《血蓑衣》 第一章:死里逃生 河倾月落,斗转参横。 泸州城西的兴源粮仓外,已是聚满了从四面八方来此乞食的逃荒百姓。 “哥哥,还有多远?我快走不动了。” “玉儿乖,我们马上就有吃的了。” 熙熙攘攘的难民中,三个弱稚孩童正参杂其中,随波逐流。 这些人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目光萎靡,面无人色。在冬日黎明的刺骨寒风中,这些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可怜之人,扶老携幼缓缓而来,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此情此景,令人望而生叹,不由心生悲悯。 乱世动荡,国破家穷。这些穷苦百姓终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能四处游荡,以求安身立命之所。风闻庐州城西的兴源粮仓,掌柜是个吃斋念佛的大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开仓放粮,布施些米粥馒头,故而今日才会吸引这么多可怜之人早早来此等候,他们大都饥肠辘辘,无不渴望着稍后能吃上一口热粥。 三五成群,密密麻麻,打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其中大都是老弱妇孺,偶有几个年轻男人,亦是弱不禁风,羸不胜衣的凄楚模样。 街角的拴马石旁,那三个不起眼的孩童正哆哆嗦嗦地围坐在一起,他们紧紧相拥,相互取暖。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皆是五六岁的年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这副狼狈不堪的可怜模样若是被他们的爹娘看见,不知要心痛到何等地步。 只可惜,他们三人早已没有爹娘。 一年前,潼川府杏林村突遭瘟疫,短短数日便夺去几乎一整村人的性命,其中就包括他们各自的爹娘。 和在场所有人一样,三个孩子也是天还未亮就来到此处,从凌晨一直苦苦等到正午,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兴源粮仓的大门,满心期许地等待开仓施粥。 “哥哥,我饿!”瘦弱的女孩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身旁的男孩,虽是灰头土脸,脏乱不堪,却仍难掩女孩的天生丽质,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 “玉儿乖,咱们马上就有吃的了。”男孩将女孩往自己瘦弱地怀里使劲揽了揽,稚嫩的声音中蕴含着疼惜之意,“待会儿我和秦卫过去抢粥,你就乖乖坐在这儿等我们回来。你身子弱就不要靠近了,我怕你会像上次那样,被人群踩伤。” 男孩名叫柳寻衣,他怀中的女孩正是自己的亲妹妹,柳寻玉。其身旁的另一个矮瘦男童,则是他们同村的伙伴,秦卫。自杏林村遭难之后,他们三人便结伴而逃,一起流浪至此。 “开仓了!” 突然,兴源粮仓内传出一声高昂的呼喊,紧接着仓门缓缓而开,但见十几个伙计抬着七八个热气腾腾的粥桶,自粮仓内鱼贯而出。 这声呼喊宛若一道号令,瞬间便令神智萎靡、慵懒散漫的人群顿时精神一振,随之便如群狼扑食般,举着破碗烂罐,哀嚎喊叫着一窝蜂地朝粥桶扑去。 但凡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必是人多粥少,此情此景,亘古不变。 “秦卫,快!” 柳寻衣早已蓄势待发,见到粮仓门开,便大叫一声,拽起尚在神游的秦卫,踉跄着朝粥桶跑去,而柳寻玉则是不停地大声呼喊道:“哥哥快些,哥哥快些……” 虽然柳寻衣“眼疾脚快”,但却碍于他和秦卫都是年幼体弱,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大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因此还不等他们二人靠近粥桶,便已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乞食大军彻底湮没,两个孩子在数不清的“腿间”东倒西歪,一会儿被人撞过来,一会儿又被人踢过去,好生凄惨。 柳寻衣年纪虽小,但意志却异乎寻常的顽强,饶是被人踢踩的鼻青脸肿,仍旧咬牙坚持,凭借自己小巧的身形和灵活的动作,在众人的脚下连滚带爬,朝着东倒西歪粥桶一点点逼近。反观秦卫,则被人群远远地排挤在外,无论他如何哭喊着向里面拥挤挣扎,却终究难以突破重重围堵。 一场抢粥混战如风卷残云般,眨眼间便落下帷幕。几个粥桶皆被人抢掠一空,抢到粥的人早已远远跑开,找一处僻静角落独享其成。而没有抢到粥的人则是捶胸顿足,叹息连连。便三三俩俩地散开之后,这些可怜之人便各自另谋他处,等待下一场“混战”。 “秦卫,来!快来!” 柳寻衣兴奋的声音在粥桶旁响起,当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秦卫跑到他面前时,但见柳寻衣正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一洼稀粥,粥汤正顺着他的指缝不断地向下流淌。 “快,快喝一口!”柳寻衣将双手递上前去,秦卫赶忙俯身轻轻嘬了一口,而后泪流满面的脸上方才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快拿去给玉儿喝一口。”秦卫催促一声,两个孩童便满心欢喜,兴高采烈地朝拴马石走去。 “玉儿,快来喝粥了!”柳寻衣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片刻不敢松懈,头也不抬地呼喊道,“玉儿,快过来喝,否则粥就要流光了。” “奇怪,玉儿哪去了?” 突然,秦卫疑惑的声音将柳寻衣从兴奋中惊醒,他迅速抬头朝前望去,却见此刻的拴马石旁竟是空空如也,早已不见柳寻玉的踪迹。 “玉儿!”柳寻衣左右股盼着,想要在四散而走的人群中找出柳寻玉,可他和秦卫来来回回地看了半天,仍旧一无所获。 “玉儿!”柳寻衣终于意识到事有不妙,再也顾不得手中来之不易的米粥,心急如焚地四处寻觅起来,秦卫紧跟在柳寻衣身后,在焦急的同时,其双眼之中还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恐慌之色。 …… 一连数月,柳寻衣和秦卫几乎将泸州的每一个角落都找寻一遍,可始终寻不到柳寻玉的踪影。虽然他们不想承认柳寻玉或许已被人拐走,但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苦寻无果之后,心灰意冷的二人只好继续相依为命,四处流浪,以求活命。 春去秋来,眨眼间已是一年光景。柳寻衣和秦卫在艰难困苦中,终日乞食为生,虽颠沛流离,饱经风霜,但好在又勉强活过一年。 从泸州一路流亡至黔州,直至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街上行人本就寥寥无几,更难有人驻足向他们施舍。故而柳寻衣和秦卫今日沦落黔州街头,冻的满身疮痍,饿的骨瘦嶙峋,二人已是到了奄奄一息的濒死地步。 “寻衣,咱们今天是不是快死了?”秦卫依偎在柳寻衣怀中,此刻他连哈气取暖的力气都耗尽了,双眼微微闭合,有气无力地嘟囔着,与此同时眼角不禁溢出几滴泪水,“我想娘了……” 一提起娘亲,柳寻衣的眼睛也顿时湿润一圈,满是冻疮的小手紧紧捂着秦卫那被冻的僵硬的耳朵,憨笑道:“不会死,只要咱们挨过这个冬天,明年就找地方做工,到时就有吃有喝,有地方睡了。” “咱们年纪太小,没力气,也不识字……”秦卫虚弱地说道,“寻衣,你说咱们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了?我想娘做的芝麻火烧,还有酱肉……”秦卫一边说着一边吧唧嘴,与此同时泪水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不能死!”柳寻衣小脸坚定地喃喃自语道,“我还得活着找玉儿……” “咣啷!” 突然,一枚铜板扔在柳寻衣和秦卫身前。抬眼望去,但见一位丰标不凡,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站在二人面前,此刻正用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着他们。 柳寻衣伸出颤颤巍巍地小手捡起铜板,怯生生地扣头道:“谢谢大爷赏赐!”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声音颇为温润,令人如沐春风,倍感舒服。 “柳寻衣。”柳寻衣顿时来了精神,急忙指着身旁的秦卫,道,“他叫秦卫。大爷是想招工吗?我们长工、短工都能做……我们虽然年纪小,但做事认真……”柳寻衣见男人不为所动,又赶忙补充道,“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可以不要工钱,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把你的手伸给我看看。”男人说着也不等柳寻衣答应,已探身迅速抓起他的手腕,上下抻拽起来。 男人的力气极大,瘦弱不堪的柳寻衣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忍痛任其摆布。男人看完了他的手,又看向胳膊,最后出手在柳寻衣的身上,上上下下细细摸索、拍打一番,颇为惊喜地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真是个难得一遇的可造之材!真想不到在这穷街陋巷之中,竟还能让我赵元碰上一个筋骨异禀的练武之才。好极!好极!” “大爷你……” “你跟我走吧!”不等柳寻衣询问,赵元已是突然开口笑道,“我不仅能让你有吃有喝,而且还能让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何?” “真的?”柳寻衣顿时狂喜,答应一声便要拽着秦卫一起向赵元扣头谢恩。但赵元却眉头一皱,摆手道:“我只说带你走,却不想要他。” “这……”柳寻衣顿时面露为难之色,转而看向命悬一线的秦卫,思量再三便又重新坐在地上,继续将秦卫揽在怀中。 见状,赵元不禁一愣,诧异道:“你这是作甚?难道想活活冻死在这儿?” “秦卫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柳寻衣小脸一绷,倔强道,“我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陪秦卫一起,就算是冻死饿死,也绝不离开他。” 赵元狐疑地望着柳寻衣,又问道:“我若只能带走你们其中一个呢?” “那就请大爷把秦卫带走。”柳寻衣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他身子虚,就快要死了。” “你就甘心饿死?” “我不会饿死,大爷不是给了我一个铜板吗?”柳寻衣举着手中的铜板,得意地笑道,“我可以换一个馒头、一碗热粥,有它们我就饿不死。” “哈哈……”赵元放声大笑,连连点头道,“小小年纪就懂的生死相依,患难与共,难得!难得!”说罢,赵元反手将自己身上的貂绒大氅褪下,扔到柳寻衣和秦卫身上,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二人一起随我走吧!” 感受着貂绒大氅带来的阵阵暖意,秦卫的脸色较之刚才也缓和许多,柳寻衣搀扶着秦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赵元一连三鞠躬,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你刚才说只要有口吃的,那便做什么都行,此话当真?”赵元别有深意地笑问道。 “当真。”柳寻衣生怕赵元反悔,故而拼命点头应允。 “那杀人呢?”赵元神色一正,又问道,“杀人敢不敢?” “敢!”不等柳寻衣面露迟疑,秦卫已是不假思索地抢话道,“只要能荣华富贵,飞黄腾达,你让我们杀谁就杀谁!” 赵元讳莫如深地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吐出一句“那就走吧!”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地转身朝远处走去。 “那个……”柳寻衣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追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 “临安城,天机阁!” …… 第二章:出生入死 杨柳初春,桃花艳红。 寒冬过后,柳寻衣与秦卫方才跟随赵元启程赶赴临安,而此行一起回来的,还有赵元在其他地方所寻觅的十几名孩童。 这些孩童年纪大都与柳寻衣、秦卫相仿,并且同样身世凄惨,孤苦无依,进退无路,生死两难。 虽然柳寻衣和秦卫不明白赵元为何要收养这么多孤儿,但毕竟跟在他身边才能有饭吃、有衣穿,尚不至于饿死、冻死,故而倒也十分的知足。 半月之后,赵元将他们带入天机阁,直至此时,柳寻衣等人方才恍然知晓,这段日子一直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赵元,竟然是身份尊崇的皇亲国戚,其在弱冠之年便被皇上敕封为“天机侯”,在东府任职行事,迄今已有十余载。 东府即“中书门下”,肩负大宋朝廷之机要,乃国之重器。大宋皇帝虽将赵元安置在东府,但却为防赵姓宗亲谋权乱政,特命赵元组建天机阁,协助东府,但自己却无权参与军国大事。 一入天机阁,赵元便将柳寻衣等人尽数托付于一个名叫仇寒的少年,此人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却官拜天机阁金刀校尉,其性情冷漠而孤傲,眉眼之间似乎永远都带着一抹凌厉的杀机,言谈举止更是远比同龄人沉稳冷静,行事风格甚至比许多大人还要雷厉老辣。 一见仇寒,柳寻衣等人便被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所震慑,在其面前反倒比在赵元面前还要拘谨许多。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记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将关系到你们的生死存亡!” 天还未亮,柳寻衣等人便被仇寒用冰冷的柳鞭挨个抽打起来,一个个哭喊着、哀嚎着依依不舍地钻出温暖的被窝,在仇寒的鞭打催促下,乱糟糟地在校场中站成一排。虽然站的参差不齐,歪歪扭扭,但却远比前几日刚来天机阁的时候,要规矩许的多,也迅速的多。 柳寻衣等人来到天机阁已有半月,而赵元自从将他们交给仇寒之后,便是再也不曾露面。这段日子仇寒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训练他们服从命令,忽而召集、忽而解散,甚至就连吃饭睡觉都有极其严格的规矩和时间,如此反反复复一天至少也要折腾他们七八十次。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年幼无知的孤儿总有人不以为意,在仇寒面前嬉笑玩闹,甚至故意指西向东,不服管训。直至第三天下午,仇寒当着众人,将一个冥顽不灵的男孩,用木棍活活打断了一条腿,这才令柳寻衣等人猛然惊醒,仇寒如今所做的一切都绝非儿戏,而是言必行,行必果。 一连半月,除了训练他们服从命令,仇寒便是再无其他废话。如此一来二去,被狠狠教训的人越来越多,随之管教的成效也越来越好。 时至今日,同柳寻衣一起来天机阁的十七个孤儿,几乎人人鼻青脸肿,浑身是伤,柳寻衣因为起床不及时而挨了几鞭,秦卫更是因为反应迟缓、做事磨蹭而屡屡被打,甚至还有五人至今仍需卧床养伤,筋骨未愈。 他们在来天机阁之前,谁也未曾预料会面临这般残酷的“折磨”,故而有不少人暗生悔意,秦卫更是好几次向柳寻衣抱怨:“与其在这儿整日挨打受罪,还不如在外边乞讨要饭来的舒服。” 不过后悔归后悔,天机阁的大门却是好进不好出,曾有一人因试图逃跑而被仇寒吊在树上整整三天三夜,好在那孩子命大,这才侥幸留下一条小命。自此之后,这些孩童便是再无一人胆敢有退缩之心。 此刻天色蒙蒙发凉,仇寒站在校场中央,身形如一杆钢枪般挺拔而笔直,他目光阴冷地来回审视着十几名胆战心惊的孩童,尤其在看到柳寻衣的时候,眼中的玩味之意尤为浓郁。因为赵元曾特意交代过,柳寻衣不同于其他人,他天赋异禀,乃是可造之材。 不同于往日的是,平日里空空如也的校场上,今日竟是陈列着一排排兵器架,架子上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把把寒光四射、触目惊心的兵刃。 “你们进入天机阁已有半月,大大小小的规矩也都学的差不多了,知道天机阁绝非嬉戏玩耍之地,你们一旦入阁,便要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有誓死效忠东府和侯爷。”仇寒训话道,他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阴冷刺骨,直戳人的心底。 说罢,仇寒忽然伸手一指秦卫,喝问道:“秦卫,在入阁之前你是什么?” “我……”秦卫吓得双腿发软,却又不敢不答,赶忙吞吞吐吐地回应道,“我……我是个沿街乞讨的孤儿……”他的声音细若蚊丝,显然并不想提及此事。 “不错!”仇寒冷声道,“我也是孤儿,天机阁内几乎所有人,都是侯爷收养回来的孤儿。既是孤儿,那就应该知道自己这条命,其实早就应该没了。若非侯爷出手相救,我们早已冻死、饿死亦或是被人活活打死,命不如狗,卑贱到极点。是侯爷给了我们新生,我们便要视侯爷为再生父母,此生此世都要感念他老人家的救命养育之恩。你们要永远记着,这条命早已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侯爷,属于天机阁,属于东府!侯爷让我们生,我们就生,侯爷让我们死,我就死,这就是我们的天命!可否明白?” “明白!”十几名孩童齐声呐喊道,一张张小脸上布满凝重之色,看着不像是天真灿烂的孩童,更像是一具具没有思想的傀儡。 相比于秦卫和其他孩童的热血沸腾,柳寻衣的反应则要比他们更多几分迟疑,甚至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思和揣度。 “好!”仇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今日我不再教你们规矩,而是要教你们练武,让你们能早日有资格进入天机阁,成为金刀校尉,甚至是天机阁少保。” “那……”柳寻衣鼓足勇气发问道,“东府是朝廷府衙,而天机阁又归东府管辖,我只知道东府内都是朝廷大臣,但却不知道天机阁到底是做什么的?” 仇寒冷眼看向柳寻衣,片刻之后,方才目不斜视地冷冷说道:“不错,东府内多是文臣儒士,府内既无兵马亦无护卫,故而当东府大人们身家受到威胁,以及东府时常要做一些不方便借助外人之手的密事时,往往会因为无人可用而捉襟见肘,事倍功半。于是,在皇上的密令下,侯爷组建天机阁,阁中不养文人儒士,只培养武功高强的死士,我们听命于天机侯,专门替东府做万难之事,所以天机阁亦被称之为‘东府武阁’。现在你可明白了?” 闻言,秦卫眼珠一转,开口问道:“那刚刚你说的金刀校尉还有什么少保,那些又是什么?” 仇寒目光一转,淡淡地说道:“天机阁内设少保十席,是天机阁中武功最好的十人,称之为‘天机阁十大少保’。除此之外,其余之人则被称为‘金刀校尉’。天机阁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武会,金刀校尉可以随意挑战十大少保,武功出众者即可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少保。少保官拜五品,金刀校尉却不入品阶,二者的地位和俸禄都差距甚大,因此天机阁武会便是校尉们鲤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故而金刀校尉若想飞黄腾达,更上一层楼,那就要不断苦修,力争跻身十大少保之列。” “那我们呢?”秦卫兴奋地追问道,“我们算不算金刀校尉?” “你们?”仇寒不屑地冷笑一声,目光中充满鄙夷之色,“只有入阁十年后才有资格参加验考,验考通过后才算是金刀校尉。至于你们……现在什么都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形同废物。当年与我同一批受训共有三十人,而最终有资格成为金刀校尉的只有区区九人,验考之难可想而知。” “那都要验考些什么?”另一名孩童饶有兴趣地问道。 “就是身后这些。”仇寒冷笑着挥手一指兵器架,“验考又称之为‘文武举考’。文考还算简单,只需有举人之学,不禁能识文断字,明事理、晓大义,还要熟读各种兵法谋略。最重要的是武考,其分为‘十六大武功’,分别是心法、拳法、掌法、手法、指法、爪法、腿法、步法、剑法、刀法、枪法、棍法、斧法、暗器,以及箭法和轻功,这十六项皆要达到武举人的水平,方算合格。” 仇寒此言令柳寻衣等人无不咂舌,秦卫满脸苦涩地自言自语道:“一下要学这么多武功,而且还都要达到举人水平,这……岂不是难如登天?” “能留在天机阁的本就是文武兼备的人中之龙,否则尔等又有何资格为东府效命?”仇寒淡淡地说道,“所谓三尺为剑、七尺为枪、齐眉为棍、长矛一丈零八寸,兵刃有长短,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剑分长剑、短剑,刀分单刀、双刀、鬼头刀,天下大兵刃数十种,小兵刃数百种,奇技巧刃千余种,各类独门暗器、兵刃愈万种,未来你们不单要一一涉猎,而且还要烂熟于心,甚至运用自如。” 仇寒的话如万箭穿心,字字句句都直戳柳寻衣等人的心底,令他们心惊胆寒。 “除了要学各种拳脚兵刃,还要熟知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就算不能信手拈来,也要能效仿施展,诸如少林拳、五行拳、迦叶掌、菩提掌、追云腿、罗刹腿、武当剑、青城剑、昆仑剑、狂风刀、沙阳刀、六合枪、八荒枪、赶山棍、伏魔棍、鸳鸯步、登萍度水、踏雪无痕等等……”仇寒再度说道,“武学之繁复,功法之浩瀚,不胜枚举,这些东西你们学的越多,日后保命的机会也就越大。数千本武功典籍都是侯爷举朝廷之力,花费十几年光景从江湖各处网罗而来,如今全都存放于天机阁的藏书楼内。只要你们有本事、肯吃苦,待基本功扎实后,自可去藏书楼一一观阅修习,此乃天赐良机,就算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弟子,也未见得有此等机缘。至于能学到多少,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想留在天机阁当差,那就要做到弓马刀箭无一不通,各派武学无一不晓,日后就算达不到万夫不当,起码也能以一当十,甚至是以一当百。” “以后的日子惨了……”秦卫向柳寻衣小声抱怨道,“他说了这么多记都记不住,又如何能烂熟于心,运用自如?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刚刚我所说的不过是九牛之一毛,你们也不必望而生畏,只需稳扎稳打,日后自有人来教你们学习各种武功。切记,练功需步步为营,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更不可投机取巧,好高骛远!以后每过三个月,都会验考你们的练功成效。”仇寒漠视众人生不如死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一次不过,重杖三十,皮开肉绽!两次不过,重杖一百,断骨伤筋!三次不过,重杖三百,九死一生!而从天机阁成立至今,凡是三次不过者,还未有一人能撑过三百重杖,大都在重杖之下一命呜呼了。” “嘶!” “所以你们若不想年纪轻轻便惨死夭折,那就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日后无论严寒酷暑还是狂风暴雨,皆是每日寅时起床,先学读书写字,两个时辰后开始练功,练至亥时上床睡觉,如此日复一日勤学苦练,尔等璞玉才有可能磨成大器。今日就先从扎马两个时辰开始,坚持不下者,来我这儿自领五十鞭。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其他金刀校尉会轮流教导你们。”仇寒目无表情地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即日起直至十年后通过验考,你们方才能重获自由。而在此之前,尔等必将经历百般折磨,千般苦虐,因此你们必须抛弃一切心思杂念,无暇旁顾。你等眼下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仇寒言尽于此,柳寻衣和秦卫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寻衣,我们才脱离饿死、冻死的噩运,现在却又沦落到九死一生的地步。真不知是喜是忧,唉!” “秦卫,不经一番寒彻苦,怎得梅花扑鼻香?如今玉儿不知人在何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成为天机阁少保,我才有机会找到妹妹……” “对!为了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今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去他的金刀校尉,我们的目标就是天机阁少保!哈哈……” 说罢,柳寻衣和秦卫二人再度相视一笑。 稚嫩的笑容虽有苦涩,但却又同时蕴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 第三章:雁门客栈(一) 十五年后…… 大漠孤烟十万里,天堑地险是雁门。 晌午,一望无垠的荒漠之中突降漫天大雾,七尺之外人影模糊,一丈之外人物不分,两丈之外则全是一片浓浓白雾,再也看不见什么,如此大雾即便在雁门关外的荒蛮之地也是极为少见。 静谧无声的大雾之中,一个由十几匹快马组成的队伍悄然出现在关前,这些人皆是一身寻常的布衣打扮,表面上看似是一伙走马运货的商客,但他们之中却多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再加上那些佩挂在马鞍上的一把把刀剑,更能从侧面彰显出这群商客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马队小心翼翼地缓缓而行,在大雾中谨慎辨认摸索着方向。走在前边的几个汉子显得尤为急迫,不时地挥动几下粗壮的胳膊似乎想将大雾拨散,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定是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阿保鲁,大雾遮天我们根本无法继续赶路,此刻已到雁门关,料想那些宋庭鹰犬也不会追到这里来。雁门客栈据此不足一箭之地,我们大可在那儿休息片刻,待大雾散了再出关。”马队之中,一个劲装打扮的年轻女子举目四望着茫茫大雾,淡淡开口道。 这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声音清脆如莺啼,煞是悦耳。虽是一身轻装扮束,但却仍难掩她那独具西域之美的倾城之色。三千青丝挽束垂肩,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柳眉杏目玲珑巧鼻,红唇玉润齿若编贝,尤其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更是波光粼粼,即便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也能令人深深地陶醉其中。女子骑马而坐平添几分飒爽英姿,她虽年纪轻轻,但马队中的其他人却对她颇为恭敬。 阿保鲁是一个身高九尺的中年大汉,棱角分明的黑黝脸庞上竟是横竖有三条刀疤,听其姓名便知道这伙人并非中原人士,实则他们来自西域。 “洵溱,那‘大师’如何处置?”阿保鲁转头看向马队中一个装扮极为奇特的人,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着一副中原男人的面孔,白白胖胖看上去略显慵态,而最奇怪的是此人的脑袋上竟是无须无发,光秃秃的俨然一副和尚模样。此刻这个“和尚”被两名西域大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坐在马上一动不动,除了飘忽不定的眼珠时不时地左右转动之几下外,便是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阿保鲁一介武夫,但在与洵溱说话的时候语气难掩谦卑之意,不难看出洵溱的身份定然不俗。洵溱黛眉微蹙思量片刻,淡然道:“无妨,如今雁门关已被蒙人所控,就算让人看见大师怕是也没人识得他的真正身份,更何况我们只是暂歇,不必费事遮掩。” 阿保鲁轻轻点头,稍稍辨识了一下方位,随即带领着一行人马在茫茫大雾之中小心前行,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雁门客栈的影子方才渐渐展露在浓雾之中。 雁门客栈原本是大宋用来屯兵守关的一处关隘驿站,曾经用于传达军情的驿站,在宋廷南逃之后便落入金人之手,之后蒙人联合临安朝廷一举灭掉金国,雁门关便转而落入蒙人的势力范围,今日的蒙古国幅员辽阔,同时也没有北患之忧,因此雁门关的屯兵数量远不如昔日,雁门驿站随之日渐荒废,几年过去之后这里便被人做成了客栈,专门赚取路经此地来往客商们的金银。 “砰、砰砰!” 几道沉闷砸门声在客栈外响起,客栈的伙计吆喝一声随即打开破败不堪的大门准备迎客,可还不等伙计招呼,阿保鲁带着十几个人便已是闯了进来,风风风火火的阿保鲁险些将那如瘦猴般的伙计给撞出一个跟头。 “快些把酒肉拿来伺候!”阿保鲁声如洪钟般招呼一声,顺势对着客栈内的一张长桌比划一下,跟在后面的十几个人便围上去各自找位子坐下。而洵溱、阿保鲁和另外三名西域人则带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和尚”单独坐到另一张空桌旁。 此刻的客栈内除了这伙西域人外,还有五六桌客人三五成群的分坐于周围。西域人坐下后和其他的食客们相互打量几下,之后便各自转过头去,不再相互理会。 在江湖中行走这种相互提防着打量对方,其实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但一般谁也不会主动招惹外人,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一会儿,客栈中再度变得嘈杂起来。 “小二,过来!”阿保鲁冲着远处的伙计招呼道。那伙计刚刚被五大三粗的阿保鲁狠狠地撞了一下,此刻全身的骨头都恨不能快散架了,但又不敢埋怨,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干笑着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外边的大雾几时能散去?”洵溱开口询问道。 不知是不是洵溱的容貌太过柔媚,以至于那伙计在看到洵溱之后竟是不自觉地恍惚片刻,继而下意识地笑问道:“不知几位客官从哪来啊?” “废话!”阿保鲁眼睛一瞪如铜铃般骇人,吓得伙计赶忙改口道:“小的是说几位客官可能不太熟悉这雁门关的天气,我们这儿晨曦起雾绕盏茶,黄昏起雾绕炷香,唯独这晌午起雾最是麻烦,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散不去了。” 洵溱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说道:“两个时辰之后岂不是到了黄昏?到时候我们还如何出关……” “这位客官说的正是,这雁门关上有鞑靼兵马驻守,每日下午早早的便封关禁行,我看今日这种大雾,八成现在就已经不让出关了。”伙计赶忙回答道,“不过咱们客栈里尚有空房,几位客官不如……” 伙计的话说到这里洵溱和阿保鲁便已听出他的用意,只见阿保鲁大手一挥,径自打断伙计的话,冷声道:“你是什么心思我何尝不知道?无非想是留我们住下多赚几个钱,你只管去拿酒肉来,其他的废话不必多说。”伙计见到这伙西域人并非善茬也不敢多说,只是眼神好奇地再度打量了几下那个坐在两个西域大汉中间,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的“和尚”,之后便转身去准备酒肉了。 在伙计给阿保鲁等人上酒菜的同时,另一侧的角落中坐着的四个客人却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四人之中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青衫,轮廓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模样倒是颇为俊朗,在他面前的桌上此刻还横放着一把的精巧的短刀。 此人,正是昔日在黔州街头,险些被活活冻死的孤儿,秦卫。 自从被赵元收养进入天机阁后,秦卫习武学文,饱经磨难,十五年光阴如弹指一瞬间,如今的秦卫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凄楚的孩童,而是摇身一变,官拜天机阁十大少保之一。可谓历经生死,苦尽甘来,果真应验了当年柳寻衣与他的那番对话“不经一番寒彻苦,怎得梅花扑鼻香?” “秦大……” 不等一旁的黑脸汉子开口,秦卫却是突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默默地摇了摇头。黑脸汉子会意,赶忙改口道:“秦兄,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放下筷子的右手,悄悄朝桌下摸去,此刻在这张方桌下,三把钢刀赫然藏在其中。 秦卫低声笑道:“不急,先等他们喝完这坛酒再说。”说罢,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唯唯诺诺的客栈伙计,而那伙计在看到秦卫的古怪眼神后,竟是下意识地仓促闪躲。秦卫见状。嘴角却是突然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一旁,阿保鲁将十几个大碗在桌上一字排开,准备将酒一一倒入其中。洵溱径自端起一碗,亲自送到一动不动的“和尚”面前,柔声道:“大师,多有得罪,先喝几口酒水解解渴,待出了雁门关便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我定会为你解开穴道。”说罢,洵溱便将酒碗朝着“和尚”嘴边凑去,原来“和尚”之所以不言不语,一动不动,正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突然响起的砸门声顿时打断了洵溱的动作,还不等满脸惊慌的伙计前去开门,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两扇破败不堪的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吓得伙计连忙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七八个腰挎弯刀的蒙古军士风风火火地闯入客栈,透过门窗,秦卫等人依稀还能看到在客栈之外,竟是还聚集着至少五六十名携刀带剑的蒙古兵勇。 “百户……百户大人……我们这个月已经交过供奉了……”伙计慌不迭地解释道,“这才没两天怎么又来了……” “混账话!”带兵来此的是一名驻守雁门关的百户长,名叫烈图。客栈的伙计们为了恭维他,都称呼其一声“百户大人”。烈图身高七尺有余,身材粗壮,只见他如同拎小鸡崽似的将伙计拽到身前,喝斥道:“难道不收供奉,爷爷们就不能来吗?” “能能能……”伙计赶忙谄媚道,“不知百户大人和几位军爷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吃个屁!” 不等伙计把话说完,烈图却是大手一挥,将其狠狠摔在地上,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双手撑开将其戳到伙计眼前,喝问道:“可曾见过纸上所画之人?” “没……没见过……”伙计战战兢兢地回道,“不认识……” “你们汉人果然都是奸猾之徒,满口鬼话,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没见过,分明撒谎!”烈图骂骂咧咧地喝斥道,顺势还抬腿狠狠踹了伙计一脚,伙计吃痛身体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此刻客栈内的气氛已是压抑到极点,鸦雀无声的大堂内,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凶神恶煞的烈图身上,心中暗自揣度他的意图。 烈图傲气十足地在客栈中环顾一圈,继而将手中羊皮纸高高举起,展示在众人面前,颐指气使地喝问道:“此人乃通缉重犯,如有包庇私藏者,以死罪论处。你们可有人见过他?” 随着烈图的叱问,雁门客栈中所有食客的目光齐齐投向到那张通缉告示,而当众人看到告示上所画的人像时,洵溱等西域人和秦卫一伙,几乎同时大吃一惊,暗中猛吸一口凉气。 因为通缉告示中所画之人,除去头发和胡须后,长相竟和那被点住穴道的“和尚”一模一样。 …… 第四章:雁门客栈(二) 烈图的突然闯入令洵溱一行人倍感紧张,阿保鲁不留痕迹地将身子斜挡在“和尚”面前,遮住烈图的视线。坐在角落中的秦卫却是悄悄出手,阻止欲要拔刀以备不测的同伴,神色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意思是“静观其变”。 烈图第一次询问并未得到半点回应,客栈内仍旧悄无声息。见状,烈图不禁冷哼一声,再度提高了自己的嗓门,喝问道:“再问你们一遍,可曾见过此人?” “军爷,我们不曾见过此人。” 心中忐忑的洵溱犹豫再三,决定以动制静,先行开口。不等烈图回话,洵溱已继续追问道:“军爷可是从雁门关而来?” 烈图闻言眉头一皱,一双浑浊的牛眼直直地投向洵溱,见她容姿脱俗,先是一楞,继而冷笑道:“是又如何?” “哦,没什么,只是我等打算稍后出关,但不知雁门关的浓雾散去了没有。”洵溱不喜不怒,对烈图不怀好意的眼神同样视而不见。 “就是散了你今天也出不了关。”烈图道,“在找到画中人之前,雁门关只许进,不许出!” 说着话,烈图缓缓收起手中的通缉告示,带着军士大步朝洵溱走来,而与此同时,见势不妙的阿保鲁以及坐在周围的十几名西域人,纷纷将手摸向包袱中的刀剑,一双双冷厉的目光,虎视眈眈地盯着向洵溱不断逼近的烈图。 烈图不屑地扫视着这群西域人,径自来到洵溱面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出关?” “这位军爷,我们是做生意的。”阿保鲁不动声色地低声回答。 “屁话!”烈图似乎对阿保鲁插话颇为不满,斥道,“来这儿都说自己是做生意的,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生意让你们来做?” 被烈图驳斥,阿保鲁脸上变颜变色,似是在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烈图突然伸手按住洵溱搭在桌上的玉臂,歪着脑袋,冷笑着扫视一圈阿保鲁等人,嘲讽道:“一个个长的奇形怪状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你们今天若不能解释清楚,休想离开。” 看着烈图的手压住洵溱的玉臂,手指不老实地左右撩动着,阿保鲁的脸色沉到极点,藏在桌下的右手,也下意识地攥紧刀柄,随时准备挥刀砍下烈图的脑袋。 “百户,你看!” 就在阿保鲁欲要动手之际,烈图身边的一名军士却是突然指着“和尚”,小声提醒道:“此人与我们要找的人模样颇有相似。” 烈图一愣,缓缓松开按着洵溱的手,摊开通缉告示举到“和尚”面前,细细比对起来,烈图一边看一边嘟囔:“看着是有些相似……只不过……少了头发和胡子,难以确认就是同一个人,你这秃子是什么人?报上自己的姓名。” “这位军爷……” “大胆!” 不等阿保鲁解释,烈图却是谨慎地断喝一声,接着站在其身后的几名军士当即抽出腰刀,客栈外候命的几十名蒙古兵勇也迅速围至大门前。与此同时,出于下意识的防卫,一众西域人也纷纷将刀剑摸索出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烈图小心地后退一步,同时抽出腰刀指向洵溱,沉声道,“做生意何须带这么多刀剑?你们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别是收买人命吧?” 面对客栈内的针锋相对,秦卫不禁眉头微皱,目光闪烁着似乎在踌躇什么。 “这位军爷说笑了。”洵溱飘然起身,顺势拿起刚刚要喂给“和尚”的那碗酒,递到烈图面前,淡笑道,“我们的确是做买卖的,出门在外带些刀剑傍身,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军爷镇守雁门关劳苦功高,自然是见多识广,又岂会看不出我们是不是好人?”说话的功夫,洵溱还侧目示意阿保鲁等人将刀剑收起来。 不等烈图再度拿出告示与“和尚”比对,洵溱却已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烈图怀中,开口道:“我们生意人最怕的就是招惹麻烦。这人是我舅父,天生又聋又哑,放在家里无人照顾,怕活活饿死,这才不得不带在身边伺候。军爷不妨仔细看看,告示上的这人长相精明狡猾,而我舅父却是痴痴傻傻,他们又岂会是同一个人?” “是吗?”烈图将信将疑地将怀中的钱袋拿在手中,嘴上敷衍道,“那我可要仔细看看才行。”说着话,烈图已将钱袋拉开一道细缝,但见其中金光闪烁,赫然是好几个分量十足的金锭。 烈图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满意之色,他急忙将钱袋塞入怀中,囫囵道:“本将仔细看了看,你舅父的确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说罢还顺势将洵溱递上来的酒碗接下,眼泛邪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洵溱,笑眯眯地将这碗酒一饮而尽。 “既然军爷知道我们是无辜的,但不知何时能放我们出关?”洵溱追问道。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无辜了。”烈图将酒碗交还给洵溱,趁机一把攥住洵溱的皓腕,满脸贪婪。 “军爷要小女子如何证明?”洵溱心中厌恶,但姿态仍是楚楚妩媚。 “这个简单,你且随我回雁门关,到了那你很快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哈哈……” 面对烈图的得寸进尺,洵溱眼底不禁泛起一丝寒光,本欲要找机会出手的她,在听到烈图的话后,顿时心生一计,故作娇羞地笑道:“那不如带上我的人一起去,这样小女子证明清白之后也好快些赶路,省的图费周章。” “好啊!”烈图心想到了雁门关就等同于到了他的地盘,那里有数倍于此的兵马,何惧他们会耍花样? 洵溱与烈图达成一致,看似皆大欢喜。洵溱嘱咐阿保鲁等人收拾行装,而烈图此刻则是心痒难耐,哪里还有心思盘问其他客人,大笑几声便要带人离去。 见状,秦卫不由地心中一急,当下欲要起身阻拦。 但万没想到的是,满心得意的烈图刚刚转身走出两步,眼前却是突然一黑,接着双腿一软,整个人顺势扑倒在地。 兵勇们见状纷纷围上前去,只听见烈图强忍着脑中的眩晕,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酒里有麻药,给我拦下他们,客栈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不能放跑……”话没说完,烈图已是彻底昏死过去。 烈图的昏倒也令洵溱和阿保鲁等人大吃一惊,阿保鲁眉头紧锁,再度看向桌上的那坛酒水,登时心中大怒,喝骂道:“这酒原本是要给我们喝的,显然早有人在此设伏,意在对付我们!”说罢,阿保鲁便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客栈内的其他客人。 洵溱见事有突变,不免心生急迫,娇喝道:“不管了,先带人杀出去再说!” “哪里跑!” 烈图下命,这些蒙古兵勇又岂肯轻易罢休,此刻纷纷嘶吼着挥刀冲上前来,洵溱等人也不再犹豫,迅速拔剑迎敌。 这十几个西域人个顶个的都是好手,差招换式之间,已将人数众多的蒙古兵勇砍杀过半,阿保鲁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朝客栈大门冲去,而洵溱和另外三名西域高手则是夹着“和尚”快步跟在其身后。 “就凭你们这点本事,上来也是送死!”阿保鲁杀的起兴,反手又将两个蒙古兵勇砍翻,殷红的鲜血溅的他满脸满身,而阿保鲁在鲜血的刺激下却是愈发勇猛,举刀喝道,“你们这群只会烧杀抢掠的草原豺狼,我早就想杀你们个痛快了,来吧!” “嗖!” 突然,阿保鲁身后袭来一道劲气,他下意识地反手挥刀,欲要将那偷袭的兵勇斩杀,但这次他的刀却并未切入骨肉,反而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竟是被硬生生地弹了出去,直将阿保鲁的虎口震的有些麻痛。 “嘶!” 阿保鲁没料到自己身后竟还有此等高手,赶忙转身迎战,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如奔雷闪电般呼啸而来,刀光闪烁间一轮猛攻已杀至近前,“铿铿蹡蹡”刀锋碰撞的声响延绵不绝,须臾间,阿保鲁与秦卫已经拼杀十几个回合,但却并未能占得上风。 “你是什么人?”洵溱看到秦卫并非蒙古兵勇,不由心中一惊,娇喝道,“莫非这酒里的麻药是出自你们之手?” “是又如何?”秦卫凌空翻转数周,稳稳地落在远处一张方桌上,持刀而站,威风凛凛颇为潇洒,“只可惜这么好的麻药却没能对付你们,反而便宜了那个不知所谓的鞑靼头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找我们麻烦……”洵溱的话刚说到一半,她心中已迅速闪出一个念头,恍然大悟地冷笑道,“你是宋廷的鹰犬!” 秦卫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称呼,故作不悦地摇头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的如此难听?什么叫宋廷鹰犬?你们这群西域人在临安城,光天化日之下劫走我们的侍郎大人,难道还不许我们来救人吗?” “救人?我看你拿什么救人!”阿保鲁怒哼道,“今天碰上我算你倒霉,定让你有来无回,我刀下从来不死无名之鬼,报上你的姓名。” “哼!”秦卫轻哼一声,将手中短刀举至身前,与阿保鲁拉开架势,但却并不理会阿保鲁的问话,而是将目光投向满眼激动的“和尚”,自信地笑道:“侍郎大人莫慌,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今率二十八名金刀校尉,前来营救大人。” 秦卫此话一出,坐在周围的食客们此刻竟是纷纷抽出藏于桌下的刀剑,飞身上前护在秦卫左右,这些人正是天机阁的金刀校尉。 “天机阁秦卫?”阿保鲁冷声道,“哼,无名小卒而已!洵溱你且带人先走,我拦住他们!苏忽、萧阳、荀布道,你们三人护送洵溱离开。” “是!” 阿保鲁话音落下,从混战中迅速闪出三名西域高手,协力护着洵溱与“和尚”快步杀出雁门客栈。 “哪里走!” 秦卫大喝一声便要带着二十八名金刀校尉上前阻拦,而阿保鲁则是在一声狞笑后,亲率十几名西域好手,气势汹汹地朝秦卫等人杀去。 两拨人马之间还夹杂着不少蒙古兵勇,混战中,这些蒙古兵无疑变成了秦卫和阿保鲁厮杀中的无辜祭品。 “秦大人,侍郎大人已被贼人带走,我们如何是好?”一名金刀校尉斩杀两名蒙古兵勇后,快步退到秦卫身旁,急声问道,“有这些西域人和鞑靼兵缠着,我们一时间怕是难以脱身。” 面对金刀校尉的急迫和客栈中的困局,原本一脸嗜血的秦卫却是突然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放心,他们逃不出多远,莫忘了你们的柳大人,可已在外边恭候他们多时了。哈哈……” …… 第五章:雁门客栈(三) “大小姐,雾这么大,雁门关究竟在什么方向?” 洵溱和三名西域高手挟持着“和尚”一冲出雁门客栈便陷入无尽的茫茫大雾之中,听到苏忽询问,一路奔袭的洵溱这才慢下脚步,她环顾着四面八方,懊恼道:“刚才只顾着逃离客栈,却没有辨认方向,这回麻烦了。” “早知道就牵几匹马出来,也省的我们浪费脚力。”萧阳较之人高马大的苏忽要矮小不少,一双三角眼中涌现着一股令人胆怯的狠劲,三名西域高手之中他的轻功最好,因此逃出客栈后,四处寻路打探的活也都是由他来做。 “此刻晌午已过,日头偏西,我能依稀看到那个方向的光晕更浓,应该是西方不假。”头戴一定毡帽的荀布道身材甚是精壮,只见他手持弯刀搭于眼前使劲瞄着天穹,朗声道,“大小姐,我们跟着日头向西走定是雁门关。” “就算到了雁门关又要如何出关?”苏忽沉声问道,“那里有大批蒙古兵把守,我们若是硬闯,只怕会逼得他们放出乱箭,如此大雾若是碰上箭雨,我们必死无疑。” 洵溱闻言嘴角陡然扬起一抹笑意,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精铁腰牌扔到苏忽手中。苏忽三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萧阳道:“原来大小姐早就将那蒙古头子的腰牌偷来了,难怪刚才会主动亲近他。” “如此大雾谁也看不清谁,等到了雁门关前只要我们将腰牌扔上去,守关的兵勇自会开关放行。”洵溱道,“只要关门一开,凭那些酒囊饭袋就休想再为难我们,我们现在只需先去雁门关口,等阿保鲁他们回来便可。” 听到洵溱的话,苏忽三人不禁对视一眼,继而一齐向洵溱拱手称赞道:“大小姐英明。” 面对洵溱几人的得意,被挟持的“和尚”此刻却愈发的心急如焚,他眼珠拼命转动着,喉咙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呜呜噜噜”的声音。 洵溱为他解开穴道,“和尚”满含恐惧的哀求声顺势脱口而出:“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要钱还是要粮都只管开口,我一定答应你们,只要你们肯放我回去。” “一路上委屈贾大人了。”洵溱面色诚恳地拱手请罪道,“我们将贾大人请来并非劫财,而是有大事相求,待贾大人答应帮我们之后,我等自然会将你安然无恙地送回临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贾大人狐疑地看着洵溱,追问道,“即是有求于我,何不好言相劝,又何必要如此对我?” 洵溱道:“贾大人位高权重,又岂会理会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外族人?所以我等只好冒昧行事,先将贾大人带走。你是宋廷重臣,失踪之后势必会引起宋廷鹰犬的全力追查,所以我逼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割去贾大人的须发,稍作改扮才能一路蒙混过关。” 虽然洵溱态度诚恳,但贾大人仍旧心知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因此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抱怨道:“世上哪有这般请人的道理?强行割去须发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连十余日封住我的穴道,害我不得动弹半分,甚至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也是为了防止你乱说话!”苏忽颇为不耐地冷哼道,“大小姐已经对你礼遇有加,你这狗官若是再敢啰嗦,当心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苏忽虎目一瞪,直吓得贾大人赶忙住口,脸色随之变的愈发苍白。洵溱急忙喝止道:“苏忽,不得对贾大人无礼,我们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岂能不懂待客之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贾大人小心翼翼地怯声问道,“找我又所为何事?不如现在就告诉我?何必跑那么远?” “此事小女子做不了主,劳烦贾大人随我们去回去。西域有人要见你,到时贾大人自会明白一切。”洵溱说罢便不再理会满心不甘的贾大人,吩咐荀布道辨出方向,快步朝雁门关赶去。 “既然侍郎大人不愿意随你们去西域,诸位又何必强人所难?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诸位如此行事,实非君子所为!” 行路途中,一道清朗的笑声突然自雾中响起,洵溱几人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稳住脚步,苏忽三人迅速地将洵溱和贾大人围在中间,以免遭人突袭。但等了许久,四周浓浓白雾之中仍是一片静谧,丝毫不见半点人影。 “什么人?”洵溱娇喝道,“藏头露尾难道就是君子所为吗?还不速速现身!” “谁说我藏头露尾?我一直在这儿,只是你们眼力不济,看不见我罢了!哈哈……”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笑声,忽听得浓雾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接着只见一道矫捷的黑影从雾中一闪而过,自云中呼啸而出,速度之快令洵溱等人不禁眼前一乱。 还不等苏忽三人辨清黑衣人的方位,一道劲气十足的掌风已是逼至萧阳面前,萧阳不知对方底细不敢硬接,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却不料那黑衣人竟趁机探身闪入苏忽三人的空隙之中,洵溱见有人靠近,毫不犹豫地出剑猛刺,但见掌影翻转,轻轻拍在剑身之上,随着“铿”的一声脆响,洵溱的宝剑被大力震开,而与此同时黑衣人也已绕过洵溱,一手将惊慌失措的贾大人牢牢拽住,接着脚下轻点,身形如弦之箭般冲天而起,几个起伏后,黑衣人便已经带着贾大人跃出数丈之外。 这些说起来慢,实则黑衣人的动作行云流水迅如闪电,一切只在电光朝露之间便已结束了。 浓雾遮掩下,当苏忽三人想再追杀的时候,却已全然看不到黑衣人和贾大人的踪影。 “真是个高手!”荀布道由衷感慨道。 洵溱没想到好不容易带到雁门关的人质就这样被人救走,当下心中又羞又恼,虽然她看不见黑衣人和贾大人,但仍心有不甘地朝着漫天大雾怒声娇喝道:“借着雾色东躲西藏,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无胆鼠辈,有本事就站出来我们明刀明枪的交手,若我们败在你手下,让你带走贾大人我们心服口服,但若是凭借卑鄙手段从我们手里把人偷走,我们不服!” 对于洵溱的挑衅,大雾之中并未有半分回应。 “大小姐,我想那人应该已经走远了……” “废物!”不等萧阳开口劝慰,洵溱却是美目一瞪,满脸冷色地训斥道,“我找你们三个来难道只是看热闹的吗?枉你们自称高手,怎的连一个人都没守住?竟然被人家单枪匹马把人质救走。哼!” 说罢,洵溱似是还不解气,再度冲着大雾呼喊道:“难道你们宋人只会做缩头乌龟吗?宋人果真是一点胆识气魄都没有,竟然连照面都不敢打,难怪你们现在也只能偏安一隅做临安小朝廷,枉你们自称‘大宋’,实在笑死人了!这里是雁门关,曾经你们宋人驻守此地的号称杨门虎将,我看当年的杨业父子八成也是浪得虚名罢了!” “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敢口出狂言,杨门虎将又岂是你这女人可以诋毁的?” 不知是不是被激恼,黑衣人竟是去而复返,伴随着迅捷的黑影自大雾中闪过,眨眼间一道掌风已是朝着洵溱扑面而来。 “大小姐小心!” 荀布道反应最快,在黑衣人得手之前先一步横身挡在洵溱面前,翻手之间调出浑厚的内力,迅速推出一掌,直与那黑衣人的掌风迎面相撞。 荀布道此掌一出,自其掌心之中竟是隐隐泛出数道金光,五指宛若寺庙中的金身佛手一般,罡猛无穷,一波千折,蕴力绵延。 “迦叶掌!” 黑衣人被荀布道一掌震退,飞身落于一丈之外。但见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长七尺,挺拔潇俊,头戴轻冠,黑发如瀑,面若冠玉,轮廓分明,眉似利剑,目似朗星,鼻正唇薄,红唇齿白,风姿奇秀,神韵凌然。左手倒持着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右手横于身前,微微颤动的手指显然还在回味着刚才荀布道那记“迦叶掌”的威力。 “竟然能硬接下我的迦叶掌而毫发无损,尊驾究竟何人?”荀布道同样心惊不已,他的迦叶掌乃是毕生绝学,十余年苦练早已如火纯情,但黑衣人竟能接下一掌后安然无恙,着实令荀布道错愕。 “你会使迦叶掌,再看阁下的面相神态,如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西域金轮寺的高手,是也不是?”黑衣人不答反问,神态之中带着几分惊讶之色。 “废话少说!识相的赶快把狗官交出来,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等荀布道回话,萧阳已忍不住率先出手,他步法诡异,看着不过迈出三两步,但却已经逼至黑衣人身前。 萧阳飞身而起,双腿如雷霆暴雨般交叠而出,黑衣人不敢轻敌,连退数步,而萧阳的腿功却是十分了得,一腿快过一腿,非但力道强劲,而且层出不绝。 “千幻罗刹腿!”黑衣人再度惊呼一声,“你竟是西域天葬峰的高手?” 此刻,苏忽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小子休狂,看我擒下你再逼问出狗官的下落。”随即便抽刀扑了上去。 见到苏忽拔刀,黑衣人左手一甩宝剑脱鞘而出,接着飞身一转将宝剑接在右手,与苏忽刀来剑往地交起手来。苏忽刀法奇特,时而刚猛如火,时而婉柔如水,令黑衣人越打越是心惊。 “水火无情刀!”黑衣人终于认出了苏忽的刀法,感慨道,“你是西域玲珑海的人。”说罢,黑衣人一招逼退苏忽,闪身绕过萧阳,身形倒飞而出,最终落在远处。 看着苏忽、萧阳和荀布道三人,黑衣人不禁哑然失笑,叹服道:“金轮寺、天葬峰、玲珑海,真没想到今日西域三大教派的高手都到齐了,能在雁门关遇到你们三位高手,也算是在下的福分,失敬!失敬!” 面对黑衣人的客套,洵溱的神色却是显得异常凝重,幽幽地开口道:“刚才你对付迦叶掌用的是的中原少林的金刚掌,对付千幻罗刹腿用的是昆仑的追云腿,对付水火无情刀使的是武当的长生剑法。一个人竟然同时懂的三个门派的武功,你究竟是何人?师出何门何派?” “我倒想见识一下,这小子身上究竟还会多少门派的功夫。”苏忽饶有兴致地挑衅道。 荀布道点头道:“不错,不如将这小子捉回去严刑逼供,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他身上得到些中原门派的武功。” “你……” 黑衣人对洵溱的见多识广颇为钦佩,但他话未出口,却陡然听到大雾中马蹄声响,不远处人声嘈杂,当下心中一禀,改口道:“我也想领教西域三大门派的高招,只不过今日时机不佳,改日若有机会相见,定当与你们打个痛快!” 说话的功夫,只见从客栈逃出来的阿保鲁等人已纵马前来,一见面还不等洵溱开口,满身血迹的阿保鲁便先行抢话道:“洵溱,雁门关守军已经发现客栈的异常,正派出大批兵勇四处搜查,我们出来的时候宋廷的那群鹰犬已经散水,相信蒙军兵马转瞬便到。既然贾侍郎已被人救走,那此地我们也不宜久留,还是先设法出关为妙。” “正是,正是!侍郎大人交给我,你们大可放心!哈哈……”黑衣人淡笑几声,再度看了一眼满脸不甘的洵溱,迅速转身飞入浓雾之中,眨眼间便是消失不见了。 “尊驾还没留下姓名,日后我又该去找谁寻仇?”洵溱愤愤不平地隔空叱问。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大宋东府天机阁少保,柳寻衣!” …… 第六章:东府武阁 临安城,天机阁。 清晨,天机阁主赵元高坐中堂,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一边看一边满意地轻缕着胡须,点头而笑。 虽然十几年过去,但赵元的容貌却未曾有太大改变,依旧中正端庄,儒雅俊逸。如今的他已年过五旬,比之曾经更多出几分威严之气。 “好,做得好!”赵元将书信放下,对候在堂中的柳寻衣和秦卫点头笑道,“贾侍郎修书一封意在赞扬你们二人,你们在雁门关的所作所为贾大人已经在信中向我道明。不错,不枉费这十几年来本侯对你们二人的栽培。” 得到赵元的赞赏,柳寻衣和秦卫面露喜色,秦卫急声道:“侯爷过誉了,我二人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赵元微微颔首,又道:“但不知你们二人可否查明究竟是谁要对贾大人不利?”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不禁一愣,柳寻衣道:“贾大人被那伙贼人捉住十余日,难道他们没有向贾大人道出目的?” 赵元神色迟疑地缓缓摇头道:“贾大人对贼人之事只字未提,想来应该是全然无知。你们可查出些什么?” 不等柳寻衣迟疑,秦卫已是抢先开口道:“他们是伙西域人,为首的是个女的,叫……叫洵溱,还有个男人叫……阿保鲁。” “洵溱?阿保鲁?”赵元显然对这两个名字极为陌生,侧目看向柳寻衣,道,“寻衣,你又如何?” 柳寻衣思量片刻,拱手道:“侯爷,我曾与其中的三人交手,发现他们是来自西域金轮寺、天葬峰和玲珑海的高手。众所周知西域三大门派一向自视甚高,平日里根本无从往来,如今却有人能将他们合而为一,想必这人定然不简单。” 秦卫插话道:“柳兄说的是那个女人不简单?” “未必。”柳寻衣摇头道,“那女子年纪尚轻,恐怕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调动西域三大门派的高手,我料想他们背后定有主谋,而这个主谋在西域怕是颇有势力。” 赵元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道:“只可惜你们未能活捉回那个女人和那些西域人,否则严刑拷问之下必定能问出些缘由。”赵元此话说的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中又突然想到些什么。 “属下知罪!”闻言,柳寻衣和秦卫齐身叩拜。 赵元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我并未责怪你们,只是担心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侯爷说的是……贾大人?”柳寻衣思维缜密,一下子便反应过来赵元话中的深意。而一旁的秦卫则是一头雾水地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赵元。 赵元点头道:“不错,那些西域人捉了贾侍郎但既没有要钱也没有杀他,显然不是一般的强匪,我在猜测他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了!”秦卫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插话道,“鞑靼人也在雁门关搜查贾大人的下落。在雁门客栈,我亲眼看到一个鞑靼百户大张旗鼓地拿着贾侍郎的画像到处盘问。” “蒙古人?”赵元微微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冷哼道,“只怕是贾侍郎失踪的事情他们也得到消息,所以才会四处设伏企图找到贾侍郎,然后再利用贾侍郎做一些不利于我大宋的恶事。蒙古大汗早已对我大宋江山垂涎欲滴,之前说好联合灭金之后将我大宋河山完璧归赵,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出尔反尔,不但侵占了北方疆域,而且还想伺机南下彻底吞并我大宋,实在厚颜无耻,可恶至极。” 秦卫附和道:“贾大人乃我大宋重臣,他们找到贾大人之后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杀了他,也无异于断去我大宋一根栋梁,现在想来这些鞑靼实在是心思险恶,不可不防。” 赵元一想到这些便不由地心烦意乱,面露疲态,摆手道:“无论如何,雁门关一事你们做的不错,稍后会有赏赐送给你们,现在可以退下了。” 秦卫本还想在赵元面前显摆一下自己九死一生的功绩,柳寻衣则是识趣地拽着他快步退出正堂。 “柳兄,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你可否为我解答?” 离开正堂,秦卫不停地向柳寻衣追问,柳寻衣则更是干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必问,我也不会回答。” “以你的武功应该足以对付那个女人和三个西域人,可是你为什么连打都没打就……” “我不是告诉你休要问吗?”柳寻衣转身,面色郑重地回道,“说了你也不会懂。” “我不懂?”秦卫一听当即火冒三丈,拽着柳寻衣的胳膊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咱们可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分开过,做了半辈子的好兄弟,你有什么话是我听不懂的?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对外人手下留情了,到底事出何因?” 柳寻衣看着一脸正色的秦卫,摇头苦笑道:“江湖中人多是英雄豪杰之辈,慷慨仗义之人,更何况他们一路上并未伤及贾大人分毫,对于他们的真正目的我们也不得而知,究竟是善是恶,是敌是友,谁也不能断言。我这么说你可否能明白?” “不明白!”秦卫拨浪鼓似地摇着脑袋,“为什么不能杀?你是官,他们是贼,难道你杀他们不应该吗?” 柳寻衣轻轻抿着嘴唇,眉头微皱,反问道:“我们的任务是救回贾大人,而不是杀了那群西域人,你我做好本分就够了,又何必急功近利?更何况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树敌太多,对你我又会有什么好处?” 秦卫思量片刻,态度坚决地摇头道:“柳兄,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天赋,藏书楼的武学典籍,小时候你带着干粮和水进去一看就是几个月不肯出来,因为你看得懂,学得快,拳脚刀剑你都能一点就透,无师自通。所以你自十六验考通过后,几乎没做过一天金刀校尉,就直接跻身十大少保之列,并且再也不曾掉下来。但我不一样,我天生愚笨,就算有你耐着性子教我,我也是十八岁才第一次坐上少保之位,结果第二年就被人挤了出来,接下来的一年我怎么努力都进不去,直到今年有你陪我苦练数月,我才能侥幸重回少保之列,所以我现在倍感珍惜,侯爷交代的任务我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失误,只有这样我才能引起侯爷的重视。你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听不懂,因为当年我做金刀校尉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拼命往上挤,哪年武会没有人死于心慈手软?谁不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去争,那个时候心存仁慈,只会被别人一刀取了小命,我饶了别人,别人又何尝肯饶我呢?” “秦兄,何必活的这么累呢?”柳寻衣叹息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杏林村遭难,我们四处流浪乞讨,那时候能有口粥喝就会很满足,能活下去就算是上天庇佑。如今的我们拥有的越来越多,却开始越发不知满足。” 听到柳寻衣重提年幼之事,秦卫神色随之一黯。显然对于曾经那段悲惨的命运,他至今记忆犹新。 “秦兄,你可知我为什么喜欢那些江湖人?就是因为他们大都能活的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官府之中蕴含太多的名利是非,我们是习武之人,论勾心斗角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有些东西就算让你争到了又能如何?早晚还会被别人抢了去。”柳寻衣叹息道。 柳寻衣一席话令秦卫的神情变的有些失落,低声道:“柳兄,我不是怪你,刚才在侯爷面前也不是想抢你的功劳,我只是……” 不等秦卫把话说完,柳寻衣已将手搭在秦卫肩头,含笑道:“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我也明白。昔日我们一起进入天机阁,一起读书识字,一起扎马练拳……侯爷既是我们的大人,也是我们的再生爹娘,你想在爹娘表现的好些乃是人之常情,我都明白。而且你对自己实在有些妄自菲薄,谁说你天生愚钝?你在雁门客栈提前布局设伏,并且利用客栈伙计给西域人下麻药,这些都足以证明你天资聪慧,心思过人。你十八岁排入十大少保更不是丢人的事,天机阁内都是久经生死考验的高手,你能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难道还不算是英雄?如果你还不满意,那只能是因为我……” “柳兄千万别误会!我绝无嫉妒你的心思。有朝一日我在侯爷心中的地位能及你一半,我秦卫这辈子就知足了。”秦卫心生感动,解释之余不禁眼泛泪光,“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当然还有玉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一提起“玉儿”,柳寻衣脸上的笑容随即一滞,一抹浓浓的悲伤难以抑制的涌上他的心头。 这么多年,柳寻衣从未放弃过寻找柳寻玉的下落,但柳寻玉却好像石沉大海一般,终无半点音讯。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久寻无果的柳寻衣也渐渐开始接受现实,这两年很少再与人提起有关自己妹妹的事,只是默默寻觅。天机阁内不少人都知道柳寻衣喜好打听江湖上的人和事,只道他是喜欢江湖奇闻和涉猎各门各派的武学,却少有人知道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在江湖中打探自己妹妹的下落。 想罢,柳寻衣长出一口浊气,令自己精神重振,伸手为秦卫拭去眼角的泪痕,洒脱地笑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否则也只会徒增伤感。你还是赶快去练功吧,否则等明年武会上再有金刀校尉向你下战帖的时候,你又要火烧眉毛了,哈哈……” 听到柳寻衣的话,秦卫顿时破涕为笑,拳头重重地锤在柳寻衣胸口,道:“柳兄,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下辈子也是。”柳寻衣笑道,“所以好兄弟以后别再逼我杀那些我不想杀的人了,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一律都罪不至死。你应该知道我这辈子活的很简单,就是……” “知道,这在天机阁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秦卫已是一脸坏笑地抢话道,“天机阁少保柳寻衣大人的毕生心愿,除了能找回自己的妹妹之外就是……阅遍天下武学典籍,迎娶大宋馨德郡主!哈哈……” …… 第七章:馨德郡主 初夏时节,天朗气清暖风徐徐,朝霞渐散露出晴天碧日。仰视万里蔚蓝薄云淡,俯瞰溪水青园芳草香。杨柳依依绿水岸,涟漪点点望江亭,恰是临安晨日好风光。 柳寻衣站于望江亭中凭栏远眺,口鼻之中感受着醉人的自然芬芳,西域之行的满身疲惫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只觉神清气爽,眼明心亮。远远望去,柳寻衣一身白衫随风而动,配之挺拔身姿,俊朗侧颜,倒也是风流倜傥,潇洒不凡。 “寻衣!” 突然,一道柔弱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但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缓缓迈入亭中,豆蔻年华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候。此女身形虽纤巧削细,却不掩玲珑婀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唇若点樱。青丝挽束看似随意但却纹丝不乱,佩戴的发饰极为别致,尤其是白皙额头上所点缀的一颗红色宝石,一看便知非寻常之物。一袭月白长裙别显高贵,外衬淡黄色纱衣又不失一丝灵动,鸾凤缎履一尘不染将那双纤纤玉足包裹的小巧精致,从上至下穿着打扮处处细致入微,颇为考究。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优雅更非寻常女子所能媲美,非富贵大家而难以调教出此等佳人。 她的出现令望江亭周围的美景顿失颜色,柔和清脆的天籁之声更是令柳寻衣心神一颤,随之一抹极尽温柔的笑意涌现在他的脸上。柳寻衣闻声转目,却见那女子的身后此刻还跟随着四名手提宝剑的婢女。 “柳寻衣叩见郡主!”柳寻衣神色一正,赶忙向女子下跪行礼。 此女正是昨日秦卫戏言中所说,令柳寻衣魂牵梦萦誓要迎娶的大宋馨德郡主,赵馨。 赵馨乃是大宋誉亲王之女,其父曾因战乱受伤不幸薨世,皇帝为颂扬其战功,便加封其女赵馨为馨德郡主,以示皇恩。 见到柳寻衣,赵馨眼中随之一喜,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身后的随行,故而轻咳两声,道:“柳大人不必多礼。” “谢郡主!”柳寻衣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但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却是难掩相思之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赵馨的一举一动,再也难以挪动半分。赵馨脸颊微红,屏退左右,望江亭中这才只剩下柳寻衣与赵馨二人。 “寻衣。”没有婢女在旁,赵馨脸上的冷清之色转眼消散,两步上前直扑入柳寻衣怀中,柔声细语道,“两个月没见到你,我几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终日在佛前为你祈祷,好在佛祖保佑,你终于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感受着赵馨身上的醉人清香,柳寻衣同样情难自已,他那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揽住赵馨柔若无骨的娇躯,恨不能将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手指轻抚着赵馨的发丝,柔声道:“馨儿,害你担心了!” “寻衣”和“馨儿”是他们二人私底下对彼此的称呼。柳寻衣与赵馨身份悬殊,理应不可能相恋,但却偏偏造化弄人,当时年仅十岁的柳寻衣被赵元派去荣王府,陪同年纪相仿体弱多病的小王爷赵禥练武强身,而幼年丧父的赵馨那时候也恰好被寄养在荣王府内,于是六岁的赵馨在荣王府内第一次见到了柳寻衣。 自此之后,柳寻衣便以小王爷陪读的身份时常出入荣王府,久而久之年纪相仿的三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柳寻衣与赵馨算是青梅竹马,曾经的“柳大哥”和“小郡主”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情窦初开,衍变成今日的“寻衣”和“馨儿”。 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不久后被荣王爷与赵元得知,赵元对柳寻衣施以重罚,险些要了他的小命,此事在当时的天机阁内闹得沸沸扬扬,而柳寻衣和赵馨之间的秘密也是在那时传开的。 棒打鸳鸯的结局往往是令他们更加情深义重。碍于大局,柳寻衣与赵馨已不能再像曾经那样随意见面,不过好在小王爷赵禥同情这对苦命鸳鸯,非但没有听荣王爷的吩咐监视他们,反而还欺上瞒下暗中偷偷成全二人幽会,并替他们在荣王爷面前遮挡掩饰,今日这四名随行的婢女正是赵禥和赵馨的“自己人”。 “小王爷经常派人去天机阁替我打听你的消息,这两年天机侯让你做的事越来越多,这次你两个月杳无音信,我还以为是天机侯知道我们藕断丝连,因此又在难为你了。”赵馨性格使然,天生温柔含蓄,即便心中激动但说起话来仍是细语轻声,含情脉脉暗藏于心,她与柳寻衣的感情虽然少了些海枯石烂的惊心动魄,但却多了些矢志不渝的细水长流。 “不会。”柳寻衣微笑道,“侯爷待我如子,就连当初荣王爷震怒要杀我他都肯替我求情,用活罪代替死罪,如今事情过去已久,他又岂会再为难我?更何况,我对你的心意侯爷他老人家心知肚明。如今他交给我的差事越来越多,无非是想多给我一些立功的机会早日得到皇上的重用,其实这些已经足以彰显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赵馨柔声道:“我是大宋郡主,若想名正言顺的迎娶我,那就要向皇上提亲。我们这些皇族儿女的联姻对象无一不是朝中权贵之后,亦或是为大宋殚尽竭虑的有功之臣。寻衣你既非权贵之后,那就要身怀不世之功。每每想来,我都会为你鸣不平。倘若我不是郡主,你也不是柳大人,那该有多好?” 对于赵馨的悲观,柳寻衣却是颇为洒脱,他轻轻牵起赵馨的玉手缓步走至江边,意气风发地说道:“我柳寻衣又岂是畏惧磨难之人?馨儿,莫说你是郡主,就算你是公主,我柳寻衣也娶定了。这些年我在天机阁内所作所为十之八九都是些小事,就算这次远赴雁门关救回中书侍郎,也远远称不上不世之功。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想好,如今蒙古大军伺机南犯我大宋江山,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柳寻衣的话令赵馨心中一惊,急忙道:“莫非你想去阵前效命?” “战场是凶险之地,同时也是最容易立下大功的地方。”柳寻衣点头道,“江湖中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我想这句话放在朝中也同样如此。” “不可不可!”赵馨连连摇头,“我听闻战场如血海,任你武功再好一旦被卷入数万人的厮杀之中,也会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不想你以身犯险,更不想看到你有任何闪失。更何况你是东府天机阁的人,排兵布阵、调兵遣将这些是西府和三衙的事,东西二府一向势如水火,因此就算你想去,我料天机侯也一定不会同意!”赵馨口中的西府,正是执掌大宋兵马大权的枢密院。 “外敌当前东西二府又岂能再分什么你我?”柳寻衣正色道,“正所谓保家卫国乃我大宋男儿的本分,侯爷他老人家同样心系大宋安危,我若向侯爷提出要去阵前效力,他非但不会阻拦,相反还一定会极力成全我。至于我的生死安危……我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死在战场,一定会立下战功活着回来,因为我说过一定要娶你!” 听着柳寻衣的话,赵馨心中感动,可她越是感动就越是踌躇。二人沉默无声,许久之后,赵馨方才深情款款地望向柳寻衣,道:“寻衣,我想听你的心里话,你真的想离开天机阁去阵前效力吗?” 柳寻衣一愣,他本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但却在赵馨那双楚楚动人的美目注视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却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面对如此一双满含深情的眼睛,他又岂能忍心骗她?犹豫再三,柳寻衣方才幽幽开口:“馨儿,若是一直留在天机阁,只怕我此生都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柳寻衣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如今你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我多耽误一日便是多一分焦虑,如今的我不过是东府武阁内区区一个少保,人微言轻,又有何资格向皇上提亲?又有何资格迎娶大宋郡主?” 柳寻衣的话如利剑般戳入赵馨心底,其实柳寻衣所说的忧虑她又岂会不明白?赵馨饱读诗书通晓古今,自然知道男儿应当以身报国才是立业正途,但她更深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残酷。 赵馨自幼便认识柳寻衣,知晓柳寻衣虽然身在庙堂,但心却一直向往江湖,他为人本性放荡不羁,向往江湖人的潇洒自在,而并非争名逐利加官进爵。这么多年柳寻衣一直留在天机阁不肯离开的真正原因其实无外乎两个,一是想报答赵元的养育栽培之恩,而另一个就是馨德郡主。 柳寻衣所说去阵前效命也并非本心所愿,而促使他有这种想法的根源,其实还是自己与赵馨的地位悬殊。一切正如赵馨所言,倘若她不是大宋郡主,而柳寻衣也并非赵元收养长大的孤儿,那他们二人一定不会留在勾心斗角的临安城,怕是早就浪迹江湖,逍遥自在去了。 “寻衣,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而违背自己的心意。”赵馨落泪无声,默默地说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曾错手杀了一个窃取官银的贼人,那件事后你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悔过,你说那贼人虽然有罪但却罪不至死。你为天机阁做事尚且如此仁慈,又如何愿意去战场那种地方,与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搏命厮杀呢?你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杀人如麻,哪怕是外族人,你在杀他们的时候心里还会想到他们的妻儿老小,你不能视人命如草芥,这是你的仁义,同样也是你的软肋。所以你这种人一旦到了战场,只能有一种解脱的办法,那就是被人杀死。” “馨儿,我……” “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不等柳寻衣开口辩解,赵馨却是突然神色一禀,说出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柳寻衣闻言一惊,赶忙环顾左右,待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低声道:“馨儿,你莫不是疯了?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没疯,这是唯一能阻止你去战场送死的办法!”赵馨倔强地说道,“寻衣,我深知你心愿所向乃是无拘无束的生活,即便是天机阁那般残酷的环境也未曾改变你的本性,我不止一次从你的眼神中看到对逍遥江湖的渴望与向往,曾几何时一提起中原武林和江湖侠客你就眼泛精光,对江湖中发生的大小诸事如数家珍,讲起来更是滔滔不绝。既然你的本心不属于天机阁,不属于朝廷,那我愿意为你放弃大宋郡主的身份和所拥有的一切,你带我走!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好吗?” 柳寻衣眉头紧锁地望着满眼郑重的赵馨,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当然愿意带你走,只不过此事牵连甚广,倘若我们就这么走了,那偷偷安排你出来见我的小王爷该如何?我身为天机阁少保擅自带走大宋郡主,侯爷身为天机阁主又该如何?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恩将仇报,我一走了之,那些有恩于我的人该如何自处?” 赵馨看着犹豫不决的柳寻衣,蓦地向前一步一把抓住柳寻衣的手,正色道:“寻衣,你是否想好了?到底带不带我离开临安?” “我们……已经到了非要如此的地步了吗?”柳寻衣不敢正面回答赵馨,只好转移话题道,“如今并未有人逼你成婚,我们……真的非走不可?” 闻言,赵馨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许古怪,渐渐的她脸上凝重之色褪去,嘴角涌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等满头雾水的柳寻衣开口询问,赵馨却是先开口道:“正是如此,我们既没有到非走不可的地步,同样你也没有到非去战场的地步。我相信上天会被我们的真心所感动,最后一定会成全我们。所以我们谁也不要轻举妄动,更加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经有了定数。” 说罢,赵馨身子前倾轻轻依入柳寻衣怀中,柳寻衣虽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内心深处却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变的愈发沉重。 “希望……一切真能如我们所愿才好。” …… 第八章:西湖风波 与赵馨分开已是黄昏,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并未急着返回天机阁,而是独自前往西湖阆苑。虽然名字取得别致,但西湖阆苑并非权贵官宦的府邸,而是西湖畔一条布满茶楼酒肆的小街。因为这里时有文人骚客喝得酩酊大醉题字留诗,故而附庸风雅的取了“西湖阆苑”这个风雅之名。 柳寻衣时常来此喝酒,因为喝醉了便能忘却功名利禄,忘却是是非非,对他来说倒也不失为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天色渐暗,西湖阆苑仍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柳寻衣临湖而坐,若有所思,小二将酒送上一壶,离开时顺手拿走柳寻衣放在桌上的几枚铜板,从始至终柳寻衣没有正眼看过小二,小二也没有多言半句,此处只有一种酒,而且只值一个价钱,这便是西湖阆苑的规矩。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喧闹的街上,一道与“杯酒诗篇”格格不入的声音突然传入柳寻衣耳畔,打断了他的沉思。柳寻衣循声望去,但见酒肆旁一座依湖而建的茶楼中,一个二十多岁,浓眉大目的黑衣汉子正坐在二楼靠窗处,满眼鄙夷地望着西湖阆苑中来来往往、欢声笑语的一众醉客。 看这人的模样绝非文人雅士,因此从他的嘴里念出这段诗文也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奇怪,柳寻衣和周围人一样,朝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阁下何人?竟然敢在临安城大诵这样的诗文?”柳寻衣身旁一桌坐着的是三五个喝的醉醺醺的文人公子,其中一名白衣公子伸手高举纸扇,直指茶楼上的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对于这些文人公子似乎极为不屑,冷哼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白衣公子哪肯罢休?再度高声喝道:“你这莽汉从哪里听来的这等诗文,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只看到我等喝酒,但却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的滋味,我等这是在借酒消愁,却被你这莽汉说成纸醉金迷,实在惹人恼怒。” “兄台莫与此等莽汉一般见识,我看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诗文,借此卖弄卖弄罢了。”另一青衣公子接话道。闻言,几人相视大笑,而后便继续围坐畅饮起来。 “一群纨绔子弟,谈何借酒消愁,老子看你们这群病秧子根本就是无病呻吟,装腔作势。”茶楼的黑衣汉子毫不避讳地出言讥讽。 “大胆!” 白衣公子闻言登时拍案而起,瞪着一双醉眼怒喝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在这里乱吠,实在可恶之极,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你,只怕我等还真要被你这厮小瞧了。” “教训?”黑衣汉子不怒反笑,将右手探出窗户朝下招呼几下,挑衅道,“你们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肩无二两紧肉,长的比女人还像女人,老子倒想看看你们如何教训我?” “混账东西,天子脚下竟敢出言不逊,有辱斯文。看我等将你拿送到官府问罪!” 说话的功夫,以白衣公子为首的几人召集起附近同仇敌忾的文人酒客,十几人吵吵嚷嚷着朝茶楼冲去,看架势非要将那黑衣汉子拿下不可。 柳寻衣没想到今夜竟然还能碰上这等趣事,白天的郁结当下去了一半,端起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但见茶楼二层人影憧憧,伴随着一声声喝骂嘶喊,一阵桌椅倒翻、茶碗破碎的声音接踵而至,不过这阵响声来的快,去的却是更快,几乎是一错神的功夫原本喧闹的茶楼二层,已经重新安静下来。 就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窃窃私语时,只听到一声声哀嚎忽地从茶楼内传出,紧接着就看到刚刚冲进茶楼的十几个文人公子,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模样夺门而出,他们之中还不乏有人的衣衫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这些平日里最在意斯文礼数的公子们,此刻纷纷坦胸露乳,全然不成体统,惹得茶楼外围观的人群一阵哄笑。 柳寻衣见状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群公子平日里连剑都提不起来,又如何能与那虎背熊腰的汉子叫板?”正当柳寻衣在苦笑中欲要转身离去时,围观的人群中却是突然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 “你刚才不是气焰嚣张的说我小瞧了你吗?那你现在又哆嗦什么?莫不是怕了?” 粗犷的声音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柳寻衣循声而望,但见茶楼二层的窗边,黑衣汉子正单手拎着那白衣公子的右脚踝,令他头下脚上地倒悬在半空之中。虽然二层茶楼高不过三五米,但在窗下所铺的乃是坚硬的青石方砖,再加上白衣公子此刻脑袋朝下,黑衣汉子若是突然松手,白衣公子非得摔个脑浆迸裂不可。 此刻白衣公子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倒悬于半空的身子抖成筛子,裤裆周围的颜色深了一片,俨然被活活吓尿。 “刚才……刚才是我醉酒失言……还望……还望这位兄台不要与我一般见识……”白衣男子声音颤抖地哀求道。 “这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刚才还叫你莽汉,现在却又叫你兄台,根本就是欺软怕硬。不必多言,现在就把他扔下去,摔死算了!” 突然,一道戏谑的女子声音陡然自茶楼上响起,紧接着只见在黑衣汉子身后,一名身材高挑,姿色卓绝的红衣女子缓缓显露出来,白皙的肌肤甚至有些晶莹剔透,柳叶细眉,明眸皓齿,直挺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噙着玩味笑意的樱桃小嘴。显然,她与黑衣汉子是一伙的。 此女的声音如莹鹂般干净清脆,煞是好听,只不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有余悸,她竟然怂恿黑衣汉子将白衣公子活活摔死。 “好啊!” 黑衣汉子笑的不怀好意,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松了一下手指,白衣公子的身体登时往下滑了一截,吓得茶楼周围的人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那白衣公子,此刻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浑身瘫软,索性昏死过去。 “就这点胆量也敢说教训别人?”红衣女子似是觉得极为好玩,用手中的宝剑轻轻戳了戳昏死的白衣公子,一时忍不住竟是笑出声来,“原来你想消愁根本不需要喝酒,只要把自己倒过来就是了。哈哈……”这个时候红衣女子竟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令人汗颜。 “此人虽然出言不逊、行为莽撞,但却罪不至死。”正当红衣女子欲要催促黑衣汉子松手之际,柳寻衣突然开口道,“更何况在临安城中当街杀人,只怕这位兄弟和这位姑娘也会给自己惹上不小的麻烦。”说着,柳寻衣还转头在人群中环顾一圈,朗声道:“刚刚被你们教训的那些公子中不乏朝中显贵王孙,我料想他们定会去找人前来报复,我奉劝这位兄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早些放了他,速速离去吧!” “想报复只管让他们来,来多少本姑娘便教训多少。”红衣女子似乎对柳寻衣的好言相劝极为不满,冷哼道,“倒是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敢管本姑娘的闲事?我现在奉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速速离去吧!” 虽然气氛颇为紧张,但红衣女子这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是令周围不少人忍不住偷笑出声。 柳寻衣也不恼怒,他从红衣女子和黑衣汉子二人的言谈举止中已经断定,此二人必定来自江湖,因为在临安这种遍地权贵的地方,唯有江湖中人才敢如此放荡不羁,对权贵子弟视若无睹。更重要的是,黑衣汉子一身的好功夫更非寻常百姓所能企及。 对于江湖中人,柳寻衣有一种天生的好感,拱手笑道:“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是想化干戈为玉帛罢了。若是再迟疑片刻真等官府的人到了,你们二位岂不是平添麻烦?” “官府之中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他们来了老子正好能活动活动筋骨。”黑衣汉子冷笑道。 柳寻衣知道江湖中人一向自视甚高,非但对官府没什么好感,更看不起官府中人,认为官府中多是庸才,殊不知官府内其实暗藏着诸多好手,这些好手的武功相比于江湖中的高手怕是也不遑多让。 说话的功夫,红衣女子却是毫无征兆地突然挥动玉臂,伴随着“嗖”的一声轻响,一道银光射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直袭柳寻衣而来。柳寻衣眼疾手快,身子微微一侧,同时右手迅速探出两指轻轻一夹,那根细若发丝的银针便被其牢牢夹在指间。 不等周围人叫好,柳寻衣却是突然反手一甩,银针又“嗖”的一下飞向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反应同样不慢,脑袋迅速一甩,当她转回头来的时候,那根银针已被她稳稳地叼在口中。 黑衣汉子目光深邃地盯着柳寻衣,笑道:“看你也是个练武之人,既然你想救他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哦?”柳寻衣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阁下所言何意?” “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黑衣汉子突然发令,话音未落他的五指已经完全松开,再看那白衣公子“呼”的一下朝着青石地面砸去,围观众人爆发出一声惊呼,更有不少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血浆横流的惨状。 可等了半天,众人并未听到白衣公子坠地的声响,当他们屏息望去之时,但见柳寻衣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茶楼窗下,单手架着毫发未损的白衣公子,淡笑着看向楼上的二人。 “好快的动作!”黑衣汉子赞扬道,“不知兄弟是哪个门派的高手?怎的也到临安城来了?” “我是……”柳寻衣刚想习惯性地回答“东府天机阁”,但转念一想江湖中人对官府一向排斥,故而语气一滞,急忙改口搪塞道,“在下柳寻衣,区区无名小辈不值一哂,还未请教……” “我叫林方大,这位是……” “林方大,我们走!” 不等黑衣汉子介绍红衣女子,那女子却是心有不甘地娇哼一声,冷声打断了林方大的话,面带不悦地瞥了一眼柳寻衣,转身消失在二楼窗前。 “柳兄弟,我们算不打不相识,改日我再请你喝酒!哈哈……” “林兄,后会有期!” 黑衣汉子爽朗一笑,拱手与柳寻衣匆匆告别后便快步向红衣女子追去。 此刻,十几个衙门里的差役匆匆赶到茶楼前,在周围人的七嘴八舌下,差役派人守住茶楼大门,其他人则一起冲入楼内搜捕,可当差役们气势汹汹地冲进二楼大堂时,那里早已是空空荡荡,除了靠窗的桌子上仍旧摆放着两杯尚未喝完的热茶外,便是再也寻不到半点人影。 柳寻衣趁乱离开人群,站在江边举目静静地凝视着西湖中心一只渐行渐远的小船,想起刚才的林方大与红衣女子,嘴角先是扬起一抹羡慕的笑意。忽而转念又想起自己的窘迫,脸上笑容渐失,眉宇之间又重新蒙上一层忧虑。 …… 第九章:各司其命 “哎呦,疼死孩儿了!娘,你下手轻些!” “好了好了,别嚷了!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跑去跟人当街打架?还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扯烂了衣服,成何体统?” 夜幕之下,临安城西白府内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引的周围四邻纷纷议论揣测。 厢房内,一个小厮站在床边举着一盏明晃晃的烛台,黄昏时候在西湖茶楼险些被人摔死的白衣公子,此刻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趴在床上不停痛呼,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借着烛光,小心翼翼地为白衣公子背上的伤痕涂抹药膏。而在妇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四旬上下身材壮硕的男人,刚才出言喝斥白衣公子的正是此人。 男人名叫白锦,眼前受伤的白衣公子和上药的妇人,正是他的妻儿。 白锦是枢密院中侍郎,虽然远谈不上位高权重,但入仕多年为官的气派多少还是有一些的。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儿子,白锦又恨又悔,他一直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习武,日后考取武举人也算是子承父业。但他这儿子不喜欢舞刀弄剑,偏偏喜欢吟诗作对,白锦不忍逼他,便希望他读书能读出一个功名,只不过最终却也没能读出什么名堂,到头来落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下场,因此每当看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白锦就不由地生出一肚子怒气。 “娘,孩儿这回受苦了,在自己的地盘遭受无妄之灾,实在可恨!”白公子愤愤不平地嘟囔道,“那两个一看就不是临安人氏,竟敢在这里撒野,还敢动手打我……” “你给我住口!”白锦眼睛一瞪,怒喝道,“什么你的地盘?临安城何时成了你的地盘?简直恬不知耻,大言不惭!” “娘!”被白锦训斥,白公子只好朝白夫人撒娇,委屈地说道,“孩儿今天被那莽夫倒吊在茶楼外,丢尽了脸不说还差点被人活活摔死。爹他非但不替我主持公道,反而还数落起孩儿来了,孩儿实在委屈……”说着说着白公子竟是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眼角掉落下来。 “一个大男人被人吓几下竟然哭哭啼啼的,简直是个废物!”白锦越看越气,恨不能冲上去再给白公子几个耳光。 白夫人心疼儿子,赶忙插嘴道:“自己儿子在外边受了欺负你不知道找那恶人出气,反倒怪罪他?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吃亏的那个,你又何必再说这些寒心的话?” 白锦无奈地摇头道:“真是慈母多败儿,他变成今日这副懒散模样,你这个做娘的‘功不可没’!” 白夫人闻言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道:“你现在怪我?有本事你去找那两个恶人去,心里有气就知道朝我们母子撒,算什么本事!” 白锦心中有气,但毕竟眼前是相伴多年的妻儿,他又能再说什么?待心情平复稍许,方才开口询问道:“你所说的那两个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听到白锦的话,白公子顿时来了兴趣,赶忙添油加醋地将那二人的所作所为大肆描述一番,尤其是对那一男一女的长相更是说的细致入微,似乎生怕白锦找不到那两个人似的。但从始至终,白公子对柳寻衣救自己一命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一男一女?都是年纪轻轻的模样,以前在临安城从未见过……”白锦若有所思地反复琢磨着,自言自语道,“而且还都会武功,身手不俗……难道……”白锦突然眼睛一瞪,接着一步冲到床边,一把攥住白公子的手,急声追问道,“你再和爹说一下那女子的容貌,越详细越好。” …… 夜色渐深,一袭快马风驰电掣般穿过临安城的街道,片刻之后,马上那人如一阵风似的快步冲入城北一座深宅大院中,府门当头悬挂一块匾额,赫然题着“枢密院”三个龙飞凤舞的古朴大字。 “大人,犬子虽然不成才,但这种事他断断不会说谎!” 书房中,白锦目不转睛地盯着铺在桌上的一张画像,口中啧啧称奇。而在书桌后面,一位身宽体胖的六旬老者正目光阴沉地静静聆听着白锦的回禀。 “你确定你儿子今天黄昏在西湖阆苑看见的女子,就是这画像中的人?”老者声音低沉而沙哑,说话不紧不慢但语气之中却是蕴藏着一股浓浓的威严。 白锦神情紧张地缓缓点头道:“虽然我未曾亲眼所见,但根据犬子的描述,从头到脚正是如这画像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得到白锦的肯定,老者那双浑浊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骇人的精光,他缓缓坐直了身子,伸出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幽幽地说道:“如若真是此人,你们父子便是立了大功,本官绝不会亏待你!” “多谢大人!”白锦闻言一喜,赶忙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大人如若还是不放心,小的可以把犬子带来让他再认一遍……” “不必了!”不等白锦把话说完,老者却是语气坚决地反驳道,“这张画像乃是西府之中的机密,是本官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又岂能轻易示于外人面前?不管是真是假,本官都要见她一见!” “听闻这女子身边还有个高手陪同。”白锦按照白公子的描述,将林方大的消息一并说出。 “哼!”老者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道,“她身边有高手随行才正常,如若就她一个人,反倒是奇怪了!”老者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画像,沉声道,“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即刻拿着本官的亲笔书信去三衙调人。此事办好了,本官保你连升三阶!” “多谢大人!”白锦心中激动,连连叩首,信誓旦旦地领命道,“请大人放心,就算把临安城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会将此女带来交给大人!”说罢,白锦语气一滞,思量片刻方才再度张口问道,“但不知……大人想何事见到她?” “天亮之前!” …… 子时将过,天机阁正堂之中仍是灯火通明。 赵元高坐于堂上,目光审视着堂中的柳寻衣,沉默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问道:“今天去哪了?” “我……”被赵元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语塞。而站在一旁的秦卫则是一个劲地朝着柳寻衣努嘴使眼色,但柳寻衣偷瞄半天,也没能看明白秦卫是什么意思。 “侯爷,今天柳少保他……” “我没问你!”不等秦卫开口打圆场,赵元却是目光一沉,当即将秦卫后面的话给吓了回去。赵元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再度问道:“我已经问过秦卫你的去向,但现在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说罢,赵元冷厉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战战兢兢的秦卫,话里有话地说道,“最好你们二人说的是一个地方,否则我决不轻饶!” “我……”柳寻衣侧目看向秦卫,他在早上出去之前的确交代秦卫,如若有人问起一定要要替他搪塞,但他们二人却并未串通好口径,因此柳寻衣担心自己盲目说出去向会连累秦卫,因此才支支吾吾地一直不肯张口。 再看秦卫,满脸苦涩地一个劲挤眉弄眼,却又紧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我去……”柳寻衣一边看着秦卫的眼神,一边吞吞吐吐地开口道,“西湖……西湖阆苑……”柳寻衣话说到这里,秦卫眼中已是泛起一抹狂喜之色,柳寻衣当即脱口而出道,“我去西湖阆苑喝酒了!” “侯爷,你看我没敢有任何欺瞒吧?”如释重负地秦卫连忙开口道,“他真的是去西湖阆苑喝酒了!” 赵元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了几分,颇为不满地摇头道:“下次再去喝酒只给你两个时辰,否则一天见不到你的踪迹,耽误了差事如何交代?” “属下知罪!”柳寻衣见到赵元并没有追究望江亭幽会之事,当下暗松一口气,赶忙赔罪道,“下次我再去喝酒,两个时辰内一定回来。” 赵元轻声叹息,话锋一转,开口道:“你在西湖阆苑是否救过一个弱书生?” 柳寻衣闻言一惊,心中暗道:“原来侯爷对自己去过西湖阆苑的事早就一清二楚,如此想来那望江亭的事岂不是也难以瞒过侯爷的耳目?但侯爷为何只字未提呢?难道是给我保留颜面?” “寻衣,我在问你话。”赵元见柳寻衣心不在焉,于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柳寻衣随即一怔,赶忙拱手道:“是。” “那你也见过茶楼上那一男一女喽?”赵元问道,“而且还交了手?” “是。” “那他们可知道你的身份?”赵元追问道。 “应该不知道!”柳寻衣如实回答,“属下并未直言相告。” “很好!”赵元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正是我连夜将你们二人叫来的目的。” 柳寻衣闻言一惊,试探着问道:“可是那被教训的文人公子之中有我们东府大人的子嗣?”柳寻衣揣测今夜有受了欺负的公子爷回去告状,这才令东府的大人找到天机阁做事,但是凭心而言,柳寻衣并不想为难那对男女,虽然素昧平生,但柳寻衣觉得林方大为人豪爽,红衣女子也是纯朴率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秦卫好奇地问道:“什么一男一女?柳兄今天你在西湖阆苑又碰上什么事了?” 赵元不理会秦卫,淡淡地说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不必多问,我只要你们二人现在前去暗中保护他们,尤其是那女子,直到他们平安离开临安城。” “保护他们?”柳寻衣没想到赵元竟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当下心中一愣,刚才思量了一堆求情的话,此刻也全然失去用场,诧异道,“敢问侯爷,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为何要保护他们?” “寻衣,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赵元缓缓起身,语气冷淡地说道,“你们什么都不必知道,只要记住这是东府下的密令就够了。” 秦卫抢先答应道:“侯爷放心,有我们在他们一定吃得好睡得香!但临安城这么大……” 赵元摆手道:“自从他们进入临安城,仇寒就一直率人跟着他们,如今已经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定是困乏至极。所以我命你们二人即刻动身去接替仇寒,继续保护他们。” 仇寒也早已跻身天机阁少保之列,他比柳寻衣和秦卫年长近十岁,也是当下十大少保中资历最老,最得赵元信任的心腹之一。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但不知仇大哥他们现在何处?” “城南,天兴楼!” …… 第十章:二府相争 “砰、砰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半三更,打更的老汉眯着一双疲惫的老眼,慵懒地走过天兴楼门前。这个时辰早已是夜深人静,整条街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打更的老汉顺着腰间摸出陪伴自己半辈子的酒葫芦,一边走一边“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猛灌几口烈酒,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这才重新睁开几分。 “天干物燥,小……” 从天兴楼门前走过十余步后,打更的老汉突然止住了自己手中的动作,原本喊到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因为老汉看见在天兴楼西侧的一间胡同里,十几个手持明晃刀剑的黑衣人赫然埋伏在那。 “你们……” 不等打更的老汉满心警惕地小心询问,黑衣人中为首的白锦已是亮出了自己的腰牌,老汉见状困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大街上,口中连忙高呼:“小人见过……” “嘘!”老汉话未出口,白锦一个箭步冲至近前,一手捂住老汉的嘴巴,附耳沉声道,“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宰了你!”老汉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能捣蒜似的拼命点头。白锦缓缓松手,在老汉惊恐的注视下,白锦冷喝一声:“滚!”老汉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白大人,据探子回报,那女人就住在天兴楼三层天字二号房。”一名黑衣人在白锦耳畔低声说道,“我已经派人查过,天兴楼今夜客满,如若我们冲进去难免会引起慌乱,万一那女人趁乱逃走……” “天兴楼的掌柜呢?”白锦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问道。 闻言,旁边两名黑衣人将一个衣衫不整,浑身颤抖的精瘦男人推到白锦面前,那男人一见到白锦便连连作揖道:“这位官爷,小人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白锦一手捏住掌柜的后脖颈,恶狠狠地说道:“你私藏朝廷钦犯,理应问斩!”掌柜的听到这话身子一软,险些瘫软在地上,白锦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过本官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现在进去招呼你那些伙计,除了天字二号房之外,把所有的客房都给我从外边锁上,要是跑出来一个,我封了你的天兴楼。” “是是是……” “记住,动作要快,并且不要惊动任何人。”白锦嘱咐道,“我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半柱香后你带着所有的伙计离开天兴楼,不要妨碍本官做事。” “小人记住了!”这种架势下掌柜的哪里还敢多说废话,点头哈腰地答应之后便急匆匆地跑回天兴楼,胡同里再度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静候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但见远处掌柜的带着七八个伙计小心翼翼地走出天兴楼,此刻侯在天兴楼东侧的十几个人见状立即冲上前去,将掌柜的和一众伙计带到暗处一一审查。 片刻之后,黑影中有人朝着白锦挥了三下手。白锦当即一声令下,东西胡同里一共三十名黑衣人一起朝着天兴楼走去。 这些人都是三衙为枢密院精心培养出来的好手,但见他们在天兴楼门前汇聚,无需白锦多言已自觉地分出十人四下散开,这十人的任务便是在外边监视整个天兴楼的动向,以防有人逃出。 白锦带着其余二十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悄悄步入天兴楼。按照之前的吩咐,掌柜的在离开前已将楼内所有烛火熄灭,此刻的天兴楼一片昏暗,若是有人乍然惊醒怕至少也要适应片刻,方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而这也是白锦有意为之。 “大人,天字二号房在那!”黑衣人伸手指着天井西侧三楼的一间客房,低声道。 白锦目光如炬,右手慢慢抽刀出鞘,目不斜视地嘘声道:“除了那女人要活着带回去,其他人若敢阻拦格杀勿论。”话音落下,白锦刀锋猛地向上一指,二十名黑衣人便有条不紊地散入黑暗之中,各自埋伏起来。 天兴楼的天字房都是由内外两间组成的套房,此刻在天字二号房内,内房床榻熟睡着今日在茶楼闹事的红衣女子。而在外房席地而睡的黑衣汉子,正是林方大。 由于林方大的外房紧挨着楼道,因此当天兴楼的伙计们挨个给门上锁的时候他就已经从睡梦中惊醒,但由于外边只是天兴楼的伙计因此并未轻举妄动,一直瞪着铜铃般的双眼静静地躺在地上,细细聆听着外边的动静。 “吱吱吱……” 老旧的楼梯上传来一阵阵被踩踏的细微声响,林方大凭声音断定这次来人绝非客栈伙计,故而一个鹞子翻身直接冲至门缝前,凝神而望,但见七八道人影正蹑手蹑脚地朝着自己的房间靠近。 “不好!” 林方大心中暗叫一声,急忙冲至内房门前,在门框处轻轻敲动几下。这道声响虽然不大,但在一片寂静的黑夜中却是显得格外响亮,以至于在楼道中的白锦一行也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什么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红衣女子慵懒细弱的声音自内房传出。 “有人不请自来!”林方大尽可能压低嗓音回答。又沉寂片刻,内房的门无声而开,只见已经穿戴整齐的红衣女子拎着宝剑迅速钻出身来。 面对红衣女子疑惑的眼神,林方大伸手指了指房门,红衣女子会意缓步凑上前去透过门缝瞧了瞧,接着便又快步退回到林方大身边。 “凝语,怎么办?”林方大嘘声询问道,洛凝语正是红衣女子的芳名。 洛凝语黛眉微蹙,转头看向虚掩的窗户,继而与林方大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毅然之色。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请洛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吧!” “砰!” 就在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潜身来到窗下之时,白锦冷漠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随即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与此同时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也不再犹豫,一齐撞开窗户飞身而出。 “嗖嗖嗖!” 可还不等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完全探出身子,四面八方的黑夜之中竟是突然射来无数道利箭,伴随着“铿铿铿”的一道道闷响,洛林二人身后的墙上已是瞬间钉下一排利箭,其中一支箭还擦着林方大的右耳飞过去,带起一道血丝。 “外边有暗箭,先退回去!”林方大伸手一抹自己受伤的耳朵,面色凝重地高呼一声,挥手将洛凝语先行推回房间,紧跟着自己一个鱼跃龙门翻身进屋,而就在他们身形消失的瞬间,七八支利箭再一次“嗖嗖嗖”地自窗前飞掠而过。 此刻,房间内一片昏暗,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背对而站,谨慎地盯着围在四周的七八名黑衣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洛凝语娇声喝问。 “今日在西湖茶楼可是你们打伤了我儿子?”白锦沉声道。 林方大闻听此言不禁面露不屑之意,嘲讽道:“今天老子打的人太多,不知道哪个是你儿子。” “你不记得没关系,跟我回去自会让你认识!”白锦冷笑道。 洛凝语难以置信地环顾着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诧异地问道:“就因为茶楼的事,你竟然摆下如此阵仗?你这个当爹的未免也太疼儿子了吧?” 白锦笑道:“在下就一个儿子,今天险些被你们摔死,我这个做爹的又岂能不闻不问?” “废话少说,想打便打!”林方大不耐地怒喝道,“你那有眼无珠的儿子莫说叫你这个爹来没用,就算把爷爷一起叫来也同样没用。” 白锦不以为意地冷笑道:“我想请二位跟我回去把话说清楚,孰是孰非我自然会查清楚,倘若真是犬子不对,那我也绝不会为难二位。如若二位识相的话,最好乖乖跟我回去,以免刀剑无眼伤了谁也不好!” 当白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翼的黑衣人已是纷纷向前逼近几分。 “想抓我,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杀出去!” 洛凝语冷喝一声,挺剑率先朝黑衣人冲去,林方大也不甘示弱,挥刀紧跟在洛凝语身旁,眨眼间双方已是打成一团。 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的武功不俗,即便在一众黑衣人的围攻下也丝毫不落下风,双方刀来剑往打的好不热闹,洛凝语偶尔还会从袖中射出一排银针,令对手防不胜防,更有不少黑衣人已经中了她的暗器。 “啊!” 就在白锦带着黑衣人在房间内与洛凝语、林方大打的难舍难分之时,天兴楼大堂中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阵短兵相接的激斗声便是充斥在天兴楼内。 此刻,不少客人都被打斗声惊醒,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房门被锁之后,无不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着摇晃着房门,更为杂乱的天兴楼平添一抹嘈杂。 “怎么回事?”白锦忽听外边的打斗声,急声问道,“外边是谁在交手?” “白大人,我们中了埋伏!” 一个被小腹中剑的黑衣人踉跄着冲进房间,冲白锦大喊道:“天兴楼内暗藏着一批高手,兄弟们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白锦万没料到自己会中埋伏,当下心中焦急,一个不防备被林方大的刀在胸前留下一道一尺来长的血口子。 林方大逼退白锦,转身冲洛凝语呼喊道:“好机会,我们走!” 说话之间,二人已在慌乱的黑衣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夺门而出。 此刻,两拨人马已经在天兴楼各处战成一团,有趣的是对于这两拨人洛凝语和林方大竟是一个也不认识。 情况紧迫已经来不及令他们多想,二人从三楼纵身飞下,贴着墙边一溜烟地跑出天兴楼,当白锦下令去追的时候,另一拨人马却已先将他们死死缠住,最终白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凝语和林方大消失在天兴楼外。 “都给我住手!”白锦站在楼梯上怒声大喝,在他的喝令下两拨人马顺势分开左右。白锦目光冷厉地盯着对面的十几个人,余光扫到二楼的一排客房,其房门都已经被人生生砸烂,心中料定这群人定是一直躲在二楼,直到自己带人进入天兴楼后才出其不意地杀出来。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魁梧男人,黝黑的皮肤,浓眉大眼之中汇聚着阴寒刺骨的杀意,手里提着一把利剑,剑刃上还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鲜血。 此人,正是当年让柳寻衣和秦卫吃尽了各种苦头的仇寒。 白锦气冲冲地掏出腰牌,怒喝道:“西府三衙中侍郎白锦,奉命捉拿朝廷钦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阻碍西府办事?活腻了不成?” 面对白锦的喝斥,仇寒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只见他伸手入怀,不紧不慢地也掏出一块令牌,冷笑道:“我看活腻的人是你!东府天机阁少保仇寒,奉命在此保护洛小姐,任何意图不轨者,杀无赦!” “东府?”白锦闻言一愣,他万没想到此刻阻拦自己竟然也是朝廷中人,将信将疑地问道,“东府的人为何要保护我西府要拿的人?” “我还想问,你西府为何要为难我东府要保护的人?”仇寒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你算什么东西?我西府三衙做事何须向你东府交代?”白锦怒声道。 仇寒冷哼道:“我东府天机阁做事也同样无需向你西府交代!” “你……”白锦怒不可遏,攥着刀的右手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算你让他们逃出天兴楼又能如何?殊不知天兴楼外自会有我西府的人去招呼他们。”说罢,不等仇寒转身离开,白锦却是再度出言冷喝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出去救他们的心,因为你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天兴楼,得先问过我手里这把刀!” 面对白锦的执着,仇寒眼神一冷,手中利剑缓缓举起,冷声道:“久闻西府三衙高手众多,我早就想领教领教了!” 虽然仇寒和白锦二人势同水火,但实际上碍于他们都是朝廷的人,故而绝不可能真的放手厮杀。因此双方唯有互不相让,在此一直僵持下去,谁也不肯先行退让。 一直等到,天兴楼外的胜负有了分晓。 …… 第十一章:何苦刁蛮 “凝语小心暗箭伤人!” 天兴楼外,林方大和洛凝语背靠墙壁侧身而行,身后的墙壁再加上头顶的房檐,令他们二人少了些许顾忌。 “刚才那两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洛凝语一边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一边低声问道,“如果说找我们麻烦的是临安城的贵族爪牙,那另一伙人又是什么来头?为何要救我们?” 林方大本就不算聪明,一番惊心动魄之后脑中更是一团浆糊,摇头道:“我也看不出另一伙人的来历,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是我们的人。” 洛凝语揣测道:“也许他们并非来救我们,只是来找那伙权贵爪牙寻仇,只不过恰巧被我们撞上了。爹不是说过临安城中遍地都是权贵子弟吗?这些人一定都如茶楼那个纨绔子弟一样自以为是,嚣张跋扈。经常在外边惹是生非,所以互相找人寻仇报复应该也是常有的事。” 林方大听的云山雾绕也不太明白,只能点头连声附和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奇怪!”洛凝语率先来到街角,左右打量着昏暗的街道,满心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天兴楼外明明有人暗箭埋伏,怎么我们一路走来却连半个鬼影都没遇到?难道外边埋伏的那些暗箭也不是冲我们来的?” “我也这么想。”林方大笑道,“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回我们不必亲自动手,已有人替我们出这口恶气了。” 洛凝语黛眉微蹙,道:“倘若如此那我们就不能离开,应该回去帮他们对付那些刀手才是,否则岂不是太没义气?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两个胆小怕事。”说着洛凝语便拽着林方大准备回天兴楼大战一场,不过就在他们二人转身之际,夜空中却是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林方大脸色一变急忙伸手将洛凝语拽至身后,与此同时一根漆黑如墨的利箭也“嘭”的一声深深插在林方大身前。 “这……”林方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满眼眼谨慎地望着昏暗的街道,等了许久却并未有第二支箭射来。林方大头也不回地对洛凝语说道:“看来他们并不希望我们出手帮忙,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帮就不帮!哼!”洛凝语没好气地嘟囔一声,气哼哼地拽着小心防范的林方大快步消失在街道尽头。 片刻之后,街道南侧的一座茶楼顶上,两道黑影悄悄露出头来,正是奉命而来的柳寻衣和秦卫。秦卫的手中拿着一张铁弓,显然刚才阻止洛凝语和林方大的那一箭正是出自他之手。此刻,在他们二人身后,白锦麾下的十名黑衣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而在他们身旁还虎视眈眈地潜伏着八名金刀校尉。 “终于走了!”见到洛凝语和林方大离开,柳寻衣方才暗松了一口气。 秦卫好奇地问道:“柳兄,这就是你在茶楼见到的人?”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接着还不等秦卫再度开口询问,柳寻衣已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我对他们二人的身份来路也是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个男人叫林方大,仅此而已。” 听到柳寻衣主动“招供”,秦卫不禁面露失望之色,喃喃自语道:“他们身上一定有秘密,要不然侯爷绝不会兴师动众派人保护他们。” 话说到这儿,柳寻衣的眼神猛然一动,急声对秦卫说道:“坏了,仇大哥还在天兴楼,他彻夜不眠一定十分困乏,只怕与人交手会吃亏,你即刻带人过去帮他!” “那这些人怎么办?”秦卫转头扫了一眼十名被绑住的黑衣人。 “一并带过去,说不定还能以此为要挟,助仇大哥一臂之力。”柳寻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你呢?” “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在临安城敢设下这么大阵势抓人,想必那对男女一定得罪了城中某个大人物。”柳寻衣思量道,“我去跟着他们,确保他们能平安出城。” “那我去帮仇大哥,待这边解决之后我们就去找你。自己小心!”秦卫知道保护洛凝语是东府的命令,因此也不多加阻拦,嘱咐一声便率领金刀校尉押着黑衣人直奔天兴楼而去。 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离开天兴楼一路奔向城外,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城郊一座破庙外,由于并未发现有人追杀,因此倒也不急着出城,决定在破庙内暂歇腿脚,待天亮之后再离开临安。 “我早就断言临安城乃是非之地,我们不该单独来此,倘若你真在临安出了什么闪失,那我林方大十条命都不够死的。”林方大蹲在一堆枯枝旁生火取暖,语气颇为苦涩。 洛凝语轻哼一声,反驳道:“这一切还不都是你闯出来的祸,在西湖茶楼你乱吟什么诗?你不吟诗又岂会招来那些纨绔子弟?不招惹那些纨绔子弟今夜又岂会被人寻仇?明明就是你自己的惹的祸,现在却反过来怪我?” 林方大意识到洛凝语的不悦,赶忙笑着赔罪道:“是我闯出来的祸,的确与你无关。而且你若是因为我闯的祸而有个好歹,就算我有一百条命怕是也不够赔了。嘿嘿……” 洛凝语将手伸至火堆上感受着阵阵暖意,虽是初夏,但凌晨时分仍旧寒意逼人。随着指尖传来的温暖,洛凝语紧张的心情也随之缓缓平复,笑道:“放心,我爹那么喜欢你,他老人家一定舍不得杀你。” 对于洛凝语的宽慰,林方大只是讪讪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生怕哪句话说错又招惹到她。 “说来也是奇怪,苏州据临安不过一日路程,如今好几天过去,为何谢二叔他们还没到?”洛凝语道,“倘若有谢二叔在此,今晚我们又何至于逃窜的如此狼狈?定叫那些找麻烦的人有来无回。” 林方大苦笑道:“我们在苏州时偷偷离开队伍,谢二爷必定派出所有人在苏州附近找寻我们的下落,在没有找到我们之前他们又岂会轻易离开?” 洛凝语闻言不禁面颊一红,嘟囔道:“谢二叔也太笨了,他怎么不想想我们会提前一步来临安呢?” “不是谢二爷笨,实在是你的安危太过重要,以至于谢二爷不敢轻易揣测。我们是在苏州失踪的,你说谢二爷他又岂敢轻易带人离开苏州。” “早知道在走之前就留下一封书信了……”洛凝语颇为内疚地噘着嘴,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方大那古怪的眼神给噎了回去。因为她突然想起,在苏州之时林方大本想留下一封书信说明行踪,但洛凝语却坚决反对,原因是担心自己二人太容易被找到,以至于不能玩的尽兴。 在林方大略显“鄙夷”的目光下,洛凝语轻哼一声,倔强地为自己打圆场,道:“本姑娘好不容易说服我爹,可以跟随你们出来,如若不玩个痛快怎么划算?而且这次回去之后爹一定会罚我闭门思过,再想出来玩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这次我们偷跑出来一点也不亏!林方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面对洛凝语的执念任性,林方大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由于他与洛凝语年龄相仿,因此洛凝语在做什么“坏事”之前都会找他做帮凶,而林方大虽然明知道不应该跟着她胡闹,可就是拗不过洛凝语的死缠烂打,再加上林方大心底对洛凝语一直暗藏着一份倾慕之意,故而也只好一次次地陪她肆意而为,这次他们本是跟随谢二爷一起到临安城办事,但却在行至苏州时偷跑出来,为的也是满足洛凝语那颗贪玩的心。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我们还是等天亮后火速前往苏州与谢二爷汇合才是。”林方大一想到回去之后必定会面临重罚,心中不由地感到一阵苦闷。 洛凝语似乎看出林方大的心思,颇为仗义地伸手揽住林方大的肩头,笑道:“放心,这次我一定替你向爹求情。” “你哪次没有替我求情?可哪次又管用了?”林方大一脸委屈地嘟囔道。 “那我就替你受罚!”洛凝语不禁面露一丝尴尬,赶忙改口道。 “你哪次没打算替我受罚?可哪次又真的挨罚了?”林方大再度将一盆冷水泼向满心热忱的洛凝语。 “那……那我……那我大不了保证以后再想做什么事,绝不再拖你下水。这回你可满意了?” “你哪次闯祸之后不是这么说的?可哪次要闯祸的时候不是第一个拖我下水……” “你还敢说?” 面对窃窃私语的林方大,洛凝语终于恼羞成怒,抬脚从火堆中踢飞一块燃烧的树枝直袭林方大,林方大顺势翻身而起,轻轻一脚将树枝踢开,继而在洛凝语那欲要杀人的目光之下,悻悻地闪躲到一旁。 “凝语,我和你说笑话,又岂会真的怪你?”林方大站在远处连连赔笑道,“下次你想干什么坏事记得叫我,我一定帮你。为了你千刀万剐我都不怕,嘿嘿……” “本姑娘累了,不想再走路去苏州,你去找辆马车来!”洛凝语没好气地吩咐道,“找来马车我就放过你。” “这三更半夜的……”林方大满眼苦涩地望着外边一片漆黑,讪讪地笑道,“你让我去哪找马车?不如这样,等天亮之后我们先出城,临安城外有马场,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挑一匹好马!” 洛凝语轻哼一声,故意刁难道:“本姑娘现在一步也不想走,没有马车我哪也不去!” “凝语,这……” “洛小姐乃千金之躯,区区一辆马车又算什么?既然林方大找不到,那不如由我送洛小姐一辆如何?” 就在林方大和洛凝语斗嘴之时,一道阴阳怪调的笑声却是突然自破庙外传来,令他们二人同时心头一禀,脸上的戏谑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 林方大闪身挡在洛凝语面前,手提钢刀护于身前,面对着破庙大门外的一片昏暗,冷喝道:“何人在外边鬼鬼祟祟?给老子滚出来!” “是我……” 随着声音渐近,但见一个身着月白袍的年轻男子自黑夜中缓步走入破庙,此人虽是男子但却生出一张女人脸。他亦如女人般在脸上涂抹着粉黛。修长而纤细的身材,面皮白皙细嫩,细长的眉梢,狭长的凤眼,直挺挺的鼻子下是两片涂抹着唇脂的艳红嘴唇,一言一行都如女子般婉柔轻盈。男子的嘴角噙着一丝魅惑的邪笑,左手拿着一把刻满桃花瓣印记的宝剑,右手则用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拈着一枝绽放正艳的桃花。 “遍地桃花,一剑轻鸿。在下桃花剑岛,丁轻鸿。” …… 第十二章:一剑轻鸿 “桃花剑岛?” 闻听丁轻鸿自报家门,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惊,心中不由地提高了几分防范。 洛凝语黛眉微蹙,凝视着眼前这位男不男、女不女的丁轻鸿,语气不善地说道:“桃花剑岛曾在十年前企图祸乱武林,之后被六大门派联手逐出中原,当时你们岛主桃花仙人亲口立下承诺,发誓永不再踏足中原一步,这才让桃花剑岛的一众门生侥幸捡回性命。如今你竟敢出尔反尔?” 丁轻鸿微微一笑,道:“当初岛主的确承诺自己不再踏足中原半步,只不过岛主他老人两年前就已经仙逝,直至临死之日都未曾离开过桃花剑岛,死后也是身葬于万里汪洋,始终不曾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 林方大眉头一挑,冷笑道:“所以你们岛主一死,他之前所许下的承诺也就全然不作数了?以至于你们这些桃花剑岛的后进门生又按耐不住,跑来中原来胡作非为。” “阁下不禁长相粗鄙,难以入眼,没想到说起话来也同样呱噪,难以入耳。”丁轻鸿轻嗅着手中的桃花,眼神中对林方大充满嫌弃之色。 洛凝语不想与此人有太多纠缠,挥手拦下欲要驳斥的林方大,轻哼道:“你桃花剑岛来也好,不来也罢,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今日你来此若只是碰巧路过,那就请速速离开,我们之间道不同,彼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倘若你是有意而来,那就痛快地说出来意,不必东拉西扯。” “不愧是北贤王的女儿,不禁长的俊俏,就连说起话来也干脆漂亮。”丁轻鸿道,“你说桃花剑岛之事与你无关,试问在十年前我们岛主又是被何人偷袭,以至于身负重伤不敌六大门派掌门联手围攻,这才不得已而败退剑岛?” 被丁轻鸿如此一问,洛凝语不禁语塞,对于十年前那段往事她也素有耳闻,当年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对武功高强的桃花仙人颇为忌惮,故而请出在江湖中素有“北贤王”之称的洛天瑾,亲自出手重伤桃花仙人。 而洛天瑾正是洛凝语的爹。 虽是同一段往事,但江湖中对洛天瑾与桃花仙人一战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传闻,其一是洛天瑾光明正大约战桃花仙人,并将其打败,逼迫桃花仙人许下承诺不再踏足中原,赢的光明磊落。而另一种传闻则是洛天瑾偷袭正在练功的桃花仙人,以至于桃花仙人心神两分终至走火入魔,洛天瑾趁机出手,胜之不武。 对于这两种传闻江湖中各有拥趸,支持洛天瑾的大都是中原武林的名门正派,而支持桃花仙人的则以江湖异教居多。 值得一提的是,桃花剑岛早已被中原武林视为江湖四大异教之一,可谓臭名昭著。 林方大见到丁轻鸿旧事重提,不禁心中恼怒,嘲讽道:“你这娘娘腔莫不是来替桃花仙人算旧账的吧?怎么?没胆子去找洛府主,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小姐头上来了?”说罢,林方大还不忘戏谑两句,“今天出门真是忘了翻皇历,刚刚一个老子要给小子报仇,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小子要给老子报仇,怪哉!怪哉!” 丁轻鸿轻笑道:“桃花剑岛若真要一雪前耻,定会去贤王府登门造访,盖不会为难你们,江湖有道是‘祸不及妻儿’。” “那你今夜为何而来?”洛凝语听的越发糊涂,“莫不是碰巧经过此地?” “倒也不是。”丁轻鸿摇头道,“刚刚我听洛小姐想要一辆马车,正好现在庙门之外就有一辆专程为洛小姐准备的马车,在下前来是想请洛小姐上车。” “屁话!”林方大啐道,“你这娘娘腔说起话来难道只会绕弯子?上你的马车?你想把我家小姐带到哪去?” 丁轻鸿道:“自然是洛小姐该去的地方。” 洛凝语终于听出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娇喝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更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找我的麻烦?” “洛小姐若是肯上车那在下绝不会为难半分。”丁轻鸿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见他沉醉于桃花的双目之中突然闪过一抹寒光,直直地盯着洛凝语,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倘若洛小姐执意不肯上车,那在下就只好得罪了。” “就凭你!” 林方大一声怒喝,顺势拔刀出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刀便砍。面对突然袭来的林方大,丁轻鸿却是从容不迫,只见他戏谑的眼神陡然一冷,口中轻声念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音未落,林方大的刀锋已落至他的头顶,丁轻鸿不慌不忙,脚下轻轻一点,身形登时暴退三尺,随着“嗖”的一道破空之声,林方大的刀在丁轻鸿身前砍落而下,霸道的劲气直将丁轻鸿的白袍吹动,刀尖距离丁轻鸿的胸膛不足一尺,虽说凶险,但却没能伤及丁轻鸿分毫。 “粗人非但粗鲁,而且还自不量力!” 丁轻鸿如女人般对林方大抱怨一句,但见他右手轻轻一搓,兰花指中的那支桃花顷刻间化作大大小小的桃花瓣,丁轻鸿的右手在桃花瓣中轻柔灵活的上下翻飞,一股肉眼难见的内力悄然孕育而出。 突然,丁轻鸿的右掌一震,上下飞舞的桃花瓣登时如一片片利刃般“嗖嗖嗖”地朝着林方大扑面而去。 起初并未在意这些花瓣的林方大本打算挥刀直扑,但眼角处一阵麻痛感却令他的精神陡然一震,接着只见又有几片花瓣从他的脸颊两侧掠过,随之而来的即是一阵又一阵疼痛。林方大心惊肉跳,赶忙挥刀抵挡,随着“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接踵而至,这些漫天飞舞的花瓣直将林方大握刀的右手震的发麻。 “小心!” 洛凝语的一声娇喝惊醒了正在全神贯注抵挡花瓣的林方大,须臾之间,两片花瓣划破半空直袭而来,刺向林方大的双目。此刻林方大再想闪躲已是难如登天,万分急迫之下一道银光陡然自他眼前一闪而过,一根银针以迅雷之势在两片花瓣即将刺入林方大双目之际,先一步将它们穿插而过,令其擦着林方大的眼睑横飞而出,最终两片花瓣只在林方大的眼皮上留下两道细如发丝的血痕,好在没能伤及双目。 费尽心思将这些花瓣打散,林方大伸手触摸自己麻痛不堪的脸庞,顿时感到一片温润滑腻,鲜血自他指尖流淌而过。 “噌!” 不给心有余悸的林方大以喘息之机,丁轻鸿拔剑出鞘,他自称‘桃花剑仙’,一手桃花剑法使的炉火纯青,随着嗡嗡剑鸣响彻在林方大耳畔,桃花剑已是眨眼间刺到林方大面前。 “让开!” 林方大一把推开欲要替自己抵挡的洛凝语,对丁轻鸿的剑锋置于不顾,反手横刀直切丁轻鸿的小腹,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丁轻鸿自然不肯与他换命,见势手腕一翻,剑锋便自上而下斜刺而出,“铿”的一声,桃花剑重重点在林方大的刀刃上。与此同时,丁轻鸿右脚猛地向前踢出,不等林方大的刀锋伤及丁轻鸿,丁轻鸿狠狠的一脚却是先一步踹在林方大的小腹上,只听林方大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随之向后连退四五步方才堪堪稳住。 “林方大,你怎么样?”洛凝语惊呼着冲到林方大身旁,满眼急迫地问道。 林方大微微弓着身子,右手持刀撑在地上,左手捂着自己如火烧般疼痛的小腹,强忍着一口气,紧咬牙关,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死死盯着丁轻鸿,半晌一言不发。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至极!”丁轻鸿仍是那副飘逸的模样,但见他单手持剑直指林方大,转而对洛凝语笑道,“洛小姐若是肯上马车,在下可以留他一条小命。” “你休想!”洛凝语冷喝一声,右手迅速将随身宝剑抽出,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大有一副要与丁轻鸿不死不休的架势,“你杀了我们,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 “洛小姐正值芳华死了岂不可惜?”丁轻鸿对洛凝语的威胁毫不顾忌,轻笑道,“更何况,还有人不想你死。” “谁?”洛凝语问道。 “打赢了我就告诉你。”丁轻鸿挑衅似的轻轻晃动两下剑尖,嘴角的笑意变的愈发浓郁,“再或者你肯乖乖跟我走,自然也能见到那人。” 闻言,洛凝语迅速将剑锋一挥,与丁轻鸿拉开架势,意思不言而喻。 “凝语,你不是他的对手,让开!”林方大左手推开洛凝语,右手重新将刀举至胸前,目光冷厉地盯着丁轻鸿,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娘娘腔就是娘娘腔,这一脚竟是连半点力气都没有。” “哼!冥顽不灵!” 丁轻鸿不再客气,脚下迈出连环步,闪身之间便冲到林方大面前,林方大则是双手握刀,怒吼着挥刀猛砍,顷刻间林方大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般朝着丁轻鸿袭来。 “看来洛府主没少提点你,竟是连‘斩风刀法’也肯传授于你。” 面对林方大的疯狂攻势,丁轻鸿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此刻林方大使刀如疾风骤雨,延绵不绝,但见到丁轻鸿身前满是急闪而过刀影,伴随着一阵阵呼啸,林方大的攻势变的越发刚猛,披风斩月,一时间恨不能将面前的一切尽数斩杀,此刀法倒也的确对的起‘斩风’二字。 丁轻鸿轻甩桃花剑,脚下连连后退有意避之锋芒,待林方大一套斩风刀施展殆尽,速度减缓之际,丁轻鸿突然挺剑而上,桃花剑快速闪动,瞬息之间林方大眼前已是剑影重重,随着“嗤”的一声刀剑摩擦的刺耳声响,但见桃花剑不知在何时已如灵蛇般绕着林方大的刀身直扑而来。剑尖一挑林方大只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痛,钢刀险些脱手而飞。 一招命中,丁轻鸿仍不罢休,剑走如蛇,左右甩动,眨眼之间林方大的两条胳膊上已是血痕累累,鲜血浸透他的衣袖,滴落在地。感受着自双臂的剧痛,面对着丁轻鸿愈发逼人的气势,林方大已是完全乱了方寸,一边胡乱挥刀抵挡着不断挑衅的桃花剑,一边脚下连连向后疾退。 突然,林方大的后腰重重地撞在供桌上,已是退无可退。与此同时,丁轻鸿的桃花剑也顺着林方大双臂的空隙,快若闪电般直刺其咽喉。 “看针!” 千钧一发之际,洛凝语甩手射出一串银针,丁轻鸿轻转身姿随手舞出几个剑花便将银针尽数打落,动作快若闪电,根本就没给林方大趁机逃命的机会,但见丁轻鸿身法如行云流水般轻盈一转,桃花剑随之一正,再度刺向林方大的咽喉。 “嘶!” 束手无策的洛凝语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反观林方大却是视死如归般双目死死地盯着快速逼近的剑锋,面无半分惧意。 “阁下已经在剑法上取胜,又何必赶尽杀绝?” “嗖!” 突然,一声轻喝自庙外传来,紧接着只见一道银光如游走蛟龙般闪过半空,直刺丁轻鸿的后心,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剑气之强更令丁轻鸿背后一阵骤然发紧。 丁轻鸿见势不妙,迅速放弃刺杀林方大,转身挥剑格挡,随着“噌”的一声轻响,两把利剑并未硬碰硬,而是相互摩擦着交错而过,二人交手一触即分,丁轻鸿闪退至庙门前,而来人却是横身将林方大挡在身后。 来人一身黑衣打扮,脸上还蒙着一层黑巾,看不见面貌只露出一双深邃明亮的眸子。 “阁下何人?”丁轻鸿心知来的是个高手,因此也不敢盲目托大。 “路见不平尚且拔剑相助!”来人声音清朗通透,“更何况,这两位还是在下的朋友!” 听到黑衣人的声音,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愣,他们只觉得此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又难以辨明究竟。 “阁下是……”林方大狐疑地低声询问道。 “林兄。”黑衣人头也不回地轻笑道,“你可还记得欠我一顿酒?” 闻听此言,林方大脑中猛然闪过一道精光,一抹狂喜之色顺势涌上眉梢。 “你是……西湖茶楼的柳兄弟!” …… 第十三章:拔剑相助 破庙内,柳寻衣与丁轻鸿针锋相对,洛凝语趁机将林方大救下,并从自己的裙袍下摆处撕扯下布条,迅速将其双臂上的伤口缠住。 洛凝语举止自然而迅捷,即便将自己的裙袍撕坏也未曾见到半点羞涩之意,此举只怕也唯有像她这般江湖女子才能做得出来,若换成寻常女子,只怕连想都不敢想。柳寻衣见状,心中对洛凝语不禁又高看了几分。 “阁下既以黑巾遮面,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面貌,那八成也不是贤王府的人吧?”丁轻鸿狐疑地盯着柳寻衣,不急不缓地劝道,“既是如此,阁下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稍后阁下使出三五招式后,仍会被在下识破武功路数,到时候你我结下梁子,他日我必会找上你的师门一讨说法,那此刻你遮面又有何益?” 柳寻衣笑道:“既然兄台知道我不想与你为敌,那你我何不各退一步?也免得结梁子,岂不皆大欢喜?” 丁轻鸿闻言一怔,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嘲讽之意,轻蔑地笑道:“阁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是你我各退一步,我既认不出你的出身门派,你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替他们解围,这天下最大的好人都让你做了,你让在下情何以堪?” 柳寻衣摇头道:“虽然我不知道尊驾与我这两位朋友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但今夜既然让我遇到,在下就不能置若罔闻。” 洛凝语见到柳寻衣竟想和丁轻鸿息事宁人,不禁心中羞恼,催促道:“你若想帮我们就杀了他,多说无益,桃花仙岛的人又岂会和你讲什么道理?” 柳寻衣闻言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这姑娘长的如此俊俏,可为何开口闭口就是要杀人?如此狠戾的心肠与这可人的样貌实在格格不入。” “三更半夜你不躲在被窝里酣睡,却跑来这里送死,真是可惜。”丁轻鸿将剑缓缓举起,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言语之中竟是真带有些惋惜之意。面对丁轻鸿的选择,柳寻衣无奈唯有接招。 见柳寻衣和丁轻鸿即将交手,林方大赶忙提醒道:“柳兄弟要小心此人,他的桃花剑法甚是了得,我刚才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丁轻鸿冷笑道:“林方大技不如人又何谈什么‘不小心’?我现在倒是对你有些兴趣,在下想好好看看你究竟使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接招!” 话音未落,丁轻鸿已飞身向前,半空中桃花剑横扫而出,顷刻间一道剑气涟漪划破虚空,扫向柳寻衣。 “来的好!” 柳寻衣轻喝一声,脚下一点身形冲天而起,当他的双脚飞离地面的瞬间,原本摆放在身后的供桌在一声巨响下应声而开,偌大的供桌竟是被丁轻鸿一剑震成满地残木。半空中的柳寻衣左脚点右脚,身形如电直扑丁轻鸿而去,眨眼间便与呼啸而来的丁轻鸿短兵相接,破庙中尽是“铿铿蹡蹡”的回响,剑影东来西往,打的好不热闹。 “柳兄弟果然好武功!”林方大看的热血沸腾,连连拍手称赞。 “武当剑法?”丁轻鸿从柳寻衣的剑招中看出一丝端倪,开口叱问道:“莫非你是武当弟子?” “武当弟子?”丁轻鸿的话令洛凝语和林方大一愣,洛凝语疑惑地望着与丁轻鸿交手的柳寻衣,自言自语道,“武当派与贤王府亲如一家,以他这般年纪和武功应该也绝非新进弟子,可为何我之前从未在武当山见过此人?” “哈哈……原来柳兄弟是武当清风道长的高足,难怪武功如此了得,妙极!妙极!”林方大看到柳寻衣的武功比之丁轻鸿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十回合后已经隐隐有占据上风,当下心中大喜,口中称赞不停。 “哼!素闻北贤王洛天瑾幼年时曾在武当门下拜师学艺,武当与贤王府多年来同气连枝形同一脉,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丁轻鸿在柳寻衣的攻势下不再像对付林方大那般轻松,语气也随之变的冷清起来。 洛凝语得意地笑道:“天下之大,五湖四海之中皆有我爹的知己朋友,又何止一个武当?你若识相的便乖乖赔礼道歉,本姑娘或许可以饶你不死。” 听到洛凝语的话,柳寻衣心中顿时了然:“原来洛凝语和林方大不仅仅是贤王府的人,而且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洛凝语还是北贤王洛天瑾的女儿。真想不到去西湖阆苑喝顿闷酒,竟然误打误撞地结识了洛天瑾的千金。” 洛凝语的话倒也不假,武林中皆知洛天瑾为人豪爽仗义,喜好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论起在武林中的人脉绝对难有人能与之匹敌,算得上是江湖中公认的大英雄、真豪杰。也因此被人尊称为“贤王”,大有将其比喻成“江湖群贤之首”的美意。 “你使的虽然是武当剑法,但其中却又参杂着诸多古怪的剑式,像武当剑却又不是真正的武当剑,招式变幻多端光怪陆离,根本不是正统练剑的武当弟子所能施展的功夫。”丁轻鸿随着与柳寻衣交手的回合越来越多,也渐渐发觉柳寻衣武功中的破绽,故而凝声问道,“你不是武当弟子,究竟是何人?” “武当剑法你不满意,那这套剑法又当如何?” 柳寻衣不答反问,手中剑招突变,原本沉稳大气的武当剑法顿时变得鬼魅矫捷起来,出剑犹如惊鸿一瞥,来的快去的更快,出招灵巧多变,收招更无拖泥带水,令习惯了对付武当剑法的丁轻鸿一时间猝不及防,竟是在三五回合之中被隐约压下一头。 丁轻鸿不敢轻敌,聚精会神地与柳寻衣过招,可随着柳寻衣的剑式变化越来越多,丁轻鸿却是越打越心惊,因为他赫然辨认出柳寻衣此刻所使的剑招,正是出自他桃花剑岛的‘落水剑式’。 “你竟然会使我桃花剑岛的剑法?”丁轻鸿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诧异地追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从哪里偷学的我派武功?” 丁轻鸿的叱问同样引起林方大和洛凝语的错愕,他们二人满脸疑惑地彼此对望着,可惜谁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深更半夜的在城郊出现,还穿成这副装扮……”洛凝语胡乱揣测道,“武功学的杂七杂八一点也不正统……怎么看都像个到处游蹿着偷东西的小贼……不过他的武功不俗,应该不是寻常蟊贼,八成是个江洋大盗,听闻临安城达官贵人众多,所以来这里想盗取金银财宝……” 听着洛凝语的揣测,林方大满眼尴尬之色,他疑惑地看着一身夜行衣的柳寻衣,小声问道:“凝语你的意思说……林兄弟这是刚从某个达官贵人家偷完东西出来?” “难不成呢?”洛凝语越说越觉得自己言之有理,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要不然他为何会三更半夜出现在城郊?” “为何?”林方大问道。 “当然是偷完东西逃走了。”洛凝语正色道,“偷了东西不赶快出城,难道还留在城里等着被官府抓不成?” “有道理!”林方大眉头紧锁着思量半天,最终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不过他随即眉头一挑,朗声道:“就算柳兄弟是江洋大盗,也是个劫富济贫,喜欢打抱不平的好汉!” 对于林方大的断言,洛凝语不可置否。毕竟现在柳寻衣可是在出手替他们解围,怎么说也算是有恩于自己,洛凝语又岂会恩将仇报? 柳寻衣听着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乱猜,语气中非但没有猜忌提防之意,反而就算认定自己是个江洋大盗,仍旧极为坦荡的承认他这个朋友,心中既感觉好笑又十分感动,暗道:“不以出处和身份论英雄,这应该就是庙堂和江湖最大的不同吧?” “林兄、洛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在此缠住他,你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妙!”柳寻衣担心天兴楼有变,更担心丁轻鸿来者不善,后面还有高手援兵,故而急忙催促道,“你们先走我才能脱身。” “今夜真是奇怪,本姑娘这辈子也没尝过逃命的滋味。”洛凝语兴趣缺缺地嘟囔道,“你是来替我们解围的,我们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很没义气?不行不行!” 柳寻衣一剑逼退丁轻鸿,道:“山不转水转,我们有缘早晚还会相见,到时候你再谢我不迟!” 洛凝语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眼珠微微一转不知突然想到些什么,脸颊竟是不由地涌出一片绯红,又羞又恼地怒斥道:“本姑娘谢你可以,不过绝不会以身相许,你这恶贼休想打那个主意!”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是小的连她自己都快听不到了,不过语气仍旧十分坚决。 柳寻衣连连苦笑,暗想道:“自己什么都没说就被人骂成恶贼,这救人救的实在冤枉。”不过他并未争辩,而是朗声应和道:“洛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趁机刁难,天就快亮了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洛姑娘休走,随我回去!”丁轻鸿见到洛凝语要走,当即脸色一变,一招逼退柳寻衣转身便朝着洛凝语扑去,半空中一道剑气直射而出,将洛凝语身前的数十块青砖尽数掀起。 “快走,我拦住他!”柳寻衣横身挡在洛凝语身前,手中挥剑将扑面而来的青砖一一斩落。 林方大不再犹豫,拱手对柳寻衣道:“柳兄弟今日大恩我们记下了,日后尽管到洛阳贤王府来找我,林方大必有重谢!”说罢,林方大便拽着稍有迟疑的洛凝语快步走出破庙,片刻间已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之中。 当丁轻鸿满心恼怒的欲要追赶时,柳寻衣却先一步死死拦住他的去路,令丁轻鸿心中焦急但一时之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凝语从眼皮子底下逃走。 柳寻衣与丁轻鸿在破庙中打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喧闹声,趁着丁轻鸿分神的功夫柳寻衣转身闪到佛像之后,待丁轻鸿追赶过去,佛像后却已是空无一人,柳寻衣早已破窗而逃。 丁轻鸿怒意难消,刚才他与柳寻衣交手颇为被动,单论剑法精妙他根本不把柳寻衣放在眼里,但却碍于柳寻衣的打法诡谲多变,忽快忽慢忽进忽退,一套剑法中参杂着多家路数,东拼西凑令丁轻鸿一时间难以适应。而且柳寻衣既不对他痛下杀手,他却也奈何不了柳寻衣,打的好不憋屈。 正当丁轻鸿懊恼着欲要走出破庙时,仇寒和秦卫已是率领着十几个金刀校尉闯了进来,刚好与丁轻鸿撞个对脸。 双方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丁轻鸿语气不善地冷哼道:“好狗不挡路!滚开!” “你是什么人?”秦卫喝斥道,“在此作甚?” 面对秦卫的质问,丁轻鸿却是冷面不语,看向仇寒和秦卫的眼中充满鄙夷之色,他这副生气的模样倒是真有点怨妇的意思,令几个金刀校尉看了不禁暗暗偷笑。 “笑什么,当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丁轻鸿冷声斥责。 “你到底是什么人?”仇寒沉声问道,“再不说就抓回去严刑拷打!” “且慢!” 不等金刀校尉动手,白锦那满腔怒意的喝斥已是从庙外传了进来,紧接着白锦便带着二十几个黑衣人大步走来,不等仇寒质疑,白锦已开口道:“他是我西府的人,你们不能带走!” 听到白锦的话,仇寒不禁冷冷地望了一眼目无表情的丁轻鸿,之后两拨人马一言不发地僵持着,秦卫在破庙中环顾一圈,之后凑到仇寒耳畔,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柳兄不在,想必已经护送那女子出城了。” 听到此话,仇寒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继而挥手示意金刀校尉们收起兵刃。 “我们走!” 随着仇寒一声令下,一众金刀校尉在白锦等人虎视眈眈的注目下,率先离开了破庙。 而在仇寒带人走后,白锦那死死紧攥的拳头,终于忍不住地爆发出一声声“咔咔”的怒响。 …… 第十四章:兴师问罪 天蒙蒙亮,三百名全副武装的兵勇自枢密院鱼贯而出,由白锦的率领,在临安城中穿街过巷,浩浩荡荡直奔天机阁而去。早市上的百姓们见状无不纷纷闪退避让,一双双敬畏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队气势汹汹的人马,这种场面在宁静祥和的临安城,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 天机阁门前,负责守夜的八名金刀校尉正等着轮岗替换,一夜无眠令他们的脸上多少都带些疲惫之意,每天的这个时辰是他们最难熬也最困乏的时候,他们稍显慵懒地依靠在门廊左右,相互闲谈着勉强提起萎靡昏沉的精神。 突然,街道远处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将八名金刀校尉瞬间惊醒。数百人踏着统一的步伐,虽不至于声势滔天,但也十分慷慨有力,气势不凡。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莫名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以至于八名金刀校尉都隐隐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跟着微微颤抖。 其中一名面显青涩的校尉探出头去,瞪着一双好奇的目光朝远处打量,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令他吓的瘫软在地上。但见三百名身披甲胄,腰挎钢刀的兵勇正朝着天机阁快步逼近,恍惚间已来到眼前。 “你们是什么人?” 校尉们早已困意全无,自觉地在台阶上横站成一排,用身体将天机阁大门挡住,与此同时校尉统领已迎面上前,横刀拦住不断逼近的兵勇,喝问道:“天机阁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放肆!”站在三百兵勇之前的白锦满脸横肉,充满怒意地怒斥道,“西府的禁卫营也是你敢拦的?” “我管你是禁卫营还是护卫营,没有天机侯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擅闯天机阁!”校尉统领面色冷峻,毫不示弱。此刻,其身后的一名校尉见大势不妙,已迅速跑回天机阁内,片刻之后,百余名金刀校尉冲出大门,与白锦所率的人马形成对峙之势。 “就凭你们也想拦西府禁卫营?” 白锦不屑地冷笑一声,与此同时,三百兵勇齐声怒喝,并迅速向前迈出一步,气势如虹,声势逼人。 “大胆!” 满眼冷厉的仇寒自天机阁内迈步而出,目光如刀般死死盯住白锦,沉声道:“又是你?” “在天兴楼你阻碍西府办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迟早会来天机阁问个明白。”白锦毫不避让地回呛道,“请天机侯出来一见。”虽然白锦用了一个“请”字,但语气之中却是听不出半点恭敬。 仇寒环顾着白锦身后的禁卫营兵马,道:“侯爷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劝你速速将兵马散开,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仇寒话音未落,百余名金刀校尉已是“噌噌噌”地纷纷抽出刀来,一个个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禁卫营,只等仇寒一声令下便会冲杀上去。 “怎么?就凭你小小的天机阁也想反抗西府?”白锦不屑地轻哼道,说罢只见他右手猛地朝天一举,三百军士齐声怒吼,接着三百把明晃晃的尖刀也当即亮了出来。 双方在天机阁门前形成对峙之势,仇寒和白锦各率领着一批悍勇之士互不相让,二人各自向前逼近一步怒瞪着对方,相对而站不足半尺之遥,以至于二人的鼻尖几乎都快要贴到一起,可即便这样他们仍旧没有半点求和的意思。 气氛顿时跌至谷底,整条街道都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原本聚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此刻也纷纷逃离,清风徐来,卷走这条街上最后一片落叶,待尘埃落定,整条街道已经静的如同死寂一般。 “你不让天机侯出来,那我们只好硬闯了!”白锦威胁道。 “有种你就硬闯,想大摇大摆地走进天机阁,那就得先从我和我身后一百个兄弟的尸体上踏过去!”仇寒寸步不让。 两拨人都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此刻就连呼吸声都变的异常粗重起来。 “放肆!” 就在白锦欲要下令硬闯之时,天机阁内陡然传出一声冷喝,紧接着只见赵元在柳寻衣和秦卫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大门。 赵元面沉似水,目光中蕴藏着一抹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的寒意,就连刚才傲气冲天的白锦在看到赵元后,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并同时挥手示意身后的兵勇将刀锋收起。 “白锦,你好大的胆子?见到天机侯竟敢不下跪行礼?”秦卫冷喝道。 白锦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几下,再度撤身半步,同时单膝跪倒在地,对赵元低头拱手道:“末将叩见天机侯!”白锦一下跪,其身后的三百兵勇也纷纷跪下,齐声道:“叩见天机侯。” 赵元也不说免礼,只是用别有深意的目光凝视着跪在面前的白锦,不喜不怒地说道:“一大清早,你率领禁卫营来我天机阁作甚?” “末将……” “啪!” 不等白锦开口回答,赵元已将手中的折扇狠狠地砸在白锦头上,登时殷红的鲜血便顺着白锦的额头流淌下来。 这把折扇非比寻常,它是由金丝扇面和精铁扇骨编成,虽是折扇模样,但实际上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铁器,即便没有多施内力,只凭这一扇本身的力道也足以令人皮开肉绽。 “白锦,你果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带人硬闯天机阁?而且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亮出兵刃,反了你不成?真当没人能治得了你吗?”赵元再度训斥道。 “末将知……” “啪!” 不等白锦张口,赵元反手又是一扇狠狠地砸在他头上,这次令白锦的脑袋血流如注,就连头发都被鲜血浸成了红色。 “天机阁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区区中侍郎就敢带兵硬闯,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天机侯?你眼中可还有东府?你眼中可还有皇上?”赵元的声音不大,但语气阴沉的吓人。 “天机侯息怒,末将……” “啪!” 白锦话音未落,赵元又是一扇子重重砸了下去,这回直砸的白锦头皮连带着头发都隐隐翻卷起来,露出猩红的皮肉和森白的头骨,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赵元打完三下这才稍稍缓了口气,他将沾染鲜血的扇子慢慢收起,点指着白锦和其身后的三百名兵勇,目无表情地说道:“就凭今日之事,本侯就可以让你们全部人头落地!不过我量你们没这么大的胆子,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竟敢到我天机阁撒野?” “天机侯果然气势不凡,三两下便将本官的手下教训的哑口无言。如此官威,莫说我小小的枢密院,我想就算是当今皇上来了,怕也同样不会被你放在眼里吧?” 就在赵元审问白锦之时,一顶轿子缓缓自街道东边而来,轿身未停,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便已经回荡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 闻听此言,赵元不禁眉头一皱,而反观白锦则是如同见到救星般面露激动之色,他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直接转身跪倒在轿前,高声呼喊道:“末将叩见副使大人!” “原来是枢密副使钱大人,赵元有礼了!”赵元面色不悦地朝着轿子中的老者稍稍拱了拱手。 虽然赵元贵为皇亲国戚,但他的天机侯只有“侯爷”之名却并无王侯之实,论官阶品级,他与枢密副使同为二品,但论实际权力,执掌天机阁的赵元却远远不及手握兵马大权的枢密副使,因此见到钱大人,赵元也要敬畏三分。 “天机侯客气了。”轿帘缓缓掀开,只见昨夜在枢密院书房内,向白锦下达密令的那名老者自轿中走出,他只是随口对赵元寒暄一句,实际上却并未做出半点恭敬的举止。 赵元挥手让仇寒和一众校尉将刀收起,沉吟片刻方才询问道:“但不知今日这场是……” “是枢密使大人的意思。”钱大人不紧不慢地说道,“特来向天机阁要个交代。” 赵元闻言一愣,道:“枢密院三衙乃西府,而我天机阁乃属东府麾下,但不知钱大人想向我要什么交代?” 钱大人瞥了一眼赵元,缓缓说道:“天机侯别告诉本官,对于昨夜在天兴楼发生的事你全然不知?” “这……” “你若是全然不知倒也好办!”不等赵元回答,钱大人已径自说道,“白锦,你现在就将昨天出现在天兴楼的乱党,给我一一点指出来,我要拿他们回去治罪!” 听到钱大人的话,白锦当即答应一声,第一个便要指向对面的仇寒。 “且慢!” 赵元毫不客气地推开白锦,对钱大人拱手道:“钱大人,昨夜天兴楼内并无乱党,下面人只是按照本侯的吩咐做事罢了。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不必为难他们。” “那好!”钱大人冷冷一笑,缓缓点头道,“那我就请教一下天机侯,昨夜为何要派人干预我西府办事?不只是干预,甚至还与我西府的人刀剑相向。天机侯应该知道,你天机阁不过是东府之下区区一个武阁,循章法只是负责东府二品以上大员们的护卫和随同,有什么资格插手西府之事?你可知我西府昨夜在天兴楼所做之事关系何等重大?你可知为了昨夜之事,我西府暗中布置了多长时间,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又费了多少心思?你又可知你的人冒然插手天兴楼之事,所贻误可是有关朝廷生死存亡的大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朝廷安危,关乎国家大计,你又知道多少?”钱大人越说越气,以至于说到最后已是吐沫横飞,就差一口痰啐到赵元脸上了。 赵元默默听着钱大人所说的每一句话,虽然心中万分诧异,但表面上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此事枢密使大人极为震怒,并已经决定将此事奏明皇上。”钱大人说着还伸手点指着赵元,一副恨不能将其活剥的愤怒模样,“天机侯啊天机侯,你这天机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次你可知自己已经闯下滔天大祸?” “这……”其实赵元对此事的原委并不知情,他也只是奉东府之命行事罢了。故而此刻被钱大人如此一通训斥,并且还闹到要惊动皇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起来,低声道,“此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钱大人冷哼道,“今日本官带三百人找你讨要说法已是客气三分,倘若禀明皇上令龙颜大怒,今日来的就不止是三百人?更不会对你天机阁如此客气?这次天机阁不仅妨碍西府做事,更破坏了朝廷布置许久的心血大计,我看就算中书门下的丞相联名保你,怕是也保不住。刚才天机侯口口声声要斩白锦的人头,现在我看你要先想办法保住自己这颗脑袋了。” 听闻钱大人一席话,赵元不禁有些语塞,一旁的仇寒见状眉头微微一皱,当即挺身而出,道:“此事是我擅作主张,与侯爷和天机阁无关,如若要治罪便治我一人之罪!” 仇寒的话令赵元心中一惊,他目光颤抖地看向仇寒,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半天却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钱大人乃堂堂枢密副使,怎好站在大街上像个市井泼皮一般叫骂?实在有伤大雅,也有伤西府的颜面!呵呵……” 伴随着一道略显戏谑的笑声,只见街道西边又有一顶轿子缓缓而来,而待轿中之人出现后,内心忐忑的赵元和满眼紧张的天机阁众人这才暗松了一口气。来人正是被柳寻衣和秦卫从雁门关救回来的中书侍郎,贾大人。 “贾侍郎……” “天机侯不必多言。”不等赵元开口解释,贾大人却胸有成竹地轻轻摆手道,“他西府做的事关乎江山社稷,难道我东府做的事就是鸡毛蒜皮吗?昨夜之事天机阁乃是奉了中书丞相密令,倒是西府三衙的人不识时务竟敢去天兴楼妨碍东府办事。今日本官来此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明明是自己犯错,竟然还敢带兵来我东府兴师问罪?” …… 第十五章:自乱阵脚 贾大人与钱大人同为当朝二品大员,有贾大人为天机阁出头,钱大人自然讨不到什么好处。贾大人的及时出现令天机阁的闹剧悄然落幕,白锦率领着禁卫营铩羽而归,并没能如钱大人所言从赵元口中讨到什么“交代”,也未能从天机阁带走任何一个人。 风波平息之后,西府众人愤愤而去,而贾大人在目送西府之人离开后,脸上的自信之色却缓缓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无论赵元如何询问,贾大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赵元请他府内用茶,贾大人却是面色急迫地匆匆告辞了。 片刻之后,喧闹的天机阁门前冷清下来,虽然刚刚西府的兴师问罪并未伤及天机阁,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但钱大人怒不可遏的威胁以及贾大人的欲言又止,都令赵元心里倍感忐忑,心头仿佛悬着一块大石,久久不能落地。 虽然贾大人在临别之前好言安抚赵元,令他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在朝堂混迹多年的直觉告诉赵元,这件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一日无话,西府既没有再派人来找天机阁麻烦,东府也没有派人向天机阁解释什么。正是这样的波澜不惊,反而更加令赵元心中愈发不安。他料定虽然今日天机阁内风平浪静,但在皇宫朝堂之上,东西二府的大人们一定是唇枪舌剑,激论不休。 一天之内,赵元竟是一连将柳寻衣、仇寒和秦卫三人接连传唤七八次,反复地询问昨夜在天兴楼和城郊破庙中发生的事。柳寻衣三人事无巨细地将昨夜的所有细枝末节统统回禀赵元,恨不能连走了几步路、眨了几下眼都回想出来。可即便如此,赵元还是不尽满意,仍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询问着昨夜发生的事。 傍晚时分,东府突然来人请赵元独自前往丞相府一叙,赵元心知事关重大,该来的迟早要来,故而也没有丝毫拖延,晚膳都没用完便匆匆离开。 赵元的离开令柳寻衣几人心里开始打鼓,秦卫一副杞人忧天的模样,心心念念都是自己闯了大祸,不久就要被治罪斩首,所以连晚饭都没能吃下去几口。相对于秦卫的喋喋不休和仇寒的一言不发,柳寻衣却是在心中暗暗替洛凝语和林方大担忧,毕竟破庙一别之后柳寻衣就再也没得到他们二人的消息,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顺利离开临安? 如今事情闹的东西二府不和,想必洛凝语和林方大一定与朝廷有着莫大的关系,说不定皇上已经亲自下令缉拿他们,如此一来他们的境遇岂不是要比昨晚更加凶险百倍? 天机阁凉亭之中,柳寻衣心中越想越不安,抬眼看看朦胧夜色,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秦卫和仇寒,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轻叹,道:“昨夜侯爷命我们保护洛姑娘和林兄弟周全,却不想因此触怒西府。以西府兵强马壮的实力,若是趁我们不备伺机出手,林兄弟和洛姑娘势必危在旦夕。” 秦卫闻言不禁嘴巴一噘,悲观地说道:“柳兄,如今我们已是自身难保,你怎么还想着那两个外人?这回我们算是被他们害惨了,我现在反而觉得他们被西府的人捉住更好,兴许西府的大人们一高兴就不再追究我们天机阁,咱们也能捡回一条小命。” 柳寻衣摇头道:“侯爷做事一向谨慎,他绝不会无故让我们去保护洛姑娘和林兄弟,侯爷这么做一定是奉了东府大人的密令,我料想昨夜的矛盾八成是东西二府意见不合才导致的。” 秦卫叹息道:“越是这样就越麻烦,东西二府都是大宋国柱,相比之下我们天机阁实在微不足道,说不定东府大人们为了息事宁人会把我们交给西府处置。” 仇寒闻言,眼中涌现一抹坚定之色,摇头道:“侯爷绝不会答应这样做。” “万一侯爷也自身难保呢?”秦卫不识时务地嘟囔道。 “你说什么?”仇寒眼中寒光一闪,吓得秦卫赶忙将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与此同时还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柳寻衣。柳寻衣见状赶忙插话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与侯爷共进退,倘若东府大人们不愿意得罪西府而把天机阁交出去,那也是我们的宿命,不必抱怨。” 仇寒目无表情地说道:“东府若真想放弃天机阁,那今天上午贾大人就不会来替我们解围。” “仇大哥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应道。 秦卫却不以为然,喃喃自语道:“那也许是皇上为了息事宁人呢?相比起手握兵马大权的西府,皇上没准会逼迫东府退让三分,让我们做东西二府争端中的替罪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又何必啰嗦这么多?”仇寒冷声道,“大丈夫还怕死不成?” 秦卫闻言心中极为不悦,可还不等他开口反驳,柳寻衣已是横身坐在他们二人之间,笑道:“如今侯爷去了东府,一切都未曾可知,我们三个又何必在这里妄自菲薄?说不定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东西二府已经各退一步,都不再追究。” 秦卫哭丧着脸,道:“如若解决了丞相大人又何必连夜请侯爷过府一叙?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非要深更半夜这么着急?” “嘭!” 秦卫的话音未落,仇寒已是满眼震怒地拍案而起,怒斥道:“说来说去你无非是贪生怕死而已!” “别说的这么大义凌然,难道你就不怕死?”秦卫也被激怒,猛然起身毫不避让地怒视着仇寒,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幼童,如今他与仇寒在天机阁内平起平坐,故而曾经内心对仇寒的忌惮也少了许多,驳斥道,“就算不怕死,我也不甘心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柳寻衣见到二人势同水火,急忙打圆场道:“现在也没人指责我们有错,秦兄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今天上午西府的兵马已经杀到门口,若非贾大人及时赶到咱们都得被白锦的人抓起来。”秦卫气冲冲地说道,“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错了?” 仇寒冷笑道:“西府说我们有错你就认错,你到底是东府的人还是西府的人?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东府和天机阁?就算今天没有贾大人,侯爷也一定不会让西府的兵马在天机阁胡乱抓人……” “可笑。”秦卫满眼不屑地反击道,“难道仇少保忘了早上是谁差点被白锦的人绑走?” “那是我主动请缨!”仇寒驳斥道,“我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 秦卫嗤笑道:“你对天机阁如此情深义重,可侯爷却没站出来替你说半句话,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仇寒面沉似水,手中的宝剑“噌”地一声夺鞘而出,剑锋直指秦卫,冷声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敢对侯爷不忠?” 秦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言,赶忙搪塞道:“我的意思是……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侯爷想救也救不了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并非怀疑侯爷对我们的爱护……” 仇寒怒哼道:“简直废话,当今天下的局势就连皇上都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侯爷?” “我又没说侯爷能随心所欲……”秦卫生怕自己再说错话,因此语气也较之刚才缓和许多。 柳寻衣见状赶忙伸手按下仇寒的宝剑,轻笑道:“秦兄一向口无遮拦,仇大哥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与我一样都是自幼被侯爷眷顾,这才能长达成人,又岂会不忠于侯爷?秦卫只是一根筋拗不过来,认为自己是按照东府的命令行事到头来却被人兴师问罪,因此心中才有些不解罢了。” 仇寒冷视着秦卫,缓缓收起宝剑,目不斜视地对柳寻衣说道:“我等既然身为天机阁少保,那就要随时为侯爷献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此事无论结局如何,我等都应当依循侯爷的安排,就算他让我们死,我等也绝不应该说出半个不字。” “这是自然,这个道理在我们进入天机阁的那天就已经铭记于心。”柳寻衣点头道,随即话锋一转,“只不过如今侯爷尚未从东府回来,丞相大人与侯爷说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甚至他们所商议的是不是昨夜的事我们都不清楚,又何必自乱阵脚,胡乱猜忌?说不定今夜侯爷和丞相大人商议的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事,那我们如此猜忌岂不是笑话?” “不错,一切等侯爷回来自然会真相大白。”秦卫点头附和道,接着在柳寻衣催促的目光下,主动向仇寒认错,“我也不说死不死的事,仇大哥也别介意刚才小弟的一时失言,我也只是不想白白让西府得逞而已,今天那个白锦多嚣张大家有目共睹。毕竟东府的大人们若是不肯保护我们的话,势必会寒了天机阁兄弟们的心,以后还有谁再敢为东府死心塌地的办事?还有谁甘心继续留在天机阁整日面对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我不与你们废话,你们好自为之!”仇寒冷冷地留下一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凉亭,亭中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柳寻衣和秦卫二人。 待仇寒走远,秦卫方才向柳寻衣抱怨道:“这个仇寒我看是练功练傻了,今天上午的事所有人都看到,明明就是侯爷为了自保想弃他……” “秦兄!”不等秦卫把话说完,柳寻衣急忙打断道,“此事不必再说,仇大哥为侯爷办事的年头比你我加起来都多,他对侯爷的忠心日月可鉴,何时轮到我们在这里评头论足?” “可是……” “此事不必再说!”柳寻衣将手中的酒壶扔给秦卫,幽幽地说道:“侯爷毕竟是皇亲国戚,就算东府肯在西府面前退让,也绝不会让他们为难侯爷。至于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秦卫闻言不禁面露悲哀之色,语气黯淡地叹息道:“原来柳兄也和我一样,早就想到了我们有可能会成为东府和侯爷的替罪羊……” 柳寻衣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无论是侯爷还是我们,起码现在还安然无恙。但林兄弟和洛姑娘他们……万一西府不甘心继续找他们的麻烦,那情况就不妙了……” 看着柳寻衣一副心有顾虑的模样,秦卫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听你话中的意思……莫非是想去继续保护他们?” 柳寻衣苦笑道:“林兄弟和洛姑娘乃是江湖儿女,为人豪爽义气,性子也纯朴率真,我怕只凭他们斗不过西府。虽然我与他们只有片面之缘,但已然结成朋友,如今朋友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原本是有此意去寻他们一寻,不过如今侯爷未归,尚不知福祸,我又岂能擅自离开?所以,一切还是等侯爷回来后再做定夺吧!” “侯爷回来后不仅我们的生死有了定论,我想就连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的下落也会有消息。”秦卫点头道。 柳寻衣和秦卫本想在凉亭中坐等赵元回天机阁一问究竟,但令他们万没想到的是,赵元此去东府一叙,竟是整整三天未归。 …… 第十六章:情如父子 三天后的清晨,赵元回到天机阁。 本以为赵元回来之后会给天机阁带来惊天动地的噩耗,但柳寻衣一众等了整整一天,却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让本来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柳寻衣几人,心中再度惴惴不安起来。 赵元是一个人回来的,并没有东府或者西府的人一同回天机阁,这说明东西二府现在都没有打算找天机阁的麻烦,对于柳寻衣几人来说,这多少算个好消息,起码比西府兵临城下的场面要好。 本来柳寻衣几人抱着探听消息的心思去找赵元请安,结果却都吃了闭门羹。赵元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并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从他的态度和语气言辞来看,赵元不喜不悲,不恼不怒,虽然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与忧愁,但总算是心平气和,这也让柳寻衣几人稍稍安心几分。 亲眼看到赵元平安归来,柳寻衣在吃了闭门羹后便偷偷溜出天机阁,打探有关洛凝语和林方大的消息,得到的结果是“不见踪迹”,而这几天江湖中也并未传出任何动静,这让柳寻衣暗松了一口气。毕竟在临安打探不到他们的消息,那十之八九是因为他们已经离开。而江湖中风平浪静,则说明贤王府的人八成已经找到洛凝语的下落,否则贤王府大小姐走失的消息,在江湖中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洛凝语和林方大安然逃离西府的魔爪,柳寻衣作为朋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却了一桩心事。外人的事虽得到解决,但他自己的事却是愈发迫在眉睫。柳寻衣一想到自己与赵馨身份地位上的巨大悬殊,心中便不自觉地笼罩上一层阴霾,人也变的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虽然赵馨曾对他好言劝慰,当下不会出现任何变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以赵馨的年纪迟早要被皇上赐婚,一想到这些柳寻衣便顿生一抹无力感,赵馨不想让他去战场建功,可他自己继续留在天机阁,却又实在看不到能迅速出人头地的机会。 进退维谷,令柳寻衣深深陷入两难之境。 夕阳渐落,柳寻衣独自一人在庭院中练剑,想借此消愁。但他此刻的剑招就如同他的心思一样,杂乱无章,甚至还有些操之过急。 “柳大人!” 突然,一名金刀校尉闯入庭中,柳寻衣剑锋所指直刺而去,快若闪电势若奔雷,惊得那名金刀校尉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台阶上,在剑尖将要刺穿金刀校尉的眉心时,剑锋一震,接着宝剑便被柳寻衣稳稳地停滞在半空中,那名金刀校尉被吓地满脸冷汗,一连吞咽了好几口吐沫,心情方才稍稍平复,赶忙拱手说道:“柳大人,侯爷传你去书房……” 夕阳的余晖穿透纸窗,在书房的地上映射出一道道昏黄的光斑。赵元若有所思地坐在书桌后,桌上是一张摊开的白纸,上面赫然写着“柳寻衣”、“秦卫”、“仇寒”以及其他几名少保的名字,此刻除了柳寻衣的名字外,其他几个名字都已经被赵元用笔勾掉了。 “柳寻衣叩见侯爷。” 书房外,柳寻衣清朗的声音悄然响起,继而在赵元的一声轻咳下,柳寻衣推门而入。 “侯爷。”柳寻衣规矩地站在距离书桌三尺之外的地方,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眉心紧锁的赵元,对纸上所写的几个名字却视而不见。在天机阁多年养成的规矩,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不问,不该看的东西也绝不会看。 “寻衣,你来了。”赵元似是大梦初醒般深吸一口气,挥手一指旁边的椅子,笑道,“坐下说话。” “谢侯爷。”柳寻衣心中疑惑,要知道以前赵元传召自己可从未赐过座,一直都是站着回话,今天这是怎么了?柳寻衣谨慎落座,说是坐,其实不过是屁股稍稍沾着点椅子罢了。 “寻衣,近日见你怏怏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赵元开口询问,他的语气平淡之中带着些许和蔼,就如同寻常长辈关心自己的晚辈一样。 柳寻衣不知道赵元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敢乱问,只能如实作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侯爷的眼睛……不过请侯爷放心,寻衣绝不会因此而怠慢天机阁的差事。” 赵元点头笑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性子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说着赵元还伸手在桌边比划了一下,若有回忆地笑道,“我记得刚把你带回天机阁的时候,你还没有这张桌子高,呵呵……” “当年若非侯爷菩萨心肠,只怕寻衣早就饿死在寒冬街头了。”柳寻衣似乎也回忆起当年的一幕幕,由衷地感激道,“没有侯爷就没有今天的柳寻衣,其实在寻衣心中早已将侯爷视为再生父母。” “你的孝心我知道。”赵元道,“不过你也不必太将此事记在心上,毕竟你在天机阁的表现也没有令我失望,这么多年你为东府尽心尽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其实当年我肯救你回来,也正是因为看中你是个练武之才,并且还难能可贵的重情重义。当初你与秦卫一同在街头乞讨,眼看就要冻死饿死,那时的我只想将你一个人救回来,但你却哀求我将秦卫一同带走,否则你宁可陪他一同冻死街头,也不愿意独活。” 听到赵元重提旧事,柳寻衣却是不在意地轻轻一笑,道:“秦卫也并未让侯爷失望,而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想到侯爷还记得这么清楚。” “正因为我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更加知道你的可贵之处。”赵元大笑道,“寻衣,本侯不妨告诉你,其实在天机阁所有人之中,你一直都是我最看好的后辈。将来待我年迈退隐之时,天机阁主这个位置一定是你的。” 柳寻衣闻言大吃一惊,赶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赵元急声说道:“侯爷过誉了,寻衣不过是一介粗鄙武夫,何德何能受到侯爷如此厚爱?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赵元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论资历在天机阁中你的确不是最高的,但天机阁一向都不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武功、才智和忠心三者缺一不可。若非如此,天机阁又如何能独得丞相大人厚待?我知道你们一直视仇寒为长兄,但他做事太过极端,不太懂得变通,论潜质你比他要高的多。” “侯爷,可是……” “好了,我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在本侯的心中对你抱有极大希望,并以此令你为戒,千万不要让本侯失望才好。”赵元摆手打断了柳寻衣的谦卑,笑道,“你且起身,不必如此惶恐,毕竟我又不是现在就让你继任天机阁主之位。哈哈……” 柳寻衣心中紧张,缓缓起身坐回椅子上,抬眼看向赵元,低声问道:“侯爷找我……应该不是只为了说这些吧?” 赵元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别有深意地笑道:“寻衣,我且问你一件事,你说去西湖阆苑喝酒那天,可否还去过别的地方?除了洛凝语和林方大之外,又可否见过什么其他人?” 赵元的话令柳寻衣心中“咯噔”一下,他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道:“但不知……不知侯爷说的是……” “寻衣,我视你如子,正所谓知子莫若父。你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甚至心里想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赵元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柳寻衣,虽然他面带笑意,但柳寻衣却在不经意间感到一丝彻骨寒意,“秦卫此人一向狡猾,他骗我不足为奇,但我不希望你也骗我。” 听到此话,柳寻衣心中恍然大悟,垂头丧气地坦言道:“不敢欺瞒侯爷,当日我其实去望江亭见了……见了馨德郡主。其实侯爷当日没有拆穿已是给寻衣留有情面,如今我又岂能再有所欺瞒?” 赵元神色一滞,轻轻点头道:“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她。” “侯爷,我对馨德郡主一片痴心,就算刀山火海也义不容辞,又岂会忘了她?”不等赵元的话音落下,柳寻衣已是迫不及待地哀求道,“寻衣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应该妄想与馨德郡主有什么瓜葛,但我对馨德郡主情深似海,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忘记她了,恳请侯爷不要……不要再逼我……”说到最后,柳寻衣的语气中已是带有浓浓的悲恸之意。 “馨德郡主乃誉亲王之女,而誉亲王又曾为大宋立下赫赫战功,因此就连皇上都对馨德郡主关怀备注,疼爱有加。你可知自己与她是天壤之差?”赵元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寻衣又何尝不知……”柳寻衣面色消沉,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倘若是我一厢情愿倒也罢了,可馨德郡主对我也情深意切,我又岂能忍心离她而去?” 赵元闻言不禁轻轻叹息,道:“寻衣,莫说你今日只是天机阁内的一个小小少保,就算你是天机阁主,在皇上眼中也不过等同于一个侍卫统领而已,你又何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们这样坚持下去,到头来只会令你们分开时更加痛不欲生。” 柳寻衣目光颤抖地听着赵元的话,心中犹豫许久之后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侯爷,我柳寻衣非娶馨德郡主不可,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就算明知不可能我也要试一试……” “你想说什么?”赵元似乎从柳寻衣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 “侯爷,我……”柳寻衣再度踌躇起来,在赵元疑惑的目光催促下,柳寻衣终于下定决心,矮身又一次跪倒在地,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不敢与赵元对视。 “侯爷请恕寻衣不忠不孝,为了能配得上馨德郡主,寻衣想请命离开天机阁,前往军前做个小校,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深思数日而无果,为了能与赵馨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柳寻衣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 第十七章:机不可失 “你……” 赵元万没料到柳寻衣会说出这样的话,“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先是连连点指着柳寻衣,半晌方才将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悲愤交加地呵斥道:“你是本侯一手栽培出来的,如今岂能动这等不忠不孝的念头?你可知三军尽在枢密院之手,你去阵前效力,岂不是要弃东府而投奔西府吗?” 柳寻衣不敢抬头,伏跪在地上回答道:“侯爷,寻衣自知这样做愧对于东府和侯爷的养育栽培之恩,但我真的不能舍弃馨德郡主,曾经我试过与她不再见面,可当我看到馨儿派人送来的滴满泪痕的书信时,我就已经彻底明白,此生为了她,我甘心付出一切……” “寻衣,你一向明理,今日岂会说出此等无稽之谈?”赵元怒斥道,“什么叫为她甘心付出一切?试问你现在又有什么?你就连自己这条命都是本侯的,你有什么资格谈付出一切?你这么说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柳寻衣“咚咚咚”的一连磕了几个响头,直将额头磕的鲜血直流,口中哀求道:“侯爷,寻衣已经陷进去了,怕是此生都难以自拔,还请侯爷成全……” “成全?”赵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连摇头道,“你让本侯如何成全?难道要本侯到皇上面前为你提亲不cd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看来倒也是不假,你如此执迷不悟,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刚刚本侯才对你盛赞有加,并告诫你千万不要让本侯失望,万没想到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你就要做出此等忤逆之事。简直岂有此理!” 柳寻衣心中悲痛,他既不想寒赵元的心,又不想放弃赵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埋头伏跪在地,沉声不语。 “本侯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能不能断绝与馨德郡主的来往?要么答应我安心在天机阁做事,他日成就一番功名。要么……”赵元的话说到这里一双老眼之中不禁闪过一抹悲愤之色,接着他竟是抽出挂在墙壁上的宝剑,“咣啷”一声扔在柳寻衣面前,颤声说道,“要么你现在就自刎谢罪,以免日后铸成大错!” 看着自己面前的宝剑,柳寻衣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嘴唇哆嗦着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落到如此田地,更没想到赵元宁可要他死,也不允许他继续和赵馨来往。 “寻衣,本侯不希望你选一条不归路!”赵元冷声提醒道。 “侯爷……”柳寻衣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身前的宝剑,突然又是哭又是笑,整个人俨然一副疯癫模样,“侯爷对我有再造之恩,寻衣绝不能忤逆你的命令……可是馨儿对我情深似海,我亦不能辜负她……”处于两难之中,柳寻衣第一次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赵元道:“寻衣,你只要不再奢望与郡主在一起,日后必然大有作为,不禁本侯看好你,就连东府侍郎贾大人都对你刮目相看。假以时日,你必能在朝堂之中成就一番大业。男子汉大丈夫,你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又岂能被儿女私情所羁绊?” “寻衣想为朝廷建功立业,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的馨德郡主……”柳寻衣苦笑道,“只可惜,我似乎已经等不到那天了……侯爷的养育之恩,寻衣只能来世再报!” 说罢,柳寻衣眼神突然一狠,接着伸手抓起宝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赵元没想到柳寻衣竟真会选择为情而死,当下心中大惊。 “嗖!” 剑刃尚未碰触到柳寻衣的肌肤,赵元却是突然挥手射出一道凌厉的劲气,将宝剑生生震断。断成两截的剑锋顺着柳寻衣的脖颈飞了出去,虽然在其脖子上留下一道血恨,但却并未伤及要害。 “侯爷,你这是……”柳寻衣满眼诧异地望着赵元,又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宝剑,片刻之后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说道,“请侯爷恕寻衣的不知好歹,我绝不会与馨德郡主一刀两断。” “唉!” 赵元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满眼疲惫地缓身坐下,任由柳寻衣跪在地上连翻叩首,二人皆是一言不发,许久之后赵元方才幽幽地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看着赵元,问道:“莫非侯爷不再逼我与馨德郡主断绝来往?” 赵元目光黯淡地注视着柳寻衣,口中再度发出一声叹息,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视我为父,本侯又何尝不是对你视若己出?我刚刚只是想逼你就范,却没想到为了馨德郡主你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拆散你们。” “多谢侯爷成全!”柳寻衣大喜,赶忙朝着赵元连磕了三个响头。 赵元摆手道:“不忙谢,本侯只是不再干涉你与馨德郡主之间的事,但却并未说过要成全你们。更何况……本侯也没那个本事。” 柳寻衣何尝不明白赵元的难处,自然也不敢强求。但见他缓缓起身,狐疑地问道:“那侯爷莫非是答应了寻衣刚才的请求?” 赵元一愣,随即回想起刚才柳寻衣所说的阵前效力一事,不禁眉头一皱,摇头道:“就算本侯答应你,只怕西府的人也绝不会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不要以为到了战场上多杀几个人就能成为将军,军中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比之朝堂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你的心性只怕真去了阵前也会被人利用,最终落得一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如若真的只以战功论英雄,那岳将军当年就……唉!不说也罢,总之人心险恶,建功立业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你若想配得上馨德郡主,起码也要做到二品以上的大将军,在阵前效力从小校做成将军,就算你运气再好,怕也要十几二十年方才有可能达到。馨德郡主会等你十几二十年吗?就算她愿意等,皇上又岂能不顾皇家的颜面而由着她胡来?” 柳寻衣闻听此言神色不禁一黯,喃喃自语道:“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看到柳寻衣愁眉不展的模样,赵元叹息道:“每个人都有弱点,而寻衣你的弱点就在于一个‘情’字。” 柳寻衣此刻满心失望,因此对赵元的告诫未免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麻木地轻轻点着头,算作回应。 “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没机会与馨儿长相厮守……”柳寻衣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心中盘算着解决的办法,可当他脑海中闪过‘私奔’的念头时,却又赶忙甩了甩脑袋,同时还伸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暗暗自责道:“我岂能有这般念头,实在是不忠不孝……” 看着自言自语的柳寻衣,赵元却是不经意地轻瞥一眼桌上的白纸,淡淡地说道:“寻衣,其实你与馨德郡主之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什么?”柳寻衣猛然抬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中充满诧异之色,“侯爷,你刚刚说我与馨德郡主之间……” “寻衣,如果……”赵元犹豫再三,最终在柳寻衣热切的目光下,语气凝重地开口问道,“如果本侯现在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你能够有资格配得上馨德郡主。并且事成之后,本侯还愿意连同丞相大人一同为你在皇上面前做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元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时间竟是激动地难以自已。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只是冲着赵元一个劲地拼命点头。 “你想好了?”赵元故作质疑地问道。 “侯爷如若真能给我这个机会,那刀山火海我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亢奋,正色道,“侯爷有何吩咐只管开口,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这不只是为了馨德郡主,也是为了报答侯爷的成全之恩。” “你看看这个!”赵元伸手将桌上的纸推到柳寻衣面前,道,“这上面是丞相大人亲笔写下的几个名字,都是这两年为东府办差的好手,但最终的选择权,丞相大人却是交给了本侯。” 柳寻衣看着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满头雾水地反问道:“但不知这是何意?为何仇大哥和秦兄他们的名字都被划掉了,而我的名字却……” “因为本侯想把这个功成名就的机会留给你。”赵元正色道,“这件事本就是阴差阳错而来,算是上天给你的一次机会。寻衣,我从丞相府回来后思量了整整一天,最终选择召你前来,希望这次能像当年我从街上救你一样,没有选错。” 柳寻衣从赵元的语气和措辞中感受到事关重大,当下收敛心性,道:“请侯爷明示,我定当竭尽全力!” 赵元起身走到柳寻衣身旁,亲自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本侯就将我在丞相府这三天所得知的东府机密,全部告诉于你。切记,此乃朝廷一等机密,绝不可外传!” 柳寻衣精神猛然一振,看向赵元的眼中也随之涌现出一抹郑重之色。 …… 第十八章:东府机密 此等密事是赵元在见过丞相后方才知晓,若非事出紧急,赵元也绝不会轻易告诉柳寻衣。 “你可还记得的三天前你和秦卫、仇寒所保护的那一男一女?”赵元稍稍整理一番思绪,开口道,“你已知那女子的真正身份,乃是‘北贤王’洛天瑾的宝贝女儿。那你又可知这个洛天瑾是何许人也?” 柳寻衣点头应道:“据我所知,洛天瑾自幼在武当学艺,后下山只身闯荡江湖,历经三十余载,终在武林中闯出一片天地,如今位列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因为其为人豪爽仗义,喜好结交武林同仁,因此被人尊称为‘北贤王’。” “不错。”赵元道,“我大宋北边的江山曾被金人鸠占鹊巢,之后我们联合蒙人灭金,北方山河又被蒙人盘踞。不过我大宋朝廷虽不能直接管辖北方,但在北方生活劳作的却仍旧是我大宋的子民,那里世世代代都是汉人的天下。因此战乱并未能影响中原武林的大局,金人和蒙人虽然占据北方多年,但在江湖中那里仍属中原武林的范畴。在北方脱离我大宋管辖之后,那里的江湖中人反而活的更加逍遥自在,洛天瑾的府邸在洛阳城,乃北国旧都,因此他的‘北贤王’之称也由此而来,暗寓他乃是北方武林之王。若是由我大宋朝廷管辖北方,那洛天瑾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绝敢自称为‘王’。” 柳寻衣缓缓点头道:“无论是蒙人还是金人,他们都只懂得侵占城池搜刮百姓,但却从始至终不能融入我大汉民风,如今北方由蒙人占领,反倒给那里的江湖人莫大的自由,没有官府牵制,他们行事则变的更加肆无忌惮。” 赵元道:“中原武林北有贤王府,南有金剑坞。他们虽不是开宗立派,但相同的是都在武林中拥有极大的号召力,能够集结群雄甚至是号令群雄。只不过金剑坞毕竟在我大宋之地,因此对于它的消息,朝廷知道的自然要多一些。而贤王府不同,洛天瑾背后拥有中原六大门派支持,再加上其威望过人,江湖豪杰都以成为他的朋友为荣。再者如今的北方大多是三不管的无法无天之地,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洛天瑾如今简直成了北方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在北方中原地带,洛天瑾的人脉和权势甚至比蒙古大汗还要大,听说蒙古大汗派到洛阳驻守的将军,都要主动巴结洛天瑾才能睡得安稳。因此贤王府的实力,其实远胜于与之齐名的金剑坞。” 柳寻衣越听越糊涂,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廷竟也对武林势力感兴趣了。故而问道:“蒙古大军如今正忙于扩张地盘,根本无暇管理地方民政,因此北方的江湖势力伺机做大,倒也不足为奇。” “不错。”赵元笑道,“江湖大侠一向自诩为国为民,在东府看来,洛天瑾一众武林中人都不失为真正的英雄豪杰,国家有难他们也势必会挺身而出。” 柳寻衣似乎听出了一丝端倪,重重点头道:“武林中虽有败类,但大多是行侠仗义的慷慨之士。休看他们平日里无视官府,藐视律法,但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绝不会走错一步。”柳寻衣的话说到这里心中已是想通了一切,问道,“难道东府的意思是想……借助洛天瑾的力量光复北方河山?” 赵元面带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并且丞相大人早在数年前就开始与洛天瑾有书信来往,呕心沥血只为等到时机成熟。直到一个月前,丞相大人派遣亲信将密函送去洛阳贤王府,希望他能号召江湖群雄共同反蒙,待战事一起便与我大宋之师里应外合,一举夺回北方故土。” “那洛天瑾如何应答?”柳寻衣急忙追问道,“他被江湖人称为‘北贤王’,应该不会是浪得虚名,我想他会愿意为恢复我汉人江山做些事情。” 赵元点头道:“不久之后洛天瑾就给丞相大人回了一封信,而信中的内容正有此意。非但如此,十日前他还派自己的亲信谢玄,秘密前来临安城,欲要与丞相大人当面商讨此事。这也是东府与贤王府书信多年以来第一次见面,所以丞相大人将这次见面视为重中之重。” “如此岂不甚好?”柳寻衣听闻这个消息不禁满心激动,“我听过谢玄此人,乃是贤王府七雄之首,据传此人乃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将少林绝学“达摩指”练至登峰造极之境,武功深不可测。洛天瑾能派谢玄前来临安,足见他的诚意。” 赵元不禁一阵苦笑,道:“原本一切尽在丞相大人的掌控之中,但偏偏半路出了岔子。” 柳寻衣反应极快,一想便想到要害,直言道:“侯爷说的可是洛凝语和林方大?” “不错!”赵元道,“洛凝语和林方大此行本是跟随谢玄而来,但却在苏州落脚之时偷偷跑了出来,想是大小姐脾气,刁蛮任性所致。可他们这一跑却闹出了不可挽回的祸事。至于他们到临安之后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如我所料不错的话……”柳寻衣眉头紧锁地低声揣测道,“丞相暗通贤王府的消息被西府得知,因此谢玄等人一路而来,西府也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 赵元不禁冷哼一声,道:“西府之人是怕我东府独占这份不世之功,因此非要横插一脚方才甘心。当洛凝语和林方大在苏州偷跑之后,不禁我东府派人四处打探他们的消息,西府也在同样在到处寻找。” “如此一来我便明白了侯爷为何要派我们去保护洛凝语和林方大。”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谢玄来临安找丞相大人商议大事,因此对于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我们自然要好生照顾,不可怠慢。但是……我不明白西府打探到洛凝语的下落后,为何要不择手段地抓她?难道西府不知道丞相大人与洛天瑾欲要合作大事吗?” “哼!”赵元气得脸色发青,怒声道,“对于丞相大人的想法,西府又岂会不知?他们是明知故犯,目的就是想破坏丞相大人与洛天瑾暗通,抢夺一份功劳。” “嘶!”柳寻衣万没想到朝中的明争暗斗竟会如此刁钻狠毒,甚至不惜破坏有利于国家的大事。 赵元继续道:“西府得知洛凝语和林方大偷偷来了临安之后,便将此事视为一次绝佳的机会。于是他们派人大张旗鼓的捉拿洛凝语,目的是想以洛凝语为要挟,逼迫洛天瑾与西府合作反蒙大计。” “这……”柳寻衣难以置信,连连摇头道,“洛天瑾既然已经答应丞相大人,那西府又何必多此一举?” “抢功!”赵元冷声道,“为了抢功,他们不惜破坏丞相大人多年的心血。” “简直岂有此理!”柳寻衣同仇敌忾,愤愤不平地说道,“那丞相大人何不将此事禀明皇上,让皇上治西府的罪?” 赵元苦笑道:“寻衣,你太天真了。西府虽是抢功,但在皇上面前他们又岂会承认自己抢功?他们只会说洛天瑾这些武林中人口蜜腹剑,根本信不过,只能采用特殊手段,将其女儿囚禁在朝廷之内,才能逼迫洛天瑾乖乖就范,并且日后也方便控制洛天瑾起事,以免洛天瑾心存异心。最后他们甚至诽谤丞相大人和洛天瑾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还冤枉我东府的几位大人私收了洛天瑾的贿赂。你说可笑不可笑?” 柳寻衣哭笑不得,鄙夷道:“西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把洛天瑾想的和他们自己一样不堪。破坏丞相大人的心血不说,竟然还反咬一口。” 赵元道:“皇上心知东西二府明争暗斗,但为了稳固朝廷大局,只能将此事视为东西二府政见上有所不合,因此既没有治西府的罪,同样也没有治东府的罪。” “既然如此,洛凝语和林方大应该已经回到谢玄身边,他们是否……” “唉!”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赵元已是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苦涩地说道,“两日前丞相大人曾派人前往苏州客栈寻找谢玄,本想向他赔罪,可当时谢玄已经带人启程回洛阳。丞相大人当即命人快马追赶,日夜兼程也的确了追上谢玄,但是……” “但是如何?”见到赵元欲言又止,柳寻衣不禁心中焦急。 “但是谢玄非但不肯再回临安,而且还在一怒之下杀了一名差役,并让其他人带着差役的尸体回丞相府,转告丞相这是洛天瑾对大宋朝廷追杀洛凝语的报复,并表明他们从此以后与大宋朝廷之间再无半点瓜葛!”赵元无奈地摇头道。 “这……”柳寻衣不免心生遗憾,道,“看来贤王府应该是因为西府追捕洛凝语之事,迁怒于丞相大人,因此才会做出此等恩断义绝的事。” 赵元道:“岂止是迁怒于丞相大人?他们现在是迁怒于整个大宋朝廷,此事之后洛天瑾怕是不会再相信朝廷,江湖中人喜欢意气用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更何况这次朝廷派人追捕的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你说洛天瑾又岂会再相信我们?如我所料不错,洛天瑾现在应该误会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朝廷为他设下的一个局,一个杀局,又哪里会相信东、西府明争暗斗这种说辞?此事一闹对于东府和西府而言都是鸡飞蛋打,但……这或许正是西府想看到的结局。” 柳寻衣心中无语,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赵元。 “丞相大人多年的心血白费不说,倘若不借助洛天瑾和武林群雄的力量,只怕我们难有光复河山的那一天!唉!”赵元惋惜道,“强行动兵我们根本不是蒙人的对手,西府也很清楚这一节,因此事情失败后西府在皇上面前索性装聋作哑,默不作声,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我们东府收拾。如今皇上已经下令,将这件事交由我们东府解决,西府不会再横加干预。” 柳寻衣苦笑道:“谢玄已回贤王府,只怕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所以本侯才将你找来。”赵元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变的郑重起来。 柳寻衣一愣,眉宇间闪过一抹疑惑之色,狐疑道:“此事丞相大人都无计可施,但不知侯爷想让我做什么?” “洛天瑾这类人一向吃软不吃硬,此事之后他只会更加提防朝廷,说不定还会敌视朝廷。你对洛凝语和林方大有救命之恩,并且他们也不知道你是朝廷的人,因此他们应该不会将对朝廷的怨恨迁怒到你身上。所以丞相和本侯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潜伏到洛天瑾身边,借助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威望而暗中结交武林各门各派,并最终说服洛天瑾答应重新与朝廷合作。” …… 第十九章:皇族贵子 离开赵元的书房后,整整一夜柳寻衣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赵元所说的话,久久不能散去。 …… “寻衣,本侯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并且仅凭你一己之力想成功说服大名鼎鼎的洛天瑾也绝非易事,但如今我大宋兵马、粮饷无一不是紧缺匮乏,朝廷除了借助江湖力量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想出周全之策……” “倘若舍弃北方河山,那蒙古铁蹄下一个目标就是南下彻底侵吞大宋,如今国家已到岌岌可危之境,借助武林群雄在北方起事不仅仅是为收回河山,更是为了牵制蒙古大军的精力,起码可以令我大宋继续偏安一隅而不受侵扰,毕竟厉兵秣马,徐图进取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是……” “洛天瑾不禁有号令武林群雄的本事,更广交天下士绅富贾,如若能得到他倾力相助,那无论是兵马稀缺还是财力不济,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因此拉拢洛天瑾,绝对是一举多得的万全之策……” “寻衣,在天机阁众人之中你最有资格担当此任,本侯知道你一向喜好结交江湖上的朋友,因此以你的性子潜入贤王府一定不会露出马脚。洛天瑾喜好广交豪杰,以你的武功和品性,定能引起洛天瑾的重视和吸纳,接着在贤王府内混的风生水起,那丞相的大事便算成了一半……” “还有,你切记不要向洛天瑾表明身份,以免功亏一篑。武林中人对官府多存鄙夷敌视之心,所以你若想此行安然无恙,就记住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这样做还能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你可以堂而皇之的以江湖中人自居,并在暗中结交武林各门各派的豪杰,万一你不能说服洛天瑾,那还可以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向结交亲近的朋友晓以大义,拉拢他们一起劝说洛天瑾。洛天瑾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定然喜好颜面,你若能拉拢一些武林同道一起劝说,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寻衣,你一定要记住,这不单单是为了大宋江山,为了东府的地位和天机阁的尊严,更是为了你自己。只要你能做成此事,那便是为大宋的江山社稷立下不世功勋,到时候莫说是‘馨德郡主’,就算是‘馨德公主’,你也有资格娶。你与馨德郡主能否喜结连理,终成好事,一切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 直至天色蒙蒙发亮,心烦意乱的柳寻衣这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进入梦乡。在梦中,柳寻衣一如既往的又梦到赵馨,只不过在这场梦里他与赵馨不再是被人棒打鸳鸯、不再是偷偷摸摸的私下幽会,不再是依依不舍的潸然泪下,也不再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赵馨与别的王公贵族拜堂成亲,继而哭得天塌地陷。 这一场是柳寻衣少有的美梦,他梦到自己成功说服洛天瑾来临安与丞相商讨复国大计,而皇上在金殿论功行赏,敕封他为一品忠勇大将军,并在丞相和赵元的做媒下,皇上下令赐婚,赵馨身披红装与他在金殿上共同跪谢天恩,他们二人双宿双栖喜笑颜开,朝堂内外尽是恭贺之声,柳寻衣功成名就最终抱得美人归,好不欢喜自在。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将柳寻衣从美梦中惊醒,柳寻衣意犹未尽地翘着腿赖在床榻上,慵懒地问道:“什么人?” “柳大人,昨夜你命小人去荣王府拜见小王爷,早上的时候小王爷命人来请柳大人过府一叙。”门外的小厮急忙回答道,他的这番话也令柳寻衣渐渐清醒过来,昨天他在书房中接下赵元的命令后,心知自己不久便要离开临安前往洛阳城,因此想在临行之前与赵馨见上一面,只不过按照现在的局势他自然不可能直接去见赵馨,因此只能假借拜见小王爷赵禥之名而与赵馨私会。这番说辞早已成了柳寻衣、赵禥和赵馨三人之间的秘密,因此小王爷赵禥今早派人来请,其目的也自然是要偷偷成全他们二人的幽会。 “哦!”柳寻衣轻呼一口浊气,回想起刚才的美梦,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朗声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柳大人,你要快些了。”小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还不等柳寻衣询问,小厮已是略带急迫地说道,“早上小的来通报过一次,那时候柳大人就说已经知道了,可现在已是晌午,柳大人却仍旧迟迟没有动身,小的心想……” “什么?” 小厮的这番话如同当头一棒令柳寻衣猛地翻身而起,一个纵身便跃至门前。房门应声而开,但见柳寻衣满眼急迫地拽住小厮的胳膊,忙问道:“你说现在是什么时辰?” “晌午了,柳大人……”小厮满眼委屈地抬眼看着天空,“你若再不动身,小王爷就该找小的麻烦了……” “为何不早叫我起来?真是耽误我的大事!” 柳寻衣埋怨的话没说完,他人已是绕开小厮快步冲出庭院。 临安城北的荣王府高墙深宅,气势非凡,算是临安城中除了皇宫之外的第一大府邸。 此刻,在荣王府的后花园中,一名十五六岁模样,身材略显臃肿的少年正胡乱挥舞着一把宝剑,剑锋挥砍在花园中的植被上,将芬芳四溢的鲜花砍的七零八落,要知道这里的每一株植物都是极为名贵的品种,如今却被这少年肆意破坏,无异于暴遣天物,若是让爱花之人看见,非要发疯不可。 招不成招,式不成式,少年摆弄宝剑简直就是在乱砍,可即便如此,围在旁边的几个奴仆婢女们仍旧连连拍手称赞,一声接一声的叫好,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反倒对那些可怜的名花置若罔闻。 其实这也不怪这些奴仆婢女违心恭维,毕竟眼前这位胡乱舞剑的少年可是他们的主子,荣王府的小王爷,当今皇上的亲侄子,赵禥。 以赵禥的身份地位,莫说是破坏几朵名花,就算是把整个后花园一把火烧尽,只怕也没人敢说半句不好。 赵禥长相颇为平庸,甚至在其眉宇之间还隐隐透着一丝迟钝之意,笑起来也略显的有些呆呆傻傻。若是换做寻常百姓只怕会将其视为愚笨呆蠢之徒,但换成荣王府的小王爷,那就是天生质朴、骨骼惊奇、不同凡响。 “小王爷剑法高超,真是让小的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王爷砍那朵!砍那朵!嚯,真是太厉害了!” 赵禥在众星捧月般的伺候下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宝剑,时不时地还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石凳上的赵馨,笑道:“馨姐姐,你看我所练的剑法如何?这把剑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那卖剑之人还传授给我一套剑法,就是我现在所练的这套‘落花落叶剑法’,那卖剑的说了,这套剑法乃武林绝学,学会之后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你看我练了一上午成效如何?嘿嘿……” “那还用说?小王爷只练了一上午就已经小成,下午再稍加练习必能大成。哈哈……”不等赵馨回答,一旁的奴仆已是急忙恭维起来。 赵馨对赵禥心不在焉地微微一笑,搪塞道:“不错!不错!” 看着赵馨茫然四顾的模样,赵禥自然心知肚明,笑道:“馨姐姐不必着急,师傅他马上就到了。”赵禥所说的‘师傅’正是柳寻衣,柳寻衣自幼便陪他练武,因此极为熟络,因为柳寻衣年纪稍长几岁再加上武功高强,故而深得赵禥钦佩,甚至还被他擅自做主的认作师傅,虽然荣王爷和赵元都认为这样的拜师有失体统,不能作数,但这并不妨碍赵禥自娱自乐。至于柳寻衣,在赵禥面前根本就没有反对的权力,因此也只能由着他胡闹。 “属下叩见小王爷,叩见馨德郡主!” 就在赵禥带人嬉闹之时,柳寻衣已被下人引入后花园,一见到赵禥和赵馨,柳寻衣当即下跪行礼。 “行了行了,你们都让开!”赵禥将身边的奴仆轰开,拎着宝剑两步跑到柳寻衣身前,毫不避讳地与柳寻衣勾肩搭背,亲昵地说道,“师傅,你怎么才来?我和馨姐姐都等了你整整半日,你若再不来我的‘落花落叶剑’可就要练成了,到时候师傅你打不过我,可不许生气。嘿嘿……” “什么……落花落叶剑?”柳寻衣一进后花园,眼睛便落在赵馨身上,因此对于赵禥的热情,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喏!”赵禥似乎看不出自己有些多余,拿着宝剑在柳寻衣面前显摆起来,“你看这把剑如何?我新买来的,绝世好剑。” 柳寻衣一眼便看出此剑寻常普通,非但没有丝毫非凡之处,反而做工粗糙,装饰冗余繁琐,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一件称手的兵器。但碍于赵禥的面子,仍旧陪笑道:“此剑倒也不错。只是前几个月小王爷还在练拳,为何今天又突然改练剑了?” 赵禥不禁嘴巴一撅,道:“我让你教我绝世无敌的拳法,你却让我整天扎马步打木桩,又累又没意思,不如练剑爽快。” 赵禥性情如此,虽然从小练武,但练到今天却仍旧没有半点成就。究其原因正是因为他朝三暮四,不能持之以恒的纨绔性格。再加上他地位尊崇,王府内的武师没人敢强迫他练功,柳寻衣也不敢硬来,因此一来二去就变成今日这般拳脚不成,兵刃不堪,甚至连基本功都毫不扎实的孱弱模样。 “小王爷,扎马如磐石才能算是身下有根,你扎马不实与人交手便是无根之萍,手上的功夫再厉害一样会吃亏。”柳寻衣一如既往,苦口婆心地劝慰道,“我让你每日扎马两个时辰也是为了锻炼你的下盘……” “听不懂听不懂!”赵禥不耐烦地连连摆手,顺势将手中的宝剑扔给柳寻衣,笑道,“师傅,你的剑法也不错,耍两招来看看,比我的落花落叶剑法如何?” 柳寻衣不禁暗自苦笑,现在他只想与赵馨一诉心肠,哪里有心情陪赵禥练剑?不过见到赵禥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柳寻衣也只能拎着剑走到满地残花的空地中,伺机还与赵馨相视一笑。 “你们都看好,我师傅的剑法也是绝世剑法。”赵禥招呼一众奴仆围上前来,一脸自傲地夸赞道,“都看好了,给我记下来,回头我要学!” 柳寻衣持剑站定,稍稍停顿片刻,突然手腕一翻剑锋顺势而出,直将花枝上一朵摇摇欲坠的白色残花轻削而下,不待残花落地,柳寻衣手中宝剑一挑,这朵残花便不偏不倚地稳稳落在剑尖之上,任由柳寻衣的剑锋上下飞舞,动作行云流水,时而快若闪电,时而慢若涟漪,这朵残花却始终没有飞离剑身。但见一道银光甩出一团白影围着柳寻衣上下翻飞,如急雨、如飞雪,伴随着“嗖嗖嗖”的一连串声响,刚刚被赵禥砍的七零八落的残花败柳,此刻在柳寻衣的剑下重获新生,眨眼之间便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别有意境。 “正所谓刀出如猛虎,剑走如飞凤,刀走黑,剑走青,剑无过首,刀不入肘,剑无对碰,棍无两响。故而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难练成一把剑。任何兵刃都非一朝一夕就能运用自如,小王爷还需勤加苦练方为上上之策。”柳寻衣一边舞剑一边向赵禥耐心讲解道,最终剑锋直出,稳稳地停在赵禥面前,而那朵残花仍旧稳落剑尖,就如同在剑身上生了根一般。 赵禥满眼惊叹的缓缓伸手,小心翼翼地轻轻碰触一下那朵剑尖上的残花,可正是这微弱的力道却令残花瞬间散落在地。赵禥轻呼一声,随即转身重重地敲了一下身旁奴仆的脑袋,斥责道:“什么半天就小成?师傅舞剑舞的那么快这朵花都不曾动摇一下,我刚刚不过是轻轻一碰就掉了,可见我与师傅的剑法还有天壤之别。扔了扔了,不练剑了,还是重新练拳吧!” “小王爷,近身而战的要诀在打之即招,招之即打,连打带招,连招还打……” “知道知道!师傅,你和馨姐姐说话吧,我让他们陪我去别处练拳!”不等柳寻衣悉心叮嘱,赵禥已是迫不及待地拉着几个奴仆朝花园外走去,“师傅和馨姐姐有话慢慢说,府里人都不在,没人会打搅你们。嘿嘿……” 话音未落,在柳寻衣无奈的目光中,赵禥已经带人走远。欲言又止的柳寻衣终究只能轻叹一声,继而将目光重新投向坐在一旁的赵馨,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满含温柔的笑意。 …… 第二十章:临行话别 “寻衣,我知道有些事无论我如何追问,你也不会告诉我。那我便不问你究竟去做什么,只问你何时回来?” 荣王府后花园中,柳寻衣静静地站在赵馨面前,坐在石凳上的赵馨将柔若无骨的娇躯,轻轻依靠在他身上,虽然柳寻衣并未解释太多,但赵馨知道他又要奉命离开了。 因为柳寻衣每次突然来荣王府找她,目的都是辞行。 “也许……这次的行期比之前都要长一些……”柳寻衣不想欺瞒赵馨,他知道潜入贤王府取得洛天瑾的信任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自然不敢把归期说的太近。因为一旦他定下归期而未能按时归来的话,一向多愁善感的赵馨势必会胡思乱想,柳寻衣不想让赵馨为自己担心。 赵馨的玉臂轻轻缠绕着柳寻衣的腰身,柔声问道:“很危险吗?” “不危险。”柳寻衣笑着回答道,这三个字是他每次辞行时都会对赵馨说的,可事实是每次他出去办差都会历经刀光剑影,九死一生。 “难道比一个月还要久,两个月?”赵馨猜测道,但她半天都未听到柳寻衣的回答,于是心中一禀,再度念道,“莫非是三个月?四个月?半载?还是一年……” 不等赵馨把话说完,柳寻衣的手指已是轻轻按在她的唇上,满眼不舍地俯身注视着赵馨,道:“馨儿,我会尽我所能,早日归来。” 赵馨冰雪聪明,闻听此言心中便已是凉了半截,贴在柳寻衣后背的一双玉手不由攥的更紧,道:“无论你此行离开多久,我只要你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赵馨的双眸轻轻闭上,将半边脸颊紧紧贴在柳寻衣怀里,似是在努力记下这一刻的温存。看着赵馨的依依不舍,柳寻衣眼底不禁泛起一抹红润,他伸手轻捋着赵馨的青丝,笑道:“馨儿,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闻言,赵馨不禁一怔,抬眼看向自信满满的柳寻衣,疑惑地问道:“难道……你已经想好要带我远走高飞?” 柳寻衣苦笑道:“当然不是,你是大宋郡主,我若将你擅自带走,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皇上都会派人把我们抓回来。更何况我们若是私逃,那会有太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我所说的永远在一起,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娶你为妻。” 赵馨黛眉微蹙,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虽然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太多,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次回来之后我就有资格去皇上面前提亲,请皇上将馨德郡主许配给我。”柳寻衣的话说到这儿,脑海中不禁又回忆起美梦中的场景,脸上的笑意变的更加浓郁。 “真的?”赵馨面露喜色,但不等柳寻衣回答,她却已将身子深深投入柳寻衣的怀抱,柔声道,“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你说是就一定是,寻衣,我等着你回来!” 有如此佳人对自己倾心托付,夫复何求?柳寻衣双臂紧紧揽着赵馨,心中畅想着回来之后与赵馨双宿双栖的美事。 “寻衣,不知道为什么?”相拥之中的赵馨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总有一种感觉,感觉这次我们会分开很久……很久……比上次我们的事被荣王爷和天机侯发现,将你锁起来一年不能见我,还要久……” “馨儿,你只要记住,不管我们分开多久,我柳寻衣一定会回来找你。”柳寻衣与赵馨似乎心有灵犀,当赵馨说出心中担忧的时候,柳寻衣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自信的模样,轻笑道,“只要你肯等我。” “我等你!”赵馨重重地点头答应道,“无论多久我都一定会等你!” 说罢,赵馨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放进柳寻衣手中,清香的手帕还带着一丝赵馨身体的余温,令柳寻衣心头一颤,赵馨柔声道:“这是我娘亲手秀给我的,今日你收下这方手帕,我赵馨此生便只认你一人。” …… 虽恋恋不舍,但终有一别。与赵馨辞行后,柳寻衣便投身于天机阁藏书楼内,闭关整整一月,目的就是精心钻研自身的武功与各门各派的路数,力求融合各派的招式特点进而形成一套自己独有的打法。 天机阁动用朝廷之力,几十年来辛苦搜罗众多门派的武学典籍,因此自幼成长在天机阁的柳寻衣所练的武功也是极为混杂。其中南拳北腿、刀枪剑戟均是有所涉猎,所练之功只求强效克敌,不问是何流派,因此柳寻衣的一身功夫也自然是出自于不同的门派。 由于此前柳寻衣在与人交手时,曾被屡次识出武功路数,因此他不得不多下一番苦功。在江湖中行走,偷学其他门派的武功乃是大忌,如若被人识破必将遭到正派人士的唾弃,更有甚者还会招至杀身之祸。柳寻衣此番接近的洛天瑾号称北贤王,故而此人必定不会堂而皇之的与偷学他派武功的“贼人”为伍。 因此,柳寻衣若想避免在江湖中节外生枝,那就一定不能让人识破自己的武功来自于不同门派。 一月之后正值夏末秋初,即便到了傍晚,天气仍旧闷热的令人有些烦躁。 夕阳下,蓄势待发的柳寻衣终于踏出藏书楼,向赵元辞行。 书房中,赵元微笑注视着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柳寻衣,点头道:“寻衣,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竟会令你的变化如此之大。” 此刻,柳寻衣相对于之前的模样更显几分冷峻,往日的笑意收敛,嘴唇轻抿略显严肃,双眸之中少了一丝与世无争的和气,多了一抹暗藏于眼底的深沉。锋芒似收不收,表面谦逊却难掩骨子里的傲气,这正是一个闯荡江湖的年轻后生该有的锐气。 柳寻衣闻言不禁面露笑意,道:“如果连侯爷都这么说,那我这一个月的精心改扮倒也算没有白费。”柳寻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稀能看出一些昔日的影子。说罢,他神色陡然一正,朝赵元抱拳拱手道:“侯爷,今夜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赵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寻衣,本侯早就说过整个天机阁,唯有你是最适合去办这件差事的人。我本以为你至少需要三五个月慢慢准备,却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你就已经收拾妥当。” “早去早回。”柳寻衣回道,脑海中又浮现出赵馨的倩影,不禁笑道,“我不想让郡主等太久。” 赵元不可置否地轻轻一笑,道:“最好也不要让本侯等太久。”说着赵元还伸手重重地点指了一下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说道,“天机阁不能没有你这个少保,本侯也不能没有你这个义子!” “是。”柳寻衣心中一阵感动,正色道,“请侯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办好这件差事,不仅仅为了我与郡主的婚事,更是为了报答侯爷的知遇之恩。” “我不会看错人。”赵元话锋一转,笑问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便只有丞相大人一人知晓,就连皇上都不知道。至于天机阁的其他人,我只告诉他们你去办差了,相信不会有人多问。我将此事藏的越深,你做起事来就会越安全。” “谢侯爷!”柳寻衣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倘若天下人人都知道他是朝廷的探子,那洛天瑾怕是都不会正眼看他。 “你有何打算?”赵元言归正传,问道,“此番辞别之后,你我之间尽量少有书信来往,以免出现纰漏。日后你我非但相隔两地,并且彼此身份也会有所不同,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见面则是能免则免。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打算,也好回禀丞相,以备不时之需。” 柳寻衣闻言思量片刻,道:“我今夜便动身前往洛阳城,到了洛阳之后再设法找到林方大,之后请他引荐我进入贤王府拜会北贤王……”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赵元却已是缓缓摇起头来。柳寻衣欲言又止,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赵元正色道:“北贤王并非浪得虚名,而他的贤王府内每日前来拜访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这些人无一不是想竭尽所能地巴结洛天瑾,更无一不是被熟人引荐进入贤王府的。所以对洛天瑾而言,见的人太多也自然就见怪不怪。就算有洛凝语和林方大为你引荐,只怕洛天瑾也只会将你安排在府内一隅,不会正视你。因此你想接近他并取得他的信任,除非有大机缘,否则怕是不知要花费多少年的光景。” “这……”被赵元一语点醒,柳寻衣哑然失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赵元见状不禁微微一笑,摆手道:“你也不必为难,其实你只是需要以一个不同寻常的方式去见洛天瑾,这样才最有可能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还请侯爷明示。”柳寻衣看到赵元自信满满的模样,心中料定赵元定是有了计划,于是开口求教道,“不知我究竟该以怎样‘不同寻常’的方式去见洛天瑾?” “寻衣,看来上天也想成全你与馨德郡主,因为天大的机缘如今已经摆在眼前。”赵元笑道,“今夜你可以动身,但却不必急着去洛阳城……” 柳寻衣一愣,问道:“为何?” “因为洛天瑾现在根本就不在洛阳城。”赵元别有深意地笑道,“虽然他当下身在何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七天之后他会出现在哪?” “哪?” “泉州!” …… 第二十一章:惊风化雨 “泉州?” 柳寻衣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说道:“江南陆府所在之地正是泉州,洛天瑾此行莫非是去拜会陆庭湘?” 赵元点头道:“你闭关的这一月江湖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七天后不仅洛天瑾会出现在泉州,我相信武林各门各派都会派人前往江南陆府。” “这是为何?”柳寻衣听的一头雾水,追问道,“难道陆府出了什么祸事?故而发出江湖求救令,召集武林各门各派前去相助?” “哈哈……”赵元闻言大笑道,“江南陆府乃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传世四代而不衰,屹立江湖近百年,试问江湖中有什么人胆敢在陆庭湘面前撒野?陆府又能出什么祸事?” “那……” “寻衣,你可听说过莫岑此人?江湖人称‘伏虎刀’。”赵元道,“此番江湖群雄齐聚江南陆府,正是因为此人。” 柳寻衣稍稍一愣,沉吟道:“莫岑……‘伏虎刀’莫岑……我之前倒是听过此人的大名,当年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相传二十五年前他为民族大义,率领十二名江湖高手潜入汴京皇宫刺杀金国国主完颜守绪,最终却铩羽而归。自那之后莫岑便归隐起来,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以至近二十年来江湖中都未曾再传出过他的消息。如今算来,莫岑应该也差不多到了花甲之年才是。” “不错,七天之后正是莫岑的六十岁寿辰。”赵元点头道,“虽然传闻他这二十五年杜门晦迹,息交绝游,但实际上他却从未真正离开过江湖一天,只不过有关他的消息传出的不多罢了,这才给人一种退隐的假象。既然你知道莫岑曾经行刺过完颜守绪,那你也一定听说过另一件曾在江湖上引起巨大风波的事。” “侯爷说的是……金国皇宫被盗的那幅‘惊风化雨图’?”柳寻衣眉头紧锁,缓缓开口道,“当年莫岑等人没能成功刺杀完颜守绪,跟他一起去的十二个人也无一幸免,全部惨死在汴京城内,唯独他在金国高手的追捕中杀出一条血路,因此才捡回一条命。之后不久江湖中就传出金国皇室的宝物‘惊风化雨图’被盗的消息,一时间天下人都认定是莫岑盗走了此图。” 赵元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这幅‘惊风化雨图’有何特别之处?” 柳寻衣闻言不禁一阵苦笑,戏谑道:“是不是真的不敢断言,但相传这张图中蕴藏着一个关乎金国国运的天大秘密。江湖传言众说纷纭,其中最常听到的莫过于两种,其一是说‘惊风化雨图’是一张藏宝图,暗含着金国皇室珍藏多年的巨大宝藏。而另一种传言是说这幅图其实是一套内功心法的经脉运行图,名曰‘金羽神功’。金羽神功被传为更胜于少林‘易筋经’的绝世内功心法,只要修炼此功至大成之境便能御统武林,天下再无敌手。”话说到这儿,柳寻衣不禁自嘲一笑,“不过传闻始终是传闻,至于是真是假那就……” 赵元应道:“不错,当年也正是因为这幅‘惊风化雨图’,莫岑惨遭武林各门各派四处追杀,世人皆视此图为一步登天的至宝,却忘却了传言的真假。谋利之人称其为‘惊风化雨’,寓意金银如风、钱粮如雨,有了它便能呼风唤雨。而武痴则称其为‘金凤化羽’,寓意其就是绝世武功‘金羽神功’。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哪里还有人管什么真假?莫岑也因此过上亡命天涯的狼狈生活,当年好几次险些死在追杀之中,不过好在他还有一个金兰兄弟,正因为有这个兄弟在他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这才让莫岑逃过死劫,免受血光之灾。” “伏虎刀、降龙剑!当年莫岑的金兰兄弟就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江南陆府的上一任家主,陆重阳。”柳寻衣也听闻过这段江湖史,故而应声道,“陆重阳凭借自己的江湖地位威慑群雄,令他们不敢再对莫岑咄咄相逼,因此莫岑才得以喘息之机。” “正是。”赵元正色道,“虽然当年莫岑在外人面前极口否认自己盗取‘惊风化雨图’之事,但在陆重阳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承认。当年陆重阳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说不管‘惊风化雨图’是真是假,也不管这幅图究竟在不在莫岑手中,天下人都没资格向莫岑讨要。因为金国已灭,‘惊风化雨图’也从此失去原主,莫岑曾为大宋潜入汴京皇宫九死一生,是大宋的功臣,更是汉人的英雄。因此就算那张图在莫岑手中,也理应归他所有,旁人无权过问,更无权索要。” “陆重阳所言在情在理!”柳寻衣听的激昂愤慨,连连点头道,“既然那张图是莫岑死里逃生得来的,那旁人的确没资格向他讨要。” 赵元眉头一挑,笑道:“旁人没资格,可当年跟随莫岑一起去汴京的十二个义士又当如何?按照陆重阳的道理,其他十二个潜入汴京的人也同样是大宋的英雄,因为他们也为大宋出生入死,甚至还付出了性命,论功劳比之莫岑也不遑多让。莫岑能成功盗取此图,那十二个义士自当功不可没,否则莫岑也绝不会有这个机会。” 听到赵元的话,柳寻衣不禁一愣,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道理,神情也随之变的有些踌躇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也不算是错……” “当年除了莫岑之外,那十二个义士分别来自江湖各门各派。虽然他们已经死在汴京,但他们所属的门派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因此即便有陆重阳作保,他们仍旧对莫岑不依不饶,誓要逼他交出‘惊风化雨图’才肯罢休。”赵元解释道。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柳寻衣还未出生,因此对其中诸多细节并不清楚,当下听到赵元旧事重提,心情也随之变的紧张起来。柳寻衣颇为忧虑地追问道:“那后来如何?陆重阳可否为了莫岑与各大门派为敌?” 赵元缓缓摇了摇头,道:“当时陆重阳想了一个权宜之计,他承认那张图的确是莫岑和十二名义士一起用鲜血换来的,凝聚了莫岑和十二名义士的共同心血,因此这幅‘惊风化雨图’理应归他们共同享有。不过门派虽多,但‘惊风化雨图’却只有一幅,因此无论如何这幅图最终只能放在一个人手中,不可能分成十几张碎片。由于其他十二人已死,故而当下也唯有莫岑最有资格收藏此图,于情于理都应如此。”赵元在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眼底不禁浮现出一抹钦佩之意,显然对于当年仗义执言的陆重阳,赵元也是颇为赞许,继而言道,“陆重阳还放言只要莫岑活着一天,任何人就休想打这张图的主意,否则便是与他江南陆府为敌。正因如此,莫岑才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 “恩威并施,情理并重。陆重阳为莫岑甘心得罪天下人,果真是真豪杰!”柳寻衣感慨道。 “五年前,陆重阳染病而死,其子陆庭湘继承陆府家主之位,仍旧坚守着其父对莫岑的这份情义。”赵元又道,“所谓虎父无犬子,陆庭湘年纪轻轻便能在武林中站稳脚跟,并且以一己之力执掌偌大的江南陆府,并使其长盛不衰,陆府上上下下无一不对他服服帖帖,足见此人也绝非庸碌之辈。” 柳寻衣点头道:“陆庭湘与洛天瑾同为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并且陆庭湘还被誉为‘武林第一君子’,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言尽于此,柳寻衣不禁话锋一转,问道,“那如今各门各派齐聚江南陆府……莫非都是来恭贺莫岑六十大寿的?” “是,也不是。”赵元故作神秘地笑道,“因为七天之后非但是莫岑的六十大寿,而且还是莫岑决定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日子!” “什么?”赵元此话令柳寻衣大吃一惊,诧异道,“莫岑大半辈子都在江湖闯荡,如今竟然要金盆洗手?难道真应了那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赵元道:“别人不知道,但莫岑的确是因为胆子小才会选择金盆洗手,并且还通过江南陆府广发英雄帖,声势极为浩大,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退隐。”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按照江湖规矩,一旦莫岑金盆洗手,那往日的所有恩恩怨怨都会一笔勾销,江湖中所欠下的种种恩仇也从此与他再无半点关系。江湖事,江湖了。但凡懂规矩的人都会明白这个道理,莫岑这么做,看来也是想安安稳稳地过个晚年。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他已经连续二十五年都在默默无闻的生活,为何如今突然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搞什么金盆洗手?” 赵元笑道:“因为他不想给自己的独子留下隐患,传闻不久前有个女人为莫岑生了一个儿子,这不仅是莫岑的老来子,更是迄今为止唯一能延续他莫家香火的人。倘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笑道,“倘若没有这个老来子,想必莫岑这辈子也不会退隐江湖……”柳寻衣话未说完,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惊呼道,“我明白了!七天之后莫岑要金盆洗手,也就意味着从那天开始莫岑就再也不是江湖中人。按照江湖的规矩,那幅曾引起风波的‘惊风化雨图’也不应该再继续留在他的手中。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交出此图,莫岑就算金盆洗手一万次,也休想逃过各门各派的追杀。所以武林中凡是觊觎此图之人,都会在七天之后前往江南陆府,目的是伺机从莫岑手里获得此图!” “一字不错!”赵元满眼欣赏地点头应道,“惊风化雨图沉寂了整整二十五年,如今再度出现在江湖之中,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这场风波便是上天赐给你的一次绝佳机会。因为在觊觎这张图的江湖群雄之中,首屈一指的正是……” “北贤王,洛天瑾!” …… 第二十二章:水榭银楼 泉州西湖映月祥,庐桥两岸情丝长。花船摇曳游人醉,翩翩公子慕娇娘。 傍晚,红彤彤的晚霞倒挂在天际尽头,红霞婉转映射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清澈宁静的令人不忍打扰。年轻的公子与姑娘三五成群的聚集在湖边,有的赏景,有的放灯,有的吟诗,有的笑谈,远望宛若一幅惟妙惟肖的才子佳人游湖画卷。 游人闲庭散步似的来往于庐桥之上,有的人喜爱静静地屹立桥边,欣赏泉州西湖映晚霞的美景。有的人喜爱围站在桥下写字作画的青年才俊身旁,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对面还有一群人在围观才子们吟诗对句,时不时的因为冒出的一句即兴诗词而拍手称赞,两者恰如其分地形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和谐呼应。 桥壁上留下不知多少文人墨宝,引得不少人流连于此,倒也是一番独特的意境。 今日泉州之繁荣比临安也不遑多让,甚至因为少了皇宫和朝廷的严肃拘谨,令泉州更平添几分世外桃源般的清雅脱俗。 庐桥旁开有一间银楼,名曰“鸳鸯榭”,是专门为爱美的女子打磨金银首饰的地方。 鸳鸯榭号称江南第一银楼,无论是工匠的手艺还是样式都是独一无二的上上之选。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年光景鸳鸯榭已誉满江南,深得爱美女子的青睐,尤其是江南富贾们的夫人小姐,几乎都是鸳鸯榭的熟客。 甚至连许多江南外的女子都对鸳鸯榭的首饰“垂涎”不已,因此爱美之人但凡有机会来到泉州,势必会到鸳鸯榭挑选一件首饰,才算不虚此行。 今日是柳寻衣来到泉州的第三天,明天便是莫岑的六十大寿。泉州城内外几乎随处可见手提刀剑的武林人士,他们大都三五成群成帮结派,言谈之中都是有关莫岑和江南陆家的种种传闻。不难看出莫岑金盆洗手之事,已经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由于柳寻衣没有陆府的请柬,自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进去,更不可能见到传说中的北贤王,洛天瑾。 他打听到洛天瑾一行昨日已经抵达泉州,并在陆府下榻。随行的人中正有洛凝语和林方大,这对柳寻衣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为了找机会“偶遇”洛凝语,柳寻衣特意打听到“鸳鸯榭”这个令天下女子都无法抗拒的地方,并且在此守候了整整一天一夜。 柳寻衣站在湖畔看着从鸳鸯榭中进进出出的人群,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暗道:“天色已晚,万一今日洛姑娘仍不来鸳鸯榭,那我又该如何?明日莫岑就要当着武林群雄的面金盆洗手,从此退隐江湖,我若不请自去只怕于理不合,见不到洛府主不说,万一再弄巧成拙被人当做蟊贼,岂不自找麻烦?可若是连陆府都进不去,那又如何能见到洛府主?如今天赐良机给我一个这么好结识洛府主的机会,我现在却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实在是有负侯爷厚望。” 柳寻衣越想越心急,从昨夜至此刻来往于鸳鸯榭的男男女女足有百人之多,但却迟迟不见洛凝语的踪迹,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预料,暗想:“洛姑娘是北贤王的女儿,是自幼舞刀弄枪的江湖儿女,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爱美之人……不对不对!天底下又怎么会有女子不爱美呢?若是换做郡主她一定会对这种地方流连忘返……” 一想起赵馨柳寻衣的脸上便又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温柔,他看着湖边成双结对的男女,心中甚是羡慕,但却又颇感无奈。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到了大名鼎鼎的鸳鸯榭就算等不到洛凝语,进去为郡主挑选一件首饰也未尝不可。” 柳寻衣想罢已是抬脚朝着鸳鸯榭走去,他之前从未去过银楼,因此才一进门便被一股浓郁的香味给呛了一口,大庭广众之下猛咳几声,弄得人人侧目,好生尴尬。 鸳鸯榭分为上下两层,二楼是专门为大户小姐们准备的雅间,多是订做的上等首饰。一楼则是现成的首饰排列在一排排木柜***客人们随意挑选。 柳寻衣一进门,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胖姑娘已是笑盈盈地走上来,甜声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应该是第一次到鸳鸯榭,想必是为娘子挑选首饰吧?” 被人这么一问,饶是见多识广的柳寻衣也不由地脸颊一红,满眼窘态地微微一笑,低声道:“我随意看看,姑娘不必招呼我……” 见到柳寻衣害羞的模样,胖姑娘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公子不必含蓄,我们鸳鸯榭的客人之中颇多公子,并非只有姑娘才能来,公子只管挑选便是。”说罢,胖姑娘指着东西两侧的木柜,道,“东侧的首饰雍容富贵,多送于子孙满堂的妇人。西侧的首饰精致轻盈,多送于年轻女子。公子请便。” “有劳。”柳寻衣快步走向西边木柜,柜中首饰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样式繁多不胜枚举,金银珠玉应有尽有,直看的柳寻衣目不暇接。这些璀璨夺目的首饰皆是精雕细琢,每一件都颇有神韵,就连柳寻衣一个大男人都不禁看的发愣,也难怪那些女子一进来就头晕目眩了。 只可惜柳寻衣对刀剑棍棒了如指掌,却对金银首饰一窍不通,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件好哪件不好,只觉得看哪个都很精巧。 “你们店里……”柳寻衣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哪件首饰最好?” “瞧公子这话问的,我们鸳鸯榭哪件首饰都好。”胖姑娘笑道,“首饰没有好坏,只有适不适合,但不知公子打算送给怎样的女子?若是公子要求极高的话,我们也可以为公子专门打磨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首饰,保准公子拿回去能博美人一笑。” 柳寻衣笑道:“此女配得上……不对,应该说天底下最好的首饰才能配得上我要送的人。”他这话倒也不假,毕竟赵馨贵为大宋郡主,论身份地位的确要比这鸳鸯榭的其他客人尊贵的多。 “佳人入君眼,沁君心,夺君魂,勾君魄。在公子的眼中她自然是世间极好,就算找到一件与她同好的首饰,在公子眼中也是粗鄙不堪,难以与佳人相提并论。” 就在柳寻衣向胖姑娘虚心请教之时,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陡然自他身后响起,这道声音来的突然但却并不突兀,当柳寻衣回眸望去,但见一位白衣女子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正从二楼缓缓而下。 常人难以想象世间竟会有如此清净脱俗的女人,从缓缓飘动的三千青丝,到盈盈一握的金莲轻履,无一不能用“净雅”二字来形容,无论是脸庞脖颈还是双手,只要能被人看到的地方,肌肤皆如羊脂玉般润而无瑕,黛眉杏目清澈如水,红唇若樱贝齿微露,白衣飘动姿态傲然,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宛若画中仙子,哪里像个活脱脱的女人? 异乎常人的美貌之下,是一种冷若冰霜的气质,令一般人不敢与之亲近。 只此惊鸿一瞥,却令柳寻衣的脑中猛然闪过一道轰鸣,紧接着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感觉便是涌入他的心底,此女的眉眼对柳寻衣来说有一种似曾相识、既陌生又熟悉的奇怪感觉。随即在他的脑海中一个稚嫩可爱的小脸悄然浮现,耳畔又回荡起那声久违的“哥哥”。 “玉儿……”柳寻衣满眼震惊地望着白衣女子,心底只是一种朦胧模糊的感觉,但却并无任何根据证明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妹妹,隐隐之中隐藏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苦涩,令柳寻衣的精神甚至有些许恍惚。 其实这已经不是柳寻衣第一次有这种错觉了,尤其是在柳寻玉走失的前几年,柳寻衣几乎见到一个颇有相似的女子就会误认为是自己的妹妹,那种状态近乎于疯癫,直到这两年方才好些,今日遇到白衣女子,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感情却是再度涌上心头。 当柳寻衣愣愣地望着此女的时候,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也在直直地注视着柳寻衣。 “白姑娘,你要首饰可还满意?”胖姑娘识得女子,招呼声中甚至有几分恭维巴结的意味。与此同时,胖姑娘清脆甜美的声音也令精神恍惚的柳寻衣陡然清醒过来,他满眼疑惑地望着白衣女子,口中喃喃自语道:“白……白姑娘?难道是我太想念玉儿,所以又错认了这位姑娘……” 白衣女子收回目光,轻点臻首,淡淡地说道:“首饰打的很好,今晚我先拿回去,晚些时候再派人送赏钱过来。”说着,白衣女子还顺手从旁边的木柜中拿出一支金丝蝴蝶发钗,当走到柳寻衣身旁时,将发钗轻放在他面前,稍稍顿足,轻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公子对佳人有如此敬仰之心,就算是一支木簪也足矣了。”说罢,白衣女子便转身离去,临踏出鸳鸯榭之时还不忘对胖姑娘嘱咐一句:“我与这位公子有缘,这支发钗由我赠与公子的佳人,愿他们珠联璧合,永结百年之好,就不必再让公子破费了。” “是,白姑娘。” “这……” 还不等精神混沌的柳寻衣开口,白衣女子却是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了鸳鸯榭。胖姑娘一边替柳寻衣将发钗包起来,一边偷笑道:“公子真是好福气,白姑娘一句话便为你省去二百两银子。呵呵……” “什么?”柳寻衣闻言大吃一惊,满眼错愕地惊呼道,“这支发钗竟然要二百两?” “白姑娘何等眼光?她随手拿的便已经是我们鸳鸯榭里数一数二的宝贝,要不怎么能说公子好福气呢?”胖姑娘笑道,顺势将包好的发钗递到柳寻衣手中,“晚些时候白姑娘会一并结钱,公子可以把这支金钗拿走了。” 柳寻衣从小到大就没占过别人的便宜,更何况还是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柳寻衣知道这些生意人的秉性,就算他现在退回不要,那二百两他们也一定不会向白衣女子少收一文,当即心中暗恼自己刚刚为何不婉拒推辞。 转念一想,这个时辰洛凝语怕是八成是不会来了,何不追上去将金钗还给那位姑娘,顺便再问个明白?毕竟柳寻衣刚才有一瞬间恍惚将其认作自己的妹妹。想罢,柳寻衣迅速拿起金钗,快步朝鸳鸯榭外走去。 就在柳寻衣匆忙追出鸳鸯榭时,一个火急火燎的男人却是迎面冲了进来,柳寻衣闪避不及与他当场撞了一个满怀,二人都踉跄几步险些摔在地上,柳寻衣手中的金钗也被撞飞出去。 “你这人好生莽撞!”柳寻衣一边俯身去捡金钗,一边抱怨道,“若是我换做一名女子,岂不是要被你撞伤?” “你分明就是个大男人,装什么娘们儿?”来人也被撞的七荤八素,不由地心情郁闷,故而说起话来也颇为蛮横。 “罢了罢了,我不与你……” “柳兄弟?” 还不等柳寻衣匆匆离去,那人却是突然惊喜的大叫一声,接着蒲扇般的大手一下抓在柳寻衣肩上,言语兴奋地呼喊道:“果真是柳兄弟,临安一别,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撞’到!哈哈……” 柳寻衣只觉得声音似曾相识,当他抬眼朝着面前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望去时,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抹狂喜之色陡然浮现在他的眼中。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来人正是柳寻衣朝思暮想的林方大! …… 第二十三章:率性结义 “临安郊外一别我一直暗暗后悔,没能与柳兄弟共战丁轻鸿。”林方大极为亲昵地拽着柳寻衣的胳膊,满脸喜色的说道,“当日若不是顾忌凝语的安危,我林方大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先走一步!我以为日后再没机会报答你的大恩,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让我在泉州遇到你,这就是天大的缘分。” 柳寻衣见到林方大,一直困扰心头的问题得以解决,心情颇为舒畅,笑道:“我也没想到能在泉州遇到林兄,看来你我实在有缘。” “有缘!有缘!岂止是有缘,柳兄弟还对我还有恩。哈哈……”林方大爽朗的笑声吸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他却对此视若无睹,又向柳寻衣询问道,“柳兄弟怎么会来泉州?而且还来……”林方大的话说到一半,已是伸手指了指鸳鸯榭,意思不言而喻。 “这个……那个……”柳寻衣一愣,接着拿起手中的金钗颇为尴尬的在林方大面前摆弄几下,虽未张口解释,但林方大已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放声大笑起来,道:“想不到柳兄弟也是个性情中人!” 此刻,柳寻衣想找的那位白衣女子已是不知所踪,心中暗道“那位姑娘姿态优雅,容颜倾世,性情冷傲,出手阔绰,想必定是江南哪位权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虽然眉眼与玉儿有几分相似,但世上相似之人这么多,难保是自己又认错了。罢了,这二百两银子只当是先欠着人家,等他日凑足银两再来鸳鸯榭,有劳那位胖姑娘代为还给她便是。” 想到这些柳寻衣也不再过多纠结,干笑两声算是回应林方大的调侃。林方大见柳寻衣略显羞涩之意,赶忙出言安抚道:“柳兄弟不必含蓄,此乃人之常情,我都明白!” “不知林兄怎么也到了泉州?”柳寻衣赶忙岔开话题,但为避免林方大起疑,又面带戏谑地补充一句,“而且还如此匆忙地来这水榭银楼?莫非林兄也是为了讨好某位佳人?” “实不相瞒,林某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林方大苦笑道,“凝语因为临安之事,回去后本来被府主责罚闭门思过。而后洛府主受邀来泉州,又拧不过这个宝贝女儿的苦苦哀求,只好带她同行,但却严令凝语此行不能离开府主的视线,否则便派人将她‘押’回洛阳。所以凝语现在被拴在府主身边不能出来,但又听闻泉州鸳鸯榭誉满天下,所以就让我替她跑腿来这此见识见识,顺便给她买些好玩意儿回去。” “原来是这样。”柳寻衣恍然大悟,心中暗想,“果然天下女子皆爱美,我在鸳鸯榭等她倒也并非失策,只是料想不到洛府主那一节。若非林兄来此恰巧碰到,只怕我真要白等了。” “柳兄弟,你此番来泉州可也是为那莫岑金盆洗手之事?”正在柳寻衣暗中寻思时,林方大已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压低声音快速问道:“莫非你也对‘惊风化雨图’有兴趣?” 闻听此言,柳寻衣苦笑着答道:“江湖中人又有谁对它没兴趣?只不过兴趣归兴趣,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只是想见识见识,绝不会去碰这块烫手山芋。” “聪明!”林方大颇为谨慎地左右股盼几下,快速点头道,“我刚才也想劝柳兄弟千万不要打这张图的主意,以免惹祸上身。” “林兄此话何意?”柳寻衣眉头微微一皱,别有深意地反问道,“莫非北贤王对这张图……” “有些话我不便明说,但柳兄弟是聪明人,你一定明白其中的利害。”林方大话锋一转,伸手揽住柳寻衣的肩膀,大笑道,“难得今日你我遇到,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轻易离开!走走走,我们喝酒去,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见到林方大这般反应,柳寻衣不禁心中感慨:“原来大大咧咧的林方大,骨子里倒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泉州城有一间闻名江南的客栈,名曰“春秋广厦”,其幕后的主人正是江南陆府。 当年陆家家主陆重阳一手打造这间“春秋广厦”,正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意。但凡来往于泉州的武林人士,只要到陆家招呼一声,便可以尽情在春秋广厦之中吃喝玩乐,陆家分文不收。 “春秋广厦”能称之为泉州第一客栈,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七层楼内富有饭庄、酒肆、茶馆、赌坊以及众多厢房,并且在主楼前后还分别建有一座洪武堂和一间溯水阁。其中洪武堂是武林中人彼此切磋、探讨武学的地方,而溯水阁则是风花雪夜,听曲赏舞的靡靡之地。 不得不说,来往于此的武林中人在感慨江南陆府家大业大的同时,也会由衷的钦佩陆家的为人处世之道,多年以来江湖中已有不少响当当的大人物曾在此地,受到陆家的热情招待,并在春秋广厦尽享奢靡。 江南陆家在江湖中的朋友因此越来越多,情面越来越广,地位也随之变的越来越高。这也是莫岑六十大寿和金盘洗手,皆选在江南陆家宴请武林群雄的一个重要原因。 江南陆府地方有限,外来之客能被请进府内的实属凤毛麟角,一般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或是一方权势的家主,亦或是名震江湖的大侠。诸如洛天瑾正属于其中之一。 而对于寻常的武林同道和门派弟子之流,则会安排在春秋广厦下榻,林方大正属于此类,白天在陆府内陪同洛天瑾拜会各路英雄豪杰,晚上则要回到春秋广厦休息。 此刻,林方大与柳寻衣故人相见,喝酒自然也是到广厦之中。 “柳兄弟,既然你不曾收到陆府的请柬,那今夜就由林某好生招呼你!” 林方大极为热情,带着柳寻衣来到春秋广厦中最为热闹的溯水阁,此刻天色入夜,下榻在春秋广厦的宾客大半都来到溯水阁,因为这里不仅仅可以喝酒作乐,而且还能见识到众多妖娆妩媚的歌女舞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江湖中人男子居多,因此溯水阁今夜最为热闹,倒也不足为奇。 纸醉金迷、钟鸣鼎食的溯水阁中,林方大带着柳寻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回穿梭寻觅,最终在大堂角落寻得一张空桌。 二人落座之后无需招呼,自有穿着薄纱细裙,几乎衣不遮体,春意若隐若现,打扮极为妖娆的美娇娘将美酒佳肴一一送上来,并为他们将酒斟满,可谓体贴入微,周到至极。 当那美娇娘在为柳寻衣倒酒的时候,还双目含春地朝着柳寻衣妩媚一笑,随即将酒轻轻推到柳寻衣面前,松薄的衣袖轻轻滑落,洁白的玉臂如出水芙蓉般顺势而出,手腕处还系着一根红绳,一颗浑圆的玉珠垂挂在红绳下端。衣袖自柳寻衣面前轻轻掠过,带起一阵勾魂夺魄的幽香,令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急忙将目光挪开。 “柳兄弟,看来那女子对你有意。”待那美娇娘走后,林方大方才坏笑道,“柳兄弟天生器宇轩昂,俊俏不凡,有女子对你投怀送抱也是情理之中,不像我这五大三粗的莽夫,昨日在这里坐了半天,也没见过她们的一张笑脸。哈哈……” “林兄,你带我来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柳寻衣满眼错愕地看着大堂中喝酒嬉笑一众宾客,还有穿插在宾客之中那些吟曲弄舞的翩翩佳人,当下好不尴尬。 “春秋广厦,溯水阁。”林方大笑道,“女人到了泉州势必要去鸳鸯榭,而我们男人若是来了泉州,那就一定要来溯水阁长长见识。这里并非青楼也并非腌臜之地,此地乃是江南陆府的一份家业,所以林兄弟千万不要想歪了。”由于溯水阁内欢声笑语人声鼎沸,以至于林方大在和柳寻衣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提高自己嗓门。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轻轻点了点头,道:“那这些女子……”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便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林方大笑道,“若无此桃花缘,那只管饮酒听曲便是,其他的大可不必理会。溯水阁虽然不是青楼,但却并不阻碍客人们来此寻欢作乐。按照溯水阁的规矩,只要来到这里的客人自己有本事捕获那些歌女舞姬的芳心,便能请她们一起喝酒笑谈,甚至带回厢房一尽金风玉露之情,绝不会有人干涉过问。但若自己没本事讨女人欢心,想用钱或者强逼女子就范,那就是自找麻烦,溯水阁不会容忍,陆家安排在春秋广厦中的护卫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听到林方大解释,柳寻衣不禁连连称奇。 “在泉州得罪陆家,那就等于自寻死路,所以除非是醉酒犯浑,否则没人敢在这里放肆。”林方大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江南陆府用此等新奇手段来拉拢武林人士,倒也是别出心栽。哈哈……” “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地方。”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感慨道,“对武林中人分文不取,而且还照顾的如此周到,实属难得,也难怪江南陆府能在江湖上结下那么多朋友。” “我看刚才那女子便不错。”林方大眉头一挑,戏谑道,“柳兄弟想必是初来泉州,愚兄也没什么可招呼你的,不如就为你在这溯水阁找一间上房,成全你与那美娇娘的好事如何?”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柳寻衣刚刚喝下的一口酒在听到林方大的话后,一下子又喷了出来,连连拒绝道,“林兄误会我的意思了。” “哈哈……”林方大见到柳寻衣如此窘态,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刚才那女子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更何况人家对你一笑留情,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柳兄弟在我面前可千万不要见外。” “林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此事休要再提。”柳寻衣似乎怕了口无遮拦的林方大,连连摇头道,“你我兄弟还是喝酒最为痛快。” “不错,我与你在临安西湖阆苑便一见如故,之后你在丁轻鸿手下救下我和凝语,如今我们又在泉州相遇,不得不说这是天大的缘分。”林方大颇为豪爽地点头应道,“当下又见到柳兄弟虽是血气方刚,但却不贪图女色,实在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临安之事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谈不上救命之恩。”柳寻衣正色道,“我与林兄是朋友,朋友之间自当相濡以沫,两肋插刀。至于其他的事林兄休要再提,你与洛姑娘也不必总想着报恩,否则在下可不敢再认你这个朋友了。” 柳寻衣的话令林方大听的连连赞叹,眉宇之间不由地涌现出一抹钦佩之意,朗声道:“柳兄弟为人慷慨豪迈,又难得你我如此有缘,林某斗胆想与柳兄弟你结拜为异性兄弟,但不知柳兄弟意下如何?” 柳寻衣知道江湖中人多豪爽仗义之辈,但却没想到林方大只和他见过三面,便要义结金兰,心中对林方大的直率性子更为感动。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其实是有备而来,所以才故意接近他,故而又暗生愧疚之心,当下神情也变的有些犹豫起来。 “怎么?难道柳兄弟看不起林某这个粗人?”林方大见状不禁面露诧异。 “怎么会?”柳寻衣赶忙摆手道,“能与林兄这样的豪爽仗义之人做兄弟,柳某求之不得!” “柳兄弟对我有救命之……不提那些!单凭柳兄弟你武功高强,又喜好行侠仗义,真正求之不得的人应该是我!”林方大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省去那些繁文缛节,你我共饮此杯,便算是昭告天地,日后你我就是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说罢,林方大已将手中的酒杯直直举到柳寻衣面前,只等着柳寻衣答应。 “承蒙大哥抬爱,小弟我却之不恭!” 见到林方大如此坚持,柳寻衣也不再犹豫,高举酒杯与林方大的酒杯轻轻一碰,随即二人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后又同时将酒杯倒扣过来,用一滴不剩的空杯以示对彼此的赤城。二人相视一眼顿觉胸中豪气干云,不由地纵情大笑起来。 柳寻衣自己也没料到,才踏入江湖竟然就稀里糊涂的多了一个异性兄弟,而且还是在看似如此随性的酒桌上义结金兰,种种出乎意料令柳寻衣在诧异的同时,也愈发喜欢江湖人的洒脱不羁,率性而为。感慨虽然以前的自己对江湖中的人和事颇有兴趣,但当他真正融身于江湖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似乎与他想象中的还是有些不同。 …… 第二十四章:推心置腹 溯水阁中,柳寻衣与林方大义结金兰,二人意气风发一连痛饮了十几坛烈酒,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在觥筹交错之间,林方大对柳寻衣这个兄弟愈发欣赏,言谈间也由最初的寒暄客套,渐渐衍变成无话不说,甚至推心置腹。 “哈哈,果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好兄弟!干!”脸色涨红的林方大举着手中的酒杯,朝着柳寻衣稍稍示意便又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舒爽地大呼一口,连声道,“痛快!痛快!” “大哥好酒量!” 柳寻衣赞叹道,说罢亦是将自己酒送入口中。相对于林方大的朦胧醉意,柳寻衣却是不得不时刻保持着警惕,以免自己酒后失言说出不该说的话。 林方大拿柳寻衣当无话不说的兄弟,甚至连自己倾心于洛凝语这种秘密都告诉他,但柳寻衣却在利用林方大对自己的信任,不断地找机会打听有关洛天瑾的消息。正是这份处处提防,小心翼翼,令柳寻衣在林方大面前越发感到心存愧疚。 “贤弟,今夜你我先痛饮三千大杯,之后再同塌而眠。”林方大醉眼迷离地对柳寻衣招呼道,“明日一早……明日一早我去陆府,你就赶快离开泉州。” “为何?”柳寻衣闻言精神猛然一紧,可表面上他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急迫,于是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边夹着菜一边随口问道,“大哥也知道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一睹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为何大哥要让我离开?” 林方大微眯着眼睛似是在努力克制着酒劲,缓缓摇头道:“明日的金盆洗手不是好事,反而一不小心还会有血光之灾。愚兄让你速速离开泉州,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不想你一个局外人受此牵连。” “那大哥呢?”柳寻衣眉头微皱,不慌不忙地问道,“大哥可随小弟一块走?” “我是贤王府的人,又岂能离开?”林方大苦笑道,“你以为……你以为这些人真的是为了恭贺莫岑的六十大寿而来?”林方大说着还伸手点指着大堂中的纸醉金迷的一众酒客,煞有介事地说道,“错!他们其实都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在说‘惊风化雨图’这几个字的时候,林方大还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足见他并未醉的神志不清。 柳寻衣心中快速思量一番,正色道:“大哥的意思是说明天莫岑会交出惊风化雨图?” 林方大笑道:“只怕到了明天由不得他不交。更何况莫岑大张旗鼓的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其目的不也是想当着武林群雄的面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吗?莫岑老了,纵横江湖的野心早就磨没了,现在只想用惊风化雨图来为自己和妻儿求个安稳。” “那……”柳寻衣欲言又止,待看到林方大一副“有问必答”的模样后,方才缓缓开口道,“那大哥可知道莫岑想把这张图交给谁?” 听到柳寻衣的话,林方大突然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贤弟此言差矣,不是他想交给谁,而是谁想得到这张图。” “听说此图暗藏金国宝藏和绝世武功,试问武林之中有谁人不觊觎此图?”柳寻衣反问道。 “惊风化雨图固然好,那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去拿!”林方大道,“若是没本事的,就算有命拿到,却也没命带走。” 柳寻衣自然知道林方大这番话中的意思,惊风化雨图是一把双刃剑,固然有天大的好处,可也暗藏着天大的灾祸。如若不然莫岑也绝不会想交出此图。 看到酒杯见底的林方大,柳寻衣起身为他斟酒,顺势问道:“大哥千里迢迢从洛阳来泉州,敢问可是因为北贤王对此图有势在必得之心?” 听到柳寻衣这么一问,林方大的朦胧醉眼突然闪过一道精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目光凝重地审视着柳寻衣,许久之后方才低声开口道:“贤弟,你应该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倘若真有危险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柳寻衣语气坚定地说道,“你我刚刚已经义结金兰,倘若大哥有难,小弟又岂能独自求生?”这番话倒是柳寻衣的肺腑之言,虽然他留在泉州的确另有目的,但对于视自己为亲兄弟一般的林方大,柳寻衣也真心想助他一臂之力。 林方大稍稍一愣,当即端起酒杯冲着柳寻衣郑重其事地说道:“寻衣,我林方大没有认错你这个兄弟!”说罢,林方大一口将酒吞入腹中,衣袖胡乱一抹嘴角,低声道,“既然你问我,那大哥也不瞒贤弟,府主此番前来……”话说到这儿,林方大还谨慎地朝着左右顾盼几下,继续道,“的确是为了这张图。” 其实就算林方大不说,柳寻衣也能猜出一二,毕竟武林各门各派来此的真正目的十之八九大抵都是如此。 柳寻衣默默地喝着酒,沉吟片刻,待林方大再三唤他,方才幡然醒悟道:“可莫岑毕竟与江南陆府关系极好,难道陆家家主陆庭湘对此图就没有兴趣?” “说没有肯定是假的。”林方大冷笑道,“只不过陆庭湘这个人不好琢磨,他若是真对此图有兴趣大可私下从莫岑手里将图拿到,又何必闹得整个武林沸沸扬扬?但若说他对此图完全没兴趣,我却打死也不相信。或许……他是为了顾及崆峒派的颜面也说不定。” “崆峒?”柳寻衣不解地问道,“此事与崆峒有何关系?” “难道贤弟不知道莫岑曾经是崆峒弟子吗?”林方大颇为诧异地反问道,“二十五年前,莫岑正是以崆峒派的名义召集到江湖中的十二名高手,一起潜入汴京刺杀完颜守绪。只不过后来事情败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崆峒派,反而和江南陆家越走越近,相信此事也与惊风化雨图有关。只可惜莫岑天赋不佳,拿着这张图参悟了二十五年却也未能看破玄机。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崆峒派没有将他逐出师门,那莫岑始终还算是崆峒弟子。依江湖规矩,他要金盆洗手,那过往的江湖恩怨都要向自己的师门先有个交代,所以莫岑的惊风化雨图转交给崆峒派......才算合乎情理。” “当初不是还有十二个高手吗?他们所属门派各不相同,倘若莫岑将此图交给崆峒派,其他人又岂会甘心?”柳寻衣若有所思地问道。 林方大笑道:“当然不会甘心,要不然我怎么会说明日也许会有血光之灾呢?” “大哥是说……明日江湖各门各派都要出手抢夺惊风化雨图?”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那岂不是要掀起一场血战?” 林方大苦笑道:“所有人都对此图抱有窥伺之心,但所有人又都不想沦为众矢之的。所以明天究竟如何,只怕现在没人能预料的到。”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那依大哥来看,明日谁最有可能得到此图?” 林方大眉头紧锁地思量片刻,一边想一边吞吞吐吐地说道:“北贤王此番是受崆峒派掌门力邀而来,所以我们贤王府和崆峒派一定同仇敌忾,至于最终此图是归于贤王府还是崆峒派,那就是府主和崆峒掌门二人的事了。而江南陆家与莫岑的关系非比寻常,陆家身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底蕴自然不必多言,明日想必支持陆庭湘的人也不在少数,而最重要的是此地是泉州,明日的金盆洗手大会又是在陆府举行,陆庭湘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是真交起手来,只怕外来的谁也休想讨到便宜。” “听说金剑坞明日也会派人来此?”柳寻衣追问道。 “不错。”林方大点头道,“江湖中盛传北有贤王府,南有金剑坞。如我所料不错的话,金剑坞此番前来应该是为陆家助拳。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关系匪浅,倘若明日他们达成同盟,那即便是府主怕也不好太过强硬。唉!”话说到这儿,林方大不禁为洛天瑾所要面临局势的而叹息一声,“贤弟休看今日在这春秋广厦之中各门各派一团和气,相互称兄道弟,只怕到了明日莫岑拿出惊风化雨图时,这些人便马上会翻脸无情,刀剑相向。” 柳寻衣看着溯水阁大堂内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由地感慨道:“与其为了一张不知真假的图而伤了彼此的和气,倒还不如没有这张图。” 林方大颇为诧异地望着柳寻衣,笑道:“贤弟此言我之前从未听人说过,倒是让人耳目一新。若是因为一张图伤了和气,倒还不如没有此图,说的好!说的好啊!” “大哥,明日我可否与你一同进陆府参加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柳寻衣见到时机已到,毫不犹豫地恳请道。 “这……”林方大闻言顿生为难之色,颇为苦涩地解释道,“不是大哥不肯帮你,而是大哥没有那个本事。毕竟是进陆府而不是进贤王府,一来陆府戒备森严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二来大哥是跟随洛府主而来的客人,不能破坏主家的规矩,因而辱没北贤王的名声。因此大哥很难带你混进陆府,除非你有请柬。”林方大在婉拒柳寻衣的时候,脸上已是布满愧疚之意。 闻言,柳寻衣不免心中失望,原本他以为看到林方大便是有了混进陆府的机会,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大哥不必介怀,此事是小弟唐突了。”柳寻衣不想让林方大为难,赶忙装作不在意地笑道,“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沈老爷!” 就在柳寻衣宽慰林方大之时,原本喧闹的大堂陡然安静下来,接着一道道恭维奉承之声已在溯水阁各处陆续响起。柳寻衣一愣,抬眼好奇地朝着溯水阁门口望去。 但见一位年逾五旬的白衣男子笑盈盈地迈步而来,男子身材略显削瘦,长相颇为白净俊逸。虽已年逾五旬,但举手投足间却仍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魅力,细眉大眼,红唇齿白,想必年轻时定是十分清秀。 虽然此人的着装打扮颇为朴素,但在朝廷混迹多年的柳寻衣见惯了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因此还是一眼看出此人骨子里的那抹远超于常人的霸气与傲然。这种气质绝不是装出来的,而必定是多年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所积攒下来的王者之风。这种气质一旦形成,甚至难以完全隐藏。 而跟在男子身后的十几名随从,也从侧面印证了柳寻衣的这种猜测。 “贤弟!”一看到白衣男子,原本一脸苦涩的林方大却是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男子,头也不回地对柳寻衣说道,“明日能带你进陆府的人来了。就是他,大宋第一富贾,东善商号的主人,沈东善。他虽是商人,但却有通天的本领,在官府和武林中都颇有人脉,就连我家府主与金剑坞主都视其为座上宾,此番他定是受陆庭湘邀请而来,若由他带你进入陆府,则不会再有人敢找你索要请柬。” 闻听此人的大名柳寻衣不由暗吃一惊,可还不等他询问究竟,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他的神情再度一愣。 但见溯水阁内,一位白衣女子步伐轻盈地飘过大堂,缓缓来到沈东善面前,在大庭广众之下,沈东善竟是毫不避讳地伸手轻轻揽住她那盈盈细腰,二人相视一笑,女子极为乖巧地将娇躯轻轻靠在沈东善怀里,旁若无人般贴耳细语低声言笑,一起迈步朝着溯水阁二楼的雅间走去。 而这名女子,正是柳寻衣在鸳鸯榭中见到并误认为是自己妹妹的冰霜美人,白姑娘。 …… 第二十五章:溯水伊人 自从白姑娘出现在溯水阁后,柳寻衣的眼睛就没有再从她身上挪开过。 今夜的白姑娘看上去比之在鸳鸯榭的时候更显倾国倾城,白裙飘飘环佩玎珰,玉镯金钗紫霞薄纱,鸳鸯榭中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仙子,此刻在沈东善面前竟是展露出另一番令人心猿意马的千娇百媚。 柳寻衣的目光随着白姑娘和沈东善的步伐从大堂直到溯水阁二楼,神色中略带几分难以置信的诧异与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 “贤弟?贤弟?” 林方大一连唤了好几声,柳寻衣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猛然回过神来。转而向林方大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解的疑惑,显然他对林方大刚才的言行全然没有在意。 “大哥叫我?”柳寻衣迟疑道。 “贤弟在看什么?”林方大回头望了一眼二楼雅间内若隐若现的几道身影,狐疑地盯着柳寻衣,低声道,“莫非你认识白姑娘?” “白姑娘?”柳寻衣闻言心中一惊,暗道,“是了,鸳鸯榭的胖姑娘也称呼其为‘白姑娘’,看来自己刚才没有看错,的确是同一个人。”一想到这些,柳寻衣精神陡然一震,赶忙向林方大问道:“大哥,那个女子她……她究竟是什么人?与沈东善有什么关系?与这溯水阁又有什么关系?” 林方大眉头微皱着望着柳寻衣,眼神中涌现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道:“难道贤弟不知道那女子就是溯水阁的第一美人白霜?” “白霜……”柳寻衣心头一沉,喃喃自语道,“溯水阁第一美人……”当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复杂,隐隐有几分惋惜。本以为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理应是个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却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这靡靡之地的头牌美人。 “贤弟。”见到若有所思的柳寻衣,林方大再度开口道,“白霜虽是溯水阁第一美人,但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接近的,她与溯水阁内的其他歌女舞姬不可混为一谈,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大哥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若是你也对此女有意,那趁早还是断了这个念头,以免逮不到狐狸反惹来一身骚。” “只因为她是沈东善的女人?”柳寻衣不答反问。 “她背后的男人并非沈东善,而是陆家家主陆庭湘。”林方大苦笑道,“其实陆庭湘也并未给她什么名分,但整个春秋广厦都是陆家的,溯水阁第一美人自然也应该算是陆庭湘的女人。”说罢,林方大再度深深看了一眼柳寻衣,问道,“贤弟,你买金钗该不会是为了此女吧?” “我……” “自古红颜多祸水,且不说与她的背景十分复杂,单说此女闻名于溯水阁这种地方,就足以断言她骨子里绝非什么正经女人。”林方大好言劝说道,“娶妻求淑妇,以贤弟这等人才武功,所配的自然也应是淑女佳人,而并非这种红尘脂粉。她虽有倾城之貌,但却可惜只是陆庭湘用来拉拢权贵的玩物,与金银、珍珠、玉器一般无二。唉!”说到最后,林方大也不由地为白霜感到一丝惋惜。 “大哥误会了,我对白霜姑娘并未有任何男女之情,我只是……”柳寻衣摇头搪塞道,“只是有些替她可惜而已!”对于白霜与自己妹妹神似之事,柳寻衣并未多提。 “如此甚好!”林方大点头笑道,“世上女子千千万,贤弟不必钟情于一个白霜。”说罢,林方大伸手遥指一下雅间中模糊朦胧的男子身影,正色道,“正如今夜,白霜定然又是受了陆庭湘的指使,专程在溯水阁内侍候沈老爷这位贵客。” 闻听此言,柳寻衣心中突然对陆庭湘这位“武林第一君子”有些鄙夷,他原以为陆庭湘是个为人耿直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如今却闻听他为了奉承沈东善,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去陪别的男人喝酒作乐,实在有失大丈夫所为,甚至手段还有些卑鄙。 林方大不知道柳寻衣在寻思什么,径自问道:“贤弟可认识沈老爷?” “听说过他的大名。”柳寻衣急忙收起对白霜的惋惜和对陆庭湘的鄙夷,点头道,“大宋第一商号的主人,有钱有势有手段,传说能黑白通吃,但却不知是真是假。” “人的名树的影,不管是真是假,这些话能在江湖中流传就足以证明他的不同凡响。”林方大道,“沈老爷出现在泉州定是为了明日莫岑金盆洗手之事,但却不知道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武林中人觊觎惊风化雨图十之八九是为了金羽神功,而沈东善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天下商人都一样,无外乎是求财。”柳寻衣坦言道,“所以他应该是冲着惊风化雨图中暗藏的金国宝藏而来。”说罢,柳寻衣话锋一转,疑惑地问道,“刚才大哥说沈东善和北贤王、金剑坞主都有关系,但北贤王与金剑坞主二人素无什么来往,却不知沈东善到底算是谁的朋友?” “我只知道他与金剑坞主打过交道,但他与金剑坞的关系究竟如何我却不清楚。”林方大摇头道,“不过府主与沈老爷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沈老爷几乎每年都会亲自去洛阳登门拜会我家府主,而府主也将沈老爷视为贤王府贵客中的贵客,只要是沈老爷莅临洛阳城,我家府主就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亲自作陪。我也曾奉府主之命,在沈老爷过寿之日前去送过贺礼。” “不是江湖中人,但却没少插手江湖之事,看来沈东善也绝非善辈。”柳寻衣感慨道,“别的商人对官府和江湖两边都恨不能避而远之,但他却能左右逢源,游走于势不两立的官府和江湖两派,仍旧独善其身,想必定有过人的手段和深不可测的城府。” “休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绝非一般人,贤弟切莫小瞧了他。”林方大好言提醒道,“否则以江南陆家在江湖中的威望,陆庭湘又岂会让白霜去巴结此人?” 柳寻衣点头道:“沈东善区区一个商人竟能让独揽武林半壁江山的北贤王都如此重视,我又岂敢小觑?”言尽于此,柳寻衣突然心生一计,暗想道:“既然洛天瑾如此重视沈东善,那我若能先结识沈东善,岂不是有利于日后接近洛天瑾?” 柳寻衣思量片刻,方才开口道:“刚才大哥说沈东善能带我进陆府,不知此话怎讲?” “大哥虽没有本事替你向陆府讨一张请柬,但却能去沈老爷面前讨个人情,明日让他带你去参加金盆洗手大会。”林方大点头道,“在陆府眼中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无名小卒,因此只能凭请柬进去。但沈老爷不同,他要拜访陆府绝不会有人敢找他讨要请柬,自然是想带几个随从就带几个随从。” 柳寻衣一喜,忙道:“大哥真能在他面前替我说情?” “你我是兄弟,莫说是为你讨个人情,就算是为你两肋插刀又当如何?”林方大说着话已是猛地站起身来,顺势拽起柳寻衣,笑道,“我这就带你上去拜会沈老爷,稍后你无需多言,让我来说!” 柳寻衣赶忙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二楼雅间的沈东善,余光不禁扫到正在为其斟酒的白霜,心中再度闪过一抹莫名的悲凉。 林方大和柳寻衣顺着楼梯直奔二楼,守在雅间外的几个随从伸手揽住他们的去路,待林方大表明身份,那人又狐疑地打量几眼之后,方才转身去向雅间内的沈东善回禀,但此刻的沈东善与白霜谈笑正欢,那随从也不敢张口惊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候开口的时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雅间内,沈东善与白霜相对而坐,他面带一丝儒雅的笑意,手中轻轻摇曳着纸扇,淡笑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好一个溯水阁,好一个白霜,名字取得妙极!” “沈老爷好文采。”白霜莞尔一笑,举杯恭敬道,“沈老爷亲临,溯水阁蓬荜生辉。小女子能被沈老爷称赞,更觉三生有幸。” “白姑娘不必自谦,天下不知有多少男人愿意折寿十年与白姑娘杯酒言欢。”沈东善笑道,“但如白姑娘这样的女子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不贪财、不逐利、不求名,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博得佳人一笑?今日沈某能在此与白姑娘谈笑风生,才是真正的三生有幸。” 白霜闻言微微一笑,道:“素问沈老爷乃世间少有的伟男子,天下女子没人能抵挡住沈老爷的魅力,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说甚难得佳人一笑?沈老爷不过只言片语,小女子已是心花怒放,喜不自禁了。” “哈哈……” 以沈东善今时今日的地位,平日里自然没少被人恭维,但能像今天这般受用的却是没几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白霜是个令男人无法抗拒的绝色美人。被这样的大美人如此奉承,试问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能继续恪守矜持? 笑谈间,白霜美目流盼不经意地扫到门外的林方大和柳寻衣,尤其是当她看到柳寻衣的时候,眼神不禁一愣。但她掩饰的极好,瞬间便又恢复了常态。 沈东善目不斜视地冲着白霜微笑敬酒,并随口向随从问出一句:“何事?” “回老爷,门外有人求见!”随从赶忙回答道。 听闻此言,沈东善看向白霜的目光之中悄然浮现出一股莫名的笑意,这种眼神直看的白霜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只感觉自己的一切仿佛都被沈东善的这一眼给彻底看穿了。 “既是白姑娘的朋友,那便请进来说话吧!” …… 第二十六章:沈大老爷 “贤王府林方大前来拜会沈老爷。” 沈东善话音未落,站在雅间外的林方大却已大声自报家门。 闻听此言,沈东善将目光从白霜身上挪开,转而看向门外的林方大,脸上的笑意陡然变的浓郁起来,笑道:“原来是林兄弟,快快进来!” “打扰了!”一向大大咧咧的林方大,此刻在沈东善面前竟显得有些唯诺,他端着酒杯快步走到桌前,对沈东善敬道,“林方大先敬沈老爷一杯。” 沈东善笑着举了举杯以示回应,道:“我今日初到泉州还未去拜会北贤王,但不知洛府主近来可好?” “我家府主一切安好,有劳沈老爷惦记。”林方大答道。 “嗯!”沈东善微微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柳寻衣,问道,“这位小兄弟认识白姑娘?” 只凭白霜转瞬即逝的一个眼神就能看出端倪,足见沈东善的眼力之毒辣,心思之缜密。 “有过一面之缘。”不等柳寻衣开口,白霜却已淡淡地开口道,“今日傍晚在鸳鸯榭,这位公子给心上人挑选首饰的时候,我也正巧在那。” “哦!”沈东善轻应一声,但他的目光却并未从柳寻衣身上挪开。 闻听此言,柳寻衣赶忙伸手入怀将那支蝴蝶金钗掏出来递到白霜面前,道:“白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这只金钗实在太过贵重,还请白姑娘收回!”说罢也不等白霜答应,柳寻衣已将金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沈东善似笑非笑地盯着柳寻衣,林方大见状赶忙开口道,“沈老爷,这位是林某的好兄弟柳寻衣,也是一位武功高强的江湖豪杰。” “这些年来武林之中的年轻俊才层出不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错。”沈东善在说话的同时,还伸手轻轻一指桌上的酒杯,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随即走上前来,迅速端起酒杯,递到柳寻衣面前。沈东善笑道:“虽是初次见面,但小兄弟也不必客气,请!” “谢沈老爷!” 柳寻衣答应一声便伸手欲要接过酒杯,但当他的手指刚刚碰触到酒杯的瞬间,黑衣男子却是突然手腕一翻将酒杯扣入腕内,随即手背猛地向前一顶,霸道的内劲险些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手指震断。 柳寻衣面露惊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在桌边的沈东善,却见沈东善仍旧是风轻云淡的微笑模样,道:“小兄弟不必客气,再请!” 在沈东善的鼓励下,柳寻衣迟疑片刻方才再度伸手,这次他提早防备,在黑衣男子顶手的同时手腕微微上挑,令黑衣男子的手背顶了一空,柳寻衣三指成爪直接下扣在杯壁之上,手腕用力向上提起,将酒杯连带着黑衣男子的手臂一同抬了起来。 黑衣男子不甘示弱,趁着柳寻衣全神贯注地夺杯之时,左手突然探出,压住自己的右腕,将刚刚抬起稍许的酒杯再度压了下来。与此同时,黑衣男子攥着酒杯的四指猛地向外翻出,坚硬如石的骨节狠狠撞在柳寻衣的掌心之中,一股强横的内劲再度将柳寻衣的右手震开,此刻柳寻衣只感到自己的整条胳膊都被撞的隐隐发麻。 “这……” 柳寻衣面带不悦地看着目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又将目光转向眉头紧锁的林方大。 “小兄弟。”沈东善再度开口笑道,“无需客气,三请!” 随着沈东善的话音,黑衣男子突然向前迈出一步,双手再度将酒杯送到柳寻衣面前。 “贤弟,即是沈老爷敬酒,你又怎好不喝?”林方大开口提醒道。 柳寻衣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毅然之色,转身对沈东善拱手道:“既是沈老爷盛情难却,那在下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东善笑而不语,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柳寻衣。 见状,柳寻衣突然出手,黑衣男子见柳寻衣来势凶猛,左手压着右腕猛地朝着自己怀中一收,随即脚下便要向后退步。但柳寻衣这次却快他一步,在黑衣男子将酒杯收到胸口之前,柳寻衣的右手已是牢牢扣在黑衣男子的右臂上,接着用力向前一拽,巨大的力道令黑衣男子非但没能后退半寸,反而整个人还朝着柳寻衣的方向踉跄出两步,手中的酒杯也随之一晃,杯中美酒眼看便要倾洒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左手探出,轻轻一顶黑衣男子的腋下,凭借这股力道将黑衣男子的身形重新扶正,杯中滴酒未洒。 黑衣男子左手出掌欲要推开咄咄逼近的柳寻衣,但柳寻衣的左手却如鹰爪般先一步抓住黑衣男子的左腕,随即向前一推,直将黑衣男子的左手按到他自己肩头。接着柳寻衣右脚迅速向前一跨,侧身而上贴紧黑衣男子,与此同时,他抓着黑衣男子右臂的手也顺势向前一移,紧贴在黑衣男子的手背上。 此刻这一幕颇有意思,黑衣男子左手被牢牢地按在自己的右肩,动弹不得。右手则是弯曲在胸前,酒杯在内,黑衣男子的右手在外,而柳寻衣的手则把持着黑衣男子的右手,俨然是两个大男人手把手地攥着一杯酒。 最终,黑衣男子反臂难以施展出足够的力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微笑着将他的右手慢慢抬起,缓缓送至嘴边,最终一口将杯中之酒喝了精光。远远看去,这杯酒就好像是黑衣男子亲手喂柳寻衣喝下去似的。 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柳寻衣猛地腰马一转,顺势将黑衣男子远远推开,稳住身形朝着沈东善拱手道:“多谢沈老爷赐酒!” “好功夫!”沈东善称赞道。 柳寻衣在向沈东善道谢之时,不忘扫一眼坐在一旁的白霜,但白霜在与他眼神微微接触后却又迅速转开,那副陌生而冷淡的模样,就好似从来都没见过柳寻衣一般。 沈东善转而看向林方大,道:“林兄弟和柳兄弟不如坐下一起喝两杯?” 听到沈东善邀请,林方大赶忙摆手道:“我们哪敢打扰沈老爷的雅兴。其实我带柳兄弟上来一是为了敬酒,二是……是想请沈老爷帮个小忙。”林方大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沈东善的反应,待看到沈东善面无异色之后,方才继续开口道,“我知道沈老爷明日会去陆府参加莫前辈的金盆洗手大会,而我这位兄弟初来乍到,在江湖中也没有什么名气,因此没能拿到陆府的请柬,但他又不想错过这场难得一遇的大会,所以……” “你想让我带这位小兄弟混进陆府?”不等林方大把话说完,沈东善已是淡笑着开口道,“这种小事你知会北贤王一声便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又何故来找我帮忙?” “府主如今身在陆府,明日定会被陆公子视为上宾招待,我只怕忙乱之中没机会向府主提及此事。”林方大苦笑着解释。 沈东善缓缓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柳寻衣,一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却直将柳寻衣打量的浑身不自在。片刻之后,沈东善淡淡开口道:“不知柳兄弟是哪里人氏?师出何门何派?与江南陆府又有什么关系?” 沈东善何许人也?又岂会因为林方大的三两句话就把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带进陆府?他这么问一来是想探一探柳寻衣的底,二来是想衡量一下自己有没有必要去帮他。 商人牟利,沈东善正是其中典型,无论是待人还是接物,沈东善都会率先衡量对自己的好处和暗藏的隐患,以此来做出选择。 “在下江陵人士,出自江陵樊虎门,家师是樊虎门大当家赵通。”这套说辞是柳寻衣在离开天机阁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 “江陵樊虎门?”沈东善闻言不禁一愣,“据我所知樊虎门早在三年前就被官府以贼匪之名剿了,赵通也被定罪斩首,想不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沈东善此言令柳寻衣暗吃一惊,江陵樊虎门只是个不入流的绿林匪帮,而且还在三年前就被官府剿灭肃清,柳寻衣以为没人会知道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帮派,但却想不到沈东善竟然对此一清二楚。 “当年之事都是官府栽赃嫁祸,起因是我们二当家得罪了江陵通判,这才令樊虎门遭受灭顶之灾。”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而且当时官府只抓了三位当家和门内几个主事定罪,至于其他人则是各自遣散,在下正是在那时候离开樊虎门的。” 沈东善漫不经心地笑道:“也难怪,樊虎门二当家方虎为了一个妓女而不惜得罪江陵通判,确实自不量力。你师傅赵通凭借樊虎十八式辛苦创立的樊虎门,就这样白白毁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可惜。” 听着沈东善的话,柳寻衣先是一怔,随即张口解释道:“沈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樊虎门二当家叫万虎,而并非方虎。他得罪江陵通判的确是因为一个女人,但却并非妓女,而是江陵通判的小妾。至于家师创立樊虎门之时,凭的并非是什么樊虎十八式,而是拳脚。当时家师被江陵一代的江湖朋友奉为‘拳脚双绝’,拳是樊阳拳,脚是伏虎脚!” 其实沈东善并非记错,而是故意试探柳寻衣的真假。好在柳寻衣事先准备妥当,这才没有露出马脚。 沈东善静静地注视着柳寻衣,林方大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插话。片刻之后,沈东善方才轻声道:“虽然柳兄弟的功夫不错,但沈某与江陵樊虎门素无来往,既然江南陆府未曾给阁下送去请柬,倘若沈某冒然带你进去只怕于礼不合,请恕沈某心余力绌。” “这……”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再打扰沈老爷了。”林方大刚才在柳寻衣面前信誓旦旦要替他讨个人情,但此刻却被沈东善直言驳回,丝毫不留情面,当下心中有些恼怒,语气也较之刚才变的生硬了几分。 不等柳寻衣劝说,林方大已拱手向沈东善告辞。柳寻衣却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白霜,白霜见状稍稍犹豫片刻,随即便要开口替他求情。 但还未等白霜开口,沈东善却是径自说道:“白姑娘是陆公子最欣赏的女人,我想陆公子他并不希望白姑娘替别的男人说情。” 沈东善一句话便将白霜到嘴边的说词生生噎了回去,柳寻衣也不想令白霜为难,轻叹一声便与林方大一同退去。 然而,就在柳寻衣和林方大欲要离开雅间之时,忽见侧墙窗户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破碎,一道快若闪电般的白影自黑夜之中迅速掠进房间,紧接着一道银光自半空中疾闪而过,伴随着一声满含惊诧的痛呼,一名站在窗边的随从,其咽喉瞬间被利剑刺穿,血溅三尺,应声倒地。 此人出手狠辣,速度奇快,令人望而生畏。而就在众人大惊失色之际,白影已再度刺出一道夺目的寒光,直逼桌旁的沈东善而来。 “沈东善,我今日要取你的狗命!” …… 第二十七章:月夜行刺 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沈东善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仍旧心如止水般静坐在桌旁自顾自地喝着酒,从容不迫悠然自得,似乎对近在咫尺的刺客毫无察觉。 突如其来的巨变令柳寻衣和林方大二人心中大惊,他们万没料到竟然有人敢在江南陆府的地盘,如此堂而皇之的刺杀大宋第一富贾。 可还不等柳寻衣出言提醒,那道如流星追月般的银光已是直直地刺到沈东善面前,对面的白霜已被吓的花容失色,口中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铿!” 突然,一道闷响陡然自沈东善面前响起,紧接着只见一道血红色的万刺飞轮自半空之中旋转而出,赶在刺客击中沈东善之前,先一步挡住剑锋。 与此同时,雅间左右两道黑影瞬间扑向那名刺客,刀锋闪烁如狂风暴雨般将刺客死死缠在攻势之中,休想再靠近沈东善一步。通过密不透风的刀法和灵活迅捷的招式,柳寻衣断定这两名随从定是沈东善重金请来保护自己的好手。 就在两名随从围攻刺客时,刚刚挡住剑锋万刺飞轮已在雅间内飞旋一周,最终朝着沈东善飞了回来,在万刺飞轮盘旋到沈东善面前不足两尺之遥时,一道宛若铁塔般的魁梧大汉已经先一步横在中间,伸出如钢筋铁柳般粗壮的右手,将急速旋转的万刺飞轮稳稳接在手中。 魁梧大汉只是目光谨慎地将沈东善护在身后,却并不加入战局,任由那两名黑衣随从联手对付刺客。 从始至终,沈东善一直优哉游哉地喝着酒,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难看出他对自己这些护卫的武功是何等自信。 就连柳寻衣都不得不佩服那名刺客,在两大高手铺天盖地的刀锋下,仍旧打的游刃有余,但见战局之中剑影霍霍,剑光围绕着刀影不断变幻着剑招,宝剑上下翻飞游走自如,瞬息之间已是二三十个回合之外,刺客非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还渐渐压下那两名随从的攻势,凭借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法,硬生生地将那二人逼的连连后退。 “真是好剑法!”柳寻衣心中不由连连赞叹,“但论剑法的精妙无穷,在我所见过的高手之中,怕是也唯有‘桃花剑仙’丁轻鸿能与之媲美。” “沈东善,我要你狗命!” 白衣刺客越战越勇,出剑也越来越快,剑锋凌厉,路数刁钻,直将那两名随从的攻势尽数打乱,最终那二人左右难顾越打越吃力,渐渐败下阵来,身上也在刀光剑影中平添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阿富,我早就说过你杀不了我!”沈东善放下酒杯,目光复杂地转头望着白衣刺客,淡淡地说道,“多年来你刺杀我已经不下于十次,可哪次又成功近过我的身?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何不坐下来我们爷俩心平气和的慢慢谈?” 沈东善称白衣刺客为“阿富”,正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唐阿富。听沈东善的语气,看来他对于唐阿富刺杀自己这种事早已是屡见不鲜。 “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夺我家业,下毒害我,我若不杀你,怎对得起唐家的列祖列宗?怎对得起爹娘的在天之灵?”唐阿富冷声呵斥,或许是内心的怒火再度被沈东善激起,当下出手也愈发狠戾,翻手挥剑直将左侧那名随从的右胳膊齐齐斩落下来,那人的右臂连带着手中的钢刀顺势飞起,最终“嘭”的一声狠狠砸落在桌子上,直将满桌的美味佳肴砸的飞崩四散,这一幕吓得白霜再度发出一声惊呼。 沈东善轻声道:“阿富,我至今仍视你为子侄,当年唐家基业若是留在你手中也早晚败光,又岂会有今日的繁荣?你不应该恨我,反而应该谢我,是我将你唐家的那点基业一手缔造成今日的大宋第一商号。阿富,沈叔叔是替你壮大家业,早晚有一天我会将东善商号的一切尽数交到你手里,你为何不明白沈叔叔的良苦用心呢?” “哼!”面对沈东善的好言相劝,唐阿富不禁冷哼一声,道,“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满口谎言,你若真是为我好当初又为何要对我下毒?若非我命大,只怕早就毒发身亡,死无葬身之地了。” 被唐阿富揭穿自己的冠冕堂皇之词,沈东善面色陡然一沉,道:“多说无益!阿富,你若肯乖乖回到沈叔叔身边,沈叔叔一定让你享尽世间富贵荣华,以弥补你这么多年所受的苦难。” “享尽世间荣华?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看是要尝遍世间的阴毒吧?”唐阿富冷笑道,“沈东善,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小儿,休想再用花言巧语骗我上当,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会自己来取,不必受你施舍,拿命来!” 说罢,唐阿富翻手又将另一名随从的小腹一剑刺穿,随即脚下连登两步,挺剑朝着沈东善飞掠而来。 “魁七,替我拿下他!” “是!” 挡在沈东善面前的魁梧汉子领命大喝一声,随即手中的万刺飞轮急速旋转,伴随着“嗤嗤嗤”的声响,飞轮宛若一道凌厉的钢锯朝着唐阿富的脑袋切去。与此同时,周围的七八名护卫也抽出刀剑朝唐阿富扑去。 “铿铿铿!” 唐阿富不敢用血肉之躯硬抗万刺飞轮,只能脚下连退着挥剑抵挡,剑锋与飞轮摩擦碰撞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发出一道道尖锐刺耳的声响。 此刻,在楼下大堂作乐的宾客们纷纷被打斗声吸引,一个个不禁投来好奇的目光,虽然在座的人中不乏高手,但对于这等闲事却无人乐意干涉,只当看个热闹。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溯水阁闹事,陆府的高手马上就到,到时候不管你是无情剑客还是有情剑客,保管你插翅难飞!”溯水阁的护卫此刻也冲到二楼,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被众人围攻的唐阿富。 唐阿富见到前来保护沈东善的人越来越多,心知今夜已经不可能刺杀成功,当下心中愤恼,剑锋自周身舞出一圈,一道凌厉的剑气涟漪顺势朝着四周辐射而出,直将周围的七八名对手一齐震退数步。 与此同时,唐阿富趁机飞身直扑桌旁,魁七见状赶忙横臂护住沈东善,并架起万刺飞轮欲要迎战唐阿富。却不料唐阿富眼神一狠,在逼近魁七之时竟是脚下突然一蹬桌旁的木凳,身形侧飞而出,在众人愣神的功夫,唐阿富已跃到白霜身边,接着左手成爪,顺势抓住白霜的香肩,随之用力一提,直将面色苍白毫无还手之力的白霜拽飞而起,接着右手挥剑逼退溯水阁的护卫,挟持着白霜自窗口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沈东善,我今夜杀不了你,就先杀了你的女人!”窗外,唐阿富冷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对此沈东善的随从倒是没什么反应,而溯水阁的护卫们却是吓得满眼惊恐,毕竟白霜是陆庭湘的女人,她要是出了什么事那这些护卫一个也休想活命。 “去救白姑娘,不能让唐阿富伤了她!”沈东善面沉如水,冷声下令道。 看着窗外空空荡荡的夜幕,原本惊诧于这场风波的柳寻衣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精光,继而来不及和林方大解释,人已从窗口纵身跃出,紧追唐阿富和白霜而去。 月夜之下,柳寻衣凭借着在天机阁习得的追踪之术,一连追出数条街道,而与他同时从溯水阁追出来的护卫们却是纷纷不知所踪,想来八成是找不到唐阿富的踪迹,故而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觅去了。 唐阿富的轻功极高,即便带着一个大活人仍旧能灵活地纵身飞跃,在泉州城错综复杂的街道之中,在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之上闪转腾挪,一起一伏便是十余丈开外。 白霜的见识再广也不过是一介女流,此刻被一个如此冷血无情的杀手挟持着,难免内心惶恐不安,本想挣扎求饶,但却无奈被唐阿富点住穴道,非但身体动弹不得就连喉咙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像个布袋似得任由唐阿富夹在臂弯之中,随他一同“上天入地”。不会武功的白霜只感到头晕脑胀,胃中翻江倒海,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江南陆府的护卫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在自己的地盘竟然连我的影子都追不到。”唐阿富挟着白霜兔起鹘落又翻出几条街道,而后轻身飘落在一座阁楼之顶。星月当头,四下无人,唐阿富站于高处俯瞰四周静谧昏暗的街道,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轻蔑之意。 他低头看向满眼不安的白霜,刚刚在溯水阁中他一心刺杀沈东善并未分神关注白霜,此刻在一轮明月之下再看怀中的白霜,当下不禁一愣,他万没想到自己随手挟持的女人,竟会拥有如此倾世容颜。 与她相比,唐阿富之前所见过的所有女人便统统不能算作美人,寻常的庸脂俗粉更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在白霜那略显颤抖的杏目注视之下,相貌平庸的唐阿富未免有些自惭形秽。看了一眼白霜后,便迅速将自己的目光转开了。 “想不到沈东善身边竟会有你这样的女人。”一想到沈东善,刚刚对白霜容貌的感慨便瞬间瓦解,相反心中还对白霜更为不耻,料定年轻貌美的白霜定是为了金钱富贵才甘心伺候年逾五旬的沈东善,故而也将其看做一个世俗不堪的女人。 “姑娘,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只可惜你错选了沈东善这个男人。”唐阿富目光冷清地对白霜说道,“但凡沈东善想要的东西,我就一定不能让他得到,也包括你。” 听到唐阿富的话,白霜眼神惊恐地支支吾吾几声,足见其心中何其恐惧。 唐阿富默默注视着白霜的俏脸,幽幽地说道:“好美的一张脸,只可惜……我叫唐阿富,姑娘只管记下我的模样,如有来世,你大可来找我寻仇!” 说罢,在白霜满眼不甘的痛苦挣扎下,唐阿富目无表情地缓缓抽出无情剑,星月柔美,剑锋却泛着瘆人的寒光。 “自古红颜多薄命,那是因为男儿多薄幸。白姑娘已经够不幸了,阁下又何以忍心雪上加霜?” 就在唐阿富欲要对白霜一剑封喉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陡然在夜空之中响起。 唐阿富闻言一愣,循声冷目而望,但见阁楼斜对面的一座牌楼上,神色沉静的柳寻衣正持剑站于飞檐之上。 …… 第二十八章:月下论剑 月夜朦胧,静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柳寻衣与唐阿富隔空而站,目光凝重地彼此对视着,相互打量着、提防着。牌楼上所写的四个斑驳大字“风调雨顺”,在此情此景之下变的有些讽刺。 唐阿富眼神微抬,目光冷清地注视着柳寻衣,一阵微风吹过,带起几缕黑发萦绕在他的眼前,道:“你也是沈东善的走狗?” “在下并非沈东善的人,但却是白姑娘的朋友。”柳寻衣淡淡地回答道,“我看得出阁下与沈东善有仇,但白姑娘是无辜的。你虽杀不了沈东善,但也不必去为难一个女人。” “沈东善的走狗,江南陆家的护卫,十之八九都是蠢钝如猪。”唐阿富冷冷地说道,“这么多人唯独你能找到我,算你有本事。” 柳寻衣还是生平头一次被人用这种阴狠的语气夸赞,不禁哑然失笑,道:“阁下不要误会,你我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在下并非为你而来,而是为了白姑娘。只要阁下肯放了白姑娘,在下绝不会干涉你与沈东善之间的恩怨。” 柳寻衣的话令唐阿富发出一声冷哼,随即俯首看了看白霜,转而对柳寻衣道:“莫非她是你的姘头?” 柳寻衣眉头一皱,道:“阁下为何口出恶言?什么姘头不姘头,怎说的如此难听?我与白姑娘是清清白白的朋友,而且白姑娘也并非沈东善的女人,阁下切莫错杀好人。” “哼!”唐阿富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你比沈东善还会花言巧语,以为凭三两句鬼话就想骗我放人,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 柳寻衣见唐阿富如此不讲道理,不由地失去几分耐性,沉声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阁下也不必将对沈东善的怨气迁怒于无辜之人,还请放人吧!” 唐阿富眉心一皱,目光中闪过一抹挑衅之意,道:“我若不放又当如何?” “放了白姑娘,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柳寻衣面无惧色,道,“倘若阁下冥顽不灵,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唐阿富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看着柳寻衣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禁连声冷笑起来,手中无情剑向前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没听错吧?你想和我动手?” “久闻无情剑客鼎鼎大名,乃江湖后进中一等一的高手。但若是逼不得已,在下只有自不量力讨教一番。”柳寻衣目不斜视地盯着唐阿富,双手抱胸,宝剑终未出鞘。 唐阿富眼中寒光乍现,道:“这么年轻就自寻死路,可惜!” 话音未落,唐阿富脚下猛地一蹬瓦片,身形顿时爆射而出,半空之中挥舞剑锋,霎时间一道凌厉的剑气横扫而出,在夜空中激荡起一道肉眼难见的劲气涟漪。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杀招,柳寻衣脚下轻点飞檐,身子登时冲天而起。就在柳寻衣的双脚飞离牌楼的瞬息之后,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将牌楼上的飞檐齐齐切断,甚至还在牌匾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将那“风调雨顺”四个大字横着切成两半。 柳寻衣见状不由心中大惊,他万没想到唐阿富对素昧平生的人,竟然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好在柳寻衣刚在溯水阁已经见识过唐阿富的手段,因此才提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大意,现在想来不禁暗自庆幸,刚刚若是自己稍有疏忽,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震惊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愤怒,柳寻衣对唐阿富礼让三分,却招来杀身之祸,这又岂能令他不怒?半空之中,柳寻衣右手一甩,剑鞘高高飞起,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响,寒光出鞘,一上来便施展出一招十字追魂。这是柳寻衣自己琢磨出来的剑招,但见两道劲气自剑锋扫出,交叉着朝扑面而来的唐阿富射去。 “来得好!” 唐阿富大赞一声,接着手中无情剑一连舞出几个剑花,随着“嗖嗖嗖”几声破空声响,唐阿富的剑竟是将柳寻衣的十字追魂瞬间破解。唐阿富在剑法上造诣之高远远超出柳寻衣的预料,面对着如流星般直射而来的剑尖,猝不及防的柳寻衣不得不强转腰马,左脚踏右脚,相互借力,身形斜翻而出,一连在半空之中翻转了十几个筋斗方才堪堪避开唐阿富的这一剑。 “哪里跑!” 看着不断闪退的柳寻衣,唐阿富却是打的愈发兴奋,身形一纵朝着柳寻衣直追而来。二人先后落在牌楼之上,狭窄的牌楼长不过六七米,宽不过一只脚的余地,柳寻衣与唐阿富站在上面短兵相接,剑影重重打的好不激烈。 阁楼上的白霜由于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趴在远处望着牌楼上交手的二人,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尽的忐忑。 “你这剑法好生奇怪。”唐阿富边战边问道,“前一招还是精妙无双,后一招却又变得平淡庸弱,好似虎头蛇尾一般,莫非是你学艺不精?好好一套剑法只学得起剑势,对后面却不得精髓?还是你师傅在教你的时候有所保留?” 唐阿富是剑中高手,一眼便洞穿了柳寻衣剑法中的优劣长短。其实这也不能怪柳寻衣,在与唐阿富交手的时候,他不敢施展任何一家门派的剑法,只能七拼八凑地自己琢磨着胡乱出剑,这样一来自然就造成现在这般虎头蛇尾的可笑场面。 如果柳寻衣只有这种半吊子的剑法,那早应该死在唐阿富剑下。好在柳寻衣的武功底子深厚,内外功夫的根基十分稳牢,在看似笨拙的剑招之中却又不经意地施展出一些精妙的身法、步法、拳法、腿法,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交起手来虽然看着十分笨拙,但实际上的威力倒也不弱于唐阿富的无情剑。 “阁下既然杀不了我,那何不答应放了白姑娘,化干戈为玉帛?”柳寻衣对唐阿富的武功由衷钦佩,故而开口提议道。 “我的无情剑出鞘之后必要见血,现在你让我收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唐阿富说着手中剑招一变,转刺为扫,一下便将柳寻衣手中的宝剑荡开,接着唐阿富脚步一跟,手中无情剑向前一送,电光火石之间剑尖便刺破柳寻衣胸前的衣袍,好在柳寻衣反应够快,及时将身子向后一倒,这才未让此剑伤及血肉。 柳寻衣后倾的身体几乎与牌楼平行,双脚快速点地连连后退,手中宝剑连翻飞舞,格挡着越逼越紧的唐阿富。 片刻之间柳寻衣已退到牌楼尽头,退无可退。见势不妙的他大有一种穷途末路之感,当即左手向下一扣,五指直接插入牌匾之中,接着以左手为中心身子猛地向外一翻,整个人围着牌楼尽头的飞檐三百六十度飞旋一圈,随即凌空踢出一腿,直奔唐阿富的脚踝而去,柳寻衣此招欲要将唐阿富踢下牌楼。 柳寻衣懂得绝地反击,唐阿富又岂是浪得虚名?就在柳寻衣出腿的瞬间,唐阿富已是双脚跃起,接着半空之中使出鹞子翻身,身形凌空倒转,头下脚上如陨石般直坠而下,与此同时无情剑也已对准柳寻衣的肩膀,只待眨眼的功夫,唐阿富便能一剑砍下柳寻衣用来支撑整个身体的左臂。 “不好!”柳寻衣见到自己再度陷入险境,顿时心中大骇,暗道,“难道非逼我施展出惯用的武功才能保命不成?可是万一被别人认出我路数,那岂不麻烦……” 柳寻衣想有所保留,但唐阿富显然没有打算给他留下生机,霎时无情剑已是贴上柳寻衣的胳膊。千钧一发之际,已经由不得柳寻衣顾忌其他,将心一横便要设法保命。 “嗖!” 正值此刻,一道破空声陡然自半空响起,接着当无情剑刺破柳寻衣的衣袖时,一团弹丸大小的黑影已是精准地射中剑锋,随着“叮”的一声轻响,无情剑顿时偏刺而出,趁此机会柳寻衣赶忙飞身而起,重新飞落于牌楼之上。 “谁?” 唐阿富持剑的右手只感到一阵阵的麻痛,显然刚才那件突如其来的暗器之中,暗藏着巨大的内劲。 “精彩!精彩!实在是精彩至极!” 随着一道沙哑的笑声,只见街道远处一个又矮又瘦的黑衣老头正骑着一头毛驴,“咯哒咯哒”地缓缓靠近。那老者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生的其貌不扬,秃眉毛、三角眼、酒糟鼻、一张大嘴下几乎寻不到下巴,脑袋上顶着屈指可数的几根又白又灰的头发,打蔫似的贴在头皮上,看上去就如同枯草一般,了无生机。 老者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酒葫芦,饶是柳寻衣和唐阿富站在牌楼之上,也能嗅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儿。 “小孩儿,我刚刚救了你一命,你还不把老头子的葫芦盖还来?” 听到老者的话,柳寻衣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老者口中的“小孩儿”说的正是自己,未免感到一阵错愕,不过出于对老者及时出手的谢意,柳寻衣还是低头左右找寻几眼,果然在他脚下看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木塞,想来刚才弹飞无情剑的“暗器”正是此物。 柳寻衣将木塞扔下牌楼,老者顺势接下盖于酒葫芦上,说来也是奇怪,他这轻轻一盖,原本天地间浓郁的酒味儿竟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柳寻衣对老者拱手道。 但老者似乎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仍旧醉意朦胧地抬眼望着唐阿富,优哉游哉地说道:“如今的泉州遍地都是正派子弟,绝情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强留下来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老家伙,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吧?”唐阿富面带蔑视,手中的无情剑向下一指,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敢夸此海口!” 正当唐阿富欲向老者挑衅之时,街道远处隐隐有灯火传来,伴随着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但见几十道人影正快速朝着这里逼近。显然,江南陆府的高手和沈东善的护卫听到这里的打斗声,正迅速赶来驰援。 “快走!” 不等唐阿富开口,柳寻衣却是突然开口道:“你一个人再厉害也绝非陆府众多高手的对手,更何况还要加上沈东善的一众护卫。说不定他们振臂一呼,在泉州境内的所有武林人士都要追杀于你。与其留在这儿逞一时之勇,不如早些离开!” 柳寻衣的劝告令唐阿富一愣,他疑惑地注视着柳寻衣,道:“你这么说是想放我一马?” “我与你无冤无仇,而且与沈东善也没有什么交情,所以既没必要帮他,也没必要害你。”柳寻衣道,“你快走吧!” “小孩儿,你若答应送老头子一壶酒,我可以替你留下他。”骑驴老者对柳寻衣说道,“你若杀了他,明天你的名字就会传遍整个江湖,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你可要想清楚喽!嘿嘿……” “多谢前辈好意,不过在下与无情剑客并无恩怨,更加不想借前辈之手弄虚作假。他或许恶贯满盈罪该万死,但却不应该死在我的手里。至于他和沈东善之间的恩怨更加与我无关,理应由他们自己去做个了断。”柳寻衣拱手拜谢,随即对唐阿富正色道,“你虽对我痛下杀手,却是误认我为沈东善派来杀你的人,只道是一场误会。我说过来此只为救回白姑娘,她和我一样,也是被你误会之人,所以不应该替沈东善死在你的剑下。至于阁下……走或是不走都与我无关,还请自便!” 说罢,不等唐阿富回答柳寻衣已是纵身跃至阁楼之上,出手为白霜解开穴道。 唐阿富先看了一眼骑驴老者,又抬眼看了看远处不断逼近的人群,最后将目光投在柳寻衣身上,沉吟片刻随即转身一跃,几个闪掠便消失在夜幕尽头。 当柳寻衣救下白霜准备向骑驴老者再次道谢时,才发现那老者却已是自顾自地哼唱着小曲,摇头晃脑地骑着毛驴走远了。 …… 第二十九章:枉受牵连 “我送你回溯水阁!” 柳寻衣轻揽着白霜柳腰自阁楼上飞身而下,为免节外生枝,他们有意避开前来追杀唐阿富的人群,另择一条僻静的小巷回溯水阁。 “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公子为何要舍命救我?” 途中,白霜下意识地将冰凉的玉手从柳寻衣手中挣脱,直至此刻柳寻衣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时才一直拽着白霜的手,于礼有所不妥。在刚刚的刹那之间,柳寻衣只将白霜当做自己的妹妹,因此才没有顾忌到男女授受不亲。 柳寻衣面带愧色,轻咳两声似是缓解尴尬,轻声答道:“实不相瞒,白姑娘长的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故人?”白霜的心情此刻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她目光狐疑地望着柳寻衣,道,“公子说的可是心上人?” 闻言,柳寻衣心中再度想起“柳寻玉”,下意识地苦笑道:“是啊,我的心里的确一直挂念着她。” “即使如此,那公子就更不应该救我。”白霜淡淡地说道,“公子既有心上之人,那就不应该再对别的女子如此关心。” 白霜的话令柳寻衣一愣,不过随即便想明白其中的缘由,虽然他明知道白霜对自己所说的“心上人”有所误解,但却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微微一笑,继而话锋一转,问道:“不知白姑娘是哪里人氏?” “泉州。”白霜轻声作答。 “白姑娘是泉州人氏?”柳寻衣心生一抹失望,道,“但不知家中……” “我父母都已经过世,是义父将我一手养大。”白霜似乎并不想提及有关家人的事,因此回答的倒也十分干脆。 柳寻衣眉头一皱,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道:“但不知姑娘的义父是?” “陆家前任家主,陆重阳。”白霜停下脚步,目不斜视地盯着柳寻衣,那清冷的眼神似乎在责备柳寻衣不该如此多事。 “原来白姑娘是陆前辈的义女。”柳寻衣是个榆木疙瘩,看不出白霜心中的不悦,径自惊呼道,“既然如此那白姑娘理应是陆庭湘公子的义妹,又为何在溯水阁……”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失言,毕竟当着人家姑娘的面,总不能问人家为何要在溯水阁这种不清不楚的地方做头牌吧? “公子有恩于我,白霜感激不尽。”白霜也不理会柳寻衣的欲言又止,径自开口道,“稍后回到溯水阁,我自会找两个姑娘好生侍候公子,以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至于小女子的私事,还请公子就不要再打听了。” 看着白霜竟然如青楼老鸨一样说出“找两个姑娘”这种话,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好奇顿时烟消云散,暗自摇头道:“此女绝非玉儿,玉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错了!错了!是我又犯糊涂认错了。唉!” “公子可还想再问什么?” 面对白霜的质问,柳寻衣连连摇头,道:“刚才是在下冒犯了。” 白霜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快步朝着溯水阁走去。满心感慨的柳寻衣望着白霜娇弱的背影,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即便悻悻地跟了上去。 溯水阁仍旧内灯火通,只不过相对于往常的喧嚣,此刻却是出奇的安静,甚至静的有些吓人。鸦雀无声并不意味着空无一人,相反,现在的溯水阁大堂中却是人满为患,除了坐在周围安静看热闹的宾客外,还有一群手持刀剑,虎视眈眈的陆府护卫。 大堂中央四平八稳地摆放着两把太师椅,两椅之间是一张茶桌。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个人正优哉游哉地品茶,大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在他们二人身上,但却谁也不曾开口出声。 坐在右侧的人正是刚刚在二楼遭遇一场刺杀的沈东善,而此刻坐在沈东善对面的则是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袍的六旬老者。 老者两鬓斑白,脸上皱纹横生似是饱经沧桑,长的慈眉善目看上去似乎极易亲近,但一双微微下垂的目光之中却是总不经意地泛起一抹凌厉的光泽,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必定狡猾之至,锋芒尽收但却暗藏城府。 这位老者名叫司空竹,乃江南陆府的大管家,前后伺候过陆府三代家主。司空竹一生孑然一身,练就一身童子功,令其内力深不见底,如火纯情的先天罡气在江湖中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司空竹非但武功高深莫测,行事手段更是老辣至极,再加上极深的城府和人鬼难测的心机,令其能辅佐江南陆府爷孙三代而不被他人所取代,在江湖中也算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今夜身为陆府贵客的沈东善竟然在溯水阁遭遇刺杀,此事传出去必然会影响陆府声誉,故而司空竹闻讯连夜赶来,正是为了查明此事,给沈东善一个交代。 司空竹带来的陆府高手在其身后站成一排,一个个虎背熊腰,横眉冷目,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一盏茶的功夫,白霜在柳寻衣的陪同下回到溯水阁,二人一踏进门,堂中的林方大便第一个迎上前去,面色紧张地向柳寻衣问道:“贤弟,那唐阿富可曾伤到你?” 柳寻衣淡笑着拍了拍林方大的肩膀,安抚道:“有劳大哥挂念,小弟万幸无碍。” “那就好!”林方大闻言松了一口气,继而抓着柳寻衣的手径自朝沈东善和司空竹走去,道,“贤弟,我来为你引荐陆府的司空前辈。” “白霜,可有大碍?”司空竹先是微笑着冲林方大和柳寻衣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一转看向白霜。 白霜见到司空竹赶忙欠身施礼道:“见过竹老,我并无大碍,时才是柳公子救了我一命。” “无碍便好。”司空竹道,“你且去休息吧!” 在司空竹面前,白霜似乎颇为拘谨,对于司空竹的话也不敢违背,再看了一眼柳寻衣之后便抬脚上楼去了。与此同时,前去追杀唐阿富的陆府护卫和沈东善的随从也陆续回到溯水阁,纷纷向司空竹和沈东善见礼。 “人呢?”司空竹端着茶杯头也不抬地低声问道。 “这……”为首的陆家护卫闻言不禁面露尴尬之色,左右顾盼着自己的同伴,但见旁边的人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低声回答道,“没找到……” 司空竹已经送到嘴边的茶杯陡然顿住,抬眼看向那名战战兢兢的护卫,扯着低沉沙哑的嗓音问道:“白霜回来了,刺客却没找到?”言下之意,是在指责这群人办事不利。 “竹老,当我们看到白姑娘的时候,刺客就已经不见了。”护卫首领赶忙解释,说着还伸手指着柳寻衣,快速说道,“我们曾看到白姑娘与此人在一起。” 司空竹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将目光转向心不在焉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是这位小兄弟救回白霜,有劳有劳,陆府稍后必有重谢……” 柳寻衣正思量着其他事,此刻被司空竹这么一说不禁面露错愕之意,连忙摆手道:“司空前辈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呵呵……小兄弟不必谦虚。”司空竹笑道,“但不知那刺客现在被小兄弟擒在何处?” “刺客?”柳寻衣闻言一愣,一头雾水地说道,“刺客已经跑了,我并未擒住他。” 柳寻衣话音未落,司空竹脸上的笑容已是悄然凝固,一双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刺客跑了?那白霜又是如何回来的?” “我与那刺客交手之后忽闻贵府大队人马杀到,那刺客怕是难以脱身,所以就扔下白姑娘径自逃命去了。”柳寻衣解释道,“之后我就把白姑娘送回来了。” “小兄弟既知我陆府的人马稍后便到,何不将那刺客缠住?”司空竹上下打量着柳寻衣,道,“看小兄弟身上并无要紧的伤势,想必武功较之刺客也不遑多让,如若不然怕是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既然小兄弟与唐阿富交手能不弱下风,那与他缠斗片刻,等待援兵应该易如反掌才是,为何又让他跑了?” 此刻,柳寻衣终于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劲,他明明是好心救人,但司空竹的一席话却颇有兴师问罪之嫌。而从始至终,沈东善都像个局外人,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喝着茶,连正眼都没有看柳寻衣一下。 “司空前辈此话何意?”柳寻衣眉头一挑,反问道,“莫不是怀疑是在下故意放跑刺客?就算是,在下既非陆府之人,亦非沈老爷的手下,不想与刺客以命相搏又有什么奇怪?” “不错!”林方大朗声附和道,“我兄弟能去冒险救回白小姐已是替你们解决了一件大事,你们又怎好奢求我兄弟再替你们擒下唐阿富?” 一言未发的沈东善幽幽地插话道:“林兄弟此言差矣,唐阿富是绝情谷的人,对于异教之徒但凡武林正派人士皆应该人人得而诛之,又岂能说不管柳兄弟的事?” 司空竹闻言,转而看向林方大,问道:“不知道你与这位小兄弟如何认识?又何以称兄道弟?” “一见如故,志同道合。”林方大回答的倒也干脆,说罢眉头一皱,问道,“司空前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司空竹微微一笑,语气平缓地说道:“这位小兄弟前脚才来拜会沈老爷,唐阿富后脚便冲进来刺杀,这件事未免太过于巧合。” “什么意思?”林方大向前一步,抢在柳寻衣之前开口喝问道,“司空前辈,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已经对你礼让再三,你现在这么说是怀疑我兄弟和唐阿富串通一气刺杀沈老爷?这个罪名可不轻,司空前辈是见过大世面的,应该知道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的道理。”虽然林方大一口一个“司空前辈”叫着,但他刚刚的这番话却是已经完全挑明了心中的不满,颇有针锋相对之意。 “沈老爷在陆府的地盘遭人行刺,这件事老夫身为主人自然难辞其咎,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沈老爷一个交代,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司空竹淡淡地说道。 林方大面对司空竹的咄咄相逼竟也是寸步不让,直言道:“现在我的结拜兄弟好心救人却遭人冤枉,我这个做大哥的见到他无辜含冤,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林方大,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站在司空竹身后的一名陆府护卫怒声训斥道,“你可知这里是江南陆府的地盘,容不得你撒野。” 林方大被彻底激怒,虎目一瞪,破口大喝道:“就凭我是贤王府的林方大,休拿江南陆府来压我,别人怕你们,老子可不怕!” 二人此话一出,无疑将矛盾从一件小事升格到了江南陆府与贤王府的对峙,闹到这一步再说什么话可就真要掂量掂量了,毕竟江南陆府和贤王府都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一方霸主,而陆庭湘和洛天瑾又都是要脸面的人,此事再闹下去可大可小,后果也非同小可。 不等陆府高手再度出言喝斥,司空竹却已是猛然挥手打断了那人的话,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柳寻衣,淡笑道:“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老夫绝对没有怀疑小兄弟的意思,此等小事也不必惊动我家公子与洛府主。老夫之所以如此谨慎,一来是为了给沈老爷一个交代,二来则是为了保证明日的金盆洗手大会能诸事顺利。小兄弟,唐阿富是绝情谷的人,他出现在泉州难保不会有其他同党暗藏在附近,你也应该听说过绝情谷乃是江湖四大异教之一,明日之事来的都是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没人希望绝情谷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捣乱。你说老夫所言可有道理?” 柳寻衣知道事已至此,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抵消司空竹的怀疑,但又不想因为自己而令林方大甚至整个贤王府都牵扯进来,故而伸手将吹胡子瞪眼的林方大拽退两步,冲司空竹拱手道:“但不知司空前辈想如何证明在下的清白?” “倒也简单。”司空竹见到柳寻衣颇识时务,不禁淡笑道,“由于唐阿富不知所踪,一时之间也难以查明你的真伪,所以为了避免横生枝节,现在只好暂时请小兄弟随老夫回陆府委屈两天,待明日金盆洗手大会之后,老夫自会查明一切,还小兄弟一个公道。如何?” …… 第三十章:两肋插刀 司空竹此话一出,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虽然他语气颇为客气,但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将柳寻衣囚禁起来,待日后发落。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一旦柳寻衣今夜进了陆府,再想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势必难如登天。 “不可!”柳寻衣尚未开口,林方大已是大手一挥,反驳道,“天底下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我兄弟明明救了你们的人,你们反倒要将他囚禁起来,实在是荒天下之大缪!此事传出去只怕天下人都要耻笑你江南陆府恩将仇报,黑白不分。” “放肆!”陆府护卫冷喝道,“林方大,此事与你无关,你休要引火自焚。” 林方大冷笑一声,道:“柳寻衣是我的结义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今天想动他那就先问过老子手里这把刀。”说罢,林方大竟是“仓啷”一声将腰刀猛地抽了出来。 林方大虽然平日里性情刚烈,但却也不至于莽撞。今夜他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激动,一来是真心袒护自己这个刚刚认下的兄弟,二来则是酒喝的太多,未免有几分浑不怕的醉意。 虽说陆府和林方大是针尖对麦芒,但却都懂得拿捏分寸,任凭如何唇枪舌剑,也绝不会率先亮出兵刃。因为刀若出鞘,其中的意味可就与之前截然不同,就算有理也要变成无理。 “大哥……” 不等柳寻衣按下林方大的刀锋,对面的陆府护卫们却是已经纷纷抽出刀剑,之前他们不敢拔刀是碍于江南陆府与贤王府的关系,可现在面对先行拔刀的林方大,兵戎相见已是顺理成章之事,不必再有所顾忌。 “嘶!” 大堂中突然转变的局势令周围的宾客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谁也没想到此事竟然会闹到刀剑相向的地步。要知道现在对峙的可不单单是林方大和几个陆府家奴,更代表着江湖中的两大势力。 “林大哥在那,快过去!” 此刻,同住在春秋广厦内的贤王府弟子闻讯而至,见到林方大正被几十把刀剑围在其中,不禁面露怒色,他们不假思索地抽出兵刃快步冲来,护在林方大左右,与陆府的护卫们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沈东善似乎也没料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当他看到态度冷漠而坚决的司空竹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随即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暗道:“难道司空竹真的如此看重自己?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而不惜无凭无据地硬要冤枉一个外人?而且还是冒着得罪贤王府的风险?不对,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曲折。” 想罢,沈东善眉头一挑,对林方大说道:“林兄弟,不过是区区一件小事,你又何必刀剑相向?我知道你袒护自己的朋友,但你这么做……未免有些欠妥。”说罢,沈东善又将目光转向满脸凝重的柳寻衣,道:“柳兄弟清者自清,倘若你心里没鬼又何惧随竹老回去,一起将此事查个清楚?现在林兄弟为你做出此等莽撞之事,非但对贤王府与江南陆府的关系不利,相信也对柳兄弟的清白不利。” 沈东善此话倒也在情在理,听的周围的人纷纷点头。按照人之常情推断,林方大现在反抗的越是激烈,就越会令人怀疑柳寻衣的真伪。 沈东善三言两语看似公正,但实际上却是想牺牲柳寻衣,从而化解贤王府与江南陆府的矛盾,尽快了结此事。比较之下他现在更愿意劝林方大退让,而不愿得罪司空竹。至于脑筋本就不算灵活的林方大而言,则是被沈东善的这番话推入进退两难之境。 林方大分明是看不惯司空竹欺负自己兄弟,因此才火急火燎地站出来为柳寻衣鸣不公,现在反倒被沈东善说成袒护,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方大思来想去,已经察觉到自己冒然拔刀有所不妥,而沈东善则巧妙利用自己的疏忽,顺势将柳寻衣逼入越描越黑的尴尬地步,索性眼神一狠,朗声道:“老子现在什么都不管,今夜你们想带走柳寻衣,那就先从我林方大的尸体上踏过去。” 见状,沈东善心中暗暗发愁,左右顾盼着互不相让的林方大与司空竹,心中暗道:“此二人真如铁了心一般势不两立,司空竹是只老狐狸不易说服,看来如今也唯有说服林方大罢手。”想到这些,沈东善的余光还不经意地瞄了一下目无表情的司空竹,心中疑惑更浓,暗道:“林方大已经如此坚持,司空竹却仍旧不为所动。我应当尽早脱身,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咳咳……林兄弟,你这样令竹老很为难。”沈东善思量之后缓缓起身,笑盈盈地走到林方大身边,附耳低声道,“这溯水阁毕竟是陆府的地盘,更何况此刻还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你若执意不肯给竹老台阶,事情再这样闹下去只怕难以收场。” 听到沈东善的话,林方大眼中精光一闪,直直地盯着沈东善,道:“沈老爷,你也认为我贤弟与那刺客是一伙的?” “绝无此意。”沈东善态度坚决地摇头道,随即又顾忌到司空竹的颜面,继而补充道,“我对柳兄弟不甚了解,但却相信林兄弟的为人,更相信洛府主。只不过刚刚竹老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毕竟柳兄弟……柳兄弟并未收到陆府的请柬而不请自来,难免会惹人怀疑。竹老为了明日金盆洗手大会的顺利而对柳兄弟多一些猜忌和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此事若换在洛阳贤王府,相信林兄弟也会对一些来路不明的朋友多加提防,难道不是吗?” “这……”沈东善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令林方大不禁有些犹豫,迟疑道,“可无论如何我这个做的大哥的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被人冤枉。” “沈某保障绝不会有人冤枉柳兄弟。”沈东善笑道,“而且此番也并非囚禁,只是暂将柳兄弟请回去暂歇,相信竹老一定会好吃好喝的招待,绝不会怠慢分毫。”说罢,沈东善将目光转向司空竹,但见司空竹似笑非笑地说道:“林小兄弟,这次是你多虑了。” “那也不行!”林方大险些被司空竹和沈东善动摇心智,当他看到势单力薄的柳寻衣时,猛然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态度坚决地说道,“柳兄弟是我请来溯水阁喝酒的,我就要保他安然无恙的离开,否则我林方大日后如何在江湖中立足?沈老爷,司空前辈,不是林方大不识好歹,实在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与其一直在此责难柳兄弟,莫不如去找出刺客,还我兄弟清白。” “那谁又能证明他与唐阿富不是沆瀣一气?”司空竹目无表情地问道,显然刚刚林方大的不识好歹令他颇感不悦。 “白霜姑娘就能证明。”林方大急声道,说着还转身指了指柳寻衣衣袍上的破洞,道,“还有这些窟窿,明显就是与唐阿富交手险象环生时留下的。” “白霜不过一介女流,当时怕是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哪里能看出什么端倪?”司空竹道,“至于他衣袍上的痕迹,如若作假倒也十分简单。” “你言下之意是说我兄弟和唐阿富串通演戏?简直荒唐可笑!”林方大一听当即暴跳如雷,道:“罢了罢了!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相信我贤弟与刺客无关,就算我说破嘴皮子又有何用?刚刚你也听到,沈老爷亲口承认他不再怀疑柳兄弟,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咄咄逼人?” “老夫并非多管闲事!”司空竹眉头一皱,沉声道,“老夫闯荡江湖数十载,凭的就是谨小慎微才能活到今天,这位小兄弟是人是鬼老夫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倘若日后证明是老夫冤枉了他,那老夫愿意向他奉茶认错,但如今金盆洗手大会在即,老夫绝容下半点疏忽,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他。”说罢,司空竹猛然起身,一双老眼如匕首般直直地盯着林方大,幽幽地说道,“洛府主也是陆府的贵客,一向谦和有礼,深知客随主便的道理。我想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如此不知礼数,竟然在主人的地盘肆意妄为,毁他声誉吧?” 司空竹这几句话说的极重,他知道只凭陆府怕是吓不倒性情如火的林方大,因此只好搬出洛天瑾来压他。而沈东善在听到司空竹这番话后,心中顿时一沉,暗道:“好一个‘客随主便’,好一个‘主人的地盘’,我被行刺不过是他为难柳寻衣的一个幌子罢了,明日金盆洗手大会陆府内必是高手云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又能翻起什么大浪?司空竹分明是在借题发挥,在众人面前杀鸡儆猴,为江南陆府立威。说来说去,终究还是在为陆府明日能顺利取得惊风化雨图而造势。” 在听到“洛府主”几个字后的林方大,坚定的信念顿时萎靡几分,他可以为了柳寻衣枉顾自己的生死,但却不能不顾忌洛天瑾的声誉。此刻,他就连拿刀的手都变的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一边是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后进,一边是江南陆府和东善商号,你说洛府主会选择站在哪边?”司空竹字字如针,直插林方大的心底,“我家公子与沈老爷都是洛府主的朋友,你既为贤王府之人,理应为洛府主分忧,而不应该在外边为他招惹是非。这位小兄弟今夜我江南陆府拿定了,林方大你若眼中还有洛府主,那就让开!”司空竹口吻之中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显然已是给林方大下了最后通牒,“你若执意不让那老夫唯有将你一同拿下,再交由洛府主处置,相信洛府主一定会通情达理公事公断,给我家公子和沈老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司空竹今夜势在必得,如若江南陆府连一个小小的林方大都摆不平,那明日又如何应对武林群雄对惊风化雨图的窥伺? “这……” “教训的好!竹老教训的太好了!” 司空竹话音将息,一道浑厚洪亮的声音陡然自溯水阁外传来,紧接着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满脸笑意地迈步踏入大堂。 一见到此人,林方大那颗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稳下来,救星终于来了。 …… 第三十一章:任人摆布 来人四十余岁的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身形挺拔精壮,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嘴上的两撇胡子令其在英武之余又不失几分精明,此人迈步而来,虎虎生风,气势逼人。 最惹人注意的是在此人的腰间,赫然缠着一条极为扎眼的“腰带”,这是一条漆黑如墨的九节钢鞭,不同寻常的是这条钢鞭的每一节都是三角棱柱,棱角分明,锋利如刀,在每一节上还纹刻着不同的动物图案,龙凤虎狼应有尽有,栩栩如生,粗犷之中又别显精细之处。 江湖中人只凭这条九节鞭便足以辨识此人的身份,正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邓长川。 邓长川此行随洛天瑾而来,一并在陆府下榻,闻讯溯水阁内有贤王府的人闹事,而且又见司空竹匆匆离开,因此才奉洛天瑾之命前来一探究竟。 一看到邓长川,原本逼向林方大的司空竹却是突然转身,毫不留情地扬手“啪”的一巴掌,狠狠打在身后的陆府护卫脸上,直将那正在与林方大对峙的护卫打的眼冒金星,脑袋发懵,一时间根本弄不清状况。 “混账东西,今夜在溯水阁内的都是陆府的贵客,是谁给你们胆子如此放肆,竟敢在这里拔刀?”司空竹对一众陆府护卫冷声训斥道,“还不速速将刀剑收起来,装模做样成何体统?” 虽然司空竹态度转变的令人措手不及,但平日训练有素的陆府护卫们还是迅速收起刀剑,谁也不敢多问半句。 “呵呵……”当司空竹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怒色却是再度转变从容不迫的笑意,对邓长川拱手道:“老朽管教不严,让邓兄笑话了。” “竹老客气了。”邓长川都不必开口下令,只凭一个冷厉的眼神便令林方大等人迅速收起各自的兵刃,“是贤王府的小子们不懂事冲撞了竹老,我这个做长辈的在此替他们向竹老陪个不是,还望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说着邓长川还有模有样朝着司空竹拱手鞠了一躬,随即转身向沈东善一并见礼。司空竹与沈东善见状赶忙还礼,场面一派祥和,刚才的紧张局面全然不见踪迹。 一场不知该如何收场的风波,在邓长川与司空竹二人的三两句寒暄中瞬间化为乌有,这令一旁的柳寻衣不禁心生感慨,看来若想在江湖中获得别人的尊重,自身的实力与所处的地位才是关键。 “邓五爷,这位就是我曾和你们提起,在临安救过我和凝语的柳寻衣兄弟。”林方大见到邓长川当下如释重负,赶忙解释道,“刚刚沈老爷被人行刺,司空前辈怀疑与柳兄弟有关,可柳兄弟是我带来的,因此……” “何事轮到你开口?没大没小,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不等林方大把话说完,邓长川却是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当即将林方大后面的话给生生噎了回去。 “邓兄,请!”沈东善命人在桌边加了一张椅子,在司空竹的指引下三人各自落座,并将今夜先后发生的事细细讲述一遍。 邓长川听罢,眉眼之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淡淡的了然之色,他先是转头看了看柳寻衣,继而对司空竹和沈东善笑道:“二位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此事林方大的确行为莽撞,回去后我定当回禀府主对其重重责罚。” “欸!”司空竹连连摆手道,“林小兄弟重情重义,甘心为朋友两肋插刀,老夫着实佩服,又岂敢向贤王府告状?只是林小兄弟误以为老夫会对这位柳小兄弟不利,实则老夫并无为难之意,只想多一份提防,以保明日之事能周全无虞。” 邓长川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道:“竹老所虑合乎情理,邓某完全赞同,相信洛府主知道了也一定会称赞竹老的心思缜密。” “邓兄过誉了。”司空竹谦虚道,“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但不知贤王府是否还要继续力保这位柳小兄弟?倘若邓兄也不希望老夫委屈他,那老夫现在就将其放走,绝不再阻拦半步。”司空竹最后这句话说的大义凌然,并且声音极大,显然他是有意说给在座的众多宾客听。其言外之意是,倘若明日的金盆洗手大会上,因为柳寻衣而闹出什么乱子,那就是贤王府的责任,与江南陆府无关。 司空竹此举既给足邓长川面子,又成功在众人面前证明了陆府的清白,同时还将未知的隐患抛给贤王府,并且将对沈东善的交代,解释成是贤王府故意从中阻挠,可谓一石四鸟,不可谓不毒。 沈东善不以为意地对邓长川笑道:“邓兄,我相信行刺之事定与柳兄弟无关。柳兄弟不仅是林兄弟的朋友,刚刚闻听林兄弟所言似乎他还曾救过洛姑娘,如此想来定是一位侠义之士,又岂会与绝情谷的人有什么瓜葛?所以在沈某看来,此事必是一场误会。” 沈东善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和稀泥,明显有讨好邓长川而疏远司空竹之意,并且顺势摆脱司空竹的‘挟持’,将自己从这件事中剥离而出。刚才司空竹一口咬定柳寻衣与唐阿富同流合污,此事溯水阁内人尽皆知,此刻身为被行刺之人的沈东善竟然改口说是一场误会,着实让司空竹有些下不来台。 此刻,司空竹、沈东善与邓长川三人各代表一方势力,各怀心思,相互利用却又相互提防,言谈举止间既不能失礼又不能落人口实,实在辛苦。而柳寻衣,无疑变成这三方势力暗流涌动之下的牺牲品。 真可谓身如柳絮随风摆,生死逃亡不由人。这种感觉令柳寻衣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江湖中渺小的可笑,而想以如此渺小之躯接近脚踏武林半壁江山的洛天瑾,又谈何容易? 邓长川倒不急着表态,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亮如洪钟的声音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道:“那这位柳兄弟究竟与绝情谷有没有关系?” “没有。”柳寻衣坦言道,“我只是看不惯那刺客枉杀一个无辜女子,故而出手相助罢了。” 林方大赶忙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初在临安我与凝语被丁轻鸿追杀时,柳兄弟也是义无反顾的出手相助,凭的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 邓长川目光深沉地盯着柳寻衣,道:“既是身正那就不怕影子斜,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寻衣闻言一愣,他不太明白邓长川的意思。看着将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的众人,犹豫片刻之后方才点头道:“是。” “如此那你也不必畏惧跟竹老回去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才是。”邓长川道。 不等柳寻衣开口,林方大急声抢话道:“邓五爷,此事万万使不得。若是柳兄弟跟他们回去,那没事也要被严刑拷打出事来……” “放肆!” 邓长川眼睛一瞪,冷声打断道:“江南陆府一向公正严明,在武林之中素有口碑,陆公子更是武林第一君子,又岂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司空竹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林小兄弟不相信老朽,那只管让你的兄弟离开便是,老朽绝不阻拦。” “不能走。”邓长川缓缓摇头,随即转头看向柳寻衣,道,“你若现在走那就等同于坐实了这个罪名,今日与绝情谷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日后你也休想在江湖中立足。” “我愿意随司空前辈回去。”柳寻衣当机立断,正色道,“正如邓五爷所言,柳某身正不怕影斜。” 司空竹尚未开口,邓长川却又继续说道:“你虽不能一走了之,但却也未必只有随竹老回去这一条路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邓长川此话令众人一愣,沈东善狐疑地问道:“邓兄的意思是……” “不知竹老和沈老爷可否信得过我贤王府的公正?”邓长川道,“这位柳兄弟曾对我家小姐有恩,那就是对贤王府有恩。我家府主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报,如若两位信得过邓某和洛府主的为人,那不如将这位柳兄弟交给在下,从现在开始直至明日金盆洗手大会结束,就由在下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绝不让他有半点与外界暗通的机会。如何?”邓长川看着故作沉吟的司空竹和默不作声的沈东善,继续开口道,“当然,若是两位怀疑我贤王府也会暗通绝情谷的话,那此人大可交给你们随意处置,邓某绝不多言。” “岂敢!岂敢!”司空竹赶忙摆手道,“洛府主为人光明磊落,又是我家公子的贵客,如今更是同吃同住在陆府之中,老朽又岂敢怀疑洛府主的为人?一切就依邓兄所言,这位柳小兄弟就交给你了。” 邓长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沈东善,但见沈东善颇为慷慨地笑道:“邓兄开口,沈某又岂会不从?一切就依邓兄所言!哈哈……” “此刻天色已晚,在下先行告辞!”邓长川是个说到就要做到的爽快性子,拱手告辞之后便带着柳寻衣快步离开了溯水阁。柳寻衣在临行前,林方大还冲着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柳寻衣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这才彻底放下。 溯水阁外一片昏暗,邓长川在前,柳寻衣在后,二人皆是一言不发,默默行路。 “你若想走现在便可以走了。”途中,邓长川突然开口。 “我若走了岂不是默认自己与绝情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柳寻衣回答道,“而且明日陆府的人问起来,邓前辈也不好交代。柳某未做亏心事,又岂能再连累贤王府枉受猜忌。” “呵!”邓长川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审视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其实司空竹和沈东善早就知道你与绝情谷没关系,你不必太过高看自己,说到底你不过只是他们达成自己目的一颗棋子罢了,用完即丢,谈不到猜忌不猜忌。林方大替你出头之前,沈东善利用你来结交司空竹,而当林方大出头后,沈东善便想息事宁人,利用你来讨好贤王府。这就是你对沈东善的用处。只不过司空竹却对你不依不饶,这才让事情变的如此麻烦。” “这……”柳寻衣眉头一皱,暗想“说来说去我竟然只是一颗他们用来勾心斗角的棋子?我是谁根本无关紧要,即便没有柳寻衣今夜也会随便找一个张寻衣、王寻衣来做这颗子。现在想来实在悲哀。” 想罢,柳寻衣开口询问道:“我与司空前辈萍水相逢,之前也从未得罪过他,为何他要对我不依不饶?” 邓长川狐疑地注视着柳寻衣,缓缓开口道:“看在你救过凝语的份上,我便教你一次。司空竹对付你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其因有四。”邓长川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杀你一个无名小辈来彰显对沈老爷的重视,以此讨好沈老爷,这是其一。只凭猜测便要将你囚禁起来,美其名曰保护明日金盆洗手大会的顺利,以此来向武林群雄证明江南陆府办事谨慎小心,赏罚分明,这是其二。杀鸡儆猴,利用林方大袒护你这件事来暗示群雄不要企图在陆府的地盘闹事,要分清谁是主谁是客,这是其三。通过刚刚在溯水阁的这场闹剧,这三个目的司空竹都已经达到了。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其四’。” “愿闻高见。”柳寻衣虚心求教。 邓长川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虽不曾得罪司空竹,但却得罪过他的主子陆庭湘。所以司空竹才会对你咄咄相逼,这便是其四。” 这下柳寻衣更糊涂了,忙问道:“在下也不曾见过陆公子,又岂会得罪他?” “是你拼了命从唐阿富手里救回的白霜?”邓长川突然问道。 “是。”柳寻衣没懂邓长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这应该并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白霜吧?” “是。”柳寻衣如实作答,“白天的时候在鸳鸯榭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白姑娘送给在下一支价值不菲的金钗,不过刚刚我已经在溯水阁还于她了。” “那便是了!”邓长川戏谑地笑道,“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是天下最具君子风度的人,却也是天下最小气的人。” “邓前辈的意思是……” “红颜祸水,有些女人只许陆庭湘自己将其送到别人身边,但却不许旁人主动伸手碰一下。邓长川笑道,“今夜不过是小惩大诫,你命好逃过一劫。不过没人能保你一辈子,就算今天陆府不杀你,明天你也会死在其他人手中,在江湖中行走最可怕的并不是死,而是你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死。年轻人行走江湖,可不能像今天这般稀里糊涂的,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替死鬼。念你对贤王府有恩,所以我才会告诫你,以后想在江湖中活的长久些,那就要先记住一条规矩。” “什么规矩?” “越是绝色美人,越要敬而远之。” …… 第三十二章:江南陆府 邓长川将柳寻衣带回陆府已是深夜,因为有溯水阁的前车之鉴,柳寻衣深夜而来自然不敢在陆府中太过招摇,也不敢惊动任何人。邓长川领他到侧院一间颇为冷清的偏房将就一夜,柳寻衣简单收拾一番后躺在榻上,思前想后这两天的经历,久久不能入睡。 柳寻衣来到泉州的第三天就险些弄丢了自己的小命,这令他对曾经满心向往的江湖第一次产生了忌惮之心。相比于朝堂勾心斗角的凶险,原来江湖中的明争暗斗也丝毫不遑多让,一顿饭的功夫便能令局势一变再变,人嘴两张皮,硬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说成黑的,非但杀人不眨眼,而且还杀的有理有据,杀的大义凌然。 今夜若非有邓长川提点,柳寻衣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非但小命不保,而且还会落个人人唾弃的恶贼骂名,死的既糊涂又冤枉。 原本以为江湖之中人人皆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好汉,殊不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在司空竹和沈东善这些人眼中,柳寻衣就如同街边的阿猫阿狗一般,生死荣辱根本无关紧要。现在想来,当时若真听了司空竹的冠冕堂皇之言跟他回去,只怕现在自己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当下心中对林方大的感激之情再度平添几分,同时也对自己的行事莽撞而深感愧疚。 柳寻衣伸手入怀掏出赵馨赠与他的手帕,疲惫而凝重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柔和之意,指尖细细感受着手帕的柔滑,赵馨的一颦一笑也随之浮现在脑海,尤其是那句“我等你”,尤其令柳寻衣心中温暖之至。 “为了馨儿,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闯。”柳寻衣心中默默地笃定道,“我一定要活着回去,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 痴痴念念的柳寻衣在似睡非睡之间越发坚定自己的信念,贴在胸前的手帕带给他无尽的温暖,似是将赵馨拥在怀中一般恬静,令柳寻衣忐忑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柳寻衣就这样思绪万千地躺在榻上,不时辗转反侧,也不知这一夜到底有没有睡着,天际东方却已微微泛起鱼肚白。 “砰、砰砰!” 睡意朦胧间,一道清脆的敲门声将柳寻衣悄然唤醒。他微微睁眼愣愣地望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似是在思量自己此刻的处境,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张口道:“谁?” “贤弟,是我,林方大!”门外林方大应声答道,语气听上去颇为欢愉,显然他此刻心情颇佳。 柳寻衣闻言迅速翻身下榻,开门将满脸笑意地林方大迎进来,问道:“大哥何时来的?” “天未亮我就到了。”林方大道,“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所以我早些过来方便听候府主差遣。我来陆府见时辰尚早,就没打扰贤弟的清梦。” “洛府主若是有任何差遣大哥只管吩咐就是,小弟自当却之不恭。”说罢,柳寻衣话锋一转急忙问道:“大哥,昨夜在溯水阁司空竹可有再为难你?” “他敢?”此刻的林方大左手端着一碟粥菜,右手拿着一个包袱,一边朝屋内走一边回道,“说句糙话,司空竹他就算是打狗还得看看主人是谁,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为难贤王府的人。哈哈……贤弟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昨日你又是追贼又是救人,定是累坏了,快快吃些粥饭吧!” “有劳大哥挂念,昨夜幸得邓五爷关照,小弟一切无恙。”柳寻衣说话的功夫顺势接过林方大手中的粥菜和包袱,问道,“那洛府主……可因为小弟之事责难大哥?” 闻言,林方大悻悻一笑,道:“原本今早上府主是要惩罚我的,可幸好凝语及时求情,道明贤弟与我们曾有救命之恩,昨夜我帮你乃是知恩图报之举,府主深明大义又岂会再追究?而且昨夜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算是功过相抵,愚兄自然就逃过一劫。嘿嘿……” “是我连累大哥了,若非我鲁莽行事去救白姑娘,也不会招惹这么多是非。”柳寻衣苦笑道。 “自家兄弟不说外话,更何况都过去了。”林方大满不在意地摆手道,“贤弟吃些东西,随后便将这包袱中的衣服换上,稍后大哥带你去看场好戏。” “好戏?”柳寻衣两三口便将一碗热粥喝光,打开包袱,但见其中是一套淡青色的素净布衣,不禁面露疑惑之色,“这是……” “你昨夜不是说想见识一下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吗?”林方大道,“虽然沈老爷不肯帮你,反而还闹出那么多乱子,但最后却是错有错着,昨夜你被邓五爷光明正大地带进陆府,剩下的事大哥也自然就好办了。这是贤王府下人的衣服,先委屈贤弟穿上,之后你便混在贤王府的人马中,随府主一道前去陆府武场参加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 柳寻衣闻言不禁心生感激之意,忙道:“大哥能惦记着小弟已是感激不尽,又何谈委屈之说?”说罢,柳寻衣匆匆换上布衣,林方大亲自为他带上一顶小歪冒,令柳寻衣看上去更像一名随行小厮。 走出侧院,天色已是大亮,陆府内外到处人影憧憧,不同门派的弟子三五成群的在廊桥之间匆匆而过,偶有几声窃窃私语之外,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闭口不言,气氛之肃穆较之昨日在溯水阁简直判若天地。 “大哥。”柳寻衣心生一念,突然拽住林方大的胳膊,低声道,“昨夜之事多亏洛府主慷慨相助,小弟是否应该先去拜会洛府主?以表谢意。” 林方大思量片刻,又看了看天色,摇头道:“贤弟不必多礼,府主一向不拘泥此等小节。更何况府主此刻八成已经被陆公子派人请走,我们还是速速去武场候命的好。” 洛天瑾身份显赫必当被陆庭湘奉为座上宾,绝不会和寻常弟子混在一起,其实这一节柳寻衣早就有所预料,刚刚他不过是想尝试一下,毕竟对他而言见识金盆洗手事小,接近洛天瑾才是大事。 “是小弟莽撞了,一切就听大哥吩咐。”柳寻衣也不执着,跟着林方大和一众贤王府弟子穿庭过院,伙同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各路人马,一同朝着陆府第七进院的武场汇聚。 江南陆府前后共有主院十二进,左右各有别院十二处,共计三十六院。沿途所遇亭台楼阁、水榭花园更是四通八达花样繁多,若没有林方大领着,柳寻衣非迷路不可。 而陆府的第七进院名为“崇武”,是府内规模最大的一院,正北方位坐落着五明八暗的崇武大堂,大堂之外是一片足可容纳数百人操练的武场,武场左右各有厢房数十间,能住在这些厢房中的绝非寻常子弟,皆是陆家一等一的高手。 陆府的规矩,崇武之前为外院,崇武之后为内院。故而从第一进院至第六进院都是外院,住的是外姓子弟和下人奴仆,而第八进院至第十二进则是内院,住的都是陆家的嫡亲直系以及府内女眷。从第八进院之后的内院不对任何外人开放,因此第七进的崇武院便是陆家接待外来宾客的最大诚意,若是寻常客人只怕在第一进、第二进便打发了,能进到陆府第三进的便能称得上贵客。至于第七进崇武院,也只有举办此等武林盛事时才会开放。 柳寻衣等人一路走来,沿途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刀剑傍身的陆家护卫,目光谨慎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各门各派弟子,防卫十分森严。由此也不难看出江南陆府对这场大会何其重视。柳寻衣越走越心惊,这等排场只怕比之临安的丞相府也毫不逊色。 当柳寻衣跟着众人步入武场时,武场中已是熙熙攘攘地聚满了人,喧闹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原本肃穆的气氛也随之变的热闹亢奋起来。 此刻在武场左右两侧各立着六展旌旗,左侧旌旗上绣的分别是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峨眉、青城六大门派的字号,而右侧旌旗上则是贤王府、金剑坞以及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河西秦氏、湘西腾族四大武林世家的字号。中原武林的十二大正派势力尽数到齐,足见江南陆府的面子极大,或者说“惊风化雨图”在武林中的魅力极大。 在正对着崇武堂的南侧还立着几杆小旗,这些多是武林中的二三流势力和江南范围内的绿林帮派,他们大都是通过巴结江南陆府,因此才能获得一席之位。不过饶是如此,日后这些人也足以将此事吹的天花乱坠,要知道能被陆府发帖邀请参加此等盛事,本身就是天大的面子,足以印证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不俗。 此刻最惹人注目的除了周围的一展展迎风招摇的旌旗外,当数武场正中央摆放在石台上的那面灿灿发光的金盆,盆中已经有些许清水,正是今日给莫岑金盆洗手所用。金盆旁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由纯金打造的大寿桃,寿桃周围则是堆满了各门各派送来的寿礼。 林方大带人走到贤王府的旌旗旁候着,柳寻衣满眼激动地望着纷至沓来的人群,此刻武场上已有五六百人之多,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相互寒暄着、笑谈着,能被带到这里的大都是门派中的好手,因此说今日的陆府内高手如云,倒也不算为过。对于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柳寻衣而言,不由地感到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在每展旌旗下都摆放着三张太师椅,专供门派中地位最高的三人落座,至于寻常弟子就只剩站着的份。只不过此刻所有的椅子上都是空空如也,显然,武林中真正有身份的人物一个都没到。 林方大对身旁的柳寻衣低声笑道:“贤弟,今日你可要大饱眼福了。” “大哥此话怎讲?” “你可听说过中原武林十二豪杰?”林方大道,“他们是当今中原武林中地位最高的十二位英雄。无论武功、威望还是身份地位,皆是站在中原武林最巅峰的大人物。今日中原武林十二豪杰几乎来了一半。有多少人一辈子都不曾见到一个,你今日能见到这么多,岂不是要大饱眼福?哈哈……” 柳寻衣恍然大悟地点头道:“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乃六大门派之掌门,四大世家之家主,再加上北贤王和金剑坞主,他们十二人加在一起足以颠覆整个中原武林。只不过除了北贤王和陆公子外,却不知其他十位今天又来了几个?” “咣!” 突然,武场东北角的金锣被人猛地捶响,清澈嘹亮的锣声回荡于天地之间,令喧嚣的场面顷刻间安静下来。场中所有人不由地精神一振,随即将目光纷纷投向正北的崇武大堂,但见堂内人影晃动,似是有人要从中出来。 林方大抬眼望着万里晴空,转而对柳寻衣使了一个满含激动的眼神,正色道:“辰时三刻已到,好戏要开始了。” …… 第三十三章:群雄毕至 众目睽睽之下,十几道人影先后走出崇武堂,这十几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在堂前相互拱手寒暄一番,便又各自分散走向武场不同的方向,寻找自己的位置落座。 “那个白须老者是昆仑派四大长老之首,常云子。”林方大点指着左侧的三道人影,向柳寻衣低声说道,“跟在他身边的两人是昆仑派的三长老冷空阳,和四长老吕泰。” 柳寻衣看着昆仑派的三位长老缓缓落座,轻声道:“这么大的场面昆仑派掌门竟然没有到,看来昆仑派心里很清楚,今天难以在群雄手中顺利取得惊风化雨图。” “不错。”林方大轻笑道,“他们与武当派的来意相同。”说着林方大顺势一指武当派的方向,道:“武当派来人是孤月、孤辰两位道长,以及掌门大弟子郑松仁。贤弟可认识?” 柳寻衣思量道:“久闻武当派清风掌门座下,有孤字辈‘日月星辰’四位道长,江湖人称‘武当四象’。而这位郑松仁既是掌门大弟子,那应该就是‘武当二十八宿子’之首不假。” “正是。”林方大道,“武当上有‘四象’,下有‘二十八宿子’,再加上一众门内弟子,真可谓人才鼎盛,香火永续。不过武当虽盛但却不喜争名逐利,今日武当和昆仑来此都不为争图,是为助拳。” “助拳?”柳寻衣稍一寻思便想通了缘由,笑道,“想来是洛府主的帮手才是。” 林方大笑而不语,伸手指向峨眉派的方向,道:“贤弟,那位便是峨眉掌门妙安师太,其左右是慧春、慧秋两名关门弟子。” 柳寻衣认真将峨眉派三人的样貌记在心中,道:“峨眉掌门妙安师太位列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今日一见果然三生有幸。” 林方大随即又指了指少林派方向,道:“少林派来的是两位缘字辈大师,缘空、缘苦,和一位悟字辈的小师傅,悟禅。贤弟,你休看悟禅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他可是少林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乃少林方丈玄明大师亲传弟子,当今少林之中分为玄、缘、果、净、悟五字,其‘净’字与‘果’字同属一辈,而悟禅的武功非但在悟字辈中第一,即便在果字辈和净字辈的师叔之中,也少有人是他的对手,相传悟禅受方丈大师亲点,修炼少林至高内功绝学易筋经,因此他也是少林达摩院中唯一一位悟字辈弟子。” “久闻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的达摩院更是汇聚高手中的高手,相传能进入达摩院的大师都是武学精深之辈,迄今也不过十余人,而且大都是玄字辈和缘字辈的高僧,虽然人数不多,深居简出,但武林之中却谁也不敢小觑。”柳寻衣诧异地望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悟禅,连连感慨道,“真想不到悟禅小师傅年纪轻轻便能进入达摩院,而且还修炼了少林绝学易筋经,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六大门派中少林高手最多,能在少林年轻一辈中武功排在第一位,悟禅又岂是庸碌之辈?”林方大点头附和道,“易筋经乃内功心法之鼻祖,悟禅虽然年纪轻轻,但内力只怕比在座的许多前辈还要深厚。”说罢,林方大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笑道,“贤弟也是我所见过的后进翘楚,不知道你与悟禅小师傅交手又当如何?” 柳寻衣闻言不禁面露苦涩之意,摆手道:“大哥莫要说笑,小弟这点功夫又岂能与悟禅小师傅相提并论,若是交手必当是自不量力。” “贤弟过谦了。”林方大道,“当日在临安破庙之中,你与丁轻鸿交手愚兄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丁轻鸿虽出身异教,但却也是江湖后进中一等一的高手,他敢自称‘桃花剑仙’便足以证明其对自己的武功何等自信,你与他交手能不弱下风,相信与悟禅小师傅交手也一定能平分秋色。” 对于林方大的称赞,柳寻衣也不争执,而是抬眼看向青城派方向,话锋一转,问道:“大哥,你可识得青城派的人?” “哦,那位面色精瘦的老者是青城派掌门左弘轩,左掌门也是武林十二豪杰之一。而他身边的两位是青城派的左右二使,龚清、胥准。”林方大道。 柳寻衣忙问道:“这左右二使可就是江湖传闻中的青城金银二使?金掌银剑,龚清胥准。” 林方大点头道:“不错,龚清前辈的掌,胥准前辈的剑,皆是冠绝青城之巅,江湖贺号‘金掌银剑’说的正是他们二位。” 柳寻衣默默细数着几大门派的高手,忽的眼光一凝,但见崆峒派的三把椅子上如今只坐着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女人,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妪,另一个则是年轻的女子,中间的那把太师椅上却是空的。见状,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低声询问道:“大哥,崆峒派这是……” “中间的空位应该是留给崆峒掌门钟离木的。”林方大接话道,接着不等满眼疑惑的柳寻衣开口,随径自解释道,“旁边的那两个女人,年长的是钟离木的发妻庄夫人。年轻的则是钟离木的女儿,钟离婉莹。如今妻女都在,相信钟离掌门也一定就在附近才是。莫岑怎么说也是崆峒弟子,倘若钟离掌门不到,那今天的金盆洗手也未免太儿戏了。” 柳寻衣问道:“相传当年崆峒派掌门之位本应该是庄夫人继承,后来因为她钟情于钟离木前辈,这才委屈自己退隐起来相夫教子,而将崆峒掌门之位让与钟离木前辈,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此事不假。”林方大笑道,“当年庄夫人的武功比钟离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她是崆峒上任掌门的女儿,理应女承父业。不过她毕竟是个女人,心里还是以丈夫女儿为重,而且庄夫人也并无争强好胜之心,更没心思执掌偌大的崆峒派,对她而言丈夫和女儿便是命中的一切。” 柳寻衣感慨道:“其实今日这般更好,崆峒派无论是由她主持还是由钟离木前辈执掌,说到底也都是一回事。” 林方大微微一笑,道:“这几大门派都是与我们贤王府亲近的势力,如若府主要争惊风化雨图,想必他们都会助一臂之力。”说着,林方大眼神朝着另一侧撇去,冷笑道,“但这些人可就不同了。” “蜀中唐门、湘西腾族、河西秦氏,他们三家与江南陆府并称武林四大世家,关系也极为密切。”柳寻衣目光扫视着对面的几拨人马,语气不善地说道。 “唐门有内戒、外戒、暗器、金玉、追魂、一品,共六房。而今天六房的房主只来了两个,唐门门主和总管却并未到场,看来他们应该也是来助拳的。”林方大若有所思地分析道,“贤弟且看,那个虎背熊腰的大胡子是唐门外戒房房主唐彰,而他旁边高瘦的男人则是一品房的房主唐仞,此二人在唐门六大房主中位列最末,想来唐门此次对惊风化雨图并不十分贪图。” 柳寻衣眉头微挑,道:“唐门暗器天下第一,但唐门内武功最高,暗器使得最好的内戒和追魂二房却未到,真是有意思。而看湘西腾族和河西秦氏,来的似乎也不是家主。” 林方大循声望去,但见湘西腾族为首的二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六旬上下目光阴戾面带恶相,此人是腾族长老腾苍,而女子则是二十岁上下的模样,典型的苗女打扮,长相水灵俏丽,尤其是那双好奇的大眼睛,黑溜溜地到处乱看,显得分外活泼。此女虽然年轻,但却是湘西腾族内专门供养毒虫的好手,名叫腾琴儿。 此刻在腾琴儿的芊芊玉手之中,还随意地把玩着一条手指粗细,湛清碧绿的长蛇,仅凭这条看似平淡无奇的小蛇,再加上其苗女的打扮,就足以震慑寻常人不敢轻易靠近。 至于河西秦氏,坐在太师椅上的则是三个相貌粗犷的汉子,一个个横眉竖目满脸横肉,长相凶恶之极,如铁塔般的身体往太师椅上一坐,恨不能将椅子压倒,他们三人不仅拥有同样魁梧身材,就连长相都颇为相似。 林方大介绍道:“这三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秦氏三杰,江湖人称秦大、秦二、秦三。当年本是秦家上任家主与府中一名丫鬟所生的野种,因为是一胎三胞,并且还都是男丁,便被秦家正式纳入家谱。当今河西秦氏的家主秦明,正是他们三人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三兄弟所练的武功极其霸道,尤其擅长大开大合的秦氏刀法,刚猛无比,江湖中少有人敢与他们三人硬碰硬地拼刀。” “果然是高手。”柳寻衣眯着眼睛盯着秦氏三杰,待看到他们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时,心中便料定这三人定是外家功里一等一的高手。 “贤弟。”林方大突然叫道,“你看金剑坞那边,来的人更少,只有四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子’宋玉独自一人坐镇,金剑坞主也没有来。这实在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柳寻衣点头道,“能令洛府主如此重视的惊风化雨图,金剑坞主又岂会不觊觎呢?按照常理金剑坞主应该来此与北贤王一争高下才是,只凭一个宋玉怕是分量不够吧?除非……” “除非什么?”林方大迫不急地追问道。 “除非金剑坞想来助拳江南陆家,而自己并不急于得手此图。”柳寻衣分析道,“江湖中人人皆知北贤王与六大门派亲近,而金剑坞的背后是四大世家在暗中支持,如今唐门、腾族和秦氏都没有派来足够分量的大人物,而金剑坞也只来了一个宋玉,看似根本无法和北贤王及六大门派抗衡。如今合理的解释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四大世家和金剑坞都依仗着江南陆府,换言之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不抢夺此图,而是全力支持江南陆府。” 林方大恍然大悟道:“今日陆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是陆庭湘执意留下此图,饶是府主也不能硬来。看来今天的惊风化雨图之争会在贤王府与江南陆家二者之间展开。” “只不过……”柳寻衣喃喃自语道,“金剑坞主怎么说也与北贤王在江湖中齐名,眼光不可能不毒,他舍得将这张洛府主都梦寐以求的惊风化雨图,拱手让给陆庭湘吗?虽然江南陆府与金剑坞关系匪浅,但……关系再近也始终是两家,又岂能真的做到和衷共济?” 对于柳寻衣的自言自语林方大并未在意,当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纷纷落座之后,崇武大堂内再度传出一阵笑谈声,接着只见又有几道人影自堂中缓步而出。走在最前边的几人柳寻衣都认识,正是沈东善、邓长川与司空竹三人。 在他们三人之后,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与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二人颇为亲近地谈笑着并肩迈步而出。而在年轻男子和中年男人身后,还各自跟着一位女子,跟在年轻男子身后的正是溯水阁第一美人,白霜。而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的则是柳寻衣的老相识,洛凝语。 一看到白霜和洛凝语,柳寻衣的瞳孔随之猛然一聚,因为他已经从这两位随行的女子身上,猜出年轻男子和中年男人的身份。 正是今日这场明争暗斗的主角,有着“武林第一君子”雅称的陆府家主陆庭湘,以及柳寻衣“朝思暮想”的北贤王,洛天瑾。 …… 第三十四章:前辈莫岑 这是柳寻衣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北贤王,虽年近五旬,但看上去精气神却丝毫不输二十岁的年轻人。身高七尺,体态挺拔,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即便到了今日这般年纪仍旧可以用俊朗飘逸来形容其容貌气质,轮廓分明的脸上是端正英武的五官。就算站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陆庭湘身旁,在样貌上也丝毫不弱于下风。而在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上,洛天瑾更是稳压年轻的陆庭湘一头。 在洛天瑾面前,陆庭湘处处表现出一副晚辈该有的恭敬模样,但在恭敬之余却又不失陆家家主该有的风度与气魄。陆庭湘如今不过区区而立之年,但在他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令人如沐春风般的亲和与从容,却远非同辈人所能企及。一身月白公子袍外衬白玉公子衫,配之如冠玉般的脸庞和如雕刻出的精致五官,岂止是玉树临风?即便是柳寻衣一个大男人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直到此刻,柳寻衣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庭湘会被誉为“武林第一君子”,且不论其武功如何,单说这一表人才的模样加上其陆家家主的江湖地位,真真正正称得上是玉质金相的极品男人,也难怪江南女子都将陆庭湘奉为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若真能得夫如此,年纪轻轻有品相、有武功、有地位、有家世、有背景,相信对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是极大的吸引。 陆庭湘先请洛天瑾、洛凝语和邓长川三人下场入座,之后方才请沈东善下场。沈东善的位置在南侧正中,偌大的一展东善商号旌旗下,单独摆放着一张太师椅。 见到陆庭湘出场,武场中的气氛变得更加热切几分。待洛天瑾和沈东善入座后,陆庭湘方才迈步走至武场正中,抱拳朝着四面八方遥敬一番,朗声道:“今日是家父异性兄弟莫岑前辈的六十大寿,陆某在此先向各位前来为莫前辈贺寿的武林朋友道一声万谢。” 见到陆庭湘施礼,武场四周的众人纷纷拱手还礼。 “诸位应该都知道,今日除了是莫前辈的六十大寿外,还有一件关乎莫前辈的大事想请在座的各位一同做个鉴证。”陆庭湘不紧不慢地说道,“莫前辈要在今日金盆洗手,从此退隐江湖!陆某有幸得莫前辈信任,斗胆主持此事,还望诸位能看在江南陆府和在下的薄面上,不要太计较以往与莫前辈的恩恩怨怨,让他老人家能安然隐退,颐养天年!在下替家父和莫前辈先行拜谢了!” 说罢,陆庭湘侧目朝着侯在远处的司空竹轻轻点了点头,司空竹快步进入崇武堂,片刻之后,引着两人自堂中缓步走出。 他们是一男一女,男的虎背熊腰颇为壮硕,但须发皆已灰白,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眼之中也浮现着一抹苍老疲惫之色,此人正是今日金盆洗手的主角,当年名震武林的伏虎刀,莫岑。 女人看上去不过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颇有几分姿色,不过骨子里却带着一股怯生生的懦弱。她似乎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在迈出崇武堂的时候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的神态显得有些不自然,眼神不住地四处闪躲着。 此刻在女人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不足两岁的孩童,而这孩子正是令莫岑下定决心退隐江湖的原因,难得的老来之子。 莫岑毕竟是老江湖,虽然二十几年未曾面对过这么多江湖同道,但作为江湖前辈的底气尚在。只见他先在人群中环顾一圈,随即伸手轻揽住女子的腰肢,满脸微笑地带着娘俩一起步入武场,步伐缓慢似乎是在刻意照顾自己的妻儿。 见到略显老态的莫岑,众人之中已有不少人忍不住心生感慨,这还是当年那个率领十二死士杀入汴京皇宫的伏虎刀吗?当年的伏虎刀天不怕地不怕,意气风发地手提着四尺大刀纵横江湖,无人敢惹。再看今天的莫岑,却是步伐慵懒,锐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寻常老人的龙钟之态,甚至还参杂着一丝与世无争的怯懦与得过且过的妥协。 在座不乏有与莫岑平辈之人,他们看到今日的莫岑心中最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涩,闯荡江湖数十载见惯了刀光剑影,打打杀杀,他们最明白江湖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莫岑这样,安然无恙的活到退隐这一天,更多的是死于非命。他们生来是江湖人,就算死也逃不出做个江湖鬼,仔细想想一辈子活在战战兢兢之中,过着三更贫五更富,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的日子,不免心生一股莫名的悲哀。 因此在这些人眼中,对今日的莫岑在感慨之余还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反思,也许不乏会有人对莫岑心生一丝羡慕。 但今日在场的人中更多是年轻一辈,在他们的眼里今日的莫岑无疑是懦弱的、可笑的、不值一哂的。他们耻笑莫岑的安逸,更不屑于他的金盆洗手,甚至不相信眼前这个糟老头曾经做过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在年轻一辈的心中,活就应该活的风风火火,死也死的轰轰烈烈,而身为江湖中人绝不应该有退隐的念头,这无疑是一种让人看不起的选择。 正所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孰是孰非谁又能说的清?只要过得是自己想要的日子,足矣! “贤侄,有劳了。”来至近前,莫岑先与陆庭湘寒暄,后抬头朝着四面八方的群雄拱手道,“诸位,有劳了!莫某人行走江湖中数十载,今日总算是有幸在陆贤侄和诸位武林朋友的帮衬下,得以金盆洗手,全身而退。莫某人在江湖的这几十年,结下的恩恩怨怨数也数不清。有恩的,今日老夫在此再三拜谢。有怨的,老夫也道一声海涵。希望今日过后,老夫所牵扯的所有江湖恩怨能一笔勾销,让老夫有幸能和妻儿一起,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晚年。” “莫前辈对中原武林是有功之臣,日后江湖中自会留下莫前辈的传说,我等也会始终念及莫前辈的恩情,相信不会有人再计较那些小小误会。”洛天瑾率先开口笑道,他的声音温润如玉,虽然不急不缓但却掷地有声,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洛天瑾何许人也?由他第一个开口说出这番话,对莫岑来说无疑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北贤王开口不许计较莫岑过往的恩怨,在座的还有谁敢站出来找茬? “洛府主此言着实令老夫感动。”莫岑朝洛天瑾微微鞠了一躬,自嘲地笑道,“江湖辈有才人出,老夫年事已高,身体早已大不如前,现在是眼也花耳也聋,就连走路都快不利索了。哈哈……我岂能再与你们这些年轻人相提并论,因此早早退下来还能保住这张老脸,否则当年辛苦打下的名声迟早会被自己丢光。” “莫前辈是宝刀未老,否则也决计生不下那么一个大胖小子不是?哈哈……”人群中有人搭话,立即引来一片哄笑。 莫岑娇妻的脸上此刻已恨不能红到耳朵根,而反观莫岑却是颇为爽朗的哈哈大笑,似是对这样的调侃毫不在意。 “莫前辈不应该退隐,应该将武功传授于公子,待二十年后便又是一个威震江湖的伏虎刀。” “不错,有陆公子保着,江湖中谁敢来找莫前辈麻烦?不必退出江湖,同样安享晚年。” “是啊,莫前辈金盆洗手对于我等晚生后辈而言,实在是莫大的遗憾。” “汴京皇宫今尤在,不见当年伏虎刀,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一时间,武场中的附和之声不绝于耳,而莫岑也颇有耐心地挨个与他们调侃着、笑谈着。场面一下子变的热闹起来。 “即是归隐,那莫前辈何不小露两手,也让我们这些年轻后辈见识一下当年伏虎刀的霸气。”有人提议道,“今日之后,我等再想见识莫前辈的刀法只怕是要难如登天了。” 莫岑闻言连连摆手笑道:“不行不行,莫某人已经老了,我那把伏虎刀也早就扔在床下生了铁锈,现在耍起来必然松松垮垮,不成体统。非但老夫自己丢脸,更会惹诸位耻笑,岂敢班门弄斧。呵呵……” “莫前辈客气了。”莫岑此话又引来一片附和声。只不过此刻搭茬的多是站在后面的年轻弟子,真正坐在前边的大人物却鲜有开口。 笑谈片刻,莫岑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笑道:“陆贤侄已经替老夫备好筵席,待老夫金盆洗手后,我们便一同赴宴尽情吃喝、畅谈,并且老夫今日要与诸位有约在先,定要不醉不归。哈哈……” 说罢,莫岑转头看了一眼陆庭湘,陆庭湘会意主动退到场边入座,将偌大的武场留给莫岑和他的妻儿。 莫岑伸手指着自己的妻儿,诚恳地向众人托付道:“诸位,这位便是莫某人的贱内和犬子,老夫自知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说不定哪天便一命呜呼了。待老夫归西之后,如若诸位有机会与他们孤儿寡母在江湖相见,还望能念在老夫的薄面上对他们娘俩儿多多照顾。在此,老夫先向各位拜谢了!”说罢,莫岑从桌上端起一碗酒,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待酒碗倒扣,莫岑又毕恭毕敬地朝着四面八方挨个深鞠一躬。 这一幕看的众人无比心酸,铁骨铮铮的伏虎刀何时在人面前如此唯唯诺诺过?临老却要为了自己的妻儿向这些江湖后辈卑躬屈膝,着实让人看的心里不是滋味。 “唉!” 洛天瑾突然发出的一声叹息,令站于人群中的柳寻衣不禁一愣,心中对自己将要接近的北贤王更添几分好奇之意。 偌大的武场上鸦雀无声,待莫岑挨个鞠躬行礼后,方才缓缓站直身子,此刻在他的老眼中不知何时竟是溢满了泪水。 “风云我辈笑苍茫,刀剑如梦血如凉。江湖犹在旧人逝,千秋不过……一思量。”莫岑目光在一展展旌旗间扫过,口中默默地低声念道,“好大的一个江湖……唉!” 感慨之余,莫岑最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儿,面带苦涩地将满心思绪化作一声无尽的叹息,而后迅速抹掉泪痕,缓步行至金盆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紧不慢地挽起自己的衣袖。 “时辰已到,几十年来承蒙诸位雅量,不与老夫斤斤计较,万语千言也抵不过感激之情。”莫岑道,“诸位,若有来生,我们仍在江湖相见,老夫今日先行道别了!” 说罢,莫岑不再犹豫,颤抖不已地探出一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下定决心似的朝着金盆浸去。 “莫师弟且慢!在你金盆洗手之前,有件已经不再属于你的东西,是不是应该先交还给师门才是?”突然,一道沙哑而戏谑的声音陡然自武场外响起。 闻听此声,柳寻衣不禁一愣,他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究竟。一旁的林方大却是突然伸手拽住柳寻衣的衣袖,满眼激动地低声道:“贤弟快看,崆峒派掌门人到了。” 林方大话音刚落,但见院门外,一阵“咯噔咯噔”的声响由远至近而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一位其貌不扬的精瘦老头正骑着一头毛驴,优哉游哉地踏入武场。 一见到这位老者,柳寻衣的眼睛猛然一瞪,此人赫然便是昨夜在街上,帮他出手对付唐阿富的那个醉酒老头。 “真想不到他竟会是崆峒派的掌门人,钟离木!” …… 第三十五章:纷争初现 钟离木的出现令武场上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原本还算一团和气的场面随之变的有些诡异。在座之人大多是想等莫岑金盆洗手之后,再开口询问惊风化雨图之事,这样好歹算是给莫岑和江南陆府三分薄面,但谁人也没有料到半路竟会杀出个钟离木,如此不识时务。 钟离木动作笨拙地翻身下驴,笑盈盈地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脚下看似随意地轻轻一跃,其身形竟在武场中直接化作一串“踉跄”的残影,当其再度开口说话时,人却已经坐在崆峒派掌门人的那张空椅上。 “莫师弟是我崆峒派弟子,他若是现在洗手,那有些话老夫就不好开口了,所以有些事还是先交代清楚的好,以免日后说不清楚。嘿嘿……”钟离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嬉笑道,“相信莫师弟和陆公子应该不会怪老夫多事吧?” “掌门师兄驾到,莫岑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莫岑一见到钟离木,原本自信淡然的神色竟是突然变的有些紧张起来,他赶忙向钟离木拱手施礼,与此同时还不经意地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陆庭湘,似是在求助陆庭湘替他解围。 陆庭湘稍稍思量,笑道:“钟离掌门说的哪里话?今早只有庄夫人和钟离姑娘来鄙府,在下还以为无福拜会钟离掌门,如今看来是在下多虑了。呵呵……”寒暄过后,陆庭湘又看了一眼场上满脸尴尬的莫岑,轻咳两声,道,“只不过莫前辈的金盆洗手一早便挑好了良辰吉时,钟离掌门何不先同我等一起为莫前辈做个鉴证,待莫前辈金盆洗手之后,我再请钟离掌门和莫前辈后堂入座,有什么话你们尽可慢慢去说。” “金盆洗手之前莫岑是崆峒弟子,可这手一洗他就不算我崆峒弟子了。”钟离木笑眯眯地望着陆庭湘,语气古怪地说道,“现在老夫想借贵宝地和莫师弟说说崆峒派的家事,想必陆公子应该不会横加阻拦吧?” 被钟离木这么一说,陆庭湘脸上的笑意不禁微微一僵,随即嘴角抽动两下,干笑道:“当然不会,既然如此,那钟离掌门尽管与莫前辈叙旧便是。”陆庭湘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如今钟离木搬出“家事”二字来压他,他若再多说便会有插手崆峒派家事之嫌,这在江湖上乃是大忌,陆庭湘又岂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失礼? “多谢。”钟离木朝着陆庭湘随意地拱了拱手,随即目光落在笑的颇为尴尬的莫岑身上,道,“莫师弟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请掌门师兄明示。”莫岑佯装糊涂,干笑道,“我已经二十多年未回崆峒,难得掌门师兄还记得我这个崆峒弟子。”莫岑话中有话,暗讽钟离木管的有些太宽了。 “崆峒戒律第一条,一日是崆峒弟子便终身是崆峒弟子,除非犯了大错被掌门人逐出师门。”不等钟离木开口,坐在一旁的庄夫人已是语气冷清地开口道,“莫师兄的一身武功皆是来自崆峒,掌门师兄又岂能忘了你?” 莫岑深知庄夫人的脾气一向是直来直去,若是自己再敢出言暗含讽刺,只怕庄夫人也不会给自己留半点情面。莫岑再不济也是一个江湖前辈,又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妇人争辩? 莫岑讪讪一笑,忙点头道:“庄师妹说的是。”继而又侧目看向钟离木,笑道,“请恕莫岑愚钝,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要和师门交代,烦请掌门师兄示下。” “惊风化雨图呢?”钟离木倒是毫不客气,开口便一针见血。而他这一问,也令在场的众人不禁精神一振,一道道满含异样的目光齐齐地投向莫岑。 莫岑面如死水,心中暗道:“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再度转头瞄了一眼陆庭湘,继而对钟离木淡笑道:“惊风化雨图乃莫岑拼了性命从汴京皇宫拿回来的,不知此图与崆峒有何关系?” 莫岑此话一出,场上的气氛再度一沉,虽然语气颇为柔和,但其中所蕴含的针锋相对之意已经初见端倪。 “莫师弟应该记得当年你去汴京皇宫是因为奉了师命,现在怎么能说与崆峒派无关?”钟离木笑道,“莫师弟应该知道奉师命是什么意思,当时你所代表的并非你自己,而是整个崆峒派……” “钟离掌门此话差矣!” 钟离木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湘西腾族长老腾苍已是缓缓摇头道:“二十五年前,派人去汴京皇宫刺杀完颜守绪的,并非只有你崆峒一派,还有少林、武当、河西秦氏等等诸多门派,当然其中我湘西腾族也略尽一丝绵薄之力。因此与其说莫兄弟代表的是你崆峒派,不如说他们十三个人代表的是我整个中原武林更为合适。” “这话说的对,说起来这惊风化雨图我秦氏也应该得一份。”秦大开口附和道。 “阿弥陀佛,腾施主和秦施主所言有所不妥。”少林缘空大师插话道,“当年所去义士是为了大宋的黎民百姓,行刺完颜守绪乃是驱恶迎善,又岂能心怀其他不轨目的?惊风化雨图并非他们去汴京的目的,这只是莫施主的意外所得罢了,秦施主又岂能说有你河西秦氏一份这种话?更何况当年参与此事的门派有的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但又岂能因此而抹杀他们的功德?” “老和尚,你把话说的这么漂亮,莫非你对惊风化雨图不感兴趣?”湘西腾族腾琴儿见到缘空驳斥腾苍,不禁心生不满,故而反讽道,“都说你们出家人不打逛语,你敢对天发誓你们少林来这儿的目的只是为了祝寿,而没有别的?呐,别怪我没提醒你,都说地狱门前僧人多,你说谎话可是要犯清规戒律的,下场比我们要凄惨的多……” “丫头,不得对缘空大师无礼。”腾苍多少还是有些分寸的,因此及时喝止了腾琴儿的嘲讽,“金盆洗手大会乃武林庄严之事,岂容你这丫头在此嬉皮笑脸,胡言乱语?” 腾琴儿满眼不甘地朝着对面的缘空和钟离木吐了吐舌头,却没敢再擅自开口。 金剑坞宋玉见到双方互有敌对,不禁幽幽地说道:“如果刚才我没听错的话,缘空大师的意思是这副惊风化雨图是莫前辈意外所得,所以这张图既不能归中原武林所有,也不能归崆峒派所有,而应该归莫前辈自己所有才对。缘空大师,不知宋某这么解释可有不妥?” “这……”被宋玉抓住言语间的漏洞咬文嚼字,缘空顿时语塞。 “惊风化雨图的归属早在二十多年前,陆家家主陆重阳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定论,而且当时各门各派都已认可,因此用不着今日我们再行争论。”青城掌门左弘轩冷冷开口道,“莫兄,陆公子,当年陆重阳所说的话到了今天应该还作数吧?” 陆庭湘点头道:“家父一言九鼎,他说过的话莫说是今天,就算百年千年之后仍旧作数。” “那就好!”左弘轩道,“既是如此,那这张图就应该归当年派人参与刺杀完颜守绪的所有门派所有,我青城派也曾派人,按照秦大的话,这幅图是不是也应该有我青城派一份?” “图只有一张,但当年派人参与此事的门派却不止一个。”陆庭湘笑道,“总不能将此图撕开吧?依陆某所言,这张图既然是莫前辈所得,那理应一直归他所有,即便他退隐江湖,也可以将此图作为传家宝留给子孙万代,亦无不妥。”陆庭湘表现的大义凌然,看似好像江南陆府对惊风化雨图毫无贪图之心,实则却另藏祸心。 “陆公子此举怕是会害了莫施主。”峨眉掌门妙安师太摇头驳道,“天下人皆知惊风化雨图中暗藏着绝世武功,莫施主既已退隐江湖,又何必再用它作什么传家宝呢?这岂不是引火烧身?” 蜀中唐门唐仞接话道:“妙安师太所言不错,此图继续留在莫前辈手中的确会枉生祸端。所以在下建议不如今日就趁着天下英雄同聚一堂的机会,莫前辈何不将此图光明正大地转赠一人。这样一来图是莫前辈甘心赠出的,受赠者也接的合情合理。二来也免得天下英雄为了区区一张图而争来争去,伤了和气。三来可以避免莫前辈日后因此图而招惹是非,真正安稳地尽享天伦之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对了,为表我唐门的中立,就算莫前辈将此图赠与唐门,我们也绝不会收下。” “这个主意好!”秦大点头附和道,“图在谁手里谁说了算,他想给谁就给谁,省得麻烦。” 说罢,秦大还和唐仞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莫岑轻轻点了点头。看这样子,早在金盆洗手大会之前他们就已经串通好了。 “但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陆庭湘并未表态,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洛天瑾。 洛天瑾微微一笑,道:“当年之事洛某还不成气候,因此没有参与,今日又岂有资格在此评头论足?”洛天瑾和陆庭湘一样,先把自己佯装成一个局外人,似乎与世无争,淡笑道,“不过洛某与崆峒派钟离掌门有些交情,而钟离掌门刚刚所言也合乎情理,洛某更愿意多听听钟离掌门的意思,尽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以免大家伤了和气。呵呵……”洛天瑾的话外软内硬,意思明显是站在崆峒派一方。 柳寻衣看着你一言我一句的各门各派,心中不禁苦笑道:“这些人分明早就互有勾结,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不想要此图的,但却都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想要,但谁也不想率先撕破脸,以免变成众矢之的。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心平气和的为这张图找到下家。” 宋玉闻听洛天瑾的话不禁轻笑一声,转而对莫岑道:“莫前辈,今天是你的六十大寿,更是你退隐江湖的日子,不知对惊风化雨图你又有何打算?无论你有何打算,我金剑坞都会鼎力相助。” “我……” “其实沈某也有一个提议。” 不等莫岑左右为难地吞吐开口,沈东善却是突然大笑道:“此图既然是莫先生所有,那就要令其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这样莫先生才算对得起二十五年前的九死一生。是不是?” “愿闻沈老爷高见。”莫岑此刻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既已择退隐江湖,那就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任何一方势力,因此无论现在是谁开口,他都得耐着性子聆听。 沈东善微笑着点头道:“我看莫先生的公子年纪尚轻,而莫先生已经六十了,想必也没有什么兴致和精力去耕作经商,那莫先生就不得不为令公子和令夫人日后的生活多考虑一些。莫先生金盆洗手之后便不能再与江湖中人有任何来往,包括江南陆府。是也不是?” 沈东善的意思很直白,那就是今天过后你们一家子靠什么活着?等你老死之后你的妻儿又靠什么生活?只不过用词含蓄一些,但莫岑还是听的明白。 “沈老爷的意思是……” “莫先生既然手握宝物,为何不为你的妻儿将来多争取一些好处?”沈东善笑道,“请恕沈某只知牟利,我的意思是莫先生何不将此图拿出来让我等公平竞争,出价最高者得,一来所有人各凭本事公平竞价,二来对莫先生一家未来的生活也大有裨益,岂不两全其美?” …… 第三十六章:莫岑赠图 “听沈老爷此话的意思,莫非你也对惊风化雨图有兴趣?”秦大不怀好意地笑问道,看向沈东善的一双虎目中分明流露着一抹阴戾之色。 沈东善也算是叱咤江湖二十多年的人物,又岂会被一个小小的眼神吓到?他对秦大的挑衅熟视无睹,风轻云淡地笑道:“世人皆知沈某一向喜欢收集世间珍奇异宝,此图乃金国皇宫里的宝物,沈某自然想一睹为快。” 洛天瑾道:“虽然在座的诸位也算是家底殷实,但那也要看和谁相比。在你沈老爷面前,只怕我等那点家底无异于沧海一粟。若是公然叫卖,价高者得,那此图无疑是沈老爷的囊中之物。” 钟离木附和道:“和沈老爷比有钱,岂不是等于和财神爷比阔气吗?”说罢,他眉头一挑,嬉笑着看向沈东善,道,“莫岑怎么说也是我崆峒弟子,他金盆洗手之后,惊风化雨图理应归师门所有,沈老爷休要插手我的家事,以免落人口实,嘿嘿……” “沈某只是为莫先生着想而已,绝无与诸位争图的心思。如今莫先生毕竟是有妻有儿之人,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妻儿的日后打算。衣食住行哪样少得了用钱?而且莫先生无心让莫公子习武,那总要读书吧?上等书院皆要价不菲,若是到那时因为囊中羞涩而贻误了莫公子的大好前程,岂不可惜?”沈东善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他将目光直直地投在莫岑身上,道,“不知莫先生可否觉得沈某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莫岑转头看着自己的妻儿,面露苦涩之意,但却并未答腔。而他的娇妻却是颇有顾忌,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不知……不知这位大老爷能给我们多少钱换这张图……” “胡闹!”不等女人把话说完,莫岑猛地眼睛一瞪,一声怒喝直将女人吓得身子一哆嗦,“男人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女人插嘴?” 听到这话,峨眉掌门、庄夫人、钟离婉莹等女不禁脸色一变,虽然莫岑是在教训自己的妻子,但他的话中难免有贬低女子之嫌,着实令人听了不爽。心直口快的腾琴儿更是忍不住轻哼一声,讥讽道:“女人如何?没有女人你们这些男人又是从哪里来?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丫头,休要胡言乱语。”腾苍没料到这个时候腾琴儿竟然还会火上浇油,不禁低声喝斥,与此同时还面带愧色地朝着莫岑稍稍拱了拱手,以示赔罪。 “哈哈……莫先生休要责怪尊夫人,是沈某刚才的话没说明白。”沈东善随和地笑道,“尊夫人所问也是在情在理,这世上哪有当娘的不疼儿呢?”说罢,沈东善将平和的目光直接投向怯懦的莫夫人,笑道,“惊风化雨图乃是无价之宝,倘若肯割爱给沈某,那价钱就请莫先生和夫人随便要,不管多少,沈某都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嘶!”沈东善此话令在场众人不禁暗吃一惊,能说出如此大胆的承诺,足见沈东善对惊风化雨图有势在必得之心。 “天底下除了沈老爷之外怕是没人敢口出此等狂言了。”蜀中唐门外戒房房主唐彰瓮声冷笑道,“我们都知道沈老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但惊风化雨图毕竟是江湖之物,沈老爷这般明抢似乎不太妥当吧?留在莫前辈手中会惹祸上身,难道沈老爷拿了就不怕引火自焚吗?” 唐彰此话一出,站在沈东善身后的护卫魁七眼神陡然一寒,显然他对唐彰的威胁颇有不满。 “怕?”沈东善闻言哈哈大笑,不急不缓地说道,“沈某做生意几十年来得罪的人比在座的任何一位都多,外边有不计其数的人想沈某不得好死,可我今天仍旧安然无恙的坐在这儿,反倒是那些盼着我死的人,坟头的草都快有一人高了。”说罢,笑盈盈的沈东善直直地注视着唐彰,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道,“我记得前年拜会蜀中唐门时,贵门门主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今日沈某斗胆借来一用回赠阁下:能在乱世中活下来,而且还能活的有权有势的人,没有哪个是被吓大的!” 唐彰被沈东善的软刀子反击的哑口无言,论口才一百个唐彰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沈东善,如今主动招惹沈东善反而自己吃了哑巴亏,他也不好发怒,毕竟这里并非他唐门的地盘,沈东善也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就连唐门门主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更何况是他? 见到武场上的局面愈发剑拔弩张,莫岑不禁叹息一声,朝沈东善拱手道:“沈老爷的好意莫某心领了,不过人不可恩将仇报,更不能言而无信。今天我也不瞒诸位,其实早在莫某决定金盆洗手之前,心中就已经为惊风化雨图找好了归宿,并愿意无偿将此图赠予他。” 莫岑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莫岑目光颤抖地转头看向陆庭湘,但见陆庭湘仍是那副目无表情的模样后,方才鼓足勇气开口道:“莫某人早就知道今日诸位前来十之八九都会问及此图的下落,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光明磊落的将此事解决,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莫某人既然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召集诸位而来,其实就已经打定了不再继续收藏此图的决心。刚才各位的话说的不错,这张图若继续留在莫某手中,那它就不再是宝,而是祸。” “哦?”洛天瑾眼光沉静地凝视着莫岑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面色仍旧波澜不惊,轻声问道,“不知莫前辈想将此图赠与何人?” 莫岑再度将目光投向陆庭湘,这回陆庭湘不再闪避,而是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眼神中似是带着一抹毅然之色。莫岑心中暗松一口气,想来陆庭湘应该也明白,今日若不将此事说个明白,武林群雄绝不会善罢甘休,最终将难以收场。 “我决定将惊风化雨图……赠予贤侄陆庭湘。”莫岑声音颤抖地突然开口。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六大门派之人几乎个个面色难堪,反观四大世家和金剑坞的人,反应则要淡然的多。 “这……”陆庭湘佯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忙起身摆手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陆某何德何能受此厚礼?莫前辈千万不要说笑,真是折煞晚辈了。” “贤侄不必谦让。”莫岑笃定道,“我将此图赠与你,不止是感恩这些年江南陆府对我一家的悉心照顾,更是想报答我的结义兄弟陆重阳的天高地厚之恩。如今陆兄已经不在了,你是他的儿子,理应替他收下此图,这也算我这个做兄弟的,能给他的唯一一点报答吧!”莫岑语气诚恳,态度真切,提起陆重阳的时候眼眶还不自觉地红了一圈,颇为动容。 “即便是赠与家父,晚辈也万万不能收下。”陆庭湘态度坚决地摇头道,“莫前辈乃家父生前挚友,江南陆府照顾莫前辈一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晚辈自当义不容辞。可惊风化雨图实在事关重大,晚辈万万不能收下。”陆庭湘所表现出的坚决也不像是装的,起码他那番慷慨激昂之词说的声情并茂,难以令人起疑。 沈东善看着莫岑和陆庭湘二人一个诚恳、一个谦让,眼神之中却是不禁闪过一丝不屑,对于这种伎俩他作为商人实在太过熟悉。同样一眼看穿究竟的还有洛天瑾,他此刻的脸色看上去也同样不太痛快。 “贤侄,莫非要老夫给你跪下你才肯收吗?”莫岑急声道,“老夫虽然退隐江湖,但却铭记知恩图报的祖训,钱财乃身外之物,老夫绝不能为了钱财而出卖义气!此图你若不肯收下,老夫便是永远欠下陆兄一份人情,日后就算死也会死的心有不甘。” “这……” 看着莫岑和陆庭湘的一送一推,柳寻衣险些被他们所骗。若非有林方大事先将他们的关系和惊风化雨图的关键告诉他,只怕柳寻衣也会就被莫岑和陆庭湘的这场赠图报恩所感动了。 唐仞看准时机,故作疑惑地开口问道:“莫前辈如此恳切,不知陆公子还有什么顾虑?” 陆庭湘叹息道:“在下自然知道莫前辈的一番好意,只不过惊风化雨图的归属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由我爹和诸位江湖前辈共同定下,此图乃属整个中原武林所有,当年前往汴京皇宫的除了莫前辈之外还有十二名义士,在下何德何能?又岂能枉顾他们于不顾而冒然收下此图?” “哦!原来陆公子是顾忌这一节。”秦大开口笑道,“刚刚唐兄所言我河西秦氏极为认同,此图即在莫前辈之手,那理应由他自己选择送与何人,外人又岂能横加干涉?虽然当年我们也曾派人出了一臂之力,但……但莫前辈刚才所言也在情在理,我等绝非小肚鸡肠,自然懂得知恩图报真君子的道理,因此河西秦氏愿意放弃追究此图,成全莫前辈的赤诚报恩之心。” “此图虽然背负着诸多传闻,但传闻始终是传闻,如若传闻是真,那二十多年的时间莫兄怕是早已练成绝世神功,或者腰缠万贯家财,又何须今日在此金盆洗手?我等皆是武林正道,自然不能为了传闻而罔顾道义,伤了和气。所以我湘西腾族也愿意成全陆公子收下此图。”腾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陆公子所收的并非什么武林宝典,不过只是莫兄的一番赤诚之心罢了。至于惊风化雨图,依老夫之见不过只是一张颇有价值的古画而已,试问在座的各位谁没有收藏些古玩字画?今日又何必执念惊风化雨,夺人所爱?” 见到武林四大世家心系一处,金剑坞的宋玉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对沈东善调侃道:“看来由陆公子收下此图才是众望所归,沈老爷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无妨。”沈东善早就看出四大世家和金剑坞联手串通起来演戏,心情自然不佳,因此回答的语气也颇为生硬。 说罢,宋玉猛地起身朝莫岑和陆庭湘拱手道:“莫前辈知恩图报深明大义,宋某佩服!陆公子人品武功江湖中有目共睹,既是盛情难却,那就请陆公子恭敬不如从命吧!” 宋玉此话一出,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他万没料到宋玉竟敢枉顾六大门派和洛天瑾的态度,欲要赶鸭子上架,强行将这幅惊风化雨图塞进江南陆府的手中。 柳寻衣目光狐疑地远远打量着宋玉,心中暗想:“四大世家之间一向相互帮衬,他们想合力留下此图待日后共享其成,这并不奇怪。可金剑坞毕竟是个外人,竟然会如此主动玉成此事,这宋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又是什么药呢?” …… 第三十七章:剑拔弩张 有四大世家和金剑坞领头,后面的一众年轻弟子们纷纷起哄,一时间场面热闹之极,不知道的真以为陆庭湘收下此图是众望所归。看着陆庭湘被众星捧月般夸赞,一旁的白霜在看向陆庭湘的眼神之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自豪倾慕之色。 “莫前辈何不拿出惊风化雨图,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交予陆公子?”宋玉笑道,“这样也能让我等开开眼界。” 莫岑微微颔首,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陆庭湘。却见陆庭湘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洛天瑾身上,颇为无奈地笑道:“洛府主,你快些帮我推脱几句,此图陆某实在是受之有愧。” 听到这话柳寻衣险些笑出声来,暗道:“陆庭湘果然厉害,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却仍旧不急着表明意图,故作矜持。明明自己想要,却硬表现出一副赶鸭子上架的无奈,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分明是想让洛府主亲口承认他有资格收下此图才肯罢休。” 林方大气哼哼地低声嘟囔道:“这陆庭湘真是个伪君子,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好事都让他占了。” 相对贤王府弟子的愤愤不平,洛天瑾却表现的十分淡然,他与陆庭湘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脸微笑,洛天瑾道:“既然是莫前辈的意思,那陆公子自当却之不恭才是。” “难道洛府主也认为在下应该收下此图?”陆庭湘似笑非笑地追问道。 “当然。”洛天瑾不失风度地缓缓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钟离木,淡笑道,“即是在座诸位的共同心愿,洛某又岂会背道而驰?呵呵……” “洛府主此言差矣!” 洛天瑾话音未落,钟离木却已是陡然开口,“别人怎么想老夫管不着,不过莫师弟即是我崆峒弟子,这惊风化雨图就理应是我崆峒之物,又岂能被他擅自做主赠予陆公子?” “钟离掌门,我想你应该不会如此食古不化吧?陆公子收下此图乃众望所归,你这么说莫不是要诚心扫大家的兴?”秦大冷笑道。 “食古不化的人是莫岑,他未经我们同意便擅自将图赠予外人,实在有悖道义。”从始至终都沉默寡言的武当派孤辰道长此刻终于打破沉默,而他一开口便将矛头直接指向看似忠厚诚恳的莫岑,“惊风化雨图是内功心法也好,是暗藏宝藏也罢,或者根本就是一张寻常古画也不重要。它既归整个中原武林所有,那它的去向就由不得莫岑一人决议,他也无权拿着属于整个武林的东西来偿还自己欠下的人情债。惊风化雨图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赠予陆公子,请恕我武当派不能苟同。” “阿弥陀佛,孤辰道长言之有理,此事的确要另行商议,断不可草率行事。”缘空大师双手合十,点头应道。 “我青城派也是此意。”左弘轩冷声道,“河西秦氏、蜀中唐门、湘西腾族,你们三家不想要此图便罢了,不过不必劳心替其他门派做主。最起码我青城派也想争他一争。” 峨眉掌门妙安师太点头道:“左掌门说的不错,此事决不可率性而为。一旦解决欠妥,日后势必会在江湖中引起不必要的杀戮。”说罢,妙安师太还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陆庭湘,心平气和地说道,“贫尼绝非有意和陆公子过不去,而是为了武林大局着想,还望陆公子体谅。” 看到六大门派纷纷表明立场,饶是陆庭湘有再好的雅量,此刻脸上的笑容也不免变的有些僵硬,其身后的司空竹见状欲要反唇相讥,但却被陆庭湘先一步挥手打断,干笑道:“此事的确应该从长计议,只是不知哪位前辈有万全之策?既能让莫前辈顺利退隐江湖,又能平息各家的干戈。” 宋玉眉头一挑,向满眼茫然的莫岑问道:“莫前辈,不知惊风化雨图此刻可否在你身上?今日怎么说也是你的六十大寿,金盆洗手最忌讳错过良辰吉时,依在下之见,不如你先将惊风化雨图拿出来放于供桌上,而后一身轻松地金盆洗手,完成今天的大事。至于惊风化雨图……如今天下英雄都坐在这儿,相信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待你金盆洗手之后,我等再慢慢商议不迟。” “这……”莫岑眉头紧皱着抽踌躇道,“这似乎不妥吧!” “怎么?莫前辈还怕有人会明抢不成?”宋玉笑问道,“这里可是江南陆府的内宅,试问又有谁敢在此乱来?” 看着急于让莫岑拿出惊风化雨图的宋玉,柳寻衣心中未免生疑,暗道:“宋玉这是什么意思?他既不想得到这张图,又何故要逼莫岑现在就将图交出来呢?难不成他真是替莫岑担忧误了吉时?不可能……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何必这么麻烦?” 不等莫岑吞吞吐吐的说出个答复来,性情刚猛的秦大却是猛地大喝一声,一掌直接拍在椅子上,随即身形便如一道离弦之箭般朝着莫岑直射而去,眨眼间人已掠到近前,只见他在半空中突然伸手抓向莫岑的肩头,大喝道:“得罪了!只要你将图交给陆公子,剩下的事莫前辈就不必再操心了,我不信有人敢在这里找陆公子的麻烦!” “硬抢?” 就在秦大出手的瞬间,青城派金银二使中的“金掌”龚清冷喝一声,当即飞身而出,龚清的速度比秦大还要快上三分,因此虽是后发但却先一步冲到莫岑左侧,当秦大的蒲扇大手抓住莫岑右肩之时,龚清的右手也牢牢地扣在莫岑的左肩头。 秦大见到龚清搅局登时暴怒,左手成拳宛若一个硕大的铁锤,擦着莫岑的前胸狠狠地砸向对面的龚清,龚清毫无惧色,冷笑着顺势拍出左掌,直直地迎上秦大的拳头。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秦大的拳和龚清的掌硬碰硬地撞在一起,而夹在二人之间的莫岑只感到一股蛮横的劲气陡然自身前袭来,直将他的胸口震的一阵发麻,叫苦不迭。 秦大与龚清二人在电光火石间的交手高下立判,不善于拳脚功夫的秦大被震退数步,粗壮的手腕也险些被龚清一掌搓断。龚清“金掌”的贺号可不是白叫的,只凭这随手一掌便将刚猛魁梧的秦大生生震退,足见其掌上的功夫何其骇人。 “大哥,接刀!” 看到秦大受辱,秦二、秦三顿时怒目而起,秦三顺势抽出腰间的烈阳刀扔给场上的秦大,河西秦氏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举世无双的刚猛刀法,因此秦氏族人拿刀和不拿刀,完全就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都住手!” 银灿灿的烈阳刀破空而出泛起一道刺眼的光泽,不等秦大出手接刀,面色阴沉的陆庭湘已是率先腾空而起,半空之中灵犀一指射出一道凌厉劲气直将烈阳刀弹飞,随即纵身落在秦大和龚清二人之间,先是扬手朝着欲要再打的秦大轻轻一挑胳膊,直将秦大那粗壮的身子晃了出去,紧接着陆庭湘身形一转左手抓住莫岑的右臂,右手朝着龚清的腋下随意挥出一掌,龚清不敢与陆庭湘交手,故而只好放开莫岑,任由陆庭湘将其从自己手中拽开。 出手挡退秦大和龚清二人,陆庭湘侧身将莫岑护在身后,面若沉水。左右两边的秦大和龚清见状不禁脸色微微一变,也不敢再擅自出手。此刻他们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满眼阴沉地站在武场中,彼此怒视着互不相让。 “铿!” 此时,刚刚被陆庭湘弹飞的烈阳刀轰然落地,深深插入青石地面之中。 “陆公子息怒,是老夫管教无方,让龚清放肆了。”左弘轩见状赶忙开口请罪,随即对龚清轻喝道,“还不向陆公子赔罪?” 龚清冷冷地瞪了一眼秦大,继而转过头来朝陆庭湘拱手道:“时才是在下一时情急,还望陆公子见谅!” “希望下次龚左使不要再一时情急就好。”陆庭湘也不多加责备,只是语气冷清地吐出这么一句。 龚清匆匆退下武场,秦大则是满眼愤恨地对陆庭湘说道:“陆公子,这惊风化雨图本来就应该归你,若不是他们诚心捣乱……” “秦兄的好意陆某心领了。”不等秦大把话说完,陆庭湘却是毫不客气地沉声打断道,“只是下次秦兄在做什么之前请先分清楚地方,我陆府不是杀场,莫前辈的六十大寿是大喜的日子,也不宜见血。” 秦大本想下意识地反驳,但当他看到周围默不作声的众人后,不得不思虑再三,最终心有不忿地随意拱了拱手,道:“下次不会了!”说罢,秦大将烈阳刀从地面抽出,冷哼一声退下武场。 “府主,怎么办?”坐在一旁看热闹的邓长川低声向洛天瑾询问道。 洛天瑾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道:“这里是陆府,我们不要多事。” 妙安师太思量片刻,幽幽开口道:“陆公子,这样争来争去也不是办法,刚刚秦施主和龚施主险些厮杀起来,如若不尽快想个主意来解决此事,只怕今天难以收场。” 沈东善见他们闹得不亦乐乎,心中暗喜,缓缓开口道:“刚才沈某所说的拍卖最为公平,重要的是所有人各凭本事,这样赢得光彩,输的也不必心有怨气,何乐而不为?” “这是江湖之事,不是沈老爷的生意场。”宋玉打趣道,“若是今日这些名门正派的英雄豪杰,学你们生意人那样攀比金银多寡,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宋玉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传出一片附和之声。 “沈老爷此话倒是让老朽生出个想法。” 昆仑派大长老常云子年纪大,江湖地位也高,因此他一开口武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哦?不知常长老有何高见?”陆庭湘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 常云子道:“即是江湖事,那我们何不按照江湖的规矩来办?同样是各凭本事,赢的光明大,输的也怪不得别人。诸位都是出身名门正派,相信光明磊落的输赢势必不会再有人不服。” 洛天瑾微微思量,问道:“常长老所说的江湖规矩是……” “以武为准,有意此图者大可下场切磋一番,惊风化雨图归强者得之。” …… 第三十八章:武场设擂 “常长老言之有理,还是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最痛快!” 常云子建议一出,秦大率先开口应和道:“大家都是练武之人,别像一群娘们儿似的尽逞口舌之争,有本事就下场切磋一下,输赢各凭本事,也免得有人心有不服。哼!” 秦大话糙理不糙,顿时赢得众人一阵附和。不过武场中还是有不少人对此面露迟疑,其中尤其以六大门派的掌门、长老最为明显,他们倒不是害怕与人比武,只不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下场那就势必会有输有赢。碍于这些人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倘若以掌门、长老之尊出手,赢了非但没什么光彩可言,说不定还会落个以大欺小的恶名。而若是当着天下英雄以及自己门下弟子的面输了,失去争夺惊风化雨图的机会是小,有失体面才是大。 一派之主或者门下长老背负的往往是整个门派的门面,倘若不小心输个一招半式,势必会遭受武林同道的非议,让门中上上下下的弟子们在行走江湖时,感觉低人一等,甚至颜面无光。 “名利”、“名利”,尤其是在武林之中,若想立足于正统,那“名”一定比“利”更重三分。 相对于六大门派掌门、长老们的顾虑,反观四大世家和金剑坞倒是表现的颇为从容。今日除了江南陆府之外,其他几家的主人并未在场,更有甚者来的连门中的核心高手都算不上,因此他们若是败阵并不丢人,赢了反而能令自己名声大噪,可谓赢得起更输得起。 “比武切磋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洛天瑾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不过既然是切磋那就应该定个规矩,否则与混人之间的厮杀又有何异?” 常云子点头道:“洛府主所言不错,依老夫之见此番切磋应当点到即止,切不可伤人性命,以免伤了和气。” 唐仞冷笑道:“常长老的话说的未免太过天真,所谓拳脚无眼,既然有心争图,那就必定全力以赴,又谈何点到为止?若是下场比比划划耍几下三脚猫的花架子,岂不是贻笑大方?” 陆庭湘思量一番,道:“这也简单,我可在场中横三竖三摆下九张大桌为“擂台”,比武之人上台较量,先落地者为输。各位意下如何?” “这法子倒是不错。”洛天瑾点头道,“不过各位武林前辈皆是高手中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性命,一出手即有万分凶险,一个拿捏不准便是生死两命,只怕有人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已经丢了性命,这恐怕……” 洛天瑾早已眼洞穿六大门派的心思,心知让这些前辈高手上台切磋未免强人所难,因此为了保留六大门派的颜面,洛天瑾不得不开口替他们说出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宋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稍稍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笑道:“如若有此担心大可不上台便是,洛府主只怕是在说笑话吧?” “如若各位可以这么轻言放弃惊风化雨图,那又何至于闹到要比武争图这一步?”洛天瑾脸色一沉,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面带嘲讽的宋玉,直盯的宋玉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底一阵阵发冷,一时间竟是紧张的忘记出言反驳。 腾苍见势不妙,赶忙插话道:“洛府主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尊驾可有什么良策?” 腾苍此问并没有得到洛天瑾的回答,武场上鸦雀无声,洛天瑾始终面沉似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玉,场中无人敢冒然搭腔,气氛颇为尴尬。 陆庭湘轻咳两声似是要开口圆场,洛天瑾却先一步缓缓收回寒意逼人的目光,转而对腾苍淡淡地说道:“倒也简单,各门各派今日只准派年轻的二代弟子上场切磋,一来他们武功尚浅不至于一出手便伤及彼此的性命。二来也算是给这些晚辈一次历练的机会,能与不同门派的弟子较量,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三来晚辈之间的切磋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再怎么打也决计不会伤了门派之间的和气。至于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实在不便出手,被人说成以大欺小不要紧,万一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丢了体面,恼羞成怒再因此结下梁子,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说罢,洛天瑾不经意地用余光扫向对面的少林派悟禅,悟禅年纪轻轻便已经练成少林绝学易筋经,而且多年深受少林方丈大师的亲自指教,如今的内力之深较之缘苦、缘空二位高僧怕是也不遑多让,显然正是因为有悟禅在场,洛天瑾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世人皆知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交情匪浅,而洛天瑾这番话无疑是彻底表明自己的立场,站在六大门派一方,与陆庭湘为首的武林四大世家和金剑坞一争高下。此刻说是群雄争图,莫不如说是南北两派争图更为准确。 “此事……” “此事就这样定了。”不等腾苍开口,陆庭湘却已抢先下令道,“来人,摆桌!” 陆庭湘没有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陆府的下人们已是大张旗鼓地将一张张大桌抬入武场。 其实陆庭湘答应此事也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以今日在座的高手来看,四大世家和金剑坞一方的绝顶高手断没有六大门派多,若是按照规矩来自己一方必输无疑,假如不按规矩以命相搏,一个不小心就会让陆府内血流成河,造成难以收场的混战厮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陆庭湘本人在江湖中论排资论辈,算是洛天瑾等人的晚辈,实在不行他可以厚着脸皮对刚才洛天瑾的话咬文嚼字,而后亲自下场比武,对于自己的武功陆庭湘颇有信心,这也是他今日最后的底牌。 双方各怀心思,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众人目光热切的看着武场上已经摆好的擂台,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们无不表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战意,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挤到前边向自家长辈哀求请战,要知道今天这场切磋不仅仅是为师门立功的机会,更是在江湖中一战成名的绝佳时机。 莫岑带着妻儿退在一旁,满眼错愕地望着武场正中搭起的“擂台”,对陆庭湘苦笑道:“贤侄,今日来了数百人,若是一个一个的上去打只怕三天三夜也打不完,你看老夫的金盆洗手之事……” “莫前辈不必担心……”陆庭湘先是好言安慰一番,随即迈步向前,高声道,“诸位,若是门下弟子纷纷上阵怕是耗时太久,对莫前辈一家和在座诸位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陆某以为凡是倾心于惊风化雨图的门派,至多可以派两名弟子下场切磋较量。” 这里毕竟是陆府,既是陆庭湘开口,众人又岂能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先来!” 莫岑话音未落,秦三已是大笑着飞身而起,半空之中烈阳刀夺鞘而出发出“铿”的一声轻响,霎时间一道道寒光自空中疾闪而过,令场边众人不禁纷纷眯起眼睛,伴随着几个矫捷的空翻,秦三已是稳稳地落在九张大桌之上,手中烈阳刀往肩上一抗,一副不可一世的戏谑模样,藐视场边众人,大笑道:“河西秦氏之中我秦三辈分最小、资历最浅、武功最低,所以就由我先来抛砖引玉,欲有不服者还请上台指教!” 秦三的话虽然说的客气,但实际上众人皆知他与秦大秦二是一胎三胞,并且还是秦氏三杰中武功最好的那个,比之他的两位兄长都要略胜一筹。 秦三将近九尺身高,身材壮硕的吓人,肤色如黑炭一般,布满横肉的脸上是数不清的坑洼,须发如钢针铁线般又黑又密,远远看去宛若一只暴戾凶恶的黑熊,只凭这副骇人的模样便足以吓破不少人的胆子。 “秦三,你河西秦氏刚刚不是已经放弃惊风化雨图了吗?怎么现在又上来了?”钟离木不怀好意地笑问道。 “嘿嘿,我河西秦氏要不要这图不重要,重要的是难得有机会能与六大门派的高手过招,实在手痒难耐。”秦三咧嘴大笑,说着目光轻轻一撇坐在钟离木身旁的钟离婉莹,坏笑道,“钟离掌门的千金长的好生水灵,何不上来与秦某切磋一番?倘若打的默契,就当这一场是比武招亲了,哈哈……” 秦三是个粗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分寸。庄夫人闻言不禁面色一冷,怒喝道:“秦三,你这混账东西,再敢出言轻薄我女儿,我割了你的舌头!” 秦三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回道:“我不与女人一般见识,你崆峒派若想教训我何不派个像样的男人上来?莫不是……除了钟离掌门外再没有拿得出手的男人吧?哈哈……秦某说笑,还望诸位千万不要和我这个粗人一般见识才是!” 秦三此话顿时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虽然最后解释两句,但听在崆峒派弟子的耳中却是异常讽刺,这种光天化日下的冷嘲热讽,尤其令崆峒派的一众男弟子气得恨不能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爹、娘,让我去!”钟离婉莹又羞又恼,脸色通红,贝齿紧咬着下唇,一双杏目嗔怒地瞪着秦三,主动向钟离木请战。 “秦三休狂,你大哥刚刚接不下我一掌,不知道你这个做弟弟又当如何?”青城派与崆峒派一向相交莫逆,龚清也不忍看到崆峒一再受辱,一声断喝后便要挺身而出,“我来会会你!” “多谢龚左使仗义执言,不过秦三辱我崆峒太甚,我崆峒弟子若不能出手捍卫师门,岂不是要令天下人以为崆峒怯懦无能?” 龚清尚未出战,崆峒弟子之中已是有人飞身而出,一个起伏便掠到武场之中,右脚轻点地面身形再度拔地而起,顺势跃上擂台。 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长相颇为文静,身材略显削瘦,秀气的眉宇间还滞留着一抹愤愤不平的稚嫩之色。 柳寻衣心思谨慎,一眼便看出此人虽然面色冷峻,但实际上却是故作镇定,其实刚刚上台的几个动作已经令他暗呈气虚之状,这着实令柳寻衣感到有些意外。 “周穆,简直胡闹,快下来!”庄夫人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起身便要上场但却被钟离木给伸手拽住。钟离婉莹急声道:“爹,周师兄他一向身薄体弱,又岂是那秦三的对手?” “上了台要么被对手打下来,要么认输自己退下来,除此之外绝没有第三种方式可以让他下来。”钟离木一改之前的戏谑之色,目光幽深地说道,“这是规矩。” “可是周师兄他……” “不必多言!”不等钟离婉莹再劝,钟离木突然极为不耐地训斥道,“平日里在崆峒你们没有规矩也就算了,如今到了陆府难道还想肆意任性不成?穆儿虽然身子弱但性子却极为刚烈,此刻众弟子都被秦三的气势吓住不敢冒然上场,穆儿上台倒也算为我崆峒多少挽回了几分颜面。唉!” …… 第三十九章:崆峒之耻 武场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擂台”上的二人,原本喧闹的场面顿时肃静下来。在场皆是习武之人,因此对于秦三与周穆二人的体质差异一眼便能看出高下,再加上秦三在江湖中扬名已久,而反观周穆却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坐在洛天瑾身旁的邓长川远望着周穆,摇头道:“此子体弱气虚,随便活动一下就已气血紊乱。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但这样做只会令他的内虚变本加厉。崆峒派怎么会让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弟子上场?实在有失钟离掌门的体面。” 对于周穆此人,洛天瑾却自有另一番见解,淡笑道:“这个崆峒弟子虽然体弱,但忠心可嘉,至少比今日在场的其他崆峒弟子都要忠心。钟离掌门不会认为他让自己丢人,反而会无比欣慰。”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凝语好奇地问道。 洛天瑾一脸宠溺的冲着洛凝语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周穆的武功在这些崆峒弟子中只能排在倒数,但他的胆量却是众弟子之翘楚。你看这么多崆峒弟子都对秦三的挑衅愤愤不平,但为何其他人不迎战?偏偏只有周穆?” “为何?” “因为其他崆峒弟子都暗自掂量过自己的斤两,深知即便上台也绝非秦三之敌。”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正是在其他弟子犹豫的功夫,周穆不假思索便挺身而出,足见其根本不在乎自己与秦三的差距,一心只想替师门讨回颜面,其忠心与胆量可见一斑,所以我才说无论周穆是输是赢,钟离掌门都会因为他而感到欣慰。说起来崆峒派近些年过的颇为艰辛,如今更是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遥想当年庄掌门在世时的鼎盛,物是人非实在有些可惜……”洛天瑾的最后两句话颇有惋惜之意。 擂台上,秦三对周穆的出现深感意外,站在自己面前的周穆瘦弱的宛若一个孩童,这让秦三实在提不起半点应战的兴趣。秦三眯起眼睛俯视着周穆,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子,这里可不是你扎马练拳的地方,趁还没尝到苦头,赶紧滚下去吧!换个像样的上来。” 对于秦三的嘲讽,周穆面沉似水,满眼冷厉,怒喝道:“秦三休狂,崆峒弟子可以被打败,但绝不会自己认输。出招吧!” 说罢,周穆已将宝剑抽出,三尺青锋直指秦三,亮出自己誓死不退的决心与拼死一战的勇气。 秦三如同看一个白痴般望着周穆,轻蔑道:“小子,剑都拿不稳就敢上来比武,你师傅难道没教过你‘死’字怎么写?滚下去吧,我怕一不小心没收住力活活打死你,嘿嘿……” “少废话!”周穆冷喝道,“有本事就先打赢我再说!” 周穆话音未落,脚下已轻点跃起,朝着秦三直射而去,与此同时其手中的宝剑也笔直地朝着秦三胸口刺去。九张大桌组成的擂台其实并不大,周穆只迈出四五步便已贴到秦三身前。 反观秦三却是满脸不屑,面对周穆的剑锋也毫无闪躲之意,仍旧如铁塔般一动不动地扛着烈阳刀站在那。 “你还不躲……” 对于毫无防范的秦三,周穆却是先行露出惊奇之色,接着本能地将手中的剑锋一偏,刻意避开秦三的胸口要害,寒光四射的宝剑随之贴着秦三腋下的缝隙刺了出去,周穆硬是自己化解了自己使出的杀招。 “输了!”见状,洛天瑾不禁叹息道,“周穆太守规矩不敢伤秦三性命,这一节怕是早就被秦三看透了。” 果然,就在周穆自己转移剑锋,身体顺势靠近秦三的同时,一动不动的秦三却是猛然抬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踹向周穆的小腹,势大力沉的一脚直将周穆踹飞出去。 脚下“噔噔噔”一连退出三四步,直到周穆的左脚踩到桌子边缘,险些失足摔下去时,他才忍痛奋力将身子向前一挣,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咳……咳咳……” 周穆被秦三这一脚踹的五内翻腾,小腹之中更如火烧般剧痛难忍,站在擂台边缘忍不住地连连咳出几口鲜血,脸色愈发煞白,口鼻之中粗重的呼吸也随之越发急促,显然只挨了一脚,周穆就已经快挺不住了。 “卑鄙!”钟离婉莹见状不禁怒气冲冲地娇喝道,“周师兄懂规矩不忍刺伤秦三,可秦三却趁机偷袭,实在卑鄙至极!” “唉!”对于周穆的妇人之仁,钟离木也唯有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周穆因为体弱因此常年隐居于门派之内,根本不曾真正与人厮杀过,因此这一脚也让周穆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毫不客气”的真正含义。 武场周围众人无不面露惋惜之色,而擂台上的秦三却不打算给周穆丝毫喘息的机会,一脚将其踢飞后,冷笑一声随即身形一跃,如猛虎扑食般从天而降,直扑周穆而来。半空之中,其手中的烈阳刀如开山劈石般轰然而下,伴随着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烈阳刀直朝周穆的天灵盖砍来。周穆不忍杀秦三,但秦三却对周穆下手毫不留情。 见状,周穆大惊失色,顾不得小腹的剧痛,慌忙双手挺剑横于头顶之上,欲要扛下秦三这一刀。 “铿!” 秦三的烈阳刀重重地砸落在剑身上,在将剑身瞬间压弯的同时,也令周穆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见周穆双膝一弯,随即“嘭”的一声重重地跪在桌上。 瞬息之后,周穆身下的四条桌腿瞬间崩断,秦三脚下轻点飞退回擂台正中,而周穆却是连同突然塌陷的桌面一起摔落在地。桌面被震得四分五裂,周穆却仍跪在两片碎桌板上,身子一动不动。 “穆儿!” “周师兄!” 见到这一幕,庄夫人、钟离婉莹和一众崆峒弟子纷纷面露担忧之色。 “周师兄,你怎么样?”钟离婉莹站在场边,满眼急切地高声询问道,“我们都知道你已尽力,下来吧!” 此刻,周穆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空洞的眼眸中充满惊骇之色,眼角甚至还噙着一丝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痕迹。 片刻之后,他似是被钟离婉莹的声音所惊醒,先是抬眼望了望擂台上气定神闲的秦三,继而缓缓转头看向远处神色复杂的钟离木,嘴唇剧烈地抖动半天,但嗓子里却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让穆儿经历这么一场也未尝是件坏事。”钟离木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周穆,淡淡地说道,“江湖凶险绝不是危言耸听,他若不亲自尝一尝这种滋味,只怕一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江湖到底有多残酷。终日在门派中坐井观天,只能是夜郎自大。” “这位周兄弟,如今胜负已分,你可以下去了。”场边的秦大颇为不耐地催促道。 “承让了。”秦三朝着周穆拱手冷笑,令周穆再次气血上涌,嘴角也随之溢出一丝鲜血。 柳寻衣眉头紧皱着盯着场上的周穆,当他看到周穆双膝之下若隐若现着一片殷红时,不由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只怕他自己现在已经走不下去了,还是快些派人去抬吧!” 柳寻衣的话似乎引起了洛天瑾的注意,他缓缓回头目光狐疑地望了一眼柳寻衣,柳寻衣一愣,赶忙朝着洛天瑾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还不等柳寻衣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份,洛天瑾已是转过头去,而看他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要为难柳寻衣的意思。 渐渐的,钟离木也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派弟子去将周穆抬下来。而在周穆刚刚跪的地方此刻已是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一切正如柳寻衣所料,周穆的双膝已经被秦三那一刀给生生震断了。 “周穆似乎没有反击的机会。” “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境界,差距太大。” “唉,秦三爷没有要周穆的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崆峒派难道真没高手了不成?” …… 一时间,场边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显然刚才那一场切磋带给众人极大的震撼。与此同时也让刚刚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弟子们不得不重新思量,毕竟周穆已经用血的教训告诫他们,这场擂台切磋绝不是他们想的那么轻而易举。 “呵呵……”陆庭湘见到胜负已分,便私下命人将碎裂的大桌换成新的,继而起身笑道,“秦兄势如破竹令我等大开眼界,而周兄弟则是疏于防范这才不幸略逊一筹。如今胜负已分,不知还有哪位想上场与秦三爷切磋一番?”陆庭湘此话算是给周穆和崆峒派留下几分薄面。 “快些快些!”秦三大手挠着头,一脸不耐烦的模样,道,“刚刚那个不过瘾,快些上来个能让老子过瘾的。嘿嘿……” “秦三休要欺人太甚,我崆峒荀再山愿为周师弟雪耻!” 说罢,崆峒派中再度飞出一人,此人较之瘦弱的周穆要精壮许多。荀再山一踏上擂台便挺剑而上,没说半句废话,足见其内心对秦三是何其愤怒。 秦三冷笑一声,挥刀迎上荀再山,虽然荀再山的武功比周穆要强不少,但想做秦三的对手却仍旧远不够格,二人刀来剑往不出二十个回合,秦三便是一刀砍在荀再山的剑锋上,直将锋利的剑刃深深压进荀再山自己的肩头,若非荀再山闪躲及时,只怕整个胳膊都会被自己的剑削砍下来。 荀再山大惊之余,秦三左拳突然使出一招黑虎掏心,荀再山只感到胸口一闷,随即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而秦三则顺势抓住荀再山的后腰猛地向上一提,单臂将荀再山高高举过头顶,朝着四周“展示”一圈后,秦三粗壮的手臂陡然向前一挥,昏死的荀再山便如一条死狗般被狠狠抛下擂台,重重地砸落在武场之中。 秦三此举令众人一片哗然,四大世家一上来便派出秦三这等凶猛的高手,分明是想抢占先机,大杀六大门派的气势。 有了周穆和荀再山二人的先例,六大门派中的寻常弟子再无一人胆敢冒然请战,毕竟与秦三这样凶残的高手交战,输赢已经不重要了,能不能活着下场才是大事。一个被断了双腿,一个险些被砍断胳膊,试问还有谁敢轻易去迎其锋芒? 看到秦三这副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六大门派之中的弟子们无不气的咬牙切齿,但碍于秦三此刻连挫两人气势正盛,再加上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一时间竟是没人愿意再上台挑战。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陆庭湘似乎对这种场面颇为满意,在与秦大、唐仞、腾苍、宋玉等人的眼神接触中,分明涌现出一抹得意之色,毕竟最麻烦的崆峒派如今已经连派两人,并且皆输的一败涂地,这就意味着崆峒派今日再无资格争夺惊风化雨图。 不等陆庭湘再度开口询问,少林派缘空却是突然起身,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双手合十缓缓说道:“罪过罪过,秦施主杀戮太重,众施主若再冒然上场难免有所死伤。敝寺有一扫地小僧悟禅,愿替诸位斗胆领教秦施主高招!” …… 第四十章:九重内力 “悟禅?” 缘空话一出口,立即在武场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悟禅和尚,少林达摩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手,更是这天下间屈指可数能练成易筋经的武学天才,虽然悟禅平日里足不出少林,也从未听说有人亲眼见过悟禅出手,但只凭“达摩院”和“易筋经”这两个吓死人的名头,便足以奠定悟禅在江湖群雄心中的地位。 “敢问缘空大师……”陆庭湘面带迟疑地问道,“不知贵寺有几位叫悟禅的师傅?” 缘空道:“悟禅便是悟禅,仅此一人。陆施主为何有此一问?” “呵呵……”陆庭湘干笑两声似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道,“素问悟禅小师傅武学精湛,更将少林第一绝学易筋经练就的如火纯情,今日若能亲眼见到易筋经的神威,陆某也算是三生有幸。” 陆庭湘如此直言不讳地提及“易筋经”,其目的之一也是想给擂台上的秦三提个醒,让他千万小心应对,毕竟他将要面对可不再是周穆、荀再山之流,而是天下武祖少林年轻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悟禅。”缘空无视众人纷繁各异的目光,淡淡地对身旁那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说道,“你且上台与秦施主切磋一番,切记点到为止,万不可伤人性命!” “是,师叔祖!”悟禅不紧不慢地起身,满面恭敬地对着缘空和缘苦二人合十欠身,随即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缓缓朝着擂台走去。 一身粗布僧衣,两只僧鞋,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半点他物,相貌白净,举止温雅,眉宇之间待略带几分羞涩和稚嫩,这便是对悟禅最好的诠释。 在众目睽睽下,悟禅走到擂台旁站定,双手合十朝着台上的秦三恭敬一拜,道:“小僧不自量力斗胆请教,还望秦施主手下留情。” “小师傅,请上来说话!”秦三是个外粗内细的汉子,对于大名鼎鼎的悟禅自然不敢小觑,言语也比对周穆和荀再山客气许多。 悟禅轻轻点头,随即双腿微曲一伸,身形便如一道轻盈的柳絮般飘然跃上擂台。 场边观战的腾琴儿手中把玩着青蛇,饶有兴致地问向腾苍,道:“长老,这个小和尚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吗?怎么我看那秦三爷好像有点紧张?” “易筋经乃天下第一内功心法,悟禅小小年纪便练成易筋经,又岂能不厉害?”腾苍面色凝重地解释道,“这么快就派出悟禅,看来六大门派对惊风化雨图势在必得,并且已经不打算再给我们半点机会了。” 腾琴儿不禁连连砸吧几下红唇,道:“不会吧?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 “不可胡言乱语。”腾苍语气冷厉地打断道。 闻言,腾琴儿讪讪地吐了吐舌头,随即话锋一转,笑问道:“长老见多识广,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说少林寺的这些和尚应该一辈子都不能近女色吧?那这个小和尚所练的易筋经和司空竹的童子功相比,究竟谁的内力更深厚?我听说练童子功的只要一碰女人就会将毕生功力泄尽,那易筋经……” 不等腾琴儿把话说完,腾苍那欲要杀人的眼神便已经死死盯在她身上,吓得腾琴儿赶忙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与此同时还忍不住捂嘴偷笑一番。 擂台上,秦三也不急着出手,而是步伐缓慢地围着悟禅转了几圈,把悟禅从头看到脚,从前看到后,可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悟禅有半点过人之处。 “三弟,千万小心。”坐在场边的秦大惴惴不安地出言提醒,他那粗犷的声音在肃静的武场中显得格外响亮。 秦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一双虎目谨慎地盯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悟禅,道:“小师傅,秦某是个粗人,不比得你们这些方外高人,不过刀剑无眼,等会儿秦某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小师傅勿怪。” “阿弥陀佛,小僧既已站在擂台之上,那此刻就不再属于方外之人,秦施主不必有所顾虑。”悟禅仍旧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入定模样,脑袋微垂,双手合十,一言一行尽是谦恭有礼。 “那……秦某就得罪了!” 秦三猛然大喝一声,趁着悟禅不备迅速挥刀直直地砍向悟禅的脑袋。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势,悟禅只是口中轻叹一声“罪过”,随即双脚一错身形随之一转,凌厉的刀锋连带着一道刚猛无比的劲气紧贴着悟禅的身体一闪而过,劲气将悟禅的僧袍吹的一阵急抖,但刀锋却并未伤及悟禅分毫。 秦三似乎早就料到悟禅会躲过这一刀,因此刀锋尚未落地,他便是手腕一翻,锋利的刀刃横砍向悟禅的小腹,由于刀锋与悟禅的小腹距离近的几乎可以忽略,因此悟禅此刻再想找机会闪躲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见到这一幕,观战众人无不发出一声惊呼,不少人都在暗中惋惜悟禅太过轻敌。 就在秦三都以为自己即将得逞的时候,他的烈阳刀却是在碰触到悟禅那松软的僧袍时,竟如同撞在一块精钢生铁上一般。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烈阳刀竟被生生震开,甚至将秦三握刀的手臂都震的又痛又麻。 此时,秦三右手虎口处鲜血四溢,足见刚才那一下蕴含着何等刚猛的劲道。 秦三被一连震退数步,当他稳住身形抬眼看向悟禅的时候,却见悟禅仍旧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风轻云淡目光平和,甚至就连悟禅的僧袍都未曾被烈阳刀破开半分。反观秦三手中的烈阳刀,坚硬的刀刃上不知何时竟留下一个深深的豁口。 这一幕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到近乎窒息,一个个看向悟禅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妖怪,就连洛天瑾这样的绝顶高手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惊诧之色。 “金钟罩!”邓长川惊呼道,他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洛天瑾,语气颤抖地说道,“府主,你可看到?悟禅小和尚刚才那一招分明就是金钟罩,将自身内力外化至距离身体半尺之外,硬生生地扛下秦三的烈阳刀而毫发无损。” 闻听邓长川的感慨,柳寻衣不禁心头大惊,“金钟罩”、“内力外化”这些都是他曾在武学典籍中看到过的字眼,不过看到归看到,实际上这样的武功却一直存在于柳寻衣的仰望传说之中,根本不曾深入接触。最起码刚刚悟禅所施展的那一手,柳寻衣自问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与此同时,他看向悟禅的眼神中也再度平添几分钦佩之色。 洛天瑾在感慨之余,嘴角却是陡然扬起一丝微笑,淡淡地说道:“内力外放需要六重内力,而内力外化则需要九重内力方可达到。三重内力如烛,六重内力如星,九重内力如月……试问当今武林之中能拥有九重内力的高手又有几人?真没想到,悟禅小小年纪其内力之深竟会不输于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看来今日惊风化雨图非少林派莫属了。” “无解!” 与此同时,司空竹给陆庭湘的答案也只有这两个字,面对陆庭湘凝重的神色,司空竹叹息道:“公子,悟禅的易筋经已练至大成,莫说是在年轻一辈中所向披靡,就算在整个江湖中怕是也难逢敌手!老朽六十年的童子功怕是也敌他不过,易筋经却能令他在如此年纪便达到此等成就,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内功心法。缘空和尚居心拨测,他看透了秦三要以雷霆之势立威的心思,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派来一个在年轻一辈中强到无解的悟禅站在台上,其用意也是在向我们立威,在座的年轻弟子只要不是傻子,只怕……只怕没人会愚蠢到认为自己能上去打败悟禅。” 陆庭湘闻言嘴角不禁抖动几下,阴阴地说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得到惊风化雨图,练成金羽神功,只有练成金羽神功我才能像悟禅那样,年纪轻轻练就一身精纯深厚的内力,真正与洛天瑾他们这些江湖前辈抗衡。虽然我与洛天瑾、钟离木等人一同被奉为武林十二豪杰,但实际上我与他们的武功相差甚远,十二豪杰之中当属我最势弱,我能排进来无非是受到爷爷和父亲的蒙荫而已,这些年我名不副实,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辱没了江南陆府的威名。”说着,陆庭湘眼神阴郁地扫了一眼远处的莫岑,低声道,“还有这个莫前辈,我爹对他有恩,我也待他不薄,多少年来他吃我陆家、喝我陆家、拿我陆家,可就是不肯将惊风化雨图拿给我看一眼,纵使我百般恳求他也不为所动,到头来还是因为老来得子,不得不考虑自己儿子的安危,这才极不情愿地交出此图。” “交图便交图,却没想到还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司空竹接话道,“虽然他之前信誓旦旦地答应要将此图赠与公子,可莫岑早已料到一旦举办金盆洗手大会,那各门各派势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图转赠陆府,说白了这场闹剧是莫岑早就料到,也有意制造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天下人,惊风化雨图从今天开始就不再归他莫岑所有,一切恩恩怨怨也不要再去找他。” “好个贼心思!”陆庭湘语气不善地说道,“他为自己免除后顾之忧,却让我们争个头破血流,将我爹对他的恩情全都忘了一干二净。倘若今天顺利得到惊风化雨图也就罢了,但若最后得不到……”陆庭湘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他话中的意思司空竹却已经心领神会。 此刻的擂台上,秦三又与悟禅切磋了七十几个回合。说是切磋,实际上都是秦三攻而悟禅防,从始至终悟禅都未曾主动攻击过秦三一次。 可即便如此,秦三仍旧越战越心惊,因为他在刚刚的七十几个回合中已经将自己最熟悉的杀招统统施展一遍,可仍旧难以撼动悟禅的金钟罩,甚至连悟禅的僧袍都未曾伤及半分,越打越心急的他最后反倒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不打了不打了!”擂台上的秦三大手一挥,急声道,“再这样打下去我就算活活累死都伤不到你。小师傅果然内功深厚,只防不攻就已经让我累个半死,秦三我自认是没辙对付你了,我认输!” 秦三倒也是个爽快人,说完这句话也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竟是自己主动跳下擂台,大步流星地朝着场边走去。 “阿弥陀佛,秦施主承让了!”悟禅见到秦三主动认输似乎也暗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朝着秦三微微一拜。 “我可没让你,是实在拿你没办法,打的又累又憋屈,还不如不打!”坐在场边的秦三一边大口喝着茶,一边大大咧咧地摆手道。 “即是如此,那不知还有谁愿意上台与悟禅小师傅一战?”陆庭湘虽然心中不悦,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府邸,有些事也必须由他来做。陆庭湘目光环顾着宋玉、唐仞等人,眼底分明闪过一丝急迫之色。 “若是少林得到此图,那我们也不便再争。”昆仑三长老冷空阳高声道。 “我峨眉也是此意。”妙安师太点头附和道。 有昆仑峨眉二派牵头,事先早有互通的青城、武当也自然不会再派人上台争图。至于崆峒,虽然出师不利,但此图总算没有落在对头手里,多年来六大门派亲如一家,如今悟禅以一当十,这也算是为崆峒扳回一城。 见到久久未有人出面挑战,陆庭湘不禁心中暗恼,随即便要亲自出手与悟禅一战,可还不等他张口,一道清脆戏谑的声音却是陡然在场边响起。 “既然没人愿意和悟禅小师傅切磋,那不如让小女子上去试试!” …… 第四十一章:苗女诡计 腾琴儿语出惊人,震惊四座,武场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她身上,但见腾琴儿非但没有半点羞涩,反而嘴角还扬起一抹颇为妩媚的笑容。 坐一旁的腾苍脸色骤变,低声训斥道:“丫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秦三都破不了悟禅的金钟罩,你这丫头凭什么大言不惭?” 腾琴儿小嘴一撅,颇为不满地反驳道:“秦三爷破不了难道我就破不了?更何况……现在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愿意上去与悟禅小师傅切磋,何不让我去试试?” “你……” “欸!”不等腾苍再度驳斥,宋玉却是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插话道,“我倒是认为腾琴儿姑娘言之有理,惊风化雨图乃属能者拥之,但能者却不分男女。腾长老又岂能因为她是个女子就如此小觑?” 陆庭湘点头笑道:“不错,今日这场擂台切磋,在场之人皆可参加,既然腾姑娘愿意一展身手,腾长劳又何必阻挠?” “这……”见到陆庭湘和宋玉接连开口,腾苍也不得不礼让三分,只见他苦笑着解释道道,“并非我故意阻挠,实在是这丫头究竟有多少斤两我是再清楚不过,一百个她绑在一起也决计不是悟禅小师傅的对手,让她上去只会献丑。” 腾琴儿听到这话不禁黛眉一蹙,气哼哼地说道:“我若胜了悟禅,长老又当如何?” “你若能胜了悟禅小师傅,那回湘西之后我便在族长面前举荐你晋升族内长老。”腾苍冷声道,他看向腾琴儿的眼神中难掩恼怒之色。毕竟,此番湘西腾族派人来江南,领头之人是腾苍,可偏偏就有个年轻气盛的腾琴儿非但不服管束,反而还一直给他找麻烦。 “长老可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答应我了,到时候可不要反悔!” 腾琴儿说罢已是飘然起身,脚下腾空连点几下已飞上擂台,苗女的身上诸多配饰,她这一动,顷刻间环佩玎珰响彻在武场之中,声音倒甚是清脆悦耳。 见到这一幕,少林缘苦、缘空二人不禁面色茫然的对视一眼,眉宇之间皆是一抹怪异之色。其实和少林众僧同样心存疑惑的还大有人在,其中洛凝语错愕地望着擂台上的腾琴儿,向洛天瑾问道:“爹,这个女子很厉害吗?” 洛天瑾眉头微皱,轻声道:“听闻此女养毒虫的本事的确了得,但武功嘛……只能算平淡无奇。” “那就怪了!”洛凝语听的愈发糊涂,转而看向邓长川,问道,“邓五叔,按照规矩擂台上可以放毒虫吗?” 邓长川苦笑道:“就算能放毒虫,也根本破不了悟禅的金钟罩。” “这……”洛凝语一头雾水地喃喃自语,随即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林方大等人,她本想询问林方大的意思,但却无意间看到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不禁美目一转,低声问道,“喂!莫非你知道其中的古怪?” 闻言,柳寻衣错愕一笑,话中有话地说道:“是不是古怪那就要看悟禅小师傅的悟性了。” 柳寻衣此话也引起洛天瑾和邓长川二人的注意,不过还未等他们过多询问,柳寻衣已率先开口对洛凝语笑道:“倘若悟禅小师傅悟性脱俗,那他对付腾琴儿简直易如反掌,但万一悟禅小师傅的悟性不够,那不仅这位腾姑娘能赢他,相信在场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能赢,也包括你洛大小姐。” 看到柳寻衣那副故作神秘的模样,洛凝语却没再多问,只是半信半疑地将目光重新投向擂台。 此刻的武场周围,几乎人人眼中都充斥着玩味之意,他们谁也想不明白腾琴儿究竟如何能打败内力惊人的悟禅,要知道就连秦三那样的高手都拿悟禅无可奈何,更何况腾琴儿这么一个弱女子呢? 擂台上,腾琴儿笑盈盈地站在悟禅对面,一双杏目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着悟禅,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上台半天她就这么一直目不斜视地盯着悟禅,却不张口说话。 反观悟禅似乎被腾琴儿看的颇有尴尬,神情也随之变得有些拘谨起来,他不敢正视腾琴儿的目光,微微垂着头,等了许久都不见腾琴儿出手,于是忍不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 不等悟禅把话说完,腾琴儿却是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悟禅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腾琴儿,欲要询问究竟,可还不等他张口,却见腾琴儿突然撅起小巧红润的双唇对他使出一个隔空飞吻,这一下直把悟禅吓得向后连退两步,赶忙闭上眼睛口中连连念起佛号。 可无论悟禅如何默念心经,他那张清秀的脸庞还是不由自主地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看到这一幕,在场众人无不哑然失笑,而洛凝语也终于开始明白柳寻衣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哎呀!实在是罪过!罪过!”缘空见状连忙摇头叹息道,“这位女施主怎能如此不矜持,悟禅他自幼在少林长大,何时遇到过这般轻浮的女施主。” 缘苦点头道:“真是孽缘!孽缘!” 看着越发羞涩的悟禅,腾琴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只见她突然向前迈出一步,吓得悟禅赶忙再退一步。腾琴儿故作妩媚之态,嗤笑道:“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和尚,只是你为什么要害羞呢?” “女施主,小僧……小僧并未害羞……”悟禅紧闭双目,口中连忙解释道。 “既然没有害羞,那小师傅为何不敢睁眼看我?”腾琴儿说着再度向前逼近一步,悟禅也随之再退一步。 “小僧……”慌乱之中,悟禅说话已有些吞吞吐吐,只见他极不自然地轻咳两声,道,“小僧乃出家之人,自当非礼勿视,非礼……” “非礼勿视?”腾琴儿故作嗔怒之态,娇声责问道,“小女子一向本本分分,为何到了小师傅那就成了非礼?你这小和尚怎地如此诋毁我的清誉?你倒是说说,我浑身上下究竟哪里‘非礼’了?” “女施主恕罪,是小僧说错了……”悟禅长这么大见过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没几个,说过话的更是少之又少,又哪里经得起腾琴儿这般“拷问”? “即是错了,那是否应该向我赔罪?”腾琴儿迈步向前,似笑非笑地问道。 悟禅再退一步,此刻他已经踩到擂台边缘,若是再往后半步便会掉下擂台。悟禅紧闭着双眼,连连点头道:“女施主,你若想与小僧切磋那就请出手吧,小僧笨嘴拙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女施主的话,还望女施主勿怪!” 腾琴儿小嘴一撅,道:“小和尚,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什么不规矩的孬事?比如……我这样的女人?” “呀!” 被藤琴如此调侃,悟禅吓的险些跳起来,连连摆手道:“女施主,小僧乃出家人,又岂会想那种……不会不会,断断不会……” 此刻,武场周围已是哄笑连连,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开口起哄,场上气氛越发热闹,而腾苍则是又气又羞的侧过头去,似乎此刻的腾琴儿一言一行都在给他湘西腾族丢人。 “你若不是心里有鬼,那为何不敢看我?”腾琴儿此刻距离悟禅不足半尺之遥,杏目直勾勾地盯着悟禅,用令人骨头发酥的娇声笑问道,“你们不是常说众生皆平等吗?既然平等那我在你眼中应该与其他男人无异才是,你刚才可以看秦三爷,为何现在却不看我?还敢说自己心里没鬼?” “我……”悟禅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吐沫,缓缓抬起头来,将眼睛强挤开一道缝,颤颤巍巍地说道,“众生皆平等,我自然也敢正视女施主……” “那你就看好了!” 看到悟禅睁眼,腾琴儿突然伸手拽住自己的衣领猛地向外一扯,领口之内当即闪过一片雪白,而悟禅才刚刚睁眼就看到这一幕,直吓的大叫一声,又赶忙闭紧双目,口中连连念道:“罪过!罪过!” “怎么样?”腾琴儿被逗得哈哈大笑,她凑到悟禅耳边,妩媚道,“小和尚,女人好看吗?你离我这么近,刚才一定看的很清楚吧?呵呵……” “女施主,罪过……小僧刚刚绝非有意……” “小和尚,如果你不想看,那便自己下去吧!”腾琴儿站直身子,一脸娇嗔地望着忐忑难安的悟禅。 悟禅紧闭双眼,道:“小僧奉师叔祖之命在此……” “哦!”不等悟禅把话说完,腾琴儿便故意大声笑道,“原来不是你想看,而是你师叔祖想看?” “噗!” 腾琴儿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哄堂大笑,更有甚者直将刚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又猛地喷了出来。而再看缘苦、缘空二位高僧,此刻早已是又羞又恼,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不是,师叔祖也不想看……”悟禅赶忙解释道,可他只感觉自己现在越描越黑,片刻间已是急出满头大汗。 “听说……”腾琴儿凑到悟禅面前,与他面对面不过数寸的距离,饶是悟禅的金钟罩刀枪不入,此刻却也抵不过腾琴儿身上的淡淡幽香,缓缓沁入悟禅的口鼻之中,“你的易筋经很厉害?号称天下第一内功心法。只是不知道……你们少林的内功心法中有没有什么阴阳同修的法子?” “啊?”悟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尽可能的屏息凝神,身子也一个劲地向后闪躲着,整个人几乎侧躺着平行于地面,只有双脚还稳若磐石地贴在擂台上,这一招足见其轻功了得。 “悟禅,休听她胡言乱语,还不快用内力将其震开!”缘空见势不妙,急声开口催促。 “好啊!反正你有金钟罩防身,我也打不动你,不如你出手打我吧!”腾琴儿闻言突然话锋一转,幽怨地低声说道,“不过只要你对我出一招,我就当场脱一件衣服,你出个三招五招,我就在你面前脱个精光,让天下人都看看你这花和尚是怎么扒女人衣服的。不过我知道……其实你刚才根本就没看够,是不是?来吧来吧!尽管施展你的内力震退我吧!” 说着,腾琴儿竟是伸出白嫩细滑的玉手缓缓探向悟禅的双腿,悟禅大惊,本想下意识地反击,但脑海中又陡然想到刚才腾琴儿所说的话,生怕她真的在自己面前脱掉衣服,于是口中大念一声:“师叔祖恕罪!”接着双脚上的力道一泄,整个人便“嘭”的一声重重摔下擂台,而后头也不回地狼狈跑下武场。 突如其来的结局令这片天地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一脸诧异地望着擂台上满眼得意的腾琴儿,继而又看向站在场边,正在向缘空、缘苦二人捣蒜似的作揖赔罪的悟禅,瞬息的安静之后众人再也忍受不住,登时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哄笑。尤其是四大世家和金剑坞一方的弟子,笑的尤为爽朗。 原本被众人认定的第一高手,结果却在一个女人的只言片语间便溃不成军,抱头认输了。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局面的反转出乎所有人意料,稳操胜券的贤王府和六大门派,此刻也不得不重新退回起点,与金剑坞和四大世家再争一场。 …… 第四十二章:轮番较量 “唉!她要脱就让她脱好了,反正丢的是自己和湘西腾族的脸面?又何必怕她?”林方大在得知悟禅败退的缘由后,连连惋惜道:“刚才那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不算威胁,怎么到了悟禅这种绝顶高手那就……唉!实在输的冤枉!” 柳寻衣安慰道:“悟禅小师傅毕竟是佛门弟子,对女人本就要退避三舍,更何况还碰上一个如此会耍心机手段的女人,悟禅小师傅年纪轻轻涉世未深,自然不知该如何招架才最妥当,因此他不是输给腾琴儿,而是败给自己。但不得不说,腾琴儿这一次看准悟禅小师傅的弱点,一击得中,所用策略的确十分巧妙!” “策略?”闻听柳寻衣的话,林方大不禁一愣。见状,柳寻衣马上反应过来,“策略”这种字眼是他在天机阁办差时常说的,但在江湖中却少有人这么说,一般只有“阴谋”、“诡计”这种话。不等林方大多想,柳寻衣赶忙岔开话题道:“悟禅小师傅认输,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了。” 林方大重重点了点头,看了看擂台上的腾琴儿,口中再度发出一声叹息,念念不忘地嘟囔道:“悟禅这么厉害的高手就这样失去争图的机会,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相对于洛天瑾等人的严肃模样,陆庭湘却是暗松一口气,只要对手中没有悟禅这般近乎无敌的高手存在,那他们的胜算还是极大的。 片刻之后,陆庭湘起身朝着腾琴儿拱手笑道:“腾姑娘有勇有谋,陆某佩服!” “陆公子过誉了!”腾琴儿朝着陆庭湘莞尔一笑,二人彼此对视时,陆庭湘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欣赏之意,这令站在远处白霜脸色微微一变,再看向腾琴儿的目光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丝不悦之色。显然,白霜对腾琴儿已经心生几分醋意。 “既然胜负已分,那接下来不知还有哪位想上台领教腾姑娘的高招?”陆庭湘高声问道。 “在下斗胆一试!” 陆庭湘话音未落,郑松仁已陡然飞身而出,眨眼间便落在擂台之上。 “在下武当郑松仁,请腾姑娘赐教!”郑松仁的模样文质彬彬,谈吐清明大方,身姿挺拔俊逸,倒也算对得起武当大弟子的名头。 “刚走了一个小和尚,现在又来了一个小道士。”腾琴儿想故技重施,笑道,“不过小和尚太害羞,你却大方多了。” 郑松仁微微一笑,朗声道:“腾姑娘的这一招对在下没用,还请出招吧!”说罢,郑松仁也不等腾琴儿再说,手中已将长剑亮了出来。 “哼!好个不解风情的臭道士,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腾琴儿娇喝一声,猛然挥手向前一甩,顷刻间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便如疾风暴雨般扑向郑松仁。郑松仁眉头一皱,手中的长剑迅速在身前连翻挥舞,伴随着“叮叮当当”的细微声响,一道道黑点纷纷洒落在地。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看清楚这些黑点并非寻常暗器,而是一只只飞虫。 这些飞虫都是巨毒之物,当郑松仁的宝剑扫过它们的时候,剑锋留下的血迹竟是呈黑褐色,并且还散发着幽幽恶臭,令人不禁作呕。 “别担心,等我打败了你自然会给你解药!哈哈……” 腾琴儿嬉笑着身形猛地一转,朝着郑松仁的腰间凌空拍出一掌,郑松仁下意识地挥剑抵挡,但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强劲的掌风袭来,正当他迟疑之时,只感到有一股温凉之物正顺着自己衣袍间的缝隙朝里面钻去。 郑松仁顿时一惊,接着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一把将隐藏于腰间的温凉毒虫捏了出来,竟是一只颜色近乎透明的毒蝎。不得不说郑松仁出手极快,不等毒蝎蛰伤他的手指,郑松仁已是先一步错指将毒蝎捏成粉碎,顿时一股混白浓稠之物便沾满他的指间。 “臭道士,你赔我的毒蝎!” 见到毒蝎被捏死,腾琴儿登时大怒,挥掌轰向郑松仁的面门。在距离郑松仁三尺之外,从腾琴儿的袖口中猛地钻出一条呲着毒牙的青蛇,郑松仁不假思索地翻手挥剑,在那条青蛇碰到自己前,便已将其凌空斩成数段。 “你……” 见到青蛇殒命,腾琴儿越发恼怒,一时间竟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郑松仁冷笑一声,道“腾姑娘,我奉劝你不要再放毒虫了,否则来一只我便杀一只,你养它们也不容易,我怕你会心疼。” “废话!”腾琴儿发出一声娇喝,继而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啪”的一声凌空抽响,接着鞭锋连环急转直扑郑松仁的长剑,顷刻间长剑与长鞭便交织在一起,二人同时跃起,在半空之中近战交手,三五回合后,郑松仁将腾琴儿一掌震飞,自己也向后迅速飞退。 二人左右而分,长鞭和长剑却由于缠在一起难以分隔,最终二人各自退到擂台边缘,郑松仁单手持剑,拽着紧紧缠绕在剑身上的长鞭,而腾琴儿则是双手攥着长鞭的另一端,死也不肯松手。 由于腾琴儿的力气远不如郑松仁,因此她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子向后拼命仰靠,以全身之力来抗衡郑松仁的拉扯。郑松仁见到腾琴儿那精致的五官此刻全部狰狞在一起,面色涨红,身子也越来越向后倾斜,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意,道:“腾姑娘,承让了!” “你说什么……” 还不等满眼诧异的腾琴儿一问究竟,郑松仁却是突然将宝剑向怀中一拽,顷刻间一股巨力便是通过长鞭,连拽着腾琴儿向前扑去,腾琴儿顿时施展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后仰靠,而就在此刻,郑松仁原本用力的胳膊却是突然一松,五指也顺势松开剑柄。瞬间失去拉扯力的腾琴儿身子顿失平衡,伴随着一声惊呼,她已顺着惯性从擂台上仰面摔下,狼狈不堪地掉在地上。 在腾琴儿落地的同时,郑松仁快步向前追上自己那把被长鞭带飞的宝剑,手腕一翻,长剑即刻挣脱长鞭的束缚。郑松仁收剑而站,面带微笑,看上去赢得颇为轻松。 “腾姑娘,承让了!”郑松仁对着擂台下愤愤不平的腾琴儿拱手笑道。 “你杀了我的毒蝎和青蛇,我饶不了你!”腾琴儿抱怨着便要重新跃上擂台,不过腾苍却是突然开口喝止道:“愿赌服输,丫头不得再胡闹,快回来!” 听到腾苍的话,再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众人,腾琴儿不得不放弃报仇的心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郑松仁,忿忿不平地退下武场。 “郑兄弟好功夫!”陆庭湘称赞道,继而又转望众人,问道,“不知下一位谁愿上台与郑兄弟切磋?” “我来!” 秦二冷笑着站起身来,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隐鬼刀,迈步踏入武场,他的每一步都劲道十足,恨不能将整个武场震的颤抖起来。 只见秦二越走越快,最终在距离擂台七八米外猛地纵身一跃,竟一步跳上擂台。在他的双脚落在擂台上时,其脚下的大桌当即被震断两根桌腿,整个擂台也随之变的晃动起来。 “秦氏三杰,素闻秦二爷的隐鬼刀千变万化,鬼神莫测,今日郑某斗胆领教一番!”郑松仁寒暄道。 “废话少说,武当剑法也颇有精妙,我也想见识见识是否真像传说中那么神乎其技。”秦二的性子与秦大、秦三差不多,皆是刚烈如火。不过秦氏三兄弟虽然都是火爆脾气,但却也各有不同,秦大凶猛但有几分心机,秦三凶残但却性情最为直爽,至于秦二则是在狠戾之中暗藏着阴毒。 “那就得罪了!” 郑松仁对秦二不敢小觑,长剑一甩便冲了上去,半空之中舞出一连串刺眼夺目的剑花,连带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气直逼秦二而来。他竟是一上来便使出杀招,气势与刚才和腾琴儿交手时判若天地。 “来的好!” 秦二大喝一声,纵身跃起,挥舞着隐鬼刀直冲着漫天剑气迎上去,刀锋挥动一道道宛若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顿时响彻在天地之间,但见若隐若现的刀影与漫天剑气正面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阵如闷雷般的响声。 “好武功!”见状,柳寻衣不禁感慨道,“秦二与郑松仁的武功持平,秦二刀猛如虎,郑松仁剑迅如龙,果真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究竟最后谁胜谁负现在还真看不出来。” 二人交手,眨眼间已是五十回合开外,场边众人看的无不连连称赞叫好,相比于刚刚前几场实力悬殊的闹剧,这一场才能称得上真正的精彩。 大开大合的秦氏刀法几乎占满整个擂台,而郑松仁的武当剑法灵动如蛇,在秦二的刀锋缝隙中来去自如,二人闪转腾挪上下翻飞,九张大桌此刻也被刀风剑气拆散的凌乱不堪,只能勉强剩下两三张桌子维持在场上摇摇欲坠,秦二与郑松仁却是越战越勇,打的好不痛快。 “论路数之精妙,郑松仁更胜秦二一筹!”洛天瑾幽幽开口道,“只不过最终他却要败在秦二手中。” “这是为何?”洛凝语不解地问道,“既然郑松仁武功更胜一筹,为何他会败于秦二?” “经验!”邓长川接话道,“河西秦氏常年游走于河西之地,经历过辽、金兵乱,后又在蒙人眼皮下谋生,可谓常年徘徊于生死边缘,经历过战乱纷飞和血火磨练,所以论厮杀经验,秦氏个个都是好手,而相对安逸的六大门派弟子就……自然要略逊一筹!” 果然,就在洛天瑾与邓长川话出不久,战至百余回合的郑松仁明显开始心生胆怯之意,反观秦二却是不畏生死地越战越猛,隐鬼刀也耍的愈发密不透风。 “铿!铿铿!” 伴随着一连串刀剑相撞的脆响,郑松仁本想点到为止的切磋,却没料到竟然碰上秦二这样一个招招不留情的疯子,故而在应对时不免心生顾虑,一不小心露出了破绽,剑招随之一慢,而秦二却是抓住时机发动一轮猛攻,郑松仁的剑招越来越乱,片刻间便被秦二逼的连连败退,为求自保郑松仁不得不落地认输。 此刻,武场中一地狼藉,到处都是桌木碎屑,而郑松仁站在这片狼藉中汗如雨下,满眼惊骇地望着桌上面露狰狞的秦二。此刻秦二所站的那张大桌也只剩下三条桌腿,桌上布满刀剑痕迹,足见刚刚他们二人的交手定然十分凶险。 “秦二爷刀法刚猛无比,郑某佩服!”郑松仁心有余悸地朝着秦二拱了拱手。 “承让了!”秦二似是还沉浸在刚刚的酣斗中,语气听上去也十分阴狠,接着只见他举目死死盯着青城派的方向,手中钢刀直指青城众弟子,冷声道,“我不想和峨眉派那些女人打。青城派金银二使,秦某素问你们二位的大名,但却不知是不是浪得虚名?不知下一场你们二人,谁敢上台与我一战?” …… 第四十三章:铁骨铮铮 面对秦二的挑衅,龚清、胥准二人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犹豫之色。刚刚秦二与郑松仁的激战他们看的十分清楚,尤其对秦二的那种近乎不要命的打发甚是忌惮。 龚清、胥准自问武功虽比郑松仁稍高,但也不是天壤之别。倘若郑松仁都输的如此轻而易举,那纵使让他们上场只怕也胜算不大。 他们倒不是惧怕秦二,只是不想在这种场合硬抗秦二那种亡命徒,毕竟青城派今日来此是为贤王府助拳的,即便他们拼死赢了秦二,只怕最终惊风化雨图也未必会落在青城派手中。如此想来,帮忙也要有个限度,没必要真的豁出性命去拼。 趁此空隙,陆庭湘又命人重新在武场上摆下九张大桌,完整无缺的擂台又一次呈现在众人眼前。 看着犹豫不决的龚清、胥准,秦二嘴角扬起一抹鄙夷的冷笑,道:“如果连你们两个都不敢上来我与较量,那这惊风化雨图今日我秦氏便……” “秦二,你话说的未免太满了吧?你眼里只有金掌银剑,难道我林方大是吃素的不成?” 秦二话说到一半,满眼愤恨的林方大已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气,猛地大喝一声,不顾柳寻衣的阻拦大步朝着擂台走去。对于林方大冒然出手,洛天瑾似乎并没有阻拦的意思,目光平静地望着林方大的背影,眉宇之间浮现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林方大,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个子,也让他知道知道咱们贤王府的人今天来这儿不是摆设。”洛凝语见到林方大出场似乎颇为兴奋,竟是不顾形象地高声呐喊起来。 林方大头也不回地大手一挥,一个箭步跃上擂台,面带挑衅地朝着秦二拱手道:“在下贤王府林方大,请赐教!” 秦二也没料到自己挑衅龚清、胥准不成,反而却激上来一个林方大,他眉头微皱着上下打量林方大,冷声道:“好个不怕死的,不过你的运气可未必有郑松仁那么好。”秦二言外之意就是刚刚郑松仁能全身而退全凭运气,足见他与郑松仁交手尚有几分余力,并未全部施展。 林方大本就是那种粗犷强壮的汉子,平日里站在别人面前也是个庞然大物,但此刻他站在身高将近九尺的秦二面前,却显得又矮又瘦,二人在气势上已经差出一大截。 在秦二那双阴毒浑浊的目光注视下,林方大脸上的肌肉下意识地抽动几下,他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紧了松,松了又攥紧,如此反复,内心的紧张方才消除一些,只见他死死盯着秦二,右手缓缓将钢刀拔出鞘来。 同样是刀,林方大的刀比之秦二的隐鬼刀看上去要小巧许多,对人的震慑力也弱上不少。 “我是一条命,你也是一条命。”林方大狞笑道,“你有一把刀,老子也有一把刀。你敢拼命,老子也不是怕死的孬种。别说什么狗屁运气之类的鬼话,今天咱俩谁能砍死谁还他妈不一定呢!” 对于林方大的狠戾,秦二终于收起脸上的戏谑之色,缓缓举起左手朝着林方大伸出大拇指,似笑非笑地说道:“是条汉子,有种!”不等林方大回话,秦二却是突然将拇指猛地向下一翻,直指地面,嗤笑道,“可惜论耍狠,在我面前你是还太嫩了!” “少废话!接招!” 林方大被彻底激怒,不等秦二的话音落下,他已是大吼着提刀朝秦二扑去,踏出三步之后身子猛地冲天而起,半空中林方大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舒展,接着双手紧握刀柄,使出全身的劲道,自上而下朝着秦二的脑袋奋力劈砍。且不说这一招的威力如何,单凭这份先声夺人的气势,就足以令观战的众人暗叫一声痛快。 “来吧!” 秦二根本不打算闪躲,面对着如猛虎般从天而降的林方大,左脚猛地向后一撤,拉开弓步,令自己的下盘固若金汤,随即右手一挥将隐鬼刀自下而上呼啸而起,势要与林方大来一次山崩地裂的硬碰硬。 “铿!” “咔嚓!” 随着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林方大的钢刀与秦二的隐鬼刀毫无避讳地狠狠撞在一起,两把刀锋在接触的瞬间,林方大的钢刀却是率先卷刃,而秦二的隐鬼刀则势如破竹般直接嵌进林方大的刀刃中,两把兵刃的差距高下立判。 然而,还不等众人惊叹这一次地动天摇的对砍时,一连串木头崩裂的声音便是接踵而至,几乎是同一时间,秦二脚下的“擂台”陡然四分五裂,飞散而出。 不得不说秦二的反应的确惊人,就在擂台崩塌的瞬间,他已冲天而起,双手握着隐鬼刀死死抵住林方大的钢刀,直将从天而降的林方大硬生生地顶回到半空。此刻二人一上一下相互较力,皆是双手握刀,两把刀锋紧紧镶嵌在一起,呈犬牙交错之势。 林方大与秦二身形迅速贴近,几乎都将各自的胸口抵在刀背上,以此增加刀上的力道。 林方大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全身的肌肉剧烈颤抖着。秦二则是紧闭双唇,额头上有一缕青筋在来回地跳动着,高高鼓起的肌肉几乎快要将外衣撑裂,模样十分吓人。 “力气倒是不小,可惜你的刀太差了!” 秦二冷笑一声,双臂猛地向前一推,接着手中的隐鬼刀强势一横,伴随着“咯嘣”一声脆响,隐鬼刀竟是将林方大的钢刀,从中间硬生生地砍断成两截。 二人聚集在刀锋上的罡猛力道,在钢刀断裂的同时瞬间泄去,秦二顺势狠出一脚踹在猝不及防的林方大胸口,林方大闷哼一声,握着半截钢刀倒飞而出。而秦二则是身子向下一落,随即脚下踩住一张尚未倒塌的大桌,身形借力再度向前扑去。 半空中,秦二眼神阴狠地挥舞着隐鬼刀,直逼林方大而来。 林方大见状大惊失色,脚下踉跄着落在身后一张倾斜的大桌上,接着也顾不得稳住身形,便急忙挥舞起仅剩半截的断刀,与秦二激战起来。 此刻的林方大哪里还是秦二的对手,二人站在同一张摇摇欲坠的桌上近距离交手,在隐鬼刀的咄咄逼人攻势之下,林方大弱势愈发明显,用断刀勉强抵抗了二三十个回合,他的身上已经被隐鬼刀留下了至少四五道血口子,殷红的鲜血染透衣衫,令林方大看上去狼狈的有些吓人。 这一幕令在场之人无不暗暗震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方大现在已明显是输了,理应自己跳下大桌以求保命,而绝不应该继续坚持留在桌上,白白挨刀流血。 但林方大就是这样一个倔脾气,他明知自己已全无胜算,但仍不肯主动认输,就算留在桌上一刀接一刀的硬抗,也坚持不肯自己跳下擂台。 “不行,再这样打下去林方大会死的!”洛凝语焦急地转头看向洛天瑾,哀求道,“爹,你还不快去救他?” “比武的规矩是一对一交手,爹又岂能出手?”洛天瑾语气凝重地说道,“除非林方大自己认输,或者秦二将他打下擂台,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邓长川道:“看秦二现在出手的路数,分明就不想将林方大打下台,而是故意要将他留在台上,活生生地承受千刀万剐之苦。” “林方大!” 洛凝语心中急迫,哪里还顾得上规矩不规矩,只见她起身欲要冲入武场,但却被邓长川先一步出手拽住。洛凝语又急又恼,连忙朝擂台上呼喊道:“林方大,认输吧!快认输吧!别再犯傻了!” “仓啷!” 就在洛凝语哀呼的同时,越打越乱的林方大终于被秦二看准机会,隐鬼刀狠狠自他右臂一闪而过,林方大只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痛,紧接着仅存的半截断刀便是不由自主地脱手而飞,远远抛落在擂台之外。 “嘶!”场边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有断刀在手尚且能防上一防,如今林方大赤手空拳,那岂不是成了真正的板上鱼肉? 林方大自知不妙,在断刀脱手而飞的同时猛地朝秦二的小腹踹出一脚。面对偷袭,秦二本能地反应是迅速抬脚回击,借着腿长的优势后发先至,在林方大的脚碰到自己之前,抢先一脚蹬在林方大的小腹上,直将林方大从擂台上踹飞,狼狈地滚落在远处。 秦二似是没料到林方大竟会突然摔出擂台,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抹阴毒嗜血之色陡然涌现在他的双眸之中。不等陆庭湘宣布这一场比武的结果,秦二却是低吼着纵身自台上高高跃起,半空之中挥砍一刀,直劈林方大的天灵盖。 “林方大已经落地,二弟不可取他性命!”见到这一幕,秦大深知自己的弟弟此刻定是杀性大起,欲行极端之事,于是赶忙出言喝止。 “大哥小心!” 局势突变令众人应接不暇,一道冷喝陡然自贤王府众弟子中传出,紧接着只见一身小厮打扮的柳寻衣猛地冲天而起,双脚连踏着站在前边几人的脑袋,从人群之后飞身入场,他的速度极快,在双脚落地的同时,身形已如如流星赶月般向前掠出,在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赶在秦二的刀锋砍杀林方大之前,先一步冲到林方大和秦二之间,迅速出手牢牢拽住林方大的肩头,用力向后一拉将林方大拽离原地,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刚刚林方大所在的地方,几块坚硬无比的青石已被秦二一刀剁成粉碎。 若非柳寻衣及时出手相救,刚才秦二那一刀落在林方大身上会造成什么后果,实在令人不敢想象。 “秦二,你要杀人不成?”柳寻衣将心有余悸的林方大护在身后,对秦二怒目而视,冷喝道,“他已经落地,你怎能继续痛下杀手?” “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敢教训爷爷,我看你是活腻了!”秦二似乎对刚才的失手极为恼怒,目光阴毒地盯着柳寻衣,破口怒斥。 “秦大!”邓长川此刻已经走上场来,面色愠怒地沉声质问道,“此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贤王府一个交代?” 秦大见势不妙,赶忙出口喝住秦二,继而起身朝着邓长川拱手赔罪道:“我这二弟杀性一起就难以收敛,此事的确是他的不对,我在这里向洛府主和林兄弟赔罪了!赔罪了!”秦大先后作揖,而后转头对陆庭湘说道:“陆公子,刚刚秦二违反规矩,已经没资格继续站在擂台上,这一场就算是秦二输了。” 说罢,秦大目光一冷,朝着气哼哼的秦二呵斥道:“还不赶快给我滚下来!” “等一下!” 就在秦二愤愤不平地欲要下场时,柳寻衣却是突然喝止道:“你将我大哥打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柳寻衣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秦二一愣,随即停下脚步,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冷笑,道:“那你想如何?”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柳寻衣缓步走到秦二身前,与他面对面站定,四目相对毫无惧意,双眸之中忽明忽暗,寒光涌动。 “请陆公子重设擂台,我要接替大哥讨教一下河西秦氏的高招!” …… 第四十四章:以血还血 “贤弟,秦二不好对付,你千万要小心。”满身是血的林方大在被人搀走前,还不忘忧心忡忡地对柳寻衣叮嘱一番。 “大哥只管下去养伤,不必担心小弟。”柳寻衣轻声安慰,他轻扫一眼神色阴冷的秦二,别有深意地补充道,“大哥的面子我一定会讨回来。” “这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看他这么紧张林方大,应该也是贤王府的人不假。” “贤王府什么时候又冒出这样一个高手?刚才他施展的轻功你们也看到了,那么快的速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施展出来的。” “可看他的穿着打扮可不像什么重要人物,也就是个端茶倒水的下人。” “放屁,你见过哪个端茶倒水的能使出刚才那样的上乘轻功?你能吗?反正我是没那个本事。” …… 一时间,武场上众人纷纷充满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并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相互打听、揣测着柳寻衣的来历。不过很显然,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认识他,莫说打听他的来历,甚至就连他的姓名众人也是一无所知。 洛天瑾眉头微皱,疑惑地望着柳寻衣,他认得柳寻衣身上的衣服来自贤王府,但对于柳寻衣此人却是毫无印象。洛天瑾面露狐疑之色,邓长川见状赶忙附耳上前,低声道:“府主,此人就是昨夜在溯水阁……” 当邓长川将柳寻衣与林方大、洛凝语的相识过程解释一番后,洛天瑾这才露出恍然之色,再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光泽。 陆府的下人已经重新将擂台布置妥当,而司空竹也在私下向陆庭湘耳语一番,显然他也将昨夜发生在柳寻衣身上的一切,尽数告知了陆庭湘。陆庭湘一边听着一边用深邃的眸子静静打量着柳寻衣,继而又转头轻轻瞥了一眼站在远处,面色略显尴尬的白霜,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思量之意。 片刻之后,场中的喧闹声渐渐止息,陆庭湘面带笑意地缓缓起身,先是朝着洛天瑾和秦大微微拱了拱手,之后向柳寻衣笑问道:“不知阁下是……” “在下柳寻衣。”柳寻衣当着天下群雄也不敢造次,赶忙自报家门。 “哦!原来是柳兄弟。”陆庭湘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笑道,“你刚刚说想上台挑战秦家二爷,但却不知柳兄弟是属何门何派?” “这……”被陆庭湘这么一问,柳寻衣顿时面露踌躇之色,毕竟他之前并未向洛天瑾表明自己的立场,此刻若是冒然说自己是贤王府的人,万一洛天瑾不承认,那柳寻衣岂不是自讨没趣? 就在柳寻衣吞吞吐吐,犹豫不决时,洛天瑾却是淡笑着开口道:“柳寻衣是鄙府的下人,刚刚不懂规矩便冒然上场,让诸位见笑了。” “哦?”陆庭湘闻言稍稍一愣,因为刚刚他从司空竹的讲述中,已经得知柳寻衣并非贤王府之人,但此刻却见洛天瑾大胆承认,心中不由地泛起一阵揣测,似笑非笑地说道,“没想到柳兄弟竟是贤王府的高手,请恕陆某眼拙,刚刚没能辨认出来。” “陆公子不认识他一点也不奇怪。”洛凝语因为林方大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此刻心里憋着一口气,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调,听着让人极不舒服,“这个柳寻衣在我家府上就是个烧火做饭的小厮,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名气,说他是无名小卒都抬举他了,像这种小厮在我们府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莫说是陆公子不认识他,就算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猛地看见他,也未必能认出来他是谁。毕竟,区区一个下人,实在没必要记住他的名字。陆公子你说是不是?呵呵……” 听到此话,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他当然明白洛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先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然后再以一个贤王府小厮的身份打败秦二,涨一涨贤王府的志气,从而灭河西秦氏的威风。她的想法固然解气,可竟然把柳寻衣说的如此不堪,试问柳寻衣又怎么会舒服呢? “洛小姐太过谦虚了,只凭柳兄弟刚刚那招蹬萍渡水的轻功,就足以令人大开眼界,又岂会是寻常小厮?”陆庭湘寒暄道,不过他却并未与洛凝语多做争执,而是将目光转向四面八方的人群,朗声道:“刚刚柳兄弟的意思是想接替林兄弟继续与秦家二爷切磋,但秦大爷刚刚也说过愿意主动认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若是任由秦二爷就此认输,那便是口服心不服。与其这样,倒不如让这位柳兄弟去和秦二爷上台切磋一番。”唐仞笑道,“不知洛府主以为如何?” 唐仞当然希望秦二能继续留在擂台上,那样他们四大世家便能多一分胜算。若是秦二认输,下一个上台的怕是就要轮到他蜀中唐门了。 “刚才林方大之事我贤王府也不想过多追究。”洛天瑾不紧不慢地笑道,“这里毕竟是陆府,所以此事就由陆公子定夺吧!” 陆庭湘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随了柳兄弟的心愿。柳兄弟是贤王府的人,自当也要给洛府主一个面子!”陆庭湘话说的漂亮,既成全了自己内心所想,又能让洛天瑾念自己一份人情。 “小子,看来你的运气不太好。”秦二目光狠戾地盯着柳寻衣,阴笑道,“你想逞个口舌英雄,却没想到陆公子会真成全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会让你的下场比林方大还要惨十倍!”说罢,秦二身形一晃便率先跃上擂台,手中隐鬼刀“铿”的一声重重戳在桌面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鸣响。 柳寻衣飞身上台,举目环顾四周,拱手笑道:“不知哪位英雄能借剑一用?”由于柳寻衣今天是小厮打扮,因此也并未随身佩戴宝剑。 “用我的!” 青城右使胥准大喝一声,只见他手臂轻挥,一道银光乍然自剑鞘内射出,在半空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弧线,最终被柳寻衣稳稳接在手中。 金掌银剑,胥准以剑扬名于江湖,因此他的这把剑也绝非凡物。此剑名曰“银龙”,剑宽一寸七,锋长三尺三,通体亮银璀璨,剑身之上还浮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银丝龙纹,故而取名银龙剑。 刚刚林方大之所以这么快落败,首当其冲的原因就是他那把刀太过普通,而胥准将银龙剑借于柳寻衣使用,也算是帮他一个大忙。 柳寻衣接剑之后顺势凌空而舞,行云流水般接连刺出一串剑花,最终收剑而立,面露感慨之色,向胥准拱手道:“果真是把好剑!多谢!” “再好的剑也要看给什么人用。”秦二阴笑道,“小子,别以为在家练了两天剑就敢班门弄斧,我看你的样子比那周穆还大有不如,想学人逞英雄你还差的远!” 秦二比柳寻衣高出近乎两头,一条粗壮的胳膊几乎快赶上他的大腿粗细,这也难怪柳寻衣会被秦二如此看不起。 “十一刀。”柳寻衣无视秦二的威胁,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你说什么?” 柳寻衣微微一笑,道:“刚刚你在我大哥身上砍了十一刀,所以我也要在你身上留下十一道血口子。不过你放心,我只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会伤你性命。” “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秦二被柳寻衣自以为是的模样彻底激怒,怒吼一声,右脚猛地一跺擂台,身形弹跃而出,宛若一只被激怒的猛虎,朝着柳寻衣狠狠扑去。 半空之中刀影重重,鬼哭狼嚎寒光四溅,宛若疾风骤雨,好似雷鸣闪电。秦二刚才的话倒是说的不错,他此刻对付柳寻衣的攻势,要比对付林方大的时候还要猛烈数倍,如果柳寻衣武功不济,那他的下场一定比林方大凄惨。 “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秦二爷何必一上来便使杀招呢?” 观战众人纷纷面色骇然,一个个在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不禁涌现出同情之意。 “刚猛有余,只可惜没什么准头。” 面对气势凶猛的秦二,柳寻衣轻哼一声,随即脚下一动,他竟是无惧嚯嚯刀影,直直地迎了上去。 “铿铿铿!” 伴随着一连串刀剑撞击的巨响,半空中的柳寻衣左挥右挡,将秦二快若闪电般的攻势一一化解,眨眼之间已冲到秦二身前。 秦二万没料到柳寻衣竟有如此功夫,不由地大惊失色,可还不等他惊呼着挥刀变招,他的左肋却是突然一凉,接着一股火辣辣的剧痛袭入脑海,当秦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时,才发觉自己的左肋周围早已经变成一片血热滑腻。 “秦二,你可要数好了!” 柳寻衣冷厉的声音在秦二耳畔响起,秦二重新落回到擂台上,猛然转身,不假思索地挥刀便砍,但隐鬼刀却是扑了一空,紧接着秦二的后肩胛骨一左一右又是连中两剑,不过剑锋在刺入肌肉后,却是恰到好处地停在要害之前,并未伤及秦二的内腑。 由此开始,这张由九张大桌拼成的擂台对秦二而言,竟是变的异常狭窄,他在上面非但施展不开自己大开大合的刀法,反而还处处被柳寻衣用灵巧如蛇的步伐牵着走。秦二一刀也未能砍中柳寻衣,反观柳寻衣的剑刃却上刺下划地在秦二身上一一命中,这让秦二大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憋屈感,与任人宰割的屈辱感。 二人在擂台上表演着一出“老鼠戏猫”的好戏,而观战的众人则在经历过短暂的愣神后,纷纷大声叫起好来,柳寻衣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施展的恰到好处,从头至尾他手上既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脚下也没有半点拖沓的步伐,不可不谓精妙绝伦,以至于就连洛天瑾看了,都不禁感慨大笑道:“真是个高手!” 洛凝语更是喜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跳着脚朝柳寻衣呼喊道:“柳寻衣好样的,好好替林方大教训教训他,让他也尝尝被人戏耍的滋味。”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擂台上的柳寻衣和秦二已经交手三十几个回合,秦二越打越被动,柳寻衣却是越打越随性。 “第十一剑!” 柳寻衣的声音突然在秦二身后响起,惊的脸色涨红的秦二慌忙转身,欲要猛扑过去,但却见银光自眼前一闪,接着右手的手腕随之一凉,秦二吃痛下意识地将五指松开,隐鬼刀顺势脱手而飞,还不等暴怒的秦二伸手接刀,柳寻衣却是腰马一转,甩出一个漂亮的侧踢,直蹬在秦二的胸口上,巨大的力道直将秦二那宛若黑熊般硕大的身材狠狠踹出擂台,“嘭”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上。 隐鬼刀骤然下落,柳寻衣凌空跃起,转身又是一个漂亮的飞踢,直将隐鬼刀“嗖”的一下笔直飞向还未反应过来的秦二,在秦二下意识的惊呼中,锋利无比的隐鬼刀深深插在秦二两腿之间的青石地面中。若是此刀再向上偏出几寸,只怕秦二的命根子就没了。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秦二刚刚戏耍林方大,现在柳寻衣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甚至连狼狈落地的那一脚都没落下,果真是睚眦必报。 秦二落地,全场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人们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再度审视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贤王府小厮,不少人被吓的连吞咽吐沫时,都感到喉头一阵阵发紧。 秦二眼神复杂地盯着柳寻衣,内心五味陈杂,他不知道柳寻衣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道贤王府什么时候多出这样一个年轻高手,但他却明白刚才自己在群雄面前被这个小子打的一败涂地,这与气势和运气无关,与轻敌无关,而是他在柳寻衣面前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沉寂许久,满身血迹的秦二方才气喘吁吁地缓缓起身,奋力拔出隐鬼刀,继而转身朝着场边一瘸一拐地走去。 在众人的注目下,心有余悸的秦二眼神复杂地盯着台上毫发无损的柳寻衣,用一抹沙哑而苦涩的声音,极不情愿地狠狠吐出一句:“姓柳的,这一场……算我栽了!” …… 第四十五章:一鸣惊人 鸦雀无声的武场内,不少人还沉浸在柳寻衣与秦二那场实力悬殊的大战中,秦二虽算不上河西秦氏的扛鼎人物,但秦氏三杰的名号在江湖中却颇有声威,秦二再如何不济也绝非酒囊饭袋之徒,其武功即便在秦家族内也足以排在中上。 这样的人物就算输也应该输在江湖前辈或是名声赫赫的大侠手中,而绝非柳寻衣这样一介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大败“江湖名宿”,这种事在江湖中虽谈不上绝无仅有,但也绝非常见。此事无外乎三种解释,一是二人在交手之前已经暗中商定胜负,并非彼此真正的实力。二是“江湖名宿”是在重伤或者走火入魔的特殊情况,此消彼长之下有可能惜败无名小卒之手。三便是这个所谓的“无名小卒”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从一开始就在扮猪吃老虎。 以今日的局面而言,第一种和第二种解释都不太可能,至于第三种所言的“无名小卒”,一般都是须发苍白的老者,或者道风仙骨的隐士高人,少见柳寻衣这般乳臭未干的后辈。 在场众人都是在江湖中混迹多年的老手,对于这个道理自然一清二楚,因此他们对于柳寻衣时才的表现才越发好奇。他们所关心的不仅仅是柳寻衣本身,更关心柳寻衣背后的师门。 所有人都明白,如柳寻衣这样的年轻人能身怀上乘武功,其背后一定少不了高人指点。正如同辈的悟禅、郑松仁一般,背后都有个绝世高手做师傅。 “那么柳寻衣的师傅又是谁呢?” 不少人都怀疑是洛天瑾,毕竟论武功、论年纪、论资历,洛天瑾做柳寻衣的师傅都绰绰有余。倘若柳寻衣真是洛天瑾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他能在如此年纪便拥有如此武功,倒也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江湖中从未听闻北贤王收过这样一个徒弟,这才令众人不禁暗暗揣测,进而引发出诸多设想,不过十之八九都与洛天瑾脱不了干系,毕竟刚刚洛天瑾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认柳寻衣是他的人。 此刻内心最复杂的人莫过于洛天瑾,外人倒是可以随意揣测自己与柳寻衣是师徒,但唯独洛天瑾心里明白,他根本就不认识柳寻衣,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洛天瑾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柳寻衣。 不过以洛天瑾的城府,有些事就算烂在心里,也绝不会表现在脸上。因此,洛天瑾仍旧保持着不喜不悲的从容模样,只不过在他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刚刚的耐人寻味之意变的愈发浓郁。 望着擂台上站的如钢枪般笔直的柳寻衣,洛凝语眼中难掩狂喜之色,她兴冲冲地对洛天瑾道:“爹,这下不仅把林方大的仇报了,而且也为我们贤王府涨了威风,看日后谁还敢在爹面前放肆。哈哈……” 洛天瑾并未理会兴奋不已的洛凝语,而是将复杂的目光转向身边的邓长川,虽然没有开口,但邓长川却已是心领神会般露出一抹苦笑,继而别有深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好兄弟!”林方大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坚持站在人群后观战,时才柳寻衣大败秦二,令他激动的险些将身上那些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崩开。 早就知道柳寻衣与洛天瑾并不相识的沈东善和陆庭湘,此刻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说不出复杂。 “此人竟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陆庭湘目光隐晦地盯着柳寻衣,对司空竹低声问道,“竹老,你认为如何?” 司空竹沉吟片刻,道:“昨日他能从唐阿富手中救下白霜……我就猜想此子的武功定然不俗,只是昨日并未亲眼得见,故而颇有迟疑,但从刚刚这一场来看,他的确有和唐阿富一较高下的本事。” 陆庭湘低语道:“无情剑客虽是异教出身,但却并不影响他位列龙象榜第五位,此人武功之高天下人人皆知,柳寻衣能与此人正面交手,绝不简单。” 陆庭湘口中所说的龙象榜,其实是武林四大异教之一“龙象山”,为江湖群雄排出的名次,不过最有意思的是此排名只针对江湖后进。故而各大门派、世家、帮派的掌门、长老、家主等武林前辈,并未被列入此榜之内。 因此,龙象榜也被人戏称为“江湖后进十大高手”排行榜。 “江湖后进十大高手”在当下,无论是辈分、武功,还是背景,怕是都抵不过“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但在未来的潜力上却是不可估量,一是因为他们年纪尚轻,未来无论在武功还是权势上,都将大有可为。二是江湖后进十大高手由龙象山排出,因此并不限于名门正派的弟子,而是涵盖整个江湖,不分正邪、不看出身、不限门派,而只论武功高低。 值得一提是,陆家家主陆庭湘也被龙象山排进龙象榜第三位,而他也是唯一一位同时登上“龙象榜”和“中原武林十二豪杰”的人,不可谓不传奇。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陆庭湘之外,便只剩下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悟禅,排在十大高手的第七位。至于秦氏三杰、郑松仁、龚清、胥准、林方大之流则统统无缘此榜,由此也不难看出龙象山所排出的“十大高手”并非戏谑,也绝非轻易什么人就能随随便便排进去的。 其实以悟禅练就易筋经而积攒的浑厚内力,远比陆庭湘还要深厚许多,不过武功高低并不能完全取决于内力深厚。还有胆量、经验、杀伐果断的心机等种种因素交融而成,因此以今日心性单纯的悟禅而言,能排在龙象榜第七位已实属不易。 倘若日后悟禅能一改善心,在易筋经的加持下练就多种杀人武功,并且磨练出心狠手辣的手段,以及冷血无情的狠心,那超越第三位的陆庭湘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思量片刻,陆庭湘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环顾着神态各异的众人,不紧不慢地笑道:“柳寻衣与秦二的切磋胜负已分,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面对陆庭湘的疑问,众人纷纷摇头不语。 陆庭湘微微一笑,对洛天瑾道:“真想不到洛府主麾下竟还有这样一位高手,刚才一战令陆某大开眼界,相信也令在座的诸位大吃一惊。此等高手竟被洛府主藏的那么深,以至于今日出场时我等竟是纷纷有眼不识金镶玉,让柳寻衣这样的人才砍柴烧水,实在是太屈才了。哈哈……” 陆庭湘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笑声。 钟离木那双小眼睛朝着擂台上的柳寻衣挤了挤,戏谑地笑道:“小孩儿,原来你是洛府主的人,难怪昨夜敢与唐阿富正面交手。哈哈……今天这幅惊风化雨图看来十之八九要归你了,恭喜恭喜!”钟离木并不知道柳寻衣和洛天瑾的关系,也不清楚其实柳寻衣昨夜还是个意图潜入陆府的外人。故而口无遮拦,将昨夜之事脱口而出,显然是说者无心。 闻听此言,洛天瑾、陆庭湘、沈东善等几位知情人的眼神纷纷一变,但却谁也没有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柳寻衣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应对,朝钟离木颇为恭敬地拱手道:“钟离前辈过誉了,昨夜若非钟离前辈出手相助,只怕在下早就已经死在无情剑下。” 事到如今柳寻衣也不好再刻意瞒,索性大方承认,一来可以表现出自己的光明磊落,二来也可以趁机向陆庭湘和沈东善证明自己的清白。毕竟昨夜他还被人冤枉是唐阿富的同伙,而今天钟离木的一番话恰恰能为其作证。 其他人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因此也无从插嘴,至于知情的几人更是聪明绝顶,一个个心怀鬼胎,谁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洛天瑾刚刚亲口承认柳寻衣是贤王府的人,此刻若是说穿只怕会让北贤王下不来台。揭穿柳寻衣的谎言是小,得罪了洛天瑾便是天大的麻烦,因此陆庭湘和沈东善也佯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假象,始终不为所动。 “论年纪我或许比这位柳兄弟痴长几岁,但在唐门内我却算是个小字辈。呵呵……”就在众人交头接耳时,唐仞却是突然开口笑道:“如果唐门派我上场讨教一下柳兄弟的高招,不知道洛府主和陆公子,以及在座的诸位可否应允?” 唐仞年近四旬,的确要比柳寻衣大一辈。他自知擅自出手或有不妥,故而才有此一问。 陆庭湘并未询问柳寻衣的意见,而是径自将目光投向洛天瑾,笑道:“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 邓长川插话道:“规矩就是规矩,倘若唐仞可以不顾辈分而以大欺小,那邓某人是否也可以上台一试?如此一来,我家府主以及在座的诸位掌门又是否皆可出手?” 邓长川此言令唐仞和陆庭湘二人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尤其是唐仞,被人毫不留情地当众驳斥,在面子上着实有些难堪,因此语气颇为生硬地坚持道:“但不知这番话是邓五爷的意思,还是洛府主的意思?” 邓长川闻言面色一沉,欲要开口辩驳,洛天瑾却先一步笑道:“邓长川说话一向快人快语,唐仞房主还望海涵。其实洛某对你是否上台并不在意,辈分这种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倘若唐仞房主非要自愿矮我等一辈,那洛某又怎好出言反对?不过洛某想在你上台之前好心提醒一句,唐仞房主毕竟是名声在外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关乎蜀中唐门的名声,可千万别折在一个小辈手里。呵呵……” 洛天瑾此话外软内硬,可谓极尽讽刺之能事,让唐仞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甚是尴尬。 “依我之见不如算了吧!”腾苍好心开口劝道,“唐仞房主没必要……” “洛府主的好意在下和唐门都心领了!”不等腾苍把话说完,唐仞却已是突然起身,语气冷漠地说道,“不过我蜀中唐门一向言出必行,刚刚我话已出口,而洛府主也并不反对。既然如此,那我唐仞便舍下这一身虚名,非要上台和柳兄弟切磋一番不可!” 说罢,不等众人再劝,唐仞已是侧身抬脚轻轻一蹬椅子,身形拔地而起,凌空连翻数周直接跃过偌大的武场,稳稳地落于擂台之上。 “在下‘唐门一品房’房主唐仞,请赐教!” …… 第四十六章:锋芒毕露 唐仞竟然放下长辈的身份上台与柳寻衣一战,此举出乎所有人预料。洛天瑾本以为自己的暗讽会让唐仞收手,但却没想到反而将其激怒。 “蜀中唐门历来英雄辈出,一品房号称施毒之术天下一品,却不知今日唐仞房主要为柳小兄弟下什么毒?”武当孤月长老颇为不满地开口道,“唐门之毒,天下无解。就算华佗在世也枉然,今日即是切磋,唐仞房主若使毒,未免不太妥当。”孤月此言明显是在偏袒柳寻衣而针对唐仞。 唐仞冷笑道:“孤月长老只知道我唐门施毒之术天下一品,难道不知唐门的武功也是天下一品吗?” 唐仞此话一出,六大门派中已有不少弟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唐门扬名天下靠的是暗器、毒药和轻功,这三样说是天下一品倒也算名副其实,但若说唐门的武功是天下一品,实在有些大言不惭,未免太不把武林其他门派放在眼里。 唐仞似乎看出孤月等人的顾虑,道:“还请诸位放心,今日唐某只会与柳兄弟光明正大的切磋,绝不会对他施毒。” 闻言,柳寻衣赶忙拱手道:“多谢!”随即眼睛在唐仞身上打量一番,又道,“唐仞房主擅长施毒,但却有意避让,那在下也自当退让一步才算公允。”说罢,柳寻衣将手中的银龙剑朝着远处的胥准一横,笑道:“多谢胥右使借剑,这一次唐仞房主并未携带兵刃上台,那在下也不便用剑。”说罢,柳寻衣将银龙剑凌空抛起,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还于胥准。 “贤弟,小心他的暗器!”观战的林方大赶忙提醒。 柳寻衣轻轻点了点头,继而转身与唐仞相对而站,率先亮出掌势,道:“在下斗胆请唐仞房主赐教!” “哼!” 唐仞对柳寻衣不卑不亢的姿态甚是恼怒,在他看来柳寻衣主动弃剑并不是礼让,而是在故意羞辱他。 但闻唐仞冷哼一声,右手猛然自袖中探出,毫无预兆地打出一拳,直袭柳寻衣的胸口。 柳寻衣反应极快,在唐仞的拳风吹动自己的衣袍时,柳寻衣脚下迅速向后错出半步,顺带着整个身子也瞬间向后挪动三寸,令唐仞的拳头在他胸前两寸处打空,拳劲之猛顺势还带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本以为唐仞这一拳会就此力竭,但却没料到他的拳头在击空的瞬间,紧攥的五指竟是猛地向前伸出,化拳成刃直戳柳寻衣而去,锋利而坚硬的四根指甲一下便将柳寻衣胸前的衣袍撕裂。 面对突然变招的唐仞,柳寻衣先是心中一惊,随即脚跟迅速一抬,在脚尖点地的同时,身形也再度向后缩退几分,令唐仞那如锋刃般的指甲只能勉强点在柳寻衣的肌肉上,但却未能刺入。 二人在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招与反应,令观战众人纷纷点头赞叹。 柳寻衣避开唐仞的手刀,不禁长出一口浊气,但出人意料的是,唐仞在变招之后竟然还有变招,就在柳寻衣准备出手反击时,唐仞的四根指甲内却是猛然射出四根发丝般粗细的银针,不等柳寻衣反应过来,四根银针便已深深刺入他的肌肉之中。 唐仞得手后也不恋战,四指与柳寻衣的胸口一触即分,趁着柳寻衣吃痛的功夫,自己一个闪身已是远远地退到三米之外。 “嘶!” 钻心刺痛令柳寻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急忙低头望去,却见自己的胸口上,四根银针已经深深没入体内,胸肌上只能看到四个几乎微不可察的银点。 虽被银针刺中但却并无中毒的痕迹,柳寻衣面带感激地望了一眼唐仞,他知道倘若这一战是生死厮杀的话,那自己所中的银针也必然会被淬毒。若是如此,自己现在已是毒发身亡了。 想到这,柳寻衣不禁暗恼自己的大意,但见他双掌自身侧轻轻翻动,一股浑厚的内力缓缓从丹田流出直至胸口,柳寻衣脸色一正,喉头内发出一声闷哼,一股强劲的内力便将四根银针从体内生生逼出,银针飞出的瞬间还溅起四道血迹。柳寻衣迅速出手,在胸口上连点几下,这才将不断从针眼向外流出的鲜血止住。 柳寻衣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唐仞,诚恳道:“多谢手下留情。” “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唐仞冷冷地说道,“你既然已经领略到我的厉害,那便主动认输吧!否则下一次我未必还会这般仁慈,即便不杀你,说不定也会令你下半辈子变成一个废人。”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刚才是在下大意了,不过同一个错误在下绝不会犯两次。”柳寻衣自信地笑道,“接下来唐仞房主不必再有所保留,柳某既已踏上擂台,那生死便各安天命。请!”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唐仞冷喝一声,再度抢先出手,双手成爪如车轮般朝着柳寻衣轮番抓来,空气被他不断挥动的双臂带起阵阵尖锐的呼啸,半空中若隐若现出一道道锋利无比的手影。 “这是唐门绝技无影手!” 柳寻衣一眼便认出唐仞所使的武功,心中也自然不敢小觑,面对着急追而来的唐仞,柳寻衣脚下连退数步,双手自半空中连翻结出数道指印,浑厚的内力在双掌内迅速汇聚,宛若一道道轻浮飘动的云丝,萦绕在他的双手之间,柳寻衣的气势也随之变的强盛起来。 当柳寻衣不断后退的双脚将要退到擂台边缘时,他的双掌突然向前挥出,霎时间万千飘动的云丝瞬间凝聚成一道如薄云般的白色劲气,满含浑厚内力的劲气散出一道道涟漪,直逼铺天盖地而来的无影手。 万千手影在白色劲气的冲击下,迅速被震荡成一片虚无,二人之间也随之爆发出一阵阵雷霆般的闷响。 “柳寻衣使的是什么武功?如云如雨,如雾如风,好生怪异。”洛天瑾见状不禁眉头一挑,饶是见多识广的他,此刻也被柳寻衣这一掌给弄糊涂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邓长川,问道,“你可见过这种掌法?” 邓长川苦笑道:“连府主都认不出的武功我又岂能识得?柳寻衣所施展的这套掌法我看着也颇为奇怪,不曾在江湖中见过。” “嘭!” 就在众人纷纷诧异于柳寻衣的古怪掌法时,他的双掌已经与唐仞的双手狠狠撞在一起,伴随着一声炸雷般巨响,柳寻衣这一掌直将唐仞震飞而出。 半空中的唐仞满眼不甘地发出一声怒吼,伸出被震的满是鲜血的双手,自袖中迅速摸索一番,顷刻间一片银光便浮现在空中,伴随着“嗖嗖嗖”的声响,无数银钉如狂风暴雨般朝着柳寻衣射去。 “这是唐门暗器飞雨钉!贤弟小心!”林方大满眼担忧地惊呼道。 “我说过同一个错误绝不会犯两次。” 飞雨钉在离开唐仞的双手之时辐射范围最小,而射出之后随着飞出越来越远,其辐射范围也越来越广。 柳寻衣自然不会傻到赤手空拳去硬抗,他此刻不退反进,身形迎着飞雨钉而去,在即将遭受飞雨洗礼之前,脚下猛地一蹬,一张大桌被他踹翻而起,柳寻衣迅速出脚一挑桌沿,趁势双手抓住两条桌腿,将偌大的桌子遮挡在自己面前,宛若一面大盾。 伴随着一连串疾风骤雨般“叮叮叮”的响动,眨眼的功夫飞雨钉竟是一根不落地尽数钉在桌板之上,好在飞雨钉的力道并不算大,因此绝大多数未能穿透厚厚的桌板,偶有三四根“落网之钉”,也被桌后柳寻衣灵活地闪躲过去。 当漫天飞雨尘埃落定,如雨打沙坑般密密麻麻,布满银钉的桌面,却是突然朝着刚刚站稳身形的唐仞飞来。 唐仞只看到星罗密布的桌面,但却看不到桌面之后的柳寻衣,不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欲要接下扑面而来的大桌,但就在他的双手刚刚碰触到桌子的瞬间,桌面却是突然“嘭”的一声从中破开一个窟窿,不等猝不及防的唐仞看清形势,柳寻衣的凌空一脚已是径直穿过桌面,重重地踹在唐仞胸口上。 唐仞闷哼一声,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重重地跌下擂台。而那张早已经四分五裂的桌子,也随之散落在唐仞四周,锋利的木茬碎屑在唐仞身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虽不致命,但看上去却狼狈之极。 “唐仞房主,承让了!” 擂台上地柳寻衣负手而立,颇为潇洒,与台下满身狼藉的唐仞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你不必谦虚,是唐某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唐仞也不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不等冲上来的唐门弟子上前搀扶,已是主动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木屑,而后对着柳寻衣微微拱了拱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下场去。 胜负已分,场边众人却是纷纷沉默不语,毕竟唐仞这一场输的十分狼狈,既然大家同为武林正道,便是来日方长,自然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于激动,以免伤了唐门的颜面。 陆庭湘锐利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兄弟真是好武功,陆某佩服!” “陆公子过誉了。”柳寻衣摆手道,“如若不是唐仞房主手下留情,只怕在下早就中针而亡了。” “刚刚见你使出的掌法颇为罕见,陆某和诸位都心有好奇,不知柳兄弟能否……” “那套掌法名为寻云掌!”柳寻衣颇为痛快地回答道,“是在下在机缘巧合之下所练成的。” 其实这套“寻云掌”是柳寻衣融合各门各派的掌法独创而出的武功,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以免被人误会自己偷师。至于他所说的“机缘巧合”,不过是江湖中常见的一种说辞罢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江湖中本就存在着各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众人早就习以为常。窥伺他人武功对于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都是大忌,因此一般人听到柳寻衣这样的回答也就明白了,自然不会刨根问底。 “哦!”陆庭湘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他环顾着秦大、腾苍和唐仞,心知四大世家如今唯独剩下江南陆府还没有派人出战,这场比武争图到了这一步,也差不多是时候见分晓了,陆庭湘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为免夜长梦多,他决定亲自出战。 “我……” 可陆庭湘的话还未出口,崇武院外却是陡然传来一阵惊慌嘈杂的呼喊声。突如其来的变故非但打断了陆庭湘的思绪,也同时令在场众人精神一振,无不是满眼愕然。 “不好了,府里着火了!” …… 第四十七章:不速之客 伴随着一声呐喊,崇武院外传来一片嘈杂的吵闹声,接着只见一丝丝浓烟顺着院门缝隙和亭廊的窗户散入院中,更有大片浓烟遮天蔽日压过院墙,顺着风势朝着武场扑来。 “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众人纷纷起身,面带好奇地朝着院外望去。 “诸位勿慌,待陆某先去一探究竟,稍后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江南陆府在天下英雄面前竟然闹出这种笑话,如此失礼实在令陆庭湘颜面无光。他匆匆向众人解释一声,便是面有愠怒地快步朝院外走去。 “奇怪!陆府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所有物件都井井有条,又怎么会突然着火呢?”司空竹跟在陆庭湘身后,喃喃自语道。 此刻由于天地之间浓烟滚滚,众人无不坐立难安,纷纷抬脚朝着院门口的方向涌去。 水火无情,谁也不想枉受牵连。一时间,原本井然有序的崇武院内顿时乱作一团,嘈杂声、呼喊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在愈演愈烈的浓烟中谁也看不清谁,难免有些磕碰和随之而来的叫骂。 混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漫天浓烟渐渐散去,但却并未看到半点明火。众人无不面色茫然地站在武场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片刻之后,脸色阴沉的陆庭湘带着司空竹和一众护卫怒气冲冲地回到武场,此刻在他手中还拎着半截被水浸湿的黑炭。 司空竹派人清扫武场并示意众人重新落座,陆庭湘强忍着心底的怒意,缓步走到武场正中,高举着手中的半截黑炭,沉声道:“让诸位见笑了,鄙府内根本就没有着火,不过是有人故意在崇武院四周的隐蔽处,摆下诸多被浸湿的黑炭,因此才会造成滚滚浓烟。看来是有朋友故意想和陆某开个玩笑。” 陆庭湘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自信以陆府的防卫之森严,外人根本不可能进来放火,这件事一定是府内人做的。 府内除了陆家自己人,剩下的就是前来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的各门各派弟子,这些人都是陆庭湘自己请来的宾客,自然也算是朋友。话虽说的风轻云淡,但其实陆庭湘心里十分震怒,不过是碍于今日的场面不好发作罢了。 “此举虽有不妥但却也无伤大雅。”陆庭湘言不由衷地淡淡说道,“并不影响……” “孩子……我的孩子……是谁抢走了我的孩子?” 陆庭湘话未说完,却听到场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惊恐急促的哭喊声:“老爷,老爷……我们……我们的孩儿刚刚被人抢走了……” 哭喊的女人正是莫岑的妻子,只见她双手颤抖地举在半空中胡乱地抓着,似乎在与人奋力抢夺着什么,不过此刻她身前却是空空如也,刚刚抱在怀中的婴孩也已经不知所踪。 混乱之时,莫岑为了保护妻儿一直挺身站在他们前面,全神贯注地用衣袖挥散飘近的阵阵浓烟,却并未分神照看身后的妻儿。此刻听到妻子的哭喊声,莫岑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孩子被人趁乱抢走,此刻在他那双老眼中除了诧异之外,还夹杂着无语言比的愤怒。 “这是怎么回事?”莫岑一把揪住妻子的衣领,将其野蛮地拽到身前,粗重的呼吸扑打在她那张惊慌失措的俏脸上。莫岑此刻狰狞的模样十分骇人,恨不能要活吃了妻子,连连怒吼道:“虎儿在哪?虎儿在哪?” 虎儿正是莫岑儿子的乳名。 “我不知道……刚才我就抱着虎儿站在这儿,然后……然后浓烟之中有人从我怀中抢走了他……”莫岑妻子泪流满面地回忆道,“那人的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我还没来得及抱紧虎儿,那人就已经抢走虎儿消失在浓烟里……” “你这女人竟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我留你何用?”不等女人把话说完,莫岑已是愤怒地挥出一巴掌,狠狠打在妻子脸上,登时将女人打倒在地,细嫩的脸上也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指印。 “莫前辈,你先冷静些,尊夫人不过是一介女流,你又何必为难她?”洛天瑾开口劝道。 陆庭湘点头道:“不错,先是有人故意放烟,后又趁乱抢走莫前辈的孩儿,此事绝非巧合,一定是有人诚心捣乱。”说罢,陆庭湘目光阴沉地环顾四周,正色道,“天下虽大,但却没人能在我陆府肆意撒野!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位朋友在暗中捣鬼,但我刚刚已经下令严查,这件事在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陆府。” 闻听陆庭湘此言,在座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但当他们看到痛哭流涕,悲愤交加的莫岑夫妇时,出于道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在座之人大都是身正不怕影斜,又何惧严查? 莫岑由于愤怒而变的颤抖不已的目光,阴狠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沉声道:“老朽好心好意请诸位前来见证莫某金盆洗手,是诚心把诸位当朋友。可现在竟然有人不理会老朽的诚意反而还故意捣乱,莫某行走江湖数十载的确曾得罪一些人,但江湖有规矩‘祸不及妻儿’,如今趁乱抢走我的孩儿不算英雄,有本事就站出来,我莫岑今天就站在这儿任凭你处置,大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但不要为难我儿子。否则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莫某也绝不会放过你!” “不管是谁,我希望你能主动站出来承认,并将莫公子安然无恙地交出来。”陆庭湘眼神如刀,在众人之中来来回回地审视着,语气幽深地附和道,“只要你肯主动承认并交还莫公子,那今天之事我可以当做一场误会,并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允诺绝不再深究!但若冥顽不灵,等陆某追查出来,那就休怪我江南陆府做事心狠手辣了!” 陆庭湘这番话说的颇为霸气,难免令人听了有些不太舒服,不过在今天这个地方,他陆庭湘却也的确有霸道的资格和本钱。 “陆庭湘,这可不是误会!” 就在武场中一片肃静之时,一道戏谑而尖锐的冷笑却是陡然在崇武堂的房顶上响起,众人大惊,纷纷循声而望,但见房顶上迅速闪出一个蒙面黑衣人,黑衣人右手持着一把寒意逼人的短匕,而在他的左手中,赫然拎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婴孩,那正是莫岑的儿子。 “放下我的孩儿……” 莫岑救子心切,看到这一幕不由地大怒着欲要冲上去,不过黑衣人却是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之色,随即手中的短匕直接架在婴孩的脖子上,吓得莫岑赶忙止住脚步。由于他的内心太过紧张,以至于脚下踉跄几下,险些摔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抢我孩儿?”莫岑一双老眼又悲又怒,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黑衣人一个不高兴再伤了婴孩的性命,“老朽隐世多年,应该没招惹过什么人,你……” “哈哈……” 看着莫岑六神无主的可怜模样,黑衣人却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道:“莫岑,别人都是越活越精明,怎么你反倒是越活越糊涂了?难道你真猜不出我的来意?” “混账!”司空竹沉声喝道,“哪里来的蟊贼,竟然敢到江南陆府撒野?交还莫公子,老夫可以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衣人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手中的匕首再度朝着婴孩的咽喉贴近几分,道:“莫岑,我也不跟你废话,交出惊风化雨图,我把儿子还给你。” “你果然是为了惊风化雨图而来。”陆庭湘冷声道,继而伸手环指着在场的众人,道,“今日天下英雄齐聚于此,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吗?” “简直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想抢图也不挑个好时候,竟然今天跑来自寻死路。”秦大出言嘲讽道,“图你是拿不走了,不过你的狗命今天却要留下!” 少林缘空大师道:“罪过罪过!莫公子年幼无知,与江湖中恩恩怨怨毫无瓜葛,施主你又何苦要为难一个无辜的孩子?” “不错!”武当孤辰长老点头附和道:“你若现在将莫公子还回来,我可以向陆公子求情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今日你必死无疑,任你武功再高,难道还能敌得过今日在场的所有高手吗?是生是死,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黑衣人冷笑道:“怕死我就不来了!有种你们现在就出手杀了我,有莫家的小公子替我陪葬,也算值了。” “你找死!” “来啊,看看谁先死!” 黑衣人面对群雄的威胁非但没有半点忌惮,反而眼神一狠,右手便要将锋利的匕首切入婴孩那粉嫩的脖颈之内,看他那副毅然决然的嗜血模样,似乎真是铁了心要与莫岑的儿子同归于尽。 “不要!不要冲动!” 黑衣人的挑衅已经触发众怒,各门各派门的弟子纷纷拔出刀剑欲要出手剿杀黑衣人,但莫岑却是先一步高声劝阻道:“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但如今犬子还在他手中,生命危在旦夕,老朽求你们千万不要冲动,否则犬子必有性命之虞!” “莫老,此人擅闯我陆府已是死罪,如今更是当众挑衅,视天下英雄如无物。若不杀他,我江南陆府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司空竹双眸泛着寒光,语气生硬地对莫岑说道。 黑衣人冷声道:“莫岑,不想你儿子死就让他们收起兵刃,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莫岑闻言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忙将哀求地目光转向陆庭湘,恳求道:“贤侄,你知道虎儿对我有多重要,他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就算拼出这条老命不要,也绝不能让虎儿有半点闪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看在我与你爹的兄弟情分上,先不要为难他,一切等虎儿安全了再议好吗?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莫岑已经急的老泪纵横,说着还“噗通”一声跪在陆庭湘面前,捣蒜般重重地磕起头来。 陆庭湘见状不由地一愣,赶忙俯身将莫岑搀扶起来,面带苦涩地说道:“莫前辈快快请起,你这样真是折煞晚辈了!”随后转头示意陆家的护卫,以及其他门派的弟子们将刀剑收起来。 洛天瑾面色狐疑地望向黑衣人,开口道:“你敢一个人潜入江南陆府,在这么多高手面前临危不乱,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胆量,你既有如此胆识想必也应该是个高手,既然如此你何不按照规矩下场切磋一番,只要你能打赢柳寻衣,自然有机会得到惊风化雨图。又何必行此小人之事?只要你愿意放了莫公子而下场切磋,我洛天瑾愿以贤王府的名义,保证你会受到公平的对待,最起码可以保住你这条命。” “不错!”柳寻衣赶忙应和道,“阁下想要惊风化雨图何不下场赐教?光明正大的赢得此图岂不更好?如今你以弱稚孩童为质实在有失大丈夫的体面。” 黑衣人默不作声地扫视众人,最终将阴厉的目光投在莫岑身上,道:“莫岑,惊风化雨图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你虽不怕死,但却也并不想死。”洛天瑾不理会黑衣人对莫岑的威胁,自顾自地开口道,“你若真想死就不会以莫公子为要挟,说到底你骨子里还是想求生。你应该很清楚只凭你一个人,就算让你拿到惊风化雨图,想要在这么多高手面前全身而退也根本不可能。” 对于洛天瑾的步步攻心,黑衣人眼中分明闪过一抹烦躁之意,怒哼一声,手中一紧,匕首顺势割破婴孩的肌肤,一丝殷红的鲜血瞬间渗透而出。 “莫岑,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话吗?既然不想交出惊风化雨图,那就准备替你儿子收尸吧!” “不要……”见到这一幕,莫岑夫妇当即吓得面无血色,还不等洛天瑾等人再度开口,莫岑夫人已是尖叫一声昏死过去。莫岑复杂而苦涩的眼神望着陆庭湘,而陆庭湘的脸上却和他一样凝重至极,显然此刻他也别无良策。 沉吟片刻,莫岑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上,心灰意冷,目光空洞,唯有忍不住的连番哽咽。 “你放了我儿子,惊风化雨图……就是你的了……” …… 第四十八章:竹篮打水 “嘶!” 莫岑向黑衣人妥协,瞬间引来众人的一片惊呼。每个人脸上都涌现着不同的神色,有人理解、有人愤怒、有人诧异、有人失落,还有些人的反应却是与众不同,耐人寻味。 “不可!”秦大第一个怒声反驳道,“惊风化雨图绝不能落在这种蟊贼手里,倘若真让他在光天化日下得手,那我们这些人的颜面何存?” “不错!”宋玉点头附和道,“我们这些名门正派为了惊风化雨图打的头破血流,总不能让他三两句话就糊弄过去?”虽然宋玉是反对莫岑交图,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却远不如秦大那般愤怒,反而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煽风点火的味道。 昆仑派三长老冷空阳却对此不以为然,直言道:“惊风化雨图是莫岑的,他现在想用此图换回自己的儿子,乃是人之常情,我们这些人既是他的朋友,那就不应该让他为难。” “冷长老这话说的未免太轻松了吧?”唐彰瓮声喝道,“你昆仑派是无心争夺此图,可我们却是打也打了,血也流了,总得有个说法才是,难道刚才的比武切磋是小孩子间的玩闹不成?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说罢,唐彰转头看向陆庭湘,道,“陆公子一向公正严明,在武林中素有威名,还请说句公道话!” “这话不假!”秦大点头道,“我二弟三弟都已上场比武,虽是输了,但却也按照规矩输的心服口服,现在总不能为了一个孺子而坏了江湖的规矩吧?贤王府的林兄弟也因此受伤,柳寻衣好不容易守住两轮挑战,总不能也不算数吧?洛府主,你说秦某说的对不对?” 贤王府与河西秦氏本分属两派,如今却因为黑衣人要夺走惊风化雨图而变成同仇敌忾,想来倒也颇为有趣。 陆庭湘面色凝重地望着意气消沉的莫岑,道:“莫前辈,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三思而后行。你今日要金盆洗手,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也将与你再无瓜葛,本来你已经同意比武争图,倘若你现在将惊风化雨图交出去,那刚刚岂不是在戏耍天下英雄?” 陆庭湘所言的道理,莫岑又岂会想不明白?但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此刻已是什么都顾不得,灰心丧气地喃喃低语道:“我不能让他杀了虎儿,除了交图我已经别无选择……” 司空竹怒声道:“你以为把图交出去,他就会放了你儿子吗?莫岑,你行走江湖几十年,不会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吧?” “此人冒着得罪整个中原武林的风险而大胆求图,想来背后一定另有靠山。”柳寻衣暗中琢磨道,“中原武林之中,几乎谁也不会冒险得罪这么多门派。如此一来,此人背后的靠山若不是中原之外的势力,那就一定与武林四大异教有关。昨夜唐阿富出现在泉州,莫非此人也是绝情谷的人?” “诸位!”莫岑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原本喧闹的场面顿时沉静下来,只见他面带愧色地对众人拱手抱拳道,“老夫深知自己这么做十分自私,但我此生无牵无挂,唯有这个孩子,所以……为了救回孩儿,老朽除了交出此图别无他法。待我救回孩儿,要杀要剐任凭诸位处置,我绝无半句怨言!” “莫岑,你敢!”秦三怒声道,“你若敢把图交给他,老子现在就出手,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不理会你儿子的死活!” 秦三的话令黑衣人和莫岑同时一愣,但却没料到黑衣人竟是个浑不怕,面对秦三的威胁不怒反笑,甚至主动挑衅道:“那你还等什么?何不出手试试看!”说着,黑衣人将禁锢在臂弯中的婴孩再度勒紧几分。 “你这人好没道理,图在莫前辈身上,你要打要杀应该冲着他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柳寻衣再也看不下去,举目怒斥道,“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 “骂吧!”黑衣人冷笑道,“你再骂一句我就割掉这孩子的一只耳朵,骂两句就剁下他一条胳膊,你想让这个孩子死的快点那就尽管站在那儿义正言辞,千万可别停下,嘿嘿……” “你……”柳寻衣何曾遇到过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饶是此刻满心怒火,却也不敢再叫骂半句。毕竟如黑衣人这般丧心病狂之徒,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莫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袱,目光扫视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幽幽地说道:“这里面便是惊风化雨图。”此言一出,沉寂的场面再度变的热闹起来,不少人的目光中已流露出贪婪之色。 面对着跃跃欲试的众人,莫岑却是语气冰冷地说道:“希望各位能给老朽一个面子,今天虽是老朽金盆洗手的日子,但老朽的双手一刻未探入水中,那我仍是江湖中人,此图也仍归老朽所有,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莫岑言辞缓慢,同时一双老眼也谨慎地环顾着四周。此刻的莫岑,看上去似乎有了几分当年的霸气,一字一句,充满威严,容不得别人反对。 “现在我要用这张图换回我的孩儿,也希望诸位不要干涉。”莫岑将目光锁定在秦三身上,字字铿锵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倘若有人不想我儿子活,那老朽便不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张惊风化雨图也将随我儿子一同消失于人间!” “嘶!”听到这里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莫岑话中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敢阻止他用此图换回儿子的话,那他就会当场毁掉惊风化雨图,这个结果是众人万万不愿看到的。 “莫岑,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的选择意味着什么。”腾苍冷声提醒道,“你这是在和整个武林作对!” “我没得选!”莫岑毫不避讳地反驳道,“腾苍,你我年纪相仿,你也是有家室之人,如果今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选择?” “这……”被莫岑这么一问,腾苍冷厉的眸子不禁一暗,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最怕将心比心,尤其是关乎妻儿老小的生死,更无疑是戳中了腾苍的软肋。 “不交此图,死的人只有他!”唐仞指着房顶的黑衣人,对莫岑威胁道,“但你若是交出这张图,那你就得和他一起死!” 莫岑不可置否地摇头苦笑,转而朝着陆庭湘毕恭毕敬地作揖叩拜,道:“即便我交出此图,他也不可能逃出陆府,惊风化雨图迟早还会回到你们手中,我现在只是暂借此图救回虎儿。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我死之后,贤侄能善待他们母子二人。” 说罢,在众人热切而焦灼的目光下,莫岑手中高举着惊风化雨图,再度转身朝着众人拜了三拜,继而脚下一顿,略显臃肿的身形当即冲天而起,半空之中使出一招飞马踏燕,凌空而走,顺势飘落在崇武堂顶上,与黑衣人对面而站。 “莫岑虽老,但到底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武功根基还在。只可惜,如此人物最终却败在了自己儿子之手,昔日的风光今日注定要落寞收场。”洛天瑾幽幽地感慨道,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之意。 “拿来吧!” 黑衣人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莫岑的一举一动,缓缓将右手伸到莫岑面前。 “你果真不怕死?”莫岑不经意地俯视一圈院中众人,对黑衣人冷声道,“现在只要图一到你手里,下面的一众高手便会立即冲上来将你碎尸万段。你死不死我不关心,但不能连累我儿子。”说着话莫岑已是缓缓张开双臂,道,“先把虎儿还给我!” 黑衣人冷笑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要么交图,要么看着你儿子死。”说罢,黑衣人左手将婴孩高高举起,右手竖起匕首,锋利的刀尖直直地顶在婴孩的小腹上,似笑非笑地盯着莫岑,虽一言未发,但威胁之意却已十分清楚。 “好!”莫岑哪里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去赌?立即妥协道,“不要伤他,图给你!”说着莫岑也不敢再耍花样,乖乖地将包袱递向黑衣人,但黑衣人却连连摇头,晃动着匕首在包袱上比划几下。莫岑会意,赶忙将包袱解开,从中拿出一张破旧不堪的皮卷在黑衣人面前迅速摊开。 这是一张画满奇怪符号和脉络的图,好像人体经络走向又好像藏宝的地图线路,看上去十分怪异,而在这张图的最上面还能清楚的看到一行金国文字。因为是从金国皇宫里偷出来的宝物,因此上面有金文也不足为奇。 当莫岑摊开惊风化雨图的时候,院中众人纷纷眯起眼睛想要一窥究竟,结果却是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莫岑背对着院落,根本就无缘一睹惊风化雨图的真容。 “很好!”黑衣人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抢过惊风化雨图,并将其迅速塞入怀中。莫岑大惊,急忙道:“我儿……” “放心,我说话算话,这就把儿子还给你。接着!” 黑衣人猛地大喝一声,随即将左手的婴孩扔向莫岑,莫岑急忙伸手将孩儿抱住,可就在此时黑衣人却是突然刺出匕首,直指婴孩的后心。 “小心偷袭!” 柳寻衣见状急忙高声提醒着毫无防范的莫岑,莫岑闻言一惊,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怀抱着婴孩猛地一转身,自己与婴孩的方位瞬间对调,接着还不待众人惊呼出声,锋利的匕首已经毫不留情地刺入莫岑的后心,径直穿透胸膛从其胸前探出,而莫岑在剧痛之中仍坚定意志,大力将怀中的婴孩从屋顶抛入院中,以求能救自己的孩儿一命。 就在众人诧异之时,柳寻衣已率先飞身而起,半空之中顺利接住婴孩。 见到婴孩安然落地,莫岑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随即他眼神陡然一狠,还不等黑衣人抽出鲜血淋漓的匕首,却是突然将身子一转,锋利无比的匕首在惯性下直接从其左肋横切而出。 霎时间,殷红的鲜血夹杂着破碎的脏器和森白的骨头茬子暴露在外,莫岑却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挥出一掌重重地拍向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万没料到莫岑死到临头竟会疯狂反扑,闪躲未及硬生生地挨了一掌,胸口上的衣袍也被莫岑顺势抓破一片。 黑衣人登时大怒,迅速踹出一脚直击莫岑的小腹,将莫岑从屋顶踹落,而黑衣人则趁势捂着胸口飞身而起,欲要逃离陆府。 “杀了他!” 陆庭湘一声令下,陆府的护卫们和各门各派早已安奈不住的高手们,纷纷怒吼着抽出刀剑,欲要杀上房顶将黑衣人碎尸万段。 “砰!砰!砰!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却陡然自崇武院的四面八方袭来,顷刻间院墙崩塌碎石横飞,转眼已是硝烟四起,遮天蔽日,不少站在院墙附近的人还被炸成重伤。血流成河,哀嚎不止,院中众人见状纷纷舍弃追杀黑衣人的念头,惊慌失措地东奔西跑,各自找地方避险。 “是黑火药!”混乱之中洛天瑾沉声喝道,“那黑衣人果然早有预谋,看样子他绝非一个人,能在防卫森严的陆府事先埋下黑火药,想必定是陆府之内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一连串的变故令身为家主的陆庭湘怒不可遏,混乱之中只听他喝令道:“竹老,不必理会这些,带人去追黑衣人,捉住他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敢在我陆府胡作非为,我陆庭湘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司空竹答应一声便钦点人马准备追出陆府,但却在动身之际,院外陡然传来陆府下人急促而惶恐的禀告声。 “公子,大事不好,府外突然来了一群官兵,将府邸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并且放话说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迈出陆府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闻听此言,陆庭湘瞬间面如死灰,而洛天瑾则是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之色。 “浓烟、黑衣人、火药……环环相扣,招招都打在要害上,却没想到后招之后竟然还有后招,甚至连官兵都出动了。看来此人非但有备而来,而且还势在必得!” …… 第四十九章:落寞收场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触我霉头,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会选日子!”陆庭湘怒声道,“不要与官府对抗,让他们统兵的进来!” 下人匆匆传命而去,陆庭湘望着崇武院内的一片狼藉,脸色阴的吓人。司空竹见状,不禁轻咳两声,低声问道:“公子,官府一向不喜欢江湖中有人拉帮结派,要不要先让诸位贵客暂时回避一下……” “不必!”不等司空竹把话说完,陆庭湘已是强压着怒火,冷冷地说道,“今天谁也不必回避,这些都是我请来的客人,我看有谁敢为难他们!” 司空竹稍稍一愣,继而转身对众人拱手道:“诸位烦请稍安勿躁,今日之事惊扰到各位是我陆府招呼不周,日后我陆府必当上门赔罪!” 看到江南陆府今日麻烦不断,众人也不好过多苛责,纷纷与司空竹还礼寒暄。 “你们府里谁是主事的?” 众人窃窃私语时,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陡然在院外响起,紧接着只见三五名面色慌张的陆府下人,引着几十个官兵模样的人走进来。 其中为首的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身着甲胄,手提官刀,腰间还挎着一柄短剑。此人大眼大鼻子大嘴,黑黝黝的脸庞如砂纸般坑洼粗糙,高高鼓起的额头异于常人的饱满,满脸络腮胡子又浓又密。身材虽不魁梧但却异常精壮,走路虎虎生风,脚迈外八字,但双臂却不跟着摆动,微微低着脑袋似是无时无刻地盯着地面,即便看人也是抬起眼皮翻着看,只凭这副模样就知道此人绝非善茬。 这群官兵一进来便看到院中聚集的数百江湖人,统兵的壮汉先是一愣,随即“噌”的一声抽出官刀,满眼警惕地环顾着众人,喝问道:“这陆府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携带兵器的人?你们聚在这儿干什么?”跟在其身后的几十个官兵见状也纷纷抽出刀来,虎视眈眈地提防着众人。 “你是什么人?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我陆府作甚?”司空竹沉声喝道。 “你是这府里的当家?”统兵壮汉不怀好意地死死盯着司空竹,“本官乃新调任的泉州大营都尉冯天霸,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话,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哼!” 不等司空竹回答,陆庭湘却是突然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满含讥讽地说道:“冯天霸?好好的一个朝廷都尉竟然起了一个市井地痞的名字,真是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冯天霸将狠戾的目光转向陆庭湘,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大胆!”陆府护卫喝斥道,“这位乃是陆府家主,又岂容你这厮呼来喝去?” “陆家家主?”冯天霸别有深意地盯着陆庭湘,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庭湘,我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陆庭湘双瞳陡然一凝,一抹彻骨寒意直逼冯天霸,幽幽地说道:“冯都尉,你初来乍到可能不太清楚,在泉州这个地界说话还是要小心点好,以免祸从口出。” 冯天霸一怔,怒声道:“你敢威胁本官……” “就算是你们都统来了,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刚才的事令其心里憋着一口怒气,此刻的陆庭湘竟是一改之前翩翩君子的儒雅模样,不等冯天霸把话说完便是陡然怒声打断,声音之大、气势之凶、语气之硬、态度之横都是前所未见,不仅让冯天霸吓了一跳,也令在场的江湖众人暗吃一惊。 “你……” “冯都尉!” 不等冯天霸发怒,一道清冷的苍老声音陡然从其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位身着官衣的老者带着八名捕快打扮的人走入院中。 “李大人?”冯天霸看到老者先是一愣,随即赶忙叩拜道,“末将冯天霸见过知州大人。” 来人正是当地知州,李季。 李季没有理会冯天霸,而是率先朝着陆庭湘拱了拱手,而后方才面色愠怒地叱问道:“冯都尉,你不在军中操练,跑到这里来做甚?” “回禀大人,末将收到密报说有人在陆府拉帮结派,杀人敛财,甚至还私制火药密谋造反。”冯天霸颇为恭敬地回答道,“所以便带人……” “你擅自调兵可曾通知都统大人?”不等冯天霸把话说完,李季便不由分说地喝问道。 冯天霸稍作犹豫,方才开口道:“都统大人前往枢密院已经数日未归,末将见事态紧急故而……故而调兵先将此地围住,拿下人犯,等都统大人回来之后再行问罪。” “简直胡闹!”李季怒声道,“就算有人触犯大宋刑律,拿人问罪也是我衙门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都尉僭越职权?”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速速下令让你的人撤了!”李季摆手道,“泉州乃江南富饶之地,百姓安居,万业俱兴,你今日大张旗鼓的带着数百兵马穿街过巷成何体统?流言可畏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若是让朝廷知道因为此事令泉州乃至江南百姓人心惶惶,发生民变我看你如何向枢密院交代!” 冯天霸也不是傻子,从李季的言语中他已经清楚的听出了“结党营私”的味道,他先是抬眼看了看李季,随后又转头看向满脸冷漠的陆庭湘,刚要开口却突然听到人群之后有女人的恸哭声。 冯天霸眉头一皱,不等李季出面阻拦,便径自朝着人群后走去,但见后面的一方空地上,赫然躺着一个死相极惨的尸首,而在尸首旁还有一个女人正趴在地上痛哭不已。 这具尸体正是刚刚惨死在黑衣人手中的莫岑。 “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冯天霸眼睛一瞪便要上前一看究竟,但却突然被柳寻衣横身挡住去路。柳寻衣怀中抱着莫岑的婴孩,不知为何一双眼睛此刻竟是瞪的通红,满脸寒意,骨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冷厉。 “让开!”冯天霸官刀直指着柳寻衣,怒声道。 对于冯天霸的喝斥,柳寻衣一言不发,但也一动不动,仍旧目无表情地直直盯着冯天霸。 “寻衣,这是人家的家事,一切由陆公子做主决断,你不要插手。”邓长川沉声道。 半晌之后,柳寻衣方才缓缓转身走开,可当他让开路之后,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和哭泣的女人竟已统统消失不见,唯有地上的一大片血迹还留在那。 “人呢?”冯天霸诧异地问道。 “什么人?”李季走上前来满脸不悦,点指着冯天霸,“冯都尉,陆家乃是泉州的名门望族,今日这些客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最好给大家都留点情面。”说罢,李季便附耳上前,对冯天霸低声耳语道:“冯都尉以前在边关建功立业,好不容易到了江南富饶之地享享清福,又何必自找麻烦?你可知道陆公子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你从哪来回哪去,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冯天霸似乎没料到李季竟然会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番话,当下惊讶地有些说不出话来。李季见状,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都会懂的。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都统大人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 “什么意思?”冯天霸眉头紧锁地问道。 李季笑而不语,伸手抓起冯天霸的胳膊走回到陆庭湘面前,笑盈盈地说道:“冯都尉,本官差点忘了给你介绍,这位陆公子正是泉州大营都统大人的表弟。所以说冯都尉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哈哈……” “表弟……”冯天霸初来乍到,万没想到泉州的水竟然如此之深,错愕道,“也就是说这里……” “这里正是都统大人的娘家,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冯都尉才来泉州不久,所以还不清楚罢了。”李季点头道。 说罢,李季也不理会冯天霸的诧异,转而对陆庭湘拱手笑道:“陆公子,今天不过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说罢,李季头也不回地对冯天霸下令道,“冯都尉,还不快带着你的人走?” “等一下!”陆庭湘突然开口,而当冯天霸和李季疑惑地看向他的时候,陆庭湘却又突然摆手道,“没事了,你们走吧!” 陆庭湘怪异的举动令洛天瑾不禁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心有不甘的冯天霸便在李季的再三催促下,率领兵马离开陆府。武场中众人沉默不语,似乎是在等着陆庭湘做出一个交代。 “一场误会。”陆庭湘颇为疲惫地轻声说道,“让诸位见笑了!来人,先去把莫岑前辈的尸首收敛起来,改日风光下葬。”随着陆庭湘的话,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武场角落,那里莫岑的妻子已经哭的瘫软在尸首旁,人群中不禁发出一阵阵无奈的叹息。 “等等!” 不等陆府的下人上前敛尸,柳寻衣却是突然开口,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怀抱着婴孩,满眼悲愤地缓步走到莫岑妻子旁。莫岑妻子一直沉浸在丧夫之痛中,此刻才幡然醒悟想起自己的孩儿,赶忙伸手要去接下婴孩,但柳寻衣却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站在那,似乎没有将婴孩交还给她的意思。 “把我的虎儿还给我,还给我……”莫岑妻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踉跄着来到柳寻衣面前,当她满眼焦急地看向柳寻衣的时候,却见柳寻衣的脸上不知在何时,已经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莫岑妻子似乎预料到什么,先是满眼泪水地连连摇头,继而发疯似的哭喊着从柳寻衣怀中抢过自己的孩子,但当她重新把婴孩抱在手中的时候,婴孩的身体却早就已经凉透了。 婴孩,其实早在离开母亲怀抱后的那一刻就已经殒命。 “啊!” 哀莫大于心死,转瞬之间自己先后与丈夫和儿子生死离别,这种滋味又岂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女人不知所措的哭喊与哀嚎成了武场上唯一的声音,虽然这些江湖中人早就见惯了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但今日这一幕还是深深触动了他们,眼前这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尤其让人怜悯。 “竟然连无辜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柳寻衣通红的眼中噙着悲悯的泪水,咬牙切齿,拳头紧握,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杀意,也是他第一次渴望亲手将一个人置于死地,“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怎么会……” “夫人不要!” 伴随着一声惊呼,但见莫岑妻子不知从哪里找到半截木茬,还不等众人从沉思中醒悟,她却已将这半截木茬亲手插入自己的心口,哀呼着抱着自己的孩子瘫倒在莫岑身上。 “咣啷啷!” 一声清脆的金鸣在武场中响起,那个用来洗手的金盆不知被谁撞翻在地,半盆清水夹杂着莫岑一家三口的血水,静静流淌在每个人的脚下。 至此,所有人仍清楚地记得莫岑一家三口在踏出崇武堂的那一刻,他们脸上所洋溢的是对过往的如释重负,和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只可惜,恩怨情仇未及时,奈何金盆一洒空。 …… 第五十章:节外生枝 “本来好好的一场金盆洗手大会,结果却只能匆匆收场,让洛府主见笑了!” 傍晚,陆庭湘率人亲自将洛天瑾一行送至府门外。由于陆家在一天之内连翻遭遇诸多变故,再加上莫岑已死,而惊风化雨图又下落不明,故而前来赴会的各门各派也无意再继续留下,晌午过后便纷纷向陆庭湘告辞。 一场寿宴,结果变成丧宴。一群人守着偌大的金寿桃一言不发,吃着一个已死之人的寿宴,这般古怪的场面倒也算是千载难逢。 洛天瑾寒暄道:“陆公子不必见外,如今贵府遭逢小人作祟,倘若有什么需要洛某帮忙的,陆公子尽管派人去贤王府找我,洛某决不推辞。” 司空竹笑应道:“陆府上下深感洛府主的恩情,必当感激不尽。洛府主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全赖鄙府招呼不周,日后老夫定当亲自前往洛阳城向洛府主赔罪。” “竹老客气了!”洛天瑾摆手一笑,“即是江湖同道,自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陆庭湘点头道:“此时天色已晚,洛府主和诸位可先去春秋广厦暂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启程回洛阳。陆府现在不太平,恕在下不过多挽留,以免给洛府主徒增烦扰。” 洛天瑾轻轻点头,倾身凑到陆庭湘耳畔,低声道:“今日之事定是有人里应外合,陆公子可有怀疑的对象?” “昨日唐阿富在溯水阁现身,所以我怀疑夺图之人来自绝情谷。”陆庭湘直言不讳地揣测道,“而在府内暗中接应的……呵呵……除了贤王府、金剑坞、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外,剩下的皆有嫌疑,不过无凭无据陆某也不能信口雌黄,一切还要等我查清楚才能断言。” 陆庭湘言不由衷,完全是碍于洛天瑾的面子,因此才将这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势力排除在外,实则陆庭湘如今最怀疑的人就是洛天瑾。不为别的,只因为贤王府今日突然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柳寻衣,只此一点便足以惹人怀疑。 对于陆庭湘的敷衍之词,洛天瑾也并未多言,与陆庭湘和司空竹等人再度寒暄几句,随后便带人离开了陆府。 在跟随洛天瑾一同离开的人中,柳寻衣也在其内。自从陆府遭逢突变,一直到现在,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柳寻衣都没能找到机会与洛天瑾搭上话。而洛天瑾也好像早就忘了柳寻衣这个人,非但不闻不问,甚至都没再正眼看过他。 “贤弟,没想到折腾了一大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伤痕累累的林方大面色略显发白,在柳寻衣的搀扶下,缓缓走在人群最后,“只可惜莫岑一家三口,本想着金盆洗手后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结果却仍没逃脱噩运。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搞什么金盆洗手,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 柳寻衣似乎还沉浸在莫岑一家的悲剧中,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到头来莫前辈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退出江湖,他那双手至死都没能探入金盆。最可恨是那黑衣人,既然已经拿了图,又何必杀人灭口?竟然连无辜的婴孩都不肯放过……对于那么小的孩子他怎能下的去手?” 林方大苦笑道:“黑衣人杀莫岑是为了防止他日后会凭记忆再画出一幅惊风化雨图,而杀他孩儿则是为了斩草除根,以免日后莫岑之子找他寻仇。” “恶贼!”柳寻衣鄙夷道,“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又何必再害怕有人寻仇?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大丈夫!” 林方大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别有深意地低声道:“贤弟,江湖中不是每个人都光明磊落,你休要把他们想的太过善良。要知道真正的善人在江湖中根本就活不下去,有时候该狠就要狠。至于那个黑衣人……” “林方大!”不等林方大把话说完,洛凝语却是挤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满眼关切地问道,“你伤势如何?” “皮外伤而已,根本无关痛痒!”林方大一见洛凝语关心自己,立即将满身的伤痛抛到九霄云外,憨厚地傻笑着,“凝语,府主说咱们接下来去哪?” “惊风化雨图都没了,咱们自然是回洛阳城呗。”洛凝语答道,随即美目一转看向柳寻衣,道,“喂!你今天怎么突然在陆府冒出来了?而且还冒充是我们贤王府的人,莫非有什么不良居心?” 不等柳寻衣作答,林方大先一步解围道:“那个凝语……等会儿到了春秋广厦,你跟我一起向府主引荐柳兄弟好不好?柳兄弟一个人在江湖行走孤苦无依,我想让他进贤王府谋个差事,也方便我们兄弟日后能朝夕相处。” “你要跟我们一起回洛阳?”洛凝语眼中波光微转,言语中说不出是惊讶还是错愕,似乎还参杂着一丝欣喜之意。 “前提是洛小姐肯收留在下。”柳寻衣谦逊地笑道。 “本小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今天表现的十分出彩,武功倒也不错。”洛凝语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煞有介事地沉吟道,“不像林方大那么没用,丢人现眼。”说罢,洛凝语还朝林方大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承蒙洛小姐如此看的起在下。”柳寻衣应道,继而话锋一转,故作担忧地说道,“只是我到了贤王府之后,洛小姐可千万别让我去劈柴烧水就行。” 柳寻衣的话令洛凝语和林方大先是一愣,接着三人便心照不宣地同时大笑起来,彼此的关系也比之前更加亲近几分。 “贤弟,等会儿到了春秋广厦,府主必然会问你的来历,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府主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摆弄心机。”林方大想起什么便提醒什么,从陆府出来,一路上各种各样的嘱咐几乎没有间断过,看来对于柳寻衣能否顺利进入贤王府,林方大似乎比他本人还要上心。 “大哥放心……” 正当柳寻衣和林方大、洛凝语相互谈笑时,一道黑影陡然自旁边的小巷内一闪而过。柳寻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眉头微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贤弟,你怎么了?” “大哥、洛姑娘,你们先去春秋广厦,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做,先行离开一下,稍后我去春秋广厦找你们。”柳寻衣匆匆解释一番,之后也不等林方大追问,他已快步朝着小巷深处追去。 此刻,夜色已深,一道动作迅捷的身影在昏暗的街道上躬身疾行。此人一身夜行装扮,黑巾遮面看不清其容貌,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月光下散发着如狼一般的寒光,此人穿街过巷,直奔江南陆府而来。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闪掠至陆府后墙,悄无声息地迅速出手,一下放倒了两个正在此巡逻的陆家护卫。动作之敏捷,出手之精准,身法之灵活,显然身手不俗。 黑衣人紧贴墙边而站,将自己藏于漆黑如墨的阴影之内,抬眼望着陆府高墙,似是在思量些什么,久久没有动作。 朦胧月色,天地一片阴森,此刻的黑衣人仿佛融化在黑夜之中。 沉思片刻,黑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身形贴着墙根一路小跑,来到陆府院墙的拐角处,左右打探几眼,随即脚下一蹬,如壁虎般贴着高墙向上蹿去,半空中其双手双脚连翻拍打在墙壁上,身形也随之节节攀升。 然而,就在黑衣人的脑袋刚刚探出高墙时,却陡然听到“嗖”一声轻响自夜空传来,借着朦胧月色,只见一道利箭如黑色闪电般,朝着他的脑袋直射而来。 “大胆蟊贼,竟敢擅闯陆府,找死!” 随着一声声怒吼从院内传出,原本静谧的陆府后院竟是突然冒出十几道人影,接踵而至的一道道火把,瞬间将这片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黑衣人万没料到陆府的防卫竟会如此严密,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当即吓的瞳孔一缩,脑袋也下意识地缩回墙下,伴随着“嘭嘭嘭”的一阵响动,墙顶上的瓦片顷刻间便已被无数利箭射成粉碎。 黑衣人顺势双脚一蹬墙面,迅速向后空翻而出,由于其心中紧张,以至于在落地时脚下不稳,还一连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那人在后墙外,你们左右包抄,抓活的!”司空竹冷厉的声音陡然在陆府深处响起。 黑衣人闻言大惊,左右望去皆是人影憧憧,直奔自己而来。情急之下,他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刀,准备与陆家护卫来一场正面厮杀。 “跟我走!”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黑衣人身后响起,心情紧张的黑衣人不假思索,挥剑便刺,来人灵活地闪身躲开。不等黑衣人再度出手,来人已是先行抓住其手腕,沉声道:“不想死就别乱动!你敢一个人夜闯陆府,却不知府内高手如云,你若硬拼,必死无疑!” “是你?”黑衣人猛然看清来人的面貌,正是一路追踪他而来的柳寻衣。 柳寻衣目光凝重地盯着黑衣人,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拽下黑衣人面前的黑巾,顿时一张布满络腮胡子的大脸出现在月光之下。 正是今日率兵围困陆府的泉州大营新任都尉,冯天霸! …… 第五十一章:刚正都尉 柳寻衣和冯天霸躲入暗巷,密切注视着匆匆而过的陆家护卫,屏息凝神地等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陆家的护卫们这才转向别处搜寻,街道上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呼!”看着渐行渐远的陆家护卫,冯天霸口中长出一口浊气。他忽然眼神一变,猛地转身用刀直指身后的柳寻衣,目光谨慎地问道:“为何跟踪我?” 柳寻衣没想到冯天霸竟然枉顾自己刚才的救命之恩,变脸变的如此之快,不禁哑然失笑,反问道:“难道你就这样对待刚刚救过你的人?” “我今天在陆府见过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冯天霸沉声道,“为什么要跟踪我?” “那冯都尉又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陆府来?”柳寻衣不答反问,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冯天霸的装扮,似笑非笑地说道,“而且还是这副打扮,似乎想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冯天霸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说道:“真正见不得光的人是你们,陆庭湘与李季官匪勾结,今天我明明在陆府中看到有人死于非命,可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显然是被你们联手隐藏起来,故意遮我耳目!死的人是谁?又是谁杀了他?陆府内今日为何聚了这么多人?你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事?” 冯天霸炮语连珠,柳寻衣却是淡淡一笑,道:“冯都尉,自古庙堂与江湖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虽初到江南,但应该对陆家的背景有所了解才是,今天出现在陆府的皆是武林豪杰,所行之事亦是光明磊落,绝非你所说的‘密谋’什么,至于你看见的那具尸体……不过是江湖事江湖了,更加与你无关。” “放屁!” 冯天霸倒也是个直性子,对于柳寻衣的搪塞之词,竟是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不管你们是什么门派,别忘了这里仍是大宋的天下,既在大宋之地便要遵循大宋刑律。杀人放火非但触犯刑律,更是天理不容。陆庭湘结党营私、杀人放火、密谋造反,只凭这三条罪状,莫说他表兄是都统大人,就算他表兄是枢密使,也仍要按律问斩。知州李季和陆庭湘官匪勾结,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言至于此,柳寻衣终于听明白了冯天霸冒险来此的目的,正是为了将今日发生在陆府的一切统统调查清楚。想来,冯天霸倒也算是个大公无私的都尉,只凭他身上这股子韧性,便足以令柳寻衣对他顿生几分好感。 柳寻衣出身天机阁,与行伍出身的冯天霸算是同僚。多年来,他见到的官府中人十之八九都贪腐成性,上至东西二府的大人,下至一州一县的父母官,甚至就连衙门里的小吏、捕快都懂得以权谋私。又何曾遇到过如冯天霸这般不畏强权,仍旧坚持维护大宋刑律的人? 对于义正言辞的冯天霸,柳寻衣暗中感慨:“倘若我大宋朝廷上下都是冯天霸这般清正严明的官吏,当初如何会败絮其中?又如何会被人趁势夺去半壁江山?唉!” 柳寻衣看向冯天霸的眼中泛着一丝钦佩之意,别有深意地问道:“陆家背景深厚,江南上上下下的官员无不受过陆家给予的好处,你一个小小都尉,无权无势,僭越职权来查他,似乎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又何必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自找麻烦?” 冯天霸面色鄙夷地盯着柳寻衣,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大宋如今已是内忧外患,北边战事不断,如今又岂能让这江南地区再沦为国中之国?陆庭湘不过是一介武夫,竟然能在江南只手遮天,岂不是我大宋朝廷的悲哀?李季与他同流合污,我若再视而不见,真等到陆庭湘举兵造反的那一天,朝廷再想亡羊补牢岂不是太晚了吗?” “造反?”柳寻衣诧异地望着冯天霸,反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今日陆府发生的一切都是江湖恩怨,谈何举兵造反?”话说到这里,柳寻衣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将话锋一转,追问道,“今天你说有人向你通风报信,告发陆府内有人密谋造反,所以你才会兴师动众地带兵围住陆家,只是这告密之人究竟是谁?” 冯天霸闻言一愣,面色狐疑地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 柳寻衣眼中顿生茫然之色,摇头道:“你不曾说过,我又从何而知?” “你可别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冯天霸冷哼道,“起初我也以为此事或许是误报,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陆庭湘密谋造反。但今天下午陆府的人却突然把告密者带走了,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放回来,若不是他陆庭湘心里有鬼,又何必如此?” 柳寻衣眉头紧皱,脑中飞速思量着冯天霸的话,连忙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陆府的人把告密者带走了?难道他们知道是谁向你告的密?” “陆府的人当然不知道,可知州李季却是一清二楚!”冯天霸颇为恼怒地说道,“我现在只后悔将一切告诉李季,却没料到李季竟也是陆庭湘的走狗。” “到底怎么回事?” 冯天霸看柳寻衣的模样不像作假,故而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解释道:“昨日深夜,福满客栈的一个伙计来大营找我,告诉我有人让他来传句话,说陆庭湘秘密聚集大批人马意图造反,陆家滥用私刑杀人灭口,并且还私造火药,那人让我今天上午带兵赶赴陆府,闻听爆炸声后便闯进去,必能人赃并获。当时我也对此心存怀疑,不过那人却让我去春秋广厦走一趟,一看便知真假。于是昨夜我派人密探春秋广厦,果真见到许多携带刀剑的陌生人聚集于此,我知道春秋广厦乃陆家基业,故而料定此事定然与陆家有关。因为事关重大,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今天上午才会率兵前往陆府一查究竟。” “原来是这样!”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看来冯天霸与那黑衣人也并非一伙,他不过是受人利用罢了。” “今天下午陆府派人去福满客栈将传话的伙计带走,并且还将那告密之人所住的厢房搜了个底朝天。”冯天霸怒声道,“陆家并非官府,陆庭湘有何权力这么做?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心里有鬼,因此想对告密之人施以报复。” 柳寻衣苦笑道:“所以你就想趁着夜色潜入陆府一探究竟?” “只要让我在陆府内找到那个伙计和那具死尸,便是人证物证确凿,陆庭湘再也无法抵赖。”冯天霸道,“就算他没有密谋造反,那也一定干过其他坏事,到时候先将他擒下,一查便知。” 看着心思执着的冯天霸,柳寻衣摇头道:“冯都尉,你这次真是冤枉陆公子了,他找那伙计并非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查出造成今日之乱的罪魁祸首。有些事我不便告诉你,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你所见到的那具尸体并非陆公子所杀,凶手另有其人。而那人八成就是在幕后向你告密之人。” 冯天霸稍稍一愣,一双深邃的虎目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问道:“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我也算有缘,不妨听我一句,不要再追查此事。”柳寻衣正色道,“这件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若盲目追查,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冯天霸审视着柳寻衣,道:“看你说话的语气似乎与陆庭湘他们不太一样,也不算是奸恶狡猾之徒,不如你把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我,至于我是否继续追查,就不劳你费心了。” 柳寻衣轻声一笑,摇头道:“你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我不可能告诉你。” “为何?”冯天霸心有不甘地盯着柳寻衣,急声道,“难道你想看着陆庭湘枉顾大宋律法,滥用私刑,肆意杀人?” 柳寻衣钦佩冯天霸的正直,但同时也对他的天真深感无奈。 柳寻衣深知冯天霸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绝不会听从自己的劝阻。心生无奈,倒也不想过多解释,索性随口敷衍道:“你还是快走吧,稍后陆府的人在别处搜查无果,早晚还会回到这儿来。” 说罢,柳寻衣便欲转身离去,却不想冯天霸突然将刀锋一横,死死挡住他的去路,冷声道:“如果你现在不肯说,那我只好带你回去慢慢拷问!” “你以为你是谁?”柳寻衣不耐地冷哼道,“身为都尉,你只管操练好自己手下的兵马便是,其他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你说陆庭湘无视大宋刑律,你现在又何尝不是在滥用私刑?” “这件事我查定了,今夜你必须跟我走!”冯天霸将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柳寻衣的脖子上,沉声道,“看你也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我动手!” “拿开你的刀!” 就在冯天霸威胁柳寻衣之时,一把利刃陡然从黑暗中探出,悄无声息地直接架在冯天霸的脖子上。紧接着便看到面色苍白的林方大,在猛烈月色的映衬下,缓缓露出头来。 “大哥?”柳寻衣没料到林方大会突然出现,不由地心头一惊。 “别让老子把话说第二遍。”林方大目光阴沉地盯着冯天霸,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数到三,你敢不放我兄弟,我就一刀剁下你的脑袋,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冯都尉还是马都尉!” 冯天霸显然不吃这套,怒声道:“竟敢威胁朝廷命官,你们这些人果真是无法无天!有种你就动手,我死了他也别想活!”说着冯天霸再度将刀刃朝柳寻衣的咽喉贴紧几分,俨然一副欲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好啊!那咱俩一起动手,看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刀快?”林方大朝着柳寻衣施以眼色,继而冷声狞笑道,“老子现在开始数,你的手可千万别抖,一、二……” 不等林方大数到三,柳寻衣却是猛地身形一侧,不等冯天霸慌忙出刀,柳寻衣却是率先探出左手,瞬间攥住冯天霸的右腕,接着右手伸出两指迅速点中冯天霸的臂弯,冯天霸只感到五指一麻,短刀顺势掉落。 柳寻衣右手一晃将短刀接住,而后刀锋自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伴随着“铿”的一声轻响,短刀稳稳地落在冯天霸肩头,但却并未伤他分毫。 瞬息之间,冯天霸便陷入左右夹击的窘境,脖子两侧一边架着一把刀,好生憋屈。 “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冯天霸稳住心神,随之将双眼一闭,索性豁了出去。 “贤弟,怎么处置他?杀不杀听你一句话?”林方大沉声问道。 柳寻衣望着呼吸急促的冯天霸,沉寂片刻,突然将手腕一翻,竟是将短刀递还到冯天霸面前,冯天霸望着眼前的刀柄,脸上布满疑惑之色,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走吧!”柳寻衣将短刀塞入冯天霸手中,淡淡地说道,“江湖中人并非如你所说,皆是大奸大恶之徒,我们讲的是道义,甚至比你们这些官府中人还能辨别是非,明晰事理。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我比你更清楚!” “你……”死里逃生的冯天霸只感到喉头发紧,一阵语塞。 “今日你招惹我,我肯放过你。却不代表你去招惹陆庭湘,他也会放过你。”柳寻衣亲手将林方大的刀从冯天霸脖子旁推开,淡淡地说道,“你斗不过江南陆府,而且你的怀疑从一开始就错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至于听不听,那是你自己的事。冯都尉,好自为之吧!” 说罢,在冯天霸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柳寻衣和林方大二人率先离开暗巷,转身消失在黑夜尽头。 冯天霸愣愣地望着柳寻衣远去的方向,许久之后方才心有不甘地吐出一句:“陆府之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绝不会就此作罢!绝不!” …… 第五十二章:窥测虚实 “大哥,你怎么来了?” “府主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派我跟上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面对柳寻衣的疑惑,林方大笑答道,“果不其然,你刚刚差点出事。对了贤弟,时才你为何不让我一刀杀了他?” 闻听此言,柳寻衣不由地心中一沉,虽然林方大对自己诚心实意,但洛天瑾怕是别有用心,总之绝不会像林方大解释的那般轻松随意。究竟是“保护柳寻衣”还是“盯着柳寻衣”,其实他们彼此早已是心照不宣。 “贤弟?”林方大见到柳寻衣心不在焉,不禁追问道,“你怎么了?莫非刚刚那厮伤了你?” “没事。”柳寻衣恍然惊醒,连忙搪塞,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不知洛府主现在在哪?” “府主已经去了春秋广厦,刚刚还特意交代,让我稍后带你去见他。”林方大笑道,“贤弟不是一直很钦佩府主吗?等会儿拜见府主之时,我会和凝语一起为你引荐,有我们二人为你作保,相信府主一定会允许你进入贤王府。” 柳寻衣苦笑道:“只怕洛府主还要因为我擅自冒充贤王府弟子一事,而向我问罪才是。” 林方大伸手揽着柳寻衣的肩头,大笑道“放心,府主虽谨小慎微,但却也明白事理,他慧眼识珠自然分得出好人坏人,只要你别无二心,他绝不会为难你。” 说罢,在柳寻衣的惴惴不安中,信誓旦旦的林方大带他回到春秋广厦。 此刻,洛凝语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看神色似乎还颇为焦急。 “你们怎么才回来?”洛凝语匆匆迎上前去,不等二人开口,抢先对柳寻衣说道,“爹和邓五叔此刻正在房中等着见你,快随我上去!” 在洛凝语的带领下,三人七拐八拐来到六楼的一间客房外,还未等洛凝语敲门,房间内却已传出邓长川的声音:“进来吧!” “吱!” 房门应声而开,洛凝语先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去左右看了两眼,待看到洛天瑾和邓长川此刻正心无旁碍地专心对弈,方才暗松了一口气,侧身将柳寻衣和林方大让进房中。 “爹,邓五叔!” “府主、邓五爷!” 洛凝语和林方大先后行礼,洛天瑾目不斜视地盯着星罗密布的棋盘,拿着棋子的手随意挥动两下,二人当即乖乖站到一旁,谁也不敢再胡乱言语。 柳寻衣脸上蒙着一丝尴尬,他先是轻咳两声,继而缓步上前,毕恭毕敬地朝着洛天瑾和邓五爷拱手道:“见过两位前辈!” “刚刚去哪了?”邓长川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道。而洛天瑾仍旧举棋不定地思量着自己的路数,似乎无暇招呼柳寻衣。 柳寻衣偷瞄一眼林方大和洛凝语,但见他们二人都在朝自己挤眉弄眼,但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柳寻衣神色一正,老实地回答道:“刚刚我在半路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所以便追上去看看,结果发现是冯都尉想偷偷潜进陆府,我便拦下了他。” 由于冯天霸的身份已经在林方大面前暴露,因此柳寻衣也自然不敢欺瞒,至于将“救了冯天霸”改成“拦下冯天霸”,也是出于洛天瑾和陆庭湘的关系,而故意做出的掩饰。毕竟,他与冯天霸无亲无故,冒然相救难免会惹人怀疑。 “冯都尉?”邓长川眉头一挑,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那个泉州大营的冯天霸?” “正是。”柳寻衣答道。 邓长川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认识那个莽夫?” “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又为何要拦下他?” 被邓长川如此一问,柳寻衣先是暗道一声“果然”,继而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因为冯天霸今天在陆府见过我们所有人,而且还亲眼看到莫岑前辈的尸体,我担心他一意孤行地乱查下去,迟早会给洛府主和今日在场的武林朋友带去麻烦,故而才出手拦下他。” “长川,该你了!”洛天瑾缓缓落子,对邓长川淡笑道。 “府主一子定乾坤,我大势已去,这一局输定了!”邓长川环顾着错综复杂的棋局,连连摇头苦笑。 “这盘棋下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断定输赢。”洛天瑾话里有话地轻声说道,随后他抬眼看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寻衣,你说呢?” 柳寻衣心中“咯噔”一下,赶忙拱手赔罪:“今天在下冒认自己是贤王府弟子,实属情非得已,还望洛府主恕罪。” “哦?如何是情非得已?”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我与林大哥义结金兰,今日见他被秦二咄咄相逼,难免于心不忍。于是见到大哥有性命之忧,我便情不自禁出手相助。”柳寻衣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不卑不亢地娓娓道出,“晚辈区区一个无名小卒,闻听陆府将会举办金盆洗手大会,届时天下英雄齐聚,乃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盛事,于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方才来到泉州,本想着找机会混入陆府长长见识,却没料到竟会提前遇到林大哥。之后大哥替我向沈老爷求情,不过……”柳寻衣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将自己编好的借口和昨夜发生在溯水阁的事一并告诉洛天瑾,其中溯水阁之后的事因为有邓长川作证,所以洛天瑾对于柳寻衣突然出现在陆府之事,倒也不会有过多怀疑。 柳寻衣说罢,又赶忙向洛天瑾赔罪道:“因为我穿着贤王府的衣服,而且又突然出现在天下英雄面前,当时难免有些惊慌失措,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情急之下才不得已而冒认贤王府弟子。此事还多亏洛府主及时出言相救,晚辈实在感激不尽!” “府主,柳兄弟的那身衣服是我给他的。”林方大很讲义气,主动站出来向洛天瑾认错,“此事与柳兄弟无关,是我的错。” “林方大,现在还轮不到你站出来行侠仗义。”邓长川低声训斥道,“你那笔账等回到洛阳之后,我再慢慢跟你算。” “洛府主、邓五爷,你们千万不要为难林大哥,是我苦苦哀求大哥帮我的。”柳寻衣赶忙出言劝慰,“二位如若生气只管罚我便是,在下绝无二话。” 听到柳寻衣的话,洛天瑾微微一笑,道:“柳寻衣,你又不是我贤王府的人,我岂有资格罚你?而且看在你之前对小女和方大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我非但不应该罚你,反而还应该谢你才是。” “是啊是啊!”洛凝语赶忙点头附和道,“何况今天他表现颇佳,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秦二和桀骜不驯的唐仞,给我们贤王府涨了脸面……”洛凝语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洛天瑾一个眼神给生生噎了回去。 “洛府主!”柳寻衣顺坡下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恳求道,“在下流落江湖数年之久,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经常是吃不饱穿不暖,如若洛府主不嫌弃在下是个蠢材,恳请洛府主赏我一口饭吃。” 邓长川一愣,颇为诧异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五爷,柳兄弟的意思是想问我们贤王府能不能收留他?”林方大解释道,“府主、五爷,柳兄弟为人侠肝义胆,敢作敢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为人仗义,倘若他能入府,无疑会为贤王府增添一个有勇有谋的好手。”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继而将目光转向林方大,幽幽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柳寻衣赶忙回道:“洛府主,这是在下的意思,还望洛府主收留!” 洛天瑾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以你的武功相信去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受到礼遇,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绿林帮派,都会对你这样的高手趋之若鹜。最不济凭你的武功也足以去官府考个武举人,我想应该不至于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我本是江湖中人,又岂会甘心沦为官府的鹰爪?”柳寻衣一副心怀大志的模样,言辞之恳切倒是颇令人动容,“北贤王声名远扬,乃武林十二豪杰之首,是天下间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我一直对洛府主钦佩无比……” “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洛天瑾却是风轻云淡地摆手道,“什么武林十二豪杰之首,这种无根无据的谣言你还是少信为妙。” “是!”柳寻衣见到洛天瑾有松口的意思,赶忙痛快地答应。 洛天瑾起身走到柳寻衣身前,上下打量着他,淡淡地说道:“我很好奇,你这一身武功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是樊虎门的赵通教你的?赵通虽然号称拳脚双绝,不过依我之见,他的樊阳拳、伏虎脚比起你今日所施展的寻云掌可差远了。赵通一介碌碌庸才,应该教不出你这般出色的弟子吧?” “实不相瞒,樊虎门被官府剿灭之后,我便流浪于江湖,天南地北哪都去过,或许是老天爷可怜我,让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杂七杂八地学了不少武功。”柳寻衣强忍着心里的紧张,故作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模样。 “能轻而易举的战败秦二和唐仞,还能与龙象榜第五位的唐阿富正面交手,看来老天爷对你果真不是一般的眷顾。”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淡笑道。 “洛府主,我……” “柳寻衣,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以你的心智和武功,日后的成就或许无可限量,只不过……”洛天瑾的话说到这儿陡然一滞,他伸手从棋盘上抓起几颗棋子,而后又不紧不慢地将这些棋子“噼噼啪啪”地洒落在桌上,嘴角扬起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古怪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洛某一向只喜欢下棋,却不喜欢被人当成棋子利用。” “洛府主,我不敢……” 不等心惊肉跳的柳寻衣慌忙解释,洛天瑾却是突然转过头来,骇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柳寻衣那双略显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寻衣,你一直在撒谎!” …… 第五十三章:察言观色 “这……” 被洛天瑾戳破自己的谎言,柳寻衣顿感心中一紧,本欲要急声辩解,但却感觉自己的舌头在口中一阵阵打结,一时间竟是难以从容开口,只能满眼错愕地望着洛天瑾,强压着心底不断泛起地惊涛骇浪,许久之后,方才苦笑道:“洛府主这话从何说起?晚辈不太明白……” 林方大满面焦急地连连附和道:“府主,柳兄弟为人豪爽仗义,更与我们贤王府无冤无仇,今日又岂会撒谎骗你?” “是啊!这人与我们之前毫无瓜葛,没理由骗我们。爹,你是不是冤枉他了?”洛凝语面色迟疑地缓缓开口,替柳寻衣求情。 洛天瑾深邃的目光依旧直直盯着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行走江湖数十载,谁说真话,谁说谎话,我一眼洞穿,没人能在我面前耍心机。起码你的道行还不够!” 邓长川眉心一皱,沉声喝道:“柳寻衣,看在你曾救过凝语和方大的份上,我不想太为难你。但此刻既然你站在府主面前,那我希望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还是听不懂洛府主和邓五爷的意思。”柳寻衣面色凝重,态度坚决。 洛天瑾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故意隐瞒自己的来历或许有你的苦衷,你对贤王府或许也的确没有什么敌意。不过我一向不喜欢一个人有太多秘密,尤其是对于一个想进入贤王府的年轻俊才。柳寻衣,你若不能对我坦诚相待,又如何让我把你当成自己人呢?” 听到洛天瑾的话,林方大不禁面露狂喜,急忙问道:“府主的意思是愿意将柳兄弟留在府中?” “只要他肯对我说实话,而不是编造一些如梦幻泡影般的故事来骗我。”洛天瑾不可置否地淡笑道,说罢他将目光投向神情凝重的柳寻衣,道,“怎么样?你现在可否愿意将你的真正来历告诉我?” “洛府主真的是冤枉在下了。” 柳寻衣此刻已经察觉出洛天瑾的真正用意,他只是在用言语试探自己,并非真的知道自己的底细,故而心中生出几分底气,紧张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只见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洛府主如若不想收留晚辈大可直言,晚辈多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绝不会强人所难。至于洛府主说晚辈撒谎,晚辈扪心自问,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北贤王面前耍心机。不过晚辈也不敢反驳洛府主的猜测,因此也不想过多辩解。既然洛府主信不过晚辈,那晚辈现在走就是了。” 洛天瑾固然颇具城府,但在朝廷摸爬滚打多年的柳寻衣也绝非寻常之辈,又岂会真的被洛天瑾轻易一诈,就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 说罢,柳寻衣转身朝林方大拱手道:“无论如何,我来泉州能结下林大哥这个兄弟,都是此生幸事。大哥,你我虽无缘朝夕相处,不过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这个大哥,日后大哥有任何需要只需招呼一声,小弟得到消息便会第一时间赶去相助,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不等哭丧着脸的林方大开口相劝,柳寻衣便又对洛凝语和邓长川拱手说道,“多谢邓五爷昨夜出面解围,多谢洛姑娘刚刚在洛府主面前直言相助。” “贤弟,你误会府主的意思了,其实……” “大哥不必再说!”柳寻衣此刻已经猜出洛天瑾的心思,故而欲擒故纵,故作义正言辞地说道,“人要脸树要皮,柳寻衣虽是一个无名小卒,但也绝非厚颜无耻之徒,洛府主不方便收留我,我去他处谋生便是。正所谓天下之大,男儿何愁找不到立身之所?” “你这是……” “洛府主,今日在陆府你没有揭穿我假扮贤王府弟子,晚辈感激不尽!”不等洛凝语开口,柳寻衣已经朝着洛天瑾恭敬一拜,正色道,“天色已晚,晚辈不再打扰洛府主休息,先行告辞了!” 对于柳寻衣的主动请辞,洛天瑾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镇定模样,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对柳寻衣的回应。 柳寻衣见状不禁心中一沉,他原以为洛天瑾只是试探自己,并不会真的让自己离开。但却没料到洛天瑾竟果真不出口挽留。一时间,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中苦涩之极,连连暗骂自己“太过冲动,失算失算!” 不过刚刚柳寻衣的话已出口,此刻再赖着不走也不成体统,因此只好强压下内心的忐忑,故作一副潇洒模样,在房间内环顾一圈后,毫不迟疑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贤……”林方大刚要开口,邓长川的一个眼神便直接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至于洛天瑾,则是始终一副无关紧要的微笑模样,平静地注视着柳寻衣从告辞到转身离开的每一个动作,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一步、两步、三步…… 房间本就不算大,柳寻衣三两步便走到门前,他的心此刻已提到了嗓子眼,内心五味陈杂。其背对着众人的脸上,五官不断挤弄变化着,那副“大意失荆州”的懊悔模样甚是有趣。 不敢有片刻停留,柳寻衣伸手拽开房门,他深知做戏要做全套,若是现在自己表现出半点犹豫,只怕非但得不到洛天瑾的信任,说不定自己的小命也会一并丢在这儿。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柳寻衣微微耷拉着脑袋,高高竖起的耳朵一直聆听着洛天瑾的动静,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错过洛天瑾的挽留。 只可惜,他在房门前刻意驻足,也未曾听到洛天瑾的半点声响。 柳寻衣紧皱着布满汗珠的额头,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好不容易争取接近洛天瑾的机会,没想到就这样白白错过了。”但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再耽误半分,索性一咬牙一狠心,决定改日再另谋机会,于是迈开大步走出房间。 “请留步!” 就在柳寻衣转身步入走廊的同时,洛天瑾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在柳寻衣那“噗通噗通”的剧烈心跳声中轰然响起,令思绪万千的柳寻衣如遭受雷霆一击般,身子猛地一颤,迅速立在原地。他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眼中亦忍不住闪现出一抹狂喜之色。 不过由于他此刻人已是站在走廊,故而他的怪异动作和表情并没有被洛天瑾几人看到。 “贤弟快回来,府主叫你!”见到洛天瑾松口,林方大赶忙跑出房间,一把抓住柳寻衣的胳膊,将惊魂未定的柳寻衣“野蛮”地拽了回来。此刻柳寻衣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不过他的脸上仍旧故意表现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生气模样。 “不知洛府主还有何吩咐?”柳寻衣佯装口服心不服的样子,阴阳怪气地问道。 “刚刚我不过是在与你说笑罢了,你不必当真。”洛天瑾似乎天生就不会向别人道歉,以至于此刻向柳寻衣赔礼都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晚辈不敢!”柳寻衣经过刚才的惊险,此刻也不敢表现的太过自以为是,赶忙见好就收,正色道,“我不过是个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来历、身世、武功对洛府主而言都是极为陌生,甚至连我的名字是真是假洛府主都不知道,因此对我有所怀疑也在所难免,不过晚辈真的没有欺瞒洛府主的必要,而且也没有那个胆子。”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柳寻衣,待柳寻衣表明心迹后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相信你。” “真的?”柳寻衣闻言大喜,急忙追问道,“洛府主真的肯相信我?那洛府主是不是也愿意收留晚辈?” “先别急!”洛天瑾道,“我虽相信你,但却不代表你可以留在贤王府。贤王府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却也有自己的规矩,并非什么人都能轻易成为贤王府弟子。” “规矩?”柳寻衣当然知道洛天瑾话中的意思,忙不迭地问道,“只要洛府主肯收留晚辈,什么规矩我都愿意遵循。” 邓长川道:“贤王府内除去府主、七雄及府内家眷外,弟子分属八门之下。因府主出身于武当,故而以道学命名,分别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此八门,其中开、休、生为上三门,死、惊、伤为下三门,杜、景为中平二门。虽分为八门,但贤王府弟子却是同辈而论,相互之间只以人品武功论高低,绝不会因为出身贵贱而所有区别。八门各设一门主提领门下弟子,上三门设一白执扇,下三门设一黑执扇,中平二门设一青执扇。三位执扇的地位在八位门主之上,再往上便是王府七雄,而后方才是府主。” 听到邓长川的话,柳寻衣不禁暗暗称奇,虽然他早就知道贤王府能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一定绝非小门小派,但却也没有料到其内部弟子,竟会划分的如此严苛。外人只知道北贤王洛天瑾和贤王府七雄的名讳,对于府中其他人一律视为寻常弟子,却不成想这些弟子之中竟然还有如此细致的划分。 想罢,柳寻衣将疑惑地目光投向林方大,却见林方大憨笑道:“贤弟,愚兄虽自幼在贤王府内长大,多年来深受府主的教诲。不过奈何我天生愚钝,至今也只能做个休门的门主罢了。” 柳寻衣根据林方大的武功,心中对贤王府内众弟子的武功高低有了大概预料。 邓长川接言道:“上三门多是贤王府自己培养出来的弟子,这些弟子的武功全部是由贤王府所授。中平二门因为负责府中大小事务,以及贤王府在外的诸多产业,故而多是府中家眷或府主亲信。所以一般外来之人进入贤王府,大多是入下三门。下三门的弟子中,大部分人因为在入府前便已经习得一身武功,而且多是久经考验的高手,因此论高手之数,下三门反而要比上三门多。”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如此说来我若进入贤王府的话也应该去下三门。” “也不一定。”邓长川笑道,“虽有林方大和凝语为你引荐,并且府主也松口答应,但你最终能不能成为贤王府弟子,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什么意思?”柳寻衣闻言一愣,苦笑道,“莫非还要经过什么考验?” “贤王府从来不供养庸碌之辈,因此入府之人皆要经过一番考验。”邓长川道,“不过每个贤王府弟子所要经历的考验并不相同,有的只需耍套拳脚,有的则需要刀山火海挨个去走一遭。贤王府偏偏就有这样一个奇怪的规矩,越是人才,就越会受到严苛的考验,当然入府之后受到的重视,也会因此而有所区别。至于你……那就要看府主的意思了。” 邓长川话音落下,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洛天瑾,尤其是柳寻衣,此刻心中更是充满好奇,他早就料到洛天瑾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入府,但也十分好奇他究竟会怎样考验自己。 洛天瑾缓缓自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随手扔给柳寻衣。 “告诉我这是什么?”面对着满脸疑惑的柳寻衣,洛天瑾率先发问道。 一头雾水的柳寻衣将布袋打开,看见里面是两块黑色碎布。柳寻衣眉头紧锁着思量片刻,突然眼睛一瞪,恍然大悟道:“这是今日莫岑前辈从黑衣人身上撕扯下的那块碎布!” “果然细心!”洛天瑾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应该也能猜到我对你的考验是什么,去吧!办好此事就去洛阳城,我在贤王府等你!” 对于洛天瑾和柳寻衣的对话,林方大和洛凝语皆是满腹疑惑,可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柳寻衣已是恭敬地朝着洛天瑾拱手一拜,随后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林方大,便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柳兄弟这是去哪?”林方大好奇地问向洛天瑾,“府主,要不要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你们明日随我回府,在柳寻衣来贤王府找我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找他。”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打断林方大的话,并挥手令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退下。 片刻之后,邓长川方才神色忧虑地低声问道:“只有两块碎布,他真能替我们找回惊风化雨图?” 对于邓长川的问话,洛天瑾缓缓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我看不透这小子,不过他确有些过人的本事,或许有这个可能。” “这么大的事就让他一个人去?”邓长川试探着问道,“府主不打算暗中派人帮他?” “不帮!”洛天瑾态度坚决地摇头道,“就让他一个人去,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子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难不成府主还没有完全相信他?” “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长川,你会相信江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樊虎门,能走出他这样的高手吗?我料定此子接近贤王府一定另有目的,方大性情直率,被他给蒙骗了。柳寻衣身上的秘密太多,这个人不能相信……起码现在还不能相信,不过倒是可以利用他之所长,替我们做一些事情。” “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不能相信的人,会不会有点……” 不等邓长川把话说完,洛天瑾却是别有深意地从棋盘上拿起一颗棋子,在邓长川眼前轻轻一晃,不等邓长川若有所思地开口,洛天瑾却是胸有成竹的淡然一笑。 “刚才的一盘棋胜负未分,你我接着下。” …… 第五十四章:蛛丝马迹 五日后,傍晚。 平江府,第一大绸缎庄青丝坊刚刚打烊,又是一天红红火火的生意过后,大掌柜和十几个伙计正在铺子里忙活着。算盘被打的啪啪作响,大掌柜细心地算计着今日的盈亏,伙计们则呼来喝去地往外面的马车上,搬抬着明日要发往各分店的绸缎布匹。 昏暗的街道上,风尘仆仆的柳寻衣快马而来,在青丝坊前勒住缰绳,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嘶鸣,几个正在搬货的伙计也被突如其来的马儿吓了一跳。 “哎呦,这是谁啊?乌漆嘛黑的怎么还在街上骑马?” 柳寻衣无视伙计们的抱怨声,径自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着青丝坊内走去,两个伙计见状赶忙冲上前去拦下柳寻衣,忙道:“这位客爷,咱们已经打烊了,您想买布那就请明日再来吧!” “在下并非买布。”柳寻衣朝着两位伙计拱手道,“在下素问平江府青丝坊的周老爷是一位见多识广的高人,从商四十余载做的都是布匹生意,号称天下间的布匹丝绸只要让他看上一眼,就能知晓其来历产地,甚至是成丝的年份。今日在下有一事相求,所以特来拜见周老爷。还请二位……” “你不买布?”没等柳寻衣把话说完,两名伙计已是极为不耐地连哄带赶地将柳寻衣推搡出来,其中一人没好气地抱怨道,“不买布来咱们这儿添什么乱?咱们爷们儿忙的紧,没空招呼你,走吧走吧!” “我从泉州而来沿途经过十几家绸缎庄,他们没有一家如你们青丝坊这般不知礼数。”柳寻衣颇为不悦地说道,“罢了,我不与你们争执,你们请周老爷出来,就算是拒绝也应该是他拒绝,而轮不到你们将我拒之门外。” “我说你小子找事是不是?”一名又高又胖的伙计卸下肩上的布匹,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大喝道,“我们青丝坊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寺庙道观,也不是学堂书院,想找懂礼数的你是找错地方了。识相的赶快滚,别耽误咱们干活。” “我可以给你们钱,烦请通报一声……” 不等柳寻衣将手中的几个铜板递上去,那胖伙计却是大手一挥,直将四五个铜板打翻在地,满眼不耐地喝斥道:“咱们不缺你那两个铜板,赶紧滚!你也不打听打听青丝坊是什么地方,再敢死缠着胡闹,当心我让官府把你抓了下大狱!”说罢,胖伙计也不理会柳寻衣的纠缠,径自招呼着其他伙计,大吼道,“快些把货搬上车,老爷稍后要亲自点验!” 话音未落,胖伙计已是连呼带喘地转身步入青丝坊内。 柜台后,细眉小眼的大掌柜宛若生了一张狐狸面孔,此刻他正趴在烛台旁左手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右手提着毛笔在账簿上刷刷点点地写着什么。见到胖伙计进来,大掌柜头也不抬地问道:“刚刚外边是什么动静?”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穷小子,自己穿的破破烂烂的还想见咱家老爷。”胖伙计应声道,“看他那副穷酸样,估计连咱家最差的布都买不起一匹。” “你肯定不是贵客?”大掌柜抬眼看向胖伙计,“别忘了上个月的教训,害的咱们弄丢一笔大生意。” “肯定不是。”胖伙计信誓旦旦地笑道,“咱们的客人我都已经记熟了,外边那小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八成是个外来的穷叫花子,想找咱们老爷讨点金银。” 大掌柜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就快快轰远些,别让外人看见影响咱们的生意。实在不行就扔给他几个铜板……” “不用费那个钱,刚才我训斥一顿,现在估计已经灰溜溜地走人了。”胖伙计说着话又扛起一卷黑布,转身欲要朝外走去,但却突然听到坊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大掌柜赶忙扔下笔向外走去,可还不等他和胖伙计走出青丝坊,但见两道人影如断了线地风筝般尖叫着倒飞而入,这二人直接砸在胖伙计身上,三人撞了一个七荤八素,顿时摔成一片。 “谁?”大掌柜满眼吃惊地望着趴在地上,蜷缩打滚的三名伙计,刚欲抬头,却见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此刻正直指着自己的眉心,吓得大掌柜身子一颤,险些瘫软在地上。 滚到墙角的胖伙计见势不妙,挣扎着起身欲要向外边跑去。柳寻衣随意地抬脚一踢,直将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一卷黑布踢飞而起,“嗖”的一声飞向那刚刚站起身来的胖伙计,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一道若有似无的惨叫,沉重的黑布直将那胖伙计砸翻在地,半晌都没能再爬起来。 “这……这位客爷……有什么事好商量……”大掌柜战战兢兢地求饶道,“您想要钱还是想要布,只管开口……” 柳寻衣叹息着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对你们客气的时候,你们蛮横。现在我对你们蛮横,你们反倒是客气起来了。你们周老爷何在?我有事要见他。” “不知这位客爷找老夫何事?” 青丝坊内堂,闻声走出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此人一身绫罗绸缎,佩金挂玉,一看就是位大富大贵之人。老者看到满地哀嚎的伙计,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客爷这是什么意思?做生意也不必出手伤人吧?” “只怕我不伤他们,周老爷也不会出来见我。”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有件事想请周老爷帮忙,事后我自会出钱弥补今日给贵铺造成的损失。” 周老爷目光审视着柳寻衣,沉吟片刻,点头道:“还请客爷内堂说话。” 内堂之中,柳寻衣将那两片碎布递给周老爷,让他仔细端详,自己则屏息凝神地坐在一旁,虽然心情紧张到极点,但却始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扰了周老爷的思路。 “这两块黑布同属一袍,布料也是十分常见的细布。”周老爷一边看着桌上的两块黑布,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种布在天下间任何一间布店都能找到,不是什么稀罕物。” “周老爷所说的和之前十几家掌柜所说的一样。”柳寻衣点头道,“也正因如此,在下烦请周老爷细细看看,能不能凭借这两块碎布看出更为细致的来历?比如……是哪里产的?这种织布疏密又是出自哪里的手法?” 周老爷摇头笑道:“这种细布遍天下,此等经纬编织也是女工基础,客爷说它产自哪里?又是哪种手法?” 听到这里,柳寻衣不禁面色一暗,喃喃自语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根本无法从这两块碎布上查出那人的来历……” “嘶?” 就在柳寻衣心灰意冷之际,周老爷却是突然发出一声惊奇的轻呼,只见他将其中一块碎布小心翼翼地拿到烛火旁,取过琉璃透镜细细观瞧。 片刻之后,周老爷拿起一根长针,小心翼翼地在碎布上拨弄几下,随之将一截长不过两三分,比之发丝还要细微的线头缓缓从布上剥离出来。 “周老爷,这是什么?” “嘘!”不等柳寻衣询问,周老爷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万分小心地将这截几乎细不可闻的青色线头放在左手掌心,右手伸出食指轻轻压在线头上摩擦几下。而后他将线头拿至烛火上炙考,奇怪的是炽热的烛火并没有将其燃烧。看到这一幕。柳寻衣脸上不禁涌现出一抹惊奇之色。 “周老爷,这……”柳寻衣似乎被周老爷的谨小慎微所感染,下意识地嘘声问道,“这怎么没着火呢?” 周老爷掌心平举着线头,缓缓伸到柳寻衣面前,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柳寻衣却是如丈二和尚一般根本摸不到头脑,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 “青蚕丝!”周老爷神色郑重地回答道。 “蚕丝?”柳寻衣错愕地望着那一小截青色线头,眼中更是疑惑不解,“蚕丝不应该是白色吗?为何它是青色?” 周老爷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客爷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这并非一般的蚕丝,而是世间罕见的宝贝,青蚕丝。青蚕丝织成的衣物称之为青丝甲,传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青丝甲?”柳寻衣闻言大吃一惊,接着眉头紧锁,脑中飞速回忆起自己曾在天机阁藏书楼内的所见所学,青丝甲这个名字他的确见到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根源。 周老爷继续说道:“客爷可否直言相告,这块碎布是……” “是从一个人身上抓下来的。”柳寻衣道,“如所料不错的话,那人在外衣之内还穿着一层青丝甲,故而在抓下这块碎布的时候才会带下一缕青蚕丝。” “那就对了。”周老爷点头道,“能穿的起青丝甲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非富即贵?”柳寻衣眉头一皱,细细回忆着当日在陆府中有关黑衣人的一切情景,心中暗想道:“那人应该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否则也断不会亲自挺身冒险。既然那黑衣人并非富贵,他的青丝甲又是从何而来?要么是借的,或是偷的,亦或是什么人送给他的……” 想到这里,柳寻衣眉头一挑,追问道:“敢问周老爷,你说这青丝甲是非富即贵之人才配拥有,那你可知这世上有几件青丝甲?又有谁拥有这种青丝甲?” “据我所知,天下间似乎还没有哪位达官贵人拥有青丝甲。不过这也难怪,这种宝物就算是有,也定会藏的严严实实,又岂会告诉外人呢?”周老爷苦笑道,“所以老夫也不得而知。”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应道:“不错,此等宝物又岂会轻易借给外人?拥有青丝甲必定会昼夜穿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又岂会被人轻易偷走?更何况前些日子江湖中也没有传出任何风吹草动,想来应该不是偷的,莫非这青丝甲是那黑衣人自己的……”喃喃至此,柳寻衣急忙话锋一转,问道,“敢问青蚕丝可以从哪些地方得来?” 周老爷苦笑道:“客爷此话差矣,天下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产出青蚕丝,那便是雪山寒蚕的寄生之地,天山寒岭。” “天山寒岭……”柳寻衣眉头紧锁着连连自言自语。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恍然大悟之色。 “我想起来了,天山寒岭,玉龙之巅。青丝甲正是四大异教之首‘天山玉龙宫’内,三大镇派之宝的其中一个。” …… 第五十五章:攻于心计 “砰、砰砰!” 深夜,陆庭湘的书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片刻之后,陆庭湘清冷的声音自房间内响起:“进!” 司空竹低声答应,推门而入。 房内,陆庭湘慵懒地坐在书案后,手中端着一杯清茶,不紧不慢地喝着。而在他身旁,面色绯红的白霜此刻却是娇喘微微,匆匆整理着自己那略显凌乱的衣裙,一看到司空竹,她不由地面露娇羞之色,急忙侧身将自己的裙带系好,继而面色通红地朝着司空竹微微欠身,之后便要“落荒而逃”,但却被陆庭湘突然伸手拽住。 但见陆庭湘微笑着轻轻一拽她的皓腕,白霜便娇呼一声重新扑倒在陆庭湘怀中。 白霜那双水汪汪的杏目之中,此刻满含羞涩春意,似看非看地痴望着陆庭湘,但见陆庭湘先是朝她露出一个充满魅力的宠溺微笑,随即轻轻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一下。当着司空竹的面如此亲昵,令白霜的脸上更是如火烧般一阵阵发烫。 司空竹在看到衣衫不整的白霜时,心中便已经猜出一切。此刻面对如此旖旎之景,几十年来始终恪守童子之身的他难免面露一丝尴尬,只见司空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目望向一旁,佯装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你今夜不必回溯水阁,留在这里陪我。”陆庭湘柔声对白霜说道。 闻言,白霜顿时面泛潮红,但却难掩她眉宇之间的欣喜之色,只见她颇为乖巧地轻轻点了点头。 “先去吧!”陆庭湘吩咐一声,并缓缓将白霜的娇躯从身上推开。面含桃色的白霜抬眼轻轻一瞥目不斜视的司空竹,而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待白霜走后,陆庭湘仍意犹未尽地将自己的手放在鼻前轻轻一嗅,掌心之中还残留着白霜身上的淡淡幽香,轻声感慨道:“美人果真是美人,淡淡余香已足以令人如痴如醉。” 司空竹见到陆庭湘兴致正浓,不禁低声开口询问道:“公子,不如我明日一早再来……” “不必!”满眼迷醉的陆庭湘迅速收起自己的心猿意马,正色道,“美人于男人而言只可怡情,却不可沉溺,否则岂有心思再做正事?” “公子面对权势而不忘乎所以,面对金银而不挥霍无度,面对美人而不沉醉欲林。如此收放自如,实在是先祖之福,陆家之福。”司空竹恭敬地笑道,“不过公子虽能坐怀不乱,但奈何白霜却是人间尤物,时间一长难免会……” “咳咳!”不等司空竹把话说完,陆庭湘却是突然轻咳两声,道,“竹老,有些话你不该说出来。” “那是那是!”司空竹赶忙赔罪道,“我只是担心公子的身体而已,一切正如公子所言,美人只可怡情,切不可沉溺。以白霜如今的身份不可能再被公子明媒正娶,但公子又迟迟舍不得她,我也担心长此以往下去,她会扰乱公子的心智。” “白霜如何处置我自有分寸。”陆庭湘颇为不悦地摆手打断司空竹的话,话锋一转,道,“事情查的如何?” 司空竹神色一正,点头道:“一切正如公子所料,洛天瑾既没有杀柳寻衣,也没有带他回洛阳城,而是让柳寻衣替他去找惊风化雨图的下落。” 陆庭湘胸有成竹地冷笑道:“这个柳寻衣来历不明,以洛天瑾的城府又岂会轻易相信他?我很了解洛天瑾的秉性,他对于柳寻衣这种来历不明的年轻高手,要么收为己用,要么杀了以防被他人所用,断断不会平白无故地放他离开。” 司空竹应道:“公子英明。这几日老夫暗中跟踪柳寻衣,发现他找遍江南地区的绸缎庄,都在打听那两块碎布的来历。” 陆庭湘不屑地笑道:“洛天瑾以为让邓长川偷偷取走莫岑手中攥着的碎布,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当时莫岑临死反扑抓向黑衣人胸口的那一幕,我也尽收于眼底。不过还要归功于竹老及时提醒我,此事不可与洛天瑾撕破脸皮,当面对峙,而应该学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反而能省去我们诸多麻烦。现在看来,似乎柳寻衣已经打探出一些消息了?” “不错!”司空竹回道,“老夫回来正是向公子回禀此事。两日前傍晚,柳寻衣在平江府青丝坊打探消息,他从周老爷那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随后老夫深夜去拜访了一下这位见多识广的周老爷,果然问出了有关黑衣人的线索。” “那黑衣人究竟是谁?”陆庭湘顿时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黑衣人身上穿着一件青丝甲。”司空竹缓缓说道。 “青丝甲?”陆庭湘眉头微皱,随即眼前一亮,狐疑道,“莫非是天山玉龙宫的人?” “正是!”司空竹满眼赞许,点头道,“那位周老爷说柳寻衣给他所看的其中一块碎布上,沾着一根青蚕丝,故而推断出那黑衣人所穿的正是青丝甲。” 陆庭湘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我道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是天山玉龙宫。如此想来,那黑衣人胆敢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向莫岑讨要惊风化雨图,倒也不足为奇了。这些异教对我们这些名门正派一向毫无忌惮,只不过……只凭天山玉龙宫怕是难以做成此事,当日的宾客中定然还有他们的内应。竹老,你认为内鬼会是谁?” 司空竹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道:“老夫原本和公子一样,认为是洛天瑾在暗中捣鬼,可现在看来此事似乎并非洛天瑾所为,否则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让柳寻衣去找线索。” 陆庭湘眉头紧锁,道:“我原本以为洛天瑾偷偷拿走那两块碎布是想毁掉所有线索,但却没想到原来他也同样被人蒙在鼓中。” 司空竹低声道:“当日我们抓了福满客栈的伙计,还将那黑衣人的房间搜了个底朝天,都没能得到半点线索,足见这些人做事是何等的小心谨慎。如此想来我们还要谢谢洛天瑾和柳寻衣,若不是他们,我们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黑衣人的来历和惊风化雨图的去处。” 陆庭湘漫不经心地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个柳寻衣……果然有些本事,难怪洛天瑾非但不杀他,反而还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 “洛天瑾老谋深算,又岂会看错人?”司空竹不可置否地笑道,“说不定柳寻衣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还真能……搞出点名堂。不过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线索,接下来倒也简单,公子只需派出两拨人马,一拨人去解决柳寻衣,另一拨人赶赴天山寒岭,找回惊风化雨图。” 对于司空竹的提议,陆庭湘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幽幽地说道:“如今我们还不知道和天山玉龙宫里应外合的内鬼是谁,所以现在谁去天山寒岭搜寻惊风化雨图,谁就会暴露在明处。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让我们的人去碰钉子,不如让柳寻衣替我们打先锋,最好先让他把内鬼引出来,也好让我们看清敌人的虚实,到时候再动手不迟。” 司空竹连连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是老夫鲁莽了。那我们就先不动柳寻衣,只需派人悄悄跟着他,密切注视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内鬼现身,或者惊风化雨图到他手里为止。” 陆庭湘的手指轻轻搓动着茶杯,眼中寒光四射,冷笑道:“洛天瑾之所以把柳寻衣推出来查这件事,其实就是想让他做替死鬼,而洛天瑾自己则藏在后面坐收渔利,毕竟柳寻衣这种小角色的生死,对洛天瑾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既然洛天瑾深知现在敌暗我明,他不愿意冒然现身,那我们也不现身。内鬼藏得深,洛天瑾藏得比内鬼还要深,那我们就要藏的更深。这趟水已经够浑了,就让柳寻衣去再狠狠地搅和搅和吧!” 司空竹笑道:“不错,浑水好摸鱼,只是这个柳寻衣,被人利用却浑然不知,还傻乎乎地替洛天瑾买命,实在可怜可笑。” 陆庭湘淡淡地说道:“没办法,谁让他的背后没有靠山呢?不让他出头替死,又能让谁去?” 司空竹沉吟片刻,开口道:“不过既然洛天瑾和公子都如此肯定柳寻衣有些本事,那他会不会也一直躲藏在暗处搜查惊风化雨图?毕竟柳寻衣也不是傻子,不可能蠢到自己一个人去找天山玉龙宫的麻烦。万一他一直躲着不肯现身,那浑水岂不是会变成一潭死水?我们派去监视他的人万一先遇到麻烦,对我们而言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夜长梦多。”陆庭湘缓缓点头应道,不过他突然眉头一挑,看向司空竹,问道,“听竹老话中的意思,可是已经想到什么法子?” 司空竹低声道:“那个青丝坊的周老爷已经被我顺手……”司空竹话未说完便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一下,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陆庭湘极为聪明,一下便想通其中关键,狐疑道:“你想将此事栽赃给柳寻衣?” “柳寻衣大闹青丝坊,十几个伙计都见过他的样子,就算他说不是自己做的,只怕也没人相信。”司空竹道,“他前脚闹完青丝坊,后脚周老爷就被人杀了,不怀疑他又该怀疑谁?如此一来,就算官府不可能抓住柳寻衣,多少也会给他找些麻烦,总之不能让这小子过的太顺。他的麻烦越多,就越容易在天山玉龙宫面前露出马脚,也越方便我们后面要做的事。” “让那个冯天霸去!”陆庭湘突然开口道,“他现在紧咬着我不放,很是惹人厌烦。这人是个拧种,正好让他去追查柳寻衣杀人之事,相信足够柳寻衣头疼一阵。也省的他整天在我面前晃悠。” 司空竹点头道:“此事容易,只需知会李季和表少爷一声,明日便能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赶出泉州。既然公子不喜欢他,那就让他一辈子也休想再回来。” “嗯!”陆庭湘缓缓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现在反倒希望这个柳寻衣能快些将惊风化雨图找出来,若是图真能到他手里,我们取来可就容易多了。总之,让冯天霸去滋扰他便可,我们却不必急于动他。天山玉龙宫远在西域,神秘莫测,一向对中原武林心怀不轨,而且自视甚高,正好借此机会让柳寻衣去探一探他们的底。” “公子,此事不如由老夫亲自带人走一趟天山寒岭,老夫自信柳寻衣一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司空竹自信满满地请命。 “不!”陆庭湘摇头道,“柳寻衣是个高手,而且我们不知道洛天瑾会不会再派高手暗中保护他。陆府的高手前去必定十分扎眼,难免惹人怀疑,而且也未必能如愿以偿地盯住柳寻衣。对付柳寻衣这样的高手,我倒是有个更为中意的人选,相信此人非但不会引起外人的猜疑,而且还能轻而易举地接近柳寻衣。” “不知公子说的是谁?” 陆庭湘神秘一笑,道:“竹老可还记得当夜在溯水阁,你曾告诉我柳寻衣舍生忘死地从唐阿富手中救回白霜一事?白霜虽然不会武功,但她却有令天下男人都无法抵御的手段和本事。如今除了我们和洛天瑾之外,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暗中打探惊风化雨图的下落,天山寒岭不久之后势必会鱼龙混杂,在这个时候唯有剑走偏锋,方能出奇制胜。” 司空竹恍然大悟,诧异道:“公子的意思是……”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炼钢难敌绕指柔。柳寻衣对白霜别有心思,就连傻子都看的出来。既然如此,那我便如他所愿,把白霜送去给他。” …… 第五十六章:天山霍都 从江南远赴天山万里迢迢,沿途不但要历经宋蒙边界,而且还要通过大大小小十余个重兵把守的关隘要塞。 柳寻衣若是单人独骑,恐怕难以顺利出关。为避免节外生枝,柳寻衣在兴元府时乔装改扮成苦力,并混入一支前往西域霍都的商队中,跟随商队行进一月有余,方才赶到天山北麓唯一的城镇,霍都。 霍都说是城,其实它的规模放在中原也不过是一县之地,城内也谈不上繁华,只能算是热闹。这里曾是西辽所辖的一座通商要塞,西辽亡国后,此地又归属金国,不久后金国也步了西辽的后尘,此地便落入蒙人之手。 短短数十载,霍都接连易主,以至于此地如今所生活的民族十分繁复,契丹、突厥、吐蕃、汉人、蒙人、女真等族皆有人在此安身立命,可谓牛骥同皂,龙蛇混杂。 不过也因为霍都是东西通商之要塞,因此虽三番两次的易主,但却并未影响霍都百业生生不息,因为霍都人口众多且良莠不齐,因此无论是西辽、金国还是蒙人,在统治时都对此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举国的战事发生,他们对霍都往往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随其散漫自由。 也正是在这样宽裕的环境下,四大异教之首的天山玉龙宫方才能孕育而出,并且随着战乱而日渐壮大。如今,霍都俨然已变成天山玉龙宫麾下的一座私城,霍都内的官府形同虚设,大小规矩一切皆有天山玉龙宫做主。 柳寻衣跟随商队入城时,发现城门口竟是没有任何兵马把守。入城之后,所遇之人更是形形色色,三五一伙,拉帮结派,从衣着打扮上就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这些人皆属于不同民族。其中属汉人的行为举止最为内敛,而蒙人的姿态最为猖獗。 其实这也难怪,虽然霍都是三不管之地,但现在它毕竟是依附于蒙古大汗账下,而且四周关隘屯的也都是蒙古兵马,因此蒙人在此地自然要高人一等。 从进入城门开始,柳寻衣就发现霍都与中原城镇的极大不同,如果说大宋城镇内的一切都是精致玲珑,那霍都的一切无疑是粗枝大叶。 歪七扭八的街道上铺着的是大小不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恨不能插进去一只脚都有富余,可见当时铺路的工匠是何其粗心大意。 或许是经常走马拉货的缘故,霍都的街道修的十分宽阔,不过被两侧鳞次栉比的小贩撂地摆摊之后,中间留出的路看上去也就不那么宽裕了。 街道两侧是参差不齐的青砖瓦房,有的住人,而大部分则被改成商铺,还有横七竖八的小巷如乱箭般斜插在街道左右,小巷内的砖房瓦舍更是破烂不堪,有的院门只剩下半扇,有的窗户则是用油纸糊上的,更有甚者连院墙都是残垣断壁,站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院中的生活景象。 最令柳寻衣诧异的是在这里无论是街上,还是巷中,到处都能看到刀剑铁器留下的痕迹,由此不难猜出城内经常会发生搏斗厮杀,足见此地民风之彪悍。 走在街上,四处都是音色各异的呼喊声和嘶吼声,似乎生活这里的人不会心平气和的说话,一开口便是大声嚷嚷。长居于此倒也习惯,可对于柳寻衣这种初来乍到之人而言,总会误以为街上的人几乎都在相互叫嚣,戾气太盛,令他的心情也跟着一起烦躁起来。 霍都虽然看上去十分破旧,但城内却是人影憧憧,几乎每条街巷、每家店铺都挤满了人,不得不承认,此地的确热闹非凡。 粗犷、彪悍、破旧、热闹、喧嚣,这便是柳寻衣对霍都的切身感受。 “嘭!” 就在柳寻衣跟着马车缓缓前行,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左顾右盼之时,他的身子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只感到肩膀一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却见此刻在他面前已然站着四个凶神恶煞的西域大汉。 不等柳寻衣开口赔罪,刚刚与柳寻衣撞个满怀的壮汉,却已是叽里咕噜的朝着柳寻衣劈头盖脸一通大吼。虽然柳寻衣听不懂他的语言,但通过他那异常狰狞的五官,以及咄咄逼人的气势,不难猜出此人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你说什么?”柳寻衣被西域壮汉身上所散发的一股怪味,熏的五内翻腾,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摆手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你这只宋狗走路不长眼睛!”壮汉似乎意识到自己与柳寻衣言语不通,当即改口喝骂道,“找死!” 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宋狗,柳寻衣顿时心生怒意,疑惑的目光也随之变的冷厉起来,冷声说道:“你骂谁是宋狗?” “欸!” 此刻,商队的老管家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跻到柳寻衣和壮汉之间,先是对柳寻衣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继而转身对壮汉点头哈腰地笑道:“误会!是误会!我这小伙计不懂事冲撞了几位大爷,我替他给各位赔罪,这点小意思就当我请几位喝壶茶。”说着,老管家迅速将手中的碎银塞进壮汉手里,之后还一直满脸谄笑地连连作揖。 壮汉拿着碎银掂量几下,而其身后的另一个汉子则凑上前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壮汉这才面露缓和之色,他再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寻衣,方才怒哼一声,带人远去。 “老徐,你为何要给他银两?”柳寻衣诧异地问道,“刚刚明明是他们……” “霍都这种地方早已不是我们汉人的天下,在这儿想要安然无恙,那就得学会夹起尾巴做人。”老徐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找麻烦的,你没看到那几个人腰里都挎着刀吗?咱们不能招惹,也招惹不起!” 初到霍都便吃了一个哑巴亏,这让柳寻衣不禁感慨世风日下,正道不存。 “小柳子。”老徐话锋一转,对柳寻衣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了,忙前忙后的没少帮忙。如今商队进了霍都,咱们的缘分也算到头了。喏!这是你的工钱,你可以走了。”说罢,老徐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钱袋递给柳寻衣,干瘪的钱袋里零零散散一共也没几个铜板。 柳寻衣收下钱袋,拱手谢道:“老徐,一路上承蒙你的照顾,多谢了!”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知道你绝非寻常苦力。”老徐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万里迢迢地跑来霍都,应该不止是为了挣这几个铜板吧?” “我……” “不必!”不等柳寻衣面色尴尬地开口搪塞,老徐却是连连摆手笑道,“你什么也不必对我说,我也没兴趣知道你的事。咱们就是这一路的缘分,如今缘尽了,也就该散了。不过念在咱们一路同行的份上,老朽想提醒你两句,霍都这个地方不比中原,在这儿杀人放火的事几乎每天都有,没人管,也没人敢管,所以你在这儿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千万小心谨慎。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但我还是想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那样也就不会有人太为难你了。” 面对老徐的一番好意,柳寻衣颇为感激地应和道:“多谢提点,我记下了。” “那就好。小柳子,保重吧!” “诸位保重!” 柳寻衣向老徐和其他伙计拱手告别,并目送这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商队,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口中方才发出一声别有深意的叹息。 站在霍都街头东张西望,满眼尽是陌生之人,柳寻衣知道想潜入天山玉龙宫,查出惊风化雨图绝不能急于求成,故而打算先找地方落脚,再图谋其他。 城内的客栈倒也不少,不过大都不太友善。柳寻衣一连询问五六家,竟然都是客满,不知是不是自己是宋人的缘故,柳寻衣在霍都竟是遭尽了白眼和冷待,这着实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龙氏客栈?” 三叉街口,在三个街角竟然同时开设着三家客栈,字号分别是龙安客栈、龙祥客栈和龙福客栈。 柳寻衣在路上就曾听老徐说过,霍都内最大的客栈,乃是一位龙姓富贾所开。而最有趣的是,在这个鄙视宋人的霍都城内,鼎鼎大名的龙家大掌柜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宋人。 有传闻说其他各族本不排斥宋人,只是后来宋人来此做生意的越来越多,并且一个个都是精于算计的商场高手,一来二去,导致其他族人的买卖越来越差,因此才不得已联合起来一起抵制宋人。 可即便如此,霍都城内把生意做的最大的,仍旧是龙大掌柜这个宋人,其手段可见一斑。 站在街口,柳寻衣不禁摇头苦笑,暗道:“看来我这个宋人,如今也只能住在这间宋人所开的客栈了。” 三间客栈任择其一,就在柳寻衣准备踏入龙安客栈时,余光一瞥,却是突然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倩影,自龙祥客栈门前一闪而过。 “刚才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柳寻衣眉头微皱,自言自语地细细思量着什么。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望着龙祥客栈的目光中,顿时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惊诧之色。 “是她?” …… 第五十七章:客栈欺生 龙安客栈内,小二为柳寻衣安排好一间客房,柳寻衣将身上那件褴褛不堪的麻衣褪下,换上一身青色布衣,戴上一顶斗笠,并将其故意压低,以此来遮住自己的面貌。 简单收拾过后,柳寻衣来到客栈大堂,随意点了两个小菜,一壶热酒,一边暗中打量着客栈内熙熙攘攘的客人,一边不急不缓地喝酒,默默寻思着如何探寻惊风化雨图的下落。 不知不觉间,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天山脚下的夜景十分迷人,红彤彤的晚霞遥挂在山峦之巅,与山顶上那抹皑皑白雪形成极为鲜明的互衬。鱼鳞状的云层,一叠一叠地从天际尽头压向霍都城的上空,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下呈现出红底金边,煞是好看。 柳寻衣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奇景,一时间竟是被窗外景色所吸引,不禁望的出神。 “那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霍都?” 杯酒下肚,柳寻衣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手中的酒杯,眉头微皱,暗中思量着刚刚他在龙祥客栈外,所看到的那道熟悉身影。 那人是柳寻衣数月前还在天机阁当差时,为救东府贾侍郎而前往雁门关,并与之交过手的神秘女子,洵溱。 洵溱曾率领着一众西域高手绑架中书侍郎贾大人,之后一路西逃至雁门关,却被事先埋伏好的柳寻衣、秦卫及一批金刀校尉所阻拦。虽然柳寻衣与此女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故而对她的印象极深。 柳寻衣心中暗想:“当时洵溱能通过我与西域高手的短暂交手,而判断出自己的武功路数,料想此女定是一位心思谨慎之辈。故而她对我应该也绝不会轻易忘记。” 这便是最令柳寻衣深感头痛的事,洵溱非但见过他的面貌,并且还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乃是东府天机阁的少保,而并非江湖中人。 换言之,只要洵溱和柳寻衣在霍都城内见面,那柳寻衣的真正身份就会当即被她拆穿,而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柳寻衣辛辛苦苦接近洛天瑾的计划,也将会随之化为泡影。这意味着柳寻衣任务失败,好不容易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将不复存在,而他与赵馨的幸福也就会……化为乌有。 这种结局是柳寻衣绝不愿意看到的,虽然霍都距离中原万里之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此番自己还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一旦身份被人戳穿,不用等他回到中原,只怕天山玉龙宫就会先一步将此事传的天下皆知。 这件事,柳寻衣不能冒险,也不敢冒险。 因为洵溱的突然出现,柳寻衣这才不得不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用斗笠遮挡起来,以免不小心被她撞见。 “洵溱与西域三大教派关系匪浅,难道她是天山玉龙宫的人?”柳寻衣百思不解的反复琢磨道,“不对,天山玉龙宫虽然远在天山寒岭,但却一向以中原武林门派而自居。而西域三大教派则是外族武林,二者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应该不会搅和到一起去才是。更何况,就算他们之间有些往来,西域三大教派也绝不会同时向天山玉龙宫卑躬屈膝,更加不会被玉龙宫的人所差遣。所以洵溱应该不是玉龙宫的人,否则她也不会住在龙祥客栈。既住客栈,那便是外来的……那她来霍都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会不会只是凑巧路过,说不定一两日后便会离开?” 柳寻衣暗中猜想着洵溱的来意,希望一切只是巧合,并暗暗祈祷她和惊风化雨图之间毫无关系。然而,柳寻衣越是告诫自己不要杞人忧天,就越会在心底不断涌现出种种暗示,告诉他这件事并非巧合,他在霍都迟早会和洵溱当面对质。 想到这些,柳寻衣顿感心烦意乱,随着晚饭时辰的临近,客栈大堂中愈发嘈杂的声音,尤其令他的心情倍感焦躁。 然而,就在柳寻衣心乱如麻地自饮自酌时,一个满身狐臭的邋遢老汉,却是突然一屁股坐在柳寻衣身旁,老汉身材略显肥胖,满身油腻,和柳寻衣坐在一条长凳上显得分外拥挤。 不等柳寻衣开口询问,老汉却是自顾自地从桌上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毫不避讳地一饮而尽,之后还朝着柳寻衣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糟粕不堪的黄牙,那张油烘烘的大脸配上蓬乱打绺的一坨灰黑相间的头发,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心生厌恶。 老汉朝着柳寻衣咧嘴一笑,顿时一股恶臭从其口中扑面而来,令本要询问究竟的柳寻衣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极为不满地吐了口气,似乎是在平息自己那不断翻腾的肠胃。 “朋友,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吧?” 老汉率先开口道,他的声音和他的打扮一样,皆是油性十足,就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大块油饼,有些发闷。 柳寻衣左右环顾一番,半晌之后方才意识到老汉口中的“朋友”指的正是自己,当下难免心生错愕,淡淡地说道:“阁下认错人了。” “没错!”老汉笑道,说着还主动伸手朝柳寻衣的肩头揽去,“我就是在和你这位朋友说话。” 柳寻衣挥手挡开老汉的胳膊,淡定地说道:“可是我并不想和你说话,旁边有空桌,尊驾还请自便!” 老汉也不恼怒,自己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掏出一个布满污渍的铜板,“咣啷”一声扔在桌上,笑道:“这是霍都城郊挖出来的宝贝,正儿八经的秦半两,你看看。” 柳寻衣轻瞥了一眼桌上的铜板,他一眼便看出这哪里是什么“秦半两”?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宋铜钱,只不过老汉将铜板上的“淳祐通宝”几个字全部磨平,并且故意做旧,以此冒充古物。 “那又如何?”柳寻衣显然没兴趣拆穿老汉的谎言,语气仍旧平淡如水。 老汉眉头一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朝着柳寻衣晃了晃自己的三根手指,道:“今天便宜你了,只要三十两。” 老汉此话险些令柳寻衣将口中的酒喷出来,他这才彻底明白,老汉此举分明是想敲自己的竹杠。 柳寻衣上下打量着邋里邋遢的老汉,越看越觉的老汉的言行举止,与柳寻衣儿时见过的那些欺软怕硬的市井无赖并无二样。 “拿着你的‘秦半两’从我面前消失。”由于儿时受苦的缘故,因此柳寻衣对这类人一向没有好感,故而冷声道,“你找错人了!” “不会吧?”老汉不以为意地连连冷笑,非但喝着柳寻衣的酒,此刻竟是还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起菜来,一副滚刀肉浑不怕的模样,大笑道,“我在霍都混了大半辈子,你是不是外乡来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正所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买我的东西不但能捡便宜,而且还能保个平安,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哦?”柳寻衣此生最厌恶被人威胁,此刻听到老汉的言外之意,眼中顿时泛起一抹寒光,幽幽地反问道,“难不成我若不买,你还能吃了我?” “我吃不了你,不过有人能。”老汉满眼戏谑地盯着柳寻衣,嗤笑道,“你买了这个秦半两,我便救你一命。你若不买,恐怕你过不了今晚。”说着,老汉还故作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叹息着连连摇头。 “救我一命?”柳寻衣缓缓拿起桌上的铜板,捏在两指之间饶有兴趣地观瞧着。 “不错。”老汉见到柳寻衣松口,不禁面露欣喜之色。 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左臂主动揽住老汉的脖子,而后右手两指捏着铜板,平举到老汉眼前,在老汉迟疑的目光下,柳寻衣手指微微用力一夹,那枚铜板竟是如纸片般瞬间折叠起来。 这一幕直看的老汉两眼发直,冷汗也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了来。 “你能救我一命,可现在谁来救你一命呢?”柳寻衣的左臂如钢钳般夹着老汉的脖子,令其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动弹半分,反而还越夹越紧,迫使老汉为了保住自己的脖子不被夹断,故而不得不放弃抵抗。 “这……这位小兄弟……刚才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冲撞了你……”老汉见势不妙,急忙认错道,“是我有眼无珠,竟然没看出来小兄弟是个高手,还妄想从你这儿骗俩小钱,真是瞎了我的狗眼……”老汉见风使舵,骂起自己来倒也毫不吝啬,显然他凭借这一手在此地混迹多年,早就已经练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你不瞎!”柳寻衣笑道,“你找的就是我这个外乡人,而你这个秦半两……” “假的。”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老汉已是脱口而出,“小的这点伎俩也就骗骗外乡来的愣头青,哪能瞒得过小兄弟的法眼?我也是混口饭吃,虽然有些伤天害理,但这么多年来却连一件杀人放火的事都没干过,小的有罪,但罪不至死。小兄弟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如就把我当个臭虫给放了吧!” 柳寻衣眉头一皱,对于这类人他甚是了解,欺软怕硬,坑蒙拐骗靠的是就是一张巧嘴,但真正让他去杀人放火,却又没那个胆子。 “刚才你说有人能吃了我是什么意思?”柳寻衣反问道,“这句话不会也是假的吧?” “是……”老汉下意识地开口,但见柳寻衣眼神一寒,却又吓的赶忙改口道,“不……不是,是真有人能找你的麻烦。其实也不是找你麻烦,而是要找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人麻烦……小兄弟,你虽然有本事,但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在霍都这个地方没人敢惹玉龙宫的人,你还是躲躲的好。”老汉找个机会便不忘向柳寻衣谄媚一番。 “什么意思?”柳寻衣总算听出些眉目,追问道,“你说玉龙宫想找外来人的麻烦?这是为何?” “其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小兄弟不清楚也不奇怪,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小兄弟听完之后能不能放我一马?”老汉借机开口提条件。 “那要看你说的事值不值你这条命,如果值,我自会放了你。”柳寻衣其实并没有要杀老汉的意思,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日后能少做些坏事。 老汉闻言一喜,赶忙左右环顾几眼,压低声音,正色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就在今天凌晨……玉虎堂曹堂主的公子被人从天香楼掳走了。” “玉虎堂?”柳寻衣一愣,反问道,“素问天山玉龙宫麾下有三旗十二堂,这玉虎堂可是十二堂之一?” “正是。”老汉连忙点头道,“玉龙宫十二堂又称为十二生肖堂,其中又以玉龙堂和玉虎堂为魁首,玉龙堂执掌天山南麓的离城,玉虎堂则统领天山北麓的霍都,因此玉虎堂曹堂主在霍都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如今曹堂主大发雷霆,现已下令全城戒备,只许进不许出,誓要将公子找回来。这件事都怀疑是外乡人做的,所以玉虎堂对于这两天出入霍都的外乡人,一律严查,只要有一丁点怀疑就会抓回去严刑拷打,曹堂主的原话是……” 老汉的话说到这里不禁面露迟疑之色,柳寻衣心中一沉,问道:“是什么?”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漏放一个。” “嘭!” 不等老汉的话音完全落下,一道身影却是惨叫着横飞进客栈,一连撞翻三四张桌子方才狼狈地摔在地上,惊的周围的食客纷纷起身避祸。 紧接着只见十几个白衣人快步冲入客栈,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狰狞模样甚是骇人,而在这些白衣人的胸口处,赫然还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黑色虎头。 天山玉龙宫以白雪为衣,麾下弟子皆白衣飘飘,三旗十二堂则会在白衣胸口处,分别绣上自己独特的图腾以相互区分。而这些白衣人胸前的黑色虎头,所代表的正是霍都城的霸主,玉虎堂。 …… 第五十八章:龙蛇混杂 “小……小兄弟……”面对突然闯入的玉虎堂弟子,老汉的身子明显颤抖一下,转头对柳寻衣苦苦哀求道,“我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能不能先放小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老汉的声音有些发虚,显然他对玉虎堂的人极为忌惮,以至于连共处一室的胆子都没有。 柳寻衣仍旧紧紧揽着老汉的脖子,不答反问道:“老兄贵姓?” “小的姓丁,排行老三,小兄弟可以唤我丁三。”老汉怯生生地回道,一边说话还一边偷瞄着那些玉虎堂弟子的动静。 一群玉虎堂弟子在客栈大堂内一字排开,守住大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但却并未主动发难,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原来是丁三爷。”柳寻衣轻声笑道,“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在下得委屈你帮我洗脱嫌疑。” 说罢,不等丁三反驳,柳寻衣藏在袖袍下的剑锋,已是紧紧顶住丁三侧肋,只要他稍有异动,锋利无比的剑刃瞬间便能刺穿他的身体。 此举吓的丁三不敢再胡乱挣扎,只能面带苦涩地点头应道:“好说……好说……刀剑无眼,小兄弟可千万小心你的剑,待会儿小的帮你应付玉龙宫的人。”丁三这番话说的极不情愿,可又无可奈和。 杀气腾腾的玉虎堂弟子令喧闹的龙安客栈,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刚刚横飞进来的那个男人,此刻还蜷缩在一片翻倒的桌椅中,不停地哀嚎。 “那人可是得罪了玉虎堂?”柳寻衣低声询问道。 丁三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苦笑道:“我看八成是他刚刚喝多了没长眼,走路不小心撞到玉虎堂的人,因此才会被他们一脚踹进来。嘿嘿……” 从丁三的话中,柳寻衣不难察觉出玉虎堂行事之霸道,寻常弟子都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伤人,可见平日里定是骄横惯了。 说话的功夫,一个膀大腰圆的方脸汉子大步流星地闯入客栈,此人手里拎着一把骷髅刀,走起路来风行雷厉,虎虎生威。此刻他面沉似水,眼泛幽光,明显心情不佳。 “这人是玉虎堂主的亲信,雷彪。也是刚刚我说的那个奉命要将霍都‘翻个底朝天’的人。”丁三压着嗓子对面色疑惑的柳寻衣解释道,“大爷可千万别招惹他,雷彪的脾气极坏,在霍都城内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因为不小心冲撞了他,而惨遭他的毒打。前两天还有个不开眼的小子,就在这龙安客栈门前,被雷彪用马鞭活活打死了。” 柳寻衣眉头一皱,诧异道:“光天化日行凶杀人,难道没有人管?此地没有王法不成?” “王法?”丁三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柳寻衣,轻蔑地笑道,“在霍都,玉虎堂就是王法,总之大爷千万收敛些,要不然小的也得跟着你遭受无妄之灾。” “把龙王叫出来。”雷彪的声音亮如洪钟,字字铿锵,气势压人。而他口中的“龙王”,正是龙安客栈的主人‘龙大掌柜’的诨号。 “龙老爷不在,小的是龙安客栈的掌柜,不知……” 不等一个身材干瘦的小老头颤颤巍巍地从柜台内走出来,雷彪却是大手一挥,道:“事情你应该知道,所以废话少说,给你一盏茶的功夫,把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召到大堂,无论客人还是伙计,我要一个个的查。” “是是是!”掌柜连忙答应一声,迅速招呼伙计,去将各个房间的客人统统请下来。一时间,楼上楼下忙忙碌碌,随处可见面色紧张的人影,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聚集在大堂中,伙计加上客人足有近百人。 “一个个的查,凡是有可疑的一律带回去!”雷彪一声令下,十几名玉虎堂弟子快步走入人群,一个接一个的盘问起来。雷彪则一屁股坐在桌上,“铿”地一声将骷髅刀插在身旁,一脸阴狠地审视着众人。 龙安客栈顿时变的热闹起来,在玉虎堂弟子的盘问下,不少人都在声情并茂地解释着自己的无辜,生怕他们怀疑自己。也有人因为说话含糊不清,或者眼神出现异样,而被玉虎堂弟子野蛮地拖拽出客栈。 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七八个客人被抓了出去,稍有反抗便会拳脚相加,哀嚎声和呼救声络绎不绝,听的人忍不住心底一阵阵发紧。 “嗯?” 雷彪一边剥着桌上的花生,一边在客栈中来回打量着,突然发现坐在人群后面的丁三,不禁眼神一凝,继而下意识地缓缓站起身来。 “雷爷,小的今天在这儿陪朋友喝点酒。”丁三谄笑地率先开口解释道,“让您见笑了。” “朋友?” 雷彪目光狐疑地答应一声,目光一转瞥到丁三身旁头戴斗笠的柳寻衣,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思量之意,随即拎起骷髅刀朝着他们二人走去,“大晚上的带个斗笠作甚?莫不是做贼心虚吧?” “瞧您这话说的,我这朋友今个下午刚到霍都,哪能是做贼心虚呢?”丁三感受到柳寻衣的剑尖快要戳破自己的衣袍,吓得赶忙开口替柳寻衣解围。 “你,把斗笠摘了。”雷彪没有理会丁三,而是用骷髅刀轻轻敲打着柳寻衣的斗笠,沉声道。 此刻,在一旁盘查的两个玉虎堂弟子也凑上近前,谨慎地盯着柳寻衣的一举一动。 面对雷彪的命令,丁三轻轻用手肘顶了顶柳寻衣的肩膀,尴尬地笑道:“小兄弟,雷爷让你摘你就摘了吧,省的有什么误会。” 在雷彪和丁三迥异的目光注视下,柳寻衣沉寂片刻,方才将左手从老汉的肩上挪开,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脸生的很。”雷彪的眉毛聚成一个“川”字,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问道,“哪来的?” “中原。”柳寻衣据实回答,他知道只凭自己的样貌和口音,雷彪足以判断出自己不是本地人,因此也没必要故意欺瞒。 “来霍都干什么?”雷彪喝问道。 “给福和商队做苦力,赚钱糊口。”柳寻衣的回答倒也十分简单,说罢,他意识到雷彪的神色仍有迟疑,故而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就是福和粮庄徐管家的那支商队,今天下午刚到霍都,阁下……雷爷若不相信可以去问,一起来的伙计苦力都认得我。” 面对柳寻衣的解释,雷彪却是将信将疑,他不是不相信柳寻衣所说的话,而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苦力竟然有如此胆识,能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下依然从容不迫。 “你……” “滚开!” 不等雷彪开口,客栈大堂的另一边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先听到一个女子满含怒意的娇喝,紧接着便是一名玉虎堂弟子的冷喝:“再敢反抗,格杀勿论!” “就凭你也想吓唬我们?”随着一道略显稚嫩的冷笑,拳脚碰撞的闷响顺势传出,紧接着一阵惨叫,几名玉虎堂弟子便被人打翻在地,自人群中狼狈地翻滚出来。 随后窜出来一个身法灵活的半大小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他的脸上还洋溢着一抹得意之色。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是个相貌丑陋的侏儒老人,身高如七八岁孩童一般,但却顶着一张褶皱粗糙的七旬老脸,虽然侏儒其貌不扬,但柳寻衣还是从其眼神中看出一丝久经杀场的冷漠寒光,心中料定此人定然是个高手。 至于女子,则是一个身材玲珑,花容月貌的美艳娇娘,从他们三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似乎都是蒙人。 三人的突然出现顿时吸引了雷彪的注意,他放弃对柳寻衣的盘问,黑着脸转而朝那三人走去,十几名玉虎堂弟子也纷纷抽出刀剑围了上去。周围的客人见状急忙避让,看向那三人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三个瘟神。 雷彪目光阴沉地上下打量着三人,试探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霍都干什么?” “霍都早就被我们的铁蹄踏破,这里是蒙古的城池,我们自然是想来就来。”那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面带骄傲地冷笑道,“倒是你,一个汉人竟然敢在我们的地盘骄横跋扈,实在可恨!” 虽然天山玉龙宫远在西域,但麾下弟子却是以汉人居多,就连宫主和三位旗主、十二位堂主也都是汉人,因此天山玉龙宫才会以中原武林门派自居,而绝不承认自己是外族异教。 “巴特尔!”侏儒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开口道,“不要这么无礼,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他口中的“巴特尔”正是那个半大小子的名字。 “查干,刚才是他们先对卓雅无礼,我才还以颜色。”巴特尔面带不满地辩解道。“查干”是侏儒的名讳,“卓雅”则是那个美艳女子。 雷彪眼神不善地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路,到了霍都就得学会玉龙宫的规矩,识相的就主动跟我们回去说个清楚。如若不然,就算你们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安然无恙的从这里走出去。” “那你就试试!”巴特尔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手腕一翻便将一把弯刀亮了出来,明显是要厮杀的架势。 面对巴特尔的挑衅,雷彪眼中瞬间泛起一道寒光,握着骷髅刀的右手也随之攥紧了几分。 “各位不必动怒,我们来此并无恶意,你想让我们跟你走,那我们便跟你走就是,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拜访一下曹堂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道洪亮清朗的声音陡然自人群中响起,接着只见一个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蒙古汉子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坛,大笑着朝雷彪走来。 看他的模样也就三十岁上下,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慷慨豪迈的英雄气概,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却又不失礼数。 巴特尔三人见到他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为其让出一条通道,蒙古汉子径直走到雷彪面前,拱手道:“一场误会,还望这位兄弟见谅!” “阁下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雷彪还没有弄清楚这几个蒙古人的来路,更是不敢轻易树敌。 “漠北万里行,连下廿四城。弯刀日月星,胡马任驰骋。” 不等蒙古汉子回答,巴特尔已是迫不及待地抢话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位就是赤风岭第一高手,江湖人称‘漠北第一快刀’的苏禾!” …… 第五十九章:敢捻虎须 霍都城郊有一座占地百顷的府宅,此地正是玉龙宫十二堂之一的玉虎堂所在。 入夜,玉虎正堂内,一位身披雪白裘绒大氅的精瘦男人斜靠于高座之上,此人年纪不过五十上下,面相如蝎,眉眼口鼻无不透着一丝刻薄阴毒之气。此刻他的左手把玩着一把短匕,右手则搭在椅子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晃动着,看他气色阴郁,似乎心事重重。 此人正是天山玉龙宫麾下玉虎堂的堂主,曹钦。 堂内,除了曹钦外,左右还分别坐着雷彪和几个玉虎堂弟子,以及被雷彪从龙安客栈带回来的苏禾、查干、巴特尔、卓雅四人。 “九年前,一个年轻人从赤风岭下山,仅凭一己之力连败漠北二十四城高手,令二十四城甘心归顺蒙古大汗账下。七年前,此人又单人独骑,赴会草原第一大帮派胡马帮的鸿门宴,宴上在胡马帮百名亡命徒的围攻下杀出一条血路,非但力挫胡马帮三大档头,而且还挟持了他们的帮主,逼迫其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曹钦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苏禾,娓娓说道,“一时间,赤风岭一跃成为塞北诸势力之首,而‘漠北第一快刀’苏禾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塞北无人不对其闻风丧胆。阁下的名声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曹某十分敬佩。” 雷彪听到这里不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刚刚在龙安客栈,他不知苏禾几人的来历,险些厮杀起来,直至此刻听到曹钦亲口述出苏禾的赫赫战绩,雷彪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没有冒然出手是何其幸运。 对于曹钦的恭维,巴特尔三人无不表现出自豪之意,唯有苏禾却是一副谦恭模样,摆手道:“漠北第一快刀只是浪得虚名而已,苏某也远不及传闻中那般了得,曹堂主太高看在下了。” “哪里?阁下太过谦了。”曹钦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素问阁下的祖父曾是铁木真麾下大将,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苏家满门豪杰,阁下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将之说实属无稽之谈。”苏禾解释道,“在下的祖父不过是为大汗牵马提刀的一个小小仆从罢了,身无寸功,也不曾出任过一官半职。苏家蒙荫至今,只因大汗宽厚怀仁,说来实在是受之有愧。” “欸!”曹钦摆手道,“能为成吉思汗牵马提刀的又岂是一般人?能做这种事的必然都是自己的亲信,足见令祖上的地位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定然十分重要。” 苏禾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却也不再多言。曹钦轻咳两声,询问道:“只不过我们玉龙宫与赤风岭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以来也素无来往,不知几位这次来霍都是……” “我们奉岭主之命携薄礼前来拜会玉龙宫主。”苏禾开门见山地回答道,说罢还转身指着巴特尔三人,介绍道,“这三位是岭主派来的亲使,查干、卓雅和巴特尔,他们三个都是在塞北举足轻重的人物。” 曹钦漫不经心地点头道:“请恕曹某直言,虽然赤风岭主是一番好意,不过我想宫主应该不会想见你们。” “为何?”巴特尔急声问道。 曹钦道:“赤风岭虽然号称江湖势力,但实际上你我都知道,漠北三大势力早已成为蒙古朝廷的附庸,你们这些高手如今都是替官府办事,而我玉龙宫一向不喜欢与官府打交道,无论是大宋朝廷还是蒙古朝廷,玉龙宫都不想有过多牵扯。这一节,我想你们在来之前就应该已经听说了。玉龙宫和赤风岭虽同在江湖,看上去同道,但实际上却不同路。虽然我不知道赤风岭主究竟为何派你们前来,但无利不起早,想必应该是有求于我们才是。” 苏禾道:“曹堂主误会了,我们来此并无相求,只不过是听闻一年一度的玉龙节将至,因此前来向玉龙宫主送上寿礼,略表心意。” 玉龙节,是天山玉龙宫独有的节日,实则就是玉龙宫主的寿辰。 “如若只是前来贺寿,我玉龙宫必会以礼相待。”曹钦颇为疲惫地说道,“刚才在龙安客栈不过是一场误会,雷彪将几位冒然请来实在多有得罪,还望四位不要见怪。”说着曹钦朝雷彪使了一个眼色,雷彪见状,赶忙起身朝苏禾几人拱手作揖,以示赔罪。 “今日我见霍都城内人心惶惶,玉虎堂中草木皆兵,又见曹堂主气色不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苏禾思量片刻,主动询问道,“不知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曹钦笑道:“几位的好意曹某心领了,不过这件事是曹某的家事,而且也是一件小事,就不必麻烦你们了,多谢。” “可是……” “报!” 不等巴特尔抢话,一道急促的传报声陡然自远处传来,接着只见一名玉虎堂弟子匆匆闯入大堂,可当他看到堂内的苏禾几人时,又赶忙将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是面色焦急地望着曹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禾见状,主动起身请辞道:“曹堂主处理家事要紧,我等先行告辞!” “见笑了。”曹钦轻轻点了点头,吩咐道,“雷彪,替我送客!” 待雷彪引着苏禾几人离开后,曹钦阴沉的目光方才落在那名弟子身上。弟子见状赶忙回禀道:“堂主,外边来了两个人,说是知道公子的下落。” 曹钦闻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三两步冲上前来,急声问道:“人在哪?” “正在偏堂候着。” 偏堂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用手指轻轻撩拨着烛台上的火捻,火影晃动令整间偏堂忽明忽暗。一旁坐着一位神态怡然的女子,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偏堂内的摆设。 若是柳寻衣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一男一女他全都认得,女子正是他在龙祥客栈外遇到的洵溱,而魁梧男子,则是曾在雁门关与秦卫交过手的洵溱的同伙,阿保鲁。 “二位是什么人?”曹钦在两名弟子的陪同下风风火火地走入偏堂,一见面也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有缘人。”洵溱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我知道曹堂主丢了儿子现在正心急如焚,所以才来让曹堂主安心。” 曹钦眉头一挑,上下审视着洵溱和阿保鲁,反问道:“你们知道犬子现在身在何处?” “知道。”洵溱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非但知道令公子在哪,而且还知道是谁把他从天香楼绑走的。” 闻听此言,曹钦本想脱口询问儿子的下落,但却又突然心念一转,狐疑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好处?” 曹钦混迹江湖多年自然不是傻子,眼前这一男一女深夜到访,还主动告知自己儿子的下落,若说他们毫无企图定不可能。因此在询问儿子的下落前,最好还是先搞清楚他们的来意,这样也能令曹钦有更多的时间思量应对。 闻言,洵溱先是一愣,继而轻声笑道:“既然曹堂主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兜圈子。我们想从曹堂主这儿得到一张图,惊风化雨图。” 洵溱一针见血,令曹钦登时大吃一惊。他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故作疑惑地反问道:“我听不懂你话中的意思。你想要惊风化雨图为何来找我?我这儿又没有……” “刚才我还说曹堂主快人快语,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开始装糊涂了?”洵溱笑道,“不如我来提醒你一下,一个多月前,曹堂主亲赴泉州陆府,在中原武林群雄的眼皮子底下从莫岑手里抢走了惊风化雨图,怎么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就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嘶!” 这一刻,偏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曹钦全身的血几乎一下子凉透,后背更是一阵阵地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半晌之后,曹钦方才稳住心神,他并不急着与洵溱谈判,而是屏退左右,待偏房内再无外人后,方才目光阴沉地盯着洵溱,恶狠狠地问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洵溱微笑道,“曹堂主,有句话你应该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曹钦强忍着心头的震怒,沉声问道。 洵溱朝着阿保鲁婉儿一笑,戏谑地说道:“看来曹堂主不是装糊涂,而是真的记性不好,刚才我才和他说过我们是有缘人,没想到他这会儿就忘了。呵呵……” “我儿子在哪?”此刻,曹钦也渐渐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一男一女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到底是谁绑走了我儿子?” “我!”洵溱竟是毫不遮掩,直接承认。 “你……” “不过令公子现在吃的好喝的好,绝对没有受半点委屈。”不等曹钦开口,洵溱已先行安抚道,“曹堂主不必动怒,当时在陆府之时,你不是也用莫岑的儿子做要挟,才得到惊风化雨图吗?如今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不过我相信曹公子的运气绝对会比莫公子好,而曹堂主的结局也一定比莫岑好。” “小丫头,你可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自焚?”曹钦虽然心中愤怒,但起码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儿子的下落,因此悬了一天的心也稍稍缓和几分。思量片刻,曹钦方才冷冷地开口周旋道:“我不是莫岑,霍都也不是泉州,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曾想过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借用曹堂主在陆府时说的一句话。”洵溱神色轻松,丝毫没有胆怯之意,甚至还颇为俏皮地对着曹钦微微一笑,道,“要是怕死我就不来了。” “小丫头,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今夜既然来了,那就休想再走出去。”曹钦冷声道,“让你的人把我儿子安然无恙的送回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活路,如若我儿子有任何闪失,曹某保证一定会有更多人为他陪葬,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就是第一个。” “一个时辰之内,我们两个要是没有回去,令公子就会性命不保,而且我保证曹堂主你连尸体都找不到。”洵溱不屑地冷笑道,“非但如此,曹堂主在泉州的所作所为还会在一天之内传遍整个江湖,到时候惊风化雨图是被你抢走的这件事,可就不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是天下人人皆知。无论是四大世家还是六大门派,你猜他们会不会对此置若罔闻?尤其是你得罪的江南陆府,陆庭湘又会不会忍气吞声?还有刚刚你所见的赤风岭那些蒙古人,他们又会不会觊觎惊风化雨图?只怕到时候玉龙宫所要面临的麻烦,远比我现在的处境还要危机万分。” “你敢威胁我?”曹钦紧攥着拳头,现在的他恨不能将洵溱生吃了。 “就是在威胁你。”洵溱面色一冷,直言道,“这件事玉龙宫本想秘密行事,怕的就是自己沦为众矢之的。倘若我把此事张扬出去,不知曹堂主要怎么向你的主子交代?我听说天山玉龙宫的规矩很多,只是不知道你的主子会按照哪条规矩来惩治办事不利的曹堂主?是千刀万剐?还是就地活埋?” 洵溱的话如利剑穿心,令曹钦本来坚定的信念开始慢慢动摇,眼神也随之变的有些飘忽不定。 “三天之后就是玉龙节,我知道届时你会上玉龙宫献上惊风化雨图。”洵溱丝毫不理会曹钦的反应,风轻云淡地说道,“换言之,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三天时间可以考虑,到底是你的宝贝儿子重要,还是那幅从来都不属于你的惊风化雨图重要。” “你……” “哦,对了!”不等曹钦开口,洵溱又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急忙开口道,“刚才有句话曹堂主说错了,鱼死网破之后不是我为你儿子陪葬,而是你儿子和你乃至你全家都会为我陪葬。曹堂主是聪明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说罢,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缓缓起身,朝着堂外走去,而曹钦只是面色阴沉地站在堂中,却并未下令阻拦。 “如有机会,小女子会再来拜会。希望到时候曹堂主可以给我们彼此一个满意的答复。” 言尽于此,洵溱和阿保鲁二人已是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 第六十章:装腔作势 自从雷彪将苏禾等人从龙安客栈带走后,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客栈中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柳寻衣为感谢丁三的慷慨相助,非但没有再为难他,反而还主动请他喝酒,名义上是感谢,实则柳寻衣是想从丁三的口中,打听一些有关天山玉龙宫的消息。 柳寻衣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反观丁三却是在此地厮混多年,对玉龙宫大小诸事定然是烂熟于心。与其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倒不如从丁三那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丁三也是个来者不拒的人,刚刚还对柳寻衣心存敬畏,可三杯酒下肚之后便迅速熟络起来,不等柳寻衣一一询问,已是借着酒劲开始滔滔不绝地主动向柳寻衣侃侃而谈,其中就有不少关于玉龙宫的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已到深夜却仍旧浑然不知。 面色涨红的丁三嘴里吐着酒气,亲昵地拉着柳寻衣的胳膊,含糊不清地嘲讽道:“小老弟,你可知那曹公子是什么人?那是霍都城的小霸王,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成,总之是干什么都不成,全仗着他爹是玉虎堂的堂主,他才能在霍都横行霸道,其实……其实霍都城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谁说一定是外人干的?说不定就是城里的人给绑走的。” “都说虎父无犬子,曹堂主生了这么个儿子,只怕要操碎了心。”柳寻衣不动声色地附和道。 “谁说不是?”丁三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道,“可没办法,谁让曹堂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疼他疼谁?小时候还管教几句,可后来就听之任之了,反正凭曹堂主的本事和地位,就算这小子是个残废,曹家也足够他锦衣玉食的挥霍享受一辈子。这就叫再有本事的人,也不如会投胎的鬼混的舒服。嘿嘿……对了,你知道那天香楼是个什么地方吗?” “我想应该是烟柳之地吧?”柳寻衣笑道。 “对!对对对!”丁三眼睛一瞪,连连点头道,“天香楼里全是些会勾引男人的骚娘们,你怎么知道?难不成小老弟你也去过?” 柳寻衣苦笑道:“你说这位曹公子是今天凌晨被人绑走的,这个时辰一般人应该还在睡觉。玉虎堂就在霍都,曹公子不可能有家不回在客栈过夜,因此能让他流连忘返的天香楼也只能是间青楼。” “聪明!若不是左拥右抱的温柔乡,哪个男人会在天香楼过夜?”丁三举着酒杯朝柳寻衣敬道,“小老弟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我刚才就看出来了,凭你的本事和谈吐,绝非那些庸碌之辈,更不是什么狗屁苦力,你来霍都一定是做大事的。嘿嘿……” 对于丁三的揣测,柳寻衣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举起酒杯与丁三轻碰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小老弟。”丁三朝着柳寻衣凑了凑,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来霍都到底为了什么?” “赚俩酒钱……” “你唬我?”不等柳寻衣说完,丁三却是大手一挥,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自言自语道,“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老兄我把你当朋友,你却不肯跟我说实话,没意思!实在没意思!” “丁老兄此话从何而来?”柳寻衣故作委屈地反问道,“我怎的没和你说实话了?” 丁三微微眯起眼睛,一把拽过柳寻衣的手,接着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在柳寻衣的掌心中缓缓地写下几个字,继而面带神秘地笑道:“你是为它而来。” 当柳寻衣辨认出丁三在自己掌心上所写的字时,脸色登时一变,那分明就是“惊风化雨”四个字。 柳寻衣被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目光凝重地盯着丁三,在没有弄清楚丁三的真正目的前,他断然不会轻易承认此事。 反观丁三却是咧嘴一笑,放开柳寻衣的手,低声道:“像你这样的中原高手会无缘无故跑到西域来?你定是为它而来,是也不是?” “你怎么会知道这东西在霍都?”柳寻衣试探着问道。 “霍都的事就没有我丁三不知道的。”丁三摆出一副傲气十足的架势,将肉菜送入口中,吧唧着笑道,“只不过有些事跟我没关系,我懒得管罢了。” 面对柳寻衣疑惑的目光,丁三嘿嘿一笑,凑上前去,低声道:“其实是我有个小兄弟在玉虎堂里当差,他跟我提起过曹堂主有好些日子不在玉虎堂,没人知道他去哪了。据我所知,曹堂主可是轻易不会离开霍都半步的,他这次离开这么久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后中原就传来有人在江南陆府,当众抢走了惊风化雨图的消息。不久之后曹堂主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时间上我一算八九不离十,所以这件事我猜八成就是曹堂主干的。” 默默听完丁三的话,柳寻衣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当日在陆府惨死的莫岑一家三口,心中暗道:“原来那个连婴孩都不肯放过的黑衣人,就是玉虎堂的堂主曹钦。”想到这儿,柳寻衣的右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随之“咔嚓”一声脆响,竟是一不小心将酒杯捏成粉碎。 丁三见到柳寻衣如此反应,嘴角微微抽动几下,刚要开口,却听到柳寻衣语气平淡地问道:“你只凭这些就敢断言惊风化雨图在霍都?”柳寻衣虽对丁三的粗中有细颇为感慨,但仍旧没有轻易松口。 “也不全是。”丁三道,“可是我发现这段时间来霍都的江湖人比之前多了不少,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缘无故的为何会有这么多高手来霍都?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勾着他们,那你说能吸引这些江湖人,不辞辛劳远赴万里的是什么东西?当然就是前不久刚刚被抢走的那张图了。嘿嘿……” 柳寻衣心中不断盘算着丁三的话,从中似乎还听出一些端倪,追问道:“你说这段时间有很多江湖人来霍都?指的是谁?” “比如你,还有刚才那几个蒙古人,不正是来自赤风岭吗?”丁三直言道,“还有一些人……” “是不是还有一伙西域人?”柳寻衣突然想到洵溱,下意识地开口追问。 “在霍都出出入入的西域人太多,不知你说的是谁?”丁三反问道。 “就是……有一个女人……”柳寻衣一边回忆着洵溱的模样,一边解释道,“年纪轻轻的,而且长的很漂亮……” 丁三闻言脸上不禁浮出一抹坏笑,道:“霍都的漂亮女人其实不少,不过这两天还真来了个长的跟仙女似的大美人。跟她一比,天香楼那些庸脂俗粉简直没法入眼。听说曹堂主本想找机会将她请入玉虎堂一叙,嘿嘿……只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突然出事,这才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是她!”柳寻衣亲眼见过洵溱的容貌,自然知道她的相貌放在霍都城中绝对是极为惹眼的那一类。 丁三却是砸吧着嘴,连连摇头道:“不对吧?那个仙女跟你一样是从中原来的,并非什么西域人。” 柳寻衣闻言一愣,满眼错愕的喃喃自语道:“中原来的?究竟是我说错了?还是丁三看错了?” “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了。”丁三坏坏一笑,凑到柳寻衣面前,满眼期待地询问道,“你到底是不是为了那东西来的?” 柳寻衣放下酒杯,话里有话地笑道:“你不是说有些事和你无关,你懒得管吗?为何现在又对我这么好奇?” “有好处啊!”丁三脖子一挺,脸上写满了“利益”二字,“没好处的事谁干?” “什么意思?”柳寻衣显然没听懂丁三的话,“难道你想要那张图?” 丁三笑道:“我听说那张图暗藏着金国宝藏,要是能找到岂不是一夜之间便可富可敌国?哈哈……”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苦笑道:“有可能一夜暴富,也有可能一夜之间丢了小命。” “所以我不贪。”丁三赶忙表明立场,正色道,“我没指望能得到那个东西,但是我可以跟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做交易。你们虽然不了解玉龙宫,但是我知道很多事,只要你们肯给我一些好处,我就帮你打探消息。”说罢,丁三还朝柳寻衣挤了挤眼睛,似乎是说找他帮忙绝对物超所值。 柳寻衣嗤笑道:“刚才一个雷彪就吓得你脸色发白,你凭什么帮别人?” “我虽然胆子不大,但是有路子。”丁三神秘兮兮地笑道,“最起码我能替你打听有关玉虎堂和那张图的消息,你要是两眼一抹黑在霍都里瞎转,能找到那张图吗?”说着,丁三突然摆出一副过时不候的模样,低声道,“我可告诉你,三天之后就是玉龙节,到时候玉龙宫三旗十二堂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全部都会齐聚在大天池为玉龙宫主贺寿。曹堂主肯定也会在那天带着这张图上山,此图一旦进了玉龙宫,那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再拿到。所以嘛……你要想请我帮忙必须快些,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喽!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你给我一千两黄金,我帮你找图,怎么样?” “我倒真是小瞧了你。”柳寻衣似笑非笑地盯着丁三,而丁三则是满眼期待地望着柳寻衣,似乎是在等柳寻衣开口请他帮忙,但却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突然话锋一转,淡笑道:“只可惜你这回真找错人了,玉虎堂也好,惊风化雨图也罢,我都没有兴趣。” 在丁三略显失望的目光下,柳寻衣缓缓起身,挥手往桌上扔下几个铜板,对丁三笑道:“醉了醉了,我要回去酣睡一场。咱们今夜能一起喝酒也算是缘分,这顿酒我请了,不过你的秦半两就拿回去吧,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哈哈……” 说罢,也不等丁三再度开口,柳寻衣已是拎着宝剑步伐踉跄地朝楼上客房走去。而当柳寻衣走后,丁三醉意朦胧的脸上却是不经意地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古怪之色。 子时将过,龙安客栈内一片寂静,熙熙攘攘的大堂如今已变的空空荡荡。只剩下柜台上一盏微弱的烛火为大堂提供着最后一抹昏黄,守夜的小二也早已按耐不住困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昏暗之中,一道黑影陡然自二楼客房闪出,纵身飞入大堂,双脚落地不曾发出半点声响。随即身形一晃,整个人便如一阵疾风般掠出客栈大门。 月光下,黑衣人在霍都的街道上疾驰而过,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眸子,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早该酩酊大醉,卧床酣睡的柳寻衣。 …… 第六十一章:青楼寻踪 趁着朦胧夜色,一身黑衣的柳寻衣在霍都城内穿街过巷。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才在一处挂着红粉灯笼的秀楼前隐住身形。抬眼观瞧,门楣上的黑匾中赫然题着“天香楼”三个艳红大字。 “这里便是丁三所说的天香楼,曹钦的儿子是在这里被人掳走的。”柳寻衣藏在墙角小声嘀咕着,“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劫走曹钦的儿子,此事和曹钦带回惊风化雨图之事绝非巧合。如我所料不错,劫走曹公子的人八成也是冲着这张图而来。这些人敢在玉龙宫的眼皮子底下绑人,定是有所准备。只要我能找出这些人,便可以顺藤摸瓜,寻出有关惊风化雨图的消息。” 虽至深夜,但天香楼却远不如龙安客栈那般静谧,灯火通明的大堂内仍旧可以看到人影憧憧,其中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之声更是络绎不绝。 虽然霍都城被玉虎堂闹的人心惶惶,但天香楼非但没有成为众矢之的,反而仍旧是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想来曹钦并没能在这里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天香楼内的“美人”众多,柳寻衣从丁三口中得知,昨日陪曹公子过夜的乃是一名叫“小清”的姑娘,此女也是曹公子钟爱多年的姘头。 可眼下柳寻衣非但不知小清行踪,甚至都没见过小清的容貌。因此他若想查出线索,那就势必要先找出此女。 柳寻衣思量片刻,斜眼看到堆摞在墙角的十几个空酒坛,这些都是从天香楼扔出来的,其中不少还留存着一些尚未倒尽的酒水,此刻正向外散发着阵阵酒腻。 柳寻衣灵机一动,迅速摘下脸上的黑巾,将自己的衣衫松开些许,并胡乱地挽起一只袖袍,故意打扮出一副松松垮垮的模样。接着他捡起一个酒坛,伸手在坛中搅和几下,继而将沾满酒水的手,上下拍打在自己身上,弄出一身刺鼻的酒气。 由于柳寻衣今夜在龙安客栈没少喝酒,因此略显涨红的脸色看上去倒也和醉酒的模样无二,再加上满身的酒气、松垮的衣袍和故作踉跄的脚步。眨眼的功夫,一个心明眼亮的柳寻衣已然变成了一个慵懒散漫的醉汉。 “咣!” 伴随着一声响动,醉眼迷离的柳寻衣一头撞开天香楼的大门,左脚拌着右脚,跌撞进大堂。 天香楼内尽是些酩酊大醉的好色之徒,他们左拥右抱着娇艳欲滴的美人,一边被人伺候着喝酒吃肉,一边不老实地对她们上下其手,玩的不亦乐乎,因此根本没人在乎突如其来的柳寻衣。 “这位公子面生的很,想必是头次来我们天香楼吧?” 浓妆艳抹的老鸨没想到深夜竟还有客人上门,稍稍一愣,继而便喜笑颜开地摇曳着桃花扇迎上前去。 她先是探头朝门外左顾右盼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在转身的同时,白嫩的玉手却已主动挽住柳寻衣的胳膊,油腻娇柔的身躯此刻恨不能贴在柳寻衣身上,当她嗅到柳寻衣满身的酒气时,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几分,道:“公子想找乐子来我们天香楼就对了,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柳寻衣心存尴尬,但又不敢表现出半点异常,只好硬着头皮坏笑道:“找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来伺候本公子。” “瞧公子这话说的,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是大美人,就看公子能相中哪个了。”老鸨说罢,眼珠滴溜一转,话中话有话地笑道,“当然,公子想要金丝雀,那也得先预备个金丝笼子才是,呵呵……” 柳寻衣当然明白老鸨的言外之意,他佯装站立不稳的样子,刚要张口说话,却突然一个踉跄,身子直接扑倒在旁边一位珠光宝气的胖男人身上,伴随着胖男人的叫骂和姑娘们的一阵娇笑,柳寻衣在老鸨的努力搀扶下,方才晃晃悠悠地重新站起身来,还一个劲地朝那胖男人作揖赔罪。 “公子,你可慢着点。”老鸨小心提醒着。 “喏!”柳寻衣转身便扔给老鸨一个大银锭,道,“这个够不够做个金丝笼子?” “够了!够了!”老鸨见钱眼开,顿时笑的合不容嘴,花枝乱颤,更加殷勤地搀扶着柳寻衣往楼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招呼着,“好酒好菜预备上,姑娘们,出来见客了!” 柳寻衣则在踏上楼梯时,不经意地回头轻瞥一眼那个仍旧浑然不觉的胖男人,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坏笑。 老鸨将柳寻衣请入厢房,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上齐一桌子美味佳肴,与此同时十几个眉眼轻佻,衣不遮体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在柳寻衣面前站成一排,各自搔首弄姿,使尽媚术。 “这些都是霍都城最漂亮的姑娘,不知哪个能入公子的眼?”老鸨站在柳寻衣身旁,出谋划策似地挨个介绍道,“这个杏儿姑娘芳龄才十八……那个紫兰姑娘能歌善舞……” 直听的柳寻衣一个头两个大,故作醉醺醺的模样,连连摆手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小清’的姑娘,号称国色天香,本公子要她伺候。” 小清算是天香楼的头牌,因此柳寻衣听说过她的名号也不算奇怪。只是老鸨在听到“小清”二字后,脸上却是头一次流露出为难之色。 “这位公子倒是很会挑姑娘,小清的确有本事,但……”老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尴尬地笑道,“只不过小清今天不太舒服,恐怕不能来……” “不舒服?”柳寻衣闻言一愣,他知道昨天晚上小清还陪着曹公子春宵一刻,怎么会突然不舒服呢?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老鸨的托词,故而佯装发怒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本公子?还是怕本公子付不起钱?”说着,柳寻衣又从袖中扔出一锭银子,“咣啷”一声砸在桌上,直看的老鸨和一众姑娘眼泛精光。 “怎么会呢?”老鸨一咬牙一狠心将银子拿在手中,挥手示意众姑娘退下,附耳上前对柳寻衣低声道,“只不过……今个凌晨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事,想必公子应该有所耳闻才是,小清她……她现在真的不适合见客。” 柳寻衣醉眼迷离的盯着老鸨,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知道小清是曹公子喜欢的女人,不过她竟然人在天香楼,那就应该知道这行的规矩,难道还能放着生意不做?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来这儿只想一睹小清姑娘芳容,事后便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那个曹公子是不会知道的。”说着柳寻衣又将一块银锭塞入老鸨手中。 “公子误会了,小清不是不能接客,只是……”老鸨的话说到一半,眼神却是陡然一狠,坦言道,“我还是把她叫来公子自己看吧!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边,这银子我收了可……”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不会找你讨回来,去叫小清吧!”柳寻衣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闻听此言,老鸨顿时一喜,索性也不再犹豫,为柳寻衣斟满一杯酒后便快步离开了厢房。 柳寻衣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老鸨才姗姗而来,而此刻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神态扭捏,面带白巾的窈窕女子。 “公子,她就是小清。”老鸨面色为难地介绍道。 “你可以出去了!”柳寻衣挥手道。 “那个……”但老鸨却并未有离开的意思,仍旧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苦笑道,“不如公子先看看她的样子,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我再走。如若不然,我也好快些给公子再找个姑娘来伺候。” 柳寻衣闻言一愣,随即目光迟疑地看向站在角落中,正瑟瑟发抖的小清,尤其是看到小清面前的丝巾时,更是忍不住心生疑惑,眉头微微一皱,道:“把丝巾摘下,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小清……小清怕吓到公子……”小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丝毫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婉转清脆,柳寻衣甚至还能明显从中听出一丝哭腔。 柳寻衣似乎预料到什么,转头对老鸨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了,今夜我就让她伺候,你出去吧!” “可是公子……” “出去!”柳寻衣眼睛一瞪,老鸨也不敢多言,只能无奈地看了一眼小清,随后叹息一声,转而退出厢房。 “不碍事,你摘了吧!”柳寻衣轻声安抚道。 “让公子见笑了……” 小清的声音中充满自卑,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她再三鼓起勇气,方才伸出颤抖不已的芊芊玉手,缓缓地将面前的丝巾摘下。 顿时,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浮现在柳寻衣面前,脸上是横七竖八十几道刀口,切口之深令其脸上的皮肉纷纷外翻而出,殷红的鲜血似凝非凝地流淌的满脸都是,再加上已经与血肉凝为一体的一片片伤药,呈现红黑交错之状,眼睛、鼻子、嘴巴扭曲作一团,一片红肿的烂肉血疤之中,根本就分不清楚哪是哪?如此触目惊心的脸蛋哪里是什么美女,简直比地狱的恶鬼还要骇人。 即便柳寻衣早有猜想,但看到这般残忍的一幕,还是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的脸这是……”面对泣不成声的小清,柳寻衣不禁感到一阵喉头发紧。 “曹公子是因为我才会被人从天香楼掳走,所以这就是……曹堂主给奴婢的惩罚……” …… 第六十二章:可怜女子 “分明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曹钦竟然把罪责全部推到你一个女人身上,实在可恶。” 面对着容貌尽毁的小清,柳寻衣心中涌出百般滋味,为朝廷效命多年虽然谈不上刚正不阿,但最起码的正邪是非,柳寻衣还是能分清的。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作恶之人逍遥快活,而无辜之人却要枉受灾祸。 昔日的莫岑一家三口如是,今日的小清亦如是。 “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公子是一副菩萨心肠,自从我的脸……变成这样之后,据此还不足十个时辰,但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小清不想让柳寻衣因为自己的容貌而害怕,故而又怯生生地将丝巾重新遮在脸上,伤心欲绝地低声泣道,“平日里那些对我甜言蜜语的客人在见到我的样子后,无一不是对我避之不及,甚至还有人对我恶语相向,就连天香楼的姐妹们见到我都是一脸嫌弃,背后闲言闲语极尽嘲讽……现在小清能听到公子说出一句公道话,就算死也值了……”小清的声音变的有些微微颤抖,她不断掉落的眼泪沾染到尚未愈合的伤口,愈发令她痛苦难忍。 “唉!”对于小清的遭遇,柳寻衣虽心有同情,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错已铸成,他与小清素昧平生,又能多说什么呢? “明日小清便要离开天香楼回归乡里。”小清声泪俱下地说道,“听闻公子是专程为小清而来的,只可惜小清无用,今夜让公子失望了。” “这并非姑娘之错,你更不必自责。”柳寻衣叹息道,“此乃曹钦父子所造罪孽,是他们欠你的。” “不不不!”小清一谈及曹家父子浑身就止不住地颤抖,连连摇头道,“此事与任何人无关,都是小清咎由自取,如果要怪就只能怪小清的命不好,曹公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我这里出了事……” 看着小清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柳寻衣隔着数尺开外,都能感受到她内心对玉虎堂和曹家父子的恐惧,以至于明明受了委屈却不想着报仇,甚至连恨都不敢恨。 “公子,我还是去给你找其他姐妹来伺候……” “不必!”柳寻衣摆手道,“你且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小清犹豫再三,最终拗不过柳寻衣的坚持,只好远远地坐在柳寻衣对面,因为她害怕自己脸上的药材味道和血腥味会让柳寻衣作呕。 “福祸相依,你虽然经历了这样一场横祸,但却也能因此从天香楼这种地方脱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柳寻衣苦笑着安慰道。 小清惨然一笑,道:“我本想在这里多攒些钱,日后回乡也好为年迈的父母养老送终,却不成想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攒的那点钱只怕连我的脸都医不好。” “难道老鸨和你那些姐妹们,没有为你凑安家的银子吗?”柳寻衣疑惑道,“毕竟你也曾是天香楼的头牌,为这里赚了不少钱。” 柳寻衣的问话似乎又勾起小清的伤心事,惨笑道:“公子可知刚刚为何要等这么久才能见我?” 闻听小清前言不搭后语,柳寻衣狐疑地摇了摇头,并未答腔。 “因为我的衣服和首饰早就已经被杨妈妈收走了,她说这些都是天香楼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能带走,她能让我在这里多留一天看大夫,就已是对我仁至义尽了。”小清解释道,“因此当公子指明要见我的时候,杨妈妈才不得不从别的姐妹那儿,东拼西凑出这样一身行头让我重新穿戴上。”说着小清还自嘲似的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直到此刻,柳寻衣才突然发现小清的裙袍和首饰似乎不太合身,首饰的搭配甚至还有些奇怪,俨然是临时凑合穿戴起来的。 “好一个无情的天香楼。”柳寻衣冷笑道,“你风光的时候把你当摇钱树,现在你有难他们非但不帮忙,反而还要落井下石。”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在霍都谁也不愿意得罪玉虎堂。”小清道,“曹堂主要惩治我,谁又敢擅自帮我?其实我能保住这条小命,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唉!”柳寻衣再度发出一声叹息,他从袖中掏出自己的钱袋扔到小清面前,道,“这些你拿回去奉养爹娘,日后远离这些是非之地,和爹娘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去吧!” “公子,这钱……” “收下吧!”不等小清拒绝,柳寻衣已是开口笑道,“这些钱即便不给你,怕是也要便宜了别人。” 小清迟疑片刻,继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朝柳寻衣磕头道:“公子大恩大德,小清没齿难忘。” 柳寻衣看着感激涕零的小清,心中不禁暗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何会如此之大?怎么会有人受了欺负却毫无恨意,反而还要对没杀自己的仇人心怀感激。人,真的可以卑微到如此境地吗?” “小清,我想问你……”柳寻衣收敛心神,正色道,“今日凌晨究竟是什么人掳走了曹公子?” 小清一怔,颇为忌惮地反问道:“公子为何要问这些?难道公子是玉虎堂的人?” “小清,明日你就要离开这儿了,所以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柳寻衣坦言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并非玉虎堂的人。” 小清将信将疑地站起身来,踌躇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当时房间里一片漆黑,那些人突然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直接将熟睡的曹公子从床上拽走,一切都来的太快,以至于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那……有没有什么其他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柳寻衣将从天机阁学来的盘问之术对小清一一施展,试探引导着询问,“比如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那些人的身材背影?比如他们带着什么兵刃?” “对了,那是一伙契丹人。”小清突然灵光一闪,急忙开口道,“因为他们说契丹语。” “契丹人?”柳寻衣问道,“你如何知道他们说的是契丹语?” “因为小女子也是契丹人。”小清解释道。 柳寻衣一愣,随即追问道:“那你可否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小清苦笑道:“他们只说过‘快些快些’、‘你这只宋狗不要乱动’、‘找死’……之类的威胁的话,并没多说其他。”说着,小清还效仿着那些人当时的口气,用契丹语重复着这几句粗话。 柳寻衣虽然听不懂契丹语,但他却从小清的话音之中,突然听出一种颇为熟悉的韵律,急忙叫停道:“小清,你再重复一遍那些人说的话……” 小清依照吩咐,又将那几句粗话来来回回地重复几遍。柳寻衣突然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刚到霍都的时候,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那个西域人所说的话,那句‘宋狗’和‘找死’简直是一模一样。”说到这里,柳寻衣顿时话锋一转,向小清问道:“你们契丹人……都喜欢称呼宋人为宋狗吗?” “公子不要误会,当然不是。”小清急忙澄清道,“这种称呼我也是头一次听到。” “那他们的样貌呢?”柳寻衣小心试探,可惜对此小清只能默默地摇头。 “那身材……”柳寻衣的话说到一半,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揣测,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照猫画虎的学着他所见到的那个西域人的神态和语气,对着小清用契丹语大叫“宋狗”、“找死”。而后又对照着自己的身形,比划着那个西域人的魁梧身材,继而满眼期待地看向小清,问道:“那人说话的语气是不是这样?还有他的身材……” 小清愣愣地望着柳寻衣,看了半晌之后方才颇为诧异地反问道:“公子为何能学的有模有样?” 闻言,柳寻衣心中恍然大悟,暗想道:“那是因为我今日在街上曾不小心撞到过他们。”不过他却并未向小清解释,而是继续追问道:“他们是不是四个人?”接着又将他在街上所见的那四个西域人,身材样貌统统描述一番。 这也是柳寻衣在天机阁学来的本事,无论是人是物,只要让他看一眼,便能过目不忘。 “好像……”小清反复思量着当时的情景,似是而非地点头道,“好像正如公子所说……难道公子知道是谁掳走了曹公子?” 对于小清的询问,柳寻衣自然不会如实告诉她。他迈步走到小青身边,附耳低声道:“这些话你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否则也许会有性命之忧。” “公子……” “不必多问,明日一早便速速离开霍都,曹钦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以免迟则生变。”柳寻衣好心嘱咐一番,说罢也不等小清回话,他已转身走出厢房,伴随着“噔噔噔”的下楼声和老鸨虚情假意的一阵寒暄,柳寻衣快步离开了天香楼。 小清拿着柳寻衣留下的钱袋,静静地坐在桌边发呆,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内心更是久久不能平静。 回龙安客栈的路上,柳寻衣已经对下一步有了打算,明日一早他要前往霍都的福和粮庄,找他随行而来的那支商队的管家老徐。因为今日他和那群西域人发生冲突的时候,正是老徐出面调和的。 柳寻衣分明记得当时老徐给了那人一些银子赔罪,之后那人的同伙还凑上前来说了几句话,再后来他们就匆匆离去了。 现在想来,他们说的应该也是契丹语不假。而那几句话的内容,对于此刻的柳寻衣来说,很可能就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而更重要的是,在来霍都的路上,老徐曾在闲谈中自夸他懂许多民族的语言,其中就包括契丹语。 顺藤摸瓜找出眉目,柳寻衣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他蹑手蹑脚地溜回鸦雀无声的龙安客栈,从大堂直至二楼自己的房间,沿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呼!” 当柳寻衣蹑手蹑脚地将房门轻轻关上,口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浊气。就在他准备上床歇息时,原本平和的眸子却是陡然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瞬间拔剑出鞘,在转身的同时,泛着寒光的剑锋已是直指房间东南的昏暗角落。 “什么人?” …… 第六十三章:似敌似友 漆黑的房间内一片死寂,静的几乎能令柳寻衣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柳寻衣背抵房门,举剑直指着角落中的黑影,冷厉的双眸在黑夜中散发着幽幽精光,他暴喝一声后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侧耳细细聆听着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以不变应万变。 “柳寻衣。” 不速之客似乎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即便面对柳寻衣的剑锋,仍旧表现的出奇平静,宛若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他。 似曾相识的声音令柳寻衣不禁一愣,他缓缓放下宝剑,眉头微皱着朝前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同时开口询问道:“你是谁?”只可惜,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想回答他的意思,柳寻衣的声音如石沉大海一般,丝毫得不到回应。 缓行至桌边,柳寻衣双眸仍死死盯着角落中的人影,双手在桌上胡乱摸索一番,随着“嗤”的一声轻响,突然亮起的烛火将漆黑的房间顿时照亮,四下一片幽黄。 不速之客的面容在烛光中悄然浮现,正是曾与柳寻衣在泉州交过手的无情剑客,唐阿富。 “是你?” 柳寻衣万没料到深夜来客竟会是他,故而欲要收起的宝剑再度被他举至身前,目光谨慎地盯着唐阿富,试探道:“你追到这儿来,莫非是想报泉州之仇?” “仇?”唐阿富目光平静,语气中也不参杂一丝感情,淡淡地回道,“我要杀的人是沈东善,与你又有何仇?更何况,我若要杀你,又岂会让你活到现在?” 虽然唐阿富的话说的颇不客气,但也确有几分道理,如果唐阿富今夜真是来杀柳寻衣的,那早在他刚刚进门的时候便会动手,以唐阿富的武功又何须等到柳寻衣完全反应过来? “那你这是……” “我今夜来此,是为了告诉你两件事。”唐阿富开门见山地说道,“在泉州时,你虽阻拦过我,但最后却也在钟离木面前放了我一马。倘若那时你答应让钟离木出手,我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摇头道:“你与沈东善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又为何要为难你?所以那晚我既没有想阻你,也并非想救你……” “我此生从不亏欠于人。”唐阿富径自打断柳寻衣的话,淡淡地说道,“你曾放过我一马,我便要把这份人情还给你,也好与你两不相欠。” “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第一件事?”柳寻衣哑然失笑,随之收起宝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还我这份人情?” 唐阿富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幽幽地说道:“有个人……叫冯天霸,是个官差,你可认识他?”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莫非你也认识他?” “自你离开平江府之后,此人就一直在暗中跟着你,如今他人就住在对面的龙福客栈。”说着唐阿富还转头朝窗外轻轻一瞥,龙福客栈就坐落在三岔路口的另一角,与龙安、龙祥互成掎角之势。 柳寻衣心中一惊,反问道:“他为何要跟着我?” “不知道。”唐阿富直言道,“不过此人在你身后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想来一定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这……” “不过你无需担心。”不等柳寻衣开口,唐阿富已自顾说道,“今夜我会替你去解决掉这个尾巴,算是还你人情。” 柳寻衣眼神古怪地细细思量着,随口问道:“你打算如何解决他?” 闻言,唐阿富的脸上涌现出一抹傲然之色,轻哼道:“放心,由我出手他一定活不到明天。” “万万不可!”柳寻衣急声反对,同时眼中还布满了惊讶与骇然。 唐阿富似乎没料到柳寻衣竟会有这般反应,不禁一怔,狐疑道:“为何不能?他对你而言迟早是个祸患……” “那也是我的事。”柳寻衣心中对刚正不阿的冯天霸甚是钦佩,但他又不能对唐阿富直言相告,故而只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道,“也许他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总之你不能杀他,我也不需要你替我解决他。” 唐阿富脸上的错愕之色一闪而过,神情冷漠地摇头道:“想不想是你的事,但我一定要杀了他,还你人情。” 柳寻衣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如唐阿富这般死心眼的人,一时间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你不欠我什么人情,也不必替我做什么事。更何况,你杀了他对我而言未必就是好事……”话至此处险些失言,柳寻衣又赶忙辩解道,“我的意思是冯天霸乃是官差,他跟着我定然是奉命行事,倘若不明不白的死在霍都,那我的麻烦岂不更大?” 唐阿富若有所思地望着柳寻衣,沉寂稍许方才开口道:“你有没有麻烦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怎么还你的人情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从不亏欠任何人,对你也是一样。总之,我一定会替你杀了他,不管你需不需要,冯天霸一死咱们就算两清了。”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柳寻衣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硬逼着还人情债,仓促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说服执念深重的唐阿富,只感到又可气又可笑,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柳寻衣深知唐阿富凶名,既然他话说出口,势必会说到做到,若是真由他就此离去,冯天霸今夜必死无疑。 “那个……”柳寻衣反复琢磨着措辞,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声道,“你若真想还我这个人情那就请放过冯天霸,只要你不杀他,咱们就两清,如何?” 唐阿富眉头微微一皱,反问道:“你为何要执意救他?他现在可是在和你作对。” “当日在泉州我从你手中救回白霜姑娘的时候,你不也是在和我作对吗?甚至还一度使出杀招要置我于死地,可最后我不一样也放了你一马?”柳寻衣晓之以情地解释道,“我并非执意要救谁,我只是不想把与自己无关的祸事引上身。当日对你是这样,今日对冯天霸也是如此。更何况,冯天霸虽在暗中跟着我,但却并未做出任何不利于我的事,你又如何断言他一定会对付我?” 唐阿富似乎被柳寻衣说服,思量片刻,方才缓缓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今夜不杀冯天霸,但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既然你想让冯天霸活命,那我就等他三天。三天之后他若主动离开霍都,我便放他一马,但他若还盯着你,我必取他性命。” “好。”柳寻衣算是领教了唐阿富的脾气,这已经算是唐阿富最后的让步,若是再得寸进尺,只怕会适得其反。更何况三天时间,柳寻衣足够去说服冯天霸离开,并且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找冯天霸问清楚,为何要一路跟着自己。 “第一件事说完了,现在和你说第二件事。”唐阿富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他如同在为别人传话似的,目无表情,不喜不怒,“我知道你来霍都的目的不简单,但我现在可以清楚的告诉你,如果你是为了惊风化雨图而来,那最好就此收手。” “为何?”柳寻衣没料到唐阿富竟也知道惊风化雨图之事,但由于他不清楚唐阿富对此究竟知道多少,故而也没有冒然辩驳,而是试探着问道,“惊风化雨图与你有何关系?” 唐阿富目光如水,静静地凝视着柳寻衣,沉默许久之后,方才淡淡的说道:“我来霍都的目的,正是为取惊风化雨图。” “嘶!”柳寻衣大吃一惊,急忙追问道,“你也想要惊风化雨图?为何?难不成你也对传说中的金国宝藏和金羽神功有兴趣?还是说……”柳寻衣突然话锋一转,小心试探道,“绝情谷对这张图有兴趣?” “你认为我会回答你吗?”唐阿富对此嗤之以鼻,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当日你出现在泉州真的只是为了刺杀沈东善吗?其实你也是为了莫岑的惊风化雨图吧?只不过在你动手之前,却被黑衣人捷足先登,所以冯天霸是追踪我而来,你却是跟踪黑衣人而来,是也不是?”柳寻衣前后思索一番,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于是开口笑道,“素问绝情谷在江湖中一向行事低调,就算被武林群雄视为异教也从未出面辩驳,这么多年一直若隐若现。你们似乎只和贤王府结过梁子,而与其他武林门派却并无仇怨,为何突然之间,竟也对惊风化雨图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感兴趣了?” 柳寻衣此话倒是不假,绝情谷虽位列四大异教之一,但它却远不同于其他三教,天山玉龙宫、龙象山和桃花岛都曾滥杀无辜,并且对中原武林心存不轨,时不时地便会跳出来祸乱江湖,前后也得罪过许多武林中的正派人士,因此他们三派被封为异教算是实至名归。 绝情谷却不一样,绝情谷既无称霸武林的野心,亦无祸乱江湖的举动,多年来低调行事,即便偶有谷中弟子在江湖中杀几个人,那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但绝情谷仍被归为四大异教之一,究其根源,只因为绝情谷曾不止一次的得罪贤王府。 所以说如果玉龙宫、龙象山和桃花岛是因为得罪整个武林而臭名昭著的话,那绝情谷则是因为得罪了洛天瑾一人,才会沦落为异教。 至于绝情谷和贤王府之间究竟有何恩怨,无人知晓。据说连洛天瑾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突然冒出个绝情谷,时不时地与自己作对。 “我要说的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 唐阿富并未理会柳寻衣的困惑,转身便要离开,但却被柳寻衣先行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想得到惊风化雨图呢?” 唐阿富闻言,眼中寒光乍现,冷冷地说道:“若是如此,那你便是我的死敌。你最后非但不会得到惊风化雨图,而且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你这是在威胁我?”柳寻衣苦笑道,“刚刚不是还想还我的人情吗?” “三天之内不杀冯天霸便已经还清了你的人情。”唐阿富目无表情地说道,“一事归一事,你若敢染指我的事,我必杀你。” 唐阿富的话终于激出了柳寻衣的怒气,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唐阿富,似笑非笑地说道:“别忘了在泉州是我放你一马,而不是你放我一马,你若真能杀我早就已经杀了。” “在泉州是你的运气好。” “在霍都我的运气也不会差。” “那你就试试看?”唐阿富挑衅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射柳寻衣。 “好啊!”柳寻衣痛快地答应一声,“如果我也对惊风化雨图有兴趣的话,在下不介意与无情剑客一较高低。” “那你有兴趣吗?”唐阿富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谁知道?也许吧!” 说罢,柳寻衣朝唐阿富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唐阿富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却并未再多说什么。突然转身一跃,飞身出窗,眨眼间便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 第六十四章:公私难分 来到霍都的第一夜,柳寻衣就已经感到此地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善恶难分,敌友难辨,各怀鬼胎有所图谋。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柳寻衣根本看不透,如今恐怕就连曹钦也是一头雾水。 面对如此混浊的形势,柳寻衣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虽然他在唐阿富面前表现的极为从容,但实际上内心却是说不出的忐忑,整整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前有一个势力庞大到足可在此地只手遮天的天山玉龙宫,后有来路不明的一群契丹人劫走曹公子,半路又杀出来一个蓄谋已久的唐阿富和莫名其妙的冯天霸,以及今日所见的赤风岭几个蒙古人,再加上在龙祥客栈前一闪而过的洵溱……细细想来这些人看似好像彼此无关,但实际上却似乎又存在着某种藕断丝连的牵扯,否则又岂能如此巧合? 这么多人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其中必有隐晦。 要在这群虎狼中趋利避害,顺利得到惊风化雨图,而且还不能暴露身份并全身而退,现在想来简直难如登天,着实令柳寻衣倍感不易。纵使他在天机阁办差多年,也曾历经各种困境,但如今日这般复杂凶险的境遇,却也是头一遭遇到。 最重要的是,往日的柳寻衣背后有朝廷撑腰,即便撕破脸皮也无大碍。但如今不同,柳寻衣只能依靠自己,没有朝廷这座靠山,也自然就没有多余的退路,唯有放手一搏,富贵险中求。 突然间发生这么多事,同样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的又岂会只有柳寻衣一人? 霍都无眠,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色蒙蒙发亮,神色凝重的雷彪带着四名弟子风风火火地赶回玉虎堂,昨夜雷彪奉曹钦之命,暗中跟踪洵溱和阿保鲁,并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以求找出被劫持的曹公子。 整整一夜雷彪都未曾传回消息,直至此刻方才姗姗来迟。 一夜无眠的曹钦此时心情倍感压抑,他身为玉虎堂主在霍都一向是说一不二,只有他欺负人,何人敢主动招惹他?如今洵溱竟然绑了他的宝贝儿子,此举无疑是触了曹钦的逆鳞。 外边似亮非亮的天色就如同曹钦此刻的心情,阴郁深沉。 “堂主,昨夜我跟踪那两个贼人到龙祥客栈,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出来过。”雷彪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毕恭毕敬地向曹钦回禀着昨夜的所见所闻,“我暗中派人细查龙祥、龙安和龙福三间客栈,但……” “但都没有找到公子的下落,是不是?”不等面色难堪的雷彪吞吐着把话说完,曹钦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冷冷地说道,“你昨夜迟迟未归,我就已经料到事有不妙。那二人敢在城中绑人,还敢上门要挟,就说明他们早已做足了准备。尤其是那个女子,的确颇有胆识,她定然早就料到我会派人跟踪,又岂会傻到把人质留在身边等着你们去救?” “堂主所言极是。”雷彪点头道,“那两个人昨夜的确没有和公子汇合,料想公子应该被他们的同伙挟持在别处。” “那你还回来作甚?”曹钦眉头一皱,面色不悦地喝斥道,“你为何不继续监视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不和我儿见面?” “这……” “嗯?”曹钦似乎从雷彪的犹豫中感受到一丝不妙,眉头一挑,冷声喝道,“有屁就放,不要等着我一个个的问。” “是。”雷彪赶忙应道,“其实并非我不想继续监视,而是我们的行踪早已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刚刚……约莫半个时辰前,他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并告诫我不要再继续监视他们,否则……否则他们就砍下公子的一只手,以示惩戒。我担忧公子会因此受到牵连,故而也不敢再冒然僵持,所以就匆匆带人回来,请堂主定夺。” “果然。”曹钦出任玉虎堂堂主多年,从未感到如此有心无力,以往他对待外人都是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铁石心肠,但今日之事关系到自己唯一的儿子,饶是曹钦昔日如何的沉着冷静,此刻也难免方寸大乱。 “他们还让我传话给堂主,说若想让公子安然无恙,那就不要再耍花样,只需把那张图交给他们便可。”雷彪沉吟道,“若是玉龙节当日还无消息,那他们便视堂主不再关心公子的死活,就会……”雷彪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不过洵溱的意思曹钦却已经完全明白了。 惊风化雨图和儿子,曹钦只能选一个。 曹钦的目光忽明忽暗,眉头紧锁地喃喃自语道:“他们这是破釜沉舟,不给我留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这群亡命徒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雷彪忿忿不平地附和道:“如今公子在他们手中,我们断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我早就扒了他们的皮。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置?” 曹钦若有所思地反问道:“雷彪,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几年了,我从未把你当外人,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我难免有些乱了方寸,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 雷彪闻言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扣头道:“雷彪这条命都是堂主的,无论堂主有何抉择,雷彪都愿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所以你的意思是……” “把图交给他们换回公子!”雷彪义正言辞地朗声道,“惊风化雨图再如何珍贵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更何况这里是天山脚下,就算让他们拿到图也一定跑不远。但公子不一样,他是堂主唯一的血脉,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听着雷彪的话,曹钦心中甚是欣慰,但表面上却是佯装出一副冷漠的神情,道:“惊风化雨图是宫主所要之物,你可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在违抗宫主之命?如此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我们主动交出惊风化雨图算抗命,但若是不小心失窃……”雷彪自作聪明地提议道,“事后我们可以说是他们偷走了惊风化雨图,这样我们就只有保护不周的过错,但却不会有抗命不遵的罪责……” “住口!”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曹钦已是厉声喝止道,“此事早已闹的满城风雨,你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糊弄吗?到时候我们非但是抗命,而且还蓄意欺瞒,更是罪上加罪,死无葬身之地。” “雷彪愿替堂主行万难之事。”雷彪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玉虎堂内凡是知情者,杀!玉虎堂外凡有擅自提及此事者,杀!如若堂主再不放心,大可在公子平安归来之后,将我绑送天山,交给宫主,就说此事是我雷彪擅自做主,偷了惊风化雨图私下交给那伙贼人,到时候雷彪会将一切罪责一肩扛下,绝不会连累堂主和公子!” 雷彪言之凿凿,忠心日月可鉴,令曹钦甚是感动。 “本堂主绝不会让你替我受过。”曹钦正色道,“此事容我三思……” “堂主!”雷彪急声哀求,“公子不可不救啊!” “宫主待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没有宫主就没有我曹钦的今天,我又岂能因为私事而违抗他老人家的命令?”曹钦面色为难地叹息道,“惊风化雨图虽在我手上,但它早已是宫主之物,我又岂能以权谋私。事后就算宫主不责罚我,我又有何颜面继续留在玉龙宫?” “那公子呢?”雷彪惊呼道,“公子可是堂主的亲骨肉,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伙贼人……” “人要救,图也不能给。”曹钦不胜其烦地连连摆手道,“玉龙节在两天之后,我们还有时间另谋他计。” 知道曹钦此刻心情不佳,雷彪也不想再为他徒增烦恼,虽然心中有万语千言,但却又不得不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我们在明,这些人在暗,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真的不好对付……”曹钦眉头紧皱着自言自语,反复琢磨道,“不能这么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们应该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才会有几分胜算……” 雷彪似是被曹钦的话所点醒,突然眼睛一亮,低声道:“堂主所言不错,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应当主动出手救回公子。只不过在霍都城,我们玉虎堂的目标太大,一举一动莫说是这伙贼人看得清楚,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能知晓,所以要化被动为主动去对付他们,就不能由我们直接出手,但若是换一个人在背后出手的话……” 曹钦眼神陡然一凝,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堂主可还记得赤风岭的苏禾?”雷彪阴笑道,“苏禾号称‘漠北第一快刀’,高居龙象榜排名第二位,比之江南陆府的陆庭湘还要靠前一位,这可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想必绝非浪得虚名。倘若我们借助他的力量,再要对付那伙贼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我昨日才刚刚和赤风岭的人划清界限,今日再找他们岂不是……” “和赤风岭井水不犯河水的是天山玉龙宫。”雷彪辩解道,“正所谓公是公,私是私,公私理应分明才是。堂主大可放下玉虎堂主的身份,而以一个寻常父亲的姿态,找苏禾帮忙救回儿子,事后给予他足够的酬谢便是,此举算是一桩私事,与玉龙宫和赤风岭均无关系。主要是苏禾非但有这个本事,而且还是局外之人,若由他出手去对付那伙贼人,做起事来必然比我们方便的多。” “话虽然如此,不过……”曹钦颇有迟疑地摇头道,“苏禾肯与我结交,是因为看重我玉虎堂主的身份,倘若我与他只谈私事,怕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他。” “公私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雷彪献计道,“苏禾此番前来不就是为了求见宫主吗?必要时,堂主只需帮他引见引见,也不算是什么承诺。苏禾不是傻子,我想他应该能明白其中的隐晦之处。” “这……” “堂主,我们现在只有两天时间,公子命在旦夕,事不宜迟啊!”雷彪拱手恳求道,“倘若堂主信得过我,此事就由我雷彪去找苏禾谈一谈,自始至终堂主都不必露面,只需在此静候佳音。不知堂主意下如何?” 面对雷彪的一再请命,曹钦缩在袖中的手指反复搓动几下,眼神凝重地盯着雷彪,一眨不眨,似是在细细斟酌此事的利弊。 约莫沉寂了一炷香的功夫,曹钦方才眼神一正,缓缓松口道:“告诉苏禾,为了犬子的周全,行事时千万要小心谨慎。此事过后,我曹钦便欠他一桩人情!” …… 第六十五章:各行其道 清晨,沉寂一夜的龙安客栈又开始新一天的忙碌,霍都城的街道上也从冷清渐渐热闹起来。 一夜无眠的柳寻衣早已收拾妥当,他重新换上那件做苦力时的破麻衣,在房间内静候天亮,待到楼下有热闹的声音传来,才起身离开客房,准备前往福和粮庄找管家老徐,探一探那四名西域人的消息。 柳寻衣心事重重,故而行色匆匆,以至于在下楼梯时险些与迎面而上的雷彪撞个满怀。 “滚开,瞎了你的狗眼!” 雷彪语气急迫地喝骂一声,接着也不等柳寻衣回话,他已是大手一挥,直接将挡在面前的柳寻衣推搡到一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便带着四五个玉虎堂弟子急匆匆地奔上楼去,并未再故意找茬。 由于柳寻衣有要事在身,故而也未作纠缠,只是颇为疑惑地转头望了一眼雷彪几人风风火火的背影,之后便轻轻摇着头朝楼下走去。 “小老弟,这么早是要去哪?” 柳寻衣欲要走出客栈之际,一旁却是突然传来一道油腻戏谑的笑声,但见昨夜与柳寻衣对饮大醉的丁三,此刻正翘着脚,优哉游哉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桌旁。桌上摆着两碟小菜、几个窝头和一盆米粥。当柳寻衣循声望来的时候,丁三还朝着他颇为熟络地招了招手。 “昨夜喝的大醉,我以为小老弟今天得睡到日上三竿,没想到这么早就起来了。”丁三笑道,“昨夜你请我喝酒,今天我请你吃粥,来来……” “丁老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柳寻衣并不想在丁三这种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匆匆拱手之后便欲离开。 “小老弟,昨夜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丁三不急不缓地笑道,“我可以帮你的那件事。”说着丁三还朝柳寻衣挤了挤眼睛,一脸狡猾的模样。 柳寻衣脚下一滞,似笑非笑地说道:“昨夜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对你说的事也没什么兴趣……” “欸!”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丁三却是用拿着竹筷的手迅速朝柳寻衣摇晃两下,道,“话先别说太满,还有两天时间才到玉龙节,你可以慢慢考虑,这两天我都在龙安客栈,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嘿嘿……小老弟,我可以是指着这笔买卖能过个好年,希望你别让我空手而归才好。” “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找个靠谱的买家才是,何必找我?”柳寻衣笑道,“这岂不是找和尚卖梳子,迟早都是一场空欢喜?” “我做买卖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丁三笑道,“三年我都等的,更何况这两天?你有事就快些去吧,若是回来的早,我或许还能给你留碗热粥。”说罢,丁三也不再理会柳寻衣,径自低头大吃起来。 柳寻衣狐疑地望着丁三,迟疑片刻后便迅速离开了龙安客栈。 与此同时,龙安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雷彪正向苏禾表明来意,巴特尔、查干、卓雅三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几名玉虎堂弟子神情严肃地守在门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堂主的意思我已经如实转告,但不知苏兄意下如何?”雷彪忐忑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苏禾。 “霍都是你们玉龙宫的地盘,似乎用不着我们这些外人帮忙吧?”巴特尔嘴巴一撇,抢话道,“你们为何不直接出手收拾这伙蟊贼?” 雷彪对乳臭未干的巴特尔擅自插话,难免心有不悦,但又碍于苏禾和赤风岭的面子不好发作,只能沉声回答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家堂主如今是关心则乱,担心自己考虑不周。” “所以曹堂主想请苏某帮他救出曹公子?”苏禾若有所思地反问道。 “正是。”雷彪回道,“这次帮忙完全是出于堂主自己的意愿,与玉龙宫和赤风岭两派无关。苏兄乃当世英豪,侠义之心更是天下人尽皆知,还请苏兄能出手相助。无论那伙贼人与玉龙宫有何仇怨,毕竟公子是无辜的。” “我们与你家曹堂主好像没什么交情吧?”卓玛手指轻揉着自己肩头的一缕青丝,妩媚地笑道,“我怎么感觉曹堂主找我们帮忙,好像有点……借刀杀人的意思?” “不错!”查干扯着沙哑而苍老的声音缓缓附和道,“对方是什么来头连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又岂能冒然与人结仇?恕老夫直言,此事若是由玉虎堂的堂主开口,尚且有些分量,但若只是曹钦的私事,那我们似乎没必要插手,以免逮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雷彪虽然对他们的回应早有预料,但有些话未免太过直接,让人听了着实不太舒服。 雷彪强压着心头的不满,对苏禾干笑道:“苏兄,在江湖中行走都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我家堂主如今愿意结交苏兄这个朋友,也自然懂得朋友之间理应相互扶持。倘若苏兄能救出曹公子,这对我家堂主而言无异于救命之恩,曹堂主的性子是有恩必报的,事后自然也绝不会亏待苏兄这位雪中送炭的朋友。” “父亲关心儿子的生死,此乃人之常情,那些贼人自侍有曹公子在手,就料定曹堂主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曹堂主有力却无处发,而且还要担心会不会打草惊蛇,正是进退两难之际。”苏禾正色道,“这件事曹堂主和玉龙宫的人的确不便出手,曹堂主在如此境遇能想到找苏某帮忙,想来也是对在下的极大信任。” “正是!正是!”雷彪见苏禾松口,不禁面色一喜,连连点头道,“这件事只有苏兄出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堂主对其他人甚至包括在下,都是一万个不放心啊!” 苏禾苦笑道:“曹堂主高看苏某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苏某虽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回曹公子,但必当尽力而为。至于结果……” “有苏兄这句话就足够了。”雷彪赶忙接话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究竟如何现在谁也无法预料,苏兄千万不必因此而存有忧虑。你能答应帮忙,对我家堂主就已是大恩。” “苏大哥,你真的打算帮曹钦救儿子?”巴特尔诧异地问道。 “昨夜在玉虎堂我已经说过,但凡曹堂主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我绝不推辞,大丈夫一言九鼎,又岂能言而无信?”苏禾道,“倘若我今日拒绝了曹堂主,那岂不是成了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可对方是什么来路我们都还不清楚?”查干担忧地反驳道,“我们冒然行事,万一给赤风岭招惹麻烦岂不是……” “此事你们三人不必插手。”不等查干把话说完,苏禾已直言打断道,“这件事既然是曹堂主的私事,那他找我帮忙也算是我的私事,与赤风岭和你们毫无瓜葛,就算对方来者不善,真闹出什么大乱子,那也只管让他们冲我苏禾一个来,与其他人无关。” 雷彪闻言,内心对苏禾的钦佩之情更甚,当即起身朝苏禾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感激道:“苏兄高义,雷某在此代堂主和公子先行向你道谢了!堂主说了,只要苏兄肯答应帮忙,事后他必会亲自向宫主引荐各位。” “如此甚好,倒也省去我们再费一番周折。”苏禾对于曹钦的承诺也不推辞,爽朗地答应一声,亲手扶起雷彪,问道,“依你刚才所言,那两个贼首如今就住在对面的龙祥客栈?” “正是。”雷彪小心提醒道,“只不过公子如今下落不明,所以还请苏兄千万要小心行事,最好能引蛇出洞,找到公子藏匿之地。以免打草惊蛇,逼的那群蟊贼做出极端之事。” 苏禾轻轻点头道:“请回去转告曹堂主,此事苏某定会全力以赴。” …… 霍都城南,福和粮庄。 这里的粮庄同中原的米铺大同小异,前边是店铺,后面是仓库。 柳寻衣绕过粮庄门面,径直来到后院,墙边依次摆放着十几辆光秃秃的板车,一个多月前,柳寻衣就是跟着它们来的,只不过当时每辆车上都摞着高高的粮桶,如今却是空空荡荡,想必都已经卸进粮库了。 两个坐在车边歇息的苦力看到柳寻衣,主动招呼一声,而柳寻衣也颇为热情地凑上前去,这一路上他们在闲暇时没少天南地北的闲聊,因此关系也算熟络。 “老徐呢?”寒暄过后,柳寻衣开口问道。 “柜里算账呢!”一名年轻的苦力应道,“大掌柜说今天上午要来查账,老徐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没闲着。老徐打算明天就启程回去,要说咱们的腿脚可还没歇够呢,这一路回去又得多磨出几个泡来。” “小柳子,这趟跟咱们一块回去?”另一名年纪稍长的苦力笑问道,“虽说回去不压货没工钱,但最起码一路上吃喝管饱。嘿嘿……” “你们走的急,我还得在这儿多留两天。”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他的眼睛则是一个劲地朝前边的几间屋子瞧,想找到老徐的身影。 年轻的苦力调侃道:“你这么急着找老徐,莫不是昨天他没给够你工钱?” “哦!够了够了,是有点别的事想……”柳寻衣话没说完,便看到满脸疲惫的老徐正抱着一摞账本,缓步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打算送去前院铺子。 见状,柳寻衣匆匆迎上前去,主动接过老徐手里的账本,笑道,“老徐,千里迢迢来到霍都,为何不多留几天?” 老徐见到柳寻衣先是一愣,随即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耐人寻味的目光直看的柳寻衣浑身不自在,讪讪地笑道:“老徐,你该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我是……” “咳咳,小柳子。”不等柳寻衣开口,老徐却是突然轻咳两声,语气古怪地幽幽开口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 第六十六章:按图索骥 “这里不比中原,只有些粗茶,凑合喝两口吧!” 福和粮庄的账房内,老徐亲自为柳寻衣沏了一杯热茶。 此刻虽是日上三竿,但这间账房却因为没有窗户的缘故,光线十分昏暗,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老徐似乎注意到柳寻衣下意识抚鼻的小动作,淡笑着解释道:“这里原本是库房,后来改的账房,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所以味道有点……呵呵……” “老徐,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柳寻衣并不在意这间账房,打趣地笑问道,“那你又可否知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不知道。”老徐自己端着一个缺角的大茶碗,坐在一张斑驳掉漆的破凳上,一边抖着腿一边说道,“不过我感觉你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看来咱们爷俩的缘分还没到头。小柳子,可是在霍都碰上什么难事了?大家同道而来,我不会坐视不理,不过你也知道老徐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所以……”说着老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算太瘪的钱袋,随手扔给柳寻衣,道,“别嫌少,拿去吧!” “这……” 柳寻衣看着手中的钱袋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老徐以为他是来借钱的。 面对满眼疲惫的老徐,柳寻衣也不解释,而是自己从身上摸索出两个灿灿发光的大银锭,在老徐诧异的目光下,柳寻衣将金锭塞进钱袋,而后又将这个钱袋递到老徐面前,嘴角噙着一丝善意的微笑。 “小柳子,你这是……” “老徐,感谢你一路的照顾,这是小柳子孝敬你的。”柳寻衣不由分说地将钱袋塞入老徐手里,自己则是笑眯眯地盯着一头雾水的老徐。 老徐掂了掂钱袋的分量,苦笑道:“小柳子,你才来半天就发财了?我就知道你跟外边那些苦力不一样……” “老徐,大掌柜到街口了,你赶紧带着账本去铺子里候着吧!” 突然,院中传来一道伙计的呼喊声。闻听此言,老徐赶忙答应一声,转而对柳寻衣笑道:“小柳子,今天我怕是不能多陪了,我得去……” “老徐。”柳寻衣急忙打断道,“我来找你是想请教点事,问完就走,耽误不了一会儿。” “什么事?”老徐就知道柳寻衣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将钱袋放在桌上,一双老眼中泛起精明的光泽,道,“小柳子,你我之间请教就不必了,你且说来听听。” 柳寻衣沉吟道:“昨日晌午我们刚进霍都的时候,我曾不小心撞上几个西域人,这事你可还记得?” 老徐眉头一皱,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劝道:“小柳子,你莫不是想找他们的麻烦吧?我昨日已经劝告过你,在这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欸!”柳寻衣摇头道,“我知道你能听懂契丹话,我是想问昨天那几个西域人,彼此间说了些什么,他们才肯不再跟我计较,继而匆匆离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契丹话?”老徐不答反问。 “我昨晚又遇到一个契丹人,是她告诉我的,那几个西域人一开始骂我说的是契丹话。”柳寻衣说着还照猫画虎似的学了几句“找死”、“宋狗”。 老徐将信将疑地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你问我这些,是不是想找他们报复?” “老徐,我听你话中的意思……看来在他们昨天的对话中,的确提到了要去什么地方。”柳寻衣听音辨意,一下便从老徐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老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迅速闪过一抹钦佩之色,点头道:“小柳子,你比我想象的还厉害。” “那他们去哪了?” 老徐摇头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问这些?” “因为他们昨天偷了我的东西。”柳寻衣故意撒谎,“就在我和他们撞到一起的时候,他们趁势摘走了我身上的玉佩,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必须要把玉佩拿回来。”柳寻衣神色诚恳,言之凿凿,寻常人根本就察觉不出这番话的真假。 “竟有这种事?”老徐似乎也十分诧异。 柳寻衣点头道:“我也是昨夜才察觉的,不管是不是他们偷的,我都得去找一找。老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以卵击石,自找苦吃,但那块玉佩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所以……” 老徐轻叹一声,道:“小柳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几个人的下落,我便告诉你吧。至于你是找玉佩也好,还是报复也罢,我都不想管。最后能不能平安无事,也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还是那句话,你要好自为之。” “多谢。”柳寻衣面色一喜,忙问道,“他们在哪?” 老徐回忆一番,沉吟道:“他们昨天提到‘罗汉寺’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去做,因此没时间跟你过多纠缠,于是就匆匆走了。” “罗汉寺?”柳寻衣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此地的一座百年古寺,在霍都城西十二三里之地,据说里面供的是一尊不知来由的铁罗汉,因此得名。”老徐道,“不过他们只提到罗汉寺的名字,但却并未多说其他,因此他们现在还在不在罗汉寺,我也说不准,也可能只是他们随口一提。” “多谢。”柳寻衣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打算多留,将杯中的粗茶一饮而尽后便起身向老徐告辞,“你还要找大掌柜对账,我就不多打扰了。” “小柳子,这事……”老徐起身送到门口,面色难堪地苦笑道,“这事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柳寻衣正色道:“老徐放心,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我不会出卖你的,明日你只管回中原便是。” “那就好!” 老徐暗松一口气,再加上刚刚收了两个大银锭,心情显然十分不错,主动将柳寻衣一路送到后院门外。 “老徐,你还打算让我等多久?” 就在柳寻衣与老徐相互告别时,前院却是突然走来一个满身富贵打扮的中年男人,而在此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随从。 此人一袭绫罗,披金戴银,恨不能将十根手指戴满翡翠金戒,虽然打扮的颇为庸俗,但眉宇之间所流露而出的气质却颇为庄重,浓眉大目满脸严肃,又高又壮的身躯往那一站,远远地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霸气。 “大……大掌柜……” 老徐一见到大掌柜,脸上的疲惫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匆匆和柳寻衣道别一声,便一路小跑地朝院内而去。而大掌柜则是目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院门外的柳寻衣,随即转身步入账房。 一向稳重的老徐则如小厮般,点头哈腰地连忙跟了进去。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柳寻衣摇头苦笑道,自言自语间已是快步离开了福和粮庄。 柳寻衣前思后想,料定曹公子十之八九是被囚禁在罗汉寺中,因此他决定今晚要夜探罗汉寺,一旦能找到曹公子和绑架他的那伙西域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惊风化雨图的线索。 柳寻衣所做的最坏打算就是一报还一报,从西域人手中救出曹公子,继而再以曹公子为要挟,从曹钦手中取得惊风化雨图。 一路无话,当柳寻衣回到龙安客栈时已经到了正午。 客栈大堂内人声鼎沸,而丁三似乎始终不曾离开,吃完早饭顺带连午饭也一块吃了,还是那张桌子,还是那副令人厌恶的嬉皮笑脸。 一看到柳寻衣,丁三便主动招呼道:“小老弟,快来快来,刚刚龙王请了一桌酒菜,我还不曾动筷,可有兴趣一起来享用享用?” “龙王?” 柳寻衣如今已经找到线索,倒也不急着离开,索性走到桌旁坐下,饶有兴致地望着满满一桌美味佳肴,笑问道:“丁老兄所说的龙王可是这龙安客栈的主子?” “正是。”丁三抱着一坛酒,迅速打开酒封,顷刻间酒香四溢,令人垂涎三尺。他一边为柳寻衣倒酒,一边连连点头笑道:“龙王那可是做大买卖的人,原本我还想引荐你认识一下这种大人物,只可惜你回来的不是时候,龙王不久前才刚离开。他一个月才来这里一次,也是为了收这一个月的利钱,下回再想见他可就要看运气喽!” “他为何会请你吃一桌酒席?”面对丁三的盛情,柳寻衣也不客气,端过酒杯随口问道,“难不成他也认识你?” 丁三一听这话似乎很不高兴,眼睛一瞪,煞有介事地说道:“怎么?老兄我就这么无名无姓?龙王就不能认识我?” “丁老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龙王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请你吃酒?难道你曾给过他什么好处?”柳寻衣笑道。 丁三眉头一挑,戏谑道:“龙王是有钱人,这一桌酒席对他来说简直比九牛一毛还不如,你认为这一桌算是情分,可在龙王眼里,这桌酒菜就如同是和我打个招呼,没什么区别。”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再问,他便连连用筷子点指着满桌的酒菜,催促道,“别问了,有的吃就赶紧吃,天底下这种白吃白喝的好事可不多,能遇到可别浪费。嘿嘿……” 说着,丁三主动和柳寻衣碰了一杯酒,二人各自一饮而尽,倒是十分痛快。 “小老弟,刚才去哪了?”丁三一边往嘴里塞着肉菜,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出去走走,头一次来霍都,想见识见识。”柳寻衣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回答的十分随意,接着话锋一转,举杯笑道,“丁老兄,谢谢你的酒肉。来,我敬你!” “好说好说。”丁三笑呵呵地送酒下肚,随即一抹嘴,又道,“对了,你之前怎么没告诉过我,你怎么还有个那么漂亮的小姘头。嘿嘿……” “什么小姘头?”柳寻衣闻言一愣,狐疑地说道,“丁老兄可莫要取笑我!” “就是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个中原来的大美人。”丁三坏笑道,“你昨天还跟我装清高,说自己不认识她,是不是怕老兄我跟你抢?” “这……”柳寻衣彻底糊涂了,诧异道,“我实在听不懂丁老兄的话,你这到底是……” “小老弟莫要装糊涂,人家姑娘都指名道姓要找你了,你难不成还想提起裤子不认人?哈哈……”丁三挤眉弄眼地坏笑道,“怎么样?跟那样的大美人……感觉不错吧?” 柳寻衣眉头紧锁着望着丁三,一脸茫然。 “今天上午你前脚离开,人家后脚就来找你了。只可惜当时你不在,所以就走了。”丁三道,说着还伸手入怀摸索着什么,囫囵道,“那个大美人临走前,还在柜上给你留了件东西,刚才让我拿来把玩了一番。虽然看着挺值钱的,不过老兄我拿你这小老弟当忘年交,就不偷你的定情信物了。嘿嘿……” “嘭!” 丁三从怀中掏出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扔,笑道:“喏,就是这个,你现在可还敢说自己不认识她?” 满头雾水地柳寻衣好奇地往桌上瞥了一眼,本想开口辩驳。但只此一眼,却让柳寻衣的神色顿时从疑惑变成震惊,张开一半的嘴也顿时哑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桌上所放的是一支精致玲珑的金簪,赫然是白霜在鸳鸯榭送给柳寻衣的那支金簪。 丁三口中所说的“中原美人”,指的正是白霜。 …… 第六十七章:直言规劝 晌午,霍都城南一间小巷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头露尾,时不时地探出头来朝着街对面的铁匠铺瞧上两眼,不过很快又缩回脑袋,似乎生怕被人发现。 自从柳寻衣来到霍都,冯天霸就一直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今日,冯天霸跟踪柳寻衣一路从龙安客栈而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城中东奔西跑,穿街过巷,不到两个时辰,恨不能将霍都各个角落挨个走一遍,这种怪异的举动令冯天霸极为好奇。 “柳寻衣到底想去哪?”冯天霸躲在墙下暗暗揣测着,“他上午去了粮庄,下午又把钱庄、茶庄、绸缎庄甚至银楼统统逛了一遍,现在他又跑到这铁匠铺来问东问西,究竟意欲何为?”冯天霸在喃喃自语的同时,还不时地朝对面的铁匠铺瞧上两眼,脸上的不解之色愈发浓郁。 “把城中各家店铺挨个逛一遍,莫非他在找什么东西?或是在暗中联络同伙?看来等会儿我得进去问问才行……” 当冯天霸下意识地再次举目观瞧时,原本站在铁匠铺里的柳寻衣,却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冯天霸顿时一愣,脸上迅速涌出一抹懊恼之色。 “他娘的,难道这小子发现我了?” 冯天霸一边嘟囔着一边匆匆走出小巷,火急火燎地跑到街上东张西望一番。苦寻无果,他不由地怒骂一声,转而欲要冲进铁匠铺询问究竟。 正在此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探出,轻轻搭在冯天霸肩头,令他登时一惊。 “冯都尉可是在找我?” 背后的声音冯天霸早已烂熟于心,正是柳寻衣。他叹息一声,迅速转过身来,可还不等定睛细瞧,柳寻衣却是猛地大力一拽,直将猝不及防的冯天霸拖入一旁的僻巷中。 “你他妈的……” “嘭!” 不等冯天霸怒骂,柳寻衣却是突然手肘一横,直将冯天霸那壮硕的身躯狠狠顶在墙上。柳寻衣根本就不给冯天霸拔刀的机会,左肘死死顶住冯天霸的胸口,右手甩出半截银灿灿的剑锋,紧紧压住他的咽喉。 只要冯天霸稍有异动,柳寻衣便能在瞬间将其毙命。 “为什么跟着我?”柳寻衣目光不善地盯着气喘吁吁的冯天霸,沉声问道。 冯天霸下意识地向后缩着脖子,压着嗓子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何必这么害怕?” 柳寻衣不屑地一笑,右手将剑锋朝冯天霸的脖颈贴紧几分,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究竟是我在害怕还是你在害怕?更何况我做没做过亏心事,又何需向你交代。” 冯天霸想要反抗,但在柳寻衣那坚如铁石的左肘钳制下,他的身体只能老老实实地贴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挣扎两下后,冯天霸脸色涨红地呵斥道:“你敢挟持朝廷命官……” “你最好先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要是死在这儿,恐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柳寻衣毫不客气地讥讽道,“说,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冯天霸圆睁二目,毫不畏惧地怒视着柳寻衣,沉声道:“你自己干过什么好事你心里清楚,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大丈夫?” “冯天霸!”柳寻衣冷喝道,“我没功夫陪你兜圈子,有话你最好直说!” “平江府……”冯天霸几乎被剑锋压的窒息,只好妥协道,“平江府青丝坊的周老爷……你可还记得?” 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那又如何?” “他死了!”冯天霸呛声道,“你敢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什么?” 柳寻衣大惊,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脑中乱成一团,思前想后也没弄懂其中的来龙去脉,一是不明白周老爷为什么会死,二是不明白周老爷之死和冯天霸有什么关系,三是不明白这件事和自己又有什么瓜葛。 “你什么意思?”柳寻衣不解地问道,“你怀疑是我杀了周老爷?” “不是我怀疑你,是证据确凿。青丝坊至少有十几个伙计亲眼看到你出手伤人,周老爷在见过你当夜就死了,你说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不是你杀的还能有谁?” “简直胡说八道,你们怎能只凭揣测就断言我是凶手?”柳寻衣大怒。 “你若问心无愧,那就跟我回平江府说清楚!”冯天霸挑衅道。 柳寻衣欲言又止,稍稍转念一想,便意识到其中的古怪,疑惑道:“这件事与你何干?你是泉州大营的都尉,周老爷被人杀了,就算要查也应该是平江府的衙门来查,你一个泉州大营的都尉瞎凑什么热闹?” “哼!”一提起这件事,冯天霸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愤恨之色,愤愤不平道,“这件事还要拜你所赐,当夜在泉州你若肯跟我回去揭露陆庭湘的罪责,我又岂会被人降职远调?” “降职远调?”柳寻衣一怔,不过他很快便想通背后的缘由,轻笑道,“看来这是陆庭湘的意思。我早就告诫过你,千万不要得罪他,江南陆府你非但惹不起,而且还会拖累自己,当时你不信,现在你可信了?” “他娘的,说来说去他们全都是一丘之貉!”冯天霸怒骂道,“都统、知州统统受了陆庭湘的好处,合起伙来对付我。” 柳寻衣嗤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今天还能有个差事干,就已经算是陆庭湘格外开恩了。若他真想对付你,你以为自己今天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儿……”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突然一顿,紧接着一个令他心底发凉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他缓缓放开冯天霸,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莫非……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冯天霸目光狐疑地盯着柳寻衣,他自知不是柳寻衣的对手,因此在重获自由后也没有冒然出手。 “周老爷被杀、我被怀疑、你被降职远调,还有白霜出现在霍都,这些都不是巧合,这都是陆庭湘一手安排的。”柳寻衣眉头紧皱,沉吟道,“我终于知道白霜为什么会出现在霍都了,是陆庭湘命她来的。换言之,陆庭湘其实早就知道惊风化雨图在霍都。” “什么意思?”冯天霸一头雾水地望着柳寻衣,虽然他不太明白柳寻衣所说的惊风化雨图是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问道,“陆庭湘怎么会知道?” “青丝坊的周老爷。”柳寻衣越想越明白,轻声道,“陆庭湘曾派人跟踪我,在我见过周老爷之后,陆府的人也一定找过他询问究竟,所以陆庭湘知道黑衣人身上穿有青丝甲,也一定能想到此事与天山玉龙宫有关。陆府的人杀了周老爷,再嫁祸给我,之后陆庭湘再把你安排到平江府衙门调查此事,他深知你性情刚烈,这件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会善罢甘休。因此陆庭湘才会故意安排你来霍都,为的就是找我麻烦……” “等等。”冯天霸眉头微皱,嘴唇紧抿,将信将疑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被陆庭湘嫁祸的?周老爷不是你杀的?甚至连我被降职,都是陆庭湘为了对付你而刻意安排的?” “极有可能。”柳寻衣点头道,继而自言自语道,“可陆庭湘为什么既派你来找我的麻烦,同时又让白霜来找我?白霜找我又是何意?” “你……”冯天霸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以江南陆府的势力,想对付你岂不是易如反掌,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冯天霸一语惊醒梦中人,柳寻衣稍一思量便恍然大悟,点头道:“是了,陆庭湘之所以不直接杀我,其实是想利用我帮他找到惊风化雨图。他派你来捉我,是想让我麻烦缠身,继而方便白霜伺机取图。好个阴险的陆庭湘,竟还妄称什么‘武林第一君子’,此等诡计又岂是君子所为?只可惜青丝坊的周老爷,虽不是我直接所杀,但却是因我而死……唉!”提及周老爷,柳寻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愧疚之色。 毕竟,柳寻衣不去找周老爷,那陆府的人也不会有机会杀他。 冯天霸瞪着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寻衣,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数收入眼底,当柳寻衣再度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冯天霸时,他的脸上却是难得涌现出一丝犹豫。 “你信不信我刚才所说的话?”柳寻衣坦言道,“周老爷不是我杀的。” “你虽然只有一面之词……”冯天霸犹豫不决地缓缓开口道,“但我的确在龙福客栈见过那个叫白霜的女人,她身为陆庭湘的女人,竟会突然出现在霍都,此事的确不太寻常。所以我对你所说的话……愿意相信七成。” “多谢……” “不过我现在毕竟是平江府衙门里的捕头,你到底有没有罪并非我说了算。我这次远赴霍都,就是奉命捉拿你,迟迟不肯动手也是想查清你到底还有没有同谋。既然现在你我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就跟我回去吧,一切到了衙门自有公断。”冯天霸的语气较之刚才缓和许多,不过态度却仍旧坚决。 柳寻衣深知冯天霸的个性,因此也不恼怒,淡笑道:“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那你是逼着我动手了?”冯天霸右手摸上刀柄,语气开始变的凝重。 “动手不急。”柳寻衣摇头道,“有机会我可以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但不是今天。” “什么意思?”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暗中跟踪我,但我今天并非是找你的麻烦,而是来救你一命。”柳寻衣正色道,“明天日落之前,你一定要离开霍都,否则有人要杀你。” “嘶!”冯天霸闻言一惊,狐疑道,“你唬我?” “冯天霸,你不妨仔细回忆一下,你我见面的这几次我何时骗过你?哪次所说的不是肺腑诚挚之言?”柳寻衣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不想你在霍都白白送命!我现在可以答应你,等我在霍都做完要做的事,就去找你。到时候我给你机会和我打一场,你若有本事打败我,我便跟你回府衙,如何?今日就算我向你讨个人情。” “真的?”冯天霸仍心存顾虑,不过现在他已不再将柳寻衣视为奸猾之徒。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柳寻衣承诺道。 “那你来霍都究竟想做什么大事?”冯天霸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与陆庭湘有没有关系?” 柳寻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自己的事尚且一团乱麻,又何必管我的闲事?总之明天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霍都。”说罢,柳寻衣便转身走出小巷,巷口前又突然驻足,头也不回地低声道:“我绝没有威胁之意,只是想多奉劝阁下一句,官府与江湖本就应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两日你就不要再继续跟踪我了,否则我怕你惹祸上身,最终不能活着离开霍都。” …… 第六十八章:城西古寺 夜幕苍穹,月明星稀。 和煦的微风淡扫薄云,千变万化,如纱似雾。皎洁的月光倾洒大地,百媚千娇,似梦如幻。 一身黑衣的柳寻衣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龙安客栈,潜伏出城,一路向西直奔罗汉寺。 罗汉寺算是一座古刹,规模不大,前后总共也只有三进院。庙门内,一进院有天王殿,二进院有罗汉堂,三进院是悟禅居。 罗汉堂外有一处占地五亩的露天法场。后面的悟禅居则是沿山而建,鳞次栉比建有禅房数十间,以供罗汉寺内的僧侣和外来的香客歇息。 虽是古寺,但近些年由于战乱不断,香火日渐萎靡,如今更是三年也来不了一个善男信女,因此寺中僧侣还俗的还俗,游方的游方。不知何时,此处俨然变成了一座荒寺凉院。 如今的罗汉寺内只剩下一位年过七旬老僧,每日清汤寡水,念佛入定,隔三差五将寺内寺外打扫打扫,与世无争的日子倒也过的颇为清净。 半个时辰后,柳寻衣来到山门前,只见庙门大敞,放眼望去寺中一片漆黑,万籁俱寂,看不出半点人烟。 迈过足有一尺来高的门槛,柳寻衣迅速将身形贴向门楼一侧,放缓步伐,小心翼翼地朝寺内前行。静息片刻,待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一个箭步直接掠过庭院,在天王殿前的台阶上陡然飞身而起,他有意绕过殿门,从虚掩的窗口鱼跃而入,动作之轻盈如清风卷絮,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一入天王殿,一股清幽的异香顿时扑鼻而来,令柳寻衣心神一凝。 抬眼望去,但见天王殿内,四大天王分立左右,正北方位是弥勒和韦陀的正反泥胎身,不过四大天王和两尊佛像如今都已经变的斑驳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甚至连眼耳口鼻都因为年久失修,变的有些模糊。而在弥勒佛前的供台上,残破的香炉中此刻竟斜插着三根高香。 香烟袅袅,随风而散,殿内弥漫的异香正是由此而来。 “竟然有人上香?”柳寻衣心头一惊,急忙左右环顾一圈,却见四周漆黑一片,根本察觉不到半点生息。 所谓进庙拜神,柳寻衣深夜闯入与理不公,遂一个跃身跪倒在佛像前,颇为地虔诚低声念道:“深夜讨饶,还望恕罪!” “既知是打扰,施主又为何要来?” 突然,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广目天王雕塑脚下响起,天王殿内没有一丝烛火,只靠着窗口映射进来的月光照明,光线本就十分微弱,天王雕塑脚下更是一团漆黑。若不是有人突然开口说话,柳寻衣还真不知道那儿竟然暗藏着一个人。 “什么人?”柳寻衣被惊的身子一激灵,顺势向后翻滚出去,与此同时宝剑也夺鞘而出,剑锋直指着远处的一团漆黑。 “该问这句话的人应该是贫僧才是,施主深夜前来,扰了贫僧的清梦,怎地反倒问贫僧是什么人?” 随着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柳寻衣依稀看到在天王雕塑脚下,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正缓缓坐起身来。借着朦胧月色,柳寻衣勉强能看出那是一位身着破旧僧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 “原来是这寺中的高僧,在下冒然打扰,还望恕罪!”柳寻衣看清老僧的模样,心中甚是惊讶,以他的武功刚刚竟是没能察觉到殿中有人,心中不禁对这名面相朴素的老僧平添几分敬意,赶忙收起宝剑,拱手赔罪道,“晚辈前来绝无恶意,只是想……” “施主既是无心,那就请速速离去吧!”老僧径自打断柳寻衣的寒暄,淡淡地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施主从哪来,就回哪去吧!”说罢,老僧一翻身便又重新躺入一片漆黑中。 柳寻衣没料到老僧竟会突然下逐客令,不禁哑然失笑,一边向外退着一边赔罪道:“敢问高僧,这寺中可还有其他人?” 饶是柳寻衣再三询问,可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柳寻衣缓缓向后退了几步,随即脚下一顿,猛然跃出一个箭步,迅速绕过佛像,从天王殿的后门蹿了出去。 柳寻衣离开天王殿后不久,漆黑的殿内却是突然传出一道淡淡的叹息。 “难道那位高僧就是传说坚守在罗汉寺内的老和尚?”柳寻衣回想着刚才所见的老僧,自言自语地轻笑道,“老人家怕是年纪不小了,即便真有外人藏在寺中,只怕他也毫无察觉,我还是别再去惊扰他老人家为好。” 转眼的功夫,柳寻衣已经穿过二进院的门廊,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刻满梵文的影壁墙,柳寻衣虽不识得梵文,但他却能从墙上那一道道苍劲有力的笔体上,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庄重严肃之意。站在影壁墙前,令人不禁心生敬畏,就连柳寻衣这般高手也下意识地稍稍顿足。 影壁墙上通篇的经文宛若笔走龙蛇,恰似鸾漂凤泊,丝毫看不出刀斧凿刻的生硬与迟钝,更像是被人用笔一气呵成写出来的。 这种奇怪的想法一冒出来柳寻衣便忍不住自嘲道:“怎么可能会有人以坚硬的墙壁为纸,写出这些奇怪的文字?就算有人想写,只怕天下也找不出能洞穿石壁的神笔吧?” 影壁墙后便是露天法场,方砖铺成的地面如今已变的坑坑洼洼,砖缝中野蛮生长出许多枯黄杂草,看上去十分荒凉。 正当柳寻衣小心观瞧左右时,猛然间发现此刻在法场正中,竟是赫然立着一根柱子,而柱子上似乎还捆绑着一道人影。 “那是……曹公子吗?”柳寻衣看那人所穿的服饰颇为华丽,但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宛若死尸。柳寻衣的心顿时一沉,迅速环顾左右,随之快步朝法场中间冲去。 就在柳寻衣急匆匆地冲出数十米后,他的眼神却是陡然一变,急忙止住脚步,暗喝一声:“不好!”与此同时他还毫不迟疑地转身向后退去。 然而,就在柳寻衣转身的瞬间,原本漆黑寂寥的法场四周,却是突然亮起一道道火光,接着只见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刀手,各自高举着火把,满脸狞笑地朝柳寻衣逼来。 这些人似乎早就埋伏好了,一出现便对柳寻衣形成合围之势。 火把将法场照得亮如白昼,柳寻衣愤然转头,朝那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影望去,却见柱子上所绑的分明就是一个穿着衣服的稻草假人。 “嗖!” 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哨响,柳寻衣急忙举剑提防,但见一道泛着火光的流星箭矢自夜空射来,最终扎在稻草人上,“腾”的一声登时燃起一团熊熊大火。 “愚不可及的宋狗!老子已经恭候你多时了!” 伴随着一阵阴狠的冷笑,只见数名西域大汉自罗汉堂内大步而出,而走在最前边的壮汉,正是当日在街上辱骂柳寻衣的人。 “果然是你们!”柳寻衣目光阴寒地盯着四周虎视眈眈的刀手,冷声道,“是你们掳走了曹钦的公子?” 虽然柳寻衣表面上镇定自若,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此刻却是极不平静。令他最焦虑的并非是自己中了埋伏,而是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中埋伏?他的计划从头至尾都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这些西域人又是如何事先得知,并提早设伏的呢? 此刻,柳寻衣突然回想起刚刚在天王殿,老僧劝他从哪来就回哪去。现在突然明白那些话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想救他一命。只可惜柳寻衣愚钝,没能领悟老僧话中的深意,害自己身陷囹圄。 “柳寻衣,你为什么总喜欢破坏别人的好事?” 突然,一道颇为悦耳的笑声自罗汉堂传出,紧接着只见一身白裙的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缓缓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是你?” 柳寻衣一见洵溱,脑中顿时一阵发懵,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心中颇不是滋味地叹息道:“他们只是傀儡,而你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我早在霍都见到你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你的出现绝非碰巧……” “我们算不算冤家路窄?” 看到柳寻衣这副糟心懊悔的模样,洵溱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不怀好意地盯着柳寻衣,故作疑惑地问道:“还是应该说……你总喜欢破坏人家的好事,所以今天才会有此报应?” “你想怎么样?”柳寻衣小心提防着身后的刀手,手中的宝剑再度握紧几分,环视四周,伺机突围。 洵溱婉儿一笑,故作一副娇羞模样,对柳寻衣柔声道:“不想怎么样,只是想戏弄你、羞辱你、折磨你,最后再……杀了你。”洵溱似乎很喜欢这种戏耍柳寻衣的感觉,这让她有一种报仇的快感。 想当初在雁门关的浓雾中,柳寻衣趁乱救走贾侍郎,感觉被人愚弄的洵溱是何其愤怒?今日她将柳寻衣关门打狗,也算是大仇得报。 “不怕死就尽管来试试!”柳寻衣面无惧色,凝声道。 “不急!我知道你是个高手,否则也断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一个人来霍都。”洵溱慢悠悠地轻笑道,“我只是好奇,你这次又是奉了哪位大人的命令而来?” 洵溱此话一出,柳寻衣顿觉心惊肉跳。洵溱话中的“大人”已经十分明显,若是再任由她继续说下去,柳寻衣的真正身份便会暴露无遗,届时他的处境定会比现在更加凶险。 柳寻衣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灵机一动,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这儿?” “想知道你的行踪能有多难?”洵溱似笑非笑地回答道,“其实我不止知道你今夜会来这里,就连你什么时候来的霍都?住在哪间客栈?做过什么?甚至吃过什么?我统统了如指掌,一清二楚。对了,我差点忘了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说罢,洵溱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罗汉堂内随即闪出一道身宽体胖的人影,当那人走到近前,柳寻衣顿时一愣。 来人竟是今日他在福和粮庄与老徐辞别时,恰巧有过一面之缘的粮铺大掌柜。 “你是……福和粮庄的大掌柜?”柳寻衣诧异地望着那人,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怎么会和她……” “他不单单是福和粮庄的大掌柜,而且还是你所住的那间龙安客栈的大掌柜。”洵溱笑道,“你来此多时,想必一定听过霍都城第一富贾‘龙老爷’的大名吧?” “龙老爷?他就是龙王?” …… 第六十九章:身陷囹圄 “是老徐告诉我,你向他打听罗汉寺的消息。” 龙王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缓缓说道:“你以为自己在霍都的一举一动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在你来的那天,大小姐就已经让我在暗中盯住你了。” 柳寻衣回想起当日自己在龙祥客栈门前,曾看到洵溱一闪而过,现在想来其实那天不止是他看到洵溱,洵溱也同样看到他。只不过他们二人当时都佯装对彼此视而不见罢了。 柳寻衣苦笑道:“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你们竟会勾结在一起,是我疏忽了。” 以洵溱的聪慧,当龙王将柳寻衣找老徐打听罗汉寺的事告诉她,她就已经能猜出柳寻衣的用意,故而提早设伏,在此等着柳寻衣主动上门。 柳寻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龙王竟是洵溱的人,因此就算他提早知道龙王便是福和粮庄的大掌柜,也断断不会料到自己的计划会因此败露。 从丁三口中打听出天香楼的小清,从小清口中打探出劫走曹公子的西域人,再加上自己是偶然在街上与西域人撞到,最后再从老徐那得知罗汉寺的消息……这几件事可谓阴差阳错,彼此间毫无关系。 柳寻衣是以变应变,每走一步自己也难以预料结果,因此绝不可能有外人能提前将它们串谋起来,所以洵溱今夜能让柳寻衣中伏,对她而言也是意外收获。 归根结底,柳寻衣并非败给洵溱,而是败给天意。倘若在福和粮庄时,他并未被龙王看到,那老徐八成也不会主动将此事告知龙王,那也自然就不会出现眼下的困局。 毕竟,洵溱看到自己是在龙安客栈前,对于自己如何而来并不知情。龙王虽是洵溱的人,但老徐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想来想去,柳寻衣不得不感慨‘人算不如天算’。 “现在可以死的安心了?”洵溱挥手示意龙王退下,对柳寻衣轻蔑地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柳大人,你说是不是?” 柳寻衣自知困局已成,自己再如何反思也是追悔莫及,索性将脑中的杂念统统抛开,剑锋一甩横在身侧,神色冷漠地盯着四周的刀手,沉声道:“既然行走江湖,那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虽然我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但你们想拿走也绝对没那么容易。不付出点血的代价,你以为只凭这几个人能对付我吗?”柳寻衣虽然狂傲,但他也的确有嚣张的资本,毕竟天机阁第一高手的名声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既然我早已料到你会来找麻烦,又岂会傻到和你以命换命?”洵溱朝柳寻衣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继而转头问向阿保鲁,“我刚刚和他说了这么多废话,时辰也该差不多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从洵溱狡黠的笑容中感到一丝不妙,但一时间却又察觉不出缘由,狐疑道,“难道你还指望我能束手就擒不成?” “是差不多了。”阿保鲁目无表情地盯着柳寻衣,冷笑道。 “什么差不多了?你们……” 柳寻衣话未说完,脑海中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眩晕,几乎在瞬息之间,原本神智清醒、心明眼亮的柳寻衣,只感到一波强过一波的眩晕感如山呼海啸般迅速袭来,四肢越发软绵无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出现强烈的扭曲和模糊的重影。 这种突如其来的晕眩感直令他意志消沉,身心俱疲。此时此刻,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迅速流逝,只想席地而躺,呼呼大睡一场方才痛快。 “我这是……这是……”柳寻衣发软的双腿开始抑制不住地踉跄起来,拿剑的右手也变的颤抖不已,平日里随手舞动的宝剑此刻竟是重如万斤,柳寻衣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将其挥动。 五指传来一阵阵麻木之感,即便柳寻衣拼命想攥紧手指,但那五根指头却好像不是他的一样,根本就不听差遣。 “感觉怎么样?”无数个洵溱在柳寻衣眼前晃动着,洵溱的声音传入柳寻衣的耳畔也变的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中了我的迷魂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撑不住,对付你岂不更是小菜一碟?” “迷魂香……”不知在何时,柳寻衣全身皆已经被汗水浸透,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唇齿颤抖不停,囫囵地说道,“是天王殿的异香……好生卑鄙……” “你想趁夜来劫走曹钦的儿子,又算什么光明磊落?”洵溱笑道,“别硬撑了,还是乖乖躺下吧!” “想杀我,有种就放马过来……”柳寻衣不断晃动着凌乱的步伐,如一个醉汉般胡乱挥舞着宝剑,东挥一下西砍一下,毫无章法可寻。 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也开始渐渐失聪,以至于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可……能……如若是……迷香……那殿中的老僧……老僧为何安然无恙……” 柳寻衣在刚开始嗅到异香的时候,也曾想过其有可能是迷香,但老僧能从梦中清醒过来,而且还能言语清晰的与他对话,这才让柳寻衣打消顾虑,却万没料到自己最终还是着了洵溱的道。 “先擒下他,我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等我玩够了再杀不迟!” 洵溱一声喝令,周围的十几个刀手顿时大喝一声,一起朝柳寻衣扑去。柳寻衣在一片模糊中依稀看到周围人影憧憧,不断朝着自己逼近。 情急之下,他发狠咬破自己的舌尖,一阵剧痛令他昏昏欲睡的神智顿时清醒几分,随即右手挥剑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刀手刺去。那刀手似乎没料到柳寻衣竟还能反抗,一时猝不及防,竟被柳寻衣一剑刺穿小腹,惨叫一声,翻滚出战局。 “小心,这小子还能反抗。”一名刀手高声提醒道,“先卸了他的剑。” “嘭嘭嘭!” 伴随着一阵凌乱的打斗声,柳寻衣凭着练武之人的本能,以及顽强的意志,硬是在耳目失明、神智模糊的情形下逼得十几名刀手难以近身。不过在逼退这些刀手的同时,柳寻衣的衣的身上也留下了不少伤痕。 碍于洵溱刚刚那句话,这些刀手出手颇有顾忌,故而谁也不敢对柳寻衣痛下死手。 “这个柳寻衣比我想象中的还有意思。”洵溱望着混乱的战局,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除非等药效完全发作,否则只凭他们怕是很难捉到活的。” 阿保鲁神色凝重,沉吟道:“洵溱,现在外边到处都是玉虎堂的人,他们四处搜查,我怕拖得太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要不然……” 不等阿保鲁把话说完,洵溱已不可置否地点头道:“虽然有些可惜,不过正事要紧,杀了吧!”说罢,洵溱再度深深地望了一眼柳寻衣,而后转身朝着罗汉堂走去。 “不必留手,杀!” 阿保鲁大喝一声,那些刀手顿时面色一喜,纷纷咆哮着举刀挥砍上去。 “住手!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嗖!” 突然,罗汉堂上空传来一声暴喝,接着只见一道凌厉的黑影陡然自房顶飞下,由于他的速度极快,以至于半空中留下的残影尚未消退,法场中央已是寒光闪烁,紧接着十几名围攻柳寻衣的刀手,则纷纷惨叫着倒飞而出。 眨眼之间,地上已是鲜血四溢,再看那十几个倒地不起的刀手,其中大半竟已全然没了生机,剩下几个苟延残喘的,也纷纷用双手紧捂着小腹,以此堵住肚子上的伤口,以防自己的肠子顺着汩汩外冒的鲜血流的满地都是。 “好快的刀!”洵溱驻足回望着法场,美目之中涌现着一抹凝重之色。 与此同时,阿保鲁和几名西域人迅速护在洵溱身前,眼神阴狠地盯着突然杀出的黑衣人。此刻,自罗汉寺后院内又迅速涌出一大批刀手,打眼一望少说也有百余人。 “没想到罗汉寺中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人?看来你们是打算在霍都做件大买卖!” 黑衣人一招杀退十几名刀手,左手架起摇摇欲坠的柳寻衣,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法场上越聚越多的刀手。 由于黑衣人被黑巾遮面,因此谁也看不出他的真正面容。 “尊驾何人?”洵溱挥手阻止了欲要出手的阿保鲁等人,迈步向前,目光疑惑地注视着黑衣人,随手一指柳寻衣,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黑衣人的声音亮如洪钟,不卑不亢。 “那尊驾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这位兄弟纵使与你们有血海深仇,你们大可光明正大的出手杀他,却不应该使出这般卑劣的小人手段。”黑衣人朗声道,“见你们先下迷药,后又以多欺少,我岂能视而不见!” “哪里冒出来的混账东西,竟敢在此假仁假义?他的事你管的了吗?”阿保鲁眼神一寒,暴喝道,“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自己滚,要么陪他一起死!” 对于阿保鲁的挑衅,洵溱并未阻拦,只是目光不善地盯着柳寻衣。她知道今天绝不能让柳寻衣轻易离开,否则日后必当招来诸多麻烦。 黑衣人不怒反笑,右手挥刀朝阿保鲁一指,大笑道:“好久没碰上像样的对手了,今天你可以一个人上,也可以叫上他们一起上,我都愿意奉陪!” “这把刀是……”洵溱看清黑衣人手中的宝刀,美目陡然一凝。 此刀看上去颇为奇特,颜色银中带青,刀长四尺,上宽五指,下宽两指半,刀锋略弯,两侧开刃,上刃左右各有一道血槽,下刃如斧钺般甚为厚重,可砍可劈、可刺可挑。而最为奇怪的是,在这把刀的刀柄之后,竟是还长出一截短刃,锋芒毕露,此刃藏于阴手面,往往能出其不意,杀人于无影无形。 天底下如此奇特的刀只有一把,名曰“血影”,寓意出鞘见血,杀人无影。相传此刀曾作为铁木真的马刀,随他劈荆斩棘,纵横天下。 而血影刀如今的主人,同样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人物,那便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 第七十章:佛门血战 “我道来的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只鞑狗罢了。” 阿保鲁毫不客气地对苏禾出言嘲讽,月光映射下,其脸上的三道刀疤显得尤为触目惊心。透过他对苏禾的称呼,不难听出浓浓的憎恶与鄙夷。 阿保鲁恶狠狠地威胁道:“既是鞑狗,那今夜就一并留下自己的狗命吧!” 苏禾早已知晓他们是契丹人,更知道他们身为大辽遗民,心底定是对蒙人恨之入骨,因此对于阿保鲁的出言不逊并不感到奇怪,反而面色镇定地回道:“既想杀我,那你们何不一拥而上?” “鞑狗,你太高看自己了。”阿保鲁挥手拦下身后那群虎视眈眈的刀手,冷喝道,“都说漠北第一快刀武功了得,可我却不信。对付你这种自吹自擂之辈,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哼!”此刻苏禾的身份已被戳穿,他索性将脸上的黑巾扯去,并将昏昏欲睡的柳寻衣扶到一旁歇息。起身斜视着阿保鲁,手中血影刀一横,从容不迫地说道:“请赐教!” “赐你妈!” 不等洵溱开口劝阻,阿保鲁已是怒喝一声猛地抽出弯刀,朝苏禾直扑而去。 面对气势汹汹的阿保鲁,苏禾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眼底还闪过一抹兴奋,大喝一声:“来的好!”说罢,脚下骤然一顿,身形如猛虎般向前冲出,朝着扑面而来的阿保鲁迎了上去。 “铿铿铿!” 二人一交手便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猛烈对攻,没有闪躲、没有防御,更加没有胆怯,只有一波快过一波的攻势,以及一浪高过一浪的力道。伴随着如鞭炮般迅速而密集的刀锋撞击声,但见二人之间刀影霍霍,由于刀戈硬碰硬地交锋,从而迸发出一串串耀眼的火星,四溅飞射。 “哈哈……痛快!” 眨眼间,苏禾与阿保鲁已是近身对攻五十几个回合,面对着愈战越勇的阿保鲁,苏禾却是豪爽放声大笑起来。 “哼!”阿保鲁冷笑讥讽道,“枉你自称漠北第一快刀,难道你的刀也只有这般速度不成?” “那要看看你到底能承受多快的刀?”苏禾笑道,“快刀必重,我怕你早早落败,不能与我打个痛快!” “苏禾,你辱我太甚!” 阿保鲁脸上登时青筋暴起,虎目圆瞪,面色狰狞,模样宛若一只被猎物激怒的猛虎。只听他暴喝一声,弯刀猛地自身前横扫而出,顷刻间一道凌厉的刚猛劲气拦腰朝苏禾斩去。 苏禾毫不惊慌,当那道劲气扫至身前时,他猛地向后一翻,那道劲气紧贴着苏禾的小腹擦飞而出。而当苏禾重新翻身而起的时候,其手中的血影刀已是直直地劈向阿保鲁的天灵盖。 阿保鲁大惊,慌忙举刀格挡,当血影刀“嘭”的一声砍在弯刀上时,一道无形之力骤然冲破刀锋束缚,直接降临在阿保鲁头顶,千钧一发之际,阿保鲁下意识地将脑袋一歪,这道无形之力便重重地落在阿保鲁肩头,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阿保鲁的左肩胛骨已被这股力道生生震裂。 “嘶!” 钻心剧痛令阿保鲁猛吸一口凉气,迅速使出全身气力将弯刀向上一挺,奋力将苏禾逼退,自己则用弯刀护着左肩,一连向后退出十余步。 苏禾也不追击,朗声道:“我刚才就说过快刀必重,是你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 阿保鲁恶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苏禾,现在的他听苏禾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自己的侮辱与挑衅。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是苏禾的对手。 “你太心急了。”站在身后的洵溱低声提醒道,“你太想打败苏禾,心里越是着急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其实以你的武功,本不该如此不堪,但现在……你的确已经败了。” “我还能打!”阿保鲁心有不甘地辩解道,“就算我打不过他,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他苏禾如果真有本事,那就把我们统统杀光!” 苏禾眉头一皱,正色道:“我并非有意刁难,只要你们肯放了曹公子和这位兄弟,苏某即刻离开,绝不再多言半句。” “真是笑话。”洵溱美目一转,冷笑道,“苏禾,你不会真以为自己一个人能杀光我们所有人吧?虽有传言说你曾以一己之力连下漠北二十四城,还曾单枪匹马在胡马帮内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但是今夜在这儿,你却未必能重振当年的威风。”洵溱此话一出,其身后的一百多名刀手纷纷向前踏出两步,以示不死不休的战意和决心。 即便苏禾再有自信,让他今夜杀光罗汉寺中的所有人,也是断不可能的事。这与武功高低无关,而是苏禾没必要和这些来历不明的契丹人结下死仇。 “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走吧!”洵溱向前两步将阿保鲁挡在身后,神态郑重地对苏禾说道,“一个人走。” “这位姑娘,你应该知道……” “苏禾。”不等苏禾把话说完,洵溱已是直言不讳地冷声打断道,“别以为你打败了阿保鲁就是天下无敌。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今天在场的人中,至少有十个武功不弱于阿保鲁的一流高手,他们皆是来自西域天葬峰、玲珑海和金轮寺的高手,你能力挫一个阿保鲁,那可否能以一当十?又可否能以一当百?” “这……” 洵溱的话令苏禾稍稍一愣,当他听到“天葬峰、玲珑海、金轮寺”这三大西域门派时,心中就已经料定这件事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若一切真如洵溱所言,在场的人中还有至少十名武功不弱于阿保鲁的高手,那即便是苏禾,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洵溱,你不必与他废话,只要他没杀死我,那我就不算输。”阿保鲁恶狠狠地瞪着苏禾,固执地说道,“我还要继续打!” 苏禾眉头一皱,反问道:“是不是我打赢了你,你们就肯放人?” “做你的春秋大梦!” “阿保鲁回来……” 苏禾话音未落,阿保鲁已是全然不顾洵溱的喝止,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半空中弯刀连翻挥舞。霎时间,万千刀影如流星陨石般朝地面的苏禾袭来。 面对遮天蔽日的刀光劲气,苏禾已从中感受出阿保鲁欲要与自己拼死一搏的战意。当下也不敢轻敌,左脚迅速向后一撤,继而手中的血影刀自胸前竖起,左手掌心压住血影刀的刀背,如斧钺般的刀背瞬间将他掌心刺破,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淌下。 血影刀在这一刻爆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嗜血之气,青光之中泛出阵阵血红,苏禾凌空挥动,快若闪电,寒光嚯嚯令人眼花缭乱。一道道血光顿时自刀锋中散出,如箭矢般朝着半空中的万千刀影射去。 伴随着一阵紧锣密鼓的轰响,自上而下的刀影与自下而上的血光纵横交错,硬碰硬地撞在一起,瞬间便已彼此消融大半。 面对着半空中露出的巨大空隙,苏禾眼神一狠,顺势飞身而起,直接冲破重重刀光,血影刀自空中爆发出一道如鬼哭狼嚎般嘶鸣,迎头直劈阿保鲁。 阿保鲁则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睚眦俱裂地挥刀迎向来势凶猛的苏禾,欲要玉石俱焚。 二人在半空中轰然相撞,阿保鲁虽气势不弱,但内力与苏禾尚有差距,因此在刀锋交叠的瞬间,便被苏禾死死压制,血影刀压着浑身颤抖的阿保鲁从半空直接砸落在地。 “嘭”的一声巨响,落地后的阿保鲁站立不稳,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直将膝下的几块方砖压的粉碎。 然而,苏禾这次却丝毫没有收敛之意,蕴含着恐怖力道的血影刀死死压着阿保鲁的弯刀,阿保鲁臂力不及,手肘一弯,便将弯刀抗在了自己的右肩上。苏禾再度施加几分力道,直将阿保鲁的肩膀压的几乎扭曲变形,双方却仍旧没有半点松懈。 再这样僵持下去,阿保鲁的右臂迟早会被自己的弯刀连根砍掉。 眼见苏禾已对阿保鲁起了杀心,洵溱心急如焚,脸色骤变,急忙挥手招呼众刀手,催促道:“你们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双方何不各让一步?以免徒增杀孽。” 突然,一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须弥之声,笼罩在这片天地之间。此声如万僧诵经般大气磅礴,洪亮庄严,其中竟是还蕴含着一抹极为浑厚的内力,深不可测,意境无穷。 寺内众人无一不被震的耳目发空,苏禾和阿保鲁二人更是身子猛地一颤,各自的力道一泄而空。阿保鲁趁势急忙向外翻滚几圈,接着一个鹞子翻身窜了起来,而苏禾则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双耳,向后退出半步。 在这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冲击下,就连身中迷魂香的柳寻衣都如醍醐灌顶一般,一片混沌的神智顿时清醒不少。 在场之人纷纷面色震惊地左顾右盼,可无论他们如何东张西望,却始终没能找出这道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声音之中竟含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莫非是少林佛音功?”洵溱神色凝重地暗暗揣测,同时她还挥手示意众人不可轻举妄动。沉寂片刻后,方才高声询问:“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还望现身一见?” “走吧!”须弥之声再度响彻在天地之间,“寺庙乃清静之地,上天有好生之德,佛门之中容不得有人滥杀无辜。你们竟然在佛门净地相互厮杀,玷污清修,难道非要让这片极乐净土变成无间地狱吗?” 苏禾闻言一惊,朝天拱手道:“在下不知佛门清规,冒然出手,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 “你们从哪来就回哪去,休要再扰乱佛门圣地,也休要再打扰贫僧的清梦。阿弥陀佛!” 闻听此言,柳寻衣和洵溱几乎同时脸色一变,因为他们二人已经从这句话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在天王殿歇息的那位老僧。 洵溱早就知道罗汉寺内还剩下一位吃斋念佛的孤独老僧,因此她在天王殿内设下迷魂香,一是为了对付柳寻衣,二则是为了迷晕那位垂垂老矣的孤僧。 洵溱的人挟持曹公子来罗汉寺也有两天了,这位老僧一直不闻不问,就好像对此事毫无察觉,这才让洵溱小瞧了他。但没想到的是,洵溱颇为得意的迷魂香,竟然在这位老僧面前毫无作用,其内力之深厚,武功之精纯,可见一斑。 如今看来,这位老僧才是一位真正的绝世高手。有他在此,今夜谁也不敢再妄自托大。 “念在前辈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你带走柳寻衣,但休想再得寸进尺。”洵溱主动退让一步,对苏禾说道,“否则,大家谁也别走。” 苏禾本欲争辩,但又突然看到恶狠狠的阿保鲁和一众不畏生死的西域刀手,不禁神色一滞,沉吟片刻,方才对洵溱淡淡留下一句:“告辞!”而后又朝天拱手抱拳道:“今夜多有打扰,还望前辈海涵,晚辈就此告辞!”说罢,苏禾迅速搀扶起柳寻衣,心有不甘地离开了罗汉寺。 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阿保鲁义愤填膺地小声嘀咕道:“难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你还敢说?”洵溱怒声责备道,“若非你刚才自以为是,又岂会险些死在他刀下?”说罢,洵溱话锋一转,目光谨慎地打量着四周,轻声道,“若是激怒了寺中高人,只怕我们谁也休想有好果子吃。哼!这次就算他们运气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保鲁讪讪地问道。 “一切尚没有脱离我们的掌控,所以仍旧依计行事!”洵溱若有所思地说道,“只不过罗汉寺已经被人发现,相信玉虎堂的人马上就会找到这儿,姓曹的不能再继续留在寺中,即刻带他离开,另谋去处。” 阿保鲁似是而非地轻轻点了点头,颇为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只鞑狗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闻听此言,洵溱不禁黛眉一蹙,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杏眼中,顿时涌现出一抹不悦之色。 “看来是有人不想任凭我们摆布,动了歪心思。” …… 第七十一章:一波三折 “这位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苏禾将柳寻衣带到一汪溪水旁,柳寻衣趴在岸边猛灌了几口清冽的溪水,腹中顿觉清凉无比,昏沉的脑袋随之清醒不少,耳目也渐渐明晰起来,虽然四肢仍有些发软,但较之刚刚在罗汉寺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现在的他已是正常许多。 冰凉的溪水打湿了柳寻衣的衣襟,但这种被冰冷刺激的感觉却令他通体舒畅,清爽无比。柳寻衣在苏禾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感激道:“小弟柳寻衣,刚刚多谢苏大哥舍命相救!”说着,柳寻衣便要起身跪拜,但却被苏禾死死托住。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苏某不过是举手之劳,柳兄弟不必在意。”苏禾义正言辞,毫无虚伪。 柳寻衣透过苏禾的虎目看不出半点狡黠作态,唯有清明刚正,足见苏禾救他纯属仗义出手,并没有任何阴谋和企图,当下对苏禾更添几分敬佩之意,拱手道:“苏大哥真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无论如何,今夜我的命都是苏大哥救的,小弟绝非那种不念恩情之人,他日苏大哥有任何吩咐只需招呼一声,只要不违背道义,我必当竭尽所能,以报苏大哥的救命之恩。” 柳寻衣态度极为诚恳,似是打动了苏禾。只见苏禾双手扶住柳寻衣的臂膀,大笑道:“柳兄弟言重了,苏某救你并非为了什么回报。今日之事,权当你我交个朋友。” “能与苏大哥这样的真英雄做朋友,实乃在下荣幸。”柳寻衣连连点头应允,顺势活动几下渐渐恢复力气的四肢,话锋一转,苦笑道,“没想到我竟会着了那女人的道,真是丢人……” “对了,柳兄弟今夜为何要来罗汉寺?”苏禾问道,“难不成你也是为了救曹公子?” “怎么?难道苏大哥是为曹公子而来?”柳寻衣不答反问,疑惑地说道,“但不知苏大哥又是怎么找到罗汉寺的?” 苏禾一愣,道:“难道柳兄弟不是受曹堂主所托?” 柳寻衣错愕地点了点头,他自知绝不能把真正目的告诉苏禾,以免节外生枝,故而搪塞道:“在来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曹公子之事,其实我是来找那几个西域人的,昨天在街上他们偷了我的东西。” “原来如此。”苏禾心胸坦荡,故而对柳寻衣也没有丝毫怀疑,直言道,“我是受玉虎堂曹堂主所托,在暗中监视那个叫洵溱的女子。今日下午,龙老爷去龙祥客栈与洵溱见面,我见龙老爷神色鬼祟,故而料想他们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便在暗中跟踪他们,一路来到罗汉寺。” 柳寻衣恍然大悟,暗想道:“苏禾救我果然是阴差阳错之举,看来我能逃过一劫也算是上天眷顾。倘若今夜没有苏禾,我现在只怕已经死在乱刀之下了。” “我也没料到他们竟会在寺中埋伏这么多人,看来事情远比我预料的还要复杂。”苏禾喃喃自语着,转而又看了一眼柳寻衣,问道,“柳兄弟,你现在可有自保之力?” “我已无碍。”柳寻衣点头道,说着还挥动几下双臂,失去的力道此刻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感慨道,“刚刚寺中高人的一声须弥之音,便将我所中的迷魂香药性散去一半。只是不知那位高僧究竟是何方神圣,武功竟然如此了得!”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相逢便是缘,柳兄弟又何必凡事都要去问个究竟?呵呵……既然你已无碍,那苏某便先行告辞了。”苏禾说罢迅速起身,朝柳寻衣拱手道,“我现在要赶去玉虎堂,将曹公子的下落告知曹堂主,好让他去罗汉寺救人。” “洵溱此女颇有心计,如今她已经发现我们,怕是不会再继续留在罗汉寺。”柳寻衣眉头微皱着揣测道,“苏大哥现在去玉虎堂报信,只怕为时已晚。” 苏禾正色道:“话虽如此,但我既然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无论早晚我都要将今夜之事告知曹堂主。更何况就算洵溱能走,那位龙老爷可走不了,至于下一步如何打算,那就要看曹堂主的意思了。” “事不宜迟,苏大哥快些赶去玉虎堂吧!”柳寻衣不再迟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拱手辞别道,“既然我已知道龙王与洵溱是一伙的,那龙安客栈也不便多留。我这就回去收拾行装,另谋去处。只是不知今夜一别,何时还能再与苏大哥相见?” “山水有相逢,你我有缘必能再见!”苏禾爽朗地笑道,“柳兄弟,保重!” “苏大哥,保重!” 辞别之后二人分道扬镳,苏禾赶赴玉虎堂,而柳寻衣则直奔龙安客栈而去。 夜色已深,当柳寻衣准备悄然无声地潜回客栈时,却在客栈门外遇到一个面色焦急的熟人。 “冯天霸?” 看着火急火燎的冯天霸,柳寻衣眉头微微一皱,快步上前将其拽到一旁的暗巷中,待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面色狐疑地问道:“你为何还没离开霍都?难不成你仍不死心,想带我回平江府?” “不是,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冯天霸低声解释道,“我在泉州的时候听说……听说你和那个陆庭湘的女人关系匪浅……” “什么意思?”柳寻衣语气不悦地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柳寻衣突然郑重其事的质问,冯天霸不由地一怔,迅速开口解释道:“那个叫白霜的女人被人抓走了。” “什么?” “我知道你和她有些关系,故而认为此事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冯天霸颇有怨气地说道,“至于救不救她,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话已说完,我先走了!”说罢,冯天霸便要转身离开,但却被柳寻衣突然拽住胳膊。面对眼神复杂的柳寻衣,冯天霸语气古怪地讥讽道,“看你这副表情……莫非你还真和陆庭湘的女人有一腿……” “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寻衣此刻没心情理会冯天霸的调侃,急忙问道,“她被什么人抓走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半个时辰前,在龙福客栈。玉虎堂的雷彪带人抓走白霜,还杀了两个与白霜同行的人,想必应该是陆庭湘给她安排的护卫。”冯天霸道,“尸体现在还在龙福客栈,你要不要去看看?” “还杀了人?”柳寻衣的神色异常凝重。 “杀了,我亲眼所见。”冯天霸点头道,“出手快准狠,一刀毙命,明显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雷彪带的几个都是好手,白霜的那两个护卫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我真想不明白,陆庭湘怎么会让自己的女人来这种地方?更想不明白为何不给她配几个像样的护卫随行?” 柳寻衣思量片刻,脑中突然回忆起丁三曾和他说过的话。丁三说“曹钦曾有意想请一个中原来的美人去玉虎堂一叙,只是后来因为曹公子的事耽搁了。”现在想来,丁三口中的中原美人说的正是白霜不假,而曹钦派人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带走白霜,其目的…… 一想到这儿,柳寻衣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因为后面的事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有没有说为何要带走白霜?”柳寻衣问道。 冯天霸缓缓摇了摇头,面带苦涩地笑道:“如果来的只是几个庸手,我倒想出手救她一救,毕竟大家都是汉人。可是来的都是些狠角色,我即便出手结果也只是多一具尸体而已,所以……” “此事与你无关,你能来告诉我已算是仁至义尽。”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回道,“曹钦突然派人抓走白霜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虽然我并不认识白霜,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宋人,而且还是个弱女子。在霍都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冯天霸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不能坐视不理,不如我和你一起杀进玉虎堂救她出来,然后连夜离开霍都,如何?” 柳寻衣知道冯天霸的为人,他说出这番话绝不是口是心非,而是真心想出手搭救白霜。虽然心中感动,但柳寻衣却更清楚,玉虎堂绝非那种轻而易举就能闯进去的地方。如果他们硬闯,只怕非但救不了白霜,而且还会白白搭上两条性命。 “这种事耽误不得,你若想救她就要尽快决定。”冯天霸提醒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白霜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我能感觉到,她有事你一定不会视而不见。” 心烦意乱的柳寻衣根本就听不到冯天霸炮语连珠似的嘟囔,沉吟片刻后,柳寻衣的神色陡然一正,急声开口道:“我现在就去玉虎堂走一趟。”不等冯天霸接话,柳寻衣的手已是死死按住他的肩头,正色道,“我一个人去。” “虽然在龙福客栈没能出手相助,但我冯天霸也绝非孬种!” “我一个人去,尚有一线生机。若我们两个一起去,则必死无疑。”柳寻衣匆匆解释道,“你且回去等我消息,我今夜若能救出白霜,那你就带她一起连夜离开霍都。我若是到天亮还没有回来,明日一早你就自己走。” “你一个人去简直是白白送死……” “我没功夫和你解释,我敢去就自有活命的法子,你且回去等我消息吧!” 不等冯天霸再三追问,柳寻衣已转身朝着龙安客栈相反的方向迅速掠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第七十二章:硬闯虎堂 “站住!何人胆敢夜闯玉虎堂?” 玉虎堂府门外,两名凶神恶煞的彪形护卫一左一右,叉起双刀拦住柳寻衣的去路,在他们二人身后,还站着四名虎视眈眈的玉虎堂弟子,准备随时出手擒下不速之客。 柳寻衣后退一步,朝几人稍稍拱手,快速说道:“在下柳寻衣,前来拜会曹堂主。” “堂主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一名护卫不耐其烦地摆手驱赶道,“不想找麻烦就赶紧滚,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哼!”柳寻衣为救白霜心急如焚,又见玉虎堂一个小小护卫都敢如此嚣张,顿时怒由心生,冷声道,“我没功夫在这儿和你们废话,识相的就让我进去,否则休怪我无礼!” “呦呵?”几名玉虎堂弟子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流露出一抹嘲讽之意。一名护卫用刀背轻轻敲打着柳寻衣的胸口,挑衅道:“老子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有人敢在这里撒野,今儿算是涨见识了。来来来,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怎么无礼……” “呼!” 不等护卫把话说完,柳寻衣已突然出手,只见他双指夹住刀锋,手腕一翻,只凭两指的力道硬是将钢刀从护卫手中夺了过来,还不等那护卫有所反应,柳寻衣已翻手将冷冰冰的刀刃直接抵在护卫的脖子上,吓得那护卫话未出口,唇齿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打起颤来。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且不论柳寻衣到底是什么来头,单从他敢单枪匹马夜闯玉虎堂这一节,这些护卫心中就已经明白眼前这人绝非善茬,如若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真会死在他的刀下。 “你……你好大的胆子……”被挟持的护卫输人不输阵,尤其是在玉虎堂门前,又岂能服软?但话虽然如此,实际上他那煞白的脸色和布满汗珠的额头,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胆怯。 “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柳寻衣将刀锋微微一斜,冰凉的刀刃瞬间在那护卫的脖子上卷起一层褶皱,吓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喘。而其身后的几人更是纷纷后退,其中一人还偷偷溜回府中求援。 “你想问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前,雷彪可否带着一名女子回来?” “是……” “那女子现在何处?”柳寻衣听到护卫亲口承认,心中更是急迫。 “府里……”护卫颤颤巍巍地回答道,“不过我只负责守门,故而只看到那女人进去,却并未看到她出来。” 柳寻衣眉头一皱,猛然挥手将其推开,迈步欲要往玉虎堂内闯。忽见府内火光闪烁,紧接着便看到面色阴狠的雷彪,带着十几名玉虎堂弟子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 “哪个不怕死的敢来玉虎堂闹事?” 雷彪腰间挎着骷髅刀,手里握着一条马鞭,声音未落,人已是冲出大门,还不等他看清柳寻衣的容貌,右手已是突然扬起马鞭,朝柳寻衣劈头盖脸地狠抽下去。 雷彪就是这么一个火爆性子,有人三更半夜硬闯玉虎堂,俨然是来找麻烦的,因此就算来的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留情,无论是谁先打了再说。 “啪!”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炸响在半空中响起,马鞭宛若一道黑色闪电般直劈柳寻衣的天灵盖,柳寻衣反应极快,就在马鞭落下的瞬间,身形顺势一侧,凌厉的马鞭“嗖”的一声擦着他的鼻尖落下,随着又一声清脆的炸响,柳寻衣身前的青石台阶上,顿时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妈的,竟然还敢躲?” 雷彪见状登时怒气大盛,不等马鞭上的力道卸尽,反手一甩马鞭便横着朝柳寻衣的双膝抽去。但见柳寻衣冷哼一声,右腿猛地向前踢出,迎着马鞭袭来的方向顺势一滑,马鞭顿时缠绕在其小腿上,柳寻衣脚踝一转,张牙舞爪的马即刻被其踩于脚下,力道之大直令雷彪心中暗吃一惊,饶是他如何用力回拽,竟也难以将马鞭从柳寻衣脚下抽出分毫。 “混账东西,找死!” 暴怒的雷彪将马鞭交于左手,右手摸向骷髅刀,随着“噌”的一声轻响,寒光一闪,凌厉无比的刀锋已朝着柳寻衣的脑袋砍来。 见状,柳寻衣右脚猛地抬起,突然失去力道的马鞭在雷彪左手的拖拽下顿时向外弹出,令猝不及防的雷彪身子后仰,脚下一个踉跄,刀锋也随之偏离轨迹。 当雷彪奋力稳住身形时,柳寻衣却已闪至身前,一手托住雷彪的右臂外肘,一手握住雷彪的右腕,接着双手同时用力,前后一错,雷彪的右臂便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拐去,而其手中的骷髅刀也精准无误地直接落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幕令周围的玉虎堂弟子纷纷止住向前逼近的脚步,为保全雷彪的性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雷彪瞪着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柳寻衣,他想用力反抗,只可惜在柳寻衣双手所使出的千斤之力面前,雷彪唯有任人宰割的份,根本无法动弹。 雷彪怒视着面色冷峻的柳寻衣,喝道:“我认得你?在龙安客栈……” “白霜在哪?”柳寻衣不理会雷彪的威胁,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白霜?”雷彪先是一愣,继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戏谑道,“你说的是那个被我抓回来的女人?怎么?她是你相好的?” “她在哪?”柳寻衣无视雷彪的话,双手猛地用力一错,直将雷彪的小臂和肘关节生生错位,疼的雷彪闷哼一声,脸上的汗水如下雨般哗哗直流,但雷彪也不愧是个汉子,即便痛入骨髓,却仍旧没喊一声。 “你这么紧张那个女人,看来老子猜对了。嘿嘿……”雷彪五官狰狞着,口中仍发出一阵令人恼怒的阴笑,“你在担心什么?我带她回来已经近一个时辰,你担心的事该发生的也早就发生了……额……” 雷彪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提膝,坚硬的膝盖狠狠撞在雷彪的小腹上,直疼的雷彪抑制不住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嘴角淌出一丝混杂着胆汁胃液的血痰。 “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让你不能活着走出霍都!”恼羞成怒的雷彪不畏生死地嘶吼道。 “住手!” 雷彪话音未落,曹钦的声音陡然在府内响起,紧接着只见曹钦带着一众玉虎堂弟子走上前来,苏禾也随行其中。 一见柳寻衣,苏禾不禁大吃一惊,面色狐疑地快步走到跟前,看了又看才敢相信。 “柳兄弟?”苏禾满眼惊奇之色,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苏大哥。”柳寻衣早就知道苏禾此刻正在玉虎堂中,因此当他看到苏禾时的反应,远不如苏禾看见他时那么夸张,“让你见笑了。” 柳寻衣之所以敢单枪匹马来玉虎堂要人,其实就是因为有苏禾的缘故,这也是他和冯天霸所说的“一线生机”。毕竟苏禾现在算是曹钦的贵客,按照常理推断,曹钦应该不会为了一个美色而得罪苏禾。 而当柳寻衣将目光转向曹钦的时候,二人的脸上几乎同时浮现出一抹怪异之色。 其实他们早在泉州时就见过面,只不过那时候曹钦是黑巾遮面,此刻的曹钦却是以真面目示人。 柳寻衣看到曹钦的第一反应是:“他就是杀害莫岑一家三口的刽子手”。 而曹钦看到柳寻衣的第一反应则是:“贤王府的人怎么在这儿?” 虽然二人都已经认出彼此,但这层窗户纸却是谁也没有主动捅破。柳寻衣不捅破是因为他不想打草惊蛇,提早让曹钦知道自己的来意。而曹钦不捅破则是不想承认自己与惊风化雨图有关,毕竟他也不清楚柳寻衣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是当日的黑衣人,故而曹钦又岂会不打自招? “柳兄弟,这位雷兄弟正要带人去罗汉寺救曹公子,你莫不如先放他离开?”苏禾开口向柳寻衣求情。 苏禾开口,柳寻衣自然却之不恭,只见他双手一扭,将雷彪错位的关节重新回正。继而向前一推,直接将雷彪向外推出数步,方才在两名玉虎堂弟子的搀扶下稳住身形。 “你这个混账……” “雷彪!” 雷彪欲再次出手,曹钦却是猛地冷喝一声,惊的雷彪顿时定在原地。还不等雷彪开口辩解,曹钦却是突然扬手“啪啪”两下,狠狠抽在雷彪脸上,顷刻间十个通红的指印已浮现在他的脸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曹钦此话不知是在骂雷彪还是在指桑骂槐地暗指柳寻衣和苏禾,总之是阴阳怪气之中充满了狠戾,“还不赶快去办正事,嫌人丢的还不够吗?” “是。” 面对怒气冲冲的曹钦,雷彪不敢顶嘴,唯有怯生生地答应一声,继而目光阴狠地瞪了一眼柳寻衣,随即招呼一声,带人迅速离开了玉虎堂。 “柳兄弟,我来为你引荐,这位是曹钦堂主。”苏禾向柳寻衣介绍道,转而又向曹钦引荐道,“曹堂主,这位就是刚刚苏某提到过的柳寻衣。” “哦?”曹钦别有深意地打量着柳寻衣,淡淡地说道,“在罗汉寺内大难不死,柳小兄弟应该倍感珍惜活着不易,为何现在又来我玉虎堂做这些找死的事?” “柳兄弟,你怎么会来这儿?”苏禾见曹钦冷嘲热讽,字字针对,赶忙出面打圆场。 “苏大哥,我来找人。”柳寻衣目光直直地盯着曹钦,目不斜视地对苏禾解释道,“我妹妹刚刚被玉虎堂的人抓走了。” “你妹妹?”苏禾一愣,转头看向曹钦,疑惑地问道,“曹堂主,这是……” “白霜是你妹妹?”曹钦似笑非笑地盯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她姓白,你姓柳,你该不会是她的情哥哥吧?”还不等柳寻衣驳斥,曹钦却是突然神色一正,直言道,“后天是玉龙节,白霜自称奉了江南陆府府主陆庭湘之命,来此为宫主祝寿,任何人敢擅自阻拦,那便是不尊重宫主,凡不尊重宫主者,皆是我天山玉龙宫的死敌。” 曹钦这番话说的极重,事关天山玉龙宫宫主的尊严,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成为数千玉龙宫弟子的死敌。此事关系重大,以至于苏禾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前,也不敢冒然替柳寻衣求情。 “祝寿?”柳寻衣一懵,毕竟他对周老爷的死以及白霜的真正来意,云云而而都只是自己的揣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也不能一口断言曹钦说的是错。 “既是祝寿那又为何要杀了与白霜同行的人?”柳寻衣沉吟片刻,执意道。 “雷彪告诉我,他到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在找白姑娘的麻烦,因此才顺手杀了。”曹钦语气之中颇有不善,不耐地说道,“若不是看在苏兄弟的面子,本堂主又岂会向你解释?今日本堂主宽宏大量不想与你计较,你若再得寸进尺,休怪本堂主欺负你一个晚辈!”说罢,曹钦便转身朝府内走去,跨过门槛时还冷冷地留下一句:“送客!” “你……” “柳兄弟!”不等柳寻衣追上去,苏禾却是先一步拦住他,正色道,“柳兄弟,这里毕竟是玉虎堂,你也不好一意孤行地硬闯。曹堂主如今因为曹公子的事心情欠佳,柳兄弟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可是我妹妹她……” “我明白你的担心。”苏禾点头应道,“不过现在你和曹堂主各执一词,我也不知孰是孰非,因此不好过多干涉其中。不过我现在已经受邀留在玉虎堂中,我可以保证从现在一直到玉龙节的这段时间,你妹妹一定安全无恙,有我在绝对没人能动她一根头发。至于你与曹堂主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只等玉龙节当日让令妹见到玉龙宫主后,一切自会真相大白。若一切真如你所说,那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任凭他们欺负一个弱女子。若一切如曹堂主所言,那你也不必担心,待令妹祝寿之后,我自会将她一同带下天山,不知你意下如何?” 从苏禾的只言片语中,柳寻衣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信任。苏禾说即便一切如曹钦所言也会力保白霜安危,但却并未质疑柳寻衣谎称白霜是自己妹妹这件事。由此足见苏禾天性纯良,君子坦荡,相比之下,曹钦与柳寻衣反倒是各怀小人之心了。 “若有苏大哥在,小弟自然放心。” 柳寻衣忧心忡忡地点头应允道,虽然他嘴上答应,心中却在犹豫苏禾会不会被曹钦所骗。但转念一想,苏禾既然答应此事,那必会履行承诺,留在玉虎堂中照料白霜,料想那曹钦也不会在苏禾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与其今夜硬闯白白拼出性命,倒不如回去另谋他法,顺利救出白霜。 柳寻衣向苏禾再三拜谢,苏禾也再三保证,这才令他心中稍安,寒暄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如今柳寻衣已在曹钦面前露面,再加上洵溱在暗中虎视眈眈,以及白霜的危险处境……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自己的真正目的“惊风化雨图”至今仍毫无对策。眼下的柳寻衣已陷入重重危机之中,他已没办法再继续隐藏起来伺机而动,此刻必须设法化被动为主动,如此方能有一丝余地。 踌躇再三,柳寻衣终究决定连夜去寻找一个人,一个在霍都或许是唯一能帮到他的人。 …… 第七十三章:深夜求助 “嘘!柳寻衣,我在这儿。” 当柳寻衣匆匆赶回龙安客栈时,冯天霸突然从暗巷中钻出,一把将欲要迈入客栈的柳寻衣推至一旁。不等柳寻衣开口,冯天霸却是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目光阴沉地盯着客栈大门处,低声道:“看!” 柳寻衣眉头一皱,举目望去,但见四名西域刀手气势汹汹地走出客栈,透过穿着打扮,柳寻衣认出他们正是洵溱的手下。 “这是怎么回事?”柳寻衣诧异地问向冯天霸。 冯天霸眼睛一瞪,反问道:“我正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你话都没说明白就匆匆离开,我越想越糊涂,索性就一直留在这儿,等你回来。却不料一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西域人突然冲入客栈,他们找到你的房间大肆搜罗一翻,然后才分批离开,刚才你所看到的那四个应该是最后一批。” “是洵溱。”柳寻衣恍然大悟道,“洵溱不甘心我轻易脱逃,所以才会派人来此追杀。” “他们如何知道你住在这间客栈?”冯天霸问道,“又怎会知道你住在哪个房间?” “龙安客栈的大掌柜‘龙王’也是洵溱的人。”柳寻衣解释道,“洵溱一定以为我中了迷魂香,不可能完全清醒,所以才想趁机斩草除根。”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又要匆匆离开?” 柳寻衣看着一脸认真的冯天霸,苦笑道:“一来,他们没能在客栈中发现我的踪迹,所以料想我一定不敢再回来。二来,洵溱和龙王的关系已经暴露,想必不久之后玉虎堂的人就会找到这里。他们此时不走,难道还要等着曹钦带人来瓮中捉鳖吗?” 冯天霸满眼狐疑地盯着柳寻衣,语气古怪地说道:“我发现你真是能惹祸,在泉州的时候,江南陆府便不得安宁。到了霍都,却又把这里闹得满城风雨。你才来霍都两天而已?竟能招来这么多仇家?” 面对冯天霸的挖苦,柳寻衣唯有苦笑不语,他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解释,以冯天霸的脑袋都不会想的明白。 “看你一个人回来,应该是无功而返。”冯天霸突然想起白霜的事,连忙问道,“可是玉虎堂不肯放人?” 柳寻衣叹息一声,道:“哪有这么容易,曹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我以为他会看在苏禾的面子上放了白霜,却不料他竟说白霜来此是为了给玉龙宫主祝寿……” 冯天霸听的一头雾水,连连摇头道:“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放人对吧?” “算了!”柳寻衣凝视着欲要立下豪言壮语的冯天霸,正色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我自有打算。明日一早你还是速速离开霍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罢,柳寻衣转身欲要朝龙安客栈走去。 “你想让我当逃兵?”冯天霸对着柳寻衣的背影怒声质问道,“玉虎堂如何?曹钦又如何?我冯天霸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豁出这条命的胆量还是有的。” “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柳寻衣站住脚步,头也不回地故意嘲讽他。 “为了大宋子民的生死安危。”冯天霸直言道,“我是大宋朝廷的官差,就有责任保护大宋子民的安危,尤其是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方,我更加不能坐视不理。如若我大宋人人如此冷漠,都心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避世之心,那我们日后的结局只有一个,亡国灭种!” 冯天霸的话字字如针,直戳柳寻衣心底,听闻这番言论,想必就算是一个寻常百姓也会为之动容,更何况同为朝廷官差的柳寻衣呢? 柳寻衣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满脸刚毅的冯天霸,一字一句地说道:“遥想昔日的杨门将、岳家军,想必也定是如阁下这般为国为民,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倘若今天我大宋能多一些你这样的官差,北定中原指日可待!” 冯天霸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愣愣地望着他,许久都未能说出话来。 “既是如此,那你随我来吧!”思量再三,柳寻衣终究不忍打击冯天霸的忧国忧民之心,开口道,“不过你要一切听我安排,绝不能自作主张,以免误人自误。” “你比我有脑子,我知道有些事不能蛮干,只要不伤天害理,违背道义,我可以听你的。”冯天霸痛快地答应道。说罢,也不等柳寻衣招呼便主动跟了上去。 “砰、砰砰!” 客栈二楼,柳寻衣轻叩房门,伴随着房间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一抹柔和的烛光缓缓在房中亮起,接着一道囫囵不清的声音悄然响起:“扰人清梦如同杀人父母,是谁这么不张眼……” 伴随着一阵幽怨的诅咒,房门应声而开,但见蓬头散发,满脸困意的丁三,揉着惺忪睡眼出现在柳寻衣和冯天霸面前。 一见到柳寻衣,丁三的骂声戛然而止,但仍旧颇有不满地抱怨道:“小老弟,三更半夜的,你这是作甚?”说着话,丁三已侧身让开房门,放柳寻衣和冯天霸进来。 “丁老兄,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柳寻衣开门见山道。 “哦?”丁三自斟自饮了一杯凉茶,脸上的睡意渐消,坏笑道,“是不是想清楚了?想找我帮忙?” 柳寻衣苦笑道:“不过我现在可没有一千两黄金给你。” “哈哈……”丁三闻言大笑道,“我就知道你来霍都也是为了那张图,之前还不承认,今夜为何主动招了?” “丁老兄,其实我是为它来的。”说着,柳寻衣从怀中掏出白霜送给他的那支金簪,正色道,“它的主人现被软禁在玉虎堂内,我想救她出来。” 丁三眉头一皱,问道:“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女人还是为了图?” “这有何区别?”柳寻衣反问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尽量多的给你好处……”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丁三却是兴趣索然地连连摇头道:“如果你是为了救女人,那我可没兴趣帮你。毕竟我就算帮你把这个美人救出来,你也不舍得让她陪我逍遥一晚,是不是?”丁三坏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比我还穷,一定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你……” “但是!”不等冯天霸怒斥,丁三却是突然话锋一转,目光隐晦地盯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你是为了图,我仍愿与你合作,顺便也可以替那女人想想脱身的办法。嘿嘿……” 柳寻衣眉头紧锁地辩解道:“就算我拿到那张图也给不了你一千两黄金,于你而言又有何区别?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能找到金国宝藏?” 丁三斜眼笑看着柳寻衣,旁敲侧击地说道:“小老弟,我丁三虽不算什么人物,但也不喜欢被人利用。你一直不肯跟我说实话,却又想利用我帮你对付玉虎堂,只凭三寸之舌,纵使说的天花乱坠又有屁用?想找人帮忙,就要学会坦诚相待。否则你对我处处遮掩,我却要尽心尽力地帮你成事,试问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这老头说的有些道理,我觉得……”冯天霸下意识地点头附和,却在柳寻衣那双欲要杀人的目光下,又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丁老兄,你这可是在赶鸭子上架?”柳寻衣道。 “你不是鸭子,那张图也并非火架。”丁三笑道,“即便没有我,你也不会放弃那张图。你隐瞒我,无非是信不过我,亦或是担心我也觊觎那张图而已。距离玉龙节只有一天了,你我都是聪明人,小老弟你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何况,曹钦手里还有一个你想救出来的美人。嘿嘿……” “你这老头,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挤眉弄眼的样子却总给人一种奸诈狡猾的感觉。”冯天霸怒斥道,“我要是他,我也不想对你坦诚相待,不是信不过你,是看不惯你那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别以为你攥住了我们的小辫子,没有你老子照样救人。” “那你们又何必深夜来找我?”丁三倒是洒脱,摆出一副浑不怕的模样,伸手朝门口比划两下,道,“门在那,两位小兄弟慢走不送!” “小人得志,什么东西!”冯天霸怒骂一声,拽着柳寻衣的胳膊便欲要离开,“我们走……” “我告诉你便是!”柳寻衣先是安抚住躁动不安的冯天霸,继而对丁三正色道,“我的确是为图而来,一直想伺机而动。只不过如今我处境堪忧,所以不得不求丁老兄出手相助。” 丁三神色一怔,随即站起身来,目光深邃地盯着柳寻衣,道:“此话当真?” “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好!”丁三爽快地答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打探一下那个女人和那张图的消息,以及玉虎堂接下来的动作,方便你们行事。” “我等不了太久!”柳寻衣坦言道。 “放心,明日傍晚你来这儿找我,我把消息告诉你。”丁三笑道,“不过事先说好,我只负责帮你打探消息,至于后面的事……” “我自己解决!”柳寻衣接话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们便等你的消息了。告辞!” “小老弟慢走!” 匆匆话别,柳寻衣和冯天霸便迅速离开了龙安客栈这个是非之地。 而在他们走后,丁三却是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眸深处陡然闪过一抹冷傲之色。 …… 第七十四章:孤注一掷 翌日清晨,又是一夜无眠的曹钦在堂中坐立难安,目光忐忑地注视着从院中匆匆走来雷彪。 “堂主,我……” “人呢?”不等步入正堂的雷彪叩拜行礼,曹钦已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道,“你此去罗汉寺可救回公子?” “雷彪惭愧,辜负了堂主的重托。”雷彪神色懊恼的跪倒在地,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俨然这一夜已是折腾的筋疲力尽。 “什么?”曹钦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雷彪亲口承认,脸色还是随之变的有些难看,心力交瘁地低声问道,“你们可细细搜查过罗汉寺?” 雷彪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堂主,我们在寺中找到公子被挟持的房间,在那儿还发现了公子的玉佩,想来公子之前的确被藏在罗汉寺不假。只不过……我们去晚一步,赶到罗汉寺的时候,那伙贼人和公子都已不见了踪迹。” 曹钦接过玉佩,眼中流露出一抹哀伤之色,幽幽地说道:“我早已料到狡兔三窟,你们此去必会扑空,果不其然……” “堂主。”雷彪突然眼神一狠,恶狠狠地说道,“这件事要怪就怪那个苏禾,倘若不是他故意见死不救的话,以他的武功又岂能轻易放那伙贼人离开?” 曹钦脸色一冷,训斥道:“这番话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苏禾只是帮我们,并不亏欠我们,所以我们无权命令他做任何事。他能找到罗汉寺,就已是有恩于我。我们又岂能怪罪他?要说错,只有一个人有错,那就是柳寻衣,若非他打草惊蛇,那伙贼人又岂能逃出我的天罗地网?” “堂主,要不要我去龙安客栈把那姓柳的抓来……” “罢了。”曹钦满眼疲惫地摇头道,“眼下已经够乱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言至于此,曹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那个与贼人暗中勾结的龙王……” “也跑了。”雷彪怒声道,“我昨夜带人搜遍了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结果却一无所获。想必他已经逃离霍都,八成是想暂避风头。我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定要将其碎尸万段不可。” “龙王身份暴露是他们的失算。”曹钦喃喃自语地分析道,“他们以为昨夜有十足的把握能杀了柳寻衣,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苏禾坏了大事。看来‘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在任何人面前都一样有用。” “堂主,那个姓柳的到底是什么来头?”雷彪问道,“昨夜他胆敢硬闯玉虎堂,似乎他和那个姓白的女人关系匪浅……” “他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的。”曹钦冷笑道,“我在江南陆府的时候见过柳寻衣,他是贤王府的人。万里迢迢跑来霍都,想必是奉了洛天瑾的命令。” “难道……他识破了堂主的身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曹钦道,“他有没有识破我的身份尚不可知,但他一定知道惊风化雨图来了霍都,否则也断不会追来。还有那个白霜……我在江南陆府看到她的时候,她分明站在陆庭湘身后,怎么又会和这个姓柳的扯上关系?还闹出一个兄妹的名头,这其中定有古怪。” “说不定是白霜瞒着陆庭湘私通柳寻衣。”雷彪嗤笑道,“这种女人放荡不羁,专门勾引好色之徒,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雷彪话没说完便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如若白霜专门勾引好色之徒,那曹钦抓她又是为何? 雷彪见曹钦面色不善,急忙改口道:“堂主,这个女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是留着自己享用还是……” “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曹钦冷哼道,“昨日我在苏禾面前亲口承认白霜是来祝寿的,如若不带她一起上天山,苏禾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苏禾此人虽然武功深不可测,但却是个死脑筋,遇事不知变通,昨夜他答应柳寻衣要照看白霜,果然就一直在暗中守着白霜,就连送饭的下人也不得轻易靠近,实在麻烦。” “那堂主的意思是……” “哼!不过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本堂主不要也罢。”曹钦阴狠地说道,“不过就算我得不到,也绝不会让姓柳的逞心如意。我要把白霜献给宫主,助他修炼采阴补阳之术。” “堂主高明!”雷彪附和道,“白霜的确姿色不凡,倘若堂主把他献给宫主,宫主一定会重重赏赐于你。说不定三旗的宝座就能有堂主一个,哈哈……” 雷彪所言的“三旗”,指的是天山玉龙宫“三旗十二堂”中的三旗旗主之位,三位旗主的地位仅次于宫主,高于十二位堂主之上。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把我儿从贼人手中救出来。”曹钦摆手道,“我决意和那个女人好好谈谈,你派人去龙祥客栈……” “报!” 突然,一道急促的传报声打断了曹钦的话。接着只见一名玉虎堂弟子,双手捧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红色木盒,快步入堂,跪拜道:“禀堂主,刚刚有人送来这个盒子,说是送给堂主的薄礼。” “薄礼?”曹钦眉头一皱,目光狐疑地与雷彪对视一眼,揣测道,“明日是玉龙节,要送礼也应该送上天山,谁会平白无故地给我送礼?” 曹钦话音未落,雷彪已快步上前,一边伸手打开木盒,一边随口问道:“送礼的人呢?” “走了……” “嘭!” 不等传报弟子的声音落下,刚刚打开木盒的雷彪,却又陡然将木盒死死合上。此刻的他眼神如冰,面如死灰,就连嘴唇都在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什么东西?”不明所以的曹钦看着雷彪一动不动的背影,不解地问道。 “什么人送来的?”雷彪并未回答曹钦的话,而是语气沉重地向传报弟子问道。 “一个生脸……” “到底怎么回事?”曹钦似乎意识到不太对劲,高声质问道,“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雷彪避无可避,颤抖地双手缓缓接过木盒,面带苦涩地转过身来,神情尴尬地注视着曹钦,那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难看模样看着十分怪异。半晌一言不发,只是抱着木盒愣愣地站在堂中。 “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曹钦眉头一挑,越发好奇,“拿来我看看。” “堂主……这……”雷彪身子晃动两下,但脚下却是一步没迈,脸色尴尬地吞吞吐吐道,“其实也……这个……” 渐渐意识到事有不妙,曹钦脸上的好奇之意渐渐收起,他两步冲到雷彪面前,直吓的雷彪身子一晃,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曹钦狐疑地扫了一眼雷彪,继而出手托住木盒的锁头,向上轻轻一抬,顷刻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逸散而出。当曹钦迅速将木盒完全打开之时,一只仍在流血不止的断手,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只左手,小指上带着一枚玉戒指。 曹钦认得这枚戒指,正是他去年送给自己宝贝儿子的生辰之礼。 换言之,这只断手是从曹钦儿子的身上砍下来的。曹钦不用问也能想到这份“薄礼”究竟是何人所送。 “那群混账王八蛋,欺人太甚!”雷彪怒声道,“堂主,我这就带人去龙祥客栈,将那一男一女抓回来,任凭你处置。”说罢,雷彪便要转身离去,不过却被曹钦突然伸手拽住,当雷彪瞪着一双愤恨不已的虎目看向曹钦之时,却见曹钦竟已是泪流满面。 “堂主,你这是……” “不必去了……”曹钦有气无力地叹息道,“这是他们给我的惩罚,惩罚我私下找苏禾跟踪他们。这伙贼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我以为他们只是威胁我,不敢真做出什么事……却没想到……”曹钦指着木盒中的断手,一句话恨不能接连三次哽咽。 雷彪气的哇哇大叫,却又无可奈何。 “不能去。”曹钦神情萎靡地摇头道,“再去只怕我儿性命不保……这些人什么事都敢做,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那就把那个女人抓回来,逼他们一个换一个。”雷彪提议道。 曹钦摆手道:“没用的,他们敢这样做,就已经做好有来无回的打算,这场赌局关乎我曹家唯一的香火,我不能赌,也赌不起……那个女人早就已经看透我了……” “那……”雷彪欲言又止,转身将传报弟子轰了出去,继而附耳上前,低声对曹钦说道,“那我们何不将惊风化雨图交给他们,现在一切都不如换回公子重要。” “交给他们,明天我如何向宫主交代?”曹钦早已六神无主,惶惶不安地自言自语道,“可是不交的话,我儿必死无疑……” “那就把图给他们!”雷彪爽快道,“大不了再抢回来。” “给他们?”曹钦目光犹豫着地注视着雷彪,俨然已经有所动摇。 “给!”雷彪鼓励道,“他们拿到图也带不走,丁三爷绝不会放他们轻易离开霍都。” 雷彪此话一出,曹钦的眼神陡然一变,急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丁三……” 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曹钦却是突然挥手打断,低声道:“他在霍都?你如何知道?” 雷彪一脸茫然地解释道:“我前天在龙安客栈见到的。” “他真来霍都了?”曹钦脸色变的异常凝重,眉头紧锁着反复询问道,“你看清了?” 雷彪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和那个柳寻衣坐在一起喝酒。” “嘶!” 曹钦深吸一口气,沉吟许久之后方才神色一定,转而对雷彪吩咐道:“惊风化雨图绝不能交出去。你立刻派人前往天山,向宫主禀明情况,请宫主安排高手,于明日辰时初刻,在叶子林埋伏,那是前往玉龙宫的必经之路,明日我会带着惊风化雨图在叶子林与贼人当面交易。待救出我儿之后,便将那伙贼人当场剿杀!” 雷彪闻言大惊,忙问道:“堂主想设陷阱引他们入局?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事有疏漏,公子只怕性命堪忧。刚刚堂主不是还说这场赌局你不能赌,也赌不起吗?怎么现在又突然……” “你懂什么?”曹钦冷喝道,“丁三出现在霍都不是巧合,他不是冲着柳寻衣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惊风化雨图来的。我若稍有异动,只怕等不到把图从贼人手里抢回来,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雷彪听的心惊肉跳,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去办,一面派人上天山将事情禀明宫主,请他老人家安排高手明日在叶子林设伏。一面派人去龙祥客栈,通知那伙贼人,告诉他们明日辰时初刻于叶子林当面赎回公子。” 说罢,雷彪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若有所思地静候片刻,看到曹钦迟迟不肯张口,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堂主,那女人不是傻子,我们若这么告诉她,她一定能猜到其中有诈,万一她明天不去叶子林,那公子岂不是……” “事到如今,我已别无选择!”曹钦的目光忽明忽暗,幽幽地说道,“只希望这伙贼人也和我一样,孤注一掷,无路可退……” …… 第七十五章:分道而行 一日无话,夕阳渐落。 柳寻衣和冯天霸如约来找丁三,经过一整天的思量,虽然他们与白霜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但如今事在眼前,却也不能不救。尤其是对柳寻衣而言,迄今为止仍在心底将白霜当做自己的妹妹柳寻玉看待。因为在鸳鸯榭时一见如故的似曾相识之感,令深爱着自己妹妹的柳寻衣,对白霜也生出几分爱屋及乌的感情。 客房内,三人分宾主落座,此刻他们心怀三种心思,脸上也涌现着三种迥然不同的神色,其中尤其以柳寻衣的眼神最为复杂。 “我已打听过了,白霜的确被曹钦软禁在玉虎堂。”丁三开门见山道,“不过却并非被曹钦占为己有,而是要把她献给玉龙宫主,以助玉龙宫主修炼采阴补阳之术。” 柳寻衣沉声道:“我就知道陆庭湘绝不会主动派人来向玉龙宫主祝寿,江南陆府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又岂会甘心和玉龙宫这等异教为伍?” 听闻柳寻衣的话,丁三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寒光,不过转瞬即逝,便又被他那副狡猾贪婪的模样所遮掩,因此并未引起柳寻衣的察觉。 “把白霜当成寿礼送给玉龙宫主,这么恶毒的点子亏曹钦想得出来。”冯天霸不屑地怒骂道,“我们干脆闯进玉虎堂要人,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我就不信玉龙宫主能不顾颜面,任由曹钦胡作非为。毕竟强抢民女这种事并不光彩,玉龙宫主再怎么说也是一派之长,总是要脸面的吧?” “我们若冒冒失失地冲进玉虎堂,能不能救出白霜尚未可知,不过你我却休想再活着离开霍都。”柳寻衣沉吟道,“就算把事情闹大,玉龙宫主为了保存颜面也一定会设法除掉我们,这里是玉龙宫的地盘,若是惹恼了玉龙宫主,我们和白霜皆是插翅难飞。” 丁三望着柳寻衣,笑道:“一个女人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若是能得到那张图,你想要多少女人都有。现在和你说点正事,曹钦的计划我已经打听清楚,明天一早,他就会亲自带图上山。” “那他儿子不救了?”柳寻衣诧异地反问道。 “当然救!”丁三道,“他和那伙贼人约定,明日辰时初刻,在叶子林当面交图赎人,叶子林是前往玉龙宫的必经之路。” 冯天霸狐疑地打量着丁三,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如何能打听的这么清楚?” “这是我混饭吃的本事,告诉你我日后靠什么生活?”丁三故作神秘地嗤笑道,“中原江湖中的百晓生,干的也是我这个买卖。消息是如何打探来的,你们不必费心,总之绝对是真的。” “叶子林……”柳寻衣喃喃自语道,“那曹钦明天会带着白霜一起吗?” “既是祝寿,那就应该会带着‘寿礼’。”丁三道,“不过世事无绝对,曹钦已经知道你想救那个女人,说不定他为了明日顺顺利利,避免节外生枝,也许会把白霜留在玉虎堂,等他救出自己儿子后,再送白霜上天山。毕竟,这种事最重要的是稳妥,并不急于一时。嘿嘿……” 闻言,柳寻衣和冯天霸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凝重之色。 “最重要的消息我已经告诉你了,明天叶子林就是你下手的最佳时机。”丁三凑到柳寻衣身前,含沙射影地怂恿道,“我料想曹钦是想在叶子林救回自己的宝贝儿子后,当即把那伙贼人杀光,之后再把图抢回来,所以明天他一定会备足人手,准备与那伙贼人撕破脸。而那伙贼人也并非愚蠢之徒,他们若敢去叶子林赴会,就一定提早做好万全准备。所以我料定明天在叶子林,曹钦和那群贼人肯定是针锋相对的局势,免不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混战。到那时候,就是你趁乱取图的好机会。” “趁乱取图?”柳寻衣眼神轻蔑地凝视着丁三,幽幽地说道,“我看你是想让我火中取栗吧?” 丁三一愣,道:“怎么?你怕他们两伙人会联起手来对付你?” “为何不会?” “小老弟,你还是太嫩了。”丁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连摇头道,“你想想,那伙贼人可是送了一只断手给曹钦,他们之间是不共戴天之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可能联手。而且你不一定非要在他们交手的时候出面,也可以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再行出手,以你的武功,从一群残兵败勇手里抢点东西,岂不是易如反掌?” 面对丁三的一再游说,柳寻衣却是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忽明忽暗地凝视着丁三,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丁三见状,不禁眉头一皱,颇为不悦地责问道:“老兄我打听这些消息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前后也破费不少,到这个节骨眼上你该不会是怕了吧?我不管,总之你答应我的一千两黄金,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丁三连哄带吓地嘟囔一番,见柳寻衣仍旧没有表态,于是话锋一转,好言劝慰道:“小老弟,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种事你若不肯冒险,又岂能轻易得到那张图?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十拿九稳的好事?而且万一白霜明天也随曹钦同行,你还能顺手把她救出来,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这件事我要再琢磨琢磨。”柳寻衣神色凝重,缓缓起身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替我打听消息,倘若有朝一日我有了一千两黄金,一定会给你。”说着,柳寻衣从怀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随手扔在丁三面前,道,“这里面的金银应该值个一二百两,先给你收着。” 说罢,也不等丁三再次开口相劝,柳寻衣已是带着冯天霸迅速离开了龙安客栈。 丁三拿起桌上的钱袋,刚刚还弥漫在脸上的焦急之色顿时一扫而空,以往对金钱的贪婪之意也消失殆尽,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冷哼。 “刚刚那袋银子,你是从哪弄来的?” 柳寻衣跟随冯天霸回到龙福客栈,冯天霸追问了一路钱袋的来历,可柳寻衣却是一直闭口不言。 “难道又是你偷的?”回到客房,冯天霸满脸鄙夷地盯着柳寻衣,“真是贼性不改,老子现在真后悔答应什么事都听你的。” “那不叫偷,只是江湖救急而已。”柳寻衣轻笑着坐在桌旁,端起茶杯自饮自酌,笑道,“若不给丁三点好处,咱们要救白霜的事,说不定他转头就会嚷嚷的人人皆知。” “你真的只是怕他把咱们要救白霜的事说出去?”冯天霸不怀好意地盯着柳寻衣,冷笑道,“还是怕他会把你抢惊风化雨图的秘密宣扬出去?” 对于惊风化雨图的事,柳寻衣在冯天霸面前一直避而不谈,也并未在冯天霸面前表露出半点求图的心意,但没想到冯天霸这个大老粗,竟从丁三话中听出些端倪,甚至还懂得以此来试探柳寻衣的真正目的。 柳寻衣神色一正,道:“你是官府中人,我是闲云野鹤,你有你的朝廷律法,我有我的江湖规矩,救白霜这件事只是你我暂时联手,待此事结束后,你我便再无瓜葛,所以对于我的私事,你最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我是兵,你是贼,你我永远不可能坦诚相对,更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冯天霸面色严肃地回道,“救出白霜后,我仍要抓你回平江府问罪,青丝坊周老爷的死一天没查出真相,你就一天逃不掉嫌疑。”说罢,冯天霸似乎还不解气,又义正言辞地厉声补充道,“还有,你少拿什么狗屁江湖规矩来搪塞我,大宋只有一个朝廷,天下也只有一种王法。如今在霍都我管不了你,但日后回到中原,你若再敢肆意妄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柳寻衣也不恼怒,风轻云淡地笑道,“霍都之事了结后,我会给你机会抓我回去,前提是你和我,都能活着离开这儿才行。”说着,柳寻衣还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壶,为冯天霸斟了一杯。 “哼!”冯天霸没好气地冷哼一横,一屁股坐在柳寻衣对面,使性子似的拿起茶杯猛地灌入口中,滚烫的茶水令他连连惨叫,同时“噗”的一声又喷了出来。一时间,冯天霸只感觉自己的舌头都被烫的不听使唤了,一边张着嘴拼命地哈气,一边怒瞪着柳寻衣,看那模样恨不能要活吃了他。 柳寻衣强忍着笑意,憋的满脸通红,还佯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摆手道:“你自己不小心,怪不得我。” “少废话,白霜你打算怎么救?”冯天霸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柳寻衣神色一正,低声道:“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曹钦要在叶子林赎回儿子,势必会将玉虎堂中的好手尽数带走。所以明日玉虎堂内定然空虚,你待曹钦带人启程后,悄悄潜入府中,倘若白霜被留在那,你便救她出来。” 冯天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呢?” “你去玉虎堂,我当然去叶子林了。”柳寻衣笑道,“丁三说的有道理,我们不知道曹钦会不会带白霜一起上路,所以叶子林和玉虎堂两边都不能放过。我们兵分两路,各自行动,无论成败与否,都无需等待对方回来,只要速速离开这里便可。”最后那句话柳寻衣明显是在嘱咐冯天霸,意思是无论冯天霸在玉虎堂是否找到白霜,出来后都要第一时间离开霍都。 “我去叶子林,你去玉虎堂。”冯天霸突然提议道,“其他的不变,如何?” 柳寻衣知道冯天霸的秉性,有如此提议并非他信不过自己,而是因为冯天霸深知明日的叶子林远比玉虎堂凶险,而冯天霸并不想以此欠下人情。 “你武功比我好吗?”柳寻衣笑看着冯天霸,调侃道。 “没正儿八经的打过,怎知胜负如何?”冯天霸满眼不服气。 此刻,柳寻衣余光不经意地自窗外轻轻一瞥,神色先是一僵,随即漫不经心地对冯天霸说道:“此事不必再争。如今你我还是先省些力气,想分胜负,来日方长。” “你这是……”看到柳寻衣心不在焉地敷衍自己,冯天霸不禁一愣,继而顺着柳寻衣的目光,好奇地朝窗外望去,“外边黑乎乎的你看什么……” “小心!” 不等冯天霸话音落下,一道银光却是如流星般突然自窗外射入,笔直地朝冯天霸眉心疾刺而来。 柳寻衣眼疾手快,一把推开猝不及防的冯天霸,右手拔剑出鞘,随着“铿”的一声轻响,银光闪落在冯天霸身旁。柳寻衣几乎在同一时间飞身而起,一个空翻跃过方桌,稳稳地挡在冯天霸身前。 “三天时间已到,我来取冯天霸的性命。” 一阵寒风自窗口掠进客房,大惊失色的冯天霸急忙朝柳寻衣对面望去,但见一张冷漠的脸庞顿时浮现而出。 来人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 第七十六章:乘间取利 “你是什么人?” 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的冯天霸,面对出言不逊的唐阿富,登时怒由心生,但见他虎目一瞪,“仓啷”一声拔刀而出,一个箭步凑上近前,举刀喝斥道:“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大言不惭?” 唐阿富并未理会冯天霸,而是将无情剑甩在身侧,目光平和地注视着柳寻衣,道:“你还要保他?” “还是那句话,我不能让你杀他。”柳寻衣凝声道,“因为……他现在是我朋友。” “何必和他解释这么多?”冯天霸颇为不耐地催促道,“你不动手让我来!”说话的功夫,冯天霸抬脚便要朝唐阿富逼去,但却被柳寻衣横出一臂,死死阻住去路。 “柳寻衣,你这是干什么?”冯天霸诧异地望着柳寻衣,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狐疑地左右打量一番,试探着问道,“你认识他?听你们刚刚话中的意思,似乎你早就知道这个人要杀我?” 冯天霸虽是个粗人,但有时候反应倒也不慢。 “我稍后再和你解释,你……” “柳寻衣!”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冯天霸却是突然后撤一步,眼神提防地盯着柳寻衣和唐阿富,手中的钢刀也由指着唐阿富转而指向柳寻衣,冷声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之前跟我说有人要取我性命,那人八成就是他吧?” “冯天霸,你这是何意?”柳寻衣没料到冯天霸会突然调转矛头,心中不免有些诧异,“难道你看不出我是在帮你?” 唐阿富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柳寻衣,现在你看清楚了,冯天霸和你根本就不是一条心。你对他仁至义尽,可他却恩将仇报,现在我可以替你杀他了?” “那也不行!”柳寻衣挥剑直指着欲要出手的唐阿富,沉声道,“他现在对我有些误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允许你杀他。我刚刚已经说过,他是我朋友!” 冯天霸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柳寻衣,难道你忘了我们刚刚说过的话吗?我是兵,你是贼,我们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说着,冯天霸举刀朝柳寻衣逼近几分,怒声道,“刚才我还在想,我与此人素昧平生,他为何要执意杀我?现在我算听明白了,原来他是要替你杀我。真正想杀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你!枉我这两日还如此信任你,却没想到竟是与虎谋皮。真正的危险不在玉虎堂,而在我身边,那个人就是你!” 冯天霸有时聪明有时糊涂,此刻又犯了一根筋的毛病,认定了柳寻衣对自己心存杀机,无论柳寻衣如何解释,他却始终难以释怀。 “冯天霸,准备受死吧!”唐阿富举剑直指着冯天霸的眉心,语气冰冷地威胁道。 此刻柳寻衣剑指唐阿富,唐阿富剑指冯天霸,而冯天霸的刀却架在柳寻衣的脖子上,三个人相互挟持,相互威胁,场面倒是颇为有趣。 冯天霸怒极而笑,面带鄙夷地盯着柳寻衣,冷笑道:“柳寻衣,你现在还敢说你和他不是一伙的?” “冯天霸,你真是个猪脑子!”柳寻衣气急,怒骂道,“我若想杀你又为何要等到现在?” “那是因为你还想利用我……” “胡说八道!”柳寻衣大骂道,“我想利用你又为何要催促你离开霍都?冯天霸,你就算是猪脑子也应该好好回忆一下,从头至尾我一直在催你尽快离开霍都,是你自己一意孤行,非要掺和进来。即便如此,我仍旧叮嘱你明日一定要尽早离开,难道一个要杀你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提醒你吗?” “也许……也许你想等我离开霍都后再动手……” “霍都不是大宋,你在这儿根本不算官差,初来乍到也不会有人出面保护你,我在霍都城内杀你,和在外边杀你又有何区别?”柳寻衣叹息道,“真是个榆木脑袋!” “那……”冯天霸在柳寻衣的叱责下渐渐反省,犹豫片刻,又赶忙将手中的刀锋从柳寻衣转向唐阿富,道,“那你和我一起对付他!” 唐阿富看向冯天霸的眼中充满轻蔑之意,似笑非笑地说道:“对付我?就凭你这个莽夫?真有胆量你就动一下试试,看看是你的刀先碰到我,还是我的剑先刺穿你的脖子。” “你……” “且慢!” 柳寻衣知道冯天霸是个不怕死的火爆性子,被唐阿富如此挑衅,势必会逼的他红眼,当真会不顾一切地朝唐阿富出手。柳寻衣急声喝止道:“冯天霸,你且后退!” “你到底帮不帮我?”冯天霸怒意冲天,脸色涨红,恶狠狠地盯着唐阿富,向柳寻衣逼问道。 柳寻衣怒声道:“今夜我不会让他杀他,也同样不会让你杀他。” 说罢,不等冯天霸再度开口,柳寻衣却是突然剑锋一甩,剑身直接拍打在冯天霸的胸口上,浑厚的力道将冯天霸生生震退两步。此刻,唐阿富眼神陡然一变,举剑便要刺上去,但柳寻衣却是突然横身而出,用自己的眉心拦住无情剑的去路。 唐阿富眉头一皱,急忙收剑,愠怒道:“柳寻衣,你找死?” “你不能杀他!”柳寻衣坚持道,“你与他无冤无仇,你想杀他不过是想还我人情,现在你我已经两不相欠了,所以你也不必再为难他。” “该说的话三天前我已经说过,我给他三天时间,是他自己不懂得珍惜。”唐阿富冷声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从来不往回收。” “我看你和冯天霸根本就是一种人。”柳寻衣又气又恼,“都是一根筋,一点都不懂得变通。明明是你欠我的人情,现在却要我反过来求你,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天下当然没有这种道理,所以你也不必阻拦。”唐阿富道,“我杀了他,也能了却我一桩心事,下次再见你时,我也可以不再留情。” 柳寻衣闻言一愣,脑中灵光一闪,反问道:“你说的是……我会和你争抢惊风化雨图之事?” “难道不会吗?”唐阿富目光如刀,直射柳寻衣心底。 柳寻衣回头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冯天霸,沉吟片刻,方才对唐阿富缓缓开口道:“不如这样,你要杀他便算是还了当日在泉州的人情,你我两清。现在我求你别杀他,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何?”柳寻衣嘴上说着,心里却是无比苦涩,对付一根筋也只能用一根筋的法子,如今冯天霸和唐阿富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唯有自己吃点亏来化解这场误会。 “你欠我人情?”唐阿富似乎对这个提议颇有兴趣,他缓缓放下无情剑,反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这……” 对于“来者不拒”的唐阿富,柳寻衣顿感哭笑不得,一时间竟是连连语塞,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自己的一番推脱之辞,此刻却被唐阿富如此郑重其事地追问,反倒把柳寻衣问糊涂了。 “这两天你和一个叫丁三的人多有接触,可是他帮你打听有关惊风化雨图的事?”唐阿富率先打破沉默,一开口便是绵里藏针。 柳寻衣凌厉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古怪,反问道:“这与你有何关系?” “你若是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我,我就当你还了我的人情。”唐阿富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此话也令柳寻衣的脸色顿时变的精彩起来,只见他死死盯着唐阿富,试探着问道:“无情剑客,你到底是真的一根筋?还是故意装糊涂?” “哦?”唐阿富微微一笑,“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柳寻衣道,“你明知我会力保冯天霸,却执意非杀他不可,这对我算是哪门子报答?其实你并非真想杀他,而是想借此威胁我,目的就是想从我这儿得到惊风化雨图的消息。是也不是?其实从我来到霍都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给我设好了局,什么欠债还情,都是说辞。你根本是想借我之力,替你查出惊风化雨图的下落,我忙前忙后,九死一生,你却难得清闲两三日,只需此刻来这儿装装样子,便可坐收渔利,是也不是?我很好奇,难道你就不怕我真的会弃冯天霸于不顾?” 唐阿富神色一怔,嘴角悄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顾左右而言他地轻声笑道:“其一,你不会弃他于不顾,从那天晚上你不让我杀他,我就能断定这一点。其二嘛……其实我也不介意真的替你杀了他,我剑下亡魂无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罢了!”柳寻衣钦佩地朝唐阿富点了点头,叹息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那丁三本是霍都的地痞,在此地颇有人脉,能打听诸多消息,黑衣人就是曹钦,惊风化雨图正是他从陆府抢走的,还有这几日曹钦的独子被人绑架,目的也是为了这张图……这些事都是我从丁三那打听来的。他今天告诉我,明天辰时初刻,曹钦会带着惊风化雨图在叶子林和那伙贼人当面赎人,叶子林是前往玉龙宫的必经之路,也是趁乱抢图的最佳时机和地方……” 柳寻衣将从丁三那得来的消息尽数告知,唐阿富听罢,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狐疑之色,道:“你也想得到那张图,为何如此轻而易举的把消息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会变成你的阻碍?” “我不告诉你,你也会死咬着曹钦不放,明天一样会跟去叶子林,后面发生的事也不会变。”柳寻衣坦言道,“唯一不同的是,你现在提前知道明天在叶子林,玉虎堂和绑匪之间会有一场交易,仅此而已。” 唐阿富从柳寻衣的眼中看不出奸诈,故而缓缓点头道:“柳寻衣,我们两清了。” “真是谢谢你了!”柳寻衣口是心非地嘟囔道,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不客气!”唐阿富却是颇为坦然地接受柳寻衣的道谢,转而看了一眼冯天霸,道,“记住,你这条命是柳寻衣救的,若没有他,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罢,不等满腔怒火的冯天霸开口驳斥,唐阿富已侧身飞上窗沿,在即将飞出窗口之时,却是突然回头望向柳寻衣,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柳寻衣,我知道这次所用的手段有些卑鄙,有朝一日你我若到了以命相搏的境地,我唐阿富……无论如何都会留你一命。” …… 第七十七章:密林赎人 “呱!呱!呱!” 青天白日,几只乌鸦当空呱噪,围绕着山路上缓缓前行的曹钦一行,来回盘旋,挥之不去,惹得本就心情凝重的曹钦更是平添几分焦虑。 今天是玉龙节,因此天还未亮曹钦便亲率玉虎堂一百多名精锐弟子,匆匆启程前往天山。此行可谓蓄势而发,他之所以会带这么多弟子随行,主要是为了应对洵溱一伙。之前曹钦已从苏禾口中得到消息,洵溱暗藏在罗汉寺的刀手足有百余众。 除了玉虎堂的人外,苏禾、查干、巴特尔和卓雅几人也在同行之列。 曹钦算是言而有信,虽然苏禾没能帮他救出儿子,但毕竟也曾倾力相助,故而曹钦决意履行对苏禾的承诺,帮他们引荐玉龙宫主。 至于苏禾,则是信守对柳寻衣的承诺,一路上寸步不离白霜左右。而白霜只顾低头前行,即便苏禾对她偶有疑问,她却也一言未发。 离开霍都之后,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一路无话,众人无不面色深沉,脚步匆匆。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的首要目的并非是拜寿,而是救人。 “哪来的死乌鸦?真是晦气!”雷彪似乎看出曹钦的不悦,继而抬眼朝半空望去,大喝道,“拿弓箭来!” “算了!”曹钦面沉似水,喝止道,“我们已经进入叶子林,你带人小心戒备要紧,理会那些乌鸦作甚?” 叶子林,其实就是半山腰的一片桦树林,由于此地气候变化较大,因此这片桦树林一年到头都是满地落叶的景象,故而得名叶子林。 入林的时候还是春夏之景,待出林之时便能看到天山上的白雪皑皑。叶子林景色奇美如人间幻境,一步一景,一景一季。 只可惜,对于此刻的曹钦来说,却并没有太多赏景的兴致。 “你昨天可曾把我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告诉那女人?”曹钦站在山林之中举目环顾,漫不经心地问向雷彪。 雷彪正色道:“今日辰时初刻,叶子林当面赎人,一字不落。” 曹钦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女人可曾当面答应?” “这……”雷彪语气一滞,颇为尴尬地苦笑道,“这倒没有,当时我看那一男一女的反应,似乎有点犹豫……”说着,雷彪神色骤变,急声问道,“堂主,万一他们不来交易,那公子岂不是……” “不会的!”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曹钦已是突然打断道,言之凿凿的模样看上去极为自信。 雷彪闻言一愣,欲要应答,却见曹钦坚定的神色随之一变,眉眼之间浮现出一丝犹豫之色,喃喃自语道:“应该……不会吧?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惊风化雨图,而不是挟持我儿,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才是……” “怪事。”雷彪左右顾盼着这片山林,疑惑道,“我昨日明明已经派人前往玉龙宫求援,为何却迟迟不见咱们的人出现?难道宫主不打算帮我们?” “这倒不会。”曹钦摇头道,“宫主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会看惊风化雨图的面子,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爹!” 突然,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充满惶恐的呼喊,曹钦闻声大惊,凝重的神色也随之变得有些慌张,循声望去,但见远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正被悬空吊在树杈上,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着。 “是公子!” 雷彪大叫一声,等不及曹钦下令,便快步奔袭过去。 “瑞儿!”又惊又喜的曹钦紧随其后,口中还不停地大呼自己儿子的乳名。 “站住!” 就在曹钦带人赶至距离曹瑞大约五六丈远的地方时,一声冷喝陡然自林中响起,接着只见几十名刀手火速从四面八方窜出,将曹钦一众围住。 为首的几名西域大汉,冷笑着从树后闪出,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攥着一根麻绳,而麻绳的另一端,赫然就是被高高吊起在半空的曹瑞。 此刻曹瑞的左袖已被鲜血染成一片深红,袖口之下空空如也,所缺的正是被人送往玉虎堂的那只断手。 “再敢向前一步,我就摔死他!”为首的西域汉子凌空指着面色煞白的曹瑞,冷声喝止道,“图呢?” 如今曹瑞的小命仍攥在贼人手中,曹钦即便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挥手示意玉虎堂弟子后退两步,继而在人群中来回眺望几眼,凝声问道:“你们主子呢?那个女人为何没来?” “你儿子的命现在被老子攥着,你只管交图换人,不必那么多废话!” “他妈的,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们堂主说话?”雷彪大怒,举着骷髅刀喝骂道,“有种你就放了我家公子,咱们明刀明枪的……” 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攥着麻绳的西域汉子突然手指一松,伴随着一阵如杀猪般的惊叫,但见曹瑞的身体迅速向下坠落,速降三尺后又陡然勒紧。虽然只是一场虚惊,但还是吓得曹钦脸色煞白,浑身的血也瞬间凉了半截。 曹瑞则更是不羁,直接裤裆一热,竟被吓的尿了裤子。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这个儿子……”为首的西域汉子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还是说你这个做老子的,其实骨子里也是个怂包?” 此话一出,周围的刀手们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掌他的嘴!”西域汉子眼神一狠,指着雷彪对曹钦下令道,“他那张臭嘴刚刚险些要了你儿子的命。” 苏禾不忍看这些贼人欺人太甚,故而朗声道:“你要图便要图,何必羞辱曹堂主?” 西域汉子并未理会苏禾,仍旧阴笑着盯着曹钦,幽幽地说道:“打完他,再赎人!” “这……” “啪!” 还不等苏禾再度开口,曹钦却是死死凝视着西域汉子,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狠狠打了雷彪一记耳光。雷彪虽心中恼怒,但却没再开口,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西域汉子,将满腔怒火化作滔天杀意。 “曹堂主,你总算是懂规矩了。”西域汉子大笑道,“知道现在究竟谁做主。” “少废话!”曹钦冷声道,“放人!” 西域汉子也不恼怒,只是不紧不慢地朝着曹钦伸出手来,道:“我要的东西呢?” “你先放了我儿子!” “曹堂主,我不想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西域汉子的手朝着曹钦稍稍抬了抬,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曹钦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僵持片刻后,他才满心不甘地从玉虎堂弟子手中接过一个黑色竹筒,递给西域汉子,道:“图给你,放了我儿子!” “好说!”西域汉子接过黑色竹筒,交给身后的同伙。同伙从竹筒内抽出惊风化雨图,细细打量一番,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你敢收了图不放人,我保证你走不出叶子林。”曹钦极为不耐地出言威胁道。 “既然曹堂主言而有信,那我也自然会说话算话。”为首的西域汉子朝曹钦阴阴一笑,道,“不过你得先让你的手下把兵刃扔掉,否则我的兄弟如何能安心离开?曹堂主,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扔掉兵器你突然发难怎么办?”曹钦反问道。 “你带的人几乎比我多一倍,难道还怕我发难?”西域汉子冷笑道,“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没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如果你不让手下扔掉兵刃,那也无妨,我恐怕要多委屈曹公子一下,让他陪我们一起离开……” “不可能!”曹钦断喝道,“我让人放下兵刃便是。” 说罢,曹钦回头朝雷彪等人使了一个眼色,此刻雷彪的眼睛恨不能瞪出血来,可即便如此,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中的骷髅刀扔在地上。 有雷彪带头,一百多名玉虎堂弟子也纷纷扔下手中的刀剑。西域汉子吩咐手下迅速收敛地上的兵刃,将它们四散着扔到远处。 “这回你可以放人了?”曹钦的耐性已经快被磨光,语气也变的异常生硬。 “可以了!”西域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用契丹语高声大喝道,“兄弟们,咱们走!”话音未落,攥着绳索的汉子猛然松手,伴随着曹瑞的一阵惨叫,这群西域人已经迅速朝远处撤去。 “瑞儿!” 曹钦反应极快,就在曹瑞坠落的瞬间,他已飞身而出,赶在曹瑞落地前先一步出手将其接住。安稳落地后,曹瑞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一头扎入曹钦怀中,曹钦则看着自己儿子的断手,脸上又悲又恨,父子二人顿时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堂主……”雷彪快步向前,满眼急切。 曹钦迅速抬起头来,一双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眼中,顿时爆发出一抹阴寒刺骨的杀意,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杀!” 闻听此言,雷彪眼神陡然一狠,只见他迅速伸手从后衣领中抽出一把短剑,指着那群西域人的背影,喝令道:“替公子报仇,替玉虎堂雪耻!堂主有令,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杀!” 叶子林中瞬间爆发出一道惊天彻底的怒吼,紧接着只见这些已经扔掉兵刃的玉虎堂弟子,此刻竟是纷纷从背后抽出事先暗藏的刀剑,如群狼扑食,如巨浪奔涌,嘶吼着朝那群大惊失措的西域人扑去。 眨眼间,这群已经被羞辱的忍无可忍的玉虎堂弟子,便如虎入羊群一般,直杀的那群猝不及防的西域人东奔西逃,眨眼间便已溃不成军。 人数的绝对优势,再加上凶猛的气势,此消彼长之下,逼得那群西域刀手瞬间便到了穷途末路。 所谓哀兵必胜,渐渐反应过来的西域刀手们也被杀红了眼,一边是格杀勿论的严令,一边是不战即死的绝路,双方皆是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信念,沉寂数日的仇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景色奇美的叶子林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呱!呱!呱!” 乌鸦刺耳的叫声在林中再度响起,参杂着绝望的哀嚎和愤怒的嘶吼,今日的叶子林注定要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 第七十八章:趁火打劫 苏禾几人并没有参与这场厮杀,曹瑞被劫毕竟是玉虎堂的私事,苏禾代表赤风岭而来,自然不好插手。更何况,战局双方的人数相差悬殊,也着实用不着他们出手相助。 而对于玉虎堂弟子事先早有防备这件事,苏禾却深感诧异。当他听到曹钦向雷彪下达格杀令的时候,心中不禁一惊,又看到玉虎堂弟子竟然每个人都暗藏兵刃,便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从一开始,曹钦就没打算放这伙西域人活着离开。 仔细想想倒也不足为奇,曹钦毕竟是天山玉龙宫的一堂之主,倘若被人欺负到家门口还不吭不响,那日后又如何能在霍都立足?若曹钦不狠、不阴、不冷血,怕是也断断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场厮杀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双方打的天昏地暗,林中满地落叶被染成一片片血红,到处都是惨死之人,随处可见残肢断臂和被刀剑挑出的五脏六腑,尸山血海,惨烈至极。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此情此景对于白霜而言,无疑是人间地狱,吓得脸色煞白,好几次双腿发软,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半个时辰的厮杀过后,林中渐渐恢复平静。 满身是血的雷彪左手里拎着西域首领的脑袋,右手提着刚刚从血海中捡回来的骷髅刀,狞笑着带着几十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玉虎堂弟子朝曹钦走来。 “堂主!” 雷彪将手中的人头递到曹钦面前,大手一抹脸上的鲜血,哼笑道:“现在他应该知道这里到底是谁做主了,哈哈……” “伤亡如何?”曹钦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人头,转而问道,“可有落网之鱼?” “堂主放心,赶尽杀绝一个不留。”雷彪举手投足间不禁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疼的一阵咧嘴,道,“玉虎堂弟子死了三十七个,其余的大大小小都带点伤。” “这帮畜生还真是拼死抵抗,竟然杀了我三十七个人。”曹钦似乎没料到自己会折损这么多弟子,语气略显吃惊。 雷彪嘿嘿一笑,转而从身后弟子的手中接过一个黑竹筒,呈到曹钦眼前,正色道:“堂主,图拿回来了!” 曹钦似是而非地看了一眼黑色竹筒,缓缓点了点头,继而又看向哽咽不止的曹瑞,低声安抚道:“瑞儿,我先安排人送你回家养伤,待为父上天山向宫主拜寿之后,再回去陪你。” “爹……”曹瑞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断腕,哭丧道,“砍掉我手的是个大个子,刚才那伙人里没有他。”曹瑞所说的大个子,指的正是洵溱的近身护卫阿保鲁。 曹钦疼惜地抚摸着曹瑞的手臂,叹息道:“先回去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日后再说,爹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 说罢,曹钦留下十几名伤势较轻的玉虎堂弟子随行,其余弟子则被安排护送曹瑞回霍都。 “堂主,既然公子已经安全,你看是不是现在派人去龙祥客栈,把那对儿在幕后指使的狗男女杀了?”雷彪望着曹瑞等人远去的背影,走到曹钦身边小声提议道。 曹钦眉头一皱,伸手点指着雷彪,道:“糊涂,那对儿男女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他们已经预料到我们会有后手,你以为现在再去龙祥客栈还能找到他们吗?简直愚不可及!” 被曹钦指着鼻子训斥,雷彪也不敢反驳,只能讪讪地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你确定那些人都死了吗?”曹钦侧目望着不远处的遍地尸骸,谨慎地问道,“可有活口?” “一切按照堂主的意思,刚才我已经带人挨个尸体又补了两刀,确定全都死透了。”雷彪道。 闻听此言,曹钦的眼中方才闪过一抹如释重负之色。 “为何不抓个活的问出主谋的下落?”人小胆大的巴特尔突然插嘴问道,“听你们刚才话中的意思,这些人只是替死鬼、小喽喽,你们不应该把他们全杀光,应该抓几个问出主谋的藏身之所,然后斩草除根!”说罢,巴特尔看向曹钦的眼中还表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似乎是在嘲笑曹钦太蠢。 “住口!”苏禾喝止道,“这是曹堂主的私事,又岂容你评头论足?” 曹钦似乎并不介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小兄弟言之有理,刚刚是我怒火攻心,昏了头脑。”之后,曹钦便命人将玉虎堂弟子的尸骸简单收敛入葬,并未再理会苏禾等人。 雷彪带人在林间空地挖出一个大坑,之后将三十七名玉虎堂弟子的尸体并列排入其中,再用黄土落叶掩埋成一个大坟包,前边还竖着一截断木,上面是雷彪用剑沾着鲜血所刻写的碑文:“玉虎堂三十七英豪之墓”。 站在坟前,曹钦若有所思地感慨道:“一下子就死了三十七名弟子,不知道宫主知道后会如何责罚我。唉!” “在玉龙宫主眼里,死三十七个弟子算不得什么,但你弄丢了惊风化雨图,才真是惹了大麻烦。” 突然,一道冷漠而凌厉的声音陡然在林中响起,接着只见树林深处一片雅雀四散而飞,伴随着一阵疾风扫过树叶的沙沙声响,一道白影陡然自半空闪掠而过,在树与树之间迅速飞走,踩风踏叶,借柳行枝,轻功之高令苏禾都暗暗称赞。 眨眼间,白衣人影便在曹钦身前的一颗桦树顶上稳住身形,目无表情地俯视着下面这座新坟。白衣飘飘随风而舞,看上去颇为潇洒,但其紧抿的嘴角,清冷的神情,尤其是手中那把无情剑,都昭示着此人来者不善。 “无情剑。”曹钦一眼便认出了那把普天之下仅此一把的特殊宝剑,下意识地惊呼道,“你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曹堂主既知我大名,那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来意才是。”唐阿富淡淡地说道,说着其目光还朝雷彪手中的黑色竹筒轻轻一瞥。 曹钦回身转望,顿时恍然大悟,道:“你也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 “既然曹堂主知道唐某的来意,那就请割爱吧!”唐阿富剑未出鞘,只是居高临下地用剑鞘稍稍点指了一下黑竹筒,语气仍旧平淡如水,似乎他所说的要求是理所应当似的。 “哼!”雷彪经历刚刚一场厮杀,此刻正是满身戾气,血气正盛的时候,他将黑竹筒递给身旁的弟子,骷髅刀直指唐阿富,喝道:“哪里冒出来一个乳臭未干的狗东西,难道你没看到那边满地的尸体吗?你不知死活,若想成为他们其中之一,老子大可成全你。” “难怪刚刚他们要掌你的嘴,你所说的话果然很不中听。”唐阿富不喜不怒地说道,“唐某自认是个没耐性的人,希望曹堂主不要让你我彼此为难。” 曹钦脸色一沉,沉吟道:“久闻无情剑客唐阿富武功了得,尤其是剑法堪称当世无双,只是不知道这些究竟是浪得虚名,还是确有其事?” “我想曹堂主应该不希望唐某拔剑。”唐阿富轻笑道,“因为你的好奇一不小心就会害死人。” “狂妄!”雷彪举刀怒喝道,“有种就下来与我一较高下,江湖传说你唐阿富如何厉害,可老子偏偏就不信这个邪,你若想打惊风化雨图的主意,那就得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刀!” 唐阿富鄙夷地俯视着雷彪,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连上来的本事都没有,还敢口出狂言,大放厥词,实在愚不可及,可怜可笑!” 被唐阿富一通羞辱,性情火爆的雷彪直气的哇哇大叫,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脏话字眼统统口无遮拦地大骂而出,恨不能将唐阿富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言语之恶毒,措辞之难听,就连曹钦都听的微微皱眉,苏禾更是好几次想劝阻,但都被查干、巴特尔给拦了下来。 “找死!” 唐阿富终于被激出怒火,双眸一冷,登时自树上飞身而下,半空中无情剑夺鞘而出,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响,众人只见一道璀璨夺目的银光自眼前一闪而过,顷刻间唐阿富便已落到雷彪头顶。 “小心!”苏禾下意识大喝一声。 “老子一刀砍死你……” “铿!” “噌!” “嗤!” 雷彪的怒骂尚未脱口而出,接连三声轻响几乎同时传来,众人只见银光闪过之后,唐阿富未做半分停顿,身形在半空中翻飞一圈,稳稳落在雷彪身旁,无情剑被他甩在身侧,剑锋上寒光闪掠,光滑无比,并未见到半分血迹。 再看雷彪,戛然而止的骂声之后,他瞪着一双快要凸出来的眼珠子,满脸的不甘与诧异,笔直地站在唐阿富身边,手中举着骷髅刀,但却一动不动。 “雷彪?”曹钦眼神凝重地望着静立不动的雷彪,心中突生出一抹不祥之感。 “堂……” 突然回过神来的雷彪刚要张口回答,其脖颈处却是突然浮现出一道细若发丝的“红线”,瞬息之间,“红线”急速放大,殷红的鲜血也开始顺着这道越来越深的“红线”渗透而出。 眨眼间,红线已经彻底裂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而雷彪的脑袋也开始诡异地向后歪去,随着血口子不断地扩大,鲜血开始由点点渗透变为喷涌四溅,一片血肉深处,森白的颈骨已经若隐若现。 下一刻,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目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雷彪的颈骨应声而裂,其脑袋也顺势从肩膀上掉了下去,只剩下后脖颈的一点皮肉还勉强连着,这才没让雷彪人头落地。 看着雷彪那颗突然倒吊在后背上的人头,站在其身后的玉虎堂弟子顿时吓的面无血色,接着便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好几个人都已忍不住地呕吐起来。更有人被吓的浑身发抖,嘴巴就像被什么东西赌住似的,甚至连惊呼和哀嚎都发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雷彪的眼睛仍旧是充满惊奇的怒睁着,眼中依旧能看到一丝逐渐消散的淡淡生机。 “记着,下辈子休要再如此口无遮拦。” 刚刚才杀了一个人的唐阿富,此刻却是心如止水,神色淡定,他如此镇定的模样简直比惨死的雷彪还要瘆人。 此刻,不少玉虎堂弟子在看向唐阿富的时候,已是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出剑比对手出招快,并不稀奇,但收剑比对手死的还快,这就着实有些骇人了。 “曹堂主!”唐阿富突然转身,目光直视着面如死水的曹钦,道,“现在你相信了?” 此话一出,曹钦的身子猛然一颤。 “江湖中果然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唐阿富年纪轻轻,武功竟已如此了得,不管曹某愿不愿意承认……我都不是你的对手。”曹钦语气幽深,苦涩却又充满无奈。 可还不等唐阿富接话,曹钦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地说道:“可话虽如此,但你今天仍未必能如愿以偿!” …… 第七十九章:龙象榜争 曹钦话音未落,却已陡然转身走向苏禾,在唐阿富和苏禾同样疑惑的目光下,曹钦站定在苏禾面前,突然毕恭毕敬地深作一揖。 “曹堂主,你这是……” “曹某今日沦落进退两难之境,还请苏兄弟能助我一臂之力。”不等苏禾开口,曹钦已是头也不抬地恳求道。 “这……”苏禾并不是一个喜欢参合别人私事的人,倘若今天唐阿富带着百八十人前来劫杀,那苏禾或许会看不惯以多欺少,继而出手相助。但如今唐阿富只是单枪匹马,反观玉虎堂却有曹钦和十几个弟子,明明是以多敌寡,苏禾怎好再冒然出手? 至于唐阿富的武功如何高强,在苏禾看来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曹钦打不过唐阿富是自己无能,并不算是唐阿富恃强凌弱。 “无情剑客唐阿富,位列龙象榜第五位,乃江湖后进中的绝顶高手。”曹钦缓缓起身,解释道,“如今在场的人中唯有同在龙象榜,并且高居第二位的苏兄弟,方才能与之一战,并力挫此人。倘若苏兄弟不肯救我,那曹某今日怕是走不出这片叶子林了。”说到最后,曹钦眼中还浮现出一抹毅然之色,俨然誓与惊风化雨图共存亡,绝不会主动交给唐阿富。 听到“龙象榜第二位”这几个字,唐阿富的神色稍稍一滞,转而望向苏禾的眼中也悄然浮现出一丝凝重之色。 龙象榜并非自封,而是由龙象山排出,故而每一个榜上有名之人都绝非浪得虚名。 “苏大哥。”正在苏禾左右为难之际,巴特尔突然开口笑道,“你是漠北第一快刀,而传闻中唐阿富剑法无双,算得上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剑客。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唐阿富的剑快?” 苏禾诧异地看着巴特尔,问道:“怎么?难道你希望我插手此事?” “老夫倒是不反对。”侏儒查干扯着沙哑的嗓子点头道,“若是曹堂主出了什么事,那谁来为我们引荐玉龙宫主?现在出手帮曹堂主,其实也算是帮我们自己。更何况……”查干侧目瞥了一眼神情严肃的唐阿富,冷笑道,“区区一个唐阿富对你而言,根本不足为惧。” “是呀!是呀!”卓雅闻听此言,顿时面露兴奋之色,连连拍手道,“苏大哥,你可是咱们草原的骄傲,也让这些汉人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省的这些人练了几招花拳绣腿,就自以为天下无敌,哼!亏他们还敢自称什么中原正统武林,简直是夜郎自大,可笑可笑!” “卓雅,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武学无不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由不得你出言不逊。”苏禾斥责道,“以后这般胡话休要再说,当心让岭主听到惩罚于你。” “好好好!”卓雅点头怂恿道,“只要苏大哥肯出手教训这个无情剑客,我以后就不再乱说。”说着,卓雅还朝一旁的唐阿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似是在故意挑衅。 苏禾看着曹钦、巴特尔、查干、卓雅几人,犹豫再三方才无奈地叹息一声,答应道:“好吧!看在曹堂主肯替我们向玉龙宫主引荐的情分上,此事苏某愿尽绵薄之力。” “有苏兄弟在,曹某便放心了!”曹钦连忙拱手道谢,随后便退到一旁,看向唐阿富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 苏禾缓步走出,面对着神色冷漠的唐阿富,稍稍思量后方才拱手劝道:“这位兄弟可否给曹堂主和在下几分薄面,今日就此离去,以免有伤和气。” “曹钦外强中干,不过是个阴险小人,你何必帮他?”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你名满天下,何以与此等小人为伍?你可知道,曹钦在江南陆府中抢走惊风化雨图的时候,非但杀了已经束手就擒的莫岑,而且还杀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最终害死莫岑一家三口。你帮这种卑鄙小人出头,就不怕有损你苏禾的名声吗?” 苏禾闻言一愣,继而脸色稍稍一变,道:“过往种种苏某未曾亲眼所见,所以也无法考证真伪。但今日我已答应替曹堂主挡住阁下,还请阁下能自行离去,别让苏某为难。至于名声好坏,苏某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我只求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唐阿富颇为钦佩地缓缓点头道,“既然你执意帮他,那我多说无益,想让我收手,只有你杀了我。” 虽然苏禾早有预料,唐阿富绝不可能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轻易离去,但当他看到唐阿富那双狭长的眸子中,流露出不死不休的杀意时,心中还是顿感一阵苦涩。 苏禾知道唐阿富已经铁了心要抢惊风化雨图,今日自己与唐阿富之间,恐怕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叶子林。 苏禾与唐阿富二人本无恩怨,但此刻却要分出个你死我活,这种感觉着实令苏禾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无情剑客唐……唐阿富?”苏禾慢慢拔出血影刀,目光复杂地盯着唐阿富,道,“阁下可还有其他大名?稍后万一苏某侥幸略胜一筹,我也好知道怎么为你立碑。” “不必多礼,我若死在你的刀下,你只管自行离去,自有天地为我收尸。”唐阿富似笑非笑地说道,“行走江湖,谁人不是以天为被地为床,一朝生,一夕死,生与死又有何异?” “好个‘自有天地为我收尸’,苏某佩服!”血影刀夺鞘而出,苏禾目光凝重地盯着唐阿富,再度劝慰道,“走吧!别逼我出手……” “出招吧!” 对于苏禾的好心劝慰,唐阿富却是置若罔闻,他突然冷喝一声,随即率先出手,飞身朝苏禾扑了上来。 面对突然出招的唐阿富,苏禾却是毫不慌乱,右脚迅速后撤一步,接着脚尖顿地,身形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弹飞而出。 剑影霍霍,刀光重重,眨眼间二人便已交上手,伴随着“铿铿锵锵”一连串的刀剑碰撞的鸣响,唐阿富与苏禾二人已是激烈地战成一团。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唐阿富与苏禾皆是毫无闪避之意,一刀快过一刀,一剑更迅一剑,直看的观战众人无不面露惊骇之色,巴特尔更是对唐阿富由衷叹服,在如此迅猛的对攻之下,一步一闪皆是凶险,一招一式尽是杀机,二人中任何一个只要稍有半点差池,便会殒命当场。 最起码,在场观战的人中,还没有一个有把握能在如此凶险的战局中,一招一式都保持纹丝不乱。 一盏茶的功夫,苏禾与唐阿富已近战七八十个回合,却仍旧不分胜负,双方互有往来,却谁也奈何不了谁,血影刀与无情剑更是平分秋色,分庭抗礼。 “好刀!”唐阿富感慨道,“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能跟上我出剑的刀客。” 伴随着唐阿富的感慨,他的身影陡然飞天而起,一直向后斜飞出七八丈高,陡然凌空一滞,手中无情剑连翻挥舞,顷刻间银光四溅,凌厉的剑气化作疾风剑雨,如万箭齐发般朝苏禾袭来。 “哈哈……来的好!” 苏禾双脚猛地一沉,脚面顿时没入泥地之中,待他在电光火石间稳住下盘后,手中血影刀陡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接着苏禾左右交叉着急速挥刀,霎时间一道道几乎肉眼可见的青色涟漪,便是顺着刀锋呼啸而出,直接迎上遮天蔽日的漫天剑雨。 “铿铿铿!” 霎时间,刀光剑影轰然相撞,剧烈的金戈铁器之声和震耳欲聋的空气爆裂之音,宛若杀出千军万马的骇人气势,又好似铁骑刀枪的浴血鏖战。 顷刻间,叶子林劲气四窜,狂风大作,这场交手足令方圆十里杀意盎然,方圆五里风声嚯嚯,方圆三里落叶漫天,方圆一里天摇地动,百米之内的树木无不损枝折干、千疮百孔,更令观战众人慌忙运力抵抗,脚下连连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周围的人群感慨二人的武功高深莫测时,苏禾的血影刀已将漫天剑雨尽数化解,半空中的那片虚无因为刚刚的动荡,似乎变的有些扭曲起来。 唐阿富之强在于凌厉迅捷,而苏禾之强非但迅捷,而且刚猛无比。 唐阿富对付寻常对手的优势,在苏禾这里全然没了作用,因为无论是速度、攻势、招式、内力还是经验,苏禾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唐阿富根本找不出苏禾的半点破绽。 反观苏禾,虽然在速度与招式上难以取胜,但却能在内力上强压唐阿富一头,这便是胜机所在。 唐阿富没料到自己的漫天剑雨竟然没能伤到苏禾分毫,反而还在电光朝露间被苏禾的血影刀尽数化解,不由心中一惊。 但苏禾却并未打算给唐阿富留出喘息之机,趁此机会双脚猛地一震,泥地上顿时陷出两个深坑,苏禾以流星之势冲天而起,血影刀凌空挥落,爆发出一阵虎啸龙吟,直逼唐阿富而去。 “啊!” “铿!” “噗!” 大惊失色的唐阿富慌忙出剑抵挡,可当势大力沉的血影刀狠狠斩落在无情剑上时,唐阿富只感到一股难以匹敌的浑厚力道,陡然冲破自己的防御,将内力化出的剑气硬生生地逼回自己体内,瞬息之间内力逆转,经脉倒流,令唐阿富胸口一沉,接着喉头发甜,一大口鲜血不由自主地喷洒而出。随即身子一轻,唐阿富顺着血影刀的下沉之力,重重砸落向地面。 “赢了!”此刻,巴特尔已是抑制不住地高声欢呼起来,“不愧是我的苏大哥,真是天下无敌。哈哈……” 极速坠落的唐阿富眼神冷厉地凝视着半空中欲要收刀而退的苏禾,嘴角扬起一抹宁死不屈的冷笑。 苏禾见状眼神陡然一变,他已明白唐阿富的用意,故而将收起一半的血影刀再度自身前一竖,虎目一瞪,口中发出一声暴喝,凌厉的刀尖便朝着不断下落的唐阿富,狠狠追刺下去。 “嘭!” 一声闷响,唐阿富狼狈落地。身形未起,血影刀已呼啸而至,刀尖在唐阿富的双眸中不断放大,但他却毫无惧色,仍旧冷冷地注视着即将刺死自己的血影刀。 “刀下留人!” 突然,一声大喝从林中传出,接着只见一道剑光如流星赶月般朝苏禾刺来,苏禾暗吃一惊,下意识地挥刀一扫,将剑锋挑飞,随即身形一翻,稳稳地落在唐阿富身左。 一道迅捷的人影自林中凌空飞出,半空中顺势接下高高飞起的宝剑,接连一个漂亮的空翻落在唐阿富身右,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丝毫不显慌乱。 “苏大哥,还请刀下留人!”伴随着来人一声略显尴尬的苦笑,苏禾紧皱的眉心顿时舒展,眼中也随之浮现出一抹错愕。 “柳兄弟?你怎么来了?” …… 第八十章:横生枝节 从苏禾刀下救出唐阿富的人正是柳寻衣,他的突然出现令本就复杂的形势,变的愈发扑所迷离。 “苏大哥,得罪了!”柳寻衣朝苏禾拱手一拜,苦笑道,“唐阿富与在下多少有些交情,实不忍心见他殒命天山,时才不自量力,还望苏大哥见谅。” “哼!”曹钦冷哼一声,道,“没人想要他的命,是他自己图谋不轨,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依你所言,难不成只许唐阿富杀人,却不许有人杀他?” 柳寻衣面露尴尬之色,侧目看向惨死在一旁的雷彪,默默叹息一声,苦涩道:“看来我还是晚来一步。” “既然柳兄弟与这位唐兄弟是朋友,那不如由你劝他一劝,放弃惊风化雨图,就此离去。”苏禾说道,“苏某与他萍水相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也不想徒增杀业,只要他肯离去,苏某对天起誓,绝不会横加阻拦。” 柳寻衣面色一喜,感激道:“苏大哥慷慨仗义,在下代他先行谢过了。”说罢,柳寻衣又急忙将催促的目光投向唐阿富,可还不等他好言相劝,唐阿富却是淡淡地冒出一句:“柳寻衣,闲事莫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对此,苏禾和柳寻衣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无奈之色。 唐阿富使出鹞子翻身,灵巧地飞落到一旁,似笑非笑地盯着柳寻衣,道:“看来你果然不想放弃惊风化雨图。只不过你虽算准玉虎堂的人会伤亡惨重,但却没料到曹钦身边竟还跟着一个‘漠北第一快刀’。看来今日这幅图,你我都不会轻易得到。” “如此说来,你也是为图而来?”曹钦拿起黑色竹筒在柳寻衣面前晃动两下,语气中颇有戏弄之意。 柳寻衣对唐阿富和曹钦的话置若罔闻,既不承认也不反驳。他突然看到站在苏禾身后,被几名玉虎堂弟子团团围住的白霜,眼中顿生怜悯之意。 而白霜在看到柳寻衣后,也一改之前的消颓,奋力挣扎着欲向柳寻衣走来,但却被其身旁的玉虎堂弟子死死拦住。她满眼急迫地朝柳寻衣‘支支吾吾’,但嘴里却始终吐不出半个字来。 苏禾见状不禁眉头一皱,恍然大悟道:“原来白姑娘是被人封住了哑穴,难怪一直不肯理睬我。” “苏大哥明鉴。”柳寻衣接话道,随即目光一冷,漠视着曹钦,沉声道,“曹钦,放了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曹钦表现的出奇平静,或许是因为苏禾刚才那一战带给他极大的信心,令他重拾勇气。此刻非但没有因为局势突变,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寻衣和唐阿富,肆无忌惮地戏谑调侃起来,冷笑道,“你今天来这儿到底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惊风化雨图?” “人也要,图也要!” 自从莫岑一家三口相继惨死,柳寻衣便一直对黑衣人心存蔑视,故而当他得知黑衣人就是曹钦后,自然也对其生不出半分好感。因此他对曹钦说话的语气十分生硬,甚至蕴含杀意。 苏禾一愣,可还不等他张口,唐阿富却突然插话道:“既然如此,你我可以联手一起除掉苏禾,只要苏禾一死,惊风化雨图就是我们的。至于是归你还是归我,我们大可在离开此地之后再慢慢商量。到时候我们二人无论是谁最终得到这张图,都好过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柳寻衣,你意下如何?” 对于唐阿富的提议,曹钦的脸色顿时变的万分阴沉,厉声道:“苏兄弟莫慌,曹某定会与你并肩而战,绝不会让你腹背受敌。” 对于曹钦的“仗义”,苏禾却一言未发,只是目光凝重地注视着柳寻衣,一双虎目如璀璨星河般清澈而深邃,虽然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十分复杂,但却丝毫看不出对柳寻衣的敌视。 苏禾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因此在柳寻衣未亲口答应唐阿富的提议前,他绝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所有人的紧张注视下,柳寻衣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可!” “为何?难道你不想得到惊风化雨图?”唐阿富眼中露出一抹极为少见的疑惑之色。 “想。”柳寻衣坦言道,“但我却万万不能与苏大哥为敌,因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这……”柳寻衣的话令唐阿富顿时语塞,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见到这一幕,曹钦突然放声大笑,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能同仇敌忾,共同进退,却没想到竟会窝里反。只凭一时之勇就想从我手中拿走惊风化雨图,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说罢,曹钦脸上猛地闪过一抹狰狞,对柳寻衣喝斥道:“惊风化雨图你得不到,人也休想带走,识相的就赶快滚,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至于唐阿富……”曹钦目光一转,冷笑道,“你杀了雷彪,我本应让你血债血偿,不过看在苏兄弟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你一马,但只是今天,所以你现在最好有多远就跑多远,因为明日一早我就会发出江湖追杀令,让你天涯海角,无所遁形!” “你以为只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轻易离开?”柳寻衣面无惧色地讥讽道,“图你保得住保不住我不知道,但人你今天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说罢,柳寻衣迅速转身朝苏禾拱手一拜,正色道,“苏大哥,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与曹钦之间孰真孰假,倘若真是白霜主动来向玉龙宫主拜寿,曹钦又何必要封住她的穴道?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担心玉虎堂强抢民女之事败露。” 苏禾脸色一变,怒视着曹钦,质问道:“曹堂主,果真有此事?” “当然不是,此事……此事容我稍后再细细告诉你。”曹钦算是领教过苏禾的一根筋,深知此人是个帮理不帮亲的拧种,万一现在就把脸皮撕破,只怕今日他根本无法脱身。 现在的曹钦只能设法搪塞,拖延时间。只要拖到玉龙宫的高手前来驰援,到时就算苏禾也将矛头对向他,曹钦也全然无惧。 “曹钦,放人!”柳寻衣剑锋直指着面沉似水的曹钦,言语之坚决已毫无缓转余地。 “你要你的人,我要我的图。”唐阿富走到柳寻衣身旁,甩出无情剑,剑锋同样直指曹钦,淡淡地说道,“曹钦,交出惊风化雨图。” 曹钦心急如焚,暗骂玉龙宫的援兵来的太慢,但眼前的情况却又令他难以继续推诿,只能将哀求的目光转向苏禾,恳求道:“苏兄弟,还请你替我拦下唐阿富,柳寻衣我自己解决……” “噌!” 曹钦话音未落,苏禾身后却是陡然传出一阵响动。只见查干、巴特尔和卓雅三人竟突然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翻了一众猝不及防的玉虎堂弟子,并赶在曹钦反应过来之前将白霜救下。 “你们这是……”见状,曹钦大惊失色,伸手连连点指着苏禾,眉眼之间是说不出的诧异与愤怒。 和曹钦同样惊讶的人还有苏禾,他对查干三人的突然出手同样深感意外。苏禾满眼错愕地望着他们,惊呼道:“你们这是作甚?” “嘿嘿,苏大哥,这件事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只是我们知道你性子太直,所以才一直瞒着,不敢告诉你。”巴特尔嬉皮笑脸地解释道,“等回去之后我们再好好向你解释,现在正事要紧。” “什么正事?”苏禾又惊又怒地质问道。 查干持刀向前,先对唐阿富上下打量一番,继而扯着沙哑的嗓子对柳寻衣说道:“你要的人现在在我们手里,我可以把她还给你,但你要答应带走唐阿富,并且你们二人不能再觊觎惊风化雨图。如何?” “你这算什么?”柳寻衣不解地问道,“威胁?还是商量?再者,我是我,他是他,我又如何能决定唐阿富的去留?如果我带不走唐阿富,你又如何?” “那这个女人就得死!”巴特尔戏谑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么漂亮的姑娘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你……” “简直胡闹!” 不等巴特尔把话说完,苏禾已是突然晃身而出,一个闪掠直接出现在巴特尔和卓雅面前,还不等他们出手反抗,苏禾已扬手在巴特尔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直打的他在原地转了两圈,脑袋发晕,眼冒金星,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卓雅则被苏禾突然散出体外的浑厚内力生生震退数步,直吓的脸色煞白,再也不敢造次。 眨眼间,苏禾已将白霜从巴特尔和卓雅二人手中救下,并顺势为其解开穴道。 “苏禾,不得放肆!”查干急忙喝止道,“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完成岭主交代的大事。” “但岭主绝不会容忍你们以一个弱女子为人质?”苏禾斥责道。说罢,他出掌将白霜推向柳寻衣,义正言辞地说道,“天大的恩怨都与这个姑娘无关,柳兄弟只管带走令妹,若是谁敢横加阻拦,那就休怪苏某翻脸无情!”苏禾最后这句话明显是说给查干和曹钦听的,语气坚决,霸气十足。 “罢了罢了!”查干深知苏禾为人,因此不再与他争辩,转而对曹钦说道,“曹堂主,把惊风化雨图交出来吧?眼下的局面你应该清楚,这幅图只凭你一个人根本无法保全,不如交给我们暂时保管,如何?”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曹钦目光诧异地望着查干,狐疑地问道,“你们不是代表赤风岭来向宫主祝寿的吗?为何突然倒戈?”对于曹钦的疑惑,苏禾也同样深感不解,不过他毕竟是赤风岭的人,虽不认同查干三人的做法,但却也并未故意拆台。 “非也!”查干笑道,“我们并非倒戈,只是想暂时替曹堂主保管这幅惊风化雨图罢了。不过有一事曹堂主大可放心,这幅图我们最终也会献给玉龙宫主,绝不会落入外人之手。” “那你们……” “只不过我们千里迢迢而来,总不能空手而归才是。”查干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赤风岭与你们天山玉龙宫多年来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们突然来访,必是有事相商。但素问玉龙宫主是个不太容易接近的人,我们空手而去只怕难以说服他和我们商定大事,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暂时先替你保管这幅价值连城的宝图,待大事既成后,我们必会丝毫无损地将此图双手奉上。” 直至此刻,曹钦总算想明白了查干几人的用意,他们是想利用惊风化雨图,要挟玉龙宫主答应他们的某些要求。事情闹到这一步,曹钦不用想也能猜到赤风岭所要求的事,对天山玉龙宫而言定然不算喜事,否则查干又岂会使出此等卑鄙手段? 想到这些,曹钦心中不免一阵后怕,倘若他糊里糊涂地把苏禾几人引荐到玉龙宫主面前,到时他们万一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苛刻要求,难保玉龙宫主不会迁怒于曹钦这个说客。 面对若有所思的苏禾,卓雅赶忙解释道:“苏大哥,我们并非有意欺瞒,只不过是想多一份保障而已。其实苏大哥心里很清楚,只凭三寸不烂之舌,根本就不可能说服玉龙宫主答应我们的要求。这里不是漠北,苏大哥难道还想用对付二十四城和胡马帮的方法,来收服天山玉龙宫吗?凶险有多大暂且不提,只怕我们几个白白死在天山寒岭,也无法完成岭主所交代的事。曹钦如此重视惊风化雨图,想来此图对玉龙宫主也必是十分重要,只要我们有此图在手,自然也就能多一份把握。” 看着面露难色的苏禾,以及言之凿凿的卓雅,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开口问道:“苏大哥,不知你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 “事到如今我也无需隐瞒。”苏禾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们此行其实是想说服玉龙宫主,让他效仿昔日的漠北二十四城和胡马帮,率领麾下弟子……投效我蒙古大汗……” …… 第八十一章:曹钦交图 “什么?” 苏禾此话一出,柳寻衣心中顿时一惊。他身为大宋朝廷中人,有些事自然比唐阿富这些江湖人看的更为透彻,蒙古朝廷这些年连连笼络江湖势力,其中以招安漠北二十四城、胡马帮和赤风岭最为昭著。 虽然蒙古朝廷有此惯例,但以往他们只针对漠北草原上的势力,却并未插足中原武林。而今突然找上自诩为中原门派的天山玉龙宫,其用意着实耐人寻味。 很明显,蒙古朝廷已对汉人武林动了心思,又或者说是对大宋仅剩的半壁江山再有图谋。 曹钦浑身的血顿时凉了半截,惊呼道:“你们想让我玉龙宫变成下一个赤风岭?” “不错。”查干正色道,“这对你们来说其实是件天大的喜事,我们唯一担心的是玉龙宫主在此地做惯了土皇帝,不肯归顺朝廷。” “呸!”曹钦怒啐一声,喝斥道,“想让玉龙宫归顺蒙古大汗,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你们笼络笼络漠北的门派也就罢了,如今竟打起我玉龙宫的主意,这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莫要忘了,天山玉龙宫可是中原门派,是汉人的门派!” 曹钦虽然为人阴险狡诈,但这番话却是说的大义凌然,掷地有声。能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现的如此坚决,这倒令柳寻衣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哼!”巴特尔不屑地瞥了一眼曹钦,讥讽道,“什么是漠北?哪里又算中原?你这人活的比我久,眼光却太过短浅,难道天山如今还是你们大宋的地盘吗?这里早已变成我们的疆域。我们在这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你何干?天山玉龙宫又如何?还不是在我们的地盘上讨饭吃?若是激怒大汗,管你是‘玉龙宫’还是‘玉虫宫’,十万铁骑一扫而过,到时就算把这叶子林的树都砍光,也不够给你们做棺材。大军所过,寸草不生。弯刀所指,片甲不留!”巴特尔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眉眼间流露着浓浓的自豪之意。 由于愤怒,曹钦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着,冷声道:“就算让你们拿到惊风化雨图,宫主也绝不会屈服于蒙古大汗,你们休想得逞!” “那就不扰曹堂主费心了。”查干阴戾地笑道,“现在你只需把惊风化雨图交给我们便可。” 从始至终,苏禾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做表态。其实他心里十分反感这种趁人之危的做法,认为此举有违光明磊落,乃是卑鄙小人的劣质行径。但苏禾毕竟是蒙古人,他不仅仅与查干三人是一派之亲,而且还是蒙古大汗的忠实拥趸,因此也自然不可能当众站出来反对,更不可能与查干三人翻脸。 一时间,苏禾左右为难,只能任由查干与曹钦对峙。 “其实你们心里都清楚,此事成功的机会不足一成。”渐渐明白了整件事的柳寻衣突然插话道,“你们之所以如此急迫地索要惊风化雨图,并非是真心想借此说服玉龙宫主,而是在提前给自己留后路。” 苏禾眉头一皱,疑惑地看向柳寻衣,问道:“柳兄弟,你这话的意思是……” “苏大哥!”柳寻衣面色为难,沉吟道,“我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有些话本不该说。但其实你这三位朋友,心里早已料定此行根本无法说服玉龙宫主归降蒙古大汗。他们急于得到惊风化雨图,只有三成的原因是想以此威胁玉龙宫主。但玉龙宫主何许人也?纵横江湖数十载,执掌天山玉龙宫如此庞大的势力,又岂会被人随便威胁几下就乖乖就范?所以你这三位朋友心里真正的打算,其实有七成是想给自己留后路,在招降失败后,拿着惊风化雨图回去向赤风岭主交差。其实……赤风岭主或许也早就猜到这个结果,因此你们铩羽而归,他并不会感到奇怪,但你们若是将价值连城的惊风化雨图一并带回去,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到时他非但不会责罚,反而还会重重的奖赏。” 苏禾眉头深锁地反复思索着柳寻衣的话,缓缓点头道:“柳兄弟所言不无道理……” “苏大哥!”巴特尔见苏禾动摇,顿时怒由心生,急忙劝阻道,“你怎能听一个宋人胡言乱语?而且就算他猜对了又如何?难道我们将惊风化雨图拿回去不好吗?这里面可暗藏着绝世武功和金国宝藏,只要我们把图献给大汗,岂不是……” “住口!”苏禾怒斥道,“若想得到惊风化雨图,大可用些光明磊落的手段,又何必使出此等趁人之危的诡计?倘若这图是你们从玉龙宫主手中夺来的,我反倒不会多说什么,因为那是你们的本事,但此时此刻,你们所作所为却有趁火打劫之嫌。” “苏禾!”曹钦怒视着苏禾,冷喝道“你少在这里装模做样,你与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又何必惺惺作态?今天这幅惊风化雨图我就是毁了,也断不会交给你们。” 查干眼神一冷,头也不回地对苏禾说道:“苏禾,此事你若认为不妥,那便站在一旁不要插手就是,是非对错待回到赤风岭后,我们再行争论。今日有外人在场,我们何必内讧,让他们看笑话?” 说罢,查干手中弯刀一指曹钦,冷声道,“曹堂主,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今天若是死在这儿,只怕都没人给你收尸。” “你唬我?”曹钦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黑竹筒攥紧几分,随即后退两步,朝柳寻衣和唐阿富大喊道,“难道你们想坐视不理?” 不等柳寻衣开口,唐阿富已是目无表情地冷笑道:“你若把图给我,我便保你一命。” “你也想趁火打劫?”曹钦目光闪烁地怒视着唐阿富,喝道,“你我好歹都是汉人,你怎能……” “你曾经杀过的人,十个有八个也是汉人,又该如何解释?”唐阿富淡淡地回道,“你想让我保你性命,那就把图给我,否则你今天只能自求多福。” “柳寻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贤王府的人,洛天瑾号称北贤王,难道你也想见死不救?”曹钦自知一人难敌查干三人,故而又将希望投在柳寻衣身上,他从柳寻衣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犹豫,心中便已料定柳寻衣绝非唐阿富那般铁石心肠。 玉龙宫的强援迟迟不到,柳寻衣已成为曹钦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曹钦而言,惊风化雨图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命更重要。倘若今日这幅图真的保不住,那他也要将此图交给一个最有可能保住自己性命的人。如今看来,柳寻衣无疑便是这个人。 “曹钦,你的废话太多了,拿图来!” 巴特尔早已迫不及待,一个纵身冲天而起,双脚凌空而踏,直接从苏禾、卓雅和查干三人头顶飞掠而过,半空中挥动弯刀,朝曹钦的脑袋直直地劈砍下来。 “等一下!” 一声冷喝自柳寻衣口中吼出,只见他身形化作一道黑影,自空中一闪而过,眨眼之间已冲到巴特尔身前,出剑一挑,替曹钦挡开巴特尔的刀锋。 “铿!” 刀剑撞击的声响,再次搅动这片弥漫着血腥味的叶子林。在柳寻衣的剑下,巴特尔顿感力不从心,不得已飞身而退,远远飞落在查干身旁,欲要再度出手,却被查干突然挥手拦下。 柳寻衣翻身落于曹钦身旁,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如骷髅的查干。 “柳寻衣,你与曹钦似乎没什么交情吧?”查干问道。 “我并非救他,而是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们夺走惊风化雨图。” 对此,苏禾的眼神飘忽不定,脸色说不出的复杂。反观唐阿富,则是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戏,丝毫没有拔剑相助的意思。 刚刚的敌人此刻竟与自己并肩而战,而刚刚的朋友却对自己刀剑相向,斗转星移间,局势一变再变,令曹钦身心俱惫。 “曹钦。”查干冷声威胁道,“再不交出惊风化雨图,今日你必死无疑!你应该知道,柳寻衣他自身尚且难保,更不可能保你。”说罢,他还别有深意地轻瞥苏禾一眼,话中有话地问道,“苏禾,我想你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巴特尔、卓雅死在这儿吧?” “当然……” “那就好!”查干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无需动手,只需劝一劝你这位柳兄弟,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你对他有救命之恩,我想他应该会听你两句。” 当苏禾将为难的目光投向柳寻衣的时候,柳寻衣也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他刚刚出手完全是出于和曹钦的同族之义,乃无意之举。但其实在他心里,对曹钦此人却是厌恶至极,倘若没有查干三人,说不定柳寻衣会亲自出手杀了他。 虽然苏禾和柳寻衣一言未发,但曹钦已经隐隐感到一丝不妙。他再度左顾右盼一番,仍旧没有寻到半点援手的影子,希望泯灭,心情也随之沉入谷底。为求自保,曹钦不得不重新思量手中这幅惊风化雨图的去留。 犹豫再三,曹钦终于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他缓步走到柳寻衣面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竟是主动将黑竹筒塞入柳寻衣手中,恳切地说道:“这幅图今天我是保不住了,与其把它交给这几个蒙人,倒不如给你。”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回话,曹钦却已迅速后撤几步,俨然摆出一副与自己再无关系的姿态,转眼间变成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曹钦此话虽然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却是把烫手山芋甩给了柳寻衣,他自己落得一身轻松,反倒让柳寻衣代他成为众矢之的。 果然,就在柳寻衣一脸茫然地接过竹筒,沉思权衡之际,查干、巴特尔和卓雅三人已是缓步上前,对他形成合围之势。查干弯刀翻动,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寒光,杀意如冰,惹人心寒。 “柳寻衣,交图不杀!” …… 第八十二章:剑挑三刀 柳寻衣撕扯下衣襟,迅速将黑竹筒牢牢地系在身后,继而举剑环视着查干三人,凝声道:“恕难从命!” “公子小心!”白霜满眼担忧地提醒道。对她而言,柳寻衣已是此刻唯一的依靠,倘若柳寻衣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她的下场定会十分凄惨。 “公子?”苏禾一愣,随即将错愕的目光投向柳寻衣,虽并未开口质问,但他的眼神中已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失落之意。 曾几何时,柳寻衣信誓旦旦地告诉苏禾白霜是自己的妹妹,而如今白霜竟称呼其为“公子”。苏禾虽然性情耿直,但却不是傻子,枉他之前对柳寻衣如此信任,直至此刻才因为白霜的无心一语而幡然醒悟。 看到苏禾狐疑的眼神,柳寻衣心情顿时一沉,可眼下的局势却令他来不及解释太多,因此只能朝苏禾强挤出一个满含歉意的苦笑,算是默认自己曾欺瞒过他。 “柳兄弟,如今查干三人围困你一人,已算以多欺少,所以我不会再出手对付你。”苏禾语气复杂地说道,“但他们毕竟与我同出一派,我也不能帮你对付他们,所以……这幅惊风化雨图你交还是不交……但凭君意。” 说罢,苏禾转头看向眼中略带沉思的唐阿富,道:“不过这位唐兄弟若是冒然插手,那苏某也不会坐视不理。你若想争图大可在柳兄弟与查干他们分出胜负之后,再行挑战,正所谓一事归一事,你若为柳兄弟助拳,那苏某也唯有助查干他们一臂之力。”说着苏禾还将目光轻轻瞥向曹钦,淡淡地说道,“曹堂主亦是如此。” “嘿嘿……”巴特尔不屑地笑道,“有苏大哥坐镇,我量他们也不敢造次。你只管站在一旁看戏,稍后我们便将惊风化雨图夺过来。” 苏禾正色道:“我教过你,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轻视对手,大意轻敌乃是江湖中人的大忌。” “知道了!”巴特尔缓缓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眼中精光涌现,小心谨慎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道,“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查干、卓雅,你们且为我掠阵,我先去探一探这小子的底。” 巴特尔自己就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却出口称呼柳寻衣为“小子”,听上去倒也颇为有趣。 查干和卓雅对视一眼,随即齐声说道:“小心!” “接招!” 话音未落,巴特尔已是大笑着朝柳寻衣冲去,他的身法极其灵活,本来只有三五步的距离,却被他闪转腾挪,忽左忽右地整整围着柳寻衣绕了一圈,似是在寻找柳寻衣的破绽。 柳寻衣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地防范着四处游走的巴特尔,但见其前脚还在自己眼前,一个晃身却又突然跑到自己身后,如此多变而迅捷的身法,令柳寻衣一时难以适应,只能被巴特尔牵着走,东南西北地来回闪转。 “呼!” 出现在柳寻衣身后的巴特尔,突然出手朝竹筒抓去,柳寻衣迅速转身,抬脚直踢巴特尔的左臂。巴特尔吃痛,左臂猛地向后一振,右手持刀却是顺势抡圆一劈,锋利的弯刀直向柳寻衣的天灵盖呼啸而来。 “哼!” 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身形一侧,刀锋紧贴着他的鼻尖擦飞而下,柳寻衣趁机翻手出剑,剑锋轻刺巴特尔的小腹,变招之迅捷,出剑之凌厉,令一旁的唐阿富也暗暗称赞。 面对柳寻衣突如其来的反攻,巴特尔登时大惊,连忙脚尖点地,翻身而退。但柳寻衣却并没有就此收招的意思,脚下连踏几步,顷刻间便冲到巴特尔身前,毫不犹豫地挥剑便刺。 刚刚落地的巴特尔脚跟还未站稳,便看到延绵不绝的剑锋迅猛而至,吓的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自己的仪态,仓惶倒地,在一片泥泞和落叶中向后迅速翻滚,而柳寻衣的剑刃则是紧随其后,不断扫动着被巴特尔溅起的尘埃飞叶,惊的巴特尔一路翻滚出十余米,硬是没能寻机起身。 “没想到此人竟还是个高手。”查干沉声道,“巴特尔怕是难敌其手,我们一起上,速战速决!” 伴随着查干的一声喝令,卓雅与其同时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朝柳寻衣扑去。 面对左右夹击,柳寻衣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巴特尔的追击,挥舞剑锋左右迎战。巴特尔趁势起身,恼羞成怒地挥刀直逼柳寻衣而来。 “铿铿铿!” 一连串的刀剑铿鸣在林中响起,柳寻衣一人一剑,游走于巴特尔、查干、卓雅三人之间,仍显游刃有余,丝毫没有慌乱狼狈之意。以一敌三竟能逼的对手难以近身,此等武功非但令战局中的三人大吃一惊,也大大出乎了苏禾的预料。 苏禾两次见到柳寻衣,一次在客栈喝酒,一次在罗汉寺误中迷香,都未能见识到柳寻衣的手段,如今见到柳寻衣以一敌三而不弱下风,苏禾又岂能不惊? 要知道,查干三人在赤风岭内都是排的上号的高手,能同时力战三人而不败,柳寻衣的武功无疑要远超他们任何一人。 密林之中,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眨眼间便是五十个回合仍不分胜败。柳寻衣在交手中慢慢摸索出查干三人的路数,越打越游刃有余。 反观查干三人,一开始还能从柳寻衣的剑法中窥伺出一些破绽,但随着交手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发现柳寻衣的剑法竟越来越娴熟,变招、出招也渐渐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久而久之竟是破绽全无,令他们三人根本无从下手。 “好剑法。”唐阿富颇为震惊地喃喃自语道,“柳寻衣今日的剑法,比在泉州之时简直有天壤之差,短短一个多月竟有如此进步,实在匪夷所思。” 殊不知,柳寻衣在泉州的时候,柔和各家剑法而独闯的剑招、剑势都尚不成熟,如今经过一个月的反复琢磨修习,自然是进步神速。柳寻衣自身武功极高,若非需要刻意隐瞒自己在天机阁中学来的各派武功,柳寻衣当日在泉州又何至于被唐阿富逼的剑不成剑,招不成招? “铿!” 战局中,柳寻衣一剑震退在身后偷袭的查干,脚下轻点顺势冲天而起,左脚踏右脚,身形节节拔升,眨眼间已跃起三五丈之高。不等查干三人飞身追击,半空中的柳寻衣却是突然调转内力,挥手出剑,顷刻间荡出一道道凌厉剑气,所过之处无不泛起一片白色剑虹。 查干三人不敢冒然硬接,仓促间连忙左右闪避。一道道剑气凌空而落,锋利如刀,直将林中无数枝叶齐齐斩落,漫天飘零。 剑势如流星、如落陨,剑气坠落在泥地中竟砸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坑,遍地疮痍。 在柳寻衣的攻势下,查干三人狼狈闪躲,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留下一些剑气肆虐的痕迹。 “出圆月刀,杀了他!” 待攻势平息,查干陡然发出一声怒喝,与此同时挥手奋力一甩,弯刀脱手而出,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旋着直逼柳寻衣而去。巴特尔和卓雅也随声而动,又是两把弯刀自左右飞旋而出。 “嗖嗖嗖!” 三把弯刀交错横飞于林间,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风声,从四面八方朝柳寻衣呼啸而来。柳寻衣翻身从两把弯刀的夹缝中纵身一跃,凌空未落却先腰马一转,出剑直将迎面而来的第三把弯刀挑飞,弯刀在半空中绕过一个大圆,最终飞回查干之手,但查干却不假思索地再度将弯刀甩出,重新射向柳寻衣。 三把弯刀好像拥有灵性一般,非但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偷袭柳寻衣,并且三刀之间还相辅相成,互成交错,始终将柳寻衣围困于三刀组成的包围圈内,难以脱逃。 就这样,在三把弯刀的咄咄相逼下,柳寻衣不得不兔起鹘落,上下翻飞,连连闪躲。即便柳寻衣动作迅捷,但在三把圆月弯刀绵延不断的围杀中,柳寻衣的衣袍仍不免被割开几道豁口。 “这是什么招式?”柳寻衣急转目光,左右观瞧着凌空飞旋的三把弯刀,眼中不禁露出一抹苦涩。 “刀再锋利也是被人所控,只要人在,这三把刀就会无穷无尽地追杀你。”唐阿富突然开口提醒道,“你怎能只和刀斗,却不与人争?” 唐阿富一语惊醒柳寻衣,令他瞬间醒悟。反观查干三人却是眼神骤变,脸上不约而同地蒙上一层阴戾。 柳寻衣纵身一跃,两把弯刀顷刻间自左右袭来,柳寻衣迅速挥剑将它们一一挡开,随即脚下轻点,速度再快三分,直奔距离自己最近的卓雅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第三把弯刀陡然自柳寻衣背后袭来,直逼他的后心,柳寻衣却是头也不回地突然向后跃出一个空翻,弯刀顺势自其身下飞掠而过,旋转到卓雅面前时却又方向一转,绕了半圈,再度逼向仍在半空的柳寻衣。 柳寻衣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待他重新翻身而落的时候,弯刀恰好飞至身前,柳寻衣双脚在刀身上轻轻一踏,弯刀顿时一沉,狠狠插入地面。柳寻衣则借力一蹬,挺剑直刺近在咫尺的卓雅,直吓的其花容失色,脸色惨白。 “卓雅小心!” “铿!” 苏禾大惊,瞬间飞身而出,血影刀径直挡开柳寻衣的剑锋,苏禾也趁机将猝不及防的卓玛拽至身后。 “咻咻咻!” 苏禾出手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目,然而就在其出手救人的瞬间,密林深处却是陡然传出一道道轻响,可还不等众人将目光从苏禾身上挪开,忽如其来的漫天箭矢已是穿透密林,遮天蔽日,呼啸而至。漫天箭雨如疾风骤雨般,毫不留情地袭落在这片空地上。 “噗!噗噗!” 由于这场箭雨来的太过突然,以至防不胜防,因此查干、巴特尔、卓雅三人纷纷中箭,而苏禾虽反应够快,但他为了搭救查干三人,在闪躲之时也不幸被两根流箭所伤,一支插在其左肩,一支插入其右肋。可即便身负箭伤,苏禾却仍旧速度不减,一边挥刀抵挡着箭雨,一边分别将查干三人迅速带到树荫之下,寻求遮蔽。 柳寻衣也在营救白霜的时候身负一箭,这一箭从其后背刺入,自小腹左侧穿出,瞬间鲜血四溢,浸透了他的衣袍。 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箭雨下,毫发无伤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被柳寻衣及时救出的白霜,一个是藏身于树下的曹钦,另一个则是闪避及时的唐阿富。 箭雨持续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待箭雨停歇时,刚刚柳寻衣他们所在的那片空地上,已是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 “嘶!” 树下,柳寻衣一手按着小腹上的伤口,一手提剑护着白霜,眼神谨慎地盯着四周。箭伤的剧痛令他冷汗直流,身后的白霜又惊又恐,泪眼汪汪地捂嘴望着柳寻衣后背露出的半截箭矢,尤其是看到一滴滴鲜血如同不要钱似的,顺着箭杆向下流淌时,眼中更是充满痛苦之色。 “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的,要是有就送他们上路!” 一声冷喝陡然自林中响起,接着只见几十个白衣汉子,提着刀剑快步朝这片空地走来。一见到他们,苏禾等人无不面色凝重,而惶惶不安的曹钦,眼中却是陡然涌现出一抹狂喜之色。 “等了这么久,玉龙宫的援兵终于到了!” …… 第八十三章:临危托付 “董堂主!” 曹钦远远地认出那群玉龙宫弟子中,为首的中年大汉正是玉龙堂堂主,董渊。 在玉龙宫十二分堂中,以玉龙、玉虎二堂最为得势。天山南北有两城,曹钦的玉虎堂执掌山北的霍都,而董渊的玉龙堂则提领山南的离城。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曹钦与董渊都极为相似,因此平日里曹、董二人的私交倒也颇为亲密。 与曹钦的蛇蝎面相不同,董渊相貌堂堂,五官端正,眉宇间散发着一股霸气,配之异于常人的魁梧身材,远远看去颇有几分统领万军的大将风范。 只不过董渊此人的面相与品性却是大相径庭,虽然仪表不俗,满脸正气,但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对上阿谀谄媚,对下心狠手辣,其奸诈狠戾,比之曹钦有过之而无不及。 似是听到曹钦的呼喊,董渊浓眉一蹙,故而招呼道:“曹堂主,刚刚那番箭雨没伤到你吧?董某远远听到这里有打斗声,便以为是乱贼,因此也没来的及顾虑太多。若知曹堂主在此,我断然不会下令放箭。” “董堂主客气了!”曹钦心中对董渊的搪塞极为不耻,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道,“此地除了曹某之外皆是我玉龙宫的敌人,董堂主的箭放的极好!” 听着曹钦与董渊二人颇为亲昵的对话,柳寻衣那颗悬着的心顿时沉到谷底,但他转身看向被吓的瑟瑟发抖的白霜时,脑海中不禁由回忆起昔日柳寻玉哭喊着叫哥哥的可怜模样,暗想道:“当初玉儿被人掳走的时候,想必也是如此害怕吧?” 一想起妹妹,柳寻衣不禁心中一痛,当他再度看向与记忆中的柳寻玉颇有神似的白霜时,顿时暗下决心,不管白霜是不是柳寻玉,今日都一定要救她脱离险境。 “柳公子……你……你的伤……”白霜停滞在半空中的芊芊玉手不住地颤抖着,她不敢碰触柳寻衣的伤口,但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不住地顺着箭矢向外流淌,心中又难掩担忧畏惧。白霜此刻对柳寻衣伤势的关心,至少有一半是出于自身的安危,但至少也有一半是真心感激柳寻衣的救命之恩。 “唐……唐阿富!”柳寻衣看向不远处的唐阿富,忍着剧痛缓缓开口道,“玉龙宫的强援到了,你能不能……带她走?”说着,柳寻衣还伸手推了一下惴惴不安的白霜,又道,“倘若继续留在这里,我们都得死……” “我为什么要求她?”唐阿富冷漠地回道,“我若想走,没人能拦得住我。” “你太低估玉龙宫的实力了。”柳寻衣急声道,“刚刚只凭苏禾一人,你就差点死于刀下,难道……玉龙宫派来的一众高手还抵不过苏禾一人吗?这里毕竟是玉龙宫的地盘……高手如云,并且在片刻间便能源源不断地赶来驰援……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倘若落在玉龙宫手里,不知会遭受多少折磨……我求你带她离开,我替你拦下他们……” 唐阿富一愣,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柳寻衣,道:“你求我?” “是……”柳寻衣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求你带她离开。”说罢,柳寻衣迅速将背后的黑竹筒摘下,递到白霜手里,继而将白霜猛地推向唐阿富,朗声道,“惊风化雨图我给你,只求你快些带她离开……” “卓雅!” 对面的大树下,巴特尔的惨叫声陡然响彻在这片林中。 只见巴特尔和查干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依偎在树旁的卓雅,苏禾面色复杂地站在一旁,目光深邃,沉默不语。此刻的卓雅满身鲜血,一动不动。其胸口、小腹和大腿上各自插着几支已被鲜血浸透的箭矢,如此重伤,俨然已是一命呜呼。刚刚巴特尔的那声惨叫也足以印证她的噩运。 “董堂主,图在那小子身上,这些人一个都不要放过,格杀勿论。”曹钦一副小人得势的可憎模样,向董渊点指着柳寻衣几人。 董渊只是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冷冷地看了一眼柳寻衣,大手一挥,下令道:“杀了他们,把图拿回来!” “我拦下他们,你带白霜走!” 柳寻衣眼神一狠,也顾不上唐阿富的反应,猛地将犹豫不决的白霜拽至唐阿富身前,继而左手捂着小腹的伤口,右手提剑,朝迎面扑来的几名玉龙宫弟子杀去。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大腿中箭的巴特尔瞪着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全然不顾苏禾的劝阻,挥起弯刀已冲入一群玉龙宫弟子中,发疯似的与他们厮杀起来。 查干腹背中箭,已无力再战,只能委身在卓玛的尸体旁,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战局。 至于苏禾,则是徒手将自己身上的两根箭矢,硬生生地从体内拔了出来,饶是剧烈的疼痛一浪高过一浪,袭遍他的全身,苏禾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吭过一声,甚至在拔出箭矢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苏禾随手甩飞两根沾满自己鲜血的箭矢,直接扎穿两个迎面扑来的玉龙宫弟子的脖子,令他们当场殒命。 “惊风化雨图在那个女人那,快给我拿回来!”曹钦大喝一声,随即亲率十几个弟子朝白霜和唐阿富冲去,可还不等他们冲到近前,半路却突然杀出个满身鲜血,宛若恶鬼的柳寻衣,一通剑花闪过,七八名玉龙宫弟子应声倒地,而后与曹钦战成一团。 “唐阿富,你还不带她走!”战局中的柳寻衣不忘对唐阿富急声催促道,“你不是不喜欢欠别人吗?我现在用图换她的命,你我便是两不相欠。” 看着与曹钦等人苦苦鏖战的柳寻衣,唐阿富再度环顾战局,见到越来越多的玉龙宫弟子从远处赶来,当即下定决心,一把夺过白霜手中的黑竹筒,继而在白霜惊恐而担忧的眼神注视下,唐阿富稍稍犹豫,方才迅速出手揽住白霜腰肢,挥剑斩杀两个欲从背后偷袭的玉龙宫弟子,顺势飞身而起,双脚在树间连翻点踏几下,眨眼间二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密林尽头。 曹钦和董渊见状,不由地面露急迫之色,但他们二人一个被柳寻衣死死缠着,另一个却在苏禾的攻势下应接不暇,手忙脚乱,根本无法抽身去追杀唐阿富和白霜。 “苏大哥小心!” 柳寻衣飞身来到苏禾身边,挥剑刺翻一名欲要偷袭的玉龙宫弟子。苏禾刀锋一扫,直将紧追着柳寻衣而来的曹钦逼退。刚刚还互为对手的二人,此刻却患难与共,同仇敌忾,着实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柳兄弟!” 苏禾见柳寻衣伤势不轻,眼神骤然一变,猛然大喝一声,还不等柳寻衣回应,血影刀已闪过一道寒光,自柳寻衣身后直劈而下,伴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箭尾已被齐齐切断。 苏禾转而来到柳寻衣身前,一手握住沾满血迹的箭头,一手抵住柳寻衣的小腹,正色道:“柳兄弟,忍着点!” 柳寻衣迅速将宝剑咬在口中,朝苏禾重重点了点头。 “噗嗤!” “哼!” 苏禾出手极快,当他把半截箭矢从柳寻衣的小腹抽出来的时候,柳寻衣只感到一阵钻心剧痛瞬间袭来,疼的他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口中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苏大哥小心!” 柳寻衣刚刚从剧痛中清醒过来,就看到董渊已举剑从苏禾背后杀来,当即暴喝一声,双手拽住苏禾臂膀,腰马一转,瞬间踢出一脚,狠狠踹在董渊的胸口上,直将猝不及防的董渊踹飞数米,最后在曹钦的接应下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负隅顽抗,还真碰上两个难啃的硬骨头。”董渊用手揉着胸口,眼神阴狠地盯着柳寻衣和苏禾,口无遮拦地喝骂道,“曹钦,你从哪招惹来这两个茅坑里的石头?简直又臭又硬!” 曹钦闻言一笑,戏谑道:“莫非宫主只派你一人来接应我?若今日只有咱俩,恐怕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当然不是。”董渊冷哼道。 “那还有谁?” “还有……” “还有我!” 不等董渊回答,便听到一阵含糊粗哑的笑声陡然从林间响起,紧接着一道黑影快若闪电般冲入战局,电光火石间便将混战中的巴特尔击倒在地。 此人的右脚蛮横地踩在巴特尔的脑袋上,笑盈盈地转头对柳寻衣和苏禾说道:“不想他死就休要乱动,只要肯乖乖听话,我保你们今日平安。” 看到此人的面容,柳寻衣顿时一愣,一抹难以置信的诧异之色瞬间涌上他的脸庞。他呆若木鸡地盯着这位突如其来的高手,以至于周围的玉龙宫弟子迅速冲上前来,将刀剑架在他脖子上,柳寻衣仍旧没有半点反应。 “是你?丁三?” 以雷霆之势击败巴特尔的人,正是与柳寻衣在龙安客栈把酒言欢的那个市井无赖,丁三。 “丁三是你叫的吗?”董渊怒声喝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柳寻衣诧异地望着董渊,继而又转头看向丁三,只感到脑中一片混沌,始终没能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老弟,咱们又见面了。嘿嘿……”丁三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戏谑道,“只不过看眼下的局势,你的事情似乎办的不怎么顺利?看来我的一千两黄金,八成也要泡汤了。” “你……” “你什么你?”曹钦冷声道,“这位乃是我天山玉龙宫金麟旗主丁傲,是你有眼不识泰山,才会不认得三爷大驾。” 丁傲是丁三的本名,由于他在家中行三,因此熟悉他的人都称呼其为“丁三”或是“丁三爷”。 “金麟旗主?”柳寻衣久闻天山玉龙宫有三旗十二堂,金麟乃三旗之一。换言之,这位其貌不扬、面目可憎、邋里邋遢的小老头,竟然就是天山玉龙宫除了宫主外,地位最高的三个人之一。 丁傲看着满地尸骸,对苏禾点头笑道:“不愧是名震漠北的人物,身负重伤,在如此逆境之下,竟还能杀的我玉龙宫弟子毫无还击之力,老朽佩服。” “丁三爷,何不杀了他们?”曹钦恶狠狠地提议道。他现在最希望丁三能杀人灭口,毕竟他曾和苏禾有过一场交易,此事若被玉龙宫主知晓,只怕曹钦难以交代。 “那倒不必,今天是宫主大寿之日,不宜动刀动枪。”丁傲摆手笑道,“赤风岭的几位朋友远道而来,宫主请几位上山一叙。至于柳老弟嘛……也请跟我走一趟吧,山上还有位老朋友正想见你。嘿嘿……” …… 第八十四章:暗中勾结 天山之巅有一岭,名曰“寒岭”,寒岭之上有三池,名曰“天池”。 左右天池为小,中央天池为大。 左天池树一旗,名曰“青龟”。右天池树一旗,名曰“火凤”。大天池树一旗,名曰“金麟”。 百里寒岭乃天堑险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大天池后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弘的宫殿,富丽堂皇,高耸入云。 此宫左有青龟,右有火凤,前有金麟,后面则是立壁万仞的无尽深渊,就连鸟儿都飞不上来。因此这座坐落于天山之巅,踏雪穿云的磅礴宫殿,绝对称的上固若金汤。 此宫即是传说中的天山玉龙宫。 玉龙宫依山而建,前后共有三座大殿,分为前殿、正殿和后殿。彼此之间皆修建着三条悬空飞廊相互连接,雕梁挂栋,精巧之至。左右亭台林立,楼阁无数,云雪相依,薄雾萦绕,再加上大天池暖意升腾,致使仙气袅袅,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世外仙境之感。 天山玉龙宫虽被视为异教,但如此气势却比中原六大门派也不遑多让,甚至更为霸气。 今天是玉龙节,依照惯例玉龙宫三旗十二堂的弟子皆要赶来庆祝。因此,今日的玉龙宫一改往日清净,天池四周大排筵宴,熙熙攘攘的弟子们彼此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可谓热闹非凡。 可无论外边如何喧闹,后殿内却是十分清净,出出入入的弟子皆是小心翼翼,屏息凝神,慢步轻声,恨不能踮起脚尖走路,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响动,惊扰玉龙宫主的清修。 殿内十分空旷,并未摆设任何桌椅,地上铺设着三尺见方的金边黑玉石,宛若明镜,一尘不染。大殿两侧依次排列着十二生肖的巨大铜像,每一尊都有近两丈之高,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分别代表着玉龙宫麾下的十二分堂。 大殿正中是四尊相互环绕的金玉雕像,中间是白色玉龙,周围则是金色麒麟、青色玄龟和赤色火凤,它们所代表着便是玉龙宫及麾下三旗。 休看此殿气势不凡,但其实只是一条通道而已。玉龙宫主真正的清修之地,则在这座大殿之后的缥缈阁。 缥缈阁小巧精致,宛若江南人家。此阁只分前后两间,中间被一道密不透风的白纱所隔。外阁迎客,内阁清修。依照玉龙宫的规矩,除宫主之外,任何人不得踏入内阁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玉龙宫主常年隐居内阁,几乎从不踏出半步,即便是玉龙节这般大喜之日,玉龙宫主也不会现身。因此天下虽大,但真正见过玉龙宫主庐山真面目的,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在江湖中,一个人越是神秘,就越发显的深不可测。 能进入缥缈阁的无一不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甚至连玉龙宫的弟子们,也极少有人能亲耳聆听玉龙宫主的教诲。 此刻,殿外觥筹交错,水陆毕陈,但缥缈阁内却是恬淡寡欲,清净悠然,宛若两个世界。外阁中有三人正襟危坐,两右一左,其中右边所坐的乃是一男一女。 男人面似凶罗刹,狰狞狠戾,脸上横肉纵生,坑洼遍布。身如黑金刚,壮硕魁梧,手臂比寻常人的大腿看上去还要粗壮几分,四十来岁的年纪,如狮子般硕大的脑袋上,却像抹满铜油似的锃光瓦亮,一根头发都寻不到。此人往那一坐,宛若一尊活脱脱的金刚铁罗汉,架势甚是骇人。 女人则是一身艳红裙袍,钗头凤尾打扮的花枝妖娆,柳眉轻黛,杏核媚眼,脸上涂抹着恰如其分的粉红胭脂,白里透红,红中透粉,粉中透亮,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股惹人心猿意马的魅惑幽香,傲人的身材令其风姿绰约,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千娇百媚,风韵正浓。 此二人能稳坐缥缈阁,身份定然不俗。男人乃是天山玉龙宫青龟旗旗主,呼延霸。女人则是火凤旗旗主,董宵儿。 值得一提的是,玉龙堂堂主董渊,正是董宵儿的亲哥哥。 董渊位极玉龙堂主,已算大有作为,但其妹却是青出一蓝而胜于蓝。年纪虽轻,但武功、城府皆在董渊之上,如今的身份地位也力压其兄一头。因此董渊在外人面前见到董宵儿,都要尊称一声“董旗主”,他们只有在私下才会以兄妹相称。 此时坐在呼延霸和董宵儿对面的,则是一位与柳寻衣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 面如冠玉,身如直松,言谈风趣,举止儒雅,此人正是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神算子”宋玉。 宋玉身为金剑坞的人,今日却出现在异教之中,其二者之间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 “曹钦在泉州之所以能全身而退,阁下功不可没。” 内阁中悄然传出一道清幽浑厚的声音,此声正是出自玉龙宫主之口。只听其声,似老非老、似幼非幼,似喜非喜,似怒非怒,饶是宋玉这般聪明绝顶之辈,也难以透过其声,辨析其人。 宋玉谦逊道:“曹堂主是奉任宫主之命前往泉州,而任宫主则是受我家坞主所托,帮忙玉成此事,故而在下帮曹堂主,便是在帮我金剑坞。至于‘功不可没’之说,实在令在下诚惶诚恐,万万不敢承受。” 宋玉口中的“任宫主”,指的正是天山玉龙宫的宫主,任无涯。 其实一个多月前,事先在江南陆府内埋下硫磺硝石,故意制造混乱的“内鬼”,正是宋玉。 金剑坞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如今竟做出此等不耻之事,若将此事宣扬出去,必会在江湖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金坞主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成就,提领武林半壁,志在天下寰宇,老夫对他甚是赏识。”金剑坞主如今已年过四旬,却仍被任无涯说成“年纪轻轻”,足见他的年纪远在金剑坞主之上。 闻听此言,宋玉赶忙拱手拜谢:“在下替坞主多谢前辈厚爱。此次若非前辈鼎力相助,只怕我们也难以取回惊风化雨图。” 宋玉极其聪慧,出口便将“任宫主”改为“前辈”,看似无意之举,实际上却在暗中拉近两家关系。 “金坞主送来黄金万两,美玉十车,老夫又岂能拒绝?”任无涯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金坞主对惊风化雨图如此喜爱,老夫也自当助他得到此图。” “如此甚好。”宋玉迟疑片刻,面露一丝尴尬之意,轻声问道,“但不知这图现在……” 董宵儿一双媚眼上下打量着仪表不凡的宋玉,不等宋玉把话说完,已抢先笑道:“宫主一言九鼎,说让你今日取图,就一定会让你把图带走,宋公子不必心急。何不细细品尝一番天山寒岭独有的雪茶?”说着,董宵儿端起茶杯朝宋玉稍稍一敬,故作神秘地问道,“宋公子可知这雪茶是如何采来的?” “愿闻董旗主教诲。” “不敢当。”董宵儿伸出一根芊芊玉指,绕着茶杯慢慢转动,细长的指甲沁入茶水之中轻轻一挑,便将一片茶叶挑在指尖,她神色陶醉地将其缓缓送入口中,一边品味着茶叶的清香,一边解释道,“我亲选出一百名尚未出格的妙龄女子,她们采茶不可用手,而是用贝齿,一片片地将茶尖轻咬下来。从采茶一直到宋公子将其喝下,这些茶叶均未沾染过半点污尘,皆是……”话说到这儿,董宵儿突然伸出红润细滑的舌尖,极具魅惑地轻轻舔了一下红唇,似笑非笑地说道,“口口相传。” “咳咳……” 宋玉闻言顿时猛咳几声,刚刚送入口中的茶水也险些喷洒出来。 领教了董宵儿的“厉害”,宋玉也不敢再去招惹她,只是干笑两声,迅速将目光转向白纱,迟疑道:“宋某在来的路上,听闻一些消息,说有人已知晓惊风化雨图的行踪,并且还追至霍都,但不知……” “你说的可是曹钦儿子被绑之事?”任无涯淡淡回道,“你且放心,我已传令,只要曹钦踏入玉龙宫,便会即刻赶来缥缈阁。到时候他若交不出惊风化雨图,那老夫便会当场毙其性命,非但退还一切所收之物,并且以三倍之价补偿金剑坞。这是老夫对金坞主的承诺,绝不食言。” “前辈误会了,就算曹堂主弄丢惊风化雨图,我们也断不敢有丝毫怪罪,更不敢让前辈将所收之物退回,权当是金剑坞送给前辈的寿礼便是。”宋玉似乎从任无涯的话中听出一丝不悦,急忙解释道,“刚刚是在下失言,还望前辈恕罪……” “公子大可放心,宫主今日一早便派出高手下山接应曹钦,定能万无一失。”董宵儿笑道。 “金麟旗丁傲,求见宫主!” “玉虎堂曹钦,求见宫主!” 突然,缥缈阁外传来丁傲和曹钦的声音,宋玉面色一喜,暗道:“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此时的丁傲一改往日的戏谑模样,神情严肃,眉头紧皱,看上去心情颇为沉重。而身后的曹钦,则是战战兢兢,眼神飘忽不定地在宋玉几人身上来回闪烁着。 见此情形,宋玉、呼延霸、董宵儿三人同时暗吃一惊,脸色也随之变的有些古怪起来。 “宫主天保九如,万寿无疆!”丁傲和曹钦跪在白纱前恭敬叩拜,语气之中颇有怯意。 “一路可还顺利?”任无涯问道。 “这……”闻言,丁傲的脸色更显难看,他惶惶不安地跪在白纱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艰难开口道,“回禀宫主,惊风化雨图在叶子林……被人抢走了……” …… 第八十五章:真真假假 丁傲此话并未引来预料中的轩然大波,董宵儿和呼延霸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却并未开口询问究竟。 至于宋玉,更是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品茶,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玉心里清楚,这件事不需要他责问,任无涯定会主动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丢了?”任无涯沉声问道,语气中颇有几分狐疑。 “回禀宫主,当时的情形是……”丁傲在任无涯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故而也不等任无涯追查,便主动将叶子林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同时还将发生在霍都,曹钦之子被劫等事也一并和盘托出。 说罢,丁傲又赶忙补充几句:“宫主,曹钦纵使亲儿子被劫,也断不敢违抗宫主之命,相反还设计引蛇出洞,最终在叶子林诛杀一众贼人,其忠心可见一斑。至于弄丢惊风化雨图,完全是因为赤风岭一行人临阵倒戈,曹钦寡不敌众,最终不得已才……还望宫主明鉴!” 听到丁傲为自己开脱,曹钦心中暗自庆幸:“丁三爷果然是宫主派来监视我的,还好我当初没有自乱阵脚。若是让他抓住把柄,今天我注定难逃一死。” “呼延霸。”听完丁傲的解释,任无涯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径自开口道,“把曹钦带下去,家法伺候。稍后将他的人头装好拿来献给宋公子。董宵儿,你命人将金剑坞送来的东西全部封箱,并准备好三倍之物一并送去中原。你亲自押送并面呈金坞主,就说是老夫有眼无珠,错用了手下,有负金坞主重托。如有必要,你可代我向金坞主赔罪,不惜以任何方式。” “是!”对于任无涯的命令,呼延霸和董宵儿毫不犹豫地齐声应道。 呼延霸猛地伸出大手,一把揪住曹钦的胳膊,欲要将他拖出去行刑。 “前辈还请手下留情。”宋玉见任无涯果真要杀曹钦,赶忙起身劝阻道,“此事我已经听的明白,回去之后必当如实转达坞主,天山玉龙宫上下至诚,前辈更是大公无私,此事之过不在于玉龙宫任何一个人,要怪就怪那临阵倒戈的赤风岭一行,以及半路杀出的唐阿富。这些都是无法预料之事,断然与曹堂主无关。前辈明理公正,有目共睹,在下深受感动,至于惩罚曹堂主与退还所赠之物……在下斗胆请前辈收回成命,我若真将曹堂主的人头和那些礼物带回中原,坞主是万万不会饶过在下的。”说着,宋玉还满眼诚恳地朝任无涯深深一拜。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任无涯语气冷漠地说道,“错就是错,赤风岭的人是曹钦带来的,即便他们临阵倒戈,那也是曹钦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宋公子不必多言,这是我玉龙宫的私事,你就不必替他求情了。” 呼延霸冷声喝问道:“曹钦,既知犯下死罪,又有何面目上山来见宫主?为何不在弄丢惊风化雨图之后便自尽谢罪?莫不是贪生怕死?心存侥幸?” “不敢不敢!曹钦断断不敢有此贪生之念!”曹钦惶恐地解释道,“倘若我真的有负宫主之命,必会自行了结,绝不敢来此惹宫主不悦。” “哦?”董宵儿黛眉微蹙,疑惑地问道,“听你话中的意思,似乎你不认为自己有负宫主之命?” “曹钦!”丁傲怒叱道,“大丈夫敢作敢当,莫非你还想狡辩不成?” “不不不!”曹钦赶忙摆手,说道,“宫主、三位旗主、宋公子,你们且看这是什么。”说罢,曹钦出手挽起自己的左裤腿,顿时一根黑色竹筒浮现而出,此竹筒竟与唐阿富拿走的那根一模一样。由于这根黑竹筒被绳子绑在腿上,因此在衣袍的挡住下,外人根本就看不出端倪。 “宫主,唐阿富抢走的是假图,这才是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曹钦解释道,“我早就料到会有人半路刁难,故而才特意准备了一个赝品,以做障眼之法。为的就是鱼目混珠,保住真图。曹钦不敢辜负宫主之命,又岂能不做好万全准备?这一真一假,本是想对付那些劫持我孩儿的贼人,却没想到最终会被唐阿富劫走。” “曹堂主果然心思缜密,处事周全,宋某佩服!”宋玉见到惊风化雨图没有被劫,心中顿时暗松一口气,口中更是连连称赞。 “果真如此?”内阁中,任无涯的声音听上去仍旧阴沉可怖。 “曹钦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弄丢宫主所要的东西,又岂敢说假话?”曹钦如捣蒜般在地上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丁傲半信半疑地将黑竹筒接过来,呈到白纱前,道:“宫主,这图……” “不必给我,直接交给宋公子。”任无涯淡淡地说道。 宋玉顿时一喜,赶忙伸手接过黑竹筒,小心翼翼从中抽出一卷斑驳不堪的画卷,眼神激动地迅速打量一番,随即又仓促地收敛起来,拱手谢道:“多谢前辈赠图之恩!” “呼!”白纱内似乎传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任无涯道:“惊风化雨图无恙,老夫也算没有白白收金坞主的厚礼。此图你拿走吧,我安排弟子送你下山,一路小心。” “如此甚好。”宋玉点了点头,施礼告辞道“在下负命在身,不敢过多打扰,这就动身赶回金剑坞交差。” “替我向金坞主问好。”任无涯并未挽留,只是淡淡地寒暄一句。 “一定!前辈保重!” 说罢,宋玉便转身离开了缥缈阁,匆匆带人下山去了。 “宫主,难道就这样让他把惊风化雨图拿走?”董宵儿难以置信地问道。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任无涯淡淡地说道,“区区一张图而已,有何不舍?” “可是……”董宵儿沉吟道,“传闻此图暗藏着金国宝藏和绝世的内功心法,江湖中无数人对它朝思暮想,如今好不容易被我们得到,却又把它拱手送人,实在是有点……”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张图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么神乎其技,谁也不知道。就算真的藏着了不起的秘密,那一般人怕是也解不出来,否则此图留在莫岑身边二十几年,也不会如此籍籍无名。”任无涯淡笑道,“没人能解出来的秘密,就如同没有这个秘密。你可明白?” 董宵儿先是缓缓摇了摇头,继而又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玉龙宫屹立数十载,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一统江湖,执武林之牛耳。什么六大门派、四大世家,日后江湖中只会奉一个门派为尊,那就是我玉龙宫!”任无涯幽幽地说道,“大宋朝廷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天下迟早要大变,而我在这个时候结交金剑坞,未来必将大有裨益。” 董宵儿恍然大悟道:“江湖中有秘密传闻,说金剑坞主的真正身份是金国皇族后裔,莫非此事……” “赤风岭的人在哪?”不等董宵儿把话说完,任无涯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向丁傲问道。 “他们一行四人,乱箭中死了一个女人,如今还剩下三个,其中一个伤势较重,已被我送到医馆,另外两个在来的路上简单收拾过伤口,此刻正被押在殿外,等候宫主发落。” “可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任无涯道。 “他正是其中之一。” “唤他进来。” 片刻之后,苏禾在丁傲的带领下进入缥缈阁。因为临阵倒戈之事,以至于曹钦一看到苏禾就忍不住满眼恨意,而苏禾却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洒脱模样,身上的两处箭伤对他而言,就如同擦破皮似的,根本毫不在乎。 “你是苏禾?” 内阁中传出任无涯的声音,令苏禾微微一愣。他目光狐疑地望着面前的白纱,沉吟道:“我是苏禾,里面的人可是玉龙宫主任前辈?” 任无涯不答反问:“苏禾,你们为何而来?” “想与任前辈商议,可否率领玉龙宫上下投效蒙古大汗之事。”苏禾一向不会绕圈子,故而一针见血,他的直言不讳令董宵儿和呼延霸不禁一愣,二人看向苏禾的目光也变的愈发有趣起来。 “此事不必商量。”任无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老夫对投效一事不感兴趣,但如果你想效仿昔日对付漠北二十四城和胡马帮那般来对付我,倒也大可一试,不过结果恐怕会比你空手而归更加凄惨。” “任前辈名震江湖,晚辈又岂敢造次?”苏禾拱手道,“但不知任前辈为何不肯答应?还请告知晚辈,也好让晚辈回去可以交差。还有,前辈尚未听取蒙古大汗开出的条件,便急着一口否认,会不会太……” “与条件无关。”任无涯打断道,“老夫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听闻你们在叶子林时想抢走惊风化雨图,继而以此图来威胁我乖乖就范?只凭这一节,我不杀你们已是格外开恩,至于其他的都是些后话,无需再谈。” 闻听此言,苏禾不禁暗道可惜,听任无涯话中的意思,本来此事是有机会商量的,但因为查干他们自作聪明,想以强制强,反而弄巧成拙,惹来任无涯的反感。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禾缓缓点了点头,道:“任前辈言之有理,此事是我们无礼在先,现在的确没资格再和前辈谈什么条件。”说罢,苏禾稍稍思量一番,又道:“晚辈回去之后,必将此事如实告知岭主,但不知前辈是否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下一次……” “等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诚意和规矩,什么时候再来吧!”不等苏禾把话说完,任无涯已是模棱两可地开口道,“这次你们虽犯了我的规矩,但也付出了一条性命的代价,老夫可以不再追究。倘若再有下次,定叫你们有来无回。”任无涯最后一句话低沉阴狠,暗藏着滔天杀意。 “前辈的意思是……愿意放我们离开?”苏禾面露诧异,他不敢相信任无涯竟会如此轻而易举的放他们离开。 任无涯嗤笑道:“难不成你们还想在我玉龙宫养好伤再走?” “不敢!”苏禾急忙应道,待他沉吟片刻,方才鼓足勇气开口说道,“前辈,我还有一位朋友也被你们一起带上天山,但不知……” “柳兄弟是我的客人,不是犯人。”丁傲笑道,“他的去留就不扰你操心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可是……” “呼延霸、董宵儿,替我送客。”苏禾犹豫不决,但任无涯却已下达逐客令。呼延霸和董宵儿不由分说地迎上前来,连推带请地将苏禾带出缥缈阁。 片刻之间,缥缈阁内只剩下任无涯、丁傲和曹钦三人。 沉寂稍许,丁傲陡然转身,朝曹钦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神秘兮兮地说道:“刚刚的苦肉计演的不错,想那宋玉已经信以为真。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还不速速把东西拿出来?” 闻言,曹钦下意识地左右环顾几眼,继而快步走到白纱前,动作轻缓地拉开右裤管,此刻在他的右腿上,竟是还绑着一根黑色竹筒。 …… 第八十六章:左右逢源 天色近晚,夕阳渐落。前来拜寿的三旗十二堂弟子陆续下山,玉龙宫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丁傲在殿前闲庭散步,不时还和那些欲要下山的弟子们寒暄几句,再笑呵呵地目送他们离开。直至夕阳西下,天色完全暗下来,丁傲方才突然扭转步伐,低头快步朝侧堂走去。 “砰、砰砰!” 伴随着几道沉闷而颇有韵律的敲门声,漆黑的侧堂内突然亮起一丝昏黄,透过门窗可以看见堂中人影晃动。片刻间,脚步声临近,同时传出一道低沉的问询:“什么人?” “丁三。”丁傲快速回答道。 沉寂片刻,房门方才打开一道细缝,丁傲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之后房门又“嘭”的一声死死关上。 “丁三爷,我可是在这儿犄角旮旯里,足足等了你一天。” 一道颇为幽怨的女子声音悄然自帐帘后响起,继而在丁傲愧疚的目光下,一道白色倩影自帘后缓步而出,当丁傲看到她的时候,二人的脸上几乎同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此女,竟是绑走曹钦儿子的主谋,洵溱。而刚刚给丁傲开门的男人,正是阿保鲁。 “大小姐,你这一天可没有白等。”丁傲嘿嘿一笑,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根黑色竹筒,递到洵溱面前,神秘地笑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决不食言。” “哦?” 洵溱一见黑竹筒,顿时眼泛精光,伸手便要接下,但丁傲却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突然将竹筒向怀里一收,别有深意地笑问道:“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那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洵溱面不改色,缓缓从腰间摸索出一块玉牌,说道:“这块就是大辽玉简,日后有难你只需拿出此简,必会得到我大辽举国之力的帮助。” “大辽已经亡国了,又谈何举国之力?”丁傲笑道,“我玉龙宫之所以想用惊风化雨图来换取这块玉简,其实主要是想结交你这位大小姐,以及大小姐背后的势力。大家做个朋友,日后有什么事也好彼此帮衬。这幅惊风化雨图和这块玉简,权当是我们两家交好的信物,以诚换诚。大小姐,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嘿嘿……” 洵溱微微一笑,应道“此玉简总共只有七块,如今我能拿出一块送给玉龙宫,应该足以表示我们的诚意了吧?” “那是!那是!”丁傲连连点头笑道,“我和大小姐相识已有数年,对大小姐的为人自然是再相信不过。”说着,丁傲便主动将手中的黑竹筒交于洵溱,而后便要顺手接过玉简,但这次却轮到洵溱刁难他了,故意将玉简捏着不放。 面对一脸错愕的丁傲,洵溱似笑非笑地问道:“只不过……我们有诚意,却不知道玉龙宫的诚意又有多少?” “大小姐这是何意?”丁傲缓缓收回自己的手,狐疑地问道,“若非我主动将惊风化雨图的事告知你们,你们又如何知道它的下落?倘若我们没有诚意,又岂会自找麻烦?还有曹钦的致命弱点是他那个宝贝儿子的消息,也是我亲口告诉你的,否则你又靠什么要挟曹钦?” “可是曹钦最终并没有受我要挟。”洵溱故作幽怨地说道,“他非但没有用图换回自己的儿子,而且还在叶子林设下埋伏,将我的一众手下杀的片甲不留。这笔账,我又该找谁算?” “曹钦有可能会以图换子,也有可能不会妥协,这件事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丁傲不服气地反驳道,“虽然曹瑞是曹钦的命根子,但曹钦毕竟是玉虎堂的堂主,效忠宫主多年,其赤诚忠心自然不容小觑。究竟是儿子重要,还是遵循宫主的命令重要,此事谁也拿捏不准。我当初告诫过你,你用曹瑞要挟他,成功的机会只有七成,至于用不用这一招皆由你自己决定,如今失策又怎好反怪于我?我也没料到曹钦会如此忠心,为了遵循宫主之命,竟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弃之不顾。” 丁傲的话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急声道:“你不要忘了,曹钦来玉龙宫求援,要在叶子林设伏对付你们,这件事也是我告诉你的。如若没有我,只怕今天惨死在叶子林的人不止是你的手下,更会是你。我昨日就提醒过你,千万不要去叶子林。可你一意孤行,虽然没有亲自出面,可仍不甘心就此错过惊风化雨图,最终还是派手下前往叶子林用人换图,可惜最终全军覆没,说到底这还是你的失误,怪不的我。即便如此,你们今天突然上山,我还是设法将惊风化雨图送到你们手上,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表示我们的诚意吗?其实就算你今天不上山,明日我也会亲自将图给你们送去。” “既然玉龙宫有如此诚意,那为何从一开始要大费周章?”阿保鲁冷声质问道,“任无涯大可直接命令曹钦将图交给我们,又何必让你从中周旋,结果却闹出‘绑架曹瑞’、‘叶子林换人’……这些毫无必要的糗事?” “这……”听闻阿保鲁的质问,满脸怒气的丁傲却是突然一阵语塞,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此事我家宫主自然有他的考虑……总之无论中间如何曲折,现在我不是把图给你们带来了吗?虽然让你们折损了一些手下,但我玉龙宫也死伤了不少弟子,大家算是扯平了。” “我看未必吧?”洵溱撇嘴摇头道,“任宫主既让你来结交我们,又给曹钦传下死令,让他必须将图带上天山,如此自相矛盾,难免不会惹人怀疑。丁三爷,曹钦之所以不中我们的计,我看不是他不想救自己儿子,而是不敢救。” “此话何意?”丁傲迟疑道,“他为何不敢?” “还不是因为你丁三爷从中作梗?”洵溱嗤笑道,“依我之见,你突然出现在霍都,表面上是为了接应我们,实则却是为了暗中监视曹钦的一举一动。有你在一旁盯着,莫说是我们绑了他儿子,就算我绑了他祖宗,只怕曹钦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保鲁怒声道:“你家宫主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对我们若即若离,一面让你帮我们出谋划策,一面又让你监视曹钦不许他轻举妄动,一个戏本两家唱,这到底算是有诚意还是没诚意?莫不是故意在我们面前演戏吧?” “甚至还把我们当成了戏子,配合你们一起出丑。”洵溱点头附和道。 “这……”丁傲没想到洵溱在见到惊风化雨图后,竟然还会如此机警,不由地心生唐突之意,尴尬地笑道,“此事断断不会,其实这件事……之所以要如此折腾一场……其实……宫主他老人家有自己的考虑……而且曹钦虽然没有交图,但最后宫主还是让我把图拿来送给你们……看似之前的折腾没有必要……其实结果还是一样的……” 丁傲说话已有些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是做贼心虚。 “这些日子丁三爷对我们十分坦诚,并且也帮了小女子不少忙。”洵溱见丁傲急的额头冒汗,主动开口笑道,“其实我之所以会有这么多顾虑,只因今日上午,我初到玉龙宫时,竟在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人。也正是因为此人的出现,才不得不引起我诸多揣测。” “谁?”丁傲精神一震,面色凝重地问道。 “宋玉!”洵溱脸上笑容缓缓收敛,正色道,“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神算子’宋玉。丁三爷,你别告诉我他来此是为了向任宫主贺寿?若非今日我不请自来,只怕到死也不会想到,这件事竟还有金剑坞的人掺和进来。” “这……” 宋玉来玉龙宫之事,丁傲本不想告诉洵溱,从始至终也没打算让他们碰面。可今天上午洵溱和阿保鲁却突然不请自来,为免尴尬,丁傲才特意将洵溱二人带到偏堂静候。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宋玉还是被眼光毒辣的洵溱看到了。 “事已至此,难道丁三爷还不想和我们说实话吗?”洵溱冷笑道,“既然丁三爷不肯说,那不妨让小女子来猜一猜。玉龙宫主志在一统江湖,此事早已是天下人尽皆知,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玉龙宫不惜以任何手段壮大自己的势力。但江湖中大小门派多如牛毛,一山更比一山高,哪怕玉龙宫做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可在偌大的中原武林面前,仍旧只能算是一方强势,甚至还被武林正统视为四大异教之一,想以一派之力抗衡整个中原武林,难如登天。既然江湖之事不能在江湖了断,那任宫主便打算声东击西,为成霸业而另谋他计。” 听到洵溱的话,丁傲脸上变颜变色,好不精彩。 洵溱一双美目紧紧注视着丁傲的反应,心中料定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故而继续说道:“于是,任宫主就将心思投向国家间的争斗,当下最强势的乃是大蒙古国,但大蒙古国麾下却有塞北三大门派,就算他日平定中原,坐镇江湖的也只能是塞北三大门派之一,而很难轮到天山玉龙宫。正所谓为‘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所以任宫主退而求其次,就把目光投向已经覆灭的金国和大辽,他深知金国和大辽虽在名义上亡国,但实际上却暗涛汹涌,残余势力仍十分庞大,说不定哪天就会东山再起,举兵复国。丁三爷找到我,是因为我背后有大辽旧部支持,以及西域三大门派鼎力相助,他日一旦大辽举兵东进,天山玉龙宫必会趁势杀入中原,借改朝换代之机,一统江湖。到时候我们为稳固大局,势必会动用西域三大门派的力量,而那时玉龙宫便可趁虚而上。我们做庙堂之主,玉龙宫便能成就江湖之尊,是也不是?” “这……”对于洵溱的揣测,丁傲只是苦笑不语。 “任宫主不愧是江湖前辈,果然有勇有谋,懂得为自己留好后路。”洵溱继续说道,“他不止把希望放在大辽,而且还同时结交金国旧部。坊间传闻,金剑坞主乃是金国皇族后裔,此事无论是真是假,我想都不会妨碍任宫主试上一试,反正……多个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阿保鲁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瓮声道:“所以你让我们故意折腾这么一场,就是为了做场戏给金剑坞的人看?好让金剑坞对你们深信不疑?” “大小姐心思缜密,冰雪聪明,老朽惭愧……” “哈哈……”就在丁傲吞吞吐吐地承认之际,原本一脸不悦的洵溱却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惹的丁傲和阿保鲁同时一愣,二人皆是满头雾水。 “大小姐为何发笑?” “分兵两路,多给自己留条后路乃是人之常情。”洵溱笑道,“其实任宫主的做法并没有错,我也能够理解任宫主的用心良苦。换做是我,这么重要的事也断然不会孤注一掷,势必会给自己多留一些选择的余地。” “如此说来,大小姐并不怪我们有意欺瞒?”丁傲颇为意外的问道。 “当然。”洵溱将玉简主动递到丁傲手中,笑道,“我并不在意任宫主结交多少朋友,只希望玉龙宫能对我坦诚相待,就像我对贵派一样。更何况,我有绝对的自信,辽必强于金。至于金剑坞……对我们而言根本不足为惧。” “那是!那是!”丁傲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道,“其实我家宫主结交金剑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逢场作戏罢了。玉龙宫真正想要结交的朋友,从始至终都是你们。” “如此甚好!希望日后你我两家不要再有所欺瞒,毕竟咱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洵溱晃动着手中的黑竹筒,古怪地笑道,“如我所料不错,你们应该会送给宋玉一幅假的惊风化雨图,只不知我手中这幅又……” “我丁三以性命担保,给大小姐的这幅图绝对是真的!”丁傲不是傻子,当然明白洵溱话中的意思,赶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今天宋玉拿走的那幅的确……嘿嘿……这几日之所以要费尽心思,大费周章,目的就是为了瞒过金剑坞的人,倘若曹钦不历经千难万险,直接把图送到宋玉面前,只怕这个‘神算子’断不会轻易相信。所以迫不得已之下,我们只好委屈大小姐配合演一场戏。呵呵……早知大小姐如此通情达理,我也不必费心隐瞒,早早告诉你们便是。” “欸!若是早告诉我,这戏就演的不真了。丁三爷对小女子坦诚,那小女子也不敢再有任何怀疑。毕竟相互信任,才是交朋友的前提。”洵溱摆手笑道。 说罢,洵溱也不打开竹筒查看,便直接将其收了起来,此举令丁傲颇为感动。 “今日天色已晚,大小姐你看是否歇息……” “不必!还是早早把图拿回去交差的好。”洵溱苦笑道,“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再辛苦也只好忍着,呵呵……”说着,洵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丁三爷,在走之前我还想见一个人……” “早就准备好了。”不等洵溱把话说完,丁傲已抢先应道,“算那小子命大,那一箭没射中要害,嘿嘿……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 第八十七章:生死由天 柳寻衣被软禁在一间客房中,他所受的箭伤已被丁傲派人处置妥当。虽未伤及要害,但由于失血过多,以至于脸色略显惨白。 夜色渐浓,柳寻衣斜靠窗边,抬眼遥望星河月色,心中反复盘算着逃脱之计。 整整一天外边都是人声鼎沸,直到傍晚才渐渐清净下来,柳寻衣打算多等几个时辰,待夜半三更再设法脱身。 “小老弟,我玉龙宫的饭菜可还合口味?”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丁傲引着洵溱和阿保鲁来到门前,他颇为热情地主动与柳寻衣寒暄,似乎柳寻衣真是他“请”来的贵客。 守门弟子打开门锁,丁傲推门而入,笑道:“小老弟,有位老朋友想来见见你。”话音未落,洵溱和阿保鲁已先后步入房中。 当满眼疑惑的柳寻衣看到洵溱时,虽然眉头微微皱起,不过脸上却并未表现出丁傲和洵溱预料的那般惊讶。 并非柳寻衣镇定自若,而是因为之前经历过放荡不羁的痞子“丁三”,摇身一变成了金麟旗主“丁傲”的怪事,故而对于洵溱突然出现在玉龙宫,柳寻衣虽心中诧异,但却多少也有些见怪不怪。 “柳寻衣,我们又见面了。”洵溱嘴角噙着一抹略显得意的微笑,配之近乎完美的脸蛋,和白璧无瑕,吹弹可破的雪肌,在烛火映射下,美人更显娇媚无限。 “你?他?”柳寻衣伸手点指着洵溱和丁傲,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早就认识……难怪霍都的龙老爷敢为了你和曹钦作对,原来是你背后有金麟旗主撑腰。” “现在知道也不晚。”洵溱反客为主,径自走到桌边坐下,还伸手朝柳寻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故作温柔地望着他,颇为担忧地问道,“从一开始就被人当成棋子任意摆布,你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柳寻衣一愣,苦笑道:“技不如人,也只好愿赌服输。” 此刻柳寻衣也不再拘泥,颇为洒脱地与洵溱对面而坐,言谈举止中颇有几分坦荡之意。 丁傲来到柳寻衣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头,戏谑道:“小老弟,那晚在龙安客栈,我拿着‘秦半两’去找你的麻烦,也是大小姐的意思。”说着丁傲又转头看向洵溱,笑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柳寻衣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大小姐对他如此重视,非但让我盯住他,而且还让我千方百计地引诱他去争夺惊风化雨图?” “唉!”虽然柳寻衣心中早有预料,但此时听到丁傲亲口承认自己是受洵溱指使,心中依旧有些苦闷,暗想道:“原来我从一开始就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亏我还一直自作聪明。现在想想,实在既可笑又可怜。” 洵溱紧紧注视着面色复杂的柳寻衣,目不转睛地说道:“从小到大只有我戏弄人,从来没人能戏弄我。但是在雁门关的时候,我却栽在你手里。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策。我不甘心,所以一定要从你手里讨回颜面。” 柳寻衣眉头一挑,苦笑道:“讨回颜面的意思就是费尽心机地引我上钩?” “杀你易如反掌,但这并不能让我雪耻。”洵溱不可置否地轻笑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很满意。” “也就是说,其实在罗汉寺那晚,即便没有苏禾出手救我,你也不会杀我?”柳寻衣问道,“因为你还没耍够我,还没过瘾。” “那次是你太差劲,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一击。当日在龙祥客栈,其实我是故意出现在你面前,为的就是让你看到我,再跟你好好地玩一场。只不过你实在太鲁莽,竟然跑到罗汉寺自投罗网。我真是想不明白,当初在雁门关,我怎么会栽在你这样一个愚夫手里。”洵溱轻哼道,“不过你也不必太高估自己,在我眼中你和一只丧家犬没有任何区别,杀与不杀,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现在你赢了。”柳寻衣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的确是败在洵溱手上,叹息道,“我输的心服口服。” 闻听此言,一脸得意的洵溱却是突然杏目一瞪,颇为不满地娇喝道,“柳寻衣,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竟然就这么轻易认输了?” “不然呢?”柳寻衣左右环顾着丁傲和阿保鲁,耸肩道,“很显然你和玉龙宫关系匪浅,我已被你们软禁于此,插翅难飞。不是输了又是什么?” “没骨气!”洵溱似乎对柳寻衣这种随遇而安,不怒不争的态度很是气愤。 “我知道了。”柳寻衣突然眼前一亮,大笑道,“你想看到我因为被你戏耍而痛苦万分的样子,恨不能我睚眦俱裂,捶胸顿足,你看了才会过瘾,才会有挫败我的成就感。而现在我表现的如此平静,你反而不能解气,是不是?” 柳寻衣表现的越是淡然,洵溱就越是恼怒,娇声喝道:“你的命都在我手里攥着,亏你还笑的出来。” “既然明知是死,何不死的痛快一点?”柳寻衣道,“笑死总比气死好,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你……” “洵溱,不要与他逞口舌之争?不如让我一刀杀了他!”阿保鲁冷视着柳寻衣,开口问向丁三,“丁三爷,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丁傲立即摆手笑道:“当然,人是你们要的,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插手。”说着,丁傲还朝柳寻衣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戏谑道,“小老弟,咱们有缘一起喝过酒,等你死后我会多烧些纸钱给你。放心!放心!” “我还是不太明白。”柳寻衣狐疑道,“既然你们是一伙的,那为什么还要绑曹钦儿子?难道曹钦不是你们的人吗?” “这就不扰你费心了。”丁傲笑道,“你不如想想自己死后想埋在哪?叶子林如何?” 洵溱目不斜视地盯着柳寻衣,道:“既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你还有什么遗愿?不如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心情好能答应你。” “遗愿?” 柳寻衣从未如此正儿八经地想过自己的身后事,虽然他此刻还能佯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笑看生死的从容姿态,有模有样的与洵溱、丁傲谈笑风生。但其实柳寻衣的心早已沉到谷底,倘若洵溱真要他死,以眼下的局面,他断无活路。 当丁傲把他带来玉龙宫,并派人替他疗伤时,一度令柳寻衣自信不会丧命于此,但似乎这次他又猜错了。琢磨再三,洵溱和丁傲皆与他非亲非故,的确没必要再留他活命。 柳寻衣长这么大,虽饱经磨难,但却从未想过“死”这件事。 一切大好前程和无限期许,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显的苍白而无力。戛然而止的人生,令这一刻的柳寻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眼中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怎么?现在开始怕了?”洵溱似乎很满意柳寻衣忧心忡忡的模样,笑容变的愈发浓郁。 柳寻衣笑而不语,伸手入怀缓缓摸索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洵溱面前。那是一方手帕和一支金钗。手帕,是赵馨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金钗,则被柳寻衣视为自己妹妹送给自己的唯一礼物。 洵溱望着它们不禁黛眉微蹙,但却并未开口询问。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帮我,但似乎现在……”柳寻衣声音微微颤抖,并稍显哽咽,“但似乎现在我也只能把这些东西交付于你。” 临死之前,身边竟连个值得托付遗命的人都没有,柳寻衣越想越替自己悲哀。 “这是女子的物件。”洵溱拿起手帕和金钗细细端详着,抬眼问道,“是你妻子的?” 柳寻衣缓缓摇头,轻声道:“如果有可能,请把这金钗交还给泉州溯水阁的白霜姑娘,而这方手帕……”柳寻衣言至于此,脑中不禁浮现出赵馨的模样,顿觉心中一痛,哽咽道,“罢了,这方手帕就与我一起下葬吧!” “看来这两件东西不是一个人送的。”洵溱饶有兴致地嗤笑道,“真看不出来,你竟还是个多情花心种。” 柳寻衣并未理会洵溱的调侃,而是缓缓闭上双眼,正色道:“我自知在劫难逃,你们动手吧!” 柳寻衣这副毅然决然的模样,倒有几分英勇赴死的豪迈气魄。在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对“死”的恐惧,但却能看到对“生”的强烈不舍,以及一抹不知是对谁的深深愧疚。 “你……为什么要争惊风化雨图?”洵溱并未急着出手,而是突然话锋一转。 “想必你早已将我的来意查的清清楚楚,又何必再问?” “我想听你自己说。”洵溱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迟疑,似乎有些话她不好当场说出口。 闻言,柳寻衣脑中登时闪过一抹灵光,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凝视着洵溱。二人对视,他的眼中涌现着疑惑,而她的眸中则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沉思。 “北贤王。”柳寻衣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道,“我是奉了北贤王之命而来的。” “我早就料到,当日曹钦从江南陆府夺走惊风化雨图后,武林各门各派一定不会甘心。”丁傲插话道,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屑。 洵溱若有所悟地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将目光转向丁傲,直看的丁傲不由一愣,苦笑道:“大小姐,你是想让我替你动手?” “不!”洵溱婉儿一笑,柔声道,“我想请丁三爷将此人交给我……带走。” “带……带走?”丁傲显然没听懂洵溱的意思。 “是,我要带他离开天山玉龙宫。” …… 第八十八章:心意难测 柳寻衣跟随洵溱、阿保鲁一道离开玉龙宫,借着朦胧月色下山,三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直至叶子林。 “你们要杀便杀,休想让我变成你们的傀儡。”柳寻衣难忍心中疑惑,终于开口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寂。 此刻,柳寻衣被五花大绑,脖子上还架着阿保鲁的弯刀,俨然一副受制于人的姿态。 头前带路的洵溱缓缓停下脚步,神色古怪地望着柳寻衣,道:“我没有杀你,难道你不该对我心存感激吗?” 柳寻衣眉头一皱,摇头道:“可有些事比杀了我更屈辱。” “你指的是……” “你不杀我,无非是想像对付贾大人那样对付我,利用我达成你们的某种目的。”柳寻衣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柳寻衣宁死也不会妥协。” “砰!” 柳寻衣话音未落,阿保鲁突然用刀柄狠狠砸向他的脑袋,伴随着一声闷响,登时鲜血四溢。阿保鲁怒喝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就尽管动手……” “柳寻衣。”洵溱突然开口,眼神中涌现着一抹鄙夷之色,冷笑道,“柳大人,莫非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究竟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们?” “那……你们为何不杀我?”柳寻衣一愣,不禁面露狐疑之色。 洵溱微微一笑却并未作答,而是别有深意地左右环顾几眼,似笑非笑的对柳寻衣说道:“半夜三更,荒山野岭,此地只有我们三人。以你的武功如若拼死反抗,应该能有几分胜算。” 说罢,洵溱朝阿保鲁使了一个眼色,阿保鲁虽不甘心,但还是慢慢将弯刀从柳寻衣的脖子上挪开。 “现在你只要挣脱绳索,就有机会杀了我们两个,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霍都。”洵溱柳眉微挑,语气古怪地怂恿道,“我要是你,现在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柳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你……” 洵溱此话令柳寻衣又惊又疑,他实在想不明白洵溱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洵溱费尽心思引他入局,但最后关头却不杀他。非但将他救出龙潭虎穴,而且现在还故意给他制造反杀脱逃的机会。 洵溱的种种行径无一不透着蹊跷古怪,柳寻衣虽然不明真相,但他敢肯定,此事绝不会像洵溱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与洵溱虽接触不多,但对于此女的阴毒手段,柳寻衣算是深深领教过了。 “你在犹豫什么?”洵溱故作不解地询问道,“莫非你挣不开身上的绳索?还是担心自己身负箭伤,不能以一敌二?” “你究竟想做什么?”柳寻衣眉头紧锁,凝声问道,“你设计害我又不杀我,现在反而怂恿我反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或者说,你又想如何戏耍我?” “莫非你们中原男子都喜欢说这么多文绉绉的废话?”洵溱冷哼一声,突然迈步向前,“噌”的一声顺腰间拔出匕首,在柳寻衣眼前来回晃动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一抹令人心悸的幽幽寒光。 洵溱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到底反抗还是不反抗?你若反抗,我便给你机会。你若不反抗,那我现在就杀了你!”说到最后,洵溱突然将匕首朝柳寻衣的眉心虚晃一下,直吓的柳寻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洵溱却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怕了?”洵溱将冷冽的匕首轻轻贴在柳寻衣的脸颊上,“既然你这么怕死,那就选择活命吧!用你的内力挣脱绳索,然后杀了我和阿保鲁,一了百了。” “我不会杀你们……”柳寻衣感受着匕首上传来的寒意,满眼疑惑地注视着“玩世不恭”的洵溱,下意识地解释道,“我可以走,但不会杀你们。” “走?”洵溱手腕一翻,将匕首向下一滑,锋利的刀刃顿时贴在柳寻衣的脖子上,笑问道,“你走的了吗……” “当然!” 洵溱话音未落,柳寻衣原本被死死捆绑在身后的双臂,已是突然发力,瞬间将麻绳挣断,还不等阿保鲁有所反应,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右手,一把攥住洵溱的皓腕,左手轻推一掌打在洵溱肩头,直将她向后逼退两步。与此同时,柳寻衣攥着洵溱皓腕的右手猛地反向一挥,洵溱毕竟是个女人,其力道又如何能与柳寻衣相比?故而挣扎不及的她眨眼就被自己手中的匕首,死死压在自己的玉颈上。 由于柳寻衣攥着洵溱的脉门,故而洵溱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发出半分力道,无奈只能任他牵制。 “柳寻衣,你敢……” “别动!”不等怒不可遏的阿保鲁出手,柳寻衣却是突然轻喝一声,匕首顺势下压,洵溱黛眉骤蹙,直吓的阿保鲁慌忙停下自己的动作,又气又恨地瞪着一双血红大眼,恨不能将柳寻衣剥皮抽筋。 反观洵溱却是处之泰然,面无惧色。除了刚刚在柳寻衣突然动手时她稍显惊慌之外,便是再也看不出半点慌乱之意。 “我就知道你有这本事。”洵溱淡淡地说道,“现在杀了我们,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面对不卑不亢的洵溱,柳寻衣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之色。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一个平静如水,一个却是犹豫不决。 月夜山林,柳寻衣与洵溱不知僵持了多久。 突然,柳寻衣口中发出一声轻叹,缓缓松开钳制着洵溱的手,在洵溱和阿保鲁目光下,他将双手举在胸前,缓缓后退两步,示意自己不会再对洵溱出手,同时出言道:“在玉龙宫你未杀我,现在我也不会杀你。”说着,柳寻衣又朝洵溱露出一丝苦笑,戏谑道,“我们中原男子是不是文绉绉的,我不知道。但我们一定懂得是非对错,恩怨分明。虽然你设计害我,但毕竟也从丁三手中救了我,所以我不杀你们,但也不会再继续受你们挟持,这样算是扯平了!” “你想的美!”阿保鲁横身将洵溱护在身后,继而口中发出一声冷喝,“还不现身?” 一声喝令,漆黑一片的叶子林中,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道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在柳寻衣周围,一道道火光迅速燃起。眨眼间,至少有过百名手持火把的西域刀手,从林中窜出,将洵溱、阿保鲁和柳寻衣三人围的水泄不通。 柳寻衣面色诧异地左右顾盼着,大惊道:“原来你们早有埋伏?” “不然我又岂敢轻易尝试?”洵溱满脸得意地从阿保鲁身后走出,轻笑道,“柳寻衣,你又被我骗了一次。” 面对着千思万绪、哑口无言的柳寻衣,洵溱笑的愈发灿烂,戏谑地问道:“是不是很后悔刚才轻易放过我?是不会很后悔没有出手杀我?” “你若想杀我,在玉龙宫时大可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柳寻衣这回不再糊涂,大义凌然地站在一群恶狼般的西域刀手中,冷笑道,“你刚刚算准我不会杀你,现在我也算准你同样不会杀我。” “这么肯定?”洵溱目光狡黠地反问道。 “是!”柳寻衣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拿下他!” 伴随着洵溱的一声娇喝,四道人影突然从人群中飞出,眨眼间便逼到柳寻衣近前。 见状,柳寻衣欲要出手还击,但这四人的武功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原以为他们都是不堪一击的莽夫,但这四人却是个顶个的高手。 轻敌大意的柳寻衣在猝不及防之下,三五个回合便被这四人逼的手忙脚乱,再加上伤势未愈,故而短暂交手后,他便被这四人牢牢擒住。 “难怪你不怕我刚才会反抗,甚至会杀了你们。”柳寻衣气喘吁吁地说道,“原来你早已埋伏好高手候命,就算刚刚我决意杀你,他们也会在我动手之际,先一步出手将你救下。洵溱啊洵溱!我倒真是小瞧你了,你早就给自己留好后路,以防不测。” “看错一次不要紧,两次也没关系,你不妨现在再猜一次。”洵溱笑道,“我会不会杀你?” 面对心机变化莫测的洵溱,柳寻衣已经隐隐感受到一丝故意戏耍自己的意味。 洵溱因为雁门关之事对柳寻衣耿耿于怀,所以一直在伺机报复,并以肆虐践踏柳寻衣的“尊严”为乐。此情此景,柳寻衣知道就算他猜对洵溱的心思,只怕洵溱也会故意改变决定,目的就是不让柳寻衣得逞。 想到这些,柳寻衣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故作一副生死由命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要杀便杀,我……猜不到!” “死心了?” “我斗不过你,死心了。”柳寻衣满眼苦涩地点头承认。 “那你告诉我,你之前还是东府天机阁的柳少保,为何突然摇身一变又成了贤王府的人?”洵溱问道,“休想胡编一些理由来搪塞我,贤王府是贤王府,天机阁是天机阁,我虽不是你们中原人,但却也知道朝廷官差和江湖势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可能混为一谈。” 柳寻衣心中一惊,他最怕的就是洵溱问及此事,但现在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你杀了我吧!”柳寻衣猛地扭过头去,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倔强姿态。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她缓步走到柳寻衣面前,当着众人的面与柳寻衣附耳贴面,口中轻吐幽兰,用一抹极具温柔的声音缓缓说道,“柳寻衣,你身上可是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千万要记得守口如瓶,就连做梦……都不要乱说话。”说罢,洵溱在柳寻衣诧异而惊骇的目光下,满脸笑意地缓缓而退,并挥手示意左右将柳寻衣放开。 “你……” “你可以走了。”洵溱道,紧接着又讳莫如深地补充一句,“回洛阳贤王府。” “我……” “放心,我不仅不会为难你,而且还希望你能帮我转送两件礼物,送给洛府主。”洵溱道,“告诉他,这是少秦王所赠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少秦王?”柳寻衣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当下有些好奇。 “你无需知道太多,转告洛府主,他自会知晓。”洵溱道,“第一件礼物是一个消息,莫岑金盆洗手之日,在江南陆府内与曹钦里应外合的内奸,乃是金剑坞的宋玉。” “嘶!”柳寻衣闻言大惊,如此惊天秘密却被洵溱风轻云淡地说出来,柳寻衣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既然你已知道我与玉龙宫关系匪浅,那这第二件礼物想必也应该明白其来历……”洵溱并未理会柳寻衣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只见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缓缓抽出丁三交给她的黑色竹筒,继而随手扔给柳寻衣,笑道,“第二件礼物就是这幅玉龙宫刚刚送给我的‘惊风化雨图’!” …… 第八十九章:刀俎鱼肉 “惊风……化雨图?” 柳寻衣满眼震惊地望着手中的黑竹筒,此竹筒竟是与他交给唐阿富的那个一模一样。而最令他费解的是,此刻在唐阿富的竹筒中也同样装着一幅“惊风化雨图”。 如果说洵溱现在给他的这幅才是真正的惊风化雨图,那唐阿富手里的又是什么? “这……”柳寻衣心中疑惑重重,但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发问。 “你只需转告洛府主,说此图乃是任无涯赠予少秦王的礼物,相信洛府主自会明白其分量。”洵溱说道,“此图是金麟旗主丁傲奉任宫主之命,亲自交予我手,如今我再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也能亲手将其交于洛府主。”洵溱这番言辞颇为恳切,眉宇间丝毫寻不到半点戏谑之意。 “如此说来……这幅才是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柳寻衣诧异道,“那今天曹钦在叶子林拿出的那幅……” “自然是假的。”洵溱淡笑道,“叶子林的一场血战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我派人挟曹瑞来此,与曹钦当面换图,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能活着离开。”洵溱言至于此,不免有些感伤,毕竟死的那些人都是对她忠心耿耿的手下。 但有些事却又断断不能告诉柳寻衣,因此洵溱只能压下心中的唏嘘,佯装出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模样。 “难怪你没有出现。”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原来从一开始你们就串通好了,故意用一幅假图充当诱饵,可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柳寻衣不解地问道,“曹钦难道不是为了对付绑架自己儿子的劫匪吗?难道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唐阿富和我也觊觎此图?所以设局是为了引我们上当?” 对于这种揣测,柳寻衣自己都感觉破绽百出,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即便事先准备一幅假图是想以防不测,那也没必要牺牲那么多人?你的手下加上玉虎堂的弟子,那可是一百多条性命,我想无论是唐阿富还是我,都不值得你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 洵溱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知道此图是真迹便可。”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要将此图拱手送给洛府主?”柳寻衣下意识地追问道。 “因为少秦王想与洛府主真心诚意地交个朋友。”洵溱正色道,“既是交朋友,那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少秦王知道洛府主对惊风化雨图钟情已久,故而以此当做见面礼,略表心意。” 柳寻衣眉头微皱,刚要张口,洵溱已是面色一沉,冷声道:“你究竟还有多少问题?” 柳寻衣一愣,稍稍思量片刻,伸手笑道:“最后两个!其一,你口中的少秦王究竟是何许人也?我料想他应该是你们的主子吧?” “此事与你无关。”洵溱冷哼道,“有关少秦王的事,你大可回去向洛府主打听,恕我无可奉告。” “那第二个。”柳寻衣碰壁之后仍不死心,再次问道,“你为何让我送图?难道就不怕我私藏此图?” 洵溱神秘一笑,摇头道:“其一,我刚刚已经试过你的为人,你所坚持的‘恩怨分明’足以证明你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你既奉北贤王之命来此找图,那我也相信你定会将此图带去给他。其二,无论是少秦王还是北贤王,对你而言都是招惹不起的一方强势,倘若你敢私藏他们的东西,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结果都会必死无疑。你不是傻子,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其三,你除了贤王府弟子的身份外,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真正身份。而这两种身份之间一定蕴藏着一个巨大阴谋。如我所料不错,你的真正目的……远远不是一幅惊风化雨图可以比肩。柳大人,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柳寻衣每次听到洵溱称呼自己为“柳大人”,心都会跟着紧缩一下,生怕此事张扬出去。 “我明白了。”柳寻衣心中虽有诸多不解,但相比于自己的好奇心,他此刻更不愿意继续面对诡计多端的洵溱,故而匆匆将黑竹筒收入袖中,而后左右环顾着虎视眈眈的西域刀手,试探着问道,“那……我可以走了?” “当然。”洵溱微微一笑,挥手命众人为柳寻衣让出一条通道,临行还不忘寒暄道,“一路保重,柳少侠!” 柳寻衣看到洵溱迷人的笑容,却感到心底一阵阵发冷。再度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柳寻衣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叶子林,消失在月夜尽头。 “就这么放他走了?”阿保鲁望着柳寻衣远去的方向,心有不甘地问道,“你真的相信他?” “现在杀他,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洵溱笑道,“相反,留着他却对我们日后大有裨益。柳寻衣身上的秘密,如今只有我们知晓,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我们的一记杀招,所以有关他与大宋朝廷的事,我才没透露给丁三和玉龙宫。” “那图……” “我们用一幅图去和洛天瑾换份交情,值了。”洵溱幽幽地笑道,“任无涯想一石二鸟,在和我们结盟的同时,还不忘讨好金剑坞。那我们也学学这位老谋深算的任宫主,不能在玉龙宫一棵树上吊死。北贤王在中原武林树大根深,远非天山玉龙宫此等异教可以媲美,若是能靠上洛天瑾这颗大树,那我们日后再做任何事,必将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看着苦思冥想的阿保鲁,洵溱莞尔一笑,轻声道:“更重要的是,今日发生的一切,柳寻衣都一清二楚,待他见到洛天瑾后,必当如实禀告。所以无论事实如何,在洛天瑾面前,我们都是最具诚意的‘老实人’。即便发生任何‘意外’,那也是任无涯这只老狐狸从中作梗,洛天瑾绝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你可明白?” 闻听此言,阿保鲁疑惑的目光中陡然闪过一抹恍然大悟之色,面色钦佩地朝洵溱拱手说道:“大小姐运筹帷幄,真乃神算子。和你相比,那个宋玉简直是浪得虚名,连真图假图都分不出来,废物一个。我阿保鲁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免迟则生变。”洵溱正色道,继而她又回望一眼天山之巅若隐若现的玉龙宫,美目中精光涌动,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念道:“我早就说过,从小到大只有我摆布别人,从来没人可以戏耍我。除了雁门关栽在柳寻衣手里那一次,今后再不会有人能算计我……” 说罢,洵溱嘴角竟突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继而带人朝着与玉龙宫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 子时将过,玉龙宫缥缈阁外突然闪出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片刻之后,一道谨慎而低沉的声音陡然自阁外传来:“宫主,曹钦求见!” “吱!” 曹钦话音未落,缥缈阁的大门已是毫无预兆地打开一道细缝,曹钦小心翼翼地左右观瞧几眼,随即迅速步入阁中。 “宫主。”曹钦来到白纱外,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 “你来了。”任无涯不怒自威的声音自内阁响起,“东西带来了吗?” “曹钦谨遵宫主之命,不敢有一丝懈怠。”曹钦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索出一根红色竹筒,双手呈至白纱帘外,“早在小人前往泉州之前,宫主就曾特意交代,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暂时存于我手,待玉龙节过后再寻找时机……单独……单独呈给宫主!” “聪明!”任无涯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满意,赞许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都是宫主平日教导有方!”曹钦连连点头道,“为了顺利将惊风化雨图交于宫主之手,小人特意准备了四张图。其中三张赝品放入黑竹筒内,真迹放入红竹筒内。唐阿富抢走的、宋玉带走的,还有宫主让小人当面交给丁三爷的,都是装着赝品的黑竹筒。只因小人始终谨记宫主之命,不到单独见面时,绝不会将真迹拿出来。” “好!”任无涯淡笑道,“你这次的事做的很好。我听丁三说,你儿子被人绑走,你宁可放弃自己宝贝儿子的性命,都要誓死保住惊风化雨图,此等赤胆忠诚我都已看在眼里,如今成功骗过绝情谷、金剑坞和少秦王,可谓一箭三雕,你居功至伟。” “不敢不敢!全赖宫主多年栽培之恩!”曹钦闻言大喜,扣头道,“儿子对我固然宝贝,但宫主之命对我而言更是比命还重要,就算瑞儿死于非命,我也绝不敢辜负宫主的信任。” “这次让曹瑞受苦了,日后我自会设法补偿他,不会让他白白断送一只手。”任无涯轻声道。 “多谢宫主!多谢宫主!”一听到任无涯要亲自栽培曹瑞,曹钦顿时喜不自禁,险些得意忘形。待心情稍稍平复后,方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只不过……此事宫主一连瞒着三位旗主,小人总觉得……” “不瞒着他们,他们又如何能将戏做的逼真?”任无涯笑道,“呼延霸和董宵儿以为你给宋玉的图就是真迹,所以我便让他们去商议与金剑坞结盟之事,他们自以为金剑坞得到真的惊风化雨图,必当自信满满,交涉之中也断然不会引起金剑坞的怀疑。而我让丁三将你藏起来的另一张赝品送去给洵溱,目的也是为了让他能在洵溱面前,表现的足够自信,甚至是大义凌然,以此博取少秦王对玉龙宫的信任。” “可万一他们回去后发现图是假的,那……” “就算他们发现是假的,也断不会怪罪到玉龙宫的头上,因为他们都知道,惊风化雨图从未经过老夫之手,我对一切也毫不知情,就算发现图是假的,也只会……”任无涯言至于此,语气突然一滞,在曹钦紧张的目光下,沉寂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只会以为是你曹钦出了纰漏,惊风化雨图在你手中时出了问题,而与玉龙宫毫无关系。我要给他们的是诚意,只要有诚意便算有了人情,只要他们承下这份人情,对老夫而言就足够了。因此即便吃了哑巴亏,他们在接图的那一刻也已咽下肚子,想吐也吐不出来。只不过……要委屈你一些。” 曹钦听的心惊肉跳,满眼骇然,久久不能醒过神来。 上一刻曹钦还以为自己真为玉龙宫立下不世之功,但水落石出后,他竟变成任无涯的替罪羊。任无涯得了一箭三雕的好处,但他却要替任无涯承受所有恶果。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惊风化雨图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江湖中又有几人能分辨出来?”任无涯淡淡地说道,“此事就连玉龙宫的三位旗主都被蒙在鼓里,如今真相也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抵死不承认,那金剑坞和少秦王也不能凭空冤枉赝品是我们给的。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有朝一日看出赝品并非真迹,也断不会为此来找我玉龙宫的麻烦。” “宫主放心,此事曹钦就算死也不会泄露半句!”曹钦不是傻子,当然知晓其中利害。眼下更是吓的冷汗直流,连忙对天起誓道,“我会将此事一直带到棺材里,绝不泄露半句。” “我相信你。”任无涯似笑非笑地应答道,“相信你一定会将此事带进棺材……” “嘭!” 任无涯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无比的劲气已是猛然自内阁射出,还不等曹钦有所反应,其胸口处却是突然一沉,紧接着后心处的衣衫瞬间撕裂。这股劲气瞬间贯穿曹钦身体,将其五脏六腑震成一滩烂泥,全身筋脉骨骼亦是尽碎无余。 曹钦的身体并未因此而四分五裂,即便死不瞑目地轰然倒地,其身躯仍旧保持着完整不散,这一切还要归功于他贴身所穿的那件青丝甲。 “嗖!” 一道柔和之力自曹钦尸体旁扫过,直将那红色竹筒卷入白纱之内。 外阁中,曹钦瞪着一双满含诧异与不甘的眼睛,胸口伴随着出气而变的愈发干瘪,夹杂着脏器骨骼碎屑的血肉,自其身下缓缓流淌而出。不一会儿的功夫,整间缥缈阁便已笼罩在一片刺鼻难闻的血腥味中。 诡异的气氛,恐怖的缥缈阁,只有白纱内传出阵阵满含激动的喘息声。除此之外,整间缥缈阁,静如死楼。 “这……这不可能……简直欺人太甚!” 不知道过了多久,内阁中陡然传出一道怒不可遏的嘶吼,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那支红色竹筒便被任无涯狠狠砸在地上,顺着白纱下沿滚落到曹钦尸体旁,而与之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一卷被撕扯的支离破碎的“惊风化雨图”。 任无涯之所以如此动怒,是因为……红竹筒内的惊风化雨图,竟也是假的! …… 第九十章:移花接木 玉龙节前夜…… 夜深人静,一身夜行装扮的曹钦,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玉虎堂,一路直奔霍都城东,那里有片僻静的桦树林。 “曹钦在此,你也速速现身吧!” 站在昏暗的桦树林中,曹钦突然凭空呼喊,阴戾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宛若平地炸雷,又如泥牛入海,余音回荡不止,却久久没有回应。 “这么大声,曹堂主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一道戏谑的女子声音陡然自曹钦身后响起,只见一位黑衣人自树后缓缓走出,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核大眼,其中涌现着一抹狡黠的精光。 “三更半夜,荒山野岭,连鬼影都没有,又岂会有人?”曹钦语气冷漠地轻哼道,“既然来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难道你也怕被人认出来?” 女子闻言不禁发出一声轻笑,继而伸手摘下黑巾,顿时露出一张俊俏而精致的脸庞,此刻她的嘴角还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此女,正是洵溱。 “你不该约我来这儿。”曹钦看到洵溱的一刹那,眼中顿时涌现出滔天杀意,恶狠狠地说道,“你今日送来我儿的断手,还敢在三更半夜约我出来单独见面,难道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送去一只断手,总好过送去一颗人头,曹堂主是聪明人,又岂会分不清其中利弊?”洵溱丝毫不理会曹钦的威胁,摇头淡笑道,“曹堂主舍不得杀我,因为我死了,你的宝贝儿子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你……” “闲言少叙,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不等曹钦发怒,洵溱却是神色一正,开门见山地问道。 闻言,曹钦怒哼道:“曹某答应过你的要求吗?” “虽然曹堂主嘴上没有答应,但你今夜能来这里见我,就足以说明一切。”洵溱不急不缓地笑道,“在你心里,自己儿子的命,终究重于那幅根本不属于你的惊风化雨图。”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曹钦水火不进,坚持道,“那你早该知道我的答案,我不可能把图给你。” “为何?”洵溱柳眉轻挑,好奇地问道。 曹钦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洵溱,沉默许久,方才极不情愿地开口道:“一开始我的确有意将图交给你换回瑞儿,那时我以为此图对宫主并不重要。可后来我发现宫主竟派丁三爷亲自来霍都监视我……换言之,我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宫主尽收眼底,倘若我与你妥协,那日后见到宫主,我根本无法交代。到时候有难的就不只是瑞儿一个人,而是我整个曹家。擅自违抗宫主之命,招来的必是灭顶之灾。换做是你,两者孰轻孰重,想必也能分的很清楚吧?” “既然如此,那曹堂主今夜为何还是来了?”洵溱不动声色地问道。 “因为……”曹钦犹豫再三,一改之前的愤怒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吞吞吐吐地恳求道,“因为我想求你放了瑞儿,除了惊风化雨图,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曹家一脉单传,倘若瑞儿真出了什么岔子,那对我曹家而言就意味着绝后,所以我才……” “儿子你想要回去,但惊风化雨图你却不想交。只凭你红口白牙,低声下气地求我两句,我便将数日的心血付诸东流。”洵溱似是而非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美目一转,笑问道,“曹堂主,换做是你,你认为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只要你愿意放回瑞儿,我曹钦愿为你当牛做马……” “那就将惊风化雨图交给我,我保你儿子明天能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你面前。”洵溱不由分说地回绝道,“否则,曹堂主就等着替自己儿子收尸吧!” “你信不信我先替你收尸?”曹钦登时大怒,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着洵溱,张牙舞爪着拉开架势,似乎准备随时向洵溱出手。 “你敢轻举妄动,你儿子必死无疑。”洵溱面无惧色地冷声道,“而且,你未必杀得了我!”言至于此,洵溱不经意地朝左右扫了几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愤怒的曹钦连连喘着粗气,手指的关节被他攥的咔咔作响。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向洵溱出手,并非他畏惧洵溱会在周围暗藏埋伏,而是不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做赌注。 “丫头……你不要欺人太甚!”曹钦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如此逼我,无异于让我在失去儿子,和满门被诛之间做出选择。你应该清楚,这两者无论哪一个结果,我曹钦都绝不能接受。” “曹堂主。”洵溱语气一缓,劝慰道,“你之所以不能答应我的要求,无外乎是因为任无涯派丁傲来监视你,其实这也是我为何约你出来单独见面的原因:避开外人视线,给曹堂主一个台阶。此时此地,你将惊风化雨图交给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似是受到洵溱蛊惑,又或者曹钦本就意志不坚,他竟开始有些犹豫。 反复思量过后,曹钦方才眉头紧皱着开口道:“如果你有办法……能让我不受宫主责罚,那我便将图……给你。” 对于这个结果,洵溱似乎早有预料。只见她颇为满意地点头笑道:“其实在约曹堂主来此之前,我就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件礼物,一件足以保你高枕无忧的礼物。” “是什么?” 在曹钦疑惑的目光下,洵溱从袖中抽出一幅样式古朴的画卷,道:“曹堂主可认得这是什么?” 曹钦满眼疑惑地摇了摇头。 洵溱将画卷缓缓展开,顿时一副与惊风化雨图极为相似的古画,浮现在曹钦眼前。与真正的惊风化雨图相似的是,此画中所画的也是山水经脉,所写的亦是金国文字,无论样式还是破旧程度,都似模似样,对于就从未见过惊风化雨图的人而言,怕是很难分出孰真孰假。 曹钦诧异地惊呼道:“你这是……” “这便是送给曹堂主的‘惊风化雨图’,你大可用此图向任无涯交差。”洵溱解释道,“非但任无涯没见过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我想整个天山玉龙宫,能亲眼见过惊风化雨图的人也只有你曹堂主一个而已。因此你说哪幅图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你说哪幅图是假的,它便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 “这……”曹钦被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呆若木鸡地直直盯着洵溱手中的假图。 “我已经拿出诚意,不知曹堂主意下如何?”洵溱似笑非笑地问道,“倘若曹堂主愿意和小女子交换,那便是我们的朋友。对于朋友,我又岂会眼睁睁地看你受难?除此之外,我还有薄礼相赠,定让曹堂主有备无患。江湖中多个朋友多条路,曹堂主是聪明人,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枉死,还是结下小女子这个朋友,相信你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在洵溱一再怂恿下,曹钦再三迟疑,最终还是拗不过内心对儿子的疼爱,伸出颤抖不已的手,自怀中将真正的惊风化雨图缓缓取出。 一看此图,洵溱的眼中顿时迸发出一抹激动之色。 “瑞儿何在?”曹钦脸色难看地急声询问道。 “如今的事已闹的沸沸扬扬,我若今天就将儿子还给你,你又如何向任无涯解释?”洵溱道,“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曹堂主肯把图给我,那我就帮你做足全套戏码,保你天衣无缝。” “什么意思?”此刻的曹钦早已是心思烦乱,六神无主,哪里还有什么主见? “你不是派人通知我,明日辰时初刻在叶子林当面赎人吗?”洵溱道,“我明日便派人带着令公子前去叶子林。”不等曹钦追问,洵溱已主动保证道,“放心,在此期间令公子一定不会再少一根汗毛。曹堂主,我的目的是惊风化雨图,倘若我能拿到此图,你认为我还会再给自己招惹更多麻烦吗?令公子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如果我不还给你,你又岂会轻易放过我?我不痴不傻,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曹钦狐疑道。 “曹堂主怕是误会了。”洵溱笑道,“现在不是你帮我,而是我在帮你。倘若曹堂主不需要小女子帮忙,那我现在便回去将令公子带来,你稍后便能带他回家。如何?” 曹钦心中思量再三,虽然内心渴望马上救出曹瑞,但他更明白倘若今夜把曹瑞带回去,势必无法和外人交代,并且稍有不慎就会漏洞百出,反而惹人怀疑。与其这样,倒不如再多等一日。 “那……我明日再将这幅图给你……” “曹堂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暗中通知玉龙宫,明日在叶子林设伏的事吗?”洵溱眼神一冷,轻哼道,“难不成事到如今,曹堂主还想与我耍心思?明日我派人去叶子林,他们定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为了帮曹堂主演这出戏,我已经仁至义尽,倘若曹堂主再推三阻四,那我们便各行其是吧!”说罢,洵溱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曹钦赶忙阻止道,“刚刚是我失言,还求你不要伤害瑞儿。这幅惊风化雨图……我给你便是!”说着,曹钦一咬牙,索性将图扔给洵溱,口中随之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洵溱将惊风化雨图展开并细细端详,许久之后方才颇为满意地将其收起,继而将赝品扔给曹钦,笑道:“曹堂主,愿我们都能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你刚刚说如果我把图给你,你还有薄礼相赠,指的是什么?”曹钦道,“不会只是配合我演场戏吧?” “当然不止那些。”洵溱说罢,便又从袖中掏出三幅画卷,尽数扔到曹钦面前,笑道,“这里还有三幅赝品,曹堂主一并收下吧!” 曹钦见状不禁面露苦笑,自嘲道:“怎么?难道你打算想让我去卖假画?” “明日与我的人交易,总需要一张图吧?”洵溱笑道,“而且除了交易之外,应该还有人在暗中窥伺惊风化雨图,说不定明日也会伺机动手。我多为你准备几幅图,别无他意,只求有备无患。而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反而更能获得任无涯信任,说不定他还会夸赞你处事小心谨慎。如此一来,曹堂主岂不是又能得到一笔好处?” 曹钦稍稍思量,将四幅假图尽数收下,沉声道:“我只关心瑞儿的安危,今夜我姑且信你一次,希望你言而有信。如若不然,就算我曹钦冒着被处死的危险,也定会将此事禀明宫主,到时候天山玉龙宫发出江湖追杀令,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小女子深知曹堂主虎威,万万不敢再耍心机!”洵溱佯装出一副颇为乖巧的模样,连连点头道,“小女子对天起誓,明日辰时初刻,曹公子必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叶子林。” 曹钦深深看了一眼洵溱,继而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四幅假图,脸上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迟疑再三,方才低声问道:“有一事……如果你愿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 “曹堂主请讲!” “惊风化雨图真真假假……见过真迹的人并不多……”曹钦沉吟道,“你又如何辨别我给你的一定是真迹?难道你不怕我也用假图骗你?亦或者你之前见过真迹?如若不然也断不能将假图模仿的惟妙惟肖……” “为了做出这几幅赝品,我的确煞费苦心。”洵溱淡笑道,“既然曹堂主愿意相信我,那我也不再有所欺瞒。其实惊风化雨图中暗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可以助人辨析真伪。图中山路经脉皆是黑线描绘,唯有左下角的一阙,约莫指甲大小,乃是青线勾勒,因为颜色极为相近,所以不知道的人根本察觉不到,就算察觉到了,恐怕也会误以为是年代久远,故而颜色稍有变旧而已。还有图中的金国文字,多是明黄之色,唯独第二个字和倒数第二个字,乃是用金丝纹上去的。所以只要认清这三处,即便之前没见过真迹,是真是假也能一目了然。” “那你又如何知晓这些秘密?” “曹堂主,有些事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洵溱似笑非笑地搪塞道。 “既然你能知道辨析真伪的秘密,那宫主他会不会也知道?”曹钦仍心存疑虑。 “有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洵溱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就像你赌我会放了你儿子一样,任无涯是否知道这个秘密,曹堂主也需要赌一把!更何况,你赌赢的机会远远大于输。” 见到洵溱顾左右而言他,曹钦也深知事到如今自己已别无选择,故而将心一横,朝洵溱重重地拱了拱手,转而快步离去,消失在黑暗尽头。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殊不知我给你的这几张假图中,还有明日玉龙宫要送给我的那幅。”洵溱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曹钦啊曹钦,明日你将最后一张图交给任无涯时,无论那图是真是假,你都会性命不保。这是你注定的劫数,从你奉命去泉州时,就已注定命不久矣。所以你这次没选错,在临死前能用一幅身外之物,救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命,也不算亏了。唉!”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洵溱把惊风化雨图小心收好,继而将黑巾重新遮在脸上,脚下一轻登时飞身而起,几个闪掠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 第九十一章:各奔东西 与洵溱辞别后,柳寻衣不敢有片刻迟疑,连夜逃出霍都,一路向东,直奔玉门关方向。 在茫茫荒原中足足奔袭一个昼夜后,柳寻衣方才进入“坂城”地界。 坂城是霍都以东第一座城镇,在茫茫西域戈壁,城与城之间相隔遥远。如坂城与霍都这般,相距一天一夜的脚程,已算是很近了。 踏入坂城,柳寻衣并未找客栈落脚,他怕此地有玉龙宫的眼线,继而暴露自己行踪。虽然洵溱从丁三手里救了他,但柳寻衣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感觉杀身之祸近在咫尺,容不得他有半点懈怠。 夕阳渐落,柳寻衣在坂城马场选了一匹西域漠马。漠马有着与汗血宝马相近的特性,虽不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但一日一夜也足以跑上六七百里。 漠马在西域颇为常见,价钱较之汗血宝马,连其百分之一都不及。故而想在茫茫戈壁中千里疾行,漠马因其惊人的耐力和低廉的价格,无疑成为多数人钟情的宝马良驹。 夕阳下,柳寻衣头戴斗笠,一手提着宝剑,一手牵着漠马,低头行走于坂城的街道上,俨然一个常年混迹西域的江湖人打扮。 在跟随老徐的商队途径坂城时,柳寻衣得知此地夜市繁荣。因此他并不急着出城,而是在城中到处闲逛,直至夜市开张,才去买些干粮水酒,以备路上充饥。柳寻衣打算趁夜离开,然后在荒野中找一处僻静凹谷歇息几个时辰,再一鼓作气赶到玉门关。只要能入关,那就算彻底逃离了玉龙宫的势力范围。 坂城无话,直至月起星河,柳寻衣方才自城东而出。今夜明月当头,清风阵阵,是个难得行马赶路的好天气。 缓缓行至大道,不等柳寻衣策马飞奔,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待他回头张望,但见两人两骑正朝着自己徐徐而来。 前边的人替后面的人牵着缰绳,而后面那匹马则是晃晃悠悠,马上的人也跟着左右晃动,看上去十分别扭,显然骑术不精。 “你果然有本事,被玉龙宫擒住,还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前边的马上传来,柳寻衣闻言一愣,将眼前的斗笠稍稍掀起,此刻那两人已来到近前,柳寻衣颇为意外地惊呼道:“唐阿富?”目光一转,又看到后面那匹马上所坐之人,正是薄纱遮面的白霜。 自昨日上午在叶子林分别之后,柳寻衣以为唐阿富定会带着白霜和“惊风化雨图”昼夜赶路,却没料到竟会在坂城外与他们相遇。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柳寻衣迅速恢复镇定,好奇地问道,“玉龙宫的人可曾追杀你们?” “我既受你所托,本想带她一路赶回中原,然后再分道扬镳。”唐阿富淡淡地说道,“可到坂城后,我却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在此等你一天,你若不来再走不迟,却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 “等我?”柳寻衣不明所以,疑惑道,“为何要等我?” “一是想把这个累赘还给你。”唐阿富轻轻一拽白霜那匹马的缰绳,马儿便驮着晃晃悠悠的白霜朝柳寻衣走来。此刻的白霜脸色苍白,神情疲惫,显然跟随唐阿富的这段时间,她过的并不轻松。 唐阿富道:“她的骑术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差的。若非如此,或许我也不会在坂城等你一天。” 柳寻衣知道这些只是唐阿富的说辞,倘若没有其他理由,无情剑客又岂会真的因为一个不懂骑术的女人,而耽误自己的行程? “不管怎么说,昨天你能带她脱离险境,我还是应该谢谢你!”柳寻衣拱手笑道。 “在叶子林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我。”唐阿富道,“你先在苏禾刀下救我一命,之后又帮我拖住玉龙宫的人,好让我能逃出生天。昨天先后你救我两次,而我救她只算是帮你一次,算起来,我还欠你一份人情。” “所以你就留在坂城等我?”柳寻衣早已领教过唐阿富的执念,不禁苦笑道,“就是为了向我当面道谢?” 唐阿富沉默片刻,待柳寻衣欲要再度开口时,他才突然说道:“不止如此。我的想法是,在坂城等你一天,倘若没等到你,你我便互不相欠,我将她带回中原,也算对你仁至义尽。可若是等到你,那便将她交还于你,同时还要……把此物一并还给你。” 说罢,唐阿富迅速从马鞍中抽出一支黑竹筒,毫不犹豫地扔给柳寻衣。 与柳寻衣诧异的反应迥然不同的是,白霜在看到竹筒时,那双疲惫的美目中分明闪过一抹贪婪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拿着黑竹筒,一头雾水地望着目无表情的唐阿富,“难道你不想要它?” “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取,不需要你施舍。”唐阿富冷冷地说道,“我虽利用过你,但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我始终做不出来。与其拿着它良心不安,倒不如将它还给你,一了百了。也算还清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柳寻衣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唐阿富,问道:“你把图给我,回去后如何交代?” “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不必你费心。”唐阿富道,“本来在此地等你,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却没料到你真能从玉龙宫逃出来,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有些东西注定是你的,不管历经多少曲折,始终都是你的。”言尽于此,唐阿富的嘴角极为少见的扬起一抹笑意,只不过是苦笑。 经此一节,柳寻衣不禁对唐阿富平添几分好感,他虽知竹筒中的惊风化雨图是赝品,但唐阿富却对此毫不知情。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还能将到手的东西拱手送人,单凭这份胸襟和气魄,就绝非寻常人可以做到。 “前边的可是柳兄弟?” 就在柳寻衣与唐阿富闲谈之际,苏禾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接着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两人分别是苏禾和巴特尔,车中还躺着一个身负重伤的莫干,至于惨死于乱箭下的卓雅,早已被他们在叶子林入土安葬了。 “苏大哥?”柳寻衣面色一喜,几乎和苏禾异口同声地向彼此问道:“你没事吧?” 闻言,二人同时一愣,而后便相视大笑起来。 “玉龙宫没有为难你实在难能可贵,当初丁傲说有位朋友想见你,我本以为是借口,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说罢,苏禾转而看了看伤痕累累的巴特尔和奄奄一息的莫干,面色愧疚地向柳寻衣赔罪道,“当日在玉龙宫,若非顾忌他们的安危,苏某说什么也要替你在任宫主面前讨个人情。事后我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一路上愧疚难当,不过好在柳兄弟你并无大碍,苏某也可以放心了。” “苏大哥不必客气,你与我非亲非故,还能对小弟如此关心,我已是感激不尽,又岂敢让你为了我去招惹玉龙宫?”柳寻衣含笑回礼,对于苏禾这位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他一直是由衷的钦佩。 柳寻衣与苏禾一见如故,颇有几分英雄惜英雄的微妙之感。 苏禾爽朗一笑,转而看向唐阿富,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谨慎之色,凝声问道:“敢问阁下,今日你是否又想找柳兄弟的麻烦?” “苏大哥误会了!” 不等唐阿富开口,柳寻衣赶忙解释道:“唐兄与小弟素有几分交情,他今日并非来找麻烦,而是来还我的人情。”说着,柳寻衣还将手中的黑竹筒朝苏禾稍稍一举。 面对此物,苏禾倒是波澜不惊,反观巴特尔的脸色却是瞬间激动起来。可还不等他有所行动,苏禾已出手死死按住他的肩头,正色道:“巴特尔,休要忘了卓雅是怎么死的?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此物本不属于我们,你若执意强求,莫非是想步卓雅后尘不成?” “可是我……” “住口。”苏禾轻喝一声,转而朝柳寻衣和唐阿富先后拱了拱手,朗声道,“柳兄弟,唐兄弟,我们还要赶回赤风岭为查干医治,他的伤势不容耽误,所以就此与二位告辞!” “苏大哥一路保重。”柳寻衣神色一正,颇有不舍地拱手还礼道,“但愿我们还能后会有期!” “哈哈……”苏禾大笑几声,坦言道,“山水有相逢,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定能再见,到时我再与柳兄弟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两位保重,苏某告辞!” “一言为定!”柳寻衣道,“苏大哥保重!告辞!” 短暂的寒暄过后,苏禾已挥鞭策马朝东北方向扬长而去。 “我也告辞了!”唐阿富淡淡留下一句,拽动缰绳便要纵马离开,但却被柳寻衣突然叫住。 “这东西你拿回去吧!” 说罢,柳寻衣将手中的竹筒主动递到唐阿富面前。 对此,唐阿富只是漫不经心地轻瞥一眼,淡淡地说道:“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此物不是我的,我就算今天收下,早晚还会被他人抢去,说不定还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 此刻,柳寻衣态度诚恳,唐阿富云淡风轻,唯有白霜紧紧瞪着一双满含担忧的眸子,神色紧张地盯着竹筒,一双纤纤玉手死死攥着缰绳,看上去似乎心中极为忐忑。 唐阿富扫了一眼面色怪异的白霜,拽动缰绳行至柳寻衣身旁,淡淡地留下一句:“柳寻衣,在江湖中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以心换心,有时你用真心换来的或许是……别有用心,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告辞!” 说罢,唐阿富轻喝一声,马儿骤然飞奔而出,一骑绝尘。原地只留下内心五味陈杂的白霜,以及神色迟疑,略有所思的柳寻衣。 …… 第九十二章:贼心不死 江湖易逝,岁月无痕。 当柳寻衣与白霜进入玉门关,已是深秋时节。十五日后抵达平凉府,迎来今年第一场冬雪。 玉门关与平凉府相距三千里,若是柳寻衣单人独骑或可七八日抵达,但由于白霜不善骑术,再加上身体柔弱不宜奔波,故而三千里路程,二人走了足足半月之久。 银装素裹的平凉城内,百姓们早已换上冬衣,街头巷尾灯笼高挂,已经依稀能看到一丝辞旧迎新的年味。 平凉城西尽是贫瘠陋院,住户多是穷苦之人,一旦稍有发迹便会举家搬离,因此长年累月之后,西城纵横交错的窄巷内,留下不少荒废的破院。 清晨,一道人影匆匆穿过城西街巷,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巷子尽头的破院跑去。 在破院中仅存的一间还算完整的北屋内,地上架着一盆熊熊燃烧的柴火,五六个青壮汉子围着火盆席地而坐。 虽然一个个都裹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冻的瑟瑟发抖。他们围坐在火盆前,烘烤着快要冻僵的双手,不时还灌上几口烈酒祛寒。 几个汉子脚边都撂着刀剑,俨然不是善茬。 “六子回来了。” 随着院门一阵轻响,一个被冻的浑身打颤的年轻汉子,一边跺着脚,一边搓着手,快步闯入房间。一进门也顾不上掸去身上落雪,径自冲到火盆边暖和起来,口中还哆哆嗦嗦地喝骂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什么日子竟然下起大雪?老子差点被活活冻死在外边。” “六子你还是见识太少,平日里总缩在泉州,当然不适应这北方的天气。”一名相貌粗犷的中年汉子笑骂道,“这里好歹有间屋子让你栖身,殊不知我们曾在冰天雪地中走了整整三天三夜,也不曾有片刻歇息。” “为何不歇息?”六子好奇地问道。 “屁话!在那种地方只要有一盏茶的功夫不动弹,活人就会被冻成冰棍。”粗犷汉子哼笑道,“相比之下,你这已是享大福了。” “六子,东西找到了吗?” 似乎被外屋的动静所惊扰,里屋缓缓走出一人,内着青衣,外披绒氅,苍老的脸上带着一抹喜怒不形于色的严肃。 “竹老!” 一见此人,几个汉子纷纷起身行礼。这人正是江南陆府的大管家,司空竹。 “找到了!”六子赶忙迎上前去,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枯树皮,在树皮上还刻着一道颇为奇怪的符号,看上去隐约像是一个变形的“陆”字。 司空竹接过树皮,沉吟道:“不错,看来柳寻衣和白霜昨夜已经进入平凉府。此地距离兴元府不过一日路程,到了那里便是回到大宋地界,定会有各方势力的眼线探子混杂其中。所以我意在此地动手,夺下惊风化雨图。” 六子嘿嘿一笑,连连点头道:“咱家公子真是慧眼识珠,没想到各路高手争破头都没争到的惊风化雨图,却被白姑娘一介女流之辈,轻而易举地纳入鼓掌之中。” “自进入玉门关后,白霜便在沿途给我们留下诸多记号,算她聪明,知道我们会在暗中跟着,也不枉公子对她的一番栽培。”司空竹淡淡地说道,“我迟迟不肯动手,是为了以防柳寻衣身边暗藏着贤王府的高手,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洛天瑾似乎根本就不相信柳寻衣能以一人之力拿回此图,故而连一个接应他的人都没安排。” “那柳寻衣岂不是瓮中之鳖?”六子阴狠地笑道,“只要竹老一句话,我们随时可以去杀了他,把图夺回来。” “这个记号是在哪发现的?”司空竹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闻言,六子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不悦之色,抱怨道:“按照之前我们和白姑娘的约定,记号应该留在他们所住的客栈附近,方便我们提前设伏。但这次我把平江府的所有客栈挨个走了一遍,却都没有找到记号。之后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足足用了半宿的功夫,才在城门口找到这个。” “城门口?”司空竹一愣,继而眉头轻挑,追问道,“只找到这一个?” “只有这一个。”六子言之凿凿地回道,“我知道规矩,如果柳寻衣连夜离开平凉城,白姑娘一定会在他们离开的城门外,再留下一个记号。但平凉城的四座城门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的确只有这一个。”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是昨夜进的平凉城,而且至今都没有离开。”司空竹眉头微皱,语气幽深地思量道,“换言之,柳寻衣和白霜现在还在城中……” “那白姑娘为何不在客栈外留下记号?”六子不解地问道,随即眼神一变,惊呼道,“会不会是白姑娘……被柳寻衣发现了?” 司空竹眉头紧锁,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白霜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更何况他们二人已相处十余日,若有异常柳寻衣应该早就察觉,但一路走来却始终平安无事,所以白霜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露出马脚。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司空竹陷入苦思,六子等人也不敢妄加揣测。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火盆里燃烧的柴禾,偶尔发出的几道“噼噼啪啪”的声响。 “那你可否按照事先约定的法子,给她留信?”司空竹突然问向六子。 “留了。”六子赶忙点头应道,“就在白姑娘留记号的地方,我已经留了信儿,把我们的行踪告诉她。” 司空竹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道:“如此甚好。相信用不了多久,白霜会亲自来此给我们一个解释。” 虽然司空竹的话没有挑明,但他那双阴晴不定的眼中,已是隐约浮现出一抹‘看破究竟’的意味。 一日无话,直至深夜,沉寂一天的破院才再度传出动静。 “砰、砰砰!” “吱!” 敲门声尚未落下,院门已开,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婀娜倩影快步走入屋中。 “你终于肯现身了?” 恭候多时的司空竹用一抹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来人。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倾世容颜,正是与柳寻衣相伴而行的白霜。 “竹老!”白霜毕恭毕敬地朝司空竹欠身施礼,随即又侧目看了看围在自己左右,一个个面色凝重的持刀大汉,轻声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司空竹淡淡地回道,“只要柳寻衣和那幅图没有离开平江府,一切就不算晚。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些事?” 白霜并不愚钝,司空竹话一出口她便已猜出一切,没有一丝犹豫,“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恳求道:“白霜想请竹老饶柳公子性命。只拿图,不杀人!” “哼!”司空竹早就料到缘由如此,不禁冷哼一声,沉声问道,“白霜,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知道!”白霜赶忙解释道,“白霜生是陆公子的人,死是陆公子的鬼,生生世世都不会背叛陆公子。” “既然你记得自己是公子的女人,那就应该知道,有些话……你不该说出口。”司空竹冷声训斥道,“尤其是为另一个男人求情。” “白霜心里只有陆公子一人,竹老千万不要误会。”白霜急的泪珠在眼眶中来回打转,苦苦哀求道,“只是柳公子他……柳寻衣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在天山玉龙宫,若是没有柳寻衣舍命相救,只怕我……我再也没机会回去见陆公子了……” “他对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司空竹冷笑道。 “万万没有此事。”白霜神色一变,顿时泪流满面,急声道,“我发誓自己绝没有做出对不起陆公子的事……” “罢了!”司空竹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大手一挥,喝问道,“柳寻衣住在哪间客栈?” “不……”白霜连连摇头,“我求竹老能放过柳寻衣一马,白霜愿意将惊风化雨图偷出来。” 司空竹眉头一挑,嗤笑道:“你以为柳寻衣是溯水阁里那些浪荡公子吗?只凭你几句花言巧语,随便施展几招媚术,就能轻而易举地哄他上当?”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岂能恩将仇报?” “从你在玉门关留下第一个记号开始,你就已经出卖了他。”司空竹怒声道,“事到如今,你告诉我不能恩将仇报,那当初你又为何要出卖他?” “我……”在司空竹的质问下,白霜百口莫辩,只能连连摇头,泣而不语。 司空竹却是咄咄逼人:“既然已经出卖了他,那就不能再有妇人之仁。取他性命并非我意,而是公子的命令,难道你想背叛公子吗?” “不……”白霜最听不得有人说自己背叛陆庭湘,对她而言,生命的意义就是陆庭湘,她心此生是为陆庭湘而活,倘若陆庭湘对她弃之不顾,那她将彻底失去活着的价值。 至于柳寻衣,白霜完全是因为救命之情而心存感激,是一种发自良心的感恩。 见到痛苦不堪的白霜,司空竹稍稍思量一番,继而缓缓收起自己的严词厉色,换上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轻声道:“白霜,你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公子,现在只是不想做一个恩将仇报的蛇蝎妇人,是不是?” “正是。”白霜大惊,赶忙应道,“求竹老大发慈悲,饶柳寻衣一命,自此之后,我与他再无相欠!” 司空竹目光深邃地注视着白霜,见到白霜声泪俱下,他不禁轻叹一声,颇为不甘地点头应答道:“那……好吧!不过只此一次,日后你休要再与此人有任何来往,以免伤了公子的心。” 白霜大喜,连连点头道:“此事之后,我绝不会再和柳寻衣有任何瓜葛。” “那你打算如何把惊风化雨图偷出来?” “这个……”白霜不禁语塞,却又苦思无果。 司空竹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扔给白霜,道:“柳寻衣武功极高,以你的本事根本不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惊风化雨图。这瓶是蒙汗药,你设法骗他服下,也好方便你行事。” “这……”白霜担心玉瓶中是毒药,但又不敢直说,因此神色有些犹豫。 “放心,我既已答应你,就绝不会害他性命。”司空竹淡淡地说道,“你若不信,大可找条狗来试毒,看看这是不是毒药?” “是我多心了,竹老莫怪。”白霜赶忙赔罪。 “去吧!”司空竹点头笑道,“我不杀他,也不再逼问你柳寻衣在哪,你只管去将惊风化雨图拿来,我在这里等你。” “柳寻衣想在此地准备御寒之物,因此他明天会继续留在平凉城。我想明晚动手,如果事情顺利,子时之前便能带着惊风化雨图回到这里。”白霜沉吟道。 司空竹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笑道:“快去快回,公子还在府里盼着你呢!” 提起陆庭湘,白霜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柔情。她迅速答应一声,匆匆向竹老告辞,连夜离开城西破院。 “竹老,难道真的放过柳寻衣?”白霜刚刚出门,六子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司空竹眼中精光闪烁,沉吟道:“刚才你们没看到吗?若是再逼她,只怕会坏了大事。如果不能将白霜安抚妥当,她回去后必会引起柳寻衣察觉,到时就算我们找到他的住处,又能如何?一旦动起手来,万一惊动当地官府,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暂且不提,只怕会将此事闹的天下皆知,我江南陆府日后必将麻烦不断。如此一来,岂不是舍本逐末?” “所以竹老的意思是……” “先让白霜把图拿到手,剩下的事自然就简单多了。”司空竹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奸诈阴狠之色,转而看向满头雾水的六子,快速说道,“六子,你还得再辛苦一趟。悄悄跟着白霜,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待你找到柳寻衣的住所后,马上赶回来告诉我。” “六子领命!嘿嘿……” …… 第九十三章:仁至义尽 翌日傍晚,平凉府翰轩楼,天字客房。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了房间内举杯独饮的柳寻衣。 “是我,白霜。” 白霜的声音自悄然传来,柳寻衣稍作迟疑方才缓缓起身。房门外,白衣飘飘的白霜正含笑而站,双手还托着一盘酒菜。 柳寻衣眉头一皱,狐疑道:“白姑娘,你这是……” “明日我们便回能到大宋,我今夜特来向柳公子道谢。”白霜婉儿一笑,柔声道,“一来感谢公子屡次三番救我于水火之中,二来感谢公子一路上悉心照料。” 说着,白霜还难得露出一副俏皮的模样,将手中的酒菜朝柳寻衣稍稍一举,故作生气道,“柳公子好不懂得怜香惜玉,还想让我这个弱女子举着这么重的东西在门外站多久?” “哦,白姑娘请进!”柳寻衣来不及多想,侧身将白霜让入房中。自己则满腹疑惑地琢磨片刻,方才转身跟了进去。 房间内,柳寻衣与白霜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两壶热酒。其中有一壶是柳寻衣自己喝的,另一壶才是白霜拿来的。 “咳咳……” 虽然已经相处十几日,但柳寻衣和白霜一直刻意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每日除了三两句寒暄外,几乎没说过其余的话。 如今白霜突然登门,着实令柳寻衣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此刻坐在白霜对面的他,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所言,只能通过不停地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看着神态古怪的柳寻衣,白霜黛眉微蹙,好奇地问道:“公子何以要咳个不停?莫非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柳寻衣赶忙回道,“只是白姑娘突然如此盛情,令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公子心中已有朝思暮想的伊人,又岂会因为小女子的盛情而受宠若惊?”白霜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说着还侧目轻瞥一眼桌上酒杯,又道,“公子与其在房中独饮,不如由我陪你饮上几杯,如何?”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应答,白霜却已主动端起酒壶,为柳寻衣和自己各斟满一杯。 “明日还要赶路,白姑娘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公子莫非忘了小女子出身何处?”白霜在说话的同时还朝柳寻衣微微一敬,继而将杯中热酒一饮而下,淡笑道,“在溯水阁时,我哪一日不饮酒?虽不敢自诩千杯不倒,但区区几杯还是喝得下的。” 柳寻衣摇头苦笑,举杯道:“白姑娘好酒量,是在下担心自己酒量不济,扫了白姑娘的兴致。”说着,柳寻衣也将杯中酒毫不犹豫地送入腹中,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没对白霜产生任何怀疑。 “这十几日我与公子朝夕相处,但却总见你愁眉不展,少有欢颜,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可否说与我听听?”白霜为柳寻衣夹了一筷菜,幽幽地问道。 “我的心事白姑娘又如何明白?”柳寻衣苦笑道,“倒是白姑娘这几日似乎也一直心事重重,可否与在下说说?” 白霜闻言一愣,搪塞笑道:“女儿家所思所想,无外乎一个‘情’字罢了,莫非公子也是为情所困?” 柳寻衣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白霜,直看的白霜从神态自若慢慢变的有些扭捏起来,最后甚至不敢再与他对视。 “公子为何要这么看我?”白霜的手轻轻抚摸在自己的脸颊上,顾左右而言他,“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柳寻衣不为所动,意味深长地说道:“说是情也是情,说不是情也不是情,只不过是此情非彼情而已。” 白霜神色一滞,缓缓抬头望向面色复杂的柳寻衣,突然开口道:“公子所说的可是兄妹之情?” 柳寻衣一惊,忙问道:“白姑娘何出此言?” “我被软禁在玉虎堂时,曾听曹钦偶然提起。”白霜回忆道,“后来在叶子林,你们在只言片语间也曾说过,好像公子已经将我错认成妹妹。” “那你……”柳寻衣神情激动,一边用理智拼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动,一边尽量压抑着略显颤抖的声音,再三吞咽吐沫之后,方才一字一句地凝声问道,“那你是吗?” 看到柳寻衣惊慌不已的模样,白霜竟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却许久没有开口回答。 “你……”不知是不是酒劲上头,此刻的柳寻衣难免有些情难自已,“你是玉儿吗?” 面对再三追问自己的柳寻衣,白霜眼中波光流转,垂目低语道:“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柳公子这样的哥哥,我也希望自己就是公子心心念念的‘玉儿’。拥有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哥哥是何其幸运?只可惜……白霜没有这么好的福分……”说到最后,白霜竟是拂袖轻拭眼角,似乎刚刚的几句话令她自己也颇为动容。 白霜的回答明明白白,柳寻衣听的清清楚楚,他那颗火热激动的心也随着白霜的一字一句,如先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再被推入无尽深渊,寒冷如冰、悬空无依。 “糊涂……糊涂……”柳寻衣颇为自责地伸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苦笑道,“我与玉儿是孪生兄妹,她走失那年应该也记事儿了。如果你是她,又岂会不记得我?”说着,柳寻衣似是借酒消愁,再度灌下一杯酒。 看着强颜欢笑的柳寻衣,白霜却是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在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已经相处了十几天的男人。她只觉的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越看越模糊,他时而神秘如纱,时而清澈如水,时而冷漠如冰,时而温润如玉。 此时此刻,眼前的柳寻衣更像是一个与自己至亲走散的孩子,彷徨无措,孤苦无依,只能故作镇定地茫然四顾。 “没关系!”柳寻衣自顾自地摆手笑道,“虽然你不是玉儿,但我们也算是有缘做了一场‘兄妹’,这一杯为兄敬你。”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是一饮而尽。 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一杯接一杯地喝下自己准备的酒,白霜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强压下心中的忐忑与不忍,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从容模样。 “能做公子的妹妹,也是白霜此生一大幸事。”白霜逢场作戏般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与那陆公子……”柳寻衣突然话锋一转,此刻他的舌头已经开始有些难以自控的打结,眼前的事物也渐渐模糊起来,言语变的含糊不清,“我是说你与陆庭湘真的是……”柳寻衣并未把话说透,而是用两只手轻轻击了一下掌,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嗯。”提起陆庭湘,白霜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娇羞之色,轻声道,“陆公子待我情深义重,我与他也是痴心相付。” 柳寻衣缓缓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陆庭湘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正人君子,但白霜已经如此露骨的把自己的心意挑明,他自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笑问道:“那陆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把你明媒正娶进陆府?” 白霜神色一暗,苦笑道:“快了,很快……” 看着白霜那副期许却又无奈的可怜模样,柳寻衣只有摇头叹息。 “柳公子。”白霜突然神色紧张地问道,“如果……如果我有事骗了你……或者说利用了你,你……会不会怪我?” 柳寻衣拼命晃了晃自己那愈发沉闷的脑袋,随口答道:“我希望你不会……”说罢,柳寻衣出手朝自己脑袋狠狠敲了两下,自言自语道,“怪事怪事,我今天怎么才喝了两杯就醉了?不行,我要去清醒一下……” 说着,柳寻衣已经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先是朝欲要向前搀扶他的白霜挥了挥,示意她不必理会自己,继而踉跄着步子朝床旁的清水盆走去。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柳寻衣一边走,嘴里还一边不停地嘟囔道:“我希望你不会……因为玉儿就不会骗我……希望你也不会……” 听到此话,白霜脸上变颜变色,眼眶更是不争气地红了一圈。 “我……我醉了……”柳寻衣艰难地来到床边,还不等他的手碰到水盆,便已翻身倒在床上,口中还含糊不清地留下两句,“我先小睡一会儿……白姑娘请……请自便……”话音未落,鼾声已起,再看柳寻衣已是昏睡的不省人事。 白霜见状,先是轻唤两声,待确认柳寻衣毫无反应后,方才神情紧张地快步走到柳寻衣的包袱旁,双手颤抖着在包袱中胡乱翻动着,找出唐阿富还给他的黑竹筒,匆匆朝竹筒内看了一眼,而后便哆哆嗦嗦地将竹筒迅速塞入袖中。 “柳公子……对不起……” 慌张地留下一句满含愧疚的道歉,白霜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瀚轩楼。 “啊!” 然而,就在白霜跑出街口时,却迎面与人撞了一个满怀,吓的白霜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 “嘘!是我!” 司空竹的声音突然在白霜身前响起,此刻站在司空竹身后的,还有几名持刀带剑的陆府弟子,其中六子正一脸坏笑地盯着白霜。 “竹老?”白霜诧异地望着司空竹,错愕道,“你们这是……” “图到手了?”司空竹突然打断白霜的话,语气甚是凝重。 白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同时还将藏在袖中的黑竹筒递到司空竹手中。 司空竹满意地笑道:“做的好,现在你可以去休息了。” “竹老这话是什么意思?”白霜不解地望着司空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急忙回身望向瀚轩楼,惊呼道,“你们要杀他?竹老,你昨日答应过我会放他一马……” “动手!” 司空竹大手一挥,直将白霜推到一旁,一声喝令便带着几名陆府弟子,气势汹汹地朝瀚轩楼奔去。 “昨天我都已经查清楚了,柳寻衣住在天字客房。”六子一边走一边快速说道,“现在柳寻衣肯定已经被麻翻了,咱们要取他性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不!不行,你们昨天答应过我会放过他……”白霜一路紧跟在司空竹身后,不断地苦苦哀求着,但司空竹却是对她毫不理会,快步直奔天字客房。 “就是这间!”六子确认无误后,朝司空竹用力点了点头。 “不……不行……” “嘭!” 在白霜的哀求声中,司空竹一脚踹开房门,六子和几名大汉抢先闯了进去。 然而,此时的客房内却是空空荡荡,里里外外根本寻不到半点人影。但桌上的酒菜仍尚有余温,很显然他们并没有走错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司空竹勃然大怒,喝问道,“人呢?被麻翻了难不成还能逃走?” 和司空竹同样不解的还有白霜,她愣愣地环顾着房间的各个角落,一切都和她刚刚离开时一模一样,唯独床榻上少了一个呼呼大睡的柳寻衣。 “竹老,这有张字条。” 六子眼尖,看到桌上留有一张字条,而压着这张字条的,正是白霜送给柳寻衣的那支金钗。 白霜迅速冲过去,急忙拿起金钗,转而看向司空竹手中的字条,顿时内心百感交集,不禁泪流满面。 “金钗仁义尽,相逢陌路人!” …… 第九十四章:洛阳王府 洛阳城,乃中原腹地,昔日大宋繁华之所在。 自“端平入洛”铩羽之后,洛阳城便被牢牢地控制在蒙古手中。 从宋至金,再至蒙古,当权者的一变再变,曾令洛阳城陷入极大的混乱之中,最初几年洛阳百姓惶惶不得安宁,洛阳百业俱衰,繁华凋零。 随着岁月流逝,曾经的战乱在斗转星移间已过去二十个春秋。对寻常百姓而言,二十载掠过的不止是光阴,更是整整一代人。在这二十年中,洛阳城渐渐从战乱的伤痛中喘息过来,虽不敢再提繁华如旧,但也算是一片太平乐土。 洛阳城今日的安定兴盛,并不能归功于蒙古朝廷的吏治,而应归功于此地的第一大江湖势力,贤王府。 从上而下、震白慑黑、崇文尚武、经商务农,贤王府当属洛阳一带的集大成者。 正因为贤王府的存在,当地官府才不敢为所欲为,绿林匪帮才不敢烧杀抢掠,各行各业皆遵守着由贤王府定下的种种规矩,彼此间才得以相安无事。 洛阳百姓非但财源滚滚,而且家家户户人丁兴旺,人人都能睡个安稳觉。 因为贤王府通天彻地的手段,以及循规一切的魄力,故而没人敢在此地放肆撒野,逐步成就今日的洛阳盛世。 洛天瑾的“北贤王”之名可谓当之无愧,他非但在武林中地位超然,更深得百姓拥戴。久而久之,他已成为洛阳城内真真正正的第一人。 在洛阳城,或许会有人不知道府衙的门朝哪开?但一定人人皆知贤王府所在何处。故而柳寻衣踏入洛阳地界后,稍稍打听,便轻而易举地找到坐落于城南的洛阳第一大府邸,贤王府。 洛阳曾是十三朝旧都,底蕴殷实,坐北朝南乃是上尊之位,但洛天瑾却偏偏将贤王府建于城南,坐南朝北。 一者,是为了与城北的紫薇宫遥相呼应。二者,是一种自谦之举,寓意贤王府的地位永远不敢与昔日的皇宫媲美。 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天瑾此举意在给蒙古朝廷一个交代,暗示贤王府只是江湖势力,权势永远不会高于朝廷正统。 正因洛天瑾处处小心谨慎,才能安居洛阳二十载,而没有招来蒙古大军的讨伐。 贤王府气势恢宏,广亮大门外铺设着十三级汉白玉阶,玉阶前是一片青砖铺成的广场,广场中矗立着一座气势宏伟的‘三间四柱七楼’的琉璃牌楼。牌楼正中是一块湛蓝石匾,上雕四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紫气东来”。 这四个字是‘武当掌门’清风道长亲笔所书,二十年前赠于洛天瑾的新婚贺礼。 至于清风道长在二十年前,为何会题字送给一个晚辈?原因亦是人所共知,洛天瑾的夫人凌潇潇,乃是清风道长的独生女儿。 洛天瑾得以在武林中平步青云,并深受六大门派支持,除其自身手段过人外,更有凌潇潇的缘故。换言之,是武当掌门人鼎力扶持的缘故。 两尊三丈有余的龙虎石雕分别坐落于大门两侧,门楼正中悬挂着一块巨匾,上题“贤王府”三个古朴大字。 十三级玉阶上,每隔一级左右便各站着一名彪形大汉,踏阶而数,左右各站七名守卫,在府门内外还分别站有四名护卫。仅仅是贤王府的大门,就有足足二十二人昼夜把守,此等架势比之东西二府也不遑多让,不可谓不霸气。单凭这座气势磅礴的府邸,就足以令常人望而生畏。 柳寻衣来到贤王府前,顿时被惊的哑口无言。他本以为江南陆府的气势就已经够骇人了,却没想到与贤王府一比,终究还是小巫见大巫。 正值晌午,阳光璀璨,令贤王府更显几分宏伟壮阔。 “贤弟!” 不等柳寻衣靠近,林方大激动的声音陡然在府内响起。满脸喜色的林方大在四名弟子的陪同下夺门而出,一路小跑着朝柳寻衣冲来。 林方大自玉阶上一跃而下,还不等柳寻衣招呼,他已猛地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给了柳寻衣一个大大的熊抱,大笑道:“贤弟,你终于来了!” “大哥!” 自从柳寻衣与林方大义结金兰后,林方大便一直对他掏心掏肺,但柳寻衣却始终心存间隙,毕竟他最初是想利用林方大。故而林方大对他越是赤诚,柳寻衣心里就越发愧疚,同时也越发感动。 感受着林方大那双如钢钳般结实的手臂死死搂着自己,柳寻衣不由心生伤感,笑道:“小弟无能,让大哥担心了!” “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林方大将柳寻衣推开,瞪着一双激动的虎目在柳寻衣身上忙不迭地打量起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查看一遍。见柳寻衣身无大碍,方才咧嘴大笑起来:“好好好,你能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这两个月我整日提心吊胆,不该让你自己去追查黑衣人的下落。万一你真出点什么事,那我如何对得起兄弟之谊?” 林方大言辞恳切,柳寻衣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反手揽住林方大肩头,笑道:“小弟这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吗?这是洛府主对我的考验,此事若由大哥帮忙,小弟又如何能获得洛府主信任?” “日后你我兄弟齐心协力为府主办差,再也不分开了。”林方大爽朗地点头笑道。 “大哥怎知我今日会到?”柳寻衣话锋一转,颇为好奇地问道,“难不成只是碰巧?”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林方大苦笑道,“府主下过严令,除非你自己来贤王府,否则我们谁也不能出去找你。我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每天都来这儿候上几个时辰,盼着你能早点来。”说着,林方大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挑,迅速凑上前去,贴耳问道,“贤弟,府主要的东西你可找到了?” “若是没找到,我又岂敢来自讨没趣?”柳寻衣答道,“大哥放心,惊风化雨图此刻就在我身上。” “如此甚好!”林方大一喜,急忙拽住柳寻衣胳膊,亲昵地笑道,“府主今日出去了,估计很晚才回来。我先带你进去歇息,晚上再去拜见府主。” 府门外,四名弟子正规矩矩地侯在那,林方大将他们招至近前,对柳寻衣说道:“贤弟,这四个是我一手培养的兄弟,凝语给他们取名叫“福寿康宁”,现在都是我休门弟子。” 贤王府下设八门,生、死、惊、休、杜、景、开、伤,林方大正是休门之主。 “你们四人记住,这位就是我之前经常和你们提起的结拜兄弟柳寻衣,以后你们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柳大哥’。”林方大煞有其事地叮嘱道,“回去也告诉其他兄弟一声,以后见了他要像见了我一样,不尊重他就是不尊重我!” “谨遵门主之命。”福寿康宁齐声答应,转而又一起朝柳寻衣拜道:“见过柳大哥!” “万不敢当,在下柳寻衣,日后还望各位兄弟多多照应。”柳寻衣初闻这四人名讳顿觉好笑,但又碍于自己初来乍到,因此只能强忍笑意,颇为谦逊地依次回礼。 “我已备好酒菜,你先去洗澡换身衣服,之后大哥好好为你接风!” 林方大心情极好,言语间难掩激动之色,说话的同时已拽着柳寻衣,迫不及待地朝府内走去。 “柳寻衣!” 然而,就在他们欲要入府时,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陡然从牌楼下传来。柳寻衣眉头一皱,急忙转身回望,但见牌楼下正站着一道魁梧的身影,头戴斗笠,双手抱怀,右手还握着一把刀。 “难道你忘了对我许下的承诺吗?” 此人缓缓抬起头来,斗笠下露出一张布满横肉的凶恶大脸,来的正是冯天霸。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不等柳寻衣开口,林方大已伸手点指着冯天霸,苦思冥想着朝他走去,而与此同“福寿康宁”也纷纷提剑跟了上去。 林方大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道:“你不是那个泉州的什么冯都尉吗?”林方大神色一变,戏谑道,“冯大都尉不好好在泉州巡街,怎么有闲情逸致跑到洛阳来了?” 冯天霸眼中闪过一抹愠怒,却不理睬林方大,径自向柳寻衣质问道:“柳寻衣,你应该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吧?” “冯都尉这话我听不明白。不管我兄弟他对你说过什么,现在在我的地盘上,一切都得按我的规矩来。”林方大颇为不屑地嗤笑道,“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给你两条路,要么我给你凑点盘缠,恭送冯都尉回泉州。要么冯都尉就在我贤王府住下,这辈子都甭走了,我保你吃的好,住的好!”说罢,林方大头也不回地下令道,“你们先带柳兄弟进去歇息,这事用不着你们插手。” 冯天霸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他虽鲁莽,但也不是傻子。在洛阳城敢找贤王府的麻烦,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一节冯天霸还是明白的。 “还不滚?”林方大看着犹豫不决的冯天霸,虎目一瞪,在提高嗓门的同时语气也瞬间变的狠戾起来,“信不信老子把你剁了喂狗?到时候我他妈可不管你是冯都尉还是马都尉……” “大哥且慢!”就在林方大威胁冯天霸时,柳寻衣却突然上前,伸手按住林方大肩头,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脸色铁青的冯天霸,缓缓开口道,“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我原想先把差事交了再去找你,不过你既已迫不及待地追到这里,那我就先履行对你的承诺。只要你能打赢我,我就跟你回平江府衙门。” …… 第九十五章:忠义存心 “为何要随他回平江府?” 面对林方大的疑惑,柳寻衣苦涩一笑,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与冯天霸解决恩怨后,再慢慢告诉大哥。现在还请大哥帮我寻一处空地,让我与冯天霸切磋一二。”说罢,柳寻衣举目环顾四周,又道,“这里毕竟是贤王府的正门,在此胡闹难免有失体统。” 林方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囫囵道:“你们随我进来,府内有很多地方让你们折腾……” “不必!”林方大话音未落,冯天霸却突然大手一挥,沉声道,“贤王府深宅大院,只怕是好进不好出。柳寻衣,你可敢与我去城外一战?” 林方大眉头一皱,冷声道:“寻衣与你交手何需跑那么远?随便三招两式就能把你打的满地找牙。再者,你把我贤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什么叫好进不好出?我若想对付你,大可直接将你拿下,又岂需耍什么‘请君入瓮’的手段?” “柳寻衣,你到底敢不敢随我去?”冯天霸不理会林方大的冷嘲热讽,径自问向柳寻衣。 “你……” “大哥。”柳寻衣劝阻道,“稍安勿躁,我随他去就是了。”说罢,柳寻衣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递于林方大之手,解释道,“这是我从天山玉龙宫带回的东西,请大哥替我交于洛府主,并告诉他‘柳寻衣幸不辱命’。” “东西我先替你收着,不过却要你晚上亲自交给府主。”林方大将包袱接下,快速说道,“我带人随你一同去,以防这小子耍诈。” “大哥莫要忘记洛府主的严令,在我将此物交于洛府主前,大哥只能在贤王府等我,却不能出去找我。你若与我一起离开,岂不是抗命?” “你人都来了,现在出去又有何妨?” “大哥说的正是,我人都来了,多等片刻又何妨?”柳寻衣笑道,“两个时辰内,我定会回来与大哥把酒言欢。” 林方大谨慎地瞥了一眼林方大,低声叮嘱道:“那……你千万小心,稍有不对劲儿就赶快回来。只要进了城,量他也不敢撒野。” “大哥放心。” ...... 城南十里便是洛水,如今寒冬已至,洛水河畔已寻不到半点绿色,冻土荒芜,满地枯草,河面上结着一层薄薄冰晶,有趣的是,在冰面下仍能看到汩汩流动的鱼水。 “你应该清楚自己绝非我的对手。”柳寻衣跟随冯天霸行至河边,好心提醒道,“又何必再自找皮肉之苦?” 冯天霸面朝洛水,背对着柳寻衣,一言不发地缓缓拔刀出鞘,阳光折射在刀锋与冰面之间,二者皆泛着幽幽寒光。 “倘若打不过就不打,那朝廷还养兵何用?”冯天霸头也不回地说道,“蒙古铁蹄纵横千万里,战力远在我大宋军马之上,但我们能因为打不过就眼睁睁地看着国破家亡吗?昔日的岳家军一往无前,敢与强敌一较生死,方能将那些虎狼迎头痛击。曾有撼山易而撼岳家军难,今有杀我冯天霸易,但想令我不战而退,难!” 静静聆听着冯天霸的肺腑之言,柳寻衣突然对他既钦佩又同情,钦佩他的忠义和刚正,同情他的生不逢时和人微言轻。 “朝廷的事在我眼中从来没有大小之分,昔日我在北方战场杀敌,昨日我在泉州大营练兵,今日我在平江府衙门查案,与我而言都是职责所在。”冯天霸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凝重地注视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既是职责所在,那我自当尽忠职守,刻不容缓!” 柳寻衣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劝慰,你都不会放弃,我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周老爷之死与我无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遵循在霍都时的约定,只要你能打赢我,我便任你处置。” “废话少说,看招!” 话音未落,冯天霸已是凌空跃起,自上而下,挥刀朝柳寻衣的脑袋狠劈而来,速度奇快,气势凶猛,其中蕴含的力道也同样不俗。 对于冯天霸的突袭,柳寻衣却是摇头轻叹。他手腕一翻,宝剑自头顶一横,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冯天霸的刀重重砍在柳寻衣的剑鞘上,瞬间弹开。 冯天霸倒飞而出,半空中接连几个翻转,落地后不等稳住身形便又是一声暴喝,再度举刀朝柳寻衣扑去。 “铿!铿!铿!” 面对冯天霸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势,柳寻衣竟连双脚都未曾挪动半分,宝剑也未曾出鞘。只凭借迅捷而灵活的防守,便足以将冯天霸的攻击一一化解,并将其牢牢抵挡在两尺之外,无论冯天霸如何拼命,却始终难以靠近分毫。 “柳寻衣,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天霸怒声道,“你看不起我?” “你连我的剑都逼不出来,又如何抓我?” 柳寻衣深知冯天霸性子刚烈,再多好话也无法改变他的心志,与其苦口婆心地相劝,倒不如以高屋建瓴之势狠挫他的锐气。 被柳寻衣当面讽刺,冯天霸直气的连声咆哮,出手一招快过一招,一刀狠过一刀。 即便冯天霸使出浑身解数,在柳寻衣面前仍是微不足惧,二者的武功实在是天壤之别。 冯天霸出手靠的是凶狠,一招一式都是不怕死的蛮招,他这种从万人厮杀的战场中练就出来的打法,气势固然勇猛无敌,但其实并没有太多技巧可言,对付一般兵勇足够,但当他面对真正的高手时,自己千疮百孔的破绽一眼便会被人看穿。故而,单论武功之精妙,冯天霸根本不值一哂。 柳寻衣则截然不同,虽然出招没有冯天霸的气势,但却稳中多变,一招一式皆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 二人交手,柳寻衣的打法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刀出如猛虎,剑走如飞凤。”柳寻衣剑身一斜,将冯天霸的刀锋挡下,剑鞘紧贴着刀刃划了出去,待行至刀尖处,柳寻衣猛地将剑鞘向上一挑,借着冯天霸自身的力道将钢刀弹飞,紧接着手肘一撤,剑鞘一竖,再顺势向前一推,剑尾狠狠地戳在冯天霸的小腹上。 冯天霸发出一声哀嚎,双手捂着肚子连连后退数步,顿觉胃中翻江倒海,令他苦不堪言,张着嘴连连干呕,但却连口吐沫都没吐出来。 “刚刚那一剑我若出鞘,你已经死了。”柳寻衣收剑而立,淡淡地说道,“冯天霸,这种比武不适合你。相比于江湖,你更适合战场,我劝你还是回泉州带兵去吧!” “再来!” “铿!” “噗!” 冯天霸满眼不甘地再度挥刀扑来,但这次柳寻衣却没再给他留半点情面,剑鞘一挥,直将他的钢刀震飞,迅速抬腿向前一蹬,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在冯天霸的小腹上,将他整个人踹飞数米,远远地跪落在地,随之“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夹杂着血丝的胆汁胃液。 此刻,冯天霸感觉全身就像散架了似的,五内俱焚,痛不欲生,尤其是小腹中,犹如肝肠寸断,一阵阵钻心绞痛,豆大的汗珠瞬间溢满他的额头。 “咳咳……”冯天霸用刀撑地,猛咳几声,愤然转身一拳砸开冰面,将自己的脑袋直接浸入冰窟窿里,在冰凉刺骨的河水冲击下,他的神智方才清醒几分,腹中疼痛也得以稍稍缓解。 “还是那句话,我敬你是条汉子,不会杀你。”柳寻衣正色道,“听我一言,朝廷让你做衙门捕头,绝对是大材小用。你曾久经杀场,必定与朝中的将军们相识,你可以去求他们,把你重新调回营中,哪怕回不去泉州大营,也可以去别的地方。以你的魄力和本事,迟早有一天能坐上都统之位。” “我若私下找熟络的大人将我调回军中……那与陆庭湘和李季此等暗中勾结之人……又有何异?”冯天霸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一是一,二是二,我冯天霸虽没什么本事,但明人不做暗事,结党营私、上下勾结这种卑鄙勾当……我宁死不做……” “你……” “不必多说,我既已败于你手,那就不再强迫你跟我回去。”不等柳寻衣开口,冯天霸突然大手一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稍稍舒展几下筋骨,朗声道,“不过周老爷之死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倘若有朝一日我发现你就是凶手,一旦证据确凿,那我就算打不过你,也定会派人围捕你,总之绝不会任你逍遥法外。” “我也希望你能早日还我清白。”柳寻衣正色道。 冯天霸目光复杂地盯着柳寻衣,沉寂片刻,缓缓开口道:“一码归一码,不管怎么说,在霍都时你救过我的命,所以……谢了!” 说罢,冯天霸毅然转身朝远处而去,甚至连告辞的话都没留下一句。 柳寻衣望着冯天霸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之后,口中方才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叹息。 “柳兄为何如此惆怅?用不用我去帮你摆平那个不懂事的小捕头?” 就在柳寻衣收拾心情准备赶回贤王府时,一道戏谑的声音陡然在他身后响起。 闻声,柳寻衣身子猛地一颤,迅速转过身来,眼中瞬间涌现出一抹罕见的惊慌之色。 “秦卫,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柳寻衣的生死之交,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 …… 第九十六章:秦卫传话 “三个月前,你不声不响地离开天机阁,连声交代都没给我留下,亏我还整日为你提心吊胆,却没想到你竟独自出来逍遥快活。”秦卫故作抱怨地挖苦道,“有这种好事为何不想着我这个好兄弟?” 柳寻衣此刻丝毫没有和秦卫斗嘴的兴致,神色紧张地四下打量一番,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神经兮兮地一把拽住秦卫的胳膊,在他的“哀嚎”声中,将其拽到洛水河畔一处低洼谷地。 “你想害死我不成?”看着自顾自怜地揉着胳膊的秦卫,柳寻衣快速问道,“你怎么突然跑到洛阳来了?” “我已经来了三四天,可一直没打探到你的下落,本打算今天赶回临安复命,却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你。” “复命?”柳寻衣眼神时不时地左右顾盼着,低声询问道,“是……咳咳,是侯爷让你来的?” “你所做的差事乃天机阁第一机密,若非万不得已,侯爷断不会告诉我你的行踪。”秦卫点头应道,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羡慕之意,“若非我与你是生死之交,侯爷也不会派我来找你。” 柳寻衣暗吃一惊,急忙问道:“可是天机阁出了什么事?” “放心,天机阁一切安好。”秦卫嘿嘿一笑,转而神色一禀,迅速凑上近前,嘘声解释道,“我来是替侯爷向你传达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由于事出紧急,所以侯爷三令五申一定要当面见到你之后,再亲口把消息告诉你。” “什么消息?” “数日前侯爷得到密报说……”秦卫欲言又止,下意识地东张西望一番,继而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密报说蒙古鞑子有意渗透中原各方势力,意在逐步瓦解大宋根基,让大宋不战而自乱,更妄想日后能够里应外合,助他们的铁骑一路南下,荡平宋廷。” “竟有这种事?”秦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令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他眉头紧锁,目光复杂,默默思量片刻,又问道:“你说‘渗透我大宋各方势力’是……什么意思?” “就是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世家、帮派之流。”秦卫神情愈发严肃,“说白了,鞑子想拉拢江湖势力,让大宋朝廷与武林门派彼此内讧,逐步蚕食,最终彻底覆灭大宋江山。” “简直荒唐可笑!”柳寻衣冷声道,“中原各门各派虽立场不同,但归根结底都是炎黄子孙,又岂会被外族所利用?更不会自灭其族!” 秦卫正色道:“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密报绝非无的放矢,皇上和东西二府全都所有耳闻,否则侯爷也断不会让我来冒险找你。听闻这两年鞑子一路向西,越打越远,战线拉的太长,难免令军饷物资后继无力,以至于首尾不能相顾,一时间难以调配大量兵马南犯,所以才想出这一招,欲挑拨汉人自相残杀。” 虽然柳寻衣心中不耻,但终归理智大于感性,再联想到天山偶遇赤风岭苏禾等人之事,一切似乎都变的顺理成章。他眉头紧锁着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侯爷是什么意思?” “江湖中哪家势大?哪家势小?根本就不是秘密,所以蒙人也一定对武林格局了如指掌。”秦卫沉吟道,“侯爷料想,倘若密报属实,那鞑子所要笼络的众多江湖势力中,洛阳的贤王府定会首当其冲。其一,贤王府在武林中名声显赫,树大根深,实力雄厚。其二,北贤王江湖地位极高,若能拉拢到他,几乎就等于拉拢到六大门派,甚至于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可谓一举多得。其三,贤王府位于洛阳城,而如今洛阳一带尽归鞑子之手,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近水楼台,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都易如反掌。有此三点缘由,侯爷难免心有担忧。” “侯爷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应道,“倘若蒙古朝廷真有此意,那贤王府必是他们首先拉拢的对象。” “这正是侯爷最担心的事。”秦卫先是重重点了点头,随即眉头一挑,好奇地问道,“柳兄,你来洛阳城究竟办什么差事?能不能和我说说?” 柳寻衣一愣,心中暗想:“原来侯爷只让这小子来传话,却并未告诉他缘由。想来侯爷做事果然十分谨慎。”想到这些,柳寻衣不禁微微一笑,一脸神秘地反问道:“怎么?难道侯爷没告诉你?” “我问了,但却被侯爷狠狠训斥一顿。”秦卫委屈地说道,“我哪敢再问?所以想从你这儿探点消息,看看有什么好事能带上我,也让我捞点功劳。日后你若吃肉,兄弟也能跟着喝口汤不是?嘿嘿……” 柳寻衣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煞有介事地点头道:“理解,理解。不过以秦兄你的智慧,就算我不说,你也一定能猜出究竟。” 秦卫和柳寻衣自幼相识,因此当秦卫听到柳寻衣这般回答后,心中便已明白一切,满脸失望地嘟囔道:“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地跑了这么远,好歹也让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否则稀里糊涂的来了,又稀里糊涂的走了,实在觉的冤枉。” “侯爷派你送信,足以说明他老人家重用你的心思。”柳寻衣宽慰道,“相信用不了多久,侯爷定会对你委以重任,到时你还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真的?”闻听此言,秦卫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激动的光泽,满脸期许地笑道,“都说乱世出英雄,当今天下风云有变,也该轮到我秦卫成就一世功名了!” “当然!”柳寻衣鼓励道,“仇大哥是侯爷的心腹吧?为何此事不让仇大哥来而让你来?” 秦卫喜不自禁,洋洋得意,一把揽住柳寻衣的肩膀,笑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回去如何向侯爷回禀?” 在洛阳城附近,柳寻衣可不敢与秦卫表现的太过亲近,赶忙出手将秦卫推开,凝声道:“你回去转告侯爷,就说我已经明白他老人家的担忧,我会见机行事,尽快办好差事。同时,我也会竭尽所能地阻止侯爷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如今……如今我已完成最艰难的第一步,接下来相信会顺利许多。” “柳兄,有句话我知道也许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你一句,以免你太过意气用事,最终误人误己。”秦卫迟疑道,“你刚才所言不错,虽然我们同为汉人,但你莫要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有时那些表面上大义凌然的武林豪杰,很可能背地里正在做着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秦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柳寻衣的反应,继续道,“所以……如果鞑子真给他们开出极为丰厚的条件,那背叛大宋或许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秦兄,你到底想说什么?”柳寻衣直言问道。 “我的意思是……”秦卫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说道,“洛天瑾虽号称北贤王,但他未必真的是圣贤。” 经过泉州和霍都一连串变故后,柳寻衣已不再像当初那般无知懵懂,天真的认为江湖中人人皆是大侠豪杰,人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他已经看到武林第一君子的“小人”一面,也看到各门各派是如何表面冠冕堂皇,但私下却勾心斗角的残酷现实。因此今日的柳寻衣,在听到秦卫诋毁武林豪杰的言论后,并没有出现往日那般强烈的反感。 “秦兄,有劳你千里迢迢来告诉我这些,日后我定会加倍小心。”柳寻衣诚恳地谢道。说罢,他还颇为无奈地苦笑道:“不过今日碍于你我的身份和各自的使命,我不能与你把酒言欢,甚至连多留你一会儿叙叙旧都不敢,实在是……” “欸!”秦卫通情达理地摆手笑道,“等你办完差事回天机阁,你我兄弟莫说把酒言欢,就算是彻夜痛饮,再大醉他三天三夜又何妨?哈哈……” “正是!”柳寻衣笑道,“我也盼着能早些回去与兄弟们团聚。” “是与馨德郡主团聚吧?”秦卫不怀好意地取笑道,不等柳寻衣责骂,却又赶忙将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刚刚那个自称平江府捕头的人是谁?”秦卫指着冯天霸离开的方向,狐疑道,“他是不是妨碍你办差?要不要我回去后禀明侯爷,下令把他调去琼州守海,省的碍手碍脚。” “那倒不必!”柳寻衣回忆起刚正不阿的冯天霸,苦笑道,“那人名叫冯天霸,原在阵前效力,后因立功而被调到泉州大营任都尉,因为得罪了江南陆府而被降职远调,现在平江府做捕头,简直倒霉透顶。” 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沉吟道:“虽不必将他调去守海,但他也的确不适合继续留在平江府衙门。秦兄,劳烦你回去后替我向侯爷求个情,冯天霸为人忠义正直,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实在不该埋没这样一条好汉。我建议将此人推荐给西府,至于安顿何职,那就要看枢密院的意思了。” 秦卫似懂非懂地点头道:“既然是你推荐,那我就如实回禀侯爷,至于他能不能官复原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嘿嘿……” “如此甚好。”柳寻衣说罢,朝秦卫拱手告辞道,“秦兄,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尚有要事在身,今日就此别过,他日临安再见。保重!” “柳兄,保重!” 二人稍作寒暄后便匆匆告辞,一人南下直奔临安,另一人则收敛起内心的五味陈杂,换上一副春风得意的潇洒模样,迈步朝洛阳城走去。 …… 第九十七章:登堂入府 傍晚,贤王府中堂内,洛天瑾端坐首席,身子微微倾向一旁的三叉烛台,眉头微皱,细细打量着柳寻衣献上的“惊风化雨图”,迟迟未曾出声。 他身旁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虽已年过四十,却仍风韵犹存,尤其是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双瞳剪水,波光粼粼,似乎蕴藏着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这双眼睛柳寻衣曾在洛凝语脸上看到过,简直如出一辙,只是洛凝语眼中更显单纯清澈,相比于这位妇人要逊色不少。 妇人正是洛凝语的娘亲,武当掌门清风道长的掌上明珠,洛天瑾的夫人,凌潇潇。 二十年前的凌潇潇,也是一位名满江湖的大美人,当时人称其为“风华绝代,貌美无双”。其中虽有几分对清风道长的阿谀,但却也从侧面印证了凌潇潇过人的美貌与气质。 堂中左手边坐着两人,其中一个算是柳寻衣的老朋友,贤王府七雄之一,邓长川。 另一人则是个貌不惊人的干瘦男人,五十岁上下,宽厚饱满的额头与干瘦褶皱的下巴形成鲜明对比,脑袋的形状宛若一个倒扣的斗笠,十分滑稽。身材不过五尺有余,骨瘦嶙峋,即便身着厚厚的冬衣,可看上去仍旧十分松垮。尤其是他端着茶杯的手,五根手指皆是皮包骨,一根根又细又长,给人一种稍一用力便会折断的错觉,甚是骇人。 在刚刚进入中堂时,林方大就已低声提醒过柳寻衣,千万莫要小看此人,其来头一点也不比邓长川小,乃是贤王府七雄中的另一位,江一苇。 贤王府七雄皆有一身高深莫测的独门武功,诸如谢玄的达摩指,邓长川的九节鞭法皆是名震江湖。江一苇轻功盖世,相传他的“一苇渡江”,比之武当梯云纵和少林水上漂还要厉害,江一苇对此也十分自傲,自诩江湖中能在轻功上跟与之争锋的人,屈指可数。 在邓长川和江一苇对面,还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是洛凝语,男子则是洛凝语的亲哥哥,洛鸿轩。 洛鸿轩的年纪比柳寻衣稍长两三岁,与其父洛天瑾一样,品貌非凡,仪表堂堂。只不过身材却稍显削瘦,但也为其平添了几分书卷之气。 柳寻衣和林方大站在堂中,心中忐忑,但却又不敢出言打扰正在细心赏图的洛天瑾。 “咳咳……” 许久之后,洛天瑾终于发出两声轻咳,打破了堂内如死水一般的沉寂。 “瑾哥,此图真是传闻中的惊风化雨图吗?”凌潇潇好奇地问道,“那你又能否看出其中所蕴藏的奥秘?” 洛天瑾微微一笑,却并未正面回答凌潇潇的话,而是向柳寻衣问道:“这幅图真是少秦王派人送给你的?” “是。”柳寻衣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说罢,还下意识地追问一句:“敢问洛府主,这位‘少秦王’究竟是何许人?” “少秦王是……” “不过是西域一带的枭雄罢了。”不等邓长川开口解释,洛天瑾却是突然高声打断,淡笑道,“少秦王让你把图亲自交予我手,只是想与我交个朋友?” “他们是这么说的。”柳寻衣回忆道,“至于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洛天瑾缓缓将图卷起,颇为满意地笑道,“少秦王这个朋友我暂时交下了。” 柳寻衣稍稍一愣,开口补充道:“他们还让我转告洛府主一个消息,说当日在江南陆府捣鬼的人,正是金剑坞的宋玉。” “宋玉。”洛天瑾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我早就料到金剑坞是内鬼,当日在陆府,宋玉对莫岑咄咄相逼,一直催促其亮出惊风化雨图,想必就是在为曹钦铺路。” 邓长川眉头紧皱着问道:“既知是金剑坞在暗中捣鬼,那我们何不将此事告知天下?然后趁机号令群雄,一举将金剑坞……”邓长川欲言又止,同时用手轻轻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意欲明显。 “不可。”凌潇潇思量片刻,出言反驳道,“只凭一句空口白话就断定是金剑坞所为,未免太过武断。而且就算是金剑坞捣鬼,我们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只怕到时金剑坞会倒打一耙,我们非但打不到狐狸,还反惹来一身骚。瑾哥,你的意思呢?” “夫人言之有理。”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此事无凭无据,由不得我们信口雌黄。更何况金剑坞在南方树大根深,多年来与我们南北对立,又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与金剑坞撕破脸。” 江一苇附和道:“不错,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一向关系匪浅,如今宋玉在陆府捣鬼,这可是自己人砸自己人的场,相信陆庭湘绝不会视而不见。我们虽不便将此事挑明,但却可以暗中放出风声,搅一搅这趟浑水,就算不能让他们反目,起码也能让陆府和金剑坞两家相互猜忌。” 洛鸿轩道:“江三叔所言甚是,就算金剑坞倒打一耙,诬陷我们是内鬼也无妨。反正我们与江南陆府一向也没什么交情。” “不会!”柳寻衣沉思道,“陆庭湘暗中派人跟踪我去霍都,最后还使诈将我身上的假图骗走,因此他对我在霍都的一举一动可谓了如指掌。故而陆庭湘心里很清楚,贤王府与天山玉龙宫绝不可能是一伙的,否则我又岂会跑去天山历经九死一生?” “如此甚好!”洛凝语拍手笑道,“一切就依江三叔所言,暗中放出风声,让他们自己内讧。哈哈……有趣有趣,此事不如让我去做吧!” “咳咳!”见到洛凝语兴奋的模样,凌潇潇不禁轻咳两声,低声责备道,“语儿,你又没规矩了!一个姑娘家,要学的矜持些,不要总参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娘也是江湖儿女,还和爹一起打拼出贤王府,为何有些事娘做得,女儿却做不得?”洛凝语不服气地辩解道,说罢还撒娇似的朝洛天瑾哭诉道,“爹,娘又想把我关在房里学绣花了。” 洛天瑾宠溺地朝洛凝语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胡闹。转而又将目光转向邓长川和江一苇,正色道:“此事就交由江一苇去办,切记小心行事,不可招惹麻烦。” “是!”江一苇起身领命。 “府主,既然柳兄弟已把惊风化雨图带了回来,那他是不是通过了考验?”林方大见时机已到,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他是不是可以留在府中了?” 洛天瑾注视着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笑道:“我从不食言,只是不知道柳少侠愿不愿意屈尊纡贵,成为我贤王府的人?” “承蒙洛府主看得起,在下愿效犬马之劳!”柳寻衣早就对此求之不得,故而也不再犹豫,马上跪拜在地,拱手领命。 “好!”洛天瑾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色道,“既入贤王府,那日后就要谨遵我贤王府的规矩,不可懒散轻慢、肆意妄为。至于府内种种规矩,下去之后林方大自会一一告诉你。”说罢,洛天瑾神色微缓,淡笑道,“寻衣,从今以后你就是贤王府弟子,我深知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也不强行将你归入下三门。我愿给你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不知你希望加入府中哪一门?” 凌潇潇解释道:“贤王府有生、死、惊、休、杜、景、伤、开八门,其中生、休、开为上三门,主要负责门面功夫,与五湖四海的同道朋友礼尚往来,维系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名声和地位。死、惊、伤为下三门,主要替贤王府解决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杜门和景门为中平二门,负责家务事,诸如看家护院、修葺府邸,以及一年始末府里上上下下的诸多杂事安排。” 洛凝语柳眉一挑,戏谑道:“上三门都是些光说不练的场面事,中平二门大都是我洛家族人,唯有下三门才有你一展所长的机会。柳寻衣,你武功不错,最适合与人打打杀杀。更何况,按照贤王府以往的规矩,新来弟子一般都入下三门……” “语儿不要插嘴。”凌潇潇轻喝道,“你爹有言在先,让柳寻衣自由选择,你不必替他费心。” 柳寻衣颇为尴尬地看了看身旁的林方大,转而又看了看朝他挤眉弄眼的洛凝语,迟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 “那柳兄弟就来我休门吧!”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林方大却已突然开口道,“我们是结拜兄弟,我这个做大哥的理应多多照顾,还望府主成全。” 洛天瑾不动声色地淡笑问道:“不知寻衣是否也有此意?” “如若可以,我当然愿意与大哥终日为伴。”柳寻衣迟疑片刻,方才答应下来。 其实柳寻衣心里清楚,在贤王府八门之中,下三门虽然凶险,但却最容易出头。 不过林方大也是一番好意,他不想柳寻衣整日刀山火海,打打杀杀,故而主动将其招至麾下。对此,柳寻衣虽心有不甘,但却也不能不答应。毕竟,他只是初来乍到,又怎好驳林方大的面子? 洛天瑾与凌潇潇对视一眼,淡笑道:“那你就跟着林方大吧!寻衣,年轻人要懂得勤勉上进,日后才能有所作为。” 简单寒暄后,洛天瑾便命林方大和柳寻衣退下了。 离开之后,柳寻衣心中百感交集,他原以为自己为贤王府立下大功,定能一举获得洛天瑾青睐,但却万没料到,最后竟稀里糊涂的成了休门弟子。更有甚者,洛天瑾今夜对他的态度不咸不淡,毫无亲近之意,就好像他拼了性命拿回来的惊风化雨图,是一张一文不值的废纸,丝毫提不起洛天瑾的兴趣。 枉费柳寻衣在求见洛天瑾前还信誓旦旦,满怀信心。如今的结局未免令其黯然失落,不免心中暗暗感慨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位‘北贤王’,只不知今夜我一入休门,何时才能再有机会接近洛天瑾。欲要劝服他归顺朝廷,必先要成为他的心腹亲信,可现在看来……我连接近他都是遥遥无期,想说服他接受招安,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唉……” …… 第九十八章:器欲难量 “瑾哥!” 夜深人静,洛天瑾在书房中细细参详“惊风化雨图”,一时间忘却了光阴流逝,看的入神,甚至连凌潇潇推门而入都未曾察觉。 凌潇潇端着一杯参茶缓步行至洛天瑾身旁,直到她将茶杯轻轻推到其面前,埋头沉思的洛天瑾这才恍然惊醒,转头看到满面笑意的凌潇潇正站在身旁,不禁面露愧色,苦笑道:“夫人在这儿站了多久?是我怠慢了。” 凌潇潇温柔一笑,迈步绕至洛天瑾身后,为他轻轻按揉起肩膀来。凌潇潇的手柔若无骨,温润如玉,令洛天瑾倍感舒畅,仿佛一整天的疲惫也随之消散殆尽。 “瑾哥,我见你今日一直心有旁顾,可是有什么心事?”凌潇潇关切地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洛天瑾反手轻握住凌潇潇搭在自己肩上的玉手,叹息道,“金刀门和铁掌帮今日联合在杏花楼设宴做东,夫人可知所为何事?” 凌潇潇黛眉微蹙,思量道:“莫不是年关将至,他们依礼问候?” “非也。”洛天瑾摇头笑道,“他们是来替人做说客的。” “说客?为何人做说客?” 面对凌潇潇的疑惑,洛天瑾只是伸手朝北方一指,正色道:“北边。” “鞑子?”凌潇潇心思缜密,心中稍一思量便已洞悉一切,能让‘北贤王’如此苦心惆怅的,在北边也唯有蒙古朝廷。 凌潇潇犹豫道:“那他们是何意?” “他们想让我率贤王府上下归顺蒙古大汗。”洛天瑾解释道,“看金刀门和铁掌帮的架势,他们两家如今俨然已是鞑子的走狗了。” “这……”凌潇潇从未料想此事,当下有些不知所言,只好谨慎地低声询问道,“那瑾哥又是如何答复他们的?” “我乃汉人,又岂会背祖叛宗?”洛天瑾神色一正,义正言辞地说道,“大宋朝廷虽有负于我,但我也绝不会因此做出里通外国的卑鄙行径。” 听到此话,凌潇潇的脸色方才缓和些许,急忙应道:“瑾哥所言不错,我们既为汉人,又岂能背弃祖宗而做外族鹰犬?只不过……”凌潇潇语气一滞,颇为忧虑地望着洛天瑾,惆怅道,“如此一来,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 “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洛天瑾苦笑道,“所以今日我既没答应,也没回绝,只是陪他们逢场作戏而已。蒙古朝廷想让我归顺,无非是想利用我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声望,助他图谋大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与我翻脸。更何况,就算让我归顺,也不该派金刀门和铁掌帮这两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来,所以今日他们两家的目的,只是想替鞑子探一探我的口风罢了。至于日后……也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凌潇潇神色略显难堪,忽而眼中一亮,急声道,“此事用不用找爹商议一下对策?” “如今风平浪静,还是先静观其变,日后再做定夺不迟。”洛天瑾婉拒了凌潇潇的好意。 其实当年洛天瑾在一步步壮大贤王府时,没少依仗武当掌门庇佑,可如今的他早已是今非昔比,故而也不想再依靠他人。这不仅关乎贤王府的颜面,更事关洛天瑾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凌潇潇与洛天瑾夫妻一场,又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因此也未再多言,只是顺从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她又将目光转向书案上的惊风化雨图,柔声问道:“瑾哥,这幅图你看了一夜,可否看出什么蹊跷?” 洛天瑾苦笑道:“此图在莫岑手里二十几年,也未曾被他发现其中奥秘,我不过看了一会儿,又岂能看出蹊跷?” “不急!”凌潇潇宽慰道,“反正图已经拿回来了,瑾哥你日后可以慢慢琢磨。” “倘若真能破解此图所蕴藏的秘密,说不定我能化被动为主动,至少不会再被人牵着鼻子走。”洛天瑾突然冒出来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感慨,“当然,前提是这张图是真的惊风化雨图。” 凌潇潇知道洛天瑾今日心情不佳,自然不会寻根问底惹他心烦,而是不断地转移着话题,又道:“这个柳寻衣……瑾哥对他的态度不同于以往的外来弟子,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似乎......颇有偏爱。” “哈哈……”洛天瑾放声大笑道,“年纪轻轻就敢单枪匹马远赴西域,并且在各方人马的混斗中保住一条命,最终还将惊风化雨图带回来,试问当今江湖后辈之中又有几人能做到?夫人以为如何?” “确有几分胆识。”凌潇潇淡淡地回道,可不知为何,听她的语气似乎对柳寻衣并无好感。 “正是,此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加以磨练,日后或能成就大器。而且……夫人难道没看出来我们宝贝女儿,在这个柳寻衣面前,似乎出奇地喜欢胡闹?” 凌潇潇一愣,不过她很快想明白洛天瑾的话外之音,面色诧异地说道:“瑾哥的意思是语儿她对这姓柳的小子有……” “欸!”不等凌潇潇把话说完,洛天瑾却是先行摆手笑道,“所谓女大不中留,女儿如今已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柳寻衣有些好奇,甚至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都不足为奇。呵呵……语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又岂能轻易将她委身于人?至于柳寻衣究竟是龙是虫,现在我还不能妄下判断。”虽然洛天瑾话说的客气,但凌潇潇还是从中听出了他的真正深意。 洛天瑾是想将柳寻衣培养成大器后,方才甘心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 凌潇潇面露难色,反问道:“瑾哥,你我都清楚方大一直对语儿倾心爱慕,而柳寻衣又是方大的结拜兄弟,如此一来,岂不要他们兄弟反目?” “夫人,你我是过来人,深知男女之事讲求的是‘缘分’二字。”洛天瑾解释道,“方大虽是我一手养大,我也一直视其为子,但语儿却对他只有兄妹之谊,全无男女之情。这种事难道我们还能强迫吗?更何况,方大虽然品性纯良,为人豪爽,但终究缺少真才实学,倘若语儿嫁给他,我只怕……只怕日后会跟着他受委屈。” 洛天瑾最后这句话说的极不情愿,显然他对林方大颇有感情。但也正因如此,洛天瑾才更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无奈与失落。 “柳寻衣这小子却不同。”洛天瑾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此子的武功、心智在我所见过的晚辈中,皆属翘楚。虽然我与他只有在江南的一面之缘,但却从此子身上看到了不可估量的潜力,更甚至在他身上……我似乎还看到了一些自己当年的影子。” 洛天瑾的一席话令凌潇潇心中大惊,虽然她看的出来洛天瑾对柳寻衣别有偏爱,但却万没料到他竟会对其做出如此之高的评价。 凌潇潇深知洛天瑾性格孤傲,天下能让他看上眼的人本就不多,晚辈中更是寥寥无几。甚至就连江南陆府的陆庭湘,在洛天瑾看来也是因为受祖蒙荫,才能有今日成就。 今天,洛天瑾突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柳寻衣寄予此等厚望,如若不是他糊涂了,那就一定是柳寻衣果真有些过人之处。 “瑾哥,我已经好久没见你如此严肃地谈及一个晚辈了。”凌潇潇语气古怪地说道,“上次还是在轩儿行弱冠之礼的时候,你也曾如此严肃地对轩儿谆谆教诲过。” “是吗?”洛天瑾略显尴尬地微微一笑,解释道,“或许是当今江湖中的年轻俊才实在少如凤毛麟角,偶尔被我遇到一个,一时爱才心切,故而才会有些忘乎所以吧?呵呵……” 凌潇潇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虽是第一次见到柳寻衣,但从你和语儿的口中,也算对他有些了解,今日再亲眼看见他的言行举止,倒也算不错。如能令其归心,日后未必不能委以重任。”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望着凌潇潇,反问道,“难道夫人也看出此子的心还不够坦诚?” “在瑾哥身边侍候这么多年,多少也能学到一些度人之术。”凌潇潇笑道,“他进入贤王府看似喜不自禁,但实际上却暗藏着其他心思,以至于不能对我们坦诚相待,今天他眉宇间至少流露出三次迟疑,足见此子别有心事。” “不错!”洛天瑾正色道,“这也正是我对他最大的顾虑。我有心栽培他,不仅仅是因为语儿对他芳心暗许,更是为了我们的轩儿。轩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日后我的一切都要交付于他,如若不能给他栽培几个有勇有谋的帮手,只凭轩儿文绉绉的性子,我怕其日后难以继承家业。” “所以瑾哥的意思是想拉拢柳寻衣,非但有意招他为婿,而且还要让他永远留在贤王府辅佐轩儿?”凌潇潇恍然大悟道。 “正是。”洛天瑾应道,“若真能如此,轩儿和语儿日后定能兄妹同心,我们百年之后也就可以放心了。” 凌潇潇无奈地说道:“只怕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既然柳寻衣有如此才能,那他又岂会甘心居于人下?更何况,我们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他究竟有没有暗藏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有没有祸心,我们同样不得而知。瑾哥,你曾教导轩儿,欲收人才,必先收人心,越是才能出众之人,其心就越难收服。你认为柳寻衣的心……可以收服吗?” “所以今日我才要挫其锐气。”洛天瑾轻笑道,“柳寻衣自以为找回惊风化雨图,为我贤王府立下大功,理应受到重赏。但我偏不赏他,反而还故意冷落他,先将他放在林方大身边做些平淡无奇的差事,磨些时日,等他锋芒尽收之后,我再亲自调教他。” “那……瑾哥可否信他?” “如若信他,我又岂会只让他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这段日子我不仅要磨他的锐气,而且还要派人去好好探一探他的底细。如若他来历无疑,那不过就是一匹心高气傲的野马,只要方法得当,必能将其降服。但若他来历有疑,就算他再有才干,我也绝不能留在身边,以免生患。”说到最后,洛天瑾眼中分明闪过一抹阴寒之意,“而且此子若不能被我所用,也绝对不能被别人所用。” “原来瑾哥早有全盘打算,看来是我多虑了。”凌潇潇钦佩地说道,“我相信你的眼光,语儿有你这个爹庇佑,日后一定不会受委屈。只不过……柳寻衣若真有心隐瞒,寻常人只怕查不出他的底细,不知瑾哥打算把这件差事交给谁?” 闻言,洛天瑾反手轻轻揽住凌潇潇的腰肢,温柔地说道:“夫人难道忘了,今日我故意将一个与泉州之事毫不相干的人,也召来见了见柳寻衣?” 凌潇潇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道:“瑾哥说的是……江一苇!” …… 第九十九章:君子两面 十天后,泉州。 司空竹与白霜一行回到陆府,陆庭湘早已恭候多时。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十天内,江湖中却是风闻四起,各种流言蜚语闹的沸沸扬扬。 “见过公子!” 清晨,崇武堂内,风尘仆仆的司空竹等人纷纷向陆庭湘见礼,并将“惊风化雨图”呈上。陆庭湘接过图后并未急着打开,而是径直走到白霜面前,亲手将其搀扶起来,面带感激地柔声说道:“霜儿,这一趟辛苦你了。” 千言万语,满腹的心酸,无尽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一股脑地爆发出来,白霜在陆庭湘温情的目光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凄楚,“呜嘤”一声扑倒在陆庭湘怀中,失声恸哭起来。 白霜突如其来的哭泣,令司空竹和同行的几名陆府弟子无不面露尴尬之色,一个个左右股盼着,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陆庭湘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直接将白霜那柔若无骨的娇躯揽在怀中,伸手轻轻擦拭着白霜脸上的泪水,极尽温柔地附耳倾诉道,“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 闻听此言,白霜哭的愈发伤感,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 陆庭湘怀抱着白霜,抬眼看向司空竹几人,眼中蕴含着一抹不喜不怒的审视之色。 “怎么回事?” 面对陆庭湘的质问,司空竹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将一路上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如实告知陆庭湘。至于在霍都城内发生的事,司空竹知道的不多,因此只能挑拣着回禀。 “公子,白霜幸不辱命,把惊风化雨图给你带回来了。”白霜依靠在陆庭湘肩头,低声哽咽道。 “做的好。”陆庭湘微微一笑,安抚道,“下去好好休息,稍后我去陪你。” 虽然陆庭湘已经知道白霜和柳寻衣曾单独相处十几日,甚至最后还为了救柳寻衣一命,不惜破坏与司空竹定下的暗号。但对这一切,陆庭湘却是只字未提,这令白霜在忐忑的同时,心中也深受感动。 在她看来,陆庭湘不提此事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而是因为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对他的忠诚与情义。 陆庭湘百般抚慰后,白霜在恋恋不舍中退出崇武堂,陆庭湘一直含情脉脉地目送着她,直至其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方才缓缓收起脸上的温柔之色。 “公子,我们……” “啪!” 还不等司空竹开口,陆庭湘却是猛然回身,甩给六子一记狠狠的耳光,直打的不明所以的六子一头雾水,脸上火辣辣的疼,脑袋嗡嗡作响,但却又不敢吱声。 就这样,在司空竹复杂的目光下,陆庭湘将同行的陆府弟子挨个赏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片刻间,除了司空竹外,其他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着五道深红指印,更有甚者嘴角已渗出丝丝血迹。 “一群废物!”陆庭湘怒斥道,“连个人都看不住,我养你们何用?” 闻听陆庭湘责骂,六子几人满脸委屈,但却又不敢还嘴,只能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司空竹。司空竹老脸微微变色,硬着头皮轻声询问道:“不知公子说的人是白姑娘还是……” “当然是柳寻衣!”陆庭湘面沉似水,声寒如冰,“你们一路从玉门关跟到平凉府,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不必我挨个数给你们听吧?为何到了平凉府却又被他逃了?” “公子,此事要不是白姑娘她不按约定留下记号……” “啪!” “你还敢说?”面对六子的辩解,陆庭湘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直打的六子眼冒金星,两腿发软。陆庭湘伸手点指着六子几人,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竟连一个柳寻衣都看不住,如今反倒怪一个女人?难道就不觉得害臊吗?” 此事其实是司空竹为防不测,故意迟迟不肯出手。不过碍于司空竹的身份和眼下的处境,六子几人谁也不会傻到把责任推到司空竹身上,只好硬着头皮承担下来。 “公子,不管怎么说图总算拿回来了,你看……” “竹老,你为何如此天真?”陆庭湘毫不客气地打断司空竹的话,随手将竹筒打开,粗鲁地抽出里面的“惊风化雨图”,“啪”的一声甩在地上,怒声道,“难道你真以为这是惊风化雨图?我都无需检验就能断言,此图定是假的!” “什么?”司空竹听的两耳发昏,急声问道,“公子何以断言这幅惊风化雨图是假的?” 陆庭湘轻叹一声,似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图是怎么来的?” “白霜从柳寻衣那偷来的。”司空竹快速答道。 “又是怎么偷的?” “就是下蒙汗药把柳寻衣麻翻,之后再……” “那柳寻衣人呢?”不等司空竹把话说完,陆庭湘已直截了当地喝问道,“既然你们说柳寻衣被麻翻了,那人在哪?你们为何没杀了他?” 六子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怯生生地插话道:“我们闯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跑了,算他命好……” “你有没有脑子?”陆庭湘一听六子说话就来气,伸手狠狠敲着六子的脑袋,怒声道,“被麻翻的人能跑吗?他能跑就说明他根本没有中计。换言之,他一开始就知道白霜给他下了药,而且还知道你们会紧随其后地去杀他,否则他又何至于跑?” “那……那只能证明他没有被麻翻,也不能证明这张图是假的……”六子愤愤不平地低声辩解道。 “混账!” 陆庭湘扬起胳膊狠狠甩向六子的脖颈,六子只感到自己如同被一辆马车撞了似的,身子一轻,“嘭”的一声栽倒在地,陆庭湘冲上前去一把拽住六子的衣领,冷笑地问道:“如果换做你是柳寻衣,你在知道自己会被人下药,而且还会被人伏杀的情况下,还会把真的惊风化雨图放在那儿等着你偷吗?” “实不相瞒,其实老朽这一路上也一直忐忑不安,怀疑这张图的真伪。”司空竹终于道出了一直存于心中的疑虑,他刚才不开口是因为害怕扫了陆庭湘的雅兴,却没料到陆庭湘在见到图后并没有盲目高兴,反而早已洞察一切。 “公子的意思是……惊风化雨图还在柳寻衣身上?”六子心中大惊,也顾不上身上的痛楚,急忙问道,“那我们再去把他抢回来。” 陆庭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没再理会,而是面色茫然地转过身去,幽幽地说道:“在你们来之前我还得到一个消息,江湖传闻莫岑金盆洗手当日,在陆府内与黑衣人里应外合的内鬼是……金剑坞的宋玉。而且前些日子宋玉也去过天山玉龙宫,想来应该是与任无涯商议如何分赃吧!”说到最后,陆庭湘的语气中明显带有一抹苦涩。 “莫非惊风化雨图不在柳寻衣手上,当日唐阿富劫走的图压根就是假的,以至于后来白霜一直误将假的当成真的?”司空竹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也就是说真图至今仍在玉龙宫。” “也有可能被宋玉带回了金剑坞。”陆庭湘缓缓点头道。 “还有一种可能。”司空竹悉心盘算道,“柳寻衣身上有可能藏着两幅图,一真一假,我们拿回来的是假图,而真图此刻已被他送到贤王府。而这一切都是洛天瑾从中捣鬼,金剑坞私通玉龙宫的消息,也是贤王府故意放出来的流言。” 陆庭湘怒极而笑,道:“我最生气的并不是你们拿回一张假图,而是明明拿回的是假的,却还要替人背黑锅。柳寻衣知道我们偷走一幅假图,此事定会被洛天瑾大肆张扬,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江湖都会知道惊风化雨图在我们手里。至于金剑坞,倘若真图在他们手里或者还在玉龙宫,那金剑坞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佯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坐看我们的笑话。但倘若他们手里也没有真图,那难免就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我们。如此一来,我们就真成洛天瑾的替罪羊了。” “哼!金剑坞和玉龙宫私通,闹的我陆府不得安宁,这件事我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又凭什么找我们麻烦?”司空竹冷声道,“就算他们不来,我也要去找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此事是真是假未曾可知。”陆庭湘凝声道,“万一也像我们偷走惊风化雨图这个消息一样,只是贤王府故意施的障眼法呢?那我们与金剑坞反目,岂不是自相残杀?正中洛天瑾下怀!” 司空竹一怔,狐疑道:“公子是说金剑坞有可能也被洛天瑾算计了?” “有这种可能,不过也不能断言。”陆庭湘沉吟道,“为今之计,我们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切不可轻举妄动,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别人圈套。金剑坞也好,贤王府也罢,他们都有可能是捣鬼之人。我们与金剑坞交情不浅,所以现在就惊风化雨图这件事而言,我更怀疑是洛天瑾在幕后使诈。” “挑拨离间。”司空竹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我们既已被人利用了一次,就绝不能再被利用第二次。公子所言不错,为今之计的确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切不可轻举妄动。”言至于此,司空竹突然眼泛精光,转而问道:“公子,我们要不要派人去一趟金剑坞,把情况和他们说明白?” “不可!”陆庭湘摇头道,“金剑坞也未必是好人,既然江湖中有人传闻是他们与玉龙宫里应外合,那我们就不得不多一分提防。就算是捕风捉影,也定然有其根据所在,所以现在不是要我们去判定金剑坞的好坏,而是要他们金剑坞自证清白。这一节我们能想到,金剑坞也一定能想到,我们且看他们下一步如何打算,就不难猜出究竟谁才是鬼。” “如果金剑坞不为所动又当如何?”司空竹问道。 “如果金剑坞什么都不做,那他就一定是偷惊风化雨图的贼。”陆庭湘冷笑道,“只有做贼心虚,才会任由江湖中风闻四起而不为所动。”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有所动作,那金剑坞就是被人冤枉的?” “也不一定。”陆庭湘眼睛微微眯起,幽幽地说道,“如果他们有所动作,那只能说明金剑坞也中了别人的圈套,并没有拿到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我们从头至尾只是白忙活一场,然而金剑坞如果真是内鬼,那他们找玉龙宫帮忙就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最终非但没有拿到真图,而且还被人撕破了遮羞布,可谓输的一败涂地,处境甚至比我们还难堪百倍。所以我们不妨来猜猜金剑坞会如何抉择?” “老朽愿闻公子高见?” “很简单,要么做贼心虚,不为所动。要么狗急跳墙,和玉龙宫鱼死网破,如此便是不打自招。要么自证清白,主动向我解释,并且伺机报复,找贤王府一雪栽赃之耻!不过无论金剑坞如何选择,对于这个朋友……日后我们都不能再尽信了……” …… 第一百章:完颜孤子 “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空余蝉嘒嘒,犹向客依依。村小犬相互,沙平僧独归。欲成西北望,又见鹧鸪飞。” 蜿蜒清水碧,延绵峦山青。有着天下第一等的山水美景,宛若天河云山降临凡间,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此地正是传闻中与贤王府齐名,撑起半壁武林的南天一柱,金剑坞之所在,静江府。 静江府北有一座三面环水的千丈孤峰,名曰:鸠摩崖。 鸠摩崖东、西、北三面皆是立壁千仞,唯有南麓连着延绵青山,修筑着一条九盘十八绕的石阶山道直通崖顶,金剑坞正坐落于鸠摩崖顶之上。 崖上建有一座青天阁,金剑坞主金复羽常在阁中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自诩为当世英雄。 与其他掌门人不同,在金复羽身上,几乎寻不到半点江湖人的豪气,亦或是不拘小节的粗犷。恰恰相反,金复羽更像一位王孙公子,举止优雅,行为端庄。 头戴金冠,将满头黑发打理的纹丝不乱,内着紫金祥云袍,外套金缕青薄衫,脚下黄缎青底银纹靴,腰间系金镶玉带,下悬一块如雪玉佩,中间镂空出一个“金”字。虽已年过不惑,但他那副干净俊朗的面容,却丝毫不亚于二十多岁的年轻儿郎。 金复羽之貌虽不敢与潘安、卫玠比肩,但也绝对算得上潇洒俊逸,尤其是他眉宇间那抹自然流露的优雅气质,独有魅力。 南北齐名,年纪相仿,同样胸怀韬略,喜怒不形于色,又同是武林翘楚,执掌一方强势,但与洛天瑾不同的是,金复羽为人更加内敛。 金复羽从来不以江湖中人自居,他的嗜好,也是大多江湖人看不上的酸腐之物。相较于威风凛凛的刀枪剑戟,更喜欢婀娜多姿的长袖善舞。相较于大碗喝酒,更喜欢小杯饮茶。相较于在武场中舞刀弄枪,更喜欢在棋盘内行车走马,在宣纸上泼墨挥毫。 正所谓物以主人像,金复羽如此性情,以至于整座金剑坞也同样处处透着儒雅之气,雕栏玉砌,朱阁青楼,风亭月榭,雾阁云窗,宛若一座悬浮于半空的江南园林。 金剑坞弟子,上至名震江湖的四大高手,下至寻常门生,一个个皆是儒生模样,白衣负剑,飘逸非凡。许多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知道的金剑坞是个武林门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间圣人书院。 缘由一切,只因金复羽的身世,与寻常江湖人大不相同。他乃落魄凤凰,江湖传闻他是金国后裔,其实确有其事。 金复羽本名“完颜复羽”,其父正是金国末主‘完颜承麟’。论资排辈,金复羽本应是金国太子,不料金国在宋蒙联手围攻下土崩瓦解,这位幸存的皇族后裔,非但没有选择避世求存,反而长驱南下,扎根于大宋腹地。 完颜复羽改名金复羽,隐于江湖,召集金国旧部创立金剑坞,意欲积攒实力,期望能有朝一日光复天下。故而金剑坞的核心弟子,皆是金国后裔,只不过早已改名换姓,佯装成汉人罢了。 对于金剑坞此等亡国旧部,大宋朝廷其实早该下旨清剿。无奈的是,当金复羽的名声传入朝廷时,金剑坞已成武林强势,且不提自身实力如何,单说它与武林四大世家交情匪浅,就足以让官府不敢轻举妄动。 若无真凭实据,朝廷一旦对付金剑坞,势必会遭到江湖群雄联手抵抗。眼下强敌压境,虎视眈眈,大宋的钱粮军马本就十分匮乏,又岂能再分出精力整治内患?一不小心造成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局面,对朝廷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甚至是致命一击。 当初东府欲联手贤王府,招安武林群雄效命朝廷,为的也是借助江湖力量巩固大宋国基,与此同时还能借洛天瑾之手,铲除金剑坞。只可惜半路被西府搅局,到头来落的里外不是人,两头不靠岸,如今更是忧患重重。 晨曦碧日,大好晴空。清风徐来,水波不惊。 青天阁内,金复羽凭栏而坐,放眼眺望漓江山水,眼中涌现着一抹沉思之色。 阁中,还有一窈窕女子轻抚瑶琴,琴声悠扬,在鸠摩崖四周萦绕回荡,久久不绝于耳。琴声中饱含凄凉之意,如泣如诉,令人在魂牵梦萦的同时,不禁泪染青衫。 “坞主!” 从天山归来的宋玉,直奔青天阁复命。此刻在他手中,还拿着一幅“惊风化雨图”。 金复羽恍然惊醒,微微一动,片刻后方才缓缓转过身来。抚琴女子见状,自觉地将琴弦按下,琴声悠扬的青天阁顿时陷入沉寂。 “一路辛苦了。”金复羽注视着宋玉手中的惊风化雨图,点头应道。他的声音如外貌一般,文雅清秀。 “托坞主之福,一路太平无事。”宋玉说罢,双手将惊风化雨图呈到金复羽面前。金复羽将图慢慢翻开,待上下打量后,又重新合上,却并未从宋玉手中接过来。 “果真是太平无事。”金复羽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喜不怒。 闻听此言,宋玉顿时面露愧疚之色,叹息道:“是。当时玉龙宫内形势逼人,由不得我不将这副假图收下。” 宋玉此言足以表明,当日在玉龙宫,从曹钦手里拿到这张图时,他就已经看出图是假的。 金复羽点了点头,轻声道:“任无涯老谋深算,贪婪狡猾,我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守诺,却没想到他脸皮竟会如此之厚,敢找一幅假图来糊弄我。只可惜我那黄金万两,十车美玉。” “任无涯表面上不曾经手,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把一切罪责推到曹钦身上。”宋玉沉声道,“若非坞主临行前特意交代,不要与玉龙宫撕破脸,我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惊风化雨图乃我皇族之物,是真是假我一眼便知。任无涯心里也清楚这一节,但他仍要圆这么大一个谎,你说其目的何在?”金复羽问道。 宋玉沉吟片刻,揣测道:“任无涯也不想与我们撕破脸,他想结交我们。” “是。”金复羽轻笑道,“世人谁不知道任无涯的野心?他想入主中原,一统江湖,想借我们的势力来达成所愿。恰好,我也想借他的力量做些事。” “可是任无涯此人奸猾狡诈,我们用这种人会不会太……” “非奸猾狡诈又岂能做成大事?”金复羽摇头道,“奸也好,狡也罢,对我们而言都不是威胁,因为我们和他目的不同。彼此非但没有冲突,而且还能相互利用,这也是我为何不让你与他们撕破脸的缘由。” 宋玉迟疑道:“莫非坞主从一开始就猜到,任无涯不会把惊风化雨图给我们?” “七成。”金复羽笑道,“事先我只有七成把握任无涯会使诈,如今果不其然。看来任无涯的心思没能逃出我的意料,自此之后,天山玉龙宫已不足为惧了。” 宋玉面露钦佩之意,直言道:“原来坞主是想借惊风化雨图为桥梁,真正意图是想试探任无涯的态度,看看能否与其联手,又能否与他共谋大事。” “惊风化雨图固然重要,但只要它没被人解开其中奥秘,就永远只是一张废纸。”金复羽道,“比起这张废纸,我更喜欢得到实际的好处。” “坞主高见,宋玉佩服!”宋玉说罢,突然话锋一转,面带难色地开口道,“只不过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一些谣言……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你说的是莫岑金盆洗手当日,你与曹钦里应外合之事吧?”金复羽淡笑道,“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而且都去过天山。除了你和玉龙宫的人外,你想想还有谁出现在西域?” 宋玉一愣,一边回忆着一边沉吟道:“据我暗中打探,出现在霍都的有贤王府的柳寻衣,绝情谷的唐阿富,赤风岭的苏禾,江南陆府的白霜,以及一个官差,叫冯天霸,他好像是冲着柳寻衣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伙不知什么来历的契丹人,他们绑了曹钦的儿子。” “这些人中,谁又曾出现在江南陆府?”金复羽再度问道。 宋玉眉头一挑,似乎明白些什么,迅速回答道:“柳寻衣、白霜、冯天霸!” “你认为这个消息又是谁放出来的?” “柳寻衣……洛天瑾!”宋玉恍然大悟道,“冯天霸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白霜是陆庭湘的女人,这件事传出去有损陆府颜面,倘若陆庭湘知道此事,他应该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而不会傻到自己放出流言,招惹非议。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是洛天瑾,有意放出风声,从中挑拨我们与江南陆府的关系。” 对于宋玉的种种揣测,金复羽却是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等待宋玉自己抽丝剥茧,水落石出。 “流言传的天下皆知,陆庭湘也应有所耳闻,可他为何一言不发?”宋玉不解地嘀咕道,“这不像陆庭湘的性格,即便只是传闻,他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他不开口就是最大的表示。”金复羽神色一正,幽幽地说道,“陆庭湘不是傻子,这次在天山吃了大亏,他已经学乖了,不会再轻举妄动,而是要等着我们自证清白。” “那陆庭湘手里有没有图?”宋玉狐疑地问道,“还有洛天瑾手里?会不会也有一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不知道,任无涯究竟准备了多少假图来鱼目混珠,又分别给了谁?现在谁手里拿着假图,谁手里才是真图,无人知晓。”金复羽轻声道,“任无涯喜欢故弄玄虚,那我们就借他这把火,多加一捧柴,让事情变的玄之又玄。也好借此机会,投石问路,看看到底谁藏的最深?” “坞主的意思是……” “去把这幅假图抄印三千份。”金复羽神秘地笑道,“一夜之间,我要让江湖中处处都有惊风化雨图。至于贤王府,既然敢暗放流言加害我,那我也自当送还洛天瑾一份大礼!” …… 第一百零一章:梅花一曲 居诸不息,岁月如流。转眼间柳寻衣已进入贤王府一月有余。而在这段时间,柳寻衣终于体会到何为无所事事?何为游手好闲? 林方大为尽地主之谊,带着柳寻衣把洛阳城可以吃喝玩乐的地方,几乎逛了一遍。 柳寻衣除了偶尔陪同林方大,应酬洛阳城各大商号的掌柜外,就再无半点正事可言。 洛阳城在贤王府的庇佑下,非但风平浪静,甚至是一派繁荣。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似乎与这里毫无关系,迫在眉睫的战乱纷争也好像远在天边。 足足一个多月,柳寻衣甚至连洛天瑾的面都没见到。他虽心中焦急,但表面上却又不敢表现出半点异常,只能佯装出一副兴致大好的不羁模样,和林方大一尽兄弟之情。 数日前,洛阳城的东海茶楼来了一对儿卖唱父女,自称家乡闹饥荒,故而慕名来到洛阳城,想谋求一份生计。 父亲姓刘,早年因患眼疾而双目失明,但却精通音律,一手古琴倒是弹的不错,茶楼里的人都叫他“刘老汉”。女儿名叫梅花,年不过二十,非但模样俊俏,声音更是动听如天籁。 自从这对儿卖唱父女来后,原本生意平平的东海茶楼这几日可谓客似云来。按照掌柜的话说,自打东海茶楼开张以来,生意还从未这么好过。 对洛阳城了如指掌的林方大自然也得到消息,因此在梅花父女入驻东海茶楼的第二天,他便带着柳寻衣和“福寿康宁”,前去东海茶楼听曲。 原本只是图个新鲜,却没想到他们这一听,竟是足足五天没有间断。甚至就连洛凝语和洛鸿轩,也被梅花父女的名声吸引,跟着林方大和柳寻衣来东海茶楼凑热闹 不得不说梅花父女的唱曲的确精彩,就连曾在天机阁听惯了宫廷礼乐的柳寻衣,也不禁被他们的江湖小曲深深吸引。因此相对于前些日子的赌场、酒楼之流,柳寻衣更愿拽着林方大一起来茶楼听曲。 晌午刚过,柳寻衣、洛凝语、洛鸿轩和林方大几人已是早早地坐在二楼雅间,等着梅花父女上场献艺。 今日的东海客栈又是人满为患,楼上楼下全部坐满茶客,掌柜的和伙计们忙的不亦乐乎,挨桌伺候着。楼下大堂中不时传出一阵阵催促的起哄声,由此也不难看出,梅花父女何其受人欢迎。 突然,琴声悠扬而起。对于这个曲调,柳寻衣和在座的茶客们一样,早已耳熟能详,恨不能可以哼唱出来。 梅花父女每次现身,都是由这个曲调开场。 千呼万唤始出来,随着琴声渐落,刘老汉和梅花二人缓步登上戏台,双双鞠躬施礼,茶楼内顿时一片叫好声。 “我父女二人逃荒至此,承蒙诸位客官格外开恩,赏我们爷俩儿一口饭吃,这才没在寒冬腊月被冻死、饿死。老朽,在此谢过各位大爷了!”刘老汉倒是个场面人,三两句话说的甚是漂亮。他深知在座众人的来意,因此也不再多言,转而摸索着走到琴边坐下,双手抚琴,悠扬渐起,与此同时他还朝着自己女儿的方向,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女子梅花,只会唱两个小曲儿,换众位大爷几个铜板的赏赐。”梅花谦逊地从左至右,从上至下依次欠身施礼,“这些小调都是跟我娘学的,可惜我娘走的早,否则就能多学几曲送给各位客官了。”言至于此,梅花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失落,手帕轻拭眼角,继续说道,“我娘给我取名梅花,只因我娘生平最爱唱的曲子,就是晋时桓伊官人的《梅花引》。今日小女子献丑,为各位客官唱上一曲我娘生前最爱唱的……梅花三弄。”话音未落,已是隐隐能看到一丝泪光在她眼中打转,晶莹闪烁,甚是动情。 琴声渐起,袅袅悠长,原本喧闹的茶楼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就连来回跑着端茶倒水的小伙计,此刻都下意识地站在原地,一个个拎着茶壶,愣愣地望着戏台上的梅花,意欲聆听今日这曲“梅花三弄”。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随着琴声抑扬有序,梅花的歌声也在茶楼内悄然响起,她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满含幽怨之情,一尽相思之苦,只听得茶楼内的一众客官,无不深陷梅花三弄的一网深情之中,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一曲梅花引,直令柳寻衣瞬间坠入过往的种种记忆之中,伴随着梅花的歌声,他与赵馨的一幕幕往事,仿佛又重现在眼前。情到深处,情难自已,甚至眼眶已不知不觉地红润起来。 “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笑梦笑谁痴。”洛凝语细细聆听着梅花的唱词,一改往日的戏谑模样,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凝重,“真是好美的词……”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我有意连君归日,君有情盼早日归,莫离莫离话别离,梅花飞下又三弄……” 这一刻,东海茶楼内的所有人似乎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忘却了时间,甚至忘却了自己。偌大的茶楼内,唯有梅花的歌声绕梁而转,荡漾在众客官心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洛凝语缓缓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柳寻衣,却见他一副失魂模样,听的如梦如痴,俨然已经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也没有注意到洛凝语复杂的目光,唯独留给她一道俊朗的侧脸,和一抹深情的眼神。 虽然柳寻衣的深情并不是对洛凝语,但洛凝语还是下意识地看的发痴。 目光微转,洛凝语看到柳寻衣放在桌上的右手,手中端着茶杯,但却半晌没有挪动分毫。不知是不是受到琴声和歌声的陶醉,令洛凝语有些心神荡漾,她竟是鬼使神差地缓缓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慢慢朝着柳寻衣的手探去。 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变的愈发红润,呼吸也没来由地变的愈发急促,心中好似小鹿乱撞,越跳越快。 不经意地侧目,却让林方大将洛凝语失态的一幕尽收眼底,他原本感动的心情,仿佛瞬间坠入无底深渊,久久沉不到底。 林方大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眼中的失落之情难以名状,红润的眼眶此刻恨不能滴下泪来。 但林方大又不敢打扰洛凝语的情不自禁,因为他已从洛凝语双眸的顾盼流光中,看出她对柳寻衣的一番心意。 林方大不敢相信,之前他也毫未察觉,只认为洛凝语一直有意和柳寻衣过不去,这段时间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故意刁难,甚至还主动跑来找柳寻衣麻烦。林方大原以为洛凝语和柳寻衣是一对儿天生格格不入的冤家,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欢喜冤家。 要怪只怪林方大是个榆木脑袋,天生不懂女人心,不知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越是故意刁难,往往就越是芳心暗许的表示。 只不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又是否有意恋落花? 当林方大将目光转向柳寻衣时,却见柳寻衣竟对洛凝语全无半点察觉,只是目光痴痴地注视着楼下唱曲的梅花,听的忘乎所以,早已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许久之后,歌声渐落,琴声也渐渐隐去,但茶楼内仍是鸦雀无声,所有人依旧沉浸在惹人心碎的梅花三弄中。 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梅花一弄断回肠,梅花二弄残雪泪,梅花三弄花弄影,伊人痴痴盼归郎……” 沉浸在曲中的柳寻衣默默念着,两行清泪不知何时已悄悄落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刻,茶楼内的客官们各有思量,而梅花也颇为懂事地静静站在戏台上,一言不发,给客官们留足回味的功夫。 不知不觉中,洛凝语的指尖马上就要碰触到柳寻衣的手背。 这一刻,洛凝语只感觉时间静止,仿佛空气都瞬间凝固。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砰砰砰”的紧张心跳声。 这一刻,柳寻衣痴醉依旧,眼前、心里、脑海中,尽是赵馨的一颦一笑。 这一刻,林方大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痛的忘乎所以,但却又拼命强忍着,明明眼睛一个劲地朝洛凝语看,但却仍要佯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淡定模样。 “咣啷!” 突然,一阵银盘落地、茶杯破碎的声音陡然在一楼大堂响起,这道不和谐的声音瞬间惊醒了所有沉浸在曲中的人,也令柳寻衣和洛凝语同时一怔。 柳寻衣下意识地起身向楼下眺望,而洛凝语则是脸色通红地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小丫头片子,谁让你在洛阳城卖唱了?唱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想唱风花雪月大可到青楼唱去,在这儿卖弄什么风骚?走走走,跟我们回去说清楚!” 伴随着一道刺耳难听的喝骂,只见七八个官差大步流星地朝梅花父女走去,为首一人跃上戏台,一把抓住梅花的胳膊欲要将其拉扯出去,刘老汉跌跌撞撞地跑前上来劝阻,却被另外一个官差一脚踹出三米之外,趴在一旁不停地苦苦哀求。 一时间,东海茶楼内一片混乱。 “这些是鞑子兵,府主有令,咱们最好不要招惹蒙古官府的人!”福寿康宁中的王寿在看清楼下的局势后,凑到林方大耳边快速低语道。 “砰!” 万没想到的是,林方大却是一改往日对洛天瑾言听计从的态度,重重的一拳直接砸在桌上,将偌大的方桌生生砸出一个窟窿。 还不等神色惊诧的洛凝语开口,却见林方大涨红着脸,“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冲冲地走向围栏,在柳寻衣惊奇的目光下,他瞪着一双充满怒火的虎目,朝楼下的蒙古官差们毫不留情地破空大骂。 “一群狗娘养的!老子听曲你们也敢来捣乱,都活腻了吧?识相的赶紧给老子滚,否则我宰了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 …… 第一百零二章:小王驾到 “呦呵!还真有不怕死的敢替人出头?大爷倒想看看到底是谁活腻了?” 大堂的官差们听到林方大的喝骂,登时怒上心头,为首之人下意识地松开梅花的胳膊,仰头朝二楼望去,叫骂道:“刚才是哪个混账东西口出狂言?” “我砸死你!” 话音落下,林方大已迅速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向楼下的官差。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官差在慌乱中闪躲不及,被飞来的茶杯砸中脑门。在茶杯碎裂的同时,他的脑袋也随之“开花”,一缕缕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淌落下来。 “噌!噌!噌!” 见状,随行的官差们纷纷抽出腰刀,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林方大。 一亮刀剑,东海茶楼内顿时一片哗然,客官们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惊慌四散,欲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给我把大门封了,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受伤的官差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一手挥舞着钢刀,怒喝道,“竟敢和官府公然作对,今日若不严惩,他日还不反了这群刁民?”说罢,他用刀直指二楼满脸怒意的林方大,喝令道,“弟兄们,把那个混账东西抓下来,我要亲手割了他的舌头!” “是……” “用不着费事,老子亲自下来和你们打!” 官差们尚未有所动作,林方大却是陡然暴喝一声,径直从二楼飞跃而下,一招猛虎跳涧瞬间将大堂中的两个官差踢翻在地。转而一个箭步冲上戏台,使出一招猛虎扑食,直将那受伤的官差吓的两眼发昏,双腿发软,身子一轻便被林方大狠狠撞翻在地。 紧接着,势大力沉地一脚重重踏在官差的胸口上,令其动弹不得,只能气的哇哇乱叫。周围的几名官差见状,赶忙提刀冲至近前,对林方大形成合围之势。 “都住手!” 就在双方欲要大打出手之即,一道清冷傲慢的声音陡然自角落中响起,继而一位身着蒙古贵族服饰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上前来。 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皮肤白净,体态慵懒,神情傲慢,贵气逼人。全身上下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其腰间所悬挂的佩刀亦是璀璨生辉,镂金镶玉。不难猜出,此人定是家世显赫之辈。 在这位蒙古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汉人。一个是三十出头的白脸小生,一个是年逾五旬的精壮大汉。 其实这两人与林方大是老相识,年轻男子名叫诸葛武,乃洛阳金刀门的少主。年长的汉子名叫徐铁崖,乃洛阳铁掌帮的二当家,此人在洛阳一带颇有名声,传闻其掌力苍劲,可以开山劈石,因此名震河南府,当地人称之为“混元铁掌”。 蒙古公子一露面,原本气势汹汹的官差们顿时偃旗息鼓,纷纷转身朝蒙古公子叩拜行礼:“见过小王爷!” 此刻,柳寻衣和“福禄寿喜”四人已来到近前,目光谨慎地提防着这伙官差。当柳寻衣听到官差们称呼蒙古公子为“小王爷”时,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异样的精光。 “稍安勿躁!诸位且稍安勿躁!呵呵……” 不等场面陷入尴尬,徐铁崖已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来,充当起和事佬。一见林方大,他眼里不禁展露出一抹古怪之色,随即大笑着拱手寒暄道:“哎呀呀!这不是贤王府的林方大兄弟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哈哈……” “徐二当家,你认得他?”蒙古公子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审视着一脸狠戾的林方大,语气不悦地质问道,“他是何人?为何敢打官府的差人?” “狗屁官府的差人!”林方大又犯了牛脾气,直言不讳地怒喝道,“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莫说是几个小小官差,就算是官老爷来了,老子也照打不误!” “哦?”蒙古公子面露嘲讽之色,轻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徐二当家、诸葛公子。”林方大伸手一指脸色难堪的徐铁崖和诸葛武,朗声道,“你们告诉这个鞑子,这里是谁的地盘?又是谁说了算?” 说罢,也不等徐铁崖和诸葛武设法圆场,林方大突然抬脚将受伤的官差踢下戏台,自己则在台上来回踱步,向大堂中的众人骂骂咧咧地埋怨道:“洛阳城能有今日之盛靠的是谁?这里人尽皆知!又有谁不知道这一片归老子管?他们这群王八蛋胆敢在老子的地盘上闹事撒野,你们说老子能视而不见吗?” “不能!”茶楼内有不少人认得林方大,知道他是贤王府弟子,背后有洛天瑾这座大靠山。因此林方大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传来一片附和。 林方大所言“这片归他管”,实则是指洛天瑾下令休门弟子,守护这几条街的生意商铺,以防有人破坏贤王府定下的买卖规矩,说到底是为稳固洛阳安定。不过今天这番话从林方大口中说出却变了味,而且还当着官府差人的面,其中的深意就难免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徐铁崖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蒙古公子,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归你管?”蒙古公子冷笑道,“简直是笑话!这里是我蒙古铁蹄,用弯刀利弩打下来的江山,何时轮到你这个汉人来管?猖狂之极,不知天高地厚!” 此刻,受伤的官差仿佛找到救星一般,连滚带爬地跑到蒙古公子身旁,添油加醋地怂恿道:“小王爷,此人名叫林方大,平日里就极其嚣张,他和他背后的势力,多年来一直在洛阳横行霸道,目无法纪。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官府作对了……” “啪!” 官差的话尚未说完,蒙古公子却是突然扬手一甩,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蒙古公子冷声训斥道:“我让你们来请梅花姑娘过府一叙,你们又是怎么办事的?今天若非我跟来看看,不知你们还要捅出多少篓子?现在人家姑娘只怕已把我们当成土匪恶霸,我看平日里横行霸道的人应该就是你自己吧?” “小王爷息怒,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也不知这位“小王爷”究竟是何身份,他的几声训斥,竟吓的那群官差纷纷跪倒在地,捣蒜似的连连磕起头来,直磕的地板“砰砰”作响。 众人见状无不面露惊奇之色,刚刚出言附和林方大的人中,此刻已有不少心生悔意。他们原以为林方大的身份已是不俗,但现在看来,这位“小王爷”的来历似乎更不简单。 蒙古公子不曾理会这些磕头认罪的官差,径自将目光转向戏台上惶惶不安的梅花,淡笑道:“梅花姑娘,小王汪清术,对姑娘这几日所唱的小曲甚是喜爱,同时也对梅花姑娘你十分仰慕,所以想请姑娘到府上一叙,不知你意下如何?”虽然汪清术的措辞十分客气,但他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恭敬,反而更像是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寒暄对白。 “是啊!”诸葛武陪笑道,“小王爷前几日刚从和林远道而来,初入中原第一眼便看上了……哦不,应该是听上了梅花姑娘的小曲。难得小王爷如此抬爱,这对你们父女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千万莫要错失良机才是。” “小王也不妨直言相告,我不仅喜欢梅花姑娘的小曲,也喜欢梅花姑娘的脸蛋。”汪清术满不在乎地轻笑道,“倘若你肯随我回府,小王保你们父女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如何?” “什么意思?莫非你想用钱收买我中原女子吗?” 突然,楼梯上传来一道极尽讽刺之意的调侃,但见洛凝语在洛鸿轩和几名贤王府弟子的陪同下,自二楼缓缓而下。 洛凝语与梅花同为女子,她最见不得汪清术这种纨绔子弟,自以为有钱有势便想为所欲为。尤其是用钱收买女人,更是洛凝语不能容忍的小人行径。 “哎呀!这不是洛公子和洛小姐吗?” 一见洛鸿轩和洛凝语,徐铁崖顿时一惊,紧接着便热情地上前寒暄道:“前些日子我还随大当家一起拜会过洛府主,今日能见到洛府主的公子、千金,实在是徐某之幸。呵呵……” “在和林时小王就曾听说,中原女子不同于蒙古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一个比一个有趣,也一个比一个俊俏……” “那个……小王爷,这两位是贤王府洛府主的公子洛鸿轩,千金洛凝语。”徐铁崖深知洛凝语远非寻常女子,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言轻薄的。虽然汪清术身世显赫,但贤王府的千金小姐也绝非浪得虚名,尤其是在洛阳城内,洛天瑾的手段和势力,远远大于这位蒙古小王爷。 “既是误会,那便各自散了吧!”洛鸿轩心智成熟,远非林方大可比。虽然贤王府家大业大,但有时也要懂得分寸,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更重要的是,洛天瑾曾在一个月前三令五申,对蒙古人定要敬而远之,绝不可主动招惹。 因此,洛鸿轩见徐铁崖和诸葛武都有意从中调和,自然愿意就坡下驴,淡笑道:“刚刚是我府上的人冲撞了小王爷,还望小王爷见谅!” 说罢,洛鸿轩朝站在林方大身旁的王寿使了一个眼色。王寿在“福禄寿喜”四人中最为激灵,见到洛鸿轩示意,赶忙笑呵呵地走上前来,朝汪清术拱手赔罪道:“小王爷,刚刚是我家门主他喝多了,一时兴急才不小心冲撞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一个喝醉的人一般见识……” “放你娘的屁!”林方大闻言登时火起,全然不顾洛鸿轩的脸色,开口怒骂道,“王寿,你小子就知道满口放屁,老子刚刚在楼上只喝了几杯茶,你见谁喝茶能喝多?能喝醉?”说罢,林方大又向梅花父女安慰道:“别怕!今天有老子在这儿,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不错!”洛凝语帮腔道,“本小姐也会保护你们!想在洛阳城仗势欺人,那得先问问本小姐同不同意?” 洛凝语天生的大小姐脾气,自幼傲慢刁钻,她“不识时务”也不是一两次了,并不稀奇。真正令柳寻衣奇怪的是,一向对洛天瑾的命令言听计从的林方大,今日为何也如此的“不分轻重”? 当柳寻衣看到汪清术愈发冷厉的眼神时,心中不禁暗道一声:“大事不妙!” “如果小王今日一定要请梅花姑娘过府一叙……”汪清术冷冷地说道,“你们又能如何?” “那你就试试!”林方大恶狠狠地挑衅道,“不过老子要事先提醒你一句,刀剑无眼,我手里这把刀可不管你是王爷还是王八,只要你敢硬来,它一定照砍不误!” 由于林方大的执念,好不容易稍稍缓和的气氛又瞬间跌入冰点。 这一刻,东海茶楼内山雨欲来,静如死寂。 …… 第一百零三章:大有来头 “你……” “小王爷息怒,且让徐某和洛公子说两句话!” 徐铁崖见势不妙,赶忙好言安抚汪清术,转而对洛鸿轩拱手道:“洛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洛鸿轩从徐铁崖复杂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不妙,故而也不迟疑,转身和徐铁崖走到一旁。 “洛公子,再僵持下去你们可要闯下大祸了!” 徐铁崖开门见山的一句话,令洛鸿轩微微一愣,语气不悦地反问道:“徐二当家何出此言?刚才的情形你也看的明白,分明是他们强抢民女在先,林方大方才仗义相助,熟错熟对有目共睹,徐二当家却为何要单单指责我的人?” 虽然洛鸿轩刚才有意让林方大退让,想息事宁人。但其实在他心里,此事并非什么大不了的祸事,他选择退让也绝非惧怕汪清术,只是不想招惹麻烦罢了。 不惹麻烦并不代表怯懦,洛鸿轩毕竟是贤王府的少主,为人处世虽不及洛天瑾那般沉稳老辣,但眼下这点风波对他而言,应付起来却也是绰绰有余。 正因如此,当洛鸿轩听到徐铁崖的指责时,心中方才生出一丝愠怒。 “洛公子千万不要误会,徐某此话绝非有意恐吓,而完全是替贤王府着想!”徐铁崖解释道,“洛公子可知这位小王爷的来历?” “八成是蒙古的哪位王孙吧?”洛鸿轩处变不惊地揣测道,“这些年来过洛阳城的蒙古王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徐二当家何必大惊小怪?” “他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徐铁崖苦涩地说道,“如若不然,我与诸葛公子又何须寸步不离地小心作陪?洛公子可知在两个月前,洛阳城新调来一位蒙古将军?” 洛鸿轩若有所思地点头应道:“此事听我爹提起过。”说罢,他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徐铁崖,似笑非笑地说道,“而且我还听说,这位新来的蒙古将军才上任不久,金刀门和铁掌帮便先后效忠归顺。真不愧是老江湖,果然懂得见风使舵,风闻蒙人准备举兵南下,图谋大宋,所以这么快就先给自己找了一个新主子,以免日后遭受池鱼之殃。” 洛鸿轩话里话外极尽讽刺之意,徐铁崖并非傻子,又岂会听不出来? 虽然被一个晚辈当面嘲讽,心中有所不满,但碍于洛鸿轩的身份,徐铁崖只能强忍着怒意,假装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转而说道:“新调任的洛阳将军名叫汪绪统,眼前这位小王爷汪清术正是他的独子。” “那又如何?”洛鸿轩不以为意地轻笑道,“莫非徐二当家以为我贤王府会惧怕洛阳将军?别忘了他虽名为将军,实则却只是城吏而已。麾下兵马不过千人,剩下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官差衙役,一群酒囊饭袋罢了。只凭这点本事,怕也只能吓唬吓唬金刀门和铁掌帮之流,想和我贤王府作对,他还远不够资格。” 洛鸿轩三两句话都离不开嘲讽挖苦,徐铁崖心中怨气甚重,语气不免有些生硬起来:“洛公子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料想不日之后,贤王府的下场未必会比铁掌帮和金刀门更好。” “徐二当家,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说话?”洛鸿轩眼神一冷,一抹彻骨寒意自眉宇间一闪而过。 徐铁崖虽心中气愤,但仍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目前而言,贤王府想取他性命仍是易如反掌。想到这些,徐铁崖赶忙脸色一变,连连赔罪道:“洛公子勿怪,刚刚是徐某失言了!” “哼!”洛鸿轩轻哼一声,转而望向不可一世的汪清术,淡淡地问道,“难道徐二当家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徐铁崖急忙解释道,“洛公子且听我说,汪绪统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他有一义兄,想必洛公子一定有所耳闻!” “谁?” “汪德臣!”徐铁崖正色道,“蒙古大汗身旁的心腹大将,汪德臣!” “这……”对于汪德臣的大名,洛鸿轩的确早有耳闻。此人乃蒙古大汗的近臣心腹,是蒙古朝廷中为数不多,真正手握大权的将军之一。相传其不仅位高权重,而且悍猛无比,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威。 贤王府再厉害也只是一方江湖势力,若真招惹到汪德臣这般人物,他只需动一动兵符,便能麾使数十万铁骑转瞬杀来。到时莫说贤王府,就算是踏平整座洛阳城,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而已。 看到洛鸿轩这般反应,徐铁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之色,点头笑道:“汪绪统与汪德臣同出于汪古部,亲如手足兄弟,故而汪绪统的儿子,便是汪德臣宠爱的子侄,那可是能自由出入大汗皇宫的亲贵。洛公子不妨仔细想想,之前来洛阳城的那些王孙公子,又能否与今日这位小王爷相提并论?” “这……”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铁崖低声提议道,“不过是个卖唱女而已,洛公子与他们父女素昧平生,又何必因为两个外人而招惹小王爷呢?眼下局势如何,洛公子心如明镜。在这个节骨眼上,洛府主自己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洛公子身为人子,怎能不想着替父分忧,反而还要为其徒增烦恼?” “这……” “该说的徐某都已说完。”不等洛鸿轩迟疑,徐铁崖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似笑非笑地说道,“铁掌帮与贤王府相交多年,一向和睦。今日之事徐某绝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洛公子能管好令妹和府中的下人便可!”说罢,徐铁崖在洛鸿轩凝重的目光下,转身而去。 僵持许久,贤王府的人终于等到洛鸿轩姗姗来迟。 一见愁眉不展的洛鸿轩,洛凝语率先忍不住问道:“哥,他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洛鸿轩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继而抬眼看向气势汹汹的林方大,淡淡地说道,“去向小王爷赔罪。” “鸿轩,你这……” “快去!” 洛鸿轩一向儒雅,极少对人严词厉色。他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不禁令林方大一愣,就连洛凝语也被吓的身子一颤。 林方大自幼在贤王府长大,与洛鸿轩和洛凝语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再加上洛天瑾对他偏爱有加,故而林方大虽在名义上是贤王府弟子,但实际上却和洛鸿轩、洛凝语亲如手足,以至于放眼整个贤王府,除了洛家人和贤王府七雄外,也唯有林方大敢肆无忌惮地直呼洛鸿轩与洛凝语的名讳。 “我……”林方大气哼哼地瞪着汪清术,转而又满眼费解地看了看洛鸿轩,赌气道,“我不去!我没错!” “就是!明明是他们不对,为何要让我们道歉?”洛凝语点头附和道,“要道歉的是他们!” 徐铁崖领教过林方大和洛凝语的脾气,故而笑呵呵地走到汪清术身旁,恭维道:“小王爷,这位林兄弟毕竟是贤王府的门主,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如今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呵呵……林兄弟脸皮薄,未免有些难堪。小王爷英雄气概,定不会拘泥小节……” “今天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等徐铁崖把话说完,汪清术已淡淡开口道,“毕竟是我的人失礼在先,我是小王爷,不是小霸王。” “是是是!”徐铁崖和诸葛武连连点头附和。 “不过此人太过狂妄自大。”汪清术话锋一转,蓦然伸手一指林方大,沉声道,“小王若就此离去,外人还以为是我怕了你,还以为我这个小王爷敌不过你这个莽夫。所以赔罪可以免,但我再也不想在洛阳城看见你,滚吧!” “你让谁滚……” “凝语住口!”洛鸿轩虽然愤怒,但理智仍大于冲动,猛然喝止洛凝语的驳斥,沉声道,“是贤王府的人,现在就跟我走!执意不肯走的……那这辈子也别再回去了!” 洛鸿轩此话分量极重,令林方大等人登时心中一惊。 “不怕!”洛凝语快步走到面色茫然的梅花身前,伸手挽住其胳膊,倔强道,“妹妹,你们父女随我回府,我看谁还敢再为难你们?” 闻听此言,梅花父女顿时面色一喜,慌忙收拾东西,欲要跟随贤王府的人一起离开,但汪清术却突然横身拦住他们的去路,冷冷地说道:“贤王府的人可以走,但他们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林方大本就憋着一口气,恨不能抓住半点机会就想发飙,“人家又不欠你们的,难道你‘请’人家不去,现在还要硬‘抢’不成?” 洛凝语嘲讽道:“亏你刚刚还自诩什么小王爷,不是小霸王,讲什么礼数,现在竟又想耍无赖!” “遇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无论她是何人,都要千方百计地得到她!”汪清术冷笑道,“这是男人该有的野心和魄力,当年成吉思汗也会不惜一切地去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对我是一种斗志!” “我呸!”林方大怒啐道,“狗屁斗志,老子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人家不喜欢你,你就要用强,那和强盗有何区别?” “谁的天下不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汪清术嗤笑道,“你们大宋不也一样?我再说一次,其他人可以走,但梅花姑娘一定要留下!” “我若不肯呢?”林方大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那你们谁也休想离开!” “放你娘的屁!” “林方大住手……” “大胆!” 林方大怒喝一声,骤然挥掌朝汪清术的面门拍去,还不等洛鸿轩开口喝止,徐铁崖已晃身而出,出掌带起一道凌厉刚猛的劲气,直直地迎上林方大的掌势。 “嘭!” 双掌相撞,林方大登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戏台边沿,狼狈地滚落在一片凌乱的桌椅中。 “此人屡次辱我,你们替我杀了他!谁敢阻拦,谁就是我大蒙古的敌人!” 在洛鸿轩和洛凝语的惊呼下,汪清术已下达死令。徐铁崖和诸葛武二人没有丝毫犹豫,趁着林方大尚未完全清醒,他二人已以迅雷之势,一左一右猛扑而上。 刚刚汪清术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说给洛鸿轩听的,意在震慑。以至于恍惚之间,洛鸿轩犹豫不决,未能及时出手相救。 “休伤我大哥!”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身随意动,快若一阵疾风般在堂中闪掠而过,后发先至,赶在诸葛武和徐铁崖之前,先一步冲到林方大身边。 面对气势凶猛的攻势,柳寻衣毫无惧意,手中一晃,剑鞘甩出,如一道流星般掠过半空,将武功平平诸葛武瞬间逼退。 “无名小卒也敢逞强,看我一掌将你震成四分五裂!” 厉声转瞬而至,柳寻衣面对近在咫尺,面色狰狞的徐铁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挥掌硬接,施展出他自创的寻云掌,针尖对麦芒般正面迎向徐铁崖的成名绝技,混元一气掌。 …… 第一百零四章:各留一线 “寻衣小心!” 洛凝语对徐铁崖颇有耳闻,知晓他的混元一气掌非同小可,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开口惊呼道。 “嘭!” 洛凝语话音未落,柳寻衣与徐铁崖的掌势已重重地撞在一起,一道劲气涟漪登时自二人掌心之中辐散而出,威力之大,足令周围的人群纷纷向后避退。 掌力相接的瞬间,原本一脸自信的徐铁崖神色陡然一凝,紧接着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骤然涌入眼中,可还不等他仓惶变招,身体却已倒飞而出,一连向后飞出数米方才狼狈落地。 落地后的徐铁崖仍站立不稳,又紧跟着向后踉跄三五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看柳寻衣,在与徐铁崖对掌的瞬间,身子猛地一颤,掌中内力瞬息之间倍增而至,生生将徐铁崖震飞,但他自己却只是肩膀一甩,便将徐铁崖的力道尽数泄去,双脚也未曾向后挪动分毫。 一招交手,徐铁崖与柳寻衣二人的武功,已立判高下。 刚刚这一掌柳寻衣与徐铁崖都使出真本事,并非试探。虽然徐铁崖的掌法颇具威力,但他所修炼的内功却是混杂不堪,故而在内劲上远远不及内力精纯的柳寻衣,因此才被一掌震退,吃了大亏。 “咳咳……噗!” 徐铁崖体内气血紊乱,经脉紧缩,胸内更是沉闷难当,宛若淤积着一团浊气,不吐不快。片刻后,徐铁崖感到喉头一阵阵发痒,但他又不想在光天化日下丢人现眼,故而只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却不料才咳出两声,一大口鲜血便是难以抑制地从口中喷洒而出。 至此,徐铁崖方才感觉自己五脏六腑,稍稍舒畅一些。 “嘶!”此情此景,令茶楼内一片哗然,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徐铁崖在洛阳一带颇有名气,如今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一掌震的吐血。此事若只是道听途说,只怕没人相信。 “贤王府何时多出这样一个年轻高手?” 诸葛武的武功远不及徐铁崖,因此在徐铁崖败退后,他也不敢再冒然向前,只是神色紧张地站在汪清术身旁,似是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向汪清术解释缘由。 “真是个高手。”徐铁崖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沉声道,“贤王府内果然卧虎藏龙,这位小兄弟我之前从未见过,不知尊姓大名?” “他叫柳寻衣,新入府的弟子。”洛凝语见柳寻衣大显神威,顿时喜上眉梢,抢话道,“识相的就快快让开,不然让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洛鸿轩眉头一皱,低声道:“凝语,不可造次。” “原来是柳兄弟。”徐铁崖眼神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冷笑道,“这一掌我徐铁崖记下了,在洛阳城能接下我混元一气掌的人没几个,在下佩服!” 其实柳寻衣深知洛鸿轩心思,更明白洛天瑾也不想得罪蒙古人。 但他刚刚还是擅自出手,并且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丝毫不给徐铁崖留情面。 柳寻衣之所以如此,首要原因自然是想救下岌岌可危的林方大。但除此之外,他还暗藏着另一个私心“想故意破坏贤王府与蒙古人的关系。”二者的关系越僵,那暗中勾结的可能性就越小。 阻碍贤王府和蒙古人交好,这是柳寻衣从秦卫口中得知秘密消息后,必须要做的一件大事。 这一切同样被洛鸿轩看在眼中,柳寻衣在临危之际出手救林方大并不奇怪。但救人归救人,他又何必表现的如此强势?何必让徐铁崖当众出丑,难以下台? 虽然洛鸿轩心有不悦,但他只以为柳寻衣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天高地厚,再加上对林方大兄弟情深,所以行事才会有些鲁莽,故而倒也没有多想其他。 柳寻衣目光深沉地盯着汪清术,幽幽地说道:“在你们那,抢女人算不算是一种斗志我不知道。但在中原,虽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却更应懂得‘求之有道’的道理。中原女子并非猪马牛羊,不是你用钱、用权就能买回去的,所以我奉劝阁下,不要强人所难。” “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汪清术气极反笑,嘲讽道,“你以为自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天底下就没人能治你了吗?刚才那个就已经够猖狂了,你却比他还要狂妄,竟敢大言不惭地教训我?我不仅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更有一千种手段可以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子,这里是洛阳,不是你的和林,你信不信老子让你今天走不出东海茶楼……” “够了!” 不等从一片狼藉中仓促起身的林方大出言喝骂,洛鸿轩陡然发出一声冷喝,令喧嚣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洛鸿轩走到徐铁崖面前,问道:“徐二当家,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收场?” “不知洛公子的意思是……” “很简单。”洛鸿轩神色冷漠地直言道,“如若你们的小王爷仍一意孤行,非要在东海茶楼强抢民女,林方大和柳寻衣定不会善罢甘休,那我就将他们二人即刻逐出贤王府,任由你们双方去打个痛快。到时万一出现什么死伤,徐二当家可莫要怪到我贤王府头上。” “你……” “要么此事就此作罢,大家各退一步。”洛鸿轩径自说道,“先让这对儿父女离开,之后我们再各走各路。改日贤王府定会派人携厚礼上门,并给小王爷一个交代。” 说罢,洛鸿轩缓缓凑到徐铁崖身侧,附耳提醒道:“徐二当家应该清楚,今日只凭你们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林方大和柳寻衣的对手,倘若真撕破脸,你们怕是难保小王爷周全。” 徐铁崖脸色微微一变,低声威胁道:“洛公子,就算你现在把林方大和柳寻衣逐出贤王府,小王爷若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你贤王府也同样难辞其咎。” “不错。”洛鸿轩点头道,“不过蒙古人在找贤王府的麻烦前,一定会先惩治你们的保护不周之罪。万一小王爷今天死在这儿,说不定你们也会因此而落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徐铁崖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洛鸿轩,迟疑道:“洛公子不必唬我,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我们今日拼死保护,相信汪将军绝不会迁怒到我们头上……” “汪将军不会,但洛府主会。”不等徐铁崖把话说完,洛鸿轩已是喃喃念道,“徐二当家,真因为这点小事而拼的鱼死网破,就算蒙古人不为难你们,那他们又是否肯派大军日夜保护你们呢?如若不能,那我爹面前你们又该如何交代?徐二当家是聪明人,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道理,我的人不听话,回去后自会重罚,但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当务之急,否则这件事越闹越大,真闹到满城皆知的时候,蒙古小王爷在洛阳城强抢民女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传遍天下。至于金刀门和铁掌帮,便会沦落成狐假虎威的帮凶走狗,到时无论是汪将军还是你们帮主,面子上只怕都不太好看吧?” “可如今打也打了、闹了闹了,茶楼内鱼龙混杂,此事难免会被人宣扬出去……” “只要能顺利解决此事,我洛鸿轩保证,今天的事绝不会有人向外泄露半句。”洛鸿轩神色一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犹豫不决的徐铁崖。 思量许久,徐铁崖方才目光迟疑地轻轻点了点头。 洛鸿轩转身回到洛凝语身旁,亲自将洛凝语的手从梅花的胳膊上拽开,还不等洛凝语怒声质问,洛鸿轩已开口对梅花父女说道:“你们走吧!天黑前离开洛阳城,我妹妹菩萨心肠,但也只能保你们今日无忧。至于明日如何?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洛鸿轩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将其塞进梅花手中,淡淡地说道:“姑娘的梅花三弄情深意切,我等如闻天籁。若他日有缘,洛某愿再听姑娘吟唱一曲《梅花引》。” “多谢公子!”梅花深深看了一眼洛鸿轩,而后怯生生地将钱袋收起,继而搀扶着刘老汉,步履蹒跚地朝门口走去。 汪清术欲要出面阻拦,徐铁崖却先一步将其拦下,并附耳上前窃窃私语一番,这才勉强打消了汪清术的执念。在他那双充满怒火的目光注视下,梅花父女缓缓离开了东海茶楼。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洛鸿轩转而朝汪清术和徐铁崖、诸葛武三人拱手说道:“一场误会,希望没有打扰三位的兴致,洛某告辞!” “洛公子好走!”徐铁崖和诸葛武赶忙拱手回礼,但汪清术却始终瞪着一双冷目,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柳寻衣和林方大,对洛鸿轩的寒暄视而不见。 “走吧!” 洛鸿轩此刻心情不佳,面色阴沉地招呼一声,随即带着愤愤不平的洛凝语,以及几名贤王府弟子快步走出茶楼。当柳寻衣和林方大经过汪清术身前时,他突然冷声喝道:“你们两个胆敢坏我好事,这笔账小王记下了,此事绝不会轻易算了!” 林方大欲要出口还击,柳寻衣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并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柳寻衣轻瞥一眼脸色铁青的汪清术,而后一言不发地拽着林方大,快步离去。 看着消失在茶楼外的贤王府众人,汪清术转而向徐铁崖和诸葛武质问道:“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结果?” 徐铁崖慌忙解释道:“小王爷息怒,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他们势大,咱们不可硬拼。待回去之后,我们再细细商议对策,绝对让小王爷出了这口恶气。” 闻听此言,汪清术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继而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沉吟道:“那梅花……” “小王爷放心,刚才是为了敷衍贤王府的人,所以才会放那对儿父女离开。徐某保证,那位梅花姑娘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她抓回来,到时让她日夜侍候小王爷,插翅难飞!嘿嘿……” …… 第一百零五章:投石问路(一) 傍晚,贤王府中堂内灯火通明,以洛鸿轩、洛凝语为首,今日参与东海茶楼闹事的十几名弟子,个个面色忧虑地站在堂下,准备听候洛天瑾发落。 洛天瑾略显思量之意,在众人面前缓缓踱步。凌潇潇则满目担忧地坐在一旁,目光一寸不离地注视着自己的夫君。 此刻,中堂内还坐着三人,中间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邓长川。 邓长川右手边是一位五旬上下,目光如炬的威武男人。此人刀眉虎目、鹰钩鼻、薄唇,嘴边蓄着约莫半寸长的浓密胡须,一身素衣,十分利落。他神色怡然地安坐于旁,即便在洛天瑾面前也毫无拘谨之意,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时不时地浅尝两口。最惹眼的是他那如萝卜般又粗又短的十根手指,指节硕大,怪异突兀。尤其是大拇指,猛地一看还以为是个黑黝黝的铁疙瘩挂在掌边,甚是骇人。 此人正是贤王府七雄之首,谢玄。也是那位曾代表洛天瑾前往临安与朝廷谈判,结果半路被西府捣乱,怒而打道回府的人。 谢玄的十指之所以怪异,则是因为他苦练了几十年“达摩指”的结果。 在邓长川左手边,坐着一位年约三十来岁的俊俏儒生,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此人手持白纸扇,白玉骨,白绸面,奇怪的是扇面上却空空荡荡,正反都不见一字一画。 休看此人年轻稚弱,实则也是一位江湖中颇有声名的人物。 按照贤王府的等级划分,林方大也要受此人牵制。他乃贤王府三大执扇之一,执掌“生、开、休”三门的“白执扇”苏堂。 时才,洛鸿轩已将发生在东海茶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 洛天瑾却一言未发,既没有责备他们惹是生非,也没有称赞他们打抱不平。只是默默思量着,随着左右徘徊的步伐,其凌厉而深邃的目光,亦在林方大和柳寻衣等人身上来回打量着,直看的众人浑身不自在。 “爹,这件事真不能怪我们,明明就是那蒙古小王爷不对,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洛凝语早已忍受不住这种“折磨”,率先开口辩解道。 “此事定是你这丫头先惹的事。”凌潇潇语气不悦地斥责道,“你一个女儿家,为何总喜欢抛头露面?难道府里还不够你折腾吗?” “娘,我身为江湖儿女,又岂能和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一样?”洛凝语不满地轻哼道,“莫要忘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还是娘教给我的!” “凝语不必替我顶罪!”面色复杂的林方大突然开口,继而“噗通”一声跪倒在洛天瑾面前,认罪道,“府主,最初大家都在静观其变,是我先忍不住与那伙官差叫骂起来,故而才挑起事端,之后也是我执意要护着那对儿父女,甚至……甚至还对鸿轩的劝阻置之不理……因此一切罪责都应算在我一个人头上,我自知闯下弥天大祸,府主和夫人要打要罚只管开口,我林方大绝无二话!” “此事我也有错!”柳寻衣见林方大欲要一肩承担,不禁神色一变,快步走到林方大身旁跪下,拱手道,“府主,与徐铁崖动手的人是我,我愿与大哥一起受罚。” “贤弟不必如此。”林方大语气复杂地说道,“你是为救愚兄,所以不得已才出手,此事从头至尾都与你无关……” “你们二人都给我住口!” 突如其来的一声冷喝,顿时将林方大的话噎了回去,只见苏堂瞪着一双冷厉的眸子,目光隐晦地绕过林方大,直袭柳寻衣而来。 “柳寻衣,自你入府以来,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但却万没料到,今天你竟会做出如此蠢事!你要救林方大无可厚非,可你为何要震伤徐铁崖?莫非想出风头?” “喂!”看到苏堂有意针对柳寻衣,洛凝语顿感不悦,当即跑上前来打抱不平,一双杏目嗔怒地瞪着苏堂,娇喝道,“当时情况急迫,又岂容他多想?更何况打都打了,轻打是打,重打也是打,为何只需徐铁崖对林方大下死手,就不许柳寻衣狠狠教训教训他?” 苏堂被洛凝语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不禁哑然失色。他面色尴尬地望向洛天瑾,一时间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总而言之,苏堂是断断不敢顶撞洛凝语这位大小姐的。 “小妹休要胡闹,苏执扇在教柳寻衣学规矩,你不要插嘴。”洛鸿轩正色道,转而望向洛天瑾,请罪道,“爹,此事其实罪在孩儿。当时我若极力劝阻,想必林方大和柳寻衣断不会执迷不悟,小妹或许也不会多管闲事。” 见到洛鸿轩主动认错,洛天瑾冷漠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他目光狐疑地注视着自己的爱子,却仍旧一声不吭。 “其实……其实这件事孩儿也曾犹豫再三,但最终还是想救下那对儿卖唱的父女。” “哥,你……” “语儿不要插话。”洛天瑾悄然开口,耐人寻味的目光紧盯着洛鸿轩,淡淡地说道,“说下去。” “是!”洛鸿轩稍稍整理思绪,继续开口道,“当时孩儿想救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道义,更是为了维护贤王府的威严。世人皆知,洛阳乃是我贤王府的根基所在,洛阳上下无不遵循贤王府的规矩,多年来相安无事,百业兴旺。城中无论士绅百姓,还是绿林豪杰,有谁不曾受过贤王府的恩惠?又有谁不对‘北贤王’仰慕崇敬?归根到底,只因爹是位有情有义的大英雄,贤王府是个规矩严明的名门正派。可今日在东海茶楼,那位蒙古小王爷竟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纵容官府差役强抢民女,此等恶贼行径,人神共愤,天理不容。我等身为贤王府子弟,又岂能视而不见?更何况,当时茶楼内人多眼杂,我等若置之不理,万一被人宣扬出去,洛阳百姓又会如何在背后非议我们?他们会说贤王府是浪得虚名,定下的规矩只针对寻常百姓,而面对有权有势的蒙古人时,一切规矩都会变成一纸空谈。如此一来,日后我贤王府该如何在洛阳立足?爹这个‘北贤王’又该如何在武林群雄面前树威?” 洛鸿轩此言,令洛天瑾和凌潇潇面色舒缓,更令一旁的谢玄、邓长川、苏堂三人面露惊喜之色,纷纷点头认同。 洛天瑾转而望向谢玄,笑道:“我儿能想到这一节,足以证明他这段时日进步颇多。” “公子通幽洞微,知机识变,已将诸多利弊思虑周祥。”谢玄点头应道,“最终既未与蒙古小王爷正面冲突,也未丢贤王府的颜面,不可不谓两全其美。” 洛天瑾颇为满意地望着洛鸿轩,大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爹谬赞了!谢二叔过誉了!” “林方大是个什么性子我很清楚。”洛天瑾走到林方大身前,淡笑道,“你虽鲁莽,但却不糊涂,我刚刚听轩儿讲述你今日的言行举止,似乎不太对劲。” 洛天瑾虽一语戳中林方大的心思,但却并未点破,也未再刨根问底。他又来到柳寻衣面前,用一抹阴阳难辨地语气缓缓说道:“寻衣,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鲁莽行事,所以今天的你……也不太对劲。” 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心头一颤,瞬间淌下一身冷汗。 洛天瑾似乎并不打算深究,转而回到凌潇潇身旁入座,嗤笑道:“这对儿卖唱的父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你们统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理解那位蒙古小王爷了,你们能因为一个卖唱女而变的鲁莽冲动,想必那位小王爷也一定会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才是。哈哈……” 洛天瑾言语十分轻松,似乎根本就不把这场闹剧当成一件大事。 “瑾哥,那位蒙古小王爷毕竟是新调任的洛阳将军的公子,而且还是汪德臣的子侄,你看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赔个礼?”凌潇潇沉吟片刻,开口提议道。 洛天瑾缓缓摇了摇头,淡笑道:“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没必要去巴结他们。更何况,此事的确是汪清术失礼在先,轩儿他们并没有做错。” “爹说的太对了,我们本来就没错。”洛凝语听到洛天瑾的话,不禁兴奋地连连点头附和着。 谢玄眉头微皱,凝声道:“府主,这位新来的汪将军,在一个月中几乎把洛阳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宴请了一遍,却唯独没有拜会我们贤王府,此事会不会有些奇怪?” 洛天瑾稍稍一愣,正色道:“不错!汪绪统故意避开我,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他究竟是想孤立我,还是想拉拢我,到现在我还看不出来,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因此他不动,我也不动,这也是我不让人去赔礼的另一个原因,正好借此事来投石问路。” “可咱们得罪的毕竟是蒙古的小王爷,我料想他们绝不会轻易作罢。”邓长川思量道,“我们若不去赔礼,难保他们不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哈哈……”闻言,洛天瑾陡然放声大笑,在众人费解的目光中,洛天瑾神秘地笑道,“倘若他们真敢来兴师问罪,我反倒能松一口气了!” “为何?”凌潇潇不解地问道。 “此事孰对孰错,世人皆知。如若汪绪统为了包庇儿子,故意混淆是非黑白,甚至还要倒打一耙,那只能说明他也是个酒囊饭袋之辈,庸碌无为之徒。”洛天瑾解释道,“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处心积虑地去揣度一个庸人的心思?和之前的洛阳将军一样,他折腾出这么多花样,不过也是想借机敛财罢了。故而只要他们敢来兴师问罪,此事反倒简单。”言至于此,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寒光乍现,缓缓继续道,“现在我不怕他来找麻烦,不怕他趁机狮子大开口,甚至不怕他对我避而不见,故意使缓兵之计,怕只怕……” “报!” 还不等洛天瑾把话说完,一名弟子已匆匆来到堂外,高声道:“府主,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洛天瑾与凌潇潇疑惑地对视一眼,遂开口问道。 “他们自称是将军府的人。” 谢玄一愣,继而大笑道:“看来府主所料不错,汪绪统果然护子心切,黑白不分,只是一个酒囊饭袋之徒!哈哈……” “苏堂,召集上三门弟子前往府外集合!”邓长川冷笑起身,快步行至门前,向传报弟子问道:“他们来了多少兵马?” “兵……兵马?”传报弟子闻言一愣,满头雾水地答道,“没有任何兵马,府外只来了三个人,一个自称是将军府的大管家齐泰,另有两名随从。” “什么?”凌潇潇大吃一惊,忙问道,“那他们可否带着兵刃?” “回夫人的话,他们并未携带兵刃,倒是那两名随从手里各抱着一个礼盒。”传报弟子一脸茫然地回答道。 “礼盒?”洛鸿轩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望了望神色凝重的洛天瑾,转而问道,“他们可说为何而来?” “说是……为了今日在东海茶楼之事,特来向贤王府赔罪!” 此言一出,洛天瑾脸色骤然一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他神情严肃地喃喃轻语道:“怕只怕他们反过来给我赔罪……看来这位汪将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以捉摸!” …… 第一百零六章:投石问路(二) “洛阳将军麾下小卒,将军府管家齐泰,奉命前来拜会洛府主!” 伴随着一阵爽朗而自信的笑声,一位须发灰白的六旬老者,带着两名仆从迈步入堂。三人皆是一身蒙古服饰,老者头戴圆顶立檐帽,下垂两条飘带,精神翟硕,神采奕奕。 一入中堂,齐泰先朝首位的洛天瑾恭敬一拜,随即转身朝凌潇潇欠身施礼,继而又不卑不亢地向谢玄、邓长川、洛鸿轩、柳寻衣等人依次拱手抱拳。从始至终,洛天瑾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全是齐泰主动所为。 “齐管家不必多礼。”洛天瑾静候齐泰施礼完毕,方才轻声寒暄道,“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面对洛天瑾的明知故问,齐泰仍是满脸笑意,他并未急着回答洛天瑾的问话,而是挥手示意身后的两名随从,将各自怀中的礼盒打开。盒内摆满金灿灿的元宝,在烛光映射下,一个个大金元宝璀璨生辉,分外惹眼。 这些金元宝随便拿出一个,都足以供养一家寻常百姓数年衣食无忧。而此刻在这两个礼盒内,如此珍贵的金元宝却足有整整三十个之多。 齐泰微笑着朝洛天瑾拱手拜道:“这是我们王爷的一点心意,还望洛府主笑纳!” “洛某一向无功不受禄,不太明白汪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面对价值连城的金元宝,洛天瑾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平淡如水,甚至还略带着一丝不耐。 齐泰笑道:“今日在东海茶楼,我家小王爷与洛公子等人发生了一些小误会。王爷知晓此事后极为震怒,已对小王爷严厉惩戒,并且还特命小老儿带着些许薄礼,前来向洛府主赔罪!”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故作疑惑地看向洛鸿轩和林方大等人,淡淡地问道,“今日是谁在东海茶楼冲撞了小王爷?” “不敢不敢!今日之事王爷已经查明,是小王爷鲁莽在先,与洛公子一行人概无关系。”齐泰赶忙解释道,“除去这些薄礼外,王爷还于明日傍晚在将军府略备薄酒,希望洛府主及贤王府的诸位少年俊才能不吝赏光。”说罢,齐泰那双精明的目光紧紧盯着洛天瑾,似乎在期待他的回复。 “既是汪将军盛情相邀,洛某又岂敢不识抬举?”洛天瑾微微一笑,但还不等齐泰满心欢喜的答应,却又突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洛某早有结识汪将军之意,不过汪将军初到洛阳,连月来公务繁忙,因此洛某才没敢冒昧讨饶。既然明日傍晚汪将军难得闲暇,那又岂敢劳烦将军备酒?烦请齐管家回去转告汪将军,就说明日傍晚,洛某会在天香楼设宴,一来为远道而来的汪将军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二来愿借此机会,与汪将军交个朋友。” “这……” “至于东海茶楼一事,洛某稍后自会查问清楚,明晚定会给汪将军和小王爷一个交代。”不等齐泰犹豫,洛天瑾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至于这些金元宝,洛某实在受之有愧,所以就劳烦齐管家拿回去吧!” “洛府主,此事……本是我家王爷做东,又怎好让洛府主破费?”齐泰辩解道。 “欸!”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汪将军初到中原,又怎能不尝尝洛阳当地的美味佳肴?不是洛某自夸,洛阳城内最好的厨子都在鄙府之中,而且我还有珍藏了十几年的地道琼花露,明日也要献给汪将军细细品饮一番。呵呵……” 看洛天瑾胸有成竹的模样,齐泰心知自己不可能再说服他明日去将军府赴宴,因此稍稍思量一番,勉强答应道:“既然洛府主盛情难却,那小老儿自当回去禀告王爷,我在此先替王爷多谢洛府主美意。” “哪里!”洛天瑾淡笑道,“宴请汪将军乃洛某之幸,只是明日要劳烦汪将军和小王爷移驾天香楼。” 齐泰环顾左右,目光在林方大和柳寻衣二人身上稍稍停顿,拱手道:“想必你们二位就是林少侠与柳少侠吧?”齐泰之所以认识他们,全赖汪清术对他们二人样貌的细细描述。 “是又如何?”林方大没好气地应道。 “哦!”齐泰也不恼怒,而是将目光转向洛天瑾,笑道,“在来此之前,王爷特意交代过,明日之宴势必要请林少侠和柳少侠赏脸,王爷要当面让小王爷向他们二位赔罪。” “不去……” “咳咳!”不等林方大下意识地驳斥,坐在一旁的洛鸿轩突然轻咳两声,打断了林方大的话,遂对齐泰拱手道,“还请转告汪将军,明日如无意外,他们定会去天香楼向汪将军和小王爷奉茶认错。” “我……” “如此甚好!”齐泰赶在林方大发飙前抢先应答,转而向洛天瑾辞行道,“天色已晚,小老儿不敢过多打扰,先行告辞。” “回去替我问候汪将军。”洛天瑾点头笑道,“还有这些金元宝……” “将军府的规矩是送出去的东西,绝不再收回。”齐泰坦言道,“如若这些东西不合洛府主心意,任凭丢弃便是。” 说罢,也不等洛天瑾再度开口,齐泰已命人将两盒金元宝放在地上,自己则拱手而退,迅速带人离开了贤王府。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人?”齐泰走远后,憋了半天的洛凝语方才迫不急地开口笑道,“我只见过有人拼命想得到金元宝,却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将这么多金元宝往外推。实在有趣!” 说罢,洛凝语忙将目光转向满眼沉思的洛天瑾,好奇地问道:“爹是北贤王,那个汪将军请爹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爹为何非要反过来请他?” “小妹此言差矣。”洛鸿轩解释道,“只凭一个汪绪统,当然没资格与爹平起平坐,但其背后的势力却丝毫不容小觑。其实爹反过来请他的真正缘由有三,其一是防人之心,汪绪统想在将军府设宴,可那里毕竟是他的地盘,酒菜、奴仆、厨子都是他的,难保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因此为免误中埋伏,爹才选择不去将军府赴宴。其二和其三正是爹刚才所说,‘以尽地主之谊’实则是为了旁敲侧击,让汪绪统明白在洛阳城究竟谁是主?谁是客?而‘与汪绪统交朋友’则是为了窥探他的底细,以及查明他对我们贤王府的真正意图。” “不错!”苏堂点头道,“之前府主说猜不透汪绪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晚的一场酒宴,正是要探一探汪绪统的虚实。” 洛凝语从未将事情想的如此复杂,似懂非懂的她只能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转而看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问道:“明天你会去向汪清术奉茶认错吗?” 柳寻衣一直在暗中思量着汪绪统宴请洛天瑾的真正意图,同时也在不断揣摩着洛天瑾对蒙古人的真正态度。心中暗想:“汪绪统定是有备而来,意在拉拢洛天瑾,而眼下洛天瑾又是什么心思?他是否有意和蒙古朝廷交好?若他们一拍即合,那对大宋朝廷而言,岂不是火上浇油?对我身负的使命,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柳寻衣?” 由于柳寻衣深陷沉思,因此并未留意洛凝语的问话,直到洛凝语再三呼唤他的名字,方才突然醒悟,茫然地看向洛凝语,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是问明晚你会不会去天香楼向汪清术奉茶认错?”洛凝语略显不满地嘟囔道。 此刻,洛天瑾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柳寻衣身上,耐人寻味的眼神中涌现着一抹审视之色,似乎对柳寻衣的答案颇有兴趣。 “反正我不去!”林方大大手一挥,愤愤不平地说道,“要我去给那个王八蛋奉茶认错,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林方大,休要胡闹!”苏堂训斥道,“明日去不去要听府主的意思,由不得你擅自做主。就算是死,你也得等明天之后再死!” “可是我……” “寻衣。”洛天瑾突然开口道,“你还没回答语儿的问题。” 洛天瑾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沉,他脑中快速盘算着洛天瑾此话的用意,眼珠下意识地左右转动着,竟是半晌没有应答。 “柳寻衣?”洛凝语嗔怒地喝道,“你是木头吗?不理我也就算了,竟敢连我爹的话都不理?” “啊?”柳寻衣一惊,慌忙答道,“我是在想明天见到那个小王爷后,自己要说些什么,他会不会借机故意刁难我们?” 洛凝语闻言黛眉紧蹙,诧异道:“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向汪清术屈服?哼!真没骨气!” “府主不想与汪将军交恶,我又岂能为府里惹麻烦?”柳寻衣苦笑道,“为顾全大局,我去认个错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汪绪统和汪清术已经点名,我和大哥若不肯去,岂不让府主难堪?” 柳寻衣之所以笃定明晚要去天香楼,其真正用意并非认错,而是要设法破坏这场的宴席,绝不能让汪绪统和洛天瑾圆满收场。 哪怕冒着被洛天瑾责罚的风险,柳寻衣也要故意捣乱。而关键就在于“奉茶认错”这一节,激怒汪绪统和洛天瑾或许不易,但激怒汪清术却是易如反掌。只要在宴席上双方闹僵,甚至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柳寻衣就算大功告成。 “大哥,你说呢?”柳寻衣为表“忠心”,甚至还将林方大拉入“奉茶认错”的阵营。 “这……”林方大犹豫不决地望着洛天瑾,思量再三,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若是为大局着想,我也愿意昧着良心去认个错。” “如此甚好……” “我看倒不必费此周章!”还不等忐忑不安的洛鸿轩暗松一口气,神色古怪的洛天瑾却是眯着眼,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突然开口道,“你们二人明天不必去天香楼,也不必向汪清术卑躬屈膝。” “什么?”柳寻衣万没料到洛天瑾会有如此决定,故作慌忙道,“我们若不去,汪清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岂不是……”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交代给你们。林方大、柳寻衣,你们现在就回去收拾行装,寅时初刻来书房找我,天亮前便动身离开洛阳城。” …… 第一百零七章:归海宿怨(一) 夜半三更,寅时将至,洛天瑾的书房内依旧闪烁着幽幽烛光。 书案上放着一封请柬,洛天瑾目光深邃,面带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瑾哥,天快亮了。”整整一夜,凌潇潇一直陪在洛天瑾左右,寸步未离。看着眉头深锁的丈夫,凌潇潇心中也如同悬着一块大石般忐忑不安。 凌潇潇绕步至洛天瑾身侧,一边为其按揉着肩头,一边轻声说道:“眼下东海茶楼的闹剧尚未收场,若是冒然将林方大和柳寻衣派出洛阳,难免汪绪统父子会起疑心。” “明晚汪绪统真正想见的人是我,至于那两个晚辈,不过是由头罢了。”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淡道,“而且柳寻衣今天的表现着实有些古怪,此子时而精明,时而糊涂。曾独自一人远赴西域,在鱼龙混杂之地临危不惧,游刃有余,由此来看他绝非鲁莽冲动之辈。但这次在东海茶楼,他却目光短浅,行事莽撞,甚至和还跟着林方大一起胡闹,似是有意而为之……”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可不像我印象中的柳寻衣!所以明晚若是让他出现在天香楼,只怕非但不能化解干戈,或许还会徒增变故。” 凌潇潇恍然大悟道:“说来说去,根源还是这个柳寻衣。成也是他,败也是他,瑾哥你甚至连他的脾气秉性都琢磨的如此清楚,真是难得。”不知怎的,凌潇潇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竟略带一丝莫名的酸味,阴阳怪气地说道,“平日里也不曾见你如此用心教导过轩儿,真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柳寻衣这个外人如此上心?瑾哥莫要忘了,轩儿才是你唯一的儿子。” 似乎听出凌潇潇话中的幽怨,洛天瑾稍稍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突然伸手将故作不悦的凌潇潇拦腰搂住,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腹,戏谑道:“那不如夫人与我再生几个儿子?这样你就不会整天把轩儿挂在嘴边了。” “瑾哥,你好没正经!”顷刻间,凌潇潇脸颊上已是飞起一片红霞,连忙推开洛天瑾的胳膊,迅速退后一步,嗔怒道,“你我都到了这般年纪,竟还说这些嗤话?若是让儿女听到成何体统?” “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说些房中密话又有何妨?”洛天瑾笑道,“倒是夫人此刻的模样,仍和二十多年前我所认识的‘小师妹’一样,欲拒还迎,娇羞无限。” “呸!”凌潇潇轻啐一声,急忙将话锋一转,道,“汪清术名声极差,与他爹不同,这个小王爷可是个锱铢必较之人,生来就吃不得半点亏。只怕……就算汪绪统不在意此事,汪清术也未必肯善罢甘休。” “这也是我安排林方大和柳寻衣暂时离开洛阳的另一个原因。”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如今局势混乱不堪,我们身在洛阳,可谓危机四伏。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对我们虎视眈眈,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绝不能与蒙古朝廷为敌,对这些蒙古权贵也最好不要招惹。汪清术是个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明晚若见到林方大和柳寻衣势必百般刁难,而以林方大的牛脾气,肯定会忍不住与之翻脸,至于柳寻衣……”洛天瑾言语一滞,面色犹豫地沉吟道,“虽然他自愿奉茶认错,看似顾全大局,可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有他在,贤王府与将军府的矛盾会只会越来越深……” “所以瑾哥就让他们暂时离开洛阳城,一者,为了让他们避一避汪家父子的锋芒,二者,为避免明晚在天香楼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祸事。”凌潇潇冰雪聪慧,片刻间便已听出洛天瑾的弦外之音。 “不错!”洛天瑾点头笑道,“本来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但彼此若互不相让,再三争执,说不定……就会衍变成血光之灾。既然他们奈何不了汪清术,那不如暂避其锋芒,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以免有伤和气。” 说罢,洛天瑾的目光转向书案上的请柬,似笑非笑地说道:“潘八爷大寿在即,此事本应派轩儿前往最为妥当,但眼下我更希望轩儿随我一同去会一会汪绪统,也好借机增长他的见识。故而一时难以再挑出适合的人选,索性就将此事交由林方大和柳寻衣去办。” “潘八爷过寿?往年我们只是送些寿礼以示诚意,就连他三年前的八十大寿,我们亦是礼到即可,今年为何偏偏要专程派人去祝寿?”凌潇潇费解道。 洛天瑾伸手轻轻一点凌潇潇的鼻尖,提醒道:“难道夫人忘了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约?呵呵……” “砰砰砰!” 突然,敲门声响,林方大和柳寻衣先后步入书房。他们二人神色迷茫,显然对离开洛阳之事仍是一头雾水。 “府主……” “收好这封请柬。” 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叩拜,洛天瑾却已将案上的请柬扔到林方大手中。林方大迅速打眼一扫,但见落款处题着“颍川潘初八”五个龙飞凤舞的小字,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显浓郁。 “府主,这是……” “潘八爷大寿在即,你们二人替我走一趟颍川,向潘八爷祝寿。” 柳寻衣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低声向林方大问道:“大哥,这位潘八爷是何方神圣?” “我只知道潘八爷是府主的故交,曾经也算是一位江湖豪杰。”林方大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不过他几十年来极少在江湖行走,听说是改行做生意了,所以我对他的事知道的不多。” 洛天瑾点指着柳寻衣,笑道:“如今的潘八爷早已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因此在你们年轻一辈中,极少有人听说过他的名讳,你不知道并不奇怪。他是腊月初八生人,父母大字不识几个,所以就应节给他取名为‘潘初八’。他在颍川经营船运生意已有数十载,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富甲一方,故而熟悉他的朋友都会尊其一声‘潘八爷’。对了,潘八爷与东善商号的沈老爷,也是生意上的朋友。” 柳寻衣看了看请柬,眼中仍有几分不解之意,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贤王府结交的都是武林同道,却没想到府主的朋友中,竟还有这样一位富贾。” “虽然如今的潘八爷杜门晦迹,息交绝游,与江湖朋友极少往来,但他毕竟曾是武林中人。”凌潇潇道,“提起潘八爷你或许不知,但若是提起他的同门师兄,想必你一定有所耳闻。” “还请夫人明示。” “霸刀秦罡。” “嘶!” 凌潇潇此话一出,柳寻衣顿时大吃一惊,诧异道:“夫人刚刚所说的‘霸刀’,可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河西秦氏的开山老祖,秦罡?” “正是此人。”洛天瑾应道,“潘八爷与秦罡是同门师兄弟,当年都属‘归海刀宗’一脉。” “归海刀宗……归海刀宗……”柳寻衣眉头紧锁,默默重复道,“我曾听人提起过这个消失已久的门派,传闻归海刀宗的刀法睥睨天下,其镇派绝学《归海刀法》更有‘万刀之祖’的美誉。不过,归海刀宗早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数十载,其独门刀法也早已失传,怎么会……” “归海刀宗衰败至今已是整整一个甲子。”洛天瑾叹息道,“你只知归海刀宗没落,但你又可否知道它究竟因何没落?”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皆是一脸好奇之色。 洛天瑾解释道:“因为内讧。其实当年的归海刀宗,麾下分为阴阳两支。阴支一派认为刀法之精要,在于阴柔内修。而阳支一派则认为刀法之精要,在于罡猛外修。阴阳两支各有拥趸,多年来争执不休,后来甚至衍变到在每隔十年的掌门大会上,阴阳两支要公然比武,获胜一方便能推举新掌门人,执掌归海刀宗未来十年的生死大权。而惜败一方,则会被伺机打压。直至六十五年前,归海刀宗最后一任掌门牧盛上位,他见善若惊,嫉恶如仇,才思敏捷,智勇无双,尤其在武学造诣上,可堪百年不遇的天纵奇才。牧盛在接任掌门之位时,只有区区三十岁,可谓风华正茂,大器早成。” “真想不到江湖中竟还有如此奇人?”柳寻衣下意识的惊叹道。 洛天瑾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牧盛本是出自阴支一脉,可他却立志要化解阴阳二支积攒了上百年的成见,誓要一统归海刀宗。志向虽好,但却操之过急。在他的执掌下,阴阳二支貌合神离,彼此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其中更不乏奸险之徒挑拨离间,诡计频出,以至阴阳二支的矛盾越来越深。” 看着满脸惊奇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凌潇潇忽然接话道:“因此在牧盛上位的第三年,阴阳二支的仇怨,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二支弟子积怨爆发,由暗斗改为明争,甚至衍变成厮杀。那时的牧盛已无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归海刀宗葬送在自己手中。由于心力憔悴,急火攻心,牧盛一病不起,在苦苦挣扎了两年后,终究含恨而亡。他在临终前,将《归海刀法》上下两卷,分别交给自己最宠爱的两名弟子,并叮嘱他们若想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必要内外兼修,阴阳调和,方能达成圆满至臻之境。并要求两名弟子在功德圆满后,定要替他重振归海刀宗。” 凌潇潇话音未落,洛天瑾陡然发出一声冷笑,轻蔑道:“但牧盛到死都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两名弟子,竟会是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他们一直跟随牧盛,但却从未真心扶持。相反,他们早已分别纳入阴阳二支,在牧盛面前佯装一团和气,实则却在暗地里相互较劲,只认自己一支为归海正宗,千方百计地排除异己。这场内讧对于归海刀宗而言,无异于自断经脉,屹立百年的武林大派,由此分崩离析。在牧盛死后短短数月之内,曾经名震天下的归海刀宗,便彻底消失在这片江湖。” 一段江湖往事,令柳寻衣百感交集,感触良深。而林方大更是听的呆若木鸡,久久回不神来。 突然,柳寻衣神色一禀,继而满眼震惊地望向洛天瑾,喃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背叛牧盛前辈的两名弟子,一个就是‘秦家老祖’秦罡。另一个则是……发出请柬的这位,‘颍川潘初八’。” …… 第一百零八章:归海宿怨(二) 对于柳寻衣的揣度,洛天瑾与凌潇潇只是讳莫如深地相视一笑,算是默认。 林方大只知潘初八与洛天瑾是多年之交,但却不知其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一段江湖旧事,难免唏嘘不已,低声嘟囔道:“背叛师门,骗取秘籍。看来这个潘初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明白府主为何会与这种人做朋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洛天瑾也不恼怒,淡然道,“潘八爷当年也不过是你们这般年纪,年轻气盛,难免误入歧途。多年来他一直为此懊悔不已,并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因此,在其风华正茂之时,本应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的潘初八,却突然尽收锋芒,急流勇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转而一门心思地做起生意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赎罪吧?他非但退隐江湖,并且还在牧盛坟前,自废武功,甚至挑断手筋,令自己余生之年再也拿不起刀。当年这件事,还是由武当掌门和少林方丈亲自去做的见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也是我为何如此敬重潘八爷的缘故。” 柳寻衣暗吃一惊,感慨道:“刀客一生都视刀如命,潘八爷师出归海刀宗,必定是用刀高手,竟甘心自断手筋,永不提刀……此举果真令人钦佩,想来他应是真心忏悔。”感慨之余,柳寻衣不由地话锋一转,问道,“刚刚夫人说牧盛前辈在临死前,将《归海刀法》上下两卷,分别交于秦家老祖与潘八爷,但不知如今这两卷……” “这两卷至今仍在潘、秦两家手中。”洛天瑾直言道,“《归海刀法》的上下两卷,分别为‘赤火卷’、‘玄水卷’。其中的‘赤火卷’便是阴阳二支中,阳支一脉所追捧的罡猛外修之道,而‘玄水卷’则是阴支一脉所信奉的阴柔内修之术。虽是一种武功,但上下两卷的修炼之法却迥然不同,各自所蕴含的招数也千差万别。由于《归海刀法》威力无穷,若人人习得,恐会天下大乱,因此当年归海大师在临终前,为后人定下一条铁律:‘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修炼完整的《归海刀法》,门下弟子只能学习自己所属一脉的半步残卷。’其实将半步残卷练至大成,已足能纵横天下,再加上同修上下两卷,所需极高的天赋与毅力,甚至还要有莫大的机缘,绝非轻而易举可以练成,因此就算没有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单凭此一节,便足以令无数人望而却步。”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应和道:“越是绝世武功,就越难练至大成,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废,重则重伤殒命。当年归海大师定下这条规矩,想来也是为了保护门下弟子,担心他们练功心切而误入歧途。” “不错!”洛天瑾赞许道,“归海刀宗屹立百年,先后继任十余位掌门,但真正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的却寥寥无几。许多掌门因贪功冒进而走火入魔,或前功尽弃,或一命呜呼。甚至就连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牧盛,也因急于求成而屡屡挫败,至死未能练成《归海刀法》。过往种种乃是前车之鉴,令门下弟子只信奉‘赤火上卷’或‘玄水下卷’,笃定赤火、玄水根本无法同修,真正的《归海刀法》也只存在于传说野记。甚至江湖中还曾传出谣言,揣测归海刀宗其实有两种至高无上的刀法,一是《赤火刀法》,二是《玄水刀法》,因此当年的归海大师,才会在开山之初便划分出阴阳两支。” “原来如此!”柳寻衣和林方大异口同声,发出一声不知其味的感慨。 凌潇潇道:“潘八爷诚心忏悔,于是自废武功,并早早将‘玄水下卷’封藏起来。后来他只传授一些基本功夫给子孙,以求强身健体,遇难自保之用。但身怀‘赤火上卷’的秦罡却毫无悔意,他利用‘赤火上卷’开创河西秦氏,并融合天下各路刚猛刀法于其中,将《归海刀法》的‘赤火上卷’改名换姓,变成今日威震天下的《秦家刀法》。此消彼长之下,当今武林中还记得‘玄水下卷’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人们只知河西秦氏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内蕴雄厚,势力强盛,却早已忘却了秦罡当年的所作所为。自古成王败寇,无论昔日的秦罡手段如何‘卑鄙下作’,却丝毫不会影响河西秦氏今日在武林中的‘德高望重’。所以你们的府主宁愿与潘家结交,也不耻与河西秦氏为伍。” 柳寻衣神思恍惚,感慨万千,不由苦笑道:“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正是因为潘八爷对当年之过心有忏悔,方才得以延年益寿。而秦罡虽杀鸡取卵,令自己功成名就,但他却早在四十年前突生怪病,暴毙而亡。秦家第二代家主也在九年前死于非命。秦家之人大都短命,最长也活不过六十岁,这或许是上天对秦家的惩罚吧!” “秦罡虽死,但河西秦氏却日渐昌盛,如今的秦家家主‘秦明’方至不惑之年,但其武功、才智却更在秦罡之上。”洛天瑾道,“九年前,秦明继任秦氏家主时,眼光便已远超其祖、其父。他认为《秦家刀法》虽威力无穷,但却并非达到刀法的至臻之境,若想令秦氏武功更上一层楼,就势必要得到‘玄水下卷’,让真正的《归海刀法》重现江湖。” 凌潇潇补充道:“非但如此,秦明还认为只有练成《归海刀法》,平衡阴阳调和之术,方才能破除河西秦氏的‘短命诅咒’,不再受天命所限,以求老当益壮,长命百岁。故而,秦明即位之初,便率人亲赴颍川,向潘八爷索要‘玄水下卷’。但由于当时的他根基未稳,再加上有我们贤王府出面调和,秦明这才勉强罢手。” “勉强罢手?”柳寻衣狐疑道,“江湖风闻,秦明颇有其祖遗风,甚至连‘霸刀’之名也一脉相传。霸刀、霸刀……顾名思义,此人行事必定雷厉霸道,‘玄水下卷’非但关乎秦家刀法能否踏入至臻之境,更关乎秦氏族人的‘短命诅咒’能否破除。兹事体大,寻常百姓尚且不会轻言放弃,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秦家家主?” “所言不错!”洛天瑾点头道,“当年秦明虽肯暂时罢手,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他搬出昔日归海刀宗的规矩,以阳支一脉弟子的身份,向阴支一脉的潘家发起挑战,并立下十年之约。潘家若能在比武中胜过秦家,秦明便就此收手。但潘家若败于秦氏,则要交出‘玄水下卷’。” 林方大冷笑一声,轻蔑道:“秦明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明知潘八爷早已退出江湖,潘家上下如今都是些老实本分的生意人,竟还用‘比武’向潘家发难?这岂不是摆明要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此举有违江湖道义,不能答应!绝不能答应!” 凌潇潇道:“秦明早已料到我们会以此为借口,阻碍他的好事。因此他才‘慷慨’地把比武之日定在十年之后,美其名曰‘依照归海刀宗掌门大选的规矩,同时也留给潘家十年时间养精蓄锐。’十年虽不长久,但若想培养出一两个高手,对于怀揣着‘玄水下卷’的潘家来说,倒也并非不可能。殊不知,这十年时间秦明不仅是留给潘家,更是留给他自己,好让他趁势稳固根基,以及壮大河西秦氏在武林中的影响力。” 柳寻衣苦笑道:“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当年的秦明,好比今日江南陆府的陆庭湘,年纪轻轻,难以服众。可历经十年磨练,秦明早已变成行事老辣、说一不二的枭雄霸主,在江湖中亦是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再加上如今贤王府与河西秦氏,关系颇为生疏,此时再想站出来充当和事佬,只怕已没那么容易了。” “唉!”洛天瑾叹息道,“最无奈的是,对于秦明的条件,当年的潘八爷竟欣然允诺。虽已退隐多年,但其实他心里一直将自己视为归海刀宗的弟子。或许是为了赎罪,也或许是为了彻底了结潘、秦两家多年的恩恩怨怨,他答应秦明的十年之约,并与其歃血立誓。” “难道他想将‘玄水下卷’交出去?”林方大诧异道。 “玄水下卷是牧盛留给潘八爷的唯一遗物,他又岂肯轻易交出?”凌潇潇沉吟道,“更何况,对方还是归海刀宗的叛徒之孙。倘若真将‘玄水下卷’交于秦明,那无异于将《归海刀法》拱手送给河西秦氏。在河西秦氏手中,《赤火刀法》已经变成《秦家刀法》,若让他们再得到‘玄水下卷’,那《归海刀法》将会从世上彻底消失。后世之人只知《秦家刀法》举世无双,却没人会记得归海一脉。秦家此举与窃贼何异?他们所窃取的不止是一本武功秘籍,更是归海大师的心血,与归海刀宗的百年声誉。窃贼秦罡将名正言顺地取代归海大师的‘刀圣’之名,《秦家刀法》也将夺走《归海刀法》‘天下第一刀法’的美誉。‘玄水下卷’若在,那昔日的归海刀宗就在。若‘玄水下卷’不在了,那归海刀宗也将彻底从历史中消失。” “可惜了!”林方大惋惜道,“当初潘八爷没有自废武功就好了,以他老人家的修为,对付秦明这种小辈岂不是绰绰有余?又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 “大哥此言差矣。”柳寻衣摇头道,“正所谓青出一蓝而胜于蓝,就算潘八爷当年没有自废武功,那今日的他也未必是秦明的对手。毕竟河西秦氏在江湖中打拼了几十年,久经刀光剑影,秦氏子孙的武功也自然愈发精进。相比之下,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久疏战阵的潘家,就算身怀不弱于《秦家刀法》的‘玄水下卷’,只怕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武功也早已荒废的七七八八了。” “秦家与潘家的十年之约在即,如此说来,潘家岂不是输定了?”林方大焦急地说道,“万一秦明真练成《归海刀法》,那河西秦氏必定实力大增,说不定还会一跃成为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甚至会重现昔日归海刀宗的鼎盛。河西秦氏摇身一变,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不行!不行!我们贤王府与四大世家一向是方枘圆凿,格格不入,若让河西秦氏做大,早晚变成我们的祸患!”说罢,林方大将急迫地目光投向洛天瑾,忙问道,“府主,这十年间,潘家究竟有没有培养出像样的高手?” “不知道!”洛天瑾摇头苦笑道,“因为潘八爷有言在先,退隐江湖后便不再与江湖中人有过多往来。因此,我与他多是在逢年过节时,以书信薄礼相互问候,并无太多接触。因而这十年间潘家究竟境遇如何,我也不清楚。” 说罢,面对着满脸错愕的柳寻衣和林方大,洛天瑾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又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年开春便到了十年之期,所以今年寿辰,潘八爷特意派人送来请柬,势必让我前往颍川,当面一叙。只不过眼下汪绪统来意不明,洛阳局势混乱繁杂,我分身乏术,故而决定让你们替我前去。此去一是拜寿,二是要你们亲眼看看,潘家当下实力究竟如何,回来如实禀告于我。另外,你们还需替我向潘八爷传句话。” “请府主示下。” “情如山重,义似海深。兄若有难,无论何时,洛某皆愿与潘兄,吴越同舟,永不背弃!” …… 第一百零九章:逢场作戏 一日无话。 傍晚,洛阳城天香楼。 平日人满为患,喧声鼎沸的天香楼,今夜却异常安静。只因北贤王要在此宴请洛阳将军,故而贤王府早早包下整间酒楼,并下令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今夜,偌大的天香楼内空空荡荡,只有大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 此刻,大堂内焚香列鼎,馔玉炊金,桌上摆满麟肝凤髓,山肤水豢。八仙桌左侧站着一排贤王府的婢女,右侧候着一列天香楼的伙计,排场之大,甚为罕见。但桌旁却是空无一人,虚位以待,静候宾主。 天色擦黑,洛天瑾在洛鸿轩、谢贤及一众弟子的陪同下,率先而至。片刻后,在一队气势汹汹的蒙古兵马开路下,两匹骏马引着一辆装潢奢侈的马车,缓缓而来。 骑马之人分别是“小王爷”汪清术,以及“老管家”齐泰。马车内所坐的,正是“洛阳将军”汪绪统。 在马车之后,还跟着两路人马。左边为首的,是位燕颔虬须,目若悬珠的雄壮大汉,此人乃“金刀门门主”诸葛雄,其后跟着的是诸葛武及十余名金刀门弟子。右边为首的,是位鹤发鸡皮,蓬头厉齿的驼背老人,此人是“铁掌帮帮主”郑天雕,其后跟随着二当家徐铁崖,以及十几名铁掌帮弟子。 行至天香楼前,百余名训练有素的蒙古军士,迅速将天香楼团团围住。站在门外迎客的谢玄和洛鸿轩,神色凝重地望着来者不善的众人,心中不免一阵忐忑。 待马车停稳,汪清术、齐泰、诸葛雄、诸葛武、郑天雕、徐铁崖等人纷纷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将马车内的汪绪统请出来。 汪绪统头戴一顶金色圆顶铁帽,留着蒙古人典型的三搭头,一小撮黑发垂散于额前,耳畔左右各扎两个发辫,垂于肩头。肥头大耳,身宽体胖,看上去十分雄壮,一双狭长细眼散发着幽幽精光,人未下车便已将天香楼的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遍。 洛鸿轩在谢玄的陪同下迎上前去,拱手笑道:“在下贤王府洛鸿轩,奉家父之命,在此恭迎汪将军、小王爷!” “洛天瑾真是好大的架子,我父王到此,他竟敢不亲自出来迎接?”汪清术冷眼打量着洛鸿轩,语气中尽显不屑之意,讽刺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迎接我父王?” “你……” “术儿,不得无礼!”不等贤王府弟子驳斥,汪绪统却先一步喝止了汪清术的出言不逊,对洛鸿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烦请世侄头前带路。” “将军请!小王爷请!”洛鸿轩也不恼怒,转身引着汪绪统一行步入天香楼。 天香楼内,洛天瑾与汪绪统虽是初次见面,但二人却如老朋友一般相互寒暄,彼此没有半点生疏。至于汪清术,则是目光不善地在天香楼内左右环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等会儿见到那两个狗东西,你们一定要替我狠狠教训他们。”汪清术小声对诸葛雄和郑天雕叮嘱道,说着还朝诸葛武和徐铁崖白了一眼,冷哼道,“千万别像他们两个一样,还未动手,就已经被人吓破了胆。” 被汪清术如此挖苦,徐铁崖和诸葛武也只能满脸尴尬地悻悻一笑。毕竟昨日在东海茶楼,他们的确没敢和贤王府的人硬碰硬。 开席入座,洛天瑾与汪绪统对面而坐,二人身旁陪坐的分别是洛鸿轩和汪清术。谢玄与齐泰坐于左侧,诸葛雄和郑天雕坐于右侧。至此,八仙桌旁所有位置均已有主。剩下的诸如徐铁崖、诸葛武等人,也只能站在一旁侍候。 “本王尚在和林之时,就听说北贤王乃中原侠士之首,今日得见,可谓三生有幸。”汪绪统虽外形粗犷,但言谈举止却不失礼数,似乎胸中还颇有些儒家笔墨。 “不过是浪得虚名,承蒙将军抬举。”洛天瑾淡笑着举起酒杯,遥敬道,“将军初到中原,这第一杯酒,洛某愿为将军接风洗尘!” “本王来洛阳已有月余,哪儿还有什么风尘。呵呵……”汪绪统摆手笑道,“不过既然是洛府主的盛情,那本王自当却之不恭。请!”说罢,二人便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好酒!”汪绪统赞道,“虽不及我们草原的酒烈,但却也别有一番醇香。” “此乃洛某珍藏十几年的琼花露,若非将军大驾,洛某还真舍不得将它拿出来。哈哈……”洛天瑾分明是话中有话,但却又讳莫如深,转而又斟满一杯,再次敬道,“第二杯酒,是洛某对将军的到来欢喜无限,故而想略尽地主之谊!” “欸!”汪绪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反驳道,“洛府主是北贤王,本王如今是洛阳将军,这洛阳城是你的,也同样是本王的。你我皆是洛阳之主,洛府主又谈何地主之谊?不如祝愿你我二人,从今以后可以诚挚合作,共享繁华。” 说罢,汪绪统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诸葛雄和郑天雕,笑问道,“本王与洛府主一见如故,有心与他结为安达,不知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好啊!如若汪将军与洛府主可以结为异族兄弟,必是一桩美谈,更是洛阳百姓之福!”诸葛雄应声答道。 “不错!其实这段日子,我们两家一直在为玉成此事而搭桥引线,只不过汪将军与洛府主都是雄视一世,作则千年的大人物,又岂是我们这些白丁俗客,布衣黔首所能左右?”郑天雕笑道,“今日借此酒席,我们倒是愿意为汪将军和洛府主做个见证。嘿嘿……” 虽然措辞谦逊,但言外之意却暗藏汹涌波涛。汪绪统一见面便要和洛天瑾争做洛阳之主,只凭这一节,不难看出此人来者不善。 “哈哈……”在汪绪统、郑天雕和诸葛雄的联合怂恿下,洛天瑾突然放声大笑,道,“洛某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岂有资格与将军称兄论弟?刚刚的确是洛某失言,洛阳城自然是将军的属地,日后洛某自当遵从将军差遣,希望能在将军的神威庇佑下,混口饭吃。” “本王在洛阳城能不能睡个好觉,也要依赖洛府主的多多照顾。”汪绪统喜怒不形于色,故意佯装出一副不知其深意的糊涂模样,举杯与洛天瑾轻轻一碰,再度将琼花露送入腹中。 “这第三杯……” “欸!”这次不等洛天瑾开口,汪绪统却突然抢话道,“这第三杯酒应该由本王来敬,为昨日发生在东海茶楼的误会,向洛府主赔罪。”汪绪统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在一旁候命的十几名贤王府弟子,笑问道,“但不知这些青年才俊之中,哪两位是林方大和柳寻衣?” “爹,那两个人不在其中。”汪清术冷声答道,“我看他们是没胆子来见我了。” “洛府主,这……” “府内偶有急差,故而洛某交代他们办事去了。”洛天瑾风轻云淡地解释道,“若非事出紧急,我定会让他们来此,向汪将军与小王爷赔罪。不过请你们放心,待他们二人回来后,我定会让他们去将军府登门谢罪。” “分明撒谎……” “术儿!”汪绪统高声喝止道,“既然洛府主说他们有急事要办,那就一定有急事。再者,东海茶楼之事本就是你的过错,洛府主这是在替你遮羞,你岂能不识好歹?” “将军高义。”谢玄敬酒道,“谢某佩服!” 说罢,谢玄朝贤王府弟子轻轻挥了挥手,但见八名弟子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汪绪统面前。谢玄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夜齐管家去贤王府送来一份厚礼,今日我家府主也特意为将军和小王爷准备了一份回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谢玄话音未落,两个木箱已人齐齐掀开。顷刻间,珠光宝气,璀璨夺目,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堆满了整整两大箱子,价值比昨夜那两盒金元宝,超出数十倍不止。 直看的诸葛雄和郑天雕等人目瞪口呆,甚至就连汪清术,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汪绪统一愣,转而看向神色怡然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洛府主这份回礼未免太过贵重吧?” “洛某一介武夫,自认是个粗人,一向不会附庸风雅。昨夜将军所赠之礼是黄金,那洛某便也以金银回赠,虽有些粗俗,但我想将军应该能明白洛某的心意。”洛天瑾淡笑道,“更何况,与洛某对将军的敬仰相比,这些金银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日后贤王府还需将军庇佑,洛某自当还有重谢。” “嘶!”整整两大箱金银财宝不过是九牛一毛?这种话在整个洛阳城,怕也只有洛天瑾能说的出来。 “财不外露”对北贤王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莫说是洛阳城,就算是整个江湖,又有谁敢打贤王府的主意? 汪绪统目不斜视地盯着洛天瑾,别有深意地开口问道:“洛府主莫非想贿赂本王?” “不过是杯茶钱,谈何贿赂?”洛天瑾笑道,“莫非将军不肯给洛某这份薄面?” 汪绪统不断试探,洛天瑾话中有话,他们二人都想将对方收入自己麾下。反观诸葛雄和郑天雕,愈发诚惶诚恐,如坐针毡。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天瑾与汪绪统皆是在逢场作戏。天香楼内看似风平浪静,相互推举。实则却是明争暗斗,相互试探,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时间,天香楼内一片肃穆。一桌子美味佳肴,一筷未动。 “就这样把洛府主的礼物拿回去,本王未免受之有愧。”沉默许久后,汪绪统缓缓开口笑道,“不过幸好本王还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只要洛府主哂纳,这两箱东西我便收下。此物对本王而言,一文不值。但对洛府主这样的江湖人来说,或许能有些用处。”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不知将军说的是何物?” 汪绪统笑而不语地拿起一个木盒,当众缓缓推开,其中叠放着一幅画卷。 “此乃‘惊风化雨图’,本王在机缘巧合之下所得。江湖中人无不对其推崇有加,想必对洛府主而言,也一定有所价值。呵呵……” “嘶!” 汪绪统此话一出,在座之人无不暗暗惊奇。洛天瑾疑惑的脸上随之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错愕之意,他目光闪烁着轻声问道:“敢问将军,此物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此物并非真迹,只是临摹出来的。”汪绪统笑道,“听说临摹之图远不止这一幅,洛阳一带尚且少见,但在江南一带却是广为流传,只要稍施手段,便唾手可得。区区玩意儿不成敬意,至于真假如何,还请洛府主明辨。” 洛天瑾满目疑惑地将这幅“惊风化雨图”慢慢展开,与此同时,口中还下意识地沉吟道:“为何一时之间,处处都有惊风化雨图的临摹赝品?难不成……” 洛天瑾话音未落,他的瞳孔却是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的难堪之极,复杂的目光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冷厉之色。 因为洛天瑾发现这幅临摹赝品,竟与柳寻衣献给自己的那幅“真迹”,一模一样。 …… 第一百一十章:冤家难舍 五日后,柳寻衣与林方大踏入颍川地界。 颍川繁盛虽比不上洛阳,但由于其毗邻淮水,四通八达,故而河运昌盛,倒也算颇为富足。 夕阳渐落,风尘仆仆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在颍川城内的高升客栈落脚。 安全起见,洛天瑾为潘初八准备的寿礼,将由其他弟子秘密送至颍川,最后在高升客栈转交给他们。 客栈大堂熙熙攘攘,三五成群的食客们围坐在一起,烫一壶酒,点几碟小菜,兴致勃勃地畅谈对饮。这些食客中,有不少是船夫苦力,他们出一趟船往往是十天半月,平安归来后便会找要好的朋友,聚在一起喝酒闲聊。日子虽辛,却也能苦中作乐。 林方大已在此坐了半个多时辰,慵懒的目光来回打量着桌上的菜肴,但却只喝酒,不动筷。一连数日,他皆是这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失落模样。 直到林方大独自一人喝空了一壶酒,柳寻衣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大哥,这两日我见你总是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能否说与小弟听听?” 林方大闻言一愣,复杂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叹息,似乎内心在犹豫些什么。 “当日在东海茶楼,大哥就有些奇怪。可我记得咱们在去茶楼之前,大哥明明是满心欢喜,一切如常。”柳寻衣又道,“莫非是那位蒙古小王爷,惹的大哥不痛快?” “区区一个汪清术,不至于让我念念不忘。”林方大神郁气悴地搪塞道,他似乎在刻意逃避着什么,目光闪烁着不敢与柳寻衣对视,“你就别问了,我没事……” “大哥且慢。”柳寻衣按下林方大欲要端起酒杯的手,正色道,“大哥不想告诉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小弟追问也并非不识时务,大哥为人仗义,性情豪爽,寻常琐事绝不会令你如此忧虑,你我既已结为金兰兄弟,只希望大哥不要再把我当成外人。小弟虽没什么本事,但也愿竭尽所能为大哥分忧。” 闻听此言,林方大不禁轻叹一声,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唉!罢了!贤弟言之有理,我一个大男人应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又何必像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找你问清楚,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当林方大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脑中所思所想的皆是洛凝语,眼前浮现的也是当日在东海茶楼,洛凝语对柳寻衣的痴眼凝望的画面。每每想到这些,林方大心里总是五味陈杂,极不是滋味。 柳寻衣刚刚只是略施“欲擒故纵”的伎俩,便让林方大忍不住把心事说了出来,由此也不难看出林方大心性单纯,素无心机。 柳寻衣放下酒杯,正色道:“大哥请问,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刻,柳寻衣心中忧虑的是林方大会不会质疑自己的真正身份,虽然他表面坦荡,但其内心早已是惴惴不安。 二人各怀心思,彼此却又同样心怀忐忑。一时间,气氛变的稍有尴尬。 “贤弟不必如此在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终于,林方大再三鼓起勇气,勉为其难地吞吐道,“我只想问问……贤弟你是不是……是不是……” 言至于此,林方大的舌头开始不由自主的打结,吞吞吐吐半天,可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是不是”,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 其实林方大是在害怕,害怕万一柳寻衣也对洛凝语有意,那他又该如何抉择? 此时,将心提到嗓子眼的,又何止林方大一人?柳寻衣也同样感到心底一阵阵发紧,他生怕林方大问及自己的真正来历。以他和林方大现在的关系,柳寻衣实在不想再利用林方大的善良,一次次的撒谎欺瞒。 “大哥,你到底想问什么?”柳寻衣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我是兄弟,何不直言?”柳寻衣心中万般纠结,但却又不敢表露出半分紧张。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心中羞涩,林方大的脸竟是一片涨红,恨不能滴出血来。他既渴望又担忧,眼神飘忽不定地在柳寻衣身上扫来扫去。 犹豫良久,林方大终于暗暗打定主意,倘若柳寻衣与洛凝语真是情投意合,那他就主动退让,成全这桩好事。想罢,林方大的脸色镇定许多,坦言道:“其实我想问贤弟你是不是喜欢……” “嘭!” 话音未落,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突然砸在桌上,直将心情紧张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吓的险些惊叫出声。 “喂!我说你们两个未免也太不够义气了吧?竟丢下我一个人,偷偷跑到颍川来玩?”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林方大和柳寻衣抬眼望去,但见一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正满脸不悦地站在桌边,一双杏目怒瞪着二人。 “凝语?”林方大稍稍一愣,很快辨认出此人竟是女扮男装的洛凝语,诧异道,“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洛凝语的突然出现,令林方大倍感紧张。他那颗“砰砰”直跳的心,仿佛漏跳一拍,脸上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尴尬之色。 “小点声!”洛凝语伸手在林方大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继而快速落座,似乎不想招惹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柳寻衣眼神狐疑地在洛凝语和林方大之间来回打量,问道:“小姐,你怎么也到颍川来了?” “怎么?你们能来,我就来不得?”洛凝语轻哼一声,转而抽出一根筷子,突然指向柳寻衣,训斥道,“以后再见到我别叫什么小姐,听着别扭。你可以和林方大一样,直呼我的名字。” 洛凝语这番话柳寻衣倒没听出什么特别,反倒是林方大,心里顿生一阵酸楚,但却又不敢胡乱答腔,只能坐在一旁黯然神伤。 “能来是能来,只不过……”柳寻衣眉头一挑,笑道,“你该不会是偷听了府主和我们的谈话,偷偷跑出来的吧?” “这可不行!”林方大惊呼道,“凝语,此事若让府主知道,定会狠狠责罚你。” “以爹的武功,我还未靠近就已经露馅,哪里能偷听什么?”洛凝语噘着小嘴,不满地嘟囔道,“不怕告诉你们,这回本姑娘可是‘奉旨办差’。从现在开始,就连你们两个也得听从本小姐差遣。”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不禁对视一眼。柳寻衣一脸茫然地问道:“难道是府主派你来的?” 林方大嘟囔道:“八成是你又缠着府主不放,最终府主实在拗不过才妥协的。” “呔!”洛凝语美目一瞪,怒哼道,“本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能管的了?后天就是腊八节,你们两个来给潘八爷拜寿,难道就打算两手空空的去潘府?” “莫非府主准备的寿礼在你身上?”柳寻衣狐疑道,“府主只让我们来高升客栈等着,却万没想到来的竟会是你。” 洛凝语反呛道:“怎么?难道我就不能护送寿礼?” “能是能,只不过……”林方大话未出口,便被洛凝语骇人的目光给狠狠瞪了回去,只能细若蚊丝的喃喃自语道,“让你护送,还不如让我们直接带来更稳妥……” “小……凝语,寿礼在哪?”柳寻衣赶在洛凝语变脸前赶忙打圆场,话锋一转,笑问道,“难道是这包袱?”说罢,柳寻衣已伸手向包袱摸去,洛凝语却突然用筷子狠狠一敲,柳寻衣手背吃痛,又赶忙收回来。 “哼!”洛凝语不悦地盯着神色茫然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兴致索然地说道,“寿礼不在我儿,我手里只有一张货票。” “货票?” “潘淮船商的货票。”洛凝语点头说道,“爹准备的寿礼如今还在江上飘着,明日一早会抵达码头,咱们凭票去取便是。”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顿时心中释然。二人相视一笑,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凝语,你可曾见过潘八爷?”林方大好奇地问道,“人品如何?武功如何?” “我也只是偶然随爹见过他一面而已。”洛凝语迟疑道,“还是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后来就再没见过。他的人品应该不错,爹曾说过潘八爷是位性情中人。至于武功……一个在师傅坟前自断手筋,自废武功的人,又谈何武功?时至今日,江湖中还记得潘八爷的人屈指可数。甚至在颍川地界,当地人只知潘八爷是跑船经商的,极少有人知道他和武林还有关系。” “大隐于市,看来这位潘八爷倒也不失为一代豪杰。”柳寻衣感慨道,“能大彻大悟地真心悔过,将前半生与后半生隔绝的如此彻底,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林方大的嘴砸吧几下,苦笑道:“咱们来给潘八爷拜寿,却谁也没见过他老人家的庐山真面目?万一把寿礼送错人都不知道。” “咱们虽没见过,可这颍川城中却人人识得潘八爷。”洛凝语嗤笑道,“潘淮船商在颍川妇孺皆知,街上随便找人一问,便知潘府的大门朝哪开,又岂会送错人?” 柳寻衣听出他们的言语中似乎有些斗嘴之嫌,赶忙笑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潘淮商船的码头,先将寿礼取下,再找人打听潘府不迟。” “哎呦!你这瘸子怎么走路不长眼睛……有种你别走!死瘸子,竟还跑的挺快,真他娘的晦气……” 突然,客栈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叫骂声。柳寻衣三人下意识地循声而望,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苦力,正遥指着昏暗的街道,跳脚大骂。至于他口中所说的“死瘸子”,此刻却早已不见踪迹。 …… 第一百一十一章:水陆码头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柳寻衣一行三人来到颍川城外的水陆码头,此地汇集大大小小几十家船商,终日人满为患,龙蛇混杂。 朝露未落,潘淮船商的码头已是喧声四起,忙碌不堪。 河道中,是拔锚解揽,亦或停泊靠岸的船工。 浮桥上,是来来往往忙着装卸货物的苦力。 码头上,有拿着算盘笔墨,不时刷刷点点的账房先生。有端着簿册,挨个货船清查点验的主簿文书。还有面色焦急,等着接货的各路客商,以及三五成群,伺机寻找生意的脚夫、车夫。 当然,四周也少不了一些携刀带剑的护卫。 码头上的护卫,大抵分为两类。其一是船商自己的护卫,其二则是各路客商请来押送货物的镖师。这两类护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船商的护卫多行走于码头内,镖师则多等侯在码头外。 如是送货镖师,则要在码头外,先静候货物装船,由客人与商船双方清点完毕后,再放他们上船。反之,接货镖师亦是如此,先要等货物卸船,主顾双方当面清算后,方才将货物带走。 一个码头,同一时间往往是多家客商,同时装船或卸船。如此一来难免情形混乱,故而为保周全,同时也为划清权责,船商的护卫与客人所请的镖师,往往分侍在码头内外,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柳寻衣三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摩肩接踵,挤来挤去。 洛凝语虽是女扮男装,但她毕竟是女儿家,和这么多汗臭熏天的男人挤在一起,难免有失体统。好在林方大粗中有细,一路照顾地颇为周全,这才没让洛凝语在人群中,被人白白占去便宜。 “敢问这位兄弟,取货在什么地方?”柳寻衣三人艰难地穿过人群,跻身至柜前。林方大朝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嘿嘿一笑,随之递上手中的货票。却不料那汉子竟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不善地直接驱赶道:“要取货就去渡口排队,这儿是装货的地方,瞎转悠个屁?没看老子正忙着呢!” “嘭!” 林方大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一巴掌将货票拍在柜上,喝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大爷们给钱养活你们,不是来听你吆五喝六的!让你拿根鸡毛,你他娘的还真当成令箭了?”说罢,也不等那管事的汉子驳斥,林方大已突然出手,一把将汉子从柜里拽出半截身子,任由那汉子拼命撕扯,却始终挣脱不开。 见到周围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柳寻衣赶忙拦下林方大欲要砸落的拳头,将货票举到那汉子眼前,威胁道:“我大哥脾气不好,你不过是混口饭吃,真闹起来,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更何况,现在你人在我大哥手中,惹恼了他,真打断你几根骨头,岂不是自讨苦吃?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这水陆码头的规矩,烦请兄弟指教一二!” “就是就是!”洛凝语知道这里是潘八爷的码头,自己又是来拜寿的,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自然不想招惹麻烦,于是随手扔去几个碎银子,皮笑肉不笑地“赔罪”道,“他鲁莽了些,我替他向你陪个不是。” 那汉子本想趁机发火,但听到柳寻衣的“威胁”和洛凝语的“赔罪”后,心中不免一阵唐突。犹豫再三,只能暗道一声“倒霉”,继而轻瞥一眼货票,没好气地嘟囔道:“你们去丙字渡口排队,稍候便可取货。”说着,他还朝左边指了一下,但见柜台左侧的三个渡口上,分别写着“甲、乙、丙”三个红色大字,此刻在每个渡口前都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候。 “还没见到潘八爷,却先被他的下人惹了一肚子气。真不知潘家平日是如何管教下人的?真是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林方大站在队伍后还不忘埋怨几句,顿时惹来柳寻衣和洛凝语的一阵偷笑。 “大哥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柳寻衣安慰道,“这些商贾之家不同于我们江湖门派,在门派中尊卑分明,长幼有序,即便是师兄弟之间,也不容有半分造次,依靠的是门规戒律。但商贾之家却不同,他们依靠的是钱财利益,今日潘家给一两银子,他们愿为潘家干活,明日李家若出二两,那这些人眨眼就会转投李家门下。” “这岂不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林方大不以为然地撇嘴道。 “若身在江湖,自是欺师灭祖。但对他们而言,无论在潘家还是李家,都是谋一份差事,养家糊口罢了。”柳寻衣摇头道,“因为师傅给徒弟的,远比掌柜给伙计的要多的多,故而伙计对掌柜的感情,也远比徒弟对师傅要淡的多。大家处境不同,身份亦不相同,因此不能相提并论。” 洛凝语黛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我听你话中的意思,似是有意在为刚才那个无礼之徒开脱?莫非……你认为即便身在江湖,若有人背叛了自己的师门,也同样情有可原?” 洛凝语的话令柳寻衣心中一沉,刚刚他那句“处境不同,身份亦不相同”,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暗指他自己的意味。可洛凝语的一句反问,却在无意间触动他的隐痛,故而令其不免心生苦涩。 “我……” “这位客爷,到你了。” 言谈之间,三人已来到丙字渡口柜前。点货主簿的一句话既打破了柳寻衣的尴尬,也打断了洛凝语的咄咄相逼。 交上货票,稍后片刻,两名苦力从船上搬下一个三尺见方的木箱,并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前。主簿挥笔点指着木箱,笑道:“请客爷查验。” 柳寻衣三人彼此相视一眼,他们谁也不知道洛天瑾为潘八爷准备的究竟是什么寿礼,但碍于码头交货的规矩,三人也只好装模作样地将木箱撬开查看。 木箱内是一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檀木天然散香,因此在木箱被撬开的瞬间,一阵幽香便逸散而出,令柳寻衣三人顿觉精神一振。 打开紫檀木盒,只见一物被厚厚的红绸包裹,洛凝语将红绸细心剥开,一尊两尺余高的白玉观音,赫然浮现在三人面前。 “嘶!” 白璧无瑕,浑然天成,碧水流光,日月星辉。此尊白玉观音是由一块天然璞玉,精心打磨、雕琢而成。通体晶莹,灵犀剔透,价值连城,稀世罕见,令人叹为观止。 “府主果真是好气魄、好胆量,如此一尊白玉观音竟不派高手护送,而只交由船商如褴褛敝帚般随意运来。看似凶险四伏,实则出人意料,安全之极。”柳寻衣由衷感慨,心中对洛天瑾的崇敬之意更胜三分。 “既然无碍,那就请取走吧!” 小心谨慎地将木箱重新盖上,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将其抬走,一只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大手,却突然重重地按在木箱上,令柳寻衣三人同时一愣。 抬眼望去,但见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脸汉子,正死死挡着他们的去路。在黑脸汉子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打手模样的随从。 “生面孔?”黑脸汉子斜眼打量着柳寻衣三人,转而用手在木箱上轻拍几下,毫不客气地说道,“往哪走?这箱货的份钱还没交呢!” “什么份钱?”洛凝语反问道,“我们有货票在手,船费早已结清,哪里还欠什么份钱?” “船钱是结清了,可这码头的钱你们却还没结?”黑脸汉子冷笑道,“你们这箱货看着不像是小玩意儿……罢了!念你们初来乍到,就便宜点……给十两银子吧!” “十两银子?”林方大虎目一瞪,怒喝道,“我们的东西从水上运来,总共也花不了五两,你现在竟敢要我十两银子?” “在水上可能用不了十两银子,可你想把它带出码头,那就得十两!这是东湖帮的规矩。”黑脸汉子颇为不耐地催促道,“废话少说,你们若不想交钱,那就把东西留下,自己滚蛋!后面可还有大把的人等着交钱取货呢。” 柳寻衣转而望向柜里的主簿,欲要询问究竟,却见那主簿竟故意扭过头去,佯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俨然是不想蹚这趟浑水。 “刚才那些人的箱子比我们的大,你也只收一两银子而已,为何到了我们这儿就变成十两?”洛凝语指着远处的几个客商,嗔怒道,“什么狗屁东湖帮?看你们的样子,既不像是潘淮船商的人,也不像是官府的人,收的又是哪门子份钱?分明是拦路抢劫!” “拦路抢劫那是犯王法的死罪,不懂可千万别乱说话!再者,若真是抢劫,又岂会只要十两银子?不是抢劫,这是规矩!颍川的规矩!水陆码头的规矩!我也懒得跟你们废话,你们三个要么交十两银子乖乖滚蛋,要么就留下这箱东西。想找麻烦,也得先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东湖帮,乃颍川第一大帮派,谈不上是武林门派,不过是一群绿林劫匪组成的乌合之众罢了。 东湖帮的人整日在水陆码头横行霸道,收取份钱。前些年还有人反抗,但轻则被打个头破血流,重则直接被活活打死,继而抛尸江河。最无奈的是,官府对此事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久而久之,东湖帮在水陆码头收份钱,成了约定俗成的地下规矩。尤其是近些年,来往于此的商客,无不主动交钱示好,以求平安。即便带着镖师护卫的客人,大都也不愿与东湖帮为敌,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只想求财,不想惹事。更何况东湖帮收的份钱,不过是三瓜俩枣的小钱,来往商客多是做大买卖的生意人,也不在乎几个琐碎银子,权当是破财免灾。 只不过,东湖帮今天碰上的并非寻常客人,更不会被他的狠话轻易唬住。 弄清缘由的林方大突然转性,他满脸笑意地轻轻点了点头,伸手入怀,胡乱摸索几下,继而手背朝上,缓缓朝黑脸汉子伸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想要钱,我给你便是!” 黑脸汉子见林方大示弱,不禁面露得意之色,继而毫无避讳地伸手去接林方大的“银子”,但就在他们二人手指接触的瞬间,林方大突然五指张开,一把攥住黑脸汉子的手腕。 此时众人方才看清,林方大的手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半两银子。 黑脸汉子意识到不妙,可还不等他匆忙抽回手臂,林方大突然向前一拽,直将那黑脸汉子顺势拽到自己身前,接着左手握拳,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狠狠地捶在黑脸汉子的小腹上。 这一拳打的黑脸汉子痛不欲生,宛若五内俱焚,肝肠寸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珠上翻,口舌唇齿抑制不住的连连颤抖,整个身体也如同一只煮熟的大虾,迅速蜷缩在一起。 “嗖!” 林方大突然出手,一旁的东湖帮弟子见势不妙,急忙朝天放出一支哨箭,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天际,淮水一线延绵十余里的水陆码头上,竟从四面八方迅速涌出一群群人影,这些人大都手持棍棒,也有人举着刀剑鱼叉,匆匆朝潘淮船商的码头聚拢而来。片刻之间,竟已聚攒了两三百号人马,将潘淮码头围的水泄不通。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东湖帮弟子,林方大似乎也意识局势不妙,喉头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犹豫片刻,林方大转而看向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和洛凝语,满眼尴尬地苦笑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东湖帮的人,为何敢在码头上如此嚣张了。寻衣、凝语,你们说……咱们三个能一人打翻一百多个吗?” …… 第一百一十二章:东湖匪帮 “休要乱动!否则老子扭断他的脖子!” 面对四周虎视眈眈的东湖帮弟子,林方大忙将黑脸汉子的脖子勒住,虎目一瞪,倒也不失一股临危不乱的霸气。 “小子,今天你们算是踢到铁板了。”黑脸汉子憋的脸色通红,嘴里却嚣张不减,冷笑道,“识相的就赶快放了我,否则我让你们走不出水陆码头!” “速速束手就擒,否则要你们好看!” “胆敢伤了二爷,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识相的赶紧放人……” 黑脸汉子一声吆喝,周围的数百东湖帮弟子顿时高声嚷嚷起来,他们用手中的棍棒刀剑,整齐划一地重重敲打着地面,口中高呼“放人”二字。顷刻间,码头上回荡起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声响,声势极为浩大。 与此同时,巨大的动静也吸引来不少好事之徒,朝此处聚拢而来。 此地是颍川地界,贤王府虽实力雄厚,但毕竟远在洛阳。此刻只有柳寻衣、林方大和洛凝语三人,面对偌大的东湖匪帮,相比之下难免显的有些势单力薄。 此情此景,令林方大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三人的处境,理智战胜鲁莽,目光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犹豫之色。他满脸凝重地望向柳寻衣和洛凝语,似是在询问他们二人的打算。 洛凝语贵为贤王府大小姐,平日出出入入大都是前呼后拥,护卫如林,极少身处险境。又何尝见过今日这般场面?她深知这些地痞恶匪,大都是亡命之徒,一向不守江湖规矩,行事鲁莽,且肆无忌惮。因此即便自己亮明身份,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说不定还会横生枝节。 心念至此,洛凝语不由心生三分怯意,下意识地将身子朝柳寻衣贴近几分,低声道:“我们初来乍到,与这些人硬斗只怕会吃亏。而且看眼下的局势,潘淮商会似乎也不敢招惹他们,只怕无法为我们撑腰,不如……给他们十两银子算了。” 柳寻衣环顾着凶神恶煞的东湖帮弟子,苦笑道:“只怕现在已不是十两银子可以解决的了,这些匪霸恶贼,骨子里就是些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之辈,好勇斗狠、贪得无厌之徒。如今好不容易碰上我们三个外来的‘软柿子’,他们不折腾个痛快,又岂会善罢甘休?” “那怎么办?”林方大急声道,“难不成真要打?你我倒是无妨,大可杀出一条血路,可凝语她毕竟是……混战中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受伤,又该如何?” “你们能打,我也能打!”洛凝语不甘示弱地辩解道。 “倒也不必如此。”柳寻衣道,“我很了解这些人的脾气秉性,他们虽好勇斗狠,但也欺软怕硬。我们只需以雷霆之势,用狠辣手段除掉一两个,杀一儆百,其他人自会怯战。不过此举只能保我们今日无虞,但颍川我们怕是不能再呆了,而且……或许还会给潘八爷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 不等柳寻衣话落,林方大已迅速抢话道:“如今已是万不得已,我看就先拿手里这个开刀,你们以为如何?” “诸位烦请稍安勿躁!正所谓和气生财,任何事皆可慢慢商议,又何必动刀动枪?呵呵……” 不知何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锦服,五旬上下的男人,此人在几名潘家护卫的陪同下,满脸笑意地迎上前来,俨然是想充当和事佬。 “在下潘文,是这潘淮船商的掌柜。今日来码头监工,不料却遇到一场误会。” 潘文是潘初八的长子,聪慧过人,头脑精明。潘初八年事已高,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前便将潘淮船商,交由他全权打理。 故而如今潘淮船商的主人,正是潘文。 说话的功夫,潘文已走到近前。他先朝柳寻衣三人稍稍拱手,转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被林方大挟持的黑脸汉子。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镇定自若的潘文在看清黑脸汉子后,脸色竟陡然一变,忙道:“哎呀!这不是东湖帮的李豹‘李二爷’吗?这怎么……”言至于此,潘文又将目光转向林方大,诧异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你因何要与李二爷为难?” “潘老大,这里是你潘家的码头,这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李豹虽被林方大死死钳制,但却死鸭子嘴硬,言语仍旧傲气十足。 “潘伯伯,你可还认得我?”洛凝语一见潘文,顿时面色一喜,三两步走到近前,但潘文却一头雾水,细细打量半天,也没能认出洛凝语的身份。 “这也难怪,当年我才十来岁,这么多年过去,潘伯伯不认识我也不稀奇。”洛凝语莞尔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又道,“那潘伯伯可还记得潘八爷的……洛阳故人?” “洛阳?故人?”潘文迟疑片刻,上下审视着女扮男装的洛凝语,狐疑道,“难道这位公子认识家父?” “公子?”洛凝语稍稍一愣,转而又想起自己的穿着打扮,不禁“扑哧”一笑,她这极具小女儿之态的娇羞模样,顿时惹的潘文眼神一凝,恍然大悟道:“难道是洛阳贤……” 话说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但见洛凝语笑而不语地缓缓点头,潘文脸上瞬间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即是自己人,烦请这位小兄弟先放了李二爷,如何?”潘文暗示洛凝语和柳寻衣不必多言,迅速凑到林方大身旁,低声劝道,“如若信得过潘某,不如就将此事交由潘某处置。” “既然潘掌柜开口,那我自当却之不恭。”林方大痛快答应,随之一掌将李豹推倒在地,周围的东湖帮弟子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好你个潘老大……” “李二爷,误会了,这三位是我潘家的朋友。”不等李豹开口训斥,潘文却先一步凑到李豹身前,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迅速塞进李豹手中,这些银票每一张都价值百两。 面对依旧愤愤不平的李豹,潘文又道:“这些钱李二爷拿去给兄弟们喝茶,今日之事权当是场误会,希望李二爷能念在潘家与李帮主多年的交情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原本不肯罢手的李豹,在听到潘文提起“帮主”二字后,脸色悄然一变。他恶狠狠地盯着林方大,但却心中犹豫,迟迟未再出言刁难。 “李二爷?卖我一个面子,如何?”潘文见状,再次赔笑道。 李豹瞪了一眼林方大,转而看了看满脸笑意的潘文,最后又将目光投在银票上,似是喃喃自语道:“潘老大,你和我大哥交情不错,所以你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只不过今天这小子当着这么多人,让我好生难堪。我颜面尽失,又该如何?你这几张银票……” “明白!明白!”李豹话音未落,潘文已再度掏出一沓银票,塞入李豹之手,低声笑道,“加上刚才的几张,一共是一千两。李二爷你看此事不如就……” “哼!”李豹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双手却迅速将银票清点一遍。确认无误后,他将银票塞入怀中,惺惺作态地冷喝道,“今天我给你潘老大面子,暂且放他们一马,让他们三个以后放聪明点。再有下次,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们!” “那是!那是!” “走!”李豹对连连赔笑的潘文毫不理睬,径自招呼一声,带人离开了潘家码头。 与此同时,聚拢在周围的数百东湖帮弟子,也陆陆续续地散去。 “妈的,挨了一拳就赚了一千两,天下竟还有这种便宜事?”看着渐行渐远的李豹,林方大仍感觉胸口憋着一口恶气,于是哼哼唧唧地骂个不停。 洛凝语笑道:“打得好,这一千两花的值!若能再来一次,我愿出一万两,让你打他个半死!” “那倒不用,对付那种外强中干的货色,再让我打上两拳,保证他没命。”林方大接话道,言辞中尽显对李豹的不屑之意。 柳寻衣微微一笑,对潘文拱手道:“潘掌柜,这一千两银子,改日定当如数奉还。” “不必不必!”潘文连连摆手道,“莫说是一千两,就算是一千万两,也远远抵不上家父与洛府主的情义!哈哈……” “洛阳有事,因此我爹不能亲自前来。故而遣我们三人代他而来,向潘八爷祝寿!只不过……没想到我们竟会以这种方式与潘伯伯见面。”洛凝语表明来意,语气中略显几分愧疚。 “家父昨日已收到洛府主的书信,知道你们三位都是洛府主的亲信,更是贤王府的中流砥柱。你们不辞辛劳而来,鄙府蓬荜生辉!”潘文谦逊道,“请三位速速与我回府,家父早已等候不及,要亲自为你们接风洗尘。哈哈……” 洛凝语笑道:“潘伯伯不必多礼,我们是晚辈,理应去拜见潘八爷。” 几人相谈甚欢,潘文命人备好车驾,并亲自带他们前往潘府。 途中,林方大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再三追问有关东湖帮的事。 潘文搪塞不过,只能叹息道:“颍川一带,自古靠水吃水,故而滋生出不少水霸恶匪,他们以拦路抢劫为生。当年的恶霸拉帮结伙,各成一派。直到十多年前,颍川突然冒出一个强人,诨号‘李老虎’。此人手段过人,颇有头脑,短短数年便将颍川一带的各个帮派合而为一,并新立一派,正是今日的东湖帮。东湖帮虽蛮横,但却从不踏出颍川地界,因为李老虎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离开颍川,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什么浪也翻不起来。因此他们多年来始终据守颍川,虽不能成就大势,但日子过的倒也算逍遥。历经多年,东湖帮在此地早已是树大根深。上通官府,下至市井,财雄势大,盘根错节,就连我们这些商号也不得不巴结东湖帮,才能求得一隅安稳之地。” “那刚刚那个李豹又是什么人?” “他是李老虎的义弟。李豹原本不姓李,姓曹。听说他小时候曾跟李老虎一起厮混,多年来鞍前马后,忠心耿耿,颇受李老虎器重。后来李老虎发迹,认其为义弟,曹豹为了拉近自己与李老虎的关系,竟悖逆祖宗,私自改姓为“李”,之后便一直以李豹自居。如今的他,在东湖帮内地位仅次于李老虎,故而人称‘李二爷’。” “竟有如此混人?”洛凝语诧异道,“既然东湖帮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何不联合起来,除之而后快?” “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有精力与他们缠斗?”潘文苦笑道,“更何况,就算今日除掉一个东湖帮,明日又会冒出一个西湖帮、南湖帮……这类恶霸地痞,天下到处都有,又岂能斩草除根?与其如此,倒不如给他们点甜头好处,彼此相安无事,得过且过吧!” “我们可以帮你。”林方大插话道,“只要府主下令,剿灭东湖帮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保准让他们灰飞烟灭。” 闻言,潘文不禁沉默片刻,忽然重重叹息一声,苦涩道:“杀鸡焉用牛刀?更何况,如今潘家所要面临的麻烦,远比一个小小的东湖帮强大的多,也可怕的多。东湖帮只不过是求财,但现在却有人想要我们潘家的命……唉!” …… 第一百一十三章:危若朝露 正午,颍川城北。 潘府设宴,潘初八亲自款待柳寻衣三人。 潘淮船商,在颍川众商中首屈一指,潘家亦是此地的名门望族,坐拥金山银海,富甲一方,田连阡陌,家累千金。 来此之前,柳寻衣三人无不将潘家想象成金镳玉辔,长戟高门,门庭赫奕,家道从容。潘府之人无不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一副钟鼎之家的富贵景象。 可当他们真正踏入潘府后,却发现潘家处处节俭,丝毫不见奢靡之象。 除了五进的府邸宅院,略显几分气派之外,府内的布置摆设、应用之物、繁杂器具……竟皆如寻常人家一般,府中子弟虽身着绸缎绫罗,但却不见披金戴银,环佩玎珰的招摇打扮。 潘初八虽年事已高,但仍精神翟硕。一双炯炯虎目分外有神,尨眉皓发,鼻直口阔,心明眼亮,体态犹健,身材稍显佝偻,却不失浩然正气。 本该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的潘初八,竟是一身芒屩布衣,朴实无华。出出入入也不见半个奴仆伺候,他哪里像个员外老爷?简直比寻常老叟,还略显几分寒酸。 柳寻衣和林方大第一次见到潘初八时,甚至误将其当做潘府下人。直到潘文引荐,二人方才恍然醒悟,暗暗庆幸自己刚刚只是心里想,并未嘴上说,避免当众出丑。 相互见礼,洛凝语亲自将白玉观音奉上,双方又是一阵寒暄。潘初八亲自将柳寻衣三人请入正堂,此时堂中已备好一桌丰盛酒席。 “老夫生有两子一女。”潘初八一边请柳寻衣三人入座,一边点指着堂中的男男女女,淡笑道,“长子潘文,次子潘武。还有一个小女儿潘凤,早年远嫁嘉州,三五载都不曾相见一面。唉!” 与文质彬彬的潘文不同,潘武是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四旬上下的年纪,方面大耳,虎背熊腰。他外表如此粗犷,但性情却十分内敛,甚至有些孤僻。即便是潘初八引荐,他也只是朝柳寻衣三人微微点头示意,并未多说半句。 在潘文、潘武身旁分别站着一位妇人,她们是大夫人和二夫人。 待众人分宾主落座,潘初八又指了指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俊生,笑道:“他是老夫的小孙儿,潘文之子,名叫潘云。潘武也有一个儿子,年龄比潘云大四岁,名叫潘春。潘云自幼体弱多病,因此在家中跟他爹学做生意。至于潘春,则在三年前被我送到淮南新军府磨练,日后战端一起,即可执剑从戎,报效国家。哈哈……今日的颍川虽已被蒙人控制,但我潘家祖祖辈辈都是汉人,自当为守护汉人江山而尽绵薄之力。” 闻听此言,柳寻衣拱手称赞道:“前辈心系家国天下,晚生佩服!” 潘初八哈哈一笑,转而指向坐在潘云身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眼中顿现一抹慈爱之色,笑道:“她是潘文之女,老夫唯一的孙女,潘雨音。” 正是豆蔻梢头,风信年华。生的柳眉星眼,杏脸桃腮,贝齿红唇,雪肤花貌,丰肌弱骨,楚腰卫鬓,这位潘玉音倒也不失为一个玲珑标致的小美人。 当潘初八介绍她的时候,潘玉音还不忘起身向柳寻衣三人依次施礼,颇有教养。 潘文的一双子女,好似一对儿金童玉女,男子生的俊美飘逸,女子温婉绰约,果真羡煞旁人。 “府中其他人都是些旁亲外戚,潘家自己人,便只有这些。”潘初八言语中略显几分悲凉,苦笑道,“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算不错。可就眼下的潘家而言,未免有些人丁单薄。老夫何尝不想多子多孙,只可惜……唉!大抵这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 柳寻衣三人已从洛天瑾口中得知潘初八的陈年往事,因此对他所说的“惩罚”,也自然心领神会。 潘文见潘初八旧事重提,怕他再生悲伤,于是急忙举杯转题,在座之人彼此心照不宣,故而谁也没有多言,皆佯装出一副皆大欢喜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有几分醉意。 潘初八的眼睛在洛凝语、柳寻衣和林方大之间来回打量,最终将目光落在柳寻衣身上,笑道:“年纪轻轻便已成高手,了不起!” 被潘初八一语道破,柳寻衣不禁一愣,谦逊道:“前辈过誉,不过是瞎练几年花拳绣腿罢了。” “我潘家子孙中,若有人能有你这般花拳绣腿,老夫又何至于如此苦闷?”潘初八叹息道,“相信在来之前,洛府主已将我的事告诉你们了吧?” 柳寻衣先与林方大对视一眼,继而缓缓点头道:“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约将近,事关‘玄水下卷’的归属,关乎潘家一脉的生死,甚至还关乎归海刀宗的荣辱。” 闻言,潘初八神色一禀,重重地点了点头,正色道:“我虽年事已高,但却并不糊涂。但只要有我在一天,那秦家就休想将‘玄水下卷’据为己有。我隐退江湖数十载,无非是想避开昔日的恩恩怨怨,时至今日,天下人只知道颍川潘家是做生意的,又有几人还记得老夫曾出身于江湖?只可惜,天命知所归,又岂是我说逃就能逃的?一朝入江湖,一生一世便是江湖中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感慨道,“数月前,莫岑前辈也想金盆洗手,从此与妻儿安稳度日,可结果……却令他一家因此而命丧九泉。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不是想了结就能了结。你或许不想招惹别人,但别人却总想来招惹你,逼得你要么杀出一条血路来步履维艰,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林方大附和道:“这就叫两头都想得到,结果弄的自己两头不靠岸,活该!依我之见,既然身在江湖,那就应该笑看生死。天下就是这样,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谁也不必装圣贤……” “咳咳!”林方大话音未落,洛凝语却急忙轻咳几声,打断他后面的话。林方大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向潘初八赔罪道:“潘八爷别误会,我说‘两头不靠岸’不是指你,是说别人……” 林方大越描越黑,以至于语无伦次,只能一脸尴尬地赔笑。再看潘家众人,无不面露难堪之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对此,潘初八却不以为意,自嘲道:“老夫早已是有心无力,否则也绝不敢麻烦洛府主。” 柳寻衣道:“来此之前,府主曾特意交代我们,向前辈转达一句话:‘情如山重,义似海深。兄若有难,无论何时,洛某皆愿与潘兄吴越同舟,永不背弃。’” 闻言,潘初八的老眼中不禁泛起一抹感动的泪光,感慨道:“洛府主不愧是北贤王,愿在危难之际出手相助。果真是情深义重,老夫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爹,你何不将‘玄水下卷’直接交给秦家,换我潘家上上下下太平无事。”二夫人突然插话,言辞中颇有抱怨之意,“如今我们家大业大,衣食无忧,积攒的家业几辈子也吃喝不尽。爹又何苦非要与那河西秦氏为敌?殊不知秦家之人都是些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我们是正经人家,哪儿能惹的起他们?” “弟妹此言差矣,玄水下卷对爹而言,价值重于性命。又岂能轻易拱手送人?”潘文赶忙解释道。说罢,他还一个劲地朝二夫人挤眉弄眼,提醒她不要多言,以免激怒潘初八。 “我只是奇怪,究竟是玄水下卷对爹重要,还是咱们这一大家子对爹重要?”二夫人对潘文的“提醒”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辩解道,“我无意与爹争执,只是不想因为一件死物,而白白断送咱们潘家的大好前程。爹,您老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您的儿孙们想想不是?” 说罢,二夫人又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潘武,忽然哽咽抽泣起来,低声道,“只可怜我这夫君,这些年来一事无成,终日只能关在后院,苦练什么玄水刀法,到头来把自己练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辛辛苦苦不说,反而潘家的偌大家业,却也半点没捞到。” “混账!”潘初八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吹须瞪眼地点指着二夫人,怒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潘家就只有一个家主,那就是我,潘初八!什么叫潘家的家业半点没捞到?潘家的家业再大,也皆由老夫一人做主。无论是潘文还是潘武,在老夫没有咽气之前,都只是替这个家守业而已。咳咳……” 众人见潘初八动怒,纷纷凑上前去,好言劝慰。唯有潘武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二夫人则是连连抹泪,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敢怒而不敢言。 “弟妹,还不快来向爹磕头认错?”大夫人催促道。 二夫人将眼泪一抹,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她虽不敢顶撞潘初八,但却敢驳斥大夫人。 二夫人面带不屑地嘲讽道:“你们一家尝尽甜头,捞尽好处,当然会哄爹开心!只恨我的春儿,三年没有回来,如若让他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家受这等冤枉气,非要你们好看不可……” “啪!” 还不等二夫人把话说完,沉默不语的潘武竟突然扬起手臂,狠狠一巴掌重重打在二夫人脸上。直将二夫人从椅子上打飞而出,在半空连翻几圈,狼狈地摔落在地。一开始还有几声呜咽,可随之又消失不见,俨然是昏死过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原本一团和气的酒席顿时变的尴尬起来。柳寻衣三人坐在一旁,呆若木鸡。此刻他们帮潘八爷不是,帮二夫人更不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自然不好插嘴。 打翻二夫人后,潘武淡淡地留下一句:“爹,我回去练功了。”转而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堂,弃一团乱局于不顾。 此刻,潘初八气的浑身颤抖,潘云和潘雨音只能唯唯诺诺地安慰爷爷。潘文夫妇则是满眼复杂,似乎心中颇多感慨。 至于二夫人,则始终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不知伤势如何。潘家的一众外戚,更是全然没了主意,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进退。 面对这番景象,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暗道:“潘家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麻烦,非但外患岌岌可危,而且内忧……更是迫在眉睫!” …… 第一百一十四章:家贼难防 黄昏将至,颍川东郊,一处幽深僻静的院落前,一名浓眉大目,虎背熊腰的汉子正小心守候着。 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寒风呼啸肆虐,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又疼又冷。守门的汉子冻的浑身僵直,顶着冷冽寒风,不断搓动着双手,以求祛除几分寒意。 “哒哒哒……” 街道尽头,突然响起马车晃动的声响,由远及近,姗姗而来。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已停在院门前。 守门的汉子见状,顿时精神一震,快步迎上前去,朝马车内的人拱手笑道:“夫人,帮主已恭候多时。” “嗯!”伴随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应答,车帘缓缓掀开,但见一位黑纱遮面,身披墨色斗篷的小巧妇人,颇为谨慎地探出身来,左右观瞧一番。在守门汉子的小心搀扶下,慢慢下车,快步入院。 妇人进院后,守门大汉又重新将院门关死,并将马车牵至后巷,隐藏起来。 妇人似是轻车熟路,穿院而过,直奔北屋。她快速推门而入,又急忙转身将房门关上,举手投足无不谨小慎微,似乎生怕自己被外人看到。 直到她将门闩死死插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翠儿,你让我等的好苦!” 不等妇人回身,一道人影突然从房中闪出,一下从身后揽住妇人娇躯,直吓的她险些叫出声来。 “你想吓死我不成?”妇人奋力挣脱,转身怒瞪着身后的男人,眼中却又暗藏几分娇媚之意。这种眼神虽不比妙龄少女那般清澈,但却别有成熟妩媚之韵,反而更加诱人。 房间内的男人五十岁上下,豹头环眼,燕颔虬须,配之黝黑发亮的肤色,长相宛若凶神一般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只不过他那肥胖的身躯,较之凶恶样貌却略显可笑。身宽体胖,分外臃肿,此人一身绫罗绸缎,玉扳指、金手串璀璨生辉,全身上下,处处彰显着一股庸俗铜臭之气。 休看此人大腹便便,好似酒肉之徒。他正是威震颍川的东湖帮帮主,诨号“李老虎”。 当年的李老虎也是一条威武壮硕的好汉,身如铁塔,臂似精钢,铜皮铁骨,坚如磐石。 只不过近些年,东湖帮日渐昌盛,李老虎早已不再冲锋陷阵,打打杀杀。如今他坐享其成,锦衣玉食,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久而久之,变成这副肥腻油滑的德行。 论武功,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猛虎”。但论心肠之歹毒,性情之贪婪,今日的李老虎比之当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翠儿,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又何必遮遮掩掩?”李老虎对妇人的抱怨毫不在意,脸上露出一抹坏笑。说罢,他还欲要出手揭下妇人面前的黑纱。妇人却眼神一变,急忙转过头去,分明有意闪躲。 “翠儿,你这是……” “虎哥,这黑纱还是让我继续戴着吧!”妇人的声音中略带一丝哭腔,与此同时,她还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李老虎脸色一变,笑容缓缓收敛。趁其不备,他突然探出左手,攥住妇人的手腕,接着右手两指一夹,将黑纱撕扯下来。霎时间,一张伤痕累累的俊俏脸蛋浮现而出。 但最令人诧异的,并非妇人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肿淤青,而是她的身份,竟是潘家二爷的内子,潘武之妻,丁翠。 潘家二夫人竟与东湖帮帮主私通,此事若宣扬出去,势必会在颍川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其实,丁翠与李老虎并非半路苟合,恰恰相反,早在丁翠嫁入潘家前,二人就已经相识。更甚至,在丁翠成为潘武的女人前,她其实就已经是李老虎的女人了。 实则,当年丁翠嫁入潘家,李老虎“功不可没”。 二十多年前,李老虎还是个无名小卒时,潘家就已在颍川名利双收,富甲一方。他垂涎于潘家的雄厚家财,因此施展诡计,故意将自己的姘头嫁入潘府。 后来李老虎和东湖帮异军突起,其实是潘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予其财力上的支持。 只不过其中的晦涩之处,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潘老二又打你了?”李老虎神情冷厉地问道。 丁翠强颜欢笑,有气无力地叹道:“不知为何,这几年潘武性情大变,对我也远不比昔日那般体贴温柔。自从他开始练玄水刀法,整个人就变的越来越不正常,沉默寡言不说,脾气还十分暴躁,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今日亦是如此,我不过说几句公道话,潘武这个窝囊废,非但不帮我,反而还动手打我。我看天底下最蠢的人非他莫属,他大哥都要把家产全部霸占了,他竟视而不见?还一心一意地练什么破刀法!再这样下去,只等他爹一死,我们马上就会被潘文扫地出门。哼!” 李老虎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他的刀法练的如何?” “还能如何?”丁翠满眼不屑地嗤笑道,“依我看,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和你比都相差甚远,更别说河西秦氏了……”言至于此,丁翠忽然意识到自己有所失言,赶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潘武那个废物,再怎么练也是一身蛮力,绝不能与虎哥你相提并论……” 李老虎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说道:“潘初八为人固执,他让潘武苦练玄水刀法,定是想和秦氏拼个你死我活。不过听你的意思,潘武似乎远不是秦氏对手,十年之期在即,看来潘家是躲不过这场浩劫了。” 李老虎与丁翠私通多年,因此对潘家之事,他知晓的甚是详尽。 “虎哥,我不想陪潘家一起死。”丁翠直言道,“若非舍不得万贯家财,我早就离开那个鬼地方了,省的整日受他们的冤枉气!” 李老虎轻抚着丁翠的秀发,安慰道:“明年一战,潘家若败,依潘初八的性子,定会宁死不屈,闹个鸡飞蛋打。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到那时,潘家的万贯家财将会在河西秦氏的清剿下,碎如齑粉,荡然无存。” “这正是我担心的。”丁翠连连点头道,“虽然这些年我一直在偷偷积攒钱财,但无奈潘淮船商的大权在潘文夫妇手中,我拿到的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现在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实在心有不甘。”说罢,丁翠眼神一变,阴狠地说道,“虎哥,干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趁秦氏发难前,我们先将潘家的家产据为己有,如何?” “你的意思是……” “东湖帮人多势众,虎哥大可派人闯进潘淮船商,抢劫一空。”丁翠恶毒地提议道,“虎哥以为如何?” 李老虎冷笑着摇了摇头,道:“商号里能有多少现银?三万两还是五万两?现在潘家每年都会给我上贡至少一万两。隔三差五还有孝敬,这可是细水长流。现在你让我去抢潘淮船商,岂不是杀鸡取卵,自断财路?而且事情一旦传出去,我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势必会再起波澜,到时颍川的富贾人人自危,还有谁心甘情愿地给我们上贡?没有这些年贡,我又拿什么孝敬官府里的老爷们?若是官府对我不满,定会派兵围剿东湖帮,我转瞬间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觉得这个险……值得冒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金山银山落入秦氏之手?”丁翠心急如焚,语气颇有不甘。 “潘初八何其精明?难道他会坐以待毙?”李老虎迟疑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少斤两,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以我对潘初八的了解,他绝不会将潘家的所有希望,全都寄放在潘武一个人身上,一定还有后招……” “对了!”潘初八一语惊醒梦中人,丁翠惊呼一声,连连点头道,“今天潘府来了三个外人,说是什么洛阳贤王府的人。听他们谈话,好像贤王府的府主和潘家老不死的有些交情。” “贤王府?”李老虎脸色骤然一变,急忙问道,“你肯定是洛阳贤王府?他们的府主可是叫洛天瑾?” “是姓洛不假。”丁翠言之凿凿地点头道,“老不死的还说那人是什么‘北贤王’……” “那就是了!”李老虎恍然大悟道,“难怪潘初八有恃无恐,原来他在背后早就攀上了贤王府的高枝。” “虎哥,什么是贤王府?谁又是高枝?” “那些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说了你也不懂。”李老虎颇为不耐地搪塞两句,突然话锋一转,忙问道,“我听说李豹今天在码头收份子时,碰上三个愣头青,最后还是潘文出面破财免灾,莫非那三个就是贤王府的人?” 丁翠一头雾水,模棱两可地摇头道:“不知道,但来潘府的确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男一女?”李老虎一愣,“我为何听说是三个男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丁翠兴致索然,颇为担忧地喃喃自语道,“如今左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河西秦氏,右有一个来路不明的贤王府,潘家已乱成一锅粥,只怕朝不保夕。虎哥,我们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当年我孑然一身进潘府,难道今日还要我两手空空地走出来不成?这不只是我的心血,更是虎哥你多年的心血啊!” 李老虎缓缓摇头道:“对这些江湖门派,我一向是敬而远之。但敬归敬,我也绝不惧怕。他们来颍川不招惹我也就罢了,但若敢打我的主意,我东湖帮也不是吃素的!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颍川城是我的地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夹着尾巴!不必担心,这两天我先去官府打声招呼,早做安排,以防不测。无论最终河西秦氏与贤王府究竟谁技高一筹,我都有一种预感,潘家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那潘家的家业……” “你刚刚所言不错,你我二十几年的心血,绝不能拱手送人。潘家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即便我不取,也自会有别人来取。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先便宜我!” …… 第一百一十五章:死于非命 深夜,颍川城中一片静谧,几乎家家闭门,户户熄烛。 唯独城西街口的一间酒肆,此刻仍未打烊。 几个时辰前,酒肆突然迎来一群客人,他们在此痛饮畅聊直至夜深人静,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其实掌柜早有逐客之心,但他在这伙客人面前却是唯唯诺诺,不敢表露出丝毫不耐,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只因这群酒客来自东湖帮,为首之人更是东湖帮的二当家,李豹。 东湖帮恶名昭彰,平日里在城中横行霸道,无人敢惹。颍川城内各大商号尚且对他们畏惧三分,更何况这么一间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小小酒肆? 因此掌柜即便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小心伺候着,并且战战兢兢,生怕有所怠慢。若是不小心招惹到他们,砸了他的酒肆不说,更会有皮肉之苦,甚至性命之忧。 “小二,再拿几坛酒来!”一个喝的脸色涨红的壮汉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命令的口吻向掌柜大声吆喝道,“这次多上几坛,别他妈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每次就拿上来一两坛,打发阿猫阿狗呢?” “刘三,你跟一个卖酒的嚷嚷个屁?赶紧坐下,听二爷接着说。”另一个醉醺醺的汉子语气不悦地催促道,“正是紧要关头,你别老打岔!”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周围五六个汉子的连声附和。他们再度将期盼的目光投向醉眼迷离的李豹,刘三谄笑道:“二爷,你刚才说潘家二夫人和咱们帮主早就相好,然后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李豹面露坏笑,舌头打结,含糊不清地囫囵道,“当然是金屋藏娇,无限春意了。哈哈……”顿时,周围的几个汉子无不放声大笑起来。 “比如现在……”李豹打了一个酒嗝,挥手道,“大哥正在与潘家二夫人在温柔乡里纵情缠绵……否则我又如何能连夜带你们几个出来找乐子?” “二爷高义,咱们跟着二爷吃香的喝辣的,那是咱的福气!”刘三忙恭维道,随即他眼珠一转,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满脸奸笑道,“咱们兄弟都是穷苦出身,还从没尝过那些深宅大院的夫人小姐们,究竟是个啥滋味……不知与那青楼的娘们儿一不一样?嘿嘿……” “当然不一样。”另一个汉子撇嘴道,“青楼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认钱不认人。只要你把银子给足了,她们简直比你我兄弟还要生猛,半点女人的矜持都没有,怎能和那些富家小姐相提并论?不过你们也别奢望了,咱们这辈子注定与老鸨俗妓为伍,大家闺秀与咱们这种人无缘。哈哈……” “我看那潘家小姐就挺不错,肤白貌美,婀娜多姿,听说还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若是能与这种才貌俱佳的美人春宵一刻……嘿嘿……就算死也值了!” 李豹听着他们胡乱调侃,嗤笑道:“龙配龙,凤配凤,大哥也只能勾搭一个夫人,你们这帮王八蛋竟敢惦记人家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罢,李豹又将一碗黄汤灌入腹中,话锋一转,坏笑道,“不过那潘雨音的确姿色过人,若真能与她逍遥快活一晚,倒也不枉二爷我这辈子做个男人。” “怎么?二爷也有这个心思?”刘三饶有兴致地坏笑道,“若真有那一天,二爷快活后,不知能否也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兄弟?嘿嘿……我也是想瞎了心,那潘家小姐如同高居云端,咱都是泥地里的萝卜,天壤之差,又岂能轻易够到?” “高居云端?”李豹不禁冷笑一声,阴狠道,“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潘家倒霉,只等其家道中落,潘雨音也会从天上掉下来,到时她指不定落在哪个猪棚马厩,还有个屁的天壤之差?” “二爷此话何意?”李豹此言立即引来众人的好奇,纷纷开口追问。 今夜李豹借着酒劲,已说出不少秘密。比如李老虎和丁翠私通之事,便是他酒后失言,此刻又险些将潘家与河西秦氏的恩怨抖出来。所谓酒醉尚有三分醒,李豹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因此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下,他反倒清醒几分,于是连连晃动着脑袋,满口胡言乱语地搪塞几句,旁人也就不再多问了。 “对了,今天在码头上闹事的人我已经打听清楚。”一名大汉凑到李豹身旁,低声道,“我查过他们所接的货,是洛阳贤王府送给潘初八的寿礼。那三个人后来被潘老大带回潘府,而且潘家上下对他们十分恭敬,简直比见到咱们帮主还热情。所以我猜测,那三个应该是贤王府的人。” “真是贤王府的人?”李豹缓缓放下酒碗,眉头微皱,沉声道,“难怪他们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原来背后有贤王府撑腰。” “那三人武功了得,背后又有贤王府做靠山。依我之见,咱们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妙。”刘三谨慎地提醒道,“万一把他们逼急了……” “怕甚?”李豹不悦地打断道:“都说山高皇帝远,贤王府再厉害也远在洛阳,别忘了这里可是颍川,是咱们东湖帮的地盘,量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今天在码头,老子当众出丑,颜面尽失,若非潘老大出面说情,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帮主与潘家一向是和气生财,二爷今天见好就收,实在是英明之极。万一真惹怒潘家,只怕帮主那儿……咱们不好交代。” “此事休要再提!总之这三个人别再犯在老子手上,否则决不轻饶!” 李豹一想起今天发生在码头的事,便感到心烦意乱,又气又恼。他身为东湖帮二当家,竟被林方大当众制住,确实丢人现眼,有失体面。他知道,虽然旁人表面佯装的若无其事,但背地里定会嘲笑自己软弱无能。 “二爷,贤王府不同潘府,那可是名震江湖的……” 刘三话音未落,李豹突然将酒碗扔在桌上,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酒碗顿时摔成四分五裂。紧接着,李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斥道:“这么多废话!不喝了!” 李豹突然翻脸,令其他几人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诧异地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李豹,气氛异常尴尬,刘三硬着头皮赔笑道:“二爷接下来打算去哪……” “撒尿!”李豹冷哼道,“老子今天憋了一肚子火,本想带你们出来喝酒痛快痛快,却不料你们几个怂包软蛋,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是可恨!你们现在去给老子找几个女人来伺候,找不到你们就不用回东湖帮了!” 说罢,也不等面面相觑的刘三几人求饶,李豹已是骂骂咧咧地转身,朝一旁的胡同走去。 今夜月光微弱,胡同里昏暗无比。李豹踉跄着来到胡同深处,褪下裤子,一泻千里。 忽然,他感觉自己背后冷风嗖嗖,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酒意未醒的李豹下意识地转头而望,但见漆黑如墨的胡同深处,竟不知何时凭空多出来一道人影。 “什……什么人?” 突然冒出的人影险些将李豹活活吓死,醉意也顿时消散大半。他急忙系上裤带,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清那人的容貌。 李豹的问话并未得到回应,那道人影却突然迈步朝他走来。那人步伐忽高忽低,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竟是个跛子。 不知何故,李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惊恐。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钢刀,但掌中却扑了一空。恍然想起,刚刚在喝酒时,李豹因嫌钢刀碍事,已被他扔在桌上。 “你……你是什么人?”李豹艰难地吞咽着吐沫,目光紧张地打量着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向自己逼近的跛子,颤声问道,“我乃东湖帮李二爷,深更半夜的……你这瘸子鬼鬼祟祟地躲在胡同里作甚?” 面对李豹的质问,跛子仍是默不作声,反而走向李豹的步伐变的越来越急促。 直觉告诉李豹,此人来者不善。可不等他鼓起勇气,再度张口叱问,却突然看到那人右手中,不知何时竟翻出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短刀。 “你想干什么?”李豹终于按耐不住内心恐惧,一边呵斥着,一边向后退去。反观那跛子却是越走越快,突然脚下一顿,猛地朝他疾跑而来。 见状,李豹浑身的血瞬间被吓的冰凉,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嗷”的一声尖叫,转身便朝胡同口逃去。 也许是太过慌张,也许是酒劲未消,李豹猛然间转身狂奔,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左右相绊,没跑出两步,便“嘭”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快……快来人……” 此刻,李豹也顾不上查看伤势,甚至已忘却疼痛,竟连滚带爬地囫囵起身,没命似的向外逃窜。 “呼!” 就在李豹不顾一切地逃命之际,那跛子突然飞身而起,贴壁而行,双脚在侧壁上蜻蜓点水,眨眼间便跃过李豹头顶,翻身而落,死死拦住李豹去路。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李豹自知武功不如那跛子,连忙跪地求饶,“我与大侠素不相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李豹话未说完,跛子却突然反手一刀,直接割开李豹咽喉,随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连刺出十余刀。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并且刀刀致命,毫不留情。 跛子根本不给李豹任何反抗挣扎的机会,便已在他身上留下十几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顷刻间,血流如注,将痛苦不堪的李豹活脱脱染成一个血葫芦。 “呜呜……”李豹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颈,满眼不甘地望着已经转身离去的跛子,从始至终,他也没看清跛子的容貌。真可谓死不瞑目,做鬼都不知该找谁报仇。 以雷霆之势杀了李豹,跛子头也不回地随手丢下一物,转而消失在漆黑如墨的胡同尽头。 “二爷?” 似是被胡同里的动静所惊扰,刘三几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但当他们来到李豹身旁时,倒在血泊中的李豹俨然没了半点生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几人无不大惊失色,一时间,只感到胡同里阴风刺骨,恐怖之极。 “你们看这是什么?”一个眼尖的汉子从李豹尸体旁,捡起刚刚被跛子丢下的东西。甩去血迹,匆匆拿到其他人面前。 “潘淮船商……丙字渡口?”借着朦胧月光,刘三细细辨认着被鲜血浸透的字迹,沉吟片刻,突然眼神一变,惊呼道,“这是……一张货票……” …… 第一百一十六章:龙凤归巢 翌日上午,颍川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纷至沓来,所送寿礼足足堆满半个庭院。 潘初八为人低调,多年来极少与生意外的人来往,故而今日前来贺寿的大都是商界富贾,以及府衙中一些官吏差使。潘家乃颍川巨富,因此也有不少人不请自来,忠表孝心,以求攀附。 值得一提的是,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也特意差人送来寿礼,令外人更是艳羡不已。 今日除柳寻衣三人外,再寻不到其他江湖人的踪影。果然潘初八所言不假,历经几十年风雨雕琢,他早已被武林彻底遗忘。 潘府内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潘初八在大堂设宴十八大桌,招待前来贺寿的众多宾客。 “潘八爷老当益壮,看着哪里像是八旬之人?分明才六十而已!哈哈……” “潘八爷一手开创潘淮船商,不过区区数十年便一跃成为颍川之首,实乃我等众商之标榜楷模。” “潘八爷虽富有金银,却恬淡寡欲。虽贵为首富,却平易近人。虽精细于商,却施仁布恩。其天资之奇才,品性之高洁,为人之谦恭,待人之宽宏,性情之磊落,心胸之坦荡,无一不彰显其君子风骨,圣贤气节。试问我等这些年又有谁没受过八爷的恩惠?我等逢艰遇难之时,但凡开口求助,八爷又何曾有过推脱?八爷的声威早已声振淮水,誉满颍川,我等能同八爷共处一世,实乃天赐之福。” “不错,不如我等一起敬八爷一杯,恭贺八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厅堂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推杯换盏之间,言辞祝酒之际,不难看出潘初八在颍川的地位威望。有些宾客的祝辞虽略显吹捧,但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若非潘初八这些年确实做过诸多善事,他们又岂会对其如此感恩戴德? 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被安排与潘家两位夫人及潘云、潘雨音同坐,并未入座主桌,只因他们初来乍到,潘初八不想招惹无端猜忌。毕竟,能坐在主桌的,几乎都是颍川当地的士绅巨富,突然冒出三个面生的年轻人,难免会惹人怀疑。 潘初八今日心情甚好,凡是前来敬酒的,一律来者不拒,觥筹交错间他竟已连喝十几大杯,醉意微起,一张老脸也变的分外红润。直吓的长子潘文赶忙夺下他的酒杯,并偷偷为其换上醒酒茶。 “姑奶奶回来了!” 伴随着堂外家奴的一声吆喝,厅堂内众人纷纷侧目而望,潘初八稍稍一愣,转而问向潘文,迟疑道:“刚刚外边说谁回来了?” “可能是小妹!”潘文又惊又喜地回答道,“待我前去看看!”说罢,也不等潘初八答应,潘文已火急火燎地直奔前院而去。 见状,洛凝语好奇地向潘雨音问道:“你姑姑不是远嫁嘉州,多年不曾回来吗?” “姐姐说的不错,姑姑她上次回来是爷爷八十大寿,嘉州据此路途遥远,再者蜀道难行,按照以往习惯,姑姑至少也要五六年才会再回娘家,如今才不过三载,着实有些意外。”潘雨音回答道,不过她虽心有好奇,但言语中却难掩一抹欢喜。显然,对于潘凤的突然归来,潘雨音甚为惊喜。 “爹,真的是小妹回来了,妹婿也一同来了。” 随着潘文的热情招呼,面色迟疑的潘初八顿时大喜,老眼中泛起一抹欣慰之色。对自己的小女儿,潘初八一向疼爱有加,远嫁后更是屡屡思念,此刻闻听爱女归来,潘初八自当欢喜无限。 谈笑间,但见潘文领着一男一女步入厅堂。女人四十上下,长相与潘文、潘武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虽算不上美人,但人到中年的她,倒也颇有几分雍容富贵的美态,一身绫罗,腰间环佩,头上金钗,腕上玉镯,不难看出她如今的生活定然也十分富足。 身材魁梧的男人是潘凤的夫婿,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生的方面大耳,刀眉虎目,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子庄严威武之气。魁梧的身姿,坚实的肌肉,以及高高鼓起的两鬓,再加上其腰间所挂的一把钢刀,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练家子。 男人名叫贺虎,在嘉州一带经营家中祖传的镖局,名曰“龙威镖局”。贺总镖头在南方绿林中颇有声名。他或许也是潘初八自退隐后,唯一一个堂而皇之,保持着密切关系的江湖中人。 贺虎与潘凤已结婚二十余载,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二十几年过去仍恩爱如初。二人有一独子,名叫贺青。 “爹,女儿恭祝您龟年鹤寿,松柏长青!” “爹,小婿恭祝您日升月恒,寿与天齐!” 踏入厅堂,贺虎、潘凤齐齐跪倒在地,向潘初八叩行大礼。 “快快起来!”潘初八在下人的搀扶下激动地迎上前去,亲自将潘凤夫妇扶起,连连点头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此话一出,细心的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暗想道:“听潘八爷此话的意思,似乎他早就知道潘凤夫妇要来?” 寒暄之后,潘初八又举目朝堂外望去,问道:“青儿呢?为何不见我的宝贝外孙?” “青儿性情顽劣,疏于练武,我罚他在家闭关练功,一年内不得踏出镖局半步,因此才没能一同前来。”贺虎答道。 潘初八点头道:“为父者应当严于管教,无妨!无妨!” 说罢,潘初八极为亲昵地左右拉起潘凤和贺虎的手,朝主桌走去,众宾客见到潘家姑奶奶千里迢迢回来祝寿,无不纷纷大赞溢美之词。 “久闻八爷的东床快婿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今日一见,贺总镖头果然英武非凡。”有宾客颂扬道,“八爷有文武虎儿,有至孝之女,又有如此良婿,真当羡煞旁人。” 此言一出,厅堂中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的确是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啊!”潘八爷将潘凤、贺虎拽至自己身边落座,转而举杯向众宾客道谢,“老夫活到今天这把年纪,早已无甚所求,唯有儿孙满堂,方能乐享天伦。哈哈......” “春少爷回来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府外又传来一声吆喝,这次轮到二夫人丁翠激动起身,潘家只有一个“春少爷”,那就是潘武与丁翠的独子,被潘初八送去淮南新军府的长孙,潘春。 声音未落,但见一名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踏着流星大步,虎虎生风而来,在其身后还跟着四名布衣打扮的军士。 由于颍川如今已是蒙古统辖之地,故而潘春等人从淮南而来,断不能身着大宋军服,而要换成素衣打扮。 此子远远看去倒是魁梧挺拔,威风凛凛,待走近一看,却是兔头獐脑,鼠眼贼眉,鼻梁横大,颧骨高突,下巴内收,嘴唇稍噘。与潘云、潘雨音的潇洒俊俏截然不同,潘春是个其貌不扬的丑人。只凭样貌,外人很难相信,潘春竟会和潘云是堂兄弟。 “春儿!” 远远看到潘春,丁翠已按耐不住心中狂喜,三步并两步冲到潘春面前,一下将其紧紧抱住,话未出口,眼泪却已“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爷爷,孙儿给您拜寿了!” “春儿,你回来了。”潘初八对于潘春的突然归来似乎也不吃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淡笑道,“三年不见,我孙儿愈发健硕精神了。好!极好!”说罢,潘初八挥手示意潘春去次桌入座。 潘初八处变不惊的反应再度引起柳寻衣的揣测,与此同时他对潘凤夫妇和潘春的突然归来,心中也隐隐猜出几分端详。 “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面对精神饱满的潘春,潘云不禁心生好奇。 “怎么?你不希望你大哥回来?”还不等潘春开口,丁翠却先一步话中有话地嗤笑道,“潘春是潘家的长孙,今日他爷爷过大寿,他又岂有不来的道理?他若不来,反倒会惹宾客们笑话,说我们潘家长幼无序,没规没矩!” 丁翠刻薄的话令大夫人不禁脸色微变。 潘云本无恶意,却平白无故遭逢她一通冷嘲热讽,不禁面露尴尬,急忙赔罪道:“二娘言之有理,是侄儿失言了。” “弟妹言重了,云儿只是关心春儿,并无他意,你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大夫人似是对丁翠的指桑骂槐十分不满,于是开口替潘云开脱道,“更何况,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咱们做长辈的还是不要横加干涉的好。” “大嫂教训的好,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的确不应该多嘴……”说罢,丁翠又故作委屈之状,叹息道,“其实在潘家,又什么时候轮到过我说话呢?我说什么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都是横加干涉,若非大嫂处处替我圆场,只怕我这个做儿媳的,早就被人扫地出门了。” “娘,谁敢将你扫地出门?”潘春闻言脸色一沉,瓮声道,“你刚刚一见我就哭泣不止,可是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在家中受了什么委屈?” “娘没事……娘……”面对潘春的追问,丁翠仍要佯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欲言又止,唯有连连抽泣。见状,大夫人和潘云、潘雨音无不面露难色,丁翠这一哭,就好像真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似的。 面对潘家自己人的明争暗斗,柳寻衣三人唯有面面相觑,虽然他们多少替大夫人感到些许不平,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又怎好多言? “老爷……老爷,又……又有人来了……” 就在堂中三五成群的畅聊酣愉之时,一道略显慌张的声音陡然自堂外传来。 闻言,众人无不心生疑虑:此刻已近晌午,宴席也接近尾声,又会有什么人在这个时候到访呢? “恭贺恭贺,恭贺潘八爷延年益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虽是恭贺之词,但声音却是异常阴沉,甚至还参杂着一股针锋相对的挑衅之意。 紧接着,李老虎率领着二三十名东湖帮弟子,强行推开欲要阻拦的潘府家奴,蛮横地闯入大堂。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今日的李老虎竟在头上、腰间各扎一条白布,麾下弟子更是个个披麻戴孝,左右两侧还高举着花圈、白幡、纸人纸马,一路闯入潘府的同时,他们还不断朝天抛洒纸钱。 此等阵势哪里是来祝寿的?分明是来吊唁死人! 此情此景令堂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在座之人大都是颍川商贾,人人都受过东湖帮的欺压折辱,对于凶名在外的李老虎更是谈之色变,今日见他来者不善,不由纷纷面露惊恐,不敢多言。 “李帮主?”见状,潘文勃然大怒,两步冲至近前,怒斥道,“今日家父过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潘老大别误会,我今天是专程来给你们潘家道喜的!” ……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闹寿宴 东湖帮不请自来,令潘府内祥和的氛围顿时变的凝重无比。 堂中宾客,或重足屏息,掩面失色,或踌躇不决,进退狐疑,更有胆小怕事者早已是结舌杜口,吞声饮泣。 李老虎坏事做绝,恶名昭彰,颍川人人谈之色变。他往堂中一站,无需多言,便足以令在场宾客感到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对于李老虎和东湖帮,潘初八其实并不畏惧。人一旦活到他这个年纪,天下已没有什么事能令其感到害怕。只不过碍于如今的身份,以及潘家在颍川的生意,潘初八才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 在大寿之日送来祭奠之物,岂止是晦气?更是莫大的侮辱。潘初八可以忍,但其子孙后辈却忍不了。 “道喜?”潘文对李老虎怒目而视,沉声道,“尔等一个个披麻戴孝,如丧考妣,难道这也算道喜?”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贺虎身为龙威镖局的总镖头,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各路贼匪恶霸。今日他一眼便看出李老虎绝非善茬,更非潘文这种儒雅之士所能应对。他既为潘家女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贺虎与潘凤成亲多年,但走娘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因此他对偏安颍川的东湖帮知之甚少,更不识得李老虎的身份。 李老虎脸色铁青,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他冷冷地盯着贺虎,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一番,反问道:“生面孔,之前没见过你?” “这位是潘某妹婿,嘉州龙威镖局总镖头,贺虎。”潘文回道。 闻言,李老虎微微皱眉,别有深意地说道:“龙威镖局总镖头……听着来头不小,只可惜嘉州离颍川太远。这儿的事,你这个总镖头管不了。” “你是何人?”贺虎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东湖帮帮主,李老虎。” “东湖帮?”贺虎对此嗤之以鼻,轻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自称帮派?简直可笑之极!”说罢,他也不等李老虎回话,突然迈步上前,与其面对面,眼对眼,目光交织,寒意迸发。贺虎幽幽地说道:“看你今天的架势,不像拜寿,像吊丧!你是虎,碰巧我也是虎,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你我两只虎,而今同在一个屋檐下,你难道不认为有点挤吗?今天我岳丈过大寿,多余的话我不想说,识相的就马上带着你的手下,以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滚!” 贺虎的霸气是在经年累月的走镖中磨练出来的,做镖局一定要有胆识、有手段、有人脉,故而在李老虎这种地痞恶霸面前,贺虎非但毫无惧意,相反还底气十足。 面对贺虎的逐客令,李老虎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他目光冷厉地盯着贺虎,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个‘一山不容二虎’,说的痛切!只不过你休要忘了,眼前这座山是什么山?我这只虎又是什么虎?出了颍川我不知道,但在颍川地界,莫说是来你一只虎,就算再来一条龙,也得给老子乖乖卧着、盘着!贺总镖头若觉得此处拥挤,大可去找个凉快的地方透透气。至于门口在哪?我想就不用给你指了吧?” “你……” “不要动怒!”未等贺虎驳斥,潘初八却抢先开口道,“先让李帮主把话说完,老夫倒真想看看,李帮主究竟打算如何给我道喜。” 龙威镖局虽有些势力,但毕竟远在嘉州。东湖帮虽是乌合之众,但却占尽天时地利,并且人多势众,足可呼风唤雨。鞭长莫及的道理,贺虎多少还是明白的。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李老虎头也不回地大手一挥,八名东湖帮弟子竟协力抬着一大口棺材步入大堂。 “潘八爷,今天我来一是向你贺寿,二是向你道喜。”李老虎冷冷地瞥了一眼贺虎,转而对潘初八说道。 “老夫过寿,李帮主就抬个棺材来给我道喜?”潘初八不动声色地回道,“恕老夫愚钝,不明白李帮主的意思。” 李老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锋一转,大声说道:“在座诸位正好做个见证。从今天开始,潘淮船商再也不必向东湖帮交一文钱,无论是年贡还是份钱,东湖帮一律不收。”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 众所周知,东湖帮的主要进账,正是颍川各大商号的年贡。而潘淮船商作为颍川首富,其年贡更是重中之重。如今李老虎一句话就要白白扔掉这块肥肉,谁能相信? “天下会有这种好事?”潘初八淡淡一笑,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波澜。 “所以我刚刚才说,今天是来给你潘家道喜的。”李老虎目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冷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东湖帮将会正式加入潘淮船商,对于一切盈亏,东湖帮与潘家皆是……五五分担。” “嘶!”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唯有丁翠眼中陡然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她掩饰的极好,笑意稍纵即逝,并未引起任何人察觉。 潘初八虽早知李老虎来者不善,但万没料到他竟会提出如此无耻的要求,顿时脸色一沉,质问道:“潘淮船商乃老夫数十年心血,李帮主随随便便说句话,便要分走一半,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规矩?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李老虎眼神阴厉地望着潘初八,转而又指了指身旁的棺材,冷声道,“不如潘八爷先看看棺材里的东西,再做定论不迟。” 潘初八眉心一皱,心中暗想:“李老虎此话何意?莫非棺材中装满了金银财宝,欲要收买我?”心念至此,他冷冷一笑,摇头道:“无论李帮主打算出多少钱,老夫都不可能将潘淮船商分让与你……” “嘭!” “啊!” 潘初八话音未落,李老虎却猛地将棺材盖掀开。顷刻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逸散而出,溢满厅堂,令人连连作呕。当众人一齐朝棺内望去时,又有人发出一声满含恐惧的尖叫。 只因棺材中直挺挺地躺着一具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死尸,正是昨夜惨死在城西胡同的李豹。 “潘八爷,现在你认为我的要求还过分吗?”李老虎面对李豹的尸体似是极为震怒,刚一开口,五官便已扭曲成一团。 “李帮主,这是何意?”潘初八强忍愠怒,反问道,“棺材中的人老夫并不认识,你将他抬来作甚?” “你不认识,但这里有人认识!”李老虎充满仇恨的目光在堂中缓缓扫视,最终落在柳寻衣、林方大和洛凝语身上,怒声道,“我结义兄弟的一条命,难道还不值你潘家的一半家业?” 潘初八越听越糊涂,他面色狐疑地循着李老虎的目光看向柳寻衣三人,当下一愣。随之沉吟片刻,再度问向李老虎:“恕老夫愚钝,你结义兄弟不幸罹难,究竟与我潘家有何干系?” “自己看!”李老虎将一张血迹斑斑的货票扔到地上,叱问道,“潘八爷可认得这是何物?” 潘初八不为所动,一旁的潘文见状,极为识趣地主动将货票捡起来。观瞧片刻,潘文不禁猛吸一口凉气。他已认出货票来历,正是前日洛凝语在渡口取货时所用的那张。 潘文赶忙将货票拿到潘初八身前,低声道:“爹,这是咱们码头的货票……” “是又如何?”潘初八怒道,“我潘淮船商打开门做生意,每天发出去的货票何止百张,我又如何知道这张货票是何人……” “是洛小姐的。”不等潘初八把话说完,潘文已面色尴尬地附耳上前,快速解释道,“就是洛府主送给爹的那尊白玉观音。” 潘初八登时大惊失色,他连忙抢过货票,细细辨认一番,转而又看向洛凝语三人,眼中布满疑惑之色。 “这张货票究竟是谁的,相信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李老虎咬牙切齿地说道,“昨夜它出现在我兄弟的尸体旁,至于后面的话……还需要老子多说吗?” “什么意思?”潘文惊呼道,“你想栽赃我们杀了你兄弟?” “栽赃?放狗屁!”李老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张货票,从始至终只能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你们潘淮船商,另一个就是拥有这张货票的客人。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拥有它的客人杀了我兄弟,还是你潘淮船商的人杀了我兄弟?” “这……” 被李老虎劈头盖脸一通喝斥,潘文不禁一阵语塞。李老虎话中有话,认定杀害李豹的凶手非此即彼,无论是潘淮船商,还是洛凝语,潘文都不能置之不理。与其自己说什么都错,倒不如什么也不说。 “只凭一张货票就妄下断言,李帮主未免太过武断。”潘初八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辩解道,“此事还有很多可能……” “没有可能!”李老虎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怒哼道,“我现在只给你们潘家两条路,要么将潘淮船商分出一半,以此弥补我的丧弟之痛。要么就交出凶手,任由我东湖帮处置,老子要让其以命抵命。” 潘文急声道:“可我们并不知道谁是凶手……” 李老虎眼神一动,刘三当即会意,赶忙伸手指向柳寻衣三人,嚷嚷道:“帮主,就是他们,前天就是他们在码头上闹事,还当众挟持二爷。”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李豹在颍川混迹多年,帮我做事也并非一天两天。为何他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和他们发生争执后就被人杀了?”李老虎审视着柳寻衣三人,语气不善地说道,“潘八爷,他们三个对潘家应该很重要吧?否则前日潘文也断不会拿出一千两银子,替他们解围。现在我兄弟惨死,我不找你潘家麻烦,不灭你潘家满门,反而还给你两条路选,难道不是对你潘家的恩惠吗?难道不算喜事吗?所以今日我来向你道喜,难道不应该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昨日他们三位一直在我府中……” “我不管其中到底有没有误会。”李老虎不由分说地大手一挥,丝毫不给潘初八解释的机会,直言道,“总之李豹不能白死,这件事今天你必须给我和兄弟们一个交代!要么交人,要么将潘淮船商分出一半。究竟是要钱还是要人?你自己选!” …… 第一百一十八章:利义之争 “欺人太甚!” 见李老虎竟以自己为要挟,洛凝语登时大怒,拍案喝令道:“林方大、柳寻衣,你们给我拿下这个血口喷人的狗东西!” “好嘞!”林方大狞笑一声,毅然起身朝李老虎走去。李老虎非但不惧,反而放声大笑道:“好啊!有种你们就动手!看看最后谁后悔!” “你什么意思?”潘初八挥手拦下林方大,狐疑道,“你还有什么阴谋?” “潘八爷,你潘淮船商家大业大,奴仆伙计百余众,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这些给你买命的伙计,最后都像我兄弟这般,无辜惨死吧?”李老虎冷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今早我已派人将你的码头和商号团团围住,只要你敢轻举妄动,他们便会大开杀戒!不信你就试试!” “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王法?”李老虎怒极而笑,“不怕实话告诉你,官府那儿我早已打点好一切,你若食古不化,既不想交人也不想破财,那官府就会以查案为由,查封你潘家在颍川的一切生意。到时候几百个苦力没饭吃,拖家带口来找你们,我看你潘家如何应对?潘八爷,你好自为之!” “无赖!无耻!卑鄙下流!”此刻,洛凝语恨不能将自己所会的全部脏话,一股脑儿的用在李老虎身上。她杏目圆瞪,一脸正义地对潘初八说道:“潘八爷不必理会他,我倒要看看他敢把我们如何处置?他若敢伤我一根汗毛,我爹定派人荡平东湖帮,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潘八爷既未理会李老虎的咄咄相逼,也没理会洛凝语的慷慨激昂,而是转身朝众宾客寒暄道:“今日我潘家出了些意外,让诸位见笑了。老夫斗胆请各位暂且离开,我择日再向诸位赔罪!” 说罢,潘八爷又看向李老虎,拱手道:“李帮主,此事干系重大,老夫一时间难以定夺,可否给我半个时辰,让我与家中儿孙们好好商议一番?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如若不然,就算老夫同意与你平分潘淮船商,但儿孙们不同意,日后李帮主经营起来,岂不是诸多麻烦?” 李老虎本打算一鼓作气,但细细一想,又觉潘初八言之有理。思量片刻,点头道:“我可以给你半个时辰,但同时也会派人死死守住府邸,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当然,若有人在这半个时辰里妄想私逃,那你潘家上上下下可就要倒大霉了。哼!” 留下几句威胁后,李老虎带人退出大堂。宾客们更是巴不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见李老虎没有横加阻拦,于是纷纷迫不及待地向潘初八拱手告辞,争先恐后地逃离潘府。 片刻间,刚刚还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的厅堂内,便只剩下潘家人及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 “咳咳!”潘初八率先打破沉默,凝声道,“现在没有外人,你们有话不必遮掩,但说无妨!” “不知爹的意思是?”潘文沉吟道。 “不急!”潘初八摇了摇头,“家业不是我一个人的,它属于你们所有人。所以你们大可畅所欲言,倘若此刻不说,日后休要后悔。” 潘初八开门见山,潘家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时间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 反观柳寻衣三人,几次想开口,却都被潘初八眼神制止了。 “既然如此,那我先说!”潘家之中,潘春性情最为豪放,自幼便敢说敢做,不拘小节,此去新军府受训三年,变的更是直爽。 潘春先朝洛凝语三人微微拱了拱手,转而向潘初八坦言道:“爷爷,恕我无礼,我意不该向东湖帮交出一半家业。显而易见,李老虎是故意栽赃嫁祸,李豹根本不是我们杀的,他的死也与潘家毫无关系,凭什么让我们顶罪?如若我们答应他的条件,岂不是不打自招?外人还以为我们心中有鬼。” “不错!”潘文当即点头道,“李老虎今天随便找个借口,便能轻易夺走我们半壁家业,说不定改日他又会想出其他由头,到时岂不要将我们潘家全部吞并?” “他本来就是强盗,和强盗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大夫人赞同道,“潘家能有今天,是我们历经三代人辛苦打拼出来的,岂能拱手送人?李老虎这种人贪得无厌,明明坏事做尽,却偏偏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倘若开此先河,只怕我们潘家迟早会败在他手里。” 虽然他们说的合乎情理,但此刻听在洛凝语耳中还是有些别扭。不过别扭归别扭,洛凝语也并未急着开口表态。 潘初八淡淡地说道:“我料想李老虎之所以找此借口,原因有二:其一是他死了兄弟,但又找不到真凶,故而想拿我潘家泄愤。其二则是要做给颍川其他商号看。如若他强取豪夺,是非不分,那日后颍川还有谁敢再做生意?岂不是人人自危?如此一来,最后损失的人还是他自己,李老虎一向精明,这笔账他算的清。” “李老虎虽为人险恶,但我想他尚不至于杀害自己兄弟,故意栽赃给我们吧?”潘凤思索道,“所以......昨夜果真有人杀了李豹?而且还是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 “夫人所言不错。”贺虎思量道,“此事若发生在我身上,我心里定会忐忑不安。毕竟一个藏在暗处的仇家,远比明刀明枪的争斗更加凶险。刚刚我细细观察过李老虎的言行,他的愤怒和担忧皆是发自心底,不像是惺惺作态。而且……” 言至于此,贺虎缓缓将目光转向洛凝语三人,苦笑道:“而且李老虎现已认定你们三位就是凶手,所以他今天来此大闹一场,除了刁难潘家外,还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想借机敛财,让潘家用一半家业来息事宁人,化解干戈。他却并未一意孤行,非要找出凶手为李豹报仇,不难看出,其实在李老虎心里,对你们还是颇为忌惮的。其二,他想向你们三位立个下马威,让你们知道,在颍川他才是老大,其他任何外来的强势,都休想在他的地盘肆意妄为。” “你的意思是......他在给贤王府立威?”林方大满眼不屑地讥讽道。 “其实李老虎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他在颍川的势力,早就能查清你们的来历。”贺虎不可置否地应道,“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和贤王府作对,所以才将打算拿潘家开刀。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潘文急声道:“那就更不能答应他的条件,否则岂不要让他诡计得逞?以为我潘家是软柿子好欺负?” “可若不答应,那洛小姐他们又该如何?”潘云心存疑惑地说道,“虽然李老虎忌惮贤王府,但他既然敢向潘家发难,就说明他对贤王府并非完全畏惧,我们一旦将其激怒,谁又能保证洛小姐三人在颍川的周全?” 潘雨音点头道:“哥哥说的对,此人丧心病狂,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贤王府虽不屑东湖帮,但……李老虎今天就要我们给出答复,就算洛府主现在派人快马加鞭而来,半个时辰也无论如何都赶不及吧?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应审时度势,不可率性而为。” 见潘云与潘雨音替自己说话,洛凝语不禁面露感激之色,淡笑道:“无妨,我不信他真敢对付我们。” “弟妹,刚刚我们都说了自己的想法,不知你又是什么意思?”潘文问向一言未发的丁翠。 丁翠犹豫片刻,幽幽开口道:“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洛小姐他们的周全,不能让他们有一丁点闪失,至于一半家业……终究是身外之物,大不了日后我们再赚回来便是!” “嘶!”丁翠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万分诧异。平日里她对钱财最是斤斤计较,如今却能说出这般慷慨大义的言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甚至就连刚刚还对其颇有微词的柳寻衣三人,也不禁对其侧目。 “娘,你真这么想?”潘春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那可是咱们的一半家业,半座金山……” “傻孩子,如若贤王府的三位贵客真在颍川出了事,莫说家业保不住,就连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在洛府主的怒火下活命,都要两说。”丁翠说罢还不忘向洛凝语三人陪罪道,“我的言辞有些粗俗市侩,还请三位不要见怪!” “各位不必再争,就让我们去解决这件事吧!”洛凝语突然开口道,“此事和潘家无关,你们也不必为此闹的一家不和,我料李老虎只是吓唬吓唬我们,并不敢真对我们动手。而且我们三人多少有些自保的本事,所以……” “不!”不等洛凝语把话说完,潘初八却突然大手一挥,神色凝重地说道,“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东湖帮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义士,也不会遵守江湖规矩,他们中有不少人,甚至都没听过洛府主的大名。李老虎见利忘义,贪婪成性,为了钱他什么事都敢做。你们落入这群恶贼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洛府主遣你等前来,老夫就绝不能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爹,难道就让他白白敲诈我们?”潘文急声道。 “你们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潘初八语气深沉地说道,“不过今日东湖帮是有备而来,我们从一开始就别无选择,而我......其实也早已有了答案。之所以让你们各抒己见,是不想因此而闹的一家人分崩离析。于情,洛府主与我相交莫逆,他的女儿和爱徒来我府上做客,我岂能将他们置于险境而不顾?于理,如今的潘家正值多事之秋,明年开春便是十年之约,生死一战,我们这份家业能不能保住尚未可知,就算分他东湖帮一半又当如何?” 潘初八在说出这番话时,嘴唇一直在微微颤抖,潘淮船商毕竟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又岂能真如他所言的那般轻松? “潘八爷!” “爹……” “爷爷……”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将潘淮船商,分一半给东湖帮!” …… 第一百一十九章:危困交加 好好一场寿宴,最终被东湖帮搅和。非但草草收场,不欢而散,而且还损金折银,痛失一半家业。对潘家而言,这一天无疑是厄运当头,苦不堪言。 心情苦闷不止是潘家人,还有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虽明知自己是被栽赃陷害,但潘家毕竟是为保护他们,而惨遭李老虎敲诈,正所谓“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今日的“潘家”正是昔日“伯仁”,柳寻衣三人又岂能无动于衷? 尤其是性情如火的林方大,若非潘家众人极力阻拦,只怕今日在大堂上,他已和东湖帮的人厮杀起来。因此当李老虎奸计得逞“满载而归”后,如遭奇耻大辱的林方大也负气而去,将自己关在客房借酒消愁。 从日头高挂一直喝到夕阳西下,林方大一人竟连喝了十几坛烈酒。 当柳寻衣和洛凝语安抚好潘初八归来时,林方大早已喝的不省人事,他抱着酒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酒水横流,刺鼻的酒气充斥着整间客房。柳寻衣和洛凝语“辛苦”许久,才将一片狼藉的房间整理妥当,后又将醉梦中仍骂骂咧咧的林方大抬上床榻。前后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满身疲惫地走出客房。 “大哥性情耿直,一向恩怨分明,睚眦必报,如今李豹之死让我们吃了哑巴亏,也难怪他如此愤怒。”漫步在潘府庭院,柳寻衣叹息道,“莫说大哥,其实我心里也很是不忿。” 洛凝语抱怨道:“此事要怪就怪那李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昨天。本姑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不行!这件事一定不能轻易罢休,我这就回去给爹写信,让他派人剿灭东湖帮,把潘家的家业夺回来。此事我总觉得亏欠潘八爷,李老虎分明是冲我们来的,又岂能让潘八爷替我们挡灾?” 柳寻衣眉头微皱,沉吟道:“其实相较于李老虎的栽赃讹诈,我更好奇李豹的死。我们前脚才和他发生争执,他随后就被人杀了,而且凶手还故意在尸体旁留下我们的货票,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意在挑起东湖帮和我们的争斗。我今天仔细看过尸体,致命伤是一刀割喉,李豹在临死前,又被人以迅雷之势连刺十余刀,而且刀刀都刺在要害,想来李豹死前定经受了莫大的痛苦。因此我推测,凶手若不是和李豹有深仇大恨,那就一定是想用残忍的手段,激起李老虎对我们的仇恨。” “有没有可能是贼喊捉贼?”洛凝语揣度道,“李老虎自己杀人,然后又故意当众演一出戏,目的是为谋夺潘家的钱财?” 柳寻衣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一者,李老虎不是傻子,就算他想谋夺钱财,也断不会将我们卷进来,大可在我们走后再下手不迟。将贤王府扯进来,对他而言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徒增诸多麻烦。二者,据我所知,李豹追随李老虎多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李老虎对他也颇为照顾,一直视其为弟。因此就算李老虎要演一出苦肉计,也不必用他最亲信的人。再者,正如贺虎所言,今天在寿宴上,李老虎的痛苦与愤怒皆是发自内心,绝非演戏。因此我料定李豹之死,与他绝无关系。” “这一切也太巧了。”洛凝语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东湖帮与潘家同在颍川,十几年都相安无事,偏偏我们一来就出事,而且还是在潘家与秦氏的决战之际。寻衣,我总感觉此事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李豹既不是我们杀的,也不是李老虎杀的,那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捣鬼。” “只可惜我们在明,凶手在暗。再加上我们在颍川人生地不熟,要查出究竟,只怕难如登天。”柳寻衣苦笑道,随即目光一转,左右观瞧一番,低声道,“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潘八爷这些年一向低调,为免招惹是非,就连府主与他都只是互通书信,极少见面。天下知道潘初八出身于江湖的人不多,颍川更是少有人知晓。可李老虎又是如何知道潘家与贤王府的关系呢?若他不知道,又如何懂得利用我们三个,要挟潘八爷?所以我怀疑……李老虎或许早已知晓潘家的秘密。” 洛凝语恍然大悟道:“不错,李老虎的时机找的很准,似乎他知道潘家如今正值危难,潘八爷不会与他纠缠,因此现在敲诈潘家,最容易得手。眼下潘八爷的精力都放在十年之约,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与其说李老虎的时机找的准,不如说李豹死的及时。”柳寻衣凝声道,“看来潘家的秘密,不仅李老虎知道,杀害李豹的凶手也知道。” 说罢,柳寻衣脑中陡然涌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念头,千头万绪,线索渐渐明细。他眉头深锁,心思急转,飞快捕捉着脑中那道一闪灵光,迟疑道:“有人在故意捣乱,有意激起东湖帮、贤王府和潘家的矛盾,如此行事,必想得到什么好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潘家碰上麻烦,那最能得到好处的人……” 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眼前一亮,转而看向同样若有所悟的洛凝语。二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一抹骇然,异口同声道:“河西秦氏……” “柳公子,洛小姐!” 突然,潘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令深陷沉思的柳寻衣和洛凝语恍然惊醒。二人侧目而望,只见潘云和潘雨音迎面而来。 此刻,潘云手中拎着一把窄刀,看其那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模样,应该是刚刚练武回来。 “哦,原来是潘公子、潘姑娘。”柳寻衣神色一禀,匆匆收起脸上的异色,拱手道,“不知二位在此,打扰了。” “柳公子客气了,应该是我们打搅你们才对。”潘雨音匆忙还礼,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锁着一缕淡淡愁思。 潘云同样面色不佳,似是心事重重,拱手道:“我们兄妹刚刚从前院练功回来,碰巧遇到二位。柳公子、洛小姐请自便,我们先退下了。” 洛凝语见他们神色匆匆,气色阴郁,下意识地问道:“你们神郁气悴,心灰意冷,可是因为今日的事?”说罢,也不等潘云兄妹开口,洛凝语已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们大可放心,潘家今日所受之耻,贤王府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还有潘淮船商……” “洛小姐千万不要误会!”潘云急忙打断道,“今天不过是一件小事,我们岂敢怪罪洛小姐?还有……我爹娘今日或有言语得罪之处,还望恕罪。但我敢发誓,在他们心里,绝无半点对贤王府不恭的意思,请洛小姐、柳公子明鉴……” 看着大惊失色的潘云,柳寻衣安慰道:“潘公子不必如此,潘八爷与我家府主是多年至交,今日你们又仗义执言,我们尚且感激不尽,又岂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闻言,潘云兄妹顿时暗松一口气。毕竟他们今天已失去一半家业,倘若再得罪贤王府,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心念及此,潘云兄妹又岂敢不小心应对? “那你们所忧何事?”洛凝语追问道。 潘云兄妹对视一眼,潘雨音愁眉不展地解释道:“不敢欺瞒姐姐,其实我兄长所忧虑的,正是明年与秦氏的十年之约。他一直责怪自己一无是处,百无一长,在家族危难之时,竟没本事替潘家分忧,因此才……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潘云叹息道:“潘家虽有贤王府这样的朋友,但明年一战,毕竟是潘家与秦氏的宿怨,贤王府固然能替我们说几句好话,免受秦氏仗势欺凌,但无论如何也需秉持公正,又岂能太过偏袒?更何况,十年之约是爷爷亲口允诺,事关两家荣辱,到时真正要站出来一决生死的,必定是我潘家之人。纵使贤王府高手如云,却终究不能替我潘家出头不是?” 此刻,柳寻衣突然对弱不禁风的潘云,顿生几分好感。且不说他能否替潘家出战,单凭这份孝心,便足以令人敬佩。 柳寻衣好奇地问道:“不知潘八爷打算派何人出战秦氏?” “不知道。但爷爷已召集大家,明日清晨在大堂相聚。料想应是商定此事。”潘云苦笑道,“目前来看,潘家又有谁是秦氏的对手呢?素问河西秦氏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非但高手众多,而且还都是些亡命之徒。即便在江湖中,也少有人敢与他们为敌,更何况我们小小的潘家?抗衡河西秦氏,无异于蜉蝣撼大树,以卵击石。唉!” “未必!”柳寻衣摇头道,“你远在嘉州的姑姑、姑父,以及淮南新军府的堂兄潘春,他们突然回来,想必正为此事。”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潘八爷专程叫回来的?”洛凝语诧异道。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转而对潘云兄妹说道:“或许河西秦氏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潘家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般不堪。最起码,在你们六神无主的时候,潘八爷已开始未雨绸缪,苦思对策了。” “什么意思?”洛凝语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潘八爷有什么对策?” “我现在也说不准。不过明天早上,相信一切自有分晓!” …… 第一百二十章:恪守旧制 一夜无话,亦无眠。 翌日清晨,潘家众人齐聚正堂,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也受邀前来。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只可惜明媚的阳光并不能扫去潘家的阴霾,厅堂内一派肃静,死气沉沉。在座之人或面沉似水、或诚惶诚恐、或愁眉不展、或是心事重重。今日在场的皆是潘家自己人,故而也不必刻意掩饰内心的焦灼。 潘初八一双老眼,左右环顾着儿孙子弟,目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不知沉寂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潘家至亲嫡系尽在其列,有关我们与河西秦氏的恩恩怨怨,不再赘言,你们心里都很清楚。今天是腊月初九,距我们与秦家所定的期限,已不足三月,今日恰逢贤王府的三位朋友在此,我们一起商定一个对策,以应对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 “河西秦氏与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湘西腾族并称武林四大世家,其底蕴、权势、人丁、武功皆远在我潘家之上,我们与他们相争……”潘文犹豫道,“恕孩儿直言,我们若与河西秦氏单打独斗,只怕毫无胜算。” “所以我才请来贤王府的朋友,一同商议。”潘初八对潘文的话颇为不悦,淡淡地说道,“今天我将你们召来,不是商议该不该与秦家一战,而是商议如何战,所以那些助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丧气话,不必再说,以卵击石之类的废话,也不必多言。潘家与秦家差距如何,在座每个人都应该清楚。” “那爹还将我们找来商议什么?”丁翠由于昨日之事,心情颇佳,言语也不像往日那般刻薄,甚至还主动劝道,“既然爹铁了心要保住‘玄水下卷’,明年大不了和秦家打一场就是。” 丁翠所言出乎意料,也令潘初八一愣,反问道:“怎么?你不反对?就不怕我潘家基业不保?” 丁翠笑道:“爹是一家之主,你既心意已决,那我们做晚辈的自当鼎力支持,我之前虽说了些不知礼数的话,但我毕竟是潘家的人。事到如今,我这个做儿媳妇儿的如不能以大局为重,甚至还说些丧气话,岂不是寒了您老人家的心?” 丁翠突然性情大变,潘初八眼中却闪过一抹古怪的精光,随后微微点头道:“这么长时间,就数这段话最中听。”说罢,他又望向其他人,道,“如今就连老二媳妇儿都如此深明大义,那其他人我想也不必再一个个去劝解了。说回正事,十年前我应允此事时,就曾与秦家家主秦明有约在先,此战意在决定‘玄水下卷’的去留,无关其他,所以尔等不必太过担忧。” 洛凝语突然开口道:“‘玄水下卷’是归海刀宗最后的信物,同时也是牧盛掌门留给潘八爷的唯一遗物,故而潘八爷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住‘玄水下卷’,这些我们都可以理解,只不过理解归理解,河西秦氏可不是仅靠‘理解’就能罢手的,如若潘、秦两家互不退让,那明年势必会有一场生死较量。我很好奇,当年潘八爷与秦家家主的十年之约,究竟是什么?又如何决定‘玄水下卷’的去留?是潘、秦两家各选出一名高手,一战定乾坤?还是两家各派高手轮番上阵,直战至最后一人,至死方休?”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若是前者,秦家家主定会亲自上阵,秦明与我家府主并列于武林十二豪杰之一,乃江湖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武林中难逢敌手,并非在下出言不逊,只不过以在下看来,今日在座的诸位,怕难有人是他的对手。” “如果不是一战定乾坤,而是后者呢?”潘云急声问道。 “如果是后者……”柳寻衣神色略显几分尴尬,犹豫再三,拱手道,“恕在下斗胆放言,若是潘、秦两家轮番派人上阵,直战至最后一人,那潘家则更无半点胜算。” “唉!”虽然柳寻衣所言不虚,但潘家众人在听到他的答复后,还是忍不住面露绝望之色。 “不错。”潘初八直言道,“河西秦氏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而我潘家的男丁只有区区数人,而且还大都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轮番上阵,只怕我潘家的儿孙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够给秦家塞牙缝的。” “话糙理不糙!”林方大仍对昨天的事耿耿于怀,此刻似是酒意未醒,言谈间竟仍有几分朦胧醉意,只见他闷声说道,“单打独斗是死,正面厮杀也是死,那还打个屁?一点也不公平,不如此事直接交由我贤王府接手,让我们去会一会河西秦氏,你们潘家只管在后面看好戏就是……” “林方大,你给我住口!”洛凝语脸色一沉,急忙娇喝道,“这里是潘府,你休要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我想此事潘八爷应早有预料。”柳寻衣看向潘初八,笑问道,“还盼直言相告。” “哈哈……”面对柳寻衣的追问,潘初八突然放声大笑,同时引来堂中众人的一片哗然,但见潘初八点头道,“好好好!还好今日在座的,有柳少侠这样一位心明眼亮之人,能听出老夫言之未尽。”潘初八对柳寻衣的欣赏毫不避讳,反倒惹得柳寻衣有些受宠若惊。 潘初八笑意微收,又道:“其实我与秦明早已有言在先,既是争夺归海刀宗之物,那一切自当依照归海刀宗掌门大会的比武规矩,潘、秦两家所代表的,正是归海刀宗的阴阳两支,因此也将依规矩,各派三人出战擂台,三人轮番上阵,战至擂台上只剩最后一人为止。” “如此说来倒是公允许多。”洛凝语恍然大悟道。 “即便如此,若秦明出手,只怕潘家也无人能敌。”柳寻衣仍心存疑虑,“不知八爷以为如何?” “按照掌门大会规矩,在位掌门不得亲自出战,因此秦明与老夫身为家主,也同样不可出战,除非秦明肯甘心让出秦家家主之位。”潘初八自信地笑道。 “此事断然不会。”柳寻衣道,“秦家高手众多,即便秦明不出手,其门下也不乏一流高手可以应战。反而河西秦氏家大业大,秦明身旁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家主宝座,他若因此退位,只怕再想坐回去可就难了,因此秦明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潘初八道:“在他眼里,打败今日的潘家,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根本不值得他劳师动众。” “如此也好,秦家若轻视我们,倒也省去我们不少麻烦。”潘文暗松一口气,缓缓点头应道。 “爹,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潘凤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既然一切按照当年归海刀宗的规矩,如果我们赢了,秦家是不是也要将赤火上卷交给我们?” “秦明何等精明?他又岂肯用赤火上卷做赌注?”潘初八苦笑着摇头道,“他只答应若是我们赢了,那秦家将在百年之内不再与我们为敌。” “这不公平……” “世上哪有一定公平的事?”不等潘春开口辩驳,潘初八已重重叹息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江湖恩怨更是如此,天下永远都是强者的天下,弱者只能祈求在夹缝中生存,又有何资格谈公平?以秦、潘两家当下境遇,秦明开出的条件,已由不得我答应或不答应,只能听之任之。因为答应,潘家尚有一线生机,若执拗着不肯答应,那等待潘家的,将只有死路一条。” 三言两语道出无尽的心酸与苦涩,江湖亦是如此,以前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亦如是。 潘春愤愤不平地说道:“既知如此,那爷爷当年为何不效仿秦罡,也令我潘家成就一番霸业?倘若真能如此,如今又岂会被一个小小的东湖帮踩在脚下。” 潘初八似是从潘春的言语中听出了埋怨与不解,神色不禁黯淡几分,悲凄地说道:“我与秦罡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我毕竟不是秦罡,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欺师灭祖,但我做不到。相比起如梦幻泡影般的霸业,我更想谋求良心的慰藉。你们不是我,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意。” “潘八爷,不知明年之战相约何处?”柳寻衣见潘初八旧事重提,难免黯然神伤,故而急忙话锋一转。 潘初八收敛心情,正色道:“归海刀宗的开山祖师是归海大师,他出身自少林派,既然归海刀宗曾始于少林,那如今也自当终于少林,算是一种圆满吧!故而,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战,约在少林寺。” “少林?”柳寻衣点头道,“少林乃武林之祖,自古便是清净庄严之地,寺中高僧众多,皆是看破世俗的世外高人,有他们坐镇,相信此战定会十分公平。河西秦氏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众多高僧面前耍什么花样。” 洛凝语笑道:“如此想来,少林寺真是不二之选,潘八爷果然有先见之明,晚辈佩服!” 潘初八苦笑道:“有先见之明的并非老朽,而是北贤王。” “我爹?”洛凝语诧异道,“是我爹的主意?” “若非洛府主出面,只怕少林也不会借出宝地让潘、秦两家了结宿怨。”潘初八言语中尽显感激之色,“细细一算,老夫亏欠洛府主的实在太多太多。” “如此甚好!”柳寻衣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潘八爷决意让哪三位出战?” 潘初八神色一正,缓缓站身,满眼恳切地说道:“洛府主在信上说,你们三位曾在江南陆府见过秦氏三杰,并且还领教过他们的高招,所以……老夫虽心有所选,但毕竟久疏战阵,故而也不知他们与秦氏三杰相比究竟如何,因此今日想烦请你们三位,替我一决!” …… 第一百二十一章:傲世轻物 众人移步后院,未等潘初八开口,丁翠却抢先问道:“爹,此去少林,必是九死一生。所谓刀剑无眼,再加上您老人家有言在先,要誓死保住‘玄水下卷’,所以此番应战之人稍有不慎,轻则遍体鳞伤,重则一命呜呼……” “弟妹,你究竟想说什么?”看到丁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潘文不禁追问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你大可直言不讳。” “既然大哥开口,那小妹就斗胆直说了。”丁翠故作谦逊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次无论派谁出战,都是在为我们整个潘家冒死赴险,那爹是不是应该……应该……” 潘初八神色了然,点头道:“此言在理,凡代表潘家应战之人,事后无论成败,老夫都会重重赏赐。” “但不知爹说的赏赐是……” “住口!”不等丁翠满怀欣喜地追问,潘武却面色阴沉地低喝一声,道,“我们既是潘家儿孙,就自当为潘家出生入死,无怨无悔。你不必多言!” 潘武喜怒无常,丁翠也不敢冒然顶撞,生怕一不小心激怒潘武,又为自己凭白惹来一顿皮肉之苦。 “潘武、潘春。”潘初八神色一正,朗声道,“在我潘家之内,只有你们二人是习武之才,多年来,你们一直勤学苦练,从不曾松懈。近些年,我亲自教导潘武,钻研玄水刀法,并将潘春送往淮北新军府受训,就是希望可以发挥你们各自所长,并且不拘泥于一种路数,以免应战秦家时,一损俱损。” “爷爷!”潘初八话音未落,潘云却鼓起勇气,突然开口道,“孙儿也愿为潘家尽绵薄之力,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云儿……”见到潘云请命,大夫人顿时花容失色,连忙惊呼道,“你自幼体弱多病,休要胡闹!” “娘,孩儿虽体弱,但自六岁开始,便随大哥一同练武,十几年来不曾有过一日懈怠。爷爷乃习武出身,我做孙儿的又岂能背离祖宗?我自知武艺平庸,但也愿拼死一试。” “好!”潘文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之意,赞许道,“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幼时吃不了苦,没能坚持习武,以至于今日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今日你能有这份孝心,爹心甚慰。” 潘初八笑道:“云儿勇气可嘉,不枉你身为潘家子孙。”随即他又将话锋一转,“只是此战关乎潘家的生死荣辱,云儿你虽习武多年,但资质平平,你所练的功夫只能强健体魄,并不能与人对敌。” “爷爷不曾检验孙儿武艺,怎知孙儿不能临阵应敌?”潘云小脸紧绷,倔强道,“请爷爷给孙儿一次机会!”说罢,潘云直接跪倒在地,朝潘初八磕起头来。 面对潘云的坚持,大夫人早已是泪眼婆娑,眉宇间泛着浓浓担忧。反观丁翠,则是眼泛寒光,她以为潘云之所以主动请战,其目的定然不纯。 丁翠心想:“眼下老不死的将厚望,全部寄托在潘武、潘春父子身上,而对当下执掌潘家财政大权的潘文父子,却不闻不问。若潘武父子真能立下大功,日后说不定可以扭转局势,潘武甚至还能将潘文取而代之。故而潘文为保住自己的地位,才故意让潘云主动请战,他真正的目的,无非是想在老不死的面前表明忠心,好借此捞一份功劳!哼!” 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丁翠一辈子精于算计,因此在她眼中,别人做任何事也同样是出于算计。此类人,一辈子都不能明白“忠孝情义”为何物。 想罢,丁翠暗中向潘春使出一个眼色。潘春会意,主动上前搀扶起潘云,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弟还是快起来吧,休让爷爷为难。” 潘云心生疑惑,反问道:“大哥此话何意?我如何让爷爷为难了?” 潘春笑着伸手捏了捏潘云瘦弱的肩膀,之后又轻轻拍了拍潘云单薄的腰板,笑道:“二弟,你虽练武多年,可练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拳脚套路。并非大哥故意泼你冷水,就凭你练的那些花拳绣腿,若上场与秦家高手为敌,自己是以卵击石不说,甚至还会有损我潘家的体面。不妥,实在不妥!” 说罢,不等潘云辩驳,潘春赶忙补充道:“二弟千万别误会,大哥其实是为你的安危着想。与人交手,不同于打木人桩,非但需要过人的胆识,更需要真正的实力。以你的小身板,只怕连一拳都扛不住,若因为意气用事而受伤,岂不是得不偿失?” “自六岁开始,我每日与大哥一同早起练武,你我所练的拳脚、兵刃皆是如出一辙,甚至很多时候,我比大哥还要勤奋,多年来风雨无阻。”潘云不服气地反驳道,“若大哥说我练的是花拳绣腿,那你练的又是什么?” “我之前练的也是花拳绣腿。”潘春不可置否地轻笑道,“那些年你我所练的,不过是些基本功罢了。招式、套路是一回事,临阵对敌又是另一回事,这三年我在新军府昼夜苦练,招招式式皆是实用之能,克敌之术,甚至是杀人之技,这些才算真功夫。” 潘春此话非但惹得潘云满心愤慨,甚至也令潘初八极为不悦,他轻咳两声,淡淡地说道:“春儿此言差矣!新军府教的武功,固然有其高明之处,但我曾经让你们所练的,也并非全都一无是处。” “爷爷,我知道玄水刀法很厉害。”潘春自信地笑道,“只不过潘家有资格修炼玄水刀法的,除了我爹外还有谁?新军府教的,是能在万人厮杀中活命的真功夫,是朝廷的正统武功,远非江湖路子所能媲美……” “混账!”潘初八眼睛一瞪,怒声喝道,“小小年纪怎敢口出狂言?以你之言,只有朝廷的武功才叫‘正统’,江湖中的武功就是‘野路子’?” 潘春虽不敢直言顶撞,但仍心有不服地低声念道:“江湖中的确不乏高手,但论武功之正统,还是我朝廷……” “住口!”潘初八喝斥道,“我将你送到新军府受训,是希望你能有所磨练,并不是让你学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你所言,位列武林四大世家的河西秦氏,也算不上什么喽?” 潘春也被激出怒气,抬眼直视着潘初八,直言道:“在数万大军面前,莫说河西秦氏,就算把所谓的武林四大世家绑在一起,大军杀到,同样是谈笑间灰飞烟灭。” “你……”潘初八被气的不知该如何反驳,颤抖不已的手指连连点指着潘春,叹息道,“早知把你送到新军府,会害你变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初还不如将你留在家中,和你爹一起练武。今日你自以为是,轻敌大意,明年少林之行,岂不是要白白送死?” “爷爷,我……” “不必多言。”潘初八挥手打断潘春的话,沉声道,“既然你自诩正统武功如何了得,那便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你这三年究竟学会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说罢,潘初八又将目光转向潘云,正色道:“云儿,你不是想让爷爷给你一次机会吗?我现在答应你,只要你能与你大哥交手五十回合而不败,我便允许你出战秦家。” “真的?”潘云大喜,忙问道,“爷爷说话算数。” “我从不食言!”潘初八正色道,“刀剑无眼,你们兄弟便以拳脚切磋吧!” “是!”潘云痛快答应一声,转而看向潘春,兴冲冲地拱手道,“大哥,请赐教!” 潘春先是面露难色,可见到潘云一意孤行的模样后,索性将心中顾虑抛开,再看向潘云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自信,笑道:“既然二弟执意如此,那大哥便献丑了!” “接招!” 潘春话音未落,潘云已突然出手,欲要先发制人。 潘云脚下连点数步,左拳、右掌直扑而上,这是他最为纯熟的一招,也是当年潘初八所授,名曰“虎啸龙吟”。 左手成拳意为势如猛虎,右手成掌意为迅如游龙,再凭借鸳鸯连环步,拳掌交错而进,龙虎相替而行,一虚一实、一明一暗、一快一慢、一刚一柔,看似简单的一招,但却暗藏万千变化,若运用得当,足以应对寻常招式。并且此招刚柔并济,虚实结合,极难被人轻易化解。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二弟你练来练去,终究只有这一招。” 潘春冷笑一声,面对潘云的虎啸龙吟左右交叠而来,他却毫无慌乱之意。潘春脚下稍稍向后错开半步,在潘云的右掌扑向自己胸口时,身体猛然一侧,潘云的掌势随之擦飞而出,与此同时,潘云急忙挥动右拳,猛袭潘春侧肋。反观潘春,小腹猛地一吸,身子瞬间向后一弓,潘云这一拳再度被潘春闪躲过去。 不等心有不甘的潘云再度出招,潘春却眼中寒光乍现。他左手成爪,在电光火石间笔直地抓向潘云的咽喉。 潘云大惊,慌忙挥动双手抵挡,顾此失彼,不知自己的小腹已成空门。潘春抓准时机,右拳长驱直入,狠狠地砸向潘云的肚子。 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潘云顿感一阵剧痛自小腹迅速传遍全身,这是一种潘云此生未曾感受过的苦楚。 难以忍受的剧痛下,潘云脑中一空,遮挡潘春左爪的双臂也随之丧失力道,被潘春一招破开,进而直捣黄龙,左手瞬间将潘云那纤细的脖颈,死死掐住。 潘云脸色煞白,身子挣扎几下,便彻底放弃了抵抗。突然他猛咳几声,一丝血痰随之从其嘴角溢出。 “云儿!”见到这一幕,潘文和大夫人齐声惊呼,二人脸上尽是担忧之意。反观丁翠,却是毫不避讳地绽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二弟,现在你可知自己与我的差距了?”潘春冷笑一声,随即将目光涣散的潘云推开,转而看向潘初八,眉宇间浮现着一丝傲然之色,拱手道,“爷爷,这就是我在新军府所学的本事,虽然招式简单,但却非常实用。二弟所学的‘虎啸龙吟’虽招式华丽,但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 看到潘春极度自满,潘初八并不愤怒,反而陷入深深的忧虑中。 对潘初八而言,潘春武艺精进,绝对是件好事,但他真正担忧的是,潘春会因此而变的眼空一世,目无余子。自以为在新军府学了几招,便是天下无敌,这般本末倒置,轻重失宜,对年纪轻轻潘春而言,无疑是一种摧残。 想到这些,潘初八顿觉有心无力,悲从中来。忽然,他眼前一亮,猛地转头望向一旁默默观战的柳寻衣,思量片刻,缓缓开口道:“柳少侠,你们年纪相仿,不知你以为潘春刚刚的表现如何?”潘初八在说这番话时,眼中竟闪烁着一抹难以名状的恳切之色。 柳寻衣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潘初八的良苦用心,于是不经意地轻轻点了点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在潘春不可一世的上下打量中,柳寻衣故作一副大失所望的失落模样,连连撇嘴,频频摇头,声声叹息。 “柳少侠,你这是何意?”潘初八故作惊奇地问道,“何以叹息不止?” “恕在下直言,倘若潘家子弟只有此等水准……”柳寻衣面色为难地苦笑道,“我劝潘八爷还是趁早向秦家投降认输算了,早早交出玄水下卷,也省的白白丢掉几条性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潘春一愣,随即脸色一沉,愠怒道,“阁下有话大可直说,何必绕着圈子挖苦嘲讽!” “遵命!”柳寻衣朝潘春“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嗤笑道,“在下真没想到……潘家子弟切磋武功,竟如孩童打架一般,说是花拳绣腿都算过誉。你们二人的武功,非但平庸的令人失望,依在下所见,简直是幼稚不堪,可笑之极。” …… 第一百二十二章:还施彼身 柳寻衣的一席话,顿时令场面尴尬到极点。 除潘初八外,众人无不面露惊诧之意,就连洛凝语和林方大也不禁暗生错愕。在他们看来,刚刚潘春的反击干净利索,可称一记漂亮的后发制人,即使在贤王府众弟子中,能有这般表现,亦是可圈可点。潘春虽不及一流高手,但也远不是柳寻衣所说的那般不堪。 潘家众人大都碍于柳寻衣的身份,并未直言驳斥。唯有丁翠,面色不悦之色,冷嘲热讽道:“柳少侠真是好大的口气?竟把春儿与潘云的比武,视作孩童间的嬉戏打闹,却不知你又有多少本事?” “不错!”潘春冷笑道,“风凉话谁不会说?既然阁下认为在下的武功平庸无奇,何不下场较量一番?也好让在下见识见识,真正的高手又当如何?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罢,潘春毫不避讳地朝柳寻衣投去挑衅的目光。 “这……”柳寻衣故作迟疑,苦笑道,“只怕不妥吧!” “无何不妥!”潘春快速回道。柳寻衣的故意推脱,令其信心大振,笃定柳寻衣不敢与自己较量,故而更加有恃无恐,挑衅道:“不过我不会强人所难,免得别人说我们潘家不懂待客之道。只是阁下若不敢下场赐教,那就请收回刚才的话,念及爷爷与洛府主的情面,在下可以既往不咎。” “笑话!”林方大嗤笑道,“我兄弟不肯出手,是怕一不小心打死你,你还真以为他怕你不成?” “这才是笑话。”丁翠讽刺道,“早就听说贤王府在江湖中如何了得,如今一见,你们嘴上的功夫倒是名不虚传,竟一个比一个大言不惭……” “住口!”潘初八脸色一沉,怒喝道,“贤王府又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肆意诽谤的?还不快向洛小姐赔罪?” “想让我娘向他们赔罪,得先亮出真本事,证明我娘所言不实。”潘春抢话道,“如若不然,我娘说的便是实话,何错之有?” “你……”潘初八怒从心头起,连连点指着潘春,喝斥道,“你这次回来,武功未见多大长进,脾气倒是越来越大,现在竟连我的话也敢顶撞?” “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好好!”潘初八匆匆摆手打断潘春的解释,冷哼道,“既然你自不量力,那我就舍下这张老脸,求柳少侠与你切磋一回,也好让你知道何为天外有天。” 说罢,潘初八将恳切的目光转向柳寻衣,苦笑道:“柳少侠,老夫家教不严,教孙无方,让你见笑了。如今我这孙儿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知你可否愿意替老夫出手,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柳寻衣故作迟疑,将目光投向洛凝语和林方大。 林方大率先怂恿道:“去吧!难得潘八爷亲自开口,你怎好推辞?” 洛凝语随之点头附和道:“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贤王府的厉害,省的有些人总以为我们是浪得虚名,实在可恶!” 柳寻衣缓缓点头,转而朝潘初八拱手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献丑了!” 见到柳寻衣答应,潘春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凝固,他目光谨慎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拳脚无眼,阁下要小心了!” “多谢提醒。”柳寻衣淡然一笑,迈步行至潘春面前,道,“刀剑太过凶险,不如我们也以拳脚切磋,相互点到即止。” “你是客人,听你的。”潘春仍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挑衅似地戏谑道,“用不用我再让你一条胳膊?” 柳寻衣笑而不语,只是朝潘春稍稍拱手,轻声道:“得罪了!” 说罢,柳寻衣脚下一顿,身入疾风,朝潘春掠去。众人只见柳寻衣左手成拳,右手成掌,左右交替而行,上下层叠而进,这一招竟是刚刚潘云所施展的“虎啸龙吟”。 “嘶!”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谁也没料到柳寻衣竟也会此招。 “怎么?你也会?”潘春登时一愣,转而又放声大笑起来,嘲讽道,“难道你刚才没看到我是如何击败……” “呼!” 潘春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扑到眼前,右掌一挥,直取潘春面门,速度之快远非刚刚的潘云可比。 潘春大惊,急忙缩脖闪避。与此同时,他双手下意识地向上探出,欲要拦下柳寻衣的掌势。 电光火石间,潘春双手已猛地攥住柳寻衣的小臂,可还不等他暗松一口气,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力道,根本无法阻拦柳寻衣的掌势。 柳寻衣的右掌在潘春的拼死压制下,非但没有泄力,甚至未有半点滞缓。转瞬间,柳寻衣的右臂已如蛟龙出海般,迅速挣脱潘春的双手,凌厉一掌,狠狠拍在潘春面门。 “嘭!” 随着一声闷响,潘春顿感眼前一黑,金星乱窜,口鼻一酸,涌出百般滋味。脑袋里亦是嗡嗡作响,似是一片空白,又好似五彩缤纷。 潘春在挨了一掌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可未等他身子落地,柳寻衣的左拳已在须臾间杀到,由下至上,狠狠砸向他的小腹。 潘春吃痛,闷哼一声,顿觉五脏焚烧,肝肠寸断,就连仅存的意识,恨不能都被柳寻衣这一拳给彻底打散,身体一轻,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 这一幕,不禁令潘家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就连诚心教训自己孙子的潘初八,也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手心悄悄冒出冷汗。 潘春在飞出三四米后,狼狈不堪地滚落在地。此刻,他口中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身体极不自然地蜷缩一团。 当潘春仰面痛呼时,众人这才惊骇地发现,他脸上早已是鲜血横流,口鼻中聚集着大量血沫,汩汩地向外冒着。见状,呆若木鸡的潘家众人顿时醒过神来,纷纷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照看起来。 “那个……”洛凝语不知何时来到柳寻衣身旁,满眼尴尬,低声责备道,“你下手是不是重了些?真把他打残了,明年谁去少林迎战秦家?” “放心,我出手有分寸。”柳寻衣轻声回道,“虽然看上去狼狈,但实则并无大碍,甚至连鼻梁和肋骨,都未伤及半点。疼是疼了些,但稍缓一两个时辰,也就无碍了。而且他刚刚也是这样击败潘云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潘初八细细查探过潘春的伤势后,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他缓缓起身,并朝柳寻衣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你这人好没道理!”丁翠见潘春伤势颇重,不禁心疼难忍,继而恼羞成怒,伸手直指柳寻衣的鼻子,叱责道,“明明说好是相互切磋,点到即止。你为何要重伤春儿?你刚才本应及时收手,为何要多打一拳?你……你……我和你拼了!” “放肆!”潘初八一声怒喝,瞬间将嘈杂混乱的场面压制下来。他那双老眼中蕴含威严,潘家众人见状,无不屏息凝神,战战兢兢。 潘初八凝视着被潘武和丁翠搀扶着,满脸痛苦的潘春,训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不要以为自己在新军府,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天下无敌。比起真正的高手,你还差的远!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刚刚柳少侠所施展的那招‘虎啸龙吟’,并非他之前就会,而是刚刚在你与云儿交手时,柳少侠走马观碑,过目不忘,照猫画虎临时学来的。” “嘶!”潘初八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洛凝语和林方大,在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诧异之色。 “当年老夫学习这招‘虎啸龙吟’,只学其形,便足足学了一月有余,方得要领。而刚刚柳少侠不过是片刻之间,便已将这招模仿的七七八八,足见柳少侠才是真正的武学奇才,高手中的高手。”潘初八毫不吝啬地夸赞柳寻衣,转而又看向潘春,道,“春儿,你刚才在柳少侠手中,就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过去,败的一塌糊涂,现在你可知错了?” “孙儿……知错……”虽心有不忿,但潘春却又不得不承认,论武功柳寻衣的确远胜于他。 “你非但知错,而且还应感谢柳少侠手下留情。”潘初八继续道,“若柳少侠使出全力,只怕你在挨第一掌时,就已经死了。” “是……”渐渐缓过神来的潘春,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无大碍。待他擦去脸上的血迹,身体的疼痛也随之消散许多。 “你可知柳少侠为何要用云儿那招‘虎啸龙吟’来对付你?”潘初八趁机教诲道,“同样一招,云儿不是你的对手,可柳少侠却能轻易击败你,可知为何?” “孙儿不知。”潘春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刚刚他夸下海口,此刻却又败的如此狼狈,现在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于潘初八的苦口婆心,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潘初八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于无影无形,云儿打不过你,并非‘虎啸龙吟’是花拳绣腿,只不过是他学艺不精罢了。柳少侠用同一招教训你,其目的就是想告诫你,不可因小胜而沾沾自喜,更不能盲目自大,尤其不能以朝廷正统为傲,从而蔑视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殊不知,你打败云儿,并非你的招式强于‘虎啸龙吟’,柳少侠打败你,也并非他的‘虎啸龙吟’强于你的招式。倘若反过来,柳少侠一定也能防住你的攻势,并成功反击,结果还是一样。所以成败的关键,不在于武功,而在于施展武功的人。至于人的强弱,也并非一尘不变,而在于心。一颗孤傲轻敌、自以为是的心,即便能恃强凌弱,暗自窃喜,但一遇高手,注定必败无疑。现在临敌在即,春儿你要耐心磨练的并非武功,而是心性。只要你能突破心性,武功定能在眨眼间突飞猛进。现在你可明白了?” 潘初八一席肺腑之言,令在场众人无不深受教诲。柳寻衣暗暗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潘八爷不愧是归海刀宗的传人,见地果然不俗,一语便道破潘春的桎梏所在。” “潘武,接下来两个月,由你亲自教导他!”潘初八吩咐道,“知子莫若父,相信你们勤加苦练,定能有所收获。” “是!”潘武和潘春齐声答应。 潘初八转向柳寻衣,拱手道:“有劳柳少侠,不过老夫这次又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哈哈……” 柳寻衣话锋一转,反问道:“如今三位人选已定其二,但不知最后一位是……” “怎么?”潘初八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不答反问道,“难道柳少侠真不知道,老夫心中所选的最后一人是谁?” 柳寻衣一愣,继而在潘初八古怪的目光下,不禁轻叹一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潘八爷的法眼。”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潘凤身旁的彪形大汉。 最后一人,既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又是潘家的东床快婿,贺虎。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含仁怀义 傍晚,潘府书房弥散着一股淡淡幽香。香炉中徐徐焚烧着檀香,泛起袅袅青烟,令人心定神宁。 此刻的潘初八老态尽显,他毕竟年事已高,近日又劳心费神,潘家上下诸多杂事,皆需他一人决断。长此以往,难免身心俱疲,独木难支。 灯火阑珊下,柳寻衣、洛凝语、林方大与潘初八对面而坐,氛围清净,心态平和。 潘初八强撑着困倦的精神,淡笑道:“当初若没有贤王府在背后支持,只怕我们连与秦家公平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洛凝语莞尔一笑,柔声道:“潘八爷放心,明年三月初一,我爹定会带人前往少林,亲自为潘家助阵。” 潘初八轻轻点头,转而又问向柳寻衣,道:“你们打算何时回洛阳?老夫准备了一些薄礼,希望你们替我转呈洛府主。” “前辈太客气了!”柳寻衣笑道,“如今前辈大寿已过,迎战秦家的人选也已定下,所以我们决定后天一早,启程赶回洛阳。” “也好!”潘初八微微点头,也不过多挽留,“回去后代我向洛府主转达感谢之意,就说老朽又欠他一次人情。” “记下了。” 潘初八凝视着柳寻衣,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感慨道:“果真是后生可畏,此番能与柳少侠结识,实乃老夫此生一大幸事。贤王府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难怪能做到今日之盛。” 柳寻衣谦虚道:“前辈此言,晚辈诚惶诚恐。此生能认识前辈这般豪杰,也是晚辈一大幸事。” “哈哈……” 对柳寻衣的恭维,潘初八似乎极为受用,不禁放声大笑。他目光扫视着柳寻衣三人,突然问道:“潘武、潘春、贺虎。今日上午,他们三人已各自展示了武功,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各有本事,手段不俗。”洛凝语赔笑道,“前辈如何忘了?这个问题前辈上午已经问过了。” 潘初八自嘲一笑,摇头道:“当时人多耳杂,你们说话难免有所顾忌,多少要给他们三个留些颜面。现在老夫再问,是想听听你们的真心话。” 此话一出,柳寻衣三人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柳少侠,听闻你曾与秦氏三杰交过手,老夫想听听你的看法。”潘初八正色道,“我所选的三人,与秦氏三杰相比,究竟如何?” “这……”柳寻衣犹豫再三,沉吟道,“潘武前辈与贺虎前辈,他们与秦氏三杰的武功相差无多,或在伯仲之间。然而潘春……则要稍逊一筹,他不是秦氏三杰的对手。” 潘初八点头道:“不知秦氏三杰在秦家的地位如何?武功排在什么位置?” “秦氏三杰虽出身庶族,但他们毕竟与秦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秦氏三杰’名声在外,也算是河西秦氏的一块招牌,所以他们三人在秦家的地位……应该不低。”林方大思索道,“至于武功……我听府主提起过,秦氏三杰的武功在秦家,只能排在中等偏上。” 潘初八颇为忧虑地沉吟道:“换言之,明年若是秦氏三杰出马,我们尚有一战之力。但秦家若派出更厉害的高手,那结果就……”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柳寻衣三人也自然不好多言,只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洛凝语见潘初八神情暗淡,急忙安抚道:“潘八爷放心,只要有我爹在,绝不会让河西秦氏为难潘家。” 林方大哭丧着脸,补充道:“但‘玄水下卷’可能就……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劝劝八爷,既然潘家已退出江湖,你又何必苦苦守着那本‘玄水下卷’而不放?何不将那烫手山芋扔给秦家,也好让自己日后过上安稳日子?” “林少侠所言,老夫何尝不想?”潘初八叹息道,“只是‘玄水下卷’乃家师遗物,又关乎归海刀宗的荣辱,你让老夫如何能轻易脱手?老夫在上半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所以下半辈子,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弥补过错。在老夫心里,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若让河西秦氏如愿以偿,那江湖道义何在?天下公允何在?老夫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家师,以及归海刀宗的历代掌门?” “可秦家只要一天没得到‘玄水下卷’,他们就一天不会善罢甘休。”洛凝语劝道,“就算这次潘家躲过一劫,秦家真会信守一百年不再滋扰潘家的承诺吗?我看未必,说句不恭敬的话,潘八爷若在,或许秦家不敢欺人太甚。可潘八爷日后万一有何不测,那潘家子孙又该如何抗衡秦家?‘玄水下卷’,潘家能守住三五年,却未必能守住三五十年。” “这一节老夫早有预料。有我在一天,便会死守它一天。一旦我有不测,潘家子孙必不能保它周全。因此在临终前,老夫会将‘玄水下卷’托付于他人之手,宁死也不让秦家得逞。”潘初八义正言辞地说道。 “他人?”洛凝语反问道,“敢问潘八爷所说的‘他人’是……” “你父亲,北贤王洛天瑾。”潘初八坦言道,“老夫自归隐颍川后,便不再与江湖中人有任何往来,却唯独结交了你爹。你爹不仅有资格收下‘玄水下卷’,更有能力保住它。江湖虽大,但让河西秦氏忌惮的势力却不多。而贤王府,绝对算一个。” 闲谈至此,柳寻衣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怀疑,洛天瑾当年结交潘初八时,会不会早有预谋?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玄水下卷’而来? 此念一出,柳寻衣立即在心中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揣度别人,尤其是对自己不薄的洛天瑾。 “或许……”潘初八眼中突然泛起一道泪光,不等洛凝语三人关心询问,他已悄然开口道,“或许这一天就快到了。” “前辈此话何意?”柳寻衣从潘初八的言语中,听出一抹浓浓的悲苦凄凉之意。与此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也渐渐涌上其心头。 “前辈正值老当益壮,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必能益寿延年,青松不老。为何突然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听到柳寻衣的话,潘初八不知是被他感动,还是为自己伤怀,眼神突然一暗,苦笑着摆手道:“我只希望,老夫日后一旦有什么不测,贤王府能在河西秦氏的威慑下,尽量保住我潘家子孙,免受灭门之灾,由此足矣。” “潘八爷放心,你与家父是忘年之交,就算……就算八爷有什么事,我爹定不会坐视秦家恃强凌弱。只要有我贤王府在一天,潘家子孙定能高枕无忧。”洛凝语似是被眼前的迟暮老人所感动,当即信誓旦旦地将潘初八的请求应允下来。 “如此甚好!甚好!”潘初八如释重负般叹息一声,继而以疲惫为名,与洛凝语三人寒暄辞别。 离开书房的路上,洛凝语和林方大一直在感慨潘初八的艰辛与不易。柳寻衣却一言不发地走在后面,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贤弟,你在想什么?”林方大注意到柳寻衣的异常,不禁询问道,“莫非还在想潘八爷刚才的话?” 柳寻衣神情凝重,缓缓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出潘八爷今夜的异样?” “异样?”洛凝语和林方大连连摇头,齐声问道,“什么异样?” “似乎话中有话,却欲言又止。”柳寻衣沉吟道,“他今夜的言谈,不像在与我们闲聊,尤其是最后几句话,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托孤!” “托孤?”林方大惊呼道,“你是说潘八爷在给我们留遗言?” “不是给我们,而是借我们之耳,说给府主听。”柳寻衣道,“你们仔细想想,以潘八爷的精明和老练,他岂会猜不到今日的潘家,与秦家究竟有多大差距?秦家再不济也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潘家再如何努力,也不过一介商贾。二者竟要比武论成败,孰强孰弱根本不用猜。就算潘武、贺虎、潘春三人再如何苦练,也根本不可能抗衡河西秦氏的高手。如若不然,今日的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就不可能是河西秦氏,而是颍川潘氏。” “言之有理。”林方大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其实我也一直想不通,若随便一个人,苦练几年武功,就能轻易打败秦家高手,那河西秦氏又岂能在江湖中屹立多年而不倒?” “今日上午,潘武、潘春父子暂且不提,你们只想那贺虎。他虽应允的十分痛快,但却一直心不在焉,似乎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场非死即伤的血战。”柳寻衣迟疑道,“可是他为何会表现的如此轻松?他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常年行走江湖,若说别人不知道河西秦氏也就罢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等一的高手,又岂会如此风轻云淡?” “你的意思是……” “我猜想,贺虎早已料到明年少林一战,潘家毫无胜算。”柳寻衣直言道,“而他之所以明知打不过还要打,只能有两个原因。其一,他甘心为潘家赴汤蹈火,视死如归,但若如此,他不可能表现的如此轻松随意。其二,他此行能得到诸多好处,而这些好处……极有可能是潘八爷许给他的。” “潘家有什么?”洛凝语思量道,“潘八爷总不会把‘玄水下卷’给他吧?而潘家除了刀谱……似乎就剩钱了。我想贺虎再如何贪婪,也不至于为钱把命豁出去吧?” “钱只是第一个好处,除此之外,可能还有第二个好处。”柳寻衣揣测道,“或许潘八爷已对他做出承诺,承诺明年少林之行,他必定性命无忧。所以贺虎才回来,而且还表现的如此平淡。贺虎毕竟是潘家的女婿,又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多少还是要些脸面的。如今岳丈有难,他若不露面,只怕会有损龙威镖局在江湖中的体面。” “这……”听到柳寻衣的话,洛凝语和林方大顿觉背后一阵发凉。 洛凝语狐疑道:“潘八爷凭什么承诺他性命无忧?并非我小觑潘八爷,既然他宁死不肯交出‘玄水下卷’,那以他今天的本事,似乎也没能力要求河西秦氏杀人,或是不杀人吧?” “潘八爷虽没这份本事,但贤王府却有这个能耐。”柳寻衣苦笑道,“你们不妨回想一下,刚才在书房中,潘八爷希望贤王府可以保住潘家子孙的性命,免遭河西秦氏屠杀。而且……还是凝语你亲口答应下来的。” “听你这么说……”洛凝语黛眉紧蹙,脑中飞速盘算着柳寻衣的话,踌躇道,“莫非潘八爷知道……潘家必输无疑?” “正是。”柳寻衣点头道,“所以潘八爷真正打算是,万不得已时,牺牲自己来了结两家的宿怨,并将‘玄水下卷’转交贤王府,继而由贤王府出面,保住潘家其他人。” “是了!”林方大恍然大悟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刚才潘八爷那句‘这一天就快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一切,能打则打,拼死一搏。若实在打不过,他就当众以死明志,而这一天就是……明年三月初一?” “他为何要这么做?”洛凝语百思不解,连连摇头叹息道,“他可以不用死……” “因为他既不想为家人背叛归海刀宗,也不想为归海刀宗而祸及家人。潘家一输,他若不死,又不想交出‘玄水下卷’,势必理亏,到时府主也不好出面,替他强词夺理。反观秦家,必会穷追猛打,说不定还会在一怒之下屠灭潘家满门。”柳寻衣眼中闪烁着一抹敬佩的光泽,语气苦涩地感慨道,“为了化解恩怨,这或许已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他这样做,对潘家、对秦家、对归海刀宗,甚至对贤王府,或多或少……都算有个交代!”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派人去打?岂不多此一举?” “非也!其一,比武依照归海刀宗的规矩举行,潘八爷心念旧情,自然不忍破坏。其二,潘八爷想借此机会磨练潘家儿孙,令他们经历一番艰辛,可以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日后潘家能更为和睦。其三,潘八爷虽视死如归,但其实在必死之局,也存有一线生机。”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便是光明正大地打败秦家!若潘家能打败秦家,虽不能永保无忧,但潘八爷却能安心活到寿终正寝。日后再向贤王府托孤,结局也是一样。只不过单凭今日所选出的三人,潘八爷的‘一线生机’希望极为渺茫,甚至……根本不存在。”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计出万全 当柳寻衣三人与潘初八在书房密会时,东湖帮在淮水之畔,举行一场祭奠仪式。李老虎亲率东湖帮众,送李豹最后一程。 朦胧月夜,到了这个时辰,江畔本应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但今夜此地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上百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滔滔江水映的亮如白昼。 此刻,江边聚集着六七百名东湖帮弟子,他们呈扇形而站,围出一方空地,中间是高约一丈五的巨大柴堆,柴堆上横放一口棺材,棺中之人正是李豹。 人数虽多,但却异常肃静。东湖帮众无不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棺材,脸上或悲伤、或迷惘、或愤怒、或忧愁,不一而同。 夜风徐徐,江水滔滔,天地间充斥着一抹浓浓的悲恸凄凉之意。 李老虎站在众弟子之首,瞳孔中闪烁着幽幽火光。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眉宇间涌现着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似是在回忆与李豹同甘共苦的往事。不知何时,眼眶竟已红了一圈。 “帮主。”刘三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道,“时辰已到,该送二爷上路了。” “兄弟……”李老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他仰视着火堆上的棺材,自言自语地说道:“你随我出生入死,风风雨雨,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熬到安稳日子,你却惨遭杀害,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能手刃奸凶,为你报仇雪恨,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已夺了潘家一半家业,待我今夜将你送走后,明日便安排兄弟进入潘淮船商。迟早有一天潘淮船商会变成我们的,到时兄弟们就能做些正经营生,过上太平日子,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打打杀杀……大哥曾答应过你,等咱们日子安稳了就给你娶一门亲事,踏踏实实过富贵日子,却没想到……” 李老虎话音未落,眼泪已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直看的刘三和一众东湖帮弟子,不由地阵阵心酸。 “罢了!”李老虎挥手抹掉眼泪,咧嘴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兄弟你虽先走一步,但说不定哪天大哥就会下去陪你。你不必害怕孤单,大哥知你喜好,已命人准备好大把纸钱,扎好数十个纸人、纸马,待会儿一并烧给你。兄弟,有它们陪你,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说罢,李老虎高举手中酒碗,悲恸万分地大吼道:“送二爷上路!” “二爷,一路好走!” 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音之悲痛,气势之浩大,直震的天地一颤,寒风缓滞,淮水断流。 李老虎率众一齐将酒水撒落在地,之后又将酒碗狠狠摔碎。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人群中开始传出悲痛欲绝的痛哭与哀嚎,淮水之畔的气氛,顿时哀伤到极点。 李老虎在悲天怆地的痛哭声中,亲手举着火把,缓步行至柴堆前,深深地望了一眼棺材中的李豹,随之眼神一狠,火把被他奋力抛出。 燃烧的火把,如飞舞的流星般坠入柴堆,顷刻间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巨大的柴堆“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无情大火在冷冽寒风的催促下,疯狂吞噬着柴堆中的棺材。火光冲天,映红半边苍穹,也映红了数百张悲愤交加的脸庞。 当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于熊熊烈焰时,李老虎却突然发现,在烈火对面,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道人影。这道人影在火光的映射下来回扭曲,若隐若现,忽近忽远。 李老虎喝令弟子们将祭奠之物投入火堆,自己则满腹疑惑地朝大火对面的偏僻处走去。 “什么人?”李老虎来到河边,目光谨慎地左右环顾着,“既然敢来这里找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出来吧!” “你兄弟死的惨不忍睹,你这做大哥的不替他报仇,却只会在这儿装腔作势,假仁假义。看来我之前太高看你了,你远不如传闻中那般重情重义。” 一道干瘪而沙哑的声音,陡然在李老虎身后响起。他急忙转身,只见一道削瘦人影,正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由于来人背对着漫天大火,以至于李老虎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屹立于火前,却根本看不清其面容。 “你是什么人?”李老虎小心问道,“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难道不怕我割了你的舌头?” “我说错了吗?”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刚才虽哭的伤心,实则心里却在偷笑。你借李豹之死,大发横财,夺来潘家一半家业,现在的你,只恨自己怎么不多几个像李豹这样的兄弟?也好让你借机再多敲诈几笔。” “你放屁!”李老虎被跛子道破心中所想,登时恼羞成怒,喝斥道,“此地有我东湖帮数百兄弟,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在片刻间就能把你砍成肉酱……” “怎么?被我猜中心思,想杀人灭口?”跛子不以为意地冷笑道,“你是害怕自己的虚情假意,被东湖帮的兄弟知道?还是害怕李豹知道你以他的死为借口,大发横财,他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你……”李老虎怒不可遏,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着,怒声道,“你以为我不想为李豹报仇?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报仇?” “哦?”跛子道,“听你言下之意,似乎认为贤王府的人不是凶手?” “我虽不聪明,却也不笨。”李老虎冷哼道,“那么明显的一张货票,完好无损地放在尸体旁,分明是想故意栽赃,让我将矛头对向贤王府,我又岂能轻易上当?” “原来你早就猜到他们不是凶手。”跛子笑道,“所以你只是借货票为由,故意敲诈潘家,而并非真想逼他们交出凶手。不错!难怪东湖帮能在颍川一家独大,你果然有些头脑,懂得借势取利,更懂得拿捏分寸,见好就收。看来潘家二夫人,没少告诉你有关潘初八的事,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贤王府的三个人就是潘家的要害。你以他们为要挟,潘初八必然妥协。” 李老虎没料到跛子竟连自己和丁翠私通的事都知道,当下心中一惊,狐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如此聪明,不可能猜不到我是谁。”跛子淡淡地说道,“我今夜出现在这儿,又对李豹的死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说我是什么人?” “难道李豹是你……”闻言,李老虎恍然大悟,本欲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或许正身处险境,故而佯装糊涂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一边说着话,李老虎一边缓缓向后挪步,欲寻找时机,逃离此地。 “我就是你要找的凶手。”跛子直言不讳地说道,“李豹是我杀的,货票也是我故意留下的,目的是让你去找贤王府的麻烦,却没料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当然,也比我想象的要奸诈。” 见跛子主动承认,李老虎神色一禀,心知此人手段不俗,今夜定是来者不善,倘若自己仓惶逃命,势必会遭他追杀。反而刚刚在河边,自己曾背对着跛子,倘若他真要杀自己,那早已得手,又何必等到现在?跛子既然和自己交谈这么多,八成不是来索命的。 想到这些,李老虎的胆气顿时壮大许多。他停下脚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跛子,质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李豹?又为何挑拨我和贤王府的关系?” “潘家的事你知道不少,也应知明年潘家与河西秦氏之间,会有一场生死较量。”跛子淡淡地解释道,“此战潘家虽毫无胜算,但在潘初八背后,却有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贤王府。一旦洛天瑾插手,难免节外生枝。而我,不希望潘家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你可明白?” “所以你就杀了李豹,想利用我替你除掉潘家?”李老虎怒声道,“你想借刀杀人?” “并非除掉潘家,而是想利用那张货票,引你去对付贤王府的人。只要你能杀掉贤王府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重伤……洛天瑾也会迁怒于潘家,他们两家的交情会因此受到影响。到时贤王府不再袒护潘家,潘家在河西秦氏面前,也自然毫无胜算可言。”跛子不可置否地笑道,“只不过我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你。低估了你的城府,高估了你的品性。” “你的确太高估我了。”李老虎冷笑道,“我虽鲁莽,但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东湖帮对抗贤王府,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莫说李豹不是贤王府的人杀的,就算他是,这个仇我也不会去报。” “我想到了。”跛子嗤笑道,“所以今夜我才来找你,让你退而求其次。” “什么意思?” “既然你不敢针对贤王府,那就帮我对付潘家。” 跛子的话在李老虎听来,仿佛一句天大的笑话,不禁讥讽道:“你杀了我兄弟,并设计陷我于险地,现在又要求我帮你对付潘家?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足以让我对你恨之入骨?我现在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其实你已猜出我的身份,不必再装腔作势。你既然不敢与贤王府为敌,那同样也没胆量与我为敌。”跛子冷笑道,“我不妨告诉你,这件事你帮的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你敢威胁我?” “帮我,潘家的一切,日后都是你的。”跛子幽幽地说道,“不帮,十日内东湖帮将从颍川永远消失。” “你……”李老虎虽满腔怒火,但却又不得不考虑跛子的提议,毕竟他已猜出跛子背后的势力,八成是河西秦氏。而对于凶名远播的秦家,李老虎的确不敢招惹。 “你冤枉贤王府的人杀了李豹,并以此为借口,夺走潘家一半家业,其实已经得罪了潘家和贤王府。”跛子怂恿道,“潘初八现在不与你计较,是因为明年大战在即。但明年潘家若能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潘初八必会联手贤王府,找你秋后算账。到时你会有什么下场?自己清楚!” 李老虎眉头紧锁,反复思量,犹豫再三方才反问道:“我若帮你,你又如何能保证潘家和贤王府,日后不会找我麻烦?” “你若帮我,明年潘家必遭灭门,潘初八再也没机会重回颍川。届时潘家在颍川的一切,任凭你取。”跛子笑道,“而潘家一旦衰亡,贤王府断不会再来颍川,横生枝节。必要时,河西秦氏可以出面,在洛天瑾面前保住你。洛天瑾虽名为北贤王,但他绝不会为了几个死人,与河西秦氏为敌。到时,你在颍川仍可呼风唤雨,并且比现在,更加财雄势大!” “此话当真?” “即便你不肯帮忙,潘家同样胜算渺茫。找你帮忙,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罢了。你这次不只是帮我,更是在帮你自己。” “我……”李老虎语气一顿,心中再度暗暗盘算起来。片刻后,他将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允诺道:“富贵险中求!既已得罪了潘家和贤王府,终究难逃厄运,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舍命一搏。” 说罢,李老虎将狰狞的目光投向跛子,直言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连夜带人血洗潘府?” “不!这样做动静太大,不仅会惹恼贤王府,甚至还会引起江湖其他门派的怀疑,于我不利。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会逼得潘初八带着‘玄水下卷’一起玉石俱焚。我等既在江湖中,便要依照江湖规矩办事,既合乎情理,又不会落人口实。” “你的意思是……” “依照规矩,秦、潘两家只能派自家人出面比武,所以潘初八必会挑选潘家武功最好的三个人。”言至于此,跛子已一瘸一拐地走到李老虎身前,附耳低声道,“因此你只需……” …… 上架 无论阁下现在看到哪一章,倘若有缘看到这番话,请务必看完第一部分,多谢! 今天突然收到通知,周五(明天)《血蓑衣》正式上架。 在此之前,书生需前告知一个消息:其实依照网站规则,一本小说在三十万字左右时,即需上架,但因《血蓑衣》之前经历数轮免费推荐,因此迟迟未上。依照上架要求,明天上架后,现有的免费章节,会被摘取一部分进入vip(即付费章节)。换言之,现有的一百二十几章免费章节,明天会有几十章变成收费章节。 所以,一路跟读的书友,请尽量看至今天更新的最后一章。如若不能,也请千万记住所看的章节进度,以免重复订阅。 很多事并非书生所能左右,如有不便之处,敬请海涵! …… 之前想了许多许多想写在上架感言里的话,但真到这一天,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 对于上架,其实我一直心存矛盾,正如我昨日给一位书友的留言,不上架,没有订阅,看不见成绩,就如同一只把眼睛蒙上的驴子,即使一直围着磨盘转个不停,也不会觉得累,因为心中一直向往光明,对未来充满期待。但上架后,冷冰冰的数字呈现在眼前,感觉和心态,与之前将完全不同。 人非圣贤,岂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虽说创作是作者的事,但其实作者更需要读者的支持,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动力、激情和灵感。我曾见过不少作者(包括在下),信誓旦旦地放言“创作是爱自己所爱,写自己所写,有没有读者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坚持理想。” 其实不然,在每一段豪言壮语的背后,都有太多的无奈与唏嘘,一味地孤芳自赏,如若不是傻瓜,则一定是自欺欺人。说到底,是作者自己给自己找一个继续写下去的理由罢了。 这段时间,书生看到不少留言,你们对在下的理解与包容,以及对《血蓑衣》的支持与抬爱,都令在下感激涕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感谢读者的支持,没有你们,这本小说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七尺书生’这个笔名也将失去它的价值…… 感谢编辑的指点,删删改改许多地方,将故事和人物渐渐完善,辛苦了…… 感谢家人的陪伴,替我忍受着莫大的压力,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创作…… 感谢!感谢!感谢! 感谢的话说多少也不够,但愿我们彼此能心照不宣。 明天上架,既是检验《血蓑衣》的时候,也是书生一窥此书究竟有多少人看的时候,惴惴不安,自不必多言。但在诚惶诚恐之中,书生还是斗胆恳请诸位多多支持,你们的每一次订阅,都是对在下的鼓励,以及对《血蓑衣》认可。 书生需养家糊口,每一分订阅都关乎穿衣吃饭,所以如果条件允许,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书生在此,先行拜谢了! 和之前一样,书生会竭尽所能写好故事,给予这片江湖,以及江湖中的每一位人物血肉和灵魂。争取对得起你们的每一次订阅,所花费的每一分钱。 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 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 诗酒刀剑,快意恩仇,儿女情长、侠肝义胆。 江湖路远,书生愿策马扬鞭,与君同行,在书中侠义世界,再度酣畅淋漓一场。 上架,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书生斗胆,敢请天下英雄多多订阅!多多投票!多多支持! 这段江湖传奇,因你们而精彩! 书生惶恐,不知所言,唯有百拜而谢! (上架感言好像说的差不多了,咱们明晚江湖再见!晚安~) 七尺书生 写于2018年5月24日,夜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妇人之心 翌日晌午,柳寻衣和林方大在房中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动身,赶回洛阳。 “我去向潘八爷辞行,你们可随我同往?”洛凝语突然出现在门外,笑问道,“潘八爷要送爹礼物,你们猜会是什么?”看洛凝语此刻谈笑风生的模样,似是心情颇佳。 其实洛凝语在颍川这几天,过的并不痛快,尤其是东湖帮处处找茬,令她十分厌恶。她早已归心似箭,如今动身在即,又岂能不悦? “反正不是玉观音。”林方大插科打诨,却惹来洛凝语一记白眼。她转而看向柳寻衣,笑道:“寻衣,潘八爷对你如此赏识,不如你随我去请辞吧?” “我……” “咳咳!敢问柳少侠是否在这儿?” 突然,一道略显憨涩的声音自院外响起,但见大汗淋漓的潘武,在潘春的陪同下,步伐迟疑地走进来。 柳寻衣稍显错愕,赶忙迎道:“原来是潘二爷和潘公子,快请!” “柳少侠不必客气。”潘武匆匆摆手,他面带踌躇,吞吞吐吐地似乎想说些什么。见状,洛凝语黛眉一挑,笑道:“潘二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需避讳。” “其实我找柳少侠,是想讨教几招。”潘武犹豫再三,终于说出自己的来意,“听说你们明日就要离开颍川,我怕日后没机会讨教,故而冒昧前来,还望柳少侠不要见怪。” 柳寻衣一愣,还未开口,林方大却已火急火燎地抢话道:“潘二爷今天过来……不会是想给你儿子报仇吧?昨日,寻衣虽对潘公子出手稍重,但好歹没有伤及要害……” “林少侠误会了。”潘武赶忙解释道,“刚刚我和潘春在后院练功,但对练半天却收获颇微。忽然想起柳少侠武艺不凡,若能与柳少侠切磋几招,潘某定会受益匪浅,因此才突然讨饶……倘若柳少侠不愿赐教,我们这就离去。” 说罢,潘武拽着潘春逃也似地朝院外走去。看他那副羞愧难当的模样,不难猜出,潘武能来向柳寻衣讨教,定是鼓足了勇气。 “潘二叔性情内敛,平日少言寡语,也不常与人接触。今天他能硬着头皮不请自来,应该是想为十年之战多做些准备,故而真心向寻衣求教。”洛凝语分析道。 “潘二爷请留步!”柳寻衣闻言精神一振,忙道,“只要你不嫌在下武功粗浅,晚辈愿与潘二爷切磋几招。” “如此甚好!”潘武憨憨一笑,兴冲冲地说道,“如此,潘某先谢过了。” “原来你们在这儿!” 当潘武与柳寻衣寒暄时,丁翠的声音却陡然响起。她端着两盏热茶,满脸笑意地走上前来,故作嗔怒地埋怨道:“你们爷儿俩不是在后院练功吗?为何无端跑到人家这儿来?亏我还担心你们又累又渴,亲自煮了一壶热茶送来,却不料让我里里外外寻了半天。你们看,茶都快凉了!”说罢,她已不由分说地将两杯茶,分别塞入潘武和潘春手中。 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但柳寻衣却总感觉此刻的丁翠,似乎有些过于殷勤。以他这两天对潘武夫妇的了解,他们夫妻的关系,绝不像潘文夫妇那般亲昵。 “你来作甚?”潘武一见丁翠,顿时脸色一板,语气冰冷地训斥道,“我不是告诫过你,练功时不要来打扰我们吗?” “我……”丁翠黛眉微蹙,满脸委屈,幽怨道,“我不担心你,还不能担心儿子吗?你练功不要命,儿子可是又累又渴。”言至于此,她还满眼心疼地看向潘春,关切地问道,“春儿,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我要与柳少侠切磋,你退下吧!”潘武极为不耐地催促道,“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 潘武夫妇一见面即针锋相对,柳寻衣三人唯有尴尬赔笑,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走就走!”丁翠负气道,“你们把茶喝了我就走。” “不喝……” “爹,好歹是娘的一番心意,你又何苦不领情呢?”潘春率先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喝罢,还冲丁翠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丁翠却在潘春喝茶时,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欲言又止的犹豫之色,可终究却也没多说什么。 潘武冷哼一声,迅速将自己的茶囫囵吞下,催促道:“你休要再妨碍我们练功,快些退下吧!”说罢,便甩手将茶杯丢还给丁翠。 令人意外的是,此刻的丁翠竟有些神识恍惚,潘武将茶杯丢在她手上也浑然不知,最终“啪”的一声,茶杯砸落在地,摔成粉碎。 “啊?” 丁翠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在潘武欲要发怒的目光下,她急忙俯身收拾,一不小心被碎片扎破手指,疼的她又是一声痛呼。 潘春见状,急忙劝道:“娘,让下人来收拾吧!你……” “春儿,你陪娘回去上药。”丁翠扔下碎片,反手紧紧攥住潘春的胳膊,而后在潘武愠怒的眼神下,拽着满眼错愕的潘春快步离去。 “娘,我还得陪爹练功……” “练什么功?你爹不是要和柳少侠切磋吗?你先陪娘回去上药!” 丁翠与潘春的声音渐渐远去,柳寻衣却对行径怪异的丁翠愈发好奇。他满腹狐疑地望着丁翠的背影,只等潘武一连呼喊好几声他的名字,柳寻衣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柳少侠,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只管切磋。”潘武拱手道。 “是。”柳寻衣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继而和潘武步入院中。 “寻衣,用我的刀。” 林方大将腰刀扔给柳寻衣,柳寻衣单手接刀,顺势舞动几下,迅速将刚才的疑惑抛之脑后。他凝视着潘武,淡笑道:“潘二爷,久闻玄水刀法了得,今日在下可要大开眼界了。” “我们亦可大饱眼福。哈哈……”洛凝语和林方大站在台阶上观战,眼中充满期待。 “玄水七十二式,我虽苦练多年,却也只练成四十九式,实在惭愧。”潘武将刀横于身前,叹息道,“听说秦明已将‘赤火三十六式’尽数习得,并练得如火纯情。与他相比,我实在是愚钝之极。” “河西秦氏并非每个人都是秦明,我曾亲眼见过秦氏三杰的刀法,应该也是自赤火刀法衍变而来。初识罡猛无比,可真正交手后才慢慢发现,也不过如此。”柳寻衣自信地笑道。 “真想不到,柳少侠对刀法竟也有如此造诣。” “过誉了,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柳寻衣说罢,将刀锋甩于身侧,正色道,“请!” “小心了!” 一声暴喝,潘武脚下轻轻一点,人已闪掠而来,手中钢刀呼啸而至,自上而下,恨不能将虚空斩成两半。 “来的好!”柳寻衣赞叹一声。与此同时,他右臂一挥,将刀锋横于头顶,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潘武的刀重重劈砍在柳寻衣的刀上,力道之大,直将柳寻衣震退半步。 “柳少侠竟能接下我的刀,果然好本事!”潘武大笑一声,随之刀锋一错,刀刃蹭着刀身硬生生地划了出去,金属摩擦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星,并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鸣响,令洛凝语和林方大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 双刀交错而分,随之而来的,便是你来我往的疯狂对攻。 潘武一招接一招地施展精妙绝伦的玄水刀法,刀势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柔中带刚,千变万化,延绵不绝,运力无穷。 柳寻衣见招拆招,同时也被潘武的刀法惊的连连称奇,好几次防不胜防,险象环生。 二人交手,直看的洛凝语、林方大胆战心惊,神湛骨寒,心中无不在为渐落下风的柳寻衣捏着一把汗。 刀影嚯嚯,急来急往,柳寻衣看到潘武眼中精光四射,战意盎然。此刻的潘武,与平日木讷呆板的模样大相径庭。 见状,柳寻衣不禁暗想:“潘前辈所言不错,他的二儿子果真是个武痴,与人交手竟如此亢奋,与往常简直判若两人。” “打得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潘武与柳寻衣已大战七十几个回合。前二十回合,双方都在相互试探,故而分庭抗礼。可二十回合后,直至七十回合,几乎是潘武隐隐压着柳寻衣打,而柳寻衣也在玄水刀法的精妙下,数次险中求存。 但奇怪的是,自七十回合开外,潘武似乎体力不支,出招竟越来越慢,而且还愈发凌乱。不明所以的柳寻衣趁势而上,迅速反攻,短短几个回合,便将潘武连消带打的难以支撑。最终脚下一个踉跄,被柳寻衣一脚踹翻在地。 柳寻衣并未追击,而是急忙收招而退,算是给潘武保留几分颜面。 “柳少侠好功夫,潘某佩服!”潘武坐在地上汗流不止,气喘吁吁地称赞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打的如此痛快了。哈哈……” “潘二爷的刀法精妙无双,在下险些小命不保。”柳寻衣苦笑道。 “但不知柳少侠可……可否看出潘某刀法中的不足……”潘武似乎极其疲惫,甚至是上气不接下气,脸色也是微微发白。 “玄水刀法以柔克刚,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却需要比寻常刀法多使三分力道,方能控制得当。”柳寻衣沉吟片刻,坦言道,“潘二爷使的虽是玄水刀法,但攻势却是大开大合的罡猛路数,或与玄水刀法的精妙有所不符,甚至……背道而驰。” “柳少侠一语……一语道破……”潘武的气息变的越来越急促,说起话来也越发艰难,“我爹也曾如此……如此评价过……” “潘二爷?”柳寻衣终于意识到潘武的异样,顿时眉头一皱,快步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潘武,关心道,“刚刚我没伤到你吧?” 在柳寻衣的搀扶下,潘武缓缓起身,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艰难地摆手笑道:“没有……是我……是我自己体力……体力耗尽……噗!” 潘武话未说完,口中却猛地喷出一股鲜血。再看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不见半点血色。 “怎么回事?” 洛凝语和林方大赶忙冲上前来,三人合力架住潘武。却见潘武眼神涣散,身体剧烈抽搐着,眼、耳、口、鼻均有血迹向外渗出。尤其是嘴里,一股一股地向外喷着血沫子,模样甚是骇人。 “潘二叔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洛凝语慌忙问道,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早已方寸大乱。 柳寻衣迅速出手,先行封住潘武几处要穴。随之小心查探,并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潘武的脖颈。 不摸不要紧,一摸却令柳寻衣原本慌乱错愕的脸色,瞬间变的如死灰一般难看。 “潘二爷他……死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家门不幸 夕阳渐落。潘府上下被阴霾笼罩,沉如磐石,静如死寂。 洛凝语和林方大帮着潘文等人,处理潘武后事。柳寻衣却独自一人,来到潘初八的书房。 推门而入,书房内一片昏暗,静若无人,天色已晚但却并未掌灯。 昏暗处,精神萎靡的潘初八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短短几个时辰,他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本来精明深邃的眼神,变的浑浊涣散。纹丝不乱的银发,此刻也凌乱不堪。佝偻着老态龙钟的身躯,面如死水,形同枯槁,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气神。 “前辈……” 刚刚才历经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于年过八旬的潘初八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变。此刻,柳寻衣纵有千言万语,却仍显苍白无力,再多的安慰,对于潘初八也是味如嚼蜡,毫无意义。 “老二……送走了?”潘初八微弱的声音颤抖不已,语气中蕴含着巨大悲痛,令柳寻衣的心中顿时涌出百般滋味,好不难受。 “走了。”柳寻衣强做镇定,轻声作道,“前辈,您……” “梨花散。”潘初八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桌上一小堆白色药粉,有气无力地哽咽道,“老二媳妇儿真是好狠的心,竟会对与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男人,下这种剧毒……” “前辈放心,已经派人去找了。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把二夫人带回来,在潘二爷灵前做个交代。”柳寻衣道。 “找到如何?”潘初八苦涩道,“就算把她千刀万剐又如何?老二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前辈请节哀。”柳寻衣好言抚慰,继而话锋一转,迟疑道,“还有一事,刚刚我们去寻二夫人的时候,发现……潘春公子也不见了。” “被老二媳妇儿带走了呗!”潘初八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他摇头嗤笑道,“两杯茶都有毒,老二媳妇儿舍得杀自己的男人,但终究舍不得杀自己的儿子。她故意将潘春带走,是要及时为他解毒。她料定此事隐瞒不过,所以就……畏罪而逃了……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我早该料到老二迟早要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柳寻衣闻言不禁暗吃一惊,犹豫再三,终究没忍住心中疑惑,反问道:“此话何意?难道这件事还有其他隐情?” 潘初八苦笑之余,两行老泪也顺着眼角流淌出来,似是喃喃自语地说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曾为这句话而一忍再忍,却没想到最终竟害死自己的儿子……” 看着潘初八痛不欲生的模样,柳寻衣实在不忍再揭他疮疤,本想好言相劝,但潘初八却突然愤愤不平地开口道:“老二媳妇儿对潘武……不忠啊!”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 “这个女人早与潘家貌合神离,若非贪图家业,她早就弃潘武而去了。”潘初八不理会柳寻衣的反应,径自叹息道,“她和李老虎不清不楚,已不是一两天了。这件事她自以为隐瞒的天衣无缝,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曾暗中派人查过她的底细,原来她早在嫁给潘武前,就已是李老虎的姘头,她嫁入潘家分明是有所图谋……” 柳寻衣本不想打听别人家事,但如今潘武在他眼皮子底下惨遭毒杀,他若不问个究竟,实在难解心中郁结,故而追问道:“那……潘二爷可知道此事?” “他虽不曾提起,但我想他这两年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潘初八哽咽道,“老二曾是个豪爽开朗之人,对这个女人也是情深意切,百般宠爱。但这两年他却突然转性,不仅整个人变的沉默寡言,整日郁郁寡欢,就连对他曾视若明珠的女人,都变的异常冷淡,甚至……厌恶。” 听到这里,柳寻衣终于明白潘武为何对其他人还算和气,唯独对自己的夫人一直横眉冷眼,甚至动辄还会拳打脚踢。柳寻衣本以为潘武天生古怪,甚至还隐隐替丁翠叫屈。现在想来,应该是潘武爱之深,所以恨之切。 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百般宠爱的女人对自己不忠?非但不忠,而且还整日装模作样,实则暗藏祸心,另有图谋。 “既然如此,潘家为何还留着她?潘二爷何不一纸休书将她……” “我又何尝不想如此?”潘初八摇头道,“但我不能这做,无论是为潘家的声誉,还是为潘武的颜面,我都不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我本想等潘武自己开口,但他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明明心里委屈,却始终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他自己都选择隐忍,我这个做爹的又能如何?难道要当面告诉他,他的媳妇儿是别的男人的姘头吗?说到底,除了潘家与老二的名声之外,潘武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放不下她……” 此事听上去虽有些不可理喻,但细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实则,当局者有时并不糊涂,甚至比旁观者还要明白。但正因为他明白,所以他深知自己还有万千顾虑。而这些顾虑,旁人却永远无法体会。因此,当局者才不得不继续装糊涂。 “都说最毒妇人心,之前我不相信,现在却深信不疑……”潘初八苦笑道,“我本以为丁翠只是贪财,却没想到她竟会要了老二的命……”言至于此,潘初八顿觉悲从心来,竟是当着柳寻衣的面,掩面痛哭起来。 “那潘春公子……” “潘春是她儿子不假,但我也曾怀疑过他究竟是不是我潘家的骨肉。毕竟潘春的样貌、性格和云儿、雨音大相径庭。潘家儿孙大都模样俊俏,乖巧懂事,可潘春却天生相貌丑陋,性格乖戾嚣张……但此事非同小可,我不得不考虑潘武的感受,因此虽有怀疑,但终究没有深究,并一直将其视为亲孙子对待。心想他娘再如何不是,孩子都是无辜的。”潘初八老泪纵横,痛哭流涕,“可如今想来……潘春或许真不是老二的子嗣,而是那个女人与李老虎的孽种……否则这个女人就算念在孩子的情分上,也断然不会对孩子亲爹下此毒手。” “这……” 太多意想不到的消息令柳寻衣应接不暇,他感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对潘武、丁翠、潘春这一家人,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以及匪夷所思的凌乱关系,毫无应之策,半晌也只涌现出“可怕”二字。心中暗暗感慨,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若彼此勾心斗角,简直比江湖中的刀光剑影更加可怕。 事已至此,柳寻衣早已不知所言,唯有愣愣地站在房中,目光怜悯地望着眼前这位,短短数日却连番受挫,孤苦凄凉的迟暮老人。 “前辈,既知此事与李老虎有莫大关系,那我愿替你走一趟东湖帮……” 潘初八望着杀意尽显的柳寻衣,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不过终究还是慢慢摇了摇头,道:“柳少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不过眼下潘家危在旦夕,因此在解决与秦家的恩怨前,我不想节外生枝。至于李老虎,且不说你能不能单枪匹马地闯入东湖帮,就算你能擒下他,到时他若抵死不承认,我们无凭无据,又能将他如何?更何况,想在颍川动他,无异于与东湖帮和其麾下的众多帮派为敌,甚至是与颍川官府为敌。无论是你,还是眼下的潘家,对于这个后果,我们都远远承受不起。” “难道潘二爷的死就这样算了?” “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潘初八眼神阴狠地说道,“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手刃毒妇,为我儿报仇雪恨,但……不是现在。” “前辈……” “你们明日便动身回洛阳吧!”潘初八挥手打断柳寻衣的话,直言道,“你替我将这封信转呈洛府主。” 说罢,潘初八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于柳寻衣,嘱咐道:“请转告洛府主,明年之事,一切如旧。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将如期在少林举行。到时希望他能亲临少林,为我潘家主持公道。” “我一定转达。”柳寻衣重重点头道,“只不过……如今潘家刚遭不幸,我们又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潘武的后事交由潘文处理,足矣。现在既不能报仇,亦不能宣扬,只能对外人说潘武是突患急症,暴毙而亡。因此,你们留下毫无益处,还是尽早离开颍川这个是非之地吧!” “前辈,我料李老虎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更何况,如今潘二爷和潘春公子都不在了,只剩贺总镖头一人,明年又该派谁去应战秦家……” “去吧!”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潘初八却颇为不耐地摆手说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不扰柳少侠费心。今夜我要为老二守灵,现在想歇息一会儿,柳少侠请出去吧!转告洛小姐和林少侠,让他们不必再来请辞。明年三月初一,我与他们在少林相见。” 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再度开口,潘初八已缓缓闭上双眸。而就在他闭眼的瞬间,两行热泪再次难以抑制地顺着他苍老的面颊,悄悄滑落而下。 “前辈保重,晚辈……先告辞了!” 柳寻衣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潘初八,随之叹息一声,拱手而退。他出门后将房门轻轻关上,给潘初八留下一个静谧的空间,独自“疗伤”。 “寻衣?”洛凝语迎面而来,神色担忧地问道,“潘八爷他……还好吧?刚才我和林方大商量,因为明天就要回洛阳,所以今夜我们想为潘二叔守灵,略表心意,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柳寻衣神情严肃地随口拒绝。与此同时,其眼底深处陡然泛起一抹阴寒之意,别有深意地喃喃念道,“今夜我想好好休息,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说罢,不等洛凝语询问究竟,柳寻衣已快步消失在她那充满疑惑的视线之中。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蛇鼠一窝 “娘,你为何带我来东湖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下午离开潘府后,满腹疑惑的潘春一路不停追问,但丁翠却始终一言不发,径自前行。 入夜,娘俩儿一路来到东湖帮老巢,面对虎视眈眈的东湖帮弟子,潘春满心忌惮,但丁翠却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一路引着潘春直奔老巢腹地。令潘春大为不解的是,他们一路走来,沿途所遇东湖帮众无数,却无一人出面阻拦。 丁翠轻车熟路地将潘春带入议事堂。此刻,李老虎已在此恭候多时,除他之外,左右还分别坐着十几个彪形大汉,这些都是在颍川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东湖帮弟子,也有其他帮派的老大。 “娘。”潘春右手紧紧按着刀柄,左手轻轻拽了拽站在身前的丁翠,满眼提防地环顾堂内众人,低声道,“小心,这些人可都是……” “春儿,跪下!”不等潘春把话说完,丁翠却突然神色肃穆地一声喝令。直听的潘春一愣,错愕道:“娘,你说什么?为何让我跪下?” “跪下!”丁翠再次轻喝一声,与此同时,她还用手去按潘春的肩膀,“你若还听娘的话,那便跪下!” 潘春虽满头雾水,但却拗不过丁翠,只能缓缓跪倒在地。虽是跪着,但他的双眼却一直小心打量着四周。 突然,丁翠伸手一指李老虎,对潘春下令道:“春儿,叫爹!” “什么……” “跪好了!” 潘春大惊,欲要下意识起身,但却被丁翠突如其来地一巴掌,给狠狠打了下去。 “娘,你在胡说什么?”潘春惊呼道,“你是不是糊涂了?” “春儿,你住口,好好听娘说。”丁翠正色道,“其实潘武并非你的亲生父亲,他才是!” 顺着丁翠手指的方向,潘春满目诧异地望向面带笑意的李老虎,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复杂之至。这个消息岂止令他难以置信?简直是危言耸听。 潘春眼中既惊恐又疑惑,既忐忑又迷茫,看着面前的李老虎,他的思绪瞬息万变,根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潘春想笑,想尽可能露出轻松的笑容,以此缓解眼前的尴尬。可他的笑容才刚刚绽放,却又不由自主地凝固在嘴边,只能用颤抖的声音,倔强地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娘,你骗我。我是潘家的子孙,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娘没有骗你。”丁翠言之凿凿地说道,“春儿,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潘家对我们娘俩儿来说,其实是外人。” “不……”潘春表情僵硬地连连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是潘春,是潘初八的孙子,潘武的儿子,我……” “潘武已经死了!”丁翠看着几乎疯癫的儿子,突然大声喊道,“若不是为娘及时给你解药,你今天晌午也死了……” “什么?”丁翠此言一出,潘春登时呆若木鸡。他瞪着一双惊恐而迷茫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丁翠,忙不迭地追问道,“娘,你说什么?你说我爹他……死了?为什么?我爹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才一下午的功夫,就什么都变了?娘,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翠俯身跪在潘春身边,伸手抱住潘春的脑袋,痛心疾首地解释道:“春儿,你听我说,你不是潘武的儿子,李老虎才是你爹。你也不是潘家的子孙,你是东湖帮的少帮主……” “是你害死我爹?”潘春突然眼睛一瞪,愣愣地凝视着丁翠,怒声道,“是你的茶,你给我们的茶里有毒,是不是?” “是!”丁翠咬牙切齿地承认道,“潘武对我整日横眉冷目,拳打脚踢,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生活在他身边,我如同身在地狱。其实我早就想杀他,今天为娘终于能如愿以偿,我高兴!我太高兴了……” “啪!” 潘春突然扬手,狠狠挥出一记耳光,打醒了正在疯狂喊叫的丁翠。 母子二人皆是瞬间愣住,丁翠眼泛泪光,默默注视着潘春,眼中既疼惜又伤心。而潘春则目光颤抖地回视着丁翠,眉宇间说不出的复杂。 “春儿,你竟敢打娘?” “你杀了我爹……” “潘武不是你爹,他才是!”丁翠发狂似的指着刘老虎,尖叫道,“他才是你亲爹,你是他儿子,不信你们可以滴血认亲!” “春儿!” 李老虎突然开口,瞬间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李老虎含笑起身,从刘三手中接过水碗,继而抽出腰间的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碗中。而后,他又快步走到潘春面前,一把攥住恍若失神的潘春的手腕,并迅速将其手指刺破。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水碗中的两滴血迅速合二为一,最终融为一体。 “恭喜李帮主找回儿子!” “恭喜东湖帮后继有人!哈哈……” 一时间,堂中尽是奉承恭贺之声。 李老虎极为得意地放声大笑,目光欣慰地望着茫然无措的潘春,淡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叫李春,是东湖帮的少帮主。” “见过少帮主!”堂中众人纷纷起身,齐声大喝。 潘春大惊,他愣愣地环顾着周围的帮众,心中在万分诧异与茫然无措之余,竟是情不自禁地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虚荣和满足。于此同时,原本悲伤惊恐的眼中,也隐约涌现出一抹思量。 “在潘家二十几年,可曾有过今日这般场景?”李老虎似乎看出潘春心思的变化,不禁大笑道,“你在潘家只是个阔少爷,但在这儿却不同。在东湖帮你可以说一不二,可以一呼百应、可以呼风唤雨,甚至可以为所欲为。哈哈……你是我李老虎的儿子,以后谁也不敢对你说三道四,谁也不敢对你指手画脚,至于那个潘家……所有的一切,迟早也全都是你的。” 潘春此刻的心情复杂之极,若说他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潘家毫无感情,自是不可能。但若说眼前新的身份,以及新身份所能带给他的虚荣,他毫不心动,亦是不可能。 潘春本性贪婪,骨子里和李老虎是同一类人,无论潘初八如何悉心教导,却终究难改其血液里流淌的奸诈本性。 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潘春一时难以适从。毕竟,几个时辰前他还是潘武的儿子,还在为潘家的生死存亡,挥刀苦练。但此刻,潘家的生死荣辱却和他再无关系,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李老虎和丁翠,潘春只感觉自己似乎已死过一次,现在则是另一次生命的重生。 “你们……”潘春在混沌中突然想到潘初八、潘文夫妇、潘云、潘雨音,这些他曾经至亲至爱的人,不由心中一禀,急忙开口道,“你们要对付潘家?如果是,那能不能……留他们一条生路……” “我刚已说过,在这里,你可以说一不二,随心所欲。”李老虎大笑道。说罢,他指着堂中众人,朗声道,“你们都是我李老虎的朋友,今日也替我做了见证。他是我儿子,你们也算见过了。日后在颍川地面上,还望三老四少、各位老大,能对犬子多多照顾,不管是对也好,是错也好,都能看在我李老虎薄面上,厚待犬子。我在此先谢过大家了!” “李帮主客气了,我等日后自当尊奉少帮主之命。”众人纷纷附和。 李老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左右吩咐道:“你们先带夫人和少帮主下去歇息,其他事改日再说!” 待丁翠和潘春离开后,李老虎又在寒暄声中,送走其他帮派的老大,而后屏退本帮弟子。转眼间,议事堂内只剩李老虎一人。 “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儿子,恭喜!” 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只见跛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内堂。 直至灯火通明处,跛子的相貌方才完全展露出来。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甚是粗鄙丑陋。但却天生带着一副内敛阴狠之气,似是不苟言笑,即便偶有笑容,也是那种令人心底发毛的阴笑。 六尺高,身材倒颇为精壮,除去一条腿瘸外,身体再无异于常人。一身布衣青衫,略显陈旧,腰间斜插着一把被麻布缠裹的短刀。数日前,李豹正是死在这把刀下。 李老虎赶忙迎上前去,拱手道:“一切还不是托你的福?若非有河西秦氏在背后给我撑腰,我又岂能这么快和他们娘俩儿团聚?” “李帮主,不必客气。”跛子笑道,“连我也没想到,你的动作竟会如此之快。看来我这次没再看走眼,有个忠于你的姘头在潘家做内应,李帮主做起事来,果然利索很多。” “嘿嘿……”李老虎也听不出跛子此话,究竟是夸自己还是讽刺自己。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再去得罪跛子,故而佯装憨实地笑道:“一包梨花散,远比亲自动手容易的多。况且夫人也早有离开潘府之心,故而此次一拍即合,必当事半功倍。” “不错。”跛子点头道,“如今潘武已死,潘春也离开潘家,潘初八精心挑选选的三人,已去其二。只剩一个龙威镖局的贺虎,不足为虑。” “如此说来,你交给我的差事……算是办完了?”李老虎眼睛一亮,与此同时,他不经意地向后退了半步,别有深意地笑道,“接下来……我东湖帮的前程,可就全仰仗阁下了。” “你既帮我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你。”跛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李老虎,幽幽地说道,“怎么?你担心我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被跛子一语挑破,李老虎也不否认,只是讪讪一笑。 “放心,我不会杀你。”跛子淡淡地说道,“待明年秦、潘两家的恩怨了结后,潘家的一切就都归你了。”说罢,跛子已迈步朝堂外走去。 “阁下去哪?”李老虎急忙追问道。 “颍川事情已了,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 “你若走了,万一明日潘家联手贤王府,来向我兴师问罪,我如何应对?我刚刚设计杀了潘武,潘初八定会报仇雪恨。” “放心,潘初八现在自身难保,贤王府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洛天瑾如今百事缠身,潘初八是个识时务的人,断不会因此而节外生枝,耽误大事。所以明年三月初一前,他们没功夫找你麻烦。”跛子头也不回地淡淡回道。此刻,他人已走出堂外。 “等等!”李老虎快步追出,面对空荡无人的夜幕,朝天呼喊道:“那明年三月初一之后,又当如何?” “那时自有河西秦氏亲自招呼他们,你更可高枕无忧!” 闻听此言,李老虎不禁面露思量之意。跛子离开不久,原本空无一人的议事堂内,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几十名严阵以待的刀手。 这些刀手都是李老虎事先安排的,以备不时之需。此刻见跛子已走,故而纷纷现身。李老虎头也不回地随意挥了挥手,几十名刀手便又迅速消散在议事堂左右。 狼狈为奸,往往在相互利用的同时,也在相互提防。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下疑凶(四更) 深夜,颍川城外密林,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朝月光射来的方向徐徐而行。 十丈之外,一棵参天古树上,一位黑衣人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倚靠在枝头。 黑衣人双手抱胸,怀中斜插一把利剑。头戴斗笠,边沿压的很低,低到几乎完全遮住他的面容。 朦胧月色,在密林中洒下一片干枯的昏黄,死灰般的寂静,凝固般的空气,连一缕风丝儿都没有。 片刻之后,跛子行至树下,陡然停住脚步,抬眼看向枝头上的黑衣人,月色下露出一张丑陋的脸庞。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不屑地冷笑,沙哑的声音如风吹枯草般,略显刺耳。 “久等了!” “不久,我只不过快你一步而已。” 黑衣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他用剑将斗笠轻轻挑开,射出两道充满鄙夷的目光,此人正是柳寻衣。 柳寻衣俯视着树下与自己含笑相视的跛子,戏谑道:“若你的腿没瘸,我未必追的上你。” “从东湖帮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不知我这个瘸子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你?”跛子明知故问。 “你身上的血腥味,以及……你欠的债!”柳寻衣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几日潘家接二连三遭难,都是拜你你所赐。如今别人因你家破人亡,你又怎好一走了之?” “如此说来,你是来取我性命的?”跛子不以为意地笑道,“不知你为谁而来?又要替谁报仇?李豹?还是潘武?” “你肯承认就好。”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冷厉,沉声道,“潘家本就势单力薄,明年之战更是胜算渺茫。即便如此,你仍两次三番设计迫害,非要赶尽杀绝,置潘家于万劫不复之地,难道不觉得有些欺人太甚吗?” “潘、秦两家的恩恩怨怨,没人能说清楚,你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跛子回道,“既然你来了,正好回去替我向洛天瑾传句话,告诉他以后少管别人闲事,有些事他不该管,也管不了。”说罢,跛子竟不再理会柳寻衣,径自低头而去。 柳寻衣纵身一跃,稳稳地翻落在跛子身前。宝剑一横,死死拦住他的去路,冷声道:“这番话你还是亲自去向洛府主说吧!今夜我不杀你,而是要擒下你,待明年三月初一,把你和李老虎一起绑到少林,与河西秦氏当面对质,让少林高僧和武林同道一起主持公道,看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算不算英雄行径?你们秦家,又算不算武林正派?” “哈哈……”闻言,跛子陡然狂笑起来,笑声干瘪而粗糙,令人闻之厌恶。他用嗜血的眼神,死死盯着柳寻衣,狞笑道:“你可要想清楚,‘擒我’比‘杀我’……更加凶险。”说罢,跛子再度挤着嗓子,发出一阵骇人的尖笑。 “李老虎固然歹毒,但你才是罪魁祸首。”柳寻衣道,“夺人基业、害人性命,你们硬是把好端端的一个潘家,害的惨不忍睹。你非但没有悔恨之意,反而变本加厉,嚣张至极。作恶者逍遥自在,为善者却家破人亡,这是何道理?你们如此对待一位迟暮老人,又于心何忍?” “潘初八不死守着‘玄水下卷’,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跛子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真正把潘家逼上绝路的,不是东湖帮,不是河西秦氏,而是潘初八自己。时至今日,他仍不知悔改,接下来潘家只会死更多人,下场只会比现在更加凄惨。如果你们想帮他,那就不该插手潘、秦两家的恩怨。只要贤王府不插手,潘初八就不会再抱任何希望。没有希望,自然也能痛定思痛,之后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如果那样,潘家谁都不用死,就连潘初八……都能远离江湖恩怨,颐养天年。”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义正言辞的跛子,缓缓摇头道:“荒谬!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刚刚的一番话,简直是胡搅蛮缠。明明是秦家欲夺潘家的‘玄水下卷’在先,结果却把错推到潘八爷头上,甚至怪到贤王府头上,实在可笑至极!可恶至极!依你所言,强盗抢劫、杀人,其实是强盗无罪,反而是被杀的人有错?他应该主动将自己财物交给强盗,而不应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是也不是?” “钱和命究竟哪个重要?”跛子反问道,“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但钱和命本都应属于自己,又为何要选择?”柳寻衣驳斥道,“你把错归于选择之人,但其实最有错的,是逼迫别人做出选择的人。他们这才是祸根,就和你一样!” 跛子满眼不屑地冷冷一笑,道:“我本以为来找麻烦的人,会是林方大那个莽夫,却没想到竟会是你。” “是我又如何?” “其实想置潘家于死地的最好办法,不是杀潘武,而是杀贤王府的人。”跛子冷声道,“只要贤王府的人死在颍川,洛天瑾与潘初八必会反目。只要贤王府不再背后支持帮潘家,潘家则必败无疑。” 柳寻衣冷笑道:“你本来就是冲我们来的。我们来颍川当日,你便已躲在高升客栈,暗中监视我们。你杀李豹,是想借东湖帮之手对付我们,只不过李老虎也不傻,他没有进你的圈套,而是将李豹的死嫁祸给潘家,并趁机狠狠敲诈一笔。于是一计不成,你便再生一计,对付我们不成,便全力破坏潘家。你借李老虎与丁翠的关系,毒杀潘武,离析潘春,让潘家好不容易培养的三个高手,顿失其二。如此一来,潘家连最后一丝胜算都荡然无存。” “你很聪明,不过却明白的晚了些。今夜来找我的人,若是洛凝语或林方大,我反倒省心,直接取走他们性命,一了百了。至于你……” 柳寻衣从跛子的话中,似乎听出一丝端倪,不禁狐疑道:“我又如何?难道你不想取我性命?” “你进贤王府才几天?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怎及洛凝语和林方大?”跛子嘲讽道,“你死与不死,对洛天瑾而言,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柳寻衣满眼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跛子,语气古怪地问道:“就因为这个?” “既然杀你无用,我又何必枉费功夫?亏本的买卖,我没兴趣!”跛子极为不耐地摆了摆手,催促道,“今夜算你运气好,捡回一条小命,你走吧!” 柳寻衣虽不明白跛子此举究竟何意,但也无暇多想,忽然拔剑出鞘,直指跛子,冷喝道:“你不杀我,但我却要擒你!” “就凭你?” 跛子话音未落,右手已猛地将短刀抽出,毫无预兆地先发制人。只见寒光一闪,须臾间锋利的刀刃已直直地朝柳寻衣的面门砍来。与此同时,跛子怒喝一声:“我虽懒的杀你,但你若冥顽不灵,执迷不悟,那我也不在乎费点时间,收下你的小命。” “哼!笑话!” 柳寻衣的反应也丝毫不慢,手中宝剑急转,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剑身已将短刀拦下,刀剑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隐约间迸发出零星火光,映射在柳寻衣与跛子那互不相让的坚毅眼神之中。 忽然,刀剑左右分离,柳寻衣剑锋一甩,毫不迟疑地挺刺而出,直取跛子心窝。 情急之下,跛子将短刀自掌心迅速一转,阴手持刀,猛地向左挥出,随着“铿”地又一声脆响,柳寻衣的宝剑被短刀打偏。 见状,跛子急忙向右转出,锋利无比的剑刃擦着刀身和跛子的胸口,“嗖”地一下刺飞出去,带起一道凌厉的剑气,将跛子胸前的布衣划开一道豁口。 “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刀剑交错中,跛子冷声喝骂,而柳寻衣则全然不顾气急败坏的跛子,手中宝剑连翻挥舞,攻势凌厉,角度刁钻,一招连着一招,一剑更胜一剑,直打的跛子应接不暇。 六十个回合后,跛子在柳寻衣延绵不绝的攻势下,已渐渐有些慌乱,手中短刀上下翻飞,一开始还能与柳寻衣平分秋色,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攻势减少,守势增多,最终全变成防守闪避,在密不透风的剑势下,跛子已无暇反击。 “看来你的秦家刀法也不过如此!” 柳寻衣与跛子越打越心惊。他惊讶的是,跛子所用的刀法,非但没有任何精妙之处,反而粗糙不堪,破绽百出。 柳寻衣曾经领略过潘武的玄水刀法,也被玄水刀法逼得毫无招架之力,在惊讶于‘玄水下卷’精妙无双的同时,也曾揣测过秦家的‘赤火上卷’,必定同样非比寻常。 可眼前的跛子所施展的秦家刀法,非但谈不上精妙,甚至连秦氏三杰也远有不及。如此以来,又岂能不令柳寻衣大感意外? 突然,跛子一刀将柳寻衣逼退,飞身退出十丈之外。不等柳寻衣挺剑而追,本来摆出架势准备死战不退的跛子,竟毫无预兆地匆忙转身,迅速钻入密林深处,几个闪掠便消失在黑暗中。 柳寻衣万没料到,嚣张自大的跛子竟会说一套做一套,打到一半,说跑就跑。登时一愣,当他欲要追杀时,跛子却早已逃的没了踪影。 “今夜暂且饶你一命,有种明年三月初一,来少林与我再战一场。到时我秦天九一定奉陪到底!” 密林深处传来跛子的挑衅声,着实令柳寻衣错愕不已。虽然江湖中喜欢虚张声势的人不少,但如跛子这般表里不一,诡谲多变的,柳寻衣却是头一次遇到。 “秦天九?”柳寻衣默念着跛子的名讳,沉寂片刻,方才收剑入鞘。 不知为何,柳寻衣总有一种错觉,认为今夜与之交手的秦天九,虽然看上去刀法稀松,武艺平常,但实际上却似乎有所保留,并未真正全力以赴。 苦思许久,但又寻不得究竟,柳寻衣最终只能懊恼地叹息一声,转而朝颍川方向快步走去。 途中,还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柳寻衣的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这个秦天九……是如何知道我才进贤王府不久的?”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府中古怪 腊月十五,正午。 柳寻衣、洛凝语、林方大回到洛阳,经历过潘家一连串的变故,他们的心情未免有些压抑,与离开洛阳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简直判若天地。 “小妹,你们回来了!” 柳寻衣三人刚刚踏入贤王府,洛鸿轩便匆忙迎了出来。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上前寒暄,满眼疲惫的洛凝语,已快步冲上前去,娇声道:“哥,我好想你啊!” 面对洛凝语的亲昵,洛鸿轩却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若隐若现地涌出一抹忧虑之色。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头一禀,忙问道:“公子为何愁眉不展?莫非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府里出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愣,三人的目光齐齐地投向欲言又止的洛鸿轩,好奇之意不言而喻。 洛鸿轩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凝语,犹豫再三,突然叹息一声,随之轻轻点了点头。 “哥,府里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想急死我们不成?”洛凝语迫不及待地拽起洛鸿轩的手臂,拼命摇晃着,不断催促道,“可是爹、娘出了什么事?”言至于此,洛凝语的眼中恨不能快要急出泪来。 洛凝语曾亲眼见到潘武暴毙,于是她在感慨世事无常,生死一线的同时,也对自己的至亲,多了一份莫名的关心和担忧。 “小妹放心,爹娘无碍。”洛鸿轩好言安抚,转而看向一脸凝重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几次想开口,却都没说出下文。他再度叹息一声,快速说道,“你们还是先入府吧,爹已催问过好几次了。” 说罢,洛鸿轩不等不依不饶的洛凝语再三追问,迅速转身,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面对洛鸿轩的古怪行径,柳寻衣三人不禁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中堂内,林方大将潘家现状,以及这几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和凌潇潇。二人得知潘家境遇凄惨,无不面露惊讶。凌潇潇更直言怒斥东湖帮无法无天。相比之下,洛天瑾的反应,则要沉稳老练许多。 洛天瑾默不作声地聆听林方大侃侃而谈,脸上不喜不怒,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还有这封信,是临行前潘前辈亲自交给我,让我转呈府主。”柳寻衣从怀中掏出潘初八的书信,呈于洛天瑾。 洛天瑾神色狐疑地将信拆开,默默观阅一遍,待他看完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时,目光却又不经意地朝柳寻衣轻轻一瞥。虽只是一个眼神,但却令柳寻衣感到一阵莫名心慌。 他从洛天瑾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狐疑、思量、揣度,甚至是……审视。 “瑾哥,信上写些什么?”凌潇潇好奇地问道,“可是要我们派人去颍川帮他?” 洛天瑾并未如往常那般,将信交于凌潇潇,反而突然将信折起,匆匆塞进信封。 面对凌潇潇错愕的目光,洛天瑾轻笑道:“潘八爷是位有骨气的老英雄。不到山穷水尽,他断不会向别人开口求救。这封信中……只是些寒暄感谢之辞罢了。” 既然洛天瑾开口,凌潇潇也自然不会多问。她陪在洛天瑾身边二十多年,岂能不知洛天瑾的性子?直觉告诉她,这封信的内容一定不像洛天瑾解释的那么简单。而洛天瑾之所以避而不谈,定是有所顾虑,因此才随口搪塞。 “此去颍川风尘仆仆,又历经多变,你们辛苦了。”洛天瑾朝柳寻衣三人笑道。虽然他的言辞颇为轻松,但语气却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压抑感觉。 似乎洛天瑾此刻正被什么其他事所困扰,因而无暇旁顾。 “府主,潘家的事……咱们还管不管?”林方大是个直性子,见到洛天瑾似乎不太在意潘家,不由心生焦虑,因此非要当面向洛天瑾问个明白,才能甘心。 “管!”洛天瑾轻笑道,“我若不想管,又何必让你们白白折腾一趟?” “那我现在就请命。”林方大直言道,“请府主允许我带人赶赴颍川,端了东湖帮的老巢。让那只‘假老虎’知道知道‘真老虎’的厉害,哼!” 面对愤愤不平的林方大,洛天瑾突然冷笑,反问道:“你这么着急,究竟是想为潘家报仇雪恨?还是想替自己出口恶气?” “都一样!”林方大辩解道,“摆平东湖帮,既替潘家讨回公道,也能让我出口恶气。” “胡闹!”凌潇潇黛眉一簇,怒斥道,“林方大,你把我贤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土匪窝吗?动辄就要带人去杀这个、杀那个,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我……” “住口,听我把话说完!”凌潇潇挥手打断林方大的话,继续道,“东湖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贤王府与他们争斗,岂不自贬身价?有失体统不说,日后武林群雄又会如何取笑我等?再者,东湖帮在颍川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又岂是你这个莽夫能轻易解决?说不定你非但没能摆平他们,反倒被他们摆平,到时岂不更加丢人现眼?” “夫人教训的是,我……知错了。”林方大嘟嘟囔囔着回道,随即他话锋一转,急声道,“那不提东湖帮,单说潘家。如今潘武已死,潘春不知所踪,潘家能拿的出手的人,只剩贺虎一人。让贺虎独自迎战秦家,岂不是以卵击石?府主,此事要如何处置?要不咱们派人……” “潘、秦两家的恩怨,外人岂能随意插手?”洛天瑾摇头道,“他们早已有约在先,只能选自家人出面比武,断不能借外人之力。潘八爷是个守规矩的人,因此就算我想出手,他也定然不会答应。” “那……” “此事容我三思。”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随即他目光转向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说秦家也派人去了颍川?” “是。”柳寻衣点头道,“李豹被杀,潘武之死,都是秦家在背后捣鬼。”说罢,柳寻衣面带愧疚地看向林方大和洛凝语,苦笑道,“实不相瞒,在离开颍川前,我曾因气愤难忍,连夜追查真凶,欲将其擒下,以便明年与河西秦氏当面对质。只不过……最后却让他跑了……” “这倒奇怪了。”凌潇潇满眼不解地看向洛天瑾,狐疑道,“依河西秦氏今日之势,根本不必惧怕潘家。又何必多此一举,落人口实?莫非秦明是个多疑之人,非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肯罢休?” 洛天瑾并未回答凌潇潇的问话,而是目光幽深地凝视着柳寻衣,似是思量着什么。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道:“你们到颍川的第一天,他就出现在你们所住的客栈?所以他一开始是冲你们去的,只因后来嫁祸不成,才将矛头转向潘家?” “是。”柳寻衣答道。 “此人姓甚名谁?”洛天瑾问道,“你既与他交手,那他的样貌如何?武功又如何?” “他叫秦天九。”柳寻衣直言道,“其貌不扬,是个跛子。至于武功……倒也算说的过去。” “秦天九?”柳寻衣此言一出,洛天瑾和凌潇潇同时一愣。沉寂片刻,凌潇潇神色狐疑地追问道:“他真说自己是秦天九?” “是。”柳寻衣诧异道,“不知有何不妥?” “河西秦氏确有此人,并且是个跛子。”凌潇潇解释道,“不过此人的武功,绝非你所说的‘说的过去’,而是高手中的高手。在河西秦氏,若单论武功,秦天九即便与秦明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让,甚至是伯仲之间。若是由他出手,大可不必费此周章。因为秦天九想杀一个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这……”闻言,柳寻衣大惊失色,眼神闪烁不定,脑中反复回忆着当夜与秦天九交手的过程。可无论他如何回想,秦天九的武功,都不像凌潇潇所说的那般高深莫测。 “究竟是我们低估了你的武功?还是高估了秦天九?”凌潇潇上下打量着柳寻衣,语气古怪地说道,“此人常年深居简出,其实我们也未见过他的真正实力,说不定……只是浪得虚名而已。” “又或者那人根本不是秦天九。”洛天瑾突然开口道,“而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捣鬼,嫁祸河西秦氏。” “倘若那人不是秦天九,那我们明年冒然指责河西秦氏行为卑鄙,岂不是含血喷人?”柳寻衣反应极快,一下便想通其中关键,急声道,“宣扬出去,外人会以为我们为帮潘家而不择手段,甚至冤枉秦家。如此以来,对贤王府的声誉……岂不是大有损伤?” 林方大听的一头雾水,愣愣地说道:“那人究竟是想对付我们?还是想对付潘家?亦或是对付河西秦氏?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刚才所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 “云云种种,不过是我们胡乱揣测罢了。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他人圈套,还需小心谨慎才是。”洛天瑾颇为疲惫地摇了摇头,挥手道,“今日就此作罢,此事日后再议。寻衣、方大,你们退下吧!” “是!”柳寻衣和林方大答应一声,一齐拱手告辞。但就在他们将要转身离去时,洛天瑾却突然开口,轻喝声:“柳寻衣!” “在!” 柳寻衣一愣,迅速回身,目光疑惑地望向洛天瑾。反观洛天瑾,只是用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默默注视着他,沉寂许久却一字未说。 四目相对不知多久,脸色阴晴不定的洛天瑾却又随手一挥,让柳寻衣退下了。 “对了!”柳寻衣和林方大走后,洛凝语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问道,“爹,娘,刚才在前院遇到大哥,我见他古古怪怪,似乎有什么心事。可无论我如何追问,他都不肯直言,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洛凝语此话一出,洛天瑾和凌潇潇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夫妇二人相互顾盼,那副犹犹豫豫,黯然神伤的模样,似是不想自己开口,故而都在怂恿对方先说。 “爹,娘,你们这是……” “语儿。”凌潇潇率先打破沉默,吞吞吐吐地说道,“有件事……爹娘想和你商量商量。” “何事?” “前几日,洛阳将军府派人送来一些聘礼,欲要……向我们提亲。”凌潇潇的语速变的愈发迟缓,脸色也越发尴尬。 洛凝语神色一禀,若有所思地轻声问道:“提亲?为谁提亲?又向谁提亲?” 面对难以启齿的凌潇潇,洛天瑾轻叹一声,索性接过话来,直言道:“他们是为蒙古小王爷汪清术而来,要向……向女儿你提亲。” …… 第一百三十章 :痴心错付 “砰砰砰!” “凝语,你开门啊!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先把门打开,好不好?你万一哭坏身子,叫我如何是好?” 傍晚,内院传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与之相随的,还有林方大心急如焚,不知所措地呼喊与哀求。 一个时辰前,洛凝语眼睛通红地从中堂跑出,一头扎进闺房,再也不肯出来。唯有一声声悲愤交加的痛哭,自房中传出,惹得林方大无比心焦。 林方大已在门外苦苦哀求半天,可房内除了洛凝语“呜呜嘤嘤”的低泣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回应。 婢女送来的饭菜全被拒之门外,早已变的温凉。洛凝语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令不知缘由的林方大顿感有心无力,他在门外苦口婆心,说的口干舌燥,恨不能将自己这辈子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 “凝语,我是林方大,我求求你,有什么事能不能说出来?”林方大急的火烧眉毛,在廊中来回踱步,不断哀求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不管是谁,我一定把那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林方大对天发誓,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替你摆平!你别再哭了,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对于林方大的好言安抚,房中仍是低泣连连。束手无策的林方大满脸懊恼,猛地挥拳朝自己脑袋狠砸几下,怒骂道:“林方大啊林方大!你真他妈没用,关键时候竟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脑袋比榆木疙瘩还不如,留着作甚?不如剁了拉倒!”说罢,他不顾自己又红又肿的额头,重新趴在门上,挤眉弄眼地拼命想透过门缝,看清洛凝语的处境。 “别哭了,看你这样我……”林方大欲言又止,只用细若蚊丝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真的很难受……” “大哥?” 柳寻衣自院外而来,正巧看到行为古怪的林方大,不禁一头雾水,上前问道:“大哥,你这是……” “寻衣,你来的正好。”林方大面色一喜,急忙将其拽至门前。与此同时,他还朝房内大声呼喊道:“凝语,寻衣来了,你不想理睬我,那就和寻衣说!你先把门打开,只要让我看到你安然无恙,我马上离开。你有何话可以慢慢和寻衣谈。” “大哥,你这……” 柳寻衣刚欲拒绝,林方大却用哀求的目光将其打断。伸手朝房间一指,焦急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凝语从下午一直哭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柳寻衣面带狐疑地望向紧闭的房门。此刻,房间内的哭声愈发悲伤,柳寻衣不禁一愣,诧异道:“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你们让她哭吧!有些委屈,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突然,洛鸿轩无奈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林方大迅速转身,忙问道:“鸿轩,凝语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们还不知道?”洛鸿轩错愕地望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和林方大,解释道,“将军府派人来向小妹提亲,小妹正为此事惆怅。” “什么?”洛鸿轩话音未落,林方大登时怒吼道,“哪个将军府?提亲?提什么亲?” “洛阳还有几个将军府?”洛鸿轩苦涩道,“就是前些日子,你们在东海茶楼得罪的那位蒙古小王爷,汪清术。可还记得?” “汪清术?”事出突然,柳寻衣不由地一愣,迟疑道,“公子的意思是……汪清术要迎娶小姐?” 洛鸿轩点头道:“正是,而且此事还是由汪绪统亲自督办,价值不菲的聘礼,如今就放在偏厅。” “聘礼?”林方大恼怒道,“难道府主和夫人答应了?” “那倒没有。”洛鸿轩摇头道。 “既没答应,为何要留下他们的聘礼?”柳寻衣追问道。 “因为爹娘也没有拒绝。”洛鸿轩苦笑道,“正因如此,小妹才会哭的这么伤心。” “为何?”林方大又气又急,脸色涨红,骂骂咧咧道,“汪清术是个什么狗东西?此人卑鄙无耻,下流至极。他在东海茶楼强抢民女,此事咱们都看的一清二楚,他怎么配得上凝语?府主和夫人为何不直接拒绝?难道还真想把凝语嫁给那个乌龟王八蛋不成?” “咳咳……”洛鸿轩轻咳两声,正色道,“林方大,汪清术毕竟是蒙古小王爷,你休要出言不逊,当心祸从口出……” “老子才不管他是‘小王爷’还是‘老王爷’,敢打凝语的歪主意,就是乌龟王八蛋!”林方大的火爆脾气一上来,根本毫无顾忌。他大手一挥,颇为无礼地打断洛鸿轩的话,手舞足蹈地喝骂道,“我看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简直色胆包天!竟把主意打到凝语身上,看我这就去将军府,找那姓汪的父子问个清楚!” 说罢,林方大已迈步朝院外走去,柳寻衣急忙将其拽住,安抚道:“大哥稍安勿躁,此事不过是汪清术一厢情愿罢了,既然府主和夫人没有答应,那自然也不能作数。而且凝语在府主心中的地位有多高,你还不清楚吗?他又岂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亲手推入火坑?府主不直接拒绝,一定有他的顾虑,你怎好一意孤行?万一捅出大篓子,岂不是给府主徒增烦恼?” “寻衣所言不错,林方大的牛脾气,是得好好改改了。”洛鸿轩沉声道,“如今将军府和我们贤王府,关系极为微妙。双方互有忌惮,又互相牵制,爹好不容易才稳住局面,自然要处处小心。这个时候,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万劫不复便万劫不复,那又如何?”林方大不服气地反驳道,“难道贤王府还怕他们不成?惹急了老子,我带人荡平他的狗屁将军府!” “说的简单!我们与将军府的关系一旦闹僵,吃亏的迟早是自己。”洛鸿轩正色道,“所谓民不与官斗,汪绪统和汪清术并不可怕,区区一个将军府也无关紧要,但你别忘了他们背后是谁?那可是蒙古大汗,以及数十万杀人不眨眼的蒙古大军!如今洛阳城已归蒙人统治,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公然与他们为敌,就算今天能杀入将军府,逞一时之雄,数日后,十万蒙古大军必会兵临城下。蒙古大军残暴嗜血,说不定会一怒之下屠杀全城。到时倒霉的可不只是贤王府,还有洛阳城的数十万黎民百姓。” “公子所言不错。”柳寻衣心神一震,连连点头道,“府主若拒绝提亲,无异于打了汪绪统父子的脸面。他们毕竟是蒙古贵族,打他们的脸就等于打蒙古贵族的脸。尤其是眼下正值乱世,汪绪统说不定会为讨回颜面,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竟有这般说法?”林方大的情绪慢慢平息,满眼费解地说道,“成亲这种事……难道不该是你情我愿的吗?” “感情之事自当是你情我愿,但这件事……”柳寻衣急中生智,忽而话锋一转,解释道,“好比大宋皇帝,对一名寻常百姓下旨赐婚,试问这名百姓可否能拒绝?” “这当然不行……”林方大话未说完,便已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明白了,如今的洛阳城是蒙古人的地盘,而汪绪统父子又是蒙古的皇亲国戚,所以他们来提亲,就等于大宋皇帝下令赐婚。” 柳寻衣苦笑道“王爷的权力虽不比皇上,但……大抵如此。” “那怎么办?”林方大的脾气一点就着,急不可耐地嚷嚷道,“答应他们是断断不可能的,可拒绝他们又会得罪蒙古朝廷,为贤王府乃至洛阳百姓招来灭顶之灾。如今进也不成,退也不成,到底该怎么办?” 柳寻衣问向洛鸿轩,道:“不知府主的意思是……” “爹一直对此避而不谈,这段时间,凡是将军府来人拜访,爹都会推脱不见。”洛鸿轩无奈地说道,“短短数日,汪绪统已派人来请了三四次,可爹每次都找借口回避。因此汪绪统在短时间内也没什么法子,毕竟贤王府非同小可,他们再心急也断不敢用强,甚至不敢逼的太紧。” 柳寻衣点头道:“看来府主还没想出万全之策,暂时只好一拖再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要府主避而不见,汪绪统就不敢妄下结论。只不过……躲的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这件事终究要彻底解决才行。” 看着满脸苦涩的柳寻衣和洛鸿轩,林方大突然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如果我去杀了那个小王爷……” “万万不可!”林方大话音未落,洛鸿轩当机立断,急声喝止道,“林方大,我知你性情鲁莽,可这个念头你最好连想不要想!” “只要做的干净利索,绝不会有人知道……” “不行!”洛鸿轩脸色一沉,正色道,“林方大,你若敢肆意妄为,不守规矩,当心我让爹罚你闭门思过。” “鸿轩,你……” “吱!” 就在柳寻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时,房门陡然打开,只见妆容凌乱、眼睛红肿的洛凝语,缓缓出现在他们面前。 短短几个时辰,洛凝语却如同经历几年似的,整个人恨不能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又红又肿的眼睛、抽泣不止的鼻子、夹杂着泪水与汗水的脸颊,红彤彤的如晚霞映月,青丝凌乱,衣裙也略显狼狈。 “凝语……” “小妹……” 面对突然出现的洛凝语,林方大和洛鸿轩下意识地止住争论,三人愣愣地望着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洛凝语,刚才的高谈阔论和肺腑之言,此刻早已没了半点动静。 从洛凝语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柳寻衣身上,似乎对林方大和洛鸿轩视若无睹。 几人就这样颇为尴尬地对峙着,沉默许久,洛凝语突然开口道:“你希望我嫁给汪清术吗?” “当然不希望!”林方大下意识的抢话道,“凝语,你放心……” “你呢?”洛凝语并未理会林方大的解释,楚楚杏目紧紧盯着柳寻衣,贝齿轻咬着红唇,一副强忍着哭意的可怜模样,轻声追问道,“你希望吗?” 闻言,柳寻衣稍稍一愣。此时他心中的第一反应,并非是洛凝语对他超乎寻常的感情,而是在想贤王府与将军府一旦联姻,洛天瑾势必会成为蒙古朝廷的附庸,如此一来,对大宋朝廷以及东府的计划,将会是一记致命打击。 “我问你话呢!”洛凝语见柳寻衣一副若所思的模样,不禁心中恼怒,娇喝道,“难道这个问题你还要想吗?” 柳寻衣神色一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凝语,你一定不能嫁给汪清术!” 听到柳寻衣的回答,满心委屈的洛凝语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任由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不过她此刻的泪水中,却又参杂着无尽的欣慰与喜悦。 一时间,悲喜交加的情绪令洛凝语又哭又笑,看上去岂止古怪,简直有些滑稽可笑。 “嘭!” 忽然,洛凝语又将房门重新关上,不过这次房间里不再有悲恸的哭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洛凝语的一道似嗔似喜的叮咛。 “柳寻衣,你要永远记住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执扇之命 一连数日,风平浪静。 由于年关将至,故而江湖各路英雄豪杰,纷纷前来拜会北贤王。这段时间,贤王府内胜友如云,高朋满座,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同道络绎不绝,分外热闹。 八方宾朋纷至沓来,令洛天瑾应接不暇,忙的不亦乐乎。因此,他不得不将潘家之事,与将军府提亲之事暂缓,一切等年后再议。 贤王府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却唯独将柳寻衣赋闲在外。 洛天瑾似乎将柳寻衣彻底遗忘,他吩咐林方大前往城外摆茶设座,用以接、送各路宾客,但却未给柳寻衣安排任何差事。 既不让柳寻衣与林方大共事,又不给他另谋差事。以至于从颍川回来后的几天,柳寻衣一直无所事事,整日在府内闲庭散步,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忙的昏头转向,自己却闲的发慌,别扭之极。 由于猜不透洛天瑾对自己的态度,故而柳寻衣的内心愈发忐忑不安。 值得一提的是,在柳寻衣惶惶不安的这段日子,洛凝语却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他面前,并陪他一起打发闲暇时光。 不过洛凝语毕竟是贤王府的大小姐,难免要陪洛天瑾和凌潇潇,一同招待江湖贵客。因此,她虽想整日和柳寻衣待在一起,但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如此反复,甚是苦恼。 其实这对柳寻衣来说,反倒是件好事。洛凝语在他身边会一直问东问西,他虽心神不宁,但又不得不提起精神,小心敷衍,以免自己稍有疏忽,不慎失言。 因此洛凝语离开,柳寻衣反倒落得轻松。 斗转星移,贤王府在一片敲锣打鼓的喜庆氛围中,转眼迎来腊月二十三。 清晨,柳寻衣独坐房中,望着赵馨赠予他的手帕,痴痴地发呆。 “与馨儿辞别至今,已有小半年了,也不知她如今过的如何?”柳寻衣的手指轻轻在手帕上划动着,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赵馨的一颦一笑,眼底随之泛起一抹思念之意。 他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脑海中的赵馨轻声诉说:“这段日子我音讯全无,想必你又在为我担心。许久未见,不知你身子如何?有没有因我而消瘦?又是否终日郁郁寡欢?馨儿,我真的很牵挂你……” 柳寻衣将手帕拿到面前,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手帕的余香,心中对赵馨的思念变的愈发强烈,“馨儿,我一定会尽快回去见你,你等我!等我功成名就,再找到玉儿,我们就能一家团聚,相伴在一起,永不分开……”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柳寻衣的思绪。他精神一震,赶忙将手帕塞入怀中,随之深吸一口气,迅速稳定心神,继而起身朝房门走去,并随口抱怨道:“大小姐,你怎么又回来……” 话未说完,房门已开。但此刻站在门外的人却并非洛凝语,而是苏堂和一位须发灰白,精神矍铄的六旬老者。 “见过白执扇!” “不必多礼。” 不等柳寻衣见礼,苏堂已径自带着那名老者步入房中,同时引荐道,“寻衣,这位是洛棋前辈,乃府中的青执扇。” “青执扇”执掌中平二门,主管贤王府家政,因此洛棋是洛天瑾的自家人。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禀,赶忙向洛棋施礼道:“晚辈柳寻衣,见过青执扇!” “小兄弟不必多礼,今日不请自来,其实是有事想找你帮忙。”洛棋性情随和,平易近人,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十分愉悦。他朝柳寻衣摆手笑道:“若非狄陌外出未归,老夫也断不敢劳烦上三门。” 洛棋所说的“狄陌”,正是执掌贤王府下三门的黑执扇。 苏堂笑道:“洛老不必见外,我们都是贤王府的人,岂能再分什么彼此?更何况区区一件小事,又何必劳烦下三门,我今天日落前便能替你解决。” “多谢!多谢!”洛棋朝苏堂拱了拱手,转而又看向一脸茫然的柳寻衣,笑道,“也先谢过小兄弟了。” “万万不敢!”柳寻衣急忙还礼,随后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苏堂,问道,“恕在下愚钝,不知二位的意思是……” 苏堂反问道:“柳寻衣,你可还记得东海茶楼?” 柳寻衣当然记得,当初他和林方大在东海茶楼为一对儿卖唱父女打抱不平,因此才得罪了蒙古小王爷。对于此事,柳寻衣至今记忆犹新。 只是柳寻衣不知苏堂的言下之意,故而缓缓点头道:“请白执扇明示。” 苏堂解释道:“东海茶楼的掌柜前几日来找洛老诉苦,他说近些日子,总有人无缘无故地找他麻烦。不但故意找茬,而且还打伤茶楼里的伙计和客人。如今伙计们跑的跑,伤的伤,客人们也吓的不敢再光顾,以至于生意惨淡,难以维持。” 洛棋接话道:“东海茶楼虽不是自己的产业,但这么多年却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不坑不骗、不偷不抢,对贤王府定下的规矩,也一直恪守遵循,从未出过乱子。这位掌柜与老夫平日里有些私交,关系颇为不错。依规矩,凡是正儿八经,循规蹈矩的买卖,贤王府都会关照庇佑,而对于那些破坏规矩,肆意妄为之人,则要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养奸。如今东海茶楼突然出现这么一档子事,倘若我们坐视不理,非但坏了规矩,而且还会落人口实。” 三言两语,柳寻衣便已听懂他们的意思。洛棋想替东海茶楼出头,顺便杀鸡儆猴,为贤王府立威。 “眼下不同往日。”苏堂话锋一转,说道,“汪绪统与以往的蒙古官僚不同,他野心极大,欲将洛阳城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并一直在暗中排挤我们。天香楼一聚,汪绪统和府主相互试探,都想将对方拉拢到自己麾下,但结果却不欢而散。那天之后,洛阳各处突然冒出许多混人,这些人无法无天,到处惹是生非,故意搅乱洛阳繁荣安定的局面,令城中百姓人人惶恐,昼夜不安。待洛阳乱成一锅粥时,汪绪统再站出来主持正义,以此笼络民心,彻底将贤王府排之在外。因此,对于来者不善之人,府主的意思是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放纵。反正将军府不挑明与我们作对,我们也继续装糊涂,明和暗斗,看谁能斗得过谁。” 言尽于此,苏堂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瘆人的寒光。 “你的意思是……”柳寻衣狐疑道,“这次东海茶楼有人闹事,背后也是将军府在捣鬼?” “这是自然。”洛棋正色道,“数日前,东海茶楼的掌柜便已报官。但官府却对此事消极懈怠,甚至故意拖延,摆明不肯插手。因此才逼的他实在无计可施,只能跑来求我。”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沉吟道:“不知二位想让我怎么做?” “稍后你带着张福、王寿、李康、赵宁,走一趟东海茶楼。先问清缘由,然后把事情解决。”苏堂吩咐道,他口中的‘张王李赵’,其实就是被林方大一手培养起来,后又被洛凝语亲自赐名的‘福寿康宁’。 洛棋苦笑道:“此事本应让下三门解决,但无奈狄陌外出未归,老夫无权调动下三门弟子。而府主又忙着接待各路宾客,我实在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因此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苏堂,让他派上三门弟子辛苦一趟。只不过……”洛棋言语一顿,继而对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别有深意地说道,“只不过这种事毕竟不是请客吃饭,难免有所纷争,甚至有可能动刀,只怕……” “欸!”苏堂突然摆手道,“洛老不必担心,柳寻衣虽入府不久,但却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才,就连府主都对其寄予厚望。此事交由他去办,洛老大可放心。更何况……如今其他人都忙的抽不开身,眼下也只有他稍有闲暇。呵呵……” 对于苏堂最后这句话,柳寻衣听的心生百般滋味,但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暗暗苦笑。 说罢,苏堂眼神一正,凝声道,“柳寻衣,这是我第一次吩咐你办事,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你仍要谨记,你此去代表的乃是贤王府,无论如何都不能辱没府主的名声。” “记下了!”柳寻衣答应道。 “对于那些闹事之人,定要揪其魁首,施以颜色,以儆效尤!”苏堂语气冷淡地说道,“必要时,该杀就杀,不必手下留情。有一节你大可放心,你替府里办事闹出人命,没人敢对你深究。” 对于苏堂给的这颗定心丸,柳寻衣却颇为感慨。昔日他在天机阁时,一向不好杀戮,虽说如今身在江湖,但其本性又岂能说改就改?因此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只要那些闹事之人罪不至死,那他狠狠教训一番也就是了,绝不会因为有贤王府在背后撑腰,便放纵刀剑,滥杀无辜。 “此事就托付给你们了。”洛棋缓缓起身,朝苏堂和柳寻衣拱手道,“府中事多,不便久留。待忙过这些时日,再请你们喝酒。老夫先行告辞!” “青执扇慢走……” “如今年关将至,切不可让东海茶楼之事波及城中百姓,府主想让洛阳百姓过个安乐年。”苏堂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话中有话地说道,“如今府中人人有差事,唯独你无事可做。若非事出突然,狄陌又恰好外出,此事怕也轮不到你头上。你被闲置,可知为何?” “为何?”柳寻衣精神一振,赶忙追问道。 “因为府主对你还不放心。”苏堂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所以这件事……你要好自为之。”说罢,苏堂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肩膀,转而和洛棋一同离去。 柳寻衣眉头深锁,苦思良久,眼眸深处悄然涌出一抹毅然之色。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霸道行事 正午,柳寻衣带人直奔东海茶楼。 茶楼门口,两名神色轻佻的汉子旁若无人般大声笑谈,他们二人手中各拎着一根棍子,腰间斜插着匕首。 街上来往于此的行人,只要稍稍靠近一些,他们便立即挥舞着棍棒,骂骂咧咧地上前喝斥、驱赶。以至于光天化日正午时分,东海茶楼竟是门可罗雀,连半个客人都看不到。 柳寻衣快步而来,他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神色甚为严肃。 “哎?你们是干什么……” “少他妈废话!” 守门的汉子刚欲上前阻拦,却被迎面冲来的张福、王寿二人,一左一右地踢翻在地。至于柳寻衣,则是一步未停,径自步入东海茶楼。 茶楼内的气氛极为压抑,坐在堂中的“茶客”,尽是些三五成群、横眉竖目的汉子。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这些人夹刀带棒,一个个面色嚣张,行为不端。有的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茶,有的将脚踩在凳子上,一脸轻蔑地把玩着匕首,有的则干脆盘腿坐在桌上冷眼环顾。总之这群人吊儿郎当,极尽戏谑之能事,没有一个正经人。 此时,东海茶楼的掌柜唯唯诺诺地站在柜台里,满脸惶恐。他鼻青脸肿,满身狼狈,一副凄楚模样。 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斜坐在柜台上,手舞足蹈着,似乎在向掌柜说些什么。 掌柜一边听着黑脸汉子训话,一边连连点头哈腰。可即便如此恭敬,黑脸汉子仍不时挥手朝掌柜头上狠砸几下。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抽打下,掌柜的半边脸颊已肿的没了人形,口鼻鲜血直流,将前襟染的通红。 一见柳寻衣,掌柜那双惊慌失措的眼中,顿时涌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掌柜知道柳寻衣是贤王府的人,故而柳寻衣一到,他这场噩梦也就该结束了。 掌柜本想上前迎接柳寻衣,但柳寻衣却先一步挥了挥手,示意其不必多言。在几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柳寻衣面无惧色地左右环顾一圈,闲庭散步似的走到大堂正中,在一张空桌旁缓缓而坐。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柳寻衣将自己的宝剑重重放在桌上。跟在其身后的李康、赵宁二人,则主动端起茶壶,摆好茶碗,有条不紊地为柳寻衣斟了一杯茶。 “你们谁是主事的?出来说话!”张福目光如炬,扫视着茶楼大堂,朗声喝道。 “你们什么人?”邻桌一名汉子挑衅地问道,“想找死就直说,想喝茶就滚蛋!” “贤王府!” 王寿冷冰冰的一句回答,令那汉子顿时没了气焰。堂中几十个汉子,先是面色狐疑地彼此相视一番,最终将目光全部投向坐在柜台上的黑脸汉子。 从柳寻衣一进门,黑脸汉子就一直在上下打量他。他将蒲扇大手从掌柜的脑袋上缓缓挪开,纵身跃下柜台,目光不善地朝柳寻衣走来。 走到柳寻衣身旁,黑脸汉子突然冷笑一声,轻蔑道:“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崽子。小子,你毛都没长齐就敢替人出头,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柳寻衣端起茶杯,优哉游哉地轻抿一口,对于黑脸汉子的出言不逊,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子来东海茶楼喝茶,碍你们贤王府屁事?” 柳寻衣眼神微微一动,本欲说明来意,但耳畔又突然响起苏堂所说的那番话。到了嘴边的说辞,便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柳寻衣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废话我不想多说,你们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去。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许再踏入这间茶楼一步,否则……见一个杀一个!” 柳寻衣此话一出,黑脸汉子不禁一愣。他左右环顾着自己的手下,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嗜血的狞笑,反问道:“小子,你最好先看清楚眼下的局势……” “废话少说,我不想听。” 柳寻衣的不苟言笑,令黑脸汉子大为光火,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最终化为一抹阴戾,突然伸手直指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你有什么资格对我……” 话未说完,柳寻衣手中的茶杯已毫无征兆地向上一扬,一杯滚烫的热茶,瞬间泼在黑脸汉子的头上。 黑脸汉子被烫的惨叫一声,顿时心生暴怒,喝骂着挥出一拳,朝柳寻衣的面门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在泼完热茶后,几乎未有丝毫迟疑,右手抽剑出鞘,接着银光一闪,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黑脸汉子那来势凶猛的右拳顺势“脱腕而出”,高高抛起,最终飞落到远处的桌上。突如其来的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直吓的桌旁的几个汉子哇哇乱叫。 黑脸汉子只感到右臂一轻,继而满眼疑惑地看向一旁惊恐大叫的几人,当他看到桌上那只断手时,这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却见右腕上早已是空空如也,断腕处被柳寻衣的一剑,切的整齐如镜,鲜红的血肉包裹着森白的断骨,微微颤抖着,蠕动着,触目惊心,惹人心悸。 “啊!” 直到此刻,黑脸汉子的脑中方才传来一阵生不如死的剧痛,伴随着他那杀猪般的惨叫,齐整整的断腕陡然血流如注,汩汩地向外冒出来。 “狗杂碎,你竟砍了我的手……兄弟们!给我宰了他!” 就连“福寿康宁”也没料到,柳寻衣竟会出手如此干脆。当他们看到血淋淋的断腕时,皆是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然而,黑脸汉子的话音刚落,柳寻衣却单臂舞剑,反手一挥,锋利无比的宝剑直接朝他的脖子砍去。黑脸汉子吓的大惊失色,急忙向下甩头,欲要避开这一剑,却不料“砰”的一声闷响,脑袋竟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剑锋瞬息而至,紧紧地贴在黑脸汉子的脖子上,但却并未杀他。 感受着剑刃的冰凉,黑脸汉子登时满头冷汗,僵硬的身体趴在桌上,不敢乱动分毫。 柳寻衣单手持剑,死死钳制着黑脸汉子。左手朝呆若木鸡的“福寿康宁”轻轻一挥,王寿会意,迅速上前,又替他斟了一杯茶。 柳寻衣神态自若地将茶杯从血泊中端起,又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都别动!”张福对周围跃跃欲试的众人大喝道,“再敢乱动,他必死无疑!”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黑脸汉子在死亡的威胁下,竟已感觉不到自己的断手之痛,口中一个劲地向柳寻衣求饶。 “你已经捡了便宜。”柳寻衣俯视着黑脸汉子,淡淡地说道,“换做别人,或许你早就死了。” “大侠饶命……” “为什么来东海茶楼闹事?”柳寻衣问道,“千万别撒谎,我听得出来。” “不敢……其实……” “其实这件事你不该问他们,而应该问问你自己。” 不等黑脸汉子张口,一声冷笑突然自二楼传来。紧接着,一名白衣男子在几名带刀护卫的保护下,缓缓走下楼梯。 一见此人,柳寻衣顿觉似曾相识,不禁眉头一皱,可还未等他想出究竟,身旁的王寿已附耳上前,低声说道:“柳大哥,这人是洛阳金刀门的少主,诸葛武。” 柳寻衣恍然大悟,回忆起上次见到诸葛武,也是在东海茶楼,当时诸葛武正跟在汪清术身边。 “柳寻衣,上次你们得罪小王爷后,连夜逃出洛阳避难,是不是认为现在风声已过,所以又想回来横行霸道?”诸葛武嘲讽道,“东海茶楼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拜你和林方大所赐。当日你们若不多管闲事,东海茶楼又何至于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 柳寻衣目无表情地凝视着诸葛武,幽幽地说道:“这是汪清术和我们之间的梁子,与东海茶楼何干?” “小王爷给洛府主面子,不追究你们两个,难道还不能拿东海茶楼出口恶气吗?”诸葛武嗤笑道,“此事与你们贤王府无关,你最好不要再管闲事。”诸葛武“好心”劝道,“柳寻衣,你才进贤王府几天?真把小王爷激怒了,你认为洛府主会为了你去得罪蒙古人吗?回去吧!东海茶楼的事你还是别管了。再者,你想管也管不了。” “你们在这里捣乱,却既不杀人也不放火,不就是在等我们贤王府出面吗?”柳寻衣何等聪慧,又岂会看不出诸葛武的心思,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如今我们已经来了,你又何必再故意兜圈子?有任何话,但说无妨。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诸葛武稍稍一愣,笑道:“金刀门就是想替小王爷出口恶气。” “哦?”柳寻衣道,“你金刀门放着好端端的‘人’不做,竟开始学着做‘狗’。而且还是汪清术的走狗!” 诸葛武脸色一僵,面目狰狞地怒斥道:“我是狗?那你又是什么?难道你不是贤王府养的狗?洛天瑾让你咬谁你就咬谁,要不然今天你也不会来这儿!” “少废话!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很简单,让东海茶楼的掌柜交出那个卖唱的姑娘,这事就算扯平了。” 柳寻衣冷笑道:“怎么?汪清术还对那位姑娘不死心?” “死不死心,不用你管。”说罢,诸葛武走到掌柜身旁,伸手搭在战战兢兢的掌柜肩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掌柜的,那个姑娘在你的茶楼卖唱,如今她招惹了小王爷,却逃之夭夭,我是不是该找你要人?” “可小的真不知道那对儿父女的踪迹……” “那我只好在这儿等。”诸葛武故作无辜地摆手道,“等到她回来为止。” 见掌柜满脸委屈,柳寻衣道:“诸葛武,你这么做,似乎不合我贤王府的规矩?” “现在的洛阳城,可不只有一种规矩。”诸葛武肆无忌惮地讥笑道,“我更喜欢遵守将军府的规矩。”说罢,他又话锋一转,笑道,“听说将军府和贤王府很快就会结为亲家,到时他们便是一家人,究竟由谁来定规矩,又有何区别?柳寻衣,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别因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伤了将军府和贤王府的和气。” “我若执意要管呢?”柳寻衣语气强硬地说道,“你金刀门还敢公然对抗贤王府不成?”说罢,“福寿康宁”四人已纷纷亮出刀剑,随时准备厮杀。 “我是不敢。”诸葛武故作担忧地说道,“不过有人敢!” “谁?” “我!” 话音未落,忽见一队杀气腾腾的蒙古军士快步冲入茶楼。而不知在何时,外边竟已聚集了数百名严阵以待的蒙古兵马,将东海茶楼围的水泄不通。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身陷囹圄 蒙古军士中,为首的是一个又黑又壮的粗犷大汉,此人是将军府的都统,名叫扎木儿。 东海茶楼内,扎木儿冷眼环顾四周,在与诸葛武眼神接触后,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古怪精光,转而在诸葛武的眼神示意下,他又将阴狠的目光投向坐在桌旁的柳寻衣。 “怎么回事?”扎木儿故作糊涂,朗声喝问道,“什么人在此闹事?” “官爷,其实……” “官爷!”不等茶楼掌柜开口,诸葛武却抢话道,“光天化日,有人行凶伤人。此人目无王法,仗着自己是贤王府的人,在洛阳横行霸道,此事官爷一定要主持公道!” 见诸葛武恶人先告状,柳寻衣顿时心生不悦。迅速起身,朝扎木儿拱手道:“官爷,其实是他们在东海茶楼闹事,我们只是掌柜的朋友,本想出面调解,却不料这些人非但不听劝阻,反而愈发嚣张。甚至想以多欺少,仗势欺人。迫于无奈,在下唯有出手自保,这才伤了他。” 扎木儿眼睛微微眯起,瞥了一眼捂着断腕,不断哀嚎的黑脸汉子,冷笑道:“他们闹事我没看到,可你伤人却是人赃俱获。” “官爷,我……” “不必解释。”扎木儿大手一挥,冷声道,“来人,把这几个闹事的统统带回去!” “慢着!”柳寻衣沉声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抓人,分明是与诸葛武事先串通,否则怎会如此巧合?” “是又如何?”扎木儿阴笑道。 见状,张福赶忙说道:“你可知我们是贤王府的人?” “废话!”扎木儿怒斥道,“抓的就是贤王府的人!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贤王府的人,比天子还尊贵?哼!真是天大的笑话。来人,给我擒下他们五个,如敢反抗,格杀勿论!” “是!” 蒙古军士齐声领命,纷纷抽出刀剑,朝柳寻衣几人逼来。 与此同时,诸葛武却挥手示意金刀门弟子退后,将偌大的茶楼大堂,留给柳寻衣和蒙古军士相斗,自己则带人闲坐一旁,优哉游哉地看起热闹。 “柳大哥,我们怎么办?”王寿急声问道。 柳寻衣眼珠一转,迅速说道:“今天分明就是一个局,诸葛武和蒙古人一唱一和,一个故意挑衅,一个假装公事公办,他们的目的就是对付我们。” “早知如此,应该多叫些兄弟来。”赵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似是对眼下的局势心存畏惧,“本以为只是几个地痞混混,却没料到竟是这么大的阵仗。” 柳寻衣道:“不必多言,先设法离开这儿再说!” “府主曾下令,尽量不要和蒙古人发生冲突,那我们……” “他们的刀都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难道还要任人宰割不成?”柳寻衣大喝一声,话音未落,人已率先冲了出去,与七八个围上前来的蒙古军士打成一团。 见状,“福寿康宁”四人也不再犹豫,纷纷举起兵刃,杀入混战。 闻听茶楼内大打出手,守在外边的蒙古军士纷纷提刀冲杀进来。 扎木儿一马当先,将手中的大环刀舞的虎虎生风,怒吼着朝距他最近的李康冲去。 “呼!” 凌空一刀,扎木儿奋力一击,力劈华山,大环刀重重砸在李康的剑上,伴随着“咯嘣”一声脆响,李康的宝剑竟在扎木儿的刀下应声而断。 惊慌失措的李康下意识地向后闪退,与此同时,扎木儿刀锋顺势而下,“嗤”的一声,在李康胸前划开一道巨大豁口,将衣衫撕裂之余,一丝殷红的鲜血也缓缓渗透而出。 “嘭!” 趁李康犹豫之际,扎木儿猛踹一脚,狠狠蹬在他的小腹上,直将猝不及防的李康踹翻在地,随后六七把钢刀接踵而至,迅速架住其脖子,令李康不敢再有丝毫反抗。 “尔等速速束手就擒,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招两式便擒下李康,扎木儿心中得意,不禁放声狂笑。他一手蛮横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军士,一手拎着尚在滴血的大环刀,迈开流星大步,直奔不远处的张福而去。 张福在四五名蒙古军士的围攻下,早已捉襟见肘,此刻又见扎木儿杀气腾腾而来,当下心中大惊,手中剑招随之一乱,身上瞬间又多出几道伤痕。 “我来帮你!” 柳寻衣凭借一人之力,连翻击溃十几名蒙古军士,见到张福有难,顿时脸色一变,随之剑锋一扫,直将周围的七八名军士震退。他飞身而起,脚下连踏几人的脑袋,一个漂亮的空翻,瞬间跃至扎木儿上空。 柳寻衣乘风而来,手中利剑毫不犹豫地左右挥舞几下,凌厉的剑气顿时将扎木儿身旁的三四名军士逼退。随即剑锋一竖,身在半空的柳寻衣倒挂而下,剑尖直刺扎木儿的天灵盖。 扎木儿没料到柳寻衣竟是一流高手,登时心中大惊,赶忙将大环刀横于头顶,抵御柳寻衣的杀招。 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柳寻衣的剑尖笔直地刺在刀身上,巨大的力道将扎木儿粗壮的双臂震的一痛,双手下意识地向后倾斜。 柳寻衣顺势变招,剑锋一错,剑刃紧贴着刀刃狠刺而下,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令扎木儿的五官顿时扭曲成一团。 说时迟那时快,防不胜防的扎木儿迅速将头向左一甩,与此同时,剑锋呼啸而下,将扎木儿的一块头皮瞬间挑飞,之后又顺着他的脸颊斜刺而出,顺带着将扎木儿的右耳一剑削落。 “啊!” 切耳之痛令扎木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此刻,他半张右脸鲜血淋漓,半边头皮被一剑削飞,露出猩红的血肉和隐约可见的森白头骨。旁人甚至还能看到,扎木儿失去头皮的半边脑袋上,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绺绺青筋,正一起一伏地微微跳动着。 柳寻衣并未取他性命,而是将宝剑绕着扎木儿的膀子迅速一绕,紧紧压在其咽喉上。 “有种就杀了我!” 面对扎木儿的挑衅,柳寻衣冷哼一声,一脚踹在扎木儿的膝弯上,令他双膝跪地,被柳寻衣牢牢钳制在剑下。 “统统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你最好放了都统大人,否则他们四个必死无疑!” 就在柳寻衣擒下扎木儿的同时,蒙古军士也将“福寿康宁”四人擒于刀下,他们满身疮痍,狼狈模样,俨然伤势不轻。 “你杀我一个,我杀你四个!”扎木儿转头露出半张血肉模糊的脸庞,直勾勾地瞪着柳寻衣,嘴角咧出一抹恐怖的狞笑,“我蒙古将士宁死不屈,虽死犹荣!你有种就杀了我!他们虽是我的部下,但更是汪将军的忠勇将士,因此绝不会为我屈服!哈哈……” 柳寻衣闻言一怔,转而看向被踩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福寿康宁”,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柳寻衣,我劝你赶快放人。”诸葛武冷笑道,“你公然对抗蒙古官军,已是重罪。如今竟又劫持蒙古都统,更是死罪中的死罪。你死不要紧,可你要想清楚,自己这样做会为北贤王带去多大的麻烦?” “你不放人,我们现在就处死他们四个!”蒙古军士怒声催促。说罢,他们已举起钢刀,对准“福寿康宁”四人的脖子,准备一刀砍下他们的脑袋。 “你以为我在吓唬你?”扎木儿冷笑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拿下你们是汪将军的意思,所以无论你杀不杀我,他们都不会放人,唯一的区别是,杀或不杀!” 诸葛武附和道:“柳寻衣,现在还有缓和的余地,你若再迟疑,他们四个就死定了。” 柳寻衣目光挣扎地左右股盼着,当他看向“福寿康宁”时,却见他们四人正用一抹哀求恐惧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自己。 “福寿康宁”四人年纪都不大,虽是林方大悉心栽培的弟子。但在柳寻衣眼中,他们不过是四个初出茅庐的孩子罢了。 平日里有贤王府和林方大为他们撑腰,倒也能办些差事,但真正碰上这种生死一线的场面,他们仍难掩饰心中的恐惧。 四人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充满惶恐不安,更流露着浓浓的哀求,似是在向柳寻衣哭喊救命:“柳大哥,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既然你不肯放人,那我们就先杀两个,好让你清醒清醒……” “慢着!” 终于,柳寻衣大声喝止住欲要痛下杀手的蒙古军士,并主动放开扎木儿,缓缓退后两步,“咣啷”一声,将剑扔在地上,以示妥协。 “我放人,休伤他们性命……” “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 刚刚逃过一劫的扎木儿,突然转身朝柳寻衣的肚子,狠狠踹出一脚。将其踹翻后,又如恶狼般猛扑上去,一通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直将自己累的气喘吁吁,方才堪堪罢手。 看着蜷缩在地,一动不动的柳寻衣,扎木儿仍不解气地朝他啐了一口吐沫,而后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沾满鲜血的拳头,转而走到“福寿康宁”四人面前,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又狠踹几脚,方才泄愤。 “人我们带走了!”扎木儿望向诸葛武,道,“记得转告洛天瑾,若想救人,就让他亲自去一趟将军府。我没什么耐心,明日天亮前,他若还不出现,那我就把他们几个扔到油锅里炸了!” 说罢,扎木儿押着柳寻衣五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东海茶楼。 待扎木儿走后,诸葛武方才心有余悸地缓缓吐出口气,而后他将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早已被吓的腿软的茶楼掌柜。 见状,掌柜身体一颤,赶忙捣蒜似的朝诸葛武磕起头来,连声哀求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贤王府的人不是我请的,大爷千万别迁怒小人……” “别磕了。”诸葛武眉头一挑,哼笑道,“刚才蒙古人说的话,你可听到?” “小人……听到了。” “那就赶快去贤王府报信吧!你耽误的越久,他们五个的下场就会越惨。呵呵……”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引蛇出洞 当日下午,东海茶楼的消息传入洛天瑾耳中。 但洛天瑾为避免外人猜忌,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待四方来客,直至黄昏,他才找借口从宴席抽身,并秘召凌潇潇、谢玄、邓长川、苏堂、洛棋到书房议事。 书房中,洛天瑾沉着的目光,来回审视着其他人,凝声道:“东海茶楼之事,想必你们已有耳闻,当下该当如何?对柳寻衣几人,是救还是不救?” 凌潇潇柔声道:“瑾哥,这几日你一直对将军府的人避而不见,就是想故意避开汪绪统,以免他问及婚事。今日东海茶楼之事,分明是汪绪统故意设下一个局,想引你露面。倘若你亲自去将军府,汪绪统必定借机催婚,到时你又该如何回答?你已经一拖再拖,这次总不能再找借口推脱吧?” 洛天瑾意味深长地点头应道:“夫人所言极是。我今夜若去,汪绪统势必追问婚事,到时我若答应他,那便害了语儿一生。若不答应,只怕汪绪统不会轻易让我走出将军府。” “要不然……我提前安排下三门弟子,前往将军府周围候命?”邓长川试探着问道,可话音未落,凌潇潇便立即回以一个抱怨的眼神,惹的邓长川不禁一愣。 凌潇潇道:“倘若我们真想和将军府撕破脸,瑾哥何须如此犹豫?我们又何须等到今天?” “不知夫人的意思是……” 凌潇潇轻叹一声,道:“我知道对待贤王府弟子,应当一视同仁,无论何人有难都应竭力相救。但如今……事关我女儿一生的幸福,以及贤王府的安定,不得不慎重再三。所以我的意思是……瑾哥不能去冒险。” “嘶!”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暗吸一口凉气,但却谁也没有直言反驳。 洛棋踌躇道:“夫人的意思是……放弃柳寻衣他们几个?让他们各安天命?” “凡事应以大局为重,有何不妥?”凌潇潇柳眉一挑,反问道。 洛棋苦笑道:“以大局为重,的确无不妥之处。只不过……柳寻衣、张福、王寿、李康、赵宁,他们是为贤王府出面办事,如今被将军府的人捉去,我们若见死不救,只怕传出去……有失体面。” 苏堂点头道:“不错,贤王府若不能保住他们,势必会寒了其他弟子的心。” “此事我倒要问问你们!”谢玄突然脸色一沉,愠怒道,“他们几个为何会出现在东海茶楼?府主曾特意交代,府里所有差事,一律不许交给柳寻衣。你们竟敢抗命不遵?而且还是在不告知府主的情况下,擅自派他出去,简直混账!” 闻言,苏堂、洛棋同时脸色一变,迅速跪倒在地,向洛天瑾赔罪道:“我等擅自做主,请府主责罚!” “起来吧!”洛天瑾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淡淡的说道,“事已发生,多说无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它。” “府主。”谢玄拱手道,“我赞同夫人的提议,柳寻衣他们固然是为府里办事,但也绝不能因小失大。依照府中规矩,凡是贤王府弟子,所作所为有悖大局时,皆要舍小而求大,舍生而取义。” “这条只是下三门弟子的规矩……” “也应是所有贤王府弟子的规矩。”不等邓长川开口提醒,谢玄已斩钉截铁地抢话道,“就眼下局势而言,相比起小姐的终身幸福,和贤王府的安危,柳寻衣几人的生死无疑是小事。他们既是贤王府弟子,就应该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也应该早就有所准备,随时为贤王府付出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洛棋道:“可茶楼掌柜说,柳寻衣本可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可他却为救‘福寿康宁’四人而甘心被擒。此等有情有义的年轻人,在当今江湖已极为罕见,难道府主真愿放弃这块可造之材吗?” 洛棋的话,令洛天瑾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犹豫之色。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幽幽念道:“荆山之玉,谁人不爱呢?” “洛棋,你如何肯定他是可造之材?”谢玄沉声道,“有关柳寻衣的底细,你又知道多少?或许他非但不是荆山之玉,反而是贤王府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洛棋、苏堂同时一愣,洛棋忙问道:“此话何意?难道柳寻衣不是我们贤王府的弟子?” “他进贤王府不过聊聊数月,你又怎知他是不是真心归顺?”谢玄沉声道。说罢,他转而望向洛天瑾,正色道:“府主难道忘了‘惊风化雨图’之事?他敢拿赝品蒙骗府主,足见此子居心不良。何不趁此机会,借蒙古人之手……除掉这个隐患!” “这……”苏堂和洛棋听的越发糊涂,但同时也猜出其中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故而也未再一意孤行地替柳寻衣求情。 “柳寻衣用假图骗我,此事的确令我十分震怒。”洛天瑾点头道,继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西域之行,诡谲多变,柳寻衣极有可能被人蒙在鼓里。我不能只凭一念猜测,便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至于他的底细……还需等江一苇从江陵回来,才能知晓。而在此之前,柳寻衣究竟是人是鬼,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凌潇潇黛眉一蹙,别有深意地问道:“听瑾哥话中的意思,似乎不想放弃柳寻衣?” “颍川之事他办的不错,更何况潘八爷还……”洛天瑾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继而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他微微一笑,搪塞道,“我也是惜才罢了。” “瑾哥只想着柳寻衣,难道心里就没有我们的女儿,没有贤王府吗?”凌潇潇不满地抱怨道,“你若去将军府救人,又如何应对汪绪统的逼婚?” “这……”被凌潇潇如此一将,洛天瑾顿时一阵语塞。 邓长川叹息一声,突然眼中精光一闪,忙道:“林方大可知此事?” “还不知。”苏堂回道,“如今他正在城外接送各路宾客,三五天内应该不会回来。” 邓长川点头道:“不知道也好。林方大与柳寻衣是结拜兄弟,而‘福寿康宁’又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若是让他知晓此事,不知这个火暴脾气又会做出什么糊涂事。” “小姐……小姐你不能进去……府主他们有要事相商,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哎!小姐……” “滚开!再不滚开,当心我出手无情!”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凌乱嘈杂的吵闹声。接着便听到几名下人,语气为难地连声哀求,但洛凝语却毫无顾忌地任性而为,径直朝书房冲来。 “小姐……小……” “嘭!”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人大力推开。满眼急迫的洛凝语率先冲进书房,紧随其后的还有三四名面带苦涩、又惊又怕的下人。 “爹,寻衣和‘福寿康宁’被蒙古人抓走了,还说明天天亮前就会处死他们,此事你知不知道?” 一进门,洛凝语便开门见山,甚至连招呼都没顾的打。 洛天瑾眉头一皱,先挥手示意下人退去,而后略带不悦地质问道:“语儿,你胡闹什么?没看到爹在……” “寻衣危在旦夕,爹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不等洛天瑾把话说完,洛凝语却已急不可耐地再度追问道。 洛天瑾是生平头一次被自己的女儿,如此无礼地顶撞,当下一愣,随即目光诧异地望向凌潇潇,却见凌潇潇同样满眼错愕。沉寂片刻,洛天瑾方才怅然所失地喃喃自语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爹,你到底知不知道寻衣被……” “知道了!”洛天瑾拗不过洛凝语的咄咄相逼,颇为不耐地打断道,“我们正在商议此事。” 洛凝语黛眉一蹙,反问道:“既然知道,那还商议什么?爹为何还不快去将军府要人?” “寻衣、寻衣!你这丫头眼里就只有柳寻衣一个人吗?”凌潇潇终于忍不住心中怒气,冷声斥责道,“一个姑娘家,竟如此不懂规矩!硬闯进来不说,一进门看到这么多长辈坐在这儿,你竟连声招呼都不打,张口闭口就知道柳寻衣,简直不成体统!” 被凌潇潇一通训斥,洛凝语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所失态。但她心中又担忧柳寻衣的安危,一时间愣在房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难受。 “语儿。”洛天瑾突然开口道,“你可知爹为何犹豫不决?” “为何?”洛凝语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但被凌潇潇一瞪,又赶忙低下头去,放缓语气,毕恭毕敬地小声补充道,“请爹示下。” “因为你。”洛天瑾直言道,“我今夜若去将军府,汪绪统必会逼婚。到时我若不肯答应,难保汪绪统不会恼羞成怒,贤王府会不会因此遭难暂且不提。就连为父,都不知今夜能否全身而退。” 洛天瑾此话一出,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面色复杂的洛凝语身上。她目光微微颤抖,眼神飘忽不定,似是内心在苦苦挣扎,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瑾哥,你与她说这些作甚?”见洛凝语心神不宁的模样,凌潇潇又气愤又心疼,赶忙好言安抚道,“语儿,你放心,我和你爹绝不会强迫你……” “答应他们!” 不等凌潇潇话音落下,洛凝语却突然开口。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谢玄更是满眼迟疑地问道:“凝语,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答应他们!”洛凝语神色一正,倔强道,“眼下只有答应汪绪统的要求,才能顺利救回寻衣他们,而且还能让贤王府免受无妄之灾。既然如此,那我一个人的幸福,又算的了什么呢?爹,今夜我和你一起去将军府要人。至于汪绪统的其他要求,你……你尽可答应。剩下的事,就让女儿自己来解决吧……” …… 第一百三十五章 :醉翁之意 日落前,谢玄已暗中调集一百五十名弟子,乔装改扮混入将军府周围的茶楼酒肆中,以备不时之需。 傍晚时,洛天瑾率洛凝语、苏堂、邓长川应邀而来。将军府大管家齐泰,亲自在府外热情相迎。 稍作寒暄,引客入府。将军府内丹楹刻桷,画栋雕梁,富丽堂皇,布置奢华。琼楼金阙,阆苑瑶台,鳞次栉比,延绵不绝,令人望眼欲穿。 洛天瑾一行在齐泰的引领下,连进三院,方才在正殿见到汪绪统和汪清术。 “王爷,洛府主到了。”殿外,齐泰高声回禀。 “快请!” 汪绪统颇为爽朗地答应一声,匆忙起身朝殿外迎去。 “本王刚才还在苦思,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洛府主,却不料说曹操,曹操到。哈哈……齐泰,速去准备酒宴,今夜本王要与洛府主不醉不归。”听汪绪统话中的意思,似乎对洛天瑾今夜来访,毫不知情。 “汪将军不必客气。洛某今夜冒昧前来,只为解开误会,不敢过多打扰。”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望着汪绪统,从他略显冷峻的目光来看,此时的洛天瑾,心情远不如汪绪统那般喜悦。 “误会?”汪绪统面露疑惑,笑问道,“什么误会?” “怎么?汪将军难道不知洛某来此的目的?”洛天瑾眉头一挑,狐疑道。 闻言,汪绪统登时一愣,满头雾水地摇了摇头,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 “果真不知?” 被洛天瑾一再追问,汪绪统不禁目光一凝,似笑非笑地回道:“本王确实不知洛府主的来意,还盼直言相告。” 见汪绪统故意装糊涂,洛天瑾索性开门见山,直言道:“请恕洛某斗胆直言,今日在东海茶楼,我有几个不成器的手下,因为一点误会,被贵府的一位都统大人抓了回来。并直言,让洛某亲自到将军府赎人,否则便要取他们几人性命。所以,洛某今夜才不得不登门造访。” “哦?”汪绪统故作惊讶,诧异道,“竟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洛天瑾轻笑道,“不知汪将军的意思是……” “洛府主稍安勿躁,且坐下喝杯茶,我现在就查明此事,给你一个交代。”汪绪统义正言辞地答应一声,转而向齐泰喝问道,“今天是何人当差?” “是扎木儿。”齐泰答道。 “把他叫来。”汪绪统怒声道,“本王有话要当面问他。” “是!” 齐泰领命而去,汪绪统和洛天瑾则在殿中相互寒暄起来。 一言未发的汪清术,用一双不还好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洛凝语,直看的洛凝语坐立难安,心中甚是羞恼。但她又碍于眼下情形,不得不强忍着心中不悦,气哼哼地一杯接一杯喝茶。 至于邓长川和苏堂,则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以防有伏兵暗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齐泰引着扎木儿姗姗而来。 此刻,扎木儿伤痕累累,半边脸颊被厚厚的白布包裹着,渗出一丝丝殷红血迹,显然伤势不轻。 “末将扎木儿,见过王爷。” 汪绪统诧异地看着扎木儿,道:“你为何这副打扮?受伤了?” “今日在东海茶楼,捉拿几个闹事的恶贼时,不小心被他们所伤。”扎木儿瓮声回道,语气中仍难掩愤怒。 “恶贼?”汪绪统故意将语调拉长,当他看到洛天瑾愈发阴沉的目光时,立即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怒声问道,“如此说来,你果真抓了贤王府的人?” 面对汪绪统的训斥,扎木儿不禁一愣,满脸错愕地说道:“末将是遵循王爷的吩咐……” “大胆!”不等扎木儿把话说完,齐泰突然一声断喝,直吓的扎木儿神色一变。齐泰喝道:“洛府主在此,你休要胡言乱语,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这……” 扎木儿彻底糊涂了,其实他今日去东海茶楼设局,正是汪绪统事先下的命令。如今汪绪统却佯装不知,将一切罪责推到他头上,扎木儿一介武夫,又岂能这么快想通其中隐晦? 邓长川、苏堂、洛凝语都听的真切,登时心生怒意,纷纷将目光投向洛天瑾。但洛天瑾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依旧目无表情地自顾喝茶。 汪绪统瞥了一眼洛天瑾,继而轻咳两声,下令道:“来人,速去将贤王府的贵客请上来。” 片刻后,在几名蒙古军士的搀扶下,被打的皮开肉绽,满身是血的柳寻衣,以及“福寿康宁”四人,被缓缓架上大殿。 五人中,柳寻衣伤势最重。由于他刺伤扎木儿,因此被其记恨在心,被带回来后便不停地遭受严刑拷打。 柳寻衣破烂的衣衫,已被鲜血浸湿好几遍。浑身上下,到处是触目惊心的伤痕,红肿淤青更是随处可见。此刻,他被两名蒙古军士架在中间,眼神涣散,步伐踉跄,俨然一副奄奄一息的垂死模样。 “寻衣!” 一见柳寻衣如此狼狈,洛凝语忍不住率先冲上前去,担忧心痛的眼泪,也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奋力将蒙古军士推开,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住柳寻衣的臂弯,在苏堂、邓长川的帮助下,缓缓退到一旁坐下。 洛凝语全然不顾四周异样的目光,直接跪在柳寻衣身前,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洛天瑾见柳寻衣被伤的如此之重,顿时脸色一沉,转而看向略显慌张的扎木儿,冷冷地问道:“不知他们所犯何罪?竟惹得都统大人如此‘厚待’?” “这……其实是……”此刻,扎木儿已不敢再乱说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汪绪统。但汪绪统却佯装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对其喝问道:“扎木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东海茶楼闹事,而且当场行凶,砍断一个人的手……”扎木儿硬着头皮解释道,“我碰巧带人路过,本欲秉公执法将他们带回来审问,却不料这些人竟公然反抗官军,不仅打伤了我,而且还打伤我不少兄弟。所以带回来后……我就对这些凶恶之徒略施惩罚……” “柳寻衣!”不等汪绪统开口,洛天瑾突然冷声道,“可有此事?” 柳寻衣不顾洛凝语的劝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回答道:“有……” “跪下赔罪!”洛天瑾道。 “爹,这件事……” “住口!”不等洛凝语替柳寻衣辩解,洛天瑾却突然目光一冷,再次喝令道,“柳寻衣,向汪将军赔罪!” 柳寻衣看了一眼目光冷厉的洛天瑾,转而又看了看满眼不甘的洛凝语,最终轻轻点了点头,踉跄着走到汪绪统身前,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他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赔罪道:“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将军府的人。还望……还望汪将军海涵。” 说罢,柳寻衣又转向汪清术,拱手道,“小王爷,多日前在东海茶楼,我曾多有得罪,今日一并向你赔罪……”柳寻衣虽心有千万个不情愿,但碍于洛天瑾的命令,他却不得不忍辱负重,向汪家父子下跪认错。 “好了!”洛凝语赶忙冲上前去,迅速搀扶起柳寻衣,愠怒道,“跪也跪了,错也认了,赶快坐回去,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罢,她已不由分说地将柳寻衣强行拽了回去。 洛天瑾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转而对汪绪统拱手道:“汪将军,小字辈不懂事,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洛某平日疏于管教,在此也向你赔罪了!” 汪绪统见洛天瑾和柳寻衣一唱一和,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扎木儿!”汪绪统突然冷声道,“跪下!” “我?”扎木儿诧异地看向汪绪统,待他看到汪绪统那欲要杀人的目光时,方才悻悻地叹息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 “认错!”汪绪统伸手一指,示意扎木儿向洛天瑾扣头。 扎木儿犹豫再三,终于缓缓转过身去,朝洛天瑾微微叩拜,口中也漫不经心地搪塞道:“是我有眼无珠,请洛府主见谅……” “噗!” “额!” 还不等扎木儿把话说完,汪绪统却突然抽出腰间匕首,毫不留情地一刀刺入扎木儿的后心。 扎木儿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剧烈抖动几下,最终满眼不甘地扑倒在地,殷红的鲜血眨眼流淌满地,血尚有余温,但倒在血泊中的扎木儿,却再也没了生息。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洛天瑾等人无不暗吃一惊,纷纷向汪绪统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反观汪绪统,却优哉游哉地将匕首从扎木儿身上拔出,用衣袖轻轻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处之泰然,安之若素,一副满不在乎的轻松模样。 一条人命,在汪绪统眼中,一文不值。 “汪将军,你这是……” “我与洛府主不日便是亲家。”汪绪统淡淡地笑道,“既是一家人,那他得罪了洛府主的爱徒,我又岂能轻饶?索性就用他的一条狗命,来弥补几位小兄弟所受的委屈吧!呵呵……” 说罢,汪绪统突然话锋一转,讳莫如深地笑道,“既是一家人,那本王也就不再说两家话。洛府主日理万机,相见一面,难如登天。今夜难得洛府主和洛小姐大驾光临,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将犬子与令嫒的婚事定下来,也好让本王早做准备,以免贻误良辰吉日。呵呵……不知洛府主和洛小姐,意下如何?”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古灵精怪 汪绪统的话,令汪清术和洛凝语同时一愣。不同的是,汪清术眼中瞬间泛起一抹兴奋之意,洛凝语却面色难堪。 见洛天瑾迟迟不肯开口,汪绪统眉头一挑,道:“将军府若与贤王府结为姻亲,无异如虎添翼,珠联璧合。怎么?难道洛府主看不上犬子,故而不想成全这桩美事?” “其实……”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自己决定终身大事。”不等面有为难的洛天瑾开口搪塞,洛凝语却突然插话。她将手帕塞入柳寻衣手中,欲起身朝汪绪统走去,但柳寻衣却突然攥紧她那冰凉如玉的手,神色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 面对柳寻衣的“依依不舍”,洛凝语的嘴角陡然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她并未说话,只是向柳寻衣微微点了点头,颇为不舍地将手从柳寻衣的手中抽出,转而看向汪绪统,眼中涌出一抹毅然之色。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难道洛府主做不了令嫒的主?”汪绪统含沙射影地反问道。 洛凝语笑道:“我爹当然能做我的主,不过却也不会对我的想法置若罔闻。你们趁我不在,冒然向我爹提亲,已是不妥。如今我回来了,难道还不能对自己的终身幸福有所期许吗?” “当然可以。”汪清术笑道,“天下很快就会尽归我大蒙古国,我乃蒙古小王爷,坐拥良田阡陌,金银无数,奇珍异宝取之不尽,钱权兵马用之不竭。只要你嫁给我,我保你此生尽享荣华富贵,到哪儿都能前呼后拥,虽不敢说只在一人之下,但却绝对是在万万人之上!” 汪清术在说这番话时,眼中充满自信。在他看来,世间女子对他说出的条件,无一可以抵抗。故而又道:“无论你有何期许,亦或想要什么,我都能有求必应,全部满足你。不知这样的幸福,你可否满意?” 面对汪清术的洋洋自得,洛凝语却面露不屑之意。她轻哼一声,随之身形一挺,展示出傲人的身姿,轻蔑道:“你说的那些,无外乎都是身外之物,本小姐统统不稀罕。我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再怎么说也是贤王府的大小姐,世上有钱有势的人多了,倘若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提亲,那我岂不要烦死?” 洛凝语话中有话,将“汪清术”比作阿猫阿狗,令汪清术的脸色顿时变的有些难看。 反观汪绪统,却神态自若,不为所动,眼中对自己的准儿媳倒是颇有几分欣赏之意,点头笑道:“不愧是洛府主的掌上明珠,果然眼界非凡。本王对你甚是喜爱,既然你说自己对金银权势不感兴趣,那你对自己未来的夫婿,究竟有何要求?” 洛凝语柳眉一挑,反问道:“你真想知道?” “愿闻其详!” “好!”洛凝语神色一正,凝声道,“文才武功,相貌品性,缺一不可。想做我的夫婿,需有潘安、宋玉之貌,孟尝、信陵之德,太白、乐天之才,以及纵横江湖,无出其右的一身好武功。这四个条件,缺一不可!至于奇珍异宝、前呼后拥之类,我早已司空见惯,没兴趣。” “哈哈……”洛凝语此话一出,汪绪统突然放声大笑,转而对洛天瑾说道,“洛府主果然生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好女儿,她刚刚说的这四个条件,放眼当今天下,可曾有人见过这般奇男子?” “如若没有,我宁可终身不嫁!”洛凝语倔强道。说罢,她走到洛天瑾身旁,紧紧挽住洛天瑾的胳膊,得意地笑道,“谁说天下没有这般男子?我爹便是一个!无论人品相貌,还是武功才华,我爹都是当世翘楚。所以我要嫁的夫婿,就算比不过我爹,也绝不能相差太多!” “此话何意?”汪清术终于忍不住内心愤慨,怒声质问道,“看来你是不想嫁给我?贤王府分明看不起我将军府,认为小王配不上你……” “我没说过这种话。”洛凝语巧言令色,辩解道,“我爹既已收下你们的聘礼,我这个做女儿的又岂能拒绝?我可以嫁给你,但前提是,你要达成我刚才所说的四个条件。当然,看在汪将军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的长相,但人品、武功和才华却是缺一不可。” “我身为小王爷,自幼博览群书,人品才华自然不在话下。”汪清术冷声道,“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孟尝、信陵之德,太白、乐天之才,那些人皆已作古,又该如何比较?” “那武功呢?”洛凝语冷笑道,“你的武功又是否能纵横江湖,无出其右?” “我的家族在马背上打天下,莫说纵横江湖,就算纵横天下,我蒙古铁骑也难觅敌手。”汪清术道,“否则你们大宋又岂会一让再让?一退再退?” 汪清术态度嚣张,言语傲慢,令洛天瑾等人听的极不舒服。 “那好,你有本事就和我打一场。”洛凝语怂恿道,“且不论你能否纵横天下,你若是连我这个弱女子都打不过,那这桩婚事……我便要好好斟酌了。试问天下间的女子,谁不想嫁给一个能保护自己的男人?你可以不是天下第一,但起码不能比我差。”说罢,洛凝语将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汪绪统,笑问道,“汪将军,你认为我所说的有无道理?” 汪绪统哑然失笑,幽幽地说道:“我们从前只征服男人,却从未想过女人还需要征服。” “若连自己的女人都征服不了,日后又如何征服天下?”洛凝语当机立断,反驳道,“我希望自己的如意郎君,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而不是一个废物。” “你说我是废物?”汪清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那就试试?”洛凝语亮出架势,俏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挑衅的姿态,“你可敢应战?” “你真当我怕你不成!” 不等汪绪统开口劝阻,已被洛凝语彻底激怒的汪清术猛然冲出,挥拳重重地朝洛凝语的面门打去,洛凝语见自己的激将法奏效,登时心中一喜,面对汪清术的攻势,她非但不躲,反而娇喝一声,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 须臾间,二人已交上手,汪清术自幼不学无术,学武亦是朝三暮四,致使武功稀松平常。因此,他与洛凝语交手才三五个回合,便已明显处在下风。慌乱中,他被洛凝语趁机狠狠踢了好几脚,却又无还手之力,打的狼狈不堪。 眼看汪清术要败下阵来,汪绪统迅速朝齐泰使出一个眼神。 齐泰会意,一个纵身飞掠上前,横身拦住咄咄相逼的洛凝语,将即将落败的汪清术挡在身后。 见状,邓长川迅速飞身而上,半空中长鞭一挥,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长鞭将齐泰伸向洛凝语的手生生震退。与此同时,邓长川左手快若闪电般向前探出,一把将身处险境的洛凝语拽至身后,而后翻身落地,与齐泰呈对峙之势。 “住手!” 洛天瑾和汪绪统几乎同时喝令。闻言,邓长川和齐泰赶忙各自而退,一场风波偃旗息鼓,险些酿成大祸。 此刻,无论是洛天瑾还是汪绪统,他们心里都对彼此存有忌惮,故而谁也不想率先撕破脸,尤其是在无理取闹的情况下。 洛天瑾忌惮汪家父子的身份,以及他们背后的蒙古朝廷。汪绪统则忌惮洛天瑾的江湖地位,以及他在洛阳城的雄厚势力。 倘若真撕破脸,汪绪统绝对会比洛天瑾先死,但洛天瑾日后也休想再过安稳日子。彼此相互利用,却又相互忌惮,故而只能明和暗斗,勉强维系着看似稳定的局面,坐等时变。 “你耍赖!”洛凝语怒指着齐泰,埋怨道,“刚才他明明快输了……” “语儿,不得胡闹!”洛天瑾喝止住洛凝语的牢骚,转而对汪绪统拱手道,“洛某教女无方,让将军见笑了。” “无碍!”汪绪统摆手笑道,“洛小姐是本王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姑娘。若能有此儿媳,绝对是我汪家一大幸事。当然,前提是洛小姐能心甘情愿地嫁入将军府。呵呵……” “那今天……” “洛姑娘的高超手段,刚才本王已见识过了。”汪绪统道,“不愧是江湖儿女,果然性情豪爽,出手不凡。不过刚刚这一战,并未比出结果,不如我们择日再战?到时若犬子赢了,你我两家便共同成全这桩美事。倘若令嫒赢了,那这桩婚事再另行商议。如何?” “什么时候我都不怕他!”洛凝语自信地说道。 “如此……也好!”洛天瑾沉吟道,“不知汪将军想何日再比?” 汪绪统思量道:“此事不急,日后我再与洛府主慢慢商定。” 看到本来急不可耐的汪绪统,突然转变态度,洛天瑾不禁心中生疑,但也来不及多想,索性痛快答应道:“如此也好,洛某只等将军的消息。” “好!” 双方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后,洛天瑾便带人离开了将军府。 洛天瑾走后,汪清术终于忍不住心头疑惑,急声问道:“爹,你为何要答应他们比武?你明知孩儿……” “你还敢说!”汪绪统一改从容之色,面色阴沉地斥责道,“谁让你平日不好好练武?如今竟连一个弱女子都打不过,亏你刚刚还敢大言不惭,实在是丢人现眼!” “莫非爹的意思是……不让孩儿娶洛凝语为妻?可爹不是希望以此来拉拢洛天瑾吗?更何况,孩儿是真心喜欢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得到她!” “难道刚才的局势,你还没看清吗?洛凝语说话天衣无缝,她不是不嫁,是你自己没本事征服她。若爹一意孤行,便是不讲道理,真把洛天瑾逼急了,结果只会两败俱伤。”汪绪统沉声道,“洛凝语也不简单,尤其是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这丫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机灵古怪,聪明睿智,又有江湖儿女的胆量和气魄……说实话,爹真怕你降不住她,甚至会在她手里吃大亏。”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想降服她又有何难?”汪清术不服气地反驳道。 汪绪统叹息道:“就算爹强迫她与你成亲,等到洞房花烛夜,以你的武功非但近不了她的身,说不定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这也是爹不急于促成此事的另一个原因。爹刚才说择日再战,只不过是拖辞罢了。你若真想征服这个丫头,必须要用些非常手段,比如……” 见到汪绪统欲言又止,汪清术急忙附耳上前。待汪绪统对他窃窃耳语一番后,汪清术顿时一扫心中阴霾,眼中隐约闪露出一抹诡谲奸猾之色。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流水无情 年关将至,贤王府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 洛阳城数十万百姓,兴致勃勃地等待辞旧迎新。这几日,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喜庆的热闹氛围中,就连将军府也变的异常平静。 连日无话,直至除夕。 天降瑞雪,福临满城。鹅毛大雪好似随风柳絮,漫天飘零。洛阳城内银装素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皑皑白雪与火红的春联福字,交相呼应,为新年平添一抹喜庆之意。 夜幕降临,贤王府的除夕宴举办的热闹而丰盛。除去前来拜访的亲朋好友外,府中上至府主、七雄,下至寻常弟子,全部汇聚一堂。前前后后,共设数百张大桌,延绵三堂两院,上千名贤王府弟子,与各路英雄豪杰,今夜皆是不醉无归。 声势之浩大,规模之宏盛,江湖罕见。 今夜,贤王府内桂宫柏寝,象箸玉杯,山珍海错,嘉肴旨酒。取之不尽的琼浆玉液,用之不竭的饕餮佳肴,岂是“痛快”二字所能形容? 兴致盎然的洛天瑾,与众弟子行酒令为乐,并豪掷千金,赏赐众人。出手之阔绰,无不令人在惊喜交加之余,又对其心怀感激之情。 只可惜如此盛宴,却依旧留不住洛凝语的心。 开宴不久,随便敷衍几口酒菜的洛凝语,匆匆跑到洛天瑾和凌潇潇身旁,窃窃耳语一番。听罢,洛天瑾和凌潇潇同时将目光,投向正在与林方大等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柳寻衣。 在洛凝语的百般哀求下,洛天瑾稍稍沉吟片刻,方才苦笑着点了点头,模样甚是无奈。 见状,洛凝语赶忙来到柳寻衣身旁,还不等林方大起身招呼,她却不由分说地拽起柳寻衣,匆匆离席。柳寻衣一脸错愕,本欲婉拒,但却架不住洛凝语的坚持,以及林方大等人的“怂恿”,只好随她一路离开贤王府,直奔洛阳城北的繁华闹市。 苍穹夜暮之下,雪花随风飘舞。柳寻衣与洛凝语漫步在灯火通明的洛阳闹市。 此时,街上百姓熙熙攘攘,无不是春风满面,喜笑盈腮。游逛在摆满花灯的街道上,人们摩肩接踵,一步一行。远远望去,只见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极为热闹。 “咻咻咻!” “砰砰砰!” 一道道声响接踵传来,人们纷纷抬眼仰望,但见广阔无垠的夜空中,瞬间绽放出数十道绚烂无比的烟花。 烟花在天际尽头轰然洒落,宛如梨花暴雨,星星点点散落人间。此情此景,美不胜收,令百姓们顿时发出一声惊叹。烟花绽放后,迅速化作一道道耀眼的弧线,相互交织着、攀比着,最终消散在无尽的夜幕中。 除夕夜的烟花盛宴,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东方天际的一片烟花才刚刚落幕,西方却又陡然升起数十道流光,眨眼间便又绽放出一道道溢彩,再度照亮苍穹。 东起西落,东落西起,接二连三,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闻见此景,天真无邪的孩童无不手舞足蹈,拍手称快。长辈们则是眼笑眉舒,喜气洋洋。好一派河清海晏,天成地平的太平盛世。 见到这般场景,柳寻衣不禁回忆起昔日在临安,与赵馨一同欣赏烟花的往事,心中顿时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相思之苦。一时间,他竟站在人群中,望着漫天烟花,痴痴地看呆了。 洛阳之盛,比之临安也不遑多让。只可惜,今日的太平只是一种假象,遥想宋廷之危,国家之难,天下随时都会变成一片战乱之地,到时民不聊生、血流成河、百废待兴、家国疮痍……一想到这些,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苦涩叹息。 “寻衣,你可曾见过如此惊艳的烟花?” 洛凝语不知柳寻衣的心事,她今夜精心梳妆打扮,一身红装,婷婷妩媚,俊俏的脸蛋上轻妆淡抹,不失楚楚风韵。但她发现,柳寻衣似乎对自己今夜的妆容,并未感到太多惊艳,反而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见过……”柳寻衣下意识地回答道。 “在哪见过?” 柳寻衣猛然回神,转而看向一脸笑意,满眼期许的洛凝语,淡笑道:“难道你忘了,我曾去过临安?” 洛凝语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又道:“我见你今夜闷闷不乐,可是身上的伤口又疼了?” 柳寻衣见洛凝语如此关心自己,不禁心怀感激,摇头道:“不过是皮外伤,早已无碍。我之所以能好的如此之快,还要多谢你替我上药。” 其实柳寻衣在隐约间,已察觉到洛凝语对自己似乎有些好感,但他却不能接受,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一是因为柳寻衣心中只有一个女人,那便是赵馨。二是因为柳寻衣知道,林方大对洛凝语倾心已久,他与林方大是生死兄弟,又岂能夺人所爱? 因此,洛凝语对他越是关心,柳寻衣就越会刻意疏远,想以此划清彼此的距离。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洛凝语故作嗔怒地喃喃自语道。 二人踩着积雪,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缓缓前行,半晌谁也未再开口说话。 “寻衣。”行至牌楼下,洛凝语突然止住脚步,转而深情款款地望着柳寻衣,轻声道,“你到底从何处而来?” 被洛凝语突然一问,柳寻衣不禁心中一惊。暗暗揣测洛凝语此话的深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端倪。他支支吾吾半天,但却始终没有开口。 面对柳寻衣的沉默不语,洛凝语却面无异色,仍默默注视着柳寻衣,继续道:“你从何处而来?又为何要来到我身边……” 闻听此言,柳寻衣悬着的心陡然放下,暗道:原来不是自己露出马脚,而是洛凝语别有所指。 “凝语,我……” “或许这便是缘分吧!”洛凝语径自打断柳寻衣,又道,“我曾听林方大说……说你有一个心上人,而且你还为她去泉州的鸳鸯榭,精挑细选了一支金钗,是吗?” 此刻,洛凝语既好奇又担心。她好奇的是,柳寻衣是否真有心上人?担心的是,万一柳寻衣的心上人不是自己,又该如何? 柳寻衣凝视着脸颊绯红的洛凝语,犹豫许久,方才缓缓点头道:“是。” 洛凝语神色一僵,眼神也随之变的有些飘忽起来,似乎不敢再与柳寻衣对视,低声问道:“那你的心上人……可是溯水阁的白霜?” “啊?”柳寻衣登时一愣,没头没脑地琢磨半天,也没能想明白洛凝语何出此言。 “是林方大告诉我的,你不必瞒我……”洛凝语脸色通红,却仍倔强道,“可我想告诉你,白霜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陆庭湘的宠妾,你即使喜欢她也无济于事……” “误会了!”柳寻衣赶忙摇头道,“我从未说过自己喜欢白霜姑娘,这……这八成是大哥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和白霜姑娘,不过是寻常朋友罢了。” “真的?”洛凝语顿时眼前一亮,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羞涩却又不肯退让半分,扭捏地问道,“那……你的心上人是谁?” “我的心上人是……”言至于此,柳寻衣脑中又浮现出赵馨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暖,可他却并未再说下去。 柳寻衣不可能告诉洛凝语,自己的心上人是大宋郡主。事关他的秘密,柳寻衣又岂敢铤而走险? 见柳寻衣欲言又止,洛凝语眼中顿时涌现出一抹好奇与急切。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在暗暗设想:“寻衣是不是喜欢我?但他却不好意思当面说出口?”心念至此,洛凝语顿感脸上一阵滚烫,眉宇间也泛起一抹宛若桃花般的羞涩红晕。 “你的心上人……”洛凝语再三鼓足勇气,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柳寻衣,她目光微微颤抖着,就连呼吸都变的有些急促起来,“是不是在临安相遇?” 柳寻衣心中想着赵馨,一时没有防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你如何知道?” 柳寻衣的回答,对她而言无异于默认。 洛凝语不禁心花怒放,感觉自身轻快无比,心中欢喜无限,整个人飘飘欲仙,恨不能飞上九天云霄。 “凝语?”柳寻衣诧异地呼唤道,“你……怎么了?” “那你又知不知……”洛凝语不答反问,娇羞无限,“其实你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你?” 柳寻衣再度一愣,傻傻地望着洛凝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寻衣!” 洛凝语突然张开双臂,一下揽住柳寻衣的腰身,主动将娇躯投入他的怀抱。还不等柳寻衣有所反应,她已紧闭双眼,将心一横,快速说道,“其实我也喜欢你,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对你有好感,之后我们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的我,早已对你无法自拔,你……” “凝语!” 面对洛凝语的突然表白,柳寻衣大惊失色,慌忙将其推开,自己则惊慌失措地迅速向后退了数步,连连摆手道:“凝……小姐!你……你怎么能喜欢我呢?不行不行,此事断断不行!” “为何?”洛凝语不依不饶,主动向柳寻衣逼近一步,追问道,“难道你怕爹娘不同意?” “并非这个原因,只是……”柳寻衣脑中拼命思量着合适的措辞,连忙解释道,“小姐,你也许对我有所误会,我所说的心上人……并不是你……”柳寻衣最后这句话,说的极其为难。他虽不想伤洛凝语的心,但却也深知剪不断理还乱,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轰!” 此话一出,洛凝语宛若遭受雷霆一击,当头一棒。整个人呆若木鸡,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千般滋味、万般苦楚,一时间失落、悔恨、沮丧、悲伤……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令她应接不暇。 但她的脸上却是目无表情,唯有两行轻泪,不知何时已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原来……原来我只是一厢情愿……” “小姐,我……” “不要理我!”不等柳寻衣开口劝慰,洛凝语却突然后退数步,并挥手打断柳寻衣的话,她泪眼婆娑地注视着柳寻衣,忍不住地哽咽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不想再看见你……你走!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可是……” “柳寻衣,我求求你。”洛凝语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悲痛,强作镇定地说道,“你让我一个人想想,你先回去,我想独自呆一会儿……等我想通了,我会自己回去……” “我怎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街上……” “柳寻衣,我已经在你面前丢了脸,我的期许、我的骄傲、我的自信,统统在你面前变的一文不值,难道你现在还想夺去我最后的一点自尊吗?”洛凝语泣不成声,苦苦哀求道,“我不想……不想让你再看到我软弱的样子……求求你,你走吧……” 柳寻衣看着悲愤交加的洛凝语,心中万分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一时进退两难,只能满眼苦涩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洛凝语挥手阻止了柳寻衣一切言行,转而快步走向人群,看她慌不择路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在逃命。 “既然不喜欢我,那就不要再对我那么好……我不喜欢这样……” 柳寻衣本想追上去,但洛凝语突然传来的一席话,却令他无论如何都再迈不开腿,只能满眼忧郁地望着洛凝语的背影,渐渐湮没在人群中。 此时的夜空,烟花依旧绚烂璀璨,纵情绽放。人群依旧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人间向来如此,无论你正在经历何种苦难?饱受何种折磨?天上的烟花,依旧绽放,身旁的路人,依旧笑谈。 悲欢离合,自知其味。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除夕夜变(一) 当柳寻衣独自一人回到贤王府时,除夕酒宴尚未散去。远远地,依旧能听到府中弟子熙熙攘攘的欢声笑语,只是此刻的柳寻衣,却再也提不起半点“不醉不归”的兴致。 柳寻衣神情落寞,难以名状,身形踉跄,步履维艰,眉心紧锁,满身阴霾。 柳寻衣眼前不断浮现出,刚才与洛凝语在一起时,发生的一幕幕景象。耳畔回荡着洛凝语悲伤哽咽的一声声言辞。百般滋味汇聚心头,千头万绪惹的他心烦意乱。 柳寻衣知道,除赵馨外,自己不会再喜欢第二个女人。知道林方大对洛凝语情深意切,自己绝不能夺人之爱。他更知道,自己对洛凝语直言相拒,无疑是挥剑斩情丝,快刀斩乱麻,不可谓不明智。 但明智归明智,可一想到洛凝语伤心欲绝的可怜模样,柳寻衣便顿生愧疚之意,心中极不是滋味。 柳寻衣一路惆怅,晃晃悠悠地回到贤王府。此刻,林方大并未在府内与众人畅饮,而是独自一人默默站在府门外,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姗姗而来的他。 “大哥?”柳寻衣先是一愣,继而赶忙收起脸上的苦闷之意,强颜欢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凝语呢?为何没与你一同回来?”林方大不像往日那般亲切热情,反而眉宇间还萦绕着一抹淡淡的阴沉。 只不过此时的柳寻衣心有羁绊,因此并未察觉林方大的异常。忽闻他提起洛凝语,柳寻衣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沉吟片刻,方才随口搪塞道:“我有些疲累,但凝语还想在夜市多逛一会儿。我见身后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所以就一个人先回来了……” 柳寻衣在说这番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地闪躲着林方大的目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对林方大有所亏欠。 奇怪的是,林方大并未一如既往地对洛凝语刨根问底,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突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古怪地问道:“寻衣,你是否把我当大哥?” 柳寻衣精神一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洛凝语,又突然听林方大这么问,下意识地以为林方大是因为他横刀夺爱,所以前来兴师问罪。 柳寻衣猛地抬起头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小弟非但视你为大哥,更视为至亲。” “那好!”林方大重重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沉重,“既然你把我当大哥,那是不是应该对我赤诚相待?” “这是自然。”柳寻衣毫不迟疑地应道。 “既是如此,有些事我想问问你。”见柳寻衣如此诚恳,林方大的脸色陡然变的复杂起来,他目光纠结地注视着柳寻衣,沉吟道,“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不要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欺瞒。” 闻言,柳寻衣心中更加笃定林方大的来意,故而主动开口道:“大哥,其实我对凝语她……” “我不是想问这个。”不等柳寻衣解释,林方大却突然打断道,“不是凝语的事,而是你的事。” 林方大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柳寻衣,似乎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柳寻衣面泛狐疑,尴尬地笑道:“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你我兄弟为何要站在冰天雪地里交谈?何不回去围坐在火炉旁,慢慢喝酒畅谈?” 说罢,柳寻衣便要拽着林方大入府,但林方大却突然反手攥住他的手腕,神色严肃地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就在这儿说!如果你不能在这儿和我说清楚,只怕待会儿进去后……我不知该如何帮你。” 林方大此言,令柳寻衣顿生疑云。在他记忆中,林方大似乎从未如此严肃。 柳寻衣俯身看了看林方大攥着自己的手,轻笑道:“大哥说的话……小弟怎么听不明白?” “你究竟是谁?” 林方大突然开口,只此一句,便令柳寻衣心头猛然一颤,刚刚萦绕在心中的万千思绪,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柳寻衣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林方大,四目相对,二人谁也没有避让。 “大哥此话何意?”柳寻衣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你从哪来?”林方大幽幽地问道,“一身武功又从何而来?” “有关我的来历,小弟不是已经说过吗?”柳寻衣故作轻松之状,淡笑道,“小弟乃江陵人士,曾是江陵樊虎门的弟子,师从樊虎门大当家,赵通。大哥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又问这些?莫不是……” “所言当真?”林方大突然打断道。 柳寻衣在林方大的注视下,心中顿生三分犹豫。他实在不想利用林方大对自己的信任,而继续欺瞒他。但又想到自己所肩负的重任,事关大宋安危,关乎汉人江山,以及正在临安苦苦等待自己凯旋而归的赵馨,柳寻衣不得不继续狠下心肠,将真相一瞒到底。 月夜之下,大雪飘零,散落在柳寻衣和林方大的身上,两兄弟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贤王府门前的台阶上,任由鹅毛般的雪花,将他们的身体慢慢遮掩,几乎变成两尊雪人。 就这样,二人彼此对视着,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柳寻衣方才目无表情地缓缓开口道:“字字无虚,不敢欺瞒。” 见柳寻衣亲口承诺,林方大眼中再度泛起一抹复杂之色。 片刻后,林方大突然伸手一拽,将柳寻衣拉入怀中,柳寻衣也在诧异间下意识地反手抱住林方大。两个大男人在雪地中紧紧熊抱着,林方大附耳道:“既是贤弟所言,大哥便一字不疑。稍后无论发生何事,大哥定与你站在一起!” 柳寻衣听的愈发糊涂,感受着林方大紧紧勒着自己的臂膀,疑声问道:“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其实府主一直都不信任你。”林方大快速解释道,“府中不少人都认为你来历不明,千方百计混入贤王府是有所图谋,但碍于你曾对我和凝语有过救命之恩,再加上你远赴西域替府主拿回惊风化雨图,所以才不得不将你召入府中。但即便如此,府主也一直对你有所保留,以至于很多事情……都不让你插手。” 此刻,柳寻衣终于想明白,这段时间自己为何会被赋闲?原来是洛天瑾有意提防他。 “原来是这样……” 柳寻衣虽早有预料,但此刻听林方大亲口说出,心中还是不免涌出一丝伤感,语气也随之变的有些落寞。他苦笑着问道:“既然府主不相信我,那一定不止是闲置我这么简单,我想……后面一定还有其他事吧?” 林方大缓缓松开柳寻衣,满眼愤慨地点头道:“你所言不错,府主和谢二爷他们都不相信你,所以就暗派江三爷前往江陵,去彻查你的底细。” “大哥说的可是贤王府七雄之一,江一苇?”柳寻衣诧异地问道。于此同时,他心中也在快速盘算着对策。 柳寻衣虽假借江陵樊虎门的身份,但其实他和樊虎门毫无关系。倘若江一苇暗访江陵,只怕自己编造的谎言,很快就会被人揭穿。 “正是。”林方大并不知道柳寻衣的心思,还以为他是在为洛天瑾不信任自己而心怀芥蒂,继而话锋一转,说道,“江三爷非同常人,他一旦出手,任何事必会查出个子丑寅卯,所以刚刚我才会细细询问你的来历。我曾经的确怀疑过你,尤其是你的一身武功,又岂是区区樊虎门可以教出来的?” 柳寻衣苦笑道:“我在樊虎门所学的拳脚,不过是些皮毛功夫。后来偶有几番天赐良机,因此才学得这一身武功。”说罢,柳寻衣眼神一动,试探着问道,“可樊虎门早在多年前就已覆灭,不知江三爷……去哪查我?” “府主原本并不在乎弟子的出身来历,毕竟江湖之中英雄辈出,一向也都不问出处。”林方大解释道,“但你实在太过出色,武功高强,心智过人,这才不得不引起府主的重视和猜忌。其实你即便真隐瞒过自己的身份,也并非什么大事。只不过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府主若知你有所欺瞒,只怕会对你入府的目的也产生怀疑。因此一旦罪名坐实,轻则会将你逐出贤王府,重则……” “重则如何?” “重则依照贤王府的规矩办事,对府中意图不轨者,必遭万箭穿心而死!”林方大此话说的颇为犹豫。显然,他并不想看到柳寻衣真走到这一步。 林方大看着神色凝重的柳寻衣,转而安抚道:“既然你没有任何欺瞒,那也无需担心。府主虽对你有所怀疑,但也绝不会平白无故冤枉好人。” “既然府主早在我入府时,便已心存怀疑。想必查我的底细,也绝非一两天的事了。”柳寻衣心有旁顾,语气也变的有些古怪。 “是。”林方大坦言道。 “那大哥为何要现在将一切告诉我?”柳寻衣面露狐疑,试探道,“而且还专程在府门外等我?莫不是……府主命你寻我?” “正是!” “为何?” “因为半个时辰前,江三爷……回府了!” …… 第一百四十章 :除夕夜变(二) 江一苇秘密回府,没有惊动任何人。是谢玄在宴上偷偷告知洛天瑾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抽身离开。 洛天瑾在书房中密会江一苇,并在听完江一苇此去江陵的所见所闻后,即刻令谢玄密召凌潇潇、邓长川、苏堂、林方大前来一叙。随后,洛天瑾与他们互通原委,并令林方大将柳寻衣找来问话。 书房中仍能依稀听到前院的喧闹和嘈杂,但房内几人却无不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各有所思,气氛颇为压抑。 一个时辰后,林方大终于带着柳寻衣姗姗而来。 一进门,柳寻衣便能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以及对未知的种种猜忌,他虽心存忐忑,但表面上却仍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见过府主、夫人!见过谢二爷、江三爷、邓五爷!见过白执扇!”柳寻衣不卑不亢地依次见礼,之后在林方大指引下,站在几人中间。林方大则神色忧虑地退到一旁落座。 “寻衣,今夜和语儿一起去赏烟花,玩的可还愉悦?”洛天瑾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儒雅,就像和柳寻衣聊家常似的,听不出半点古怪。 “回府主的话,尚好!”柳寻衣心中快速盘算,嘴上却是毫不迟疑地迅速作答。 “嗯!”洛天瑾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又道,“我记得你说自己是江陵人士,不知你认为洛阳除夕的烟花盛宴,比之江陵的年节氛围,又当如何?” 闻言,柳寻衣心中一禀,暗道:“终于快问到正题了。”他淡淡一笑,谦逊道:“江陵的新年也很热闹,但论繁华奢侈,却比不上今日的洛阳。” “是吗?”江一苇突然插话道,他那双如骷髅般深深凹陷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寻衣,似乎要用目光将柳寻衣的心底洞穿。 江一苇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听说樊虎门曾在江陵一带风光无限,那时樊虎门内终日烹羊宰牛,众弟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可谓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难道这也比不过洛阳的繁华奢侈吗?” 柳寻衣知道江一苇刚从江陵回来,势必对当地了解的一清二楚,若是自己想在他面前胡编乱造些模棱两可的江陵轶事,只怕很快就会露馅。 于是柳寻衣不得不思量再三,缓缓开口道:“樊虎门再如何鼎盛,也不过是偏安一隅,又岂能与偌大的洛阳城相提并论?所谓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过是些虚夸之词。江三爷太高看樊虎门了。呵呵……” “那你说真正的樊虎门,应该什么样?”江一苇咄咄逼问道。 “说好听些算是绿林帮派,若说的不好听……就是群乌合之众。”柳寻衣沉吟道。此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他从江陵官府上呈朝廷的“事志”里看到的。 这种事志,地方官府几乎月月一奏,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并不会刻意保密。 柳寻衣身为东府天机阁少保,自然有机会翻看这些事志。更何况,他此番混入贤王府,是奉丞相密令,因此对有关“假身份”的消息,自是顺理成章地随意查阅。 “既是乌合之众,以你的人才武功,又为何甘心留在樊虎门?”江一苇反问道,“你入樊虎门,岂不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当时在下年纪尚轻,资历尚浅,能有机会跟随赵通习武,已是十分不易,又岂敢挑三拣四?”柳寻衣见机行事,说的尽是些场面道。 “你跟赵通学武有多少年?进入樊虎门又有多少年?” “习武十二年,进入樊虎门有五年。”柳寻衣早已备好说辞,故而此刻信手拈来,倒也不必担心有什么错漏,“之后樊虎门被官府清剿,我为求自保,只好逃出江陵。” “既是赵通的徒弟,又在樊虎门呆了五年,那应该和樊虎门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熟吧?”江一苇冷笑道,“我有一事愈发糊涂,还想请你给我解释解释。” 闻言,柳寻衣心中一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有所失言,暗想道:“既然江一苇刚从江陵回来,那他八成已找到一些曾与樊虎门熟络的人,打听有关自己的消息。而刚才自己说曾在樊虎门呆了五年之久,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在柳寻衣暗暗自责时,他转念又一想:“樊虎门已消失数年,三位当家早已被官府斩首,其余弟子也纷纷作鸟兽散,大都离开了江陵。再加上年月已久,应该不会这么巧,被江一苇查出究竟才是。就算真打听出什么消息,我也可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推脱。反正大家都是无凭无据,岂不是谁说的有模有样,就听谁的?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洛天瑾相信。” 心念至此,柳寻衣心里顿生几分胆气,直言道:“不知江三爷有何糊涂?还请明示。” “我前些日子碰巧路过江陵府,顺便打听一下有关你的消息,本想看看你在江陵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好让我拿些薄礼,前去拜访。”江一苇笑道,“但万没料到,我在江陵府几乎逛一圈,却没有一个人听过你柳寻衣的名讳。不知这是为何?” 柳寻衣自信一笑,道:“一者,在下是孤儿,自幼无父无母,亦无亲戚朋友,虽然出身江陵,但却没有亲朋。二者,樊虎门覆灭多年,人们对其早已淡忘,我想除了樊虎门的三位当家,或许还能被少许人记住外,其余弟子怕是没人能再记得。三者,樊虎门当年是因为得罪官府,从而遭到清剿,此事曾闹的沸沸扬扬,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撇清自己与樊虎门的关系,甚至连一点瓜葛都不想牵扯,害怕枉受牵连。因此,就算有人还记得我,怕是也不敢承认。万一不小心被官府当成樊虎门余孽抓起来,岂不冤枉?试问寻常百姓,谁敢蹚这趟浑水?” 江一苇没料到柳寻衣竟如此能言善辩,不禁脸色一沉,冷声道:“就算你有百般说辞,那偌大的江陵府,难道就没有一人记得住你?还是说……你根本不是出自江陵?” “江三爷有句话说的真切。”柳寻衣点头道,“那就是‘偌大一个江陵府’。试问江陵府如此之大,而在下当年只是一个无名小辈,又怎会被人刻意记住?更何况,江三爷又如何保证,你此番途径江陵,就一定能问到所有人?或许真有人记得在下,但江三爷却没找到他,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江陵府之大,人口之多,就算是朝廷也难以精准统计,更何况江三爷一个人呢?” “你……”江一苇被柳寻衣的巧舌如簧惹的面色不悦,冷声道,“你说来说去,不过是凭借一张巧嘴罢了。” “在下绝没有冒犯江三爷的意思。”柳寻衣见状,赶忙拱手赔罪道,“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江三爷为何对在下的身世如此感兴趣?甚至还不惜专程跑去江陵一探究竟。”柳寻衣故作无辜,佯装出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可怜模样,委屈道,“在下更加不明白,我是不是出自江陵樊虎门,对江三爷而言,究竟又有何不同?” “柳寻衣,你不必逼问江一苇。”凌潇潇突然开口道,“不妨实话告诉你,其实是府主命江一苇去查你的底细。” “哦?”柳寻衣故作惊讶,转而问向洛天瑾,“不知府主究竟是何用意?” 洛天瑾刚刚一直在默默聆听着柳寻衣和江一苇的争辩,此刻见到事已挑明,索性大方承认,直言道:“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柳寻衣一愣,心中快速盘算着洛天瑾的言外之意,试探道:“府主此话何意?不知我有何事隐瞒过府主?” “不是隐瞒。”洛天瑾的语气突然加重,看向柳寻衣的眼中陡然迸发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而是欺瞒!” “这……” “你自己看!” 不等柳寻衣开口,洛天瑾却突然将书案上的一卷画轴,狠狠甩在柳寻衣面前。 正是柳寻衣从西域带回来的那幅惊风化雨图。 此事已完全超出柳寻衣的预料,不由地心中大惊,急忙捡起此图,诧异地问道“府主,这是何意?难道……难道这图……” “你可认识此图?”谢玄沉声道。 “是我献给府主的惊风化雨图。”柳寻衣迅速点头。 谢玄冷哼一声,随即又扔来一幅图,叱问道:“那你再看看这一幅?” 柳寻衣细细对比,发现这两幅图竟然一模一样。思来想去,他始终不明白洛天瑾的意思,不禁面露焦急之色。 “第二幅才是你从西域拿回来的。”洛天瑾突然拍案而起,怒声道,“而第一幅,是汪绪统从南方花钱买来的,并明确告诉我,那是一幅假图。最令我惊讶的是,你千辛万苦带回来的真迹,竟和汪绪统花钱买来的假图,一模一样!此事,你如何向我解释?” 洛天瑾此言一出,柳寻衣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至极。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除夕夜变(三) “这……”柳寻衣彻底糊涂了,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两幅图,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的确对你的出身十分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派江一苇去江陵查你的底细,是想对你多一些了解罢了。”洛天瑾沉声道,“但直到我拿到这幅图,才突然明白,原来你一直在用一幅假图蒙骗我。柳寻衣,我且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去过西域?还是说,你那幅图也和汪绪统一样,是从街上花钱买来?” “我……”柳寻衣大惊,赶忙跪倒在地,朝天起誓道,“府主,柳寻衣可以对天发誓,此图的确是我从天山玉龙宫,历经九死一生得来的。此图是洵溱……”话未说完,柳寻衣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喃喃自语一阵,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也被骗了!原来假图不只有两幅,还有这……” 言尽于此,柳寻衣突然意识到,洵溱和任无涯二人之中,定有一个是罪魁祸首。当下心中又恼又悔,但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我对你的出身,并不想深究,但现在你竟拿一幅假图来骗我,又让我如何再相信你的话?”洛天瑾质问道,“这幅图,我暂且当你也是被人蒙骗,可你的身世来历呢?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出自江陵樊虎门吗?” “府主,你怎能再相信他的鬼话?”苏堂忙道,“什么叫被人骗了?我看他分明是想利用假图,蒙混入府。柳寻衣心怀不轨,必定另有所图,依我之见……” “白执扇,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等苏堂把话说完,林方大已迫不及待地开口辩解。对于惊风化雨图的事,他事先也毫不知情,因此当洛天瑾扔出两幅假图时,他也被吓了一跳,甚至还怀疑过柳寻衣的忠诚。但当他看到柳寻衣那副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模样时,又觉得不似作假。因此,林方大心生偏袒之意。 于是,林方大看到苏堂落井下石,不禁勃然大怒,呛声道:“无凭无据,岂能信口雌黄?现在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你们的推断罢了,有本事就拿出真凭实据,证明寻衣故意欺骗府主?” “都给我住口!”谢玄喝止住苏堂和林方大争执,沉声道,“府主在问柳寻衣,现在只需他自己说,其他人不必多嘴!” 谢玄此话,令苏堂和林方大顿时没了声音,可二人仍互不服气地怒哼一声,随即各自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对方。 此刻,柳寻衣早已方寸大乱,脑中一片混沌。值此生死一线,他只知倘若自己承认撒谎,最好的结果,也会被赶出贤王府。如此一来,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因此,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那就是硬扛到底,宁死不改口。 “是。”柳寻衣眼睛瞪的通红,咬牙切齿地昧着良心说道,“我从未有意欺瞒府主,惊风化雨图如此,我的出身亦如此!” 说罢,柳寻衣猛然转头,看向神色阴郁的江一苇,道:“如若不信,江三爷可以再去一趟江陵府,挖地三尺也找出一名昔日的樊虎门弟子,与我当面对质,看看我究竟有没有撒谎……” “不必挖地三尺!”江一苇突然开口道。 “什么?”柳寻衣不禁一愣,可还未等他开口,江一苇却面色阴险地狞笑道:“既然你有此愿望,那我便成全你。” 说罢,江一苇突然起身,朝洛天瑾拱手一拜,正色道:“回禀府主,江某此番前往江陵,本以为会无功而返,但却万没料到‘上天不负苦心人’。在我即将空手而归时,却无意间打听到一个人的消息。” “何人?” “樊虎门的三当家,程秋。”江一苇直言道,“当年他本应和大当家赵通、二当家万虎一同斩首,但他却在临死前,暗中买通狱卒,最终找了一个死囚替他受刑。所以樊虎门的三当家,根本就没有死,而是改名换姓逃往别处。最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回府前,已打探出程秋的下落。” 江一苇此话一出,柳寻衣如身遭雷霆霹雳,当场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洛天瑾冷眼注视着脸色骤变的柳寻衣,向江一苇问道:“此人在哪?” “我已派弟子前去捉拿,昨日收到传书,他们已带着程秋在赶来洛阳的路上,三日内必到!”江一苇狞笑道,“柳寻衣说别人不记得他,但我想樊虎门的三当家,总应该记得他吧?毕竟他曾在樊虎门这么多年,程秋不可能不认识他。” 洛天瑾看着心灰意冷的柳寻衣,淡淡地问道:“寻衣,你可敢与程秋当面对质?” “我……” “有何不敢?”不等思绪混乱的柳寻衣开口,林方大却是胸有成竹地替他开口道,“正好让那个什么狗屁程秋,赶快来证明我兄弟的清白,以免再让府主误会。” 说罢,林方大朝柳寻衣嘿嘿一笑,憨声道:“寻衣,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看来这次老天爷都想帮你,哈哈……” 对于林方大的话,柳寻衣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感动的是林方大在这个时候,竟还如此相信自己。愧疚的是自己欺骗林方大,而且还是利用林方大对自己的情义欺骗他。 昔日的柳寻衣,最痛恨利用别人感情行骗的人,却万没料到,自己如今竟也变成这种人。 再想想不久之后,程秋会当面戳穿自己的谎言,到时非但自己的任务会彻底失败,而且说不定还会赔上性命。 此时,柳寻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强颜欢笑,故作镇定。 “那好,此事便等程秋与柳寻衣当面对质后,再行定夺。” 洛天瑾突然开口,虽然他言语中颇有怒意,但字里行间,却又无处不透着对柳寻衣的偏袒之意。甚至就连凌潇潇和谢玄,都对此甚为不解。 他们认识洛天瑾已有几十年,却从未见过洛天瑾如此袒护过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甚至这个外人,还极有可能欺骗过他。 若是放在往日,洛天瑾根本不需要真凭实据,只凭这些疑点,便足以将柳寻衣处死,最不济也会将其逐出贤王府。 但这次,他却什么都没做。 “瑾哥。”凌潇潇突然开口道,“倘若程秋与柳寻衣对质,二人言辞不一……你还会继续袒护柳寻衣吗?” 凌潇潇的话令洛天瑾和柳寻衣同时一愣。 洛天瑾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将清冷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柳寻衣,你想我如何抉择?是信你,还是相信程秋?” 柳寻衣五味陈杂,犹豫许久,方才幽幽开口道:“若真如此,府主应该相信程秋……” 柳寻衣此话令众人不禁一怔,就连凌潇潇都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为何?”洛天瑾的目光较之刚才,似乎缓和几分。 “因为……一者,程秋与我无冤无仇,他不可能平白无故陷害我。”柳寻衣声音颤抖着喃喃说道,“二者,有府主和诸位前辈在此,谅程秋也不敢撒谎……所以,倘若他与我口径不一,那府主更应该相信他……” 柳寻衣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心中也笃定必死的信念。他想用自己的死,来弥补对林方大和洛天瑾的愧疚。但其实,他最对不起的人……依旧是下落不明的妹妹,以及尚在临安苦苦等待他的赵馨。 一想到柳寻玉和赵馨,柳寻衣的眼角悄然泛起一抹苦涩的泪光。 “报!”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时,一道急促的传报声突然自院中传来,语气中颇有惶恐之意,令众人不禁一怔。 房门刚被推开,张福已慌不择路地冲了进来。 最令人诧异的是,张福此刻竟是鼻青脸肿,一身狼狈。 “怎么回事?”林方大怒声问道,“你和王寿不是在暗中保护小姐吗?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回禀府主……不……不好了……”张福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小姐她被汪清术的人带走了……” “什么?”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大吃一惊。尤其是柳寻衣,刚刚的生死念头,瞬间被他抛到一旁,一个箭步冲到张福面前,急声问道:“小姐怎么会被汪清术的人带走?” “今夜我们奉命在暗中保护小姐和柳大哥,一路去到城北闹市,就在柳大哥独自离开后不久,小姐被汪清术的人拦住,他们与小姐交谈几句,小姐就跟他们走了。”张福急忙回道,“我们欲上前询问究竟,但却被金刀门的诸葛武带人拦下。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打他们不过……于是,王寿在暗中继续监视,我则赶忙跑回来向府主报信……” “怎么会这样?”凌潇潇一听自己的女儿被人带走,如今生死不明,登时又悲又怒,转而怒视着柳寻衣,呵斥道,“柳寻衣,你……你将语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语儿是你带出去的,你怎能丢下她一个人回来?你……” 凌潇潇气的说不出话来,索性两步冲到柳寻衣面前,出手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而从始至终,柳寻衣只是满眼复杂地愣在原地,未曾有半分闪躲。 “他们把语儿带去什么地方?”洛天瑾眉头紧皱,沉声问道,“将军府?” “不是将军府,我见小姐一路跟着他们,最后进了……进了……” “进了哪?”林方大早已按耐不住,一把揪住张福的衣领,近乎咆哮地喝问道,“两个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难道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吗?别他妈吞吞吐吐的!” “进了……凤鸣楼……” “轰!” 此话一出,林方大脑中顿时一阵空白,整个人泥塑木雕,呆若木鸡。书房中其他人亦是面露诧异,继而目光纷纷变的凝重起来。 “大哥,凤鸣楼是……” 林方大艰难地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望着柳寻衣,犹豫再三,方才嘴唇颤抖地吐出一句:“洛阳城的凤鸣楼,就好比泉州的溯水阁。不是青楼,却胜似青楼……”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除夕夜变(四) 林方大此言,令柳寻衣顿感无所适从。他目光颤抖地望着林方大,转而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神色慌张的张福,但见张福朝他苦涩地点了点头,柳寻衣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瞬间坠入万丈深渊。 倘若洛凝语今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柳寻衣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寻衣,你怎能把凝语一个人扔在街上?”林方大又气又恼,若柳寻衣不是他的结义兄弟,他定会拔刀相向。 林方大字字如针,令柳寻衣痛如刀绞,他不想反驳,也没资格反驳。毕竟,洛凝语是和他相约外出,如今出事,他自当难辞其咎。 凌潇潇杏目怒瞪,对柳寻衣冷声威胁道:“若是语儿今夜出了什么事,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凌潇潇不再理会满眼愧疚,欲言又止的柳寻衣,径自转向苏堂,喝令道:“你还在等什么?快带人去凤鸣楼救出小姐!” “这……”苏堂一惊,不禁面露难色地看向洛天瑾,似是在恳求洛天瑾亲自下令。 见状,谢玄接话道:“夫人莫慌,此事还有些蹊跷。刚才张福说,凝语是主动跟他们去的凤鸣楼,而并非强行掳走,是不是?” “是。”张福赶忙回答道,“一开始小姐并不睬他们,可后来他们对小姐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小姐便主动跟他们去了。” “他们说了什么?”邓长川狐疑地问道。 张福眉头一皱,细细回忆道:“具体的没听清,但似乎提到了‘梅花曲’。” “梅花曲?”林方大和柳寻衣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可是那位曾在东海茶楼卖唱的姑娘?” “应该是。”张福犹豫不决,回道,“似是汪清术抓了卖唱父女,并以他们为要挟,小姐这才同意跟他们走的。” 林方大恍然大悟,并连连点头道:“定是如此!凝语一向侠义心肠,倘若汪清术真抓住那对儿卖唱父女,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凌潇潇抱怨道:“这丫头未免太过不自量力,她以为仅凭自己一人,就能斗得过汪清术吗?”说罢,她便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洛天瑾,急声道:“瑾哥,事不宜迟,无论起因如何,我们都应先派人去把语儿救回来。凤鸣楼那种地方……岂是一个女儿家该去的?汪清术将她哄骗到那儿,又能做出什么好事?” 凌潇潇一席话犹如钢刀铁线,狠狠扎在柳寻衣心头,一句“又能做出什么好事”,令柳寻衣顿浮想联翩,无数种难以预料的悲惨结局瞬间涌入脑海。有些事,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仅是一个念头,便足以令他悔恨难当,生不如死,更何况真的发生? “夫人所言不错。”林方大迫不及待地附和道,“只要府主一声令下,我这就带人去荡平凤鸣楼!” “不可冲动!”谢玄赶在洛天瑾应答前,突然劝阻道,“凝语是被汪清术‘请’去的,虽然手段略显卑鄙,但终究没有用强。既然他没有用强,我们若是大张旗鼓地杀去凤鸣楼……只怕会落人口实。莫要忘了,我们现在与将军府算是准亲家,就算不在乎汪清术的感受,也应顾忌一下汪绪统的颜面。他儿子只是暂邀未来媳妇儿一叙,我们便如临大敌,兴师动众,岂不摆明着和将军府为敌?到时,汪清术若真对凝语图谋不轨,我们也算师出有名。但汪清术若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反而对凝语以礼相待,相敬如宾,我们又该如何向汪绪统解释?难道说我们怀疑他儿子是个穷凶极恶、卑鄙无耻的登徒子,所以才火急火燎地去救自家小姐吗?” “二哥言之有理。”江一苇眉头紧锁,缓缓点头应道,“我们若堂而皇之地去救人,只怕汪绪统也会派兵大张旗鼓地去救小王爷,一旦两拨人马在凤鸣楼前相遇,势必刀兵相见,水火不容,那时我们就等于和汪绪统彻底撕破脸。” “撕破脸就撕破脸!”林方大愤愤不平地说道,“难道我们还怕他不成?” “还是那句话,汪清术若对凝语图谋不轨,就算撕破脸也无妨。”谢玄摇头道,“但汪清术若只想借此机会,和凝语联络联络感情,并未作出过分之举,那我们的反应如此过激,只怕……代价有些太大了。那可是洛阳将军,代表着蒙古朝廷,我们与他为敌,绝非小打小闹。稍有不慎,便会令贤王府上千弟子,乃至洛阳城数十万百姓,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府主应三思而后行!” 凌潇潇黛眉一挑,语气不悦地反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女儿今夜有没有事,就全凭运气?” “岂敢!”谢玄赶忙解释道,“依我之见……可以派人去找回凝语,但却不应以贤王府的名义,大张旗鼓地杀去凤鸣楼。毕竟,现在一切还都没弄清楚。尤其是府主,绝不能轻易露面,更不得冲动表态。” 林方大急声道:“我怕真等到弄清楚时,一切都晚了!凝语现在人在凤鸣楼,我……” “够了!”一直沉默不言的洛天瑾陡然开口,书房内激烈的吵闹声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他身上。 洛天瑾面沉似水,语气阴沉地说道:“其一,语儿绝不能有事,半点风险都冒不得,倘若汪清术真敢对语儿行不轨之事,那我就算拼出这条命不要,也定要让汪家父子不得好死!” 洛天瑾这两句话说的极为霸气,根本容不得旁人有半点质疑。 可还不等凌潇潇和林方大满眼欣喜地开口应答,洛天瑾已继续说道:“其二,谢玄所言也不无道理,语儿毕竟不是被掳走的,我们若兴师动众,极易落人口实,对贤王府的名声,以及未来的局势皆有诸多不利。还是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得罪蒙古人,尤其是蒙古的王公贵族。无论贤王府在江湖中如何强势,却终究无法和一国之力相抗衡。更何况今天是除夕,府中弟子大都已喝的酩酊大醉,又如何再去厮杀?而且……洛阳城毕竟是我的地盘,我不相信汪绪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纵子行凶!” “府主的意思是……” “就依谢玄所言,派人去凤鸣楼带回凝语。”洛天瑾沉声道,“遇到阻碍可以出手,甚至可以杀人。但……只准对金刀门的人出手,切不可伤及汪清术性命。我虽不想得罪蒙古人,但也绝不会对蒙古人的走狗畏首畏尾。金刀门和铁掌帮,自从找到汪绪统做靠山,这段日子越发猖狂,简直不可一世。也是时候让他们重新认清楚,这座洛阳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去!” 洛天瑾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主动请缨,满眼悲愤地请命道:“夫人所言不错,凝语是我带出去的,也该由我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所以这趟凤鸣楼之行,请府主允许我去。” “你去?”凌潇潇不满地冷哼道,“没有你,凝语今夜根本不会出去,更不会身陷险境。你现在竟还敢开口……” “夫人!”突然,柳寻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色道,“千错万错,都是我柳寻衣一人之错。害小姐身陷囹圄,害府主进退两难,我罪无可恕,罪该万死。此事不仅府主不宜出面,就连七雄、执扇甚至是门主也不应该插手。我入府不久,是个无名小卒,还不懂府里的规矩,所以稍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是我一个人擅自行事,即便日后引出什么麻烦,我也愿一人承担,与贤王府无关。因此,我求府主、夫人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我去带回小姐。待小姐平安归来后,我任凭你们处置,绝无二话!” “你若带不回来呢?” “除非我死在凤鸣楼,否则我一定将小姐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柳寻衣对天起誓,字字铿锵。 “苏堂!”洛天瑾突然吩咐道,“你和方大率领休门弟子,去将军府附近埋伏,两个时辰内,我不允许有任何人进入将军府通风报信。” “是!”苏堂当即领命,而林方大本想与柳寻衣一起去凤鸣楼救人,但见洛天瑾面色阴沉,目光坚毅,也吓的不敢再多言,只好悻悻而去。 洛天瑾目光深沉地盯着柳寻衣,幽幽说道:“寻衣,我给你两个时辰,把凝语给我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两个时辰内,汪绪统和蒙古兵马,绝不会出现在凤鸣楼,你大可放开手脚,无所顾忌。总之,凤鸣楼内除了汪清术外,其他人任你处置。” 说罢,洛天瑾又将话锋一转,道:“当然,在这两个时辰内,你也不会有任何帮手,为了避嫌,贤王府的人同样不会出现在凤鸣楼。” “是!”听闻此言,柳寻衣不禁面露感激之色,迅速领命道,“府主放心,寻衣誓死带回小姐!金刀门的人,不拦我最好,若敢拦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今夜,不仅是为弥补我将小姐一人留在街上的过错,更是为报答府主这段时间的器重之恩!” 说罢,柳寻衣朝洛天瑾“砰砰砰”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柳寻衣此举,在座之人皆甚为不解,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或许是他留在贤王府,所能做的最后一件差事。只等程秋一到,谎言揭穿,到时生死尚未可知。但至少,柳寻衣不会再被洛天瑾留在贤王府。 “长川,取无极剑来!” 洛天瑾吩咐一声,上前亲自将柳寻衣搀扶起来,并挥手为其掸去身上的尘土,面色恳切地说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语儿出事!” 这一刻,站在柳寻衣面前的,不再是执掌武林半壁的北贤王,而只是一位牵挂女儿安危的父亲。 对此,柳寻衣心中顿生一股悲凉之感。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好像还从未体会过真正的父爱,就沦落成孤儿。这种父爱如山的厚重,正是他内心深处极其渴望,但却不可求的亲情。 “此剑明曰‘无极’,乃多年前家师赠与我的宝物。”洛天瑾从邓长川手中,接下一把三尺七寸长的青色宝剑,剑柄上端雕刻有太极阴阳符。 此剑虽历经年月,但剑锋出鞘,仍寒光夺目,惹人心悸。 洛天瑾将无极剑交由柳寻衣,正色道:“我为大局计,不能亲自去凤鸣楼。你带着我的剑,去将语儿接回来!” “府主放心,此事因我而起,今夜我必会给府主和夫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柳寻衣紧攥无极剑,再度朝洛天瑾和凌潇潇拱手叩拜。随后不再犹豫,命张福带路,快马出府。 风雪之夜,柳寻衣一人一剑,直奔凤鸣楼。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凤鸣啼血(一) “柳大哥,你来了。” 凤鸣楼外,躲在暗巷小心监视的王寿,在冰天雪地中冻的瑟瑟发抖。一见柳寻衣,他赶忙掸去身上的积雪,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 王寿先是满脸喜色,但看清张福身后只有柳寻衣一人时,原本狂喜的眼中,顿时又涌上一抹愁容。 “小姐呢?”张福急忙问道。 王寿伸手一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凤鸣楼,低声道:“小姐还在里面,外边有金刀门的人守着,我混不进去。” 循声而望,凤鸣楼是一座富丽堂皇,画栋雕梁的楚风楼阁。粉墙朱户,玉宇琼楼,足有七层之高,在这条街上分外扎眼。 风亭月榭,雾阁云窗,隐约间,甚至还传出阵阵女子闺房中才有的淡淡幽香,令人远远地便已心猿意马,心生迷离。 “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柳寻衣对凤鸣楼上下打量一番,轻轻留下一句,随即迈步朝凤鸣楼走去。 “柳大哥且慢!”王寿赶忙劝阻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有何不妥?”柳寻衣心中挂念洛凝语的安危,故而对王寿的阻拦颇为不耐。 王寿连忙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刚刚我看见金刀门主诸葛雄,亲率二百多弟子进入凤鸣楼。再加上之前诸葛武所带的几十人,以及汪清术的随从,此刻的凤鸣楼内至少有三百多护卫,柳大哥你只有一个人……不如我们再等等其他人吧?等他们到了,咱们一起……” “没有其他人了。”柳寻衣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今夜只有我一人来接小姐回府。” “什么?”闻言,王寿登时大吃一惊,惊恐的眼神猛地转向张福,但见张福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王寿稍稍一愣,随即和张福对视一眼,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毅然之色,齐声道:“我们跟柳大哥一起进去!” 柳寻衣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二人,尚未开口,张福已开口道:“柳大哥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今天就算是死,我们也愿随柳大哥赴汤蹈火。” 闻言,柳寻衣急迫的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感动之意,他出手轻轻拍了拍张福、王寿的肩头,轻松地笑道:“别在这儿碍我的事,快走吧!” “可是……” 不等王寿再劝,柳寻衣已大步流星地朝凤鸣楼走去。他头也不回地向张福、王寿匆匆挥了挥手,似是催促他们速速离去。 张、王二人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赶回贤王府向洛天瑾求救。 除夕之夜,寒风似刀,大雪如絮。 只可惜,今年的除夕,夜柳寻衣注定不能安然度过。 柳寻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嘴角挂着一抹难以名状的阴冷笑意。 凤鸣楼外的金刀门弟子见其形色可疑,欲向前询问,可还不等他们问清究竟,原本在雪中大步而行的柳寻衣,突然加速飞跑起来,三两步便冲到凤鸣楼前,二话不说,登时一跃而起,凌空连踢数脚,直将欲要拔刀的几名金刀门弟子,狠狠踹飞进凤鸣楼内。 花团锦簇,纸醉金迷的凤鸣楼内,乍然响起一片桌椅倒翻、杯碟破碎的声响。紧接着,在一道道满含惊恐的尖叫声和喊骂声中,柳寻衣伴随着肆虐呼啸的寒风飞雪,如杀神般踏入凤鸣楼。 大堂正中的天井,从一楼直通七楼,一间间雅间厢房排列四周,与天井呈“口”字形围绕。 凤鸣楼内,处处是衣着艳丽的丰腴美人,还有不少醉眼蒙眬、左拥右抱的酒客。除此之外,便是三五成群,虎视眈眈的金刀门弟子。 放眼望去,美衣玉食,奇珍异玩,数不胜数。歌舞礼乐,鼓瑟笙箫,延绵不绝。琼浆玉液,酒池肉林,莺莺燕燕,花枝招展,俨然一派靡靡烂象。 “你是什么人?” 见柳寻衣来者不善,十几名金刀门弟子立即冲上近前,以合围之势将他困在其中。 柳寻衣眼泛寒光,左右打量着这些刀手,朗声道:“洛姑娘在哪?” “怎么?贤王府的人都死绝了吗?我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就等来你一个人?” 三楼走廊,陡然传来一阵戏谑的冷笑。柳寻衣抬眼望去,但见诸葛武带着十几名弟子,正凭栏俯视着柳寻衣,目光中颇有轻蔑之意。 “诸葛武,我不想和你废话,洛姑娘在哪?”柳寻衣高声喝道,“我要带她走!” “洛姑娘是小王爷请回来的客人,你想带她走?”诸葛武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白痴,嗤笑道,“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洛姑娘的朋友!” “哈哈……”柳寻衣所言似是天大的笑话,立即惹来众人一片哄笑。甚至就连刚刚那些面露惊恐的美人酒客,此刻都饶有兴致地看起热闹。 柳寻衣目光谨慎地打量四周,冷声道:“诸葛武,你最好别逼我动手。” “你吓我?”诸葛武故作慌张失措的模样,佯装惊恐地大叫道,“柳寻衣要动手,他吓唬我,我真的好怕啊!” “哈哈……” 诸葛武的表演立即又惹来一阵哄笑。 此刻的柳寻衣,在他们眼中,就如同一个跳梁老鼠。而诸葛武,就是戏耍老鼠的猫。 “柳寻衣!”诸葛武突然神色一正,面露狠戾,狞笑道,“你他妈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也敢来这儿撒野?莫不是前几日在将军府被人打坏了脑袋?今天晚上,就连洛天瑾都不敢来此胡闹,就凭你?哼!你信不信今夜我让你有来无回!” 诸葛武此话一出,立刻又有不少金刀门弟子从二楼、三楼一跃而下,杀气腾腾地朝柳寻衣聚拢过来。 “寻衣……” 突然,一道急促的呼喊声自半空响起。柳寻衣大惊,慌忙循声高望,却见七楼的一间厢房内,迅速冲出一人。柳寻衣定睛细看,正是洛凝语无疑。 只不过,此时的洛凝语身姿摇晃,步伐踉跄,神色颇为慌张,俨然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 “凝语!” 一看到洛凝语,柳寻衣下意识地欲要上楼,但却又被周围的几十名刀手给生生逼了回来。柳寻衣仰视着洛凝语,高呼道:“凝语,你没事吧?” “寻衣,他们抓了梅花父女,我想救他们……” 洛凝语话音未落,七楼厢房内再度走出几人,其中两人五花大绑,并被人用刀挟持着,正是曾在东海茶楼卖唱的梅花父女。 在梅花父女左右各站一人,左边是汪清术,右边则是金刀门主,诸葛雄。 “汪清术!”洛凝语神色冷厉地娇喝道,“我已经喝下三杯酒,你现在可以放他们走了吧?” “本来可以,但现在我又突然改变主意了。”汪清术坏笑道,“小王想让你陪我多喝几杯,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呸!谁是你娘子……”洛凝语又气又恼。但不知怎的,她突然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呼吸变的愈发急促,白皙的额头上也迅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你……你怎能言而无信?” “明明是你爹先说话不算话。”汪清术冷笑道,“他之前明明已收下我父王的聘礼,可后来你又反悔,还说什么比武定亲,这难道不是出尔反尔?” “我懒的与你争辩,赶快放了他们父女!”洛凝语强忍着“醉意”,倔强道,“酒我已经喝了,人你若不放,我又如何再相信你?” 汪清术不怀好意地目光,上下打量着连站都快站不稳的洛凝语,似笑非笑地说道:“若让小王放了他们也可以,除非……娘子今晚肯陪我共度春宵……” “你说什么?”柳寻衣与洛凝语异口同声,怒不可遏。 “反正你我马上就要结为夫妻,有些事……提前几天也无妨。”汪清术突然伸手,一把攥住洛凝语的皓腕,当洛凝语想要反抗时,却发现自己此刻竟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气愤难当地拼命挣扎着娇躯,但却始终挣脱不开汪清术的束缚。 “放开她!” 柳寻衣瞪着一双猩红血目,怒视着汪清术,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啊!”汪清术不屑地俯视着柳寻衣,挑衅道,“我就在这儿等你,有种你就上来带走她!但万一你武功不济,被人乱刀砍死在凤鸣楼,那可休怪小王见死不救。哈哈……” 说罢,汪清术转而对诸葛雄吩咐道:“柳寻衣就交给你了,替小王好好招呼他!” “你想干什么?”洛凝语早已吓的六神无主,惊慌道,“我为何全身无力,你在我的酒里……下了什么?” “一点蒙汗药而已。”汪清术冷笑道,“那天在将军府,你让小王丢尽了脸,今天小王自然要找你讨回颜面。” 看着面色愈发难看的洛凝语,汪清术面露得意之色,转而又看向楼下的柳寻衣,大笑道:“你猜她还能强撑多久?别说小王不给你机会,你想她安然无恙,那就在她彻底昏死前,来这儿救走她。”说罢,汪清术伸手点指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突然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随后强行将洛凝语拽入厢房,而可怜的梅花父女,也被人一并带了进去。 “寻衣救我……寻衣……” 洛凝语惊惧悲愤的呼喊声,宛如重锤般狠狠敲打在柳寻衣的心头,令其恨不能将手中的剑柄生生攥碎。 “小王爷只管和洛姑娘逍遥快活,我定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小王爷的雅兴。” 诸葛雄淡笑着应和一声,随后从外边将房门轻轻关上。转而走到栏杆旁,目光冷漠地盯着柳寻衣,眼中杀意滔天。 “柳寻衣,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小王爷。他要你死,就绝对没人敢让你活。” “诸葛雄,洛姑娘如有一点闪失,就算我不杀你,北贤王也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 “北贤王又如何?在汪将军面前还不是一个懦夫?否则今夜他为何不敢亲自来救自己的女儿?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贤王府不吃汪将军敬的酒,那就只好吃罚酒。”诸葛雄冷笑道,“今夜有我金刀门三百弟子在此,定叫你有来无回!柳寻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竟如此不知死活!”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凤鸣啼血(二) “杀了他!” 诸葛雄一声喝令,金刀门弟子纷纷怒吼着挥刀朝柳寻衣扑去。 柳寻衣心系洛凝语的安危,无暇手下留情,面对蜂拥而至的众多刀手,他右手猛然一甩,剑鞘顺势挣飞而出,狠狠砸在两个迎面而来的刀手脸上,直将那两人瞬间砸翻在地,鲜血横流。 无极剑出鞘,挥手便是一道耀眼夺目的寒光,剑锋疾驰而过,带起一片血光,柳寻衣横扫一剑,顿时将面前的四五个刀手开膛破腹。 “挡我者死!” 柳寻衣身随意动,脚下轻轻一点,登时冲天而起,在一片刀光血影中,双脚在众人脑袋上连踏数步,眨眼间便跃上二楼走廊的栏杆之外。 与此同时,候在二楼走廊的几十个刀手,发疯似地猛扑而来,他们毫不留情地朝柳寻衣挥刀砍杀。 柳寻衣挺剑连翻刺出,点破三五个人的胸口。与此同时,十几把钢刀也呼啸而至,柳寻衣避无可避,只能左手紧攥围栏,身形猛地倒飞而出,将身体悬于半空之中。 霎时间,十余道锋利的钢刀砍落在围栏上,将二楼走廊的围栏瞬间砍成一片稀烂。柳寻衣骤然翻身而上,呈倒挂金钩之势,双脚勾住三楼走廊的边缘,与此同时,迅速挥剑与身下的几十名刀手焦灼而战。 柳寻衣头下脚上,倒挂着与二楼走廊中密密麻麻的刀手们搏命厮杀。此刻在他身下,已形成一片荆棘遍布的锋利刀山,只要他稍有不慎,掉落下去,必会在顷刻间被洞穿成刺猬。 突然,柳寻衣左脚踝传来一阵剧痛,随之左脚一松,一条腿狼狈地悬于半空,他心知三楼还有不少刀手,故而右脚猛地用力一勾,身体在半空中矫捷地连翻数周。 混乱中伺机出手,柳寻衣一把拽住三楼走廊内一名刀手的胳膊,奋力一扯,他便连飞带撞地跃上三楼。而刚刚被他拽住的刀手,则惨叫一声自天井坠下,落地时脑浆迸裂,死状凄惨,引起一片尖叫。 走廊本就十分狭窄,柳寻衣周围又聚集着至少三四十名刀手,故而他难以将剑招完全施展,只能以剑为刀,左劈右砍,将不断涌上来的刀手砍翻在地,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朝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楼梯走去。 这种厮杀完全不像是武林高手间的较量,更像是战场上的厮杀。一切高深莫测的武功,都不如一剑毙命来的痛快实用。 此时,柳寻衣的左脚被人横砍一刀,伤口深入骨头,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因此还能勉强忍痛前行。左脚所过之处,无不留下一片殷红的鲜血。 在如此拥挤的走廊中与人厮杀,就算柳寻衣这样的高手,也难保自己周全。因此,在他疯狂砍杀前仆后继的刀手时,其前胸、后背、双腿、双臂上,也随之平添出许多触目惊心的伤口。 鲜血将他的衣袍浸透,并不停地滴落在地上。此刻的他,宛若一只血葫芦,早已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别人的血。 “拦住他,快拦住他……” 见到柳寻衣如地狱恶鬼般,不畏生死地一路杀来,三楼走廊的诸葛武顿时慌了心神,赶忙招呼着从楼下、楼上不断涌来的刀手朝柳寻衣扑去,自己却急流勇退,在人群中不停地向后闪躲着。 但柳寻衣早已盯住他,在出剑刺穿一名刀手的咽喉后,他猛然加速,连跌带撞地硬是趁人不备,冲出重重围堵,挥剑直刺诸葛武。 诸葛武大惊失色,慌忙将一旁的刀手拽至身前,可还不等那刀手挥刀抵挡,柳寻衣却已暴喝一声,挥剑自上而下狠狠一劈,登时将那刀手,活生生地从中劈成两半。 顷刻间,鲜血参杂着脑浆、内脏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洒落在诸葛武身上,吓的他目瞪口呆,哇哇乱叫。即便手里拎着刀,但诸葛武却再提不起半点与柳寻衣抗衡的勇气。 电光火石间,柳寻衣强忍着剧痛,用后背又硬抗下数刀,剑锋一甩,直将面如死灰的诸葛武擒在无极剑下。 “再敢靠近,我就砍下他的脑袋!” 柳寻衣左手勒住诸葛武的臂膀,右手持剑紧紧抵住他的咽喉,目光凶狠地怒视着四周,狰狞狠戾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看着瘫软无神的诸葛武,被柳寻衣擒于剑下,这些金刀门弟子难免有所顾忌,因此不敢再冒然向前,只能随着柳寻衣缓缓后退的步伐,步步向前紧逼。 柳寻衣挟持着诸葛武,身子紧贴着围栏,在拥挤刀手中迅速破开一条出路。 从三楼到四楼、五楼、六楼,一直到七楼,他无不小心谨慎。而此刻围在他身旁的刀手也越来越多,诸葛雄更是亲自提刀站在第一个,目光阴狠地盯着满脸血污的柳寻衣。 “柳寻衣……” “少废话!你敢再向前一步,我就让你断子绝孙!”不等诸葛雄开口,柳寻衣剑锋一紧,锋利的剑刃已浅浅切入诸葛武的脖颈,直吓的诸葛雄赶忙喝令众弟子停下脚步。 此刻,一楼至三楼已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柳寻衣一路而来,负伤无数,但也至少杀了七八十人。 此刻,凤鸣楼内如死一般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之前还想看热闹的美人酒客,早已吓的六神无主,纷纷找地方避难,更有甚者已被活活吓昏过去。 柳寻衣挟持着诸葛武,连退数步,终于来到汪清术和洛凝语所在的厢房前。他毫不迟疑地将房门一脚踹开,随即奋力将诸葛武推向诸葛雄,自己则一个箭步闪入房中。 此刻,汪清术正将昏昏欲睡的洛凝语强压在桌上,并笨拙地奋力钳制着洛凝语不断挣扎的双手。 此刻,洛凝语衣裙凌乱,上衣已被汪清术撕扯的褴褛不堪,若隐若现出一片令男人发狂的旖旎春光,伴随着娇躯痛苦的扭动,愈发刺激汪清术的兽性。 梅花父女被人打昏在地,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亲眼见到汪清术欲对洛凝语行不轨之事,柳寻衣勃然大怒,飞身上前,一剑刺向汪清术的太阳穴。汪清术大惊,慌忙挥手抵挡,剑尖瞬间穿透汪清术的手掌,并随之一横,硬生生地从其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撕扯而出。 柳寻衣猛踢一脚,狠狠踹在汪清术的侧肋上,将其踹飞而出,重重地撞在墙上,又狠狠地砸落在地。 看着自己被切成两半、血肉模糊的右手,汪清术口中不禁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柳寻衣来不及对付汪清术,飞身上前,扑到脸色苍白的洛凝语身旁。但见洛凝语那凌乱不整的衣衫下,雪白的肌肤上满是血痕淤青。 “凝语……”柳寻衣声音颤抖着望着洛凝语,眼圈通红,无所适从,“对不起,我来晚了……” 看到柳寻衣,洛凝语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她伸手摸向柳寻衣鲜血淋漓的脸颊,苍白如纸的脸上强挤出一抹倔强而虚弱的笑意,有气无力地自嘲道:“还不算晚……我还以为……自己等不到你了……” “凝语,我带你回家!”柳寻衣强忍着心中悲愤,对洛凝语轻声笑道。 洛凝语半睁半合的美目,痴痴地望着柳寻衣,冰凉如玉的右手轻轻抚摸着柳寻衣胸口的伤痕,柔声问道:“你又把自己……弄伤了……” 只此一句,柳寻衣险些嚎啕大哭。他反手握住洛凝语的手,紧抿着嘴巴,强挤出一丝苦笑,拼命摇着头,可即便如此,他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我带你回家……”柳寻衣哽咽道。 “嗯……”洛凝语有气无力地微微颔首,口中轻应一声。可声音未落,她却已气力耗尽,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柳寻衣翻身将自己的“血袍”褪下,用其将洛凝语紧紧裹住,而后左手搂住洛凝语的腰肢,任由其柔若无骨的娇躯完全依靠在自己怀中。 “汪清术!”柳寻衣挥剑直指疼的死去活来的汪清术,恨的咬牙切齿。他现在真恨不能一剑刺穿他的脑袋,但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却告诉他,自己绝不能这样做。 不杀他,洛天瑾就能向汪绪统兴师问罪。若杀了他,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柳寻衣!” 此刻,诸葛雄已带人围堵在房门外,他双眼通红地怒瞪着柳寻衣,全身的肌肉剧烈颤抖着,似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杀了我儿子!”诸葛雄怒喝道。 其实诸葛武并未死在柳寻衣的剑下,而是在刚刚那一幕恐怖的大劈活人中,被活活吓死了。 此刻的柳寻衣,根本不在乎诸葛武是死是活。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洛凝语安然无恙地带回贤王府。 柳寻衣左手揽着洛凝语,右手持剑直指诸葛雄,语气阴沉的吓人:“再敢拦我,我就一剑杀了汪清术!” 一提到汪清术,诸葛雄不禁一怔,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房中哀嚎不止的汪清术,继而又看了看满身血污的柳寻衣。犹豫许久,方才狠下决心,挥手示意众刀手为柳寻衣和洛凝语让开一条路。 柳寻衣谨慎地盯着诸葛雄,紧揽着洛凝语,缓缓向外走去。 从厢房一路走到楼梯口,周围的刀手们无不对其怒目而视。毕竟,刚刚柳寻衣杀了许多他们的同门兄弟。 柳寻衣单手搂着洛凝语,从楼梯缓缓而下,凤鸣楼内除了他的脚步声,便只剩七楼厢房内汪清术杀猪般的惨叫。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动静。 “啊!”汪清术的凄惨叫声陡然变的残暴起来,怒吼道,“诸葛雄,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杀了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洛姑娘……” “那个女人不识抬举,宁死不从,留之何用?”汪清术声音颤抖地暴喝道,“一并杀了!杀了!” “那北贤王……” “有我爹为你们撑腰,怕什么?我已派人去将军府调兵,大批兵马随后便到。你们现在若不杀他,等大军来时,你们这群废物都得与他陪葬!” 被汪清术一通怒斥,本就心怀杀子之仇的诸葛雄也不再犹豫。他暴喝一声,猛地冲天而起,从七楼走廊一跃而下,未有片刻迟疑,手中金刀一挥,狠狠地朝柳寻衣砍去。 “柳寻衣,还我儿命来!”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凤鸣啼血(三) “铿!” 面对呼啸而至的诸葛雄,柳寻衣急忙出剑抵挡。刀剑相撞,迸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诸葛雄满含内力的一刀压力如山,直将柳寻衣和洛凝语生生砸下楼梯,自六楼滚入五楼走廊。 狼狈地稳住身形后,由于柳寻衣揽着昏死的洛凝语,一时站立不稳,不由地踉跄几下。与此同时,已杀至近前的几十名刀手见到柳寻衣二人,就如同恶狼见到肥羊一般,一股脑地挥刀猛扑上来。 万急之下,柳寻衣腰马一扭,用自己的身体将洛凝语死死护在身下,继而右手一翻,将无极剑负在背后,同时身躯向下一躬。 “铿铿铿!” 霎时间,至少十几把钢刀同时砍落在柳寻衣背后的剑锋上,蛮横而巨大的力道,令柳寻衣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无极剑重重砸向他后心,口中登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可即便如此,柳寻衣仍旧硬扛着没让自己倒下。甚至没让自己的身躯,压伤身下的洛凝语。 眨眼间,柳寻衣的背上又多出七八道血口子,还不等那些刀手变招,他却突然紧揽洛凝语翻身而起,身体在半空中横翻一圈,手中的无极剑如灵蛇蛟龙般闪电刺出,伴随着一道道凄惨的哀嚎,当柳寻衣和洛凝语重新落地时,其身旁的七八名刀手,皆已被利剑洞穿心口,横尸一片。 “杀!” 彻底杀红眼的柳寻衣,早已不知人命为何物?他口中猛地发出一声暴喝,无极剑自身前横扫而出。顿时,无数道凌厉霸道的剑气在虚空中刮起一层层涟漪,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其周围的二三十名刀手尽数斩退。 运气好的被剑气扫到胳膊、腿,未能丢掉性命。而运气不好的,则直接被凌厉的剑气斩断咽喉,当场毙命。 “这是……紫霞剑法?” 见状,诸葛雄登时大吃一惊,惊呼道:“你竟会昆仑派的紫霞剑法?” “我会的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哈哈……” 此刻,柳寻衣杀的起兴,人已呈癫狂之状。他一手抱着洛凝语,一手连翻挥舞无极剑,狞笑着迈步朝楼下而去。 这一路,柳寻衣只杀不防,任由身上多出无数刀伤,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沿途所遇的刀手,无不被他剑锋所指,或开膛破腹、肠流满地,或是见血封喉,人头飞落。 柳寻衣出手不留情,其身后所走过的鲜血淋漓的走廊中、楼梯上,到处挂满残肢断臂,地上无不是死状极惨的尸体。这副场景宛若人间地狱,岂是一句惨绝人寰所能形容? 柳寻衣宛若地狱恶鬼,又似天神下凡。任由满身伤口,血流不止,但他仿佛浑然不觉,反而越杀越勇,越战越猛,就好像不知痛、不知累、不知生、不知死。 一番血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柳寻衣一人一剑,硬是在前仆后继的刀手中,杀出一条血路。 此刻,凤鸣楼内所剩的刀手,尚有一战之力的已不足五十人,其余的不是惨死,便是重伤。 面对杀气腾腾的柳寻衣,剩下的人中竟无一人再敢冒然出手,皆是战战兢兢,满脸骇然,拿着刀围在柳寻衣四周,眼中充满惊惧之色。他们围而不杀,半天也不见有人再敢向前半步。 显然,这些金刀门弟子已被柳寻衣的杀气彻底震住。 不知不觉间,柳寻衣已带着洛凝语从七楼一路杀到一楼。 抬眼而望,金碧辉煌的凤鸣楼,此刻已变成一座血城,墙壁、灯笼、桌椅、楼梯、走廊、房间,甚至是壁画上,无不鲜血四溅,更有断臂残肢、脏腑碎骨等血腥之物流于遍处,凄惨之状,恐怖之极,令人不忍直视。 “你们还等什么?”诸葛雄怒气冲冲地冲到一楼,朝唯唯诺诺的一众弟子冷喝道,“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怕他作甚?速速杀了他!再敢有后退者,杀无赦!” 说罢,诸葛雄竟突然出刀,将身旁一个哆哆嗦嗦,不断后退的弟子,当场斩杀。 “啊!” 在诸葛雄的催促下,终于有一人忍不住压力,率先向柳寻衣出手。而当他嘶吼着,挥刀冲到柳寻衣身前时,柳寻衣却突然将身子一转,右臂顺势一勾,直将那人的脖子死死夹在自己的臂弯中,任其如何挣扎,柳寻衣的胳膊却如钢筋铁柳般,非但没有松开分毫,反而还越勒越紧,直将那刀手勒的脸色发白、双眼上翻、口吐白沫、舌头外吐,最终身子一颤,便再也没了动静。 柳寻衣将其勒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在他将尸体松开时,身子也不禁向后晃荡几下。俨然,他的体力已消耗殆尽,此刻已成强弩之末。 “来啊!” 柳寻衣狞笑着环顾周围的刀手,将无极剑高高举起,挑衅道:“不怕死的就一起上吧!来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直将众人吓的肝胆俱裂,不少人顿觉腿脚发软,莫说再战,就算是手中的刀,怕也快拿不稳了。 不知柳寻衣的这声怒吼,是否耗尽了气力,他只感觉脑中一晕,双眼随之一阵模糊。紧接着,高举着无极剑的右臂,也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剑尖“铿”的一声垂在地上,双脚软绵绵地前后踉跄几步。看其状态,似乎马上就要虚脱昏死。 此时,柳寻衣虽站立不稳,但却仍拼尽全力,死死揽着洛凝语。他一直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绝不能倒下,我若此时倒下,凝语必将劫数难逃!” “柳寻衣,看招!” 诸葛雄看准时机,趁柳寻衣眩晕之际,突然挥刀而上,一出手便是杀招,誓要将柳寻衣从中劈成两半。 “呼!” 刀风呼啸而至,柳寻衣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已近在咫尺。 不等多想,柳寻衣突然狠咬舌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几分。他甚至没来的及看清诸葛雄的方位,眼前的一缕头发,便已被扑面而来的刀风高高卷起。 柳寻衣左手架住洛凝语,右手将无极剑狠狠插入地面。凭借单臂之力,将自己的身躯猛然横于半空之中,在错开诸葛雄刀锋的同时,双脚齐出,狠狠蹬在猝不及防的诸葛雄胸口,这一脚力道之大,直将诸葛雄的虎躯踹的横飞而起。 柳寻衣趁势变招,眨眼间他已右脚在上、左脚在下,上下夹击,死死夹住诸葛雄的脑袋,接着右臂猛地一转,横于半空的身躯当即被甩飞旋转起来,连带着诸葛雄的脑袋,也一并连翻数周。 最终,柳寻衣、洛凝语、诸葛雄三人同时摔落在地。 不同的是,柳寻衣在落地后,迅速使出一个鹞子翻身,揽着洛凝语晃晃悠悠地重新站起身来。反观诸葛雄,身体朝下趴在地上,但他的脑袋此刻竟是仰面朝天,后脑勺落地。 如此诡异的场面,令周围的金刀门弟子纷纷吓的连连后退,原来刚刚柳寻衣的那一招逆转空翻,硬是凭借着极快的速度和恐怖的力道,将诸葛雄的脑袋从其脖子上生生扭断,并一百八十度调转,残忍地拧断他的颈骨和血肉,这才形成眼下无比骇人的一幕。 柳寻衣奋力拔出无极剑,被鲜血和头发遮挡的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如野兽般凶狠的光芒。他朝其余的刀手扫视一圈,口中突然发出一声满含杀意的咆哮,直吓的三四十人当场扔掉手中的钢刀,一个个面露惊恐,连连向后退去。 “哈哈哈……” 见状,柳寻衣突然仰天长笑,笑声狂妄不羁,豪气冲天,直穿九霄。 当柳寻衣侧目看向洛凝语时,却见她紧紧依偎在自己的怀中,睡的正香。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对柳寻衣而言,无疑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但对于洛凝语,或许只是一场惊心动魄,酣畅淋漓的梦。 最终,在所有人惊惧敬畏的目光下,柳寻衣轻揽着洛凝语,缓缓退出凤鸣楼。 柳寻衣手中的无极剑,宛若在血浆中浸泡过一样,通体血红,甚至还有尚未干涸的鲜血正顺着剑刃,静静地向下流淌着,最终在剑尖凝聚成一串串浑圆的血滴,随着漫天大雪,悄无声息地洒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中,与两行断断续续的脚印一起,指引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除夕之夜,凤鸣楼内,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除夕之夜,凤鸣楼内,一人一剑,九死一生! 除夕之夜,凤鸣楼内,以一当百,一战成名! 今夜,柳寻衣一人剑挑金刀门,斩杀诸葛父子。 今夜过后,江湖中将少了一个洛阳金刀门,多出一段风雪月夜,英雄救美的传奇故事。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力,柳寻衣终于将洛凝语带回贤王府。 府门前,当他看到神色匆忙的洛天瑾、凌潇潇等人,自府门内鱼贯而出时,柳寻衣的嘴角陡然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可还不等他的笑容完全绽放,一股难以抗衡的虚弱疲惫之意,瞬间袭遍全身。未曾开口复命,柳寻衣却已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连带着洛凝语一起,双双栽倒在雪地之中。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祸乱相寻 今夜,贤王府注定无眠。 黎明时分,洛天瑾一言不发地坐于中堂内,面色之深沉,目光之阴寒,气势之冷峻,可谓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烛火摇曳,谢玄、江一苇、邓长川、苏堂、洛棋、林方大、洛鸿轩等人皆是沉默不语,面色凝重地坐在左右。 整整一夜,中堂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但却鸦雀无声。 “瑾哥。” 天色蒙蒙发亮,凌潇潇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姗姗而来,其疲惫的脸上,仍可清晰地看到两行浅浅的泪痕。 昨夜柳寻衣与洛凝语狼狈归来,她这个做娘的,一见自己的宝贝女儿遭此大难,顿时悲从中来,又恨又悔,直哭的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她将洛凝语搀扶回房,并一直陪在床边,亲自为洛凝语擦拭换洗,并为其清理身上的累累伤痕。待洛凝语安然入睡后,方才匆匆赶来中堂。 凌潇潇知道,心急如焚的洛天瑾已在此苦等一夜。 凌潇潇一露面,众人迅速起身相迎,洛天瑾更是两步冲上前去,满眼关切地问道:“夫人,语儿她……” “瑾哥放心,语儿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凌潇潇柔声安抚,转而语气一沉,怒声道,“不过我定要将那汪清术碎尸万段,他……他竟敢对语儿欲行不轨,实在天理难容,罪无可恕!” “那个王八蛋色胆包天,早知如此,我昨夜就该去凤鸣楼把他剁了!”林方大气的脸色铁青,气哼哼地说道,“好在寻衣去的及时,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哼!若是没有柳寻衣,语儿又何至于出这种事?”凌潇潇似乎对柳寻衣的怒气仍未消除,冷声抱怨道,“好在安然无恙。倘若语儿真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洛天瑾看着怒不可遏的凌潇潇,眼中不禁涌现出一抹愧疚之色,他轻轻握住凌潇潇的手,低声道:“夫人,这次错在于我,是我高估了汪绪统品性,低估了他的胆子。早知汪清术真敢对语儿做出不轨之举,昨夜我……我又何必只让寻衣一人去凤鸣楼,定会亲自带人前往,手刃这个畜生!” “爹,娘,暂且稍安勿躁。无论如何,小妹她有惊无险,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洛鸿轩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和凌潇潇,幽幽开口道,“更何况,柳寻衣也并未让我们失望,他最终还是把小妹平平安安地带了回来。” 谢玄点头道:“不错!这回是汪清术有错在先,我们大可去将军府找汪绪统兴师问罪,并正大光明地推掉婚事。倘若昨夜府主真在一怒之下杀了汪清术,势必会与将军府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到时我们与蒙人鱼死网破,必会激起一场血战。就算能出一口恶气,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闻言,林方大不禁面露焦急之色,追问道:“夫人,不知寻衣的伤势……大夫怎么说?” 提起柳寻衣,凌潇潇再度面露不悦,但又想到昨夜毕竟是柳寻衣拼死将洛凝语救回来的,也不好太过刻薄,故而淡淡开口道:“柳寻衣昨夜在凤鸣楼一场血战,身上留下七十八处刀伤,虽然大夫已为他处置完毕,但毕竟流血过多,所以至今仍昏迷不醒。大夫说,他之前旧伤未愈,如今又添诸多新伤,此番究竟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轰!” 凌潇潇此言,令林方大如遭五雷轰顶,他神色茫然地愣在原地,眼圈通红地喃喃自语道:“我兄弟他……他……” “柳寻衣的底子好,只要安心静养,相信定能闯过这一劫。”邓长川好言安慰道,“府主已下令,让大夫对他用最好的药材、补品,相信他定能转危为安。不过柳寻衣昨夜真是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人挑了金刀门不说,而且还斩杀诸葛父子,一人吓破金刀门数百弟子的肝胆,果真是敢杀敢拼之徒,顶天立地之辈。就连我,这次也不得不对他再度刮目相看。哈哈……” 对于邓长川的夸赞,林方大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透过他那心不在焉的飘忽目光,不难看出他内心对柳寻衣的担忧与忐忑。 突然,洛天瑾神色一正,沉声道:“既然语儿暂时无碍,我们现在也该做些正事了!长川,我昨夜命你做的事,准备的如何?” 邓长川拱手道:“我已从下三门召集三百名弟子,随时听候府主差遣。” “好!”洛天瑾眼神阴晴不定地望着愈发明亮的天色,冷声道,“我洛天瑾在江湖中纵横几十年,何曾受过如此耻辱?我本不愿招惹蒙古人,以求相安无事。但我发现,自己越是对汪绪统礼让,他便越要得寸进尺。我退一步,他便进十步,以至于如今他视我为草莽懦夫,竟纵容逆子对我女儿做出这般灭绝人伦之事。倘若这次我再行退让,只怕用不了多久,汪绪统就真要骑在我脖子上拉屎了!” “府主所言极是!”林方大第一个高声附和,“这么多年,贤王府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江湖中有谁敢对府主不敬?洛阳城来来往往那么多将军,还没见哪一个如此嚣张?如今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狗屁汪绪统,竟如此不识时务,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若不狠狠教训教训他,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就算他背后有蒙古朝廷又如何?大不了咱们离开洛阳,隐于江湖,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赶尽杀绝?” 谢玄眉头一皱,谨慎地询问道:“府主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洛天瑾沉声道,“放心,我不会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我若真想杀他,又何须等到今天?” 谢玄暗松了一口气,又道:“那府主召集这么多弟子,是为了……” “女儿受辱,我这个做爹的又岂能不闻不问。”洛天瑾冷声道,“今天我要亲自去将军府,找汪绪统讨个说法,并将婚事一并否了。” “好!”邓长川应道,“府主,我这就安排三百弟子去府门外候命。但不知府主打算何时动身?” “现在……” “报!” 洛天瑾话音未落,一道急促的传报声陡然自堂外传来。 一名弟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中堂,“噗通”一下跪倒在洛天瑾面前,不等人询问,他已抢先说道:“府主,大事不好了。外边突然来了一大批蒙古兵马,将我们贤王府团团围住!” “什么?”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面露诧异之色。 凌潇潇怒声道:“好个汪绪统,我们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倒先来找我们的麻烦!” “来了多少人马?”谢玄沉吟道。 “足有千人!” “这么多?”谢玄稍稍一愣,又问道,“那他们可说是为何而来?总不会是来拜年的吧?” “这些军士,人人身披孝服麻衣,口口声声要为小王爷报仇雪恨!” “什么?”洛天瑾一惊,诧异道,“身着孝服麻衣?为小王爷报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言至于此,洛天瑾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凝重之色,继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难道汪清术死了?不可能,我昨夜已叮嘱柳寻衣不能杀他……” 谢玄道:“府主,汪绪统已杀到府外,我们已无时间查清此事,不如出去与他当面对质,顺便一问究竟。” 片刻后,洛天瑾率人气势汹汹而来。 贤王府外,密密麻麻地站着一排排严阵以待的蒙古军士。为首之人,正是满眼悲愤的汪绪统。 “洛天瑾,交出柳寻衣,本王要他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替我儿偿命!” 一见洛天瑾,汪绪统当即开口怒喝,言语之悲愤,情绪之激动,绝非弄虚作假。 “怎么回事?”洛天瑾行至汪绪统面前,面色阴沉,冷冷地问道,“莫非你儿子死了?” “是!”汪绪统咬牙切齿地回道,“术儿昨夜在凤鸣楼,惨死在柳寻衣剑下。洛天瑾,此事你可知情?” 洛天瑾眼神一冷,毫不避讳地怒哼道:“你儿子死没死,我没兴趣。但你又可知,汪清术昨夜在凤鸣楼做过什么好事?他将我女儿骗去饮酒,但却在酒中下药,欲行畜生之事!此事,你又如何解释?” “术儿虽死,但也由不得你这般诬陷!”汪绪统怒声道,“洛天瑾,本王今日带兵前来,还能心平气和地向你要人,已是对你礼让三分。如若不然,我率军杀入,定叫你们……” “汪绪统!”洛天瑾陡然打断道,“汪清术辱我女儿,我昨夜没有命麾下弟子杀入将军府,也是给你留足了面子。你不必吓唬我,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就凭你洛阳大营这点兵马,想与我贤王府作对,还远远不够资格!” “洛阳的守军奈何不了你,难道本王不能从蒙古调兵吗?” 汪绪统与洛天瑾针锋相对,二人皆心怀滔天之怒,故而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汪绪统怒声道:“一千兵马对付不了你,那一万兵马如何?十万兵马如何?百万大军又当如何?” 面对汪绪统的咄咄相逼,洛天瑾突然向前一步,与汪绪统对面而战,二人相距不过数寸之遥,四目相对,战意迸发。 此刻,二人的鼻尖都恨不能快要碰到一起。 洛天瑾已彻底被激出怒气,刚刚与谢玄所说的“缓兵之计”、“从长计议”、“避免鱼死网破”等云云而而,此刻早已荡然无存,被他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洛天瑾怒视着汪绪统,语气阴狠地冷笑道:“你想回蒙古调兵?好啊!那你不妨试试,看自己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洛阳城!” 话音未落,邓长川猛地大手一挥。顷刻间,贤王府内迅速涌出数百弟子,持刀带剑,杀气腾腾。 片刻的功夫,贤王府弟子已与汪绪统所率兵马,形成对峙之势。双方弓弩上弦,刀剑出鞘,一场积怨已久的血战,喘息之间便可一触即发。 ……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互有忌惮 “洛天瑾,你竟敢纵容手下与朝廷对抗?” 汪绪统见贤王府早有防备,不由地心中一惊。他怒瞪着洛天瑾,喝问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又可知道,你现在所得罪的,绝不是本王一个人,而是……”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等汪绪统把话说完,洛天瑾已语气冷漠地打断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士可杀不可辱’,如今你纵子行凶,不止是辱我女儿,更是侮辱贤王府所有弟子,侮辱全天下的汉人。洛某在江湖打打杀杀几十年,早已将自己这颗脑袋悬在刀刃上过日子。几十年来,我历经千难万险,无数次九死一生,方才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这么多年,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你以为我还怕死吗?怕死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儿!” 汪绪统心头一禀,他虽对自己儿子的死万分悲痛,但却更明白自己绝不能与洛天瑾彻底闹翻。最起码,今天不行。 蒙古大汗曾对汪绪统下达密令,命他来洛阳后,要极力拉拢中原武林各门各派,以便日后蒙军南下时,能配合蒙古大军里应外合,为大宋朝廷制造内乱,减轻蒙古一统天下的阻力。 而北贤王洛天瑾,更是蒙古大汗亲自点名要招降的对象之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汪绪统出任洛阳将军的真正用意,并非是管理洛阳的百姓民生,而是为了招安洛天瑾,令其为蒙古朝廷效力。 为此,汪绪统曾使出诸多手段,软硬兼施,劝也劝过、吓也吓过、逼也逼过,甚至还想通过提亲,与洛天瑾结下秦晋之好。可结果却屡屡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于闹到今天这般难以收场的地步。 其中最令汪绪统后悔莫及的,就是主动成全汪清术和洛凝语的婚事。甚至连“霸王硬上弓”这招,都是汪绪统亲口教给汪清术的。 现在想来,当日他一语成谶,自己的儿子果然死在洛凝语手中。虽不是被她所杀,但却是因她而死。 “王爷息怒,凡事应以大局为重!” 将军府的管家齐泰,快步走到汪绪统身旁,附耳低声道:“小王爷已去,倘若今日再与洛天瑾反目,只怕我们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到齐泰的劝慰,汪绪统眼神挣扎着缓缓后退一步,极不情愿地挥手示意蒙古军士先行收起兵刃。见汪绪统退让,洛天瑾也逐渐恢复一丝理智,命贤王府弟子退后三步。 刚刚的水火不容之势,终于有所缓和。为此,齐泰、谢玄等人,纷纷暗暗松一口气。 “洛府主,我知你是当世豪杰,不畏强权,也不畏生死。”汪绪统强压着心中的丧子之痛,语气颤抖地说道,“本王今日带兵前来,不想与你为难,只想抓住凶手,并用其项上人头,慰藉我儿的在天之灵。” 洛天瑾目光深邃地盯着汪绪统,脑中飞速盘算着,他虽气愤汪清术对洛凝语的所作所为,但如今汪清术已死,也算得到报应。相比之下,洛天瑾心中的悲愤,远不如老来丧子的汪绪统深刻。 沉寂片刻,洛天瑾缓缓开口道:“据我所知,柳寻衣昨夜并未杀死汪清术。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汪绪统欲要动怒,但转念又想到洛天瑾的身份,故而长叹一声,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反问道,“昨夜柳寻衣在凤鸣楼大开杀戒,难道此事也是误会?” “昨日小女被汪清术困于凤鸣楼,柳寻衣想带她离开,却遭到诸葛雄父子率人阻拦,情急之下,双方不得已才动起手来。”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此事若细究起来,其实是金刀门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在先,只不过最终他们技不如人,因此才会被柳寻衣扳回一城。” “洛府主承认此事便好。”汪绪统道,“本王知道,昨日凤鸣楼之事,与洛府主和贤王府无关,一切都是柳寻衣一个人惹出来的麻烦。他昨夜杀了多少人,本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不再追究。但他出剑无情,残杀术儿,此事我就不能不管。洛府主也为人父,女儿受辱尚且怒不可遏,更何况有人杀了本王的儿子呢?洛府主一向深明大义,何不设身处地的为本王想想?杀子之仇,焉能不报?” “杀子之仇,自是该报。”洛天瑾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不过那也应该找罪魁祸首去报,柳寻衣昨夜在凤鸣楼的确杀了很多人,但却绝没杀小王爷。” “洛府主昨夜又不在凤鸣楼,你如何断言?” 洛天瑾淡淡地说道,“此事小女可以作证,并且昨日凤鸣楼内的其他人,相信亦可出面作证。” 汪绪统满眼悲愤地摇头道:“昨夜之事,大多数人都早早躲藏起来,根本不知详情。而亲眼看到的,几乎已被柳寻衣杀光。你让本王如何去找?更何况,昨夜凤鸣楼内除了柳寻衣外,还有什么人会杀术儿?” “这……” “洛府主不妨将柳寻衣叫出来,令他与本王当面对质,如何?”汪绪统见洛天瑾有意袒护,不禁心生恼怒,但碍于眼下的局势,却又不得不强压怒火,保持镇定。 洛天瑾道:“实不相瞒,柳寻衣身负重伤,如今生死未卜,恐怕不能出来与你对质。” “除了柳寻衣,本王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杀害术儿。”汪绪统直言道,“洛府主不会只想凭三两句话,便让本王放弃杀子之仇吧?就算凶手另有其人,那也要等我找到真凶之后,才能赦免柳寻衣。至于今日……无论柳寻衣是生是死,还请洛府主将他交由本王处置,否则你让本王如何甘心……” “三天!” 汪绪统话音未落,洛天瑾却突然开口道:“请汪将军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此事我想调查清楚,柳寻衣毕竟是我贤王府的人,更何况他又刚刚从凤鸣楼救回我女儿,我若现在将他交给你,一旦宣扬出去,只怕天下人会说洛某是个忘恩负义、攀附权贵的阿谀小人。” “洛府主想如何调查?” “倘若柳寻衣没杀小王爷,那真凶一定另有其人。而此人用心险恶,欲挑拨你我两家的关系,不可谓不歹毒。”洛天瑾迟疑道,“只待柳寻衣苏醒后,洛某会亲自询问清楚,若真有人在暗中作祟,那我一定会把这个人揪出来,到时将他交由将军府,任凭汪将军处置。” 汪绪统面沉似水,死死盯着洛天瑾,听来听去,这些话都像是洛天瑾的包庇之辞。但与此同时,汪绪统又心知肚明,既然洛天瑾已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他再僵持下去,只怕也是徒劳无功,说不定还会再度激起刀兵。 虽然汪绪统对洛天瑾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但有件事他却十分清楚。以他现有的兵马,根本无法和洛天瑾抗衡。所以刚刚他主动退让,一是为蒙古朝廷的统一大计,二是为自己的安全。 汪绪统城府颇深,又岂会不明白以退为进,暂避锋芒的道理? “好!”犹豫再三,汪绪统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狠色,点头答应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希望三天后,洛府主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洛天瑾没料到汪绪统竟会轻易妥协,心中暗吃一惊,不过表面上仍是那副冷漠平淡的模样,轻声道:“多谢!” 一场风波在貌合神离的妥协下,草草收场。 目送汪绪统率兵远去,面色平静的洛天瑾眼神陡然一变,对谢玄低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暗中封锁全城,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府主的意思是……”谢玄若有所思地狐疑道,“汪绪统刚刚不是真心退兵?” “杀子之仇,又岂能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洛天瑾沉声道,“我料汪绪统刚刚之所以妥协,是因为他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今日不能与我硬碰硬。如果刚才闹翻了,他非但报不了仇,说不定还会搭上自己的老命。但如果我是他,回去后定会立即上书蒙古朝廷,召集大军兵临洛阳城。汪绪统没那么简单,他不打则已,要打便要打的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我不可不防。” “嘶!”闻言,谢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应道,“我这就派人去日夜监视将军府,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便……”谢玄的话并未说完,似乎在等待洛天瑾给他下令。但见洛天瑾眼中寒光一闪,谢玄即刻心领神会,神色肃穆地缓缓点了点头。 片刻后,江一苇突然问道:“府主,你向汪绪统讨要三天时间。这三天难道真是为了调查汪清术的死因?还是……另有所指?” 洛天瑾眉头一挑,讳莫如深地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三天时间,府主怕是在等一个人吧?”江一苇神秘地笑道,“樊虎门的程秋,三天内必到洛阳城,到时便知柳寻衣是人是鬼。若柳寻衣来历属实,那府主便会设法保他,但若发现柳寻衣来历有假,那……那就可以将他交给汪绪统,借蒙古人之手除掉他。” 江一苇的话令林方大脸色骤变,忙问道:“府主,寻衣可刚刚救回凝语,我们怎能置他的生死于不顾?若把他交给汪绪统,岂不是必死无疑?” “他枉顾我的命令,擅自做主杀了汪清术,难道不该偿命吗?”洛天瑾话中有话地反驳道。 “这……”林方大眉头紧锁,吞吞吐吐地说道,“难道府主也认为是寻衣杀了汪清术?” 洛天瑾眼睛微微眯起,愠怒道:“今天我们与将军府已成水火之势,两家再想相安无事,无异于痴人说梦。我料与汪绪统之间迟早必有一场血战。稍有不慎贤王府便会元气大伤,甚至灰飞烟灭。究其根源,皆是因为汪清术之死。今天没闹僵,是因为彼此互有顾忌,汪绪统不得不忍气吞声,但我不相信他会一直隐忍下去。我现在气的不是柳寻衣杀了汪清术,而是气他枉顾我的命令,无视贤王府的生死存亡。” “可刚刚府主对汪绪统说……真凶另有其人……” “那不过是我的托词罢了!”洛天瑾冷声道,“你应该很清楚,昨夜凤鸣楼内,能杀汪清术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柳寻衣,除了他……”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恼怒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沉思片刻,突然满脸凝重地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不对!昨夜在凤鸣楼,明明还有两个至关重要的人,为何刚才汪绪统却只字未提?” “府主说的是……” “汪清术骗走语儿的诱饵,那对儿卖唱的父女……哪去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何苦依恋 “寻衣,寻衣在哪?寻衣在哪?我要去看他……” “小姐,你身子还弱,需要安心静养,就别去了……” “别拦我,统统给我让开……再敢拦我,决不轻饶……” 初一夜,戌时,渐渐从惶恐中恢复精神的洛凝语,一睁眼便匆匆起身要去探望柳寻衣,甚至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和众婢女的苦苦劝阻,一意孤行,踉跄着朝柳寻衣的房间走去。 “寻衣!” 洛凝语火急火燎地冲到门外,当她满眼担忧地推开柳寻衣房门的一瞬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中药味瞬间袭来,令她不禁身子一颤,原本匆忙急促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下来,而跟在其身后的几名婢女则赶忙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绒氅,以免受凉。 柳寻衣的房间内,一名大夫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柳寻衣换药。林方大和“福寿康宁”则满眼忧虑地围在一旁,虽然心中万分急切,但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昏迷不醒的柳寻衣。 “小姐?” 房门的动静吸引了李康的主意,在他的提醒下,林方大几人纷纷转过头来,当看到站在门外,面色苍白如纸,但眉宇间却蒙着一层浓浓的担忧之色的洛凝语时,林方大迅速迎上前去,满眼关切地问道:“凝语,你怎么来了?快些进来,外边太凉了!” 说着,林方大亲自将洛凝语搀入房中,并挥手示意众婢女退下。而从始至终,洛凝语的目光一直投在柳寻衣身上,不曾挪动分毫。 “见过小姐!” “福寿康宁”纷纷上前施礼,但洛凝语却对此置若罔闻,满心忧虑地低声问道:“寻衣他……伤势如何?” 见到洛凝语如此关心柳寻衣,林方大心中顿感五味陈杂,虽不是滋味,但还是迅速回答道:“大夫说他虽多有外伤,但万幸并未伤及要害。不过因为昨夜流血过多,故而……故而到现在依旧昏迷不醒。” “那他可有性命之忧?”洛凝语眼圈一红,拽着林方大的胳膊,急声追问道,“大夫说他何时能醒?” “千万不要激动,你也才刚刚缓和过来。”林方大急忙安抚道,“府主已下令,给寻衣用最珍贵的药材和补品,相信他很快就会痊愈。放心!放心!” 闻言,洛凝语紧张的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她神色黯淡,默默垂泪道:“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至于如此……” “不关你的事,这是寻衣他……不对不对!也不是寻衣的事,而是汪清术他……”一提起汪清术,洛凝语脸色明显一变,吓的恍然大悟的林方大又赶忙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一到这种时候,林方大就笨嘴拙腮,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情急之下,林方大突然伸手朝张福、王寿二人的脑袋狠狠敲了几下,疼的他们一阵龇牙咧嘴,林方大低声怒骂道:“要怪就怪你们两个没用的孬种,昨夜你们也在凤鸣楼外,为何就让寻衣一人进去?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混蛋!王八蛋!孬种!” 说罢,林方大似是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他们二人几脚,张福、王寿满心委屈,但又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忍受着。 此刻,大夫已为柳寻衣换完药,并为其小心盖好被褥,方才缓缓起身。 洛凝语见状,赶忙上前问道:“先生,寻衣他……” “小姐不必太过担心,柳少侠他已度过最危险的时候。”大夫满眼疲惫地安抚道,“刚刚我为其反复诊脉,他已再无性命之忧。除了府主所赐的天材地宝外,还要归功于柳少侠自身的体魄十分强健。若是换做别人,流了这多的血,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柳少侠已撑过一天一夜,自当性命无虞。如今只需好生养息,待他自己醒来便无甚大碍了。” 大夫的话令林方大等人皆松了一口气。送走大夫,洛凝语不顾林方大的劝阻,执意要留在这儿亲自照看柳寻衣,反而还将林方大几人轰了出去。 烛火摇曳,幽明阑珊。美人满目深情,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此时,房中只剩下心神复杂的洛凝语,以及昏迷不醒的柳寻衣。 她缓步走到柳寻衣身旁,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当她看到柳寻衣的脸上和脖颈上,遍布横七竖八的伤痕时,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洛凝语轻轻坐在榻旁,默默注视着柳寻衣,房间内寂寥无声,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寻衣……”洛凝语痴痴地望着柳寻衣,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摸柳寻衣的脸颊,但当她的手指将要碰触到柳寻衣时,脑海中却又突然回响起,柳寻衣昨夜对她说的话,顿时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声泪俱下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只是一场误会……你的心上人并不是我……”说罢,洛凝语又缓缓抬起自己的玉手,情不自禁地攥紧粉拳,指甲将其细嫩柔软的掌心掐出来几道血痕,可掌心之痛在她的心痛面前,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救我?”洛凝语一边流泪,一边呢喃道,“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舍不得你……你为了我,险些弄丢自己的性命,难道这也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情义吗?还是因为你是贤王府的人,所以不得不去救我?不……不是这样……我记得你出现在凤鸣楼时,最后留给我的那个眼神。在那一眼中,我看到悲伤、看到愧疚、看到愤怒,甚至还看到了你对我的……柔情……难道这也是一场误会吗?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吗?” 只可惜,对于洛凝语的肺腑之言,柳寻衣却不为所动,仍紧闭双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寻衣……你我经历如此一场风波,也算是同生共死吧?”洛凝语自言自语,又哭又笑,“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情’能大过昨夜的生死与共吗?我听他们说,昨夜你一个人血洗凤鸣楼,剑挑金刀门,为了我……你一怒之下连杀二百多人,身上留下七十八处刀伤……你非但没有将昏迷的我抛下,反而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我平安带回贤王府……你能如此待我,难道还不算是你对我的情吗?天下的痴男怨女多到数不清,但无论是海枯石烂的誓言,还是天荒地老的承诺,都不及昨夜你为我所做的万分之一……虽然我不知道昨夜自己究竟是如何回来的,但我却能感觉到,昨夜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依偎在你怀里,无论面对多少刀光剑影,我都能感到踏实……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出事……” 洛凝语现在多想柳寻衣马上醒过来,然后紧紧抱住自己,并在她的耳边向她诉说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他的心上人就是她,想她、念她,甚至是……爱她……只要柳寻衣肯愿意说,洛凝语可以为他放弃一切,不顾一切,甚至是牺牲一切。只愿与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但这一切或许只是洛凝语的一厢情愿,柳寻衣并没有因为她的万般柔情而苏醒,也并未因为她的泣不成声,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疼惜之意。 “我听林方大说……”洛凝语又道,“汪清术已死,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你杀的,但他的确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今天早上,汪绪统带兵围困贤王府,想逼爹把你交出去,但爹并没有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言至于此,洛凝语的语气不禁一滞,颇为苦涩地说道:“娘好像并不喜欢你,她说你来历不明,甚至还故意隐藏着许多秘密。爹让江三叔去江陵查你的底细,说这两天就会有一个叫程秋的人来洛阳城,林方大说程秋可以证明你的真正身份,消除爹娘的疑虑,但是……寻衣,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那个程秋未必能证明你的清白,而你……也未必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简单……” “不过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从何而来?也无论你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都不会让爹把你交给将军府。”洛凝语话锋一转,信誓旦旦地说道,“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是你毕竟在危急时救过我,这是我欠你的……” 说罢,洛凝语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向枕边,那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方染血的锦帕。这是赵馨送给柳寻衣的手帕,一直被柳寻衣贴身保管,昨夜他身负重伤昏死之后,大夫在为其解衣疗伤时,一并将这块已经被鲜血浸透的手帕拿了出来,并小心翼翼地放在柳寻衣身旁。 洛凝语一看便能认出,这方手帕乃是女子之物。她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被一根针狠狠刺痛。她拿起手帕,细细观瞧着,眼中是说不出的复杂与悲伤,喃喃道:“这方手帕一直被你贴身存放,想必它的主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她就是你的心上人吗?原来你没有骗我,而是真的心有所属……” 话音未落,洛凝语的眼泪再度滑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手帕轻轻放回柳寻衣身旁,继而缓缓起身,默默站在床边,痴痴地望着柳寻衣。似是犹豫许久,洛凝语竟突然俯身,柔软的红唇在柳寻衣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唇印,与此同时,一滴伤心的泪珠也随之滴落在柳寻衣的额头上。 “寻衣,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也不会让你为难……”洛凝语贝齿轻咬着红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深情地注视着一动不动的柳寻衣,轻声哽咽道,“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给我的这场误会……让我刻骨铭心,曾让我翘首期盼,也令我肝肠寸断……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执着,因为我会将这份‘错认的情’一直存在心底……就当你也曾对我情深意切,依依不舍……” 说罢,洛凝语迅速转身,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连连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快步离开柳寻衣的房间。 洛凝语走后,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而一直躺在床上不为所动的柳寻衣,却不知在何时,眼角已滑下两行轻泪。 …… 第一百四十九章 :雪夜风波(一) 初一夜,亥时。 洛阳城北十三里,密林中,忽见一单人独骑自城中飞奔至此,骏马疾驰,如一道黑色闪电穿梭于林间,马蹄所过之处,无不飞溅起层层积雪。一人一马,眨眼间便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嗖!”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哨响,紧接着便是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顷刻间,人仰马翻,骑马之人自马上斜栽而下,狼狈地滚落在雪地中,身体痛苦地扭动几下,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只见其身下的皑皑白雪,在一片缓缓渗出的鲜血扩散下,渐渐消融。 马儿仰蹄长嘶,孤寂落寞地站在一动不动地主人身边,口鼻中不断发出阵阵哀鸣。 片刻后,林中悄然走出两道黑影,月光映射出二人的面容,其中一人是苏堂,另一人则是林方大。 此刻,苏堂手中拎着一把弓弩,显然刚刚那一道暗箭,正是出自他手。 二人缓缓走来,神色谨慎,步伐深沉。行至近前,林方大用刀轻轻捅了捅一动不动的骑马人,待确认骑马之人已彻底死后,他们方才收起兵刃。 “快搜!” 苏堂一声喝令,林方大则迅速扑到尸体旁,上下其手地细细摸索起来,最终在尸体怀中摸出一封密信,而信封上写着“汪总帅亲启”字样,下面还附着一行蒙文。 “府主果然言中,汪绪统秘密遣人向蒙古朝廷送信。”苏堂冷声道,“好在没让他漏网,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林方大面色凝重地轻轻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白执扇,这‘汪总帅’是何人?” “汪总帅是汪绪统的靠山,与其同宗同族。他是蒙古大汗身边的心腹大将军,汪德臣。”苏堂解释道,“算起来,汪清术应是汪德臣的侄子,如今他死在洛阳,汪绪统自知实力不济,不敢与我们撕破脸,故而想求助汪德臣。倘若汪德臣插手此事,那贤王府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汪德臣?”林方大冷哼道,“他能有多厉害?难不成是三头六臂?” “他是蒙古大将军,手握无数兵马,只要他军旗一挥,洛阳城片刻间便会被夷为平地。”苏堂凝声道,“兹事体大,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将此事告知府主为妙。汪绪统既已有报复之心,那纸终将包不住火,府主应早作对策才是。” “不错!”林方大附和道,随即用刀一指地上的尸首,问道,“那此人……” “找个偏僻处埋了,绝不能让人发现。”苏堂谨慎地说道,“尤其是不能让将军府发现,一旦汪绪统察觉我们对他设防,那后面的事可就不好办了。” “知道!” 林方大迅速答应一声,转而扛起地上的尸体,快步朝密林深处走去。 …… 初二凌晨,子时。 洛阳城南七十里,有一间破庙,平日里连鬼影都看不到的破庙内,此刻却有朦胧灯火传出,破败不堪的大殿内燃着一堆篝火,外边风雪交加,冷冽刺骨,这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便成了方圆数十里内,唯一可以御寒取暖的地方。 篝火旁盘膝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少女正饶有兴致地在火上烘烤着半只羊腿,而老丈则在一旁用一块破布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古琴。 这二人正是曾在东海茶楼卖唱,后又被汪清术当做人质的刘老汉和梅花。 凤鸣楼内,他们明明被打昏在地,生死不明,却又不知今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爹,这碗雪化了,您先喝口水吧!” 梅花将火堆旁一只盛有清水的破碗,慢慢推到刘老汉身前,水中依稀还能看到片片冰凌和点点雪晶,显然这碗水是刚刚用冰雪融化而出的。 刘老汉循声伸手,缓缓摸向近在脚下的破碗,由于他双目失明,故而一切感知只能依靠听力和触摸。刘老汉的手先沾到雪水,然后又向后缩了半寸,这才将破碗端起来,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几口,将雪水喝个精光。 “奔走了一天一夜,想必爹也累了,等会儿吃些羊肉便早早歇息吧!”说罢,梅花拿起匕首,从羊腿上削下一块肉来,放在口中嚼了几下,而后颇为不满地摇了摇头,便又将羊腿凑近篝火,再度烘烤起来。 “香,真是太香了!” 突然,一道羡慕的声音自大殿外响起。紧接着,一个和尚模样的中年汉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和尚生的肥头大耳,慈眉善目,其身高八尺有余,体态甚是肥壮,身着一袭麻衣僧服,脖子上戴着一串硕大的念珠,手中拿着一杆清水禅杖。此刻,他的身上已是落满了雪花。 和尚一进庙门,其贪婪的目光便锁定在“滋滋”冒油的烤羊腿上,不禁连连吞咽口水,一副垂涎三尺的贪婪模样。 “大和尚,你打哪来?要到哪去?”梅花见和尚甚是有趣,于是主动招呼道,“大过年的,为何不在庙里拜佛念经,跑到这荒郊野外作甚?” “洒家是游方挂单的和尚,无处而来,亦无处可去。只能以天为被地为床,走到哪便睡到哪。”大和尚憨笑道,“今夜天寒地冻,洒家快要冻死的时候,看到这里有间破庙,想是佛祖保佑,赐我今夜安身之地。一进来,发现果真是我佛慈悲,非但赐我遮风避雪之所,而且还赐了洒家一餐饕餮。甚妙!甚妙!哈哈……洒家已许久未曾见过吃食,不知二位施主可否赐贫僧一刀羊肉?”说罢,和尚还伸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火堆上烘烤的羊腿。 “既是和尚,怎的吃肉?”刘老汉开口问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笑道,顺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酒葫芦,道,“若二位施主能施舍我一餐羊肉,洒家便愿与二位共分这葫芦中的佳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听到和尚的话,梅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刘老汉,但见刘老汉缓缓点了点头,她迅速用匕首割下一大块羊肉扔给和尚,可还不等和尚把酒葫芦打开,刘老汉却率先开口道:“你这大和尚甚是有趣,羊肉你拿去吃,不过我父女二人不胜酒力,因此你的佳酿我们就不喝了。” “甚好!甚好!”和尚也不强求,连连点头道,“洒家还怕酒不够喝哩,现在看来,果真是佛祖庇佑,让我遇到两位菩萨心肠的施主。”说罢,和尚便抱着羊肉走到角落中,背倚着供桌,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对梅花父女也不再理会。 “爹,他这是……” “不过一疯僧罢了,不必理会。”刘老汉径自道,“只等明日天光大亮,我们便离开此地。” “二位走的如此匆忙,这是要去哪?” 刘老汉的话音未落,破庙外陡然传来一声冷喝,七八名携刀带剑的汉子快步冲入殿中,与此同时,殿顶上也“噌噌噌”地一连飞下数道黑影。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竟全是贤王府下三门的弟子。 为首之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浓眉阔目,菱角分明,再加上其挺拔魁梧的身姿,显得英武不凡。男子手中拎着一把唐刀,但刀未出鞘。 “敢问二位可是曾在洛阳卖唱的刘老丈与梅花姑娘?”男子拱手道,“在下是贤王府伤门门主,凌青。今夜特奉府主之命,专程请二位随我回府一叙。” 面对突如其来的阵仗,一向怯懦怕事的刘老汉和梅花,此刻却出人意料的并未表现出半点慌乱,反而仍风轻云淡地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梅花依旧烤肉,刘老汉继续擦琴。 “我们父女与贤王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你们府主找我们作甚?”刘老汉头也不抬地问道。 见状,凌青不禁眉头一皱,朗声道:“府主想找二位问清楚,除夕之夜,在洛阳城凤鸣楼内,究竟发生了何事。蒙古小王爷汪清术,又是被何人所杀?” “我们如何知道?”梅花笑道,“那夜我们被打昏,等醒来时汪清术已死,不知是谁杀的。” “之后呢?”凌青追问道。 刘老汉语气冷清地回道:“之后我们就连夜离开凤鸣楼,离开洛阳城,打算回老家去。我们父女孤苦无依,又岂敢得罪蒙古人与贤王府?自当敬而远之。” 刘老汉此话一出,凌青眼神陡然一寒,冷声道:“你们的老家不是在闹饥荒吗?你们不是因为逃难才来洛阳的吗?今日又为何要回老家?难道想回去等着饿死不成?我看你们分明是在撒谎,跟我回去!” 梅花将羊肉拿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或许是因为太烫,又赶忙将其吐出,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回道:“是又如何?我们想去哪便去哪,为何要告诉你们?我们既不是钦犯,你们也并非官差,凭什么抓我们回去?” 其实凌青一进门就发现,这对父女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表现的实在太过镇定,甚至镇定的已经远远超出一般人的忍受程度。 凌青暗想道:“能保持如此镇定,倘若不是傻子愚痴,那就一定有所依仗。可他们的依仗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如府主预料的那般,是他们杀了汪清术?难不成这对父女在洛阳卖唱是假,暗藏祸心才是真?” “不管汪清术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二人今夜都要跟我回去!”凌青眼神一正,语气坚定地说道,“一切待回到贤王府后,自有定论!” 刘老汉将擦的一尘不染的古琴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抚摸着琴弦,漫不经心地问道:“倘若我们不肯跟你回去,阁下又当如何?” “那就休怪我等无礼!” 凌青一声令下,其身后的两名弟子立即冲上前去,伸手欲要强行擒下梅花父女。可还不等这两名弟子凑到近前,刘老汉却突然扬手一挥,只听“铮铮铮”几道铿锵有力的琴声乍然响起。此声一出,凌青等人顿感心口一阵发闷,迅速运转内力抵挡,并连连后退数步,方才稍稍舒缓几分。 再看那两名弟子,此刻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梅花父女面前,久久没有动静。 “你们怎么……” “嘭!” 不等满目疑惑的凌青把话说完,那两名弟子却突然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凌青大惊,赶忙上前查探,却见他们二人竟然七窍流血,气若游丝,有出无进,五脏六腑更被尽数震碎,转瞬间,已是一命呜呼。 “你们……竟然会武功?” …… 第一百五十章 :雪夜风波(二) 在离开贤王府前,凌青特意向洛鸿轩询问过有关梅花父女的消息。依照洛鸿轩所言,刘老汉老态龙钟,梅花羞涩稚嫩,二人皆是身世凄惨,生性怯懦之辈。 但此刻刘老汉随意拨弄几下琴弦,两名弟子便当场毙命,又岂能不令凌青感到万分诧异?再怎么看,这对儿父女也不像是怯懦之人。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洛天瑾的揣测,梅花父女与汪清术的死,八成脱不了干系。 “噌!噌!噌!” 顷刻间,以凌青为首的十几名贤王府弟子,纷纷抽出刀剑,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一个个面色凝重,目光谨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凌青挥刀直指刘老汉,喝问道,“为何要去洛阳城?又为何要杀汪清术并嫁祸给柳寻衣?” 刘老汉微微上翻着一双浑白的盲眼,淡淡地说道:“我们父女二人流落江湖,以卖唱为生,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门主,别跟他们废话,先拿下再说!” 一名年轻弟子怒声喝斥,还不等凌青下令,他却已率先挥刀朝刘老汉冲去。就在他迅速逼近刘老汉的同时,坐在篝火旁的梅花却突然拂袖一甩,顷刻间,一道劲气卷起一片火星,朝那弟子的面门扑去。 年轻弟子急忙挥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梅花突然出手,用那根插着羊腿的树枝快如闪电般刺向他的心口,不等那名弟子有所防备,这条挂着羊腿的树枝,已是“噗嗤”一声深深没入其胸口之内,电光朝露间又从其后心刺出,殷红的鲜血顺着树枝流淌而下,染红了仍插在树枝上的羊腿。 轻描淡写地取走一条人命,今夜的梅花早已看不出昔日的青涩与稚嫩。她杀人后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还饶有兴致地伸手将挂在树枝上,那半条已经被鲜血浸染的羊腿慢慢抽下,之后随手一推,那名弟子便直挺挺地后仰倒地,而其胸口至死还插着那根炭黑与殷红交融的夺命树枝。 “嘶!”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不过是眨眼之间,以至于凌青等人都没能来得及出手阻拦,便又折了一人。 “小心!退!” 片刻间,已有三人命丧九泉,凌青也渐渐意识到眼前的这对儿父女,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多。在凌青的喝令下,其余弟子纷纷向后退避,一个个眼神复杂地望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再也没人敢冒然出手。 凌青紧紧盯着篝火旁的梅花父女,转而又下意识地朝角落中的大和尚扫了一眼。刚刚发生的一切,对大和尚而言似乎毫无影响,他仍津津有味地吃着羊肉,口中连连赞叹人间美味,随后又“咕咚咕咚”灌几口酒。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从酒肉上挪开半分。 此刻,大和尚已将酒肉吃尽,正在用油腻的大嘴,“吧唧吧唧”地挨个嘬着自己那又粗又长的手指,满脸陶醉,似是回味无穷。 “不必看我,洒家吃饱喝足要小睡一会儿。”大和尚似乎知道凌青正用余光打量自己,故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慵懒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周公,洒家与你来梦中相会了……” 说罢,大和尚竟身子一歪,四仰八叉地躺在供桌旁呼呼大睡起来。眨眼不到,已鼾声大作,看似睡的十分惬意。 “门主……” “一个疯僧而已,不必睬他,办正事要紧!”凌青开口道,继而又将目光重新锁定在梅花父女身上,谨慎地对弟子们嘱咐道,“谁也不要冒然行事,且让我去会一会他们!” 说罢,凌青陡然向前两步,手中唐刀横于身前,冷声道:“本来只想请你们回去问话,现在看来,汪清术之死必和你们有关。你们故意隐藏武功,乔装改扮混入洛阳城究竟有什么目的……” “铮!” 不等凌青把话说完,刘老汉却突然手指一撩,顷刻间,一道如利刃般锋利的劲气,顺着琴音呼啸而出,朝凌青的脖颈咽喉射来。 凌青也非等闲之辈,就在刘老汉出手的同时,他猛地一声冷喝,顺势挥刀而出,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凌厉的音波被凌青一刀斩断,化为两道疾风,擦着凌青身体左右飞了出去。 凌青一刀化解了刘老汉的琴音,随之脚下一顿,身形如一道柳絮般飞掠而出。与此同时,其手中唐刀急舞,霎时间一道道如影随形的刀风,如梨花暴雨般朝篝火后的刘老汉扑去。 刀风所过之处,无不狂风大作,劲气乱窜,直将一地篝火席卷而起,在半空中如凤舞九天般炸开,紧接着又七零八落地洒向大殿各处。 面对扑面而至的刀风,刘老汉双手抚琴,一曲“高山流水”倾巢而出,琴音中的内力化作刀枪剑戟,金戈铁马,直直地迎上漫天刀风。二者在半空中碰撞交融,宛若一场声势浩大的厮杀,发出一阵阵如炸雷般的巨响,惊得一众贤王府弟子纷纷面色仓惶地向后闪避。 雷霆暴雨般的对攻后,神色冷峻的凌青已挥刀而至。他在半空之中连踏数步,手中唐刀交叉挥舞,将面前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琴音壁垒一一击溃。 “嘭嘭嘭!” 一连串金戈撞击的巨响接踵而至,唐刀在凌青手中上下翻飞,刀势如翻江倒海,似风卷残云,将隐藏在琴音中的万千杀招化于无影无形。 “果然有两下子!” 刘老汉似乎没料到凌青竟会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当下脸色一变,双手撩拨琴弦的速度再度加快许多。 此刻,凌青却是越战越勇,只见他怒瞪二目,刀锋急转,奋力使出一招“银河落九天”,万千刀影瞬间集于一处,化作千仞之锋,狠狠地朝刘老汉天灵盖劈去。 “呼!” 就在凌青欲要与刘老汉生死对决之际,一旁的梅花已突然出手。她双掌轻轻一拍地面,身形冲天而起,身姿如九天彩凤一般,旋转而上,平淡无奇的衣裙在这一刻,竟随着她身体的旋转而迅速放大,直到她头顶快要碰触到大殿顶梁之时,其裙袍竟已绽开覆盖数丈有余,宛若一顶巨大的伞盖。 梅花双手一撑殿顶,借力翻身而下。顷刻间,硕大的裙袍如一张漆黑如墨的天罗地网,朝下面的凌青扑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凌青赶忙抬眼观瞧,却见头顶上罗裙闪动,一道道银光若隐若现,料定裙中定暗藏乾坤。 情急之下,凌青不得不放弃对刘老汉的攻杀,匆匆收招闪避。可还不等他变招,却见梅花陡然双手出掌向下一挥。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罗裙中,竟陡然射出无数道细若发丝的银针。 银针切切如急雨,萧萧而下。凌青惊的脸色骤变,急忙将唐刀在头顶舞的密不透风,随着“叮叮叮”的轻响延绵不绝,无数根银针瞬间洒落在凌青周围。 “铮铮铮!” 趁凌青不备,刘老汉猛然出手偷袭。他轻喝一声,双手抱琴飞身而起,半空中琴声乍响,令人心悸的浑厚琴音,如丧钟般加持着罗裙银针,两招合二为一声势大增。 须臾间,高山流水,银针如雨,如猛虎下山、如千军万马、如万鬼出世,令凌青防不胜防。此刻,凌青在这般恐怖的气势压迫下,早已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甚至连刀上的招式都开始露出凌乱之意。 “不好!” 周围的贤王府弟子见此状况,早已被吓傻了眼,他们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已被刘老汉和梅花二人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今夜的使命。 在出来之前,他们只以为是来追赶一对儿老弱不堪的卖唱父女,因此心里并未做太多准备。但万没料到,今夜的情景已一而再,再而三的超出他们预料。以至于此刻,这些弟子已有些无所适从,甚至都提不起与之对抗的决心。 凌青深知自己今夜劫数难逃,面对呼啸而至的攻势,他却面沉似水,毫无畏惧地怒视着刘老汉和梅花,手中唐刀一横,俨然一副英勇赴死的坦荡模样。 “嗖!”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声陡然自殿外响起。瞬息之后,一道快若闪电的“银色蛟龙”登时冲破大殿门窗,眨眼间便已射到凌青头顶,凌厉无比的劲气,直接替凌青震散呼啸而至的一片银针。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般自殿外闪入,不等众人看清其身形,这道白色身影已掠到“银色蛟龙”之后,伸手一抓,便将这杆飞速旋转的银枪攥在手中。 白衣人未有片刻迟疑,手中银枪一甩,瞬间洒出一片银辉,如洪水瀑布般席卷而上。 这一枪直将梅花的罗裙和刘老汉的琴弦,尽数缠绕在一起。伴随着“嗤嗤嗤”的几道声响,梅花那遮天盖地的罗裙已被洞穿出千疮百孔,而蕴藏在其中的银针,亦如残花败柳般洒落一地。 紧接着,白衣人将手中银枪一甩,伴随着“砰砰砰”几声金鸣,刘老汉的古琴竟应声断弦,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白衣人单脚落地后,一个纵身便又一飞冲天,半空中枪扫六合,宛若一道银龙自周身盘旋而过,将刘老汉和梅花生生震飞,最终狼狈地滚落在远处。 二人口中不由自主地先后吐出一大口鲜血,梅花在看向那白衣人的目光中,此刻已布满深深的忌惮之色。 兔起鹘落,翻身而下。白衣人手持一杆七尺银枪负手而立,刚才以高屋建瓴之势击退刘老汉与梅花,此刻却仍面不改色,气不喘。一双平静的丹凤眼中隐隐闪烁着一丝彻骨寒意,令刘老汉与梅花不敢再与之对峙。 一见此人,凌青等人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狂喜。 来者,贤王府七雄之一,江湖人称“雪衣银蛟”,慕容白。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雪夜风波(三) “拜见七爷!” 一见慕容白,凌青与众贤王府弟子齐齐下跪叩拜。再看慕容白,却是一副宠辱不惊,不喜不怒的冷漠模样。 慕容白年约三十五六,身高七尺,身姿挺拔,既不肥壮,亦不瘦弱。生的朗目疏眉,日角珠庭,红唇齿白,棱角分明,模样甚是英俊。身着一袭如雪白袍,上绣银丝龙纹若隐若现,可谓潇洒飘逸,又别显一抹不羁风流。 “你们在此作甚?”慕容白挥手令凌青等人免礼,他的声音好似荆山之玉,不咸不淡,温润之至。 “回七爷的话,我们奉府主之命来此捉拿这对儿父女。” 说罢,凌青还用手指了指神色凝重的刘老汉和梅花,又道:“原以为他们只是寻常卖唱的,却没料到竟是一等一的高手,是我等准备不足,方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言至于此,凌青又面带感激地朝慕容白拱手谢道,“刚刚若非七爷及时出手相助,在下只怕要步这三位兄弟的后尘了。多谢七爷救命之恩!” 闻听此言,慕容白轻瞥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眉头微皱,转而向刘老汉和梅花,责问道:“贤王府与你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要杀我府中弟子?” 凌青一愣,诧异地问道:“敢问七爷,莫非你识得他们?” “自然识得。”慕容白冷漠的目光直直地扫向刘老汉怀中的古琴,以及梅花支离破碎的罗裙,淡淡地说道,“这两年才在江湖中崭露头角,时间虽不长,但却已背上数十条人命,在南方一带恶名昭著,一个盲琴,一个舞姬,打着卖唱的名头行走江湖,背地里却坏事做尽,为了钱不惜滥杀无辜。虽自称‘琴侠舞姬’,但江湖中人却称他们为……‘琴魔舞妖’。” “琴魔舞妖?”凌青之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头,不禁面露疑惑之色,追问道,“依七爷所言这二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魔、一个妖,又怎么会是好人呢?”慕容白嗤笑道,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府主为何会与他们认识?” “此事说来话长……”凌青稍一思量,便将这二人在洛阳城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慕容白,并解释道,“如今他们杀了汪清术,嫁祸给柳寻衣,害的贤王府成为众矢之的,故而府主要我等将他们抓回去。” 慕容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这对儿父女无门无派,却擅长乔装改扮,专攻鱼目混珠、偷天换日之术,在江湖中专门做些收买人命的勾当。此番抓回去,也算是我们贤王府为江湖又除去两个祸害。” “七爷说的正是。”凌青忙点头应道,“不知七爷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半月前,我奉府主之命前去少林派拜访玄明方丈,今日赶路回洛阳城,正巧路经此地,时才见庙外有我贤王府弟子的踪迹,出于好奇,便进来看看。”慕容白解释道。说罢,他又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颇有惋惜的叹道:“不过我还是来迟一步。” 凌青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事慕容白不主动挑明,他也不便多问,转而拱手道:“那七爷你看这两个人……” “既是府主钦点,那你们便将他们带回去吧!”慕容白风轻云淡地说道,“我随你们一路赶回洛阳,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如此甚好!”凌青面色一喜,急忙挥手示意弟子去将刘老汉与梅花捆绑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 突然,梅花一个鹞子翻身飞跃至刘老汉身旁,亮出架势,欲要反攻。此举令几名弟子不禁面露难色,毕竟刚刚他们杀人不眨眼的手段还历历在目,此刻实在没人想再去白白送死。 “嗯?” 慕容白脸色一沉,转而目光冷厉地审视着他们二人,手中银枪猛地向前一扫。顷刻间,一道凌厉的劲气自枪尖射出,狠狠打在猝不及防的梅花身上,直令她闷哼一声,口中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若再反抗,我现在便取了你们的性命。”慕容白冷声道。 刘老汉侧耳聆听着慕容白和凌青等人的动静,怒哼道:“难道跟你回去就不用死吗?只怕会死的更加凄惨!今夜你若杀了我们父女,蒙古人势必会把汪清术之死算在你们贤王府头上,到时你们也休想好过。” “找死!” 慕容白一声厉喝,身形如一阵疾风般从凌青身旁一闪而过,闪电银龙划破半空,眨眼间便已刺到刘老汉和梅花身前。 “若真拼死一战,我们父女二人未必打不过你!”刘老汉铁了心地怒声喝道,“女儿,你我联手杀了慕容白,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留下半条命!” 说罢,刘老汉骤然腾空而起,半空中他五指一拉,将断弦重新绷紧,随即迅速出手一拨,顷刻间,一道满含内力的琴音涟漪自上而下,直逼慕容白而来。 “哼!自不量力!” 慕容白手中银枪一挑,顿时扫出一道弯月刀弧,直直地迎上碧波荡漾的琴音涟漪。二者相撞的瞬间,枪势如雷迅如电,顿时将琴音中蕴含的千重杀机尽数捣碎,而刘老汉也因此顿感胸口一沉,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摇摇晃晃地砸落在地。 “休伤我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慕容白欲要对刘老汉痛下杀手之际,神色大惊的梅花猛地飞身上前,凌空射出无数银针,欲拦下慕容白的去路。 但可惜,在慕容白的银枪面前,梅花的暗器实在不足为惧。只见枪影连连闪动,眨眼间便已将无数银针打落在地。 时间虽短,但还是令梅花跃至刘老汉身前,将其拽离战局。 “哪里走?” 慕容白飞身直追,身形在大殿内留下一串残影,瞬间飞至梅花与刘老汉身后,不加迟疑,挥枪便刺。 “爹,我拦下他,您快走!” 梅花娇喝一声,急忙转身抽出匕首,迎上呼啸而来的慕容白,与其“铿铿蹡蹡”的战成一团。 刘老汉并未独自离去,而是急忙俯身而坐,将古琴横于膝上,双手快速撩动。又是一曲“十面埋伏”,琴音仿佛具有灵魂似的,竟懂的伺机而动,时而动如脱兔,时而静如处子,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须臾间,琴音已在慕容白周围形成千军万马之势,雷霆万钧之威。 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诡谲,时而明厉,直听的凌青和一众弟子顿觉心烦意乱,五内翻腾。他们不得不纷纷捂住耳朵,连连向后闪退。 在琴声的助威下,梅花越战越勇,凭借一尺短刃竟与慕容白的七尺长枪,打的焦灼不堪,一时间难舍难分。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今夜的慕容白和梅花都将各自兵刃的特长施展到极致。 论武功,梅花绝非慕容白的对手。但此刻有刘老汉的琴音伺机而动,萦绕于慕容白周围,暗藏无数杀机,令慕容白一时难以全神贯注地对付梅花,不得不分神而顾,这才让梅花有了与其一战的机会。 如今梅花和刘老汉都已施展出各自保命的绝技,可谓拼尽全力,殊死一搏。 慕容白则在混乱不堪的战局中,越发失去耐性,手中银枪一转,一招枪扫八方直将暗藏在琴音中的刀光剑影一扫而空,荡碎于虚空之内。 趁此机会,银枪一甩,陡然加速,凌厉无比的枪势滔滔而出,延绵不绝。 一时间,梅花只感觉自己眼前枪影无数,防住一波还有一波,并且一波快过一波,一波强过一波,直打的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最终在苦苦支撑了七八个回合后,自身招式大乱,一直提在心间的那口气也随之泄了出去。 “就凭这点本事也想与贤王府作对?不知天高地厚!” 慕容白冷哼一声,银枪猛地自身前一挥,一股刚猛无比的劲风,瞬间将大势已去的刘老汉和梅花震飞而出,令其二人的身体重重撞在大殿的柱子上,后又狠狠坠落在地。 此刻,刘老汉和梅花只感精疲力竭,全身的骨头如被人活活拆散了一般,非但疼痛不堪,而且还难以动弹分毫。 “呼!” 不等刘老汉和梅花重新抬起头来,银枪已如蛟龙般窜到他们身前。呼啸而至的银枪滞空猛地一顿,继而悬停在二人眼前,寒光四射的枪尖利刃,距离他们的面门不足三寸之遥。此举,令刘老汉和梅花登时心头一惊,全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带他们回去!”慕容白头也不回地对凌青下令道。 此刻,有他的银枪在此震慑,刘老汉和梅花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青等人虎视眈眈地朝自己逼来。 “哎呀!” 突然,大殿角落中传出一声颇为不满的声音,只见在供桌下呼呼酣睡的和尚,此刻已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缓缓地坐起身来。他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慵懒地抱怨道:“冰天雪地,三更半夜,洒家好不容易酒足饭饱,找个地方美美睡上一觉,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扰人清梦?” 闻听此言,慕容白、凌青、贤王府弟子,以及刘老汉、梅花皆是一愣。 凌青低声道:“七爷,不知从哪里来的疯僧,刚刚就行为奇异,举止怪诞。” 见大和尚如梦初醒,被挟持于枪下的刘老汉突然放声大喊道:“请大师傅救救我们父女!大师傅菩萨心肠,快救救我们……” 慕容白挥枪一指,锋利的枪尖直接压在刘老汉的脸颊上,令他不敢再胡乱言语。 “咦?”大和尚缓缓转过身来,满眼疑惑地望着慕容白等人,问道,“你们这些人为何要欺负人家一老一小?” “和尚,不该你管的事少管,不该你问的事也少问。”慕容白毫不客气地冷声回道,“继续睡你的觉,做的你春秋大梦去吧!” 看着神情冷峻的慕容白,以及虎视眈眈的凌青等人,大和尚满面狐疑地思量片刻,突然朝慕容白摇了摇脑袋,道:“洒家吃过人家的羊肉,人家却没有要洒家的酒,算我欠他们一个人情。” 慕容白眼神一寒,冷冷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闻言,大和尚手扶着供桌,硕大的身躯颇为笨拙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朝慕容白咧嘴一笑,道:“有因必有果,刚刚洒家受了人家的善因,现在也自当结出善果。若你们肯放他们离开,洒家便不再为难你们。” “若是不放呢?”慕容白饶有兴致地盯着大和尚,挑衅地问道,“你又当如何?” 大和尚嘿嘿一笑,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竖在墙边的清水禅杖顿时被一股巨力卷飞而起,“呼”的一下竟是凌空飞落到大和尚手中。 只此一招,便知其绝非庸辈。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雪夜风波(四) “隔空取物?” 大和尚稍施手段,慕容白登时心头一惊,凝声道:“原来是个高手,难怪敢多管闲事。” “洒家云游四方,不得不练几招不入流的功夫保命才是。嘿嘿……”大和尚憨笑道,随之目光一转,笑盈盈地看向被慕容白擒于枪下的刘老汉和梅花,道,“洒家替你们拦下他们,以还赠肉之情,你二人快些离去吧!” 闻言,慕容白眼神一寒,手腕一翻,欲一枪扎穿刘老汉的脸腮,但大和尚却先一步将禅杖自身前一挥。顷刻间,一股浑厚的力道化作一道疾风,迅速扫向慕容白手中的银枪。 伴随着“铿”的一声金鸣,慕容白顿感虎口一麻,猝不及防之下银枪竟脱手而出,高高抛起。锋利的枪刃紧蹭着刘老汉的脸颊擦过,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慕容白脸色一变,纵身前追,将银枪重新拽回手中,并在半空中连翻挥舞几下,方才将枪身上的力道尽数泄去。 趁此间隙,刘老汉和梅花突然转身,各自向左右翻滚而出,紧接着一齐向后飞跃,瞬间摆脱慕容白的钳制,飞落在大和尚身旁。 见状,凌青迅速率人追击,却不料梅花双臂一挥,双袖中陡然射出一片银针,逼的一众贤王府弟子不敢再轻易靠近。 “哪里走?” 慕容白登时大怒,脚下轻点两下,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刘老汉和梅花射去。 半空中银枪飞舞,霎时间化作万千枪影,犹如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直取刘家父女的首级。气势之刚猛,威力之强横,令身负重伤的刘老汉和梅花脸色骤变,身子也随之一颤。 “你们快走!” 大和尚催促一声,继而将清水禅杖横舞而出,在荡开万千枪影的同时,亦在刘家父女的头顶,交织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垒。 “哈哈……真不愧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雪衣银蛟’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 伴随着一阵大笑,大和尚登时飞身而起,刚刚还显的十分笨拙臃肿的身躯,此刻竟异常灵动,闪转腾挪,一气呵成,一招一式皆行云流水。他于半空中大笑不止,双手连翻挥舞着清水禅杖,直接迎上扑面而来的慕容白。 面对慕容白雷霆暴雨般的攻势,大和尚非但毫无逼退之意,反而还眼泛兴奋之光。 “找死!” 见大和尚百般阻挠,慕容白被彻底激出怒火,手中银枪猛地冲天一挑,身形随之拔高数尺,继而以高屋建瓴之势,自上而下朝大和尚挥枪猛刺,大有翻江倒海,开山裂石之威。 “嘭嘭嘭!” 转眼间,二人已在半空中近身交手。 银枪、禅杖鏖战当空,互成胶着之势,络绎不绝的金戈铁器声,如铁豆落铜锣般,密集而急促地响彻在大殿中,久而不散。与此同时,一道道刚猛的劲气也在大殿内四处乱窜。 霎时间,整座大殿被震的天摇地动,殿顶木梁摇摇欲坠,四壁殿柱沙石滚落,哗哗作响。就连供桌后那三尊斑驳不堪的巨大石佛,也在这场声势滔天的对攻中连连晃动,佛像被四射而出的劲气,洞穿出千疮百孔,随时有崩塌倾覆的可能。 “大恩不言谢!”刘老汉仓惶大喊一声,转而拽住梅花的胳膊,急声道,“女儿,此地不宜久了。我们走!” 说罢,刘老汉和梅花双双飞身而起,一起冲破大殿的窗户,飞速消失在一片漆黑的雪夜之中。 见刘老汉和梅花出逃,凌青又岂肯轻易罢休?他毫不迟疑地飞身而追,可就在凌青即将冲出大殿时,大和尚却猛然挥杖将慕容白一招逼退,转而禅杖自周身迅速飞舞一圈,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金光,顿时自清水禅杖中涌射而出。 眨眼间,一圈圈若隐若现的金色光晕,凭空浮现在大殿四周,将所有门窗笼罩封印。 当凌青欲要强行冲破金光时,顿感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道反扑而来,硬生生地将他和一众贤王府弟子震回殿中。与此同时,金光中隐隐浮现出一道道“梵文古经”悬于半空,并伴随响起一声声如撞钟般的诡异鸣响。 “这……” “须弥神照?” 一见此功,慕容白陡然一惊,满眼诧异地望着大和尚,惊呼道:“莫非你是龙象山的‘无道神僧’司无道?” 江湖四大异教,若说绝情谷最为神秘,玉龙宫最为强盛,桃花仙岛最为传统,那龙象山则最为清高。龙象山弟子并不多,却个个都是身手不俗的高手。龙象山一向不收庸才,能有资格进入龙象山的,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人。 龙象山一向自诩承天受命,居高临下,睥睨江湖。推出“龙象榜”纵论天下英豪,指点武林群雄。 龙象山主自称“圣主”,其下是“四大护法”,再下便是“十大无常”和“龙象百使”。传闻,即便是地位最低的龙象百使,其武功也远比六大门派的寻常弟子高强许多。 司无道,正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武功深不可测。休看他一副僧人模样,实则却是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嗜血魔头。 因此,司无道能与贤王府七雄之一的慕容白分庭抗礼,一较高下,倒也不足为奇。 “怎么?你认得洒家?”司无道不可置否地嘿嘿一笑,显然对慕容白识破自己的身份,并不感到吃惊。 “四大异教中的一流高手,我又岂能不认得?”慕容白冷冷回道,他目光稍稍一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无尽夜幕,心中料想:“此时,琴魔舞妖”定已逃远,现在有司无道在此阻拦,我断不能轻易脱身。” 心念至此,慕容白也不再急于追杀,反而将银枪负于身后,反问道:“如此说来,琴魔舞妖是受龙象山的指使,才会去洛阳找麻烦?” 闻言,司无道神色茫然地缓缓摇了摇头,道:“龙象山一向敢作敢当,做过便是做过,没做便是没做。‘琴魔舞妖’并非受我龙象山指使,他们背后究竟是何人,洒家也不知道。” 见司无道神色镇定,不似撒谎,慕容白不禁眉头一皱,冷声道:“既然他们与龙象山无关,你又为何要出手救他们?休要用什么‘赠肉之情’这般鬼话来唬我,你们这些江湖败类若真懂得知恩图报,又何必被人称作‘异教’?” “哈哈……”司无道不怒反笑,而且笑的前仰后合,恨不能要将眼泪笑出来,此举令慕容白、凌青等人甚为恼怒。 “你笑什么?”凌青怒喝道,“没听到我们七爷的问话吗?” “洒家在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之士,竟如此不开窍。”司无道笑道,“你们与其问洒家为何要帮他们,倒不如问问洒家为何要阻挠你们?” “什么意思?”慕容白狐疑道,“莫非你是冲我们来的?” “非也!”司无道摇头道,“帮不帮‘琴魔舞妖’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让你们逞心如意罢了。莫说是他们父女,今夜就算是一条狗、一只猫,哪怕一个臭虫,只要是你们贤王府的对头,洒家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这是为何……” 不等凌青追问,慕容白却突然挥手打断他的话,冷声解释道:“不必多问!府主常说正邪不两立,贤王府与龙象山,一正一邪,一旦碰面又岂有不相互拆台的道理?龙象山和绝情谷一样,与我们贤王府水火不容,时常无事生非,处处找我们麻烦。” “嘿嘿,此事休怪洒家,谁让你们是贤王府的人?”司无道胡搅蛮缠道,“倘若你们不是贤王府的弟子,这件事我断断不会插手。至于那对儿父女……是死是活我根本毫不关心。所以今夜尔等捉不住他们,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早亮明身份。” “你……” 此言令凌青勃然大怒,他欲再度出手,但却被慕容白拦下。 慕容白淡淡地说道:“还要赶回去向府主复命,不必和他纠缠。”说罢,慕容白银枪一指,冷声道,“司无道,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你也记住,迟早有一天,我贤王府会荡平你龙象山,到时我必取你的人头!” “好啊!”司无道对于慕容白的威胁毫无怒意,反而颇为期待地憨笑道,“到时洒家一定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引颈待戮,只盼着阁下能快些来。哈哈……” “哼!” 面对软硬不吃,厚颜无度的司无道,慕容白不禁冷哼一声,转而率众离开破庙,连夜朝洛阳城赶去。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罕见震怒 正月初二,清晨。 贤王府中堂内,谢玄、江一苇、邓长川、慕容白、凌潇潇分坐两侧,苏堂、洛棋、林方大、凌青站于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于洛天瑾。此刻,他正拿着一封书信细细观阅,眉宇间渐渐涌现出一抹愠怒之色。 此信,正是苏堂和林方大昨夜从城外截回,汪绪统写给蒙古大将军汪德臣的密函。 “砰!” 突然,洛天瑾挥手将这封密信重重拍在案上。声音之大,在鸦雀无声的堂内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令众人心头顿时一惊。 洛天瑾的脸色此时已阴沉到极点,他缓缓端起茶杯,似是想喝口茶压下心头怒火,但茶杯才刚刚送到唇边,洛天瑾的五指却猛地一紧,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瞬间被攥成粉碎,滚烫的茶水随之溢满他的手掌。 见状,凌潇潇赶忙上前,掏出手帕为洛天瑾小心擦拭,并面带担忧地问道:“瑾哥,信上写些什么?竟让你如此动怒。” 洛天瑾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凌潇潇,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众人,但却始终一言不发。 一时间,堂中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在众人的印象中,洛天瑾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沉着模样。即便泰山崩于前,依旧临危不乱,极少见他如此愤怒。故而,今日见此情景,堂内竟是谁也不敢随意搭话。 “瑾哥。”凌潇潇硬着头皮再度追问道,“信上究竟写些什么?” 又是一阵寂,不知过了多久,洛天瑾方才缓缓开口道:“我虽早有预料,汪绪统不会对丧子之仇善罢甘休,但却万没料到,他竟会把事做的这么绝。他写给汪德臣的信中,竟说我等皆是乱臣贼子,甚至将我说成是隐藏在蒙古国境内的第一奸细,诬陷贤王府弟子是大宋朝廷安插在洛阳的一支伏兵,随时准备与大宋兵马里应外合,助大宋皇帝夺回北方失地。这些简直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谢玄沉声道:“之前蒙古朝廷一直设法讨好……甚至是拉拢我们,如今汪绪统含血喷人,看来是不想给我们与蒙古朝廷之间,留有任何缓和的余地,想一击置我们于死地。” 邓长川怒哼道:“不错,倘若汪绪统不这么写,蒙古朝廷定会顾忌贤王府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千方百计地从中斡旋,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绝不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汪清术,与我们乃至整个中原武林为敌。而一旦如此,汪绪统就再也不能为其子报仇雪恨,所以他才会编排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洛天瑾目光阴郁,冷冷地说道:“他向总帅府求拨十万精锐围困洛阳,并以此逼迫洛阳百姓大义灭亲,将贤王府上下人等全部擒下,并绑送出城。而后,贤王府的男丁皆会被送至漠北为奴,女人则……送到军营为娼!”显然,这番话才是真正令洛天瑾怒不可遏的原因。 “好狠!”凌潇潇惊呼道,“汪绪统不想浪费一兵一卒,故而想出借刀杀人之策,威胁洛阳百姓擒拿我们。一旦城中数十万百姓被其策动,只怕……我们插翅难飞。” “正是。”洛天瑾咬牙切齿地说道,“汪绪统比我想象的还要奸诈狠毒。此人不除,我贤王府永无宁日。” “府主的意思是……”谢玄大惊,面色凝重地低声问道,“要对汪绪统出手?” “此事府主可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决不可意气用事。”慕容白劝慰道,“汪绪统再如何不堪,可他毕竟是蒙古朝廷派到洛阳的将军,是堂堂正正的蒙古王爷。我们若对他出手,只怕后果不会比这信上所写的好多少。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决定,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我虽不愿招惹蒙人,但却也绝不惧怕他们。”洛天瑾阴阴地说道,“汪绪统此人蹬鼻子上脸,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对付他。一到洛阳先是故意晾着我,然后再联合金刀门、铁掌帮给我设局,一边假意讨好我,一边暗地里在城中各处搞小动作乱我权威,之后又打起我女儿的主意,明明是他得寸进尺,一错再错,结果却带人上门向我兴师问罪。现在还写信调兵,对我百般诬陷……这段时间,我为顾全大局,始终一忍再忍,但今日我已是忍无可忍,故而也无需再忍!” 洛天瑾似是越说越怒,脸色随之变的愈发狰狞。他前所未有地一改往日的儒雅形象,阴狠恶毒地破口大骂道:“汪绪统这个狗杂碎不想让我活,那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无论是谁?敢在中原地界得罪我,那我他妈的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最后一句话,洛天瑾几乎是吼出来的。与此同时,其右掌也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顷刻间便将这张偌大的梨花木案,生生震成四分五裂。此举,足见今日的洛天瑾是何其震怒。 “府主息怒!”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安抚。 “早知如此,当初我又何必忍受他?”洛天瑾似是心情平复稍许,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幽幽地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留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府主说的好!”林方大满眼兴奋,连连点头道,“竟然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那就不必留情。我先带人去踏平将军府,再说别的!”说罢,林方大话锋一转,又道,“如此一来,那寻衣他……是不是就不必再交给汪绪统了?” 一提起柳寻衣,凌青神色陡然一正,转而朝洛天瑾拱手道:“府主,昨夜我们已经查明,那对儿卖唱父女,正是杀害汪清术的凶手。他们二人便是江湖人称‘琴魔舞妖’的杀手。” “非但汪清术被他们所杀,就连贤王府和将军府今日的僵局,也是他们从中挑拨。”邓长川道,“如此看来,当初他们出现在东海茶楼,并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为的是吸引林方大他们的注意,同时也吸引汪清术的注意,故而再自编自演一出孤苦伶仃,凄惨无依的好戏,目的就是挑拨我们的人和汪清术翻脸。之后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故意被汪清术抓去,令汪清术借此威胁凝语。再之后,我们前去凤鸣楼救人,他们就趁机杀了汪清术,嫁祸在柳寻衣头上,让汪绪统与我们之间的仇恨越来越深,最终到达完全不可调和的地步。看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他们为达成目的,不惜乔装改扮、装疯卖傻,煞费苦心,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五爷所言不错!”凌青重重点头道,“昨夜我差点死在他们手中,当时我就断定,以他们的武功,绝不可能被汪清术身边的酒囊饭袋所擒获,一定是故意为之。” 洛天瑾若有所思地听着邓长川与凌青的对话,冷笑道:“琴魔舞妖?不过是两个不入流的江湖鼠辈罢了,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断不敢与我作对。在他们二人背后,一定另有主谋。而这个幕后指使之人,才是我们的大患。” 闻言,凌青不禁面露愧疚,请罪道:“凌青无能,未能擒下琴魔舞妖,查明幕后主使,还请府主责罚。” 洛天瑾对凌青的请罪视若无睹,自顾呢喃道:“其实……在琴魔舞妖来洛阳的同时,还有一物也到了洛阳城……” “府主说的是……汪绪统手中那幅‘惊风化雨图’?”谢玄反应极快,一下便切中要害。 “不错!”洛天瑾沉吟道,“琴魔舞妖是为汪绪统和我而来,而那张假图也恰恰将汪绪统和我第一次关联起来。天下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那张假图,又是谁送给汪绪统的呢?” “府主莫非怀疑……”谢玄眉头紧锁,沉吟道,“给汪绪统这张假图的人,就是在暗中指使琴魔舞妖的人?换言之,从一开始,就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和汪绪统,这个人非但熟悉我们贤王府,更将汪家父子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 “如此想来,柳寻衣或许真是在西域时被人骗了。”邓长川嘟囔道,随即他眼睛一亮,忙道,“会不会是江南陆府?柳寻衣说陆府也曾派人去过西域,之后柳寻衣又故意留下一张假图给江南陆府,会不会是陆庭湘对此怀恨在心,故而使计挑拨我们和蒙古人翻脸?” 洛天瑾面色狐疑地揣度着,缓缓摇头道:“陆庭湘攻于心计,此事既然能这么容易被我识破,他又岂会想不到?陆庭湘虽对我们心有怨恨,但尚不会傻到冒险与我为敌,起码现在的他羽翼未丰,绝不敢的和我争斗。” “那会是谁?”谢玄猜测道,“会不会是……西域的少秦王?柳寻衣说图是少秦王送给府主的,他摆明是想拉拢府主。既然少秦王想拉拢府主,那势必不会让我们与蒙古交好,所以才找琴魔舞妖故意从中破坏?” 洛天瑾再度摇头道:“也不会。既然图是少秦王送给我的,说明他应该不知道这是一张假图,如若知道图是假的,再送给我岂不是自找没趣?” “那……或许少秦王也被人所骗呢?”谢玄迟疑道,“玉龙宫骗了他们,一开始他们得到的就是一张假图,所以……” “更加不可能!”洛天瑾断言道,“如若他们以为此图是真的,又岂会再抄一份一模一样的送给汪绪统?故意把真的变成假的,岂不是自己在拆自己的台?换做是你们,会做出此等傻事吗?” “这……” 一时间,众多的揣测纷纷被洛天瑾否认,堂中陷入一片左右为难的僵局。 此刻,众人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明明感觉危机近在咫尺,但却又不知危机从何而来。岂能让人不忧? “罢了!” 突然,洛天瑾挥手打断众人的思绪,正色道:“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汪绪统!要快、要稳、更要狠!其他的事日后再议,至于柳寻衣……就等那位樊虎门的三当家到了,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后,再定其生死吧!”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深谋远虑 虽然洛天瑾决定向汪绪统出手,但议事过后,却整整一天没有再发出任何命令。 贤王府弟子无不对将军府恨的咬牙切齿,早已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但奇怪的是,与汪绪统积怨最深的洛天瑾,此时反而没了动静。 性情急躁的林方大在一天之内,一连十几次向洛天瑾请命,欲做剿杀先锋,但却都被凌潇潇挡了回去。至于洛天瑾,则在书房中与谢玄不急不缓地品茶对弈,二人似乎在等候些什么。 转眼近黄昏,伴随着夕阳西下,书房内的一切也随之变的暗淡。谢玄燃起一盏烛台放于桌上,看着棋盘上犬牙交错的黑白棋子,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名状地复杂之色,低声道:“府主,真的决定了?” “慕容白有句话说的极对,开弓没有回头箭。”洛天瑾将一颗白子轻轻落下。棋盘上,十几颗白子已对中间的几颗黑子形成半包围之状,他目无表情地盯着棋局,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万一出现纰漏,贤王府必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谢玄满眼担忧地说道,“现在只怕……” “那就不让它有丝毫纰漏。”洛天瑾径自打断谢玄的话,淡笑道,“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天衣无缝,如何?” 说罢,洛天瑾抬眼看向眉头紧锁的谢玄,似笑非笑地调侃道:“谢兄,今天的你是怎么了?莫非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曾记得你我联手在江湖中做过多少轰轰烈烈的大事?那时的你我,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可面对诸多江湖强势,却也未曾有过半点胆怯。几十年来,你我一同风风雨雨,出生入死,每天都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辛辛苦苦地打下今天这番家业,我还从未见你怕过什么。呵呵……” 闻言,谢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回忆之色,自嘲道:“是啊!真怀念那个时候,我们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谢兄,你可还记得?”洛天瑾提醒道,“二十多年前,我曾身陷苗疆,那时是你单枪匹马枪闯入湘西,以一己之力鏖战湘西腾族众多高手,在刀山火海中舍命将我救出来。当年若没有你谢玄,又如何能有今天的洛天瑾?” 言至于此,洛天瑾眼中不禁涌出一抹感激之意。对于当年那件事,时至今日,洛天瑾仍记忆犹新。恐怕他到死都不会忘记,自己身在苗疆的那段日子,以及在苗疆所发生的一幕幕往事。 “欸!”谢玄连连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又何必再提?”谢玄虽然嘴上嫌弃,但心中却十分欣喜。毕竟洛天瑾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的恩情,这让谢玄深感欣慰。 谢玄正色道:“当年我们一穷二白,只剩下一条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起事来自然无所顾忌,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硬是杀出来一条血路。可今时不同往日,府主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名小卒,你现在除了自己的这条命外,还有贤王府上千弟子,还有夫人、公子、小姐……你若再出什么事,他们又该如何?” 洛天瑾口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苦笑道:“得到的越多,舍不下的也就越多。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对汪绪统除之而后快,不能留有祸患。你莫要忘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 “这一节我自然是明白,也赞同府主的决意,只不过……是心存一丝焦虑罢了。”谢玄点头应道,“毕竟,我们已太久没有拿命去拼了。”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洛天瑾轻咳一声,面色亢奋的邓长川迅速推门而入。见状,洛天瑾神色一正,轻声问道:“安排妥当了?” “府主果然有先见之明,从白马堂、清风寨和快活林召集的死士,早在年前就混在前来拜访的各路宾客中,如今都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匿在城中各处。”邓长川应答道,“几个时辰前,我已奉命将他们秘密召集至城南五庄观,并统一发下宋军的服饰、官刀和弓弩箭羽。如今这些人,俨然已经变成一支大宋义军了。哈哈……” 谢玄一愣,急忙看向洛天瑾,诧异道:“什么意思?什么死士?什么义军?莫非府主早有对汪绪统下手的打算?” “确实早有打算,只是一直决心未定罢了。”洛天瑾淡笑道,“汪绪统毕竟是蒙古权贵,将军府是蒙古朝廷设在洛阳的官府,我又岂能明刀明枪地与他们作对?所以早在年前,我便写信给白马堂、清风寨和快活林的三位当家,他们都是我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已在暗中帮我网罗了一批死士,并安排他们混在各路宾朋中进入洛阳。谢兄,难道你没有察觉今年前来拜访的宾客,比往年更多吗?呵呵……” “我明白了。”谢玄恍然大悟道,“难怪府主对林方大、凌青他们的一再请命置之不理,原来你要对付汪绪统,所用的并非贤王府弟子,而是从外边新招募而来的死士。府主让他们乔装改扮成民间义军,然后大张旗鼓地攻杀将军府,这样无论把事情闹的多大,蒙古朝廷都不会把罪责怪到我们头上,只以为是痛恨蒙人的民间义军所为。” “不错!”洛天瑾冷笑道,“汪绪统在城中的兵马,不过区区千人。但我召集的死士,却足有三千,而且全是从未来过洛阳的生面孔,他们会高喊‘北定中原,光复河山’的口号,为的就是掩人耳目,速战速决。至于府中弟子,则一个不用。此番攻杀将军府,势必会惊动城中百姓,而我府中弟子大都是城中熟脸,极易被人认出,一旦暴露身份,势必后患无穷。除此之外,此战的关键是绝不能留下漏网之鱼,上至汪绪统,下至将军府的一兵一卒,全要格杀勿论!” “正是。”谢玄连连点头道,“尤其是汪绪统和他身边的亲信,倘若让他们逃回塞北,日后必会联想到我们,到时我们势必大祸临头。”说罢,谢玄急忙起身朝洛天瑾恭敬一拜,满眼钦佩地说道:“原来府主早已想好万全之策,时才倒是我多虑了!” 洛天瑾笑而不语,只是缓缓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此时,白子已对中间几颗黑子形成合围之势,洛天瑾伸手将黑子全部拿起,最终“噼噼啪啪”地尽数扔在棋盘之外。 “还有一事。”邓长川突然说道,“汪绪统好像有所预感,昨日他回去后便加强了将军府的戒备,无论白天黑夜,皆是灯火通明。将军府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听说守卫将军府里的军士,就连睡觉都不卸刀甲。” “汪绪统不是傻子,他心知自己与我已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得不对我严加布防。”洛天瑾若有所思地沉吟道,“距离洛阳城最近的驿站只有一日路程,昨夜他派快马出城,正常来算,今天清晨便能到达驿站,之后驿站会在傍晚时分传回消息给将军府……也就是说,倘若汪绪统在两个时辰内再收不到回信,就极有可能猜到,他派出的信使已被我劫获。” “如此一来,汪绪统就能猜到我们已在暗中封城。”谢玄眉头紧锁,快速说道,“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会率兵杀出城去。真到那时,上千军士一哄而散,我们再想赶尽杀绝,只怕难如登天……” “所以要兵贵神速,不能再等了!”闻言,洛天瑾眼神陡然一狠,当机立断,“长川,你现在就去五庄观传命,让他们即刻动身前往将军府。三千死士分成两批,一批两千人直接攻杀将军府,另外一千人在将军府外形成合围之势,专杀从府中逃出来的漏网之鱼,务必一个不留!” “是!”邓长川迅速领命,转而快步离开了书房。 望着邓长川远去,洛天瑾仍紧锁眉心,似是心中有所忧虑。 “府主放心,今夜汪绪统已成瓮中之鳖,定然插翅难飞!”谢玄似乎看出洛天瑾的心事,赶忙出言安抚。 洛天瑾站在桌旁,目光深邃地盯着桌上的棋盘,这张棋盘在他眼中,悄然化作灯火通明的将军府,而星罗密布的黑白棋子,也化为刀剑相向的三千死士和蒙古兵马。 霎时间,鸦雀无声的书房内登时响起一片金戈铁马之声。火光冲天、哀鸿四野、刀光剑影、残肢断臂、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一切的一切,仿佛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洛天瑾面前。 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洛天瑾目光陡然一凝,他似乎看到被一群护卫死死保护的汪绪统,此刻正脸色铁青地怒声大骂。面对鲜血淋漓的刀剑从四面杀来,汪绪统不禁面露惶恐,继而在护卫们的拼死掩护下,连忙抱头鼠窜,并且还赌咒发誓日后要将洛天瑾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啪!” 突然,一颗黑子从桌上坠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瞬间打断洛天瑾的思绪,将他从辙乱旗靡、人仰马翻的“将军府”,瞬间拽回到静谧无声、茶香袅袅的书房。 洛天瑾目光迟疑地望着地上的黑子,缓步上前将其捡入手中,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在踌躇什么。 “府主……” “我还是不放心。”洛天瑾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凝重,以至于谢玄的心也随之一沉,“汪绪统不是碌碌之辈,他到洛阳城的第一天,心里就清楚,一旦得罪了我,自己定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为了对付他,会提前在暗中召集死士。那他……又会不会提前设防呢?” “府主的意思是……汪绪统有可能漏网?”谢玄惊诧道。 “我不知道。”洛天瑾突然话锋一转,转而看向面色阴郁的谢玄,道,“此事关系到贤王府的身家性命,我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冒险,更加不能容忍万一。谢兄,此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 说罢,洛天瑾将手中的棋子缓缓递到谢玄面前,言词郑重地说道:“你无需理会其他人,只要解决他便可!” 谢玄目光凝重地盯着洛天瑾,神色坚毅地重重点了点头。他伸手接下棋子,随即“啪”的一声,将棋子狠狠拍在桌案上,沉声道:“府主放心!” 说罢,谢玄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书房。当洛天瑾将目光再度投向桌上时,刚刚那枚棋子,此刻已变成一撮齑粉。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血溅夜城 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从北城将军府传出,方圆百里无不闻风丧胆。至此,已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将军府内大火冲天,将洛阳城的夜空映得通红。 这一夜,仿佛天地都在疯狂地燃烧,杀声震天,哀鸿四野,整座洛阳城笼罩在恐怖的杀戮中,城中百姓诚惶诚恐,纷纷紧闭门窗,甚至连透过缝隙偷看两眼的勇气都没有,内心更是躁动不安,如临大敌。 洛阳城已有多年未再经历过这般杀戮,如今新年初至,几十万百姓还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之中,却毫无预兆地突遭浩劫,他们又岂能不慌? 对将军府的人而言,这三千死士宛若从天而降,似是突然杀到眼前,之前竟未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 先是突如其来的一轮漫天箭雨,紧接着便是一轮流星火箭,趁着将军府大乱之际,杀气腾腾的两千死士,一鼓作气冲杀入府。没有半句废话,冲进来便是一通疯狂砍杀,凭借人数的绝对优势,以及一往无前的强横气势,令将军府的军士们猝不及防。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是兵败如山倒,纷纷作鸟兽散。 将军府内,众人哀嚎大叫着四散而逃,三千死士则如杀神般,在他们身后呈风卷残云之势,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即便有运气好的军士,暂时逃出将军府这座人间地狱,可在外边等候他们的,仍是一千名严阵以待的死士。一轮箭雨过后,这些“幸运儿”无一不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死的甚至都难以看出人形。 今夜,将军府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 没人能想到,竟真有亡命之徒胆敢冲击将军府。这些死士全是大宋兵马装扮,口中高呼着“北定中原,光复河山”的号令,最初倒真令汪绪统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以为真是大宋兵马来袭。 可转念又一想,大宋兵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杀到洛阳?故而稍稍思量之后,汪绪统便已猜破端倪,洞悉一切。 只可惜,饶是他想的再如何明白,可面对近在咫尺的生死危局,也唯有仓惶逃命的份。 严格来说,今夜将军府内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蒙古军士们没有将军指挥,早已乱作一团,再加上逐渐失去无畏生死的勇气,以及决一死战的信念,更是心灰意冷,惬意丛生。故而,在准备充足的三千死士面前,蒙古军士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唯有任人宰割的悲惨噩运。 杀戮持续了多久,邓长川便在东海茶楼的雅间内喝了多久的茶。 今夜的东海茶楼只有一位客人,就连掌柜和伙计都被轰走了。邓长川一直坐在二楼尽头的雅间内,手中端着茶杯,举目眺望着北城的冲天大火,静静聆听着金戈铁马地厮杀声,和延绵不绝的哀嚎声,虽然看上去目无表情,神色平淡,可实际上内心的紧张之情,却一点也不亚于此刻正在将军府内厮杀的众人。 已喝下整整三壶茶,可邓长川却没能品出半点茶中滋味。因为他虽然人坐在这里,可心却早已飞远。 “噔噔噔!” 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三名满身血污,手提钢刀的汉子火急火燎地朝走廊尽头的雅间奔来,此刻在他们的刀刃上,还在不住地向下淌着鲜血。 三人之中,走在最前边的黑脸络腮胡,正是白马堂的当家,薛胡子。薛胡子左边的独眼汉子,是快活林的当家,尹三刀。右边的瘦高汉子,则是清风寨的当家,马如风。 他们三人都比洛天瑾稍长几岁,昔日洛天瑾还是武当门下的一介无名小卒时,他们三人便已各自占山为王,拉起一伙绿林好汉,自成一帮。 当年的他们与年轻气盛的洛天瑾不打不相识,因为这三人都钦佩洛天瑾的武功和才智,再加上几人年纪相仿,性情相合,故而便结为异性兄弟。因此细算起来,他们三个还是洛天瑾的三位义兄。 后来洛天瑾逐渐发迹,成立贤王府后更是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可他却未曾忘记这三位兄弟,这么多年一直往来不断。 这三人都是性情如火的豪爽汉子,并没有因为洛天瑾今时今日的地位,而有所谄媚,亦没有做出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丑事。仍各自逍遥,只是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罢了。 如今洛天瑾有事相求,三人仍像以前那般,二话不说便鼎力相助,甚至在挑选死士的时候,他们还义无反顾地冲在第一个。足见,他们对洛天瑾的情义何其深厚。 忽闻脚步声,邓长川恍惚的精神猛然一震,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房门外。 “五爷!” 与此同时,薛胡子、尹三刀和马如风已快步冲入雅间,纷纷朝邓长川拱了拱手。 “怎么样?”邓长川一见他们,眉宇间瞬间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紧张之色,甚至就连声音听上去都有些微微发颤。 “按照你给我们的名册,细细点验三遍。”薛胡子快速回道,“少了两个人。” 名册是邓长川从将军府主簿手里,花重金收买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夜避免出现漏网之鱼。 “谁?”邓长川的心此刻已提到嗓子眼,内心的紧张溢于言表。 “洛阳将军,汪绪统。将军府大管家,齐泰。” “轰!” 此话一出,邓长川登时呆若木鸡,他嘴唇颤抖不止,眼神飘忽不定,犹豫了许久之后,方才语气复杂地喃喃道:“为何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两个……”紧接着,邓长川猛地抬起头来,急声问道,“府里上上下下,你们可都搜过了?还有将军府周围……” “将军府内外,所有犄角旮旯我们已细细搜查了不下三遍。”马如风应道,“可就是没有汪绪统和齐泰的踪影,想来应该是跑了。” “怎么会跑了呢?”邓长川言语中不禁露出一丝埋怨之意,“你们足足有三千人,而将军府上下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千多……” “本来他们插翅难飞,可后来突然杀出一伙人马,从外边冲破了我们的包围。”尹三刀愤愤不平地说道,“若没有那伙人,汪绪统必死无疑。” “什么人?”邓长川迅速追问道。 “应该是洛阳铁掌帮的人。”薛胡子沉吟道,“因为我在人群中,依稀看到铁掌帮的帮主郑天雕,以及他们的二当家徐铁崖。” “铁掌帮!”邓长川气的咬牙切齿,手中的茶杯也应声而碎,“先有个金刀门不识好歹,现在又冒出个铁掌帮不知死活,真是气煞我也!” 薛胡子犹豫片刻,低声问道:“五爷,要不要我们带人杀去铁掌帮?” 邓长川神色冷峻地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已在洛阳城闹了两个时辰,再闹下去,我怕会节外生枝。更何况郑天雕和徐铁崖救了汪绪统后,一定不会继续留在洛阳城,肯定会设法出逃,所以你们即便去了,只怕也要扑空。” “那我们……” 不等薛胡子把话说完,邓长川突然神色一正,朝薛胡子三人挨个拱手抱拳,感激道:“白马堂、清风寨、快活林的兄弟们,这次远赴洛阳出生入死,这份情义我贤王府记下了。邓某代府主先向众兄弟道谢了!”说罢,邓长川又面带担忧地看向满身鲜血的三人,忙问道:“三位当家,莫非受伤了?” “这些都是鞑子的血。嘿嘿……”尹三刀大笑道,“我们三家今夜一共才折损了不到一百个兄弟,前所未有的大获全胜,实在是杀得痛快!痛快啊!哈哈……” “如此甚好!”邓长川连连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三位当家即刻率领麾下兄弟赶回五庄观,然后收敛起铠甲兵器,自有人在那儿接应。之后三位当家和众兄弟速速散水,有人会送你们连夜出城,以免迟则生变。” “没问题!”薛胡子痛快地答应道。 “哦!还有……”邓长川急忙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其中每一张都价值万两,他将银票递给薛胡子三人,笑道,“这是府主的一点心意,还请三位当家收下。只等风声过后,府主还有重谢!” “不要不要!”面对价值不菲的一沓银票,薛胡子三人却头也不回地纷纷转身而去,一边走还一边挥手道,“你把这些银票拿回去,告诉老四,别不把我们三个当兄弟!” 老四,正是洛天瑾在他们兄弟几人中的排名。 “不错!咱们是做哥哥的,兄弟有难岂能不帮?莫说是死几个弟兄,就算咱们四个粉身碎骨,又当如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做兄弟就应该两肋插刀,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马如风瓮声附和道,“拿钱给我们岂不生分?让老四把钱收回去,改天找咱们痛痛快快地喝顿酒,就算扯平了!哈哈……” 不等邓长川再劝,薛胡子三人已大笑着走出东海茶楼,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渐行渐远的三人,邓长川不禁心生感慨,暗道:“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向府主提过半点要求,反而府主却在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总找他们出手相助,这三位也从未推脱过半句。府主这辈子能结下这三位义薄云天的好兄弟,倒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说罢,邓长川转念又想到不知所踪的汪绪统和齐泰,口中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他举目眺望着挂在苍穹尽头的一轮弯月,喃喃自语道:“汪绪统、齐泰,此二人不除,贤王府非但永无宁日,而且在不久之后,恐怕还会遭到灭顶之灾!唉!”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插翅难飞 深夜子时,铁掌门帮主郑天雕和二当家徐铁崖,亲率七八名铁掌帮弟子,保护着狼狈不堪的汪绪统和齐泰,匆匆逃出洛阳城,一路向北而逃。 一行人片刻不歇地疾行二十里,来到一片深不见尽头的枯木林中。面色苍白的汪绪统步伐越发缓慢,虽有齐泰和徐铁崖一左一右地小心搀扶,可心力交瘁的汪绪统仍累的双腿发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似的。 “好个洛天瑾,竟敢找人对付我……”汪绪统一边缓缓潜行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本王发誓日后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令你贤王府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以为找一些生面孔,乔装改扮一番本王就认不出来了吗?此仇不报,本王誓不为人!” “王爷,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齐泰连连劝慰道,“洛天瑾既已对我们下手,那就定会赶尽杀绝。只等他们发现我们漏网之后,定会再派人追杀,此地不宜久留,为今之计只能是逃的越远越好!” “不错!”徐铁崖附和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洛天瑾有备而来,我们断不可与之硬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汪绪统看着面色仓惶地郑天雕和徐铁崖,缓缓开口道:“今夜若非你们带人前来拼死相救,本王只怕难以逃出升天。你们救主有功,等本王回到和林,定会论功行赏。” “谢王爷!”郑天雕和徐铁崖面色一喜,赶忙答谢。今夜他们率领三百铁掌门弟子前往将军府救出汪绪统,如今死的只剩下身边这七八人。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铁掌帮,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若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只不过郑天雕和徐铁崖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深知汪绪统一走,洛天瑾必杀他们,洛阳城是肯定混不下去了。因此他们唯有孤注一掷,拼死护住汪绪统,只要汪绪统安然无恙,日后定然少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今夜洛天瑾杀了本王全家老小,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他日我必亲率大军而来,踏平洛阳,屠戮全城,为本王全家陪葬!”汪绪统一想起刚刚发生在将军府内的惨状,眼圈不由地一红,心中对洛天瑾的恨意顿时加深几分。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齐泰一边用衣袖为汪绪统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安慰道,“洛天瑾自寻死路,他迟早会为今天的愚蠢而付出血的代价,到时候让他跪在王爷面前磕上一万个响头,再慢慢将他折磨至死!王爷是草原上的雄鹰,是打不败的战神!”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再度前行了一二里的路程。 就在郑天雕满眼焦急地四处辨别方位时,赫然发现在距离自己一行人不足三丈之外,竟是诡异地站着一个人。 由于月色昏暗,以至于此人一动不动时,郑天雕等人根本就没有丝毫察觉。直至此刻来到近前,才猛然惊醒。 “谁?” 郑天雕一声喝令,其身后的七八名弟子当即冲上前去,虎视眈眈地将刀剑架于胸前。 “是我!” 谢玄冷漠的声音悄然响起,接着人影一晃,刚刚还在三丈之外的谢玄眨眼间却已站在郑天雕面前不足三米之地。 月光下,谢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上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负手而立,形如僵尸。 “谢……谢二爷……” 一看到谢玄,郑天雕和徐铁崖的脸色顿时变的难看至极,与此同时汪绪统和齐泰也是面露惊恐之色,就连站在最前边的七八个铁掌门弟子,在闻听谢玄的大名后,也下意识的纷纷向后退缩了两步。 “王爷走的这么急,不知要去哪?”谢玄一双深邃的老眼似乎能洞穿汪绪统的心底,直令汪绪统心生一抹彻骨的寒意,“又为何不让我家府主为你送行呢?” “谢玄,你……” “谢二爷!”不等汪绪统怒斥,郑天雕却抢先开口道,“王爷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来不及向洛府主辞行。待王爷回洛阳后,自会去拜访洛府主。”郑天雕虽对谢玄的来意心知肚明,但此刻既然谢玄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自然也要跟着装糊涂。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丝生机。 “呵呵……” 郑天雕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不料谢玄竟突然冷笑起来,此刻他看向汪绪统等人的目光,充满鄙夷与不屑,似是在嘲笑一群白痴。 “谢二爷为何发笑?”徐铁崖沉吟道。 谢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奉府主之命特来送汪将军‘上路’,不想死的自己滚开!” 郑天雕明知故问道:“谢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夜谁敢挡我杀汪绪统,谁就得跟他一块死!”谢玄突然眼神一冷,语气也随之变的凶狠起来。 “哼!早料到你来者不善!”郑天雕冷声道,“谢玄,我敬你是条汉子,你何必冥顽不灵?继续跟着洛天瑾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如今他得罪了王爷,自己死期将至还浑然不知,你又何必与他陪葬?今夜你何不弃暗投明,投靠蒙古朝廷,相信有王爷为你作保,你定能加官进爵,坐享荣华!” 汪绪统见状,点头附和道:“不错,你若肯归降于我,我会向大汗举荐你做洛阳将军。如何?” 面对垂死挣扎的郑天雕和汪绪统,谢玄却是冷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谢玄,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郑天雕喝斥道,“你虽名为贤王府七雄之首,但莫要以为我真会怕你。我在洛阳城这么多年,从未见你出过手,谁知你的达摩指是不是徒有虚名?” “既然你们铁了心想陪着汪绪统一起死,那我就成全你们!”谢玄目光一沉,瞬间出手朝汪绪统逼去。 “杀了他赏金十万!”郑天雕一声当即喝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七八名铁掌门弟子在十万黄金的诱惑下,也顾不得谢玄的赫赫威名,竟纷纷提起刀剑呼喊着朝谢玄迎了上去。 “砰砰砰!” 一连串响声在林中接踵而至,眨眼间,那七八名杀气腾腾的弟子,已在谢玄手中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见状,郑天雕和徐铁崖陡然一惊,二人对视一眼,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毅然之色,随之一齐朝谢玄飞身扑去。二人一左一右,没有丝毫保留,一上来便各自施展出毕生绝学。 “谢玄,可领教过徐某的混元一气掌!” “还有我的千钧铁掌!” 徐铁崖与郑天雕先后大喝一声,与此同时,谢玄左右两道满含内力的掌风也呼啸袭来。 “雕虫小技,竟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面对二人的夹击,谢玄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只见他双手缓缓自身前举起,虽然动作看似缓慢,但实际上却又快到极点。眨眼间,他双手晃至身体两侧,随之又在胸前快速交叉而过。他那双苍劲有力的大手,各自伸出一根中指,与此同时,指节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迅速胀大一圈。 霎时间,混元一气掌和千钧铁掌已然轰至谢玄的双耳附近,寻常一招双风灌耳便足以致人死地,更何况还是郑天雕和徐铁崖如此恐怖的掌力,如若击中,谢玄的脑袋就算是金刚铁石,只怕也会被瞬间拍瘪。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谢玄双指猛地向左右射出,笔直地迎上徐铁崖和郑天雕的掌势。他的两根中指在碰触到二人的掌心时,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阻碍,伴随着“噗噗”两声若有似无的轻响,谢玄的双指已如筷子插豆腐一般,瞬间洞穿了郑天雕和徐铁崖的手掌。 手掌洞穿,内力也随之倾覆殆尽,而谢玄指中的力道却未有半分削减,直接顶着二人的胳膊蹿心而上,沿途将所遇的骨骼、筋脉尽数震的稀碎,最终两股指力直捣黄龙,同时将郑天雕和徐铁崖的五脏六腑及奇经八脉,如击齑粉一般,搅成一片烂肉。 郑天雕和徐铁崖甚至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二人的身体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 他们死状极惨,全身的骨头、经脉、血肉、脏腑被尽数震碎,唯有覆盖在身上的皮肤尚且完好无损。试想一个完整的皮囊内,包裹着一滩烂肉碎骨,倒在地上鼓一块瘪一块,殷红的鲜血渗透过全身的毛孔,向外汩汩地冒着,将是何其惨不忍睹? 刚才谢玄不过是稍稍施展了达摩指的一小成功力,便已将郑天雕和徐铁崖一击毙命,足见其武功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一招解决了所有麻烦,谢玄将冷厉地目光死死锁定在汪绪统和齐泰身上。虽然二人心中早已是惊惧万分,但此刻却也明白,事到临头唯有拼死一战,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汪绪统,该送你上路了!” “谢玄休狂,想伤王爷那就先从我尸体上迈过……” “嘭!” “额……” 面色狰狞的齐泰话音未落,谢玄却突然挥手凌空一指,一股恐怖的劲道直接射入齐泰的右眼,从其后脑勺洞穿而出,殷红的鲜血夹杂着碎裂的头骨,连带着浑白的脑浆一并射出。 齐泰连话都未说完便瞬间毙命,速度之快以至于在他倒下之后,满含不甘的左眼还微微眨动了几下。 “洛天瑾!”汪绪统自知大限已到,不由地仰天怒吼道,“你休要以为杀了我们便能相安无事,大汗和总帅不是傻子,他们迟早会发现你的所作所为,到时你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啊!天亡本王!天亡本王啊!” 在汪绪统悲愤欲绝,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中,谢玄面无表情地缓步向前,他那苍劲有力地右手,在汪绪统混杂着惊恐、愤怒、不甘、痛恨的复杂目光下,陡然放大。 顷刻间,天地萧瑟,月色寒颤,这片枯木林也再度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恍如隔世 正月初三,清晨,昏迷了整整两天三夜的柳寻衣终于缓缓苏醒。 “寻衣,你终于醒了!” 林方大的声音率先响起在柳寻衣耳畔,大梦初醒的柳寻衣只感觉脑中一团浆糊,意识混乱而模糊,愣愣地凝视着林方大。 发呆许久,努力回忆起一切的柳寻衣突然眼睛一瞪,身子也“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还不等林方大上前安抚,柳寻衣却先一步拽住林方大的胳膊,急声问道:“大哥,小姐在哪?小姐她怎么样?” “别急别急!”林方大知道柳寻衣还沉浸在凤鸣楼的厮杀中,赶忙好言安抚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凝语她毫发未损,你平安把她带回来了,放心!” 闻听此言,柳寻衣的情绪方才缓和些许。他眉头紧锁着反复清理着自己的思绪,他只记得曾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洛凝语对自己一诉衷肠,而当时由于身子虚弱,都没来得及醒过来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此刻想来,柳寻衣方才断定那应该不是一场梦。 一想到洛凝语的声泪俱下,柳寻衣不禁心生愧疚,反手攥住林方大的手腕,急声道:“大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正好也有事要和你说!”林方大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眉宇间涌上一层凝重之色。 “你先说!”柳寻衣和林方大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即二人同时一愣,继而又同时开口道,“凝语她……” “请大哥先说,小弟听着。”柳寻衣轻笑道,说着他将虚弱的身子朝身后的墙壁靠去,显然他的身体还未能完全恢复。 林方大干笑两声,道:“寻衣,其实有句话大哥一直想找你当面问清楚,只不过……只不过事关儿女情长,一时间难以启齿罢了。” “你我是兄弟,大哥不必如此!”柳寻衣直言道,“大哥是不是想问我是否喜欢凝语?” 闻言,林方大精神一怔,目光紧张地注视着柳寻衣,艰难地说道:“贤弟,大哥虽然也喜欢凝语,但却绝不会和你抢女人,更何况凝语她喜欢的人是……” “大哥!”不等林方大将话说完,柳寻衣已郑重开口道,“我不喜欢凝语,从始至终我只把她当成朋友,绝无半点儿女私情。而且大哥应该知道,在小弟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女人。所以凝语……所以小姐的心意,我万万不能接受,还求大哥体谅!” “你不喜欢凝语?”林方大颇感意外地惊呼道,并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什么?难道凝语不漂亮吗?”话一出口,林方大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凝语这么好的女子,贤弟怎会不喜欢呢?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凝语更好的女子吗?” 闻听此言,柳寻衣不禁一阵苦笑,道:“大哥,你可知有句话叫情人眼中出西施?现在的你眼中的小姐便是如此。她纵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但在你眼里也是完美无瑕。” “贤弟,你所说的女人莫不是那溯水阁的白霜吧?”林方大狐疑道。 “大哥说的哪里话?”柳寻衣摇头道,“我对白霜姑娘只有故人之谊,绝无儿女之情。更何况……”话说到这儿,柳寻衣又陡然想起白霜利用他骗走惊风化雨图之事,心中顿生一抹惋惜之意,喃喃自语道,“更何况如今我与白霜已再无瓜葛。” 林方大此刻哪里还在意什么白霜?满脑子都是柳寻衣刚刚说的话,他生怕自己听错,继而再度询问道:“寻衣,刚刚你说自己不喜欢凝语,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柳寻衣说着便要举手起誓,但却被林方大给嬉皮笑脸地拽了回来。 此刻,林方大如释重负,心情大好,之前压在心头的阴霾也随之烟消云散,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大哥便可以继续喜欢她了?” “当然!”柳寻衣被林方大的纯朴所感动,淡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是好姑娘,大哥也是真豪杰,以小弟看来,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欸!”林方大听的面红耳赤,本想谦虚一番,但却又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只能喜不自禁地连连摆手道,“大哥只是一介莽夫,哪里配得上凝语,我从来不敢奢望凝语喜欢我,只要能让我一直这样守着她就足够了。” “小姐若选择大哥为终身伴侣,才真能幸福一辈子。”柳寻衣由衷地感慨道。 兄弟二人开诚布公彻谈一番,之前的隔阂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尤其是林方大,此刻更是通体舒畅,言谈举止间都抑制不住的眉飞色舞,说不出的亢奋。 “对了。”柳寻衣话锋一转,问道,“我在凤鸣楼得罪了汪清术,而且还杀了金刀门这么多人,此事将军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汪绪统会不会来找麻烦?” “你不必担心,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来找麻烦了。”林方大满心得意地笑道。 “为何?” “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找麻烦的!” 不等林方大开口,洛天瑾的声音却已陡然传入房中。紧接着,洛天瑾带着凌潇潇、洛凝语、洛鸿轩、谢玄、江一苇几人,缓步走入房内。 见状,柳寻衣欲要起身行礼,但却被洛天瑾给挥手免了。 当柳寻衣的目光与跟在凌潇潇身后的洛凝语,在不经意间对视时,二人的脸上同时闪过一抹异样,柳寻衣是尴尬,而洛凝语则是说不出的复杂。二人目光一触即分,似乎都在刻意闪躲着对方。 “刚刚府主说他们都死了?”柳寻衣神色一正,急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洛阳城中突然出现了一批大宋义军,攻杀了将军府,并杀光了将军府内的所有人最终还放了一把火,将府衙与他们的尸体付之一炬。”洛天瑾坐在柳寻衣身旁,风轻云淡地笑道,“这样也好,倒也省去我一个大麻烦。” “竟然有这种事?”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昏睡的短短两天,洛阳城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目光狐疑地望着洛天瑾,虽然心中怀疑此事与洛天瑾有关,但却并未直接开口询问。 “是啊!”洛天瑾故作惋惜的模样,颇为无奈地笑道,“今早上我已派人前往和林,将汪绪统遇难之事告知蒙古朝廷,相信用不了多久,洛阳城就会再来一位新将军。” “嘶!”此话令柳寻衣暗吃一惊,他越发感觉事出诡异,此事必定与洛天瑾有关,更感慨于洛天瑾的心狠手辣,前脚才血洗了将军府,后脚竟又装好人去给蒙古朝廷送信,大有贼喊捉贼之意,但却不得不说,此事洛天瑾做的确实老辣。 “寻衣,你的伤势如何?”谢玄突然开口道,“可否能下床活动?” 柳寻衣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满不在乎地笑道:“无碍了,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那就好!”凌潇潇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听她的语调,似乎仍对柳寻衣心存怨气,“昨日有弟子传回消息,说程秋今日正午前便能赶到洛阳城,你既能下床活动,那便速速准备一番,稍后去见见这位老朋友吧!” 若非凌潇潇提醒,柳寻衣甚至都忘了程秋之事。此刻陡然想起,原本舒畅的心情顿时又压下一块大石,神色也随之一暗,极不自然地缓缓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应道:“知道了……” “无论如何,你对凝语都有救命之恩,除夕之夜也没有令我失望。”洛天瑾颇为满意地注视着柳寻衣,笑道,“今日我并非以北贤王的身份来看你,而是以一位寻常父亲的身份,来感谢你将我的女儿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说罢,洛天瑾挥手示意洛鸿轩将一个木匣呈上,他亲手打开木匣,但见其中金光闪烁,赫然是几十个价值不菲的金元宝。 “万万不敢!”柳寻衣赶忙摆手道,“小姐是因为我才会被汪清术掳走,我又岂敢再收下这些?还请府主快快收回去,休要折煞在下。” “柳寻衣。”洛天瑾突然神色一正,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马上便要与程秋相见,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被洛天瑾如此郑重其事的质问,柳寻衣顿时心头一禀,刹那间脑中已闪过千万思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有任何话……”洛天瑾在林方大等人的注目下,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柳寻衣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对我说都还来的及,哪怕你根本不是出自江陵翻虎门,甚至于你是异教派来刺杀我的,只要你现在老老实实地对我说出来,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来,之后能诚心实意地效忠于我,我便让你继续留在府中,并且还要委以重任!” 洛天瑾的话显然出乎了凌潇潇的预料,她万没料到自己的丈夫竟会对柳寻衣如此厚爱。 “府主……”柳寻衣在洛天瑾的目光压力下,心中万分忐忑,精神也逼近崩溃,他现在真恨不能将一切告知洛天瑾,说不定洛天瑾还能因为自己,而与大宋朝廷冰释前嫌,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大功告成? 可尚存的一丝理智却在提醒柳寻衣,自己幼稚的想法无异于异想天开,洛天瑾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寻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林方大催促道,“府主一言九鼎,他说过既往不咎,就一定不会再追究。他连你刺杀他这种事都能原谅,你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呢?” “柳寻衣!”谢玄突然开口道,其语气冰冷,甚至略含杀意,“倘若你现在不说,那片刻之后程秋一到,你便再也没有机会解释。到时,万一程秋与你所说的口径不一,那我会当场将你斩杀,到那时就算府主也救不了你。你可要想清楚!” 闻听此言,柳寻衣心中再度一沉,他深知倘若程秋一到,自己必死无疑。但多年在天机阁当差的经验与直觉告诉他,很多事情未到最后一刻,绝不能率先妥协,否则就连最后一丝反击的机会都会白白断送。 “柳寻衣!”洛天瑾目光如电,字字铿锵地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我……”柳寻衣内心挣扎之极,额头上瞬间溢满细密的汗珠,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更有摇摇欲坠之势,在洛天瑾的威压下,柳寻衣艰难地吞咽着吐沫,房中顿时笼罩在一种恐怖的压抑氛围下,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沉寂多久,柳寻衣方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直视着目无表情的洛天瑾,嘴唇颤抖着缓缓开口道:“没……没有……我对府主毫无隐瞒,天地为鉴,日月为证,我稍后愿与程秋当面对质,如若有一字一句的虚言,我甘愿赴死,绝无二话!” 言尽于此,柳寻衣的后心已被汗水彻底浸透。 “好好休息!” 洛天瑾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而后匆匆扔下一句话,随之率领众人迅速离开房间,只留下满眼愕然的林方大和面色惨白的柳寻衣。 洛天瑾等人回到书房后,凌潇潇终于忍不住心头疑惑,问道:“瑾哥,刚刚你这么问他究竟是何用意?何不等程秋到了,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 “程秋永远也来不了了!”洛天瑾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随即朝江一苇挥了挥手。 在凌潇潇、洛鸿轩等人疑惑的目光下,江一苇面露苦涩之意,缓缓解释道:“昨夜的确有弟子传回消息,不过并非是程秋快到了,而是……” “而是什么?”凌潇潇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而是我们的人在押解程秋回洛阳的路上,行至折戟谷时,突然遭遇一伙来历不明的山贼。混战中,程秋被他们……杀了!” “什么?”江一苇此话一出,书房内顿时一片哗然。 “所以刚刚府主和谢二哥只是在诈柳寻衣的话。”江一苇苦笑道,“只不过……” 不等江一苇把话说完,洛天瑾却幽幽地接话道:“只不过柳寻衣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被我如此试探都没有松口。如若他说的不是实情,那此子接近我的真正目的,就一定比取我性命还要重要。”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除之而后快?”凌潇潇不解地问道。 “因为相对于他另有所图而故意撒谎,我更愿意相信他没有骗我!”洛天瑾目光复杂地缓缓开口道,“更何况语儿对他已是一往情深,我们一旦杀他……语儿又当如何?”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折戟取命 一日前…… 正月初二,黎明。唐州地界,一辆马车昼夜不停地向北疾驰,往洛阳方向而去。 唐州三十里外,马车行至一片峡谷,名曰“折戟谷”。 相传,当年“端平入洛”铩羽而归,徐敏子兵败洛东,率兵逃至此处,遭遇蒙古大军伏杀,最终宋军死伤无数,将军徐敏子只带三百逃兵杀出重围,可谓惨烈至极。从那以后,此地便被人称为“折戟谷”,寓意这里是宋军折戟沉沙的亡命之地。 折戟谷乃天赐伏兵之地,中间的土路宽不过两丈,两侧皆是陡峭山壁,一旦入谷便只能直行而过,或进或退,绝无第三条路可走。折戟谷南北延绵近千米,谷中道路崎岖,跌宕坑洼,就算单人独骑快马飞奔而过,至少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黎明前夕,正是一天中最为昏暗的时候,漆黑如墨的苍穹,彤云密布,日月无光,偌大的一片天地,已昏暗到极点。 马车匆匆而来,行至折戟谷内不禁放缓了前行的速度。一来,谷中道路崎岖,马车难行。二来,天昏地暗,谷地狭窄,马车稍走快些,便有撞山的危险。故而,驾车之人不得不倍加谨慎,徐徐前行,以求稳妥。 马车上共有五人,两人驾车,另外三人坐于车厢内。五人中,有四名携带刀剑的汉子,皆是贤王府弟子,他们奉江一苇之命,捉拿樊虎门三当家程秋。因此,车厢内被五花大绑的矮瘦男人,便是背井离乡,隐姓埋名的程秋。 由于江一苇曾严令他们速速赶赴洛城,故而这一路上马不停蹄,昼夜不歇,为的是尽早将程秋带回贤王府复命。 “此谷深幽阴森,不宜久留,我们小心前行,缓缓出谷。”驾车的是个目光如炬、面色如枣的红脸汉子,他用谨慎的目光小心打量着山谷左右的峭壁山峦,沉声道,“待离开唐州地界,再奔袭一天一夜,便能回到洛阳。” “总算快要交差了。”旁边的年轻弟子苦笑道,“门主,咱们已有好几日没睡过一顿好觉了,再这样下去非累死不可。” “休要抱怨!三爷说过,此人极为重要,就连府主都在等着见他,你我又岂敢耽误?”被人称作“门主”的汉子名叫“许衡”,现任贤王府下三门中的惊门门主,在贤王府效命多年,对洛天瑾甚是忠心。 捉拿程秋,正是江一苇交给许衡的差事。其余三人皆是惊门弟子,故而对许衡惟命是从,马首是瞻。 “我说……几位大爷……” 马车内悄然传出一道略显颤抖的沙哑声,语气怯懦,甚至还带有几分惶恐不安之意。说话的正是程秋,他在经过一连数日的奔波后,早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你又有什么事?”许衡没好气地喝问道,“这一路你不是要吃要喝,就是要拉屎撒尿,天底下还有比你更麻烦的人吗?我实在想象不出,像你这种蠢货,竟也曾是一个帮派的三当家。” 程秋满含委屈地哀求道:“我早已退出江湖,这么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再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可以给你们钱,要多少都行!” 许衡冷声道:“放了你,我们回去如何交代?” “那……我去洛阳有没有什么好处?”程秋见逃生无望,索性露出贪婪本色,谄笑道,“我千里迢迢随你们来洛阳,等回去时,多少也得给我点车马盘缠吧?嘿嘿……” “回去?”许衡不禁发出一声冷哼,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些还是等你真能回去的时候再说吧!” “什么意思?你们莫非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程秋如丧考妣般大声哀嚎道,“洛天瑾可是北贤王,贤王是不会胡乱杀人的,你们不能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满月的孩子……” “闭嘴!” 车内的两名弟子实在听不得程秋那满口的胡言乱语,不禁齐声怒喝,之后还狠狠给了他一拳,车内再度传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程秋的叫声在万籁俱寂的折戟谷,显的异常嘹亮,甚至还从远处传来阵阵回声。 “再敢鬼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许衡谨慎地环顾四周,怒不可遏地对车内弟子下令道,“你们还不快捂住他的嘴,若是引来……” “嗖嗖嗖!” 话音未落,半空中陡然传来一阵破空箭啸。紧接着,数十道利箭如一道道黑色闪电般,朝马车四周飞落而下。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轻响,一轮箭雨已密密麻麻地插在马车四周的碎石路上。 “有埋伏!” 许衡赶忙勒住缰绳,同时暴喝一声,右手迅速拔刀出鞘,左手则轻轻一拽身后的车帘子,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如脱兔般一举跃上车顶,将钢刀持在胸前,一双虎目四处顾盼,小心提防。 “呔!” 山腰上陡然传来一声大喝,紧接着两侧的山上,竟突然冒出几十个手持火把的蒙面黑衣人,这些不速之客的出现,令许衡的脸色骤然一变。 为首之人蒙面青衣,他自一群黑衣人中缓缓走出,颇为随性地将脚踩在身旁的一块岩石上,一边把玩着手中散发着幽幽寒光的短刀,一边朝折戟谷中的许衡等人戏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路过,留下……留下……” 青衣人言语一滞,随即将疑惑地目光转向身旁的黑衣人。黑衣人见状,赶忙低声提醒道:“留下买路财。”青衣人恍然大悟,朝马车大声呼喊道:“啊对!是留下买路财!” 闻言,严阵以待的许衡几人不禁面露错愕,一名弟子小声嘟囔道:“这厮连词都没背熟,竟敢出来劫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山贼。” 许衡眺望着两侧山腰上的黑衣人,尤其是看到他们手中蓄势待发的一张张弓弩利箭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凝重之色。他深知自己已被这些“山贼”重重包围,在折戟谷这种易守难攻的地方遭遇伏击,只凭他们四人,只怕难以脱身。 想罢,许衡神色一禀,朝山腰上的青衣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这位朋友,恐怕是有些误会。我们并非奸商贪官,今日路经此地,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说罢,许衡顺腰间摸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大力抛送给山腰上的青衣人。 青衣人接过钱袋,随手掂量了几下,冷笑道:“我们这么多兄弟,在寒冬腊月的年节,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要,跑到荒山野岭来赚点辛苦钱,你就给我们这么点儿碎银子?打发要饭的呢?” 许衡脸上变颜变色,仍强忍怒意,再度开口道:“这位朋友,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我乃是贤王府惊门门主,许衡。今日特奉府主之命出来办差,你若识相那就收下这些钱,放我们离开,我们权当交个朋友。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青衣人似乎毫不忌惮贤王府的名头,嗤笑道,“老子可不认你是‘咸王府’还是‘甜王府’,总之要从此路过,就得留下买路钱!” “那你想要多少?”许衡怒声道。 “要多少?”青衣人一愣,幽幽思量道,“黄金一万两!” “噗!”青衣人此话险些令许衡气的吐血,莫说他不是奸商贪官,就算他是,恐怕也不会随身带着一万两黄金到处走。这哪里是劫道,分明就是找茬。 “车里坐的是你们老爷吧?”青衣人突然挥刀一指马车,冷笑道,“料你这马夫也没几个钱,让你们老爷出来说话!” “不行!”许衡见青衣人将主意打到程秋头上,登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们休要得寸进尺,若敢得罪贤王府,定叫你们这些狗东西死无葬身之地……” “嗖!嗖嗖!” 话音未落,又是一轮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见状,许衡和其他三名弟子慌忙挥刀抵挡,可即便如此,他们中还是有人中箭负伤。而马车更是凄惨,马儿被利箭活活射杀,车厢上则是横七竖八地插着十几支箭羽,吓的车内的程秋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哀嚎。 “你们……” “若敢反抗,定将你们射成刺猬!”青衣人冷笑一声。说罢,他朝身边的几名黑衣人挥了挥手,黑衣人会意,纷纷从山腰上滑落下去。 几个黑衣人快步来到马车旁,在许衡和三名贤王府弟子的紧张注目下,他们竟忽略许衡,直奔马车内的程秋而去。 许衡欲要上前阻拦,半山腰却再度射来几道利箭,将他生生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名黑衣人拎着刀凑近马车,其中两人已不假思索地迅速钻入车厢。 “让你的人不要乱来,价钱好商量……”许衡赶忙朝青衣人呼喊道。 “放心,有钱就有命,没钱就没命。”青衣人阴笑道,“我们虽是劫道,但也会讲江湖规矩。嘿嘿……”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没钱……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突然,马车内传出程秋惊惧万分的哭喊声,继而在许衡和三名贤王府弟子的诧异目光下,马车内接连传出“噗噗噗”的几声轻响。紧接着,程秋的惨叫逐渐化作绝望的痛呼,而后变成有气无力的哀嚎,最终所有的声音,彻底淹没在一片寂静之中。 当那两名黑衣人重新从马车内钻出来时,他们的身上赫然已是溅满了鲜血。 “看来你们老爷没钱!”青衣人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息道,“那就只能怪他活该。” “你们杀了他?”许衡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你们竟然杀了他?你们他妈的……” “放箭!” 不等许衡怒骂,青衣人却突然一改之前的戏谑之色,眼中寒光乍现,发出一声喝令。霎时间,漫天箭雨已朝许衡几人射去。 万急之下,许衡也顾不得多想,只能带着其他三人拼死朝谷口杀去。沿途被箭雨当场射死两人,剩下两人亦是身中数箭,负伤仓惶而逃。 当山上的一群黑衣人欲要追杀时,青衣人却突然挥手拦下众人,与此同时,其眼中泛起一抹狡黠之色。 青衣人缓缓扯下自己面前的黑巾,瞬间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此人竟是柳寻衣的生死至交,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 “大人。” 一众黑衣人也纷纷摘下黑巾,他们皆是天机阁的金刀校尉。一名校尉狐疑地问道:“侯爷为何要让我们劫杀这几个人?那个程秋……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侯爷神机妙算,又岂是你我所能明白?”秦卫漫不经心地回道,“天机阁的规矩你还不懂吗?我们只管办好侯爷交代的差事,至于其他的,一句也不必多问。” “属下知罪!” “你们下去收拾一下,割下程秋的脑袋,带回临安交差。” “是!” 一众金刀校尉在折戟谷内忙忙碌碌,收拾残局。山腰上的秦卫却目光幽深,眺望着许衡逃走的方向,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思量之色。 “贤王府?他们自称贤王府弟子,而柳兄如今也在贤王府,莫非……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长兴客栈(一) 正月初九,兴元府。 清晨,长兴客栈内一片宁静,不断打着哈欠的伙计,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慵懒地将门板撤走,打开店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生意。但却没料到,他前脚才开张,后脚便已来了客人。 客栈营生,一般很少有客人会一大清早光顾。 见状,伙计忙不迭地迎上前去,笑问道:“二位客官,不止是打尖还是住店?” 来人是一老一少,并且是一男一女。老汉双目失明,步伐阑珊。少女稚气未脱,怀中还抱着一张被破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古琴。 他们正是不久前,在洛阳城外的破庙中,堪堪逃过一劫的“琴魔舞妖”。 “小二,跟你打听个人。” 刘老汉缓缓开口,同时手里还朝伙计递去几块碎银子。伙计见到意外之财,顿时面露狂喜,连忙点头应道:“不知大爷想打听什么人? “兴元府内,有几间‘长兴客栈’?”刘老汉问道。 “瞧您这话说的,长兴客栈莫说是在兴元府,就算是在大宋,也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嘿嘿……” 刘老汉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那好!小二,我再来问你,这两日你们客栈里,可否住进来一位姓宋的客人?” “姓宋的?”伙计眉头微微一皱,苦笑道,“掌柜的吩咐过,凡是店里的客人,我们一概不准多问,至于谁姓宋?谁姓李?在下实在是……不太清楚。” “南方来的,四十来岁,七尺身高,五官端正,白白净净。”梅花提醒道,“穿着不俗,言谈举止颇为儒雅……” “对了!”伙计猛然惊醒道,“依这位姑娘的描述,我倒真见过一位,不过他只在我们店里包下一间上房,但却并不住在这儿。他曾说过,自己要在此等候两个从洛阳来的朋友,莫非……他的朋友就是你们二位?” “正是!他人在哪?”刘老汉急忙追问。 “那位大爷说,若是你们来了,就请先去房间暂歇,让小的只管好吃好喝地招待,还让你们不必着急找他,他自会来这儿找你们。”伙计见刘老汉承认,不禁面色一喜,心中暗想“又一笔赏钱有着落了。” “带路!” 刘老汉未再多言,轻应一声,随后在梅花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跟着伙计朝二楼走去。 伙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当表现的分外殷勤,虽然走在前边带路,但却是一步三回头,时不时地朝刘老汉和梅花阿谀谄媚几句。 此刻,正好有一客人从二楼下来,在楼梯上与刘老汉三人撞了一个对脸。 来人是位身高将近九尺的胖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圆不隆冬的脑袋顶上,梳着一根朝天髻,后面垂着一绺小辫,其余的凌碎头发,随意散落在周围,模样甚是不羁。 一张又白又胖的大脸,五官却生的异常小巧,小眼睛、小鼻子、小嘴。相比之下,他那张大脸就如同浮肿一般,显的十分宽阔。虽然五官与脸庞极不对称,但样貌却不难看,反而还颇为讨喜,别显几分憨厚可爱,给人一种上人见喜之感。 再往下看,高高突起的大肚腩,简直比身怀六甲的女人还要凸显,四肢亦是十分肥硕粗壮。单单是一条小臂,就足有十岁孩童的大腿粗细,五根手指,如五根萝卜般插在掌上。 此人一身麻衣麻裤,脚踏布鞋,外套一袭灰麻大衫,这件大衫比之身材还要宽大许多,故而穿在他身上,反倒显的此人没有那么胖了。这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倒是憨态可掬,颇有喜感。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斜插在腰间,被长衫遮挡的若隐若现的一把长刀。此刀之长,近乎六尺,宽也有七八寸。若放在一般人手里,绝对是柄难以掌控大刀,但在此人身上却显得颇为小巧,与其硕大的身材相得益彰。 “大爷,您醒了?”伙计一见此人,赶忙笑脸逢迎,主动打起招呼,“昨夜睡的可好?” 胖男人咧嘴笑道:“还好,就是床小了点,翻滚不开,睡的不痛快!”其声如其人一样,十分洪亮,底气十足。 “大爷您能睡着,那就是福气。”伙计苦笑道,“殊不知您昨夜睡下后,竟如天神下凡一般,令整间客栈都不得安宁。” “此话怎讲?”胖男人不解地反问道。 “大爷您……”伙计尴尬地解释道,“鼾声如雷,震天动地。小的昨夜在楼下一宿都没能睡踏实,起初还以为是天上打擂呢!” “嘿嘿……对不住!对不住!”胖男人的脾气倒是颇为豪爽,连连赔了几句不是后,还随手扔给伙计一个大银锭,笑道,“拿几坛好酒,切三五斤牛肉,剩下的赏你了。” “好嘞!” 伙计大喜,心想今日真是出门遇贵人,这才开张没一会儿,竟已先后得到不少赏钱。 “您先大堂歇着,酒肉马上就来!” 伙计招呼一声,转而引着刘老汉和梅花继续朝二楼走去。胖男人也满脸堆笑地侧身让过他们,迈步朝楼下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错身而过之际,原本满面春风的胖男人却突然脚下一顿,身子站定在楼梯上,下意识地开口道:“站下!” 闻言,伙计、刘老汉、梅花同时一愣,伙计回身看向胖男人,脸上蒙着一层疑惑之色。 “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两个……”胖男人并未理会伙计,径自走到刘老汉和梅花身前,一双小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幽幽地说道,“看你们的穿着打扮,似乎有点眼熟。” 闻言,梅花脸色猛然一变,可还不等她出手偷袭,刘老汉却先一步拽住她的胳膊,继而瞪着一双浑白不堪的盲目,干笑道:“这位朋友,你或许认错人了,小老儿与你素不相识,何谈眼熟?” “不对!”胖男人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刘老汉和梅花,脸上的憨笑也随之变成一抹别有深意的戏谑,“怀里抱的是什么?” “古琴!”梅花谨慎地回道。 刘老汉赶忙补充道:“老朽与小女孤苦无依,只能靠游走江湖,四处卖唱为生,故而……” “那就对了!”胖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得意地笑道,“别人不认识你们,我却认识。一老一少,一个瞎子、一个少女,名义上是四处卖唱的父女,实际上却是专做人命生意的杀手。江湖人称……琴魔舞妖。对不?” 被胖男人一语戳穿自己的身份,刘老汉和梅花不禁心头一惊,不过二人并未急于出手,只是静观其变。唯有那客栈的伙计,在听到胖男人的话后,吓的身子一哆嗦,险些瘫软在楼梯上。 梅花冷视着满脸坏笑的胖男人,而刘老汉则语气漠然地反问道:“是又如何?” “要真是你们,那老子可就发财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嘿嘿……” 此刻,胖男人的憨态可掬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隐藏在浓浓笑意下的阴森恐怖,大笑道:“说起来咱们算同行,我偶尔也会做些收钱买命的生意。不过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不挑人,什么昧心钱都肯赚。但我不是,我干活挑人。”说罢,胖男人还朝梅花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自以为英俊的笑容。 “哦?”刘老汉虽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的右手却已悄悄摸向梅花所抱的古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不知阁下专挑什么人下手?” “差不多就是你们父女这样的。钱多,还好杀!嘿嘿……”胖男人直言不讳,大大咧咧地回答道,“你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值多少钱吧?就在前两天,洛阳城有人出价黄金一千两,悬赏你们二人的脑袋。啧啧啧!真是不简单,一颗脑袋就值五百两黄金。我看你们的脑袋,简直比珍珠翡翠还值钱。嘿嘿……” “你……” “女儿羞恼!”不等梅花怒斥,刘老汉却强压着心头不悦,沉声道,“不知阁下今日究竟何意?莫非你真想将我们父女的脑袋摘去换赏钱?” “除非你出价更高。”胖男人精打细算地坏笑道,“你们若出价高过一千两黄金,那我自然不会去做亏本的买卖。怎么样?老子够有诚意吧?” “哼!” 闻听此言,刘老汉不禁心中一怒,暗想道:“洛阳城中出钱悬赏的一定是贤王府,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四处追杀自己的目的,正是为了报自己杀死汪清术,转而嫁祸贤王府之仇。殊不知,此事我们也是受人所托,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洛天瑾出手果然大方,我们办成这件事,拿到的好处也不过区区一百两黄金。如今眼前这厮开口便是一千两,简直可恶之至。若真有一千两,我父女二人又何须冒险去得罪洛天瑾?” 刘老汉在愤怒的同时,也越发替自己感到不值。他之前本以为一百两黄金,已是出价不菲,但却没料到此事竟会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带来麻烦,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如此想来,这一百两黄金的价钱,还是要的太少了。 “阁下须知若揽瓷器活,还需有金刚钻。”刘老汉心中有气,故而语气不善地冷声威胁道,“你既知我父女二人的凶名,又岂敢在此大放厥词?就不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吗?” 胖男人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朗声道:“若是连你们两个小角色都解决不了,老子日后就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 刘老汉心头一惊,料想此人如此自信,定有过人手段,不禁疑声问道:“敢问……阁下究竟何人?” “无名小卒,秦苦!” …… 第一百六十章 :长兴客栈(二) “秦苦?” 刘老汉先是一愣,随即一抹骇然之色瞬间涌上他的脸庞,他慌忙伸手拽住梅花的胳膊,急声问道,“女儿,此人是何样貌?” 闻言,梅花不禁黛眉微蹙,狐疑道:“身宽体胖,满身赘肉,形同圈中的待宰之猪。”她的言语间,带有诸多不屑。 “此人可否带着刀?”刘老汉神色凝重,忙追问道。 “刀?”梅花朝秦苦上下打量一番,应道,“他的确带着一把刀。” “果真是他!” 刚刚还镇定自若的刘老汉,此刻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萎靡下来,语气绝望地哀呼道:“难道是天要绝我们父女不成?先是在洛阳城外碰上‘雪衣银蛟’,现在竟又在此地碰上麻衣刀客‘鬼见愁’。完了完了,吾命休矣!唉!” “鬼见愁?”梅花不解地问道,“爹,谁是鬼见愁?” 刘老汉伸出颤抖不已的褶皱老手,直指秦苦,叹息道:“女儿,面前这人便是排在龙象榜第六位的高手,秦苦。自称‘麻衣刀客’,由于其刀法精湛,武功奇高,故而人送外号‘鬼见愁’。” 秦苦似是对刘老汉的强烈反应颇为淡然,朝梅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点头道:“不才正是在下!嘿嘿……”此刻,秦苦的笑容在梅花眼中,就如同地狱判官的狞笑一般,甚是骇人。 “爹,就算他武功高强又如何?”梅花将心一横,倔强道,“看他年纪轻轻,体态臃肿,难道你我联手还怕敌他不过?” 刘老汉苦笑道:“如若秦苦真这般容易对付,那又岂会被人称作‘鬼见愁’?此人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力大无穷。休看他体态臃肿,可当你与他交手后便会知晓,他的速度远非你我之辈所能比肩,力道更是……天壤之别!” “是吗?”梅花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一下身子,眼神疑惑地望着秦苦,问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难道你真想杀我们?” “你们父女恶贯满盈,杀了你们,算是为江湖除去祸患。”秦苦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轻松模样,憨笑道,“更重要的是,杀了你们还有一千两黄金的报酬,我很难不动心。换做是你们,倘若有人肯出一千两黄金卖我的人头,想必你们连犹豫都不会犹豫,定会痛快答应吧?嘿嘿……” “真不能商量?”梅花美目一转,突然朝秦苦抛去一个充满深意的媚眼。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已悄然探到身后。 似是被梅花的眼神所触动,秦苦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干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勾魂夺魄的手段倒是……” “去死吧!” 不等秦苦把话说完,梅花已突然出手。顷刻间,从其袖口内一连射出数十道银针,直逼毫无防备的秦苦而来。 此刻,他们皆是站在楼梯上,彼此相距不过数步之遥。故而,数十道银针迅若闪电,几乎是梅花的娇喝声尚未落下,银针已是尽数飞到秦苦面前。 “噌!” “叮叮叮!”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一道刀锋出鞘的轻响,一抹银光自半空急闪而过。与此同时,一阵银针击打刀身的脆响接踵而至。眨眼间,几十根银针已纷纷被打落在地,竟一根也未能伤及秦苦。 “这……” 秦苦以快过眨眼的速度拔刀、挥刀、打落银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梅花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时才她只感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未看清,自己满怀信心的偷袭便已然铩羽落幕。 “偷袭?”秦苦笑盈盈的望着满脸愕然的梅花,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长刀,故作可惜地说道,“可惜速度太慢。” “你……” “快逃!” 不等梅花开口,刘老汉却突然大喝一声,他一把拽住梅花的胳膊,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带着梅花一起跃出楼梯,飞向楼下大堂。 “嘭!” 就在刘老汉父女飞身逃离的瞬间,一抹霸道的刀风,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 顷刻间,将整条楼梯生生震塌,顿时化作无数碎木四处横飞,七零八落,将长兴客栈搅的一片狼藉。 客栈的伙计从崩塌的楼梯上摔落而下,身子砸入一片高高摞起的酒坛中,伴随着“哗啦啦”的一阵巨响,几十个酒坛应声而碎,酒水四溢,流淌满地,令客栈大堂瞬间弥散出一抹浓浓的酒香。 再看伙计,则是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哎呀!浪费啊浪费!可惜啊可惜!”秦苦面色惋惜地望着那些酒坛,如丧考妣般连连哀呼。 “铮铮铮!” 飞落堂中的刘老汉和梅花,心知今日退无可退,故而决定与秦苦拼死一战。 故而,在秦苦“望酒兴叹”时,刘老汉的琴声已陡然袭来,琴中暗藏滔天杀意,琴弦如同蓄势强弩,将一道道音波化作万千利箭,“咻咻咻”地朝秦苦直射而来。 “铿铿铿!” 面对音波攻势,秦苦那硕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地左摇右摆起来,手中长刀随之左劈右砍,伴随着一阵金戈铁鸣的音爆声,眨眼的功夫,秦苦已将刘老汉隐藏于琴音中的内劲尽数化解。 “嗖嗖嗖!” 梅花趁势出手,罗裙一翻便又射出一阵暴雨梨花,一道道银针在半空中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针网,铺天盖地地朝秦苦扑面而来。 “呼!” 秦苦竖劈一刀,一股浑厚的内劲自刀中迸发而出,直将身前的银针扫落一半,紧接着又反手横砍一刀,又将另一半银针也统统打落在地。 “雕虫小技!” 秦苦口中发出一声阴狠的冷笑,随之脚下一跺,巨大的力道恨不能将整间客栈震的一晃。秦苦那偌大的身躯,如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重重琴音与暗器,径自杀到刘老汉与梅花面前。 秦苦周身带起一股劲风,将刘老汉父女的衣袍吹的哗哗作响,梅花更是被吹的披头散发,狼狈之极。 “记着,下辈子少做点缺德事!” 秦苦一声暴喝,宛若雷霆一怒。此刻的他,面色狰狞如地狱恶鬼,与刚刚的憨态可掬简直判若两人。他的一声断喝直吓的刘老汉魂飞魄散,梅花登时花容失色,声泪俱下。此刻,他们二人只恨自己不多生出几条腿,好能逃离此处。 说罢,秦苦毫不犹豫地高举长刀,狠狠挥砍而下,欲要一刀取下他们二人的脑袋。 “呼!” “嘭!”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轻响陡然自客栈外传来,接着只见一道青剑倏忽而来,笔直地打在秦苦的刀上,猝不及防的刀锋顺势一偏,擦着梅花和刘老汉的面门“呼”的一下劈砍而过,将他们二人额前的头发削下几缕。 秦苦眉心一皱,也不理会那青剑从何而来,手腕一翻,刀锋便又自下而上地朝刘老汉和梅花的脖颈砍去。 “鬼见愁,还请刀下留人!” “嗖!” 伴随着一声清朗的呼声,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子”宋玉,此刻已快步冲入客栈。他见秦苦欲痛下杀手,不禁眼中一急,迅速抬脚踢向身旁的长凳,一条长凳登时横飞而起,直扑秦苦而来。 秦苦屡次三番被人打扰,不禁心生恼怒,他将刀锋骤然一转,接着斜砍而出,将那条长凳从中劈成两半,自他身体左右飞了出去。 趁此机会,刘老汉和梅花迅速飞身而退。宋玉则闪身上前,拦住秦苦去路。 “你是何人?”秦苦目光不悦地盯着宋玉。 “在下金剑坞,宋玉。”宋玉颇有礼数地朝秦苦稍稍拱了拱手,笑道,“不知他们二位哪里得罪了鬼见愁,竟令你对他们穷追不舍?” “无冤无仇。”秦苦目光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宋玉,对于这种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苦一向厌恶,冷笑道,“就是想取下他们的脑袋,换些酒钱。” 闻言,宋玉不由地一愣,苦笑道:“若想喝酒。我请客便是。又何须打打杀杀?” “喝酒也要分人,你的酒我不喝。”秦苦毫不客气地回绝道。 “为何?”宋玉又是一愣,对于江湖中人见人怕的“鬼见愁”,他之前只是听闻,今日也是头一次见面,故而被秦苦的古怪脾气闹的哭笑不得,反问道,“莫非我与阁下曾有过恩怨?” “咱俩也无冤无仇。”秦苦大大咧咧地摆手哼道。 “那你为何不肯喝在下的酒?” “因为老子不喜欢你这个人。”秦苦直言不讳,令宋玉好生难堪,“我也不知为何,老子一看见你,就打心眼里厌烦。” “这……” “不过你的脑袋换不了钱,我懒得与你纠缠。”不等面色尴尬的宋玉开口,秦苦已自顾自地挥刀直指着刘老汉和梅花,眼神阴狠地盯着对宋玉,冷声道,“我要杀的人,没人保的住!” 宋玉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刘老汉和梅花,转而又看向性情古怪的秦苦,正色道:“我若偏要保呢?” 秦苦眼神一寒,冷笑道:“要么交钱,要么交命!” “交钱?你想要多少?” “原本是黄金一千两,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是这个价了。”秦苦戏谑地盯着面色疑惑的宋玉,随之故作亲昵地凑上前去,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的样子太他妈惹人厌烦,所以现在要价黄金一万两,少一个铜板都不成!”说罢,在宋玉阴晴不定的目光凝视下,秦苦竟突然咧嘴“嘿嘿嘿”地阴笑起来。 秦苦此话一出,宋玉脸色陡然一沉,冷声道:“你敢耍我?” “耍你又如何?”秦苦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接着手中长刀一转,直指宋玉,狞笑道,“你大可出手试试!” “你……” “宋公子,我们既已到长兴客栈,你又何必如此匆忙,害的我险些跟丢。” 宋玉话未开口,客栈外却又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呼声。紧接着,河西秦氏的秦三,一手拎着烈阳刀,一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快步朝客栈走来。 不等秦三踏入长兴客栈,原本杀意盎然的秦苦,在听到秦三的声音后,神色却陡然一变,随之匆匆收刀入鞘,接着一个纵身飞上二楼,迅速冲入客房,消失不见了。 “这……”宋玉一头雾水地望着秦苦,又转身看向不明所以的秦三,不解地问道:“亲三爷,你与他都姓秦,莫非你们认识?” “谁?”秦三时才进来的匆忙,并未看清客栈内的局势,故而被宋玉如此一问,当下也是一愣。 “鬼见愁,秦苦!” 宋玉此话一出,秦三的脸色顿时一变,随之在宋玉狐疑地目光下,他神色犹豫地不断转动着眼珠,模样似乎有些彷徨茫然,甚至是……不知所措。 许久之后,秦三在宋玉的再三呼唤下,乍然惊醒。他颇为烦躁地胡乱摆了摆手,顾左右而言他的匆匆搪塞道:“天下之大,姓秦的多如牛毛,我岂能都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不认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兴客栈(三) 上午,长兴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宋玉、秦三与‘琴魔舞妖’围桌而坐。 从刚才进门,直到现在,秦三一直面带狐疑地反复打量着,刚刚死里逃生的刘老汉和梅花,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对他们二人充满好奇。 此刻,刘老汉和梅花仍沉浸在“鬼见愁”的阴霾下,不住地喝茶压惊。反观宋玉,在看向刘老汉和梅花的目光中,则充斥着一抹玩味之意。 “宋公子,你约我在开元府相见,莫非就是为了见他们?”犹豫半晌,秦三终于按耐不住心头的疑惑,开口向宋玉询问。 宋玉并未正面回答秦三的话,而是讳莫如深地轻轻一笑,反问道:“秦三爷可知他们是何人?” 秦三朝刘老汉和梅花再度打量几眼,吞吞吐吐地猜测道:“听闻这两年江湖中出现了一对儿杀人不眨眼的父女,贺号‘琴魔舞妖’。此二人偏好将自己改扮成卖唱的,莫非……说的就是他们?” “秦三爷此言差矣。”刘老汉干笑道,“我父女二人并非改扮成卖唱的,而本身就是以卖唱为生。” 刘老汉此话算是承认了秦三的揣测,宋玉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秦三却如坐针毡。他面色不善地死死盯着琴魔舞妖,头也不回地对宋玉沉声问道:“宋公子,这二人在江湖中恶名昭彰,血债累累,我等名门正派之士自当人人得而诛之,你今日又为何要救他们?难不成你们早就认识?”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刘老汉伸手摸向桌上的茶杯,淡淡地说道,“风闻河西秦氏开山老祖秦罡,也曾杀人无数,血债累累。他行事霸道,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还被人称之为‘霸刀’,可谓凶名远扬。为何他的子孙后代,如今就成了正派人士,而我们父女就要人人得而诛之?” 刘老汉当面讽刺秦家老祖,性情火爆的秦三又岂能忍受?故而不等刘老汉把话说完,秦三已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手中烈阳刀直接架在刘老汉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怒喝道:“老东西,你敢玷污我秦家老祖,活腻了吧?” “你说老朽是恶人,但老朽与你无冤无仇,今日你只因言语不和,便要挥刀杀了老朽,那你岂不是比我这个恶人……还要恶?”刘老汉被秦三用刀挟持着,却没有丝毫胆怯,甚至还挥手拦下欲要反击的梅花,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凌然之意,言语中满含讽刺与挖苦,明显是故意与秦三针锋相对。 其实刘老汉之所以表现的如此不忿,并非有意针对秦三,而是这几日胸中憋着一口恶气,始终无处发泄,刚刚又险些被秦苦一刀砍下脑袋,心里更是窝火。虽然心中愠怒不吐不快,但他又不敢对宋玉发飙。常言道:柿子还挑软的捏。此刻的秦三,无疑是这间客房内,唯一能让刘老汉出口邪气的“软柿子”。 另外,刘老汉之所以敢在秦三刀下有恃无恐,是因为他心知肚明,宋玉绝不会坐视不理。 秦三哪里受过这般窝囊气,他斗嘴斗不过刘老汉,索性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便要挥刀剁下刘老汉的脑袋。宋玉也在看了半天好戏后,终于决定出面调和。 “秦三爷稍安勿躁!”宋玉起身将秦三拦下,笑道,“今日他们父女是冲我而来,与秦三爷无关。待我先与他们交代一番,再与你商议三月初一之事。” 秦三冷哼一声,挥刀怒指着脸色冷漠的刘老汉,以及愤愤不平的梅花,冷声道:“今日若非看宋公子的面子,我非杀你们不可!”说罢,不等宋玉再劝,秦三已气哼哼地请辞道,“既然宋公子与他们有事相商,那秦某便先告辞了。” “秦三爷留步!”宋玉忙道:“宋某既然请你一同来长兴客栈,那任何事都无需避讳。秦三爷只管坐在一旁,今日我与琴魔舞妖所谈的一切,你可尽数听之。” “这……”见宋玉郑重其事的模样,秦三反倒有些犹豫。 “秦三爷不必见外。”宋玉笑道,“我家坞主与秦家家主相交多年,关系莫逆,故而金剑坞与河西秦氏也当亲如一家。你我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再说两家话?秦三爷请坐!且听我与他们说些什么,以免日后再闹出什么误会。” 宋玉如此诚恳,秦三也不好推脱,只能一脸狐疑地重新落座。 宋玉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将目光投向刘老汉和梅花,笑道:“二位的差事办的不错,这是你们的报酬。” 说罢,宋玉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又道:“这些是价值五十两黄金的银票,算上之前给的定钱,总共黄金一百两。二位可以点验一下。” “不必了!”刘老汉的右手轻轻压在银票上,拇指微微翻动几下,随即将银票交于梅花收起,转而淡淡地说道,“此事令我们九死一生,好几次险些命丧黄泉,这黄金百两,阁下花的太值了。” “哦?”宋玉眉头一挑,反问道,“听你的意思,似乎对价钱不甚满意?” “确有不满。”刘老汉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我们所捅的篓子有多大,想必阁下也应该有所耳闻。你出一百两黄金,让我们杀了汪清术嫁祸给贤王府,但现在洛天瑾却出一千两黄金,要买我父女二人的首级。孰轻孰重?阁下自知。我们父女自沦落江湖以来,虽做的是收钱买命的生意,但却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此次老朽被阁下的一百两黄金所打动,一时糊涂,闯下弥天大祸,如今悔之晚矣,却又无可奈何。” 宋玉和刘老汉的对话,令秦三听的暗暗心惊,心想:“原来是宋玉出钱让琴魔舞妖去对付贤王府,看来金剑坞与贤王府的南北之争,已愈演愈烈,甚至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如此想来,此番家主找金剑坞帮忙,我们两家正好可以联手,对抗站在潘家背后的贤王府,以及多年来与洛天瑾穿一条裤子的少林秃驴。” “哈哈……”对于刘老汉的悔恨之词,宋玉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含放荡不羁之意,“没想到一向见钱眼开的琴魔舞妖,竟也有后悔的一天?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你们昔日所做的,都是些不入眼的小生意,杀的也大都是些无名小卒,整日纠缠于这些碌碌之人的私怨中,虽然自己的性命无忧,但一年只怕也赚不了几个钱。我这一百两黄金虽然不多,但却是你们数年乃至数十年,连想都不敢想的酬金。想要名噪一时,想要万贯家财,那就要学会做大生意。比如此次你们在洛阳城所做的事,就是一件足以在江湖中广为流传的大买卖。” “小本盈小利。阁下这笔买卖虽大,但本钱也大。”刘老汉嗤笑道“往日的本钱不过是费些时间,而这件事所要的本钱,却是我们父女的性命。” “后悔了?”宋玉似笑非笑地问道。 “虽心有后悔,但老朽做事却一向言必行,行必果。”刘老汉冷哼道,“既然答应收你的钱,那就一定会替你把差事办完。如今事情已了,钱也算清,我们日后再无相欠。如无他事,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刘老汉在梅花的搀扶下,欲要摸索起身,而宋玉却突然笑道:“二位留步,宋某这里还有一桩买卖,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 刘老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得罪贤王府,我们已是朝不保夕,自此亡命天涯,又岂敢再接阁下的生意?”说罢,刘老汉在梅花的搀扶下,缓缓朝门口走去。 “既已得罪贤王府,又何必害怕再得罪一次?”宋玉坐在桌旁,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没准就能搏得一线生机,甚至还能搏个高枕无忧,终生富贵!” 闻言,本来心意已决的刘老汉,突然止住脚步,静静地站在房门前,一言不发,似是在犹豫什么。 “你们之所以心存忌惮,无外乎是担心洛天瑾不肯放过你们。”宋玉继续说道,“但倘若洛天瑾死了,贤王府也从江湖中消失了,你们还用再心存恐惧吗?” 宋玉此话令刘老汉眉头一皱,缓缓开口道:“说下去。” 闻言,宋玉脸上的笑意变的愈发浓郁,又道:“之前我让你们去杀汪清术,只是想试试二位的手段和胆量,区区一百两黄金,实在不足挂齿,也根本称不上是大买卖。如今二位已经证明了自己,因此我才能将这桩真正的大买卖交于你们。” “大买卖?”梅花好奇地转头望向宋玉,狐疑道,“有多大?酬金莫非比一百两黄金还多?” “黄金万两!”宋玉一字一句地回道,“如何?” “嘶!” 宋玉此话一出,不止是刘老汉和梅花,甚至就连秦三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金万两,这笔财富即便放在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面前,也绝非儿戏。若真有这么多钱,刘老汉和梅花莫说这辈子富贵荣华,就算十辈子怕是也不用愁了。 刘老汉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贪念,缓缓转过身来,嘴角颤抖地迟疑道:“区区百两黄金,已险些令我父女丧命。如今阁下竟开出万两黄金……一旦出现半点纰漏,我父女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大富大贵,即大惊大险。”宋玉幽幽地说道,“想必你们应该听说,汪清术死后没两天,洛阳将军府就被一伙不知从从哪里冒出来的民间义军所剿灭,厮杀过后,将军府鸡犬不留,汪绪统全家老小,满门被灭。” “有所耳闻。”刘老汉缓缓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此事与我们有何关系?” “说是民间义军,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此事定是洛天瑾所为。”宋玉阴笑道,“洛天瑾奸诈之极,他现在贼喊捉贼,一边动手斩草除根,一边还假意向蒙古朝廷通风报信,佯装一副事不关己,惊慌失措的模样。如今汪绪统及所有知情者,大都已死,可谓死无对证,只能任由洛天瑾胡乱编造。如此一来,之前我让你们绞尽脑汁地去杀汪清术,嫁祸给贤王府,岂不是徒劳无功,白费功夫?” 刘老汉似是从宋玉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沉吟道:“那你又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了,知道此事内情的大都已死,除了……”言至于此,宋玉目光陡然一凝,别有深意地望着刘老汉和梅花,缓缓说道,“你们二位!” “你的意思是……” “我想请你们二位走一趟漠北,亲口将汪绪统与洛天瑾之间的争斗,以及洛阳血案的来龙去脉,‘浓墨重彩’并且‘声情并茂’地详细告知蒙古朝廷。”宋玉狞笑道,“只要蒙古朝廷震怒,那洛天瑾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兴客栈(四) “宋公子,你真以为仅凭那两个废物,能诱导蒙古朝廷起兵讨伐贤王府?” 待刘老汉和梅花离开不久,秦三便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之惑。 宋玉笑而不语,缓缓为秦三斟了一杯茶,推送至其面前,淡笑道:“秦三爷性情何必如此急躁,暂且喝杯热茶,待我慢慢向你解释。” 秦三看了一眼茶杯,狐疑地端起来轻抿一口,随即又“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一边“呸呸呸”地连连吐着舌头,一边抱怨道:“这是什么茶?好生苦涩。” “是静江府的苦茶。”宋玉自斟自饮,模样甚是陶醉地轻声感慨道,“奇香异韵,馥郁醇芳,甜苦交融,唇齿留香。”赞叹过后,他转而看向满脸苦涩的秦三,笑道,“难道秦三爷不喜欢品茶吗?” “喝不惯!”秦三将茶杯远远推开,连连摆手道,“还是大口大口地喝酒最痛快!这茶水又苦又涩,喝下之后喉头发干,腹中胀塞,实在没什么滋味。” 闻言,宋玉竟是哈哈大笑起来,道:“酒虽酣畅,殊不知酒醉心神乱迷离。茶虽苦涩,却沁人心脾耳目清。” “听不懂!听不懂!”秦三一头雾水,一个劲地摆手道,“你们金剑坞的人怎么都像酸腐书生,喜好舞文弄墨,说话云山雾绕,哪里像江湖中人?” 闻听秦三挖苦,宋玉不怒反笑,说道:“罢了!罢了!我告诉你便是,其实我并未指望琴魔舞妖真能说服蒙古朝廷,就算他们能说服蒙古朝廷,相信此言非虚,蒙人也绝不会兵临洛阳城下。为何呢?因为洛阳属中原腹地,如今已在蒙人统治之下,大局已定,王权已固,蒙古大汗又岂会再在自己的地盘上,浪费兵马钱粮?”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让他们去?”秦三不解地问道。 “明知道吃饱后不久就会饿,可为何还要吃饭?”宋玉解释道,“坞主的意思是,此举即便不能一举捣毁贤王府,也能让蒙古朝廷对洛天瑾有所不满。因此就算蒙人不举兵而犯,仍会使出其他手段去针对贤王府。总之,蒙古朝廷一旦有意要对付他,就算洛天瑾侥幸不死,也必会扒下他一层皮。” 秦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嗤笑道:“无论蒙古朝廷有何决意,我看这琴魔舞妖二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洛天瑾死,他们便失去了价值,留置无用,反是祸患,故而你们必杀之。倘若洛天瑾不死,贤王府也定然不会放过他们二人,以洛天瑾的性格,到时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定会将他们二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看来你许诺给他们的黄金万两,这二人此生怕是无福消受了。” “如今木已成舟,由不得他们选择。”宋玉满不在乎地轻笑道,“既然上了我们这条船,那就要依照我们的吩咐办事。如若不然,我片刻间便可取下他们的首级,去洛天瑾那换来千两黄金。呵呵……” “如此不择手段,看来金坞主果然十分痛恨洛天瑾。” 宋玉却摇头道:“并非我家坞主恨他,而是洛天瑾招惹我金剑坞在先,坞主不过是还他一份厚礼罢了。” 此事究其根源,还在于去年各门各派争夺惊风化雨图时,彼此结下的梁子。 秦三怒声道:“贤王府这几年太过猖狂,洛天瑾更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简直不把江湖群雄放在眼里,也的确需要有人狠狠去整治他一番!” 宋玉别有深意地盯着秦三,笑问道:“洛天瑾究竟是不把江湖群雄放在眼里?还是不把你们河西秦氏放在眼里?” 闻言,秦三一愣,苦笑道:“宋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们秦氏与潘家本属同宗同脉,祖师爷传下来的‘玄水刀法’也自然该是能者拥之。家主与潘初八定下十年之约,本是秦、潘两家的私事,可他洛天瑾却偏偏要横插一脚,非但贤王府力挺潘家,而且还拉上少林派沆瀣一气,实在可恶。” “其实洛天瑾心里很清楚,今日的潘家绝非是河西秦氏的对手。”宋玉道,“而贤王府和少林派仍要坚持为潘家助阵,其心不善啊!” “什么不善,分明就是奸恶!”秦三怒哼道,“比武之地选在少林,而且这场比武还要私下进行,既不广发英雄帖,也不允许有意者前去少林观战,这便足以彰显洛天瑾的险恶用心。” 宋玉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那你说洛天瑾有何用心?” “他想趁机夺取‘玄水刀法’。”秦三直言道,“宋公子不是外人,你应该知道归海刀宗留下赤火、玄水上下两卷刀谱,我河西秦氏只凭赤火上卷,便练就出天下无双的绝世刀法,威震武林。洛天瑾定是看的眼馋,故而想夺取‘玄水下卷’,一来可以壮大他贤王府的实力,二来可以压制我河西秦氏,以免我们日渐强盛。” “不错!”宋玉点头道,“河西秦氏若得了玄水下卷,必将实力大增。你们与贤王府同在北方,到时秦家家主练成举世无双的归海刀法,必会站出来与洛天瑾争夺北方武林第一人的宝座。届时,北贤王地位不保,贤王府也会跟着日渐衰败,洛天瑾如今又岂能不提早设防。” “这也是家主求助金坞主的缘由所在。”秦三忙道,“数月前,家主已亲笔修书一封,送于少林玄明方丈,告诉他三月初一当日,若潘初八带着贤王府的人去壮大声势,那我河西秦氏便会邀请金剑坞的朋友前去助阵。于情于理,都合乎江湖规矩,以免有人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不知玄明可否答应?” “有家主的亲笔书信,玄明又岂敢不答应”秦三得意地笑道。 宋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坞主让我来传话给秦府主,此事金剑坞必会鼎力相助,并愿与河西秦氏共进退。” “如此甚好!”秦三连连点头道,“凭我河西秦氏的实力,再加上金剑坞的鼎力支持,‘玄水下卷’我们势在必得。就算到时贤王府和少林派一起袒护潘家,我们也无惧了!哈哈……” “少林乃武林之祖,寺内高手如云,我等就算再如何准备,到了少林也是客居他处,总归不能太过放肆,一切还应小心为上。”宋玉面色凝重地说道,“敢问秦三爷,三月初一秦家派何人与潘家比武?” “原本家主想让我们三兄弟担此重任,只不过后来出于对贤王府和少林派的提防,以防潘家耍什么阴谋手段,故而决定让九叔替换大哥。”秦三回道,“所以此番出场比武之人,是九叔、二哥和我。” “九叔?”宋玉脸色骤然一变,惊诧地追问道,“秦三爷所说的九叔,可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跛刀客’秦天九?” “正是此人。”秦三对宋玉的反应毫不吃惊,甚至还颇为自傲地大笑道,“九叔能屈尊纡贵,参加这种比武,也算是给足他潘家面子。哈哈……” 宋玉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道:“若是‘跛刀客’亲自出马,只要潘家不故意破坏规矩,玄水下卷定是你们的囊中之物。我真没想到,为了区区一个潘家,秦府主竟会把秦天九派出来。” “宋公子,绝非我秦三向你吹嘘,我河西秦氏自老祖宗开山以来,可谓满门豪杰,高手层出不穷,天赋异禀者亦是接二连三的横空出世,这才能令我秦家在武林四大世家中后来者居上。”秦三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甚至有些忘乎所以,大笑道,“老祖宗秦罡当年威震天下,他老人家咱就不提了,单说现存于世的秦家子弟中,那可就有三位……” 言至于此,秦三言语陡然一滞,赶忙改口道:“就有两位,绝冠天下的武学奇才,殊不知此等奇才只要出一位,便足以震慑江湖,力保我家族兴旺数十年,更何况一下出现两位?哈哈……如此看来,我河西秦氏又岂有不强盛之理?” “此话不错!”宋玉不动声色地淡笑道,“无论是秦家家主‘霸刀’秦明,还是‘跛刀客’秦天九,绝对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如今都正值壮年,再过几年,其武功又会达到怎样的造诣,根本无人可知,因此秦家的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哈哈……”被宋玉如此夸赞,饶是秦三这般厚脸皮,也不禁有些害臊起来。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宋玉突然话锋一转,狐疑地问道,“世人只知秦家有两位伯仲之间的高手,但刚刚秦三爷却说‘三位’?但不知除了‘霸刀’与‘跛刀客’之外,另外一人是谁?” 被宋玉突然一问,秦三脸色微微一变,胡乱搪塞道:“我说过三人吗?没有!我说的是两个!宋公子你八成是听错了。嘿嘿……” 宋玉见秦三言语含糊,神色恍惚,明显是心中有鬼,故而有意撒谎欺瞒。只不过对于秦三这种直爽性子而言,骗人实在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左右闪躲的眼神、吞吞吐吐的语气、不知所措的脸色、前后颠倒的措辞,这些无一不在出卖着他内心的惶惶不安。 见此情景,宋玉也并未继续追问。只不过此刻在他心里,已暗暗将秦三刚刚脱口而出的第三人,与今日所见的另外一个人,情不自禁地联系起来。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福祸相依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经过半月悉心调养,柳寻衣的伤势已恢复的七七八八。一大清早,林方大便向他传来洛天瑾的命令,召他于正午时候,前往中堂议事。 能前往中堂议事,这在贤王府内,绝对算是极为难得的殊荣。平日也只有府主、七雄和三位执扇才有此资格。即便是府中的八位门主,也并非经常被洛天瑾召见,只是偶有差事,才会被临时召来而已。 今日洛天瑾亲召柳寻衣议事,任谁看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唯独柳寻衣自己,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关于程秋之死,柳寻衣并不知情。所以在他养伤的这几日,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处境而忧虑。但令他奇怪的是,初三上午,凌潇潇曾说程秋快到了,可为何直到今日却依旧不见踪影? 原本柳寻衣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但一拖再拖的“杳无音信”,反倒又令他的内心打起鼓来。 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既盼着有结果,又害怕有结果,如此循环往复直至今日,一连十几天,他身上的伤势虽越来越轻,可内心的焦虑却愈发沉重。 直至今天,林方大带来洛天瑾的命令,柳寻衣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地,不管是生是死,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总好过漫无休止的等候。 正午,当柳寻衣怀揣紧张的心情来到中堂时,洛天瑾、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以及谢玄、江一苇、邓长川、慕容白、苏堂、洛棋、林方大、凌青等人已齐聚堂中。 除了柳寻衣熟悉的人外,此刻在苏堂身旁,还坐着一位年约四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 一身束身黑衣被其棱角分明的肌肉高高撑起,刀眉虎目,方面大耳,神态冷峻,不怒自威。往那一坐无需多言,浑身上下已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令人胆颤的浓浓杀气,而最惹人注目的是,在他的脸庞、脖颈、双手,凡是没有被衣袍遮挡的地方,竟错综复杂地布满了伤疤。 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如同战功一般,昭示着此人身经百战,多年来为贤王府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他正是贤王府黑执扇,狄陌。亦是三位执扇中武功最高、手段最狠、心智最深、功劳最多,并且也最受洛天瑾青睐的一人。 贤王府有传言,狄陌极有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跻身七雄之列。到时贤王府便不再是七雄,而是八雄。 与上三门和中平二门不同,下三门直接关系到贤王府的生死存亡,关乎江湖地位和荣辱体面,贤王府若想震慑武林群雄,在很大程度上都要依仗下三门。故而下三门是贤王府内弟子最多,也最为凶险的地方。 狄陌跟随洛天瑾十余载,执掌下三门也超过十年,期间从未令洛天瑾失望过,是洛天瑾的心腹之一。足见其本事出众,手段不俗。 狄陌三天前回府,柳寻衣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却并未说话。 今日,贤王府凡是在家的大人物,几乎悉数到场,场面甚是庄严隆重。 见此情景,柳寻衣心中再度一沉,暗道:“看来自己的死期真是到了。” 众人分坐左右,皆是沉默不语。此刻,在堂中还站着一人,一个面带愧疚,满眼阴郁的红脸汉子,此人正是从折戟谷捡回一条命的惊门门主,许衡。 “寻衣,你来了。”一见柳寻衣,林方大赶忙主动迎上前去。 “参拜府主、夫人、公子、小姐!参见谢二爷、江三爷、邓五爷、慕容七爷!见过白执扇、青执扇、黑执扇!”柳寻衣毕恭毕敬地朝众人依次行礼,言语稳重,举止大方,表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介绍一下,这位是惊门门主,许衡。”洛天瑾朝许衡随手一指,转而又向许衡引荐道,“他便是柳寻衣。” “见过许门主!”柳寻衣拱手施礼,而许衡则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未多说什么,只不过他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却始终颇为复杂。 “许衡就是奉命将程秋带回来的人。”江一苇突然开口道,“柳寻衣,你现在可有什么话想说?” 闻言,柳寻衣心中一怔,目光在堂内颇为隐晦地环顾一圈,见到的皆是熟悉面孔,并没有程秋的影子。虽然心中生疑,但柳寻衣仍表现的风轻云淡,轻声回道:“回江三爷,寻衣无话可说。” 江一苇别有深意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洛天瑾,在看到洛天瑾坚定的眼神后,方才陡然朝许衡大喝一声:“许衡,你可知罪?” “许衡知罪!” 许衡吓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微微低垂着脑袋,惶惶不安的双眼紧紧盯着地面,唯唯诺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着噤若寒蝉的许衡,柳寻衣登时眉头一皱,心中也隐隐想到些什么。不过他却并未开口,而是静静地站到一旁,静观其变。 “寻衣,你知道许衡犯了何罪?”洛天瑾突然开口问向柳寻衣,惊的他心神一震,急忙回答道:“在下不知。” “他弄丢了我要的人。”洛天瑾淡淡地说道,“程秋在来洛阳的路上,被人杀了。” “嘶!” 此话一出,柳寻衣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心底也暗暗涌出一丝参杂着疑惑的庆幸之意。 他疑惑的是程秋为何会被人杀了?又是被谁所杀?庆幸的则是程秋一死,日后再无人能戳穿他的身份。 “这……” “折戟谷。”洛天瑾径自说道,“是被一伙拦路抢劫的山贼所杀。”说罢,洛天瑾还轻轻发出一声不明深意的冷笑,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 “许衡!”江一苇冷声道,“程秋死时,你在何处?” “当时我被那伙贼人的箭雨所挡,故而难以救他……” “当时程秋命悬一线,你为何不拼死一战?”谢玄质问道,“最终程秋死了,但你却活着回来,这意味着什么,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当夜分明就是你贪生怕死,只顾自己活命,枉顾程秋死活,是也不是?” “我……” “你枉顾程秋生死,便是枉顾府主之命。”江一苇接话道,“府主平生最厌恶贪生怕死之徒,你身为惊门之主却知法犯法,非但办砸了差事,而且还丢了我贤王府的颜面,应该罪加一等。”说罢,江一苇又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狄陌,阴阴地问道,“狄陌,他是你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按照府中规矩,凡因贪生怕死而办事不利者,应斩去双手双脚,逐出府门,永不再用!”狄陌面色复杂地盯着许衡,似有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辛酸,语气却是极其强硬,毫不迟疑。 “三爷饶命!执扇饶命!”许衡闻听自己要被活活斩去双手双脚,当即吓的面如死灰,肝胆俱裂,急忙求饶道,“在下知错,实在是当时形势所迫,在下万不得已才……” “府主!”邓长川向洛天瑾求情道,“许衡虽然有错,但此事的确太过出人意料。他们当时只有区区四人,而据说山贼足有数十人,而且还是依山设伏,莫说许衡没那个本事保所有人周全,我想就算是自己在那般处境下,怕也难以全身而退。所以还请府主念在许衡为府中效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暂且饶过他一次!” “狄陌,你意下如何?”洛天瑾转而将目光投向狄陌,淡淡地问道“许衡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你可有话要说?” 狄陌看着吓的汗如雨下的许衡,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无奈地叹息,继而起身朝洛天瑾跪拜道:“请府主念在许衡效命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暂时饶他一命,免去他斩手斩脚之刑,令他日后将功赎罪。” 毕竟跟随自己多年,狄陌对许衡还是颇有感情的。 谢玄犹豫片刻,沉吟道:“府主,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府中亦是用人之际,许衡虽无大才,但毕竟深受府主栽培多年,今日若将其逐出府门,未免有些可惜。依我之见,许衡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暂且免去他惊门之主的位置,贬为寻常弟子,日后再视其表现而定赏罚。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洛天瑾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对许衡淡淡地说道:“既然这么多人替你求情,那我便饶你一次。不过贪生怕死之徒断不能再做惊门之主,贬你重做惊门弟子,再去好好磨练一番。” “谢府主!谢二爷、谢三爷、谢执扇!” 许衡如释重负般连连朝洛天瑾等人扣头,虽然心中对失去惊门门主颇有失落,但毕竟不用被砍去双手双脚逐出府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府主,如今程秋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寻衣又当如何?”林方大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程秋死时,寻衣还在府中养伤,命悬一线。所以这笔账,总不能再算在他头上吧?” “住口!”凌潇潇不悦地喝斥道,“关于柳寻衣如何处置,府主还未开口,你却先急着帮他撇清关系,成何体统?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还会将此事硬栽赃给他不成?” “嘿嘿……不敢!不敢!”林方大讪讪一笑。 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洛天瑾却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谢玄。其实他们早在暗中互通一切,故而谢玄在洛天瑾示意下,主动张口道:“府主,既然程秋已死,那便无人再能与柳寻衣当面对质,我们也不好一直这样怀疑下去,难免寒了这些晚辈后生的心。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纵观柳寻衣来到贤王府后的种种表现,可谓尽心尽力,有勇有谋,处事也颇为周全,倒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故而老夫提议,柳寻衣可以继续留在府中,并委以重任,令其为府主诚心效力。” “此子是我带入府的,因此我也愿意为柳寻衣作保!”邓长川主动开口道。 “我也愿意!”林方大紧随其后,火急火燎地表态,“我愿用自己这颗脑袋作保,寻衣绝无不良居心,否则我愿砍下自己的脑袋!” “府主,老朽也愿意!”洛棋正色道,“东海茶楼一事,柳寻衣处理颇为得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府主,我也愿意为其作保。”苏堂说道。 “爹,孩儿也愿为柳兄弟作保!”洛鸿轩突然开口,饶是凌潇潇目光不悦地盯着他,洛鸿轩仍义正言辞道,“爹被誉为北贤王,广交五湖四海的江湖朋友,又怎能因为柳兄弟勇武过人,就怀疑他心有不忠?难不成来投效我贤王府的只能是庸才?这岂不是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但凡有真本事的高手都不敢再来投效,岂不是我贤王府的损失?” “公子此话不错!”慕容白点头道,“一方强势若想经久不衰,就必要吸引天下英雄豪杰前来相投。” 看到这么多人为自己出面作保,柳寻衣心中顿生感动,但与此同时,又心怀愧疚。在感动他们的慷慨仗义的同时,更加鄙夷自己的小人行径。一时百感交集,酸楚无比。 洛天瑾哈哈一笑,戏谑道:“柳寻衣虽入府不过聊聊数月,但却已把我府中的人尽数收买了。也罢!既然有这么多人为你作保,那我便留下你,对你的过往出身,也既往不咎。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更不要辜负他们今日对你的信任。” “多谢府主和诸位抬爱!”柳寻衣赶忙拱手谢道,“今日之情,柳寻衣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那好!”洛天瑾陡然提高了声音,令喧闹的大堂顿时肃静下来,众人目光都齐聚在洛天瑾身上,而洛天瑾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紧凝视着柳寻衣,直看到柳寻衣心里一阵阵发紧。 “柳寻衣曾在江南陆府为我贤王府挣下颜面,后又不避生死,远赴西域争夺惊风化雨图,之后的颍川之行、东海茶楼、凤鸣楼救回语儿等事,皆办的有模有样,贤王府一向赏罚分明,对做错事的弟子要罚,对有功弟子也定会奖赏。”洛天瑾缓缓说道,“如今既有众人为你举荐,皆称赞你有勇有谋,处事周全,故而本府主决意……” 言至至此,众人无不把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面露紧张好奇之色,谁也不知洛天瑾究竟要赏柳寻衣什么。 “擢升柳寻衣为新任惊门之主,取代许衡,执掌惊门三百弟子!” ……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登门道喜 上午,柳寻衣被提拔为惊门之主,下午,他便搬离了之前的小房间。洛天瑾赐予他一处别院,以作晋升之礼。 傍晚,林方大和“福寿康宁”,带着酒肉前来向柳寻衣道贺。 一轮圆月下,几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彼此间相谈甚欢,喝的极为痛快。期间,心情舒畅的柳寻衣更是大发豪情,为林方大几人舞了一段精妙绝伦的醉剑,引来众人连连叫好。 似是被柳寻衣院中的热闹声所吸引,其他休门弟子也陆续携带着酒菜前来,加入这场酒局。 不久后,洛鸿轩、洛凝语兄妹也来了,不同是洛鸿轩是满面春风而来,而洛凝语则是一改之前的活泼豪爽,神色中略显几分扭捏。显然,她还未从感情漩涡中完全走出来。 好在有林方大和“福寿康宁”等人积极活跃气氛,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曾经的洛凝语给“找”了回来。后来她竟脸色绯红地端着酒杯,连连向柳寻衣敬酒道贺,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惹的众人纷纷起哄。但她那隐隐泛红的眼圈,却让柳寻衣既苦涩又愧疚。 再之后,邓长川、慕容白、苏堂、洛棋几人也被喧闹声吸引而来,前来向柳寻衣道喜,林方大连忙命人又搬来数十坛好酒,狭窄的庭院中,聚集了数十人,众人无不开怀畅饮,谈笑风月。 一时间,柳寻衣院中的气氛,竟比中堂内洛天瑾宴请宾朋的元宵酒宴,还要热闹。 “柳大哥好福气,入府不过短短数月,竟一跃成为惊门之主,这种事在贤王府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张福吐着酒气,醉醺醺地恭维道,“柳大哥……不!现在应该叫柳门主,我敬你!喝!” “与其说柳大哥好福气,不如说柳大哥好本事。”王寿摇头辩解道,“咱们的福气也不差,怎么就成不了门主?说到底,还不是没那个本事?” “对对对!”张福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自罚一碗!” “不行!要罚三碗!” 林方大高声喝令,立即引来一阵起哄,紧接着众人又是一阵豪爽大笑。 “贤弟!”醉意朦胧的林方大,紧揽着柳寻衣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看,今天来给你道喜的,都是咱休门的兄弟。那些惊门弟子,还有下三门的人,竟一个也没来,实在不像话!再怎么说你如今也是惊门之主,是那些混账东西的老大,他们岂能不来向你道喜?就算他们不来,那许衡怎地也不来?” “对!”王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愤愤不平地说道,“柳大哥你一句话,我这就去下三门把那群小子给你叫来……”言至于此,他却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再度摔倒在地。 “无妨!无妨!”柳寻衣满不在乎地大笑道,“许大哥今天被府主责罚,难免心中难过,让他来向我道喜,岂不是强人所难?至于其他惊门弟子……他们追随许大哥多年,今日见到许大哥受罚,想必心里也一定不好受。罢了!罢了!” “那可不行!”林方大大手一挥,高声嚷嚷道,“你是我林方大的兄弟,他们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林方大面子。许衡受罚是自作自受,与你何干?” “方大此言差矣。”邓长川讳莫如深地笑道,“这并非是面子,而是威信。他们在等着寻衣去主动找他们。” 说罢,邓长川将目光转向柳寻衣,解释道:“寻衣,虽然府主将你提拔为惊门之主,但下三门中多是些自视甚高、桀骜不驯之辈,你若想让他们心服口服,还需靠自己的真本事,而不能只靠府主的一道命令。” “下三门不同于上三门和中平二门,那里多是半路投效贤王府的江湖豪杰,相比起府主的命令,他们更信服拳脚刀剑上的真功夫。”洛棋点头笑道,“许衡执掌惊门多年,在门中素有威望,而且他还是狄陌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所以在上上下下都很有面子。如今他前脚被贬,后脚你便取而代之,难免会激起下三门弟子的不服和怨气,所以不要以为有府主器重便是万事大吉。你不树威,定会被他们齐心排挤,甚至会被架空。” “他们敢?”林方大怒声道,“谁敢排挤我兄弟,老子就一刀……” “你一个上三门的门主,哪里管的了下三门的事?”苏堂斥责道,“今日柳寻衣出任惊门之主,算是彻底离开了上三门。日后,林方大你休要再胡乱插手,否则我难以向黑执扇交代。” “交代个屁,大不了寻衣再回休门,我这个门主都可以让给他做!”林方大酒劲上头,又开始口无遮拦。 “你……” 柳寻衣看着林方大和苏堂愈演愈烈,赶忙圆场笑道:“来来来,喝酒!喝酒!此事我自有分寸,白执扇和大哥千万别为此伤了和气!呵呵……” “来,喝酒!”林方大端起酒碗,朝众人一举,高声道,“让我们一起恭贺寻衣晋升惊门之主!” “恭贺柳门主!”休门弟子一起举碗,齐声祝贺。 “呵呵,这里真是好热闹啊!” 突然,一道戏谑的笑声自院门外响起。紧接着,一个獐头鼠目,鸢肩羔膝的精瘦男子步入院中,此人骨瘦嶙峋,其貌不扬,脸上洋溢着一抹极为猥琐的笑容,令人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汤聪见过公子、小姐、五爷、七爷、白执扇、青执扇、林门主。”来人一进院子,便点头哈腰地朝邓长川几人挨个行礼。 此人名叫汤聪,年纪不大,但行事颇为老练,他曾是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江湖飞贼,轻功卓绝,颇有造诣。 当年,汤聪被江一苇赏识,相约与之比试一番,倘若赢了他,便要他进入贤王府效命,结果可想而知。汤聪进入贤王府后,被洛天瑾安排入惊门,交由狄陌和许衡调教,至今也有五年了。 如今的汤聪早已是惊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更是许衡的心腹之一。 “你瞎了?”慕容白语气一冷,眼中寒光四射,直吓的汤聪身子一颤,“没看到柳门主吗?为何不行礼?一点规矩都没有!” “是!”汤聪再如何狡黠,也断不敢与慕容白耍心机,赶忙朝柳寻衣拱手施礼道:“汤聪见过门主!” “汤聪,你怎么来了?”林方大鄙夷地扫了汤聪一眼,嗤笑道,“难道三百惊门弟子中,只有你一人想着来给新门主道喜?” “嘿嘿……林门主又在说笑了。”汤聪摆手笑道,“惊门弟子皆是纯朴直爽之辈,一向勠力同心,又岂会只有我来道喜呢?” “哦?”林方大饶有兴致地盯着汤聪,反问道,“既然你来了,那其他人为何不来?” “林门主又误会了。”汤聪奸笑道,“小的也没说自己是来道喜的,其他兄弟又如何会来?” “你他妈的……” “大哥!”不等林方大拍案而起,柳寻衣已先一步将其拦下,转而问向汤聪,“来此何事?” “回门主,黑执扇请门主前去议事。”汤聪笑道,“黑执扇和其他两位门主,现已在东堂,如今就差门主了。” “现在?”柳寻衣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天色,反问道,“此刻天色已晚……” “回门主,下三门的规矩和上三门不太一样。”汤聪突然打断柳寻衣的话,径自说道,“黑执扇性情刚烈,规矩也十分严谨,所以何时议事只需听命便可,并不分什么白天晚上。就算是三更半夜,只要黑执扇一声令下,下三门弟子也得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整整齐齐地站在东堂候命,否则便要受罚。” “如何受罚?”柳寻衣狐疑道。 “轻则无情棍,重则染血鞭。”汤聪笑道,语气中颇有戏谑之意。 柳寻衣错愕地看了看汤聪,转而又看向身旁的林方大,问道:“大哥,何为无情棍?何为染血鞭?” 不等林方大开口,汤聪再度抢话道:“回门主的话,无情棍便是挨棍子打,染血鞭便是要受鞭子抽。因为棍子打,经常伤筋断骨,故而叫‘无情棍’。而鞭子抽,只需一下便能血溅三尺,所以叫‘染血鞭’。” “嘶!”闻听此言,在场的休门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们也在暗自庆幸自己所在的是上三门。苏堂虽也十分严厉,但却远没有狄陌那般狠辣无情。 “这是什么规矩?”林方大怒喝道,“府主一向宽仁为怀,何时定过这般规矩?” “这规矩不是府主所定,而是黑执扇所定,凡下三门弟子皆要遵循。”汤聪道。 “这……” “林方大不必多言!”苏堂突然开口喝止道,“下三门有下三门自己的规矩,我们身为外人,不要插手。” “寻衣,去吧!”洛鸿轩催促道,“没听他刚才说的话吗?一盏茶的功夫,如若不到,便要受罚,你切勿耽搁时间。” “我……” “公子不必担心,因为门主是初来乍到,所以黑执扇特意交代,这一次不算。”不等柳寻衣开口,汤聪再次抢话道。说罢,他还朝柳寻衣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道:“门主,请吧!惊门三百名弟子可都在东堂,等着见新门主呢。” 汤聪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柳寻衣讲话,令林方大等人倍感愤怒,但柳寻衣却是一副宠辱不惊,不喜不怒的镇定模样,缓缓点头道:“头前带路!” “遵命!”汤聪说罢,便向邓长川等人迅速施礼告辞,转而快步离开庭院。 “寻衣。”林方大拽着欲要跟上前去的柳寻衣,眼中颇有担忧之意,“汤聪来者不善,看来下三门已为你备了一场鸿门宴,就等着找你麻烦,今夜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苏堂冷喝道,“柳寻衣是惊门之主,他去东堂议事理所应当,你去作甚?” “我不放心……” “大哥!”柳寻衣轻轻拍了拍林方大的手臂,淡笑着安抚道,“刚才邓五爷和青执扇说的对,我不能只依靠府主的恩赐,去做这个惊门之主,要凭真本事。贤王府威震天下,我这个惊门之主,又岂能给你们丢人?放心,小弟自有分寸!你们只管继续喝酒,我去去就回!” 说罢,不等林方大再劝,柳寻衣已迅速走出庭院,跟着汤聪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故意刁难 从别院一路行至东堂,柳寻衣与汤聪没有再说过半句话。一个只顾着低头领路,另一个则是目无表情地默默跟在后面。 初来乍到,难免要遭受刁难。这种事,对于在天机阁摸爬滚打十几年的柳寻衣而言,早已见怪不怪。 只不过,如今下三门的人并不知道柳寻衣的过往,都认为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 东堂,乃贤王府最大的一间议事堂,专属下三门所有。这里本是一栋武阁,内设比武校场,后来被狄陌重新装饰,撤去所有兵刃器械,放上桌椅板凳,改成一间偌大的议事堂。 东堂内,黑执扇狄陌端坐正中,惊、伤、死三门弟子围绕着狄陌呈扇形而站,下三门弟子近千,人数位列贤王府之首。 在三门弟子之前,分别摆放着三把椅子,其中“伤门门主”凌青和“死门门主”陈雍,已然在座,而惊门门主的宝座,此刻却空空荡荡,虚位以待。 前任惊门之主许衡,此时正满脸阴郁地站在椅子旁,愤愤不平地注视着身旁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宝座。 “死门门主”陈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是个八尺有余的魁梧汉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棱角分明的脸上生的浓眉虎目,鼻直口阔,相貌甚是英武。 陈雍师出昆仑,二十岁时与峨眉弟子惠英私定终身,惠英为了他屡次背叛师门,偷出峨眉派武功秘籍,传授于陈雍。不久后东窗事发,惠英在峨眉掌门妙安师太面前自刎谢罪,而陈雍本欲殉情,但却被洛天瑾出手救下。 洛天瑾从中调和,令陈雍交还所偷秘籍,并向妙安师太行拜师之礼以作交代。而后便将其纳入贤王府,陈雍武学天赋颇佳,又深得昆仑与峨眉两派剑法之精髓,故而入府三年,便被提拔为死门门主,算下来至今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我等惊门兄弟只认许门主,不认什么柳寻衣。” 惊门弟子中,一位虎背熊腰,满脸钢髯的壮汉朝许衡拱手说道:“门主为何还不落座?莫非真要等那柳寻衣来坐不成?” 壮汉名叫廖川,乃惊门弟子中的翘楚之一,五行拳颇有造诣。 站在廖川身旁的,还有一位与其面貌颇为相似的汉子,那人名叫廖海,乃廖川的本家兄弟。二人是一奶同胞,当年一同被许衡招入贤王府。只不过与廖川擅长五行拳不同,廖海更擅腿功,传言其绝技“千刹蜈蚣腿”威力无比,足以分金断石。 廖川此言一出,立即引来惊门弟子的一片附和,廖海道:“门主,这个位子你已坐了这么多年,除了你还有谁敢僭越此位?还请门主快快落坐吧!” “请门主入座!” “还请门主入座……” 一时间,惊门弟子怂恿、劝慰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反观许衡,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他猛然挥手,冷声喝道:“黑执扇在此,尔等休得放肆!如今我已不是惊门之主,你们也休要再称我为门主!此乃府主之命,任何人不得违抗!” 此话一出,惊门弟子无不面露难色,虽然嘴上没有再说,但在他们心里,却都在替许衡打抱不平。在大多数人看来,洛天瑾罢黜许衡的真正目的,并非为了惩罚他的过错,而是为了给柳寻衣让位,这就愈发加深了众人对柳寻衣的误解与怨气。 “许衡,看来你门下的兄弟,很是舍不得你,你究竟是如何办事的?为何会让一个入府不久的毛头小子抢去你的位置?”陈雍戏谑地调侃道,“日后要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指三道四,想必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陈兄休要乱说,柳寻衣能被府主破格提拔,想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凌青正色道,“大家日后都是下三门的兄弟,我等应以诚相待,何苦挖苦讽刺?此话若是让柳兄弟听到,只怕有失礼数。” “那个柳寻衣能有什么过人之处?”廖川怒哼道,“他不过是在凤鸣楼救回小姐罢了。若说过人之处,我看他最厉害的本事,就是勾引女人,把咱家小姐迷的神魂颠倒,然后再借机上位,不过如此!靠女人的男人,算什么真本事?” 廖川此话令陈雍听了颇不痛快,毕竟他今日的成就,有一半都要归功于当年惠英偷出峨眉秘籍,如此一来,他多少也算是靠女人夺得机会,又如何能听得廖川这般嘲讽? “传闻凤鸣楼之战,柳寻衣一人灭了整个金刀门,杀了诸葛雄和诸葛武父子不说,而且还以一当百,杀了近三百人。自此一战成名,威震江湖。”凌青颇为钦佩地感慨道,“若真如此,那柳门主的确算的上真豪杰。” “我们又未亲眼得见,哪知是真是假?”陈雍淡淡地说道,“虽然金刀门不算什么强势,但仅凭他一个人,便挑了整个金刀门,未免也太……” “是真的。” 不等陈雍把话说完,一直未曾开口的“黑执扇”狄陌却突然插话道:“此事府主亲口所述,千真万确。凌青所言不错,柳寻衣能平步青云,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你们不必在此讽刺挖苦。府主既命他为惊门之主,那惊门弟子便要视他为主,忠心耿耿地随其效命。” 见狄陌都为柳寻衣说话,许衡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犹豫地望着狄陌,脸上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难看,既有不甘,亦有愤怒。 “黑执扇,柳门主到了!” 就在东堂内众人各怀心思,暗暗揣度时,汤聪的声音陡然在堂外响起,只见他一路小跑地冲入堂内,朝狄陌拱手作揖后,便快步退到廖川、廖海身旁站定。 顷刻间,东堂内近千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东堂大门,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心怀一丝紧张之情。 片刻之后,面带笑意的柳寻衣慢慢悠悠地步入东堂,待他看到堂中竟有千人之多时,神色稍稍一愣,随即便又恢复常态。在千双目光的注视下,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走到狄陌面前,拱手道:“柳寻衣参见黑执扇。” “好。”狄陌爽朗地答应一声,朗声道,“日后你便是下三门的自家兄弟了,希望你能不负府主重托,用心执掌惊门。” “是。”柳寻衣恭敬领命,转而看向死、惊、伤三门众弟子。 与此同时,狄陌的声音也在其身后响起,介绍道:“左边是伤门之主,凌青。右边是死门之主,陈雍。他们二人皆是府中悍将,在江湖中也颇有名声。” “久仰!”柳寻衣与凌青、陈雍三人彼此拱手寒暄。 “那人是前任惊门之主许衡,你已见过了。”狄陌指着惊门弟子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他身旁的三人,是惊门弟子中的翘楚,汤聪和廖川、廖海兄弟。在他们身后,便是惊门麾下二百九十七名弟子。日后他们都是你的手下,你定要好生调教,严加管束,切不可放纵骄奢。” 闻听此言,惊门弟子纷纷面露不屑之意,但又碍于狄陌的威严,故而敢怒却不敢言。 “是。”柳寻衣目光扫视着眼前这些陌生的惊门弟子,心中不免涌出万千感慨,不知是喜是忧,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 “今日你初来乍到,下三门的弟子大都只听过你的名讳,却还不认识你,你何不毛遂自荐,也省的我枉费唇舌。”狄陌似笑非笑地望着柳寻衣的背影,淡淡地说道。 柳寻衣会意,目光平和地环顾着众人,拱手道:“在下柳寻衣,原是上三门休门弟子,今日初来乍到,还不太懂咱们下三门的规矩,日后还望诸位兄弟多多帮衬,柳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柳门主。”柳寻衣话音未落,廖川却突然开口问道,“不知你出身何门何派?师承何方高人?所练的是哪家功夫?刀枪剑戟、拳脚暗器,擅长的又是哪一路武功?” 廖川虽口称“柳门主”,但听他的语气却是分外嚣张,没有丝毫恭敬,再配之满眼不屑的冷傲神色,刁难之意昭然若揭。 闻言,柳寻衣微微一笑,他先将抱拳的双手垂放下来,继而目光淡然地直视着廖川,笑道:“本门主出身江陵樊虎门,师承樊虎门大当家赵通,所练百家功夫,博取千家所长。刀枪剑戟、拳脚暗器嘛……呵呵,本门主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嘶!” 此话一出,东堂内顿时一片哗然。下三门弟子无不面露惊奇诧异之色,柳寻衣竟敢称自己所练百家功夫,博取千家所长,对拳脚兵刃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此等大言不惭,就算是狄陌,也不敢妄自夸口,自讨没趣。 看着面色清秀的柳寻衣,再听他的口出狂言,众人无不对其心生鄙夷,对其夸夸其谈、自吹自擂,无不暗自嗤笑。笑他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胡言乱语,口无遮拦。 就连原本对柳寻衣心存几分敬意的凌青,此刻在听到他这番话后,也不禁面露难堪之色,心中连连叹息自己看错了人。 狄陌目光不悦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暗想道:“此子虽有些本事,但未免太过心高气傲,年纪轻轻便出言不逊,大张其词,不知收敛锋芒,不懂谦虚谨慎。想来是虚有其表,败絮其中,只怕日后难成大器。可惜了府主对他的一片厚望。唉!” 相对于其他人的隐晦,许衡、汤聪、廖川、廖海则是毫不避讳地面露讥讽之色。 许衡冷声道:“柳门主,府主将惊门交给你执掌,可不希望你将惊门弟子全都变成只会夸夸其谈,而没有真才实学的伪君子!许某将惊门弟子磨练到今天,来之不易,还请柳门主自重!” “哦?”柳寻衣不怒反笑,反问道,“如何是夸夸其谈?如何是伪君子?我又如何不自重了?” 许衡冷哼道:“恕许某人不会阿谀奉承,我认为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吹自擂,便是夸夸其谈。道貌岸然,故作清高,便是伪君子。柳门主你举止轻浮,言语放荡,便是不自重!”说罢,许衡又赶忙补充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也不怕得罪你。如今你是惊门之主,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要杀便将我等一起杀了!”廖川带头起哄,霎时间,其身后的一众惊门弟子纷纷同仇敌忾,看样子誓要与许衡共存亡。 狄陌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凌青、陈雍及麾下弟子,则默不作声地看起热闹来。 柳寻衣毕竟是新任惊门之主,初来乍到便遭此刁难,弄得颜面无光,下不来台。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对他的名声会是极大损伤。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柳寻衣难堪时,他却陡然放声大笑起来,引得众人一阵糊涂。 “柳寻衣,你为何发笑?”廖海喝斥道。 “你第一次不尊敬我,我不怪你。”柳寻衣笑容缓缓收敛,目光如刀直直的射向廖海,沉声道,“但倘若再让我听到你直呼我的名讳,而且毫无敬意,那我便要借你的身体,见识一下无情棍和染血鞭的威力。” “你……” “你们不必如此不忿。”柳寻衣挥手打断许衡的话,正色道,“我刚刚是笑你们愚夫短见,坐井观天。自以为练了几天花拳绣腿,便自认为通晓天下武功,遍识天下高手,你们做不到的事情,便真以为世上无人可以做到。实在可笑至极,愚蠢之至!我不管以前是谁教你们的,但从今天开始,凡是惊门弟子,有两件事必须要改。” “敢问门主是哪两件事?”许衡面色阴沉地问道。 “其一,目中无人!”柳寻衣字字铿锵,一字一句地说道,“其二,自以为是!” “哦?”陈雍颇为好奇地追问道,“这其一我们明白,不知这其二是何意?惊门弟子如何自以为是了?” “在此之前,你们可曾见过我?”柳寻衣淡淡地问道,“又可曾见过我出手?既不曾见过,又何以断定我刚才是夸夸其谈?何以看出我故作清高?何以断言我言语放荡?哼!这不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又是什么?” 说罢,柳寻衣抬脚朝惊门之主的座位走去,可还不等他入座,廖海却突然横身拦在他面前,面色狰狞地说道:“这是许门主的位置,你也敢坐?” 柳寻衣眼神一寒,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廖川已赶忙辩解道:“你刚刚说自己博采百家之长,拳脚兵刃无一不通,这不是口出狂言又是什么?” 柳寻衣眉头一挑,目不斜视的盯着廖海,幽幽地说道:“如此看来,你们是不服我这个新门主了?” “既是府主亲命,我等又岂敢不服?”汤聪奸笑道,“只不过……我等一直对血溅凤鸣楼的柳门主心怀仰望,故而想自不量力地讨教几招,也好让我们这些庸碌之辈,开开眼界。嘿嘿……但却不知柳门主‘敢’赐教否?”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以武拜门 汤聪的一个“敢”字,尽显出对柳寻衣的鄙夷与挑衅。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无不精神一震,顿时一道道热切期盼的目光纷纷投向柳寻衣。而柳寻衣则是面色迟疑地看向狄陌,沉吟道:“今夜黑执扇有要事商议,又岂能因此而耽搁……” “柳门主便是今夜最大的事。”狄陌摆手笑道,“下三门弟子一向同心同德,你既为惊门之主,那自当与门下弟子亲如手足,如若门主与麾下弟子心存间隙,无疑是贤王府最大的隐患。故而今夜所议之事,便是柳门主你如何能坐稳那个位置。” 说罢,狄陌还用手朝惊门之主的座位指了指,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带有一丝玩味之意。 “不错。”陈雍道,“依照下三门的规矩,凡是新来的,无论是门主还是弟子,都要以武拜门,好让大家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资格留在这里。当初我与凌青擢升门主之位时,也经历过这么一场。” 凌青解释道:“柳门主,你应该知晓这里不同于其他地方,下三门弟子多是半路招来的江湖好手,这些兄弟不同于府中培养的嫡系,彼此知根知底。你既做惊门之主,就意味着惊门三百名兄弟,日后的生死富贵尽在你一人之手。正所谓一将不成,累死千军,倘若你是无能之辈,那惊门三百弟子又如何能放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于你?所以你必须在他们面前证明自己,唯有如此,方能服众。” 陈雍附和道:“上下一心则事半功倍,反之将一事难成。” 只言片语间,柳寻衣已经彻底明白今夜这场“鸿门宴”的真正目的。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转而朝狄陌拱手一拜,道:“如此,在下献丑了!” “这里是自家地盘,柳门主不必拘泥!”狄陌回道。 柳寻衣目光郑重地望着三百惊门弟子,拱手道:“你们哪位先来?” “既然这话是在下所说,那便由在下先来。” 在许衡的示意下,满脸坏笑的汤聪缓步而出,说话的功夫他已从怀中掏出一团麻绳,并随手将麻绳朝房梁抛去,一边拽着绳索在堂内来回踱步,一边请战道:“在下不才,愿请教柳门主的轻功。” 片刻之后,汤聪竟在东堂房梁间搭起一条条绳索,在距离地面约莫两丈半的空中,纵横交错的麻绳,呈现出一个横二竖二的“井”字。 麻绳不过小指粗细,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看上去极不稳固,甚至有些松散。 “柳门主,请!” 说罢,汤聪脚下轻轻一点,身形忽的飞天而起,凌空使一招蜻蜓点水,双脚轻盈地落在一根麻绳上。只见他前后游走,闪转腾挪,在纤细的麻绳上竟如履平地一般,轻松自如。 汤聪瘦弱的身躯随着麻绳左右摇晃着,看似摇摇欲坠,实则根基颇为稳牢。 “好轻功!”柳寻衣见状,不禁感慨道。 “嘿嘿……我的轻功‘如影随形’在江湖之中仅次于江三爷‘一苇渡江’。除此之外,便再不逊于任何人。”汤聪双手抱怀,眼神戏谑地俯视着柳寻衣,挑衅道,“柳门主何不上来,与我在这儿悬绳之上一较高下?” 说罢,汤聪又故作自责地拍了拍脑袋,惺惺作态道:“哎呀呀!怪我怪我!刚刚柳门主只说刀枪剑戟,拳脚暗器无一不通,却没说轻功如何。是我一时大意,疏忽了!还望柳门主恕罪,恕罪!” 汤聪的话顿时引起堂中一阵哄笑,而柳寻衣竟也和众人一同大笑起来,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好个如影随形,今日我也算涨见识了!”柳寻衣笑道,“既然盛情难却,那我便却之不恭。” 说罢,柳寻衣脚下一顿,飞身而起,身形在半空中一连翻转数周,稳稳落于麻绳之上。 此刻,他和汤聪站在一根绳上,饶是汤聪故意摇晃绳索,柳寻衣的双脚却好似在绳上生根一般,始终纹丝不动。 只凭这身不俗的轻功,便足以令堂中众人大吃一惊。 “柳门主,似乎有点本事。” 汤聪渐渐意识到柳寻衣并非浪得虚名,之前萦绕在脸上的戏谑之意,此时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凝重。 “你有如影随形,我有登萍度水。”柳寻衣淡笑道。说罢,他伸出手臂朝汤聪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休怪在下得罪了!” 汤聪猛然尖叫一声,随即身形一动,双脚连翻踏在绳上,朝柳寻衣迅速冲来。柳寻衣的身形随着麻绳起伏上下而动,目光如炬,却毫无慌张之色。 眨眼间,汤聪已掠到眼前,柳寻衣猛然出手,快若闪电的一掌笔直地拍向汤聪的胸口。顿时,凌厉的劲气夹杂着狂躁的掌风,直将汤聪的胸口凌空震痛。 汤聪大惊,深知这一掌力道极大,故而不敢硬接,身形陡然一转,其人竟已化作一道残影,令柳寻衣一掌扑空。当柳寻衣再度望向汤聪时,他已飞身落于另一根麻绳上。 “好快的速度!”柳寻衣感慨道,“难怪你敢如此挑衅,原来是有恃无恐。” “我只说与柳门主比轻功,却没说比掌力。”汤聪狡辩道,“柳门主再有本事,也得先捉住我再说。” “好啊!” 柳寻衣答应一声,与此同时左脚轻轻一踩,麻绳顿时弯若弓弦,紧接着柳寻衣身形一轻,如离弦之箭般高高弹起,伴随着一个空翻,其人已朝另一根绳上的汤聪爆射而来。 “来的好快!” 汤聪大叫一声,脚下连退数步,随之身子一斜,如随风柳絮般朝一侧飘去,右手轻轻在另一根绳上一拽,随之身子灵活上翻。眨眼间,他已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坐在那根绳上荡起秋千来。 “柳门主,若是这样追下去,只怕你一辈子也休想抓住我。嘿嘿……”汤聪挑衅道。 柳寻衣没料到汤聪的身法竟会如此灵活迅捷,不由地摇头苦笑一番,道:“这里有四根绳,你若来回逃窜,我的确无计可施。” “怎么?”汤聪眼睛一亮,坏笑道,“柳门主想认输了?其实柳门主的轻功的确不错,就此认输也不算丢人……” “你错了!” 不等汤聪把话说完,柳寻衣却脚踝一翻,紧紧缠住脚下麻绳,同时飞身而起,双脚奋力左右而错,伴随着“砰”的一声轻响,一根麻绳竟被他生生挣断。 依照此法,柳寻衣连翻起伏,趁汤聪反应不及,瞬息间他已将空中的“井”字变成“十”字,最后又变成“一”字。 见状,狄陌、凌青、陈雍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叹服的笑意。反观许衡等人,却面色铁青,双眼都恨不能要喷出火来。 此刻,半空中只剩最后一根麻绳,饶是汤聪的身法再如何灵活,眼下也是避无可避。 反观柳寻衣,却如闲庭散步一般,面带坏笑地朝不断后退的汤聪步步紧逼。 “柳门主,你……” “呼!” 不等汤聪开口,原本步伐缓慢的柳寻衣突然身形一晃,半空中一连留下数道残影,当柳寻衣再度出现时,他的右手已紧紧攥在汤聪那纤细如柴的脖子上,直掐的他脸色涨红,眼珠外翻,双手连连拍打在柳寻衣的胳膊上,口中干呕不止。 “门主饶命……小的……小的认输了……” 万急之下,汤聪拼尽全力,连连求饶。柳寻衣则轻笑一声,随之胳膊一甩,将汤聪从绳上扔下,汤聪在脱离了柳寻衣的束缚后,顿时如鱼入大海一般,在半空中连翻数周,最终半跪落地。 此刻,汤聪已不再闪躲,而是高高扬起苍白的脸庞,朝柳寻衣拱手抱拳,恭敬道:“门主好功夫,汤聪服了!” “起来吧!” 柳寻衣轻应一声,纵身自绳上飞落而下。 “柳门主轻功不错,却不知掌上的功夫又当如何?” 柳寻衣双脚还未落地,廖川却暴喝一声,一个飞身冲入场中,一上来便是一招颇具声势的虎鹤双形。 东堂内顿时响起一道令人心悸的猛虎咆哮,掺杂其中的还有一声高亢入云的鹤唳。虎鹤上下交错而行,眨眼间已扑到毫无防备的柳寻衣面前。 “少林五行拳?” 柳寻衣眉头一皱,随之脚下轻轻一点,身形闪退,堪堪避开廖川这一轮攻势。不等廖川再度扑上来,柳寻衣已亮出龙行拳的架势,大笑道:“声势不俗,有些本事!五行拳我也曾学过几招,多日不练或有生疏,今日不妨趁此机会重温一下!” 说罢,柳寻衣踏出鸳鸯连环步,主动朝廖川逼去。转瞬之间,二人已近战交手,拳掌相错,你来我往,攻守兼备,差招换式,打的好不精彩,直看的下三门众弟子连连拍手叫好。 廖川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也会五行拳,并且一招一式皆烂熟于心。故而他每每施展出攻势,都会被柳寻衣轻松化解,并乘势反击,以远胜于他的速度和力道,让廖川在短短二十个回合内,竟一连败了十七招。 廖川恼羞成怒,突然变招,使出毒蛇吐信,身形前倾而下,与此同时迅速出手,直取柳寻衣的下身要害。 “无耻!” 柳寻衣怒骂一声,在身形拔高的同时,腰马迅速一转,双膝挡住廖川的右手,随之还以一招乌龙探水,右拳砸落,拳背重重地打在廖川的后背上,同时右脚踢出,直击廖川小腹,将其远远踢飞。 见势不妙,站在一旁观战的廖海,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虑,大喝一声,飞身而上,凌空使出千刹蜈蚣腿。 “柳门主,可曾认得在下的千刹蜈蚣腿?” “你也一样!” 霎时间,万千腿影如疾风骤雨般朝柳寻衣轮番袭来,柳寻衣眼神一变,冷哼一声,腰马一转顺势摆腿,一记飞身高鞭腿,直接与廖海的腿狠狠撞在一起,将半空中的无数腿影瞬间震散。 廖海大喝一声,双脚落地轻点,身形再度冲天而起,半空中双腿连翻踢出,声势不俗。廖海上下翻飞,每次都是脚尖点地,又迅速飞起,双腿踢出带起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罡猛劲气,袭向柳寻衣,一轮接一轮的猛攻竟是毫无间隙。 柳寻衣连退数步,突然身子猛地向前扑倒,在落地的瞬间双手撑地,以双臂之力撑起全身,使出一招倒挂六合脚,八荒扫堂腿,将刚刚落地的廖海瞬间扫倒在地。 柳寻衣的小腿狠狠踢在廖海的膝盖上,险些将他膝盖骨踢碎,一阵剧痛钻入廖海心头,令他精神一滞。 柳寻衣没有给廖海半点喘息之机,就在廖海倒地的瞬间,他陡然侧腿一蹬,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在廖海小腹上,令其身体紧贴着地面滑了出去,直至身躯重重地撞在堂内的柱子上,方才堪堪稳住。 反观柳寻衣,一连击退廖川、廖海后,一个鹞子翻身,轻盈地落在一旁,脸不变色气不喘,依旧是那副稳若泰山的镇定模样。 “噗!” “噗!” 廖川、廖海先后喷出一口鲜血,这一幕令堂中众人无不暗吃一惊,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戏谑和鄙夷,更多的则是震惊和诧异。 “我以武拜门,各位可还满意?” 柳寻衣目光审视着面面相觑的惊门弟子,淡笑道:“若仍有不服者,还请下场赐教。无论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无论是拳脚,还是兵刃,柳某今夜都一概接受,来者不拒。”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心难收 “啪!啪啪!” 突然响起的掌声,瞬间将恍若失神的众人惊醒。 狄陌目光赞赏地望着柳寻衣,笑道:“柳门主如摧枯拉朽般连败惊门三大高手,着实令人佩服。既然汤聪、廖川、廖海皆已败于你手,想必惊门弟子中也不会再有人不服气了。” 说罢,狄陌又将目光转向众弟子,朗声道:“府主慧眼识珠,他钦定柳寻衣为惊门之主,现在你们可知道原因了?柳门主绝非浪得虚名,你们也休欺他年轻,论手段和本事,他远胜你们所有人。从今天开始,由他执掌惊门,才是实至名归。拜门之后,尔等便要懂规矩,守家法,休在柳门主面前造次,否则本执扇决不轻饶!” 狄陌虽对许衡颇有感情,但他骨子里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懂得权衡利弊,孰轻孰重,既然柳寻衣被洛天瑾奉为惊门之主,他自当全力支持。 至于假公济私、拉拢亲信、排挤新人这等龌龊事,性情耿直的狄陌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在狄陌眼中,只认你有没有真本事,其他的一概不论。如若狄陌不是此等刚正严明之人,洛天瑾又岂会让他执掌下三门这么多年? 刚才狄陌之所以不帮柳寻衣说话,一是因为他要让柳寻衣自己在手下面前立威,二是他想亲眼看看,柳寻衣到底有没有资格做惊门之主。 如今柳寻衣已在众弟子面前证明自己,也让狄陌很是满意,故而他非但不会再故意刁难,恰恰相反,他现在还要帮柳寻衣坐稳惊门之主的宝座。 在狄陌眼里,柳寻衣如今已是下三门的自家兄弟,与许衡、凌青、陈雍一样,没有亲疏远近之别。 “是!”听到狄陌的话,千名弟子齐声应道,转而还一起向柳寻衣施礼道,“见过柳门主!” “等一下!” 见柳寻衣获得狄陌认可,许衡不禁心中一沉,猛然大喝一声,并随之抽出腰刀,纵身跃至柳寻衣面前,狞声道:“刚刚比试的不过是些拳脚,若真与人厮杀,大多依靠兵刃。如今我也算是惊门弟子,理应有资格向柳门主挑战,不知柳门主可愿与在下切磋一番兵刃?” “许衡,休要放肆……” 不等狄陌出言呵斥,柳寻衣却大手一挥,打断狄陌的话。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愤愤不平的许衡,正色道:“我坐了你的位置,你心有不服乃人之常情,我愿与你切磋。” “好!”许衡冷笑道,“敢接受我的挑战,算你还有几分胆识。” “不过我刚刚来的匆忙,并未携带兵刃。”柳寻衣苦笑道。说罢,他环顾堂中众弟子,朗声道:“不知哪位愿借我兵刃一用?” “用我的!”凌青率先答应一声,同时将手中的唐刀扔给柳寻衣。 柳寻衣拔刀出鞘,顿时一道寒光闪过半空,刺的许衡双眼微微一眯。 “多谢!” 许衡目光狐疑地盯着柳寻衣,迟疑道:“柳门主,我听闻你一向善使剑,现在你借来一把刀,岂不是有失水准?” 柳寻衣眉头一挑,淡淡地回道:“难道你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刀枪剑戟,我无一不通。” 柳寻衣此话令许衡脸色一变,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狠戾,怒喝道:“我倒要看看你的牛皮还能吹多久?看招!” 话音未落,许衡已挥刀而上,一上来便施展出十成功力,毫不留情地朝柳寻衣扑去。 顷刻间,东堂内刀气纵横,疾风骤起,五官狰狞的许衡早已忘记“切磋”的含义,竟对柳寻衣频频使出杀招,招招阴毒,刀刀致命,甚是骇人。 “斩风刀法?” 柳寻衣见许衡所施展的招式颇为熟悉,正是与林方大如出一辙的斩风刀法。只不过论起威力来,许衡的刀势却要比林方大霸道猛烈不少。 柳寻衣临机而动,刀出如虎,他不急着击退许衡,而是见招拆招,一一应变,与许衡刀来刀往,打的颇为热闹。 “铿铿铿!” 伴随着一道道络绎不绝的金戈巨响,眨眼间,柳寻衣已与许衡鏖战五十几个回合。 期间,许衡一直想要柳寻衣的命,故而攻势不断,全然无防。反观柳寻衣,却临危不乱,面对许衡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仍镇定自若,手中唐刀漫天飞舞,行云流水,收放自如,不是防守便是闪避,竟没有一招攻势。 战局之中,许衡求胜心切,故而不止一次地露出破绽,但柳寻衣却对此视而不见,仍旧死守不攻。 即便如此,一连五十多个回合,连翻猛攻的许衡也未能破开柳寻衣的防御,反倒将自己累的气喘吁吁,心浮气躁。 “许衡为何如此痛恨柳寻衣?”陈雍狐疑道,“难不成他们之前有什么深仇大恨?” “并非如此。”凌青目光凝视着战局,幽幽地说道,“许衡并非痛恨柳寻衣,而是恨他自己。柳寻衣强于他,他难过。但柳寻衣若不如他,他则更加难过。毕竟是被人取而代之,许衡最恨自己无能,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那柳寻衣为何只防不攻?”陈雍又问道,“难道他武功不如许衡?” “柳寻衣的武功胜许衡十倍,乃至数十倍!”不等凌青开口,狄陌却突然插话道,“对柳寻衣而言,打败许衡易如反掌,但收服其心才是关键。在你们三位门主中,许衡武功最差,这么多年鲜有进步,究其原因,是因为其心太傲,其性太孤。故而,凡事都会先想自己,这才在折戟谷铸成大错,被府主罢去门主之位。唉!之前是我太纵容他了,府主说的对,一味的纵容绝非关照,而是谋害。” 狄陌的话令陈雍、凌青不禁面面相觑,此话别有深意,或许狄陌这些年纵容的,并不单单是许衡一人。 “柳寻衣,都一百回合了,你为何不还手?”许衡对滴水不漏的柳寻衣大为光火,于是挥刀喝骂道,“莫非你瞧不起我?不屑对我出手?” “非也!”柳寻摇头道,“我只是想看看,曾执掌惊门多年的许衡,究竟有多少本事。” “我承认自己奈何不了你,那又如何?”许衡咬牙切齿地驳斥道,“你又能奈我如何?你守得住我的攻势,我也一样能守住你的攻势。” “是吗?” 柳寻衣一言未落,手中唐刀突然一转,身形如风,眨眼间便已闪到许衡面前,不等大惊失色的许衡急忙出招抵挡,柳寻衣的刀锋却已闪电而至,迅如猛虎,势如惊雷,伴随着“嘭嘭嘭”几声巨响,许衡只感到一股难以匹敌的巨力自刀身袭来,一不留神,钢刀竟脱手而飞,“嗖”的一下,笔直地横插进墙壁中。直吓的站在墙边的几名弟子,双腿发软,险些瘫软在地。 “啊……” “呼!” 一切皆在电光朝露之间,以至于眼花缭乱的许衡惊魂未定,冷厉的唐刀已轻轻架在他的脖子上。 许衡目光颤抖地盯着肩头的唐刀,转而又看向身前的柳寻衣,眼中充满复杂之色。 反观柳寻衣,仍目无表情,眉宇间看不出一丝喜怒。 “你……”许衡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吐沫,声音略显颤抖地犟嘴道:“你要杀便杀,我宁死不服!” 面对桀骜不驯的许衡,柳寻衣却突然将唐刀收回,淡淡地说道:“我们是同门兄弟,我不会杀你。” 此言,令许衡大为意外。刚才他招招直逼柳寻衣要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许衡对柳寻衣心存杀意。许衡本以为柳寻衣就算不杀自己,也会对他羞辱一番,但却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就此作罢。 柳寻衣未再理会许衡,而是径自将唐刀收入鞘中,并亲自走到凌青身前,双手归还,凌青见状,急忙起身双手接刀,诚恳道:“柳门主好武功,凌某佩服!” 此刻,场面略有尴尬,众人诧异于柳寻衣的武功超群时,也在为许衡暗暗捏着一把汗。 狄陌轻咳两声,沉声道:“许衡,你已败于柳寻衣之手,可还有话要说?” “我……”许衡眼神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道,“今夜是我自讨没趣,丢尽颜面不说,而且还尽显小人之态……黑执扇,我已没脸再继续留在贤王府,我……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离开……” “门主……”见状,廖川、廖海、汤聪等惊门弟子,纷纷面色难堪地上前劝阻。 “不要再叫我门主。”许衡垂着头,挥手道,“从今天开始,柳寻衣才是你们的门主,而且……他的武功远胜于我,的确有资格做惊门之主……” 见状,汤聪急忙将目光转向柳寻衣,面色复杂地哀求道:“门主,请念在门……许大哥为惊门付出诸多辛劳的份上,网开一面,饶恕他刚刚的无礼。” “请门主开恩!”廖川、廖海兄弟带头,一众惊门弟子一起跪倒在柳寻衣面前,为许衡求情。 “你们这是作甚?”许衡大怒道,“我以前是怎么教你们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如此没出息?现在是我自己要走,你们求他作甚?” 许衡气冲冲地怒哼一声,转而朝柳寻衣随意一拱手,头也不抬地快速说道:“柳……柳门主,我这帮兄弟就交给你了,他们对你本无恶意,一切都是受我指使。所以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不要连累他们。我自知得罪了你,已无法继续在惊门立足,所以也不会留在这儿惹你生厌,许某告辞了!” 说罢,许衡弃惊门众弟子的苦苦哀求于不顾,毫不迟疑地转身朝堂外走去。 “许大哥留步!” 柳寻衣突然开口,喧闹的东堂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看着驻足在门前的许衡,柳寻衣缓步上前,朗声道:“许大哥,你若就这么走了,惊门弟子该当如何?我初来乍到,日后遇事又该向谁请教?你说自己宁死也不服我,那又如何?你昨日是惊门之主,今日成了惊门弟子,而我刚刚还在休门与大哥把酒言欢,现在不也站在这里,遭受你们的轮番挑战?你只知道自己被贬,颜面尽失,但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意?我又是否想做惊门之主呢?我何尝不想留在休门,与兄弟们朝夕相处?但贤王府毕竟是有规矩的地方,府主一声令下,你左右不了,我也同样左右不了。我明知今夜前来,会遭到你们羞辱,但我还是要来,因为这是我的命,我认!而对于你,你犯了错就要被贬,打不过就要认输,这也是命,你也得认!你若不服,只管回去勤加练武,我随时等着你再来挑战!” 柳寻衣目光凝重,注视着许衡那略显颤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夜我敢来,不能说我有多勇敢,但起码我没有逃避。但此刻你若一走了之,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懦夫。而对于稍有不如意,便只知抱头鼠窜的懦夫,惊门不留也罢!” 对于柳寻衣的一番肺腑之言,不仅许衡听的心生百般滋味。就连狄陌、凌青、陈雍和近千名弟子听后,亦是深陷沉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什么上三门,下三门……什么惊门、死门……说到底,踏出府门后,我们都是贤王府弟子。”柳寻衣义正言辞地说道,“若我们自己还分亲疏远近,嫡系旁系,那贤王府迟早覆灭,而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等也早晚都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许大哥,我这番话并非只说给你听,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你若想走便走吧!” 说罢,柳寻衣又将坚毅的目光转向惊门弟子,沉声道:“若是你们中也有人想随他离开,那现在就走,我绝不阻拦!” “门主息怒!”汤聪、廖川、廖海几人相视一眼,稍稍犹豫后,纷纷向柳寻衣拱手赔罪道,“我等愿追随门主,誓死留在惊门!” “许衡,你呢?”狄陌一向厌恶下三门中有亲疏派系,因此也甚为震怒,冷声喝问道,“早知你无可救药,当时我又何必在府主面前为你求情?哼!你太让我失望了!” 许久之后,许衡缓缓转过身来,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许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狄陌叩拜到:“许衡无能,辜负了黑执扇的厚爱。从今日起,我将尽力辅佐柳门主,再不敢妄自菲薄,心生杂念。以求将功折罪,报答……府主与黑执扇大恩!”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议潘家 正月十八,清晨。 洛鸿轩奉洛天瑾之命,亲至下三门,召狄陌、柳寻衣、凌青和陈雍前往中堂议事。 中堂内,除洛天瑾夫妇外,谢玄、邓长川、洛凝语、林方大等人已落座两侧,当洛鸿轩带着柳寻衣几人匆匆而来时,慕容白正在向洛天瑾回禀前些日子的少林之行。 见状,柳寻衣等人自然不敢出言打扰,只能默默地朝洛天瑾躬身施礼。在谢玄的眼神示意下,迅速轻声入座。 “玄明方丈曾收到秦明的亲笔书信,信中大意是既然潘家能找贤王府做应援,那秦家也会邀请金剑坞,在三月初一共赴少林,以壮声势。”慕容白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玄明方丈老成持重,处世中庸,他认为秦明之请倒也不失公允,故而答应了秦明的要求。” 闻言,邓长川眉头微微一皱,反问道:“也就是说三月初一,金剑坞的人也会出现在少林寺?” “是。”慕容白点头道,“争夺‘玄水下卷’说到底只是秦、潘两家的私人恩怨,少林派并不想惊动武林群雄,因此这场比武亦不会公之于众。除了潘、秦两家和少林外,便只剩下我们和金剑坞,有资格派人前去观战。但玄明方丈有言在先,无论是少林派,还是贤王府、金剑坞,此行只能在一旁观战,绝不可插手潘、秦之争。” “呵呵……玄明方丈本不想蹚这趟浑水,若非我再三相求,少林恐怕不会参与此事。”洛天瑾笑道,“秦明当年能应允在少林比武,正是看重玄明处事中庸,不偏不倚。” “可无论如何,玄水下卷绝不能落在秦家之手。”谢玄沉声道,“秦家只凭半卷刀谱,便足以跻身武林四大世家之列,若是让秦明得到整部《归海刀法》,那江湖中还有谁能遏制秦家?我们与四大世家一向不和,若让秦家得势,贤王府必遭大难。” 林方大嘴巴一撇,狐疑道:“‘玄水下卷’果真这么厉害?我们之前去颍川潘家,发现潘家上下孱弱不堪,根本就没有江湖传闻的那般神乎其技。” “潘八爷退隐数十载,潘家子孙又经商多年,他们早已不是江湖中人,即便家中放着半部绝世刀法又当如何?”谢玄摇头道,“潘八爷早已弃武习文,因此潘家子孙无人教导,就算再有天赋,也不可能自学成才。玄水下卷在如今的潘家,早已名存实亡,彻底沦为潘八爷的一个执念。除此之外,别无它用。” “如此说来……”洛鸿轩迟疑道,“就算潘家这次能保住玄水下卷,只怕也不会长久。秦家肯放手,江湖中其他人又岂会甘心?潘家若不自强,玄水必失!” “不错。”柳寻衣正色道,“所以潘八爷的心意是,待他天命不济之时,愿将‘玄水下卷’托付于府主之手。” 在说这番话时,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紧紧盯着洛天瑾。因为他早在颍川时,就曾暗中怀疑过洛天瑾结交潘初八是否另有目的?可洛天瑾此刻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就如同刚刚柳寻衣所说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好啊!”邓长川大笑道,“玄水下卷若在我们手中,借秦明十个胆子,也断不敢来抢。更何况若真能得到半部绝世刀谱,那我们的实力必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此事说来容易,实则却暗藏凶险。”谢玄颇为担忧地缓缓摇头道,“玄水下卷如同一个烫手山芋,扔在谁手里,谁就要成为河西秦氏的头号大敌。潘八爷打算在穷途末路时,将其托付于府主,只怕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半卷刀谱,更是诸多麻烦。其中利弊,还需我们细细权衡才是。” 谢玄此话令众人再度陷入沉思,一时竟谁也没了主意。 “玄水下卷会为我们带来多少麻烦……只怕还是后话。”一言未发的狄陌突然开口道,“眼下潘家与秦家比武在即,依我之见,潘家根本没有半分胜算。玄明方丈有言在先,除了潘、秦两家外,其他人不得擅自插手。三月初一,若潘家在比武中输了,那依照十年之约,‘玄水下卷’即刻归于秦家。就算潘家想抵死不认账,难不成我们贤王府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耍赖?还是想从秦家手中硬抢?且不提我们能否从秦家与金剑坞手中,顺利抢回玄水下卷,单说此事万一宣扬出去,只怕贤王府日后难以在江湖立足,武林群雄也会鄙夷我们言而无信,强取豪夺。潘家早已归隐,他们不在乎名声好坏,难道我们也不在乎吗?” “狄陌言之有理。”凌潇潇附和道,“究其根本,还在三月初一的这场比武。若潘家胜,一切自然好说。但潘家若不敌秦家,我们又该如何?如今潘家第一高手潘武,已死于非命,潘春也随其母逃的无影无踪,眼下只剩女婿贺虎。虽有些手段,但比起秦家高手,终究是……有心无力,杯水车薪。”本来凌潇潇想说“不堪一击”,但碍于洛天瑾与潘初八的交情,才临时改口,算是给时运不济的潘家留下最后一点颜面。 “提起此事我就来气。”林方大怒哼道,“东湖帮欺人太甚,恨不能骑在潘八爷脖子上拉屎,可潘八爷竟然……竟然还要忍气吞声,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当初若非寻衣和凝语阻拦,我早就杀去东湖帮,找那什么狗屁李老虎算账了。” “这不叫忍气吞声,这叫以大局为重。”洛天瑾淡笑道。说罢,他默默在堂中环顾一圈,缓缓开口道:“时才夫人所言不错,三月初一的比武才是重中之重。潘家若胜,则得道多助。若败,则失道寡助。天下谁人也不能逆天而行,贤王府更不可做出违背道义之事。故而,我将你们召来所要议定的头等大事,便是如何帮潘家打败秦家。” “这……”谢玄苦笑道,“除非我们派高手替潘家出战,可刚刚府主说过,绝不能做出违背道义之事。这毕竟是潘、秦两家的私怨,我们冒然插手……只怕不妥吧?” “贤王府是外人,自然不能插手人家的私怨。”洛天瑾点头道。 “那……潘家必输无疑。”狄陌犹豫再三,忍不住开口道,“潘八爷曾自断手筋,并且如今年事已高,自然不能出战。而潘家其他子孙……皆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不禁风之辈,眼下只凭一个贺虎……请恕在下直言,虽不知秦家会派何人出战,但贺虎绝无获胜的机会。” “看的通透。”洛天瑾赞许道,“事实的确如此。” 此言一出,不等众人疑惑追问,洛天瑾却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正是潘初八写给他的那封密信。 洛天瑾举着书信,淡笑道:“潘八爷对此早有预料,故而他在信中向我求助,并提前为我想出一个既不违背道义,又能派人帮潘家的法子。” “哦?” 闻听此言,众人顿时来了兴趣。之前洛天瑾在初次看到这封信时,并未公开信中内容,只是匆匆观阅一翻后,便收了起来。因此就连凌潇潇都不知晓其中秘密,众人又岂能不心生好奇? 林方大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敢问府主,潘八爷的信里写了些什么?” “潘八爷在信中向我恳求两件事。”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其一,他想让我派人前往颍川,替他收拾东湖帮,以报杀子夺财之仇……” “早该如此!东湖帮欺人太甚……”林方大性情直爽,当即拍案叫好。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谢玄愠怒的目光已直直投来,吓的他赶忙将嘴巴闭上,兴奋的呼喊声也戛然而止。 “其二。”洛天瑾并未理会林方大的无礼,径自说道,“潘八爷有一孙女,名叫潘雨音,如今正值芳华,待字闺中,潘八爷想让我在贤王府为其择一良婿,速速前往颍川成亲。此人定要武功卓绝,心怀侠义,也好于三月初一,以潘家孙女婿之名,顺理成章地代表潘家迎战秦氏。” “嘶!”此话一出,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尤其是柳寻衣、林方大、洛凝语三人,他们都亲眼见过潘雨音,深知此女才貌兼备,贤良温顺,乃不可多得的窈窕淑女。但却万没料到,潘初八竟会为了此战,而不惜牺牲她的终身幸福。 “敢问府主……”凌青狐疑地问道,“不知是真成亲,还是假成亲?” “成亲之礼自然是真,不然如何瞒过秦家耳目?”洛天瑾笑道,“但实则却是有名无实,只为与潘家共度时艰罢了。待比武过后,一切自是尘归尘、土归土,彼此间再无瓜葛。”言至于此,洛天瑾突然面露戏谑之色,话中有话地笑道,“不过潘姑娘也是难得的翩翩佳人,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假戏真做倒也无妨。哈哈……” “若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倒也算一桩美事。”洛凝语喃喃自语道,“但若只是逢场作戏,此事过后对男人倒没什么,但对潘姑娘可就……毕竟人家是黄花闺女,完璧之身,经此一闹,定会有损其名节,日后叫人家如何见人?如何再嫁?”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林方大反倒是不以为意地摆手笑道,“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成亲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事后潘姑娘仍是黄花闺女,仍是完璧之身。今日不过是暂借虚名,却能帮潘家度过厄运,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值!” “值个屁!”洛凝语不知为何,竟气的脸色煞白,杏目圆瞪,就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你们不是女人,又如何懂得名节对一个女人是何其重要?林方大,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别人笑话也就算了,还竟说些粗鄙无礼的混账话!” 洛凝语突然发怒,令林方大有些猝不及防,他满眼委屈地望着洛凝语,一时间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好生为难。 “够了!”凌潇潇沉声道,“既是潘八爷之意,那便是潘家自己的事,又岂容你们在这儿争来争去?”说罢,她将目光转向洛天瑾,轻声问道:“瑾哥,潘八爷在信中可否指名道姓?可有中意的人选?”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信中并无指名道姓,但潘八爷却已有中意人选。” “是谁?”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寻衣?”林方大下意识地回答道。 “这就是了。”洛天瑾淡笑道,“三人去颍川,一个是小姐,一个是门主,可潘八爷却偏偏选择身份最为卑微的柳寻衣代为送信,其用意……不已是昭然若揭吗?”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委以重任 洛天瑾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聚在柳寻衣身上,其中尤其以洛凝语的目光最为复杂。 “寻衣,不知你意下如何?”洛天瑾不顾其他人的诧异,径自问向面色尴尬的柳寻衣。 “这……”柳寻衣万没料到此事竟会落在自己头上,当下有些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回道,“我与潘姑娘不过区区一面之缘,这件事让我去……未免不太妥当吧?” “你与潘姑娘就算素未谋面,又有何妨?”凌潇潇道,“又不是让你们真成亲,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眼下不是潘姑娘看上你,而是潘八爷看上你了。” “不错。”洛天瑾道,“更准确的说,是潘八爷看上你的一身武艺。如若不然,你与林方大同去颍川,他为何偏偏选中你?” 此刻,林方大再也抑制不住笑意,“噗”的一声放声大笑起来,戏谑道:“贤弟,真是恭喜你了!没想到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未谈婚论嫁,你却要拜堂成亲了。哈哈……” “大哥休要取笑小弟。”柳寻衣连连苦笑,搪塞道,“此事不过是潘八爷的假途灭虢之计罢了。” “哼!” 面对林方大与柳寻衣的笑谈,洛凝语突然冷哼一声,竟全然不顾洛天瑾和凌潇潇的目光,径自转身朝后堂走去,临行时还头也不回地娇喝一句:“你们认为的笑话,对人家潘姑娘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亏你们还笑的出口?没心没肺!”话音未落,她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洛天瑾意味深长地望着洛凝语离去的方向,转而和凌潇潇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无奈。 “既是假意成亲,那派谁去都一样。最重要的是,此人一定要武功高强,这样方能为潘家争取一丝胜算。”洛天瑾神色一正,朗声道,“寻衣,在府内年轻一辈中,你的武功当属翘楚,又难得潘八爷对你另眼相看。依我之见,不如你就随了他老人家的心意,去助他潘家一臂之力,如何?” “府主有命,在下自当遵奉!”柳寻衣赶忙拱手答应,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就算我去,潘家也只有我与贺虎二人,秦氏高手绝非浪得虚名,我们以二敌三,只怕……” 洛天瑾笑道:“你们并非以二敌三,潘八爷在信上已写明,会让孙子潘云替代潘春参战。” “潘云?”柳寻衣和林方大同时一惊,林方大错愕道:“府主,潘云虽练过几年拳脚,但终究是个病秧子,让他去岂不是……” “让潘云参战是潘八爷的意思,无需你们多言。”洛天瑾挥手打断道,“此战最大的胜机在于比武的规矩。你们应该知道,此战不以获胜的场次而论,而是以擂台上留下的最后一人为赢。换言之,只要秦家不派出秦明一辈的高手,寻衣便有机会以一敌三。如此一来,岂不皆大欢喜?贺虎虽有些本事,但输赢要看运气。至于潘云,无非是去凑个数罢了。他们二人只能助你削弱对方,但却难以制敌。” 虽然柳寻衣心存忐忑,但见洛天瑾心意已决,自然不敢多言。 “今日府主将死、惊、伤三门之主尽数招来,是想问问你们,谁愿带人去颍川一趟,荡平东湖帮?”谢玄突然开口道,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狄陌,问道,“狄陌,你身为黑执扇,你认为他们谁去办这件事,最为稳妥?” “东湖帮虽不是什么强势,但却在颍川树大根深,上至官府,下至市井,无不与东湖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颍川城内处处是他们的拥趸,李老虎更是一呼百应,帮众过千。”狄陌幽幽地说道,“所以此行对付东湖帮,很难将他们所有人尽数除之。擒贼先擒王,只要以雷霆之势攻袭东湖帮老巢,斩杀匪首李老虎和帮内核心之人,其麾下帮众必将作鸟兽散,东湖帮随之荡然无存。细细想来,倒也不算一件太难的差事。我意,府主可在陈雍、凌青二位门主之间,随意挑选一人前往。”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望着狄陌,反问道,“三位门主,你点了两个人的名字,为何偏偏省去柳寻衣?” “就是,莫非黑执扇看不起我兄弟?”林方大愤愤不平地撇嘴道。 狄陌摇头道:“我不选柳寻衣原因有二,其一,柳寻衣已奉命前去颍川与潘家假成亲,所谓分身乏术,一心难以二用。其二,柳寻衣初任惊门之主,与麾下弟子间还需慢慢适应,方能有所默契,此去剿灭东湖帮绝非一人之功,恰恰需要众人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就目前而言,柳寻衣与惊门弟子还不具备此等默契,万一临阵出了乱子,损失的将是我贤王府弟子的性命。” 狄陌此言有理有据,倒并非针对柳寻衣。故而柳寻衣也断不会因此而记恨他,相反还会对他更加钦佩。 “凌青、陈雍,你二人意下如何?”谢玄问道。 “在下愿往!”凌青、陈雍异口同声地开口请命。 谢玄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洛天瑾,却见他目光深邃,笑而不语,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瑾哥,我认为狄陌此言在理。”凌潇潇轻声道,“凌青之前追杀过琴魔舞妖,这次应该轮到陈雍一展身手。不如就让他率人前去如何?” 邓长川点头道:“陈雍性情谨慎,虑事周密,若由他前去,东湖帮定不成威胁。” “府主,我也愿往!”林方大不甘心地掺和道,“凭什么每次遇到这种好事,都是他们下三门的功劳?难道我休门弟子是吃素的不成?” “还是让我去吧!”凌青也不甘弱后,急声道,“上次琴魔舞妖之事我没办好,正好借此机会,让我将功折罪!” “让我去!” “我去!” …… 一时间,林方大、凌青、陈雍三人争论不休,而凌潇潇、洛鸿轩、邓长川等人也纷纷各抒己见,堂内喧声四起,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我意已决,不必再争!” 洛天瑾突然开口,喧闹的中堂顿时安静下来,林方大三人纷纷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他,各个心怀紧张,面色激动。只等洛天瑾一声令下,他们即刻回去召集人手。 洛天瑾在堂中环顾一圈,最终将凝重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无心争功的柳寻衣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交由柳寻衣去办!” 此话一出,堂中登时一片哗然。 “府主,柳门主武功虽高,可他毕竟入府不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 “区区东湖帮,尚不至于让我一连派出两位门主。所以颍川之事,一概交由柳寻衣处置,由他率惊门弟子前去。”不等陈雍劝阻,洛天瑾却陡然提高了声音,正色道,“我意已决,任何人都不必多言。至于假成亲与剿灭东湖帮,两者之间如何安顿,也由柳寻衣一人决定。”说罢,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下令道:“除柳寻衣外,其他人都下去吧!” 本来谢玄、凌潇潇、狄陌等人还有诸多想法,要向洛天瑾倾诉,但见他态度坚决,严令已下,只能起身领命,继而陆续退出中堂。 片刻之后,堂内只剩洛天瑾与柳寻衣二人。 “寻衣,你可知潘八爷那封信,我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告诉你们?”洛天瑾深炯的目光直直注视着柳寻衣,直看的他心里一阵阵打鼓。 “因为府主之前还信不过我,没想好究竟是杀我?还是用我。”柳寻衣恭敬地回道,“所以潘八爷想借我一用之事,才会被府主压下,秘而不发。” “不错。”柳寻衣一针见血,洛天瑾则更是痛快,大方承认道,“我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初我怀疑你,所以明知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也仍然弃之不用。如今我既让你做惊门之主,便不想再对你有任何怀疑,因此才会对你委以重任。” “多谢府主信任,寻衣必当鞠躬尽瘁,以报府主知遇之恩!”柳寻衣心生感动,但同时也明白,虽然现在洛天瑾决定重用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时机已到,自己可以向他提出招安之事。 “我曾对你屡屡试探,但你皆三缄其口,滴水不漏。只凭这一点,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韧性。”洛天瑾苦笑道,“虽然我明知你有事瞒我,但既然你不想说,我索性也不再追究。只要你对我、对贤王府无不轨企图,其他任何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洛天瑾的“肺腑之言”,柳寻衣仍旧沉默不语,只是默默注视着他,但却一言不发。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道:“寻衣,你初任惊门之主,我便将潘家之事交付与你,意图有三,一是为了磨练,二是为了考验,三是为了让你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用心办好这件差事,别让我失望……也别让凝语失望。” 一提起洛凝语,洛天瑾的眼中明显闪过一抹疼惜之意。 柳寻衣本想开口解释,但洛天瑾却先一步挥手笑道:“寻衣,你我之间是不是在冥冥之中有什么特殊缘分?为何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对你颇有好感,并坚信你早晚必成大器。” “府主抬爱了。” “有多少次我本想杀你,但却终究下不了手。”洛天瑾自嘲地笑道,“在泉州,你曾假冒贤王府弟子,后来你又将一幅假的惊风化雨图交给我,再之后程秋离奇而死……云云而而,以我本性,你早该死无葬身之地,可我最后非但没有杀你,反而还提拔重用你。今日你也看到了,我甚至不顾众人劝阻,枉顾他们的感受,执意对你委以重任,给你建功的机会,你说这是为何?” “在下愚钝,又岂能猜到府主的心思。” “因为我惜才!” 洛天瑾直言相告。此刻,他眼中闪烁着一抹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精光,与柳寻衣四目相对,眉宇间萦绕的情绪甚是奇怪,似信任、似狐疑、似欣赏、似提防,其深意正如洛天瑾的内心一样,百般滋味,千头万绪。 此时,柳寻衣心中萦绕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似是被信任的感动,被肯定的喜悦,被欣赏的兴奋,亦是错综复杂,难以名状。 “去吧!”洛天瑾突然神色一错,淡淡地说道,“你明日便动身启程,待剿灭东湖帮后,便让惊门大部弟子回府,你亲率几个好手留在颍川,与潘八爷他们一起从颍川直接前往少林,切记一路上要小心保护,休让河西秦氏再在半路做什么手脚,重蹈颍川覆辙。三月初一,我自会带人前往少林,到时……我们在少林相聚。” …… 第一百七十章 :震破虎胆 “哈哈……洛府主果然知晓老朽心意,真把柳小兄弟派来祝我一臂之力……不对不对,如今应叫柳门主才是。除夕夜,洛阳城凤鸣楼一战,柳门主单枪匹马剑挑金刀门,此事早已名扬四海,声震江湖。佩服!佩服!” 正月二十七,柳寻衣率许衡、汤聪、廖川、廖海来到颍川潘府。其他惊门弟子奉密命,乔装改扮成苦力船夫,从水路分批而来。 清晨,潘初八亲率潘家众人,在府门外迎接柳寻衣一行。 潘家在不久前才经历一连串劫难,上上下下无不愁眉苦脸,茶饭不思。今日柳寻衣奉命而来,对潘家来说无异于绝渡逢舟,雪中送炭,潘初八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抹欣喜之色。 “潘八爷,在下奉府主之命前来相助。出来前,府主曾专程交代,让我到颍川之后,一切皆要听从潘八爷差遣。”柳寻衣拱手笑答。由于他年前来过一次,因此与潘家众人算是颇为熟络,彼此间寒暄几句,便也不再过多客套。 “快请!” 潘初八神色一正,随之主动拽住柳寻衣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将其请入府中。 堂内,众人分宾主落座,大夫人更是亲自动手,为柳寻衣几人斟茶倒水。 “前几日,洛府主已给我传来密信,说柳门主已答应与雨音假成亲之事,并愿替潘家迎战河西秦氏。”潘初八笑道,“柳门主果真是一副侠义心肠,为我潘家而不避生死灾祸,与秦氏为敌。在此,请先受老朽一拜!”说罢,潘初八竟真要起身向柳寻衣深鞠一躬。 “万万不敢当!”柳寻衣惶恐道,“我家府主与潘八爷乃忘年至交,潘家的事就是贤王府的事,我身为贤王府弟子自当视为己任,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好啊!”潘初八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旁神色复杂的潘雨音,别有深意地笑道,“老夫若真能有柳门主这样的孙女婿,夫复何求?呵呵……” 对于潘初八的心意,柳寻衣又岂会不知?只不过他心中早已认定赵馨,除她之外,断不能容下其他女子,哪怕潘雨音是窈窕淑女,才貌俱佳,在柳寻衣眼中也不过是远观之玉,可敬可佩而已。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心思。 更何况,潘雨音与柳寻衣萍水相逢,亦无任何倾慕之情。她之所以答应此事,也是为潘家大局着想,甘愿牺牲自己的名节。 “虽是假成亲,但为掩人耳目,成亲之礼却要事无巨细,步步周详。”潘文苦笑道,“非但如此,而且我们还要发出喜帖,邀请颍川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前来参加这场喜事。我们潘家在颍川毕竟算是一方名门,若不搞出点动静来,只怕日后河西秦氏不会承认。” “是啊!”大夫人陪笑道,“你们一旦在天地亲朋面前拜堂成亲,那便是名义上的夫妻。所以……”言至于此,大夫人不禁面露尴尬之色,转而看向面色复杂的潘雨音,又道,“所以我女儿算是出嫁一次,此事过后,柳门主会和雨音分道扬镳,你们虽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对雨音来说就……” 柳寻衣狐疑地望着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潘文和大夫人,反问道:“二位有什么话,还请但说无妨。” 潘初八颇为不满地盯着潘文,接话道:“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柳门主能提前写下一封休书,日后能还雨音一个自由之身。我意江湖人女,不拘小节。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可他们非要……” “自当如此!”柳寻衣痛快答应道,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可我若写下休书,就意味潘姑娘承认了这桩婚事,这对她的名节会不会……” “欸!事已至此,在外人面前,潘姑娘早已是门主夫人。倘若门主不写这封休书,岂不要让潘姑娘为难?”汤聪一脸坏笑,眼珠一转,戏谑道,“莫非……门主日后不想与潘姑娘划清关系?” “胡说!”柳寻衣低声呵斥道,“此事实属万不得已。潘姑娘舍己为人,清者自清,你休要胡言乱语!” 说罢,柳寻衣起身朝潘雨音拱手道:“潘姑娘放心,今日我不仅会写下一封休书,还会留下一封签字画押的文书,将此事原委前前后后一一解释清楚。待日后潘姑娘遇到真命天子时,便将这封文书交于他看,到时一切自会真相大白,以此来证明潘姑娘的清白。” “柳门主果然想的周到。”潘文大喜,连连谢道,“有此文书,我女儿便能在未来婆家面前自证清白。好!甚好!” “那我也留书一封,签字画押。”潘雨音感激地说道,“为柳大哥作证清白!” “也好!”柳寻衣欣然允诺。 见柳寻衣和潘雨音一拍即合,潘初八眼中却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大事既定,一直沉默不语,静静聆听柳寻衣和潘雨音商讨“婚事”的许衡,看着皆大欢喜的众人,眼中不禁闪过一抹不耐之意。 许久之后,许衡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乏味,淡淡开口问道:“敢问潘八爷,东湖帮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闻言,潘初八一怔,随之将狐疑地目光投向柳寻衣,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府主的意思是,东湖帮欺人太甚,若只是小惩大诫,只怕难收其效。将他们留在颍川,对潘家来说迟早是个祸患。所以我等此行,必要除之而后快。”柳寻衣解释道,“我已秘招三百惊门弟子潜入颍川,暂藏于城中各处。我意,择日亲率惊门弟子,直袭东湖帮老巢,并放一把大火,将东湖帮内的一切付之一炬,以防其死灰复燃,后患无穷。” 闻言,潘文神情激动地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倘若这次不将东湖帮连根拔起,日后我们的日子必然难过。柳门主有所不知,自从东湖帮强占我潘淮船商后,便将我们原本的伙计全部赶跑,所有重要位置全部换上李老虎的亲信。他们嘴上说只占一半,实际上却霸占了全部。实不相瞒,就连我……也有好几天没去过码头了,账本、书薄更是难见一面,如今船商究竟是盈是亏,利润如何,我们根本一无所知,俨然已成了局外人。唉!” 许衡边听边想,幽幽地说道:“听闻东湖帮众足有千人之多,若我们只凭三百兄弟硬闯……就算最终能大获全胜,只怕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不必担心,虽然东湖帮号称帮众过千,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些市井恶霸,这些人蛮横有余,但却武艺平平。他们原本三五成群,自成一帮,后来屈服于李老虎的淫威,不得不加入东湖帮。其实真正对李老虎忠心耿耿的人,屈指可数。”潘云赶忙解释道,“李老虎在时,他们尚有所顾忌,一旦李老虎不在,那些人就是一盘散沙。这些乌合之众都是为了求财,绝不敢拼命。所以,到时你们只要稍微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定能将他们吓的魂飞魄散。” “何为乌合之众?”许衡似是对此不敢苟同,缓缓摇头道,“他们别的本事没有,但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本事还是有的。别忘了,在东湖帮的老巢内,有他们多年辛苦累积下来的金银财宝,若我们放火焚烧,岂不是断他们财路?毁他们家业?这群守财奴一旦被逼红眼,殊死一搏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那是东湖帮的地盘,他们必然十分熟悉那里的地势、布局、密室、暗格、机关之类,我们只有区区三百弟子,本就要以少对多,若在不熟悉的地方横冲直撞,万一误中埋伏、机关之流,岂不是自投罗网?虽然惊门弟子的武功,远非那群乌合之众可比,但硬碰硬毕竟不是万全之策,此事……还请门主细细斟酌。” 见许衡又在刁难柳寻衣,汤聪、廖川、廖海顿时面露尴尬之色。这种故意拆台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元宵节当夜,许衡因为狄陌的威慑,虽暂时屈服,但其实在他心里,却对柳寻衣一直心存不忿。 一个是前任门主,一个是现任门主,汤聪几人帮谁也不合适,故而只好装聋作哑,沉默不语。 柳寻衣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便设法将李老虎单独引出来。只要东湖帮众群贼无首,到时势必会乱成一团。” “好主意。”许衡点头道,继而眉头一挑,又问道,“却不知门主打算如何‘调虎离山’?” 面对许衡的咄咄相逼,堂中渐渐弥漫出一股压抑之气。潘家众人错愕地望着貌合神离的柳寻衣和许衡,一时间谁也不知该如何圆场。 柳寻衣缓缓放下茶杯,目不斜视地直直盯着许衡,轻声问道:“纵使东湖帮有弟子过千,但李老虎总不可能将他们整日带在身边护卫,他总有落单的时候,此等小事……” “小事?”许衡嗤笑道,“我收到消息,李老虎在我们踏入颍川前,便已传下严令,将所有帮众全部召回老巢,严防死守,以备战时之需。如此看来,李老虎已经察觉到我们来者不善,所以他现在可是如临大敌,万分谨慎。听说此人一向狡猾,料想这段时间他定会蜷缩不出,以待时变,又岂会傻乎乎地离开固若金汤的老巢,只身外出,自投罗网?” 闻言,潘初八尴尬一笑,附和道:“此话倒是不假,柳门主血洗凤鸣楼,屠灭金刀门,如今名声大振,威名远扬。李老虎早就收到风声,得知柳门主即将成为老夫的孙女婿,也自然预料到你必会替潘家找他报仇。他早已被柳门主的威名吓破狗胆,又岂敢再与你叫嚣?故而李老虎早早召回所有弟子,日夜严守,打算……坚守不出。” “李老虎若死守不出,那我们就只能硬攻。”廖川沉声道,“不过他们既已做足准备,如若硬攻……只怕最后吃亏的会是我们。”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聚柳寻衣,似乎在等他给出最终答复。 柳寻衣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望着许衡,道:“许大哥说的好,李老虎素来狡猾,得知我们来者不善,定会蜷缩不出,以待时变。” “如此说来,莫非门主也无计可施?”许衡言语之中饱含讥讽之意。 柳寻衣并不恼怒,依旧镇定自若,淡笑道:“不如我与许大哥打个赌,如果我能将李老虎引出东湖帮……那肃清余孽,纵火焚烧这些力气活,便由许大哥带人去做,我则难得浮生半日闲,就在这潘府之中沏一壶茶好,静候佳音,如何?” 闻言,众人神色纷纷一变,许衡更是眼泛狐疑,沉吟道:“若门主不能将他引出来呢?难道你还想单枪匹马,一个人去血洗东湖帮不成?如此一来,就算你答应,只怕回去后在府主面前,我等也不好交代。” “许大哥放心,我虽自不量力,但却不至于傻到自以为能以一敌千。”柳寻衣摇头笑道,“若我不能将李老虎引出东湖帮,那便是我才薄智短,亦没有本事再继续执掌惊门,此事便交由许大哥一人决断,我听命行事。待面见府主后,我会主动请辞让贤,将惊门之主的位置交还于你,如何?” 许衡一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狂喜之色,追问道:“此话当真?” “如有虚言,五雷轰顶!但在此之前,你们全要听我的命令行事,不能再有任何违逆!” “好!好好!”许衡激动地连连点头,毫不迟疑地答应道,“你我便将此事说定,谁也不可反悔!”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悉心设局 “柳门主,李老虎在颍川混迹多年,曾经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他狗命,但皆是无功而返。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颍川地界,曾有不少人‘杀虎’不成,反受其累。” 潘府书房内,潘初八满眼担忧地注视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刚刚在大堂人多眼杂,有很多话,潘初八不便直言。此刻,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因此潘初八终于忍不住一吐心中忧虑。 柳寻衣眉头一挑,反问道:“潘八爷在担心什么?” “实不相瞒,我担心柳门主不能将李老虎引出东湖帮。”潘初八坦言道,“恕老朽直言,李老虎此人一向狡猾多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令自己身陷险境。颍川内外布满其耳目,想必他早已收到消息,知道贤王府要派人对付他,心里更清楚东湖帮与贤王府乃天壤之差,自己断无抗衡之力。因此他定会加倍小心,以防不测。老朽斗胆请教,柳门主打算如何引蛇出洞,还盼直言相告。” “潘八爷说的好。”柳寻衣点头道,“以李老虎今时今日在颍川的地位和身份,绝非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调虎离山。我们若逼的太紧,反倒会令他再三提防,愈发难对付。” 说罢,在潘初八狐疑的目光下,柳寻衣话锋又一转,笑道:“不过刚刚潘八爷也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现身,但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呢?” “此话何意?”潘初八眉心一皱,似懂非懂地反问道,“难道你能让李老虎‘万不得已’?” “李老虎在颍川说一不二,只手遮天,我岂有这个本事?”柳寻衣神秘一笑,幽幽说道,“不过我虽没本事请君入瓮,但却有人可以。刚才潘八爷说,颍川内外早已布满东湖帮的耳目,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收到风声,此话或许不假。但我敢肯定的是,有一个人……或许是颍川地界内,李老虎唯一不敢轻视的人。” “谁?”闻言,潘初八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问道。 柳寻衣反问道:“此人是谁,应该由我来问潘八爷,潘八爷怎反过来问我?” “这……” 望着一脸糊涂的潘初八,柳寻衣主动凑到他身边,下意识地左右顾盼几眼,而后低声耳语道:“潘八爷勿忧,李老虎和东湖帮只管交给我,我定会替潘家报仇雪恨。不过,潘家在颍川经营数十载,想必定然人熟地熟,百事皆知。故而我想向潘八爷打听一个人,还望潘八爷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关此人的底细,无论大事小情,说的越详细越好……” …… 三天后,傍晚。 颍川城南,一处偏僻的小巷内有间四方小院。院中不时传出男人的笑声,以及几名女子的阵阵娇喘。推杯弄盏,莺莺燕燕,令人不禁对其中的满园春意浮想联翩。 房间内,三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正嬉笑着围靠在一个四十岁上下,相貌白净的男人身边。 三个女子或是端着酒杯,或是夹着菜肴,纷纷搔首弄姿,向男人极尽谄媚之能事。 男人满脸惬意地任由她们小心伺候着,双手不老实地在三个女子身上肆意游走,不时还在她们那柔若无骨的娇躯上掐捏几下,令她们不禁发出阵阵痛呼,这反倒更令男人心猿意马,享受的不亦乐乎。 男人穿衣打扮,富贵逼人,单看其手指上所带的玉扳指,便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此人名叫何善,乃蒙古朝廷设在颍川的“达鲁花赤”,其类似于大宋的“知州”一职,主掌地方军政民生,乃名副其实的颍川之主。 何善本是汉人,他能在蒙古朝廷做官,原因有二。 其一,受祖上蒙荫,何善曾祖曾是大宋朝廷敕封在颍川的地方官,后历经宋金之战,其曾祖卖国求荣,投靠金人,金国念其曾祖有功,便令他继续执掌颍川。之后宋蒙联合灭金,何善的祖父又再一次卖主求荣,转投蒙古,因其祖父能言善道,见风使舵,故而再度逃过一劫,并且还被蒙古朝廷赏赐,令其全家改汉为蒙。自此之后,何家便开始名正言顺的以蒙人自居,但却未再做官。 其二,何善在其父亲的悉心周旋下,凭借俊朗不俗的外貌,和油嘴滑舌的口才,在多年前,成功迎娶了一位蒙古重臣的小女儿为妻。此后不久,何善凭裙带之力,顺利踏入仕途,被派到颍川任职,直至今日。 至于那位蒙古重臣的小女儿,则是个天生的丑胎。样貌其丑无比,并且还是个瘸子。若非如此,这个机会恐怕也轮不到何善头上。 最初几年,何善因初入仕途而不敢造次,但后来随着他年纪的逐渐增长,胆子变的越来越大,对自己的丑妻也越发嫌弃。于是在两年前,他在城南买下这座小院,并陆续私养了三名小妾,金屋藏娇,供其享乐。 今夜,亦如往常一样,何善欺骗妻子说政务缠身,夜宿衙门而不归,实则却是偷偷跑到这里来逍遥快活。 “来来来,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满身酒气的何善,颇为豪爽地从怀中掏出三支金簪、一沓银票,随手扔在桌上,大笑道:“金簪一人一支,至于银票嘛……就看今天晚上,你们谁最有本事把老爷我伺候的舒服,我就给谁,哈哈……” 三名小妾闻言无不大喜过望,眼中皆泛起一抹贪婪的精光。她们急忙拿起金簪,迫不及待地戴在头上,争相恐后地向何善献媚。 何善坠入花丛,意乱情迷,津津有味地看着她们争奇斗艳,内心极为满足。 “嘭!” 突然,一声巨响自院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而仓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房间内的四人同时一愣。可不等面带不悦的何善起身查探,房门已是“嘭”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廖川、廖海带着四五个惊门弟子风风火火地闯入房间,何善还未来的及有所反应,一把泛着寒光的钢刀,便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何善颤声质问道。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还不断地朝房外望去,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不用看了。”廖川冷声道,“你的手下已被我的人全部擒住,现在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们想干什么?”何善强压着心头忐忑,怒声喝道,“知道我是谁吗?敢在这儿得罪我,当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何善?”不等何善把话说完,廖川已颇为不耐地开口打断道。 “既然知道……” “带走!” 见何善主动承认,廖川也不再废话,当即喝令一声,猛地出手拽住何善的胳膊,如同拎小鸡崽一般,将惶惶不安,不断挣扎的何善,蛮横地拖出房间。 “那三个女的怎么办?”廖海问道。 “一起带回去!”廖川应道,“咱们跟踪何善三天三夜,就是为了找出她们。” 廖川下令,几名惊门弟子快步冲入房间,将不断尖叫的三名小妾一并带了出去。 何善非但不傻,而且还极为精明,他听廖川说已跟踪自己三天,便料定他们是有备而来。故而再次拼命挣扎起来,并大声嚷嚷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找我作甚?”何善故意闹出动静,意在惊动四邻,只要有人报官,那他便有获救的机会。 只可惜,当年何善选买下此院时,为避人耳目,特意挑选在僻静无人之所,却万没料到今日竟会因此吃亏。 “有人要见你!”廖川一边将何善强行拽上马车,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辆马车是何善的,柳寻衣曾特意交代,在颍川城内穿街过巷,一定要用何善自己的马车,以免引起东湖帮的怀疑。 “谁要见我?” “去了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廖海已是马鞭一扬,马车即刻飞离小巷,绝尘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高升客栈后门,在廖川、廖海的“引路”下,战战兢兢的何善,带着他的三名小妾,一路来到客栈后院的一间厢房。 一进门,何善便看到一个和自己同样惶惶不安的身影。那人的长相与何善颇有神似,正是其本家兄弟,何安。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安与何善是同宗本家,何善发迹后,便将其招至身边,在颍川府衙做个师爷,平日里人模狗样儿,但却整日不务正业,尤其偏好古玩字画。 “何安?”何善诧异地望着六神无主地何安,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在家替我守着夫人吗?” 何善出来私会小妾,则会安排自己的亲信何安,在家替他监视夫人,以防东窗事发。 “大哥,我……” “何大人喜欢风花雪月,令弟同样有此嗜好。我们找到师爷时,他正在杏春楼小翠姑娘的闺房里,尽享齐人之福。呵呵……” 不等满脸委屈的何安开口,一道清朗的笑声陡然自屏风后传来。紧接着,面带微笑的柳寻衣,在许衡、汤聪的陪伴下缓步而出。 “久仰何大人威名,在下朝思暮想,日夜都盼望着能与大人相见。今日不得已用这种方法请大人前来,还望恕罪!恕罪!”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威逼利诱 “何安,你个混账东西!” 何善下意识地以为是何安出卖自己,故而心中大怒,挥手给了何安一记狠狠的耳光,随之怒骂道:“我让你在家守着夫人,你竟敢擅自跑出去喝花酒?而且还在外惹是生非,尽给我找麻烦。” “大哥,嫂夫人多年来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什么好守的?”何安委屈地辩解道,“再者说,我也只是……只是偷跑出来一会儿,本想快些回去,却没料到竟被他们捉来?” 说罢,何安伸手一指柳寻衣,言语虽恼怒,但神色却仍十分忌惮,道:“他们不是我惹来的,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 闻言,何善一愣,转而望向柳寻衣,之后又左顾右盼一番,狐疑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带我来这儿作甚?” “何大人,你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仗你岳丈大人的庇佑,如果让他知道,你竟背着他宝贝女儿,在外私养了三个小妾,不知结果会如何?”柳寻衣优哉游哉地坐在桌旁,一边为何善斟茶,一边风轻云淡地说道,“我已查过你的底细,你岳父家有两个女儿,而且尤其疼爱先天残疾、命途多舛的小女儿,也就是你的原配夫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善听的心惊肉跳,若此事真让他岳父知晓,何善的好日子就算彻底到头了。 不过何善毕竟为官多年,又岂会轻易被人唬住,故而强作镇定地冷笑道,“你敢威胁本官?我一向吃软不吃硬,有种你就把这件事捅出去,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哼!” “何大人稍安勿躁!”柳寻衣伸手一指对面的椅子,笑道,“坐下喝口茶,消消气。我若真想毁你前程,大可把你的三位小妾直接送到府上,交由尊夫人发落。又何须把大人请到这儿来?我与大人无冤无仇,怎会平白无故找你麻烦?今日,在下只想和大人交个朋友。” 闻言,何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他面色谨慎地坐在柳寻衣对面,待他上上下下地朝柳寻衣细细打量一番后,方才缓缓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看着似乎颇为面熟。” “何大人果然好眼力,还记得去年的腊月初八,潘八爷过寿。”柳寻衣淡笑道,“何大人曾去潘家贺寿,虽只是稍稍站脚,转瞬离开,但我与何大人的确在那时有过一面之缘。” “潘家?过寿?”何善自言自语地嘀咕几声,思量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惊呼道,“莫非你是贤王府的人?” “何大人如何知晓?”柳寻衣话音未落,便已猜破缘由,点头笑道,“是了,一定是东湖帮的李老虎告诉大人的。” “本官与贤王府素无瓜葛?不知你今日这是……” “冒昧打扰何大人,当然是有天大的好事。”柳寻衣笑道。 “好事?” “不错!”说罢,柳寻衣的目光突然转向汤聪。但见汤聪快步上前,将怀中所抱的一幅画卷,在桌上缓缓展开,并问道:“何大人,可否认得此图?” “这是什么?”何善扫了一眼画卷,见卷中所画乃是山水林溪,画质颇为古朴,画风甚是精妙。 “晴川山水图!” “嘶!” 柳寻衣此话一出,何善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还颇为不屑的目光,顿时变的紧张热切起来。 “我知道何大人的岳丈,一向对中原的古玩字画极富兴趣。他的大女婿,当年就因为献上一件稀世唐三彩,故而从四品知州,直接擢升为二品同知。”柳寻衣察言观色,不紧不慢地向何善解释道,“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何大人却仍只是四品官,以大人的满腹才学,实在是大材小用。呵呵……自那之后,凡遇大人岳丈的寿辰,何大人必会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设法讨好,以求受到重用。只可惜……大人所赠寿礼,往往都是些庸俗之物,难入岳丈法眼。但今日这幅晴川山水图,却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比之当年的唐三彩还要珍贵百倍千倍。若何大人能将此图献于岳丈,莫说是二品同知,就算是当个一品官……也未尝不可?” “咕噜!” 闻听此言,何善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对于此图,他虽早有耳闻,但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素问……咳咳……”何善缓缓开口,喉头忍不住地一阵阵发紧,“素问此图乃稀世珍宝,不知你又是从何而来?这图……又是真是假?” “稀世珍宝固然难寻,但也要分是什么人去找。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无暇去找,而贤王府却是门生故旧遍天下,想找区区一张图,岂不是易如反掌?今日师爷也在此,听闻他对古玩字画颇有研究……”柳寻衣笑道,“何不让师爷上眼,一鉴真伪?” 见状,早已按耐不住的何安迅速冲上前来,如获至宝般俯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细细观瞧。许久之后,何安面色惊骇地看向何善,难以置信地感叹道:“大哥,此图是……真迹……” “嘶!”何安此话,令何善的精神再度一震。 “若大人肯交在下这个朋友,不但你私养小妾的事不会被捅出去,就连这幅晴川山水图,在下也愿双手奉送。”柳寻衣神色一凝,伸手指向一旁的木箱,正色道,“并且,这里还有白银十万两,也一并孝敬给大人。” 话音未落,许衡已将箱盖掀开。顷刻间,一枚枚璀璨白银浮现而出,耀耀生辉,夺人耳目,直看的何安和那三名小妾眼睛发直。唯独何善,却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踌躇模样。 柳寻衣先是威逼,而后利诱,将火候拿捏的如火纯情,恰到好处。 “你……”何善瞥了一眼木箱,又看了看桌上价值连城的晴川山水图,强压着内心波澜,反问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直说吧!你究竟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聪明!”柳寻衣称赞道,“何大人快人快语,在下便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何大人知道我是贤王府的人,那也应该知道,我家府主与潘八爷交情匪浅。如今东湖帮对潘家咄咄相逼,我家府主自然要对其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柳寻衣紧紧观察着何善的反应,见他仍是气定神闲,目无波澜,方才继续说道:“东湖帮之所以能在颍川欺行霸市,为所欲为,究其根源,只因其受到官府庇佑。李老虎更是视大人如再生父母,对大人三天一孝敬,五天一上供,巴结不断。其目的,无非是想让何大人做他的靠山,好让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在颍川地界称王称霸。因此,在今日的颍川,李老虎狂傲自大,目中无人,任何人在他眼中都如同猪狗,但唯独何大人,他却是断断不敢怠慢。” “那又如何?”何善狐疑道,“我知道你想对付他,此事我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给贤王府面子,至于其他事……我不想过多插手。” “眼下李老虎整日龟缩在东湖帮内,要对付他并不容易。所以我想引他出来,但却又请不动他的大驾。因此想烦请何大人出面,将李老虎‘请’出来。”柳寻衣开门见山地说道,“只要李老虎一到,何大人的三名小妾、十万两白银,以及这幅晴川山水图,你可全部带走。” “我若不答应呢?”何善语气不善地试探道。 “就算何大人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也同样保不住东湖帮。待我率弟子强势杀入,一样可以灭他满门,只不过是多费些力气而已。但与此同时,何大人的三位佳丽,也会出现在令岳丈面前,到时后院失火,何大人可不要追悔莫及。一边是名利双收,一边是家破人亡,我想何大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说罢,柳寻衣轻轻挥手,汤聪迅速将晴川山水图,从依依不舍的何善面前收走。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何善话锋一转,言语中杀机尽显。 “怕!”柳寻衣摆手笑道,“但你杀了我又能如何?我不过是贤王府中一介无名小卒,如今府主已经下令,李老虎必死无疑,何大人又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铤而走险?今日我若死在这儿,明天就会有成百上千的贤王府弟子出现在颍川城。到时,真正遭殃的或许不再是李老虎一个人。呵呵……为了一个李老虎,何大人不但不能讨好岳丈,而且还要放弃大好前程,甚至要冒着东窗事发,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风险,真的值吗?” 柳寻衣此话虽然狂傲,但却无不道理。何善不是傻子,孰轻孰重,他自然看的透彻。 “我如何信你?李老虎每年供奉我钱财无数,你若对付他,岂不是断我财路?更何况,如果你想害我,那我岂不是要人财两失?” “我若想害你,你早就死了。”柳寻衣摇头道,“何大人不妨想想,你是官府中人,我们招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而且,你献上晴川山水图后,相信也不会再在颍川这个小地方委曲求全,何大人必会飞黄腾达,跃上高枝。到那时,难道你还会在乎东湖帮那点供奉吗?” 言尽于此,房间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何善目光闪烁着,反复思量着此事的得失利弊,而柳寻衣则是不紧不慢地自顾喝茶,也不催他。 许久之后,何善眼神陡然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罢了!东湖帮这两年日渐势大,李老虎也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借你们之手除掉他,对我而言未必是坏事。就算我不能因此得势,大不了日后再另择他人,取代李老虎便是。” 其实何善的心里话只说出一半,还有一半,便是万一柳寻衣戏耍他,他日后大可向潘家兴师问罪。潘家在颍川树大根深,还有几十年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跑的和尚,却跑不了庙。 “大人此话说的痛彻。”柳寻衣应道。 “不过李老虎已经知道你要对付他。”何善话锋一转,说道,“前几日,他派人给我送来大批金银,求我以官府之力,暂替他照应东湖帮在城中的各处生意,设法扼制潘家和贤王府,并在必要时助他一臂之力。以往这种事他都会亲自来求我,如今却是让手下传话,显然他现在已是惊弓之鸟,再想引他现身,定然不易。就算由我出面,只怕李老虎也不会轻易上当。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主动邀请过他,如果此时冒然相邀,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既是如此,还让他主动来求大人便是。”柳寻衣沉吟道,“从现在开始,城中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李老虎再派何人求助,大人都无需理会,我要逼李老虎主动来求大人。到时,大人再与他相约于此,之后的事,就无需再劳烦大人了。” “在这个节骨眼,让他主动来找我?”何善将信将疑地问道,“有可能吗?” “何大人放心,在下自有对策。” ……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卷残云 “这是东湖帮的宝局,你们也敢撒野……” “去你妈的,砸的就是你东湖帮!” 二月初二正午,颍川城西的东湖赌坊正是生意最为红火的时辰,突然闯来一群不速之客,这些人身手不俗,三下五除二便将赌坊内的十几个打手撂翻在地。而后他们挥舞着刀枪棍棒,将乌烟瘴气的赌坊砸的稀烂,其中不少赌客因为闪避不及,也凭白挨了几记拳脚。 一时间,哀嚎四起,人们无不惊慌逃窜。 赌坊的掌柜火急火燎地从后院冲来,可不等他看清局势,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名彪形大汉一脚踹翻在地。 打砸过后,廖川拎着钢刀走上近前,抬脚踩在掌柜脸上,用冰冷的刀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冷声道:“你是管事的?” “大爷,误会了!误会了……”掌柜见风使舵,也不敢再嘴硬,连连求饶道,“各位大爷,可认识东湖帮的李帮主?这间赌坊是他的,今天肯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了……” “没误会!” 话音未落,廖川已将刀锋猛地一挑,锋利的刀尖登时将掌柜的右眼珠挖了出来。霎时间,殷红的鲜血从骇人的窟窿中“汩汩”冒出,掌柜更是疼的发出阵阵如杀猪般的嘶吼。 “听着!”廖川的刀尖紧紧抵在掌柜太阳穴上,吓的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迅速闭上嘴巴,用仅剩的一只眼惶恐地望着廖川。 见状,廖川冷哼一声,又道:“回去告诉李老虎,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两天趁早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子去砍!” “你……” “记住没有?”不等掌柜开口,廖川突然将刀向下一压,锋利的刀尖瞬间刺破肌肤,险些扎穿掌柜的脑袋,吓的他连忙应道:“记下了!小的记下了!” “行了!”廖川回身望着已成一片狼藉的赌坊,转而对十几个惊门弟子说道,“把钱收走,把这儿放把火点了。” “是!” 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廖川则率人快步离开赌坊。路上行人纷纷惊恐闪避,唯恐惹祸上身。 半个时辰不到,刚刚还人满为患、兴奋喊叫的赌坊,此刻已变成一片废墟灰烬。 …… 从初二正午,至初五傍晚。短短三天,颍川城中烽烟四起,祸事不断,东湖帮麾下的六间赌坊、三间青楼、十七间铺子、三处水陆码头,全部遭逢灭顶之灾。 柳寻衣下令惊门弟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东湖帮的家业一一捣毁,甚至就连许多受东湖帮庇佑的其他商号,也不同程度的遭逢噩运。 不少人前去报官,可官府上下早已收到何善严令,凡与东湖帮有关的事,一律不管。 那些向东湖帮交了不菲供奉的商号,顿时怨声四起,纷纷跑去东湖帮,向李老虎讨要说法。 柳寻衣向颍川大大小小数千商家,下达江湖禁令。 颍川地界内,所有面铺、米铺、绸缎庄、铁匠铺、水库、肉铺、菜贩等等,一缕不许做东湖帮的生意,凡有擅自勾结东湖帮者,一律视为与贤王府作对。 留守在各处的东湖帮众,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断胳膊断腿。全部被惊门弟子连轰带打地赶回东湖帮,不得不向李老虎求助。 一时间,正座颍川城,除了东湖帮的老巢外,其他地方几乎再也寻不到东湖帮弟子,就连每日热闹非凡的码头上,也再找不出东湖帮众欺行霸市的身影。 被夺走一半的潘淮船商,自然回归潘家所有,李老虎安插的亲信全被驱赶。这三天与潘淮船商有着相同经历的商号,少说也有二三十家。 东湖帮在颍川猖獗了这么多年,头一次遭逢此劫,不少平日里被欺压的颍川百姓,欢欣鼓舞,直呼大快人心。 更有一些东湖帮之外的势力,好似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早已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动,借机迅速蚕食,甚至瓜分东湖帮的地盘。 李老虎屡次三番地派人去官府,求何善出兵相助,但何善却总以各种理由闭门谢客,对东湖帮的劫难,以及颍川城的乱局视而不见。此举,更令李老虎心乱如麻,顿感危机四伏,昼夜难安。 …… 二月初五,傍晚。东湖帮议事堂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嘈杂而凌乱。 李老虎阴沉着脸坐于首位,帮内各大管事则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或是左顾右盼、或是交头接耳、或是激烈争论、或是愁眉不语。 虽形态各异,但神色却无不满含焦虑,堂中的气氛也一改往日的轻松惬意,变的压抑无比。 “回禀帮主,西山帮老大说这几日身体抱怨,所以不能应邀前来。” “回禀帮主,龙头山大当家的娘死了,龙头山上上下下都在服丧,所以也不能前来。” “回禀帮主,万源盐铺的掌柜闭门不见,无论我如何敲门都无人应答……” “帮主,码头上那些船商联合起来,都不再给咱们交份子。兄弟们前去要账,他们说不交钱还没麻烦,交了钱反而要遭殃,甚至还有人打了咱们兄弟几个耳光……” “帮主,今天又有一百二十三个兄弟偷偷跑了,加上之前偷跑的人,咱们在三天里已接连损失了近三百人。再这样下去,莫说抢回地盘,就连咱们的老巢只怕都快保不住了……” 一个个坏消息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李老虎脸色铁青,怒斥道:“够了!够了!这些王八蛋,以前没事的时候都巴结着老子,与我称兄道弟。现在见老子有难,便都像躲着瘟神一样躲着老子,更有甚者还他妈落井下石,恨不能推我去死。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哼!潘初八、柳寻衣,他们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还真当我怕你们不成?” “帮主,刘三回来了!” 伴随着一道兴奋的呼喊声,但见两个小厮架着气喘吁吁的刘三,一路小跑进议事堂。 一见刘三,堂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满含热切的目光,早已不约而同地投在他身上。 “刘三,怎么样?”李老虎迅速起身,两步冲到刘三面前,急声问道,“银子送去了?” “送……送去了……”刘三连喝了几大碗清水,这才稍稍舒缓几分,赶忙回道,“回禀帮主,十万两银子,一个子儿不少,都送去了。” “何善收了没有?”李老虎又问。 “收了!”刘三拼命点头道,可还不等李老虎开口,便又补充道,“收是收了,可结果还是跟前几次一样,收了钱后,就把我打发回来了。” “什么?” 刘三此言,令众人顿时一惊。李老虎更是气的咬牙切齿,喝问道:“那你这次去,有没有亲眼见到何善?” “见到了!”刘三道,“官府的人收钱后,本想轰我出去,可我当场撒泼,逼的他们没办法,只能请何善出来见我。” “然后呢?” “然后我问何善,这三天,你前前后后收了我们好几拨银子,为什么还不替我们解决麻烦?”刘三道。 “问的好!”李老虎称赞道,“他怎么说?” “何善满口推脱,说这回咱们得罪的是贤王府,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从长计议。”刘三愤愤不平地说道,“然后我又问他打算如何从长计议?何善却沉吟不语。我再三追问,说既然要从长计议,又为何要收我们的银子?三天时间,我们前后加在一起,已送出十八万两白银。就算把这十八万两扔到水里,也应该听个响儿吧?” “说的好!”李老虎连连点头道,“如果不帮我们,那就把银子还回来。天下哪有收人钱财,却不替人消灾的事?” 刘三忙道:“不错,我依照府主吩咐这么问他,可何善却骂我人微言轻,是无名小卒,没资格和他讨价还价。而后还不等我再说,他便命人将我乱棍轰了出来。” “妈的,我看着何善分明就是在敲我们竹杠。”一个黑脸汉子怒声道,“我们送的金银珠宝他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可对我们的恳求却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好个卑鄙无耻的贼子!” “何善这么做,是不想得罪贤王府。”另一名年纪稍长的长须老者说道,“我们与何善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深知此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遇事必先自保。昔日他对我们有求必应,一是因为我们给了他足够多的好处,二是因为我们所求的事,都触碰不到他的身家性命,故而他自然乐的从中牟利,大赚一笔。但今时今日却迥然不同,贤王府的怒火已蔓延至整座颍川,外边人人自危,何善也是一样。他又岂会为了救我们,而把自己置于险境呢?” “帮主,依我之见……不如向河西秦氏求助吧?”刘三沉吟道,“咱们之所以得罪潘家,根源就是河西秦氏。我们替他们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我们有难,秦家又岂能置之不理?” “你出的去吗?”李老虎怒哼道,“如今,贤王府的人已将颍川城封锁的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再者,就算我们的消息能送出去,河西秦氏又真会派人来帮我们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如今在颍川地界,能帮我们的人只有何善。一者,他是官府的人,贤王府再如何放肆,也断不敢和蒙古朝廷公然作对。二者,何善手中握有兵马,若由他出面助我们抢回地盘,实在易如反掌。” “可我看何善的态度,似乎不会帮我们对付贤王府。”刘三迟疑道。 “那是因为我们给他的好处还不够多,不足以让他为此而拼命。”李老虎气的浑身颤抖,一字一句地说道,“何善是想趁机狠敲我一笔,他在等着我亲自去求他。” 今日的李老虎又气又悔,气的是树倒猢狲散,屋漏偏逢连夜雨。悔的是当初得知潘初八与贤王府的关系后,自己就不该再去招惹潘家,否则也断不会有今日之祸。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贪心,怪不得别人。 “帮主的意思是……” “你替我转告何善,告诉他我愿拿出东湖帮几十年所积攒的所有金银,换他助我一臂之力。至少也有……黄金三万两……”李老虎颤颤巍巍地说道,“待他空闲时,我会先拿出三分之一,亲自给他送去。剩下的……等此事过后一并交付。”在说这番话时,李老虎的心都在滴血。 “帮主,这可是咱们兄弟拼死拼活几十年攒下来的……” “无妨!”李老虎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我所失去的一切,他日必会从这些落井下石的人身上,再如数地讨要回来……不!到时我要让他们加倍奉还,以雪今日之耻!”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鸟入樊笼 二月初七,黄昏。 三辆被装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自东湖帮内徐徐而出。它们穿街过巷,七扭八拐,摒弃人多眼杂的明街大道,专挑僻静无人的暗巷小路,一路直奔高升客栈而去。 高升客栈后门,前后两辆马车上先窜下来十几个持刀带剑、体型彪悍的汉子,他们下车后迅速分成两拨,满眼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将这条小巷的两端出入口死死守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刘三战战兢兢地在附近徘徊三四圈,转而快步走向中间的马车,低声道:“帮主,没发现异常,下车吧!” “嗯。” 伴随着一声轻应,身披黑氅、头戴斗笠的李老虎,在两名壮汉的小心搀扶下,迅速钻出马车,跟随刘三闪入高升客栈后门。 “哈哈……能把威风八面的李老虎,逼的要乔装改扮才敢出门,贤王府的名头果然厉害。” 李老虎一踏入房间,便迎来何善一阵毫无避讳的嘲讽,惹得他又羞又恼,急忙将大氅斗笠褪下,露出一张面沉似水的四方大脸。 “何大人莫要说风凉话,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过是暂避其锋芒罢了!”李老虎气哼哼地走到何善对面,径自坐下,辩解道,“如今柳寻衣和潘初八气势正盛,我先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哼!” “没出息!”何善不屑地盯着李老虎,笑骂道,“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老虎去哪了?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上,竟让一个外人给吓成这副德行,真是丢人现眼!枉我让你执掌颍川大大小小帮派这么多年,莫非你就这点胆量?” 站在一旁的何安,伺机冷笑道:“李帮主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他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如今人家可是鼎铛玉石,浆酒霍肉,方丈盈前,妻妾成群,自然也要变的惜命。呵呵……” 闻听何善与何安阴阳怪气地调侃,李老虎心中盛怒,但却又碍于今日的处境,以及何善的地位,故而不敢造次。只能一言不发,默默忍受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挖苦嘲讽,暗暗怄气。 “说吧!今日你找我何事?”何善故作不耐地问道,“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陪你闲扯。” 李老虎眼神一变,随之强压下心头怒气,缓缓开口道:“李某人如今的境遇,想必何大人也应该清楚。在下来此别无他意,只想请何大人救我一救!” 说罢,李老虎伸手入怀,颤颤巍巍地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满眼不舍地慢慢放到桌上,道:“这里有银票一百万两,还请何大人……笑纳!” 何善朝桌上轻轻一瞥,故作为难地连连叹息道:“这……恐怕不太好吧!本官无功不受禄,这么多钱只怕受之有愧。” “请何大人务必收下!”李老虎强压心头火,咬牙切齿地跪倒在地,朝何善毕恭毕敬地叩首道,“何大人放心,这些只是定钱,待此事解决之后,还有双倍于此的银票奉上!” “呵呵……”何善轻轻一笑,眼神示意何安将银票收下,之后亲自将李老虎搀扶起来,笑问道,“这些银票,本官先替你保管着。只不知你打算让本官如何救你?” “贤王府欺人太甚,我想请大人即刻派兵,捕杀柳寻衣等人。”李老虎眼睛通红,怒声道,“最好见一个杀一个,让贤王府的人再也不敢踏入颍川一步。” “这……”何善面露难色,“恐怕不妥吧?贤王府有多大势力,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就连洛阳将军汪绪统都斗不过他,我区区一个颍川小吏,又岂是他们的对手?”说罢,何善还故作无奈地解释道,“本官与你已有十几年的交情,这次不是不想帮你,只是帮你归帮你,却不能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不是?” 见状,李老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本想再求,却见何善心意已决,神色坚定,故而心知此事难以达成所愿。 李老虎思量片刻,又道:“那就请大人派兵替我夺回失去的地盘,如今我要小心防范贤王府来袭,因此已召回所有弟子,以备不时之需。眼下各地盘皆无人可守,亦无人可救,短短数日,便被贤王府的人扫荡数十处,可谓损失惨重。更有一些蠢蠢欲动之人,借势而起,欲要瓜分我东湖帮的生意。所以我想请大人派出兵马,暂替我看守几日,待这阵风波过后,我再去一个个地收拾他们。” “这……” “何大人!”这次不等何善推脱,李老虎已抢先一步,道,“你说自己不想与贤王府作对,更不敢去杀他们的人,这些李某人都能明白体谅。但此事无需大人杀人,甚至无需与柳寻衣正面抗衡,只需以官府平乱的名义,派兵看守即可。贤王府弟子在颍川各处打砸抢烧,大人乃颍川之主,派兵平乱,维护一方安定,乃职责所在,合情合理。再者,这么多年,我对大人忠心耿耿,百般孝敬,难道如今连这点小事大人都不肯帮我吗?” 看着李老虎愈发急迫的眼神,何善却连连咂舌,避重就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此事且容本官三思……” “三思?” 面对何善的百般推诿,一忍再忍的李老虎终于爆发了,怒声道:“何大人,这么多年我对你孝敬不断,此事我就不提了。单说这几日,我已先后派人求了你不下十次,金银财宝献上无数,可谓费心费力,耗尽家财,不惜颜面,千般哀求。可你却一再推脱,今日我李某人冒着生死之险,亲自来这里求你,你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对我敷衍搪塞,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善大怒,冷声喝骂道:“李老虎,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本官大呼小叫?今日我能来见你,已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却得寸进尺,不识好歹。此事我就算不帮你又能如何?没有我,你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何善!” 李老虎怎么说也是一帮之主,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何时有人敢对他出言不逊?故而登时大怒,拍案而起,怒声道:“你休要逼我!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有事,你也休想好过!” “你什么意思?”何善冷喝道,“你是你,我是我,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这么多年,你在颍川所做的一切丑事,我都了如指掌。”李老虎冷笑道,“贪赃枉法之事我就不说了,你可还记得自己在南城私养的三个小妾?你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我早已在暗中查清。这次你若不肯帮我,我定会在临死前,将你的丑事全部捅出去,到时看你那瘸子老婆会不会绕你?你的岳丈又会如何惩治你?” “你!”何善万没料到李老虎竟敢暗查自己底细,不禁气的浑身颤抖,眯起的眼中顿时布满杀机,冷声道,“李老虎,你敢威胁我?” “何大人,你我早已是同气连枝,你若肯救我,我保证日后你有的是好日子过。”刘老虎狞笑道,“但你若想落井下石,咱们谁也别活!” “你……”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令李老虎瞬间变的紧张起来。刘三和两名东湖帮弟子顺势抽出钢刀,一脸谨慎地盯着门口。 “客官,您要的酒来了!”房间外传来小二的声音。 闻言,李老虎几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反观何善与何安,却眼神一动,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何安朗声问道:“可是烫好的酒?” “客官只管放心,酒已烫好,现在就能喝。” “甚好!”何善答应一声,转而看向面带狐疑的李老虎,语气缓和道,“我们不必争辩,毕竟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呵呵……有什么话我们大可一边喝酒,一边细说。我救你,救你便是!” 说话的功夫,何善已缓缓起身,在李老虎阴沉的目光注视下,带着何安一起朝门口走去。 闻听此言,李老虎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故而心中大喜,同时也下意识地放松了戒备。 开门后,何善、何安先后迈步而出。紧接着,外边传来这一阵若远若近的谈笑对话。 “何大人,你的东西都已准备妥当,现在便可取走!” “多谢!多谢!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何大人请!” 听着门外古怪的寒暄声,李老虎不由地心中生疑,猛地起身对刘三几人招呼道:“随我出去看看!” 可还不等李老虎迈步,房外却有人影闪动,随之推门而入。 李老虎定睛观瞧,猛然发现此刻进来的人,已并非何善、何安,而正是他日防夜防的柳寻衣。在柳寻衣身后,还跟着许衡、汤聪、廖川、廖海几人。 “你……” “李帮主,别来无恙?”柳寻衣一边朝李老虎走来,一边缓缓抽出宝剑。 刘三和两名东湖帮弟子见状,登时大吼着挥刀猛扑上去。不等柳寻衣招呼,许衡几人已先一步出手,将他们瞬间斩于刀下。 霎时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悄然弥漫在这间狭小的客房中。 “你……” 李老虎早已被柳寻衣吓破了胆,此刻又惊又怒。但心里更清楚,今日的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故意引他现身的骗局。 “李老虎,多行不义必自毙。”柳寻衣来到李老虎面前,不等李老虎仓促拔刀,冰冷的剑锋却已死死抵在他的脖子上。柳寻衣目无表情地说道:“这么多年,你在颍川犯下累累罪行,杀人放火、欺行霸市、逼良为娼、强取豪夺,实在罪无可恕,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釜底抽薪 “别……别杀我……” 李老虎惊慌失措,赶忙威胁道:“事已至此,即便杀了我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反而会招来其他东湖帮弟子的仇杀。在来之前,我已嘱咐过他们,沿途每隔三百米便设下一处暗哨,只要我稍有异样,他们即刻便能赶来相救。” 廖川冷声道:“你布下的眼线,刚才已被我们一一解决了。现在没人知道你在高升客栈,更没人知道你的处境。至于东湖帮弟子,只怕现在还在老巢中,一边吃喝一边等着你的喜讯。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眼见大势已去,李老虎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他又看向眼中布满杀机的柳寻衣,急中生智,苦苦哀求道:“是河西秦氏!是他们在幕后指使我对付潘家。我是迫于无奈,我是被逼的……求求你们别杀我,我可以给你钱,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把夺来的一切都如数交还,潘家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说下去!”柳寻衣冷声道,“河西秦氏是如何指使你的?” 李老虎见柳寻衣松口,顿时面露激动之色,急声道:“还记的李豹吗?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兄弟,他就是秦家人杀的。后来我多方打听,得知河西秦氏中只有一个瘸子,那人叫……叫秦天九。对,就是秦天九杀了李豹,此事他已亲口承认。他杀李豹后,故意留下你们的货票,意图将李豹之死嫁祸给你们,然后挑拨我与你们的关系,想借我之手杀了你们。” “但是你没有上当。”柳寻衣接话道,“你反而利用那张货票,向潘家发难,并趁机谋夺了潘家一半家产。对吗?” “是。”李老虎悔恨不已,连连认错道,“那时是我财迷心窍,是我一时糊涂!”说罢,他又慌忙抬起头来,替自己辩解道,“可我只想图财,并不想害命。之后是秦天九主动找到我,并威胁我助他除掉潘武,万不得已我才……”李老虎并未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柳寻衣早已一清二楚。 “你害怕河西秦氏,难道就不怕贤王府吗?”许衡怒声道。 “怕!”李老虎不可置否地叹息道,“你们两家我都怕,颍川不过是弹丸之地,我东湖帮在你们面前如同蝼蚁,所以我谁也不敢得罪,谁也得罪不起。但当时的我别无他法,我若不答应秦天九的要求,他便要在十日之内,让我东湖帮荡然无存。” “除掉东湖帮,何需十日?”汤聪冷笑道,“几个时辰就够了。” “是是是!”李老虎连连点头道,“当时我也害怕得罪贤王府,但是秦天九说河西秦氏会力保我的周全,所以我才……我也是出于万般无奈,一切都是秦天九的错……” “哦?”柳寻衣眼前一亮,反问道,“那你再见到秦天九时,可能认出他来?” “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李老虎愤愤不平地说道,“他把我害的这么惨,到头来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了,这口气我说什么也咽不下。” “那好!”柳寻衣点头道,“三月初一,你可愿随我一同上少林寺,当面指证秦天九。若能因此立功,我便饶不死!” “愿意!愿意!”此刻,李老虎为求活命,自然什么条件都答应。随即他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趁机说道,“既然我已答应做你们的证人,那能不能……先放我回去……” 柳寻衣嗤笑一声,道:“东湖帮大限已到,府主有令,要将其从颍川除名。你说我会不会放你回去?” 柳寻衣此言,宛若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本来心存一丝希望的李老虎顿时萎靡,他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道:“完了……全完了……” “东湖帮内如今有多少人马?”许衡喝问道,“又如何布防?” 对于许衡的叱问,李老虎却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说!” 廖川暴喝一声,猛出一脚狠狠踹在李老虎的小腹上,直将其踹翻在地,疼的额头冒汗。 柳寻衣冷声道:“李老虎,如今你大势已去,死守着这些又有何用?我可以答应你,对东湖帮内愿意弃械投降,并就此离开,永不再踏入颍川一步的人,免去一死。” “但若是负隅顽抗,宁死不从,则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许衡恶狠狠地接话道,“快说!门主虽说会留你一命,指正秦天九,但我仍能将你打个半死,甚至砍去你的双手双脚,将你做成人彘。” 在柳寻衣和许衡恩威并施下,李老虎心灰意冷地抬起头来,犹豫再三,方才缓缓说道:“东湖帮设有东西二寨,皆有弓弩箭阵埋伏,只要……只要你们假装是我从官府请来的兵马,就能骗开东西寨门,之后则可一马平川,直捣黄龙……” “若敢骗我,定叫你生不如死!”许衡与李老虎四目相对,眼中涌现着一抹狐疑之色。 “事已至此,我能保命已是不易,又岂敢再骗你们?”李老虎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已栽在你们手里,骗你们岂不是自找苦吃?” 柳寻衣目光谨慎地审视着李老虎,一字一句地问道:“真的?” “字字无虚……”李老虎嘴唇颤抖地回道,“我那帮兄弟……随我多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只希望你们能网开一面,他们这些年欺行霸市、恃强凌弱,虽做过不少恶事,但却罪不至死……”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许衡冷哼一声,转而朝柳寻衣拱手一拜,沉声道:“这场对赌我输了,门主这招引蛇出洞许某佩服。现在,你只管回去喝茶歇息,我这就带人去扫了东湖帮!” 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应答,许衡已转身离开客房,快步消失在星夜之下。 “柳寻衣,我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今夜过后,世上再无东湖帮,我李老虎也变成了孤家寡人……”李老虎心有不甘地问道,“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你多行不义,作恶多端。以为只凭三言两语,就能将功折罪?”柳寻衣神色鄙夷地俯视着李老虎,冷冷地说道,“你今天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你……” “噌!” 不等李老虎开口,柳寻衣突然眼神一冷,接着剑锋一晃,伴随着一道道轻响,他已用剑挑断了李老虎的手筋脚筋。直疼的李老虎哀嚎着满地打滚,苦不堪言。 “今日我先废了你的手脚,以免日后你再为非作歹。” 说罢,柳寻衣吩咐廖川、廖海将痛苦万分的李老虎架出去,暂且关押,待日后绑送少林。 “门主的手段果然非比寻常,如此轻而易举就把李老虎给钓了出来,在下佩服!”房间内,汤聪先朝柳寻衣恭敬一拜,继而嗤笑道,“本以为李老虎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李老虎的靠山是何善,多年来,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所以李老虎谁都会防,唯独会对何善掉以轻心。在江湖中,再厉害的高手也有弱点,再聪明的智者,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更何况,李老虎本就是地痞恶霸出身,不过有些小聪明和险恶手段罢了,又能厉害聪明到哪儿去?”说罢,柳寻衣又别有深意地喃喃自语一句,“若连一个小小的李老虎都收拾不了,我又如何能做成大事……” “听门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汤聪受教了!嘿嘿……” 看着嬉皮笑脸的汤聪,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伸手揽住汤聪瘦弱的肩膀,坏笑道:“眼下,许衡带人去解决东湖帮,廖川、廖海忙着处置李老虎,你又打算干点什么呢?” “我?”汤聪显然不明白柳寻衣话中的意思,顿时满头雾水,一脸诧异,战战兢兢地反问道,“不如……我现在回去给门主烧水沏茶?” “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此刻,柳寻衣讳莫如深的笑容,令汤聪顿觉后心一阵阵发凉,他“咕噜”一声,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尴尬地笑道:“门主,那你说……我该干点什么?要不然我也去东湖帮,助许大哥一臂之力?” “这样吧!”柳寻衣见汤聪颇为“上道”,嘴角悄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低声道:“打打杀杀的事,让许大哥他们去做就够了。我听说你以前是个神偷,不如你现在去帮我偷点东西,也算人尽其才。如何?” “偷……偷东西?”汤聪一愣,满眼错愕地望着柳寻衣。虽然他并未言明,但眼中的意思分明是“想不到你柳寻衣竟是这样的人,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现在竟让我去帮你偷东西?” 有些话,汤聪只能心里想,却不敢嘴上说。他满眼尴尬地笑问道:“不知门主想让我去哪儿偷?偷谁?又偷什么?” “去颍川府衙,偷何善。”柳寻衣煞有介事地坏笑道,“去把我送给他的那幅‘晴川山水图’,偷回来。” “啊?” “那是我找潘八爷借的,此图乃是潘八爷的心头肉,掌中宝。潘府珍藏的所有珍奇异宝加在一起,都不如那张图值钱。因此在借给我时,潘八爷就已是百般不舍,我若再有借无还,潘八爷定会到府主面前告我一状。”柳寻衣笑道,“幸好!我这两天从古玩店寻得一幅赝品,你去颍川府衙,替我把真迹换回来。”说罢,柳寻衣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递到满眼古怪的汤聪手中,催促道:“去吧!快去吧!” “门主,如果我把图换了,日后何善得知真相,定会暴跳如雷。他不敢找我们麻烦,你就不怕他去找潘家的麻烦?”汤聪疑虑道。 “放心!”柳寻衣胸有成竹地笑道,“此图何善已找何安验过,定不会再验。等他把这幅赝品送给其岳丈后,必定惹祸上身,估计八成也回不来了。此人唯利是图,和李老虎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此教训他一番,也算是为颍川百姓出口恶气。而且就算被他发现,又如何知晓此图是何时被偷梁换柱的?又如何知道此图与潘家有关?说不定他还会怀疑是自己府中的人监守自盗,也未可知。呵呵……” “门主只破费十万两银子,便收买了何善,让他按兵不动,任由我们扫荡东湖帮的生意,结果却因此搜获了十几万两,不但不赔钱,而且还赚了不少。如今又要将‘晴川山水图’偷回来,果真是一点亏都不吃。”汤聪仰天感慨道,“门主精打细算,实在高明!当初我若有门主这般本事,又何须沦落到去偷东西?现在想想,偷东西……哪有算计人来钱来的快?唉!” “去吧!去吧!我回潘府等着给你们论功行赏!” “还有赏赐?” “东湖帮剿来的赃银,会交回府里一部分,其余的自然就给兄弟们分了,否则如何对得起大家这几日的辛苦?” 柳寻衣的这一套是从天机阁学来的,恩威并重,赏罚分明,以此笼络麾下的忠心。 “门主圣明!” 汤聪之前跟着许衡,从未得过如此好处,如今见柳寻衣竟如此慷慨大方,不由地心中狂喜。这些日子他说过许多恭维谄媚之词,却都远远没有今日这句“圣明”,来的实在,真切。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冰释前嫌 当许衡骗开寨门,以雷霆之势杀入东湖帮,并将李老虎的处境告知东湖帮众弟子后。众人顿时心灰意冷,斗志全无。非但不知拼死反抗,反而还趁乱各自偷敛钱财,四散而逃。 果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乌合之众终究是乌合之众,见势不妙,每个人都想趁机多捞一些好处,谁也不想与惊门弟子厮杀,白白赔上一条小命。 殊不知,如果千余名东湖帮众齐心一搏,只凭三百惊门弟子,断断不会轻易得手。 只可惜兵败如山倒,东湖帮弟子心气已败,一个个犹如丧家之犬,乱成一团,被惊门弟子驱逐赶杀。 一时间,东湖帮内哀嚎四起,横尸遍地。短短两个时辰后,昔日不可一世的颍川第一大帮派,便在一片冲天大火中付之一炬,荡然无存。 三更时分,许衡率人回到潘府。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从东湖帮搜剿而来的无数金银珠宝,以及账簿、地契等物。 值得一提的是,许衡此行还擒下两个人。一个是谋杀亲夫的二夫人,丁翠。另一个则是李老虎与丁翠的私生子,潘春。 潘初八并未急着替潘武报仇,而是命人将他们母子暂时关入柴房,听候处置。对此,柳寻衣等人也自然不便多言。 柳寻衣知晓东湖帮在颍川横行多年,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因此他只留下李老虎私藏的两百万两银票。其余的一律交由潘初八,让他以贤王府的名义依照账簿,将地契、金银、珠宝等物,一律物归原主,交还给曾遭受东湖帮强取豪夺之苦的无辜百姓,以此展示北贤王的君子仁义。 而前几日清剿东湖帮各处生意时,所得来的十几万两,柳寻衣则论功行赏,就地分发给惊门弟子。众弟子满载而归,无不喜笑颜开,对柳寻衣更是感激涕零,愈发信服。 诸事过后,天色已蒙蒙发亮,一夜无眠的柳寻衣,拖着略显困乏的身子回到客房,准备小憩片刻。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刚刚躺下的柳寻衣再度翻身而起,眼中随之闪过一抹疑惑之色。门分左右,但见面色复杂的许衡,在汤聪、廖川、廖海的陪同下,正满眼为难地端着一个茶盘站在门外。 “许大哥?你们这是……” “许某是……专程来给门主奉茶认错的。”许衡吞吞吐吐地将茶盘向上举了举,眼神飘忽不定,似是不敢与柳寻衣正面对视。 “进来吧!” 柳寻衣侧身而让,许衡稍作犹豫,方才迈步入房。他在进房前还“恶狠狠”地瞪了汤聪三人一眼,令本要跟进去看热闹的三人,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他们深知许衡极好面子,今夜来向柳寻衣奉茶认错,自然不愿有外人在场。汤聪三人并非不识时务,因此在与柳寻衣寒暄两句后,便主动退下了。 “许大哥不必如此,昨夜你带人清剿东湖帮,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应好好休息才是。”柳寻衣接过茶盘,顺势请许衡入座,关切地问道,“许大哥没有受伤吧?”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虽平日里耀武扬威,但实际上却胆小如鼠。”许衡道,“我一亮明身份,他们便已吓破了胆,偶有几个不怕死的,也被我一刀解决,其他人哪里还敢反抗?” 说罢,许衡眼神一凝,神色郑重地朝柳寻衣拱手道:“我曾执掌惊门多年,大大小小也办过不少差事,打打杀杀司空见惯,但却没一次如昨夜这般大获全胜。惊门连一个兄弟都没折,却荡平了一个足有千余人的匪帮。门主年纪轻轻,却懂得趋利避害,神机妙算将李老虎玩弄于鼓掌之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东湖帮连根拔起,许某佩服!” 柳寻衣被许衡如此夸赞,不禁脸色一红,连连摆手道:“许大哥太抬举小弟了,此事不过是我运气好,碰巧让我找到李老虎的软肋罢了。 “不管怎么说,你武功比我高强,脑袋比我灵光,确确实实比我更有本事。”许衡语气苦涩地说道,“府主到底是府主,果真慧眼识英雄,他让你接替我出任惊门之主,确实是明智之举,我许衡……的确不如你。” “许大哥,你……” 柳寻衣话音未落,许衡却突然伸手入怀,随后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抢话道:“这是你刚刚赏给我的一千两银票,我自认没脸收下,所以……还是还给你。” 柳寻衣轻瞥一眼,摇头道:“许大哥,这是你应得的。只要惊门有我在一天,便一天会赏罚分明。此番荡平东湖帮,许大哥身先士卒,功不可没。你若不收,让其他兄弟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犒赏?” “可是……” “此事不必再说,银票你拿回去吧。”柳寻衣径自打断许衡的推辞,似笑非笑地解释道,“何为赏罚分明?有功便要赏,有过便要罚,因此无论是赏是罚,都由不得自己决定。许大哥若实在不喜欢这些银票,大可把它们扔了、烧了,但却断不能让我收回去。” 许衡神色纠结地注视着柳寻衣,沉默许久,陡然起身,朝柳寻衣恭敬一拜,道:“刚刚汤聪已向我说明,门主为了替颍川百姓出口恶气,一石二鸟,连将李老虎与何善一并除之,并将东湖帮的脏银、地契分还给当地百姓,甚至还对惊门弟子论功行赏,人人有份,但你自己却分文未取。门主侠义之心,天地可鉴,许衡佩服!之前许某因一己之私,屡屡犯上,三番两次冲撞门主,甚至还故意刁难,咄咄相逼……今日想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异与小人行径,恬不知耻。承蒙门主大人大量,非但不与我计较,反而步步忍让,甚至还一直叫我一声‘许大哥’……比较之下,我许衡实在有愧于‘道义’二字,更不配以豪杰自居。今日我愿俯首认罪,任凭门主处置!” 说罢,许衡竟直接跪倒在柳寻衣身前,神色凝重,态度恳切。 柳寻衣见状,始终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此刻终于落地。他赶忙将许衡搀扶起来,正色道:“一者,我们皆是贤王府弟子。二者,我们是同门兄弟。日后定少不了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今日许大哥能对我推心置腹,小弟实在是感动不已。我别无所愿,只希望日后惊门能够上下一心,肝胆相照。彼此间,能视对方为手足兄弟,亲如骨肉。在下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许大哥多多提点,不吝赐教。” “门主放心,从今天开始……不!应该是从现在开始,我许衡对你惟命是从,马首是瞻!” 此刻,许衡的心情颇为痛快,其实在与柳寻衣针锋相对的这段日子,他的心里并不好受。终日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令原本性情豪爽的许衡,变的如同一个戚戚小人,终日百感千愁,阴云密布,就没一天高兴过。 今日柳寻衣与许衡开诚布公,心照不宣,将彼此心中的郁结尽数道出,相互间一吐为快,彻聊的酣畅淋漓,二人自是雨过天晴,心情大好。 许衡虽有些孤傲,但却并非势力小人,如今他对柳寻衣打心眼里佩服,也自然不会再心存杂念。至于柳寻衣,更是巴不得与许衡结交。二人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因此很快便已冰释前嫌,聊的忘乎所以。 不知不觉间,天光大亮,二人也从最初的水火不容,变的无话不谈,亲如兄弟。 “门主,接下来有何打算?我们何时动身前往少林?” “二月初十,我与潘姑娘假扮成亲。我意,二月十五便动身离开颍川。”柳寻衣沉吟道,“我已找潘八爷借了几条快船,今日正午便让其他兄弟赶回洛阳。府主有命,此去少林无需带太多人,所以我打算只让许大哥、汤聪、廖川、廖海随行,以免人多扎眼。” “好!我稍后就去安排他们启程。”许衡痛快答应,继而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门主帮潘家迎战河西秦氏,不知有几分胜算?” 柳寻衣苦笑道:“那要看河西秦氏派何人出战?若是‘秦氏三杰’,我便有九成胜算。但若是‘霸刀’秦明亲自出战,那我或许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许衡犹豫片刻,好奇地问道,“既是假成亲,府主为何不从七雄中挑选一人?” 言至于此,许衡赶忙解释道:“我绝没有贬低门主之意,我的意思是……七雄毕竟久经杀场,经验丰富而手段老辣,并且他们对秦家的惯用手段,定比门主熟悉。如派他们出战,赢面岂不是更大一些?” “言之有理。”柳寻衣淡笑道,“但如果请府主亲自替潘府出战,岂不是必胜无疑?” “这……不太合适吧?”许衡面露尴尬,讪讪一笑。 “不错。府主参与此事的确不合适,非但府主不合适,府中七雄亦不合适。”柳寻衣解释道,“其一,他们与潘姑娘的年纪相差较大,并且已有家室,且不论外人如何指指点点,单说河西秦氏,他们很容易就能识破这道‘借花献佛’之策。此事一旦宣扬出去,武林群雄定会站在秦家那边,而不利于我们。其二,七雄和我,在府中的地位迥然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大不相同。七雄各个威名远播,名震江湖。在外人看来,他们与府主一样,都能代表贤王府。他们要出手对付的人,一定是贤王府的大敌、死敌。如若不然,他们七人谁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一出手,便意味着为贤王府树敌。” 面对一知半解的许衡,柳寻衣苦笑着解释道:“但我却不同。一者,我身份低微。二者,我入府不久。所以今日的我,只能代表柳寻衣,而不足以代表贤王府。再加上我与潘姑娘年纪相仿,就算日后被河西秦氏质疑,我也可以找诸多说辞辩解,甚至可以说我与潘姑娘早已相识多年,早在我进入贤王府前,便已和潘姑娘有情,又有何不可?呵呵……府主虽与潘八爷交情深厚,但我们此番毕竟是助拳,又岂能喧宾夺主?更何况,府主也不想因潘家之事,与河西秦氏结为死敌。所以府主派我出面,既给了潘八爷面子和人情,又不至于招惹江湖同道的非议,还不足以与河西秦氏把关系彻底闹僵。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其实我看那潘姑娘也不错。”许衡面带戏谑地怂恿道,“门主何不假戏真做,趁机抱得美人归……” “咳咳!” 闻听此话,柳寻衣险些被刚刚喝下去的半口茶水呛死,连忙搪塞道:“许大哥,休要拿我说笑,你还是速速去安排他们启行吧!” “遵命!哈哈……” 大笑声中,心情舒畅的许衡扬长而去。 房间内,柳寻衣却渐渐收起脸上的戏谑轻松之意,沉寂片刻,他从怀中掏出赵馨的手帕,满含深情地轻轻抚摸着,别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 “馨儿,这次虽是假意成亲,但我还是深感对你不住,原谅我……这是洛天瑾第一次重用我,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这件事我不容有失……我已开始接近他,相信很快就能让他对我深信不疑。只等时机成熟,将其顺利招安,我会马上赶回临安,向皇上提亲!馨儿,你千万要等我……”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喜丧之日 二月初十,柳寻衣与潘雨音在潘府“成亲”,潘初八邀请来颍川当地的诸多士绅名流,甚至就连何善、何安等官府中人,都纷纷前来贺喜。 何善尚不知晴川山水图被掉包之事,因此如今的他,还在心心念念地设法巴结贤王府。 一切依循真正的婚嫁之仪,柳寻衣与潘雨音在众多宾客面前,叩天拜地,喜结连理。 这一日,从早到晚,潘府内外锣鼓喧天,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府中宾客无不春风满面,喜笑盈腮。面对在座亲朋,满堂胜友,潘初八扬眉奋髯,举酒作乐,竟是喝的酩酊大醉,不亦乐乎。 柳寻衣与潘雨音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鸾凤和鸣,珠璧交辉,好一对儿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二人挽手相持,流连于宾客之间,琴瑟相调,松萝共倚,真是羡煞旁人。 直至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喧声震天的潘府,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柳寻衣和潘雨音将最后一拨闹洞房的客人送走,二人已累的精疲力竭,哪里还有心思喝什么交杯酒?双双席地而坐,相视苦笑一番。 “柳大哥,今日辛苦你了!”此刻的潘雨音,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一身红装的她今日显得分外妩媚动人,“我替潘家谢谢你……” “潘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一个大男人又有何妨?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却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这么多人面前与我拜堂成亲,实在是……”柳寻衣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说辞,又怕自己失言,不小心戳中潘雨音的痛楚,故而只能欲言又止,颇为尴尬地轻轻一笑。 “我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做新娘子,竟会是这种场合。”潘雨音的言语中颇有苦涩无奈之意,但很快她便话锋一转,又道,“今天爷爷故意将动静闹的这么大,想必此时你我结婚的消息,已顺风传出千里之外,传到河西秦氏的耳朵里了。” “颍川城内必有秦家耳目,潘八爷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潘姑娘为家族荣辱,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名誉,实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如今客人已走,天色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柳寻衣便要起身告辞,但潘雨音却突然开口阻拦道:“柳大哥且慢……”当她看到柳寻衣疑惑的目光时,脸颊不禁飞起一抹红晕,怯生生地解释道,“刚刚柳大哥说颍川城中定有河西秦氏的耳目,那谁又能保证……潘府内没有秦家的眼线呢?” “什么意思?” “府中下人众多,柳大哥若现在离开,定会引来诸多非议。”潘雨音吞吞吐吐地说道,“常理下,哪有人会在洞房花烛夜,抛下新娘子独自离去的?” 此刻,潘雨音的声音已是细若蚊丝,几乎弱不可闻,但她又担心柳寻衣对自己产生误解,于是急忙解释道:“柳大哥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我此刻当是洞房花烛,燕尔新婚,现在院中不知藏了多少好事之人,等着……等着看‘热闹’。若柳大哥突然离开,岂不惹人怀疑?” 闻言,柳寻衣稍稍一愣,迟疑道:“潘姑娘言之有理,时才是我疏忽了。”说罢,柳寻衣转身走到桌旁坐下,自斟自酌地笑道,“那我便在此坐一夜,潘姑娘只管歇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柳大哥坐在这儿,小女子怎能一人歇息?”潘雨音轻念一句,转而起身坐在柳寻衣对面,也为自己斟满一杯酒。 两根红烛在桌上徐徐燃烧,映射着相对而坐的一对男女。 一时间,房间内鸦雀无声,好生尴尬。 “咳咳……”柳寻衣眼神颇不自然地左顾右盼着,他想说些闲话缓解尴尬,可干咳半天,却连一个字也没想出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突然,潘雨音缓缓吟诵。柳寻衣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潘雨音似乎没料到柳寻衣竟能接下诗篇,故而颇为惊奇地望向他,诧异道:“柳大哥也念过诗?” 闻言,柳寻衣不禁暗暗苦笑。曾经他在天机阁苦修十余载,每日除了勤奋练武,剩下的便是读书。殊不知,当年他跻身金刀校尉时,便已有文、武举人之才。柳寻衣的文才虽远不及武功,但却也能比肩寻常举子。 “儿时曾读过几天书。”柳寻衣敷衍道,“素问潘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时才班门弄斧,让姑娘见笑了。” “如此甚好。”潘雨音并不理会柳寻衣的自谦,神色激动地说道,“不如今夜我们便对诗如何?这样也能打发漫漫长夜,省的……省的我们枯坐烛旁,度日如年。” 不等柳寻衣答应,潘雨音却已径自开口:“柳大哥可曾听过‘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柳寻衣犹豫片刻,缓缓点头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正是!”潘雨音眼中顿时泛起一抹期许精光,追问道,“潘大哥可曾去过扬州?这‘二十四桥明月夜’,究竟是二十四座桥,还是只有一座桥,名曰‘二十四’桥?” “这……”柳寻衣思量片刻,苦笑道,“扬州不止一座桥,可究竟有没有二十四座……我也不清楚。” 闻言,潘雨音不禁面露失望之色,惋惜道:“我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二十四桥明月夜’,只可惜平生没机会去扬州……”说罢,潘雨音话锋一转,又问道,“柳大哥,你平日喜欢读什么诗词?可否说与我听听?” 稍作思量,柳寻衣沉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潘雨音幽幽地念道,“柳大哥喜欢的词好生悲壮。”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国破而家亡,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又岂能不献出凛凛一躯,杀敌报国,复我河山……”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满怀激烈……” 一首《满江红》,无数英雄梦。 这一夜,柳寻衣和潘雨音就这样饮酒对诗,直至“‘伏案枕臂乎新房’,不知东方之既白。” …… 同在这一夜,潘家祠堂内,潘初八将丁翠、潘春跪押在潘武的灵位前。白天时酣畅淋漓的一杯杯烈酒,此刻已化作一滴滴伤心欲绝的血泪,扑簌而下。 潘文、大夫人、潘凤、贺虎几人站在一旁,目光阴沉地望着战战兢兢的丁翠母子。偌大的祠堂中,只燃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白蜡,将潘武的灵位映的若隐若现,一片昏暗的气氛略显诡异,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爹!” 潘春跪在灵位前嚎啕痛哭,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令潘文等人不禁潸然泪下。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丁翠眼神惶恐地盯着潘初八,恶狠狠地威胁道,“虎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老虎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岂会来救你们?”贺虎沉声道,“你这个毒妇,竟敢谋杀亲夫,实在罪无可恕!今夜便要将你斩杀在潘武灵前,以慰藉他的在天之灵!” “你这女人心如蛇蝎,我二哥待你不薄,你怎能这样对他?”潘凤哭骂道。 “潘武算什么?”丁翠面色狰狞地尖叫道,“我从来就不曾喜欢过他,我心里的男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李老虎……” “啪!” 丁翠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潘云,突然冲上前去狠狠“赏”了她一巴掌,直打的丁翠脸颊红肿,嘴角流血。可她却发疯似的突然尖声大笑起来,笑声如鬼哭狼嚎一般,惹人心悸。 “你既与李老虎有情,当初又为何嫁给潘武?”潘文质问道,“你可知潘武对你一片痴心?为了你,他甚至放弃了男人的尊严,其实他早就知道潘春并非亲子,可他仍佯装一无所知,你可知为何?还不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你?” “你胡说!”丁翠狠戾地驳斥道,“潘武对我不是打就是骂,难道这也叫放不下我?” “那是因为他知道你和李老虎旧情未了,但却又无法挽回你的心,所以才……”大夫人言至于此,不禁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再也说不下去。 贺虎道:“如今潘武已死,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唯有杀了这个毒妇,方能让九泉之下的潘武安息瞑目!” “不!”潘春大惊失色,猛地将丁翠护在身下,痛哭流涕地看向默默流泪的潘初八,苦苦哀求道:“爷爷!我已经没了爹,求求你不要再杀我娘……孙儿求求你!孙儿求求你了……”话音未落,潘春已开始朝潘初八一个接一个地磕起头来。 潘春的每一个响头,都如万钧重锤般,狠狠磕在潘初八心底,令他愈发肝肠寸断。 虽然潘春不是他的亲孙,但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几年,又岂能毫无感情?可潘武惨死,是潘初八心中久久不能释怀的一块隐痛,如果不能替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他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潘武? “春儿……”潘初八颤颤巍巍地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 “不!”潘春死死护住不断叫骂的丁翠,态度坚决地连连摇头道,“爷爷若要杀我娘,那便先杀了我吧!” “你娘谋杀亲夫,死有余辜,你又何必救她?”潘凤怒声道,“对了,你是李老虎的孽种。如今你已认李老虎为父,就没资格再喊‘爷爷’。” “姑姑,我……” “休要叫我姑姑!你我之间根本毫无干系!” “爷爷……”潘春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潘初八,痛哭道,“三月初一,我愿替潘家迎战河西秦氏,我愿完成爹未完成的……” “贺虎,动手!” 不等潘春把话说完,潘初八却突然狠心下令。 贺虎眼睛一瞪,拎着尖刀快步冲到哀嚎不止的丁翠面前,不等潘春奋力扭动着身躯上前阻拦,贺虎已毫不留情地探出尖刀,“噗”的一声,狠狠扎进丁翠的心口。 丁翠杀猪般的尖叫戛然而止,又惊又恐的眼中,残存的一缕生机迅速消散。被五花大绑的身躯,狠狠地颤抖扭动几下,随后身子一挺,再也没了动静。 “娘?娘!” 潘武发疯地扑倒丁翠身旁,由于他的双手被死死绑在身后,因此无法抗争,只能用脑袋不断去顶丁翠的尸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如困兽般的悲恸嘶吼。 “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潘春猛然回头,一双鼠眼恶毒地瞪着祠堂内的每一个人,怒不可遏,杀意滔天。 “只怕你没那个机会!” “贺虎,不可……” “噗!” 不等潘初八急声喝止,刚杀死丁翠的贺虎,却猛地将尖刀一转,锋利的刀刃瞬间将潘春的咽喉砍断。顿时血流如注,四溅飞散,洒落在祠堂各处。 瞬间殒命的潘春,双眼不甘地怒瞪着贺虎,最终身体直直地栽倒在地。 “你杀作甚?”潘初八怒斥道,“他娘杀人偿命,死不足惜,可他却罪不至死……”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贺虎沉声道,“爹,刚才你没听到他的话吗?若留下他,我们这些人早晚会死在他手里。更何况他是李老虎的孽种,若不斩草除根,他日……” “无论如何,春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万万不该杀他……不该啊!” 潘初八年岁已大,难免念及旧情,再加上他已远离江湖数十载,早已淡忘了江湖中“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残酷法则。 但无论是对是错,此刻都已铸成事实,谁也无法更改。更何况,大战在即,潘初八还要依仗贺虎,断不能与之翻脸。 老泪纵横的潘初八,痴痴地凝望着做了自己二十几年‘乖孙’的潘春,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精气神愈发萎靡,举手投足间,已有几分龙钟老态,垂垂将死的迟暮悲凉。 “将他……厚葬吧……”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疯子龙羽 漠北,赤风岭。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一男一女被绑吊在刑架上,他们已在此经受了三天三夜的严刑拷打,以至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二人蓬头垢面,神色萎靡,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们正是奉宋玉之命,前来漠北,意图告发洛天瑾屠戮洛阳将军府的“琴魔舞妖”。 三天前,他们抵达总帅府,想向汪绪统的本族亲戚汪德臣报丧,并设法激他出兵洛阳。可事与愿违,他们连总帅府的大门都没来的及进去,就被赤风岭的人强行“请”到这里。 地牢中,两名袒胸露背的彪形大汉,各自攥着一根皮鞭,正狠狠地抽打着刘老汉和梅花,令其二人惨叫不断,哀嚎不止。不久后,饱经折磨的父女脑袋一歪,又一次昏死过去。 “拿水泼醒他们!接着打!” 一道冷漠的声音陡然响起。角落中,一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蒙古男子,正优哉游哉地坐在长凳上。此人生的刀眉、剑目、鹰钩鼻,唇薄齿白,面如刀削,古铜色的皮肤泛着一抹幽幽光泽。模样颇为俊朗,却给人一种漠视一切的孤傲之感,天生的气质中带着一股子魅邪。 此人名叫龙羽,出身于漠北二十四城,年仅十岁便被选中加入童子军,跟随大将军“拔都”浴血西征,小小年纪便经历血火锤炼,在沙场出生入死。 数年后,龙羽又追随“旭烈兀”再度率军西征,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在杀敌无数的同时,也立下无数战功。因此他在蒙古军中名声大振,颇有威望。 半年前,蒙古大汗突然将西征途中的龙羽召回和林,并告知其蒙古帝国如今兵锋正盛,让他继续留在西征大军中,未免屈才。思量再三,将他派到赤风岭,协助赤风岭主解决中原之事,为日后蒙古大军南下吞并大宋,铺好前路。 或许是儿时的经历太过残酷,以至于长大后的龙羽性情古怪,生性暴戾,人不人、鬼不鬼,更被人戏称作“疯子”。 他举止张狂,冷血无情,时常会做出一些令人咂舌的疯狂之举,极度残忍,贪血嗜杀,周围的人无不对他敬而远之,就连赤风岭主,都不愿与他过多接触。 龙羽武功极高,并且手段狠辣,乃当之无愧的漠北二十四城第一高手。 只不过,龙羽自幼混迹军中,几乎未在江湖露面,故而武林中知道他的人少之又少。因此,就连龙象榜上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不过龙羽曾说过一句话,颇耐人寻味,便是:“如若当年我留在二十四城,苏禾未必能如愿以偿。” 此话针对的是,当年苏禾以一己之力连下漠北二十四城,并逼迫他们归顺朝廷之事。苏禾在漠北的声望和地位自不必多言,龙羽敢当众与之叫嚣,足见他也绝非寻常之辈。 龙羽一直不服苏禾,但二人却始终没有交手的机会。毕竟,他们同是蒙古大汗的“爱将”,赤风岭主又岂能让他们内讧? 此刻,在龙羽身后还站着一尊“庞然大物”。 此人身高足有丈余,身形硕大,肌肉如山。往那一站,宛若一座巍然不动的铁塔。此人之雄壮,已绝非“魁梧”、“壮硕”、“彪悍”、“威猛”之词所能形容,简直形如怪物,势如野兽,就是不像个“人”。两把巨大的开山斧,斜插在此人腰间,寒光夺目,阴森胆寒。 这尊“庞然大物”,乃龙羽在西征途中所收。其人非汉非蒙,高颧骨、深眼窝,褐发红眼,形如恶鬼。他在坤山一带被龙羽收服,似是有些呆痴,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故而龙羽为他取名“哑坤”。 哑坤武艺平庸,但却胜在天生神力,与人厮杀无不所向披靡。多年来一直守护在龙羽左右,几乎寸步不离,甚是忠心。 “怎么样?他们肯招了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位鹤发童颜的白须老者,缓步走进地牢。 老者方面大耳,目若悬珠,相貌堂堂,器宇不凡。身着青鞋布袜,黄冠草服,虽装扮的十分朴素,但却难掩其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霸气。 来人正是赤风岭主,颜无极。 颜无极身后还跟着查干、巴特尔和几名赤风岭弟子。一入牢门,他们便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霉臭味,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废话。” 对于颜无极的到来,龙羽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金剑坞许以重金,让他们去总帅府告发洛天瑾。” “既然已经招了,又为何还要鞭打他们?”查干问道。 闻言,龙羽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查干,查干顿感后心一阵发凉。片刻后,龙羽方才阴笑着吐出一句:“难道你不觉得他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很悦耳吗?” 说罢,龙羽从桌上端起一碗血汤,目不斜视地盯着查干,“咕咚咕咚”地将其一饮而尽,而后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不打他们,要不你放血给我喝?” 话音未落,龙羽已伸手自血碗中,捞出一只鲜血淋漓的耳朵,狞笑着将其塞入口中,“咯吱咯吱”地咀嚼来,津津有味的表情,就如同在吃山珍海味一般,甚是享受。 这只断耳,是龙羽刚刚从刘老汉脑袋上切下来的。 面对嗜血怪诞的龙羽,查干只感到一阵反胃,但却不敢与之顶嘴,转而问道:“如此说来,洛阳将军府……真是洛天瑾屠杀的?” “打成这样都不改口,应该不是假话。”巴特尔瞥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刘老汉和梅花,开口问道,“岭主以为如何?” 颜无极思量片刻,沉吟道:“无论是真是假,都已铸成事实,现在让他们去总帅府告密,只会令局面愈发不可控制。汪总帅性情如火,若让他知道自己的本族兄弟,惨死在洛天瑾手里,定会雷霆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我们要对此置若罔闻?”巴特尔不服气地辩解道,“洛天瑾胆大包天,若不严惩,日后岂不要变本加厉?” “大汗让我们极力拉拢洛天瑾,是想借助他在中原武林的号召力,助我们以最少的代价,一统中原。”颜无极沉声道,“如今汪绪统已死,我们再和洛天瑾闹翻,只会两败俱伤,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岭主所言极是。”查干附和道,“既然洛天瑾曾主动派人向和林报信,说明他也不想和我们撕破脸。既然他装糊涂,我们何不顺坡下驴,也好让他欠我们一个人情。” “未免太便宜他了!”巴特尔冷声道,“我们兵强马壮,为何要向他委曲求全?我只怕洛天瑾非但不会心怀感激,反而还会认为我们胆小怕事,不敢与之为敌。” “巴特尔所说不无道理,这件事可以不与他计较,却也不能太过纵容。”颜无极思量道,“不如将这二人的脑袋砍下,给洛天瑾送去,并将他们所招认的一切,尽数告知洛天瑾。如此行事,一是提醒洛天瑾,他在洛阳城的所作所为,我们一清二楚,休要以为自己真能瞒天过海。二是借花献佛,施恩于他,将此二人的脑袋送上,以示我们与之结交的诚意。恩威并施,并借机表明招安之意,一举将洛天瑾收入账下。” “他若肯归顺,汪绪统也算没有白死。”查干犹豫道,“但他若不肯效命,我们又该如何?” “既是恩威并施,那就不能只有恩,没有威。”颜无极淡淡地说道,“这件事中……似乎有一个人至关重要,就是他们屡次提到的柳寻衣……”言至于此,颜无极不禁眉头一皱,好奇地问道,“这个柳寻衣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之前从未听说过?” 查干解释道:“柳寻衣是贤王府弟子,年纪虽轻,但武功极高,有勇有谋。当初在霍都时,我们曾与此人打过交道,而且我和巴特尔、卓雅三人,还与之交过手。” “结果如何?”颜无极好奇地问道。 “说来惭愧,我们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查干苦涩地说道,“不过苏禾与此人倒是颇有交情,在西域时……还救过他一命……” 不等查干把话说完,巴特尔已迫不及待地补充道:“非但如此,在汪清术死的那晚,柳寻衣单枪匹马硬闯凤鸣楼,听说当夜柳寻衣一人单挑洛阳金刀门,最终把洛天瑾的女儿顺利救走。” 说罢,巴特尔还伸手指了一下生死不明的刘老汉和梅花,显然这件事也是他们交代出来的。 闻言,颜无极顿时眼泛精光,饶有兴趣地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此人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将其招入赤风岭,岂不是……” “岭主,此事怕是难如登天!”查干苦笑道,“实不相瞒,在霍都时,柳寻衣曾因曹钦和我们作对。而据我所知,他与曹钦非亲非故,甚至还素有仇怨。但在我们为难曹钦时,他仍毫不迟疑地出手相助。” “为何?” “因为曹钦是汉人,他也汉人。”查干正色道,“由此足见柳寻衣心怀民族之义,怕是不会归顺我们,更不可能替我们去对付大宋。” “这样的人留着对我们迟早是个祸害!”龙羽阴阴地说道,“刚才颜岭主说要恩威并施,给人施恩,我不擅长。但立威的事,我却很有兴趣。不如这样,让查干带着“人头”去贤王府施恩,而我去收了柳寻衣的狗命。一来替汪家父子报仇,给总帅府一个交代,二来亦可向洛天瑾稍示威慑。正好我从未去过中原,久闻中原武林高手如云,我早想见识一下。” 说罢,龙羽转而望向查干,戏谑道:“你到贤王府后可以告诉姓洛的,若他不肯归降,下场就会和柳寻衣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这……”闻言,查干不禁面露迟疑之色,转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颜无极。 可不等颜无极下令,龙羽却猛然起身,若有所思地走向刘老汉和梅花,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他竟突然伸出两根手指,瞬间插进刘老汉那浑白的右眼之中,接着手指一勾,生生将一颗浑浊不堪的眼珠挖了出来。一阵钻心剧痛,令昏死的刘老汉登时清醒几分,口中随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反观龙羽,竟如遇美味般将这颗眼珠塞入口中,在其他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却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咯吱咯吱”声响,以及其唇齿间若隐若现的一片血红碎白,令其他人无不脸色骤变,巴特尔甚至忍不住地“哇哇”大吐起来。 “果然还是耳朵有嚼劲!”龙羽煞有介事地评价道。说罢,他又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梅花脸上的伤口,如痴如醉地喃喃自语道,“肉质细嫩,想必口感一定不错。只可惜,你是个女人……” “那我画一幅柳寻衣的画像,方便你寻找他……” 对于查干的好意,龙羽却置若罔闻,淡淡扫了一眼颜无极,径自带着哑坤扬长而去。 “岭主,龙羽是个疯子,你让他去中原……会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面对查干的担忧,颜无极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别有深意地叹息道:“你既知他是疯子,又可曾见过有人能把一个疯子控制在鼓掌之中?更何况……在这个疯子背后,还有大汗为其撑腰。唉!”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龙客栈(一) 少林寺,素有“天下武功出少林”的美誉,与武当同为中原门派之翘楚,合称武林二宗。 武当山下有一小城,名叫“凤凰”。而少林山下亦有一小城,名曰“天龙”。 “柳大哥,少室山距官道很远,为何会有一座小城?” 二月二十八,傍晚。柳寻衣一行抵达天龙城,突然夜风骤起,乌云遮月,闪电忽至,暗雷滚滚,眼看便要降下一场倾盆暴雨。 由于雨夜上山,多有不便,故而柳寻衣决意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前往少林。 一路上,潘云围着柳寻衣叽叽喳喳,天南海北一直问个不停。 潘云虽武艺平平,但性格却极像年轻时的潘初八,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尤其对江湖中的奇闻异事,更是大有兴趣。 “天龙城本不是城,最初只是少室山下的一个集市,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每逢初一十五,便带着自己所种的蔬菜瓜果,来此贩卖给寺中僧人,以供他们生活所用。后因少林名震天下,故而慕名前来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终日络绎不绝,这片集市也渐渐变的昼夜繁华。有人的地方,便有商机,因此历经数十年后,集市渐渐衍变成集镇,最后又发展成今日的小城。” “那又为何叫天龙城?”潘云好奇地追问道。 “因为此城因少林而生,同时又位于山麓门户,正是出入少林的必经之地,算是与佛有缘,又有守护山门之意,故而为求吉祥,便取佛教守护神“八部天龙”中“天龙”二字为名,称为天龙城。” 潘云满眼钦佩地望着柳寻衣,连连叹服道:“柳大哥不愧是柳大哥,果然见多识广!” 汤聪闻言,戏谑道:“算起来,门主还应该称呼潘公子一声‘舅兄’。如今潘公子却一口一个‘柳大哥’叫着,怪哉!怪哉!” 天龙城依山而建,城中只有一条主道,既是上山的山道。两侧穿插着深浅不一的胡同小巷,茶楼酒肆、客栈人家,错落有致,鳞次栉比。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一行来到天龙客栈门前。 “暴雨将至,几位客官快快里面请!不知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柳寻衣目光谨慎地在客栈大堂扫视一圈,见客栈内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又道:“先弄些吃的,让我们填饱肚子。” “好嘞!几位客官里边请!” 柳寻衣率领许衡、汤聪、廖川、廖海。潘初八带着潘云、潘雨音、潘凤、贺虎,再加上一个被封住穴道的李老虎。一行足有十一人之多,一路上为掩人耳目,他们乔装改扮成前来少林烧香拜佛的一家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倒是颇有几分模样。 “酒菜来了!”伙计一边上菜,一边招呼道,“看几位客官的打扮,可要去寺里烧香?” “正是!正是!”潘初八淡问道,“不知小二哥有何指教?” “那还是请回吧!等过些日子再来。”伙计解释道,“从明日开始,一直到三月初三,少林寺闭门谢客,这是玄明大师的吩咐,说是寺中要举行法会,需要清净。” 柳寻衣当然明白伙计所说的“法会”指的是什么,随即话锋一转,试探道:“这几日来少林的人多吗?” “和往常一样,不多不少。”伙计随口回道,显然没有听出柳寻衣话中的深意。 “那除了香客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许衡开门见山地问道,“比如……江湖中人?” “这小的可说不准,几位客官慢用,小的先下去了。”伙计在此混迹多年,见惯了与少林派有恩恩怨怨的江湖人,也目睹过无数次打打杀杀,自然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故而为免惹祸上身,他只是随口搪塞几句,便匆匆退下了。 “呸!” 突然,另一桌传来一声怪响,紧接着一道亮如洪钟般的抱怨声,瞬间响彻在客栈大堂:“小二,你们这是什么酒?怎么一点滋味都没有?说!你是不是偷偷给老子兑水了?” 柳寻衣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正端着酒碗,极为不满地撇嘴嘟囔着。此人麻衣粗裤,破布鞋,圆不隆冬的脑袋顶上梳着一根朝天髻,后面垂着一绺小辫,桌前横放一把长刀。 此人,正是曾在兴元府长兴客栈内,险些杀了琴魔舞妖的,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 “客官,你喝的本就是人家剩下的酒水。我见你可怜,才让你坐在这儿,没找你要钱就算不错了,你竟还挑三拣四?”伙计埋怨道,“若不喜欢,可以不喝!”说罢,伙计便要上前将秦苦的酒端走。 “别别别!”秦苦本来怨气十足的脸,顿时变的喜笑颜开,嬉皮笑脸地伸手按住酒碗,憨笑道:“我喝!我喝就是了!嘿嘿……小二哥别生气,刚刚是我不对。你去后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剩菜、剩饭之类的,再给我拿点,桌上这些不够吃的。” “嘿!”伙计眼睛一瞪,指着秦苦笑骂道,“你还真把我这儿当善堂了?若让掌柜的知道我偷偷接济乞丐,非扣我月钱不成?没有了!没有了!吃完这点赶紧走吧!” “人在江湖,难免三更穷、五更富,我的钱这不碰巧花光了吗?嘿嘿……”秦苦厚着脸皮,耍赖道,“等我哪天有了银子,定给你送来。再者说,现在外边狂风暴雨,我出去岂不要变成落汤鸡?小二哥,你好人做到底,再去帮我看看,顺便拿点没有兑水的好酒来,这清汤寡水的,喝的实在没滋味。” “我说你这人……” “小二,给这位兄弟上些好酒好菜!”不等伙计斥责,柳寻衣却突然开口笑道:“他今日的花费都算我的!”柳寻衣生性慷慨,素来喜好“多管闲事”,在天机阁时已是人尽皆知。 “好嘞!”伙计先是一愣,转而痛快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准备酒菜去了。 秦苦好奇地转过身来,这才令柳寻衣看清他的容貌,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生在一张大饼脸上,甚是奇怪。潘雨音更是一时没忍住,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咱们认识?”秦苦疑惑地问道。说罢,他的目光在面色阴郁,一动不动的李老虎身上打量一番,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精光。 “不认识。” “那你为何请我喝酒?” “江湖救急罢了!”柳寻衣笑道,“更何况,区区一顿酒菜又算的了什么?阁下喜欢吃什么,只管点要,今天在下请客。” 闻言,秦苦眼珠一转,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大手一挥,朗声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小二哥,再给我上十坛好酒,切五斤牛肉,鸡鸭鱼肉各来三份。嘿嘿……” “你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汤聪讽刺道。 “怕什么?撑死总比饿死好!”秦苦也不恼怒,满不在乎地笑道,“更何况是你主子主动请我吃喝,现在他都没说什么,你这做手下的心疼个屁?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哈哈……” 秦苦此话一出,立即招来众食客一阵哄笑。就连与汤聪同桌的许衡、廖川、廖海等人,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 “汤聪!”不等汤聪反驳,柳寻衣却突然开口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你又何必冷嘲热讽?”说罢,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秦苦,心中暗想:“此人与我素昧平生,却能一眼看出汤聪是我的手下,想来绝非庸碌之辈。” 一场小插曲转瞬即逝,待酒足饭饱后,柳寻衣安排众人回房休息。临行前,他还专程上前,与秦苦互敬一碗酒,算是彼此打声招呼。 风平浪静,半宿无话,直至夜半三更。 “轰隆隆!咔嚓!” 外边雷霆大作,暴雨倾盆。天龙客栈在呼啸不止的狂风急雨之下,沉浸在一片睡梦中。 越是下雨天,人越是能睡的香甜。 寄宿在大堂角落的秦苦,睡的四仰八叉,鼾声震天,与外边的风雨声遥相呼应。 守夜的伙计也按耐不住身体的困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虚掩的客栈大门悄然吹进一阵凉风,乘风而来的,还有一道迅如闪电般的黑影。 客栈伙计还在梦中与周公相会,却突然感到脖子一凉,他下意识地睁开惺忪睡眼,却陡然发现在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与此同时,一把冰凉刺骨的短剑,也正紧紧地贴在他脖子上。 来人,正是龙羽。 “你……” “嘘!” 不等伙计开口,龙羽却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脸上绽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邪笑,俯身凑到伙计面前,似笑非笑地嘘声问道:“这位小哥,请问柳寻衣住在哪间客房?” “大爷饶命……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伙计拼命压低嗓音,颤颤巍巍地求饶道,“小的没得罪过大爷……” “他!”龙羽左手摊开一张画像,画上之人正是柳寻衣,随后神经兮兮地问道,“小二哥,见过没有?” “见……见过……”伙计哆哆嗦嗦地连连点头,“就在楼梯正对的那间……”说着,伙计还急忙用手指了指二楼的一间客房。 “非常好!”龙羽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轻轻抚摸着伙计的后脑勺,似是在哄他睡觉一般,喃喃低语道:“乖!继续睡吧!” 伙计战战兢兢地望着龙羽,此刻他哪有心思再睡?直盼着龙羽快些离开。可还不等他再度求饶,龙羽贴在他后脑上的左手,却突然一震,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伙计的头骨已被瞬间震成粉碎,后脑勺诡异地塌陷下去。而龙羽的五根手指,则趁势“噗”的一声,笔直插入伙计的头中,随后猛地一攥,伙计顿时七窍流白,鲜血四溢,至死都没能发出一点声响。 龙羽一招解决了伙计,缓缓转身朝二楼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吸允着沾满红白之物的五根手指,眼中涌现着一抹疯狂而贪婪的骇人精光。 而对于大堂角落中呼呼大睡的秦苦,龙羽只是轻瞥一眼,但却并未理睬。 “我从洛阳找到颍川,又从颍川找到这里,对你朝思暮想,茶饭不进,今天总算让我在此追到你了。”自言自语间,兴致勃勃的龙羽来到柳寻衣门前,眼中的嗜血之意变的愈发浓郁,满脸兴奋地笑道,“追了这么远,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才好。” 说罢,龙羽将短剑悄无声息地探入门缝,欲要挑开门闩。可不等他有所动作,房间内却陡然传出一道戏谑的回音。 “在下何德何能,竟劳阁下千里来追?不过你既然来了,我又怎好让阁下失望?” 话音未落,一道利剑已快若闪电般从房内刺出,瞬间穿透房门,直袭龙羽的眉心而来。 …… 第一百八十章 :天龙客栈(二) “呼!”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道凌厉剑气瞬间扑面而来,龙羽眼神一变,登时暴退而出,赶在柳寻衣的剑尖刺中他眉心前,身形先一步倒飞数米,径自跃出围栏,凌空翻转,最终双脚在房梁上稳稳倒钩。 与此同时,龙羽手中剑锋一晃,毫不迟疑地再度飞身朝柳寻衣的房门射来。 半空中,龙羽挥剑疾甩,霎时间数道劲气倾泻而出,将柳寻衣的房门生生震碎,四敞大开,残窗断木。 一片狼藉中,柳寻衣倏忽纵身飞出,右脚在围栏上轻轻一踏,身形骤然冲天而起,挥剑朝迎面而来的龙羽扑去。 “铿铿铿!” 二人一交手便是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剑影霍霍,互不相让。从半空一路打到客栈大堂,二人的剑皆是快若闪电,势如奔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气,自短兵相接中四射而出,将天龙客栈闹的一片狼藉。四壁、梁木、楼梯……无不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痕。柜台、酒坛、桌椅板凳,更是纷纷遭殃,碎裂成屑。 此刻,天龙客栈外风雨交加,雷声大作,一道道通天彻地的巨大闪电,似乎要将这片天地撕裂。天龙客栈内杀气腾腾,剑气如虹,霍霍剑光划破黑夜,惊煞众生。 剑随雷势,雷助剑威,柳寻衣与龙羽越打越激烈,闪转腾挪,上下翻飞,皆是一剑快过一剑,一招险过一招。 “门主?” 似是被大堂中的动静所惊扰,许衡、汤聪等人纷纷冲出房间,一个个面色诧异地望着在堂中鏖战的两道身影。许衡辨清柳寻衣后,顿时虎目一瞪,朝龙羽暴喝道:“大胆狗贼!” 说罢,许衡、汤聪几人纷纷抽刀,欲要加入战局,但却突然听到柳寻衣一声喝令:“他交给我,你们只管好好保护潘家人,看住李老虎,以免被人趁虚而入!” “那……好吧!”许衡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几人迅速分散,死死守住各个房门。 此刻,潘初八等人早已被打斗声惊醒,纷纷面色诧异地望向大堂,但谁也不敢冒然插手。 “嘭!” 约莫战至四十个回合,二人剑锋猛地一撞,柳寻衣与龙羽一触即分,各自飞身而退。 柳寻衣翻身飞上二楼,双脚稳稳落在围栏上,目光狐疑地盯着大堂中的龙羽。而龙羽则飞落在一张大桌上,顺势盘坐,手中随意地把玩着短剑,脸上浮现着一抹饶有兴致的狞笑。 “阁下何人?”柳寻衣凝声发问。与此同时,他还朝柜台旁惨死的伙计轻瞥一眼,心中登时暗吃一惊,沉声道,“我似乎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龙羽阴笑道,“柳寻衣,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不枉我追了你这么远。” “你想杀我?”柳寻衣细细打量着龙羽,心中快速琢磨着他的来意。通过刚才的交手,龙羽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因此柳寻衣料定,此人定是来者不善。 “是。”龙羽的回答倒是简单,一个字便将眼下的处境阐释的清清楚楚。 “狗贼,有种就报上你的姓名!”许衡喝问道。 龙羽嘿嘿一笑,幽幽地说道:“龙羽。记下我的名字,等会儿好去阎王那告状。” “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廖川怒斥道,“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龙羽用短剑优哉游哉地挨个点指着廖川等人,而后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狞笑道,“马上都会变成死人。” “老子先杀了你!” “廖川回来……” 不等柳寻衣急声劝阻,被彻底激怒的廖川已挥刀朝龙羽扑去。廖海见自己兄长出手,当下也不再犹豫,大喝一声,紧随其后地飞身而下。两兄弟一左一右,直逼依旧风轻云淡地盘坐在桌上的龙羽而去。 “此人武功极高,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回来!” 柳寻衣根本来不及多想,眼神一变,瞬间出手。他想赶在廖川、廖海前逼退龙羽,但龙羽却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面对气势汹汹的廖川、廖海,龙羽嘴角悄然扬起一抹嗜血的邪笑,手腕轻轻一翻,骤然出剑,廖氏兄弟只见一片眼花缭乱的剑光自眼前急闪而过,电光火石间,二人顿感手腕吃痛,钢刀难以自控地脱手而飞。 紧接着,廖氏兄弟几乎同时看到一道利刃直刺眉心而来,登时吓的方寸大乱,闪避无路,防守无门,脑中一片空白,眨眼间已成束手待毙之势。 “龙羽,你的对手是我!”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的柳寻衣施展出登萍度水,速度骤增,在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后,转瞬便杀到龙羽眼前,赶在他击杀廖氏兄弟前,抢先出剑,直刺龙羽的后脑。 龙羽似是感受到致命威胁,下意识地翻身闪避,颇为狼狈地滚落到一旁。柳寻衣并未追击,而是虚晃一招,瞬间绕过龙羽,左右手分别拽住廖川、廖海,毫不迟疑地脚下一蹬,带着惊慌失措的二人迅速飞离战局。 “自身难保竟还想着救手下?柳寻衣,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背后突然响起的一阵奸笑,令柳寻衣心头一禀。他本以为龙羽被自己的杀招逼退,至少也要喘息片刻才能重新出招,可万没料到刚刚的“狼狈闪避”,只是龙羽的诡计。实则,龙羽的意图正是想围点打援,利用柳寻衣营救廖氏兄弟的绝佳契机,给背后露出空门的柳寻衣致命一击。 龙羽剑势极快,此刻,柳寻衣再想反击已是万万来不及。 情急之下,柳寻衣大喝一声,猛然出手将廖川、廖海朝天一推,凭借强横的臂力,硬将二人“送上”二楼。 反观柳寻衣,则反受其力,只能背对着龙羽的剑刃,迅速向下坠去,在众人急迫而又无奈的目光下,羊入虎口。 “门主!” 客栈内顿时传出许衡、汤聪几人大惊失措的呼喊声。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转瞬即逝。 “柳寻衣,受死吧!” 伴随着龙羽的狂傲而嗜血的狞笑,短剑瞬间探到柳寻衣身后。万急之下,柳寻衣根本无力回天,只能拼尽全力扭转身形,尽量不让这一剑刺穿自己的心脏。如此一来,还有可能保住一条命。 “大意了……”身滞半空的柳寻衣顿感心灰意冷,不禁露出一抹惨笑。 “噌!” “呼!”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柳寻衣必死无疑时,大堂角落中却猛然传出一道轻响。瞬息之间,寒光出鞘,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凌厉而迅猛的刀影已悄然出现在柳寻衣背后,刀身一横,护住柳寻衣的后心,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牢牢挡住龙羽的利刃。 “铿!” 伴随着一道巨响,龙羽的剑尖重重撞在刀身上,非但未将其穿透,反而遭受到一股浑厚的内力伺机而上,震的他整条右臂麻痛不堪。 龙羽万没料到客栈中竟还藏着如此高手,登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收剑急退,几个闪掠便已退到数米开外,以防有人趁势追击。 “你又是什么人?”龙羽目光阴毒,冷声道,“莫非你和他也是一伙的?” “嘿嘿……我虽和他不是一伙,但我今日吃过人家的酒菜,欠了人家一份人情,故而不能视而不见。” 伴随着一阵憨笑,只见秦苦一手拎着长刀,一手架着刚刚逃过一劫的柳寻衣,满脸笑意地站在龙羽面前。待他看清龙羽的模样,肥胖的脸上不禁眉毛一皱,狐疑道:“你似乎不是汉人?” “哼!”龙羽轻哼一声,却并未应答,而是将手中短剑朝秦苦一指,冷冷地说道,“胖子,你最好少管闲事!” “多谢相救!”惊魂未定的柳寻衣,一边平复着劫后余生的忐忑心情,一边朝秦苦拱手道谢,“不过此人既是冲我而来,阁下便勿再插手,以免惹祸上身。”刚刚柳寻衣救人心切,误中龙羽诡计,实则真要厮杀起来,他并不惧怕龙羽。 “无妨!谁让你请我喝过酒?”秦苦嘿嘿一笑,转而上下打量着龙羽,坏笑道,“这人贼眉鼠眼,又不是汉人,说不定是蒙古派来的奸细。留之无用,还是杀了省心。不如这样,我帮你杀了他,一来算是还你的人情,二来……嘿嘿,我最近囊中羞涩,你不如再接济我些银两,当做酬劳,如何?” “这……”柳寻衣没料到秦苦竟会如此戏谑,杀人在他的眼中,竟如同一场儿戏。当下有些不知所言,唯有面色尴尬地望着秦苦,错愕道,“阁下这是在和我做买卖吗?” “好好好!”不等秦苦回答,潘初八已急声答应道,“这位兄弟,只要你帮我孙女婿杀了此人,你要多少银两都好说。老夫别的没有,唯独银两有的是。你只管动手,老夫保证你能满意而归。哈哈……” 闻言,龙羽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彻骨寒意,挥剑指向秦苦,幽幽地说道:“你出刀的速度,是我见过的人中第二快的,想来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想知道我是谁就直接问,磨磨唧唧,绕个屁的圈子?我叫秦苦!”秦苦戏谑道,“顺便借用你刚才的一句话,‘记下我的名字,等会儿好去阎王那告状。’哈哈……” 一言落下,刚刚憨态可掬、平易近人的秦苦,却已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满脸恐怖狞笑,攥着骇人大刀的嗜血屠夫。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龙客栈(三) “他就是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闻听秦苦名讳,许衡下意识地惊呼道,“龙象榜第六位的高手?” 许衡此话,令柳寻衣稍稍一愣。转而看向秦苦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思量之意。 柳寻衣并非惊奇秦苦的身份,而是在揣测秦苦的来意。如此高手,突然出现在少林寺附近,会不会与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有关?如此巧合,难免不惹人怀疑。 “秦苦?” 龙羽似是在努力记住这个名字,口中反复嘀咕着。与此同时,他的脸色变的愈发凝重,一个柳寻衣,已是不容易对付,如今再加上一个秦苦,今夜若想得手,只怕愈发不易。 只不过龙羽生性疯狂,在常人看来越是不可能的事,他偏偏越想尝试一番。 “这人……想以一敌二吗?”潘雨音站在许衡身后,怯生生地问道。 潘初八的一双老眼中,闪烁着一抹久违的亢奋光泽,别有深意地说道:“江湖中最难得棋逢对手,可以不畏生死、酣畅淋漓的较量一场,就算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这种感觉……我已有几十年不曾体会了……” “你们一起上吧!”龙羽狂妄地大笑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我倒想见识见识!哈哈……” 伴随着一阵放荡不羁的大笑,龙羽率先出手,猛然飞身扑到柳寻衣和秦苦中间,剑锋疾驰,剑影飞舞,毫无畏惧地与柳寻衣、秦苦交起手来。 “铿铿铿!” 龙羽左右逢源,舞剑游走在柳寻衣、秦苦的联手合击之下。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柳寻衣剑走如龙,秦苦刀出如虎,龙羽则在龙虎围杀下奋力反击,出手如闪电,行走如灵蛇,凭借超群的身法,竟以一敌二尚且游刃有余,一时未落下风。 并非柳寻衣、秦苦的武功弱于龙羽,而是由于龙羽常年随军征战,厮杀于千军万马之中,搏命在金戈铁器之下,因此早已练就出一身以一敌众的本事。 龙羽能在刀光箭雨中找到存身之地,在明枪暗剑中寻得立身之所。因此他以少敌多的本领极为高超,无论是直觉、经验还是招式,都是精之又精,简之又简。快、准、狠,不仅仅是他的攻势,亦是他的守势。 若无此等本事,龙羽也断断活不到今天。 “好功夫!” 柳寻衣发出一声由衷称赞,通过几十回合的交手,他已渐渐察觉出,龙羽的武功路数并非来自江湖门派,反而像来自朝廷正统,日复一日苦练出的杀人路子。 同为朝廷正统出身的柳寻衣,对武功路数上的细微差别极为敏锐。江湖中的高手,和朝廷训练出来的高手,由于其出发点不同,目的不同,故而在武功路数上亦有不同。 江湖中人练武,追求精益求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朝廷培养高手,最终目的是在保住自己的同时,以最迅捷、最简单的招式,置人于死地。 虽已察觉出龙羽招式上的异样,但柳寻衣却并未捅当众破这层窗户纸。 三人出手皆是凌厉无比,精妙之至。 秦苦大开大合,刀法刚猛而霸气。龙羽剑走龙蛇,招式诡谲而多变。柳寻衣攻守兼备,伺机而动,有条不紊,往往能给龙羽带去最致命的威胁。 看他们三人交手,如同看一场精彩大戏。许衡等人无不啧啧称奇,就连潘初八这等昔日的江湖前辈,也不禁热血沸腾,暗呼痛快。 “招招致命,步步遇险。他们三人交手可谓九死一生,任何人只要稍有破绽,转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汤聪感慨道,“就算是我的‘如影随形’,只怕也难在这场战局中全身而退。” 二十回合,相互试探。三十回合,分庭抗礼。五十回合,鼎足而立。 从第七十回合开始,柳寻衣已渐渐摸清龙羽的路数,与此同时,他与秦苦之间的默契,也越来越娴熟,甚至渐入佳境。 高手之战,尤其是在以一敌二时,同一立场的两个人,若配合不默契,非但不能事半功陪,相反还会反受其累,倒不如独自一人能将手段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若两个人配合默契,则往往能达到超乎寻常的威力。 因此,在三人缠斗了七十个回合后,龙羽在柳寻衣和秦苦的围攻下,渐渐落于下风。 秦苦一马当先,刀势凶猛如万马奔腾,又似惊涛骇浪,逼的龙羽不敢与之硬碰硬。再加上柳寻衣伺机而动,剑影鬼魅,出手刁钻,其杀招隐藏在秦苦的攻势之下,剑锋参杂在刀影之中,令龙羽防不胜防,不得不节节败退。 此刻,柳寻衣与秦苦越战越猛,越打越顺。反观龙羽,则越打越被动,渐渐已有几分力不从心之意。 “趁此机会,取下他的狗命!” 秦苦暴喝一声,硕大的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凌空劈砍一刀。霎时间,万千刀影如疾风骤雨般呼啸而下,“铿铿铿”地重重砍落在客栈大堂,将龙羽周围的桌椅板凳,瞬间扫荡成一片碎屑,地面横七竖八地留下一道道深约数寸的恐怖刀痕。 柳寻衣趁势而出,脚下踏出连环步,瞬间逼至龙羽身前,手中剑锋一挥。顷刻间,剑气大盛,如长虹贯日,“咻”的一声直逼龙羽的心口而去。 “哼!” 万急时刻,遭逢上下夹击的龙羽不得不连连败退,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狼狈逃窜,眨眼间便已退至客栈大门,接踵而至的,还有数道迅雷刀影以及一道如虹剑气。 龙羽不假思索地横身一跃,极为狼狈地翻滚到一旁,一道道刀光在“砰砰砰”的一阵嘈杂中,狠狠砸在门板上。与此同时,剑气灵犀而至,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客栈大门顿时四散炸裂,门外的狂风暴雨也在瞬息之间涌入大堂。 狂风卷集着暴雨,恰如排山倒海,好似雷霆万钧,将欲要冲至近前柳寻衣和秦苦,生生逼了回去。 堪堪躲过一击的龙羽,一记鹞子翻身,纵身直扑二楼的潘初八等人。 临危变招,不求光明磊落,不惜卑鄙偷袭。这令柳寻衣更加坚定,其出身绝非江湖门派的猜想。 “不好!” “嘭!” 见到扑面而来的龙羽,许衡登时大惊失色,他刚要出刀抵挡,却见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陡然被人撞破。紧接着,一道白影如蛟龙般,乘风携雨而来。 电光火石间,龙羽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嗖”的一声直逼自己眉心,气势之刚猛,比之秦苦也不遑多让。 龙羽堪堪避开这道银光突袭,匆忙转身跃上房梁。与此同时,那道银光则“铿”的一声,深深插进墙壁中。龙羽这才看清,刚才偷袭自己的竟是一杆银枪。 龙羽冷声喝道:“这次来的又是什么人?” “这句话我倒想问你?” 冷漠的声音自走廊尽头响起,一道白色人影如疾风般穿窗而过,眨眼掠至许衡身旁,一边伸手拔出银枪,一边目光冷厉地打量着房梁上的龙羽。 “七爷!” 一见此人,柳寻衣、许衡等人顿时露出一抹又惊又喜之色。 来人正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雪衣银蛟”慕容白。 慕容白目无表情地凝视着神色狠戾的龙羽,淡淡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为难我贤王府弟子?” “你也是贤王府的人?”龙羽若有所思地盯着慕容白,随即手中短剑一挥,狞笑道,“那又如何?我照杀不误!” 话音未落,龙羽已飞身朝慕容白冲去。不等柳寻衣、秦苦上前助阵,慕容白的声音却已先行传出:“谁也不许插手!” 说罢,慕容白单手提枪,脚下一顿,登时冲天跃起,朝半空中的秦苦直迎而去。 “铿铿铿!” 慕容白枪势如滚雷一般,迅猛无比,滔滔不绝。龙羽则越打越吃力,刚刚他与柳寻衣、秦苦鏖战多时,早已耗费大半气力,此刻又如何再是慕容白的对手? 因此,在慕容白的密集如雨,浩瀚绵长的攻势下,龙羽奋力抵挡了二十几个回合,便再无还击余地,颇为狼狈地败下阵来。 “好俊的枪法!”龙羽阴戾地盯着慕容白,似笑非笑地说道。说罢,他目光复杂地环顾着柳寻衣、秦苦、慕容白三人,犹豫片刻,突然冷哼一声,转而迅速朝客栈大门掠去,瞬间钻入一片漆黑如墨的狂风暴雨之中。 “此人武功高强,来历不明,放虎归山势必后患无穷。休要让他跑了!” 慕容白冷喝一声,当即与柳寻衣、秦苦同时朝客栈外杀去。 “呼!” 然而,就在他们三人刚刚冲到门口时,一个“庞然大物”却陡然自狂暴的雨夜中,大步闯入客栈。 此人往客栈门口一站,巨大的身躯直将大门堵的水泄不通。来人正是龙羽的贴身随从,哑坤。 哑坤手持两把开山巨斧,面目狰狞,喉咙里不时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咆哮,宛若一只虎视眈眈的恐怖怪兽。 “这……”秦苦错愕地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庞大许多的哑坤,顿时一阵语塞,“这……是什么东西?” “好狗不挡路!” 慕容白冷哼一声,率先朝哑坤出手。他飞身而起,挥枪直刺哑坤的面门,却见哑坤挥斧一挡,接着猛地向前一推,直将慕容白向后推出十余米,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吼!” 哑坤发出一声低吼,如地狱丧钟,惹人心悸。 “好大的力气!”慕容白满眼诧异地盯着哑坤,转而对柳寻衣、秦苦呼喝道,“我们一起上!” 一声喝令,慕容白再度挥枪扑来,柳寻衣、秦苦同时飞身而起。 半空中,一枪、一刀、一剑同时呼啸而起,狠狠砸向哑坤的天灵盖。 哑坤双手猛地举起开山巨斧,死死挡在头顶,伴随着“铿铿铿”几乎同时响起的三道巨响,瞬息之间,枪、刀、剑纷纷砍落在开山斧上。 只可惜,此举仍未能破开哑坤的防御。反观哑坤,五官狰狞地登时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双臂骤然向上一举,顿时便将柳寻衣、慕容白、秦苦三人震飞而出,纷纷狼狈地翻落在远处。 “他……是人吗?” 当柳寻衣三人再度抬头看向哑坤时,眼中已不约而同地布满惊骇之色。 柳寻衣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单论力气,绝非常人可比。可如今三人合力,非但撼动不了眼前的怪物,反而还被他生生弹飞,足见此人的力气何其恐怖? “哑坤,走了!” 在一道道震惊而忌惮的目光注视下,龙羽的声音陡然自客栈外传来。哑坤恶狠狠地瞪了柳寻衣三人一眼,随之缓缓放下开山斧,骤然转身,俯身钻出破败不堪的客栈大门。 不知是出于震惊,还是忌惮?柳寻衣等人竟眼睁睁地看着龙羽和哑坤离开,却谁也没有再追出一步。 直至那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起一伏地渐渐消失在雨夜尽头。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聚首少林 翌日清晨,持续一整夜的雷电交加,大雨滂沱渐渐止息,当柳寻衣一众离开天龙客栈时,已是云开日出,雨过天晴。 行走在山林小道,正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暖暖春日,放眼望去山峦叠嶂,郁郁葱葱,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山道两旁苍松翠拍,奇花异草,山谷深处莺飞燕舞,蝶恋蜂狂。 柳寻衣一行呼吸着泥土花草的淳淳芬芳,感受着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不禁令人神清气爽,倍感通畅。纷纷感慨此处不愧是佛门净地,果然是天开图画,春满人间。 在羊肠山道中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少林山门终于浮现在众人眼前。 此刻,山门外已有两名僧人悉心恭候,一老一少,一高一矮。 这二人,柳寻衣曾在江南陆府中见过。年长者,是少林达摩院的缘空大师。年少者,则是少林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悟禅小和尚。 “贫僧奉方丈之命,特在此恭候潘家诸位施主。”一见柳寻衣等人,缘空迅速上前,双手合十道,“敢问哪位是潘初八潘施主?” “正是老朽。”潘初八初来乍到,自然不敢托大,赶忙回礼道,“我等前来打扰,怎敢劳烦二位高僧出门相应,实在是愧煞老朽了。” “潘施主不必客气,方丈、洛府主以及秦府主等人,皆已在寺中恭候多时。”缘空的目光在众人中扫视一圈,当他看到柳寻衣的身影时,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不过却并未多说什么。 “府主已经到了?”慕容白面露诧异,轻笑道,“数日前,府主派我从洛阳城先行一步,却没料到他却后发先至,竟比我还快一步。” “洛府主是昨夜到的。”悟禅解释道,“秦府主是今日凌晨到的。” “小师傅,秦家来了多少人马?”潘雨音下意识地开口追问。 不知是不是上次在江南陆府被腾琴儿吓坏,悟禅一听到女子的声音,脸色登时变的通红,眼睛既想看,却又不敢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似是极为紧张。 潘雨音见这小和尚反应如此古怪,不由地稍稍一愣,而后便被悟禅的有趣模样,逗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笑令悟禅更是手足无措,脸颊通红,宛若一个熟透的苹果。 “秦家随行的只有十余人。”缘空颇为不满地瞥了一眼悟禅,似是在责怪他没出息,继而替他开口道,“与秦府主同行的,还有金剑坞的宋施主。” “宋玉?”柳寻衣眉头一挑,自从他在西域得知,宋玉与天山玉龙宫暗中勾结后,便一直对此人心存鄙夷。可自江南陆府一别,二人再未碰面。如今在少林“撞上”,柳寻衣倒想见识见识,宋玉这次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府主在哪?”慕容白突然问道。 “正在后山禅室,与方丈、秦府主品茶。”缘空回应一声,转而头前带路,引着众人踏入少林。 少林寺不愧是武林之祖,无处不透着古朴端庄,庄严肃穆的大宗气派。 寺中没有江南陆府的丹楹刻桷,画栋雕梁之精美。也不像天山玉龙宫那般雕栏玉砌,朱阁青楼之瑰丽。更寻不到金剑坞那种风亭月榭,雾阁云窗之意境。 少林寺中,只有禅室净堂,大小佛殿,晨鼓暮钟,早晚皈依。 放眼望去,比屋连甍,甲第星罗。倾耳聆听,佛音袅袅,木鱼声声。文修武功,无处不是化繁为简,登堂入室,无一不是清静自在。 寺中无论是一砖一瓦,还是一草一木,皆蕴含着天地灵气。此地不追求外表华丽,但求自然神韵。从踏入少林寺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红尘万丈,千秋大业,唯有清静无为,孑然一身。 “难怪看破红尘的人都想皈依佛门,此地朝夕有秩,清心寡欲,没酒没肉,不争不抢,倒真是个混吃等死的好地方……” “咳咳!”不等汤聪戏言,慕容白突然轻咳两声,并冷冷地瞪他一眼,瞬间止住了汤聪的胡言乱语。 从山门一路行至后山,沿途所遇僧人众多。他们或是挑水劈柴,或是扫地洗菜,或是打桩练功、或是默诵经文……但最令柳寻衣等人感到诧异的是,当这些僧人看到自己一行时,无不立即停手,纷纷起身,颇为恭敬地朝柳寻衣等人双手合十,欠身行礼。 柳寻衣连连感慨道:“少林不愧是少林,清规戒律之森严,果真非同一般。” 片刻过后,缘空引着众人来到禅室门前。 慕容白吩咐许衡、廖川、廖海、汤聪几人,押着李老虎在门外等候。潘云、潘雨音、潘凤、贺虎,则在悟禅的陪同下,前往侧室休息。唯有柳寻衣、慕容白、潘初八随着缘空进入禅室。 禅室颇大,却十分空旷。只有几张蒲团,一笔“禅”字,一张方桌,几把圆凳,仅此而已。 当柳寻衣几人踏入禅室时,室中已有几道熟悉的身影。其中三人,坐在方桌旁,优哉游哉地品茶。另有三人,分别站在他们身后,小心伺候。 坐着的三人,分别是“北贤王”洛天瑾、“秦氏家主”秦明,以及“少林方丈”玄明大师。 秦明是位金相玉质,凤表龙姿的英武男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挺拔而魁梧,大有多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的恰如其分。方面大耳,轮廓分明,朗目疏眉,日角珠庭,鹄峙鸾停,神清气朗。往那儿一坐,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浑然之气,喜怒不形于色,威而不怒,无愧于“霸刀”之名。 玄明年近八旬,须眉皆白,慈眉善目,笑颜相迎,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身着灰布僧衣,手捻褪色佛珠,极为朴素。但他精神翟硕,眼明心亮,颇有几分逸韵高致,道风仙骨之意。 站在他们身后的三人,分别是林方大、秦大,以及一位“果”字辈的僧人,果善。 “府主!” 一见洛天瑾,慕容白和柳寻衣赶忙上前行礼。趁此机会,林方大还朝柳寻衣挤了挤眼睛,算是打声招呼。 洛天瑾轻轻点头,径自起身走到潘初八面前,拱手寒暄道:“潘八爷,别来无恙!” “托洛府主的福,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哈哈……”潘初八见到洛天瑾亲临,顿时心情大好,竟主动挽起洛天瑾的胳膊,大笑道,“多年不见,老夫对洛府主甚是惦念。” “多谢!多谢!”洛天瑾微微一笑,转而将其引到玄明面前,介绍道,“潘八爷,这位是少林寺方丈,玄明大师。”由于潘初八与秦明早已相识,故而洛天瑾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就在潘初八与玄明寒暄之际,秦明却缓缓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问道:“潘前辈,‘玄水下卷’你可带来了?”秦明声如其名,霍亮通透。 “哼!” 潘初八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转而怒视着秦明,质问道:“你这贼子,竟还有脸提‘玄水下卷’?你辱没秦家威名,做出此等卑鄙无耻之事,难道就不怕你老祖宗秦罡找你算账吗?” “老东西,你说话小心点!”秦大勃然大怒,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别以为你年纪大就能倚老卖老?再敢对我家府主不敬,我定让你这老不死的有来无回!” “放肆!”林方大不甘示弱,开口呛声。只见他圆睁虎目,面无惧色地回瞪着秦大,喝斥道,“秦大,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这儿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 “没老子说话的份,更不容你这只狗汪汪乱叫!”秦大怒怼道。 “你有种再骂一句?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骂的就是你……” “咳咳!” 面对突如其来的冲突,和满口污言秽语的二人,玄明的脸色微微一沉,站在其身后的果善见状,立即干咳两声,止住了林方大与秦大的对骂。 “佛门净地,还望二位施主稍安勿躁,休要徒增业障。”果善提醒道。 “大师,你刚才也看到了,明明是潘初八这个老不死的,先出言辱骂我家府主……” “住口!”不等秦大辩解,秦明陡然冷喝一声,令秦大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秦明目光冷漠,凝视着又悲又愤的潘初八,幽幽地说道:“潘八爷,我敬你是前辈,又与我爷爷是同门师兄弟,故而不想与你过多计较。但凡事都要有凭有据,即便你是前辈,也不能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今日一战,你我早在十年前便已约定,当时还有洛府主在场鉴证,为何今天你却要出尔反尔?反倒还骂我卑鄙无耻?辱没先祖?” “秦明,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潘初八一想起潘家之前种种遭遇,便不由地怒火中烧,他伸手点指着秦明,怒声道,“我说的并非十年之约,而是你派人暗中前往颍川,对我潘家的所作所为。” 秦明眉头一皱,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反问道:“此话何意?我听不懂!” “你派人去颍川,暗中勾结东湖帮,害我潘家,夺我基业,杀我儿子,亏你还敢自称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难道敢做不敢当吗?” “你说什么?”秦大急的抓耳挠腮,忍不住开口喝道,“你们是不是怯战?所以才想给我们破脏水?扣屎盆子?如此为老不尊,栽赃陷害,难道你就不卑鄙,不无耻吗?” 见状,柳寻衣不禁目光一动,心中渐渐涌出一抹迟疑。他看秦大的反应,并不像故意推诿,故而疑虑更甚。 秦明挥手拦下欲言又止的秦大,正色道:“上有苍天,下有厚土,今日又有玄明大师和洛府主在此,可谓天地昭昭,日月为鉴。潘前辈,你说任何话都要三思而后言,若无的放矢,故意辱我名声,休怪我这个做晚辈的翻脸无情。” “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潘初八气极而笑,连连点头道,“你要证据?好!我就给你拿出证据,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见潘初八言之凿凿,不像作假,秦明不禁心中一沉,狐疑道:“愿闻其详。” “潘八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洛天瑾佯装局外人,故作茫然地问道。 潘初八连连摆手,怒声道:“洛府主不必替他求情,我儿绝不能白死!待我将铁证拿出,与他当面对质,看他如何抵赖?” 说罢,潘初八转而看向禅室之外,怒喝道:“把李老虎那个狗贼,押上来!”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当面对质 余音未落,廖川、廖海已架着萎靡不振的李老虎步入禅室。 一入少林,李老虎便开始双腿发软,心底发虚。他在颍川混迹多年,素来有些心机,明白今日一见,自己恐将命不久矣。故而还未与秦家当面对质,李老虎已先没了底气,此刻更是汗如雨下,面似白蜡。 “秦明,你可认识此人?”潘初八一指瘫软在地的李老虎,怒声质问道。 秦明缓缓起身,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李老虎,可他来来回回看了半天,却也没猜破端倪,故而疑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 “秦明,事到如今,你还敢装模作样?”不等李老虎开口,潘初八抢先冷喝道,“秦家许给这个狗贼诸多好处,让他设计迫害我潘家,难道你会不认识他?” 秦大气的咬牙切齿,怒指着潘初八,大骂道:“老东西,你随便找个下三滥,就敢来栽赃我们,难道以为河西秦氏是吃素的?谁知此人是你从哪儿找来,一起合谋演戏的?” “混账!”潘初八厉声道,“老夫为人耿直,天下人尽皆知,我岂会故意栽赃?既然你们不说,那就让他自己说!”说罢,潘初八怒瞪着李老虎,喝令道,“把你知道的一切,统统说出来!” “干什么?唱戏啊?”秦大满眼鄙夷地嘲讽道,“人是你带来的,当然说什么都行,随随便便编个故事,就说我们串通他害你儿子,你他妈怎么不说我们串通他掘你祖坟啊?” “你……” “究竟是编故事,还是确有其事,何不先听他把话说完?”柳寻衣见潘初八急火攻心,脸色愈发难看,担心他年老体弱,再气出好歹。故而挺身而出,直言道:“他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又何必急着推脱?” “就是!”林方大冷笑道,“莫非做贼心虚?不敢让他说?” 面对脸色阴晴不定的秦明,柳寻衣转而向战战兢兢的李老虎质问道:“你自己说,究竟是谁指使你?又是如何指使你的?” “是……”在秦明阴沉的目光下,李老虎的心头宛若压着一块巨石,甚至都不敢抬眼与之对视,只能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地说道,“是……是秦天九……” “九叔?”秦大一愣,随之怒骂道,“简直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让他说!”秦明冷喝道,“别打断他。” “真的是秦天九……”李老虎为求一线生机,只能坚定信念,把希望寄托在柳寻衣和洛天瑾身上,继而一股脑地将发生在颍川的事,一五一十地娓娓道出。 见李老虎出面指正,潘初八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洛天瑾和玄明,则是别有深意地紧紧盯着秦明。反观秦明,脸色随着李老虎的“坦白”,变的愈发阴沉,但又碍于眼下的处境,方才没有当场发作。 秦明忍的住,可秦大却万万不能忍受。他气的浑身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噌”的一声抽刀出鞘,怒不可遏地直指李老虎,破口大骂道:“你这杂碎敢含血喷人,看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噌噌噌!” 见秦大拔刀,林方大、廖川、廖海同时亮出兵刃,虎视眈眈地盯着秦大。 林方大迅速横身挡在李老虎面前,举刀与秦大对峙,冷声道:“怎么?看事情败露,想杀人灭口?” “放你娘的屁!”秦大骂道,“此人满口胡言,如此诬陷九叔,我岂能不杀他?” 李老虎迫于秦明和秦大的威慑,吓的赶忙退到柳寻衣身后,急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秦天九指使我做的,不信……不信你们把秦天九叫来与我当面对质?算起来,我兄弟也是惨死在秦天九手里,因此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的……” “玄明大师,洛府主,难道你们相信此人的疯言疯语?”秦明强压着怒火,转而问向洛天瑾和玄明,“真要容他在此胡闹?” 玄明迟疑片刻,回道:“此人言之凿凿,而且将一切说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故弄玄虚。”说罢,玄明似乎意识到秦明有所不悦,又补充道,“不过老衲也十分相信秦施主。因此,猜想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秦施主何不将秦天九叫出来,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相信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玄明大师言之有理。”洛天瑾附和道,“听闻秦天九随秦府主一同来到少林,何不叫出来与此人对质?” 闻言,李老虎脸色骤然一变,赶忙向洛天瑾扣头哀求道:“洛府主,秦天九知道我出卖他,一定会杀了我,求你救救我……”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你所言非虚,无需我保你,相信秦府主也断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汗毛。”说罢,洛天瑾讳莫如深地微微一笑,转而问向秦明:“秦府主,洛某没有说错吧?” “哼!”秦明轻哼一声,并未应答,而是对秦大吩咐道,“去请九叔过来。” 秦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老虎,转而气冲冲地离开禅室。 秦明神色冷峻地盯着潘初八,道:“若真有此事,我定会给你潘家一个交代。但若查无此事,潘前辈又当如何?” “不可能,我儿尸骨未寒……” “万一呢?”不等潘初八把话说完,秦明已咄咄相逼道,“万一查无此事,潘前辈是否也该给我一个解释?毕竟,我河西秦氏在江湖中有头有脸,岂容人如此冤枉?” 潘初八眼神一狠,狞声道:“若查出此事是我故意嫁祸,那你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潘八爷……” “洛府主不必多言。”潘初八挥手打断洛天瑾的劝阻,面色悲凉地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给武儿一个交代,绝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此刻,禅室中众人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柳寻衣越想越不对劲,心中暗道:“我曾追出颍川,亲口听那跛子自报家门,再加上江湖中,能如此不择手段迫害潘家的,除了河西秦氏外,也的确想不出第二家。李老虎所言应该不假。可眼下秦明与秦大的反应,却也不像做戏,难道此事真有什么曲折不成?” 寻思的功夫,秦大引着一人回到禅室。 来人年约五十多岁,头发灰白相间,身形削瘦,鹄面鸠形。一双阴毒的眼睛,似乎暗藏无尽杀机,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此人一身布衣,松松垮垮,腰间斜插着一柄颇为老旧的短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俨然是个跛子。 他一露面,秦明迅速迎上前去,当着众人的面,颇为恭敬地叫了一声:“九叔!”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心顿时“咯噔”一沉,脑中瞬间变的一片空白,心头萦绕着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 只因,眼前这位被秦明称作“九叔”的男人,根本不是柳寻衣在颍川城外见过的“秦天九”。 虽然皆是其貌不扬,皆是布衣打扮,皆是腰插短刀,皆是跛子,但……不是同一个人。 “他……他是谁?”李老虎望着秦天九,亦是一脸茫然。 “怎么?你不认识他?”秦明语气不善地反问道。 李老虎满脸错愕,缓缓摇了摇头。不等他开口追问,秦大已连连冷笑道:“他就是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在颍川威胁你们的秦天九,怎么现在又不认识了?” “什么?”李老虎脸色一变,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秦天九,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岂能是秦天九?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如假包换!”秦明冷声道,“你刚才不是要与秦天九当面对质吗?现在秦天九来了,你可敢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这……”李老虎彻底懵了,目光闪烁着四处打量,似乎想在这群人中找一位救星,可任他来来回回地看了一圈,终究也不知该向谁开口。 “你怕什么?”潘初八催促道,“难道没听到刚才洛府主的话吗?你只管指正秦天九,老夫保你平安无事!” “不是……”李老虎满脸委屈,语无伦次地踌躇道,“他不是我见过的秦天九……”说罢,他赶忙将目光投向秦明,急声道,“河西秦氏……到底有几个叫秦天九的瘸子?” “你说什么?” 秦大见李老虎出言不逊,敢直呼秦天九为“瘸子”。登时大怒,一脚狠狠踹在李老虎的小腹,将他踢出几个跟头,同时喝骂道:“莫说河西秦氏,就算整个江湖,秦天九也只此一位!” “这人不是秦天九!”柳寻衣神色凝重,突然开口道,“或者说……他不是出现在颍川的‘秦天九’……” “什么意思?” 此刻,潘初八彻底糊涂了,他满眼费解地望着柳寻衣,追问道:“那他到底是不是秦天九?” “只有两个可能!”柳寻衣道,“要么眼前这个秦天九是假的,要么出现在颍川的秦天九是假的。” “看来果真有人假扮秦天九,去颍川行苟且之事。”洛天瑾幽幽开口道,“眼前的秦天九货真价实,我和玄明大师皆可作证。如果你们在颍川见到的‘秦天九’不是他,那定是有人假扮。” “你是说……有人假扮秦天九,想嫁祸给河西秦氏?”潘初八错愕道。 秦大眼神一冷,怒喝道:“老东西,见到东窗事发,你又想改口吗?编!继续编!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编出多少故事?” “如果潘八爷想故意栽赃,又岂会让李老虎临时改口?”柳寻衣打抱不平道,“在颍川,确实有人打着秦天九的名义,利用东湖帮对付潘家,他这么做明显是想挑起事端。” “你说是就是?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秦大住口!”秦明面色阴郁,沉声道:“潘前辈,既然颍川发生的事,不是我河西秦氏所为,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这……” 潘初八仍沉浸在局势突变的诧异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被秦明问的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状,洛天瑾主动出面,淡笑道:“不错,此事有辱秦家声誉,的确该有人给河西秦氏一个交代,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洛府主总算说了句公道话!”秦明阴阳怪气地应和道。 “洛府主,此事……我……” “潘八爷不必多言!”不等潘八爷辩解,洛天瑾却朝他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缓步走到秦明身前,轻笑道:“但潘八爷毕竟死了一个儿子,他又岂会自己害自己?所以此事在洛某看来,潘家和秦家一个死了人,一个损了名,都是无辜的受害者,都应该得到交代。” “洛府主此话何意?”秦明反问道 “很简单,揪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以他的命,来给潘、秦两家一个交代!而这个人……就是他!” 话音未落,洛天瑾猛地挥手一指,指尖射出一道凌厉之气,瞬间将猝不及防的李老虎的咽喉生生洞穿。登时筋脉寸断,鲜血四溅,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呼哀嚎,李老虎轰然倒地,当场毙命。 李老虎死不瞑目。至死,眼中仍残存着一丝对“生”的渴望。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议定比武 “洛天瑾,你……” “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秦府主和潘八爷不必谢我。此人贼眉鼠眼,满口胡言,又常年为患颍川,欺行霸市,无恶不作。他的话又岂能尽信?依我之见,一切皆因此人在背后捣鬼,谋夺潘家基业不成,便设法害死潘武,而后又怕东窗事发,于是胡乱编造,污蔑河西秦氏在背后主使,甚至还找人假扮秦天九,掩人耳目。” 秦明尚未质问,洛天瑾已风轻云淡地解释一番。转而朝李老虎的尸体轻轻挥手,柳寻衣赶忙下令廖川、廖海将尸体抬出禅室。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玄明双手合十,口念佛号,脸上颇有几分悲悯之意。 “洛府主。”秦明强压着心头不悦,沉声道,“你现在杀了此人,岂不是死无对证?” 洛天瑾深邃的眸子直直注视着秦明,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真相大白,罪魁祸首以死赎罪,秦府主还想对证什么?难道秦府主到现在还一口咬定,此事是潘八爷故意诬陷不成?” “有这种可能……” 秦大下意识地开口反驳,但他的话才说出一半,便被洛天瑾不怒自威目光,生生噎回。秦明见状,立即出言喝斥道:“闭嘴!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没大没小,还不赶快向洛府主赔罪!” “我……” “罢了!”洛天瑾随意摆了摆手,对秦明笑道:“潘武被人毒死,颍川人尽皆知。就算潘八爷想栽赃诬陷,也断断不会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做赌注。更何况,潘武还是潘家武功最好的人。失去他,潘家犹如断去双臂,又如何能应付明日之战?” 见洛天瑾如此袒护潘初八,秦明分外恼怒。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若自己再僵持下去,非但不能刁难潘家,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影响十年之战。 紧接着,秦明又转念一想,刚刚这场戏,是不是洛天瑾和潘初八故意设计的?目的正是逼自己借题发挥,不依不饶。如此一来,潘初八便有借口拖延战局,甚至……毁约。 心念至此,秦明眼神猛然一动,看向洛天瑾和潘初八的目光中,不经意地涌出一抹阴寒之色。暗道:“你们联手做饵,想引我上钩,我偏不让你们逞心如意。” 想罢,秦明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再度深深看了一眼,面色茫然的潘初八,从而淡淡开口道:“既然洛府主已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秦某也自然不会再追究。刚才的闹剧,我可以当成一场误会。只希望潘八爷,日后再想做什么事前,请务必三思而后行,以免害人害己!” 被秦明冷嘲热讽,潘初八的老脸一阵变颜变色,但却没再出言反驳。无论如何,洛天瑾出面,好歹保住了他的性命和颜面,潘初八通情达理,自然不会再横生枝节,自找麻烦。 只不过颍川之事,潘家确实吃了大亏,但以眼下的局势,潘初八只能“哑巴吃黄连”。 “如无其他异议,请各位尽快商定明日之事。”玄明趁势开口道,“少林后山,有一座文殊法场,方圆百丈,青石铺地,本是我少林弟子,在浴佛时节举行法会之所。今日,暂借于秦施主和潘施主,助你们早日化干戈为玉帛,也算是一份功德。秦施主一行人,今夜可在寺中歇息。由于潘施主随行之人中有位女眷,因此不便在寺内留宿,今夜还请在后山观音院下榻,老衲早已命人将那里打扫干净。” “有劳玄明大师!”众人齐声道谢。 “老衲受邀主持明日比武,自当恪守公允。”玄明继续道,“敢问秦施主和潘施主,你们两家,明日将派何人上场比武?” 秦明轻扫一眼面色凝重的潘初八,嗤笑道:“潘八爷大可放心,秦某不会亲自出手,以免被人说我恃强凌弱。明日一战,秦氏派秦天九、秦二、秦三出战。” “什么?”此话一出,洛天瑾和潘初八的脸色陡然一变,洛天瑾狐疑道:“秦府主真打算派秦天九上场?” “有何不可?”秦明淡然道,“众所周知,我秦家天命所限,世代受累。凡秦家子弟,无一人可以活过六十岁。这或许与我们苦练‘赤火刀法’有关,‘赤火刀法’至阳而缺阴,溢火而少水,以至气胜血虚,阴阳失合,故而难以益寿延年。如今,唯有将‘赤火上卷’与‘玄水下卷’阴阳调和,方能解此命数。九叔已年过五旬,天命将至,他岂能不亲自上阵,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闻听此言,柳寻衣突然想到性情古怪,满身戾气的潘武。暗道:“既然‘赤火上卷’阳盛阴衰,那‘玄水下卷’则应是阴盛阳衰。只练‘赤火上卷’难以活过六十岁,那只练‘玄水下卷’八成也活不长。回想潘家二爷,年纪虽轻,但看上去却比他大哥潘文还要沧桑,便是苦练‘玄水下卷’所致。而潘家人之所以不像秦家人那般短命,是因为潘八爷自废武功,而且不许后人学习‘玄水下卷’,所以才侥幸避开此劫。如此想来,在没有练过另一卷的情况下,只得到‘赤火上卷’或是‘玄水下卷’,未必是好事。难怪府主对潘八爷要赠送‘玄水下卷’之事,反应如此冷淡,原来他早已想到这一节,深知自己即便得到‘玄水下卷’,也断断不会去练。” 想罢,柳寻衣下意识地看向洛天瑾,眼中的钦佩之意更显浓郁。 “秦天九乃武林前辈,由他出手,潘家岂能有胜算?”慕容白心有不忿,冷冷开口道。 “比武本就有输有赢,若让潘家有了胜算,我秦家岂不是必败无疑?”秦天九缓缓开口道,他的声音如豺狼一般,阴戾而嘶哑。 “不错!”秦明附和道,“比武应各凭本事,更要愿赌服输。” “你们……” “咳咳。”不等林方大愤愤不平地开口驳斥,玄明突然轻咳两声,转而问向潘初八,道:“潘施主,不知潘家又会派何人应战?” 潘初八心中愠怒,脸色难看至极,沉声道:“我孙子潘云、我女婿贺虎以及……”言至于此,潘初八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柳寻衣,颇为苦涩地说道,“我孙女婿,柳寻衣。” “什么?”这次轮到秦家惊讶,尤其是秦大,他瞪着一双狐疑而惊骇的虎目,直勾勾地盯着柳寻衣,错愕道:“柳寻衣你……你什么时候变成潘家的孙女婿了?” 秦明眉头一挑,疑惑道:“有何不妥?” “府主有所不知,这个柳寻衣就是曾在江南陆府……”秦大赶忙俯身上前,在秦明耳边快速窃窃私语一番,将关于柳寻衣的消息,尽数告知秦明。 秦明听后,看向柳寻衣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审视之意。待秦大起身,秦明方才眉头微微一皱,狐疑道:“你是贤王府的人?” “是。”柳寻衣回道,“但也是潘八爷的孙女婿。” 秦明将不悦的目光转向洛天瑾,话里有话地问道:“洛府主,我知道你与潘家素来交好,可更知道北贤王一向光明磊落,为人正直。却万没料到,今日你竟使出这般手段?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吧?” 洛天瑾佯装无辜,摇头笑道:“秦府主误会了,柳寻衣与潘雨音两情相悦,之前在颍川大排筵宴,拜堂成亲。这些都是他们年轻人的私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又怎好干涉太多?” “不错!”潘初八接话道,“雨音与寻衣早就认识,我也早认定他这个孙女婿。那时的寻衣,尚未拜入贤王府。所以,寻衣是潘家女婿在先,成为贤王府弟子在后。更何况,如今他与我孙女好事已成,当然是潘家自己人,也自然可以代潘家出战。” 见洛天瑾与潘初八一唱一和,秦明心中不耻,但却并未过多争论。 秦明知道,既然潘初八铁了心让柳寻衣出战,那无论他指出多少质疑,潘初八都会厚着脸皮一一搪塞。至于柳寻衣与潘雨音,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明身为局外人又岂会知晓?到头来,还不是任由潘初八胡编乱造?就算潘初八硬说他们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怕也没人能验证真伪? 而且,秦明打心底看不起柳寻衣这个无名小卒。见他年纪年轻轻,资历浅薄,故而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加之明日有秦天九坐镇,秦明就更没闲情逸致,去锱铢必较。 “秦施主,你可有异议?” 面对玄明的询问,秦明只是轻哼一声,却并未答腔。 玄明稍作犹豫,方才继续说道:“既然潘、秦两家比武之人已定,那明日辰时初刻,在文殊法场一较高下。依照约定,最终获胜之人,将有资格得到‘玄水下卷’。如此,各位便暂时回去歇息……” “等一下!” 不等玄明散场,秦明却突然开口说道:“既然明天我们要争夺‘玄水下卷’,那现在潘前辈是否应先将‘玄水下卷’交出来?以免明日战败,又有诸多推诿。” “这……” “我并无私心。”秦明补充道,“玄明大师乃得道高僧,公正严明,不藏私心。不如先将‘玄水下卷’交由大师保管,待明天分出胜负后,再由他将此卷交出。不知潘前辈意下如何?” “这个法子好!公平!”秦大连忙应和道。 “言之有理!”秦天九阴笑几声。说罢,他还故作狐疑地瞥了一眼潘初八,反问道:“莫非潘八爷连玄明大师也信不过?” “这……”潘初八犹豫再三,转而将踌躇的目光投向洛天瑾。见洛天瑾稍稍思量,继而轻轻点了点头,潘初八方才下定决心,正色道,“好!我将‘玄水下卷’交于玄明大师保管,以免再有人说三道四。” 说罢,潘初八从随身行李中,掏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玄水下卷’正藏于其中。见此,秦明、秦大、秦天九的眼中,同时迸发出一抹激动的光泽。 “玄水下卷只此孤本,还请玄明大师小心保管。”潘初八满眼不舍地将木匣交于玄明。玄明当众开匣检阅,确认无误后,又将木匣上锁封印,以免有人趁机窥伺抄录。 “潘施主放心!”玄明正色道,“老衲将此卷封印后,暂存于少林藏经阁内。那里是少林禁地,有达摩院四大高僧昼夜守护,天下无人能不请自入,定保此卷万无一失。”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月下沙弥 夕阳西落,弯月东升。 少室山中凉风习习,荡起一缕缕薄雾,萦绕于青山翠竹之间。夜空中,繁星点点,静谧深邃,意境悠远。 观音庙有一侧殿,坐落于山顶高处,只有西北方向的一条小路相通,其他三面皆是万丈深渊。放眼望去,立壁千仞,不见尽头,宛若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倒垂于此殿之下。 一轮明月之下,柳寻衣独自一人,仰躺于殿顶飞檐之上,一只脚随意地搭在檐边,另一只则悬空于无尽深渊,姿态慵懒,神色怡然。他胸前横着一把剑,手中拎着一壶酒,目光痴痴地凝视着夜幕苍穹,纵观天地浩瀚,心中似是感慨万千,又好像波澜不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柳寻衣一边饮酒,一边喃喃自语着,如梦似醒,“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是泪眼朦胧,心中无限惆怅,化作一滴相思泪,悄然无声地划过脸颊,随着他的心一起,跌落万丈悬崖。 “颍川的‘秦天九’不是真的‘秦天九’,那他又是谁呢?”柳寻衣渐渐恢复神智,百思不解地默默沉吟道,“那人不但假冒秦天九,而且还对我的事知之甚多。他非但知道我的名讳,甚至连我何时进入贤王府都一清二楚,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莫非那人不是冲着潘、秦两家而来,而是故意针对贤王府?亦或是……针对我?” “铮!铮铮!” 就在柳寻衣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时,观音院中突然传出一阵悦耳悠长的琴声。 琴音袅袅,哀怨跌宕,似是暗藏着百般心酸,千般凄凉,万般苦涩,无尽忧愁。 琴音流畅婉转,如高山流水,弹指顿挫,似延绵三叠。令芙蓉泣露,杜鹃啼血。 “潘姑娘又在抚琴了……” 柳寻衣对这道琴声早已耳熟能详。一路走来,潘雨音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弹奏一曲,一抚心头之苦。 山水迢迢、暮暮朝朝、花鸟鱼虫、花前月下,在潘雨音的琴声中都能渐渐体会。柳寻衣虽不精通音律,但也时常陶醉在她的琴音之中,难以自拔。 今夜亦是如此,琴声入耳,便令他渐渐忘却了眼下的诸多困扰,慢慢静下心来,将壶中最后几滴美酒,送入口中。继而缓缓闭上双眸,以悬崖峭壁为床,以满天星河为被,以夜风徐徐为伴,索性大梦一场。 观音院的凉亭中,潘雨音独自一人,醉心抚琴,并未察觉到从远处缓缓而来的悟禅。 悟禅奉玄明之命,前来观音院送两桶清水,以供借宿在此的客人,需时所用。他刚刚踏入院门,便被突如其来的琴声深深吸引。 自幼在少林寺长大的悟禅,除了晨钟暮鼓、念经声、木鱼声外,几乎再未听到过其他音乐。此时,闻听琴音绕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婉转延绵,宛若天籁,心智未开的小和尚又岂能不深陷其中? 悟禅拎着两只水桶,蹑手蹑脚地走向凉亭,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动静,打破美妙的琴音。 片刻之后,悟禅偷偷藏身在墙角,小心翼翼地向琴音的源头望去。但见凉亭之中,一道婀娜倩影正端坐琴边,两只芊芊玉手,行云流水般轻盈地拨动琴弦,琴声如具有魔力般跌宕而出。 月光倾泻,潘雨音端坐亭中,夜风拂来,白衣飘飘,宛若仙子,惊为天人。 精致的五官,无瑕的肌肤,纤细的身姿,灵巧的玉手。这一切都深深映入涉世未深的悟禅眼中,令他看的有些发痴。一时间情难自已,也不知是被琴声感动,还是被仙子吸引,竟是听的魂牵梦萦,看的如痴如醉,渐渐忘却了光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渐平息,悟禅的心也随之从九霄之外,回到自己的身体。见潘雨音欲要收琴离开,悟禅恍然醒悟,自己实在太过失礼,顿时又羞有愧,脸色一红,转身便要逃走,但却和满脸笑意的汤聪,正撞了一个满怀。 不知何时,汤聪、廖川、廖海已站在悟禅身后,只是刚刚悟禅被潘雨音和琴声所吸引,这才没有及时察觉。 “啊!” 悟禅吓的大叫一声,顿时惊扰了亭中的潘雨音。不等潘雨音上前一探究竟,汤聪戏谑的声音,已悄然从墙角传来:“哎呀!你这小和尚真是色胆包天,怎敢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窥伺我家门主夫人?” 汤聪此言一出,悟禅顿觉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潘雨音则是脸颊一红,嗔怒地瞪了几人一眼,也不知她是因为汤聪的戏言而生气,还是因为悟禅的窥伺而羞恼。 “没……没有……”悟禅囫囵解释道,“小僧只是……只是来送水的……”说罢,他将手中的两个水桶快速塞给廖川、廖海,自己转身便要逃跑。 “欸!别急着走啊!”汤聪一把揽住悟禅的肩头,满脸坏笑地说道,“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敢对着佛祖再说一遍,自己刚才有没有偷窥我家门主夫人?” “小僧……小僧……”悟禅本就紧张,此刻又见潘雨音正面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瞬间羞的面红耳赤,连连作揖道,“小僧是被女施主的琴声吸引,所以才……所以才……几位施主恕罪!女施主恕罪!” 看着战战兢兢,语无伦次的悟禅,汤聪几人不禁相视一笑。 汤聪戏谑道:“小和尚,你莫不是动了凡心吧?啧啧啧,其实这也难怪,毕竟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嘛!”说罢,汤聪出手在悟禅结实的胸口,轻轻拍打几下,坏笑道,“不错,还挺结实的,嘿嘿……” “施主休要取笑小僧,小僧绝不敢对女施主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小僧对佛祖发誓……” “刚刚你偷看人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佛祖?”汤聪嗤笑道,“你偷看的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就算了。可潘姑娘毕竟是柳门主的夫人,这我们就不能不管。你这小和尚色胆包天,竟打起人家小媳妇儿的主意,未免有点……我们身为惊门弟子,见到门主夫人被人轻薄,岂能视而不见?” “不!不!”悟禅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朝潘雨音解释道,“小僧只听琴声,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有轻薄之意,还望女施主明鉴……” “算了算了!”廖川嚷嚷道,“我们去把这件事告诉少林方丈,看他怎么解释。亏少林寺一向以清规戒律森严而自居,如今这个色和尚,竟堂而皇之地偷看姑娘,实在可恶!” 说罢,廖川便要拽着悟禅去找玄明评理。悟禅被吓的双腿发软,满眼委屈,心中有苦说不出。 “且慢!如今府主、七爷正在寺中,和玄明大师悟禅论道,咱们冒然前去,恐会打扰他们。”汤聪煞有介事地摇头道,“况且这件事一旦闹大,惩戒色和尚是小,玷污了佛门清誉,可就不太好了。” 闻听此言,悟禅连连点头,满眼期盼地望着汤聪,恳求道:“此事千万别告诉方丈,否则小僧万死难辞其咎。” “不告诉方丈,倒也不是不行……”汤聪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盯着唯唯诺诺的悟禅,笑道,“不过小师傅是不是应该给我们点好处?” “小僧身无分文……” “欸!好处不一定是钱。”汤聪招呼悟禅附耳上前,低声说道,“也可以是别的。比如……明天你替我把这包泻药,找机会下在秦天九的茶里……”说着,汤聪已自怀中掏出一包药粉,不由分说地塞进悟禅手中。 “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悟禅大惊,连连摇头道,“明日秦施主要与潘家比武,你们这样做,岂不是在徇私舞弊?” “秦天九武功那么高,一包泻药死不了人。”汤聪怂恿道,“你是少林方丈的爱徒,谁也不会怀疑你。反正明天也是由你端茶倒水,不过是顺手的事……” “那也不可!”悟禅神色一正,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们还是把小僧绑送到方丈面前吧!小僧宁可被方丈逐出少林,也绝不会做出此等卑鄙行径。” “你不怕少林名誉受损?” “佛门广大,又岂是几句流言蜚语可以轻易玷污的?”悟禅态度坚决地回道,“此事恕难从命,小僧绝不会答应你们!至于刚才的事……”一提起偷看之事,悟禅的神色顿时变的萎靡几分,“小僧确有过错,师傅说的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你……” “你们快看,后院着火了!” 就在汤聪千方百计地说服悟禅时,亭中的潘雨音,突然伸手遥指观音后院,高声呼喊道:“那好像是爷爷住的房间,快救火……”话音未落,她已不顾一切地朝后院跑去。 “夫人危险,快回来!” 此刻,汤聪也不顾上与悟禅说笑,慌忙招呼一声,迅速飞身追去。廖川、廖海赶忙拎起水桶,大步流星地朝后院冲去。 “怎么会突然失火呢?” 悟禅先是一愣,待他看到浓烟滚滚,火光闪烁,这才意识到事有不妙,脸色骤然一变,继而身形一晃,凭空消失在原地,随着汤聪等人一起救火去了。 似是被吵闹声惊扰,在飞檐上酣睡的柳寻衣猛地睁开双眼。 见到院中火光冲天,人影憧憧,喧闹四起,柳寻衣登时大惊失色,可还不等他下去救火,却忽然注意到,在火海中有一道迅捷凌厉的黑影,正来来回回地穿梭于几间厢房之中,滚滚浓烟笼罩之下,此人若隐若现,十分诡异。 “遇到大火竟然不忙着逃命?反而往火里钻……”柳寻衣喃喃自语,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诧异道,“难道……” 不等柳寻衣猜出究竟,却突然听到院中传来许衡的一声暴喝。 “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在此纵火?” ……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为何翻来翻去都找不到?潘老头究竟把东西藏哪了?” 浓烟滚滚,热浪奔涌的房间里,一位黑衣蒙面人半跪在床榻旁,将潘初八的行李、包袱翻的乱七八糟,似是在匆忙寻找着什么。 “蟊贼,看刀!” 突然,许衡自火海中钻出,他面色阴戾,目光狠辣,见到黑衣人后没有半分迟疑,挥刀便砍,直取黑衣人的脑袋。 “呼!” 刀锋闪落,迅如疾风。但黑衣人却好像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在刀锋即将劈中自己的瞬间,身子突然向右一蹿。与此同时,黑衣人抽刀出鞘,不等身形停稳,已反手出刀,直袭许衡面门。 许衡登时大吃一惊,慌忙挥刀抵挡,伴随着“铿铿蹡蹡”一连串密如急雨的撞击声,黑衣人出刀快若闪电,沉如泰山,攻势迅捷而罡猛,短短十几个回合,许衡便已败下阵来。 许衡的招式,在黑衣人气势如虹的咄咄相逼下,不禁方寸大乱,变的凌乱不堪。更有甚者,在短短三五个回合之内,许衡竟一连数次险象环生。 许衡越打越心惊,黑衣人却风轻云淡,出手又快又稳,招式诡谲多变,一套攻势下来,将许衡逼的狼狈不堪。反观黑衣人,却是气定神闲,像猫捉老鼠似的,颇有几分戏耍之意。 二人的武功,高下立判。 “许大哥,我们来了!” 汤聪招呼一声,率先冲入战局,廖川、廖海紧随其后。瞬息间,三人已与许衡联手,在熊熊燃烧的漫天火海中,与黑衣人战成一团。 虽是以一敌四,但黑衣人却仍是有条不紊,乱中有序。时而左砍右杀,时而上挡下避,在许衡四人的围攻下,他竟闪转腾挪,游刃有余。 黑衣人凭借一把长刀,鏖战许衡四人足足五十回合,非但丝毫不弱下风,反而还隐隐将他们压下一头。 “今天没工夫陪你们玩,改日再战!” 伴随着一声戏谑,黑衣人刀锋一转,瞬间横扫出一道刚猛霸道的劲气,将许衡四人生生震退。趁此机会,黑衣人身形一晃,钻入火海,转眼间消失在潘初八的房中。 “蟊贼休跑!” 许衡暴喝一声,率先追出。汤聪、廖川、廖海杀气腾腾,同样不依不饶。 此刻,观音院后院北侧,一连三四间厢房全部燃起熊熊烈火。火海浩瀚,热浪席卷,浓烟滚滚,遮天蔽月。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少室山上的半边夜空,映的通红无比。 满脸焦急的悟禅,帮着潘云、贺虎等人,一起泼水救火。可无奈杯水车薪,面对愈演愈烈的大火,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 “悟禅小师傅,拦下那人!” 突然,许衡的声音自火海中传出,还不等悟禅应答,只见一道黑衣人手提长刀,迅速自浓烟钻出。由于其来势凶猛,以至于潘云、贺虎下意识地退到潘初八、潘雨音和潘凤身边,神色谨慎地死死护住他们,却并未主动向黑衣人发难。 见状,黑衣人脚步不停,转而朝东侧另一间厢房冲去。 悟禅神色一正,闪身掠至黑衣人身前,先他一步将其拦住,不解地问道:“施主何人?莫非这把火是你放的?” “小和尚,休要挡路!” 黑衣人颇为不耐地嘟囔一句,继而挥刀直取悟禅的天灵盖。悟禅却临危不乱,在刀锋下落的瞬间,身子倏忽一闪。霎时间,凌厉的长刀紧贴着他的僧袍,如一道疾风般呼啸而下。 黑衣人万没料到,眼前貌不惊人的小和尚,竟能躲过自己的攻势。登时稍稍一愣,继而左手成掌,迅速拍向悟禅的太阳穴。 悟禅口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随即掌心一翻,直直地迎上黑衣人的掌势。 “嘭!” 伴随着一道闷响,双掌顺势而撞,两股浑厚的力道针锋相对,互不避让。 悟禅纹丝微动,反观黑衣人,却被悟禅一掌向后震出半米,双脚在地上生生搓出一道痕迹。 “嘶!” 黑衣人倒吸一口凉气,颇为苦涩地自嘲道:“看来江湖传闻并非全是假的,少林寺内果然藏龙卧虎,就连一个打水的小和尚都这般厉害,佩服!佩服!”说罢,黑衣人突然身形一挺,随之朝悟禅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似是十分诚恳。 见状,悟禅一愣,急忙收招而退,同时双手合十,颇有礼数地向黑衣人作揖还礼,道:“施主过誉……” 但令悟禅万没料到是,就在他作揖还礼的瞬间,“一本正经”的黑衣人,竟突然调转身形,一溜烟地逃走了。 “这招都行?看来江湖传闻真是没错,少林寺里高手虽多,但大都敲木鱼敲傻了,一骗就上当。哈哈……” 伴随着一阵戏谑大笑,转身而逃的黑衣人,却不巧又撞上刚刚从火海杀出的许衡四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别无二话,瞬间短兵相接,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交手之后,黑衣人猛地冲破重围,重新钻入漫天火海之中。 当许衡几人欲奋起追杀时,数丈高的烈焰火舌突然喷涌而出,将他们的脚步,生生逼停在热浪之外。 “有没有人受伤?”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陡然自半空翻身而下,挥剑疾扫,数道剑气顿时化作一道道弯月疾风,将欲向前院蔓延肆虐的火势,迅速吹熄湮灭。 “门主!” 见到柳寻衣,许衡等人无不面色一喜。廖川伸手一指黑衣人逃跑的方向,急声道:“那纵火的蟊贼,刚刚朝后山逃去……” “你们不必再追!”柳寻衣脚尖点地,身形骤起,朝廖川所指的方向飞掠而去。同时匆匆嘱咐道,“那人交给我!你们速速救火,切不可让火势蔓延至山林!”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消失在火光之中。 观音院后面,是茫茫无边的茂密山林。此处是少室山的西南山谷,山峦延绵数百里,一个人若是钻入其中,无异于针落大海,沙入漠丘。 黑衣人趁夜逃入密林,自诩猛虎归山,潜龙入海。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的虽好,但却低估了柳寻衣的本事。若论“追踪寻影”,即便是十个黑衣人绑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柳寻衣。毕竟他曾在天机阁内苦学各类奇门怪术,长达十余年之久,而其中最有用的一项本事,便是循迹捕杀。 在漆黑茂密的山林中,黑衣人在前,柳寻衣在后,这一追便足足追出三十余里。 追至一片林间空地,柳寻衣陡然加速,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双脚在大树间连点几下,瞬间跃过黑衣人头顶,在翻身而落的同时,手中宝剑也毫不留情地朝黑衣人刺来。 黑衣人又恼又惊,慌忙出刀抵挡,兵刃交接,刀光剑影。转瞬间,二人已在林中交起手来。 柳寻衣的武功远非许衡之辈可以媲美,故而黑衣人也难以轻易将其逼退,更难伺机脱身。见自己逃生无望,黑衣人只能硬着头皮与柳寻衣苦战,二人刀来剑往,攻守皆在伯仲之间。短时间内,竟难分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 柳寻衣越打越疑惑,他忽然发现此人的体态、招式皆颇为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打了!不打了!” 约莫五十回合后,黑衣人突然长刀一挑,不等柳寻衣出剑追来,他却突然朝柳寻衣摆了摆手,颇为不满地抱怨道:“甩也甩不掉,打也打不过,再打下去我可要亏大了!” 闻言,柳寻衣不禁感到一阵错愕,狐疑道:“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突然,柳寻衣脑中精光一闪,惊呼道:“对了!你的声音?你的身形?还有你的长刀……你是秦苦!” 柳寻衣话音刚落,黑衣人已将自己面前的黑巾狠狠扯下,露出一张肥胖臃肿的大脸,脸上还噙着一抹哭笑不得的尴尬之色。 此人,正是秦苦。 “真的是你?”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你怎么会……”言至于此,柳寻衣转而朝远处火光依旧的观音院看了一眼,错愕道,“真是你放的火?” “是。”秦苦一脸懊恼地说道,“本想趁乱偷点东西,结果却连个屁也没找到。先被你的人围攻,然后遇到一个深藏不露的小和尚,白白挨了一掌。现在又被你一连追了几十里,实在冤死了!” 柳寻衣望着叫苦不迭的秦苦,顿时一阵语塞。明明是他火烧观音院在先,现在却说自己冤枉?柳寻衣念及秦苦昨夜在天龙客栈曾出手相救,因此也不想过多为难,狐疑道:“秦兄深夜纵火,究竟……想偷什么?” 秦苦目光复杂地望着柳寻衣,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将真相告诉他。片刻之后,秦苦轻叹一声,坦白道:“我想找潘家收藏的‘玄水下卷’。” “玄水下卷?”柳寻衣一头雾水,倍感疑惑,“你如何知道‘玄水下卷’在潘家?” “我非但知道它在潘家,而且还知道你们此番来少林寺,就是为了协助潘家保住‘玄水下卷’。”秦苦漫不经心地说道,“明天就是潘、秦两家约定的十年之战,所以潘老头定会把‘玄水下卷’一起带来……” “所以你就连夜纵火,想趁乱偷走秘籍?”柳寻衣接话道。 “不是偷!是借!”秦苦辩解道。 “有何区别?”柳寻衣苦笑道,“实不相瞒,‘玄水下卷’已交给少林方丈暂时保管,现存放于少林藏经阁内……” “我……” “先别急!”不等秦苦抢话,柳寻衣却突然挥手道,“你若想去藏经阁偷书,我便奉劝阁下一句,最好趁早死了这份心。藏经阁不是观音院,你夜闯观音院可以全身而退,但擅闯少林藏经阁,则必死无疑!” 闻听此言,秦苦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变的萎靡不振,嘟囔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知?只不过今日不偷,我怕自己此生再没机会得到‘玄水下卷’……” “这又是何必呢?”柳寻衣知道秦苦本性不恶,不禁善意提醒道,“秦兄,其实就算让你得到‘玄水下卷’,你也不能练成绝世刀法。你既知‘玄水下卷’,那也应该知道它只是《归海刀法》的一半而已。你若没练过秦家的‘赤火上卷’,冒然修炼‘玄水下卷’,纵使你武功再高,到头来也逃不过阴盛阳衰,阴阳失衡的噩运。到时,你虽刀法得以精进,但寿命却会因此受限。秦兄,世上刀法千千万,你又何必拘泥于‘玄水下卷’?为了半部秘籍而折损阳寿,得不偿失!” 默默聆听柳寻衣的好心劝慰,秦苦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之色。他突然拱手道:“你能将这个秘密告诉我,足见你不是坏人。”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岂能见你误入歧途?”柳寻衣摆手道,“你应有所耳闻,河西秦氏的子弟……大都活不过六十岁。” “可是……你怎知我没练过‘赤火上卷’?”柳寻衣话未说完,秦苦却突然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接话道:“你当然没练过,因为‘赤火上卷’是河西秦氏的不传之秘,秦兄你又怎会……”言至于此,柳寻衣脑中猛地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他满脸惊骇地盯着秦苦,犹豫不决地喃喃自语道,“河西秦氏……秦苦……秦氏、秦苦……你们都姓秦,莫非你……” 不等柳寻衣将心中的大胆揣测说出口,却见满脸憨笑的秦苦,已是煞有介事地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不错,我正是河西秦氏的人。”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秦苦逸事 “此话当真?”柳寻衣审视着秦苦,脸上涌现着一抹半信半疑的思量之色。 “河西秦氏的老祖宗秦罡,是我祖爷爷。秦家上任家主,是我亲爷爷。而现任家主秦明……则是我的叔父。”秦苦将自己与河西秦氏的关系娓娓道来,神色郑重,言之凿凿,但语气中却带有些许苦涩与自嘲。 “叔父?”柳寻衣满眼诧异地望着秦苦,难以置信地问道,“也就是说……你爹是秦府主的大哥?” “是。”秦苦坦然道,“而且还是一奶同胞的亲大哥!” “这……” 秦苦所言,令柳寻衣大惊失色。关于此事,他之前闻所未闻。柳寻衣一直以为秦家嫡系是一脉单传,父传子、子传孙,承继有序,长幼分明。却从未料到,秦明竟还有一位同父同母的大哥。 这件事,无疑是柳寻衣踏入江湖以来,所得知的最令人震惊的一段轶事。 “按照惯例,上至国家,下至百姓,任何家族的继承,都应以长为尊,先长后幼。”柳寻衣呢喃道,转而眉头一挑,好奇地问道,“莫非你爹不擅长习武,故而令祖才废长立幼,选择你叔父执掌河西秦氏?” “当然不是。”秦苦摇头道“秦家满门豪杰,我爹更是人中龙凤,当世翘楚,又岂能不擅长习武?论武功,我爹远胜秦明这个狗贼!” 见秦苦直呼秦明名讳,并且还附之“狗贼”之称,柳寻衣不用想也知道,秦苦与秦明之间,必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血海深仇。甚至在河西秦氏内,定然暗藏着一段令秦苦极为耻辱的过去,否则以秦苦今时今日的武功和手段,又岂会在河西秦氏中籍籍无名? 柳寻衣天性纯良,断不会因为自己的好奇,而故意去揭秦苦的伤疤。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若有所思,满脸苦涩的秦苦。 “昔日,爷爷十分器重我爹,悉心教其武功,养其心性,准备在自己百年之后,将河西秦氏托付于我爹之手。”秦苦回忆道,“只可惜好景不长。十二年前,爷爷因练功走火入魔而一病不起,秦家群龙无首,乱成一团。秦明趁机拉帮结派,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一边假意讨好爷爷,一边凭借我爹对他的信任,屡屡设计陷害我爹。致使病榻上的爷爷,误以为我爹谋权篡位,欲行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事。故而在一怒之下,当众免去我爹的少主之位,并将我们一家逐出秦氏,永不再认。” 言至于此,一向大大咧咧,喜笑颜开的秦苦,眼中竟泛起一抹泪光,眼眶也隐隐红了一圈。 “爷爷将我们赶出秦家后,不知秦明又耍了什么手段,没过几天爷爷便立他为新的少主,并让他提前执掌秦家大权。”秦苦悄然落泪,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悲愤交加。这些事虽已过去十几年,但对他而言,却仍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后来呢?”柳寻衣低声问道。 “后来?哼!后来爷爷就过世了,秦明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主之位。他听从秦天九建议,决定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秦明咬牙切齿地说道,“秦明先以‘兄弟团聚,重归于好’为由,设下鸿门宴杀害我爹,之后又闯到我家,逼死我娘。当年若非有位忠心耿耿的老仆,早些提醒我远走高飞,只怕我早已死在秦明刀下。我爹就是太善,他至死都相信血浓于水,自己的亲弟弟再坏,也绝不会对他起杀心,所以才……其实以我爹的武功,当年就算秦明与秦天九联手,也未必是我爹的对手!只可惜……我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 “之后为了斩草除根,秦明到处派人追杀我。”秦苦冷笑道,“不过我命好,非但没死在他们手里,而且还让我历经磨难,继而大彻大悟,只用短短数年,便将秦家刀法练至大成。当秦苦的名字再度出现在江湖时,早已不再是那个东躲西藏的小乞丐,而是龙象榜上的麻衣刀客“鬼见愁”。如今秦明再想杀我,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数年光景”、“历经磨难”,虽然秦苦说出来的,只是短短几个字,但其中究竟蕴含着多少辛酸与苦难,又有谁能真正体会? 此刻,柳寻衣再看向秦苦那张憨厚敦实的脸庞时,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怜悯之意。 柳寻衣并非妇人之仁,而是在听到秦苦的遭遇后,大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凄凉与唏嘘。他虽未历经过杀父之仇,但却也曾四处乞讨,到处流浪,故而多少都能体会一些辛酸与无奈。 “这把刀名叫‘长空’,曾是我爹的刀。”秦苦举起手中的长刀,苦笑道,“在外流浪这么多年,就连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扒光过,却唯独没有放弃过这把刀。就算拼出小命,也不能被人抢去。这是爹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谁敢抢我的刀,我就要他的命!嘿嘿……” “好刀!”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眼,满眼钦佩地赞叹道,“好刀客!” 秦苦自嘲地将眼角的泪痕擦去,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憨笑,戏谑道:“我已经把自己的老底揭了,你能否放我一马?” 闻言,柳寻衣哑然失笑,随之拱手笑道:“认出秦兄后,我便没想过再为难你。你随时可以走!”说罢,柳寻衣还朝秦苦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此时,秦苦却一动不动,反问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为何要将自己的秘密尽数告诉你?” 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盯着秦苦,沉吟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因为你想让我帮你拿到‘玄水下卷’。” “你……猜到了?”被柳寻衣一语揭穿自己的心思,秦苦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秦苦多年来在江湖厮混,早已养出一身“混性”。一切向“钱”和“利益”看齐,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秦苦都可以视为浮云。比如自身的凄楚身世,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心底伤疤、难言之隐”,但在秦苦眼中,这些不过是用来博取同情的一个手段罢了,并不值钱。 历经世态炎凉,见过人生百态的秦苦,早已将真正的“喜怒哀乐”封藏于心,因此无论遇到任何事,他都不会轻易动容。这正是他看上去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根本原因。 面对洞若观火的柳寻衣,秦苦讪讪一笑,踌躇道,“既然猜出我的意图,那你为何……”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想多问。”不等秦苦把话说完,柳寻衣已径自开口道,“因为这件事,我帮不了你。‘玄水下卷’是潘八爷的命根子,谁也不能从他手中强行夺走。” 秦苦一愣,似懂非懂地缓缓点了点头,笑道:“恩怨分明,快人快语,我喜欢!”继而又补充一句,“不过我一定会得到‘玄水下卷’,只有将赤火与玄水合二为一,练成真正的《归海刀法》,我才能找秦明和秦天九报仇雪恨。”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柳寻衣点头道,“你既为人子,理应如此!” 秦苦深深看了一眼柳寻衣,转而大步离去。但还没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秦苦缓缓转身,一脸狐疑地盯着柳寻衣,问道:“我记得在天龙客栈时,潘老头曾说你……好像是他的孙女婿?真的假的?” 柳寻衣不答反问道:“秦兄何意?” 秦苦对柳寻衣细细打量一番,憨笑道:“看来是真的。你武功这么好,如我所料不错,明日一战,潘家定会派你上场。是不是?” “是!” “那秦家派谁?”秦苦饶有兴趣地问道,“秦明出不出手?” “秦明不出手,他派秦二、秦三和秦天九出战。”柳寻衣直言不讳,笑问道,“秦兄究竟何意?你问这些作甚?我为何越听越糊涂了?” “哈哈……”秦苦突然放声大笑,道,“秦二、秦三不过是两个莽夫,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但秦天九不同,‘跛刀客’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绝非善类。初次交手,我怕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柳寻衣心中一禀,追问道:“秦兄的意思是……” “我帮你!”秦苦耿直道,“秦天九和我一样,练的都是‘赤火刀法’。因此对于他的招式、路数,甚至是破绽、空门,我全部一清二楚。我可以帮你对付他。” 柳寻衣稍稍思量,苦笑着摇头道:“秦兄,我实在无法帮你从潘八爷手里偷取‘玄水下卷’。此战的目的,正是为了帮潘家保住此卷,我若帮你偷走秘籍,那就算战胜秦天九又有何用?所以……” “欸!”柳寻衣话未说完,秦苦却连连摆手道,“柳兄误会了,我不是与你交易,只是想借你的手,好好教训一下秦天九这个助纣为虐的狗杂碎!” 柳寻衣沉吟片刻,迟疑道:“真的?” “字字无虚!”秦苦举手朝天,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虽杀不了他们,但也不希望看到他们事事得意。再者,‘玄水下卷’留在潘家,我好歹还有点机会。若被秦明拿去,只怕我这辈子也没机会报仇了。嘿嘿……” “只要你不逼我偷走‘玄水下卷’,我可以替你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也算报答你在天龙客栈的救命之恩。”柳寻衣豪爽应答,转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话锋一转,沉吟道,“只不过‘赤火刀法’毕竟也是你的绝技,你将招式、路数、破绽、空门全都告诉我,会不会……” “无妨无妨!”秦苦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咱俩先在天龙客栈联手,今夜又在少林相遇,这便是天大的缘分。即是有缘,告诉你也无妨!更何况,你的目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种打法只能用一次,下次他必会早作防备。‘赤火刀法’千变万化,我告诉你的不过是秦天九的惯用路数罢了。” 说罢,秦苦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刚才我将自己的身世秘密,尽数告诉你。除了博取你的同情,让你帮我偷‘玄水下卷’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愿闻其详!” 闻言,秦苦突然犹豫起来,他眼神古怪地盯着柳寻衣,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与其五大三粗的形象,极为不符的扭捏之态。 见状,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惊,赶忙抢话道:“那个……秦兄,在下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断断没有龙阳之好……” “你说什么?”秦苦哑然失笑,大骂道,“你柳寻衣不是那种人,难道我秦苦就是那种人吗?我的意思是……多年来,我一直四处流浪,到处偷鸡摸狗,从未结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出现在身边的人,不是我要杀的,就是要杀我的。不知为何?昨日我却对你一见如故,或许是因为……你是平生第一个不怀任何目的,而甘愿请我喝酒的人。因此……因此我秦苦想和你柳寻衣交个朋友。” 秦苦虽在强颜欢笑,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随意模样。但柳寻衣却从他的字里行间,听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孤独与凄楚。 沉寂片刻,柳寻衣突然神色一禀,当即义正言辞地拱手说道:“如若不弃,我柳寻衣愿做你秦苦的第一个朋友!从今日开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暗中蛰伏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少室山下的一处荒院内,却是人影憧憧,难得热闹。 这里本是一处山村,由于村中百姓在多年前,纷纷举家迁至天龙城谋生,以至村中田地荒芜,人丁衰弱,只剩一些老弱孤寡坐吃等死。时隔多年,日渐荒废,历经风吹雨打,村中只剩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再也寻不到一丝人烟。 尤其是夜幕降临,此地更是静如鬼村,漆黑阴森。近在咫尺的巍峨山峦,如同一只庞然巨兽,静静地蛰伏在头顶,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一位“白衣公子”正盘坐在院中的磨盘上,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山巅尽头。漆黑的瞳孔中,映射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火光。 那里,正是观音院的方向。 “白衣公子”身形纤细,面色红润而细滑,五官精致而小巧,柳眉杏目,肌肤胜雪,简直“俊俏”的有些超乎寻常。 实则,此人乃是女扮男装的洵溱。 自从在天山玉龙宫,她成功骗走“惊风化雨图”的真迹后,洵溱一直藏身西域,未再露面。而如今她突然出现在少室山下,自当别有深意,另有图谋。 除洵溱外,院中还站着三人,分别是来自西域天葬峰的萧阳、玲珑海的苏忽以及金轮寺的荀布道。此三人皆是西域教派的高手,还曾在雁门关与柳寻衣有过短暂切磋。 “大小姐……”苏忽刚欲开口,却被洵溱不悦的眼神给吓了回去,赶忙改口道,“公子,少秦王命我们前往洛阳,拜会洛天瑾。可你……为何要转道来少林寺?” 洵溱伸手一指远处山上的火光,道:“此时此刻,洛天瑾不在洛阳城,而在那!” 荀布道顺指观瞧,狐疑道:“洛天瑾为什么会来少林寺?” “不知道。” “既知洛天瑾的行踪,我们何不直奔少林,反而在此地停留?” “不急!”洵溱缓缓摇头道,“洛天瑾突然来到少林,必有原因。在事情没弄清楚前,不可轻举妄动。前几日收到消息,漠北赤风岭也派人前往洛阳城,而且还带着好几大车的礼物,蒙古人这么做,明显是想讨好洛天瑾。我们与鞑子不共戴天,同时又都想结交贤王府,但洛天瑾……却只有一个。在没有摸清洛天瑾的心思前,若冒然现身,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我转道来此,正是为了暗中查探清楚,洛天瑾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 “怎么?”萧阳眉头一皱,反问道,“难道洛天瑾还敢把咱们绑送给鞑子不成?别忘了,公子可赠过他‘惊风化雨图’,虽是赝品,但起码也是一份恩情。” “恩情?”洵溱嗤笑道,“江湖中人,个个满口仁义道义,但能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恩情也好、道义也罢,不过是枭雄们用来蛊惑天下人的手段。洛天瑾若恪守道义,不施手段,又岂会变成今天的北贤王?莫要忘了,洛阳将军汪绪统是怎么死的?洛阳的金刀门和铁掌帮,又是如何突然消失的?有些事,洛天瑾宁死都不会承认,但谁又敢说这些事不是他做的?” “公子,那洛天瑾来少林是……”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洵溱的一双美目,死死凝视着远处的火光,幽幽地说道,“洛天瑾上午才到少林,晚上就起了大火,我不相信天下真会有这么巧的事。今日的少林寺,一定暗藏着古怪。” 一语落下,荒院中再度陷入一片沉默。洵溱、萧阳几人,纷纷遥望着被渐渐扑灭的火光,脸上浮现着迥然不同的思量之色。 沉默持续了半个时辰,一道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突然自院外传来。 片刻之后,灰头土脸的阿保鲁,引着一个又高又胖的黑衣人步入院中。那人正是不久前,与柳寻衣在山林分道扬镳的秦苦。 一见阿保鲁的狼狈模样,萧阳三人顿时脸色一变,纷纷上前询问究竟。阿保鲁却一言不发,只是颇为不耐地连连摆手,径自将满脸好奇的秦苦带到洵溱面前。 “公子,我刚在山下遇到此人,见他行色匆匆,装扮古怪,于是便把他带了回来。”阿保鲁回禀道。 洵溱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眼珠滴溜乱转的秦苦,笑道:“阁下好功夫,竟将我的手下打的如此狼狈,佩服!佩服!” 洵溱并未追问阿保鲁刚才的事,只凭他的一身狼狈,便已看穿究竟。 “他的确是个高手。”阿保鲁不可置否地应道,“我一开始想强行将他抓回来,却不料……” “却不料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洵溱接话道,“我早就告诫过你,遇事不可盲目逞强,定要三思而后行,为何你总是不听?再这样下去,你迟早必吃大亏。” 阿保鲁心有不甘地嘟囔道:“若真与他搏命厮杀,我未必输……” “住口。”洵溱面色一沉,嗔怒道,“打不过便打不过,逞什么口舌之快?” “嘿嘿……还是这个小白脸明事理,大爷我一向吃软不吃硬。”秦苦憨笑道,“若非他说有天大的好处,我才不来呢!三更半夜的,与其陪你们瞎耽误功夫,还不如找个地方舒服的睡上一觉。” “我的人不知礼数,还望尊驾见谅。”对于秦苦的出言不逊,洵溱也不恼怒,含笑道,“看阁下的容貌体态,豪放性情,再加上一身不俗的武功……如我所料不错,你就是排在龙象榜第六位的高手,‘鬼见愁’秦苦。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你认识我?”秦苦的眼睛弯成月牙,笑盈盈地问道,“既然认识,便咱们就是自己人,一切都好说。嘿嘿……究竟有什么好处给我?” “我听说……阁下偶尔会做一些收钱买命的生意?” “是。”秦苦坦然道,“不过也分杀谁?我的规矩是……” “我知道,只杀你认为该杀的人。”洵溱笑着接话,随之眼珠一转,反问道,“不知你杀一个人,开价多少?” “寻常货色三十两,练过武的五十两,有点权势的一百两。”秦苦煞有介事地介绍道,“若是高手,或者身边有高手保护的人,那就得重新估价,几百两到几千两不等。”说罢,秦苦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补充一句,“但若是特别狠的角色,你出多少钱,我也不接。因为……我实在打不过人家。” 秦苦快人快语,性情亦是大大咧咧,故而说起话来也甚是有趣。 “哦?”洵溱饶有兴致地盯着言之凿凿的秦苦,笑问道,“那对阁下而言,什么人算狠角色?” “比如大宋皇帝。”秦苦郑重其事地回道,“再比如六大门派的掌门,武林四大世家……”言至于此,秦苦的语气稍稍一滞,随后说道,“四大世家的家主,这类人我自问没本事解决。” “如此甚好!”洵溱点头笑道,“我既然不让你杀皇帝,也不让你杀那些江湖枭雄。而且,我让你对付的人,保证以阁下的武功,定能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说罢,洵溱让阿保鲁交给秦苦一千两银票,笑道:“这些银票你先拿着。事成之后,还有一千……哦不,还有三千两!” 秦苦见钱眼开,顿时面泛贪婪。但他刚要下意识地接下银票,伸到半空的手却又突然一滞,狐疑道:“你到底想让我杀谁?所谓无功不受禄,现在就拿你的钱,似乎……不太妥当。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你们的样子可不像傻子,你们让我杀的人一定不简单。不行不行,这活儿我还是不接了……” “我对‘鬼见愁’的大名仰慕已久,这些钱不算酬金,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略表敬仰之情。”洵溱改口道。 “真的?不强求我帮你杀人?” “杀不杀人,日后由你自己决定,与今夜这些银票无关。”洵溱面色恳切,点头笑道,“但我有个问题,想请阁下指点迷津。” “好说!”秦苦迅速接下银票,满脸欢喜地应道,“你这小白脸真会做人,知道我现在正缺钱花。嘿嘿……想问什么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山上这把火是……” “我放的!”不等洵溱把话说完,秦苦已主动承认。 “为何?” “因为……”秦苦欲言又止,待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银票后,方才缓缓说道,“因为我要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洵溱神色一正,追问道,“可否与北贤王有关?” “洛天瑾?”秦苦一愣,连连摇头道,“他只是来助拳的,这东西不归他,是潘家和秦家在相互争夺。”见洵溱满眼疑惑,秦苦又道,“看你人还不错,出手又大方,我就费点口舌,把这件事告诉你。权当你花一千两银子,从我这儿收买消息,今夜咱们各取所需,日后两不相欠。如何?” “一切依你!”洵溱点头应道。 秦苦满意一笑,随后将潘、秦两家争夺“玄水下卷”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知洵溱。 说罢,秦苦似是担心洵溱会与他争抢‘玄水下卷’,故而匆忙补充道:“你们不会想打‘玄水下卷’的主意吧?我可提醒你们,那只是一半秘籍,谁练谁早死,不信你们看看河西秦氏,我可不是吓唬你们!” “放心,我对‘玄水下卷’一点兴趣也没有。”洵溱淡淡地回道,随之话锋一转,又问道:“可我想不明白,你既知练它会影响寿命,又为何要觊觎?” 秦苦脸上微微变色,囫囵道:“关你屁事?老子不怕死,行不行?” “你……” “行!当然行!”不等阿保鲁出言呵斥,洵溱已率先开口,她别有深意地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秦苦,淡笑道,“不过看阁下兴致索然,两手空空,似乎刚刚没能得手?” “虽然潘老头住在观音院,但‘玄水下卷’早已被玄明和尚,存入藏经阁。”秦苦叹息道,“我白忙活一场不说,还险些赔上性命。幸好我赶在少林高手杀到观音院前逃出来,否则今夜可亏大了。” “哦?”洵溱若有所思地反问道,“听阁下的意思……难道观音院不在少林寺内?” “少室山分为前山和后山。”秦苦解释道,“少林寺在前山,观音院在后山。后山平日人烟罕至,只有观音院和文殊法场。前后山之间,有一条五六百米的山道相连,因为潘家有女眷,所以不便在寺中留宿,只能住在观音院。” 洵溱听的入神,似乎要将秦苦的每一句话都印入脑中。 许久之后,洵溱神色一禀,突然开口道:“倘若……我替你拿到‘玄水下卷’,你可否帮我杀几个人?” 闻言,院中几人同时一愣。不等阿保鲁出言提醒,却见秦苦满眼诧异地反问道:“此话当真?若你真能替我偷来‘玄水下卷’,就算你让我杀大宋皇帝,这买卖我也敢接!” 说罢,秦苦眼神一变,将信将疑地望着沉思不语的洵溱,嗤笑道:“你莫不是与我说笑吧?少林藏经阁是什么地方?莫说你们几个,就算秦明和洛天瑾亲自出马,也未必能从藏经阁把东西偷出来。你……” “不如这样。”洵溱不理会秦苦的质疑,快速说道,“我与你约定,半月之后在洛阳相见,到时我若偷得‘玄水下卷’,你便接下我的买卖。我若偷不得,也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会再奉上一千两银票作为酬谢,如何?” 见洵溱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作假,又想起自己刚才已收了人家一千两银票。正所谓拿人手短,秦苦此刻也不便推辞,当即欣然允诺:“半月之后,我在洛阳城等你。到时你若真能将‘玄水下卷’拿来,钱我分文不要,而且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绝无二话!” “好,一言为定!” “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出师不利 翌日清晨,天气骤变。彤云密布,日月无光,天地间一片萧瑟,一大清早,天色宛若黄昏一般,阴沉的吓人。 山风骤起,丛林躁动,一阵阵疾风不时自文殊法场席卷而过,卷起一片尘埃,同时将竖在周围的几杆大旗,刮的“扑扑”作响。 辰时初刻,潘家、秦家、少林、贤王府、金剑坞各方人马齐聚文殊法场。玄明命人在法场北侧摆下一排桌椅,并备好禅茶伺候。 少林方丈玄明位居正中,左右分别是潘初八和秦明,潘初八左边是洛天瑾,秦明右边是宋玉。其他子弟的座位,分别位于各派掌门之后。 由于这场比武,并未发出英雄帖,甚至不允许无关人等前来观战,故而场边的人并不算多。相比之下,偌大文殊法场,此刻反而显的有些冷清。 “潘八爷,听闻昨夜观音院失火,可否有人受伤?”宋玉颇为熟络地主动与潘初八打起招呼。其实他与潘初八并不相识,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闻言,潘家众人的脸色无不变的难堪起来,潘初八轻咳两声,道:“有劳宋公子关心,我等无碍。” “哼!你们是无碍,却险些把人家观音院烧成灰烬。”秦大嘲讽道,“虽说观音院平时并无僧人居住,可它毕竟是少林寺的一处别院,你们说烧就烧,未免也太过随性吧?” “你说什么?”潘云怒声道,“昨夜是贼人纵火,不是我们故意焚烧!” “那贼人为何不去大雄宝殿放火?为何不去藏经阁放火?偏偏跑到你们观音院放火?”秦大冷笑道,“再者,观音院几十年来安然无恙,怎么你们才住进去半天,就有人故意放火?就算真有贼人放火,那也是你们引来的。” “你……” “云儿住口!”不等潘云再辩,潘初八已脸色阴沉地喝止道,“多说无益,不必解释。”说罢,潘初八又将略显愧疚的目光转向玄明,低声道,“方丈大师,昨夜观音院失火,我潘家难辞其咎。重建所需的一切物资、钱财,老夫皆会一肩承担,并愿加以数倍,补偿少林的损失。” “阿弥陀佛,一切皆有因果,潘施主不必自责。观音院失火不过是一场意外,与潘家无关。”玄明道,“最重要的是我佛慈悲,昨夜无人死伤于这场大火,善哉!善哉!” 面对玄明与潘初八的寒暄,秦明嗤之以鼻,淡淡开口道:“时辰已到,还请玄明大师开始吧!” 闻言,潘初八不得不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趁势还略显不满地瞥了一眼目无表情的秦明。 玄明仰观天穹,缓缓起身,朝众人双手合十,行礼道:“应潘施主与秦施主之邀,今日老衲与洛施主、宋施主,并率少林门下‘缘’字辈弟子两名,‘果’字辈弟子两名,‘净’字辈弟子两名,‘悟’字辈弟子一名,共为此番比武做出见证。这场比武,潘、秦两家各派三人应战,不设擂台限制,以主动认输,或再无还手之力为号,战至最后一人,方可获得昔日归海刀宗的遗物,‘玄水下卷’。承蒙诸位施主对老衲的信任,比武结果若是两败俱伤,其胜负,则由贫僧依据双方切磋的表现而定。” 此刻,山风肆虐,将玄明的袈裟吹的上下翻飞。 “玄明大师乃得道高僧,又是武林前辈,由你决断,相信众人断无异议。”洛天瑾笑道。 秦明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目不斜视地说道:“不必了!若是两败俱伤,便算我秦家输了,无需再劳烦玄明大师。” 秦明深知玄明与洛天瑾的交情,远胜于自己。若真让玄明评判,傻子也知道他定会偏向潘家,与其看他们沆瀣一气,惺惺作态,倒不如自己主动开口,如此还能彰显出河西秦氏的胸襟和霸气。 洛天瑾倒是颇不客气,朗声笑道:“秦府主果然深明大义,洛某佩服。” 对于洛天瑾的虚情假意,秦明只是轻哼一声,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睬。 “废话少说,速战速决!” 秦二暴喝一声,率先跃入场中。泛着幽幽寒光的隐鬼刀,朝潘家众人一指,叱问道:“潘家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来与我一战?” “秦二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狂傲自大,不可一世。”场边,林方大窃窃私语道,“他难道忘了,当初在江南陆府,自己是如何被寻衣狠狠教训的?” “我来!” 话音刚落,满脸怒意的潘云已是一个箭步冲入场中,他手中拎着一把窄刀,与他瘦弱的身形倒颇为相称。 “你是个什么东西?”秦二俯视着潘云,笑骂道,“一个病秧子上来作甚?难不成潘家没人了吗?就凭你这二两松肉,还是自己下去吧,我怕一不小心会打死你!” “狂妄!” 潘云气的脸色涨红,浑身颤抖,猛地大喝一声,率先出刀朝秦二砍去。 这段时间,潘云的确经历了一番苦练。只可惜他资质平平,体质羸弱,天生就不是练武之材。再者,实打实的功夫,又岂是短短数日可以速成? 在愤怒与紧张的双重作用下,毫无实战经验的潘云,出招竟然歪歪扭扭,刀锋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 见状,场边众人的眼中,纷纷闪过一抹惋惜之色。 果不其然,秦二面对潘云的攻势,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在潘云逼至身前时,秦二猛地一挥隐鬼刀,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一股难以匹敌的巨大力道,令潘云毫无招架的机会,窄刀连同他的整条右臂,顺势高高扬起。 潘云虎口吃痛,五指酸麻,窄刀登时脱手而飞。其实他在上场前早有心理准备,今日的对手定然十分强大,但还是没能料到,自己竟连人家随随便便挥出的一刀都接不住。 大惊失色的潘云,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脱手而飞的窄刀。与此同时,潘初八焦急的呼喊也传入他的耳中:“云儿,休要分神,你回头看刀作甚?对手在你前面!” “啊?” “嘭!” “额……” 不等方寸大乱的潘云回过神来,秦二势大力沉的一脚,已狠狠地踹向潘云的小腹,将猝不及防的潘云陡然踹飞。他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高高抛起,半空中还发出一道痛苦不堪的呻吟。 “轰!” 十米之外,潘云重重砸落在地。他五官痛苦地狰狞成一团,拼尽全力地转头看向潘初八,想要强撑着站起来,可双手还未撑住地面,却是脑袋一歪,昏死过去,再也没了动静。 “这……” 这一幕,不仅令潘家众人哑口无言,也令少林众僧和秦家之人满眼错愕。 秦二同样一头雾水,他愣愣地望着躺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潘云,眉头紧锁,大手轻轻挠着脑袋,俨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秦二看向场边众人,满脸狐疑地问道,“刚才算怎么回事?那小子莫不是你们派上来……热场的?” “噗!” 秦二此话,令场边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就连少林弟子也忍俊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唉!真丢人!”汤聪用手捂着眼睛,似乎不愿再看到眼前的一幕。 “刚才那个潘云……”秦明犹豫不决地看向玄明和潘初八,迟疑道,“算潘家派出的第一个人吗?”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露为难之色,场边的气氛,顿时变的有些尴尬起来。 “早知潘家只有这种层次,就不应该惊动九叔白跑一趟。”秦大冷笑道。 望着被少林弟子抬下场的潘云,潘初八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悲哀之色,淡淡地说道:“潘云虽败,但潘家还有两人可以出战。” 说罢,潘初八将凝重的目光转向贺虎,正色道:“你无论如何都要拿下秦二,替寻衣分担一个。”对于自己的女婿,潘初八似乎颇有自信。 闻言,贺虎稍稍一愣,转而看了看场上的秦二,之后又看向坐在身旁的潘凤,犹豫许久,但却没有出战的意思。 见状,潘初八不禁面色一沉,怒声催促道:“贺虎,你还在等什么?” “爹……”贺虎吞吞吐吐地说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潘初八此刻哪有心情听他胡言乱语,迅速质问道,“还不快上?” 贺虎又将为难的目光投向潘凤,却见潘凤犹豫再三,方才替夫君开口道:“爹,今天这场比武……咱们赢不了。与其与秦家结仇,倒不如把‘玄水下卷’早早交出去,反正留在咱们手里也没用……” “凤儿,你说什么?”潘初八万没料到,自己最疼爱的宝贝女儿,此刻竟会说出这般话,当下心中又酸又苦,又气又悲,怒声道,“还未打过,怎知自己赢不了?你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何况,到了今天才打退堂鼓,你们难道不觉得太迟了吗?” “爹。”潘凤苦涩道,“其实这件事我与贺虎已暗中商量许久,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直至昨夜观音院突然失火,我们方才幡然醒悟,天下任何事,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一个人如果连命都没了,那他争来再多的名利又有何用?因为半本刀谱,我们先是败了家业,之后二哥也死于非命,二嫂和潘春更是……” 言至于此,潘凤不禁叹息一声,又道:“为了它,咱们已是家破人亡,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如今又要为它与河西秦氏、金剑坞为敌,实在是不值啊……” 贺虎看着怒气滔天的潘初八,急忙辩解道:“爹,不是我贪生怕死,实在是毫无胜算,若是潘武还在,或许……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如今潘武已死,刚刚潘云的表现你也看的清楚,我自认不是秦二爷的对手,更何况他后面还有一个更厉害的秦三爷。至于‘跛刀客’,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就算有柳门主压阵又如何?他难道能以一敌三不成?他若能,那我无需再自讨苦吃。他若不能,我出战更是白白送死……” “啪!” 不等贺虎把话说完,潘初八却猛地挥手,狠狠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潘初八怒指着贺虎、潘凤,气急败坏地骂道:“说到底,你们还是贪生怕死,不敢得罪他们!你们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这些年,我资助你们的镖局多少金银?难道这些……你们统统不记的了?” “爹!”贺虎和潘凤双双跪倒在潘初八面前,潘凤声泪俱下地说道,“您也知道,我们家是开镖局的,整日天南地北,四处走镖。河西秦氏在北、金剑坞在南,若是得罪了他们,我们南北皆无立身之地,您让我们日后如何再做买卖?我们夫妇又如何在江湖中立足?甚至……甚至谁能保证我们一家老小日后不受灭顶之灾?” 说罢,潘凤又赶忙朝洛天瑾磕了几个响头,道:“就算洛府主肯作保,他也不可能天天派人保护我们,就算能保护我们一家,又如何能保的住我们镖局的生意和财路?” 面对已被吓破肝胆,满心绝望的贺虎夫妇,洛天瑾唯有沉默不语,既不同情,也不规劝。 “爹!”贺虎恳求道,“如果‘玄水下卷’对我们至关重要,那我拼出性命也无妨。但潘家早已退出江湖,转行经商,即便留着它又有何用?非但毫无益处,反而白白树下诸多强敌。这又何必呢?我知道爹挂念旧情,但事情毕竟已过去这么多年,如今您年事已高,又何必再赔上全家老小的生死存亡,非要赌这场毫无胜算的赌局?就算……就算今天我们赢了,又能如何?‘玄水下卷’不抵吃、不抵喝,放在家里,迟早是个祸害……” “够了!”潘初八心灰意冷,面色铁青,若非有潘雨音在旁悉心安抚,只怕早就气昏过去。他颤颤巍巍地伸手点指着贺虎、潘凤,有气无力地斥责道:“滚!你们给我滚!你们两个吃里扒外、贪生怕死的混账东西!当初杀丁翠、潘春时,怎没见你们有这么多借口?现在分明是欺软怕硬,茹柔吐刚,我……我潘初八从今天开始……再没有你们这样的女儿、女婿……” …… 第一百九十章 :唯一希望 “他们以为自己临阵倒戈,便能讨好河西秦氏与金剑坞?简直是鼠目寸光,痴人说梦!” 林方大满眼不屑地盯着贺虎夫妇,向一旁的柳寻衣连连抱怨道:“潘八爷一世英名,怎会生出这般自私自利的女儿?他们害怕秦家,难道就不怕我们贤王府?” 柳寻衣摇头苦笑,道:“潘八爷虽嘴上说不再认他们,但又岂会真与他们决裂?正所谓血浓于水,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就算翻了脸,潘八爷也绝不会去害自己的亲女儿。” 慕容白淡淡地说道:“相比之下,得罪潘初八所要付出的代价,要比得罪秦家小的多。贺虎不愧是做买卖的,这笔账倒是算的清楚。” “哼!他算的清‘福祸’这笔账,却永远也算不清,自己亏欠潘八爷的人情债。”林方大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说罢,林方大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柳寻衣,犹豫片刻,方才凑上近前,低声道:“贤弟,潘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与其冒险以一敌三,倒不如你也趁此机会,把这件事推了……反正潘八爷的亲女婿,都打了退堂鼓,你这个假冒的孙女婿……顺坡下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此刻,潘初八的老脸上布满疲惫与失落,面色苍白如纸,眼中涌现着无尽的悲痛与哀伤,相比于眼下的局势,他的心则更为窘迫。 父女翻脸,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刻,潘凤跪在一旁泣不成声,潘初八的心里又岂会好受? “爷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潘雨音满眼急切地安慰道,“其实姑姑、姑父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们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住口!” 潘初八猛然大手一挥,将身子柔弱的潘雨音顺势推到在地。或许他自己也没料到,气急之下出手竟会没轻没重,当下稍稍一愣,待看到潘雨音并无大碍后,方才沉声训斥道:“谁也不许替他们求情,潘家没有这么不孝的儿孙。” 见潘雨音摔倒,不远处的悟禅,下意识地面露一丝担忧之色。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该上前安慰时,柳寻衣已将潘雨音搀扶起来。 悟禅幡然醒悟,突然意识到潘雨音其实早已是“柳夫人”。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突然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苦涩之意,眼中也随之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失落。 殊不知,自幼在佛门长大的悟禅,昨日已对潘雨音一见钟情。小和尚到了这般年纪,即便动了凡心,也并非怪事。只不过,这种事对于恪守清规戒律的悟禅来说,只知心中百感千愁,不是滋味,但却又说不出究竟,实在好生苦闷。 “潘施主,此事……”玄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恍若失神的潘初八,虽未挑明,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显。 潘初八神色一禀,先是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眼贺虎夫妇,转而又将苍老而浑浊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他干瘪的嘴唇颤抖不止,犹豫许久,方才强颜欢笑道:“寻衣,你还想不想继续……由你自己决定吧!那两个逆子虽贪生怕死,但他们有句话……却说的没错,我的确不该为了自己,而枉顾一家老小的生死……” 见状,林方大赶忙拽了拽柳寻衣的衣袖,怂恿他趁势推脱。 柳寻衣一言未发,只是面色凝重地环视四周。 失魂落魄的潘初八、羞愧难当的潘凤夫妇、生死不明的潘云,以及默默垂泪的潘雨音,这一幕幕凄楚,无不彰显着潘家此时此刻的悲凉。 甚至就连洛天瑾,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只能朝柳寻衣稍稍摆手,示意他不必牵强。战或不战,由他一人决定。 场上,秦二漠视着潘家众人,喝问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苦肉计在老子面前可行不通,你们到底还打不打?磨磨唧唧作甚?如果不打就赶快认输,将‘玄水下卷’……” “潘家还没输!” 不等潘初八回话,柳寻衣却突然开口。话音未落,他已飞身上场,目无表情地盯着秦二,淡然道:“秦二,可还记的我?在江南陆府时,我曾送了你十一道伤口,今日便再送你十一道,如何?” 危难之际,柳寻衣挺身而出,无疑令潘初八感激涕零,不知所言。除他之外,其他人的脸色则是各有迥异,精彩纷呈。 一见柳寻衣,秦二下意识地向后退出半步,神色凝重,目光谨慎,沉声道:“潘家已连败两阵……” “那又如何?”柳寻衣摇头道,“比武的规矩是战至最后一人,而并非以场次论胜负。虽然潘云败北,贺虎弃战,但潘家还有我!你们一刻未打败我,就一刻不算赢。” “你……” “秦二!” 场边,秦天九突然开口道:“江南陆府之事我已听说,你远非此人对手,还是下来吧!” 说罢,不等秦二反驳,秦天九又径自对秦三下令道:“你上去与他切磋几招,让我见识见识此子的手段。不急于求胜,只需坚持三十回合不败即可。” 秦天九言外之意,是想借秦三之手,观摩一下柳寻衣的招式和路数,以便应对。 “九叔,要不要先让二哥消耗他……” “不必。”不等秦三提议,秦天九却突然摆手道:“先在江南陆府出尽风头,后在洛阳凤鸣楼一战成名,我对此子极有兴趣,所以想亲自会会他。” 说罢,秦天九狠戾的目光直直投向柳寻衣,同时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眼中陡然迸发出一抹凶狠而亢奋的嗜血狞光。 秦天九目不斜视,淡淡开口道:“潘家只靠他一人,那秦家也只靠一人。稍后秦三无论胜负,都不作数。我要与此子,一战定输赢!” “九叔,这……会不会太过冒险?”闻言,秦三急忙将诧异的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秦明。却见秦明眼神稍稍犹豫片刻,转而朝他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其不必多言。 “那好!我这就替九叔,去好好探探他的底!”秦三眼神一狠,拎起烈阳刀,大步朝场中走去。边走边嚷嚷道:“其实上次在陆府,我就想与阁下一较高下,只可惜没有机会!” 说话的功夫,秦二已面色迟疑地缓缓退场,与秦三相遇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此人武功极高,三弟千万小心!” “好啊!”柳寻衣爽朗一笑,回道,“我正好也想领教秦三爷的高招!” “少废话,看刀!” 在距离柳寻衣还有十余米的地方,秦三陡然暴喝一声,继而脚下一顿,身形如离弦之箭,迅速柳寻衣射来。眨眼间,秦三的人未到,但刀却已先一步杀至柳寻衣面前。 面对突然出手,欲要先发制人的秦三,柳寻衣临危不乱,任由气势凶猛的烈阳刀在自己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他却巍然不动。直至凌厉的刀锋朝自己的天灵盖劈砍而下,他镇定的目光方才骤然一变。 “噌!” “铿!” 伴随着几乎同时响起的两道轻响,柳寻衣拔剑出鞘,顺势向上一挑,瞬间将烈阳刀高高架起。 秦三手腕一翻,招式急变,刀刃紧贴着剑刃向柳寻衣的右手砍去,刀剑摩擦迸发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同时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鸣响,惹的观战众人无不眉头一皱。 秦三此招,宛若银河落九天,转瞬间杀至柳寻衣的剑舌,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烈阳刀生生将宝剑的护手斩断,继而一马平川,直接砍向柳寻衣握剑的右手。 “寻衣小心!” 林方大高声提醒,这一声令本就精神紧张的潘雨音,心里再度“咯噔”一沉。 “柳寻衣,我砍下你的右手,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哼!雕虫小技!” 面对秦三的威胁,柳寻衣冷哼一声。紧接着,他的右手毫无预兆地突然一松,宝剑顺势脱手。如闪电般杀来的烈阳刀,顺着空荡荡的剑柄径自擦飞而出,未能伤及柳寻衣分毫。 “你……” “该我了!” 不等秦三面露诧异,柳寻衣右脚迅速向前踢出,脚尖精准地点在即将坠地的宝剑剑尾,利剑受力,剑身猛然一颤,当即朝秦三的小腹射去。 此刻,二人相距不足三尺之遥,因此利剑转眼而至,直直地刺入秦三的小腹。 情急之下,秦三迅速将身体一扭,剑尖在刺破他的肌肤后,顺势擦着他的侧肋向上飞出,锋利的剑刃瞬间刮下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同时在半空中溅起一道血色涟漪。 柳寻衣趁势而上,迅速探手,将宝剑收于手中。 “好!”潘初八精神激动,连连拍案叫绝。 秦三杀招不成,反被柳寻衣所伤,当即又惊又怒,连连后退数步。他伸手死死捂着小腹,面色诧异地望向柳寻衣。此时,鲜血抑制不住地顺着秦三的指缝“汩汩”冒出,眨眼已浸透他的衣袍。 “看来秦三在柳寻衣手中,坚持不了三十回合。”秦明幽幽地说道,“他若稳扎稳打,或许还有机会。可惜他太急功近利,尚未弄清柳寻衣的底细,就想一招置人死地,莽撞了。” 秦天九只是默默注视着战局,却并未答腔。 秦三大手一挥,将沾染的鲜血奋力甩掉,随之眼神复杂地望着手中的烈阳刀,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三十回合之内,我绝不能输,死也不退!” 似是下定决心,秦三猛然抬头,满脸坚毅地怒瞪着柳寻衣,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再来!”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迎战跛刀 果然不出秦明预料,秦三在柳寻衣手中,的确撑不过三十回合。 在二人交手的第十七回合,秦三已是伤痕累累,体力不支,彻底败下阵来。 柳寻衣早已猜破秦三的意图,故而出手毫不留情。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秦三连追带打,令其闪躲不及,防不胜防。虽只有短短十几个回合,但却令秦三九死一生,刻骨铭心。 “好武功!” 秦明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感慨。此话一出,令其身后的秦大、秦二等人,无不面露骇然之色。柳寻衣身为秦家的对手,却能被秦明如此称赞,足见其武功果真了得,而绝非浪得虚名。 满身伤痕的秦三,半跪在场中,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神却依旧恶狠狠地瞪着神色漠然的柳寻衣。 柳寻衣并未追杀,只是默默地站在秦三面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眼中宠辱不惊,不喜不怒,但却又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柳寻衣……”秦三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我今日宁死不退……” “秦三!” 话音未落,秦天九却突然开口道:“退下吧!”他虽在向秦三下令,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柳寻衣。 “可是……” “再打下去,你必死无疑。”秦天九声音平淡如水,与此同时,他已起身朝场中一瘸一拐地走来,边走边说道,“你已在他面前漏出破绽,再僵持下去,将没有任何意义。还是下去疗伤吧!” 不等秦三反驳,秦明已下令秦大、秦二,将秦三强行带下场。 片刻之后,偌大的文殊法场上,只留下秦天九与柳寻衣。 风卷云动,一片硕大的乌云缓缓飘至法场上空,遮天蔽日,令天地间再度黯淡几分。 疾风阵阵,将柳寻衣与秦天九的衣袍吹的上下飘动,哗哗作响。花叶、尘埃随风而舞,在二人之间旋转而过。 这一刻,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肆虐涌动,唯有柳寻衣与秦天九,如两尊石雕般,相对而站,纹丝不动。 “七爷,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林方大满眼好奇地问向慕容白,“都过去一炷香的功夫了,他们为何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既不出手,也不说话?” 慕容白目光幽深地遥望着场中的二人,幽幽说道:“这才是高手间的较量。在没有弄清对方的意图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将武功练到他们这般境界,只要对手稍有一丝失误,便足以在瞬息之间取其性命。先发制人,并不适合今日这场比武,因为谁先出手,谁就有可能率先暴露自身的破绽,被对手趁虚而入。而以静制动……虽不能迅速克敌,但却是初次交手时,最为稳妥的打发。休以为这种对峙轻而易举,实则凶险程度,丝毫不逊于短兵相接。他们非但要精神集中,不容丝毫懈怠,而且还要求手、眼、身、法、步,皆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巅峰状态。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白驹过隙,雷霆万钧。如此状态,极其耗费精神,现在就看他们二人,谁先承受不住,继而抢先出招。” “那……抢先出招又如何?”许衡忍不住追问道。 “在一场彼此陌生的比武中,先耐不住性子抢先出手,就等同于……”慕容白欲言又止,许久之后,方才满眼复杂地缓缓吐出一句,“输了一半。” “嘶!” 闻言,林方大等人登时胆战心惊。与此同时,他们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也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他们早就知道柳寻衣武功不俗,但却从未料到,他的武功竟会深不可测到这种地步。 林方大目光犹豫地望着神情复杂的慕容白,迟疑道:“那……寻衣的武功比起七爷……如何?” “不好说!”慕容白坦率地回答道,“单凭他给我的感觉……应该不弱于我。” 直至此刻,林方大等人终于知道,洛天瑾为何要派柳寻衣来助潘家一臂之力。不仅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合适,更因为洛天瑾早已看出柳寻衣的武功之高,并不逊于三位执扇,甚至……与贤王府七雄也能有一战之力。 “难怪府主如此器重门主,原来是慧眼识英雄!”汤聪由衷地感慨道。 此话听在林方大、许衡这两位新旧‘门主’耳中,却又是另一番说不出、道不明的苦涩滋味。 此刻,除林方大几人在窃窃私语外,洛天瑾、秦明、玄明、宋玉等人,无不面色凝重地紧盯着场中二人。他们皆是高手中的高手,自然知晓此时在柳寻衣与秦天九之间,究竟暗藏着多少凶险与危机。 场中的对峙,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 秦天九面色阴沉,死死盯着柳寻衣的双眼,已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反观柳寻衣,神态凝重,呼吸稍显急促,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显然,二人的精神都已损耗巨大,暗流涌动的战意,俨然到了一触即发的崩溃边缘。 “小子,你不动手还在等什么?”突然,秦天九发出一声阴狠的奸笑,“我并非秦三之流,你想找出我的破绽,没那么容易。” “那你又在等什么?”柳寻衣反问道,“你不同样没看出我的破绽吗?否则你又何须等到现在?” “柳寻衣,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秦天九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如听我一句劝,休要蹚这趟浑水,好好跟在洛府主身边,日后你定能大有作为。” “是吗?”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道,“但你和我想象的……却不太一样。有人在颍川假冒你的身份,为非作歹,杀人放火,难道你不好奇那人是谁?” “不好奇。”秦天九哼笑道,“小子,我早已看破你的心思,休想以巧言令色,迷惑我分神。年轻终究是年轻,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眨眼间便会不攻自破,而我……却还有足够的耐性,与你再僵持一个时辰。” 说罢,秦天九竟然毫无顾忌地放声阴笑起来,他的笑声如恶鬼嘶鸣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不妨试试看!” 不知为何,一向镇定沉着的柳寻衣,此刻竟勃然大怒。他暴喝一声,剑锋一甩,迈步率先朝秦天九冲去。 见状,宋玉、慕容白、缘空、缘苦等人,纷纷发出一声颇为惋惜的叹息。而玄明、洛天瑾和秦明,虽同样眼神一变,但却一字未发。 柳寻衣一剑刺出,如白虹贯日,似犁庭扫穴。剑锋未至,漫天剑气却已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将文殊法场的万千石砖,登时刮起一大片,碎裂的石砖如狂风暴雨般,朝一动不动的秦天九砸去。 “哼!雕虫小技!” 众人尚未看清秦天九出刀,数道凌厉的刀锋已然纵横交错而出。眨眼间,凌厉的刀风将呼啸而至的万千砖块,尽数斩成粉碎,化作一片齑粉,随风飘荡在天地之间。 砖雨骤歇,利剑突至,直取秦天九的眉心。 柳寻衣踏出登萍度水连环步,前一息还在数米之外,转眼间却已掠至秦天九眼前,速度之快,以至于十米开外的残影都未来得及消散。此等身法轻功,令场边众人无不暗自称赞,眼泛精光。 步如蜻蜓点水,剑如穿杨贯虱,气如排山压卵、势如搅海翻江。 柳寻衣这一剑驱雷策电,破坚摧刚。数尺开外,剑气已将秦天九的面庞吹的狰狞扭曲。 “来的好!” 秦天九大喝一声,手中短刀顺势刺出,快若疾风闪电,猛如骤雨雷霆。 眨眼间,刀尖精准地撞上剑尖,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巨响,刀剑相撞,迸发出一道刺眼的火光。 紧接着,短刀竟然顺着剑锋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般从中间将剑身生生劈开。 眨眼间,宝剑如竹子般一分为二,短刀瞬息而至。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竟会在兵刃上先吃一亏,登时心中大惊,下意识地将剑柄脱手甩出。 然而,就在柳寻衣扔出剑柄的瞬间,短刀已将剑柄迅速削成铁泥。 若非柳寻衣反应及时,他的右手只怕早就没了。 “糟了!” 见状,慕容白不禁大喝一声。林方大、许衡几人更是面如白蜡,吓的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寻衣失去宝剑的瞬间,秦天九已毫不留情地杀至身前。他出刀又快又狠,刀势瞬息万变,恨不能将空气搅出翻江倒海之势,武功之高,远非秦三可比。 柳寻衣在仓皇之余,唯有连连闪避退让。失去兵刃的他,甚至连抵挡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文殊法场上狼狈四窜,闪转腾挪,东奔西逃。 即便如此,柳寻衣的身上仍被秦天九留下数道伤口,鲜血四溢,不知不觉间已将衣袍染透。此时,柳寻衣宛若一个在场中不断游走的血葫芦,触目惊心,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 “无极剑!”洛天瑾突然喝令。 慕容白神色一禀,赶忙将洛天瑾身后的无极剑拔出,毫不迟疑地扔上半空,同时喝道:“柳寻衣,接剑!” 场中,柳寻衣面色大喜,脚下一动,身形顿时冲天而起。一招流行追月,径自朝无极剑飞来的方向射去。 “没那么容易!” 秦天九冷哼一声,脚下一点,顺势紧追柳寻衣而上。 半空中,刀锋闪烁,一道道凌厉而迅猛的刀影铺天盖地,呼啸而至。见势不妙的柳寻衣急忙左闪右避,可后背上仍留下七八道血痕。 柳寻衣强忍剧痛,身形再次加速,一招探天手,直取从天而降的无极剑。 此时,秦天九已然杀至身后,他毫不留情地挥刀刺向柳寻衣后心,柳寻衣匆忙凌空翻转,身形再度拔高数尺。与此同时,柳寻衣腰马一转,反身一脚,狠狠踹向秦天九的天灵盖。 却不料秦天九早有防备,就在柳寻衣一脚踹来时,秦天九眼神骤然一狠,继而手腕一翻,短刀笔直地冲过头顶,朝柳寻衣的脚底迎去。 “噗!” 伴随着一道皮开肉绽的响声,短刀自柳寻衣的脚底刺入,猩红的刀尖自其脚面探出。秦天九的这一刀,直接扎穿了柳寻衣的右脚。 顷刻间,一道钻心剧痛袭入柳寻衣的脑海,令其脸色一变,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可即便如此,柳寻衣仍未放弃取剑,右脚借着短刀冲撞之力,身体猛地向上一窜,在右脚从短刀拔出之际,他的右手也稳稳地攥住无极剑。 一剑在手,柳寻衣转身便是一记猛刺,身处半空的秦天九急忙挥刀抵挡,伴随着“铛”的一声巨响,无极剑重重地点在刀身上。巨大的力道将秦天九瞬间砸落在地,而柳寻衣也顺势飞身急退,凌空翻转几圈,远远地落在秦天九对面。 落地时,因为其右脚负伤吃痛,以至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此刻,在柳寻衣的脚下,一片殷红的鲜血已缓缓溢散而出。 “小子,运气不错!”秦天九讽刺道。 柳寻衣不卑不亢,朗声笑道:“你的刀法如何我尚不知晓,但趁人之危的功夫,却是十分了得。” 秦天九不以为意地冷冷一笑,道:“成者为王,败者寇。现在我与你是比武,你以为是下棋不成?在厮杀中,没人在乎你的手段,只在乎最终的结果。这个道理,算我提点晚辈,保你一生受用。” “是吗?不论手段,只论结果?”柳寻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量之色,自言自语道,“本来心里还有些愧疚,不过时才听君一席话,现已茅塞顿开。” 说罢,柳寻衣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深邃而明亮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古怪的精光。 在秦天九狐疑的目光下,柳寻衣却突然朝他稍稍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地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受教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动须相应 “故弄玄虚!” 秦天九撇开心头疑云,冷声道:“年轻人,想与我交手,你的道行还差的远。这次一定要拿好你的剑,若再掉一次,你必死无疑!” 柳寻衣将无极剑举至身前,回道:“记下了,多谢指教!” 秦天九眼神一变,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场中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左右闪掠,绕着柳寻衣飞速移动,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柳寻衣只能看到一圈模糊的黑影,却丝毫寻不到秦天九的真身方位。 黑影中刀光闪烁,一道道寒光时而从左探出,时而从右劈砍,时而在上,时而在下,虚实难分,真假难辨,宛若一道飘忽不定的鬼火,令人应接不暇。 “这一招是……赤火三十六式中的‘鬼火狐鸣’。” 柳寻衣站在场中一动不动,深邃的目光死死盯着快速掠动的黑影,脑中渐渐回忆起昨夜在密林中,秦苦与自己的对话。 昨夜,秦苦已将赤火三十六式,一一展示在柳寻衣面前。因此对柳寻衣而言,此刻秦天九施展的招式,非但不陌生,相反还颇为熟悉。甚至连这招“鬼火狐鸣”的虚实真假,他也能辨的真切。 “鬼火如风刀如影,三进六出九归冢。秦天九因为是跛子,所以他的习惯是先退再进,也就是四进五出,杀招同样在第九招。不过他受身材所限,不喜凌空下劈,擅长推刀上挑,所以你在防他的杀招时,只需斜剑下挡便可……” 柳寻衣默默回忆着秦苦的叮嘱,与此同时,他的眼睛紧盯着忽进忽退的闪烁刀光,心中默数着秦天九的招数。瞬息后,他的瞳孔陡然一凝,暗喝一声:“到了!” 心念未落,柳寻衣已挥剑斜刺而出,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无极剑与短刀重重地撞在一起。急速闪动的黑影,也在这一瞬间骤然而止,露出秦天九那张布满诧异与震惊的丑陋老脸。 “防……防住了……” 心情紧张的秦大,见到这一幕后脸色骤变,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满脸惊骇地望着场中的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这怎么……怎么可能?” 此刻,洛天瑾、玄明、秦明、慕容白、宋玉等人纷纷神色一禀,看向战局的目光中,随之涌出几道迥然不同的古怪之色。 有人惊喜、有人骇然、有人错愕、有人担忧…… 与观战众人同样大惊失色的,还有秦天九。他万没料到,柳寻衣竟能辨出自己的虚实,更没想到他能一招化解。这种奇怪的感觉,如同自己的心,事先被人看穿一般,着实骇人。 “秦苦果然没有骗我!” 其实,柳寻衣也在心底暗暗捏着一把汗。直至此刻,他那颗悬着的心方才彻底落下。 依照柳寻衣往常的打法,刚才在秦天九出招时,他定不会纹丝不动,静候机会。反而会先发制人,以变应变,以免被动挨打。那样虽不能完全化解秦天九的杀招,但起码能在临危之际,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刚刚的柳寻衣,无疑是用自己的性命赌了一局。如若秦苦所言非虚,他便能一招克敌。但若秦苦骗他,那他站着不动,白白错过出手时机,最后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则必死无疑。 幸运的是,柳寻衣赌赢了。 “小子,你……”秦天九眼神复杂地盯着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因为他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发问,同样也摸不准柳寻衣究竟是武功高深,还是刚才的一幕,只不过是一场巧合。 “承让!”秦苦的指教得到验证,令此刻的柳寻衣信心倍增。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秦苦沉声断喝,刀锋一甩,再度朝柳寻衣扑了上来。 眨眼间,二人已在场中战成一团,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同时也令场边众人看的连连感慨,暗呼过瘾。 二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秦苦本就是跛子,而柳寻衣则因为右脚受伤,继而同样是一瘸一拐。因此,二人交手谁也没有过多的闪避和游走,皆是针锋相对,激烈对攻,一招换一招,一式换一式。 一时间,场中剑气横飞,刀风四射,飞沙走石,满目萧瑟。片刻间,二人已鏖战了近一百五十个回合,仍是分庭抗礼,不分胜负。 “柳寻衣的武功真的……如此高强?”宋玉难以置信地惊呼道,转而看向神色凝重的秦明,沉吟道,“秦府主,据在下所知,跛刀客的武功在河西秦氏中,应该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比之秦府主也……不遑多让。可为何今日连一个小小的柳寻衣都拿不下?” 宋玉代表的是金剑坞,今日他是替金复羽来此,为河西秦氏壮大声势。故而两家是相互利用、相互合作的朋友关系。 然而,合作的前提是河西秦氏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让金剑坞看上眼。然而今天这场比武,河西秦氏的表现,显然令宋玉颇感失望。 宋玉看似只是随口一问,实则却有几分质疑之意。尤其是此话传入秦明耳中,更是一种极大的嘲讽与侮辱,故而他的脸色变的愈发阴沉。 “烈火辨日、引风吹火、电火行空、烽火相连……” 场中,柳寻衣越打越心惊。因为他发现自己虽能将秦天九的招式,一一辨认而出,但还是被秦天九逼的应接不暇,压的喘不过气来。不禁心中暗想:“跛刀客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若非有秦苦提前指教,只怕我在他手中根本撑不到现在……” 此刻,秦天九的心思比柳寻衣还要复杂。他发现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在柳寻衣的预料中,无论他如何变招,柳寻衣都能应对自如,并精准无误地将其一一化解。 “这小子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秦天九心中暗想,“为何我的心思总能被他看穿?甚至有好几次我还未曾出招,他就好像已经料到我的攻势,并提前反击?” 场边,慕容白满目震惊,向洛天瑾低声感慨道:“府主,我知道柳寻衣武功不俗,却没料到竟会如此之高。跛刀客的武功我也有所了解,若与他交手,我自认胜算不会超过三成。如今柳寻衣带伤与他激战近二百回合,却依旧能与之平分秋色,实在……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林方大凑上前来,兴奋地追问道:“府主,七爷,莫非寻衣的武功比跛刀客还要厉害?毕竟寻衣是受了伤的,而跛刀客却……” “非也!”林方大话音未落,洛天瑾却缓缓摇头道,“论实力,柳寻衣根本不是秦天九的对手。但他之所以能表现的如此出人意料,那是因为有贵人在背后暗中相助。” “府主此话何意?”慕容白狐疑道。 “你们细细观瞧,秦天九与柳寻衣看似不分胜负,实则是秦天九一直在压着他打,而柳寻衣则是在抵挡的同时,艰难寻找反攻的机会。” 洛天瑾的目光,如两道利剑般直直射向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在你们眼中,他们是对攻。但实际上,秦天九是主攻,柳寻衣是被动反击。这种打发,足以说明二人的武功仍有不小的差距,否则柳寻衣不可能只防而不攻。依照常理,一攻一防之下,被动的一方能撑住五十回合已是不易,能撑住一百回合,便算经验老辣的一流高手。但柳寻衣却一连撑了二百回合,仍不弱下风,如此一来,合理的解释只能有一个。那便是:有一位极其了解秦天九的高人,曾在背后指点过他,令他对秦天九的刀法、路数了如指掌,因此才没有露出致命破绽。现在不是秦天九打不过柳寻衣,而是柳寻衣的防守严密而精准,以至于秦天九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照这样打下去……岂不是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林方大诧异道。 “不会。”慕容白若有所思地接话道,“他们二人现在都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看谁先露出破绽。”洛天瑾沉吟道,“秦天九的年纪,远胜于柳寻衣。所谓拳怕少壮,故而在精力损耗上,五十多岁的秦天九,又岂能比肩风华正茂的柳寻衣?然而,柳寻衣虽熟悉秦天九的路数,但他究竟熟悉到什么程度,却无人知晓。一旦秦天九施展出柳寻衣不熟悉的招式,他未必能顺利抵挡?所以在这场比武中,秦天九一直在变招,目的就是找机会给予柳寻衣致命一击。因此永无休止的打下去,对他们双方都有风险。他们都不想拖下去,唯有先找出对方的破绽,方能出奇制胜。这便是高手过招时,所讲求的厚积薄发,动须相应,一招定乾坤!” 说话的功夫,场中的柳寻衣与秦天九,又鏖战了数十回合。秦天九仍未破开柳寻衣的防御,而柳寻衣也同样没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赤火刀法,刚猛无比,尤其是秦天九这般高手施展出来,一招一式皆是杀招。大开大合却又密不透风,延绵不绝却又力不穷竭。 刀如重浪,层叠不休。稳若泰山,巍然不动。 今日的柳寻衣,完全摒弃了自己以往的打法,他深知观战的洛天瑾、玄明、秦明等人,皆是见多识广的绝顶高手,如若自己放开一切与秦天九搏杀,势必会在生死垂危之际,不经意地绽露出其他门派的剑法、武功,万一被人识破,无疑会惹祸上身。 这亦是柳寻衣只趁势反击,却不主动出招的另一个原因。 场边,秦大清楚地听到宋玉刚才的质问,随后又见秦明的脸色难看至极,似是颇为羞恼。再侧目看向洋洋得意的林方大、许衡,以及面色激动的潘初八。秦大顿觉颜面无光,不禁悲愤交加,猛然起身,朝秦天九呼喊道:“九叔,难道你真要与这个无名小卒,大战三百回合不成?事关秦家颜面,九叔你再拖下去,只怕我们都要遭别人耻笑……” “快住口!” “啪!” 秦大话未说完,秦明登时眼神一冷,猛然挥手打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同时怒斥道:“比武最怕被人打搅,你鬼叫什么?” 虽然秦明及时制止,但秦天九却已将秦大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下意识的心急意乱。虽然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但仍被虎视眈眈的柳寻衣牢牢抓住,趁势挺剑而上,同时心中再度回忆起秦苦的指教:“秦天九遇险,通常会使一招‘飞蛾扑火’逼退对手,而这也是你唯一将其击败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的剑锋瞬息而至,秦天九根本来不及多想,眼神一狠,身形朝柳寻衣直扑而上。与此同时,他竟对柳寻衣的剑锋毫无闪避之意,径自反手挥刀,直取柳寻衣的咽喉,此招当真应了秦苦那句“飞蛾扑火”。 秦天九看似想与柳寻衣同归于尽,实则却是围魏救赵之策。同归于尽是假,逼退对手才是真。 早已洞悉一切的柳寻衣临危不惧,眼中精光一闪,竟也毫无收招之意,凌厉无比的无极剑,顺势直直刺入秦天九的胸口。 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令秦天九心中大惊。他万没料到,柳寻衣竟真敢与自己同归于尽,当下心神一慌,连忙双脚点地,下意识地飞身而退。 无极剑刺入秦天九的胸口不足一寸,并未伤及心脏。与此同时,他偷袭柳寻衣的刀锋,也随着身形倒退,而远远抛飞。 柳寻衣一招得手,趁其不备,直追而上,整整三百个回合从未主动攻击的他,此刻竟一改之前的保守。剑锋在空中荡起一层层劲气涟漪,将猝不及防的秦天九逼的手忙脚乱,仓惶而退。 霎时间,漫天剑雨接踵而至,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眨眼间,重重剑影已将大惊失色的秦天九彻底湮没其中。 柳寻衣趁机急追,在漫天剑雨中放开手脚,全力猛攻,剑锋凌厉如雷霆闪电,剑势迅猛似风卷残云。 “铿铿铿!” “噗噗!” 伴随着一连串的声响,自飞沙走石中纷至沓来,一开始还能在慌乱中勉强抵挡几招的秦天九,片刻之后,便已彻底陷入僵局,被柳寻衣连刺数剑,招招见血。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场边众人还未能做出反应。 疾风吹过,剑影消散。 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柳寻衣负剑而立。此刻,他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然而,此时最令人震惊的是,在柳寻衣身前数米之外,满身剑疮的秦天九,正仰躺在一片殷红的血泊中,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作嫁衣裳 正午将至,漫天风云随着比武的落幕,渐渐散去。 正所谓天意难测,本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压抑,竟在弹指一挥间烟消云散。待阴霾褪尽,晴天碧日重现于世,湛蓝的天际尽头,艳阳高照,将少室山的青山绿水映的一片辉煌。 悟禅在果善、果信两位师叔的陪同下,来到少林寺藏经阁。 藏经阁是一座三层楼阁,位于少林西苑,与正中的大雄宝殿、东苑的方丈禅室共处一线,寓意“佛、法、僧”三宝,乃少林寺内最为庄严肃穆的三个地方,同时也是少林寺的第一禁地。 藏经阁位于大乘法场中央,四周空空荡荡,青砖铺地,一尘不染,白天日照光耀,夜晚月明星辉,此阁方圆百米之境,没有半点遮挡之物。故而,任何人一旦靠近藏经阁,无论白天夜晚,皆会在这片空荡开阔的法场上尽显无余,分外突兀。 此处之所以如此空旷,正是为了保护藏经阁,以防有心存不轨之人暗藏在周围,伺机潜入。 毕竟,少林藏经阁乃是人尽皆知的“显贵”之地,其中不禁收藏着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武功秘籍,更有百家武学、千般武功的珍藏集录,以及无数的天材地宝,奇珍异物。即便说藏经阁是天下练武之人梦中圣地,也毫不夸张。 悟禅三人行至大乘法场,在距离藏经阁二十米外,陡然站定。三人双手合十,朝静谧无声的藏经阁恭敬行礼。 “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师叔祖在上,弟子悟禅奉方丈之命,前来取回‘玄水下卷’。”悟禅对寂寥无声的藏经阁朗声说道。 由于此处太过寂静,以至于悟禅的声音落下后,一道道回声却仍不绝于耳。 片刻之后,藏经阁内陡然响起一道苍老而慈祥的笑声:“小悟禅,最终潘家与秦家谁赢了?” “回玄云师叔祖的话,是潘家赢了。”悟禅毕恭毕敬地回道,“柳寻衣施主迎战秦天九施主,二人鏖战三百回合后,柳施主最终赢了秦施主一招。” “哈哈……”又一道苍老的声音悄然响起,“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柳寻衣年纪轻轻,却能力挫‘跛刀客’秦天九,难得!实在难得!”说罢,此人又戏谑地补充道,“师兄,果然还是你英明,我又猜错了。” 闻言,悟禅下意识地与果善、果信相视一眼,三人脸上皆是一抹尴尬之意。 依照清规戒律,出家人必须戒赌,但守护藏经阁的四位高僧却经常彼此打赌,即便如此,却也没人敢多说半句。只因他们四人在少林寺中辈分最高,甚至就连玄明方丈,见到他们,也要尊称一声“师兄”。 “秦天九落败,河西秦氏岂能善罢甘休?”玄山的声音陡然传来。 “自然不能,刚刚比武结束后,秦家众施主颇为恼怒,险些与潘施主、洛施主等人厮杀起来。若非方丈及时出面调和,只怕又是一场无妄之灾。正因如此,方丈才让弟子来取回‘玄水下卷’。”悟禅回禀道,“现在,潘家和秦家的众位施主,都已被方丈留在文殊法场,等着弟子将‘玄水下卷’带回去。想来……是担心潘、秦两家会再做出什么不妥之事吧?” “秦家再如何动怒,也断不敢在我少林胡作非为。”玄海淡淡地说道,“当年我与秦家老祖曾有过一面之缘,他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刚烈性子,没想到他的孙子亦是如此。只怕潘家赢了今天这场比武,也难逃他日噩运。与其如此,莫不如将‘玄水下卷’交于秦家。” “潘、秦两家的真正心结,不在于一本刀谱,而在于当年的宿怨。”玄风叹息道。 “都是些陈年旧事,又何必冤冤相报?”玄云笑道,“罢了罢了!因果循环,善恶轮回,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小悟禅,你将此卷还去吧!” 话音未落,藏经阁二楼的一扇窗户内,陡然飞出一个木匣,并稳稳地落在悟禅怀中。悟禅三人看了一眼木匣上的铜锁、封印,而后再度朝藏经阁欠身施礼,转而快步离去。 悟禅三人走后,藏经阁内陡然传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如果空盛师叔尚在人世,见到潘、秦两家时至今日,仍争斗不止,只怕会愈发伤心吧……唉!” …… 藏经阁在前山,文殊法场在后山。因此,悟禅三人需经过一条数百米的羊肠山道,方能将‘玄水下卷’交还潘初八。 山道两侧,郁郁葱葱,鸟语花香。近闻芬芳遍山野,遥看瀑布挂前川,悟禅三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刚刚在文殊法场观战时的紧张与压抑,此刻也不禁消散许多。 平日里,悟禅经常在这条山道上挑水而过,十几年来走了何止万遍?早已是轻车熟路,因此他一路上主动与果善、果信畅谈佛法,以纾解这两日埋藏于心中的那一缕“情劫”。 “悟禅,女人是什么?女人就是老虎豺狼,是洪水猛兽,我们出家人千万招惹不得。”果信劝慰道。 “不错,世上千百劫,生劫、死劫都可过,唯有情劫最难闯。”果善应和道,说罢还出手敲了一下悟禅的脑袋,训斥道,“你这小和尚整天想些什么?难道忘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罚你回去将《心经》抄写一万遍,看你还敢胡思乱想?” “两位师叔,我……” “小师傅!” 突然,一道急促而惊恐的声音,自山道尽头响起。紧接着,只见满眼慌张的潘雨音快步跑来。 一见潘雨音,悟禅登时心神大乱,脸颊也没来由地红了一圈。而当他看到潘雨音急切的神色,以及凌乱的步伐时,一抹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潘……潘施主!” 悟禅结结巴巴地呼喊道,说话的功夫,他与果善、果信已迎到潘雨音近前。却见潘雨音发丝凌乱,神色慌张,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的有些微微颤抖。 “女施主,出什么事了?”果善急声问道。 “不好了……”潘雨音急声道,“昨夜在观音院放火的人,刚刚又杀来了,而且这次来的不止一个,是上百个。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刀剑,现已和方丈大师他们激战起来……” “什么?”潘雨音此话一出,悟禅三人顿时大惊失色,悟禅下意识地追问道:“那潘施主……可有受伤?” “没有!”潘雨音连忙摇头道,“来人太多,方丈大师和洛府主他们只怕寡不敌众,特意让我去少林寺求援……” “岂有此理,那伙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到少林撒野!”果善登时大怒,催促道,“果信,你速速赶回寺中,召集众位师兄弟,我和悟禅先去文殊法场保护方丈。” “好!”此刻,果信早已心神大乱,故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慌慌张张地朝少林寺跑去。 “悟禅,我们快走!” 果善匆匆招呼一声,火急火燎地率先朝文殊法场赶去。 心急如焚的悟禅刚欲追上,但却被潘雨音突然伸手拽住。 悟禅一愣,赶忙问道:“潘施主,你这是……” “爷爷说……那些人是冲我们潘家的‘玄水下卷’而来,说不定是河西秦氏暗中安排的人马,欲要硬抢刀谱。”潘雨音面色忧虑地说道,“眼下文殊法场已乱成一团,只不知法场外还有没有他们的伏兵?爷爷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玄水下卷’,而且还对我千叮万嘱,让我绝不能再回去赴险……” “那怎么办?”悟禅心中挂念玄明,早已心神意乱,全无方略。 “不如……你将‘玄水下卷’交给我,由我先带去少林寺,相信那伙贼人再如何放肆,也断不敢追杀到少林寺内。”潘雨音迟疑道。与此同时,她还用那双担忧急迫的大眼睛,泪汪汪地注视着悟禅,哀求道:“小师傅,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爷爷!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我怕他……”话未说完,潘雨音却已掩面痛哭起来。 见潘雨音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悟禅瞬间心软,眼泪也随之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悟禅连连点头道:“潘施主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爷爷!”说罢,悟禅匆忙将怀中的木匣塞入潘雨音手中,快速说道,“你说的对,刀谱绝不能带回文殊法场。你先带它回寺中,那里有众多武功高强的师叔、师叔祖,任谁也伤不了你,更抢不走它。” “那你呢?”潘雨音接过木匣,可怜兮兮地追问道。 “我去救方丈和你爷爷……”话未说完,急不可耐的悟禅已快步朝文殊法场跑去。 “小师傅,千万小心啊!” 望着火烧眉毛,渐行渐远的悟禅,声泪俱下的潘雨音不忘高声叮嘱几句。 但奇怪的是,当潘雨音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的可怜模样却突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之色。 “好有趣的小和尚,竟一直不敢正眼看我,倒也免去我诸多麻烦。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潘雨音再度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匣,随之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悟禅凭借过人的轻功,先果善一步赶到文殊法场。 不等悟禅出手与贼人厮杀,他却突然看见,此时的法场内竟是一派肃静。玄明、洛天瑾、秦明、潘初八、宋玉等人,皆安稳如初,静静地坐在场边。 根本就没有突如其来的贼人,更没有四面埋伏的混战。 “悟禅?”玄明望着大汗淋淋,满脸震惊的悟禅,不禁疑声问道,“你慌什么?” “我……” 悟禅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愣在场中,久久没有应答。 “东西呢?”玄明眉头一皱,又问道。 “东西?”悟禅满眼错愕,“什么东西?” “玄水下卷!”玄明语气一沉,脸上登时涌出一抹不悦之色。 悟禅一愣,诧异道:“东西?我刚刚交给潘家女施主了……” “潘家女施主?”潘初八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狐疑,试探道,“小师傅说的是……我孙女潘雨音?” “正是!”悟禅连连点头道,“我刚刚把‘玄水下卷’交给她,而且她还告诉小僧……” “交给我?” 不等悟禅把话说完,潘雨音的声音却陡然在潘初八身后响起。紧接着,满脸疑惑的潘雨音缓步而走,轻声问道:“不知小师傅刚刚交给我什么?” “轰!” 潘雨音的出现,令悟禅的脑中顿时闪过一阵轰鸣。他愣愣地站在场中,满眼诧异地望着气定神闲,神色怡然的潘雨音,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此刻,姗姗来迟的果善,怒吼着冲入文殊法场,但他见到眼前的一幕后,同样神色一怔,继而满眼错愕地伸手指着潘雨音,惊呼道:“女施主?你怎会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这儿。” “什么?你一直都在这儿?那刚才在山道上,我们遇到的女施主又是谁?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施主?” 果善此言一出,众人不无面色骤变。 玄明、潘初八、秦明、洛天瑾、宋玉等人,无不满眼骇然,几乎同时拍案而起,神情之复杂,无以言表。 “悟禅,究竟怎么回事?‘玄水下卷’何在?”玄明愠怒道。 “玄水下卷我……我已交给刚刚那位……潘家女施主了……” ……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胫而走 十五日后,洛阳城。 晌午,熙熙攘攘的东海茶楼内一片喧哗,好事的茶客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相互议论着,半个月前发生在少林寺中的“潘秦之战”。 知情者们争先恐后地侃侃而谈,不知情的则纷纷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听的津津有味,以至于忘了喝茶。 “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本是秘而不发的!半个月前,潘、秦两家在少林秘密比武,江湖中没几个人知道。除了潘、秦两家的自己人外,他们也没打算再让外人知晓。没发英雄帖,也不许旁人观战,明显是不想惊动任何人。”一个贼眉鼠眼的精瘦汉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莫非你是潘、秦两家的自己人?”旁人调侃,顿时引来一片哄笑。 精瘦汉子身旁,一位矮胖男人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因为潘、秦两家最后闹翻了,所以河西秦氏才在一怒之下,将此事大肆宣扬出来。” “他们为何闹翻?” “还不是因为‘玄水下卷’!”精瘦汉子得意一笑,反问道,“尔等听说过‘玄水下卷’吗?不知道的,就乖乖坐着听大爷给你们讲,别乱插话!那是一本刀谱,潘、秦两家比武,谁赢了,刀谱就归谁。无论如何,绝不能落到第三个人手里。可世事难预料,比武结束后,‘玄水下卷’竟被少林寺的小和尚弄丢了。你们说这事儿稀不稀奇?” “那比武究竟谁赢了?” 闻听此言,矮胖男子犹豫片刻,眼神谨慎地左右打量一番,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出了茶楼,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对于比武的结果,潘、秦两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潘家、贤王府、少林寺,都说潘家最终赢得比武。但秦家和金剑坞却不认同,他们说潘家只是侥幸打赢了一场,而且还是靠贤王府的高手助拳,因此不能作数。至于真相如何,没人知道!因为当时除这些人外,再无其他人观战。” “我相信贤王府说的!”一个茶客高声道,“北贤王为人刚正不阿,断不会信口雌黄。” “我看未必!”另一个茶客不以为然地撇嘴道,“江湖上的事,谁能说的准?河西秦氏和金剑坞,那也是雄踞一方的名门正派,难道他们会胡说八道?” 见众人各抒己见,争执不休,精瘦汉子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埋怨道:“现在讨论谁输谁赢还有个屁用?刀谱都没了,赢了也白赢。” “那刀谱到底去哪了?”茶楼角落有人追问道。 “谁知道?”矮胖男人苦笑一番,“潘家说,刀谱是秦家使计骗走的。但秦家却一口咬定,此事是潘家、贤王府、少林寺联手做戏,目的就是不想交出刀谱。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据说当时都快打起来了,若不是少林方丈镇得住场子,只怕又会多闹出几条人命。” 精瘦汉子拼命点头,抢话道:“众所周知,北贤王和少林方丈交情匪浅,而贤王府又在背后力挺潘家,因此河西秦氏感觉自己被人戏耍了。于是,秦府主一怒之下将这件事抖了出来,并放言: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早晚要向少林讨回公道。” “这话倒也没错。”一名茶客若有所思地应道,“刀谱是少林寺弄丢的,于情于理都该找他们讨要。少林寺高手如云,又岂会连一本刀谱都守不住?我猜其中必有隐情。如果我是秦府主,也一定怀疑此事是少林和潘家联手做戏,故意蒙骗我。” 矮胖男人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想找少林讨要公道的,不止是秦家,还有潘家。潘家自认赢了比武,理应拿回‘玄水下卷’,结果却被小和尚弄丢了,潘家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若不是碍于北贤王的情面,只怕潘家早和少林翻脸了。” 精瘦汉子接话道:“最让潘家郁闷的是,他们明明是受害者,结果却被秦家视为卑鄙狡猾之徒。潘家日后必会遭到秦家的报复,休想再过的踏实。唉!想来也实在可怜。” “那少林寺怎么说?”好事的茶客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既然刀谱在少林丢失,他们总该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那个小和尚自称,在山道上遇到潘家的孙女潘雨音,是潘雨音谎报有人偷袭文殊法场,并趁机从惊慌失措的小和尚手里,将刀谱骗走。”矮胖男人言之凿凿地说道,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可事实上,潘雨音从始至终都留在文殊法场,从未离开过半步,又岂会跑去骗小和尚?” 精瘦男人冷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依我之见,这件事明显是小和尚撒谎。当时在山道上,亲眼见到潘雨音的只有三个和尚,除他们外,再无旁人,当然任由他们信口胡说。我猜,这件事八成是少林寺在暗中捣鬼,说不定他们想私吞刀谱。” “不会吧?”有茶客诧异道,“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藏经阁里什么珍奇武学没有?难道会觊觎一本刀谱?” “兄台有所不知。”矮胖男人笑道,“‘玄水下卷’为什么叫下卷?那是因为它还有一本上卷,而那本上卷……据说是‘秦家刀法’。可无论是上卷还是下卷,他们都出自当年名震武林的归海刀宗,因此上下两卷结合,便是归海刀宗的独门绝学《归海刀法》。” “那又如何?” “如何?你们可知归海刀宗从而何来?”精瘦男人冷哼道,“乃是‘归海大师’所创,而归海大师当年正是出自少林派。这回你们明白了吧?” “你的意思是……《归海刀法》本就出自少林?如今少林寺,只是设法将它收回来?”一名茶客好奇地揣度道。 矮胖男人连忙摇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劝各位也别瞎猜,以免招来杀身之祸。毕竟,秦家自以为受到奇耻大辱,正憋着一口恶气没地撒,咱们聊聊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触人家的霉头。” “此事最终如何解决?刀谱找到了吗?” “找个屁!”精瘦汉子道,“最后,潘家主动放弃寻找‘玄水下卷’,并看在北贤王的面子上,决定不再向少林追究。潘初八毕竟已归隐多年,潘家子孙也全都弃武经商,又何必再执着于一本刀谱?丢了更好,省的扎手。” 矮胖男人补充道:“因为少林、潘家、贤王府都认定,比武最终获胜的是潘家,刀谱也应归潘家所有,因此潘家说不再追究,少林也自当顺坡下驴,暗松了一口气。至于河西秦氏……虽心有不甘,但当时碍于少林寺人多势众,只好忍气吞声,愤愤离开。双方闹的不欢而散,事后秦家将此事大肆宣扬,说是让天下英雄主持公道,实则暗藏祸心,分明不想轻易罢手。”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精瘦汉子附和道,“就在前几天,听说潘府遭到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挑衅找茬,甚至还擅闯入府,将潘家搜了个底朝天。潘老爷子年事已高,因此而怒火攻心,一病不起。料想这件事应该就是……咳咳……河西秦氏派人做的。” “唉!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说不清楚!”一名茶客端起茶杯,叹息道,“我认为此事定有人从中作梗,那三个和尚,应该不敢撒这种弥天大谎。这么明显的谎话,很容易被人拆穿,如果真是少林在暗中捣鬼,绝不会用如此拙略的伎俩,自找麻烦。” 说罢,茶客将茶杯送入唇边,轻抿一口,脸色顿时一变,朗声喝道:“光听你们胡说八道,茶都放凉了。小二,换茶!” 伴随着一阵吵闹,东海茶楼再度陷入一片嘈杂。 大堂角落,坐着一位又高又胖的魁梧大汉。此人一身麻衣,头戴斗笠,手握茶杯,饶有兴致地默默聆听着茶客们的高声议论,嘴角不时扬起一抹古怪笑意。 在他的桌上,随意地摆放着一碟花生、一碟瓜子、一碟酥糕、一壶清茶,还有一把长刀。 此刀,名曰“长空”。 此人,正是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 秦苦在此,已足足等了三天三夜。 他来洛阳之前,只打算在此等三天。可当他听到茶客们的“高谈阔论”后,决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和他相约的人出现。 “言而有信,我果然没看错你!” 突然,一道清朗的笑声自桌旁响起。紧接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俊俏公子”不请自坐,含笑注视着神色狐疑的秦苦。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洵溱。 秦苦一言未发,只看了一眼洵溱,转而又朝左右来回顾盼。见东西两侧,各坐着两名神情肃穆的汉子,正目不斜视地紧紧盯着洵溱,以及秦苦的一举一动。 他们正是洵溱的随行护卫,阿保鲁、荀布道、萧阳和苏忽。 秦苦自嘲一笑,调侃道:“你若真信我,就不会安排这么多高手,在暗中保护自己。呵呵……” “你无须理会他们。”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我做的是买卖,各取所需就够了。” 秦苦眉头一挑,一脸憨笑地上下打量着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上次我只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却没看出你竟还有这等本事。” “哦?”洵溱气定神闲,处变不惊,故作好奇地反问道,“什么本事?” 秦苦将茶杯缓缓放下,继而伸出一根手指,朝自己的大脸囫囵着比划一圈。在洵溱别有深意的目光中,他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狡黠之色。 “神形百变,一人千面。易容换貌,惟妙惟肖。江湖中能有如此神乎其技的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万没想到,今天竟让我遇到一位。嘿嘿……”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借花献佛 被秦苦识破自己的易容术,洵溱既不恼怒,也不惊讶。反而拍手称赞:“道头会尾,见微知萌。只凭江湖中的三两句流言,便能洞穿一切,佩服!佩服!” “欸!”被洵溱夸赞,秦苦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一边傻傻憨笑,一边故作谦虚地连连摆手,应道,“该说佩服的人是我。自从少室山一别,我一直在琢磨,你究竟会用什么手段,将刀谱从少林藏经阁中偷出来,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结果你却反其道而行,未动一刀一剑,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地将刀谱骗到手。哈哈……精明独到,果然厉害!” 面对秦苦的恭维,洵溱笑而不语。她伸手入袖,稍稍摸索一番,随即拿出一本老旧泛黄的秘籍,径自放在秦苦面前。 秦苦见状,脸上的戏谑之意顿时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凝重之色。 狐疑、激动、兴奋、惊讶……一时间,千头万绪一股脑地涌入秦苦的脑海,令他的脸上变颜变色,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秦苦并未急着翻阅秘籍,而是半信半疑地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风轻云淡的洵溱。 洵溱只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便优哉游哉地自饮自酌起来。 “咕咚!” 秦苦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随之伸出颤抖不已的双手,“哆哆嗦嗦”地将秘籍翻开。 霎时间,一丝古朴老旧的霉味,透过书页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一行行口诀与一幅幅图画,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秦苦出身河西秦氏,自幼练习‘赤火上卷’,自然分辨得出这本秘籍的真假。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是将近三个时辰未再抬头。 洵溱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时而激动、时而疑惑、时而惆怅、时而欣喜的秦苦。 就这样,二人皆一言不发,默默对坐。一个如痴如醉,忘乎所以。一个自饮自酌,泰然自若。日头由中天转向西山,东海茶楼的客人,来来去去,换了一拨又一拨,唯独他们二人始终巍然不动,安之若素。 直至黄昏时分,沉浸在‘玄水下卷’的秦苦,陡然长呼一口浊气,继而缓缓抬起头来。当他看到坐在对面的洵溱时,竟稍稍一愣,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思量之色,似乎他早已将洵溱忘的一干二净。 “如何?”洵溱开口笑道,“‘玄水下卷’可否如传闻那般精妙无双?” “妙极!妙极!”秦苦幡然醒悟,难以自控地连连点头,感慨道,“多年来,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的诸多疑惑,今天终于迎刃而解。岂止是精妙无双,简直是妙不可言!哈哈……我现在恨不能马上找一处空地,拔刀痛痛快快地试练一番。” “这只是一半。”洵溱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将‘玄水下卷’一分为二,今日先给你一半,待你帮我做完事后,另一半自会双手奉上。” 秦苦虽略显失落,但却并未多言。他稍稍思索,眼中顿时寒光一闪,坦言道:“既然你有如此诚意,那我也不再推三阻四。说吧!你让我杀谁?” 洵溱目光谨慎地环顾左右,低声道:“我想让你替我杀几个蒙古人!” “蒙古人?”秦苦一愣,惊诧道,“你不会真让我去刺杀蒙古大汗吧?” “自然不会。”洵溱摇头道,“我也无需瞒你,我让你杀的人,虽不是蒙古大汗,但却是蒙古大汗派来的使者。” 秦苦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地问道:“什么使者?他们来做什么?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他们来自漠北的赤风岭,来洛阳是为了结交‘北贤王’洛天瑾。”洵溱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得到消息,这些人不日便会抵达洛阳城,而且是携‘厚礼’而来,势在必得。” “结交洛天瑾?”秦苦面露迟疑,继而眉头一挑,一脸坏笑地盯着洵溱,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洵溱淡笑道,“你只需记住,我是唯一能给你‘玄水下卷’的人。” 秦苦眼神一变,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道:“也罢!你想让他们什么时候死?需不需要我阻止他们进城?” “不。”洵溱摆手道,“此事不必着急,我非但要他们活着进城,而且还要他们安然无恙地去拜访洛天瑾。等他们动身离开洛阳后,你再动手不迟。” 秦苦虽不知晓洵溱的用意,却也无心多问,只道:“事成之后,剩下的刀谱你可要给我。” “我留之无用,自会给你。”洵溱道,“不过你在杀他们的时候,还要多做一件事。” “何事?” “我要你自称是贤王府的人,奉洛天瑾之命,专程截杀他们。”洵溱沉吟道,“而且你不要赶尽杀绝,至少要留一个活口,让他逃回蒙古报信。” “嘶!” 秦苦这回彻底听懂了,他眼神狐疑地死死盯着洵溱,凝声道:“你想把杀人之罪,嫁祸给贤王府?如此一来,蒙古人绝不会放过洛天瑾,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想干什么?” “怎么?”洵溱不答反问,轻笑道,“莫非你与洛天瑾有什么交情?不忍嫁祸于他?” “我虽与洛天瑾素无来往,但却和贤王府的柳……”秦苦欲言又止,思量片刻,匆忙改口道,“贤王府里有我的朋友,你嫁祸贤王府,岂不是间接害他?” 洵溱疑惑地望着信誓旦旦的秦苦,沉吟稍许,直言道:“放心,我不会加害贤王府!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洛天瑾变成蒙古人的鹰犬罢了。”说罢,洵溱故作惆怅,叹息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蒙古人的野心,天下人人皆知。你身为汉人,也不希望贤王府被蒙古人利用吧?” 秦苦眉头紧皱,苦苦思量一番,反问道:“可我杀了蒙古人后,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到头来,贤王府岂不是依旧遭殃?” “不会!”洵溱道,“因为蒙古朝廷精力有限,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拉拢江湖势力。洛天瑾何许人也?倘若蒙古人真敢与他正面交锋,洛天瑾必当一呼百应,届时武林群雄揭竿而起,与贤王府同仇敌忾,共抗大敌。蒙古人不是傻子,他们绝不会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似乎有些道理。”秦苦琢磨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汉人。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洵溱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之色,冷声道:“关于我的事,你无需多问。你只要明白,此事对你有莫大的好处,如此足矣。这笔买卖,你到底做不做?” 秦苦见洵溱面有不悦,瞬间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赔罪道:“做!我已经收了你的定钱,又岂能言而无信?我刚才只是好奇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嘿嘿……” “很好!”洵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叮嘱道,“何时动手,我自会派人通知你。这几日你便在城中四处逛逛,小心别被贤王府和蒙古人察觉。” 说罢,洵溱又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慷慨道:“这几日你在洛阳城的一切吃喝用度,全算我的。事成之后,除另外半本刀谱外,还有重金酬谢!” “多谢!” 秦苦见钱眼开,顿时眼泛金光。他迅速将银票塞入怀中,继而小心翼翼地收起半本秘籍,随后拎刀起身,稍稍活动几下略显僵硬的四肢,憨笑道:“久闻洛阳夜市繁华似锦,我正想寻一处花团锦簇、纸醉金迷之地,好好享受一下。嘿嘿……不过那种地方不太适合女人,所以我就不邀请你一同前往了。” 说罢,秦苦随手扔下几枚铜板,大笑道:“今夜这杯茶算我请你的,慢慢喝!” 见洵溱黛眉微蹙,略有愠怒,秦苦登时面露尴尬,随后在阿保鲁几人的虎视眈眈下,悻悻地离开了东海茶楼。 秦苦走后,阿保鲁拎着一壶新茶坐到洵溱身旁,狐疑道:“此人贪欢逐乐,不思进取,整天嬉皮笑脸,毫无正经,真的……可信吗?” “不可信。”洵溱淡淡回道,继而在阿保鲁费解的目光下,似笑非笑地解释道“正因为他不可信,所以我才要用他。” “为何?” “一者,此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对付那些蒙古人绰绰有余。”洵溱笑道,“二者,此人对‘玄水下卷’贪慕已久,必不敢违命不从。三者,此人疯疯癫癫,性情古怪,任谁见了都不会轻信,所以就算日后他翻脸无情,在洛天瑾面前揭穿我,我也有足够的把握,令洛天瑾信我,而不信他。” 阿保鲁沉吟道:“你让洛天瑾当秦苦的替罪羊,得罪蒙古人……又让秦苦当我们的替罪羊,得罪洛天瑾。如此一来,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放心,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就算有,洛天瑾也早已失去了选择和退路,只能继续陪着我们装糊涂。”洵溱打断道,“至于秦苦,如今‘玄水下卷’在他手里,他躲藏还来不及,又岂敢招摇过市?这是他的软肋,倘若日后他敢对我们不利,那我们便将‘玄水下卷’在他身上的消息宣扬出去,到时他必会遭到河西秦氏、少林寺以及贤王府的追杀,甚至整个武林的觊觎。要么皆大欢喜,要么两败俱伤。秦苦虽然疯癫,但不愚蠢,他能分的清孰轻孰重。” 闻言,阿保鲁不禁面露钦佩之意,正色道:“蒙古人不日即到贤王府,我们现在又该何去何从?” “抓紧时间,去准备一份厚礼!” “厚礼?” “对,给北贤王的见面礼!等蒙古人一走,我们立刻去贤王府……登门拜会!”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塞北来使(一) 春暖花开,桃红柳绿,中原大地春风和煦,暖意洋洋。一连数日皆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上午,柳寻衣如前几天一样,优哉游哉地坐在贤王府的后花园中,望着处处鲜艳,嗅着阵阵花香,慵懒地沐浴着春日阳光。 柳寻衣伤势未愈,由于他的脚被秦天九一刀扎穿,以至今日走路仍是一瘸一拐。为此,许衡等人特意为他打造了一根拐杖,方便行动。 此番少林之行,柳寻衣居功至伟。因此回到洛阳后,洛天瑾给予他诸多赏赐,其中有一样是:暂免一切差事,只管在府中修身养性,直至痊愈。 对于来之不易的清闲时光,柳寻衣表面上惬意享受,一副不问世事的悠哉模样。实则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数日前,他得知赤风岭将派人来洛阳拜会洛天瑾。对于蒙古人的真正来意,柳寻衣心如明镜,故而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此事烦忧,并于暗中盘算对策。 “寻衣。” 突然,林方大急促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往日这个时辰,他都会拎着酒来,与柳寻衣痛饮畅聊一番,陪他打发闲暇时光。但今天林方大的手里却没有酒,只有一把刀。 闻言,侯在一旁的汤聪赶忙将拐杖送到柳寻衣面前,在廖川、廖海的搀扶下,柳寻衣缓步迎上前去,他虽心中疑惑,但脸上仍洋溢着一抹欣喜之色,笑道:“大哥今日来的比昨日还要早。” 林方大快步上前,扶住柳寻衣,同时满脸愧色,苦笑道:“寻衣,今天我不能陪你喝酒,府主急召我去中堂议事。我专程来告诉你一声,以免你一直在这儿傻等。” 柳寻衣心中一沉,故作漫不经心地笑道:“哦!府主之命要紧,大哥还是快些去吧!只不知……府里又出了什么大事?” 林方大哼笑一声,不屑道:“府里没事,只不过是赤风岭的人到了,府主让我们都去迎客。我真想不明白,府主为何要对这些鞑子如此客气?” “我为何没有收到召令?”柳寻衣没心思与林方大同仇敌忾,下意识地反问道。 “府主有令在先,在你伤愈前,不会给你安排任何差事。”汤聪解释道,“因此这件事也没惊动你。” 柳寻衣稍稍思量,正色道:“我与大哥一同前去。” “寻衣,你还是在这儿好好歇息……” “大哥难道忘了龙羽?”柳寻衣双眸一寒,沉声道,“我从少林回洛阳的路上,这个龙羽竟先后刺杀我三次。若非这一路有七爷陪着,只怕我早就死在他手里了。龙羽是蒙人,在我的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未得罪过他,但他却屡次要杀我,实在奇怪。难得今天赤风岭的人在场,我正好去找他们讨个交代。” 林方大眉头一皱,踌躇道:“府主让我们前去迎客,似乎不想与他们发生争执……你若去兴师问罪,会不会……” “大哥放心,小弟自有分寸,不会乱来。” 说罢,未等林方大应答,柳寻衣已率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中堂走去。 中堂内,洛天瑾、凌潇潇、洛鸿轩、谢玄、邓长川、慕容白依次在座。狄陌、苏堂、洛棋三位执扇亦全部到场。除此之外,下面还坐着凌青、陈雍等几位门主。 此刻,以莫干和巴特尔为首的十几个蒙古人,颇为恭敬地站在堂中,身前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木箱,箱内堆满金银珠宝、玛瑙翡翠。 一入中堂,林方大和柳寻衣迅速朝洛天瑾拱手施礼,而后蹑手蹑脚地退到一侧,默默落座,并未惊动其他人。 “颜岭主的美意,洛某心领了。”洛天瑾不动声色地望着查干,淡淡地说道,“不过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查干似乎对洛天瑾的推辞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命人将箱子盖上,转而从巴特尔手中接过一个木匣,笑道:“洛府主对金银珠宝或许看不上眼,但这件礼物,想必洛府主一定会有兴趣。” 说罢,查干迅速将木匣掀开,顿时露出两颗惨不忍睹的人头。 时隔多日,人头已开始腐烂枯萎,扭曲变形的腐肉上布满干涸的血污,同时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虽已腐烂,但柳寻衣仍能一眼认出,他们正是昔日在东海茶楼卖唱的刘老汉和梅花,亦是害的贤王府与将军府水火不容的罪魁祸首。 “多行不义必自毙!”凌青感慨道,“之前我曾奉命追杀他们,但却被‘无道神僧’多管闲事,出手阻挠。二人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料到他们逃的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最终还是落得惨死。” 反观洛天瑾,只是用余光淡淡一扫,脸上仍看不出丝毫喜怒。 查干见状,不急不缓地收起木匣,笑问道:“难道洛府主不好奇,他们的脑袋为何会在我手里?” 邓长川眉头一挑,戏谑道:“怎么?难道你们是来讨要赏钱的?之前我们曾发出江湖追杀令,愿出一千两黄金,买他们的人头,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日果然一语成谶。哈哈……” 慕容白冷冷一笑,接话道:“若真如此,那可千万别亏待人家。” 对于邓长川和慕容白的插科打诨,洛天瑾既未阻止,也未附和,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查干,似乎在等他自己解释一切。 查干本想借机吊一吊洛天瑾的胃口,却不料洛天瑾竟会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查干的脸色不免有些难堪,下意识地轻咳两声,似是替自己缓解尴尬。 “喂!” 巴特尔初生牛犊不怕虎,顿时心生怒意,喝问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难道你们就这样迎客?都说你们汉人知书达理,今日一见,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如果我们像强盗一样,擅闯你们的国家,践踏你们的城池土地,残杀你们的兄弟姐妹,你们又能剩下多少君子风度?”狄陌冷冷地说道,“贤王府与赤风岭,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虽未交恶,但也没什么交情。你们突然来访,非但不直明来意,反而还故意绕圈子,难道这就叫知礼吗?” “你……” “住口!”不等巴特尔反驳,查干突然沉声喝斥,转而向洛天瑾稍稍拱手,干笑道,“小辈不懂事,还望洛府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必多礼。”洛天瑾轻声道,“阁下想说什么?烦请直言相告,洛某洗耳恭听。” “呵呵……”查干微微点头,伸手一指装着人头的木匣,解释道,“实不相瞒,此二人之所以在我手中,是因为前些日子,他们偷偷跑到塞北,欲要向汪总帅告密。” “告什么密?”谢玄明知故问道。 “他们想告诉汪总帅,洛阳将军汪绪统一家惨死的真相!”查干眼泛精光,直言不讳。 闻言,在座众人无不暗吃一惊,但谁也没有露出半点异样。 凌潇潇黛眉微蹙,狐疑道:“汪将军的事,我们已给蒙古朝廷送过密信,并在信中解释前因后果……” “不不不!”查干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道,“他们要告诉汪总帅的‘真相’,与洛府主在信中所写的‘真相’……不太一样。” “有何不一样?”洛天瑾处变不惊,语气平淡如水。 “他们想告诉汪总帅,汪绪统一家其实是被洛府主派人杀害的。所谓的‘民间义军’,不过是洛府主故意施展的障眼法而已。至于汪清术,则是被贤王府的柳寻衣斩杀于凤鸣楼。”查干阴阴地笑道。说罢,他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面色复杂的柳寻衣,随即话锋一转,又道:“这种鬼话,我们当然不会相信。但汪总帅不一样,他一向视汪绪统为兄弟,视汪清术为子侄,若被他得知这个消息,且不论是真是假,汪总帅必会雷霆大怒。如此一来,今日来此拜访洛府主的,将不再是老朽,而极有可能是汪总帅的十万铁骑。” “两个江湖骗子,受人唆使,信口雌黄,鬼话连篇。”洛天瑾面不改色地淡笑道,“我想就算汪总帅得知此事,也一定不会轻信,更不会做别有用心之人的傀儡。” 此刻,休看洛天瑾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他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捕风捉影,尚且麻烦重重,更何况汪绪统一家真是死于他手?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洛天瑾虽早有预料,留着‘琴魔舞妖’迟早会是祸患,但却万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胆大妄为,敢跑去塞北向蒙古人告密。 查干与洛天瑾四目相对,他想从洛天瑾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但看来看去,看到的却只有波澜不惊,处之泰然。仿佛刚才查干的那番言论,与洛天瑾全无半点关联。 “洛府主所言极是,这二人的胡言乱语,我们自是不会相信。”沉寂片刻,查干缓缓开口道,“于是我们将他们带回赤风岭,并严刑拷打,终于问出谁才是幕后主使。” “谁?”听到这里,洛天瑾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好奇之色。与此同时,其眼底也不经意闪过一抹冷厉寒光。 “金剑坞!”查干道,“是金剑坞许以重金,指使他们去总帅府,告发洛府主。” 洛天瑾瞳孔骤然一凝,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意悄然散出。 “不知颜岭主有何打算?”谢玄谨慎地问道。 查干用手轻轻拍了拍木匣,笑道:“岭主的意思,难道各位还看不出来吗?两个贼人的脑袋,皆被我砍下并呈于洛府主面前,我想……这足以表明我们的诚意吧?岭主说了,此事不论是真是假,我们都要替洛府主全力摆平。就算汪总帅日后要为汪绪统报仇雪恨,岭主也定会跪到大汗帐前,为洛府主再三求情。” 洛天瑾眼皮微微跳动几下,目光凝重地上下打量着查干。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问道:“我与颜岭主素无往来,他……为何要帮我?”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岭主之所以要帮洛府主,其实是想结交洛府主这位朋友。并且从今以后,希望洛府主,以及贤王府的各位英雄,能与我赤风岭,乃至大蒙古国……同心同德,共进共退!”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塞北来使(二) “同心同德?共进共退?” 洛天瑾轻声默念,眉宇间浮现着一抹思量之色,随之佯装糊涂地反问道:“于私,洛某与颜岭主萍水相逢,素无交情。于公,贤王府与赤风岭,彼此的立场不同。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同心同德,共进共退,究竟是什么意思?” 查干心知洛天瑾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不戳破,反而从容应答:“洛府主应该明白,天底下没有任何人,一生下来就有朋友。朋友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需要一个一个地结交……” “朋友虽不是与生俱来,但家国天下,却在人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牢牢铭记,一生一世都不容改变!” 查干话音未落,柳寻衣已忍不住开口驳斥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血浓于水’,还有一句叫‘精忠报国’。如今蒙古与大宋兵戎相见,我们身为汉人,岂能与你们同心同德?简直可笑之极!” 此刻,柳寻衣心急如焚,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贤王府与赤风岭交好,必要从中阻挠。 “说的好!”林方大当即应和一声,转而似笑非笑地盯着查干,讥笑道,“不好意思,咱们不是一个根,恐怕不能共进共退。” “住口!” 谢玄见查干的脸色愈发难看,不禁心中一惊。他为大局着想,赶忙出言喝止道:“这里何时轮到你们两个插嘴?没大没小的混账东西,再敢多说一句,必当家法处置!” 谢玄此话,柳寻衣虽心有不服,但却不敢顶撞。林方大则是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转而又恶狠狠地瞪了查干几人一眼,同样没再答腔。 洛天瑾笑道:“都怪我平日疏于管教,太纵容这些晚辈,还望阁下恕罪!”不等查干寒暄,洛天瑾却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刚才他们所言也无不道理。虽然我等草民,不应过问国家大事,但毕竟眼下两国势同水火,战端随时可开,若你我今天走的太近,似乎对双方……都不太妥当。” 查干强压着心头不悦,干笑道:“贤王府地处洛阳,而洛阳早已是我蒙古属地,如此算来,洛府主也不再是大宋子民,而是我蒙古子民。” 凌潇潇面露迟疑,沉吟道:“即是如此,那你刚刚所说的同心同德、共进共退,指的又是……” “洛府主与夫人皆是英雄豪杰,在下也明人不说暗话。其实我此番前来,不仅仅代表赤风岭主,更代表蒙古大汗!”查干神色一正,开门见山道,“大汗久闻洛府主乃中原武林第一豪杰,当世英雄,因此对你仰慕已久。故而……大汗有意将洛府主招至帐下,为朝廷效命!” “这……” “只要洛府主肯答应,日后封王拜爵,赐金封侯自然不在话下。”不等洛天瑾等人表露惊奇之意,查干却趁热打铁,快速说道,“到时,洛府主不止是江湖枭雄,更是朝廷之柱,国家栋梁,富埒天子,贵极人臣。至于在座的诸位,也不再是布衣草民,皆可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封妻荫子,显祖荣宗……” “住口!”查干话未说完,凌潇潇已对其怒目而视,斥责道,“听你此话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做叛国奸贼?” 凌潇潇一时冲动,错口失言,令洛天瑾的脸色骤然一变。他不动声色地探出手,轻轻握住凌潇潇的玉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凌潇潇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略显失态,登时脸色一红,想替自己解释一番,但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叹息一声,勉强作罢。 查干不怒反笑,摆手道:“夫人此言差矣!天下早晚尽归我蒙古之下,你们现在效忠大汗,绝非叛国背祖,而是弃暗投明。在来之前,岭主特意让我转告洛府主一句话:‘他愿效仿当年的‘三顾茅庐’,亲自来洛阳,请洛府主‘出山相助’。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直到洛府主答应为止。嘿嘿……老朽跟随岭主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卑躬屈膝,求贤若渴。洛府主是聪明人,我想无需岭主‘三顾茅庐’,你也能体会到他老人家的赤诚之心。” 见查干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洛天瑾不禁眉头一挑,反问道:“看来你此行势在必得?” “是。”查干语气坚定地应道,“大汗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失手。” “这一次……洛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洛天瑾淡淡开口道。他神色之傲然,语气之坚定,令堂中众人不禁精神一振,柳寻衣更是在心中暗暗狂喜。 “怎么?”查干老眼微微眯起,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洛府主不肯归顺大汗?” “回去替我谢过颜岭主。但还是那句话,他的美意洛某心领了,但我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洛天瑾淡淡地说道,“同时也替我转告蒙古大汗,就说我洛天瑾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受不得束缚,也做不得王侯将相。至于你刚才说的富埒天子、贵极人臣,洛某怕是无福消受。不过,同时请蒙古大汗放心,洛某既是江湖中人,那就绝不会插手国家政事。因此,日后无论是蒙古大汗坐镇天下,还是大宋皇帝九五至尊,洛某都不会有任何亲近,只想偏安一隅,敬而远之。” 当洛天瑾说出最后这句话时,柳寻衣的心顿时“咯噔”一沉,看向洛天瑾的目光中,悄然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面对心如铁石的洛天瑾,查干脸色阴晴不定。他站在堂中久久不语,思量半晌。 就在洛天瑾准备下逐客令时,查干猛地眼前一亮,突然开口道:“这段日子,贤王府内可有人见过龙羽?” 闻言,柳寻衣脸色骤变,可未等他张口,慕容白已冷声回道:“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此人,我想向你们打听打听,这个龙羽屡次三番刺杀我府中弟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府中弟子?”查干似笑非笑地望向神色凝重的柳寻衣,反问道,“是刺杀柳寻衣吧?” “我已查清此人底细,他是漠北二十四城的人。”慕容白沉声道,“据我所知,漠北二十四城与你们赤风岭一向亲近,我料想龙羽之事,你也应该知道一些吧?” 查干眉头一挑,耸肩道:“我不太明白阁下的意思。” “恩威并施!”洛鸿轩接话道,“这么说你可明白?赤风岭主一边派你来给我们送礼,一边派龙羽暗中刺杀柳寻衣。说到底,无非是想对我们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是不是?” “洛公子此言差矣。”查干故作委屈模样,辩解道,“你们与其说龙羽是二十四城的人,莫不如说他是朝廷的人。他屡次找柳寻衣的麻烦,绝非岭主之意,而是……奉了总帅府的命令。” “什么意思?”谢玄脸色突变,急忙问道,“莫非汪总帅见过‘琴魔舞妖’,并相信他们的说辞?” “这……我可说不好。”查干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苦笑道,“自汪绪统一家惨遭毒手后,汪总帅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就算没有‘琴魔舞妖’告密,相信他也会派人暗查此事。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去年除夕夜,柳寻衣血洗凤鸣楼名扬四海,偏偏这么巧,汪清术也在那一晚死于凤鸣楼,这让人很难不把两者联系在一起。汪总帅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决心,暗派龙羽来中原追杀柳寻衣,想来……也是为了报仇雪恨。” 望着若有所思的众人,查干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又道:“若非大汗惜才,不愿与洛府主为敌,只怕此刻汪总帅早已亲率数十万大军,兵临洛阳城下……” “查干!”狄陌冷喝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万万不敢!”查干连忙辩解道,“不是威胁,而是提醒。大汗和岭主,对洛府主皆有结交之心,只希望洛府主千万不要……”言至于此,查干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惹得洛天瑾眼中闪过一抹不耐,追问道:“不要什么?但讲无妨!” “不要……不识抬举。”查干勉为其难地苦笑道,“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是大汉还是岭主,亦或是洛府主,都是要脸面的人。洛府主若拒不领情,只怕……会让大汗有失体面,有辱威仪。” “查干,你好大的胆子!”邓长川怒声道,“你可知自己在和谁说话?目无尊卑,出言不逊,莫非你活腻了不成?” “正是如此!”查干迎难而上,朝洛天瑾拱手直言道,“洛府主明鉴,刚刚在下不过说了几句不敬之词,便已惹来杀身之祸。倘若洛府主回绝大汗盛情,无疑是对大汗莫大的羞辱,试想结果又会如何?” “查干,你还敢说……” “让他说!”不等邓长川拍案而起,一言未发的洛天瑾,突然挥手打断道,“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今天是来给我们送礼的。你们如此大呼小叫,又岂是待客之道?” “洛府主英明!”查干见事有转机,赶忙恭维道,“洛府主真乃当世英雄,岭主果然没看错人。” 说罢,在柳寻衣紧张的目光下,查干眼珠一转,话中有话地补充道:“不枉岭主在大汗面前力排众议,宁可舍弃汪绪统一家的血海深仇而既往不咎,也要极力促成贤王府与蒙古朝廷的精诚合作。”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面露狐疑之色。凌潇潇追问道:“何为力排众议?难道塞北还有人不想蒙古朝廷向我们招安?” “不错!”查干因势利导,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实不相瞒,大汗一直有拉拢中原武林的心愿,但水有源、树有根,中原武林广阔无边,门派林立,关系复杂。江湖中大大小小的势力更是浩如烟海,不胜枚举。我们不明局势,不通世故,又岂能一一招安?故而大汗决意择一而统,从中原武林各门各派中选择一家,并推举其号令群雄,一统武林。至于究竟选谁,朝中却互有分歧。大汗将此事交由塞北三大门派解决,以赤风岭为主,漠北二十四城、胡马帮辅之。休看我们三派表面上亲如一家,实则二十四城与胡马帮,一直对岭主心怀不服,当他们得知岭主有意招安贤王府后,便暗生异心,决意另择一派。所以他们现在日思夜盼着洛府主能拒绝招安。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将汪绪统的事闹到总帅府,目的也是为破坏岭主与洛府主交好,这也是龙羽为何会屡次刺杀柳寻衣的另一个原因。” 面对慷慨激昂,满脸正义的莫干,洛天瑾不禁面露沉思之色,凝声问道:“你说二十四城和胡马帮想另则一派,不知他们选中的中原门派是……” “正是不久前在少林寺,为争夺一本绝世刀谱,继而与贤王府结怨的……河西秦氏!”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塞北来使(三) “分明撒谎!” 柳寻衣见洛天瑾心思动摇,不由地心生忐忑,如坐针毡。万急之下,忽而心生一策,于是他枉顾谢玄的禁令,突然开口质问道:“你说赤风岭主在蒙古大汗面前力荐贤王府,那去年你们出现在西域,拜会天山玉龙宫,又该作何解释?” 谢玄尚未出言训斥,洛天瑾却眉头一皱,同时挥手示意谢贤不必多言,俨然是想听听查干的解释。 查干似乎早有准备,慢条斯理地轻笑道:“不错!天山玉龙宫也是我们欲要拉拢的对象之一。只不过招安玉龙宫的目的,与招安贤王府……完全不同。” “此话怎讲?”凌潇潇狐疑道。 “在下不敢欺瞒。”查干故作恭敬地解释道,“大汗招安玉龙宫,是想借他们的力量西进,而结交贤王府,则……意在南下。” “一派胡言!”柳寻衣冷哼道,“尔等分明是狼子野心……” “洛府主不妨细细斟酌,玉龙宫乃四大异教之首。就算我们将其招安,只怕任无涯也没有一统中原的本事。”查干根本不给柳寻衣驳斥的机会,一双贼眼直勾勾地盯着洛天瑾,指天誓日地蛊惑道,“中原武林,北有贤王府,南有金剑坞。再加上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可谓高手如云,强势如雨,单凭区区一个玉龙宫,想与你们作对,无异于蚍蜉撼大树。我们拉拢玉龙宫,只是不希望日后它变成大蒙古国,一统天下的累赘和阻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用处。大汗英明神武,自然知晓,若想将中原群雄收入麾下,必要选择名门正派中的真正豪杰。更何况,洛府主及贤王府诸位英雄,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望有目共睹,又岂是旁门左道可以媲美?” 显然,查干今天是有备而来,并精心准备好一整套说辞。恩威并著,宽猛相济,还佯装出一副处处替洛天瑾着想的诚恳模样。 柳寻衣只凭一腔热血,实在难与其争辩。 “府主!”柳寻衣将急迫的目光转向洛天瑾,恳求道,“你千万不能被此人蒙蔽,贤王府若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日后必将遭到天下群雄的唾骂与嗤笑。” 洛天瑾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却并未回答。许久之后,洛天瑾向查干问道:“二十四城和胡马帮,为何要选河西秦氏?” 查干沉吟道:“最初,他们只想故意拆台,刁难岭主,并无确切人选。后来潘、秦之战,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二十四城和胡马帮得知,河西秦氏已与贤王府结下梁子,故而才将目光投向秦明。” 言至于此,查干脸色陡然一变,急声道:“洛府主,若真让他们成功招安河西秦氏,那大汗势必会对秦明全力支持。到那时……河西秦氏的仇人,就是大汗的仇人,河西秦氏想对付的人,自然就是大蒙古国想对付的人。再加上汪绪统一家不久前惨死于洛阳,届时诸多矛头都会指向贤王府,只怕……只怕……” 虽然查干没有把话挑明,但他话中的深意,在座之人却都能听的明白。若真有那一天,河西秦氏必会借蒙古朝廷的力量,一举铲除贤王府。 原本心系‘家国天下’、‘民族大义’的凌潇潇等人,在自己将要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开始变的有些犹豫不决。 “洛府主。”查干继续道,“你虽对大宋忠心耿耿,但日后你若有难,大宋朝廷又可否愿意派兵,与你共度时艰?” 巴特尔冷笑一声,嘲讽道:“大宋朝廷一向胆小怕事,对我们只会一让再让,一退再退。说不定真到那一天,大宋朝廷非但不会帮你们解围,反而会落井下石,牺牲你们,转而讨好我们大汗。哈哈……” 查干和巴特尔一唱一和,令在座之人纷纷面红耳赤,心中羞耻,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柳寻衣望着神情忧郁的众人,登时怒不可遏,恨的咬牙切齿。他双手死死攥着椅子扶手,将一节节骨节攥的泛白。 “洛府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查干循循善诱,拱手笑道,“其实大汗对洛阳城里发生的一切,早已心知肚明,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说到底,大汗是在等洛府主的答复,希望洛府主千万不要让大汗失望才好。嘿嘿……” 看到洛天瑾眉宇间的细微变化,柳寻衣心中不由地暗叫一声“大事不妙!” 此刻,为遏制这场招安,柳寻衣也顾不得许多。他突然拍案而起,伸手怒指着查干,喝骂道:“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你以为自己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我们悖逆祖宗?简直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非但我们不会接受你们的招安,就算河西秦氏,也同样不会接受,我劝你们还是彻底死了这条死心吧!汉人是有骨气的,宁死不做叛国之贼!拿着你的脏钱,速速滚出贤王府……” “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话音未落,谢玄已是勃然大怒,喝令道:“来人,把柳寻衣给我轰出去!” 不等堂外的弟子冲进来,林方大已率先跑到柳寻衣身旁,一边向洛天瑾、谢玄连连告罪,一边拼命拽着柳寻衣,欲要将其带出中堂。 “大哥,你放开我!我不能让这个摇唇鼓舌的奸佞小人,将贤王府推入火炕……”柳寻衣佯装出怒火中烧,悲愤交加的疯狂模样,拼命挣扎着、叫骂着、恳求着,“查干,你居心叵测,不得好死……府主,切不可意气用事,当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轰出去!”谢玄眼睛一瞪,怒喝道,“否则家法伺候!” 闻言,凌青、陈雍等人脸色登时一变,纷纷凑上前去,齐心协力地将怒气冲天的柳寻衣“架”了出去。 随着柳寻衣的叫骂声在堂外渐行渐远,慕容白稍稍转身侧目,向脸色铁青的查干解释道:“柳寻衣屡次遭到龙羽刺杀,因此心里对你们极为排斥,还望尊驾不要介意。” 查干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别有深意地说道:“现在有麻烦的,只有柳寻衣一人。可若继续僵持下去,只怕大难临头的……将不仅是柳寻衣。唉!” 说罢,查干神色一禀,朝洛天瑾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正色道:“在下恳请洛府主,率贤王府上下顺应天命,效忠大汗!” 面对咄咄逼人的查干,和迫在眉睫的局势,洛天瑾与凌潇潇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 入夜,心情郁闷的柳寻衣独自在房中喝闷酒。许衡、汤聪几人则小心翼翼地候在门外,既不敢擅自离去,也不敢冒然打扰。 直到林方大、洛凝语、洛鸿轩不请自来,许衡几人方才如释重负,暗松了一口气。 房间内,见酩酊大醉的柳寻衣,一副悲愤交加,痛不欲生的可怜模样,林方大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洛凝语眼神复杂地望着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向林方大问道:“他这是怎么了?之前经历过那么多波折,也不曾见他如此意气用事。” “或许……”林方大同样一头雾水,摇头苦笑道,“或许寻衣是个很重民族气节的人吧?” “怪人!”洛凝语小嘴一撅,抱怨道,“蒙古人是冲爹来的,又不是冲他,他何必这么大反应?再者,贤王府是否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那是爹要考虑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费心,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怪人。哼!” 面对洛凝语的斥责,洛鸿轩和林方大只是苦笑不语,却也不想反驳。因为在他们看来,今天柳寻衣的表现,的确有些反常。 殊不知,此刻的柳寻衣并非是替贤王府担忧,而是在替自己惆怅。 一旦洛天瑾答应效忠蒙古大汗,那柳寻衣这段时间,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都将变的毫无意义。而他的未来,也将因此而变的一片灰暗。 功成名就,壮志凌云,到头来皆会变成一场泡影。 “寻衣,你不必如此。”林方大抢过柳寻衣手中的酒壶,劝慰道,“府主最后并没有答应那些鞑子的要求,只说他会考虑而已……” “其实府主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柳寻衣醉眼迷离,痴痴地望着林方大,苦笑着摇头道,“府主收下查干带来的礼物,便足以说明一切。府主之所以没有当场允诺,是因为府中还有不少人在左右为难,府主想给大家时间,慢慢适应……” “喂!”洛凝语杏目一瞪,嗔怒道,“你岂敢对我爹评头论足?就算爹答应他们的要求,也是为大局着想。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大家的活路?我听说,今天爹再三叮嘱查干,让他回到塞北后,定要设法令龙羽放弃对你的追杀。爹心里一直牵挂着你的死活,你却在这儿诋毁他,真没良心!” 说罢,洛凝语迅速拽起洛鸿轩,快步向外走去,同时抱怨道:“哥,我们就不该来看他,让他喝酒喝死算了!我们走!” “柳兄弟,你好好休息……” 洛鸿轩话未说完,便已被洛凝语蛮横地拽了出去。 林方大一脸尴尬地目送洛凝语远去,转而看向苦闷不已的柳寻衣,迟疑道:“寻衣,其实仔细想想,今天那个鞑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若真让河西秦氏……” “是假的。”柳寻衣打断道,“大哥,你为何如此天真?真以为塞北三大教派,会彼此勾心斗角,相互拆台?真以为二十四城和胡马帮,会去招安河西秦氏?不会的!这些都是查干编出来蒙骗你们的鬼话,他使出这般鬼蜮伎俩,目的就是想让我们心存顾虑,从而乖乖屈服。” “你怎么知道?”林方大一脸迷茫地反问道,“你为何肯定查干所言,全都是假的?” “因为……” 柳寻衣本想说,因为他在天机阁当差时,对蒙古朝廷内部的派系之争,早已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塞北三大教派,虽在江湖中颇具名声,但对庞大的蒙古国而言,却微不足道。蒙古朝廷的派系之争,主要在皇族的嫡系之间。而对麾下,蒙古人一向纪律严明,要求所有臣下必须同仇敌忾,稍有纷争,便会遭到重罚。因此,塞北三大教派自从被蒙古朝廷招安后,自会一切听命行事,即便心有不忿,也绝不敢阳奉阴违,更不敢故意挑拨离间,徒增内斗。毕竟,此乃蒙古朝廷的大忌。 话到嘴边,却又被柳寻衣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作为一个江湖中人,有些事他不应该知道的如此详细。万一失言,柳寻衣难免惹人怀疑,甚至暴露身份。 心念至此,柳寻衣只能叹息一声,索性不再多言。 林方大心思粗犷,也自然不会多想。为避免柳寻衣愁上加愁,他急忙转移话题,咧嘴笑道:“寻衣,你的脚伤恢复的如何?” “有劳大哥关心,无甚大碍。”柳寻衣漫不经心地回道。说罢,他又从林方大手里抢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放心吧!府主一天没有正式答应,这事就一天不算数。”林方大安慰道,“那群鞑子明天就走了,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明天走?”闻言,柳寻衣突然精神一振,急忙问道,“府主还未答应,他们肯走吗?” “府主收下他们的礼,并答应一个月内,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嘿嘿……算他们识趣,知道咱们不欢迎他们,所以早早请辞……” 对于林方大后面的话,柳寻衣早已听不进去。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酒杯,瞳孔中倒映着杯中的道道涟漪,不知不觉间,人已陷入沉思。 忽然,柳寻衣灵光一闪,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大哥,此事令小弟颇为苦闷,你若有暇……不如明日我们去天香楼喝酒?喝他个天昏地暗,不醉无归!如何?”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杀机四伏 翌日清晨,柳寻衣与林方大来到天香楼。二人寻一间幽静厢房,招呼一声,小二赶忙送上几坛美酒。 柳寻衣与林方大从朝露未落开始,一碗接一碗地酣畅豪饮。谈笑风生、纵论天下,一直喝到日上三竿,将几坛酒全部喝空。 此刻,二人皆是酩酊大醉,神识模糊,眼泛迷离,舌头打结。 “呃儿……” 林方大四仰八叉地仰躺在椅子中,慵懒地打着酒嗝。胀红的脸上,浮现着一抹畅快之意,他的右手在半空胡乱挥舞着,醉眼中的柳寻衣,早已飘忽不定,人影重重。林方大憨笑道:“寻衣,我从来没有……一大清早……就醉成一滩烂泥……哈哈……别有一番滋味……” “大哥,你我兄弟……已许久没有如此痛饮,今日定要喝个痛快……”柳寻衣醉醺醺地囫囵吞吐道,“喝他个一天一夜……不!要喝个三天三夜……” 说罢,柳寻衣踉跄起身,拄着拐杖,歪歪扭扭地朝门外走去。不等林方大开口,柳寻衣却是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大哥稍候……我再去取酒来。” “去取酒……”林方大吐着酒气,声音忽高忽低地嚷嚷道,“去取酒……取好酒!告诉掌柜的,再不给我们兄弟上好酒,老子就砸了他的招牌……” “好酒……小二!上好酒……” 柳寻衣左脚绊右脚,奋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厢房,同时朝楼下的掌柜大声嚷嚷起来。 “哎呦!大爷腿脚不便,有什么吩咐只管招呼一声。您尽管回房里歇着,小的这就给您搬酒去!”楼下的小二见状,急忙应和道。 “快去……” 酒劲上头的柳寻衣,只感觉脑袋发沉,双腿发飘,身体不由自主地依靠在墙上,一双醉眼,有意无意地望着楼下搬酒的伙计。 趁人不备,柳寻衣眼神陡然一凝,前后摇晃右手骤然一翻,随后迅速探出两指,在自己身上连点几下。 紧接着,柳寻衣脸色一沉,口中闷哼一声,双手如刀,甩于身体两侧。霎时间,灌入体内的烈酒,顿时雾化成气,顺其十指指尖逸散而出。 片刻之后,柳寻衣已是醉意尽散,眼明心亮。 “大爷,酒来了……” “送……送进去……” 柳寻衣含糊不清地答应一声,继续佯装出一副大醉模样,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引着几个伙计回到厢房。 房间内,酒气冲天,甚至有些刺鼻。林方大早已瘫软在椅子上,仰面朝天地呼呼大睡起来。 此刻,似是被伙计的声音所惊扰,林方大含含糊糊地砸吧几下嘴唇,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却没人听清说的是什么。 “你们出去吧!”柳寻衣伸手入怀,摸索出几个银子,随手扔给领头的伙计,叮嘱道,“我们兄弟难得在一起喝酒,因此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打扰,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伙计见钱眼开,连连点头答应道,“二位大爷只管痛快喝酒,小的保证,绝不会有人上来打扰。嘿嘿……”话音未落,在柳寻衣不耐的催促下,几个伙计已点头哈腰地陆续退出厢房。 “寻衣,我跟你说……”林方大半睡半醒地嘟囔不停。 此时,柳寻衣看向林方大的眼中,却不禁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低声自语道:“大哥,小弟身不由己。不杀查干,贤王府迟早沦为蒙古人的鹰犬。为今之计,只有半路将其截杀,才能破坏蒙古朝廷与贤王府的结交,希望你……不要怪我……” 说罢,柳寻衣迅速倒满一碗酒,并在酒中掺了一包蒙汗药,手指迅速搅拌几下,继而缓缓送到林方大面前。 “大哥……” 不等柳寻衣开口,醉醺醺的林方大已毫不迟疑地接过酒碗,嘴里又嘟囔几句,接着“咕咚咕咚”几口,将满满一碗“好酒”一饮而尽。 喝下不久,林方大脑袋一歪,彻底昏睡过去。无论柳寻衣如何呼喊拍打,林方大却始终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反应。 “大哥,得罪了!” 柳寻衣为林方大换了一个舒坦的姿势,而后面色复杂地朝他拜了三拜,以示今日之愧。 静候稍许,“醉意朦胧”的柳寻衣,陡然换上一副杀气腾腾的阴狠模样。 他从事先备好的包袱中拿出一袭黑衣,舍弃拐杖,拎起宝剑,将脚上未愈的伤口,用布条缠裹几圈,并紧紧勒住。结疤不久的伤口,瞬间渗出一丝殷红的鲜血,钻心之痛,令他冷汗直流,险些痛呼出声。 准备就绪,柳寻衣快步轻声来到窗边,抬眼观瞧,此时碧空如洗,日升中天,恰是正午时分。 “查干一行是巳时初刻启程,距此已有一个多时辰,依照马处的行进速度……”柳寻衣目光如炬,暗暗盘算道,“自洛阳城,向西北而行。最适合下手的地方,只有百里之外的……灵丘山涧……” …… 晌午,东海茶楼。 大堂角落的秦苦,手里端着茶杯,一边听人说书,一边打盹。 茶楼的说书人,今天讲的是“杨门虎将”。关于这个故事,秦苦曾在四处流浪时,便已听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秦苦也曾梦想着做“杨家将”那样的大英雄,为民族大义,天下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名垂千古。 只可惜,人各有命,古今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憾于报国无门,唯有流落江湖。 “杨家将勇猛无敌,但却不得善终。可惜了!” 洵溱的声音悄然在身旁响起,昏昏欲睡的秦苦陡然精神一振,大手胡乱地在脸上搓动几下,憨笑道:“今天这说书的是个半吊子,说的不好。杨延嗣的兵刃是‘虎头乌金枪’,他却不知道,竟还说什么一杆铁枪大杀四方,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说罢,秦苦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滔滔不绝的说书人,冷哼道:“杨延嗣被奸人所害,被潘仁美灌醉后,绑于百尺高竿,身中一百零三箭而死,何其壮烈?岂容这般混人说三道四?胡乱品评?” “故事便是故事,无巧不成书,说书人靠的就是添油加醋,说三道四,以此来混口饭吃。你又何必斤斤计较?”洵溱柳眉一挑,笑问道,“却不知,你以为杨门虎将因何而败?” “当然是因为内奸!”秦苦急声道,“潘仁美里通外国,借刀杀人。这种人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人人得而诛之。” “内奸?”洵溱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是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很多时候,最悲哀的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出卖。杨家军如此,岳家军亦如此。” 洵溱是辽人,而当年与杨家将浴血奋战,打的你死我活的,正是西辽。因此对于那段往事,洵溱也自然耳熟能详,只不过她站在西辽的立场上,所思所想……或许又是另一番情景。 “怎么?”秦苦万没想到,洵溱竟会对听书感兴趣,不禁面露戏谑之色,反问道,“你也听过杨门虎将的故事?” “虎将的确是虎将,但可惜未逢明主。”洵溱淡淡地说道,“你可知大宋朝廷,为何会有那么多内奸?又为何屡战屡败?以至今日龟缩南方一隅,难有复国之志?” “为何?” “因为天命所归,大势所趋。”洵溱直言道,“大宋朝廷早已积重难返,气数已尽。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秦苦对洵溱的来历一无所知,因此也听不懂她这番言论中所蕴含的深意,只能讪讪地挠了挠头,憨笑的:“国家大事,自有当官的操劳,轮不到咱们这些小民费心。嘿嘿……你今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消息?” 说罢,秦苦朝洵溱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自以为俊朗潇洒的可笑表情。 洵溱神色一禀,迅速收敛心性,正色道:“蒙古人今天上午已离开洛阳。” “真的走了?”秦苦精神一震,追问道,“有多少人马?” “一行十余人,不过多是武艺平平的仆从,算得上高手的,只有区区两个。”洵溱将打探的消息,尽数告知秦苦,“一老一少。老的名叫查干,是个侏儒,也是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人。小的名叫巴特尔,是个十几岁的愣头青,功夫不错,但性情莽撞,不足为惧。” 秦苦一改往日的戏谑之色,神情凝重地静静聆听着洵溱的话,低声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留下那个小的。”洵溱开门见山,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冷厉之意,“你出手时,故意留他一命,好让他赶回赤风岭报信。不过切记,千万不要露出破绽,一定要让他‘侥幸’逃脱。老的必须死,他若不死,不足以激起赤风岭主的愤怒。至于其他随从,杀与不杀,由你决定!” 秦苦眉头微皱,思量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问道:“杀其他人……有没有酬金?” “你想要多少?” “不如……一个人一百两?”秦苦试探着问道。 “随你!”洵溱满不在乎地答应道,“总之,事成之后,我自会将剩下的刀谱交给你。但你要记住,一定要谎称自己是贤王府的人,而且一定要让‘侥幸’逃走的人听到……” “等一下!”不等洵溱话落,秦苦突然面色担忧地打断道,“我替你杀了他们之后,你若带着刀谱跑了怎么办?天大地大,我又去哪儿找你?” 洵溱黛眉微蹙,嗤笑道:“放心,我会带着刀谱与你同道而行,但不会露面。事后你可立即将刀谱取走。” “如此甚好!”闻言,秦苦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连连点头笑道,“那咱们现在出发,尽快赶到他们前边,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伏,伺机动手。” “不必,我已替他们选好一处葬身之地,我们只需快马赶去便可。” “何处?” “洛阳西北百里之外,灵丘山涧!” …… 第二百章 :栈道伏杀 古有诗云:“山涧依硗塉,竹树荫清源。” 距洛阳西北百里处,有一山谷,名曰:灵丘。渭水支流自灵丘山谷穿行而过,化作一处人间仙境,便是“灵丘山涧”。 山涧两侧崇山峻岭,茂林深篁,李白桃红,柳娇花媚。谷中本无路,是当地百姓舍远求近,经常来往于此,故而走出一条碎石小路。小路依溪而行,蜿蜒崎岖,山环水抱,峰回路转。 灵丘山涧并非北上雁门的必经之路,但却是条近路。若是绕山而行,则至少要多出两日路程。 自蒙古攻克金国后,蒙古朝廷便在灵丘山涧中,修出一条千米栈道。缘由于此,柳寻衣和洵溱都猜破蒙古人的用意,正是要启用这道近道,以作日后南下攻宋,运兵送粮之便利。 故而,身为蒙古人的查干一行,南来北往必会选择灵丘山涧通行。 酉时三刻,斜阳西落,天穹淡出一层层红彤彤的晚霞。 山涧东侧的山上,身穿黑衣,面带黑巾的柳寻衣,一动不动地潜伏在一棵参天大树后,以茂密的枝叶作为掩护,藏身于此。 柳寻衣所在的位置,距山涧栈道直线相距不过数十米,但由于山林茂密,再加上天色渐暗,以至于行走在栈道上的客商们,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在柳寻衣身旁,放着一把宝剑,以及一张强弓。他的计策是,先用弓箭伏杀一波,随后再亲自现身,清剿残余。 由于查干随行之人较多,柳寻衣担心自己冒然出现,恐会有漏网之鱼。他的目的是截杀查干一众,而且是一个不留。他只想让蒙古人心存怀疑,但却不能留下任何真凭实据。 柳寻衣的目的,是让蒙古人因为查干一行之死,放弃继续拉拢贤王府。但他又不能被人发现,以免暴露身份,日后为贤王府引来灭顶之灾。 白天时,来往于灵丘山涧的行人较多,但随着夕阳渐落,天色昏暗,山涧栈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此时金乌西坠,栈道上早已是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寻不到。 在天机阁办差多年的柳寻衣,极擅长这种按兵不动,伺机而出的潜伏。正午时分,他快马出城,火速赶至灵丘山涧。至此,他已趴在在树下足足一个时辰,却微丝未动。 此时,山涧中一片沉寂,就连淙淙流过的泉水,以及林中叽叽喳喳的鸟儿,都不知在何时,渐渐安静下来。 静,如死一般寂静。 突然,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以及车轮压过栈道的“咯吱”声,缓缓自谷中响起。 柳寻衣精神一震,一双漆黑的眸子,顿时爆发出一抹狠戾之色。他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栈道南方。片刻之后,一支车队转山而出,悄然浮现在柳寻衣的视野中。 前后一共三辆马车,柳寻衣认得这些车架,以及驾车的护卫,正是昨日出现在贤王府的查干一行。 “苏大哥,我知道他们与你是同门,但眼下情况危急,请恕小弟无礼!”柳寻衣心中反复默念。他这番愧疚是针对苏禾,毕竟,曾在西域时,苏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望着越来越近的车队,柳寻衣悄无声息地搭箭拉弓,箭头直指第二辆马车。透过车帘,若隐若现的矮小身影,正是查干。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这一刻,柳寻衣心如止水,屏息凝神,誓要做到箭无虚发。 “呼!” “什么人……” “噗!” 不等柳寻衣放箭,对面山丘上,却突然飞出一道黑影。不等第一辆马车上的护卫探明情况,那黑影已凌空拔刀出鞘,一刀砍断护卫的咽喉,令其当场殒命。 “这是……长空刀?”柳寻衣面露诧异,暗暗惊呼道,“那人是秦苦?他怎会在这儿?” “鞑子哪里走?” 山涧中,秦苦已一刀斩杀两人。随后他脚步如蛇,行进如蛟,左劈右砍,刀光闪烁。 一刀斩落,第一辆马车的套马缰绳顺势而断,脱缰之马,仓惶而逃。 秦苦登时飞身而起,势大力沉的双脚凌空踢动,在车厢上连蹬数次。第一辆马车的车厢顿时横飞而起,最终狠狠砸落在栈道上,死死拦住后面两辆马车的去路。 “大胆狗贼!竟敢拦我们的马车,我看你是活腻了!” 随着一声怒骂,第三辆马车内陡然飞出一人,正是巴特尔。他手持弯刀,双脚在半空虚踏几步,瞬间杀至秦苦面前,二话不说,挥刀便砍。 “看来你就是那愣头青?” 秦苦戏谑一笑,脚下一顿,身形倒飞而出。与此同时,他顺手斩杀了两个欲要从车厢内钻出来的蒙古护卫。 “哪里跑?” 巴特尔见秦苦不与自己交手,登时勃然大怒,落地后身形一转,又迅速追了上去。 “我奉洛府主之命,前来取你们的首级!” 秦苦身法极快,他一边嬉笑挑衅,一边在三辆马车间来去自如,行走如风,闪转腾挪之间,已一连砍翻了好几个护卫。 此话一出,东侧山上的柳寻衣顿时心头一惊,一抹难以名状的诧异之色瞬间涌入眼底。 “洛府主?”冲破车厢,飞天而起的查干,脸上凝结着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叱问道,“你说的可是洛天瑾?” “反正尔等皆是必死之人,告诉你们也无妨!”秦苦猖狂地笑道,“世间除了贤王府有洛府主,还有谁敢自称洛府主?府主说了,你们这些鞑子心术不正,对我大宋图谋不轨,今日就先宰了你们,为大宋除去几个祸害。” “不可能!”查干眼神飘忽不定,难以置信地怒声道,“洛天瑾明明已经答应我们,又岂会……” “若不答应你们,你们岂能掉以轻心?”秦苦将洵溱事先教给他的说辞,娓娓道出,“洛府主说了,只有出其不意,方能斩草除根!还记得汪绪统吗?他就是这么死的!哈哈……” 闻言,柳寻衣再吃一惊,心中暗想:“秦苦怎会知道汪绪统之死与贤王府有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寻衣越想越糊涂,但现在又不敢贸然出手,只能继续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洛天瑾!” 情急之下,查干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咬牙切齿地举刀直指天穹,暴喝道:“我们对你真诚相待,却不料你这狗贼竟恩将仇报!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我们早晚兵临城下,踏平贤王府!” “可惜啊!这一天你永远也看不到了!” 话音未落,秦苦已陡然掠至身前。查干又气又恼,又悲有愤,一时间只能仓皇应战,他的武功本就不敌秦苦,再加上事出突然,令其心有旁顾,因此二人交手十几个回合后,查干便被秦苦一刀砍断锁骨,彻底败下阵来。 “查干勿慌!我来救你!” 见势不妙的巴特尔,急忙冲上前来,欲从背后偷袭秦苦,却不料秦苦早有防备,反手一刀横扫而出,将巴特尔小腹前的衣袍尽数撕裂,刀锋还在其肚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一招不仅令巴特尔大惊失色,也令秦苦暗吃一惊。暗暗责备自己太过大意,险些一刀杀了这小子。 此刻,左右冲上来的几名蒙古护卫,依次被秦苦出刀毙命。他的武功之高,远非这些蒙古护卫可比。 “我和你拼了……” “不可!” 不等杀红眼的巴特尔再度出手,查干却突然出手,死死抱住秦苦的右腿,大喊道:“此人武功极高,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趁现在快跑,回赤风岭,把一切告知岭主,说洛天瑾是卑鄙小人,岭主千万不可轻信……” “放开!” 秦苦佯装大怒,刀锋一挥,“咔嚓”一下,将查干的左臂齐齐斩落。撕心裂肺的剧痛,。令查干惨叫不止,险些昏死过去。 “我……” “快走!我们若都死在这儿,洛天瑾的奸计就彻底得逞了……你快走!走啊!”查干发疯似的,单臂死死抱住秦苦的脚踝,并用牙咬向秦苦的腿。 巴特尔悲痛欲绝,通红的眼眶中溢满血泪,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秦苦,咬牙切齿地说道:“回去告诉洛天瑾,他一定会为今天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罢,巴特尔便头也不回地朝栈道尽头跑去。 “哼!” 看着狼狈逃命的巴特尔,秦苦并没有追击的意思,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查干见状,心中“咯噔”一沉,可还不等他开口质问,秦苦突然手起刀落,将查干的脑袋齐齐地斩落下来。 见到这一幕,藏在山上的柳寻衣惊讶的不知所言,他已清楚地听到秦苦刚才的话,分明是想栽赃嫁祸。但柳寻衣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秦苦这么做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恍惚之间,柳寻衣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搭箭拉弓,直指越跑越远的巴特尔。他心中明白,事到如今,巴特尔绝不能再留活口,否则贤王府后患无穷。 “嗖!” 箭锋所指,断无虚发。 伴随着一道黑色闪电划破长空,箭矢精准无误地射中百步之外的巴特尔。一箭洞穿后心,当场毙命。 “什么人?” 箭一射出,秦苦已瞬间辨出柳寻衣的方位。他先远远地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巴特尔,继而口中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随之飞身而起,跃过溪水,直奔东侧山上而来。 此刻,柳寻衣不想与秦苦碰面,因此在射出一箭后,迅速转身逃离。他的腿脚仍有不便,但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过多掩饰,只能一瘸一拐地飞身入林,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之内。 殊不知,他匆匆而逃的背影,已被隐藏在对面山上的洵溱,尽收眼底。 秦苦寻人无果,颇为懊恼地回到山涧栈道。此刻,洵溱已在此等候多时。 “本想放巴特尔回去报信,却不料他还是被人灭了口……”秦苦颇为无奈地苦笑道,“其实这事怪不得我……” “你要的刀谱!”不等秦苦把话说完,洵溱已将剩下的半本‘玄水下卷’递于他手,淡笑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我看的一清二楚,你做的很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此事也在我意料之外,怪不得你。” “嘿嘿……果然英明!”秦苦如获至宝般,将半本刀谱小心收起,继而咧嘴笑道,“看在你恩怨分明的份上,另外的几条人命我就不要钱了,算我送的。” 洵溱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此刻,她心中一直在琢磨,刚才的背影究竟是谁,因此无心与秦苦闲谈。 “你可知……刚才是谁想杀人灭口?”秦苦挤眉弄眼地问道,“你说那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 “当然不会这么巧。”洵溱轻笑道,“其实不难猜,那人的目的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截杀这些蒙古人。只不过……我们要留活口,嫁祸给贤王府。而那人的目的,是想赶尽杀绝……”言至于此,洵溱突然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道,“如此,就不难猜出那人的身份了?” “是谁?” 洵溱深深地看了一眼秦苦,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差事已经办完,‘玄水下卷’也已到手。从现在开始,我们互不相欠,就此分道扬镳。” 秦苦满心不甘地撇了撇嘴,自言自语地抱怨道:“说了上半句,却不说下半句,诚心吊人胃口,你可真是……” 秦苦话未说完,洵溱却已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秦苦再度愤愤不平地嘟囔几句,而后顿觉索然无味,伸手入怀,摸了摸来之不易的‘玄水下卷’,脸上再度扬起一抹得意之色,转而朝与洵溱相反的方向,蹦跳着快步离去。 夕阳余晖之下,青山绿水之间,二人一南一北,各自消失在山涧尽头。 此时,栈道上只剩下一地尸骸。相信用不了多久,此事便会随风而走,传遍大江南北。到时,江湖中必会人尽皆知,同时也会……人人自危。 …… 第二百零一章 :疑云重重 夜深人静,贤王府内一道人影穿屋过院,匆匆而行,火急火燎地朝内院走去。 “砰、砰砰!” 一片静谧中,洛天瑾的房门陡然被人敲响。 片刻后,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一道蕴含不悦的质问,自房间内悄然传出:“谁?” “府主,我是谢玄!”门外,谢玄赶忙轻声应答。 “吱!” 话音未落,房门已应声而开。身披大氅的洛天瑾,面色阴沉地望着谢玄,可当他看到谢玄凝重的神情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狐疑之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府主,刚刚收到消息,说……”谢玄欲言又止,面色为难地朝房间内轻瞥一眼。 洛天瑾会意,迈步出房,并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催促道:“说什么?” 谢玄神色一正,凑上前去,低声回禀道:“查干一行,在灵丘山涧遭遇伏击,全部惨死!” “什么?” 洛天瑾大惊失色,他本欲询问究竟,但话未出口,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此刻,凌潇潇尚在熟睡中。洛天瑾拽着谢玄,迅速步入院中,嘘声问道:“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谢玄沉吟道,“是路过客商在栈道上发现他们的尸体,昨夜已惊动当地官府。穿衣打扮、车驾随行、人数多少全都对的上,想来消息不假。刚刚我已派人快马赶赴灵丘山涧一探究竟,正午前应该能赶回来。” 夜风徐徐,漆黑如墨的天地间一片阴寒,此刻又听闻如此消息,令洛天瑾顿觉背后一阵发凉。他眉头紧锁,思索片刻,低声道:“事情既已惊动官府,想必是瞒不住了,相信明天一早,这个消息便会传的天下皆知,满城风雨。查干他们是冲我来的,现在他们死在回去的路上,这件事蒙古人一定会算在我们头上。” “正是。”谢玄连忙点头道,“我深知兹事体大,刻不容缓。故而深夜前来,打扰府主歇息。” 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问道:“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不知道。”谢玄苦笑道,“伏杀他们的人,显然是有备而去,来去如风,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闻言,洛天瑾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随后抬眼看向夜空,问道:“现在几更天了?” “四更天了!”谢玄道,“马上天就亮了,此事我们需尽快想出一个应对之策。” “不错!”洛天瑾毫不迟疑地迈步朝中堂走去,边走边说,“先去把江一苇、邓长川、慕容白叫来议事。再传命下三门执扇、门主前来候命。对了,把鸿轩也一起叫来!” 洛天瑾一声令下,原本沉浸在睡梦中的贤王府,顿时变的热闹起来。传命弟子匆忙奔走于府中各处,谢玄则陪同洛天瑾直奔中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各路人马已齐聚中堂,大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洛天瑾神色凝重,堂中气氛压抑,众人无不满腹狐疑,面面相觑。 谢玄奉命,将发生在灵丘山涧的事告知众人,在座之人登时大吃一惊,面泛诧异。 “此事摆明是想陷害我们,究竟是什么人做的?”苏堂沉声道。 江一苇眉头紧锁,揣度道:“看来是有人不希望我们与蒙古朝廷结交。” 洛鸿轩沉吟道:“但查干一行全部殒命,并没有假借我们的名义,故意留下活口,明显也不想给我们招惹麻烦。”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喧哗起来,众人议论纷纷,各有揣测。 洛天瑾目光阴沉地扫视着众人。突然,他发现在狄陌、凌青、陈雍之后的座位上,竟是空空荡荡。本应坐在那儿的柳寻衣,此刻却不见踪影。 “柳寻衣哪去了?”洛天瑾质问道,“我不是下令召下三门的执扇、门主都来吗?为何不见柳寻衣?” 一声喝问,令堂中瞬间陷入一片肃静。 “之前爹对柳门主格外开恩,特赦他在伤愈前,可以不参与任何差事。”洛鸿轩迟疑道,“会不会因此而没人通知他……” “不!”狄陌突然起身,朝洛天瑾拱手道,“刚刚我已派人去叫柳寻衣,但……没找到他。” “什么意思?”谢玄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追问道,“什么叫没找到他?他去哪了?” 狄陌如实回禀道:“不知道!他不在自己房间,甚至连被褥都是整整齐齐,显然昨夜未归。” “昨夜未归?”狄陌此话,令堂内再度热闹起来。 洛天瑾面色阴沉地与谢玄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是一抹狐疑之色。显然,他们已想到了同一件事。 “曾记得前天,柳寻衣与查干当堂对峙,甚至出言不逊,大肆辱骂。”谢玄语气不善地说道,“在贤王府中,他最反对我们与蒙古人结交。如今那群蒙古人被人伏杀在灵丘山涧,而柳寻衣又彻夜未归,去向不明,此事难免就……” “有道理!”慕容白淡淡地说道,“杀人灭口,既破坏了我们与蒙古人的关系,又不至于留下确凿证据,让蒙古人向我们兴师问罪。如此想来,的确像他的行事手段。只不过……” 言至于此,慕容白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迟疑之色,沉吟道:“柳寻衣一向对府主忠心耿耿,惟命是从。这次的事,违抗命令不说,甚至还会为贤王府惹来大麻烦,此事……真是他做的吗?” “动机、时间以及武功,柳寻衣完全符合。”江一苇分析道,“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如果是我们的对头,必会假借我们的名义,故意留下一两个活口回去报信,置我们于死地。又何须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狄陌!”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转而神色一正,目光如炬,直视着面色阴郁的狄陌,冷冷地说道,“柳寻衣是你下三门的人,这件事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府主放心!”狄陌脸色一红,当即请命道,“就算柳寻衣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抓回来,交由府主定夺……” “我等不了那么久!”洛天瑾径自打断道,“我只给你两个时辰,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柳寻衣给我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爹,你……打算如何处置柳门主?”洛鸿轩面色担忧地问道。 “若真是他做的,那就家法处置,并将他的尸体交给赤风岭,以作交代!”洛天瑾目无表情,冷声说道,“若查明不是他做的,我们再想其他办法解决此事。” “府主,冤枉啊!此事不是门主做的!” 突然,堂外传来许衡急促的呼喊声。闻言,狄陌眼神一冷,身形一晃,瞬间掠出中堂。眨眼间,便将许衡一脚踹进堂中,怒喝道:“中堂议事,你竟敢偷听?找死!” 说罢,狄陌毫不迟疑地拔刀出鞘,欲将许衡就地斩杀,但却被洛天瑾先行喝止。 洛天瑾面色狐疑地盯着许衡,反问道:“你怎知不是他做的?” “一者,门主脚伤未愈,日常出入仍需拄拐前行,所以他不可能远赴百里之外的灵丘山涧,伏杀查干和巴特尔这些高手。”许衡身心紧张,颤颤巍巍地回道,“二者,昨日一大早,门主便约了林门主,一同前往天香楼喝酒,并且还说要痛饮一场,不醉不归。所以,此刻不仅门主没回来,我想林门主……也同样没在府中。” “苏堂。” 洛天瑾猛然将目光转向苏堂,苏堂急忙吩咐手下前去查探。片刻后,弟子来报,证实林方大的确不在府中。 “他们为何要一大早跑去喝酒?”江一苇疑惑地问道。 “因为……”许衡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因为府主欲要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此事令门主极为郁闷。前天晚上,他已和林门主彻谈一夜,喝了一夜,只是尚不能过瘾,于是昨天一早,又跑去天香楼继续喝酒……” “此话真话?”洛鸿轩凝声追问道。 “字字无虚!”许衡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狄陌。”谢玄喝令道,“你即刻赶去天香楼,一探究竟。他们若在,就把他们带回来。若不在……” “不必多言,去吧!”洛天瑾匆匆打断谢玄的话,挥手催促道。 狄陌不敢迟疑,带着凌青、陈雍等人策马出府,直奔天香楼。 …… 此刻,天色已蒙蒙发亮。当狄陌几人翻身下马时,天香楼仍大门紧闭,俨然还未开张。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陈雍一脚将大门踹开。不等大梦乍醒,惊慌失措的伙计上前迎接,狄陌已带人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几位大爷,你们这是……” “柳寻衣和林方大在哪?”两名弟子快步上前,将一脸茫然的伙计拽至狄陌身前,狄陌冷声问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林大爷和柳大爷在……在二楼雅间……”柜台内,一名老伙计战战兢兢地指着二楼,诚惶诚恐地哀求道,“他是新来的,还不认人,望几位大爷勿怪……” “他们何时来的?” “昨天早上。”老伙计不敢欺瞒,赶忙答道。 “一直没走?” “没走。”老伙计言之凿凿地,点头应道,“昨天他们喝了十几坛酒,一早就没了动静,八成是醉倒了……” “没动静?”狄陌眼神一动,“那你怎知他们还在?” “这呼噜声可一直没停过……” 不等老伙计把话说完,狄陌已带人快步冲上二楼,转眼来到房门外。 但在狄陌欲要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却有些犹豫了。狄陌神色复杂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似是喃喃自语道:“若柳寻衣真不在里面,那……就太可惜了……” 说罢,在陈雍、凌青紧张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狄陌眼神陡然一狠,随之双手用力一推,房门瞬间敞开。 霎时间,一股浓浓的刺鼻酒气扑面而来,惹得三人一阵皱眉。 厢房内,满桌菜肴,一片狼藉,酒坛翻滚,七零八落。 林方大仰靠在椅子上,四仰八叉,鼾声如雷。 至于柳寻衣,则抱着一个空酒坛,侧躺在地,枕着拐杖,睡的正香。 …… 第二百零二章 :另谋他计 五日后,漠北。 清晨,赤风岭议事堂,地上陈列着十几具尸体,正是惨死于灵丘山涧的查干一行。 赤风岭主颜无极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苏禾、龙羽神色各异,不知所言。 此时,堂中还坐着一位身材雄壮的光头大汉,此人名叫胡震,乃塞北三大教派之一“胡马帮”的大档头。 胡震左右,各站一人。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是胡马帮“二档头”霍彪。削瘦阴戾的中年男人,则是“三档头”裘狰。 今日,胡马帮三大档头受颜无极之邀,专程来此商议大事。 “都好好看看吧!” 颜无极伸手点指着一具具尸骸,悲愤交加地说道:“若非当地官府派人,将他们的尸体送回来,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皆已遭逢大难!” 说罢,颜无极挥拳重重地砸在书案上。此刻,案上赫然摆放着一封密信,是洛天瑾亲笔所写。 颜无极咬牙切齿地说道:“枉我对洛天瑾百般讨好,却不料他竟会如此狠毒!他若不愿与我结盟,大可直言相告,又何须赶尽杀绝?最可恨的是,他明明杀了我的人,现在却佯装无辜,竟在信中恬不知耻地说……说此事他毫不知情,并装模作样地向我保证,要严查到底,给我们一个交代……云云而而,都是一些推脱敷衍之词。猫哭耗子,笑里藏刀,实在可恶之极!” 颜无极之所以如此悲痛,主要是因为查干和巴特尔一起罹难。此二人,是他一手栽培的心腹,对自己忠心耿耿,曾为赤风岭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如今突遭噩耗,而且一死一双,颜无极又如何不心痛? 苏禾犹豫再三,神情悲痛地拱手劝道:“岭主,查干和巴特尔之死,我们固然难过。但事情究竟如何,一切尚未定论。若此时便一口咬定是贤王府所为,未免太过武断。” 不等颜无极开口,龙羽却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查干一行,就算不是洛天瑾所杀,也是因洛天瑾而死。无论如何,这件事洛天瑾都脱不了干系。” 颜无极眼中寒光一闪,点头道:“龙羽所言不错,此事无论是谁做的,洛天瑾都脱不了干系!中原是他的地盘,查干此行又是专程去拜会贤王府,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死在半路上,这件事,洛天瑾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我决不罢休。” “那……”苏禾踌躇道,“洛天瑾可在信中表明立场?是否愿意归顺大汗?” “和当初他向大汗禀报汪绪统的死讯一样。”颜无极阴狠地说道,“满篇托词,毫无诚意。汉人说话都喜欢兜圈子,讲什么‘中庸’之道,看似诚恳,实则就是推诿不前,但又不想断自己的后路。洛天瑾亦是如此,圆滑世故,无耻之极!他在信中顾左右而言他,寒暄客套说了一堆,却对招安之事只字不提,明显是不愿归顺我们。” “先杀了汪绪统一家,后杀了查干一行。”胡震冷声道,“而且都做的干净利索,没有给对手留下丝毫喘息之机,看来洛天瑾真把我们蒙古人当成傻瓜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技重施,这回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只怕日后中原武林的其他门派,就更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岂止是我们?算是蒙古大汗,这些汉人也不会有丝毫的敬畏之心。”龙羽嗤笑道,“颜岭主,你想兵不血刃,想拉拢中原门派为己所用。想法虽不错,但实施起来,却并不顺利。前有天山玉龙宫,今有洛阳贤王府,皆以失败而告终。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大汗采纳你的招安之策,这段时间,大蒙古国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商贩牧族,无不依照你的吩咐行事,可结果呢?除洛阳金刀门、铁掌帮……这些不入流的乌合之众外,真正的名门大派,又有几人肯俯首称臣?如今非但招安不成,反而还折损了汪绪统、查干、巴特尔这些人。汪绪统之死,大汗已有所不满,若此事再传到大汗耳中,到时只怕颜岭主……只能以死谢罪了!” “龙羽。”苏禾沉声道,“我们漠北三派,如今都已归顺大汗帐下。自当同气连枝,同心同德,你又何须在此冷嘲热讽?我认为岭主的计策并无不妥,若能拉拢中原武林为大汗效力,兵不血刃,总好过生灵涂炭。我们若用强蛮攻,且不说只凭漠北三派,能否有实力抗衡中原武林,就算能平分秋色,也难免会激起中原群雄同仇敌忾。到时他们团结一致,共同进退,甚至与大宋朝廷联手相抗,那时对大汗的南下政略,岂不是更为不利?” “言之有理!”胡震点头道,“大汗之所以让我们拉拢中原武林,正是为日后兵锋所向,可以里应外合,减少我蒙古将士的无谓牺牲。如今,朝廷东征西讨,战线甚广,兵马粮草皆损耗甚巨,十分紧缺。大汗暂无调兵南下之力,因此才会给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面对胡震与苏禾的一唱一和,龙羽冷哼一声,却也不再争辩。 “本以为拉拢洛天瑾后,可以借他之力,一统中原武林,省去诸多麻烦。”颜无极叹息道,“万没料到,此人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奸猾。亏他还敢自诩‘北贤王’?依我之见,洛天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禾思量片刻,沉吟道:“岭主,要不……我再走一趟天山玉龙宫?” “不必了。”颜无极颇为疲惫地摇头道,“任无涯老奸巨猾,比之洛天瑾,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任无涯此人更加贪婪,也更加无耻。更何况,玉龙宫身为武林四大异教之首,在中原臭名昭著,我们若与他们走的太近,只怕非但借不到他们的力量,反而还会枉受其累。之前是我太过天真,本以为能广撒海网,遍地开花。殊不知,这些汉人比我预料的,还要难对付的多。” “要不然……”胡震思索道,“我们将计就计?查干为说服洛天瑾,曾谎称我们有意拉拢河西秦氏。此话虽是一句说辞,但眼下既然洛天瑾不识时务,那不如我们真的去拉拢秦家,如何?河西秦氏的背后,是中原武林四大世家,并且他们与贤王府的关系,一向不怎么亲近,甚至还有些矛盾。我们若能向秦明许以重利,说不定……” “天真!”不等胡震把话说完,龙羽却摇头晃脑地嘲笑道,“洛天瑾不愿与我们结交,你可知缘由为何?他是怕自己背上‘叛国奸贼’的千古骂名。贤王府不想做叛国贼,难道河西秦氏就想吗?这些汉人,有时会为了一文钱,卖主求荣,无恶不作。但有时也会把名节、道义这些莫须有的东西,看的比命都重要,给座金山银山都不换。我劝你们,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不要冒险去招安河西秦氏。” “为何?”胡震狐疑道。 “因为极有可能重蹈覆辙,前去招安秦明的人,最后会步了查干和巴特尔的后尘。”龙羽轻蔑地笑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阻碍。”颜无极幽幽地说道,继而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他眼皮微微一抖,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金剑坞!” “对了!” 胡震一拍脑袋,连连点头道:“金剑坞与河西秦氏交情匪浅,而‘金剑坞主’金复羽,据说是金国皇族后裔。当年蒙宋联手灭金,屠杀金人无数,险些灭了女真全族,因此金复羽定会视蒙古人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又岂会与我们结盟?对对对!若非颜岭主及时提醒,我险些忘了这一节。” 说罢,胡震又连连拍着脑袋,哇哇大叫道:“麻烦!麻烦!真是麻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然……开战吧?先把贤王府灭了,杀一儆百,也好让那些汉人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而后再一个一个地劝降,凡有不从者,格杀勿论!我就不信,凭咱们手里的弯刀,对付不了那群弱不禁风的汉人,你们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颜无极和苏禾同时脸色一变。但龙羽却连连拍手称赞,点头道:“此计甚妙,我同意!好言好语讨回来的东西,远没有一刀一剑打下来的可靠!” “我不同意!”颜无极沉声道,“战端一开,双方必会杀个你死我活。到时,我们和中原各大门派,都将被拖入泥潭沼泽,麻烦无穷无尽,除非能将对方斩尽杀绝,否则彼此都永无宁日。更有甚者,万一真应了苏禾的担忧,中原武林与大宋朝廷联手,岂不是为大汗制造更大的麻烦?我们非但不能帮大汗分忧,反而还间接助大宋朝廷一臂之力?不可!不可!此事断断不可!” “斩尽杀绝又如何?”龙羽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若是斩尽杀绝,日后谁来与大汗的兵马里应外合?”颜无极沉声道,“这样做,岂不是白白流血,徒劳无功?” 龙羽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说道:“颜岭主,查干等人之死,你还没想好怎么向大汗交代,现在又岂敢妄下定论?” “放肆!”颜无极怒声道,“除非大汗罢黜我,否则漠北三派,仍由我颜无极做主!轮不到你这个晚辈在此说三道四,颐指气使!” 闻言,龙羽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刺骨寒光。 苏禾见状,当即使出一招移形换位,瞬间横身护在颜无极身前。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龙羽,只要龙羽稍有异动,他转眼便可出手反击。 龙羽拎着短剑,闲庭信步似的朝苏禾走来。站在其身后的哑坤,则蛮横地撞开身前的桌椅,手持两把巨斧,紧随其后。 “龙羽,不得对岭主无礼!”苏禾面无惧色,直言道。 “我早就想和你打一场。”龙羽满不在乎地露出一抹邪笑,双眼充满渴望地盯着苏禾,阴笑道,“当初你连下漠北二十四城时,我正随军西征,没遇见你,很是遗憾!” 说话的功夫,龙羽已走到苏禾面前。二人四目相对,对面而站,距离不足一尺之遥。 一旁的胡震、霍彪、裘狰见状,不禁对视一眼,眼中似乎涌现着一抹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们干什么?” 颜无极见势不妙,陡然暴喝一声。快步上前,怒斥道:“你们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岭主?可还有大汗?” 闻听此言,苏禾和龙羽同时精神一禀,相互深深地看了一眼,随之各自后退两步。 见状,胡震不禁眉头一皱,问道:“颜岭主,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是强攻还是招安?” 在众人的注目下,颜无极眉头紧锁,思量许久。 当胡震欲要再度发问时,他却突然眼前一亮,转而看向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别有深意地说道:“强攻不行,劝降也不行,无论哪条路,最终都会把他们逼到一条战线上,与我们拼死相抗。所以我们要想点办法,不再求他们,而是让他们来主动求我们。” “什么办法?”龙羽好奇地问道,随即又急忙补充道,“无论什么办法,这次的事定要交给我去办。苏禾和查干都是赤风岭的人,但皆已铩羽而归。论资排辈,接下来也该轮到我们二十四城和胡马帮,为大汗建功了。” “不错!”胡震连忙附和道。 颜无极深深看了一眼龙羽,转而似笑非笑地说道:“早就听说你在西征大军中,表现的如何了得,但有些事总归是耳听为虚。今天,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倒要看看你龙羽究竟有多少斤两?” “洗耳恭听。”龙羽轻笑一声,反问道,“可颜岭主的办法呢?可千万别再像之前那般软弱。”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手的对手就是盟友。”颜无极阴笑道,“欲收服中原诸派,必先瓦解其心。所谓浑水才好摸鱼,我要令中原大乱!我要借刀杀人!” 胡震听的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那……还打不打?” “打!”颜无极道,“但不是我们去打,而是要让他们自己人……和自己人打!” …… 第二百零三章 :风波再起 四月初一,清晨。 柳寻衣拄着拐,在贤王府后花园内闲庭散步,面色看似忧虑,但眼底却若隐若现着一抹欣慰之意。 那日,他与林方大在天香楼喝的“酩酊大醉”。“昏昏沉沉”中,二人被狄陌强行带回贤王府,后来被人当头泼下一桶冷水,方才“乍然惊醒”。 清醒后,他们皆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混沌模样。提及查干一行被杀之事,林方大满脸错愕,随之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表明无辜,柳寻衣则跟着一起蒙混过关。 最终,洛天瑾选择相信他们。 其实,柳寻衣故意安排这场“酒局”,其真正用意,正是为应付洛天瑾的“追查”。 林方大自幼在贤王府长大,并深得洛天瑾信任,尤其是他的性格,有勇无谋,素无心机,更是府内人尽皆知。因此,由他为柳寻衣做证,无疑最好不过。 虽逃过一劫,但他们还是遭到洛天瑾的一通怒斥。 在柳寻衣的意识中,洛天瑾一向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次,洛天瑾却极为震怒,非但将他和林方大骂的狗血喷头,并治二人“玩忽职守”之罪,对林方大重杖八十,将其打的皮开肉绽。同时念及柳寻衣伤势未愈,因此只杖责三十,命他日后戴罪立功。 柳寻衣心里清楚,洛天瑾之所以发飙,并非针对他和林方大,而是因为蒙古人之死,会为贤王府引来无穷后患。此事令洛天瑾羞愤交加,满腔怒火正在无处发泄时,柳寻衣和林方大碰巧出现,这才沦为洛天瑾的出气筒,想来倒也颇为“倒霉”。 再之后,谢玄下令,柳寻衣与林方大未得府主允许,不得再擅自踏出贤王府半步,命二人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正因如此,这几日柳寻衣方才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一者,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失去洛天瑾的信任。二者,他要故意“委屈”给其他人看,以免露出破绽。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但柳寻衣却百无聊赖,对眼前的繁花似锦,芳草如茵视若无睹,了无兴趣。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突然,洛天瑾的声音在柳寻衣身后响起,令其精神陡然一震,迅速转身,施礼道:“见过府主!” 与此同时,洛天瑾在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的陪同下,神色怡然,春风得意,陶情适性,缓步而来。 “寻衣,你的伤势如何?”洛天瑾淡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已无大碍,相信很快便能行走自如,多谢府主关心。”柳寻衣赶忙抬了抬自己的右脚,赔笑应答。 “我说的不是脚伤,而是背上的伤势。”洛天瑾含笑摇头道。他所指的,乃是数日前的三十重杖。 此话一出,柳寻衣顿觉心中一暖,忙回道:“一点皮外伤而已,有劳府主挂念。” 洛天瑾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寻衣,你可知我刚刚所吟的,是什么诗?” “府主所吟,乃前朝诗人杨巨源的《城东早春》。”面对洛天瑾莫名其妙的问话,柳寻衣先是一愣,紧接着恭敬作答。 洛天瑾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欣赏之色,点头道:“我只知你武艺高强,却不知你文才同样不凡。难得的文武全才。好!甚好!” 闻言,柳寻衣讪讪一笑,谦逊道:“在下自恃读过两年书,时才班门弄斧,胡乱卖弄,让府主和夫人见笑了。” 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笑道:“前朝有个杨巨源,一介文官,终日钟情于诗酒文章。而在本朝,也曾有一位杨巨源,乃抗金名将,驰骋沙场,杀敌建功!虽同名同姓,但此‘杨’非彼‘杨’,身份不同,职责亦不相同。寻衣,你既是文武双全,却不知你是此‘杨’?还是彼‘杨’?” 洛天瑾看似风轻云淡,实则话中有话,暗含玄机。柳寻衣表面佯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茫然模样。实则,他早已是心惊肉跳,惴惴不安。 柳寻衣慌忙看了一眼凌潇潇几人,匆匆告辞道:“寻衣不知府主一家人,今日会来此赏花,如有打扰,还望恕罪。我……我这就走……” “不必!”洛天瑾微笑摆手,双眼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也是自家人!” “咳咳……” 洛天瑾此言一出,洛凝语脸色骤然一变。凌潇潇却面带不悦地轻咳两声,似是在提醒洛天瑾“为老不尊”。 “那个……柳门主,你可知爹今日为何如此高兴?”洛鸿轩见状,赶忙出面圆场,笑问道,“你不妨猜猜,今日有什么好事?” 闻言,洛天瑾也饶有兴致地朝柳寻衣点了点头,似是在鼓励他大胆揣测。 “这个……”柳寻衣上下打量着神清气爽的洛天瑾。与前几日的忧心忡忡相比,今日的洛天瑾,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思量片刻,柳寻衣方才吞吞吐吐地沉吟道:“在下斗胆揣测,可否是因为……蒙古人的事解决了?” “聪明!”洛天瑾赞许道,“今日一早,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是赤风岭岭主颜无极的亲笔书信。他已相信我们与灵丘山涧之事全然无关,并愿与我们继续修好。蒙古大汗也绝不会将灵丘之事,迁怒到我们头上。” 闻听此言,柳寻衣心中又喜又悲,滋味复杂。 喜的是,贤王府总算躲过一劫,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遭到灭顶之灾。悲的是,赤风岭愿与贤王府重修于好,这就意味着,蒙古朝廷依旧没放弃招安洛天瑾的心思。 “柳寻衣,你以为如何?”凌潇潇冷漠的目光,直勾勾地审视着柳寻衣,突然开口问道。 “这……”柳寻衣迟疑道,“只不知……颜无极是真的相信我们?还是假装相信……” “不管他是真是假,总之他能亲笔修书,便足以说明,蒙古人现在还不想与我们彻底翻脸。”洛天瑾轻笑道,“有此足矣!未来局势如何,谁也不知道,所以能暂时保住眼下的太平,便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更何况,这件事也的确不是我们做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相信颜无极一定会将此事彻查到底,灵丘山涧的血案,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到时,也同样可以还我们一个清白。寻衣,你说是不是?” 柳寻衣心中苦闷,表面故作欣喜,连连点头道:“府主所言极是,太平无事最好。” 洛鸿轩眉头一皱,忧虑道:“虽然蒙古人暂时不再与我们为难,但眼下我们却还有另一个大麻烦,河西秦氏。少林比武后,秦家一直不肯善罢甘休,甚至颠倒黑白,胡搅蛮缠。当初明明约定好,柳寻衣与秦天九,一战定输赢,可结果他们竟出尔反尔,死不承认。因为少林弄丢‘玄水下卷’之事,秦明甚至还放出话来,誓要向少林讨回公道,否则绝不罢休。” “可怜少林寺,本想做一个局外人,却不料引火烧身,凭白遭受无妄之灾。”洛凝语感慨道,“爹,秦明虽表面上向少林讨公道,实则却在针对潘家和我们。听说前些日子,潘府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麻烦,非但闹得潘家上下人心惶惶,甚至还将潘八爷气的一病不起。” 鸿轩补充道:“那些挑衅之人,明显是秦家的鹰犬。他们想从潘府搜出‘玄水下卷’,但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空手而归。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些人捣乱归捣乱,但却未曾出手杀人。不知为何……” “秦家不想给人留下把柄。”洛天瑾淡淡地说道,“你们不妨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想一想,倘若你在不知内情之下,听闻河西秦氏与颍川潘家有一场十年之战,你们认为谁的赢面更大?” “自然是河西秦氏。”洛凝语不假思索地回道,“河西秦氏乃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府中高手如云,即便是六大门派想与之抗衡,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更何况区区潘家?我若是局外人……定会认为,秦家必胜潘家。”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这就是秦明为何敢颠倒黑白,出尔反尔的原因。正因为他有恃无恐,才敢将此事大肆宣扬出来。武林群雄大都不知内情,因此也多是语儿刚才那种想法,认定秦家必胜于潘家。如今我们说秦家输了,世人反而以为,必是少林、潘家、贤王府在联手做戏,欺负秦家。秦明这一招,是要利用人所共知的“常理”,以及世人的“同情心”,壮大自己的声势,日后好继续争夺‘玄水下卷’。毕竟,‘玄水下卷’关乎秦家子弟的生死寿命,乃秦家血脉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百年大计,绝非儿戏。因此,就算秦明昧着良心,抵死不承认,舍弃自己的尊严和脸面不要,也一定不会放弃追查‘玄水下卷’的下落。” 洛鸿轩恍然大悟道:“所以秦家才只派人偷刀谱,却不杀人。秦明要维护自己来之不易的‘正义’地位,虽有人在潘府捣乱,但无凭无据,很难将罪过推到秦家头上。但若杀了人,势必会引来诸多揣测。眼下,天下人人皆知秦家与潘家有仇,如果潘家有人死于非命,那最有嫌疑的……无疑便是秦家。” “秦明不是傻子,他深谙因势利导,趋利避害之策。知道如何抉择,对自己最有利。”洛天瑾叹息道,“现在江湖中相信秦家的人,远比相信少林的人多。大家表面上佯装不知,实则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少林寺一向正大光明,今日遭秦家如此诬陷,想必对少林的名声和江湖地位,无疑是一记重创。唉!” “秦明此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并且手段狠戾,心如铁石,接下来若再寻不到‘玄水下卷’的踪迹,天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凌潇潇忧虑道,“瑾哥,我们凡事都应小心为上,以免被秦明钻了空子。还有蒙古人那边,查干曾说,蒙古有人想拉拢河西秦氏,我担心秦明会趁机找到靠山,万一他和蒙古人狼狈为奸,岂不更加棘手?” “应该不会,起码……现在不会。”洛天瑾胸有成竹地笑道,“秦明若真敢当叛国贼,武林群雄必将人人得而诛之,又有谁会继续支持他?秦家毕竟是武林四大世家,秦明可以不要自己的脸,但秦家老祖宗的颜面和名声,他多少还是顾忌一些的。呵呵……” 说罢,洛天瑾突然探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凌潇潇的鼻尖。凌潇潇难得露出一副娇羞嗔怒的模样,惹得身旁的洛鸿轩和洛凝语,忍不住一阵偷笑。 一旁,柳寻衣默默注视着洛天瑾一家和和睦睦,有说有笑。心中顿觉凄凉苦涩,不禁又思念起至今仍下落不明的柳寻玉。 柳寻衣自幼便成了孤儿,在他的记忆中,父母的关爱,以及家人的温暖,早已是遥不可及。所以每当他看到别人一家团聚,幸福美满时,内心无不充满羡慕与渴望,与之俱来的,自然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孤独与凄苦。 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此。面对眼前的夫唱妇随,父慈子孝,柳寻衣实在不忍打破他们的幸福。 柳寻衣顾影自怜,微微啜泣,转身迅速擦去眼角的泪痕,欲要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园。 然而,未等柳寻衣离去,一脸凝重的苏堂却突然闯入花园,快步朝洛天瑾跑来。 “府主,有客求见。” “何人?” “没见过!不过他们自称是西域少秦王的手下,奉命前来拜会府主。”苏堂迅速回禀道。 洛天瑾眉头微微一皱,反问道:“为首的是何人?” “是个‘公子’打扮的年轻女子,自称……洵溱。” 此言一出,欲要离去的柳寻衣身子猛然一颤。霎时间,他已是面如白纸,身似木雕,胆战心惊,神湛骨寒。 江湖中唯一知道柳寻衣真正身份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 第二百零四章 :骑虎难下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洛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中堂外,洛天瑾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话音未落,他已在苏堂、凌潇潇、洛鸿轩的陪同下,快步入堂。 此刻,谢玄与邓长川,正与洵溱一行人寒暄客套。地上摆放着几大箱金银珠玉,以作见面之礼。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玄、邓长川虽不知道洵溱的来意,但念在人家送上厚礼的份上,他们还是颇为热情地奉茶招待。 今日,洵溱依旧是女扮男装。内着雪山百蝶公子衫,外衬山水明月公子氅,脚踏青底银纹公子靴,手持象骨白绸流星扇,俨然一位俊俏飘逸,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但在府外拜门时,洵溱却并未故意隐瞒,直接以“小女子”自称,显然她是想对洛天瑾坦诚相待。 初见洵溱,洛天瑾不禁微微一愣。 天下间的绝色美人,他不知见过多少,但如洵溱这般,美貌与睿智集于一身,英气与灵性合而为一,又略带几分西域风情的奇女子,洛天瑾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 尤其是女扮男装后的洵溱,冰肌玉骨,雾鬓云鬟,玲珑剔透,白璧无瑕。桃花人面,杨柳宫眉,双瞳剪水,一貌倾城。宛若九天仙子,令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洛天瑾虽感慨于洵溱的美貌气质,但却并无邪念。其目光坦荡,神色怡然,尽显一抹欣赏之意。 天下间的男子,对美人一向心怀仰慕。洛天瑾如是,洛鸿轩亦如是。 “好个俊俏的姑娘!” 见到自己的夫君和儿子的古怪模样,凌潇潇不禁黛眉微蹙,先是嗔怒地瞪了一眼洛天瑾父子,转而向洵溱问道:“不知姑娘从哪来的?” “小女子洵溱,奉少秦王之命,前来拜会北贤王。在此见过洛府主、洛夫人、洛公子!” 无需谢玄引荐,洵溱便已猜破他们各自的身份,于是依次拱手行礼。紧接着,她挥手一指身后的几人,向洛天瑾介绍道:“他们是我的随行,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 “洵溱姑娘不必多礼!看他们的气质,想必是出自西域三教的高手。”洛天瑾含笑点头,向洵溱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即迈步朝正座而去。 稍作寒暄,双方分宾主落座。洛天瑾的目光在洵溱几人身上扫视一番,笑问道:“我与少秦王虽素未谋面,但也早已听说过他的大名。‘少秦王’耶律泰,乃是大辽皇族。‘辽国末主’耶律延禧嫡系之后,‘秦王’耶律定的第四代玄孙。为悼念先祖,他沿袭耶律定的‘秦王’之名,故而人称……少秦王。” 洛天瑾一语道破少秦王的身份,令在座之人暗吃一惊。 “看来洛府主早已查清我们的底细。”洵溱镇定自若,轻声笑道,“想必也能猜出我们的来意?” “对于主动结交我的人,洛某一向小心谨慎。”洛天瑾似笑非笑地回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无利不起早’。还有一句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不知,少秦王结交洛某,只是想图利呢?还是另有所图?” 洛天瑾不阴不阳的一席话,令洵溱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她目光如炬,凝视着泰然自若的洛天瑾,心中不禁涌出一丝忌惮,暗想道:“洛天瑾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对付,难怪他能在短短的二十年间,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果然非同凡人。” 洵溱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纵即逝,她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洛府主不妨猜一猜?” “我只猜自己感兴趣的事。”洛天瑾故作可惜,摇头笑道,“可惜,我对少秦王和西辽皇族……毫无兴趣。” “没兴趣?”洵溱柳眉轻挑,沉吟道:“那对‘惊风化雨图’呢?洛府主可有兴趣?” “什么意思?”时至今日,洛天瑾一直对那幅假图耿耿于怀。因此,当他听到洵溱旧事重提,眉宇间不禁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洵溱却佯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径自说道:“洛府主果然贵人多忘事。殊不知,去年我曾将来之不易的‘惊风化雨图’,无偿送于阁下。” “是吗?”洛天瑾冷冷一笑,反问道,“此事你不说我倒真忘了,你送给我的‘惊风化雨图’是假的。” “不可能!”洵溱故作大惊失色,信誓旦旦地反驳道,“那张图乃是金麟旗主丁傲,亲自交给我的,绝不可能有假!洛府主定要明察秋毫,千万别辜负少秦王的一番诚意。” “那幅图……的确是假的。”谢玄接话道,“之后我们发现,与之一模一样的假图,在江湖中出现了不下千张,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洵溱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喃喃自语道,“难道丁傲骗我?不可能,少秦王与玉龙宫相交多年,并许以‘辽国玉简’作为结交信物,他岂能骗我?不可能!此事断不可能……” 说罢,洵溱猛地抬眼望向洛天瑾,犹豫不决地说道:“洛府主,若你肯定图是假的,那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洛天瑾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一脸无辜的洵溱。 “有人胆大包天,偷龙转凤。”洵溱直言道。她突然话锋一转,追问道:“当初,我将此图交给一个名叫柳寻衣的人,敢问此人……可是贤王府弟子?” 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狐疑道:“你怀疑是柳寻衣动了手脚?” “不知道。”洵溱故作一副进退两难的纠结模样,摇头道,“若此人尚在贵府,洛府主何不将他叫来?将一切当面问清,还我清白!” “来啊!去把柳门主请来!” 洵溱话音未落,洛鸿轩已开口下令。 片刻之后,神色忐忑柳寻衣,在洛凝语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步入中堂。 一进门,柳寻衣便与洵溱四目相对,古怪的目光紧紧交织,二人的神色随之变的迥然不同。 柳寻衣口干舌燥,身心紧张,面色凝重。反观洵溱,却是眉眼含笑,神色悠然,令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片刻间对视,对柳寻衣而言,犹如身处刀山火海,度过无数春秋,苦涩难熬,分外折磨。 柳寻衣朝洵溱勉强挤出一丝局促的笑容,转而踉跄着走向洛天瑾,叩拜行礼。此时,洵溱锐利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他那一瘸一拐的腿上。 突然,洵溱眼中精光一闪。她悄然回忆起,数日前在灵丘山涧,她曾看到对面山上,一瘸一拐的仓促背影,正和此刻步履维艰的柳寻衣,如出一辙。 心念至此,洵溱的脸色顿时变的精彩起来,嘴角随之扬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笑意。 “洵溱姑娘,他就是柳寻衣。”洛天瑾道,“当初在西域,你可是将‘惊风化雨图’交于此人?” “正是。”洵溱神色一禀,回答道,“正是这位柳少侠。” 说罢,洵溱闲庭散步似的,缓缓来到战战兢兢的柳寻衣身旁,绕着他来回踱步,上下打量,直看的柳寻衣一阵心底发寒。 洵溱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少侠,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柳寻衣不知道洵溱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勉强应和道:“托姑娘的福,一切安好。” 邓长川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客套的话,不必多言。寻衣,府主刚才提及‘惊风化雨图’,洵溱姑娘怀疑是你中途掉包,现在叫你来当面对质,你不妨解释一下。” 闻言,柳寻衣登时一愣,随之艰难地吞下一口吐沫,心中苦思对策,却久久没有回话。 当柳寻衣抬眼看向洵溱时,却见洵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满含笑意地注视着他。这一幕,令柳寻衣顿感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柳寻衣犹豫片刻,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洵溱姑娘交给我的是什么,我呈给府主的……就是什么,绝没有暗中动过手脚。如若我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状,洛天瑾眼中不禁涌出一抹得意之色,转而望向洵溱,淡淡地说道:“柳寻衣敢对天立誓,说自己并未偷天换日。不知洵溱姑娘又可敢对天起誓,说自己给我的‘惊风化雨图’,一定是真的?” 面对洛天瑾的咄咄相逼,洵溱的脸色不由地一沉。 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少侠,难道你也认为这幅假图是我给的?事关我的清白和信誉,希望柳少侠能好好想清楚,最好细细回忆当时所发生的每一件事,甚至是……每一句话。” 洵溱话里有话,旁人听不明白,但柳寻衣却听的真切。 洛鸿轩费解地望着洵溱,狐疑道:“此图出自姑娘之手,经柳寻衣转呈于我爹。如今发现图是假的,问题只可能出在三个人身上,要么是我爹故意陷害,要么是柳寻衣偷龙转凤,要么就是洵溱姑娘你……一开始给的就是假图。现在柳寻衣敢对天起誓,你又不肯承认,莫非是暗指我爹故意诬陷?” “当然不是!” 在洵溱的眼神催促下,柳寻衣终于拗不过她的执念,勉为其难地幽幽开口道:“其实除我们三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能左右这张图的真假。” “是谁?”邓长川好奇地问道。 “任无涯!”柳寻衣目光复杂地望着面露微笑的洵溱,违心地说道,“从一开始他就设下瞒天过海之局,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中,并且成功骗过所有人,包括府主和我,以及……洵溱姑娘……” …… 第二百零五章 :能言善辩 此刻,并非柳寻衣真心想帮洵溱说话,而是受制于她,不得不帮。 “柳寻衣,听你话中的意思……莫非你相信她?”凌潇潇狐疑地望着满脸尴尬的柳寻衣,反问道,“你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为何你宁可怀疑任无涯,也不怀疑她?”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其中也包括洵溱。只不过相对于其他人的单纯好奇,洵溱眼中更多一抹戏谑与玩味。 此时,柳寻衣已成为众矢之的,洵溱反倒金蝉脱壳,摇身一变成了局外人。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看柳寻衣如何为自己博取洛天瑾的信任。 而今,柳寻衣骑虎难下,洵溱摆明是用他的把柄,作为要挟。柳寻衣若想继续留在贤王府,就只能委曲求全,暂且帮她过了这一关。 否则惹恼了洵溱,万一她玉石俱焚,柳寻衣身份暴露,必会跟着遭殃。 犹豫不决的柳寻衣,偷偷望了一眼洵溱,却见她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似是在怂恿柳寻衣继续圆谎。 柳寻衣眼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向众人解释道:“最初,洵溱姑娘和玉龙宫,都以为我觊觎惊风化雨图,所以他们都想杀我。后来,洵溱姑娘得知我是贤王府的人,非但没再追杀我,而且还将我从玉龙宫救了出来。仅凭这一节,我愿相信她对贤王府绝无恶意。再想那任无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暗中与金剑坞勾结,根本就不把府主放在眼里。如此想来,任无涯故意用假图鱼目混珠,蒙骗天下人,倒也不足为奇。至于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或许早已被任无涯和金复羽私藏起来了。江湖中出现的数千幅假图,也可能是金剑坞故意放出来的。他们想搅浑这趟水,因为水越浑,真相也就越模糊,我们全都上了他们的当。” 柳寻衣的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此时,他满心所想的,只有洵溱会不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因此,对于众人的疑惑,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顾不上斟酌思量,以至有些词不达意,甚至语无伦次。 说罢,柳寻衣转而看向洵溱,似乎在询问,自己这样解释她是否满意? 但洵溱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朝柳寻衣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 “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胡说八道!”凌潇潇怒斥道,“倘若金复羽手中有真迹,那他藏着还来不及,又岂会让我们知道自己手里的是赝品?如此一来,岂不是故意惹人怀疑?你以为金复羽是傻子吗?” “就因为他太聪明,所以才懂得反其道而行。”不等思绪混乱的柳寻衣找借口搪塞,洵溱却不紧不慢地接话道,“金复羽越是这样,就越不会惹人怀疑。为何呢?因为天下像洛夫人这般聪明人,实在太多了。我们都认定金复羽,绝不会做这种招惹怀疑的蠢事,但他偏偏就这么做,正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想来金复羽正是深谙此道。” “寻衣,你真以为如此?”洛天瑾紧紧注视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问道。 柳寻衣强忍着心头忐忑,将心一横,直言道:“是。” “那好!”洛天瑾爽朗一笑,道,“天山发生的一切,只有你亲身经历。所以你说是,那便是。我,相信你!” 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万分感动,但同时也愈发愧疚。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洵溱,缩在袖中的拳头,不禁又攥紧几分。 “罢了!‘惊风化雨图’的事不必再提,还是说说你们的来意吧!” 洛天瑾神色一正,开门见山道:“少秦王让你们万里迢迢而来,应该不只是送几箱珠宝这么简单吧?” “这是自然。”洵溱恭敬道,“不敢欺瞒洛府主,其实我们是奉少秦王之命,前来助贤王府一臂之力。”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反问道,“不知鄙府有什么事,需要让你们助我?” “北有蒙古人杀气腾腾,南有金剑坞虎视眈眈,再加上一个随时会来找麻烦的河西秦氏,贤王府可谓流年不利,难道洛府主不需要我们这样朋友,出手相助吗?”洵溱不卑不亢地说道,“少秦王在西域的势力,相信洛府主十分清楚。与我们交朋友,对贤王府百利而无一害。更重要的是……少秦王只想帮洛府主化解燃眉之急,却并不会向洛府主提任何要求。”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笑道:“看来你们在来此之前,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不简单!” “不敢!”洵溱回道,“只是少秦王下令,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少秦王是真心诚意想与洛府主交朋友,他曾屡屡感慨,‘眼下江湖中的大英雄、真豪杰,洛府主当为翘楚。若能与洛府主这样的英雄人物结识,乃人生第一大幸事!’” “少秦王过誉了。”洛天瑾宠辱不惊,淡笑道,“如此说来,此行你们势在必得?” “是。”洵溱坦言道,“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洛府主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少秦王。” “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谢玄见机行事,趁势接话道,“蒙古人已查清,灵丘山涧之事与我们无关,因此不会再向贤王府发难,‘杀气腾腾’未免言过其实。河西秦氏只是和少林派有些小误会,就算秦明要找麻烦,也断不敢来找我贤王府的麻烦。至于金剑坞……呵呵,南北不和,不过是传闻江湖而已,实则中原武林亲如一家,我家府主与金坞主更是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又谈何‘虎视眈眈’?丫头,自信是好事,但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你想不出府主拒绝少秦王理由,我却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十个八个。首先是‘出身’,少秦王是辽人,而我家府主是汉人,你我两国曾血战多年,数十万大宋将士战死沙场,仅凭这一节,我家府主也不会与少秦王交朋友。” 闻言,洵溱突然放声大笑,毫不避讳地讽刺道:“我以为贤王府满门豪杰,却不料谢玄贵为贤王府七雄之首,竟会说出如此幼稚不堪的笑话。若在大辽,这种天真之辞,就算三岁孩童也说不出来。” “洵溱姑娘,当心祸从口出,请自重!”苏堂眼神一狠,沉声道。 见状,阿保鲁几人迅速起身,一个个手按兵刃,如临大敌,一副谨慎模样。 “怎么?被我戳中软肋,怕了?”洵溱挥手令阿保鲁几人退下,径自说道,“难道我言之有误?蒙古朝廷欲招安贤王府,你们若不肯,蒙古大军迟早杀来。既然你们不能被蒙古人所用,那蒙古人也绝不会留着你们,坐视你们变成心头大患。因此我说的‘杀气腾腾’,何错之有?我想洛府主不会因为一纸书信,就真的相信蒙古人肯善罢甘休吧?还有河西秦氏,就算不来找贤王府麻烦,但他们若对少林和潘家出手,难道洛府主会坐视不理?至于金剑坞,究竟是亲如手足,还是明争暗斗,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又何必遮掩?” “就算如此,我们仍有六大门派鼎力相助,也无需借助你们的力量。”邓长川迟疑道。 “洛府主背后有六大门派,可金剑坞背后也有四大世家。”洵溱正色道,“更重要的是,除了四大世家外,天山玉龙宫也与金剑坞关系匪浅。恕我直言,中原武林这些名门正派,虽实力不俗,但有时行事太过拘泥古板,万事都讲求一个名正言顺。就拿河西秦氏与蒙古招安这两件事来说,六大门派又有谁曾主动站出来,替洛府主分忧?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也正因如此,大宋江山才会一败再败,你们的朝廷才会一让再让,你们的地盘才会一缩再缩。大宋与大辽的确曾发生过战事,但现在大辽已亡,大宋也危在旦夕,我们难道还要抱着过往的恩怨不放,而放任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断壮大吗?洛府主之前问我,少秦王究竟是‘图利’还是‘图谋’?我现在可以坦言相告,少秦王只想挫一挫蒙古人的嚣张气焰,仅此而已!” 洵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言之凿凿,慷慨陈词,其中虽真假参半,但起码有些肺腑之言,倒也算恳切。 一言落下,堂中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久久未有人开口。 “你能帮我什么?”突然,洛天瑾开口问道。 “我能帮洛府主做的事,远远超过洛府主的期待。”洵溱在堂中环顾一圈,故意卖起关子。 洛天瑾知道洵溱有些话不想公之于众,于是也不多问。他犹豫再三,终究轻轻点了点头,大笑道:“你曾在天山救过柳寻衣,后又送图给我,且不论此图真假,单凭这份诚意,我也不应将你们拒之门外。时才一番高论,大义凌然,豪气干云,我料就算是七尺男儿,也没几个能说的出来,洵溱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洛某佩服!少秦王身边,能有你这般年轻俊才相助,洛某实在羡慕不已!哈哈……” “洛府主过谦了。”洵溱笑道,“今日一见,贤王府才是真正的虎踞盘龙,人才济济。尤其是洛府主,正值春秋鼎盛,手握天地乾坤,脚踏日月星河,有朝一日,必成古往今来第一英雄!” “哈哈……” 洛天瑾爽朗一笑,继而缓缓起身,正色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贤王府的贵客。稍后,我先为你们安排地方歇息,今晚再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洛天瑾此话一出,堂中顿时一片哗然。 洵溱施礼拜谢,起身时不忘偷瞧一眼柳寻衣,只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眉宇间涌现着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纠结之色。尤其是当他看向洵溱时,更是一副若崩厥角,如丧考妣的苦闷模样。 见状,洵溱脸上的笑意却变的愈发浓郁。她红唇微启,口吐幽兰,悄无声息地朝柳寻衣吐出两个字:“多谢!” …… 第二百零六章 :受制于人 正午过后,洛天瑾派人邀洵溱到书房一叙,并令慕容白、邓长川亲自在门外把守,任何人不得打扰。 洛天瑾与洵溱,在书房中密谈近三个时辰。直至天色擦黑,二人方才出来。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但当洛天瑾迈出书房的那一刻,却是喜形于色,情见乎辞。洵溱亦是兴会淋漓,热情洋溢。显然,二人在书房中相谈甚欢。 傍晚的酒宴上,洛天瑾一改之前对洵溱不咸不淡的态度,非但热情招待,而且还当着众人,毫不避讳地与洵溱此唱彼和,声应气求。他们好像突然之间,从形同陌路,变成莫逆之交,令众人甚是不解。 凌潇潇见自己的夫君,与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志趣相投,有说有笑,不禁心生几分醋意。宴席上,她一直面沉似水,横眉冷目,甚至还对洵溱有意无意地嘲讽几句,似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反观洵溱,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与在座众人推杯换盏,喜笑颜开。 此情此景,令凌潇潇更为羞恼,若非洛鸿轩与洛凝语一直在旁小心安抚,只怕她早已忍不住当场发作。 酒桌上的唇枪舌战,明争暗斗,令陪坐之人无不心生尴尬,面面相觑。 谢玄等人既不敢得罪洛天瑾的“贵客”,也不敢冷落凌潇潇。一时间,只能勉为其难地左右逢源,硬着头皮两面赔笑,一顿饭下来,简直比与人厮杀一场还要疲惫。 对于中堂内的“欢喜冤家宴”,柳寻衣由于身份低微,并没资格参加。不过他虽未赴宴,但事后也从旁人口中得知,洛天瑾对洵溱态度大转的消息。 深更半夜,林方大还特意跑来向柳寻衣诉苦。现在府里许多人都在私下非议,怀疑洛天瑾已相中洵溱,因此才会对她厚爱有加。以至于为了讨好洵溱,洛天瑾甚至不惜忽视凌潇潇的感受。 对此,柳寻衣却另有一番揣测。他深知洛天瑾绝非好色之徒,更明白洵溱城府极深,远非寻常女子。而今洛天瑾对洵溱态度大转,想必他们二人之间,定然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协定。 只可惜,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书房中密谋些什么。否则柳寻衣也断不会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整整一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柳寻衣真正的担忧是,洵溱主动亲近洛天瑾,会不会是阴谋?若真如此,今日的柳寻衣,无疑变成她的帮凶。洛天瑾待自己恩重如山,柳寻衣虽隐瞒身份,但却绝不能恩将仇报,做出有害于贤王府的恶事。 历经一夜踌躇,柳寻衣毅然决定,与其自己胡乱猜想,不如直接去找洵溱,向其当面质问清楚。撑死双方一拍两散,鱼死网破,总好过贤王府大难临头。 翌日清晨,苦思一夜的柳寻衣匆匆梳洗一番,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洵溱一问究竟。 “砰、砰砰!” 未等柳寻衣收拾妥当,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柳寻衣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大哥来了?” 当柳寻衣满眼疑惑地打开房门时,却见他“朝思暮想”的洵溱,正笑盈盈地站在自己眼前。 “你?”柳寻衣登时一愣。洵溱的不请自来,令他又惊又慌,满眼错愕道:“你怎么来了?” 此时,洵溱只身一人,并未有人陪同。 “怎么?你要出去?”洵溱只在柳寻衣身上轻扫一眼,便已猜出他的意图。随之莞尔一笑,柳眉轻挑,戏谑道:“你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我揭穿,想逃之夭夭呢?还是想死马当活马医,去找我当面问个清楚?” 被洵溱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柳寻衣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眼前这个女人,视微知著,睹始知终,仿佛能洞穿人心,聪明的令人有些害怕。在洵溱面前,柳寻衣好像藏不住任何秘密。 “我要去找你。”柳寻衣深知洵溱心思缜密,于是也不隐瞒,坦言道,“我想知道你的真正来意。” “你是想知道我的真正来意?还是想知道……我究竟会不会揭穿你的身份?”洵溱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不等柳寻衣开口,洵溱却又将话锋一转,点头道:“正好,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外边人多眼杂,你我还是进去说吧!” 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应答,洵溱却已反客为主,径自步入柳寻衣的房间。 柳寻衣心情沉重,无暇多顾,转而将房门关上,快步跟了进去。 “一切从简,简单到……仿佛不曾有人住在这里。”洵溱一边环顾着房间内的布置,一边幽幽地说道,“每日出出入入,你都会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带在身上,是害怕自己会在房中留下蛛丝马迹?还是准备着随时逃离?亦或是……柳大人你以前这种事做的太多,习惯成自然?” 闻听“柳大人”三字,柳寻衣顿时心头一紧。他下意识地回身朝门窗外望了几眼,待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暗松了一口气。 忽然,洵溱将桌上的宝剑拿起,饶有兴致地赏玩起来,话里有话地说道:“其实你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常住,又怎会有闲情逸致布置房间呢?” 柳寻衣神色一正,快步上前,一把夺下宝剑,低声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给你送药!”洵溱并不恼怒,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缓缓放在桌上,解释道,“这是西域上等的金疮药,用过之后,保你在三日之内,便能行走自如,健步如飞。” 柳寻衣狐疑地扫了一眼玉瓶,试探道:“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洵溱点头笑道,“现在少秦王与北贤王已结为盟友,你我便是同一阵营,我自然希望你好。”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柳寻衣追问道,“难道想像收买玉龙宫那样,收买贤王府?你们想利用洛府主达成什么目的?” “江湖中,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这个道理洛天瑾比你看的透彻。”洵溱淡笑道,“盟友也好,收买也好,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暂时联手而已,倘若他日两家利益出现矛盾,就算今天关系再好,到时也会刀剑想向,斗个你死我活。而今,与其说我想利用洛天瑾,倒不如说是洛天瑾想利用我。” 面对满面疑云的柳寻衣,洵溱又道:“再者,你不一样是想利用洛天瑾?又何必把我说的如此不堪,自己却自命清高?” “你什么意思?”柳寻衣眼神一凝,沉声道,“我何时利用过府主?你休要信口雌黄……” “灵丘山涧。”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洵溱却突然打断道,“还记得那些惨死在栈道上的蒙古人吗?” “是你?” 柳寻衣心中大惊,“噌”的一声,下意识地拔剑出鞘,怒指着洵溱,低声喝道:“那些蒙古人是你让秦苦杀的?” “无凭无据,你休要信口雌黄。”洵溱含糊其辞地轻轻摆了摆手,转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明知故问道,“不过……你怎知是秦苦杀了他们?” “你……”刚才一时情急,错口失言。柳寻衣此刻幡然醒悟,却是悔之晚矣。 望着面色阴沉的柳寻衣,洵溱直言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就算秦苦不杀他们,你也同样不会放他们离开。秦苦只是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事,难道不是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寻衣心中忐忑,表面上却是佯装发怒。 “巴特尔是谁射死的?”洵溱冷哼道,“既然脚受了伤,那就不该去山丘伏杀。一瘸一拐的,岂不是故意给人留下把柄?” “你……” “不错,我在灵丘山涧看到你了。”洵溱毫不避讳地轻笑道,“我料你伏杀蒙古人,应该是想破坏蒙古朝廷对洛天瑾的招安。” 面对洵溱锐利的目光,柳寻衣已不敢再轻易开口,只是神色凝重地默默回望着她。 “我的目的,亦是如此!”洵溱正色道,“既然你我目的相同,又算不算是暂时的朋友?” “你肯承认吗?”柳寻衣反问道,“是你让秦苦在半路截杀蒙古人?”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洵溱却是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见状,柳寻衣便已明白一切。他缓缓收起宝剑,与此同时,口中还发出一道若有似无的苦涩叹息。 “你对贤王府……”柳寻衣犹豫再三,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究竟有何目的?” “我只能告诉你,少秦王对洛天瑾绝无恶意。”洵溱径自说道,“柳寻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被我牵制,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做我的傀儡加害洛天瑾,所以你想和我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如果我对贤王府心怀不轨,那你将不惜玉石俱焚,是不是?” 对于洵溱的反问,柳寻衣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正是想与你约法三章。”洵溱笑道,“省的你我整日互相猜忌,战战兢兢,难以共事。” 闻言,柳寻衣眼前一亮,沉吟道:“如何约法三章?” “其一,我不拆穿你的身份,你也休要阻拦少秦王与北贤王结盟。”洵溱义正言辞地说道,“其二,这段时间,你我坦诚相待,非但不能相互猜忌,更不可相互拆台,反而还要彼此扶持。其三,少秦王诚意如金,我来中原非但不会谋害贤王府,恰恰相反,我还会帮洛天瑾解决诸多麻烦。但我也知道,这里仍有不少人看我不顺眼。因此,你要竭尽所能地保护我的周全。如此约法三章,你意如何?” 对于洵溱的言之凿凿,柳寻衣思索片刻,苦笑道:“难道我还有的选吗?” “你别无选择!”洵溱满意地笑道,“除非……你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真正身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说罢,洵溱突然伸出芊芊玉手,举至柳寻衣面前。顿时,一股醉人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令神郁气悴的柳寻衣不禁精神一振。 “只要你对贤王府不存恶意,我……答应你!” 说罢,柳寻衣将心一横,随之抬臂挥手,与洵溱掌心相对,二人一拍即合! …… 第二百零七章 :洛水密会 夜半三更,天地如墨。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贤王府翻墙而出,身如灵蛇,矫捷如电,在洛阳城的民宅阁楼之间,一起一伏便是十丈开外,转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黑衣人脚下不停,径自出城,趁夜直奔洛水河畔。 洛水河畔有片不算茂密的树林。此刻,一辆马车正静静地停在林中。林中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黑衣人踏草而飞,转瞬即来,一个飞跃瞬间钻入马车之内。速度之快,就连埋头吃草的马儿,都未有丝毫察觉。 昏暗而狭小的车厢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彼此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黑衣人缓缓摘下面前的黑巾,露出一张凝重而谨慎的俊朗脸庞,正是柳寻衣。 此时,坐在柳寻衣对面的青衣男子,则是天机阁少保,秦卫。 “柳兄,你终于来了!我已在此等了你足足两天两夜。”虽明知四下无人,但秦卫还是下意识地压低自己的声音,轻笑道,“一路可还顺利?” “放心!”柳寻衣露出一抹苦笑,低声道,“昨日上午我便看到你留在贤王府外的记号,只不过一直未能找到机会脱身,让你久等了。” “不碍事,我与你说笑的!”秦卫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神色一禀,正色道:“侯爷让我来问你,事情进展如何?” “眼下,一切都在计划中,不过蒙古朝廷已开始有意渗透中原武林。目前,他们已派人去过天山玉龙宫和贤王府,也成功招募到一些绿林势力,虽不成气候,但难保他日不会聚沙成塔……” 柳寻衣将眼下的江湖局势,细细告知秦卫,并将自己目前在贤王府的近况,也一五一十地尽数道出,最后说道:“洛天瑾已越来越相信我,你回去转告侯爷,就说我会竭尽所能完成差事,不令他老人家失望。” 秦卫将柳寻衣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铭记于心,转而眼神一动,坏笑道:“柳兄,前些日子我替侯爷办过一件差事,在折戟谷截杀一个叫‘程秋’的人,而当时护送他的人,自称是贤王府弟子,此事……可否与你有关?” 柳寻衣脸色微变,可还不等他开口,秦卫却突然大手一挥,忙道:“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你有关,也知道无论我如何追问,你都不会告诉我真相。与其编故事来搪塞我,不如不说。” 柳寻衣默默注视着自言自语的秦卫,片刻后,方才缓缓吐出一句:“谢了!” 闻听此言,秦卫先是一愣,紧接着嘴角绽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出拳狠狠锤在柳寻衣的胸口,大笑道:“有这句话就够了!好兄弟,不必言谢!嘿嘿……” “侯爷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柳寻衣不可置否地淡然一笑,又问道,“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朝中有丞相和侯爷坐镇,你不必担心。侯爷还称赞你,汪绪统的事解决的很好,让东府在皇上面前,狠狠挫了挫西府的锐气,还夸你办差果然令他放心。”说罢,秦卫话锋一转,戏谑道,“不过你如今在江湖中,已经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了!又是凤鸣楼、又是少林寺,出尽风头。说到底还是柳兄你的命好,不像我,只能做些跑腿传话的小事……” “出名未必是好事。”柳寻衣心中感慨万千,叹息道,“名气越大,就越容易被人揭穿身份,也自然就多一分凶险。” 秦卫道:“放心,侯爷已将你在天机阁的一切消息全部封藏,并严令东府内所有认识你的人,一律不许踏出临安城半步,否则以死罪论处。朝中你大可安心,绝不会有人给你找麻烦,至于民间……” 言至于此,秦卫突然眼神一变,急声问道:“民间不会还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吧?” 面对秦卫迫切的目光,柳寻衣不由地连连苦笑,点头道:“正是。” “谁?” “少秦王。”柳寻衣迟疑道,“你回去后帮我查一查‘少秦王’的底细。还记得雁门关的事吗?当时绑走贾大人的那伙贼人,正是少秦王的手下。” “难道你和他们……见面了?”秦卫狐疑道。 柳寻衣苦涩道:“非但见面,而且他们现在就在贤王府中。” “什么?”秦卫大惊失色,险些叫出声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他们……可否拆穿你的身份?” “目前还没有。” “为何?” “我也想知道!”柳寻衣思量道,“我现在只知道少秦王是辽人,好像还是大辽皇族后裔,至于其他的,则一无所知。洛天瑾似乎知道一些,但他没打算告诉我,我也不便多问。所以要麻烦你去查,若能查清少秦王的底细,或许也能知晓当初他为何要绑架贾大人。” “如此说来,他们不揭穿你,是想继续利用你?”秦卫眉头紧锁,细细分析道,“柳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你可要小心提防。” “放心,我料想近期他们不会找我的麻烦。”柳寻衣笑道,“所以我应该没什么危险。不过你也要快,越早查清少秦王的底细,我就越有机会摆脱他们的牵制。他们主动接近洛天瑾,一定有所图谋,可无奈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很多事不方便去查,只好辛苦你和兄弟们了。” “小事一桩。”秦卫痛快答应道,随后心念一动,又道,“对了,近日侯爷收到密报,说北边会有异动,让你万事小心。” “异动?难道蒙古朝廷打算向大宋动兵?” “应该不是。”秦卫沉吟道,“如若蒙古动兵,朝中必会大乱,可如今一切风平浪静,我料侯爷所说的异动,应该指的是塞北三派对中原武林的动作。” 柳寻衣眼中精光闪烁,幽幽思量道:“贤王府不肯归顺蒙古朝廷,难不成他们真打算另谋他家?比如……河西秦氏?” “侯爷只是收到风声,究竟蒙古人意欲如何,眼下谁也不知道。总之,你独自潜伏在江湖中,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秦卫叮嘱道。 “好!”柳寻衣洒脱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秦卫的肩头,快速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赶回临安,记得替我向侯爷问好!” 说罢,柳寻衣重新将黑巾遮住脸庞,欲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柳寻衣撩开车帘的瞬间,秦卫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柳寻衣登时一愣,转身回望,却见秦卫眼神飘忽不定,神色犹豫不决,几次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心事。 “秦兄,你这是怎么了?”柳寻衣好奇地问道。 秦卫面露尴尬,苦笑道:“柳兄,其实馨德郡主她……来偷偷找过我好几次,打听你的消息……” 听闻赵馨的消息,神色凝重的柳寻衣顿时心头一软,眼神随之变的复杂起来,眉宇间流露着一抹浓浓的相思之意。 “郡主她……还好吗?” “郡主一切安好,只是她很想见你。”见柳寻衣神色恍惚,秦卫赶忙安抚道,“原本侯爷不让我告诉你有关郡主的事,怕你分心。但我见你们有情人天各一方,不能相见,着实于心不忍,上次郡主还偷偷跑来问我,问我……” “问你什么?”柳寻衣催促道。 “她问我你是不是已经死了?”秦卫咧嘴挤出一抹苦笑,吞吞吐吐道,“要不为何这么久都杳无音信,就算你人不能回去见她,起码也该给她写封书信才是。” “我这就写……” “柳兄!”看着神色慌张的柳寻衣,秦卫急忙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劝慰道,“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你冒然写信,我能不能送到郡主之手尚未可知,万一不小心被人发现,岂不是既害了郡主,也害了你?不如你留句话,待我回到临安,找机会转告郡主。” “可馨儿她……” “放心,我已告诉郡主,你定然平安无事。”秦卫打断道,“很快就会回临安与她相聚。” 闻言,柳寻衣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转告郡主,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尽快回去见她,让她千万照顾好自己,切不可为我伤了身子……”说罢,柳寻衣又从怀中掏出赵馨的手帕,急声道“秦兄,这是馨儿的手帕,我一直贴身存放。你只要和她提起手帕的事,她一定会相信你真的见过我。” “好!”秦卫重重点头道,“我一定转达郡主,柳兄放心!” “一定……”柳寻衣瞪着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秦卫,用近乎恳求地语气再三叮嘱道,“一定转告她……” “一定!”秦卫对天起誓道。 见此,柳寻衣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他低头望着赵馨的手帕,眼中布满伤感与惆怅,喃喃自语道:“是我对不起她……害她为我提心吊胆……” “柳兄,我听江湖传闻,你和颍川潘家的潘雨音是……” “北贤王欲帮潘家对抗河西秦氏,于是派我去假意成亲,好名正言顺地助潘家一臂之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此刻,柳寻衣沉浸在对赵馨的思念中,无暇旁顾,随口解释道,“如今潘家恩怨已了,此事日后也不必再提。” 秦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道:“那就好!柳兄,郡主对你一片痴情,你可千万别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放心!我与馨儿曾向天承诺,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我绝不会辜负她!” 此时,柳寻衣满脑子都是赵馨,未免心情烦闷,他迅速将手帕塞入怀中,而后朝秦卫快速告辞道:“秦兄,为免怀疑,我得走了。你一路保重!” “柳兄,保重!” 简单道别,柳寻衣快步奔向洛阳城。秦卫则叹息一声,扬鞭驾车向临安而去。 借着朦胧月色,柳寻衣折返回城。可当他回到贤王府时,却发现原本静谧无声的府中,此刻却灯火通明,人影匆匆。 “怎么回事?” 柳寻衣小心翼翼,慢步轻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自己房间,一边换下夜行衣,一边疑惑重重地喃喃自语道:“深更半夜,府中为何突然如此喧闹?难道有人发现我……” “砰、砰砰!” 夜行衣刚刚脱下一半,却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瞬间将柳寻衣吓出一身冷汗。 “谁?” 柳寻衣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用尽可能慵懒的语气发问。可无论他如何奋力掩饰,声音还是难免有些颤抖。显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确实将他吓的不轻。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大抵就是如此。 “门主,我是许衡!”门外传来许衡焦急的回答,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意外,“原来你在房中?果然又是汤聪那小子骗我,他刚才竟说房间里没人,实在荒谬!” 柳寻衣的心“咯噔”一沉,继而强压着心中的忐忑,低声问道:“什么事?” “府主传命,召门主前往中堂议事!” “现在?” “是!” 柳寻衣匆忙换上一身素衣,故意弄乱自己的头发,深吸几口气,佯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缓缓将房门打开,狐疑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颍川来人连夜报丧,好像是潘八爷……死了!” …… 第二百零八章 :道破玄机 四更天,贤王府中堂内灯火通明,在座之人皆是一脸肃穆,唯有前来报丧的潘云,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柳寻衣还未抵达中堂,却已能在数丈之外,清楚地听到潘云的嚎啕大哭。 “洛叔叔,爷爷死的冤枉,您一定要替我们潘家主持公道!” 当柳寻衣踏入中堂时,潘云正在声泪俱下地向洛天瑾苦苦哀求。 此刻,堂中除洛天瑾外,凌潇潇、洛凝语、谢玄、邓长川、狄陌、陈雍、凌青、林方大等人均依次在列。但最令柳寻衣意外的是,与潘家毫无干系的洵溱,此时竟也赫然在座。 “柳寻衣,你迟到了。”一见柳寻衣,狄陌冷厉的声音瞬息而至,“稍后你自去东堂,领二十记无情棍。” “遵命。” 柳寻衣不敢反驳,赶忙讪讪地点了点头。转而他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潘云,而潘云在看到柳寻衣时,竟如看到“亲人”一般,痛哭流涕地爬到柳寻衣脚下,哀嚎道:“柳大哥,爷爷死了……爷爷他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寻衣一见潘云的可怜模样,不由地心生悲悯。他亲手将潘云搀扶起来,轻声问道:“潘公子请先节哀!你慢慢告诉我们,潘八爷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之前听闻潘八爷身染重病,可是病情加重,所以……” “不是!爷爷不是病死的!”潘云哭诉道,“爷爷是被人杀死的!爷爷一死,一群不速之客连夜冲进府里,到处乱翻,扬言要找‘玄水下卷’,并且谁敢阻拦他们就打谁。府中的下人们都被吓破了胆,躲的躲、逃的逃……而后,东湖帮的余孽就来趁火打劫,在我潘家肆无忌惮地抢掠搜刮,爹气不过,上前与他们理论,结果被打成重伤。娘和妹妹也被吓的躲到别处,不敢回家。潘淮船商因无人打理,继而迅速衰败。现如今,我们已是家破人亡了……柳大哥,你一定要替爷爷报仇,替潘家报仇啊!” “嘶!” 潘云的一番话,令柳寻衣大惊失色。他原本以为潘初八只是染病而死,却不料其中竟还有这么多曲折,甚至还由此引发出诸多不幸。 “潘公子,稍安勿躁,此事我们定不会坐视不理。”此时,柳寻衣心中百般滋味,别无他言,唯有连连安抚。 “柳寻衣,东湖帮的事,是府主交给你办的。”谢玄沉声道,“为何现在还有余孽跳出来捣乱?” 柳寻衣面带愧疚,心中懊悔不已,主动承认道:“当初是因为我的一念之仁,才没有下令将东湖帮赶尽杀绝……此事,是我的错!” “你的错我暂且记下,日后再找你算账!”狄陌面沉似水,怒目圆瞪。他身为下三门的执扇,手下做错事,自然难辞其咎。若不是碍于今夜的场合,只怕狄陌现在就会将柳寻衣押回去,狠狠惩戒一番。 “世侄,你可知是何人杀了潘八爷?”洛天瑾不理会众人,径自向潘云问道。 “是河西秦氏的人!”潘云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说道,“爷爷是被人用刀杀死的。晚辈武功不济,没能捉住仇人,但那人杀死爷爷不久,秦家的走狗就冲进潘府索要‘玄水下卷’,爹说没有,他们便出手伤人,而后他们在府中到处乱翻,最终搜寻无果,方才愤愤离去。” “那你怎知杀害你爷爷的人出自秦家?”谢玄眉头一挑,反问道。 “除了秦家,还有谁想置爷爷于死地?”潘云愤愤不平地辩解道,“他们先偷,偷不着就强行索要,可一直未能如愿,因此恼羞成怒,杀死爷爷……” 坐在一旁默默聆听的洵溱,突然缓缓摇头,随后淡淡地说道:“杀你爷爷的人,不是河西秦氏,凶手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一片哗然。 潘云五官狰狞,对洵溱怒目而视,斥责道:“这位姑娘,我潘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说这种话?难不成河西秦氏给了你什么好处?” 不等柳寻衣设法圆场,洵溱却轻蔑一笑,不以为意道:“阁下不必怄气,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因为你们与秦家有仇,被秦家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你心里痛恨秦家,因此便认定秦家就是杀害你爷爷的凶手。其实不然,以河西秦氏的手段,若真想杀人,岂会等到今天?又岂会只杀你爷爷一人?他们大可将你潘家满门诛杀,将此事变成永远也解不开的悬案。如此一来,岂不更加省事?又何必留下你这个活口,跑来贤王府求助?甚至任由你到处宣扬河西秦氏恃强凌弱,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洵溱的一席话,虽有些不近人情,却也道出了其他人心中的疑惑。 潘云犹豫片刻,转而向洛天瑾跪求道:“洛叔叔,无论如何,求你一定要为我潘家做主!” 洛天瑾神色一正,应允道:“世侄放心!我与潘八爷是莫逆之交,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我洛某人绝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我早就答应过潘八爷,一旦他驾鹤西归,我定会替他照顾潘家子孙。你且下去歇息,天亮之后,我派人和你一起赶回颍川,一者,为潘八爷吊丧。二者,查清此事的前因后果,慰藉你爷爷的在天之灵。三者,助你潘家扫清麻烦,摆脱困境,重归太平。” “多谢洛叔叔!”洛天瑾的话令潘云如释重负,两行热泪再次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去吧!” 送走潘云,洛天瑾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谢玄,道:“你意如何?” “府主,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们应小心处置才是。”谢玄满眼担忧地说道,“万一因此与河西秦氏撕破脸,只怕日后要生出大乱子。依我之见,杀人者未必是秦家,秦明虽因‘玄水下卷’之事,对潘家耿耿于怀,但看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仍懂得拿捏分寸,并极力克制手下。秦家虽叫嚣不断,但却并未真的做出出格之事。” “眼下,江湖中支持秦家的人,远胜于潘家,秦明大可不必越轨行事。”凌潇潇分析道,“他只需不断造势,利用舆论和流言,迫使少林和潘家做出交代即可。都说‘人言可畏’,少林一向德高望重,如今被人指指点点,岂能视若无睹?这段时间,少林一直在追查‘玄水下卷’的去向。只可惜,究竟是什么人从悟禅手里骗走刀谱,到今天……仍未查出半点线索。”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面露惋惜之色。唯有坐在角落的洵溱,眼中却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古怪精光。 “江湖流言,说少林寺监守自盗。”邓长川瓮声道,“起初我不太相信,但‘玄水下卷’一直杳无音信,好像人间蒸发似的,以至于我现在也开始有点怀疑……” “休要胡言!”洛天瑾喝止住邓长川的揣测,沉声道,“少林一向光明正大,绝不会做出此等苟且之事。此刻,你们无需商讨‘玄水下卷’的行踪,只需告诉我,颍川之事应该如何处置?”说罢,洛天瑾再度将目光转向谢玄,道,“你刚才说此事可大可小,意思是……”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谢玄直言道,“我们只需派人前去吊丧,顺便替潘家解决东湖帮的余孽即可。至于潘八爷之死……最好不要深究。” “为何?” “因为一旦追查死因,难免会查到秦家的头上。如今,秦明就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只等着有人触碰。”谢玄苦笑道,“并非我惧怕秦家,只不过如今局势混乱,贤王府又值多事之秋,在此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玄此话在情在理,引来不少人赞同。 林方大眉头一皱,急声道:“难道不再找杀死潘八爷的凶手?潘八爷岂不死的冤枉?” “找?你找的到吗?”凌潇潇反问道,“无论凶手是谁,其目的都显而易见,分明是想嫁祸秦家。此人用心险恶,手段阴毒,如今早已不知逃到哪儿去了?你连凶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何去找?上哪儿去找?在茫茫江湖中,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夫人此言差矣!” 正当林方大被驳斥的哑口无言时,洵溱却再次开口道:“既然凶手用心险恶,手段阴毒,那他杀死潘八爷后,我们若置之不理,他则不能达成所愿,因此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此话何意?”柳寻衣追问道。 “如我所料不错,凶手还会再杀下一个人。杀一个不行,那就杀两个,杀两个不够,便杀三个。一直杀到我们将矛头对准秦家,或者潘家满门被灭为止。大事可以化小,但小事却永远也无法化无。” “不知洵溱姑娘有何高见?”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洵溱莞尔一笑,淡然道,“若不把幕后黑手找出来,潘家永无宁日,早晚满门冤死!此人竟敢杀死潘八爷,嫁祸给河西秦氏,足以说明他绝非泛泛之辈,更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说不定……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伎俩了,只不过上一次或许未能凑效,所以才会故技重施,酿成今日的悲剧。正所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潘八爷之死便是如此,定是上一次有人嫁祸,追查未果,才会有今日之哀。倘若今天洛府主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一定还有惨剧。” 洵溱此话一出,柳寻衣和洛天瑾同时眼神一变。他们已从洵溱的只言片语中,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一件事。 去年在颍川,曾有人假扮秦天九,先杀死李豹,挑拨东湖帮与贤王府的关系,之后又借李老虎和丁翠之手,害死潘武,挑拨潘家与秦家的关系。前后两次,皆令潘家损失甚巨,今日潘八爷被人杀害,仔细想想,倒也和之前的挑拨离间之计,如出一辙。 莫非,这几件事真是同一人所为? 洵溱身为局外人,未经颍川之变,今日却能一语道破天机,此等机智,令柳寻衣不得不对她再度高看几分。 “即便有惨剧,也是潘家的惨剧……”凌潇潇迟疑道,“并非我冷血无情,只是潘家毕竟是外人,为了外人而将自己牵扯进去……真的值吗?” “夫人又错了!” 洵溱轻轻摇动着手中的流星扇,淡笑道:“潘家,只是替死鬼。秦家,也不过是被嫁祸的傀儡罢了。幕后黑手真正想要对付的,并不是他们。”言至于此,洵溱猛地将扇面一合,转而直指洛天瑾,正色道,“而是贤王府!” …… 第二百零九章 :府主钦点 黎明前夕,洛天瑾将柳寻衣单独召至书房一叙。 书案上,烛火摇曳,映出一抹淡淡的昏黄,折射出洛天瑾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庞。 满腹疑惑的柳寻衣,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目光忐忑地注视着喝茶不语的洛天瑾。昏暗的书房内鸦雀无声,静的令人心底发寒。 “洵溱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 突然,洛天瑾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令柳寻衣稍稍一愣,赶忙应和道:“是,洵溱姑娘的确是冰雪聪明。刚才她在中堂的那番言论,犹如醍醐灌顶,令在下茅塞顿开。” “如此说来,你也怀疑幕后黑手是……曾假扮秦天九的人?”洛天瑾似笑非笑地问道。 “是。”柳寻衣如实作答,“若一切真如洵溱的推测,那我们必须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否则我们在明,此人在暗,早晚是个祸患。” “这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做。”洛天瑾开门见山,道,“天亮后,你随潘云回颍川,好生处理潘家的事。”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错愕道:“我?” “不错!”洛天瑾淡笑道,“第一,你心思缜密,武功过人,相信不会出什么纰漏。第二,那个‘假秦天九’,从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人,见过他的容貌,换别人前去,只怕于事无补。第三,你毕竟是潘八爷的‘孙女婿’,虽然有名无实,但好歹也算一场缘分,潘八爷生前对你颇为赏识,因此由你去了结此事,相信潘八爷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不知你意如何?” 柳寻衣思量片刻,拱手道:“谨遵府主之命!”说罢,柳寻衣眼神微微一动,随之话锋一转,又道,“此行……不知府主还有何交代?” 柳寻衣向来机智,料想洛天瑾此刻将他单独召至书房,绝不单是交给他差事,定然还有其他叮嘱。 洛天瑾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点头笑道:“正如谢玄所言,此事可大可小。我虽让你去查明一切,但却不希望你掉进别人的圈套,你可否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柳寻衣沉吟道,“府主的意思是……不能因为这件事,激起贤王府与河西秦氏的矛盾。” “聪明!”洛天瑾笑道,“河西秦氏虽一直口口声声,要找少林和潘家讨个公道。但实际上,秦明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我。他知道我与六大门派关系匪浅,更清楚此次少林之战,我才是站在潘家与少林身后的始作俑者,所以秦明最怀疑的人也是我,并非少林。在他心里,少林也好,潘家也罢,都不过是我扔给他的诱饵罢了。” 柳寻衣眉头紧皱,不解地问道:“那秦明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们麻烦?反而要处处与少林作对?” “原因有二。”洛天瑾轻声道,“一者,刀谱是在少室山弄丢的,而最后经手之人,亦是少林弟子。于情于理,秦明想要找回‘玄水下卷’,都应找少林讨要,而不应找我。他针对少林是师出有名,自然可以得到武林群雄的支持与声援。相反,他若针对我,便是无理取闹。二者,秦明深知少林有难,我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他将少林逼的越紧,无形中给我们的压力也就越大。我想不出几日,少林定会派人来向我求助。毕竟,此事是因我而起,少林本是局外之人,却不料竟给自己惹来诸多麻烦,所以少林有难,我想不理都不行。这段时间,秦家到处散布对少林不利的流言蜚语,玄明方丈最重名节声誉,定不会忍气吞声,否则他也不会极力追查‘玄水下卷’的行踪。” 柳寻衣苦笑道:“秦明这招‘攻心计’着实狠毒。当日比武,明明是他们输了,现在却恶人先告状,博取武林群雄的同情不说,还到处诋毁少林,令少林百口莫辩。之前潘八爷在世,尚有人能与之争一争‘玄水下卷’,如今潘八爷一死,秦明便可名正言顺地将‘玄水下卷’据为己有。眼下少林已成众矢之的,我们若冒然去蹚这趟浑水,贤王府只怕会因此而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这正是秦明的目的。”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我敢断言,这招‘攻心计’绝不是秦明的主意,他不过是受人致使罢了。” “不是秦明的主意?”柳寻衣大惊,忙问道,“那是何人?” “只凭河西秦氏,断不敢与少林和贤王府为敌。如今的秦明大张旗鼓,并且有恃无恐,甚至敢扬言找少林讨回公道,你说他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助阵?”洛天瑾故作神秘地笑道。 柳寻衣灵光一闪,惊呼道:“金剑坞!” “正是。”洛天瑾轻哼一声,轻蔑道,“秦明虽狠,但却不毒。能想出如此毒辣的攻心计,在我认识的人中,唯有金复羽一人。此人一向擅使阴招,极少与人明刀明枪的争斗。当初汪绪统的事,还有‘琴魔舞妖’去蒙古告密的事,皆是出自此人之手。他两次害我不成,如今便又生出第三计。” “那假扮秦天九的……会不会也是金剑坞的人?”柳寻衣揣度道,“还有从悟禅手中骗走‘玄水下卷’的人,会不会也是……” “说不准。”洛天瑾迟疑道,“但应该不会,否则他如此利用河西秦氏,秦明又岂会再继续帮他虚张声势?除非……他连秦家一起瞒着。总之,此事若换做是我,我断不会这么做。” “为何?” “金剑坞最大的依仗,便是武林四大世家。得罪河西秦氏,对金复羽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连累其他三家,与他产生隔阂。”洛天瑾分析道,“金复羽虽一直想对付我,但我和四大世家孰轻孰重,我想他应该分的出来。” 柳寻衣愁眉不展,一副恍若失神的沉思模样,喃喃自语道:“若是金剑坞在背后捣鬼,一切倒也简单了。但若不是金剑坞,就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藏在暗处……而且这个人对我们,也毫无善意……” “这也是我结交少秦王的原因。”洛天瑾点头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王府在江湖中树大招风,难免引来诸多嫉妒与陷害。少林一战,贤王府随之名誉受损,此时此刻,我急需一个有实力的局外人出手相助。而这个人,就是少秦王!”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应道,“贤王府身处漩涡中心,不知何处隐藏着祸患,的确需要一个局外人帮我们辨清形式,甚至帮我们出手解决一些,我们不方便解决的事。原来这才是府主结交少秦王的真正原因,在下佩服!” 洛天瑾眉头一挑,笑问道:“寻衣,你入府已有数月,是不是认为谢玄等人,有时行事过于保守?甚至……软弱?” 面对洛天瑾的调侃,柳寻衣却不敢接话,只能讪讪一笑,算是默认。 “其实这不能怪他们。”洛天瑾解释道,“江湖之中暗流涌动,波涛汹涌,处处藏着杀机,若非谢玄等人事事小心,贤王府又岂能安安稳稳地走到今天?若一味地意气用事,贤王府早已被人灭门不知多少次了。呵呵……寻衣,你要切记,遇事要先想自保,再设法图谋。抉择时,要以自身为重,至于其他的,则都可放弃。否则你连命都丢了,又谈何宏图霸业?” 闻言,柳寻衣心中不由一阵唐突,暗想:“遇事先要‘自保’,为了自己可以放弃一切,这样真的对吗?难道人活于世,不应以道义为重?行走江湖,究竟是该舍生取义,还是舍义求生?” “欲速则不达,要学会见招拆招,步步为营,徐图进取。”对柳寻衣的心思,洛天瑾并未察觉,径自说道,“寻衣,你很聪明,在贤王府的年轻弟子中,我最看好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洛天瑾此话,倒是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在心生感动的同时,也不免涌出一丝愧疚之情。 “此去颍川,吊丧事小,查出幕后黑手才是当务之急。”洛天瑾叮嘱道,“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我会在暗中帮你,引那人再次现身。” “府主的意思是……” “正如洵溱所言,我只需按兵不动,逼他再次向潘家出手。”洛天瑾自信地笑道,“只要抓住他,便可顺藤摸瓜,找出这个藏在暗处,一直给我们使绊子的作祟小人。” “是!”柳寻衣痛快地答应道,“只要此人敢现身,我定会将其抓住。” 言至于此,柳寻衣眼中悄然涌出一丝犹豫之色,转而问道:“可是……万一洵溱猜错了呢?万一根本没有所谓的幕后黑手,那……” “一月为期。”洛天瑾沉吟道,“一个月后,若颍川还没有动静,你便打道回府。” 不等柳寻衣开口,洛天瑾已喃喃自语道:“不过我有预感,洵溱猜的没错……” 柳寻衣心中惊奇,试探道:“府主为何如此相信她?难道……你不怕她有所图谋?” “她故意接近我,必是有所图谋,毋庸置疑。但现在,她会一心一意地帮我摆平眼前的麻烦。” “为何?” “因为我与她有约在先,彼此各展所长,各取所需!” 洛天瑾并未将话说透,不过柳寻衣已隐隐猜到。二人的约定,指的定是当日在书房中,三个时辰的密谋。 忽然,洛天瑾眉头一挑,淡笑道:“寻衣,此行我会让洵溱与你同往,助你一臂之力。” “什么?” 柳寻衣大惊失色,眼神随之变的有些慌乱。他对洵溱唯恐避之不及,却不料洛天瑾竟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 “正如你之前所言,洵溱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因此,有她在一旁帮你,此去颍川必能事半功倍。”言至于此,洛天瑾又话中有话地提醒道,“不过越聪明的女人,往往越危险。你要小心。顺便……替我监视她。” “监视?”柳寻衣一头雾水,费解道,“难道府主不信她?” “我与少秦王只是相互利用,又岂会相信洵溱?”洛天瑾嗤笑道,“此女城府极深,即便在我面前,说话也是虚虚实实,半真半假。你要小心监视她,以防她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说罢,不等似懂非懂的柳寻衣应答,洛天瑾已突然起身,稍稍活动几下筋骨,迈步走向窗边,眺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嘴角扬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微笑。 “天亮了,你们也该启程了!” …… 第二百一十章 :潘府吊丧 五日后,黎明。 十几匹快马纵蹄狂奔,划破黑夜的寂静,沿淮水北岸,一路朝颍川城门而来。 “吁!” 百米之外的高坡上,潘云匆匆勒住缰绳,转而对柳寻衣说道:“柳大哥,前边就是颍川城。只不过此刻天色尚早,城门未开,我们只能弃马步行,从南边的小门入城。” 柳寻衣举目眺望,见远处城门紧闭,于是点头应道:“请潘公子头前带路。”说罢,他便催促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弃马。 “除南边的小门外,可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入城?”洵溱环视四周,语气颇有迟疑。 “北城门旁有一偏门,亦可进城。”潘云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好!”洵溱伸手一指阿保鲁、许衡等人,快速说道,“我和柳门主,随潘公子从南门入城,你们几个从北门入城。入城后不必急着去潘府,先找客栈住下,切记不要让人知道你们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许衡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阿保鲁却毫不迟疑地反对道:“不行!不行!我们走了,谁保护你?还是一起进城吧!” 洵溱摇头道:“城中人多眼杂,我们一起入城,难免惹人注意。此行,洛府主希望我们能揪出幕后黑手,若凶手看到我们人多势众,万一心存顾虑,又岂肯轻易现身?让你们藏起来,一是掩人耳目,二是出其不意。更何况……” 言至于此,洵溱突然美目一转,似笑非笑地望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戏谑道:“有柳门主在我身边,相信没人能伤到我一根头发。柳门主,你说是不是?” 柳寻衣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勉强露出一抹苦笑。随即他目光一转,向许衡等人说道:“洵溱姑娘言之有理,一切依她所言。城中有间高升客栈,你们先去那儿落脚,之后我会去找你们,自己万事小心!” “是!” 见柳寻衣应允,洵溱不禁面露一抹得意之色,转而朝欲言又止的阿保鲁几人轻轻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随即翻身下马,随柳寻衣和潘云朝南门而去。 今日彤云密布,日月无光,天地间一片萧瑟。恰如潘家的境遇,阴霾聚顶,挥之不散。 街上疾风阵阵,两侧店铺旌旗飞卷,扑扑作响。 偶尔冒出三两行人,亦是垂头丧气,面有菜色。颍川城的上空,被一块巨大的阴云所笼罩,仿佛在酝酿一场十年不遇的雷霆暴雨。 一个时辰后,柳寻衣三人来到四处挂白的潘府门前。 只此一幕,柳寻衣的心瞬间阴沉下来,望着挂在门庭左右的条条白布,在冷风中上下翻飞,一股莫名伤感油然而生。 曾记得,柳寻衣初访潘府时,潘府的门庭是何等气派?老当益壮,意气风发的潘初八,率领潘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齐聚府门,满面春风地迎接柳寻衣等人。 时至今日,当时潘初八的言行举止,历历在目。音容笑貌,声声在耳。 柳寻衣此生,敬佩的人不多,潘初八绝对算一个。 在柳寻衣心里,潘初八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杰。他知错能改,恪守道义,一身的浩然正气。哪怕穷尽一生,也要为当年的过错恕罪,单凭这份气魄,就值得世人敬佩。 柳寻衣仍清楚的记得,潘初八曾亲口说过一句话“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 正是这句话,令柳寻衣在浑浑噩噩,半人半鬼的身份变幻中,渐渐找到自己的立身之本。 心念至此,柳寻衣顿感悲从中来,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也悄然红了一圈。 “爷爷!” 步入府门,望着破败不堪的庭院,以及一片狼藉的厅堂,潘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趴在地上,失声痛哭:“爷爷……孙儿遵照您的遗愿,将贤王府的人请来了……您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 今日的潘府,早已不见往日风采,四方萧瑟,八面凄凉。 府内所有的厢房、院落,几乎全被洗劫一空。府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也统统被人抢掠殆尽,甚至连一些房间的门板和窗户,都被人拆了去。 柳寻衣站在院中,举目四望,今日的潘府宛若一座荒宅,哀鸿遍野,疮痍满目。 大堂之中,仅剩下一口棺材尚未被人抬走。正北墙上,一个偌大的“奠”字,令人望而生叹。 堂前,披麻戴孝的潘文夫妇和潘雨音,侧跪两旁,满脸悲恸地默默守灵。 由于潘初八逝去多日,以至堂中弥散着一股淡淡地尸体腐烂之气,但对潘文一家来说,这些早就无所谓了。 当潘云的哭声在院中响起,潘文眼中顿时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他急忙起身,踉跄着朝堂外迎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四周,胸中说不出的压抑。 “咣当!” 话音未落,西配房内陡然传出一阵响动,紧接着,三五个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的乞丐,各自抱着一些衣服被褥,兴冲冲地跑至院中。 当这些乞丐看到柳寻衣几人后,先是大吃一惊,继而面面相觑地左右观瞧几眼,随后迅速抱紧怀中的衣物,头也不回地朝府门外冲去。 这一幕令柳寻衣和洵溱同时一愣,可还不等他们弄清状况,潘云已陡然起身,怒指着逃之夭夭的乞丐,呵斥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快把我家的东西还给我!” “云儿,不要追了!” 不等潘云追赶,潘文却先一步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并满脸苦涩地缓缓摇了摇头,道:“家中早已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剩下一些破烂,就由他们拿去吧!” “潘大爷,刚才他们是……” “城中的乞丐而已,都是穷苦人,罢了!”潘文随口解释一句,继而朝柳寻衣拱手施礼道,“有劳柳门主远道而来,辛苦了!”转而又朝洵溱拱了拱手。 洵溱环顾四周,迟疑道:“恕我冒昧,敢问这里是……潘府?” “是,让姑娘见笑了。” 今日的潘文,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说起话来几乎一句一叹,声音沙哑,语气悲凉,早已寻不到当初那位神清气朗,温文尔雅的潘家大掌柜。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灰头土脸,满身伤痕的可怜老人。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今日的潘家,将这俗语诠释的淋漓尽致。昔日潘家鼎盛时,门庭赫奕,家道从容,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如今潘家衰败,便是鹤困鸡群,虎落平阳,事事不顺,人人可欺。 “唉!本来潘家不至于沦落至此,河西秦氏虽派人来偷东西,但总算没有做出过分之举。只是爹突然惨遭毒手,之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群无法无天的贼匪,竟堂而皇之地闯入府中,大肆抢掠。事后我们才知道,这些贼人皆是东湖帮的余孽,他们早就对潘家怀恨在心,一直想着报仇。如今,他们借着秦家的势头,趁虚而入,潘家这才……唉!” “当地官府为何不管?”洵溱黛眉微蹙,反问道。 “官府碍于河西秦氏的威慑,故而不想蹚这趟浑水。”潘文苦笑道,“而且这些东湖帮的余孽,似乎又和他们勾结在一切,抢掠潘府所得的金银财宝,我料八成也少不了官府的好处。”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洵溱轻笑道,“你们皆是汉人,蒙古人的官府又岂会替你们做主?他们趁机捞好处不说,或许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你们汉人内斗的笑话。” “我怀疑爹不是被秦家人所杀,而是这些东湖帮的余孽狗贼……”潘文咬牙切齿地说道,“死了一个‘李老虎’,现在又冒出一个‘龙四’。” “龙四是谁?” “他本是李老虎的手下,昔日在东湖帮位列第四把交椅,人称‘龙四爷’。上次柳门主清剿东湖帮时,他侥幸逃过一劫。”潘文解释道,“龙四曾离开颍川暂避风头,不久后却又折返回来,并重新竖起东湖帮的大旗,欲要接替李老虎,成为颍川新霸。只不过此人极为残暴,比李老虎有过之而无不及,竟敢公然抢掠我潘家,当初李老虎在时,好歹也会找个由头,唉!我料他八成是想聚攒钱财,以此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此事……” “在来之前,潘公子已将颍川发生的事,尽数告诉我们。”柳寻衣突然打断道,“现在我只想给潘八爷敬一柱香,至于其他事,我们稍后再议。” 对于柳寻衣的坚持,潘文自当却之不恭。 柳寻衣强忍着心中苦闷,一步步地朝灵堂走去。 行至阶前,柳寻衣突然跪倒在地,在潘家人和洵溱复杂的目光下,柳寻衣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竟跪行进入灵堂。 “柳大哥,家里已经没有香了……”潘雨音将一截手指粗细断木,缓缓递到柳寻衣面前。如今的她,比昔日削瘦许多,蓬头垢面,弱不禁风,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哪里像是千金小姐?更像是一个小乞丐。 看到潘雨音手中的断木,柳寻衣眼中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潘初八英明一世,磊落一生,死后却连根香都没有,实在可悲可叹、可怜可笑。 柳寻衣颤颤巍巍地接过断木,眼中浮现着一抹愤恨之色。他将断木戳在地上,猛地奋力一挫,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断木竟徐徐燃烧起来。 柳寻衣手持断木再三叩拜,随后将它插入棺材前,充当香炉的破碗中,再度俯首而拜,并重重地磕了四个响头。 “潘八爷,我曾答应过你。等你走后,定会力保潘家,决不食言!你若在天有灵,请庇佑潘家子孙平安无事。”柳寻衣凝视着棺材,眼中寒光闪烁,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的仇,我来报!潘家失去的东西,我替你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 第二百一十一章 :鸡飞狗跳 昔日的东湖帮,早已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因此,龙四在淮水江畔的水陆码头,临时搭建起一座船坞,作为他东山再起的老巢。 龙四选择船坞为巢,原因有二。其一,他不久前带人抢占了潘淮船商,即是鸠占鹊巢,自当日夜监守,船坞与潘家码头近在咫尺,龙四近水楼台,方便照应。其二,龙四汲取李老虎覆灭的教训,为防有人突袭,生逢绝处,他提前给自己留好退路。一旦颍川有变,他可迅速从水路逃出生天,而且还可以将自己抢来的金银财宝,一并带走。 龙四这招进可攻、退可守,以保万无一失。 早在潘云离开颍川时,龙四便已猜到,他定是去向贤王府求援。因此,当柳寻衣和洵溱踏入潘家还不足一个时辰,龙四便已收到消息,并立即召集手下弟兄齐聚船坞,商议对策。 经过数日的沉闷天气,今日的颍川城,就像一个巨大的蒸锅,尤其到了晌午,天气又闷热又潮湿,令人燥热难耐。因此,一向繁忙的水陆码头,此刻也难得出现一丝空闲。 当龙四的手下,陆陆续续来到船坞时,却见他们的老大,此刻正醉眼迷离地躺在一群娇妻美妾之中,好不逍遥快活。 船坞内,钟鸣鼎食,满桌饕餮。一群娇滴滴的美娇娘,叽叽喳喳地围坐在龙四身边,为他揉肩捏腿,好一派花团锦簇,纸醉金迷的奢靡之景。 龙四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人,屠户出身,长的其貌不扬,满脸横肉,一身肥腻,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但却颇有一些小聪明。 此人自幼无法无天,曾在菜市上欺行霸市,无人敢惹。后被李老虎相中,充当打手,替东湖帮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可谓坏事做尽。但他也因此受到李老虎的赏识,在东湖帮的地位一升再升。直至东湖帮覆灭前,龙四的在帮中的地位,仅次于李老虎、李豹。 龙四和刘三,曾被李老虎封为东湖帮的“文武二将”。 而后,随着李豹、李老虎相继出事,刘三一命呜呼,龙四便乔装改扮,混在东湖帮众中,趁乱逃出颍川。 可不知为何?前些日子他竟又回到此地,并堂而皇之地竖起东湖帮的大旗,招募旧部,欲要重操旧业。 论心机和城府,十个龙四绑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李老虎。但也正因如此,龙四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一些曾经李老虎都不敢做的混账事。比如……带人公然洗劫潘家,并强硬地霸占潘淮船商。 龙四笃信“今朝有酒今朝醉”,因此才刚刚得势几天,他便已迫不及待地贪图享受起来。 “四爷。” 一个光头大汉,悄悄走到似睡非睡的龙四身边,低声呼唤道:“弟兄们都到了!” “嗯。” 许久之后,龙四方才睁开惺忪睡眼。在几个娇妻美妾的搀扶下,他缓缓坐起身来,慵懒地舒展着四肢,并伸手从果盘里摘下一个葡萄,胡乱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着,汁液流淌在他那蓬乱不堪的络腮胡子上,吃相十分恶心。 “马秃子,我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清楚了吗?”龙四囫囵问道。 “打听清楚了。”马秃子陪笑道,“来的确实是贤王府的人,不过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曾经害死虎爷的……柳寻衣。” “咳咳……” 一听到“柳寻衣”的三个字,龙四散漫的神色陡然一变,嘴里随之呛了一口。他一把揪住马秃子的衣领,迅速将其拽至身前,谨慎地问道:“真是柳寻衣?” “错不了。”马秃子拼命点了点头,转而话锋一转,颇为忌惮地提议道,“四爷,这个柳寻衣……不久前可是放过话的,说咱们东湖帮的弟兄,谁再敢踏入颍川一步,杀无赦。你看咱们是不是……暂时避一避风头?” “放屁!”龙四小眼一瞪,一脚将马秃子踹出一个跟头,喝骂道,“上次是因为他带了几百个贤王府弟子,所以虎爷才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这次不一样,他一个人来……” “是两个……” “啪!” 不等马秃子好心提醒,龙四却突然冲上前去,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训斥道:“两个有屁用?和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马秃子满脸委屈,用手捂着红肿的脸颊,哭丧道:“上次,他把几百个人都藏了起来,这次会不会也……” 言至于此,马秃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防龙四再赏他一巴掌。待看到龙四若有所思的模样后,马秃子方才鼓足勇气,小声补充道:“这次他会不会也把人藏了起来?” “这还像句人话!”龙四的大手,拼命搓动着自己的下巴,琢磨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小心提防这个柳寻衣,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马秃子见龙四动摇,登时面色一喜,凑上前去,试探道:“要不……咱们先躲躲……” “啪!”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令马秃子委屈的恨不能哭出声来。但他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脸色凝重的龙四,再也不敢胡乱答腔。 周围的几人,皆是强忍笑意,一个个憋的脸色通红。 “怕甚?潘初八已死,贤王府不可能再给潘家当靠山,我看他们八成是来吊丧的,过两天就走了。”龙四沉吟道,“你们赶快去打探清楚,看看柳寻衣这次究竟有没有带人来?” “四爷,那……咱们到底避不避?”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小心询问道。 “怎么避?”龙四撇嘴道,“咱们刚夺下潘家的生意和码头,好不容易尝点甜头,要是现在离开,明天它们就会被其他帮派抢走瓜分,日后咱们再想要回来,可就难喽!千辛万苦,才刚刚有点起色,老子可不想白忙活一场。” 毕竟,龙四曾做过猪肉生意,因此他懂得利用潘淮船商继续为自己赚钱。 “万一柳寻衣又像上次那样,突然袭击怎么办?”马秃子低声问道。 “不怕!咱们现在有一百多兄弟,地盘却只有这一个码头,我就不信守不住它。”龙四目光狰狞地冷声道,“更何况,咱们还有船坞!万一事有不妙,那咱们就带着钱跑……” 突然,龙四眼神一动,幽幽地思量道:“不过……你们刚才说的也有道理,不能不防。不如这样,我先将大船行到江中,你们来往乘坐小船。柳寻衣不是神仙,绝不可能从天而降,如此一来,我也能彻底放心了。” 听到龙四的话,马秃子几人不禁相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龙四此举,无疑是将他们推到风口浪尖,自己却先远远地躲了起来。 “四爷,可是……” “报!” 不等马秃子开口,外边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喊声。紧接着,一个汉子火急火燎地跑进船坞,向龙四回禀道:“四爷,何大人来了!” “哪个何大人?”此刻,龙四心烦意乱,语气难免有些生硬。 “颍川还能有几个何大人?” 不等汉子回话,船坞外陡然传来一声冷笑。转眼间,颍川“知州”何善,已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见何善,龙四稍稍一愣,继而迅速换上一副谄媚姿态,挥手蛮横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马秃子几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赔笑道:“哎呦!原来是何大人,失礼失礼!之前来的都是何安‘何大人’,万没料到今日何善‘何大人’竟亲临大驾,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想到。嘿嘿……” 龙四本想拽些雅词,只可惜他粗人一个。憋了半天,也没能想出“蓬荜生辉、荣幸之至”这样的词,只能朝何善讪讪一笑,算是恭敬。 “来来来,何大人请上座。”龙四巴结着何善,将他请入主座。而后匆忙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船坞中只留他们二人。 “何大人,我给你倒杯茶……” “省省吧!本官找你,不是来喝茶的。”何善开门见山道,“贤王府派人来了颍川,早上已抵达潘府,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略有耳闻!略有耳闻!”龙四陪笑道,“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废话!”何善眼睛一瞪,一脸嫌弃地看着龙四,厌恶道,“你是猪脑子吗?贤王府的人都到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在这儿喝花酒?你呀!简直比李老虎,还要愚蠢!” 龙四心中不悦,却又不敢表现出丝毫怒意,只能尴尬地笑道:“实不相瞒,刚刚我也在和弟兄们商量这件事,我想柳寻衣八成来者不善。” “你们可否商量出什么对策?”何善不耐烦地追问道。 龙四眼珠一转,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先躲一躲,暂避其锋芒……” “啪!” 这次轮到龙四挨打了。他话未说完,何善已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鄙夷道:“柳寻衣不过区区数人,你有这么多手下,竟然还想躲?” “什么?”龙四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急忙问道,“柳寻衣这次真的没带着几百人?大人肯定?” “当然!”何善没好气地说道,“我早已查清,柳寻衣的确带人来了颍川,不过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个人,你怕什么?一个小小的柳寻衣,就把你吓成这副怂样,当初你还回来作甚?” “我回来是因为……” 龙四的话说出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他犹豫片刻,突然眼睛一瞪,胡乱搪塞道:“我不怕他!谁说我怕他?只要大人你一句话,我这就带人去潘府做了他!” 闻言,何善脸色登时一变,怒声道:“此事与我何干?别忘了,是你带人抢的潘家,不是我!这件事与本官毫无关系,我能来这里提醒你,已算仁至义尽。龙四,我可告诉你,这一次,你就算把天捅个窟窿,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若敢把我牵扯进来,本官第一个取你狗命!” “这……”龙四万没料到何善竟会说出这番话,不禁心中大惊,诧异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跟我撇清关系?” “不是撇清关系,而是你我根本就毫无关系。”何善严词厉色道,“这次是你和潘家、和柳寻衣的私人恩怨,输赢成败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与本官无碍。” “可我从潘家抢来的钱,你也没少拿……” “正因如此,本官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我早就拿你问罪了!”何善沉声道,“本官也不瞒你,其实今日上午,柳寻衣已经找过我了。” 龙四眼神一禀,急声道:“他找你作甚?难道他想让你对付我?” “非也!”何善摇头道,“他只让我给你传句话。” “什么话?” “他要替潘家把名下的产业、商铺、码头等等,全部变卖。并于三日之后,在英华书院举行变卖大会,任何人有兴趣皆可出价,并且价高者得!”何善说道,“这个消息现已不胫而走,相信天黑之前就能传出数百里。” 龙四眉头紧皱,狐疑道:“可潘家的商号、船只、码头……如今都在我手上,他拿什么变卖?” 何善冷笑道:“这些东西只是你抢来的,却并不是你的。柳寻衣敢公然变卖,一定有他的打算。” 说罢,何善侧目遥望着逐渐热闹起来的潘家码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据我所知,如今已有不少人,盯上潘家码头这块风水宝地。至于你……好自为之!” …… 第二百一十二章 :狼狈为奸 龙四惊慌失措的模样,令何善极为厌恶。 何善凑到龙四身前,低声道:“龙四,你给本官听清楚,你从潘家抢来的东西,与我一文钱关系也没有。你以后不要乱说话,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何善便要拂袖离去。龙四大惊,急忙拽住何善的胳膊,急声道:“这怎么行?我从潘家抢来的东西,至少有一半进了你的口袋。眼下你见大事不妙,自己倒是摘的干净,又岂能把罪责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 “龙四!” 何善眼神一狠,双手攥住龙四的衣领,阴狠地说道:“你他妈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好歹跟李老虎混这么多年,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那些钱是你自愿孝敬我的,我可没让你去抢潘家。” “不抢潘家,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孝敬你?”眼见何善欲要卸磨杀驴,龙四登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他奋力挣脱了何善的钳制,怒声道,“好处你拿了,现在却想推我去死?何善,没想到你的心肠比我还毒?” “混账!”何善眼睛一瞪,斥责道,“再敢污蔑本官,当心你的脑袋!” “无所谓!”此刻,龙四已将“混人”的本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副满不在乎的阴狠模样,冷笑道,“要死大家就抱着一块死,你想让我当替罪羊?没门!” 何善气极而笑,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龙四,算本官看错了你,早知你如此胡搅蛮缠,我当初就不该纵容你去抢潘家。休要忘了,是你主动来官府找我,求我让你东山再起,不是我找的你!现在不是你当我的替罪羊,而是你想让我当你的替死鬼!” “是又如何?”龙四轻哼一声,戏谑道,“反正你和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要是让柳寻衣知道,洗劫潘家你也有份,你猜自己会有什么结果?” “我是朝廷命官,他们敢……” “朝廷命官算个屁!”龙四轻蔑道,“洛阳将军又如何?敢和贤王府作对,结果不一样全家惨死?更何况你区区一个颍川小吏!洛天瑾想捏死你,就跟捏死我差不多,都是捎带手的事。哼!” “你……”何善气的浑身颤抖,连连点指着龙四,半晌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你?” 既已撕破脸,龙四也不再顾忌何善的身份,转身大摇大摆地坐回椅子上,随手拿起一颗苹果,在腋下胡乱擦拭几下,“吭哧吭哧”地大吃起来。 龙四冷眼盯着面色铁青的何善,冷笑道:“何大人,你既已上了咱的船,那就得和咱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否则,见好处你来了,出了事你又跑了,岂不是太不仗义?你最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我好好商量商量,该如何应对柳寻衣。这里毕竟是咱的地盘,他一个外来的‘和尚’,势单力薄,翻不起什么大浪。咱们想对付他,其实不难。” “我呸!”何善怒啐道,“谁和你仗义?你少在那儿惺惺作态!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今早我已经答应柳寻衣,绝不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来这儿,本是好意提醒你,却不料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那好,既然你敢不仁,那就休怪本官不义!” “你想干什么?” “本官现在就将金银钱财,统统送回潘府。”何善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说……这些是官府从贼人手里缴获的,然后再派兵擒下你,交由柳寻衣处置。到时,看看柳寻衣和潘家人会相信谁?” “你想临阵倒戈?”龙四脸色一沉,伸手抽出桌上的钢刀,直指何善,怒声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剁了你?” “你敢!”何善将心一横,面无惧色,满眼鄙夷,“有种你就动手。胆敢杀害朝廷命官,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大汗也必会将你碎尸万段。龙四,你可不是洛天瑾,没有金蝉脱壳的本事。” “我杀了你……” “住手!” 不等怒不可遏的龙四动手,一道冷清而沙哑的声音,陡然自船坞外响起。 在何善与龙四狐疑的目光下,一位身材削瘦,面目可憎的中年男人,缓步来到二人眼前。 此人,正是曾与柳寻衣有过一面之缘,并假扮“秦天九”在颍川为非作歹,挑拨离间的幕后之人。 只不过,和昔日不同的是,此人非但不是跛子,而且还能跑能跳,健步如飞。 “徐……徐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龙四面露诧异,惊呼道。 “我再不来,你这蠢货就真要犯下大错了。”男人不屑地扫了一眼龙四,转而走到满脸疑惑的何善身前,并亲手将龙四的刀从何善面前推开,似笑非笑地说道,“何大人,你真正忌惮的并非柳寻衣,而是柳寻衣背后的贤王府。你虽贪财,但却更恋命,得罪了洛天瑾,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才心生悔意,想临阵退缩,是不是?” “你是谁?”被人一语道破心机,何善不禁脸色一沉,狐疑道,“本官好像不认识你?” “无名小卒,何大人这种达官贵人,当然不认识我。”男人淡淡一笑,幽幽地说道,“在下徐仁。不久前,正是我让龙四重回颍川的。” “原来是你?”何善心中暗惊,但表面上却佯装镇定,反问道,“如此说来,也是你让龙四来巴结我的?” “任何人不巴结何大人,都会在颍川寸步难行。”徐仁转而看向满眼凝重的龙四,淡笑道,“更何况,这件事何大人也从中捞到不少好处。徐仁想重振东湖帮,何大人想要钱,你们各取所需,岂不是两全其美?” 何善上下打量着徐仁,问道:“那你又想得到什么好处?” “我?”徐仁摇头笑道,“我只想帮你们而已。”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何善冷笑道,“你利用龙四这个蠢货来引我上钩,之后再借我们之手迫害潘家。怎么?难道你和潘家有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谈不上,只是点小恩怨罢了!”徐仁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转而说道,“如今,柳寻衣想帮潘家出头,你们何不联起手来,挫一挫他的锐气?” “笑话!”何善冷哼道,“得罪柳寻衣事小,可万一引来洛天瑾……” “引来又如何?”何善话音未落,徐仁却突然打断道,“你们视他如神明,我却视他为草莽。” “你想害死我们?”龙四恍然大悟,惊呼道,“当初你怂恿我回颍川时,不是这么说的……” “你处处针对贤王府?难道……你是河西秦氏的人?”何善揣测道。 “你们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你二人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仁戏谑道,“即便你们现在想收手,只怕潘家人和柳寻衣,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我与柳寻衣无冤无仇,而且还有些交情,所以……” “何大人说的是‘晴川山水图’吧?” 徐仁微微一笑,随之从袖中套出一个卷轴,递到何善手中,笑道:“何大人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何善将信将疑地将卷轴缓缓打开,一幅“晴川山水图”赫然呈现在眼前。何善不禁一愣,错愕道:“这……” “这才是真迹。”徐仁笑道,“柳寻衣将此图送给你不久,便又找人暗中掉包。你现在藏在家里,视若珍宝的……是赝品。” “什么?” “柳寻衣明知你要将此图献给岳父,谋求晋升之道,却仍故意设局害你。难道现在何大人还能说,你与他无冤无仇吗?”徐仁眼泛精光,蛊惑道,“柳寻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你,若非我来的及时,只怕何大人的锦绣前程……不久后便会毁于一旦。” 何善脸色阴晴不定,一副咬牙切齿的痛恨模样。他阴阴地问道:“此图你从而何来?难道是龙四洗劫潘府时……” “不是。”徐仁回道,“此图是我亲手从潘初八怀里,夺来的。” 何善眼神一变,惊呼道:“难道潘八爷是你……” “是。”徐仁风轻云淡地笑道,“我杀他的时候,他正在欣赏这幅‘晴川山水图’。或许人老了,都喜欢自言自语,否则我也不可能知道,这幅图竟还暗藏着如此曲折。” 龙四猛然起身,快步冲到近前,还未等何善有所反应,他已将何善手中的画轴抢走。 何善大惊,叱问道:“龙四,你这是作甚?” “这幅图既然对何大人这么重要,不如先由我替大人保管。”龙四狞笑道,“待这场风波过后,我再还给大人。” 说罢,龙四又看向徐仁,踌躇道:“徐爷,我对你掏心掏肺,深信不疑。却不料你竟然利用我?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收场?” “你想不想阻止柳寻衣变卖潘淮船商?”徐仁反问道。 “当然想!可是……”龙四话锋一转,神情犹豫地说道,“可是我如今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 “放心,我早已为你想好退路。”徐仁冷笑道,“三天后,我要你去潘府大闹一场。闹得越乱越好,最好能将潘文签字画押的商契、地契,统统闹到手。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颍川发财了。” “发财?我看是发丧吧?”龙四自嘲道,“我搞出这么多麻烦,贤王府一定不会放过我。” “贤王府远在洛阳,鞭长莫及。事后你暂时离开颍川,待一切风平浪静,再回来重振你的生意。”徐仁冷笑道,“到时,颍川已经没有潘家,洛天瑾也不会再无事生非。更何况,贤王府眼下还有一堆麻烦,顾不上颍川这点小事。你的好日子……已经不远了。至于何大人,你只需在龙四闹到不可收场时,带兵前去镇压,顺便将贤王府和潘家的人统统抓起来,并交由我处置。” “龙四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本官却有家有业,又岂能一走了之?” “听说你岳父快过大寿了。何大人若提前启程前往和林,我不信洛天瑾还敢追到漠北,找你麻烦。”徐仁道,“何大人有‘晴川山水图’在手,此去蒙古必定加官进爵,拜将封侯,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颍川。呵呵……还是那句话,我们三人联手,大人要权、龙四要钱、而我要人。只需通力合作,必能马到功成,三全其美!” …… 第二百一十三章 :英华书院(一) 英华书院位于颍川城西,乃此地第一大书院,多年来培养出无数饱学之士,功德无量。 潘云、潘雨音以及潘春,都曾在这间书院,历经数年寒窗苦读。 值得一提的是,此书院当年是由潘初八出钱修建,多年来一直由当地士绅打理,潘家从未收过一文钱。细算起来,其实英华书院也是潘家的一份产业。 书院坐北朝南,前后三进。东有一别院,名曰“致远”,供人居住。西有一阆苑,名曰“宁静”。阆苑内布满假山怪石,奇花异草,中间是一汪湖水。碧波荡漾,上修石桥,廊腰缦回,四通八方。 湖中修有一座平台,名曰“静心台”,可容纳百人。此台是学子们平日晨读的地方,也是明日潘家举办变卖大会的场所。 傍晚,柳寻衣在静心台席地而坐,仰望夜空,思绪无限。今夜云薄雾淡,月明星稀,天地间的距离,似乎出奇的遥远,但又好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突然,洵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柳寻衣循声而望,见她拎着一壶清酒,深邃而明亮的眸子,远远眺望着星空,闲庭信步地朝柳寻衣走来。 今夜,洵溱难得变回女儿装扮,长发如瀑,银钗斜缀,一袭紫裙随风飘动。远远望去,宛若明月仙子,步落星河。 似是注意到柳寻衣疑惑的目光,洵溱莞尔一笑,继而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道:“本欲打算来此‘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却不料你也在这儿。也罢,算上你一个如何?” 说话的功夫,洵溱已来到近前,不等柳寻衣回答,她却已泰然自若地坐在柳寻衣身旁,看她那副安之若素的从容模样,反倒令柳寻衣有些无所适从。 “咳咳,难得你有如此雅兴,我还是不打扰了。”话音未落,柳寻衣已匆忙起身,欲要离去。 “你害怕我?”洵溱突然开口笑道,“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洵溱此话,倒也说的不假。柳寻衣对洵溱虽谈不上惧怕,但的确深怀忌惮。他在这个女人手里屡次吃亏不说,而且自己还有致命的把柄,被她攥在手中。因此,柳寻衣一看到洵溱,就莫名的心惊胆战,恨不能避而远之。 “我……我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些事需要交代给许衡他们……” “该交代的,我早已交代完了,你无需费心。”洵溱自信地笑道,突然美目一转,直勾勾地盯着坐立不安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堂堂七尺男儿,竟会惧怕我一个小女子?你是心中有鬼?还是做贼心虚?” “有什么鬼?”柳寻衣轻哼一声,转而坐回到洵溱身旁,愤愤不平地搪塞道,“我只是嫌你的酒太少,想去多搬几坛而已。” “好酒不在于多少,就像知己不在于多寡。”洵溱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倒是极为精辟。” 柳寻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洵溱,轻笑道:“真看不出,你对我们汉人的诗酒文章,确实懂得不少。” “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必要懂得兼收并蓄,又岂能故步自封?”洵溱轻笑道,“我虽是辽人,但自幼便熟读你们汉人的‘经史子集’,其中虽有不少迂腐保守,但也有诸多鞭辟入里之言,入木三分之鉴。看的越多,我就越感慨于你们汉人的底蕴和文化,难怪汉人的江山,能自夏商一直延续至今,而从不间断,想来确有你们的强盛之处。” 洵溱一席话,令柳寻衣不禁心中窃喜。 “只可惜……”不等柳寻衣谦逊寒暄,洵溱却话锋一转,又道,“你们不懂得择长舍短,而是一味保留。不知天命、不识运数、不通时势、不辨造化。自诩饱学者,傲慢自大,夸夸其谈,实乃迂腐之极。不读诗书者,则穷凶极恶,自私贪婪。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今日的大宋江山,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你们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全都变成一纸空谈,亏你们还敢洋洋得意,自诩知书达理?实则早已是虚有其表,外强中干。” 洵溱此话,令柳寻衣顿感错愕,刚刚萦绕在心头的丝丝窃喜,顷刻间烟消云散,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深深的思量。 这么多年,柳寻衣一直在为朝廷披肝沥胆,万死不辞。但他却从未仔细想过,今日大宋的危局,究竟是如何造成的?他为朝廷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九牛一毛,甚至都不知是对是错。而真正令大宋衰败的原因,却远非他理解的那么简单。想重振河山,也绝非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练就一身高强的武功,固然可以冲锋陷阵,笑傲沙场,甚至攻城掠地,夺取天下。但若想治理天下,令四海升平,却是再厉害的武功也难以达成。 如此想来,柳寻衣不由地心生悲凉,神色也随之一暗。 见柳寻衣一副怅然所失的模样,洵溱却颇为得意地微微一笑,转而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对了,让潘家变卖家业之事,还要多谢你的提点。”柳寻衣神色一正,苦笑道,“反正东西已经被人抢走,潘家不可能再要回来,即便要回来,怕也守不住几天。如果不是你的建议,潘家恐怕连一文钱都剩不下。” “好在潘文在临危之际,将文书地契统统保留下来,否则想卖也卖不成。”洵溱不以为意地回道,“潘家把颍川的黑白两道,全部得罪。再加上名声已毁,与其留在这里担惊受怕,倒不如拿钱走人,另谋出路。” “确实如此。”柳寻衣点头道,“我们保的了他们一时,却保不了他们一世。只不过……明天真会有人来买吗?” “只要价格合适,一定有人出价。”洵溱自信地笑道,“龙四不是李老虎,他行事鲁莽,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明眼人都知道,龙四这种莽夫一定活不长久。因此,龙四镇不住颍川这片地界,也自然阻止不了有人买下潘家的产业。” “如此肯定?” 洵溱神秘一笑,又道:“我非但知道明天会有不少人出价,而且还知道,龙四必会现身。” “龙四?”柳寻衣沉吟道,“他敢来吗?我听说他将老巢设在船上,就是为了方便逃跑。按理说,他应该对我们避之不及,又怎会自投罗网?” 洵溱面色古怪地盯着柳寻衣,讽刺道:“你以为自己是洛天瑾吗?只凭你‘柳寻衣’三个字就能威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 “我……” “你故意让何善给龙四传话,目的不也是想引蛇出洞吗?”洵溱一语道破柳寻衣的心思,嗤笑道,“如今龙四着了你的道,你为何反而没了自信?” 柳寻衣苦笑道:“我只想敲山震虎,却不认为真能引蛇出洞。” “龙四早已将潘淮船商视为己有,如今你要堂而皇之地卖他的东西,他岂能不来?”洵溱解释道。 “区区一个龙四,我尚不至于放在心里。”柳寻衣迟疑道,“但府主想让我们找出杀害潘八爷的幕后真凶,此事……莫非也与龙四有关?” 洵溱点头道:“潘八爷前脚死,龙四后脚就来洗劫潘家,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而且据我打探,龙四此人一向有勇无谋,蠢货一个。他又岂能想到利用洗劫潘家,来壮大自己的势力?更何况,他还懂得勾结何善,替自己铺路。可能吗?” “你的意思是……龙四是受人蛊惑?” “是不是受人蛊惑不好说,但龙四背后一定有人指点。”洵溱笑道,“但这个人并非真心帮助龙四,反而还想置他于死地。” “此话怎讲?” “明知潘家背后有贤王府撑腰,龙四还敢来洗劫潘家,摆明是自找麻烦。”洵溱笑道,“倘若龙四聪明,他不可能看不出洗劫潘家之后的隐患。他若愚蠢,又怎会想到勾结官府,里应外合?所以解释只有一个,龙四愚不可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人唆使,因此他才敢洗劫潘家,但自招祸患,却又浑然不知。而在背后唆使龙四的人……” “就是杀害潘八爷的人!”柳寻衣下意识地惊呼道,与此同时,他看向洵溱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敬佩之色。 “你还不算太笨!”洵溱颇为满意地点笑道,“所以我建议潘家举办变卖大会,一者,是为了帮潘家赚些盘缠,方便日后另谋出路。二者,是为了引出龙四,此人愚蠢莽撞,定不会心甘情愿地看着已经到手的东西,再由我们转卖给他人,所以他明天必会来这里捣乱。” “只要我们找到龙四,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的真凶。”柳寻衣颇为兴奋地连连点头道,“好计策,在下佩服!” 对于柳寻衣的夸赞,洵溱却黛眉微蹙,颇有疑虑地摇头道:“未必!真凶心思狡猾,手段歹毒,他不可能看不出,我们为他设下的圈套,所以他一定不会束手就擒。因此,就算我们抓住龙四,八成也问不出真凶的行踪。” “有道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回道,“倘若真凶与当初假扮秦天九的是同一人,那确实行踪不定,难以捉摸。” “所以只凭龙四充当诱饵,怕是引不出他。”洵溱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 “那该如何?” “必须换一个更大的诱饵。”洵溱别有深意地笑道,“而且不能让凶手以为自己是鱼,反而要让他认为……我们才是鱼。” “什么意思?”柳寻衣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满眼茫然地望着洵溱,“到底谁是鱼?谁是饵?” “我们用潘家为饵,钓出龙四,想通过龙四找出真凶。而真凶就以龙四为饵,来钓我们上钩。”洵溱言之凿凿地揣测道,“真凶想将计就计,那我们便如他所愿。因此,我们要先假装咬住他的钩,方才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他钓我们,我们钓他,至于究竟谁会上谁的钩,那就要看谁的饵更有分量。” 柳寻衣眉头紧皱,一头雾水,思量许久,方才连连摇头道:“你说只凭龙四怕是引不出他,那究竟谁才是更大的诱饵?” 闻言,洵溱美目一转,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她这种眼神,令柳寻衣心里一阵发寒。 “最好的诱饵,其实我早已找到。”洵溱故作娇嗔地笑道。说罢,她还朝柳寻衣快速眨了几下眼睛,令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同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说什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想必……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柳寻衣狐疑道,“直说吧!你究竟想让谁做饵?”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第二百一十四章 :英华书院(二) 翌日清晨,英华书院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十里八乡的富贾乡绅,自四面八方而来。来人有男有女,个个富贵逼人,珠围翠绕,一看便知身家不菲。 许衡、汤聪依照柳寻衣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将人群引入西苑静心台。 此时,静心台上横七竖八,摆放着五十六把太师椅。老爷、夫人们各自寻位落座,而随从、奴仆们则颇为识趣地站在场边,不敢僭越。 正前方设有一张方桌,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木匣。此时,木匣已被上锁,廖川、廖海各自持刀站于左右,不许任何人靠近。 旁人不用多问,也能猜出木匣中所放何物,定是潘家的文书地契。 潘云、潘雨音忙前忙后地招呼八方来客,由于宾客大都是颍川当地,有头有脸的商界人物,故而他们对潘家这对儿“金童玉女”并不陌生,彼此倒也省去一些尴尬,有一搭没一搭地相互寒暄着。 至于潘文,则和柳寻衣在偏堂中静候开场。 “真没想到,我潘家竟会落得如此田地。唉!” 透过窗户,潘文眺望着静心台上熙熙攘攘的宾客,一双老眼中,布满失落之色,心中更是百般滋味,说不出的难受。 柳寻衣好言安抚道:“潘大爷放心,稍后我定会寻一个好买主,谈个好价钱。让你们有足够的本钱,日后东山再起。” 潘文再度叹息一声,苦笑道:“谈何东山再起?日后只求我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就知足了。”说罢,他又望了一眼窗外,惆怅道,“倘若爹在天有灵,定会责怪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太窝囊。他老人家在颍川辛辛苦苦打拼了几十年,结果却被我们一夜之间败的精光。实在是……” “如若潘八爷泉下有知,他定不希望你们留在这里继续受苦。”柳寻衣打断道,“所以潘大爷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天意。”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潘文自嘲地笑道,“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若非念及云儿和雨音,我定与那龙四拼个你死我活。今天这场变卖大会,说不定龙四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柳寻衣伸手轻轻拍了拍潘文的肩膀,一脸轻松地抚慰道:“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门主,潘掌柜,人来的差不多了。”突然,许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柳寻衣与潘文对视一眼,转而问道:“龙四来了吗?” “还没有。”许衡迟疑道,“门主,咱们还等他吗?” 柳寻衣沉吟片刻,毅然起身道:“不等了,准备开始。” “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潘文在柳寻衣的陪同下,缓缓来到静心台。 众人一见潘文,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此刻,每个人脸上所洋溢着神情迥然不同,有同情怜悯、有幸灾乐祸、有不屑一顾、有嚣张自傲,总之人生百态,应有尽有。 昔日的颍川首富,如今沦落到变卖家产,且不论此事的前因后果究竟如何,单说今日这场变卖大会,就足以令天下人在背后戳潘文的脊梁骨,大骂其是败家子。 “今天……”潘文站在众人面前,面色难堪,眼神彷徨,甚至就连双腿都在情不自禁地微微发颤。他,并非紧张,而是难过。 “今天我……”潘文几次欲言又止,喉咙里如同卡着东西,支支吾吾半天,却始终道不出下文。 努力尝试数次,潘文皆无功而返,这令一旁的大夫人和潘云又急又悲,潘雨音更是忍不住地低声呜咽起来。 此刻,上百道目光齐聚在潘文身上,有人疑惑,有人茫然,还有人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潘文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许久之后,他缓缓将目光转向柳寻衣,似是寻求帮助。 见状,柳寻衣快步上前,将潘文挡在身后,朗声道:“今日的目的,想必各位都十分清楚。在下柳寻衣,受潘大掌柜所托,帮他出让潘家在颍川的部分家产,换取现银,以作他用。” 见柳寻衣出面解围,潘文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浊气,转而慢慢退到一旁。 “小兄弟,敢问今日这场变卖大会,是否只要现银?”人群中,一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高声询问道。 “银票亦可。”柳寻衣不紧不慢地回道,“不过需当面两清,恕不拖欠。” “这是自然。”另一名珠光宝气的妇人,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笑问道,“好一个俊俏结实的少年郎,不知你与潘家是什么关系?我若出钱买下潘家的东西,不知你能否赏光……陪我吃顿饭?” 闻言,场边的许衡欲要上前喝斥,但却被柳寻衣挥手制止。 柳寻衣笑道:“多谢各位来捧潘大掌柜的场,今日来的都是潘家的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万事都好商量。” 说罢,柳寻衣不等那妇人再度接茬,已径自走到桌旁,伸手按住木匣,笑道:“诸位,这里面是潘家在颍川部分产业的文书地契,包括潘家府邸一座、大仓库九间、小仓库二十二间、大商铺四间、小商铺十七间,货船四十艘,以及潘淮船商麾下的水陆码头一处,此码头乃是颍川最大的水陆码头,共有六个渡口,可同时容纳十二只货船停靠。” 柳寻衣此话一出,场中已有不少人眼泛精光,面露贪婪之色。 众所周知,在颍川做生意十之八九都离不开水路,而潘家这些产业,几乎个个都是颍川最好的,无论地段,还是规模,皆是上上之选。 得到它们,无异于广开财路,日后必能财源滚滚。因此,这些乡绅富贾又岂能不对此垂涎三尺。 柳寻衣环顾着窃窃私语的众人,又道:“依照潘八爷生前的遗愿,这座英华书院,将无偿赠与本地乡亲,以供颍川后辈们读书之用。” “潘八爷真是高义啊!” “潘八爷乐善好施,功德无量!” “八爷可称是我颍川第一大善人,只可惜……唉!” 一时间,场中不断响起对潘初八的恭维悼念之声。令潘家人再度深陷悲伤,忍不住掩面而泣。 “请小兄弟出价吧!”突然有人高喊一声,“潘家这么多产业,要卖多少钱?” “潘家府邸,要价十五万两。九间大仓库,每间要价三万两,共计二十七万两。二十二间小仓库,每间要价一万两,共计二十二万两。四间大商铺,每间要价十万两,共计四十万两。十七间小商铺,每间要价三万两,共计五十一万两。四十艘货船,每只五千两,共计二十万两。潘家码头……”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提及“潘家码头”时,场中顿时变的一片肃静,所有人都瞪着紧张而好奇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寻衣。 柳寻衣扫视众人,缓缓开口道:“潘家码头,要价一百万两。” 柳寻衣所说的价钱,并未引起众人的惊呼。在座的皆是精明老道的生意人,因此对于这些东西的实际价值,早已烂熟于心。今日柳寻衣所报的价钱,其实要远远低于它们的本来价值,因此绝对算得上物超所值。 其实这是潘文的意思,他并不想求财,只想将这些东西尽快变卖,然后带着家人,早日离开颍川这个伤心地。 “买下潘家所有的产业,只需二百七十五万两白银,此事当真?”柳寻衣话音未落,场中已有人算出总数,并高声说道:“若文书地契皆在,我愿全部卖下。” “我出三百万两,给潘大掌柜凑个整数。”珠光宝气的妇人开口笑道。说罢,他还朝柳寻衣抛出一个媚眼,笑问道:“小兄弟以为如何?” 片刻间便已抬价二十五万,就连柳寻衣也不得不感慨,眼前这些人的财大气粗。 “我出三百二十万两。”再度有人出价。 “三百二十五万两。” “我愿出三百三十万两。” “你们休要与我争抢,我出三百五十万两!” “什么叫抢?叫价当然是各凭本事,谁出的钱多,东西就是谁的。我出三百七十万两!” 一时间,静心台上叫价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这些乡绅、富贾争相竞价,有的干脆联合起来一起出价,力求将潘家的产业尽数收入囊中。 见状,柳寻衣不禁和潘文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哭笑不得之意。 一旁的潘云和潘雨音,看着自家的产业被人争来争去,难免心中五味陈杂,脸色也变的十分难堪。 片刻的功夫,价钱已从二百七十五万两,一路飙升到五百万两,几乎翻了一倍。 “如何?”一位油光满面,满脸堆笑的胖老头,缓缓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笑问道,“可有人愿与老夫再争?” “果然是邱百万。”潘文一副不出意料的苦涩模样,向柳寻衣解释道,“昔日在颍川,他的邱远船商,仅次于我们家的潘淮船商。此人的性格,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挥金似土,一掷千金更是家常便饭。颍川当地百姓戏称他为‘邱百万’。如今他出价最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果然,邱百万出价五百万两后,场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不少人面面相觑,左右顾盼,犹豫半天,却无人没再敢轻易开口。 邱百万似乎很满意这种结果,他满脸得意地朝众人拱了拱手,大笑道:“承蒙各位肯给老夫这个面子,多谢了!”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片真假参半的恭维声。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斗胆将潘八爷的遗物收下,日后定会将其发扬光大。哈哈……”说罢,邱百万便笑盈盈地朝柳寻衣和潘文走来。 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厮,赶忙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 邱百万将银票拿到潘文面前,淡笑道:“世侄,这里是五十万两银票,你且收下。剩下的四百五十万,你随我回府去拿。” 潘文目光颤抖地望着银票,眉宇间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苦涩。 “邱掌柜,要不要先点验一下文书地契?”大夫人见潘文内心挣扎,急忙开口圆场。 邱百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大笑道:“不必!你们是潘八爷的家人,老夫信得过。”说罢,他又将手中的银票朝潘文举了举,催促道,“世侄,还不快快收下?” 此刻,潘文脸色煞白,他艰难地抬眼看向春风得意的邱百万,转而又看向柳寻衣。最终,在柳寻衣鼓励的目光下,方才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欲要接下银票。 “慢着!” 突然,一声暴喝在远处响起,瞬间打断了潘文的动作。 众人大惊,纷纷转头回望,却见龙四在几十个大汉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朝静心台走来。 “龙四!” 一见龙四,潘家人登时面露怒色。潘云更是差点抽刀冲上去,幸好被汤聪及时拦下。 “龙四,你来作甚?”被人破坏好事,邱百万不禁心生愠怒。 “你老糊涂了?”龙四冷笑一声,步入静心台后,随便找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轻蔑地笑道,“来这儿,当然是买东西!难道来请你吃饭不成?” “买东西?你怕是晚了一步!”邱百万冷笑道,“老夫已经出价五百万两白银。你想和我争?哼!就算是把你卖了,怕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吧?” “五百万两算个屁!”龙四陡然打了一个响指,身旁的马秃子会意,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小心翼翼地递上前去。 龙四将厚厚一沓银票,随意地往地上一甩,戏谑道:“老子出六百万两!” …… 第二百一十五章 :英华书院(三) “六百万两?哼!”邱百万瞥了一眼散落在地的银票,沉声道,“龙四,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不成?你会有这么多钱?地上的银票,怕是连一万两都不够吧?” “老头,你到底懂不懂啊?”龙四无所顾忌地嘲讽道,“不懂就滚回去多念点书,别出来丢人现眼!谁他妈会把六百万两银子,整天带在身上出出入入?这些当然是定钱,我得先验货,然后才能把剩下的钱结清。屁都不懂,老子懒得理你,快叫个能做主的出来跟我说话。” “龙四,我看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吧?”潘云怒喝道,“潘家和你的账还没算清,你竟然还敢跑到这儿来闹事?” “潘云,你是不是让我打傻了?”龙四笑骂道,“平日里没见你这么嚣张过,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给你撑腰不成?” 说罢,龙四突然站起身来,手搭凉棚,故作戏谑地在场中四处眺望,口中没正经儿地喃喃自语道:“老子倒想看看,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勇气,敢顶撞我。” 龙四言行怪诞,举止荒唐,俨然“混人”一个。 “你就是龙四?” 柳寻衣凝视着惺惺作态的龙四,淡淡地问道。 “谁叫我?” 龙四故作惊奇地大叫一声,转而又跳到椅子上,左右环顾起来,同时还伸手点指着周围的乡绅富贾,挨个追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龙四目光所及,无不招来一片敢怒而不敢言的厌恶之色。 “龙四,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你休要在此胡闹……” “去你妈的!” 旁边的一位六旬乡绅,是打小看着龙四长大的。他本想好言相劝,但话未说完,却被龙四一个猛虎跳涧踹翻在地。 在周围人的一片惊呼声中,龙四竟对这位乡绅,肆无忌惮地拳打脚踢起来,边打边叫嚣道:“说了多少次?龙四是你叫的吗?叫龙四爷!你这个倚老卖老的老王八蛋,老子从小就看你不碍眼,真是越老越欠打!” 乡绅的子侄本欲上前阻拦,但却被龙四的手下,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通拳脚。 “给我打!”气喘吁吁的龙四,怒指着蜷缩在地,一动不动的乡绅,喝骂道,“打到他长记性为止。” “住手!” 柳寻衣一声断喝,许衡、汤聪、廖川、廖海纷纷抽刀出鞘,虎视眈眈地盯着龙四。 “都住手!”龙四扫了一眼柳寻衣,转而对鼻青脸肿的乡绅说道:“这笔账我先记下,回头再找你这老王八蛋算清楚!” 在柳寻衣冷厉的目光下,龙四缓步上前,可不等他靠近柳寻衣,许衡已将刀横在其身前,拦下他的去路。 “你就是柳寻衣?”龙四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毫不避讳地与柳寻衣对视着。 “柳寻衣是你叫的?”汤聪眼睛一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冷喝道,“叫柳门主!” 龙四轻瞥一眼汤聪,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狞笑,但却并未过多理会。 “既是当众变卖,那我能不能出价?”龙四刁难道。 “柳门主,老夫不相信他有那么多钱。”邱百万质疑道。 “银子我是凑不出那么多,但我有别的,同样价值不菲。”龙四戏谑道,“价值比六百万两银子……只多不少。” 柳寻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有什么?” “我有金银装饰十箱,珍珠美玉十箱、绫罗绸缎十箱、古玩字画十箱、名贵药材十箱……”龙四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一一清算着,突然他眼睛一亮,故作恍然大悟道,“对了,还有一尊白玉观音,这么大个!” 说罢,龙四赶忙举起双手,在半空比划一番。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生怕柳寻衣不相信他。 此话一出,柳寻衣和潘家人的眼神陡然一变。他们都知道,那尊白玉观音,正是去年洛天瑾送给潘初八的寿礼。 显然,龙四刚才所说的一切,皆是他从潘家抢走的东西。 用潘家的钱,来买潘家的地,龙四的卑鄙行径,立即招来众人的一片鄙夷。但碍于被打乡绅的惨状,因此谁也没敢多言。 龙四似乎看不出柳寻衣的不悦,故作好奇地追问道:“如何?我这些东西,值不值六百万两?如果不够,我还有别的……” “呼!” 龙四话音未落,柳寻衣已突然出手。他的动作快若闪电,就连挡在龙四身前的许衡,都没来的及反应。霎时间,柳寻衣的右手,已死死掐住龙四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静心台上一片哗然。 龙四在柳寻衣的钳制下,脸色憋的通红,他欲张口说话,但唇齿未启,柳寻衣的五指却猛地用力一收,龙四顿感喉头一紧,恨不能将半条舌头从嘴里吐出来,哪里还能再说出半句? 因此,没有人知道龙四开口,究竟是想求饶?还是想继续挑衅? 至于龙四的手下,当他们有所反应时,一切已晚。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柳寻衣冷视着几乎憋死的龙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辈子最讨厌你这种下三滥,恨不能见一个杀一个。” 汤聪见柳寻衣杀心骤起,不禁眼神一变,急忙凑上前去,低声耳语道:“门主,洵溱姑娘嘱咐过……” 听罢,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似是平复内心的波动。随之狠狠向前一推,将奄奄一息的龙四登时推出几个跟头。 “让诸位见笑了。”柳寻衣淡淡地说道,“今天谁都能出价,唯独龙四这个狗杂碎不行!如无人高过邱掌柜的五百万两,那此事就……” “邱百万!”在一群大汉的重重保护下,龙四不敢再在柳寻衣面前放肆,转而将阴狠的目光投向邱百万,威胁道,“你应该知道,潘家码头如今在我手里。你若敢买,我定让你邱家鸡犬不宁!” 被龙四当面威胁,邱百万极为震怒。但他毕竟是商人,又如何能与土匪强盗纠缠?倘若龙四真霸着潘家码头不肯放手,邱百万也的确无计可施。 心念至此,邱百万不禁面露犹豫之色,踌躇道:“柳门主,此事你看……” 见邱百万服软,龙四陡然放声大笑,神色猖狂,不可一世。 “今天我便放出话来,谁敢买潘家的东西,那就是与我龙四为敌!”龙四恶狠狠地瞪着众人,与此同时,他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以免柳寻衣再次突袭。 “龙四,你休要欺人太甚!”潘文气的浑身颤抖,怒斥道:“柳门主可是贤王府的人,你可知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怕个鸟?”龙四穷凶极恶地驳斥道,“有种你们就把洛天瑾叫来?我倒要看看他敢把我怎么样?” “疯了!疯了!龙四简直疯了!”大夫人悲愤交加,连连叹息。 潘雨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低声问道:“柳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此刻,柳寻衣心急如焚,但洵溱昨夜有言在先,他一定要一忍再忍,一直忍到龙四背后的人出现为止。因此,即便他此时怒不可遏,也绝不能为图一时之快而斩杀龙四。 “哈哈……”龙四得意地大笑道,“柳寻衣,潘文,你们看到了吧?有我龙四爷在,颍川根本无人敢买你们的东西。你们手里的文书地契,就是几张废纸,一文不值!” “谁说无人敢买?” 龙四话音未落,静心台的角落中,突然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人群后,缓步走出一位身着布衣的老者。六旬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慈眉善目,身形瘦弱,但却精神矍铄。 “你是谁?”龙四眉毛皱成一团,挑衅道,“看着脸生,你可知老子是谁?” 老者对龙四视若无睹,径自走到柳寻衣和潘文身前,拱手道:“老朽沈贵,见过柳门主、潘掌柜。” “不知前辈是……” “我家老爷愿出白银一千万两,买下潘淮船商在颍川的所有买卖。”沈贵直言道。说罢,他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沓金票,缓缓放在桌上,淡淡地说道,“现有金票十万,价值白银一千万两,请潘掌柜点验。” “嘶!”沈贵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看沈贵身着朴素,貌不惊人,却没想到出手竟如此阔绰。而且他从始至终语气平淡,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豪掷千金,却如同花费几文钱似的,心如止水,云淡风轻,着实令人惊叹。 邱百万瞪着一双布满惊骇与狐疑的老眼,错愕地盯着沈贵,眉宇间涌现着一抹浓浓的思量之意,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与此同时,场中已有不少人,开始暗暗揣测起沈贵的身份。 潘文经商多年,因此这些金票,他一眼便知真假。此刻,他心中同样充满惊讶,如此大手笔,就算潘初八在世,怕也做不出来。 潘文确认金票无误后,轻轻朝柳寻衣点了点头。见状,柳寻衣向沈贵拱手道:“在下斗胆相问,不知沈老所说的‘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他不怕得罪龙四,惹祸上身?甚至于……日后麻烦不断?” “我家老爷,平生朋友无数,仇人亦无数。”沈贵淡笑道,“区区龙四,想与我家老爷作对,只怕还不够资格。我家老爷是潘八爷的朋友,之前因潘八爷在颍川经商,因此不想冒然插手此地的生意。如今潘八爷仙逝,他便想在颍川做点小生意。这一千万两,正是老爷对潘家的一点心意。除了买下潘淮船商的所有地契外,剩下的钱,算作帛金。呵呵……” 此言一出,龙四的脸上不禁变颜变色,可还不等他开口捣乱,潘文却已将金票收下,并将木匣递到沈贵面前,恭敬地说道:“沈老,这里面有我潘家的所有文书、地契,现一并交给你。请你务必替我转谢……” “我想起来了!”潘文话音未落,邱百万却突然眼前一亮,急声道,“你是沈贵,东善商号的‘金算盘’沈贵!是不是?” 沈贵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见状,静心台上顿时炸开了锅。一时间,众人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向沈贵的目光中,纷纷浮现着一抹浓浓的骇然之色。 “东善商会?”柳寻衣当即一愣,诧异道,“如此说来,阁下所说‘老爷’就是……大宋首富,沈东善!” …… 第二百一十六章 :英华书院(四) “东善商号?”龙四一脸茫然,转而问向身旁的马秃子,“什么是东善商号?” 对于龙四的无知,马秃子不禁面露苦涩,快速解释道:“大宋第一商号,他们的老爷叫沈东善,乃是大宋首富。” “大宋首富?” 龙四眼中顿时迸发出一抹贪婪的精光,狞笑道:“潘初八不过是颍川首富,就已经富得流油。咱们若是抢了大宋首富,那岂不是……” “嘘!”不等龙四把话说完,马秃子已满眼惶恐地急忙劝阻道,“四爷,沈东善可不是潘初八能比的,东善商号的伙计,比咱俩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沈东善养的护卫打手,比皇帝都不差。他的生意遍天下,多的数都数不清。咱们想抢他……除非活腻了。” “贤王府老子都不怕,还怕他沈东善?”龙四轻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马秃子连连摇头道,“东善商号和贤王府不同,洛天瑾是武林枭雄,虽势力强横,但做事好歹会遵循江湖规矩。沈东善不一样,他是黑白通吃,而且不择手段。虽然威望不如洛天瑾,但他有花不完的钱,和用不尽的关系网。他随便扔出一千几百万两,到时全天下的人都会追杀我们。官府衙门、武林门派、江湖豪杰,甚至是绿林好汉,全都会一呼百应。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天涯海角,无处遁形。而且据我所知,沈东善和洛天瑾……私交甚密。” 马秃子的一席话,令龙四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吐沫。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平庸无奇的沈贵,喃喃自语道:“又是洛天瑾,又是沈东善,而且他们和潘初八彼此间还都认识?我怎么越琢磨这事,越觉得不对劲……原来只是一个潘家,后来冒出一个贤王府,现在又冒出一个东善商号,再这样闹下去,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在等着我。不行不行!今天这事,我越看越像一个局,八成是洛天瑾和沈东善联手做局,想引我上钩。徐仁扔给我的‘马蜂窝’太大……咱还是别乱捅了,搞不好再把咱自己蛰死……” “四爷英明!”马秃子心有余悸地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此刻,潘文和沈贵已清算完毕。 自今日起,潘家在颍川的一切生意,皆归于东善商号旗下。 当沈贵当众宣布这个消息时,以邱百万为首的颍川商贾们,无不面露难堪之色。 颍川背靠淮水,油水颇丰,颍川当地的商贾虽多,但彼此间悬殊不大,因此各有所获,倒也能丰衣足食,有钱一起赚。 尤其是昔日的潘初八,为人谦和,乐善好施,因此潘淮船商虽大,但却不会抢夺别人的饭碗。颍川大大小小的商号,好歹都能有条活路。 但东善商号却截然不同,如今它强势杀入,势必会瓜分其他商号的生意和财路,甚至做到一家独大,垄断整个颍川水运。 因此,邱百万等人自然感到压力倍增,前途堪忧。 静心台上的祝贺声、恭维声此起彼伏,但这些人究竟感受如何?却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他妈的!”龙四见潘文、沈贵等人一团和气,顿时心中犹豫不决,连连抱怨道,“徐仁和何善联起手来害我。他们让来我来搅局,说的倒是轻松,可现在怎么搅?我已经得罪了贤王府,难不成还要连东善商号一起得罪?” 马秃子沉吟道:“四爷,反正咱们现在已有金银无数,又何必继续留在颍川与他们作对?依我之见,我们不如趁早离去,另谋地方,东山再起!” 龙四见势不妙,不禁眉头紧锁,连连嘟囔道:“有道理!有道理!东善商号已经买下潘家码头,我若强占着不走,到头来捞不到好处不说,说不定还会得罪沈东善,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留在颍川,早晚死路一条,反正咱们有钱,不如一走了之,索性不蹚这趟浑水,让何善和徐仁自己擦自己的屁股!” 龙四糊涂一世,难得聪明一回。他渐渐察觉出自己似乎是被人利用,于是心中暗生退意。 “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马秃子附和道,“四爷,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走!” 龙四赶忙答应一声,转而便要带人离去,却不料和迎面而来的何善撞了一个对脸。 “这么急打算去哪?”何善面色不悦地质问道,“让你来砸场子的,不是来捧场的!干什么?事没办完就想走?” 龙四满脸尴尬地望着何善,低声道:“砸个屁!你也不看看是谁买了潘家的东西。” “谁?” “东善商号!”龙四轻哼道,“现在洛天瑾和沈东善绑在一块帮潘家,你惹得起吗?” “这……” “我劝你也赶快走,省的给自己找麻烦。”龙四急匆匆地劝道,“你我都被徐仁给利用了,再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说罢,龙四便要绕开何善仓惶而逃。他此刻只有一个信念,便是火速回到自己的船坞,带着金银财宝,有多远走多远。 “等一下!”何善一把拽住龙四的胳膊,狐疑道,“你走了,‘晴川山水图’我找谁去要?” “你现在随我回去,我给你就是了。一张破图,老子也不稀罕……” “何大人!”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声音却陡然响起,令龙四和何善同时脸色一变。 龙四心急如焚,朝何善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示意他千万不要乱来。 何善则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而朝柳寻衣迎去,同时拱手笑道:“柳门主,别来无恙!” “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柳寻衣轻笑道,转而将目光投向龙四,似笑非笑地问道:“龙四爷想走,为何也不打声招呼?” “嘿嘿……”龙四现在越想越明白,因此想逃离此地的心情,也变的愈发急迫。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潘家的生意,已经卖给东善商号。如今交易已成,我留下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就先……” “来时大摇大摆,杀气腾腾。走时却夹着尾巴,蔫了吧唧。”汤聪嘲讽道,“龙四爷,你怎么说也是个老大,做事怎能如此虎头蛇尾?岂不让你的手下看笑话?” “什么杀气腾腾?”龙四一本正经地辩解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热闹,没别的事!” “你没事,但我却有事!”柳寻衣话锋一转,冷笑道,“正好何大人也在。我想就数日前,龙四带人洗劫潘府之事,请何大人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静心台上的气氛顿时变的微妙起来。 刚刚的喧嚣吵闹,渐渐安静下来。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柳寻衣、何善、龙四三人。 潘问怒声道:“龙四,你敢光天化日洗劫我潘家,今天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还有我爷爷的死。”潘雨音哭诉道,“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龙四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急忙搪塞道,“你爷爷不是我杀的,你可别冤枉我。” “那是谁杀的?”柳寻衣趁机追问道。 “是……”龙四欲言又止,险些脱口而出,他眼珠一转,敷衍道,“我怎知是谁杀的?反正不是我。” “那洗劫潘府呢?”潘云喝问道。 “洗劫潘府……洗劫潘府那是……”龙四的脑袋本就不算聪明,如今被人咄咄相逼,更难免显得笨嘴拙腮。他急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何善,眉宇间流露着一抹焦虑之色。 龙四的表情,似是在警告何善:“你若不帮我,我就把你捅出来,大家一起死。” 何善迟疑片刻,随后举目环顾四周,见到静心台上人多眼杂,眼神陡然一狠,冷喝道:“此刻在英华书院外,我已布下天罗地网,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何善此举,是怕龙四万一反目,自己的丑事会被他当众揭穿。 何善一声令下,大批官差迅速涌入书院,静心台上顿时乱作一团。 片刻间,除潘家、贤王府和龙四等人外,其他人全被官差驱赶出英华书院。 “这里已没有外人,有话但讲无妨!”柳寻衣对周围虎视眈眈的数百官差视而不见,漠视着何善和龙四,直言道,“我知道,龙四洗劫潘家,你何大人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柳寻衣此言,令何善和龙四的脸色顿时变的精彩起来。龙四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诧异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 “若没有官府在背后撑腰,你又岂敢光天化日为非作歹?”潘文冷哼道,“这种事,傻子也能猜到。何大人,家父生前待你不薄,却没料到你竟这样对我们?” “哼!空口无凭,尔等休要诬蔑本官……” “是不是诬蔑,只需到你的官邸一搜便知。”潘云气冲冲地说道,“你敢说官邸内没有私藏我潘家的东西?” “大胆!”何善恼羞成怒,厉声道,“本官府邸,又岂是你们这些市井草民,说搜就搜的?” 柳寻衣冷笑道:“何大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刚刚龙四都亲口承认了,你又何必再百般抵赖?更何况,你今天来这儿,不就是想帮龙四善后吗?只可惜,东善商号突然杀出,破坏了你们的好事。你们吓的住颍川的商人,却吓不住生意遍天下的东善商号!” 见事已败露,龙四索性大手一挥,怒骂道:“是又如何?这里有何大人带来的数百官差,外边还有我一百多兄弟。眼下只凭你们区区几个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说罢,龙四眼神一狠,对何善劝道:“何大人,事到如今,你我已无路可退,索性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潘家众人的脸色登时一变。如今柳寻衣身边只有许衡、汤聪、廖川、廖海,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五人,又如何能与书院外的数百人抗衡? 何善脸色阴晴不定,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冷声道:“柳寻衣,你没资格质问我!反倒是本官有事想找你问个清楚。” 柳寻衣眉心微皱,眼中泛起一抹狐疑之色,但却并未多言。 “还记得你送给我的‘晴川山水图’吗?” 闻言,汤聪的脸色立即变的难看起来。柳寻衣眼神复杂,面露踌躇之意,试探道:“何出此言?”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天换日,给我留下一张假图。”何善怒声道,“好在有人及时提醒,否则我把它献给岳丈,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柳寻衣,你如此害我,难道还敢奢望,本官今天能替你主持公道吗?” “你……” “全部给我绑起来,带回去!”何善不给柳寻衣解释的机会,猛然大手一挥,喝令道,“如遇反抗者,格杀勿论!”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着柳寻衣,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柳寻衣,我知你武功高强,可你救得了自己,能救得了潘家人吗?你若敢反抗,潘家人必先替你而死!你放心,本官一向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肯乖乖跟我回去,本官绝不会为难其他人。” “早该如此!”龙四兴奋地大叫道,“虽然事有曲折,但结果仍在计划之中,我们……” “你住口!”不等龙四把话说完,何善狠狠瞪了他一眼,龙四讪讪一笑,却也不再多言。 许衡持刀护在潘文夫妇身前,面对缓缓逼来的官差,急声问道:“门主,怎么办?要不要杀出去?” 柳寻衣环顾着四周黑压压的官差,转而又看了看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的潘文一家,犹豫再三,方才轻叹一声,随之将手中的宝剑“咣当”一声,扔在地上。 “放下兵刃,跟他们回去!” …… 第二百一十七章 :螳螂捕蝉 晌午,颍川府衙。 “嘿嘿……何大人,您就行行好,把那个小美人赏给我吧?”偏堂中,龙四嬉皮笑脸地向何善苦苦哀求着。 从英华书院出来,龙四的嘴就一直没有停下,张口闭口,说的都是潘雨音。 “滚滚滚!”何善极为不耐地摆手骂道,“龙四,你可真是色胆包天!潘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你竟然还想打潘家小姐的主意。” 龙四表情一僵,戏谑道:“之前我洗劫潘家时,眼里全是金银珠宝,没注意到这位潘家小姐,竟生的如此俊俏。不是有句俗话,叫‘窈窕小美人,男人都喜欢’吗?我如今好歹也算有钱有势,不能整天和一群娼妓混在一起,我又不是嫖客?我琢磨着,是时候找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成亲了。嘿嘿……” “我呸!”何善眼中泛着鄙夷之色,嗤笑道,“你有权有势?龙四,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撑死算个恶霸,欺男霸女有你的份,正儿八经就别想了。还有,那句话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读过书就别装模作样,省的贻笑大方。” “是是是。”龙四也不恼怒,厚着脸皮端起一杯热茶,主动凑到何善身前,赔笑道,“我是没读过书,可那也不是我的错,只怪小时候家里太穷。嘿嘿……可我听说潘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正好让她教教我。如何?” 何善眼睛一瞪,拍案道:“龙四,你有磨嘴皮子的功夫,倒不如去将‘晴川山水图’给我取来。别忘了,我们和徐仁约定,今日傍晚在城外树林交人。我意,明日便动身离开颍川,省的夜长梦多。但那幅‘晴川山水图’,我要一并带走,你快去给我取来。” 龙四哀求半天,何善却始终不肯松口。见状,龙四不禁将脸一沉,轻哼道:“这段时间,咱们出生入死,得罪这个,得罪那个。徐仁却躲远远的,就等着捞好处,他分明是在利用你我。亏你还想着他?” “如今我们已经把柳寻衣他们绑了回来,贤王府是铁定得罪了,现在再和徐仁翻脸,岂不是又多得罪一个?”何善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蠢我可不蠢,废话少说,赶紧去取图,我在这儿等你。” “想要图,拿潘家小姐来换!”龙四讨价还价道。 “你……”何善欲言又止,思量片刻,似笑非笑地说道,“也罢!你先将图取来,大不了……潘家小姐我给你便是。” “此话当真?” “本官何时骗过你?”何善坏笑道。 “那好!我现在就去取图,今夜就和潘家小姐洞房花烛。嘿嘿……”龙四大喜,转而朝堂外跑去,边跑边反复叮嘱道,“言而有信,你可别骗我,要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何善望着龙四得意忘形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凝固起来。与此同时,他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阴冷寒光。 “何安,你带两个差人,跟他一起去取图,以免这小子耍花样!” 何善吩咐一声,候在一旁的何安便匆匆领命而去。 龙四率人前脚回到码头,何安带着两名差人后脚即到。 可不等何安向龙四索图,兴高采烈的龙四却突然态度大转,当场命人将何安三人擒下,并将他们装入麻袋,绑上石头,沉入淘淘江水之中。 望着渐渐沉底的何安三人,龙四的脸上陡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狞笑,喃喃自语道:“何善啊何善,亏你还敢说我蠢?老子不知比你聪明多少倍!你想拿着图去蒙古升官发财,把我扔在颍川自生自灭?做梦!你有闲情逸致陪徐仁玩到底,老子可没兴趣。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你真当老子没读过书啊?哼!今夜你就一个人,带着柳寻衣他们去找徐仁吧!老子不陪你们胡闹,要先走一步了!” 龙四此话,令一旁的马秃子暗吃一惊,诧异道:“四爷,那潘家小姐……” “你是猪啊?”龙四一巴掌拍在马秃子的后脑勺上,喝骂道,“一个娘们儿能值多少钱?潘初八和何善都把‘晴川山水图’视若珍宝,这幅图肯定价值连城。有了钱,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要老子高兴,莫说找个大家闺秀,就算找个公主又有多难?这笔账都不会算,你白跟老子混了这么久!” “是是是!四爷教训的是!”马秃子一边捂着脑袋,一边点头哈腰地阿谀奉承。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省的何善追来。去!把兄弟们散了。”龙四将马秃子拽到身边,附耳低语道,“只留几个心腹带走,剩下的……都不要了。” “都不要?”马秃子险些叫出声来,但在龙四的拳头威胁下,吓的又赶忙压低声音,反问道,“全都散了?会不会……太没义气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龙四解释道,“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手下?你也不看看,咱们的船有多大?能带走这么多人吗?更何况……” 言至于此,龙四下意识地左右顾盼几眼,低声道:“更何况,咱们从潘家抢来的钱就那么多,你多带着一个人,日后岂不是要多分一份?这个时候,你跟老子讲义气?是不是睡觉睡傻了?” “四爷英明,我这就去办!” 一盏茶的功夫后,马秃子只带着四五个汉子回到码头,龙四早已在此等的颇不耐烦。 一见面,双方顾不得多说,龙四迅速带着马秃子几人,朝自己的船坞快步而去。 “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此刻,龙四心满意得,眉飞色舞,狂喜之情溢于言表。他这副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引得马秃子几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龙四一起亢奋起来。 “你们几个,赶快解绳拔锚,先下水再说。” 说话的功夫,心花怒放的龙四,带着马秃子率先步入船坞。然而,此时的船坞中,却已有不死之客,在此恭候多时。 此刻,一身公子打扮的洵溱,优哉游哉地坐在龙四的宝座上,兴致盎然地喝着茶。当她看到姗姗来迟的龙四时,还颇有礼数地端起茶杯,朝他遥敬一下。 龙四万没料到,自己的船坞中竟会有外人不请自入,脸上的兴奋之色陡然消散,却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疑惑与震惊。 “四爷,这人我见过,是和柳寻衣一起来的……” “不好!快走!” “往哪走?” 不等龙四仓惶逃窜,两把钢刀已经架在他和马秃子的脖子上。 萧阳、苏忽一左一右,将龙四二人逼到洵溱面前。 “龙四爷,你真是太不小心了。”洵溱将茶杯放下,故作同情地笑道,“你今天把手下都带去英华书院助阵,只留下十几个人看守船坞,岂不是摆明给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龙四感受着刀刃上的寒意,全身的血顿时凉了半截。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颤声道:“你们和柳寻衣是……是一伙的?” “难不成还和你一伙?”洵溱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龙四眼珠左右乱转,漫不经心地问道。 洵溱见状,柳眉一挑,轻笑道:“别找了,你的手下早就跑光了。还有你从潘家抢来的东西,我也已经重新封箱,稍后便会将它们物归原主。” 闻言,龙四面色惨白,复杂的表情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愤怒,亦或是伤悲。 “是谁指使你洗劫潘家?”洵溱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龙四眼珠一转,搪塞道,“是何善!他今天还抓了柳寻衣和潘家人……” 闻言,洵溱神色一禀,转而和阿保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洵溱黛眉微蹙,又道:“那又是谁指使何善?” “我……我不知道……”龙四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洵溱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忠心。来啊!把他装入麻袋,沉江吧!” “别……别别……”龙四大惊,急忙解释道,“我说!我说!是徐仁,是徐仁指使我们。当初我本不想再回颍川,是徐仁唆使我回来,他让我暗通何善,一起洗劫潘家……” “徐仁?”洵溱沉吟道,“徐仁是谁?” “他应该是河西秦氏的人……”龙四此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再有所隐瞒,“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何善猜他来自河西秦氏。一切都是徐仁在背后捣鬼,与我无关……对了,还有潘初……潘八爷,潘八爷也是徐仁杀的!” 洵溱眼神一动,凝声道:“你确定?” “徐仁亲口承认,他杀潘八爷的时候,还顺手抢了‘晴川山水图’。”说罢,龙四朝一旁的箱柜一指,道,“图就在里面,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阿保鲁突然问道:“图是潘家的?” “是!这幅图曾被柳寻衣假意献给何善,只不过后来他又派人偷梁换柱……”龙四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洵溱。 听罢,洵溱眼泛思量,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突然,她眼中闪过一抹恍然大悟的精光,冷哼道:“好你个柳寻衣,这次竟连我也敢骗!” “怎么?柳寻衣有事瞒着你?”阿保鲁狐疑地问道。 “无事。”洵溱搪塞道,转而将一双美目望向龙四,问道,“何善打算什么时候,把人交给徐仁?在什么地方交人?” “今天日落时分,在城外树林。”龙四忙道,“我什么都说了,不敢有丝毫隐瞒,你们能不能放我一马?” 洵溱美目一转,戏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把人沉江,不如你也尝尝这般滋味,如何?” 龙四吓的面无血色,连连摇头道:“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你们不能杀我……” “那……” “大小姐,有人来了。” 不等洵溱开口,荀布道的声音突然在船坞外响起:“来人自称是东善商号的沈贵,说是来此接收潘家码头。他还说,这座船坞如今也归他了。” 洵溱轻哼一声,幽幽地说道:“看来是洛天瑾念在与潘初八的情面上,帮潘家寻了一个好买主。他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将颍川的事交给我和柳寻衣全权处置,实则他自己却在背后暗通沈东善,私下安排好一切。洛天瑾此举,摆明是信不过我。哼!” “那我们……” “下船,把船坞还给他们。” 说罢,雷厉风行的洵溱已快步向外走去,在经过龙四和马秃子身旁时,她别有深意地淡淡说道:“告诉沈贵,船坞里有潘家的东西,让他折成银票给潘文送去。至于这两个人,一并交给沈贵,算是我送给东善商号在颍川的开张大礼。” …… 第二百一十八章 :黄雀在后 晚霞映天,夕阳西坠。 金色的余晖倾洒在颍川城外,透过茂密的枝叶,映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宛若碎落的星河。 龙四一去不返,当何善派人前往水陆码头一探究竟时,却见昔日的潘家码头上,早已挂上东善商号的旌旗。恍然大悟的何善,一怒之下发出通缉告示,全城搜捕龙四。至于他自己,则亲率三百名官军,押着柳寻衣、潘文等人,来到城外密林。 行至林间一处空地,何善下令将柳寻衣等人绑在树上,并命三百官军在四周设防,以备不测。 “你带我们来此作甚?”许衡怒瞪着何善,质问道,“要杀要剐,尽管给大爷一个痛快!” 何善冷冷地瞥了一眼许衡,转而对柳寻衣说道:“龙四不见了,而且是带着‘晴川山水图’一起消失的,就连我派去取图的何安和两个差人,也一起下落不明,我猜……他们或已凶多吉少。” 何安与何善毕竟是亲戚,如今何安生死不明,何善难免有些伤感。 对于何善这句没来由的感慨,柳寻衣只是轻轻一笑,并未答腔。 “究竟是什么人要见我们?”潘文忧心忡忡地问道,“我和夫人随便你们处置,只是我这双儿女实在无辜,他们年纪尚轻,不知何大人能否……” “住口!”何善颇为不耐地打断道,“你不想全家死光,就别说那么多废话!” 闻言,潘文夫妇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凄凉苦涩之意。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龙四的威胁,却不料才脱虎口,又入狼窝。潘家人可谓命途多舛,分外曲折。 “柳大哥,你不应该为了我们而束手就擒。”潘雨音泪眼婆娑地望着柳寻衣,哽咽道,“结果非但救不成我们,反而还连累了自己。” 柳寻衣神色淡定地轻笑道:“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潘八爷在天有灵,定会庇佑我们!” 潘云一副忧心忡忡的可怜模样,叹息道:“柳大哥,亏你还笑的出来?早知被他们绑在这里动弹不得,任人宰割,当时倒不如和他们拼了。” “嘘!有动静!”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一道细不可闻的风声,柳寻衣神色一正,忙道:“何大人,你等的人到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疾风般骤然自林间闪过,伴随着几只鸟儿冲天而起,徐仁凌空一翻,已稳稳地落在何善面前。 “果然是你!”柳寻衣一眼认出,来者正是去年假扮秦天九的人。 徐仁阴阴一笑,道:“柳寻衣,一别数月,没想到你还是那么不开窍?” 柳寻衣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贤王府和潘家作对?” “不不不。”徐仁连连摆手道,“我只和贤王府作对,与潘家无关。” 潘文眉头一皱,愤愤不平地问道:“此话何意?你既与潘家无冤无仇,又为何屡次陷害?先杀李豹栽赃嫁祸,之后利用丁翠毒死我二弟,如今又害死我爹,你到底是何居心?你把我们潘家害的家破人亡,还敢说与我们无关?” “的确与你们无关。”徐仁撇嘴道,“要怪就怪……你们是贤王府的朋友。” “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柳寻衣好奇地问道,“贤王府与你又有何深仇大恨?难不成……你是金剑坞的人?” “金剑坞算什么东西?不值一哂。”徐仁颇为自傲地笑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在我眼中,统统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洛天瑾如此,金复羽也是如此。” 柳寻衣眼神一动,反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四大异教的人?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四大异教,才会如此鄙视名门正派。只不知……你又出自四大异教的哪一派?” 此话一出,何善脸色登时一变,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狐疑道:“你果然不是河西秦氏的人?” 徐仁对何善的诧异置之不理,仍旧饶有兴致地望着柳寻衣,戏谑道:“你这么聪明,何不猜猜我的身份?” 柳寻衣轻扫一眼徐仁腰间斜插的短刀,揣测道:“你用刀,所以一定不是来自桃花剑岛。我曾与你交过手,而天山玉龙宫的弟子,我也见过不少,他们的武功路数与你的截然不同,所以你应该也不是玉龙宫的人。还剩下绝情谷与龙象山,江湖传闻,绝情谷曾屡屡与贤王府作对,难不成你是绝情谷的人?” 不等徐仁接话,一直仔细观察徐仁反应的柳寻衣,却突然摇头道:“不是!你一定不是绝情谷的人。” “为何如此肯定?”徐仁不解地问道。 “你可知‘无情剑客’唐阿富?”柳寻衣轻笑道,“他乃绝情谷弟子,但他与你的行事手段完全不同。虽然你们都是杀人,但唐阿富杀的光明磊落,不像你……”言至于此,柳寻衣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继而目光一寒,一字一句地唾弃道,“手段卑鄙,招式下流!” “哈哈……” 徐仁不以为意地放声大笑,他的笑声沙哑而低沉,宛若乌鸦呱噪一般,令人难以入耳。 笑声未落,徐仁已将短刀自腰间抽出,并迈步朝柳寻衣走去,狞笑道:“小子,我不知你哪儿来的自信,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我只知道,眼下我是刀俎,你是鱼肉,我随时可以宰了你。” 见状,何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徐仁的背影,但却并未出声。 “上次放你一马,这次你的运气还会那么好吗?”徐仁凑到柳寻衣身前,将短刀轻轻贴在他的脸上,瞬间传出一丝冰凉之意,令柳寻衣的精神恍然一振。 “看来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徐仁话音未落,林中陡然传来一声冷笑,但见一道黑影陡然自半空飞下,挥刀直取徐仁的天灵盖。 徐仁大惊,慌忙挥刀抵挡,却不料左右突然又冲出两人,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三大高手的合力突袭下,猝不及防的徐仁,瞬间便被钳制在来人刀下。 至此,洵溱方才在阿保鲁的陪同下,缓步出现在众人眼前。 见状,柳寻衣不禁长出一口气,苦笑道:“你再晚来一步,只怕我小命不保!” 洵溱颇为不悦地白了柳寻衣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就算我不来,柳门主也一样死不了。”说罢,她径自走到徐仁面前,轻蔑地笑道,“还不把你的人叫出来?” “你说什么?” 此时,徐仁被荀布道、苏忽、萧阳合力钳制,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一双满含不甘的老鼠眼,冷笑道:“有种就杀了我!别忘了,这里还有何大人和他的三百官军,我不相信你们能全身而退。” “不见棺材不掉泪!”洵溱颇为不耐地挥手道,“阿保鲁,挖出他的双眼,看他还能忍多久。” “哈哈……得饶人处且饶人,徐仁既已栽在你们手中,女施主又何必如此残忍?你挖去他的双眼,日后他又该如何眼观六路?” 突然,林中传来一道空灵大笑,笑声忽近忽远,忽高忽低,宛若靡靡梵音。 此声一出,竟带起一道道劲气涟漪,令林中树叶哗哗作响,鸟儿四散而逃,何善及其麾下官军,更是个个顿感胸闷气短,脑海眩晕,眼泛迷离,耳中嗡嗡作响,一副痛苦模样。 “佛音功?” 柳寻衣和洵溱同时惊呼一声,纷纷运转内力,抵挡这股天降梵音。 少林佛音功,柳寻衣平生只见过两次,而且皆是和洵溱在一起时。 第一次在西域的罗汉寺,神秘老僧利用佛音功,从洵溱手中救下柳寻衣。第二次便是今天。 来人的佛音功虽威力不俗,但却远不及罗汉寺中的神秘老僧。 笑声渐落,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林中陡然闪出十几个黑衣刀手。 这些黑衣人皆戴着白色假面,行动整齐,步调一致,亮出兵刃的起手式也如出一辙,俨然受过严格训练。 众人循声而望,但见一位又高又胖的大和尚,拄着清水禅杖,如笑面佛一般,笑盈盈地自树后缓步而出。 见状,何善的眼神陡然一变,可未等他开口询问,徐仁已出言安抚道:“何大人不必惊慌,他们是自己人。” “无道神僧!” 许衡一眼便认出和尚的身份,登时脸色一变,惊呼道:“门主,此人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司无道。江湖人称‘无道神僧’,武功十分了得。昔日凌门主追杀琴魔舞妖时,曾见过此人,当时若非七爷在场,只怕凌门主难以全身而退。” 闻言,柳寻衣双瞳一凝,看向司无道的目光中徒增一抹谨慎之色。 “来的是个高手,大小姐小心!”萧阳冷眼打量着司无道,头也不回地对洵溱提醒道,“还有那些黑衣刀手,也非平庸之辈。” 阿保鲁目光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低声说道:“洵溱,眼下局势不妙,我们只有五个人,对方却有数百人,其中还有十几个高手,若是死战不退,只怕我们难保周全。当务之急,是先保护你杀出去。至于柳寻衣……” “何不先放了徐仁?” 司无道似乎看破了阿保鲁的心思,继而伸手一指被擒于刀下的徐仁,满脸笑意地说道:“只要你们放了徐仁,洒家便放你们五人离开,如何?洒家不喜欢人多势众,更不喜欢以多欺少,若真厮杀起来,你们难免吃亏……” “是吗?” 突然,柳寻衣冷笑一声,随之双臂一震,身上五花大绑的麻绳,竟被他轻而易举地瞬间挣断。 见状,许衡几人顿时一愣。 “不必看我,你们亦可轻易将绳子挣断。”柳寻衣故作神秘地笑道。 在许衡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柳寻衣稍稍活动几下拳脚,转而朝何善拱手笑道:“何大人,多谢你的配合。在下这招引蛇出洞,大人当居首功!哈哈……” 此言一出,林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无不满眼错愕。唯独洵溱,似乎对此早有意料,还颇为不满地瞪了一眼柳寻衣。 此刻,何善的嘴角悄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随之眼神一狠,喝令道:“众将听令,将眼前的和尚,以及这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统统围住,休要放跑一个!” “遵命!” 三百官军齐声大喝,同时拔刀出鞘,直指司无道和一众黑衣人。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白云苍狗 “怎么回事?”徐仁大惊,诧异而阴狠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何善,冷声道,“你敢出卖我?” 何善轻蔑一笑,讥讽道:“一个是来路不明的人,一个是贤王府的门主。相比之下,本官当然更相信柳门主。” “混账东西!”徐仁怒声道,“难道你忘了?柳寻衣曾用假图骗过你……” “早在三天前,柳门主来府衙找我时,就已将假图之事向本官坦白,而且本官也决定既往不咎。”何善嗤笑道,“非但如此,柳门主还告诉我,龙四背后一定有人指使,那人八成就是杀害潘八爷的凶手。而真凶,极有可能是曾假扮秦天九,在颍川为非作歹的人。因此,本官去船坞找龙四,故意与之闹翻,目的就是想引你露面。根据柳门主所说的容貌体型,本官一眼断定,你就是幕后真凶。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河西秦氏的人。至于柳门主,他早已从潘文口中得知,‘晴川山水图’在龙四洗劫潘府前便已失窃,因此他料想,此图八成在杀死潘八爷的凶手身上。后来你用这张图作为诱饵,引我入局,帮你一起对付贤王府和潘家,便是不打自招,铁证如山。如今看来,柳门主果真料事如神,字字无虚。”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和柳寻衣串通起来演戏。”洵溱颇为不满地接话道,“此事不仅骗了徐仁和龙四,而且还一直瞒着我们。” 柳寻衣苦笑道:“并非诚心欺瞒,只是事出紧急,所以……来不及解释。” “只可惜,柳门主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一步,让龙四趁机跑了。”何善面色一暗,满眼失落地说道,“而‘晴川山水图’也……” “哼!”洵溱嗔怒道,“他没漏算任何事!你们在英华书院串谋演戏时,柳寻衣已让我带人去船坞抄了龙四的底。不但将潘家财物尽数追回,而且还将欲要逃跑的龙四截住,至于那幅‘晴川山水图’,也被我一并缴获。” 说罢,洵溱美目一转,神色复杂地盯着柳寻衣,幽怨道:“当我在船坞拷问龙四时,他一说出‘晴川山水图’的事,我便已猜破一切。你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又岂会对潘家失窃的‘晴川山水图’毫无察觉?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你另有诡计。柳寻衣,枉我之前处心积虑地为你绞尽脑汁,原来你早已胸有成竹,并暗中安排好一切。哼!那晚竟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我倒真小瞧了你。” 对于洵溱的抱怨,柳寻衣唯有讪讪一笑,却未再过多辩解。反观何善,听说‘晴川山水图’还在,登时心中狂喜,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柳寻衣看向神色古怪的司无道,直言道:“想在颍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靠徐仁一人,怕是难以达成。因此我料定,他背后一定还有帮手,却万没想到,最终竟引出龙象山的‘无道神僧’。” “柳寻衣,你比洒家想象的还要聪明。”司无道对周围虎视眈眈的官军视若无物,仍满面春风地望着柳寻衣,笑道,“懂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用自己做饵,引我们上钩。” “没办法,这也是被你们逼的。”柳寻衣冷笑道,“府主下令,让我们找出真凶,我等自当遵循,不敢不从。以眼下的局势,你似乎没机会再杀我们?” “那又如何?”司无道环顾着周围的官军,古怪地笑道,“洒家本就没打算杀你,只想给洛天瑾找些麻烦罢了。” 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莫非贤王府曾得罪过龙象山?当初七爷在捉拿‘琴魔舞妖’时,你也曾出面阻拦。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贤王府与龙象山有任何过节,你究竟因何如此?” “冤有头,债有主。有些恩怨,不一定摆在明面上。”司无道话中有话地笑道。说罢,他将清水禅杖绕周身一舞,挑衅道:“柳寻衣,让洒家见识见识你这些年的长进如何?” 闻言,柳寻衣稍稍一愣,狐疑道:“这些年的长进?难道……你早就认识我?” 说罢,柳寻衣转念一想,又回忆起他追杀徐仁的那一夜,徐仁对“柳寻衣进入贤王府不久”的消息,竟也是一清二楚。 这令柳寻衣大为不解,同时心中也开始有些惴惴不安。隐约之中,他总有一种错觉,似乎龙象山对于他的一切……甚为关注。 “厮杀起来,难免死伤无辜。”司无道笑道,“不如洒家与你赌一局,你我单独较量一场。倘若你赢了,徐仁要杀要剐,随你处置,洒家绝无二话。但若是洒家侥幸获胜,也只是死你一个。至于其他人,洒家可以网开一面,放他们安然离开。如何?” “这算什么狗屁赌局?”许衡怒声道,“现在你们已是瓮中之鳖,门主凭什么和你赌?你以为在这个时候,门主还会逞一时之勇?” “此言差矣!”司无道摇头笑道,“你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其实这些官军百无一用,让他们助助声势尚可,但你想让他们替贤王府买命厮杀,只怕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何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他面色为难地望向柳寻衣,苦笑道:“柳门主,本官曾与你有约在先,我的手下只能围而不杀。他们毕竟都是官府差役,倘若不明不白地死于江湖纷争,本官日后不好向上面交代……” “这算什么?”汤聪冷笑道,“围而不杀?那你们来此作甚?捧场?还是看戏?” 面对汤聪的讥讽,何善却是苦笑不语,只能将恳切的目光投向柳寻衣。 “哈哈……”徐仁陡然放声大笑,戏谑道,“如此算来,你们的人反倒比我们还少,时局瞬息万变,谁也难以预料。可笑,真是可笑之极!” “门主,这……” “我看无道神僧的提议不错。”不等面色为难的许衡开口,洵溱却突然轻笑道,“你们的柳门主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何不让他与无道神僧切磋一番?一者,可以免伤无辜。二者,也能让我们开开眼界。” 说罢,洵溱竟朝柳寻衣投去一个怂恿的媚眼,转而闲庭散步地退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闻听洵溱阴阳怪气的言语,柳寻衣心知肚明,她定是在为自己欺瞒她的事而心怀不满,因此借机报复。 司无道笑道:“柳寻衣,洒家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肯与我单打独斗,无论胜败,日后龙象山绝不会再找潘家的麻烦。如何?” 此话一出,潘家人顿时神色一变。 潘文和潘云面面相觑,眼神复杂。潘雨音则泪眼朦胧地望着一言不发的柳寻衣,心中是说不出的愧疚与焦虑。 一向夫唱妇随的大夫人,此刻却突然眼神一正,随后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道:“柳门主,数月来,潘家遭受的种种不幸,皆因贤王府而起……今日我斗胆求求你,能否行行好?救我潘家脱离苦海?” “娘?”潘云和潘雨音异口同声道,“你不能这样……” “门主不可!”许衡急声道,“我曾听凌青提起过,无道神僧的武功深不可测,就连七爷在他手里,也难以讨到半点好处。你若与他单打独斗,只怕……” 廖川抢话道:“不错!休看此人一副僧人模样,实则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从不在乎什么清规戒律,更没有半点好生之德。世人皆知,龙象山的四大护法,个个双手沾满鲜血。依龙象山的规矩,四大护法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靠武功人品,而是靠杀人多寡。这些年,惨死在司无道杖下的无辜之人,摞在一起足有一座小山。因此,门主万万不可冒险!” “大不了咱们一起上,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廖海恶狠狠地瞪着司无道,狞声道,“让洵溱的人牵制住其他的黑衣人。咱们五个一起上,不信斗不过一个恶僧!” 闻言,汤聪神色一正,率先表态道:“我赞同廖海的办法。” “我也赞同……” “我不赞同!” 突然,柳寻衣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们休再争论,此事就依无道神僧所言,我与他单打独斗便是。” “可是……” “不必多言!”柳寻衣望着焦躁不安的许衡,轻声道,“许大哥,我若遭遇不测,你便接替我,坐回惊门门主之位。” “这是何话?难道我许衡是那种贪图名利的人吗?” “许大哥切莫误会!我的意思是,一旦我有什么不测,你千万要保护好潘家人的周全。”柳寻衣叮嘱道,“潘夫人所言不错,潘家是因贤王府而屡屡遭难,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说罢,柳寻衣又看向泰然自若的洵溱,苦笑道:“洵溱姑娘,我知你才智过人,我若不测,还望你能替我照看他们。” “放心去吧!”洵溱非但没有半点生死离别的伤感,反而满眼期待地连连鼓励道,“你若死了,我定会替你收尸。放心!放心!” 说罢,洵溱还朝他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令柳寻衣顿感哭笑不得,不禁心中暗想:“我和她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世上又怎会有如此无情的女人?真是……唉!” 此时,夕阳坠落,月升苍穹,天地间一片昏暗。 何善一声令下,霎时间,上百支火把将林间这片空地照的亮如白昼。 柳寻衣渐渐收敛心性,目光凝重地死死盯着司无道。右手推剑出鞘,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响,剑锋闪露,寒光乍现。 今夜,柳寻衣要与江湖中血债累累,赫赫有名的“无道神僧”,挑灯而战。 …… 第二百二十章 :挑灯夜战 众人纷纷退让,留出一片方圆数丈的空地,只剩柳寻衣和司无道。 “司无道,你要记住自己的承诺。冤有头,债有主!此战无论谁胜谁负,龙象山日后都休要再找潘家的麻烦。” 柳寻衣将三尺青锋甩于身侧,身形挺立,笔直如枪,双目死死凝视着司无道,深邃的黑眸中涌现着一抹若隐若现的战意。 司无道面露狞笑,本来慈眉善目的脸庞,顿时变的阴森可怖,他将清水禅杖横于身前,幽声笑道:“出招吧!” “噌!” 话音未落,柳寻衣陡然拔身而起,如蛟龙出海,似藏龙出洞,倏忽间已跃起数丈之高,半空中青锋一扫,霎时间,一道凌厉剑气贯穿而下,将茂林枝叶斩下无数,疾风席卷,交错而叠,化作一道道劲气匹练,直逼司无道而去。 柳寻衣出手不留情,杀招一出,周围登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来的好!” 司无道断喝一声,手中清水禅杖迎风挥舞,宛若一面金色大盾,将柳寻衣的剑气尽数抵挡在外。 伴随着一阵密如急雨般“铿铿蹡蹡”的声响,柳寻衣剑锋飞舞,乘风而下,眨眼间杀到司无道的头顶。 面对来袭,司无道毫无惧意,眼中反而闪过一抹兴奋的光泽。他双脚顿地,身形犹如离弦之箭,直扑而上。 顷刻间,禅杖与利剑交织而撞,紧接着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疯狂对攻。 二人闪转腾挪,上下翻飞,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你来我往,禅光剑影,一招快过一招,一式狠过一式。 在旁人看来极难施展的招式,对柳寻衣和司无道而言,却是信手拈来,召之即出,挥之即去。双方频频变招,剑锋千变万化,杖影鬼神莫测,皆是迅若闪电,势如奔雷。 密林中,疾风阵阵,劲气乱窜,将观战众人逼得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二人之战,好似放龙入海,纵虎归山,速度之迅捷,声势之刚猛,威力之浩大,足令旁人魂惊胆落,骨软筋酥。 柳寻衣手握三尺青锋,驱雷策电,搅海翻江。司无道双手执杖,捣虚批吭,破坚摧刚。二人近战而斗,招招凶险,步步杀机,却又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方圆百米,虎啸龙吟,寸草不生。方圆数里,风起云涌,落叶满天。方圆十里,声如滚雷,意如骤雨,万物无不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柳寻衣与司无道出招的速度,甚至比许衡等人眨眼还快。以至于场边众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只恨爹娘没多给自己生出几双眼睛。 尤其是何善和三百官军,他们平日稳坐庙堂,又何时亲眼见识过,江湖顶尖高手的武功?半空中你来我往的交手,宛若电闪雷鸣,惊涛骇浪,直看的这群人呆若木鸡,瞠目结舌,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躲在官军后的何善,在惊讶之余,只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拼命吞咽着吐沫,用近乎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世上……竟还真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 “何大人,你有眼福了!”洵溱戏谑道,“一流高手间的较量,即便在江湖中也不常见。今天你能看见,也算是一种难得的造化。呵呵……” 何善完全沉浸在诧异与惊骇中,甚至没能听出洵溱言语中的嘲讽之意。 面对打的难舍难分,胶着鏖战的二人,许衡几人无不面露骇然之色,他们身为惊门弟子,在担忧柳寻衣生死安危的同时,也为自己能有这样的门主而暗暗骄傲。 “许大哥,柳大哥的武功……”汤聪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吞吞吐吐地问道,“比凌门主和陈门主都要厉害吧?” 许衡感慨道:“岂止比凌青、陈雍厉害,就算比之黑执扇,甚至府中七雄……怕是也不遑多让。” “其实上次在少林,门主击败秦天九时,便已证明过自己的实力。”廖川插话道,“只不过上次门主与秦天九那场比武,打的太过保守,不如今日这场打的真切、痛快。” “越是痛快,就越是危险。”廖海担忧道,“别人我不敢妄言,但若是我遇到这种对手,保证不出十个回合,必定死于非命。门主能在无道神僧如此凶险的攻势下,鏖战百合而不败,实在难以想象……” “凶险的何止门主一人?”许衡凝声道,“司无道若有破绽,同样也会瞬间殒命。” 洵溱遥望战局,一双美目中火光闪烁,火光中两道人影迅速交织,来回闪动,甚是诡异。她目不斜视,神色却别有深意,幽幽地说道:“真是好功夫!” 闻言,阿保鲁眉头微微一动,转而问向洵溱:“你认为他们谁更胜一筹?”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洵溱一动不动地说道,“这场较量,柳寻衣和司无道互在伯仲之间,二人都堪称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若单论武功,柳寻衣要略逊于司无道一筹。” “那他为何不败?”阿保鲁好奇地问道。 “柳寻衣的武功虽略逊一筹,但他保命的本事,却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厉害的。”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二人交手,看似平分秋色,分庭抗礼。实则是司无道在隐隐占据上风,柳寻衣则在奋力支撑,二人的攻防互呈四六之势,司无道占六,柳寻衣只占四。不过比起司无道,柳寻衣却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 “什么?” “年轻!”洵溱笑道,“这是他的弱势,但也是他的优势。他因为年轻,所以在内力和经验上,稍逊于司无道。但也正因为他年轻,因此在体力和精神上,则要略胜司无道一筹。高手较量,聚精会神尤为重要,在交手中每时每刻所消耗的体力和精神,皆是极为惊人。无道神僧武功虽高,但毕竟年纪远长于柳寻衣,因此论耐力和劲头,他定不是年轻气盛的柳寻衣的对手。” “门主小心!” 只言片语间,柳寻衣与司无道又交战数十回合,仍不分胜负。 半空中,司无道看准时机,猛然挥杖而下,直取柳寻衣的脑袋,柳寻衣反应迅捷,弯臂负剑,横于脖颈之后。与此同时,脑袋骤然向下压去,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柳寻衣在巨大力道的撞击下,身形猛然下坠,呈弓步砸落在地。 司无道不给柳寻衣半点喘息之机,清水禅杖回身一舞,抡圆一圈,再度狠砸而下。 又是“嘭”的一声巨响,柳寻衣双腿竖叉而下,上身迅速前扑,将自己的脑袋缩于脚下,同时双手握住剑柄,剑身以脖颈为轴,双臂一挥,剑锋环绕而上,脑袋顺势一甩,电光火石间便已转过身来。 柳寻衣左手迅速探出,登时将禅杖死死攥住。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持剑斜刺,锋利的宝剑如流星赶月般,紧贴着禅杖朝司无道的小腹扫去。 司无道大惊失色,慌忙将小腹向内一缩,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剑锋已瞬间将司无道的僧袍,划开一道巨大豁口。 不等司无道变招,柳寻衣的左手猛地甩开禅杖,翻身一掌,重重拍在地上,身形登时横飞而起。 半空中,柳寻衣双脚连翻向前蹬出,随着一连串闷响接踵而至,他的双脚已交叠着狠狠踹在司无道的胸口。令其向后连连退出十余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好!”见状,许衡等人情不自禁地大声欢呼起来。 此刻,柳寻衣同样不给司无道喘息的机会,脚下一轻,身体斜飞而起,右手持剑轻点地面,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眨眼间,他已冲到司无道面前。 柳寻衣毫不留情地挥剑而上,伴随着一连串夺目耀眼的剑花,青锋一闪,剑尖已杀至司无道眼前,并在其瞳孔中迅速放大。 “嘶!” 司无道脸色一变,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剑锋几乎擦着他的前额斜刺而出,险些将他那大秃脑袋,一剑劈成两半。 身体尚未落地,司无道却将禅杖奋力向下一戳,原本后仰的身躯登时向上弹起,与猝不及防的柳寻衣迎面相撞。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司无道的脑袋,狠狠磕在柳寻衣的面门上。登时将柳寻衣撞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同时脸上鲜血横流,好不狼狈。 由于司无道事先有所准备,因此他是用自己的额头,去撞柳寻衣的鼻梁。故而司无道只是额头稍稍青了一块,并无大碍,更不如柳寻衣那般“凄惨”。 “哈哈……” 一招得手,司无道陡然放声大笑。他一手拄着禅杖,一手捂着自己刚刚被柳寻衣连踹了七八脚的胸口。没笑两声,便已忍不住地猛咳起来,随之嘴角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 “好个不择手段的疯僧!”汤聪愤愤不平地叫骂道。 场中,柳寻衣捂着自己又酸又痛的口鼻,一双谨慎的眼眸死死盯着司无道。刚刚他与司无道鏖战近一百五十回合,结果却不分胜负,互有所伤。 “柳寻衣,你的武功不比慕容白差!年纪轻轻便有一身好武功,果然后生可畏。”司无道突然冒出一句,“你我再打下去也难分胜负,不如你放了徐仁,我也不取你的性命,如何?” 闻言,柳寻衣不由一愣,嗤笑道:“听上去……不怎么样!徐仁已经在我们手里,但你却未必能取走我的性命。更何况,徐仁杀了潘八爷,此仇我岂能不报!” 司无道哈哈一笑,缓步朝柳寻衣走来,边走边笑道:“不如我再多加一个条件,如何?” 面对步步逼近的司无道,柳寻衣顿时提起精神,持剑在前,小心提防着,狐疑道:“什么条件?” “一个消息。”此时,司无道已走到柳寻衣身前,满脸笑意地望着他。 “天底下有什么消息,能抵得上潘八爷的一条命……”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司无道却突然倾身上前,附耳低声道:“你妹妹,柳寻玉的消息!” 此话一出,柳寻衣登时身子一颤,整个人宛若一尊雕塑般,死死地凝固在司无道面前。 任由司无道放声大笑,以及许衡等人急声呼喊,柳寻衣却耳目闭塞,呆若木鸡,唯有眼中渐渐涌出的一汪清泪,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 除此之外,柳寻衣已再无半点反应。 ……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天秘闻 “你怎会知道玉儿?” 柳寻衣和司无道另择一处僻静,迎着当头一轮明月,二人的影子在树阴下显的分外孤独。 远处,洵溱并未释放徐仁,一切只等柳寻衣与司无道密谈之后,再做决定。 “不止于此,洒家还知道很多秘密。”司无道笑盈盈地望着柳寻衣,阴阳怪气地说道,“尤其是你的秘密。” “什么意思?” 闻言,柳寻衣心中登时一沉,脑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还知道我什么事?” “几乎……所有事。”司无道一脸无辜地撇嘴道,“毕竟你我相识,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司无道的话犹如雷霆一击,当头一棒,令柳寻衣大惊失色,脸上再也伪装不出淡定的模样,眼神急迫地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何时认识的我?你还知道我什么事?” “很多事。”见柳寻衣心急如焚,司无道反而故意卖起关子,神秘兮兮地笑道,“比如……天机阁。” “嘶!” 司无道话一出口,柳寻衣的双瞳猛地一缩,眉宇间瞬间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惊骇之色。 “你……” “不必担心。”司无道摆手笑道,“洛天瑾是龙象山的仇人。所以关于你的秘密,洒家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说罢,司无道还朝柳寻衣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只不过在柳寻衣看来,慈眉善目的司无道,此时却比地狱恶鬼还要恐怖。 此刻,柳寻衣脑中千头万绪,心头百般滋味。他越想理清一切,可越是心乱如麻,杂乱无章,思来想去,脑中已彻底乱成一团浆糊。 柳寻衣拼命摇了摇脑袋,随之眼神一狠,沉声道:“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休想离开!” “洒家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司无道笑道,“只是你道行不够,听不懂而已。” “你早就认识我?”由于司无道所言太过突然,以至于毫无防范的柳寻衣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此刻,他心里有成千上万的疑惑,但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忙道:“你是如何认识我的?又为何要认识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言至于此,柳寻衣脑中突然精光一闪,随之眼神一变,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上次我追杀徐仁时,徐仁竟然知道我才进入贤王府不久……当时我百思不解,但现在想来,他和你是一伙的……你一直在暗中监视我,所以他才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不错,徐仁乃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司无道毫不避讳地承认道,“非但如此,当凌青追杀‘琴魔舞妖’时,我出现在洛阳城外的破庙,也并非巧合。” “当时我在贤王府,所以……你是为了我,才会出现在洛阳城附近?”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正是。”司无道咧嘴笑道,“其实这么多年来,洒家在暗中帮你解决了不少麻烦。算起来,洒家乃是你的大恩人,你理应谢谢洒家才是。哈哈……” “你在暗中帮我解决麻烦?”柳寻衣眉头一挑,满头雾水地追问道,“什么意思?” “当年,你和秦卫四处流浪乞讨,快要饿死在寒冬街头时,赵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你们面前?”司无道眼中泛着一抹洋洋自得的精光,笑道,“其实是洒家在暗中引导他,让他和你们在街头‘偶遇’。若是没有洒家,你只怕早就冻死了。” “这……”柳寻衣在恍惚之中,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当年的那一幕幕往事。 当时,赵元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一般‘从天而降’,而且他一出现便主动摸索柳寻衣的筋骨,俨然是有备而来。之后还说过一句:“不错!不错!果真是个难得一遇的可造之材!真想不到,在这穷街陋巷之中,竟真让我赵元碰上一个筋骨异禀的练武之才。好极!好极!” “竟真让他碰上一个练武之才……竟真让他……莫非……侯爷当年真的是受人指引,有备而去?” 柳寻衣反复琢磨着当年赵元一言一行,当初他还对此有些许困惑,如今听到司无道的一番解释,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错愕之感。 “你……” “别急!还有一件事也是洒家的功劳。江一苇派人捉拿程秋的消息,也是我故意透露给赵元的!” 司无道一副讳莫如深的神秘模样,循循善诱道:“若非洒家,赵元又岂会派人去折戟谷截杀程秋?你以为天下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很多时候,不是你柳寻衣的命好,而是有人替你在暗中解决了所有麻烦。而这个人,便是洒家!哈哈……若程秋真去贤王府与你对质,你必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此说来,洒家算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 “除此之外,这些年你替天机阁办事,洒家也在暗中帮过你不少。甚至就连你的小命,洒家也救过不下七八次。”司无道话锋一转,故作一副抱怨模样,苦笑道,“我屡次三番地救你于水火之中,却不料你刚才竟要杀我?” 司无道的一席话,对柳寻衣而言,却如听天书一般。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司无道,声音颤抖地追问道:“你到底是谁?我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何屡次在暗中帮我?” “洒家乃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与你非亲非故。”司无道笑道,“至于我为何要帮你?却不能告诉你。” “定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柳寻衣心思缜密,一下便听出司无道话中的破绽,连忙揣测道,“能指使龙象山四大护法的人,天底下怕是找不出几个。而最有可能的一个……就是龙象山的圣主,是不是?” 对于柳寻衣的疑问,司无道只是笑而不语,既没肯定,也未否定。 “徐仁杀潘初八,是针对洛天瑾。但洒家出现在颍川,却是为你而来。”司无道笑道。 “为我而来?”柳寻衣狐疑道,“难道你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把这些不知真假的‘故事’告诉我?” “难道不值吗?”司无道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本想检验一番你的武功,却不料险些被你取了性命。” 柳寻衣从司无道的眼中,丝毫看不出他对自己存有恶意。于是,防范之心随之放松几分。 柳寻衣眉头紧锁,大惑不解地反复问道:“我还是不懂,你究竟为何要帮我?而且听你话中的意思……你已在暗中帮了我十几年?” “算是吧!”司无道不可置否地点头应道。 柳寻衣追问道:“可我想知道,龙象山的圣主为何会对我这个无名小卒感兴趣?难道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可说!不可说!”司无道摇头晃脑,搪塞道,“或许有朝一日你与圣主相见,他会亲自将一切告诉你。” 柳寻衣知道,司无道看似放荡不羁,实则狡猾之极。因此他不想说出的秘密,自己就算再如何逼问,怕也问不出究竟。 心念至此,柳寻衣索性将心中万千疑虑统统抛下,转而神色一禀,正色道:“那玉儿呢?玉儿在哪?” “我告诉你有关柳寻玉的消息,你可否放过徐仁?”司无道反问道,随之他双手合十,故作慈悲为怀的模样,幽幽念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柳寻衣目光凌厉地盯着司无道,犹豫片刻,缓缓应道:“日后,你们绝不能再找潘家的麻烦!” “洒家刚刚已经说过,只要你肯与我单打独斗,无论胜负如何,日后我们都不会再找潘家的麻烦。”司无道笑道,“不过,今日之后的潘家,似乎也不值得我们再去找麻烦。潘初八已死,潘家与贤王府日后也会渐行渐远。其实这对潘家来说,是好事,起码可以保平安!” 柳寻衣一怔,好奇地问道:“你们与贤王府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为何如此针锋相对,甚至……连贤王府的朋友都不放过?”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让你看清洛天瑾的本性。洛天瑾表面上是仁义君子,实则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势利小人。”司无道冷笑道,“如今,你还未真正了解他,当有朝一日,你看清他的本来面目后,真相定会令你大吃一惊!名震武林的‘北贤王’,竟是那般自私贪婪,龌龊不堪!” 洛天瑾平日待柳寻衣不薄,因此当他听到司无道如此诋毁洛天瑾时,心中难免有些不忿,呛声道:“你真的了解洛府主吗?我看你才是受人蛊惑,人云亦云。别忘了,龙象山是武林异教,论起卑鄙无耻,作恶多端,你们才是行家。” “罢了!”司无道摆手笑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洛天瑾的虚伪,可以冠冕堂皇地骗过一时,却骗不过一世。可以欺骗一个人,但却瞒不过所有人。洒家今日不与你争辩,日后自有分晓。” 说罢,司无道伸手遥指徐仁,问道:“如何?你可否答应放他一马?” 柳寻衣沉吟道:“你若告诉我玉儿的消息,我可以放他一马,但只是今天。日后我再见到他,定杀不饶。” 司无道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选择,可以避免今夜死伤更多的无辜,善哉!善哉!” “少废话!玉儿在哪?”柳寻衣急不可耐地追问道,眼中随之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期待与激动。 “不知道!” 柳寻衣问的急切,司无道的回答却更是痛快。 闻言,柳寻衣先是一愣,顿时气的七窍生烟,恨不能将眼前的大胖和尚生吞下肚。 “先别急。”面对柳寻衣欲要杀人的目光,司无道讪讪一笑,摆手道,“洒家虽不知柳寻玉身在何处,但却可以断言,她至今仍安然无恙地活在世上。” “为何如此肯定?”柳寻衣忙问道。 “你不是活的很好吗?”司无道不答反问,别有深意地笑道,“你能活的很好,柳寻玉也能活的很好。” “此话怎讲?”柳寻衣不胜其烦,此刻分外恼怒。 不过柳寻衣虽心中焦虑,但见到司无道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还是不由地泛起一抹狂喜。 “我和玉儿已有十几年未见,怎知她活的好不好?又怎知你是不是在故意戏耍我?” “你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洒家功不可没。”司无道也不恼怒,仍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恼人模样,反问道,“你何不仔细琢磨琢磨?这么多年,你能屡屡化险为夷,为何你的妹妹……就不能‘吉人自有天相’?” 闻言,柳寻衣登时一怔,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龙象山圣主不仅仅对我感兴趣?而且……他还派人在暗中保护着我的妹妹?”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千头万绪 “那人是谁?他在哪?我要见他!”柳寻衣突然拽住司无道的胳膊,十万火急地追问道。 “柳寻衣,你只需知道圣主对你们兄妹没有恶意,有此足矣。”司无道摇头道,“洒家来找你,还想提醒你一件事。” 此时,柳寻衣满脑子都是柳寻玉,哪儿还有心情理会司无道,漫不经心地应道:“何事?” “不久之后,中原武林将会掀起一场空前浩劫。”司无道正色道,“到时,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所以你要小心。”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变,狐疑道:“浩劫?什么浩劫?难道是你们龙象山欲要祸乱武林?” “非也!此事与龙象山无关,但与贤王府有关。” “贤王府?”柳寻衣眼珠一转,费解道,“那你又让我小心些什么?” “小心洛天瑾!” 柳寻衣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身为贤王府弟子,为何要小心北贤王?难不成……他会害我?” “有何不可?”司无道目光遥望着密林深处,幽幽地说道,“在这场武林浩劫中,贤王府将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你身为贤王府弟子,势必危机四伏,劫难重重。洒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你解决麻烦,所以……你自己要万事小心。” 柳寻衣一愣,将信将疑地反问道:“我姑且当你不是胡言乱语,可你为何要提醒我?你之前只在暗中盯着我,为何今日却突然把这么多秘密告诉我?难道你不怕我找上龙象山,向你们圣主问个究竟?” “该来的迟早会来,挡也挡不住。”司无道笑道,“柳寻衣,你只需记住,我们是在帮你、救你。你真正要提防的人不是洒家,也不是龙象山,而是洛天瑾。” “笑话!一个是臭名昭著的无道神僧,一个是誉满天下的北贤王,你说我会相信谁?”柳寻衣冷笑道。他虽表面上不屑一顾,但其实内心已有颇多忐忑。 柳寻衣暗想:“既然司无道知道我这么多秘密,想必我和龙象山圣主之间,定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曲折关系,否则他又为何对我和玉儿如此关心?而且看司无道信誓旦旦的模样,似乎不像演戏,难不成……府主真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秘密?还有即将到来的武林浩劫,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又为何会与贤王府有关?难道是‘玄水下卷’引出的后续麻烦……” 柳寻衣想的头晕脑胀,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凌乱。 最终,柳寻衣将心一横,决定找机会亲赴龙象山。与其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倒不如去找龙象山圣主,与之当面问个清楚。 虽然司无道没有把话挑明,但柳寻衣总有一种感觉,龙象山圣主与自己兄妹二人,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渊源。 而这份渊源,一定不是源于他们兄妹本身。毕竟,当时他们的年纪不过才五六岁,又岂能与龙象山有何牵扯?因此,在他们兄妹和龙象山圣主之间,必定还有一位极为关键的人物,将他们在暗中联系在一起。 依司无道所言,这些年来,龙象山圣主似乎一直在暗中搭救他们兄妹,让他们免受死亡威胁。但柳寻衣并非愚蠢莽撞之辈,龙象山究竟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只凭司无道一面之词,他还不敢妄下定论。 柳寻衣甚至猜想,会不会是朝廷中有人暗通龙象山,故意给他摆下一道迷魂阵? 但思来想去,无论是东府还是西府,似乎都没必要这么做,其中有太多诡异古怪之处,以及不合常理的地方,令柳寻衣实在想不通。 一切疑云,还需等柳寻衣亲自问过龙象山圣主,并找出将他们暗中联系起来的关键人物后,方才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柳寻衣?” 望着深陷苦思的柳寻衣,司无道轻唤道:“不知现在洒家可否带徐仁离开?” 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司无道,随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当柳寻衣和司无道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中时,柳寻衣就如同丢了魂似的,对任何人的问话,皆是漫不经心地随口敷衍,一副百思不解,心事重重的奇怪模样。 洵溱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盯着失魂落魄的柳寻衣,黛眉微蹙,似乎颇为好奇。 “门主,徐仁他……” “放了吧!” 不等许衡开口,柳寻衣已匆匆挥手道:“仅此一次,日后再遇到他,格杀勿论。” “是!” 许衡面色狐疑地答应一声,转而去和阿保鲁等人交涉一番,最终在何善以及潘家人愤愤不平的目光下,徐仁重获自由。 “还不快滚!”阿保鲁冷声催促道。 徐仁对其置之不理,而是用一双阴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何善,冷笑道:“何大人,你竟敢出卖我?现在我死不了,你就休想再活……” “徐仁!” 不等徐仁出手,司无道突然断喝一声,阻止了他后面的动作。 躲在三百官军后的何善,心有余悸地望着徐仁,转而对柳寻衣颤颤巍巍地说道:“柳门主,你看此事……” “何大人乃朝廷命官,难道还怕他不成?”汤聪因为刚才何善临阵退缩而心怀不满,故而趁机戏耍道,“你的官邸日夜皆有重兵把守,他如何能轻而易举地刺杀成功?” “啊?”何善闻言大惊,满眼委屈地喃喃自语道,“他还要刺杀本官?那我岂不是要日夜提心吊胆……” “柳门主言而有信,洒家佩服。”司无道朝柳寻衣双手合十,大笑道,“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启程了!告辞!” 说罢,在柳寻衣复杂的目光下,司无道率领徐仁和十几名黑衣刀手快步离开,眨眼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此刻,何善犹如惊弓之鸟,再三确认徐仁走远后,方才哆哆嗦嗦地来到柳寻衣身边,赔笑道:“柳门主,既然事已了结,那你之前答应给我的‘晴川山水图’,不知……” “图在我手上!” 洵溱意兴阑珊地上前说道:“不过究竟给不给你,不是柳寻衣说了算,而是由潘掌柜决定。”说罢,她便将晴川山水图递到潘文面前。 面对此图,潘家几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劫后余生的苦涩与无奈。 潘文缓缓将图推开,苦笑道:“既然何大人对此图爱慕已久,那这幅图便赠与何大人吧!我潘家几经生死波折,如今实在不想再因身外之物而留下后患,所以……这幅图我就不要了。” 闻言,何善登时面色一喜,赶忙从洵溱手中接过此图,喃喃庆幸道:“还好!还好!有了这幅图,本官在颍川也呆不久了,再也不必再担心徐仁的报复。” “大人!大人!” 突然,远处涌现出几道火把,紧接着便看到三五道人影,急急忙忙地朝这里跑来。 “这是……何安的声音?” 何善先是一愣,转而面色一喜,急忙迎上前去。转眼间,来人已来跑到何善身前,正是今日下午被龙四“沉江”的何安。 “何安,你……还活着?”何善惊喜交加,满眼诧异。 “是东善商号的沈贵救了我。”劫后余生的何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在何善怀中,哭诉道,“大人,龙四那个乌龟王八蛋,竟然把我捆在麻袋里沉江。若非沈老及时派人搭救,只怕我……我此刻已变成鱼食了……” 何善搀扶着何安,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人没事就好!龙四那个混蛋在哪?我定要将这个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碎尸万段!”一提起龙四,何善的怒气就不打一处来。 何善将一切罪责全推在龙四身上,他认为若没有龙四,他也不会得罪徐仁?更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大人,不用再找他了……”何安面色尴尬地说道,“龙四……龙四已经死了……” “死了?”何善大惊,忙问道,“怎么死的?谁杀的?” “不知是谁杀的,但死相极惨。”何安解释道,“他和马秃子两个人,被人活剥了一身皮,高高地挂在颍川城门上,活活晾死了。来往百姓抬眼可见,刚才我出城时,他们的尸体仍一直挂在那儿!” “嘶!” 何安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 何善眉头紧锁,思量片刻,突然将目光转向洵溱,狐疑道:“难道是你们……” “我只是把他们交给东善商号,后面的事我一概不知。”洵溱缓缓摇头道。 “难道是沈贵?” “不会吧?”何安诧异道,“今天下午,我一直和沈老在一块儿喝茶,他若杀人我岂会不知?” “蠢货!”何善狠狠一拍何安的脑袋,喝骂道,“沈贵杀人又岂会亲自动手?此事必定是……” “慈不掌兵,义不行贾!”突然,柳寻衣插话道,“沈贵这招一箭双雕,既讨好了颍川百姓,又震慑了颍川一带暗怀鬼胎的蟊贼,果然厉害。” 何安连连点头道:“不错,龙四一死,城中百姓无不奔走相告,额手称庆,可谓大快人心。” 何善怅然所失地喃喃自语道:“当众杀人,而且还将剥了皮的尸体高挂在城门楼上,此事做的……也未免太狠了些。” “东善商号能做到今日之盛,又岂是善茬?”潘文满眼钦佩地感慨道,“大概这就是潘淮船商只能做颍川第一,而东善商号却能做成大宋第一的差距所在……” …… 停更声明作废,因为在下活着回来了! 不可置否,今天书生经历了平生头一次“生不如死”的难过与体会,从早餐后的突然腹痛,一直到刚才的稍有缓和,一连数次水米不进,连连作呕,最终吐无可吐,更是恨不能肠胃里的体液都一并倒出。 这十几个小时,书生连翻转辗多家医院,从社区卫生所一路到三甲,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东一下,西一下化验了一大堆,偏方也找了一堆,甚至尝试过自愈。但病情由最初单纯的腹泻,一转再转,最终垂死挣扎着投身三甲医院的急诊病房,在无数“险象环生”与“触目惊心”的病友面前,被化验出我的病因。 由于近年来生活规律的极不健康,以及长期坐在电脑前而缺乏运动,等等一系列的缘故,最终导致在下的身体内,不知不觉地结出一些“小石头”。至于书生今日在“鬼门关”前的这一遭刻骨铭心的痛楚,也正缘由如此。 在被家人架入医院时,在下自以为是的提前给自己判了极性,甚至已准备好像电视中演得那样,被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推入手术室的情景。 人生第一次的“痛不欲生”,却也让我这个世界有了太多的不舍。 当我坐在化验室,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将我的现状有气无力地告诉远在单位的夫人时,也正是我让夫人,帮我写下“停更声明”的时候。 那一刻,在下多么希望我便是柳寻衣,能有深不可测的内功和坚不可摧的体格。只可惜,今天的我,只体会到了柳寻衣奄奄一息时的濒死状态,却未能提早练出他那身傲视天下的武功。 结果显而易见,在下并没有如臆想的那般被推入手术室,甚至没有留下住院,因为比我更十万火急的患者大有人在,医生忙的不可开交,急诊室也再无我的容身之所。 因此,在大夫的止痛治疗后,奄奄一息的七尺书生,又重新活了过来。 在此,真心地向白衣天使道一声谢谢。 结果,我的实际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的多,但存在的隐患和威胁却半点不容忽视。 于是当我火力全开般地回到家后,方才有了迟到的一章更新,以及这篇肺腑之言,惟愿与君共勉。 说句题外话,停更《血蓑衣》,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舍不得!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下不得不接受一次又一次地治疗和复查,因此恐不能再想之前那样,每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赶出两章稿子。但书生可以承诺,只要不住院,就绝不会断更不前,依旧会保持着至少一更的进度,与大家延续着江湖的精彩。 同时,在下也对此万分惭愧,还望恕罪!恕罪! 希望各位能以在下的经历引以为戒,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健康,真的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千万不要像书生这样,非要等到“奄奄一息”时,才懊悔不已。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对七尺书生的厚爱,与《血蓑衣》的支持,在下无以为报,只能将生活中的点滴经历化作切身体会,融合与书中的人物,令他们更加有血有肉,令这段江湖故事更加精彩,以谢大家的知遇之恩! 书生虽没有柳寻衣的武功,但却有柳寻衣的心态,早日痊愈,到时必将恢复更新,并争取将所欠的章节,慢慢为大家补回来。 感谢!感谢!感谢! 另注: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虽夫人说不必多言,但未免让人多想,书生还是想小人之心一次。今日之事,今夜之言,绝非在下凭空捏造,更非信口开河。一者,天下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说笑,二者,还有医院的一大堆标注日期的化验单和各种票据为证,希望各位不要心存误解。 再谢! 身体虚弱,不便赘言。 最后真心地祝各位身体健康,阖家团圆! 写于2018年7月11日夜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各安天命 何安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来到潘文面前,拱手道:“潘掌柜,沈老让我转告你,龙四从潘府洗劫的财物,他已全部清算完毕,总价约七百五十万两,你随时可以去码头取回。” 闻言,潘文却面露一丝难色,可还不等他开口,何安又道:“沈老还说,倘若潘掌柜不愿再踏入颍川那个伤心地,倒也无妨。日后无论你去往何处,只要那里有东善商号的钱庄,你只需自报家门,三日内便可将银票取走。” “沈老果然深知我心。”潘文不由地心生感激,苦笑道,“如今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潘某的确不愿再回颍川。” 由于何善忌惮徐仁回来报复,又担心潘文突然提起他与龙四分赃之事,因此一直心不在焉,暗中忐忑。 此刻,何善见事情已了,便忍不住萌生退意,干笑着朝柳寻衣和潘文拱手道:“柳门主、潘掌柜,此时天色已晚,本官还有诸多公务未办,因此……” “何大人请便!”柳寻衣岂会不知何善的心思?故而也未过多挽留,拱手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大人!” “哪里!哪里!”何善大喜,连忙摆手道,“能为贤王府尽绵薄之力,是本官的荣幸。哈哈……” 柳寻衣、潘文陪着何善逢场作戏,几人再度寒暄片刻,何善便匆忙告辞,迅速领兵离去。 期间,潘云本想追查分赃之事,但却被大夫人给悄悄拦下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大队人马,洵溱眼中却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意。她转身从阿保鲁手中竟又接过一幅画轴,并亲手递到潘文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刚刚何大人走的太急,连那幅图是真是假,都没来得及辨明。” “这……”潘文满眼错愕地望着洵溱,迟疑道,“难道刚才你给何大人的‘晴川山水图’是……假的?” “是柳门主告诉我,何善此人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不是什么好官。”洵溱轻笑道,“既然如此,这么珍贵的古画交给他,岂不白白糟蹋?” 说罢,洵溱便不由分说地将图塞进潘文手中,不等他推脱,洵溱又道:“此图是潘八爷的心爱之物,也是他留给你们的唯一念想,好好珍惜吧!” 洵溱此话,令本想极力婉拒的潘文登时一愣,他低头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画轴,不知不觉间眼泪竟是“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显然,潘文睹物思人,情难自已。 洵溱平日里虽表现的冷酷无情,但在刚刚这一刻,柳寻衣却在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柳寻衣隐约感觉到,洵溱擅自留下这幅图,惩戒何善是假,想帮潘八爷把遗物留给子孙后代才是真。 柳寻衣心中暗暗苦笑道:“此刻看来,这个女人……似乎也并非毫无感情……” “收下吧!”想罢,柳寻衣神色一正,鼓励道,“如今潘家已离开颍川,未给何善留下任何把柄,他奈何不了任何人,所以你们不必担心。” “不错!”许衡笑道,“东善商号可不是昔日的潘家,他们到颍川的第一天,就活剥了两个人皮,而且还挂在城门上当街示众。单凭这一手,就算给何善一万个胆子,他日后也不敢去找东善商号的麻烦。” 汤聪接话道:“就算他日后发现图是假的,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何善曾参与洗劫潘家,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所以今天是他罪有应得。” “不错!”廖川笑道,“最好让他一辈子都留在颍川,整日担惊受怕,小心提防着徐仁报仇。省的这个狗官没事总想着害人,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忍俊不禁。潘文一家人悬着的心,也随之放松下来。 “潘大爷,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柳寻衣话锋一转,轻声问道,“不如去洛阳?有府主坐镇,相信没人敢对你们放肆。如何?” “天大地大,怎会没有我们一家的容身之所?”潘文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柳门主一番好意,潘某心领了。但我们潘家历经此番磨难,最终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下我们四个相依为命,实在不想再与江湖中人有任何牵连。我们……是真的怕了……” 闻言,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感慨道:“一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你们一家好不容易有机会远离江湖,的确应该走的越远越好。” “而且我们前去洛阳,河西秦氏一定会不依不饶,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诬陷我们和贤王府一起私吞‘玄水下卷’。”潘文满眼无奈,模样甚是凄楚。转而他话锋一转,又道:“爹生前一直教诲我们,生是大宋之人,死是大宋之鬼。他老人家在世时,常说老马恋栈,落叶归根,期盼着有朝一日颍川能重回大宋的怀抱。只可惜,爹的心愿至死都未能达成。因此……我们一家商议过后,决定迁往临安,另起家业。” “临安?”柳寻衣稍稍一愣,随之点头笑道,“也好,临安是大宋国都,富庶繁华,百业兴盛。如今的天下,已没有比临安更安稳的地方了。” “这样也能和妹妹、妹夫离的近些。”大夫人叹息道,“虽说少林之后,他们和爹闹的不欢而散,但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终归血浓于水。更何况,如今爹已经走了,我们又岂能真和妹妹一家老死不相往来……” 言至于此,几人眼中皆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潘初八英明一世,若他泉下有知,今日的潘家,竟沦落到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悲惨地步,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一片沉默中,潘文悄然转身,痴痴地凝望着夜幕下朦胧昏暗的颍川城,语重心长地喃喃自语道:“我生于斯,长于斯,在颍川生活了大半辈子,如今将要离去,心中真是百般滋味……”话音未落,他已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热泪。 三言两语之间,蕴含着无比的苦涩与悲恸。 首丘之思,望云之情,又岂是旁人能够领悟? 遥想昔日,潘家在颍川历经无数辉煌,这里曾有他们的欢声笑语,也弥留着他们的辛酸血泪。颍川城、淮水畔,承载了潘家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起起伏伏。 华夏儿女,大多安土重迁,若非万不得已,又有谁愿背井离乡? 恋恋不舍,依依惜别,潘家人无不翘首而盼,眼泛泪花。 不知过了多久,潘雨音缓步来到柳寻衣面前,泪眼朦胧,梨花带雨,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无声哽咽。 她曾与柳寻衣在颍川城中“拜堂成亲”,虽是做戏,但毕竟是“夫妻一场”,今日惜别,此生此世不知还能否再见,故而心中难免有些伤怀。 小女儿心思,本就多愁善感,又岂是柳寻衣一个大男人能懂的? “柳大哥,谢谢你……”潘雨音“含情脉脉”地望着柳寻衣,内心百感交集,声音细若蚊丝,神色也甚是复杂。 “潘姑娘,不必言谢。”柳寻衣诚恳地笑道,“潘家日后不必再担惊受怕,你也不必整日以泪洗面,我真的很替你们高兴。” “柳大哥,其实我……” “姑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洵溱似乎一眼看穿了潘雨音的心事,突然插话道,“江湖中人,一生都将在颠沛流离和刀光剑影下生活,刀口舔血,说不定哪天……就会暴尸荒野,死于非命。因此,你离这种人要尽量远些,以免枉受牵连,徒增血泪。看姑娘知书达理,贤良温顺,日后必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与你佳偶天合,比翼双飞,安稳幸福地度此一生。而那……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 说罢,洵溱轻瞥一眼神色尴尬的柳寻衣,朝他露出一个“不必谢”的古怪表情。 闻听此言,潘雨音的脸颊顿时飞起一片红晕,心中小鹿乱撞,紧张不堪。她忙不迭地朝洵溱微微欠身,随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柳寻衣,匆匆道别,转而跑回大夫人身边。 明月倾斜,在林间映出一道漫漫长路。 潘文一家相互搀扶,缓缓而行,在柔和的月光下,一步步地走向远方。 柳寻衣侧目而望,目送潘家人渐行渐远,不由地心生万千感慨,喃喃自语道:“无论遭遇何种苦难,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幸福。而我的家人……此刻又在哪呢?” “多情本是无情种,奈何造化弄世人。” 不知何时,洵溱已站在柳寻衣身旁,她眺望着逐渐消失在密林尽头的几道背影,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你不必谢我。刚才‘那一计’,算本小姐送给你的!” 柳寻衣眉头一皱,错愕道:“我想你误会了,我与潘姑娘只是寻常朋友,别无他想。” 洵溱黛眉一蹙,神情古怪地望着柳寻衣,故作一本正经地反问道:“我说的是‘晴川山水图’,你在说什么?” “啊?” 柳寻衣顿时一愣,随之满眼尴尬地望着强忍着笑意的洵溱,一时间又羞又愧,恨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天山时,只不过是一方‘手帕’和一支‘金钗’。如今一年不到,竟又多出一个‘山水图’。”洵溱煞有介事地掰着自己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一细数,并言语戏谑道,“再加上贤王府里对你满是怨气的‘大小姐’。啧啧啧!柳寻衣啊柳寻衣,我果然是小瞧了你,你这花心的大萝卜,竟和四个女子不清不楚……” 前有司无道的“骇人听闻”,后有潘家人的“背井离乡”。 此刻,柳寻衣思潮腾涌,不知其味。却见满脸戏谑,冷嘲热讽的洵溱,伸着四根芊芊玉指,挑衅似的在自己眼前连连摇晃着,柳寻衣顿感心烦意乱,躁动不安。 突然,柳寻衣竟鬼使神差地探出右手,一把将洵溱那柔若无骨的玉手紧紧攥在手中,同时颇为不耐地反驳道:“不如再算上你一个,如何?”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瞬间心生悔意。他本想教训一下洵溱,却不料“方式”竟有些出人意料。 不等洵溱面露嗔怒,柳寻衣已急忙松开洵溱的手,迅速退后两步,满眼尴尬地站在那儿,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氛甚是古怪。 “怎么回事?” 此刻,阿保鲁和许衡等人已纷纷来到近前,见二人神情古怪,不禁面露狐疑之色。 “没事!” 柳寻衣和洵溱异口同声道。 话一出口,二人又下意识地相视一眼,眼神一触即分,随之各自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左右顾盼着,闪躲着。但此时林中的气氛,却已变的有些微妙起来。 “门主,你……” 突然,汤聪满眼错愕地望着左顾右盼的柳寻衣,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流鼻血了……” “什么?” 柳寻衣闻言大惊,急忙伸手捂住口鼻。实则,是刚刚他与司无道比武时,被撞伤鼻梁,因此鼻子才会流血。 但此时此刻,在如此微妙的气氛下,柳寻衣的鼻血,却流的着实有些……不是时候。 “柳寻衣,你……私放徐仁,回去如何向洛府主交代……”洵溱本想转移话题,但一句简单的话,却被她说的吞吞吐吐,断断续续。 在其他人古怪的目光下,洵溱的脸色变的有些不太自然,索性冷哼一声,匆匆说道:“罢了罢了!你爱如何交代便如何交代,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说罢,洵溱颇为“嫌弃”地奋力甩了甩手,转而招呼阿保鲁等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刚才你用假图欺骗何善……” 面对仓惶而逃的洵溱,柳寻衣脑中突然精光一闪,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这招‘偷天换日’,是不是也曾对付过我?在……天山的时候。” 闻言,心浮气躁的洵溱顿时一愣。她背对着柳寻衣,驻足许久,但却一言未发。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洵溱突然轻哼一声,随之快步走远,未再有丝毫迟疑。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少林噩运(一) 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 徐州首善李显,于善德楼捐款布施,并召集徐州一带的善男信女,一同放生念佛,以增功德。 少林“缘机”大师应李显之邀,专程来徐州开坛讲法,普度众生。 从日出东方,一直忙碌到夕阳西下。缘机在悟观、悟见两名弟子的陪同下,在德善楼广结善缘,答疑解惑,讲解佛法,阐释禅道,令徐州城的佛门居士、弟子,无不受益匪浅,收获良多。 一日辛劳过后,缘机三人在李显的安排下,破例留在善德楼歇息一夜,准备明日启程返回少林。 德善楼本是李家祠堂,后被李显扩建,增设一间佛楼,上有两间禅房。 由于德善楼并非客栈,因此平日无人居住。入夜后,善男信女们尽数散去,此地变的格外冷清。 深夜,缘机在房中诵读经书,悟见则规规矩矩地举着烛台候在一旁。 一灯如豆,分外昏黄。 缘机年逾古稀,老态尽显,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尽是疲倦之意。他一边眯着眼睛观阅经文,一边别有深意地低声询问道:“今日上午,你和悟观可否擅自收下李施主的馈赠?” 闻言,悟见顿时一愣,不禁面露一丝愧色。 “师叔祖,李施主念我们舟车劳顿,所以略表心意,给些银两当做车马盘缠。我们本不想收,但见李施主诚心实意,盛情难却,所以就……” “那也不可!”缘机教诲道,“佛门的清规戒律,不仅要在寺内遵守,在外更需谨记,不可懈怠。我们来此讲法,乃广结善缘,并非为了名利,你二人私收钱财,岂不是败坏少林清誉?” “师叔祖,弟子……知错了。” “待悟观回来,你二人连夜去一趟李府,将钱财送还李施主。” “是。” 半晌无话,悟观下楼打水已足足一个时辰,但却迟迟未归。 缘机放下经书,疑惑道:“悟观去何处打水?这么久没回来,是不是迷路了?” “院中便有一口深井。”悟见一脸茫然地回道,“下午李施主还特意交代过,说我们如若用水,从井中自取便是。真是奇怪,这么长时间,悟观师兄早该回来了……” “下楼看看!” 缘机眼中闪过一抹狐疑,随后带着悟见匆匆下楼,穿过空无一人的佛堂,直奔院中。 今夜,月明星稀,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地上,映出一片白晕。 此时,井边放着一个木桶,不过却只有半桶水。 “奇怪!”悟见挠头道,“水桶在这儿,悟观师兄又去哪了?” 缘机放眼而望,将狭窄的小院一览无余,却始终未能发现悟观的身影。再看院门紧闭,门闩也并未打开,显然悟观并未离开。 “师叔祖……” “嘘!” 不等悟见开口,缘机突然挥手制止,一双老眼疑惑而谨慎地在院中四处环顾,扫视几圈后,最终将凝重的目光,缓缓投向深不见底的井中。 “快将井里的水桶摇上来。” 悟见似乎也预料到什么,赶忙冲到井边,拼命摇起转轴。 说来也是奇怪,这桶水似乎极沉,以至于悟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井中的水桶慢慢摇起。 水桶渐渐露出井口,乍一看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可不等缘机暗松一口气,奋力将水桶拎出井口的悟见,却陡然发出一声满含惊恐的尖叫。 “啊!师叔祖……快看……桶里有……有……” 缘机心中登时一沉,急忙伸头而望,赫然发现此时在水桶中,竟浸泡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正是悟观的脑袋。 霎时间,缘机和悟见只感到后背发凉,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凉了半截,静谧无声的小院内,顿时阴风阵阵,寒意刺骨。 “师叔祖,悟观师兄他……”悟见吓的瘫软在地,一边不断地向后挪动着身子,一边颤颤巍巍地指着远处的水桶,哆哆嗦嗦地问道,“他......怎么死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缘机当机立断,招呼一声便拽起方寸大乱的悟见,火急火燎地朝院门跑去。可当他们欲要夺门而出时,却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院门竟已被人从外边上了锁。 “这……” “翻墙出去!” 缘机眼神一正,伸手一提悟见的肩膀,二人登时飞天而起,一齐朝院墙外跃去。 “噌!” 不等二人翻过院墙,一道寒光陡然自半空闪现,缘机脸色一变,急忙挥臂阻挡。 霎时间,缘机顿觉手臂一凉,紧接着一抹刺痛袭入脑海。 无暇多想,缘机身形一转,拎着悟见又翻身落回院中。 “师叔祖,你的胳膊……受伤了……” 悟见手忙脚乱地拽着缘机血流不止的右臂,他由于内心的恐惧,脸上已无半分血色,身体也已抖成筛子。 缘机虽辈分颇高,但多年来却精于修禅,并不擅长武功,故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一时难免有些慌神。 “究竟是何方神圣?” 缘机举目遥望着夜空,沉声问道:“施主可是有所误会?何不现身一见?把话当面说清楚。” “大师不愧是大师,死到临头还不忘自己的体面。”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狞笑,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陡然自半空坠入院中。此人一袭夜行衣,黑巾遮面,根本看不清面容。 “不知施主是什么人?” “什么人?呵呵,我是送大师前往极乐世界的人!” 闻言,缘机脸色骤变,可不等他再度开口,黑衣人已猛地亮出一把钢刀,身形飘忽几下,眨眼间已掠到缘机、悟见身前。 “师叔祖小心!” 顷刻间,悟见将满心恐惧化作无尽怒火,低吼着挥拳朝黑衣人扑去。却不料黑衣人灵活一闪,悟见的拳头当即扑了一空,不等他回过神来,黑衣人却突然腰马一转,干净利索地甩出一记鞭腿,重重地抡在悟见的脑袋上,瞬间将其高高踢飞。 悟见的身体如沙袋般,狼狈地砸落在七八米之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现在该大师你了。” 黑衣人手中钢刀一翻,转而毫不留情地朝缘机扑来。 缘机眼神一凝,急忙抽身闪退,却不料黑衣人的动作迅如闪电,眨眼已追至身前。缘机见势不妙,匆匆挥出左掌,黑衣人不退反进,在胸口即将迎上缘机的掌风时,身体却陡然一侧,令缘机的左掌紧贴着他的胸口擦飞而过。 黑衣人趁势手起刀落,伴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缘机忽觉左臂一轻,当他在慌乱中欲要收回左掌时,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左臂臂弯以下,竟已被黑衣人一刀齐齐砍落。 森白的断骨在一片血肉模糊中,触目惊心地展露在缘机面前。 “额!” 不知过了多久,撕心裂肺的剧痛方才钻心而入,疼的缘机哀嚎不止,全身上下更是瞬间被汗水浸透。 “缘机大师,少林讲经堂首座,佛门弟子眼中的得道高僧,善男信女心中的在世活佛。一等一的大善人。”黑衣人言语戏谑地笑道,“殊不知,你是半路出家。自幼不学无术,长大一事无成,穷困潦倒之下,你去韶洲邢家庄欲盗取钱财,却不料被人发现。你担心他们报官,故而一怒之下杀了人家一家六口,最老的年过七旬,最小的……还不到两岁。” 黑衣人此话一出,缘机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骇之色。与此同时,一抹深深的愧疚也浮现在其眼底。 “后来东窗事发,官府四处通缉你的下落,你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削发为僧,为免刑罚,做了方外之人。”黑衣人幽幽地冷笑道,“真是世事难料,几十年后,昔日的杀人犯竟摇身一变成了得道高僧。如今你四处与人宣扬佛法,口口声声‘阿弥陀佛’,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你以为几十年过去,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你曾经的所作所为?甚至就连你自己,怕是都忘了自己本来应该是个什么货色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缘机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贫僧自知罪孽深重,迟早会有因果报应。你若是为邢家庄的无辜枉死之人而杀我,贫僧无怨无悔。” 黑衣人冷笑一声,摇头道:“我没兴趣替人报仇,当年邢家庄的人死在你手里,是他们没本事反抗。而你能摇身一变,成了道貌岸然的佛门‘大师’,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来找你,不是因为你以前的脏事,而是为了被你们私藏的‘玄水下卷’。” 说罢,黑衣人将刀刃紧紧压在缘机的脖子上,幽幽地说道:“缘机,你前半生坏事做尽,后半生又‘普度众生’。我很好奇,像你这种人,死后究竟会往生极乐?还是定会坠入无间地狱?” “玄水下卷?”缘机的脸上汗如雨下,他气喘吁吁地凝视着黑衣人那双充满邪气的黑眸,急声问道,“你用刀,而且是为玄水下卷而来……莫非你是河西秦氏的人?” 面对缘机的揣测,黑衣人眼中寒光乍现,但却并非回答。 “你果然是河西秦氏的人。”缘机诧异道,“没想到,秦明竟真敢向少林出手,贫僧以为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不杀一杀少林寺的锐气,你们这群秃驴还真以为,天下人人都惧怕你们不成?”黑衣人狞笑道,“不要以为少林树大根深,就能在江湖中为所欲为,无所顾忌。我平生最讨厌自诩德高望重之人。尤其是你这样的假和尚,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满腹祸心。你口口声声劝别人清心寡欲,自己却权欲熏心,贪得无厌。大师,你说自己该不该杀?有句话叫‘地狱门前僧人多’,我料想说的便是你这种和尚吧?” “自古以来,各门各派皆有败类,但也绝非人人不堪。我们与河西秦氏之间是一场不必要的误会,你又何必一错再错?将误会化作仇恨?甚至衍变成一场不可收拾的厮杀……你可知,你今日杀了贫僧是小,但势必会激起少林与河西秦氏的矛盾,到时无疑会在武林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非命,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施主何不……” “废话!” 黑衣人颇为不耐地摇了摇头,冷笑道:“你杀了一家六口,可以堂而皇之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今日贫僧受此劫难,也是命数所定。贫僧自知劫数难逃,只希望我的死,不会再连累无辜之人。”缘机一副视死如归的淡定模样,沉声道,“施主请动手吧!” 说罢,缘机竟缓缓闭上双眸,不再理会黑衣人,口中默念起经文来。 “大师,一路好走!” 黑衣人眼神一动,嗜血地注视着缘机,手中刀锋陡然一转,瞬间割断缘机的咽喉,令其当场毙命。 伴随着一声呜呼,缘机的身体笔直地栽倒在地。黑衣人凝视着死不瞑目的尸体,犹豫片刻,突然眼神一狠,随之刀锋一横,猛地朝尸体上砍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黑衣人竟将缘机的尸体大卸八块,七零八落的尸块,恐怖地散落在一片深红的血泊中。 “砰、砰砰!”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李显愠怒的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是谁锁的门?难道不知缘机大师住在里面吗?还不快去找钥匙将锁打开!” 面对院外的阵阵嘈杂,黑衣人却处变不惊。他慢慢悠悠地用手在一片破碎血肉中来回拨弄着,片刻后,黑衣人双指夹起一只鲜血淋漓的耳朵,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垂涎之色。 “大师,我和你不同。你相信前世今生,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但我不信,我只信自己!” 说罢,黑衣人若有似无地轻瞥一眼,趴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悟见,突然脚下一点,飞身而起,径自跃上楼顶,随后几个起伏,迅速消失在徐州城的夜空尽头。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少林噩运(二) 七月初一,清晨。 李显派人将大难不死的悟见,以及缘机、悟观的尸骸,一同送回少林寺。 大雄宝殿内,少林方丈玄明亲自坐镇,数位玄字辈、缘字辈长老,以及众多果、净、悟字辈弟子共聚一堂,打眼望去,足有四五十人之多。 大殿正中摆放着缘机、悟观的残肢断臂,众僧围在四周,个个面色凝重,或悲痛、或愤怒、或担忧、或沮丧。殿内一派肃静,唯有悟见悲愤交集的恸哭声,如丧钟般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方丈大师,事情经过大抵如此。” 护送悟见回寺的李家奴仆,刚刚已将六月十九发生在徐州善德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众僧。其中诸多细节,则有悟见亲口痛诉。 “多谢施主将他们送回少林。”玄明强作镇定,苦笑道,“回去后,替老衲转谢李显居士。此事的缘由经过,老衲已全部知晓,断不会将罪责怪到徐州各位施主头上,这一节还请李显居士放心。” “方丈大师节哀顺变!” “有劳!” 玄明此刻实在没心情与李家人寒暄,转而吩咐一声,便让小僧将人送出大殿。 待李家人走后,玄明古井不波的脸上顿时涌出一抹震怒之色,沉声道:“缘苦,这是第几个了?” “方丈,算上缘机、悟观,已经是第十一个了。”缘苦叹息道。 “什么?” 闻言,悟见顿时一惊,随之满眼惊恐地看向玄明,诧异道:“方丈,你说什么?什么是第十一个?” 悟禅缓步上前,将悟见搀扶起来,低声解释道:“悟见师兄,其实在你们动身前往徐州后不久,在外办事的少林弟子,便接二连三地遭到伏杀。这段日子,寺中噩耗连连,万没想到这次就连缘机师叔祖也……”话未说完,悟禅已眼圈一红,喉头哽咽,再说不出半个字。 “方丈,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我少林,并且变本加厉,越做越过分,如今他们竟将缘机师兄……”缘空语气悲愤,声音颤抖,“连个全尸都不留,实在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事绝不能轻易饶恕!” “十一位僧人皆是死于刀下,并且死状极惨,俨然出手刚猛霸道,的确是秦家武功的路子。而且从幸存弟子口中得知,凶手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一些有关河西秦氏和‘玄水下卷’的字眼,所以凶手定是河西秦氏无疑。”果善怒声道,“方丈、各位长老,此事摆明是河西秦氏因‘玄水下卷’之事而心怀不忿,故意向我少林发起挑衅。我们若不做些什么,不仅会被河西秦氏小觑,更会被天下人嗤笑。” “那你想做什么?”缘苦问道。 “向河西秦氏宣战!”果善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然秦明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只凭他河西秦氏,竟敢与我少林为敌,我们定要让秦家吃不了兜着走,以慰藉十一位同门的在天之灵!” “果善师兄说的不错,河西秦氏杀我少林弟子,手段残忍,行为卑鄙,我们绝不能再忍气吞声。” “河西秦氏扬言要找少林讨回公道,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是万没想到,他们竟会做的这么绝!” “他们做的绝,那我们就做的更绝!” “对!我们杀上河西秦氏,灭他满族,为缘机师叔和各位师兄弟报仇雪恨!” “杀上河西秦氏!杀上河西秦氏!” 一时间,大雄宝殿内群雄激愤,一个个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和尚沙弥,如今皆已被活活逼上绝路,顿时变的睚眦俱裂,面红耳赤。 昔日的神明,而今全部化作恶鬼,誓要与河西秦氏争出高低,杀个你死我活。 “全都住口!” 玄明见殿内愈发喧哗,不由地脸色一沉,喝止道:“佛门净地,尔等岂能开口闭口全是打打杀杀?” “方丈,此事明明是河西秦氏挑衅在先,我们难道还要忍气吞声不成?”果善不服气地说道,“眼下秦家已向少林发难,倘若我们再继续忍辱负重,只怕死的人远不止十一个,而是二十一、三十一、四十一甚至更多。” “果善言之有理。”缘空思索道,“如今少林已经枉死了这么多僧人,所谓人命关天,此事定要找河西秦氏讨个说法才是。更何况,‘玄水下卷’之事,本就与少林无关,我们又为何要忍受不白之冤?方丈,不如……由我带人走一趟河西秦氏,与秦明当面对质?” “不可!”缘苦赶忙劝阻道,“我们与河西秦氏,现已成水火之势,再见面就算我们想与之解释,只怕秦明也不会有耐心听。他们既已动手杀人,就说明没打算与我们和解。因此,冒然前往秦家,势必九死一生,危机四伏,绝非明智之举。” “善哉善哉!方丈时才所言不错,我等皆是佛门弟子,又岂能徒增业障?”果信劝阻道,“此事应从长计议,如若我们与武林中其他门派一样,只逞拳脚之勇,而不讲是非曲直,那少林清誉何在?佛门戒律何在?我们与秦家那些虎狼又有何区别?” “没什么好商量的!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再从长计议,只怕秦明迟早把我们少林弟子全部杀光!”果善当即驳斥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这个名声也是当年达摩祖师,一拳一脚打回来的!整日敲木鱼、念佛经,又有何用?你们想想缘机师叔,倘若他武功与缘空、缘苦师叔无异,又岂会被人残杀,而毫无还手之力?” “果善,你杀气太重……” “果信,是你太怯懦!” 一时间,大雄宝殿内议论纷纷,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 此情此景,令悟禅脸色甚是难看,眼中也流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突然,悟禅“噗通”一声跪倒在玄明身前,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悟禅,你这是……” “方丈,此事皆因我不小心弄丢‘玄水下卷’而起。”悟禅满眼愧疚地说道,“如今缘机师叔祖和各位师叔、师兄弟惨遭杀害,弟子难辞其咎,罪无可恕。河西秦氏纵有千般罪责,也不应该让我佛门净地染上鲜血,更不应该因为他们,而害我佛门弟子大开杀戒。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弟子犯下的过错,那不如……不如……” “不如怎样?” “不如就让弟子一人承担。”悟禅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之色,恳求道,“弟子愿为缘机师叔祖及死去的各位师叔、师兄弟报仇雪恨,以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闻言,玄明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你刚才说过,就算河西秦氏有千般罪责,佛门弟子也不应大开杀戒。如果你去报仇,岂不同样犯了杀戒?” “弟子……”悟禅话一出口,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淌落下来,他突然朝玄明“咚咚咚”的一连磕了九个响头,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悟禅泪流满面地请命道,“弟子请方丈将我逐出少林……如此一来,弟子日后即便大开杀戒,也断不会玷污佛门的清誉……” “什么?” 悟禅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色一变。 玄明闻言,眼圈不由自主地红润几分。他眼神颤抖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徒弟,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五味陈杂。 “悟禅,你在说什么胡话?”果善急声道,“你何错之有?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方丈岂能将你逐出山门……” “悟禅,还不快向方丈认错,收回你刚才的胡言乱语。” “悟禅请方丈成全……”悟禅叩首在地,泣不成声地苦苦哀求道。 “不可!”玄明毅然道,“你的人品为师最明白,你本无罪,为师又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你逐出少林?此事休要再提,为师绝不会答应!” 果善眼前一亮,急声道:“其实这件事应该找洛天瑾帮忙。当初我们插手潘、秦两家的恩怨,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如今我们蒙受不白之冤,他总不能置身于外吧?” “若冒然将贤王府拉下水,只怕……”缘苦沉思道,“只怕会弄巧成拙,反而得罪了洛府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缘机师叔和众僧真要枉死不成?”果善又气又恼,喃喃自语道,“我们是佛门弟子不假,但佛门弟子也不代表着可以任人宰割。杀人放火金腰带,积德行善无尸骸。哼!我不怕死,只怕死的不明不白!” “没有人会死的不明不白。”玄明幽幽地说道,“十一位僧人不会白死,此事老衲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只不过,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河西秦氏所为……尚未可知。” “这段时间,秦明在江湖中肆意抹黑我少林,说我们虚有其表,败絮其中。还口口声声要找我们算账,不是他们又能是谁?” “这话和当夜杀害缘机师叔祖的人,口气一模一样。”悟见连连点头道,“那人也说我们少林弟子皆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满腹祸心之辈。” “我少林屹立武林数百年,还从未出过这等乱子。”缘空叹息道,“如今被人往身上破脏水不说,而且还有弟子惨遭屠杀,实在是……” “够了!” 玄明忽觉心烦意乱,颇为不耐地摆手道:“先将缘机和悟观好生安葬,此事老衲定会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绝不会让任何人践踏少林威严!” 闻言,众僧大喜。缘空追问道:“方丈的意思是……” “我们既是光明正大,那就不必像河西秦氏那般藏头露尾,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卑鄙龌蹉之事。”玄明正色道,“平日里都是我们替别人主持公道,今日少林有难,也自然需要有人站出来,替我们主持正义。” “不知方丈想找何人出面?” “即刻发出英雄帖,我要邀请贤王府的洛府主,以及六大门派的掌门人,于八月初二前往河西,一同为我少林讨回公道!” …… 第二百二十六章 :转道辰州 对于柳寻衣私放徐仁之事,洛天瑾颇为不悦。 狄陌身为黑执扇颜面无光,于是不等柳寻衣一行回到洛阳,便密信催促他火速南下,赶赴龙象山,势必要取下徐仁的脑袋,给洛天瑾一个满意的交代。 洵溱本打算与柳寻衣分道扬镳,率先赶回贤王府。但此时江湖中却又传出少林弟子接二连三被害的消息,心思缜的她,立即察觉到其中必有古怪,于是改变行程,决定随柳寻一同南下,好在沿途打听六大门派,以及四大世家对于此事的反应。 龙象山位于大理境内的威楚府,距洛阳城南北相距千里之遥。 即便柳寻衣一行披星戴月,快马飞驰,赶到大宋与大理交接的建昌府时,已是六月二十五。 建昌府位于大宋、大理、吐蕃三方交界,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为顺利潜入大理境内,柳寻衣等人不得不留在此地筹备数日,待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方才决定动身。 可就在他们准备潜入大理的两个时辰前,洛天瑾却派人快马传书赶至建昌,密令柳寻衣等人即刻放弃追杀徐仁,转道北上,七月初十之前,务必赶到辰州。 信中只让他们赶去辰州,却并未说明缘由,柳寻衣一头雾水,不明真相。但既是洛天瑾下令,他又岂敢不从? 无奈之下,柳寻衣只好暂时放弃对龙象山的好奇,以及对柳寻玉下落的追查,率众折返北上,直奔辰州。 七月初九傍晚,柳寻衣一行踏入辰州地界。 初来乍到,为免节外生枝,柳寻衣决定先在辰福客栈落脚,顺便等候洛天瑾的下一道命令。 平日里生意惨淡,客人寥寥无几的辰福客栈,这几日却是人满为患,生意出奇的红火。 今夜,客栈大堂内依旧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柳寻衣一进门便注意到,此刻出现在辰福客栈的,大都是携刀带剑的江湖中人,并且他们谈论的话题,十之八九都离不开上个月少林缘机大师,在徐州讲法时,被人大卸八块的惨案。 见此情形,柳寻衣心中不由地一惊,同时也对洛天瑾将自己匆匆派至辰州,有了一丝似懂非懂的领悟。 眼下的辰州城,似乎“热闹”的不太对劲。 等候半晌,伙计方才在角落中又摆下两张桌子,虽招来周围食客的一阵不满,但柳寻衣几人还是硬着头皮,勉强在拥挤嘈杂的夹缝中一一落座。 “门主,你听到了吗?”一入座,许衡便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少林缘机大师死在徐州城,并且还被人大卸八块,死的极惨。” 汤聪难以置信地感慨道:“算上这个,少林已经死了整整十一个僧人。” “少林不愧是少林,竟能如此隐忍。若换做其他门派,只怕早就闹翻天了。”许衡嘲讽道,“玄明方丈果然是得道高僧,这都能忍。” 洵溱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别有深意地说道:“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是风云际会,暗流涌动。” “此话何意?”柳寻衣狐疑道。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洵溱轻笑道,“辰州所在的位置极为特殊,东有湘西腾族,西临蜀中唐门,南依峨眉派,北靠青城山,再加上当地的绿林帮派和名门望族,此地可称得上是中原武林中,势力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地方。”说罢,她突然话锋一转,又道,“洛府主将你派到这里,一定与他们有关。” 汤聪环顾左右,自言自语道:“只此一间客栈,竟汇聚了至少五六个门派的弟子,果真比武林大会还要精彩。呵呵……” “少林缘机大师乃当世活佛,六尘不染,四大皆空,恬淡寡欲,清净无为。” 突然,客栈中的一位尼姑,义愤填膺地对身旁的一众尼姑说道:“如此得道高僧,竟遭秦氏奸贼残忍杀害,实在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柳寻衣只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相熟,不禁循声而望,却见峨眉派掌门妙安师太的关门大弟子“慧春”,正在不远处侃侃而谈。 柳寻衣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与慧春有过一面之缘。 “她怎会在这儿?”柳寻衣神色错愕地喃喃自语道。 “尼姑,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 不等慧春的声音落下,另一桌却突然有人呛声道:“谁告诉你杀害缘机的凶手,来自河西秦氏?都说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你这尼姑信口雌黄的本事,比我们这些男人还要厉害?”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堂中一阵哄笑。 慧春顿觉颜面有失,不禁脸色一沉,嗔怒道:“人在说话,狗瞎搭什么茬?整天乱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河西秦氏的走狗不成?” “哈哈……” 慧春的反唇相讥,瞬间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你骂谁是狗?” 伴随着一声怒喝,只见一名身着锦服的年轻男子骤然起身,向慧春怒目而视。 “谁答茬我就骂谁!”慧春也不甘示弱,目光鄙夷地回瞪着年轻男子,“我见过有人捡金子,有人捡银子,却从没见过有人捡骂的。” 只此一言,客栈内又是一阵笑声。 “你……”年轻男子恼羞成怒,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摔在桌上,怒声道,“我乃唐门弟子,唐乾。有种就报上你的姓名!”说话的功夫,他已将宝剑持在胸前,意思不言而喻。 “峨眉弟子,慧春。”慧春轻蔑地望着唐乾,冷笑道,“早知你们四大世家是一丘之貉,河西秦氏为非作歹,你蜀中唐门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胆!” 话音未落,与唐乾同桌的几名唐门弟子已纷纷拍案而起,一个个怒视着慧春,看他们那虎视眈眈的眼神,恨不能要将她生吃活剥似的。 与慧春同桌的峨眉弟子也不示弱,纷纷起身,护在慧春左右,与唐门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峨眉弟子与唐门弟子剑拔弩张,令客栈中的气氛顿时变的紧张起来。 刚刚还喧声震天的客栈大堂,此刻已静如死水。 “峨眉众师姐莫怕!青城右使胥准在此!” 突然,大堂中传来一声断喝,紧接着一道人影飞身而起,身如柳絮般飞落在慧春身旁。 与此同时,大堂的另一侧也顺势站起数名青城派弟子。 胥准也算是柳寻衣的老相识,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柳寻衣还借用过他的银龙剑。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胥准轻蔑道,“有种冲我来。” 青城派的“金掌银剑”,在江湖中素有威名。因此当胥准一现身,以唐乾为首的唐门弟子,气势顿时萎靡几分。 “武林三大门派竟齐聚辰州?”柳寻衣暗暗诧异道,“这里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还不止。”洵溱微微一笑,转而伸手朝二楼一指,笑道,“你往那看!” 果然,不等洵溱的话音落下,二楼已突然传出一道满含戏谑的娇笑声。 “一个是峨眉派掌门人的关门弟子,一个是青城右使,二位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大人物,今日竟联手欺负几个势单力薄、年轻稚嫩的唐门弟子。若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怕你们皆会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呵呵……” 笑声渐落,二楼走廊中缓缓浮现出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二人皆是柳寻衣的“熟人”,女子是湘西腾族内养毒虫的高手,腾琴儿。男人是蜀中唐门一品房的房主,唐仞。 刚刚出言嘲讽的,正是腾琴儿。 “湘西腾族?” 见状,满腹狐疑的柳寻衣更是大惊失色,心中暗暗笃定道:“辰州一定出了大事,否则断不会引来这么多武林强势……可究竟是什么事呢?府主急召我来此,莫非与他们有关?” “各位都是受叶老之邀,远道而来的贵客。今日就算不念武林同道之谊,也应看在叶老的情面上,稍安勿躁,免动刀枪。” 就在腾族、唐门、青城、峨眉四派横眉冷目,剑拔弩张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一位年轻貌美,冷若冰霜的白衣女子缓缓步入客栈大堂。她的出现,令原本互不相让的众人,竟纷纷面露迟疑之色,故而相互冷视一眼,随之慢慢收起刀剑。 “小姑娘,叶老将我们叫来辰州,可他老人家却为何迟迟不肯现身?”唐仞问道。 “叶老命我来向各位传句话,明日一早,请各位江湖朋友,前往辰州西郊的桃花坞,叶老将在那儿恭候诸位大驾。” “可是……” “我还要去别处传话,不宜久留,告辞!” 三言两语之后,也不等有人追问,白衣女子却未做片刻停留,转而匆匆离去,甚是奇怪。 见状,柳寻衣不禁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与许衡几人交换眼神,可几人眼中皆是一抹茫然之色。 “怎么回事?”汤聪错愕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她口中的‘叶老’又是何方神圣?” 许衡连连摇头道:“不知道。没听说辰州有什么武林豪强,此地好像也没什么江湖强势。难道这位叶老不是江湖中人?” “不会。”柳寻衣迟疑道,“若非江湖中人,又岂能邀请这么多武林人士前来?” 正在柳寻衣几人胡乱揣测之际,客栈外又走进一人,那人在堂中左右张望一番,最终朝柳寻衣快步而来。 “陈雍?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贤王府死门门主,陈雍。柳寻衣满头雾水地望着匆匆而来的陈雍,狐疑道:“莫非是府主……” “府主让我在此接应你们。”陈雍接话道,“我三日前便已抵达辰州,算日子估计你们也快到了,于是便挨个客栈寻觅,果然让我在这儿找到你们。” “陈门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许衡忙问道,“府主为何突然将我们从建昌召至辰州?此地汇聚了这么多武林人士,刚才还冒出个神秘女子,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我怎么愈发糊涂了?” “自己看!” 陈雍并未正面回答许衡的话,而是顺袖中甩出一枚样式古怪的铜钱,“咣啷”一声扔在桌上,转而向柳寻衣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柳寻衣迟疑着拿起铜钱,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番。这枚铜钱并非寻常的大宋通宝,而是经过特殊锻造,铜钱中央并非方孔,而是一个狭长形状的细孔,透过烛火映射在桌面上的影子,宛若……一片柳叶。 突然,柳寻衣眼前一亮,脸上登时涌出一抹诧异之色。 “铜钱?叶老?莫非这枚就是江湖中消失已久的……柳叶铜钱?”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柳叶铜钱 深夜,辰福客栈二楼的客房内,烛火幽幽,映射出柳寻衣、洵溱、陈雍脸上的凝重之色。 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放着那枚柳叶铜钱。 “柳门主,你对‘柳叶铜钱’知晓多少?”陈雍问道。 柳寻衣面露回忆之色,迟疑道:“对此江湖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大约在五十年前,江湖中曾出现过一对儿侠侣,女子名叫‘花楹’,男子名叫‘叶桐’。花楹钻研医道,传闻她的医术堪比华佗在世,举世无双。叶桐则是一介武痴,武功之高,深不可测,在当年堪称是睥睨天下的绝顶高手。传闻,秦家老祖‘秦罡’曾与叶桐约战昆仑之巅,二人比试一番,最终秦罡以一招之差,惜败于叶桐。当年的江湖中人,曾用一句话来形容叶桐夫妇,是为‘一花一叶,一生一死。’花楹心地善良,救人无数,而叶桐则天性好战,杀人如麻。” 闻言,洵溱不禁眼泛好奇之意,追问道:“后来如何?” 陈雍苦笑道:“所谓医者父母心,花楹深知生命不易,岂能容忍有人滥杀无辜?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一生所爱的夫君。最终,花楹与叶桐因性情不和,分道扬镳。之后,花楹云游四方,悬壶救世,医术也愈发精湛。因其素爱桃花,并独门酿制出滋补健体的药膳‘桃花糕’,赠与穷苦之人,因此被人尊称为‘桃花婆婆’,并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至于叶桐,则因被情所伤,将自己闭关于昆仑山深处,专心练武,几近痴狂。” “桃花婆婆?桃花坞?”洵溱喃喃自语道,“看来叶桐至今仍未忘记花楹。” “这是自然。”柳寻衣应道,“当年,他与桃花婆婆分开后,生无可恋,唯有一心沉醉于武学,甚至成痴成魔,性情也变的愈发暴戾。而后的短短数年,他接连挑战各大门派高手,并未尝一败。他与秦罡的昆仑之战,也正是在那段时间。由于叶桐的兵刃是一把‘柳叶剑’,因此他便以‘柳叶’为记,当年凡是被他挑战的人,都会提前收到一枚特制的‘柳叶铜钱’作为战帖。久而久之,‘柳叶铜钱’便成了叶桐的独有信物,其意义也由最初的‘战帖’,渐渐衍变为‘邀帖’。” “邀帖?”洵溱黛眉微蹙,狐疑道,“此话怎讲?” “因为当年的叶桐,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故而武林中已无人再值得他去挑战。”柳寻衣解释道,“与此同时,他的身份也发生了巨变,从一名江湖侠客,变成昆仑派掌门。因此,‘柳叶铜钱’作为他的信物,意义也自然随之改变。当年的叶桐,其江湖地位、威望,甚至是震慑力,比之今日的北贤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当时无论何人,只要收到‘柳叶铜钱’,皆会立刻放下一切,快马加鞭赶赴昆仑山,应叶桐之邀。” “这……”洵溱错愕道,“叶桐竟是昆仑派掌门?如此厉害的人物,为何在今日的江湖中,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准确来说……他是昆仑派前任掌门。早在二十多年前,叶桐便已主动让出掌门之位,并独自离开了昆仑山。”陈雍纠正道,“叶桐与花楹本是昆仑派弟子,叶桐作为昆仑弟子中的佼佼者,他继任掌门之位,亦是合情合理。不过刚才柳门主有句话说的不对,叶桐武功虽高,但并非天下无敌,他虽难逢敌手,但也绝非未尝一败。” “哦?”闻言,柳寻衣顿时来了兴趣,忙道,“愿闻其详。” “当年的叶桐生性残暴,嗜血贪杀,但却在继任昆仑派掌门不久后,突然性情大变,收敛心性,不再盲目挑战,不再滥杀无辜,甚至就连脾气,也变的柔和平易许多。这一切……并非是他自认天下无敌,高处不胜寒,而是因为他败给了一个人。”陈雍苦笑道,“那人非但轻而易举地将其打败,而且还打醒了他。让叶桐彻底明白,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经过那人的一番谆谆教诲,心高气傲的叶桐,渐渐变的宽仁以待,并最终成为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一代豪杰。” “那人是谁?”柳寻衣和洵溱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少林,空盛大师。”陈雍回忆道,“不过这位空盛大师,在江湖中并无太大名气,再加上时隔久远,如今知道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就算在少林寺,依旧记得他的人,怕也只剩‘玄’字辈和‘缘’字辈的一些老僧了。” 洵溱眉头一挑,反问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这些?” “因为我曾是昆仑派弟子。”说罢,陈雍还朝洵溱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叶桐如此传奇的人物,他的种种事迹,早已成为昆仑弟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自是滚瓜烂熟。呵呵……” 柳寻衣犹豫再三,终究压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二十多年前……叶前辈的年纪并不算大,可称春秋鼎盛之时,为何突然辞去昆仑派掌门之位?又为何匆匆下山?” 陈雍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撇嘴笑道:“没人知道原因。但当时在昆仑弟子中有谣传,说叶桐年纪越大,就变的越发多愁善感。或许是他太过想念桃花婆婆,因而为了不让自己此生留憾,所以决定前去寻找桃花婆婆,弥补过错,并挽回感情。你也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女间的事……要么风平浪静,处之泰然。要么惊涛骇浪,不顾一切。昔日多少帝王将相,为了女人甘愿放弃整座江山,更何况区区一个掌门之位?” “若真如此,叶桐倒也算是个痴心的汉子。”洵溱感慨道,“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一别数十年,他又岂能不想重逢?试想人活于世,又能有几个十年?” “可叶桐自从离开昆仑山后,江湖中就再也寻不到他的半点踪迹。”陈雍幽幽地说道,“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江湖传闻,有人说他隐居山林,也有人说他寿终正寝,还有人说他年轻时杀戮太重,所以遭到报应,惨死荒野。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谁也不敢肯定。与此同时,桃花婆婆也突然销声匿迹。之前桃花婆婆住在绝情谷,那时经常有病人前去投医问药,可后来……” “等一下!” 陈雍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挥手打断道:“你说桃花婆婆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绝情谷。”陈雍一脸茫然地望着柳寻衣,迟疑道,“有何不妥?” “绝情谷?”柳寻衣神色凝重地缓缓重复道,“可是当今武林四大异教之一的绝情谷?” “正是。”陈雍点头道,“今日的绝情谷,乃武林四大异教中成立时间最短的。因为它是在叶桐辞去昆仑掌门之位,以及桃花婆婆突然销声匿迹后,才悄然兴起的门派。” 洵溱也渐渐意识到柳寻衣的疑虑,大胆揣测道:“那今日的绝情谷,与昔日的桃花婆婆……可有什么关系?甚至……与叶桐又有什么牵连?” “这……应该是毫不相干。”陈雍似乎猜出柳寻衣与洵溱的心思,沉吟道,“今日的绝情谷,乃武林异教,与昔日的桃花婆婆及叶前辈,皆无半点关系。想来……应该是鸠占鹊巢才是。” 柳寻衣摇头道:“鸠占鹊巢?应该不会!以叶前辈的武功,在当年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能排在武林前三。而今日的绝情谷主,听闻其年纪并不算大,当年更是年轻稚嫩,因此绝不可能是叶前辈的对手。我料绝情谷应该不是被人强占……如果桃花婆婆与今日的绝情谷毫无关系,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是什么?” 洵溱望着神色迟疑的柳寻衣,径自插话道:“应该是当年花楹与叶桐夫妻团聚,二人冰释前嫌,并决定一起退隐江湖,逍遥快活地过完下半辈子。” 陈雍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桃花婆婆与叶老重逢之后,他们便一起离开了绝情谷。再之后,又有不相干的外人误打误撞而来,占领了‘人去楼空’的绝情谷,之后才创下今日的武林异教?” 柳寻衣似是而非地点头道:“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在叶前辈离开昆仑山不久,桃花婆婆也突然从江湖中销声匿迹的原因。想来……他们应该是一起归隐了。” “既然归隐,那今天这枚‘柳叶铜钱’又是……”洵溱双指将桌上的铜钱夹起,饶有兴致地细细观瞧着,漫不经心地说道,“算起来,叶桐与花楹如果活到今天,至少也将近九十岁吧?” “叶前辈与秦家老祖同辈,也应与潘八爷同龄。”柳寻衣点头应道,“如此算来,至少也有八十多了。” “这对儿夫妻,一个是绝顶高手,一个是在世华佗。他们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并不奇怪。”洵溱细细琢磨道,“但我想不通的是,在他们销声匿迹的二十多年间,江湖中发生了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夫妻都能视若罔闻,不闻不问。却为何……今天又突然冒出来?难道这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还想要重出江湖不成?” “这……” 洵溱此言一出,柳寻衣和陈雍不禁面面相觑,一阵语塞。 “其实这枚铜钱是送给府主的。”陈雍解释道,“但府主也有与你同样的疑惑,再加上少林送信求助,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于八月初二一起前往河西。故而府主他百事缠身,无暇远赴辰州,只好快马传令,让你们转道来此,并安排我带着这枚‘柳叶铜钱’,在此接应你们。” “少林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前往河西?” 闻言,柳寻衣登时大吃一惊,咂舌道:“难怪刚才在客栈大堂,峨眉弟子和青城弟子会说出那番言论。想来峨眉派与青城派,也已收到少林的请帖。” “少林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助阵,那河西秦氏也定然不会坐以待毙。”洵溱嗤笑道,“如我所料不错,秦明早已向四大世家和金剑坞求助。所以刚才在大堂,蜀中唐门和湘西腾族才会同仇敌忾,与峨眉、青城分庭抗礼。” 柳寻衣心念一动,惊呼道:“如此一来,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岂不是泾渭分明,势同水火?稍有不慎,便会在江湖中掀起一场牵连甚广的腥风血雨。” “府主猜想,这应该就是叶桐插手此事的原因。”陈雍凝声道,“叶桐虽不是武林盟主,但当年的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望,与武林盟主也只是差个名分而已。今时今日,他虽已销声匿迹二十几余载,但各门各派的前辈老人,仍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仍有三分恭敬。因此,眼下中原武林出现空前危机,由他出面平息此事,确实再合适不过。” “如此说来……”洵溱将铜钱在手中缓缓摊开,将信将疑地说道,“今日在大堂中的那些人,皆身怀‘柳叶铜钱’,受到叶桐之邀?” 望着若有所思的洵溱,以及满眼笃定的陈雍,柳寻衣却下意识地面露迟疑,喃喃自语道:“时过进迁,物是人非。今天的江湖,早已不再是叶桐的天下,他的威望和地位,也远不及往昔。叶前辈在江湖中闯荡半生,难道他会不知道‘人走茶凉,曲终人散’的道理?更何况,他已有二十几年未曾露面,今天突然邀请天下群雄齐聚辰州,莫非真想倚老卖老,凭借一己之力,化解少林与秦家的恩怨?若真是如此,这位叶前辈……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 ……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云谲波诡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啊!师兄!师兄……” “来人!快来人啊!” 天光初亮,柳寻衣猛然被门外一阵剧烈的吵闹声惊醒。透过门窗,他依稀能听到一阵阵悲痛的哭喊声,以及愤怒的咒骂声。突如其来的嘈杂,令柳寻衣倍感疑惑。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柳寻衣的思绪,不等他开口应答,门外已传来许衡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门主,出事了。” 柳寻衣精神一怔,迅捷地翻身而起,一个箭步冲至门前,开门问道:“何事?” 房门一开,恸哭声和叫骂声,以及七嘴八舌的喧嚣陡然变的清晰起来。 “昨夜有人死了。”许衡快速说道,“而且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问道,“谁死了?” “唐乾。”许衡答道,“就是昨夜与慧春唇枪舌战的那个唐门弟子。” 许衡话一出口,柳寻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许衡满脸迷茫地摇了摇头,转而拽住柳寻衣的胳膊,道:“陈门主和洵溱姑娘已去一探究竟,你快随我来。” 说罢,许衡不由分说地拽着柳寻衣,快步朝三楼走去。 一路上楼,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柳寻衣在许衡的带领下,跻身来到三楼一间客房前。 此刻,房外的走廊中已经挤满了人,其中以唐门弟子居多,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住客,围在四周看热闹。 “柳兄,昨夜睡的如何?”陈雍站在人群中,主动与柳寻衣打起招呼。 “还好。”柳寻衣点头道,转而目光一动,反问道,“陈兄为何这么问?” 陈雍苦笑道:“我只是好奇,昨夜客栈里住了这么多高手,为何竟无一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难道柳兄不觉得奇怪吗?难道我们都被人迷昏了不成?” 不等柳寻衣面露古怪之色,陈雍突然挥手朝房间内一指,道:“你看!” 此刻,房间内正围着几名唐门弟子,一个个面色悲痛,或掩面而泣,或低声咒骂。 房间内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乱成一团,显然昨夜这里曾经历过一场甚为激烈的打斗。 地上躺着唐乾**的尸体,血流满地,已有些许干涸的迹象,令人作呕的血水在唐门弟子脚下的缝隙间,缓缓流淌着。 唐仞俯身蹲在尸体旁,在两名唐门弟子的协助下,正细细查探着唐乾的死因。 “房主,唐乾师兄是如何死的?”一名唐门弟子急声问道。 唐仞面沉似水,目光阴寒,伸手反复触摸着唐乾胸口上,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冷冷地说道:“被利器贯穿胸口,一击捣碎心脏,一击扎穿肺叶。出手狠戾,未有迟疑,两招皆是一气呵成,令唐乾当场毙命。” 唐仞的话如重锤一般,狠狠敲打在众人的心底。 “那……阁下可否能看出,他究竟是被何种武器所伤?”站在门外的洵溱,好奇地追问道,“是刀?还是剑?” 闻听此言,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向唐仞。 唐仞一边摸索着伤口,一边幽幽地说道:“并非刀剑所伤,这两处伤口皆是外宽内窄,呈倒锥状。” “并非刀剑?”腾琴儿揣测道,“难道是达摩杵?或者流星锥?亦或是……蛇形枪?” 唐仞将一根手指缓缓顺着伤口插入尸体中,迟疑片刻,摇头道:“伤口虽深,但却并未完全贯穿唐乾的身体,应该不是达摩杵或蛇形枪。” 说罢,他又用食指紧贴着伤口内侧,缓缓向外摸索着,道:“伤口呈梯状递进,层次分明,并非一气呵成,内壁也不圆滑,因此也不是流星锥。” “那杀死唐乾师兄的兵刃又是什么?总不会是被人用手指插死的吧?”有唐门弟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柳寻衣站在人群之后,眉头深锁,苦思不语。他目光痴痴地注视着房间内四敞大开的窗户,窗外阳光明媚,清风徐徐,柳寻衣则看的出神。 “不像。”唐仞又道,“更何况,能有这般指力的,无疑是一等一的高手。要杀唐乾简直易如反掌,又岂会给他拔剑的机会?” 言尽于此,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尸体旁,横在血泊中的那把已经出鞘的宝剑。 “凶器会是什么呢?” 陈雍用手轻轻搓着下巴,转而看向柳寻衣,却见柳寻衣眼中精光闪烁,似是若有所思。 突然,柳寻衣眼中精光一闪,紧接着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瞬间涌上他的脸庞。 “柳兄,难道你……” “峨眉派的人在哪?” 不等陈雍把话说完,房间内的唐仞却突然传出一声怒喝,转而他迈着流星大步迅速冲出房间,吓的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躲避。 “房主,难道是峨眉派的人杀了唐乾师兄?” “自己看!” 脸色铁青的唐仞猛地伸手,摊开的掌心中,赫然是一颗沾染着血迹的念珠,正是佛教弟子佩戴的珠串上的一颗。 柳寻衣望着怒不可遏的唐仞,似是自言自语般幽幽地说道:“非但如此,而且唐乾的两道致命伤口,也是……峨眉刺造成的。” “什么?” 此言一出,许衡、汤聪等人纷纷面露错愕之意,陈雍更是连连摇头道:“不会的!峨眉派众师姐皆是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之人,又岂会……” 陈雍曾与峨眉派弟子惠英,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因此时至今日,他仍会下意识地将峨眉派视为自己妻子的娘家。 “那群尼姑在哪?” 唐仞又是一声怒吼,话音未落,他已陡然飞身而起,径自从三楼走廊跃至一楼大堂,出手将满眼惊恐的客栈伙计拽至身前,冷声质问道:“昨夜那群尼姑呢?”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面对凶神恶煞的唐仞,伙计吓的脸色煞白,随之裤裆一热,竟被吓尿了裤子。他一边求饶,一边仓惶解释道:“那些尼姑一大早就已经走了……和几个大爷一起走的……” “几个大爷?”唐仞转而环顾四周,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青城派的胥准一伙?” “小的不知道……” “滚开!” 唐仞一把将伙计推出数米开外,转而朝楼上高声招呼道:“唐门弟子,抬上唐乾的尸体,随我赶赴桃花坞,找峨眉派那群尼姑血债血偿!” “是!” 唐门弟子们齐声答应,转而拎起宝剑,卸下客栈的一块门板,合力抬着唐乾的尸体,气势汹汹地朝客栈外走去。 “唐房主且慢,我湘西腾族愿与你一同前往!” 腾琴儿急忙开口,随后率领一众腾族子弟,紧跟着唐仞离开了客栈。 转眼间,人满为患的辰福客栈已走空一大半。 三楼,柳寻衣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客房,以及地上的一滩血迹,下意识地朝房内走去。 “柳兄,要出大事了。”陈雍催促道,“咱们也应速速赶去西郊的桃花坞。” “桃花坞有叶前辈与桃花婆婆坐镇,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柳寻衣轻声回道,转而缓步踏入唐乾的房间。他目光狐疑地四下打量着房中的一片狼藉,以及刚刚被唐门弟子遗弃在血泊中的宝剑。 “门主……” “嘘!” 不等许衡开口,洵溱却突然朝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继而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柳寻衣的思绪。 柳寻衣伸出一根手指,沿着血泊的边缘缓缓划动着,而后又俯身将脸颊贴在地上,眯着眼睛细细观瞧着什么。 突然,柳寻衣身形一翻,自己以唐乾尸体的姿势,横躺在血泊中央,不等陈雍几人大惊,柳寻衣却陡然出手摸向血泊中的宝剑。 他将宝剑攥于手中,迅速翻身而起,脑中飞速思索着唐乾的死状,身体缓缓而退,随手将宝剑插入枕边的鞘中,自己则随意地一倒,索性躺在唐乾的床榻上。 洵溱见状,立即明白了柳寻衣的用意,她目光在房间内环顾一圈,转而从花瓶中迅速拽出一根鸡毛掸子,将其从中折断,一分为二,而后飞身上前,毫不留情地朝躺在床上的柳寻衣刺去。 鸡毛掸子飞刺而来,柳寻衣登时“大惊”,仓惶中伸手抽出宝剑,剑鞘应声落地。 柳寻衣毫无章法地挥剑便刺,随之在洵溱的连续攻杀下,柳寻衣左扑右倒,按照房间内桌椅板凳歪倒的方向,模仿着昨夜唐乾与凶手在黑夜中的过招,最终胸口中刺,翻倒在地。 “不对!” 柳寻衣突然挥手止住洵溱的追击,正色道:“昨夜唐乾与凶手根本没有交手。” “为何?” “客栈中这么多高手,但没人听到半点动静,不太可能。”柳寻衣凝声道,“而且刚刚我与洵溱交手,二人在狭窄的房间内闪转腾挪,地板上应该会留有诸多搓动的痕迹,但刚刚我仔细查看过地面,并非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剑鞘。” 说罢,柳寻衣伸手一指地上的剑鞘,道,“如若唐乾昨夜在仓惶中起身拔剑,又岂能有时间把剑鞘整整齐齐地留在枕边?定会像我刚才一样,将其甩在地上,或者掉落在床边才是。如我所料不错,唐乾昨夜并未与人交手,而是在昏睡中被人一击毙命。而令他昏睡不醒的原因,则有可能是……” “门主,我找到了。” 突然,汤聪兴奋地大叫一声,转而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伸手指着窗户上的一个破洞,笑道:“捅破窗户纸,吹入迷魂烟,将唐乾迷昏。然后再潜入房间,杀了唐乾,之后再将他的尸体摆在地上,并将房间内的桌椅板凳故意弄乱,制造假象,以此混淆外人的耳目。” 说罢,汤聪用两根手指在窗沿上轻轻一抹,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随之沾染在他的指尖上。汤聪将其放在鼻前轻轻一嗅,随即朝柳寻衣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柳寻衣点头道,随后他伸手一指四敞大开的窗户,轻笑道,“为免风寒,常人一般不会在夜晚开窗睡觉。而此刻四敞大开的窗户,正是凶手在临走前,故意打开的。目的是将屋内的迷魂烟散尽,不留下任何线索。” 说罢,柳寻衣朝陈雍露出一个苦笑,道:“昨夜被迷昏的不是我们,而是唐乾。” “这……说明什么?”许衡眉头微皱,反问道,“说明峨眉弟子在杀唐乾时,煞费了一番苦心?” “非也!”洵溱摇头道,“唐乾不是峨眉弟子所杀。” “为何?” 柳寻衣目光赞许地看了一眼洵溱,解释道:“既是被人迷昏后一击毙命,唐乾手中又岂会握着念珠?而且还故意将房间弄乱,制造激烈厮杀的假象,分明是在暗示,那颗念珠是唐乾与凶手打斗时,从其身上撦拽下来的。既是迷昏,又如何打斗?若是打斗,又如何悄无声息?看来是有人故意杀了唐乾,转而嫁祸给峨眉弟子,只不过真凶办事不够谨慎,忽略了太多细节,故而留下诸多破绽。” “会是谁栽赃嫁祸呢?”洵溱喃喃自语道,“嫁祸峨眉弟子,意在挑起峨眉派与唐门的矛盾。如今,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分别在为少林和秦家助阵,正是泾渭分明,相互对立之时。如此说来,难道还有人藏在暗处,并在辰州城设下一场杀局,等着有人自投罗网。可是……这人会是谁呢?难不成……” “坏了!” 洵溱话音未落,柳寻衣眼神陡然一变,继而匆忙招呼一声,随之从窗口飞身而下,在街上行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柳寻衣奋不顾身地朝城西方向跑去。 “门主这是要去……” “辰州西郊,桃花坞!”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桃花命劫(一) 辰州西郊,人烟罕至。在一片山花烂漫的空旷原野中,有一座孤宅,显得分外惹人瞩目。 此处,便是桃花坞。 虽然桃花坞外空旷寂寥,但桃花坞内却是丹楹刻桷,画栋雕梁,假山池湖,飞廊缦回,甚是雅致。 只可惜,桃花坞内如此风雅,此刻却无人赏识。反观桃花坞前,已是剑拔弩张,刀兵相见。 日上三竿,杀气腾腾的唐门弟子,在湘西腾族的陪同下,与峨眉、青城两派弟子形成对垒之势。双方虎视眈眈,互不相让,气氛紧张到极点。 “慧春,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唐门一个满意的交代!” 唐仞面色阴戾,怒指着横在身前的唐乾尸体,并将手中的念珠公之于众,怒不可遏,满眼悲愤。 慧春却横眉冷对,面带不屑,轻蔑道:“蜀中唐门天天钻研暗器、毒药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在江湖中惹下仇家无数,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只凭一颗念珠,便将此事栽赃到我们头上?未免也太不把我峨眉派放在眼里!” “还想狡辩?”唐仞怒声道,“唐乾手中攥着你峨眉派的念珠,又是死在峨眉刺之下,铁证如山,由不得你不承认。” “一派胡言!”见唐仞一口咬定唐乾是被峨眉派所杀,慧春勃然大怒,此刻就连解释的耐性没了,呛声道,“唐仞,你以为我峨眉多是女流之辈,就好欺负吗?今日若非顾忌叶前辈的面子,我定然割下你的舌头。” “昨夜你与唐乾师兄在辰福客栈结下梁子,今天一早他就被人杀了,除了你还能有谁?”唐门弟子中有人愤愤不平地辩解道。 “我们是受叶老之邀而来,懒得与你们纠缠,尔等休要无理取闹!” 说罢,慧春索性不再理会唐仞等人,径自转身朝桃花坞走去。 “哪里走!” 唐仞见状,脸色骤然一变,陡然出手抓向慧春的肩头,喝斥道:“话没说清楚,你们哪也去不了!” “大胆!” 慧春感受到背后袭来的一阵疾风,顿时脸色一沉,怒喝一声,转而挥臂一甩,右臂与唐仞的胳膊重重撞在一起。 双臂一触即分,唐仞不肯罢休,脚下一动,身形猛然扑向前去,出手快若闪电,与慧春差招换式地交起手来。 见状,唐门弟子与峨眉弟子纷纷持剑向前,眼看便要衍变成一场厮杀。 “住手!” 胥准见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不由地心中一急,顺势挺身而出,加入战局,一边阻挠着慧春对唐仞的攻势,一边抵挡着唐仞的反击。 胥准出面虽是化解干戈,但他在一招一式之间,却多少又些拉偏架的嫌疑,明显在帮着慧春对付唐仞。 见此一幕,腾琴儿也不甘示弱,飞身上前助唐仞一臂之力。 四人皆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故而谁也没有率先亮出兵刃。只是拳脚相向,四人闪转腾挪,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 “是何人在桃花坞外喧哗?” 伴随着一声娇喝,坞内迅速走出一人,正是昨夜出现在辰福客栈,三言两语化解干戈的白衣女子。 她一出现,唐仞几人纷纷收招而退,一个个横眉冷目地彼此敌视着。 与此同时,柳寻衣几人也匆匆而至。陈雍嬉皮笑脸地朝慧春招手示意,但却换来她一记冷冷的白眼。 自从惠英死后,陈雍虽名义上拜妙安师太为师,与慧春等尼算是师出同门。但实际上,在慧春等尼心中,陈雍是害死惠英的罪魁祸首,因此对他也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丫头,你是何人?” 唐仞冷眼盯着白衣女子,语气不善地问道:“叶老何在?” “我们收到叶老的‘柳叶铜钱’,专程来此拜会,如今我们都已到了,叶老为何还不露面?”慧春追问道。 白衣女子处变不惊,淡淡回道:“我是叶老的徒弟,诸位可以唤我‘彩蝶’。既然各位已经到了,为何迟迟不肯进去?又为何在门外大吵大闹?” “丫头,这件事你管不了。”唐仞冷声道,“还是让叶前辈出来主持公道吧!” “不错!”慧春轻哼道,“烦请彩蝶姑娘将叶前辈请出来,替我峨眉派说句公道话。” 被人轻视,彩蝶也不恼怒,不喜不怒地说道:“家师已在坞中恭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吧!” 彩蝶的态度如昨夜一般,不咸不淡。话音未落,她已径自朝桃花坞走去。 见状,唐仞和慧春再度冷冷地对视一眼,迟疑片刻,便先后率人跟上,湘西腾族紧随其后。胥准则率青城弟子,主动上前与柳寻衣、陈雍寒暄起来,而后几人一齐进入桃花坞。 “柳兄弟,泉州一别,近来可好?”胥准笑道。 “多谢胥大哥当日借剑之恩。”柳寻衣道,“托胥大哥的福,在下一切安好。”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胥准别有深意地笑道,“去年在泉州,柳兄弟还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新秀,可如今不过区区一年,你已是名震江湖大人物了。哈哈……听闻你如今已坐上贤王府惊门之主的宝座,恭喜恭喜!” 柳寻衣谦逊道:“承蒙洛府主错爱,在下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谈笑间,一行人跟随彩蝶来到一片桃花林。 此时节,桃花已落,花瓣凋零,与泥土融为一物,散发着阵阵若有似无的芬芳,远远看去,略显几分萧条。 此刻,一位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正盘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与坐在四周石凳上的几人,相谈甚欢。 老者一身白袍,道风仙骨,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别显几分潇洒飘逸,精气神甚为饱满。 老者左手边坐着三人,都是柳寻衣的“熟人”。分别是武当派弟子郑松仁、崆峒派弟子荀再山、昆仑派四长老吕泰。 在老者右手边,坐着一男一女,柳寻衣却从未见过。青衫男子年纪轻轻,潇洒俊逸,模样甚是俊朗。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姿色平庸无奇,但却神态孤傲,冷若冰霜。 直觉告诉柳寻衣,这两个陌生人身份不俗。 胥准似乎看出柳寻衣的疑惑,低声解释道:“柳兄弟,那个男的名叫陆遥,与陆庭湘是本家兄弟,是江南陆府弟子。女的更不简单,她乃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冷依依。” 闻言,柳寻衣不禁暗吃一惊,诧异道:“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 “不错,冷依依剑术奇高,因其擅使一把洁白如玉,通透如冰的怪异宝剑,出招快若闪电,剑锋无影无形,故而江湖人称‘冰心剑’。”胥准点头应道。 一见眼前的情形,陈雍下意识地感慨道:“贤王府、金剑坞、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除了少林与河西秦氏外,其余的全部到齐。看来叶前辈的‘魅力’不减当年。哈哈……” “看来我们猜想的不错。”柳寻衣沉吟道,“叶前辈将我们召集至此,定是为了插手少林与秦家的恩怨。只是他究竟是想从中调和,还是另有所求,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柳寻衣看向老者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刚刚在辰福客栈,柳寻衣怀疑是叶桐暗杀唐乾,故而匆匆赶来,一探究竟。本以为各门各派的人到了桃花坞,会陷入险境。却不料竟会在桃花林中谈笑风生,相敬如宾。 “陈门主,那位老者便是昔日的江湖第一高手叶桐?”洵溱好奇地向陈雍问道。 陈雍苦笑道:“叶前辈已在江湖销声匿迹二十几年,当年他离开昆仑山的时候,我还未曾拜师,所以……我也没见过叶前辈的真容。就算见过,二十几年也早已变了模样,岂能再认得出来?” 此言一出,柳寻衣、洵溱几人不由地一愣。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叶老不假。”陈雍讪讪地笑道。 “为何?” “昆仑派四长老吕泰在此,我虽未见过叶前辈,但他一定见过。” “哈哈……人都已经到了。快来!快来!” 突然,叶桐爽朗的笑声打断了柳寻衣几人的窃窃私语。 见状,唐仞、慧春、腾琴儿、胥准纷纷上前,向叶桐拱手施礼。和江湖传说不同,眼前的叶桐性情随和,平易近人,非但没有半点架子,反而还挨个点头微笑,以示还礼。 “在下贤王府弟子柳寻衣,代洛府主前来拜会叶前辈。” 对于柳寻衣的寒暄,叶桐依旧含笑不语,待众人介绍作罢,叶桐方才话中有话地自嘲道:“看来叶某真是老了,当年凡是收到我‘柳叶铜钱’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快马而来,生怕老夫等得不耐烦。时隔二十余载,老夫再次向武林群雄发出邀请,却不料各门各派的掌门人,竟不亲自前来,而只是派些小字辈代行。老了,真是老了!江湖中怕是已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老夫的名字了。哈哈……” 叶桐虽言语戏谑,但其中深意却令柳寻衣等人惭愧不已,一时间,竟无人敢出言接话。 英雄迟暮,往往比寻常人更加悲凉。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老夫见到你们这些晚辈后生,都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英雄豪杰,真是喜不自禁,欢喜无限。”叶桐摆手笑道,“刚刚我不过是与你们说笑罢了,不必当真。” “素问叶前辈与桃花婆婆一起退隐江湖,做一对儿神仙眷侣,好不自在,实在让我等羡慕至极。”胥准为化解尴尬,主动圆场道,“但不知桃花婆婆她……现在何处?” 闻言,叶桐脸上的笑意稍稍一凝,转而苦笑道:“人各有命,世事无常。老婆子能医不自医,她早在多年前便已撒手人寰……离我而去了。” 说罢,叶桐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悲伤之色。 不等众人劝慰,一道极不合时宜的尖锐声音,陡然自唐门弟子中响起:“叶前辈乃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今日我有一个疑惑,想请前辈指点一二。” 话音未落,但见面沉似水的唐仞,已迈步朝叶桐走来。 “但讲无妨。”叶桐微笑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可否是天经地义?” “这是自然。” “那好!”唐仞冷冷一笑,转而挥手直指慧春一众,厉声道,“慧春,叶前辈已亲自开口,现在你已无话可说了吧?峨眉派杀我唐门弟子,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 第二百三十章 :桃花命劫(二)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我峨眉派未曾杀害唐乾,又何来的血债血偿?”对于唐仞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慧春终于忍无可忍,恼羞成怒。 “你……” “怎么回事?”不等唐仞驳斥,叶桐已开口问道。 唐仞在叶桐面前不敢放肆,只能愤愤不平地将今晨发生在辰福客栈的惨剧,一五一十地告知叶桐,最后还将“尸体”与“念珠”奉上,以作证据。 叶桐白眉微皱,对唐乾的尸体细细查探一番,神色迟疑地点头说道:“唐乾的确是死在峨眉刺之下。” “叶前辈。”慧春大惊,急忙道,“峨眉刺虽是我派的独门兵刃,但却也并非只有峨眉弟子才能铸造,外人若想锻造,实在易如反掌。只凭伤口,绝不能断定唐乾之死是我峨眉派所为。” “那这颗念珠呢?”唐仞质问道,“你何不将峨眉弟子的珠串全都拿出来,让我一一盘查?看看究竟是谁那么不小心,被唐乾抓住把柄。” “唐仞,你休要欺人太甚!”慧春道,“这种念珠天下到处都是,你何以断言是我峨眉之物?” “念珠虽不稀奇,但昨夜在辰福客栈内,随身带着念珠的,却只有你们这群尼姑!”唐仞冷笑道,“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慧春怒不可遏,沉声道:“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唐仞,你信口雌黄,屡屡辱我峨眉清誉,只凭模棱两可的揣测,便诬陷峨眉弟子杀了唐乾,试问谁能证明?” “你说诬陷?谁又能证明?” “我能证明!” 不等柳寻衣劝阻,陈雍已快步上前,朗声道:“我能证明,昨夜的确是有人杀了唐乾后,再故意栽赃给峨眉派。”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陡然一变。尤其是叶桐,一抹难以名状的怪异之色,自其眉宇间一闪而过。 陈雍毕恭毕敬地朝众人拱了拱手,随后将今早柳寻衣与洵溱查探出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娓娓道出。 众人听后,无不面露惊奇之意,就连腾族弟子也不禁变的有些犹豫起来。 唐仞眉头紧锁,冷声道:“贤王府与峨眉派一向关系匪浅,你当然帮着她们说话。” “并非如此。”汤聪附和道,“我们还在窗栏上发现迷魂烟留下的粉末,足以证明陈门主所言非虚。” 说罢,汤聪将事先采集的一包粉末递于叶桐,叶桐稍稍嗅探,便已了然一切。 “果真是迷魂烟。”叶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看来此事确有蹊跷。唐仞,我知你为门下弟子报仇心切。但冤有头、债有主,凡事都应有真凭实据,断不能无中生有,冤枉好人。” “可是……” “罢了!”不等唐仞开口,叶桐却颇为不耐地挥手打断道,“其实老夫今日将各门各派请来,为的是化解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以免掀起一场不必要的江湖风波。” 柳寻衣迟疑道:“敢问叶前辈的意思是……” “少林与河西秦氏的恩怨,老夫已略有耳闻。”叶桐幽幽地说道,“河西秦氏为‘玄水下卷’之事,连杀少林十一位僧人。而今,少林为报仇雪恨,召集贤王府及六大门派,与其一道杀去河西。而秦家为求自保,则火速联手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欲要对抗六大门派的发难。如此一来,八月初二,中原武林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 “我等只想与少林一起,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绝无与之厮杀的心思。”胥准急忙解释道,“叶前辈……怕是有所误会……” “误会?”叶桐轻哼一声,嗤笑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什么是误会,什么不是误会,我一眼便能看穿。这种事,名义上是讨回公道,实则是借机打压对方,而你们这些人……到时又有几人能活着走出河西?” “师傅的意思是,既然此事是少林与秦家的恩怨,那其他门派便不要再冒然插手,让他们两家自己去解决。”彩蝶突然开口道,“你们插手,非但不会化干戈为玉帛,反而会越帮越忙。到时,少林与秦家为了各自的颜面,定会互不相让,拼个你死我活。” “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一旦厮杀,必将死伤惨重。更何况……少林十一位僧人之死,真相究竟如何,一切尚未可知,我们又岂能横加干预?” 此刻,柳寻衣已得知叶桐的真正目的,不禁心中暗暗自责,暗骂自己不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江湖前辈心怀鬼胎。 其实对于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水火不容之事,柳寻衣一直心存芥蒂。他最不希望看到汉人自相残杀,一旦中原武林陷入乱局,那对大宋朝廷而言,非但少了一支奇兵助阵,反而会徒增内乱,雪上加霜。 所以,对于少林与秦家的恩怨,柳寻衣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回去转告你们的掌门人,若他们眼中还有老夫,便不要再继续插手此事。”叶桐道。 唐仞目光犹豫,幽幽地说道:“叶前辈,若六大门派执意与少林狼狈为奸,难道我们还要对秦家弃之不顾?” “什么意思?”慧春呛声道,“什么叫狼狈为奸?” “既不与少林沆瀣一气,尔等又为何要杀我唐门弟子?”唐仞三句话离不开报仇,足见其内心对唐乾之死何其震怒。 “一天!” 不等慧春开口,叶桐却突然说道:“你们暂且在老夫的桃花坞中小住一日,明天老夫必将杀害唐乾的真凶找出来,给唐门和峨眉彼此一个交代,如何?至于其他人,也请在坞中暂歇一日,老夫要亲笔修书一封,好让你们给自家掌门人带回去。” “好说!好说!” 叶桐亲自开口,众人又岂能推辞,纷纷点头应允。 晌午过后,彩蝶将众人安顿在桃花坞中歇息。 为免纷争,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被安顿在东跨院。金剑坞及四大世家子弟,则安顿在西跨院。 东西分开,倒也免去彼此不少麻烦。 一晌无话,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一下午相安无事。 天近黄昏,陈雍亲自下厨,在东跨院设下一席酒宴,宴请峨眉、青城、武当、崆峒、昆仑几派的弟子。 陈雍本来只打算宴请峨眉与昆仑,毕竟这两派曾与他有旧。 但转念一想,六大门派亲如一家,若对其他三派视若罔闻,未免厚此薄彼,落人口实。故而,陈雍索性将众人一道请来,并嘱咐汤聪、廖川、廖海几人,前往城中的酒楼,买些菜肴、美酒,以增颜色。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今夜月明星稀,暖风徐徐,天地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清爽。 此时,东跨院内摆下三张露天大桌,无需等人招呼,各派弟子便已纷纷落座,在一派推杯换盏的热闹声中,一场小宴正式拉开序幕。 “寻衣,来尝尝我亲自炒的黄酥豌豆。”陈雍兴致极浓,连连举筷为柳寻衣夹菜。待他看到柳寻衣吃完后的赞叹模样,脸上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洵溱见状,话中有话地笑道:“想不到陈门主不仅剑法超群,而且还能做得一手好菜。” 陈雍嘿嘿一笑,转而面露苦涩,若有所思地解释道:“其实这碟‘黄酥豌豆’是惠英最爱吃的菜,当年我为了她,专程跑去峨眉山下,找当地最好的师傅学的。只可惜……她在世时,我做的‘黄酥豌豆’总是不够滋味,如今我好不容易掌握了火候,但她却……” 言至于此,陈雍双眼已红,眼中还若隐若现地闪烁着一抹泪花。 见平日玩世不恭的陈雍,此刻竟如此动情,柳寻衣不禁深受感动。他主动揽着陈雍的肩膀,举筷笑道:“她在九泉之下,一定会知道你为她所做的这些事。难得天下有这么好吃的素菜,今夜我定要将它吃个精光,一饱口福……” “不可!不可!” 还不等柳寻衣等人起哄着下筷,陈雍却如临大敌一般,迅速将那盘黄酥豌豆端了起来,转而对身边一名峨眉弟子问道:“慧春师姐为何还不出来?这盘菜……我可是专程为她炒的。” 慧春与惠英是同门师姐们,昔日感情极深。 如今惠英已死,陈雍想让慧春亲口品尝自己的厨艺,其实是想寻求一丝心里的安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雍已将对惠英的思念,转移到曾与惠英相熟的每一个人身上。其中最为重要的,无疑便是峨眉派的一众师姐妹。 “一盘豌豆能有什么滋味?不如剁条羊腿啃着痛快!” 阿保鲁见状,悻悻地放下自己刚要去夹豌豆的筷子,哼哼唧唧地嘟囔道:“不吃便不吃!豌豆再怎么做还是豌豆,总不能做出羊肉味来!哼!” 闻言,许衡、汤聪等人不禁哈哈大笑。 廖川端起一碗酒,朝阿保鲁敬道:“这位兄弟说极对。来,我敬你一碗!” “滚一边去!老子不和你这汉人喝酒!”阿保鲁冷哼一声,转而和萧阳、苏忽几人对饮起来。 被阿保鲁无情拒绝,一片好心的廖川脸上阴晴不定,好生尴尬。 这一幕惹的柳寻衣、洵溱等人忍俊不禁,纷纷哄笑起来。 一时间,东跨院中的氛围变的更加融洽热闹。 胥准、荀再山、郑松仁等人,轮番来与柳寻衣敬酒。他们曾在泉州陆府,与柳寻衣有过一面之缘,所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今日再见,自当如多年好友一般,无拘无束,相谈甚欢。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陈雍抱着那盘已经放凉的黄酥豌豆,满眼焦急地望着二楼的一间厢房,那里正是慧春住的地方。 “我说小师妹,慧春师姐为何还不下来?”陈雍焦急地催促道。 “谁是你师妹?”一名面相白皙的小尼姑,嗔怒地瞪了陈雍一眼,又道,“师姐她在房中沐浴,哪有这么快出来?我看你还是别等了,就算师姐来了,也不会吃你做的菜。” “不行不行!”陈雍连连摇头道,“我再去把菜热一下。小师妹,你去替我叫慧春师姐下来。今夜,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尝尝我的手艺。” “不去……” “快去快去!”不等小尼姑满腹牢骚地抱怨,陈雍已死缠烂打似的苦苦哀求道,“求你了,好师妹,乖师妹,漂亮小师妹,快去替我‘通禀’一声。” 见陈雍这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模样,小尼姑顿时脸颊一红,转而轻啐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缓缓离席,愤愤不平地朝二楼走去。 见状,陈雍朝柳寻衣等人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顿时又引来一片哄笑。 “师姐!师姐!陈雍叫你下去尝尝他的手艺。待会儿,你一定要好好羞辱羞辱他。” 小尼姑独自一人,嘟嘟囔囔地来到慧春房前,朝灯火通明的房间内大声呼喊道:“师姐,你洗好了吗?” 小尼姑等了许久,房间内却无半点回音。 “砰、砰砰。” 小尼姑心生好奇,轻轻拍打着房门,呼喊道:“师姐,你洗好了吗?” 等来的,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师姐?我进来了。” 小尼姑眉头一皱,随即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一边探头朝房内望去,一边坏笑道:“师姐,你可要穿好衣服,当心露了春光……” “啊!” 话未说完,小尼姑戏谑的笑声,却陡然化作一声满含惊惧的尖叫,瞬间穿透整座桃花坞,令院中热闹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了?” 众人脸色骤变,不等有人开口询问,柳寻衣和陈雍已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眨眼间飞上二楼,掠至小尼姑身旁。 此刻,小尼姑已昏倒在地,身体压着门槛,房门半开半合,生死不明。 柳寻衣与陈雍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随即二人一左一右,同时将房门奋力推开。 可接下来映入他们眼帘的一幕,却令二人全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房间内,慧春裸露的身体被悬吊在房梁半空。 在她的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针线,千丝万缕从她的身体穿插而过,最终固定在四面墙壁上。 血流如注,一道道殷红顺着她的身体、顺着一根根细线,缓缓流淌着,最终滴落在早已是一片血泊的地上。 无数根细若发丝的红线,在房间内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张恐怖的线网,错综而复杂。 慧春的身体,则变成这些悬浮于半空的红线,相互交织的中心。 从额头眉心一直到脚趾,一根接一根的红线,如缝衣刺绣般穿体而过,将她的尸体生生扯拽悬吊在半空之中,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提线人偶。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桃花命劫(三)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屏风后的浴桶中,沐浴用的清水此刻已被不断从红线上滴落的鲜血,渲染成淡红色。一点点红晕飘荡在水中,就如同一朵朵艳丽的桃花。 “这……这是……” 陈雍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眶中溢出一抹满含悲伤与错愕的泪痕。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被万千红线穿插而过的慧春,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压抑与复杂。 “出什么事……啊!” 匆匆而来的洵溱,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发出一声惊呼。跟在其身后的阿保鲁和六大门派弟子,更是一个个面露震惊之色,即便是一群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大男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五官狰狞,眉头紧锁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直视房间内的恐怖一幕。 “师姐!师姐!” 随之而来的几名峨眉弟子,此刻早已被吓的浑身颤抖,唇齿打颤。一个个瘫软在地,满心惊惧,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一个时辰前她明明还好端端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怎么现在……” 对于柳寻衣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洵溱则贝齿轻咬着下唇,强忍着心中的不情愿,黛眉微蹙,缓缓望向房内的慧春,观察片刻之后,方才略显惊讶地开口道:“难道这是……‘天女织衣’。” “什么是‘天女织衣’?” “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天女织衣。唐门六房中,暗器房的三大杀器之一。”洵溱解释道,“此暗器一经释放,会瞬间射出九百九十九道银针细线,洞穿人体。这种暗器不会瞬间取人性命,而是要让人历经难以忍受的痛苦,但由于其眼耳口鼻、五脏六腑皆被射穿,因此发不出一丝声响,同时也做不出半点动作,只能默默忍受着如十八层地狱般的恐怖煎熬,最终脏腑衰竭、经脉尽碎而死。” “嘶!”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久闻唐门暗器威震江湖,令人威风丧胆。想不到唐门的暗器除了令人防不胜防之外,杀人的方式竟还如此残忍血腥。 当众人再度朝房间内的慧春望去时,顿觉自己背后一阵发凉,随之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自每个人心底涌出。 “我知道了!此事定是唐仞对唐乾之死怀恨在心,故而才对慧春师姐出此杀招。”得知慧春死于唐门暗器之下,陈雍不禁勃然大怒。 “可慧春究竟是怎么死的?”许衡满眼疑惑地问道,“我们一直在院中喝酒,未曾发现可疑之人,慧春的房间门窗紧闭,也没有被人硬闯的痕迹,究竟……是谁杀了她?” 许衡此话,令众人纷纷一头雾水,并暗暗揣测着慧春的死因。 “难道说……”汤聪眼珠一转,继而脸色僵硬地望着鲜血淋漓的房间,幽幽地低声说道,“凶手一直藏在房间里?” 此言一出,立即招至一片哗然。 柳寻衣眉头紧锁,随之眼神一正,抽剑而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步入房间。 陈雍、许衡几人满眼谨慎地跟在后面,目光如炬,四处打量,不敢错过房间内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就连浴桶内血水,都被廖川、廖海用刀狠狠搅和了几下。 细细搜查一圈,房间内除了慧春的尸体外,却始终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影子。 “镜子!” 洵溱渐渐适应眼前血腥的一幕,鼓足勇气步入房间,她目光狐疑地打量着翻到在地的一面铜镜,陡然发现,在铜镜下端,竟绑着一根约莫三两寸长、细若发丝的断线。 “这是什么?”柳寻衣上前问道。 “我知道慧春是怎么死的了。”洵溱双指轻捏着断线,淡淡地说道,“她是自己杀了自己。” “什么?” “其实早有人在房间内布置好暗器,并将触发机关通过一根细线,连接在铜镜上。”洵溱眼中精光闪烁,不急不缓地分析道,“慧春在无意间拿起铜镜,继而牵动细线,将提前布置好的‘天女织衣’触发,万千针线瞬间穿体而过,将其身体悬吊在半空之中,最终死于非命。而这面铜镜,正是那个时候从慧春的手中掉落在地的。” “如此说来,‘天女织衣’的机关……岂不是仍在房内?”胥准诧异道。 “不。唐门所做的暗器,为免被人仿制,一向不留痕迹。‘天女织衣’亦是如此,它本是一团精密排布的银针细线,一经释放,便会荡然无存。” 说罢,洵溱手指着房间内纵横交织的一根根红线,冷笑道:“它们便是‘天女织衣’的机关。” 闻言,柳寻衣若有所思,沉吟道:“如果真有人提前在房内布下暗器,那杀死慧春的人,或许并不是唐门弟子……因为唐门弟子是今日上午,与我们一同来到桃花坞的,之后唐仞等人先在桃花林拜会叶前辈,之后又被彩蝶姑娘安顿在西跨院。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机会来到东跨院,又如何能在慧春的房间布下暗器?” “言之有理。”洵溱附和道,“就算唐门弟子在今日之前,曾到过桃花坞。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慧春来此之后,会住在哪一间客房,又如何能精准的布下暗器,杀死与唐门结怨的慧春?” “我们住在哪间客房,是下午彩蝶姑娘临时安排的……”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眼神一变,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难道是……彩蝶姑娘?” “如此想来,彩蝶姑娘的确是既知道慧春与唐乾结怨,又有时间和能力安排这一切的人。”汤聪迟疑道,“可是……她与慧春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做?” “还有一个问题,彩蝶姑娘既是叶前辈的徒弟,又岂会身怀唐门暗器?”胥准狐疑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雍见众人议论无果,登时大手一挥,随之脚下一点,飞身下楼,提剑朝院外走去。 “陈兄,你去哪?”猝不及防的柳寻衣脸色骤变,急声追问道。 “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去找叶前辈和唐仞问个明白!” “陈兄慢行,我随你一同前往!” 柳寻衣高喝一声,转而对洵溱、许衡几人匆匆嘱咐几句,让他们先行处理慧春的后事,并安抚各派弟子,一切等自己回来再议。 随后柳寻衣脚踏栏杆,飞身而起,半空中接连几个空翻,人已飞出东跨院,朝陈雍追去。 皎洁的月色下,神色复杂的柳寻衣和怒气冲冲的陈雍,先前往中院寻找叶桐和彩蝶,却不料他们在桃花坞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始终没能找到叶桐师徒的踪迹。 逐渐意识到事有不妙的二人,转而又快步来到西跨院。尚未踏入院门,陈雍的怒吼已如晴天霹雳般,轰然响起:“唐仞何在?速速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陈雍已拔剑出鞘,他全然不顾柳寻衣的阻拦,快步冲入西跨院内,不由分说地大喝道:“唐仞,你……” 言至于此,戛然而止。陈雍诡异地发现,本应住着四大世家弟子的西跨院,此刻竟是黑灯瞎火,悄无声息。 “这是……怎么回事?” 匆匆追来的柳寻衣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环顾着四周,西跨院内寂静无声,每间厢房皆是一团漆黑,丝毫不见四大世家弟子的踪影。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明明被彩蝶姑娘安顿在西跨院。下午时我还看见有人进进出出,怎么这会儿……竟连一个鬼影都看不到?”陈雍拎着宝剑,满眼狐疑地打量着院中的一切,喃喃自语道,“果然有鬼……” “陈兄此话何意?” “柳兄不妨想想,倘若唐仞没有对慧春师姐痛下杀手,四大世家的弟子又何须躲藏起来?”陈雍揣度道。 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联手杀了慧春,然后故意隐藏起来?” “八成是唐仞收买了彩蝶,一起谋害慧春师姐。眼下除了这个解释外,我再想不出第二个缘由。” “着火了!” 突然,东跨院方向人声鼎沸,火光乍现。 火势之凶猛,几乎在眨眼间便染透了半个夜空。与此同时,一阵阵嘈杂凌乱的呼喊声,也隐约传到柳寻衣和陈雍耳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和陈雍同时一惊,二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费解之色。 “不太对劲!”柳寻衣急声道,“好端端地怎会失火?东跨院失火,而西跨院却空无一人,叶前辈和彩蝶姑娘也不知所踪,难道是……”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联合叶桐、彩蝶设下圈套,要对付我们!”陈雍慌不择言,怒声喝道。 “叶前辈会和他们狼狈为奸?不太可能……不如我们先回去看看!”柳寻衣心思忐忑地摇了摇头。 不料陈雍却大手一挥,沉声道:“柳兄,我们在明,对手在暗,我们不能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 “陈兄的意思是……” “你先回东跨院探明情况,我在此细细搜查一番。”陈雍凝声道,“四大世家的人突然消失,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我能在这儿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 “柳兄不必担心,东西跨院近在咫尺,我武功虽不如你,但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雍眼神坚定,不容置疑地说道:“慧春师姐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但我们却毫无察觉,显然是有人提先设伏。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一者,还慧春师姐一个公道。二者,给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一个交代。” 见陈雍心意已决,心急如焚的柳寻衣也不便多劝,叮嘱一声“万事小心”,而后便匆匆朝东跨院奔去。 陈雍单手持剑,目光谨慎地在院中寻觅一圈,继而缓步走向房门紧闭的正房,附耳聆听,房间内静如死寂,未有一丝动静。 犹豫片刻,陈雍眼神陡然一寒,随之左手一推,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月光洒入漆黑如墨的房间,瞬间映出一道昏黄。 陈雍微微眯起双眸,当他的眼睛逐渐适应房间内的昏暗时,眼前的景象却又令他大吃一惊。 房间内,十几具尸体如吊死鬼一般,被一一悬吊在房梁之上,身体如无根浮萍,轻轻晃动着。 更令陈雍诧异的是,眼前的这些尸体,竟全部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弟子。 “这……” 不等满心惊骇的陈雍想清缘由,在一具具尸体后的黑暗中,却悄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地叹息声。 “唉!本以为来的是柳寻衣,却不料是你来送死。”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桃花命劫(四) 东跨院内火光冲天,火海肆虐,愈演愈烈,恨不能要将整座桃花坞彻底吞噬。 “怎么回事?” 柳寻衣匆匆而来,一进门便看东跨院中哀鸿遍野,四处狼藉。 刚刚的宴席此刻已翻倒一片,七零八落。六大门派的弟子中有不少人,竟已身中数箭,或惨死在地,或身负重伤,躲在墙边、桌椅下哀嚎不止。 一见柳寻衣,许衡急忙冲到近前,解释道:“门主,刚才你们前脚离开,后脚我们便遭到一轮流星箭雨。无数火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非但燃起熊熊烈火,而且还令各大门派的兄弟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说话的功夫,许衡还将自己所中的一根利箭,生生从肩头拔了出来,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可知是什么人放箭?” “不知道!”许衡愤愤不平地骂道,“他妈的!这轮暗箭来的太过突然,兄弟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还好当时我们在二楼,帮着处理慧春的尸体,这才幸免遇难。我本想随昆仑派的吕泰长老、青城派的胥大哥,一起杀出去看看,却不料才刚刚露面,便凭空挨了一箭,实在憋屈。门主,第一轮箭雨刚刚结束,你还是先找地方躲躲吧?以免再有下一轮。” 说罢,许衡一指不远处的凉亭,急声道:“武当郑松仁、崆峒荀再山一人挨了两箭,伤势不轻。” 说话的功夫,洵溱在阿保鲁、萧阳等人的重重保护下,匆忙跑到柳寻衣身前。 不等柳寻衣开口,洵溱已先行抢话道:“事有古怪,这里的房间顶上,皆被人提前浇了火油,并铺满干草,明显是有人故意设局,想伏杀我们。此地不宜久留,我怀疑是叶桐和彩蝶……在暗中捣鬼……”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也全都不见了。”柳寻衣眉头紧锁,快速应道,“陈兄怀疑他们和叶前辈师徒联手,故意设局,意在对付我们……” “什么?”闻言,许衡等人登时大怒。 “有这种可能!”洵溱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道,“继续留在这里,即便不被暗箭射杀,也会被活活烧死,还是先离开为妙。” “死伤情况如何?” “峨眉派运气好,只伤了一个小师太。”汤聪谨慎地环顾着左右,急忙回道,“武当、崆峒运气不佳,死伤惨重,如今只剩郑松仁、荀再山捡回一条小命。昆仑派两死两伤,青城三死一伤。贤王府除许大哥中了一箭,我们都毫发无损。” 廖川望着院中的惨状,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回咱们和四大世家的梁子可结大了。看来八月初二,不止是少林要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六大门派也要向四大世家讨个交代。” 此刻,柳寻衣脑中一团浆糊,万千思绪令他混乱不堪,一时间难以理清始末。 “许大哥,刚刚你说昆仑派的吕长老,和青城派的胥大哥出去追杀放火之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前。”许衡回忆道。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哪儿有埋伏?我怀疑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故意引我们上钩……” 柳寻衣忧心忡忡地说道,随即心意一决,迅速安排道:“洵溱、阿保鲁,你们先带受伤的人离开桃花坞,不要出城,往城中走,我们稍后在辰福客栈见。许大哥,你速去西跨院接应陈门主,然后马上离开此地,赶往辰福客栈,与洵溱姑娘相聚。” “那你呢?”洵溱、许衡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出去找吕长老和胥大哥,他们冒然追杀,我担心他们会误中埋伏。” 匆匆商议过后,柳寻衣、洵溱、许衡各自行动,分散而去。 …… 辰州城外,一片密林。 冷依依、唐仞、陆遥、腾琴儿快马而至。月光倾洒,映着他们四人茫然的脸庞。 “到底是什么意思?”陆遥左顾右盼着,狐疑道,“叶前辈将我们四人叫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有什么话不能在桃花坞中挑明?” “不知道。”唐仞面色阴郁地冷声说道,“若非叶老从中阻挠,今天我说什么也要让峨眉派的那群尼姑,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事有蹊跷,唐乾未必是被峨眉派所杀。”冷依依淡淡地说道。 “那是何人?”唐仞忌惮冷依依的身份,因此不敢出言不逊,只是面露不悦地反问道,“念珠、峨眉刺,又该作何解释?昨夜在辰福客栈,唐乾与那群尼姑的矛盾人所共知,除了她们之外,还有谁想杀唐乾?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唐乾前脚与峨眉派结梁子,后脚就被人杀了?” 腾琴儿迟疑道:“说不定叶前辈连夜将我们招来,就是想解释此事。” “咳咳……” 突然,一道轻咳自林中响起。紧接着,满脸笑意的叶桐,在彩蝶的陪伴下,缓缓出现在四人面前。 “叶前辈,可是找出杀害唐乾的真凶?”唐仞眼前一亮,急声问道。 “不错。”叶桐含笑点头。 “是谁?” “我。” “什么?” 叶桐此言一出,唐仞四人顿时面面相觑,满眼骇然。 冷依依似乎预料到什么,她目光谨慎地盯着叶桐,幽幽地问道:“不知叶老为何要杀死唐乾?” “并非我亲手所杀,是我让峨眉派的人杀的。”叶桐似笑非笑地说道。 叶桐态度突然翻转,令唐仞四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腾琴儿急声道:“叶前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付我们?” “尔等莫要忘了老夫的身份。”叶桐淡笑道,“老夫乃昆仑派前任掌门,六大门派才是武林正宗,多年来一直亲如兄弟,如今少林遇难,老夫又岂能视而不见?” 冷依依若有所思地反问道:“所以你便受少林之托,故意设局对付我们?” “你们不在背后支持河西秦氏,就不会遭此麻烦。”叶桐幽幽地说道,“唐乾之死,是因为他出言不逊,故而才会付出血的代价。” 见唐仞四人面色复杂,眼神飘忽不定,彩蝶冷笑道:“不妨实话告诉你们,其实在你们离开桃花坞不久,你们的随行弟子,便已被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统统解决了。” “什么?” 此言一出,唐仞四人登时面露愤怒之意。 冷依依道:“叶桐,你可知得罪我金剑坞会是什么下场?” “丫头,你不必唬我。”叶桐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老夫叱咤江湖时,金复羽尚未出生,一群乳臭未干的后生晚辈,竟也敢在老夫面前造次?” “你口口声声说要化解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却不料你竟暗通六大门派对付我们……你……”陆遥又气又恼,连连点指着叶桐,怒不可遏地呵斥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杀鸡儆猴。”叶桐冷笑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河西秦氏得罪少林,六大门派将会联手围剿,秦明必死无疑。你们若是聪明,就休要再插手此事。今日杀你们几个弟子,算是给金剑坞、唐门、腾族、陆府一点小小的教训。” “你敢威胁我们?”唐仞怒声道,“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让我们屈服吗?叶桐,你的行事手段早已过时,如今的江湖,已无人再会顾忌你的颜面。你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的叶掌门吗?” “后生,你应该学会感恩。”叶桐眼神一寒,冷声道,“我将你们四人叫出来,其实已是救了你们一命。如若不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又岂会轻易放你们离开?” “你……” “滚吧!不要逼老夫出手。”不等心有不忿的冷依依开口驳斥,叶桐却突然断喝一声,声音之狠戾,与今日慈眉善目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冷依依、唐仞几人,都是身手不俗的高手,但叶桐毕竟是昔日的武林第一人。他曾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近乎天下无敌的武功。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即便今日的叶桐已年过八旬,老态龙钟,但冷依依四人还是对其颇有忌惮。 更何况,如今木已成舟,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随行弟子,皆已惨遭不幸,他们再固执地与叶桐厮杀,非但胜算不高,而且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笔账,冷依依四人算得清楚。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算了。即便有你在背后替六大门派撑腰,我们也不会对河西秦氏弃之不顾。”冷依依倔强道,“更何况,如今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已经杀到我们头上,此事不再是少林与秦家的恩怨,更关乎我们的荣辱。如果我们今日忍气吞声,任由六大门派联手剿灭河西秦氏,那下一个遭殃的,无疑便是我们。” “勇气可嘉,但却愚蠢之极。” 叶桐深深地看了一眼冷依依四人,淡淡地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叹息,转而在彩蝶的陪同下,缓缓消失在林中。 “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沉默许久,腾琴儿方才犹豫不决地问道。 冷依依叹息一声,缓缓摇头道:“从我们收到柳叶铜钱的那一天,就已经陷入了一场杀局。昨夜唐乾之死,便是杀局的开始,既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已与叶桐联手,定会在桃花坞设下天罗地网,我们的人必死无疑,即便现在赶回去,恐怕也于事无补。” 陆遥思量道:“叶桐肯放我们离开,说明他对我们仍有顾忌……” “你错了!”冷依依道,“叶桐不杀我们,不是因为他心存忌惮,而是因为他要让我们活着回去传话。如果此次来辰州的不是我们,而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掌门人……叶桐必会千方百计地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幸亏族长有先见之明,没有亲自前来,否则一旦陷入圈套,后果不敢设想。”腾琴儿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叶桐竟利用我们对他的信任,引我们入局……” “不必多言!”唐仞大手一挥,冷声道,“今日我等诚心而来,却不料竟遭此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我蜀中唐门日后还如何能在江湖中立足?无论你们作何打算,总之八月初二,我唐门定会去河西助秦家一臂之力,和贤王府、六大门派,还有叶桐这个老贼……把今日的血债算个清楚!” “不错,现在已不再是秦家的私事。”陆遥愤愤不平地附和道,“我陆家也绝不会坐视弟子被杀而置之不理。” “我湘西腾族亦是如此!”腾琴儿愤恨地说道,“叶桐名号虽响,但别人怕他,我湘西腾族却不怕他!” “本不想与贤王府就此撕破脸,却不料他们竟找来叶桐虚张声势,骗我们自投罗网。既然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不仁在先……”言至于此,冷依依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阴寒之色,幽幽地说道,“那也休怪我们不义!”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扑朔迷离 月夜下,桃花坞以北七八里外,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打斗声。 此刻,三位黑衣蒙面人联手围困吕泰、胥准,几人厮杀混战,刀来剑往,战局胶着。 其中,吕泰身中三箭,一箭在左后肩,射穿琵琶骨。一箭在右肋,穿体而过。还有一箭在左腿,血流不止。他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伤势颇重。可即便如此,吕泰仍在咬牙坚持,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剑锋,与一位黑衣蒙面人苦苦缠斗。 胥准的情况,相较于吕泰略好几分,只有左臂中了一箭。箭羽穿透他的小臂,将其整条胳膊染成一片血红。 胥准正以一敌二,无暇旁顾。只见他右手紧握银龙剑,闪转腾挪,上下翻飞,与两名黑衣蒙面人打的难舍难分。 三位黑衣蒙面人皆是高手,非但武功高强,战意酣畅,而且招式凶狠,气势罡猛。即便吕泰与胥准在全盛之时,也未必能以二第三。更何况,此时他们已身负重伤,身心交瘁,因此战局变的愈发被动。 说是几人混战,实则是吕泰、胥准在苦苦支撑着三位黑衣蒙面人的联手剿杀。 刚才,东跨院遭遇飞火流星的突袭,他们二人不避生死,仗着自己武艺高强,硬是在一片混乱中杀出桃花坞,恰好看到一群蒙面人正在院墙外搭弓射箭。 二人大怒,遂上前追杀,反观那群弓弩手竟不杀反退,瞬间作鸟兽散,东奔西逃。 吕泰、胥准哪肯罢休?一路追杀至此,却不料半路突然杀出三位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别无他言,二人上前厮杀,而原本东躲西逃的弓弩手,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藏在四周暗箭伤人,令猝不及防的吕泰、胥准先后负伤。再之后,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老三,拦住他,休让这老东西跑了!” 伴随着一声大喝,一位黑衣蒙面人陡然挥刀杀至吕泰身面,将本欲趁势脱逃的吕泰生生逼回战局。 吕泰伤势极重,血流无数,早已体力不支,此刻更是步伐踉跄,眼神涣散,昏昏欲睡。面对黑衣蒙面人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他虽有心杀敌,但手中却是再也提不起半分气力。 “吕长老小心!” 胥准大喝一声,手中银龙剑猛然一挥,瞬间射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直逼吕泰身前的蒙面人而来。 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剑气重重地点在蒙面人的刀身上,直将猝不及防的蒙面人向后震退两步。 趁此机会,胥准奋力挥剑,将身前的对手逼退,随之脚下一点,飞身扑至吕泰身旁,与其背对而站,用身体相互支撑。 二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淋,早已疲惫不堪,但此刻却又不得不强提精神,左右提防,以防偷袭。 “吕长老,你怎么样?”胥准头也不回地快速问道。 “老夫……快撑不下去了。”吕泰言语虚弱地吞吐道,与此同时,他用手死死捂住自己伤势最重的右肋,五指缓缓将箭杆攥紧,随之眼神一狠,猛地向外一拔,箭羽顺势而出,同时飙出一大股鲜血,溅飞数尺。钻心剧痛令其闷哼一声,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再度蒙上一层豆大的汗珠。 吕泰将箭羽拔出,本想止住出血,但却不料血流更急,饶是他左手拼命地堵住伤口,可殷红的鲜血还是如江河决堤般,顺着他的指缝“汩汩”地向外冒着。 似是感受到吕泰愈发瘫软的身躯,胥准不禁心急如焚。 反观三名黑衣蒙面人,却云淡风轻地站在他们周围,饶有兴致地望着二人做困兽之斗。 “大哥,他们快不行了!”一道戏谑而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 “还以为这些人有多厉害,往日里听他们自诩中原武林如何如何?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罢了。哈哈……”另一位黑衣蒙面人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如果中原武林中人只有这点本事,实在没必要令我们兴师动众。”身材最为魁梧的蒙面人冷声道,“要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何须再耍什么手段?我已对他们失去兴趣,放箭吧!” 此言一出,吕泰、胥准脸色骤然一变。与此同时,漆黑如墨的树林四周,已突然响起一道道“嗖嗖嗖”的轻响。 霎时间,数十道利箭如疾风骤雨般从天而降,宛若一张擎天大网,罩住二人周身数丈之地,遮云避月,呼啸而来。 “你快走!” 自知逃生无望的吕泰猛然转身,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挥掌重重拍向胥准的后背。 本欲逃生的胥准,借助吕泰这一掌的力道,如虎添翼,似风骤急,身形如闪电般猛地向前飞出,身法之迅捷比之全盛之时,还要快上三分。 还不等胥准冲出箭圈,数道刀风已扑面而至,在他身上瞬间又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即便如此,胥准仍如离弦之箭般一往无前,手中银龙剑疯狂挥舞,一边斩落着如潇潇雨下的利箭,一边奋力抵挡着三位黑衣蒙面人,轮番而至的攻势。 胥准虽不能将威胁完全化解,但起码能让他保住要害,留下一条性命。 眨眼间,胥准已冲出箭雨攻击的范围。于此同时,他身上也再度平添出十余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堪堪逃过一劫的胥准心神未定,却猛然回眸,只见吕泰此刻已身中数十箭,如一只硕大的血刺猬,直挺挺地站在箭雨正中,瞪着一双满含不甘的老眼,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团昏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缕光泽从吕泰眼中迅速消失,转瞬失去生机。此刻的他,千疮百孔,血流如注,但却至死也没有倒下。 “吕长老……” 此情此景,令胥准心如刀绞,痛断肝肠。在他看来,吕泰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他的一线生机。 胥准想要失声痛哭,但最终却只能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满含悲愤与绝望的怒吼。 “不必难过,你很快就会去陪他。” 为首的蒙面人冷喝一声,随即钢刀一翻,如猛虎扑食般,朝奄奄一息的胥准掠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黑衣蒙面人也不甘示弱,一左一右,合力夹击而来。 “胥大哥小心,柳寻衣来也!”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天怒吼,在惊醒胥准的同时,也令三位黑衣蒙面人稍稍一愣。 话音未落,四周已有数道箭矢朝天射出,向踏空而来的柳寻衣极速射去。 “铿铿铿!” 银光闪烁,瞬间将数道箭矢打落在地。柳寻衣登萍度水,如影随形,身形如鬼魅般自半空一闪而过,眨眼间已掠至三个蒙面人头顶。 三人大惊,纷纷变招,朝从天而降的柳寻衣杀去。一片刀光剑影,双方短兵相接,伴随着一连串密如急雨般的金戈撞击声,柳寻衣以一敌三,但却丝毫不弱下风。 仓促间,柳寻衣挥剑逼退三位黑衣蒙面人,飞落在胥准身旁,左臂迅速揽住他的腰身,同时脚下一顿,二人登时冲天而起。 此刻,迎接他们的又是新一轮铺天盖地的箭雨。 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这轮箭雨在射向柳寻衣与胥准的同时,也将三个黑衣蒙面人生生逼退。 借此机会,柳寻衣不避当头乱箭,青锋急挥,剑气如虹,将无数利箭瞬间扫落,硬生生地将头顶上的箭网,撕扯出一道豁口。 柳寻衣紧拽着半昏半醒的胥准,顺着豁口一闪而出,在三名黑衣蒙面人恼怒交加的注视下,逃出生天。 “大哥,现在追或许还能……” “不必!”为首的蒙面人突然挥手打断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穷寇莫追。” “那就眼睁睁地放他们离开?”另一蒙面人心有不甘地辩解道,“他们和我们交过手,或许能猜出端倪。不杀他们,会不会……留下后患?” “那又如何?如今大势已成,你以为只凭他们两个人,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哼!我们走!” …… 柳寻衣带着胥准,马不停蹄,一路赶到辰福客栈。 此刻,夜已深。 洵溱一众早已在辰福客栈落脚,当柳寻衣带着满身是血的胥准,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换来的又是一阵惊呼与哀嚎。 胥准伤口虽多,但好在他刚才奋力保住要害,因此找大夫及时处置一番,总算保住他一条命。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胥准等受伤之人皆已安稳入睡,忙前忙后的柳寻衣,也总算能暂缓片刻。 “这件事太奇怪了。”洵溱斟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心神不定的柳寻衣面前,凝声道,“太多疑惑、太多古怪,都让我百思不解。如今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你说的是……叶前辈?”柳寻衣沉吟道。 “是。”洵溱应道,转而坏笑道,“只不过,经此一遭劫难。你现在还敢回去找他一问究竟吗?依眼下情形,叶桐极有可能已和金剑坞、四大世家联手,意在对付我们。” 柳寻衣满眼狐疑地望着洵溱,思量道:“不过我有一节想不明白。” “你说的是唐乾之死?”洵溱冰雪聪明,一语切中要害。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如若叶前辈与四大世家联手,那唐乾又是被何人所杀?我敢断言,唐乾绝非死在峨眉派手中,真凶另有其人。” “还有一种可能。”洵溱神色一正,凝声道,“从始至终,都是叶桐在从中作梗,人是他,鬼也是他。” 闻言,柳寻衣突然一愣,犹豫片刻,踌躇道:“可能吗?” “在没有弄清真相以前,我们尽可以大胆揣测。”洵溱笑道,“假设叶桐先杀死唐乾,嫁祸给峨眉派,继而又在桃花坞的客房内布下机关,然后由彩蝶故意引慧春住进去,之后再触发暗器,制造慧春死于唐门报复的假象。如此一来,唐乾之死,是因为他与峨眉派起过争执,而慧春之死,则是唐门为唐乾报仇雪恨的结果,一切都看似合情合理。最后,东跨院失火,而西跨院的人却突然消失,这就很容易引人怀疑,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故意设伏对付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其实说到底,始作俑者一直都是叶桐。他这么做,意在挑起唐门与峨眉派的矛盾,亦或是……挑起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战火。” “叶前辈德高望重,乃武林泰斗,他为何要这样做?” “叶桐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清楚。但若想证实我的猜测,方法倒也简单。”洵溱神秘兮兮地笑道,“找出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当面对质。他们突然消失,的确疑点重重。” 看着眉头紧锁,前思后想的柳寻衣,洵溱突然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你肯定西跨院里一个人都没有?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全都不见踪迹?” “我肯定,当时我和陈兄……”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却陡然一变,说了一半的话随之戛然而止。 柳寻衣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四下张望一番,不等洵溱追问,他突然急声问道:“我回来这么久,为何迟迟没见到陈兄和许大哥?他们人呢?” 似是被柳寻衣一语惊醒,洵溱眼神顿时一变,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若有所思的骇然之色。 “难道他们此刻还留在……桃花坞?”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噩耗连连 “砰砰砰!” “门主!门主!出事了!” 突然,一阵仓惶而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汤聪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传入房中,令忧心忡忡的柳寻衣、洵溱猛地精神一振,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同时涌现在二人心头。 “又出什么事了……” “门主,快随我来!” 开门后,不等柳寻衣询问,满头大汗的汤聪却火急火燎地一把拽住柳寻衣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直奔客栈大门。 此刻,客栈大门外已聚集了诸多看热闹的过客,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四周,一个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无不龇牙咧嘴地面露惶恐之色。 “让开!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一见柳寻衣,廖川、廖海迅速在人群中,蛮横地推开一条通道,伴随着一阵敢怒而不敢言的嘀咕抱怨,柳寻衣、洵溱在汤聪的指引下,满眼狐疑地直奔人群中央。 昏暗中,两个满身鲜血、伤痕累累,一动不动,生死不明的男人,正相互依偎在拴马石旁。 当阿保鲁、萧阳撩开他们面前凌乱的头发时,柳寻衣才赫然发现,他们竟是在桃花坞西跨院查找线索的陈雍,以及前去接应的许衡。 “陈兄?许大哥?” 见状,柳寻衣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满眼急切地俯身查探二人伤势,却见二人皆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俨然生命垂危之状。 “快!快叫大夫!” 柳寻衣根本来不及询问究竟,急忙招呼一声,转而亲自将许衡拦腰抱起,在廖川、廖海连打带骂地蛮横推搡下,一行人快步朝客栈走去。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许衡、陈雍被安置在一间敞亮的客房内。 与此同时,刚刚为胥准医治箭伤的大夫,也在汤聪的追赶下,“不得不”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柳寻衣眼前。 “大夫,你快看看他们。”汤聪拽着满眼疲惫的大夫冲到许衡、陈雍面前。 此刻,二人的衣衫已被褪去,全身上下横七竖八,至少二三十道血口子,而且每一处伤口皆深及筋骨,皮肉外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抑制不住的鲜血,如不要钱似的“汩汩”地向外冒着,早已染红了床榻被褥。 此时,床边的几盆清水,也被鲜血染成一片殷红,饶是柳寻衣不停手地为他们轮番擦拭身上的血污,可仍抵不过鲜血外溢的速度,在染红了几十块白布的同时,也浸透了柳寻衣的衣袖。 只此一眼,原本颇有抱怨的大夫登时神色一变,匆忙拎着药箱冲到床边,满脸惊骇地小心查探起来。 柳寻衣等人不敢打扰,唯有满眼焦急地站在一旁。纵使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中,柳寻衣几人足足等候近一个时辰,满头大汗的大夫方才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叹息,随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而起,踉跄着朝柳寻衣几人走来。 “大夫,他们……” “那位陈公子伤势太重,在我来之前……就已经不行了。”大夫一脸惋惜地说道,“老朽回天乏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什么?你说陈门主他……” 闻言,柳寻衣眼圈不禁一红,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陈雍。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极不是滋味。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有说有笑地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甚至还因为一盘“黄酥豌豆”而笑谈风月。 却不料转眼之间,他与陈雍已是阴阳两隔,咫尺天涯。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落,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变的有些精神恍惚。 “陈兄武功高强,怎会说走就走?”柳寻衣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此情此景,房内众人无不泫然流涕,黯然神伤。众人的心头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令人郁结难舒,无以复加。 “那许大哥伤势如何?”汤聪话锋一转,急忙追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悲痛的目光再度齐聚在大夫身上。 大夫望着满眼悲愤的柳寻衣,苦涩道:“许壮士的伤势,比陈公子要稍缓几分,而且他受伤的时间,似乎也比陈公子晚一些,因此身体的血尚未流尽……” “少说这些屁话!”廖川怒声道,“捡要紧的说!” 大夫深知这些人不是善茬,因此也不敢驳斥,只能悻悻地对柳寻衣解释道:“虽然我已替许壮士处置完伤口,只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他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已触及内腑,因此……”言至于此,大夫颇为忌惮地望了一眼柳寻衣,继而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因此老朽只能保他一时,却保不住他的性命。” “你说什么?”闻言,廖川、廖海兄弟勃然大怒,廖川一把拽住大夫的衣领,睚眦俱裂地怒喝道,“你这庸医,分明是你医术不佳,治不好他们!” “是老朽医术不精,无力回天,还请各位大爷谅解!”大夫战战兢兢地求饶道,“不过我刚才已将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至于许壮士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老子先杀了你陪葬……” “住手!”不等廖海发飙,柳寻衣突然冷喝一声,沉声道,“若非大夫及时出手相救,只怕许大哥他……早已一命呜呼了。如今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已是不易,尔等又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在此胡闹?” 被柳寻衣一通训斥,廖川、廖海也不敢放肆,只能愤愤不平地狠狠瞪着大夫,但却不敢再多言。 “大夫,这辰州城中……可还有医术更为高超的人?”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烦忧,低声问道,“无论是谁,无论需要何种珍贵药材,只要能治好许大哥,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非也!”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大夫却连连摆手道,“老朽家中三代行医,我虽医术不精,但自认在方圆百里之地,也算是首屈一指。如果连我都没把握医治,那阁下就算将皇宫里的御医请来,只怕也……于事无补。” 闻言,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神色随之萎靡几分。 见状,洵溱主动上前,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那……他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少?” 大夫沉吟再三,最终叹息一声,无奈地回道:“依老夫拙见,许壮士活下来的机会,只怕……不足一成。” “那岂不是必死无疑?”汤聪泪流满脸,痛哭流涕。 “许壮士的脏腑受损,伤他之人出手又准又狠。说句不该说的,许壮士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若非他体质强壮过人,只怕根本熬不到此时。”大夫叹息道,“眼下,即便有再好的药材,也只能为其勉强续命罢了,若想逃过此劫,实在难如登天。除非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依老朽拙见,许壮士或许撑不到明早便会……所以,阁下还是尽快为其料理后事吧……” “满口胡言!你给我闭嘴!”廖川横眉冷目,脸色涨红,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将大夫吓的身子一颤。 “有劳大夫留一副药方,也好让我等尽人事,听天命。”柳寻衣神色悲痛地呢喃道。 “我想已没有那个必要了……”大夫怯生生地说道,“依许壮士此时的状态,恐怕已灌不进药汤了……” “汤聪,替我送大夫出去。” 大夫话音未落,柳寻衣已颇为不耐地朝他挥了挥手。 见状,洵溱迅速掏出几锭碎银交给大夫,不等大夫道谢,便已被神色悲凉的汤聪“请”了出去。 “门主,现在怎么办?”廖川声音颤抖地问道,此刻他早已是六神无主,方寸大乱,“要不要我再去找几个大夫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柳寻衣摇头叹息道,“许大哥有此一劫,究竟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待天亮之后,你们先去棺材铺买副棺材,收敛好陈门主的遗体,我们要将他送回贤王府。”言至于此,柳寻衣已是泪流满面。 “还是多买一副吧……”廖海哭丧着脸,伤心道,“许大哥他也……”话未说完,他同样已是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究竟是谁对他们痛下杀手?”洵溱虽心有感伤,但毕竟理智大于感性,遂疑声问道,“又是谁将他们送到辰福客栈门外?” “送到门外?”柳寻衣闻言一惊,忙问道,“不是他们自己走来的吗?” “不是。”汤聪急忙解释道,“刚才大夫医治完胥准,是我送他出门。走出客栈时,拴马石旁还空空如也,可当我回来时,却发现陈门主和许大哥已躺在那里。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且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许大哥和陈门主自行而来,又岂能无声无息,令人毫无察觉?” “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将他们送来客栈?或者说……故意送到我们面前?”洵溱黛眉微蹙,幽幽分析道,“难不成是杀伤他们的凶手?故意将他们送来,以示挑衅?” “有这种可能。”柳寻衣沉声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救了他们,然后送到这里。刚刚大夫所言,许大哥伤及内腑,而伤他之人出手又准又狠,如此说来,那人能一连击败陈门主和许大哥,定然是个高手。如此高手,又岂能让身负重伤的许大哥活到现在?” “说不定是凶手故意留下活口,好让许大哥给我们传话……” “眼下许大哥昏迷不醒,与死人无异。若想留下活口传话,就不可能将他伤的这么重。”柳寻衣打断汤聪的揣测,径自说道,“出手不留情,分明是想赶尽杀绝。若不是有人半路出手阻拦,那就是凶手太过大意……” “唐乾之死也留下诸多破绽,凶手亦是个大意之人。”洵溱突然提醒道,“说不定……真是一个人干的。” 洵溱此言,令柳寻衣稍稍一愣,他想反驳,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于是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的确可能是凶手故意将他们送来,以示挑衅。只不过凶手一时大意,没发现许大哥尚未断气……” “有没有人看到,究竟是谁将他们送来的?”洵溱话锋一转,朗声问道,“我们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找到送他们来此的人,当面问个明白。” “客官,小的……小的看到了……” 不知何时,一个店小二正站在门口,神色紧张地朝房内眺望着。 “是谁?”柳寻衣迅速转身,急忙问道。 “是个男的,二十来岁的年纪,相貌平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不苟言笑,脸色冷冰冰的,看着有点瘆人。他给了小的一锭银子,让小的给一个叫‘柳寻衣’的大爷传句话。”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回道。 “我就是柳寻衣,他让你传什么话?” “那人说‘欺世盗名之辈,李代桃僵之徒,骗的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店小二努力回忆着,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洵溱反问道,“谁是欺世盗名之辈?谁又是李代桃僵之徒?” 面对洵溱的疑惑,店小二却连连摇头,苦笑道:“他就说了这么多,小的收了人家的钱,不敢不来传话。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店小二便要匆忙离开,但在转身之际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补充道:“对了,那人手里还拎着一把剑,看着又破又旧,剑鞘都生锈了,十分寒酸,真想不明白他哪儿来的银子赏给我?”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瞬间一变,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模样。 “门主,莫非你知道此人是谁?” “铁鞘银剑,无情无终,江湖中用这种剑的……只此一人。” “谁?” “无情剑客,唐阿富。” …… 第二百三十五章 :辰州月下 “那人朝什么方向走的?” “西边!” 闻言,汤聪大惊失色,忙问道:“门主,你有何打算?” “追上去问个究竟,一切自会真相大白。”柳寻衣沉声道,“陈门主惨死,许大哥重伤,这件事绝不能这么算了!唐阿富既能将他们送回来,而且还给我留下这么一句奇怪的口信,显然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只要能到他,辰州城中的一切疑团,皆会水落石出。” “万一对陈雍、许衡出手的人,正是唐阿富,你又如何?”洵溱追问道。 柳寻衣面色复杂,眼中飘忽不定着一抹踌躇的精光,沉声道:“那我更要问问他,究竟为何这么做!” “唐阿富出身绝情谷,本就是武林异教,他对我们出手绝非偶然……” “不必多言!”柳寻衣挥手打断廖川的揣测,咬牙切齿地承诺道,“若真是他在桃花坞伏杀陈门主和许大哥,我必会让他血债血偿!你们照顾好许大哥,我去去就回!” 说罢,不等众人再劝,柳寻衣已毫不迟疑地飞身出窗,眨眼间消失在朦胧月夜之中。 自辰福客栈一路向西,柳寻衣施展出登萍度水,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身形如一道鬼魅般,在辰州的大街小巷中快速穿梭。 时而一飞冲天,跃上屋顶门楼。时而潜龙入海,游窜于穷街陋巷。 柳寻衣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前一息尚在街巷之外,转眼间已跃出转角尽头,途径打更人身旁一闪而过,打更的甚至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 东起西落,上下翻飞,一起一伏间,柳寻衣已将城西大半搜罗一遍,却始终未能察觉唐阿富的影子。 毕竟,此时至陈雍、许衡出现在辰福客栈,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倘若唐阿富想藏起来,柳寻衣根本无计可施。 站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面色焦急的柳寻衣左右顾盼。 他突然脚下一顿,身形登时跃上一座屋顶,随之双脚轻轻一蹬,身形不停,再度腾空而起,顺势飞上茶楼,随后左脚一点,凌空翻飞,最终稳稳地落在辰州西城,地势最高的一座寺庙殿顶之上。 柳寻衣金鸡独立,脚踏鸱吻,身形稳若泰山。 他抬眼眺望繁星明月,低头俯瞰院落庭楼,突然放声大喊道:“唐阿富!男子大丈夫就该敢作敢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寻衣的喊声随风散出千米之外,回荡在辰州西城上空,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分外通透响亮。 “唐阿富!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你既已找人给我传话,又何必害怕与我相见?你有何话,大可与我当面直言,不必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回声飘荡在夜空之中,久久不能散去。柳寻衣的喊声似乎惊醒了附近的百姓,原本一片漆黑的院落民宅,竟纷纷亮起烛光。 “三更半夜的,哪只狗在瞎嚷嚷?信不信老子报官抓你……” “啪!” 话音未落,柳寻衣脚下猛地一挫,一片青瓦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狠狠砸在那人脚下,直吓的那人身子一激灵,头也不回地迅速钻回房间,匆匆吹灭蜡烛,再也不敢辩驳半句。 由于陈雍之死,许衡命悬一线,此刻的柳寻衣心情阴郁到极点。若非如此,平日的他断不会做出这般“蛮不讲理”的事来。 静候许久,可依旧未得到半点回应。柳寻衣仍不罢休,他环顾四周,再度铆足了力气,放声大喊道:“唐阿富,你……” “柳寻衣,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会来找我。” 这次,柳寻衣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已悄然在他身后响。 柳寻衣蓦然回首,却见殿顶另一角的鸱吻上,一身白衣的唐阿富赫然伫立在那儿。 夜风凛凛,明月当头,唐阿富与柳寻衣对面而站,四目相对,相距不过数丈之遥。 “你终于肯现身了。”柳寻衣率先开口道。 “或者说,是我一直在等你。”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如柳寻衣记忆中一样,不咸不淡,不喜不悲,毫无感情可言。 “陈雍和许衡……” “不是我杀的。”不等柳寻衣质问,唐阿富已主动解释道,“我出现时,他们二人已是生死垂危!” “凶手是谁?”柳寻衣眼神一动,虽然唐阿富口说无凭,但不知为何,柳寻衣还是对他深信不疑。 “我不认识。”唐阿富眼中闪过一抹回忆之色,淡淡地说道,“不过那人武功极高,不在你我之下。他独自一人,先在桃花坞西跨院内,将金剑坞与四大门派的二十几个弟子,全部斩杀,而后又在另一间客房内,伏杀了误闯误撞的陈雍,以及……突如其来的许衡。” “什么?” 唐阿富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柳寻衣阴郁的心情顿时一震,随之成千上万的疑云纷至沓来,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你把话说清楚!”柳寻衣急声问道,“你说那人不仅杀了陈门主,而且还杀了金剑坞和四大门派的弟子?” “是。” “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唐阿富反问道,“你以为对付你们的人,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 “是,可是……”柳寻衣脑中乱成一团,他眉头紧锁,苦苦思量着,语无伦次地应道,“那人伏杀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时,我们应该在东跨院里忙着准备酒席,手忙脚乱的不亦乐乎,因此并未有所察觉……但不久后,峨眉派弟子慧春被杀,之后东跨院突然失火,桃花坞外还埋伏着几个黑衣蒙面人,以及一些弓箭手……那些人本应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可怎么会……” 突然,柳寻衣眼中精光一闪,一道难以置信的念头,突然涌现在他的脑海。柳寻衣脸色大变,若有所思地呢喃道:“难道是……叶前辈?” “不是。”话音未落,唐阿富已直截了当地摇头道,“那人年纪轻轻,差不多与你我相当,岂能是叶桐?” 柳寻衣愁眉不展,喃喃自语道:“如此高手,究竟是何许人也?” 突然,柳寻衣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让人传话给我,说什么‘欺世盗名之徒,李代桃僵之辈’,想来说的正是此人。” “你还算聪明。”唐阿富不可置否地回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陈雍、许衡?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柳寻衣不解地问道,“你是绝情谷的人,应该乐的看到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内讧,又岂会帮我们解开误会?” “我不是在帮所谓的名门正派,而是……帮你。”唐阿富轻叹一声,冷冷地说道:“难道你忘记在西域时,我曾欠下你一份人情?”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阵错愕,诧异道:“所以你出手相助,以及将真相告诉我……就是为了还欠我的人情?” “是。”唐阿富不可置否地承认道,“不过我救下陈雍、许衡时,他二人已是生命垂危。再见你刚才的脸色,想来他们已经不治身亡。所以这份人情……我终究还是没还上。” “陈兄和许大哥他们……”话未说完,柳寻衣却神色一暗,随后叹息一声,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突然,柳寻衣眉头一挑,言语古怪地反问道:“你突然出现在辰州,是专程来还我人情?还是……另有目的?” 唐阿富轻哼一声,突然挥手一甩,一团黑影瞬间划破夜空,朝柳寻衣直射而来。 柳寻衣将其接下,拿到眼前细细观瞧,竟是一枚“柳叶铜钱”。 奇怪的是,唐阿富的这枚铜钱背面,还多雕刻着一枝桃花,与寻常的“柳叶铜钱”并不完全相同。 “这是……”柳寻衣诧异道,“你为何会有柳叶铜钱?难道叶前辈也请了你?” “这枚铜钱不是叶桐给我的。”唐阿富道,“而是谷主交给我的。” “绝情谷主?”柳寻衣错愕道,“难不成……叶前辈这次不仅邀请了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而且还邀请了绝情谷?” 唐阿富摇头道:“这枚铜钱留在谷中,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什么?”柳寻衣听的愈发糊涂,以至百思不解。此刻,他甚至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 思量片刻,柳寻衣拼命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问道:“那你来辰州的目的是……” “奉谷主之命,寻找这枚铜钱的主人。”唐阿富道,“至于帮你,纯属碰巧。” 言谈间,柳寻衣猛然想起,叶桐的发妻桃花婆婆,曾独自一人居住在绝情谷,后来叶桐下山寻她,二人方才一道离开,从此销声匿迹。 如此想来,今日的绝情谷主,会不会与昔日的桃花婆婆,以及叶桐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 柳寻衣暗想:“如果绝情谷主真与叶前辈夫妇有旧,那今日唐阿富携铜钱来此,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八成是绝情谷主在江湖中收到风声,得知叶桐邀请众多门派齐聚辰州,因此绝情谷主为了与故人重逢,特意派唐阿富到此一行。只不知,这‘故人’究竟是朋友,还是仇人?” 想通这一节,柳寻衣对唐阿富突然出现在桃花坞,顿时释然几分。 思量片刻,柳寻衣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可否找到叶前辈?” “没有!”唐阿富直言道,“我抵达桃花坞时,叶桐不在,但无意中见到西跨院中的陈雍、许衡正在被人追杀。” “叶前辈去哪了?”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他又知不知道,今夜发生在桃花坞的一切?” “莫非你见过叶桐?”唐阿富话锋一转,凝声问道。 “见过。”柳寻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在哪?” “我也想知道。”柳寻衣苦笑道,“正午过后,我就再没见过他的踪迹。之前我怀疑他和四大世家联手设伏,如今想来,或许是我多虑了。” 唐阿富眉头一皱,问道:“你所说的黑衣蒙面人,以及弓箭手,又是何人?” “不知道。”柳寻衣苦涩道,“今夜,六大门派弟子伤亡惨重,昆仑派的吕长老惨遭万箭穿心而死。不过我与那些蒙面人交手后,发现他们的武功很是怪异,似乎……不是中原路数。” “如此说来,这些人与叶桐没瓜葛?” “应该没有……”柳寻衣踌躇道,“除非叶前辈和外族人打交道。不过叶前辈年事已高,又曾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应该不会勾结外族,乱我中原才是。” “此次来辰州的人中,有金剑坞的四大高手之一,还有唐门一品房的房主,他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柳寻衣叹息道,“没想到竟也会惨遭毒手……” “我不曾见过你说的这些人。”唐阿富突然打断道,“看服饰装扮,死的都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寻常弟子,不像什么高手。” 闻言,柳寻衣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随之眉心紧皱着苦思冥想一番,突然眼神一变,惊呼道:“坏了!他们是想故意挑起事端,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内斗。” 唐阿富望着神情慌乱的柳寻衣,眉宇间不禁泛起一抹轻蔑之色。在他看来,武林中的名门正派,根本不值一哂。 “唐兄!”柳寻衣突然精神一振,正色道,“你不是想还我的人情吗?现在正是时候,我要向你讨回这笔人情债!” “此话怎讲?” “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找出那个剿杀金剑坞、四大世家弟子,以及伏杀陈雍、许衡的真凶!”柳寻衣神色激动地恳求道,“八月初二,将他绑送至河西秦府!我要用他,平息中原武林的一场生死浩劫!” ……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起死回生 稀里糊涂转道辰州,不明所以地任人摆布。 此番辰州之行,柳寻衣几乎是一路被人牵着鼻子走,出乎意料的事接踵而至,局势一变再变,敌友难辨,善恶难分,十面埋伏,处处杀机,令他防不胜防,极为被动。 直至此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弟子死伤惨重,可柳寻衣仍不清楚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让柳寻衣心生一抹有力无处使的深深挫败。 从小到大,这种失落感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即便儿时快要冻死、饿死,在天机阁时饱受折磨,九死一生,柳寻衣都能咬牙坚持,奋力抗争。 可如今在辰州,他却连找谁抗争都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在自己面前,他却无能为力,不知该做些什么? 眼下似乎唯有找到叶桐,才能解开心中疑团。 可天大地大,柳寻衣又该去哪里找呢? 与唐阿富辞别之后,柳寻衣独自一人在辰州城中漫无目的游荡,他为自己找的借口是“寻找叶桐或彩蝶的下落”。实则,他是不敢回辰福客栈,不敢亲眼看到陈雍入殓,不敢面对许衡一命归西,更不敢给满怀希望的众人……带去失望,甚至是绝望。 虽然柳寻衣向唐阿富百般哀求,但唐阿富却并未亲口答应他,而是一言未发地转身离去。 柳寻衣心里明白,即便唐阿富答应他的恳求,也未必能如愿以偿,在八月初二之前找到杀死陈雍的神秘高手。 毕竟,依唐阿富所言,神秘人的武功并不在他们之下。 如此高手,又岂是说擒就能擒下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蒙蒙发亮。柳寻衣在恍恍惚惚中竟游逛半宿,不出意料,他仍未发现叶桐的半点踪影。 此刻,柳寻衣心中百感千愁,五味陈杂,愁眉不展,郁结难舒,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去什么地方。 当柳寻衣渐渐从恍惚中醒来,无意间抬眼观瞧时,却发现自己竟站在辰福客栈门前。 原来,这一夜他一直在围着辰福客栈转圈,只是思绪飘摇,故而未曾察觉罢了。 “许大哥……或许已经……” 柳寻衣凝视着辰福客栈的招牌,心里又酸又凉,不禁悲从中来,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踌躇再三,柳寻衣终于鼓足勇气,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朝客栈走去。与此同时,他一改脸上的阴霾苦闷之意,换上一副镇定沉着的模样。 他知道,现在众人早已方寸大乱,自己是他们最后的依仗,所以绝不能心生气馁。 虽然柳寻衣心中悲痛不已,但他还是打定主意,要硬着心肠坦然接受许衡的噩耗,并在心中反复叮嘱自己,定要处变不惊,看淡生死。 和昨夜柳寻衣离开时的情形迥然不同,此时,辰福客栈内一片寂静,没有哭喊、没有吵闹、没有一丝一毫的嘈杂,安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站在空旷寂寥的大堂中,柳寻衣稍稍一愣,随后心中陡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脸色随之变的煞白无比。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此刻的柳寻衣难免有些疑神疑鬼。 “噌!” 毫不迟疑,拔剑而出。柳寻衣两步冲到楼梯前,目光阴狠地小心提防着四周,颇为紧张地大喝道:“什么人藏在这儿?速速给我滚出来……” “嘘!一大清早,何人如此无礼,竟在此大吼大叫?” 突然,一道略显不悦的女子声音,陡然出现在二楼走廊。 柳寻衣闻声而动,身形如一道灵狐般“嗖”的一下飞跃上楼,与此同时,手中宝剑也毫不留情地向前刺探而出。 “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袭,女子顿时吓的花容失色,同时口中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然间看清此女的面容,登时脸色一变,急忙变招,剑锋擦着女子的耳畔“咻”的一下飞了出去。女子吓的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潘姑娘,怎么会……是你?” 此刻,出现在辰福客栈二楼的女子,正是潘初八的孙女,潘雨音。 面对大惑不解的柳寻衣,惊魂未定的潘雨音这才渐渐看清他的容貌,顿时面色一喜,急声道:“柳大哥,是我!是我!刚刚险些被你吓死。” “是……”柳寻衣急忙将宝剑收起,眉宇间浮现着一抹愧疚、尴尬与疑惑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可是你怎么……” “潘姑娘,出什么事了?” 柳寻衣话音未落,汤聪、廖川、廖海等人,已纷纷拿着刀剑火急火燎地冲出客房,后面还跟着几个六大门派的幸存弟子。一个个皆是杀气腾腾的模样,一副要替潘雨音出头的姿态。 “你们这是作甚?” “门主?” 一见柳寻衣,汤聪等人登时收住脚步,并慌忙将各自的刀剑收起,一个个面露欣喜之色。 “门主,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汤聪大喜过望,激动地说道,“我们刚才还在担心你是否出了什么事。” 廖海憨笑道:“刚才听到潘姑娘大叫,我们以为有人欺负她,所以才……嘿嘿……没想到竟是门主回来了。” 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柳寻衣顿感一头雾水,满腹疑云。他向潘雨音问道:“潘姑娘,你们一家不是已迁去临安了吗?为何你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此事说来话长,稍后我再与柳大哥慢慢解释。” 柳寻衣狐疑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面色激动的汤聪几人。他本以为回来之后,会看到众人哭成一团,却万没料到竟是这般截然相反的古怪情形,诧异道:“你们这是……许大哥他……” “你们吵闹什么?” 未等汤聪几人七嘴八舌地解释清楚,洵溱却突然从房中走出,当她看到满眼迷茫的柳寻衣时,竟朝他轻轻招了招手,并示意他不必多言。 堕云雾中的柳寻衣,在汤聪几人的神秘兮兮地笑意下,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只能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推搡入房。 一踏入客房,一股浓郁的汤药味瞬间扑面而来,令柳寻衣暗吃一惊。 他急忙定睛细瞧,却见此时在床边,一位身材佝偻、满头银发的老妪,正静静地坐在许衡身旁,精神专注地为他行针诊脉。 此刻,上一位大夫为许衡包扎的伤口,已全被老妪揭开。并且她还在许衡身上,密密麻麻地插了几十根细若发丝的银针。 说来也是奇怪,昨夜明明血流不止,再好的金疮药都于事无补的一道道伤口,此刻非但不再出血,反而还开始有结疤的迹象。 昨夜,许衡面如白蜡的气色,现在竟能依稀看到一丝红润,额头上甚至还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是怎么回事?”柳寻衣不敢打扰老妪行针,只能缓缓退到角落,向洵溱嘘声问道,“她是何人?” “柳大哥,她是我师父。”不等洵溱回答,潘雨音已开口解释道,“师父有起死回生之术,如今唯有她老人家能救活许大哥。” “师父?”柳寻衣一脸错愕,忙问道,“你怎会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师父?” “说来话长。”潘雨音回忆道,“本来我随爹娘、哥哥准备前往临安落脚,却不料娘竟在半路旧疾复发,并在客栈一病不起。我们遍请大夫,可他们皆是束手无策,只说娘已时日无多,让我们赶快料理后事。但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娘平生积德行善,吃斋念佛的缘故,果真善有善报,就在我们一家人几乎绝望之际,却无意间与师父她老人家相遇。师父看过娘后,说她能治好娘的病,但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师父替娘医治分文不取,但却要收我为徒,并让我随她云游四方。”潘雨音苦笑道,“起初爹、娘和哥哥都以为师父是恶人,死活不同意她的请求。但我身为女儿,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饱受折磨,身子日渐衰弱?于是我晚上偷偷去找师父,求她替娘治病,并答应她,只要能治好娘的病,我愿做她的徒弟。” “潘姑娘孝心可嘉,之后又如何?”柳寻衣瞥了一眼老妪的背影,疑声道,“潘夫人的病可曾治好?” “治好了。”潘雨音温柔一笑,点头道,“师父不但治好娘的顽疾,还将爹的隐疾也一并医治,并在临行前送给的爹娘一副滋补药方。她说只要依此药方,三年一服,定保爹娘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竟这般厉害?”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叹服道,转而神色一变,忙问道,“那后来你便真做了她的徒弟?” “爷爷在世时,常告诫我们,‘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人活于世,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潘雨音点头应道,“我既已答应师父,便要信守诺言。虽然爹、娘和哥哥对我极为不舍,仍对师父心存忧虑,但我还是相信师父她老人家医者父母心,定不会害我……” 柳寻衣犹豫片刻,迟疑道:“那她究竟有没有……” “没有!”潘雨音知道柳寻衣想问什么,忙道,“师父对我视若己出,百般疼爱,就像当年爷爷在世时那般疼惜我。我现在非但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反而还很感谢上天对我如此厚爱,让我能拜在师父门下。” 说罢,潘雨音话锋一转,又道:“柳大哥,你不必担心。师父对我没有丝毫限制,我若思念爹娘和哥哥,随时可以去临安探望他们。如今跟在师父身边,非但能学到精妙无双的医术,而且还能学到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和这几个月相比,曾经的十几年,我倒真觉得有些虚度了。呵呵……” 闻听潘雨音对老妪的声声赞扬,柳寻衣也对此人变的愈发好奇。 “潘姑娘,你师父选中你,定是因为你冰雪聪明,有过人的天赋。”洵溱笑道,“但不知……你师父尊姓大名?究竟是何方神圣?”洵溱此言,也道出柳寻衣的心头之惑。 “名讳?”潘雨音一愣,错愕道,“我从未问过师父的名字,所以……我也不清楚……” 柳寻衣眉头紧锁地望着老妪,喃喃自语道:“如此年纪,又能有如此高明的医术,而且又这么巧出现在辰州,莫非……” “你在想什么?”洵溱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问道,“你以为她是谁?” 柳寻衣踌躇片刻,转而与洵溱四目相对,讳莫如深地反问道:“你又以为她是谁?” 思量片刻,二人不禁相视一笑,眼中同时涌现出一抹了然之色。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桃花婆婆(一) “我已为他行针疗伤,现写下药方两副,一内服、一外敷。” 日上三竿,辰福客栈另一间客房中,老妪亲笔写下两张药方交由柳寻衣,并嘱咐道:“近两日,只需外敷即可。第三日开始送药内服。” “多谢前辈。”柳寻衣赶忙谢道,随之话锋一转,颇为尴尬地问道,“许大哥现在是……” “放心,他已无性命之虞。”老妪似乎看破柳寻衣的心思,径自道,“只要……不再有人故意杀他。” 对此,围着旁边的汤聪等人不禁一阵哄笑,就连柳寻衣也认为老妪是在说笑,故而满脸憨直地赔笑两声。 却不料,老妪竟是目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直看的柳寻衣脸上的笑容生生凝固,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生尴尬。 柳寻衣僵硬的表情惹得洵溱一阵偷笑,而潘雨音则苦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必纠结。 “年轻人,你以为我是在与你们说笑?”老妪将银针小心收起,语气古怪地反问道。 “我……”此刻,柳寻衣有些不知所言,由于他摸不准老妪的脾气,因此不敢再冒然开口。 “看看你们。”老妪伸手点指着客房内的众人,面色不悦地说道,“个个携刀带剑,人人满身戾气,依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凭着一腔热血,便动辄与人拔刀厮杀,又岂有不受伤的道理?今日我救得了他,明日却未必能救得了你们。那个姓陈的小子,年纪与你们相差不多,此刻已然躺在棺材里,我看你们再如此下去,迟早要步他的后尘。” 老妪口中的“姓陈的小子”,指的正是陈雍。 她的医术虽号称“起死回生”,但却并不能真将死人救活。 被老妪莫名其妙地一通斥责,众人纷纷面露尴尬之意,但念及她刚刚将许衡从鬼门关拉回来,因此即便心有不忿,却也无人反驳。 “江湖仇杀,我此生见过无数。如今日这般满身是伤,生死垂危的年轻人,我也救过不少。”老妪继续道,“但其实真正能救你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刀剑在手便敢驰骋天下,殊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今日你杀人,明日人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 “前辈所言极是。”柳寻衣虚心道,“只不过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哼!” 不知柳寻衣又说错了哪句话,老妪竟突然冷哼一声,怒声道:“我平生最厌恶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罢了罢了!我与你们说不通,尔等好自为之吧!雨音,我们走!” 话音未落,老妪已起身朝门外走去,性情如火,来去如风,令柳寻衣既感到意外,又觉的尴尬。 此刻,柳寻衣已经开始怀疑潘雨音对老妪的称赞,究竟是不是真的?尤其是那句“师父对我疼爱有加”……以老妪这种冷漠刚烈的性格,真的会对徒弟疼爱有加吗? “前辈且慢!” 在老妪即将踏出房门之际,洵溱突然开口道:“刚才是柳寻衣失言,还望前辈恕罪。” “丫头,是他失言,又不是你失言,你替他说话作甚?”老妪头也不回地问道。 闻言,洵溱稍稍一愣,淡笑道:“我并非替他说话,而是心中有些疑惑,想请前辈指点迷津。” “人我已经救活,你还有何疑惑?” “与被救的人无关,反而与施救的人有关。”洵溱话中有话地回道,“恕晚辈斗胆,敢问前辈可是‘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 此言一出,房间内顿时传出一阵惊呼。 此时,潘雨音看向老妪的眼神中,浮现着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她虽不知“桃花婆婆”的大名,但却能听懂“天下第一神医”这几个字的含义。 汤聪错愕道:“桃花婆婆?叶前辈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洵溱摇头道,“更何况,辰州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谁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许是叶前辈不想有人打扰桃花婆婆,所以才故意撒谎。” “丫头,你太自信了。”老妪语气冷淡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神医’。雨音,还不快走?”说罢,老妪便要迈步出门。 “哦……” “前辈虽然否认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医’,但却并未否认自己是桃花婆婆。”洵溱瞬间听出老妪话中的破绽,忙向前两步,直言道,“世人皆知,叶桐、花楹乃江湖侠侣,只羡鸳鸯不羡仙。既是鸳鸯,自是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如今叶前辈出现在辰州,桃花婆婆又岂能不来?” 说罢,洵溱挥手一指潘雨音手中的药箱,从容道:“前辈虽不曾自报家门,但你的随身之物,却早已将自己出卖。药箱上纹刻的是桃花图案,因为花楹此生最爱桃花。而你刚刚为许衡医治时,所用的银针皆是柳叶针,那是因为‘柳叶’最能代表叶桐。叶桐花楹,柳叶桃花。桃花婆婆,我猜的没错吧?” 面对沉默不语的老妪,洵溱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刚才柳寻衣其实并未失言,他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上一个对你说出这句话的人。” 此言一出,柳寻衣等人顿时面露好奇之色。 此刻,桃花婆婆瘦弱的身体已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如我所料不错,上一个对你说出此话的人,应该正是叶桐前辈。”洵溱径自说道,“世人皆知,叶桐曾嗜杀恋血,而花楹则心地善良,不忍杀生。每当花楹劝慰叶桐时,叶桐都会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来搪塞敷衍,终致花楹忍无可忍,决意离开叶桐。你们这对儿神仙眷侣,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却毅然选择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实在令人惋惜。” 虽然老妪背对着洵溱,可柳寻衣仍能从她那愈发颤抖的背影,感受到她内心的悲伤与愁苦。 “因此,桃花婆婆此生最厌恶江湖中的打打杀杀。”洵溱继续道,“更不喜欢像柳寻衣这般,终日将脑袋悬在刀刃上的江湖中人。因为你一看到他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的叶桐……” “洵溱姑娘,快别说了!你没看到师父她很难过吗?” 不等洵溱把话说完,潘雨音却突然出言打断。她快步上前,将老态龙钟,摇摇欲坠的老妪悉心搀扶住,满眼担忧地望着她,并小声安抚着。 对此,洵溱也不恼怒,只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老妪的背影,谨慎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心中也更加笃定自己的揣测。 一时间,房中的氛围尴尬到极点。 “丫头……”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妪,突然开口说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将我看穿的人。” 说罢,老妪缓缓转过身来。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流满面,满脸悲伤。 此情此景,不仅令洵溱一愣,更令柳寻衣等人顿感手足无措。 “不错。”老妪缓缓点头道,“我正是花楹。” “嘶!” 听到老妪亲口承认,众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 “桃花婆婆,原来你真的没死?”汤聪惊呼道。 “怎么?有人告诉你我已经死了吗?” “我……” “桃花婆婆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不等汤聪回话,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急忙上前,朝桃花婆婆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行礼。 “不必如此,我早已不是江湖中人,你们也没必要对我行江湖那套礼数。”桃花婆婆轻轻摆了摆手,她在潘雨音的搀扶下,慢慢坐回桌边,对洵溱说道,“丫头,你……也不简单。” 只此一言,却令一向镇定自若的洵溱,脸色稍稍一变,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忐忑之意。 “师父,您真是天下第一神医?”潘雨音诧异道。 “虚名而已。”桃花婆婆摇头道,“我早已不再是什么神医。若非遇到你,只怕我此生都不会再行医。” “为何?”柳寻衣好奇地问道,“二十多年前,叶桐前辈离开昆仑派,前往绝情谷与前辈重逢。不久后,你二人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再也没了消息。素闻桃花婆婆曾有求必应,凡去绝情谷求医的,一律来者不拒,皆会慷慨施救。可为何……这二十几年桃花婆婆不再行医?” “又为何遇到潘姑娘后,重新行医?”汤聪瞪着一双好奇不已的小眼,急忙补充道。 “叶前辈为何会出现在辰州?”廖川接话道,“莫非你们离开绝情谷后,一直隐居在此?” “叶前辈在哪?”廖海急声道,“昨夜,桃花坞出了那么多怪事,却始终不见叶前辈和彩蝶姑娘的行踪,桃花婆婆可知他们的去向?” “叶桐可否联手金剑坞与四大世家,伏杀我六大门派弟子?” “慧春师姐究竟是被谁杀的?” “在桃花坞外,射杀我师叔的那些蒙面人又是谁?” 一时间,房中乱成一团,众人七嘴八舌,一股脑地将心中郁结倾吐而出。 有些六大门派弟子,甚至已开始对桃花婆婆面露敌意。 面对纷乱嘈杂的众人,桃花婆婆却双眼一闭,索性一个都不理睬。 见状,众人的吵闹声变的愈发激烈。 “汤聪,将所有人都‘请’出去!”柳寻衣眉头一皱,突然开口道。 洵溱接话道:“阿保鲁,守住房门。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是!” 汤聪和阿保鲁同时接令,随后招呼众人陆续离开客房。 虽有不少人心存犹豫,但碍于柳寻衣如今的身份,以及眼下的处境,只好随着人群鱼贯而出。 片刻之后,房间内只剩柳寻衣、洵溱、桃花婆婆、潘雨音四人。 柳寻衣缓缓收起脸上的柔和之色,神情一禀,正色道:“桃花婆婆,现在你可否告诉我,叶桐前辈和彩蝶姑娘,究竟去了何处?” “事关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生死存亡,还望桃花婆婆能直言相告。”洵溱恳切地说道。 桃花婆婆缓缓睁眼,此时她的脸上,竟洋溢着一抹难以名状的阴沉之色。 对此,柳寻衣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同时心生狐疑。 “你们口中所说的彩蝶,她在何处……我不知道。”桃花婆婆语气冷漠地幽幽开口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什么?”柳寻衣和洵溱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 洵溱诧异道:“彩蝶姑娘是叶桐前辈的弟子,难道你也……” 不等洵溱把话说完,桃花婆婆却突然冷哼一声,随之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桃花婆婆可知叶前辈的去向?”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疑惑,试探着问道。 桃花婆婆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柳寻衣与洵溱,犹豫片刻,最终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玉瓶,将其缓缓放在桌上。 “桃花婆婆,这是……” “这里面……就是你们要找的叶前辈。” “什么?”柳寻衣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指着玉瓶,错愕道,“这里面……这里面是……” “是我夫君叶桐的一把骨灰。” “骨灰?”洵溱眼神慌乱地盯着玉瓶,诧异道,“难道叶前辈他……” “其实,我夫君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桃花婆婆(二) 桃花婆婆一席话,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柳寻衣、洵溱大惊失色,心中万千揣测瞬间毁于一旦,脑中无数思绪化作梦幻泡影,只剩下一片空白。 “叶前辈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仙逝?”柳寻衣脸上的肌肉轻轻颤抖着,眼中浮现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震惊与错愕,颤颤巍巍地喃喃自语道,“如果叶前辈已死,那昨日我们在桃花坞中见到的人……又是谁?”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桃花婆婆愠怒道,“我此番来到辰州,正是听说有人假借我夫君之名,仿制‘柳叶铜钱’,广邀武林各派,不知寓意何为?因此我来一探究竟,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这……” 一时间,柳寻衣与洵溱皆是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桃花婆婆凝视着桌上的一盏清茶,眼角悄然涌出一抹红润,不知不觉间,她似乎深陷回忆,语气悲凉地有感而发道:“人活于世,苦短无常,应懂得珍惜眼前人……有时,一个转身,便是一辈子不见。我与叶桐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相遇,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此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当年因为年轻气盛,所以不懂得珍惜彼此,一言不合便负气诀别,却不料,这一别竟是几十年……分别时,芙蓉出水,玉树临风,可再见时……却已是年老色衰,叶瘦花残……” 桃花婆婆至情至性,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洵溱、潘雨音同时陷入一阵沉思。 他们尚且年轻,不知光阴流逝如白驹过隙,不懂人生苦短岁月无常。可当他们望着眼前,满头银发,身形佝偻,江河日下,垂垂老矣的桃花婆婆时,心中仍不由地激起千层涟漪,万般思量。 “争什么?斗什么?”桃花婆婆苦笑道,“直至临死的那一刻,才发现争名逐利如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等到幡然醒悟时,才发现自己这辈子最该珍惜的人,还没来得及珍惜。自己最该做的事,已没机会再做。你们的叶前辈……便是如此。” 面对泪眼婆娑的桃花婆婆,柳寻衣的心如同被人揪着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犹豫片刻,柳寻衣方才鼓足勇气,轻声问道:“叶前辈他……是如何去世的?”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桃花婆婆拂袖轻拭泪痕,苦涩道,“你们可知,当年他为何突然辞去昆仑掌门之位,只身来绝情谷找我?” “因为叶前辈大彻大悟,想弥补自己对桃花婆婆犯下的过错……” “是,但不全是。”桃花婆婆摇头打断洵溱的话,淡淡地说道,“其实,当年他离开昆仑派时,已发现自己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所以他才想在临死之前,再见我一面。” “这……” 闻听此言,三人不禁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此刻,洵溱面色伤感而凝重,而潘雨音则直接哭成一个泪人。 柳寻衣心思复杂,眉头紧锁,迟疑道:“桃花婆婆乃天下第一神医,难道……世上还有什么绝症,是桃花婆婆治不好的?” “什么神医?我是能医不自医。” 对于那段往事,桃花婆婆似乎至今仍心怀愧疚,失落道:“二十多年前,叶桐突然来到绝情谷,他的出现令我又惊又喜,又委屈、又悲痛,百感交集,不能自已。我与他彻谈三天三夜,他一吐相思之苦,并跪求我原谅他年轻时的狂傲任性。我知他诚心悔改,便决意与他重归于好,并打算与之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以弥补失去的几十年光阴。其实,这几十年我一直在等他,等他后悔的那天,等他来主动找我的那天……在我心里,从未真正放下过他。我甚至担心他在茫茫江湖中找不到我,所以我就一直住在绝情谷,一边治病救人,一边默默关注着他,我没有隐瞒自己的去向,当时天下人皆知桃花婆婆住在绝情谷,我这么做……正是想让他知道我的下落,盼他能早日来绝情谷找我。” 桃花婆婆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是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对于桃花婆婆的痴情,莫说是洵溱和潘雨音两位女子,就连柳寻衣都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心情随着桃花婆婆的一字一句而起起伏伏,好生伤感。 桃花婆婆并未理会三人的反应,此刻,她早已深深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娓娓诉说道:“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准备与他共度余生,精心筹备着我们未来的幸福生活时,却突然察觉他时长偷偷背着我煮药,夜半三更还经常运功自疗。直至那时,我才发现他已身患绝症,来日无多。之前他一直佯装无恙,在我面前硬撑,我却因为他的到来而大喜过望,忘乎所以,继而对他的病情浑然不觉。现在想来,当年的我实在是太糊涂了,我若能早些发现,或许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他的病症。唉!” “师父,后来呢?”潘雨音泣不成声地追问道。 “后来我使出浑身解数,翻遍古籍医书,尝遍各种药材,并闭门谢客,一心只想治好他的病。”桃花婆婆自嘲地笑道,“只可惜,无论我施展什么手段,用了多少办法,却终究无力回天。叶桐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每况愈下,身体日渐萎靡,一天不如一天……最终,他主动放弃医治,并恳求我,想在他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带我游山玩水,逍遥江湖……完成他……” 言至于此,桃花婆婆已声泪俱下,句句哽咽,低泣道:“完成他年轻时为我许下的承诺……”说罢,桃花婆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掩面痛哭起来。 “所以你们就一起离开了绝情谷,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洵溱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不错。”桃花婆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字字断肠地喃喃低语道,“我们离开绝情谷后,一起云游四方,那三个月中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时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当年,穿山涉水,笑谈风月,好不自在。” “可好景不长,短短三个月后,叶前辈便撒手人寰。”柳寻衣叹息道。 “是。”桃花婆婆点头道,“自夫君走后,我便决定此生此世不再行医。医术高明有何用?妙手回春又有何用?那些不过是虚名罢了,我连自己夫君的病都治不好,还行什么医?救什么人?我救过那么多人,却没能换回我夫君的一条命……” “当年的叶桐花楹,被人称作‘一死一生’。”洵溱插话道,“叶前辈杀一人,桃花婆婆便救一人。但却万没想到,当叶前辈不再杀人之后,桃花婆婆也不再救人了。唉!” “我年幼学医是因为喜爱,但后来悬壶济世,四处行医救人,却是为了弥补夫君犯下的累累血债。”桃花婆婆语重心长,神情落寞,“我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夫君此生杀了那么多人,日后必会遭到报应。我不能替他受过,唯有救了一人又一人,权当为夫君积德行善。” 桃花婆婆此言,令柳寻衣深感钦佩。 花楹的一生,几乎从未替自己着想,完完全全是为了叶桐而活。叶桐犯错,她却在暗中一点一滴地替他弥补,即便当叶桐桀骜不驯,对她嗤之以鼻时,花楹仍在绝情谷中痴痴等待。 此番深情,如天之高,似海之深,世间又有多少眷侣能真正做到? 只可惜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如此一对儿痴情人,最终却只有短短三个月的幸福婵娟。 “那……师父为何在遇到我之后,又重新行医?”潘雨音眼泪汪汪地问道,“非但出手治好我娘,而且还收我为徒,传我医术。” 潘雨音的话,立即惹来柳寻衣和洵溱好奇的目光。 桃花婆婆满眼疼惜地望着潘雨音,沉寂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罢了!既然我与你们有缘,便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统统告诉你们也无妨。” 闻言,三人不禁面色一喜。 桃花婆婆稍整思绪,沉吟道:“雨音,其实我收你为徒,原因有三。其一,是因为你孝心可嘉,为救娘亲而甘愿牺牲自己。对此,我极为感动。其二,你与我昔日所救过的一位病人,性格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当年,我一直视她为孙女,难免爱屋及乌,因此对你也颇为喜爱。” “救过的病人?”洵溱黛眉微蹙,好奇道,“敢问是何人?” “她是谁并不重要。”桃花婆婆缓缓摇头道,“其实我执意要收下雨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愿闻其详?” “其三,雨音其实算是我一位故人的徒孙,而我欠这位故人……一份天大的人情。”桃花婆婆眼中精光闪烁,幽幽地说道,“算起来,那是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当年的我不过二十多岁,刚与叶桐分开不久,正独自浪迹江湖,却在无意间遇到一个人,一个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加之身心交瘁,以至经脉尽毁、五脏皆伤的奄奄一息,几近垂死之人。我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将他医治痊愈。后来,他将我收为义女,并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答应十年之后会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教化叶桐。”桃花婆婆直言道,“当年夫君嗜血好战,几乎天天与人厮杀,日日与人比武,如魔如痴。尤其在他继任昆仑派掌门之后,更是自认天下无敌,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后来若非义父出手,叶桐只怕早已惨死在江湖争斗中,又岂会活到与我重归于好的那天?” “你义父……” 突然,柳寻衣脑中灵光一闪,恍惚间想起些什么,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我听陈兄提起过,当年的叶前辈虽挑战天下群雄,但却并非天下无敌。有一人曾主动找上昆仑派,与叶前辈一战,非但轻而易举地将其击败,而且还对其教化一番,之后叶前辈性情大变,终成一代宗师。而当年教化叶前辈的人,好像是少林寺的空盛大师,难道这位空盛大师……” “正是我义父。”桃花婆婆坦言道,“当年我救他时,他尚未剃度。痊愈后,我便与他分道扬镳,从此再未相见。不过义父一直记着对我的承诺,十年后果然去昆仑山教化叶桐。后来我专程前往少林探寻究竟,方才得知空盛大师正是我的义父。只可惜,我去少林寻找义父的时候,他已离开少林,四处云游去了。”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无不面露惊奇之色,皆是不知所言 “师父,我与空盛大师无亲无故,又怎会变成他的徒孙?”潘雨音黛眉微蹙,满眼费解。 “你爷爷是谁?”桃花婆婆不答反问。 “我爷爷?”潘雨音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我爷爷是潘初八,可爷爷似乎也不认识什么空盛大师……” “你爷爷的师父又是谁?”不等潘雨音解释,桃花婆婆已再度开口问道。 “师父?潘八爷当年出自‘归海刀宗’,他师父自然是……”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 “难道说……少林空盛大师,就是当年‘归海刀宗’的最后一任掌门,牧盛?”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桃花婆婆(三) “这怎么可能?” 对此惊天秘闻,柳寻衣唯有连连摇头,满眼错愕道:“据我所知,牧盛前辈早在归海刀宗覆灭前,便已身心交瘁,郁郁而终,又岂会摇身一变成为空盛大师?” “年轻人,难道你亲眼看到牧盛身死?” “我……”被桃花婆婆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一怔,喃喃道,“我虽未亲眼所见,但听知情者说……”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桃花婆婆打断柳寻衣的话,径自道,“无论你听何人所说,牧盛就是空盛,空盛便是牧盛,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潘雨音黛眉紧蹙,疑惑道:“爷爷曾因心怀愧疚,专程去牧盛前辈墓前自废武功,难道……此事也是假的?”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对你另眼相待。”桃花婆婆道,“当年归海刀宗毁于一旦,义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并将归海刀宗的落寞,视为自己的过错,遂遁入空门,以求解脱。但我知道,义父他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更有愧于归海刀宗的历代掌门。因此,当归海刀宗覆灭后,义父便彻底孑然一身,他此生别无所留,唯有两个视若己出的徒弟。一个是秦罡,一个就是你爷爷潘初八。” 洵溱狐疑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天下人都认为牧盛已死?但其实他还活着?” “其实,当年归海刀宗阴阳二支纷争愈演愈烈,义父为平息干戈,想方设法从中调和,只可惜,他的一切努力最终皆化为泡影,未起到半点作用。”桃花婆婆回忆道,“之后,义父认为唯一能平息宗内危机的办法,只剩下最后一个,便是尽快参悟出真正的《归海刀法》,只有如此,他才能将阴阳二支存在多年的矛盾彻底化解。他想用事实告诉宗内弟子,无论是‘赤火上卷’还是‘玄水下卷’,皆是《归海刀法》的一部分,二者相辅相成,理应阴阳互存。于是,义父将宗派大权交由秦罡、潘初八主持,托付他们尽力稳住乱局,而义父自己则闭关参悟,争取在一年之内悟出《归海刀法》的真谛,令宗门转危为安。” 柳寻衣如听天书,连忙问道:“后来如何?” “后来……”桃花婆婆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望着潘雨音,踌躇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后来义父最宠信的两个徒儿,竟联手密谋,趁义父闭关之际,将归海刀宗彻底搅乱。他们甚至还在义父练功的关键时机,故意前去打扰,以至于……” “以至于如何?” “以至于义父心神大乱,走火入魔,身负内伤!” “什么?”桃花婆婆此言,令柳寻衣三人无不大惊失色。 潘雨音惊呼道:“师父的意思是……当年牧盛掌门是被秦罡和我爷爷……合谋害死的?” “是。”桃花婆婆叹息道,“他们突然闯入密室,见义父走火入魔,已是奄奄一息,濒死之态,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还欲趁机出手,彻底将义父斩杀。” “这……” “好在当初只有秦罡一人心狠手辣,而你爷爷潘初八却在临危关头,良心未泯,心存一念之仁。”桃花婆婆快速说道,“当年,若非潘初八出手阻拦,只怕秦罡早已将义父杀害。”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们抢走了义父身边的《归海刀法》秘籍,秦罡夺去‘赤火上卷’,潘初八则抢走‘玄水下卷’。”桃花婆婆继续说道,“他们见义父七窍流血,已不省人事,秦罡为免节外生枝,也就不再坚持痛下杀手。二人匆匆离开,并从外边将密室大门封死……” “嘶!”柳寻衣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洵溱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他们虽未直接杀死牧盛,但封死密室,对牧盛而言同样是死路一条。” “不错。”桃花婆婆点头应道,“好在潘初八心存善念,他虽未直接出手相救,但却去而复返,偷偷将石闩打开,给义父留下最后一线生机。再之后,他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下人面前,谎称牧盛已郁郁而终,并在临死前将‘赤火上卷’、‘玄水下卷’传给他们二人。至于那座坟墓……不过是个衣冠冢而已。再之后,归海刀宗群龙无首,土崩瓦解,而潘初八和秦罡也趁乱逃离,各奔前程。” “原来真相是这样……”柳寻衣不禁回忆起潘初八的种种往事,恍然大悟道,“难怪潘八爷会在牧盛前辈墓前自废武功,原来他一直以为牧盛前辈当年已死在密室中,继而对自己的见死不救,心存愧疚。之后潘八爷又坚持一定要死守‘玄水下卷’,宁死也不交给秦家,是因为他知道,当年自己与秦罡的所作所为,绝不会得到牧盛的原谅,而他死守着‘玄水下卷’,并非替自己守护,而是替牧盛前辈守护,替归海刀宗守护。” “只可惜……”洵溱苦笑道,“潘八爷虽有忏悔之心,甚至不惜自废武功,归隐江湖,但他至死仍不敢亲口承认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可见在潘八爷心中,名节比武功、前途,甚至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这么多年,爷爷只说自己有错,却从不提他究竟错在哪儿……”潘雨音幽幽地说道,“原来这才是真相……我现在回忆起来,爷爷过去提及归海刀宗时,无数次欲言又止,想来他终究过不了自己这关,所以才不敢坦白一切……” “这不能怪潘八爷。”柳寻衣若有所思,缓缓摇头道,“潘八爷并非不敢承认,而是……要为潘家子孙着想。” “柳大哥此话何意?”潘雨音忙问道。 “试想,如果潘八爷将一切公之于众,那他诋毁的将不止是自己的声誉,更是河西秦氏的威仪。”柳寻衣解释道,“潘八爷既有勇气自断经脉,自废武功,又岂会在乎那些虚名?他真正在乎的是潘家的子孙后代。潘八爷一旦说出真相,河西秦氏在江湖中必定声名狼藉。那时,难保他们不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继而找潘家泄愤。再者,世人亦会在背后戳潘家人的脊梁骨,大骂你们是卑鄙无耻之辈,欺师灭祖之徒。届时,潘家子孙必遭人蔑视嘲讽,又如何能抬起头来做人?又如何能顶天地里地存活于世?所以,潘八爷不肯说出一切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他自己的名节,而是为你们,他想让潘家的子孙后代,可以活的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柳寻衣一席话,令潘雨音泪如雨下。她掩面而泣,痛不欲生,连连哽咽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当初我们一家人总是误会爷爷,隔三差五地质问他为何只顾自己、只顾‘玄水下卷’、只顾归海刀宗,却从来不顾虑我们的死活,不替潘家子孙着想,现在想来……其实爷爷才是最替我们着想的人……他为了我们,甚至悖逆自己的道义,默默忍受着良心的谴责……是我们误会了爷爷,是我们冤枉了爷爷……” 此刻,潘雨音柔肠寸断,五内俱焚。洵溱心存不忍,主动递去一方手帕,并低声安抚。 “义父苏醒后,侥幸从密室逃出,见归海刀宗已彻底衰亡,顿觉心灰意冷,自此沦落江湖,一心求死。”桃花婆婆神色凄凉地说道,“再之后便遇到了我,后面的事……你们都已知晓了。” “既然牧盛前辈未死,那他……”柳寻衣欲言又止,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你是否想问,他为何不去找秦罡和潘初八报仇?” “是。”柳寻衣承认道,“牧盛前辈既已被治愈,依他的武功,纵使秦家老祖和潘八爷联手,也断不是他的对手。可为何……” “因为他把一切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桃花婆婆叹息道,“他不怪秦罡和潘初八,只怪自己没本事执掌归海刀宗。依他所言,即便没有秦罡、潘初八,归海刀宗一样会亡,只是时间或早或晚,但结局不会改变。” 洵溱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在牧盛前辈心里,其实并没有真正原谅这两个徒弟,直至……” “直至潘初八到义父的衣冠冢前,诚心赎罪。”桃花婆婆接话道,“义父天性善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潘初八本就是他的爱徒,虽一时糊涂,犯下过错,但既能诚心悔改,义父又岂会不原谅他?更何况,若没有潘初八暗中相助,义父只怕早已魂归西天。” 说罢,桃花婆婆将慈爱地目光投向潘雨音,淡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默默关注着潘家,知道不久前潘家遭逢大难。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义父的爱徒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于是决定出手相助。我在你们前往临安的途中出现,为你娘治病的同时,借机收你为徒。若能将我的一身医术传授于你,我想也算是对义父的一种报答吧!” “原来如此。”潘雨音豁然贯通,之前对桃花婆婆的诸多疑惑,今日也一一迎刃而解。 望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和洵溱,以及神色复杂,思绪万千的潘雨音,桃花婆婆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淡淡说道:“这么多秘密藏在心里,本以为会带进棺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会对你们三个晚辈一诉心肠。不过如此一来,我反倒轻松许多。”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有时,推心置腹无需挚友亲朋,也可以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切,只是情到深处,难以自已罢了。 今日,与其说桃花婆婆将过往回忆,诉说于柳寻衣三人,莫不如说是倾诉于自己。 “桃花婆婆,那空盛大师如今……” “不知道。”不等柳寻衣发问,桃花婆婆已无奈地摇头道,“我也很想与义父再见一面,只不过我已有近六十年没见过他。我刚才告诉你们的那些陈年旧事,皆是我从少林空字辈大师那儿打听回来的。如今已过去一个甲子,少林空字辈大师早已尽数圆寂,故而义父他……怕也早已驾鹤西去了。江湖过往,时过境迁,当年的轰轰烈烈,今日皆已变成一语笑谈,正如……此时此刻。对我而言的刻苦铭心、念念不忘,对你们来说,也不过是一段故事,一声叹息罢了。” 说罢,桃花婆婆神色一正,又道:“雨音,故事讲完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桃花婆婆来辰州的目的,是想查清究竟是何人假扮叶前辈。”柳寻衣神色一正,忙道,“正好,我也想找出这伙卑鄙小人。” “什么意思?” “辰州根本就是一个局!”柳寻衣直言道,“有人假借叶前辈的名义,将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人骗到辰州,继而再左右互杀,让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误以为是对方所为。以此挑起中原武林的一场大仇杀。” 洵溱点头道:“如今,武林各派在辰州皆死伤惨重,损兵折将。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彼此间势如水火,不共戴天。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八月初二,江湖必有一场生死浩劫。” “既然你们已洞悉一切,何不将真相公之于众?”桃花婆婆反问道。 “空口无凭,谁又能信?”柳寻衣忙道,“挑事之人早已销声匿迹,连鬼影都寻不到,我们无凭无据,红口白牙,又岂能令武林各派化干戈为玉帛?” “那……你意如何?”桃花婆婆似乎猜出一丝端倪,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光。 柳寻衣神情一禀,猛然起身,朝桃花婆婆拱手一拜,正色道:“晚辈斗胆,想请桃花婆婆出面相助。八月初二,与我等一同前往河西秦府,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江湖一个太平!” …… 第二百四十章 :缘木求鱼 “我为何要帮你?” “桃花婆婆不是帮我,而是帮叶前辈洗刷冤屈。”柳寻衣恳求道,“叶前辈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入土为安,你也不希望今日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在中原武林挑起战端。” 桃花婆婆缓缓摇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需过多解释?” “话虽如此,但中原各派战端一开,势必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这场浩劫。而叶前辈,也会因此遭到天下人口诛笔伐,甚至是后人的唾骂。”柳寻衣义正言辞地劝说道,“桃花婆婆,难道你想让叶前辈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不错!”洵溱接话道,“叶前辈英明一世,你也不想他的名声,毁于一群狗贼之手。” 似是被柳寻衣和洵溱的游说所动摇,桃花婆婆面露迟疑,幽幽地说道:“那你们可否知道,究竟是何人假借我父君之名,在辰州为非作歹?” “虽不敢肯定,但我心中已有怀疑的对象。”柳寻衣眉头紧锁,小心思量道。 “谁?” “蒙古人。”柳寻衣沉吟道,“我在桃花坞外,曾与三位黑衣蒙面人短暂交手,而他们三人的武功,皆不是中原路数,反而更像……塞北大漠的功夫。” “何以见得?”洵溱反问道。 “还记得在西域时,我曾与赤风岭的查干、巴特尔、卓雅交过手。他们的武功虽与三位黑衣蒙面人不同,但路数却有颇多相似之处。”柳寻衣解释道。 其实,对于武功路数中极其细微的差别和相似,寻常人根本不会在意,甚至难以察觉。 柳寻衣在天机阁当差多年,曾与各族、各派、各路高手打过交道,因此对打法、路数上的细节差别极为敏锐。塞北大漠虽分支众多,但多少会有一些相通之处。 正如中原武林,虽分各门各派,但也有一些墨守成规的潜在套路,比如相互交手必先试探,而且皆会习惯性地有所保留,不会轻易施展出十成功力等。 相对于蒙古高手的桀骜不驯,藐视对手,汉族高手更喜欢故作谦逊,扮猪吃虎。 这些与武功高低无关,而与成长环境和种族习性有关。 “蒙古人?”桃花婆婆眉头一皱,狐疑道,“他们为何要插手中原武林之事?” “蒙古朝廷欲招安中原武林,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柳寻衣苦笑道,“但他们先后在天山玉龙宫,以及洛阳贤王府吃了大亏,因此不敢再轻易尝试。所以我料想,他们是想换一种方式,挑拨离间,令我们自行内讧,他们好趁乱取利。” “不无这种可能。”洵溱思量道,“如若辰州之事,真是蒙古人所为,那少林十一位僧人之死,也难保不是他们做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假借河西秦氏的名义,伏杀少林弟子?”柳寻衣凝声道,“继而挑起少林与河西秦氏的仇杀?” “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与这两日发生在辰州的事,如出一辙吗?”洵溱轻笑道,“蒙人策马驰骋、弓弩弯刀尚可,但论设计用谋,运筹帷幄,却总是粗枝大叶,漏洞百出。” 桃花婆婆插话道:“若非粗枝大叶,只怕也不会被你们轻易找出破绽。” “若真如此,中原武林各门各派,如今岂不是被蒙古人耍的团团转?”潘雨音错愕道,“刚才我见六大门派弟子,个个如临大敌,对四大世家恨的咬牙切齿,如身负血海深仇一般。” 柳寻衣叹息道:“不奇怪!如今各门各派皆死伤惨重,他们又岂能不恨?现在非但六大门派同仇敌忾,我想金剑坞和四大世家也同样满腔怒火,盼着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 “蒙古人的阴谋虽不是天衣无缝,但似乎已收到奇效。”桃花婆婆别有深意地说道,“如今距八月初二已不足二十天,你们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我即刻传书回洛阳,将辰州诸事如实禀告府主。”柳寻衣思索道,“我说的话没人相信,但以府主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若由他出面调和,或许有机会挽救危局。” 说罢,柳寻衣又将恳求的目光投向桃花婆婆,可不等他开口,桃花婆婆却已连连摆手道:“不必求我,早在二十多年前,我与夫君已退出江湖,因此绝不会再过问江湖中的任何事。” “桃花婆婆,兹事体大,还望三思!”洵溱劝道。 潘雨音见柳寻衣与洵溱如此急迫,不由地心肠一软,转而向桃花婆婆哀求道:“师父,柳大哥曾对潘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做的又是造福武林的好事,您何不……” “不必多言。”桃花婆婆脸色一沉,态度坚决地摆手道,“当初我正是因为厌倦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才会与叶桐分道扬镳。如今老了,又岂能失信于先,重蹈覆辙?更何况,你们红口白牙,无法令天下人信服。我这个老婆子同样是空口无凭,又如何能说服武林各派?” “可你是叶前辈的发妻,是桃花婆婆……” “那又如何?”桃花婆婆嗤之以鼻地说道,“我活到这般年纪,早已对世间万物无欲无求,名利与我如浮云,武林纷争自古至今从未止息,我自问没本事挽救苍生。如今我放着清静日子不过,又何必跑去武林群雄面前哗众取宠?自取其辱?更何况,我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二十余载,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如今除了你们,还有谁会相信我的身份?” “这……” “我相信!” 话音未落,房门外陡然传来一道掷地有声的回答。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凌乱嘈杂的声响,房门应声而开,只见唐阿富身法灵巧地避开阿保鲁的阻拦,如鱼入水般闪入房间。 “你……” “不必拦他!” 阿保鲁恼羞成怒,欲要拔刀出手,却被眼神古怪的洵溱突然挥手打断,并示意他先行退下。 “唐阿富?”柳寻衣诧异道,“你怎么……” “绝情谷唐阿富,见过桃花婆婆!” 唐阿富丝毫不理会柳寻衣的询问,径自走到桃花婆婆面前,毕恭毕敬地朝她施礼叩拜。 此举令柳寻衣不禁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中,唐阿富一向孤傲清高,何时对人如此谦卑过? 桃花婆婆对唐阿富的到来,似乎也颇感意外。可当她听到唐阿富自报家门后,一双充满狐疑的老眼中,竟突然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你……来自绝情谷?”桃花婆婆伸手点指着唐阿富,声音变的有些颤抖,这令柳寻衣三人更加大惑不解。 “是。”唐阿富回道,“奉谷主之命,来辰州寻找叶前辈与桃花婆婆。”说罢,唐阿富还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柳叶铜钱”,并将其双手送至桃花婆婆面前。 见状,桃花婆婆竟突然双眼泛红,她颤颤巍巍地接过铜钱,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思念与感伤。 “真的是她……”桃花婆婆面露微笑,但眼角却是悄无声息地落下两串泪珠,“真的是她!” “师父?”潘雨音见桃花婆婆如此奇怪,下意识地询问道,“她是谁?” “我早就知道,无论过去多少年,她一定会找到我的。”桃花婆婆不理会潘雨音,双手紧紧攥着那枚铜钱,就如同攥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一样,又哭又笑。 忽然,桃花婆婆脸上闪过一抹急切之色,忙向唐阿富追问道:“柔儿,她如今还好吗?” “柔儿?”洵溱黛眉一挑,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但柳寻衣却和她一样,一头雾水,满腹疑云,只是一脸迷茫地朝她摇了摇头。 “回桃花婆婆的话,谷主一切安好,只是她日夜惦念着叶前辈与桃花婆婆,尤其在得知你们在辰州的消息后,更是茶饭不思,派我昼夜赶赴此地,寻找你们。”唐阿富回道。 “柔儿是……绝情谷主?”柳寻衣诧异道,“桃花婆婆竟称呼绝情谷主为柔儿?莫非……绝情谷主就是桃花婆婆之前所说的,那位曾被她救治,并将其视为孙女的故人?” “好!好好!”桃花婆婆激动地连连点头,笑道,“二十多年过去,柔儿竟还没忘记我这个老婆子。” “桃花婆婆与叶前辈,对谷主有救命再造之恩,谷主没齿难忘。” 说罢,唐阿富在房中环顾一圈,疑惑道:“敢问桃花婆婆,今日为何不见叶前辈?” “叶前辈已经去世了。”柳寻衣接话道,“而且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 闻言,唐阿富脸色一暗,叹息道:“谷主本以为桃花婆婆已治好叶前辈的顽疾,当她得知叶前辈在辰州的消息后,曾欣慰无比。却不料……” 言至于此,唐阿富突然眼神一变,转而眉头紧锁地望向柳寻衣,凝声道:“既然叶前辈早已仙逝,那你在辰州见到的……” “是假的!”洵溱答道,“与伏杀陈雍、许衡的人是一丘之貉。” “岂有此理!”唐阿富勃然大怒,冷声道,“什么人竟敢冒充叶前辈之名,在此招摇撞骗?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柳寻衣见唐阿富反应强烈,当下心中大喜,他想趁机说服桃花婆婆出面相助,故而匆忙开口道:“不错!这伙人卑鄙无耻,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与柔儿已有二十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不等柳寻衣满心欢喜地劝说,桃花婆婆却突然话锋一转,并主动挽住唐阿富的胳膊,轻声道:“既然你能找到我,便是我与柔儿的缘分未尽。劳烦你带我去见她吧!” “如此甚好!”唐阿富面色一喜,毫不犹豫地欣然允诺。 “那就走吧!” 说罢,桃花婆婆不再迟疑,率先迈步朝门外走去。 对此,唐阿富稍稍一愣,而潘雨音则是满眼苦涩地望了一眼柳寻衣和洵溱,随之抱起药箱,快步跟了出去。 “不能走!”柳寻衣一时心急,登时飞身而起,翻身而落,死死拦住桃花婆婆的去路。 “噌!” 唐阿富骤然抽出无情剑,剑锋直指柳寻衣,冷声道:“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皆是一愣。 随即,候在门外的汤聪、阿保鲁等人纷纷抽出刀剑,与唐阿富对峙。 潘雨音满眼惶恐,惴惴不安地望着柳寻衣和桃花婆婆,左右为难,甚是尴尬。 “我……”柳寻衣并非真想对桃花婆婆用强,他挥手示意汤聪等人将兵刃收起,继而苦苦哀求道,“桃花婆婆,你来辰州的目的是想查明何人假扮叶前辈,如今已有些眉目,真的甘心离开吗?若没有你的帮助,八月初二只怕……” “我只是好奇,却从未想过报复,更未想过与任何人结怨。”桃花婆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柳寻衣,处变不惊地说道“年轻人,你可以心怀天下,但却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以免误人自误。你……好自为之吧!” “唐兄?”柳寻衣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唐阿富。 “我虽欠你人情,但昨夜却并未答应帮你。”柳寻衣话未出口,唐阿富已冷声回道,“更何况,我来辰州的目的是寻找桃花婆婆,而并非插手你们的事,又岂能舍本逐末?柳寻衣,你若不想与我交手,那便让开。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落寞转身,主动退让。 在众人失落而不甘的目光注视下,唐阿富和潘雨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桃花婆婆,缓缓离开了辰福客栈。 街上,三人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渐行渐远。 …… 第二百四十一章 :金陵密会(一) 七月十七,金陵城。 江南阴雨延绵多日,终于在今晨迎来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阳光普照,一扫连日阴霾,令金陵城的百姓,重新感受到久违的天高云淡,神清气爽。 清晨,金陵城北栖霞寺。 今日寺中不见平时那般香客熙攘,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非但十分清净,而且别有一丝庄严之意。 从栖霞寺的山门,直至寺中大小佛殿、楼阁、亭宇,甚至就连每一处门洞,每一条步道,皆由一个个神情肃穆,持刀带剑的护卫小心把手。 正因为这些护卫将栖霞寺的山门封住,方才有今日这般出奇的清净。 此等气派,比之皇帝驾临怕也不遑多让。寻常百姓不用问也能猜到,今日的栖霞寺中定有“贵客”到访。 大雄宝殿,一派庄严。栖霞寺的主持妙善大师,亲率众僧盘坐在殿中,为今日的“贵客”诵经祈福。 偌大的供桌前,此刻只有一人持香跪拜。 此人一身湛蓝锦袍,上有金丝纹绣的“百鸟朝凤”,一针一线皆是精益求精,无论是用料,还是手艺,都堪称极品中的极品。穿着打扮虽不复杂,但从其身上随便取下一物,都足以价值连城。 他,正是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 此时,大殿两侧以魁七为首的一众护卫,目光谨慎地来回打量着虔心礼佛的沈东善,以及殿中的每一位僧人,甚至每一尊佛像,每一个角落。 曾在泉州溯水阁,经历过唐阿富的一次偷袭后,沈东善对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视,随身护卫也一增再增,以求万全。 故而,今日沈东善要来栖霞寺礼佛,魁七连夜命人将整座栖霞山封锁,并派人在山中来回地搜查十几遍,确保万无一失。 片刻之后,佛音渐落,整座大雄宝殿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沈东善一人身上。他却置若罔闻,默默跪在佛前,双眼微合,嘴唇微微蠕动着,似是在默念些什么。 静候稍许,妙善缓步上前,将沈东善手中的三炷高香接下,并将签筒递于沈东善。 “唰唰唰!嘭!” 沈东善满眼虔诚,轻摇签筒,竹签落地,登时在殿中发出一道脆响。 细细观瞧,但见十字签文:“三寸横天下,富贵纵半生”。 沈东善将竹签交由妙善,疑惑道:“大师,此签何解?” 妙善亲自将沈东善搀起,拿签问道:“敢问沈施主要问些什么?富贵?功名?姻缘还是……” “前程。”沈东善直言道。 妙善点了点头,沉吟道:“沈施主,此签名曰‘苏秦挂印’,是一支中签。” “苏秦?”沈东善眉头一挑,转而又看了看竹签,自嘲道,“莫非让我效仿战国苏秦,佩六国相印?呵呵……大师,沈某是个商人,不封官,岂能挂印?” “非也!”妙善摇头道,“不一定只有加官进爵才可挂印。签上写‘三寸横天下,富贵纵半生’,意思是让沈施主效仿苏秦,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以此常保富贵荣华。” “富贵纵半生……”沈东善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说沈某日后会家道中落?不得好死?” “善哉!善哉!”妙善脸色骤变,赶忙双手合十道,“沈施主宅心仁厚,功德无量,定能终生富贵,蒙荫子孙万代。” 见状,魁七快步上前,一把将妙善推开,冷声道:“老爷,这些都是秃驴们骗人的把戏,不可相信。” “混账!”沈东善脸色一沉,训斥道,“佛门净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说罢,他转身一指殿上的三尊大佛,问道,“你可知这三位是谁?” 魁七抬眼打量着三尊佛像,一脸茫然地嘟囔道:“一个模样,管他谁是谁……” “他们是过去的燃灯古佛、现在的释迦摩尼佛,以及未来的弥勒佛。”沈东善解释道,“其他寺中多是横三世佛,唯有栖霞寺中供着纵三世佛。你又可知为何?” “这个我知道。”魁七脸色一正,随之口无遮拦地大笑道,“这里是老爷出钱修的,这三尊大佛也是老爷出钱铸的,就连金身都是老爷出钱镀的,所以你想供谁就供谁……” “钱钱钱!张口闭口就知道钱!简直俗不可耐!”不等魁七把话说完,沈东善突然用折扇狠狠敲向他的头,教训道,“我供奉三尊佛陀,是想时常提醒自己,过去的事改变不了,悔恨无益。未来的事琢磨不了,愁劳无功。所以最重要的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老爷教训的是!”魁七揉着脑袋,讪讪地陪笑道。 “好好记住他们!下次来我要考你。”话音未落,沈东善已在妙善的陪同下,转身朝殿外走去。 魁七再度看了一眼三尊巨大的佛像,转而悻悻地带人跟了出去。 “这里有五十万两,是我为寺中添的香油钱,还望大师笑纳!” 沈东善挥手示意,随从立即掏出厚厚一沓银票,不由分说地塞进妙善手中。 而从始至终,沈东善一直在凭栏眺望着栖霞山的美景,对于五十万两银票的花费,竟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等妙善道谢,沈东善已径自开口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相比起三千大千世界,你我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沈施主慧根深厚,所言颇具禅理。”妙善应和道。 “大师,稍后我有一位朋友远道而来,想借大师的禅房说会儿话,不知……” “沈施主请随我来!”话未说完,妙善已主动带路,引着沈东善朝后院禅室走去。 “哈哈……” 见状,沈东善陡然放声大笑,对身旁的魁七摇扇自嘲道:“人要富贵到极致,还求什么功名?天大的功名,也没有这般逍遥自在……” “那是!”魁七笑道,“就算是皇帝老儿……” 沈东善突然折扇一指,吓的魁七立即把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禅室中,妙善亲自为沈东善斟茶,笑道:“沈施主乐善好施,去年让福源茶庄送来的茶尚未喝完,今年又送来许多。” 东善商号麾下,仅在金陵一城,便有大小茶庄十余座,茶楼更是数不清。福源茶庄,正是其中之一。 沈东善的生意多如牛毛,有些字号,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得。 “有劳大师!”沈东善彬彬有礼地接过茶杯,含笑道,“看天色,我那位朋友应该快到了,烦请大师知会山门的小师傅一声,若有人拿着沈某的请帖,专程来此拜访,就请将他带到这里。” 妙善人老成精,自然明白沈东善的意思,当即施礼告退,禅房中只留下沈东善、魁七和几个贴身护卫。 魁七从窗口目送妙善走远,方才转身向沈东善回禀道:“老爷,今早黄玉郎又派人求见。自从黄玉郎三天前来到金陵,老爷亲自为他接风后,就一直将他晾在客馆,自己却避而不见。不知……究竟是何意?” 魁七口中的“黄玉郎”,乃贤王府七雄之一,江湖人称“寒月君子”。 “寒月”之名,来自其绝技“寒月掌法”。黄玉郎将此掌法练至如火纯情,出神入化,江湖中鲜有人敢与之相抗。 “君子”则形容其外貌,相貌堂堂,仪表不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至于黄玉郎的性情,却远不如“君子”那般谦谦有礼,温文尔雅。恰恰相反,他是个生性多疑,甚至心胸有些狭隘的人。因此即便在贤王府中,黄玉郎的人缘也是极差,平日里除洛天瑾外,几乎没人肯主动与之接触。 虽然黄玉郎的个性极不讨喜,但他对洛天瑾却是忠心不二,并且办事颇有手段,敢杀敢拼,而且还十分谨慎机智。更难能可贵的是,黄玉郎无家无室,孑然一身,不喝酒、不赌钱、不好色,不喜欢热闹,也不争抢名利。因此即便有人想讨好他,也根本找不出接近他的方式。 正因如此,黄玉郎深得洛天瑾信任。 “我不见他,自然有不见他的理由。”沈东善沉吟道,“我让你们好生招待他,切不可怠慢。不知这几日,黄玉郎在金陵过的如何?” “他是个怪人,自从见过老爷后,整整三天一直守在客馆,哪也不去。给他酒也不喝,给他送女人也不要,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只等着老爷再见他。”魁七回道,“我依照老爷的吩咐,说你外出办事尚未回来。黄玉郎却留话说,明日正午前再见不到老爷,他便要动身离开金陵。” “他的确应该心急。”沈东善别有深意地幽幽说道,“你可知洛天瑾派他来找我所为何事?” “请老爷赐教。” “来做说客。”沈东善苦笑道,“洛天瑾想让我在八月初二,前往河西秦府,助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一臂之力,压制金剑坞和四大世家。” “这……”魁七不禁一愣,诧异道,“老爷并非江湖中人,洛天瑾为何要拉你下水?” “因为我是大宋第一商号的主子。”沈东善笑道,“我虽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但却有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都不具备的东西。” “什么?”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钱财,上至朝堂、下至市井的广阔人脉,以及我在大宋朝堂、民间的特殊地位。”沈东善解释道,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想找我‘帮忙的’,不止洛天瑾一个。数日前,我还收到一封密信,是金剑坞主金复羽亲笔所写。” “难道他也想请老爷出面?” “一开始,只是少林和秦家的矛盾,后来辰州之变,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开始相互仇杀,如今战火已迅速蔓延至整个武林,早已不再是少林与秦家的私人恩怨,而是关乎整个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以及我的东善商号,绝对是能左右他们生死的重要一节。”沈东善冷笑道,“依你所言,我并非江湖中人,他们也大可不必将我牵扯进去。现在他们之所以要找我帮忙,是因为他们心存同一种顾虑。” “什么顾虑?” “他们担心自己不用,反而会被别人所用。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谁也不想输,所以谁也不想让我变成对方的帮手。因此,他们与其惴惴不安地胡思乱猜,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即便不能拉拢我,起码也能让我保持中立。” “不知老爷意思是……”魁七狐疑道,“打算如何抉择?插手?还是不插手?如若插手,又会站在哪边?” “我不知道。”沈东善叹息道,“这场赌局太大,我不能轻易下注,但又不能不下注。如果我不插手,选择明哲保身,等于同时得罪南北两家,日后东善商号的生意,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而一旦下注,就等于拉一个、打一个,要么全身而退,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至于洛天瑾和金复羽,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谁又能说的准呢?” 魁七只听的一个头,两个大,苦思无果,只好连连摇头道:“无论老爷如何抉择,我等都誓死追随……” “所以我在等一个人。”沈东善不理会魁七的感慨,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一个能帮我做出抉择的人。他给我的帮助越多,我赌赢的机会也就越大。但此人也是老奸巨猾,定不会轻易许给我任何东西,所以稍后还需我再费一番口舌。” 闻言,魁七顿时心生好奇,连忙问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厉害,竟能替大宋第一富贾做出选择?” “他……” “砰、砰砰!” 沈东善尚未开口,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闻声,沈东善和魁七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沈施主,你的朋友……到了。” …… 第二百四十二章 :金陵密会(二) “快请!” 闻言,沈东善迅速起身,主动朝门外迎去。 片刻之后,在妙善的指引下,一位身着锦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在几个彪形大汉的陪同下,快步朝禅房走来。 若柳寻衣在此,对中年男人定不会陌生,他正是大宋朝廷的东府侍郎,贾大人。柳寻衣与洵溱第一次在雁门关交手,正是为了救他。 此刻,跟在贾侍郎身后的几名护卫中,同样还有一位柳寻衣的熟人,正是昔日的泉州大营都尉,后因得罪陆庭湘,继而被降职远调的平江府捕头,冯天霸。 冯天霸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柳寻衣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后,对他颇有好感,故而曾嘱咐秦卫,回临安后暗中帮他一帮。 果然,秦卫没让柳寻衣失望,回临安后便将冯天霸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赵元。 赵元多方查证,得知冯天霸是一位可造之材,因此在暗中运作,最终将冯天霸招入东府天机阁,并赐官金刀校尉。 但是,赵元为防止冯天霸在天机阁内,嗅探到有关柳寻衣的蛛丝马迹,因此并未将他留在阁中当差,而是将其安排到丞相府任护卫一职。 两日前,沈东善密信传书,丞相便委派贾侍郎私访金陵,并阴差阳错地将冯天霸派给他做护卫。 如此一来,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沈老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托贾大人的福,在下一切安好。哈哈……” 沈东善与贾侍郎早已相识多年,因此一见面便如老朋友般,极为熟络地相互寒暄起来。 说话的功夫,沈东善已迎到贾侍郎面前。他目光一扫,无意中瞥到冯天霸,眼底不禁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但却并未多言,而是主动挽起贾侍郎的胳膊,颇为亲昵地引他朝禅房走去。 沈东善识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见过冯天霸带兵到陆府闹事,并清楚地记得冯天霸的身份,如今在贾侍郎身边见到他,难免心里有些嘀咕。 沈东善毕竟是大人物,而冯天霸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故而沈东善虽好奇他的出现,但却无心深究。 禅房内,双方相请入座,妙善亲自为他们斟茶倒水,而后便连同双方的下人护卫,一同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禅房内只剩下沈东善、贾侍郎、魁七以及冯天霸。魁七是沈东善的亲信,而冯天霸则是为了保护贾侍郎的周全。 再者,冯天霸是丞相府的人,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因此贾侍郎对他也颇为照顾。 “三日前,丞相收到沈老爷的信,密召我等连夜商议对策。”见房中已无外人,贾侍郎率先开口,戏谑道,“翌日凌晨,丞相便命我快马赶赴金陵而来,这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本官这身老骨头险些被颠散架了。哈哈……” 见贾侍郎端着茶杯而不喝,只是别有深意地望着自己,口中不断抱怨。沈东善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淡笑道:“贾大人一路辛劳,沈某深感过意不去,我早已命人备好十车金陵特产。劳烦贾大人走时,将其一并带回临安,其中五车献于丞相大人,另外五车则留给贾大人尝尝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闻言,贾侍郎顿时眼泛精光,满脸欣喜地连连点头应道:“有心!有心!沈老爷太客气了,哈哈……” 沈东善与朝廷命官打交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因此有些话不必挑明,他们早已心照不宣。所谓的“金陵特产”,就算傻子也知道是什么。 “既然丞相和贾大人已知信中内容,那不知二位大人的意思是……”沈东善开门见山,直言询问。 “临行前,丞相大人特意叮嘱,让我见到沈老爷后,一定要先问问沈老爷的意思。”贾侍郎轻抿香茶,漫不经心地淡笑道,“既然他们找的是沈老爷,那沈老爷自然有随心所欲的权力,丞相大人和我……不过是局外人罢了。” 贾侍郎一上来先将自己和丞相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一推四五六,把一切权宜利弊皆推给沈东善,由他一人承担。 沈东善也不是傻子,他本想与贾侍郎打开天窗说亮话,但听到他的这番说辞,沈东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不悦之意,脸色也较之刚才的诚恳,变的有些莫名古怪起来。 望着讳莫如深,圆滑世故的贾侍郎,沈东善却不恼怒,反而微微一笑,缓缓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脸上佯装出一副苦涩无奈的凄楚模样,惋惜道:“可惜!可惜啊!” “哦?”贾侍郎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沈老爷可惜什么?” “我可惜的是,这几年丞相和诸位大人呕心沥血,任劳任怨,为稳固中原大局昼乾夕惕,旰食宵衣,但如今却要毁于一旦,实在可惜!可惜啊!” 沈东善表现的懊恼不已,捶胸顿足,恨不能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沈老爷且慢!”贾侍郎脸色微微一变,反问道,“沈老爷此话何意?本官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沈东善哀怨道:“要怪就怪那些江湖人,整日不思进取,无所事事,就知道到处惹是生非,打打杀杀。如今武林各门各派祸乱四起,仇杀不断,相信用不了多久,中原武林便会陷入一场生死浩劫,届时中原大地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民间大乱,岂不是为朝廷增加负担,沈某人又岂能不惋惜呢?唉!” “沈老爷此话……过于言重吧?”贾侍郎眼珠微转,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有求于沈老爷,足以说明,沈老爷在这场风波中的作用……至关重要。有沈老爷在,中原岂会大乱?” “唉!只怕沈某是有心而无力。”沈东善哭丧着脸,自嘲道,“沈某区区一介商人,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点笔墨,又岂能力挽狂澜?化解干戈?” “听沈老爷的言外之意……似乎你不想插手此事?”贾侍郎狐疑道。 “想!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沈东善叹息道,“贾大人高居庙堂,或许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八月初二,武林各大门派齐聚河西秦府,早已不再是秦家与少林的私怨,而是以贤王府为首的六大门派,和以金剑坞为首的四大世家,他们之间的一场仇杀。如果只是小打小闹,沈某或许能出面调和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对方可是贤王府和金剑坞……” “那又如何?” “得罪不起啊!”沈东善苦笑道,“无论是洛天瑾,还是金复羽,沈某人都万万得罪不起。无论开罪哪一个,沈某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唉!” 说罢,沈东善又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贾侍郎,有气无力地苦笑道:“刚刚贾侍郎说此事沈某尽可随心所欲,实在是折煞在下了。沈某如今非但不能随心所欲,反而还要处处小心,恨不能就连睡觉都不敢合眼。呵呵……” 闻言,贾侍郎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渐渐褪去,眼中涌出一抹凝重之色,低声道:“沈老爷同时收到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求助,你若执意不肯插手,只怕反而会一下得罪两家吧?与其如此,沈老爷何不两害相权取其轻?” 见贾侍郎心有动摇,沈东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狡黠之色,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苦思不解的模样,虚心求教道:“敢问贾大人,洛天瑾和金复羽,二人究竟孰轻孰重?” “这……”被沈东善如此反问,贾侍郎不禁一阵语塞。与此同时,他看向沈东善的目光中,也不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审视之意。 二人斗智,其实结果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都想借对方之口说出来罢了。 毕竟,有些话由贾侍郎说,和沈东善自己说,意义可大不相同。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自己,产生的后果也迥然不同。 “沈老爷不妨和本官说句实话,此事你究竟想不想插手?”贾侍郎面色凝重,低声问道。 “想!”沈东善义正言辞道,随之神色一暗,苦笑道,“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本官便与你明说吧!”贾侍郎眼神一禀,正色道,“此事请沈老爷务必插手。你想管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闻言,沈东善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似笑非笑地淡淡说道:“贾大人这是想赶鸭子上架?” “沈老爷想抗命不遵?” “不敢!”沈东善摇头道,“只不过……你让沈某一个生意人,硬去插手那些刀口舔血之人的恩怨,这……岂不是推沈某入火坑?” “此事朝廷不便直接插手,其他人也没资格插手,唯独沈老爷最合适不过。最重要的是,如今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有求于你,因此你若出面,武林各门各派都会给你三分情面。”贾侍郎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丞相大人说了,平息这场风波,你沈东善是不二人选。总而言之,中原大局,绝不能乱!” 见沈东善面色愈发阴沉,贾侍郎的态度稍稍缓和几分,淡笑道:“沈老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只要办成此事,莫说本官与丞相大人,就算是皇上,也要念你的一分恩情。到时天下还有谁敢与你作对?此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沈老爷可千万别因为一念之差,而白白错过才是!” 望着眉飞色舞的贾侍郎,沈东善面露思量之色,沉寂许久,方才幽幽开口道:“贾大人,你可知沈某从商这么多年,能做到今时今日,靠的是什么?” “靠什么?”显然,贾侍郎对沈东善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倍感莫名其妙。 “靠沈某多年来一直恪守自己的原则,任他天塌地陷,我自巍然不动。”沈东善直言道,“其实沈某做人的原则很简单,只有区区八个字。” 此刻,贾侍郎的脸上变颜变色,满眼狐疑地沉吟道:“愿闻其详。” “恭维莫近,便宜莫贪!” …… 第二百四十三章 :金陵密会(三) “沈老爷,此言何意?” 贾侍郎脸色一变,略显不悦地反问道:“难道你认为丞相大人和本官会害你不成?” 沈东善也不恼怒,依旧风轻云淡地摇头笑道:“绝无此意。沈某从商数十载,走南闯北 也算见过一些世面,略懂几分人情世故,深知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凡是‘恭维’,必有所求,凡遇‘便宜’,必有古怪。数十年来,沈某所见所闻,凡忘乎所以、贪图便宜者,无一人不吃亏上当。形形色色,男男女女,无一例外!即便如此,仍有许多人在面对‘便宜’时,控制不住自己,他们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却明知故犯,大人可知为何?” “为何?”贾侍郎语气不善地回道。 “一者,贪心。二者,侥幸。”沈东善笑道,“人活于世,待人接物,总不能永远凭借‘运气’二字。凡遇‘大运’者,必有‘大劫’相随。有道是,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正是此理。所以沈某与人做生意,宁可吃点亏,也绝不贪图便宜,甚至还故意让出便宜给别人。正因如此,方才有今日的东善商号。” 贾侍郎手指轻轻敲动着茶杯,似笑非笑地说道:“沈老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修身慎独固然重要,但却只是其一。除此之外,沈老爷可别忘了其二。” 沈东善宠辱不惊,淡然道:“愿闻赐教!” “还记得你昔日的挚友唐金吗?”贾侍郎轻蔑道,“沈老爷,你莫非忘了?当年唐家乃江南第一富贾,唐金年轻有为,本应前途无限。可在二十四年前,唐府却遭到二十五名恶贼的烧杀抢掠,盛极一时的唐家,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唐家上下六十四口人,只有唐金的幼子侥幸逃过一劫,其余全部惨死。世人皆知,沈东善与唐金是莫逆之交,唐家幼子年幼体弱,唯有投奔于你,本期望你能替唐家报仇雪恨,却不料你竟蒙骗少不更事的唐家遗孤,非但没有真心帮他,反而还趁机从他手里,骗走唐家的所有商铺、字号。唐家二十七家钱庄、三十一家绸缎庄、十五家米铺、十七家饭庄,以及两座马场……在尚不识字的唐家幼子的一个个小指印下,白白送入你的口袋。因此,方才有今时今日名震天下的大宋第一商号。沈老爷,若是唐家没有遭难,若是你没用卑鄙的手段蒙骗唐家遗孤,那么今天的大宋第一商号,不是姓‘沈’,而是姓‘唐’!” 贾侍郎旧事重提,令沈东善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而站在一旁冯天霸也暗吃一惊,他看向沈东善的目光中,不禁涌出一抹鄙夷之色。 “非但如此。”贾侍郎继续道,“你骗走唐家的一切之后,自己坐拥人间富贵,却狠心下毒谋害唐家遗孤,欲要斩草除根。为免官府追查,你喂毒后,便将唐家遗孤扔到街上,让他一边行乞,一边等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唐家遗孤在毒发身亡前,竟被一位武功高强之人所救,最终非但捡回一条小命,而且还在机缘巧合之下练成一身绝世武功。” 此刻,冯天霸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敢问大人,你所说的这位唐家遗孤……如今还活着吗?” “当然!”贾侍郎笑道,“不过可惜的是,唐家遗孤虽捡回一条小命,但在获救时,毒性已沁入大脑,以至于他痊愈之后,对过往记忆变的断断续续,模糊至极。其中最有意思的是……唐家遗孤至今仍回忆不出,昔日爹娘为他取的名讳。” “那怎么办?”冯天霸对面色阴晴不定的沈东善视若无睹,仍一心追问道。 “虽然他想不起自己的大名,但却清楚的记得,昔日唐家人常唤他的乳名。因此他便以乳名为大名,并一直沿用至今。”贾侍郎饶有兴致地盯着面色难堪的沈东善,嗤笑道,“至于他的乳名叫什么,沈老爷至今仍记忆犹新才是。毕竟,他可是令沈老爷寝食难安的眼中钉,肉中刺。呵呵……” 面对贾侍郎的笑里藏刀,沈东善握着茶杯的右手越攥越紧,骨节已有些微微泛白。 “他叫什么……” “喂!”不等冯天霸追问,魁七突然目光一狠,冷喝道,“不该打听的,你他妈少打听!” “废话!”冯天霸同样是个火爆性子,一点就着,当即呛声道,“老子又没问你,你嚷嚷个屁!” “天霸。”贾侍郎抢在魁七驳斥前,先行抢话道,“这里是沈老爷的地盘,不得无礼!沈老爷,当初唐家遗孤到衙门伸冤,若非丞相大人帮你将此事压下,你岂有今日这般逍遥快活的日子?” 突然,面色铁青的沈东善,竟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颇有几分放荡不羁之意。 见状,贾侍郎稍稍一愣,狐疑道:“沈老爷为何发笑?” “无妨!无妨!”沈东善摆手笑道,“我是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竟有劳贾大人如此念念不忘,甚至还不忘时刻提醒沈某。多谢!多谢了!哈哈……” 说罢,沈东善将古怪的目光直直投向冯天霸,戏谑道:“此事天下人皆知,难道冯护卫不知道?贾大人口中的唐门遗孤,他的乳名叫……阿富!” “阿富?”冯天霸稍稍一愣,喃喃自语道,“阿富?阿富……唐金?唐阿富?唐……” 言至于此,冯天霸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涌出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下意识地惊呼道:“唐阿富?唐家遗孤竟然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正是此人。”沈东善坦荡道,“不过阿富对我有些误会,当年我并非想夺他家业,只是担心他年幼无知,被别人欺骗。我与唐金是至交好友,因此才帮他看管生意罢了。我早和阿富说过,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我现在便可将东善商号尽数交于他手,也好让他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世人一向喜欢恶意揣度,因此才会编出一些无稽的谣言,败坏我的名声。不过沈某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去说便是,我自是无愧于心。” 对于沈东善的解释,冯天霸却嗤之以鼻。他深知在沈东善这种人嘴里,一向是对错不分,黑白颠倒,总之难有一句实话。 “真也好,假也好。”贾侍郎正色道,“我说这些,无非是想提醒沈老爷,丞相与本官是你的朋友,我们一直在帮你,从未害过你。所以我们也希望沈老爷能在朝廷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慷慨相助。” 贾侍郎之所以重提唐阿富的事,并非故意让沈东善难堪,而是在刻意提醒沈东善,自己手中攥着他的把柄。 贾侍郎要沈东善认清,在他和朝廷之间,究竟谁是主?谁是从? 这种事点到即止,过犹不及。贾侍郎深谙此道,故而对于沈东善的“自圆其说”,贾侍郎并未戳穿,甚至还替他圆场。 谈判时,只有恩,没有威,对手势必得寸进尺。但只有威,而没有恩,也难保物极必反。其中尺度,还需贾侍郎这种老谋深算之人,才能拿捏得当。 “我若不把丞相大人和贾大人当成朋友,又岂会在收到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传书临安?”果然,沈东善的言辞较之刚才的强硬,变的缓和许多。 沈东善虽对贾侍郎的“威胁”心存不满,但却不敢与朝廷为敌。于是态度一转,主动放低姿态,恳求道:“贾大人,既然你已经帮了沈某这么多次,今天何不再伸一次援手?替沈某拿个主意。” “不知沈老爷想让本官如何施以援手?”贾侍郎反问道。 “在丞相大人心中,他究竟是希望我帮洛天瑾?还是希望我帮金复羽?”沈东善坦言道,“此事关乎日后诸多决断,还请贾大人坦诚相告!” 面对沈东善的一再追问,贾侍郎犹豫再三,并与其对视许久,方才叹息一声,幽幽说道:“罢了!丞相大人的意思……其实更偏向贤王府。” “洛天瑾?”沈东善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缓缓点头道,“如此,便要设法让洛天瑾在这场纷争中,占据主动。” “丞相大人不想看到厮杀和争斗。”贾侍郎补充道,“但也不希望看到此事无疾而终。” “此言怎讲?”沈东善眼神一变,反问道,“何为无疾而终?” “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有很多,‘和好如初’未必是最佳的选择。”贾侍郎别有深意地说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武林各派已经闹到这个节骨眼上,是‘祸事’的同时,也未尝不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切正如沈老爷刚才所言,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丞相大人想让沈老爷借此机会,使出一招假途灭虢,争取……” “争取如何?”沈东善心头一沉,急忙追问道。 “争取能通过这场风波,让洛天瑾……一统武林,彻底结束武林南北对立的分裂局面。”贾侍郎直言道。 “嘶!” 闻言,沈东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除掉金……” “沈老爷!”不等沈东善把话说完,贾侍郎却突然打断道,“丞相大人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无需多言,以免隔墙有耳。” “可是……”沈东善眉头紧锁,满脸狐疑地反问道,“丞相大人一直想招安武林各派,日后为朝廷效命。若让洛天瑾一统武林,日后的他必会比今天狂傲千百倍。说句大不敬的话,到时,洛天瑾将是中原武林的土皇帝,又岂能甘心屈居人下?岂能接受朝廷招安?如此一来,反倒不如南北割据,让他们彼此猜忌,相互牵制。如此,朝廷在他们的心中,多少还能有些分量……” “此事不扰沈老爷费心。”贾侍郎正色道,“丞相大人自有高见,又岂容你我随意揣测?” “难道……丞相大人还有后招?”沈东善喃喃自语道,“能迫使洛天瑾日后接受朝廷招安?” “沈老爷!”贾侍郎脸色一沉,愠怒道,“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不触发江湖厮杀的同时,令洛天瑾‘众望所归’。” “这……”沈东善一时语塞,连连挠头道,“金剑坞与四大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想让他们与六大门派化解干戈,已是十分不易。如今还想让他们屈服于洛天瑾,只怕……难如登天!” “正因为不容易,所以才要请沈老爷出手!”贾侍郎阴笑道,“沈老爷,我已把丞相大人的心思告知于你,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朝廷失望!” 沈东善面露惨淡,苦笑道:“贾大人,你知道沈某一向‘胆小怕事’,这次你可真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沈老爷,此事如不能顺利解决,非但你前程不保,就连本官、丞相大人,甚至是大宋朝廷,都将会受到牵连。”贾侍郎一脸无奈地叹息道,“唯有‘胆小怕事’之人,才能在乱世之中寻得安身立命之法。若是‘混不怕’,只会逞一时之勇,只怕最后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呵呵……” “承蒙丞相大人和贾大人看得起在下,沈某即便豁出这条性命,也定要为朝廷尽忠。”沈东善若有所思,沉吟道,“不过若想促成此事,只凭沈某一人恐怕还不够……” “此言怎讲?” “沈某今日在佛前求签,签曰‘苏秦挂印’,如今想来倒也算应验。”沈东善自嘲道,“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沈某大可竭尽所能地去试他一试。但前提是……贾大人能否赐在下一枚‘大印’?” “大印?”贾侍郎一愣,反问道,“难道沈老爷想做官?” “非也!”沈东善摆手笑道,“沈某无心做官,但欲促成此事,必需恩威并施。‘恩’多是指‘利’,金银珠宝沈某多的是,不敢劳烦大人。但‘威’却无‘权’而不能尽显,所以沈某现在更需要一些……官威。” “官威?”贾大人不明所以,狐疑道,“何为官威?” “在下已心生一策,对付江湖中人或有奇效。但……”言至于此,沈东善不禁面露迟疑,别有深意的目光死死盯着贾侍郎,似笑非笑地说道,“但要向大人先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闻言,沈东善突然起身,朝面色茫然的贾侍郎恭敬一拜,正色道:“在下斗胆,想暂借贾大人的官印一用,以备不时之需!” …… 第二百四十四章 :金陵密会(四) “哈哈……如今大事已定,本官也能回去向丞相大人交差了。” 禅房中,沈东善与贾侍郎斗智斗勇,讨价还价,商议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正午时分,二人的意见方才达成一致,同时也各自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沈东善骨子里不敢得罪朝廷,他之所以和贾侍郎周旋,只是想从朝廷多捞一些好处罢了。 反观贾侍郎,亦不敢激怒沈东善。丞相已经下令,如果贾侍郎寸步不让,反而与沈东善闹翻,那回临安之后,他同样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二人最终互有退让,并和睦收场,其实对彼此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贾大人远道而来,何不在金陵歇息几日,也好让沈某一尽地主之谊。”沈东善寒暄道。 贾侍郎苦笑着连连摆手,道:“公务在身,本官岂敢耽搁?更何况,丞相大人还在临安等着本官复命。所以……” 言至于此,贾侍郎眼珠稍稍一转,嘴角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笑意,别有深意地说道:“所以明天一早,本官便要启程赶回临安。”听他的语气,似乎颇有几分无奈与苦涩。 沈东善明知贾侍郎话中有话,但却佯装糊涂,仍笑盈盈地自顾喝茶。 “唉!”贾侍郎伸手一拍大腿,故作惋惜道,“素闻‘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本官十年八载也不曾有机会,亲身体会一番金陵繁盛,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又……唉!” 见贾侍郎捶胸顿足的懊悔模样,沈东善微微一笑,随之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下,右手轻轻搭在贾侍郎的手臂上,一脸神秘地笑道:“虽然贾大人只在金陵驻足一日,但沈某不才,也远竭尽所能地让大人体会‘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繁华与兴盛。” “哦?”闻言,贾侍郎顿时眼前一亮,好奇道,“沈老爷的意思是……” “沈某在金陵城北,最为繁华的地段,建有一座万仙楼,堪称‘天上人间地,富贵极乐国’。”沈东善坏笑道,“非但江南佳丽中的翘楚尽在其中,而且还尽收天下各处的绝色美人。环肥燕瘦,桃夭柳媚,仙姿玉质,国色天香……莺莺燕燕,应有尽有。他们并非青楼女子,平日也不接客人,只供沈某一人驱使。但却个个色艺双绝,才貌俱佳,皆是人间尤物,极品美佳人” 闻言,冯天霸眼中不禁涌出一抹古怪之色,而贾侍郎则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迫不及待地笑问道:“好一个‘天上人间地,富贵极乐国’。只不知……这万仙楼中究竟有多少美人?” “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沈东善似乎很满意贾侍郎的反应,淡笑道,“而且各有风韵,皆不相同。” “数……数百之众?” 贾侍郎眼神一变,心中诧异万分,同时也忍不住垂涎三尺,脸上极尽贪婪之意。 “沈老爷,你虽不是神仙,但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这般逍遥,只怕连当今圣上……也难以媲美……” “贾大人抬举了,区区在下,岂敢与天子相提并论。”沈东善摆手谦虚道,“沈某已命人备好酒宴,先为贾大人和冯护卫接风洗尘。接下来的一日一夜,二位可在万楼中山珍海错,遍尝天下美食,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哈哈……” “那些美人……” “贾侍郎尽管随意挑选,不必有丝毫忌讳。”沈东善满不在乎地笑道。 “哎呀呀!”贾侍郎急忙起身,朝沈东善连连拱手道,“沈老爷如此厚爱,本官明日怕是走不出万仙楼了,哈哈……” “走不出又何妨?沈某命人备好车架,到时派人将大人抬回临安便是。” 闻言,沈东善与贾侍郎相视一眼,随之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 “贾大人,我不去那种地方……” “天霸!”不等冯天霸开口拒绝,贾侍郎却眼神一沉,喝止道,“沈老爷一番好意,你岂敢不识抬举?退下!” 冯天霸见贾侍郎此刻已色迷心窍,不禁冷哼一声,转而退到一旁,索性不再多言。 “来人!”沈东善高声吩咐道,“先带贾大人去沐浴更衣,稍后设宴万仙楼。” “是!” 伴随着皆大欢喜的相互寒暄,贾侍郎与冯天霸被人请出禅房,兴致勃勃地消失在沈东善的视野中。 “老爷,这个姓贾的真他妈不是东西!”魁七轻蔑道,“此等贪财好色,急功近利之徒,老爷又何必巴结他?” 沈东善笑道:“我并非巴结他,而是巴结朝廷。” “朝廷?” “不错!”沈东善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今日的一切,你应该看的清楚。庙堂与江湖,看似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其实不然。平日里,朝廷虽不干涉江湖恩怨,但却在密切注视着江湖群雄的一举一动。只要江湖中稍有风吹草动,朝廷立刻就会知晓,并会动用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手段,在暗中趋利避害,以无形而控有形,以至于看似朝廷对江湖中人无计可施,实则,江湖群雄皆在朝廷布下的一盘大棋中,谁也脱不了身,只是他们自己浑然不觉罢了。” 闻言,魁七眼中不禁迸发出一抹诧异之色,惊呼道:“那洛天瑾、金复羽之流……” “虽是武林枭雄,但却远远达不到与朝廷抗衡的地步。”沈东善幽幽地说道,“江湖门派再强势,也不过占据一隅之地,聚千百之人。但朝廷不同,朝廷是凝全国之力,握亿兆百姓。试想一下,以全国而攻一隅,以亿兆而制千百,结果又是孰胜孰负?” “当然是朝廷……”魁七幡然醒悟,震惊道,“我明白了!所以和洛天瑾、金复羽这些人相比,老爷真正在乎的,是丞相和贾侍郎这些朝廷命官。平日里你与那些江湖中人称兄道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说到底,老爷真正的靠山是大宋朝廷。” “是,也不全是。”沈东善摇头道,“只依靠朝廷,我就要处处受人摆布,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十之八九都要孝敬给贾侍郎这些贪官,否则断无活路可言。所以我需要江湖豪杰来制衡朝廷,让这些朝廷命官不敢对我轻举妄动。但只依靠江湖势力,东善商号同样会遭到朝廷打压,永远不会成为大宋第一商号,而我也永远不会坐到大宋第一富贾的宝座上。” 说罢,沈东善眼神一动,话中有话地喃喃自语道:“世事无绝对,如今的大宋朝廷已是内忧外患,劫难重重,重疾缠身,苟延残喘,它今时今日的威慑与手段,与昔日早已不能相提并论。今日的朝廷,虽勉强维系着中原大局,但却无力再挨个牵制江湖枭雄。非但如此,朝廷甚至还需要借助江湖中的力量,来帮自己对抗外患。若非如此,一国丞相又岂会招安一个草民?又岂会找我帮忙?眼下的局势,对大宋朝廷是个危机,但对江湖群雄和我们,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都说乱世出英雄,看来此话不假。”魁七若有所思地点头应道。 “英雄与鼠辈,王师与贼寇,不过一步之遥。”沈东善轻笑道,“此次,丞相欲让洛天瑾一统武林,如我所料不错,下一步朝廷定会向洛天瑾招安,到时招安洛天瑾,就等于掌控了中原武林。如意算盘打的是不错,只不过……经历过上次的招安失败后,洛天瑾对朝廷早已是心灰意冷,甚至还扬言再不与朝廷有任何往来……那丞相又为何要继续偏袒洛天瑾?他又会用什么手段,再度招安洛天瑾呢?难道……丞相还有什么秘密手段没使出来?或是有什么藏在暗处的秘密法宝,不足为外人道……” “老爷,先不管朝廷日后如何招安,且说眼下,我们如何办成这件事?”魁七忧心忡忡地提醒道,“姓贾的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他自己落得一身轻松,可老爷你又该怎么办?如今,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因为辰州之事而闹的水火不容,势不两立。想让他们止息干戈已是难如登天,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再甘心屈服于洛天瑾?” “平息风波和推举洛天瑾,是两件事。我们要一件一件地解决,不可操之过急。眼下,我最在意的是辰州之事……有古怪。”沈东善眉头微皱,手指反复搓动着茶杯,沉吟道,“我越想越觉得……辰州之事像一个局,一个骗局。有人在故意挑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 “难道是叶桐?”魁七反问道,“毕竟人是叶桐请去的……” “魁七。”不等魁七把话说完,沈东善突然眼神一狠,下令道,“想点办法……把这位‘叶前辈’找出来,不管他是真还是假!” “老爷的意思是……” “此人是解开所有疑团,至关重要的一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沈东善幽幽地说道,“若能找到‘叶桐’,我便能清楚地知道,在辰州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免现在一头雾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魁七并未像以前那般,毫不迟疑地接令,而是眉头一挑,迟疑道:“可万一找不到叶桐……” 话音未落,沈东善已猛然挥手打断魁七的疑虑。他缓缓起身,面色狐疑地盯着魁七,眼中阴晴不定,似是在反复琢磨些什么。 “老爷……” “我差点忘了一个人!”不等魁七开口,沈东善突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转而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人一定知道辰州内情,至少……比我们知道的多。” “谁?” “听令!待酒宴过后,你快马赶去客馆,请黄玉郎……哦不!应该是请‘黄六爷’过府一叙,老爷我现在是时候见他了!” ……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临危受命 辰州之变当日,桃花坞大火连天,将一切烧成灰烬,包括惨死在其中的各派弟子的尸骸。翌日,六大门派幸存弟子分道扬镳,各自散去。 于此同时,柳寻衣等人接到飞鸽传书,洛天瑾命他们兵分两路。 廖川、廖海带人护送重伤未愈的许衡,以及陈雍的遗体,火速赶回洛阳复命。 柳寻衣和洵溱,率汤聪、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一路向西北而行,前往西京府。并约定于八月初二前,和洛天瑾在西京府外的段家堡碰面。 接下来的十几天,江湖中纷争四起。 以贤王府为首的六大门派,与以金剑坞为首的四大世家,互成水火之势,彼此间由以往的“暗斗”,渐渐衍变成“明斗”。 一连半月,双方弟子在江湖各处,矛盾不止,争斗不断。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门派,直言挑明要与其他门派为敌,但在私底下,双方弟子却是自发地掀起一场场仇杀。 各派掌门对于此事,则纷纷耳目闭塞,置若罔闻。这种默认的态度,令各派弟子变本加厉,行事更加明目张胆。 近几日,江湖中谣言漫天,并呈愈演愈烈之势。 令柳寻衣万分不解的是,他分明已将辰州的“骗局”,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但在这半个月中,洛天瑾和贤王府却一直沉默不语,如同对一切毫不知情似的。虽不参与争斗,但却作壁上观。 面对江湖中日渐蔓延的戾气与杀机,洛天瑾身为北贤王,却无动于衷,这让柳寻衣深感意外。 洛天瑾不出面澄清此事,柳寻衣即便喊破喉咙,也不会在江湖中引起一丝波澜。最终只能望天惆怅,暗中祈祷这场风波尽早结束,千万不要衍变成一场武林浩劫。 七月二十四,下午。 柳寻衣一行踏入华州地界,此地距河西近在咫尺,若快马疾驰,已不足三日路程。 因此,柳寻衣和洵溱商议过后,决定不再急着赶路,而在华州歇息两日。等其他门派有消息后,再动身赶奔河西,以免太过招摇,惹人猜忌。 一晌无话,傍晚时分。 柳寻衣一行在华州城东,一间平庸无奇的小客栈落脚,此处名曰:如意客栈。 客栈虽不大,但生意却颇为红火。破落的大堂中,三五成群的食客熙熙攘攘,喝酒闲谈,甚是热闹。 “听说今日凌晨,三名武当弟子在湘西地界,误中了腾族的狩猎陷阱。” “是吗?死伤如何?” “一个掉进陷阱,活活摔死了。另外两个也伤的不轻,但好歹捡回一条小命。” “唉!最近这世道可有点乱,咱们都小心点。” “怕个鸟?咱们华州不依山,不傍水,人家也不往咱这儿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听人说,河西马上出大乱子了。南边的人要去河西,咱们华州可是必经之地,还是小心点好!小心点好!” “这话不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小老百姓谁也招惹不起,还是少管人家的闲事为妙。” “来来来,喝酒喝酒……” …… 闻听客栈中七嘴八舌的攀谈,角落中的柳寻衣,神色显的分外落寞。满桌菜肴,却没心思吃下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一杯接一杯喝酒。 柳寻衣此举,令一旁的洵溱、汤聪几人甚是尴尬。 “门主,已经好几天了,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汤聪主动夹起一筷子菜,放入柳寻衣的碟中,干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负命在身,没办法送陈门主最后一程……不过没关系,等河西的事结了,我们可以去陈门主的坟前祭拜……” “我忧虑的并非陈门主,而是这段时间,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彼此间的疯狂报复。”柳寻衣苦笑道,“我想不通的是,府主明明已知晓一切,为何不出面平息风波?难道非要等到八月初二?或者是……府主不相信我?” “洛府主不肯出面,时候未到只是其一。”洵溱淡淡地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口说无凭,难以服众。洛府主不是江湖宵小,而是声名显赫的‘北贤王’,凡事都要师出有名,说话更要有理有据。如无真凭实据,他非但不能服众,反而还会妄遭非议。” “只可惜,桃花婆婆不肯出面相助。”柳寻衣叹息道,“唐阿富也不愿帮我追查真凶。唉!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门各派被人利用,蒙在鼓里不说,而且还自相残杀,彼此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 “这也没办法!”汤聪苦笑道,“大不了就打呗!总不能人家杀上门来,咱们还无动于衷吧?” “罢了!” 突然,柳寻衣将酒杯放下,并缓缓起身,索然无味地说道:“你们慢吃,我先回房了!” 说罢,不等汤聪再劝,柳寻衣已蓦然转身,径自朝后院走去。 如意客栈本是一间大杂院,前面是大堂,后面是一间四方小院。院子两侧便是客房,无论是布置还是装潢,皆简陋至极,寒酸至极。 客房内唯一的半截蜡烛,只有小指粗细,燃起一缕昏黄,如豆如萤,甚至映不满整个房间,实在可怜。 昏暗而充满霉味的狭窄客房,恰如柳寻衣此刻的心情,压抑无比。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柳寻衣稍稍一愣,狐疑道:“谁?” “客官,我是店小二,给您送洗脚水的。” “不必了……” “客官,快些开门,水快凉了!” 听门外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柳寻衣不由地一怔,随后将信将疑地打开房门,不等他询问究竟,门外的“店小二”却身形一闪,迅速钻入房中。 望着一身破布烂衣,手拎水壶的店小二的背影,柳寻衣不禁眉头一挑,错愕道:“你这伙计好生无礼,为何不请自入……” “柳兄,是我!”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店小二迅速转身,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见状,柳寻衣顿时大吃一惊,慌不迭地将房门“砰”的一声死死关上。 来者,竟是天机阁少保,秦卫。 “秦兄?”柳寻衣在房门内细细聆听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满眼诧异地走到秦卫身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柳兄,今天你一入华州城,我便在暗中偷偷跟着你,只不过一直没寻到机会与你单独见面。”秦卫将水壶放在桌上,转而颇为随意地坐在凳子上,一脸笑意地望着神色古怪的柳寻衣,戏谑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柳寻衣没好气地说道,“只是你突然出现,实在太过冒险!你可知与我随行的人,此刻就坐在客栈大堂?据此不过数丈之遥?” “没办法,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想如此唐突。”秦卫苦笑道,“侯爷下令,让我务必赶在你抵达河西前,单独与你一见,所以我……” 言尽于此,秦卫颇为苦涩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既然来了,那便长话短说。”柳寻衣不再刁难,迅速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三件事!”秦卫神色一禀,正色道,“其一,上次你让我替你查的‘少秦王’,侯爷已替你查清了。” “是谁?” “少秦王,耶律泰!”秦卫解释道,“西辽最后一任皇帝,耶律延禧的后人。‘秦王’耶律定的第四代玄孙。为纪念其先祖,耶律泰沿袭耶律定封号,自称‘少秦王’。” “如此说来,少秦王是大辽皇族?” “是!”秦卫点头道,“侯爷怀疑,少秦王上次派人绑架贾侍郎,应该是想借贾侍郎为桥,好让自己与大宋朝廷有所合作。” “合作?”柳寻衣一愣,反问道,“合作什么?” “八成是想连宋灭蒙吧?”秦卫嗤笑道,“一个没落皇族,还能想些什么?无非是想复国罢了,呵呵……”秦卫的言语之中,颇有几分不屑之意。 “难怪!”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之前我还想不明白,洵溱为何要将宋玉和天玉龙宫暗中勾结的事告诉我,现在却想通了。非但如此,少秦王为何要派洵溱来结交洛府主,我也想通了。” “为何?” “因为宋玉是金剑坞的人。”柳寻衣轻笑道,“而金剑坞皆是金国后裔,当年金国灭辽,致使两国结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所以少秦王欲借北贤王之手,除掉金剑坞报仇雪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少秦王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眼下并不重要。柳兄,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才是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 “可否与八月初二有关?”柳寻衣试探道。 秦卫不禁一愣,随后重重点了点头,应道:“正是。侯爷和丞相已经收到风声,当下中原局势岌岌可危,江湖各门各派蠢蠢欲动,一场波及甚广的大仇杀,怕会一触即发。” “不错。”柳寻衣眼神一暗,低声道,“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侯爷让我给你发一道严令,是丞相亲自下的!” 此刻,秦卫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之意。 秦卫神情肃穆,缓缓起身,而柳寻衣则稍稍一愣,继而迅速跪倒在地,正色道:“柳寻衣接令。” “丞相有令,无论武林各门各派现状如何,中原大局绝不能乱!柳寻衣定要竭尽所能,避免八月初二发生江湖乱斗,更要设法令武林两派偃旗息鼓,解甲释兵!” “柳寻衣遵命!”柳寻衣拱手领命,并接话道,“中原武林如若大乱,蒙古人势必趁虚而入,大宋危在旦夕。家、国、天下唇齿相依,若朝廷有难,黎民百姓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无论如何,中原大局绝不能乱!” 秦卫迅速将柳寻衣搀扶起来,恳切道:“柳兄,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只凭丞相大人对你的这道严令,足见凶险万分,困难重重。” 柳寻衣眼神坚毅,不容置疑地摇头道:“一切为大局着想,这个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秦兄,回去请转告丞相与侯爷,柳寻衣就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定不会让中原武林掀起一丝血雨腥风。” “你打算怎么做?”秦卫追问道。 “我……”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眼神闪烁,面泛尴尬,迟疑道,“我现在还未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无论如何,我一定竭尽所能……” “好!”秦卫重重拍了拍柳寻衣的肩膀,脸上的神情既悲愤又感动,“对了!我还从侯爷的只言片语中收到一点风声,虽然不敢肯定,但或许对你有用。” “什么风声?” “侯爷的意思好像是……只要能顺利解决此事,你离回临安的日子就不远了。”秦卫吞吞吐吐地说道。 “真的?”闻言,柳寻衣大喜过望。 “应该是真的。”秦卫笑道,“总而言之,你定要好好保重,我在临安等你回来!” “好!”柳寻衣痛快应允,转而又将话锋一转,笑问道,“秦兄,郡主她……近来可好?” “实不相瞒,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三件事。”秦卫面露难色,踌躇道,“郡主这段时间对你的思念日渐加重,总是偷跑出来向我追问你的下落。甚至连荣王爷……都开始对她有所怀疑,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好兆头。” 柳寻衣面露愧疚,忙道:“上次我让你转达的话……” “她不相信!”秦卫一脸委屈地摇头道,“她不相信我真的见过你,更不相信你让我转达的那些话。” 闻言,柳寻衣顿觉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却又无计可施,只是连连自语道:“那该如何?那该如何?” “为了你,郡主已病倒了好几次。”秦卫叹息道,“如今荣王爷又怀疑她,只怕她再这样永无休止地跑出来找你,早晚要出大事……” “秦兄!你帮帮我!”柳寻衣猛地攥住秦卫的胳膊,急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见状,秦卫同样面泛愁容,思虑再三,方才犹豫不决地说道:“要不然……你给我一个信物?让我带回去交给郡主,如此一来,她定能信我。” “甚好!甚好!”方寸大乱的柳寻衣,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可转念一想,又不禁面露难色,苦涩道,“秦兄,我离开天机阁时孑然一身,身上哪有什么信物?” 秦卫思量再三,突然眼珠一转,急忙道:“手帕!郡主送给你的手帕,不正是最好的信物吗?” “这……”对于秦卫的提议,柳寻衣反倒有些迟疑了。毕竟,手帕是赵馨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柳兄,事已至此,万一郡主对你思念成疾,或被荣王爷发现再节外生枝,岂不是……得不偿失?”秦卫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者,你就快回临安了,日后再讨回来便是。” “话虽如此,可是我……” “砰、砰砰!” 不等柳寻衣作答,紧闭的房门却再一次被人毫无预兆地敲响。闻声,柳寻衣和秦卫登时一惊,双双脸色大变。 “谁?”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紧张,颤颤巍巍地小声问道。 “门主,是我,汤聪!” ……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险象环生 汤聪的突然到访,让柳寻衣和秦卫猝不及防,二人眉头紧锁,仓惶地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凝重之色。 秦卫迅速起身,神色匆匆地在狭窄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四下顾盼,似乎在寻找其他出口亦或藏身之所。 与此同时,柳寻衣一个箭步冲到门前,用手轻轻抵住房门,故作镇定地问道:“何事?” “刚才在大堂,门主连一口饭菜都没吃,我着实有些担心,所以让厨子炒了两个你最爱吃的菜,趁热给你送来。”汤聪嘿嘿一笑,语气颇为轻松,丝毫未察觉到房中的异样。 “那个……我……” “门主,饭菜要趁热吃,凉了可就没滋味了。”不等柳寻衣搪塞,汤聪已迫不及待地高声催促道。 此刻,秦卫已在房中转了好几圈,可这种简陋老房子,只有一张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以及一张破败不堪的四方桌和两个木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根本无处藏身。 整间客房,除房门之外,便只剩下房门左侧,有一扇两尺见方的小窗户,除此之外,亦再无其他出路。 若秦卫自窗户钻出,必会与房门外的汤聪撞个对脸,所以此法也断不可行。 “怎么办?”秦卫尽可能地压低声音,满脸急迫地问向柳寻衣。 “门主,快开门啊!可是有什么事?”几乎在同一时间,汤聪狐疑的声音也自门外传来。 被秦卫和汤聪内外“夹击”,柳寻衣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他面色凝重,愁眉不展,脑中飞速思量着对策。 万般无奈之下,柳寻衣匆忙将自己的靴袜脱掉,转而快速伸手,先指了指桌上的水壶,后指了指地上的铜盆,示意秦卫继续假扮前来送洗脚水的店小二。 秦卫会意,赶忙将挺拔的身姿佝偻几分,同时双手在地上使劲蹭了蹭,继而将灰尘污迹往自己的脸上胡乱一抹,随后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刚刚的英俊男儿郎,眨眼间已变成蓬头垢面、满身邋遢的店小二。 “咳咳……”柳寻衣一边朝秦卫点头称赞,一边故作慵懒地向门外的汤聪说道,“来了!来了!” “吱!” 伴随着一道轻响,房门应声而开,满脸堆笑的汤聪端着一盘酒菜,毫不迟疑地迈步朝房中走来,同时戏谑道:“门主,为何半晌才开门?我还以为你房中私藏了一个美娇娘,嘿嘿……” “呵呵……”柳寻衣为解尴尬,连忙轻笑两声,随手一指地上的水盆,敷衍道,“休要胡言!只是连日奔波有些疲惫,所以想泡泡脚,歇息一下。” “门主,这位是……” 不等汤聪发问,柳寻衣挥手一指低头不语的秦卫,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小二,热水够用了,你先出去吧。” “是!” 在汤聪疑惑的目光下,秦卫连忙“点头哈腰”答应一声,转而快步朝房外走去。 “等一下!” 就在秦卫欲要踏出房门的瞬间,汤聪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顿时令柳寻衣和秦卫的心同时一沉。 柳寻衣目光复杂,神情紧张。秦卫则背对着汤聪,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阴冷的杀机。 “客官,不知还有什么吩咐?”秦卫头也不回地问道,由于心情忐忑,他此时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颤抖。 汤聪并无异样,他先将酒菜放在桌上,随手指了指地上的水壶,戏谑道:“怎么?水壶不要了?不拿水壶,你如何给其他客人送水?当心我告诉你们掌柜,罚你银子。” 虚惊一场,柳寻衣和秦卫同时暗松了一口气,二人高高悬起的心也随之缓缓落地。 “是小的马虎了。”秦卫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转身回房,迅速拎起水壶,便要再次离开。 “等会儿!” 不等秦卫脱身,汤聪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只见他一边将酒菜摆在桌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对秦卫吩咐道:“小二,你来都来了,不妨多留一会儿。”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刚刚落地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二人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焦虑。 “汤聪,小二哥还有其他事要忙,你何必为难他?”踌躇稍许,柳寻衣主动开口替秦卫解围。 “门主误会了,我不是为难他,而是给他一个赚银子的机会。”汤聪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并随手扔给秦卫,笑道,“小二,给这位柳大爷捏捏腿脚,要是捏的好,等会儿还有赏赐。” “这……” “门主,你坐。”不等柳寻衣错愕开口,汤聪已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在凳子上,同时将热气腾腾的水盆放在他脚下,嬉皮笑脸地说道,“门主腿脚疲惫,正好让这店小二给你好好捏捏,你我只管喝酒吃菜。” “可是我……” “门主不必在意,我不会少他银子的。”汤聪摆手笑道,“这种小伙计,累死累活一个月也赚不来二钱银子,巴不得有这种机会!嘿嘿……” 说罢,汤聪颇为不耐地朝秦卫挥了挥手,催促道:“干活吧!还愣着作甚?傻了吧唧的!” “是。” 秦卫担心自己太过执拗,会引起汤聪的怀疑,于是赶忙答应一声,迅速俯身在柳寻衣脚下,不等柳寻衣阻拦,他已开始动手为柳寻衣捏起腿来。 “汤聪,我天生贱命,不喜欢享受……” “门主说的哪里话?”汤聪不以为意地摇头道,“你贵为贤王府的门主,又深得府主器重,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你就变成北贤王的东床快婿了,哈哈……” 汤聪此话一出,柳寻衣能明显感觉到秦卫的双手一滞,当下心中一惊,他担心汤聪说话口无遮拦,会引起秦卫的误会,于是慌忙搪塞道:“休要信口雌黄!我与小姐清清白白,断无半点关系。” “欲擒故纵,欲进先退,越是容易得到的,就越不懂的珍惜。”汤聪一脸坏笑,神秘兮兮地说道,“都是男人,门主的心思我都懂!嘿嘿……” 柳寻衣想向秦卫解释清楚,但又碍于面前的汤聪,不得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一时间左右为难,好不憋屈。 柳寻衣心中苦涩,目光复杂地望着汤聪,暗暗惆怅道:“汤聪啊汤聪,这次我真要被你害惨了!” “对了!”汤聪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上次蒙古人来洛阳招安我们,回去时在半路遭遇伏杀,你说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同时一愣。 “为何这么问?”柳寻衣顾及秦卫,很多话不便直接挑明,因此佯装糊涂地敷衍道,“天下想杀他们的人多了,天知道是谁做的。” “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怀疑是咱们贤王府做的。”汤聪嗤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当时府主已决定接受蒙古人的招安,又岂会傻乎乎地自断后路……” “汤聪……” “咣啷!” 汤聪话音未落,大惊失色的柳寻衣便要出言喝止。但他话未出口,本欲往盆中加热水的秦卫,却被这个消息惊的脸色骤变。与此同时,被他拎在手中的水壶,下意识地翻落在地,滚烫的开水溅到柳寻衣腿上,令毫无防备的柳寻衣瞬间发出一声痛呼。 其实,柳寻衣不想让秦卫知道,洛天瑾曾有意向蒙古朝廷妥协。但刚刚却被汤聪在无意间脱口而出,眼下的局势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找死啊?” 汤聪一惊,登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没有二话,狠狠一脚飞踹在秦卫身上,硬生生地将他踹出一个跟头。 “连个水壶都拿不稳,你他妈干什么吃的?” 汤聪恶狠狠地朝秦卫怒啐一口,转而迅速蹲在柳寻衣身前,小心翼翼地查探着他被烫伤的小腿。 此刻,秦卫已悄悄站起身来,他目光复杂与柳寻衣对视着,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之色。似狐疑、似不解、似震惊、似错愕、似质疑…… 柳寻衣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烫伤,他眼神恳切地盯着秦卫,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混账东西!我一定饶不了你!”汤聪半跪在柳寻衣腿边,一边神情专注地为他清理患处,一边头也不回地朝秦卫喝斥着。 秦卫面色古怪地扫了一眼毫无防备的汤聪,继而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他缓缓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腰,随之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锋利匕首。 见状,柳寻衣的眼神瞬间一变,默不作声地连连向秦卫摇头。 但秦卫却对柳寻衣的劝阻置若罔闻,他将匕首藏于手臂内侧,并缓缓逼近毫无察觉的汤聪。 待行至汤聪身后,秦卫神色郑重地朝柳寻衣做出一个“杀”的手势,意思是汤聪已经见过他的模样,一定不能留下活口。 柳寻衣心如铁石,面色刚毅,再次摇了摇头。 秦卫稍稍犹豫,突然手腕一翻,露出匕首,毫不迟疑地朝汤聪的后脖颈狠狠刺去。 柳寻衣大惊,瞬间探手而出,半空中死死攥住秦卫的手腕,任他如何用力,却始终无法再将匕首下压分毫。 二人默默对视,眼中浮现着迥然不同的神采。 “门主,还好无甚大碍。” 汤聪如释重负的声音突然响起,柳寻衣和秦卫同时一惊。 就在汤聪抬头的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地挥手一推,迅速将秦卫向后推出数步。 不明所以的汤聪,先看了一眼面色古怪的柳寻衣,继而当他欲要回身去看秦卫时,柳寻衣却先一步叫住他:“汤聪,我的腿还有些疼,不知是不是触及旧伤……” “是吗?我看看!” 柳寻衣此举,给秦卫留足时间,将匕首重新藏起来。 此刻,狭窄的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三人各有所想,一时间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门主,稍后我给你擦些清凉膏便可无碍。” 汤聪慢慢起身,转而一脸阴戾地盯着面色复杂的秦卫,冷声道:“小二,这件事该怎么办?” “我……” “甭他妈废话!”不等秦卫开口,汤聪却大手一挥,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也不为难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找他算账!” 找来客栈掌柜,秦卫的身份必然暴露无遗。故而汤聪此言,令柳寻衣和秦卫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为难。 “还不快去?” “罢了!” 不等汤聪催促,不知何时出现的洵溱,已含笑步入房间,手中还拿着一瓶清凉膏。 她随手将药膏扔给汤聪,淡笑道:“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说罢,不顾汤聪的反应,洵溱却已转身对秦卫说道:“笨手笨脚的,还不赶快出去?” “是……” 慌乱之中,秦卫与洵溱迎面而过,同时彼此对视一眼。 只此一眼,足令秦卫大惊失色,心脏仿佛瞬间漏跳一拍。只因他与洵溱曾在雁门关时见过一面,因此秦卫料定,自己在认出洵溱身份的同时,洵溱八成也认出了自己。 心念至此,秦卫越想越怕,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匆忙低头,逃也似的仓惶而出。 “等一下!” 柳寻衣突然起身,在汤聪疑惑的目光下,他匆忙拎起水壶,随后赤脚追出房间。 来到秦卫身前,柳寻衣先将水壶塞到他手中。与此同时,还将赵馨的手帕一同塞进秦卫之手,并话中有话地嘱咐道:“小二,今天只是一场误会,我不会告诉你们掌柜,也不会扣你的工钱。希望……你也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汤聪本欲追出去一探究竟,但却被洵溱出手拦下,并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研究起清凉膏的用法来。 “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客官……千万保重。”踌躇片刻,秦卫朝柳寻衣重重点了点头,同时还朝洵溱的方向轻瞥一眼。 柳寻衣如释重负,淡然一笑,嘘声道:“那手帕……” “放心!” 秦卫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胳膊,随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而快步离开了如意客栈。 望着秦卫消失的方向,柳寻衣面泛苦涩,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待他收敛心性,转过身来,却见洵溱正背倚着门框,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凝望着他。 见状,柳寻衣稍稍一愣,可不等他张口,洵溱已缓步上前,在与柳寻衣擦肩而过时,嘴角悄然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同时讳莫如深地附耳说道:“记住,你又欠我一个人情!柳大人……” 说罢,在柳寻衣惊骇而复杂的目光中,洵溱突然回头,朝一头雾水的汤聪笑道:“收拾行李,我们明天一早动身离开华州。” “啊?”汤聪一愣,诧异道,“咱们不是想在此地歇息两日吗?” “是啊!”洵溱“可怜巴巴”地望着柳寻衣,故作哀怨道,“原本是想在华州歇歇脚,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我们不得不走。早去河西,早些解决麻烦,谁让你们的柳门主……思乡心切呢?” ……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丰州之劫(一) 七月二十六,丰州。 丰州隶属蒙古汪古部,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正是出身于此。 丰州位于中原大地与漠北草原的交界处,算是塞北之南陲,中原之北国。虽然蒙古朝廷将其划为汪古部旗下,但实际上丰州城地处大同府地界,因此是个三不管之地。 当地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这里既有汉人、亦有蒙古人,还有不少金国后裔的女真人。 傍晚,丰州城南的九州客栈门可罗雀,偌大的客栈大堂,今夜却只有一桌客人。 并非丰州的生意冷清,只因今夜的这桌客人,行事太过霸道。 他们下午来时,九州客栈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但他们踏入客栈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与邻桌的客人发生争斗。 这桌客人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将邻桌的七八个大汉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当地官差闻讯赶来,本欲缉拿凶手,但在看到这桌客人后,竟是一言未发地掉头离开,再也不曾露面。 以至于那七八个汉子的尸体,就这样直挺挺地撂在客栈大堂,足足一下午,无人敢上前敛尸。 见状,客栈内的其他客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四散逃命,只剩下掌柜和伙计。 缘由如此,方才有眼下如此清冷、古怪的一幕。 “城主,我们已酒足饭饱,便先行一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在大堂响起。紧接着,一老一少两道人影自桌旁缓缓起身,一齐朝坐在对面,正埋头吃饭的年轻男子拱手请辞。 烛火摇曳,将大堂映出一片朦朦胧胧的昏黄,同时也映出二人的面容,他们正是不久前出现在辰州的“叶桐”和“彩蝶”。 实则,此二人来自漠北二十四城,老者真名叫“穆玖”,女子真名叫“银珠”。 坐在穆玖、银珠对面,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年轻人,正是漠北人所共知的“疯子”,龙羽。 实则,当日在辰州桃花坞内伏杀陈雍和许衡的人,正是龙羽。 此刻,除龙羽三人之外,桌旁还坐着三个汉子,他们是塞北胡马帮的三大档头,胡震、霍彪、裘狰。 当日在桃花坞外的密林中,埋伏弓箭手,并伏杀“昆仑派四长老”吕泰,以及重伤“青城派右使”胥准的三位黑衣蒙面人,正是胡马帮的三位档头。 人高马大的哑坤,独自一人抱着半扇半生不熟的烤羊,偎坐不远处,席地而坐,一口扯下一块巴掌大的带血生肉,“吭哧吭哧”地卷入口中,囫囵咀嚼着、吞咽着。 他吃的满脸油腥,不时还拎起酒坛,“咕咚”一口喝掉大半。吃相难看之极,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顾,宛若一只未开化的野兽。 在龙羽桌旁不足两米处,七八具血淋淋的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满身窟窿,流了一地的鲜血,此时已有干涸的迹象,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耳朵皆已被人削掉,光秃秃的脑袋宛若一个个血汤圆。 十几只耳朵在哪?自然在龙羽的血碗中浸泡着,偶尔被他捞出一只,“咯吱咯吱”地嚼个痛快。 “小二,再端几盆肉来,大爷还没吃饱!”裘狰意犹未尽地将一根啃完的骨头扔在桌上,挥臂伸着拦腰,同时朝大堂角落中,吓的瑟瑟发抖掌柜和几个小伙计嚷嚷着。 闻言,几个伙计不禁身子一颤,继而你推我搡,谁也不想主动靠近他们。 埋头大吃的龙羽缓缓抬起头来,伸手在血碗中捞出一只断耳,扔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一番。与此同时,他那双惹人心悸的魅邪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穆玖、银珠二人,待将嘴里的一团血肉吞咽下肚后,方才朝他们咧嘴一笑,道:“这趟辛苦了!去吧!” 说罢,龙羽伸出一根手指,撇开嘴,扣向自己的牙缝,表情随之变的有些狰狞起来。 “那……城主和三位档头慢些吃,我们先行告辞!” 在龙羽面前,穆玖和银珠似乎颇为紧张,言谈举止毕恭毕敬,万分小心,说每句话都要三思、再三思,生怕有所失言。 “去吧!去吧!” 龙羽颇为不耐地朝他们挥了挥手,顺势一把将前来送肉的伙计拽至身前。 不等那伙计哭喊求饶,龙羽却猛地拽过伙计的胳膊,用其衣袖擦了擦自己油烘烘的嘴角,随后又随手将伙计推开。 伙计如劫后余生般,没命地逃回角落中躲着。 “告辞!告辞!” 穆玖和银珠再三施礼,而后战战兢兢地转身离座。 一老一少两道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满地鲜血,朝客栈外走去。 “龙羽,还是你办事靠谱!” 霍彪拎起一只羊腿,一边啃着,一边称赞道:“之前颜岭主让苏禾他们忙东忙西,活没少干、路没少走、苦没少吃,结果死的死,伤的伤,代价颇大,但正事却一件都没办成。这回把差事交给咱们,先挑拨少林和秦家,还有辰州的几档子事,办的真他妈痛快!痛快!” 说罢,霍彪端起酒碗朝龙羽一敬,道:“来!老哥我敬你一个!” “二档头,敬酒总得有个说辞,你这不明不白的敬酒,我可没兴趣喝。”龙羽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霍彪,话里有话地问道:“霍二档头想敬我什么?” “敬……敬你后生可畏!敬你前途无量!哈哈……”霍彪大笑道,“难怪大汗喜欢你,果然有真本事。不像苏……” 言至于此,霍彪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匆匆改口道:“不像中原那些汉人,外强中干,怂的很!哈哈……” 龙羽端起血碗,与霍彪轻轻一碰,讥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当年霍二档头也向苏禾敬过酒吧?当时你称赞苏禾比我强千倍万倍,你说我做事太绝,不留后路,早晚死无葬身之地。呵呵……像你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八面玲珑,随机应变。说难听点,就是见风使舵,阳奉阴违。” 被龙羽当面讽刺,霍彪脸上难免有些难堪。但他碍于龙羽的身份和手段,纵使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悦,此刻也只能打打马虎眼,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 “不为别的。”见状,胡震开口圆场道,“单说眼下的局势,中原武林已乱成一锅浆糊,各门各派相互仇杀,这些足以说明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事半功倍,大事可期!哈哈……” “只可惜,天大的功劳又让颜无极抢了去。”裘狰冷哼道,“咱们在外边出生入死,他赤风岭的人却躲在漠北坐收渔利,越想越不公平!”说罢,裘狰又灌下一口烈酒。 胡震脸色一沉,道:“老三,不可胡言乱语!咱们是为大汗效力,为大蒙古国一统天下而尽忠,谈何公不公平?更何况,挑拨内乱这个法子,本就是颜岭主想出来的,你又有何不忿?” “大哥,我只是嘴上抱怨两句……” “老三,有些话只可心里想,不可嘴上说!”霍彪阴阳怪气地劝道。 “放屁!心里也不能想!”胡震怒喝道,“再让我从你们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那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们了解我的脾气,不喜欢说笑话。到时就算咱们是兄弟,也没情面可讲!” 胡震是胡马帮大档头,正儿八经的帮主,昔日能与颜无极平起平坐的人物。因此他一动怒,霍彪、裘狰顿时没了脾气,不禁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地喝起酒来。 “事到如今,也只算成了三分。”龙羽如看戏一般盯着三位档头,优哉游哉地说道,“距大功告成,还差得远。” “哦?”胡震眉头一挑,反问道,“现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已成水火不容之势,难不成中原武林还能破镜重圆?” “汉人有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龙羽嗤笑道,“还有句话,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现在中原各门各派的弟子,私底下打的热闹,可说到底终究是小打小闹,距离真正的大乱还相差甚远。从我们动手到今天,除少林方丈放言要找秦家讨回公道外,其他门派可还有掌门人站出来说话?” “这……倒真没听说。”胡震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可是为什么?难道自己的门派死了人,他们也不在乎?” “一字计之曰:‘等’!”龙羽轻蔑道,“汉人最喜欢的,就是一个‘等’字。几千年来,朝代更迭,江山易主,用的最如火纯情的计谋,恰恰也是这个‘等’字。” “等什么?” “等天时、等地利、等人和、等变数……等一切可以扭转乾坤的时机。今天,他们在等第一个站出来宣战的人,或是在等第一个站出来平息风波的人。他们在等局势明朗、等木已成舟。”龙羽阴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汉人深谙此道,所以他们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反而都想做墙头草,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别人打,自己就跟着打成一团。别人不打,自己则一团和气,对过往一切既往不咎,甚至还能找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来佐证他们的选择,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呵呵……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八月初二,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能不能闹起来。” 霍彪面带轻蔑,嘲笑道:“一群胆小怕事的怂人,亏他们也敢自称英雄豪杰?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这不是怂,是智。”胡震摇头道,“别把汉人当成傻子,真想骗他们自相残杀,没那么容易。” 龙羽道:“有人盼着乱,就有人盼着和。有人盼着动,就有人盼着静。等着看吧!八月初二那天,汉人中一定有多管闲事之人,站出来当和事老。” “那怎么办?”裘狰眼睛一瞪,“咱们辛辛苦苦折腾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不必太过担心。”胡震沉吟道,“就算有人想化解恩怨,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如今他们手里无凭无据,只凭红口白牙,岂能轻易让人信服?毕竟,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皆已死伤了不少弟子,就算为了各自的颜面,他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霍彪得意地笑道:“我们没有留下半点把柄,他们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对方头上。哈哈……” “八月初二,你们敢不敢随我去河西看热闹?”龙羽叼着一直断耳,兴致勃勃地问道。 “去河西?你不怕节外生枝?”胡震凝声道,“莫要忘了,颜岭主千叮万嘱,事成之后定要第一时间赶回漠北,绝不能在中原留下任何一个人……” “你们若是害怕,就别去了!”胡震话音未落,龙羽却颇为不耐地摆手笑道,“我自己去,这场好戏千载难逢,岂能错过?” “可是……” “你说的对!这场好戏千载难逢,谁都可以错过,唯独你不能缺席!” 不等胡震开口,一道冷漠而凌厉的声音,陡然在客栈外响起。 闻听此声,胡震三人登时脸色一变,龙羽却眉头一挑,身子陡然坐直,看向大门的眼中瞬间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嗜血之意。 “这道声音我在辰州听过,而且永远也忘不了。”龙羽的神色垂涎,难掩兴奋,“是个难得一遇的好对手。” “什么人鬼鬼祟祟?”裘狰拍案而起,怒声暴喝。 “送你们归西的人!” 话音未落,一道削瘦而挺拔的人影,已缓步踏入客栈大堂。 一袭凤白袍,手中三尺剑,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此时,在唐阿富的左手中,赫然拎着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那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穆玖和银珠。 ……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丰州之劫(二) “想找到你们的踪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唐阿富将两颗人头随手一扔,“咕隆隆”地翻滚到龙羽几人脚下。 对于穆玖和银珠的惨死,龙羽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心中更无半点波澜,似乎他们的死活对龙羽而言,一文不值。 唐阿富狭长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龙羽,道:“本想抓活的,但他们宁死不屈,临危之际竟挥剑自刎。宁可死,也不想让我抓住半点把柄。了不起!真了不起!” “这是他们的本分。”胡震用脚尖轻轻拨动着穆玖和银珠的头颅,待看清他们的容貌无误后,方才冷冷地回道:“草原儿女,绝不像你们中原人那般……贪生怕死!” 闻言,唐阿富不怒反笑,淡然道:“既然他们死了,那就抓你们回去。看看你们是否也有如此气魄,能宁死不屈?” 此刻,坐在远处的哑坤已扔下吃剩的半只烤羊,囫囵着站起身来,大手胡乱一抹邋遢肮脏的口鼻,随之从地上拽起两板巨斧,摇摇晃晃地朝唐阿富走来。 哑坤身形庞大、体态恐怖,走起路来脚步亦是沉重之极,直震的地面微微颤动,客栈的房梁和四壁隐约间沙石滑落,哗哗作响。 “哑坤!” 龙羽的声音突然响起,哑坤顿时驻足,恶狠狠地站在唐阿富面前约两丈之地,面目狰狞,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龙羽单手在桌上一撑,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哑坤肩头。他眯着眼,翘着腿,饶有兴致地盯着目无表情的唐阿富,故作好奇地问道:“你只有一个人?怎么抓我们五个回去?” 话音未落,胡震、霍彪、裘狰已纷纷抽出兵刃,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几人呈扇形而站,将唐阿富围在其中。 “我记得你是……”龙羽眉头微皱,伸手挠着脑袋,似是在绞尽脑汁地回忆些什么,突然眼睛一亮,笑道,“你是无情剑客,唐阿富。在那个什么狗屁龙象榜上,好像排在……第五位。” 此言一出,胡震三人不禁脸色一变,霍彪诧异道:“此人在龙象榜上有名?” “就连苏禾都能排在第二位,足见这个龙象榜……太过滥竽充数。”龙羽轻蔑地摇头叹息道,“如此滥竽充数的排行榜,你却只排在第五位?未免太丢人了。” 龙羽此话,不免引起胡震三人一阵哄笑。 “第五位的确颜面无光。”唐阿富不喜不怒地回应道,“但你如此自命不凡,却榜上无名,岂不是比我还丢人?” 闻言,龙羽眼神陡然一狠,脸上的笑容瞬间幻化成一抹阴戾之色。 龙羽生性古怪,息怒无常,变脸往往就在一瞬间。 “唐阿富,既然你不自量力,今夜便留下自己的小命吧!” 霍彪暴喝一声,提刀便要冲杀。但还不等他出手,客栈外却突然“嗖嗖嗖”地又蹿进来几道人影。 来的是四男四女,全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八人皆白面如玉,青袂飘飘,穿着打扮和所使兵刃,亦如出一辙,显然师出同门。 “大师兄!” 一进门,八人同时向唐阿富拱手施礼,随后迅速拔剑,左右分散,雁翅排开,与龙羽五人呈对峙之势。 来人皆是绝情谷弟子,并在江湖中颇有名号。 由于他们年轻俊秀,风度翩翩,容姿不凡,武功高强。故而江湖人称“白面青衣俏八绝”。 八人都是孤儿,与唐阿富一样,自幼被绝情谷主收养,并练就一身武艺。 绝情谷主为他们赐名,四位男弟子分别叫风无信、雨无云、雷无引、电无明,借“风雨雷电”之天威。 四位女弟子分别叫山无棱、水无源、花无果、叶无痕,取“山水花叶”之清雅。 由于他们拜入绝情谷时,唐阿富已被绝情谷主收养多年,因此八人皆奉唐阿富为大师兄。 虽然同是绝情谷弟子,但唐阿富与他们的境遇却大不相同。唐阿富是关门大弟子,一身武功尽得绝情谷主真传。而“俏八绝”则是寻常弟子,平日多由唐阿富指教,虽武艺不错,但与唐阿富却不能相提并论。 “俏八绝”一出现,跃跃欲试的霍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眼中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色。 裘狰怒声道:“难怪你敢有恃无恐,原来还带了帮手!” “对付你们这群厚颜无耻,阴险狡诈之徒,我岂敢托大?”唐阿富波澜不惊,语气仍平淡如水,“你们在中原矫情干誉,欺世盗名,到处扇阴风、点鬼火,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听说绝情谷被中原武林称作异教,我们与那些名门正派结仇,你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胡震眼神迟疑,沉声劝道,“既然中原武林容不下尔等,你们何不弃暗投明?投效我蒙古朝廷,共创一番霸业!” “不错!”霍彪附和道,“昔日,中原武林人人视你们为魔头败类,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他们解围?他们闹的越凶,你们应该越高兴才是。不如听从我大哥建议,与我们联手,保你日后能笑傲江湖,俾睨天下。如何?” “我没兴趣替他们解围,更不耻与尔等为伍。”唐阿富冷声道,“我找你们,是奉命行事!” 说罢,唐阿富手中长剑一挥,朗声道:“谷主有命,拿下这些人,不论死活!” “是!” 一声令下,“俏八绝”同时出手,朝龙羽几人杀去。 “找死!” 龙羽眼神一狠,随之身形一晃,瞬间自哑坤肩头消失。 须臾间,一道银光在风无信面前猛刺而出,令猝不及防的风无信不禁大惊失色。不等他出招抵挡,无情剑已先一步挡在其身前,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唐阿富及时赶到,一剑将龙羽的杀招挑飞。 “他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可轻敌。” 唐阿富望着与胡马帮三大档头缠斗在一起的‘山水花叶’,转而又看到雷无引和电无明,被如巨兽般的哑坤疯狂追砍,一时竟无力招架,狼狈不堪。 此情此景,令唐阿富脸色骤变,冷喝道:“单打独斗你们绝非他们之敌,快布剑阵!” 此言一出,“俏八绝”迅速收招而退,不等胡震等人上前追杀,八人已分散而出,各自闪转腾挪,在来往交错之间,除风无信外,其他七人分别踏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位,并逐渐将胡震三人和哑坤围在正中。 风无信做为阵眼,在七星位间游走闪掠,七人听他号令而动,纷纷亮出起剑式,眨眼间已布下“七星剑阵”。 单论武功,“俏八绝”或许不算一等一的高手,但若八人同心同德,一起布下“七星剑阵”,其威力则远比各自为战强横数倍,乃至数十倍。 龙羽久经杀场,经验老辣,堪称高手中的高手。 因此,当龙羽第一眼看到“七星剑阵”时,亢奋的脸上顿时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之意。他已从这套阵法中看出无穷的潜力,更深知以胡震三人和哑坤的本事,怕是难以逃出生天。 此刻,龙羽迫不及待地想杀入阵中,将风无信一剑斩杀,从而破坏阵眼,令七星剑阵功亏一篑。 心念及此,龙羽却身形未动,只因唐阿富此时已死死拦住他的去路。 万般无奈之下,龙羽只好硬着头皮与唐阿富交手,二人在九州客栈上下翻飞,你来我往,剑影霍霍,打的难舍难分,一续当日在桃花坞未曾尽兴的鏖战。 一切果然不出龙羽所料,七星剑阵精妙无双,八人配合天衣无缝,攻防进退错落有致,奇招频出,变幻万千。 在七星剑阵中,“俏八绝”忽进忽退,默契十足,出招诡异莫测,剑锋角度刁钻,令对手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反观胡震三人,则好似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撒,一招一式皆被人牵着鼻子走,非但打的十分被动,而且还在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内,三人竟接连挂彩,身上留下累累伤痕。 哑坤更是憋屈,他那孔武有力,庞大如怪兽的身躯,此刻已变成他最大的累赘。笨拙的身影,迟缓的动作,在变幻万千,灵巧迅捷七星剑阵中,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前一刺,后一扫,左一挑,右一劈。 转眼间,哑坤已是剑疮遍布,血流满身。他的天声神力,此时全无用武之地,因为他根本就抓不住与对手正面拼杀的机会。 当然,“俏八绝”也不会傻到去和“怪物”硬碰硬。 剑阵中,时而一人偷袭,时而八剑齐出,时而攻防分明,时而虚实变幻。 总之,每当胡震、霍彪、裘狰下定决心,欲要伺机而动时,总有数倍于他们的剑影从四面八方射来,以至于他们在仓促之间,根本难以分清虚实,因此屡屡吃下暗亏。 看着气焰渐熄、战意消退的胡震几人,龙羽亦无心在再与唐阿富缠斗,几次想要脱身,却皆被唐阿富迅速追上。 “哑坤,不要到处乱转,你不可能抓住他们!护住要害,速速朝客栈大门一鼓作气地杀出去!”万急之下,龙羽急中生智,猛然大喝一声。 哑坤闻言,如遭当头一棒,雷霆一击,转而用一双深深凹陷的铜锣大眼,死死盯住客栈大门的方向,如一只野兽般发出一声声骇人的低吼。 在风无信八人的围困下,哑坤突然将双斧死死护在胸前,随后迈开大步,不顾一切地朝客栈大门猛冲而去。 “拦下他!” 风无信大惊,催动剑阵齐齐杀向哑坤,但哑坤却如不知疼痛、不畏生死一般,任由四面八方的利剑狠狠刺在自己身上,仍浑然不知,既不反抗,也不哀嚎,只是双眼死死盯着客栈大门,双斧紧紧护住要害,脚步不停,一意孤行地朝前猛冲。 由于哑坤身形庞大,力道极猛,以至于风无信八人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只能追着他一路猛攻。 “趁现在,破阵!”见时机已到,龙羽忙向胡震催促道。 “二弟、三弟,随我冲杀出去!” 胡震暴喝一声,同时钢刀横扫,迅速将挡在身前的叶无痕逼退,随之率领霍彪、裘狰,朝与哑坤截然相反的方向猛冲出去。 七星剑阵顾头不顾尾,八人一时间左右为难。正是这片刻的迟疑,令哑坤迅速突破重重围堵,快步冲出客栈,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与此同时,龙羽面色一喜,手中短剑猛地朝唐阿富连攻数十招,趁唐阿富慌忙招架之际,本欲急攻变招的龙羽,却突然身形一闪,脚踏梁柱,登时跃上二楼走廊,随后撞破窗户,飞身融化于夜幕苍穹。 “唐阿富,今日这笔账,我龙羽迟早找你讨回来!” 夜幕中传来龙羽的一声厉喝,由于其速度极快,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心念七星剑阵的唐阿富,根本来不及阻拦。 “师兄……” “不必理会,先擒下另外三人!” 唐阿富反应极快,他并未追赶逃之夭夭的龙羽,亦未有半点懊悔迟疑,突然挥剑一指客栈深处,欲要跳窗而逃的胡震三人。 伴随着一声冷喝,唐阿富飞身而下,联手风无信八人,一起朝胡震三人杀去。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善心未泯 “不好!咱们上了龙羽那混小子的当!” 见唐阿富与“俏八绝”放弃追杀龙羽、哑坤,反而全部朝自己三人逼来,霍彪不禁眼神一变,心中又气又恨,破口大骂道:“大哥,龙羽那个乌龟王八蛋把咱们给卖了,他让咱们当诱饵吸引这些人,自己和哑坤却他妈跑的比兔子还快!” “废话少说,先杀出去!” 面对呼啸而至的唐阿富,胡震顿时心神一震,随之放弃跳窗逃生,转而挥刀与唐阿富交起手来。 “呀呀呸!气煞我也!” 霍彪朝着窗外的无尽黑夜,跳脚大骂道:“龙羽你个兔崽子!贪生怕死,出卖自己人,你把老子们彻底豁出去了,自己却颠儿的利索。王八蛋!狗娘养的乌龟王八蛋!等老子回去,定要活剥了你!” “二哥,别骂了!”身陷剑阵的裘狰,被风无信等人打的毫无招架之力,连忙向霍彪求助道,“快来帮我!” “老三莫慌,我来了!”霍彪怒哼一声,而后将手中钢刀一翻,咆哮着朝“俏八绝”杀去,“大不了一死,老子和你们拼了!” 时才,霍彪、裘狰有胡震、哑坤帮忙,尚在七星剑阵中步履维艰,手忙脚乱。 此刻,哑坤逃跑,胡震亦被唐阿富死死缠住,只剩霍彪、裘狰,更非“俏八绝”的对手,在苦苦支撑了三十回合后,二人逐渐败下阵来。 “将他们擒下!” 伴随着风无信的一声暴喝,霎时间,八道利剑从四面八方直逼猝不及防的霍、裘二人。二人忽觉眼前一花,尚未找准抵挡的时机,便已被数道利剑死死架住脖子,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大哥……大哥救命!” 听闻霍彪、裘狰慌乱的求救声,深陷苦战的胡震不禁心智大乱。 趁此机会,唐阿富挺剑而上,无情剑快若闪电,迅如惊雷,须臾间逼至胡震身前,一连刺出数十剑,无数道凌乱的剑花在胡震眼前绽放,令其心中大惊,脚下急退,一时站立不稳,步伐一错,招式也随之一乱。 “铿!” 唐阿富趁机拆招,一剑轻挑,瞬间将胡震手中的钢刀高高挑飞。 失去兵刃的胡震脸色骤变,未等他有丝毫的喘息之机,无情剑已破空而来,伴随着“嗖”的一声剑啸,一道“银点”在胡震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胡震退无可退,心如死灰,索性将双眼一闭,欲要听天由命。 可他静候许久,却始终未等到半点动静。 当胡震满心狐疑地缓缓睁开双眸,却见自己额前不足一寸之外,锋利无比的剑尖,赫然悬滞在半空。 “哼!”面对神情冷漠的唐阿富,胡震怒哼一声,催促道,“我已是你的手下败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若是条汉子,不妨给老子一个痛快!” “不错!”裘狰怒声附和道,“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们动手吧!”霍彪恶狠狠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子宁死不屈!” 说罢,霍彪又将哀怨的目光投向胡震,愤愤不平地说道,“最可恨被那龙羽利用,实在不值!” “龙羽只顾自己逃生,枉顾咱们兄弟的死活,太没义气!”裘狰道,“若让大汗知道他弃我们而去,定不会轻饶他!” “罢了!” 胡震目不斜视地盯着唐阿富,咬牙切齿地说道:“快动手吧!草原上的英雄,宁死也不会屈服于汉人!” “英雄?”唐阿富面露轻蔑,冷笑道:“偷鸡摸狗,挑拨离间也是英雄所为?” 闻言,胡震三人不禁面色一红,欲要辩解,可一时却又想不出驳斥的说辞,只能各自转过头去,索性不再理会唐阿富。 “大师兄,如何处置他们?”风无信问道。 “这三个都是硬骨头,即便我们不杀他们,难保他们不会自我了断。”叶无痕犹豫道,“想让他们去河西秦府作证,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就让他们想死也死不成。” 唐阿富冷哼一声,同时左手迅速一甩,一道凌厉的劲气顿时自指尖射出,瞬间封住胡震的穴道,令其动弹不得。 见状,不等霍彪、裘狰反抗,风无信和山无棱已先后出手,封住二人穴道,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押下去!” 唐阿富一声喝令,“俏八绝”便不由分说地将胡震三人五花大绑,最后还一人“赏”了一拳,将他们打昏。 “咣啷……” 突如其来的响动,令唐阿富眉头一皱,转而望向大堂角落,那里蜷缩着客栈的掌柜和几个伙计,此时正在瑟瑟发抖。 当他们与唐阿富的眼神接触时,登时身子一僵,脸色变的煞白无比,更有一个胆小的伙计,忍不住裤裆一热,竟然尿了裤子。 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龙羽一伙已是够狠、够横,却不料唐阿富一行,比之龙羽一伙还要强横、霸道。 “大爷饶命,我们都是汉人!我们都是汉人!” 此刻,掌柜和伙计们匆忙跪倒在地,拼命朝唐阿富扣头求饶。 唐阿富眉心微蹙,却并未理会。他缓缓收起无情剑,随后再在客栈中环顾一圈,继而迈步朝大门走去。 “阿富,辛苦你了!回去之后我定会替你邀功,呵呵……”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客栈外响起。 紧接着,在潘雨音的搀扶下,桃花婆婆慢慢走入客栈。当她看到地上躺着的七八具尸体时,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似是怜悯,似是厌倦。 见状,唐阿富迅速迎上前去,拱手道:“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说罢,唐阿富眼神微微一动,脸上同时闪过一抹好奇之色,迟疑道:“在下尚有一事不解,不知桃花婆婆能否赐教一二?” “何事?” “在辰州时,桃花婆婆明明已清楚地告诉柳寻衣,您已无心插手江湖之事,更不想帮他。可为何到了绝情谷后……又突然改口?”唐阿富踌躇道。 桃花婆婆淡淡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帮柳寻衣吗?” 闻言,唐阿富顿时一愣,脸上涌出一抹尴尬之意,唐突道:“我只是遵奉谷主之命,否则绝不会擅自插手……” “那陈雍和许衡,又是谁从龙羽手中救出来的?”桃花婆婆神秘一笑,语气古怪地责问道。 “这……”唐阿富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搪塞道,“我只是想还柳寻衣的人情,不想对他有所亏欠。” “难怪你与柳寻衣可以做朋友。”桃花婆婆含笑道,“柳寻衣心怀天下,甚至总想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解决一些不该由他去解决的麻烦。而你,同样是有情有义,恩怨分明。这一节,你与他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唐阿富脸色微变,极口否认道:“桃花婆婆怕是误会了,我与柳寻衣不过数面之缘,并不是朋友……” “罢了!罢了!”桃花婆婆摆手笑道,“是朋友也好,不是朋友也罢,总之他救过你,而你也帮过他,有此足矣。更何况,我身边想帮柳寻衣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言至于此,桃花婆婆忽然将宠溺的目光投向潘雨音,令其脸颊一红,眼中泛起一抹愧疚之色。 显然,这短日子潘雨音没少为柳寻衣的事,向桃花婆婆苦苦哀求。 “丫头。”桃花婆婆伸手在潘雨音的鼻尖上轻轻一点,颇为不满地说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与柳寻衣早已拜堂成亲?若你早些告诉我他是你的夫君,为师定不会弃他于不顾。” “师父,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不作数的……”潘雨音脸泛红晕,羞涩地恨不能快要滴出水来。 “傻丫头。”桃花婆婆摇头道,“一个女人,一辈子能与几人男人有这般缘分?夫妻之礼,岂能视为儿戏?更何况,你若心里无他,又岂会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闻言,唐阿富看向潘雨音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狐疑之色,插话道:“潘姑娘,莫非你真对柳寻衣有情?” “断无此事!” 潘雨音义正言辞,连连摇头道:“我一直视柳大哥为兄长,感激他为我潘家所做的一切,但我与他绝无男女之情。而且……而且据我所知,柳大哥早已心有所属……” “你说的可是跟在他身边,那个叫洵溱的丫头?”桃花婆婆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洵溱这丫头深藏不露,心思过人,虽然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但却能感觉到她的城府极深,远非寻常女子可比。你虽聪明伶俐,但若与她相争,只怕不是对手……” “师父!”潘雨音脸颊一红,扭捏着抱怨道,“什么与她相争?我与洵溱姑娘又能争什么?”言至于此,潘雨音顿觉又羞又恼,匆忙转过身去。 见状,桃花婆婆不由地苦笑一番,转而对唐阿富解释道:“其实我并非突然改口,早在辰州时,我已有助他一臂之力的心思。不只是因为你和雨音,也不只是为我夫君讨回清白,更是因为柳寻衣所做的事,在我看来,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正义之举’,是江湖中人难得一做的‘对事’,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不图名利、不抱私心,一心只想化干戈为玉帛,避免一场江湖浩劫。只凭他这颗赤子之心,我便应该帮他!殊不知,帮他,便是在帮我们自己。但在辰州时,只凭我老太婆的一己之力,想必对他相助不大。于是,我决定先随你回绝情谷。我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请柔儿出手相助,才能真正帮到柳寻衣。” 闻言,潘雨音迅速转过身来,看向桃花婆婆的眼中,涌出一抹浓浓的钦佩之意。 桃花婆婆用手轻揉着潘雨音的脑袋,别有深意地笑道:“丫头,天下男子千千万,可大都是庸碌之辈,世俗之徒,争名逐利、好高骛远。如柳寻衣这般有情有义,心存天下的好男儿……世间罕见。当年我与叶桐,便是因为一时犹豫,进而遗误半生,悔恨至今。为师……不想你再步我的后尘。” 桃花婆婆的话令潘雨音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唐阿富眉心紧锁,心中反复回味着桃花婆婆刚刚那番对“正义之举”、“对事”、“好事”的诠释。 突然,唐阿富眼前一亮,随之面泛踌躇,沉吟道:“那八月初二,桃花婆婆打算……” “我要亲自前往河西秦府,将蒙古人在辰州假借我夫君之名,借刀杀人、挑拨离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 第二百五十章 :群雄毕至 八月初一,清晨。 金剑坞、江南陆府、湘西腾族、蜀中唐门的人马陆续踏入西京地界。 一者,他们受秦明之邀,前来助河西秦氏应对少林的“兴师问罪”。 二者,他们要为辰州一事,向贤王府及六大门派讨回公道。 兹事体大,不容怠慢。故而此番前来西京府的不再是寻常弟子,而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主事。 日上三竿,西京府第一大客栈“映天楼”宾客如云,热闹非凡。传闻自三天以前,映天楼便不再对外迎客,因此今日招待之人,皆是河西秦氏的“贵客”。 在河西一带,能令日进斗金的映天楼有钱不赚,并且心甘情愿受人差使的,仅有两家。其一是西京府的将军衙门,其二便是河西第一大江湖势力,秦家。 “禀,江南陆府府主,陆庭湘,到!” 伴随着映天楼外的一声呼喊,在大堂中忙着与众人寒暄的秦明,顿时面色一喜,随之率众快步朝大门迎去。 “哈哈……”尚未见到陆庭湘的身影,秦明的笑声却已陡然响起,“陆公子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令我秦家蓬荜生辉,更令秦某人受宠若惊。” “晚辈何德何能?岂敢劳秦府主亲身相迎。呵呵……” 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紧接着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陆庭湘,在司空竹、陆遥等一众陆府弟子的陪伴下,缓步迈入映天楼。 此时,陆庭湘的左手还轻挽着一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佳人,正是白霜。 陆庭湘的出现,顿时引来不少人好奇的目光。但在短暂的注目过后,比陆庭湘更有吸引力的则是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白霜。 纤腰楚楚,秋水盈盈,艳如桃李,凛若冰霜。此等绝代佳人,令在场男子无不目瞪口呆,恍若失神。在场女子则纷纷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尤其是跟在秦明身后的秦大、秦二、秦三,虽然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白霜,但在泉州时只能远远观望,如今日这般近在咫尺的细细观瞧,却是生平头一次。 桃腮粉脸,月眉星眼,双瞳剪水,一貌倾城,简直美的不可方物。 三尺开外便能嗅到一缕惹人心醉的淡淡幽香,再见其人,众男子无不心猿意马,甚至有人已是面红耳赤。 “咳咳……”见状,司空竹不禁轻咳两声,稍示不满,瞬间震醒了映天楼内的一众痴醉男女。 反观白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安之若素,处之泰然,对眼前的一切皆置若罔闻,只是双手轻轻挽着陆庭湘的胳膊,一双灵动的眸子更是从未自陆庭湘的身上挪开分毫。 秦明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他对白霜的惊人美貌只是轻轻一扫,面无丝毫异色,转而径自将目光投向陆庭湘,拱手笑道:“陆公子,今天能见到你,秦某人的心便是彻底放下了。” “秦府主过誉了,陆某不过区区晚辈,断不敢受此抬爱?”陆庭湘拱手还礼,随之在秦明的指引下,快步朝大堂走去。 “陆公子,别来无恙!” 陆庭湘尚未落座,一位年约五旬的瘦高男子已主动迎上前来,朝陆庭湘拱手寒暄。 此人瘦如竹竿,面似枯槁,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窝中,眼白浑浊,眼珠泛黄,俨然一副弱不禁风,羸不胜衣的病态模样。 江湖有一大忌,便是人不可貌相。休看此人一副病恹恹的可怜相,实则他却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暗器高手,人称“千手修罗”,唐辕。 除“千手修罗”外,唐辕还有一个更为响亮骇人的名头,唐门总管。 众所皆知,唐门设有六房,每房设一位“房主”,而在六位房主之上,还有一执掌唐门生杀大权的人物,便是唐门总管。 名义上,唐门地位最高的人是“家主”。但唐门家主年事已高,并且常年闭关,极少过问江湖是非。因此,除事关唐门生死之外,家主几乎从不插手唐门之事。 唐门内一切大小事宜,均有唐门总管一人决断。故而,在唐门之中,地位最高的人虽是家主。但最有实权的人,却是总管唐辕。 今日,跟随唐辕一起来西京府的,除“一品房”房主唐仞之外,还有两人。 年长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他乃是唐门“暗器房”房主,唐寂。另一位黑面鹰眼,身材精壮的中年汉子,则是唐门“追魂房”房主,唐钰。 在唐门六房中,唐寂资历最老,唐钰武功最高。二人算是唐门的中流砥柱,今日唐辕能将他们带来,足见对此次河西之行的重视。 陆庭湘循声而望,陡然面色一正,忙向唐辕回敬道:“原来是唐总管,失敬!失敬!” “陆公子年纪虽轻,但却将江南陆府治理的井井有条,比之令尊,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唐辕奸笑道。其声与其人一样,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病态之感。 “去年泉州之事,陆某还要多谢唐门鼎力相助。” 陆庭湘所言,指的是去年莫岑金盆洗手大会时,唐门力挺陆庭湘接手“惊风化雨图”之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禀,湘西腾族族长,腾三石,到!” 突然,映天楼外又是一道高声呼喊。 与陆庭湘的闲庭散步不同,腾三石却是虎虎生风,率领一众腾族子弟,迈着流星大步直奔大堂而来。以至于门外的传禀声尚未落下,腾三石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腾三石虽已年过六旬,须发苍苍,但是面色红润,双目如炯,虎背熊腰,器宇轩昂。往那一站,八尺身材,雄壮挺拔。满面豪杰气,一身英雄胆,其精、气、神,比之年富力强的陆庭湘也不遑多让。 他贵为湘西腾族的族长,与洛天瑾、金复羽、秦明等人,同为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其在江湖中的威望与地位,自是不必多言。 此刻,紧随腾三石左右的是腾族的两位长老,腾琴儿与腾苍。 “老夫来迟一步,还望各位恕罪!” 腾三石声如其人,中气十足,亮如洪钟。他一开口,登时将映天楼内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尽数镇压。 “老英雄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秦明大笑着快步迎上,拱手寒暄道,“晚辈见过滕族长!” 腾三石颇为豪爽地朝秦明、陆庭湘、唐辕几人,挨个拱手抱拳。他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大堂中环顾一圈,疑声问道:“为何不见金坞主?” “金坞主尚未抵达,老英雄不妨喝杯茶,歇息片刻。”秦大赶忙回道。 “如今,四大世家皆已到齐,约定的时辰也已过去片刻。可金剑坞的人却迟迟未到,这位金坞主……真是好大的架子。”腾琴儿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此言一出,秦明等人不禁面露一丝尴尬。 腾苍见状,急忙斥责道:“丫头住口!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 “什么丫头?”腾琴儿颇为不满地撅着小嘴,嘟囔道,“如今我已是腾族长老,为何不能说话?” 其实以腾琴儿的年纪,远没资格做腾族长老。只因去年泉州一行,腾琴儿曾与腾苍打赌,只要她能击败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悟禅,待回湘西后,腾苍便要举荐她晋升长老之位。 最终腾琴儿巧用“美人计”打败悟禅,回湘西后,腾苍依诺举荐,她便被腾三石破格提拔为腾族长老,以示嘉奖。 “金剑坞远在静江府,距此山长水远,贻误片刻也在情理之中……” 不等秦大开口圆场,腾琴儿却黛眉一蹙,倔强道:“静江府据此再远,难道比陆公子的泉州还远吗?眼下陆公子都到了,金坞主却不见踪迹,分明是他迟到!” 闻言,腾三石不禁眉头一皱,沉声道:“人既未到,等着便是!尔等不必多言。” 腾三石面有不悦,腾琴儿吓得瞬间住口,再也不敢争论半句。 “这位姑娘所言不错!迟到就是迟到,又何须再找什么借口?一味敷衍,非但不能将功补过,反而还愈发令人鄙视。呵呵……” 腾三石的话音未落,映天楼外陡然传来一道儒雅和煦的笑声。 谈笑间,轻裘缓带,纶巾羽扇,一副书生打扮的金复羽,在宋玉、冷依依及一众金剑坞弟子的陪同下,满面春风,缓步而来。 与在金剑坞时的紫金冠、锦蟒袍不同,今日的金复羽更显内敛低调。 一入大堂,未等众人上前寒暄,金复羽却径自走到面色茫然的腾琴儿身前,一副谦谦下士,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拱手赔罪道:“时才姑娘教训的极是,在下迟到实属不该,恕罪!恕罪!”说罢,金复羽又朝秦明等人赔罪道:“还望诸位海涵!” “金坞主太客气了!你对河西一带不熟悉,耽误一时三刻,又算得了什么?”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金坞主不必如此。” “大家都是自己人,金坞主赔礼,反倒见外了!哈哈……” 面对金复羽的赔罪,堂中顿时变的热闹起来,一时间众人纷纷开口应和,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唯有腾琴儿,在腾苍哀怨的目光下,满眼尴尬,只好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与此同时,她看向金复羽的目光中,不禁浮现出一抹好奇之色。 在她的想象中,金复羽贵为金剑坞主,乃是执掌武林半壁的一代枭雄,理应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却不料竟会这般谦逊有礼,平易近人。 如此一位品貌俱佳的奇男子,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不对其心生好奇呢? “诸位远道而来,秦某不胜感激!再次向诸位道谢了!” 待寒暄过后,秦明行至大堂正中,朝四周拱手施礼。人声鼎沸的映天楼,渐渐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已是鸦雀无声。 秦明环顾左右,脸上的笑意逐渐收起,随之换上一副瞋目竖眉,咬牙切齿的悲愤模样,朗声道:“今日,能聚在这映天楼的都是自己人,秦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明天便是八月初二,贤王府与六大门派来者不善,明日我等究竟是战是和?又该如何应对?还请大家细细斟酌,辨明利弊,以求明日能同仇敌忾,共同进退!” …… 第二百五十一章 :顾虑重重 “秦府主此言差矣!” 唐仞奋袂而起,直截了当地唾骂道:“贤王府与六大门派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他们不仅帮少林、潘家蛊惑秦府主,更在暗中串通叶桐,于辰州设下滔天杀局,引我等自投罗网。此等卑鄙小人,自当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商量的?既然西京府是秦家的地盘,我提议,今夜我等便在西京各处设下埋伏,只等他们一到,便先下手为强,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唐房主言之有理。”陆遥义愤填膺地点头附和道,“辰州一行,我陆府损兵折将,含冤惨死数名弟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不可意气用事!” 腾苍年岁较大,因此处世也较之年轻人圆滑许多,只见他眉头紧皱,满脸忧虑,沉吟道:“既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胆敢踏入河西地界,足以说明他们已经做足万全准备,并料到我们会在暗中设伏,因而早早做出防备。如果冒然行事,我怕适得其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正是!”宋玉点头道,“据我所知,此行洛天瑾与六大门派的掌门人,大都会亲自前来,因此他们绝不会掉以轻心。这些老狐狸叱咤江湖数十载,什么阵势没见过?我们想暗中设伏……只怕难如登天。” “敢问秦府主,近日可有贤王府与六大门派的消息?”唐辕阴阴地问道。 秦明淡然一笑,道:“从他们踏入河西地界开始,一举一动皆在我的监视之中。诸位或有不知,贤王府与六大门派早已暗中达成共识,不到八月初二,他们谁也不会冒然踏入西京府半步,就是为了提防我等在半路设伏。” “眼下他们在哪?”陆庭湘追问道。 “西京府外三十里,有一座段家堡。堡主段天鸿专门为蒙古朝廷饲养军马,算是半个朝廷命官,因此段家堡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但碍于蒙古朝廷的威慑,我却也动他不得。段天鸿与洛天瑾素有交情,如今贤王府与六大门派的人马,已陆续赶到段家堡,打算明日一同入京。”秦明答道。 闻言,众人纷纷脸色一变。 腾三石虎目一瞪,朗声问道:“秦府主可知他们此行来了多少人马?” “据探子回报,此行贤王府与六大门派的弟子加在一起,足有千余众。”秦明有一说一,毫不含糊。 “千余众?”金复羽淡淡地说道,“倒是不多,想必应该是各门各派的精锐弟子。” “不错!”秦明应道,“若是酒囊饭袋,就算来一万个又有何惧?只凭我秦府一家,弟子已逾千人。再加上各位带来的人马,我们远胜于贤王府和六大门派。” “话虽如此,但孰强孰弱,却并非人数多寡可以决定。”腾三石沉声道,“河西乃秦家地盘,若拼人多势众,你大可振臂一挥,相信河西一带的绿林好汉,皆会前来助阵,以壮声威。到时莫说千余众,就算万余众又有何难?但真正能决定我等生死存亡的,不是人数,而是高手。论人数,我们远胜于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但论高手……只怕我们会稍逊一筹。” 金复羽含笑应道:“腾族长此话说的痛切!且不论其他门派,单说少林一派,达摩院便有十几位一等一的高手。除清静无为、吃斋念佛的得道高僧外,能出手一战的也有七八位之多。再算上武当的‘四象’长老,以及昆仑、峨眉、崆峒、青城的高手,加在一起不会少于三十位,这还不算贤王府的一众高手,若再算上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只怕说四五十位也不足为过。” 众人闻言,无不面露凝重之意。 四五十位,乍一听或许不多,但这四五十人皆是以一敌百的一流高手,甚至不乏威震天下的绝顶高手。他们联手所能迸发出的力量,足以在片刻之间,轻而易举地踏平江湖中的任何一方势力。 此时,陆庭湘眼中闪过一抹忧虑之色,沉吟道:“我们人马虽多,但能与他们相匹敌的高手却……” 陆遥恍然大悟道:“难怪他们敢如此嚣张,原来是有恃无恐。” “那又如何?”唐仞不以为意地轻蔑道,“若真要对付他们,我唐门有一万种法子可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难道……真的要打?”唐寂面露迟疑,提醒道,“各位,战端一开,将再不能反悔。且不论胜负输赢如何,但老夫敢在此断言,我们一旦与贤王府、六大门派展开厮杀,中原武林势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这场厮杀中,不会有真正的赢家,就算我们能坚持到最后,也定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而对于这个代价……我们未必能承受得起。” “唐房主难道忘了唐乾之死?”腾琴儿戏谑道,“我可是亲眼所见,在辰州的辰福客栈,唐乾惨死于峨眉派之手。对于他的死……难道唐门打算息事宁人?” “唐门弟子之仇,即是整个唐门之仇。”不等唐寂辩解,唐辕已缓缓摇头道,“若查清唐乾果真死于峨眉派之手,此仇唐门必报无疑。” “听唐总管此话的意思……”秦明眉头一挑,狐疑道,“似乎对辰州之事有所怀疑?” “江湖风闻,辰州之事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唐辕似笑非笑地说道,“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因此在没有将一切查清之前,唐门不想做任何人的傀儡。” “我湘西腾族亦是如此!”腾三石点头道,“此事不仅关乎我等的生死存亡,更关系到中原武林的善恶对错,所以绝不能率性而为,定要三思而后行。” 金复羽将别有深意的目光转向陆庭湘,笑问道:“敢问陆公子有何高见?” “陆某与唐总管、腾族长的意思相同。”陆庭湘回道,“江南陆府绝不会受人欺辱,但同样不会任人摆布,更不会滥杀无辜。” 环顾着各怀鬼胎的众人,秦明心中不禁涌出一抹苦涩之意,暗想道:“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看似戮力同心,患难与共,实则面和心不和,相互之间心存提防。他们所说的‘被人利用’指的是谁?难不成是在暗指我秦家,故意利用他们与贤王府、六大门派结怨?还是说……他们得知贤王府和六大门派是有备而来,所以心中怯战,想临阵退缩?” 陆庭湘面色从容,神态悠然。他举杯朝金复羽稍稍一敬,随之二人相视一笑。 见状,唐辕不紧不慢地端起着一杯清茶,在轻抿一口的同时,阴戾的目光也在陆庭湘和金复羽身上来回打量着,心中暗暗揣测道:“去年‘惊风化雨图’在陆府被人夺走,之后江湖中传闻,此事是金剑坞和玉龙宫联手所为。如此想来,陆庭湘岂不是被金复羽在暗中捅了一刀?今日他们皆对此事避而不谈,究竟是冰释前嫌?还是彼此心存芥蒂,故而明和暗斗?” 腾三石的性情,既不像金复羽、陆庭湘那般诡谲多变,亦不像秦明、唐辕那般狠辣阴毒。 相比于其他几人,腾三石不仅年纪最大,资历最老,辈分最高,而且其性情最为耿直,行事也最为光明磊落。 故而,腾三石没有其他人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到河西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出于江湖道义,帮秦家应对少林。二是查探辰州之事的真相,找出杀害腾族弟子的真凶。 “咳咳……” 诡异的沉静持续片刻,秦明率先打破僵局,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各位皆有迟疑之心,不如我们向贤王府和六大门派认输算了。” 说罢,秦明又故作悲哀地自嘲道:“少林欲要刁难秦家,贤王府与其他五大门派便不问缘由,直奔西京杀来。反观我秦家有难,各位却诸多顾虑,真是……唉!” “秦府主不必赌气!”腾三石大手一挥,直言道,“少林和秦家的恩怨,与辰州之事,乃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岂可混为一谈?秦府主大可放心,明日少林发难,我腾三石必会与你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闻言,秦明不禁面露感激之色,拱手道:“还是老英雄有情有义,有胆有识,不惧他洛天瑾,也未被人吓破胆。秦某佩服!佩服!” 秦明的冷嘲热讽,令陆庭湘、唐辕面露不悦之色。反观金复羽,却是安之若素,处之泰然,仍自顾自地品茶。 “秦府主,我与你也算是老相识,你又何必用此等拙略的激将法?”唐辕抱怨道,“若少林发难,你无需担忧,我唐门定会为你助阵。至于辰州之事……” 言至于此,唐辕的语气变的有些迟疑,吞吞吐吐半天,方才问道:“有件事,还请秦府主如实相告。” “何事?” “少林十一位僧人惨死,可是你秦家所为?”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露好奇之意。就连一向淡定自若的金复羽,此时也不禁向秦明投去狐疑的目光。 “当然不是!”秦明义正言辞地否认道,“此事提起来我就生气,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故意栽赃嫁祸,将这屎盆子扣在我秦家头上,简直可恶至极。若让我查出真相,定将其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陆庭湘眉头紧锁,思量再三,幽幽地说道:“本来是少林弄丢了‘玄水下卷’,他们理亏在先。如今却无缘无故地被人杀了十一名弟子,并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河西秦氏,让你有理变没理,少林弄丢刀谱之事,眼下反倒无人再提。仔细想想,此事有没有可能……是少林的苦肉计?” “用十一条人命,逃避弄丢刀谱的罪责?”腾三石沉吟道,“值吗?” “若只为逃避罪责,或许不值。”司空竹辩解道,“但若为挽回少林百年的清誉和名声,莫说死十一个弟子,就算死一百个,也不无可能。” “各位不必妄加揣测,此事真也好,假也好,眼下皆已成为定局,谁也无法改变。”金复羽悄然开口道,“我们可以心存疑虑,但如今贤王府与六大门派已经正式联手,我等断不能自乱阵脚,让天下人看笑话。” “金坞主的意思是……” “欲进先退,欲和先战!” …… 第二百五十二章 :深夜游说 入夜,映天楼褪去白日的喧嚣,渐渐归于宁静。 “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敲门声,金复羽的房门应声而开。 “秦府主,你来了。” 对于秦明的突然到访,金复羽似乎并不意外,招呼一声,转身将秦明让入房中。 此时,茶桌上赫然摆放着两杯清茶,热雾升腾,余烟袅袅,俨然刚斟出不久。 见状,秦明稍稍一愣,随之目光迟疑地在房内环顾一圈,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狐疑之色,沉吟道:“金坞主,这两杯茶是……” “正是为秦府主准备的。”金复羽淡淡一笑,挥手请秦明入座,又道,“来尝尝,我静江苦茶的滋味如何?” 秦明稍作犹豫,继而迅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入口,秦明却是眉心一皱,面泛一丝古怪之意,在金复羽饶有兴致的眼神下,秦明勉为其难地“咕咚”一声,将满口苦茶囫囵吞下。 “好苦的茶!”秦明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连连感慨道,“世上烈酒,秦某平生喝过不少。可如此苦涩的茶水,却是生平头一次尝到。” “呵呵……”金复羽含笑点头,话中有话地说道,“秦府主,酒要大口大口喝,茶要一口一口品。你用喝酒的方式来品茶,岂不是暴殄天物?你喝的太急,自然品不出其中真味。” 话未说完,金复羽又为秦明斟了一杯。 “金坞主,今夜秦某冒昧打扰,是想……” “秦府主的来意我知道!”金复羽摆手笑道,“但在秦府主问我问题前,我可否先向秦府主讨一句实话?” 秦明神色一正,朗声道:“但讲无妨,秦某必当如实相告。” “少林寺的十一位僧人……”金复羽目光如剑,直直地盯着秦明的双眼,仿佛要洞穿他的内心,“真不是你派人杀的?” 闻言,秦明不禁面露苦涩,连连摇头道:“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金坞主,秦某敢对天发誓,这段时间,我虽放出不少谣言诋毁少林,但绝没动过少林弟子一根汗毛。” 说罢,秦明神色一禀,低声道:“更何况,当初放出流言诋毁少林的主意……还要多亏金坞主指点,秦某又岂能阳奉阴违?” “嗯。”金复羽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似乎秦明所言与他毫无关系。 见状,秦明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无奈道:“历经一番心血,本已在江湖中对少林寺和贤王府形成莫大的压力,却不料半路竟闹出这么一档子事。结果‘玄水下卷’尚无踪迹,却被少林倒打一耙,我河西秦氏反倒成了卑鄙小人?” 金复羽凝视着秦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一字一句地问道:“此话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我愿天打雷劈!”秦明指天誓日,言之凿凿。 “我相信你!” 金复羽脸色一缓,喃喃自语道:“如果少林弟子不是你杀的,那凶手又会是谁……” “金坞主。”秦明左右顾盼一番,随之将声音压低,踌躇道,“其实我一直有个大胆的揣测,我怀疑杀害少林僧人的真凶,和辰州的那场闹剧……似乎有些关联。” 金复羽眉头微皱,反问道:“你是说……叶桐?” “不错!”秦明应道,“虽然辰州之事,我秦家并未直接参与,但这段时间我却在江湖中收到一些风声。辰州之事……似乎疑点重重。” “愿闻其详。” “依眼下情形,看似是贤王府和六大门派暗通叶桐,在辰州设局。但细细想来,其中却有诸多可疑之处。”秦明分析道,“比如峨眉派大弟子慧春之死、昆仑派四长老吕泰之死、贤王府门主陈雍之死,以及青城右使胥准重伤……这些事,难道金坞主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真是洛天瑾与叶桐在暗中勾结,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又岂会死伤的如此惨重?” 金复羽不动声色地说道:“冷依依告诉我,当日在辰州,她、唐仞、陆遥、腾琴儿,皆被叶桐设计骗出桃花坞,其余弟子则留在坞中惨遭围杀。” “正是!”秦明正色道,“试想,当日你们留在桃花坞的弟子,能有多少人?又有几人是一流高手?既然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又岂能反杀慧春、吕泰、陈雍,重伤胥准、许衡这些高手?” 金复羽眸中精光闪烁,别有深意地沉吟道:“秦府主此时所言,恰是今日唐门、腾族与陆府的疑虑之处。想来他们皆已看出蹊跷,所以才犹豫不决,进退维谷。” “正是!正是!”秦明不可置否地快速点头道,“这也正是我的顾虑。” “那秦府主……”金复羽欲言又止,迟疑道,“意欲何为?” “实不相瞒,秦某所做的一切,只为找回‘玄水下卷’,令我秦家免受天命之困。”秦明坦言道,“除此之外,秦某并不想牵扯太多。” “如此说来,秦府主并不想与贤王府、六大门派拼个鱼死网破?” “这是自然。”秦明毫不避讳,直言道,“少林僧人惨死,根本与我无关。此番少林兴师问罪,实属无理取闹,我秦家又岂能做别人的替死鬼?” 说罢,秦明稍稍犹豫一番,又道:“更何况,依今日情形,其他三家似乎……亦无战意。” “既然秦府主已经心生怯意,不如明日主动向洛天瑾和少林乞降。”金复羽慢慢悠悠地说道。语气虽然平缓,但却暗藏一丝不悦之意。 “误会了!秦某绝非胆小怕事之人,又岂会怯战?”秦明连忙摆手道,“今夜我来找金坞主,正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倘若金坞主欲借此机会对付贤王府,那我河西秦氏自当鼎力支持,绝无二话。”说罢,秦明又将话锋一转,苦笑道,“至于其他三家,那就……” “我的意思?”金复羽摇头笑道,“我只想帮秦府主讨回‘玄水下卷’,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此话当真?”秦明面色一喜,忙问道。 金复羽抿茶微笑,道:“字字无虚。” “秦某多谢金坞主仗义相助。”秦明陡然起身,朝金复羽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拜,“有金坞主这番话,秦某心里便踏实了。既是如此,明天我自当与少林寺当面锣对面鼓,将一切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避免一场无谓的纷争。” “只不过……”秦明话音未落,金复羽却突然态度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府主虽无豪取之心,但却难保他人亦无强夺之意。” “这……” 似是看出秦明心中的疑虑,金复羽幽幽解释道:“秦府主虽光明磊落,但少林寺又岂肯善罢甘休?还有以洛天瑾为首的其他门派,他们此番杀气腾腾而来,究竟抱着何种心思?难道……真的是为十一位僧人讨回公道吗?” “金坞主所言极是。”秦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们虽有求和之心,但难保他们无杀人之意。” “多年来,我们与贤王府、六大门派纷争不断,摩擦不止。恩恩怨怨积攒到今天,也是一笔不小的血债。而今,他们难得找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聚在一起向我们发难,又岂能不暗藏祸心?”金复羽轻笑道,“这一节若想不明白,明天我们必会在气势上先输一阵,继而兵败如山倒,最终被洛天瑾一众死死压制。到时,莫说讨回‘玄水下卷’,就连河西秦氏还能不能继续在江湖上立足,都未曾可知……” 金复羽的话字字如针,句句如刀,狠狠戳在秦明的心底,令其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无凭无据,就把十一条人命栽在我头上,此事未免也……” “秦府主,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无论少林弟子是被何人所杀?无论中间是否有奸贼挑拨离间?洛天瑾都打算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秦明大惊,忙问道:“金坞主此话何意?难道他们甘心被人利用?” “为十一位僧人报仇,眼下已变成他们名正言顺的旗号。实则,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将我们……”金复羽的话戛然而止,随后他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见状,秦明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爆发出一股滔天之怒。 “好个贼秃驴!”秦明咬牙切齿地喝骂道,“竟想拿我秦家开刀?” “这段时间,秦家当着天下人的面,肆意挑衅少林尊严,还屡屡放出‘豪言壮语’。玄明若不拿你开刀,如何能为少林正名?又如何能在武林群雄面前立威?”金复羽道,“少林想杀鸡儆猴,而洛天瑾和其他门派则想浑水摸鱼。他们以十一位僧人之死为借口,以辰州之事火上浇油,趁此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狠踩我们一脚,最好……让我们永世不得翻身,甚至永远不能与他们并立于江湖。至于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捣鬼,洛天瑾或许早已知晓,但却佯装一无所知,其用心……不善啊!” “哼!六大门派独掌武林的日子,早已是一去不复返。”秦明恶狠狠地说道,“他们想压制我们,无异于痴人说梦!不就是区区一个少林寺吗?别人怕他,我河西秦氏却浑然不惧!” “遇强则强,愈战愈勇。”金复羽赞许道,“明日一见,不仅关乎秦家的生死存亡,更关乎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武林格局。” “不必再说,金坞主的意思我已全然领悟!” 秦明大手一挥,转而朝金复羽义正言辞地拱手说道:“无论是为了秦家的尊严,还是为了‘玄水下卷’,明日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与他们抗衡到底!除非他们肯主动退让,否则秦某定然誓死不休!” “这不仅是秦府主的活路,更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唯一的出路。”金复羽应道,随之其目光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说道,“只不过,仅凭你我两家,明日恐怕难有建树。若想与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分庭抗礼,那唐门、腾族和陆府……呵呵,他们都是秦府主请来的客人,金某不便多言,因此要劳烦秦府主……” “金坞主不必担心!” 秦明大笑道,“秦某在来之前,便已暗暗打定主意,待与你商量出对策后,便连夜去拜会唐总管、腾族长以及陆公子。事到如今,我们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势必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否则心存芥蒂,各怀鬼胎,终究鸡飞蛋打,唇亡齿寒。” “秦府主英明!”金复羽起身笑道,同时举杯一敬。 二人匆匆寒暄几句,随之相互告辞。 目送秦明离开,金复羽转身回房,满脸正义的脸上,此时却悄然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房间内,金复羽独自一人坐在桌旁,借着幽幽烛火,伸手入怀,掏出一封已被拆开的书信。他一边喝茶,一边反复观阅起来。 而在这封信的落款处,赫然题着“沈东善”三个龙飞凤舞的蝇头小字。 …… 第二百五十三章 :费尽唇舌 傍晚,西京府外三十里,段家堡。 在段天鸿的热情招待下,贤王府及六大门派之人,无不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相比于映天楼的如临大敌,谨小慎微。今夜的段家堡,堪称清平世界,浪荡乾坤。仗着以洛天瑾与玄明方丈为首的一众高手坐镇,贤王府及六大门派弟子,无不信心百倍,一往无前。 更有甚者,欲要一鼓作气荡平金剑坞和武林四大世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借机为江湖洗牌。对此,大多数人只是一笑置之,既不附议,也不反驳,显然是想先看清明日的情形,随后顺势而为。 河西一带地广人稀,此地的大户人家皆是田连阡陌,占地万顷。 段家堡亦是如此,除段家内眷所居的主院外,方圆十里之地,错落有致地建有别院连屋数百间,足以容纳千余人。 入夜,醉意阑珊的洛天瑾率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此刻,自华州而来的柳寻衣、洵溱一行,已经恭候多时。 如今,柳寻衣愈发笃定辰州之事,是蒙古人在暗中捣鬼,但却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因而心急如焚,愁眉不展。 丞相有命,柳寻衣不敢不从,但眼下桃花婆婆和唐阿富,都不肯帮他作证,柳寻衣一路上苦思冥想,最终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即是当面哀求洛天瑾,说服他明日出面调和,化解危机。 “寻衣,你们来晚一步,没看见各派弟子那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哈哈……” 房间内,林方大兴致勃勃地向柳寻衣,叙述着刚刚发生在宴席上的种种趣事,大笑道:“尤其是少林的玄明方丈,他一向老成持重,慈悲为怀,如今夜这般愤愤不平,倒是真不多见。” 一旁,洛凝语一边为洛天瑾斟茶,一边接话道:“玄明方丈乃吃斋念佛之人,能将他逼到动刀动枪,足见秦家的所作所为,已惹得人神共愤。” 说罢,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坐在柳寻衣身旁的洵溱,原本平和的脸色,稍稍变的有些不太自然。 此番与洛天瑾同行的,除洛凝语和林方大外,还有洛鸿轩、邓长川、慕容白、狄陌等人。 洛天瑾以茶润喉,轻声笑道:“寻衣,辰州之事你反应及时,处置得当。刚才在宴席上,六大门派的掌门皆对你称赞有加,尤其是青城派的左掌门。你在临危之际救下胥准,青城派上下无不对你感激涕零。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柳寻衣面带苦涩,叹息道,“我虽救下胥准,但却未能救回陈门主……” 闻言,在座之人无不面色一暗,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淡淡的悲伤。 陈雍之死,令贤王府上下一片悲恸。 此时的柳寻衣,恰如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急不可耐,根本无暇长吁短叹,转而问道:“府主,敢问许大哥的伤势……恢复的如何?” “许衡伤势已无大碍。”邓长川道,“只需修养两月,便可痊愈。” 闻言,柳寻衣和汤聪同时暗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 柳寻衣神色一禀,再度试探道:“那许大哥清醒后,有没有说是谁伏杀他们?” “龙羽。”慕容白道,“依许衡所言,陈雍正是死在龙羽剑下,他也是被龙羽所伤。” “果然!” 柳寻衣眼神一变,心中瞬间闪过一抹狂喜,忙应道:“我们早该料到,此事定与蒙古人脱不了干系。” 言至于此,他却又眉心一皱,故作迟疑道:“如今既已查明真凶,不知府主……可否将真相告知六大门派?” “没有。”洛鸿轩插话道,“柳门主,事情远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如今,武林各派皆已闻风而动,蓄势待发。值此关键之时,无凭无据,岂容我们信口雌黄?更何况,少林之事在先,辰州之事在后,就算要解决,也应先解决完少林与秦家的恩怨之后,再议辰州之事。” “我料少林十一位僧人,怕是也死于蒙古人之手,而并非河西秦氏所为。”柳寻衣稍稍一怔,赶忙辩解道,“看似是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寻衣。”话音未落,洛天瑾却轻轻摆手道,“眼下,除许衡所言之外,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我……”被洛天瑾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心中暗暗苦涩道:“我若有其他证据,又岂会等到今天?” 如今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各有死伤,皆视对方为不共戴天的死仇,无论是出于报复,还是为了挽回颜面,双方都不可能轻易退让。 此时,柳寻衣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化干戈为玉帛,简直笑话。 “寻衣,我知你心思。”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你不希望看到我们被人利用,不希望看到中原武林因蒙古人的挑拨离间,而自相残杀……” “正是!”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不等柳寻衣抢话,洛天瑾却径自摇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番好意,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别有用心?你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仅凭一人之力,便自诩洞察一切,猜破端详,那你将武林群雄视为何物?又将各门各派置于何地?难不成在偌大的江湖之中,只有你柳寻衣一人聪明?其他人皆是愚夫蠢汉?开弓没有回头箭,武林各派既已兴师动众,就断不会虎头蛇尾,草草收场。你可知,在没有如山铁证的情况下,你所谓的‘真相’,非但不能力挽狂澜,反而会令矛盾激化,甚至变本加厉,令场面愈发不可收拾。就连你柳寻衣,也会因此而沦为众矢之的。到时,你非但得不到众人的感激,反而还会被人仇视、鄙夷、嫌弃,甚至是……唾骂!” 对于洛天瑾的一番言论,柳寻衣却万万不敢苟同。他眉心紧锁,急声反驳道:“府主,难道面子比性命还重要?有道是:‘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如今,我们既已洞察真相,知道一切皆是蒙古人从中作梗,为何不揭穿他们?为何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江湖祸乱,血流成河?” “就算错了,武林各派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错。”洛天瑾淡淡地说道,“有句话你说对了,人在江湖,有时面子的确比性命更重要。”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洛天瑾,犹豫不决地问道:“难道……这就是府主不肯将真相公之于众的原因?” “柳寻衣,你放肆!”慕容白目光一沉,呵斥道,“你有何资格向府主责问?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没大没小,还不掌嘴?” “罢了!” 不等茫然无措的柳寻衣有所反应,洛天瑾却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柳寻衣资历尚浅,有些事不曾亲身经历,自然不能领略其中要义。” 邓长川淡笑道:“府主所言极是,年轻人皆是如此,血气方刚,自以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呵呵……” 柳寻衣当然明白,洛天瑾与邓长川所言,皆是经验之谈。虽不中听,但却深谙江湖求存之道。可即便如此,柳寻衣仍不能就此罢休。 并非柳寻衣执迷不悟,自以为是。只因他肩负重任,无论是出于对中原安危的顾虑,还是出于对丞相严令的遵奉,他都不得不站出来,想尽一切办法止息这场风波。 犹豫再三,柳寻衣硬着头皮,再度恳求道:“寻衣是无名小卒,人微言轻,说出的话自然无人相信。但府主是大名鼎鼎的‘北贤王’,若由你开口,武林群雄定会给你三分情面,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也能让人深信不疑……” “不必多言!” 面对柳寻衣的苦苦相求,洛天瑾却颇为不耐地打断道:“我并非铁石心肠,更不想看到江湖厮杀。但万事都要讲一个‘理’字。其一,少林与秦家的恩怨,其祸根在于十一位僧人惨死。对于这件事,我是局外人,不便插手,冒然插手便是无理。因此,这一节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我不会主动出面。其二,辰州之事,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相互仇杀,此事与我贤王府有关,我既可以兴师讨伐,亦可以出面调和,但无论是哪一种抉择,定要有凭有据,断不能空口白话。这不仅关乎贤王府的声誉,更关乎我等的生死。因此,你若想让我出面,那便找出蒙古人从中作梗的铁证。但你若拿不出证据,非但我不能插手,你也要死了这条心,以免引火自焚,自讨苦吃。” “府主,我……” “下去吧!”洛天瑾不再给柳寻衣辩解的机会,满眼疲惫地挥手道,“都下去吧!我累了。” “可是……” “寻衣!”林方大急忙拽住柳寻衣的胳膊,低声道,“府主已对你容忍再三,你休要得寸进尺。惹恼了府主,当心又要受罚,还不速速随我出去?” 说罢,林方大不由分说地拽着满心不甘的柳寻衣,连哄带劝地将其带出房间。 离开后,柳寻衣眼神落寞,满心绝望,一路沉默不语,如游魂般徐徐前行。 汤聪则默默跟在其身后,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这回彻底死心了?” 突然,洵溱的声音在柳寻衣身前响起。 柳寻衣幡然惊醒,眼神迟疑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洵溱,狐疑道:“刚才在府主面前,我据理力争,你为何一言不发?” “洛府主心意已决,我就算说出大天来,也是徒劳。”洵溱轻笑道,“只有你才会如此眼拙,看不出洛府主的态度,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拧着他。”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阵苦笑,叹息道:“我何尝不知府主的心意?他想明哲保身,不愿蹚这趟浑水。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汤聪眼珠一转,插话道:“无论如何,府主终究还是给门主留了一个机会,并没有一竿子打死。嘿嘿……” “什么机会?”洵溱眉头一挑,嗤笑道,“明天便是八月初二,难道今夜还能找出蒙古人从中作梗的证据不成?这种‘机会’,不过是洛府主给彼此的一个台阶罢了。” 说罢,洵溱故作同情地伸手拍了拍柳寻衣的肩头,惋惜道:“罢了!罢了!柳门主已经拼尽全力,至于结果如何,只好听天由命……” “咣啷!” 话音未落,对面的庭院中,陡然传来一声铜盆落地的脆响。 紧接着,一阵桌椅翻倒的嘈杂声瞬息而至。随之而来的,似乎还有一道若有似无的女子呜咽声。 柳寻衣三人精神一振,纷纷闻声而望,同时面露狐疑之色。 不等柳寻衣上前一探究竟,汤聪踌躇不决的喃喃自语声,却已在他耳畔悄然响起。 “那间院子里住的,好像是……小姐?” ……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月夜挟持 “凝语?” 柳寻衣脸色骤变,随之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影朝对面院中掠去。 月夜之下,庭院中一片狼藉,房门四敞大开,房中桌椅东倒西歪,门槛上倒扣着一个铜盆,清水四溢,流淌满地。 “不好!出事了!” 见状,柳寻衣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继而毫不迟疑地朝洛凝语的房间冲去。 然而,就在他的右脚刚刚跨过门槛的瞬间,一道矫捷的黑影陡然破窗而出,在柳寻衣进入房间的同时,黑影趁势逃出生天。 “什么人?” 柳寻衣眼神一变,当即脚下一顿,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倒飞而出。 半空中,柳寻衣拔剑出鞘,不假思索地反手挥出一道凌厉剑气,直射黑影而去。 “铿!” 伴随着一声闷响,黑影中骤然闪出一道银光,瞬间将柳寻衣的剑气震散。与此同时,黑影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房顶之上。 直至此时,柳寻衣方才看清那团黑影并非一个人,而是两个。 更准确的说,是一个男人挟持着一名女子。 手持短剑,一脸阴戾,嘴角带着一抹邪笑的男人,正是柳寻衣“朝思暮想”的龙羽。而被龙羽挟持在剑下的女子,则是贤王府的大小姐,洛凝语。 “龙羽?” 匆匆赶来的汤聪,一眼便认出龙羽的身份,而当他看到面色惶恐,动弹不得的洛凝语时,神色顿时变的紧张起来。 汤聪护主心切,不等柳寻衣提醒,已然飞身而上,凭借如影随形的卓绝轻功,眨眼冲到龙羽面前,怒喝一声,挥刀便砍。 “不知死活!” 面对汤聪突如其来的攻势,龙羽的反应快若闪电。他面带轻蔑,单手持剑,漫不经心地向上轻轻一挑,顿时将汤聪手中的钢刀生生震飞,随即挺剑一刺,直逼汤聪胸前的巨大空门。 “啊!” 汤聪与龙羽的武功相差甚大,因此在龙羽的四两拨千斤面前,冒然出手的汤聪毫无招架之力。面对龙羽的雷霆一击,汤聪更是回天乏术,唯有懊悔不已。 “汤聪,退!”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的左手凌空探出,牢牢抓住汤聪的肩头,伴随着一道猝不及防的惊呼,柳寻衣奋力一拽,汤聪的身体顺势倒飞而出,快若星陨般朝院中坠去。 然而,就在汤聪飞离屋顶的同时,龙羽的短剑呼啸而至,锋利的剑尖瞬间穿透他胸前的衣袍,刺破其肌肤。若非柳寻衣相救及时,龙羽这一剑定会在电光火石之间刺穿他的心脏。若真如此,汤聪必死无疑。 险象环生,不幸中的大幸。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在九死一生之际救下汤聪,龙羽却趁此机会,拽住洛凝语飞身而起,迅速融化在无尽的夜幕苍穹。 “告诉洛天瑾,若想他女儿平安无事,明天就不要假装正义。并且还要将胡马帮的三位档头,给我安然无恙地送回来。”龙羽猖狂的笑声在夜空中悄然响起,“如若不然,他就等着替自己的宝贝女儿收尸吧!” 闻听此言,柳寻衣登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睚眦俱裂,杀意滔天。 “龙羽,你哪里走?” 柳寻衣暴喝一声,随之脚下一顿,瞬间将屋顶的砖瓦跺成粉碎。与此同时,其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疾速朝龙羽消失的方向追去。 “寻衣莫慌!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转瞬之间,慕容白、狄陌一左一右,自远处的庭院中飞身而起,连同流星赶月而来的柳寻衣,三人一道消失在段家堡外的一片漆黑中。 片刻之后,洛天瑾在邓长川、洛鸿轩的陪同下,快步来到洛凝语的院中。 虽然他面色平静,波澜不惊,看上去远不如其他人那般惊慌失措,但透过他那双忽明忽暗的眸子,旁人还是能深切地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彻骨寒意。 “府主,要不要我再派人去追……” “不必了!”邓长川话音未落,洛天瑾却语气不善地猛然打断道,“那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段家堡,又岂是等闲之辈?此等高手,在动手前必然做足了万全准备,我们现在去追,已经太迟了!” “爹,那小妹他……” “只希望,慕容白他们能把语儿平安无事地带回来。”洛天瑾仰望夜空,喃喃自语道,“我本不愿让她随行,但却拧不过这丫头的软磨硬泡,唉……若语儿真有什么闪失,我回去之后又该如何向她娘交代?” “府主。” 突然,一道豁达透亮的声音在洛天瑾背后响起。随后,一位丰标不凡,器宇轩昂,面如白玉,五官周正的俊朗男子快步朝洛天瑾走来。 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着一袭白底银纹凤舞袍,配之高耸挺拔的身姿,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 他正是不久前代表洛天瑾前往金陵,与沈东善密会的贤王府七雄之一,江湖人称“寒月君子”的黄玉郎。 约莫在一盏茶的功夫前,黄玉郎匆匆抵达段家堡。 时才,柳寻衣与龙羽交手时,黄玉郎正在向洛天瑾回禀金陵之事。由于此事干系重大,因此洛天瑾听的十分专注,因而未能在第一时间被打斗声所吸引,继而贻误了追杀龙羽的最佳时机。 “府主,胡马帮的三大档头被人抓走了?”黄玉郎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此事……会不会是沈老爷做的?” “有可能。”洛天瑾轻轻点了点头,“眼下除沈老爷之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来蹚这趟浑水。” “那小姐她……” “不必多言!”洛天瑾挥手打断黄玉郎的忧虑,径自说道,“语儿的事交由慕容白他们解决,你继续和我说说金陵之事。” 说罢,在众人古怪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洛天瑾毅然转身,朝院外走去。临行前,他又突然招呼道:“洵溱姑娘,此去金陵事关重大,你不妨一起来听听吧!” 段家堡外。 龙羽挟持洛凝语在前,柳寻衣三人紧追其后,一追便追出二十余里。 不知不觉间,三人已匆匆杀入一片密林,还未等他们辨明方向,四周却突然响起一道道凌厉的箭哨,紧接着一阵“咻咻咻”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由远至近,直逼柳寻衣三人。 “小心暗箭!快快散开!” 慕容白反应极快,猛然大喝一声。与此同时,他率先冲天而起,手中银枪急舞,在头顶扫出一片银光,将铺天盖地,密如织网的漫天箭雨瞬间打落大半。 见状,柳寻衣与狄陌也不敢再耽搁,纷纷挥剑抵挡,朝左右分散而去。 眨眼之间,三人朝三个方向爆射而出,先后逃出箭雨攻杀的范围。 “七爷,小姐在哪?”黑暗中,狄陌凝重的声音陡然响起。 “不知道!”慕容白沉声回道,“我们从东边而来,现在分别朝南、北、西三个方向去追。小心沿途有暗箭埋伏,但无论如何,定要确保小姐万无一失!” “是!” 柳寻衣与狄陌迅速答应一声,三人顿时化作三道黑影,自密林分散而出,朝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飞掠而去。 柳寻衣一路向西,越追越远,穿过桦树林,来到一片乱石岗。 河西月色,皎洁而透亮,将大地映射出一片昏黄。 数丈之外,一根石柱顶上,龙羽挟持着洛凝语优哉游哉地站在上面,似是在等待柳寻衣的到来。 石柱下,身形魁梧如巨兽般的哑坤,手持两板巨斧,虎视眈眈地盯着柳寻衣,龇牙咧嘴,垂涎三尺,他俨然已将柳寻衣当成了美味的猎物。 见到这一幕,柳寻衣迅速放缓脚步。他目光谨慎地左右环顾着,小心提防着四周如竹笋般林立的怪山乱石,以防再有人埋伏。 “柳寻衣,你太慢了。” “现在也不晚!”柳寻衣站定在十米之外,冷厉的目光死死盯着龙羽,沉声道,“先放了洛姑娘,任何事都由我来和你解决。” 龙羽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道:“你身份低微,远不够资格。我的事,你解决不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柳寻衣眉头一皱,迅速问道,“我们根本没见过胡马帮的三大档头,其中可否有什么误会?” “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龙羽不以为意地轻笑道,“其实,那三个酒囊饭袋是死是活,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他们会不会被人利用?” “什么意思?”柳寻衣从龙羽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若有所思地反问道,“难道有人想利用他们?利用他们做什么?我还是不太明白……” “你明不明白不重要。”龙羽不可置否地嗤笑道,“洛天瑾是个聪明人,相信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转告洛天瑾,就说我龙羽想和他交个朋友。至于这位洛大小姐,我会暂时替他照顾两天,嘿嘿……” 说罢,龙羽用冰冷的短剑,贴着洛凝语的脸颊轻划而过,顿时将洛凝语吓的面色惨白,再也不敢挣扎半分,只能眼泪汪汪地凝望着柳寻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先放了她!”柳寻衣迟疑道,“我帮你找出那三个人……” “柳寻衣,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龙羽左手勒住洛凝语的脖子,右手持剑抵住她的咽喉,似笑非笑地说道,“她的命,现在攥在你们手里,究竟是死是活,让洛天瑾自己选择。” “寻衣……” 被龙羽这个疯子钳制于剑下,洛凝语惊惧万分,她那双充满惶恐的眸子紧紧注视着柳寻衣,令其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龙羽并非金刀门那些愚夫蠢汉,柳寻衣可以在凤鸣楼数百人的围攻下,单枪匹马救出洛凝语,但今夜却断不敢在龙羽面前有丝毫异念。 柳寻衣心知肚明,龙羽是个疯子,肆无忌惮,举止疯狂,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倘若自己强行出手救人,以龙羽的武功,洛凝语必遭不测。 一时间,柳寻衣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不知该何去何从? …… 第二百五十五章 :艰难抉择 “龙羽,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想救回胡马帮的三大档头。不如这样,你放洛姑娘回去,我留下做你的人质。” 柳寻衣苦苦僵持,同时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凝声道:“你莫要忘了,蒙古大汗一直想与洛府主交朋友,但如今你却挟持他的女儿,岂不是在破坏两家的关系?” 闻言,龙羽眼中精光闪烁,似笑非笑地说道:“第一,你在洛天瑾心里的地位,远不及洛凝语尊贵。第二,洛天瑾在大汗心中的分量,也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要。眼下就连大宋朝廷都已是强弩之末,败军之将,大汗又岂会真的在乎一个小小的贤王府?” 面对软硬不吃,水火不进的龙羽,柳寻衣又想起这段时间中原武林发生的种种纷争,不禁怒火攻心,随之眼神一狠,厉声道:“龙羽,辰州之事分明是你在暗中捣鬼,但却挑拨中原各大门派自相残杀。如我所料不错,少林十一位高僧之死,根本与秦家无关,你们才是始作俑者。” “是吗?”龙羽不可置否地阴阴一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柳寻衣,挑衅道,“是又如何?无凭无据,你说的话会有人相信吗?” “所以你就绑走洛姑娘,为了封住我们的嘴。”柳寻衣冷笑道,“但你休要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就算我和洛府主不说……” “我的目的不是让洛天瑾闭嘴。恰恰相反,我要让他主动开口。”龙羽戏谑道,“只不过不是让他力挽狂澜,而是……推波助澜。” “推波助澜?”柳寻衣稍一琢磨便想通其中利弊,登时面露鄙夷,冷声道,“你想让洛府主替你再加一把火?你想挑起武林混战?这么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有乱才有治,这个道理是我从你们汉人的史书上学来的。”龙羽阴阳怪气地笑道,“你们不乱,我们又如何去治?” “我明白了!” 此刻,柳寻衣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蒙古人所做的一切,究竟意欲何为?同时也明白了秦卫当初提醒他北边有异动,其中的“异动”指的究竟是什么? “你们劝降不成,所以就改变路数,打算挑拨离间,祸乱中原,继而再从中取利。”柳寻衣沉声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好一招借刀杀人!你可知这段时间,有多少无辜之人因你而死?又可知因为你们的挑拨,中原武林已是岌岌可危?而今武林内讧,百姓遭殃,一旦厮杀蔓延,中原大地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尔等今日的所作所为,祸国殃民,令人发指。枉你们还敢自诩草原上的英雄?我呸!简直猪狗不如,无耻小人!”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柳寻衣,你不必在此冠冕堂皇,装腔作势。”龙羽冷笑道,“你杀的人不比我少,你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又何必在我面前故作正义?假装慈悲?如今中原之乱已是大势所趋,仅凭你一个人,根本无力回天。” “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柳寻衣咬牙切齿,言之凿凿,“无论洛府主是否出面,明天我都会将你们的无耻行径公之于众……” “那你就试试!”龙羽将短剑轻轻贴在洛凝语那白皙细嫩的脖颈上,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的微笑,“你乱说一个字,我就插她一刀。你乱说一句话,我就剁下她一只手。嘿嘿……要不要和我赌一局?看看是你先死?还是她先死?” “你……” “柳寻衣,你给我跪下!” 突然,龙羽一改之前的戏谑之色,眼中猛然爆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暴躁,冷喝道:“柳寻衣,我现在只数三个数,你要么跪下向我低头认错,要么我就割下她的耳朵!” 说罢,龙羽刀锋一转,锋利的刀刃紧紧压在洛凝语的耳朵上,吓的洛凝语身躯一颤,面如死灰。 对于莫名翻脸的龙羽,柳寻衣又惊又怒。 惊的是龙羽果真是个疯子,脾气古怪,喜怒无常,毫无预兆。怒的是他竟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对剑下瑟瑟发抖的洛凝语,全无怜悯之心。 “龙羽,我留下!”面对洛凝语惶惶不安的目光,柳寻衣急声喝道,“我和她一起留下,我要一直守着她,以防你……” “一!” 话音未落,龙羽已冷冷地吐出第一个字。 至于柳寻衣的提议,龙羽却置之不理,毫无反应。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稍稍向下一压,刀刃瞬间割破洛凝语的肌肤,一丝殷红的鲜血渗透而出,顺着耳廓缓缓淌下。 “住手!” 柳寻衣慌忙喝止道:“你休要伤她!否则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二!” 龙羽再一次开口,语气比之刚才更显几分阴冷。 此刻,石柱下的哑坤已开始蠢蠢欲动,一双嗜血的铜锣大眼,贪婪地盯着焦躁不安的柳寻衣。 “柳寻衣!”突然,噤若寒蝉的洛凝语眼神一正,随之发疯似的放声大喊道,“不要管我!你快走!回去告诉爹,让他以大局为重,绝不能让蒙古人的阴谋得逞!大不了……来世我再做他的女儿……” “啪!” 话音未落,龙羽却猛然挥手,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顷刻间,五道殷红的指印,悄然浮现在洛凝语的脸颊上,嘴角也随之溢出一丝殷红。 “别碰她!” 柳寻衣怒目通红,攘袂切齿,此刻恨不能将龙羽生吞活剥,方才痛快。 柳寻衣紧握着宝剑的手,已不知不觉地将剑柄攥的变形,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发作。 “柳寻衣,现在是最后一个数……”龙羽面露狞笑,随之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不可!” 柳寻衣心头一震,强压心中怒火,踌躇再三,终究满眼悲愤地朝龙羽跪了下去,同时怒声喝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但你也要答应我,绝不能伤她分毫。否则,鱼死网破,你我谁也别活!” 闻言,龙羽狰狞的脸上陡然绽放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阴狠的气质瞬息而变,换上一副得意洋洋的兴奋模样,大笑道:“柳寻衣,就凭你这副德行也配和我斗?哈哈……滚吧!回去告诉洛天瑾,我会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若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饱受摧残,那就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柳寻衣脸色铁青,冷冷地说道:“记住,不许伤她!” 说罢,柳寻衣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洛凝语,犹豫许久,几次欲言又止。 “柳寻衣,虽然你平日经常感情用事,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却从未错过一次,这也是我倾心于你的原因……”洛凝语黛眉紧蹙,急促地呼喊道,“这一次,爹或许会因我而犯错,但你千万不能让他一错再错……爹的一世英名,绝不能毁在我这个女儿手里……柳寻衣,你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做!我求求你,为了我、为了我爹、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中原武林,去做你该做的事!千万、千万、千万别让我瞧不起你……” 说罢,洛凝语全然不顾龙羽的恐吓,拼命朝柳寻衣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这让柳寻衣的心猛地一揪,他只恨自己的武功,为何不能再厉害一些?如果他能瞬间将龙羽击杀,那该多好? “我只给你一天时间。”龙羽坏笑道,“明天下午,我要看到中原武林血染西京府。到时,我自会带着洛大小姐,前去找你换回胡马帮的三大档头。在此之前,我不会再伤她一根头发,但明天的结果若不能如我所愿,那就休怪我辣手摧花,翻脸无情,嘿嘿……” “你最好记住自己的承诺!”柳寻衣怒目切齿地说道,“倘若你敢食言自肥,我定杀你!” “滚吧!” 龙羽冷冷一笑,同时颇为不耐地朝柳寻衣挥了挥手,似是在催促他离去。 “凝语,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柳寻衣强忍着不舍与担忧,在洛凝语深情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艰难转身,朝段家堡的方向快去掠去。 柳寻衣走后,龙羽脸上的狰狞之色渐渐褪下,挟持着洛凝语的短剑,也自她耳边缓缓挪开。 待看到洛凝语那副惶恐不安,但又强做镇定的古怪模样后,龙羽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戏谑之色。 “你不必如此害怕,我从不杀女人!”龙羽淡淡地说道。此刻,他语气平和,神态悠然,与刚才威胁柳寻衣时的疯子,简直判若两人。 闻言,洛凝语不禁一愣,转而忐忑不安地上下打量着龙羽,眼中已由最初的恐惧,渐渐衍变为好奇。 不等她开口追问,龙羽却眉头一皱,冷笑道:“我虽不杀女人,但不代表别人也不杀。” 说罢,在洛凝语生不如死的哀怨目光下,龙羽哈哈一笑,随之将洛凝语抗在肩上,转而抬脚一迈,径自从十余米高的石柱上一跃而下,潜入一片模糊不清的昏暗中。 “哑坤,走了!” …… “嗖!嗖!嗖!” 龙羽和哑坤刚刚踏出乱石林,一道道尖锐的哨声,陡然自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响起。 龙羽眼神骤变,同时脚下轻点,身形顺势冲天而起,扛着洛凝语一跃数丈之高。 与此同时,龙羽的头顶突然闪过一道疾风,他不假思索,拔剑出鞘,毫不留情地朝头顶挥去。 “嗤!” 一剑扫出,龙羽本以为能破开一切,逃出生天,却不料半空中竟发出一道铁器摩擦的声响。 龙羽大惊,急忙抬眼观瞧,却见一张方圆数丈的金色大网已凌空而下,瞬间将他与洛凝语覆于其中。 这张金色大网显然不是用寻常绳索编织,饶是龙羽如何挥剑劈砍,奋力挣扎,铺天盖地的金色大网却如金线银丝一般,砍不断、斩不开、撕不裂、挣不脱。 金色大网死死压着龙羽和洛凝语从天而降,转瞬之间轰然落地。 此刻,一起被覆于网下的,还有猝不及防,咆哮不止的哑坤。 大网落地后,本来静谧无声的四周,竟陡然闪出数十道黑色身影,他们趁龙羽和哑坤挣脱不及,迅速拽住大网四周,随之一齐用力狠拉猛拽。 金色大网迅速收缩,眨眼间已如包粽子一般,将龙羽三人死死钳制于网中,饶是三人如何拼命挣扎,却始终难以动弹半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 突然,一道爽朗的笑声自远处响起。紧接着,一位身着锦服的中年男子,在数十名虎背熊腰的壮汉保护下,缓缓出现在龙羽三人面前。 “你是谁?”龙羽的双手死死拽住网绳,五官狰狞地喝问道。 闻言,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继而在龙羽的怒视下,不紧不慢地打开折扇,优哉游哉地摇曳起来。 “在下,沈东善!” ……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救女心切 “寻衣,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可否找到凝语?” 深夜,当恍若失神的柳寻衣,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段家堡时,已在大门外恭候多时的林方大,火急火燎地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抓住柳寻衣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为何独自回来?凝语呢?” “大哥……”柳寻衣神情落寞,不答反问,“府主在哪儿?” “你跟我来!” 林方大见柳寻衣脸色暗沉,心中不禁涌出一抹不祥的预感,继而不再多言,匆匆拽着柳寻衣朝堡内走去。 此刻,慕容白与狄陌皆已空手而归,众人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柳寻衣身上,盼着他能重演凤鸣楼的“好戏”,将洛凝语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柳寻衣让他们失望了。 房间内,除以洛天瑾为首的贤王府人马外,此时还多出一位身形削瘦,神情肃穆的老者。 此人年过六旬,一身青黑道袍,上绣太极阴阳图,手拈拂尘,须发灰白,举手投足间颇有一丝道风仙骨之意。 老者的长相虽是慈眉善目,但眉宇间却浮现着一抹不怒自威的严肃气质,给人一种拒人千里,难以亲近的高深莫测之感。 此人,正是洛天瑾的岳父,洛凝语的外公,武当派掌门人,清风道长。 “后生,你可找到我的外孙女?” “我……”柳寻衣神情复杂,吞吞吐吐地如实作答,“我……找到小姐了。” “她在哪?” “小姐可有受伤?” “柳寻衣,你可杀了那贼人?” 柳寻衣的话,惹得众人纷纷神色一变,随之一窝蜂地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小姐她……被龙羽带走了……” “什么?” 此话一出,风波骤起。众人神色各异,态度迥然,有震惊、有狐疑、有担忧,甚至还有责备。 “究竟是怎么回事?”洛天瑾目无表情,不喜不怒,淡淡地问道,“寻衣,你将今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踌躇再三,最终在众人热切而期盼的目光下,柳寻衣将发生在乱石岗的事尽数道出。 得知真相后,在座之人无不愤恨交集,捶胸顿足。 “柳寻衣,你是怎么办事的?” 黄玉郎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责问道:“你既已找到小姐,又岂能独自离开?龙羽是个疯子,万一小姐今夜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呼!” 话音未落,黄玉郎突然挥手自桌上一扫,顿时将一杯热茶震飞而出,直射柳寻衣的面门。 半空中,茶杯飞速旋转,快若闪电。诡异的是,当茶杯飞到柳寻衣面前时,原本热气腾腾的一杯清茶,竟莫名其妙地冻成一坨寒气逼人的冰块。 寒月如霜,翻掌成冰,这便是黄玉郎的成名绝技,寒月掌。 “嗖!” 面对黄玉郎突如其来的攻袭,柳寻衣却纹丝未动,毫不闪避。 “啪!”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长鞭陡然划过半空,精准地抽打在茶杯上,登时将一杯冰坨震成冰粉,零零散散地飘落在柳寻衣四周。 在黄玉郎别有深意的目光下,邓长川扬手收鞭,劝阻道:“玉郎,稍安勿躁!且听柳寻衣如何解释。” “我……” 望着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洛天瑾,柳寻衣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府主,姑且听我一言。”见状,慕容白主动替柳寻衣圆场道,“我们既知龙羽是疯子,那就应该知道他这种人喜怒无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相信,当时若非情势所迫,柳寻衣断不会轻易离开。他的离开,或许是保住小姐性命的唯一办法。” “龙羽在哪?”林方大咬牙切齿地问道,“我去宰了他,把凝语救回来……” “胡闹!”邓长川斥责道,“林方大,你若再沉不住气,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可是我……唉!” 林方大心急如焚,百口莫辩,只能重重叹息一声,转而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以宣泄心中郁结。 “龙羽的目的,我很清楚。” 突然,面色阴郁的洛天瑾,缓缓开口道:“他不想让我们破坏蒙古人的计划,甚至还希望我明天能帮他在暗中怂恿,成功激起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仇杀,致使……中原武林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府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中了龙羽的奸计!”柳寻衣大惊,急忙劝道,“龙羽居心叵测,他想挑唆我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随后举塞北三教之力强势南下,一举吞并中原各派……我们绝不能助纣为虐,与虎谋皮!” “柳寻衣,维护中原大局固然重要,难道小姐的死活就不重要吗?”狄陌冷冷地问道。 “我断无此意。”柳寻衣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否将计就计?比如我们暗通武林群雄,明天故意演一场戏,先骗过龙羽的耳目,继而设法救出小姐,然后再……” “西京府南来北往,鱼龙混杂,你怎知何人是龙羽的耳目?”清风幽幽开口道,“此事风险太大,且不说金剑坞和四大世家肯不肯陪你演戏,就算他们肯,也难保此事不会走漏风声。一旦被龙羽察觉到我们串通演戏,语儿岂不是更加危险?此事不妥!老夫不同意!” “我也认为此计不妥。” 沉默不语的洵溱突然插话:“除清风道长所说的顾虑之外,眼下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时间!此时距天亮已不足四个时辰,而若想演一场天衣无缝的大戏,则需要我们提前买通明天所有会出现在秦府的人,粗算下来至少也有两三千人,其中还有一大半是我们的对头。因此,若想在短短的四个时辰之内,安排一场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好戏,根本不可能!这个方法不是冒险,而是找死。” “洵溱,你怎么……”柳寻衣万没料到,值此关键时刻,洵溱竟会站出来拆自己的台。 此刻,柳寻衣忽觉心灰意冷,内心翻涌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独滋味。 “柳门主,我并非诚心和你作对,而是为了洛小姐的周全着想。”洵溱解释道,“洛小姐身陷囹圄,危在旦夕,我们又岂能拿她的命去赌?” “说得对!”林方大连连点头道,“一切以凝语的安危为重,其他的都不重要!” 说罢,林方大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满眼恳切地说道:“寻衣,你我兄弟一场,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这次便听我的!不要再为什么‘大义’、‘大局’而做无谓的坚持,倘若凝语有事,中原武林不乱也得乱!” “不错!”狄陌附和道,“我也认为,眼下一切应以小姐的安危为先。” “我赞同。”邓长川迟疑片刻,最终下定决心。 “我也赞同!”黄玉郎表态道,“先救小姐,再议他事。” 洛鸿轩忧心忡忡地说道:“爹,此番河西之行,本是少林与秦家的恩怨,我们不过是来助阵的,却不料竟遭此一难。依我之见,还是先救回小妹要紧……” “公子说的不错!江湖中人,打打杀杀如同家常便饭,岂会有真正太平的一天?”慕容白道,“明天无论我们是否插手,江湖仇杀永远都不会止息,我们又何必将这份‘莫须有’的重担揽上身?小姐乃千金之躯,绝不容有半点闪失。” 洛天瑾面带踌躇,转而将犹豫不决的目光投向清风,却见清风轻拈长须,思量再三,最终朝洛天瑾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 洛天瑾苦涩一笑,叹息道:“从始至终,我根本不想插手这件事。但我自己不想管,和被人要挟着不能管,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龙羽此举,让我极不顺心。我洛天瑾闯荡江湖几十年,大大小小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鸡鸣狗盗之辈,卑鄙无耻之徒没领教过?但如今日这般,被一个无名小辈牵着鼻子走,却是生平头一次。呵呵……不痛快!真是不痛快!” 云淡风轻的三两句话,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杀气逼人,震怒滔天。 此刻,柳寻衣的胸口就如同压着一块大石,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从龙羽口中得知,胡马帮三大档头被人劫走的消息,本已沉入谷底的心,似乎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却不料,后面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窘迫,一件比一件棘手,一件比一件令他绝望。 柳寻衣断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凝语惨遭毒手。但与此同时,他也不能置中原大局和丞相之命于不顾。 一时间,跋前疐后,左右为难。 见众人纷纷表态,尤其看到洛天瑾因爱女心切,而心思动摇,柳寻衣不禁忧从中来,勉为其难地开口劝道:“府主,此事一旦败露,世人皆会以为我们和蒙古人串通一气,到时不仅中原武林大祸临头,贤王府也要背上里通外国的千古骂名……” “听令!”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洛天瑾却突然神色一禀,随之用一抹不容置疑地坚定口吻,向众人下令道:“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明天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头。违令者,家法处置!” ……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八月初二 八月初二凌晨,西京城的上空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奇异景象,似乎在冥冥之中注定,今天将有大事发生。 清晨,彤云密布,日月无光。 老天爷似乎在蕴藏一场雷霆暴雨,天穹闷雷滚滚,宛若虎啸龙吟。半空疾风阵阵,好似利剑狂刀。 今日的西京府,无论是天色还是人心,都压抑的令人窒息。 上午,以洛天瑾和玄明为首的六大门派人马,浩浩荡荡地闯入西京府,直奔城北秦府而去。 奇怪的是,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一路而来,并未如预料的那般遭遇重重阻碍,相反竟一马平川,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接来到秦府门前。 更令人诧异的是,此时的秦府大门竟然四敞大开,门楼内外不见半个人影,似乎毫无防备。 见到这一幕,原本气势汹汹,一往无前的众人,反而疑心生暗鬼,变的顾虑重重。 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弟子,三五成群地聚拢在秦府之外,纷纷止住脚步,谁也不敢冒然上前。 此刻,秦府方圆几十里的范围之内,大街小巷皆空无一人,家家闭户,店店关张,甚至连鸡犬都寻不到一只。 数日之前,城中百姓便已收到风声,得知八月初二,西京府或有一场规模甚大的江湖仇杀。届时,河西之地将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此事以讹传讹,并且越传越玄。 故而,城中百姓为求自保,要么闭门不出,充耳不闻。要么拖家带口,早早地搬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 玄明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迟疑道:“这是何意?难道秦明想在我们面前唱一出空城计?” 话音未落,秦府中陡然走出一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正是秦大。 面对人多势众,虎视眈眈的各派弟子,秦大神情漠然,面无惧色,更无半点慌乱之意。 他将刀抗在肩上,目光鄙夷地环顾众人,冷冷地说道:“各位,我家府主有请!” 说罢,秦大又恶狠狠地扫视一圈,随之转身入府,未有丝毫犹豫。 “既来之,则安之!进!” 迟疑再三,洛天瑾终于下定决心,随后贤王府与六大门派弟子先后涌入秦府。 众人在府内穿屋过院,但却始终不见一个活物。 若非门庭奢华,整洁从容,洛天瑾等人还以为此处是一座荒宅。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一片方圆数百米的巨大武场,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武场中,以秦明、金复羽、腾三石、陆庭湘、唐辕为首的上千人马,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洛天瑾和玄明引众而来,在与对方相距约七八丈之地,玄明禅杖一挥,众人即刻停足顿步,与秦明一众对面而站,互成对峙之势。 站在陆庭湘身旁的白霜,在看到对面人群中的柳寻衣时,眼中悄然浮现出一抹异样之色。可不等柳寻衣与她有眼神接触,白霜却又急忙将目光转移到别处,似乎在刻意闪避。 此刻,乌云密布,遮天蔽日,狂风阵阵,旌旗飘扬。 双方鸱视狼顾,虎超龙骧,弓弩上弦,刀剑出鞘,虎视眈眈,杀气昂扬。 一场蓄势待发的厮杀,似乎就在呼吸之间。 “你们果然还是来了。”秦明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阴冷如冰。 玄明道:“秦家残杀我少林十一位僧徒,老衲身为少林方丈,岂能不来替他们向秦家讨个公道?” “公道?哼!你也配谈‘公道’二字?此事无凭无据,你却栽赃诬陷到我秦家头上,又有何颜面和我谈公道?”秦明愠怒道,“玄明,我念你是出家人,本不想与你一般见识,但你休要倚老卖老,不识抬举。少林弄丢‘玄水下卷’之事,到现在都没能查出真相,试问你又何时能还我一个公道?” “倘若老衲无凭无据,断不会凭空冤枉你滥杀无辜!” 玄明面沉似水,禅杖猛地往地上一戳,顿时将一块青石磕的粉碎,同时喝令道:“带悟见!” 伴随着人群中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大伤初愈的悟见,在悟禅和果善的搀扶下缓步上前。他面色苍白,眼神惶恐而悲愤,俨然还沉浸在徐州那一夜的阴霾之中。 “悟见,将你在徐州善德楼的所见所闻,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玄明吩咐道,“无需有丝毫隐瞒,也不必有任何顾忌!” “是!”悟见答应一声,转而满眼愤恨地盯着神情冷漠的秦明,幽幽开口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缘机师叔祖被人大卸八块,悟观师兄被人砍掉脑袋扔在井里,这一切……都是河西秦氏的人干的!” “嘶!” 此言一出,武场中顿时一片哗然,就连站在秦明身旁的唐辕和腾三石,也不禁面露一抹狐疑之色。 “小和尚,别仗着自己是出家人,就能乱说话!”秦二眼神一狠,怒骂道,“你敢胡言乱语,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见状,林方大登时面色一沉,迅速呛声道:“若不是做贼心虚,你嚷嚷个屁?怎么?怕东窗事发,敢做却不敢当?” “都住口!” 清风教训道:“事情要一件一件的解决,慌不得,也急不得。是非曲直,善恶黑白,一切皆会查个水落石出。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更何况,今日有这么多武林前辈在此,岂容你们这些小辈放肆?” “不错!”腾三石瓮声道,“先听小和尚把话说完,你们再争不迟。” 金复羽微微一笑,温文尔雅地说道:“小师傅不必惊慌,你看到什么便说什么,只要你不是凭空捏造,今日断不会有人为难你。” 悟见将惶惶不安的目光投向玄明,见玄明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方才鼓足勇气,稍稍思量片刻,再度开口道:“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当日,我和缘机师叔祖、悟观师兄,应徐州居士李显之邀,前往徐州德善楼开坛讲法,然后……” 在众人的静静聆听下,悟见不急不缓地将六月十九,发生在徐州德善楼的惨剧,条理分明地娓娓道出。 当众人听到黑衣人残杀缘机时,所说的那番话,纷纷脸色一变,或惊讶、或骇然、或惶恐、或狐疑,总之千人千面,各有所思。 片刻之后,悟见将一切叙述完毕,玄明缓步上前,朗声问道:“众位施主,老衲斗胆相问,刚刚悟见所言,可有不合情理,胡编乱造之处?” 崆峒派掌门钟离木,轻笑道:“有理有据,毫无破绽。若非他亲身经历,岂能说的如此天衣无缝?” “钟离掌门此言差矣。”陆庭湘眉头一皱,缓缓摇头道,“悟见小师傅虽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但从头至尾,他都没能清楚地看见黑衣人的脸,只凭他们的对话,又如何能断言杀人者来自河西秦氏?” “不错!”唐辕附和道,“人嘴两张皮,还不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只凭只言片语,的确难以将此事归罪于河西秦氏。” “哼!”峨眉派掌门妙安师太冷哼一声,驳斥道,“黑衣人既是夜间伏杀,又岂会明目张胆地展露自己的容貌?如此一来,岂不是故意落人把柄?更何况,在黑衣人与缘机高僧的对话中,曾屡次出现‘玄水下卷’的字眼,显然黑衣人的所作所为,皆因少林弄丢‘玄水下卷’一事。试问,天下除秦家之外,又有谁会因为‘玄水下卷’而对少林心存记恨?” “当然是河西秦氏。”青城派掌门左弘轩,冷笑道,“秦府主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是谁在江湖中叫嚣?誓要向少林讨回公道?这件事天下人尽皆知,秦府主不会想临时改口,死不承认吧?” 秦明脸色一沉,怒哼道:“少林弄丢‘玄水下卷’乃不争的事实,时至今日,我依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那你承认了……” 不等林方大神情激动地开口相逼,洛天瑾不悦的目光已将他后面的话,生生吓了回去。 秦明轻蔑道:“讨要公道是讨要公道,杀人是杀人,这根本就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岂能妄加揣测,继而凭空捏在一起?你们若说我秦家杀了少林弟子,那便拿出真凭实据,休要只靠一些模棱两可的说辞,便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口咬定是我秦家所为。” 玄明怒声道:“秦家一共杀了十一位僧人,其中好几位在惨遭屠戮时,恰巧有旁人侥幸存活。悟见只是其中之一,你若想听,老衲可将这些幸存弟子全部叫出来,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说给大家听!” “等一下!”金复羽突然开口道,“玄明大师刚刚说什么?少林惨死的十一位高僧中,不少都有旁观证人?” “是!” “这就怪了!”金复羽狐疑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既是蒙面杀人,势必斩草除根,又岂会留下活口?倘若只有一两个人证,或许是侥幸逃过一劫,但如果有多位人证……此事就不得不再细细斟酌一番。” “如我所料不错,这些证人大概没有一个,真正看到过凶手的庐山真面目才是。”唐辕冷笑道,“如此说来,这更像是一场阴谋。那些所谓的人证,只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活口,意在嫁祸秦家!”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陷入苦思。甚至就连玄明,也不由地一阵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见金复羽和唐辕先后找出疑点,心急如焚的柳寻衣反而暗松了一口气。 “正所谓捉贼拿赃,捉奸在床,若无真凭实据,还望玄明大师千万不要错怪好人才是。”腾三石的眉心紧紧皱成一个“川”字,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若是真有奸贼从中挑拨,少林与秦家兵戎相见,岂不是打的冤枉?” “腾施主,依你的意思,难道我少林十一位僧人要白白枉死不成?”玄明反问道。 “谁是凶手,你去找谁。”秦大怒斥道,“你们没本事找出真凶,凭什么赖到我秦家头上?难道就因为我秦家追着你们讨要‘玄水下卷’?别忘了,‘玄水下卷’也是你们少林弟子弄丢的,这件事你总不能再抵赖了吧?” 秦明眼神一寒,咄咄逼问道:“刚才一直是你们向我兴师问罪,现在也该由我来问问你们了。被少林弄丢的‘玄水下卷’,玄明方丈究竟打算何时还我?” …… 第二百五十八章 :推波助澜 “秦府主,你有何资格讨要‘玄水下卷’?” 秦明话音未落,洛天瑾却突然开口质问道:“少林之战,分明是潘家略胜一筹。因此‘玄水下卷’理应归潘家所有,不知与你秦家何干?” 洛天瑾的“仗义执言”,令柳寻衣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知道,洛天瑾此话的真正目的并非替少林解围,而是依照龙羽所言,伺机煽风点火,挑起事端。 如今,少林与秦家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可谓闹得正欢。依洛天瑾平日的习性,他定不会轻易出面蹚这趟浑水。此时急于开口,俨然是有意为之。 “洛府主!”秦明将冷厉的眸子从玄明身上挪开,径自投向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少林之战究竟孰是孰非?你我心照不宣,难道你真要逼我将你们的丑事公之于众吗?”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说罢,秦明别有深意地望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柳门主,敢问尊夫人何在?” “我……” “何必吞吞吐吐?”不等柳寻衣设法敷衍,秦明却突然冷笑道,“你在颍川所做的一切,我早已派人查的一清二楚。你与潘雨音的‘好戏’,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如何?要不要我今天也将你的丑事当众说出来?” 望着面色犹豫的柳寻衣,秦明冷冷一笑,随之将饶有兴致地目光再度投向洛天瑾,直言道:“洛府主,你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事,若真要拼个鱼死网破,我死的难看,你也同样不会痛快。” 秦明嚣张的姿态,立即惹来贤王府众人的一致愤慨,慕容白冷声道:“秦府主,凡事都要有真凭实据,切不可妄加揣测,还请自重!” “我家府主当然要自重。”秦天九扯着嘶哑的声音,阴阴地回道,“可北贤王也同样要自重。” 说罢,秦天九又将阴戾的目光转向柳寻衣,沉声道:“柳寻衣,当日在少林后山,我不知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我手中撑那么久。但我敢肯定,你一定在暗中做了手脚。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可敢与我光明正大地再战一场?” “我……” “不可!”不等柳寻衣开口,洛天瑾已义正言辞地拒绝道,“简直荒唐!少林比武胜负已分,岂能出尔反尔?依你所言,倘若今日你再败,岂不是日后可以再比?反复无常,永无止境,那还要当初的十年之约何用?” “洛天瑾!”秦明眼神一寒,怒声道,“秦某已对你礼让再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洛天瑾眉头一挑,随之冷哼一声,嗤笑道:“今天我们来秦府的目的,是要讨回公道,没打算喝酒!抛开少林恩怨不谈,单说辰州血案,陈雍惨死,许衡重伤,此事洛某也想向你秦家讨个交代!” 洛天瑾此言,无异于主动挑起战端。令柳寻衣不禁心生绝望,同时也令武场中的其他人暗吃一惊。 毕竟,眼下只是少林与秦家的私怨,其他人尚在犹豫,并不想这么快挑明自己的立场。 一时间,全场默然,鸦雀无声。 “洛府主所言不错!” 一片肃静中,昆仑派掌门殷白眉率先打破沉默,幽幽开口道:“我昆仑派四长老吕泰,不久前惨死于辰州,此事秦家定要做出一个交代,以慰藉吕师弟的在天之灵!” 见洛天瑾和殷白眉已表明立场,青城派掌门左弘轩也不再犹豫,冷声附和道:“我青城右使胥准,又是被你们中的何人所伤?最好自己站出来受死,省的我错杀无辜!” “唐辕!”峨眉派掌门妙安师太眼神一冷,挥剑直指唐辕,厉声道,“慧春死于唐门暗器‘天女织衣’之下,此事你如何向我交代?” 钟离木的手中轻摇着酒葫芦,不咸不淡地接话道:“不错!我崆峒弟子在辰州也折损数人,此事本想等少林与秦家恩怨了结之后再提,但此时见你们与秦家根本是沆瀣一气,那也无需再遮遮掩掩,新仇旧恨,今日一并算个明白!” 随后,少林、武当也先后表明立场。 片刻之间,贤王府与六大门派已众口一词,同仇敌忾,根本不给金剑坞和四大世家辩驳的机会。 见状,秦明不禁与金复羽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色。随后,二人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陆庭湘、腾三石和唐辕,却见他们三人亦是眉头紧锁,满眼错愕。 显然,对于一向沉着冷静的洛天瑾,今天莫名其妙的转性,他们皆有些无所适从。 “府主……”柳寻衣凑到洛天瑾身旁,小声提醒道,“此事……” “不必多言!”不等柳寻衣开口相劝,洛天瑾却头也不回地低声训斥道,“退下!” 此刻,柳寻衣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内心说不出的焦虑。旁人不知洛天瑾的用意,但他却一清二楚。 为救自己的女儿逃离水火刀山,今日呼朋引类,骋嗜奔欲的洛天瑾,俨然不再是昔日那位抱诚守真,讲信修睦的“北贤王”。 一意孤行,桀骜不驯。这种气场,在洛天瑾身上已有十几年未曾出现过了。 不知为何,一向豪爽的腾三石,此刻在看向洛天瑾的目光中,却隐约闪烁着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似愤怒、似仇视、似懊悔、似苦涩,百般滋味齐聚于心,看上去十分古怪。 腾三石稍作思量,迟疑道:“洛天瑾,你可知自己刚刚的一番言辞,意味着什么?” 被腾三石当面质问,冷漠傲然的洛天瑾不由地一怔,随之脸色变的复杂至极,眼神飘忽不定,似是不敢与腾三石正面对视。 “愿闻……老英雄赐教!” 洛天瑾与腾三石的古怪神色,令柳寻衣倍感好奇。他料想在洛天瑾与腾三石之间,似乎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旧怨。 但事实究竟如何,他却又无从考证。 腾三石收敛心性,直言道:“依你刚才所言,你们似乎皆已认定,我们是辰州之事的元凶?” “难道不是吗?”妙安师太反问道。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各位须知覆水难收的道理。”腾三石沉声道,“我们四大世家在江湖中的底蕴,虽不及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但好歹也是光明磊落,名震一方,岂容你们黑白颠倒?肆意污蔑?尔等应该知道,你我双方战端一开,江湖中势必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腾族长与他们多说无益。”秦明冷声道,“他们分明是故意找茬,根本没想过和解。先搬出少林对我秦家栽赃陷害,之后见漏洞百出,诬陷不成,便又针对辰州之事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由此足见,贤王府与六大门派,根本不配称之为名门正派,而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无耻小人!” 由于秦明与金复羽昨夜已互通有无,因此今天说起话来倒也毫不客气。 “秦明,你说什么?”殷白眉怒声道,“何为倒打一耙?” “哼!”司空竹愠怒道,“明明是你们暗中勾结叶桐,利用‘柳叶铜钱’将我们的人骗至辰州,之后你们在辰州设下天罗地网,将我们的人统统杀害。你们本来的目标是金坞主与四大世家的家主,只不过他们并未亲身前往,因此才侥幸逃过一劫。如此说来,你们才是辰州之事的罪魁祸首,今天不是倒打一耙又是什么?” “胡说八道!”左弘轩斥责道,“你说我们勾结叶桐,有何凭证?” “我们有人证!”陆庭湘幽幽地说道,“陆遥、冷依依、腾琴儿、唐仞,皆可作证。他们在辰州时,曾被叶桐骗出桃花坞,而后叶桐亲口将一切告知他们,并且还让他们各自传话,扬言贤王府和六大门派要借此机会,一举踏平河西秦氏,并威胁我们不许出手帮秦家解围,否则早晚会步秦家的后尘。” 随后,陆遥四人鱼贯而出,在玄明等人诧异而惊奇的目光下,将发生在辰州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一一道出。 听罢,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中,除洛天瑾、柳寻衣等少数知情者外,其他人无不面露诧异,满眼惊奇。 要知道,今日陆遥四人的一番说辞,与他们之前笃信的“真相”,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因果。 “胡说八道,不可相信!”殷白眉冷哼道,“我昆仑派四长老身中万箭,惨死辰州,此乃不争的事实,岂容你们狡辩?” “殷掌门此言差矣!”唐辕摇头道,“吕泰之死,峨眉派慧春之死,贤王府陈雍之死,这些是不争的事实。那我唐门弟子唐乾之死,金剑坞、腾族、陆家弟子之死,难道就是假的不成?更何况,叶桐乃是昆仑派前任掌门,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与六大门派更是亲如手足,他出面帮六大门派对付我们,又有何不可能?你说陆遥四人是一面之词,不可尽信。那刚刚少林弟子不也只是一面之词?为何尔等却又深信不疑?” 唐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殷白眉不禁一阵语塞。当他将目光转向玄明时,却见玄明正眉头深锁,口中默念经文,似是在努力克制内心的波澜。 霎时间,武场中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众人各怀心思,在惊奇于对方“信口雌黄”的同时,亦在暗暗反思自己的“一面之词”。 其实,众人此时皆已心存动摇,但碍于眼下的场合,以及各自的颜面,故而谁也不肯率先退让罢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谁先退让,谁就会背上“临阵退缩”、“贪生怕死”的骂名。 此刻,相比起“真相”,武林群雄更需要一个“台阶”。 “诸位且听我一言!此事……或许是另有奸贼……躲在暗中挑拨离间。” 静如死水的武场中,柳寻衣踌躇不定的声音突然在洛天瑾身后响起。 此话一出,面色犹豫,内心焦灼的柳寻衣,立即招至数千双目光的凝望。 尤其是身旁的洛天瑾、黄玉郎、林方大几人,看他的眼神更是复杂之极,似乎在惊诧、错愕之余,还隐隐带着一丝失落,一丝抱怨,甚至是……一丝愤怒。 …… 第二百五十九章 :身陷漩涡 “寻衣,你在胡说些什么?” 见洛天瑾面有愠怒,林方大赶忙伸手拽住欲要上前为众人化解干戈的柳寻衣,神情焦虑地劝阻道:“难道你忘了府主的命令不成?除他应允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头,眼下你又在作甚?” 柳寻衣反握住林方大的手腕,恳切道:“大哥,现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皆心存顾虑,正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最好时机。若双方再僵持下去,只怕局面会越发难以控制……” “那凝语呢?”林方大眼睛一瞪,驳斥道,“难道你要置凝语的死活于不顾吗?” “当然不会!”柳寻衣忙道,“大哥,经我冥思苦想,现已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稍后我只会尽力止息这场干戈,但绝不会将矛头指向蒙古人,因此我们不也算违背龙羽的要求。更重要的是,中原武林一日不乱,蒙古人的阴谋就一日得不到成功,如此一来,反倒会对我们心存忌惮。如果今天让他们如愿以偿,那凝语对他们而言,反而会失去存活的价值,所以……” “胡说八道!”黄玉郎冷喝道,“柳寻衣,我命你立刻退下!” “敢问这位小兄弟姓甚名谁?还请上前一步说话!” 黄玉郎话音未落,腾三石的声音已陡然响起。在众人复杂而纷繁的目光下,柳寻衣迟疑再三,最终轻轻推开林方大的手,缓步朝武场中央走去。 “寻衣,你回来!” 林方大急的火烧眉毛,忙不迭地朝柳寻衣嘘声呼喊。 然而,此时的柳寻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进退与否?更是由不得他自己选择。 洛天瑾面沉似水,呼吸粗重,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蕴含着一抹说不出的凝重。 “府主,他这是……” “让他去吧!” 不等邓长川开口,洛天瑾却突然打断道:“柳寻衣的性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昨夜我已对他晓以利害,千叮万嘱,却不料他终究还是要违抗我的命令,自寻死路!我想救……也救不了他!” 闻听此言,洛鸿轩的眼神骤然一变,忙问道:“难道爹真的要……放弃柳寻衣?” “违抗我的命令,漠视凝语的生死,无论哪一样都够他死上一万次。”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不是我不肯救他,而是我给过他太多机会,但他自己却不懂得珍惜。所以这一次,他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彤云密布,狂风骤起。 柳寻衣在刀光剑影,鹰视狼顾之中,迎风而来,独自一人,傲立于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之间。 此刻的柳寻衣,正如洛天瑾所言:“风云际会,天下大事本该有天下人共担,但现在他却偏要一肩而扛。自己求死,谁人能救?” 柳寻衣站定于武场正中,举目四顾,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努力平息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片刻之后,柳寻衣缓缓拱手,朝四方恭敬一拜,朗声道:“在下贤王府弟子,柳寻衣。拜见诸位英雄!” “柳寻衣?”腾三石眉头微微一皱,狐疑道,“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你的名字,好像是位江湖中的后起之秀。” “在下……” “姓名不过是一个代号,细枝末节,无关紧要。”不等柳寻衣解释,金复羽却似笑非笑地缓缓开口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柳兄弟不必寒暄,更不必拘谨,还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不错!”唐辕接话道,“刚才你说辰州之事,或许是有奸贼从中挑拨离间。还请小兄弟把话说清楚,究竟何出此言?” “这……”柳寻衣稍作犹豫,迟疑道,“据我所知,在辰州出现的‘叶桐’,根本不是真正的叶前辈,而是有人冒名顶替。” “嘶!” 柳寻衣话一出口,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面露惊奇之色。唯独洛天瑾等人,脸色稍稍一暗,眼中浮现着一抹道不出的苦涩。 “你怎知辰州的叶桐是假的?”殷白眉面有不悦地反问道,“莫非你见过真正的叶师叔?哼!莫要忘了,当日受邀前往辰州的,还有昆仑派四长老吕泰,难道他还会认错不成?” “无不这种可能!”柳寻衣解释道,“叶前辈离开昆仑派,迄今已有二十余载,按年纪来算,那时的吕长老不过三十几岁,在昆仑派中只是寻常弟子,尚未达到长老之尊。因此,他与身为掌门的叶前辈接触本就不多,再加上叶前辈常年闭关,寻常弟子见到他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除此之外,二十多年过去,叶前辈也已从耳顺之年,变为耄耋之年,容貌必然变化极大。再者,二十多年的苍海沧田,试问又有几人能清楚地记得故人容貌?更何况,吕长老对叶前辈一直心存敬畏,他自拿到‘柳叶铜钱’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想过‘叶前辈’会被人冒名顶替,因此未能及时辨认真假也不足为奇。” “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与刚才少林弟子所说的‘证词’,又有何区别?”秦明嗤笑道,“柳寻衣,我知道你想帮六大门派解围,不过也用不着编出这种荒唐可笑的借口。暗中勾结就是暗中勾结,江湖中人顶天立地,应该敢作敢当,何必为了彰显自己的光明磊落,再找出‘冒名顶替’这种幼稚的借口?你们这样做,反而更令天下人不耻!” “秦明,你休要张冠李戴,借题发挥!”妙安面色一沉,怒斥道,“刚才不过是柳寻衣一人之言,与六大门派何干?” “这……” 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好心解围,最终却落得两面不是人,里外夹击,腹背受气。 “柳兄弟。”陆庭湘悄然开口道,“饭可以乱吃,但话却不能乱说。尤其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斟酌再三,千万不可凭空揣测,信手拈来。” 当陆庭湘对柳寻衣冷嘲热讽时,柳寻衣分明看到白霜的眉宇之间,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焦虑之意。 “各位且少说两句,先听小孩儿把话说完。”钟离木戏谑道,“小孩儿,你说辰州的叶桐是假的,可有真凭实据?” 闻听此言,柳寻衣在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泉州。犹记得,他第一次与钟离木相遇的情景,当时钟离木也称其为“小孩儿”,而且还出手在唐阿富的剑下救了他一命。 今日再见到钟离木,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古怪模样,但在柳寻衣心里,却没来由地涌出一股暖流。 此时此刻,钟离木能站出来为他说句话,无疑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有!” 在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柳寻衣毅然点头道:“有一人,足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何人?” “叶桐前辈的发妻,桃花婆婆!”柳寻衣朗声道,“在辰州时,我曾有幸见过桃花婆婆一面,而且她还出手将重伤不治的许衡,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她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辰州出现的叶桐是假的,而真正的叶前辈……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驾鹤西去。” “什么?” 此言一出,武场中又是一片哗然。 殷白眉难以置信地追问道:“叶师叔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去世?这怎么可能?叶师叔的武功高深莫测,什么人能杀他……” “叶前辈并非死于争斗,而是死于病症。”柳寻衣直言道,“这一切皆是桃花婆婆亲口所言,她因未能治好叶前辈的病,而隐姓埋名,隐匿于世。” 金复羽眉头一挑,反问道:“此话你又有何证据?” “这……”柳寻衣神色一暗,满脸愧疚地呢喃道,“我本想请桃花婆婆来此,亲自为大家揭开辰州之事的真相,但……” “但最终却没能请来,是也不是?”秦明不屑一顾地冷笑道,“柳寻衣,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编故事,戏耍天下英雄,真以为我们都闲的无事可做,非要在这儿听你鬼扯不成?” “在下万万不敢!”柳寻衣心中一急,忙道,“我敢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谎话……” “够了!” 不等柳寻衣指天誓日,左弘轩却突然打断道:“柳门主,我念你曾救过胥准一命,今天也不想为难你。你若有真凭实据,就请速速拿出来,休要再卖关子。若是没有,那便向大家认个错,然后退到一旁,休要再自取其辱。” “我……” “柳寻衣,你侮辱自己没关系,但为何要拉上六大门派与你一同受辱?你身为贤王府弟子,如今却有意偏袒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究竟是何居心?”峨眉弟子慧秋,娇声怒喝道,“当日在辰州,慧春师姐惨死时你也在场,你明明看到慧春师姐死于唐门暗器之下,今天又岂能说出‘另有奸贼从中挑拨’这种蠢话?你分明是替四大世家狡辩!柳寻衣,你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只会胡搅蛮缠,乱说一通!” “我……” “柳寻衣!”唐仞冷喝道,“当日在辰州,峨眉弟子杀害唐乾,伤口明明是峨眉刺,手里攥的也是峨眉弟子身上的念珠,可谓铁证如山。可你仍要无理狡三分,凭空捏造一些莫须有的证据来为峨眉脱罪,今日你莫非又想故技重施不成?” “柳寻衣,你究竟是何居心?一会儿帮六大门派说话,一会儿又帮四大世家辩白,你到底是哪头的?” “你说有奸贼在背后挑拨离间,我看那个‘奸贼’八成就是你自己吧?” “柳寻衣,别忘了你可是贤王府的人!理应帮着我们一起对付他们,而不该站在中间和稀泥……” “就是!说来说去,竟连一点真凭实据都拿不出来,只靠红后白牙一张巧嘴,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么喜欢编故事,还练什么武功?走什么江湖?何不去茶馆说书算了!” …… 一时间,群雄激愤,众说纷纭。对柳寻衣的质疑、嘲讽、甚至是谩骂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此时,果然应了洛天瑾昨夜的那番话。只凭三寸不烂之舌,柳寻衣非但不能力挽狂澜,反而还会沦为众矢之的,遭到众人的唾骂与鄙夷。 面对熙来攘往,喧声震天的无数质疑,柳寻衣纵使全身是嘴,只怕也说不清楚。眼下他顿觉有心无力,身心俱疲。 柳寻衣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洛天瑾从始至终都不愿插手此事,只因人心难测,善恶难分。 在复杂诡辩的人心面前,众口铄金,往往比真相更令人信服。 望着深陷漩涡而难以自拔的柳寻衣,林方大、汤聪等人实在于心不忍,好几次欲要出手相助,但都被洛天瑾冷厉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林方大偷偷凑到洵溱身旁,急声道:“洵溱姑娘,你一向足智多谋,如今寻衣有难,你快想办法帮帮他……” 面对林方大和汤聪渴望而急迫的眼神,洵溱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漩涡中心,百口莫辩的柳寻衣,似是而非地喃喃自语道:“此刻的柳寻衣,宛若深陷泥沼,辩驳如同挣扎,只会令其越陷越深。因此,现在无论是谁想去拉他,结果都只有一个。” “什么?” “随他一起沉沦,直至……彻底湮没。” …… 第二百六十章 :众矢之的 站在武场正中,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质问与指责,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如同一万只苍蝇围绕在耳畔,络绎不绝,挥之不尽。 此时的柳寻衣,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既无争辩之力,亦无争辩之心。 对此,林方大等人虽心存同情,但碍于眼下的局势,以及他们各自的身份,却也只能爱莫能助,望而生叹。 “柳寻衣,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突然跳出来,空口白话,乱说一气,究竟意欲何为?” “你说辰州之事,另有奸贼从中挑拨,却为何迟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 混乱而嘈杂的质疑声此起彼伏,令柳寻衣一时之间不知该向谁解释? “安静!” 喧哗声中,腾三石亮如洪钟的一声暴喝,如晴天炸雷般突然响起,令众口嚣嚣的场面,顿时沉寂下来。 腾三石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凌厉地盯着柳寻衣,朗声道:“小兄弟,老夫姑且相信你别无恶意。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将一切解释清楚。” “我……” “但是!”不等柳寻衣道谢,腾三石却突然话锋一转,随之语气不善地说道,“你所说的一切,皆要有凭有据,绝不能信口雌黄,凭空捏造!今日在场的,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容不得你这晚辈放浪嬉戏!” “是……” 虽然腾三石的话说的极不客气,但却有理有据,柳寻衣也无可辩驳。 “我且问你,你说辰州之事是有奸贼在暗中挑拨,那奸贼是谁?”腾三石神色一禀,正色道,“他又为何挑拨?” “这……” 话到嘴边,柳寻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环顾秦家武场,洋洋洒洒足有数千之众,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其中十有七八,柳寻衣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谈何信任? 万一在场的人中,有蒙古人的奸细,柳寻衣错口失言,岂不是将洛凝语推入火炕? 此时此刻,旁人的目光是好奇而狐疑,但贤王府的人却是紧张而惶恐。 洛天瑾等人深知其中利害,眼下柳寻衣的回答,将直接决定洛凝语的生死,他们又岂能不紧张? 柳寻衣的犹豫不决,以及洛天瑾的阴晴不定,令心思缜密的金复羽似乎看出一丝端倪,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不过,金复羽表面上仍故作茫然,好奇地问道:“柳兄弟,此事关系到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和睦,兹事体大,断不可草草定论。因此,为避免一场被人利用的无辜厮杀,我允许你风闻言事,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可直言无妨。” “不错!”玄明点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若辰州之事,果真是有人在暗中挑拨,那少林与秦家的恩怨……或许也是有人在借刀杀人。若真有人在中原武林兴风作浪,搬弄是非,我等又岂能知错不改,自相残杀?” “玄明大师这番话,倒还算公允。”秦大阴阳怪气地附和道。 秦天九目光直射柳寻衣,催促道:“究竟谁是奸贼?你还不快说!”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柳寻衣身上,神情各异,信疑参半。 此刻,柳寻衣宛若身负万斤重担,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汗如雨下,浸透全身。 “柳寻衣,你倒是说啊!”妙安急不可耐地说道,“究竟有没有这个奸贼?莫非又是你凭空编造出的谎言?” “确有其事……” 柳寻衣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缓缓开口道:“这段时间,的确有人在暗中作祟,其目的是要挑起武林各派自相残杀,终致中原大乱。” 此刻,洛鸿轩、林方大等人的心,皆已提到嗓子眼,只要柳寻衣再往深里多说一句,‘始作俑者’便会呼之欲出。 “各位!” 柳寻衣神色一正,转而满眼诚恳地环顾四周,拱手劝道:“我等皆是正派人士,又岂能被奸贼所利用?其实,少林十一位高僧之死,并非秦家所为。辰州之事,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的错,我们全都被人设计陷害了。至于今日这场‘恩怨’,更是奸人的诡计,我们……” “柳寻衣!” 柳寻衣话未说完,唐辕却大手一挥,直言道:“你此刻只需说出奸贼的姓名即可,其他的不必多言,我们也没兴趣听。” “不错!你还是直说吧!‘奸贼’指的究竟是谁?” “快说!快说!休要再卖关子!” 须臾间,平静的武场再度沸腾起来。 玄明高举禅杖,示意众人安静,转而向柳寻衣问道:“柳施主,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顾左右而言他?何不直言相告?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柳寻衣犹豫再三,方才拱手作揖道,“请大师恕罪,晚辈……确有难言之隐,有些话……我真的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亦或是……根本就无话可说!”秦明怒斥道,“柳寻衣,这又是你编出来的故事吧?” “断断不是!” “如果不是,你为何推诿不说?”陆庭湘的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反问道,“莫非……你与这‘奸贼’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者……你就是这个‘奸贼’?” 此话一出,白霜的眼中陡然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显然,在白霜心里,陆庭湘的只言片语,远比柳寻衣的万语千言,分量要重的多。 “我……” “说柳寻衣是‘奸贼’的人,莫非没长脑子不成?”钟离木讥笑道,“他若是奸贼,又岂会站出来自讨没趣?” “钟离掌门,还请慎言!” 见钟离木当众嘲讽陆庭湘,司空竹的脸色登时一沉,冷声道:“这或许是柳寻衣的连环计也未曾可知,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大概就是钟离掌门这样的聪明人吧?” “混账!”崆峒弟子周穆怒喝道,“家师聪明与否,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你……” “够了!” 不等陆家弟子呛声,腾三石的眼神陡然一寒,继而喝止住众人的窃窃私语。他怒视着柳寻衣,沉声道:“你要说便说,不说便滚!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究竟是何居心?” “我……” 情急之下,柳寻衣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洛天瑾,却见洛天瑾正目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此刻,洛天瑾如死水一般沉寂的目光,令柳寻衣的内心倍感压抑。 至于林方大、汤聪等人,则神色紧张地死死盯着柳寻衣,若有似无地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顾忌洛凝语的安危,柳寻衣又何尝不是? “你究竟知不知道?”金复羽狐疑道,“若是知道,现在便说出来!” “这……” 柳寻衣的内心剧烈挣扎,犹豫再犹豫,脑海中反复闪现着秦卫、丞相、赵元、赵馨几人,之后又恍如隔世般突然浮现出洛凝语、洛天瑾、林方大、洵溱、龙羽等人,一时千愁万绪,百感交集。 “柳寻衣!”殷白眉突然厉喝道,“休要拖延时间,你到底知不知道?” 闻言,柳寻衣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随之眼神一暗,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萎靡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柳寻衣的唇齿不停地颤抖着,挥汗如雨,面色如灰。犹豫许久,方才有气无力地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哗!”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反观贤王府众人,则纷纷暗松了一口气。 “这……”腾三石满眼诧异地望着呆若木鸡的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不知道?那你刚刚……难道是在戏耍我们不成?” “晚辈不敢!我……我刚刚只是揣测而已……” 柳寻衣脑中一片空白,心神大乱,只能语无伦次地辩白道:“事有蹊跷,故而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们汉人手足相残,自取灭亡,还请诸位前辈以大局为重……” “混账!” 左弘轩怒喝一声,冷声道:“你像一个跳梁小丑似的折腾半天,其实全是肆意揣测,根本毫无真凭实据,是也不是?” 面对左弘轩的质问,柳寻衣的心在不停地“滴血”。但他却是无力反驳,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应道:“我是揣测,但是……” “够了!” 金复羽语气一沉,似乎不打算再给柳寻衣辩解的机会,转而将凌厉的目光投向洛天瑾,淡淡地问道:“洛府主,此人所言前后矛盾,妖言惑众,包藏祸心,欺罔视听,更视我武林群雄如愚夫蠢汉,肆意戏耍,目无尊卑,敢问……他该当何罪?” “这……” 金复羽突然发难,而且还拉上武林群雄一起,为柳寻衣扣上一个包藏祸心,目无尊卑的大帽子,令林方大等人顿感一阵错愕。 “不错!”司空竹冷冷地说道,“柳寻衣言语荒唐,举止怪诞,并编造出诸多借口,实乃居心叵测。” “洛府主,他是你贤王府的人,理应交由你处置。”唐辕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如,今日便由你给大家一个交代如何?” 司空竹和唐辕,就像和金复羽商量好了似的,一唱一和,颇有默契。 此时,六大门派的各位掌门,也多少对柳寻衣心存芥蒂,因此再无人开口替他解围。 俨然,柳寻衣的含糊其词、空口无凭,终究没能换来武林群雄的理解和感激,反而还招至无妄之灾,甚至杀身之祸。 一切,正如洛天瑾昨夜所言,柳寻衣自以为凭借民族大义,一番慷慨陈词便能说服众人,力挽狂澜。实则,他还是不太理解何为江湖险恶?更不懂得何为人心叵测?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怂恿下,洛天瑾不得不亲自出面。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柳寻衣,与其四目相对,眼中蕴含着一抹令柳寻衣心悸胆寒的冷漠。 “府主,你一定要救救寻衣,他已成众矢之的,你若不救他,只怕他难以脱身……” “府主,眼下柳寻衣已犯下众怒,你切不可引火烧身……” 林方大和黄玉郎各执一词,彼此争论不休。洛天瑾却充耳不闻,径自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谏言。 “各位!” 在众人狐疑而紧张的目光下,洛天瑾终于缓缓开口。他伸手直指着面色复杂的柳寻衣,神情严肃,眼神冷漠,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从他违抗我的命令,擅自出头的那一刻开始,柳寻衣便已不再是我贤王府的人。因此,他刚才的所有言行,皆与我贤王府无关。至于他是否妖言惑众?是否居心叵测?甚至该如何处置?悉听诸位决断。洛某,绝不插手!”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弃之不顾 “嘶!” 洛天瑾此言,不仅令柳寻衣大感意外,同时也令在场的其他人暗吃一惊。 尤其是金复羽,他看向洛天瑾的眼神中陡然迸发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揣度之意。 金复羽本想借柳寻衣向洛天瑾发难,却不料洛天瑾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酷无情。 “府主,你不管寻衣了?” “爹,柳门主他……” 不等林方大、洛鸿轩满心惊骇的苦苦哀求,洛天瑾却大手一挥,语气冰冷地说道:“谁再替柳寻衣求情,下场便会和他一样!” “这……” 洛天瑾的坚决,令四周一片哑然。他们眼神紧迫地在柳寻衣和洛天瑾之间来回顾盼着,固然心急如焚,但在洛天瑾面前却又不敢造次,一时间左右为难,好不纠结。 秦明将虎目微微眯起,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洛府主,此话当真?” “字字无虚!” “那好!”秦明挥手喝令道,“来人,将柳寻衣就地斩杀!” “慢着!” 话音未落,钟离木突然开口阻止道:“就算柳寻衣疯言痴语,将他轰出去便是,秦府主何苦置人于死地?” 秦明冷笑道:“钟离掌门莫不是没听清洛府主刚才的话?柳寻衣现已不是贤王府的人,要杀要剐任凭我处置。” “非也!”钟离木噘嘴摇头道,“不是任你处置,而是由在场的诸位掌门共同决断。你想杀他,可我却偏偏不想他死,又该如何?” “钟离木!” 秦明眼神一狠,怒声道:“难道你要为了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叛徒,而与我河西秦氏作对?” 钟离木满不在乎地打开酒葫芦,“咕咚咕咚”畅饮几口,嗤笑道:“就算没有柳寻衣,崆峒派与河西秦氏也不是朋友。” 说罢,钟离木将古怪的目光投向柳寻衣,戏谑道:“小孩儿,还不赶快向诸位前辈认错?今天在场的都是武林豪杰,断不会和你这‘愣头青’、‘毛孩子’一般见识。赶快认个错,然后就一边玩去吧!” 闻言,林方大也顾不上洛天瑾的愠怒,急声劝道:“寻衣,还不速速遵从钟离掌门的吩咐?向大家认错……” 见状,金复羽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思量之色,随之手指微微一动。站在其身后的冷依依眼神骤然一变,继而毫无预兆地飞身而出。 半空中,冷依依拔剑出鞘,冰心剑透亮如水,凌空泛起一层肉眼难见的细微涟漪,倏忽间,一道凌厉剑气直射柳寻衣而来。 “小心!” 人群中不知是谁暴喝一声,柳寻衣脸色大变,随之侧翻而起,飞身急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寻衣闪躲的一刹那,数道剑气瞬息而至,将十余块地砖震成一片齑粉。 半空之中,柳寻衣一连翻转七八圈后,方才满眼诧异地落于十米之外。 “金坞主,你这是何意?”柳寻衣错愕道。 “何意?当然是杀了你这个信口雌黄,妖言惑众的无耻奸贼!” 伴随着一声冷喝,秦天九陡然冲天而起。刀影重重,从天而降,朝着不明所以的柳寻衣袭来。 “上!” 陆庭湘见时机已到,即刻向司空竹下令。 司空竹应声而出,纵身跃入战局。 与此同时,与司空竹一道现身的,还有蜀中唐门的“追魂房”房主,唐钰。 此刻,金剑坞与四大世家一派,唯有湘西腾族尚未派出高手,当秦明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腾三石时,却换来他一句不咸不淡地回应:“现有四大高手出面,柳寻衣已然插翅难飞,老夫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见腾三石自命清高,秦明只是若有似无地轻哼一声,但却并未驳斥。 此刻,柳寻衣孤身一人,却被冷依依、秦天九、司空竹、唐钰四大高手围在其中,可谓身陷囹圄,在劫难逃。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洛天瑾选择弃车保帅,柳寻衣则要面临九死一生。 金复羽缓缓起身,朝对面的六大门派拱手说道:“柳寻衣巧言令色,心怀不轨。既然洛府主已将他逐出贤王府,交由我等处置,那我们自当严惩不贷,以正视听。故而,在下与秦府主、陆公子、唐总管的意思是,杀一儆百!以防日后再有些不知所谓之人,无中生有,信口开河。倘若其他英雄也有此意,便请一并下场,与我们一起为武林除害。若诸位心存好生之德,不忍杀他,那便请作壁上观,让柳寻衣听天由命。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刻,柳寻衣又悲有恼,却又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料最后竟变成“武林祸害”。即便自己无凭无据,言之有失,在官府里,充其量也是挨上几十板子罢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沦落到“杀一儆百”的地步。 如此想来,满口仁义道德的江湖中人,有时行事往往比朝廷官府更加不守规矩,更加龌龊不堪。 诸如金复羽一类的武林枭雄,他们的“江湖道义”,只适用于自己。凡是对他们有威胁的人,唯有斩草除根,死路一条。 金复羽此言,虽有些大言不惭,但却说的冠冕堂皇。 他以洛天瑾的话为借口,借力打力,看似仗义执言,有理有据,实则公报私仇,暗藏鬼胎。 洛天瑾话已出口,贤王府自然不会再冒然插手。 至于六大门派,此刻也大都不愿再为柳寻衣出头。 一者,他们恼怒于柳寻衣刚才的所作所为。 二者,六大门派真正敬畏的人是洛天瑾,而并非柳寻衣。他们之前对柳寻衣的“仗义”,完全是看在洛天瑾的情面上。但如今洛天瑾已对其弃之不顾,六大门派也自然不会再自找麻烦。 三者,金复羽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只给了六大门派两个选择,一是下场与他们一起围杀柳寻衣,二是不插手此事,听之任之。除此之外,并没有第三条路。 更何况,金复羽是先斩后奏,他已令冷依依等人出手,旁人又怎好再横加阻拦? 此刻,贤王府与六大门派最大的隐患并非实力不够,而是人心不齐。 惶惶之中,清风行至洛天瑾身旁,低声问道:“你真打算对柳寻衣弃之不顾?” “师父,并非我不想救他,而是我现在不能救他。”洛天瑾苦笑道,“刚才的一笔糊涂账,柳寻衣已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我若执意救他,非但金剑坞与四大世家不会同意,只怕少林、峨眉诸派,也会对我心存芥蒂。如此一来,贤王府岂不是被他所累?” “柳寻衣本不用走到这一步,他是为了保护语儿……”清风叹息道,“如果他将一切和盘托出,即便无人相信,起码能自圆其说,尚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洛天瑾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自言自语道:“若非他在最后关头良心未泯,还挂念着语儿的生死,我早已将其就地斩杀,又岂会留到现在?更不会让他被金复羽利用,变成要挟我们的傀儡。” 洛天瑾的话阴狠而坚决,虽然透着些许无奈,但更透露出他自私的本性。 “柳寻衣本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武功高强,胆大心细,只可惜……”洛天瑾望着被四大高手死死围住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只可惜,此子却是一根筋,遇事不知变通,动辄便高谈阔论,自诩什么‘民族大义’、‘家国天下’,为此还屡屡做出糊涂事、蠢事!枉顾自己的生死,甚至还枉顾我的命令,我尤其看不惯他这副自命清高的‘忠义’模样。上次蒙古人来访时,他这个臭毛病便已初现端倪,竟当着我的面和蒙古人撕破脸,枉顾贤王府的颜面,枉顾大局,简直莽撞之极,愚蠢之至!我本以为日后能慢慢调教他,却不料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固执。” 闻言,清风面色深沉地望向柳寻衣,没来由地感慨道:“听你所言,此子的性子……倒不像是江湖中人。反而更像杨继业、岳飞之辈,侠肝义胆,精忠报国,呵呵……” “只可惜,那种性子的人,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注定活不痛快……” “天瑾。”清风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面色复杂的洛天瑾,迟疑道,“此刻,你因语儿之事心烦意乱,为师理解。但你意气用事可以,不计后果却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师父,您的意思是……” “不必多言!”清风幽幽地说道,“就算不为你,只为我的外孙女,老夫也不能对柳寻衣弃之不顾。若真如此,待语儿回来之后,又岂会原谅你这个爹?我这个外公?既然你不便多言,那老夫便替你开口。” “可是……” 面对洛天瑾的犹豫不决,清风却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俨然心意已决。 半晌,见场中迟迟无人再为柳寻衣出面,金复羽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淡淡的失落之意。他对冷依依四人说道:“柳寻衣的生死,便由你们来决定吧!” “等一下!” 清风突然开口道:“金坞主认为柳寻衣罪该万死,但老夫却认为他虽有错,但错不至死。” 见清风率先开口,钟离木沉吟片刻,随之附和道:“我也这般认为。” “阿弥陀佛!”玄明双手合十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柳施主虽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指认奸贼,但我们也同样没有证据,证明柳施主是信口雌黄,无中生有。因此老衲认为,柳施主虽然有错,但却无罪!” 见状,秦明一脸困惑地看向金复羽,却见金复羽处变不惊,只是含笑着微微点头,似是颇为认同清风等人的话。 待众人商议过后,金复羽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柳寻衣,淡笑道:“今日在场的都是英雄豪杰,不是土匪强盗,不会冤枉你,更不会无缘无故至你于死地。我且问你,无凭无据便站出来信口开河,你该不该罚?” 对此,柳寻衣一言不发,只是目光阴戾地死死盯着金复羽。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笑里藏刀”远比“横眉冷目”更加可怕。 金复羽也不恼怒,仍从容不迫地含笑道:“你或许认为自己有错,但却罪不至死。是也不是?” 柳寻衣目光一凝,冷冷地反问道:“金坞主到底想说什么?还请直言!” 在众人好奇地目光下,金复羽微微摆手,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清风道长和玄明大师所言不无道理,既然他们肯替你求情,那我便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以免天下人说我们江湖中人,遇事不问青红皂白,只喜欢滥杀无辜。” “什么机会?” “听闻少林寺有一规矩,凡寺中弟子出师,必要闯过木人巷、铜人阵,以此证明自己多年来学到的本事。金某认为,少林寺的规矩定的极好,既给了所有弟子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又避免了滥竽充数的宵小之徒。”金复羽不紧不慢地说道,“眼下,有人认为你该杀,有人认为你不该杀,各有理据,甚是为难。不如我们今天便效仿少林寺的规矩,给柳寻衣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也算是折中之法。” 柳寻衣狐疑道:“杀与不杀……如何折中?” “很简单!你且将冷依依、唐钰、司空竹、秦天九四人,当做少林寺的‘木人巷’、‘铜人阵’,你只要能在他们手中撑过一百回合,那刚才发生的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 第二百六十二章 :龙困浅滩 “轰隆隆!咔嚓!” 金复羽话音未落,乌云密布的半空中陡然传出一道惊天炸雷。 瞬息之间,黑云压城城欲摧。沉闷厚重的天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降再降,压的极低,仿佛近在头顶,触手可及。 “金坞主,你莫不是在说笑话吧?”邓长川率先开口道:“冷依依四人皆是名震八方,睥睨江湖的高手,甚至是高手中的高手。依他们的武功,任何一位都有将柳寻衣斩杀的可能,如今你让他们四人联手,莫说一百回合,就算是五十回合,柳寻衣怕也撑不下来!”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唐辕幽幽地说道,“柳寻衣戏耍群雄,本该死路一条,眼下能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已是格外开恩。古语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让他轻而易举地逃过一劫,试问天下英雄的颜面何存?” “可……” “唐总管言之有理!” 不等邓长川开口辩驳,洛天瑾突然神色一禀,语气冷漠地说道:“尔等不必多言,柳寻衣今日是生是死,全凭他自己的造化。” 面对洛天瑾的冷血无情,柳寻衣不禁感到神郁气悴,心灰意冷。他突然回忆起昔日在颍川时,司无道告诫他的一番话。 当时,柳寻衣对司无道诋毁洛天瑾极为不满,非但对他的叮嘱嗤之以鼻,而且还替洛天瑾打抱不平,反呛司无道。 如今想来,自己的眼光果然还是太过肤浅。 司无道言之有理,洛天瑾的本性,远不如其外表看上去那般德才兼备,刚正严明。 “诸位可还有异议?”腾三石环顾全场,朗声问道。 “速战速决!”殷白眉沉声道,“惩处柳寻衣是小,查出辰州之事的幕后真凶才是大事。” “不错!”唐辕道,“我唐门弟子绝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殷白眉与唐辕旧事重提,令武场中稍稍缓和的气氛,顿时又变的紧张起来。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便请你们四位动手吧!” 腾三石大手一挥,直指场中的冷依依四人,随之目光一转,向柳寻衣问道:“柳寻衣,你可有遗言?” 一心想着‘匡扶正义’,却不料竟换来‘万劫不复’。 事已至此,柳寻衣已是筋疲力尽,神劳形瘁。他知道,眼下唯一能救自己性命的,只有手中的这把宝剑。 除此之外,他谁也指望不上。 是死是活,但凭天意。 心念至此,心情沉重的柳寻衣反倒豁然开朗,一身轻松。他举目环顾着形形色色的“英雄豪杰”,感受着他们迥然不同的眼神与心思,心中悄然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悲凉与孤独。 突然,柳寻衣放声大笑,在众人迟疑而复杂的注目下,柳寻衣笑的肆无忌惮,畅快淋漓,豪气干云,直冲九霄。 冷依依剑锋一指,冷喝道:“柳寻衣,死到临头,亏你还笑的出来?” “我并非在笑你们,而是在笑我自己。笑我的天真愚蠢,自不量力,笑我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我以为仅凭一己之力,便能向你们晓以大义,平息一场浩劫。现在想来,简直是愚蠢至极,无可救药。” 柳寻衣的字字句句,在一片肃静的武场中显的异常响亮,如利剑锋刀,直插人心。 洵溱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柳寻衣,喃喃自语道:“若真是大势所趋,你又岂能逆天而行?” 洵溱此言,令旁边的林方大、汤聪等人,无不面露绝望之色。 “救是死,不救也是死。”柳寻衣如疯如痴,苦笑自嘲,“成是死,败也是死。或许……这便是我柳寻衣的宿命……” 腾三石的眉心微微一皱,反问道:“这就是你的遗言?” “不!”柳寻衣坦荡一笑,摇头道,“在下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留下遗言反倒拖累别人。今天能死在四位高手手中,也算死得其所,不枉我来世间走一遭。哈哈……” “怎么?”唐钰狐疑道,“你想求死?” “求死?”柳寻衣嗤笑道,“不!我会拼尽全力,战至最后一息。唯有如此,方能死而无憾!” 说罢,柳寻衣不再犹豫,左腕轻挑,宝剑顺势飞起,右手凌空探出,瞬间攥住剑柄,随之右臂猛然向外一甩,但见寒光一闪,三尺青锋夺鞘而出。 伴随着高高飞起的剑鞘,柳寻衣的右手连翻挥舞,在半空中一连舞出数十道令人应接不暇的剑花。 伴随着“铿铿蹡蹡”的一阵轻响,高高抛起的剑鞘在须臾间被削成铁泥,如随风柳絮般缓缓洒落在柳寻衣四周。 毁掉剑鞘,意味着再也不会收剑,同时彰显出柳寻衣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 “噌!” 剑鸣乍起,柳寻衣竖剑于身前,双目如炯,死死盯着寒如冰、凌如电的宝剑,透过闪烁着幽幽寒光的剑刃,冷依依四人的面容,一一浮现在剑锋之上。 柳寻衣目不斜视,心如止水,一字一句地说道:“出招吧!” “狂妄!” 冷依依怒叱一声,冰心剑猛然自手中一翻,转而如一道流水般划破虚空,涓涓而出,汩汩而逝,迅而无声,快而无影,眨眼已掠至柳寻衣身前。 柳寻衣不退反进,挥剑而上,伴随着一连串金戈铁器的撞击声,柳寻衣与冷依依战成一团。 此时,秦天九与司空竹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轻轻点头,随后一齐飞出,一左一右朝柳寻衣两侧杀来。 唐钰静如处子,宛若一杆铁枪般,一动不动地站于战局之外。双眸之中人影憧憧,柳寻衣四人的闪转腾挪,上下翻飞尽在其瞳孔之内。 他的双手微微缩于袖中,唐门暗器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此刻的唐钰,正蓄势待发,伺机而动。 柳寻衣的武功虽也不弱,但在冷依依、秦天九、司空竹、唐钰四大高手的围攻下,却显得处处捉襟见肘,步步险象环生。 二十回合,双方尚且有来有往,柳寻衣勉强以一敌四。 三十回合,柳寻衣疲态渐露,打发欲显仓惶被动。 四十回合,柳寻衣败势已定,只有狼狈逃窜,堪堪苟活。 须臾间,柳寻衣已是气喘吁吁,伤痕初现。反观冷依依四人,却是攻防有度,进退有序,招招致命,步步惊心。 他们四人虽是第一次联手,但彼此间的配合却是默契十足,宛若浑然天成的一套组合阵法。 你进我退,你攻我守,你牵制、我偷袭,你虚晃、我实击。打的柳寻衣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一切正如邓长川所预料的那般,不足五十回合,柳寻衣已在四大高手的围攻下,变成强弩之末,待宰羔羊。 面对一人,柳寻衣尚有一战之力。 面对两人,柳寻衣或许还有逃命的机会。 面对三人,柳寻衣自问已断无活路可言,更何况今天还是以一第四? 战局中,柳寻衣被混乱而凌厉的攻势逼的节节败退,剑招也变的杂乱无序,身法黏连而笨拙,无论向何处闪避,却总有延绵不绝,层出不穷的杀招在等待着他。 柳寻衣是以命相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而冷依依四人则是攻防默契,以逸待劳,急缓有秩,张弛有度。 此消彼长之下,柳寻衣被打的狼狈不堪,逐渐已无招架之力。 冷依依四人却是气定神闲,毫发无伤。 一边是越打越疲惫,兵败如山倒。一边是越战越勇猛,气势如奔雷。 此战,胜负已分,柳寻衣生死已定。 “完了!完了!” 望着出招越来越慢,破绽越来越多的柳寻衣,林方大几人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再看洛天瑾,却是安之若素,处之泰然,令旁人不敢擅自出手相助。 六大门派之人,无不面色阴沉而复杂,遥望着任人宰割的柳寻衣,每个人的心里皆是说不出的滋味。 阿保鲁低声问道:“洵溱,你曾说柳寻衣保命的本事不俗,今天却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双方实力悬殊时,一切投机取巧之策皆是一纸空谈。”洵溱头也不回地解释道,语气之中难掩一丝惋惜之意,“四大高手的武功,任何一人比之柳寻衣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四人联手?柳寻衣心里清楚,今日他断无活路可言。” 对面,金剑坞与四大世家之人却不禁面露得意,唐仞笑道:“让四大高手围杀一个无名小卒,柳寻衣可以死而无憾了。” “此人日后本可大有一番作为,却不料今日竟自寻死路。唉!可惜了!” 陆庭湘语气古怪地冒出一句,此话令白霜的脸色不禁变的有些难堪。 战局中,柳寻衣在秦天九和冷依依,一刀一剑地配合攻杀下,身体抑制不住地连连后退。 唐钰在倏忽间射出的数道银针,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刺中柳寻衣身上的几处要穴,令其四肢顿时变的麻木不堪,同时脚下一软,身体“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司空竹满含内力的一掌从天而降,掌力未及,掌风先至。 全身酸麻,意识模糊的柳寻衣,全身的肌肉抑制不住地阵阵发紧,头发、衣衫狂乱飞舞,脑袋更是承受着一股迅速倍增,难以匹敌的恐怖压力。 万急之下,柳寻衣苦苦挣扎几下,但却无疾而终。 “唉……” 伴随着一道疲惫而绝望的叹息,柳寻衣的嘴角顺势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他拼劲最后一丝气力,艰难而坚决地翻过身来,仰面朝天,遥望着布满阴霾的天空,以及从天而降,呼啸而至的掌影。 此刻,柳寻衣眼神涣散,瞳孔之中,一道道急速放大的掌纹,逐渐遮盖住阴沉而厚重的天空,湮灭最后一缕光明,直至……彻底变成一片漆黑。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临危而至 “掌下留人!” 千钧一发之际,林方大再也顾不得洛天瑾的命令,猛然大吼一声,随之拔刀出鞘,瞪着一双血红虎目,张牙舞爪地朝场中扑去。 “上!” 趁冷依依四人稍稍愣神的功夫,洵溱突然一声喝令,阿保鲁瞬间会意,可还不等他出手,早已按捺不住的汤聪,却已抢先飞出。 汤聪凭借过人的轻功,宛若离弦之箭一般,在半空中留下一串模糊的身影,终于抢在司空竹将柳寻衣的脑袋拍碎之前,先一步出手将柳寻衣从生死边缘拽了出来。 即便如此,司空竹迅如闪电的一掌,仍旧擦着柳寻衣的额头滑了出去。虽未伤及要害,但刚猛强悍的掌力,依旧将柳寻衣的脑袋震的一阵发木,前额的一块头皮连带着几缕头发,一起被司空竹的掌风搓下,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殷红。 瞬息之间,柳寻衣刚刚所在的地方,青石方砖已被司空竹一掌碎成齑粉。 若非汤聪出手及时,依司空竹的掌力,必将柳寻衣的脑袋拍成烂泥。 “林方大,回来!” 此刻,对于洛天瑾的命令,林方大却置若罔闻。他一意孤行地冲到柳寻衣和汤聪身旁,手持钢刀,如一只护犊的野兽似的,恶狠狠地瞪着冷依依四人。 林方大无视众人诧异的目光,不惧冷依依四人的恐怖气势,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想杀我兄弟,那就先从我林方大的尸体上踏过去!” “还有我!”汤聪不甘示弱,抽出宝剑,满脸狠戾地站在林方大身旁,二人一起将劫后余生的柳寻衣死死护在身后。 见到这一幕,本欲挺身而出的阿保鲁,却又被洵溱突然拦住。她一言不发地轻轻摇了摇头,以示静观其变。 场中,冷依依毫不犹豫地将冰心剑直指林方大,凝声道:“你二人休要找死!”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死有何惧?” 刚才,林方大是一时性急,方才不计后果地意气用事。此时,他已渐渐冷静下来,面对四位一等一的高手,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不过事已至此,林方大再无退路可言,唯有硬着头皮,一抗到底。 “洛府主!”金复羽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洛天瑾,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这是何意?” 先有柳寻衣一意孤行,后有林方大、汤聪抗命不遵。 贤王府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出这种荒唐事,令洛天瑾感觉威严不在,颜面无光,因此脸色阴沉的有些吓人。 “林方大、汤聪,你们干什么?”邓长川怒斥道,“目无尊长,毫无规矩,看我日后如何收拾你们?马上给我滚回来!” “五爷,寻衣是我的结拜兄弟,我们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林方大满眼愤慨地说道,“如今兄弟有难,我这个做大哥的,岂能见死不救?” “救?”黄玉郎冷哼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救得了他吗?” “救不了,那也要救!” 此刻,林方大俨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他不顾众人鄙夷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林方大是个粗人,脑袋笨,武功也不济,比不了在场的各路英雄。大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既然这辈子做了兄弟,那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不管救得了,还是救不了,做大哥的必须挡在兄弟前边,就算是死,也得是我先死!” 说罢,林方大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柳寻衣,咧嘴笑道:“寻衣,大哥没本事,自知今天无法从他们四个手里,救下你的性命,是大哥对你不住,希望你别怪我……稍后大哥先走一步,我活着不能救你出水火,死后便替你去探一探黄泉路,也好让你走的稳当些。嘿嘿……” “算我一个!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儿。嘿嘿……” 其实,汤聪心里有些胆怯,但形势逼人,他最终选择舍生取义,倒也不失为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大哥、汤聪……” 稍稍稳定心神的柳寻衣,先用内力将刺入穴道的银针一一逼出,而后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咬牙站起身来。 柳寻衣一手拎着宝剑,一手搭在林方大的肩头,轻笑道:“我本以为江湖道义只是一场欺世盗名的骗局,但现在看来,是我又错了……你们对我的情义山高海阔,只可惜……我只能来世再报答你们了……” “寻衣!” “门主……” “下去吧!”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微微摆手道,“我不会让你们陪着我白白送死,今日的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与你们无关!” “不……” “冥顽不灵,那你们就一起死吧!” 不等林方大反驳,秦天九突然冷笑一声,随之短刀自掌中一翻,寒光乍现,倏忽间已掠至猝不及防的林方大面前。锋利的刀尖直取林方大的心窝,速度之快,令其毫无闪转的余地。 “大哥小心!” 危急之际,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变。他左手将林方大拽至身后,同时右手出剑,笔直地迎上呼啸而至的刀锋。 “门主,我……” “汤聪,带他走!” 神色慌张的汤聪话未出口,柳寻衣却抢先催促一声,随之挥剑与秦天九战成一团。 此刻,林方大的脸上涌现着一股滔天之怒。他本想出手助柳寻衣一臂之力,却不料司空竹竟突然挡住他的去路。 “念及洛府主的情面,老夫不想为难你们,休要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老匹夫,你……” “汤聪,你还在等什么?” 突然,柳寻衣迫在眉睫的怒吼再度传来:“莫非连你也要和我作对?” 汤聪内心挣扎,神情犹豫。踌躇再三,终于将心一横,死死拽住叫骂不止的林方大,快步朝场下走去。 “汤聪,你他妈放开我!” 林方大心系柳寻衣的安危,因此对于汤聪的阻拦大为光火,破口大骂道:“寻衣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子定活剥了你的皮……放开!放开我!” “门主有令,我不能让你去白白送死……”汤聪拦腰抱住林方大,任由他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自己身上,汤聪仍咬牙坚持,宁死不肯松手。 与此同时,汤聪见到再一次陷入重围,苦苦挣扎的柳寻衣,顿时百感交集,悲从中来,眼泪更是忍不住地滚落下来。 “门主,都是汤聪无能,是我对不起你……” 对此,众人无不暗自叹息,但谁也没有多言。 规矩就是规矩,江湖中人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 “放开我!再打下去,寻衣他必死无疑……” “柳寻衣今天死不了!” 就在战局即将陷入绝境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自半空传来。 紧接着,一道迅若闪电的白色身影,自半空一闪而出,在彤云疾风的加持下,转眼掠至武场之中。 与此同时,一把寒光璀璨的无情剑应声出鞘,在替柳寻衣扫落唐钰的一道暗器之后,转而又替他挡下冷依依的偷袭。 电光火石间之间,冷依依四人收招而退,白衣人则轻盈地落在柳寻衣身旁。 来人神情冷漠,姿态孤傲,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你?你……最终还是来了。” 唐阿富的出现,令柳寻衣先是一愣,随之如释重负般暗松了一口气。 “柳寻衣,你真的不怕死?若我再晚来一步,恐怕只能替你收尸了。”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虽然不是伏杀陈雍之人,但与凶手却是一丘之貉。因此从现在开始,你我之间的债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昨夜,龙羽告诉我,有人在半路劫走胡马帮的三位档头,当时我就猜到,那个人一定是你。” 柳寻衣脸色发白,满头冷汗,双眼迷离,似乎疲惫至极。说话更是有气无力,宛若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他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此刻,场中已有不少人识破唐阿富的身份。伴随着一声呼喊,鸦雀无声的武场顿时变的热闹起来。 “唐阿富?他不是绝情谷的人吗?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真是好大的胆子!今天有武林各派的掌门人在此,他竟还敢露面?难道就不怕有来无回?” “此人乃异教弟子,他为何要救柳寻衣?” “说不定……柳寻衣和绝情谷暗中勾结,所以今天才会故意上演一出好戏。”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无论目的是什么,肯定没安好心!” …… 一时间,众人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场中一片喧哗,各派弟子议论纷纷,各自揣测着唐阿富出现的目的,以及他和柳寻衣的关系。 “唐阿富?”洛天瑾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来作甚?” 清风附和道:“今日在场的皆是武林正派,你身为异教弟子,岂敢冒然现身?” “绝情谷曾斩杀我两名青城派弟子,你今天既然来了,便一并给个交代吧!”左弘轩冷喝道。 此言一出,武场中又是一片沸腾。 绝情谷身为武林四大异教之一,多年来与这些名门正派之间,或多或少积攒了一些矛盾。 昔日,绝情谷弟子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唐阿富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会引起众人的讨伐。 “唐阿富,你今日来此究竟是何目的?还不从实招来!” “不错!你与柳寻衣又有何关系?你来秦府,可是为了救他?” “我对你们的恩怨不感兴趣,和柳寻衣也毫无关系。唐某今日来此,乃是受人之托。”唐阿富对众人的怨气视若无睹,仍目无表情地冷冷说道,“有个人想和你们说几句话,待你们听完之后,再议不迟。” “何人?” “桃花婆婆!”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正邪颠倒 “桃花婆婆?” 唐阿富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与此同时,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掌门人,无不面露一丝狐疑之色。反观洛天瑾,眉宇间却萦绕着一抹淡淡的焦虑之意。 “桃花婆婆在此,尔等还不速速避让?” 突然,人群后传来一阵嘈杂,六大门派弟子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在“青衣白面俏八绝”的保护下,潘雨音搀扶着桃花婆婆姗姗而来。 此时,跟在桃花婆婆身后的,还有三个被五花大绑的蒙古人,他们正是胡马帮的三大档头。 当洛天瑾看到胡震三人时,眼神陡然一变,登时心乱如麻。 无需多问,洛天瑾已经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在此之前,洛天瑾一直认为,胡马帮的三大档头是被沈东善劫走。因此即便洛凝语被龙羽劫持,他也能处变不惊,有恃无恐。 却不料,昨夜那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唐阿富。 众人古怪的目光齐聚在桃花婆婆身上,有人狐疑、有人审视、有人思量、有人错愕,神态各异,颇为精彩。 行到近前,潘雨音不禁被伤痕累累的柳寻衣吓了一跳。随后,桃花婆婆枉顾众人怪异的眼神,径自上前查探起柳寻衣的伤势。 片刻之间,桃花婆婆将柳寻衣的伤口处置完毕,并喂他服下几粒药丸。柳寻衣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几分,虚入的身体顿觉舒畅无比,神智也随之清醒许多。 神医不愧是神医,在众目睽睽之下,三下五除二便令“狼狈不堪”的柳寻衣“焕然一新”,手段之高,着实令人惊叹。 “桃花婆婆,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柳寻衣话未出口,桃花婆婆已轻轻摆手道,“不必多言。” 说罢,她缓缓起身,在数千双好奇的目光下,不卑不亢地笑道:“如今日这般场面,我已有多年未曾见到。” “敢问……阁下便是‘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腾三石率先打破沉寂。 桃花婆婆在江湖中,已销声匿迹二十余载,就算武场中曾有人见过她,此刻也断不敢冒然相认。 毕竟,光阴荏苒,苍海沧田,足以令太多的人和事,变的面目全非。 “正是!”桃花婆婆坦然应答。 “叶桐何在?”唐仞愠怒道,“他勾结六大门派,在辰州设下杀局,引我们入瓮……” “不可能!”桃花婆婆打断道,“我夫君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溘然长逝。” “嘶!” 虽然柳寻衣“有言在先”,但此时被桃花婆婆亲口说出,依旧令众人大吃一惊。 “什么意思?”唐辕眉头一挑,反问道,“如果叶桐已经离世,那出现在辰州的人又是谁?” 腾三石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难道……刚才柳寻衣说的都是真的?” 唐阿富突然开口道:“不妨看看,你们可否认得他们!” 话音未落,风无信已抱着一个木匣,快步走到武场中央,并将其当众打开。 霎时间,两颗布满血污的人头,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陆遥难以置信地伸手点指着两颗人头,满眼错愕地吞吐道:“这是叶桐和彩蝶……” “什么?”陆遥此话,立即招来一片惊呼。 “不错!”桃花婆婆正色道,“准确的说,这二人便是在辰州假扮我夫君的奸贼!” “真的是他们?”唐辕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唐仞。 闻言,唐仞神色一禀,随之快步上前,再三辨认,最终满眼凝重地朝唐辕轻轻点了点头。 此举,令场中再度传出一片轻呼。 “这是怎么回事?”腾三石的一双虎目紧紧盯着腾琴儿,沉声问道,“你们在辰州见到的‘叶桐’是假的?” “族长,是不是假的我不敢断言,但我在辰州见到的‘叶桐’,确实……”腾琴儿满眼疑惑地指着木匣中的人头,吞吞吐吐地说道,“确实是他。” “正是这两个人,假借我夫君的名义,将你们骗至辰州,并提前设下埋伏,挑拨你们自相残杀。”桃花婆婆解释道,“辰福客栈内,唐门弟子唐乾之死。桃花坞内,峨眉派弟子慧春之死。以及之后的种种埋伏,皆是他们在幕后捣鬼……” 接下来,桃花婆婆将辰州之事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并将他们心中的疑团一一解开。 待她将一切和盘托出,整座武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无不眉心紧锁,面露思量,内心更是久久不能平静。 “如此说来,果真是有奸人在背后作祟。”玄明迟疑道,“那我少林十一位僧人罹难,莫非……” “如我所料不错,应该与辰州之事如出一辙,是同一伙人在暗中捣鬼。”桃花婆婆坦言道,“他们的目的,是为挑起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仇恨,最终在中原武林激起一场空前绝后的厮杀。” “究竟是谁?”腾三石怒不可遏,厉声喝道,“竟敢使出如此诡计,简直不知死活!” “是他们!” 唐阿富伸手一指胡马帮的三位档头,淡淡地说道:“一切皆是他们所为,你们如有任何不解,只需一问便知。” 闻言,众人登时将悲愤交集的目光,齐聚于胡马帮的三大档头。 金复羽狐疑道:“他们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 “等一下!” 不等唐阿富挑明蒙古人的身份,一言未发的洛天瑾却突然打断道:“只凭你们的一面之词,如何能让我们相信?”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面露惊奇之色。 柳寻衣深知洛天瑾的心思,故而并未多言,只是面带苦涩地朝唐阿富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争论。 可惜事与愿违,绝情谷与贤王府素有不共戴天之仇,多年来一向水火不容。唐阿富身为绝情谷弟子,自然也不例外。 他对柳寻衣的“劝诫”置若罔闻,转而毫不避讳地冷视着洛天瑾,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桃花婆婆的话?” “哼!”洛天瑾轻哼一声,嗤笑道,“她如何能证明自己是桃花婆婆?她说‘叶桐’是假的,那我们又怎知她是不是真的?” “洛叔叔,我师父的确是桃花婆婆,她刚才所言字字无虚……”潘雨音慌忙向洛天瑾解释。 只可惜,此时的洛天瑾心系洛凝语的安危,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 洛天瑾对潘雨音弃之不理,径自说道:“异教弟子一向喜欢搬弄是非,兴风作浪。尔等所言,我等正义之士又岂能当真?” 桃花婆婆似乎没有料到,洛天瑾竟会故意找茬。不禁心生错愕,稍稍一愣,继而话锋一转,驳斥道:“你可以怀疑我的身份,但那两颗人头总不会有假!” “谁能证明这一切不是你们串通起来故弄玄虚?”洛天瑾吹毛求疵,故意刁难,“分明是贼喊捉贼,其实真正躲在背后捣鬼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自己!” 说罢,洛天瑾又将凝重的目光投向其他人,义正言辞地说道:“依我之见,此事分明是绝情谷心怀鬼胎,包藏祸心,欲要掩人耳目,祸乱江湖。” “洛天瑾,我们好意帮你们化解误会,你休要不识好歹,血口喷人!” “放肆!”黄玉郎冷声道,“唐阿富,你一个异教弟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北贤王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腻了!” “可惜啊!” 突然,被五花大绑的胡震竟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同时故作绝望地呼喊道:“本想趁此机会,将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一网打尽,却不料这么一场天衣无缝的好戏,竟然被洛天瑾搅局。可惜!实在可惜!” “你说什么?” 闻听胡震模棱两可的风凉话,唐阿富不禁眼神一寒,挥剑直指胡震,冷声道:“什么天衣无缝的好戏?什么可惜?你休要信口雌黄,蛊惑世人,真以为别人是傻子吗?” “唐阿富!”洛天瑾愠怒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这……” 风无信等人万没料到,今天竟会碰上这般场面。一时间面面相觑,满眼尴尬,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对此,潘雨音同样大惑不解。在她的印象中,洛天瑾一向明智谨慎,岂会如此糊涂? “洛天瑾,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唐阿富冷喝道,“倘若我们图谋不轨,今天又岂会来此澄清一切?” “人是你,鬼也是你,谁知道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你……” 洛天瑾所言,虽有鸡蛋里挑骨头之嫌,但众人坚信大名鼎鼎的北贤王,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别人。故而细细琢磨一番,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反观唐阿富和桃花婆婆,虽然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但因为他们是绝情谷的人,因此在武林群雄的心里,他们的可信度,远远不及洛天瑾。 此消彼长之下,众人难免有些左右摇摆,犹豫不决。 “在北贤王和绝情谷之间,我们自然更相信北贤王。”钟离木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唐阿富也的确没必要,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此想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嘿嘿……不过眼下有一件事,已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少林僧人之死、辰州之局,皆不是我们之错,而是另有奸贼故意挑拨,意在借刀杀人。” 说罢,钟离木伸手指了指木匣中的两颗人头,戏谑道:“他们便是铁证。” “钟离掌门所言甚是。”腾三石沉吟道,“如今有假叶桐的头颅在此,足以证明辰州之事另有隐情。” “阿弥陀佛!”玄明点头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今日老衲与众位施主险些被人利用,铸成大错。好在我佛慈悲,及时点化,让我等可以迷途知返,避免一场无谓的浩劫。” 此刻,武场中喧声四起,众人各有所思地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虽有宿怨,但却并不想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今日之事,武林群雄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而“不失颜面”的台阶。唐阿富和桃花婆婆的突然出现,无疑给了他们一个“体面收场”的机会。 “什么意思?” 环顾众人煞有介事的模样,唐阿富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你们想将此事栽赃到我绝情谷头上?” 面对各派弟子讳莫如深的目光,唐阿富蓦然转头,怒视着柳寻衣,冷声道:“这就是你让我和桃花婆婆帮你的结果?你为了避免他们自相残杀,于是就打算把这盆脏水泼在我们身上?” “唐兄,此事的确另有隐情。我发誓,迟早会还绝情谷和桃花婆婆一个公道。”柳寻衣满含愧色,心如刀割。 “不可!”唐阿富拒绝道,“绝情谷断不能蒙受这种不白之冤!” 说罢,不等柳寻衣再劝,唐阿富已将冷厉的剑锋死死抵在胡震的脖子上,凝声道:“自己坦白一切,否则我现在便送你归西!” 见唐阿富目光阴戾,杀意盎然,不似威胁,胡震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沉重之意。 即便如此,胡马帮的三大档头仍紧咬牙关,一言不发,俨然视死如归。 见状,洛天瑾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忧虑之色。他清楚记得,在龙羽提出的条件里,保住胡震三人的性命,乃是重中之重。 心念至此,洛天瑾突然眼神一狠,开口道:“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 “在!” “将以唐阿富为首的所有异教弟子,给我统统拿下!” “府主,那桃花婆婆和潘姑娘……” “一并擒下!”洛天瑾神色冷峻,不容置疑地喝令道,“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听到他们乱说一个字!” ……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错再错 今日,洛天瑾一反常态,竟将道义、规矩,甚至体面统统弃之不顾。眼空一世,目无余子,与昔日的北贤王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洛府主,此事……” “玄明方丈不必多言!”不等玄明开口劝慰,洛天瑾突然大手一挥,直截了当地说道,“今天已不再是少林与秦家的私怨,洛某要做的事,自有分寸!” 面对态度冷傲,一意孤行的洛天瑾,玄明等人不禁面面相觑,纷纷轻叹一声,但却谁也未再多言。 “你们还傻站在那儿作甚?难道要等我亲自出手不成!” 洛天瑾一声喝令,直吓的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三人脸色骤变,转而眼神一狠,先后飞身而出,不再有一句废话,直扑唐阿富几人而去。 “这……” 见状,腾三石不禁面露诧异之色,未等他询问究竟,金复羽却抢先说道:“腾族长稍安勿躁,且看洛天瑾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说罢,金复羽朝武场中的冷依依、唐钰、司空竹、秦天九四人轻轻挥手,示意他们暂且退下,不必掺和这场混战。 场中,唐阿富万没料到,贤王府的人竟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面对闪电而至的一杆银枪,登时眼神一变,迅速挑剑抵挡。 伴随着“铿铿蹡蹡”一连串密如急雨的打斗声,电光火石之间,唐阿富已和呼啸而至的慕容白战成一团,再也无暇理会胡震三人。 “府主,不可一错再错!”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大惊失色。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朝洛天瑾走去,急声哀求道:“府主,唐阿富与桃花婆婆是来替我们解围的,不能杀……” 面对柳寻衣苦口婆心地劝阻,洛天瑾却视若无睹,只是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狄陌会意,迅速将其拦下。 趁慕容白牵制唐阿富的功夫,黄玉郎飞身来到胡震三人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带至场边,交由贤王府弟子钳制。 至于‘俏八绝’,早已被邓长川的一条长鞭死死缠住,根本无暇阻挠黄玉郎的动作。 此刻,风无信、雨无云、雷无引、电无明合力鏖战邓长川。 山无棱、水无痕、花无果、叶无痕则小心保护着桃花婆婆和潘雨音,并迅速退到战局之外。 转眼之间,原本和平的秦家武场,顿时激战成一片胶着之势。刀来剑往,枪闪鞭扬,打的好不热闹。 唐阿富与慕容白的武功,互在伯仲之间,二人打的难舍难分,激战数十回合却迟迟不分胜负。 不久之后,黄玉郎加入战局,有他为慕容白掠阵,唐阿富顿感压力倍增。 “雪衣银蛟”和“寒月君子”,皆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绝顶高手。二人贵为贤王府七雄之列,论武功、论经验、论心智,皆不比“无情剑客”逊色半分。 慕容白的八荒六合枪,施展出来如龙似虎,迅猛凌厉,惊涛骇浪,延绵不绝。 黄玉郎的寒月掌,更是内力深厚,寒意逼人,惊天彻底,蕴力无穷。 虽然无情剑在唐阿富手中剑走龙蛇,行云流水,但在六合枪和寒月掌相互交叠,咄咄相逼之下,仍显几分捉襟见肘,左支右绌,实在难以八面玲珑,上下兼顾。 唐阿富单人独剑,在慕容白、黄玉郎两大高手的联手围攻下,很快落入下风,隐隐已有几分败退之意。 另一侧,只凭风无信四人,实在难敌邓长川的九节长鞭。 四人被邓长川左抻右拽,前后飘忽,在一轮快过一轮、一浪高过一浪的长鞭攻势下,风无信四人莫说贴身反击,就连全身而退都已成为迫在眉睫的难事。 “你们不必管我!” 见状,桃花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急忙向山无棱四人催促道:“快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为今之计,唯有布下七星剑阵,方能有一丝胜算。” “桃花婆婆,那你们……” “不必管我!”桃花婆婆当机立断,急声道,“我与雨音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们断不会为难我们?” 闻言,山无棱四人不禁对视一眼,犹豫片刻,方才眼神一狠,随后相继点了点头,转而飞身而起,一起朝邓长川扑去。 “布阵!” 风无信未有丝毫迟疑,猛然大喝一声。八人迅速布下七星剑阵,将邓长川死死围困其中。 见到这一幕,殷白眉的脸色悄然一变,紧接着眼中涌出一抹浓浓的狐疑之色。 望着深陷于七星剑阵的邓长川,洛天瑾眼中精光闪烁,原本轻松自信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的有些凝重起来。 此情此景,令观战众人无不暗吃一惊,口中连连称奇。 单论武功,风无信八人加在一起,也绝非邓长川一人之敌。然而,本来稳赢的局面,此刻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套剑阵,令乾坤逆转,胜败颠倒。 此时,深陷阵中的邓长川,已然看不到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亦寻不到闲庭散步、猫戏老鼠的那份自信与惬意。反而被风无信八人打的节节败退,手忙脚乱,须臾间身上竟平添出数道伤痕。 “好厉害的阵法!” 场边,唐辕目光幽深地盯着千变万化的七星剑阵,连连感慨道:“单论阵法,此阵比之少林的十八铜人阵,以及武当的太极八卦阵也不遑多让。” “这套阵法……老夫总感觉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腾三石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怎么?”陆庭湘笑问道,“难道湘西腾族与绝情谷结过梁子?我还以为绝情谷只和贤王府作对,却不料他们竟也招惹其他势力?” “非也!”腾三石神情肃穆地摇头道,“腾族与绝情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相安无事,素无仇怨。我熟悉的阵法并非来自绝情谷,而是……” “而是什么?”秦明好奇地追问道。 “昆仑山!” 对面,殷白眉越看越心惊,脸色也变的愈发精彩,诧异、错愕、愠怒、怀疑……一张老脸上汇聚着千思万绪,看上去十分古怪。 昆仑派大长老常云子同样满眼骇然,他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殷白眉,低声问道:“掌门,绝情谷的这套七星剑阵……你看着可有些眼熟?” “眼熟!很是眼熟!”殷白眉喃喃自语道。突然,他神色猛然一变,迅速看向常云子,反问道:“怎么?莫非你也看出什么端倪?” “不错!”常云子神色凝重,缓缓点头道,“实不相瞒,这套‘七星剑阵’,老朽越看越像是我们昆仑派的……‘北斗阵法’。” “嘶!” 此言一出,殷白眉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其实他早已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一直不敢承认,此刻被常云子一语道破,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揣测。 霎时间,一股难以名状的惊骇之感,悄然涌入殷白眉和常云子的心底。 殷白眉愁眉不展,满脸阴郁地迟疑道:“可他们怎会施展我昆仑派的阵法?难不成……有弟子擅自将阵法外传?” “不可能!”常云子摇头道,“昆仑武学不得外传,此乃金规铁律。这套北斗阵法更是要紧,门派中懂得这套阵法精髓的,绝不超过一手之数。除掌门和四位长老之外,其他弟子就算练过几年,也能知晓一招半式而已,绝不可能洞悉全局,更不可能领悟阵法的精要。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所有练过这套阵法的弟子,合谋一起将阵法外泄。”常云子凝声道。 “这绝不可能!”殷白眉笃定道,“依你所言,我昆仑弟子岂不全变成欺师灭祖的叛徒?” 闻言,常云子的脸色陡然一变,急忙赔罪道:“老朽失言,掌门勿怪!” “此事不可张扬。”殷白眉思量再三,语气不善地说道,“待日后查明真相,再做商议!” “是!”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观战众人心思各异,窃窃私语之时,场中胜负已渐渐有了分晓。 最终,唐阿富不敌黄玉郎、慕容白联手围攻,负伤败阵。 另一方面,邓长川在七星剑阵中处处受限,步履维艰,眼看便要被风无信八人联手擒下。 关键时刻,洛天瑾竟亲自出手。 其身形如鬼魅般凭空消失在柳寻衣面前,眨眼之间又突然出现在邓长川身旁。 未等风无信八人面露惊奇之色,洛天瑾陡然双手一扬,左右出掌。顷刻间,两股迅猛而浩瀚的恐怖劲气,顺势横扫而出,直扑风无信八人而去。 风无信八人为求自保,只能各自收剑,纷纷闪退,谁也不敢与洛天瑾硬碰硬。 紧接着,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七星剑阵瞬间瓦解。 邓长川趁机出手,长鞭飞舞,将猝不及防的风无信八人依次打翻在地。贤王府弟子伺机而动,迅速冲入武场,将八人全部擒下。 转瞬之间,风云突变,武场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在惊讶于贤王府独断专行的同时,更被洛天瑾那深不可测的武功深深震撼。 邓长川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他在七星剑阵中却讨不到半点好处。 洛天瑾只是风轻云淡地出了一招,便将威力不俗的七星剑阵瞬间击溃。 二人之间的差距,宛若云泥之别,又岂能不令人骇然? 此时,洛天瑾对唐阿富等人愤愤不平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轻轻掸去衣袍上的尘埃,随之负手而立,目无表情地凝视着神色复杂的桃花婆婆。 “洛府主,我虽有二十多年不过问江湖之事,但‘北贤王’的大名却也是如雷贯耳。”桃花婆婆面无惧色,目光平和地直视着洛天瑾,不顾潘雨音的劝阻,幽幽说道,“素闻北贤王深明大义,恩怨分明,是中原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大英雄,真豪杰。但今日一见,却我倍感失望。然而,看你的模样又不像是沽名钓誉之辈,黑白不分之徒。只不知,究竟是过去的你浪得虚名?还是今日的你……一反常态?” “此话何意?洛某听不明白!” 此刻,洛天瑾心乱如麻,但表面上却佯装出波澜不惊的淡定模样。 “你千方百计地想堵住我们的嘴,不让我们说出幕后真凶究竟是谁,到底意欲何为?”桃花婆婆直言不讳地质问道,“哼!你虽能堵住我们的嘴,但却堵不住惶惶难测的人心。今天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你若心存险恶,他们一眼便知!” 闻言,金复羽突然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洛府主,不知桃花婆婆所言是不是真的?今日你不问青红皂白,独断独行,刚愎自用,的确……有些古怪。莫非……” 言至于此,金复羽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继而在众人好奇而狐疑的目光下,金复羽微微一笑,故作惋惜地说道:“莫非你与这幕后之人有什么勾结?因此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们遮丑掩饰?” “嘶!”此话一出,瞬间招至一片哗然。 此时,金复羽已猜出几分缘由,但他明知故问,正是想借机将洛天瑾与“奸贼”绑在一起,让武林群雄认定洛天瑾与贼人是一丘之貉。让大名鼎鼎的北贤王,从此背上图谋不轨,祸乱武林的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金复羽深知纸包里不住火,真相迟早要大白于天下。 玄明目光复杂地望向洛天瑾,迟疑道:“洛施主,此奸贼杀害我少林十一位僧人,还设计残杀诸多武林同道,乃江湖巨患。你若知晓这一切是何人所为,断不能为其遮掩。” “不错!”左弘轩附和道,“洛府主,我等与你相交多年,深知你心思缜密,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出今日这般古怪的举动。一切莫非真如金坞主所言……另有隐情?” “还盼洛府主直言相告!”唐辕见缝插针,随声起哄。 “这……” 被众人咄咄相逼,洛天瑾不禁面露难色。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左右为难,眼神更是说不出的纠结。 “此事确有隐情!但并非洛府主的错,而是在下的错!” 突然,一道爽朗的笑声自武场外传来,令喧哗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紧接着,春风得意的沈东善,在一众护卫的陪同下,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此刻跟在沈东善身旁的,还有一位神色匆忙,满眼忐忑的年轻女子。 此女,正是让洛天瑾畏首畏尾,一反常态的宝贝女儿,洛凝语。 …… 第二百六十六章 :真相大白 “语儿!” “小姐……” 一见洛凝语,洛天瑾等人纷纷脸色一变,随之满眼惊喜地快步迎去。 洛凝语见到洛天瑾,同样眼圈一红,顿时泪流满面,哭喊一声,扑入洛天瑾怀中,又惊又喜地低声呜咽起来,恨不能将昨夜的委屈,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爹,女儿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到您了……” 洛天瑾一改之前的冷漠之色,将洛凝语紧紧揽在怀中,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满眼疼惜地安抚道:“没事了!爹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武场中,众人茫然无措地望着眼前父女重逢的一幕,一个个不禁面露好奇之色。 洛凝语被人挟持的消息,除贤王府的人外,便只有清风知晓,其他人并不清楚前因后果。 “小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昨夜不是被……”洛鸿轩欲言又止,转而问道,“为何现在会与沈老爷在一起?” “是沈老爷救了我。” 平复情绪后,洛凝语三言两语将昨夜发生的事告知众人。 听罢,洛天瑾看向沈东善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不过,洛天瑾并未追问沈东善,为何昨夜没将洛凝语送回段家堡?而是满怀感激地朝他拱手谢道:“沈老爷,大恩不言谢,今日这份恩情洛某记下了!” “洛府主不必客气。”沈东善不以为意地摆手笑道,“昨日天色已晚,我担心半路遭遇埋伏,故而未能连夜将令千金送回,还望洛府主见谅。” “哪里!哪里!”洛天瑾不动声色地笑道,“沈老爷救了小女,洛某感激还来不及,又岂敢苛责?” 此刻,见洛凝语安然无恙,毫发无损,洛天瑾惶惶不安的心也随之放松下来。 一见沈东善,唐阿富眼中陡然迸发出一抹狠戾之色,滔天杀意催使他在狄陌的钳制下,拼命挣扎起来。 反观沈东善,只是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唐阿富,而后如素不相识一般,径自转过头去,索性不再理会。 “带下去!” 洛天瑾吩咐一声,狄陌等人立即将唐阿富和“俏八绝”带出武场。 “爹,他们这是……” 洛凝语满眼好奇地望着叫骂不止的唐阿富几人,不禁面露狐疑之色。可她话未说完,余光却扫到一身狼狈,面色苍白的柳寻衣,登时惊呼一声,再也顾不上和狄陌、林方大等人寒暄,径直朝柳寻衣冲去。 见状,洛天瑾和清风不禁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一抹苦涩之意。 “寻衣,你这是怎么了?” 来到近前,望着如释重负的柳寻衣,洛凝语的眼中再度溢出一抹泪痕,满心担忧地追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伤了你?” 话音未落,晶莹的泪珠已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无碍!”柳寻衣笑道,“小姐,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你可知道,昨夜我独自离去,心里何其懊悔?我……” 话未说完,情难自已的洛凝语,突然不顾一切地猛扑上前,张开双臂将柳寻衣死死抱住。此举立即引来众人的一片惊呼,无数道怪异的目光齐聚在她身上,但洛凝语却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比起在洛天瑾怀中的低泣呜咽,仿佛此时的洛凝语才是真性情。她趴在柳寻衣的怀中,不顾一切地痛哭着、抱怨着、倾诉着…… 这一幕,映入旁人的眼中,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潘雨音眼泛苦涩,白霜神情莫名,而洵溱则是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似乎不愿正视。 然而,此刻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呆若木鸡,手足无措的林方大。 刚才,洛凝语现身之后,林方大是第一个迎上去的,甚至比洛天瑾还快一步。只不过,洛凝语的眼睛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先是对着洛天瑾哭诉,转而又投入柳寻衣的怀抱。 从始至终,洛凝语对他不曾正视一眼。 林方大的神色,由兴奋转为尴尬,随之茫然,最终落寞。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给洛凝语听。但此时,他只能愣愣地站在远处,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趴在另一个男人怀中失声痛哭。 而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生死兄弟。 林方大想用坦荡的微笑掩饰内心的尴尬,只可惜,笑容尚未绽放,眼泪却已不期而落。 “各位!” 说话的功夫,沈东善已走到武场中央,面对满腹疑云的众人,不卑不亢地拱手笑道:“在下沈东善,受人之托,前来将少林僧人之死,以及辰州之事的真相公之于众。” 言语间,沈东善的目光,先后看向洛天瑾和金复羽。洛、金二人皆是朝他微微一笑,并未出言打断。 “沈老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说另有隐情,但却不是洛天瑾的错,难道……”腾三石迟疑道,“一切真如洛天瑾所言,是绝情谷在背后捣鬼……” “腾族长稍安勿躁,且听沈某慢慢道来。” 沈东善调整思绪,朗声说道:“其实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中原武林的任何一个门派,而是……蒙古朝廷!” “什么?” “蒙古朝廷?” “这怎么可能?” 沈东善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沉寂的武场再度沸腾起来。 “诸位!”沈东善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准确来说,是受蒙古朝廷指使的塞北三教!赤风岭、胡马帮和漠北二十四城。柳寻衣所说的一切,皆是实情。桃花婆婆所言,同样字字无虚。至于柳寻衣为什么不肯挑明真凶?以及洛府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桃花婆婆说出背后之人?皆因洛小姐身陷囹圄,生死有难!” “嘶!” “昨夜,一个奸贼挟持了洛小姐,并以她为人质,要挟洛府主。”沈东善继续道,“所以,今天洛府主和柳寻衣才会畏首畏尾,一反常态。庆幸的是,沈某昨夜恰巧遇到那个奸贼,于是将洛小姐救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玄明眉头紧皱,迟疑道:“如此说来,我少林的十一位僧人,也是蒙古人所杀?” “是!” “那唐门弟子……” “也是蒙古人杀的!”沈东善坦言道,“非但少林和唐门,还有贤王府、金剑坞、武当、峨眉、崆峒、青城、昆仑、腾族、陆府,以及这段时间所有死伤的幕后真凶,皆是蒙古人。” 说罢,沈东善一指木匣中的两颗人头,正色道:“就连他们两个,也是漠北二十四城的人。” “这……” “他们先借助少林与秦家,因‘玄水下卷’而结下的恩怨大做文章,暗杀少林弟子,并嫁祸给秦氏。而后又假借叶桐之名,向江湖各派广发‘柳叶铜钱’,他们本想将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骗至辰州,继而一网打尽,却不料真正前往辰州的,却是各派的长老、弟子,而并非掌门。于是,他们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开始设局挑拨。先杀唐乾,嫁祸峨眉,后用唐门暗器伏杀慧春,制造出相互仇杀的假象。之后一边将冷依依、唐仞、陆遥、腾琴儿骗出桃花坞,一边派人暗杀他们的随行弟子。藏尸后,又火攻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弟子,以此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沈东善义正言辞,解释道,“当时,无论是六大门派还是四大世家,皆死伤惨重,继而被怒火和仇恨冲昏了头脑,自然会将一切罪责算在对方头上,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不断纷争,甚至相互仇杀……” 沈东善所言,宛若惊天炸雷,令众人听的心惊肉跳,胆战心寒。 “其实,这一切皆是蒙古人从中作祟。”沈东善直言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挑起中原各派自相残杀!” “真有此事?”殷白眉面色阴沉地质问道。 “柳寻衣、桃花婆婆都是证人。还有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也是证据。”说罢,沈东善转身一指胡震三人,冷笑道,“他们三个的真正身份,乃是胡马帮三大档头。” “嘶!” 面对神色骇然的众人,沈东善自信一笑,又道:“若他们不够,我手中还有两人可以作证。少林缘机大师被人残杀碎尸,正是此人所为!来啊!把龙羽和那个怪物押出来!” 片刻之后,魁七率人将两个绑成“粽子”的人质抬到场中,正是龙羽和哑坤。 “他们便是昨夜绑走洛小姐的人。”沈东善指着龙羽,朗声道,“诸位若不相信,大可问问洛小姐。” “此事千真万确!”清风开口道,“昨夜,我外孙女的确被蒙古人挟持。刚刚洛天瑾之所以隐而不发,是为语儿的安危着想,还望各位勿怪!” 一见龙羽,洛天瑾的眼中陡然迸发出一抹冷厉寒光,继而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沉声道:“天底下敢要挟我洛天瑾的人,你是第一个!” 洛天瑾此言,无异于默认了沈东善和清风的话。 闻言,众人纷纷大吃一惊,随后将凝重的目光投向龙羽、哑坤和胡震三人。眼神一变再变,从最初的茫然,到狐疑,再到凝重,最终演变成鄙夷、愤怒,甚至仇视! “原来……我们都中了鞑子的奸计!”腾三石气的声音颤抖,语气中充斥着滔天之怒。 “好一招借刀杀人,险些害得我们汉人自相残杀!”陆庭湘愤愤不平道。 妙安怒视着龙羽几人,叱责道:“峨眉弟子与尔等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杀她们?” “阿弥陀佛!少林十一位僧人原来是被你们所杀,老衲一时糊涂,竟然冤枉秦家众位施主,罪过!罪过!” “废话少说!”左弘轩面色狰狞地冷喝道,“现在便杀了这几个畜生,为死去的同道报仇雪恨!” “鞑子居心拨测,我们险些变成他们的傀儡,成了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钟离木哀怨道,“这几个人在中原兴风作浪,为非作歹,手上沾满了江湖义士的血,若不杀了他们,难解我等心头只恨!” “不错!若不杀一儆百,这些鞑子日后不知又会惹出多少麻烦?”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一时间,深感屈辱的武林群雄,无不满腔怒火,恨的咬牙切齿。 仇恨与愤怒登时化作滔天杀意,群雄激愤,齐声怒吼,萦绕在秦家武场的上空,直令石破天惊,天崩地裂。 “柳寻衣!” 腾三石一双虎目直直地盯着柳寻衣,正色道:“你为武林大义,不惜违背洛天瑾之命,放胆直言,忍辱负重,刚才是我等冤枉你了!在此,老夫第一个向你赔罪!” “晚辈不敢……” “为弥补我们的过错,今日这几个狗贼,便交由你亲手斩杀,如何?”腾三石瓮声道,“杀了他们,你便是我汉人的英雄!” 说罢,腾三石举目环顾其他人,问道:“这份功劳今日非柳兄弟莫属,我想诸位不会抢功吧?” “自然不会,呵呵……” “腾老英雄所言极是,柳兄弟今日受尽委屈,这几个狗贼理应由他手刃!” “柳兄弟,快动手吧!” 斗转星移,瞬息万变。柳寻衣刚刚还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无耻奸贼,却不料转瞬之间却又变成人人敬仰的英雄义士。 寥寥半日,柳寻衣却已历经人生的大起大落,这种滋味非但令他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中别有一番酸楚。 柳寻衣将目光转向洛天瑾,却见洛天瑾先是目无表情地凝视着他,而后嘴角悄然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淡笑道:“既是盛情难却,你自当却之不恭!” 洛天瑾的态度一日三变,令柳寻衣心中苦闷至极,但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遵命!” 柳寻衣痛快地答应一声,同时接过狄陌递过来的一把钢刀,毫不迟疑地朝龙羽几人走去。 面对龙羽恐怖狰狞的模样,柳寻衣神情冷漠,目光凌厉,沉声道:“我早就说过,只要有我在一天,你的阴谋就休想得逞!” “你为大宋出生入死,可大宋百姓又有几人知道?”龙羽狞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你怎知哪儿才是高处?难道你所坚持的苟延残喘、家国天下,就一定是高处?说不定只是另外一个深渊罢了!哈哈……柳寻衣,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不是在为汉人消灾,而是让灾难来的更加残酷、更加血腥!待我蒙古铁蹄南下之日,势必屠诛宋狗,寸草不留!” “高处也好,深渊也罢!”柳寻衣高举刀锋,对准龙羽的天灵盖,目无表情地冷声道,“我不是高瞻远瞩的圣贤,也不是救国救民的英雄,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拯救苍生黎民,也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能挽救大宋危局。但我有自己活着的意义,那便是对你这样的卑鄙小人……见一个,杀一个!” 话音渐落,柳寻衣的眼神猛然一狠,随之右手紧握钢刀,汇聚雷霆万钧之力,朝着龙羽的脑袋狠劈而下。 “龙羽,我送你归西……” “刀下留人!”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只身犯险 “嗖!” 转瞬之间,一道凌厉的劲气如长虹贯日般,自半空呼啸而来,直射柳寻衣手中的钢刀。一心斩杀龙羽的柳寻衣,并未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干扰所打断,手起刀落,未有丝毫迟疑。 “铿!” “咔嚓!” 只可惜,刀锋未下,劲气先至。柳寻衣忽觉钢刀一震,与此同时,刀身应声而断,半截断刀擦着龙羽的脑袋斜飞而出,顺势削下几缕黑发。 “咣啷啷!” 断刀落地,在鸦雀无声的武场中,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随后,龙羽的几缕头发方才随风轻摇,缓缓散落在柳寻衣脚下。 “大胆!”秦明眼神骤变,勃然大怒。 话音未落,秦大、秦二、秦三已然飞身而起。半空中,三人抽刀出鞘,一齐逼向踏空而来的不速之客。 “铿铿铿!” 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已在半空短兵相接。令人诧异的是,秦大、秦二、秦三联手,竟仍非来者之敌,他们依次败退,先后翻落在地。 再看不速之客,身如流星,步似赶月,眨眼间已掠过半空,稳稳落于武场之中。 一身布衣,满面正气。丰标不凡,器宇轩昂。 来人,正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苏大哥?” 一见苏禾,柳寻衣不禁一愣,同时挥手止住欲要冲杀上来的武林同道。 “他就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看他手中的血影刀,应该不假!” “秦氏三杰绝非泛泛之辈,能轻而易举地以一敌三,来人即便不是苏禾,武功怕也不比苏禾逊色。” “他来作甚?” “废话,当然是来救人了!蛇鼠一窝,他和龙羽都是鞑子朝廷的走狗。” “都说漠北第一快刀是条好汉,今日一见,果然气势不俗!” “再厉害又有何用?他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有这么多前辈坐镇,不信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 苏禾的出现,立即招至众人的一阵窃窃私语。 “苏禾,你不在漠北好好待着,跑来西京作甚?”秦明眼神不善地盯着苏禾,冷冷地问道,“你当我秦府是什么地方?竟敢说进就进!” 面对数千双不怀好意的目光,苏禾依旧不卑不亢,他举目环顾一圈,随后颇为恭敬地朝四面八方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苏禾,今日斗胆不请自来,还请诸位恕罪!” “哼!谁和你是朋友?”妙安嘲讽道,“苏禾,你不必在这儿套近乎,究竟有何目的,大可当众挑明。” 妙安此言,顿时引起一片附和。 面对重重质疑,苏禾却不恼怒,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龙羽几人,转而说道:“实不相瞒,今日苏某冒昧打扰,是想恳求诸位能否网开一面?饶过龙羽、哑坤、胡震、霍彪、裘狰几人的性命。” “噗!” 望着“煞有介事”的苏禾,听着他“义正言辞”的恳求,场中已又不少人忍俊不禁,甚至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 对此,苏禾的脸上不禁闪过一抹难堪之色。 “苏禾,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唐辕阴笑道,“你以为自己是谁?红口白牙地说上三言两语,便妄想让我们放人?简直痴人说梦!” “苏禾,你何不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今天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陆庭湘淡淡地说道,“此刻站在你面前的,皆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那‘漠北第一快刀’的名号,在草原或许还能值点斤两,但在这里,却是一文不名。” “阿弥陀佛!”玄明双手合十,劝慰道,“苏施主,如果他们在中原犯下的罪孽与你无关,那老衲奉劝你速速离去,以免引火烧身。” “念你素有威名,料想此等偷鸡摸狗之事,绝非出自你苏禾之手。”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会为难无辜之人,你走吧!回去替我们向蒙古大汗和赤风岭主捎句话,告诉他们,蒙古与大宋理应各安天命,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该得寸进尺,更不该有所图谋,当心贪多嚼不烂。” 面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挖苦讽刺,苏禾始终不为所动。 他静静地站于场中,待四周喧声渐落,方才朗声说道:“无论龙羽等人身犯何罪,他们毕竟与有我同族之情。更何况,他们肩负着胡马帮和漠北二十四城,上万蒙古人的生死存亡,乃我族之栋梁,苏某岂能置他们的死活于不顾,独自离去?” “如此说来,你是铁了心要救他们?”金复羽话中有话地反问道。 “苏某自不量力,斗胆直言,是!”苏禾目不斜视,满眼坚毅。 “好!”金复羽轻笑道,“那就让我们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漠北第一快刀’,究竟有多少真本事?” 话音未落,冷依依、秦天九、唐钰、司空竹已然冲天而起。此刻,腾三石也令腾苍上场,为武林同道助阵。 “苏禾,你敢单枪匹马闯入秦府,莫不是欺我中原武林无人敢与你一战?”洛天瑾愠怒道,“可惜,今天你谁也救不走!这几个狗贼在中原图谋不轨,戕害无辜,引风吹火,借刀杀人,犯下累累血债,已是天地不容,罪无可恕!因此,他们几个的狗命,我们今天要定了!” 洛天瑾一言既出,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高手随之跃入场中。 须臾间,“贤王府黑执扇”狄陌、“少林长老”缘空、“武当长老”孤月、“昆仑派大长老”常云子、“峨眉派弟子”慧秋、“崆峒派弟子”荀再山、“青城派左使”龚清,自人群中鱼贯而出,连同冷依依几人,一起将苏禾死死围在其中。 此刻,沈东善已率人退到一旁,优哉游哉地看起热闹。他知道,今天有这么多武林枭雄在此,轮不到他多管闲事。 左弘轩冷笑道:“苏禾,眼下你已是自身难保,还凭什么救人?” 见苏禾四面楚歌,身陷囹圄,柳寻衣不禁眼泛担忧之色,遂快步上前,诚心劝道:“苏大哥,且听小弟一言。龙羽几人今日必死无疑!你孤身前来,断无救下他们的可能。眼下你所面对的,皆是中原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一旦交起手来,你绝无半点取胜之机,甚至就连性命也……” “柳兄弟不必多言!”苏禾面无惧色,言辞坦荡,“今日苏某前来,不是来与之中原武林结仇的,而是来替龙羽几人向各位赔罪的。昔日种种错事,皆是龙羽等人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待我将他们带回塞北之后,岭主自当严惩不贷,还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钟离木戏谑道:“赤风岭主先派龙羽暗施诡计,之后见事情败露,便又派你来说好话、打圆场。真当我们汉人是榆木疙瘩不成?你不是想赎罪吗?那好!你现在亲手杀了龙羽几人,我们便相信此事与蒙古大汗和赤风岭主无关。如何?” “这……” 面对钟离木的咄咄相逼,苏禾不禁面露一丝难色。 柳寻衣急声道:“苏大哥,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事皆因龙羽等人心狠手辣,卑鄙无耻,与你无关,你又何必为他们赔上自己的性命?” “柳兄弟,还记得你在西域时,曾对一再害你的曹钦出手相救,当时你明知他心思歹毒,害人无数,可又为何要执意救他?” “我……”被苏禾当面反问,柳寻衣顿时一阵语塞。 “昔日你救曹钦,是因为你们同为汉人,出于同族之谊。”苏禾正色道,“而今日我救龙羽、胡震,亦是出于此情。” “这……”柳寻衣想反驳,但苏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又令他无从辩白。 柳寻衣是汉人,知晓汉人应以民族大义为重,亲如手足,同仇敌忾。而苏禾身为蒙人,又岂有不同? 只不过,汉人终究是汉人,柳寻衣永远无法站在蒙古人的立场,因此才会心生费解,甚至替苏禾的“仗义”鸣不平。 说到底,柳寻衣与苏禾除出身不同之外,骨子里无甚区别。 “苏禾,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洛天瑾沉声道,“你究竟走不走?” “多谢洛府主的一番好意。”苏禾神色一禀,拱手道,“请恕苏某不识抬举,今日我即便是死,也要带走他们。” 苏禾一身傲骨,豪气干云,反倒令在场的不少人对他心生钦佩之意。就连洛天瑾看向苏禾的眼神中,也不禁闪过一抹赞许之色。 闻言,清风叹息一声,轻甩拂尘,正色道:“既然你冥顽不明,那便……陪他们一起死吧!” 此言一出,围在苏禾身旁的十二位高手,瞬间抽出各自的兵刃,一个个满含杀意地盯着面无惧色,巍然不动的苏禾。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突然,被五花大绑的胡震大声呼喊道:“有种你们就一对一的与苏禾打一场?难道你们汉人只有这点本事?只会以多欺少,不敢公平较量?真他妈是一群孬种……” “嘭!” 话音未落,林方大已朝着胡震的小腹狠狠踹出一脚,登时将其踹翻在地,疼的来回打滚。 “洛天瑾,你不是对我心怀不满吗?”龙羽伸出猩红的舌头,轻舔着嘴边的血污,阴狠地笑道,“不如你将我松开,让我和苏禾一同应战。当然,你也可以亲自出手,如何?” “不错!”霍彪嚷嚷道,“有种就把我们全都放开,让我们助苏禾一臂之力。否则你们便是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只不知你们汉人可有这份胆量?” “废话!”汤聪轻蔑道,“你们利用阴谋诡计,暗杀我武林同仁时,为何没想过公平一战?现在死到临头,还想垂死挣扎?真是不知羞耻,猪狗不如!我呸!” “不错!与这些鞑子谈何公平不公平?今天不是比武,而是报仇!” “此等拙略的激将法,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你们岂敢搬出来丢人现眼?” 一时间,众口嚣嚣,又是一片同仇敌忾的叫骂附和。 “各位且慢!” 突然,秦天九高举短刀,压下场中的嘈杂。 他那双阴戾的眸子,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苏禾,继而扯着沙哑的嗓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并非老夫大言不惭,若论刀法,在中原武林之中,无人能出我河西秦氏之右。素闻漠北第一快刀,出刀之快,天下无人能及。故而老夫对阁下颇为好奇,我想知道,究竟是你的刀快?还是老夫的刀快?” 闻言,秦明不禁面露惊奇之色,狐疑道:“九叔的意思是……” “诸位且慢动手,烦请给老夫一个机会。让我能在有生之年,亲自领教一下‘漠北第一快刀’的手段。” ……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争高下 “苏禾,你若能打败我,我便以河西秦氏作保,让你带走……一个人。如何?”秦天九目光挑衅地望着苏禾,眼中战意盎然。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但却谁也没有多言。 秦天九的武功众所周知,此时若有人站出来反驳,便是不相信河西秦氏的实力,无疑是一种自讨没趣的表现。更何况,此情此景之下,汉人又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苏某要将他们全部带走……” “能让你带走一个,已是诸位江湖朋友给老夫薄面。你若得寸进尺,结果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秦天九摇头冷笑道,“更何况,你未必能赢!” 苏禾面色犹豫,眼中闪烁着一抹思量之意。他先看向龙羽、胡震等人,之后又看了看神色复杂的柳寻衣。踌躇许久,方才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苏某只能自不量力地向前辈讨教几招!” “好!” 秦天九答应一声,转而将短刀重新插入鞘中,并挥手将旁人散去,场中只留下他们二人。 “苏大哥……自己小心!” 柳寻衣知道,自己不应为苏禾呐喊助威,但苏禾对他毕竟有过救命之恩,若让柳寻衣眼睁睁地看着苏禾送死,并且无动于衷,这种无情的事,他也断断做不出来。 “多谢!” 苏禾坦然一笑,转而将自己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秦天九身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如临大敌的谨慎之色。 虽未交手,但苏禾已从秦天九的气势上,嗅到一丝凶险的味道。 见秦天九收刀入鞘,苏禾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锐利的光泽。他知道,秦天九与他比“快”,是想从拔刀出鞘开始。 此等高手的较量,只需稍快一步,结果便是阴阳相隔,生死两命。 心念至此,苏禾亦当众将自己的血影刀缓缓插回鞘中,随后双手握刀,向秦天九微微一拜,以示恭敬。 见状,众人不禁对苏禾再度高看几分。 场中,苏禾与秦天九相对而站,二人相距不过十步之遥,彼此默默地对视着,宛若两尊雕塑般一动不动,一言未发。 苏禾的左手紧握刀鞘,右手轻轻地压在刀柄上,准备随时抽刀。 秦天九则是右手紧攥刀柄,将短刀倒插在自己的腋下,左手如败柳般随意地垂在身侧,手指若有似无地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整座武场一片肃穆,静如死寂。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紧张而期待地紧紧注视着二人,虽然心急如焚,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静候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 一个是叱咤江湖的“跛刀客”秦天九,几十年来以“快刀”著称于世。 一个是横扫漠北的“第一快刀”苏禾,其刀法造诣自不必提,只凭他能单刀平定胡马帮,连下漠北二十四城,赫赫战绩,便足以说明一切。 二人皆堪称当世最顶尖的刀客,他们交手,几乎代表着“天下第一快刀”的归属。 此刻,阴云密布,昏暗如夜。 厚重的乌云,似乎再也拖不住露珠水雾,伴随着“轰隆隆”的一阵滚滚闷雷,倾盆大雨呼啸而下,蓄势待发的雷霆暴雨,“噼噼啪啪”地砸落在武场之中。 急雨潇潇,在天地之间萦绕出一片腾腾薄雾。 暴雨如注,狂风肆虐,宛若天塌地陷,好似江河横流。大雨如幕,瞬息之间已遮挡住每个人的视线。 站在暴雨中心的苏禾与秦天九,仍坚如磐石,巍然不动。 “咔嚓!” 一道惊天炸雷平地而起,暴雨疾驰,更胜三分。 “噌!” 就在雷声震天的瞬间,苏禾与秦天九几乎同时出刀。 密如撒豆的遮天暴雨中,两道夺目银光几乎同时闪现在半空。再看苏禾与秦天九,二人不知何时已诡异地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间,半空中陡然传来一阵比暴雨更加密集的打斗声,当众人匆忙循声而望时,却见狂风暴雨之中,只剩下两道渐渐消散的残影。 至于苏禾与秦天九,早已在数十米之外的地方,展开了新一轮的对攻。 暴雨婆娑潇潇下,疾风翻卷滚滚来。 在一片滂沱大雨中,两道人影闪转腾挪,忽隐忽现,打的难舍难分,酣畅淋漓。 “好快的刀!” 洛天瑾死死凝视着战局中的二人,难以置信地连连感慨。 “府主,秦天九和苏禾……谁更快?”邓长川好奇地问道。 “你认为谁更快?”洛天瑾不答反问。 “一样快!”邓长川苦笑道,“我先看到秦天九拔刀,而后当我转移目光看向苏禾时,他已然杀至近前。” 闻言,洛天瑾讳莫如深地微微一笑,似是喃喃自语地点了点头,道:“几乎是一样快……” 说罢,在邓长川狐疑的目光下,洛天瑾未再多言,而是将注意力再次投入这场难得一见的鏖战。 一旁,阿保鲁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密切关注着战局,同时向洵溱低声问道:“难道世上真的有两个出刀一样快的人?” 洵溱神秘一笑,摇头道:“看似一样快,实则……二人有着极其细微的差距。” “那他们究竟谁更快?” “苏禾用的血影刀,刀长四尺,上宽五指,下宽两指半。”洵溱并未正面回答阿保鲁的话,而是别有深意地轻笑道,“你再看秦天九的刀,长不过一尺有余,上宽不过三指,下宽不过两指。刚刚我们却看到他们二人同时出刀,你说谁更快?” “苏禾!” 阿保鲁恍然大悟,眼中顿时泛起一抹惊骇之色,迟疑道:“真想不到,苏禾的刀竟比秦天九还要快上三分。” “三分谈不上,一分差不多。”洵溱戏谑道,“兵刃讲求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苏禾的刀速度快,秦天九的刀更灵活,此消彼长之下,二人便在伯仲之间,令我等看不出上下之分。” “你认为此战谁能赢?”洛凝语不知何时凑到近前,满眼好奇地向洵溱追问道。 洵溱深深看了一眼泪痕未干的洛凝语,忽然话锋一转,莫名地问道:“洛小姐,昨夜柳寻衣追出去救你,你可曾对他说过些什么?” “这……”洛凝语稍稍一愣,转而问道,“洵溱姑娘为何这么问?” “你可知,刚才在你来之前,柳寻衣陷入两难之境,险些被冷依依、秦天九、司空竹、唐钰四大高手围杀而死。”洵溱解释道,“而他之所以会陷入两难之境,正是因为洛小姐你。” “我?”洛凝语脸色一变,转而看向远处正痴痴观战的柳寻衣,眼中不禁泛起一抹愧疚之色。 在洵溱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注目下,洛凝语犹豫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实不相瞒,昨夜我曾叮嘱寻衣,让他千万不要为了我而耽误大局,更不要上蒙古人的当,让爹因我而变成大宋的罪人……” “难怪!”洵溱一副了然模样,缓缓点头道,“难怪柳寻衣刚才会枉顾洛府主之命,执意挺身而出。” 说罢,洵溱为洛凝语递上一块手帕,似笑非笑地说道:“但他最终还是不能弃你于不顾,否则也不会沦为众矢之的。” “什么……” “一边是洛府主,一边是洛小姐。”洵溱自言自语道,“你们这对儿父女,险些将柳寻衣活活逼死。” 说罢,不等洛凝语再度追问,洵溱却突然转身,朝远处走去。 满脸复杂的洛凝语望着洵溱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她又看向伤痕累累的柳寻衣,白皙细嫩的俏脸上,早已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场中,苏禾与秦天九已鏖战一百七十回合,仍是各有千秋,难分胜负。 血影刀快若闪电,势如群狼。短刀灵如蛟龙,狠如猛虎。 双刀在狂风暴雨中交相辉映,寒光嚯嚯,杀气腾腾,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刀兵撞击的声响,犹如爆竹般“铿铿蹡蹡”地迅猛凌厉,延绵无穷。 如此猛烈的攻势,换做常人,即便不失手错招,也会被累的臂膀酸麻,难以自已。 众人直看的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甚至连眼睛都看酸了。可苏禾、秦天九,却好像不知疲惫似的,鏖战呈胶着之势,并且愈战越勇,越打越猛,出刀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强。 众人观战,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叹服。于此同时,皆不由自主地深深感慨,苏禾和秦天九之所以有今日这般成就,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更非一般人可比。 柳寻衣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他扪心自问,当初在少林与秦天九一战,若非有秦苦提前指点,自己断不是他的对手。今日再看苏禾与秦天九的激战,心中更加笃定,自己远非他们二人之敌。 “再这样永无休止地打下去,岂不是打到天黑都没有结果?”腾琴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囔道。 “不!”腾三石面色凝重地摇头道,“一百回合之内,胜负必分!” “什么?” 腾三石此话一出,立即招至周围的一片惊呼。 “族长,他们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腾琴儿赶忙凑上前去,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腾三石却并未理会腾琴儿的好奇,而是将沉重复杂的目光,缓缓投向一旁的秦明。却见此时的秦明,眉头紧皱,面沉似水,不知不觉之间,眼中已是布满焦虑。 “都给老子住手!”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苏禾与秦天九的大战时,一道极不合时宜的呼喊声,陡然在人群之后响起。 苏禾与秦天九同时一惊,随即二人双刀相会,一触即分,各自飞身而退,先后翻落在武场左右。 “怎么回事?” 意犹未尽的金复羽不禁眉头一挑,随即眼泛狐疑地望向武场之外。此刻,与他一起循声而望的,还有武场中数千位不明所以的武林同道。 “滚开!全都给老子滚开!” 伴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叫嚣,以及一片嘈杂的抱怨,只见上百名身披铠甲,手持钢刀的蒙古军士,蛮横地推开六大门派弟子,风风火火地冲入武场之中。 “你们是什么人?”秦大眼泛寒光,快步上前,怒声叱问道,“胆敢擅闯秦府,活腻了不成?”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西京将军驾到,尔等还不速速下跪叩拜!” 话音未落,一群蒙古军士之后,一位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魁梧男人,在瓢泼大雨的洗礼下,迎风踏水,大步而来。 然而!此人的出现,却令站在角落中看热闹的沈东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诡笑。 …… 第二百六十九章 :西京将军 “轰隆隆!” 瓢泼大雨越下越急,天上雷声滚滚,地上暗流涌动。 西京将军一现身,后面迅速走出四名蒙古军士,合力抬着一把纯铜打造的太师椅,小心翼翼地端放在其身后。 “嘭!” 铜椅落地,发出一声如雷之响,穿透暴雨,掩过疾风,直指人心。 西京将军视中原武林群雄如无物,趾高气昂,目不斜视,径自俯身落座。 与此同时,两名蒙古军士迅速撑起两把油纸大伞,枉顾自己被雨水淋的全身湿透,将铜椅上空遮挡的滴水不漏。 上百名蒙古军士呈雁翅排开,横刀立于将军两侧,神情肃穆,威武不俗。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西京将军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布满横肉的四方大脸。 四十多岁的年纪,梳着三搭头,皮肤黝黑,脸上坑洼遍布,模样凶神恶煞。虎口铜铃眼,鹰鼻招风耳,自眉心至左脸颊处,留有一道长约三寸的恐怖刀疤,令人触目惊心,不敢直视。 此人,正是蒙古大汗麾下的西京大将军,隋佐。 西京府不同于洛阳城,西京地位特殊,位于漠北之口,咽喉要塞,乃兵家重地。因此,西京将军的地位与权势,远非洛阳将军可以相提并论。 洛阳将军,“治城”大于“统兵”,力求和平稳固。 西京将军却截然相反,“统兵”大于“治城”。南北运兵,东西调配,西京皆是必经之地,更是厉兵秣马的大本营。 因此,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手下兵马不足两千。而西京将军隋佐的京北大营,却驻守着足足五万蒙古精兵。 虽然同为“将军”,但汪绪统与隋佐的实权,却是轻重分明,高下立判。 同样,和汪绪统的善用权谋不同,隋佐可是实打实地久经杀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草原悍将。 正因为隋佐对千军万马的大场面司空见惯,因此他今天才敢带着区区百余人硬闯秦府。并在众多凶名赫赫的武林枭雄面前,表现的风轻云淡,处之泰然。 隋佐的性情不同于汪绪统,他对江湖门派毫无情趣,再加上他整日军务繁忙,更无闲情逸致理会杂事。 故而,将军府与河西秦氏,虽然同在河西地界,但多年来双方却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素无来往,彼此间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日这般场面,就连秦明也是极少遇到。 隋佐的突然出现,不仅令武林群雄暗吃一惊,同时也令苏禾的眼中,迅速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色。 “苏兄弟,多年未见,近来可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隋佐开口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表明来意,而是与苏禾寒暄。 “隋将军?”苏禾狐疑道,“你今日这是……” “听说这里有汉人扣押蒙古人,而且还准备滥用私刑,我身为西京将军,岂能不来一探究竟?”隋佐淡笑道。 说罢,他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被五花大绑的龙羽几人,冷漠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愠怒之意。 未等隋佐开口质问,苏禾却抢先说道:“隋将军,今日之事岭主已经知晓,还请交由苏某解决,不敢劳烦将军大驾。” 苏禾不愿让隋佐插手,是担心他的出现,非但不能化解宋、蒙两方的恩怨,反而激起中原各派对蒙古人的仇恨。 毕竟,赤风岭主的最终目的,是让中原武林归顺,而不是与他们为敌,更不是逼得他们与蒙古人势不两立。 出于大局考虑,苏禾绝不能让隋佐“好心办坏事”。 毕竟,招降中原武林之事,是蒙古大汗交给赤风岭主颜无极的差事,隋佐身为局外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极易弄巧成拙。 闻言,隋佐不恼反笑。他举目环顾四周,幽幽地说道:“这里的汉人足有数千之众,你却只有孤身一人,如何能救他们?” “我……”被隋佐逼问,苏禾不禁一阵语塞。 “无妨!”隋佐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道,“虽然你我身份不同,但毕竟是同族兄弟,今日你们有难,我断不会置之不理。” 说罢,隋佐陡然将一双凌厉的目光投向秦明,沉声道:“秦府主,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算什么东西?”突然,人群中传出一道叫嚣声,“今日,武林各派掌门人在此,何时轮到你这鞑子颐指气使?” “不错,我们汉人的事,轮不到鞑子插手!” “休要以为你是蒙古将军我们便有所忌惮?当心我们让你有来无回!” “快滚吧!江湖事,江湖了。轮不着你这朝廷鹰犬多嘴多舌……” 隋佐的傲慢和轻佻,即刻引来武林群雄的一致愤恨。 一时间,群雄激愤,情难自已,纷纷开口向隋佐挑衅叫骂。更有甚者,口无遮拦,脏话连篇,恨不能将其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一遍。 “大胆刁民!反了你们不成……” “欸!”未等军士喝斥,隋佐却满不在乎地轻轻摆了摆手,戏谑道,“让他们骂,这些汉人别无本事,也只剩下一副伶牙俐齿。你若不让他们说说话,岂不要让这些人活活憋死?” “哈哈……” 此言一出,蒙古军士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大言不惭!我杀了你这鞑子将军!”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声暴喝。紧接着,一名昆仑派弟子枉顾殷白眉的喝止,飞身而起,挥剑扑来。 “噌噌噌!” 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蒙古军士们脸色大变,随之纷纷抽出刀剑。 隋佐冷笑一声,转而手腕一翻,手中的斗笠猛然横飞而出,直扑踏空而来的昆仑弟子。 半空中,昆仑弟子眼神一狠,迅速竖剑上挑,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宝剑将斗笠瞬间劈开,一分为二,顺着他的身体左右斜飞而出。 一剑砍飞斗笠,昆仑弟子鹄起鹰落,翻身落地,脚下不停,在布满雨水的地上踏出道道涟漪。与此同时,他的右臂猛然向前一挥,剑锋直指隋佐,迅速逼近。 “都不许动!” 面对冒雨而来的昆仑弟子,隋佐轻喝一声,当场拦下欲要出手的一众军士。 他稳坐铜椅,巍然不动,静候着瞬息而来的一柄利剑。 说时迟,那时快,昆仑弟子眨眼而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剑锋直刺隋佐的眉心。 霎时间,隋佐迎风而动,他以闪电之势瞬间探出两指,精准无误地将呼啸而至的剑锋,稳稳夹于指间。无论昆仑弟子如何用力,宝剑却如同长在隋佐指间似的,始终纹丝不动。 “嘶!” 这一幕,不仅令昆仑众弟子大惊失色,也令场中其他人暗吃一惊。他们本以为隋佐只是一个莽夫,却没料到竟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啧啧啧!小子,莫非就这点力道?出剑软绵绵的,连个娘们儿都不如。”隋佐笑盈盈地望着满眼骇然的昆仑弟子,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你……” “哼!” 不等昆仑弟子仓皇作答,隋佐的双指猛然一转,昆仑弟子顿觉虎口一痛,继而五指一松,电光火石之间,自己的宝剑竟已被隋佐顺势夺去。 “咔嚓!” 须臾间,隋佐探出左手,在剑身上屈指一弹,纯钢锻造的宝剑竟然应声而断,并且断成数截。 与此同时,隋佐右手一翻,轻挥一掌,数截断剑瞬间倒射而出,直扑猝不及防的昆仑弟子。 惊慌失措的昆仑弟子,此刻已吓的脸色煞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一片银光碎剑,自己却已经避无可避,防不胜防,只能满心绝望地静候“万剑穿心”之苦。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然大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冲到昆仑弟子身旁,一连舞出十余道剑花,将一片银光尽数打落在地。 然而,就在柳寻衣出手救人的同时,几十个蒙古军士已迅速挡在隋佐身前,将其死死护住,以防柳寻衣偷袭。 只不过,此时的柳寻衣只想救人,无意向隋佐发难。 与此同时,武林群雄中已有不少人亮出兵刃,欲要与蒙古人一决生死,但却被洛天瑾和金复羽挥手拦下,暗示众人静观其变。 “退下!” 突然,隋佐阴冷的声音在众军士身后响起,待护卫散开,他那双满含戾气的虎目,已死死的锁定在柳寻衣身上。 二人相隔甚远,透过雨幕,四目相对,彼此皆无半点善意。 苏禾见双方剑拔弩张,不禁心生忧虑,赶忙站在柳寻衣和隋佐之间,从中调停:“一场误会!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再有下一次,你们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隋佐幽幽地说道。 闻言,武林群雄更是倍感羞辱,一个个对隋佐怒目而视。更有火爆脾气者,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几度蠢蠢欲动。 “隋将军,我们抓的这几个人,似乎都不是朝廷命官。”秦明沉声道,“此事与蒙古朝廷无关,你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有汉人犯上作乱,本将军就不能不管!” 隋佐将目光从柳寻衣的身上缓缓挪开,随之满脸杀气地环顾四周,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们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今天在场的每一个汉人,都会永远消失。你们若敢杀一个蒙古人,明天西京府内数十万汉人,便会跟着你们一起……永远消失。” …… 第二百七十章 :矛盾激化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不怒自威,杀意尽显。尤其是隋佐在言谈举止之间,那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淡定模样,更令人心悸不已。 此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只怕会立即招至一片嘲讽与不屑。但从手握数万精兵悍将的西京将军口中说出,其意义自是不言而喻。 隋佐此人,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如此性情,西京府人尽皆知。 闻言,秦明的脸上变颜变色,一双拳头更是攥的骨节泛白。但他在隋佐那双冷漠而傲慢的目光注视下,却一忍再忍,迟迟未敢开口驳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其他人可以不在乎河西秦氏的生死存亡,但秦明身为秦家家主,却不能不有所顾忌。 然而,对其他门派来说,隋佐的狂傲言辞,无异于诚心挑衅。一时间,众人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纷纷叫嚣着,欲求一战。 “各位请稍安勿躁!” 见隋佐盛气凌人,惹来群雄激愤,双方剑拔弩张,愈演愈烈,苏禾不禁焦虑更甚,赶忙向隋佐拱手道:“隋将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绝不能激起战端!” “苏禾,你何时变的如此畏首畏尾?”隋佐的眉头微微一皱,轻蔑道,“不必担心,此刻在西京城外,我已备下三万大军,只待本将一声号令,他们便会即刻入城,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杀个片甲不留!” “嘶!” 此言一出,武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无不面露惊骇之色。 三万久经杀场的蒙古大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湖中人虽然见惯了打打杀杀,但比起真正的战场厮杀,他们却大都一窍不通,毫无准备。 论武功,江湖中人的确比寻常的蒙古军士高强不少,但战场厮杀绝不是擂台比武,再厉害的江湖高手,若是孤身一人,陷入万军混战的厮杀之中,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今日在场之人,大都是不懂战法、不通兵略的江湖弟子。他们犹如一盘散沙,既无统一指挥,亦无临敌阵法。一旦厮杀起来,只能各自为战,须臾间必成溃败之势。 只凭这些人,想力拼三万训练有素、战术精湛的蒙古精兵?无异于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什么?”苏禾惊呼道,“隋将军还调来了三万大军?” 隋佐淡笑道:“你、龙羽、胡震,皆是大汗的心腹爱将,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英雄。为救你们,莫说三万大军,就算是三十万,又当如何?” “听隋将军的意思……”洛天瑾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反问道,“你似乎早就知道我们抓了龙羽和胡震,所以今天是有备而来?” 闻言,隋佐的眼神悄然一变。此刻,他已意识到自己有所失言,故而面带不悦地搪塞道:“在西京地界,任何事都休想瞒过本将军的眼睛。” 言至于此,隋佐突然话锋一转,赶在洛天瑾追问之前,抢先问道:“你又是何人?” “在下,洛阳贤王府,洛天瑾!”洛天瑾拱手道。 “哦?”隋佐一愣,继而不怀好意地嗤笑道,“洛阳将军汪绪统,就是死在你的地盘?” 洛天瑾眉头一皱,镇定道:“隋将军此话差矣,汪将军是在自己的府邸罹难,并非洛某的地盘。” “是吗?”隋佐一双虎目直勾勾地盯着洛天瑾,话里有话地冷笑道,“汪绪统之死,令汪总帅极为震怒。汪总帅远在和林,中原之事,他未必有我清楚。至于汪绪统究竟是怎么死的,你我心照不宣。” 隋佐此言,犹如一道利剑,深深插在洛天瑾的心底,顿时激起千层巨浪,翻腾不止。 洛天瑾虽然心中忐忑,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糊涂模样,朝隋佐微微一笑,但却未在答腔。 “今天,这么多汉人聚在这里,莫不是在密谋造反吧?”隋佐眼神一正,朗声喝道,“我奉劝你们一句,最好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打什么歪主意,否则我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刻,持续了半个时辰的狂风暴雨渐渐褪去,倾盆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较之刚刚的阴沉恐怖,顿时敞亮许多。 “废话少说!”隋佐大手一挥,沉声道,“你们还不放人?难道真要让本将军下令踏平此地吗?” “这……” 由于城外有三万大军坐镇,以至于刚才满腔怒火,杀气腾腾的武林群雄,此刻不禁变的有些唯唯诺诺,左右为难。 执意不放,难免一场血海厮杀,到时死伤几许,怕是无法估量。 如果放人,又有虎头蛇尾之嫌,有失武林群雄的体面。 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平日里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今日又岂能甘心屈服于隋佐?更何况,还是当着门下弟子,以及众多江湖朋友的面。 行走江湖,生死是小,面子是大。 此刻,众人皆左右顾盼,面露迟疑,谁也不敢冒然开口。 太强硬,得罪隋佐,招至杀身之祸,得不偿失。 太软弱,又担心会被人取笑,甚至一辈子都要背负“无胆鼠辈”的骂名。 此时,谁先开口,谁就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 众人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洛天瑾和金复羽,他们二人分别代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值此危难之际,也自然只有他们二人,能为天下英雄乾坤独断。 “究竟放不放人?”隋佐似乎没什么耐性,语气更是十分强硬。 “不能放!” 突然,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武场中响起。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东善迈步而出,义正言辞地说道:“各位皆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豪杰,岂能屈服于一个蒙古将军?若就此放人,天下英雄的颜面何在?汉人的尊严又何在?” 说罢,沈东善将目光直直地投向金复羽,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古怪之色。转而,他又向洛天瑾问道:“洛府主,你意如何?” “沈老爷言之有理!” 洛天瑾与沈东善早已在暗中联手,虽然他不知道沈东善究竟意欲何为,但也不会冒然驳沈东善的面子。 再者,洛天瑾对龙羽挟持洛凝语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故而从未打算轻易罢手。 “因为这几个鞑子,武林各派死伤惨重,而且还险些酿成巨祸。”金复羽缓缓开口道,“若就此作罢,我等还算什么英雄好汉?与那些欺软怕硬的无胆鼠辈,又有何异?” “不错!”腾三石义正言辞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几个人在中原犯下累累血债,今天自然要他们血债血偿。” 左弘轩附和道:“只要我们联手,难道还怕这些鞑子兵不成?莫说三万,就算是三十万又能如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能赚一个!” “不错!”唐辕冷笑道,“我们一个杀十个,区区三万人根本不够我们杀的。” 有洛天瑾和金复羽挑头,其他各派也不再有所顾忌,纷纷开口表态。一时间,壮志凌云,豪气冲天,武场中的战意也随之变的愈发浓郁。 见状,苏禾顿时面露惊诧之意,朗声开口道:“一场误会,实在没必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罢,他快步走向面色阴沉的隋佐,低声劝道,“隋将军,你绝不能动兵!如若不然,定会破坏大汗和岭主的苦心大计!” “不动兵?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翻天不成?”隋佐语气不善地反问道。 “你且稍安勿躁,将此事交由我来解决!”苏禾正色道。 说罢,在隋佐将信将疑的目光下,苏禾神色诚恳地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犹豫再三,隋佐勉为其难地答应道:“也罢!看在颜岭主的情面上,我可以暂不动兵。但是,你要摆平这件事,我不希望这些汉人,在我的地盘上胡作非为。” “一言为定!” 苏禾与隋佐击掌为约,而后回到武场中央,朝四面八方拱手说道:“苏某深知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也知道各位不畏生死,无惧强权。但今日之事……本是一场误会,我们没必要闹的你死我活。” “误会?”妙安嘲讽道,“苏禾,你先是一个人来装模作样,后来见自己难以成事,便又让隋佐带兵前来。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好个恩威兼济,软硬并施,真是耍的好手段。哼!” “苏某敢对天发誓,隋将军突然来访,苏某之前毫不知情……” “够了!废话少说,要动手就痛快点,谁怕谁?” “不错!你们有刀,我们也有,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妈的!咱们跟着这些鞑子拼了……” …… 熙熙攘攘的叫骂声络绎不绝,充斥着整座武场。 此刻,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早已忘了彼此间的恩恩怨怨,现在只想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见状,沈东善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得意之色。 “各位,眼下城外有三万大军,京北大营内还有两万铁骑,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若与他们厮杀,你们势必死伤惨重。”苏禾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们不肯放人,无非是想要个交代,不愿轻易妥协。但交代归交代,又何苦非要拼个两败俱伤?” 洛天瑾眼神一动,沉吟道:“苏禾,不可否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但是,他们在中原杀了那么多人,犯下一笔笔血债,此仇此恨,又该怎么算?此而可忍,孰不可忍?因此,今天我们必须要得到一个满意交代!” “洛府主,金坞主,诸位英雄!” 苏禾面色刚毅,独自一人站于雨中,身姿挺拔如枪,顶天立地,义正言辞地拱手说道:“我不能让你们杀了龙羽、胡震,更不能让隋将军向你们动兵!所以你们想要的交代,苏某愿一肩承担!” “哗!” 苏禾此言,立即引来一片惊呼。 金复羽面不改色,反问道:“你打算如何交代?” “我……” 苏禾的眼珠微微转动,似是在苦苦思索。 片刻之后,苏禾突然眼前一亮,继而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他的右手稍稍一翻,转而将锋利无比的血影刀,朝着自己的肩头,毫不犹豫地狠刺了下去。 “噗嗤!” “嘶!” 伴随着人群中一阵难以置信的轻呼,苏禾的这一刀,竟然直接洞穿了自己宽厚的身躯,淌血的刀锋,无所顾忌地从他的后背探出,浑圆的血滴凝聚在刀尖,伴随着延绵不绝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砸落在地。 “啊!” 苏禾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吓的洛凝语、潘雨音等女子,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苏大哥,你这是作甚?”柳寻衣大惊失色,错愕道,“难道你……” “今日有诸多武林前辈坐镇,苏某自比萤火,断不敢与皓月争辉。故而斗胆……”苏禾手握血影刀,脸上毫无痛苦之色,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他目光诚恳地环顾四周,朗声道:“斗胆替龙羽几人,给各位一个交代!只要你们肯答应,苏某愿意‘一刀换一人’。龙羽、哑坤、胡震、霍彪、裘狰,五个人,苏某愿捅自己五刀!若是一刀不可,便‘两刀换一人’,甚至‘三刀换一人’……只要各位开口,无论多少刀?苏某绝无二话!” “漠北第一快刀,义薄云天,英雄气概,洛某佩服!”洛天瑾感叹道。 “洛府主……” “但是!”不等苏禾开口,洛天瑾却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冷漠地补充道,“苏禾自扎五刀固然悲壮,但却不足以弥补死去的那么多条人命。但念其英雄气概,洛某有一提议,还望各位斟酌。” “愿闻其详!”各派掌门纷纷回道。 “五人,每人一掌!” 洛天瑾在一片好奇的目光下,转而对苏禾说道:“念你是个顶天地里的汉子,因此刚刚你捅自己的那一刀,便算是第一掌。只要你肯再受我们四掌,便让你将这几个狗东西活着带走。但是,仅限于今天!如何?” ……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肩承担 “这……” “苏某答应!” 洛天瑾的条件极为苛刻。然而,不等隋佐面露迟疑,苏禾却毫不犹豫地当场允诺。 “苏禾,你疯了不成?”胡震怒道,“这些汉人定会使出全力,绝不会手下留情。如洛天瑾这般高手,随便一掌便有分金碎石之力,你岂能硬抗?” “不错!”龙羽阴笑道,“苏禾,你快滚回去吧!不必在此假仁假义,我不需要你救!” 面对胡震、龙羽的劝阻,苏禾却眼神刚毅,丝毫不为所动。 他那双清澈而明亮的虎目,直直地凝视着神情冷漠的洛天瑾,同时反手将插在肩头的血影刀猛然抽出,瞬间飙出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溅三尺。苏禾却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苏大哥,此事绝非儿戏,你千万要三思而后决!”柳寻衣劝道。 苏禾豪爽大笑,继而朝众人拱手一拜,朗声道:“男儿顶天立地,说一不二。苏某既已答应,便绝不反悔。还请各位武林前辈能网开一面,应允洛府主的提议,放龙羽几人一条生路。” 隋佐眼神一寒,训斥道:“苏禾,不可意气用事!” “将军不必多言。”苏禾神色一禀,正色道,“莫要忘了你我刚刚的约定,只要我能摆平此事,你便立即撤兵,不再与他们纠缠。” “你……” “洛府主!”苏禾不再给隋佐开口的机会,当机立断道:“苏某先行拜谢了!” “言而有信,行不逾方。好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腾三石满眼钦佩地赞叹道,“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你我立场不同,但老夫却打心眼里佩服你。今日,老夫便给你这个面子。” 见腾三石率先允诺,其他掌门也纷纷出言附和。一者,给洛天瑾面子。二者,被苏禾的仗义所打动。 三者,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隋佐和他的蒙古大军杀气腾腾,虎视眈眈,令众人心存忌惮,不得不退让三分。 拿捏情理之争的火候,在于懂得见好就收。各派掌门皆是“人精”,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好!”洛天瑾正色道,“既然各位都同意洛某的提议,那便依此规矩行事。只不知,这剩下的四掌,该由何人出手?” “这……”此言一出,众人不禁面露踌躇之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这四掌,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敢轻易出手的? 金复羽眼神微动,似笑非笑地说道:“既是洛府主提议,理应由你出第一掌才是。” “不错!”唐辕阴笑道,“少林十一位僧人惨死,算是这场风波的开始,所以第二掌应由玄明大师来出。” 清风的眼中寒光一闪,幽幽开口道:“辰州之事,祸起于唐乾之死,所以第三掌应让与唐总管。” 钟离木点头笑道:“不错,他们在中原为非作歹,无论是六大门派还是四大世家,皆有弟子死伤,皆要讨个交代。因此,这四掌我们应各分其二。四大世家中除唐总管之外,不知还有谁想一雪前耻?” 闻言,四大世家众弟子无不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沉寂片刻,腾三石缓缓开口道:“在辰州时,我腾族弟子惨遭屠戮,如若各位不嫌,让老夫出这最后一掌,以慰含冤弟子的在天之灵,如何?” 见腾三石主动开口,秦明和陆庭湘不禁暗松了一口气。他们先后朝腾三石拱了拱手,以示恭敬。 “洛府主!”殷白眉思量再三,陡然开口道,“你那一掌……可否让与殷某?我昆仑派四长老吕泰,万箭穿心,惨死辰州。我身为掌门,如若无所作为,日后实在无颜面对门中弟子。” “殷掌门请便!” 苏禾见人选已定,眼中陡然爆发出一股不屈之意。 他依次向殷白眉、玄明、唐辕、腾三石拱了拱手,正色道:“苏某不才,愿领教四位前辈的掌力!” 说罢,苏禾随手一甩,血影刀在半空划过一道流光,“铿”的一声,深深插入场边的一杆擎天旗柱中,顿时将那大腿粗细的旗杆震的来回摇晃,旌旗在风雨中左右飘摇,久久不能平静。 主动卸下兵刃的苏禾,举目环顾,呆滞稍许,突然迈步上前。在众人复杂而凝重的目光注视下,苏禾站定于武场中央,昂首挺胸,英雄气概。 面对近在咫尺的玄明四人,他神色坦荡,不卑不亢,凝声道:“请玄明大师赐教!” “阿弥陀佛!” 见状,玄明微闭双目,口念佛号。待他将大悲咒默诵一遍之后,方才缓缓睁开双眸。 霎时间,两道凌厉的精光自玄明眼中射出,直插苏禾心底。 “苏施主,得罪了!” 闻言,苏禾精神一振,迅速调出全部内力至奇经八脉,双腿微曲,呈弓步而站,双手握拳,手肘死死抵于身体两侧,准备迎接玄明的全力一掌。 再看玄明,紧紧合十的双手悄然翻开,与此同时,其布满皱纹的干枯右掌,竟瞬间变的通红无比,隐隐然还有些许肿胀之势,掌心红的发紫,掌背青筋凸起,宛若虬龙。 “这是……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掌!”柳寻衣满眼诧异地惊呼道。此刻,他看向苏禾的眼神中,不禁浮现出一丝怜悯之色。 “呼!” “嘭!” “嗤!” 没有半句废话,玄明出掌如风,迅如闪电,满含内力的一记大力金刚掌,直直地拍在毫无防御的苏禾的胸口。 此掌落下的瞬间,苏禾前胸登时一凹,与此同时,其后背猛地向外一凸,后心处的衣衫随之挣裂而开,硬生生地撕裂出一道豁口。 苏禾眼神骤变,喉咙里发出一道闷哼,继而双脚紧贴着地面,身体向后生生搓出三米之远,同时在地上留下两行“碎石路”。 堪堪稳住身形之后,苏禾紧攥的拳头猛地伸展成掌,两股浑厚的内劲,抑制不住地自其掌心倾泻而下,在地面瞬间砸出两个凹坑。 “嘶!” 这一幕,令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 此刻,苏禾神情严肃,目光猛烈,紧抿着嘴唇微微颤抖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殷红,在两片嘴唇的缝隙中,缓缓汩动着。 “试问中原武林之中,又有几人敢硬接少林方丈的大力金刚掌?”洵溱目光钦佩地望着苏禾,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句感慨。 她的话,令旁人的眼神变的愈发凝重、深沉。 “苏禾,你可敢再接我的第二掌?”殷白眉眼神冷厉,沉声问道。 “咕咚!” 苏禾眉头微皱,沉寂片刻,突然喉头一动,似是将口中的鲜血生生咽下。随后他吐出一口浊气,双手在身前连点几处穴道,强行将体内翻腾不止的气血平息下来。 “殷掌门,请!” 一开口,一股鲜血立即顺着苏禾的嘴角淌落而下。与此同时,他迈步向前,重新站于武场中央,再度摆好架势,准备迎接第二掌。 “接招!” “呼!” “嘭!” “噗!” 殷白眉掌势如虎,迅如龙。 这一掌令苏禾五内俱焚,经脉倒流,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随之身体倒飞而出,直至五米之外,方才轰然落地。 “咳咳……” 此刻,苏禾面如白蜡,身似朽木,可他仍顽强地站在众人眼前,忍不住地一阵猛咳,鲜血四溅,喷涌不止,顿时将他身前的几块方砖,染成一片血红。 “苏大哥!” “苏禾!” 柳寻衣与隋佐异口同声,二人皆是心急如焚,眉宇间流露着一股浓浓的担忧之色。 胡震三人凝望着奄奄一息的苏禾,不禁又恨又怒,拼命扭动着身躯。奈何他们被五花大绑的牢不可破,任由他们如何拼命挣扎,终究是于事无补。 龙羽眼神阴戾地盯着苏禾,既不挣扎,也不嘶喊,平静的有些出人意料。 “好个苏禾!”洛天瑾赞许道,“连受玄明方丈和殷掌门两掌,仍保得住自己的性命,果然本事不俗。” “再……再来……”苏禾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可他仍咬牙坚持着一步步走回武场中央,继而朝唐辕说道,“苏某……挺得住……” 短短几个字,从他口中喷出的血,却比吐沫还多。 此时,血水染红了苏禾的前襟。殊不知,泪水亦打湿了桃花婆婆、潘雨音、白霜、洛凝语及峨眉一些女弟子的眼眶。 她们大都是天性纯良的女子,眼下被苏禾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不禁深受感动,以至泪如泉涌,不能自已。 “好!” 唐辕的眼中寒光乍现,阴狠地说道:“我这一掌便送你归西!” 苏禾仿佛想笑,但嘴角才刚刚翘起,体内却猛然传来一阵难以名状的剧痛,令其眉心一皱,笑容也随之消散殆尽。 “请……赐教!” 苏禾拼尽全力,猛地屏住一口气,虚弱的眼中登时浮现出一抹刚毅之色。 “受死吧! “嘭!” “咔……” 毫无顾忌地全力一掌,瞬间将苏禾胸骨生生震断,同时将他一掌打飞。 这次,苏禾竟一连飞出十余米,最终在双脚落地的瞬间,膝盖忍不住地向前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臂颤抖不已地苦苦撑着地面,鲜血更如不要钱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向外呕着。 血水与雨水相互融合,在苏禾的四周化作一片淡红色的血泊,溢散而出,延绵不绝。 “嘶!” 唐辕这一掌,在打飞苏禾的同时,也引起众人一片惊呼。 “苏大哥……” 见状,柳寻衣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与眼下的局势,快步冲到苏禾身前,可不等他出手搀扶,吐血不止的苏禾却猛地身子一颤,随之口中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呼。 紧接着,苏禾的身体如一滩烂泥般,瘫软栽倒在柳寻衣脚下。他面门朝下,口鼻没入湍流不息的血水之中,任由雨打风吹,千呼万唤,却再也没了动静。 …… 第二百七十二章 :英雄相惜 “苏大哥!” 柳寻衣惊慌失措,急忙扑倒在苏禾身旁。却见苏禾魁梧的身躯,此刻坚如磐石,一动不动地趴在血水中,任由周围嘈杂纷乱之声越来越大,他却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由于不知道苏禾的伤势如何,故而柳寻衣不敢冒然搀扶。他颤抖不已的双手停滞在半空,一时间进退两难,好不难过。 “苏禾!” 隋佐目光如炬,凝视着趴在雨水中生死不明的苏禾,由于其内心的剧烈波动,以至于他的五官,此时已有些扭曲变形。 “唉!” 洛天瑾发出一声轻叹,惋惜道:“可惜了这样一条好汉!” “苏大哥!” 慌乱之中,柳寻衣注意到苏禾的口鼻,皆被淹没在血水之中,不由地心中一惊,赶忙伸手去挪动他的脖子。 “呜噜呜噜……” “啊!” 不等柳寻衣出手相助,一动不动的苏禾,陡然发出一声长啸。随后,他如同被呛到似的,喷着脓血的口鼻,瞬间从血水中挣扎而出,同时双臂用力一撑,将他那几乎不成人形的上半身,硬生生地抬了起来。 “嘶!” 这一幕,不禁将柳寻衣吓了一跳,同时也引来众人的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原本喧闹嘈杂的场面,顿时静如死寂。 上千双错愕而惊奇的目光,齐齐地聚集在九死一生的苏禾身上。 此刻,旁人看他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头怪物。 “呼……呼……” 苏醒后的苏禾,衣衫褴褛,披头撒发,半跪在血水之中,双手艰难地撑着地面,紧紧地垂着头,溢满血沫子的口鼻不断喘着粗气,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吼,又好似婴孩的呜咽。 此刻,苏禾不仅仅口鼻在向外冒血,胸口处更是血如雨下,淅淅沥沥地向下淌落着,与蒙蒙细雨一起,在血水中砸出一个又一个艳红的水泡。 “呜!” 此情此景,令洛凝语、潘雨音等女再也忍受不住,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同情?她们竟是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再也不敢直视。与此同时,她们还纷纷捂住自己的口鼻,低声抽泣起来。 少林众僧无不闭目诵经,如悟禅这般满心慈悲的小沙弥,更是忍不住地眼泛泪光,心生悲悯。 “苏大哥……” 柳寻衣满眼悲痛地守在苏禾身旁,见他如血葫芦般的凄惨模样,顿时心痛如绞,涕泪交流。 似是被柳寻衣的声音所惊醒,半昏半醒的苏禾,身体猛地一阵颤动,忽然仰面朝天,让冰冷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拍打在自己的脸上。这种凉爽的感觉,令他模糊的意识,逐渐清醒几分。 “呼!” 在众人凝重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苏禾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继而颤颤巍巍地摇晃着身躯,苦苦挣扎起身。 当柳寻衣欲要上前搀扶时,苏禾却无力地挥动着手臂,态度坚决地将柳寻衣推开。 “还有……噗!” 话未出口,鲜血却已喷洒而出,雾化成一片艳红的血花,绽放在潇潇细雨之中。 “苏禾,你已经挨了三掌。”腾三石目光凝重,沉声喝道,“再受一掌必死无疑,不如就此作罢。” 闻言,苏禾似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动作极其轻微,以至于外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意思。 就这样,苏禾用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勉强起身。 身体如折断的败柳一般,曲折而无力。可即便如此,苏禾仍踉踉跄跄地重新走回武场中央。 “最后……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苏禾强忍着奄奄一息的虚弱状态,拂袖拭去嘴角的血迹,目光飘忽地望着腾三石,缓和许久,方才一字一句地断断续续道:“还有……最后……一掌……” “你这又是何苦呢?”腾三石摇头叹息,似是颇为无奈。 “前辈……不必多言……”苏禾微微一笑,有气无力地说道,“请出招吧……在下挺得住,咳咳……” 三言两语,换来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以及喷血不止的猛咳。 “既然你如此坚持……” “腾族长!” 不等腾三石应答,柳寻衣却快步走到近前,拱手道:“这最后一掌,我愿替苏大哥承受!” “寻衣,你做什么?”林方大惊呼道,“难道你要救这几个狗贼?” “不!”柳寻衣摇头道,“对龙羽之流,我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他们有罪,却不能让旁人代为受过。我并非是救他们,而是要救苏禾!” “柳寻衣,你疯了不成?”慕容白冷声道,“莫要忘了,你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劫?” “正因为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因此更要做些有价值的事。”柳寻衣苦笑道,“七爷有所不知,在天山时,苏大哥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岂能不报?今日,我替苏大哥受此一掌,无论是生是死,权当是我还他这份恩情。” 清风眉头一皱,劝道:“柳寻衣,你今天帮蒙古人受此一掌,日后又该如何在汉人中立足?” “我……” “寻衣,此事与你无关,回来!”洛天瑾脸色一沉,喝令道,“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府主,便休要再胡闹下去!” “门主,难道你忘了,陈门主和慧春是怎么死的?”汤聪苦口婆心地劝解道,“他们死的那么惨,死的不明不白,与他们的遭遇相比,今天这四掌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我……” “柳兄弟!”不等柳寻衣坚持,苏禾突然开口道,“你今日的救命之恩……苏某记下了……他们说的对……你我立场不同,理应各为其主。你不能代我受过,也没资格代我受过……这最后一掌,只能我自己来抗,谁也……代替不了……” “苏大哥,我……” “好兄弟……”苏禾眼神迷离,立即狠咬舌尖,拼命克制着自己“昏昏欲睡”的虚弱感,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苏某大难不死……改日定与你畅饮三千杯……” 苏禾的语气诚恳而轻松,就好像他的这条命,还不如与柳寻衣畅饮三千杯重要。 “苏大哥!”柳寻衣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猛然上前,伸手托住苏禾的胳膊,摇头道,“我要与你痛饮三万杯,所以你今天绝不能有事……” “好!痛饮三万杯,哈哈……” 苏禾仰天大笑,爽朗粗犷,豪气干云,正如柳寻衣印象中的“苏大哥”一样。 只可惜,笑声初起,口中便又一次被突然涌出的血沫子所湮灭。 苏禾反手死死攥住柳寻衣的胳膊,虚弱地笑道:“无碍!就算我今天死了,柳兄弟也可拿着好酒去苏某的坟前,你我隔坟而饮,同样能喝他个翻天覆地,喝他个阴阳颠倒,哈哈……咳咳……” “苏大哥……” “去!” 柳寻衣话未出口,苏禾却猛地大力一推,直将心有不甘的柳寻衣推出数米之外。 与此同时,林方大和汤聪迅速冲上前来,将满心悲愤的柳寻衣,蛮横地拖拽到一旁。 苏禾含笑而望,转而将目光投向神情严肃的腾三石,正色道:“前辈,请出掌吧……” 唐辕瞥了一眼垂垂将死的苏禾,转身对腾三石说道:“腾族长,我承认苏禾是条汉子,也算个英雄。但若将此人留给蒙古朝廷,早晚变成我们汉人的心腹大患。刚才只恨我一掌未能结果了他,现在……靠你了!” 唐辕此话,如锋刀利剑,字字句句直插腾三石的心底。他的眉头微微一抖,脸色随之变的愈发纠结。 “族长,替死去的腾族子弟报仇雪恨!”场边,腾琴儿高声呼喊道。 闻言,腾三石的眼神陡然一狠,瞬间收起犹豫之色,目光如刀,直射苏禾,字字铿锵地问道:“苏禾,你真不走?” 苏禾气若游丝地摇了摇头,似乎他已没有足够的力气再开口回答。 “既然如此,那便休怪老夫出手无情!” 说罢,腾三石一个箭步冲到苏禾身前,身似疾风,势如猛虎,直扑苏禾而来,令其浑浊的双眼登时一睁。 “苏禾,看掌!” “来吧……” “嘶!” 见腾三石全力以赴,掌势骇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反观苏禾,似乎早已做好必死的准备。他双目圆瞪,面无惧色,任由呼啸而来的掌风,将其五官吹的扭曲变形。 可令苏禾和众人皆万分诧异的是,腾三石这一掌,并未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将苏禾粉身碎骨,反而凌厉的掌势,在即将轰至苏禾的面门时,恐怖的力道竟突然消失殆尽。 众人聚精会神地举目观望,却见腾三石那张苍劲有力的大掌,正悬停在苏禾面前约两寸之处。 而后,在所有人大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腾三石的手掌微微前探,最终无关痛痒地在苏禾的额头,轻轻拍了一下。 “这……” 腾三石此举,不仅令众人一愣,更令苏禾面露错愕。 转眼间,腾三石已收招而退,冷冷地说道:“我们汉人不像你们,我们知道是非曲直,明白对错善恶,凡事都讲求‘冤有头,债有主’,不会像你们那般滥杀无辜,更不会趁人之危,不择手段。中原武林以道义为先,这个道理,有些人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说罢,腾三石轻瞥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龙羽几人,怒声道:“腾族弟子的血债,老夫早晚会找你们讨回来。谁也躲不过,同样谁替代不了!” 这一刻,柳寻衣突然从腾三石的身上,依稀看到一抹潘初八的影子。心中感动的同时,也不禁暗暗感慨:“如若潘八爷当年没有退出江湖,今日……大抵也是这般性情吧?” “府主!” 突然,柳寻衣心念一动,迅速跪倒在洛天瑾面前,恳求道:“请府主开恩,我想求桃花婆婆出手,救苏大哥一命。” 洛天瑾眉头微皱,稍稍思量,最终点头应允。 柳寻衣引着桃花婆婆和潘雨音赶去为苏禾医治,而沈东善却将得意的目光投向隋佐,朗声问道:“隋将军,事已至此,不知……” “本将军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苏禾,定会说话算话。”隋佐颇为不耐地摆手道,“眼下四掌已毕,你们放人,我撤兵。借洛天瑾刚才的一句话,本将军的宽容只限于今天,日后如何,咱们走着瞧!” “将军英明!” 面对沈东善的恭维,隋佐只是冷哼一声,转而招呼众军士将龙羽几人救下。 “等一下!”唐辕目光不善地盯着龙羽几人,突然开口道,“在走之前,你们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事?” “天女织衣,乃是我蜀中唐门的独家暗器,不传之秘。”唐辕幽幽地问道,“你们又是从何而来?” 此言一出,峨眉派众弟子纷纷朝龙羽几人,投去愤恨而狐疑的目光。 “哼!”龙羽似笑非笑地伸手一指唐辕,莫名其妙地回道,“即是独门暗器,外人又如何能有?这件事,你得回去问问唐家自己人。哈哈……” 龙羽阴阳怪气的回答,令唐辕的心脏猛地一抽,心中隐隐升起一抹不祥之感。但碍于眼下的场合,他又不便多问,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犹豫再三,唐辕最终还是选择忍辱负重,缄口不言。 半个时辰后,桃花婆婆妙手回春,如愿保住苏禾的性命。霍彪、裘狰合力抬着陷入昏迷的苏禾,跟随隋佐、龙羽一起,堂而皇之地离开秦府。 一场始料未及的生死风波,在苏禾的舍命周旋之下,终究险象环生,安然落幕。 至此,武林群雄在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隐隐升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担忧。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商人谈义 蒙古人的离去,令原本同仇敌忾的场面,不禁变的有些尴尬起来。 蒙蒙细雨之中,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相对而站,林立于偌大的秦家武场,众人各怀心思,默不作声。 只不过,相较于最初的水火不容,刀剑相向,此时的氛围要缓和许多,平静许多。 沉默片刻,玄明轻咳两声,率先开口道:“现已真相大白,少林众僧之死与辰州之事,皆是蒙古从中作梗。因此今日之事……其实是一场误会。之前是老衲一时糊涂,误中了奸贼的诡计。在此,老衲先行向秦府主赔罪!” 说罢,玄明双手合十,朝秦明恭敬一拜。 “秦某绝非小肚鸡肠,玄明方丈不必如此。”秦明淡淡地回道,“不过事实既已查清,十一位僧人之死与我秦家毫无关系,但不知……‘玄水下卷’失窃一事,玄明方丈何时能给秦某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 秦明旧事重提,令玄明和少林众僧无不面露尴尬之色。 反观“玄水下卷”失窃的始作俑者,洵溱。此刻却是面色从容,处变不惊,就好像少林与秦家的恩怨,与她毫不相干似的。 洵溱的淡定自若,令柳寻衣的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云。 昔日,秦苦出现在灵丘山涧伏杀蒙古车队,之后又阴差阳错地得知洵溱与秦苦在暗中勾结,而更为重要的是,柳寻衣曾在少林后山,得知秦苦一直觊觎“玄水下卷”。 这几件事看似毫无关系,实则细细琢磨,却不难发现,其中有些地方巧合的令人难以置信。 柳寻衣从不相信“巧合”,因此他更愿意相信洵溱与秦苦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极有可能就是少林丢失的“玄水下卷”。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这段时间,柳寻衣一直在暗中观察洵溱,想从她身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从而佐证自己的揣测。 只可惜,洵溱心思缜密,智谋过人,言谈举止更是滴水不漏,令柳寻衣的试探一次又一次落空。 秦明的质问,令武场中陷入一阵难以名状的尴尬。 万不得已之下,玄明唯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洛天瑾。 见状,洛天瑾稍稍思量,迟疑道:“秦府主,洛某曾派人前往颍川探查此事,确让我发现一丝端倪。” “哦?”秦明眉头一挑,反问道,“不知有何端倪?” “暗藏在颍川假扮秦天九,并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潘家麻烦的人,乃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徐仁。”洛天瑾将柳寻衣打探来的消息,如实告知秦明。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四大异教之一的龙象山?”秦明眉头紧锁,将信将疑地说道,“洛府主的意思是龙象山的人假扮九叔,故意针对潘家?” “正是。”洛天瑾正色道,“此事,洛某敢以自己的性命担保,绝非虚言。” 秦明狐疑道:“如此说来,洛府主的真正意思是……” “从少林骗走‘玄水下卷’的人,极有可能与龙象山有关。”洛天瑾直言道,“若非如此,洛某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远在大理的龙象山,千里迢迢地跑到颍川为非作歹。” “嘶!” 洛天瑾此言,在引起武林群雄暗暗思忖的同时,也令柳寻衣暗吃一惊。 洛天瑾明知龙象山是冲着贤王府而来,但现在却故意将龙象山与“玄水下卷”相关联,此举无疑是将龙象山与贤王府的矛盾,转嫁给河西秦氏。 更重要的是,对于不知内情的外人来说,洛天瑾的解释合情合理,并无不妥。 心念至此,柳寻衣看向洛天瑾的眼神中,再度浮现出一抹沉思之意。 在来西京府之前,柳寻衣自诩已经十分了解洛天瑾,认定他是个光明磊落的真英雄。可来到西京之后,前后不过两天时间,柳寻衣却愈发觉得,洛天瑾心思无常,难以捉摸。 洛天瑾先是弃车保帅,让柳寻衣看到其自私无情的一面。眼下又空口白话,把假话说的像真的一样,又让柳寻衣见到其阴毒老辣的另一面。 越是如此,柳寻衣就越发感慨,洛天瑾的城府,远比他想象中深的多。此时站在洛天瑾身边,他甚至能隐隐感受到,一丝来自心底的阴寒与恐怖。 秦明愁眉不展,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幽幽地说道:“依洛府主之见,‘玄水下卷’如今在龙象山?” “唉!”洛天瑾故作惋惜地叹道,“本来洛某已派人前往大理,准备一探究竟。却不料中途竟收到‘柳叶铜钱’,万不得已方之下,才命柳寻衣转道辰州,将此事耽搁至今。怪我!怪我!”说罢,洛天瑾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以示懊悔。 “无妨!” 秦大性情鲁莽,素来喜欢意气用事,他见洛天瑾有的有鼻子有眼,于是忍不住接话道:“此事不劳洛府主大驾,我明日便带人前往……” “咳咳!” 秦大话未说完,秦天九突然干咳两声,顿时将秦大的豪言壮语,生生噎了回去。 秦明犹豫片刻,最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一言未发的金复羽,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既然洛府主已经查出线索,秦府主也不必急于一时。”金复羽淡笑道,“洛府主今天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把说到这个地步,我相信他日后定会给秦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罢,金复羽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洛天瑾,问道:“洛府主,不知金某说的对否?” 洛天瑾目光如箭,直射笑里藏刀的金复羽,沉寂许久,方才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对。” 见洛天瑾与金复羽针锋相对,唐辕陡然大笑几声,圆场道:“既是一场误会,我们也不好再赖在秦家不走,不如就此散场,各自回去吧!” “等一下!” 在众人稀稀拉拉地附和声中,沈东善突然开口道:“诸位,若今日就此散去,不日之后,我们必遭灭顶之灾!” “什么?”沈东善一石激起千层浪,语不惊人死不休。 左弘轩目光一冷,反问道:“沈老爷,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为何我们会遭到灭顶之灾?这灾……又是从何而来?” “北边!” 沈东善大手一挥,义正言辞地说道:“刚才的场面大家都看到了,眼下已不单单是中原武林和塞北武林的恩怨,更是寒刃与蒙人的血海深仇。今天,隋佐敢调动三万大军围困秦府,难保明天不会有十万大军杀入中原,屠戮汉人。各位都是江湖豪杰,是顶天地里的大英雄!大丈夫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当为国为民,誓保河山,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鞑子荼毒大宋?” “沈老爷言重了。”唐辕道,“国之战争,又岂是我等这些江湖草莽所能插手?倘若蒙古大军真敢南下犯境,自有大宋百万雄兵拼死抵挡,怕也轮不到我们这区区几千人?” “唐总管此言差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沈东善摇头道,“正所谓国无宁日,野有饿莩,芝艾俱焚,玉石同沉。大宋若有百万雄兵,又岂会沦落到今日的半壁江山?若国力昌盛,又为何失地难复,偏安一隅?今日之大宋,早已是民生凋敝,国是日非,战乱一旦爆发,大宋必亡!以蒙古人的凶残,国破之日,汉人必将遭受亡国灭种之灾。到那时,难道唐总管还认为此事与我等无关吗?” “不错!” 听到沈东善的肺腑之言,柳寻衣顿时心生愤慨,附和道:“如今豺狼横道,鹰犬塞途,大宋朝廷无力平定天下,值此危难之际,我等武林豪杰若不挺身而出,降魔伏妖,岂不是坐视国破家亡?” “于公,是为国为民。于私,是为了各位的生死存亡。”沈东善道,“民族大义暂且不提,只说各位的生死安危。刚才隋佐的话大家都亲耳听到,他身为西京将军,已怀疑我们图谋不轨,密谋造反,定会将此事上报蒙古朝廷,届时蒙古大汗派兵围剿,各位该如何应对?就算蒙古人不会大张旗鼓地举兵南下,也定会密派高手在暗中伏杀我们,如同十一位少林僧人之死,以及辰州血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道你们还要继续忍受蒙古人的屠杀吗?” 说罢,沈东善又将目光投向金复羽,朗声道:“金坞主,鞑子诡计多端,他们的对敌之策,一向是逐步蚕食,待对手自乱阵脚,空虚无防之时,再大举杀入,直捣黄龙。这一节,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 金复羽乃金国后裔,因此他自然听的懂沈东善话中的深意。对于蒙古人的蚕食之策,金复羽比在座的任何人,更有切肤之痛。 当年,盛极一时的金国,正是因此而一步步地走向衰亡。 “外有蒙古强敌虎视眈眈。”沈东善一字一句地说道,“内有四大异教伺机而动,中原武林难道不是岌岌可危?最重要的是,即便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同样各自为营,相互勾心斗角,内耗甚巨。如此一来,只怕用不了多久,中原武林便会被鞑子蚕食殆尽,以至头尾不能相顾,最终全部覆灭。” “江湖祸起,中原必乱!中原一乱,大宋必亡!”洛天瑾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沈老爷言之有理,我等虽是江湖草莽,但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明白一些的。” “不怕强敌压境,最怕祸起萧墙。”金复羽语气幽深地附和道。 见洛天瑾喝金复羽先后开口,武林群雄无不陷入一片沉思。 其实,即便没有沈东善提醒,武林群雄经此一劫,也已是心生忐忑,惴惴不安。此刻被沈东善晓以利害,把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更是惹得众人泫然流涕,黯然神伤。 眼下,相较于国破家亡的大宋危局,他们更担忧的是自己的生死前程。 “有道是‘孤掌难鸣’,但‘众志成城’。”沈东善正色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料敌于先,早做防范……” “等一下。”陆庭湘目光狐疑地盯着沈东善,沉吟道,“沈老爷的一席话,虽至情至性,但陆某却从中隐隐听出一丝……古怪。”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露错愕之意。 沈东善眉头一皱,反问道:“陆公子何意?不知有何古怪?” “沈老爷是个商人,一向只关心赚钱,如此‘家国天下’的高谈阔论,却极少能从沈老爷的口中听到。”陆庭湘语气古怪地揣度道,“恕陆某直言,我认为沈老爷的这番话,不像商人所言,反而更像……” “更像什么?” “更像官府的语气。”陆庭湘嗤笑道,“沈老爷,不知陆某说的对否?” “嘶!” 此言一出,武林群雄看向沈东善的眼神,顿时变的鄙夷起来。 面对神情凝重,迟疑不语的沈东善,秦明颇不耐地催促道:“沈老爷,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大道理,究竟是何目的?还请直言相告!还有,今日你突然到访,自称受人之托,不知又是受何人之托?” 直至此刻,众人才恍然察觉,沈东善的不请自来,的确有些古怪。 反观沈东善,眼神已开始变的有些飘忽起来,脸色也愈发难堪。 “我刚才就觉的有点奇怪,只是没好意思开口。”钟离木戏谑道,“沈老爷一向谋‘利’,今日怎么突然说起‘义’来了?” “沈老爷,烦请直言!”洛天瑾神色一禀,追问道。 “事已至此……沈某也不想再兜圈子!诸位且看,这是何物?” 沈东善将心一横,继而伸手入怀,稍稍摸索一番,随之掏出一个四方之物。 “这是……” 一见此物,众人无不面露茫然。唯有柳寻衣,疑惑的眼中登时爆发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惊骇之色。 此物,乃是大宋朝廷的……官印。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奉旨招安 “沈老爷,这是何物?” “看上去似乎是方印鉴,莫非是东善商号的印鉴?” “看着不像……” 面对众人的揣测,沈东善微微一笑,随之将官印恭恭敬敬地端在掌心,高高举起,朗声道:“此乃朝廷二品大员,东府丞相麾下,侍郎大人的官印!” “什么?” 沈东善此话一出,立即招至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这……”腾三石狐疑道,“这真的是大宋官印?” “货真价实!”沈东善正色道。 妙安费解地望着沈东善掌中的官印,疑惑道:“沈老爷何时做官了?” “这方官印并非沈某所有。”沈东善摇头苦笑道,“而是东府侍郎贾大人的。沈某时才说的受人之托,其托付之人,正是贾侍郎。” 殷白眉沉声道:“今日在场的皆是武林同道,沈老爷拿个官印来作甚?” 左弘轩附和道:“刚刚沈老爷的一番话慷慨陈词,又是何意?难不成也是这位贾侍郎教你说的?” 清风将拂尘自身前轻轻一挥,淡淡地说道:“沈老爷,有话还请直言。江湖中人素好直来直去,不像你们商人那般讳莫如深。” “既然诸位开口,沈某自当开门见山。”沈东善笑道,“实不相瞒!沈某此行,乃是受贾侍郎之托,前来向诸位传达一道朝廷诏令。” “什么诏令?” “招安诏令!” “嘶!” 沈东善此言,顿时在武场中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间,武林群雄无不满眼诧异,先是一片死寂,继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最终,安静的场面,彻底被此起彼伏的吵闹声打破。 霎时间,整座武场已是乱成一团。 “招安招安!说的好听,朝廷不过是想让我们做那群贪官污吏的替死鬼罢了!” “我呸!我们又不是贼匪流寇,他们招的哪门子安?” “不错!大宋皇帝胆小如鼠,自己龟缩在金殿里,尽享齐人之福,却想让我们替他卖命?简直痴心妄想!” “遥想昔日的岳家军、杨家军,无不惨死于朝廷的勾心斗角,我等若被招安,岂不是更要被人活活害死?不去!不去!” “沈东善,本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商人,却不料你和其他生意人一样,都是朝廷的走狗!” “老子现在过的逍遥快活,朝廷自己无能,想用我们的性命换取他们的苟延残喘,没门!” “不错!我等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受不得朝廷束缚。沈老爷,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虚情假意,说的永远比唱的好听!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 须臾间,群雄沸腾,怨声四起。沈东善站在场中,饱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指责和诋毁,脸上变颜变色,好不精彩。 此刻,和沈东善一样面色难看的,还有躲在人群之后,一言不发的柳寻衣。 柳寻衣虽不知道沈东善今日的招安,究竟是真是假?但起码他能通过此事,提前感知一下武林群雄对大宋朝廷的看法和态度。 如今看来,江湖中人对朝廷的抵触,远比柳寻衣想象的还要强烈。 “各位,贾大人托付沈某来此,其实也是一番好意。大家且听我一言……” 只可惜,对于沈东善的辩解,众人却毫无心思理会,他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淹没在群雄激愤的浪潮中。 “沈老爷,你能来指认真凶,化解我们彼此的误会,我等着实感激不尽。”金复羽的声音突然在喧闹中响起,他一开口,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不过,我等远在江湖,实在对高高在上的朝廷毫无兴趣。还请沈老爷回去转告贾侍郎,就说我等区区草民,实在难以堪当大任,因此恕难从命。” “可是……” “不错!”不等沈东善接话,洛天瑾突然开口道,“洛某知道沈老爷有自己的难处,所以我们今天不会为难你,刚刚只是对事不对人,还望沈老爷海涵。” “诸位且听我一言!听我一言!”沈东善抓住机会,赶忙开口道,“沈某深知各位掌门都是当世英雄,受不得他人管束。大家且听我说,朝廷招安绝非束缚,而是要将武林各门各派团结在一起,形成一股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江湖势力。如此一来,无论是武林异教,还是外族强敌,我们皆可攻防有度,对他们迎头痛击。倘若大家各自为营,一旦打起来,难免阵脚大乱……” “沈施主,眼下的局势的确如你所言,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玄明恭敬道,“不过我等即是江湖中人,自当用江湖中人的办法来解决麻烦,断不会效命于朝廷。” “敢问玄明大师,眼下除效忠朝廷之外,你还有何良策?” “这……” 被沈东善咄咄相逼,玄明一时难以周全,不由地一阵语塞。 沈东善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趁热打铁道:“各位,时不我待,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后患无穷……” “谁说没有办法?” 沈东善话音未落,殷白眉突然开口笑道:“还有一策,定可保我中原武林大局稳固。莫说塞北三教来犯,就算他们与四大异教同流合污,我等亦可无所畏惧,高枕无忧!” “愿闻高论!”沈东善诧异道。 “如今,我们最大的顾虑,也是沈老爷刚才所说的隐患,莫过于武林各派各自为战,人心不齐。”殷白眉目不斜视,幽幽地说道,“所以只要能让各门各派同气连枝,肝胆相照,便可攘外安内,永固中原。” “此言在理。”腾三石沉吟道,“如今已发生诸多惨剧,鞑子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的确不应再内讧争斗,而应以大局为重,一致对外,共抗强敌。” 沈东善眉头一挑,反问道:“话虽如此,但不知各位打算如何共抗强敌?” “我等可以达成一个约定。”左弘轩迟疑道,“效仿古时的约法三章,彼此承诺互不争斗,而且还要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金复羽摇头道:“顺时,尚可有备无患。但若遇逆境,只怕一纸约定……难以相互制衡。” “不错!”秦明点头道,“恕秦某快人快语,江湖各派其实各有私心,若只凭一纸约定,便想让大家诚心以待,未免异想天开。” “这……” 一番争论过后,众人再度陷入僵局。 “若要让人心服口服,那便要有赏有罚!”洛天瑾缓缓开口道,“赏罚不明,人心必然不齐。” “洛府主此言在理!”钟离木道,“可究竟是赏还是罚,又该由谁说了算?总不能各说各的,那与一盘散沙又有何异?” 沈东善插话道:“所以归顺朝廷才是万全之策,赏罚可由朝廷做主,遇事同样由朝廷统一调度,以免自乱阵脚……” “沈老爷此话又错了!”殷白眉再度打断道,“刚刚殷某的话只说出一半,却还有另一半未说,只要我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一切顾虑和麻烦,皆会不攻自破。” “还请殷掌门赐教!”秦明好奇地追问道。 “很简单!”殷白眉环顾四周,突然神色一正,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我们推举出一位武林盟主,由他率领群雄,必可匡扶正义,振兴中原!” “嘶!” 殷白眉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面露震惊之色。 “殷掌门莫不是……在说笑吧?”唐辕似笑非笑地说道,“武林盟主之制,在江湖中已废黜百年之久。莫要忘了,当初之所以废黜此制,正是因为武林盟主位高权重,江湖中无人能与之抗衡,最终极易变成祸国殃民的武林魔头,危害苍生,祸患无穷。” “此话不假!”左弘轩沉吟道,“但推举武林盟主虽有风险,却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贪得无厌之辈,卑鄙奸恶之徒。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武林群雄割据,人心涣散,若无一德高望众之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恐怕用不了多久,中原武林便会土崩瓦解……”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陆庭湘开口道,“推举武林盟主主持大局,总好过接受朝廷招安,更好过被鞑子逐一攻破。” “此事非同小可,断不能率性而为。”腾三石沉声道,“尤其是武林盟主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稍有不慎,中原武林势必朝不保夕。” 妙安道:“贫尼认为,若论资历和威望,中原武林十二豪杰皆有资格担当此任。” “我正有此意!”钟离木笑道,“但依昔日规矩,凡中原武林之人,皆有资格参选武林盟主,一切以比武胜负而定。当年的规矩是‘中原武林推举盟主,需武功超群,胆识过人者,方能堪当此等大任。’以你们之见……”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秦明冷笑道:“我们把规矩改了便是!改成……只有武林十二豪杰才有争夺武林盟主的资格,如何?” “不妥!”洛天瑾神情庄重地摇头道,“如此一来,‘武林盟主’将会名存实亡,选出来的也只是我们十二个门派的盟主,而并非真正的武林盟主。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浩如烟海,隐姓埋名的高手、侠客不计其数,若不能集结中原群雄之力,只凭我们十二个门派,又有何益?依我之见,昔日的规矩不必改,但可以在武功超群、胆识过人的条件之上,再多加一条。” “加什么?” “任何人若想参选武林盟主,必先要斩杀一名鞑子,并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歃血盟誓,永不悖逆!” ……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大事可期 洛天瑾此言,立即招至六大门派弟子的一片赞同。 “洛府主言之有理。” 出人意料的是,金复羽非但没有反驳洛天瑾的话,反而主动附和道:“此次推举武林盟主,一统武林是假,共抗大敌才是真。因此,武林盟主的人选可以不是德高望众,但定要与鞑子不共戴天,绝不能是叛国奸贼。” 沈东善一脸失望,环顾着窃窃私语的众人,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如此说来,各位都赞同殷某的提议?”殷白眉朗声问道。 闻听此言,众人不禁面露迟疑。随后,在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欣然允诺之下,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纷纷响应。 转眼之间,消失百年之久的“武林盟主”,在一片热闹声中被众人重新敲定。 “依照规矩,推举武林盟主,需汇聚天下英雄,召开天下武林大会。”腾三石凝声道,“曾经的武林大会每三年一届,但如今天下动荡,四面楚歌,因此老夫提议,将召开武林大会的时间,缩短至一年,为的是尽快推举出武林盟主,以应时变。” “我同意腾族长的建议!”陆庭湘点头道,“不如我们便以一年为期,广邀天下英豪,于明年九九重阳,召开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不比小打小闹,依规矩,参与者无论富贵贫穷、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尊卑贵贱,只要是中原人士,皆可赴会一展身手。”钟离木笑道,“如此想来,武林大会当日,势必群英荟萃,豪杰齐聚,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再加上隐世游侠,全部算在一起,怕是少则八九千,多则过万人。嘿嘿……看来我们要挑选一个足够大的场地才行。” 说罢,钟离木又环顾了一圈熙熙攘攘的秦家武场,戏谑道:“若如秦家武场这般大小,到时莫说比武切磋,就连落脚……只怕都困难。” 其实,秦家武场并不狭窄,只不过相比起动辄上万人的武林大会,未免有些捉襟见肘。 “如若不弃,武林大会可以在我昆仑山举行!”殷白眉开口道,“昆仑山有一峡谷,名曰“昆仑墟”。乃是昔日武林大会的举办之处,地势平坦而空旷,足可容纳数万之众。虽早已废弃,但若是诸位同意,殷某只需半年,便可重铺青砖,将其修整如初。只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殷白眉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再度窃窃耳语一番。 金复羽似笑非笑地说道:“昆仑虚虽大,但毕竟在昆仑山中,武林大会乃江湖第一盛事,虽说群雄毕至,但难免龙蛇混杂。殷掌门将如此重要之事安排在自己家中,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金坞主的言外之意,怕是信不过殷某吧?”殷白眉轻哼道,“你是怕我以权谋私,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才不想让武林群雄前往昆仑山。” “殷掌门误会了!”被殷白眉冷嘲热讽,金复羽也不恼怒,淡笑道,“其实,除昆仑虚之外,昔日举办过武林大会的地方还有许多。其中不乏咫尺之遥,我们又何必舍近求远?” 唐辕眉头一挑,反问道:“金坞主说的是……” “华山之巅,论剑台!”金复羽笑道,“昔日华山派也曾盛极一时,只可惜剑、气二宗分裂之后,华山派光辉不在,逐渐在江湖中陨落。如今过去多年,华山早已物是人非,空空如也。但这恰恰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举办武林大会的绝佳之地,华山派虽已不在,但在华山之巅的论剑台上,却仍保留着昔日江湖豪杰们的刀痕剑疮,正好可以让我们这些晚生后辈,前去顶礼膜拜。” “好主意!”陆庭湘笑道,“华山论剑已然消失百年,但我们既已重提武林盟主之事,也自当重振华山论剑之盛。论剑台虽不及昆仑虚那般广阔,但容纳数千人依旧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自古华山一条路,陡峭而凶险,任谁也不可能在上山途中设下埋伏。” 说罢,为免殷白眉误会,陆庭湘不忘补充一句:“陆某说的埋伏是指鞑子,绝非针对殷掌门。” “哼!”殷白眉冷哼一声,索性不再理会。 “此法倒也可行!”清风幽幽地说道,“为免滥竽充数,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可在华山脚下先设一道门槛,安排弟子与报名之人切磋,凡武功不济者,只能去临山远观而望,不能登台。至于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掌门所带弟子不得超过三十人。” “不错!人多未必是好事,反而容易生出祸端。”左弘轩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矩,彼此也能收敛一些。武林大会推举武林盟主,不是比人多,更不是混战,而是要一对一的公平较量。如此想来,清风道长此法反倒十分公平。” 金复羽沉吟道:“好个‘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些年,江湖中人轻义重利,年少者不懂尊卑长幼,年长者不明安分守己,是该有人管一管了。既然推举武林盟主,是为了重新制定江湖规矩,那便从华山论剑开始,亦无不可。” “金坞主所言,正是老夫所想。”腾三石瓮声道。 “各位可还有异议?”沉寂片刻,洛天瑾高声问道。 众人左顾右盼,纷纷摇头。 见状,洛天瑾微微一笑,转而看向面色难堪,一言不发的沈东善,淡笑道:“沈老爷,还有一事,恐怕还要劳烦你……” “洛府主不必客气!”沈东善轻叹一声,转而朝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沈某明白,论剑台荒废多年,恐怕早已破败不堪。但为中原武林之安定,以及诸位与沈某之间的情义,我愿出钱修缮华山之巅,重铸论剑台。” 华山之路,崎岖难行,两个苦力合力抬着一块青石,登上华山之巅,至少需要半日。 华山之巅四面临渊,狭窄而凶险,但论剑台却要修建的宽阔无比,至少有三分之二悬浮于半空之中,其修葺建造之艰难,所需匠人工艺之精湛,皆是万里挑一。耗时许久,耗资甚巨。 昔日的论剑台,华山派足足用了九年方才建成。 如今距武林大会召开,只有区区一年,此等难如登天之事,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才敢夸此海口。 “明年九月初九,华山之巅,召开天下武林大会,推举江湖至尊,武林盟主!”玄明高声道,“阿弥陀佛!武林盟主一出,不知日后江湖中又会生出多少事端?但愿能如我等所愿,逢凶化吉,国泰民安。善哉善哉!” “接下来的一年,万一鞑子前来闹事,我们当如何应对?”妙安迟疑道。 “他们此番吃了大亏,量他们也不敢轻易再来。”唐辕冷笑道,“不过为求有备无患,我们的确应先商定一计,以免到时自乱阵脚。” “不如一切照旧?暂分两派,贤王府与六大门派,金剑坞与四大世家,遇事可先互通有无……”陆庭湘提议道。 “不可!”金复羽出人意料地打断道,“如此以来,难免有人结党营私,暗结珠胎,不利于明年武林盟主的推举。” “哦?”洛天瑾不禁一愣,狐疑道,“那依金坞主的意思是……” “以秦淮为界,南北而治。”金复羽淡笑道,“在选出武林盟主之前,秦淮以北,暂推举一人主事。秦淮以南,另推一人主事,遇事必先相互知会,并由主事之人召集大家共同商议,不能独断专行。如此一来,也可以打破昔日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水火不容的对立局面。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 金复羽的用意,柳寻衣瞬间看破,他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广招党羽,拉拢昔日与贤王府亲近的门派。 众所周知,武林四大世家中,除河西秦氏之外,其余的江南陆府、蜀中唐门以及湘西腾族,皆在秦淮以南。反观六大门派,只有少林、昆仑、崆峒在秦淮以北。其余的武当、峨眉、青城,则全部在秦淮以南。 换言之,这一年的南北而治,对金复羽无关痛痒。毕竟河西秦氏因“玄水下卷”失窃一事,与贤王府闹的水火不容,因此洛天瑾想借机拉拢秦明,几乎不可能。 反观洛天瑾,却是深受其害。武当掌门是其岳父,关系自然牢固。但峨眉与青城二派,是否会被金复羽游说?却未曾可知。 望着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洛天瑾,金复羽笑问道:“怎么?难道洛府主至今仍心存间隙?非要将武林各派分出个亲疏远近不可?” 金复羽此言绵里藏针,洛天瑾若执意不肯,便会正中金复羽的下怀,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以至名誉受损,甚至与六大门派产生隔阂。 犹豫再三,洛天瑾目光阴戾地盯着金复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一切就依金坞主所言。只不知,这一南一北的主事之人,又该选谁?” “北方自然推举洛府主。”钟离木道,“玄明方丈乃方外之人,昆仑派山高水远,老朽又散漫惯了,皆难以担此重任。至于秦府主嘛……” “不必看我!”秦明当机立断道,“我没兴趣!” “嘿嘿……看来只能辛苦洛府主了。”钟离木故作无奈地摆手道。 对此,洛天瑾只是微微一笑,算作道谢,并未推辞。 “至于南方的主事……” “南方主事,自当推举青城派的左掌门!”不等陆庭湘举荐金复羽,金复羽却率先抢话。 此言一出,不仅令陆庭湘大吃一惊,同时也令洛天瑾神色一怔。 再看左弘轩,更是满头雾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好心机!”柳寻衣暗叹道,“我只猜到金复羽有意收买人心,却万没料到,他的手段竟会施展的如此神速。” “我……”左弘轩满眼尴尬地左右顾盼一番,随后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 见状,洛天瑾强压下心头震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既然金坞主有此美意,左掌门自当却之不恭才是。” “哗!” 霎时间,全场一片哗然。 众人难以置信地来回打量着洛天瑾和金复羽,今天他们二人,都反常的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至于左弘轩,则在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情不自禁地面露一丝难以掩饰的狂喜。 见状,洛天瑾的眼中却猛然爆发出一股阴狠之意。 一片嘈杂声中,洛天瑾与金复羽无视熙熙攘攘的众人,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交织而出,眼中各自涌现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古怪神采。 金复羽负手而立,目不斜视,嘴角悄然扬起一丝淡定从容的笑意。 洛天瑾疾首蹙额,瞋目切齿,眼皮不经意地轻轻一抖,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骇人的狞笑。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望子成龙 武林盟主,名扬四海,声震九州。 此乃“手握日月,脚踏乾坤,一统江湖,莫敢不从”之武林霸主,其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声望,比之大宋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林盟主不仅仅代表着“正统”地位,更是一杆象征着“正义”的大纛。所谓“顺其者猖,逆其者亡”。江湖中人,若敢与盟主作对,便是与正统作对,与正义背道而驰,甚至是与整个江湖为敌。 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和分量,自是不言而喻。 武林盟主权势滔天,大可为所欲为,无所顾忌。亦正亦邪,皆关乎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 如此睥睨天下的权势,既让每一位江湖中人向往,同样也让每一个人忌惮。然而,将武林命运尽数托付于一人之手,吉凶险恶,世人皆知。 此一节,正是百年之前,武林盟主之制被废掉的根本原因。 …… 八月初二过后,重新召开武林大会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数日,已传遍五湖四海,天下人尽皆知。 此信一出,群雄沸腾,豪杰振奋。 凡江湖中人,无不闻风而动,望风而行,为各自的前程奋力一搏。 秦淮以南,虽然名义上的主事之人,是青城派掌门左弘轩,但真正门庭若市、高朋满座的却是金复羽的金剑坞。其热闹场面自不必提,且看眼下的洛阳城,便可窥见一斑。 自收到消息之日起,秦淮以北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便已纷纷行动。 这些人携带着金银厚礼,马不停蹄地前往洛阳城。赶在洛天瑾回府之前,提前“占领”城内上百家客栈,并四处打点,上下安排,期盼自己能早日拜会北贤王。 八月十一,深夜。洛天瑾一行轻装便衣,悄悄回府,并未惊动任何人。 翌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是近半个月来难得的好天气。 清晨,洛鸿轩在洛棋的陪同下,怀中抱着厚厚一摞拜帖,匆匆来到后堂。 此刻,宁静幽雅的后堂中,洛天瑾正兴致勃勃地品尝着凌潇潇的厨艺。 “爹,你一定猜不到,我们不在的这几日,究竟有多少人登门拜访?” 一见洛天瑾,洛鸿轩不禁面露喜色,随手将一堆拜帖摊在桌上,笑道:“这几日,府中先后收到数百封拜帖,请爹过目!” “拿开!” 洛天瑾面色一沉,举筷的右手轻轻一挥,瞬间将满桌拜帖一个不剩地扫落在地。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桂花糕,津津有味地咀嚼一番,转而朝满眼好奇的凌潇潇,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见状,凌潇潇莞尔一笑,继而走到满眼错愕的洛鸿轩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将菜碟朝洛天瑾推了推,同时抱怨道:“瑾哥,轩儿与你说正事,你怎能贪恋这两块吃食?” “那也要看这两块吃食是谁做的?”洛天瑾笑道,“我与夫人一别近月,对夫人的手艺早已是朝思暮想,今日难得如愿以偿,又岂能因别事耽搁?天大地大,也没有品尝夫人手艺的事大。” 洛天瑾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番肉麻的话,令凌潇潇又喜又羞,脸色微红,轻呸一声,不过眼中却难掩内心深处的窃喜之意。 “瑾哥,此去西京,你似乎变了不少?”凌潇潇道。 “夫人想说我变的愈发油嘴滑舌?”洛天瑾将碟中的最后一块糕点囫囵吞下,同时饶有兴致地望着满腹狐疑的凌潇潇与洛鸿轩,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洛棋审时度势,趁机上前,将地上的拜帖一一捡起,并小心翼翼地挨个展示在洛天瑾眼前,供他观阅。 洛天瑾轻瞥一眼,淡淡地说道:“罢了!这些拜帖姑且全部收下,由洛棋一一甄选,选好之后,让轩儿……替我一见。” “是!” 洛鸿轩先是痛快地领命,转而又面露难色,踌躇再三,但却迟迟没有开口。 洛天瑾眉头一挑,狐疑道:“轩儿,可有异议?” “爹,还有一事……”洛鸿轩吞吞吐吐地说道,“与这些拜帖无关,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大男人快人快语,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洛鸿轩正色道,“孩儿是想问问……爹打算如何处置柳寻衣?爹命人将他绑在囚车中,一路押回洛阳,昨夜又将他锁入地牢……爹对绝情谷的那些贼人,尚且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却为何对柳寻衣……” “因为柳寻衣是贤王府的人!” 洛鸿轩话未说完,洛天瑾却突然打断道:“对于府中弟子,我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轮不到你替他求情!柳寻衣忤逆我的命令,屡屡打破府规,我不杀他已是格外开恩,关他几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难道不应该吗?” “爹所言极是!只不过……柳寻衣旧伤未愈,而地牢中潮湿阴暗,我怕……” “柳寻衣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凌潇潇沉声道,“此子目无尊长,无视府规,理应受些惩罚,经些磨难,否则日后难成大器。” “虽然爹在惩罚柳寻衣一人,可眼下却有人比柳寻衣更加难受。”洛鸿轩苦涩道,“爹发出严令,任何人不许探望柳寻衣。然而,小妹、林方大、汤聪、廖川、廖海等人,昨夜一直守在地牢外,无论旁人如何相劝,他们却始终不肯离去。甚至就连伤势未愈的许衡,也被惊门弟子抬着去地牢外等候柳寻衣。他们说……爹什么时候放了柳寻衣,他们就什么时候回去休息……” “竟有这种事?” 凌潇潇听闻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夜未眠,不禁面露担忧,但同时又心生愠怒,不悦道:“简直胡闹!小姐任性不懂规矩,难道林方大他们也不懂规矩吗?竟敢用自己来要挟府主?岂有此理!长此以往下去,贤王府的规矩何在?府主的威严又何在?狄陌是干什么吃的?汤聪等人皆是下三门弟子,狄陌身为黑执扇,为何连自己的手下都看管不住?” “娘,您别生气,稍后我再去劝劝他们……” “不必劝!”凌潇潇冷声道,“既然他们喜欢等,那就让他们在地牢外等着吧!传我命令,在柳寻衣出来之前,不许他们擅自离开,也不许任何人给他们送吃的。我要让他们饿着肚子,站在太阳底下好好反省!” “那小妹她……” “也不例外!”凌潇潇态度坚决地说道,“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洛天瑾的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另有所思。突然,他向洛鸿轩问道:“轩儿,洵溱最近如何?” “似乎……没什么异样。”洛鸿轩稍稍一愣,继而答道,“对柳寻衣的事,她好像毫无兴趣,一路上没听她提过半句……” “我问的不是柳寻衣。”洛天瑾摆手道,“我曾交代过你,要密切监视洵溱的一举一动。你可察觉出,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尤其是在八月初二之后。” “没有……”洛鸿轩眉头紧锁,缓缓摇头道,“她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异常。” “对明年的武林大会,以及推举武林盟主之事,也没有任何反应?” 被洛天瑾再三追问,洛鸿轩不禁陷入犹豫,可他反复思量,终究还是满眼茫然地摇了摇头。 洛天瑾神色一暗,问道:“八月初二当天,你在秦家武场亲眼目睹一切。对于当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孩儿以为,沈老爷已成朝廷鹰犬,虽然他最后答应替我们修筑论剑台,但也是万不得已的选择,所以此人……八成不可再信。” 洛天瑾缓缓点头,又问道:“既然沈东善不可信,那你认为何人可信?” “六大门派的掌门与爹相交莫逆,当日在秦家武场,他们与爹同仇敌忾,共同进退,实属难得!孩儿以为……六大门派之人可以相信。” “推举武林盟主之事,你又有何见解?” “眼下,蒙古人对大宋江山垂涎三尺,可谓乱世动荡,时局艰辛。中原武林亦是覆巢之卵,朝不保夕。因此,推举武林盟主,主持中原大局,乃是我们在迫不得已之下的唯一选择!” “南北分治,又当如何?” “金复羽阴险狡诈,他想压制爹,趁机拉拢六大门派。至于我们,是否应提早防范?甚至与河西秦氏多多亲近。对金复羽的鬼蜮伎俩,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唉!” 不知为何,洛天瑾突然满含失落地叹息一声,不等茫然无措的洛鸿轩追问,他却兴致缺缺地微微摆了摆手,轻声道:“没事了!轩儿,你先下去吧!” “是。” 洛鸿轩满眼费解地望着神情落寞的洛天瑾,转而又看向不明所以的凌潇潇,最终在凌潇潇的眼神安慰下,和洛棋一起离开后堂。 “瑾哥,你这是怎么了?”似乎察觉出洛天瑾的反常,凌潇潇追问道,“你刚刚问轩儿他……” “夫人,轩儿……唉!” 洛天瑾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苦涩的叹息,低声道:“夫人,我刚刚只是想试试轩儿的眼光、心智和城府。只可惜,轩儿耳目闭塞,辨不明忠奸,识不破迷局,反而总是被表象所迷惑,不能洞悉秋毫,不能看破人心。他虽颇有天资,并且十分努力,但天赋与心智却早早地陷入瓶颈,难以破茧成蝶。长此以往,我真的担心……他将无法继承贤王府这份偌大的基业……” “瑾哥,轩儿年纪尚浅,城府不深也是人之常情……” “夫人此言差矣!轩儿的年纪,比洵溱和柳寻衣都痴长几岁,可眼光与城府……却与他们二人相差甚远。” “这……” “轩儿天资聪颖,自幼博闻强记,可为何只有小聪明,而缺大智慧?”洛天瑾反问道。 “瑾哥的意思是……” “缺少真正的历练!”洛天瑾正色道,“轩儿自幼在你我的精心呵护下长大,他懂得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他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生死考验,从未在刀口上讨过生活,从未为自己的错误抉择,而付出血的代价。一言以蔽之:未知生,焉知死?归根到底,是我们将他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轩儿遇事太过自信,从而小觑了江湖的残酷,以及人心的险恶。” “所以瑾哥才试着放权,将府中的事情交由轩儿处置?” “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轩儿的历练,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说罢,洛天瑾神情一转,继而讳莫如深地笑道,“夫人此时可有兴趣,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地牢!” …… 第二百七十七章 :虚惊一场 贤王府地牢,实则是一间半藏于地下的杂物房,被洛天瑾下令腾空,专供犯错弟子闭门思过之用。 四面石壁,一扇铁门,一张残破不堪的方桌,一把瘸腿的木椅,以及角落中一个肮脏腥臭的马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由于常年处于阴暗潮湿的环境,因此地牢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腐烂发霉之气,令人闻之作呕。 “咔嚓!吱!” 突然,铜锁响动,铁门应声而开,洛天瑾和凌潇潇先后步入地牢。 此刻,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坐在桌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如黄豆般大小的莹莹烛火,在昏暗朦胧的灯影里,他的脸色显的愈发深沉。 扑面而来的霉气,令凌潇潇黛眉微蹙,随之用手捂住口鼻,径自退到一旁。反观洛天瑾,却是迎面朝柳寻衣走来。 “府主?夫人?”柳寻衣先是一愣,随后迅速起身施礼。 “免了!”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同时矮身坐在椅子上,语气低沉的吓人,“柳寻衣,短短数日,想杀你的念头,我至少动过十次!” “是。”柳寻衣心中凄楚,神情复杂,却又不敢冒然反驳。 洛天瑾目无表情,死死凝视着唯唯诺诺的柳寻衣。许久之后,突然长叹一声,道:“不过我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能杀你。就算为了语儿,我也不能置你于死地。” “府主和小姐的大恩大德,柳寻衣没齿难忘!” “难忘?”洛天瑾冷笑道,“当日在秦家武场,你早已将我的恩情抛到九霄云外,谈何没齿难忘?” 闻言,柳寻衣身体一颤,急忙赔罪道:“在下一时糊涂,还望府主恕罪。” 洛天瑾嘲讽道:“你不糊涂,是我糊涂!我若不糊涂,岂会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柳寻衣,你是不是认定我真的不敢杀你?我对你一次次的宽容,却换来你对我的一次次顶撞,一次次无视,甚至是背叛!你眼中毫无规矩,做事无法无天,而且还变本加厉,越做越过分。依我看,在你眼中我这个府主简直形同虚设,毫无威严!” “在下不敢!” 柳寻衣吓的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辩解道:“我这条命是府主给的,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僭越之心。” “你给我站起来!”洛天瑾厉声道,“在西京时没见你如此听话,现在又何必装模作样?” “我……” “站起来!” 面对洛天瑾的喝令,柳寻衣不敢忤逆,只能缓缓起身,一副战战兢兢的忐忑模样。 “柳寻衣,我本想关你一辈子,让你此生此世再无出头之日。但却拗不过地牢之外,那些被你收买之人的苦苦哀求。”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对于洛天瑾的“无奈”,凌潇潇早已心如明镜。他来探望柳寻衣,根本不是被逼无奈,而是借题发挥,就坡下驴。 其实,在洛天瑾的心里,从未想过将柳寻衣囚禁一辈子。 “我且问你几个问题。”洛天瑾话锋一转,直言道,“你若回答的好,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你出去,日后将功补过。但你若回答的不好,我便在此关你十年!十年之后,将你逐出贤王府,永不再用。” “嘶!” 此言一出,柳寻衣登时心头一震,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想,可他苦思良久,却始终不得要领,故而惴惴不安地反问道:“不知府主想问什么?” “八月初二,在秦家武场发生的一切,你以为如何?” “八月初二?”柳寻衣闻言一怔,高高悬起的心顿时放下一半。他本以为洛天瑾想追问自己的来历,因此刚刚才有些惊慌。 柳寻衣面露狐疑,试探道:“不知府主问的是……” 洛天瑾开门见山道:“你以为沈东善如何?金复羽如何?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掌门人如何?本府主……又如何?” 闻言,柳寻衣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古怪精光,继而在凌潇潇好奇而紧张的目光下,缓缓开口道:“在下愚见,斗胆揣测,当日沈老爷替朝廷招安是假,而与府主联手做戏……才是真!” “嘶!” 只此一句,令凌潇潇的脸色瞬间变的精彩起来。 “说下去!” “如我所料不错,府主与沈老爷恐怕早已在暗中商定好一切。”柳寻衣沉吟道,“沈老爷知道,若他直接提议推举武林盟主,定会遭到武林群雄的强烈反对,最终非但不能达成所愿,反而会适得其反。因此,他假借朝廷之名,故意上演一出招安的好戏,并通过这场闹剧,将中原武林迫在眉睫的局势,深深烙在武林群雄的心里,为之后发生的一切,提前做好铺垫。” 闻言,洛天瑾突然哈哈一笑,点头道:“继续说!” “至于金坞主,我猜他事先也收到一些风声,否则绝不会答应的如此痛快。”柳寻衣的眼中精光闪烁,幽幽地分析道,“我怀疑,金坞主与沈老爷之间……似乎也暗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八月初二的那场好戏,看似是沈老爷一个人在唱,实则是三个人。沈老爷、府主、金坞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府主与金坞主并非同心同德,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柳寻衣继续道,“至于沈老爷,皆是你们牵制对方的一颗棋子而已。” “听你话中的意思……”洛天瑾狐疑道,“我们似乎并不应该恢复武林盟主之制?” “不!”柳寻衣摇头道,“是否推举武林盟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真实的局面,远不如沈老爷所说的那般危急。” “此言怎讲?” 柳寻衣苦笑道:“沈老爷说过,隋佐定会向蒙古朝廷诬告我们密谋造反,而蒙古大汗会举兵南下,剿杀中原各派……这些话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实则却是荒诞至极。此事,断无可能!” “为何?” “若蒙古大汗真能举兵南下,又何需让塞北三教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费周章?何必向府主招安?何必贪图中原武林?何必让我们与他们里应外合?”柳寻衣嗤笑道,“归根到底,蒙古朝廷眼下并无大举南犯之意,更无大举南犯之力。所以蒙古大汗才会将此事交由颜无极,让他通过江湖手段,对我们拉拢腐蚀,让中原各派变成蒙古朝廷的生力军。因此,现在的蒙古朝廷拉拢我们还来不及,又怎会与我们撕破脸?若真如此,岂不是逼得我们与大宋朝廷联手,誓死抗争,血拼到底?除非蒙古大汗是个愚夫蠢汉,否则断不会做出此等自讨苦吃的蠢事。” “此话不假!” “苏禾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秦家?为何他宁肯枉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止息干戈?究其根本,并不是因为义气,而是因为他能纵观全局,同时也知道蒙古大汗的真正心思。”柳寻衣道,“隋佐,不过是一个统兵将军,对蒙古朝廷的全盘计划又能知道多少?因此,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他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秦家,如我所料不错……” “如何?” “或许是有人故意给隋佐通风报信,让他带兵前来,给武林群雄施压。”柳寻衣揣测道。 “你是说……沈东善?”洛天瑾眉头一挑,讳莫如深地反问道。 “是!”柳寻衣坦言道,“沈老爷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是在帮他给武林群雄制造危机感。因此,就算当日苏禾没有出现,沈老爷也会想出其他办法从中周旋,最终放走龙羽等人。无论如何,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变,只不过苏禾的出现,让这场戏……变的愈发真切。” “南北而治,你以为如何?” “府主看似吃亏,实则是舍小求大。”柳寻衣正色道,“府主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区区一个主事人的名头,因此对于眼前的一点点得失,你根本不在乎。”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盯着柳寻衣,故作好奇地问道,“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武林盟主的宝座!”柳寻衣直言道,“府主之心,不在南北,而在天下!而拥有同样野心的,还有金复羽!所以你们二人才会配合沈老爷演戏,并对推举武林盟主之事全力赞成。” 直至此刻,凌潇潇终于想明白,刚才洛天瑾对洛鸿轩的一番评价究竟何意?虽然洛鸿轩和柳寻衣都亲眼目睹,八月初二在秦家发生的一切,但二人所看到的“真相”,却是截然不同。 有些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洛天瑾的评价一字不错,洛鸿轩的眼光和心智,与柳寻衣相比,的确相差甚远。 凌潇潇目光复杂地望着洛天瑾和柳寻衣,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滋味。 这一刻,洛天瑾看向柳寻衣的目光,可谓又爱又恨,但骨子里却难掩欣赏之意。这般热切期许的目光,在教诲洛鸿轩时,却从未出现过。 凌潇潇矛盾的内心百感千愁,恍惚之中,她竟觉得眼前的二人,仿佛更像是一对儿相濡以沫的父子。 而洛天瑾的亲生儿子洛鸿轩,此刻反倒变成一个外人。 “柳寻衣,我终于明白瑾哥为何对你‘情有独钟’,你果然有几分本事。”凌潇潇由衷地感慨道。 “夫人过奖,在下不过是臆想揣测罢了,并无真凭实据。”柳寻衣谦逊道。 洛天瑾眉头一挑,笑问道:“依你之见,沈老爷究竟有没有和金复羽暗通?又有没有向隋佐通风报信?在他心里,究竟是想帮我?还是帮金复羽?” “这……”柳寻衣满眼尴尬,苦笑道,“此事府主不应该问我,而应该去问沈老爷。如我所料不错,沈老爷不日便会来访。” “为何?”凌潇潇好奇地问道。 “此番西京之行,沈老爷不惜背负朝廷鹰犬的骂名,助府主达成恢复武林盟主之制的愿望。”柳寻衣淡笑道,“夫人不妨试想一下,天下可有人只管埋头干活,而不讨要工钱?更何况,此人还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而且是天下第一商人。” “哈哈……” 闻言,洛天瑾与柳寻衣不禁相视大笑。凌潇潇在稍稍思量一番之后,顿时恍然大悟,随之面露一丝苦笑。 “夫人,柳寻衣的回答你可满意?”洛天瑾缓缓起身,似笑非笑地问向凌潇潇。 凌潇潇苦笑不语,心中暗想:“瑾哥,你好心邀我来此,原来是想让我替你放人。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继续囚禁柳寻衣,现在把这个难题抛给我,既给自己找到一个台阶,又给柳寻衣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反倒把我置于尴尬之地。我若同意,你正好做个顺水人情。我若不同意,日后在语儿面前,坏人反而是我……瑾哥啊瑾哥,你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心念至此,凌潇潇嗔怒地白了洛天瑾一眼,随后语气冷漠地应道:“差强人意!” “既然夫人都替你求情,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洛天瑾故作无奈地摆了摆手,对柳寻衣吩咐道,“你先去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半个时辰之后,随我到中堂见客。” “见客?”柳寻衣诧异道,“见什么客?” “贵客,沈东善。” ……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利益之交 贤王府,中堂。 “哈哈……” 洛天瑾与沈东善一见面,二人谁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而是在旁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相视片刻,随之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沈老爷,你既已做了朝廷的说客,今日又来我贤王府作甚?” “语儿,不得造次!” 面对洛凝语的冷嘲热讽,沈东善尚未开口,洛天瑾却是面色一沉,先行呵斥道:“休要忘了,沈老爷在河西时救过你的性命,快向沈老爷赔罪。” “爹,我……” “洛小姐不明缘由,心有误会也是人之常情。不碍事!不碍事!”沈东善笑盈盈地摆手道,“如今对沈某心存误会的,远不止洛小姐一人。相比于有些人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洛小姐的话,已是十分客气了。呵呵……” “沈老爷忍辱负重,洛某深受感动。” 洛天瑾微微一笑,二人寒暄几句,随之分宾主落座。 此刻,中堂内除洛天瑾和沈东善之外,在座的还有柳寻衣、洛凝语、凌潇潇、洵溱、谢玄、黄玉郎等人。 “都是老相识,洛某也不再一一介绍。”洛天瑾端起茶杯,朝沈东善稍稍一敬,淡笑道,“沈老爷,上次颍川潘家之事,洛某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此次西京之事,又让你费心费力,洛某无以为报,实在汗颜。” “洛府主太客气了!能为北贤王分忧,是沈某人的福气。” 洛天瑾苦笑道:“沈老爷乃是天下第一富贾,见多识广,富可敌国。这世上的奇珍异宝,一旦送到沈老爷面前,皆会黯然失色。洛某甚是苦恼,不知该如何报答沈老爷的恩情。” 沈东善连连摆手道:“洛府主太见外了!你我是什么关系?我们的情义天高海深,又岂是那些俗物所能染指?洛府主与我说这些,岂不是把我沈东善当成外人?” “是吗?”黄玉郎语气不善地反问道,“如此说来,沈老爷真将我家府主当成朋友?” “哦?”沈东善心思缜密,瞬间察觉出黄玉郎言语中的古怪,顿时暗吃一惊,但表面上却佯装糊涂,茫然道,“难道黄六爷认为我和洛府主……不算朋友?” 黄玉郎目无表情,淡淡地回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沈老爷究竟有几个‘情义堪比天高海深’的朋友?如果我家府主算一个,不知金剑坞的金复羽……又算不算另一个?” “嘶!” 黄玉郎开门见山,直接挑明心中疑惑,令在座的其他人不禁脸色微变。 “黄六爷此话何意?沈某怎么越听越糊涂了?”沈东善处变不惊,神情淡然地反问道,“莫非你们不相信我?” 言至于此,沈东善又将目光转向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洛府主莫非忘了?西京之事,并非沈某主动插手,而是受你之邀,方才不避刀斧、不惜名节,鼎力相助。” “沈老爷千万不要误会,黄玉郎性情耿直,一向快人快语,但他绝无恶意。”洛天瑾风轻云淡地笑道,“他只是心有疑惑,想找沈老爷讨句实话,以求安心罢了。” “什么实话?” “沈老爷与金复羽之间……可曾事先暗通过‘武林盟主’之事?” 面对黄玉郎的咄咄逼问,沈东善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尴尬之意。 在众人好奇而紧张的目光下,沈东善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沈老爷,这是……” “实不相瞒,这封正是金坞主写给我的密信。”沈东善坦言道,“其实,不仅金坞主给我写了信,我也给他回了一封信。而信中的内容,正是关于推举武林盟主的提议。只不过,我虽将此事提前告知金坞主,但他却并未给我明确的答复。直到八月初二当天,我都不敢肯定金坞主究竟是何心思。” “这……” 见黄玉郎将信将疑,沈东善摆手笑道:“其实沈某今日前来,正是要将此事告知洛府主,却不料被黄六爷先发制人。呵呵……” “沈老爷既与我家府主合谋,又岂能再和金复羽暗通。”谢玄面有不悦地反问道,“沈老爷,你把我们江湖中人的情义当成一桩生意,竟想两头通吃?” “谢二爷此言差矣!” 沈东善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推举武林盟主一事,虽是沈某的主意,但早在金陵时,沈某便与黄六爷反复商议过,并且飞鸽传书告知洛府主,得到他的应允,因此绝不是擅自做主。之后,沈某为求万全,决定回金坞主一封密信。我之所以回信,并非与金剑坞暗中勾结,而是为了顺利促成推举武林盟主一事。洛府主在六大门派中的地位和威望自不必提,但此事若只有你们同意,而金剑坞与四大世家极力反对,结果又岂能如愿?因此,为了达成目的,我不得不千方百计地说服四大世家,而说服他们的最好办法,不是由我开口,而是由金坞主开口。恰巧当时金坞主派人送信,我便顺水推舟向他提出这件事。如此一来,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凌潇潇思量片刻,点头道:“沈老爷言之有理!为达目的,将金复羽当做计划的一部分,亦无不可。” “那谁又能保证,我们会不会是他和金复羽计划的一部分?”黄玉郎摇头道,“沈老爷若真把我们当成朋友,此事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们?” “沈某已经解释过,直至八月初二当天,金复羽都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沈东善正色道,“金复羽举棋不定,我又岂能将此事盲目地告知洛府主?万一金复羽中途耍诈,洛府主岂不是要怀疑沈某的诚意?” “沈老爷的解释未免太敷衍了些……” “够了!”不等黄玉郎不依不饶,洛天瑾突然大手一挥,朗声道,“寻衣,将信拿来!” 神色凝重的柳寻衣,将金复羽写给沈东善的密信,迅速呈于洛天瑾之手。洛天瑾则当着众人的面,将密信原封不动地掷于烛火之中。在所有人惊诧的注视下,密信转眼烧成灰烬。 此情此景,令众人大惑不解,却令沈东善面露一丝感激之色。 “府主,你这是……” “我与沈老爷相交多年,他并非江湖中人,因此行事手段也不像我们那般古板拘泥。”洛天瑾正色道,“沈老爷是商人,自然会用商人的办法去做事。即便不择手段,也绝不会出卖朋友。所以,无论你们还有多少顾虑?多少不满?从现在开始,一个字也不许再提。我,相信沈老爷!” “是!” 黄玉郎虽然心有不甘,但对于洛天瑾的命令,他却不得不从。 “洛府主高义,沈某佩服!”沈东善拱手道,“其实,除这封密信之外,还有一事也是沈某在幕后促成。” “哦?”洛天瑾佯装糊涂地惊呼道,“还有一事?” “是!”沈东善点头道,“西京将军隋佐,是我故意给他通风报信,诱他派兵杀上秦府。” “哈哈……”洛天瑾闻言大笑,“此事我一直百思不解,疑惑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原来一切皆是沈老爷在背后费心,好!甚好!” 沈东善淡然一笑,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洛凝语,眼中不禁泛起一抹狐疑之色,犹豫再三,方才向洛天瑾问道:“洛府主,其实沈某也有一事不明,只不知……当不当讲?” “沈老爷但讲无妨。” “令千金……八月初一深夜,被龙羽挟持。沈某很好奇,倘若当日我没能碰巧遇到他们,没能救出洛小姐……不知八月初二,洛府主又是否会依计行事?还是将错就错,依照龙羽的要求挑起战端?” 沈东善的问题,明显来者不善,多少有些“以牙还牙”的意味。 他让洛天瑾当众在洛凝语和江湖道义之间做出抉择,若选“依计行事”,必会伤了洛凝语的心。但若选“将错就错”,又会在众人面前颜面无存。 思来想去,着实两难。 “当然是依计行事!” 不等洛天瑾设法搪塞,洵溱突然开口道:“事关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洛府主又岂会为一己之私而将错就错?” 言至于此,洵溱又将目光转向洛凝语,别有深意地笑道:“更何况,洛小姐也绝不想让自己的生父,背上不仁不义、里通外国的千古骂名。洛小姐,不知我说的对否?” “不错!” 洛凝语反应极快,一点就透,迅速点头道:“其实,当夜我已让柳寻衣回去向爹传话,让他不必在意我的生死,绝不能违背江湖道义,更不能被龙羽那个狗贼要挟、驱使。我是北贤王的女儿,不能为爹分忧已是不孝,又岂能成为他的负担?” “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沈某佩服!” 沈东善自知洵溱、洛凝语是在为洛天瑾解围,而他刚刚的“难题”,也让洛天瑾尝到“左右为难”的滋味,想来也算“以牙还牙”,故而不再穷追猛问。 几人故作镇定地相视一笑,谁也不再纠缠。 “素闻沈老爷雷厉风行,生意做遍天下。走到哪儿,便将生意做到哪儿,哪怕只是经过一地,也要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安置一份产业。此番来到洛阳城,不知又打算做些什么生意?”洛天瑾话锋一转,笑问道,“无论是要宅、要地还是要钱,只要沈老爷说出来,洛某一定竭尽所能地助你一臂之力,以答谢你在河西所做的一切。” 沈东善摆手笑道:“沈某在洛阳城已有不少生意,平日里没少依仗洛府主庇佑,故而此次前来,不打算再做生意,也不想要宅、要地,对钱更是毫无兴趣。” 洛天瑾听出沈东善话里有话,反问道:“不知沈老爷想要什么?” “实不相瞒,沈某今日确有一事相求。”沈东善神秘一笑,直言道,“沈某想向洛府主要一个人。” “要人?”洛天瑾闻言一愣,错愕道,“何人?” “贤王府的阶下囚,唐阿富!” ……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秘密交代 晌午,静谧无声的书房内,唯有柳寻衣和洛天瑾。 战战兢兢的柳寻衣,一脸茫然地望着默不作声、静静翻书的洛天瑾,既不敢开口打扰,亦不敢冒然离去,只能满心忐忑地站在一旁,气氛显的有些压抑。 待盘香焚尽,时间已不知不觉地过去两个时辰,房中的光线也变的有些昏暗。 突然,洛天瑾的眼皮轻轻一抖,随后兴致索然地将书放在桌上,幽幽地问道:“寻衣,你可知我为何不愿将唐阿富交给沈老爷?” 柳寻衣揣测道:“唐阿富虽是异教弟子,但他在河西时,曾带来胡马帮三大档头和桃花婆婆,为武林群雄澄清误会,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府主恩怨分明,知道沈老爷与唐阿富有仇,倘若将唐阿富交给沈老爷,只怕他性命不保,因此才没有答应沈老爷的要求。” “你与唐阿富……是何关系?”洛天瑾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莫名其妙地一句反问,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登时一愣,诧异道:“府主此话何意?” “虽然你并未将话挑明,但我依旧能看出来,当沈东善向我索要唐阿富时,你心里其实很紧张。”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想,你应该不是紧张沈东善吧?” “府主明鉴,在下汗颜。” “你与唐阿富不打不相识,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仇人之手,这一节我明白,也能理解。”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正派也好,异教也罢,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我们江湖中人,谁的双手不是沾满鲜血?谁的身上没有背负着几条人命?异教杀人,正派也杀人,本质上无甚区别。只不过,正派人士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反观异教杀人,却是无所顾忌,滥杀无辜。我有三位结拜兄弟,他们的白马堂、清风寨、快活林,皆不算名门正派,甚至可以称之为‘江湖匪帮’,时常会做些拦路劫财、逼商纳贡的勾当,但这并不影响我与他们成为朋友。所以,你和唐阿富也是如此。不必解释,同样也不必隐瞒。” “府主高义。”洛天瑾的一席话,令柳寻衣感触良多。 “寻衣,在西京府时,我曾对你弃之不顾,你可否怨恨我?”洛天瑾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 “这……” “说实话!”不等柳寻衣搪塞,洛天瑾突然神色一正,不容置疑地喝令道,“不可敷衍了事。” “若说毫无怨恨,自是假的……”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当时的我,的确对府主心存不满,甚至是……怨恨。但后来我渐渐冷静下来,想通其中缘由,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府主弃我不顾,是为大局着想,‘弃车保帅’乃是明智之举。” “哈哈……”洛天瑾大笑道,“寻衣,吃一堑长一智,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西京府的教训。” “在下谨记!” 其实柳寻衣言不由衷,但表面上却佯装地煞有介事。 “罢了!” 洛天瑾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又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既已重新启用你,便会视你如初,不会对你有丝毫结缔,希望你也一样。” “是。” “我单独召你,其实是想向你交代两件事。”洛天瑾正色道,“说是交代,其实也是商量。其中一事,我苦思数日,可终究不能下定决心,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府主尽管吩咐,在下必当鞠躬尽瘁。”柳寻衣恭敬道。 “第一件事,我想向你借一个人。” “借人?谁?” “你的左右手,许衡。”洛天瑾直言道,“陈雍殒命辰州,死门的三百弟子群龙无首,宛若一盘散沙。如今陈雍已入土为安,是时候重新推举一人,接替陈雍执掌死门。所以,我想让许衡担当此任,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柳寻衣先为陈雍而黯然神伤,后为许衡而欣喜不已。一时间,心中又悲又喜,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许大哥曾任惊门之主多年,智勇双全,经验老道,若由他接管死门,实在是不二之选。” 洛天瑾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淡笑道:“此事我已和狄陌商议过,他的意思与你无异。之前我罢黜许衡,正是想历练他一番。这段时间,他跟在你身边出生入死,功劳不小,相信日后做事定不会再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只不过,你要失去一位得力帮手。” “无碍!无碍!”柳寻衣连连摆手道,“我有汤聪、廖氏兄弟足矣!许大哥智勇超群,若是在我之下,实在太委屈他了。” “那好!待许衡伤势痊愈之后,即刻走马上任。” 商定完许衡的事,洛天瑾脸上的笑容不禁收敛几分,神色也较之刚刚凝重不少。 柳寻衣不明所以,迟疑道:“府主,你说有两件事要交代,不知另一件……” “绝情谷。”洛天瑾开门见山,同时眼中泛起一抹古怪的精光。 “绝情谷?”柳寻衣一愣,随之猜出几分端倪,狐疑道,“莫非府主不将唐阿富交给沈老爷……其实是另有打算?”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我暂时保下唐阿富,并非想救他,而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 “身份?”柳寻衣面露疑云。 “唐阿富是绝情谷主的亲传弟子,自幼被其收养,因此他们二人的关系,定然十分亲近。” 柳寻衣听的一头雾水,茫然道:“是又如何?” “在武林四大异教之中,绝情谷最为神秘低调。这么多年,他们几乎不招惹其他门派,但偏偏与我贤王府处处为难,针锋相对。”洛天瑾语气不善地说道,“可在我的印象中,贤王府从未得罪过绝情谷,我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府主想趁此机会查清一切?” “不止是查清一切。”洛天瑾的眼中寒光闪烁,冷声道,“我还要将绝情谷连根拔起,一雪前耻。” “嘶!” 闻言,柳寻衣不禁大惊失色,忙道:“府主,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剿灭绝情谷,是我成为武林盟主之后的事。”洛天瑾轻笑道,“眼下,我还不想和绝情谷撕破脸。但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我绝不能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挡我的路。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比起金复羽,我更厌恶绝情谷在背后鬼鬼祟祟地使绊子。因此,我想尽快查明一切,早日与绝情谷化解误会。” 如今,洛天瑾一心想争夺武林盟主大位,他的头号大敌自然是金复羽。可除此之外,诸如绝情谷这般潜在的隐患,也不可不防。 柳寻衣千头万绪,思量再三,方才犹豫不决地问道:“不知……府主打算怎么做?” “放眼整个贤王府,似乎只有你……与绝情谷的人有些交情。”洛天瑾踌躇道。 “府主的意思是……让我去游说唐阿富?” “非也!”洛天瑾摇头道,“唐阿富在绝情谷的地位虽高,但却终究不是谷主,有些事他做不了主。若想平息此事,必须要找绝情谷主当面对质。” “绝情谷主?”柳寻衣错愕道,“难道府主打算让我去见绝情谷主?” “正是!”洛天瑾道,“思来想去,你是不二人选。一者,你与唐阿富有旧。二者,你与桃花婆婆也有些交情,而桃花婆婆与绝情谷主似乎关系匪浅,因此由她从中作保,料想绝情谷主断不会为难于你。三者,你入府时间尚短,并未与绝情谷的人有过正面冲突,所以结怨不深。由此三者,你便是贤王府内,唯一有可能心平气和地见到绝情谷主的人。” “话虽如此……”柳寻衣犹豫道,“可是我连绝情谷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如何……” “你虽不知,但潘姑娘却一清二楚。”洛天瑾打断道,“潘雨音曾随桃花婆婆去过绝情谷,因此我打算让她为你引路,带你去见绝情谷主。” “什么意思?” 柳寻衣瞬间听出端倪,登时脸色一变,诧异道:“难道府主不打算放了桃花婆婆他们?” “当然!”洛天瑾嗤笑道,“放了他们,谁来保你周全?只有将唐阿富等人软禁在贤王府,绝情谷主才不敢对你轻举妄动。否则,只怕你一踏入绝情谷,尚未开口,便已被人当场斩杀。更何况,我还要用唐阿富和桃花婆婆来牵制绝情谷主。至少在接下来的一年之中,绝情谷不敢再来找我的麻烦。” “我愿前往绝情谷,替府主一探究竟。”柳寻衣答应道,“只不过……如果绝情谷主对我的‘诚意’置之不理,并且还执意要求我们放人,我又该如何应答?” 闻言,洛天瑾微微一笑,似乎他早已料到柳寻衣的顾虑,于是胸有成竹地回道:“倘若绝情谷主刚愎自用,怙恶不悛,那你便替我向其传句话。” “请府主示下!” “要么将一切解释清楚,要么亲赴洛阳与我一见!除此之外,别无第三条路可选。倘若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桃花婆婆和潘雨音,我或可饶过一命。但唐阿富、风无信等异教弟子,我,必杀之!” …… 第二百八十章 :投石问路 贤王府西院深处有一偏房,唐阿富被囚禁于此。 星河月下,柳寻衣迎风伴酒,不请自来。 “咔嚓!” 伴随着一阵铁锁响动,房门应声而开。 柳寻衣推门而入,但见昏暗阴森的房间内,戴着精铁镣铐的唐阿富,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一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精光,令人不寒而栗。 “为何不掌灯?”柳寻衣语气不悦地问向守门弟子,“又为何给他佩戴镣铐?府主曾特意吩咐,对唐阿富要以礼相待。” “回柳门主,本来我们对他很是客气,可此人非但不领情,而且还总想伺机逃脱。”守门弟子气哼哼地回道,“今日一早,他自行冲开穴道,打伤我们好几个兄弟,若非五爷和七爷及时赶到,只怕我们几个的小命就没了。万不得已之下,我们才给他戴上镣铐,以防再闹出什么乱子。” “原来如此。” 柳寻衣恍然大悟,转而看向神情阴冷的唐阿富,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们先出去吧!” “柳门主,此人十分凶恶,你千万别靠近他。”守门弟子好心提醒道,“万一他再次冲开穴道……” “知道了,下去吧!” 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守门弟子自知没趣,迅速退出房间。 在黑暗中迟疑片刻,柳寻衣缓步上前,他对唐阿富的敌意视而不见,径自将酒坛放在桌上,而后又不紧不慢地点燃烛台,昏暗的房间顿时被一片朦胧的昏黄所笼罩。 在唐阿富冷漠而狐疑的目光下,柳寻衣打开酒封,斟满两碗,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唐阿富对面,与之四目相对。 “唐兄,这次是我对你不住!” 柳寻衣自怨自艾地嘟囔一句,同时出手为唐阿富解开穴道。 重获自由的唐阿富并未趁势反击,而是慢慢活动着自己又酸又麻的四肢,冷声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废话?” “不尽然。”柳寻衣将酒碗递到唐阿富身前,坦言道,“不过我要先向你赔罪。” 唐阿富对美酒置若罔闻,而是将被铁链牢牢锁住的双手,猛地举到柳寻衣面前,沉声道:“你若真想赔罪,便打开它!” 柳寻衣面露苦涩,缓缓摇头道:“府内高手如云,即便我打开它,你也逃不出去。你若逞强,轻则遭受一顿皮肉之苦,重则性命不保,又是何苦?” “听你的意思,不肯放我,反而是在保护我?”唐阿富嘲讽道。 “府主严令,谁也不能违抗。”柳寻衣苦笑道,“唐兄,我可以向府主求情,帮你打开镣铐,并且不再封住你的穴道。但你也要答应我,安心在此小住几日,不能再惹是生非。” “明明是洛天瑾恩将仇报,现在反倒说我惹是生非?”唐阿富冷笑道,“你实话告诉我,洛天瑾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要杀要刮,何不给个痛快?遮遮掩掩,故弄玄虚,算什么英雄好汉?” “今天上午,沈东善来了。”柳寻衣不理会唐阿富的挖苦,径自说道,“他想让府主把你交给他处置。至于沈东善的真正用意,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到。不过你可以放心,府主并未答应。” “怎么?难道你想让我感谢洛天瑾的救命之恩?”唐阿富眉头一挑,反问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洛天瑾与沈东善又有何区别?” “那绝情谷呢?”柳寻衣的眼中精光一闪,直言道,“如果绝情谷是非分明,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们麻烦?府主说过,贤王府与绝情谷无冤无仇,他与你们谷主更是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你们又为何处处与他作对?” “水有源,树有根,岂能听信洛天瑾的一面之词?” “那你告诉我,贤王府与绝情谷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闻言,唐阿富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继而目光冷漠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狐疑道:“你想套我的话?” “既是深仇大恨,又为何不能坦言相告?”柳寻衣执意道,“你我两家既已势如水火,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忌讳?”唐阿富轻轻一笑,似是轻蔑,似是讽刺。突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古怪地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贤王府和绝情谷之间究竟有何恩怨?谷主为人一向低调,从不主动招惹是非,可为何偏偏与贤王府过不去?” “什么意思?”柳寻衣顿时一愣,眉宇间泛起一抹错愕之意,“难道……你也不知其中缘由?” 对于柳寻衣的追问,唐阿富只是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未再多言。 “这……”一时间,柳寻衣满腹疑云,思绪万千。 唐阿富拜入绝情谷多年,竟对绝情谷与贤王府的恩怨一无所知?柳寻衣深知唐阿富的为人,他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更没必要隐瞒。 “洛天瑾不肯放我,莫非是为了查清此事?”唐阿富反问道。 犹豫片刻,柳寻衣坦言道:“唐兄,其实我今夜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儿?” “绝情谷!” “什么?” 柳寻衣一语激起千层浪,令唐阿富的脸色瞬间一变,眼中不自觉地涌出一抹诧异之色。 柳寻衣心头一动,反问道:“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唐阿富快速回道,“你去绝情谷作甚?” “拜访绝情谷主,并当面问清缘由。”柳寻衣直言不讳,“府主自认从未得罪过绝情谷,因此他料想你我两家或许存在一些误会,因此……” “谷主为人谨慎,虽不常在江湖行走,但她绝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冤枉洛天瑾。”唐阿富打断道,“贤王府与绝情谷之间的恩怨,一定不会误会。洛天瑾阴险狡诈,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岂能当真?难道你忘了在西京府时,他是如何推你去死的?” “一事归一事,岂能相提并论?”柳寻衣摇头道,“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我必须去拜访绝情谷主,不仅是为查清两家的恩怨,同时也是眼下唯一能救你们脱身的办法。” “若是无人引荐,擅自入谷,你必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节你无须担心,潘姑娘会随我同行。” 唐阿富一愣,追问道:“那桃花婆婆呢?” “和你一样,暂时留在府中,不会有什么危险。” 其实,柳寻衣的解释不仅委婉,并且只是说出一半。他并未将洛天瑾的全部心思,如实告知唐阿富。 一者,他担心唐阿富生事,洛天瑾会在一怒之下提前杀了他们。二者,他担心此事会在唐阿富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令绝情谷与贤王府的争斗愈演愈烈。 如今的柳寻衣,出于道义,他不想让洛天瑾杀了唐阿富。出于使命,他不想让唐阿富报复洛天瑾,更不能让绝情谷破坏洛天瑾争当武林盟主的大计。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眼神一动,别有深意地笑道:“唐兄,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你答疑解惑。” “何事?” “我只知桃花婆婆曾对绝情谷主有救命之恩,却不知……”柳寻衣似是在斟酌字句,因此言语颇为吞吐,“不知绝情谷主……当年究竟为何所伤?” 唐阿富瞬间听懂柳寻衣的意思,反问道:“你怀疑,当年谷主是被洛天瑾所伤?” “不错。”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不知道。” 然而,当柳寻衣将满心希望寄托于自己的揣测时,唐阿富的回答却令他大失所望。 “对于当年的事,谷主从未提过一个字。”唐阿富淡淡地说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谷主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救命恩人,那人便是桃花婆婆。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那桃花婆婆可否知道?” 闻言,唐阿富不禁面露迟疑,思量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但以桃花婆婆和谷主的关系,就算她知道,也一定不会说出来。”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依时间来看,桃花婆婆遇到绝情谷主时,叶前辈尚未离开昆仑山。换言之,当叶前辈前去绝情谷寻找桃花婆婆时,绝情谷主也在那里。而且,叶前辈和桃花婆婆在离开绝情谷时,还留给她一枚特殊的‘柳叶铜钱’作为纪念。再之后,叶前辈驾鹤西归,桃花婆婆销声匿迹,而绝情谷主则开宗立派,一手缔造出名震江湖的绝情谷。如此说来……绝情谷主定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说罢,柳寻衣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唐阿富,急声道:“唐兄,你与绝情谷主第一次相遇,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吧?” “是又如何?你究竟想说什么?”唐阿富语气冷漠地反问道。 “我想说的是……倘若绝情谷主当年已有一身盖世神功,那么在二十多年前,尚是武当弟子的‘北贤王’,又岂能将其打伤?”柳寻衣踌躇道,“毕竟,当时的洛府主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罢了,武功远不如今日这般高深莫测。” “或许是洛天瑾暗施诡计……” “还有一事!”柳寻衣抢话道,“为何绝情谷主早不出山,晚不出山,偏偏在桃花婆婆和叶前辈双双归隐之后,方才开宗立派?难道你不认为这件事……太过蹊跷吗?唐兄,绝情谷主如今究竟是何年纪?既然能被桃花婆婆视为孙女,当年应该不过二十岁上下才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岂能有开宗立派的本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唐阿富颇不耐地催促道,“不必兜圈子,但说无妨!” “我怀疑,绝情谷主与桃花婆婆、叶前辈之间的关系,远不止救命恩人这么简单。”柳寻衣神色凝重地揣测道,“还记得,当日在辰州你见到桃花婆婆时所说的话吗?” “什么话?” “你替绝情谷主传话,说桃花婆婆和叶前辈,曾对她有救命再造之恩,还说绝情谷主将永记大恩,没齿难忘。”柳寻衣笃定道,“唐兄,何为‘救命再造’之恩?‘救命’是因为桃花婆婆曾救过绝情谷主一命,那‘再造’……又是何意?” 言尽于此,唐阿富终于听出一丝端倪,脸上的神情随之变的古怪起来。踌躇再三,方才难以置信地试探道:“依你所言,谷主的武功是……” “我怀疑,绝情谷主的一身绝世武功,极有可能来自于昔日的武林泰斗,叶桐!”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商人之谋 “沈老爷,丞相大人命你平息风波,你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简直岂有此理!” 八月二十一,金陵城。 万仙楼的雅间内,贾侍郎悲愤交加的斥责声,已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然而,沈东善却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在两个衣着单薄、柔若无骨的美艳女子娇滴滴地服侍下,优哉游哉地寻欢作乐。 此刻,魁七和冯天霸满眼尴尬地站在一旁,望着神态截然不同的俩人,谁也不敢冒然插话。 “现在好了?天下人人都在忙着推举什么‘武林盟主’?” 贾侍郎怒火难消,坐立难安,在房中来回踱步,同时伸手怒指着沈东善,训斥道:“你可知,自己这次究竟捅出一个多大的娄子?你假传圣旨,堂而皇之地向江湖草莽招安,如今就连皇上……” 言至于此,贾侍郎陡然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几分,同时双手朝天,拱手敬拜,神情严肃地说道:“就连当今圣上,都在朝上问询此事。枢密院的那群混账东西,唯恐天下不乱,如今被他们抓住把柄,在皇上面前参了丞相一本。你说,此事该如何收场?” 说罢,贾侍郎快步冲到沈东善面前,一把将两名女子推开,同时抢过沈东善手中的酒杯,怒声道:“本官心急如焚,焦头烂额,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喝花酒?你已闯下弥天大祸,自己却浑然不知,简直可悲、可气、可恶!” 看着心急如焚的贾侍郎,沈东善微微一笑,淡然道:“贾大人稍安勿躁,沈某虽然不才,但做事还是有些分寸的。只不知……大人究竟是在替我担心,还是在替自己担心?” “什么意思?”贾侍郎脸色一变,沉声道,“本官有何担心?” “别忘了,我在西京府招安时,所用的乃是贾大人的官印。”沈东善故作无辜地回道,“若皇上追查此事,丞相大人必会找人顶罪。到那时,在下与贾大人似乎都逃不了干系。” “沈东善!你他妈敢害我?” 贾侍郎勃然大怒,五官狰狞,一把拽住沈东善的衣领,怒喝道:“话是你说的,官印也是你借的,假传圣旨、冒名招安,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休想拖我下水!” 见沈东善被人威胁,魁七的脸色登时一变,欲要上前,但却被沈东善先一步挥手制止。 “是贾大人和丞相大人先将小人拖下水的。”面对凶神恶煞的贾侍郎,沈东善处变不惊,淡笑道,“若不是你们逼我插手此事,我何至于出此下策?贾大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此时又何必兄弟阋墙,自乱阵脚?恕沈某愚钝,我实在想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紧张?” “擅用官印,假传圣旨、冒充朝廷招安……”贾侍郎忿忿不平地说道,“随便一条,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我岂能不紧张?正因为你我是同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所以我才会快马加鞭地来金陵找你。” “沈某所做的一切,皆是按照丞相大人的吩咐,何错之有?”沈东善故作茫然地问道,“丞相大人命我平息风波,如今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已然罢兵言和,莫非丞相大人还不满意?”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件事。”贾侍郎推开沈东善,气哼哼地坐到一旁,不悦道,“是后面的事。” 沈东善一脸茫然,错愕道:“后面的事,我依旧是奉丞相之命,千方百计让洛天瑾一统江湖……” “奉丞相之命?”贾侍郎眼睛一瞪,呛声道,“丞相大人可没让你假传圣旨,更没让你冒充朝廷招安。” “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在栖霞寺内,我借你官印时所说的话?”沈东善反问道。 “什么话?” “我说自己已心生一策,并且这一策对江湖中人或有奇效。”沈东善提醒道,“当时,大人可是连想都不想,便欣然允诺。并且放言,只要我能达成目的,无论做什么事,尽可放开手脚,无所顾忌。难道大人忘了?” 闻言,贾侍郎不禁眉头一皱,狐疑道:“当日你说对江湖中人有奇效的计策……就是‘招安’?” “正是!”沈东善点头道,“大人高居庙堂,对江湖中这些莽夫粗汉或许不甚了解,对付他们绝不能用直捣黄龙的方式,反而要旁敲侧击,引他们主动上钩。当时,我若直接提出推举武林盟主,他们势必怀疑我别有用心,继而相互猜忌,最终难以促成大事。江湖中人对朝廷一向敌视,所以我故意提出招安,他们势必群雄激愤,一致反对。如此一来,反倒能让他们放松对我的戒备和警惕,再加上蒙古人地不断施压,最后他们主动提出要推举出一人,主持武林大局。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侍郎沉思片刻,迟疑道:“假传圣旨暂且不提,单说推举武林盟主一事,你又作何解释?丞相大人的意思,是让你帮洛天瑾一统武林,可你为何要搞出这么多名堂?你可知道,眼下的江湖之中,人人蠢蠢欲动,但凡有点势力的都想去争他一争。” “贾大人,你太高看沈某了。”沈东善苦笑道,“沈某并非神仙,我在他们眼中更是一文不名。你以为我只凭几个金元宝,便能号令群雄?如果一统江湖如此简单,沈某早已是武林盟主,又何必辛辛苦苦地到处做买卖?大人,欲收其人,必先收其心,你想让洛天瑾执江湖牛耳,便要让他名正言顺地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唯有如此,才能令武林群雄心服口服。如若不然,就算朝廷封洛天瑾十个武林盟主,到头来也只是有名无实,又有何用?这些练武之人大都思想守旧,行事古板,脾气更是十分古怪。他们若是不服,就算皇上驾到,也绝不会屈服。但若是服了,就算是个叫花子,也能让他们死心塌地俯首称臣,肝脑涂地。因此,洛天瑾唯有光明正大的成为武林盟主,才能实至名归,一呼百应。” “可此事要等一年之久……” “丞相的大计已苦心经营十余载,难道还在乎多等这一年吗?” “你又如何保证,一年之后洛天瑾一定能成为武林盟主?” “依当下情形,最有可能登上武林盟主宝座的,无外乎两个人。一是洛天瑾,二是金复羽。”沈东善沉吟道,“二人非但势力庞大,而且深得人心,各自拥有一批实力不俗的拥趸。这些人加在一起,足已占据中原武林十之七八。至于其他人,在这二人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不足为惧。” 贾侍郎轻哼道:“丞相做事,一向势在必得。如今二选其一,你又如何保障洛天瑾一定能打垮金复羽?” “在下何德何能?岂能左右江湖大势?”沈东善摆手道,“实不相瞒,沈某能做的事,如今都已做完。至于后面的事,则该由丞相大人和贾大人……” “什么意思?”贾侍郎眉头一挑,反问道,“你想让我们出手,助洛天瑾一臂之力?” “传闻,金复羽乃金国皇族之后,我想朝廷应该不希望看到他上位。若让金复羽成为武林盟主,难保他不会挑起内乱,伺机报复大宋。” 沈东善此言,宛若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贾侍郎心底,令其后背发寒,汗毛倒竖。 “你应该知道,丞相和我绝不会插手江湖之事,让我们出手帮洛天瑾……绝对不可能!” “贾大人不必多虑,莫要忘了洛天瑾是何许人?”沈东善安慰道,“他一定有办法对付金复羽。眼下,贤王府的实力略胜金剑坞一筹,因此明年九月初九的武林盟主之争,洛天瑾胜出的机会更大。当然,沈某也会竭尽所能,为洛天瑾提供方便。呵呵……” “沈老爷,你这是在赌?”贾侍郎语气苦涩地说道,“如今,你不止是拿自己的命在赌,更是拿着本官与丞相的命,甚至是大宋朝廷的生死存亡在赌。此时此刻,外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这场赌局。这可是一场豪赌,万一输了……我们都要人头落地……” “人活一世,本来就是一场赌局。”沈东善笑道,“天下哪有那么多十拿九稳的好事?敢赌,才有赢的机会。若不敢赌,唯有死路一条。” “唉!”沈东善的话如苦口良药,令贾侍郎无言以对,顿生百感千愁,无限唏嘘。 “罢了!罢了!” 贾侍郎仿佛一下老了几十岁,满眼疲惫地朝沈东善挥了挥手,转而招呼冯天霸,缓缓朝门外走去。 “沈老爷,既然事情缘由已经查清,本官回去之后,自会在丞相面前替你周旋。你,好自为之吧!告辞。” 望着贾侍郎忧心忡忡的背影,沈东善缓缓起身,寒暄道:“大人既然来了,何不在这万仙楼中歇息几日?近日,这里又来了几位国色天香的高丽美人……” “沈老爷说笑了。事已至此,本官哪儿还有那种心思?还是早些回去向丞相大人复命吧!唉……” 话音未落,贾侍郎在冯天霸和几名护卫的陪同下,渐渐消失在沈东善的视野中。 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沈东善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他轻轻挥手,招呼侯在一旁的两名美艳女子,继续陪他喝酒。 “老爷,洛天瑾不识时务,连一个小小的唐阿富都不肯交给我们,实在可恨!”魁七愤愤不平地嘟囔道,“可我们还要帮他夺取武林盟主,越想越憋屈。” 沈东善轻笑一声,道:“洛天瑾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不肯将唐阿富交给我,是怕日后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此人虚伪自私,表里不一。利用你时,称兄道弟,无所不谈。利用过后,则立即换上另一副嘴脸,不可轻信,更不可深交。” “那丞相大人和贾大人这边……” “他们想器重洛天瑾,那是他们的事。”沈东善嗤笑道,“我之所以提出‘武林盟主’一事,其实是为了金蝉脱壳,两不得罪。魁七,你还记得老爷的签文吗?” “苏秦挂印。”魁七脱口而出道。 “正是。”沈东善幽幽地说道,“苏秦曾佩六国相印,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你说……他究竟是谁的人?” “这……” “他谁的人也不是!同样,六国国君也从未真正将他当成自己人,皆是在利用他罢了。”沈东善解释道,“老爷我正是如此,既是朝廷的说客,又是洛天瑾的帮手,同时还是金复羽的朋友。如今,他们都想利用我,自然与我推心置腹,可有朝一日他们大功告成,便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又岂能不早作防备?水清无鱼,人察无徒,因此有时候做人要学会装糊涂,做事要懂得和稀泥。呵呵……先把这片江湖搅上一搅。毕竟,浑水才好摸鱼嘛!” “原来如此!”魁七恍然大悟道,“这一年的时间,不仅是留给洛天瑾和金复羽,同时也是留给老爷自己。” “不久前,我与一位高丽商人谈下一笔生意。听他对我讲述高丽的风土人情,甚是心动。有机会也想去见识见识,呵呵……” “高丽?”魁七费解道,“一个弹丸之地,有什么好去的?老爷能和他们做生意,已是抬举他们!” “现在先和高丽人谈谈生意,没准日后我们会去高丽……做做生意。” 沈东善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令魁七一愣,琢磨半天仍摸不着头脑。 “老爷,我……” “累了!” 不等魁七开口追问,沈东善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闻言,魁七的脸色陡然一正,随之迅速转身,在一阵莺莺燕燕的嬉笑声中,快步离开了厢房。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唐门议事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川府之中,有一延绵险峻之深山,名曰“大巴”。 巴山深处,有一人间仙境之府邸,名曰“唐门”。 蜀中唐门,中原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暗器、毒药独步天下,轻功虽不及暗器、毒药的名头响亮,但同样可称天下一绝。 单论武功,蜀中唐门在江湖中并不算出类拔萃。但论威慑力,唐门堪称江湖翘楚。江湖中人提起唐门,甚至比提起贤王府、金剑坞这类武冠天下的势力,还要忌惮三分。 唐门的毒药、暗器,令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任何人一旦被唐门盯上,暗器无防,中毒无解,十之八九皆难逃一死。 因此,唐门在江湖中给人留下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之感。 八月二十三,唐门总管唐辕,于议事堂召集六房之主商议“天女织衣”外泄之事。 时至今天,唐辕从西京府回来不过寥寥数日,却已是第三次召集六位房主议事,足见他对唐门暗器外泄一事的重视与担忧。 清晨,唐门议事堂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在唐辕阴沉而冷厉的目光审视下,六位房主无不俯首低眉,谁也不敢擅自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压抑之气。 “唐门的九大家训,你们可还记得?” 唐辕的语气冰冷而尖锐,如一把开锋利剑,直戳六位房主的心底,又道:“第一条便是唐门的暗器、毒药、武功,一律不得外传。如今,竟有外人堂而皇之地使用唐门暗器‘天女织衣’,在辰州杀人栽赃。此事我一回来便命你们严查到底,今天是最后期限,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家主正在闭关,尚不知此事,我想你们也不希望惊动他老人家吧?” “是!”唐辕此话一出,六位房主无不面如白纸,战战兢兢地齐声应和。 “内戒房房主唐修、暗器房房主唐寂,出来!” 唐辕一声喝令,两位灰发苍苍的六旬老者迅速起身,一左一右快步行至大堂中央,面对唐辕冷厉的目光,二人的面色难堪之极,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内心十分紧张。 “唐寂,‘天女织衣’是暗器房三大杀器之一。”唐辕幽幽地说道,“此等暗器,即便是唐门弟子也难以接触。我很好奇,那些蒙古人是如何得到的?” “这……” 被唐辕当面质问,唐寂的老脸一阵变颜变色,仓惶解释道:“回总管,这几日老朽已对暗器房弟子一一严查拷问,但并未……并未察觉可疑之人……” “唐修!” 唐寂话音未落,唐辕的目光陡然一转,厉声喝道:“你身为内戒房房主,负有监察内审之责,所有唐门弟子的一举一动,皆在你的视野之中。如今唐寂说内鬼不在暗器房,那你来告诉我,天女织衣是谁人外泄的?” “总管息怒!”相比起唐寂的唯唯诺诺,唐修的紧张忐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被唐辕一声呵斥,唐修吓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同时汗如雨下,面色惨白。 “我要听的不是‘息怒’,而是‘交代’。”唐辕沉声道,“别告诉我,你也没查出内鬼?” “确实……确实未发现可疑弟子……”唐修语气颤抖地回道。 “呵!”唐辕气极而笑,自嘲道,“好啊!暗器房没有内鬼,内戒房也没查出可疑之人,难不成是‘天女织衣’自己飞出去的?还是蒙古人潜入唐门偷走的?” 此言一出,外戒房房主唐彰登时脸色一变,急声道:“总管,此事断无可能!唐门所有出入的地方,皆已布下重重机关,可谓天罗地网,百密无疏。莫说是人,就算是只苍蝇、蚂蚁都不可能蒙混进来。这一节,在下敢以项上这颗人头担保!” “哦!”唐辕似笑非笑地轻应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也不是你的责任?那你们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门屹立江湖上百年,历经数代而不衰,靠的就是暗器、毒药的不传之秘。”唐钰冷冷地说道,“我们不同于其他门派,‘独门’二字,对我们而言重如性命。研制这些暗器、毒药,无不耗时极长,耗费甚巨。因此每泄露一件,对唐门都是无法估量的损失。倘若有朝一日,外人拿着我们唐门的暗器来对付我们自己,岂不是奇耻大辱,贻笑大方?” “知道的是一件‘天女织衣’,不知道又有多少?”一品房房主唐仞阴阴地插话道,“天女织衣乃是重中之重,如此机密都能外泄,更何况其他的寻常暗器?” “不错!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彻底斩除后患。” “唐门现已是人心惶惶,若不能查明真相,只怕弟子之间难免相互猜忌,这对大局稳固极为不利。” “既然内部查不出究竟,总管不妨发出一道江湖追杀令?捉住那些盗取暗器的蒙古人,严刑拷问,不信他们不说!” 一时间,议事堂内喧声渐起,众说纷纭。 唐辕面沉似水,冷声道:“发出江湖追杀令?说的轻松!这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我唐门暗器被外人窃取?甚至连我们自己都没本事查出缘由?你们不要脸,我要脸,家主及唐家的列祖列宗同样也要脸面。” “这……” “天女织衣出于暗器房,因此暗器外泄,唐寂难逃其责。你,应担首罪!”唐辕语气冷漠地说道。此话一出,唐寂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唐辕不理会唐寂的反应,继续说道:“内戒房监管不力,唐修有失察之责。” “是……”唐修有气无力地低声应道。 “限你二人,在三个月内查清此事。到时若仍一无所获,便家法处置。”唐辕目光阴狠地盯着唐寂、唐修,咬牙切齿地说道,“依家法,唐寂将亲身领略一下‘天女织衣’的威力。至于唐修,则断去四肢,做成人彘,以儆效尤!” “嘶!” 唐辕此话,令唐寂、唐修吓的双腿发软,双双瘫软在地。至于另外四位房主,则面色肃穆,看向唐寂二人的目光略有同情,但谁也不敢替他们向唐辕求饶。 “散了!” 匆匆留下一句,怒气冲冲的唐辕便径自起身离去。 唐仞、唐彰、唐钰先后离开。片刻之后,议事堂内只留下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的唐寂、唐修,以及一位三十岁上下,模样甚为俊秀的年轻男子。 男子轻裘缓带,纶巾羽扇,面色白净,五官端正。身形略显几分削瘦,相貌虽谈不上英武伟岸,但却别有一番俊秀之气。 此人名叫唐易,休看他年纪轻轻,实则已是唐门金玉房的房主,执掌唐门财权,肩负守护、壮大家业之重任。 唐易武艺不俗,头脑更是聪明。自幼博览群书,博闻强记,练就出一目十行而过目不忘的本事,颇受家主和总管的喜爱,再加上其出身正统,乃唐家嫡系,因此年纪轻轻便被赋予重任。 唐易并未让人失望,金玉房在他的执掌下,唐门弟子的衣食住行,一切应用之物从未缺失半点。他非但守业了得,创业更是不俗,慧眼独具,掌财有方,令唐门家业风风火火,蒸蒸日上。 更有传闻,唐易之所以倍受重用,是因为唐门有意将其培养成为未来的家主。 “二位叔父,快些起来吧!当心着凉。” 唐易上前,亲自将心事重重的唐寂、唐修搀扶起来。 他们三人虽地位相等,但论资排辈,唐寂和唐修都算是唐易的叔父。 “易儿。”唐修老泪纵横,拽着唐易的胳膊,连连叹息道,“老夫一生谨慎小心,却不料临老竟晚节不保。唉!” “唐易,你一向聪明过人,此事你可一定要替我们想个法子。”唐寂苦涩道,“唐门戒备森严,暗器房更是机关重重,绝不可能有人未经我允许便私自偷走‘天女织衣’!” 唐修哀怨道:“有可能接触‘天女织衣’的弟子,我已明察暗访,一一查证,绝无半点可疑。既不是外人偷走的,也不是府内弟子外泄的,‘天女织衣’究竟是如何被蒙古人得到?难道真如总管所言,是它自己飞出去的?” “总管所言不过是一句气话,二位叔父不必当真!”唐易思量道,“刚刚有总管在此,有些话我不方便直言。其实除内鬼、外贼之外,还有第三种可能。” “什么可能?”唐寂、唐修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仿制!” “仿制?” 唐寂、唐修显然被唐易的话吓了一跳,二人对视一眼,脸色尽是诧异之色。 “不错!”唐易点头道,“出现在辰州的‘天女织衣’,极有可能是被人仿制的。唐门根本没有鬼,而外人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暗器房。” “这怎么可能?”唐寂连连摇头道,“天女织衣乃暗器房三大杀器之一,其制造难度和繁复程度远非常人想象,可谓难如登天。如若无人指点,外人根本不可能仿制。” 唐易讳莫如深地反问道:“敢问叔父,‘天女织衣’从何而来?” “自然是研制而来。”唐寂狐疑道,“有何不妥?” “这便对了!”唐易神秘地笑道,“既然有人能将它从无到有地研制出来,又为何不能将其仿制出来?” 闻听此言,唐寂、唐修同时脸色一变,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古怪之色。 “唐易,研制‘天女织衣’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年,暗器房可是花费足足七年时间,方才研制成功,岂能被人轻易仿制?” “外人当然不能轻易仿制,可若是熟悉它的人呢?” 唐修心中一惊,凝声道:“易儿,你似乎话中有话?你究竟想说什么?眼下我二人已是生死攸关之际,还盼你直言相告!” “二位叔父不妨细细回想一下,当年负责研制‘天女织衣’的人是谁?而那个人……现在又在何处?” …… 第二百八十三章 :鬼手唐轩 八月二十六,丰州城南,九州客栈。 一个月前,龙羽和胡马帮三大档头曾在此落脚,遭遇唐阿富和“俏八绝”伏杀。 一场混战,险象环生。那日之后,江湖中风云巨变,局势一转再转,短短一月,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蒙古人在中原精心布下的一场“借刀杀人”的骗局,最终在阴差阳错之下付之东流,烟消云散。 八月中旬,西京将军隋佐,将秦府之事上报蒙古朝廷,蒙古大汗对此极为震怒。 不日之后,蒙古大汗驾临赤风岭,向颜无极耳提面命,叮嘱他做事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再鲁莽行事,以免铸成大错。 先是“好言招安”不成,后是“借刀杀人”失败,颜无极对中原武林的策略,一而再、再而三地铩羽而归,令蒙古大汗对其心生不满,甚至开始怀疑他的能力,这让颜无极羞愤交加,懊恼不已。 时至今日,肩负重任的颜无极,已不敢再假借他人之手行事,无论是苏禾还是龙羽,他都不再相信。最终决定亲自出马,赶赴丰州密会一位神秘人物。 今日的丰州,大雨延绵,似乎要将这片天地冲洗的一尘不染。 傍晚,九州客栈的客房中,颜无极凭窗远眺,凝视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如断线的珠串般倾泻而下,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房间内,龙羽、胡震邻桌而坐,各自饮酒。霍彪、裘狰站在一旁,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苏禾由于伤势太重,至今仍在赤风岭休养。 直至此刻,他们已在这里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令颜无极几人同时神情一震。 “吱!” 一道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门外站着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精瘦男人。此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披头散发,满身湿漉的年轻人。 男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削瘦而阴沉的脸庞。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瘦,皮肤黝黑,头发稀松,五官紧凑。眼窝深陷于颧骨之内,鹰钩鼻下,两片干瘪的嘴唇上布满裂痕,模样甚是骇人。 反观男人身后的年轻男子,却是白白净净,清秀俊朗。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笔直如枪,双目如炯,鼻直口阔,举手投足间,难掩一抹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之意。 最惹人注意的,是年轻男子身后所背负的一张造型古怪的铁弓。 此弓的形状,宛若一只张开翅膀的“雄鹰”。但只有“双翅”,却没有“鹰首”。只有拉弓搭箭时,箭矢与铁弓合二为一,那时箭头自会幻化成“鹰首”。 “雨势滂沱,泥泞难行,让各位久等了!” 男人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与其容貌一般,干瘪而嘶哑。 “进来说话!” 在颜无极的招呼下,二人迈步入房。男人的蓑衣下摆不停地滴水,掺杂着二人鞋底的污泥,一路走来,留下一片泥泞脚印。 “在下唐轩,这是劣徒黎海棠,见过颜岭主。” 男人自报家门,同时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年轻男子。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鬼手罗刹’唐轩?” 望着其貌不扬的唐轩,颜无极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显然,眼前的唐轩,与他想象中的“鬼手罗刹”相差甚大。 “唐轩便是唐轩,谈何大名鼎鼎?”唐轩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息怒。 “此言差矣。”颜无极摆手笑道,“在辰州时,若非你出手相助,龙羽又岂能利用唐门暗器伏杀峨眉弟子?呵呵……” 此言一出,胡震看向唐轩的目光中,陡然迸发出一抹浓浓的好奇之色。 “奉命行事罢了!”对于颜无极的寒暄,唐轩表现的不卑不亢。他话锋一转,语气古怪地说道:“只不过,最终的结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 “人算不如天算。”颜无极的脸色微微一变,淡笑道,“更何况,这场闹剧也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让颜某结识了你这位朋友。” 对此,唐轩仍不为所动,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颜无极,似乎在等他说明来意。 颜无极上下打量着唐轩,似笑非笑地说道:“听闻,你和唐门总管唐辕,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轩辕、轩辕……你叫唐轩,而唐门总管叫唐辕,你善于研制暗器,故而被人称为‘鬼手罗刹’。唐辕善使暗器,因此被人称作‘千手修罗’……如此想来,这个传闻应该不假。” “非但如此,就连长相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龙羽端着酒壶,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看向唐轩的目光中,闪烁着一抹玩味之意。 “我很好奇!”颜无极眉头一挑,笑问道,“为何昔日的唐门暗器房房主,今日竟摇身一变,成了龙象山的四大护法之一?” 和“无道神僧”司无道一样,位列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正是唐轩如今的身份。 “传闻是为了‘唐门总管’之争,不知是真是假?”龙羽戏谑道,“当年你是暗器房房主,唐辕是追魂房房主。论辈分,你是他大哥。论功绩,你为唐门研制出诸多暗器,贡献远胜唐辕。于情于理,当年都应该是你晋升唐门总管。可唐门的规矩偏偏不通情理,成为唐门总管的首要条件,是擅‘使’暗器,而不是擅‘制’暗器。区区一字之差,让你与总管之位失之交臂,说来倒也十分可惜。自那之后,你负气离开唐家,誓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给唐家人看看。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你误打误撞进了龙象山,并且还混上护法的宝座,想来……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那些事已过去多年,我早就忘了。”唐轩淡淡地说道,“龙羽,你邀我来此,难道只是为了打听我的私事?” “我想见你们龙象山的圣主。”颜无极神色一禀,正色道,“劳烦你为我引荐。” “龙象山远在大理……” “无妨!”颜无极直言道,“我有的是时间,不怕山高水远,千里迢迢。无论你们圣主在哪儿,我都要见他。” 唐轩沉吟道:“圣主不喜见客,颜岭主何不以书信来往?” “有件事干系重大,我必须与你家圣主当面商议。” “敢问何事?” 颜无极稍稍一愣,随之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盯着目无表情的唐轩,沉寂片刻,方才幽幽开口道:“明年的九九重阳,江湖各派将于华山之巅,推举中原武林盟主。” “颜岭主的意思是……” “我想请龙象山圣主出面,打败洛天瑾和金复羽,夺下武林盟主之位。” “什么?” 颜无极此言一出,唐轩、黎海棠纷纷脸色一变。 唐轩凝视着颜无极,一字一句地问道:“颜岭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黎海棠插话道:“颜岭主有所不知,依中原武林十二豪杰定下的规矩,凡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者,必先……” “必先斩杀一名蒙古人。”颜无极风轻云淡地接话道,“为助你们圣主一臂之力,老夫可以送给他一颗蒙古勇士的首级。” “这……” 面对势在必得的颜无极,唐轩的脸上阴晴不定,说不出的复杂。 “我已查清武林大会的规矩,凡中原人士皆可参加。其中并没有‘正派’、‘异教’之分。”颜无极解释道,“龙象山虽在大理,但你们圣主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宋人,所以他完全有资格参加明年的武林大会。” “依规矩……的确如此。”唐轩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但龙象山从未参加过武林大会,即便在百年之前,也未曾参与过……” “从未参加,不代表不能参加!”颜无极正色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所谓覆水难收,既然明年武林大会的规矩已定,我想洛天瑾之流,应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改动规矩才是?” “恕我直言,圣主对武林盟主之位……或许毫无兴趣。” “你不是龙象山的圣主,又岂能擅自做主?”颜无极摇头道,“更何况,我与你们龙象山有约在先,既为盟友,自当相互扶持。” “这……” “如何?”颜无极逼问道,“你可愿为我引路?” 颜无极气势逼人,并非将分寸拿捏的十分妥当。唐轩在颜无极的再三追问下,心思终于有所动摇。 “颜岭主,我可以带你去见圣主。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帮我一个忙。”或许是担心颜无极有所误会,唐轩又匆匆补充道,“并非我故意刁难,只因奉命在身,不敢擅自决断。若不能完成圣主交代的事,回到龙象山后……我师徒二人怕是难以交差。” 闻言,颜无极不禁面露狐疑,反问道:“什么差事?” “救人。” “救人?”颜无极一愣,错愕道,“龙象山凶名昭著,昔日只听说你们杀人,却从未听过你们救人。” “圣主亲命,不得不救。” “救的是什么人?” “绝情谷的人。”黎海棠接话道,“唐阿富、风无信、雨无云、雷无引、电无明、山无棱、水无源、花无果、叶无痕,以及桃花婆婆和她的徒弟潘雨音。” 此言一出,颜无极等人同时一愣,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诧异之色。 胡震向颜无极解释道:“这些人在西京府时,皆已被洛天瑾擒下。” “正是。”唐轩点头道,“所以圣主才让我们去救人。” “龙象山与绝情谷究竟有何关系?为何绝情谷的弟子,龙象山要派人去救?”胡震好奇地问道。 却不料,唐轩的回答十分干脆:“此事与阁下无关,恕我无可奉告。”转而话锋一转,向颜无极拱手道,“颜岭主,你若肯帮我救人,我便带你去见圣主。如何?” “绝情谷的人被洛天瑾擒下,而你要救人……”颜无极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恕我直言,你若想救出他们,则必须要……” “必须要前往洛阳城,潜入高手如云的贤王府,从洛天瑾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江州风波(一) 北邻长江水,南依鄱阳湖。江南烟雨地,吴楚梦牵萦。 江州,自古便是江南富饶之地,与昌盛繁华的隆兴府隔湖而望,依旧保留着一股浓浓的古城风韵。 与同在江南的苏、杭、扬、柳等地相比,江州城小人少,反而别有一番难得的宁静与恬淡。 八月二十七,柳寻衣、汤聪、潘雨音来到江州地界。 经过昨夜的一场蒙蒙细雨,今晨的江州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就连空气都为之一新。 江州城内,柳寻衣三人行走在热闹但不拥挤的大街上,脚踩着依旧有些湿润滑腻的青石砖,口鼻中呼吸着雨后泥土的芬芳,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放眼望去,三三两两的行人,游走驻足于路边鳞次栉比的小贩商摊,青年俊才陪着窈窕美人,流连于胭脂水粉,风车纸鸢,不时打情骂俏,拨雨撩云,尽是才子佳人,满眼盎然生机,果真羡煞旁人。 街道两侧的酒楼、茶肆内,另一群年纪稍长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饮茶对弈、或插科打诨、或评书哼曲、或独自假寐,又是一派安逸悠然的江南众生相。 这些寻常百姓,虽胸无大志,但却有一颗随遇而安、及时行乐的心,在动荡不安的乱世之中,倒也能活出一种逍遥自在的独特滋味。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柳大哥,你快看!” 突然,潘雨音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三层楼阁,笑道:“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浔阳楼。” “传闻浔阳楼中有天下第一美酒。”汤聪眼泛精光,戏谑道,“既来之,则安之。门主,我们何不进去痛饮几杯?” 闻言,柳寻衣远眺浔阳楼,但见楼阁之内人头攒动,形影憧憧,定有江南才子在其中舞文弄墨,吟诗作对。此情此景,令柳寻衣顿生羡慕之情,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又觉悲从中来,胸中如堵,苦闷难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到解脱?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苦涩一笑,道:“身负重任,岂能贻误?我们应速速前往绝情谷,向绝情谷主问清一切,化解两家恩怨,以免一错再错。至于浔阳楼中的天下第一美酒……还是等下次再尝吧!” 话虽如此,潘雨音和汤聪还是能从柳寻衣的语气中,察觉到一抹失落之意。 提及桃花婆婆,潘雨音不禁面露担忧,迟疑道:“柳大哥,洛叔叔会不会为难师父?” “断断不会!”柳寻衣回道,“潘姑娘尽管放心,府主只想化解与绝情谷的误会,断不会为难任何人。” 说罢,柳寻衣将话锋一转,问道:“潘姑娘,如今我们已踏入江州地界,不知距绝情谷……还有多远?” “不远了!我们此刻前往浔阳码头,正午前便可抵达绝情谷。” “码头?”汤聪诧异道,“我们要乘船去绝情谷?难道绝情谷不在山中?” “此‘谷’非彼‘谷’!”潘雨音轻笑道,“绝情谷并非山谷,而是河谷。” “河谷?” “正是。”潘雨音解释道,“沿江而下,逢狭入弯。千折百回,穿礁过林。曲径通幽,方见绝情。绝情谷本是一处世外桃园,由于四周河道众多,并且水流急缓无序,又暗藏礁石,因此外人很难寻到。冒然前往,十之八九会在千沟万壑中陷入迷途,如遇不测风云,甚至有生死之虞。” “原来如此。” “当年,桃花婆婆隐居在绝情谷,前来求医问药者越来越多,船运生意兴隆,于是当地有许多船夫渔民,不惜涉险尝试,久而久之探索出一条相对安稳的航道,以供来往便利。”潘雨音补充道,“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桃花婆婆与叶前辈双双离去,前去求医者随之减少,船运生意大不如前,因此愿去绝情谷的船夫,也变的越来越少。”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接话道:“不久后,武林异教‘绝情谷’悄然崛起,更令常人不敢轻易靠近。” “岂止是不敢靠近?简直是有去无回。”汤聪苦笑道,“据我所知,江湖中凡擅闯绝情谷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传闻,绝情谷主在河道中布下无数暗器机关,若无谷中弟子引路,外人怕是连上岸的机会都没有。如若不然,正派人士又岂能坐视此等异教,在中原腹地越做越大?” 柳寻衣沉吟道:“二十年光阴斗转星移,就算当年熟悉河道的船夫还在,也定然垂垂老矣。就算有力驾舟,怕也没有那个胆量……”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面露苦涩,迟疑道:“潘姑娘,你……可熟悉河道?” “柳大哥,我连驾舟都不会,一上船便觉的四面是水,东西南北已是混淆不清,又岂能熟悉河道?” “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汤聪错愕道。 潘雨音微微一笑,摇头道:“浔阳码头上有一对儿钱氏兄弟,他们是唯一能驾舟进入绝情谷的人。” “钱氏兄弟?” “不错。”潘雨音点头道,“上次唐大哥带我们入谷,也是由钱氏兄弟驾舟。平日里,钱氏兄弟与其他船夫无异,只有遇到绝情谷弟子时,他们才会驾舟入谷。因此,外人并不知道他们与绝情谷的关系。” “如此甚好。”柳寻衣大喜,忙道,“我们速速前往码头……” “柳大哥且慢。”潘雨音踌躇道,“我虽认识钱氏兄弟,但……他们却未必认识我。” “此话怎讲?” “唐大哥说过,钱氏兄弟除绝情谷弟子之外,六亲不认。我上次乘船是以客人的身份,所以……”潘雨音面露尴尬,吞吞吐吐道,“所以这次他们未必肯帮我们,若想万无一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找到一位谷中弟子引荐……啊!” 话音未落,街边突然冲出一个矮瘦男人,与猝不及防的潘雨音擦肩而过。若非柳寻衣及时出手搀扶,弱不禁风的潘雨音定会被那人撞个跟头。 男人行色匆匆,步伐迅捷。即便撞到人,脚下也未有半分迟疑,在汤聪的破口大骂声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迅速消失在人群之后。 “潘姑娘,你没事吧?”柳寻衣眼神狐疑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头也不回地问道,“可有受伤?” 潘雨音暗叹一声“晦气”,用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左臂,刚欲开口作答,眼神却陡然一凝,而后慌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 “潘姑娘,你这是……” “柳大哥,我的荷包不见了!” 潘雨音满眼慌张地拽着柳寻衣的胳膊,略显颤抖的声音,甚至带有一丝哭腔:“荷包里有爷爷留给我的玉佩,定是被刚刚那人顺手牵羊……” “混账东西!老子做贼的时候,他还没断奶呢!区区蟊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汤聪狞声道,“潘姑娘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把荷包给你讨回来。” 话音未落,汤聪已闪身而出。身轻如燕,形似鬼魅,眨眼消失在街道尽头。 “人有好坏,事有利弊。江州繁盛,百姓富足,却难免蟊贼横行,为害乡里。”柳寻衣哭笑不得,只能好言安慰。 “抓贼喽!”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顿时在大街上引起一片骚乱。 来往之人,纷纷查看自己的钱袋荷包,见事不关己,方才各自长出一口气。 更有好事者,从茶楼、酒肆冲出,非要挤上前去看个热闹。 当柳寻衣和潘雨音随着看热闹的百姓,涌到近前时,却见汤聪正被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围在中间。 他们手持棍棒匕首,一个个横眉竖目,面色凶狠,似是在怨恨汤聪多管闲事。 在这些汉子中,柳寻衣一眼便认出刚刚盗取荷包的那个矮瘦男人。此刻,那人正瞪着一双老鼠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汤聪。 反观汤聪,手里拎着潘雨音的荷包,举目四顾,满脸不屑。 “昔日大爷当神偷时,一向独来独往。”汤聪嘲讽道,“如今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茬不如一茬。当蟊贼竟也要拉帮结派,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矮瘦男人叫嚣道:“废话,你敢坏老子好事,今天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汤聪哼笑道:“老子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只凭你们几个剩瓜烂菜,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上!” 矮瘦男人大喝一声,几个汉子一拥而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唯恐伤及无辜,纷纷后退闪避。 其中两个蟊贼在经过柳寻衣身旁时,被柳寻衣一人赏了一脚,二人站立不稳,先后摔成“狗啃泥”。面门朝下,重重地砸在青石砖上,登时满脸血污,狼狈不堪,惹来四周百姓的一片哄笑。 “他还有帮手……” 见状,一个蟊贼慌忙大叫起来。可惜他话音未落,汤聪迎面一拳,已狠狠砸在他的脸上,瞬息之间,眉骨断裂,鼻梁粉碎,翻倒在地,疼的哀嚎不止,连连打滚。 汤聪以一敌众,柳寻衣稍加援手,弹指间便将几个蟊贼全部打翻在地。 “他妈的!”矮瘦男人嚷嚷道,“弟兄们,茬子太硬,快快散水!” “别以为老子听不懂你的黑话,往哪跑?” 汤聪眼神一狠,飞身而起,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欲要钻入人群的矮瘦男人面前,临腹一脚,将他狠狠踹翻在地,令其身体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汤聪先将荷包还给潘雨音,而后慢慢悠悠地蹲在矮瘦男人身旁,捡起匕首,轻轻抵在他的太阳穴上,似笑非笑地问道:“现在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矮瘦男人被吓的瑟瑟发抖,喉咙里呜咽半天,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门主,如何处置这群蟊贼?”汤聪冷笑道,“一人割下一只耳朵?或者在他们脸上刺上‘蟊贼’二字?” “正事要紧。”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把他们交由官府处置。” “也好……” “交给官府?难道阁下不知道这些蟊贼与官府,根本就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吗?”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冷喝。紧接着,一位白衣男子飞身而至。 伴随着一片惊呼,白衣男子凌空挥剑,荡扫四方,出手未有丝毫迟疑。转瞬之间,几个蟊贼皆已被他一剑封喉,竟是一个未留。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江州风波(二) “杀人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顷刻间,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满含惊恐的惊呼,看热闹的百姓瞬间作鸟兽散。 眨眼间,人满为患的街道上已是空空如也,剩下几具尸骸。 “什么人?” 汤聪大惊,迅速掠至柳寻衣身旁,目光忌惮地盯着不远处的白衣人。 此人出手无情,杀人不眨眼,令汤聪不禁心生忌惮。 三十上下的年纪,四方大脸,浓眉大眼,七尺身高,体态魁梧,虽谈不上仪表不凡,但也算得上五官周正。 他持剑而立,面对满地尸体仍面不改色,目光平和。好像他刚才所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无关紧要的畜生。 见状,柳寻衣迟疑道:“他们盗人财物,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阁下挥剑便杀,未免……” “你们是第一次来江州吧?”白衣男子在尸体间来回游走着,似乎在探查有没有留下活口,同时漫不经心地笑道,“如果把他们送进官府,不出两个时辰,这些人便会大摇大摆地从衙门里走出来。日后非但继续作奸犯科,而且会变本加厉,愈发猖狂。又或者,他们索性倒打一耙,反告你们栽赃诬陷,出手伤人,到时要下大狱可不是他们,而是你们。” “阁下此言未免有失偏颇。”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还能颠倒黑白不成?我不信天下没有王法!” “王法?” 白衣男子轻哼一声,转而抬起头来,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盯着柳寻衣,随之晃了晃手中的宝剑,戏谑道:“别的地方有没有王法?我不知道。但在江州,刀剑就是最好的王法。官府的人稍后便到,你们若不想招惹麻烦,还是速速离去吧!” “你是……常大哥?” 躲在柳寻衣身后的潘雨音,眼神激动地望着白衣男子,急声道:“常大哥可还记得我?” 闻言,白衣男子稍稍一愣,转而侧目眺望,待看清潘雨音的容貌后,不禁面色一喜,忙道:“原来是潘姑娘!” 言至于此,白衣男子的眼神悄然一变,狐疑道:“前几日,我奉谷主之命,外出打探你们的消息。听说你们被贤王府的人抓了,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江州?” 柳寻衣错愕道:“你们认识?” “正是。”潘雨音连连点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大哥,这位常大哥乃是绝情谷中的二师兄,常无悔。” “常无悔?”汤聪一愣,戏言道,“绝情谷的弟子,取名为何都如此奇怪?不是唐阿富,就是风无信、山无棱……今天竟又冒出一个常无悔,而且看你的年纪……似乎比唐阿富大上不少,为何他是大师兄,你却排在第二?” “咳咳!” 柳寻衣担心汤聪口无遮拦,赶忙轻咳两声,低声道:“不得无礼!” “我虽痴长几岁,但拜师却比阿富稍晚,因此要奉他为师兄。至于名讳,皆是谷主所赐,不容擅改。”常无悔性情豪爽,对于汤聪的调侃毫不在意。转而他话锋一转,好奇道:“不知两位是……” “我二人皆是贤王府弟子。在下柳寻衣,他是汤聪……” “噌!” 话未说完,一脸和善的常无悔突然眼神一狠,随之将刚刚插入鞘中的宝剑重新抽出,剑锋直指柳寻衣二人。 见状,潘雨音大惊失色,忙道:“常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是贤王府的人!绝情谷与贤王府有不共戴天之仇。”常无悔厉声道,“谷主有令,凡谷中弟子遇到贤王府之人,必要以死敌相待。” 对于常无悔的突然翻脸,柳寻衣和汤聪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该如何应答。 “不可!”潘雨音挺身而出,直言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潘姑娘,你是绝情谷的朋友,又岂能再和贤王府的人勾结?”常无悔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最好与他们划清界限,以免枉受牵连。” 汤聪心有不忿,怒斥道:“什么‘勾结’?什么‘划清界限’?你这人说话好生难听,要打便打,真当我们怕你不成?” “那就试试!” “尽管放马过来……” “等一下!”柳寻衣劝阻道,“常兄,你若现在对我们出手,桃花婆婆和唐阿富皆会陷入险境。” 闻言,常无悔登时一愣,反问道:“什么意思?” “师父、唐大哥、风大哥他们,如今依旧被软禁在贤王府。”潘雨音解释道,“洛府主派柳大哥前来拜山,你若为难他们,师父和唐大哥难保不会遭到报复。更何况,柳大哥此行是为化解干戈,绝无半点恶意。” 常无悔的年纪虽然不小,但心性却颇为单纯,并且为人耿直,素无城府。因此,当他听到柳寻衣和潘雨音的一唱一和之后,心中不免有些动摇。 “真的?”常无悔将信将疑,颇有犹豫。 “字字无虚……” “我信不过你!”不等柳寻衣信誓旦旦地保证,常无悔却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潘姑娘,你说!” 潘雨音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诚挚地望着常无悔,重重点头道:“常大哥,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看在潘姑娘和桃花婆婆的情面上,姑且相信你们一次。” 稍作迟疑,常无悔终于松口,他缓缓收起宝剑,并威胁道:“我要提醒你们,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必让你们有来无回。” “我二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绝情谷造次。”柳寻衣心中窃喜,连忙答应道,“还请常兄为我们引路。” “为救桃花婆婆和众位师兄弟,我可以带你们入谷。但谷主会不会见你们,则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多谢!” “不忙谢!”常无悔摆手道,“既要入谷,便要守我们规矩。搜身、卸刃、蒙眼,一样都不能少。” “没问题!” …… 半个时辰后,常无悔带着柳寻衣三人来到浔阳码头。 浔阳码头的热闹程度,比之颍川码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熙攘攘的码头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苦力、商客、护卫、镖师,天南地北的人混在一起,良莠不齐,龙蛇混杂。 江边停靠着大小船只数百艘,形色各异的旗帆迎风飘扬,昭示着这些商船,分属于不同的商号。举目远眺,一眼望不到尽头,场面甚是壮观。 常无悔引着柳寻衣三人,从船运码头穿行而过,沿江一路向东,直至尽头,方才看到一片极为狭窄的渡口。 相比起西边熙熙攘攘的船运码头,这片渡口显的分外冷清,甚至有些孤零可怜。 岸上搭着一顶凉棚,江边停靠着一只简陋破旧的乌蓬小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此刻,一位坦胸赤膊,又黑又瘦的中年男人,正优哉游哉地仰靠在凉棚下的躺椅上,左手摇着一把蒲扇,右手攥着一瓣西瓜,江风徐徐,秋日暖暖,慵懒悠闲,好生惬意。 除他之外,凉棚下还站着两个人,分别是一老一少。 年长者是一位银发苍苍,七旬有余的老妪。 年少者是个三五岁大的孩童,但其相貌却与寻常孩童略有不同。虽是一脸稚气,但却皱纹横生,五官沧桑。 此时,老妪似乎在向躺椅上的男人诉说些什么,横眉冷目,模样颇为恼怒。孩童则双手死死攥着老妪的衣角,怯生生地躲在后面,眼中充满惶恐。 反观躺椅上的男人,却是对老妪的“训斥”充耳不闻,不为所动。仍自顾自地闭目假寐,眉宇间流露着一抹不耐之意。 “那人便是钱氏兄弟中的哥哥,钱龙。他还有个弟弟钱虎,眼下不在渡口,八成是出船了。”潘雨音解释道。 “钱大哥?” 眼前的情形,令常无悔大感疑惑,随之快步上前,向躺椅上的中年男人问道:“你们这是唱的哪儿一出?” 钱龙眉梢一抖,随之睁开双眼,朝常无悔咧嘴苦笑道:“常兄弟,真是一言难尽啊!” “这……” 钱龙伸手一指老妪二人,道:“刚刚他们来到渡口,我问他们是游湖?还是过江?却不料,他们竟想去什么绝情谷。” “什么?” 不等常无悔面露惊诧,钱龙又故作无奈地埋怨道:“我根本不知道绝情谷是什么地方,又如何能去?可这老妇人偏偏不听,非让我带他们去。我执意不肯,他们便在此撒起泼来,不依不饶地僵持到现在。你来的正好,快替我劝劝他们,休要耽误我做生意。” 钱龙的意思,常无悔自然明白。他向老妪稍稍拱手,直言道:“老人家,何苦为难船家?还请自行离去。” 老妪冷眼盯着常无悔,轻蔑道:“你是何人?此事与你何干?” “我是船家的朋友,今日想借他的船,送我几位朋友渡江。”常无悔搪塞道,“因此……” “哼!老身想做的事,天下谁人也拦我不住!今天这条船只能去绝情谷,渡不了江,你们还是另谋他家吧!” 老妪面色之阴沉,语气之坚决,态度之强横,根本不像一个七旬妇人该有的模样。 与此同时,她将手中的拐杖猛地往地上一磕,顿时发出“铿”的一声闷响。 见状,柳寻衣不禁暗吃一惊。刚才的响声沉而有力,绝非寻常木杖,更似铁器金鸣。 心念至此,柳寻衣赶忙定睛观瞧,赫然发现老妪所拄的这根蛇头拐杖,竟是由精铜锻造,青黑发亮,寒光闪烁。 单论分量,年轻人拎着已是颇为费力,更何况这样一位垂垂老妇? “罢了罢了!” 钱龙见老妪“执迷不悟”,索性不再理会,故作生气道:“你想做的事,天下谁也拦不住。我想做生意赚钱,同样谁也管不着。常兄弟,我送你们过江。” “甚好。”常无悔朝老妪轻瞥一眼,笑道:“有劳钱大哥了。” 言谈之间,常无悔已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伸手递于钱龙。 “放肆!” 未等钱龙伸手,老妪陡然冷喝一声,同时将手中的蛇头拐杖向前一扫。 霎时间,一股凌厉而强横的劲气,直扑常无悔的右手。猝不及防之下,他顿感手腕一痛,五指一麻,几枚铜板脱手而飞。 “呼!” “嘭!嘭!嘭!” 老妪将蛇头拐杖凌空挥舞,半空中,几枚铜钱瞬间崩裂而碎,最终化为一缕缕铜粉,随风散落在众人面前。 “嘭!”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蛇头拐杖重新立于地面时,老妪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只是眼中寒光更甚,杀气愈发逼人。 “真是个高手!”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江州风波(三) “胆敢无视老身的话,看我不杀了你们!” “呜呜呜……” 老妪心生不忿,刚欲对常无悔二人痛下杀手,躲在其身后的“孩童”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似是被刚刚的一幕吓坏了。 “娘亲不杀人,不杀人……宝儿怕……宝儿怕……” 闻听此言,柳寻衣几人无不大惊失色,满眼错愕。 老妪已年过七旬,而“孩童”不过三五岁的模样,说二人是‘祖孙’,已是颇为牵强,此刻竟听到“孩童”唤老妪为“娘亲”,又岂能不令人诧异? 与此同时,怒气滔天的老妪在听到“孩童”的啼哭后,脸色陡然一变,杀意瞬间化作慈爱,快速俯身蹲在孩童身旁,将他紧紧揽入怀中,并不断地低声安抚着:“宝儿乖!宝儿乖!娘亲不杀人,娘亲只是在和他们讲道理……宝儿乖!” “宝儿不想让娘亲杀人,也不想让人杀娘亲……” 孩童抽泣不止,如受惊的鸟儿一般,紧紧依偎在老妪怀中,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 老妪紧揽着孩童,刚刚凶恶如狼的眼神,此时已布满疼惜之意,眼角隐隐泛出一丝泪光。 此情此景,不禁令潘雨音心生悲悯。她稍作迟疑,继而不顾柳寻衣的阻拦,执意上前,朝老妪和孩童走去。 “你干什么?” 不等潘雨音靠近,老妪突然面色一沉,对她怒目而视,一双凌厉的眸子宛若两道利剑,直射潘雨音的心底,吓的她身子一颤,脚步也随之一顿。 “前辈,我……我只是想替你安抚宝儿……” 在老妪冷厉如冰的气势笼罩下,潘雨音显的有些手足无措,仓促解释道:“我有糖,想送给宝儿吃。”说罢,她匆忙朝老妪张开自己的右手,掌中赫然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米糖。 “拿回你的糖,宝儿无需外人来哄!” 面对潘雨音的一番好意,老妪却毫不领情,冷冰冰地拒绝,令潘雨音好生尴尬,一时间进退两难。 “你这老太婆真不懂礼数,人家一片好心,你却……” “住口!” 汤聪本想替潘雨音鸣不平,却不料被柳寻衣突然喝止。 犹豫片刻,柳寻衣缓步上前,朝老妪拱手一拜,道:“我等不知礼数,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恕罪!” 老妪面沉似水,对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冷声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以貌取人,实在可恶。” “前辈教训的是。”柳寻衣赔罪道,“刚才前辈的一招‘杖扫八方,断铜碎金’,着实令我等晚辈后生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老妪轻哼一声,转而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你们与绝情谷是何关系?” “这……” 被老妪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这里毕竟不是贤王府的地盘,他来者是客,又岂能违背主人之意而冒然回答? “不必敷衍搪塞。”老妪沉声道,“老身早已查探清楚,钱氏兄弟表面上做生意,暗中却是这浔阳码头上,唯一可以自由进出绝情谷的人。再看你们几个的步伐体态,穿着打扮,皆是江湖中人。虽然你们谎称‘渡江’,但区区谎话又岂能瞒的过我?” 被老妪一语戳穿,柳寻衣心中更加笃定,此人的来历定不简单。 望着神色复杂,一言不发的柳寻衣几人,老妪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们与绝情谷主有何关系?与桃花婆婆又有何关系?”老妪追问道。 “嘶!” 此言一出,几人无不暗吃一惊。 “敢问前辈与师……”潘雨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险些失言,故而匆忙改口道,“不知前辈与桃花婆婆,究竟是何关系?” “哈哈……” 闻言,老妪突然放声大笑,道:“我与花楹认识的时间,比你们的年纪还要大。丫头,你说我与桃花婆婆是何关系?” “莫非……您是桃花婆婆的朋友?”潘雨音错愕道。 “不。”老妪冷笑道,“我是花楹的债主!” “债主?”老妪此言,众人皆是一愣。 常无悔踌躇道:“所以你想去绝情谷的真正目的是……” “讨债!”老妪直言不讳地接话道,“花楹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二十余载,这二十几年,我们夫妇带着宝儿走南闯北,寻遍天涯海角,就是为了找到她。只可惜,我们历经千辛万苦,花楹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音讯。直至近日,江湖中又传出花楹的消息,我知道她一定会再回绝情谷,因此日夜兼程,赶奔至此,誓要与她一见。” 闻言,柳寻衣几人不禁面面相觑,模样甚是古怪。 汤聪满眼尴尬地自言自语道:“本以为桃花婆婆在这世上已经无亲无故,却不料……她竟然还有一个债主?” 言至于此,汤聪突然神色一正,煞有介事地追问道:“你找了她二十多年,却始终不肯放弃,想必……桃花婆婆一定欠你很多钱吧?” 潘雨音急声附和道:“不知桃花婆婆欠了前辈多少钱?可有借据?我定会设法替她偿还……” “咳咳!” 柳寻衣连忙轻咳两声,提醒潘雨音慎言。 “丫头,你是何人?为何替花楹还债?”老妪听出潘雨音话中的端倪,当即反问道,“莫非你是她的孙女?” “我……”潘雨音自知错口失言,但此刻已是搪塞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道,“不敢欺瞒前辈,其实小女子是……桃花婆婆的徒弟。” “徒弟?花楹何时收了徒弟?”老妪狐疑道,“你跟她学了多久?她的无双医术,你又学会几成?” 潘雨音脸颊微红,低声道:“说来惭愧,我拜师尚不足半年,所学更是皮毛……” “那你还没资格替她还债。”老妪冷哼道,“你师父在哪?带我去见她!” “虽然我医术不精,尚不能治病赚钱,但我家中经商,或许有些盈余……” “再多的钱,也抵不过花楹欠我的债。”老妪愠怒道,“不必再枉费唇舌,快带我去绝情谷见她,否则我把你们统统杀光!” “不是钱债?”汤聪下意识地惊呼道,“莫非是情债?” 此刻,汤聪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是叶桐的旧情人吧?如此说来,桃花婆婆便是你的情敌,因此你所说的债……是情债?” “满口胡言,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被汤聪口无遮拦地肆意编排,老妪的眼神陡然一寒,随之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蛇头拐杖已探至汤聪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猝不及防的汤聪,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随之脚下一动,凭借绝顶轻功闪身急退,堪堪避开老妪的杀招。 “你跑不了!” 老妪岂肯罢休?身形一转,蛇头拐杖宛若晴天霹雳,直取汤聪的天灵盖。 “前辈请手下求情!” 见势不妙,柳寻衣迅速拔剑,同时飞身护在汤聪面前,替他挡下老妪的追杀。 “嘭!”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蛇头拐杖重重地砸在剑锋之上。柳寻衣顿感虎口一痛,随之手腕一麻,宝剑险些脱手而飞。 柳寻衣心神一正,迅速调转内力灌入右臂,这才将蛇头拐杖的力道硬抗下来。 拐杖、宝剑一触即分,柳寻衣与老妪各自飞身而退。于此同时,二人在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惊诧之色。 柳寻衣惊讶于老妪的武功之高,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 老妪同样没有料到,柳寻衣年纪轻轻,竟能与自己针锋相对,并且不落下风。 “年轻人,好功夫!” “承蒙前辈手下留情!” 对于柳寻衣的谦逊,老妪却不以为意,只是眼神古怪地盯着柳寻衣,迟疑道:“听说绝情谷内有一位剑法超群的年轻高手,江湖人称‘无情剑客’唐阿富。莫非是你?”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摇头苦笑道:“前辈误会了。在下并非‘无情剑客’,更非绝情谷弟子。” 汤聪神情傲然地插话道:“他乃是贤王府惊门之主,柳寻衣!” “哦!”老妪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道是何人的武功如此了得?原来是洛天瑾的手下。” “喂!北贤王的名讳岂是你能……” “不得无礼!” 柳寻衣面色一沉,顿时将汤聪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沉吟片刻,方才拱手请教道:“晚辈斗胆,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身,梅紫川。” “梅紫川……前辈是梅紫川?可是长白山的梅紫川?”老妪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是满眼骇然地发出一声惊呼。 “正是!” 闻言,柳寻衣、汤聪、常无悔同时精神一震,纷纷面露惊奇之色。 见状,潘雨音不禁心生好奇,疑惑道:“柳大哥,‘梅紫川’这个名字……有何不妥?” “潘姑娘有所不知,江湖有言‘长白深处,虎穴龙潭,双宿谪仙,阳明紫川。’其中,‘虎穴龙潭’的女主人,其名讳便是……梅紫川。” …… 第二百八十七章 :江州风波(四) “虎穴龙潭?”潘雨音一脸茫然地望着梅紫川母子,费解道,“那是什么地方?” “虎穴龙潭乃江湖三大禁地之一,位于长白山深处。”汤聪解释道,“传闻那里汇聚天地之灵气,孕育万物之精华,拥有天材地宝无数,同时也潜伏着诸多毒虫猛兽。由于地处深山老林之中,因此常人根本寻它不到,即便找到了也不敢轻易靠近,故而‘虎穴龙潭’和‘少林藏经阁’、‘桃花剑岛’,一起被江湖中人称作‘三大禁地’。” 常无悔附和道:“少林藏经阁由四位绝世高手昼夜看守,故而称为禁地。桃花剑岛因地处汪洋大海,海势凶猛,变幻无常,因此称其为禁地。而虎穴龙潭亦被称为禁地,除深山难觅,毒蛇猛兽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双宿谪仙’隐居在此。他们素好清净,不喜外人打扰。” “何为‘双宿谪仙’?” “双宿谪仙其实是两位江湖前辈,一位叫黄阳明,一位叫梅紫川。”柳寻衣道,“他们是一对儿与世无争的神仙眷侣,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极高,深不可测。虽久居长白深山,但并未隐姓埋名,故而在江湖中颇有名声。或许不及叶桐、花楹那般大名鼎鼎,但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如此说来,眼前的老人家便是……” “依她的武功来看,应该是梅紫川前辈不假。”柳寻衣感慨道,“真想不到,自己竟能在江州遇到虎穴龙潭的女主人。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你们既已猜破我的身份,可否让我母子上船,一同前往绝情谷?”梅紫川问道。 闻言,柳寻衣与常无悔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常无悔道:“实不相瞒,前辈要找的桃花婆婆,如今并不在绝情谷。” “什么?”梅紫川眉头一皱,随即眼神一冷,愠怒道,“你又想骗我?” “万万不敢!”柳寻衣接话道,“桃花婆婆如今的确不在绝情谷,我敢对天起誓。” “那她在哪儿?” “她在……” “桃花婆婆被洛天瑾囚禁在贤王府。”不等柳寻衣开口搪塞,常无悔却斩钉截铁地抢话道,“梅前辈若想见桃花婆婆,应去向洛天瑾要人才是。” 常无悔此言,有意挑拨梅紫川与洛天瑾的关系。柳寻衣并不愚痴,又岂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真的?” “梅前辈,且听我一言。”见梅紫川心思动摇,柳寻衣急忙插话道,“桃花婆婆其人虽在贤王府,但她能否重获自由,关键却在绝情谷。晚辈深知前辈武功高强,无惧天下,但若冒然去洛阳城要人,只怕……也绝非易事。难以如愿不说,反而还会惹上一身麻烦。” 常无悔闻言一愣,当即眉头紧锁,稍稍琢磨一番,方才幡然醒悟,怒声道:“柳寻衣,你这是何意?你想将她引入绝情谷?” 汤聪冷笑道:“刚才你又是何意?还不一样是想将她引向贤王府?怎么?只许你煽风点火,不许我们以牙还牙?” “你……” “都住口!” 梅紫川一声厉喝,顿时令争执不下的汤聪和常无悔安静下来。 她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问道:“莫非你知道我找花楹的目的?否则为何断言我不能如愿?” 柳寻衣摇头道:“在下并不知道梅前辈与桃花婆婆之间的‘债’,究竟是什么?但我却对前辈苦寻桃花婆婆的用意……略知一二。” “不妨说来听听。”梅紫川饶有兴致地说道。 “如我所料不错……” 沉吟之间,柳寻衣将别有深意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躲在梅紫川身后的“孩童”,直言不讳地说道:“梅前辈苦寻桃花婆婆,其实是想让她为令公子治病。” “嘶!” 此话一出,旁人无不哗然。 梅紫川面色一僵,冷冷地问道:“依你之见,我儿有何病症?” “在下不知。”柳寻衣如实作答,“在下并非郎中,故而不知令郎究竟所患何疾。但我却能从令郎的身上,感觉到一些不同于其他孩童的地方,或许……是病症所在。” 面对大惑不解的几人,梅紫川沉默片刻,最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脸上的冷厉之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与无奈。 “不错!”梅紫川极不情愿地点头应道,“我找花楹的目的,正是为宝儿医病。” 潘雨音心中一颤,犹豫道:“梅前辈,宝儿他……真的是你儿子?” “是。”梅紫川缓缓低头,满眼慈爱地望着依偎在自己腿边,唯唯诺诺的“孩童”,苦涩道,“你们休看他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其实……宝儿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什么?” 梅紫川一语激起千层浪,柳寻衣几人无不大惊失色,满眼骇然。 “他……他……”常无悔指着眼神纯朴的“孩童”,诧异道,“三十六岁?” “不错。”梅紫川道,“宝儿是我们的独子,我们为其取名‘宝儿’,寓意他是我们夫妇的心头之宝。出生前两年,宝儿与其他孩童无异,活波可爱,天真烂漫。可在他三岁时,却突然大病一场,那场病险些要去宝儿的性命。历经九死一生,宝儿终于痊愈,但令我们万没想到的是,自那之后……宝儿的身体和心智……就再未发生过一点变化……” “这……” “宝儿好像被老天爷永远禁锢在三岁,无论是他的模样,还是他的心智……”梅紫川叹息道,“为了医治宝儿,我们四处寻医问药,几乎走遍天下……” “那你们与桃花婆婆……” “当年,江湖传闻绝情谷住着一位神医,堪称华佗在世,那人便是花楹。”梅紫川解释道,“可当我们满怀希望地带着宝儿,来绝情谷寻找花楹时,她却与其他郎中一样,对宝儿的病症束手无策。宝儿的怪病世间罕见,我们虽然失落,但却没有怪她。更何况,花楹曾答应我们,有朝一日她若能研制出医治宝儿的方法,定会亲赴长白山。” “后来如何?”潘雨音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二十多年前,花楹真的去了长白山。”梅紫川回忆道,“只不过,她并非一人前来,而是带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男人。” “叶桐前辈!”柳寻衣心神一正,顿时洞悉一切,直言道,“当时,应该是桃花婆婆离开绝情谷,陪伴叶前辈四处游历的日子。” “正是。”梅紫川点头道,“当年,花楹带着叶桐来到虎穴龙潭,她向我们借‘龙潭’一用,想让叶桐昼夜浸泡在龙潭之中,以毒攻毒,以求最后一丝活命的机会。” 潘雨音疑惑道:“什么是龙潭?” “龙潭是一汪方圆数丈的黑水潭,乃天然形成,无论严寒酷暑,潭水始终保持温热。”柳寻衣解释道,“潭中浸泡着无数毒虫,千百年来,日积月累,不知有多少毒物沉淀于潭底,故而潭水剧毒无比。传说,即便是天上的神龙入潭,也会葬身潭底,故而取名‘葬龙潭’,后改名为‘龙潭’。而‘虎穴龙潭’中的‘龙潭’二字,正是由此得来。” “敢问梅前辈,当年可否将龙潭借于桃花婆婆?”常无悔问道。 “我答应借出龙潭,但同时也有一个条件。” “替宝儿治病?”潘雨音狐疑道。 “正是!”梅紫川道,“只不过……” “只不过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龙潭既没能救活叶桐,桃花婆婆也未能医治好宝儿。”柳寻衣接话道。 “不错。当年花楹用尽手段医治宝儿,虽未能治愈,但已初见成效,令宝儿的身形和心智,皆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万事开头难,有一便有二。”潘雨音忙道,“如此说来,师父定有办法治好宝儿。” 梅紫川轻哼道:“当年,以毒攻毒的法子非但没有凑效,反而还加重了叶桐的病情。于是,花楹执意陪伴叶桐离开长白山,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另寻他法。他们夫妇历经苦难,好不容易能白头偕老,我们将心比心,于是也不再阻拦。当年,我与花楹约定,待她医治好叶桐的病后,再回到长白山替宝儿治病,却不料……这一等竟是二十余载。” “梅前辈有所不知,当年桃花婆婆与你们分别不久,叶前辈便……驾鹤西归了。”柳寻衣解释道,“桃花婆婆伤心欲绝,心死如灰,因此退隐江湖,从此不再行医……” “与此同时,她也背弃了对我的承诺。”梅紫川冷声道,“她只顾自己伤心,却忘了在长白山中,还有一个等她救命的可怜孩儿。当年她借龙潭为叶桐治病,后来却对宝儿置若罔闻,你们说这笔债,我该不该讨?” 说罢,梅紫川神情忧郁地望着宝儿,强颜欢笑地喃喃自语道:“年轻时,我们夫妇尚可照顾他,喂他吃喝,给他穿衣盖被……可如今我们年事已高,天命将至,怕是……来日无多。我只怕……只怕我们走后,无人能继续照顾我们的宝儿,他独自一人,孤苦无依,又该如何在这世上生存……” 梅紫川的话,满含对独子的深情与疼爱,动人肺腑,惹人心伤。 “敢问黄前辈他……” “老头子所练的‘乾坤九极功’,正值突破第九重的关键时刻,故而年初便已闭关。当老身得知花楹重出江湖的消息后,便在家中留下书信,自己带着宝儿匆匆赶来江州。”梅紫川道,“无论如何,此行我定要让花楹替宝儿医治痊愈。” “柳大哥,我们帮帮梅前辈吧?” 潘雨音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眼圈通红,哽咽道:“师父菩萨心肠,当年她没有回长白山替宝儿治病,一定有她自己的苦衷,但我相信她这次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潘姑娘说的是!”汤聪凑到柳寻衣身旁,低声道,“门主,我们此去绝情谷,人生地不熟,万一绝情谷主是个暴君,亦或是个喜欢滥杀无辜的冷血魔头,咱们留梅紫川在身边,多少能有个照应,万一真打起来……也好多个帮手。” 见柳寻衣稍显犹豫,汤聪急忙补充道:“梅前辈对桃花婆婆有恩,而桃花婆婆又是绝情谷主的救命恩人,料想绝情谷主定不会为难她们母子,但愿……也不会为难我们。” 柳寻衣沉吟片刻,转而朝梅紫川拱手道:“梅前辈,眼下我们负命在身,要去拜会绝情谷主,之后再赶回贤王府。晚辈斗胆相邀,如若前辈不弃,可否与我们同行?” “也罢!” 犹豫片刻,梅紫川缓缓点头道:“既然你能带我们找到花楹,那我们便随你同行。但老身先把丑化说在前边,如果你敢蒙骗我们母子,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对此,柳寻衣只是讪讪一笑,未再多言。 汤聪见事情已了,赶忙对常无悔催促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启程了!”说罢,他又看向一脸茫然的钱龙,戏谑道:“船家,这么一只小船,能乘下我们这么多人吗?” “客官见谅。”钱龙苦笑道,“今日天光初亮,渡口突然来了一群匆忙过江的客人,于是二弟便用大船送他们渡江去了。想必也快回来了,要不……咱们等等?” “不必了,我们走吧!” 常无悔对柳寻衣擅自做主颇为不满,但碍于桃花婆婆和唐阿富皆被软禁在贤王府,他又不得不委曲求全,故而他此时的脸色,看上去极为不忿。 上船后,钱龙和常无悔先用黑布将柳寻衣等人的眼睛死死蒙住,待一切无误,钱龙双手将船篙插入江中,随之用力一撑,小船轻摇,缓缓而动,江面上骤然泛起一圈圈涟漪。 “清风徐来,水波不惊……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曲径通幽 沿江而行,逢河入弯。千折百回,穿礁过林。 钱龙船艺娴熟,轻舟乘风破浪,碧波万顷,荡漾无边。 在滔滔江水之中,一叶扁舟顺江而下,穿梭近乎两个时辰,从万里横江转入千丈河道,再至百尺深湖,随后行进芦苇丛生,水草茂盛的芊芊细流,可谓一步一山景,一转一波澜,河流两侧由无垠堤岸,农田纵横,渐渐转变为山林沟壑,立壁千仞。 当常无悔将黑布从柳寻衣几人的脸上取下时,眼前的景象已与上船时的浔阳江头大不相同。 此刻,河道狭窄而曲折,河水静谧而清澈,几乎一眼可以望到河底的泥沙卵石,看上去似乎浅显之极,不过一臂之长。当满心好奇的汤聪伸手探水时,赫然发现河水冰冷,并且深不可测。 河中水草飘摇如妖,乱人心神。河面芦苇足有一人之高,遮人耳目。 再加上暗礁四藏,断木拦江,一旦行舟驾楫至此,若非对水路烂熟于心,势必泥牛入海,迷乱其中,难以脱身。 “前边穿山,坐稳喽!” 轻舟穿过一片芦苇荡,顺支流缓缓靠近一座大山。与此同时,钱龙的声音陡然在船尾响起。 望着迎面而来的巍峨山峦,柳寻衣和汤聪不禁大吃一惊。 见小船距离大山越来越近,并且速度不减,反而愈发迅捷,眼看便要撞上坚不可摧的山岩,柳寻衣和汤聪不约而同地向后挪了挪身子,同时双手死死攥紧船舷,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船家,山!山!要撞山了……” 伴随着汤聪一阵杀猪般的惊恐尖叫,小船如离弦之箭一般,“嗖”的一下迎着山壁直射而去。 此刻,即便如柳寻衣这般艺高人胆大的高手,也未免心头一凉,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小船在即将撞山的瞬间,狭长的河道竟是突然“断裂”。小船猛地向下一沉,船头几乎贴着山壁极速下坠,锋利突兀的岩石对柳寻衣几人而言,更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轻舟速降,山壁上的草木几乎能刮到船上的客人。再加上小船不时与凸出的岩石磕碰,船身不停地剧烈摇晃,顿时又惹来汤聪的一阵“生不如死”嘶吼与怒骂。 “嘭!” 须臾间,小船狠狠砸入水中,巨大的水花应声而起,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几人浇成“落汤鸡”。 “噗!” 惊魂未定的柳寻衣急忙稳住身形,用手将脸上的水渍抹去,同时口中喷出一口湖水。 当他将错愕的目光投向其他人时,赫然发现,眼下除了他和汤聪满身狼狈之外,其他人似乎都早有准备,甚至就连梅紫川和宝儿也能稳如泰山,全然无恙。 “哈哈……” 见柳寻衣、汤聪满眼尴尬,常无悔和钱龙不禁放声大笑,幸灾乐祸之意不言而喻,甚至是毫不避讳。 柳寻衣仰头而望,陡然发现刚刚下落的地方,据此至少有三丈之高。若非钱龙熟悉河道,船技娴熟,只怕这一下能把人活活吓死。 “进出绝情谷都要历经‘断崖’,入谷时走西山,出谷时走东山。”潘雨音一边解释,一边为柳寻衣递去手帕。 “原来如此……” “门主,你快看!” 柳寻衣心神未定,汤聪突然伸手遥指远方,面露惊奇之色。 循声而望,他们竟已来到一片河谷。四面环山,起伏不平,好像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 最令柳寻衣惊奇的是,此处竟暗藏着一片偌大湖泊,湖水平滑如镜,不见一丝褶皱。 湖面尽头,栽种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郁郁葱葱,一望无尽。百米之外已经能嗅到一股清醒浓郁的芬芳随风飘来,漫山遍野,花海满眼,蝴蝶蜜蜂,此起彼伏。 此情此景,美的令人陶醉。 “这……这里就是绝情谷吗?”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走到甲板,眺望着远处的无尽花海,惊讶地合不容嘴。 “外人只知道绝情谷,殊不知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百花谷。”常无悔道,“最早这里叫百花谷,至于‘绝情谷’的名字,是由桃花婆婆取的。” 潘雨音附和道:“当年师父来此,是因为被情所困,故而取名‘绝情’。” “那些花……” “是绝情花,花期只有短短七日,但却四季可生,并且花瓣艳丽,色彩纷呈,每一朵都不尽相同。”常无悔道,“正如这世间的情爱一般,美好永远只是短暂的,却仍有无数痴情男女前仆后继,花开花落,生生不息。”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柳寻衣举目四顾,在惊叹于晴天碧日,云淡风清,百花绽放,巍巍壮观的同时,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几只眼,好让自己能一饱倾慕之情。 “咦?那艘船是……” 余光环顾,柳寻衣不经意地发现,此时在岸边竟还停靠着一艘大船。 “二弟的船?”钱龙狐疑的声音陡然响起,“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送客人渡江吗?为何……” “不对劲!” 钱龙话音未落,常无悔突然脸色一变,伸手一指湖水中一张被撕裂的渔网,急声道:“有人擅闯绝情谷。钱大哥,快些靠岸!” 柳寻衣满腹疑云,反问道:“何以见得?” “此网乃谷主故意设下一道壁障,若正常入谷,钱氏兄弟和谷中弟子皆会避开这道渔网,从东侧的缺口驶入,只有不速之客到来,才会冲破渔网。”常无悔快速说道,“如今,钱二哥的船在岸边,而湖中渔网破裂,俨然是钱二哥故意放出信号,提醒谷主有人不请自来。” 柳寻衣反应极快,当机立断道:“上午渡江的那群客人……只怕来者不善。” “你的意思是二弟他……” 恍惚之间,钱龙幡然醒悟,随之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之色,船篙一撑,轻舟朝大船飞速而去。 小船未近,柳寻衣、常无悔、汤聪三人已迫不及待地飞身而起,登萍踏水,连跃十丈,先后飞上大船。 搜寻片刻,却发现大船早已是空空荡荡,不见半点人影。 “看来他们已经入谷。”柳寻衣揣度道。 “没那么容易!”常无悔道,“谷中机关遍布,外人想平安无事地穿过花海,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他们带走钱虎引路?” “钱氏兄弟虽能行舟至此,但却从不登岸。”常无悔眉头紧锁,分析道,“因此钱虎对岸上的机关也是一无所知。” 柳寻衣沉吟道:“如此想来,他们定走不远。” “大胆狗贼,竟敢擅闯绝情谷,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常无悔愤愤不平地怒喝道,“我让你们有来无回!” 说话的功夫,小船缓缓靠岸,潘雨音、钱龙、梅紫川、宝儿陆续登岸。 “怎么回事?我二弟他……” “嘘!” 不等钱龙火急火燎地询问究竟,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挥手打断道:“听!谷中有打斗声!” “哼!” 常无悔冷喝一声,转身提剑朝谷中掠去。 “快!跟着他!” 柳寻衣招呼一声,转而紧随着常无悔的步伐,冲入一望无尽的花海之中。 七扭八拐,在花海中穿梭片刻,几人来到一片空地。 此处是被人用刀剑,生生开辟出来的一方空地。放眼望去,满地残花断枝,令人倍感惋惜。 空地中,两伙人正持剑对峙。 临谷一侧的十几个人,穿着打扮与常无悔十分相似,乃是绝情谷弟子。 临近湖泊一侧,十几个商旅模样的人,个个持刀带剑,俨然是故意乔装改扮的江湖中人。 眼下,绝情谷弟子与这群不速之客互有损伤。 不同的是,绝情谷弟子只有区区三四人挂彩,而这群不速之客的情形,则要惨淡的多。 他们中有一半人在后面盘膝而坐,神情痛苦,双目紧闭,似是在运功疗伤。 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上去皆无明显伤痕。 “二师兄!” 常无悔的出现,令一众绝情谷弟子大喜过望。反观这群不速之客,脸色却变的愈发难看。 “二弟!” 钱龙看见趴在一旁生死不明的钱虎,登时心中一沉,继而匆忙冲上前去。 “怎么回事?” 常无悔满眼怒火,环顾着满地破碎的无情花,向那群不速之客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绝情谷?又为何出手伤人?” 对面,为首的一位老者,目光冷厉地上下打量着常无悔,冷声道:“多说无益!我的人被潜藏在花海中的毒虫咬伤,若不想我血染此谷,便速速交出解药,再将你们谷主叫出来见我。” 闻听此声,柳寻衣忽觉似曾相识。于是缓步上前,满眼好奇地抬眼观瞧。 只此一眼,却令他大感意外。来人竟是昆仑派的三长老,冷空阳。 柳寻衣曾在江南陆府,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你们若不擅闯绝情谷,又岂会被毒虫咬伤?”常云子冷哼道,“咎由自取,还敢大言不惭?” “放肆!”冷空阳怒喝道,“若非绝情谷偷学我派武功,老夫又岂有闲情逸致来你这邪魔之地?” “既知是邪魔之地,那就应该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常无悔眼神一狠,语气不善地说道,“不妨告诉你们,被毒虫咬伤,本不致命,但如果同时嗅到无情花所散发出的异香,便会瞬间化作剧毒,腐肉蚀骨,吞脏化腑,若一个时辰内不能服下解药,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同样教你命丧九泉!” 闻言,冷空阳心中大骇,冷声道:“小子,识相的速速交出解药,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里是绝情谷,轮不到你在这儿颐指气使!”常无悔面无惧色,驳斥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吃罚酒?” “好!好好!”冷空阳怒极而笑,连连点头道,“既然尔等冥顽不灵,便休怪老夫心狠手辣。今日我先踏平绝情谷,再拿你们回昆仑山治罪!” …… 第二百八十九章 :登门问罪 “噗!” 冷空阳话音未落,其身旁的一名年轻弟子突然口吐鲜血,随之双腿一软,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牧笙!”冷空阳脸色骤变,忙道,“你怎么了?” “师父,我……好像被毒虫咬伤了……” 言语之间,牧笙的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五官扭曲成一团,模样痛苦至极。 冷空阳快步上前,顺着牧笙手指的方向,将其鞋袜脱下。紧接着,一只绿豆大小的黑色毒虫,自牧笙脚底滚落而出,继而钻入泥中消失不见。 牧笙的鞋底不知何时被那只毒虫钻透?他的脚底浮现着两颗红点,俨然是毒虫留下的咬痕。 此刻,牧笙的右脚红肿异常,小腿迅速充血,憋的胀红,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冷空阳一边为牧笙封住穴道,一边催促道:“速速运功排毒,绝不可让毒性沁入脏腑!”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向其他几名弟子,叮嘱道:“毒虫无孔不入,你们自己小心。” 闻言,昆仑弟子无不大惊失色,柳寻衣等人也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没用的!”常无悔沉声道,“任你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抵挡剧毒。” 冷空阳眼神一狠,手中长剑向前一挥,喝令道:“交出解药!” “没门……” “找死!” 常无悔话音未落,冷空阳已然飞身而起。凌空中长剑骤出,霎时间,一道凌厉的剑气倾泻而下,直射常无悔而去。 “散开!” 常无悔反应极快,在提醒周围人的同时,自己已冲天而起,堪堪避开冷空阳的一记杀招。 就在常无悔双脚离地的瞬间,剑气呼啸而至,刚猛的劲气在泥地中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方圆数丈之地的无情花被连根拔起,花枝破碎,花瓣散落,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此花外表艳丽,实则剧毒无比。与其留着害人性命,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冷空阳面沉似水,横眉竖目,身形高起低落,双脚踏花而行。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连翻挥出,一道道剑气宛若流星闪电,朝四面八方疾射而出,片刻间将这片花海捣的疮痍遍布,凌乱不堪。 断枝残花,四处横飞。蜂蝶虫蚁,满地乱窜。 此时的冷空阳,并未将目标锁定在常无悔等绝情谷弟子身上,而是将满腔怒火尽数倾泻于这片山野花海。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等客人瞠目结舌,同时令常无悔等谷中弟子怛然失色。 “无情花乃谷主心爱之物,你敢肆意毁坏,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常无悔怒喝一声,飞身而上,挥剑直扑冷空阳。 “铿!”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近身战成一团。与此同时,绝情谷弟子与昆仑派弟子纷纷加入战局,双方刀来剑往,打的好不热闹。 虽然常无悔气势不俗,但其武功却并非冷空阳之敌。二人交手不过四十回合,常无悔败势已露,反观冷空阳却是越战越勇,非但将常无悔死死压制在下风,而且奇招频出,变幻无常。 他似乎并不急于打败常无悔,反而颇有几分戏弄之意。 “莫非绝情谷弟子只有这点本事?太让老夫失望了!”冷空阳对常无悔咄咄相逼,同时不忘出言嘲讽。 在冷空阳的强势攻杀下,常无悔根本无暇分心,堪堪抵抗已是万分不易,又岂有心思与他斗嘴? “哼!” 忽然,冷空阳翻身而落,右脚脚尖在一朵花上轻轻一点,身形陡然冲天而起。腰马合力,抖身一转,凌空连翻三圈,继而右臂向前一挥,宝剑宛若晴天霹雳,划破长空,倏忽而至,直取常无悔的天灵盖。 “啊!” 猝不及防的常无悔顿时心头一凉,一抹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袭遍全身。此刻,他已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将剑横于头顶,欲要硬抗冷空阳的剑锋。 “雕虫小技,不堪一击!” 半空中,冷空阳使出一招千斤坠。霎时间,万钧之力再加三分,无极之速顺风而行,眨眼杀至常无悔身前。 冷空阳未有片刻迟疑,满含内力的一剑,毫无避讳地狠狠劈在常无悔的剑上。 “咯嘣……” 然而,在双剑碰触的瞬间,常无悔的宝剑竟然应声而断。剑身断成数截,自半空飘落而下。 再看冷空阳的长剑,宛如流星赶月,恰似白虹贯日,伴随着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剑啸, 锋利无比的剑刃闪掠而下,狠狠劈向常无悔的天灵盖,欲要一剑将其从中劈成两半。 “剑下留人!”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然大喝一声,同时飞身而出,赶在常无悔殒命之前,先一步将自己的宝剑送入冷空阳剑下,替常无悔堪堪挡下一招。 “走!” 柳寻衣剑未出鞘,在挡住冷空阳宝剑的同时,左手迅速探出一掌,将惊魂未定的常无悔推出战局。 “铿!” “咔嚓……” 冷空阳一剑落下,柳寻衣的剑鞘瞬间迸裂,剑锋挣脱而出。柳寻衣并未出手夺剑,而是任由宝剑远远抛飞,自己却闪身急退。 在冷空阳的剑气余威之下,手无寸铁的柳寻衣一连飞退十余丈,方才飘身落地。 “嗖!” 柳寻衣尚未站稳,冷空阳的剑锋已然杀至身前。此刻,剑尖距柳寻衣的眉心不足三寸之遥,被冷空阳生生悬停在半空。 柳寻衣的半路杀出,不仅阻止了冷空阳与常无悔的缠斗,同时也打断了两派弟子的混战。 “是你?” 看清柳寻衣的容貌,冷空阳不禁面露惊奇之色。 “晚辈柳寻衣,见过冷前辈!”柳寻衣不慌不忙地拱手道,“想不到江南一别,竟会与前辈在此相遇。” 冷空阳稍作犹豫,继而缓缓将剑放下,疑声道:“你来绝情谷作甚?” “奉府主之命,前来拜会绝情谷主。”柳寻衣如实作答,“前辈应该有所耳闻,这些年来,绝情谷处处与我贤王府作对,但府主却百思而不得其因。如今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府主不愿节外生枝,故而命我前来,向绝情谷主问个明白,尽早消除误会,平息恩怨。” 得知柳寻衣是奉洛天瑾之命而来,冷空阳的脸色顿时缓和许多。 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交情颇深,洛天瑾更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因此,身为昆仑派三长老的冷空阳,于公于私,都要给柳寻衣几分情面。 “晚辈斗胆,敢问冷前辈今日这是……” “老夫亦是奉掌门之命,前来向绝情谷主讨个交代。”冷空阳怒气冲冲地说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今日既然你我在绝情谷遇到,只怕此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愿闻其详。” 冷空阳稍作思量,反问道:“柳门主可还记得,八月初二在秦府之中,绝情谷弟子曾布下一道威力不俗的剑阵?” 柳寻衣眉头一皱,迟疑道:“冷前辈说的可是‘七星剑阵’?” “正是!”冷空阳愠怒道,“那柳门主可否看出‘七星剑阵’有何不妥?” “晚辈愚昧,请冷前辈赐教。” “哼!”冷空阳怒哼一声,道,“柳门主有所不知,绝情谷的‘七星剑阵’,根本不是他们自己所创,而是偷学我昆仑派的‘北斗阵法’。二者之间非但招式相似,就连阵法精要、剑法配合都如出一辙。” “嘶!” 冷空阳此言,顿时令众人大吃一惊。 柳寻衣在暗暗惊诧的同时,脑中悄然涌现出一个古怪念头。 “竟有这种事?”柳寻衣狐疑道。 “字字无虚!”冷空阳正色道,“世人皆知,偷学他派武功,乃江湖大忌。如今我昆仑派的‘北斗阵法’,竟被这些异教弟子堂而皇之的偷师,试问我派岂能视而不见?此事不明,天理不容!” “一派胡言!” 常无悔怒斥道:“‘七星剑阵’乃谷主所创,与昆仑派何干?我看分明是你们想偷师,因此才编出一个如此荒诞无稽的借口,企图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混账!”冷空阳暴喝道,“我昆仑派在江湖中屹立多少年?你绝情谷又有多少年?‘北斗阵法’早在绝情谷开山之前便已存在,何来向你们偷师一说?简直强词夺理,不知羞耻!” “你……” “昆仑派与绝情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此事本不想闹大,今日老夫前来也只为查明真相,还我昆仑上下一个公道。”冷空阳沉声道,“却不料你们竟暗藏机关,广撒毒虫,绝情谷弟子更是一个比一个蛮横无礼,非但将我派弟子困于生死险地,而且还出言不逊,恬不知耻,老夫岂能不怒?” 柳寻衣见冷空阳怒气正盛,不禁隐隐担心,开口安抚道:“前辈稍安勿躁,此事还需面见绝情谷主,当面问清才是。” “老夫又何尝不知?”冷空阳怒笑道,“却不料,大名鼎鼎的绝情谷主,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懦弱无能之辈。今日见老夫找上门来,于是便躲藏起来,龟缩不见,只在这漫山花海中设下陷阱机关,自己却躲在暗处坐收渔利,实乃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 见冷空阳愈发口无遮拦,柳寻衣不禁惊出一声冷汗,赶忙劝阻道:“冷前辈,这里毕竟是绝情谷,还请小心慎言。” “不慎言又如何?”冷空阳轻蔑道,“若绝情谷主再不现身,老夫便放一把大火,将这里烧成灰烬……” “是何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我谷中大放厥词?”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陡然在谷中响起。 悦耳之声,动听无暇。声音清澈,几乎不含一丝杂质,宛若清冽之水,好似天籁之音。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却足以令人隐隐陶醉。悠扬婉转,似水如歌,冰冷却如温玉,细语更胜莺鹂,令人在恍惚之中,忘乎所以,难以自拔。 须臾间,十余道白绫如莲花绽放般在谷中四射而出。紧接着,一道青色倩影自“莲花”中缓缓飞出,划过长空,扶云而来。 与此同时,以常无悔为首的一众绝情谷弟子,纷纷面露恭敬,迅速跪倒在地。 “恭迎谷主大驾!” …… 第二百九十章 :绝情谷主 体态轻盈,身姿高挑。青衣妙曼,罗裙飘摇。 纤腰楚楚,秋水盈盈。凛若冰霜,婀娜窈窕。 虽有轻纱遮面,不见庐山真容,但却难掩其仙姿玉质,天人之秀。 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着七分冰肌,三分玉骨。皓腕之洁白,玉指之纤细,雪肌之晶莹,体态之俊雅,皆是世间罕见。 轻纱之外,露出杨柳宫眉,双瞳剪水,蹙眉微微,嗔怒点点,不逊广寒仙子,更胜姑射神人。 虽已年过四旬,但其容姿美态却丝毫不逊于芳华少女。甚至年轻貌美的潘雨音,站在其面前,都不免有些相形见绌。 其容姿出众不仅在于容貌,更在于她那股由内及外的仙人气质。 此人便是绝情谷主,萧芷柔。 当柳寻衣远远看到萧芷柔时,心中不由地发出一声赞叹。 在这般年纪的女人中,他本以为洛天瑾之妻凌潇潇、钟离木之妻庄夫人,皆已是气质出众,才貌俱佳,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却不料,今日竟亲眼见到一位,远比她们更超凡脱俗千百倍的女子。 若非萧芷柔天生丽质,旁人定以为她修炼了什么返老还童之术不可。 萧芷柔的出现,令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冷空阳眉心微皱,冷声道:“阁下便是绝情谷主?” “是。” 萧芷柔平淡如水地答应一声,转而举目环顾,反问道:“是谁弄坏了我的花?” “是我!”冷空阳倒不含糊,直言道,“若非如此,只怕阁下也不肯出来见我。” 萧芷柔对冷空阳上下打量一番,狐疑道:“绝情谷与昆仑派无冤无仇,你为何来找我的麻烦?” “明知故问!”冷空阳怒声道,“尔等偷学我派武功,此事算不算仇怨?” 说罢,冷空阳伸手一指常无悔,轻蔑道:“刚才我特意试过他的武功,发现他的剑法与我昆仑派的四季剑法颇有相似之处,此事你又该如何解释?” “胡说!”常无悔怒斥道,“我刚才所使的乃是绝情谷的春秋剑式,与你昆仑派何干?” “还不承认?”冷空阳冷笑道,“我本以为你们只偷学了昆仑派的‘北斗阵法’,却不料你们竟连‘四季剑法’也一并偷师。快说,你们还偷了昆仑派的哪些武功?这些武功又是从何而来?昆仑派中可暗藏着你们的奸细?” 萧芷柔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未经邀请,擅闯上门,如今还敢向我兴师问罪,实在可笑。” “可笑?待我将你的绝情谷踏为平地,看你还能否笑的出来?” 冷空阳暴喝一声,随之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半空中,剑锋挥舞,数十道凌厉的剑气直扑萧芷柔而去。 “哼!” 面度冷空阳的突然袭击,萧芷柔稳若泰山,纹丝不动,依旧静如处子般默默站在原地,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毫不避讳地漠视着无数道剑气在虚空荡起一层层涟漪,并在她的瞳孔中迅速放大,呼啸而来,越逼越近。 “小心……” “砰!砰!砰!” 不等柳寻衣出言提醒,数十道剑气竟在萧芷柔身前两尺之外,陡然被一股无形之力生生震碎。眨眼间,凌厉的劲气化作一片虚无,消散在徐徐微风之中。 “嘶!” 这一幕,令观战之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们早有预料,绝情谷主绝非庸碌之辈,但却谁也没能想到,萧芷柔的武功竟会如此恐怖。 “看招!” 然而,冷空阳并不甘心,双脚连翻踏出,身法骤然加速,快若闪电,怒喝一声,挺剑直刺萧芷柔的眉心。 对此,萧芷柔依旧巍然不动。当冷空阳的剑锋刺到她身前时,诡异的一幕再度出现。 距萧芷柔两尺之外,冷空阳的长剑好像受到一股无形之力的阻挠,任他如何加力,甚至将长剑折弯,可剑尖却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这……” 若非亲眼见到冷空阳狰狞的五官,以及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柳寻衣等人绝不会相信,昆仑派三长老的全力一击,在萧芷柔面前竟会显的如此孱弱不堪,甚至连“靠近”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啊!” “咔嚓……” 当冷空阳将剑上的力道一加再加,直至十成内力尽数灌出时,长剑再也承受不住二人对抗的压力,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剑锋竟是从中折断,一分为二。 “噗!” 长剑断裂,力道一时收敛不及,冷空阳的身体随着惯性向前扑去,脑袋狠狠地撞在萧芷柔身前的无形壁垒之上,瞬间弹飞,半空中又喷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强横的气势登时变的萎靡不堪。 “这是……内力外化!” 梅紫川神色凝重地喃喃自语,而她的这句话也令柳寻衣再次大吃一惊。 内力外化,非九重内力不可达到。 而拥有九重内力的绝顶高手,放眼整个江湖怕也找不出几个。随便一人都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的大人物。 内力外化,这种近乎神技的手段,柳寻衣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悟禅,曾施展出金钟罩,将内力外化。第二次便是今天。 两者不同的是,悟禅的内力外化只能施展出半尺,而萧芷柔的内力外化,却足有两尺之遥。由此可见,萧芷柔的内力,甚至比悟禅还要深厚。 悟禅年纪轻轻,便在内力修为上登峰造极,靠的是天下第一内功心法“易筋经”。 最令柳寻衣百思不解的是,以萧芷柔今时今日的年纪,一身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又是从何而来? “三长老!” “师父!” 见冷空阳败退,几名昆仑派弟子赶忙围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其搀扶起来。 此刻,冷空阳面如死灰,身形佝偻,俨然伤势不轻。但比起身体的伤势,其“心伤”更为严重。 绝情谷主的武功,远超他的想象。 “拿下他们……” “慢着!” 不等常无悔开口,萧芷柔却缓缓摇头道:“给他们解药,让他们走。” “让他们走?”常无悔难以置信地望着萧芷柔,错愕道,“可是他们……” “让他们走。” 这一次,萧芷柔的语气比之刚刚更为坚定,似是不容置疑。 闻言,常无悔稍稍一愣,随之毕恭毕敬地拱手领命。而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随手扔给冷空阳,愤愤不平地说道:“这是解药,三滴兑一碗水服下,十二个时辰之后便可自行痊愈。” 冷空阳擦去嘴角的血迹,将信将疑道:“你们会这么好心?” “我与桃花婆婆有旧,而她曾是昆仑派弟子,因此我不忍杀你。”萧芷柔淡淡地说道,“今天暂且饶你们一次,但也只有这一次。倘若你们再敢擅闯绝情谷,我必杀之!” “我还有一事要问!”冷空阳急声道:“绝情谷的武功……为何与我昆仑派的武功有诸多相似之处?” 冷空阳已经见识过萧芷柔的手段,故而不敢再口无遮拦地提及“偷师”二字,语气较之刚刚也柔和许多。 “昆仑派是昆仑派,绝情谷是绝情谷。”萧芷柔不咸不淡地回道,“二者无任何关系,亦无半点相似之处,是你们多心了。” “可是……” “无悔,送客!” 不等冷空阳再度追问,萧芷柔已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冷空阳本不甘心就此离去,但迫于眼下的形势,只能暂时隐忍。犹豫再三,最终冷哼一声,招呼牧笙等昆仑派弟子,相互搀扶着朝岸边走去。 冷空阳太过自信,自以为凭借“昆仑派”的威名,可以令绝情谷闻风丧胆。却不料,自己非但没能震慑萧芷柔,反而还被萧芷柔的雷霆手段彻底折服。 昆仑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来时气势汹汹,走时狼狈不堪,令人唏嘘不已。 待昆仑派走后,萧芷柔又向钱氏兄弟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二人不得再踏入绝情谷半步。” 虽然萧芷柔语气平淡,但钱龙还是能从她的措辞中,听出一丝愠怒之意。 钱龙不敢耽搁,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随后抱起昏迷未醒的钱虎,逃也似的离开了绝情谷。 三言两语,平息了一场风波。柳寻衣对这位处变不惊,高深莫测的绝情谷主感到愈发好奇。 “谷主……” 不等萧芷柔转身离去,常无悔突然开口道:“回禀府主,有客求见!” “无悔,你知道我从不见客。”萧芷柔头也不回地说道,同时脚步不停,径自朝谷内走去。 “可是……” “萧谷主且慢!” 不等常无悔再劝,柳寻衣突然迈步上前,直言道:“事关桃花婆婆和唐阿富等人的生死,难道萧谷主也要视而不见吗?在下奉洛府主之命,前来拜访萧谷主,还请前辈拨冗一叙。”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常无悔和一众绝情谷弟子的骇然目光。 见状,柳寻衣不禁一怔,错愕道:“莫非……我说错什么话了?” “你说的没错。”萧芷柔头也不回地说道,“但你错在提到一个人。” “何人?” “我的仇人!” 话音未落,萧芷柔蓦然转身,随之玉臂轻挥。霎时间,一股浩瀚而凌厉的劲气,如翻江倒海,似风卷残云般,骤然袭向柳寻衣的胸口。 ……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脉相承 “门主小心!” 汤聪见势不妙,下意识地开口提醒。 柳寻衣从未料到,萧芷柔竟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面对近在咫尺,快若闪电的攻势,猝不及防的他已然避无可避,登时脸色一变,匆匆挥出双掌,硬生生地将那道突如其来的劲气涟漪抵挡下来。 “呼!” “砰!” 伴随着一道低沉的闷响,柳寻衣感觉自己的双掌,如同拍在铜墙铁壁上一般,非但将五指震的生疼,更有一股内劲直接穿透他的掌心,沿着双臂直扑而上,似乎要将他双臂的骨肉碾成齑粉。 柳寻衣心头大惊,赶忙调转内力,自丹田疯狂地灌入两臂,与强势侵入的内劲形成对峙之势。 最终,两道凶猛的力道在柳寻衣的臂弯处狠狠相撞,他的胳膊瞬间胀大一圈,随之又迅速恢复原状。 虽然堪堪将外侵的内劲卸去,但柳寻衣的双臂却是又痛又麻,恍惚之间似是被人摘去一般,变的有些不听使唤。 “好狠!”柳寻衣满心忌惮地望着目无表情的萧芷柔,心中暗想,“若非我反应及时,只怕此时我的两条胳膊已经废了。” 柳寻衣在惊讶于萧芷柔冷酷的同时,心中也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他刚刚只是提及“洛府主”三个字,便招至她毫不留情地一记杀招。由此足见,萧芷柔与洛天瑾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鲜为人知的血海深仇。 如若不然,萧芷柔断不会对素昧平生的柳寻衣,不问青红皂白地痛下杀手。 “柳大哥,你……你的胳膊……”突然,潘雨音满含惊恐的声音自柳寻衣身后传出。 柳寻衣恍然惊醒,顺着潘雨音手指的方向望向自己的左臂。却见臂弯处,骨头已然错位,小臂和大臂之间,如折枝败柳般诡异地扭曲着,摆动着。 直至此刻,柳寻衣方才感到一阵钻心剧痛袭入脑海,令他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无碍!” 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迅速探出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臂。紧接着,眼神一狠,右手攥着左臂猛地向上一托,伴随着“咔咔”两声脆响,其折断的左臂竟是被他自己生生接了回去。 昔日在天机阁受训时,伤筋断骨皆是家常便饭。对此柳寻衣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他自幼便练出一套极为娴熟的接骨之术。 所谓“久病成良医”,大抵如此。 “柳寻衣,刚才不过是小惩大诫。”常无悔见柳寻衣无恙,脸色顿时缓和几分,转而训斥道,“在谷主面前,你休要再胡言乱语,口无遮拦。” “这……” 柳寻衣满眼错愕地望着萧芷柔,踌躇道:“时才是在下言语冒失,还望萧谷主恕罪。” “桃花婆婆和阿富在哪?”萧芷柔的语气平淡如水,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与她毫无关系似的。 “他们被洛……”柳寻衣险些失言,声音戛然而止。他颇为忌惮地望着萧芷柔,见她面无异色,方才改口道:“他们被软禁在贤王府。” 萧芷柔柳眉微动,反问道:“你是何人?” “我?”柳寻衣一怔,忙道,“在下是贤王府弟子,柳寻衣。” 此刻,萧芷柔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柳寻衣,一双波澜不惊的美目之中,悄然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迟疑之色。犹豫稍许,方才缓缓开口道:“你与姓洛的是何关系?” 柳寻衣心中反复揣度着萧芷柔的用意,但苦思半晌,却仍不得其解。索性将心一横,直言道:“在下与洛府主并无特殊关系,但府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恩、厚待之恩。” “是吗?”虽然看不清萧芷柔的表情,但听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轻蔑,有些不屑。 柳寻衣稳住心神,正色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 “我知道你来的来意。”萧芷柔幽幽开口道:“回去告诉姓洛的,若想太平无事,趁早将桃花婆婆和我谷中弟子毫发无伤地送回来。如若不然,贤王府将永无宁日。” “萧谷主!”见萧芷柔态度坚决,柳寻衣不由地心中一急,抢话道,“恕在下斗胆,我今日前来,正是想替府主向萧谷主问个明白。绝情谷与贤王府之间……究竟有何仇怨?据府主所言,他不曾得罪过萧谷主,两家也素无恩仇,却不知萧谷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作对?即便要斗,起码也应该让我们知道,你我两家究竟因何而斗?” “素无仇怨?此话是姓洛的说的?”萧芷柔冷声道。 “亲口所述,字字无虚。”柳寻衣点头道,“在下斗胆,请萧谷主明示!” “所以他便擒下桃花婆婆和我谷中弟子,想以此为要挟?”萧芷柔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我若不肯就范,姓洛的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杀了?还是关他们一辈子?” “这……”面对萧芷柔的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 见状,默不作声的梅紫川突然开口问道:“丫头,花楹果真不在谷中?” 闻声而望,萧芷柔在看清梅紫川的容貌后,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泛起一抹狐疑之色,沉吟道:“前辈是……” “怎么?你不记得老身了?”梅紫川反问道,“但老身却还记得你。” 闻言,萧芷柔黛眉微蹙,随之余光轻瞥,待见到梅紫川身旁的宝儿时,双眸顿时一亮,惊讶道:“你是梅前辈?” “正是!”梅紫川哼笑道,“花楹曾答应医治宝儿,但却销声匿迹二十余载,如今她重出江湖,老身自然要来找她践行昔日的承诺。真想不到,斗转星移之间,你已由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变成了名震江湖的绝情谷主。” “让前辈见笑了。” 萧芷柔对待梅紫川的态度谦卑而温和,与面对冷空阳、柳寻衣时的孤傲、冷厉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梅紫川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萧芷柔,讳莫如深地说道:“看你今时今日的武功,已然臻至化境,再遥想当年花楹带着叶桐出现在长白山时,叶桐体虚不堪,内力尽失,全然没有传闻中的英雄气概。当时老身还以为是疾病所致,今日想来……却是豁然开朗。” 面对梅紫川的话中有话,柳寻衣心中暗惊,忙问道:“前辈此话何意?” “如我所料不错……”梅紫川并未理会柳寻衣,而是目不斜视地直直凝视着萧芷柔,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年叶桐在离开绝情谷之前,其实已将自己的毕生武功传授于你。是也不是?” “嘶!” 此言一出,不仅令柳寻衣、汤聪等人大感意外,同时也令常无悔等谷中弟子,纷纷面露骇然之色。 “果然是这样!”柳寻衣暗想道,“看来我之前猜的没错,叶桐果然是萧芷柔的师父。” 汤聪满眼诧异地喃喃自语道:“叶桐的武功曾号称天下第一,如果他将自己的一身绝学传授于绝情谷主……别的不提,单说叶桐几十年的精纯内力,便足以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夜之间变成睥睨江湖的绝世高手。若真如此,这位萧谷主的运气……也未免太让人羡慕了……”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绝情谷的武功,与昆仑派的武功有诸多相似之处。”柳寻衣故作恍然大悟地惊呼道,“叶前辈本是昆仑派掌门,因此传授给萧谷主的武功,也自然与昆仑武学一脉相承。” 常无悔满眼惊奇,踌躇道:“谷主,莫非真有此事?” “前辈见微知著,洞若观火,芷柔佩服!”萧芷柔不可置否地应道。她的这番话,无疑是承认了梅紫川的揣测。 “你刚刚为何不直接向冷空阳挑明缘由?”梅紫川疑惑道,“既然你们师出同门,便算是同宗同派,自当亲如一家才是。” “前辈有所不知。”萧芷柔解释道,“昆仑派自开山以来,便有一条金规铁律,任何人不得将昆仑武学擅自外传,如有违背,便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当年,叶前辈之所以会将毕生武功传授与我,一是与我有缘,二是念及我与桃花婆婆的情分,三是不希望自己一生的心血,随他一起长埋地下。因此,念及叶前辈的声誉,以及昆仑派的威名,我断不能承认此事。” “这……” 萧芷柔回忆道:“实则,叶前辈的武功不仅仅来自昆仑一派,更是集百家之所长,汇各路之精髓。叶前辈曾说过,昆仑武学虽然正统,但却存有诸多不足之处,有些功夫过于繁复,一味追求招式的华丽,反而忽略制敌的奇效。叶前辈穷尽一生,呕心沥血,最终创出一套独一无二的武功,但当时他已病入膏肓,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成就付之东流,因而才让我继承。换言之,今日的绝情一派,真正的开山祖师并不是我,而是叶前辈。绝情谷弟子所练的一切内外功夫,亦是出自叶前辈之手。” 柳寻衣沉吟道:“若是如此,绝情谷与昆仑派,的确不能混为一谈。” “这件事被我藏在心里二十几年,无意解释,同样也无需隐瞒。今天若非梅前辈一语道破,我断不会旧事重提。”说罢,萧芷柔对柳寻衣几人威胁道,“今日所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尔等切莫外传。如若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 “萧谷主放心,我们绝不会出去乱说。”柳寻衣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更何况,我们空口无凭,就算说出去,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反倒还会惹来一身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这句话,柳寻衣颇有一丝自嘲之意。 遥想八月初二,在河西秦府之中,他已尝到“红口白牙,口说无凭”的苦果。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今时今日的柳寻衣,与昔日相比,已有很大不同。 少了一些“锋芒”,多出一些“圆滑”。 少了一些“意气”,多出一些“思量”。 ……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心意难测 “萧谷主,无论是为绝情谷弟子的生死安危,还是为解开你我两家的误会,在下斗胆请你直言相告。” 面对柳寻衣的再三恳求,萧芷柔却丝毫不为所动。 “没有误会!我和姓洛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萧芷柔冷声道,“念在桃花婆婆和雨音的情面上,我可以不为难你,你走吧!” “不可!”柳寻衣僵持道,“我若一走了之,府主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是被柳寻衣的坚持所打动?还是急于救出桃花婆婆替宝儿治病?面对锲而不舍的柳寻衣,以及铁石心肠的萧芷柔,梅紫川不禁面露迟疑之色,思量道:“萧谷主,难道你不想救出花楹吗?” “前辈,姓洛的与桃花婆婆无冤无仇,又岂会平白无故地刁难她老人家?”萧芷柔道,“他只想以此来要挟我,可我偏偏不受他的要挟。” 言至于此,萧芷柔又将目光投向柳寻衣,冷冷地说道:“我不信姓洛的敢对桃花婆婆下手。他平生最在乎自己的名声,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今日又岂会对一个耄耋老人痛下杀手?自毁清誉的事,姓洛的绝不会做。” “萧谷主明鉴!府主当然不会对桃花婆婆出手,但对唐阿富和其他绝情谷弟子……却是毫无顾忌。”柳寻衣面露苦涩,坦言道,“实不相瞒,府主曾有言在先,若是萧谷主‘一意孤行’,他将会严惩唐阿富、风无信等异教弟子,以儆效尤。难道萧谷主只关心桃花婆婆,对其他人的死活可以弃之不顾吗?” 闻言,常无悔登时一愣,面带犹豫地望向萧芷柔,踌躇道:“谷主,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皆对我们恨之入骨。如果姓洛的真以‘铲除祸害’为由,对大师兄他们痛下杀手,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潘雨音补充道:“师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怕是经受不起这般折腾。还望萧谷主能念在与师父的情分上,让她早些回来颐养天年,远离江湖纷争之苦。” “我等花楹为宝儿治病,已经等了足足二十几年。”梅紫川叹息道,“如今,我们夫妇年事已高,不知还能再等多久?若不能在有生之年治好宝儿的怪病,老身死不瞑目。” “这……” 由于柳寻衣是代表洛天瑾而来,因此对于他的恳求,萧芷柔可以视若无睹。 但梅紫川和潘雨音不同,她们一个是桃花婆婆的老相识,一个是桃花婆婆的徒弟,算起来都和萧芷柔颇有渊源。因此,对于她们的苦苦相劝,萧芷柔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犹豫片刻,萧芷柔不禁叹息一声,向柳寻衣问道:“姓洛的如何才肯放人?” “府主想请萧谷主前往洛阳,与他当面一叙……” “不可能!”柳寻衣话音未落,萧芷柔已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我曾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与他再见。” 此话令柳寻衣涌出万千揣测,他总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感觉,似乎萧芷柔和洛天瑾之间的“仇怨”,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萧谷主可否将你与府主的恩怨告诉我?”柳寻衣沉吟道,“好让我回去交差。” 面对柳寻衣的退让,萧芷柔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量之色。 “你与姓洛的无亲无故,他为何派你前来?”萧芷柔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质疑,“莫非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柳寻衣一怔,踌躇道,“在下何德何能?岂会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就怪了。姓洛的一向机关算尽,狡猾至极,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萧芷柔狐疑道,“他能派你来此,足以说明你有超乎常人的本事。” “萧谷主抬爱了……” “与虎谋皮,狼狈为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萧芷柔突然话锋一转,令柳寻衣登时一愣,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尴尬之色。 “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萧芷柔淡淡地说道,“看你年纪轻轻,却与洛家为伍,足见你胸无大志,目光短浅。听你言之凿凿,却对姓洛的颇有恭维,足见你贵耳贱目,识人不明。能言善道,却巧言令色,锲而不舍,却暗藏诡谲。是非不分,黑白不论,智昏菽麦,识昧高卑,倒是与洛天瑾臭味相投,算是一丘之貉。” 见柳寻衣被萧芷柔数落的一无是处,汤聪不禁怒火中烧,刚欲开口驳斥,却被柳寻衣挥手制止。 对于萧芷柔的嘲讽轻蔑,柳寻衣只是讪讪一笑,并未接话。 “罢了!” 见柳寻衣不为所动,萧芷柔顿觉无趣,直言道:“你真想知道,我与姓洛的之间究竟有何过节?” “是!”柳寻衣正色道,“如果萧谷主不愿前往洛阳与府主当面对质,又想让桃花婆婆和唐阿富他们安然脱身,这便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你似乎势在必得?” “不敢!在下只是以诚相待。”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诚意?” 萧芷柔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蓦然转身,朝谷内走去。 柳寻衣和潘雨音对视一眼,稍作迟疑,遂将心一横,快步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一行人穿过花海,步入幽谷深处的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他们赫然发现,绝情谷的尽头,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见状,梅紫川惊叹道:“此崖之深,只怕能直抵十八层地狱。” “长白山之巅尚有虎穴龙潭,绝情谷深处存有一处断崖,也算不上奇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远非常人可以想象。”萧芷柔淡淡地说道。 放眼望去,崖下云雾缭绕,遮空蔽日,一眼望不到尽头。柳寻衣等人纷纷俯瞰凝视,依稀可见,在层层薄雾之下,是一片若隐若现的幽暗漆黑。 凝视稍许,便在恍惚之间给人一种血盆巨口的恐怖之感,令人不敢在崖边久站,生怕一个错神,失足坠崖。 “此崖名曰‘忘情崖’,立壁千仞,深约万丈,龙不敢潜,凤不敢翱。” 萧芷柔若无其事地站在崖边,随手抛下一块石头,众人纷纷侧耳聆听,可等候许久,仍未听到半点回音。由此足见,此崖之深,以至声不可及。 见柳寻衣几人面面相觑,萧芷柔似笑非笑地说道:“此崖受天公庇佑,通地母之灵,明善恶,辨是非,知黑白,晓曲直,乃人间的一面阴阳镜。因此,恶人坠崖,势必粉身碎骨,死无全尸。而好人跳下,非但不会死,而且还会毫发无伤。” “真的假的?”汤聪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脱口而出道。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萧芷柔倏忽转身,饶有兴致地望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你口口声声想要救人,又说自己是以诚相待。却不知你有没有胆量跳下忘情崖,以铭心志?” “我……” “桃花婆婆和唐阿富为什么会出现秦府?又为何会被姓洛的擒下?归根到底是为了帮你。”萧芷柔补充道,“因此,为救他们,你应该什么都愿意去做,这样才合乎江湖道义,才算是有恩必报,是不是?” “不错!他们的确是因我受难,此事我难辞其咎……” “门主!”汤聪脸色骤变,忙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受天公庇佑,通地母之灵,分明是胡言乱语,鬼话连篇。此崖深不见底,一旦跳下,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尸骨难寻。你切不可受她蛊惑,做出糊涂事。” “汤大哥言之有理,柳大哥绝不能意气用事。”潘雨音连忙附和道。 萧芷柔目光平和地注视着眉头紧锁的柳寻衣,淡然道:“你若敢从忘情崖跳下,我便相信你的诚意,并给你一个答案。你若不敢,尽可转身离去,我也绝不刁难。” 常无悔眼神挣扎,迟疑道:“那桃花婆婆和大师兄……” “桃花婆婆吉人自有天相。”萧芷柔沉声道,“至于阿富等人,则是生死由命,谁也勉强不得。” 梅紫川眺望一眼深不可测的断崖,对柳寻衣说道:“纵使你轻功盖世,从此跳下也断无活路可言。年轻人,性命只有一条,断不能儿戏。老身奉劝你一句,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如何?”萧芷柔道,“你敢不敢跳?” 柳寻衣靠近崖边,顿觉一阵寒风冲天直上,刺穿骨髓,令人心悸。 俯瞰深渊,若隐若现的幽暗如梦似幻,虚无缥缈的云雾似聚如散,在浩瀚巍峨无尽深渊面前,人之渺小,敬而生畏。 “萧谷主,你……莫不是在说笑吧?”柳寻衣强忍着心中忐忑,故作轻松地问道,“我若从此跳下,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你的答案。” “你若问心无愧,必能听到。”萧芷柔笃定道,“你若心存歹念,则神仙难救。” “笑话!”汤聪轻蔑道,“你怎知好人跳下就能安然无恙?难不成你曾跳过?” 对于汤聪的质疑,萧芷柔并未理会,径自对柳寻衣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说罢,萧芷柔不再犹豫,在旁人错愕的目光下,毅然转身离去。 “门主,这个女人疯了!” 望着萧芷柔的背影,汤聪终于忍不住心中愤慨,连声抱怨道:“这年头,高手不可怕,女人不可怕,疯子也不可怕,但是武功臻入化境的疯女人,就未免有点瘆人了!今天她敢逼你跳崖,说不定明天就敢把咱们全都扔进油锅,炸成麻花。府主说的没错,异教就是异教,不可用常理推断……不行不行!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免迟则生变……” 对于汤聪的喋喋不休,此时的柳寻衣却无心理会。 “潘姑娘,你是绝情谷的熟客,劳烦你先安顿汤聪和梅前辈母子住下,我想一个人静静。” “柳大哥,萧谷主出此难题,分明是想赶你离开,你千万不能当真。” “不必担心,我绝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柳寻衣苦笑道,“我只是好奇,萧谷主与洛府主之间……究竟有一段怎样的恩怨情仇?” “再如何好奇,也不能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 “若我们一无所获,空手而归,自己的性命或许能保住,但唐阿富他们的性命就……”柳寻衣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汤聪愤恨道:“异教弟子滥杀无辜,罪行累累,死不足惜!” “异教弟子或许该死,但却不能因我而死。”柳寻衣摇头道,“无论如何,他们是为了平息中原武林的风波,才会出现在河西秦府。如果他们不去,断不会有此一劫。善恶有报,因果轮回,我不能左右天下人,但求自己问心无愧。” “可是……” “兹事体大,绝非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柳寻衣神色一禀,正色道,“桃花婆婆乃秉性纯良之人,叶前辈更是德高望众的武林泰斗。萧谷主既能被他们赏识器重,想必绝非大奸大恶之人。我料想,她与府主之间定然存有某种误会。若能化解这段恩怨,非但能救唐阿富他们脱身,而且还能为贤王府铲除后顾之忧,让府主全神贯注地应对明年的武林大会。府主将此事交给我们,你我定要全力以赴,不容有失。因此,我们非但不能一走了之,而且还不能空手而归。”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以死明志 柳寻衣在忘情崖边坐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柳寻衣不眠不休,水米未进,只是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断崖,脑中反复思量些什么。 他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在权衡得失。 难得冷静下来细细琢磨,柳寻衣突然发现,经过河西一劫,洛天瑾与他并非“和好如初”。恰恰相反,洛天瑾明知绝情谷和贤王府积怨甚久,却仍派他“深入虎穴”。明知绝情谷一行必遭百般刁难,却仍对他“寄予厚望”,俨然有试探之意。 试探柳寻衣的胆识,更试探他的忠心。 如果此行铩羽而归,柳寻衣八成会被洛天瑾彻底放弃,再难得到重用。 柳寻衣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值此关键时刻,一旦失去洛天瑾的信任,必然前功尽弃,功亏一篑。这个结局,是柳寻衣断断不能接受的。 但是,跳崖意味着什么?柳寻衣同样心如明镜,因此他才会纠结,才会犹豫,才会反复权衡。 第一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柳寻衣席地而坐,距崖边尚有一丈之遥。神色狐疑,目光茫然。 第二日,忽冷忽热,乍雨乍晴。柳寻衣距崖边三尺之距。五官狰狞,躁动不安。 第三日,风潇雨晦,天昏地暗。柳寻衣横躺在崖边,距万丈深渊已不足半臂之距,剑眉微蹙,若有所思。 翌日清晨,风转云动,阴霾尽散,碧空如洗,春山如笑。 当汤聪、潘雨音来到忘情崖时,柳寻衣已然沿边而坐,小腿悬空,心事重重,神色复杂。 “柳大哥,你已在此静坐三天,我们……该回去了。” 潘雨音望着柳寻衣一动不动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竟突然涌出一抹悲凉孤寂之情。她用贝齿轻咬着下唇,强忍着内心的波澜,轻声唤道:“柳大哥,萧谷主心意已决,绝不会退让,你这又是何苦呢?” “门主,咱们走吧!”汤聪哀怨道,“原以为你在这儿坐上三天,会打动绝情谷主。却不料,那婆娘竟是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 “嗖!” “啪!” “哎呦!” 话音未落,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汤聪顿感后脑勺一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痛呼。伸手去摸,赫然发现自己的脑袋上,竟已肿出一个大包。 “谁用石子砸我?” “是我!” 在汤聪的怒视下,常无悔闲庭散步般缓缓而来。 “为何暗算我?” “帮你长个记性!下次在别人的地盘,休要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说话的功夫,常无悔已来到近前,正色道:“柳寻衣,三天时间已到,你可否想好了?” 汤聪眼睛一瞪,呛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手画脚?少拿着鸡毛当令箭,绝情谷主何在?叫她出来!” “谷主无暇理会这种琐事,所以派我来问问。”常无悔轻哼道,“谷主说了,若柳寻衣今日仍不敢从忘情崖跳下,便由我亲自送你们离开绝情谷。” 闻言,汤聪、潘雨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柳寻衣,眼中皆布满凝重之色。 “萧谷主何在?”柳寻衣头也不回地问道,“她会来吗?” “不会。”常无悔回答的极为干脆,“柳寻衣,虽然你我立场不同,但好歹相识一场。我好心劝你一句,回去吧!传说终究是传说,谁也不必当真。” “壁立千仞无依倚,深渊万丈雁难归。莫说是你,就算鸟儿从此坠落,只怕也会活活累断翅膀,摔个粉身碎骨。” 忽然,梅紫川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她牵着唯唯诺诺的宝儿,不紧不慢地朝忘情崖走来。 “小子,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梅紫川一脸严肃地质问道,“你若死了,谁带我去见花楹?” 此时,梅紫川紧紧攥着宝儿的小手,一刻也不敢松开。宝儿则满心好奇地一个劲儿朝崖边靠近,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小眼睛,朝崖底瞄个不停。 “梅前辈放心,我若死了,汤聪和潘姑娘一定会带你们去找桃花婆婆。”柳寻衣苦笑道。 闻言,汤聪、潘雨音不禁脸色一变,异口同声道:“你真要跳崖?” 常无悔同样面露异色,狐疑道:“柳寻衣,你不是在说笑吧?别以为这样就能骗取谷主同情……” “娘亲,从这里跳下去,真的会摔死吗?”宝儿突然插话道。他遥指着浮云缭绕的无尽深渊,用稚嫩的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宝儿跳下去就不会摔死。” “为何?”梅紫川满眼宠溺地反问道。 “娘亲,你看那些厚厚的云儿?”宝儿一脸得意地解释道,“宝儿的身体又小又轻,如果从这里掉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云儿接住。到时候,宝儿就能像故事里的神仙一样飞起来了,哈哈……” 望着宝儿天真烂漫的笑脸,梅紫川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疼惜的笑容。 “宝儿乖,你可知那厚厚的云层之下有什么?”潘雨音温柔地说道,“那是万丈深渊,云儿能接住宝儿,但却接不住柳大哥。” “为什么?” “因为柳大哥太重了!”汤聪没好气地搪塞道。 宝儿小嘴一撅,辩解道:“你们怎知云儿下面是万丈深渊?有那么多云儿挡着,你们又看不见……” 宝儿无意间的一句话,却令柳寻衣的眼睛陡然一亮。 他迅速朝崖底望去,目力可见不过数丈之遥,再往下便是云雾遮眼,什么都看不到。至于云雾之下究竟还有多深?的确无人知晓。 转瞬之间,他苦思三天的难题,似乎豁然开朗,迎刃而解。 见柳寻衣面露古怪,汤聪急声道:“绝情谷主曾扔下石头,根本听不见回音,足见其深不可测,你不会真……” “常大哥!” 柳寻衣挥手打断汤聪,转而向常无悔说道:“万一我遭逢不幸,萧谷主可否依照承诺,将答案告知汤聪和潘姑娘,由他们代我回贤王府复命?” “这……”常无悔稍稍思量,点头道,“可以。” 柳寻衣眉头一挑,狐疑道:“你能做主?” “我虽不能做主,但却深知谷主的性情。”常无悔道,“只要你敢从忘情崖跳下,谷主定会言而有信。” “那好!烦请常大哥转告萧谷主,请她言出必行,至于这忘情崖……我跳便是了。” “什么?” 柳寻衣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小子,你若摔死变成厉鬼,可不要怪宝儿童言无忌!”梅紫川冷声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柳寻衣轻笑道,“我若真死在这儿,怪不得任何人!” 常无悔难以置信地望着柳寻衣,踌躇道:“你……想清楚了?”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柳寻衣别有深意地自嘲道,“若是办不成此事,府主定会对我失望透顶,到那时……活着也无用了。” “你……” “汤聪、潘姑娘。”突然,柳寻衣神色一禀,正色道,“若我真遭不测,劳烦你们替我转告府主,就说我柳寻衣……对他不住……” “门主为贤王府舍生忘死,岂会‘对不住’府主?” 对于汤聪的费解,柳寻衣只是苦笑摇头,并未作答。 “柳寻衣,你……你当真要跳?” “天不亡我,一死难求。天若亡我,死而无憾。我柳寻衣自认无愧于心,何不放胆一试?哈哈……” 柳寻衣缓缓挺身,身形如一杆钢枪般立于崖边,神色怡然,目光坦荡。 “柳寻衣!” “柳大哥……” “门主不可……” 话音未落,柳寻衣却已蓦然转身,在一片惊呼声中,义无反顾地飞身一跃,眨眼融化在万丈深渊之中。 “门主!” “柳大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汤聪和潘雨音顿觉脑中一空,下意识地飞扑至崖边,探首相望,呼天号地,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他们原以为这只是柳寻衣的激将法,却不料他竟真的从忘情崖纵身跳下。 只可惜,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幡然醒悟,却是悔之晚矣。 此刻,汤聪、潘雨音叫苦不迭,嗟悔无及。梅紫川长吁短叹,惋惜不已。唯有宝儿,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消失在云雾中的身影,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神采。 至于常无悔,更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他愣愣地望着空荡荡的崖边,错愕道:“柳寻衣他……竟然真的跳下去了……” “什么意思?” 汤聪愤然起身,一把揪住常无悔的衣领,瞪着一双猩红血眼,怒声道:“绝情谷主亲口说过,好人跳下去定会毫发无伤。门主行侠仗义,光明磊落,为国为民,不惜忍辱负重,如果连他都不算是好人,那这世上就他妈没好人了!倘若门主不能活着回来,贤王府必会踏平绝情谷!” “哼!”常无悔脸色一沉,奋力甩开汤聪的钳制,怒声道,“柳寻衣异想天开,愚蠢至极!他自己跳崖,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与我绝情谷何干?” “你们想抵赖?” “够了!” 见汤聪和常无悔水火不容,愈演愈烈,梅紫川突然冷喝一声,将二人的嚣张气焰瞬间扑灭。 “萧谷主何在?”梅紫川沉声道,“如今柳寻衣已死,花楹亦不在谷中,老身也该告辞了!”说罢,她又看向汤聪和潘雨音,催促道:“柳寻衣既已跳崖,尔等悔恨无益,不如早些带我和宝儿去贤王府见花楹!” “可门主他……” “你要么跳下去陪他,要么遵循柳寻衣的遗嘱,把差事办完。”梅紫川颇为不耐地训斥道,“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无需多言!” 说罢,梅紫川牵着宝儿率先离开忘情崖,常无悔紧随其后。 至于汤聪和潘雨音,则是满眼绝望地深深望了一眼茫茫云雾,犹豫再三,终究神思恍惚,步伐踉跄着转身而去。 ……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生死一轮 “呼!” 听着耳畔呼呼作响的风声,感受着身体急速下坠的恐惧,以及眼前迅速消逝的浮云和浓雾,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惶恐和紧张纵横交织,难以抑制,溢满他的心腑,充斥他的身躯。 这一刻,他的身体早已不再属于自己,比起天地之浩瀚,宇宙之无穷,柳寻衣切身感受到,何为蜉蝣于天地?何为沧海之一粟? 英雄气概消失殆尽,万丈豪情灰飞烟灭。剩下的,唯有朦胧恍惚的精神,以及自脑海深处不断涌出的种种回忆。 有悲痛、有心酸、有艰难、有苦闷…… 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恍然察觉,原来在自己短暂而仓促的一生中,竟是没有多少快乐,更没有半点幸福。更多的是痛苦、磨难,以及永无宁日的惶惶不安和浑浑噩噩。 至于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似乎永远都寄存于希望之中,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即便如此,那些如梦幻泡影般的想象和期许,仍是柳寻衣过往生活中,难能可贵的珍惜回忆。 “原来,我一直咬牙坚持地活着,是为了心中期许的那一缕希望……” 生死之际,柳寻衣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一生竟是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他活着,一直寄希望于未来。 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妹妹家人团聚…… 希望,有一天能与赵馨终成眷属,子孙满堂…… 希望,未来能得到朝廷赏识,受皇上器重…… 希望,有生之年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希望,迟暮之时能尽享天伦,颐养天年…… 正是这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好“希望”,让他奋不顾身的活着,并努力活的更好。 同样也是这些“希望”,让他活的苦不堪言,疲惫至极。 人,不到临死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自己活的多么狼狈。 此时此刻,柳寻衣终于明白,此处为何叫“忘情崖”?一旦纵身跃下,七情六欲皆会幻化成空,喜怒哀乐亦是烟消云散,自然忘情。 一切发生的太快,似乎只是白驹过隙,转瞬之间。 一切又发生的太慢,似乎已是暑往寒来,地老天荒。 当柳寻衣从回忆中慢慢清醒,在如刀似剑的狂风中,艰难地睁开双眸时,他的身体已然穿透云雾,隐约窥见云层之下的神秘之景。 半昏半醒之间,柳寻衣惊奇地发现,崖底竟缓缓涌动着一团绿影。 “那……那是……” “噗通!” 未等他看清究竟,身体已重重地坠入一汪潭水之中。令波澜不惊的水面,顿时激荡出一片水花。 砸入水中,柳寻衣先是脑袋一懵。紧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凉之意,瞬间袭遍他的全身,令其混沌的精神猛然一振,继而匆忙挥动四肢,迅速朝水面蹿去。 “哗啦!” “噗!” 冲破水面的同时,一口凉水自其口中喷出。紧接着,心有余悸的柳寻衣,不顾一切地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这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滋味,难以名状,不可言传,非亲身体会不得其感。 柳寻衣走此一遭,怕是终身难忘。 “原来崖底竟是一汪深潭!” 惊魂未定的柳寻衣又惊又喜,仓促间抬眼观瞧,却见半空中浮云遮眼,同样望不到尽头。 “我明白了!”柳寻衣恍然大悟道,“绝情崖到底摔不死人,所谓的‘善恶’之分,也根本不是什么‘天意’,而是‘人心’。若是问心无愧,自然有胆一跳,若是心存邪念,断不敢以身犯险。哈哈……好个忘情崖!好个绝情谷!” 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刻,柳寻衣也难以免俗,他满眼激动地环顾四周,同时双手奋力拍打着水花,以宣泄心中的狂喜。 刚才“必死无疑”时,他满心笃定地“死而无憾”。眼下“绝处逢生”,却又再度“重燃希望”,这大概就是人的天性吧?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柳寻衣便尝到了何为“乐极生悲”? 他举目眺望,却惊奇地发现此潭竟是四面环壁,水泄不通,除了头顶的一片浮云浓雾,再无其他出路。 “这……” 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悲凉之意,喃喃自语道:“这是何意?难道我要被活活困死在崖底不成?” 思量片刻,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狠,双掌拍水,身形冲天而起,一跃数丈之高。半空之中,他左脚踏右脚,凌空翻转数周,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西侧山壁射去。 “嗤!” “嗖!” “噗通……” 柳寻衣本想抓住山壁上的岩石,借力上升。却不料,这些岩石在日复一日地雾气蒸腾下,竟然变的湿滑无比,松软异常。 柳寻衣的五指尚未着力,身体却突然一沉,继而狠狠摔回潭中。 “再来!” 柳寻衣满心不服地轻喝一声,再度从潭中跃起,这次他直奔东侧山壁。 却不料,东侧比西侧还要凶险。他非但没能成功抓紧岩石,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将无数石块从山壁震落,紧随其后,“噼噼啪啪”地砸入水中。 若非柳寻衣闪避及时,只怕又要平添出几道伤口。 “嘶!” 眼前的情形,令柳寻衣大惊失色,连连咂舌。 随后,心有不甘的柳寻衣又反复“挣扎”几次,将东南西北各侧的山壁,挨个尝试一遍,可结果却令他心灰意冷,大感绝望。 此潭距崖顶即便没有万丈,至少也有几十丈。纵使他能飞上去,也要借力数十次,乃至更多。且不论岩石是否湿滑松动,单说自身的气力,只怕也难以支撑。 “喂!汤聪!潘姑娘!有人在吗?” 柳寻衣仰天长啸,放声大喊。只可惜,任他声嘶力竭,喊破喉咙,回应他的终究只有渐渐湮灭的回音。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动静。 “这可如何是好?”柳寻衣浮在潭中,满眼尴尬地左右顾盼着。 此刻,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生不如死”? “早知崖底是一潭死水,还不如直接摔死痛快。”柳寻衣自怨自艾道,“如今要被活活冻死、饿死,实在难受。” 柳寻衣漫无目的地在水中游动着,此潭不过寥寥数丈之地,片刻之间便可游个来回。 相比起偌大的崖口,忘情崖的形状,宛若一个倒扣的斗笠。 “完了完了!莫非我真要被困死在这儿?”柳寻衣苦涩道,“不对!既然萧谷主能说出那番话,想必忘情崖中定然存有一线生机,断不会是死路一条。可是此潭四面环山,既无山洞,亦无缺口,根本无从离去。至于上面……纵使轻功再高,也绝不可能逃出生天。那……出口又在哪呢?” 苦思半晌,柳寻衣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冰冷的潭水浸的发麻,精神也变的有些恍惚迟钝。他想寻一处干地歇息,但找来找去,却始终找不到可以上岸的地方。 “唉!”柳寻衣望着眼前的波光粼粼,自嘲道,“果真被我一语成谶。天若亡我,则必死无疑。纵使跳崖不死,此刻也会被活活冻死。说什么大难不死?只不过是时辰未到罢了……” 话音未落,柳寻衣忽觉脚下略有异样,急忙入水查探,但见一条银鱼自其腿边缓缓游过。 “花鲈?” 柳寻衣一眼认出此鱼,登时一愣,狐疑道:“花鲈一向生活在江河之中,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将信将疑道,“莫非……此潭不是一汪死水,而是……” 柳寻衣恍然大悟,再也顾不上隐隐发胀的四肢,猛吸一口气,继而一个猛子扎入潭中,循着花鲈游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柳寻衣紧随着花鲈,不断向潭底游去,越沉越深。 片刻之后,他赫然发现在潭底北侧,被浸泡在深水中的山壁上,竟有一个五尺见方的破洞,足够一人穿过。 见花鲈钻入洞中,柳寻衣不禁犹豫起来,倘若里面是死路一条,或者深不见底,自己岂不是会被活活憋死? 此刻,柳寻衣已隐隐感到一丝胸闷气短,暗悔道:“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学学龟息之术……” “罢了,反正也出不去,死就死吧!” 犹豫再三,柳寻衣索性将心一横,俯身钻入洞中。 一入破洞,原本平缓的水流,顿时变的汹涌起来。清澈见底的潭水,逐渐变的浑浊不堪。 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只能强屏呼吸,紧闭双目,任由越来越急的波涛将其冲走,随波逐流。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整个人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身如柳絮随风摆,形似孤叶任飘零。 不知在昏天黑地的乱流中飘荡多久,柳寻衣的气息渐渐耗尽,但却迟迟辨不清东南西北。此刻,他虽心生悔意,但已无法回头,只能听天由命,忍一时算一时。 最终,在柳寻衣即将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欲要放弃挣扎时,他的身体猛然一沉,顿时从湍急汹涌的乱流中,坠入一汪静水。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柳寻衣下意识地呛灌了几口凉水。 此刻,他渐渐萎靡的目光,似乎看到头顶传来一道不断晃动的光亮,顿时精神一振,随之力由心生,求生的渴望激发出无穷的潜力,令本已垂垂将死的他,再度拼命挣扎起来。 “噗!”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柳寻衣在濒死之际,及时冲破水面,新鲜的空气和久违的阳光倾泻而下,被他贪婪地大口吸允着,享受着。 “呼!呼!呼!” 一口接一口的粗气,将柳寻衣从鬼门关渐渐拽了回来,同时也令他混沌不堪的精神,慢慢恢复一丝理智。 “这是哪儿?” 气息未定的柳寻衣,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见周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曾相识的芬芳,喃喃自语道:“这股香气……我似乎在哪儿闻过?” “这是无情花的香味!”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自岸边传来。 柳寻衣猛然一惊,匆忙转身观瞧,却见湖边静静伫立着一道倩影。 青衣飘飘,云纱袅袅,宛若仙子,九天临凡。 “你是……萧谷主?”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曲水流觞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自忘情崖跳下,随波漂流至此,可萧谷主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有无情花……绝情谷远在崖顶之上,据此百丈之遥,为何这里能嗅到花香?” 错愕之余,柳寻衣将满腹疑惑一股脑地倾吐而出,同时在水中慢慢活动着四肢,查探自己可否受伤。 “果然有些本事,难怪姓洛的会派你来。” 对于柳寻衣的种种疑惑,萧芷柔却置若罔闻,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不知算不算感慨的感慨。 “这里……” “上来说话。” 柳寻衣话未出口,萧芷柔突然轻甩衣袖,一条白绫顺势而出,直射湖心。见状,柳寻衣眼神一凝,右臂探出,在白绫缠住自己胳膊的同时,五指亦将白绫死死攥住。 “嗖!” 伴随着一声轻响,白绫猛收,将湖中的柳寻衣拽飞而起,凌空一跃,直抵岸边。 “多谢!” 面对柳寻衣的寒暄,萧芷柔却蓦然转身,径自朝不远处的一间草屋走去。 此刻,柳寻衣已稳定心神,见萧芷柔举止古怪,不禁微微一愣。目光迟疑地望着她的背影,踌躇稍许,随即快步跟上前去。 草屋简陋,但却十分素雅。 屋中四壁,挂着几张微微泛黄的字画。柳寻衣虽不研学,但对古董书画也略知一二。 初入草屋,他觉的这些字画似乎有些眼熟,但他看来看去,思虑再三,却始终猜不出这些墨宝,究竟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最终只能悻悻作罢,自愧“才薄智浅”。 最令柳寻衣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字画竟无一张“完好无损”,皆被撕成碎片,之后又被人一片片地重新拼好。虽然看上去颇为完整,但如蛛网般的一道道裂痕,却昭示着它们终究难以“破镜重圆”。 屋内无桌无凳,地上摆着几个蒲团,角落中陈列着一张古琴,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俨然已闲置多年,不知还能否出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萧谷主,这里是……” “此处是‘流觞渡’,与绝情谷一江共存。只不过,绝情谷在上游,此处是下游。” 萧芷柔请柳寻衣席地而坐,自己则凝望着墙上的字画,在房中缓缓踱步。 “流觞渡?”柳寻衣喃喃自语道,“难怪这里能嗅到无情花的香气,原来花香是顺江风而下,弥散至此。” “你与姓洛的究竟是何关系?”萧芷柔突然回身,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美眸,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直看的柳寻衣心底发寒。 “萧谷主此话何意?我不明白!” “如果你和姓洛的无亲无故,为何甘心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跳下忘情崖?”见柳寻衣言语恳切,不似作假,萧芷柔不禁柳眉微蹙,狐疑道,“姓洛的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万死不辞?” “这……” 被萧芷柔咄咄逼问,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话,他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说出来。 见柳寻衣面露尴尬,吞吞吐吐,萧芷柔不禁轻哼一声,喃喃自语道:“姓洛的能派你来,便已算准你肯为他付出一切。只不知,究竟是姓洛的太狡猾?还是你太愚蠢?今天即便你葬身崖底,姓洛的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或许如此。” 萧芷柔的一席话,令柳寻衣不禁回忆起,八月初二发生在河西秦府的一幕幕往事。他不可置否地苦涩一笑,坦言道:“但我还是来了!既然敢来,便已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忘情崖底……竟然是一汪深潭。” “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有胆量从忘情崖纵身跃下。”萧芷柔道,“人生在世,除了嗷嗷待哺的婴孩,谁又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即便是你……也定有见不得人的愧事。” 萧芷柔所言字字如针,令柳寻衣的脸上变颜变色,不敢胡乱应答。 “因此,但凡能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的人,并不是相信自己不会死,恰恰相反,他们是笃定自己不想再存活于世,因此才有胆量迈出那一步。”萧芷柔继续道,“换言之,只有一心求死之人,才敢去跳忘情崖。至于你,是我见过的人中,唯一一个不想死,却仍敢以身试险的人。” “听萧谷主的意思,似乎除我之外,还有别人跳过忘情崖?” “我见过两个。”萧芷柔淡淡地说道,“而你是第三个。” “另外两个是谁?” 萧芷柔神情一滞,幽幽地说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唐阿富。” “唐阿富?”柳寻衣大吃一惊,错愕道,“他为何跳崖?” “当年,唐家被人洗劫,他被沈东善骗走所有祖业,我虽救回他的性命,但却救不回他的心。他始终过不了自己那关,终日消沉,毫无斗志,浑浑噩噩,一心求死。”萧芷柔回忆道,“后来,我带他去了忘情崖。我告诉他,只要纵身一跃,一切痛苦皆会消失,至于敢不敢跳,有他自己决定。” 柳寻衣眉头紧皱,迟疑道:“最终,唐阿富果真跳下忘情崖,历经一轮生死,有所顿悟,重燃斗志,并逐渐走出家破人亡的阴霾?” “并非忘记,而是看破。”萧芷柔解释道,“当年,亦是在这个地方,我曾问阿富,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下去吗?你能从崖底来到这个地方,足以证明你其实不想死,你还在挣扎求生。” “都说绝情谷主最绝情,如今看来,萧谷主恰恰是最有情的人。”柳寻衣由衷感慨,转而心思一换,别有深意地问道,“那萧谷主当年……又是为何从忘情崖跳下?可否与北贤王有关?” 闻言,萧芷柔的眼神陡然一寒,冷喝道:“多嘴!” “前辈恕罪!”柳寻衣急忙赔罪,继而眼珠一转,犹豫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与萧谷主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对萧谷主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深信不疑!”柳寻衣话中有话地回道。 萧芷柔冷笑一声,沉声道:“你想让我践行承诺,大可直言不讳,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柳寻衣心中大喜,迅速起身,拱手道:“在下斗胆,愿闻萧谷主赐教!” 萧芷柔朝柳寻衣轻瞥一眼,继而转身看向墙上的字画,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萧谷主与贤王府……或者说与北贤王之间,究竟有何恩怨?可否有什么误会?” 虽然柳寻衣对萧芷柔颇为忌惮,但事已至此,他已无法回避,索性放胆直言。 “不是误会!” 萧芷柔的声音虽然平柔,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和姓洛的之间,有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旧账。此仇之深,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化解。” “嘶!” 柳寻衣心中暗惊,但表面上仍强作镇定,追问道:“敢问……何仇何怨?” “这……” 本欲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无数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满含哀怨与苦涩的叹息。 纵使柳寻衣心急如焚,也断不敢开口催促。 “罢了!” 当萧芷柔重新开口时,她的声音已远不如之前那般冷若如霜,甚至隐隐带有一丝颤抖。由于她面壁而站,因此柳寻衣看不见她眼神的变化。 “萧谷主,你这是……” “你只是替姓洛的传话,因此有些事……不必知晓。”踌躇再三,萧芷柔终究没能打开心结。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失落之意,思量道:“在下并非故意刁难,只不过……萧谷主若不肯将过往恩怨讲明,在下回去恐怕难以交差,更无法救出桃花婆婆和贵派弟子。” “不必担心。”萧芷柔摇头道,“有些事你虽不知,但姓洛的却心知肚明。” 柳寻衣听的一头雾水,苦思无果,反问道:“不知萧谷主的意思是……” “待我抚琴一曲。”萧芷柔侧目凝视着角落中的古琴,幽幽地说道,“你回去之后,弹于姓洛的听,他自会明白一切。” 虽然柳寻衣并不清楚个中缘由,但见萧芷柔神情凝重,言辞感伤,于是也不再争辩。 “你且记下,我只弹一遍……” “且慢!” 突然,柳寻衣眼神一变,急声劝阻道:“实不相瞒,在下一介武夫,识文断字倒也勉强,但对音律……却是一窍不通。莫说一遍,就算十遍、百遍,对在下而言,也是如闻天书,不知所云……” “那又如何?”萧芷柔似乎有些不悦,愠怒道,“我只承诺给你答案,却没说答案是什么。你自己不通音律,还能怪我不成?” “这……” “如果因为你记不住琴曲,而令桃花婆婆和我谷中弟子有所不测,天涯海角,我必杀你。”萧芷柔冷声威胁道。 “我……” 面对萧芷柔的“强词夺理”,柳寻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竖起你的耳朵,听好……” “且慢!” 见萧芷柔擦去琴上尘埃,十根芊芊玉指已轻抚在弦,柳寻衣再度劝阻道:“我有办法!” 萧芷柔柳眉一挑,狐疑道:“什么办法?” “在萧谷主抚琴之前,我要见一个人!”柳寻衣急声道,“此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音律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及。眼下,绝情谷内唯有此人有走马观碑,过耳不忘的本事。若有她在,定能将萧谷主的琴声,滴水不漏地传于北贤王。” “你说的是……” “桃花婆婆的高足,潘雨音!” “雨音?”萧芷柔微微一愣,迟疑道,“你想让她帮你?” “只是一曲琴音,天下除萧谷主和北贤王之外,旁人断不能听出深意,更不会因此而猜出你们之间的过往恩怨。”柳寻衣似乎看出萧芷柔的顾虑,赶忙补充道,“萧谷主,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出桃花婆婆和贵派弟子,而并非刁难在下。还望以大局为重,烦请三思!” 不知是被柳寻衣的诚意所打动?还是救人心切?萧芷柔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应允。 二人未再犹豫,抱起古琴,先后走出草屋。 “不知潘姑娘他们现在何处?” “他们都以为你已葬身万丈深渊,因此正在为你埋衣冠冢。” “这……”萧芷柔的话令柳寻衣尴尬无比,哭笑不得。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骗你?忘情崖若真让你粉身碎骨,又当如何?”萧芷柔问道。 “此处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倒是一处绝佳的葬身之地,死就死了。” “看你年纪轻轻,为何开口闭口总离不开一个‘死’字?” “萧谷主何必明知故问?你我皆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父母何在?难道他们忍心看你天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对于萧芷柔的随口一问,柳寻衣却迟迟未能作答,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几分。 “怎么?难道你父母已双双过世?”不知为何,萧芷柔的语气变的有些柔和。 “唉!” 对此,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算是默认。 言谈间,二人已在渡口登船。 “那你的其他家人呢?” “唉!” “难道……也没有兄弟姐妹?” “唉……” 一连三声叹息,宛若曲水流觞。伴随着一叶孤舟,逆流而上,朝绝情谷缓缓而去。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同门之隙(一) 九月十五,深夜。 圆月,却被云雾遮住大半,隐约朦胧。 洛阳城南,四喜客栈,此时已褪去白日的喧嚣,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天地间一片肃静。 “砰、砰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空荡寂寥的街道上,步伐慵懒,精神困乏打更人,自灯火昏暗的四喜客栈门前走过,沙哑的嗓音虽不高亢,但却极富穿透力,顺着街道两侧漆黑如墨的胡同小巷,传入千家万户,让每一个沉浸在梦乡中的人,睡的更加踏实,深沉。 忽然,客栈对面的暗巷中有人影闪动。紧接着,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自巷中闪出,昏暗月下,露出两张苍老而冷峻的面容。 此二人,正是奉唐门总管唐辕之命,三月之内务必将“天女织衣”外泄之事查清的,唐门“暗器房房主”唐寂、“内戒房房主”,唐修。 当日,二人受唐易指点,将怀疑对象锁定为早年离开唐门的唐轩。不久后,二人离开巴蜀,在江湖中多番打探,最终从“百晓生”嘴里买到唐轩的消息。 今夜,唐寂、唐修出现在洛阳四喜客栈,正是为唐轩而来。 “我们与唐轩已有十几年未见,却不料他竟自甘堕落,加入武林异教不说,而且还成为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简直丢尽唐门的脸。”唐寂语气不善地说道,“见面之后,出手不必留情。他若敢拼死抵抗,大可将其就地斩杀,为唐门清理门户!” “这……”唐修一怔,随之面露一丝踌躇之意,迟疑道,“只怕不妥吧?唐轩毕竟是总管的亲大哥,我们若真伤了他的性命,总管面前……恐怕不好交代。” “从他背叛唐门的那一刻起,昔日的唐轩就已经死了,谈何交代?”唐寂沉声道,“他不反抗则罢,倘若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我们也不必对他客气。” “言之有理。”唐修思量片刻,重重点头道,“如今我们已是自身难保,又岂能再顾虑一个叛徒?” “二楼左数第一间。”唐寂伸手一指客栈二楼,正色道:“我从正门潜入,先放迷烟,你在窗外候着,以免唐轩趁机逃走。待我挑开门闩,你便从窗口杀入,咱们内外夹击,定叫他无所遁形。” “好!” 二人简单商定,随之分头而动。 唐寂催动轻功,矫捷地闪入客栈,先出手将大堂内呼呼大睡的两个伙计打晕,转而飞身上楼,从右至左,将迷魂烟吹入每个房间,让其他客人陷入沉睡,以免碍事。 转眼间,唐寂已来到走廊尽头。客房外,他轻轻捅破纸窗,将数倍于别处的迷烟尽数吹入房中。 静候片刻,唐寂将迷魂烟的解药含在口中,随之探出匕首,神不知鬼不觉地挑开门闩,悄悄推开房门,鱼跃而入。 与此同时,窗户应声而开,蓄势待发的唐修依计现身。 昏暗的房间内,唐寂、唐修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转而将凝重的目光,一齐投向床榻上蒙头大睡的“唐轩”。 在唐寂的眼神示意下,唐修迅速从怀中掏出麻绳。二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朝床边靠近。 “动手!” 行至近前,唐寂陡然发出一声轻喝,同时出手将被褥掀开。唐修眼神一狠,双手勒紧麻绳,伺机而动。 “呼!” 被褥敞开,未等唐修出手,他们却赫然发现,床上根本不是唐轩,而是一团棉被。 “这……” “中计了!” 唐寂反应极快,迅速拽住唐修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朝窗口掠去。 “走!” “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人欲要跃出房间时,一道迅捷的身影陡然自窗外闯入。 来人满脸邪笑,手持短剑,见人便刺,毫不留情。此人,正是龙羽。 突如其来的龙羽,一言不发,杀气腾腾,双脚尚未落地,便已和唐寂、唐修交上手。 “来者何人?唐轩何在?” 房间狭窄,光线昏暗。唐寂、唐修根本看不清龙羽的面容,只能在仓促中应战。 唐门暗器独步天下,轻功亦是颇为了得。但硬碰硬地正面厮杀,却一向不太擅长,尤其是碰上龙羽这般不要命的疯子,更是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唐修,不可恋战,设法脱身!” 唐寂冷喝一声,同时右手一翻,数十道银针瞬间自袖中射出,直扑龙羽面门。 “叮叮叮!” 面对唐门暗器,龙羽也不敢小觑。挥手出剑,银光急闪,登时舞出一片剑光。霎时间,剑影重重,密不透风,将他身前死死护住,同时将呼啸而来的数十道银针,尽数打落在地。 “快走!” 趁此机会,唐寂、唐修未有丝毫迟疑,身形急退,先后破窗而出,融化于茫茫夜色。 对此,龙羽既不恼怒,也不急于追杀,而是不急不缓地走到窗边,一双魅邪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望着惶惶而逃的两道背影。 此刻,龙羽的剑刃上,残留着一缕殷红的鲜血。他伸出腥红的舌头,顺着剑刃来回一舔,津津有味地砸吧一番,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嗜血而贪婪的狞笑。 客栈之外,唐寂、唐修刚刚挣脱龙羽的缠斗,却不料又掉入胡震、霍彪、裘狰的埋伏。 朦胧月下,洛阳城的大街上,双方堂而皇之地打成一团,金戈铁器的撞击声络绎不绝,久久回荡,在寂静清冷的深夜,显的异常刺耳。 “怎么回事?他们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唐修、唐寂背对而站,目光谨慎地提防着胡震三人,脸上皆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沉重。 “我见过他们。”唐寂冷声道,“他们是蒙古人,在秦府时,曾沦为北贤王的阶下囚。” “蒙古人?”唐修大惊,“蒙古人怎么会出现在洛阳城?” “不知道!”唐寂凝声道,“不过一定没好事。” “我们怎么办?”唐修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客栈一个,这里三个,不知道后面还会冒出多少高手?” “我料他们的帮手一定不多。”唐寂笃定道,“这里毕竟是洛天瑾的地盘,如果蒙古人胆敢大张旗鼓的进城闹事,贤王府一定不会视而不见。” 唐修眼珠一转,惊喜道:“如此说来,我们只需再与他们耗上片刻,必会惊动贤王府的高手?北贤王一到,我们定能全身而退。” “唐门与贤王府一向不和,与其寄希望于他人,不如自己杀出去!” “啪!啪!啪!” 唐寂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击掌声陡然自夜幕中响起。 紧接着,颜无极、唐轩、黎海棠犹如闲庭散步一般,缓缓出现在他们面前。 “好个‘与其寄希望于他人,不如自己杀出去’。”颜无极拍手称赞道,“唐门不愧是唐门,死到临头仍是一身傲骨,不肯低头。佩服!佩服!” “唐轩?” 唐寂冷厉的目光死死盯着唐轩,虽然十几年未见,但唐轩与唐辕毕竟是一奶同胞,相貌极为相似,因此不难被他们一眼认出。 “许久未见,二位近来可好?”虽是寒暄,但唐轩的声音听上去却冷漠如冰,语气比之陌生人还有不如,根本不像多年未见的同族兄弟,“你们想见我,大可直接来找我,何必在暗中鬼鬼祟祟地跟踪我?” “原来卖给我们消息的人……是你故意安排的!” 当唐修看到黎海棠时,眼神陡然一变。黎海棠正是前日卖消息给他们的“百晓生”。此刻看他站在唐轩身旁,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是一丘之貉。 “唐轩,你不必虚情假意!”唐寂神色一寒,冷声道,“我们过的好不好,难道你不清楚?” “哦?”唐轩嘲讽道,“看你们横眉竖目的样子,似是马失前蹄,狗入穷巷?” “还不是拜你所赐?”唐寂阴狠的目光,在唐轩、颜无极、胡震几人身上来回打量一番,冷笑道,“本来还想向你证实一下,但今日看来,已不必再多此一举。你与蒙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中原犯下累累血债,其罪其恶,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我何时狡辩过?”唐轩嗤笑道,“证实?难道你们就拿着迷魂烟和绳子来向我证实?你记住,是你们对我不仁在先,休怪我今日对你们不义!” “唐轩,你自甘下贱,沦为异教败类,我可以不管。”唐寂怒声道,“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将我唐门暗器‘天女织衣’送于蒙古人为非作歹?你可知自己已触犯家训?更为唐门抹黑!” “唐寂,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我早已离开唐门多年,你们的家训与我何干?”唐轩轻蔑道,“天女织衣乃是我的心血,又与尔等何干?我自己研制的暗器,喜欢给谁便给谁,天下谁也管不着。” “你……” “不妨告诉你!非但‘天女织衣’我可以仿制,唐门的所有暗器,只要我见过,皆可仿制。”唐轩冷笑道,“这些年,我还研制出诸多奇门暗器,威力比之唐门暗器有过之而无不及。唐寂,你如今也是暗器房的房主,不知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又研制出多少东西?” 被唐轩问到痛处,唐寂的脸上不禁变颜变色,甚是难堪。 见状,唐轩不禁冷哼一声,嘲讽道:“依我之见,今日的唐门皆是一群酒囊饭袋,这‘天下第一暗器’的名头,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尔等还是趁早打算,各奔前程吧!” “欺人太甚!”唐修恨的咬牙切齿,怒喝道,“唐轩,只要唐门存在一天,就不容你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别忘了你的一身本事从何而来?若无唐门,岂能有你?” “只可惜,我曾视唐门为明珠,但唐门却视我为草芥。” 每当旧事重提,唐轩都仿佛换了一个人,瞋目竖眉,攘袂切齿,满身怨气,暴躁顽固。此刻,他的语气变的异常冰冷、强硬,甚至有些癫狂。 “从我离开唐门的那一刻起,下半辈子便只剩一个心愿:让唐门一败涂地,让唐辕身败名裂!我要让唐门中的每一个人后悔,后悔当年自己选错了人,亲手扼杀了唐门的锦绣前程!你们的下场越凄惨,越痛苦,我便越兴奋、越痛快!哈哈……”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同门之隙(二) “唐轩,你疯了!” 唐寂难以置信地望着五官狰狞的唐轩,在他的记忆中,昔日的唐轩虽然恃才傲物,但遇事十分沉着冷静,少有荒唐之举,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内秀之气。 然而,今天站在他面前的唐轩,却癫狂无比,戾气缠身,宛若一个从无间地狱中逃出来的怨鬼,游荡人间,藏身沟渠,阴魂不散地紧盯着唐门的一举一动。 “看到唐门湮灭?你真的痛快吗?”唐修眉头紧皱,连连摇头道,“不!如果真有那一天,你非但不会感受到半点复仇的快感,反而会比现在更加痛苦。那时你所受的折磨,将会是这十几年来的百倍、千倍。唐轩,唐门从不曾亏欠于你。是你,亏欠唐门!” “闭嘴!” 话音未落,唐轩突然眼神一狠,暴怒道:“昔日在唐门,我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这么多年为唐门研制出多少暗器?自唐门开创以来,历代之中何曾有人比的上我对唐门的贡献?但唐门却对我始乱终弃!当年,论才能、论本事、论资历、论威望,我哪里比不上唐辕?但你们却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执意废长立幼,推举他为唐门总管,视我如无物,你们又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欠唐门?哼!我欠它什么?” “你欠唐门一条命!”唐修愠怒道,“唐轩,纵使你有千般委屈,万般不服,但你永远也改变不了你是唐门子弟的事实。若无唐门,你这位天之骄子又会在哪儿?身体发肤,人才武功,哪儿样不是唐门所授?但你却为一己之私,被利欲熏心,非但不知反思悔过,反而一意孤行,执迷不悟,终至走上邪路,坠入魔道。你背弃唐门,不止是背弃江湖道义,更是背弃父母、背弃祖宗、背弃人伦!你若真想与唐门撇清关系,便先将唐门赐予你的这身皮囊还来!” 唐修毕竟是唐门内戒房的房主,在大是大非面前,非但恩怨分明,而且有理有据。他能情理并举地一吐心中所想,口才十分了得。 “唐修,你找死!” “我等身为唐门弟子,早已做好为唐门粉身碎骨的准备。”唐寂冷声道,“我二人为唐门而死,死后自会名留家史,死而无憾。我们不像你,活着是孤家寡人,即便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大胆!” “嗖嗖嗖!” 见师父受辱,黎海棠顿时脸色一变。迅速拉弓搭箭,不等唐轩开口,一连三道利箭已然疾闪而出,直射唐寂。 搭弓射箭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令唐寂不禁暗吃一惊。他在黎海棠搭箭的瞬间,便已身随意动,闪身躲避。 “噗! “嗖!嗖!” 即便如此,黎海棠的第一箭还是命中唐寂的右肩,洞穿臂膀,射断胛骨。 第二支箭穿破唐寂的衣袍,在他的肩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第三支箭紧随其后,几乎擦着衣袖掠过。 一连三箭,快若闪电,令人咂舌。 “额!” 肩胛骨断裂的钻心之痛,令唐寂的额头上瞬间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见状,唐修的脸色登时一变,翻手射出一片银针,宛若清水涟漪一般,横扫着射向唐轩等人。 “雕虫小技!” 颜无极面露不屑,轻哼一声,随之双掌一翻,猛然自身侧一荡。倏忽间,一股浩瀚的内力波涌而出,在几人身前幻化成一道无形壁垒。 数十道银针呼啸而来,却在距离颜无极等人一剑之外,如陷入沼泽一般,硬生生地悬滞在半空,难以动弹分毫。 “去!” 颜无极面露诡笑,轻声一喝,双掌朝前,手腕轻轻一抖,数十根银针陡然颤抖几下,随后竟然一齐朝着唐寂、唐修的方向,以更胜来时的速度,倒射而去。 “这……” 唐修万没料到颜无极竟有这般手段,当下心神一乱。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唐寂猛然大喝一声,左臂迅速向前一挥,瞬间释放出飞雨钉,朝数十根银针射去。 半空中,两者针锋相对,爆发出一阵“叮叮叮”的脆响。瞬息之间,无数飞钉、银针散落在地,其中不少已弯曲变形,惹人心悸。 “杀了他们!” 胡震一声喝令,霍彪、裘狰骤然挥刀而上,几人再度战成一团。 “你先走!” 眼见唐寂伤势加重,唐修不得不施展出保命手段。他将唐寂让与身后,自己在胡震三人的围攻下,一边勉强接招,一边快步后退。 “放!” 忽然,抓住时机的唐修双掌齐出,瞬间释放出一张金色大网。 “是‘天罗地网’,快退!” 见状,唐轩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的提醒尚未落下,颜无极已诡异地消失在原地。 战局中,由千丝万缕组成的金色大网,在半空中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不断扩张。金色大网完全展开,方圆足有三丈之余,似乎在大街上凭空拉出一面金色壁障,非但死死拦住胡震三人的追击,而且还遮天盖地朝他们反扑而来。 直至此刻,胡震三人才赫然发现,这张大网由细若发丝的金线,重叠交织而成。形如蛛网,不过却更密、更大、更复杂。 而且在每一根金线上,皆挂满指甲大小的锋利刀片,密密麻麻,烨烨生辉,夜风一吹,哗哗作响,闻似银铃,实则丧钟,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心悸胆寒。 最恐怖的是,金色大网所过之处,无论树枝、树叶,还是灰砖、青瓦,皆如割豆腐一般,被齐齐斩断,未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阻滞。 由此足见,金线之坚韧,刀锋之锐利,天罗地网名副其实,恐怖至极。 若是有人被此网罩住,势必会被割的满身伤痕,而且越挣扎割的越深,直至碎成肉渣,裹成肉泥,最终身体被切割成无数碎块,从大小如眼的网孔中溢出,形如……绞肉! 瞬息之间,金色大网遮天蔽月,呼啸而至,完全覆盖住胡震三人的头顶。 情急之下,三人纷纷挥刀劈砍,只见火星四射,令人眼花缭乱,但却砍不断、捅不破,饶是他们拼尽全力,将钢刀砍的卷刃,仍旧于事无补,根本无法阻止近在咫尺的“天罗地网”。 “这回死定了……” “站在我身旁,休要乱动!” 万急之时,颜无极形如鬼魅,陡然出现在胡震身旁。他一声喝令,随之调出浑厚内力,灌入双掌之间。 紧接着,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青色气团,自其掌心幻化而出,并且越积越大,周围的空气逐渐变的炽热。 “出!” 就在天罗地网即将覆盖颜无极几人的头顶时,他猛然断喝一声,双掌间的青色气团陡然冲天而起,在其头顶暴裂而开。 与此同时,牢不可破的金色大网,在这股浩瀚的内力冲击下,猛地发出一阵颤抖,万千刀刃近在眼前,相互碰撞,发出银铃般的响声,吓的胡震三人脸色煞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破!” 伴随着颜无极的一声暴喝,天罗地网轰然破碎,无数断线碎刃,参杂在劲气涟漪之中,朝四面八方辐散而出。地上青砖被掀起一片,四周墙壁无不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这一刻,八方颤抖,四面萧瑟,天地之间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颜无极的这一招,威力无比,惊世骇俗,令人触目惊心,咂舌不已。 颜无极堪堪化解了天罗地网的威胁,而唐寂、唐修则趁此机会,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颜岭主,胡帮主,多谢了!” 唐轩轻轻掸去身上的灰尘,继而缓步上前,朝颜无极几人拱手一拜。 颜无极眉头一挑,反问道:“刚才我出手救人,你为何不趁势追杀?”虽未直言,但他的语气之中,已明显带有几分不悦之意。 明明是唐轩与唐门的恩怨,结果自己人在前边出生入死,唐轩师徒却躲在一旁看热闹,此事着实令颜无极心生不满。 “唐轩,莫非你念及同族之情,不忍杀他们?”胡震沉声道,“刚刚为了你,我等险些丢了性命。” “当然不是!”唐轩解释道,“我不追杀,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计策。” “什么计策?”颜无极狐疑道。 “救人之策。”唐轩得意地笑道,“颜岭主,此处是洛阳城,是洛天瑾的地盘,贤王府内高手如云,断不能小觑。我们想从洛天瑾的府邸把人救走,绝不能硬拼,否则必死无疑。” 颜无极眉头微皱,迟疑道:“你莫非忘了?我们早已事先查明,如今洛天瑾已将府中高手尽数派出,贤王府外强中干,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话虽如此,但洛天瑾毕竟还在府中坐镇。” “你有何打算?” “虽然蜀中唐门和贤王府素来不和,但他们毕竟同是武林正派,表面上是同道中人。” “那又如何?” 唐轩冷笑道:“今夜,唐寂、唐修未能擒我,断不敢回蜀中复命。而且又身负重伤,岌岌可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洛天瑾之外,他们还能投奔谁?” “你的意思是……”颜无极若有所思道,“他们会去向洛天瑾求助?” “一定会!”唐轩笃定道,“八月初二,武林群雄有约在先。眼下,中原各派不能再分远近亲疏,而是要亲如一家,互为兄弟,以此来为明年的武林大会做准备。因此,唐寂二人为了对付我,必会找洛天瑾帮忙。反观洛天瑾,为结交、拉拢蜀中唐门,也必会对他们鼎力相助。非但如此,唐寂还会将我们联手的事,一并告知洛天瑾。如今,汉人与蒙古人的关系是千钧一发,敏感至极。因此,当洛天瑾得知有蒙古高手出现在洛阳城,定不会袖手旁观,坐以待毙。” “所以呢?”胡震追问道。 “所以我们将计就计!”唐轩恶狠狠地说道,“我们故意将自己暴露在洛天瑾的眼皮子底下,好让他筹备力量,一举剿灭我们。” “你想引蛇出洞?”颜无极沉吟道,“将洛天瑾骗出贤王府,然后再……” “然后再趁虚而入,潜入府中,不动一刀一剑地救出绝情谷的人!” …… 第二百九十八章 :闻风而动 翌日清晨,贤王府。 洛鸿轩和苏堂神情严肃,眉宇间颇有几分慌张之意。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小跑,穿屋过院,直奔后堂。沿途所遇的下人、弟子,无不匆忙闪身避让,同时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好奇之色。 后堂内,洛天瑾端坐桌旁,右手举筷夹着一块糕点,左手捏着一封书信,神情若有所思,仿佛看的入神。 此时,洛棋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他虽对信中的内容颇为好奇,但在洛天瑾面前却不敢有半点造次,低眉垂目,一言不发。 忽然,脚步声起,洛鸿轩、苏堂匆匆而来。不等他们向洛天瑾见礼,洛棋却先行挥手打断他们的动作,并示意二人休要出声。 见状,二人不禁对视一眼,转而慢步轻声地退到一旁,耐心等候。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洛天瑾方才将筷中的糕点送入口中,轻嚼两口,继而将书信扔在桌上,颇为不满地责备道:“今日的糕点是谁做的?我素来不喜甜食,他竟将这桂花糕做的又甜又腻,好生难吃!” “是新来的厨子,可能还不太了解府主的口味。”洛棋赶忙赔笑道,“我下去一定严加管教。” “不必了!”洛天瑾淡淡地说道,“他的手艺比夫人差远了。留之无用,扫地出门吧!” “是。”凡是洛天瑾开口,洛棋无不遵从。 “娘和爹生活多年,深知爹的喜好,自然能做出令您满意的糕点。”洛鸿轩笑道,“可如今娘和小妹去武当山探望外公,归期未定,您只能委屈将就几天。这个厨子不合心意,孩儿给您另择一位便是。” 直至此刻,洛天瑾才将目光投向洛鸿轩和苏堂,教诲道:“轩儿,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有自己该做的事,不怕路途曲折漫长,只怕乱花迷眼,因小失大。找厨子这件事,自有别人去做,轮不到你插手。你的时间和精力,应该放在自己该做的事情上。” 洛鸿轩本想讨洛天瑾欢心,却不料竟被数落一顿,难免心中失落,随之眼神一暗,低声道:“爹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嗯。”洛天瑾轻应一声,继而话锋一转,问道,“来此何事?” “回府主,这几日洛阳城中不太平静,我与公子探查到一些消息,想请府主定夺。”苏堂正色道。 “什么消息?” “据报,数日前有一伙蒙古人偷偷潜入城中。”洛鸿轩回道,“昨日深夜,四喜客栈外发生了一场争斗,其中一方正是这伙蒙古人。” 闻言,洛天瑾不禁眉头一挑,反问道:“另一方是谁?” “唐门‘暗器房房主’唐寂、‘内戒房房主’唐修。”苏堂凝声道,“据查,他们是跟踪唐轩至此,但不知为何误中了蒙古人的埋伏,最后使出唐门暗器‘天罗地网’,方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天罗地网?”洛天瑾暗吃一惊,似笑非笑地说道,“唐门暗器房三大杀器之一,与‘天女织衣’齐名。能逼得他们使出此等暗器,看来这伙蒙古人来者不善。” 说罢,洛天瑾眼神一动,又问道:“你们刚才说唐寂、唐修是跟踪何人来此?” “鬼手罗刹,唐轩。”洛鸿轩郑重其事地回道,“与唐门总管‘千手修罗’唐辕是亲兄弟,十几年前背弃唐门,如今的身份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 “嘶!” 洛天瑾深吸一口凉气,随之眉头紧锁,细细思量道:“唐寂、唐修……唐轩、唐辕……蒙古人……他们几个为何会牵扯在一起?” “府主,我们还查到一事。” “快说!” “根据客栈伙计所描述的体型、外貌,我们推断那伙蒙古人,极有可能来自塞北三派。”苏堂沉吟道,“公子说,客栈伙计所描述的人中,有几个很像龙羽,以及胡马帮的三大档头。” “我明白了。”突然,洛天瑾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我明白这些人为何会牵扯在一起。” “请府主赐教……” “还记得在辰州的桃花坞,峨眉派弟子慧春是怎么死的?”洛天瑾轻笑道,“杀死她的,正是唐门暗器‘天女织衣’。但伏杀她的凶手,却并非唐门弟子,而是龙羽。因此,唐寂、唐修身为唐门暗器房、内戒房的房主,理应查清‘天女织衣’外泄一事。他们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将矛头指向背叛唐门多年的唐轩。于情于理,世上除唐门之外,似乎只有唐轩能仿制出‘天女织衣’。” “如此说来,是唐轩为龙羽提供了暗器?”洛鸿轩诧异道,“换言之,唐轩与蒙古人……” “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洛天瑾接话道,“这也能解释,为何唐家二老明明是冲着唐轩而来,但昨夜在四喜客栈,却中了蒙古人的圈套。” “原来如此!” “只不过,他们为何出现在洛阳城?”洛鸿轩愁眉不展,迟疑道,“唐寂、唐修是为唐轩而来,那唐轩和蒙古人又是为何而来?” “这不明摆着吗?”洛天瑾笑道,“他们的目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们?”洛鸿轩错愕道,“爹的意思是,龙象山和蒙古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洛天瑾点头道:“虽然还清楚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但在洛阳城内,除贤王府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吸引他们?” “不好!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苏堂思虑再三,突然开口道。 洛天瑾饶有兴致地望着苏堂,反问道:“何出此言?” “这段日子,我们正忙着结交各路人马,为明年的武林大会做准备,因此府中高手皆被派出办差,如今府内空虚,岂不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苏堂忧心忡忡地说道,“眼下,谢二爷随洵溱姑娘前往西域拜会少秦王,江三爷前去青城派拜会左掌门,邓五爷前往昆仑派拜会殷掌门、黄六爷在崆峒派拜会钟离掌门、慕容七爷前去少林拜会玄明方丈。甚至就连雁四爷,也被府主派去峨眉派拜会妙安师太。再加上黑执扇狄陌、伤门门主凌青,分别走访清风寨、白马堂、快活林,惊门门主柳寻衣也远去绝情谷……府中七雄,已出其六,下三门高手更是倾巢而出,如今只剩一个死门门主许衡,仍旧伤势未愈。如此局面,万一蒙古人和龙象山联手,派出大批高手趁势杀入,贤王府必将陷入危局!” 苏堂口中的“雁四爷”,乃是贤王府七雄之一的雁不归,江湖人称“千里独行剑”。 虽被称作“四爷”,但雁不归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而且还是个杀人如麻,出剑无情的冷血美人。 二十年前的雁不归,乃是一位令江湖中人威风丧胆的剑客杀手。其凶名与地位,与今时今日的“无情剑客”唐阿富颇为相似。 不同的是,当年的雁不归一直无门无派,喜好独来独往,因此才被人称作“千里独行剑”。 至于她的真正来历,却鲜为人知。如此桀骜不驯的独行女侠,又为何甘心被洛天瑾驱使?同样无人知晓。 雁不归武功高强,尤其剑法超群,在江湖中少有匹敌,在女子中更是极为罕见。 虽是女人,但性情却比男人还要雷厉,手段比男人还要狠辣,故而贤王府弟子皆称其一声“雁四爷”,以示崇敬。 “这段日子,金复羽动作频频,我若按兵不动,只怕迟早会被他钻了空子。”洛天瑾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上的书信,沉声道,“这是今日凌晨,探子送回来的最新密报。信上说,这段时间青城派与金剑坞来往密切,左弘轩已有向金复羽投诚之意。” “八月初二,金复羽推举左弘轩做秦淮以南的主事时,其狼子野心便已露出端倪。”洛鸿轩愤愤不平地说道,“再加上这段时间,金剑坞频繁向青城派暗送好处,左弘轩为人自私贪婪,难免有所动摇。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动摇的这么快,河西之事距今尚不足俩月,他却已……唉!” 苏堂接话道:“武当与我们是秦晋之好,断不会有半点差池。可其他门派就……” “金复羽非但拉拢青城派,而且还在暗中调和秦氏与少林的恩怨。其真正目的,正是想借机攀交少林。”洛天瑾淡淡地说道,“不过,金复羽此举反倒给我提了一个醒。让我能有所重视,尽快稳固与其他门派的关系。与此同时,我也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苏堂目光一正,忙问道:“府主的意思是……” “金复羽想挖我的墙角,我又为何不能拆他的台?”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六大门派与我们的关系并非固若金汤,同样四大世家与金剑坞的关系,也绝非铁板一块。” “爹想拉拢四大世家?”洛鸿轩诧异道。 “有何不可?” “这……”洛鸿轩稍稍迟疑,踌躇道,“倒也无甚不可。只不过我们与四大世家素无来往,如今冒然结交,只怕……没那么容易……” “若是不请自去,当然不易。”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但若是有人主动找上门来,那结果将大不相同。” “主动上门?”洛鸿轩闻言一愣,错愕道,“谁?” “报!” 洛鸿轩话音未落,一道急促的传报声陡然自堂外传来。 紧接着,林方大火急火燎地冲入后堂,不由分说地向洛天瑾叩拜道:“府主,有客求见。” “轩儿,主动上门的人来了!哈哈……洛棋,中堂奉茶!” 洛天瑾放声大笑,同时缓缓起身,也不追问来者何人,便已带着洛棋,迈步朝堂外走去。 望着满脸错愕的林方大,同样一头雾水的洛鸿轩不禁眉头深锁,狐疑道:“林方大,来者何人?” “蜀中唐门的两位房主,唐寂、唐修。” …… 第二百九十九章 :休戚与共 上午,洛棋请来郎中,为唐寂、唐修疗伤。 正午,洛天瑾在中堂摆茶迎客。 “洛府主能在危难之际慷慨相助,我二人实在感激不尽!”堂中,唐寂向洛天瑾再三拜谢,以示感激之情。 洛天瑾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摆手道:“自古蜀中多侠士,洛某一向对巴蜀豪杰心怀敬仰,今日能有幸帮到二位,实乃洛某之福。再者,贤王府与唐门乃武林同道,承蒙天下英雄抬爱,让洛某能有幸与唐门家主,共列‘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位。因此,我们更应肝胆相照,休戚与共。” 洛天瑾此言,不咸不淡,不瘟不火,令唐寂、唐修倍感踌躇。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 其实,以唐门和贤王府昔日的关系,唐寂、唐修并不应该向洛天瑾求助。 但昨夜发生的事,却令他们感到有心无力。非但未能擒下唐轩,反而遭到蒙古高手的追杀,再加上身负重伤,逼的他们不得不来贤王府暂避锋芒。 毕竟,在洛阳地界,只有洛天瑾才能保他们平安无虞。 更何况,唐寂、唐修奉命在身,必须捉唐轩回去交差,以此保住自己的老命。而这件事,眼下同样只有依仗洛天瑾,才有可能达成。 故而,今日这场“拜访”,唐寂、唐修是有求于人,说起话来自然比不上洛天瑾那般硬气。 “咳咳……”唐寂轻咳两声,干笑道,“洛府主所言极是,是老朽迂腐了。” “到了贤王府,便如同到家一般,千万不可见外。”洛天瑾慷慨豪迈,大笑道,“你们在洛阳城的一切用度,全算我的。任何需要,尽管告诉洛棋。” “不错!”洛棋审时度势,淡笑道,“二位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在下无一不允。” “哎呀呀!” 闻言,唐修急忙起身,朝洛天瑾和洛棋拱手一拜,连连道谢:“不敢不敢!万万不敢!世人皆知,我唐门与贵府一向……有些小误会。如今,我二人初次登门,洛府主非但不计前嫌,而且慷慨相助,给予我二人如此礼遇。我们……岂止是受宠若惊?简直是受之有愧!” “洛某一直都有一个心愿,便是与蜀中唐门永结盟好。”洛天瑾故作失落,扼腕叹息,“只可惜造化弄人,将贤王府与蜀中豪杰南北分离,相隔千里。只恨飞鸽不能传信,车马不能通达,唯有日日相思,夜夜愁叹,英雄思英雄。此情之深,比这世上最痴情的男女,还要浓厚许多,难熬许多,唉!” 洛天瑾此话,虽有装腔作势,逢场作戏之嫌,但在这个场合说出来,依旧令唐寂、唐修感动不已。 毕竟,洛天瑾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救下他们的性命,已是令人赞叹。 更何况,在绝渡逢舟,雪中送炭之际,再虚伪的“陈词”,亦会显的十分真切。 唐寂先与唐修对视一眼,随之稍作思量,继而眼神一正,朗声道:“洛府主高义,这份恩情,我二人记下了!待他日回到蜀中,定将洛府主的心愿转达总管,相信唐门与贤王府定能摒弃成见,共修和睦。” 唐修补充道:“不错!自八月初二之后,中原武林早已不再分什么世家、门派,待明年九月初九推举出武林盟主,武林群雄便是一家,江湖各派也将亲如手足,情如兄弟。届时,我等自当同仇敌忾,生死与共,佑我华夏,保家卫民。” “说得好!”洛鸿轩连连点头道,“若唐门总管能与二位想法一致,相信贤王府和蜀中唐门定能化干戈为玉帛,成就一段传世佳话。” 洛鸿轩此言,令在座之人不禁相视一笑,堂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我收到风声,昨夜在四喜客栈外,似乎有人争斗厮杀……”洛天瑾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好奇地问道,“不知可否与二位有关?” 唐寂脸色一变,沉声道:“实不相瞒,昨夜之事的确与我二人有关。” “哦?愿闻其详。” 唐寂稍整思绪,随后将昨夜之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 唐寂之所以将一切和盘托出,并非他愚蠢莽撞,口无遮拦,而是因为他知道,若想让北贤王出手相助,自己必须以诚相待,绝不能在洛天瑾面前耍半点心机。 闻罢,洛天瑾故作恍然大悟,惊叹道:“原来是这样!真没想到,唐轩和龙羽竟然都到了洛阳城。还有你口中的那位绝顶高手,竟能破开唐门的‘天罗地网’,想必绝非泛泛之辈。” 见洛天瑾面露迟疑,洛鸿轩不禁眼珠一转,趁势问道:“敢问二位前辈,你们可知蒙古人和龙象山究竟是何关系?他们又为何要来洛阳城?” “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唐修愤愤不平地哼道,“一个是异教,一个是异族,他们同流合污,倒也见怪不怪。至于他们因何而来?老朽不知道……” “洛府主。”唐寂迟疑道,“不知你是否知道……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蒙古高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洛天瑾眉头微皱,思索道:“那人不仅有龙羽傍身,而且还敢对胡马帮的三大档头颐指气使。最重要的是,此人武功之高,江湖罕见。如我所料不错,此人若不是蒙古朝廷派来的高手,便一定是塞北武林的人。在塞北武林之中,有此等武功的……应该不超过一手之数,而其中一个,正符合你们的描述。” “谁?” “赤风岭主,颜无极。” 洛天瑾的直言不讳,令唐寂、唐修登时大惊失色,纷纷暗吸一口凉气。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赤风岭主乃塞北三教之主,老奸巨猾,武功极高,他的名声不止威震漠北,更传入中原,甚至远播大理。 “若那人真是颜无极,昨夜我二人能活着离开,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唐修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好在他并未亲自出手,只派胡震三人围杀……” “我很好奇,洛阳城究竟有什么?竟能引来颜无极亲自出马?”洛棋满腹疑云地呢喃道。 此刻,洛天瑾的脸上难掩一抹凝重之色。 虽然他早就知道有蒙古人偷偷潜入洛阳城,但却一直未放在心上。直至此刻,亲眼见过唐寂、唐修的狼狈模样之后,他愈发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甚至变的有些棘手。 若在平日,洛天瑾根本无惧颜无极。 但今时不同往日,贤王府恰逢空虚,而颜无极身边则有龙羽、胡震这些高手,而且还有唐轩师徒相助。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贤王府,即便是洛天瑾坐镇,也断不敢小觑。 “洛府主!” 正值洛天瑾沉思之际,唐寂突然将心一横,拱手恳求道:“老朽厚颜,想请洛府主出手相助!” “哦?”洛天瑾一愣,反问道,“此话何意?” “我们既已知道唐轩与蒙古人的藏身之处,何不趁敌不备,先发制人,将他们一网打尽!”唐寂义愤填膺地怂恿道,“颜无极突然出现在洛阳城,定是来者不善。以老朽愚见,这些蒙古人……十之八九是冲着洛府主来的。至于唐轩,与他们皆是一丘之貉,相信亦会对洛府主不利。” 洛天瑾眼中精光闪动,似笑非笑地说道:“依阁下之言,你们不该求我,反而应该是我,求你们出手相助才是。毕竟,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洛某。” 洛天瑾的言辞虽然戏谑,但语气之中却已暗含一丝不悦。 唐寂一怔,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辩解道:“其实他们究竟因何而来,眼下尚未可知。刚刚是老朽失言,还望洛府主恕罪!我的意思是,请洛府主出手,助我们擒下唐轩,押回蜀中问罪。” 闻言,洛天瑾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狐疑道:“昨夜他们已经暴露行踪,难道今天还会乖乖留在四喜客栈等你寻仇?” “有可能!”唐修眉心紧皱,分析道,“唐轩知道唐门与贤王府素来不和,因此他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向洛府主求助。所以……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马脚。” “这……不太可能吧?”洛鸿轩面泛狐疑,反问道,“无论是唐轩还是颜无极,他们都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鬼蜮伎俩皆是手到擒来,岂能如此天真愚笨?” “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快!”唐寂接话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将他们斩草除根!” “可是……” “轩儿!” 不等洛鸿轩再度争辩,洛天瑾突然打断道:“不必多言!既然唐房主开口,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成败如何?我贤王府都应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再多说,就有违江湖道义了。” 说罢,洛天瑾大义凌然地向唐寂、唐修允诺道:“二位放心,这件事洛某管定了!不仅为蜀中唐门清理门户,更为中原武林除去大患!” 此言一出,唐寂、唐修顿时面色一喜,连忙向洛天瑾拱手道谢。 “不过,唐轩毕竟出自唐门。世人皆知,唐门暗器独步天下,洛某担心……” “洛府主不必担心!”唐寂抢先承诺道,“一旦动起手来,唐轩师徒交由我们牵制,定不会让他放出暗器,伤到贤王府的朋友。” “如此甚好!”洛天瑾眼中精光闪烁,幽幽地说道,“我这就安排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言至于此,他将凝重目光转向洛鸿轩,问道:“轩儿,今天你哪位叔叔在府中?” “邓八叔!” “洛棋,召邓泉、苏堂来中堂议事。” 邓泉,贤王府七雄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三十出头,与狄陌相仿,擅使一对儿鸳鸯铜环为兵刃。 贤王府七雄,首为谢玄,末为邓泉。因无人敢在洛天瑾面前妄自称“大”,故而排行自“二爷”至“八爷”。 见洛天瑾当机立断,唐寂顿觉热血沸腾,大事可期,忍不住问道:“洛府主,不知你打算何时动手?” “正如阁下所言,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洛天瑾风轻云淡地笑道,“我意,今夜子时,在四喜客栈动手!” …… 第三百章 :瓮中捉鳖 黄昏时分,陆续有五批人马自贤王府大门而出。 前三批人马,是以苏堂为首的上三门弟子。第四批人马,是由廖川、廖海率领的惊门弟子。最后一批,则由洛天瑾、邓泉亲自率领。 先后五批人马,加在一起足有百人之众,府内留存的高手几乎倾巢而出。 由此可见,洛天瑾对今夜之事极为重视,并且势在必得。 日落西山时,一身素衣的洛天瑾,在唐寂、唐修的陪同下,现身于府门之外。 邓泉点验人马,洛天瑾则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来回巡视一番,随后向前来送行的洛棋吩咐道:“我走之后,小心看守东院,切不可出现差池。” “府主放心!” “嗯。” 洛天瑾轻应一声,再度左右顾盼一番,继而和唐寂、唐修一起,钻入马车。伴随着邓泉的一声招呼,最后一批人马缓缓朝四喜客栈而去。 片刻之后,贤王府斜对面的暗巷中,突然闪出一道人影。那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死死凝视着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洛天瑾,嘴角悄然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今日的洛阳城,仍是一片太平盛世。 夜色已深,繁华消褪,家家户户闭门安歇,城中渐渐陷入一片沉寂。 子时将至,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几道矫捷的人影鹄起鹰落,翻墙过院,忽高忽低,闪掠而行,悄无声息地来到贤王府院墙之下,藏身于阴影之中。 “海棠,你可看清楚了?” 黑衣蒙面的唐轩,满眼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再三确认道:“洛天瑾真的离开了贤王府?” “亲眼所见!”黎海棠笃定道,“贤王府先后派出五批人马,洛天瑾是最后一批。” “为了对付我们,洛天瑾竟然劳师动众,看来他今夜没打算给我们留活路。”胡震冷笑道,“如今贤王府的高手本就不多,他们倾巢而出,反倒方便我们行事。” “你真的亲耳听到,绝情谷的人被囚禁在东院?”颜无极的眼中精光闪烁,面露狐疑。 黎海棠重重地点头道:“我自幼练习箭法、暗器,非但目力过人,耳力同样不俗。我虽未听到‘绝情谷’三个字,但却亲耳听到洛天瑾下令‘小心看守东院’这句话。看他当时的神情动作,料想东院之中必有蹊跷。” “既是‘小心看守’,那十之八九便是被囚禁的绝情谷弟子。”胡震揣度道,“稍后我们直奔东院……” “不可鲁莽!”颜无极眉头微皱,沉声道,“洛天瑾是何许人也?岂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露出破绽?从唐寂、唐修向贤王府求助,再到洛天瑾出手帮他们,尤其是今夜,所有的一切皆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可谓步步如愿,算无遗策。难道你们不认为,这件事……似乎太过顺利吗?” “什么意思?”黎海棠面露不悦,反问道,“颜岭主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我师父?” “非也!”颜无极摇头道,“我只想多一份戒心。毕竟,北贤王能走到今天,绝非庸碌之辈,泛泛之徒。他的府邸,又岂是外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 “颜岭主所言极是!”不等黎海棠辩驳,唐轩突然插话道,“进去之后,我等自当小心行事。”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人交手。”颜无极补充道,“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绝情谷的人,然后全身而退。” “还有!”龙羽接话道,“一旦洛天瑾察觉异样,必会率人火速折返。因此无论成败如何,半个时辰之内,我们必须离开贤王府,否则后患无穷。” 听罢,唐轩眼神一狠,幽幽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手!”紧接着,他又向黎海棠吩咐道:“进去之后,你找地方藏身,以备不时之需。” “知道了,师父。” 商议作罢,几人各施轻功,先后翻过院墙。 入府后,黎海棠径自跃上屋顶,眨眼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颜无极、唐轩等人则分散而行,左右交替,贴墙而走,不声不响地朝东院掠去。 皎洁的月光倾斜而下,宛若为大地披上一层银霜。 贤王府内护卫众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非有亭台阁楼、假山花树相遮掩,纵使颜无极几人轻功再好,也定会被人察觉。 垫步拧腰,徐徐前进。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唐轩几人顺利潜入东院。 东院中间是一方空地,北面是下三门议事的东堂,其余三面是连排的一间间厢房。厢房外建有一圈长廊,俯瞰而下,整间东院呈“凹”字形。 此刻,院内鸦雀无声,一片静谧。无论是东堂,还是周围的厢房,大都黑灯瞎火,静如死寂。 唯独南面的一间厢房,透过纸窗依稀能见烛火摇曳,人影憧憧,隐约之间似乎还能听到几声“呜呜”的声响。 躲于西廊之下的唐轩,不禁面露欣喜之意。他仰头而望,但见夜幕之下,一团黑影蛰伏于东堂顶上,时有时无,若隐若现。若非仔细辨识,根本看不出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见状,唐轩眼神一凝,转而朝藏身于东廊之下的颜无极,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颜无极稍作迟疑,随之凌空挥手,悄然无声地发出讯号。 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西廊顶上飞下,一起一伏之间,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再度冲天而起。一招燕子抄水,转眼落在南侧厢房之外。 龙羽身轻如燕,落地无声,矮身依偎在窗台之下,侧耳聆听着房内的动静。 此刻,东、南、西三个出入口,分别有胡震、霍彪、裘狰躲在暗处小心把守,几人的配合,虽谈不上天衣无缝,倒也算攻防有序,颇为默契。 屏息凝神,聆听稍许,窗台下的龙羽眼神骤然一变,同时拔剑出鞘,一个鹞子翻身,瞬间跃至四五丈之外。 “怎么回事?” “有埋伏!走!” 不等面色诧异的唐轩询问究竟,龙羽猛然大喝一声,随之脚下一顿,飞身而起,径自朝院外掠去。 霎时间,东院四周竟一下子冒出数十道火把,将昏暗的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上百名持刀带剑的贤王府弟子,自周围厢房一涌而出。眨眼之间,已将颜无极等人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铿!” 说时迟,那时快,半空中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本欲逃出生天的龙羽,竟然去而复返,翻身落地。看其神情,颇有几分恼怒之意。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神情冷峻的年轻男子。 此人手持鸳鸯环,脚踏龙凤步,双环在手,一左一右,一大一小。大环如斗,小环如镯,一阴一阳,一雌一雄。鸳鸯环变幻万千,灵活自如,坚不可摧,令人防不胜防。 他,正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邓泉。 邓泉落地,并未急着与龙羽厮杀,而是迅速退到一旁,和众多贤王府弟子一起将颜无极、唐轩几人围困其中。 “你们……” 胡震满眼错愕地望着四周,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开口。 “颜岭主远道而来,大驾光临,洛某岂敢不亲自出面相迎?呵呵……”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众弟子迅速让开一条通道。人群之后,洛天瑾在唐寂、唐修、洛鸿轩、苏堂、林方大等人的陪同下,满面冷笑,缓步而来。 “洛天瑾?” 一见洛天瑾,颜无极不禁心中一沉,当即猜破一切。 唐轩本想调虎离山,却不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最终,自己非但没能将洛天瑾引蛇出洞,反而被他请君入瓮。此时反省,懊恼不已,但木已成舟,已然悔之晚矣。 “哈哈……”望着面色难看的唐轩几人,唐修毫不避讳地连连冷笑,转而朝洛天瑾拱手赞道,“北贤王不愧是北贤王,一眼便洞穿他们的诡计,并且将计就计,反令他们变成瓮中之鳖。” “洛某不过略施小计罢了。”洛天瑾似笑非笑地望着颜无极,不咸不淡地回道,“颜岭主想进鄙府,大可光明正大地走正门,洛某求之不得。何故行宵小之事,偷摸翻墙?” 洛鸿轩来回打量着颜无极几人,嘲讽道:“以你们的本事,若想隐藏自己,简直易如反掌。可你们却偏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分明是故意露出马脚,以此吸引我们的注意。这种雕虫小技,又岂能骗得了我爹?”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愿赌服输’。”此刻,颜无极已稳定心神。他面无惧色,神情坦荡,不卑不亢地淡笑道:“今夜的确是我们贪功冒进,因此才会被洛府主反将一军。事已至此,悔已无用。但究竟鹿死谁手?仍旧尚未可知。” 洛天瑾目不斜视地望着颜无极,眉头微微一皱,狐疑道:“洛某与颜岭主素无恩怨,不知今夜这是为何?” “洛府主此言差矣。”面对重重包围,颜无极依旧处之泰然,含笑道,“其实,你我之间既有恩,亦有怨。” “哦?”洛天瑾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此话怎讲?不知颜岭主所说的‘恩’是什么恩?‘怨’又是什么怨?” “洛府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也罢,颜某便提醒你两句。”颜无极笑道,“当初,琴魔舞妖前去总帅府,欲告发贤王府屠戮洛阳将军汪绪统一家。此事,是我替洛府主据理力争,奋力平息。敢问……这算不算是我对你的‘恩’?” 闻言,洛天瑾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颜无极,似乎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之后,我派人将‘琴魔舞妖’的头颅赠与洛府主,并诚心与你结交。”言至于此,颜无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中骤然涌出一抹彻骨寒意,“但洛府主却阳奉阴违,一边堂而皇之地收下我送的礼物,一边在背地里对我的人暗下杀手,于灵丘山涧将他们斩尽杀绝。此事,又算不算你欠我的‘怨’?” …… 第三百零一章 :东院混战 “我对你仁至义尽,以德报怨。可你却对我恩将仇报,以怨报德。”颜无极轻哼道,“如此算来,你我还是‘素无恩怨’吗?” 面对颜无极的咄咄相逼,洛天瑾却不以为然,摇头笑道:“颜岭主此言差矣!你我立场不同,你对我的‘恩’,归根到底是为了拉拢我,让我助纣为虐,帮你们一起屠戮汉人,蚕食大宋江山。这样的‘恩’算恩吗?我若承了你的恩,便是背祖叛宗,不忠不孝,我洛家世代都将遭受千夫所指,万古骂名。如此想来,你所谓的‘恩’,简直比毒蛇猛兽还要凶狠。即便杀了我,也不过是死我一个。但我若与你狼狈为奸,则会累及子孙万代,后患无穷。” 对于洛天瑾的自白,颜无极目无表情,不动声色。 “至于颜岭主所说的‘怨’,更是无稽之谈,荒唐至极。”洛天瑾轻蔑地笑道,“灵丘山涧一事,洛某虽深表同情,但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做替罪羔羊。颜岭主如有真凭实据,尽可大白于天下,不必在这儿含沙射影,含血喷人。莫要忘了,当初你可是亲笔修书,承认灵丘山涧之事与贤王府无关,今日又岂能出尔反尔,食言自肥?” 洛鸿轩怒声道:“颜无极,并非我们欠你,而是你欠我们……” “住口!” 洛鸿轩话音未落,洛天瑾突然怒喝道:“目无尊卑,没大没小!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好!甚好!”颜无极目不斜视地盯着洛天瑾,拍手称赞道,“北贤王不愧是北贤王,不但武功了得,口才更是举世无双。只言片语之间,竟能将黑白颠倒,恩怨混淆。好!极好!” “颜岭主不必挖苦。”洛天瑾淡笑道,“并非洛某能言善辩,只是在家国大义面前,洛某只能舍生而取义,舍小而求大。你若不是鞑子,或许我们会成为莫逆之交。” “与北贤王斗嘴,实在徒劳无益。”颜无极冷笑道,“既然洛府主能运筹帷幄,算准我们的每一步,何不再算算今夜你能否留下我们?” “休看你们人多势众,在老子眼中皆形同猪狗。”霍彪骂骂咧咧道,“屠猪宰狗简直易如反掌,若有不怕死的,只管上来试试!” 说罢,霍彪圆瞪二目,面露狰狞,双手握刀竖于身前,锃光瓦亮的刀锋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抹瘆人的寒光。 “一个、两个、三个……” 站于洛天瑾身后的唐寂,眉头微皱,眼神狐疑地在颜无极、唐轩几人之间来回打量着,同时口中反复嘀咕着什么。 突然,唐寂眼神一变,急呼道:“洛府主,人数不对!” “什么?” “他们少了一人!”唐寂笃定道,“昨夜向我放冷箭的小子……” “嗖!” 话音未落,夜空中陡然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轻响。 霎时间,一支漆黑如墨的利箭,宛若一道黑色闪电般自夜空划过。当洛天瑾察觉到背后的异样时,利箭已经诡异地出现在其脑后。 “府主小心!” 邓泉大惊失色,登时暴喝一声,随之右手挥出鸳鸯环,欲要拦下此箭。 与此同时,已有防备的唐寂瞬间出手,将猝不及防的洛天瑾推出半步。 “咔嚓!” “嗖!” “铿!” 一连三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比众人的惊呼还要快上三分。 第一声,是邓泉的鸳鸯环,以迅雷之势击打在利箭上,利箭应声而断,但箭头部分仍是一往无前,直取洛天瑾的后脑勺。 第二声,是洛天瑾匆忙闪避之后,箭头擦着他的脸颊呼啸而过,虽未伤及要害,却仍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第三声,是箭头错失目标后,瞬间没入地面的声响。 “小心暗箭!保护府主!” 邓泉怒喝一声,顿时冲天而起,循着暗箭射来的方向,直奔堂顶杀去。 与此同时,林方大、苏堂等贤王府弟子迅速上前,将堪堪避开一劫的洛天瑾死死护在中间,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壁垒。 “趁现在!” 突然,唐轩眼神一狠,暴喝一声。颜无极、龙羽等人闻声而动,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快速掠去。 “拦下他们!” 洛天瑾勃然大怒,猛地挥手推开众弟子,同时脚下一顿,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直追颜无极而去。 “哎哎哎……轻点轻点……” 伴随着一阵哀嚎,愤怒的邓泉如拎小鸡仔似的,将黎海棠从东堂顶上拽下,并狠狠摔在地上。 见状,贤王府众弟子一拥而上,不等黎海棠挣扎起身,十几把冷冰冰的钢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令他不敢再动弹分毫。 “抓起来!” 邓泉匆匆吩咐一声,转而身形骤起,迅如闪电,直奔龙羽。 杀至近前,邓泉挥手拦下被龙羽逼的连连败退的苏堂、林方大,冷声道:“把他交给我,你们对付其他人。” “八爷小心!” 二人不敢犹豫,齐声叮嘱,随后率人朝胡震三人杀去。 至于唐轩,早已被唐寂、唐修死死缠住。他虽位列龙象山四大护法,但与其他三位不同,唐轩靠的并非高强的武功,而是研制暗器的天赋。 唐轩杀人,喜欢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将对手一击致命,杀人于千里之外,无影无形。 反之,一旦与人正面厮杀,唐轩则不堪重用,甚至不值一哂。 眼下,唐轩的对手是唐寂、唐修。此二人皆是唐门房主,深知唐门暗器的路数和打发,可谓经验丰富,手段老辣。 因此,唐轩的屡次偷袭,尚未完全施展,便已被唐寂二人提前化解。 此消彼长之下,唐轩越打越被动,不出五十回合便已沦落下风。最终在唐寂、唐修天衣无缝的配合下,不得不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东边,邓泉与龙羽上下翻飞,你来我往,打的难舍难分,好不热闹。 其实,邓泉的武功要略逊龙羽一筹,但由于龙羽身后围着不少蓄势待发的贤王府弟子,不时偷袭滋扰一番,逼的龙羽不得不分神旁顾。因此二人交手,才会显的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西边,胡震、霍彪、裘狰在苏堂、林方大率领的上百名贤王府弟子的轮番攻势下,同样打的疲惫不堪,叫苦不迭。 论武功,胡震三人的确在苏堂、林方大之上,但他们再厉害也只有三个人,面对数十倍的对手,难免顾此失彼,捉襟见肘。 然而,此时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院中央两大绝顶高手的近身较量。 洛天瑾与颜无极近身对攻,毫不避讳,皆是只攻不防。 二人出掌密如急雨,迅若闪电,每出一掌皆蕴藏着万钧之力。 一次次的掌风相撞,不禁发出一道道宛若炸雷般的惊天巨响。不仅声势骇然,威力更是不俗。 洛天瑾与颜无极周围数丈之地,地上的青砖早已碎成一片齑粉,半空中疾风骤起,滚雷隐隐,劲气乱窜,杀机四伏。 偶有几道劲气自战局逸散而出,亦会如如金戈铁马一般,狠狠撞在四周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深约数寸,长约数尺的恐怖凹糟,整面墙壁震荡不已,沙石瓦砾自房檐哗哗散落,十分骇人。 如此战局,旁人根本不敢轻易靠近,生怕一不小心被二人浑厚的内力震的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外人看的胆战心惊,神湛骨寒,但深陷漩涡之中的洛天瑾和颜无极,却是从容不迫,神情冷峻。 双方飞天遁地,你来我往,掌风呼啸,掌影交叠,成千上万,铺天盖地,并且一掌快过一掌,一掌狠过一掌。 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复杂的招式,甚至分不出谁攻谁防?只有针尖对麦芒的对掌,此时的洛天瑾和颜无极,似乎都恪守着一个执念,非要在这种硬碰硬的对攻中,分出一个高下不可。 不知不觉间,洛天瑾和颜无极已对攻数百回合,但仍不分胜负,难舍难分。 驱雷策电,倒海翻江,他们好似不知力竭似的,非但掌势不弱,速度更是不减分毫。 “呼!” 突然,天际尽头传来一道破空声。紧接着,一道灰影飞掠而来。 身如流星,步似赶月,眨眼落在洛天瑾和颜无极中间,同时左右出掌,一掌拦下洛天瑾,另一掌挡住颜无极。 须臾间,他那苍老的身躯浑然一震,顿时一股精纯浑厚的内力自胸中一分为二,一左一右直扑洛、颜二人,硬生生地将战至胶着的二人瞬间分开。 面对突如其来的老者,洛天瑾和颜无极同时一愣,继而各自收招急退。同时在心中暗暗惊讶,老者的武功之高,简直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龙羽、邓泉等人纷纷停手,一齐朝老者投去好奇的目光。 老者一身灰袍,脚踏布鞋,须发皆白,脸上皱纹遍布,看上去年岁颇高。观其姿态举止,颇为慵懒散漫。满脸戏谑,一双绿豆小眼忽明忽暗,十分有趣。 “敢问……” “你先别‘敢问’,我先‘敢问’!”洛天瑾话未出口,老者却挥手打断道,“等我问完,你再问。” 洛天瑾稍稍一愣,迟疑道:“请赐教。” 闻言,老者嘿嘿一笑,戏谑的目光来回打量着洛天瑾和颜无极,满脸好奇地问道:“你们两个……谁是洛天瑾?” 洛天瑾眉头一皱,拱手道:“在下洛天瑾,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你是洛天瑾?”老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之不再说话,却突然迈步朝颜无极走去。 “这……” 见状,在场之人无不满头雾水,不知所言。 颜无极望着神秘兮兮的老者,心中悄然升起一丝提防之意。 众目睽睽之下,老者闲庭信步般走到颜无极身旁,未等颜无极开口,他却蓦然转身,一双绿豆小眼,不怀好意地盯着洛天瑾,戏谑道:“洛天瑾,今夜我要帮……” 言至于此,老者的声音却戛然而止,转而笑眯眯地看向颜无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颜无极面露错愕,沉声道:“我乃赤风岭主,颜无极,今夜是……” “行了!” 不等颜无极自我介绍,老者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朝洛天瑾叫嚣道:“洛天瑾,今夜我要帮颜……颜什么极的对付你。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吧!” …… 第三百零二章 :此消彼长 “什么?” 老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不禁一愣。 洛天瑾满眼困惑地上下打量着老者,迟疑道:“恕洛某眼拙,我似乎并不认识阁下,更未得罪过你。” “你虽不认识我,但却得罪过我。”老者戏谑道,“只是你自己不知罢了!” “这……”洛天瑾愈发糊涂,反问道:“可有什么误会?” 老者撇嘴道:“究竟是不是误会,要看你识不识抬举?” “什么意思?”洛天瑾满头雾水,费解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姓甚名谁都一样,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不如……你我先较量一场?”老者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洛天瑾,戏言道,“我已有许多年未和人交手,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素闻你是当今武林中的翘楚鳌头,而老朽恰逢大功练成,正好借你试炼一番,如何?” 老者话一出口,邓泉等人无不脸色一变,纷纷面露提防之意。 能当着北贤王的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言论,此人若非疯子,则定有过人之处。刚才,他能轻而易举地分开洛天瑾和颜无极,只此一招,便可窥见一斑。 “阁下若想与北贤王切磋,大可改日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邓泉沉声道,“今夜府主尚有要事处理,恐怕无暇理会。” “这……”闻言,老者不禁面露迟疑,思虑片刻,方才缓缓点头道,“老朽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这切磋一事……可以改日再约。” “如此甚好……” “且慢!”不等洛鸿轩接话,老者却大手一挥,又道,“不过另外一件事,却是耽误不得。” “何事?”洛天瑾好奇地问道。 “你抓了我的人,今夜得还给我。”老者嘿嘿一笑,直言道,“你若放人,你我之间便是一场误会。你若不放,你我便是死敌。” 老者此言,不仅令洛天瑾一愣,同时也让颜无极心生古怪。 “什么人?” “花楹。” “花楹?”洛天瑾眼神一动,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桃花婆婆?” “正是。”老者应道,“你把她交给我,我即刻离去。如若不然,我今夜便要找你的麻烦。” 言至于此,老者将玩味的目光投向颜无极等人,嗤笑道:“看眼下局势,你的麻烦似乎已是不小,我想你应该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多出一个对手吧?” “你想救桃花婆婆?”颜无极错愕道,“莫非你是绝情谷主?” “绝情谷主?”老者轻蔑一笑,摇头道,“龙腾四海,凤翱九天,你何时见过金龙彩凤同流合污?天下只有平庸之徒,孱弱之辈,才会聚在一起以壮声势。名门正派也好,武林异教也罢,皆是如此。老朽自诩不是猪狗牛羊,因此不屑与人为伍,做惯了闲云野鹤,故而无门无派!” 闻言,洛天瑾不禁心生愠怒,面沉似水,冷声道:“桃花婆婆是洛某请来的客人,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休想带走她。”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 “前辈且慢!”老者话未说完,被擒于刀下的唐轩突然脸色一变,冷声道,“我们与前辈目的相同,也想救出绝情谷的人,我们何不联手一战?” “我只要花楹,对其他人没兴趣。”老者摇头道。 “此言差矣。”颜无极反驳道,“你要救的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所要面对的却是整座贤王府。若是单打独斗,终究玉石俱焚,功败垂成。不如我们联手,一举救出所有人,之后花楹归你,其他人归我们。” “这个法子……倒也未尝不可。” “哼!” 面对老者与颜无极的一拍即合,洛天瑾不禁怒由心起,恶向胆生,厉声道:“尔等将我贤王府当成什么地方?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简直岂有此理!” 一言未落,四面八方再度涌出无数贤王府弟子。打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颜无极沉声道,“阁下与我联手,必能击败洛天瑾。只要擒下洛天瑾,就算再来一万人马,也不过是一盘散沙,毫无用处。” “邓泉交给我。”龙羽狞笑道,“今夜贤王府空虚,能上台面的高手只有洛天瑾和邓泉,只要能牵制住他们,其他人自是不攻而破。” 说罢,龙羽又向胡震叮嘱道:“你们三人无需缠斗,只需杀出一条血路,救出绝情谷的人。若能得到唐阿富一伙的帮助,今夜就算是血洗贤王府,也绝非什么难事。哈哈……” 龙羽此言,字字如刀,直插洛天瑾的心底。 虽然对方人数不多,但却个个都是一等一高手。若再寻得唐阿富与“俏八绝”助阵,依贤王府眼下的情形,即便不被血洗,也定会死伤惨重。 洛天瑾千算万算,终究算漏一步。他过于自信,所以才会将府中高手尽数派出。却万没料到,时至今日,竟真敢有人趁虚而入,直捣黄龙。 “血洗贤王府?”洛天瑾心中忐忑,但表面上却稳若泰山,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十几年来,还从未有人敢夸此海口!龙羽,你追杀我府中弟子,挟持我女儿,今夜又说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话,我看你是活腻了!” “洛天瑾,你吓我?”龙羽对洛天瑾的威胁毫不在意,轻蔑道,“自我第一次随军出征,直至今日,也有十几年。这十几年来,同样不敢有人在我面前夸此海口,你可知为何?因为所有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最后都被我杀了。杀的人太多,以至于连我自己都记不清,这些年我究竟杀过多少人?你过太平日子的时候,我却在死人堆里吃肉喝血,你说……我会不会被你唬住?呵呵……” 龙羽的笑容宛若地狱恶鬼,恐怖阴森,令人望而生畏。 “爹,现在该怎么办?”洛鸿轩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此时不免有些慌神,他目光谨慎地盯着老者和颜无极,低声道,“万一他们真救出唐阿富一伙,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慌什么?”洛天瑾愠怒道,“在自己的府邸,你何惧之有?” “可是……” “苏堂听令!”不等洛鸿轩解释,洛天瑾突然喝令道,“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将胡马帮三大档头死死困在东院,绝不能让他们找到唐阿富。” “是!” “邓泉,龙羽交给你了。” “府主放心!”此刻,邓泉阴戾的目光已死死锁定在龙羽身上,头也不回地答应道,“龙羽想脱身,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只不过,颜无极和那位不速之客……” “我自会应付!” 虽然洛天瑾的回答风轻云淡,但他心里清楚,面对颜无极和神秘老者,自己绝无以一敌二的可能。但碍于眼下的紧迫局势,他身为贤王府之主,若不能主持大局,士气必然受挫,到时兵败如山倒,后果不堪设想。 “众弟子听令!”洛天瑾神色一禀,冷喝道,“将这些人全部拿下,如遇反抗,格杀勿论!总之,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东院半步!” “杀!杀!杀!” 霎时间,贤王府内杀声震天,回荡在洛阳城的夜空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贤王府弟子逾千人,即便没有高手,也能将我等活活累死。”颜无极神情肃穆,低声道,“我们此番只为救人,不必与之纠缠!” 老者哈哈一笑,戏谑道:“洛天瑾交给我,你随他们找人。记住你的承诺,找到人后,花楹归我。若敢骗我,老朽必将你碎尸万段。” 闻言,颜无极不禁心中窃喜,连连点头道:“阁下放心,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定能救出绝情谷的人。” “哈哈……洛天瑾,可敢接老朽一掌?” 话音未落,老者已闪身而出,化作一串残影,挥掌直扑洛天瑾的面门。 “哼!” 面对先发制人的老者,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随之怒哼一声,飞身而上,瞬间掠至老者身前,凌空探掌,直直地迎上老者的掌势。 “砰!” 掌似疾风闪电,势如惊天炸雷。双掌碰触的瞬间,整座东院都为之剧烈一颤。 紧接着,一道道劲气涟漪,宛若波澜骤起,凶猛而迅捷地朝四面八方辐散而去,所过之处,刀崩剑裂,瓦碎砖分,众人无不调转内力,抵御余威。 武功低微的贤王府弟子,则纷纷俯身闪避。即便如此,仍有避之不及者,被劲气涟漪扫飞而出,身体重重地撞向墙壁,血脉翻腾,五内俱焚,鲜血抑制不住地从口鼻喷涌而出,最后脑袋一歪,死生不明。 一掌之力,尚且如此恐怖。倘若洛天瑾与老者皆施展出十成功力,只怕整间东院都会在片刻之间化为废墟。 “上!” 林方大怒吼一声,率先从地上爬起,继而疯狂地挥舞着钢刀,不要命地朝胡震三人冲去。 “嘭!” 突然,一声巨响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阵乱哄哄的呼喊声、叫骂声纷至沓来,令众人纷纷一愣。 “什么声音?”洛鸿轩快步上前,朝仓惶而来的几名弟子喝问道,“尔等慌什么?” “公……公子,有人撞破府门,硬闯进来,我们……我们拦他不住!” 洛鸿轩闻言大惊,诧异道:“来了多少人马?” “只有一个。”弟子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但那人身似猛兽,形如恶鬼,手持两板开山巨斧,逢人便砍,遇人便杀,气势凶猛,锐不可挡。此刻……前院已乱成一团,眼看便要杀至中堂。” “什么?” 闻言,以洛天瑾为首的贤王府众人,无不面露惊骇之色。 反观颜无极,眼中悄然浮现出一丝得意,冷笑道:“还好我事先有所察觉,暗中留了一手,否则真要被人瓮中捉鳖不可。” 与此同时,与邓泉鏖战的龙羽,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嗜血的狞笑。 “哑坤已到,我无虑了!” …… 第三百零三章 :万夫莫敌 霎时间,贤王府内火光冲天,哀鸿一片。 哑坤此人,虽然武艺平平,但是力大无穷,勇猛无敌。这种人与真正的高手单打独斗,定然胜算不大。但若与千军万马混战厮杀,势必纵横沙场,万夫莫敌。 论招式技巧,哑坤虽天生神力,但却百无一用。 但论战场冲杀,哑坤虽只有一人,却能以一当万,无往不前。 战场,是上天赐给哑坤这种人最好的舞台。虎啸龙吟,震慑八方,双斧一挥,人头落地。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驾轻就熟,并且愈战越勇,越杀越亢奋,睥睨天下,傲视苍穹。 今夜的贤王府,虽然不是战场,但却为哑坤提供了一个与战场极为相似的环境。同样是单枪匹马,同样是轮番而上,同样是以一敌百,同样是混战厮杀。 更难能可贵的是,眼下府中的高手皆被颜无极等人牵制在东院,寻常弟子中根本无人能与哑坤正面抗衡,唯有且战且退,让哑坤尽情宣泄自己的狂躁与杀戮,无所顾忌,更无所阻挠。 前院死伤一片,东院同样乱成一团。 直至此刻,洛天瑾才突然意识到,将府中高手尽数派出,是一项多么愚蠢的决定。 洛天瑾被神秘老者纠缠不休,短时间内无暇分身。 邓泉与龙羽鏖战一团,难以旁顾。 胡震、霍彪、裘狰三人,在颜无极的率领下,如鱼入大海,龙出升天,轻而易举地在众弟子的围困下杀出一条血路,快步朝东院外杀去,身后留下一地尸骸。 此时,伤势未愈的许衡枉顾自己的性命,率人直奔前院,准备阻拦哑坤。 一时间,整座贤王府陷入一片混战。 厮杀声、呼喊声、哀嚎声、叫骂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杀声震天,响彻夜空,令静谧安逸的洛阳城,顿时变的躁动起来。 自洛天瑾被遵奉为“北贤王”之后,已有许多年未曾经历过这般危急的情形。 灯火通明的院内,满身鲜血的哑坤被上百弟子团团围住。 似是被哑坤的残暴所震慑,此时众弟子无不面露忌惮之意。 一个个紧攥着刀剑,但却围而不攻。反观哑坤,每向前逼近一步,众弟子便慌不择路地后退一步,甚至已有不少人被哑坤吓破了胆。 哑坤侧身而立,双手持斧,巨大的身躯宛若一尊厚重敦实的铁塔,令人望而生畏。 他瞪着一双猩红血目环顾着四周,不时伸出粗糙宽厚的舌头,绕着沾满血迹的嘴唇,津津有味地舔食一番。 此刻,他右手的板斧上,还挂着半截鲜血淋漓的肠子。不知是谁倒霉?被他一斧子剥开肚子,将五脏六腑带了出来,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上啊!你们怕他作甚?” 人群后,怒气冲冲的许衡,一瘸一拐地提刀而出。由于伤势未愈,他的脸色看上去依旧有些苍白,气息紊乱,整个人的精气神,较之昔日羸弱不少。 一见许衡,众弟子纷纷面露喜色。可面对许衡的责骂,他们却又沉默不语,虽然面有愧色,但却谁也不敢胡乱答腔。 “我们是人,他也是人!”许衡挥刀直指气势汹汹的哑坤,怒喝道,“谁也没有三头六臂,都是一条贱命,怕个鸟?” 说罢,许衡虎目一瞪,面无惧色地直视着哑坤,暴喝道:“老子一刀砍死你这怪物!” 对于许衡的喝斥,哑坤似乎听不懂,但又好像不屑一顾。只是喉咙里发出一道如闷雷般的“呼噜”声,随后双手举起板斧,在空中轻轻一挥,似是挑衅。 “他妈的!欺人太甚!” 许衡勃然大怒,不顾旁人劝阻,登时飞身而起。 半空之中,他双手握刀,凭借腰马之力,凌空翻转数周,使出一招“力劈华山”,呼啸而下,直取哑坤的天灵盖。 看其架势,似乎想一刀将哑坤从中劈成两半。 面对来势凶猛的许衡,哑坤虎躯一震,随之双手高举板斧,死死护住自己的头顶。 “铿!”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再看许衡的刀,已经狠狠砍落在哑坤的板斧上。刀斧相撞,瞬间迸发出一道刺眼的火花。 一招较量,哑坤面不改色气不喘,双脚微丝未动,甚至连高举板斧的双臂,都未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反观许衡,在巨大力道的反噬下,双臂被震的麻痛不堪,虎口处更是血流不止。滑腻的鲜血顺着指缝溢满刀柄,险些令其脱手而飞。 “嘭!” “额……” 刀斧一触即分,许衡尚未落地,却被哑坤先出一脚,狠狠踹在其小腹之上,顿时令许衡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倒飞而出。 伴随着一片惊呼,许衡狼狈地砸落在十米开外的人群中。 “许大哥!” 见状,廖川、廖海等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围上前去。 “他妈的……噗!” 死死憋着一口气的许衡,双目圆瞪,面红似血,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剧烈地抖动着。尚未开口说话,一股鲜血抢先喷涌而出,溅的周围弟子满脸殷红。 “许大哥!你怎么样?” 廖川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发狂似的地朝许衡呼喊着。 哑坤势大力沉的一脚,如山河崩裂,如泰山压顶,如万丈雷霆,如千钧一击。 此时的许衡,好似筋骨俱碎,气血沸腾,经脉寸断,五内捣毁。 整个人犹如被千军万马碾压过一般,身体寸寸灼烧,脏腑阵阵剧痛。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每一次喘息都要耗尽千般力气,忍受万种苦楚,简直生不如死,苦不堪言。 “许大哥小心!” 人群中突如其来的一道惊呼,令心有余悸的廖川再度将心提到嗓子眼。 未能一脚断送许衡的性命,哑坤似乎心有不甘。只见他晃动着偌大的身躯,挥舞着染满鲜血的板斧,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扑许衡而来。 “廖海,带人拦住他!” 廖川催促一声,转而奋力抱起生死未卜的许衡,迅速朝中堂退去。 “给我上……” “铿!” “嘭!” 廖海勇气可嘉,但行事却过于鲁莽。他忽略了许衡的前车之鉴,下意识地与哑坤正面抗衡,却不料自己拼尽全力的一刀,在哑坤面前根本毫无威胁,无法破防。 廖海被哑坤硕大的身躯狠狠一撞,顿时被撞翻出几个跟头。 再看哑坤,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好像认准猎物的猛兽,不顾一切地直逼许衡而来。 恍惚中,许衡见哑坤穷追不舍,猛然精神一振,突然伸手拽住廖川的胳膊,随后身躯一挺,同时右手用力一推,在挣脱廖川“束缚”的同时,亦将其推向远处,转而独自一人面对杀气腾腾的哑坤。 “许大哥……” “我这条命早在辰州时就该丢了,能活到今天,已是赚了!”面对惊慌失措的廖川,许衡大喝道,“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 面对近在咫尺,满脸狞笑的哑坤,许衡面不改色,浑然无惧。与此同时,他的右手轻轻一甩,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滑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刃。 许衡目光如炬,视死如归,阴手藏刀,蓄势待发,嘴角悄然扬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老子今天和你一命换一命!来吧!” 一声怒吼,许衡突然抬脚朝哑坤迎去。转瞬间,右手迅速探出,五指轻甩,向前一送,锋利无比的短刃登时化作一道银色流星,直射哑坤的心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哑坤的双臂猛然左右伸展,好似大鹏展翅。紧接着,两板巨斧宛若鹰翅紧收一般,一左一右交叠而下,朝许衡的身体两侧呼啸而来。 这招若能得手,许衡的身体定会被哑坤当场剁成三段。 “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陡然破空而出。紧接着,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划破长空,直袭哑坤的面门。 “铿!铿!” 须臾间,数道剑光诡异地出现在许衡左右,剑影霍霍,银光急闪,伴随着两声脆响,三尺青锋先后点在左右两把板斧上,虽不能拦下力大无穷的哑坤,但却能给许衡一丝逃命的时机。 “砰、砰、砰!” 板斧受阻,哑坤不禁一愣,未等他看清究竟,只见身前的一道黑影凌空翻转。紧接着,一连三脚,狠狠踹在哑坤的胸口上,将他那硕大的身躯,硬生生地向后逼退三步。 黑影凌空侧摆,甩出一记鞭腿,精准地踢在短刃尾端,令其速度再加三分,瞬间化作一道流星,直直地射入哑坤的身体。 只可惜,短刃虽然刺入其胸口,但却未能洞穿其心脏。对于皮糙肉厚的哑坤来说,这点伤势,根本无关紧要。 只此一招,逼退哑坤,救下许衡。黑衣人在贤王府众弟子好奇而忐忑的目光下,身轻如燕,倒飞而出,最终稳稳地落在廖川、廖海身旁。 “竟敢有人硬闯贤王府,莫非是欺我府中今夜无人?” 一见此人,满心忧虑的众弟子顿时面露狂喜之色,一个个如释重负般暗松了一口气。 “柳门主,你回来了!” …… 第三百零四章 :及时归来 柳寻衣的突然出现,令贤王府的战局风云再变。 论蛮力,他虽不如哑坤,但武功却远在哑坤之上。因此,在柳寻衣的率领下,贤王府众弟子重拾信心,相互配合,最终合力将哑坤擒下。 摆平了前院的危机,柳寻衣又匆匆赶赴东院,驰援洛天瑾。 “老头子,还不快快住手?” 东院内,一道清冷而苍老的声音破空而来。令与洛天瑾相斗正酣的神秘老者,顿时脸色一变,同时忙出一掌,逼退洛天瑾,转而飞身跃出战局。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洛天瑾大感意外,同时也令颜无极、龙羽等人稍稍一愣,随之纷纷收招而退,欲要静观其变。 “怎么回事?” 不等洛天瑾弄清缘由,但见一道灰影闪掠而来,从天而降,落于东院之中。 来人是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妪,怀中抱着一个“孩童”,正是与柳寻衣一同而来的梅紫川和宝儿。 “老……老太婆?” 一见梅紫川,神秘老者那股傲视天下的“嚣张”气焰,顿时烟消云散。瞬间换上一副“谄媚”姿态,怯生生地一路小跑到梅紫川身旁,憨笑道:“见你们娘俩儿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说罢,老者极为亲昵地抱过宝儿,不停地对他们嘘寒问暖。那副“卑躬屈膝”的“下人姿态”,与刚才的“绝世高手”相比,宛若云泥之别,判若两人。 “老头子,你不是在长白山闭关吗?”梅紫川反问道,“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半月前,我已大功告成,顺利出关。见你留下的书信,实在放心不下你们娘俩儿,所以就四处打听花楹的下落,最后找到这里。”老者嘿嘿一笑,继而一脸好奇地反问道,“可你们……又是从哪儿来的?” “绝情谷。”梅紫川答道,“我本以为花楹在绝情谷,没想到她被软禁在此地。” 望着眼前的一幕,洛天瑾顿生满腹狐疑,沉吟道:“不知二位是……” “府主,这位是虎穴龙潭的女主人,梅紫川前辈。孩子是梅前辈的公子,宝儿。”洛天瑾话未出口,柳寻衣的声音已先行而至。 飞身落地,柳寻衣先向洛天瑾叩拜施礼,转而又将凝重的目光投向老者,拱手道:“如我所料不错,前辈应该就是虎穴龙潭的男主人,黄阳明!” “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 “好说!好说!”黄阳明憨憨一笑,摆手道,“老朽久居深山,早已忘乎秦汉,不知岁月。难得当今江湖之中,还有晚辈后生能认识我这个糟老头子。只可惜,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 “在下柳寻衣,贤王府惊门门主。”柳寻衣谦逊道,“无名之辈,庸碌之徒,前辈自然不认识。” “不必谦虚。”一听柳寻衣自报家门,黄阳明顿时两眼放光,来了兴趣,戏谑道,“既是贤王府的门主,应该有些本事,不如与我切磋几招……” “咳咳!” 话未说完,梅紫川突然轻咳两声,顿时将他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黄阳明武功虽高,但却是个怕老婆的主。 “寻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洛天瑾言辞平静,但透过其眉宇间所萦绕的阴郁之气,不难看出,他的内心定然十分震怒。 “府主,此事说来话长,容我稍后再禀。”柳寻衣恭敬道,转而满眼困惑地环顾四周,不禁面露迟疑,“不知今夜这是……” “龙象山与蒙古人狼狈为奸,不知天高地厚,竟想强行救走绝情谷的人。”邓泉冷声道,“至于这位黄前辈……与他们也是一丘之貉。” “龙象山?蒙古人?他们怎么会勾结在一起?”柳寻衣如丈二和尚般,着实摸不着头脑。 “误会了!”黄阳明连忙解释道,“我与他们素不相识,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花楹。” “这……” “府主。”见洛天瑾将信将疑,柳寻衣快步上前,附耳解释道,“黄、梅两位前辈找桃花婆婆,是为了医治宝儿的怪病,而并非与蒙古人勾结。想来……应该是场误会。”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反问道,“依你的意思,此事该如何收场?”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目光凝重地环顾着颜无极、龙羽几人,略作迟疑,低声道:“在下斗胆,请府主放过桃花婆婆和绝情谷的人。” 洛天瑾眉心一皱,虽心有愠怒,但表面上仍故作平静,反问道:“为何?” “实不相瞒,有关贤王府与绝情谷的恩怨,绝情谷主已经给出答案。”柳寻衣凝声道,“依照府主之前的承诺,理应……放过唐阿富几人一马。” “柳寻衣,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苏堂怒斥道,“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究竟是贤王府的人?还是绝情谷的人?” “白执扇勿恼,请容在下解释。”柳寻衣正色道,“我并非偏袒绝情谷,只因府主曾有言在先。如若言而无信,食言自肥,岂不要遭天下英雄嗤笑?与区区几名绝情谷弟子相比,府主的名声和贤王府的威望,自是要紧的多。” “你……” “苏堂不必多言!”不等苏堂驳斥,洛天瑾突然打断道,“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此不必刨根问底。寻衣所言不错,我确实曾有言在先。” 言至于此,洛天瑾突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对柳寻衣说道:“不过……我有言在先不假,但只答应不杀他们,却从未答应放他们离开,是不是?” 柳寻衣猜不透洛天瑾的心思,故而心中万分忐忑,更不敢冒然狡辩,只能点头应道:“是。” “更何况,绝情谷竟招来龙象山和蒙古人为自己撑腰,夜闯贤王府,屠戮府中弟子。”洛天瑾冷冷一笑,继续道,“此事我若忍气吞声,日后又有何颜面在江湖立足?” “府主所言不错,此仇必报!”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味,柳寻衣不可置否地附和道。 此时,柳寻衣不敢断言,绝情谷究竟有没有和龙象山、蒙古人在暗中勾结。但他在潜意识中,更愿相信绝情谷与此事无关。萧芷柔既已给出答案,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更何况,桃花婆婆与唐阿富等人,皆是萧芷柔极为看重的人。如今他们生死未卜,命悬一线,萧芷柔定不会冒险用强,将他们推入非生即死的危险境地。 “洛天瑾,你若不放人,今夜就休想安生!”唐轩放声狂笑,神情疯癫。 “混账!” “啪!” 唐寂目光一寒,狠狠赏了唐轩一记耳光。伴随着一声脆响,唐轩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道深红的指印。 “柳寻衣,可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什么?”梅紫川见势头不对,顿时眼神一变,冷声道,“究竟能否放人,到底是你做主?还是洛天瑾做主?” “这里自然是北贤王做主!”林方大朗声道,“寻衣不过是贤王府的门主,一切皆要遵奉府主之命。无论他曾答应过你什么,此刻通通不能作数!” 说罢,林方大又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低声问道:“寻衣,你答应过她什么?” “大哥,我答应带她去见桃花婆婆。”柳寻衣苦笑道。 “这……”林方大闻言一愣,继而大笑三声,撇嘴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你想见桃花婆婆,我带你去见便是。只要你不把她带出贤王府,想见多久都好商量……” “住口!” 邓泉一声厉喝,林方大的声音戛然而止。 颜无极沉吟片刻,幽幽开口道:“洛府主,今夜颜某无意找你麻烦。只要你肯放人,我愿赔偿你的全部损失。如何?” “笑话!我府中死伤的弟子又该怎么算?”苏堂怒声道。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颜无极轻笑道,“时才的局面,我不杀他们,他们必会杀我。江湖中人,刀光剑影,你死我活,有何奇怪?” 说罢,颜无极眼神一寒,脸上的笑容渐渐转变为一抹阴戾,又道:“更何况,洛府主真有自信能留下我们所有的人吗?继续纠缠下去,只会徒增更多死伤,除此之外,别无它用。还请洛府主三思而后行。” “洛府主,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只凭一个柳寻衣便能扭转乾坤,力挽狂澜吧?”胡震沉声道,“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外人,闹的贤王府鸡犬不宁,血流成河,真的值吗?” “爹!” 见洛天瑾的脸色阴晴不定,洛鸿轩迅速上前,低声劝道:“爹曾教导过我,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谢二叔他们皆不在府中,府内高手捉襟见肘,若与他们硬拼,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鸿轩,我们现在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难道你还能忍?”林方大愤愤不平地说道。 “韩信能忍胯下之辱,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他们尚且能忍,我们为何不能忍?”洛鸿轩辩驳道,“眼下形势比人强,我们又为何要付出无谓的代价?报仇雪耻固然重要,但绝不是现在!” 闻言,洛天瑾的眸子微微一动,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洛鸿轩,幽幽地说道:“轩儿,你的一席话,令爹刮目相看。” “爹……” “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洛天瑾淡笑道,“认清局势固然重要,但在认清局势之后,却并非只有一条路可选。今夜,爹再教你一招,好好学着。” “请爹示下。” “因时制宜,转败为胜!” …… 第三百零五章 :韬光养晦 洛天瑾的自信,令颜无极的内心隐隐生出一抹不祥之感。 未等梅紫川再度开口,洛天瑾却率先拱手道:“黄前辈、梅前辈,二位千里而来只为桃花婆婆,请她出手为令郎治病,是不是?” “不错!” “甚好!”洛天瑾点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洛某虽不敢自诩君子,但也愿效仿君子,成全二位的心意。” 闻言,黄阳明和梅紫川同时一愣,纷纷面露狐疑之色。与此同时,颜无极似乎也猜出一丝端倪,神情不禁变的有些紧张。 黄阳明目光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洛天瑾,转而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梅紫川,似是在问询她的意思。 梅紫川迟疑片刻,沉声道:“我夫妇二人一向恩怨分明,无功不受禄。洛府主愿成全我们自然是好,却不知……有何条件?” “梅前辈快人快语,洛某佩服!”洛天瑾笑道,“在下愿促成此事,唯一的条件是……令郎只能留在贤王府医治,暂时不能离开。” “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人?”黄阳明撇嘴道。 “你们来此是为求医,并非救人。”洛天瑾解释道,“我放人与否,根本无伤大雅。更何况,鄙府藏有天南地北的灵丹妙药,只要令郎需要,洛某定当竭尽所能,以尽绵薄之力。” “这……” “虎穴龙潭虽是福地,但这么多年过去,却依旧无法治好令郎的怪病。”不等梅紫川犹豫,洛天瑾再度补充道,“由此足见,令郎并非一定要回长白山治病,留在洛阳同样可以。不知二位前辈意下如何?” 黄阳明将信将疑道:“我们与你非亲非故,今夜又结了梁子,若是冒然留下,难保日后你不会暗中使绊子。万一在饭菜中下毒……” “哈哈……”闻言,洛天瑾不禁放声大笑,朗声道,“前辈多虑了!洛某虽然不才,但绝非卑鄙无耻之徒,更不会使出什么鬼蜮伎俩谋害二位前辈。若二位不信,洛某愿对天起誓……” “不必了!”梅紫川打断道,“北贤王威震八方,声名在外,老身信得过。” “如此说来,前辈同意洛某的提议?” 梅紫川冷哼一声,自嘲道:“事已至此,除非鱼死网破,否则老身还有其他选择吗?你说的对,我们来此是为求医,并不想徒增杀戮,更不想招惹麻烦。” 说罢,梅紫川将苦涩的目光投向黄阳明,低声道:“老头子,我知你心存顾虑,但替宝儿治病要紧,所以……你别怪我鲁莽。” “老太婆休要胡说!”黄阳明脸色一正,故作不悦道,“你何错之有?只要能为宝儿治病,在哪儿不一样?莫说是留在贤王府,就算是要我这条老命,我也义无反顾,绝无二话。” 说罢,他将语气一转,态度顿时柔和许多,憨笑道:“中原腹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还有人供养吃喝,倒也乐的逍遥自在。最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三口能日夜不分地守在一起,幸甚!幸甚!嘿嘿……” 见黄阳明爽快答应,梅紫川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面对如此温情的一幕,柳寻衣心中百感交集,唏嘘不已。尤其是那句“一家人能日夜不分地守在一起”,令他感动至极。 生命之宝贵,在于拥有感情的幸福。而幸福之根源,则在于家人。 这一节,对于自幼痛失双亲的柳寻衣来说,尤为敏感,亦尤为渴望。 “如此甚好!”洛天瑾面露得意,大笑道,“二位前辈暂且在府中歇息一夜,待明日一早,我亲自为你们引荐桃花婆婆。” 说罢,洛天瑾将目光从梅紫川转向颜无极,脸上的表情也由得意,渐渐转变为冷漠。 “颜岭主,眼下失去黄、梅二位前辈相助,你又该如何?”邓泉冷笑道。 “莫忘了,唐轩师徒、哑坤皆已被我们擒下。”林方大挑衅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你们已由盛转衰,胜算全无。哈哈……” 此刻,颜无极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双眸忽明忽暗,似是在反复思索着什么。 “颜岭主!”洛天瑾神色一禀,正色道,“绝情谷的人,你今夜休想带走。但是……我可以给你一次全身而退的机会。” “什么?”洛天瑾此言,令邓泉等人纷纷脸色一变,疾呼道,“府主,绝不能放过他们……” “不必多言!” 洛天瑾喝退众人的质疑,转而对颜无极说道:“我可以放你们离开,但唐轩师徒必须留下,算是你们擅闯贤王府所付出的代价。” 颜无极的目光微微一动,狐疑道:“洛府主的话,我听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今夜之事,洛某可以既往不咎。”洛天瑾神色清冷地说道,“但前提是,颜岭主休要再得寸进尺,不识抬举。你若识趣,便即刻带人离去。如若不然,洛某即便拼个血流成河,鱼死网破,也定要将尔等全部斩杀!” 洛天瑾的最后一句话极具气势,态度之坚决,语气之强硬,声音之洪亮,前所未有。 此言,不仅令颜无极等人大感意外,同样令贤王府众弟子倍感吃惊。 依眼下的局势,贤王府中有洛天瑾、邓泉、柳寻衣三大高手坐镇,更有黄阳明、梅紫川在一旁掠阵,再加上手握唐轩、哑坤等人作为把柄要挟,以及上千弟子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实力远超势单力薄的颜无极等人。 一旦双方硬碰硬,纵使贤王府有所死伤,结果也定会大获全胜,十拿九稳。 但是,面对绝佳时机,洛天瑾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将颜无极等人斩草除根,反而却选择急流勇退,主动让步。 这一节,着实令众人大惑不解,更有不少人在心中暗生非议,认为洛天瑾此举有失“北贤王”的威名。 对于洛天瑾的心思,柳寻衣却看的一清二楚。他并非委曲求全,而是韬光养晦。 说到底,洛天瑾是不想与蒙古人结仇生恨,尤其是在争夺武林盟主的关键时期。 一旦洛天瑾杀了颜无极,贤王府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蒙古人的疯狂报复。 到时,洛天瑾能否平安无事地活到明年重阳,都未曾可知,更谈何争夺武林盟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王府若吸引了蒙古人的全部精力,反而间接成全了金复羽。 这种结局,是洛天瑾万万不愿看到的。 正因如此,老谋深算的洛天瑾才选择忍辱负重,甚至可以对今夜之辱既往不咎。他的隐忍,只为日后成就更加强大的自己。 至于洛天瑾执意要留下唐轩,原因有二:一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在众弟子面前,顺理成章地放走颜无极,多少能挽回一些颜面。二是为了在唐寂、唐修面前做戏,其真正意图是向蜀中唐门示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事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唐门距洛阳千里之遥,山高水远,只凭唐寂、唐修二人押送唐轩,一旦半路上遭遇伏击,势必难以周全。颜无极若真心想救唐轩,定会在半路出手,并且胜算远大于今夜。 如此一来,今夜的偃旗息鼓,罢手言和,既成全了洛天瑾“示好唐门”的风度,又给了颜无极一次“施恩唐轩”的机会,果真是两全其美。 最重要的是,洛天瑾和颜无极皆是聪明绝顶之人,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只是不露声色罢了。 因此,面对洛天瑾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颜无极只是稍作犹豫,心中便已了然一切。 颜无极表面上故作愤恨模样,愠怒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闻言,颜无极将踌躇的目光投向面色难堪的唐轩,眼中涌现着一抹浓浓的纠结之意。 见状,唐轩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但碍于眼下的局势,以及他们各自的身份,唐轩只能硬着头皮故作洒脱,道:“颜岭主对我已是仁至义尽,是唐某思虑不周,才害的你们随我陷入险境。算起来,是我对你不住!事已至此,还请颜岭主不必犹豫,只管带人离去!” “可是……” “颜岭主不必迟疑,正所谓‘山水有相逢’,我们有缘总会再见!”唐轩话中有话地说道。 颜无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以示心中惆怅。 “洛天瑾。”唐轩话锋一转,对洛天瑾说道,“我可以留下,但你能否放过我的徒儿?今夜他只是奉命行事,与你我的恩怨并无瓜葛。”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愿随师父同生共死。”黎海棠满眼悲愤地疾呼道,“我不走!死也不会离师父而去!” “此子鬼鬼祟祟地躲在屋顶暗施冷箭,刚才险些一箭将我家府主置于死地,岂能放过?”苏堂冷声道。 颜无极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情落寞的唐轩,转而将目光投向洛天瑾,语气悲凉地说道:“洛府主,我答应你的条件,放了哑坤,我们马上离开。” “府主,不能放!”廖川急声道,“那怪物在前院杀人放火,许大哥本就伤势未愈,时才又被他一脚重创,如今生死未卜,万一他……” “寻衣,放人!” 洛天瑾无视廖川的劝阻,直接向柳寻衣下令。 颜无极环顾四周,最终朝洛天瑾拱手一拜,正色道:“洛府主,今日的恩情颜某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随时恭候。” 对于颜无极的寒暄,洛天瑾回答的颇为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此刻,他似乎十分疲惫,不等颜无极等人离开,他已缓缓转身,迈步朝后院走去。 “邓泉,你亲自送他们出府。洛棋,好生安顿两位前辈。苏堂,收拾残局。鸿轩、寻衣,你们随我来……” …… 第三百零六章 :谨慎善后 “啪!” 地牢中,廖川、廖海二人轮番挥鞭,伴随着一声声脆响,在黎海棠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此刻,黎海棠的手脚被麻绳死死绑住,身体被高高吊起。一通鞭打之后,其身上的衣衫早已破败不堪,若隐若现的躯体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伤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加之他那副奄奄一息的凄楚模样,令人不忍直视。 面无表情的邓泉静坐一旁,眼神冷漠地盯着被鞭打的浑身抽搐的黎海棠。不时又将目光转向吊在黎海棠身旁,同样伤痕累累的唐轩,眼中闪烁着一抹骇人的寒光。 “我再问你们一次。”邓泉的声音突然响起,“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龙象山与绝情谷究竟有何勾结?” 然而,面对邓泉的咄咄逼问,无论是唐轩还是黎海棠,皆是没有半点回音。 望着半昏半醒的二人,邓泉的眉头微微一皱,随之伸手一指角落的水桶。廖川会意,迅速上前,一人赏了他们一瓢冷水,令唐轩师徒陡然清醒几分。 “快说!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廖海恶狠狠地威胁道。 邓泉冷声道:“再敢嘴硬,我挖掉你们的双眼,削掉你们的耳朵,割下你们的舌头,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呵呵……咳咳……” 唐轩惨笑两声,轻蔑道:“世人都说我们是异教魔头,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蛇蝎心肠。什么名门正派?正义之士?根本是浪得虚名,一派胡言!” “啪!” 话音未落,廖川挥出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唐轩脸上,令其口鼻之中再度溢出一股鲜血。 “八爷,他们死鸭子嘴硬,我们怎么办?” “继续打!”邓泉冷漠道,“看看究竟是你们的拳头硬,还是他们的嘴硬!给我打,一直打到他们肯说为止!” “是……” “邓八爷且慢!” 不等廖氏兄弟领命,地牢外陡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紧接着,唐寂、唐修在洛棋的指引下,匆匆而至。 见状,邓泉眉头一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位是府中贵客,府主交代过要好生伺候。此地肮脏腌臜,唯恐怠慢客人,还请二位回房歇息吧!” “敢请邓八爷手下留情。”唐寂满眼苦涩地望着唐轩二人,转而朝邓泉拱手道,“我二人负命在身,要将唐轩带回蜀中问罪。如果你将他打的不成人形,只怕……我们回去后无法交差。” “这……”闻言,邓泉不禁面露迟疑,踌躇道,“二位的意思我明白,可在下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有违。府主亲命,要问出龙象山与绝情谷的关系。眼下这二人宁死不说,在下也很为难。” “此事我们已请示过洛府主,绝不会让邓八爷难做。”唐修忙道,“洛府主的意思是,愿意将唐轩交由我们处置。你看……” 邓泉眉心一皱,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洛棋,但见洛棋默不作声地轻轻点头,心中瞬间了然,爽快道:“既是府主应允,二位便将唐轩带走吧!” “邓八爷深明大义,老朽佩服!” “等等!” 就在唐寂二人欲替唐轩松绑时,唐轩突然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要走,便将我徒儿一起带走,否则……我宁可咬舌自尽,也绝不跟你们回唐门。” “放肆!”唐寂怒喝道,“唐轩,你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岂能再管他人闲事?” “我不走!”唐轩五官狰狞,拼命扭动着身躯,闪躲着唐修的双手,僵持道,“若不能将海棠一起带走,我宁死也不跟你们回去。如果你们能救下海棠,我非但跟你们回去,而且还愿意在唐辕面前主动认罪,替你二人洗刷冤屈。如何?” 似是被唐轩的条件所吸引,唐寂、唐修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犹豫之色。 踌躇再三,唐寂面色尴尬地看向邓泉,硬着头皮开口道:“邓八爷,此事你看……” “不行!”邓泉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黎海棠暗放冷箭,险些射死府主,罪无可恕,他必须留下!” “海棠若死,为师的绝不独活。”唐轩毫不退让,一意孤行。 “你死不死与我何干?”邓泉冷笑道,“总之,任何人都休想将黎海棠带走!” “这……”唐修左右为难,吞吞吐吐地恳求道,“邓八爷,黎海棠放冷箭固然该死,但万幸他尚未酿成大错。你看……可否给老朽几分薄面,让我们将他一同带走……” 言至于此,见邓泉依旧不为所动,唐修又赶忙补充道:“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回到唐门之后,我们定会严惩黎海棠,给洛府主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那也不行……” “八爷!”未等邓泉驳斥,一言未发的洛棋突然开口道,“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念在唐房主不畏生死,在黎海棠的箭下救了府主一命的情分上,你何不网开一面,将他们师徒一起交由唐门处置?” 洛棋在贤王府的地位虽不及邓泉,但其身份毕竟是洛家族人,再加上他年事已高,资历颇老,因此邓泉虽贵为八雄之一,但在洛棋面前却也不敢妄自托大。 “洛老,我若将黎海棠私自放走,万一府主责问起来……” “明日一早,我二人便向洛府主亲口解释清楚。”唐寂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绝不让邓八爷为难。” “这……” 邓泉面露难色,迟疑再三,最终在洛棋的反复游说下,勉强松口:“既然如此,那……二位请便吧!” “素闻贤王府内多义士,邓八爷更不愧为豪杰中的豪杰。”唐修大喜过望,连连称赞道,“老朽回去之后,定会向总管禀明一切,永记洛府主的慷慨恩义!” “我二人能逃过一劫,保住一条老命,皆是受洛府主与诸位英雄的舍命相助。此恩此情,老夫没齿难忘!”唐寂拱手道。 寒暄几句,在廖川、廖海的帮助下,唐寂、唐修将唐轩师徒从地牢带走,血腥弥漫的地牢中只剩邓泉、洛棋二人。 “邓八爷,辛苦了!” “洛老辛苦!今夜……死伤了多少弟子?” “十七死,九重伤,轻伤者……不下百余人。” “唉!”闻言,邓泉不禁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八爷不必难过,这些弟子不会白白死伤。府主借势而行,顺水推舟,用今日的牺牲,换取更大的回报。相信终有一日……我们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愿如此。” “如无别事,老朽先去忙了。” “洛老请便!” 说罢,邓泉与洛棋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 深夜,书房内。 一灯如豆,朦胧昏黄,映出洛天瑾那张疲惫倦怠的脸庞,显的有些憔悴。 “爹,您脸上的伤……不碍事吧?” 洛鸿轩满眼担忧,亲自为洛天瑾斟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送至案前。 “无碍!” 洛天瑾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脸上的伤痕,苦笑道:“真没想到,我叱咤江湖数十载,今夜竟险些被一个无名小辈取了性命。” “黎海棠箭法超群,深得唐轩真传。” “江湖之中,人才辈出。”洛天瑾轻笑道,“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片江湖便不再属于我们,而变成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洛天瑾此言,看似开明,实则却又暗藏着诸多苦涩与无奈。 “爹,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要不要我叫郎中来……” “不必麻烦!颜无极,黄阳明皆是绝世高手,与他们二人轮番交手,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故而内力损耗甚巨。”洛天瑾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然道,“轩儿放心,爹只是有些疲惫罢了。待我歇息两日,便可无碍。” 闻言,洛鸿轩悬着的心悄然落地,转而又将目光投向候在一旁柳寻衣,正色道:“柳门主,幸亏你带着梅紫川及时归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没想到,一回来竟会遇到这么大的事。”柳寻衣凝声道,“只不知唐轩……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是唐门总管唐辕的亲大哥,本是蜀中唐门暗器房的房主,后因总管之争,与唐辕兄弟反目,之后离开唐门,加入龙象山,如今已位列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洛鸿轩解释道,“至于唐寂、唐修,则是专程来抓他回去问罪的。” “问罪?”柳寻衣稍作思量,便已想通缘由,了然道,“想来蒙古人在辰州时所用的‘天女织衣’,并非唐门弟子外泄,而是出自唐轩之手。” “一点就透,倒也省去我一番唇舌。”洛天瑾微微一笑,继而向柳寻衣、洛鸿轩叮嘱道,“今夜已经证实,龙象山与蒙古人暗中勾结,狼狈为奸,日后你们在外行事要多加小心。” “记下了。” “轩儿,传我命令,今夜之事任何人不许外传,以免流言四起。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太过张扬,更不想让外人看我们的笑话。” “是。”洛鸿轩拱手领命,又道,“还有一事,令我百思不解。龙象山和蒙古人为何要救绝情谷的人?莫非……绝情谷与他们也是一丘之貉?” “有这种可能。”洛天瑾眼中精光闪烁,低声道,“但还有一种可能,蒙古人有意借此机会,拉拢绝情谷。至于龙象山,或是被颜无极找来助拳的。” 柳寻衣心头一动,下意识地接话道:“也有可能,颜无极是龙象山找来助拳的。” “咦?”闻言,洛天瑾眉头一皱,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与绝情谷有瓜葛的并非蒙古人,而是……龙象山?” “我也不敢断言,只是胡乱揣测罢了。” 不知为何?柳寻衣此时的神情,看上去竟有些许踌躇。 面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洛天瑾不禁眼神一动,随之目不斜视地吩咐道:“轩儿,下去传命吧!” “是。” 面对神秘兮兮的二人,洛鸿轩虽然心中困惑,但却没有多问,转身离开书房。 “寻衣,现在你可以将绝情谷主的‘答复’,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 …… 第三百零七章 :似曾相识 面对洛天瑾的追问,柳寻衣并未直言作答,而是连夜将潘雨音找来,并在书房中架起一张古琴。 见状,洛天瑾不禁心生好奇,伸手一指潘雨音和古琴,狐疑道:“你们这是……” “府主,绝情谷主给的‘答复’,正是此物。”柳寻衣解释道“她说,府主只需听一曲琴音,便会明白一切。” “一曲琴音?”洛天瑾满头雾水,心中愈发疑惑,“竟有这般怪事?” “字字无虚。” “罢了!”虽然洛天瑾百思不解,但他仍按下心头之惑,缓缓点头道,“有劳潘姑娘。” 潘雨音会意,朝洛天瑾欠身一拜,随之矮身落座,一双芊芊玉手不急不缓地搭在琴弦上。 洛天瑾将狐疑的目光微微眯起,身体后仰,呈慵懒姿态,并随手端起茶杯,饶有兴致地望着潘雨音。 烛火摇曳,昏黄笼罩,深夜的书房静如死寂。 潘雨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屏息凝神,一念入定,脑中反复回忆着萧芷柔所弹奏的那曲琴音,神情变的愈发凝重。 “铮!” 突然,玉指轻弹,琴弦撩拨,一道清音如鸣似啸,骤然响起,在寂静的书房中显的异常嘹亮。此音宛若投石入湖,打破如镜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虽不猛烈,但却令人精神一阵,心神一端。 铿声落,琴音起。潘雨音的双手在琴弦上由慢入快,翩翩起舞,移宫换羽,改弦更张,莜柔婉转,山水清扬。 柳寻衣虽不通音律,但在天机阁混迹多年,也曾闻听过不少宫廷礼乐、江湖小曲,因此对雅俗之曲、各域风情都或多或少地有所涉猎。 生平至此,在柳寻衣听过的音曲中,最令其难忘的不过寥寥三曲。 其一,是赵馨在皇宫演奏的“霓裳羽衣”。其二,是琴魔舞妖在东海茶楼所奏的“梅花三弄”。其三,便是萧芷柔和潘雨音所奏的这一曲。 此曲之美,不同于“霓裳羽衣”的心旷神飞,亦不用于“梅花三弄”的荡气回肠,而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无为清净。 乍一听,似乎稀松平常,别无奇特。可随着琴音渐入佳境,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涓涓之感,宛若一道汩汩清流,随着琴音缓缓流入听者耳畔。无情曲化作有情泪,似水如歌,血脉相融,沁人心脾,深入骨髓。 潘雨音引商刻羽,戛玉敲冰,琴艺之娴熟,手法之精湛,音律之贯通,感情之融合,已是天纵奇才,世间少有。然而,她与萧芷柔相比,却始终差上一缕韵味。 论音色高低、转音时机、弹奏手法、拨弦力道,潘雨音皆与萧芷柔如出一辙,无可挑剔。 思来想去,柳寻衣始终不得其解,只是在心底深处,感觉似乎隐隐少了一丝感动。 又或者,是萧芷柔与潘雨音在抚琴时,所付出的感情有所不同?一者是“身临其境”,另一者是“感同身受”。 奇怪的是,听此曲的韵律,本是高昂跳跃,欢喜无限,应是一曲欢畅愉悦。可不知为何?被萧芷柔和潘雨音弹奏出来,却显的分外凄凉,别有悲楚。 这种感觉好似欣喜若狂,却是南柯一梦。大梦初醒,意犹未尽,但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染青衫。 “失落”二字,比任何唏嘘血泪和苦闷愁肠,都更能表现出这曲琴音的意境。 虽是第二次聆听,但柳寻衣依旧能感觉到一种胸中如堵,心落深渊的压抑之感。 高起低落,婉转迂回。几根冷冰冰的琴弦,在潘雨音的玉指撩动之下,仿佛注入灵魂一般,余音绕梁,延绵不绝。 陶醉其中,忘乎日月。不知过去多久?琴音渐渐褪去,书房内再度陷入一片沉静。 “唉!” 潘雨音用情至深,泪洒琴案,似是久久回不过神来。柳寻衣更是情难自已,站在一旁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口中方才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 收敛心神,当柳寻衣将目光投向洛天瑾时,却见他脸上的狐疑之色,此时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恍若隔世的复杂神情。 似惊讶、似呆滞、似感伤、似狐疑…… 此刻,洛天瑾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茶水自杯中溢出,浸湿衣袖,他却浑然不知,毫无反应。 最令柳寻衣诧异的是,不知何时?一向稳重矜持,喜怒不行于色的北贤王,眼中竟闪烁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泪光。 如此“失魂落魄”的洛天瑾,即便在洛凝语身陷囹圄时,柳寻衣都不曾见到。 “府主……” “啪!” 柳寻衣尚未开口,洛天瑾突然五指一松,茶杯翻落在地,顿时摔成碎片。 突如其来的响声,令洛天瑾和潘雨音同时一怔,二人相继自恍惚中惊醒。 大梦初醒的潘雨音,似乎被洛天瑾的古怪模样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谦恭道:“洛叔叔,此曲是……”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洛天瑾对潘雨音的话置若罔闻,径自呢喃道,“这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闻言,柳寻衣和潘雨音同时大吃一惊。二人相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惊奇之色。 踌躇再三,柳寻衣缓缓开口道:“府主识得此曲?” 洛天瑾自顾沉思,似是而非地应道:“此曲……令我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柳寻衣惊讶道,“莫非府主与萧谷主有旧?” “萧谷主?”洛天瑾眉心一皱,狐疑道,“绝情谷主姓萧?” “有何不妥?” “姓萧?萧……”洛天瑾嘀咕一番,追问道,“这首‘春江花月夜’真是这位萧谷主教给你们的?” “是。” “这位萧谷主……是什么模样?” “广寒仙子,姑射神人。”柳寻衣回忆道,“不过她一直用轻纱遮面,因此看不清她的庐山真容。” “此曲……乃是我与一位故人联手所创,但是……我这位故人并不姓萧。” 洛天瑾神情复杂,几次欲言又止,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浓浓的回忆之色。 见洛天瑾沉思不语,柳寻衣和潘雨音也不敢冒然追问,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书案前,静候洛天瑾传命。 这一等,竟是足足三个时辰。 直至日出东方,天际泛白,洛天瑾方才从沉思中醒来。当他看到一动不动的柳寻衣和噤若寒蝉的潘雨音时,眼中竟闪过一抹狐疑之色,似乎早已将他们二人忘的一干二净。 “府主……” “寻衣,传我命令。”洛天瑾打断道:“还桃花婆婆和绝情谷弟子自由,让他们走吧!” “什么?” 此言一出,柳寻衣和潘雨音无不大吃一惊。 “府主肯放走他们?”柳寻衣迟疑道,“那……日后又该用谁来牵制绝情谷?” “怎么?难道你在质疑我的命令?”此刻,洛天瑾似乎满怀心事,故而语气颇为不耐。 “在下不敢!我只是……” “既然不敢,还不快去传命!” 说罢,洛天瑾又将复杂目光转向潘雨音,道:“潘姑娘,你可否为我再弹奏几遍?”虽是询问,但洛天瑾的语气却容不得旁人有半点质疑。 “遵命。” 潘雨音不敢忤逆,连忙答应一声,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随后坐回琴旁。 伴随着袅袅而出的“春江花月夜”,心事重重的柳寻衣黯然离开,迎着朝霞,朝西院而去。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已过去整整七日。 这七天,贤王府过的异常热闹。 第一日,唐寂、唐修二人押解唐轩、黎海棠启程赶回唐门,邓泉亲自安排十八名弟子护送,以示厚待。 第二日,唐阿富和“俏八绝”向桃花婆婆辞行,回绝情谷复命。 第三日,桃花婆婆呕心沥血,终于将许衡再次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第四日,桃花婆婆为践行承诺,答应随黄阳明夫妇一起去长白山,替宝儿治病。潘雨音与柳寻衣道别,随桃花婆婆一同离开。 第五日,慕容白、黄玉郎分别自少林、崆峒赶回贤王府。 第六日,狄陌、凌青自清风寨、白马堂、快活林归来。 第七日,远赴西域的谢玄,遣人送回一封密信。 然而,这七天洛天瑾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闭门不出。 前三天,由潘雨音为其弹奏那曲“春江花月夜”,一遍接着一遍,从日出东方直至夕阳西下,几乎不曾间歇。 潘雨音走后,书房便再也没了动静,没有人知道洛天瑾整日做些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慕容白、黄玉郎等人前来向洛天瑾复命,他也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事,不愿多问。 直至第七日傍晚,谢玄的密信送至洛天瑾手中,他才重振精神,踏出书房。 然而,此时的洛天瑾与七天前简直判若两人,眼窝深陷,胡茬丛生,身形消瘦,精神疲倦,整个人好像刚刚历经过一场生死大劫。 洛天瑾一连数日的“不同寻常”,被柳寻衣尽收眼底,令他愈发怀疑,洛天瑾与萧芷柔之间,一定暗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恩怨。 见洛天瑾不顾一切地放走唐阿富等人,以及他对那曲“春江花月夜”的痴迷与沉醉。柳寻衣大胆揣测,洛、萧二人之间的恩怨,恐怕难逃一个“情”字。 只不过,此情究竟是“恩情”还是“怨情”?是非对错,恩怨曲直,恐怕也只有洛天瑾自己心里清楚。 …… 第三百零八章 :审时度势(一) 翌日清晨,贤王府中堂。 重拾精神的洛天瑾目无表情,一言不发,手指轻轻拨动着案上的几封书信。 堂下,不明所以的洛鸿轩、柳寻衣等人分坐两侧,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冒然开口。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洛天瑾轻咳两声,缓缓开口道,“此刻,案上放着三封密信,但没有一件是喜事。这三封信分别来自谢玄、江一苇和雁不归。你们……想先知道哪封?” “江三爷和雁四爷分别前往青城、峨眉修好。”狄陌眉头微皱,迟疑道,“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今天距八月初二不过区区两月。”洛天瑾哼笑道,“青城派掌门左弘轩,已经与我们离心离德。如今,他的眼里只有‘金坞主’,没有‘北贤王’。江一苇在信上说,这段时间,青城派与金剑坞来往甚密,三日一信,五日一书,隔三差五还要派遣亲使相互嘘寒问暖。当江一苇问及此事时,左弘轩竟敷衍说自己如今已是南派主事,理应与秦淮以南的江湖同道礼尚往来。” 黄玉郎沉声道:“左弘轩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之前金复羽推荐他做南派主事,他便已将金复羽当成心腹知己。如今遇事,必先与金复羽商议,而后再告知我们。在他心里,府主的地位,早已不及金复羽的万分之一。” “以往我派人拜访,青城派必以贵客相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洛天瑾幽幽地说道,“然而,这段时间江一苇在青城山,却如住客栈一般,终日无人询问,左弘轩更是难得一见。” “今时不同往日。”邓泉轻蔑道,“眼下,左弘轩已是南派主事,自然想与府主平起平坐。如此一来,自然不会再将三爷放在眼里。” 慕容白稍作迟疑,劝慰道:“左弘轩有此心机,府主早已料到,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令我不快的,并非左弘轩的悖逆。”洛天瑾沉声道,“而是他竟然在暗中帮助金剑坞,拉拢峨眉派。” 说罢,洛天瑾又拿起第二封信,解释道:“雁不归回信,不久之前,妙安师太受左弘轩之邀,前往青城山一叙。” “青城与峨眉本就相交甚好,他们两家偶有联络,似乎也并非怪事……” “别急!”慕容白话音未落,洛天瑾突然挥手打断道,“若妙安真去见左弘轩,倒也无可厚非。但事实是,妙安只是对外宣称前往青城山,实则却在半路改道,偷偷去了静江府。” “静江府?金剑坞!”邓泉诧异道,“府主的意思是……峨眉派也被金复羽收买了?” “收买与否?眼下尚不能断言。”洛天瑾道,“但此事足以证明,金剑坞已对峨眉派有所动作。金复羽此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做事一向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他真心拉拢峨眉派,狼狈为奸只是早晚的事。贤王府远在洛阳,与峨眉天南地北,纵然想管,怕也是鞭长莫及。” “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黄玉郎道,“昔日,峨眉、青城与我们相交,十之八九是碍于少林、武当的威慑。如今,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明年重阳过后,江湖中将再也不分什么门派、世家,届时我们与金剑坞将是一山不容二虎,必会争个你死我活。看来他们已经提前站队,早早为自己找好退路。” “我不明白。”柳寻衣眉头深锁,沉吟道,“贤王府与金剑坞,二者相比,怎么看都是我们更胜一筹。左掌门和妙安师太都是聪明人,又岂会分不清眼下的时局?难道他们真会被金复羽的一点小恩小惠所打动?甘心蒙蔽双眼,拿自己的前程去做赌注?纵使金复羽能言善辩,善于收买人心,但孰强孰弱显而易见,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动摇?” 柳寻衣此话,令众人不禁面露沉思。 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依你之见,莫非左弘轩和妙安是假意投诚?” “金复羽眼光毒辣,老谋深算,想骗取他的信任谈何容易?”柳寻衣缓缓摇头。突然,他眼前一亮,大胆揣测道:“有没有可能……金复羽隐藏了某些实力,外人并不知道?” “你是说……左弘轩和妙安之所以会和金复羽亲近,是因为他们笃定金剑坞的真正实力,更胜我们一筹?”慕容白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 “若非如此,我实在想不出左掌门和妙安师太还有什么理由弃明投暗,自毁前程?”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应道。 “似乎有些道理。”狄陌将信将疑,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你所说的‘隐藏实力’指的又是什么?” “这……”被狄陌追问,柳寻衣不仅一阵语塞。 “或许指的是它!” 突然,洛天瑾拿起第三封信,在众人面前稍稍一晃,淡淡地说道:“此信,乃谢玄亲笔所书。信的内容……有些与金剑坞有关。” “嘶!”洛天瑾此言,立即勾起众人的兴趣。 “不知谢二爷在信中说了些什么?”狄陌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然而,洛天瑾并未着急将谢玄的密信公之于众,而是反手将信轻轻压在案上。紧接着,他那双洞若观火的黑眸,开始挨个审视在座之人。 “今日在座的,不是与我有生死之交的兄弟,便是在府中兢兢业业效忠多年的心腹,再者是我的儿子、徒弟。总而言之,你们皆是我洛天瑾最信任的人。” 洛天瑾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与此同时,他那双忽明忽暗的眼眸,亦在每个人身上来回打量,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尽数收于眼底。 洛天瑾此言至情至性,令人感动不已。同时也令柳寻衣心生纠结,暗怀愧疚。 “贤王府在江湖中风风雨雨二十余载,一步步走到今天,着实不易。在座的各位居功至伟,功不可没!” 闻言,众人纷纷起身,一起朝洛天瑾拱手拜道:“府主过誉,愧不敢当!” “你们是亲眼看着贤王府,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洛阳小帮,一点点成长为今时今日的江湖霸主。”洛天瑾挥手示意众人落座,同时义正言辞地说道,“虽然没有正名,但我可以毫不避讳地说,如今的贤王府,在中原武林中的地位,乃是首屈一指,甚至是……独占鳌头!短短二十余载,便一举超越了底蕴、根基远胜于我们的六大门派、四大世家。除上苍庇佑之外,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已经逝去的每一位府中弟子,你们所付出的艰辛和血泪,绝非常人所能忍受,更非外人所能理解。人们只道我们人前显贵,却极少有人看到我们在背后的辛酸苦楚。” 洛天瑾的话似乎触动了众人的心弦,堂中的气氛顿时变的有些伤感起来。 贤王府创立至今,历经生生死死,血雨腥风,一路上死了不知多少手足兄弟,能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已是莫大的幸运。 往昔的一幕幕,永远铭刻在活人的脑海中,一生一世也难以忘却。 “我并不想欺瞒你们,也不愿故作镇定。”洛天瑾话锋一转,正色道,“实不相瞒,眼下的贤王府,其实是这二十多来最最危机的时刻。成王败寇,非死即生,我们已然站在风口浪尖,退无可退,只能放手一搏。今日的江湖格局,如同一汪浑水,乱的不可收拾,各门各派皆暗藏鬼胎,互有私心,根本分不清谁敌谁友?孰远孰近?更不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因为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翻身。” “我等谨遵府主之命!” “眼下,我们首要之敌仍是金剑坞。”洛天瑾继续道,“金复羽不像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些对手,此人狡猾、凶狠、阴毒,并且冷血无情,不择手段。与之为敌,鲜有人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曾经我们与他是明和暗斗,互有忌惮。但现在不同,明年九九重阳,武林大会在即,我与他已经无所顾忌,必须放开手脚,明刀明枪地厮杀一场。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会使出全力,绝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活路。‘斩草除根’的道理,金复羽比在座的你我都要明白。因此,这场龙争虎斗,我们绝不能输!输了,命就没了……这也是金复羽这段时间,疯狂拉拢青城派和峨眉派的根本原因。” “数日前,府主曾施恩于唐门,倒是与金复羽的手段如出一辙?”邓泉插话道,“他挖我们的墙角,我们便断他的后路。” “其实,除唐门之事外,还有一事更为棘手。”洛天瑾轻笑道,“蒙古人与龙象山联手,现在又牵扯出……绝情谷,不知道这些人又在暗中耍什么阴谋?此事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知为何,一提起绝情谷,洛天瑾的语气明显变的有些异样,甚至有些吞吞吐吐。 “古语云,兵贵神速。”慕容白道,“既然金复羽已经迫不及待地招兵买马,我们也无需再等。还请府主权衡调度,我等好依计行事,以免自乱阵脚。” “一连数日,我彻夜未眠,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终于让我在千头万绪之中找出一丝线索。眼下,除稳住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四派之外,还有三件事,我需要找人去办。”洛天瑾别有深意地说道,“这三件事,凶险极大,皆有生死之虞,但又关乎贤王府的成败荣辱,乃是重中之重,因此非但要办,而且还要马到功成,不容有失。故而,我将你们统统找来,正是要挑选三路人马,前去办差。” “府主,在下愿往!” “我等愿为府主分忧!” “府主,下令吧!” 洛天瑾话音未落,众人已是争先恐后地主动请战。上至七雄、执扇,下至八门门主,无不愤慨激昂,满腔热血。 唯独,柳寻衣沉默不语,作壁上观,并未毛遂自荐,主动请缨。 “各位勇气可嘉,我心甚慰!”洛天瑾环顾众人,颇为满意地点头道,“若将这三件差事办成,明年武林大会,我们定能势压群雄,力挫金剑坞,终至大获全胜,尽兴而归。日后亦可高枕无忧,洪福齐天!” “只不知……府主所说的三件差事……”慕容白心有所思,迟疑道,“指的究竟是什么?” 此言一出,喧闹的中堂瞬间安静下来,众人无不满怀紧张,侧耳聆听,生怕错漏一个字。 见状,洛天瑾不禁神色一震,毅然起身,目光如电,环视群英。 “一者,川蜀唐门。二者,大理龙象山。三者,西域,天山玉龙宫。” …… 第三百零九章 :审时度势(二) “拉拢唐门在我等意料之中,但不知龙象山和天山玉龙宫,府主又有何深意?”沉吟片刻,慕容白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龙象山,实则是一招‘声东击西’之策。”洛天瑾解释道,“八月初二,我已将河西秦氏的矛头由少林转向龙象山,因此我派人前往大理的真正目的,正是要了结此事。一者,帮少林分忧,令玄明方丈欠我们一个人情。二者,给河西秦氏一个交代,借此拉近我们与秦家的关系。三者,延续柳寻衣之前所做的事,追杀司无道、徐仁,将潘家之事背后隐藏的秘密彻底挖出来。龙象山一再刁难潘家,归根到底是为了对付我们,既然龙象山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我也无需再对他们客气。” 闻言,众人无不大吃一惊,邓泉迟疑道:“府主的意思……莫非是要对龙象山下手?” “是要下手,但不是现在。”洛天瑾沉吟道,“我总有一种感觉,龙象山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眼下,似乎有人在暗中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意在出其不意之时,给予我们致命一击。但最令人不安的是,我心中明明担忧不已,但却始终想不明白这份‘担忧’,究竟来自何处?” “所以府主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走,而是要主动出击。”慕容白恍然大悟。 “不错!”洛天瑾正色道,“眼下,我们与金剑坞是明争,而其他一切隐藏在暗处的隐患,皆有可能在背后随时插我们一刀,不得不防。” 柳寻衣思量道:“前段时间,府主派我前往绝情谷探明究竟,大抵也是此意。” “是。”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但从今天开始,绝情谷的事不再需要你们插手,本府主会亲自解决。” “这……” 洛天瑾突然转变的态度,令众人大为困惑。唯独柳寻衣,似是隐隐猜出一丝端倪,故而未再多言。 “武林四大世家中,府主对唐门、秦家已有计划,不知对湘西腾族和江南陆府,又有何打算?”邓泉好奇地问道,“若能将四大世家尽数拉拢,再加上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四派的鼎力支持,纵使金复羽得到峨眉、青城二派的附庸,结果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金复羽的如意算盘打的再响,比起府主终究棋差一招。哈哈……”林方大肆无忌惮地大笑道。 “陆庭湘由于‘惊风化雨图’一事,始终与金复羽心存芥蒂。如今,江南陆府与金剑坞之间,是面和心不和。”洛天瑾幽幽地说道,“陆庭湘虽然年轻,但却擅长中庸之道,更懂得权衡之术。这一节,他比陆家的前两任家主都要强上不少。今时今日,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掌门人中,陆庭湘年纪最小、资历最浅、根基最弱、底子最薄,因此他的生存之道,不在于分庭抗礼,而在于委曲求全。多年来,他与四大世家交情匪浅,同样和六大门派礼尚往来,两头不得罪,两边做好人。这种人,说难听些是墙头草,实则他是在为自己留退路。” 黄玉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说到底,陆庭湘自知无力相争,因此便坐山观虎斗。至于他究竟与谁亲近,则要看明年的武林大会,我们与金剑坞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强者永远不缺拥趸,只有弱者才会博取同情。”洛天瑾轻笑道,“即便我们今天费尽心机地拉拢陆庭湘,他日一旦有变,第一个跳出来反咬我们一口的,一定也是此人。因此,对江南陆府的计策,不是去接近他,而是等他来主动接近我们。这一节,金复羽同样看的真切。因此,这段时间金复羽与青城、峨眉来往频繁,但却对江南陆府不瘟不火,其中深意,正是如此。” 洛天瑾所言至情至理,分析头头是道,很快得到众人的一致赞同。 片刻之后,狄陌的声音压下众人的喧哗,道:“既然江南陆府已有对策,那湘西腾族我们又该如何?” 闻言,满脸自信的洛天瑾不知为何,突然神情一僵,随之颇为不耐地敷衍道:“此事容我三思,日后再议。” 听其语气,看其表情,似乎不愿在湘西腾族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在座之人皆是聪明之辈,因此也没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洛天瑾的霉头。 “若非数日前,蒙古人与龙象山联手来此大闹一场,有件大事我险些疏忽。”洛天瑾见众人面露古怪,匆忙将话锋一转,道,“明年的武林大会,并非只有名门正派可以参加,江湖异教亦可出手争夺。” “难道府主怀疑颜无极想借龙象山之手……插足中原武林?”邓泉惊呼道。 “这难道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吗?”洛天瑾反问道,“之前颜无极刚柔并济,软硬兼施,目的就是拉拢中原各派归顺蒙古朝廷,结果却铩羽而归,落寞收场。如今,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只要能夺得武林盟主,便能一统中原各派。我若是颜无极,断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细细想来,府主所言的确极有可能。”慕容白沉吟道,“颜无极是蒙古人,自然不能参加,但龙象山却是中原门派,传闻其圣主武功盖世,深不可测,若能请他出山相助,的确有机会和府主一争高下。” 慕容白此言宛若当头一棒,令众人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武林大会真是越来越热闹。”黄玉郎冷笑道,“这件事也变的越来越有意思。”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追问道:“府主见微知著,触类旁通,看破蒙古人和龙象山的诡计,因此联想到天山玉龙宫……或许也有争主之心?” “莫要忘了,玉龙宫主任无涯,毕生所愿便是入主中原,一统江湖。”洛天瑾哼笑道,“如此天赐良机,他岂能视而不见?” 洛鸿轩满眼忧虑,惆怅道:“本以为明年的武林大会,只是爹和金复羽之间的角逐,如今竟又冒出龙象山圣主和玉龙宫宫主。照此下去,后面不知还会冒出多少阻碍?倘若四大异教皆有争主之心,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绝情谷之事,我自会处理,尔等不必担心。”洛天瑾语气复杂地说道,“至于桃花剑岛,早年祸乱武林,已成江湖公敌,并且立下誓约,永不踏入中土半步。纵使他们有复辟之心,可只凭桃花剑岛一派,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闻言,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他猛然回忆起,昔日在临安城郊,桃花剑岛弟子丁轻鸿曾追杀过洛凝语和林方大,而最令其担忧的是,丁轻鸿的幕后主使……竟是西府。 洛天瑾所言不错,只凭桃花剑岛的确难以掀起什么风浪,但若是得到西府在暗中支持,那结果自然是另一番景象。 只不过,这些只是柳寻衣脑海中闪过的一个念头,转瞬即逝。更何况,柳寻衣绝不能在洛天瑾面前,表露太多有关东、西二府的消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本以为通过武林大会,可以终止群雄割据的混乱局面。却不料,眼下的局势,变的愈发扑朔迷离。 这场混战,即便是洛天瑾这般大人物,都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更何况柳寻衣这种势单力薄的小角色? 潜入江湖已一年有余,柳寻衣本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距完成朝廷的任务越来越近。时至今日,他才赫然发现,自己距真正的目标,仍相差甚远,不知几何? “既然府主怀疑任无涯有争主之心,那我们为何还要派人去天山玉龙宫?” 黄玉郎的声音悄然响起,在打破堂中沉寂的同时,也打断了柳寻衣混乱的思绪。 “任无涯是只耐得住性子的老狐狸,他能在西域天山隐忍数十年而不动,足见其性情之谨慎,远非常人想象。”洛天瑾道,“他虽心怀大志,但并不急于求成,更不会因为急功近利而犯下过错。恰恰相反,他会抓准时机,稳扎稳打。事缓则圆的道理,他已然运用的如火纯情。因此,对付这种人,我们更要加倍小心,既要用之,也要防之。” “府主的意思是……任无涯虽然想利用武林大会的机会入主中原,却未必是冲着武林盟主的宝座来的?”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揣度道。 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依规矩,武林大会三年一届。任无涯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几十年,再等三年又有何妨?他可以将自己的计策分为两步,争夺武林盟主是第二步,至于第一步……” “先将玉龙宫的势力延伸至中原。”柳寻衣幡然醒悟,迅速接话道,“任无涯的真正心思是借此机会,让玉龙宫在中原立足。” “厉兵秣马,徐图进取。”慕容白神情凝重地点头道,“眼下,玉龙宫被视为武林异教,难以名正言顺地进入中原。一旦被任无涯抓住时机,替自己洗白,那么下届武林大会,他便有机会一举夺魁,终而实现一统江湖的夙愿。”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脸色大变,满心骇然,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见状,洛天瑾的神情蓦然一变,嘴角悄然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明知任无涯心怀不轨,但眼下却又不得不与之亲近,因为我们不动,已有别人开始蠢蠢欲动。”洛天瑾将谢玄的密信高高举起,似笑非笑地说道,“看似引狼入室,实则是引狼斗虎。任无涯无疑是一匹恶狼,如今我和金复羽,都想将对方当成与狼相斗的另一只猛虎,笑看虎狼相争,两败俱伤,自己则作壁上观,尽收渔利。这是贤王府和金剑坞第一次正面较量,事关生死存亡,决不能掉以轻心!” …… 第三百一十章 :委以心腹 正午时分,洛天瑾邀柳寻衣于后堂共进午膳,洛鸿轩陪坐。 后堂内,面对谈笑风生的洛天瑾父子,柳寻衣思绪万千,坐立难安,半晌连筷子都未动一下,只顾低头饮茶,将自己灌了一个水饱。 “寻衣,今日并非宴席,只是一顿家常便饭,你不必如此拘谨。”洛天瑾似乎看出柳寻衣的顾虑,主动为其夹起一只鸡腿,淡笑道:“尝尝看,这些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见状,柳寻衣将心一横,毅然起身,朝洛天瑾拱手拜道:“府主有事尽管吩咐,在下必当鞠躬尽瘁。” “坐下。” 对于一本正经的柳寻衣,洛天瑾似乎颇为不悦,挥手示意其落座,又道:“寻衣,我将你视为自家人,你却对我处处见外,难道就不怕我寒心吗?” “府主,我……” “罢了。”洛天瑾见柳寻衣面露难色,不禁笑道,“看来我不把话说清楚,这顿饭你怕是吃不下去。” “请府主明示。” “今天上午,我在中堂交代了三件差事,同时晓以利弊,与尔等推心置腹,让你们清楚知道,这三件事是何等重要。”洛天瑾神色一禀,正色道,“之后,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主动请缨,争先恐后地毛遂自荐,甚至连中平二门都不甘示弱,可唯独你……却一言不发,视若无睹。为何?” 闻言,柳寻衣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他佯装出一副苦涩模样,回禀道:“不敢欺瞒府主,正因为在下知道这三件差事,关乎贤王府的生死存亡,干系重大,绝非儿戏,因此才龟缩一隅,三缄其口。” “这是为何?” “在下自知才疏学浅,德薄智弱,恐怕难以担此大任。”柳寻衣谦逊道,“三件差事举足轻重,稍有差池便会连累整个贤王府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在下扪心自问……实在不敢夸下海口。” “借口!” 突然,洛天瑾一声怒喝,同时将手中的筷子狠狠扔在桌上,杯碟翻到,顿时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柳寻衣和洛鸿轩无不大惊失色,二人匆忙起身,齐齐跪倒在洛天瑾身前。 “柳寻衣,你不是才疏学浅,德薄智弱,而是恃才傲物,待价而沽。眼下,府中正值用人之际,你反倒自命清高,拿捏起来!”洛天瑾审视着低头不语的柳寻衣,毫不客气地斥责道,“你嘴上感恩戴德,实则心里一直对我心存怨恨。你始终对八月初二的事耿耿于怀,是不是?” “在下不敢!” “你不敢?”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死死盯着柳寻衣,冷笑道,“你若心存敬畏,又岂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故作谦卑?依我之见,你不是不想办差,而是不想主动请缨。你在等,等我反过来求你。” “府主恕罪!” 柳寻衣脸色大变,疾呼一声,迅速扑倒在地,朝洛天瑾行叩拜大礼。 “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洛天瑾一声喝令,战战兢兢的柳寻衣与洛鸿轩先后起身。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洛天瑾压低自己的嗓音,似是在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愠怒,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三件差事,你究竟想不想办?” “我……”柳寻衣思量片刻,拱手道:“在下请命,愿前往蜀中唐门,游说唐门总管与贤王府修好。” “唐门?”洛天瑾眉头一挑,摇头道,“唐门一事,我已交由邓泉全权处置。数日前,他与唐寂、唐修同甘共苦,算是结下几分交情。因此由他前往蜀中,比你更为合适。” 柳寻衣稍稍一愣,又道:“那……在下愿南下大理,继续追杀徐仁,替潘八爷报仇雪恨。” “此去大理山长水远,与龙象山打交道更非易事,因此必须选一位经验丰富、行事老辣之人前往。”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几经思量,我决定派狄陌前往大理,杀人之事,最忌讳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而这恰恰是你的弱点。办这种差事,狄陌比你在行。” “府主明鉴,在下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你若非心慈手软,徐仁又如何能从颍川逃走?”柳寻衣话未出口,洛天瑾突然反问道,“再者,你若非妇人之仁,颍川东湖帮又如何死灰复燃,害的潘八爷家破人亡?” “我……” 被洛天瑾抓住痛脚,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在事实面前,他无言以对,亦无可辩驳。 “不知府主的意思是……” “你替我走一趟西域。”洛天瑾直截了当地回道,“一者,你曾追查惊风化雨图,远赴霍都,轻车熟路。二者,你与玉龙宫打过交道,倒也省去诸多麻烦。三者,此去西域,既不让你杀人,亦不让你游说,你只需代我表示诚意即可。其他的事,自有别人替你去做。” “谁?” “洵溱。” 说罢,洛天瑾从怀中掏出谢玄的密信,正色道:“此信是谢玄所写,他已和洵溱在上京拜会过少秦王,同时连日奔走天葬峰、金轮寺、玲珑海,并成功说服他们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柳寻衣大吃一惊,诧异道,“府主想将西域三教牵扯进中原武林?” “那又如何?”洛天瑾轻笑道,“龙象山能与蒙古人暗合,我为何不能与西域教派联手?西域三教高手众多,并且多是生面孔,他们进入中原替我办事,远比我们自己人方便。” 言至于此,洛天瑾突然神色一正,叮嘱道:“寻衣,此事乃府中机密,即便在贤王府内也没几个人知道。上午我没有公开谢玄的密信,正是不想节外生枝,以免以讹传讹,流言四起。现在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你,是想对你委以心腹,同时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不要外传。” “在下谨遵府主之命。”柳寻衣严肃道,“但不知……西域三教的高手何时来中原?” “他们已经在路上。”洛天瑾淡笑道,“谢玄亲自带领他们潜入中原,料想十日之内必到。” “这么快?” “借用慕容白的一句话,兵贵神速。”洛天瑾道,“谢玄信中内容有二,这只是其一。而我要交给你的差事,是其二。” “玉龙宫?”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谢玄在西域收到风声,金复羽已暗中派人前往天山,拜会玉龙宫主任无涯,意欲拉拢玉龙宫,为金剑坞所用。” 柳寻衣心中大惊,连忙追问道:“任无涯可否答应?” “尚且不知。”洛天瑾摇头道,“谢玄来信之时,金剑坞的人尚未抵达天山。如若不然,谢玄定能在那人进入玉龙宫之前,抢先出手取了他的狗命。” “不知谢二爷在信中有何安排?” “当然是以大局为重。”洛天瑾道,“当务之急,他要带领西域三教的高手进入中原,至于玉龙宫的事,则暂时交由洵溱处置。我派你前往天山,正是为了接应洵溱,促成此事。毕竟,洵溱始终是外人,如此重要的事,全权交给她去办,我……不放心。” 柳寻衣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据我所知,洵溱与玉龙宫颇有交情,由她出面,虽不一定能说服任无涯与我们联手,但起码能稳住局面,以免金剑坞先发制人。” “正是此意。”洛天瑾应道,“只不过,我们还不知道玉龙宫内究竟是何局面?更不知道任无涯会提出什么条件?因此我派你去,不会给你任何限制,亦不会给你任何命令,你需因时制宜,见机行事。记住,无论任无涯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不能拒绝!至于成与不成,日后再议不迟。总而言之,绝不能让金剑坞抢先得逞。” “惊风化雨图之事,金剑坞与玉龙宫曾暗中勾结,只不过最终却闹的不欢而散。”柳寻衣沉吟道,“他们两家恩怨参半,未必比我们更有把握。” “眼下有少秦王和洵溱为我们作保,想来胜算极大。”洛天瑾补充道,“你只需尽力而为,相信定能马到功成。” “在下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府主的信任!” “寻衣,历经数日前的一场浩劫,我已然心生忌惮。”洛天瑾的语气渐渐缓和,凝声道,“当时若非你带着梅紫川及时赶到,贤王府势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因此,为免日后再陷入此等险境,我必须留下慕容白和黄玉郎镇守府邸,以备不时之需。眼下,府中可堪重用的好手不多,此事我唯有交给你去办才能放心。除你之外,我谁也信不过。” 洛天瑾此话说的极为“诚恳”,令柳寻衣无法推辞。 “府主厚恩,在下无以为报。”柳寻衣重重地点头道,“我走之后,中原之事……” “放心,中原之事我自会处置妥当。”洛天瑾道,“你只管安心办差,只要能促成此事,你便是贤王府的第一大功臣。至于其他事,你无需费心。数日前,潘姑娘已将绝情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为了贤王府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不惜舍身跳崖,如此赤胆忠心,世间罕见。我洛天瑾前世积德,今生能有你这样的左膀右臂尽心辅佐,死而无憾。” “府主……” “欸!”不等柳寻衣开口,洛天瑾突然摆手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我虽不能及时论功行赏,但你所做的一切,我皆看在眼里,铭记于心。待你从西域功成归来,我定会为你设宴庆功,另行重赏!” 柳寻衣知道洛天瑾心意已决,故而不再犹豫,毕恭毕敬地朝其拱手一拜,正色道:“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只不知……府主打算让我何时动身?” “现在便回去收拾行装,今夜亥时,我让鸿轩亲自送你出城。你此行不可大张旗鼓,只挑两三个好手随行即可。” “遵命……” “寻衣,你过来!” 洛天瑾朝柳寻衣轻轻挥手,招至身旁,令其附耳上前,低声耳语几句。柳寻衣的脸色悄然一变,随之绽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错愕之意。 “府主,此话当真?” “字字无虚,去吧!”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秋塘垂钓 十月初二,阴云遮日,细雨延绵,为深秋的临安城更添几分寒凉之意。 临安城东,有一片方圆数十里的湖泊,名曰“秋塘”。此处曾做过一夜天子行宫,因此至今戒严,寻常百姓不得靠近。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临安城达官贵人们的散心郊游之地。 天未亮,枢密院已派出禁卫营封锁秋塘,只因枢密副使钱大人“心血来潮”,今日要来此养心垂钓。 清晨,秋塘一带阴云笼罩,细雨纷纷,天色宛若黄昏一般。 秋风飒飒,斜雨飘摇。 秋塘岸边,身披紫金氅的钱大人,一动不动地坐在竹椅上,双眸微微眯起,似是假寐,又好似盯着湖面上泛起的点点涟漪,双手持竿,默不作声。 其身旁站着一名体型彪悍的银甲护卫,毕恭毕敬地为他撑伞遮雨。 二人身后约五十米之外,数百精兵披甲挎刀,冒雨而立,身如钢枪,面似铁塑。 军前,一位身着甲胄的中年壮汉,正神情焦急地来回踱步,时而看向钱大人的背影,时而回身朝远处眺望一番。看他那副急不可耐的躁动模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此人,正是西府中侍郎,白锦。 想当初,洛凝语和林方大因为贪玩,冒然潜入临安城,白锦曾奉钱大人密令带兵追杀。后被天机阁搅局,白锦与天机阁也因此而结下仇怨。 “混账东西!这都什么时辰了?竟还不现身?”白锦举目望天,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道,“天下除皇上和枢密使大人之外,还没人敢让钱大人等这么久。” “江湖草寇多是些粗野之辈,哪儿懂这么多规矩?”一旁的小校劝慰道,“大人稍安勿躁,您看钱大人此刻兴致正浓,并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不妨再等等。” “等个屁!” 白锦下意识地怒骂一声。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大,惊扰了湖中的鱼儿,钱大人的身体微微一动。白锦见状,登时吓的脸色一变,匆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后面的脏话生生咽了回去。 “嘘!” 白锦尽可能的压低自己的嗓音,嘘声道:“钱大人平日素爱垂钓,以往下钩,必能心想事成,满载而归。今天,他老人家已经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可你看那筐里,竟连一条鱼都没有,你可知为何?” “为何?”小校一脸茫然地望着白锦,连连拨浪着脑袋。 “笨!”白锦挥手狠敲小校的脑袋,低声骂道,“你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明白,日后如何飞黄腾达?” 小校诚惶诚恐,忙道:“请大人明示。” “筐里无鱼,说明钱大人内心不静。”白锦沉声道,“钓鱼讲究‘心如止水’,若不能静心,则连泥鳅都不会上钩。你休看钱大人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实则他心里定是波澜不断,思绪如麻。” “厉害!”小校一脸钦佩地恭维道,“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小的佩服。” “少拍马屁!”白锦斥道,“到现在鱼儿都没上钩,只怕钱大人的耐心不多了。” “不如我带人潜入水底抓鱼……” “糊涂。”白锦眼睛一瞪,道,“钱大人等的不是塘里的鱼,而是海里的鱼。” “海里的鱼?”小校一脸懵懂,错愕道,“海里的鱼怎会出现在塘中?钱大人在湖边钓海鱼,岂不是本末倒置……” “罢了罢了!”白锦颇为不耐地摆手道,“说了你也不懂,快去后面看看,有没有人来?” “报。” 小校尚未领命,一名军士自远处跑来,回禀道:“白大人,外边有人求见枢密副使大人。” 闻言,白锦眼前一亮,赶忙问道:“来的什么人?” “一个打扮的像女人的男人,自称什么……‘一剑轻鸿’。” “一剑轻鸿?”白锦大喜,忙道,“快让他进来。” 说罢,满心怀喜的白锦,一路小跑着朝钱大人走去。 来到岸边,白锦突然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钱大人身后,强忍着心头的激动,默默站在一旁,不敢冒然打搅。 “呼!” 突然,水面上的浮漂向下一沉,形如雕塑的钱大人猛然一动,双手紧握鱼竿,随之臂膀一甩,一条二尺红鱼登时破水而出,高高飞起,最终被鱼线拽至钱大人手中。 “哈哈……钓大鱼,果然还是要放长线。”钱大人笑盈盈地望着红鱼,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大人英明。”见鱼已上钩,屏息凝神的白锦顿时松了口气,谄笑道,“如此大鱼,定然十分狡猾,天下唯有大人才有这般耐性。哈哈……”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钱大人将红鱼扔入筐中,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们把别人当成鱼,别人亦把我们当成鱼。至于谁能把谁钓上钩,则要各凭本事。” 白锦连连点头道:“功夫不负苦心人,大人钓了这么久的大鱼,今天终于上钩了。” 说罢,白锦伸手朝远处一指,但见一位身着粉袍,左手持剑,右手撑伞的“妖艳”男子,在两名护卫的带领下姗姗而来。 此人所过之处,无不留下一阵浓郁腻人的香气,两靥粉黛,细眉柳腰,简直比女子还要柔媚三分。 来人,正是曾与柳寻衣交过手的桃花剑岛弟子,丁轻鸿。 数米之外,钱大人已嗅到丁轻鸿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气,不禁眉头一皱。白锦见状,迅速上前,横臂拦下丁轻鸿的去路。 “你迟到了。” 钱大人轻瞥一眼丁轻鸿,继而转过身去,再度将鱼钩投入秋塘之中。 “若非大人催的紧,我今天本不想来,毕竟事关生死存亡,我家岛主总该好好思量一番才是。”被钱大人蔑视,丁轻鸿也不恼怒,轻笑道,“更何况,钱大人已经食言过一次,这次再想取信于人,谈何容易?” “上次并非本官食言,而是你办事不利。”钱大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当日你若能擒下洛凝语,本官又岂会有今天的麻烦?” “枢密院手握天下兵马,就连当今皇上都要礼让三分,谈何‘麻烦’一说?”丁轻鸿道,“说到底,钱大人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东府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而你们西府……只能白白眼馋。” “既然知道,你们岛主为何不亲自来见我?”钱大人沉声道,“本官不惜降尊纡贵,与尔等江湖草莽平起平坐,他反倒端起架子,实在可笑。” “并非岛主傲慢,实在是形势所迫,不敢冒然行事。”丁轻鸿解释道,“大人应该知晓,我桃花剑岛前任岛主曾对天起誓,永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提它作甚?”钱大人冷笑道,“你别告诉我,你们岛主打算尊师重道,恪守祖训?” “当然不是。”丁轻鸿笑道,“只不过,中原武林对我派虎视眈眈,尤其是我的身份败露之后,洛天瑾更是发出江湖追杀令,在中原地界,凡遇到桃花剑岛弟子,必杀无赦。因此,岛主若涉险前来,只怕会有诸多不便。” “胆子这么小,如何立足于江湖?”钱大人轻蔑道,“洛天瑾动动嘴,便把你们岛主吓成缩头乌龟,难道尔等不觉的丢脸吗?” “丢脸!但丢脸总好过丢命。”丁轻鸿不以为意地摇头笑道,“上一次,大人便允诺我们,让桃花剑岛名正言顺的入主中原,可结果却言而无信,无疾而终。枉我为大人尽心尽力地办事,最终却落的四处亡命,狼狈而逃的下场。我被洛天瑾的人追杀时,大人却对我弃之不顾。有此前车之鉴,又让我们如何再相信大人的诚意?” “自古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钱大人淡淡地说道,“你们为我办事,我才答应帮你们重回中原。可上次你的差事没有办好,我又为何要冒险救你?说到底,你我只是合作,而并非共存。上次是你运气好,捡回一条小命,这次若再不尽心办事,下场一定更加凄惨。” “所以岛主才要慎重考虑。”丁轻鸿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与钱大人这样的聪明人合作,我们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不要以为本官非用你们不可,我并非无人可用,枢密院麾下雄兵百万……” “钱大人不必激我。”丁轻鸿冷笑道,“若能调动百万雄兵,钱大人又岂会在乎我们区区一个桃花剑岛?刚才还说什么降尊纡贵,此时又为何耍起官威?” “丁轻鸿,你大胆!”白锦眼神一狠,怒喝道。 “真正大胆的人不是我,而是东府。待有朝一日,东府真为朝廷立下旷世奇功,皇上难保不会分出兵权,让于中书门下。”丁轻鸿嗤笑道,“到那时,不知钱大人还能否自诩雄兵百万?呵呵……”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钱大人深吸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江湖之事,朝廷始终不便插手,若由你们出面,多少方便一些。” “钱大人能认清这一节最好。”丁轻鸿道,“如今,东府利用沈东善,积极与洛天瑾重修于好,并在暗中推举他为武林盟主。金复羽则是金国之后,居心叵测。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尽归他们二人之手。纵使西府有心参与,怕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眼下,武林大会近在眼前,钱大人除了我们,还能信谁?” “直说吧!”钱大人将鱼竿放下,转身凝视着丁轻鸿,直言道,“你们岛主有何条件?想入主中原?还是一统武林?亦或让本官为你们大开方便之门?” 言至于此,钱大人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只能在暗中相助,而今皇上已经下令,江湖之事尽数交由东府处置,西府无权过问。因此,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动用朝廷之力帮你们……” “大人多虑了。”丁轻鸿摇头笑道,“你说的那些条件,皆是些陈年旧事。大人刚刚说过‘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今时不同往日,岛主的意思自然也有所改变,不要‘钱’、不要‘人’、也不要‘方便’。” “哦?”钱大人眉头微挑,狐疑道,“那你们岛主这次想要什么……” “要官!” ……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天山乱局(一) 寒来暑往,物换星移。 当柳寻衣西出玉门时,深秋已逝,寒冬降临。 千里戈壁,寒风刺骨,霜雪飘零,若无客栈落脚,来往之人只能昼夜赶路,不敢有丝毫停歇。纵使人困马乏,也只能在正午日头最高的时候小歇片刻。因为其他时辰皆是天寒地冻,稍有错神,只怕长睡不起。 此番西域之行乃府中机密,故而柳寻衣只带了三人随行,分别是汤聪、廖川、廖海。他们跟随柳寻衣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历经诸多曲折,亦能同甘共苦,肝胆相照。 自玉门关一路向西,快马奔袭数日,一行人如约踏入坂城地界。 晌午,几人于坂城东门之外策马而立,柳寻衣举目观瞧,不禁思绪万千。 去年,他曾在此处与唐阿富、苏禾分道扬镳,今日故地重游,发现城门依旧,百姓如常,唯独自己,已不再是昔日的柳寻衣。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西域,却不料才一年光景,自己竟去而复返。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般恍如隔世之感,令他倍加感慨,唏嘘不已。 “门主,洵溱姑娘在信上说,十一月初八,她会在坂城的阳春客栈与我们会合。”汤聪摊开洵溱的密信,朗声道:“今天是初九,我们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日,想必洵溱姑娘已在阳春客栈等候我们。” “入城之后,收起刀剑,凡事低调,遇事能忍则忍,切不可招惹麻烦。”柳寻衣叮嘱道,“此处不比中原,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我们若在这里出了事,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经过去年的九死一生,柳寻衣至今仍对西域的混乱局面心有余悸。 “是。” “进城!” 阳春客栈位于城西,柳寻衣四人牵马而行,穿街过巷,一路上引来不少人侧目。 好奇、狐疑、审视,甚至是挑衅,虽然他们经过一番乔装改扮,但汉人的特性还是吸引来不少异族人,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 路上行人神色各异,态度迥然,令汤聪和廖氏兄弟浑身不自在。 “门主,这些人为何总盯着我们?”廖川低声问道,“我们与他们素不相识,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汤聪哭丧着脸,附和道,“被女人盯着也就算了,如今竟被一群满身狐臭的大男人盯着,我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里民风如此,不必大惊小怪。”柳寻衣淡笑道,“只要我们不主动招惹他们,他们也只是看看而已,绝不会做出过分之举。你们不必理会,等会儿他们自觉无趣,便会散去。” “第一次来西域,感觉像被人占了便宜。”汤聪撇嘴道,“他们看则罢了,竟然还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鬼话?总感觉这群王八羔子没憋好屁!” “哈哈……” 汤聪此话,立即引来廖氏兄弟的一阵哄笑。 “此处汇聚汉、蒙、突厥、契丹、吐蕃等诸多民族,语言天南海北,听不懂不足为奇。”柳寻衣道,“他们同样也听不懂你的话,若知道你骂他们是‘王八羔子’,又岂会无动于衷?” “听不懂倒好,老子正好解解气。”闻言,汤聪顿时来了精神,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道,“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把你们这群王八蛋的眼珠子挖出来……” “当心他们中有人听得懂汉话。” 柳寻衣突如其来的一句提醒,令汤聪的脸色骤然一变,赶忙闭上嘴巴,眼神惶恐地左右张望一番,生怕自己的出言不逊,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状,柳寻衣和廖氏兄弟再度大笑起来,惹来汤聪一记愤愤不平的白眼。 谈笑间,一行人来到阳春客栈。 “跟我来!” 远远看到阿保鲁在门外等候,不等柳寻衣上前寒暄,阿保鲁却冷冰冰地吐出一句,随之转身朝客栈二楼走去。 面对阴沉似水,冷若冰霜的阿保鲁,柳寻衣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好生尴尬。 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柳寻衣几人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洵溱。今日的洵溱依旧是女扮男装,一副文人公子打扮,相貌堂堂,风姿过人。 “柳门主,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托洵溱姑娘的福,一切尚可。”柳寻衣拱手赔罪道,“我们西出玉门的第二天,因马儿暴毙于戈壁,因此耽搁一日,还望恕罪。” 寒暄过后,各自落座。此时的洵溱,身边只有阿保鲁一人随行,至于萧阳、苏忽、荀布道,则连同西域三教的其他高手,一同随谢玄赶赴中原。 这也是阿保鲁对柳寻衣心存不满的原因。眼下,洵溱身旁只有他一人保护,在陌生之地多留一刻,便会多一分凶险。柳寻衣竟然迟到整整一天,这一天令阿保鲁提心吊胆,好不担忧。 倘若洵溱在这一天中遭逢不测,阿保鲁定会将柳寻衣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万幸,一切如常,并无意外。 “听闻柳门主在绝情谷跳崖明志,勇气可嘉,令人敬佩!”洵溱的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柳寻衣,饶有兴致地问道,“结果如何?不知洛府主与绝情谷主究竟有何瓜葛?” 只此一问,足以彰显洵溱的过人之处。 一者,她远在西域,却对中原之事了如指掌。二者,她并未追问贤王府与绝情谷的恩怨,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洛天瑾和萧芷柔,并且还用了“瓜葛”二字。 不难看出,对于此事,洵溱的心里其实早有揣测。 “是非曲折,我也是一头雾水。”柳寻衣摇头道:“不过府主已经下令,此事由他亲自解决,外人不必插手。” 洵溱见柳寻衣有意敷衍,也不再追问,而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莫名其妙地吟诵道:“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闻言,柳寻衣不禁心中暗惊,狐疑道:“洵溱姑娘,你这是……” “也罢!”洵溱似笑非笑地回道,“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对于洛府主与萧谷主之间的恩恩怨怨,外人的确不便插手。” 洵溱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她话中的深意却是不言而喻,令柳寻衣听的连连咂舌。 “不提中原之事,眼下我们身在西域,应以玉龙宫为重。”见柳寻衣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洵溱突然话锋一转,含笑道,“不知柳门主此行有何打算?” “实不相瞒,我此行是专程来听洵溱姑娘差遣的。”柳寻衣精神一正,恭维道,“出门前府主特意交代,玉龙宫之事洵溱姑娘是主,我是从。” “怎么?还未见到任无涯,柳门主便先打起了退堂鼓?”洵溱讳莫如深地笑道,“看来八月初二那件事,对柳门主影响颇大。以至于曾经自信满满的柳门主,今日却变的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甚至是……虚以委蛇,装腔作势?” “未虑胜,先虑败。这个道理是我从府主和洵溱姑娘身上学到的。”柳寻衣也不恼怒,自嘲道,“八月初二,于我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若是如此,柳门主何不从哪来回哪去?”洵溱目光一暗,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我是主,你是从,那有没有你又有何关系?” “若洵溱姑娘执意如此,在下自当奉命行事,却之不恭。”柳寻衣面含微笑,从容不迫。 “砰!” 闻言,阿保鲁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怒斥道:“姓柳的,你休要不识好歹?”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见状,汤聪、廖氏兄弟迅速起身,对阿保鲁怒目而视,反唇相讥。 “干什么?”柳寻衣脸色一沉,冷声道,“难道你们想窝里反不成?都给我坐下!” “柳门主,既然不想窝里反,又何必在我面前矫揉造作,惺惺作态?”洵溱不怒反笑,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淡然道,“如果洛府主真信得过我,又岂会派你来监视我?既然派你前来,便足以说明,洛府主最信任的人是你。毕竟,你才是贤王府的人,我不是。我只是洛府主的朋友。而你,才是他的‘心腹’。” 洵溱的最后一句话暗含他意,俨然是在“威胁”柳寻衣。 柳寻衣的脸上变颜变色,低声道:“洵溱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府主绝没有怀疑你……” “柳门主不必解释。”洵溱摇头笑道,“其实洛府主信不信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齐心协力地办好这件差事,绝不能被金剑坞的人抢先。在武林四大异教中,玉龙宫实力最强,若能得到任无涯相助,无论是贤王府还是金剑坞,都无异于如虎添翼。反之,失去玉龙宫的支持,也必将此消彼长,独木难支。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能得到玉龙宫的援手?谁就能在明年的武林大会上多一分胜算。因此,洛府主和金复羽都对玉龙宫势在必得,并不惜为此付出一切代价。柳门主,我说的没错吧?” “所言极是。”柳寻衣点头道,“正因如此,我才想奉你为主。毕竟,你和玉龙宫交情匪浅,而我和玉龙宫……却是结过梁子。” “和玉龙宫结过梁子的又岂止你一个?”洵溱哼笑道,“如今欲要拉拢任无涯的,几乎都和玉龙宫结过梁子,只是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罢了。” “什么意思?”柳寻衣从洵溱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迟疑道,“难不成……眼下来到西域的,除我们和金剑坞之外,还有其他势力?” “是。”洵溱轻轻点头,似笑非笑道,“而且还是你的老相识。” “老相识?”柳寻衣闻言大惊,忙问道,“谁?” “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山乱局(二) “苏禾?”柳寻衣大惊,追问道,“苏大哥的伤势痊愈了?” “八月初二,苏禾险些丢了性命,重伤岂能轻易痊愈?”洵溱摇头道,“据我所知,苏禾是被人抬来西域的。” “抬来西域?”柳寻衣越听越糊涂,“苏大哥伤势未愈,不安心在漠北修养,为何千里迢迢而来?” “你说为何?”洵溱不答反问。 “难道……”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眼中布满凝重之意,沉思片刻,方才喃喃自语道,“难道颜无极对玉龙宫仍不死心?” “除此之外,别无他想。”洵溱不可置否地回道,“蒙古人去年来此招安,结果弄的死的死、伤的伤,可谓狼狈之极。但颜无极从未放弃拉拢玉龙宫,他知道苏禾曾在任无涯面前留下极深的印象,故而今年再派苏禾来访,其真正用意不言而喻,路人皆知。” “苏大哥是位英雄,他此番枉顾性命,甘心冒着舟车劳顿,寒风凛冽之苦负伤而来,想必对任无涯也是一种极大的触动。”柳寻衣呢喃道,“颜无极老谋深算,他非但与龙象山在暗中勾结,同时也没有放弃拉拢玉龙宫,替自己多留一条后路。只可怜苏大哥,身负重伤仍要饱受颠沛之苦。” “苏禾对蒙古朝廷忠心耿耿,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何可怜?”洵溱不以为意地说道,“反倒是你,比苏禾更可怜百倍、千倍。” “我?” 柳寻衣稍稍一愣,当他欲要追问时,突然看到洵溱那双别有深意的明眸,心中顿时了然一切。万千疑虑顷刻间烟消云散,终究化作一抹苦笑,算是回应。 “眼下情形如何?”汤聪不明所以,满脸好奇。 洵溱道:“数日前,我以北贤王和少秦王的名义,向金麟旗主丁傲呈上拜帖。” “如此甚好!有此拜帖,任无涯断不会对我们视而不见。”柳寻衣暗松一口气,转而问道,“你可知金剑坞的人在哪儿?苏大哥又在哪儿?” “不清楚,料想应在天山附近,想必他们也已送上拜帖。”洵溱揣测道,“直至今日,玉龙宫尚未发出任何消息,想来任无涯还在犹豫之中。” 柳寻衣点头道:“下定决心谈何容易?这种事,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表态。任无涯谨言慎行,省愆寡过,多年来玉龙宫一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靠的就是谨小慎微,三思后断。此次抉择,极有可能决定玉龙宫未来的命运,任无涯的毕生所愿是入主中原,一统江湖。眼下时机已到,他定会深思熟虑,再做决断。” “如果运气好,大家或能全身而退。如果运气不好,任无涯说不定会亲近一家,随手除掉另外两家,以示诚意。”洵溱戏谑道,“说不定,我们皆会命丧于此。” 洵溱此话,令汤聪、廖氏兄弟的脸色顿时变的难看起来。 见状,阿保鲁轻蔑道:“若是怕死,不如趁早回家吃奶!” “谁怕死?”汤聪不服气地呛声道,“怕死不是好汉!” 阿保鲁嘲讽道:“既然不怕,你为何面如死灰?” “我……” “够了!”不等汤聪争辩,柳寻衣突然轻喝道,“无论任无涯如何选择,他都不会除掉另外两家。” “为何?”汤聪和阿保鲁异口同声。 “任无涯老奸巨猾,处处算计,既要彰显自己的实力,又要保存自己的价值。养寇自重,正是此理。” “还有一事。”洵溱突然插话道,“你可知金剑坞此番派谁前来?” “谁?” “宋玉……” “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子’?”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回道,“此人我曾见过,虽然颇有心机,却并非三头六臂。你曾告诉我,宋玉和曹钦暗通,一起从陆家骗走莫岑手上的‘惊风化雨图’。其实,他和我一样,最终只得到一份赝品。” 柳寻衣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俨然有意试探洵溱的反应。 却不料,洵溱既不辩解,也不驳斥,而是佯装没有听懂似的,径自说道:“昔日,金剑坞和玉龙宫暗中来往,皆由宋玉一人操持。因此,玉龙宫上上下下对他都颇为熟悉。金复羽派此人前来,是想让他以熟卖熟,充当说客。毕竟,在名义上金剑坞和玉龙宫早已是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此次若非少秦王出面,只怕洛府主连玉龙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言下之意,北贤王还要多谢你们?”柳寻衣对洵溱的装聋作哑颇为不满,故而语气变的有些生硬。 “不必客气。”洵溱倒是来者不拒,含笑道,“既然洛府主是少秦王的朋友,我们自当义无反顾地鼎力支持。我们和玉龙宫的关系,是少秦王苦心经营多年的结果。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能帮到你们,也算有所回报。” “你……” 柳寻衣早知洵溱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却不料她竟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本欲发作,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气焰顿时萎靡几分,轻哼道:“少秦王的慷慨,我等有目共睹,不劳洵溱姑娘提醒。” “你若不问,我断不会主动提醒。”洵溱顺水推舟,故作无辜。 柳寻衣胸中如堵,好生憋屈,抱怨道:“洵溱姑娘有话但讲无妨,何必阴阳怪气?” “本想扳回一城,结果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可怪不了我?”洵溱直言不讳地讥讽道,“你若心平气和,虚心受教,我岂会无事生非,故意刁难?分明是你自讨苦吃……” 柳寻衣错愕道:“明明是你顾左右而言他,怎成了我自讨苦吃?” “难道不是吗?”洵溱得理不饶人,倔强道,“本是你们耽搁一日,我没怪你已是礼让三分。你却不知好歹,指桑骂槐,还不是故意找茬?” “我……” “我什么我?谁让你不顺心你去找谁,休要在我面前故作惆怅!” “你……” “你什么你?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刚才故作推让,之后又屡屡试探,现在又装模作样,一刻三变,柳寻衣,你简直比女人还善变!” 被洵溱“教训”的哑口无言,柳寻衣气的脸色涨红,七窍生烟。索性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看着愤愤不平的柳寻衣,以及喋喋不休的洵溱,汤聪等人在这一刻恍惚觉的,他们不像在争论正事,反而更像是小两口儿在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拌嘴。 “门主,洵溱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汤聪一脸尴尬地陪笑道,“刚才还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闻听此言,柳寻衣的神色微微一变,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迅速将脸上的怒意散去,转而朝洵溱拱手一拜,赔罪道:“洵溱姑娘,我……” “不必解释,我知你心思。”洵溱打断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不管脚下的路有多难走,都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逼你!” 洵溱话中有话,其中深意也只有柳寻衣能听的真切。至于汤聪、廖氏兄弟,则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所云。 “你教训的是。”柳寻衣长出一口浊气,叹息道,“如今,路已在脚下,由不得我不走。” “知道就好!”洵溱变脸的速度,一点也不比柳寻衣慢。刚刚的冷若冰霜,瞬间已变成风轻云淡。 她轻抿一口茶水,又道:“此次,金剑坞除宋玉之外,还派了另一个人,一个比宋玉凶险十倍的高手。” 闻言,柳寻衣精神一振,复杂的思绪登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凝声道:“谁?” “简仲。” “简仲?”柳寻衣一愣,思索片刻,诧异道,“可是江湖人称‘九命无归’的简仲?” “九命无归?龙象榜第四位!”汤聪惊呼道,“在中原武林后进之中,武功排名仅次于陆庭湘,堪称高手中的高手。” “正是此人。”洵溱直言不讳地回道,“看来此人的名讳,在你们汉人之中早已是如雷贯耳,倒也省去我一番唇舌。” 简仲的出身、经历极为传奇,说来倒与柳寻衣颇有几分渊源。 其出身官宦之家,自幼习武,加之天赋异禀,十八岁便摘得武状元桂冠。皇帝敕封“从七品武功郎”,不久后前往阵前效力,勇猛无敌,屡建奇功,从骁骑校尉,一路升至前军副将,回朝后官拜“正五品武功大夫”。 短短三年,连升数级,可谓仕途得意,前途无量。 可惜天意弄人,正在简仲春风得意之时,东西府之争,引来朝廷巨变,皇上为稳定朝纲,不惜错杀一批文臣武将,以莫须有的罪名株连九族,其中便有简仲一家。 简仲事先得到消息,于抄家之前亡命天涯,苟且偷生,勉强保住一条性命,而后数年杳无音信。 直至三年前,皇上拨乱反正,为其平反,简仲被免去通缉要犯之名,敢以真面目示天下人。 只不过,此时的简仲已不再是昔日的朝廷武官,而是摇身一变,成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独行大侠,贺号“九命无归”,并被排入龙象榜第四位。 传闻,简仲的绰号来自其亲身经历。他曾九次身陷囹圄,几成必死之局,但最终皆侥幸逃脱,故而取名“九命无归”。 简仲的传奇经历,令他不仅仅擅长拳脚兵刃,更精通兵法谋略,故而在闯荡江湖时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后来他慢慢发现,江湖比庙堂更适合他这种人生存。 今时今日的简仲,早已不再四处亡命,苟且偷生,而是在武林中声名鹊起,威震八方。 令柳寻衣万般不解的是,简仲此人一向独来独往,今日为何会与宋玉勾结在一起? “你们不必如此惊讶。”洵溱似乎看出柳寻衣几人的困惑,直言道,“简仲是被金复羽请来的。为了请他出马,金复羽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金剑坞不仅有四大高手,还有众多弟子,为何要请一个外人援手?”柳寻衣听的愈发糊涂,啧啧称奇道,“莫非金复羽另有打算?想对付什么人,却又不愿亲自动手?” “你猜对了!”洵溱婉儿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据我查探,金复羽之所以力邀简仲,正是为了对付一个人。” “何人?” “你,柳寻衣!” ……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山乱局(三) “我?” 闻言,柳寻衣不由地一愣,心中既惊讶又糊涂。他自认与简仲素昧平生,为何他会冲自己而来? “不到两年时间,柳门主已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籍籍无名的江湖小卒。”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天下人尽皆知柳门主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乃江湖中最惹眼的后起之秀。你曾自诩‘练百家功夫,取千家所长,南拳北腿无一不通,弓马刀箭无一不晓’,进入贤王府区区数月便擢升惊门之主,深受北贤王器重。之后又‘单骑闯天山’、‘血战凤鸣楼’、‘踏平东湖帮’、‘力挫秦天九’、‘一剑荡辰州’……这些令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传奇故事,早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妇孺皆知。今时今日,柳门主在中原武林可谓方兴未艾,如日中天,谁人见面敢不尊称一声‘柳大侠’?” “这……”被洵溱一番言语戏谑,柳寻衣顿觉羞愧难当,脸色变的尴尬无比,苦笑道,“姑娘休要取笑,在下已是无地自容了。” “欸!”洵溱摆手笑道,“柳门主不必自谦,我说的不过是事实而已。只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以柳门主今时今日的强劲势头,江湖中几乎无人敢与你抗衡。单说你那一桩桩传奇事迹,便足以吓退无数英雄豪杰,令他们不敢与之争锋。可也正因如此,金复羽才会请简仲出马,与你一较高下。” “什么意思?”柳寻衣错愕道,“我为何越听越糊涂?” 洵溱轻笑道:“短短时日,名扬天下。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你有相似经历的传奇人物,唯简仲一人而已。除他之外,其他江湖后进似乎都无法与你匹敌。起码在锐不可挡、一往无前的势头上……无法与你相提并论。” “这……” “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洵溱又道,“你的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是因为你受天星庇佑,遇事才能逢凶化吉,反败为胜。反观与你为敌的人,命不如你,自然要为你让道,多灾多难,轻者功败垂成,重者一命呜呼。此一节,与武功、才学无关,你们汉人喜欢称之为‘福星高照’。 “这……”柳寻衣对鬼神之说一向嗤之以鼻,此刻更是一头雾水,一窍不通,狐疑道,“你的意思是……金复羽想对付我,所以就找一个在命数上能克制我的人?也就是说……简仲是我的克星?” “大抵如此。”洵溱微微一笑,戏谑道,“简仲曾历经九次死劫,皆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足见他的命有多硬?更有意思的是,简仲也曾说过‘自己的武功是集百家之所长,拳脚兵刃无一不通,暗器轻功无一不晓’……柳门主,这些话你难道听着不耳熟吗?” 说罢,洵溱别有深意地朝柳寻衣眨了眨眼睛。 柳寻衣心中苦涩,但已暗暗明白一切。 他和简仲皆是朝廷出身,练的是正统功夫。虽然招式、套路或有不同,但理念、章法、涉猎范围却大抵相同,甚至是如出一辙。 按庙堂、江湖的划分,他们都是“正统路子”出身,而武林中人大都是“江湖路子”出身。无关乎强弱,只是两种不同的途径而已。 相比之下,“正统路子”更追求随机应变,所学所练皆是“大而广”。而‘江湖路子’则追求如火纯青,所学所练是“专而精”。 这便是朝廷高手既会用短刃,亦会用长兵,还会使暗器的根本缘故。 反观武林中人,大都有所专长,或练刀、或练枪、或练掌、或练暗器,极少有人百样精通。 正所谓‘百样通不如一样精’。故而,朝廷武官功夫虽高,手段虽多,但只能和一流高手相提并论。真遇到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往往是力不从心。遇到绝世高手,更是不堪一击。 因此,如柳寻衣和简仲这般朝廷出身的正统高手,往往在学习百家之后,会精研一门,以求突破自身的桎梏。 但世事无绝对,江湖中也有无所不能之人,朝廷中亦有精益求精之辈,不能一概而论。若真是泾渭分明,以柳寻衣的武功,无论他如何掩饰,旁人也定能看出破绽。 除“正统路子”和“江湖路子”之外,还有一种“野路子”出身的人。 野路子出身,鲜有真正的高手,大都是盗匪流寇。稍有手段者,无一不是半路出家,自朝廷或门派离开,多少有些根基,随之浪迹天涯,东拼西凑,四处求学。这类人若能经历一番奇遇,往往能成为出人意料的顶尖高手。 虽然不多,但却并非不能。比如秦苦,正是这一类人。至于柳寻衣,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大抵也是这一类人。 洵溱望着阴晴不定,若有所思的柳寻衣,戏谑道:“不必担心,简仲虽然命硬,却未必硬的过你。说不定他非但不能克你,反而你才是他的克星。毕竟,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是你,不是他。” “门主,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汤聪煞有介事地提议道,“我们要不要找个寺庙拜一下?” “糊涂!”柳寻衣神色一正,驳斥道,“若真是命中注定,又岂能轻易改变?若是无稽之谈,求神拜佛又有何用?” “不错。”洵溱笑盈盈地注视着柳寻衣,眼中流露出一抹异样的精光,“命数之说,玄之又玄,不必锱铢必较。但简仲此人却是货真价实,不可小觑。” “我真的很好奇。”柳寻衣迟疑道,“传闻,简仲性情孤僻,一向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门派势力想拉拢他,可无论是黄金白银、锦衣美人,还是天材地宝、武功秘籍,他皆能无动于衷,不为所惑。可如今却心甘情愿地被金剑坞驱使,甚至不远万里来到西域与我为难……我怎么也想不通,金复羽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 “如简仲这种人,并非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所能打动。”洵溱美目微动,仿佛若有所思,幽幽地说道,“天底下能打动他的,恐怕只有一个‘情’字。” “情?”柳寻衣诧异道,“难不成金复羽对简仲用了美人计?” 闻言,洵溱不禁“扑哧”一笑,嘲讽道:“怎么?难道在柳门主眼里,这世上只有男女之情吗?” “那……”柳寻衣话未出口,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脸色随之变的精彩起来,沉吟道,“简仲已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独来独往。如此想来,能打动他的若非男女之情,则必是昔日的旧情。而旧情,无外乎两种,一者是‘仇’,二者是‘恩’。” 洵溱嫣然一笑,点头道:“当年,下令诛杀简家的罪魁祸首,乃是大宋皇帝。我想金复羽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绝不可能替简仲报仇雪恨。”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恩情。”柳寻衣似乎与洵溱心有灵犀,快速说道,“当年简家灭门,株连九族,而简仲却能死里逃生,俨然是有人在暗中施救。而这,或许是简仲此生欠下的唯一一份人情。” “不错!”洵溱接话道,“这位有恩于简仲的人,纵然不是金复羽,也定然与金复羽有关。” “若真如此,简仲随宋玉来到西域,替金复羽拉拢玉龙宫,便是知恩图报,顺理成章!” 柳寻衣、洵溱一拍即合,一唱一和,抽丝剥茧般将简仲的来意分析的水落石出,直听的汤聪、阿保鲁几人连连咂舌,啧啧称奇。 廖海更是惊叹地不住拍手,直呼“精彩”。 突然,廖川神色一变,急声道:“如果简仲真是冲着门主而来,那他会不会偷袭我们?” “不会!” 话音未落,柳寻衣和洵溱已是异口同声地给予回答。 他们的默契,不禁惹来旁人一阵诧异的目光。二人稍稍一愣,纷纷面露尴尬之色。 “为何?”汤聪不合时宜地追问道。 “因为……”洵溱下意识地开口解释,但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似乎担心会与柳寻衣不谋而合。 “因为这里是玉龙宫的地盘,而任无涯尚未作出任何决断。”柳寻衣为免冷场,主动解释道,“在任无涯没有想好与谁联手之前,我们皆是客人,自当客随主便,岂能轻举妄动?无论是我们、金剑坞,亦或是蒙古人,在任无涯决断之前,都有可能是玉龙宫日后的盟友。因此,任无涯不会允许有人挑起战端,更不允许有人在他的地盘霸道横行。眼下,我们三家皆有求他,又同在人家的地盘,岂敢不尊重这里的主人?” “原来如此。”闻言,汤聪暗松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看来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廖海点头道:“只不知玉龙宫何时才能放出消息?我们又要在这里等候多久?” “快了!”洵溱呢喃道,“这里到处都是玉龙宫的眼线,我在阳春客栈落脚的消息,相信任无涯早已知晓。” “你的意思是……” “砰、砰砰!” 柳寻衣话未说完,房门却突然被人叩响。 “谁?” “天山玉龙宫‘玉鼠堂堂主’杨槐,奉金麟旗主之命,前来恭迎贤王府的各位朋友!” …… 第三百一十五章 :仇人见面 翌日深夜,经过一天一夜的疾驰,柳寻衣一行随杨槐离开坂城,应邀来到天山玉龙宫。 一路上,无论柳寻衣如何追问,杨槐只说“宫主有请”,其他的却只字不提。对于任无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柳寻衣等人皆是一头雾水,满腹疑云。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柳寻衣既是奉命而来,断不能因为多疑而避之不见。因此,即便他猜不透任无涯究竟是善是恶,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随杨槐上山。自己能做的唯有谨言慎行,其余的则要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 客房内,烛火幽暗,静谧而清冷。 “门主,喝口酒暖暖身子。”汤聪哆哆嗦嗦地依偎在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褥,将酒囊扔给柳寻衣后,又赶忙将手缩回被窝,抱怨道,“此地天寒地冻,他们竟连个火炉都不舍得给我们,岂是待客之道?” “子时已过,玉龙宫弟子大都睡下,大半夜的去哪儿给我们找火炉?” 在桌旁整理包袱的柳寻衣,接过酒囊,“咕咚咕咚”猛灌两口,喉咙里不禁发出一阵舒爽的酒嗝,淡笑道:“休要抱怨,连日赶路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你只管躺下便能呼呼大睡,哪里还管什么暖和不暖和?” “大男人倒还好说,冻一夜也无妨。”汤聪面露诡谲,故作担忧道,“只是苦了洵溱姑娘,她一介弱女子,这么冷的天气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说罢,汤聪突然眼珠一转,坏笑道:“门主,我看那洵溱姑娘与你颇有缘分,今夜天赐良机,你何不去她房里……” “住口!”汤聪话未说完,柳寻衣突然眼神一正,训斥道,“你再敢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我便让你去屋外冻一夜!” “别别别!”汤聪大惊,吓的赶忙将身上的被褥裹紧几分,赔笑道,“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门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嘿嘿……” “记住,洵溱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以后说话要注意分寸,尤其是那些不三不四的混话,一个字也不许再提。”柳寻衣叮嘱道,“事关女子的清白名节,你再悖言乱辞,当心被她割了舌头。” 闻言,汤聪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舌头,继而信誓旦旦地举手起誓:“门主教训的是,玩笑是小,舌头是大。” 柳寻衣被汤聪的“恬不知耻”弄的哭笑不得,嗤笑道:“再者,洵溱并非弱女子,她天生在西域长大,自幼见惯风霜雪露,这驱寒御冷的本事,比你我都要厉害的多。与其担心别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这倒是。”汤聪脸色一暗,忧心忡忡地呢喃道,“也不知道任无涯究竟想干什么?他派人把我们请上山,却死活不肯说出缘由,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言至于此,汤聪突然眼神一变,低声道:“门主,任无涯会不会杀了我们?” “他为何要杀我们?”柳寻衣自顾叠衣,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因为他和金复羽是一丘之貉……” “嘘!” 柳寻衣急忙打断汤聪的话,严辞道:“休要无中生有,妄加揣测,当心……隔墙有耳。” 汤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嘘声道:“门主,你认为任无……任宫主会不会杀我们?” “不知道。”柳寻衣迟疑道,“但……我猜不会。” “为何?” “方圆数百里都玉龙宫的地盘,他若想杀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们请上山?”柳寻衣道,“如果玉龙宫要对付我们,昨天出现在阳春栈的,绝不会是杨堂主一个人。既然把我们请上山,那极有可能是想与我们修好。” “没准他们想瓮中捉鳖,以免有漏网之鱼……” “也有这种可能。”柳寻衣眼珠一转,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说不定洵溱和他们是一伙的,故意引我们上钩。如此一来,我们身陷囹圄,八成是死定了。” “那怎么办?”汤聪脸色骤变,急声道,“要不要我去叫醒廖川、廖海,早作防备……” “不用那么麻烦。”柳寻衣眉头一挑,伸手一指房门,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如你去外边守着?我先小睡一会儿,养精蓄锐,万一有什么不测,你要及时叫醒我。” “这……” 汤聪稍稍一愣,随后一脸困惑地望着柳寻衣,转而又看了看屋外,闻听寒风呼啸,顿觉浑身发冷,四肢酸软,连连摇头道:“要不……我还是在屋里守着吧?万一玉龙宫的人没动手,自己却被活活冻死,岂不冤枉?” “冤枉吗?”柳寻衣别有深意地反问道。 见状,汤聪恍然大悟,意识到柳寻衣是在拿他取笑,顿觉又羞又愧,好生尴尬。 “门主,守夜一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咱们已经踏入人家的地盘,守不守的……只怕都跑不掉……”汤聪一边含糊其辞地搪塞,一边将手脚缩入被窝,随后身子一歪,整个人蜷缩在炕上。 柳寻衣哈哈大笑,戏谑道:“如果有人偷袭,又该如何?” “偷袭便偷袭!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实在没力气……” 话未说完,鼾声已起,眨眼间汤聪已如死猪般沉沉睡去。 柳寻衣苦涩一笑,俯身欲要吹灯熄蜡,但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砰、砰砰!” 门分左右,应声而开,但见满脸戏谑的丁傲,双手托着一盘酒菜,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小老弟,青山长自在,山水有相逢。短短一年光景,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不浅!” 今夜的丁傲,与柳寻衣第一次在霍都龙安客栈见到的痞子“丁三”,感觉极为相似。皆是一副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戏谑模样。 “我该叫你丁三呢?还是该尊称你为丁三爷?” 柳寻衣对丁傲全无好感,毕竟自己曾被他骗的团团转,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叫什么都好,最难得小老弟还识得老儿?嘿嘿……” “识得!当然识得!丁三爷的‘大恩大德’,在下刻骨铭心,没齿难忘。”柳寻衣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面对柳寻衣的嘲讽,丁傲却不以为意,咧嘴笑道:“如今,反倒是我要对小老弟你刮目相看。” “哦?丁三爷何出此言?” “上次见小老弟时,你还乳臭未干,籍籍无名。今夜再见,你已是贤王府的门主,北贤王的亲使。”丁傲称赞道,“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小老弟却只用了一年,便已翻天覆地,扭转乾坤,真真令人敬佩!” “昔日,若非丁三爷‘手下留情’,今日的柳寻衣恐怕早已是一堆冢中枯骨。”柳寻衣似笑非笑地回道,言语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意。 丁傲自然明白柳寻衣正话反说,于是举了举手中的酒菜,故作恭敬道:“江湖中人,本就敌友难辨,恩怨不清。昔日,你我各为其主,难免有些瓜葛,但今夜你我却是志同道合,自当摒弃前嫌,重修于好。你看,小老儿我得知柳门主驾到,便马上命人备好酒菜,深夜冒雪前来向你赔罪。这份诚意,想必足以平息柳门主对小老儿的怨气吧?嘿嘿……” 柳寻衣轻瞥一眼酒菜,别有深意地反问道:“我若不愿接受丁三爷的美意呢?” “小老弟,我知你对我心存怨恨,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丁傲嬉笑道,“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为何而来?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柳门主应该比我更懂得眼下的局势。” “你在威胁我?” “不敢,我是在劝诫你。年轻人,不要总惦记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恩怨分明’这四个字,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丁傲笑道,“若真能分的一清二楚,又岂会有明年的武林大会?今夜你又岂会站在我面前?欲成大事,最重要的是不拘小节,而不是锱铢必较。” “所以你要我像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柳寻衣反问道。 “小老弟,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丁傲摇头道,“虽然我曾利用过你,但比起今日的麻烦,你我之间的那点恩怨,根本不值一哂。眼下,你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我,而是金剑坞和赤风岭。” 闻言,柳寻衣心中暗惊,狐疑道:“此话何意?” “现在我和你同坐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丁傲解释道,“你应该知道,玉龙宫除宫主之外,最有分量的莫过于三位旗主。眼下除我以外,另外两人皆支持金剑坞……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盯着丁傲,但迟迟没有开口。 “若非我鼎力相助,你们岂会被杨槐请到这里?”丁傲提醒道。 柳寻衣眉头紧锁,沉吟道:“言下之意,任宫主至今仍未……” “不错!宫主他老人家至今仍未做出最终抉择。”丁傲重重点了点头,补充道,“因此,你们被请上山来,并不代表你们已经赢了。实不相瞒,金剑坞和赤风岭的人,此时也在山上。” “什么?” “不必担心。”丁傲摆手笑道,“没有宫主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柳寻衣千头万绪,百感交集,踌躇道:“你为何要支持我们?” “我不是支持你们,而是支持少秦王。”丁傲笑道,“若非少秦王从中作保,你们连上山的机会都没有。上次我放你一马,是因为有人替你求情。今夜我来与你罢手言和,同样是因为有人从中调和。” “谁?” “我!” 话音未落,洵溱已从黑夜中缓缓而来。 此刻,她看向柳寻衣的一双美目之中,涌现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狡黠之意。 …… 第三百一十六章 :各取所需 “董宵儿喜欢请人喝茶,小老儿却喜欢请人喝酒。董宵儿的茶,是由妙龄女子口口采传的雪茶。小老儿的酒,是用无根之水酿成的露酒。大小姐,柳门主,还请赏光一尝。” 房间内,伴随着汤聪时起时落的鼾声,柳寻衣三人围桌而坐。 丁傲亲自为柳寻衣、洵溱斟酒,并兴致勃勃地向他们介绍自己酿酒的手艺。 对此,柳寻衣全无兴趣,此刻他满心困惑,脑中一片混沌。 “洵溱,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柳寻衣的心急如焚,洵溱却淡定自若,神色怡然,不急不缓地说道:“一言以蔽之,如今除丁三爷之外,玉龙宫内没人能帮到我们。” “什么意思?”柳寻衣错愕道,“你曾说少秦王与任宫主有旧,为何……” “少秦王的确与任宫主有旧,但你莫要忘了,金复羽和任宫主之间,同样关系匪浅。”洵溱直言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想让任宫主偏袒谁?” “这……”被洵溱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 见状,丁傲嘿嘿一笑,戏谑道:“怎么?难道柳门主至今仍不愿与我联手?” “与你联手?”柳寻衣轻哼一声,自嘲道,“阁下是玉龙宫的金陵旗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会和我们联手?” “此言差矣。”丁傲撇嘴道,“眼下,宫主让我执掌金麟,坐镇中宫,无疑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和器重。但对董宵儿和呼延霸来说,我便是他们前进的阻碍。虽然我们三人同为旗主,但在宫主心中,我的地位多少高他们一些。因此,只要有我在一天,他们永远要矮上半头。与我相比,他们一个是年少得志,一个是血气方刚。换做是你,会心甘情愿地屈服在我这个老东西之下吗?” 柳寻衣眉梢一挑,轻笑道:“你的意思是,董宵儿、呼延霸力挺金剑坞,是为了和你作对?” “与我作对只是原因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丁傲道,“这些年,与金剑坞的所有往来,一直由他们二人全权负责。因此,若能促成两家联手,共举大事,他们在玉龙宫以及宫主心中的地位,自会水涨船高,蒸蒸日上。” “所以你想利用我们,稳固自己的地位?” 丁傲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反问道:“玉龙宫与少秦王的礼尚往来,一直由我打理。我遵循少秦王的意思,亲近贤王府,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这不是利用,而是共存。”洵溱幽幽开口道,“丁三爷帮我们促成贤王府和玉龙宫的结盟,既能让我们顺利交差,也能帮他稳住自己的地位。联手则两家共存,罢手则两败俱伤,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 “你还信他?”柳寻衣伸手一指丁傲,转头看向处变不惊的洵溱,提醒道,“莫要忘了,那幅假的‘惊风化雨图’,正出自此人之手。他不仅欺骗过我,而且也欺骗过你!” 此言一出,丁傲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满眼诧异地望着洵溱,迟疑道:“大小姐,什么假的‘惊风化雨图’?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傲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反应,皆被柳寻衣尽收眼底。 其实柳寻衣并非不懂利弊,不通世故,而是故作糊涂,佯装固执。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借此机会弄清那幅赝品,究竟是丁傲作祟?还是洵溱捣鬼? 面对丁傲的惊慌失措,洵溱始终安之若素,不为所动。她依旧心如止水地饮着露酒,淡淡地回道:“实不相瞒,丁三爷送给少秦王的那幅‘惊风化雨图’,后经查实,发现是赝品。” “什么?”丁傲面如死灰,神色震惊之余还参杂着一丝思量。 “丁三爷,此事你是不是该给洵溱姑娘一个交代?”柳寻衣趁机追问道。 “我……”丁傲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这怎么可能?惊风化雨图绝不可能有假……” “怎么不可能?”柳寻衣不给丁傲喘息的机会,咄咄逼问道,“假图若非出自你手,难不成是洵溱姑娘在暗中使诈?” “这……” “柳寻衣!”突然,洵溱神色一正,冷冷开口道,“你究竟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奉命办差的?” “我来自然是办差。”柳寻衣的目光不住地在丁傲、洵溱身上来回打量着,话里有话地说道,“只不过,与人联手务求一个‘信’字。如今,丁三爷失信在先,你让我怎能心平气和的与他推心置腹?” “你想怎么样?”洵溱美目一转,直直地盯着柳寻衣。 “我想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柳寻衣毫不避讳地回视着洵溱,一字一句地说道,“丁三爷究竟能不能相信?你同样比我更清楚!不如你来告诉我,丁三爷究竟是不是一个老实人?” 面对柳寻衣的盘问,洵溱讳莫如深地微微一笑,反问道:“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我们还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吗?” “没得选,总好过被人再骗一次。”柳寻衣摇头道,“被石头绊倒一次是‘大意’,可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便是‘愚蠢’。而我,不想做愚蠢的人。” “柳寻衣,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大智若愚’,还有一句叫‘难得糊涂’,你真应该好好学学。” “我很想学,不如你教教我?”柳寻衣含笑道。 “好啊!”洵溱笑靥如花,柔声道,“有机会,我一定教你如何做一个聪明人。但是现在,你必须回答我,是选择继续怀疑?还是选择再信他一次?” “你怎么选?”柳寻衣目光如炬,洞若观火,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我不是贤王府的人,所以不用选。”洵溱摇头笑道,“你若信不过他,我们现在便离开此地。” “你……” “要不要我替你叫醒汤聪?” “等一下!” 面对唇枪舌战的二人,丁傲听的一脸茫然,突然插话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难道时至今日,你们仍对我心存结缔?” “柳寻衣,你何不解释给丁三爷听?”洵溱莞尔一笑,美艳无双的脸蛋下,蕴藏着一抹令柳寻衣心惊胆战的诡谲。 “罢了。” 柳寻衣发出一声无奈的暗叹,转而看向丁傲,默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为了贤王府,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哦?”丁傲眼神一动,反问道,“你愿与我联手?” “正如你之前所说,欲成大事,最重要的是不拘小节,而不是锱铢必较。”柳寻衣端起酒杯,朝丁傲微微一敬,转而又敬向面带微笑的洵溱,正色道:“无论为了什么?愿我们精诚合作,促成贤王府和玉龙宫的好事。” “如此甚好!哈哈……” 丁傲与柳寻衣轻轻碰杯,转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洵溱,随后将杯中露酒一饮而尽。 “丁三爷,任宫主究竟是什么心思?还请直言相告。”洵溱话锋一转,凝声道,“他将我们三家全部邀请上山,究竟意欲何为?” “实不相瞒,宫主的心思我也猜不透。”丁傲苦笑道,“我只知道,迄今为止,宫主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但我敢肯定,宫主一定不会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天山玉龙宫必将借此天赐良机,入主中原。” “所以任宫主便将贤王府、金剑坞、赤风岭全部邀至天山,他想让我们当面对峙?”柳寻衣思量道。 “或有此意。”丁傲神秘兮兮地点头道,“我要向你们透露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明天日落时分,宫主会在缥缈阁设一席五味宴。届时,将请你们三家全部到场。如我所料不错,明晚的宴席之上,宫主会做出最后抉择。因此,你们定要早作准备,无论成与不成,皆要有应对之策,以免自乱阵脚,身陷险境。” “五味宴?”柳寻衣闻言一愣,费解道,“何为‘五味宴’?” 丁傲面露苦涩,踌躇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念在与大小姐相交多年的情分上,我也不再欺瞒。明日之宴,绝非好宴。” “什么意思?”洵溱追问道,“难道明晚是一场鸿门宴?” “有可能。”丁傲苦笑道,“宫主对此极为重视,因此事无巨细皆由他一人决定,个中情形,就连我们三位旗主也不得而知。至于宫主设宴的真正用意,更是无人知晓。五味宴,乃我天山玉龙宫的一道暗语,分为酸、苦、甘、辛、咸五味。名曰‘五味’,实则是五道难关,至于究竟如何,我也不敢断言。” 洵溱若有所思地呢喃道:“五味、五味……取其深意,想必明日的宴席上,既有人苦不堪言,亦有人甘之如饴。” “你的意思是……明日之宴既有好事,也有坏事,既含机会,又藏凶险。”柳寻衣沉吟道,“至于究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则要尽凭天意。” “也并非全看天意。”洵溱莫名其妙地接话道,“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因此有些时候,还需……事在人为。” “什么意思?”柳寻衣心中暗惊,忽感背后一阵发凉。但他苦思半天,却始终没能领悟洵溱话中的真谛。 洵溱对柳寻衣置之不理,忽然神色一禀,迟疑道:“明晚的宴席,不知丁三爷……” “放心,明晚我和董宵儿、呼延霸皆会在场作陪。”丁傲笑道,“除此之外,十二位堂主也会如数到场。由此足见,宫主的好客之心,真是远超我等想象。呵呵……” “什么好客之心?分明是任无涯对中原武林的勃勃野心!”柳寻衣心思复杂,暗中感慨,“眼下,中原武林已是虎狼横行,一旦玉龙宫强势杀入,只怕江湖格局会变的愈发扑朔迷离。北贤王和金复羽为了争夺武林盟主的宝座,竟然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他们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万一养虎为患,岂不是后患无穷?” …… 第三百一十七章 :冤家路窄 翌日傍晚,明月当空,漫漫风雪,冽冽寒风。 柳寻衣、洵溱几人应邀而出,在两名玉龙宫弟子的引领下,穿堂过殿,直奔缥缈阁。 此刻,偌大的后殿中烛火昏暗,一派肃静。大殿尽头的缥缈阁,却是隐隐可见辉煌通明,人影憧憧。偶尔传出一阵阵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更彰显几分热闹之意。 “柳门主,你们迟到了,罚酒一杯。哈哈……” 柳寻衣几人刚一踏入缥缈阁,丁傲戏谑的笑声已然传来。 紧接着,满脸笑意的丁傲举起酒杯,快步迎到近前,不由分说地将其塞入柳寻衣手中,戏谑道:“柳门主,今夜你代表北贤王而来,是我玉龙宫的贵客,我且敬你一杯迎客酒。你需满饮此盅,向在座的各位打声招呼!” 此时,灯火通明的飘渺阁内,已是焚香列鼎,馔玉炊金,左右两侧分别陈列着一排桌椅,桌上堆满山珍海错,嘉肴旨酒。 此刻,玉龙宫十二位堂主分坐两侧,三位旗主坐于众堂主之前,再往前便是柳寻衣的老相识。 左首边是面无血色,强撑精神的苏禾,以及四名赤风岭弟子。右首边是笑面如春,悠哉怡然的宋玉,以及一名虎背熊腰,不怒自威的彪形大汉。 觥筹交错,水陆毕陈,众人相谈甚欢。直至柳寻衣一行姗姗而来,人声鼎沸的缥缈阁才渐渐安静几分。 苏禾伤势未愈,精神萎靡,气势大不如前,只能与人强颜欢笑,与昔日意气风发的“漠北第一快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身后摆着一张竹椅,俨然今夜的苏禾,是被人抬进缥缈阁的。 见到柳寻衣,苏禾本想起身相迎,无奈力不从心,稍一活动便要喘息许久,只能举杯朝他微微一敬,以示寒暄。 柳寻衣在阁中环顾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宋玉身旁的汉子身上。 此时此刻,整间缥缈阁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柳寻衣身上。唯有此人,仍在自顾自地喝酒吃肉,对于柳寻衣的到来视若无睹。 无需旁人引荐,柳寻衣也能猜到,此人定是金复羽专程请来对付自己的“天煞克星”,简仲。 “柳门主,在座的皆是三旗十二堂的主事,他们都是玉龙宫的肱股栋梁。”丁傲伸手指向众人,引荐道,“赤风岭的苏禾苏大侠,想必你已认识。对面两位,分别是金剑坞的宋玉宋公子,以及简仲简大侠。” 说罢,丁傲又向众人介绍道:“列位,这位便是北贤王身边的大红人,柳寻衣柳大侠。” “大侠之名愧不敢当,如若诸位不弃,尽管直呼在下姓名便可。”柳寻衣拱手一拜,说罢,扬手将一杯烈酒满饮而尽。 “柳门主过谦了。”宋玉阴阳怪气地笑道,“试问当今江湖之中,有谁能盖过柳门主的风头?单凭八月初二,那一场‘忍辱负重,忧国忧民’的好戏,柳门主便足以堪当‘大侠’二字。呵呵……” “宋公子言重了,本是武林同道之间的一场误会,在下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柳寻衣淡然一笑,转而目光微转,别有深意地问道,“简仲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如愿一见,在下三生有幸。只不过……素闻阁下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不求名利,不贪富贵,不知今夜为何会与金剑坞的宋公子齐头并坐?” 对于柳寻衣的“先发制人”,简仲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自顾吃喝。 如此无礼的蔑视,令汤聪、廖川、廖海勃然大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他妈的……” “柳门主!”不等廖川喝骂,丁傲突然插话道,“时辰将至,还请上座。” 柳寻衣深深地看了一眼“傲视一切”的简仲,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在丁傲的邀请下,于苏禾身旁落座。 此刻,缥缈阁内的气氛,渐渐变的有些诡异。 以丁傲、董宵儿、呼延霸为首的玉龙宫之人,神情古怪地来回打量着苏禾、柳寻衣和宋玉。见他们三人一言不发,只是一动不动地相互凝望,不禁心生狐疑,不时窃窃私语,面面相觑。 “柳门主。”一派肃静中,宋玉幽幽开口道,“洛阳据此山长水远,不知你为何而来?” “宋公子何必明知故问?”柳寻衣不动声色,淡笑道,“你为何而来,我便为何而来。” “哦?”宋玉剑眉一挑,戏言道,“北贤王一向自诩疾恶好善,洁身累行,为何今日竟也与武林异教打起交道?” 宋玉此言,立即引来玉龙宫众人的不满。 “宋公子为何用了一个‘也’字?”柳寻衣不卑不亢,趁势反问,“难道只需金剑坞扫榻以待,就不许我贤王府倒屣相迎吗?” “我家坞主与洛府主性情不同,志趣亦不相同。金坞主为人宽宏大度,沉重少言,推诚待物,轻财好施,交而择善,不外其名。最重要的是,我金剑坞交朋友,只问其志,不问其名。所谓‘正派’之名,对我金剑坞而言,不过是浮华云烟,枯木草芥。”宋玉淡笑道,“但洛府主却截然相反,他交朋友只问其名,不问其志,讲求‘名正言顺,门当户对’。因此,与玉龙宫做朋友,洛府主难道不怕有失身份,有悖名节?” 宋玉率先发难,顿时引来众人极大的兴趣,纷纷侧目而望,看贤王府一方打算如何应对? “啪、啪啪!” “好一个‘只问其志,不问其名’。” 突然,洵溱拍手称赞道:“若真如此,我劝阁下还是早早打道回府为妙,以免自取其辱。” “哦?这是为何?”宋玉目光一转,直直地投向洵溱,饶有兴致地问道,“还请姑娘示下。” “依阁下所言,金剑坞与天山玉龙宫结交,只求其志,而不求其名。是也不是?” 见洵溱“咬文嚼字”,宋玉心里不禁生出一丝踌躇,因此并未轻率作答。 见状,洵溱微微一笑,又道:“天下人尽皆知,任宫主的毕生所愿,乃是入主中原,以求正统。所思所想,正是被阁下嗤之以鼻的‘名正言顺’四字。任宫主和玉龙宫众弟子的宏图志愿,刚刚却被阁下喻为浮华云烟,枯木草芥……呵呵,你不打道回府?难不成还想留在这里,等着被人夸赞不成?” “你……” “时才,阁下对北贤王的一番论调,小女子极为赞同。”不等宋玉辩驳,洵溱已率先补充道,“你说洛府主重视名节,讲求‘名正言顺,门当户对’,这岂不是正好与任宫主的志向不谋而合?北贤王,何许人也?他乃是中原武林的擎天之柱,能与之结交的无一不是名门正派,英雄豪杰。换言之,任宫主若能与北贤王做朋友,则无需再自证清白,便已然是武林正统。玉龙宫上上下下,再也不必背负‘异教’之名,岂不是皆大欢喜?” 闻言,柳寻衣不禁放声大笑,朝宋玉拱手谢道:“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之前我不相信,直到今日遇到宋公子,我才对此深信不疑。” 说罢,柳寻衣又故作严肃地向汤聪几人催促道:“尔等还不速速谢过宋公子?” “哼!” 宋玉冷哼一声,讥讽道:“一个巧舌如簧,断章取义。一个寡廉鲜耻,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二人真不愧是北贤王的‘左膀右臂’,这指鹿为马,贼喊追贼的功夫,简直与洛天瑾如出一辙。” “大胆!你敢侮辱北贤王?”汤聪大怒,登时拍案而起。 “怎么?难道只需你们肆意编排金坞主,就不许我议论北贤王?”宋玉轻蔑道,“更何况,你们的人刚才亲口承认‘我对北贤王的一番论调,她极为赞同’。” “你……” 论斗嘴的功夫,宋玉虽然比不上洵溱,但也绝不会将汤聪放在眼里。 见贤王府和金剑坞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玉龙宫三旗十二堂的主事,纷纷面露得意之色。俨然,“被人所求”的感觉,远远好于“有求于人”。 “既然大家皆已心照不宣,又何必再遮遮掩掩?”苏禾缓缓开口道,“今夜结果如何?皆由任前辈一人定夺,我等争而无益。咳咳……” 话未说完,苏禾已是情不自禁地猛咳起来。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生担忧,忙道:“苏大哥,你的伤……” “无碍!”苏禾拂袖将嘴角的血迹抹去,转而朝柳寻衣惨然一笑,虚弱道,“我自知……今夜来此,断无机会与你们两家相争。但岭主有命,我必须放手一搏。稍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柳兄弟勿怪……咳咳……” “苏大哥不必多言,小弟明白。”说话的同时,柳寻衣亲手为苏禾递上一碗清水。 从始至终,简仲一直自顾吃喝,既没有帮宋玉争论,亦没有向柳寻衣几人发难,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简仲越是如此,柳寻衣就愈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时才,柳寻衣和洵溱一唱一和,故意刁难,本想激怒宋玉,逼简仲出马。却不料,他竟对宋玉的尴尬处境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董旗主。”宋玉面色一沉,向董宵儿问道,“敢问任宫主何在?” “宫主他……” “呵呵……” 董宵儿尚未开口,一道清幽的笑声陡然穿透纱帘,自内阁响起。 笑声一出,嘈杂的缥缈阁顿时变的鸦雀无声。 “青出于蓝,冰寒于水。江湖中果然人才辈出,后生可畏。刚刚你们的一番精彩博弈,令老夫听的如痴如醉,心思神往,唏嘘不已,感慨良多。” “参拜宫主!” 闻言,丁傲等玉龙宫弟子纷纷脸色一变,连忙起身,齐齐跪倒在地,朝纱帘内若隐若现的身影,毕恭毕敬地叩首膜拜。 原来,任无涯一直都在缥缈阁内,默默窥伺着众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在刚才的争论中,柳寻衣和宋玉皆有言语冒犯,不敬之辞。此刻想来,二人后背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宴无好宴(一) “老夫杂事繁多,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任无涯的声音自内阁缓缓传出,但半晌却不见有人出来,令柳寻衣对这位神秘莫测的玉龙宫主感到愈发好奇。 “任前辈,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宋玉率先开口,听其言辞语调,似乎与任无涯颇为熟络。 “托金坞主的福,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任无涯淡笑道。 “那就好!”宋玉恭维道,“晚辈奉坞主之命,此行带来些许江南丝绸、大理云茶、珍珠翡翠,专程孝敬前辈,恭祝前辈千秋功业,万寿无疆!” “金坞主的美意老夫心领了。”任无涯道,“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请宋公子拿回去。” 闻言,宋玉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吟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若是晚辈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只怕不好向坞主交代。” 说罢,不等任无涯推辞,宋玉眼珠一转,赶忙补充道:“更何况,金剑坞和玉龙宫早已是双剑合璧,礼尚往来亦是人之常情,还请前辈千万不要推辞。” “这……”任无涯稍作迟疑,勉强答应道,“既然如此,这些东西便暂时存放在玉龙宫,金坞主可随时派人取回。” 见任无涯和宋玉相谈甚欢,柳寻衣心中油生出一抹置身局外的尴尬,遂见缝插针道:“金坞主,北贤王派我……” “柳门主,敢请稍安勿躁。”柳寻衣话未出口,任无涯却突然打断道,“今夜之宴名曰‘五味’,乃酸、苦、甘、辛、咸。恰好我天山生有五绝,正对五味。老夫想请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品尝一下天山五绝。凡能遍尝五绝者,方有资格与老夫把酒言欢。至于不能尝遍其味者,自是与我无缘,还请早早离去,恕不远送。” “嘶!” 任无涯开门见山,毫不避讳,令柳寻衣等人纷纷暗吃一惊。 五绝?五味?对他们而言皆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什么意思?”廖海一脸茫然地问向身旁的廖川,低声道,“玉龙宫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了结盟之事,我们急的焦头烂额,谁有闲情逸致陪他们吃喝?” 廖川摇头道:“或许在五味之中……暗藏着什么玄机?” “酸苦甘辛咸?该不会端几碗汤给我们喝吧?” “没那么简单!”柳寻衣凝声道,“这一宴,其实是任宫主对我们的考验。虽不知道天山五绝究竟是何物?但既然能被任宫主如此郑重其事地拿出来,料想绝非俗物。” 洵溱点头道:“他能将天山五绝作为更进一步的条件,足见这一关不容易过。” “不就是吃吗?”汤聪嘴巴一撇,满不在乎道,“这算什么难关?我还以为玉龙宫主会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论武功、智谋,我或许不堪重用,但论吃喝,又有何难?管他甜的咸的、酸的辣的,不过是两眼一闭嘴巴一张。为完成府主的交代,今天就算他端出一碗屎,我也能一滴不剩地舔干净喽。此事不劳门主出马,你们只管在一旁歇着,看我遍尝他的天山五绝。” “品尝天山五绝,不知任宫主有何要求?”苏禾面色惨白,缓缓开口道。 “只能一人尝之,并且要遍尝五味。”任无涯道,“不可假借他人,不可敷衍了事。谁能遍尝天山五绝,谁便能留下与老夫共商大事。” “各位若是准备妥当,小老儿便上菜了。嘿嘿……”丁傲笑眯眯地对柳寻衣几人说道。 “当心有诈,不可掉以轻心。”洵溱嘘声提醒道,“先让他们去试试深浅,你再上不迟。” 闻言,柳寻衣强压下心中忐忑,神情严肃地重重点了点头。 “第一味,酸绝,海中梅。” 丁傲一声令下,两名弟子合力抬着一口铜锅步入阁中。锅中是一汪“绿水”,水底沉着三颗晶莹剔透的绿梅。 “此梅乃天山五绝之一,其味酸楚无比,不知几位谁愿先尝?”丁傲解释道。 “我来!” 话音未落,一名赤风岭弟子率先走出,在众人好奇而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凝视着锅中绿梅,屏息凝神,沉寂片刻,毅然伸手探入水中。 “嗤……” “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人的右手才刚刚浸入“绿水”之中,尚未触到梅子,他的五根手指竟被瞬间腐蚀殆尽,当他火急火燎地将手缩回时,五根手指已然变成五根血肉模糊的腐肉炭骨。 剧烈的疼痛,令这名赤风岭弟子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伴随着他那高高举起的恐怖右手,令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锅中是……绿矾油!”洵溱惊呼道,“真没想到任宫主竟会出此难题。” “绿矾油,腐肉蚀骨,任何东西一旦浸入其中,必将有去无回。”柳寻衣错愕道。 “这……”本来跃跃欲试的汤聪,见此情形,登时变的目瞪口呆,尴尬无比。 “门主,这不是要人命吗?”廖川抱怨道,“伸手下去已是如此恐怖,如果吞入腹中,岂不要……穿肠烂肚?” “老夫平生最敬重有胆有识之辈,你们若是连第一味都不敢尝试,便请自行离去吧!”任无涯的声音再度自内阁响起。 “三位意下如何?”丁傲别有深意地环顾着柳寻衣、宋玉、苏禾,询问道,“你们谁敢下场一试?” “一定有办法!”洵溱黛眉紧蹙,喃喃自语道,“一定有什么法子可以取出梅子……” “我来试试。”突然,一言未发的简仲幽幽开口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他的声音与其粗狂的相貌截然相反,十分干净清澈。 “什么条件?” “我用过的法子,其他人不能效仿。”简仲直言道,“以免有人投机取巧。” “这……”丁傲面露踌躇,转而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内阁。 片刻之后,任无涯的声音悄然传出:“应当如此。若不想被人抢占先机,大可第一个尝试。” “如此甚好!”简仲冷笑一声,蓦然起身,道,“我只要能尝到梅子,无论用什么法子皆可?” “不错。”丁傲点头道,“但阁下只能用手,不能假借兵刃。” “这是自然。” 话音未落,简仲陡然探出两指,一道凌厉的劲气瞬间自其指尖射出,直取铜锅外壁。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铜锅竟被他的恐怖指力,生生洞穿出一个窟窿。半锅绿矾油“汩汩”外溢,三颗绿梅顺势而出,滚落在简仲脚下。 简仲眼神一狠,五指成爪,凌空一吸,一颗绿梅登时冲天而起。 半空中,简仲比手成刀,上下翻飞,这颗绿梅在一道道劲气的剥削下,迅速褪掉一层外皮,高高抛起,最终稳稳地落在简仲掌心。 “好!” 此情此景,令众人不禁连声赞叹。 简仲平举着绿梅,在缥缈阁内展示一圈,随之将其送入口中,囫囵着吞咽下肚,顿时又引来众人的一片叫好。 简仲旗开得胜,丁傲的笑容开始变的有些不太自然。 “下一个是谁?”宋玉洋洋得意,目光挑衅地左右打量着苏禾与柳寻衣。 “我来……咳咳……” 苏禾稍一活动,便是一阵猛咳。 “苏大哥,你伤势未愈,岂能调动真气?”柳寻衣劝道,“就算你勉强过了这关,可接下来还有四关,又如何撑得住?” “可是……” “苏禾。”任无涯的声音突然响起,“我邀你上山,是想请你做个见证,并无意与颜无极交朋友。我念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故而不想为难你,你且作壁上观,不必下场徒劳。” 闻言,苏禾大惊失色,忙道:“任宫主,颜岭主是真心实意……” “哼!颜无极若是真心实意,又岂会想出脚踏两只船的鬼蜮伎俩?”任无涯愠怒道,“老夫想给赤风岭留几分脸面,有些事不愿挑明。” “前辈何意?烦请直言!” “老夫此生,最恨偷奸耍滑之辈。颜无极想给自己多留退路无可厚非,但他绝不能把我玉龙宫当成傀儡!” 苏禾脸色骤变,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不久前,颜无极离开漠北,亲赴中原,欲与龙象山狼狈为奸,现在又派你来天山假意献诚,这不是‘脚踏两只船’又是什么?”任无涯冷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颜无极的诡计,老夫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这……”被任无涯一语道破颜无极的秘密,苏禾顿时哑口无言,黯然失色。 其实,对于颜无极和龙象山的关系,苏禾并不知情。眼下,被任无涯一通怒斥,难免有些心神慌乱。 毕竟,苏禾此次是冒着性命之忧远赴西域,结果却被颜无极在暗中坑了一道。 对此,柳寻衣同样大为不解。任无涯远在西域,距中原万里之遥,又如何能这么快得知颜无极的一举一动? 心念至此,柳寻衣陡然眼神一凝,随之满眼震惊地望向洵溱。不等他开口询问,洵溱已是神情淡然地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颜无极暗中勾结龙象山的秘密,是洵溱昨夜偷偷透露给丁傲,再由丁傲告知任无涯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节,洵溱运用的如火纯情。 “柳门主。” 不知何时,丁傲已走到柳寻衣近前,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和大小姐已暗中为你除掉一个对手,剩下的事,则要靠你自己。简仲洞穿铜锅,尝得第一味,因此你必须另谋他法,不能再用这招。” “什么意思?”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丁傲却笑而不语。他蓦然转身,大手一扬,一个盛满绿矾油的崭新铜锅,赫然呈现在众人眼中。 “柳门主,轮到你了。”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宴无好宴(二) 众目睽睽之下,柳寻衣缓缓起身,他先看一眼黛眉微蹙的洵溱,转而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汤聪和廖氏兄弟,最终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宋玉、简仲。此时的他,神情复杂,正如其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见状,汤聪嚷嚷道:“不能打破铜锅,那能不能将铜锅翻倒?” “宫主最恨偷奸耍滑之辈。”呼延霸沉声道,“简仲洞穿铜锅,靠的是内劲。你们若想投机取巧,不如趁早认输,省的丢人现眼。” “你……” “住口!”柳寻衣轻喝道,“呼延旗主所言不错,取梅当凭真本事,不应该耍小聪明。”说罢,柳寻衣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望着内阁那道若隐若现的模糊身影,话里有话地说道,“若无真才实学,岂有资格与任宫主交朋友?” “柳门主所言甚是。”董宵儿笑盈盈地附和道,“但说到不如做到,何不让我等见识一下柳门主的手段。” 柳寻衣神色一正,缓步行至近前,望着锅中的幽幽绿水,心中快速盘算着对策。 “翻江倒海!”突然,洵溱开口提醒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寻衣稍作思量,瞬间顿悟,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 他将双手轻轻贴在铜锅两侧,暗运内力,快速搓动。 起初,锅中绿水波澜不惊。片刻之后,绿水竟如煮沸般上下翻腾起来,并且愈演愈烈。见时机成熟,柳寻衣用双臂环抱铜锅,猛然一转,锅中绿水随之旋转起来,并逐渐形成一个漩涡。 三颗绿梅,正处于漩涡中心。 随着漩涡的不断加速,绿水纷纷涌向四周,中心逐渐凹陷,隐隐已露出锅底。 转瞬之间,一颗飞速旋转的绿梅自漩涡中心脱颖而出,见时机已到,柳寻衣眼疾手快,迅速探出两指将绿梅夹出。 紧接着,他手腕一翻,将绿梅抛向半空,灵犀一指,将其四分五裂,随之凌空摘取几块干净的梅肉,不急不缓地送入口中。 柳寻衣的动作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眨眼之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至他将酸楚无比的梅子吞咽入腹,缥缈阁中仍有不少人满面错愕,尚未回过神来。 梅子虽酸,但相比起绿矾油的凶险,这点滋味已然不值一哂。 “好!”丁傲率先开口道,“柳门主有勇有谋,小老儿佩服!” “上第二味。” 话音未落,任无涯的声音已在内阁响起。 片刻之后,四名弟子抬着一口木箱缓缓而来。当他们将木箱掀开时,柳寻衣、宋玉等人皆是暗吃一惊。 木箱内,竟是两条黝黑锃亮,三角尖头的毒蛇。 此蛇约莫胳膊粗细,一丈之长,在木箱中相互盘错,孱孱而动。灵活而坚硬的脑壳,如黑豆般,射着幽幽寒光的双眼,若隐若现的毒牙,以及嘶嘶作响的细长信子,都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肌肉发紧。 见柳寻衣和简仲面色深沉,丁傲淡笑道:“此乃天山庸蛇,剧毒无比,力大无穷。若是被它缠住,即便是头公牛,也断无挣脱的可能。若是不小心被它咬伤,半柱香内必死无疑,神仙难救。所以,二位定要小心应对。” “你想让我们吃了它?”柳寻衣诧异道。 “非也。”丁傲摇头道,“不是吃它,而是吃它体内的蛇胆。庸蛇之胆,奇苦无比,正是第二味,苦绝。规矩依旧,只能用手,不能用刀兵。二位,谁先来?” “上次是简大侠以身试险,这次换我来。”柳寻衣主动请缨。 “门主……” 廖川神情紧张,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勉为其难地吐出两个字:“小心。” 柳寻衣俯视着箱中的两条庸蛇,深吸一口气,似是在稳定心神。此刻,缥缈阁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他身上,紧张、好奇、戏谑、冷漠,神色各异,暗藏鬼胎。 “哼!” 柳寻衣的一声轻喝,登时将两条庸蛇惊的身躯一挺。趁其不备,柳寻衣左手如钳,迅速掐住一条庸蛇的脑壳,右手攥拳,猛击这条庸蛇的七寸要害。 受到威胁的庸蛇由静而动,迅速反攻,其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远超柳寻衣的想象。 由于被死死掐着脑袋,因此庸蛇无法反咬柳寻衣,只能拼命扭动着身躯,顺着柳寻衣的左臂快速向上缠绕。 眨眼间,这条庸蛇已经一圈圈地紧绕在他的胳膊上,脑袋拼命摇动着,若非柳寻衣的左手力道不懈,宁死不松,只怕稍一分神便会被其一口咬死。 庸蛇顺臂而上,蛇尾在柳寻衣的眼前疯狂甩动,力道之大,足以刮起一道道破空之声。柳寻衣一边闪躲着蛇尾的攻击,一边将雨点般的拳头,狠狠砸向庸蛇要害。 此刻,这条庸蛇如同疯了一般,对柳寻衣的攻击全然不顾,反而趁势将自己那条又粗又长的蛇尾,迅速缠绕在柳寻衣的胸口,乃至脖颈。 “千万不能被它缠住!”洵溱疾呼道,“既然七寸无用,便震碎它的脑袋。” 话音未落,庸蛇仿佛感受到死亡威胁一般,猛地将蛇躯紧收。 霎时间,柳寻衣忽觉全身一紧,脖颈处备受压迫,脸色憋的涨红无比,张着大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的有些困难。 “门主,快!”汤聪和廖氏兄弟拼命呼喊。 庸蛇越收越紧,柳寻衣的意识开始渐渐变的模糊起来。庸蛇趁此机会,奋力晃动着蛇躯,迅速朝着柳寻衣的口鼻捂来。 万急之下,柳寻衣已来不及多想,面对近在唇边的腥腻之物,他猛然张开大口,不顾一切地狠咬下去。 这一口,柳寻衣硬是从庸蛇身上,咬下一大块血肉。 庸蛇吃痛,蛇躯稍稍一松,留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趁此机会,柳寻衣猛挥右掌,满含内劲的掌势狠狠拍向庸蛇的脑壳。 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柳寻衣一掌将蛇头生生拍瘪,登时碎成一滩模糊粘稠的血浆烂肉。 蛇头一碎,蛇躯下意识地收紧几分。柳寻衣找准部位,闪电般探出右手,随着“噗嗤”一声轻响,他的手瞬间插入蛇躯之内,五指一抓,随之向外一甩,一颗黑黝黝的蛇胆赫然被他抓手中。 将庸蛇从自己的身上褪下,柳寻衣高举着鲜血淋漓的蛇胆,在众人难以言明的复杂眼神下,他昂首张口,将血淋淋的蛇胆整个吞入腹中。 胆过咽喉,汁液迸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苦涩之感瞬间袭遍柳寻衣的全身,令其五官狰狞,险些将蛇胆吐出来。 蛇胆入腹,柳寻衣连灌数碗烈酒,但始终难以消除口中苦味,以至于他喝下去的烈酒也是酸苦无比,丝毫感觉不到其他滋味。 丁傲笑道:“庸蛇之胆乃大补之物,柳门主生吞蛇胆,必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呵呵……” 董宵儿将一双极具魅惑的美目转向一言不发的简仲,似笑非笑地说道:“简大侠,轮到你一展身手了。” 虽然庸蛇凶猛,但简仲的表现亦在柳寻衣的意料之中,经过一番周折,终究将蛇胆顺利变成腹中一餐。 连过两关,柳寻衣和简仲的表现皆是可圈可点,互为伯仲。 接下来,任无涯又命人依次送上甘、辛、咸三味。 第三味,甘绝,冰融露,需化冰成水而饮。 第四味,辛绝,猩红椒,需火中取栗而嚼。 第五味,咸绝,麝狐干,需分岩碎石而咽。 再加上第一味的海中梅、第二味的庸蛇胆。任无涯的天山五绝,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将柳寻衣和简仲的胆识、武功统统考验一番,俨然别具深意。 二人遍尝五味,约莫用了一个时辰,直至夜色渐深,这席五味宴方才进入尾声。 柳寻衣和简仲在历经百般滋味之后,贤王府和金剑坞终于如愿以偿,被任无涯留在阁中,共商大事。 至于苏禾,唯有悻悻离席,空手而归。 转眼间,喧闹嘈杂的缥缈阁已恢复往日的宁静。 外阁,除柳寻衣一行和宋玉、简仲之外,只剩丁傲、董宵儿、呼延霸三位旗主,至于其他堂主、弟子,则已尽数离去。 眼下情形,与柳寻衣的预料一般,任无涯终究还是在贤王府和金剑坞之间,二择其一。 “五味一宴,老夫已从二位身上感受到北贤王和金坞主的诚意。” 任无涯此言一出,柳寻衣和宋玉同时心头一惊,原来自己九死一生地遍尝五味,只是任无涯试探他们诚意的手段。 “任宫主,为了与玉龙宫修好,在下不惜茹毛饮血,吞火咽冰,这份诚意……应该足够了吧?”柳寻衣试探道。 “不惜性命的又何止你一个?”宋玉嗤之以鼻,冷笑道,“简大侠何尝不是遍尝五味?岂能说贤王府的诚意更胜于金剑坞?” 汤聪愤愤不平地插话道:“简仲毕竟不是金剑坞的人,只是你们请来的帮手,怎能与我家门主相提并论?” “简大侠只是我家坞主的朋友,便愿为金剑坞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宋玉嗤笑道,“如此更能证明,与我金剑坞交朋友,必能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反观北贤王,自诩朋友遍天下,但真正愿意为他舍命一搏的……又有几人?” …… 第三百二十章 :生死考验 “任宫主!” 面对宋玉的挑衅,洵溱毫不理会,径自将话锋引向任无涯,直言道:“如今说也说了,试也试了,任宫主何必再兜圈子?不如开门见山,有话直言。” “不错!”柳寻衣附和道,“任宫主将我们与金剑坞的人全部留下,究竟有何打算?” “虽然你们诚意十足,但玉龙宫却并非善堂。”任无涯淡淡地说道,“你们来此的真正目的,在座之人皆心知肚明。明年的武林大会,北贤王与金坞主将力争中原武林盟主之位,自古成王败寇,顺昌逆亡,因此无论是对北贤王,还是对金坞主,武林大会皆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这段时日,你们两家皆在积攒实力,极力拉拢一切有可能帮助到自己的门派、势力。其中,也包括我天山玉龙宫,不知老夫所言对否?” “对。”柳寻衣和宋玉异口同声,直言不讳。 “甚好!”任无涯应道,“既然二位开诚布公,老夫也不再避讳。昔日,你们视我玉龙宫为武林异教,将老夫比作杀人魔头。今日,乾坤调转,老夫自当与你们好好论论。我天山玉龙宫,究竟是不是异教?老夫,又是不是魔头?” “这……”面对任无涯的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心生唐突,沉吟道,“自然不是。” “金剑坞从始至终都未把玉龙宫和任前辈视作异教魔头!”宋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若非如此,我家坞主又岂会与前辈早早结交?” “口说无凭。”任无涯不甚满意地说道,“老夫已是半截入土之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早已不会被花言巧语所打动,既然你们有求于我,便要拿出一些实际的好处。” “这是自然。”宋玉点头道,“我家坞主深知任前辈的心愿,因此他愿与前辈立下誓约,只要前辈肯帮金坞主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日后,在武林正统之中,必将有天山玉龙宫的一席之地。” “金坞主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其人品、道义世人皆知,有目共睹。”董宵儿谄笑道,“他若肯立下誓约,必会恪守遵从。” “董旗主此言差矣。”丁傲不以为意地摇头道,“金坞主开出的条件固然诱人,但却有个前提,便是争夺武林盟主。试问当今天下,有谁敢保证金坞主一定能在明年的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他若不幸败北,所谓的‘誓约’岂不是变成一纸空谈?” “丁旗主言之有理!但是,金坞主没有十成的把握,北贤王同样也没有。”呼延霸瓮声道,“如果胜负已分,他们又岂会远赴天山与我们修好?” “正因如此,我们更须小心谨慎。”丁傲据理力争,不甘示弱,“这就像一场赌局,押对了自然飞黄腾达,可一旦押错宝,结果也必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依眼下情形而言,北贤王的胜算……似乎略高于金坞主。” “丁旗主从哪儿看出贤王府的胜算高于金剑坞?”呼延霸心有不忿,反驳道,“尚未较量,谈何胜负?丁旗主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可是……” “住口!” 眼看双方的博弈愈演愈烈,任无涯愠怒的声音陡然自内阁传出,登时将丁傲三人的争论压制下去。 “尔等身为三旗之主,竟然当着外人的面争论不休,难道不觉的丢脸吗?老夫知道你们的心思,也知道你们收了北贤王和金坞主不少好处,但此事关乎玉龙宫的千秋大业,尔等应以大局为重,不应为一己之私而丢人现眼。” “宫主恕罪!” 似乎感受到任无涯的不悦,丁傲三人吓的脸色一变,纷纷跪倒在地。 “柳门主。”任无涯轻哼一声,转而向柳寻衣问道,“金坞主的条件你也听到了,不知北贤王的意思是……” “这……”柳寻衣欲言又止,颇为忌讳地望着宋玉、简仲,同时面露踌躇之意。 “柳门主但说无妨,不必遮掩。”任无涯颇为不耐地催促道。 其实,任无涯通过柳寻衣的犹豫不决,已经猜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十之八九与金剑坞有关。因此,任无涯偏要他当众说出,想借此激化贤王府和金剑坞的矛盾。 眼下,贤王府和金剑坞闹的越狠,玉龙宫的地位就越重要。 思量再三,柳寻衣索性将心一横,拱手道:“实不相瞒,北贤王的确有句话……让我亲口转告任宫主。” “老夫洗耳恭听。” “北贤王说……”柳寻衣踌躇道,“若任宫主愿与他联手,玉龙宫非但能名正言顺地入主中原,而且还能取代金剑坞在中原的位置,成为与贤王府平起平坐的武林霸主。” “砰!” 宋玉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怒斥道:“柳寻衣,休要欺人太甚!金剑坞又岂是尔等说取代便能轻易取代的?洛天瑾狂傲无度,目中无人,简直不把我家坞主放在眼里!” 话未说完,宋玉蓦然转身,朝内阁的任无涯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替金坞主向前辈承诺,明年武林大会之后,必将接引玉龙宫入主中原,并取代贤王府在武林中的地位!” “哈哈……” 见柳寻衣和宋玉几成水火之势,任无涯突然放声大笑。他的笑声满含嘲讽与不屑,令柳寻衣、宋玉双双一愣,同时也令丁傲三人心生狐疑。 “任宫主为何发笑?”洵溱问道。 “我在笑洛天瑾和金复羽,这两位昔日的大英雄、大豪杰,如今竟为了一个盟主之位而争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甚至连自己的体面都不顾了。哈哈……” 任无涯的一席话,满含戏谑,令柳寻衣和宋玉的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更是尴尬无比。 “不知任宫主的意思是……” “丁傲说的不错,再好的承诺,在大功告成之前都是一纸空谈。”任无涯语气一滞,正色道,“对老夫而言,你们的承诺犹如水中月、镜中花,华而不实。” “怎么?”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难道任宫主不相信北贤王?” “信!”任无涯笑道,“我非但相信北贤王,同样相信金坞主。” “这……” “老夫深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因此我决定给你们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任无涯似笑非笑地说道。 “什么机会?” “佛莲子。”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茫然。 宋玉同样满腹疑云,好奇道:“敢问前辈,何为‘佛莲子’?” “实不相瞒,多年来老夫一直身患顽疾,久治不愈,只因缺少一味药引,正是佛莲子。” 柳寻衣迟疑道:“那……何处能采得此物?” “若能采得,老夫又岂会久治不愈?”任无涯哼笑道,“此物一枝独秀,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柳寻衣不禁一愣,错愕道,“任宫主的意思是……‘佛莲子’乃稀世珍宝?” “对有些人来说是无价之宝,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一文不值。”任无涯淡笑道,“你们谁能将佛莲子取来给我,玉龙宫便与谁永结盟好。无论是贤王府还是金剑坞,老夫只凭此物决断,决不食言!” “这……” 任无涯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反倒令柳寻衣等人感到一阵骇然。料想这味“药引”,只怕比天山五绝还要凶险的多。 宋玉眼珠一转,试探道:“不知此物什么模样?温寒如何?是埋于地下,还是结于枝头?是深藏沟壑,还是长于平原?” “老夫未曾见过,故而不知其模样。” “这……”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此物在什么地方。” 任无涯此言,令柳寻衣和宋玉顿时眼前一亮,二人齐声问道:“什么地方?” “吐蕃,逻些城,布达拉宫!” “嘶!”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没听错吧?”汤聪难以置信地干笑道,“你想让我们去吐蕃皇宫里偷东西?” “小兄弟说话不要如此难听,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丁傲笑道,“如今,宫主借‘佛莲子’一用,是为根治顽疾。如此想来,倒与那些吐蕃喇嘛‘慈悲为怀’的志向不谋而合。佛莲子若能被宫主所用,也算是功德圆满,慈悲无量。嘿嘿……” “借?”廖川嘟囔道,“说的好听?你们会还吗?” “咳咳!” 柳寻衣担心廖川口无遮拦,激怒任无涯,赶忙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宋玉愁眉不展,深陷思量。他先与简仲对视一眼,继而又踌躇良久,方才苦涩道:“任前辈,这件事……莫不是在说笑吧?” “怎么?你怕了?” “呵呵……”宋玉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讪讪一笑,又道,“自吐蕃王朝内乱之后,藏中鲸吞虎据,鼠窃狗偷,狼羊同饲,玉石杂糅。逻些城身为吐蕃繁盛之地,必定狼突鸱张,虎视鹰瞵,至于布达拉宫……更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虽说吐蕃王朝今非昔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等再厉害也不过是些江湖草莽,想潜入布达拉宫偷东西,只怕……有些自不量力。” “若是易如反掌,老夫又岂会以此来考验你们?” “门主,这件事千万不能答应。”汤聪低声提醒道,“去布达拉宫偷东西,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错!”洵溱神情凝重,缓缓点头道,“吐蕃高手虽极少出世,但不代表没有高手。西域三教中有不少蕃人,我早听他们说过,布达拉宫是藏家政教集大成之地,乃吐蕃第一大禁地。你应该知道,在佛教徒心中,信仰的地位远超于权贵。因此,你想潜入布达拉宫,甚至比潜入大宋皇宫还要困难。” “如何?” 正在柳寻衣犹豫不决时,任无涯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敢去还是不敢去?” “恕我直言,冒然前往,结果……必死无疑。”宋玉吞吞吐吐地说道,“并非我等胆怯,只不过明知是死路一条,还去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所以金剑坞不愿派人前往?”任无涯反问道。 “是。”宋玉面色难看,勉为其难地应道,“前辈的要求,我金剑坞恐怕一时难以周全,还望恕罪。” “贤王府的意思呢?”任无涯对宋玉的推辞不予理睬,转而将话锋指向柳寻衣,“不知柳门主意下如何?” “他们不去,我们也不去。”洵溱暗松一口气,低声劝道,“只要我们两家都不去,任无涯必会退而求其次,另谋他法。” 面对任无涯的逼问,丁傲等人的忐忑,以及洵溱、汤聪几人的极力劝阻,柳寻衣的耳畔不禁又回荡起洛天瑾的“千叮万嘱”。 犹豫再三,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凝,遂缓缓起身,朝内阁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拜,朗声道:“在下愿前往逻些城,替任宫主取回佛莲子!”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去留之争 深夜,昏暗的客房内。 柳寻衣一言不发地低头收拾着行囊,汤聪、廖川、廖海围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三人脸上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有话便说,不要憋在心里。” 柳寻衣头也不抬地开口道。与此同时,他将宝剑抽出半截,目光凝视着寒光闪闪的剑锋,眉宇间涌出一抹沉思之意。 “门主,我们真去布达拉宫盗取佛莲子?”犹豫再三,汤聪率先打破沉默,苦涩道,“你可知逻些城是什么地方?我们此去……” “不是我们。”柳寻衣猛地收剑入鞘,打断道,“是我。” “这……” 闻言,汤聪三人不禁大惊失色。廖川急声道:“门主打算单枪匹马去布达拉宫?” “是。” “不行!不行!”廖海连连摇头,“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门主断不能只身犯险!” “不错。”汤聪道,“再者,偷东西这种事我最在行,他们可以留下,我必须去。” 廖川脸色一变,疾呼道:“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兄弟是怕死之人?”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三人的争论,同时也令柳寻衣稍稍一愣。 “吱!” 门分左右,应声而开。紧接着,面沉似水的洵溱快步入房,不等柳寻衣招呼,洵溱已抢先开口道:“你们三个先出去!” “这……” 面对冷若冰霜的洵溱,汤聪三人无不满心错愕,转而看向柳寻衣,见他轻轻点头,方才讪讪地离开房间。 “柳寻衣,你是不是疯了?” 二话未说,洵溱便朝柳寻衣劈头盖脸地一通怒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此去吐蕃意味着什么?你又知不知道任无涯在利用你?你以为他是给你机会?其实他是在推你去死!” 在柳寻衣的印象中,洵溱一向沉着冷静,大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深城府,如今夜这般怒不可遏的暴躁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故而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柳寻衣干笑道,“我从未见你发这么大脾气……” “你少在我面前放浪嬉笑,我没工夫陪你说笑。”洵溱冷声道,“柳寻衣,你以为自己是谁?被人随口奉承几句,便要得意忘形,不可一世?你以为吐蕃是什么地方?你身为汉人,相貌、语言皆与他们大不相同。莫说布达拉宫,就算在逻些城,只要你一露面,片刻之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若被人在布达拉宫擒住,定会被处以极刑,死无全尸。” 闻言,柳寻衣不禁苦涩一笑,辩解道:“此去吐蕃,我一不放火,二不杀人,就算被人擒住,也只能算是偷东西的蟊贼,应该……不会被处以极刑吧?” “盗窃虽罪不至死,但也要分地方。”洵溱愠怒道,“如果有人去大宋皇宫里偷东西,结果又会如何?” “这……” “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会一口答应任无涯的要求?”洵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恨模样,叹息道,“你若死在吐蕃,金剑坞必会坐收渔人之利,这也是宋玉急流勇退的原因。他很清楚,此去布达拉宫,你断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实不相瞒,这也是我心存疑虑之处。”柳寻衣沉吟道,“金复羽如此重视和玉龙宫的关系,但宋玉却连想都不想,便一口拒绝任无涯的要求,此事……你不觉的有些蹊跷吗?” 闻听此言,洵溱不禁一愣,思量片刻,狐疑道:“你的意思是……宋玉是假意回绝?” “极有可能。”柳寻衣点头道,“宋玉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当面回绝任无涯,其实是想麻痹你我,让我们放松对金剑坞的戒备。” “柳门主,你会不会太多疑了?”洵溱柳眉轻挑,一副将信将疑的古怪模样,“若换做别处,宋玉或许会扮猪吃虎,但吐蕃皇宫……我料宋玉绝不敢铤而走险。此去逻些城,只怕十死无生。” “洵溱,你太悲观了。”柳寻衣劝道,“喇嘛是人,我也是人,谈何十死无生?” “难道你能凭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密宗?”洵溱轻蔑道。 “我的目的不是与他们抗衡,而是盗取佛莲子。”柳寻衣坚持己见,倔强道,“吐蕃虽乱,但却与我无关。” “你去人家的地盘偷东西,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与你无关?”洵溱嗤笑道,“你知不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你一夜之间便会沦为整个吐蕃的死敌?这不同于私人恩怨,你的所作所为对他们而言,是对密宗佛法的亵渎,是对崇高信仰的践踏,必将人人得而诛之。” “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我早已司空见惯,被人追杀也不是一两次……” “江湖仇杀,岂能与此相提并论?”洵溱怒声道,“吐蕃不同于中原,密宗佛教在所有蕃人心中,皆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不同于中原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虽然也会相互厮杀,但却都敬仰佛法,尊崇教权。布达拉宫不仅是贵族的宫殿,更是蕃人心中的圣地。你说他们单纯也好,虔诚也罢,总而言之,你一旦露出破绽,在吐蕃境内必将四面楚歌,无所遁形。” “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告诉任无涯,你不去布达拉宫。” 对于洵溱的种种顾虑,柳寻衣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在来之前洛天瑾曾千叮万嘱,无论任无涯提出什么要求,他皆要欣然允诺,断不能回绝。由此足见,洛天瑾对天山玉龙宫是势在必得。 柳寻衣并非愚忠,也不是忘乎所以。他之所以不畏艰险,甘愿九死一生,究其根本不是想帮洛天瑾,而是想帮他自己。 柳寻衣潜伏在洛天瑾身边的最终目的,是要借他之手招安武林群雄。为达目的,他必须帮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相反,一旦洛天瑾失势,金复羽必然赶尽杀绝。到时,柳寻衣付出的一切皆会前功尽弃。因此,他绝不能让洛天瑾败在金复羽之下。换言之,他绝不能让玉龙宫沦为金剑坞的帮凶,以免此消彼长。 见柳寻衣神情复杂,若有所思,洵溱以为他心中有所动摇,下意识地说道:“不必担心,你若不便开口,我愿替你向任无涯挑明……” “不!” 突然,柳寻衣义正言辞地摆手道:“我不能回绝此事,我必须替任无涯将佛莲子取回来。唯有如此,才能促成贤王府和玉龙宫的结盟。” “此事若无凶险,任无涯为何不派自己人去做?”洵溱大失所望,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道,“柳寻衣,你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我知道此去吐蕃必定危机四伏,但我仍然要去。”柳寻衣坚持道,“府主有命,我不能不从!” “究竟是府主有命?还是朝廷有命?”洵溱脸色一沉,低声道,“有些事你我心照不宣,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故作忠勇?” 柳寻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洵溱,幽幽问道:“既然知道我的秘密,你又为何执意拦我?”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究竟是不想让我死?还是不想让我死的这么快?” “你……” 被柳寻衣一语道破心思,洵溱的脸色陡然一变,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好好好!你去、你去!不过休想让我陪着你一起送死。哼!” “洵溱,你我各为其主,实在无可奈何。”望着洵溱的背影,柳寻衣语气一缓,苦涩道,“你很清楚,如你我这样的人,刀口舔血,朝不保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于我,有些事……远比性命重要的多。” “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比如……功名大业。”柳寻衣胸怀大志,心系大宋。 “命都没了,还谈何功名大业?”洵溱缓缓转身,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柳寻衣,言语中颇有几分不解之意,“有时候我真不懂你们这些汉人,最忠的是你们,最奸也是你们。” “忠奸善恶,瞬息万变。忠臣,也有阴险奸诈的一面。奸贼,亦有孝悌仁义的善心。至于何去何从?往往在一念之间,岂能一概而论?”柳寻衣苦笑道,“人心复杂,莫过于此。” “你打算怎么做?”洵溱见柳寻衣心意已决,索性退让一步,反问道,“此去吐蕃,你人生地不熟,若是冒然前往,如何进的了布达拉宫?”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难色。他虽有一腔热血,但事到眼前,却一时又无计可施。 “我……” “砰、砰砰。” 柳寻衣尚未开口,紧闭的房门再度被人敲响,丁傲不请自来。 “丁三爷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一者,向二位道喜。”丁傲笑道,“二者,替二位分忧。” “哦?”柳寻衣和洵溱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狐疑之色。洵溱道:“不知喜从何来?” “时才在缥缈阁,柳门主不避生死,大义凌然,深得宫主他老人家的赏识。”丁傲解释道,“相比之下,宋玉唯唯诺诺,瞻前顾后,令宫主颇为不悦。此消彼长之下,虽然柳门主尚未将‘佛莲子’取回,但你们与金剑坞的这场明争暗斗,已然有了七分胜算。起码在宫主心里,贤王府的胆识和诚意,皆远超金剑坞。如此一来,我自然要向二位道喜。” “丁三爷抬举了。”柳寻衣自嘲道,“吐蕃千里迢迢,山长水远,我能否活着回来都要另当别论,就算有七分胜算又如何?若是取不回佛莲子,到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因如此,小老儿才来替柳门主分忧。”丁傲神秘一笑,直言道,“其实,宫主他老人家早已对佛莲子求之若渴,因此五年前曾派我前往吐蕃打探虚实。当年,我虽未潜入布达拉宫,但却在逻些城内留下一位极为可靠的眼线。这些年我与他一直书信不断,来往密切,此人对逻些城以及布达拉宫的风俗事宜,皆是了如指掌,烂熟于心。若能得到他的帮助,想必柳门主此行定能事半功倍。” “真的?”柳寻衣暗吃一惊,将信将疑道,“丁三爷莫不是在唬我吧?” “有少秦王作保,小老儿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哄骗二位。”丁傲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更何况,骗你们对我毫无益处。只有你成功取回佛莲子,贤王府和玉龙宫强强联手,小老儿才能保住自己在宫主心中的地位。只希望,玉龙宫进入中原后,柳门主能多多提携。嘿嘿……” “这……”柳寻衣面露迟疑,转而看向洵溱。 洵溱黛眉微蹙,沉吟道:“我与丁旗主相识多年,他为人虽然放荡不羁,但做事却十分牢靠,想必不会骗我。” “为了彰显诚意,小老儿还特意从宫主手里,为柳门主借来一样东西。你看!” 说罢,丁傲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件青丝软甲,递到柳寻衣面前,戏谑道:“宫主能将此物借出,足以表明他对柳门主十分赏识。其实,他老人家也希望柳门主此去吐蕃,能够马到功成。” “青丝甲!” 见状,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此物他再熟悉不过,昔日,曹钦从江南陆府抢走惊风化雨图,柳寻衣正是依靠青丝甲的一缕线索,最终寻得曹钦踪迹。 “如何?”丁傲笑道,“现在柳门主可否相信小老儿的诚意?” 柳寻衣稍作犹豫,继而神色一禀,正色道:“不知丁三爷所说的那位眼线……我该如何联络?” “逻些城西,八角药铺,你找一个名叫‘波仁’的男人。告诉他,是天山的丁三爷让你来的。后面的事,他自会替你安排。”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川蜀波折 十一月二十三,清晨,唐门议事堂。 “砰!” 鸦雀无声的大堂内,面沉似水的唐辕,重重一掌拍在案上,登时发出一声巨响,令在场之人纷纷心中一颤。 “把他们带上来!” 伴随着唐辕的一声喝令,被五花大绑的唐寂、唐修,在四名唐门弟子的押解下,颤颤巍巍地步入堂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唐辕面前。 此时,唐寂二人皆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令坐在两旁的其他四位房主无不暗吃一惊。 “唐易!”唐辕冷冷开口道,“你告诉他们,今天是什么日子?” 闻言,唐易的脸色微微一变,随之满眼复杂地望着唐寂、唐修,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回禀总管,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 “唐寂、唐修。”唐辕目不斜视地喝问道,“你们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们……” “今天是你们该作出交代的日子。”不等唐寂开口,唐辕突然喝斥道,“八月二十三,也在这个地方,我曾给你们三月期限,命你们将‘天女织衣’外泄一事查个水落石出。时至今日,已过去整整三月,你们又查出什么?” 唐修急声道:“回禀总管,我们的确已查出幕后之人,正是唐轩……” “唐轩何在?”唐辕无情地打断道,“纵然你们说的天花乱坠,可唐轩人呢?你们口中的‘罪魁祸首’又在什么地方?” “我们本已将唐轩擒下,可在回来的途中却……” “却被蒙古人在半路救走,是不是?”唐寂话未说完,唐辕已满脸寒意地冷笑道,“这个借口我已经听你们说过十几遍,可说来说去,你们终究拿不出真凭实据,如何服众?” “我们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唐修连忙起誓,“请总管一定要相信我们……” “唐修,你是内戒房房主。我且问你,唐门家法之中,有哪条是可以凭借空口白话,便能推卸罪责的?” “这……”被唐辕当面质问,唐修不禁一阵语塞。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唐辕沉声道,“虽然你二人在唐门辈分颇高,但祖宗的规矩不能坏。无论是谁,只要犯错,便要一视同仁,赏罚分明。我不想听你们无谓的辩解,更不想看你们痛哭流涕地求饶。唐门子弟,要敢作敢当,无畏生死!若你二人今天做不出交代,便依照三个月前定下的规矩,领罪受罚。” 唐辕神情冷漠,语气坚定,根本不容旁人置疑分毫。 此话一出,唐寂、唐修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而其他四位房主则纷纷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一齐向唐辕求情。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唐辕冷声道,“今日如不能严惩唐寂、唐修,那唐家祖宗的威严何在?蜀中唐门的脸面又何在?” “总管,唐寂、唐修二位叔父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奉公正己,怀质抱真,对唐门更是忠心耿耿,素无二心,今日又岂能因他人之过而遭受责罚?”唐易义正言辞地拱手请命道,“我对二位叔父的话深信不疑,此事定有小人作祟,与他们无关。” “不错。”唐仞附和道,“二老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绝不会为了逃避罪责而胡乱捏造,诬陷他人。” “请总管三思!”唐彰劝道,“千万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误中了小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一时意气?”唐辕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有意包庇唐轩,故意刁难唐寂、唐修?” “在下绝无此意!一时失言,还望总管恕罪!”唐彰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登时吓的脸色煞白,匆忙朝唐辕叩首赔罪。 “唐轩与我是一奶同胞,此事不假。”唐辕对唐彰的战战兢兢置之不理,径自说道,“但我与他的兄弟之情,自他背叛唐门的那一天起,便已经一刀两断,泾渭分明。在我心里,早已没有他这个大哥。唐轩更是将我这个‘兄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时至今日,我与他只有仇怨,没有恩情。你们都给我记住,有朝一日,我必会亲手斩杀唐轩,为唐家清理门户!” “如此说来,总管愿意相信唐寂、唐修的话?”唐钰迟疑道。 “相信是相信,规矩是规矩。”唐辕目无表情地说道,“唐门之所以能在江湖中屹立百年而不倒,靠的是规矩,而不是感情。如今,唐门暗器‘天女织衣’外泄,此事已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并为我唐门招来诸多非议,因此绝不能不了了之。唐寂身为暗器房总管,首当其罪,理应受罚。唐修身为内戒房房主,有失察职责,同样罪无可恕。来人……” “唐总管此言差矣!” 唐辕话音未落,一道爽朗的声音陡然自堂外传来。紧接着,邓泉不顾唐门弟子的重重阻拦,大步闯入议事堂。 见状,堂中几人无不脸色一变。一抹愠怒之气,自唐辕的眉宇之间浮现而出。 “邓泉?” 唐辕先挥手屏退守门弟子,继而强压着心中怒火,目光不善地盯着邓泉,幽幽地问道,“我念你远道而来,视你为客,对你礼遇有加,这段时间可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唐总管说的哪里话?”邓泉拱手笑道,“唐门待我处处体贴,照顾的无微不至,谈何怠慢?” “既然如此,那我倒要问问你了?”唐辕语气不善地回道,“既知我待你不薄,又为何不守我唐门规矩,擅闯议事堂?都说客随主便,阁下为何偏偏喜欢反客为主,插手我们的家事?” “唐总管此话犹如泰山压顶,罪名之大,险些令在下喘不过气来。”邓泉摇头道,“在下断不敢在唐门胡闹,更不敢在唐总管面前造次。蜀中唐门英雄辈出,唐总管更是名震天下,尊驾虎威在上,邓某早已是不寒而栗,又岂敢反客为主?” “那你今日这是为何?”唐辕眉头一皱,语气颇为不悦。 “实不相瞒,在下与唐寂、唐修二位房主,在洛阳时曾经历过一番同生共死,虽不敢自诩生死之交,但多少有些情谊。”邓泉道,“今日见他们即将遭受严苛刑罚,不免心中难过,因此才斗胆冒犯,替他们向唐总管鸣冤。” “鸣冤?”唐辕不禁一愣,反问道,“他二人身为唐门弟子,依唐门家法领罪受罚,何冤之有?” “过错之人明明是唐轩,为何要让他们受罚?”邓泉不解道,“难道唐轩不算是唐门弟子吗?” “唐轩纵该千刀万剐,但他们二人未能将其擒下,便是空口无凭,只能认罚。”唐辕沉声道,“他二人身为暗器房、内戒房之主,纵然不是亲自犯错,也应遭受株连。这是我唐门的规矩,由不得外人插手!” “在下不敢质疑唐门规矩,不过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唐总管示下。”邓泉故作迟疑道,“既然他们身为房主理应受到株连,那阁下身为唐门总管……是否也应难辞其咎?” “混账!”唐彰勃然大怒,呵斥道,“这里是唐门,岂容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不错!”唐仞面露阴狠,威胁道,“邓泉,你以为这里是贤王府吗?竟敢质疑总管的命令,只凭这一条,依照唐门规矩就该将你处死!” “邓八爷,我们念你是客,不忍驱逐,还请你自行离去!”唐易见势不妙,赶忙圆场道,“休要在这里放浪嬉笑,自讨苦吃。” “唐总管、诸位,还请息怒。”邓泉不卑不亢,朝唐辕拱手拜道,“在下绝非故意刁难,只想替唐寂、唐修二位房主说句公道话。洛阳发生的一切,我早已一五一十地告知各位,你们可以质疑唐寂二人口说无凭,难道还能质疑北贤王的诚意?莫非你们认为贤王府会串通他们一起捏造事实,敷衍搪塞?” “邓泉,这些毕竟是我们的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唐钰目无表情地回道。 “明知是龙象山和蒙古人在背后捣鬼,你们还执意惩罚唐寂、唐修,令他们一死一伤,此生都不能再为唐门效力,结果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邓泉不顾众人冷厉的目光,固执道,“若唐门的规矩如此不通情理,是非不分,那在下即刻离开,回去禀告府主,说他看错了人,蜀中唐门并非英雄豪杰,不过是一群自怨自艾的无知鼠辈,根本不配和北贤王做朋友。告辞!” 说罢,邓泉故作愤愤不平模样,毅然甩袖而去。 “大胆邓泉,竟敢辱我唐门,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吗?” 唐钰一声冷喝,堂外登时涌入数十名携刀带剑的唐门弟子,瞬间将邓泉围的水泄不通。 “怎么?被我戳中要害,尔等恼羞成怒,想杀我灭口?”邓泉身陷囹圄仍面无惧色,冷眼环顾四周,轻蔑道,“若真如此,尽管放马过来,我邓泉宁死不逃!” “邓泉,你辱我唐门,罪无可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住手!” 不等唐钰出手,一言未发的唐辕突然喝斥道:“你们干什么?” “总管,邓泉他……” “邓泉单枪匹马,我们却兴师动众,以多欺少。此事若宣扬出去,唐门岂不要遭天下英雄耻笑?” “那我与他一对一过招,生死由命……” “混账!难道你看不出他在故意施展激将法吗?”唐辕瞪了唐钰一眼,转而将阴戾的目光投向邓泉,幽幽地说道,“邓泉,我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为何不远千里而来,更知道你为何要救他们。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惺惺作态,洛天瑾究竟想做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唐总管何不……” “可惜,事与愿违!”唐辕不给邓泉辩解的机会,冷笑道,“你们以为施恩于唐寂、唐修,便能拉拢唐门?错!大错而特错!江湖恩怨,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唐门与金剑坞的关系,更不是你们随便施展一点鬼蜮伎俩,便能轻易撼动的。” “可是……” “邓泉,我念你是客人,不会刁难你。”唐辕幽幽地说道,“唐门一向恩怨分明,恩仇必报。无论如何,贤王府曾救过唐寂、唐修,算是对唐家有恩。今天,我暂时饶过他们二人,权当还洛天瑾一分恩情。日后,唐门与贤王府两不相欠。回去告诉洛天瑾,不必再枉费心机,阁下也不必再来游说。言尽于此,阁下好自为之。恕不远送!”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朋比为奸(一) 南陲有国,名曰:大理。 大理有府,名曰:威楚。 威楚有山,名曰:哀牢。 哀牢山,自西北向东南延绵千余里,地势险峻,茂林丛生,山中飞禽走兽、奇花异草不胜枚举。 山峦之中有一高峰,名曰“大磨岩”,因其虎踞龙盘,山水相依,故而取“水陆交融”之意,又有“水行中龙力大,陆行中象力大”之言,故而别名“龙象”。 武林四大异教中,最为清高的门派“龙象山”,正隐匿于此。 龙象山上有圣主,四大护法,下有十大无常,龙象百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弟子。 论人数、规模,龙象山远不如江湖中的其他门派,甚至不如一些绿林匪帮。但值得一提的是,凡入龙象山者,武功皆是不俗,因此就连龙象百使,其武功也足以比肩六大门派的关门弟子。 龙象山一向自视甚高,不屑与江湖诸派为伍,多年来自成一家,自诩超凡脱俗,笑傲天下。 正因如此,武林各派与龙象山皆无太多交集,平日里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互不干涉。此次,若非龙象山插手颍川潘家之事,洛天瑾也绝不会将矛头指向大理。 依照龙象山的规矩,每月初一,山中弟子皆要在大磨岩举行祭祀仪式。 一者,祭天地万物,二者,祭龙象圣祖,三者,祭派中故人。其中,龙象圣祖正是龙象一派的开山祖师,云泓一。 十二月初一,龙象山内一切如常。 上午,祭祀过后,唐轩奉命将颜无极单独请上大磨岩,于龙象祠堂内,与龙象山圣主单独一见。 …… 一个月前,颜无极等人于入川必经之地设伏,从唐寂、唐修手中救出唐轩师徒,而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奔大理,于七日前踏入龙象山。 之后,颜无极一直被安顿在客房歇息,既见不到龙象山圣主,亦见不到有人接待。虽然一日三餐被人悉心伺候,但却没有一个主事之人前来拜会。 唐轩曾亲口允诺,为颜无极引荐圣主,但进入龙象山之后,却一连数日杳无音讯,此事惹的龙羽、胡震几人颇为不满。 对此,颜无极却是不急不躁,颇有耐心。他知道,唐轩定然已将自己的来意,如实告知龙象山圣主。至于一连数日的悄无声息,并非龙象山圣主故意摆架子,而是在反复思量,权衡利弊。 颜无极断定,当龙象山圣主决定见他之日,便是告知他答复之时。 对于名震天下的江湖枭雄而言,一切“据理力争”皆是枉费唇舌,一切“花言巧语”更是一纸空谈。其中的利弊得失,胜负优劣,彼此早已洞悉一切,了然于胸。 因此,龙象山圣主不急着与颜无极见面,颜无极同样耐得住性子。 相反,此事拖的越久,说明龙象山圣主考虑的越周全,颜无极达成所愿的机会也越大。 …… 时至今日,唐轩不请自来,奉龙象山圣主之命邀颜无极单独一见,而且将见面地点选在龙象祠堂,其中深意,不足外道。 龙象祠堂建在达摩岩顶,乃哀牢山最高处,昼夜云雾缭绕,春秋紫气东来,伸手可触天穹,曲指可摘星月,堪比洞天福地,桃源胜境。 偌大的广场之上,左首倚天楼,右首摘星阁,正中的龙象祠堂,宏伟壮观,高耸入云,正门之上那块高高悬挂的巨匾,令人望而生畏,浑身战栗。 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古朴大字“龙象祠”,更显几分肃穆之气。 在唐轩的指引下,颜无极迈过近乎膝高的巨大门槛,步入黑琉璃铺地、金粉刷墙的偌大祠堂。 祠堂正中,是一座高不见顶的牌位山,山腰处摆设一尊云泓一的金身雕塑,下设供桌三张,每一张皆有丈八之长,上面摆着各色供品数十样。 自灵牌至供品,皆是光鲜至极,一尘不染,由此不难看出,龙象山恪守祖制,敬畏先人的规矩定然十分严苛。 此刻,一位身着黑袍,脸戴金色面具的魁梧男人,正静静地站在桌前,似乎在专程恭候颜无极的大驾。 金色面具几乎遮住他的整张脸,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令人看不见其庐山真面。 见状,颜无极不禁眉头一皱,朝金面人微微拱手,道:“敢问……” “在下是龙象山圣主,云追月。”颜无极话未出口,金面人已然开口作答,“久仰颜岭主大名,今日一见,云某三生有幸。” 云追月的声音干瘪而嘶哑,甚至字句之间还有些走音,令人听了十分别扭。他的嗓音不像人声,更像是野兽的嘶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如倒刺般划过人的耳朵,可谓难听至极。 “原来是云圣主,幸会!幸会!”颜无极心中诧异,但表面上却装作波澜不惊,缓步上前,在距云追月五尺之地站定,与其迎面而视,张弛有度,满面从容。 “云某说话不喜欢兜圈子,今日我将颜岭主请来,是想告诉你……”云追月的眼白混浊,眼珠有些微微泛黄,看上去十分骇人,“我对颜岭主的提议,很有兴趣。” “哦?”闻言,颜无极稍稍一愣,随之面露诧异之色,狐疑道,“云圣主的意思是……你答应参加明年的武林大会,前往华山之巅与江湖群雄一争高下?” “准确的说,是和洛天瑾、金复羽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云追月撕裂般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此话当真?”颜无极将信将疑,反问道,“难道云圣主不想先听听我开出的条件?” “不必。”云追月缓缓摇头道,“与其让你开出条件,不如由我提出要求。” “也好!”颜无极点头道,“请云圣主直言不讳,只要颜某力所能及,定当竭尽所能。” “让我出山帮你对付洛天瑾和金复羽,只有三个条件。” 言至于此,云追月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奇怪的是,他的手上竟戴着黑布手套,一个大男人,竟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甚至比女人还保守,着实令颜无极摸不着头脑。 “哪三个条件?” “第一,蒙古南取大宋之后,我依然要做武林之主,并且我要蒙古大汗提前写好诏令,承认我的江湖地位,尔等入主中原后,不得与我为难。” “这是自然。”对于云追月的第一个条件,颜无极不假思索便已欣然允诺,“只希望在我蒙古大军南下之时,云圣主能举中原武林之力,与我蒙古铁骑里应外合,一举剿灭宋廷。到时,莫说让你做武林之主,就算是封王拜相也不在话下。” 云追月宠辱不惊,对于颜无极的“利诱”毫无反应,径自说道:“第二,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江湖之事一概由我做主,江湖中人的生杀大权亦由我一人决断,蒙古朝廷不得干涉,更不得强迫。同样,此事也要由蒙古大汗的亲笔诏令作保。” 闻言,颜无极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既已让阁下做武林之主,那江湖之事自然由你决断。这第二条与第一条……岂不大同小异?” “非也。”云追月摇头道,“让我做武林之主,和不干涉江湖之事,不可一概而论。我的意思是,即便日后江湖中有人与蒙古大军誓死抗争,宁死不从,我若不想杀他们,你们也绝不能动他们一根手指头。你们攻城掠地的手段,我也有所耳闻,破城之后打砸烧杀,奸淫辱掠,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事我有些可以忍,有些不能忍。所以,除朝廷官府的人之外,江湖中人,杀谁?不杀谁?一概由我说了算。如何?” “这……”颜无极终于听懂云追月的意思,迟疑道,“依你所言,若真有宁死不从者,我们若不斩草除根,岂非后患无穷?” “江湖草莽,岂能与蒙古朝廷相抗衡?谈何后患无穷?”云追月嗤笑道,“这件事,你可否答应?” 颜无极的眼珠微微一动,狐疑道:“请恕颜某大胆揣测,云圣主之所以要掌控生杀大权,可否是……为了保护什么人?” 颜无极此言一出,云追月的目光陡然一凝,随之一抹难以名状的阴寒之意,瞬间冲破眼眶,直射颜无极而来。 “颜岭主,此事你能否答应?”云追月对颜无极的疑惑置之不理,一字一句地反问道。 “我……”颜无极思量再三,最终重重点头道,“颜某自会上奏大汗,以项上人头为云圣主作保,相信大汗定能允诺。只不过……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如遇冥顽不灵者,大汗可以放他们一次、两次,但绝不可能无限放纵。这一节,还请云圣主体谅。” 云追月目不斜视地盯着颜无极,许久之后,方才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道:“体谅!自是体谅!” “如此甚好!”颜无极满意地笑道,“前两个条件皆已达成,不知云圣主的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闻言,云追月的眼中悄然迸发出一抹滔天杀意,冷冷说道:“第三,无论明年武林大会的成败如何?我都要借你们的力量,踏平贤王府,让洛天瑾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朋比为奸(二) “这……” 颜无极万没料到云追月的第三个条件,竟与洛天瑾有关。此事对他来说倒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他很好奇,云追月与洛天瑾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颜无极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试探道:“莫非云圣主与洛天瑾有仇?” “他是正,我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云追月幽幽地说道,“因此我想置洛天瑾于死地,难道不应该吗?” “颜某并非此意。”颜无极摆手笑道,“我的意思是,除正邪不两立之外,阁下与洛天瑾可否还存有什么……私怨?” 面对颜无极的追问,云追月只是用精光闪动的浑浊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未发。 见状,颜无极心中若有所思,淡然道:“颜某不过随口一问,别无它意。实不相瞒,洛天瑾此人软硬不吃,冥顽不灵,贤王府迟早都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即使云圣主不提,颜某也绝不会坐视他成为我们的绊脚石。此事若放在一年前,颜某或许会思量再三,但时至今日,颜某与洛天瑾早已泾渭分明,水火不容。因此,云圣主的第三个条件,对颜某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如此说来,我的三个条件颜岭主全部答应?”云追月反问道。 颜无极微微一笑,信誓旦旦地点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甚好,颜岭主请!” 说罢,云追月伸手朝供桌一指,但见桌上赫然摆放着两杯早已备好的酒水。 颜无极会意,快步上前,与云追月分别端起一杯,二人相互一敬,同时一饮而尽。 杯酒入腹,意味着颜无极与云追月正式联手,二人的关系也变的更加亲密。 颜无极仰望着灵位山上的诸多牌位,好奇道:“云圣主,敢问这座祠堂内供奉的都是何方神圣?” “皆是我龙象山已故弟子。”云追月回首凝视着高高的牌位山,缓缓说道,“开山祖师曾定下规矩,龙象山中有三不养,分别是不养闲人、不养庸人、不养混人。与之对应的还有三养,养人、养魂、养孤。因此,每一位龙象山弟子离世后,其牌位都会供奉在祠堂内,昼夜有人上香磕头。” “哦?”颜无极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敢问这三养、三不养,有何深意?” “不养闲人,以防滋生惰性。不养庸人,以防朝不保夕。不养混人,以防辱没师门。除此之外,无论善恶黑白,男女老幼,龙象山皆来者不拒。”云追月道,“一旦成为龙象山弟子,虽不敢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足以让其衣食无忧,并且能庇佑子孙后人。是为生时养人、死时养魂、逝后养孤,让每一位龙象山弟子皆能心甘情愿地誓死效忠,并且永无后顾之忧。” “虽然龙象山已在江湖中屹立多年,但听说贵派上至圣主,下至龙象百使,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百余人。”颜无极迟疑道,“可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牌位?” 云追月用手轻轻擦拭着一块牌位,凝声道:“圣主一人,护法四人,无常十人,使者百人,不多不少,不增不减,此乃开山祖师立下的规矩。龙象山虽被视为武林异教,但参与的江湖争斗其实并不算多,起码远不如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因此,死于江湖仇杀的弟子,也不多。” “那这些牌位是……” “敝派虽人数不多,但因为祖师爷定下的‘三养三不养’的规矩,以至于每年都会有众多外人拜山。这些人大都无门无派、无依无靠,或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来此只为拼死一搏,寻条生路。他们进入龙象山的唯一办法,便是与山中弟子比武,死一人,补一人。”云追月目无表情地解释道,“依照龙象山的规矩,凡遇挑战,山中弟子不得回避,必须应战。” “嘶!”颜无极满眼骇然,大惊失色,诧异道,“竟有这般奇事?” “不错!在此规矩之下,这么多年龙象山收留了诸多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大都被武林正派所不耻,甚至在江湖中结满仇家。”云追月颇为随意地笑道,“正因如此,龙象山才会被名门正派视为异教魔头。” “话虽如此,但日复一日的大浪淘沙,最终能活着留下来的……无疑是真正的高手,并且久经杀场,心狠手辣。”颜无极感慨道,“我终于知道龙象山为何能与玉龙宫、绝情谷、桃花剑岛,并称为武林四大异教,果然有真本事。龙象榜能征服天下英雄,更彰显贵派在江湖中的超然地位。佩服!佩服!” “颜岭主过誉了,江湖各派皆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否则断不能存活至今。”云追月宠辱不惊,淡淡地回道,“如今,你我两家联手,任何事我都愿与颜岭主开诚布公,以示诚意。” “这是自然。”颜无极点头笑道,“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云圣主既已对颜某坦诚以待,那请恕颜某再多问一句。刚刚云圣主说,龙象山能保麾下弟子衣食无忧,甚至庇佑子孙,敢问……贵派背后可有金主在暗中支持?” 闻言,云追月的眼神微微一动,不喜不恼地反问道:“颜岭主此话何意?” “呵呵……”颜无极淡淡一笑,拱手道,“云圣主对颜某坦诚相待,颜某自当赤诚待人。实不相瞒,颜某这几日住在山上,偶然见到三更半夜有大批车马悄悄进山。看车辙印迹,似乎车上所载之物颇为沉重,又见那押车之人携刀带剑,小心翼翼,因此推断车上之物定然十分贵重。我料,或许是金银珠宝也未曾可知。更重要的是……” 言至于此,颜无极将古怪的眼神望向云追月,见云追月目光淡然,毫无异样,方才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那些押车之人虽然身着布衣草帽,但从他们的身形体态、眼神动作,以及彼此间的默契等细节,却令我看出一丝端倪。” “什么端倪?”云追月佯装糊涂,明知故问。 “押车之人皆是训练有素的兵丁!”颜无极直言不讳道,“不知我猜的对否?” 云追月饶有兴致地望着颜无极,讳莫如深地笑道:“不如颜岭主再猜猜,他们是哪里的兵丁?” “龙象山身为武林异教,却能在大理腹地安安稳稳地生活数十载,除非有大理皇族在暗中支持,否则又岂能如此逍遥快活?”颜无极笑道,“如我所料不错,那些兵丁皆是大理皇族的兵马,而一直在默默供养龙象山的幕后金主,正是段家王朝。” 被颜无极一语道破天机,云追月非但没有半点慌乱之意,相反还颇为赞赏地望着颜无极,开门见山道:“不错,龙象山与大理皇族一直暗存关联。当然,我们也懂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规矩。” “明白!明白!”颜无极摆手笑道,“一切正如云圣主所言,江湖中每个门派皆有自己的规矩,同样也有自己的生存之法,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合适与否。” “颜岭主专程提及此事,我想不止是随口一问这么简单。” “云圣主明察秋毫,颜某佩服。”颜无极含笑道,“颜某已将云圣主当成自己人,因此快人快语,有一说一,如有得罪之处,还望云圣主见谅。” “请讲!” “实不相瞒,大理虽自成一国,但多年来一直对宋廷递表称臣,尊宋国皇帝为九州正统。我大蒙古国欲要南吞大宋,势必要铲除宋廷的走狗,而大理……”颜无极言至于此,戛然而止,但他话中的深意已是不言而喻,云追月也听的十分明白。 “若能做中原之主,谁还愿屈居在南陲一隅?”云追月话里有话地反问道,“天山玉龙宫与辽国后裔关系匪浅,在西域呼风唤雨,兴风作浪,但任无涯还是心心念念地入主中原,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闻言,颜无极稍稍一愣,随之与云追月相视一眼,二人的嘴角先后扬起一抹难以名状的狡黠微笑。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云圣主便是当世俊杰。”颜无极大笑道,“用之则用,无用则弃,没有优柔寡断,没有妇人之仁,明智!痛快!佩服!” “欲成大事,断不能心慈手软。”云追月眼中寒光闪烁,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曾经的我便是太过心善,致使一失足成千古恨,让我至今仍日夜遭受万箭穿心之苦……” “云圣主……” “对了!”不等颜无极开口询问,云追月突然神情一禀,冷笑道,“我还有一件东西想送给颜岭主,权当今日的见面礼。” “哦?”颜无极眉头一挑,好奇道,“什么东西?” “来人,将他带上来!” 云追月一声喝令,片刻之后,黎海棠、徐仁押着一个满身伤痕、五花大绑的狼狈男人,踉跄着步入龙象祠堂。 见男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颜无极不禁面露迟疑,错愕道:“他是……” “抬起头来!” 徐仁拽住男人的头发,猛地向上一抬,登时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冷峻脸庞。 此人,竟是贤王府黑执扇,狄陌。 “他……” “他是洛天瑾的心腹,欲要暗中潜入龙象山做奸细。”云追月风轻云淡地解释道,“与他同行的还有十几个人,皆已被我剁成肉酱喂狗,只剩这一个,交由颜岭主处置。” “这……”颜无极面露踌躇,缓步上前,细细打量着狄陌,问道,“洛天瑾派你来此作甚?” “呸!”狄陌啐出一口血痰,恶狠狠地咆哮道,“府主派我来杀了你们两个狗贼……” “啪!” 话音未落,徐仁反手一掌,瞬间在狄陌的脸上留下五道红印,一缕鲜血随之从他的嘴角溢出。 “颜岭主,何不杀了他?以免他日后胡说八道。”云追月提议道。 “不!”颜无极缓缓摇头,“眼下,知道你我联手的不止洛天瑾,还有唐门。料想,明年的武林大会上,他们定会将以此大做文章,阻碍云圣主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别忘了,重开武林大会的根本目的,正是为了抵御我们蒙古人。” “无妨。”云追月满不在乎地笑道,“在他们眼中,我早已是杀人不眨眼的武林魔头,再多背负一个恶名,算不了什么。更何况,洛天瑾未必会阻止我参加大会。” “为何?” “颜岭主莫要忘了,金复羽可不是省油的灯。”云追月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因此,无论是洛天瑾还是金复羽,都希望我能替他们牵制对方,好让自己坐收渔利。” “正因如此,我更要放他一马。”颜无极盯着狄陌,头也不回地说道,“在贤王府时,洛天瑾为了不得罪蒙古朝廷,曾放我一马。今日,我放过他的心腹,也算还他一个人情。” 云追月望着颜无极的背影,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古怪的精光,阴阳怪气地说道:“颜岭主对洛天瑾果真是有情有义,羡煞旁人。” “云圣主不要误会,颜某答应你的事,断不会食言。”颜无极眼神一正,猛地出手将狄陌拽至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且饶你一命,回去替我告诉洛天瑾,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 “你……” “噌!” “咔!” “啊……” 未等狄陌开口驳斥,颜无极突然出手,瞬间拔出徐仁腰间的短刀,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电光火石之间已将狄陌的左臂齐齐砍断。 霎时间,血溅三尺,断臂横飞。狄陌顿感一股钻心剧痛火速袭入脑海,口中哀嚎一声,随之眼前一黑,脖子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你是洛天瑾的左膀右臂,今日我便斩你一臂,以儆效尤!” ……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任重道远 十二月二十一,吐蕃。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羌塘内外一片白茫,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风雪嗖嗖,如刀似剑,片刻之间,皑皑白雪已将客栈大门上的那块破匾,覆盖的严严实实。 大门紧闭,门前白雪堆积过膝,若有外人从此经过,根本看不出它是一家客栈。 此处是“天水客栈”,不仅是羌塘城内唯一的一家客栈,更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处落脚之地。 虽是如此难得,但天水客栈依旧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尤其是寒冬时节,更是数月都难开一张。 然而,天水客栈今年的运程似乎不错,数日前刚刚送走一位客人,今日便又有两人上门。 傍晚,外边寒风肆虐,大雪飘扬。天水客栈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砰、砰砰。”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客栈中原有的沉寂。 “吱!” 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房门应声而开。 此刻,门外站着一个身着藏袍,模样憨厚的伙计,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盆牛肉,半桶米饭,两壶青稞酒。 门内之人,同样身着藏袍,不过外边还多套着一件皮裘大袄。即便如此,仍冻的脸色通红,瑟瑟发抖。此人浓眉大目,鼻直口阔,模样十分威武,但身材却与相貌不成比例,甚是瘦弱。 二人没有半句废话,伙计将手中的托盘向前一举,客人从腰间摸出几块碎银子,随手扔在托盘上,继而双手接过酒菜。伙计迅速将碎银拿走,随之转身离去。 目送伙计离开后,客人方才端着酒菜退回房中,并将房门重新关上。 此刻,昏暗的房间内,还有一位身材稍显魁梧的男人坐在桌边,借着微弱烛光,反复把玩着手中的藏刀。 此人的模样有些奇怪,额头凹陷,颧骨高高隆起,鼻子又大又挺,嘴巴却紧紧的收在下巴里。虽是其貌不扬,但他那双深陷眼窝的黑眸,却不时地散发出一抹与之呆傻模样迥然不同的精明之色。 “门主,咱们已进入吐蕃整整七日,今夜总算能吃上一顿热乎饭。”矮瘦男人笑盈盈地将托盘放在桌上,并主动斟了两杯酒。 “前面是唐古拉山,翻过此山,距逻些城便不远了。”魁梧男人将米饭分成两碗,朝矮瘦男人递去一碗,并换回一杯青稞酒,低声道,“汤聪,如果我没记错,洵溱安排接应我们的地方,正是这间天水客栈。” 此二人,正是从天山玉龙宫远赴吐蕃,盗取佛莲子的柳寻衣和汤聪。 为了掩人耳目,来此之前,洵溱曾特意为他们乔装改扮,易容换貌,这才有了今夜这两位模样古怪的“吐蕃武士”。 “是。”汤聪边吃边应道,“洵溱姑娘真是神通广大,势力竟能延伸至吐蕃境内,嘿嘿……不过我始终不太明白,门主为何要将她和廖川、廖海留在玉龙宫?为何不一起入蕃?多个人也能多个照应。” “多个人多个累赘才是。”柳寻衣摇头道,“亏你自诩‘神偷’,‘拦路抢劫’靠的是人多势众,可‘偷鸡摸狗’这种事,则是人越少越好。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凶险,一旦事情败露,甚至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门主教训的是。”汤聪讪讪一笑,不敢反驳。 “除此之外,我将他们留在玉龙宫还有一个原因。”柳寻衣正色道,“监视宋玉和简仲。” 汤聪眼珠一转,好奇道:“此话怎讲?” “宋玉和简仲虽不肯入蕃盗取佛莲子,但他们也未曾离开天山,俨然贼心不死。”柳寻衣揣测道,“我担心他们会趁我们远赴吐蕃之际,来一招釜底抽薪,抢先和任无涯暗中勾结。如此一来,我们非但前功尽弃,而且还要白白冒着生死之险,替他人做嫁衣。” “言之有理!”汤聪恍然大悟。 “洵溱明察秋毫,智谋过人,有她在天山坐镇,相信宋玉和简仲的诡计一定不会得逞。”柳寻衣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有一种感觉,金剑坞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宋玉虽然拒绝了任无涯的条件,但他在暗中一定还酝酿着某种阴谋……” “什么阴谋?” “不知道……” “砰、砰砰!” 柳寻衣话音未落,房门再度被人敲响。不等汤聪起身,门外已传来一道苍老的笑声:“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闻言,柳寻衣、汤聪登时脸色一变,二人神情肃穆,对视一眼,汤聪嘘声道:“门主,是洵溱姑娘定下的暗号。” 柳寻衣稍作迟疑,陡然起身,快步行至门前,隔门而答:“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嘿嘿,柳少侠、汤少侠,老朽半两金,奉大小姐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这厢有礼了。” 门分左右,一位身着青布棉袍的白发老者,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阁下便是半两金?”柳寻衣上下打量着貌不惊人的老者,眼中流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如假包换。” 半两金嘿嘿一笑,继而伸出右手,掌中托着几块碎银,正是刚才汤聪赏给伙计的酒钱。 其实,这些银子已被洵溱做过特殊记号,以供天水客栈接头之用。 “请!” 柳寻衣将半两金让进房中,未等他开口寒暄,半两金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柳寻衣面前,解释道:“柳少侠,这是昨日大小姐差人送来的密信。你若早到两日,定然与此信失之交臂。呵呵……” “密信?” 柳寻衣面露迟疑,同时将信拆开,匆匆观阅一遍。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疑惑,渐渐变成凝重。 “门主,这是……” “是洵溱的亲笔信。”柳寻衣剑眉紧锁,沉声道,“不久前,府主曾快马传书,告诉她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见柳寻衣欲言又止,汤聪不禁心生焦急。 “蜀中、大理之事,皆以失败告终。府主严令我们,务必将天山玉龙宫的差事办妥。”柳寻衣神情复杂地说道,“信上还说,狄陌率人在哀牢山误中埋伏,被龙象山所擒,随行弟子一十八人……全部惨死。至于黑执扇狄陌,则……” “则如何?” “虽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却被人砍掉一只胳膊。” “嘶!” 柳寻衣此言,犹如当头一棒,令汤聪的大好胃口瞬间消散,整个人变的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竟……竟……竟然有这种事?”汤聪舌头打结,吞吞吐吐道,“黑执扇武功高强,竟会被人砍断一条胳膊,真是难以置信……” “江湖险恶,莫说一条胳膊,就算是性命,也是说丢就丢。”柳寻衣收敛心思,正色道,“府主的三件差事,眼下已铩羽其二,我们若不能功成而归,贤王府必会深陷泥沼,难以脱身。因此,我们必须将佛莲子取回,并成功拉拢玉龙宫。” “门主,人算不如天算,眼下邓八爷和黑执扇都……都办砸了差事,你说我们此去布达拉宫,会不会也……” “不会!”不等汤聪气馁,柳寻衣已斩钉截铁地否决道,“我们此行,必成必胜!” 面对柳寻衣、汤聪的忐忑焦虑,半两金好似局外人一般,笑盈盈地站在一旁,默默聆听,一言不发。 见状,汤聪不禁眼神一动,试探道:“洵溱姑娘让你等候我们,料想尊驾必有过人的本事,不知……你可否帮我们偷出佛莲子?” “汤少侠高看老朽了。”半两金摇头笑道,“大小姐早有预料,二位将佛莲子盗走后,吐蕃全境势必大肆戒严,到时恐怕就连只苍蝇都休想活着飞出高原。至于老朽能做的,只是在二位平安回到天水客栈后,安排你们顺利离开。” “阁下有这般本事?” “岂敢?老朽孤家寡人,谈何本事?这一切都是大小姐的安排。”半两金谦逊道,“老朽只是依照大小姐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做事罢了。” “你们的大小姐……”柳寻衣犹豫不决地试探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与少秦王又是什么关系?” “无论是我,还是大小姐,归根到底都是为少秦王效命。”半两金含糊其辞道,“大辽虽亡,但皇族血脉犹在,更不乏辽国子弟、忠勇之士,我等世受国恩,自当为少秦王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二位放心,只要你们能活着回到天水客栈,老朽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定将你们平安送出吐蕃。” “洵溱果然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柳寻衣感慨道,“我们尚未动手,她已替我们安排好退路。” 半两金提醒道:“大小姐虽能免除二位的后顾之忧,但少秦王的势力也只能渗透至唐古拉山以北,至于唐古拉山以南的密宗腹地,则要靠你们自己的本事。” “有劳。”柳寻衣苦涩一笑,随之拱手寒暄。 “其实,老朽早已收到大小姐的消息,知道你们二人不日即到。”半两金笑道,“数日前,客栈曾来过一位器宇不凡的年轻客人,同样年纪轻轻,龙凤之姿,老朽险些将他误认作柳少侠。嘿嘿……” “打开门做生意,自是南来北往,形形色色。”汤聪接话道,“无甚奇怪。” 闻言,半两金只是含笑点头,并未过多谈资。 “阁下深入吐蕃多年,深知此地的风土人情,不知能否提点一二?”柳寻衣话锋一转,恳请道,“也好让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吐蕃,少走些弯路。” “好说!好说!”对于柳寻衣的恭维,半两金似乎颇为受用,咧嘴笑道,“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一,二位若想顺利办差,恐怕脚程要再快一些才行。” “为何?” “据我所知,每年的正月初一,布达拉宫都会举行‘朝圣’仪式,吐蕃各地的虔诚信徒,皆会在当日前往逻些城敬香朝圣,参拜活佛。布达拉宫全年戒备森严,只有那天对外开放。你们若想混进布达拉宫,正月初一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逻些古城 翌日清晨,柳寻衣、汤聪与半两金辞行,离开天水客栈,冒着冽冽风霜,一头钻进一望无垠的唐古拉山。 翻山越岭,穿流过溪,二人在千峰百嶂,崇山峻岭之中,两次遭遇雪崩,数次迷失方向,险些冻死荒野。 在茫茫雪山中,二人兜兜转转整整三天三夜,逐渐精疲力竭,水粮耗尽,正值奄奄一息之际,幸而遇到一支前往逻些城朝圣的僧侣队伍搭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由于言语不通,柳寻衣二人故意装成哑巴,混在这支队伍中,跟随他们走出地势复杂的唐古拉山。 这些僧侣虔诚之极,刚刚走出山口,踏入平地,他们便开始三步一磕头地徐徐前行,而且是毕恭毕敬地磕长头,需要五体投地,极为耗时。 柳寻衣担忧如此行进,自己难以准时抵达逻些城,于是和汤聪暗中商议,决定先行一步。 离别时,队伍中年纪最长的老僧,赠与柳寻衣二人几袋干粮和两湖清水,虽然言语不通,但经过数日接触,柳寻衣依稀能从其他僧侣的态度中,察觉出此人或是这支队伍的首领。旁人称其为“多吉”,想来应该是老僧的名讳。 心怀感激,匆匆而别,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柳寻衣和汤聪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七晌午,来到“朝思暮想”的逻些城。 逻些城虽是昔日的吐蕃皇城,但与中原城镇相比,仍旧十分简朴,甚至可以用简陋形容。 这里的建筑大都是土培石垒,粗糙至极,比之霍都、坂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既没有北方城镇的宏伟大气,亦没有江南水乡的玲珑精致。 如今,大宋内忧外患,早已谈不上河清海晏,天成地平,但起码大部分百姓们还是有吃有穿,勉强糊口。 反观吐蕃,自其王国覆灭之后,全藏之地变生肘腋,祸起萧墙,群雄割据,纷争不休,民生凋敝,百业俱废。 即便走在昔日的皇城之中,仍能看到瘦骨嶙峋,饿殍遍地。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许多可怜的吐蕃百姓,三五成群地蜷缩在破砖烂瓦、断壁残垣之中,一家人抱在一起,冻的瑟瑟发抖。 气若游丝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婴孩、行迈靡靡的男子、惶惶不安的妇人……此情此景,令人悲从中来,不忍直视。 穿街过巷,一路向城西而行,柳寻衣和汤聪几乎看到了何为人间地狱?同样也见识到何为人间天堂? 在逻些城中,不仅有四面漏风、残破不堪的穷街陋巷,同样有富丽堂皇、高墙壁垒的府邸楼阁。不仅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凄惨百姓,同样有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富贵人家。 这座城,几乎将贫富之差拉到极致。同样的一条街,可能东侧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西侧却是歌舞升平,莺莺燕燕。 街道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拿着破碗四处乞食的“小可怜”。同样也随处可见棉袍绒氅,挎着藏刀到处耀武扬威的“大老爷”。 说来也是奇怪,逻些城内的贫富之差如此巨大,但柳寻衣和汤聪一路走来,却未曾看到有饥民闹事。 此地尊卑分明,各行其道,无论是贫是富,似乎都极守规矩,从不越雷池半步。 “昔日只听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汤聪望着街上的悲苦,口中不禁发出一阵阵感叹。 逻些城规模极小,步行不过半个时辰,二人便顺利寻到城西的八角药铺。 与城中的大部分“店铺”一样,八角药铺亦是一间破落的小土房。 两扇木门糟粕不堪,即便关上,中间还是能露出一条足有胳膊粗细的巨大裂缝,门角铁边锈迹斑斑,门楣上挂着一块斑驳褪色的木匾,匾上依稀能看到两行文字。一行藏文,一行模糊不清的汉字,大抵是“丿用约甫”形状。 迈入药铺,土地坑坑洼洼,没有铺砖。 迎门约莫七尺之地,摆放着一个老旧的账台,账台后是贴墙而站的破药柜,其中大部分抽屉已不能完全合拢,甚至有些连抽屉都没有,只是搭一块木板,勉强存放药材。 左首边是一张茶桌,两个破凳。右首边供奉着一尊模样凶狠的神像,供台上摆着一碗清水,以及一个盛满泥土、米粒的破碗,充当香炉。 药铺简陋之极,其中陈设,仅此而已。 当柳寻衣和汤聪推门而入时,药铺内空空如也,不见半点人影。 不等二人心生狐疑,账台后隐隐传出一阵若有似无的鼾声。 “咳咳!” 柳寻衣不敢冒然开口,只是轻咳两声,似是在提醒那躲在账台后呼呼大睡的人。 片刻之后,账台内传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响,听其语气颇为不耐,仿佛在责备柳寻衣扰人清梦。 对于藏文,柳寻衣和汤聪皆是一头雾水,全然不懂。犹豫片刻,柳寻衣缓步上前,用手轻轻敲了敲账台,再次轻咳两声。 伴随着一阵满含哀怨的嘟囔,账台内缓缓翻起一人,揉着惺忪睡眼,一脸不悦地望向柳寻衣。 三十上下,七尺有余,虽然穿着邋遢,蓬头垢面,但却难掩他那颇为俊秀的五官,以及十分健朗的身材。 观其容貌,似乎不是吐蕃人,更像汉人。 面对大眼瞪小眼的柳寻衣和汤聪,那人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但柳寻衣对此却毫无反应,只是眉头微皱,似乎内心踌躇着什么。 “咳咳……”见状,汤聪拽了拽柳寻衣的衣袖,小声嘀咕道,“门主,你只管开口询问,他若听的懂,便是我们要找的人。他若听不懂,自然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柳寻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再度朝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沉吟道:“敢问阁下……” “你们是汉人?” 柳寻衣话未出口,那人竟神色一变,迅速用汉语反问。 闻言,柳、汤二人不禁一愣,随之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敢问阁下可是八角药铺的掌柜,波仁?” “正是在下。” 波仁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此刻,他脸上的不悦之意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欣喜之色,又道:“不知二位是……” “在下柳寻衣,他是汤聪。”柳寻衣介绍道,“是天山玉龙宫的丁三爷,让我们来拜访阁下。” “是了。”波仁面露狂喜,激动道,“五年前,丁三爷离开时曾吩咐过,有朝一日他定会再派人来逻些城。” 汤聪不解道:“你为何如此高兴?” “丁三爷吩咐过,当我等到要等的人,助他完成大事之后,便可离开吐蕃,回到中原。”波仁解释道,“我已经在此等候整整五年,早已思乡心切,归心似箭。今天终于把你们盼来了,岂能不高兴?” “五年?你一个汉人,竟心甘情愿地在异域苦守五年?”柳寻衣诧异道,“如果我们不来,你岂不是要再等五年、十年?” “丁三爷待我恩重如山,又许以重金,我岂能负他所托?”波仁正色道,“更何况,我若擅自离开,此事一旦被丁三爷知晓,我的下场也……” “恩威并用,丁三爷的驭人之术果然厉害。”柳寻衣了然道,“不过我们既然来了,你的苦日子也该结束了。” “正是!”波仁喜不自禁,拼命点头道,“当初若非丁三爷买下这间药铺,我恐怕早就像外边那些饥民一样,被活活地冻死、饿死了。” “五年来,你始终独自一人?” “之前药铺里还有位老师傅,他是逻些城的百事通。”波仁笑道,“可惜去年冬天时运不济,染上风寒,不久之后便一命呜呼了。自那之后,药铺内便只剩下我一人。” 说罢,波仁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珠滴溜一转,试探道:“丁三爷让你们来,可是为了……‘佛莲子’?”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怔,直言道:“正是。我二人初来乍到,对逻些城的规矩知之甚少,还望阁下多多赐教。” “不必客气!”波仁摆手笑道,“不帮你们做成此事,我也休想安然无恙地回到中原。现如今,你我三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自当共同进退,肝胆相照。如若不弃,二位可直呼在下姓名,省的见外。” “如此甚好。”柳寻衣却之不恭,拱手道,“仁兄,我二人在来的路上,听说每年的正月初一,布达拉宫皆会举行朝圣仪式。届时,吐蕃各地的信徒都能进入宫中,参拜活佛。只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波仁点头道。 柳寻衣和汤聪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欣喜之色。可不等他们再度开口,波仁却话锋一转,苦笑道:“每年正月初一举行朝圣不假,布达拉宫八方迎客也不假,但并非任何人都能入宫。” “什么意思?”柳寻衣错愕道,“什么叫‘并非任何人都能入宫’?实不相瞒,我们在来的路上曾跟随一支朝圣的队伍,那些僧侣并未发现我们有何不妥,而且还主动邀请我们加入……” “寻常百姓,即便到了逻些城,也只能在布达拉宫外参拜叩首。”波仁打断道,“那些僧侣的落脚之地,并非布达拉宫,而是大昭寺。” “这……”柳寻衣彻底糊涂了,茫然道,“我们要找的‘佛莲子’,究竟在布达拉宫还是大昭寺?” “归根到底,布达拉宫是皇宫,大昭寺才是庙宇。”波仁解释道,“换言之,正月初一能进入布达拉宫的,皆是吐蕃各部的贵族或者大喇嘛,也就是我们中原的得道高僧。而寻常僧侣、信众则没资格入宫,只能前往大昭寺礼佛。大昭寺好进,而布达拉宫却是戒备森严。正月初一,宫内汇聚着吐蕃诸部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你们想蒙混过关,几乎不可能。至于你们要找的‘佛莲子’,正藏于布达拉宫的密室之中,乃……禁地中的禁地。” ……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吐蕃八王 “如此说来,我们打算乔装成喇嘛,混入布达拉宫的计划破灭了?”汤聪满脸哀怨,忧心忡忡地说道,“不能混进去,难不成要偷偷摸摸地溜进去? “不可能!”波仁坚定地摇头道,“布达拉宫位于山丘之上,四周无遮无掩,并且全年戒备森严,昼夜灯火通明,前后左右唯有一个宫门可以进出,你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断无可能。” “混也混不进去,溜也溜不进去,那该如何?”汤聪撇嘴道,“难不成要大张旗鼓地杀进去?” “吐蕃诸部纷争不断,战乱不止,若能轻而易举地杀入布达拉宫,其他部盟早已率人攻杀,又何必等到今天?”波仁反问道,“宫内侍卫众多,敢问二位可有以一敌千的本事?” “这……”汤聪的上脸变颜变色,嘟囔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岂能真去硬碰硬?” 从始至终,柳寻衣一言不发,只是别有深意地凝视着侃侃而谈的波仁,眼中闪烁着一抹讳莫如深的精光。 波仁似是被柳寻衣盯着不自在,颇为尴尬地讪讪一笑,道:“柳兄弟为何一直看着我?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有。” 此言一出,波仁的眼神微微一变,同时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下意识地摩挲几下,却并未察觉异样。波仁满眼困惑地望着柳寻衣,表情甚是茫然。 “门主,你这是……” “我在仁兄的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狡黠’二字。”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 “哦?柳兄弟何出此言?”波仁的表情略显僵硬,仍强颜欢笑,故作镇定。 柳寻衣哈哈一笑,解释道:“其实仁兄心里早已想好对策,但却故意卖关子,诚心调侃我们,是也不是?” 闻言,波仁、汤聪同时一愣。三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在汤聪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下,波仁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是是是。”波仁连忙拱手道,“柳兄弟说的极是,在下故作高深,敝帚自珍。恕罪,万望恕罪!” “仁兄无罪,是我二人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这逻些城的水深水浅。自以为是,冒然定计,献丑了。”柳寻衣谦逊道,随之语气一正,又道,“不知仁兄有何高见?还望不吝赐教。” “不敢言教,只是我在此地混迹多年,多多少少打探到一些消息,愿说出来与二位商讨一番。”波仁摆手道,“敢问二位,来此之前可否打探过吐蕃的局势?” “诸侯并起,群雄割据。”柳寻衣略作沉吟,“听说……吐蕃已乱成一团。” “不错。”波仁点头道,“自吐蕃王朝倾覆之后,各部盟便自立为王。经过数百年的混战争斗,当下的吐蕃大势,虽然名义上‘活佛’仍是至高无上,但实际上却是有名无实,彻底沦为八王蛊惑民众的傀儡。真正的权势,早已尽归八王之手。” “八王?” “不错!”波仁似乎在努力回忆之前得到的种种消息,缓缓开口道,“八王是为‘文普观金,空藏勒盖’,寓意佛教中的八大菩萨,实则是当今吐蕃境内,势力最为强大的八个部盟首领。由于此地****,因此部盟的首领,不仅仅是政权之主,更是部盟中的宗教之主。他们踞盘在吐蕃各处,分别掌控着一方土地、城池、人口,虽然自诩‘菩萨’转世,但所作所为却与真正的菩萨大相径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皆是权谋之争。” 汤聪迟疑道:“八王?八大菩萨?那……逻些城归谁掌管?” “八王之一的藏王,措丹。”波仁回道,“眼下,他是八王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人。措丹本是吐蕃皇族麾下一将,三十年前,他起兵造反,杀入逻些城,诛杀住在布达拉宫的皇族后裔,并自封为王。措丹野心勃勃,一心想效仿松赞干布统一各部,重建王朝。只可惜,其他部盟对平民出身的措丹不屑一顾,并在暗中联合起来与之抗衡,以防他逐一吞并。” “措丹……”柳寻衣喃喃自语道,“此人一定颇有手段,否则断不能鸠占鹊巢数十年之久。” “措丹此人,残暴之极,凶狠无双。”波仁颇为忌惮地应道,“你们在来的路上应该有所见识,逻些城内虽然有许多人面临冻死、饿死的噩运,但却无一人闹事,更无一人造反,你们可知为何?只因措丹定下铁律,逻些城重法而轻情,稍有触犯,便会遭到常人难以忍受的残酷刑罚。” 汤聪好奇道:“什么酷刑?” “剥皮抽筋、掏心挖肺、五马分尸、扔下油锅……总之残忍至极,令人不寒而栗。”波仁道,“正由于措丹的恐怖统治,逻些城才能如此‘安定’。都说‘乱世当用重典’,只不过措丹的手段已然不是严苛,而是严酷。” 柳寻衣感叹道:“他若不严酷,只怕也做不到今日的位置。” “此话在理。”波仁不可置否地答道,“虽然措丹对外人残暴,但对自己手下却十分慷慨。人们跟着他能吃香喝辣,尽享荣华富贵,自然愿意替他卖命。措丹拥有一大批誓死效忠的拥趸,这也是他能位列八王,长盛不衰的一大原因。” 汤聪轻咳两声,心怀忐忑地问道:“这位凶神恶煞的藏王,该不会住在布达拉宫吧?” 波仁苦涩一笑,随之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汤聪不禁面露菜色,踌躇道:“若是让他抓住,我们岂不是死的很惨?” “若让措丹活捉,只怕我们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波仁接话道。 “那怎么办?”汤聪惶惶不安地看向柳寻衣,俨然心有余悸,“门主,咱们这回碰上大麻烦了。” 柳寻衣朝汤聪微微摇头,以示宽慰,转而看向波仁,迟疑道:“仁兄刚才说了这么多有关吐蕃的事,不知与我们此行有何关系?” “八王虽然争斗不休,但他们皆是密宗佛法的忠实信徒。”波仁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吐蕃与别处不同,此地****,无论你权势如何?身份如何?都要对佛祖心存敬畏,并无限尊崇。否则,便会沦为众矢之的,不仅会被吐蕃正统排斥在外,更会被吐蕃民众视为异类,甚至是魔道。”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想那措丹虽然凶狠,却也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错。”波仁正色道,“因此,每年的正月初一,八王会齐聚在布达拉宫举行朝圣仪式。吐蕃诸部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即每年的年历、佛诞、祈祷等节日,任何人不得肆意挑起纷争,否则便视为对佛祖不敬。因此,每年的正月初一,各部盟首领皆会无所顾忌地踏入措丹的地盘,无论彼此存有多大仇怨,当日都要暂时搁置。他们会在布达拉宫内同吃同住三天三夜,共同礼佛朝拜,并要保持一团和气。” “为何要来措丹的地盘?”汤聪费解道。 “自松赞干布建宫以来,布达拉宫便是吐蕃的中心,更是密宗圣地。在藏人心中,布达拉宫的地位和影响力,绝不会因为任何战争而改变,甚至连王朝覆灭,也不能动摇分毫。”波仁解释道,“这是一种根深蒂固数百年之久的坚定信念,说不清、道不明,但却不得不遵从。” 柳寻衣眉头微皱,将信将疑道:“难道八王真能放下怨气,和睦相处?” “面和心不和罢了。”波仁一语道破,苦笑道,“这是几百年前定下的规矩,谁也无可奈何。” “说来说去,仍旧和我们毫无关系。”汤聪撇嘴道,“我们又不是吐蕃百姓,八王如何与我们何干?” 波仁反问道:“你们来此作甚?” “盗取佛莲子。” “这便是了。”波仁笑道,“佛莲子乃密宗至宝,常年藏于布达拉宫深处。传闻,佛莲子被藏在一间牢不可破的密室内,若想打开那间密室,必须要用八把特制的钥匙。而这八把钥匙……尽在八王之手。” “嘶!”柳寻衣、汤聪大惊失色,满眼骇然。 “如此说来,我们即便能混进布达拉宫,也断断寻不到佛莲子?”汤聪满心绝望,心灰意冷。 “非也。”波仁摇头道,“依循惯例,每年朝圣之日,吐蕃八王会一起打开密室,将佛莲子请出,将其视为佛祖留在人间的信物,并对其叩首膜拜。”言至于此,波仁话锋一转,戏谑道,“现在,二位可知八王与你们此行的关系了?” “这……”柳寻衣感觉此事愈发艰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还能在吐蕃八王的眼皮子底下,把佛莲子抢走?如今,我们连宫门都进不去,谈何盗宝?”汤聪自嘲道,“说来说去,依旧是空欢喜一场。” “想偷偷摸摸地混进去,自是难如登天。”波仁故作神秘道,“但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却仍有一线希望。” 此话一出,柳寻衣登时眼前一亮,追问道:“仁兄何意?” “正月初一,布达拉宫会举行朝圣仪式。据我打探,朝圣仪式大致分为三个部分。”波仁神秘兮兮地说道,“其一,上香祈福。其二,参佛悟密。其三,北嘎达盟。其中,北嘎达盟最有意思,它是八王在布达拉宫内,唯一能进行正面较量的机会。” “何为‘北嘎达盟’?”柳寻衣、汤聪一脸茫然,如听天书。 “北嘎,即是习武、扑跌、摔跤。”波仁解释道,“大抵与中原的擂台比武差不多,只是规矩更为严格,招式更为单一。参赛者,年龄不能超过三十岁,不能使用兵刃,通过身体较量,选出最勇猛的北嘎武士,并由活佛亲赐哈达。历年的北嘎达盟,八王皆会派出自己部盟内的年轻武士出战,虽然北嘎比赛对部盟之争无关痛痒,但却能在吐蕃诸部中赚足脸面。尤其是措丹,武将出身的他,对北嘎达盟极为重视。但最近几年,措丹派出的武士大都资质平庸,连续数年败于其他部盟,这让措丹极为恼火。” 柳寻衣似乎从波仁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若有所思地呢喃道:“你的意思是……” “柳兄弟能被丁三爷委以重任,想必身手不俗。”波仁别有深意地笑道,“如果你能被措丹选中,成为参加北嘎达盟的武士,正月初一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布达拉宫。至于密宗至宝‘佛莲子’,更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 第三百二十八章 :藏王斗场(一) 简单填饱肚子后,波仁带着柳寻衣、汤聪离开八角药铺,来到逻些城东。 东城相比于其他地方,俨然热闹许多,屋舍林立,楼阁成排,在逻些城中算是一处难得的繁华之所。 虽然也能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穿梭于东城的大街小巷,但他们大都是年富力强的青壮之年,极少见到老弱妇孺,路边也少有冻死、饿死的可怜尸骸。 相比起穷困潦倒的西城,死气沉沉的北城,以及横尸遍地的南城,逻些东城显的异常富有生机与活力。 隐隐然,柳寻衣已能在此感受到一丝霍都的嘈杂忙碌之气。 “不止是逻些城,吐蕃上下皆有着极为严苛的等级制度。”一边在热闹熙攘的街道中缓行,波仁一边向柳寻衣、汤聪介绍道,“这种等级制度,传承于吐蕃王朝鼎盛时的‘告身制’。眼下部盟割据,等级划分已没有那么细致繁琐。如今,只将人分为贵族、平民、贱民和奴隶,其中贱民最多,占吐蕃人口的十之六七,平民与奴隶相当,贵族最少。四个等级,各行其道,谁也不能肆意僭越。” “贵族指的应该是吐蕃八王,以及与他们同族的权贵。”柳寻衣揣测道,“可平民、贱民与奴隶又有何区别?” “平民和贱民都是寻常百姓,二者唯一的区别是有无田地。”波仁解释道,“如果没有田地,即便像我这样的商人,也同样属于贱民。” 汤聪下意识地问道:“奴隶呢?与贱民又有何区别?” “奴隶?”波仁摇头苦笑,伸手一指街旁的牛马,直言道,“奴隶和它们一样,不能算人。在这里,胡乱杀人犯法,甚至胡乱屠杀牲口也会遭到谴责,但虐杀奴隶……却无人理会。” “为何?” “因为奴隶天生便是贵族的玩物。”波仁叹息道,“和牦牛、藏马,甚至茶碗、铜盆一样,想杀便杀,想扔便扔,随意处置。有趣的是,贵族和奴隶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世袭罔替’,子孙后代一脉相承。除非遇到特殊机缘,否则生生世世都难以改变。” 汤聪若有所思道:“所以街上被活活冻死、饿死的都是奴隶?” “非也!”波仁摇头道,“生活凄惨的大都是贱民,少有一些平民,几乎没有奴隶。” “这是为何?” “因为奴隶都有主子养着,所以冻不死也饿不死。即便主人心存歹念,也会一杀了之,不会驱赶出门。”柳寻衣接话道。 “正是。”波仁钦佩道,“丁三爷果然没看错人,柳兄弟真是聪明之极,一点就透。” “仁兄过奖。”柳寻衣勉强一笑,转而问道,“敢问……仁兄为何带我们来这儿?” “我刚才说过,吐蕃的等级制度森严,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僭越。”波仁不答反问,“奴隶自不必提,平民亦能耕种糊口,可贱民若想丰衣足食,改变自己的命运,又该如何?”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古怪,似乎对这件事颇有兴趣。 “其实,等级制度只是不能随意僭越,却并非不能僭越。”波仁在一处喧声震天的圆楼外站定,同时伸手朝楼内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有时候,贵族也会大发慈悲,给贱民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比如……这里面的藏王斗场。” “藏王斗场?”柳寻衣从字面上已能猜出一丝端倪,却未直言,而是追问道,“何为藏王斗场?又如何改变贱民的命运?” “藏王斗场,是措丹用来挑选武士的地方。”波仁笑道,“近几年,措丹在一年一度的北嘎达盟上屡屡失利,他麾下的贵族武士不是资质平庸,便是生性懒惰,惹的他极为不悦。于是在两年前,措丹决定不拘一格,在民间广招勇士。这里,便是苦命人一飞冲天的地方。但凡能在斗场中连赢五场,便会被赐予田地耕牛,升格为平民。若能连赢十场,便会被措丹召见,有机会成为参加北嘎达盟的武士。一旦被措丹选中,即刻荣升为贵族。若能在北嘎达盟中表现突出,甚至夺魁,日后必能加官进爵,坐享荣华富贵,福佑子孙万代。你们说,这是不是贱民翻身的好机会?” “难怪这里汇聚了这么多壮士,原来都是抱着鱼跃龙门的目的而来。”汤聪恍然大悟道,“你将我们带到这里,莫非是想……” “不错!”波仁不可置否地点头道,“我想让柳兄弟参加决斗,吸引措丹注意,继而顺利混入布达拉宫。”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料想参加此次北嘎达盟的武士,措丹已经定下,我现在进入斗场……会不会太晚了?”柳寻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斗场中呼天抢地的嘶吼,神情有些犹豫。 “对别人来说或许晚了,但对行事雷厉的措丹来说,一点也不晚。只要你有真本事,什么时候都不算晚。”波仁恭维道,“斗场内有措丹的手下观战,柳兄弟若是出类拔萃,说不定今晚便能获得措丹召见。” 汤聪听的热血沸腾,蠢蠢欲动地望着柳寻衣,询问道:“门主,你的意思是……”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柳寻衣苦笑道,“死马当活马医,既然到了,试试无妨。只不过……”柳寻衣突然话锋一转,面色尴尬地望着波仁,踌躇道,“我从未参加过北嘎比赛,不懂摔跤的规矩,万一露出马脚……” “规则很简单。”波仁一边说着,一边亮出架势,并伸手拍打着自己的膝盖,解释道,“二人赤手空拳相斗,膝盖以上不能着地,先落地者为输。上路可攻可防,下路只能绊腿,以抱摔为目的,并非伤人,更非取命。” 言至于此,波仁的眼珠滴溜一转,窃喜道:“更重要的是,斗场内几乎没有什么高手,只是一群空有蛮力的莽夫罢了。柳兄弟练过真功夫,对付他们不过是小菜一碟。嘿嘿……” “没有高手?”柳寻衣错愕道,“可我听说……” “非但藏王斗场没什么高手,就算在布达拉宫,同样寻不到几个像样的高手,大都是平庸之辈,碌碌之徒。”波仁打断道,“柳兄弟不必惊奇,吐蕃确有一些武功高强之辈,但他们大都是密宗上师,常年隐于宗庙,深居简出,极少参与部盟之争,更不会屈尊于市井之间。所以,柳兄弟只要稍施手段,定能技惊四座,威震八方。” “竟有这种好事?”汤聪惊叹道。 “也不能太过轻敌,毕竟要连赢十场,对自身的气力消耗极大,稍有不慎便有阴沟里翻船的可能。” “多谢提醒。” “还有一事。”波仁神情一禀,忙道,“凡进入斗场者,皆要签下生死文书。换言之,较量之中,生死需各安天命。” “这是自然。”柳寻衣不以为意,淡笑道,“依江湖规矩也应如此,难道打输了还要去官府告人家不成?呵呵……” “正因为生死各安天命,因此斗场内的亡命徒极多,虽然柳兄弟武功高强,但仍需小心谨慎,需知兔急尚有三分勇,更何况是人?”波仁正色道,“你二人言语不通,便继续装成哑巴,柳兄弟化名‘波寻’,汤兄弟化名‘波聪’。我们三人扮成兄弟,一切事宜由我出面解决。” “一言为定。” 简单商议过后,三人毅然步入藏王斗场。 楼外聆听,已是喧闹无比,人声鼎沸。进入斗场,更是喊声震天,嘈杂之极。 藏王斗场是一座方圆数百米的巨大圆楼,上下三层,中央是一片露天空地,也是较量的“擂台”。 此刻,楼上楼下皆是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擂台”四周,少说也有数千人。 虽是寒冬腊月,但斗场内却是燥热难耐,汗流浃背。不少人已经脱掉上衣,露出一身雄壮健硕的肌肉,拥挤在四周拼命地嘶喊吵闹,挥舞着双臂为自己的亲人、朋友呐喊助威。 此时,空地中两个体型相当的雄壮大汉,正紧紧纠缠在一起,前抻后拽,左闪右挪,打的好不热闹。 斗场内,看热闹的居多,真正下场较量的极少。 大部分跃跃欲试者,都在暗中观望,期盼自己能避开“硬茬子”,运气好的能连续碰上五个“软柿子”,最终顺利分到一处田地。 蕃人体质雄壮,天生威武,敢下场比赛的更是个中翘楚,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者,身高超过九尺的彪形大汉,身如铁塔,膀大腰圆。二者,身材敦矮,不过五六尺之高,但却身宽体胖,四肢壮硕,站在场上宛若一个圆滚滚“大肉球”。 两者较量,各有千秋,甚至身材敦矮者,更容易将人高马大的对手撂翻。 当然,胜负与否,终究要看两人的真正实力。 此时,场中决斗之人,高矮相仿,健硕无比,恨不能胳膊堪比腿粗。如柳寻衣这般身材匀称者,在场中显的有些“弱不禁风”。至于身材矮小的汤聪,在一众彪形大汉面前,更是与孩童无异。 在圆楼的三层北侧,一名身着湛蓝藏袍的中年男人,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战局。其身后,六七个身着皮袄,腰挎藏刀的彪形大汉,目无表情地站成一排。 斗场内十分拥挤,但中年男人周围却是空空荡荡,无人敢轻易靠近。不难看出,此人的身份定然不俗。 “呼!” “嘭!” 突然,一声巨响自场中传出,只见一个身高丈余,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光头大汉,硬是将他的对手高高举过头顶,口中大喝一声,同时双臂用力向前一抛,将对手远远地砸落在数米之外。 他的对手落地后,身体剧烈的抽动几下,随之四肢一挺,再也没了动静。 “宗巴!宗巴!宗巴!” 霎时间,全场一片沸腾,无数看官齐声呼喊着胜者的名字,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场中,宗巴紧握双拳,高举双臂,朝四面八方的人群,尽情展示着自己如钢铁般强壮的身躯,口中不断高声呼喊着什么,吐沫横飞,沾染在他那脏兮兮的络腮胡子上。 “他们在说什么?” 一片嘈杂中,不明所以的柳寻衣,俯身上前,朝身旁的波仁高声问道。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依旧显的微不足道。 “此人今天已经连赢九场。”波仁高声解释道,“他是今天的英雄,只要他再赢一场,便有资格被措丹召见,并有机会从贱民一跃荣升为贵族。” 柳寻衣诧异道:“藏王斗场中,连赢十场的人多吗?” “凤毛麟角。”波仁摇头道,“连赢五场的人不少,几乎每月都有。但连赢十场的人不多。许多人见好就收,只为分到田地。因此连赢十场的人,往往一年也出不了几个。” 就在众人呐喊欢呼的同时,宗巴突然双臂一挥,口中发出一声嘶吼。虽然听不懂他的语言,但柳寻衣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在期待着最后一位挑战者。 “柳兄弟,要不要上去试试?”波仁戏谑道,“依照这里的规矩,若能绝杀连赢九场的勇士,便等同于连赢五场,为自己省去不少力气。” “这……” “宗巴!” 不等柳寻衣回话,高坐三楼的中年男人突然高喊一声,休看他模样平庸,但声音却分外洪亮,底气十足。 喊声一出,喧闹的斗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此人身上。 “他是谁?”柳寻衣嘘声问道,“莫非是藏王措丹?” “不。”波仁神情郑重,低声回道,“他是措丹最信任的人,也是措丹部盟中的第一武士,班桑。” 言至于此,波仁的眼中猛然爆发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转而将凌厉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柳寻衣。 “仁兄,你这是……” “柳兄弟,天赐良机,时不我待。我们进入布达拉宫的机会,来了!” …… 第三百二十九章 :藏王斗场(二) “仁兄,此话怎讲?” 波仁遥望着居高临下的班桑,解释道:“班桑在措丹部盟中地位极高,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今日他能来亲自观战,定是奉了措丹之命。” 说罢,波仁朝柳寻衣投去一个兴奋的眼神,激动地问道:“平白无故的,措丹让班桑来斗场作甚?” 汤聪错愕道:“什么意思?” “自然是挑选能够参加北嘎达盟的好手。”波仁补充道,“换言之,措丹一定对自己的武士心存不满,所以才让班桑来斗场碰碰运气。虽然真正的好手极为难得,但在鱼龙混杂的斗场中,起码有机会遇到。你们看,宗巴战绩突出,眼下已引起班桑的注意。” 此刻,全场鸦雀无声。万众瞩目下,班桑缓缓起身,凭栏俯瞰着战意高昂的宗巴,开口“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 不等柳寻衣询问,波仁已小声翻译道:“班桑夸赞宗巴表现英勇,是斗场中首屈一指的勇士。” 伴随着班桑对宗巴的赞不绝口,场中的气氛渐渐变的亢奋起来。宗巴满眼热切地仰望着班桑,由于内心激动无比,以至于口中不断喘着粗气。 突然,班桑大喝一声,同时伸手一指宗巴,寂静的斗场内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将满头雾水的柳寻衣和汤聪吓了一跳。 “他们干什么?”汤聪一脸茫然地望着欢呼雀跃的人群,如丈二的和尚一般,着实摸不着头脑。 “班桑已经许诺。”波仁同样激动不已,解释道,“只要宗巴再完成最后一场胜利,便能晋升为贵族,直接成为参加北嘎达盟的武士。” “此事不该由措丹决定吗?为何班桑他……” “班桑是措丹最亲密的兄弟,他今天能来到这儿,足以代表措丹下达任何命令。”波仁道,“更何况,北嘎达盟并非军国大事,班桑破格提拔一个勇士简直易如反掌” 说话的功夫,战意盎然的宗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朝四周的人群发起挑衅。 他撕扯掉上衣,露出一身恐怖的肌肉,龙蟠虬结,臂可走马,宛若嵌入身体的铠甲。肉似铁铸,骨若精钢,身上汗珠晶莹,折射出一道道惹人心悸的幽幽铜光,令人望而生畏。 场中,宗巴迈着势大力沉的脚步徘徊不止,高举双臂不断地朝四面八方招呼着,表情凶狠,吼声震天。 面对如此挑衅,四周的人群仍不停地为其呐喊助威,但却迟迟无人敢上场与之一战。 宗巴连战九场,且九场皆胜,按道理早已是人困马乏,精疲力竭。但此时的他,在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面前,却显的异常亢奋,仿佛气力无穷。 “他在辱骂周围的人都是懦夫。”波仁解释道,“宗巴已经按耐不住了。” “如果迟迟无人应战,又会如何?” “藏王斗场的规矩是轮番挑战,任何人不得破坏,更不得僭越。因此,若迟迟无人迎战宗巴,藏王斗场便会永无休止地中止决斗,直到有人挑战,分出胜负为止。”波仁笑道,“眼下,在场之人皆被宗巴的气势所震慑,谁也不愿当替死鬼。都盼着别人出手,等宗巴离开后再上场。”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汤聪撇嘴道,“现在正是宗巴气力消耗最大的时候,若不及时出手,等他缓过劲来,岂不更是死路一条?” “道理谁都懂,可是……”波仁苦涩一笑,继而伸手一指斗志高昂的宗巴,戏谑道,“刚刚得到班桑的夸赞,他现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下一场定会拼尽全力,痛击对手,一来为自己完美收官,二来在班桑面前彰显实力。因此,谁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自讨苦吃?别忘了,决斗要签下生死文书,说不定宗巴的最后一战,会趁着兴致正浓,出手不留情,甚至……致人于死地。” “这……”汤聪一愣,犹豫道,“班桑会不会破例,免去他的最后一战?” “不会。”波仁坚定道,“藏王斗场的规矩由措丹钦定,一定要打满十场,缺半场都不行。” “那就耗着吧!”汤聪嗤笑道,“我就不信没人敢上场挑战。” “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柳寻衣的声音悄然响起,他神情严肃,目光深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不可一世的宗巴,幽幽地说道,“仁兄,刚才你说只要能打败他,便等于连胜五场,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波仁精神一振,忙道,“这是藏王斗场的规矩,逻些城人尽皆知。” “好!” 柳寻衣稍稍活动着筋骨,缓缓转动着脑袋,全身的关节随之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门主,你这是……” “仁兄,劳烦你替我通禀一声,我要签下生死文书,下场与宗巴一战。” 闻言,波仁和汤聪无不大吃一惊,相对于波仁的欣喜若狂,汤聪的眼中则稍显一丝担忧之色。 “门主,我并非怀疑你的武功,不过摔跤不同于比武,你只是观战半场,尚未弄清要义,冒然出手……我怕你会吃亏。”汤聪好心劝道。 “吐蕃摔跤虽是生平头一次,但蒙古摔跤我却略懂皮毛。”柳寻衣含笑道,“刚刚观战,发现二者十分相似,不算陌生。” “可是……” “不必担心。”柳寻衣摆手道,“莫要忘了,我拳脚兵刃无一不通,各类功夫无一不晓。呵呵……” 此话一出,配之柳寻衣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汤聪才勉强吃下半颗定心丸。 反观波仁,却是面露古怪,眼冒精光,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蕴含着一抹说不出的意味,似惊讶、似钦佩、似狐疑、似期待…… “柳兄弟,随我来!” 波仁领着柳寻衣、汤聪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艰难地跻身前列。他独自走向场边,朝一位裁判模样的黑脸汉子,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闻言,黑脸汉子目光不善地朝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难掩一抹鄙夷之色,转而对波仁窃窃私语一番。 波仁的脸色变的有些尴尬,他对黑脸汉子的推搡置之不理,一个劲地在场边大呼小叫,似乎在与那汉子争执些什么。 片刻之后,黑脸汉子勉为其难地拿出一张文书,波仁面色一喜,迅速招呼柳寻衣上前。在周围人愈发亢奋的呼喊声中,柳寻衣在文书上毅然按下自己的手印。 “柳兄弟,那汉子看你身材瘦弱,怕宗巴失手打死你,因此不愿让你上场。”波仁一边陪着柳寻衣下场,一边愤愤不平地怂恿道,“好好打!让这群自以为是的吐蕃人,见识见识咱们汉人的厉害。” 三言两语之间,柳寻衣已被波仁送入场中。他一出现,嘈杂不堪的斗场,顿时变的更加沸腾。 一时间,呼喊声、口哨声、笑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望着四周人群形形色色的狰狞嘴脸,柳寻衣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些人对自己的轻蔑和嘲讽。 的确如此,身高七尺的柳寻衣在常人面前,或许还算挺拔魁梧。但此刻站在身如巨兽的宗巴面前,却显的瘦弱不堪,形如枯槁。 宗巴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对手,神情变的有些莫名,先是错愕惊讶,随之难以置信,最后是不屑一顾。 宗巴朝柳寻衣露出一抹狞笑,嘴里“叽里咕噜”地叫骂几句,顿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面对宗巴的“出言不逊”,柳寻衣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此刻,高坐三楼的班桑,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精光。他满脸好奇地望着一动不动的柳寻衣,嘴角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玩味之意。 渐渐的,斗场中的喧闹声开始偃息,宗巴亦停止挑衅。他发现,面对自己的不断叫嚣,柳寻衣竟是不喜不怒,甚至毫无反应。 柳寻衣的“傲慢”态度,让宗巴心中油生出一种被人无视的耻辱与羞愤。 “吼!” 突然,彻底失去耐性的宗巴暴喝一声,随之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地朝柳寻衣冲去。与此同时,他如钢钳一般粗壮结实的双臂,张牙舞爪地朝柳寻衣的肩膀抓来。 霎时间,万众呼喊连成一片,斗场内的温度急剧飙升,似乎燥热到极点。 面对来势汹汹的宗巴,柳寻衣始终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巍然不动,心如止水,目无表情。 直至宗巴的双手几乎碰触到他的衣袍,柳寻衣才突然探出双臂,后发制人,瞬间拽住宗巴的衣领,同时右腿向前一伸,直插在宗巴的两腿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双手死死拽着宗巴的衣领向上一提,右腿骤然上扬,顺势一送。 紧接着,宗巴如铁塔般的身躯,随着柳寻衣的一套动作,竟是摇摇欲坠,迅速失去平衡,随之腾空而起。 柳寻衣借助腰马之力,猛地向后一送,硬生生地将膀大腰圆的宗巴远远抛向身后,伴随着“嘭”的一闷声,猝不及防,尚未弄清一切的宗巴,已被狠狠地摔落在地。 宗巴这一摔,五体投地,仰面朝下,狼狈之极。 “门主,身体千万不能碰地!”情急之下,汤聪满眼紧迫,心中不断地暗暗呼喊着。 再看柳寻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飞宗巴后,身体后仰,几乎与地面呈平行之姿,眼看便要后背着地。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高高扬起的右腿,非但没有下落,反而猛地朝天踢去,伴随着一股巨大的惯力,柳寻衣的身体顺势凌空后翻,头发扫过地面,最终双脚稳稳地站定在原地。 “哗!”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不过转瞬之间。 一刹那,全场鸦雀无声,静如死寂。几乎所有人都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满含惊诧地望着场中一动不动的柳寻衣。 若非趴在远处的宗巴,口中不时发出几声哀嚎,众人还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恍惚间的错觉。 简单一招,便轻而易举地打败连赢九场的宗巴。虽然对手有些轻敌,但却无法掩盖柳寻衣的恐怖实力。 今日,藏王斗场,贱民“波寻”一战成名。 …… 第三百三十章 :藏王斗场(三) 就在柳寻衣击败宗巴的瞬间,班桑的眼神陡然一凝,随之缓缓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面不改色气不喘的柳寻衣。 观战之人渐渐从震惊中醒来,不等他们放声欢呼,班桑已率先开口“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听其语气,似是在向柳寻衣询问些什么。 此言一出,场中的窃窃私语顿时消散,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寻衣,似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面对此情此景,柳寻衣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见状,满心欢喜的波仁,一路小跑着冲到柳寻衣身旁,点头哈腰地朝班桑介绍一番。 霎时间,斗场内千人齐呼着“波寻”的名字,气势恢宏,震耳欲聋。呼喊胜者的名字,是藏王斗场的习俗。 此刻,被摔的全身麻痛的宗巴渐渐缓过劲来,他艰难地撑起身躯,圆瞪二目,气喘如牛,恶狠狠地朝柳寻衣不断叫嚣着。 “柳兄弟,他在替自己辩解,斥责你突然偷袭,胜之不武。”波仁小声解释道,“他说自己大意轻敌,方才误中你的诡计……并且,他想与你光明正大地再战一场,还说……” “嘭!” 突然,三楼传来一声巨响。班桑的拳头重重砸在栏杆上,他对宗巴怒目而视,神情颇为鄙夷。 “嘿嘿……”见班桑痛斥宗巴,波仁不禁心中窃喜,低声道,“班桑骂宗巴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赢得起却输不起。” 面对柳寻衣,宗巴尚有几分嚣张气焰。但面对班桑,即便被骂的狗血喷头,宗巴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忤逆,只是垂头丧气地默默忍受着,敢怒而不敢言。 众人皆知,在逻些城得罪措丹的人,下场往往比死还难受。 班桑一声冷喝,虎背熊腰的宗巴竟被吓的身体一颤。他再也不敢与柳寻衣争执,甚至不敢再看柳寻衣一眼,宛如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朝场边走去。 望着宗巴那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背影,柳寻衣难免心生感慨。若非形势所迫,他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坏人好事,挡人财路。 一切正如波仁所言,规矩就是规矩,若想荣华富贵,便要十场连胜,差一场也是差。 宗巴,一盏茶的功夫前还是万人敬仰的勇士,即将鱼跃龙门的幸运儿。此刻,他临门铩羽,落寞离场,周围的人竟是连正眼都不肯给他,大都神情冷漠,更有甚者在幸灾乐祸。 “柳兄弟,你虽击败宗巴,但在大多数人眼中,你刚才的胜利只是侥幸,是宗巴一时大意,才被你投机取巧。”波仁眼神复杂地环顾着四周,小心提醒道,“眼下,你已成为众矢之的。你击败宗巴,可谓出人意料,赚足噱头,若现在再有人击败你,定能借此机会名声大噪。你看看四周,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跃跃欲试,准备拿你做垫脚石。” “如此也好,唯有尽快打完十场,才有机会混进布达拉宫。”柳寻衣苦笑道。 闻言,波仁眼中精光一闪,狐疑道:“柳兄弟,刚才你……” “不完全是侥幸。”柳寻衣似乎猜出波仁的心思,接话道,“昔日,我有幸学过一些摔跤技巧,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那就好……” 二人在场中窃窃私语,殊不知场下已有五名挑战者签下生死文书,准备与柳寻衣轮番较量。 伴随着黑脸裁判的一声高喝,人群再度雀跃沸腾。 率先上场的是位身材敦实的壮汉,他自以为吸取了宗巴的教训,始终将身体重心压的极低,以此避免柳寻衣故技重施。 只可惜,他虽小心谨慎,全神贯注,但在柳寻衣面前仍旧不堪一击。此人尚未施展出自己的本事,便被柳寻衣一个虚晃,登时摔成个“狗啃泥”。 柳寻衣未出一招一式,只是用脚轻轻一勾,对手便自行摔倒在地。如此败阵,简直比宗巴还要不堪。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也大抵如此,都没能在柳寻衣手下撑过一招,便依次被撂翻在地。 从始至终,柳寻衣没有表现出惊人的力量,也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技巧。每次都是简简单单地一招,或推、推拽、或绊、或闪,而几名挑战者明明已是千分小心,万分提防,但不知为何,仍是前仆后继地“栽跟头”。 没有声嘶力竭的怒吼,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状,没有分筋断骨的哀嚎,甚至都没有面红耳赤的僵持,一切就这样漫不经心的结束了。 获胜的柳寻衣没有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败北的几人同样意识清醒,四肢健全,伤势颇微,甚至毫发无伤。 藏王斗场自开创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相敬如宾”的比赛,如此“温柔委婉”的决斗。柳寻衣连战四场,加在一起的时间,甚至不如别人的半场。 表面上看,一连数场,柳寻衣皆是侥幸取胜。胜负的关键,是他的对手马虎大意,令人扼腕叹息。 但在明眼人看来,柳寻衣的“侥幸”,完全是在高深莫测的实力衬托下,才能运用的如此驾轻就熟,如火纯情。 大智若愚,扮猪吃虎,这样的高手才是真正的高手。 这一节,常人看不明究竟,但经验丰富的班桑,却已早早猜破端详。 于是,不等第五名挑战者上场,班桑已先一步叫停比赛。 在全场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中,身为裁判的黑脸汉子一路小跑着冲上三楼,毕恭毕敬地跪在班桑面前。 二人密谈片刻,他又匆匆下楼,将不明所以的挑战者推出场外,并将他签下的生死文书当众撕毁,此举立即招至一片哗然。 一时间,斗场内的质疑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黑脸汉子神情冷峻,处变不惊,只是伸手朝三楼一指,喧嚣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柳寻衣,愣愣地站在原地,满心困惑地环顾着四周。 与此同时,班桑在几名手下的伺候下,宽衣解带,褪去藏袍,换上一件羊皮小坎,并将腰间缠绕的鹿筋,再度勒紧几分。 无需过多言语,柳寻衣已看懂一切,班桑是想亲自下场与他较量。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但却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此刻,斗场内的气氛变的有些诡异。 班桑何许人也?柳寻衣早已从波仁口中得知。 想当年,北嘎达盟连续数年的桂冠皆被此人摘走,他的名字如同北嘎达盟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令其他武士心存敬仰,但却无从企及。直至班桑年龄渐长,不得不退出北嘎达盟,这才给其他人一缕夺魁的曙光。 在北嘎达盟的比赛中,年轻的班桑未尝一败,可谓一枝独秀,风头无两。但昔日的辉煌,距今已有十多年光景。 时至今日,班桑重归斗场,令人精神振奋的同时,也令人心生好奇,不知阔别赛场多年的他,如今还剩下多少斤两? 众目睽睽之下,穿戴整齐班桑凭栏俯瞰,目光如电,直射柳寻衣。 二人对视稍许,班桑突然纵身一跃,在一片惊呼中,径直从三楼飞身入场。 尘埃微荡,落地无声,单凭着一手,就远非其他莽夫可比。 对面而站,二人相距不过数步之遥。班桑扫视四周,缓缓开口,登时又招来一阵激动亢奋的欢呼。 柳寻衣言语不通,全然不知所云。 “咳咳……” 波仁轻咳两声,遂快步上前,先朝班桑叩拜施礼,转而对柳寻衣装模作样地比比划划,同时快速解释道:“柳兄弟,班桑要与你摔死跤。” 死跤,早在进入藏王斗场前,波仁就向柳寻衣介绍过。简言之,双方先行站定,并摆好摔跤架势,只依靠双手和腰马的力量相互角力,下盘不得攻击。 胜负的规矩,一如既往,倒地为输。 清退闲人,偌大的斗场中只剩柳寻衣和班桑。 二人迎面而走,直至两尺之遥,随之双脚站定,双臂展开,并与对方的胳膊相互搭在一起。 班桑的身材看上去并不壮硕,但当柳寻衣的双手碰到他的胳膊时,才赫然发现他的两条臂膀宛若两根铁柳一般,坚若磐石,硬如金钢。 与柳寻衣同样心生诧异的,还有班桑。同为练武之人,他亦能清晰地感受到,在柳寻衣双臂之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道。 “咣!” 铜锣声响,决斗开始。 柳寻衣和班桑同时肌肉一紧,双臂的力道猛然加大。不同的是,班桑主攻,欲要先发制人,而柳寻衣主防,意在试探深浅。 面对巨大力道不断地扯拽,柳寻衣暗中使出千斤坠,令自己双脚生根,下盘固若金汤。任由班桑如何推拉,他却始终稳若泰山,巍然不动。 此举,令班桑的脸色陡然一变。与此同时,他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也由最初的好奇渐渐转变为凝重。 场边,汤聪满心忐忑地望着相互僵持的二人,向波仁询问道:“这个班桑……看上去似乎有点本事。” “班桑虽有本事,但毕竟已有十几年未曾下场摔跤,技巧早已生疏。再者,他的年纪远大于柳兄弟,耐力定然不济。‘拳怕少壮’的道理,在北嘎比赛中体现的尤为明显。”波仁自信地笑道,“摔跤不同于比武,使不出太多奇招。尤其是死跤,弃用双腿,双臂相缠,更是毫无变招的余地,双方拼的是实打实的气力。单凭这一节,柳兄弟便无惧班桑。更何况,柳兄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论真功夫……他远胜班桑。” 闻言,汤聪不禁面露古怪,上下打量着波仁,狐疑道:“怎么?难道你也懂武功?”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波仁憨笑道,“藏王斗场在逻些城无人不知,因此我隔三差五便来看看热闹。看的多了,也自然能看出些门道,嘿嘿……” “连你都能看出门道,班桑岂能看不出来?”汤聪撇嘴道,“难道他不知道摔跤拼的是气力?他不懂‘拳怕少壮’的道理?” “其实,班桑出手的真正目的,并非和柳兄弟分出输赢,而是想亲自试探柳兄弟的深浅,以防我们合谋做戏。”波仁神秘兮兮地说道,“班桑能对柳兄弟如此重视,证明我们的计策已经奏效。” “你的意思是……” “汤兄弟,收拾收拾自己的衣冠,咱们今晚要去布达拉宫赴宴了。嘿嘿……” …… 第三百三十一章 :登堂入室 当晚,柳寻衣三人在班桑的引荐下,在布达拉宫的法王洞见到了传说中的“藏王”措丹,一个五旬上下,模样凶狠的威武汉子。 当措丹从班桑口中得知,柳寻衣在藏王斗场的惊人表现后,不禁对他高看几分,态度也变的十分热情,与传闻中的“残忍暴君”截然不同。 今日的措丹虽贵为“藏王”,但他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因此待人接物十分直爽,相比起阿谀奉承的波仁,以及唯唯诺诺的汤聪,他更欣赏不卑不亢,坦然自若的柳寻衣。 由于柳寻衣、汤聪装聋作哑,因此有关北嘎达盟的一切事宜,皆由波仁代为商议。柳寻衣和汤聪假借出恭之名,暗中查探布达拉宫的布局。 布达拉宫的规模,比柳寻衣想象的还要宏大。依山而建,地势高耸,上下十三层,其中宫殿、佛殿、经堂、僧舍、庭院、塔楼一应俱全,相互融通,若非宫内灯火通明,再加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处处有人指引,二人定然迷路不可。 与逻些城的“粗枝大叶、寒屋陋舍”不同,布达拉宫不愧为昔日的吐蕃皇宫,其中殿宇、经楼无不是金碧辉煌、奢华至极,恨不能集整个吐蕃之力倾注于此宫之中,以此彰显布达拉宫在蕃人心中的崇高地位。 措丹性如烈火,做事令行禁止,雷厉风行。晚宴过后,布达拉宫内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加封仪式,“波寻”被措丹赐予“贵族”之名,赏金五百,赏银三千,牛羊千只,骏马百匹。 除此之外,措丹还将逻些城西的三条街道,以及逻些城郊的百亩良田,全部划为柳寻衣的地盘,其中包括波仁苦心经营多年的“八角药铺”。 措丹的慷慨,大出柳寻衣的意料,在唏嘘不已的同时,也渐渐明白了为何措丹如此残暴,还能拥有众多拥趸。 赏罚分明绝非一句空谈,不仅刑罚严酷,奖赏更是丰厚。此一节,对眼下不算富裕的吐蕃贵族来说,尤为难得。 深夜,柳寻衣三人被措丹派人送回封赏的“府邸”,虽然比不上布达拉宫的富丽堂皇,但比起逻些城内的大部分民宅,这座府邸已是气派不俗,分外显贵。 “白天,我们还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想不到晚上竟摇身一变成为逻些城中的名门贵族。”汤聪望着美轮美奂的大宅子,惊讶的久久回不过神来,情不自禁地感慨道,“逻些城真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难怪每天有那么多人宁肯冒着生死之虞,也要前仆后继地涌入藏王斗场。原来成为贵族竟是如此奢靡,对贱民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啧啧啧,妙哉!妙哉!” “措丹非但行事雷厉,赏罚更是果断。”波仁端着一碗热茶,笑盈盈地送到站在窗边欣赏月色的柳寻衣手中,憨笑道,“这便是逻些城。在这里,只要你有真本事,一切愿望皆能梦想成真。我在此混迹多年,仍住在城西那间钻风漏雨的破土房,而柳兄弟不过才来了几个时辰,却已经住进深宅大院,豪门贵府。呵呵,真是人比人该死。” “若是在中原,这种事我们连想都不敢想。”汤聪连连点头道,“如同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我汤聪这辈子竟然也能当上贵族?哈哈……” “怎么?心动了?”波仁戏谑道,“不如留在这里,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如何?” “这……”汤聪面露踌躇,摇头苦笑道,“还是算了,整天装聋作哑,岂不要活活憋死?再者,此处与中原相比,实在太过寒酸,就算我手握无数金银财宝,也不知道去哪儿逍遥。罢了!罢了!” “得到越快,失去越快。”一言未发的柳寻衣,突然插话道,“其实,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是措丹为我们制造的假象。他能在一念之间赐予我们荣华富贵,同样也能在一念之间将我们置于死地。与这种人打交道,日日夜夜都会提心吊胆,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太过凶险。” “所言极是。”波仁接话道,“休看今夜的措丹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好像很容易相处,实则这只是他收买人心的伪装,根本不是他的真面目。我在逻些城生活了五年,见过太多人一夜成名,从无名小卒擢升为权贵富族,同样也见过太多人朝不保夕,一夜之间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其中关键,在于你对措丹的利用价值。他能将你捧上天堂,同样能将你打入地狱。因此,对于措丹这种人,最好敬而远之,千万不要有太多瓜葛,以免引火自焚,悔之晚矣。” 面对柳寻衣和波仁的一唱一和,汤聪的脸色变的有些尴尬。他眼神忌惮地左右环顾着雕梁挂栋,心里愈发不自在,干笑道:“听你们这么说,我忽然觉的自己如同置身于坟墓之中,这座深宅大院就像是一口棺材,让我后背一阵阵发凉。” “不必紧张。”柳寻衣宽慰道,“我们只是过客,拿到佛莲子便远走高飞,永不折回,更不会见到措丹。” 波仁眼珠一转,好奇道:“今夜你们已成功混入布达拉宫,感觉如何?” “森严壁垒,无懈可击。”柳寻衣面色凝重,沉声道,“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布达拉宫里盗取宝物,几乎不可能。” “这是自然,措丹将自己的至亲全部安顿在布达拉宫,多年来积攒的金银财宝也尽数藏于宫中,定会严加戒备,以防不测。”波仁不可置否地应道,“措丹此人粗中有细,戒心极重,你们想钻他的空子,只怕……不容易。” “那怎么办?”汤聪犹豫道,“平日尚且如此,料想正月初一,宫中守卫定会更加森严。” “只凭我们,断然无法成事。”柳寻衣的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分析道,“若想深入虎穴,则必须有人替我们调虎离山。” “谁?”汤聪、波仁异口同声。 “吐蕃八王!他们争斗多年,各怀鬼胎。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和猜忌,从中翰旋,伺机挑拨。”柳寻衣眉头微皱,一边思索着一边解释道,“正月初一,若有人在布达拉宫闹事,必会吸引宫内侍卫的警觉和注意,我们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波仁面露迟疑,苦笑道,“这……恐怕不行吧?” “事在人为。”柳寻衣轻笑道,“只要我们把握好时机和分寸,非但能趁乱盗宝,而且还能全身而退。” “吐蕃八王将朝圣视为重中之重,谁会在正月初一闹事?”波仁质疑道,“他们虽明争暗斗,素有积怨,但却不是傻子,谁也不会让自己沦为众矢之的。要知道,在朝圣之日闹事,便是对密宗的亵渎,对佛祖的不敬。” “若是风平浪静,他们当然不会闹事。”柳寻衣接话道,“因此我们要设法‘助他们一臂之力’。” “你的意思是……” “如今,我们已成功混入布达拉宫,接下来的计划可以分为三步。”柳寻衣斟酌道,“第一,设法挑起其他部盟与措丹的矛盾,让他们在正月初一,于布达拉宫内上演一场闹剧,以此吸引众人的注意。第二,我们趁乱抽身,在布达拉宫内寻找佛莲子的下落,势必在闹剧收场前找到。第三,拿到佛莲子后,我们火速离开逻些城,走的越远越好。” “话虽如此,可佛莲子藏在布达拉宫的密室中,需要八王手中的钥匙才能进入,我们没有钥匙,即便制造混乱也于事无补。”波仁惆怅道,“如果八王发生争斗,肯定不会主动打开密室。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闻言,柳寻衣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反问道:“敢问仁兄,八王皆对密宗佛教心存敬畏,他们如何才敢在朝圣之日闹事?” “这……”波仁没有听懂柳寻衣的言外之意,眼神略显迷惘,“还请柳兄弟指点迷津。” “很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柳寻衣淡然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能让吐蕃八王打破敬畏之心的,只有敬畏之物本身。” “什么意思?”汤聪听的满头雾水,费解道,“何为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明白了。”不等柳寻衣作答,波仁已恍然大悟,同时朝柳寻衣面露钦佩之意,拱手道,“柳兄弟好计谋,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柳寻衣拱手还礼,道:“欲成此事,还需仁兄帮我打探消息,我要知道其他七王进入逻些城后的一举一动。” “没问题。只不过……”波仁话锋一转,担忧道,“此事十分艰难,颇为凶险,一不小心便会前功尽弃,不知谁能胜任?” “我认识一人,其飞檐走壁,蹿房越脊,静而无声,过而无痕。至于移花接木,偷天换日的本事,更是神鬼莫测,无人能及。” “哦?天下竟有这般奇人异士?”波仁面露惊奇,忙问道,“敢问这位‘梁上君子’如今何在?他可愿帮我们达成此事?” “这……”闻言,柳寻衣故作踌躇,戏言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是否愿意帮我们,则要问他自己。” 说罢,柳寻衣和波仁不约而同地将狡黠的目光投向汤聪,不明所以的汤聪忽觉心头一凉,一抹不祥的预感悄然自心底涌出。 …… 第三百三十二章 :偷天换日 腊月三十,除夕夜。 逻些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就连穷苦人家也会拿出些来之不易的积蓄,买些酒肉以贺团圆。 吐蕃的新年,虽不及中原热闹繁盛,但也别有一番喜庆滋味。 天色已晚,夜色渐深,高原上的夜幕苍穹似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满天星斗,璀璨生辉。不知何时?零星小雪自夜空飘然而落,伴随着渐渐偃息的喧嚣,似是为热闹了一整夜的逻些城,蒙上一层宁静与祥和,陪伴着城中百姓陆续进入深沉的梦乡。 待明日醒来,又是一年新的光景。 逻些城内有大小客栈三十余家,其中一家“宝珠客栈”,在此地首屈一指。 今夜,宝珠客栈闭门谢客,只因迎来一位极其尊贵的客人,乃吐蕃八王之一的“文王”平扎。 平扎自诩‘文殊菩萨’转世,常年占据吐蕃西部,深得民心。在吐蕃八王之中,他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也是最有威望的一位。因此,八王中除措丹外,其余几人皆对平扎尊崇有加,以示晚辈对长辈的恭敬与谦逊。 每年朝圣,平扎皆会提前一日来到逻些城,并下榻在宝珠客栈,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因此,每逢岁末,宝珠客栈便会粉饰修缮,扫榻以待,恭候文王大驾。 月夜之下,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宝珠客栈对面的暗巷中。 街道静谧,四下无人,二人先后飞身跃上客栈楼顶。 “汤聪,今夜辛苦你了,这里是最后一个。” 柳寻衣一动不动地趴在屋顶,对身旁黑巾遮面的汤聪悉心叮嘱道:“据报,平扎的手下已经包下这间客栈,你定要万分谨慎,以免身陷囹圄。” “门主放心。”汤聪嘿嘿一笑,轻松道,“这些吐蕃侍卫都是酒囊饭袋,愚钝之极,对我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们并非愚钝,而是太过自信。”柳寻衣苦笑道,“自信在逻些城内无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自信他们可以在吐蕃横行无忌。” “什么八大菩萨转世?我呸!都是骗人的噱头。”汤聪撇嘴道,“若是真神,岂能连我这个小蟊贼都发现不了?依我看,他们是泥菩萨转世还差不多。” “休要啰嗦,快去快回。”柳寻衣正色道,“和之前一样,我在这里为你掠阵,一旦事情败露,你只管自行脱身,我来阻击追杀。” “其实,你应该在被窝里睡大觉,何必跟我出来挨冷受罪?”汤聪自信满满,戏谑道,“对付这些蠢材,我一人足矣。” “眼下寅时已过,天将大亮,我们需速战速决,以免露出马脚。” “往年除夕,都在府里和兄弟们一起热闹,喝个酩酊大醉。”汤聪回忆道,“但今年除夕,我却在万里之外的异域偷东西。昔日做贼的时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逢年节、清明、中秋、重阳这几日皆不能出手,以免招来天怒人怨。今夜我打破规矩,也不知会不会遭到报应?嘿嘿……” 虽然汤聪言语戏谑,但柳寻衣却从他故作不羁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担忧之意。亘古至今,下九流的行业都有颇多迷信,汤聪盗贼出身,自是难以免俗。 “若非事出有因,我断不会让你重操旧业,再入歧途。”柳寻衣安慰道,“天打雷劈,我替你扛。” “门主休要胡乱起誓。”汤聪神情一禀,一脸严肃地说道,“盗贼虽是下九流的勾当,但祖师爷曾立下‘盗亦有道’的规矩,我等后辈自然不能忤逆。更何况……”言至于此,汤聪不禁眼珠一转,戏谑道,“这里是吐蕃,不受中原规矩的制约。嘿嘿……” 说罢,汤聪不再犹豫,朝柳寻衣微微点头,紧接着一个翻身从楼顶跃下,不声不响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翻入客栈,汤聪垫步拧腰,贴墙而行,沿途经过的客房皆会被他细细窥探一番。 片刻之后,汤聪来到二楼正中的甲字客房。 他用手指轻轻捅破纸窗,见榻上有一膀大腰圆的老者正呼呼大睡。除他之外,还有四名身材魁梧,腰插藏刀的侍卫,围桌而坐,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 又见床边堆放的锦绣大氅,汤聪心中断定,此人便是他要寻找的最后一个猎物,“文王”平扎。 从怀中掏出迷香,顺窟窿悄悄吹入房中。须臾间,四名昏昏欲睡的侍卫,陆续趴倒在桌上,不一会儿已是鼾声四起,梦入周公。 见时机已到,汤聪将匕首插入门缝,驾轻就熟地挑开门闩,一个鱼跃前滚翻钻进客房,并迅速将两扇房门轻轻合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俨然十分娴熟。 昏暗的房间内,汤聪那双明亮的眸子闪烁着一缕幽光。他溜到床边,双手在平扎周围细细摸索一番,最终在平扎的腰带上,将一个巴掌大的锦囊拽了下来。 锦囊上绣着一个金色的“卍”字,与他之前所盗取的几个锦囊一模一样。 轻松得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汤聪不禁心满意得,眉飞色舞。他看向沉睡不醒的平扎,口中发出一道轻蔑的哼笑,转而快步朝窗边走去。 “吱!” “铃铃铃……” 然而,就在汤聪沾沾自喜地准备跃窗而逃时,客房内却突然响起一阵清脆而尖锐的铃铛声响,在鸦雀无声的夜色中显的分外刺耳嘹亮。 “怎么回事?” 此声一出,汤聪登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朝窗沿抹去,忽觉窗框上有东西缠绕,顺丝而捋,冰凉割手,俨然是一条细若发丝的鱼线。 “娘的!窗户竟然被人做了暗记!”常年混迹江湖的汤聪,自然明白这条鱼线的作用,瞬间了然一切的他,不由地心生懊悔,连连自责道,“得意忘形!得意忘形!真是阴沟里翻船,一时大意,竟连这种小事都疏忽了。该打!真该打!” “噔噔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汤聪强行割断鱼线,准备逃之夭夭时,紧闭的房门已经被人蛮力撞开。紧接着,十几个吐蕃武士大呼小叫着涌入客房,挥舞着藏刀直扑汤聪而来。 “门主救我!” 为免节外生枝,汤聪根本不与侍卫纠缠。他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跃下,同时向柳寻衣大声呼救,自己却头也不回地朝夜幕尽头飞去。 “汤聪莫慌,你先走,我来断后。” 伴随着一声冷喝,黑衣蒙面的柳寻衣陡然从天而降,横身堵在窗口,随之出手如电,刀影重重,将欲要追击的一众吐蕃武士,硬生生地逼回房中。 此刻,不仅宝珠客栈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更有通风报信者冲上街道,敲锣打鼓,在吵醒城中百姓的同时,也引来措丹部盟的注意。 逻些城毕竟是藏王的地盘,眼下有人在他的地盘闹事,措丹断不会置之不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空旷寂寥的街道上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以班桑为首的大批侍卫,持刀带剑,快马而来,眨眼间已将宝珠客栈围的水泄不通。 有惊无险的汤聪,万没料到事情竟会闹的如此之大,为了掩人耳目,他只能在屋顶间小心穿行,上下翻飞,飞檐走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城西府邸。 波仁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时,忽闻城中喧声四起,街上脚步匆匆,当下更是心神不宁,手足失措。 见汤聪姗姗而来,波仁顿时面露喜色,迅速迎上前去,急声问道:“怎么样?得手了吗?” “得手倒是得手,只不过……” 汤聪欲言又止,面露难色,若有所思的波仁不禁眼神一变,目光狐疑地望了一眼府门处,遂将汤聪拽至庭院深处,低声问道:“莫非宝珠客栈出事了?” “你怎知是宝珠客栈?”汤聪诧异道。 “外人声嘈杂,似乎提及宝珠客栈。”波仁解释道,“逻些城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可谓一呼百应,应者云集。无论什么地方闹出乱子,措丹的手下都能在一盏茶的功夫内赶去处置。刚刚我听外边喧声四起,心中便已升起一抹不祥之感。” “那该怎么办?”汤聪身在异域他乡,多少显的有些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忙道,“他们会不会找上门来?” “若真等他们找上门来,你我定然插翅难飞。”波仁叹息道,“一旦被措丹抓住,必将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仁兄,此事该如何是好?”府门外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令汤聪彻底乱了方寸,他面如死灰,唇如白蜡,战战兢兢地自我安慰道,“有门主替我掩护,应该……不会有事吧?” “可柳兄弟至今未归,料想十之八九已落入措丹之手。”波仁神情凝重,缓缓摇头道,“措丹此人不仅残暴,而且狡猾,柳兄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定然难以脱身。事关生死存亡,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们怎么办?” “走!”波仁一把攥住汤聪的胳膊,正色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为今之计,我们只有赶在措丹杀上门之前,率先逃离逻些城,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走?”汤聪先是一愣,随之奋力将波仁的手甩开,怒声道,“门主生死不明,我们岂能一走了之?” “汤兄弟,请恕我直言。事到如今,我们的计划已经败露,如果现在不走,结果只有死路一条!”波仁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了解措丹,其残忍暴戾,心狠手辣,远非你的想象……” “那我也不能一走了之,弃门主于不顾!”汤聪义正言辞道,“大不了一死,又有何惧?” “最怕你到时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波仁绝望道,“柳兄弟或已被擒,或已杀出重围,但无论他处境如何,你我执意留在此处都绝非上善之策。” “万一门主平安无事,我们却仓惶逃命,岂不是不打自招?”汤聪迟疑道,“不如再等等……” “万一柳兄弟没有等来,却等来措丹的人马,我们又该如何?这个险不能冒,当心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波仁心急如焚,咬牙切齿地怂恿道,“说句不好听的,柳兄弟他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 “可是……” “砰、砰砰!” 汤聪尚未开口,紧闭的府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宛若地狱丧钟一般,登时令波仁、汤聪二人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谁……谁?” 汤聪心中忐忑,声音颤抖不已。由于他太过紧张,以至于忘记此地是吐蕃,而他说的却是汉语。当波仁察觉时,已是悔之晚矣。 二人的手臂下意识地紧挽在一起,诚惶诚恐地死死盯着府门。此时,他们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沉寂半晌,一道低沉的声音方才在门外悄然响起。 “是我,柳寻衣!”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布达拉宫(一) “门主,你为何这身打扮?” 望着一身吐蕃武士打扮的柳寻衣,汤聪、波仁无不面露诧异之色。 柳寻衣抻了抻身上的藏袍,苦笑道:“当我摆脱平扎侍卫的纠缠时,客栈外已聚满措丹的人马,他们来的太快,远超我的预料。万不得已,我只好打昏一名吐蕃武士,并换上他的衣服,这才能鱼目混珠,安然无恙地回来。” “那……”波仁担忧道,“柳兄弟可否露相?” “放心,从始至终没人看见我的样子。”柳寻衣笑道,“否则我也不敢回来。” “那就好!”汤聪如释重负,转而向波仁抱怨道,“幸亏没听你的,若是逃之夭夭,只怕无事也会惹出事来。” 波仁委屈道:“我也是担心措丹的人会找上门来……” “砰、砰砰!” 话音未落,府门再度被人叩响,急促的敲门声犹如重锤般,狠狠敲在柳寻衣三人的心头。 柳寻衣、汤聪迅速躲进房间,波仁则故作慵懒姿态,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地朝府门走去。 开门后,十几名吐蕃武士一拥而入,波仁强压着心中忐忑,故作茫然地主动上前与他们攀谈起来。 片刻后,“衣衫不整”的柳寻衣和汤聪先后自房中走出,二人皆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混沌模样。 见到柳、汤二人,为首的黑衣武士将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不善地在他们身上反复打量起来。 见状,波仁面露谄笑,顺袖中掏出两块银锭,不由分说地塞进黑衣武士手中,随后二人又“叽里咕噜”地交谈一番,黑衣武士方才带人离开府邸。 “怎么回事?” “不必担心,他们并非为宝珠客栈之事而来,只是奉命传话,并送来请柬。”波仁解释道,“措丹有令,让柳兄弟半个时辰后前往布达拉宫,提早准备朝圣事宜。” “原来是虚惊一场。”三人相视一笑,后背的衣衫不知何时皆已被汗水浸透。 稳定心神,波仁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东西到手了吗?” “除措丹手中的钥匙外,其余的全部在这儿。”汤聪拿出七个锦囊,依次打开,露出七把金光闪烁的古怪钥匙。 原来,昨夜柳寻衣和汤聪铤而走险,目的正是盗取布达拉宫密室的钥匙。 “汤聪,一会儿见到措丹,定要设法将他身上的钥匙偷来。” “门主放心。”汤聪答应道,“在宝珠客栈是我轻敌大意,等会儿进入布达拉宫,我必会小心行事,定保万无一失。” “好。”柳寻衣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七王一夜之间都丢了钥匙,而且是在措丹的地盘,我看这笔账他们该怎么算?” “若无宝珠客栈的一场闹剧,说不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钥匙被盗。”波仁揣度道,“至于现在……只怕后知后觉的七王,已经同仇敌忾地朝布达拉宫‘杀’去,向措丹讨要交代。措丹再如何雷厉风行,此刻被七王群起而攻,定然首尾不顾,焦头烂额。” “那我们还等什么?”汤聪兴致勃勃地怂恿道,“门主的三步之策,第一步已大功告成,接下来该轮到我们大显身手。嘿嘿……” “走!” …… 半个时辰后,柳寻衣三人如约来到布达拉宫。 尚未入宫,他们已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严阵以待的侍卫身上,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凝重之气。 “看来刚刚在宫门外已经大闹一场。”波仁望着满地狼藉,跟在柳寻衣身后小声嘀咕着,“如我所料不错,措丹为免百姓非议,流言四起,已将平扎等人请入布达拉宫,商议钥匙失窃之事。” “如此更好,他们若聚在宫外闹事,我们反而不容易混进去。”柳寻衣低声道,“看眼下的局势,失窃之事若不能给七王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怕今年的‘朝圣’要耽搁了。” “应该不会。”波仁迟疑道,“纵然八王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但不要忘了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名义上的‘活佛’。八王再如何了得,也只是‘八大菩萨’,而‘活佛’才是密宗教权的第一人。” “难道活佛的权力比八王还大?”汤聪诧异道。 “是,也不是。”波仁稍作沉吟,似是在琢磨如何向柳寻衣解释,“与手握雄兵,割据一方的吐蕃八王相比,活佛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象征。但你们也别小瞧这个象征,在吐蕃百姓心中,活佛永远是至高无上,神圣而不可僭越的。” 柳寻衣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吐蕃八王为了稳固民心,皆不会与活佛为难?更不会亵渎一年一度的朝圣?” “正是。每年正月初一,朝圣的第一件事便是参拜活佛。”波仁点头道,“八王和贵族在布达拉宫内参拜真正的活佛,而寻常百姓和广大信徒只能在各大寺庙参拜活佛的法身雕像。” 波仁的话,令柳寻衣突然想起,曾在唐古拉山救过自己和汤聪的那支僧侣队伍。他们对佛祖的虔诚,以及不远千里三拜九叩的恒心,远非柳寻衣这些汉人所能理解。 此番种种,足以从侧面印证,为何吐蕃诸部无论如何争斗厮杀,却始终坚持教权至上的真正缘故。 信仰的力量,强大的令人难以想象。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扪心自问,汉人流淌在骨子里的“忠孝仁义”,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仰? 忠君与忠佛,对芸芸众生而言,究竟又有何区别? 言谈之间,柳寻衣三人穿过人群,来到宫门外。波仁小心翼翼地递上请柬,静候稍许,三人被侍卫从头到脚地细细搜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准许入宫。 庄严肃穆的日光殿内,措丹和七王仍呈对峙之势,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局势颇为紧张。 虽然柳寻衣听不懂他们在争论些什么,但能从他们的横眉竖目、五官狰狞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敌对之意。 此时,殿内汇聚了近千人,而有资格入座的却只有百十人,他们皆是各部盟的首领、元老,以及吐蕃各地的贵族、富绅。 他们席地而坐,在殿中围成一个圆圈。圆圈中心是一个盛满炭火的镂金火炉,柳寻衣相隔甚远,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火炉传出的浓浓暖意。 据波仁解释,座次越靠近火炉的人地位越高,反之地位越低。因此,坐在人群中央的,正是以措丹、平扎为首的吐蕃八王。 此刻,除吐蕃八王和一些附庸贵族,在言辞激烈地争论不休之外,其他人皆是毕恭毕敬地侯在四周,颔首低眉,一言不发。 “他们在吵什么?”站在人群后的柳寻衣,用尽可能低的声音问向波仁。 “七王怀疑是措丹派人偷走他们的钥匙。”波仁嘘声道,“而措丹则质疑是七王在联手做戏,故意找他麻烦。至于那些坐在他们周围,吐沫横飞的人,则是吐蕃八王各自的拥趸,分别代表着不同的部盟。” “活佛呢?”汤聪拼命踮着脚尖,满眼好奇地朝大殿中心望去,希望一睹活佛的风采。 “时辰未到,活佛自然不会现身。”波仁撇嘴道。 “八大‘菩萨’已经吵的不可开交,难道活佛不打算出来主持公道?”汤聪错愕道。 “就算活佛有心化干戈为玉帛,吐蕃八王又岂肯善罢甘休?”波仁摇头道,“更何况,活佛代表着智慧,因此他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断不会随便开口,以免朝令夕改,被人耻笑。依照惯例,朝圣辰时开始,据此……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柳寻衣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半个时辰后他们即便有再多恩怨,也会暂时搁置,先行朝圣之礼。” “应该如此。只不过……眼下钥匙被盗,不知他们又该如何请出佛莲子?”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一直这样吵下去不是办法。”柳寻衣心生焦虑,低声道,“一者,不能靠近措丹,汤聪没机会下手拿到最后一把钥匙。二者,争吵不是混乱,依眼下情形,我们根本无法抽身。” 闻言,波仁眼神一动,狐疑道:“莫非你有权宜之计?” “有,但有些凶险。”柳寻衣迅速点头道,“而且我需要仁兄帮忙。” “我?”波仁一愣,似乎心生胆怯,踌躇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用藏语喊一句话。” “什么话?” “文王偷袭藏王,大家当心!”柳寻衣眼神急迫地望着波仁,追问道,“如何?敢不敢?” “你……”波仁的喉头蠕动几下,眉宇间涌现着一抹浓浓的挣扎之意,吞吞吐吐道,“柳兄弟,你到底想干什么?眼下我们身处布达拉宫,你可千万不能胡来。万一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你我三人谁也活不了。” “若此行拿不到佛莲子,你同样活不了。”柳寻衣提醒道,“就算措丹不杀你,玉龙宫也绝不会放过你。” “你威胁我?”此时的波仁,切身体会到骑虎难下的纠结与痛苦,不知不觉间,已是满头大汗,连连摇头道,“柳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仁兄放心,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日光殿内必会大乱无疑。到时,宫中侍卫们一拥而入,乱成一团,我们便能鬼神不知地离开此地。”柳寻衣的手搭在波仁的肩膀上,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如果临阵退缩,我们必死无疑。” “你……你这是赶鸭子上架……”波仁心中又急又悔,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艰难地吞咽着吐沫,似是在为自己鼓劲儿,随之颤颤巍巍地问道:“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喊话?” “别急,等我信号。” 柳寻衣会心一笑,翻手从衣袖边缘抽出三根细若发丝的绣花针,并将其中一根悄无声息地捏在两指之间。 在波仁和汤聪难以名状的紧张注目下,柳寻衣神情肃穆,屏息凝神,双眼死死盯着大殿正中的措丹,同时拈着绣花针的右手缓缓自袖中探出,银光璀璨,若隐若现。 “呼!” “嗖!” 一息骤凝,双指轻甩,一根细若无痕的绣花针,如一条灵动的银色蛟狐般,在人群间的缝隙中一闪而过,迅捷而诡异地直射措丹面门。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布达拉宫(二) “噗!” “啊……” 坐在火炉旁满眼愠怒,喋喋不休的措丹,突然感觉脸颊一凉,随之一抹钻心刺痛袭入脑海。 伴随着措丹的一声惨叫,庄严肃穆的日光殿内顿时喧声四起,躁动难安。 措丹将绣花针从自己的脸上拔出,登时勃然大怒,口中不停地恶毒咒骂着。 “仁兄!” 柳寻衣急声催促,满腹踌躇的波仁索性将心一横,躲在人群后大喊一声。此话一出,躁动的场面瞬间变的混乱起来。 “嗖!嗖!” 与此同时,另外两根绣花针先后射出,依旧直取措丹的面门。 此时,措丹已有防备,在一片混乱中堪堪躲过一针,另一针直接穿透他的左耳,深深刺入站在其身后的侍卫身上。 霎时间,呼喊声、喝骂声此起彼伏,日光殿内的乱象一发不可收拾,贵族们慌忙起身,各自寻找藏身之所,护卫们则纷纷抽出刀剑,奋力保护着自己的主子,在大殿各处东奔西跑,场面乱成一团。 似是被殿内的吵闹声所惊扰,布达拉宫的侍卫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入,在措丹愤怒而坚决的命令下,一窝蜂地朝其他七王逼去。 慌乱中,柳寻衣、波仁随着惶惶不安的人群,缓缓朝殿外涌去。汤聪则趁乱向措丹一步步逼近。 “柳兄弟,你想杀了措丹不成?”波仁抱怨道,“刚刚的三针若是稍有偏颇,刺中藏王要害,在场之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布达拉宫。” “仁兄放心,我自有分寸。”柳寻衣应道,“偷袭若是无关痛痒,措丹又岂会这么容易恼羞成怒?只有让他感觉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向七王出手。” “措丹只下令擒下七王,并未杀无赦。”波仁点头道,“想来仍旧心存顾虑。” “这是自然,他若在朝圣之日斩杀七王,非但会失去民心,而且还会招来其他部盟的联手剿杀。”柳寻衣不可置否地说道,“措丹虽是武夫出身,但能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定然有些韬晦。” 此刻,气急败坏的措丹见众侍卫迟迟擒不下平扎,不禁心生焦急,于是他枉顾班桑等人的劝阻,执意亲自参战,提着锃光瓦亮的藏刀,快步朝一脸茫然,又惊又怒的平扎冲去。 蓄谋已久的汤聪,混在人群中东倒西歪,步伐踉跄,跌跌撞撞地朝措丹扑去。 转眼间,故作惊慌的汤聪“正巧”与杀气腾腾的措丹撞个满怀,正当措丹准备手起刀落结果他的性命时,汤聪已经惨叫着朝别处跑去。见其背影惶恐至极,狼狈无比,措丹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 拐弯抹角,东逃西蹿,汤聪终于在日光殿外的一间僧舍前,与等候多时的柳寻衣、波仁相遇。 柳寻衣将战战兢兢的汤聪拽至墙角,小心谨慎地顾盼着楼道中来来往往的侍卫,低声问道:“东西呢?” “在这儿!”汤聪顺袖中掏出锦囊,里面正是最后一把密室钥匙。 “太好了。”波仁心中狂喜,兴奋道,“八把钥匙已经聚齐,佛莲子唾手可得。” “事不宜迟,一旦被措丹发现自己的钥匙被盗,定会察觉蹊跷。”柳寻衣正色道,“因此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 “谁知道密室在哪儿?”汤聪一脸尴尬地问道,“还有佛莲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这……”柳寻衣一阵语塞,转而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波仁,问道,“仁兄,你可知道密室在哪儿?佛莲子又是何物?” “密室在布达拉宫的顶层。”波仁快速答道,“至于佛莲子……我却没有见过。” “佛莲子……莲子……应该是一株莲花,或者类似于莲花的灵芝仙草。”柳寻衣揣度道,“罢了罢了!一切等打开密室再说。” 商议作罢,三人赶忙朝布达拉宫的顶层奔去。沿途遇到一些岗哨侍卫,皆被柳寻衣以雷霆之势出手打晕。 此刻,日光殿内打的不可开交,布达拉宫人人自危,根本无人察觉有侍卫晕倒,更无人关注柳寻衣三人的动向。 在狭窄而冷清的楼道中穿梭片刻,柳寻衣三人终于来到布达拉宫的最高层。此处十分静谧,下面的吵闹声传到这里已是若隐若现,模糊不清。 顶层的楼道约莫百步之长,由巨大的青石铺地,光线略显昏暗。 两侧墙壁,铺满各式各样的唐卡、壁画,宗教故事、诸佛菩萨、极乐世界、生死轮回、传道悟禅、活佛传记……应有尽有,不胜枚举。它们色彩斑斓,惟妙惟肖,令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楼道尽头,是两扇巨大的灰色石门,石门上刻有四尊金刚佛陀的浮雕,他们威武不凡,相貌凶恶,并且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两扇石门中间,是一朵硕大的石雕莲花,莲花中央有八个方孔,呈圆排列。 “这便是布达拉宫收藏奇珍异宝的密室吗?”汤聪贼性不改,一见这种地方便情不自禁地眼泛精光,面露贪婪,“密室中除佛莲子之外,定然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 “汤聪,休得造次!”柳寻衣沉声道,“我们来人家的密室偷东西,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非迫不得已,我们本不该出现在这儿。进入密室后,我们拿到佛莲子便即刻离去,至于其他东西,纵使价值不菲,也不可擅动分毫。” “知道了。”汤聪深知柳寻衣性情倔强,因此也不反驳,只是垂头丧气地答应一声,随之讪讪一笑,以示“保证”。 “快!” 柳寻衣、波仁、汤聪快步行至石门前,三人相视一眼,随之掏出八把钥匙,依次插入方孔之中。 “咔嚓!” 钥匙入孔,石门内陡然发出一声脆响,惊的柳寻衣三人同时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八把钥匙竟然自行转动起来,伴随着一阵“咔咔咔”的声响,钥匙渐渐沁入方孔之中,最终化作八颗金色莲子,与石门上的莲花融为一体。 “轰隆!” 突然,一声闷响自莲花内传出。紧接着,两扇石门间的缝隙慢慢扩大,一缕柔光逸散而出。 此情此景,不禁令柳寻衣三人瞠目结舌,站在门前,惊讶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切让措,卡巴太卡?” 突然,一声暴喝自三人身后响起,登时将三人惊的身体一颤,恍惚的精神也瞬间坠回现实。 蓦然回首,但见面沉似水的班桑正带着七八名侍卫,目光阴戾地死死盯着他们。 “他说什么?”柳寻衣目不斜视地望着班桑,心中快速盘算对策。 “他……他问我们……想去哪儿?”波仁面如死灰,说话结结巴巴,由于内心极度紧张,以至于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柳兄弟,我们死定了!” 汤聪诧异道:“他不在日光殿保护措丹,无缘无故地跑来这里作甚?门主,我们怎么办?打不打?” 身后是渐渐敞开的密室大门,眼前是凶神恶煞,步步紧逼的班桑一伙,柳寻衣三人进退两难,好不纠结。 “要不……咱们先躲进密室?”波仁提议道。 “不行!难道你想沦为瓮中之鳖不成?”柳寻衣目光凝重,语气沉着,低声道,“你们只管进去寻找佛莲子,他们几个交给我。” “门主,你……” “不必多言!”柳寻衣毅然打断道,“虽然班桑发现我们,但措丹应该尚未察觉。因此,只要能解决他们,我们仍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为何这么说?” “你们听!楼下喧声依旧,说明措丹和七王之间的争斗尚未平息。而且班桑随行只带寥寥数人,俨然只是碰巧上来查探,事先并不知道我们在此。” “有道理……” “快进去!”柳寻衣催促道,“一旦找到佛莲子,我们火速离开布达拉宫。” 闻言,汤聪、波仁不再犹豫,二人相视一眼,转而步入密室之中。 眼见汤聪、波仁踏入密室,班桑陡然脸色一变,继而眼神一狠,喝令一声,几名侍卫迅速抽出藏刀,气势汹汹地朝柳寻衣扑来。 与此同时,另有一侍卫匆忙下楼,俨然是想向措丹通风报信。 万急之下,柳寻衣不再留手,身形一晃,瞬间掠至一名侍卫身前,双掌齐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空手夺刃,并将藏刀奋力甩出。 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刀锋深深插入那名报信侍卫的后背,只见他身体一僵,微微摇晃几下,继而栽倒在地,生死不明。 见状,班桑的双瞳猛然一凝,暴喝一声,亲自举刀朝柳寻衣杀来。 “本不想牵连无辜,无奈形势所迫,眼下已是你死我活的穷途绝境,在下……只能得罪了!”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布达拉宫(三) 汤聪、波仁跌跌撞撞地冲入密室,赫然发现,这间密室与他们想象中的“密室”竟是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一间密室,不如说是一处僧舍。 这里没有金山银山、没有珍珠翡翠、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灵芝仙草…… 简言之,密室中寻不到半点“奇珍异宝”的影子。恰恰相反,密室内外可谓极尽朴素之能事,堪称四面简约,八方素净。 密室纵向分成三间,石门之后为前屋,再者为中屋,最末为后屋。除此之外,中屋左右各有一间侧室,一为厨房,一为茅舍。 前屋内供奉着一尊佛像,四周挂满唐卡,除此之外便是空空荡荡,再无一物。 中屋为书屋,四面书架,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各类佛教经书。中间铺着一块蒲团,前边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一串念珠、一个转经轮,一个金刚杵。此外,墙边立着一个衣架,上挂紫红僧衣一件,一尘不染,毫无褶皱。 后屋是睡房,不过没有床榻,只是沿墙根铺着一袭被褥。有一个四方小桌,但却无凳,桌上筷碗杯碟,仅此一套。 当汤聪、波仁满眼好奇地在密室中环顾一圈后,二人的脸上皆布满震惊之色。 “这……这就是传说中布达拉宫最神秘的地方?禁地中的禁地?”汤聪难以置信地呢喃道,“可我连半个铜板都看不到,谈何珍宝?” 面对汤聪的抱怨,波仁对此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只能瞪着一双充满困惑的眼睛,在密室内外来回地打量。 “吱!” 突然,木门声响,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僧自后屋走出,正巧与中屋内的汤聪、波仁迎面相遇。 六目相视,不约而同地稍稍一愣。紧接着,三人的脸上渐渐涌现出三种迥然不同的神情。 “他是谁?”汤聪满眼错愕地望着小僧,好奇道,“我们才刚刚打开密室,他却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一直住在密室中?” 闻言,不等波仁用藏语发问,小僧却眼前一亮,迟疑道:“你们是……汉人?” 此言一出,汤、波二人皆被吓了一跳。汤聪急忙稳定心神,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 “你们果然是汉人。”小僧并未直言回答,而是微微一笑,随之轻轻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奇怪,如此诡异的见面,汤聪和波仁两个大人尚未完全从震惊中清醒,反而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僧,却是神情淡然,目光温和,似乎对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慌乱之意,更无戒备之心。 “这是怎么回事?” 波仁对汤聪的困惑置之不理,只是目光古怪地死死盯着小僧,半晌未曾开口。 见状,汤聪不禁眉头一皱,索性将心一横,一个箭步冲至小僧身前,威胁道:“小和尚,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敢耍花样,我马上宰了你。” “世事无常,施主何故戾气太盛?”小僧不卑不亢,神情泰然自若,言语更是风轻云淡,“施主有何不解,大可直言不讳。小僧必将竭尽所能,为施主开示解惑。” “少他妈废话!”汤聪怒声道,“我且问你,佛莲子在哪儿?” “敢问施主,为何要找佛莲子?”小僧不急不缓地反问道。 “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少问!”汤聪听着密室外柳寻衣与班桑的打斗声,顿觉心急如焚,一把攥住小僧的衣领,急声催促道,“快告诉我!” 小僧似乎看破汤聪的心思,目光微微向外一瞥,问道:“外边可是施主的朋友?” “是又如何?”汤聪眉头紧皱,不耐道,“你休想拖延时间,眼下你在老子手里,就算措丹赶来也救不了你。若不想死,赶快告诉我佛莲子在哪儿?” “世间本无佛,佛自在心中。”小僧讳莫如深地微笑道,“请恕小僧再问一次,施主如此急切地寻找佛莲子,究竟所为何事?” “你……”汤聪气急败坏,恨不能一掌将小僧拍死。 “汤兄弟稍安勿躁,让我和他说。” 不知何时,波仁已凑到近前,先出手将怒不可遏的汤聪推到一旁,继而俯身蹲在小僧面前,笑眯眯地说道:“小师傅,我们要佛莲子是为了治病救人,你告诉我们吧!” “佛莲子救不了人。”小僧摇头道,“六道有轮回,善恶有因果。若是命中注定,自是劫数难逃,佛莲子又岂能逆天而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怕只救一个人,也是功德无量。” “众生皆是佛,施主也是佛。”小僧答道,“与其人救己,不如己救人。” “小师傅,你……” “仁兄,不必与他废话,门主已将班桑引开,我们必须马上走,耽误不得!”汤聪急声道,“刚才我们已经找了一圈,根本没发现什么佛莲子,眼下脱身要紧,快走吧!” “言之有理。”波仁重重点了点头,同时狠劈一掌,将小僧打昏在地,继而将其抗在肩上。 “你带他作甚?”汤聪一愣,百思不解。 “这个小和尚突然出现在密室,难道你不觉的蹊跷吗?”波仁解释道,“听他刚刚的一番言论,我猜他一定知道佛莲子的下落,所以带他回去慢慢拷问。” “这……”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不等汤聪犹豫,波仁已不由分说地扛着小僧,快步朝密室外奔去。万急之下,汤聪也来不及多想,只能紧随其后,为波仁保驾护航。 片刻之后,二人在楼梯口遇见满身血迹的柳寻衣。 此时,楼道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奄奄一息的侍卫,其中一个被点住穴道仍不断“呜呼”的汉子,正是措丹的亲信,班桑。 “门主!” 一见柳寻衣,汤聪登时面露喜色,快步上前,满眼担忧地望着柳寻衣身上的斑斑血迹,关切道:“你受伤了?” “都是他们的血。”柳寻衣目光苦涩地俯视着班桑几人,转而神色一禀,正色道,“刚刚我下去查探,发现措丹已经有所怀疑,他下令封锁布达拉宫,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那我们怎么办?”波仁心中慌乱,面白如纸。 “我们……”柳寻衣话未出口,却突然发现波仁肩上扛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小僧,错愕道,“仁兄,他是……” “我们在密室中没找到佛莲子,只见到这个小和尚。”汤聪解释道,“仁兄怀疑小和尚知道佛莲子的下落,因此想带他回去拷问。”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疾呼道,“你们没找到佛莲子?” “没有。”汤聪叹息道,“那间密室根本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而是……” “柳兄弟、汤兄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具体情形待我们脱离虎口后,再慢慢解释不迟。”波仁仓促打断道,“眼下,措丹已有所察觉,八王间的争斗也渐渐偃息,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此地多留一刻,便多一份凶险,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可是措丹已将布达拉宫全部戒严,我们如何逃的出去?”汤聪绝望道,“此刻楼下聚集着大批侍卫,只凭我们三个断无杀出去的可能。” “没错!”柳寻衣神情凝重,幽幽地说道,“我们三个的确无法杀出去,但如果只是你们两个,或有一线生机。” “什么意思?” “我替你们牵制措丹和大部分侍卫,你们趁虚而逃。”柳寻衣沉声道,“汤聪,以你的武功,对付三五个守门的侍卫应该不在话下。” “可是门主……” “不必迟疑,我自有办法脱身。”柳寻衣挥手打断道,“你们先找地方藏起来,待我将八王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这儿,你们再走不迟。” 说罢,不等汤聪和波仁再劝,柳寻衣迅速抬起咆哮不止的班桑,快步朝密室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柳寻衣已将班桑和几名侍卫,全部囚禁于密室之中,并取出钥匙,将密室大门重新关上。 “你们伺机而动,离开布达拉宫后,即刻前往唐古拉山南麓的天榕寺,我们在那儿会合。” 柳寻衣将汤聪、波仁藏于暗处,并细细叮嘱一番。紧接着,他拿着八把钥匙,故作惊慌地朝楼下冲去。 一路上,柳寻衣将钥匙分别掷于布达拉宫的各个角落,自己手里只攥着一把,火急火燎地闯入人头攒动的日光殿。 柳寻衣的出现,立即吸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当他们看到柳寻衣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时,一个个不禁面露古怪之色。 柳寻衣继续装聋作哑,支支吾吾地冲到怒气未消的措丹面前,朝他手足舞蹈地比划一番。在措丹那副不胜其烦的厌恶目光下,将一把密室钥匙双手呈现在他的眼前。 一见此物,措丹的脸色陡然一变,喧嚣嘈杂的日光殿也顿时安静下来。 措丹虎目如炬,寒光闪烁,伸手接过密室钥匙,同时语气不善地朝柳寻衣“叱问”一番。 柳寻衣不明所以,只是装傻充愣地伸手连连点指着楼上,一副被吓破胆的惶恐模样。 他一边指着楼上,一边用手做刀,在自己的脖子上、肚子上来回地比划,示意楼上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鏖战。 见柳寻衣一问三不知,一副傻头傻脑的愚痴模样,措丹不禁心生愠怒,抬起一脚狠狠踹在柳寻衣的胸口,将其踹翻在地,哀嚎连连。 与此同时,措丹和其他七王及部盟首领,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朝楼上杀去。 当措丹率领大批人马上楼之后,柳寻衣以迅雷之势,轻而易举地解决掉所剩无几的岗哨侍卫,接应汤聪、波仁从另一处楼梯悄悄下来。 “门主……” “嘘!”柳寻衣低声道,“楼下的岗哨,我已替你们尽数解决,现在只剩宫门外的几个侍卫。” 汤聪兴奋道:“天赐良机,不如我们一起走?” “不行。”柳寻衣拒绝道,“我若走了,措丹上楼后未发现异常,必能反省过来。这一上一下不过片刻之间,我们又能跑多远?一旦措丹下令封锁全城,我们定然插翅难飞。因此,我必须留下,继续转移措丹的注意,给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可是……” “废话少说,快走!” 柳寻衣迫不及待连番催促,将他们硬生生地推出日光殿。待目送汤聪、波仁依依不舍地离开之后,他的脸色陡然一变,随之又装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惶恐模样,踉跄着朝楼上跑去。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布达拉宫(四) 当措丹如火如荼地率人冲上布达拉宫的顶层时,只见地上血迹斑斑,墙上刀痕遍布,但却未发现半点人影,甚至连一具尸首都寻不到。 此情此景,令措丹心生狐疑,思绪万千。他站在楼道中东张西望,柳寻衣急匆匆地推开人群,挤到措丹身前,又朝他一通胡乱比划。 此刻,措丹因为一连串的变故而心烦意乱,又见一个“哑巴”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顿觉七窍生烟,五脏冒火,愤而扬手赏了柳寻衣一记响亮的耳光,顿时将他打翻在地,捂着红肿的脸颊久久缓不过神来。 在密室外滞留片刻,措丹猛地招呼一声,众人浩浩荡荡地朝楼下走去。 此时,以平扎为首的其他七王,皆已被措丹的侍卫擒住,虽未五花大绑,但已有几分软禁之意,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碍于自己的性命,也只能任由喜怒无常的措丹呼来喝去。 吐蕃诸部的首领,不同于中原皇帝。 在中原,皇帝被俘,臣子往往会竭尽所能地设法赎回,哪怕割地赔银也在所不惜。 吐蕃截然不同,吐蕃七王虽位高权重,可一旦身陷囹圄,他们的部盟非但不会忍让妥协,反而会立即推举出一位新的首领主持大局。 今日,措丹虽俘获吐蕃七王,但杀死他们对措丹也毫无益处。杀人灭口之后,他非但得不到七王的土地、城池,相反还会与他们的后人结下血海深仇,得不偿失。 正因如此,每年的正月初一,七王才敢无视措丹的威胁,堂而皇之地来到布达拉宫举行朝圣。 措丹率众下楼,发现沿途的守卫竟然纷纷昏死过去,这令他极为震怒,同时心中也隐隐明白,今日之事似乎另有隐情,而以平扎为首的七王并非罪魁祸首。 就在措丹渐渐冷静下来,准备深思熟虑时,一名侍卫举着两把密室钥匙,慌不择路地冲入大殿,迫不及待地将钥匙呈于措丹。 见状,吐蕃八王无不大惊失色,在场之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各自阐述着自己的揣测。 柳寻衣站在人群之后,眼神焦虑地望着交头接耳的众人,心中急迫万分,暗暗祈祷着汤聪和波仁跑的越远越好。 终于,历经一番波折,措丹下令众侍卫细细搜查,务必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统统探寻一遍。与此同时,他亲自向平扎等人赔罪道歉,态度诚恳之极,令七王“不忍”过于苛责。 由于钥匙失窃,吐蕃八王无法打开密室,请出佛莲子,故而一年一度的朝圣仪式只能暂时搁置。 措丹命人前往大营调集重兵,驻守布达拉宫,自己则坐镇日光殿,主持大局。 看其架势,今日势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方才罢休。 搜查约一个时辰,巳时初刻,侍卫们将柳寻衣丢弃的七把钥匙全部找到。 当初,柳寻衣之所以将钥匙丢弃在布达拉宫,是想给囚禁在密室的班桑等人留下一线生机。却不料,结果竟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八把钥匙居然这么快被措丹全部找到。 望着措丹那副毛发倒竖,目眦尽裂的愤怒模样,柳寻衣顿觉心头一沉,不祥之感迅速自心底攀升,转眼间一股惴惴不安之意便已涌遍全身,令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一阵阵发紧。 这次,措丹并未亲自上楼,而是将钥匙交给自己的亲信。 措丹和平扎等人,依旧在重兵的重重保护下坐镇大殿,以防有人再次浑水摸鱼,趁乱出手。 此刻,日光殿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上千人屏息凝神,一言不发,只是目光阴沉地相互审视着、提防着。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倍感压抑,他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愈发剧烈的心跳声,犹如丧钟一般,一声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消散。 一炷香的功夫后,侍卫们架着身负重伤的班桑等人,十万火急地回到日光殿。 见此情形,措丹蓦然起身,两步冲到班桑面前,劈头盖脸地一通叱问。 平扎等人纷纷围上前去,争先恐后地欲要一探究竟。 被点住穴道的班桑,嘴里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支支吾吾地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吼。 见状,措丹眉心一皱,同时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将手搭在班桑的肩头,声音低沉地询问几句,语气较之刚刚平缓许多,态度也温和许多。 正当柳寻衣满心忐忑,苦思对策时,他突然发现班桑那双恶毒的目光,已经直直地投向自己。与之而来的,还有措丹以及在场上千人的滔天杀意。 “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将目标锁定为柳寻衣时,他已在电光朝露间出手,一掌打飞身后的侍卫,随之身如蛟龙般急闪而出,以肉眼难见的恐怖速度,径直朝宫门掠去。 接踵而至的,是数千侍卫的疯狂追杀,甚至数以万计、十万计乃至百万计的全境围捕。 …… 三日后。 经过昼夜不歇的快马奔袭,汤聪、波仁挟持着小僧,终于脱离措丹的势力范围,赶到唐古拉山南麓,并顺利找到位于风雪之中的那座孤庙,天榕寺。 天榕寺荒废多年,寺中空无一人,大殿中供奉着一尊“度母”雕塑。不过雕塑的颜色早已褪去,甚至连五官都变的有些斑驳模糊。 整座天榕寺,除这间度母殿能勉强遮风避雨之外,其他的侧殿、僧舍皆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风雪侵蚀下,天榕寺内沧桑遍布,满目疮痍,莫说门窗残破,有些侧殿甚至连墙壁都倒塌了一大半,场面甚是凄凉。 即便如此,供桌上仍摆放着一些腐烂的瓜果供品。此地偏僻,人迹罕至,这几年偶有经过此处的善男信女,依旧会进来叩首膜拜,并向度母献上自己力所能及的一点点心意。 当汤聪和波仁赶到天榕寺时,夜色已深。由于柳寻衣替他们吸引了措丹的注意,因此他们一路赶来,沿途并未遇到太多阻碍,勉强算是一马平川,顺风顺水。 波仁将小僧装在一个竹篓里,一直背在身上,整整三天三夜未曾放下片刻,此举令汤聪倍感疑惑。 汤聪、波仁被冻的瑟瑟发抖,二人在殿中忙前忙后,升拢篝火,设法取暖。 小僧盘膝坐在一旁,与度母雕塑迎面而视,口中反复默诵着六字真言。 说来也是奇怪,小僧自昏迷中清醒,便乖乖跟着他们一路奔波,既无惊慌失措,亦无半点反抗,甚至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仍旧红光满面,神色怡然。 火堆烧旺后,波仁拿着半个馒头走到小僧面前,俯身而蹲,与小僧平行而视,并主动将馒头递向小僧,戏谑道:“小师傅,吃点东西吧?别饿坏肚子。” “小僧常居密室,早已练出辟谷之术,不会饿坏肚子。施主,小僧有句话想赠与你。”小僧对馒头置之不理,面带微笑地说道,“愿施主能听小僧一言,早日脱离轮回之苦。” “哦?”波仁席地而坐,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小师傅想赠我什么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噗!” 话音未落,坐在火堆旁喝水的汤聪忍不住呛了一口,嗤笑道:“小和尚,你说错了!这句话不应该赠给他,而应该赠给我。为何呢?因为他是开药铺的,专门救人。我才是刀口舔血,杀人无数。” 小僧也不反驳,只是微微一笑,又道:“其实,小僧也有一句话想赠与施主你。” “快说!”汤聪仿佛一下来了兴趣,不禁眼冒精光。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小僧不紧不慢地说道,“施主虽外表凶恶,实则内心善良,乃世间难得的至诚至性之人。你的杀人,只在口中。救人,却在心里。” 汤聪眉头一挑,满脸迷茫,狐疑道:“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施主尚未顿悟,自然不能明白小僧的话。”小僧含笑道,“只盼你来世早修行,终登极乐国。” “来世?呸呸呸!真不吉利!”汤聪稍稍一愣,随之面露轻蔑之意,笑骂道,“你这小和尚连毛都没长齐,竟学大人装模作样地故弄玄虚,实在可笑。什么来世早修行?莫非你在咒我早死不成?你们这些吃斋念佛的不都自诩心善吗?为何你这小和尚心肠如此歹毒?” “生生死死,六道轮回。今生之死,即是来世之生,谈何吉利不吉利?”小僧双手合十,微笑道,“今生若能死在寺庙之中,何尝不是一种机缘?来世必能修得善缘,早种慧根。” “越听越别扭!”汤聪撇了撇嘴,冷哼道,“听你的一字一句,好像都在说你自己。你若不想少年早逝,便趁早将佛莲子的下落说出来,免的遭受皮肉之苦。” 说罢,汤聪故作凶狠模样,威胁道:“告诉你,老子杀人从来不分大人、小孩,凡是得罪我的,一律照杀不误。” “人心再狠,也狠不过狼心。”小僧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转而将平和的目光投向神情古怪,一言不发的波仁,似笑非笑地说道,“汤施主,你杀人再多,还能多过他吗?” 此言一出,汤聪、波仁的脸色同时一变。 不同的是,汤聪对小僧的“戏言”一笑置之,脸上充满不屑与嘲讽。 反观波仁,脸色却是阴晴不定,双眸更是忽明忽暗,说不出的骇人。 由于波仁背对着汤聪,因此汤聪看不见他诡异的表情,径自戏言道:“小小年纪学点什么不好?偏偏学人装神弄鬼。怎么?难道你长大之后想做个算命的半仙,整天胡说八道骗人钱财?不妨告诉你,这位仁兄一直靠卖药为生,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半点武功,如何杀人?哈哈……” 面对汤聪的自作聪明,小僧的目光一直紧紧凝视着波仁,似是在回答汤聪的问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若手无缚鸡之力,岂能背着小僧一连奔袭三天三夜,仍面不改色气不喘,甚至……丝毫不知疲累?” …… 第三百三十七章 :魂断天榕(一) 小僧一语惊醒梦中人,令这几日忙于奔波,无暇他顾的汤聪顿时精神一振,随之一抹难以名状的惊诧之感,迅速涌入脑海。 其实,这三天汤聪一直觉的心有古怪,却始终未能猜破端详。此刻,被小僧一语道破,不禁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隐隐然,一股彻骨寒意自汤聪心底悄然攀升。他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波仁的背影,右手悄无声息地朝自己腰间的藏刀摸去。 “嗖!” “啪!” “额……” 就在汤聪欲要拔刀出鞘的瞬间,波仁的右手猛然向后一挥,汤聪忽觉胸口一痛,全身的穴道已被封住,愣愣地僵在火堆旁,再难动弹分毫。 “隔空点穴!” 满心骇然的汤聪,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你非但会武功,而且还是个高手。” “本来他不用这么快死,无奈小和尚你偏偏自作聪明,早早地捅破这层窗户纸,反而害死他。” 此刻,波仁说话的声调和语气,与之前的唯唯诺诺、柔声细语截然不同,甚至是判若两人。冷漠、诡谲、狠戾,是汤聪最大的感触。 “非也。”小僧处变不惊,淡淡地回道,“纵使我不说,你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天榕寺。如今,你自以为脱离险境,继续留着汤施主已毫无用处,相反还会平添一个累赘。因此,杀他最好的时机就是今夜。不知小僧猜的对不对?” “小师傅,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波仁对汤聪的震惊置之不理,目不斜视地盯着小僧,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猜到他的结局,不知又能否猜出自己的命运?” “小僧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布达拉宫。”小僧不卑不亢地微笑道,“你带不走我。” “是吗?”波仁冷冷一笑,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直抵小僧的脖子,阴阳怪气地问道,“现在呢?” “你不会杀我。”小僧平静依旧,心如止水。 “波仁,你到底是什么人?”汤聪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困惑,叱问道,“你不是丁三爷的人吗?现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言至于此,汤聪的眼神陡然一变,错愕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丁傲的阴谋?玉龙宫出卖我们?” “蠢材就是蠢材,死到临头依旧这么愚蠢。”波仁将匕首从小僧的脖子上挪开,缓缓起身,转而看向汤聪,轻蔑道,“柳寻衣留着你这种蠢材,岂有不败的道理?” “你说什么?”汤聪恨的睚眦俱裂,五官狰狞,怒声道,“你到底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做的事和你们一样,拿到佛莲子。”波仁手中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地回道,“之前我没有得手,自然要让你们替我出生入死。现在,你们已失去利用的价值。你命好,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至于柳寻衣,如今吐蕃上下人人都在找他,人人都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想必他即使活着,也定然生不如死。” “卑鄙!无耻!下贱!”汤聪破口大骂,“我们有眼无珠信错了人,可你也休想得逞。我们不能得到佛莲子,你同样不能!” “你……”波仁眉头微皱,举刀点指着汤聪的眉心,难以置信地呢喃道,“你是真愚蠢还是装糊涂?莫非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佛莲子在哪儿?” “什么?” 波仁此话,令汤聪不禁一愣。他迷茫地望着波仁,眉头紧皱,苦思良久,转而又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小僧,几次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发问,只能欲言又止,屡屡作罢。 “不错。”突然,小僧幽幽开口道,“佛莲子即是小僧。小僧,便是佛莲子!” “什么?” 此话一出,汤聪顿觉五雷轰顶,当头一棒,心中五味陈杂,百般滋味,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是佛莲子?佛莲子竟然是个活生生的人……”汤聪满眼惊奇地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汤聪,你可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波仁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什么身份?” 波仁笑道:“你即将变成一个死人,我不妨让你死的明白些。其实,小和尚是转世灵童,当世活佛。” “转世灵童?当世……活佛?”此刻,汤聪心乱如麻,思绪万千,迟疑道,“他便是吐蕃八王口口声声要叩首膜拜的……活佛?” “正是。”波仁道,“佛花为莲,莲心为子,‘佛莲子’,寓意密宗佛教中地位最重要的人,也就是转世灵童。” “这……” “其实,他的身份并非不可告人的秘密,逻些城内你随便找一个百姓,或许都知道‘佛莲子’即是转世灵童。”波仁嘲讽道,“只不过,你们太蠢,不懂藏语,所以才会被我一直蒙在鼓里。如果你早知道‘佛莲子’即是活佛,当初进入密室时就不会如此惊讶。” “这不可能。”汤聪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道,“绝不可能。任无涯要佛莲子做药引,可他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岂能做药引?简直胡闹!” “他究竟是不是药引?我毫无兴趣。”波仁冷笑道,“我的任务,只是将他带回去交给玉龙宫。好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已经全部知道,现在可以安心上路了……” “等一下!” 不等波仁对汤聪痛下杀手,小僧突然开口道:“施主,蝼蚁尚且贪生,你能否大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 闻言,波仁眼神一动,嘲讽道:“怎么?你想救他?你笃信的‘生死由命、生既是死、死既是生’,难道只是一派胡言?” “生死无常,自有定数。”小僧望着满眼绝望的汤聪,不知为何?一向镇定自若的他,此刻竟眼泛泪珠,大发悲悯之心,叹息道,“小僧深知自己不能逆天改命,但缘分既然让我遇到你们,小僧便要竭尽所能,减少你们之间的仇怨。施主,今生你若杀他,来世他必杀你,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又是何苦?如若施主不弃,小僧愿用自己这条性命,换汤施主一命,盼施主成全。” 小僧的话不仅令波仁一愣,同时令汤聪大感意外。 “小和尚,你疯了吗?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汤聪怒骂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老子闯荡江湖几十年,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我不怕死,更不用你替我去死!” 不知是不是被小僧和汤聪的赤诚所感动,波仁冷厉的眼眸中竟隐隐闪过一抹踌躇之色。 “施主……” “不必多言。”波仁毅然打断道,“我可以不亲手杀他,但也绝不会放他离去。不如……这样!” 话音未落,波仁突然刀锋疾甩,数道劲气瞬间自刀刃射出,将汤聪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 钻心剧痛,令汤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与此同时,他的额头上也迅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缕缕殷红的鲜血,顺着汤聪的双臂、双腿汩汩地向外冒着,眨眼间已在汤聪身下汇聚成一汪血泊。 “罪过!罪过!施主,你……” “住口!” 波仁喝断小僧的劝诫,同时挥出一掌将小僧打晕,而后又将他装进竹篓,背在身上。 波仁走到汤聪面前,漠然道:“我把你的生死交给天意,你若不想流血而死,便祈祷柳寻衣能快点来天榕寺救你。” 说罢,波仁的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继而背着竹篓朝殿外走去。 “等等!” 汤聪强忍着手脚的剧痛,颤颤巍巍地问道:“让我死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汤聪的追问,波仁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既不回头,也不搭腔。 “我是不聪明,但也不蠢。”汤聪发疯似地狞笑道,“其实……你根本不是波仁,对不对?” “你们早该听过我的名字。”波仁头也不回地答道。 “你……” “记住我的名字,到阎王面前千万别说错。我是‘九命无归’,简仲!” …… 半个月前。 逻些城西,八角药铺。 风雪之中,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他进入八角药铺,如同到自己家一般,不等别人招呼,径自坐在墙边的破桌旁,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热茶。 此时,柜台内站着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汉子,生的其貌不扬,丑陋无比。 不等中年汉子上前询问,不速之客已率先开口道:“天山的丁三爷派我来,找八角药铺的掌柜,波仁。” 闻言,中年汉子稍稍一愣,随之眼中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狂喜之色。 他连滚带爬地跑出柜台,激动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声音中难掩内心的无比亢奋,连忙答应道:“五年!整整五年!我终于把你等来了。丁三爷吩咐过,只要帮你完成大事,我便能离开吐蕃,回到中原。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哈哈……” “既然知道我会来,便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不速之客淡淡地说道,“佛莲子在哪儿?如何才能拿到?” “回少侠的话,佛莲子其实是转世灵童,也就是吐蕃的在世活佛,不过他现在被吐蕃八王软禁在布达拉宫的密室中,难获自由。”波仁忙不迭地回道,“你放心!我早已打探清楚,正月初一布达拉宫会举行朝圣仪式,到时八王齐聚,打开密室,将活佛请出来。” “我如何能混入布达拉宫?” “北嘎达盟!”波仁邀功似的一股脑地介绍道,“藏王措丹为召集好手参加北嘎达盟,在城东开了一个藏王斗场,只要你能连赢十场,定能得到措丹重用。正月初一便可顺理成章地进入布达拉宫。嘿嘿……” “闻名不如见面。不如你带我去见识见识?顺便和我说说有关吐蕃八王的事。” “没问题,少侠只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哈哈……”波仁满脸堆笑,对不速之客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 “波仁掌柜,还请头前带路。” “好说!好说!嘿嘿……敢问少侠怎么称呼?” “在下简仲。” “哦!原来是简少侠,失敬!失敬!” “你独自一人在逻些城生活了五年?” “之前药铺里还有个老头,可惜去年冬天感染风寒,没熬住,死了。简少侠,逻些城有好多奇闻异事,我这两天慢慢告诉你。” “有劳!” “应该的!应该的!嘿嘿……” …… 第三百三十八章 :魂断天榕(二) 被切断手、脚筋的汤聪彻底失去逃命的能力,再加上全身的穴道被简仲封住,更是难以挪动分毫,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篝火湮灭,心中百感焦急,但又无可奈何。 最后一缕火星被寒风卷灭,天榕寺的度母殿逐渐变成一间“冰窖”。冷冽的寒风席卷着冰霜雪露,顺着四敞大开的门窗呼啸而至,不一会儿便在汤聪的身上蒙上一层厚厚的霜雪。 就这样,动弹不得、血流不止的汤聪,孤身一人在偏僻寒冷的天榕寺内艰难地熬过一夜。 这一夜,是汤聪有生以来最痛苦、最煎熬、最生不如死的一夜。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外流,先融化了地上的冰雪,不久后又被地上的冰雪所凝固,自己却束手无策,望而兴叹。 最可怕的是,他的意识始终保持着清醒。换言之,汤聪一直在默默忍受着盎然生机从自己的身上一点一滴流逝,直至苟延残喘,奄奄一息,仍感受的一清二楚,分外真切。 翌日晌午,汤聪已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只剩一息尚存。 此刻,外边的风雪已歇,阳光绽露。 只可惜,再温暖的阳光也挽不回了命若悬丝的汤聪。 此时的他,面如白蜡,唇如死灰,眼白浑浊,瞳孔逸散,全身上下寻不到半点人气,身下一滩褐红,早已和冰雪凝为一物,如旱田般龟裂成一块、一块的,场面之悲惨,情形之凄绝,令人心如刀绞,不忍直视。 汤聪一动不动地僵在早已熄灭的火堆旁,眼神迷离,气若游丝,瞳孔中的最后一缕精光逐渐消散,眼睛却拼命地睁开一条缝隙,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外的阳光明媚,似乎心存渴望,又仿佛心有不甘。 终于,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小心而敏捷地潜入天榕寺内。 闻声,汤聪无神的双眸陡然迸射出一道难以名状的精光。 紧接着,一身狼狈的柳寻衣闪身跃入度母殿内。此刻的他,仿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逃兵,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血污遍布、邋遢不堪,与昔日的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简直判若天地。 “汤聪、仁兄……” 一入大殿,柳寻衣下意识地开口招呼,可他话音未落,却猛然看见供桌下半死不活的汤聪,登时心中大惊,一个箭步掠至近前,满眼惊骇地望着命在旦夕的汤聪,疾呼道:“你……你这是……” 望着奄奄一息的汤聪,柳寻衣心中的惊讶迅速转变为悲恸,他跪在汤聪身旁,大脑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发问。 “门主…… 见到柳寻衣,汤聪似乎精神许多,他微微抽动着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呼唤。 “汤聪,你这是怎么了?仁兄何在?难道你们……” “门主快走……” 不等柳寻衣出手搀扶,汤聪突然面露狰狞,嘴里拼命发出一道嘶吼。 “嗖、嗖、嗖!” 话音未落,柳寻衣身后突然传来几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左手撑地,身形骤然拔地而起,同时右手抽出藏刀,不假思索地朝身后扫去。 “铿铿铿!” 伴随着几声脆响,数道利箭被柳寻衣尽数打落在地。紧接着,殿梁上跃下四名喇嘛,他们手持降魔杵,一落地便一齐朝柳寻衣扑来,出手既杀招,未有丝毫保留。 万急之下,柳寻衣根本来不及弄清局势,只能怒喝一声,挥刀迎战。 鏖战中,柳寻衣发现这四名喇嘛与其他吐蕃侍卫不一样。他们武功高强,一招一式颇具威胁。可即便如此,他们仍非放手一搏的柳寻衣之敌。 区区三十回合,柳寻衣已毫不留情地斩杀两人,重伤一人。最后一人见势不妙,竟虚晃一招,飞身而退,慌不择路地逃出天榕寺。 柳寻衣心念汤聪安危,也不执意追杀,转而将刀尖顶在那名重伤的喇嘛胸前,喝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面对柳寻衣的逼问,喇嘛却是眼神一狠,冷喝一声,继而咬舌自尽,瞬间毙命。 此举令柳寻衣大感意外,这三天他亡命天涯,见过不少追杀他的武士,可如此果决、狠辣的喇嘛,他却是头一次遇到。 来不及多想,柳寻衣快步回到汤聪身旁。渐渐稳定心神的他,忽然发现汤聪身姿诡异,心中顿时了然一切,迅速出手为他解开穴道。 顷刻间,汤聪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体迅速缩成一团,萎靡的不成人形。 “汤聪,是谁把你害成这样?仁兄他……” “门主!” 话音未落,垂垂将死的汤聪突然精神一振,回光返照般死死挽住柳寻衣的胳膊,颤颤巍巍地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先听说我!听我说……” “你……” “我们在玉龙宫见到的简仲是假的,逻些城的波仁才是真正的简仲。佛莲子便是转世灵童,当世活佛,也就是被我们从布达拉宫密室带走的那个小和尚……”汤聪的语速极快,面无血色的脸上,一双浑浊不堪的小眼瞪的吓人,声音颤抖的厉害,几乎语不成调。 此刻,他不止嘴唇在颤抖,整张脸,甚至整个身体都如筛子般剧烈抖动着,模样极为诡异,甚至有些骇人。 “什么?” 惊天噩耗令柳寻衣猝不及防,他既为汤聪的伤势担忧,同时又惊诧于汤聪所说的每一句话,一时间心乱如麻,难以自已。 “什么都别说,我先带你离开……” “不!” 汤聪态度坚决,拼命摇头道:“门主,来不及了……我一直怕等不到你……” “汤聪!” 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酸楚,瞪着一双涨红的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此刻,他的神情复杂之极,愤怒、悲伤、绝望、震惊……百感交集,不知其味。 “门主……” 汤聪缓缓伸出沾满鲜血的右手,柳寻衣迅速将其攥在手中,与此同时,一颗泪珠也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门主,我们劫走了转世灵童……不仅吐蕃八王不会放过我们,密宗佛教也不会放过我们……”汤聪的精神开始萎靡,眼神变的愈发空洞,虚弱道,“刚才埋伏你的喇嘛……就是密宗的高手……” “我感觉到了。”柳寻衣连连点头道,“按理说,我已将密室钥匙归还他们,他们不应再大肆追杀,但这几天我却处处受阻,无论官军百姓,还是老弱妇孺,仿佛整个吐蕃都在与我为敌,将我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正是!正是……”汤聪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断断续续地应道,“他们不是恨我们偷走钥匙,而是恨我们劫走活佛……门主,我们都被简仲骗了,被他利用了……如今,简仲带着佛莲子北逃,让你我沦为众矢之的,替他挡灾……咱们这次真是阴沟里翻船,玩鹰的……却一不小心让鹰啄了眼……” 言至于此,汤聪的嘴角勉强泛起一丝苦笑。他想保持昔日的戏谑,但浅浅的一个微笑对现在的他而言,却是难如登天,万分难求。 “无碍!无碍!”柳寻衣的眼泪默默淌落,但仍强颜欢笑,“事在人为,这个仇我们一定能报。走!我先带你回中原,我们回家!” “门主,他们的援兵很快就到,你走吧……”汤聪有气无力地催促道,“我不行了,不能连累你……” “混账话!”柳寻衣怒道,“是我把你带进吐蕃,就一定要把你活着带出去。你我是兄弟,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不可!”汤聪惨笑道,“你必须活着回去……如果我们都死在这儿,简仲回去后定会肆意编排,凭空污蔑……我们已经拼了性命,不能再背负‘懦夫、蠢材’的骂名……” “简仲!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柳寻衣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声音中满含滔天怒火。 “门主,我……” 见汤聪的身体剧烈颤抖,柳寻衣赶忙将他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躯为他取暖。 “汤聪,我带你走!我们走……”柳寻衣浑身战栗,哽咽无声。 “门主,我要死了……”汤聪虚弱地依偎在柳寻衣怀中,眼神迷离,飘忽不定,口中不停地呢喃道,“有件事……我想请门主和我说实话,让我能死的瞑目……” “不管什么事,我一定如实告诉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汤聪的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有一次,我去你房间找你……你不在……但之后许大哥又去找你,你却出现了……他们都说我骗人,其实……我没撒谎,第一次你真的不在……你解释说自己睡觉没听到,但我进过你的房间,里面根本没有人……” 望着生机渐消的汤聪,柳寻衣情难自已,已是泪流满面。他清楚的记得,当时他连夜出城密会秦卫,回来时正赶上颍川潘家派人送来噩耗,府主让所有人去中堂议事,而柳寻衣来迟一步,险些暴露。 “还有一次……”汤聪又道,“在华州的如意客栈……那个给你洗脚的伙计……其实不是客栈的小二……你们在房内密谋大事,无意中被我撞破……所以才故意演戏……是不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面对即将咽气的汤聪,柳寻衣实在不忍心撒谎骗他,只能重重点了点头,内心悲恸,但表面上故作轻松,轻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亏我一直自诩天衣无缝……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早早揭穿我?” “因为……我知道门主是个好人……”汤聪惨然一笑,喃喃道,“在如意客栈,那人要杀我……是门主救了我一命。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混入贤王府,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做伤天害理的坏事……门主,你……你……” “其实,我是朝廷的人!”柳寻衣紧紧抱着汤聪的脑袋,声音颤抖地坦白道,“我是东府天机阁少保柳寻衣,奉丞相之命,潜入贤王府,伺机接近洛天瑾,目的是借他之手招安武林群雄。” “我就知道……门主绝不是一般人。我做了一辈子蟊贼,先被官府通缉,后被恶霸欺凌,若非遇到门主,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被人当成无名小卒……我没有揭穿你,算不算为大宋做了一件好事?” “算!”柳寻衣抿嘴笑道,“当然算!你有功于大宋,有功于朝廷,更有功于天下百姓!” “好啊!”此刻,汤聪的声音已经小的几不可闻,“等我在九泉之下见到我爹……就能挺直腰板,告诉他老人家……他儿子不再是人人喊打的蟊贼,而是一个好人。呵呵……我为老汤家……光宗耀祖了……” 话音未落,汤聪突然脑袋一歪,胳膊耷拉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汤聪!” 风雪茫茫,生死寥寥。天榕寺,度母殿,一声哀鸣,人心萧瑟,天地怆然。 …… 第三百三十九章 :九命无归 一望无垠的唐古拉山,雪海茫茫,天地相融,令人一眼望不着边际。 正月初六,上午,在唐古拉山腹地穿行整整一天一夜的简仲,背着小僧来到一座狭长而险峻的山谷。 此谷,南北延伸千余米,两侧悬崖峭壁,高耸入云,中间是一条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崎岖山道,约莫三丈之宽。 此刻,山风呼啸,大雪飘摇,冰冷的寒意如刀似剑,穿肌刺骨,摄人心脾。 竹篓中的小僧早已清醒,他不哭不闹,不喊不叫,虽然一连数日水米未进,但仍精神奕奕,满面春风。 整整一夜,他静静地盘坐在竹篓中,心神入定,默诵经文,似乎在为亡魂超度,又好似在为污秽的人间洗涤罪恶。 “小和尚,你果真是转世灵童,在世活佛?”不知是不是走的无趣,简仲竟主动向小僧搭话。 “世间本无佛,佛自在心中。”小僧讳莫如深地答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佛又如何?”简仲轻蔑道,“你被世人誉为活佛,却仍被我困在竹篓中。身而为佛,若连一个小小的竹楼都逃脱不掉,如何能跳出三界,远离五行?又如何脱离苦海,飞升六道?” “我身在竹篓,与身在别处又有何异?此身于我,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不过听施主此言,倒是颇具慧根。”小僧答道,“若小僧所料不错,施主过去应该研习过佛法,而且入禅颇深,缘分不浅。” “哼!”小僧此言,令简仲的眼神陡然一狠,冷声道,“佛陀不能救人,拜他又有何用?上香孝敬时,他一言不发,故作高深。家中有难时,他仍视若无睹,作壁上观。你说,这样的佛,我们拜他何用?” “我们?”小僧从简仲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沉吟道,“施主所言,似乎另有所指?” “是又如何?”简仲哼道,“我家世代为官,廉政清明,家母日日修行,几十年来吃斋念佛从不间断,可结果又能如何?试问遭人陷害时,佛在何处?抄家问斩时,佛又在何处?如今逝者已矣,你又说什么因果循环,皆有定数,简直是一派胡言,狗屁不通。依我之见,你们这群妖僧只会妖言惑众,哄骗世人罢了。” “罪过!罪过!”小僧叹息道,“今生多悲苦,来世早修行。正因我佛慈悲,才愿付出一切度化世人,希望芸芸众生能早日脱离轮回之苦,免受生死离别之噩。施主执念深重,小僧痛不可当。小僧不怪施主谤佛,只怪自己无能,不能消除你心中的那股怨气。” 简仲对小僧的慈悲心嗤之以鼻,冷笑道:“若真是缘分天定,你身为吐蕃活佛,为何天都不肯救你?反而要眼睁睁地看你坠入险境?” “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小僧不喜不悲,淡淡地回道,“小僧与你有缘,注定与你相聚。在你看来,是你挟持小僧,可在小僧看来,是我度化于你。” “你……” “阿弥陀佛!” 简仲尚未开口,幽幽山谷之中陡然传来一声空灵佛号。紧接着,四位紫衣喇嘛从天而降,拦住去路。 简仲脸色一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冷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贫僧念喜,乃大昭寺喇嘛,请施主放下灵童,随我们回去受戒恕罪。”为首的紫衣喇嘛双手合十,姿态谦逊,看上去颇有礼数。 “大昭寺?”简仲眉头微皱,稍作思量便已恍然大悟,轻蔑道,“传闻,大昭寺有一群紫衣上师,堪比中原少林的‘达摩院’。平日深居简出,个个武功高强,深藏不露。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紫衣上师不假。” “不过是浪得虚名,让施主见笑了。” “等一下!”简仲忽然神情一变,向念喜问道,“你的汉语说的如此流利,莫非……你是汉人?” “是。”念喜点头道,“贫僧出生于扬州。” “即是汉人,又为何要帮他们?”简仲质问道,“难道你看不出我也是汉人吗?” “无论是汉是藏,皆是佛门子弟,岂能有分别之心?”念喜道,“施主虽是汉人,可同样通晓藏语,甚至还对吐蕃之事知之甚多。” 简仲笑道:“我曾在军前效力,于金沙大营驻守三年,对吐蕃诸部的大事小情早已司空见惯,区区藏语又有何难?” “即是如此,施主便应该知道转世灵童对吐蕃而言,意义何其重大?”念喜劝道,“施主岂敢逆天行事,擅自将灵童带走?” “说这么多废话,无非是想救他回去。”简仲不慌不忙地将竹篓放下,缓缓抽出腰间的藏刀,挑衅道,“转世灵童就在竹篓之中,有本事自己来取。不过要先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刀剑无眼,施主何必一意孤行?” “既知刀剑无眼,尔等还不速速让开?以免枉送性命!” “既然施主冥顽不灵,便休怪贫僧无礼!” 伴随着一声断喝,四名紫衣喇嘛一齐发难,他们迅速分开方位,眨眼间将简仲困在包围之中。 面对来势汹汹的四人,简仲的眼神冷厉而沉着。他不急不缓,冷静应对,左右挥刀,闪转腾挪。一边小心抵挡着四人的夹击,一边试探着他们的路数。 “铿铿铿!” 须臾间,简仲已和四个喇嘛战成一团,打的难舍难分。 简仲武功极高,非但内力雄厚,延绵不绝,招式更是刁钻古怪,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 不一会儿的功夫,四名喇嘛中已有人受伤败退,简仲以一敌四,仍丝毫不弱下风,真不愧是名震江湖的“九命无归”,排在龙象榜第四位的高手。 “我道大昭寺的紫衣上师武功如何了得?原来不过是花拳绣腿,与藏王斗场里那些莽夫无甚区别。”简仲越打越自信,转眼间已由防转攻,主动追击,非但将四名紫衣喇嘛的阵势完全打乱,更将他们逼的连连败退,“比起中原少林的达摩院,你们还差的远,甚至比罗汉堂的那些光头僧也强不了多少。” 简仲性情孤傲,行事意气,对自己的对手冷嘲热讽更是毫不留情。只言片语间,便将四名紫衣喇嘛奚落的一无是处,百无一用。 片刻之间,五人的混战已超过一百回合,虽然四名紫衣喇嘛的武功不敌简仲,但也绝非简仲讥讽的那般孱弱不堪。 一百回合下来,双方互有损伤,只不过相比起简仲的皮外伤,四名喇嘛的伤势则要严重许多。 其中,有两人身负重伤,一个被简仲砍掉左手,疼的撕心裂肺。另一个被简仲一刀洞穿侧肋,血流不止。另外两人伤势稍缓,不过同样伤痕累累,满身狼藉。 “传闻,大昭寺内有两位武功深不可测的护法金刚,他们为何不来?”简仲如入海蛟龙般,在四个喇嘛之间灵活游走,同时戏谑道,“你们四个运气不错,今日便能修成正果,往生极乐。” “口放阙词,大言不惭!” 念喜被彻底激出怒火,此时再也顾不上出家人的矜持,五官狰狞,怒目而视,咆哮着朝简仲杀去。 与此同时,其他三个喇嘛也强忍伤痛,纷纷出手袭扰,逼简仲亮出空门,为念喜争取一击必杀的机会。 面对四面袭来的攻势,简仲毫不惊慌,口中冷哼一声,同时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一跃数丈之高。 半空中,简仲连翻挥舞着手中的藏刀。霎时间,一道道凌厉的刀气呼啸而下,夹杂在狂风暴雪之中,形成一股股声势骇人的劲气乱流,“嗖嗖嗖”地在四个喇嘛身上扫过。 须臾间,四个喇嘛的僧袍已是褴褛不堪,支离破碎,身上更是伤口遍布,血迹斑斑。 其中,身负重伤的两人因为闪避不及,一个被刀锋割断咽喉,一个被劲气震碎五脏,二人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已一命呜呼,魂归九泉。 见状,念喜登时勃然大怒,悲愤交加,口中暴喝一声,随之脚下发力,冲天而上。 半空中,他疯狂地挥动长刀,舞出一张由刀光组成的银色“大网”,自下而上,直扑从天而降的简仲。 “哼!雕虫小技!” 简仲满眼不屑,身形凌空倒转,头下脚上,藏刀疾出,宛若蛟龙入海,凤破九天,笔直地迎上念喜的刀网。 伴随着一阵“嗤嗤嗤”的刺耳声响,简仲与念喜短兵相接。 二人一上一下,针尖对麦芒地正面较量,在电光火石之间快速对攻二十回合,刀光霍霍,人影重重,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终于,在念喜的一个细微破绽面前,简仲抓住机会,伺机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雷霆一击,千钧之力集于一刀之下,只听“噗”的一声轻响,简仲快刀一闪,硬是将念喜的脑袋,顺着眉心活生生地劈成两半。 霎时间,脑浆迸裂,鲜血四溅,场面触目惊心,令人胆颤心寒。 不知是不是被简仲的凶狠吓破肝胆?幸存的喇嘛竟是主动丢掉兵刃,掉头而逃,慌不择路地朝远处跑去,在漫漫雪地中留下两串歪七扭八的脚印。 “无胆鼠辈,贪生怕死!哼!” 只可惜,紫衣喇嘛有心逃命,但简仲却不打算给他留下活路。 身形一轻,一跃数丈,简仲的右脚猛地在雪地中向前一踢,被风雪覆盖的一把藏刀骤然而起,“嗖”的一声,直射惶惶而逃的紫衣喇嘛。 伴随着“噗嗤”一声轻响,一刀洞穿后心,锋利的刀尖自其胸前探出,殷红炽热的鲜血如流水般顺着刀刃灌涌而出,转眼融化了脚下的大片冰雪。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却是快若闪电。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四位大昭寺的紫衣上师已尽数魂断雪谷,惨死在“九命无归”的刀下。 经此一战,简仲虽伤势无碍,但气力消耗却是颇为严重。 他凝视着雪地中的四具尸体,转身慢慢悠悠地来到竹篓旁,听到小僧又在喃喃诵经,不禁轻蔑一笑,嘲讽道:“刚刚他们还是四个有说有笑的大活人,转眼间已变成四具冷冰冰的尸体。敢问活佛,他们的命,究竟是天定?还是我手中的刀定?”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小僧的语气听上去颇有悲凉之意。 “错!”简仲恶狠狠地摇头道,“你虽未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你而死。如果你真的是佛,那你身上积攒的怨气,应该比任何凡人都多!”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施主,小僧再次奉劝你,放下屠刀……” “闭嘴!” 似是被小僧的喋喋不休彻底激怒,简仲猛然暴喝一声,叱责道:“再敢多说半句,我便割下你的舌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简直胡说八道!你看看地上的尸体,他们已经放下屠刀,可成佛了吗?没有!结果都变成我刀下的怨鬼,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刚才我若放下屠刀,死的人便会是我。这是现实的因果,现实的报应,强者的极乐世界,弱者的阿鼻地狱。天下最大的道理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若真如此,当施主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加凶狠的人,又当如何?”小僧反问道。 “不是他死,便是我亡!”简仲面露狰狞,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 “施主,你……” “小和尚休要再劝!因为,他说的对!” 小僧尚未开口,一道冷厉的声音陡然自峡谷尽头传来。 紧接着,漫天风雪之中,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提三尺藏刀,疾行而来。 见状,简仲脸色骤变,稍稍懈怠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提防道:“你是谁?” “即将被你杀死的人,或者……即将杀死你的人!” 一言未落,那人已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狰狞而狠戾的恐怖面容。 来人,正是亡命高原,大难不死的柳寻衣。 …… 第三百四十章 :血债血偿 “柳……柳寻衣?” 简仲难以置信地望着狼狈不堪的柳寻衣,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已来到简仲身前,二人相距不过数米之遥,四目相对,寒光闪烁,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简仲稍作犹豫,随之眉头微皱,故作无辜地试探道,“柳兄弟,你说的话……我为何听不明白?”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装模作样?”柳寻衣冷笑道,“我已经去过天榕寺,也见过被你害的生不如死的汤聪。简仲,你好演技,将我们骗的团团转,竟连一点蹊跷都没有察觉。” 此言一出,简仲的心里顿时了然一切。他脸上的“无辜”之色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阴冷刺骨的杀意。 “柳寻衣,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也更有本事。”简仲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哼笑道,“吐蕃八王果然是一群酒囊饭袋,中看不中用,竟连一个小小的蟊贼都对付不了。” “老天爷不让我死,是想留着我这条命替天行道。”柳寻衣凝声道,“简仲,你机关算尽,非但让我做你的替死鬼,而且还残忍地杀害汤聪,让他痛不欲生地煎熬一天一夜。此仇不报,我枉生为人。” “报仇?”简仲不禁放声大笑,轻蔑道,“就凭你这个蠢材,也配找我报仇?我若是你,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便会有多远跑多远,岂敢再出现在我面前,自寻死路?” “你早就知道佛莲子是转世灵童,你替金剑坞办事,故意瞒着我们,我可以视为各为其主。”一想起汤聪,柳寻衣心里的怒火便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以至于他看向简仲的眼神开始变的愈发狠戾,语气也越来越狰狞,“但我不明白,你明明已经得手,为何要在天榕寺除掉汤聪?以你的城府、武功,大可将其甩掉,或者将其逼退,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柳寻衣的困惑,对简仲来说犹如痴人说梦,简直不可理喻。他蔑视柳寻衣的妇人之仁,更不屑于他的假仁假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简仲微微眯起双眼,别有深意地盯着悲愤交加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这个答案,柳门主是否满意?” “汤聪何人?你简仲又是何人?”柳寻衣怒极而笑,狞声道,“他岂能成为你的后患?” “柳寻衣,若想解决一个人的纠缠,最好的办法就是送他归西。这一节,你心知肚明。毕竟,你杀的人也不在少数。呵呵……杀人而已,对你我这种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你又何必大惊小怪?”简仲蔑笑道,“我曾从军数年,见过的死人,足以堆满这座峡谷。在我眼中,杀人如同翻掌,轻而易举,无关痛痒。” “你对生死或已麻木,但我没有。”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更何况,你杀的是我的兄弟。” 简仲面露凶恶,心中一股执念,令他变的丧心病狂,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癫狂道:“我的至亲也曾被人残忍杀害,可那又如何?这世道便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人活于世,若想不被人杀,唯有主动杀人。天下没有王法,规矩由你我手中的刀剑而定。” “你昔日的境遇,并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柳寻衣怒意收敛,神情渐渐变的冷漠,幽幽地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不要耽误我赶路。”简仲对柳寻衣的威胁置之不理,用衣袖擦了擦藏刀上的血迹,忽然刀锋一挥,直指柳寻衣,挑衅道,“柳寻衣,这两年你在江湖中名声大噪,风头正劲,对于你的种种传说,我也有所耳闻。只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简某对你的野史传说,深表怀疑!江湖之中,人才辈出,只可惜这几年却是一辈不如一辈,因此总有些虚有其表、沽名钓誉之徒,喜欢自吹自擂,滥竽充数。不知,你是不是其中之一?” “我是不是滥竽充数,你一试便知。”柳寻衣也不废话,锋利的藏刀毫不避讳地直指简仲,冷声道,“我也听说‘九命无归’武功奇高,自诩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南拳北腿无一不晓。碰巧,对于你的种种传奇,我同样心存怀疑。什么九命无归?实在可笑之极。莫说你没有,就算你真有九条命,我今天一样杀你!”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凭你也想和我斗?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接招!” 话音未落,简仲已率先出手,只见其身形一晃,瞬息之间已掠至柳寻衣面前,手中藏刀疾出,直插柳寻衣的咽喉。 简仲速度极快,但柳寻衣的反应也丝毫不慢。 就在简仲的刀锋杀至柳寻衣面前时,柳寻衣脚下猛然一挫,身形暴退而出。他双目如炯,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近在咫尺,不断逼近的简仲,面无惧色,气定神闲。 “不知死活!” 柳寻衣的迅捷反应,不禁令简仲暗吃一惊。虽然他对柳寻衣的武功早有预料,但真正交起手来,柳寻衣的强势表现,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铿!” 风雪之中,不断飞退的柳寻衣猛地右手一扬,藏刀斜扫而上,与简仲的刀锋狠狠撞在一起,登时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简仲刀锋一偏,迅速变招,身形不退反进,欲要对柳寻衣形成攻压之势。 “铿铿铿!” 柳寻衣毫不闪避,将满心悲恸化作无穷战意,与气势汹汹的简仲硬碰硬地战成一团。 二人在电光火石之间鏖战上百回合,双方你来我往,上下翻飞,攻势不减,互不示弱。 这场厮杀,双方皆是以命相搏,刀影重重,快如闪电,惊天动地,势若惊雷。 一道道强劲而凌厉的刀气,穿梭于漫天飞雪的峡谷之中。势如水火的交锋,你死我活的厮杀,针锋相对,短兵相接,血溅七尺,刀覆十丈。 一时间,峡谷内金戈铁马,声势不断,天地间虎啸龙吟,荡气不绝。 最有意思的是,柳寻衣和简仲在刀出如虎,风驰电掣的激烈交手中,招式却是变幻不断,相互之间奇招频出,步步刁钻。 从江湖各派的招式,到朝廷正统的路数,二人皆是无一不精,无不擅长。 简仲本想凭借突变莫测的刀法,打柳寻衣一个措手不及,却万没料到,柳寻衣竟对他所施展的各路刀法,尽数了然于胸,并且迅速变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战,至此已近三百回合。 双方仍不分胜负,互为伯仲。相比于柳寻衣的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简仲却越打越心惊,越打越骇然。 “你……你竟然是官路的?” 简仲连变数招,堪堪逼退柳寻衣的猛攻,随之飞身急退,满眼错愕地望着柳寻衣,叱问道:“柳寻衣,你究竟是什么人?还不从实招来?” “我乃贤王府惊门之主,废话少说,拿命来!” 柳寻衣根本不给简仲喘息之机,话音未落已是飞身而至,与此同时,漫天刀影再度铺天盖地,直扑简仲而来。 “不可能!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你的武功路数,根本是朝廷正统路子,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别急!一会儿还有更大的惊喜!” 柳寻衣的诡谲一笑,令简仲顿时心中一惊,随之精神渐乱,再难全神贯注地与之交手。 并非简仲定力不够,只因他刚刚力战四大紫衣喇嘛,气力消耗颇大,此时又与柳寻衣鏖战三百回合,内力更是损失殆尽,眼下已是精疲力竭,强弩之末,形势岌岌可危。 此刻,再被柳寻衣的武功路数所震惊,难免胸中失策,出招乱了几分章法。 见简仲神思恍惚,柳寻衣看准时机,趁虚而入,在他分神的瞬间,骤然出刀,直取其胸口要害。 “哼!” 简仲久经杀场,早已练出一身临危不惧的本事。 面对柳寻衣的致命突袭,他在眨眼之间已权衡利弊,深知自己闪避无妄,加之体力将尽,断不能久战,因此毅然决定反客为主,绝地反击,挥刀直逼柳寻衣的小腹,欲要用一刀换一刀,同归于尽的残忍方式,逼迫柳寻衣主动收招。 只可惜,简仲低估了柳寻衣杀他的决心。 半空中,寒光一闪,双刀以迅雷之势交错而过。二人正面相迎,寥寥数米,转眼即逝。 柳寻衣、简仲见此情景,皆知对方心思,更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 因此,他们谁也没有胆怯退缩,纷纷施展出全力一击,欲与对方一决生死。 “呼!” “噌!” “噗!” “嗤!” 一连四声,几乎同时响起。先是双刀划破半空所发出的尖锐呼啸,再是刀锋交错,双刃摩擦而过的刺耳金鸣。 紧接着,柳寻衣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深深没入简仲的胸口,登时白进红出,血流如注。 反观简仲的藏刀,却在刺破柳寻衣衣袍的瞬间,未能如愿以偿地插入血肉之躯,而是不由自主地向外一偏,继而擦着柳寻衣的小腹划了出去。 简仲此刀,令柳寻衣的衣袍四分五裂。可半晌过去,竟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渗出,甚是奇怪。 双刀掠过,二人的身躯狠狠撞在一起。不同的是,柳寻衣神情狠戾,目光如狼。而简仲却是一脸茫然,满眼惊疑。 “如此惊喜,阁下可否满意?” 在简仲难以名状的复杂神情下,柳寻衣冷冷一笑,随之缓缓低下头去。 此时,简仲的藏刀,依然死死地抵在柳寻衣的小腹上。只不过,在锋利的刀刃和柔弱的肌肤之间,却阻隔着一层薄薄的青丝软甲。 正是这件薄如蝉翼的青丝甲,不仅阻隔了刀刃肌肤,同样也阻隔了生死阴阳。 …… 第三百四十一章 :悲天悯人 “你……你……” 被柳寻衣一刀穿胸,眨眼间血流成河,纵使简仲武功再高,此刻已是回天乏术,重伤难愈。 钻心剧痛渐渐衍变为恍惚麻木,简仲的生机以恐怖的速度向外流逝着,力气也一点一滴地从他身体中剥离。 这种命若悬丝,垂垂将死的虚弱感,如同被人封住穴道一般,身体僵硬地倚靠在柳寻衣肩头,战栗不已,但却丝毫动弹不得。 惊讶、懊悔、愤怒、自嘲……千百滋味齐聚心头,令简仲的表情看上去分外精彩。 他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猩红血目,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五官狰狞的柳寻衣,似乎想开口质问些什么,但唇齿微启,一股浓稠的鲜血已经夺口而出,将他喉咙里虚弱的声音瞬间湮没。 最终,简仲的万语千言只能化作一道道痛苦而粗重的竭力喘息,以此向柳寻衣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甘。 “在汤聪临死前,我曾答应过他,定叫你不得好死!” 柳寻衣冷漠的声音在简仲耳畔响起,令其虚弱的眼神陡然一凝。 紧接着,柳寻衣以迅雷之势从简仲的胸口拔出藏刀,继而双手一推,令简仲身体一转,背倚自己,随之左手一勒,右手持刀,死死抵在简仲的脖子上。 看其架势,仿佛要将苟延残喘,毫无反击之力的简仲,残忍斩首。 感受着脖子上的刺骨冰凉,简仲的呼吸陡然变的急促起来。他不怕死,但不想自己死的如此窝囊,毫无尊严。 只可惜,此时的简仲已是板上鱼肉,任由柳寻衣宰割,根本没有抗争的余地。他苦苦挣扎一番,最后索性放弃无谓的抵抗,双眼一闭,似乎已经认命。 “阿弥陀佛!” 就在柳寻衣心心念念地准备割下简仲的脑袋,为汤聪报仇雪恨时,竹篓内的小僧陡然发出一声悲悯的叹息。 “柳施主,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再徒增杀戮?殊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简施主杀了汤施主,柳施主又杀了简施主,如此循环往复,怨气只会越积越深,你们几人将生生世世得不到安宁。”小僧劝道,“柳施主,小僧愿将奉劝简施主的话奉劝于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小师傅,他已伤及肺腑,定然活不成了。”柳寻衣回道,“其实,我已经杀了他,你现在再说这些话,难道不觉的有些太迟了?” “非也。”小僧道,“你与简施主厮杀,是因为胸中存有汤施主含冤而死的一口恶气,所以刚才的一切因果,皆是简施主与汤施主的孽缘,与柳施主无关。眼下,简施主已死于汤施主的怨念之下,柳施主也已完全清醒。因此,现在你再对他出手,便与汤施主的仇怨无关,而是柳施主自己心中的一股执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柳施主,还请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小师傅的话高深莫测,只可惜我柳寻衣是一介凡夫俗子,实在听不懂你的道理。”柳寻衣淡然道,“我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若杀他,那与他残杀汤施主又有何区别?”小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更何况,简施主此刻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汤施主的仇已经报了。柳施主又何必再执意割下他的头颅,让他含羞而死?” “如果我没有记错,简仲应该是小师傅的仇人,而并非恩人。”柳寻衣狐疑道,“他将你从布达拉宫挟持,从未在乎过你的死活,眼下你又何必替他求情?” “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柳施主只为贪图一时意气,当心矫枉过正,过犹不及。”小僧道,“你可知道,这一刀割下去,你与简施主之间又会生出多少孽缘?” “那又如何?”柳寻衣倔强道,“生生世世,他若想找我报仇,尽管放马过来,我一定奉陪到底。更何况,生死轮回不过是你们这些和尚的臆想,柳某人从不相信鬼神。” “既然如此,小僧愿替简施主受此一刀,如何?”小僧退让一步,却仍不肯罢休。 “你说什么?”柳寻衣不由地心生诧异。 “柳施主尽管割下小僧的头颅,小僧绝不怪你。只要能化解世间一段恶缘,小僧区区一颗头颅又算得了什么?柳施主将它拿去便是。” 小僧此话,不仅令柳寻衣大吃一惊,同样令气若游丝的简仲内心一颤。 当初在天榕寺,简仲要杀汤聪时,小僧便提出用自己的命换汤聪的命。当时,简仲以为他是假慈悲,真虚伪。 时至今日,简仲身负重伤,明明已是必死之人,但小僧仍愿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换他的一丝尊严,此举又岂能不令简仲深陷沉思? 见柳寻衣眼神飘忽,似乎心有动摇,小僧再度补充道:“柳施主若肯答应,小僧愿将自己的百世修为,全部回向给施主,愿施主早日脱离苦海。” “传闻,佛祖曾割肉喂鹰,地藏王菩萨曾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柳寻衣呢喃道,“我本以为只是传说,但今日见到小师傅,在下才算真正领略到何为慈悲为怀?何为普度众生?小师傅无视自己的生死,只为化解尘世间的一段孽缘,此等博爱仁慈之心,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如此说来,施主同意了?” “不!”不等小僧面露喜色,柳寻衣突然神色一禀,正色道,“小师傅有小师傅的信仰,在下也有在下的执念。江湖中人,讲求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汤聪是被简仲所杀,与其他人无关。今日,我只杀简仲一人,断不会伤及小师傅。更何况,我曾对天立誓,会用简仲的首级祭奠汤聪的在天之灵,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便要做到!” “施主……” “简仲,受死吧!” 不等小僧再劝,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紧握藏刀的右手猛地向内一勒,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割断简仲的咽喉,令其瞬间殒命。 紧接着,藏刀在喷涌不止的鲜血衬托下,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分筋错骨,硬生生地将简仲的脑袋砍了下来。 无头尸首依靠在柳寻衣胸前,微微摇晃几下,继而直挺挺地栽倒在雪地中。断头处,白森森的骨头碴子,在猩红模糊的血肉中若隐若现,血流如注,四溢成河。 再看柳寻衣,右手提着不断淌血的藏刀,左手拎着血淋淋的人头,神情呆滞,目无表情,似是陷入一阵恍惚之中。 “汤聪,你若泉下有知,今天可以瞑目了!” 闻听柳寻衣的喃喃自语,竹篓内的小僧不禁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尘世间的恩恩怨怨,终究化作一捧黄土,遗忘过去,再被过去所遗忘。阿弥陀佛!” 沉寂片刻,柳寻衣缓步来到竹篓旁,打开盖子,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泪流满面,沉默不语的小僧。 “小师傅,你因何而哭?”柳寻衣问道,“为简仲?为汤聪?还是为你自己?” “我是为施主而伤心。”小僧哽咽道,“施主本性善良,但今天却做了一件恶事。” “如果放纵恶人是为善,那我情愿做个恶人。”柳寻衣自嘲一笑,继而话锋一转,好奇道,“小师傅便是佛莲子?” “是。” “那你如何能做任无涯的药引?”柳寻衣狐疑道,“难道你身上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若说这身皮囊,倒是与常人无异。”小僧直言道,“不过你们既然受命于任无涯,小僧已然明白一切。” “你明白什么?”柳寻衣眉头一皱,忍不住心中好奇,追问道,“任无涯千方百计地想得到你,究竟为何?他说自己身患顽疾,需要佛莲子做药引,此话是真是假?”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小僧道,“任无涯此言,不算是真,也不算是假。” “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柳施主不必多问,小僧也不会多言。既然简施主已死,柳施主只管将小僧带去天山,交给任无涯便是。”说罢,小僧双眼闭合,双手合十,口中吟诵经文,不再理会满腹疑云的柳寻衣。 见此情形,柳寻衣不禁心头一怔,他并未急着赶路,而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默默注视着心如止水的小僧,思量许久,方才幽幽开口道:“小师傅,你……走吧!” 闻言,小僧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缓缓睁开双眸,满脸疑惑地望着柳寻衣,问道:“柳施主,你刚刚说什么?你要放我离去?” “是。”柳寻衣答应一声,叹息道,“在我眼中,你并非佛莲子,亦非转世灵童,更不是什么活佛。你……不过是一个尚未成人的孩童罢了。我柳寻衣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让我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孩童,交给武林魔头做‘药引’,却是万万不可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只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不应被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所连累。佛莲子若是死物,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将它带回去,因为这是我做事的原则。但佛莲子是活人,我却断断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柳施主,你……” “你也不必谢我。”柳寻衣摆手道,“江湖中人,恩怨分明。简仲于我有血海深仇,我非杀他不可。同样,有个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他在此地,定会求我放你一马。因此,我放过你,也算是报答他的大恩。” “这是何意?”小僧一脸茫然,似乎听不懂柳寻衣的话。 “不久前,也是在这唐古拉山之中,有位老僧在冰天雪地里救过我一命。”柳寻衣回忆道,“我听不懂藏语,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多吉。”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道:“罢了罢了!那位老人家叫什么都好,总之他在朝圣的路上三步一磕头,可谓虔诚之极,想来对你这位转世灵童,定然十分敬仰。因此,我放你平安归去,也算是还他一个心愿。”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柳施主,小僧代多吉感谢你的知恩图报。”小僧缓缓起身,毕恭毕敬地朝柳寻衣合十一拜,又道,“可是放过小僧,你回去之后如何交代?”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小师傅费心。”柳寻衣淡然一笑,转而昂首挺胸,举目环顾着茫茫雪山,故作轻松道,“此处天寒地冻,一望无边,留你一人在此只怕凶多吉少。我先送你回逻些城,然后再……” “施主好意,小僧感激不尽。”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小僧却微微一笑,摇头道,“接引小僧的人早已到来,他们自会带我回去,柳施主请便!” “什么?” 惊呼未落,峡谷南侧迅速飞来两道人影。二人轻功极高,速度奇快无比,在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呼!” 眨眼之间,两位满脸沧桑的红衣喇嘛,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心神未定的柳寻衣面前。 此二人,正是吐蕃的护国法师,大昭寺的护法金刚。 祐懿尊者,萨陀。伏藏尊者,图煜。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善有善报 “你们……” “呼!” 面对突如其来的两位红衣喇嘛,柳寻衣本想先擒住小僧,以他为人质,换自己全身而退。却不料,他的手尚未碰到小僧,一道满含内力的掌势,已抢先一步轰至柳寻衣面前。 “砰!” 万急之下,柳寻衣匆忙挥掌抵挡。双掌相对,爆发出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柳寻衣感到一股难以匹敌的巨大内劲,瞬间穿透自己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经脉,直逼五脏六腑而去。 柳寻衣大惊失色,匆忙飞身而退,好在对方没有执意追杀,他才勉强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半空之中,柳寻衣迅速调转内力,将这股刚猛的内劲及时截住。两股内力在他体内一触即发,将其震的五内颠倒,气血翻腾,久久缓不过神来。 对方是绝顶高手,柳寻衣仓促接招,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噗!” 一连倒飞数米,柳寻衣堪堪稳住身形,忽觉喉头一甜,口中抑制不住地喷出一股鲜血。 “好强的内力!” “劫后余生”的柳寻衣,满眼忌惮地望着刚刚与自己交手的红衣喇嘛,心中惊骇万分。 两位红衣喇嘛,一位生的慈眉善目,举止温文尔雅,一位生的凶神恶煞,性情猛烈如火。和蔼可亲者,乃是祐懿尊者,萨陀。不怒自威者,乃是伏藏尊者,图煜。 二人官拜吐蕃护国法师,不过此官职与吐蕃活佛一样,皆是有名无实。他们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极为显赫,仅次于转世灵童,今为大昭寺护法金刚。 若在几百年前,护国法师应兼任吐蕃活佛的贴身护法,三人组成密宗教权的绝对核心,就连历代藏王都要对其礼让三分。 但今时不同往日,吐蕃八王各据一方,没有真正的藏王,对活佛亦是软禁供养。护国法师为了委曲求全,只能栖身大昭寺内,深居简出,一者,安心礼佛。二者,免受纷争之苦。 刚刚与柳寻衣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手的人,正是伏藏尊者,图煜。 在图煜一掌逼退柳寻衣的同时,萨陀已将转世灵童死死护在身后,以防柳寻衣再度出手。 “你们明明是一伙的,为何自相残杀?”萨陀面带狐疑地扫了一眼简仲的尸骸,问道,“吐蕃与大宋罢兵已久,你们因何而来?为何乔装改扮?又为何挟持活佛?” 萨陀与图煜皆是得道上师,精通藏、汉、蒙等多族语言,更能一眼认出柳寻衣是汉人。 话音未落,只听峡谷南侧人喊马嘶。紧接着,以措丹为首的吐蕃八王,率领着上千铁骑,浩浩荡荡,奔袭而来。 一路马蹄飞溅,雪花四扬,在空旷狭长的山谷中,大批人马宛若苍龙入洞,气势磅礴,先声夺人。 转眼间,上千铁骑已杀到近前,在措丹的一声喝令下,这群吐蕃兵勇迅速将满眼骇然的柳寻衣团团围住,令其插翅难飞。 见此情景,柳寻衣自知身陷囹圄,在劫难逃,索性放弃逃命的念头,将手中的藏刀再度攥紧几分,目光冷厉地左右提防着这群虎视眈眈的吐蕃兵勇。 虽然听不懂措丹等人七嘴八舌的“叫嚣”,但柳寻衣能从不断逼近的马蹄,以及高高挥舞的藏刀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胁之意。 “来吧!”柳寻衣拉开架势,面无惧色地冷喝道,“我既然敢只身入藏,便已经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尔等尽管放马过来,我接招便是!” 面对柳寻衣的主动挑衅,措丹恨的咬牙切齿,暴跳如雷,当即下令剿杀。 “等等!” 不等吐蕃兵勇们拍马攻杀,小僧突然绕开萨陀,迅速跑到柳寻衣身前,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见此情景,吐蕃兵勇无不匆忙勒马,一个个面面相觑地愣在原地,一时间进退两难。 见小僧突然插手,措丹似乎极为震怒,但他又碍于小僧的身份,只能强忍着心头之怒,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向他“叽里咕噜”地劝说一通。 只不过,小僧俨然心意已决,无论吐蕃八王如何轮番游说,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柳寻衣面前,并向措丹等人不断诉说着什么。 僵持片刻,性情暴躁的措丹实在不耐其烦,命人将小僧强行拽走。 只不过,面对“转世灵童”,兵勇们岂敢僭越造次?即便措丹再三喝令,他们仍是唯唯诺诺,犹豫不前。 见状,措丹不禁怒骂一声,继而翻身下马,欲要亲自动手。可他尚未靠近小僧,萨陀、图煜已经横身拦住他的去路。 六目相对,皆是神情凝重。虽然一言未发,但此时的气氛已是压抑到极点。 犹豫再三,平扎等人纷纷上前,将气急败坏的措丹拉到一旁,几人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一番,措丹这才渐渐恢复理智,他眼神恶毒地瞪了一眼柳寻衣,随之怒哼一声,转而朝远处走去。 见措丹让步,平扎等人不禁暗松一口气,赶忙吩咐众兵勇退下,为柳寻衣让出一条生路。 “这……” “柳施主,你随我来!” 柳寻衣尚未弄清缘由,小僧已拽着他的胳膊,快步朝峡谷北侧走去。 此刻,有萨陀、图煜两大高手挡在后面,饶是措丹等人心有不忿,也不敢冒然上前。 就这样,小僧将柳寻衣一路送至峡谷尽头,直至离开山谷后,二人方才停下脚步。此刻,措丹等人已在数百米之外,人影模糊,声音更是遥不可及。 “小师傅为何救我?” “施主难道想死在这儿吗?”面对柳寻衣的困惑,小和尚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随后他伸手一指远处的措丹等人,又道,“其实,小僧不仅仅是在救施主,同样是在救他们。刚刚若是厮杀起来,纵然他们能功成而归,也必定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到时,岂不又要平添几条无辜的性命?” “小师傅慈悲为怀,柳寻衣佩服!” “施主刚才的一番言论,令小僧感触良多,并且极为感动。”小僧说道,“你我素昧平生,但施主却不愿将一个弱稚孩童推入生死险境,只凭这份善念,便足以印证施主乃修行之人。你若肯皈依我佛,假以时日定能参悟法门,修成正果。”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苦笑道:“小师傅莫不是想拉我入教吧?” “我佛慈悲,广开方便之门,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人何物?只要与佛有缘,便是佛门弟子。”小僧道,“皈依由心,岂可强求?其实,施主不必小僧相劝,便已经是我佛门弟子了。” “小师傅句句禅理,字字珠玑,只恨在下愚昧蠢顿,实在领悟不透。”柳寻衣自嘲道,“但无论如何,小师傅今日肯救我一命,这份恩情,天地可鉴,柳寻衣没齿难忘。” “并非小僧救你,其实是施主救了自己。”小僧道,“早在小僧离开布达拉宫前,便已经知晓自己的归宿,无论是柳施主,还是简施主,都不可能将小僧带出吐蕃。因此,小僧回到布达拉宫是命中注定。但施主肯不肯放过小僧,却是由心而定,天命难知。” “你的意思是……”柳寻衣若有所思,呢喃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救你,无论我放不放你,他们都会来。说到底,我根本不可能带你离开吐蕃……” “除非小僧自己离开,否则没人能将活佛带离吐蕃。”小僧点头道,“因为施主的一念之仁,小僧决意救你一命,算是了却你我之间的这场因果。因此小僧才说,不是我救你,而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柳寻衣眉头一挑,狐疑道:“小师傅不是慈悲为怀吗?难道没有我刚才的一念之仁,你就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死我?若是如此,小师傅也算是恩怨分明之人,呵呵……” “非也。”小僧摇头道,“小僧所说的救你,并非在吐蕃,而是在天山。至于吐蕃八王,无论你刚才有没有一念之仁,小僧都会从他们手里将你救下。” 柳寻衣越听越糊涂,一脸迷惘道:“小师傅的话太过深奥,我听不懂。尤其是你那句‘并非在吐蕃,而是在天山’,究竟有何深意?你身在吐蕃,又如何能在天山救我?” “施主带不回佛莲子,如何向任无涯交代?”小僧问道,“你若无法交代,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这……”小僧一语戳中柳寻衣的心结,令其脸色一变,苦涩道,“若不能办成此事,即便我能活着离开天山,只怕日后也难有作为。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纵然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那便是了。”小僧道,“施主六根未净,自然会为尘世间的苦恼所烦忧。小僧与施主有缘,愿略尽绵力,帮你度过难关。” “真的?”柳寻衣眼前一亮,狂喜之意瞬间涌上心头。但他转念一想,又不禁脸色一黯,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岂能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将小师傅推入火坑?” “依眼下情形,即便小僧有心随你回去,只怕你也带不走我。”小僧笑道,“施主误会了。小僧所说的略尽绵力,并非随你回天山,而是要告诉你一个有关‘佛莲子’的秘密,或许能帮施主解开心结。” “秘密?”柳寻衣眼珠一转,迟疑道,“可小师傅刚才说过,天机不可泄露。” “佛度有缘人,天机亦如此。”小僧含笑道,“施主君子坦荡,心存善念,小僧又岂能因循守旧,敝帚自珍?” “不知小师傅说的是……” “其实,任无涯一心想找佛莲子,并非为了医治顽疾,而是为了得到密宗佛教的不传之秘《般若古经》,练成绝世神功,千秋万世,一统江湖。”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劫后余生 二月二,龙抬头。 凌晨时分,雨雪初歇,霍都城内外一片寂静祥和。淅淅沥沥的街道上,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缓缓停在龙安客栈门前。 赶车的是位其貌不扬的侏儒汉子,车厢被红褐色的毡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光。 凄冷夜幕之下,寂寥街巷之中,侏儒汉子颤颤巍巍地跳下车,口中哈出一口热气,双手用力搓动几下,抬眼朝客栈的门匾望去,转而踮着脚跑回马车旁,轻声唤道:“大爷,咱们到了。” 马车内的人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半晌都没有应答。侏儒汉子再三呼唤几声,车厢内才突然传出一声轻咳。 “到哪儿了?” “依照吩咐,把您送到霍都的龙安客栈。大爷,您下车吧,小的该回去交差了。” 伴随着侏儒汉子的回答,厚重的车帘被人轻轻撩开。紧接着,青布麻衣,面色疲惫的柳寻衣,揉着惺忪睡眼,缓缓钻出马车。 “多谢兄台一路照顾。”柳寻衣朝侏儒汉子拱了拱手,继而伸手入怀,似乎想寻摸些什么,可手指才刚刚探入衣襟,却突然眼神一变,随之面露尴尬地讪讪一笑,苦涩道,“说来惭愧,就连我身上的衣服都是你们掌柜赏的,眼下实在是囊中羞涩,身无分文,还望兄台勿怪。” “大爷不必客气,掌柜的吩咐过,小的此行绝不能收大爷一文钱,否则下半辈子的饭碗就丢了。”侏儒汉子咧嘴笑道,“大爷记住,贵人在天字客房等你。快些进去吧!小的该回去复命了。” “一连奔波半月,早已是人困马乏,我岂能让你匆匆离去?”柳寻衣义正言辞道,“兄台若是不弃,还请在此歇息几日,一切花销用度皆由在下承担。” “大爷好意,小的心领了。但无奈掌柜的有命,不许我在霍都逗留片刻,一旦送你抵达龙安客栈,必须马上赶回羌塘。”侏儒汉子一边向柳寻衣解释,一边跳上马车,随后拽起缰绳,朝柳寻衣稍稍拱手,憨笑道,“大爷保重,小的走了。” “这……”柳寻衣见侏儒汉子心意已决,自知劝说无望,只能拱手告辞,“兄台一路小心!” “驾!” 侏儒汉子一声轻喝,手中缰绳一甩,马车迅速调转方向,片刻之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龙安客栈二楼,天字客房。 睡梦中的洵溱,隐约听到门窗响动,一双美目骤然睁开,同时伸手摸向床头的宝剑。 拔剑出鞘,跃身而起,挺剑猛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嗖!” “嘶!” 房间内,一道银光疾闪而过,直刺柳寻衣的眉心,吓的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侧身闪避,同时出手如电,一把攥住洵溱的皓腕,随之反手一拧,洵溱吃痛,五指微松,宝剑坠地,柳寻衣顺势抬脚一勾,令宝剑落地无声,并赶在洵溱大声呼救前,左手先一步堵住洵溱的嘴。 “嘘!是我,柳寻衣!” 一片昏暗中,柳寻衣一手按住洵溱的胳膊,一手捂着她的嘴巴,任她心中万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为让洵溱看清自己的容貌,柳寻衣刻意将脸凑到她面前,四目相对,二人相距不过数寸之遥,彼此间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气氛不禁有些微妙。 望着对自己嗔怒而视的洵溱,嗅着洵溱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幽香,柳寻衣稍稍一愣,继而匆忙后退一步,又道:“你看清楚,我是柳寻衣。” 见洵溱轻轻点头,柳寻衣方才如释重负般将她松开。 然而,就在洵溱重获自由的一瞬间,她却突然扬起右手,毫不留情地给了柳寻衣一记狠狠的耳光。声音之响,在寂静的夜里显的分外嘹亮。 “你打我作甚?我是柳寻衣!” “我看的很清楚!”面对一脸茫然的柳寻衣,洵溱怒气冲冲地喝斥道,“打的就是你这个寡廉鲜耻的登徒子!” “这……” 柳寻衣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不禁心中委屈,但见洵溱那副咬牙切齿的愤恨模样,他又不敢冒然顶撞,犹豫再三,只好忍气吞声。 “你还敢看!是不是要我把你的双眼也挖出来?”见柳寻衣沉默不语,洵溱登时黛眉一蹙,再度娇喝道。 闻听此言,柳寻衣才突然意识到,此时的洵溱只身穿一层轻薄寑衣。明眸皓齿,桃腮粉面,香肌玉体,妙曼玲珑。尤其是寑衣下难以遮掩的一丝旖旎春光,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 见状,柳寻衣顿觉脑袋一空,迅速转过身去,连忙赔罪道:“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 “三更半夜,偷偷潜入女子的闺房,你究竟是何居心?” 昏暗的房间内,一缕幽黄的烛火映射着对面而坐的两人。穿戴整齐的洵溱,依旧对柳寻衣不依不饶,怒目而视。 “真是天大的冤枉。”柳寻衣一脸苦相,自怨自艾道,“明明是你让人送我来龙安客栈,并且千叮万嘱是天字客房。我应邀而来,却稀里糊涂地被你痛骂一顿,而且还吃了一记耳光,真是……唉!” “你来便来,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敲门?”洵溱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过失,语气不禁变的有些踌躇。 “你若想让我光明正大地回来,就不会命人把我送来这里见你,大可在玉龙宫等我。”柳寻衣辩解道,“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时辰?一个不速之客,三更半夜在客栈里敲门,难道你不觉的奇怪吗?” “借口!”洵溱轻哼一声,赌气道,“我根本没那个意思,一切都是你自作聪明。” “你……” “你若不是自作聪明,便是图谋不轨。”洵溱根本不给柳寻衣争辩的机会,强词夺理道,“不过念在你此行九死一生的份上,本姑娘不与你计较,暂且饶你一命。” “无论如何,我的确有所冒犯,不敢推诿,还望洵溱姑娘恕罪!” “罢了!”见柳寻衣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赔罪,洵溱顿觉无趣,摆手道,“一场误会,不必再提。数日前,当我收到半两金的密信时,还以为是你的死讯。真没想到,你竟能活着从吐蕃回来,实在大出我的意料。” “这还要多谢你,替我们早早安排好后路。”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神色一暗,失落道,“只不过,我虽能活着回来,但汤聪却……” 闻言,洵溱眼神一动,轻声安抚道:“半两金已经把汤聪的事告诉我了。柳寻衣,你……节哀顺变。” “嘭!”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拳头猛地砸在桌上,表情也由之前的悲痛转变为愤怒。一双黑眸死死盯着左右摇曳的烛火,咬牙切齿地说道:“汤聪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波仁明明是丁傲的眼线,简仲又怎会提前知晓?这件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这也是我提前与你密会的原因。”洵溱神色一正,点头道,“此事绝对不像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怀疑……”洵溱欲言又止,似乎心有顾虑。 柳寻衣眉头一挑,追问道:“你怀疑什么?” “这些只是我的揣测,并无真凭实据。”洵溱提醒道,“因此怀疑只是怀疑,你断不能轻易当真,更不能因此和玉龙宫撕破脸,以免贻误北贤王的大事。” “你且说来听听。” “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利用你,帮简仲盗取佛莲子。”洵溱的眼睛忽明忽暗,低声道,“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十之八九……与玉龙宫脱不了干系。毕竟,有关波仁的消息,眼下只有玉龙宫的人知道。” 柳寻衣思量道:“依你所言,董宵儿和呼延霸最有可能这样做。此二人一直力挺金剑坞,绝不希望我活着回来。但是……” “但是他们是否知道波仁的消息?”洵溱猜出柳寻衣的心思,接话道,“毕竟,波仁是丁傲辛辛苦苦安插在吐蕃的眼线。依照我们之前的了解,丁傲与呼延霸、董宵儿之间,应该是明和暗斗,相互猜忌,彼此间即用且防。如果佛莲子真对任无涯至关重要,丁傲定会视其为宝,又岂能把波仁这个‘秘密法宝’,轻易透露给呼延霸和董宵儿?” “不错。”柳寻衣眉头紧锁,沉吟道,“换做是我,绝不会这么做。养肥对手,饿死的便是自己。” “因此,简仲能提前得知波仁的消息,无外乎三种可能。”洵溱分析道,“其一,丁傲与呼延霸、董宵儿昔日的关系十分和睦,以至于任何秘密都能相互倾吐。事到如今,双方因立场不同而反目,于是呼延霸、董宵儿翻脸无情,利用丁傲的眼线算计我们。其二,丁傲与呼延霸、董宵儿之间根本没有不和,我们从头至尾都被丁傲骗了,其实他们三人都支持金剑坞,因此有关波仁的消息,极有可能是丁傲自己告诉简仲的。至于和我们亲近,则是为了敷衍少秦王。其三,简仲得到的消息,既不是来自呼延霸、董宵儿,亦不是来自丁傲,而是另有其人。” 对于洵溱的猜测,柳寻衣极为认同,连连点头道:“以上三种,你认为哪种最有可能?” “依常理推断,其三最小,应该无可厚非。”洵溱琢磨道,“至于其一和其二,应是五五而分,难辨伯仲。” “不!”对于洵溱的结论,柳寻衣却不敢苟同,“我认为第一种可能只有三成,而第二种可能占据七成。” “什么?”洵溱脸色一变,错愕道,“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丁傲在暗中捣鬼?” “是。” “为何?” “丁傲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种伎俩。”柳寻衣沉声道,“昔日,我初入霍都城,这位丁三爷便照本宣科地给我演过一出扮猪吃虎的好戏。” “那是我让丁傲故意接近你……”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柳寻衣坚持道,“丁傲是只老狐狸,他究竟是忠是奸,你我根本看不清楚。” “柳寻衣,处事最忌先入为主,你绝不能因为私怨而扭曲真相。”此刻,洵溱神情严肃,言辞郑重,“我并非袒护丁傲,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丁傲是我们接近任无涯的唯一途径,如果失去他的帮助,洛府主的计划必将遭受重创,甚至毁于一旦。” “我知道。”柳寻衣眼神复杂,喃喃自语道,“你放心,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一定不会乱来。无论如何,简仲已死,我倒想看看这幕后捣鬼之人,今日又该如何收场?” “你的意思是……”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洵溱,我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 …… 第三百四十四章 :以假乱真(一) 清晨,柳寻衣和洵溱来到天山玉龙宫。 自柳寻衣入蕃之后,便是音讯全无,生死不明,今日突然现身,又岂能不令人震惊? 然而,对于天山上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复杂场面,柳寻衣却无心理会,甚至连廖川、廖海的喜极而泣,他也是一笑置之。 一入天山,柳寻衣直接求见任无涯,随后在玉龙宫弟子的指引下,一行人直奔缥缈阁而去。 此刻,丁傲、董宵儿、呼延霸三位旗主,已齐聚缥缈阁。这段时间一直留在天山的宋玉和“简仲”,也在闻讯之后匆匆赶来。 缥缈阁内,几人寒暄落座,虽然言语轻松,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迥然不同,各有精彩。尤其是宋玉,自始至终满面忧虑,坐立难安。 “敢问丁三爷,柳寻衣他……他是什么时候从吐蕃回来的?”董宵儿黛眉微蹙,媚眼之中涌现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忐忑之意。 “不知道。”此时的丁傲,似乎心情大好,言谈举止间难掩一抹洋洋得意,戏谑道,“柳门主神出鬼没,行踪难测。说实话,他突然回来,小老儿也被吓了一跳。嘿嘿……” “他可否带回佛莲子?”呼延霸追问道。 “不知道。”丁傲再度摇头道,“不过他能平安无事,想必应该不会空手而归。” “这……” 丁傲此言,犹如万箭穿心,狠狠地插在宋玉等人的心头。 “丁三爷一问三不知,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们?”宋玉阴阳怪气地说道,“柳寻衣已经回来了,无论功成与否?我们都没机会抢他的功劳,丁三爷又何必再故弄玄虚?” “他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在装模作样!” 不等丁傲作答,一道冷厉的声音陡然自门外响起。紧接着,面沉似水,满眼杀意的柳寻衣大步流星地冲入缥缈阁,他甚至未向内阁中的任无涯行见面之礼,便已怒气冲冲地朝丁傲走去。 “哎呀呀!柳门主勇闯虎穴,安然归来,实乃有勇有谋,可敬可佩!来来来,小老儿先敬柳门主一杯,恭贺你虎口脱险,大功告成!哈哈……” 不明所以的丁傲,见柳寻衣直奔自己而来,赶忙端起酒杯,笑盈盈地朝他迎去。 “这杯酒,还是留着给你上坟的时候喝吧!” “嘭!” “咣啷……” 面对笑脸相迎的丁傲,柳寻衣突然怒喝一声,挥手将酒杯打翻在地,随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攥住丁傲的衣领,将其蛮横地推至墙边。 “丁傲,我今天要杀了你,替汤聪报仇雪恨!” 柳寻衣怒不可遏,气喘如牛,一双欲要喷火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一脸茫然的丁傲,痛骂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把我们害的好惨!” 柳寻衣此举,不仅令丁傲一头雾水,同样令宋玉、董宵儿等人满目狐疑。 刚刚萦绕在几人心头的焦虑和担忧,此刻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若有所思的玩味之意,一个个默不作声地看起热闹来。 “柳老弟,你这是……” “呸!谁是你兄弟?”柳寻衣一口吐沫啐在丁傲脸上,破口大骂道,“你这无耻之徒,有什么资格与我称兄道弟?” 见柳寻衣好歹不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如此无礼,饶是丁傲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觉的有些颜面无光,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愠怒。 “柳寻衣,我对你以礼相待,你却不识好歹,恶语相击,休要以为老夫是软柿子,你想捏就捏!” “那好啊!” 柳寻衣用力将丁傲往墙上一推,而后抽出宝剑,“咣啷”一声扔在丁傲脚下,冷声道:“拿起剑,你我一对一地厮杀。谁生谁死?各安天命!” “柳寻衣,你……” 丁傲万没料到,自己心心念念盼望许久的柳寻衣,一回来竟对自己如此仇视,顿觉又气又恼,羞愤交加。一时之间,他拿剑不是,不拿剑也不是,已然气的说不出话来。 “柳寻衣,你休要胡闹!” 此时,洵溱在廖川、廖海的陪同下姗姗来迟,三人慌慌张张地冲入缥缈阁。 她先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而后快步走到柳寻衣身旁,将他强行拽开,并毫不客气地对他一通训斥。 见状,宋玉的眼中不禁泛起一抹狐疑之色,幽幽地问道:“柳寻衣,你这又是唱的哪儿一出?” “你不开口,老子险些忘了找你算账!” 柳寻衣脸色一沉,迅速转身朝宋玉怒目而视,怒喝道:“宋玉,你没本事和我们明抢,便暗中和丁傲串通一气,使出下贱手段,简直丢尽金剑坞的脸!” “砰!” 宋玉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怒喝道:“混账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哼!”董宵儿哼笑一声,嘲讽道,“柳门主,莫非你今日吃错药不成?为何远近不分,亲疏不别,逮住人便乱咬一气?” “你……” “咳咳!” 柳寻衣尚未开口,内阁中陡然传出一阵轻咳,令喧嚣的场面顿时变的安静下来。 “柳门主,你能平安归来,老夫深感欣慰。”任无涯的声音悄然传出,“你从吐蕃活着回来,本是一桩好事。但你今天这般古怪行为,却令老夫甚为疑惑,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晚辈莽撞,如有冒犯之处,还望任宫主见谅!”柳寻衣强压着心头怒火,转而朝内阁拱手一拜,道,“若非他们欺人太甚,在下断不敢忘乎所以,轻重不分,在任宫主面前造次。”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真有怨气,大可直言不讳。”任无涯的声音平淡如水,不喜不怒,“你此去吐蕃寻找佛莲子,乃是受老夫之托,故而你此行有任何不满,亦可向老夫明言。” “既然任宫主开口,在下不敢有丝毫欺瞒。其实,在下确有冤屈,还望任宫主明鉴!”柳寻衣神情悲痛,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在去吐蕃之前,丁傲曾找过在下。一者,将刀枪不入的青丝甲借于在下,我能在吐蕃捡回一条小命,全赖任宫主的青丝甲护身。在此,晚辈先向任宫主道谢!二者,丁傲告知在下,他在逻些城安插着一位秘密眼线,此人名叫波仁,已在逻些城暗中蛰伏五年之久,通晓吐蕃、布达拉宫及佛莲子的一切事宜。因此,丁傲让我去逻些城寻找波仁,并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证,波仁会助我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面露异色。 借此机会,洵溱悉心观察着在座每一个人的神情、动作。 丁傲面沉似水,似乎心有余怒。董宵儿、呼延霸面露震惊之意,似乎对此事毫无预料。再看宋玉,仍是愁眉不展,神情复杂,既说不上惊讶,也谈不上淡定,反应甚是奇怪。 “是吗?”任无涯的声音缓缓响起,依旧平淡如初。 闻言,丁傲精神一振,赶忙答道:“确有其事!我将波仁的消息告知柳寻衣,本是一番好意,想让他顺利将佛莲子取回,献于宫主。” “一番好意?”柳寻衣怒哼道,“若是一番好意,为何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话怎讲?”丁傲诧异道。 “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柳寻衣冷笑道,“我且问你,有关波仁之事,除你之外还有谁人知道?” “这……”被柳寻衣咄咄逼问,丁傲不禁一阵语塞。他犹豫再三,方才语气不悦地回道:“此事乃宫中机密,岂能随意告知旁人?” “也就是说,波仁之事,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人知晓?”柳寻衣追问道。 “是又如何?”丁傲驳斥道,“难不成我还会骗你?” “你当然没有骗我。”柳寻衣怒极而笑,神色癫狂,“因为你要用他引我上钩,利用我吸引吐蕃八王的追杀,从而给另一个人制造坐收渔利的机会。” “什么?”丁傲大惊失色,错愕道,“我为何越听越糊涂?什么引你上钩?什么利用你?你所说的‘另一个人’又是指谁?” “任宫主!”柳寻衣对丁傲炮语连珠似的追问置之不理,蓦然转身,朝内阁拱手一拜,正色道,“我在逻些城的八角药铺,的确找到一个名叫波仁的男人,并且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波折。” “应该如此。”丁傲迟疑道,“波仁依照我的吩咐,帮你混入布达拉宫盗取佛莲子,有什么问题?” “问题不在盗宝之前,而在盗宝之后。”柳寻衣沉声道,“当我们混入布达拉宫,并成功打开密室后,此人便利用我牵制吐蕃八王的机会,带着‘佛莲子’和汤聪一路北逃。然而,在唐古拉山南麓的天榕寺内,他却残忍地杀了汤聪。” “什么?”此言一出,丁傲不禁一愣,“为何?”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波仁。”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人不仅假扮波仁,骗取我们的信任,而且还对‘佛莲子’的真相三缄其口,让我和汤聪一直蒙在鼓里。” “什么真相?” “佛莲子即是密宗佛教的转世灵童,亦是吐蕃活佛。你敢说,这件事你事先毫不知情?”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丁傲不禁面露踌躇,沉吟道:“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 “近日?你近日未去吐蕃,又是从何而知?” “我……” “是老夫告诉他的!”任无涯接话道,“之前老夫不将真相告诉你们,是怕你们心生胆怯,不敢接下这桩差事。” “等一下!” 董宵儿柳眉一挑,追问道:“柳门主,你刚才说有另外一人假扮波仁,利用你盗走佛莲子,并且还杀了汤聪……换言之,佛莲子现在不在你手里,而在另外一人手中?” 此言一出,宋玉的眼中不禁闪现出一丝激动的光泽。 “那人是谁?” “那人在哪儿?” 呼延霸和丁傲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缥缈阁内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柳寻衣。 “那人究竟是谁?我也是一头雾水,说不清楚。” 柳寻衣环顾着众人,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宋玉身旁的“简仲”身上,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诡谲的狞笑。 “不过那人在哪儿?我却是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精神一振,就连内阁中的任无涯,气息都不由自主地变的有些急促起来。 “他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从廖川手中接过一个包袱,迅速解开,并随手扔在地上。 倏忽间,一颗披头散发、沾满血污的干瘪人头,“咕隆隆”地滚落在众人眼前。 …… 第三百四十五章 :以假乱真(二) “这是……” 一见简仲的人头,宋玉和“假简仲”登时眼神一变,脸色随之变的难看至极。宋玉本欲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宋公子,你可识得此人?”柳寻衣目不斜视地盯着“假简仲”,似笑非笑地问向宋玉。 “我……”此刻,宋玉心乱如麻,汗如雨下,脸上变颜变色,表情说不出的精彩。 “宋公子是不认识此人?还是不敢与此人相认?”柳寻衣冷笑道。 宋玉胸中如堵,压抑万分,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表面上仍故作镇定,沉声道:“我不认识此人。莫非他就是你刚才所说……假扮波仁的人?” “是。”柳寻衣哼笑一声,转而将目光投向丁傲,问道,“丁旗主,你不妨仔细看看,他是不是你安插在逻些城的眼线波仁?” “不是。”丁傲语气坚定地摇头道,“波仁年过四旬,生的其貌不扬,丑陋不堪,断断不是此人。” “你肯定?” “我敢对天发誓!” 见丁傲信誓旦旦的模样,柳寻衣的眼神微微一动,心中对之前的揣测有了一丝改变。 此刻,任无涯的语气变的有些不耐,沉声道:“既然此人已死,佛莲子何在?” 对任无涯来说,无论是柳寻衣还是简仲,他们的死活根本不值一哂,他只在乎佛莲子。 “任宫主稍安勿躁,且听在下慢慢解释。”柳寻衣拱手道,“此人非但假扮波仁,杀死汤聪,而且还将一切罪责,栽赃嫁祸给在座的其中一位英雄。” “谁?”丁傲追问道。 “简仲,简大侠!”柳寻衣死死盯着“假简仲”,幽幽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巧合?此人在杀汤聪之前,竟然亲口承认自己是‘九命无归’简仲。可简大侠这段时日明明一直留在天山,又岂会出现在吐蕃?关于这件事,不知简大侠有何看法?” “哼!”假简仲冷哼一声,漠然道,“我不认识此人,他愿冒名顶替,我又有何办法?” 宋玉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人头上挪开,神情复杂地望着柳寻衣,语气生硬地发难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毕竟,只有你去过吐蕃,当然随你信口开河,胡乱捏造。” “不错。”呼延霸附和道,“你说他假扮波仁,杀死汤聪,最后又自称简仲,不知有何凭证?若无凭证,我们岂能信你?说不定他是你在半路截杀的一个路人,以此来捏造故事,掩饰你办事不利的过错。” “言之有理。”董宵儿点头道,“你说佛莲子在他手上,既然他被你砍了脑袋,那佛莲子理应落在你手里,不如你交出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我虽亲手砍下他的脑袋,但他并非被我所杀。”柳寻衣故作错愕,连忙解释道,“我曾一路向北追杀,欲替汤聪报仇雪恨,可当我找到他时,他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至于佛莲子……不知所踪。” “说来说去,仍是死无对证!”宋玉暗松一口气,斥责道,“柳寻衣,如果红口白牙可以当真,我可以怀疑是你监守自盗,甚至是你杀死汤聪,然后随便找一个死人当替罪羊。再或者,你根本没去过布达拉宫,也没见过佛莲子,否则又岂能轻而易举地逃回来?” “宋玉,有些话我没有和盘托出,已给你金剑坞留足面子,你休要欺人太甚,逼我和你撕破脸!”柳寻衣怒声道,“若是拼个鱼死网破,你能不能活着离开天山都未曾可知。” “笑话!”宋玉轻蔑道,“就凭你的信口雌黄,也想置我于死地?任前辈见微知著,观往知来,你以为自己随便编一个故事,就能骗过他老人家吗?简直痴人说梦!” 任无涯得知真相后,不由地心生失望,对眼前的闹剧也觉的索然寡味,淡淡地说道:“事已至此,争辩无用。各位请先回去歇息,老夫有些倦了。” “密宗至宝,般若古经,内藏九重天穹宇,幻化三界不动身。”不等任无涯下令送客,柳寻衣突然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一曰,罗汉果。二曰,金刚身。三曰,菩提心。三身生三境,又分大小乘。小乘,身随意,大乘,意随心。身心意如无,如无亦无得,无得即无碍,无碍衍无灭。罗汉果成罗汉法,金刚身作金刚行,菩提须弥境,十方皆成空。”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一脸茫然,满腹疑云,谁也不知道柳寻衣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内阁中的任无涯却突然开口道:“柳门主,请留步!” 柳寻衣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现在,任宫主可相信在下去过布达拉宫,并且亲眼见过佛莲子?” “老夫相信。” “嘶!” 任无涯的回答,令缥缈阁内一片哗然。宋玉、董宵儿、呼延霸几人相视一眼,脸上皆布满诧异之色。 任无涯对众人的古怪反应置之不理,径自问道:“柳门主,你刚才说有些话不愿和盘托出,不知所指何事?” “实不相瞒,简仲在天榕寺内,曾亲口承认自己是‘九命无归’,并且……”言至于此,柳寻衣故作踌躇模样,随之拱手道,“还是算了!有些话任宫主还是不听为妙,以免大动肝火。” “不!”任无涯沉声道,“柳门主大可直言。” 闻言,柳寻衣不禁朝宋玉和“假简仲”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此举,令宋玉的心“咯噔”一沉,与此同时,一抹不祥的预感悄然攀上心头。 “这……”柳寻衣故作不情愿的扭捏模样,吞吞吐吐道,“汤聪临死前曾告诉我,简仲非但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并且还……供出了谁是幕后主使,以及他劫走转世灵童的真正目的。” “如果他真是简仲,幕后主使无疑是金剑坞。”丁傲将蔑视的目光投向宋玉,挖苦道,“至于真正目的,不过是想拿佛莲子来宫主面前邀功罢了。” “起初我也这么想。”柳寻衣故作无辜地摇头道,“但后来我发现真相并非如此。简仲的幕后主使的确是金剑坞,但他劫走转世灵童的真正目的,却并非献给任宫主,而是……带回中原,献给金复羽。” “简直胡说八道!”宋玉忍无可忍,怒斥道,“我家坞主身强体健,无病无疾,要一味药引又有何用?柳寻衣,你休要血口喷人,挑拨金剑坞与玉龙宫的关系,我……” “柳门主,你继续说!” 任无涯语气生硬地打断宋玉的话,令其登时一愣,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至极。 宋玉虽不知道柳寻衣刚才吟诵的,那段莫名其妙的“偈语”究竟代表着什么,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任无涯已经越来越偏向柳寻衣。 “是。”柳寻衣满眼惋惜地朝宋玉耸了耸肩,转而向任无涯回禀道,“其实,简仲早年曾在金沙江畔驻军三年,因此他对吐蕃上上下下的事情极为熟悉。他不仅精通藏语,知晓吐蕃八王的势力分布,更对密宗佛教大感兴趣,尤其是密宗的……佛经典籍,更是如数家珍,烂熟于心。” “竟有这种事?”任无涯语气古怪,似乎是在和柳寻衣对答,又好像在质问宋玉。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正因如此,当他得知任宫主欲求‘佛莲子’时,心中便已洞悉一切。由于金复羽曾对简仲有恩,因此简仲将‘佛莲子’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于他。金复羽身为江湖一霸,执掌武林半壁的大人物,任宫主以为他在得知佛莲子的真正用途后,会如何选择?是继续将其献给任宫主,还是……留为己用?” “柳寻衣信口雌黄,简直一派胡言。”宋玉怒声道,“天山距中原万里之遥,试问简仲如何能将‘佛莲子’的消息告知坞主?坞主又如何回复?这一来一去起码月余,那时简仲早已远赴吐蕃,吐蕃与大宋不通书信,岂能收到……” 话未说完,宋玉的声音已是戛然而止。时才在情急之下,宋玉不顾一切地对柳寻衣反唇相击,却不料一开口竟然不小心说漏了嘴。 刚刚宋玉所言,无疑默认了出现在吐蕃的人正是简仲,而此刻坐在他身旁的“简仲”,才是货真价实的赝品。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洵溱笑道,“宋公子,世间除真相之外,再圆满的谎言都会有错漏之处,当心言多必失。” “好啊!”丁傲小眼一瞪,怒声道,“原来是你的人杀了我的亲信,而且还故意破坏柳门主的计划!宋玉,你究竟有何居心?又是如何得知波仁的消息?还不从实招来!” “我……”宋玉见大势已去,“神算子”也不禁乱了方寸,当下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宋玉!”呼延霸怒声道,“我们对你深信不疑,鼎力相助,却不料你竟暗施诡计,非但将我们蒙在鼓里,更玩弄于鼓掌之中。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不错。”董宵儿见风使舵,娇喝道,“眼下看来,金复羽并非诚心与我们结交,只不过是想利用我们罢了!” “误会!都是误会……” 柳寻衣所言真假参半,是非难辨,再加上洵溱的旁敲侧击,丁傲的煽风点火,配合简仲的人头,以及柳寻衣对“佛莲子”讳莫如深的阐述,这一切都令不明真相的宋玉心乱如麻,百口莫辩。 “宋玉,今天你若不能解释清楚,休想活着离开天山!”丁傲一声喝令,呼延霸、董宵儿纷纷亮出兵刃,缥缈阁外迅速涌来大批玉龙宫弟子。 “说!你们究竟从何得知波仁的消息?”丁傲不依不饶,咄咄相逼,令宋玉的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任前辈……” 突然,宋玉将惶恐的目光投向内阁,连声哀求道:“任前辈……任宫主……此事绝不是柳寻衣所说的那样,您老人家心知肚明,一定要相信我!误会!都是误会!” “来人啊!” 所谓最毒妇人心,董宵儿见任无涯已对宋玉心生不满,于是急忙撇清二人的关系,迫不及待地下令道:“擒下宋玉二人,关入地牢,严加拷问!” “等等!” 任无涯突然喝止,语气甚是冷漠:“宋玉,老夫念你是客,不忍伤你,以免外人说我玉龙宫以多欺少,仗势凌人。回去告诉金复羽,老夫心意已决,誓与北贤王共进退,让他好自为之!” “任宫主,此事明明是……” “你可以走了。” 任无涯根本不给宋玉辩解的机会,毅然发出逐客令。 宋玉犹豫再三,举目环顾四周,终究叹息一声,带着“假简仲”悻悻地离开缥缈阁。 见状,丁傲不禁心中一急,忙道:“宫主,宋玉此人满口谎言,诡计多端,你为何放他离开?” 然而,面对众人的困惑,任无涯却只字未提,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今夜设宴,庆祝玉龙宫与贤王府永结盟好。” 见任无涯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又看到宋玉二人心有不甘,落寞而走。柳寻衣和洵溱的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别有深意的了然之色。 二人高高悬起的心,此刻终于安然落地。他们相视一眼,同时暗松一口气,随之嘴角微扬,彼此间会心一笑。 …… 第三百四十六章 :无涯秘史(一) “恭喜柳门主大功告成!” “多谢洵溱姑娘鼎力相助!” 正午,柳寻衣和洵溱在客房内共进午膳,二人经历上午的一番的“战战兢兢”,此刻遂心如意,笑逐颜开。 “虽然历经一番惊心动魄,但总算是有惊无险,雨过天晴。”洵溱别有深意地注视着兴致勃勃的柳寻衣,戏谑道,“本以为柳门主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却不料装疯卖傻的本事也不俗。上午,你在缥缈阁内‘据理力争’,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煞有介事地侃侃而谈,实在令我大开眼界,刮目相看。” 闻言,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欲成大事者,必先不拘小节。”洵溱轻笑道,“刚刚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我今天的确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竟能借助一个死人混淆视听,将一切罪责嫁祸给金复羽,着实高明。” “既然简仲已死,何不利用他的‘死无对证’?如果我不先发制人,宋玉定会倒打一耙,以此来将我一军。到时,狼狈下山的人将不是宋玉,而是我们。” 洵溱柳眉一挑,狐疑道:“难道你真以为任无涯对你深信不疑?你没有察觉出什么蹊跷?” 柳寻衣表情一僵,继而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低声道:“实不相瞒,经过上午的一番博弈,我现在已经知道是谁将波仁的消息透露给简仲。” “任无涯!”洵溱直言不讳道,“经我察言观色,发现任无涯和宋玉之间,似乎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宋玉几次欲言又止,以及任无涯最终放他一马,这些都不合常理,料想其中必有古怪。”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虽然我不清楚个中缘由,但我敢肯定,波仁的消息是任无涯故意透露给简仲的,至于丁傲……则和我们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 “看来我们之前都猜错了,三种可能中看似最不可能的一个,恰恰是事情的真相。”洵溱苦笑道,“但我想不明白,任无涯为何要这样做?如果说他心里倾向于金剑坞,又岂会将宋玉赶走,而留下我们?如果说他无心偏向,又为何要将波仁的消息透露给简仲,并让简仲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此事我也想不明白。”柳寻衣迟疑道,“其实,今天任无涯能如此痛快地做出决断,也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并非我妄自菲薄,上午我与宋玉的争论虽然稍占上风,但却不足以将他彻底击溃。说到底,我诬陷金复羽觊觎佛莲子,却始终拿不出任何证据,只靠自己的一面之词,着实有些单薄。可即便如此,任无涯仍在我的一面之词下,毅然做出选择,此举着实令我大感意外。” 洵溱道:“今天我们赢的莫名其妙,宋玉输的稀里糊涂。归根到底,皆是因为任无涯的言行反常于平日。谁也猜不透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因此,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得意忘形。” “罢了!”柳寻衣摆手一笑,直言道,“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历经一番寒彻骨,赢得梅花扑鼻香。府主交代的三件差事,如今已铩羽其二,今日我们能有所收获,也算是为贤王府夺回一丝颜面。这份功劳,我只占两成,你占四成。剩下四成,归功于汤聪,若非他在临死之前将真相告诉我……” 一提起汤聪,柳寻衣不禁心中悲痛,语气也变的有些失落。见洵溱美目顾盼,欲言又止,他赶忙将话锋一转,故作洒脱道:“不提了!不提了!难得今日高兴,来来来!我们喝酒。”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洵溱问道,“你在缥缈阁说的几句‘佛偈’,究竟有何深意?它与佛莲子又有何渊源?” 闻言,柳寻衣稍稍一怔,踌躇片刻,随之匆匆起身,探头在房外小心谨慎地左右顾盼几眼,转而将敞开的房门紧紧关上。 “你……你关门作甚?”洵溱见状,不禁心生古怪。 “那几句佛偈,其实是密宗典籍《般若古经》的开篇引语。”柳寻衣坐回桌旁,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解释道,“说来惭愧,有关《般若古经》我也知之甚少,只听过那几句引语而已。” “《般若古经》?”洵溱诧异道,“那是什么?” 柳寻衣回忆道:“据我理解,似乎是一本高深莫测的武学典籍,其在密宗佛教的地位,有点类似于中原少林的《易筋经》。转世灵童告诉我,若能将《般若古经》练至大成,便可神功盖世,所向披靡。” “也就是说,任无涯真正想要的,并非什么药引,而是这本武功秘籍?如我所料不错,《般若古经》应该在转世灵童手中。”洵溱聪明之极,一点就透,“所以任无涯才想盗取佛莲子。” “正是。”柳寻衣点头道,“更准确的说,古经并非实物,而是一部经书,没有任何记载,只是口口相传。其分为上、中、下三篇,分别珍藏于吐蕃三位上师的心中,并由他们传授给转世灵童,当灵童圆寂前,会再择选三位德高望重的上师,口口相传,等下一位灵童诞生,再由他们延续下去。至于三位上师,他们彼此间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亦不知道对方的任何消息。因此,《般若古经》全篇,世间始终只有一人知晓,那人便是转世灵童,即佛莲子。” “我明白了!”洵溱的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道,“难怪任无涯会选择你,而抛弃宋玉。其实孰真孰假并不重要,对他而言,你能背出《般若古经》的引语,便足以打动他的心。再者,你以金复羽觊觎《般若古经》为借口,对任无涯而言无疑具有莫大的威胁。毕竟,一本绝世神功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宝,人人都想独占,又有谁愿拿出来与人分享?因此,对于这种敏感的‘诬陷’,哪怕只有一面之词,任无涯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闻言,柳寻衣顿觉豁然开朗,缓缓点头道,“细细想来,的确如此。” “既然《般若古经》是密宗至宝,你又如何能背诵出来?”洵溱好奇道。 “这……”柳寻衣苦涩一笑,解释道,“既然世间只有一人知晓,自然是那人告诉我的。” “转世灵童?”洵溱错愕道,“你见过转世灵童?” “非但见过,而且他还救了我一命。”柳寻衣讪讪一笑,自嘲道,“否则就算我长着三头六臂,也断不能活着回来。” “难怪!”洵溱若有所思道,“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你是如何逃回来的。既是转世灵童为你作保,想必吐蕃八王也不敢再咄咄相逼。” “不错。”柳寻衣感慨道,“转世灵童非但在吐蕃救了我一命,而且还将《般若古经》的秘密告诉我,让我能在任无涯面前演一场好戏,非但保住性命,而且还办成差事,可谓一举多得。” “转世灵童有没有说过《般若古经》与任无涯有何关系?”洵溱追问道,“我在西域长大,可这部经书我却闻所未闻,想必极为保密,任无涯又是如何知晓?” “告诉你一个秘密!任无涯,其实法号‘无涯’!” “法号?他怎会有法号?” 柳寻衣低声道:“任无涯虽是汉人,但自幼随父入蕃,年仅三岁便皈依佛门,大约在六十年前,当世活佛大限将至,于是来到任无涯修行的萨迦寺,欲将《般若古经》的中篇,传于当时的萨迦寺主持宁赞上师。当时,年仅二十岁的任无涯,因颇有慧根,天资聪颖,故而深受宁赞上师喜爱,并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对他毫无戒心。于是,在活佛传授宁赞上师《般若古经》的那一夜,任无涯便偷偷躲在供桌下窃听……” “竟有这种事?”洵溱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可转念一想,又觉事有蹊跷,连忙摇头道,“不对!不对!依你所言,《般若古经》乃绝世神功,吐蕃活佛通晓全篇,必定神功盖世,又岂会察觉不到有人偷听?” “这正是关键所在。”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面露钦佩之意,感慨道,“转世灵童告诉我,历代活佛虽通晓《般若古经》,但他们却无一人练武,因此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 “这……” “《般若古经》虽是绝世神功,但归根到底它仍是一部佛经。”柳寻衣知道洵溱的困惑,于是不等她发问,已主动解释道,“转世灵童告诉我,《般若古经》之中,‘法’为上乘,‘功’为下乘,历代活佛都会一心追求上乘佛法,而不屑于下乘武功。在他们看来,唯有佛法无边,方能拯救苍生。至于武功,即便再厉害,也是伤人性命的手段,归根到底是‘术’,而不是‘道’。若心念绝世武功,极容易被戾气缠身,终究堕入邪魔之道,而转世灵童所追求的,乃是无欲无求,心静菩提的光明正道。” “说的好!”洵溱对转世灵童的一番言论由衷钦佩,赞同道,“好一个‘光明正道’,佩服!”说罢,洵溱话锋一转,又问道,“既然没被发现,任无涯又是如何暴露?” “窃取《般若古经》的中篇之后,任无涯在萨迦寺中偷偷修炼十年之久。期间,他一边偷偷练功,一边四处打探《般若古经》其他两篇的下落。他本想找到其他两位上师,一举得到《般若古经》全篇,只可惜事与愿违,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宁赞上师却始终对此只字不提。莫说宁赞大师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一定不会告诉他。”柳寻衣继续道,“十年之后,天赋异禀的任无涯将《般若古经》的中篇练至小成,与此同时,他的心境也完全由佛道堕入魔道。其实,这十年间,宁赞大师早已猜破一切,对他百般容忍,好言相劝,可在十年之后忍无可忍,只能将他驱逐出寺。” “离开萨迦寺的任无涯如龙入大海,虎奔高山,再也无人能成为他的羁绊,再也无人能左右他的意图,再也无人能牵制他的欲望。”洵溱喃喃自语道,“于是他来到天山,并凭借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开创玉龙一派,并扬威至今。” “几十年来,任无涯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缥缈阁中悉心参悟,翻遍密宗典籍,欲要凭借自己对密宗佛法的理解,慢慢探索出《般若古经》全篇。”柳寻衣苦笑道,“只可惜,《般若古经》又岂能轻易参透?无论任无涯如何用心,结果终究是功亏一篑,非但毫无建树,反而自乱其心,坠入邪道。十二年前,前任吐蕃活佛离世,新的转世灵童诞生,任无涯仿佛看到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他想从年幼无知的转世灵童口中,骗取《般若古经》的全部内容。他知道,转世灵童只有长到六岁之后,才会被三位上师传授《般若古经》。因此他一直耐心等待,直到六年前,方才着手此事,并密令丁傲前去逻些城盗取佛莲子。丁傲此行虽功败垂成,但却在逻些城内布下一个眼线,此人便是波仁。至于后面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 “真没想到,其中竟有这样一番曲折……” “砰、砰砰!” 不等洵溱心生感慨,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谁?” “柳老弟,是小老儿,丁三。”门外响起丁傲满含戏谑的笑声,“大白天的关着房门,老朽没打搅二位的好事吧?嘿嘿……”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不由地一愣,心中瞬间升出一抹尴尬之意。 柳寻衣轻咳两声,迅速打开房门,颇为不悦地反问道:“丁三爷有何贵干?” “柳老弟,宫主有请!” …… 第三百四十七章 :无涯秘史(二) 晌午,缥缈阁内,柳寻衣与任无涯隔纱而望,此时的阁中唯有他们二人。 “不知任宫主将在下找来,所为何事?” “有关波仁的消息,是老夫告知宋玉和简仲。”柳寻衣话音未落,任无涯已幽幽开口道,“其实这一节,即便我不挑明,凭柳门主的聪明才智,想必也早已料到。”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他琢磨不透任无涯的用意,因此不敢冒然答腔,只是若有似无地轻应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对于简仲假扮波仁一事,由于汤聪惨死,以至于柳寻衣至今仍耿耿于怀。 “你可知老夫为何要将波仁的消息告知他们?”任无涯问道。 “在下愚钝,还请任宫主赐教。” 柳寻衣为顾全大局,自然不能得罪任无涯,但心中又着实愤恨难当,因此只能用颇为生硬的语气,强作镇定地予以回答。 “因为老夫将刀枪不入的青丝甲借于你。” “这……”任无涯的话,令柳寻衣甚为不解,沉吟道,“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任无涯淡笑道,“我借给你一样宝贝,自然也要给金剑坞一些补偿。其实,当日老夫提出‘佛莲子’的条件后,宋玉虽当场婉拒,但之后他却去而复返,解释说他的拒绝其实是瞒天过海之策,目的是麻痹自己的对手,趁虚而上。实际上,无论老夫提出任何要求,金剑坞都不会拒绝。恰恰相反,他们早已做好准备,以策万全。” “哼!”柳寻衣轻哼一声,蔑视道,“我早就料到金剑坞绝不会轻易罢手。他们所做的‘万全准备’,想必就是真假简仲,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鱼目混珠之计。” “不错。”任无涯开诚布公,直言道,“当日,宋玉向老夫表明一切,以示诚意。他告诉我,真正的简仲一直在天山南麓的离城伺机待命。而随宋玉一起上山的男人,乃是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混世魔王’石镇山。” 石镇山,浚仪人士,自称大宋开国大将石守信之后,自幼习武,练的是祖传的“石家枪法”,堪称中原一绝。 虽然流落江湖,但石镇山骨子里却难掩一抹桀骜之意,常以悍将之后自居,眼空一世,目无余子,睥睨物表,放浪江湖。因其性情豪奢,做事随心所欲,因此人送诨号“混世魔王”,倒也与石镇山的脾气秉性极为贴合。 “石镇山?”柳寻衣诧异道,“难怪如此傲慢,原来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传闻,有一年金复羽过寿,此人单枪匹马横在茶马古道,在数百官军的重重保护下,硬是夺走本欲上贡皇上的夜明珠,并将其作为寿礼献给金复羽。当年我初闻此事,着实被他的悍勇吓了一跳。” “石镇山算是悍将,但称不上英雄。”任无涯淡淡地说道,“他是大宋开国功勋之后,金复羽却是金国皇族后裔,他二人本不该混为一谈,但石镇山认为大宋朝廷对他石家恩将仇报,兔死狗烹,因此他对宋廷恨之入骨,明知金复羽心存谋逆,仍愿与他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此行此举,看似一雪前耻,以牙还牙,实则离经叛道,背祖弃宗。” 柳寻衣感慨道:“是非恩怨,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外人又岂能感同身受?” “正因为宋玉对老夫赤诚以待,老夫才必须对你们两家一视同仁。”任无涯言归正传,解释道,“老夫将青丝甲借于你,将波仁的消息告知宋玉。你不知道简仲会假扮波仁,移花接木。简仲也同样不知道你身穿青丝甲,刀枪不入。双方互有利弊,以示公允。如果老夫所料不错,简仲应该是被你所杀。” “我只能说,任宫主借给我的青丝甲,的确在危急之时救了我一命。”柳寻衣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这便是了。”任无涯笑道,“你的手下,死于意料之外。简仲,同样死于意料之外。如此想来,岂不是互有得失?最重要的是,老夫故意给你们制造矛盾和麻烦,真正用意是想借此机会考验你们的本事,看看你们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柳寻衣眼神一动,错愕道:“听任宫主的言外之意,似乎早已料到我们此去必定空手而归?” “佛莲子乃转世灵童,吐蕃活佛,岂能轻易被你们挟持?”任无涯道,“即便你能挟持灵童走出布达拉宫,甚至走出逻些城,也定然走不出吐蕃边境。想当年,大宋举百万之兵尚不能平定吐蕃,更何况你们区区两三人?” “这……” “虽然老夫心中早有预料,但我仍想多问一句。”任无涯话锋一转,又道,“今日上午,你所背诵的那段偈语……究竟从何得知?” “与其问那段偈语,不如直接问我还能背出多少?”柳寻衣直言不讳,苦笑道,“不敢欺瞒任宫主,在下只会背诵那些,因为转世灵童只告诉我那一段。” “呵呵,柳门主果然聪明过人,倒是老夫有些迂腐了。”任无涯笑道,“你刚刚说这段偈语是转世灵童亲口告知于你,想必关于老夫的往事,柳门主也一定知道不少?” “略知一二。”柳寻衣坦诚道,“有句话,在下一直憋在心里,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其实,任宫主练成《般若古经》的中篇,武功已是深不可测,江湖中难逢对手,又何必再执念于其他两篇?”柳寻衣好言劝道,“我自幼便知晓一个道理,武无止境。就算让前辈得到完整的《般若古经》,又能如何?我相信天下一定还有比《般若古经》更加神秘的武功。天下第一不过是一个虚名,天下武功更是永远也学不完。” “你对《般若古经》了解多少?”任无涯反问道。 “我只知《般若古经》分为上、中、下三篇。”柳寻衣答道,“至于其他的就……” “你可知《般若古经》的三篇,分别代表什么?” “在下不知。” “分别代表‘佛、法、僧’三宝。”此刻,任无涯的语气颇为沧桑,似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上篇为僧、中篇为法、下篇为佛。每一篇除阐述的佛理不同之外,武学亦是不同。你所背诵的‘一曰罗汉果,二曰金刚身,三曰菩提心,指的正是僧、法、佛三篇。几十年来,我潜心修炼的中篇,即是金刚身,又称‘金刚密乘’,乃主守篇。它比中原少林的金钟罩更胜一筹。” “金刚密乘?”柳寻衣一脸茫然,“不知其他两篇又是……” “上篇‘罗汉果’,又称‘降龙伏虎’,乃主攻篇。”任无涯道,“下篇‘菩提心’,又称‘大日如来’,乃心法篇。”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 任无涯又道:“你既知《般若古经》分为大乘、小乘,便应该知道武学乃这部经书的小乘,若不能静心调息,稍有不慎便会……” “坠入邪魔之道。”柳寻衣接话道,“此事我曾听灵童提起过。” “不错!”任无涯苦笑一声,继而用一抹分外凄凉的声音,缓缓说道,“实不相瞒,老夫便是稍有不慎,终究自食恶果。” “什么?” “柳门主,你且进来。”不等柳寻衣心生诧异,任无涯却突然邀请道,“多说无益,你一看便知。” 闻言,柳寻衣不禁心生犹豫,他不知道任无涯究竟有何居心,故而不敢轻易靠近。 “怎么?你怕了?” “我……”踌躇再三,柳寻衣索性将心一横,拱手道,“既是任宫主盛情难却,在下只好却之不恭。” 说罢,柳寻衣不再犹豫,伸手撩开纱帘,缓步迈入内阁之中。 一入内阁,呈现在柳寻衣眼前的景象,令他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内阁中的布置简单而诡异,正对纱帘的是一张由玉石打磨的椅子,椅子左侧是一张玉榻,右侧是一张玉桌,上摆玉壶、玉杯。所有玉器皆晶莹剔透,内泛隐隐流光,温润无暇,价值连城。 然而,最为诡异的是,内阁中竟建造着一个方圆一丈的硕大玉池。池中并无半点清水,而是溢满璀璨夺目的水银,令人匪夷所思。 此刻,一位年逾八旬,白发苍苍的干瘦老者,正背对着柳寻衣,将自己的大半个身体深深地浸泡在水银池中。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怛然失色,若非他及时稳定心神,只怕早已惊呼出声。 “柳门主不必惊慌,老夫不转身,是不想吓到你。”伴随着任无涯开口,水银池中渐渐泛起一丝涟漪,“几十年来,老夫几乎未曾踏出过内阁一步。并非我厌恶世俗,自命清高,实则是因为我早年练功走火入魔,变的面目全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 “更为致命的是,老夫所练的‘金刚密乘’已入邪魔,我的身体几乎溃烂殆尽,万不得已之下,老夫不得不浸泡在水银池中,应用之物皆由纯玉打造,令溃烂迟滞,以求续命延年。”任无涯自嘲道,“当初,老夫一天只需在水银池中浸泡一炷香的功夫即可。而如今,老夫一天需在水银池中浸泡九个时辰,其效果仍日渐衰弱。柳门主,如果换做是你,你又该如何抉择?” “我……我不知道……”柳寻衣的大脑一片空白,说话语无伦次。 “几十年来,我非但修炼‘金刚密乘’,而且还研习过不少密宗典籍。论武功,或许早已臻入化境,只可惜却留下此等顽疾,令老夫日夜饱受折磨。”言至于此,任无涯的声音开始变的有些狰狞。 “任宫主,我……”柳寻衣吞吞吐吐道,“在下无能,不能将《般若古经》全篇取来,为任宫主冲破桎梏。” “铩羽而归,乃老夫预料中的事。”任无涯不以为意地轻笑道,“柳门主,你可知老夫为何要将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尽数告知于你?” “晚辈不知,请前辈示下。” “老夫有三个目的。”任无涯道,“其一,你既然已经见过吐蕃活佛,知晓老夫的种种往事,那老夫也不再瞒你,愿与你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算是给北贤王一份诚意。其二,老夫要在武林大会上助北贤王一臂之力,定会亲赴中原,因此老夫在中原的一切‘用度’,需劳烦柳门主早做准备,以免误人误己。” 柳寻衣当然明白任无涯所说的“用度”指的是什么,欣然允诺道:“任宫主放心,此事在下定会亲自督办,确保万无一失。” “好。”任无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柳门主,你可知这么多年来,一共有多少人来过内阁?” 柳寻衣不明所以,迟疑道:“依照天山玉龙宫的规矩,除任宫主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内阁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不错。”任无涯道,“擅自闯入内阁,自是必死无疑。但老夫曾陆续邀请过三人入阁一叙。而你,是第四位。” “什么意思?” “这便是老夫的第三个目的。”任无涯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可知前三人分别是谁?” “谁?” “丁傲、呼延霸、董宵儿。” “这……”柳寻衣眼泛狐疑,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唐突,“敢问任宫主的意思是……” “柳寻衣,老夫阅人无数,一眼便能看出谁是龙?谁是虫?尤其对你这般有勇有谋的年轻俊才,甚是赏识。”任无涯幽幽地说道,“老夫愿与北贤王商议,将你收入玉龙宫,从此辅佐老夫,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我……” “不忙回答。”任无涯打断道,“你且回去好好考虑一番,日后再作答复,老夫绝不会亏待有志之士。凭你的胆识和手段,只在贤王府做一个小小的门主,实在是牛鼎烹鸡,大材小用。只要你肯答应加入玉龙宫,如今的三位旗主,你可任择其一,取而代之。”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浔阳江畔 暮春之初,昆仑派掌门殷白眉,亲率二长老尹鹤风、三长老冷空阳,以及麾下弟子六百余众,自昆仑山浩荡而出,直奔江州而来。并于三月初一上午,齐聚浔阳江畔,准备大举过江,杀向绝情谷。 此事,早在一个月前便已传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中原武林各派对昆仑派的“壮举”,无不翘首而盼,拭目以待。 名义上,殷白眉举着“讨伐异族,匡扶正义”的旗号。实际上,殷白眉是因绝情谷的“七星剑阵”,偷师昆仑武学一事而耿耿于怀。 天下皆知,独门武学乃武林门派屹立于江湖的根基,“偷师”更是大忌中的大忌。一派武学一旦被他人所用,非但有辱门楣、招来非议,更会为日后埋下隐患,甚至被取而代之。 归根到底,绝情谷“偷师”昆仑派,被殷白眉视为昆仑一派的奇耻大辱,更视作阻碍昆仑派长盛不衰的心腹巨患。 正因如此,殷白眉不惜兴师动众,大起干戈。一者,要与绝情谷做个了断。二者,欲借此机会在江湖立威,彰显昆仑一派龙头锯角,虎口拔牙的气魄与胆识。 暖春之晨,山明水秀,江风徐来,水波不兴。 殷白眉伫立江边,举目远眺,神思略有几分恍惚。此时,江中已备好大船三艘、小船数十只,数百昆仑弟子在冷空阳的指挥下,陆续登船,井然有序。 灰发苍苍的尹鹤风来到殷白眉身旁,小声问道:“此去绝情谷,怕是难免一场厮杀,掌门真的已下定决心?” “若非决心已定,老夫又岂会劳师动众,千里而来?”殷白眉的语气,如面前的江水一般,清冷而平淡,“若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昆仑派日后如何在江湖中立足?去年,我派冷空阳前来,向萧芷柔讨要说法,结果却伤痕累累,狼狈而归。我身为昆仑派掌门,若对此事无动于衷,非但会寒弟子们的心,更会让外人以为我昆仑弟子皆是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之徒。事关声誉名节、门派根基,老夫绝不能坐视不理。” “掌门所言极是。”尹鹤风苦涩一笑,继而话锋一转,面露担忧道,“只不过,江湖传闻绝情谷与龙象山、蒙古人已成一丘之貉,我们向绝情谷发难,难保不会遭到龙象山和蒙古人的报复。” “怕什么?”殷白眉冷哼道,“凡事都讲一个‘理’字。如今,绝情谷偷师我昆仑武学,理亏在先,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之有?” “我们虽然有理,但只怕这些异教魔头胡搅蛮缠,蛮不讲理。”尹鹤风道,“眼下风声已出,料想绝情谷一定早有防范。实不相瞒,我并非惧怕绝情谷,而是担心我们冒然深入虎穴……会吃大亏。毕竟,昆仑弟子多是旱鸭子,一旦深陷滔滔江水之中,只怕自顾不暇,又岂能与人为战?” 说罢,尹鹤风伸手一指一望无尽的辽阔江面,凝声道:“掌门,江上看似风平浪静,可谁又能知道江面之下,究竟暗藏着多少杀机?” “依你所言,我们应当如何?” “发出英雄帖,广邀天下豪杰,一齐围剿绝情谷!”尹鹤风提议道,“人多方能示众,集思而后广益。如此一来,我们的胜算也会大大提高。” “英雄帖?你以为我们发出英雄帖,各门各派就会纷纷响应吗?不会的!眼下人人皆知我们兴师讨伐绝情谷,但又有谁主动站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没有!他们现在的心思都在九月初九的武林大会,根本无暇分神,更不想惹祸上身。因此,江湖各派都在装傻充愣,表面看似对我们的意图一无所知,实则却在背地里密切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此情形之下,我们发出英雄帖,又会有什么结果?” “这……”尹鹤风不禁一愣,迟疑道,“难道他们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那倒不会,毕竟现在大家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彼此间多少都要留些情面。”殷白眉笑道,“我们一旦发出英雄帖,他们会象征性地派些老弱残兵,装模作样地来为我们壮壮声势。实际上,对我们非但没有丝毫帮助,而且还会平添累赘。更重要的是,自此以后,我们昆仑派会欠下诸多人情,只怕几十年也还不清。” “掌门所言极是。”尹鹤风承认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江湖各派如今都在等着看热闹,又有谁肯真心实意地与我们同仇敌忾。” “老夫故意缄口不言,其实也想借此机会,试一试各门各派的反应。”殷白眉沉吟道,“老夫并不在乎其他门派是否挺身而出,唯独想看看贤王府和金剑坞作何反应?” “此话怎讲?” “明眼人皆知,最有可能在九月坐上武林盟主宝座的,无外乎洛天瑾和金复羽二人。眼下,他们都在竭尽所能地招兵买马,积攒实力,可谓神佛斗法,各显神通。去年,贤王府的邓长川来访,其真正意图已是十分明朗,无非是想让老夫举整个昆仑派之力,助北贤王功成名就。当时我虽一口允诺,但心里……却仍有踌躇。毕竟兹事体大,关乎我等的身家性命,又岂能草率而决?” 尹鹤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道:“所以掌门想借绝情谷一事,试一试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态度?” “不错。” “对于贤王府和金剑坞,不知掌门更倾向哪边?” “自然是北贤王。老夫与他相识已久,多年来礼尚往来从不间断,单凭这份情义,就远非金剑坞能比。”殷白眉轻叹声,随之话锋一转,又道:“除此之外,我不肯发出英雄帖,还有一层顾虑,便是‘家丑不可外扬’。人嘴两张皮,说是偷师,可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不知又会生出多少流言蜚语?万一有人将我们和绝情谷说成一丘之貉,同宗一脉……到那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掌门深谋远虑,是我疏忽了。” “不过你刚刚所言,也并非无的放矢。”殷白眉语气一缓,淡笑道,“若真与绝情谷撕破脸,就算我们能笑到最后,只怕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一旦元气大伤,又该如何应对九月的武林大会?” 尹鹤风眼前一亮,狐疑道:“掌门的意思是……”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和萧芷柔拼个鱼死网破,但愿她能主动给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 “掌门、二长老,你们看!” 突然,一名弟子匆匆而来,伸手遥指着江面,急声道:“江上有船正朝我们快速驶来。有师兄认出船头之人,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唐阿富?绝情谷?”尹鹤风错愕道,“只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来的正好。”殷白眉处变不惊,淡笑道,“刚才老夫还在担忧,我昆仑弟子不识水性,一旦水中遇伏该当如何?却不料他们竟自投罗网,倒也省去我诸多麻烦。传命众弟子,速速下船,江边列阵。” “是!” 传命弟子慌慌张张,险些与迎面而来的冷空阳撞个满怀。 “空阳,来了多少人?可有绝情谷主萧芷柔?”尹鹤风问道。 “三条快船,最多不过二三十人。”冷空阳回道,“为首之人,是绝情谷大弟子唐阿富和二弟子常无悔,没见到萧芷柔的影子。料想他们已收到风声,因此赶来浔阳江畔与我们议和。” “议和?莫非他们怕了?”尹鹤风狐疑道。 “不可掉以轻心。”殷白眉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快速吩咐道,“先问清他们的来意,若是相谈不拢,便将他们全部擒下,作为与萧芷柔谈判的本钱。” “掌门英明。” 三言两语之间,唐阿富的船已行至浔阳江畔,停在距岸边约三十米之地。 “来者何人?”船头上,常无悔的声音率先响起,听其语气,颇为不善。 “明知故问!”冷空阳沉声道,“数月之前,老夫与你交过手,莫非这么快便忘了?” “哦!原来是昆仑派的三长老。”常无悔冷笑道,“上次你擅闯绝情谷,践踏无情花,谷主饶你不死,已是格外开恩。如今你不思悔改,竟然还敢来犯?” “废话少说!昆仑派掌门人在此,快叫萧芷柔出来回话!”冷空阳喝道。 “谷主百事缠身,无暇他顾。殷掌门有事但讲无妨,唐某自会转达。”唐阿富冷漠的声音悄然响起。 他不像常无悔那般对昆仑派充满敌意,字字句句皆满含冷嘲热讽,而是心如止水,目无表情。 “无情剑客,河西一别,近来可好?”殷白眉不喜不怒,淡然一笑,言语中颇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之意。 “殷掌门不必寒暄,你我素昧平生,更没什么交情,有话还请直言。”唐阿富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地扫视着岸边严阵以待的数百名昆仑弟子,话里有话地说道,“看今日的架势,殷掌门似乎不是来叙旧的。” “既然无情剑客快人快语,老夫也不再兜圈子。”殷白眉笑道,“老夫的来意,想必萧谷主和你心中都一清二楚。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想向萧谷主讨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交代?”唐阿富若有似无地轻哼一声,反问道,“我绝情谷有什么事,要向你殷掌门交代?” “偷师之事!”殷白眉神情一禀,语气陡然一沉,“唐阿富,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今天的事,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轻易化解。因此你也不必枉费吐沫,咬文嚼字地与我逞口舌之争。老夫奉劝你一句,尽快将萧谷主请出来与我当面对质。今日之事,断不会不了了之。至于龟缩谷中,避而不见……绝非明智之举!” “怎么?你敢威胁我们?”常无悔轻蔑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此大放厥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是不是威胁,不是由老夫决定,而是由萧谷主决定。”殷白眉对常无悔的挖苦视而不见,轻笑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天南地北也去过不少地方。可无论是什么地方,还从未有人敢把老夫的话当做耳旁风。至于老夫是不是大放厥词?又是谁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急,很快便有分晓。” “你……” “听殷掌门话中的意思,今天是非见我家谷主不可?”唐阿富挥手打断常无悔的驳斥,幽幽地说道,“我们若是执意阻拦,绝情谷今天怕是要血染江水,伏尸横流。不知,唐某这样理解殷掌门的意思,对不对?” “不算是错。”殷白眉不可置否地点头道,“毕竟,事关昆仑一派的荣辱存亡,早晚都要做个了断。躲,是躲不掉的。今天,老夫亲率六百名昆仑弟子,虽然想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但同时也做好有来无回,杀身成仁的准备。” “殷掌门话已至此,看来我们之间已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唐阿富冷冷一笑,而后将手中的无情剑缓缓抽出。 伴随着“仓啷”一声轻响,银光乍现,寒气逼人,凌厉的剑锋已直指岸边的殷白眉。 “既然如此,便是多说无益。唐某斗胆,请殷掌门不吝赐教!”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江畔论剑(一) “一个晚辈后生,也敢如此狂妄?” 不等殷白眉开口,昆仑弟子中一位四十岁上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陡然怒斥道:“素闻无情剑客剑法了得,碰巧在下也是爱剑之人,你可敢与我切磋几招?” 唐阿富眉头微挑,反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 掌剑弟子,顾名思义,即掌管宝剑的弟子。后经多年衍变,如今已成为昆仑派各堂首座弟子的尊称。 昆仑派,素以剑法闻名于世,共分十大剑式,分别为:长天、秋水、天罡、地煞、北斗、齐殇、柳叶、紫霞、依云、四季。 根据十大剑式,又将昆仑派弟子分为十大剑堂,每堂弟子中皆有一位掌剑弟子,既资历、辈分、威望最高的弟子。因此,昆仑派共有十位掌剑弟子,他们依照各自的年龄、辈分,再分长幼尊卑。 宁落,正是十位掌剑弟子中年龄、辈分最高的一位,故而称之为“掌剑大弟子”。 昆仑派弟子虽分为十大剑堂,但他们所练的武功却是大同小异,并不拘泥一堂。只不过,相对于其他剑式,自身所在剑堂的本命剑式,无疑造诣最高。 所有昆仑弟子皆出自十大剑堂,比如昔日的昆仑派掌门叶桐,乃柳叶剑堂出身,因此他的傍身绝学,即是柳叶剑法。 宁落出身于紫霞剑堂,因而将紫霞剑法练的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宁落?”只可惜,对于自视甚高的宁落,唐阿富却丝毫提不起兴趣,淡淡地说道,“无名小卒,不配与我交手。” “放肆!” “宁落不可鲁莽……” 未等殷白眉喝止,怒火攻心的宁落已然拔剑出鞘,飞身而起,凌空使出一招蜻蜓点水,双脚踏过江面,直射唐阿富而去。 “好一招登萍度水,轻功倒是不错。”唐阿富站在船头,巍然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快速逼近的宁落,漫不经心地评价道,“只不知剑上的功夫又有几成?” “阿富,让我去会会他!” “不必!”唐阿富一口拒绝常无悔的请战,似笑非笑地说道,“若不以雷霆之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只怕昆仑派这些人,永远也不会把绝情谷放在眼里。” “你……” “退后!” 常无悔话未出口,唐阿富陡然轻喝一声。与此同时,无情剑寒光一闪,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瞬间将宁落的一招直捣黄龙抵挡下来。 “唐阿富,今日便让你领教一下我的紫霞剑法!” “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卖弄?实在不值一哂。” 面对信誓旦旦的宁落,唐阿富满眼不屑,随之脚下一点,身形骤然冲天而起。 半空中,无情剑疾闪而出,江面上瞬间泛起一片银色剑光,铺天盖地,遮云蔽日,转眼间已将宁落彻底掩盖。 “歘歘歘!” 江风扑面,剑啸长鸣,宁落在唐阿富的猛烈攻势下,打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已自乱阵脚,章法全无。 宁落自以为剑法超群,对剑道的理解亦是与众不同,在昆仑弟子中难有匹敌。但今日他遇到唐阿富,才知道何为坐井观天?何为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二人论剑,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无论是出招的敏捷,还是变招的灵活?宁落都远非唐阿富的对手。 唐阿富用剑出神入化,神鬼莫测,不仅让宁落打破以往对剑法的理解,更令他对“剑”这种兵刃有了全新的认识。 宁落循规蹈矩,剑走如龙,想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反观唐阿富,偏偏反其道而行,无情剑时而如蛟龙般灵活游走,时而如猛虎般大开大合,时而如擎天之柱巍然不动,时而如万丈长鞭延绵不绝。 出手瞬息万变,剑招五花八门,鬼出电入,势如闪雷,令宁落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与唐阿富交手之前,宁落从未想过,“剑”竟然还可以这样用。 紫霞剑法本身威力不俗,奈何宁落对剑式的领悟全然不够。因此,当他遇到比自己弱的对手时,尚能恃强凌弱,以速度和力道弥补剑招上的不足,将对手一举击溃。 可今日他遇到在各方面皆远胜于自己的唐阿富,宁落剑法上的弊端瞬间展露无疑。 短短十回合不到,紫霞剑法在宁落手中已经彻底丧失威力,变的非驴非马,不伦不类,简直比最基础的剑招还有不如。 若说十合之内,宁落还能苦苦支撑,那十合之后,宁落则完全沦为板上鱼肉,任由唐阿富如猫戏老鼠般肆意捉弄,并且毫无招架之力。 “宁落在干什么?”冷空阳怒声道,“这套紫霞剑法,他足足练了二十几年。所有招式早已烂熟于心,信手拈来,为何现在竟连一招半式都施展不出?” “杂乱无序,全无章法。”尹鹤风道,“此刻宁落手中所拿的,已不再是一把利剑,而是一根柴禾棍。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挥,俨然已是方寸大乱,自顾不暇。这样打下去,无异于抱薪救焚,扇火止沸,只会让唐阿富越来越轻松。” “其实,唐阿富想杀宁落简直易如反掌。但他为何迟迟不肯下手?难道心中对我昆仑派仍存忌惮?不对,无情剑客一向无情,又岂会心存畏惧,不敢杀人?”殷白眉幽幽地说道,“纵观这场较量,足以看出大部分昆仑派弟子的弊病。平日,我们对他们太过宠溺,大部分弟子只在山中闭门练功,从未与人真正厮杀过,因此极易变的夜郎自大,骄傲自满。经此一役,日后我们要改变对弟子的管教方式,让他们在真正的较量中成长,不能只局限于同门弟子间的擂台比武。” “虽是武林异教,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尹鹤风点头道,“起码在培植晚辈的本事上,他们远胜于我们这些名门正派。” “准确的说,是远胜于六大门派。”殷白眉苦笑道,“贤王府和金剑坞培养出来的弟子,皆是久经杀场的一流高手,他们的手段可一点也不比这些异教弟子差。甚至连四大世家也从未间断过对家族弟子的严酷栽培。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蒸蒸日上,天天向好。反观我们这些资历最老,底蕴最为深厚的门派,除少林、武当日乾夕惕,口诵心惟之外,剩下的峨眉、青城、崆峒以及我们昆仑,皆是青黄不接,江河日下。若是长此以往,不思进取,只怕短则数年,长则数十载,我们迟早会步昔日华山派的后尘,被新晋门派所取代,直至彻底从江湖中除名。” “掌门处高临深,居安思危,我等佩服不已!”尹鹤风叹服道,“只不知今日这般局面,我们又该如何收场?” “哼!宁落冒然出手,结果却毫无招架之力,简直丢尽昆仑派的脸。”冷空阳愤愤不平地说道,“朗朗乾坤,众目睽睽,绝不能被绝情谷压着打,否则我昆仑派日后在武林中难有立锥之地。” “不错!”殷白眉神情一禀,正色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能让宁落再继续打下去,速速召他回来!”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噗通!” 尹鹤风话音未落,被唐阿富追打的四处逃窜的宁落,此刻已狠狠地砸落江中,张牙舞爪地大叫几声“救命”,随后便“咕噜、咕噜”地朝水底沉去。 “快!把他捞上来!” 冷空阳羞愤交加,急忙传令,三五个识水性的昆仑派弟子赶忙跳入江中,七手八脚地将不断挣扎的宁落抬上岸。 再看唐阿富,不知何时,已经稳稳地立在船头之上,风轻云淡,姿态怡然,目无表情地注视着岸边的闹剧。 此时的他,非但毫发无损,面不改色气不喘,甚至连衣袍都没有任何褶皱。 唐阿富与宁落的武功高低,宛若云泥之别,天海之差,令人唏嘘不已。 “看来你们的掌剑大弟子只是虚有其表,败絮其中。”常无悔得意洋洋,放声大笑道,“只凭三脚猫的功夫,便能坐上掌剑大弟子的位置?看来传说中的百年古派,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试问就凭你们这点本事,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偷’呢?” “哈哈……” 常无悔此言一出,立即招来绝情谷弟子的一阵哄笑。反观岸边的昆仑派弟子,无不恨的咬牙切齿,羞的面红耳赤。 “无情剑客大名鼎鼎,威震江湖,能败在他的剑下,也是宁落的福气。”殷白眉处变不惊,淡笑道,“相信经此一战,宁落对剑法的领悟定能有所突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尹鹤风接话道:“虽然唐阿富自称绝情谷弟子,但他在绝情谷的地位和武功,想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反观宁落,不过是区区掌剑弟子而已,论其武功,在昆仑派年轻一辈的弟子中,甚至排不进前五,更不能与掌门、长老相提并论。因此,他不敌唐阿富乃是人之常情,尔等不必沾沾自喜,引以为荣。试问绝情谷内,有唐阿富这般武功的高手,又有几人?” “你……” “尹长老此话何意?”唐阿富拦下欲要反唇相讥的常无悔,冷声道,“莫非你想亲自出手,与唐某一较高下?” “老朽自认在昆仑派中有些分量,故而愿替宁落这个不争气的劣徒,挽回几分薄面。嘿嘿……”尹鹤风安之若素地笑道,“不知,无情剑客可否给老朽一个机会?” “给你如何?不给你又如何?”唐阿富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不如你我先行约定一番。”尹鹤风道,“若是老朽自不量力,不敌无情剑客,我愿恳求掌门,暂且引众而退。但若是老朽侥幸取胜,还盼萧谷主能现身一见,与我家掌门把所有误会尽数解开,‘偷师’之事也一并做个了断。如何?” “阿富,别上他的当。”常无悔急忙提醒道,“传闻昆仑派的四位长老中,二长老尹鹤风城府最深,武功亦是最高,平生素爱扮猪吃虎,故意示弱于敌。其实他的真正实力,比昆仑派掌门殷白眉也不遑多让。” 风无信劝道:“大师兄,谷主只让我们设法退敌,不许我们与昆仑派的人厮杀,更不能伤及他们性命,所以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唐阿富的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对岸的尹鹤风,沉默许久,方才幽幽开口道:“依眼下情形,我若不出手与尹鹤风较量,他们岂能善罢甘休?又岂肯自行离去?” “大师兄……” “不必多言!” 叶无痕尚未开口,唐阿富突然大手一挥,随之目光如剑,直射对岸,一字一句地说道:“只盼尹长老言而有信,唐某愿奉陪到底!” …… 第三百五十章 :江畔论剑(二) 春风轻拂,江暖鸭知。 浔阳江畔,唐阿富与尹鹤风一人站于船头,一人站于江岸,二人遥相对望,一丝若有似无的战意在天地之间悄然攀升。 “老朽自升任昆仑派长老以来,尽心操持派中事宜,诸事繁多,已有多年未与人切磋剑术。”尹鹤风淡笑道,“我的齐殇剑久藏鞘中,早已寂寞难耐,如饥似渴,今日能领教无情剑客的高招,实乃三生有幸。” “尹长老不必寒暄,拔剑吧!” 面对唐阿富的挑衅,尹鹤风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忽然,他的右臂向前一挥,一柄长剑陡然自其袖袍之下射出,如一道闪电般划过半空,直袭江心。 与此同时,尹鹤风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在岸边留下一串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上疾驰如风的齐殇剑,右手猛然探出,一把攥住剑柄,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响,银光乍现,横延河江,寒意迸发,纵上九霄,齐殇剑横空出鞘。 紧接着,尹鹤风使出一招剑扫八方,平静的江面上骤然泛起一层惊涛巨浪,以摧枯拉朽,扫穴犁庭之势,直逼唐阿富而去。 “快走!” 见状,唐阿富的眼神陡然一变,同时伸手拽住身旁的常无悔和风无信,脚踏船头,三人瞬间拔地而起。 然而,就在他们飞离小船的瞬间,一轮巨浪呼啸而至,眨眼将小船摧毁殆尽,变成一片碎木,七零八落地飘散在江水之中。 来不及跳船的绝情谷弟子,纷纷被巨浪拍入江中,不由自主地猛灌几口江水。好在绝情谷弟子皆识水性,虽然狼狈,但性命无忧。 “唐阿富,接招!” 半空之中,尹鹤风的声音陡然自身后响起。唐阿富迅速催动双臂,将常无悔、风无信顺势推开,随之腰马一转,无情剑自手中翻转而出,瞬间射出一片剑光,直直地迎上尹鹤风的偷袭。 “铿铿铿!” 电光火石之间,唐阿富和尹鹤风已正面交手,二人皆是内力深厚、剑法超群之辈,因此你来我往,剑影重重,打的难分难舍,互为伯仲。 尹鹤风不愧为昆仑派的二长老,剑势犹如排山压卵,以汤沃雪,自交手之后,他始终保持着强攻之势,上位之姿,不惜卖出一些破绽,也要将唐阿富死死压制在下风,不给他反守为攻,扭转乾坤的机会。 相比起尹鹤风的高屋建瓴之势,唐阿富则要被动许多。由于他是在仓促之间接招,因此一连几十回合下来,皆被尹鹤风延绵不绝的攻势压的喘不过气来,纵使有心转守为攻,却一直找不到变招的空隙。 单论剑法,尹鹤风的齐殇剑和唐阿富的无情剑各有千秋,足以分庭抗礼。但论经验之老辣、底蕴之深厚、内力之精纯、剑道之领悟,唐阿富却略逊于尹鹤风一筹。 毕竟,年纪决定修为,尹鹤风的齐殇剑法已有五六十年的功力,早已如火纯情,登峰造极。而唐阿富的无情剑,虽然威力惊人,成就不俗,却仍达不到臻至化境的超然地步。 更重要的是,唐阿富心有羁绊。萧芷柔严令,不得对昆仑派的人痛下杀手,因此他被束缚住手脚,难以全神贯注地放手一搏。 反观尹鹤风,此时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一者,他对自己的剑法有着绝对的自信,反而对唐阿富这个晚辈后生心存蔑视。二者,众目睽睽之下,此战不仅关乎尹鹤风一人的输赢,更背负着整个昆仑派的声誉,故而其信念坚定,绝不能输。三者,今日是昆仑派围困绝情谷,在气势上他们主攻,而绝情谷主防,单论士气,尹鹤风远胜唐阿富。 由此三者,尹鹤风是越战越勇猛,越打越顺手。而唐阿富却是越战越憋屈,越打越窝囊。 二人交手,宛若驱雷策电,翻江倒海,令水波不惊的江面上卷起阵阵惊涛,掀起层层骇浪。声势之大,如虎啸龙吟,似雷鸣电闪,令观战之人无不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水天之间,唐阿富与尹鹤风上下翻飞,激烈鏖战。二人的衣袍早已被江水浸透,隐隐然,他们的身上还能看到一丝丝殷红的血迹。 “真不愧是无情剑客,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殷白眉目不转睛地望着江面上的战局,由衷地感慨道,“我昆仑派若是能有这般后进之才,何愁青黄不接?何愁声名不振?唉!” “自古正邪不两立,异教之中虽有些奇才,但也比不上武林正统的浩然之气,正义之士。唐阿富纵然天赋异禀,只可惜他早已堕入邪道,杀人如麻,心术不正,注定难回正途。”冷空阳说道,“留着此子,早晚必成我武林同道的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机会,将其斩于剑下!” “唐阿富在鹤风剑下讨不到什么好处,但鹤风想取其性命,也绝非易事。”殷白眉幽幽地说道,“老夫担心的是,一个唐阿富已是如此了得,不知那绝情谷主又是何等厉害?” “掌门不必忧虑,萧芷柔不过是一介女流,不足为惧。”冷空阳回道,“我与萧芷柔打过交道,她虽武功高强,但行事难免妇人之仁,注定难有作为。” “为何?” “去年,我奉掌门之命率人来绝情谷讨要说法,结果误入毒虫花海,那时萧芷柔本该将我们斩尽杀绝,永除后患,但她却心存顾虑,最终放我们离开。”冷空阳分析道,“由此足见,萧芷柔本性软弱,不愿招惹事端。” 闻言,殷白眉只是讳莫如深地轻轻点了点头,未再接话。 此时,唐阿富与尹鹤风已激战二百余合,双方互有损伤。唐阿富已渐渐处于劣势,但尹鹤风想迅速取胜,亦是难如登天。 “铿!” 伴随着一声刺耳金鸣,唐阿富与尹鹤风剑锋相对,迎面一击,彼此受力,各自飞身而退,以求片刻喘息之机。 “武林后进之中,能在老朽的剑下坚持这么久而不败的人,如同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尹鹤风似笑非笑地望着神情凝重的唐阿富,称赞道,“不得不承认,你的剑法比我昆仑派十大剑堂弟子的剑法都要高明许多。但与此同时……” 言至于此,尹鹤风的眼神陡然一凝,语气随之变的有些低沉,继续道:“老朽察觉出,你的无情剑法之中,竟融合了我昆仑剑法的诸多精髓。” “什么?” 此言一出,双方弟子皆是大感意外,满眼诧异。 冷空阳喝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们还敢否认,绝情谷偷师我昆仑派武学吗?” “人有相似,招有相同,你们岂能妄自断言绝情谷偷师?简直是无稽之谈,一派胡言。”唐阿富冷哼道,“无情剑法乃谷主所创,与你昆仑派何干?” “不止是无情剑法。”尹鹤风道,“还有你们的七星剑阵、春秋剑式,更与我昆仑派的北斗阵法、四季剑法如出一辙,此事又该如何解释?即便人有相似,招有相同,也绝不可能模仿的惟妙惟肖,甚至是一模一样。” “你……” “唐阿富!”殷白眉突然开口道,“老夫不想与你一个晚辈争辩,刚才一战虽未分出最后输赢,但孰胜孰负大家皆已心知肚明。你若不想绝情谷遭到灭顶之灾,便速速将萧谷主请出来。” “胜负未分,谈何输赢?”唐阿富目光一冷,轻哼道,“想见谷主,先打赢我再说!” 说罢,唐阿富再度亮出架势,剑锋直指尹鹤风,冷声道:“尹长老,可敢与我再战三百回合?” “年轻人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老朽便替你师傅好好教教你!”尹鹤风也不含糊,手腕一翻,将齐殇剑甩至身前,淡笑道,“既然你心有不忿,老朽愿奉陪到底,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废话少说!出招吧!” “等等!” 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紧接着,只见十几个行色匆匆之人,正快步朝岸边走来。 行至近前,众人方才看清来人的容貌。冷空阳心头一怔,随之满眼疑惑地开口道:“邓五爷?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邓长川。与之同行的,还有贤王府伤门之主凌青,以及十几名伤门弟子。 “殷掌门,别来无恙!” 行至近前,邓长川默不作声地环顾一圈江边的局势,目光在唐阿富身上稍作停滞,转而走到殷白眉身前,颇为熟络地拱手寒暄道:“邓某代北贤王,向殷掌门和二位长老问好!” “邓五爷不必客气。”殷白眉碍于北贤王的身份,故而语气颇为柔和,“不知你突然到此,所为何事?” “府主得知殷掌门因绝情谷之事雷霆大怒,决意兴师讨伐,故而派在下前来,为殷掌门排忧解难。”邓长川不卑不亢,脸上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此话一出,殷白眉和唐阿富的脸色同时一变。不同的是,殷白眉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之意,而唐阿富的眉宇之间则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凝重之色。 稍作寒暄,殷白眉的目光在邓长川身后轻轻一扫,似笑非笑地说道:“北贤王‘慷慨’相助,老夫感激不尽。” 虽未直言挑明,但殷白眉的不满之意已然呼之欲出。毕竟,邓长川随行只带十几名弟子,怎么看都不像“鼎力相助”,更像“敷衍搪塞”。 殷白眉碍于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不便明说,但可以借他人之口一吐不快。 见殷白眉的脸色阴晴不定,冷空阳顿时会意,阴阳怪气地笑道:“邓五爷,绝情谷虽不是什么武林巨患,但也是四大异教之一,对付他们绝非轻而易举之事。你此行……呵呵,恕老朽快人快语,你此行只带十几个弟子前来助阵,只怕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吧?” 闻言,邓长川却是哈哈一笑,摆手道:“冷长老误会了,邓某此行并非助阵,而是为殷掌门排忧解难。” “哦?此话怎讲?”殷白眉轻挑眉梢,不禁面露好奇。 “实不相瞒,北贤王有句话,吩咐邓某千万要亲口告知殷掌门。”邓长川笑容依旧,语气却变的有些不容置疑,“北贤王说,昆仑派与绝情谷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改日他会亲自出面为你们化解干戈。今日,希望殷掌门能念在你我两家相交多年的情分上,对绝情谷网开一面,罢手言和。”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横插一杠 邓长川此言,不仅令殷白眉难以置信,更令唐阿富大感意外。 “邓五爷,你……刚刚说什么?”冷空阳不由地一愣,满眼错愕地追问道,“老夫是不是听错了?北贤王竟让我们对绝情谷网开一面?与这群武林败类罢手言和?” “混账!”常无悔怒喝道,“谁是武林败类?你这老匹夫说话好生刻薄,难道忘了去年我家谷主曾饶过你一条狗命。你非但不知感恩图报,反而以怨报德,倒打一耙,简直丧心病狂,猪狗不如。” “你……” “冷长老没有听错!” 不等冷空阳与常无悔争辩,邓长川突然开口道:“让昆仑派与绝情谷罢手言和,正是北贤王的意思。” “老夫不太明白。”殷白眉的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审视着邓长川,幽幽地说道,“北贤王不肯出手相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调转矛头,助纣为虐?” “殷掌门误会了。”邓长川笑道,“北贤王不偏不倚,并非调转矛头,更非助纣为虐。洛府主希望你们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是不想你们两败俱伤,玉石同焚。” “邓五爷,你休要与我们卖关子。”冷空阳眼神一冷,质问道,“你不妨实话告诉我们,北贤王究竟为何要帮绝情谷?” “实不相瞒,个中缘由,邓某也不得而知。”邓长川苦涩一笑,转而朝殷白眉拱手劝道,“殷掌门,还请你看在北贤王的情面上,今日暂且作罢。相信用不了多久,洛府主定会给您老人家一个交代。” “暂且作罢?”冷空阳哼笑一声,转而伸手一指数百名昆仑派弟子,反问道,“邓五爷,我昆仑派兴师动众,千里而来,此事早已闹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时至今日你让我们暂且作罢?不如你告诉我,此事该如何作罢?” “不错!”尹鹤风附和道,“既已出师,岂能无功而返?此事若虎头蛇尾,无疾而终,昆仑派日后又有何颜面在江湖立足?昆仑弟子又该如何面对天下英雄?” “成败是小,名节是大。”殷白眉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事关昆仑声誉,老夫断不能有始无终,遭天下人耻笑!” “诸位言重了!”邓长川摇头道,“今日之事,昆仑派从未公告天下,更未发出英雄帖,自然不算名正言顺,只能算你们两家的私怨。即是私怨,自当私下解决,又谈何虎头蛇尾?无疾而终?更何况,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昆仑派若在此时因绝情谷一事而大伤元气,岂不是以珠弹雀,得不偿失?” “邓五爷此言差矣!”尹鹤风沉吟道,“即便是我们与绝情谷的私怨,似乎也轮不到外人横插一杠?说句不该说的话,北贤王这样做……似乎不太合江湖规矩。” 此话一出,殷白眉的眼皮不禁微微颤动一下,对于洛天瑾,他始终心存一丝忌惮。 反观邓长川,在听到尹鹤风的话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深沉郑重之意。 “尹长老的言外之意,莫非是在责怪北贤王不懂江湖规矩?”邓长川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 “我……” “古语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北贤王能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靠的就是循规蹈矩,因此才会被武林同仁遵奉为‘贤王’。”不等尹鹤风辩解,殷白眉已率先开口,并面带一丝愠怒,“如今,洛府主竟为绝情谷打破规矩,在老夫看来,他这么做才是真正的以珠弹雀,得不偿失。” “殷掌门,北贤王的为人,您老人家十分清楚。他若是诚心与昆仑派作对,又岂会派我前来说和?”邓长川见殷白眉面露不悦,赶忙解释道,“北贤王决定的每一件事,一定有他的理由。但无论如何,邓某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北贤王绝无针对昆仑派的意思。来此之前,府主曾对我三令五申,叮嘱我千万不能让殷掌门有所误会,还说殷掌门与他是多年至交,你二人的情义天高海深,任何人、任何事都难以撼动分毫。” “这……”殷白眉似乎意识到洛天瑾心意已决,不禁变的有些犹豫起来。 “殷掌门,今日权当给北贤王一份薄面,不要再与绝情谷为难,也别让邓某为难,如何?”邓长川见殷白眉心有动摇,于是趁热打铁,急忙补充道,“昆仑派此行,所有车马损耗、吃喝用度,全由我贤王府一力承担,并加倍补偿。只求殷掌门念及同道之情,退让一步,他日北贤王自会给昆仑派上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 “殷掌门!”凌青伺机开口,态度极为诚恳,“实不相瞒,府主本想亲自前来解开误会,但贤王府连日来屡遭风波,想必殷掌门已有所耳闻。先是龙象山联手蒙古人,在洛阳城大闹一场,险些趁虚而入,屠戮无辜。不久之后,黑执扇狄陌在潜入龙象山时,误中埋伏,随行弟子全部遇难,他自己也被人斩断一臂,铩羽而归。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万不得已,府主不得不留在府中主持大局,这才遣五爷前来,还望殷掌门海涵!” “关于贤王府近来的消息,老夫也略知一二。”殷白眉缓缓点头道,“北贤王的面子,老夫自然要给。但你们必须告诉我,洛府主究竟因何插手此事?” “殷掌门,此事我也不知……” “邓长川。”不等邓长川搪塞,殷白眉突然摆手道,“休要找借口哄骗我,老夫不是三岁孩童,听的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若实话实说,老夫或能念及与洛府主的交情,今日暂且作罢。但你若随口敷衍,老夫就算冒着与北贤王决裂的风险,也定要与绝情谷做个了断。” “这……” 面对殷白眉的咄咄相逼,邓长川不禁面露踌躇,思量再三,索性将心一横,朝殷白眉拱手说道:“殷掌门,敢请借一步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满腹疑云的殷白眉跟随邓长川行至偏僻处。 “现在你所说的一切,将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殷白眉催促道,“说吧!洛府主与绝情谷之间,究竟有何牵连?” “不敢欺瞒前辈,其实我家府主与绝情谷主……”邓长川面色尴尬,吞吞吐吐道,“或许是故交。” “故交?”殷白眉将信将疑,反问道,“为何用‘或许’二字?究竟洛府主与萧芷柔是不是故友?” “在下不敢断言,府主只说‘或许’是,因此在下也只能回答‘或许’。”邓长川苦笑道,“府主帮绝情谷解围,多少念及一些故人之情,还望殷掌门成全。” “故人之情?”殷白眉眼珠一转,稍加思量,心中已有揣测,似笑非笑道,“究竟是故人?还是情人?” 闻言,邓长川的脸色陡然一变,忙道:“殷掌门,这种玩笑可说不得!我家府主与夫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世上谁人不知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人间眷侣,这‘情人’二字,断断休要再提。” “老夫与绝情谷主虽素未谋面,但听冷空阳说过,绝情谷主也是一位风情万种的绝代佳人。”殷白眉淡笑道,“自古美女爱英雄,英雄难过美人关。如北贤王这般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试问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爱?” 说罢,不等邓长川辩解,殷白眉突然冷笑一声,又道:“洛府主究竟是不能承认?还是……不敢承认?世人皆知,洛夫人乃武当掌门清风道长的独生爱女,洛府主这些年能够一帆风顺,势如破竹地从一个无名小卒,蜕变为今时今日的北贤王,洛夫人的娘家……可没少费尽劳力。如今突然冒出一个‘旧情人’,洛府主岂不是东窗事发,后院起火?他辛辛苦苦攒下的一世英名,定然付之一炬。他的‘贤王’之名,更将毁于一旦。” 殷白眉此言,令邓长川的眼神骤然一变,和颜悦色的表情瞬间凝固,并逐渐转变为一抹阴戾之色。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殷白眉,一字一句地说道:“殷掌门说的笑话,邓某一点也不觉的好笑。殷掌门和北贤王是多年之交,朋友之间应该相互信任,相互抬举。而不应该相互猜忌,捏造流言。更何况,北贤王一向不喜欢有人干涉他的私事,我和殷掌门是自己人,这种笑话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出去乱说,以免……玩火自焚。” 邓长川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更是冷漠的有些吓人,饶是殷白眉这种见惯大风大浪的老江湖,此刻也不由地感到一阵后脊发凉。 他并非惧怕邓长川,而是忌惮邓长川背后的势力,贤王府。 被邓长川目不斜视地盯着,殷白眉感觉浑身不自在,喉头微微蠕动几下,随之淡然一笑,圆场道:“说笑而已,邓五爷若是不喜欢听,老夫不说便是。” “多谢殷掌门体谅。”邓长川幽幽地回道。 “不忙谢!”殷白眉话锋一转,又道,“冷空阳曾告诉老夫,上次他来绝情谷时,贤王府也有一人在场,据说那人与绝情谷二弟子常无悔相谈甚欢,似乎颇为熟络。” “你说的是柳寻衣?” “正是。”殷白眉点头道,“既然柳寻衣当时也在绝情谷,那他应该知道昆仑派为何要找绝情谷的麻烦。只不知,此事他有没有向洛府主回禀?” “绝情谷的‘七星剑阵’与昆仑派的‘北斗阵法’颇为相似。”邓长川不可置否地答道,“因此,昆仑派前来责问绝情谷‘偷师’之事。” “不错!既然北贤王知道老夫的来意,又打算如何给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偷师’乃江湖大忌,武林中无论哪个门派,对于这种事都断不能忍。” “什么意思?”邓长川眉头一皱,反问道,“说来说去,殷掌门始终不愿给北贤王这个面子?” “北贤王的面子,自然要给。”殷白眉摇头笑道,“但昆仑派的颜面,老夫也不能不顾。” “殷掌门何不开门见山?” “那好!”殷白眉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今天,老夫可以看在北贤王的面子上,暂且退让。但三个月之内,洛府主一定要给我昆仑派一个合理的交代。如若不然,老夫必将卷土重来,血洗绝情谷。到那时,洛府主可不要怪老夫不顾同道之谊!”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貌合神离 始罢永阳守,复卧浔阳楼。 悬槛飘寒雨,危堞侵江流。 迨兹闻雁夜,重忆别离秋。 徒有盈樽酒,镇此百端忧。 浔阳江畔,一场风波,因邓长川的及时赶到而偃旗息鼓。 不知不觉间,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今夜月明风清,繁星点点,万里无云,天高地阔,可谓有山有水、有花有月、有情有景、有诗有酒,堪称“春江花月,会逢浔阳”。 星河月下,邓长川以北贤王之名,在江州浔阳楼大排筵宴,款待殷白眉、尹鹤风、冷空阳及数百名昆仑派弟子。 邓长川几乎将整座浔阳楼包下,楼上楼下整整三层,无不焚香列鼎,馔玉炊金,桌桌山珍海错,处处嘉肴旨酒。 浔阳楼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随处可见酣畅淋漓的昆仑派弟子,到处可闻推杯换盏的大肆喧嚣,可谓豪奢无比,热闹之极。 邓长川一掷千金,日食万钱,恨不能将半个江州的天材地宝,全部买下赠与昆仑派众人。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挥霍无度,穷奢极恀,而是奉洛天瑾之命,竭尽所能地“弥补”昆仑派,感谢殷白眉的“深明大义”。 毕竟,殷白眉是念及洛天瑾的面子,方才对绝情谷偷师一事暂不追究。剑分双刃,除洛天瑾欠殷白眉一份天大的人情之外,自然还有殷白眉对洛天瑾的一丝不满。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洛天瑾虽有意袒护绝情谷,但也绝不会与昆仑派反目成仇。 因此,为消除两家隔阂,洛天瑾提早密令邓长川,事成之后一定要对昆仑派极尽拉拢之能事,务必将殷白眉心中的一丝不满,早早扼杀在摇篮之中,以免两家暗生间隙,酿成大祸。 为达目的,洛天瑾不惜赐金十万,让邓长川审时度势,因地制宜。正因为有洛天瑾在背后全力支持,今日的邓长川才敢如此豪气。 在洛天瑾心里,昆仑派和贤王府的关系,远比身外之物重要的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昆仑弟子们有吃有喝,并且还有诸多宝贝相赠,一个个皆是心满意足,欢喜无限。 面对邓长川的百般恭维,殷白眉纵然心中不悦,表面上仍装出一副欣慰模样,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正是此理。 “来!邓某再敬殷掌门一杯,感谢您老人家的深明大义,宽宏大量。”已有三分醉意的邓长川,再度朝殷白眉敬酒。 “老夫年事已高,不胜酒力,平日三杯下肚便已头晕目眩。今夜已喝了十几杯,若是再喝,只怕真会忘乎所以。呵呵……”殷白眉摆手笑道,“北贤王既救绝情谷于水火之中,又大排筵宴款待我等,老夫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多少有些糊涂,还请邓五爷赐教。” “殷掌门请讲,邓某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今夜这场宴席……究竟是贤王府做东?还是绝情谷做东?”殷白眉沉吟道。 “谁人做东又有何区别?”凌青不解地问道。 “天壤之别。”尹鹤风替殷白眉答道,“此宴若是北贤王做东,我等自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乐的逍遥自在。倘若是绝情谷做东,意义则截然不同。” “有何不同?” “我们对绝情谷虽暂时退让,但并不代表昆仑派对‘偷师’一事既往不咎。”尹鹤风似笑非笑地说道,“因此,绝情谷设宴不是‘鸿门宴’便是‘讲和酒’。若是鸿门宴,我等自然小心提防,处处谨慎。若是讲和酒……呵呵,恕老朽斗胆直言,偷师一事,断无讲和的可能。”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有些事还是问清为妙,以免稀里糊涂地被人蒙在鼓里。”冷空阳面色阴戾,言语中满含嘲讽之意。 “哈哈……” 闻言,邓长川突然放声大笑,劝慰道:“诸位多心了!此宴,只是我家府主对昆仑派各位朋友的一点心意,别无他想。” “好说!”尹鹤风话里有话地笑道,“即是北贤王开口,我们又岂敢不答应?放眼当今武林,有几人愿和北贤王过不去?又有几人敢和北贤王过不去?” “二长老过誉了,邓某代府主敬您老一杯。”邓长川佯装糊涂,一副听不出话外之音的憨厚模样,举杯朝尹鹤风微微一敬。 “传闻,浔阳楼的酒,乃天下第一美酒。”凌青开口圆场道,“今夜,邓五爷可是将浔阳楼里好几年的藏酒一举买空,所以殷掌门和二位长老一定要多饮几杯,千万不要辜负北贤王和邓五爷的一番美意。” “既然邓五爷盛情难却,老夫便与你再饮一杯。” 殷白眉毕竟是昆仑派掌门人,无论他对洛天瑾横插一杠的做法多么不满,该有的体面依旧要保持,断不会率性而为。 “不知殷掌门接下来有何打算?”杯酒下肚,邓长川话锋一转,笑问道,“依我之见,殷掌门好不容易来到中原,不必急着回昆仑山,不如随我到洛阳与北贤王一叙,如何?” “正是。”凌青附和道,“自去年河西一别,殷掌门与我家府主已有多日不见。来此之前,府主还和我们念叨过,说他对您老人家甚是想念。呵呵……江州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殷掌门不如随我们一起回洛阳城,也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殷白眉笑道:“二位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不过绝情谷偷师一事尚未了断,老夫身为一派掌门,岂能一走了之?除非……”言至于此,殷白眉的话锋突然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除非北贤王能马上给老夫一个交代,让老夫尽早与绝情谷做个了断。” “这……” 被殷白眉反将一军,邓长川和凌青不禁一阵语塞。毕竟,昆仑派今日已退让一步,再逼殷白眉离开江州,非但不近人情,甚至会适得其反。 “哈哈……”见二人面露尴尬,殷白眉不禁爽朗一笑,摆手道,“说笑而已,二位不必在意。老夫相信你们,更相信洛府主。说好三个月,便会耐心地等三个月,绝不食言。” “那是!那是!”邓长川和凌青不知所言,只能点头陪笑。 “素问贤王府的八位门主,多是年轻俊才,后起之秀。”尹鹤风插话道,“今日有幸见到凌门主,果然器宇轩昂,仪表不凡。想必不久之后,凌门主必将成为贤王府的肱骨栋梁。” “承蒙尹长老抬举,其实在贤王府的八位门主中,凌某最为愚钝。”凌青谦逊道,“单说下三门,上任死门之主陈雍是在下的前辈,现任门主许衡入府多年,为北贤王立下汗马功劳,战伤无数,远非在下可及。至于惊门之主柳寻衣,更是天纵奇才,大侠风范。他虽入府不久,但却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深得府主器重。其武功更是位居八位门主之首,甚至比三位执扇也不遑多让。与他们相比,凌某实在是平庸至极,相形见绌。” “凌门主不必谦虚,年纪轻轻便能坐上门主之位,足以证明你才干过人,绝非庸碌之辈。”尹鹤风笑道,“世人皆知,贤王府八门虽有上、中、下之分,但最有实力的是下三门。因此,下三门的门主人选,直接关乎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慑力,乃重中之重。凌门主贵为伤门之主,可见你在北贤王心中的地位何其重要。” “刚刚听你提起柳寻衣,此子近日在江湖上的名号倒是颇为响亮。”殷白眉道,“去年八月初二,他在河西秦府的所作所为,老夫至今仍记忆犹新。北贤王真是好福气,非但有威震天下的七雄精心辅佐,更有凌门主和柳寻衣这样的年轻俊才做他的左膀右臂,实在羡煞旁人。反观老夫,也只能望而兴叹,顾影自怜,呵呵……” “欸!世人皆知,昆仑派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令我等羡慕不已。与贵派相比,柳寻衣、凌青之流,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哂。”邓长川谦逊一番,说罢再度举杯一饮而尽。 尹鹤风淡然一笑,随之眼珠一转,反问道:“不知邓五爷接下来有何打算?是回洛阳,还是继续留在江州?” 尹鹤风话中有话,邓长川自然听的明白,不急不缓地笑道:“江州之事已了,邓某明日便会赶回洛阳复命。” “哦?”冷空阳阴阳怪气地反问道,“邓五爷就这么回去了?难道你不怕自己走后,我们会向绝情谷发难?” “殷掌门一言九鼎,江湖中谁人不知?”邓长川表情一僵,随之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筷,目不斜视地盯着冷空阳,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他说三个月之内不会再找绝情谷的麻烦,就一定不会。怎么?难道冷长老认为殷掌门会空口白话,食言自肥?” “你……” “殷掌门自然不会轻诺寡信,怕只怕北贤王出尔反尔,言之无信。” 邓长川话音刚落,一道略显讥讽的笑声陡然自楼下传来,此言令邓长川脸色骤变,凌青等人更是瞬间起身,一个个朝楼梯口怒目而视。 众目睽睽之下,一袭月白锦袍的儒雅男人,在七八名随从的陪伴下,缓步上楼。他对眼前的紧张气氛视而不见,自顾优哉游哉,春风满面地朝殷白眉和邓长川走来。 “金……金复羽?” …… 第三百五十三章 :推涛作浪 “哎呀呀!我道是何人?原来是金坞主大驾光临,真是稀客中的稀客!” 一见金复羽,冷空阳率先起身,拱手寒暄道:“虽已入春,但夜里寒意未消。金坞主趁夜而来,想必身困体乏,请先喝杯水酒暖暖身子。” 说罢,也不等殷白眉等人从茫然中惊醒,冷空阳已端起酒杯朝金复羽迎去。 对此,金复羽也不拘谨,从容不迫地接过酒杯,朝殷白眉和邓长川稍稍一敬,随之抬手扬杯,一饮而尽。 “好!”冷空阳点头笑道,“来来来!金坞主快请入席……” “等一下!” 邓长川的声音突然响起,瞬间打断冷空阳“殷勤谄媚”。他虎目如炬,默默扫视着金复羽一行,幽幽地问道:“邓某不记得邀请过金坞主,不知尊驾为何不请自来?” 此刻,与金复羽一道而来的,不止有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冷依依,竟还有青城派左使龚清,峨眉派弟子慧秋。 依照常理,去年八月初二之后,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明争暗斗已然告一段落,贤王府和金剑坞亦抱诚守真,讲信修睦。因此,今夜邓长川与金复羽“偶遇”,虽不敢说故人重逢,欣喜若狂,但起码也要保持一团和气,彬彬有礼。 然而,邓长川并未如此,而是不顾体面地对金复羽当堂质问,并且言辞直白,几乎不给他留半点情面。 究其根本,正因为邓长川看到龚清、慧秋二人与金复羽同道而来。 关于青城、峨眉亲近金剑坞,而渐渐疏远贤王府一事,邓长川早有耳闻,今日亲眼所见,又岂能不心生愤恨?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金复羽今夜不请自到,十之八九与昆仑派有关。 面对邓长川的质问,金复羽却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反问道:“怎么?难道邓五爷不欢迎金某?” “当然不欢迎!你们……” “住口!” 凌青话未说完,邓长川突然喝断,转而朝金复羽稍稍拱手,道:“金坞主突然到访,邓某事先毫无准备,只怕有所怠慢。” “都不是外人,邓五爷不必客气。”龚清接话道。 “不错,武林各派亲如一家,谁也不必与谁见外。”慧秋附和道。 金复羽也不多言,只是淡淡微笑,同时朝邓长川抱拳还礼,转而又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色古怪的殷白眉,拱手道:“殷掌门,河西一别,近来可好?” “托金坞主的福,老夫一切尚好。”殷白眉目光狐疑地望着金复羽,继而又看了看神情复杂的冷空阳,眼底深处不禁闪过一丝若有所悟的光泽。 “尚好?”不等旁人让座,金复羽已径自坐在殷白眉身旁,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可在下却听到一些风声,似乎昆仑派眼下正值多事之秋。” 金复羽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神情一禀,脸色更是变的异彩纷呈。 “哦?”殷白眉处变不惊,镇定道,“不知金坞主听到了什么风声?” “昆仑武学被外人偷师,不知是真是假?”金复羽开门见山,一语中的。 殷白眉的眼神陡然一凝,愠怒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手足无措的冷空阳,目不斜视地说道:“是真是假,老夫仍需细细考证,眼下尚不能盖棺定论。” “既是捕风捉影,亦有三分相似。”金复羽含笑道,“再听殷掌门所言,看来确有其事。” “哈哈……金坞主早已将我昆仑派的消息打探的一清二楚,又何必明知故问?”殷白眉大笑几声,直言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再卖关子。我昆仑派最近的确遇到一些麻烦,不知金坞主有何高见?” “殷掌门快人快语,金某佩服!”金复羽神情一怔,解释道,“其实金某来此的目的,和邓五爷一样。知道殷掌门要向绝情谷兴师问罪,故而专程赶来助阵。” “金坞主搞错了。”尹鹤风苦笑道,“邓五爷来此并非助阵,而是劝和。” “此事,金某也听说了。”金复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实不相瞒,金某在得知昆仑派讨伐绝情谷的消息后,立即联手江南陆府、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蜀中唐门,以及青城、峨眉二派,共聚一千二百名武林义士,火速赶赴江州,欲与昆仑派合兵一处,共伐异教。由于金某心系殷掌门安危,实在等不及大军杀到,于是先行一步,率先赶来。却不料,今日晌午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到浔阳江畔时,岸边竟是空空如也,不见一人。后经多番打听,才知晓今天发生的一切……” 言至于此,金复羽竟煞有介事地叹息一声,同时面露惋惜、悲愤之意。 闻听金复羽的解释,众人无不面露错愕之意。尤其是邓长川和殷白眉,二人的脸上更是变颜变色,说不出的复杂。 “金坞主此话当真?”殷白眉气息粗重,俨然内心十分激动。 “千真万确!”龚清信誓旦旦地作证道,“在下奉家师之命,先一步赶来江州查探情况,我青城弟子正在途中。” 慧秋点头道:“我峨眉派在得到金坞主的消息后,掌门师太立刻召集二百名弟子,准备赶赴江州与绝情谷决一死战。只不过……我们没料到此事竟会虎头蛇尾,匆匆收场……” 虽然慧秋的最后一句话声音极小,却仍被殷白眉听的一清二楚,令他的老脸瞬间通红,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尴尬。 “如果殷掌门不相信金坞主,大可静观其变。”冷依依开口道,“半月之内,一千两百名武林义士必到!” “不!”殷白眉赶忙解释道,“我对金坞主所言深信不疑,断无半点非议。” 说罢,殷白眉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面色难看的邓长川,似乎在怪他阻拦自己向绝情谷发难,从而在武林群雄面前丢尽颜面。 昆仑派讨伐绝情谷,一边是不闻不问,关键时刻反而出面阻挠。另一边是主动关心,并组织义军前来助阵。 此消彼长之下,殷白眉对北贤王的不满自然有增无减,反而对金复羽却渐渐心生一丝感激之情。 “金坞主,既然有心助昆仑派一臂之力,为何不发出英雄帖?反而要偷偷摸摸地拉拢帮手?”邓长川沉声道,“你可知自己这样做,是将北贤王置于不仁不义的尴尬境地?” “我不知道洛府主为何要替绝情谷出头,但昆仑派劳师动众,大举而来,此事早已传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想必洛府主……不可能不知道吧?”金复羽气定神闲地解释道,“去年河西,我们有约在先,秦淮以北的一切江湖事宜,皆由洛府主决断,金某不在其位,难谋其政,见洛府主迟迟不肯站出来替昆仑派主持公道,在下又岂敢越权行事?若由我发出英雄帖,才是真正将洛府主置于不仁不义之境地。” “既然不敢越权,又为何暗中联络其他门派插手此事?”凌青责问道。 “因为大家都是武林同道!”金复羽的眼中精光闪烁,不急不缓地说道,“金某断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昆仑派,独自面对杀人如麻的绝情谷而坐视不理。但洛府主迟迟不肯出手相助,金某虽心急如焚,但却无可奈何。我既想保全洛府主的颜面,又想一尽武林同道之情义,可谓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万般无奈之下,金某只能私下行事,秘而不发,以求能助殷掌门一臂之力的同时,又能保住洛府主的体面。” 凌青的城府远不如金复羽,因此被他怼的哑口无言,好生难受。 此刻,殷白眉的脑中千头万绪,内心五味陈杂。犹豫许久,方才缓缓起身,朝金复羽拱手谢道:“老夫何德何能?竟劳金坞主如此抬爱,实在愧不敢当。” “殷掌门不必拘礼!”金复羽赶忙起身,双手托住殷白眉的胳膊,豪爽道,“中原武林各派皆是手足兄弟,殷掌门断不能再分什么你我。” “金坞主所言极是,老夫迂腐了。哈哈……”殷白眉不禁舒眉展目,喜笑颜开,和金复羽相互搀扶着,一同落座。 见此情形,邓长川的心顿时“咯噔”一沉,一抹不祥之感瞬间涌上心头。 “金坞主将自己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未免太过卑鄙……” “闭嘴!” 见怒气冲冲的凌青欲要口不择言,邓长川赶忙喝止道:“休得无礼!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滚到一边候着,再敢胡言乱语,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眼见邓长川将满腔怒火撒在凌青身上,殷白眉和金复羽竟是谁也没有出面圆场,二人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此刻,邓长川的心已经凉了大半,他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殷白眉,忐忑道:“殷掌门,今日你答应邓某的事……可还作数?” 闻言,殷白眉不禁一愣,转而将尴尬的目光投向金复羽,苦笑道:“金坞主,老夫对你的一番好意实在感激不尽,只不过……我已答应北贤王,三个月内不再找绝情谷麻烦,你看此事……” “无妨!”金复羽痛快答应道,“殷掌门一言九鼎,说话算话,金某佩服!至于其他事,便由金某向各门各派解释,相信大家一定能体谅殷掌门的苦衷,无非是多等几天罢了。最重要的是,殷掌门和昆仑派众弟子平安无事。” 虽然金复羽言辞恭维,但这番话听在殷白眉耳中,却是极为受用。 “只不过……”不等殷白眉道谢,金复羽突然话锋一转,沉吟道,“既然洛府主想替绝情谷揽下此事,那他应给昆仑派一个满意的交代,同时也应给天下英雄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殷掌门,不知金某说的对否?” “不错。”殷白眉点头道,“应该如此。” “以三月为期……会不会太久一些?”金复羽踌躇道,“毕竟,事关昆仑派的声誉,千万马虎不得。” “说来惭愧,三月之期是老夫提出来的。”殷白眉苦涩道,“毕竟北贤王声名在外,老夫与他也相识多年,不想咄咄相逼。” “殷掌门仁义,处处替北贤王着想。但北贤王会不会像殷掌门这般仁义?他又会不会替昆仑派着想?”金复羽话中有话地怂恿道,“万一北贤王用的是缓兵之计,来个一拖了之……此事又该如何?今日,昆仑派在众目睽睽之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难道殷掌门真要在三个月后,将今日之事重演一遍?若真如此,岂不要被天下人嗤笑?” “这……”殷白眉细细琢磨一番,不禁面露踌躇之意。 尹鹤风迟疑道:“掌门,金坞主所言不无道理……” “有什么道理?”邓长川愠怒道,“难道北贤王会言而无信,戏耍昆仑派不成?” “面对别人或许不会。”冷空阳讥讽道,“但面对绝情谷主……却不一定。” “冷长老,你最好小心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邓长川,你敢威胁我?” “都给我住口!” 殷白眉一声暴喝,压下邓、冷二人的争执,继而向金复羽请教道:“事已至此,不知金坞主有何见教?” “此事看似不易,实则倒也简单。”金复羽神秘一笑,转而将诡谲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邓长川,似笑非笑地说道,“请邓五爷和凌门主暂时委屈一下,姑且留在江州。如此一来,相信殷掌门等不了一个月,便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此言一出,浔阳楼内一片哗然。 殷白眉大吃一惊,心中惶惶不安,难以置信道:“金坞主的意思是……让老夫软禁他们?” “如果殷掌门不愿和洛府主撕破脸,破坏多年的交情,那这个红脸便由金某替你来唱,殷掌门只需作壁上观,静候佳音。如何?” 隐隐感受到金复羽言语中的威逼利诱之意,殷白眉的心底陡然一颤。他在恍惚之间渐渐察觉到,在金复羽的“真诚”之下,似乎还暗藏着一丝“狡黠”。 “金坞主,此事……” “来人,笔墨伺候!我要亲自给洛府主修书一封,替殷掌门和昆仑派讨个交代!” …… 第三百五十四章 :越俎代庖 “让开!快快让开!” 三月初七,清晨,一人一马飞速冲入洛阳城,在人头攒动的街市上依旧马不停蹄,飞驰而过,将街上的百姓惊的惶恐万分,纷纷闪躲。一些摊贩闪避不及,更是人仰车翻,瓜菜横飞。 面对此起彼伏的抱怨和谩骂,那人却毫无停歇之意,一骑绝尘,只在身后留下一片狼藉。 马鞭狠抽,发出一声声脆响,一人一马速度再快三分,那人似乎对洛阳城的街道极为熟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街过巷,直奔贤王府而去。 “什么人?” 似是被快速逼近的马蹄声所惊醒,贤王府守门弟子纷纷抽出刀剑,一个个面露谨慎之意。 “我有万急之事回禀府主,尔等速速开门让路!” “是伤门弟子岳皓,他不久前随五爷前去江州办差,如今仓皇而归,一定出大事了!兄弟们,快快开门放他进去!” 有守门弟子认出来人的身份,不禁脸色一变,迅速命人打开府门,放岳皓飞马入府。 上午,贤王府中堂内,一身狼狈的岳皓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迫不及待地向洛天瑾等人讲述着发生在江州的一切。 闻言,众人无不气的面色铁青,恨的咬牙切齿。 “金复羽的亲笔书信何在?还不快拿出来!”林方大怒不可遏地催促道。 岳皓恍然大悟般连忙点头,战战兢兢地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颤颤巍巍地呈于洛天瑾。 一言不发的洛天瑾细细观阅一遍,脸上却是平静依旧,毫无表情,令人看不出喜怒。 “府主……” “岳皓,一路辛苦了。”洛天瑾对群雄激愤视若罔闻,淡淡地说道,“下去休息吧!” “是……”岳皓不敢直视洛天瑾的目光,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继而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缓缓退出中堂。 江一苇眉头紧锁,沉声道:“殷白眉吃里扒外,真乃卑鄙小人。” “只可惜我们的十万黄金,白白打了水漂。”黄玉郎的声音阴冷如冰,“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喂狗!” “我想不通。”慕容白沉吟道,“殷白眉再如何不济也是一派掌门,难道他看不出金复羽对他别有用心?” “一个老奸巨猾,岂会猜不透金复羽的用意?”谢玄嗤笑道,“我敢以人头担保,殷白眉对金复羽的心思一清二楚。” 苏堂费解道:“既然知道金复羽图谋不轨,殷白眉为何还要中计?” “殷白眉并不蠢,他是在装糊涂。”洛天瑾幽幽开口道,“由于绝情谷之事,他已对我心生不满,因此在遇到金复羽后,他索性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目的是逼我早日做出交代。” 此刻,坐在江一苇身旁的是一位劲装打扮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生的形夸骨佳,眉清目朗,古铜肤色,精瘦身材,这或许与她常年奔波在外,时常遭受日照雨淋有关。 她的相貌远称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也算是五官清明,模样俊美。由于常年习武,因此人至中年,身材容姿却保持的如少女一般精致细腻。 她的体态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窈窕婀娜,反而举手投足间更像是一个男人,雷厉风行,洒脱自如。 这样的女人,虽不是美人,但却别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飒爽之气。其神色精明,举止干练,声音犹如玉珠落盘,干净利落,掷地有声,无论何时,皆会给人耳目一新,精神一震的畅快之感。 此女,便是贤王府七雄之中唯一的女人,江湖贺号“千里独行剑”,雁不归。贤王府弟子皆尊称其为“雁四爷”。 雁不归淡淡开口道:“殷白眉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去咬金复羽的钩,足见其人不诚,其心不善。” “金复羽越俎代庖,借殷白眉之事趁机向我们发难,并以此博得昆仑派好感。”谢玄点头道,“殷白眉则将计就计,眼睁睁地看着金复羽李代桃僵而默不作声,佯装自己一无所知。如此一来,即便日后东窗事发,他也能将罪责全部推到金复羽身上,自己金蝉脱壳。此二人,一个比一个狡猾,一个比一个奸诈,聚在一起只会相互利用,各取好处。” “虽然殷白眉对我们仍心存顾忌,但他既然肯心甘情愿地配合金复羽,便足以说明此人已经暗生异心。”邓泉分析道,“因此,对于殷白眉和昆仑派,我们不能再视为自己人,日后要多一份戒心才是。” “不错。”江一苇附和道,“说不定殷白眉和金复羽早已沦为一丘之貉,只有我们还被蒙在鼓里罢了。所谓一不做、二不休,金复羽此举,看似替殷白眉分忧,实则是在逼昆仑派与我们决裂。” “决裂便决裂!”林方大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区区一个昆仑派也敢要挟我们?这些年若非府主庇佑,昆仑派早已被踢出中原六大门派之列。如今,殷白眉这个老匹夫非但不思感恩,反而恩将仇报,简直不知死活!” “此言差矣!”洛天瑾摇头道,“昆仑派今时今日的做法,不能算对,但也不能算错。殷白眉并非背叛,只是在待价而沽,看看我们和金剑坞,究竟谁更有资格做昆仑派的领头羊。其实,换做是我,我或许也会做出和殷白眉一样的选择。” “府主……” “而更重要的是……”洛天瑾挥手打断江一苇地辩驳,继续说道,“你们绝不能心存高傲,动辄便与这个决裂,与那个反目。虽然昆仑派的实力不如贤王府,但莫要忘记聚沙成塔,众擎易举的道理。我们已经失去青城、峨眉二派的支持,若再放弃昆仑派,无疑自断一臂,九月又如何能与金剑坞抗衡?” 洛天瑾此言,令纷纷扰扰的众人不禁陷入一片沉思。 “府主,我有一句话,早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黄玉郎蓦然起身,神色冷峻地朝洛天瑾拱手一拜,直言不讳道,“我实在想不通,府主为何要为了一个武林异教,而自断手脚,与昆仑派产生间隙?如果当初府主能站出来替昆仑派主持公道,并号召武林群雄一起为殷白眉助阵,则断不会有今日之危,更不会被金复羽抓住痛脚,让他有机可乘!” 闻言,洛天瑾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精光,语气冷漠地反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黄玉郎深吸一口气,随之将心一横,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恕我无礼,此事之过错,我认为不在殷白眉,也不在金复羽,而在……府主!” “玉郎,你太放肆了!”江一苇面色一沉,怒喝道,“你可知自己在和谁说话?快向府主赔罪!” “我可以赔罪,若是府主仍不满意,我甚至不惜以死谢罪。”黄玉郎语气强硬地说道,“可即便如此,有些话我还是要说!这件事分明是府主一步走错,步步走错。错便是错,岂能诿过他人?” “六爷,你糊涂了,我扶你回去歇息!” “让他说!” 不等林方大上前劝阻,洛天瑾突然暴喝一声,将众人吓的身心一颤。 “府主!” 黄玉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凝声道:“绝情谷乃武林异教,这么多年与我贤王府更是纷争不断。他们血债累累,双手沾满贤王府弟子的鲜血。府主曾亲口说过,绝情谷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难道你忘了吗?我不明白,面对一群武林败类,府主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他们?而且还因此得罪昆仑派,这样真的值得吗?昆仑派和绝情谷孰轻孰重,难道府主真的衡量不出?” 言尽于此,黄玉郎已是满眼通红,悲愤不已。 他虽言辞激烈,并对洛天瑾多有冒犯,但同时也道出其他人的心声,说出了其他人想说而不敢说的大实话。 对此,众人皆是神情复杂,满眼踌躇。唯有洛天瑾和谢玄,二人相视一眼,眼中布满苦涩之意。 “咳咳……”似乎感受到堂中的气氛太过紧张,苏堂不禁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府主,金复羽在信上写些什么?他可否提出什么条件?” “不错!”洛棋圆场道,“眼下,狄陌断臂重伤,许衡伤情未愈,柳寻衣外出未归。下三门群龙无首,之前一直靠凌青撑着,如今他也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只怕时间一长,下三门难免士气大减。还有五爷,他也被金复羽和殷白眉软禁起来,我们必须尽快设法相救。”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府中正值用人之际,五爷和凌门主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林方大气的咬牙切齿,毅然请命道,“请府主下令,我即刻带人赶赴江州,把他们救回来。” 洛天瑾双指捏着书信,似笑非笑地问道:“金剑坞和昆仑派汇聚了大批人马,你敢去吗?” “有何不敢?”林方大轻蔑道,“谁敢拦我救人,老子便杀谁!” “方大,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不会让你去白白送死。”洛天瑾欣慰一笑,幽幽地说道,“更何况,金复羽已在信中指名道姓,只让此人去江州要人,其他人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雁不归狐疑道:“难道金复羽想让府主亲自前往江州?” “金复羽不是傻子,他现在正千方百计地拉拢昆仑派,又岂敢让我和殷白眉见面?”洛天瑾摇头道,“我若真给殷白眉一个满意的交代,金复羽的如意算盘岂不要付之东流?呵呵,他在信上所写之人,并不是我。” “你们以为金复羽真想帮昆仑派主持公道?”江一苇冷笑道,“恰恰相反,他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府主给殷白眉一个满意的交代。他只想利用这件事,挑拨我们和昆仑派的关系,仅此而已。对金复羽而言,最满意的结果,是我们和昆仑派完全决裂,之后再由他出手帮殷白眉向绝情谷发难,以此将昆仑派彻底拉入金剑坞的阵营。” “不止!”谢玄沉吟道,“金复羽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他先设法离间昆仑派与贤王府的关系,之后殷白眉若想保住昆仑一派的身家性命,便只剩下一条路可选,便是投入金剑坞的怀抱。因此,真当我们与昆仑派决裂,金复羽根本不会替殷白眉出头,更不会讨伐绝情谷,他可以不动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昆仑派收入麾下。这才是金复羽真正狡猾的地方。” “岂止狡猾,简直奸诈的令人害怕。”洛棋叹息道,“殷白眉自作聪明,金复羽便利用他的聪明,反而将整个昆仑派玩弄于鼓掌之中,着实技高一筹。和如此厉害的对手过招,每一步皆是凶险至极,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府主,金复羽在信上指明的人到底是谁?”慕容白满心好奇地追问道。 此话一出,窃窃私语的中堂顿时变的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洛天瑾身上,一个个满眼紧张,又心存期待。 此刻,洛天瑾脸色古怪,眼神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悲、是羞是怒。 突然,他口中发出一道苦涩的叹息,随之将手中的书信缓缓举起,一字一句地说道:“金复羽指名道姓,若想救出邓长川和凌青,非……柳寻衣不可。” …… 第三百五十五章 :琢玉成器 深夜,贤王府内外一片漆黑,唯有内院的书房中依旧闪烁着一缕昏黄。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书房内的洛天瑾从沉思中惊醒。静候片刻,面色沧桑的谢玄推门而入,慢步轻声地走到书案前。 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斜靠在椅子上,满眼惆怅的洛天瑾,半晌也不开口,似是不想打扰洛天瑾的思绪,又好像在等洛天瑾主动发问。 此刻,洛天瑾的书案上铺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画卷,画上是一位婀娜多姿,杏眼含笑的年轻女子,紫色罗裳,随风而摆,长发如瀑,一袭及腰。 画上女子的倾城一笑,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一颗美妙的灵魂跃然纸上。她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令人神思恍惚,心神荡漾,甚至难以自拔。 “查清楚了?” 不知沉默多久,洛天瑾的声音悄然响起。谢玄精神一振,点头道:“查清了。当年皇上御笔亲批,对简家满门抄斩,正是金复羽事先买通朝廷命官,救了简仲一命。” “他为何要救简仲?”洛天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画卷,漫不经心地问道,“简仲是朝廷武官,而金复羽是江湖枭雄,二人怎会勾结在一起?” “这……”谢玄稍稍一愣,苦笑道,“我只查到当年是金复羽救了简仲,至于他二人是如何相识……却是毫无线索。依照常理,当年的简仲不过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年轻将军,常年驻军在外,不可能与金复羽结识。” 对此,洛天瑾也不追究,转而问道:“金复羽救出简仲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据查,当年金复羽本想将简仲收入麾下,并将其奉为金剑坞的第五大高手,但简仲并没有答应。”谢玄如实回禀道,“再之后,简仲便隐姓埋名,沦落江湖,天南海北去过很多地方,但一直是无根之萍,四处游荡。直到四年前,朝廷为简家平反昭雪,他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时,他在江湖上已经颇有名声,贺号‘九命无归’。” “我曾听过‘九命无归’的名号。”洛天瑾点头道,“奇怪的是,朝廷为他平反后不久,‘九命无归’便渐渐消失在江湖之中。有人说他已经回到朝廷继续为官,也有人说此人已死,尸骨无存。至于他的真正下落,却始终无人知晓。你可曾查到最近三四年,简仲去哪儿了?和什么人在一起?又做了些什么?” 谢玄眼神一动,揣度道:“府主的意思是……简仲销声匿迹与金复羽有关?” “如果无关,金复羽为何能遣他前往西域?”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回答道,“我有一个极为大胆的揣测,或许简仲死里逃生之后,便一直在为金复羽做事。前几年的四处游荡,或许是在为金复羽暗中办什么差事?而后突然销声匿迹,也可能是金复羽有意安排。” “这……”谢玄被洛天瑾的大胆猜测深深震惊,但苦于毫无线索,因此既不敢盲目附和,亦不敢冒然否决。 “柳寻衣在吐蕃杀了简仲,而且还砍下他的人头。”洛天瑾轻笑道,“或许这正是金复羽点名找他的原因。” 谢玄诧异道:“府主的意思是……金复羽想对付柳寻衣,替简仲报仇?”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金复羽如此大费周章地针对柳寻衣。” “府主有何打算?”谢玄迟疑道,“柳寻衣在西域的差事办的不错,成功说服任无涯那只老狐狸与我们结盟,府主定下的三件差事也只有柳寻衣大功告成……” “谢兄,你到底想说什么?”洛天瑾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大可直言不讳。” “是。”谢玄沉吟片刻,苦笑道,“我的意思是,柳寻衣毕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他刚刚才为贤王府立下大功,若府主用他去换回长川和凌青,会不会太……”言至于此,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 洛天瑾微微一笑,接话道:“会不会太不近人情?” “府主明鉴。”谢玄叹息道,“大宋为何衰败至此?只因自太祖开始,便有‘杯酒释兵权’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举。正所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如果我们置有功之臣的生死于不顾,非但会寒了众弟子的心,甚至会招来天下英雄的唾弃。” 闻言,洛天瑾不禁一愣,反问道:“谢兄,我何时说过要对柳寻衣弃之不顾?” 谢玄错愕道:“如果府主不交出柳寻衣,那长川和凌青他们……”言至于此,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变,忙道,“虽然柳寻衣的功劳不少,但长川和凌青毕竟是府中元老,他们为贤王府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绝不能弃之不顾。两权相害取其轻,如无万全之策,也只能牺牲柳寻衣,换回长川和凌青……” “谢兄,你何时变的如此逆来顺受?”洛天瑾戏谑道,“金复羽只给你两个选择,你便心甘情愿地二择其一?曾经的你性如烈火,不向任何人妥协,如今这是怎么了?” 谢玄一怔,若有所思道:“府主的意思是……” “我不是金复羽的傀儡,也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洛天瑾冷笑道,“金复羽想拿我当棋子,除掉柳寻衣,拉拢殷白眉,同时让我背负过河拆桥的骂名,一举三得,但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府主有何打算?” “我决定亲自前往江州,会一会金复羽。” “不可!”洛天瑾话音未落,谢玄已态度坚决地摇头道,“江州危机四伏,府主身为北贤王,绝不能以身犯险,万一你有任何闪失,贤王府必将陷入危局。”说罢,谢玄眼神一动,义正言辞道,“不如由我替府主走一趟江州……” “怕什么?”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摆手笑道,“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以前我是无名小卒时,走南闯北从未瞻前顾后。如今成了北贤王,反而变的畏首畏尾,甚至连贤王府的大门都不敢轻易迈出。如果做北贤王一点自由都没有,甚至变成老鼠胆,那我甘愿做回无名小卒,起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哈哈……” “府主……”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洛天瑾笑容收敛,正色道,“寻衣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他们半个月前已进入玉门关,算日子这几天就该到了。” “稍后我修书一封,你派人快马送去。” 谢玄眉心一簇,狐疑道:“府主打算令他转道南下?” “不!”洛天瑾别有深意地笑道,“这次我让他自己选择。” “自己选?”谢玄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此去江州,我不打算兴师动众,更不会大张旗鼓。”洛天瑾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你我之外,暂时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府主想秘密潜入江州?”谢玄思量道,“如此也好,没人知道府主的行踪,反而安全许多。我愿随府主同行……” “不!你留下主持大局,对外宣称我闭关练功三个月,谁也不见。”洛天瑾沉吟道,“如果你我都不在府中,定会引起外人的怀疑。更何况,交给西域高手的差事,需要你亲自安排。” “柳寻衣那儿……” “也不告诉。”洛天瑾直言道,“此去江州,我要暗中观察此子的一举一动。” 谢玄的眼中精光四射,似笑非笑地说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当年府主提拔慕容白、邓泉为府中七雄,提拔狄陌、苏堂为黑白执扇时,也曾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后面,亲眼见识过他们的本事。看来,这次该轮到柳寻衣了。” 洛天瑾笑道:“玉不琢,不成器。若要培养这些后生早成大器,则必须让他们学会知难而进,逆流而上。我用人,首先看胆识,而后才是本事。眼下,金复羽在江州摆下鸿门宴,俨然来者不善,我倒要看看柳寻衣究竟有没有单刀赴宴的胆量,以及力挽狂澜的气魄。” “金复羽聪慧过人,心狠手辣,远非寻常鼠辈可比。府主不怕柳寻衣真栽在他手里?” “真金不怕火炼,柳寻衣是龙是虫一试便知。” “府主英明。”谢玄心悦诚服,转而语气一缓,低声道,“还有一事,不知我该不该……” “啰嗦!这里没有外人,有话但说无妨!” “是。”谢玄自嘲一笑,随之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今天上午,黄玉郎当众顶撞府主,其实他并非心存不敬,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还望府主宽赦他的冒犯之罪。” “玉郎的脾气我很清楚,生性多疑,心直口快,天生不知‘委婉’为何物?呵呵……”洛天瑾淡笑道,“他对我忠心耿耿,莫说是顶撞我几句,便是痛骂我一番,我也不会怪他。其实,他今天不止说出自己的不满,也同样道出其他人的困惑。昆仑派和绝情谷这件事,我做的确实有悖常理,他们不理解也是意料中的事。”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神色不禁变的暗淡几分,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画上的女子,眼中不禁泛起一丝迷离伤怀之意。 见状,谢玄不由地轻叹一声,苦涩道:“二十多年了,府主怕夫人知道后伤心,便一直将这段感情深深埋在心底。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拿出她的画像,睹物思人……” “我本以为柔儿已死,却万没料到她竟还好端端地活在人世。”洛天瑾话音未落,两行清泪已是抑制不住地自眼角滑下。 一提起“柔儿”二字,便令威震武林的北贤王潸然落泪,这又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有没有可能……府主太想念她,以至思念成疾,才会把绝情谷主误认作她?”谢玄眼神复杂地望着画上的女子,面色同样感伤。 “不会!”洛天瑾坚定道,“那首‘春江花月夜’,是我与柔儿共同所创,世间除我们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可府主的故人姓腾,而绝情谷主姓萧……” “腾也好,萧也好,柔儿终究是柔儿。纵使天老地荒,海枯石烂,她也绝不会变!” “只凭一支琴曲,会不会……” 谢玄话音未落,洛天瑾已猛然抬头。一双黑眸之中,两缕烛火诡异地摇曳着身姿,恰如他此时的心境一般,虽无声,却不静。 “正因如此,我才要亲自去一趟江州。” …… 第三百五十六章 :观隅反三 十月初十,平凉府,瀚轩楼。 夜晚,柳寻衣抱着一坛酒,独坐窗边,凭栏俯瞰着平凉城空空荡荡的街道,双眸忽明忽暗,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柳寻衣从“梦境”拽回“现实”。不等他起身迎客,紧闭的房门已被人轻轻推开,洵溱不请自入,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 “自西域归来,你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今夜甚至连晚饭都不吃,只将自己关在房中喝酒,究竟所为何事?”洵溱一边朝柳寻衣走来,一边好奇地问道,“莫非你仍在为汤聪的死而自责?又或者……你在思念远方的佳人?” 柳寻衣微微一笑,转而抱起酒坛走到桌旁,戏谑道:“洵溱姑娘何时对我的私事如此感兴趣?” “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洵溱的脱口而出,令柳寻衣不禁一愣。她黛眉微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赶忙解释道:“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法三章。眼下,玉龙宫之事已成,少秦王与北贤王的关系无疑更进一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希望你横生枝节。” 柳寻衣苦涩一笑:“你多虑了。我也希望北贤王顺利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断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贻误大局。” “那就好!”洵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之眼神一动,狐疑道,“未入平凉,你已知城中有座瀚轩楼,难道你之前来过?” “非但来过,而且险些葬身于此。” 柳寻衣自我解嘲,与此同时,一幕幕往事再度涌上心头。虽未多言,但洵溱仍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惆怅之意。 “能让一个男人如此忧愁的,无外乎名利和女人。”洵溱别有深意地反问道,“柳门主对这里念念不忘,不知是为了那方‘手帕’?还是那支‘金钗’?” 昔日在天山,柳寻衣曾向洵溱留下遗言,其中手帕指的是远在临安的赵馨。而金钗,则指泉州溯水阁的白霜。 曾在瀚轩楼设下陷阱,险些害死柳寻衣的人,正是白霜。 当时,白霜奉陆庭湘之命,为骗取惊风化雨图,一路跟随柳寻衣来到平凉城。司空竹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欲要人图兼收。好在白霜心存一念之仁,令柳寻衣早作防备,使出一招移花接木,方才堪堪逃过一劫。 今日故地重游,难免睹物思人,令柳寻衣思绪万千,黯然伤神。 虽然他和白霜已划清界限,但心中对柳寻玉的思念,却早已化成一道不可解开的心结,令他对与柳寻玉有着七分相似的白霜,同样暗存纠结,难以释怀。 见柳寻衣神情落寞,一言不发,洵溱的眼神不禁微微一变,继而将手中的书信递到他面前,释然道:“罢了!既然柳门主不喜欢外人打听自己的私事,那我们便谈些公事。” “这是……” “北贤王的亲笔信。”洵溱解释道,“江州出事了。” 柳寻衣大惊,赶忙接过书信,匆匆观阅一番。片刻之后,他脸上的惆怅之色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凝重之意。 “如何?”洵溱好奇道,“对于信中内容,你作何感想?” “其一,府主为解绝情谷之危,竟不惜与昆仑派对立,料想府主与绝情谷主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柳寻衣揣度道,“其二,金复羽越俎代庖,看似替昆仑派出头,实则是想趁机拉拢,并借机打压府主在江湖中的威望。其三,昆仑派掌门殷白眉对金复羽的横插一脚,非但没有阻挠,反而装聋作哑,顺水推舟,俨然对贤王府心存不满,甚至是……异心。” 望着言之凿凿的柳寻衣,洵溱微微颔首,并接话道:“其四,金复羽指名道姓要你前往江州救人,俨然别有用意。他之所以对你如此‘关照’,极有可能是由于西域之行,你一手破坏了他的好事。” “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准确的说,自争夺‘惊风化雨图’开始,我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金剑坞的计划。金复羽此人老成练达,睚眦必报,我屡屡坏他好事,他岂能不恨我入骨?” “还有一节。”洵溱正色道,“你杀了简仲!虽不知简仲和金复羽究竟有何关系,但他能不畏生死地为金复羽深入吐蕃,足见二人交情匪浅。” “你的意思是……金复羽想替简仲报仇?” “极有可能!” “为何?” “若说破坏金复羽的好事,你柳寻衣肯定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更不是最惹眼的一个。金复羽能在江湖中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仇人和朋友同样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若说他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只怕不太妥当。”洵溱分析道,“但他谁也不针对,偏偏对你柳寻衣指名道姓,难道你不觉的金复羽此举,与他昔日韬光养晦,知荣守辱的内敛性格十分矛盾吗?” “你的意思是……真正激怒他的,并不是我破坏他的好事,而是我杀了简仲?” “不错!”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幽幽地说道,“简仲对金复羽而言一定极为重要,否则他断不会做出此等鲁莽之举。”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柳寻衣的后背不禁泛起一丝寒意,喃喃自语道,“二人无亲无故,就算金复羽对简仲有救命之恩,也不至于对他如此关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简仲对金复羽有极大的利用价值。”柳寻衣沉声道,“失去简仲,如同断其一臂。唯有这样,金复羽才会如此震怒。” “利用价值……”洵溱黛眉微蹙,思量道,“简仲并非金剑坞的人,也未在四大高手之列,他对金复羽究竟有何价值?” 言至于此,洵溱突然眼前一亮,大胆揣测道:“莫非在金剑坞之外,金复羽还在暗中酝酿着什么阴谋?而这件事不便由金剑坞的人直接插手,因此便交给看似与金剑坞毫无关系的简仲,让他秘密行事。如此一来,金复羽便借金剑坞掩人耳目,从而让自己的秘密阴谋得到顺利施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柳寻衣惊叹道,“不久前,当青城、峨眉与贤王府渐渐疏远,临阵倒向金剑坞时,我曾大胆怀疑,金复羽或许有一些鲜为人知的隐藏实力。而这些隐藏在金剑坞之外的秘密,或许正是金复羽在武林大会上的制胜法宝。你说,简仲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柳寻衣的大胆揣测,对中原武林无疑是一记重锤。若是所言非虚,金剑坞的真正实力,则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依照江湖格局,贤王府的实力远在金剑坞之上,可为何青城、峨眉会轻易动摇,甚至临阵倒戈?反观四大世家,却对金复羽忠心耿耿,无论洛天瑾如何离间,始终无法撼动他们与金剑坞的关系。 将这一切看似偶然的事情串联起来,再大胆怀疑,悉心琢磨一番,柳寻衣和洵溱不禁感到一阵胆战心惊,神湛骨寒。 “看来,我们以前太小觑金复羽了。”洵溱神情凝重地呢喃道,“若非你阴差阳错地除掉简仲,只怕直到武林大会的那一天,我们都不会察觉到金复羽的古怪。” “简仲之死,一定对金复羽影响极大。”柳寻衣凝声道,“否则他断不会露出马脚。” “露出马脚……”洵溱眉头紧锁,似在苦苦思量,“逝者已矣,纵使报仇也不能复生。金复羽聪明绝顶,真会因为一时意气而露出马脚吗?” 柳寻衣诧异道:“难道你认为金复羽找我并非一时震怒?而是有意为之?” 闻言,洵溱如受当头一喝,醍醐灌顶,脸上瞬间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顿悟之色。 “洵溱,你……” “柳寻衣!”洵溱美目一转,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金复羽对你指名道姓,未必是取你性命,替简仲报仇。” “什么意思?”柳寻衣精神一振,脑中却是一片混沌。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说笑吗?”洵溱讳莫如深地笑道,“短短时日,名扬天下。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你有相似经历的传奇人物,唯简仲一人而已。你曾自诩‘练百家功夫,取千家所长,南拳北腿无一不通,弓马刀箭无一不晓’,而简仲也曾说过‘自己的武功是集百家之所长,拳脚兵刃无一不通,暗器轻功无一不晓’……难道你不觉的,你和大名鼎鼎的‘九命无归’有许多相似之处吗?” “这……” “虽然外人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但我却知道柳大人是朝廷心腹。”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此想来,你与简仲就更像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柳寻衣仿佛从洵溱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但意念却如捕风捉影一般,令其难以捉摸。 “我的意思是……简仲虽死,但金复羽的秘密阴谋,却断不会轻易结束。”洵溱若有所思,缓缓作答,“因此,我怀疑金复羽点名找你,是有意让你接替简仲,替他完成简仲尚未完成的秘密差事。” “这……可能吗?”柳寻衣惊讶的连连咂舌。 “不知道。”洵溱轻轻耸肩,苦笑道,“既然是揣测,何不大胆一些?”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万没料到我柳寻衣竟摇身一变,成了赤手可热的人物。”柳寻衣自嘲一笑,脸上尽是苦涩之意。 “福无双至?赤手可热?”洵溱心思缜密,瞬间听出柳寻衣话中的破绽,追问道,“怎么?莫非除金复羽之外,还有其他人对柳门主……求贤若渴?” 柳寻衣不禁一愣,心中感慨洵溱果然冰雪聪明,以后在她面前定要谨言慎行。稍有懈怠,便会被其看穿心思,将自己的秘密一览无余。 “不怕你笑话,其实任无涯也曾对我……”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话锋一转,信誓旦旦道,“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背弃洛府主。” “那是自然。”洵溱阴阳怪气地笑道,“朝廷只让你潜入贤王府,并未让你混入玉龙宫。” 面对洵溱的明嘲暗讽,柳寻衣只能强颜欢笑,不作纠缠。 “洛府主在信上道明,何去何从由你自己选择。”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如何?你打算南下江州?还是东去洛阳?” 柳寻衣轻笑道:“府主亲笔书信在此,我还可以选吗?” “你刚为贤王府立下大功,因此你不去江州,洛府主也不会怪罪。” “罢了!”柳寻衣叹息一声,随之眼神一正,幽幽地说道,“就算不为府主之命,只为一探金复羽的秘密,这趟江州我也去定了!” 洵溱柳眉轻挑,戏言道:“此去江州孤立无援,难道你不怕有去无回?” “吐蕃尚且不惧,又何畏江州?” ……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请自来 三月十九,晌午。 柳寻衣、洵溱在阿保鲁、廖氏兄弟的陪同下,乔装进入江州地界,并在浔阳码头旁的望水客栈落脚。 一路上,他们见到不少携刀带剑的江湖人,除昆仑派、金剑坞弟子之外,还有来自青城派、峨眉派、湘西腾族、蜀中唐门、江南陆府、河西秦氏的大批弟子。 这些武林中人突然出现在江州,不仅令绝情谷弟子纷纷龟缩,不敢露面。更令城中流言四起,百姓们惶惶不安,甚至连江州官府都被惊动,在这些江湖人落脚的客栈四周严加戒备,昼夜巡视。 眼下的江州城,局势之紧张,气氛之凝重,战意之浓郁,皆远超柳寻衣等人的预料。身为众矢之的的柳寻衣,亦不敢轻易露面,一头扎入客栈,关起门来苦思对策。 选择望水客栈落脚,是因为这里临近浔阳码头,稍有异动,片刻之间便可走水路离开,算是为他们留出一条逃生之路。 黄昏时分,外出打探消息的洵溱、阿保鲁、廖川、廖海相继回到客栈。见他们平安无事,柳寻衣高高悬起的心,方才安然落地。 “外边局势如何?” “不太好。”阿保鲁瓮声道,“城中到处都是金复羽的人,看来他对殷白眉的承诺并非一纸空谈。” “不错!”廖川附和道,“短短半月,江州城竟前前后后迎来好几拨人马,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千余人。如果他们兵合一处,只怕绝情谷朝不保夕。” “各派弟子分散在城中大大小小的十几家客栈。”廖海补充道,“而金复羽和殷白眉,则坐镇浔阳楼主持大局。” “莫非他们真打算对绝情谷出手?”阿保鲁担忧道,“只凭我们几个,只怕难有作为。” “无论是真是假,单凭眼下的阵势,足以骗过天下人。”洵溱哼笑道,“但我始终不相信,金复羽真敢耗尽各派之力,替昆仑派讨伐绝情谷。” 柳寻衣狐疑道:“你认为这些都是金复羽的障眼法?” “是。”洵溱直言道,“毕竟,殷白眉不是傻子,骗取他的信任绝非一件易事。金复羽若不花费一些本钱,岂能轻而易举地引他上钩?” “有道理。”柳寻衣沉吟道,“绝情谷虽不强盛,可毕竟是四大异教之一,若想将其彻底剿灭,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虽然金复羽有能力召集各派人马,但让他们为了昆仑派的私怨而得罪绝情谷,并且还要付出血的代价,怕也没那么容易。” “更重要的是,武林大会召开在即,金复羽急需积攒实力,断不会在江州损伤元气。”洵溱笑道,“因此我料定,休看江州城剑拔弩张,人人自危,实则只是虚张声势,杯弓蛇影。金复羽故意摆出这种场面,一是博取殷白眉的信任。二是做给贤王府看。金复羽在给洛府主施加压力,逼他将贤王府与绝情谷的关系抖出来。” “如此一来,府主在江湖中的声望必将一落千丈。”柳寻衣眉头紧锁,呢喃道,“反观金复羽,则能趁虚而上,稳稳占据武林正统的地位。” “此人好生阴毒!”阿保鲁愤愤不平地骂道,“金剑坞亦在暗中拉拢玉龙宫,现在他却拿绝情谷大做文章,简直卑鄙无耻。” “没人在乎你用什么手段,只在乎你最终能否成功。”洵溱道,“洛府主也曾设计拉拢唐门,其做法和金复羽拉拢昆仑派并无异样,只是功败垂成罢了。”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叩响,房内瞬间变的鸦雀无声。 “谁?” 伴随着柳寻衣的询问,廖川、廖海迅速抽刀出鞘,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房门左右。 “敢问房中住的可是柳寻衣柳大爷?”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闻言,柳寻衣几人不禁脸色一变。他们潜入江州,未向任何人亮明身份,此刻被小二一语道破,心中岂能不惊? 柳寻衣强作镇定,反问道:“何事?” “有位金大爷,想请柳大爷喝杯酒。托小的前来传话,问问柳大爷能否赏光?” “金大爷?”柳寻衣眉头一皱,狐疑道,“哪个金大爷?” “小的不知。金大爷只说,你若想找到自己的朋友,务必赏光一叙。” 如此威逼利诱的邀请,不用问柳寻衣也能猜到,小二口中的“金大爷”,定是金复羽无疑。 廖川错愕道:“金复羽果然神通广大,竟然知道我们的行踪。” “既然知道,他为何不大张旗鼓地杀来?”廖海反问道。 “杀来?他凭什么杀来?”洵溱笑道,“莫要忘记,贤王府和金剑坞早已摒弃前嫌,罢手言和。在武林大会召开之前,谁也不能妄动干戈。换言之,我们和金复羽如今是朋友,而不是仇人。” 柳寻衣稍作思量,朗声问道:“那位金大爷在什么地方?” “正在楼上客房恭候大驾。” “知道了!回禀金大爷,我立刻上去。” 柳寻衣欣然允诺,转而对洵溱解释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来,我们也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你们在此等我,我上去看看金复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自己小心!” “我去去就回!” 匆匆嘱咐几句,柳寻衣快步离开客房,朝楼上走去。 望水客栈三楼,临近拐角的一间客房内,金复羽一人独坐,桌上却摆着两杯苦茶。 “在下柳寻衣,见过金坞主!”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推开房门,不请自入。 “柳门主请坐。”对于柳寻衣的失礼,金复羽并不恼怒。他将桌上的一杯苦茶,朝柳寻衣的方向轻轻一推,淡笑道:“第二泡,浓郁适中,给柳门主润润嗓子。” “多谢金坞主好意,在下不渴。” “欸!”金复羽摆手笑道,“柳门主刚刚在楼下,一定说的口干舌燥,岂能不渴?呵呵,不必客气,就连洛府主都对金某的苦茶称赞有加,你何不尝尝?” 柳寻衣目光轻瞥,自嘲道:“在下一介武夫,岂敢与尊驾同桌品茗?” “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不敢即是不想,不想亦是不敢。依在下看来,二者并无区别。”面对金复羽的话中有话,柳寻衣不卑不亢,神态自若。 “好。”金复羽拍手称赞道,“难怪我义子会命丧你手,果然与众不同。”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错愕道:“义子?” “不错!死在你手里的简仲,正是金某的义子。”金复羽态度温和,含笑依旧。只不过,在他泰然自若的眼神中,却蕴藏着一抹令柳寻衣心底发凉的阴寒之意。 “这……” 柳寻衣呆若木鸡,不知所言。他本以为金复羽和简仲是主仆,却从未料到二人竟会是父子。 “你似乎很惊讶?”金复羽的语气平淡如水,笑容依旧令人如沐春风,“其实你早该料到,我与简仲的关系非比寻常。” “我……”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惊骇,结结巴巴道,“金坞主误会了,简仲并非被我所杀,而是……” “简仲是谁杀的,一点也不重要。”金复羽打断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他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就该料到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言至于此,金复羽突然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同样,你也该料到自己迟早会有那一天。” “金坞主连夜找我,莫非是想替令郎报仇?”柳寻衣忐忑不安地问道。 “江湖搏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能除掉简仲,是你的本事。他死在你手里,亦是他无能。”金复羽摇头道,“我不会替他报仇,更不会为难你。毕竟,我与洛府主早已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杀了你,别人会说我以大欺小,还会说我蓄意破坏同道之谊。” “那金坞主为何找我?” 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我儿惨死,你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 柳寻衣满眼困惑地望着金复羽,苦思半晌,而后缓缓摇头。 “我儿在临死之前,可否留下什么遗言?”金复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声色地问道,“毕竟父子一场,如今他溘然离世,我的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若能听到他一字半句的遗言,替他了却一些心愿,也不枉他曾叫过我一声‘爹’。” “我……不太明白金坞主的意思。”柳寻衣眉头紧皱,坦诚道,“所谓‘死者为大’,简仲从未留下任何遗言。如果有,我断不敢擅自隐匿。”言至于此,他突然话锋一转,试探道,“当然,我与简仲虽有争斗,但毕竟是各为其主,无可奈何。其实,我与他并无私怨,对于他的死,我深表同情。如果金坞主……和简仲之间有什么未尽之事……在下不才,愿尽绵薄之力,以谢金坞主不杀之恩。” “未尽之事?”金复羽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穿其心,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不知柳门主说的是哪些……未尽之事?” 见金复羽心存戒备,柳寻衣不禁暗生踌躇。思量再三,索性将心一横,决定再进一步,缓缓开口道:“简仲是金坞主的义子,但在江湖中却鲜为人知。其实,以简仲的武功才干,足以跻身金剑坞四大高手之列,可为何金剑坞内……却始终没有他的位置?不知金坞主是爱子心切,不想让他牵扯进江湖恩怨?还是……另有安排?” 金复羽处变不惊,镇定道:“天下父母皆望子成龙?金某也是一样,我曾对简仲寄予厚望,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鱼跃龙门,功成名就。” “金坞主的意思是……” “柳门主何必明知故问?”金复羽突然呛声,令柳寻衣措手不及。 “这……” “实不相瞒,我与简仲之间,的确有些未尽之事。只不过,柳门主恐怕无能为力。”金复羽摆手笑道,“我希望他早日成家立业,为我生下几个孙子、孙女。此事,你如何能帮?呵呵……” “金坞主节哀!” “无碍!”金复羽轻轻挥手,同时下了逐客令,“既然柳门主对我的苦茶毫无兴趣,金某亦不强人所难,请回吧!” “还有一事,邓五爷和凌门主他们……” “他们是殷掌门的客人,金某无权过问。”金复羽打断道,“明晚,殷掌门会在浔阳楼设宴,答谢江湖各派的鼎力相助。如果你想要人,可以去试试。你不喜欢喝茶,浔阳楼的天下第一美酒,或许能合你的口味。呵呵……”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尔虞我诈 突如其来的见面,讳莫如深的谈话,看似平淡如水,毫无章法,但柳寻衣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金复羽绝不会无的放矢,他此行一定别有用心。 回到客房,廖氏兄弟迅速迎上前来,争先恐后地询问缘由。柳寻衣将心中疑云,一五一十地告知洵溱等人。他希望心思缜密的洵溱,能够抽丝剥茧,拨云见雾。 “咄咄怪事!”听罢,洵溱不禁面露踌躇,“金复羽三更半夜来找你,只为打听简仲的遗言?” “的确如此。”柳寻衣苦笑道,“他既不报仇,亦不结交。从始至终皆心态平和,提及简仲之死,依旧风轻云淡,漫不经心,仿佛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根本不是他的义子。” 洵溱沉思道:“金复羽老奸巨猾,没那么容易露出马脚。你始终是贤王府的人,金复羽‘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即便你真心投诚,他也不会相信,更不会让你染指他的秘密。由此可见,他一定在暗中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哪怕简仲已死,他仍坚持宁缺毋滥,不肯轻易相信第二个人。” “你们说……”阿保鲁吞吞吐吐地开口道,“金复羽会不会是在试探柳寻衣?”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同时一怔,异口同声地反问道:“什么意思?” “金复羽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简仲有没有留下遗言,会不会是一种担心?”阿保鲁揣度道,“担心简仲在临死之前,将他的秘密泄露给外人?” “言之有理!”洵溱眼前一亮,频频点头道,“你在试探他的同时,他也在试探你。如果简仲在临死前真说过什么,你多少都会露出一些破绽。金复羽天生一双慧眼,能辨识真伪,洞悉人心,你若心存诡谲,他定能一眼看穿。” 柳寻衣眉头紧锁,仔细回忆着自己与金复羽的每一句对话,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简仲的身上……果真藏有金复羽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且这个秘密,对金复羽至关重要。”洵溱补充道,“否则金复羽断不会以身犯险,亲自找你一探究竟。” “越是神秘,我越好奇。”柳寻衣心乱如麻,头大如斗,沉吟道,“能让金复羽如此关心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呢?” “莫非……金复羽想对付贤王府?”廖海试探道。 “金剑坞与贤王府明和暗斗,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柳寻衣忧心忡忡地摇头道,“我最怕金复羽的野心,远不止武林盟主那么简单。” “你是说……” “嘘!”不等洵溱将后面的话脱口而出,柳寻衣赶忙打断道,“当心隔墙有耳!”说罢,他话锋一转,又道:“洵溱,你猜金复羽试探我之后,下一步有何动作?” “既是试探,无外乎两种结果。”洵溱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一者,你已知晓他的秘密。二者,你对他的秘密一无所知。如果是第一种,你绝不可能活着回来。金复羽谨小慎微,为守住自己的秘密,一定不惜杀人灭口,永除后患。然而,你现在却好端端地站在我们面前。”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未必!”洵溱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刚刚你们见面时,你曾试探过金复羽的口风,此事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怀疑?”柳寻衣诧异道,“你的意思是……金复羽已经知道,我在暗中追查他和简仲的秘密?” “捕风捉影同样需要本事。”洵溱点头道,“你能嗅到一丝风声,足以令其对你产生戒心。” “难怪!”柳寻衣恍然大悟道,“刚才我屡次试探,金复羽却始终对我的‘投诚’视而不见,原来他早已对我心存结缔。” 廖川不解道:“既然如此,金复羽为何放门主回来?” “金复羽十分精明,他早已把整件事的利弊得失算的一清二楚。因此,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皆是对他最有利的。”洵溱冷笑道,“如果你知道他的秘密,今夜必死无疑。但如果你只是风闻言事,他便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冒然杀你,非但不能斩草除根,反而会引起贤王府的怀疑。对他而言,此举得不偿失。” 柳寻衣将信将疑,反问道:“难道他不怕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金复羽是何许人?岂能不知‘后患无穷’的道理?”洵溱摇头道“杀你灭口,是迟早的事。他之所以不急着动手,是因为你此行是替北贤王而来,向昆仑派要人。如果他出手杀你,非但会惹来贤王府的报复,同样在殷白眉面前也不好交代。” “对了!昆仑派明晚在浔阳楼设宴,我打算凑个热闹。”柳寻衣正色道,“为防不测,我决定只身赴宴。你们都留在这里,万一事情有变,立刻逃离江州。” 洵溱柳眉一挑,好奇道:“见到殷白眉,你如何解释北贤王与萧芷柔的关系?” “这……” 柳寻衣一阵语塞,继而缓缓起身,目光复杂地眺望着窗外夜空,喃喃自语道:“府主对此事三缄其口,我岂敢信口开河?殷掌门与府主多少有些交情,应该……不会逼人太甚才是。唉!” …… 金复羽离开望水客栈,犹如闲庭散步一般,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徐徐前行。 不远处,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街旁。冷依依怀抱着一袭大氅,心急如焚地站在旁边,一见金复羽,顿时眼神一变,快步迎上前去。 “坞主!”冷依依为金复羽披上大氅,担忧道,“为何不让我同行?万一……” “我想亲眼看看,能让‘九命无归’魂归天外的柳寻衣,究竟是何方神圣。”金复羽儒雅而笑,轻声道,“去年在河西,我对他印象颇深,但一直没机会与其单独一叙。难得今日‘有缘’,正好让我一探此子的深浅。” 冷依依站在金复羽身前,一边为他系紧大氅,一边劝道:“坞主,夜风甚凉,又参杂着江水的潮气,不如先上车吧?” “不必。”金复羽摆手笑道,“依依,难得今夜风清月明,街上清净,你陪我走走如何?” “是。” 冷依依不敢忤逆金复羽的意思,挥手示意马车缓缓而行,尾随其后。她自己则毕恭毕敬地跟在金复羽身旁,不快不慢,脚下始终差他半步。 “坞主,柳寻衣的本事如何?” “见面,不如闻名。”金复羽淡淡地说道,“有些胆识,但远不如传闻那般高深莫测,道行尚浅。简仲允文允武,足智多谋,却不料阴沟里翻船。他死在柳寻衣手里……不值。” 冷依依轻轻点头,又问道:“柳寻衣对我们的秘密……知晓多少?” “眼下仍一无所知。”金复羽道,“不过,他似乎已经猜出一丝端倪,此人不能再留。” “坞主的意思是……”冷依依挥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低声道,“我今夜动手?” “不!柳寻衣该死,但不该死在我们手里。”金复羽摇头道,“今非昔比,眼下他是洛天瑾身前的红人,不再是阿猫阿狗,说杀便杀。他的死,必会引起洛天瑾震怒,招来贤王府的疯狂报复,甚至整个武林的动荡。对于烫嘴的山芋,我们不能咬。” 冷依依诧异道:“难道一直留着他?” “欲杀柳寻衣,我心中已有不二人选。”金复羽突然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要借他的手,让柳寻衣永远消失。” “坞主说的是……殷白眉?” “不错!”金复羽笑道,“我费心费力,为他在江州摆下这么大的排场,他岂能无动于衷,毫无表示?明晚,昆仑派大排筵宴,柳寻衣会去浔阳楼要人,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要借殷白眉之手除掉柳寻衣、邓长川几人,让昆仑派和贤王府彻底决裂,日后只能与我们共进退。” “坞主英明!”冷依依叹服道,“难怪坞主要将青城、峨眉和四大世家统统请来,原来是想给殷白眉施压。” “殷掌门是个‘体面人’。如今,昆仑派的丑闻闹的天下皆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与绝情谷争斗到底。贤王府若执意保全绝情谷,必会和昆仑派反目成仇。算起来,此事还要感谢绝情谷,若无‘偷师’一事,我又岂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机会,将昆仑派收入麾下?”金复羽的眼中精光闪动,突然话锋一转,幽幽地说道,“只不过……洛天瑾最近安静的有些反常,其中必有古怪。” “坞主行事朝发夕至,风卷残云,纵然洛天瑾反应过来,只怕也悔之晚矣。”冷依依轻蔑道,“好比蜀中唐门,若非坞主先一步稳住唐辕,洛天瑾定会趁虚而入,离间我们与唐门的关系。” “兵贵神速,先发制人。这句话……还是简仲告诉我的。”金复羽感慨道,“简仲一死,我心甚忧。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派他前往天山。他的命,远比玉龙宫值钱的多。” “万幸简仲在临死之前没有泄密,不枉坞主对他的一番栽培。” “当年,为让简仲替我效命,我费尽心机,上下买通,精心布置了一场满门抄斩,死里逃生的好戏。却不料,他天不假年,尚未为我大金建功立业,便已一命呜呼。”金复羽惋惜道,“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简仲这般万中无一的将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遇到。每每念及于此,我都恨不能将柳寻衣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唉!” 伴随着一声无尽的叹息,金复羽蓦然转身,抬脚朝着黑暗尽头,渐渐远去。 …… 夜深人静,望水客栈。 洵溱、阿保鲁、廖氏兄弟自柳寻衣的房间鱼贯而出。 “洵溱姑娘,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地看着门主一个人去送死?”廖川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忧虑,急声问道,“我们是粗人,脑袋是榆木疙瘩,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姑娘是读书人,聪明睿智,可有良策?” “难啊!”洵溱叹息道,“眼下,昆仑派已成金复羽的掌中之物,即便殷白眉后知后觉,只怕也于事无补。他已被金复羽赶鸭子上架,骑虎难下。局势利于敌,而不利于我。只凭殷白眉和洛府主仅存的一点交情,想反败为胜,几乎不可能。除非……出现更大的转机。” “既然如此,我们愿与门主共存亡!” “不急!”洵溱摆手道,“柳门主单身赴宴,和我们几人一同赴宴,对金复羽而言大同小异,皆是势单力薄,任由宰割。我对你们另有安排,尝试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什么办法?”廖氏兄弟齐声追问。 “仇人的仇人,即是朋友。”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凝声道,“眼下,金复羽和殷白眉已成一丘之貉。金复羽一心想对付贤王府,而殷白眉的仇人却是绝情谷。因此……我打算让你们明天前往江边,寻找绝情谷的眼线。最好能联络到绝情谷主,请她出手相助。” “绝情谷?”廖川错愕道,“贤王府和绝情谷一向不和,我们向他们求助,会不会……自讨没趣?” “昔日或许会,但今日一定不会。”洵溱坚信道,“如今,绝情谷已是四面楚歌,朝不保夕。他们遇到的麻烦,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么联手一搏,要么玉石俱焚,除此之外,绝情谷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可……” “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他妈的!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们兄弟明日便厚着脸皮去江边找人。” 对策已定,但洵溱的眉宇间却始终萦绕着一股阴郁之气。 她心如明镜,与绝情谷联手乃是一招险棋。稍有不慎便会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救不出人质,而且还会让贤王府背上与异教勾结的恶名。 但事到如今,她已顾不了太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当满心疲惫的洵溱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突然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张字条。 见状,洵溱顿时心生戒备。她目光谨慎地在房中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缓步上前。 字条无名无姓,仅有八个龙飞凤舞的飘逸大字。 “南来之客,截之见喜。” …… 第三百五十九章 :骑虎难下 三月二十,凌晨。夜幕苍穹突然彤云密布,星月无光。江州城中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待黎明时分,天地间已是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从黎明一直持续到天亮,将望江而立的浔阳楼冲刷的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清晨,一夜未眠的殷白眉在尹鹤风、冷空阳的陪伴下缓步下楼。此刻,昆仑弟子已在大堂备好早膳,供掌门和二位长老享用。 “江州的天气真是鬼神莫测,昨夜还是月明星稀,今晨竟突降大雨。” 望着窗外密如撒豆的倾盆大雨,红光满面的冷空阳一手端着碗粥,一手拿着筷子,神情颇为惬意。 “宁落,端两碗粥菜,给邓五爷和凌门主送去。”殷白眉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其他人退下,我与二位长老有事商议。” “是。” 望着众弟子的背影,冷空阳戏谑道:“掌门,邓长川和凌青已是笼中困兽,你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这段时间,我们好吃好喝地伺候,他们非但不领情,反而出言不逊,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住口!” 冷空阳话音未落,目无表情的殷白眉突然脸色一沉,随之对冷空阳怒目而视,沉声道:“江州之事,已令老夫茶饭不思,坐卧难安,亏你还笑的出来!” 说罢,他目光谨慎地左右顾盼一番,见四下无人,方才继续训斥道:“说!你为何吃里扒外,与金剑坞暗结珠胎?” 冷空阳大惊失色,忙道:“这……这话从何说起?” “你真以为我是老糊涂吗?若非你提前透露风声,金复羽岂会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殷白眉怒声道,“三月初一,金复羽不请自来,在场之人无不大感意外,唯独你处变不惊,俨然早有预料。这些时日,你在他面前极尽谄媚之能事,又在老夫面前旁敲侧击,对金剑坞大赞溢美之词,对贤王府却百般诋毁,究竟是何居心?” “我……” “半个多月以来,老夫一直忙于应酬,找不到机会与你当面对质,难得此刻清闲,自然要向你问个明白。”殷白眉面沉似水,愠怒道,“你可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已将老夫乃至整个昆仑派陷于两难之境?” “是!”冷空阳将碗筷放下,大方承认道,“是我暗通金坞主,是我主动巴结金剑坞,一切都是我做的。” 闻言,殷白眉登时怒由心起,恶向胆生,恨的咬牙切齿,气的脸色铁青。尹鹤风同样面露惊骇,错愕道:“空阳,掌门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我是为昆仑派的前途命运着想!”冷空阳辩解道,“掌门、二长老,你们有所不知,洛天瑾绝非金坞主之敌,武林盟主之位更是金坞主的囊中之物。我们若一意孤行,执迷不悟,结果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昆仑派的百年基业,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 “蠢话连篇!”殷白眉憎恶道,“金复羽究竟给你多少好处?竟能让你死心塌地的背叛师门?” 尹鹤风羞愤交加,叹息道:“空阳,你岂能为一己之私而欺师灭祖?” “我没有背叛师门,更非欺师灭祖。我敢对天发誓,今日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昆仑派的大好前程。”冷空阳神情郑重,态度坚决,“掌门、二长老,你们口口声声的‘北贤王’,实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其实,上次柳寻衣出现在绝情谷,我便已察觉到他们两家的关系非比寻常。不久之后,贤王府遭到龙象山和蒙古人的联手偷袭。据传,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为营救唐阿富等人。因此,绝情谷和龙象山、蒙古人根本是一丘之貉。然而,在那场厮杀中,洛天瑾竟在排山压卵的巨大优势下,将蒙古人统统放走。虽然他表面上替唐门擒下唐轩师徒,但在风波平息寥寥数日之后,他却莫名其妙地放走唐阿富和‘俏八绝’。与此同时,唐轩师徒在被押回唐门的途中,亦被蒙古人救走。这一切看似巧合,实则从头至尾都是洛天瑾布下的骗局。说到底,洛天瑾和蒙古人、绝情谷、龙象山根本是一路货色,朋比为奸。如今,他为解绝情谷之危,竟不惜与我们反目,蔑视昆仑派的威严,藐视掌门人的颜面,此乃你们亲眼所见,绝非我信口雌黄。此番种种,铁证如山,你们又为何视而不见?” “原来你早就对北贤王心存不满。”殷白眉神思恍惚,呢喃道,“原来你早已有临阵倒戈之心。” “掌门明鉴!” 冷空阳突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殷白眉脚下,恳切道:“我不是临阵倒戈,而是弃暗投明!掌门,你与洛天瑾相交十余载,却抵不上一个与之作对十几年的绝情谷。为了一个仇人,他竟然背叛朋友。你说这样的人,值得我们与他同甘共苦吗?” “你……”面对振振有词的冷空阳,殷白眉本想痛骂一顿,但思来想去,终究未发一言。 “掌门!”冷空阳继续道,“青城、峨眉二派,早已看透洛天瑾的真面目,因此左弘轩和妙安早早地改弦易辙,与金剑坞结盟。他们皆是聪明绝顶之辈,若非形势所迫,岂会轻易转舵?” “形势所迫?”尹鹤风迟疑道,“什么形势?”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新任武林盟主,无疑会在洛天瑾和金复羽之间诞生。”冷空阳正色道,“无论他们孰胜孰负,战败之人必将遭受排挤。而与败者亲近之人,也必将受到牵连。所谓巢倾卵破,唇亡齿寒,一旦靠山崩塌,山下之人岂有不死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北贤王败局已定?”尹鹤风难以置信地追问道,“我们继续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是!”冷空阳直言道,“洛天瑾曾设法离间蜀中唐门与河西秦氏,皆未能成功,你们可知为何?” “为何?” “明知大厦将覆,还有谁会傻乎乎地与之并立?”冷空阳蔑笑道,“昔日的六大门派,青城、峨眉已然倒戈,再加上我们昆仑派,洛天瑾顿时半壁江山,元气大伤。剩下的武当、少林、崆峒只怕也撑不了多久,早晚都会弃车保帅,与贤王府分道扬镳。因此,我暗中联络金坞主,正是想为昆仑派指一条明路。” “既是好心,你为何不与老夫商议?”殷白眉质问道,“擅自做主,独断专行。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掌门?” “掌门恕罪!”冷空阳赔罪道,“我知道掌门与洛天瑾交情深厚,若是冒然请柬,你定会当场驳回。万般无奈之下,我唯有先斩后奏……还请掌门息怒!” “好一个先斩后奏,如今竟让老夫骑虎难下,进退两难!”殷白眉怒极而笑,冷哼道,“眼下,江州城中龙蛇混杂,耳目繁多,老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在众目睽睽之下,稍有不慎便会令昆仑派名声扫地。你可知,我们现在已彻底断了退路?” “当掌门决定剿灭绝情谷时,便已经没了退路。” “混账!”殷白眉眼睛一瞪,怒声道,“老夫曾三令五申,此行只为向绝情谷讨一个交代,而并非以命相搏,更非你口中的‘剿灭’。我率众而来,是为壮大声势,迫使绝情谷向我们屈服。现在可好,绝情谷的事尚未解决,又将贤王府的人软禁起来。我昆仑派究竟有多少本钱?竟敢同时和绝情谷、贤王府作对?” “所以金坞主才会雪中送炭……” “错!他是趁火打劫!”殷白眉喝断道,“金复羽赶鸭子上架,将老夫推到风口浪尖。眼下,我们除了与之结盟,几乎无路可退。这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欲成大事,便不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世人皆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殷掌门何必因为冷长老的一片忠心,而大动肝火?” 不等冷空阳开口辩解,金复羽的声音突然自楼上传来。 闻言,殷白眉、尹鹤风、冷空阳同时精神一振,三人的脸色瞬间变的复杂之极。 “难道殷掌门不想向绝情谷讨回公道?”金复羽一边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一边迈步朝楼下走来,“莫非殷掌门对‘偷师’之事,可以一忍再忍?” “金坞主。”殷白眉强压下心中忐忑,回首道,“你这招李代桃僵,一石二鸟之计,着实高明,老夫佩服!” “金某对朋友永远坦诚相待。”金复羽淡笑道,“只对仇人不择手段。” “哦?”殷白眉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不知老夫是金坞主的朋友?还是敌人?” “若非朋友,金某岂会鼎力相助?” “既是朋友,金坞主为何事事瞒着老夫?甚至是……利用老夫?” “金某所言,字字无虚,谈何欺瞒?”金复羽狐疑道,“我为昆仑派讨回公道,不惜呕心沥血,呼朋唤友,又谈何利用?” “迫使昆仑派与贤王府决裂,难道还不算欺瞒、利用?” “非也!并非金某害你们决裂,而是洛天瑾为救绝情谷,主动与昆仑派反目。”金复羽一脸诚恳,不卑不亢地说道,“除非殷掌门心甘情愿地委曲求全,为维持昆仑派与贤王府的关系,而对绝情谷‘偷师’之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若真如此,金某便是多管闲事,即刻带人离去,并通知各派弟子打道回府,绝不给殷掌门徒增烦忧。” “你……” 事已至此,殷白眉明知自己被人利用,却又无可奈何。为今之计,他只有顺水推舟,步步为营。 “罢了!” 沉默许久,殷白眉突然叹息一声,妥协道:“承蒙金坞主抬爱,老夫……却之不恭。” “为结交殷掌门这位朋友,金某可谓不辞辛劳,诚意十足。”金复羽微微一笑,忽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只不知……殷掌门又有多少诚意?” 殷白眉眼神一凝,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他表面上故作镇定,反问道:“不知金坞主……想让老夫如何表示诚意?” “今晚,浔阳楼,柳寻衣会来向殷掌门要人……”言至于此,金复羽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面露一丝狡黠的微笑,风轻云淡地说道,“我想,殷掌门应该知道……何去何从?” …… 第三百六十章 :单身赴宴(一) 入夜,大雨未歇,冷风依旧。 浔阳楼内灯火通明,楼上楼下坐满各派人马。今夜,昆仑派做东,殷白眉亲自下场敬酒,答谢各路朋友的慷慨相助。 此时,浔阳楼内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山珍海错,嘉肴旨酒。众人扬眉奋髯,举酒作乐,无不兴致勃勃,畅快淋漓。 楼外,云谲波诡,风狂雨横。楼内,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同样的喧嚣,寓意着不同的心境,热闹的有些忘乎所以。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人,冒雨疾行,踏水而至,大步迈入浔阳楼。 突如其来的“蓑衣客”,瞬间打破楼内的喧闹。众人屏息凝神,默不作声地望着满身雨水的不速之客,纷纷面露狐疑之色。 眨眼间,浔阳楼内已是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在下柳寻衣,奉北贤王之命,前来拜会昆仑派殷掌门!诸位不必对我虎视眈眈,今夜柳某孤身前来,未带一刀一剑,只带来一颗诚心。” 面对上千双如刀似剑的凌厉目光,柳寻衣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众目睽睽之下,他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褪下早已被雨水打透的蓑衣,而后用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袍,似是将衣袍上的寒意打散。 “寻衣!” “柳兄弟!” 一见柳寻衣,坐在二楼的邓长川和凌青,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此刻,他二人和其他宾客一样入席在列,并未被五花大绑亦或刀剑加身。只不过在他们四周,却围坐着几桌昆仑派与金剑坞的高手。故而对于面前的美酒佳肴,山珍海味,他们视作白蜡枯草一般,丝毫提不起兴趣。 其实,以邓长川和凌青的武功,如果强行出手,纵使不能在重重围困之下脱身,亦能令对方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他们之所以选择隐忍,是顾忌贤王府与昆仑派的关系,不想和殷白眉拼个鱼死网破,令北贤王再失去一个朋友。 若非如此,即便是横死江州,他们也不会忍辱偷生,甘做俘囚。 “北贤王何在?” 殷白眉高居三楼,目光清冷地俯视着柳寻衣,沉声道:“莫非今夜只有你一人前来?” 此刻,坐在不远处的金复羽,面色平和,心如止水,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是。”柳寻衣朝殷白眉拱手施礼,谦卑道,“府主百事缠身,无暇远行,特命在下前来向殷掌门赔罪。更何况,金坞主白纸黑字,指名道姓,在下又岂敢不从?” “废话不必多说。”殷白眉大手一挥,不耐道,“你来此作甚?” “不久前,殷掌门挽留邓五爷、凌门主及一些贤王府弟子在江州做客。”柳寻衣不急不缓地回道,“今日,在下奉府主之命,召他们回府。眼下,贤王府俗务繁多,正值用人之际,还望殷掌门成全。” “他们是昆仑派的贵客,老夫始终以礼相待,不敢有丝毫怠慢。至于他们的去留,亦是悉听尊便,昆仑派上下绝无半点阻挠。”殷白眉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想走,随时可以离开。” “殷掌门,你……” “只不过!”不等凌青怒斥,殷白眉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三月初一,老夫曾给北贤王一个天大的面子。而今,北贤王仍欠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知柳门主可否一并带来?”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微微一变,眉宇间不禁涌现出一抹踌躇之意。思量再三,方才拱手说道:“殷掌门,敢请借一步说话……” “不必!”殷白眉当机立断,丝毫不给柳寻衣留情面,冷笑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到如今,绝情谷‘偷师’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老夫也不怕天下英雄笑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北贤王为保绝情谷不受灭顶之灾,不惜让我昆仑派忍气吞声,究竟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浔阳楼内一片哗然。 再看柳寻衣,脸色已变的难看至极。他本以为殷白眉会顾及昆仑派的颜面,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万没料到,他竟会枉顾体面,将丑事当众挑明。 “这……” 柳寻衣心乱如丝,脑中更是一片混沌。但碍于眼前的局势,他又不能闭口不言,一番犹豫过后,只能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辩解道,“一场误会而已……府主是替殷掌门分忧。昆仑派劳师远袭,人困马乏,而绝情谷固守坚巢,以逸待劳。此消彼长之下,昆仑弟子难免吃亏……” “既然有此担忧,洛府主为何不早早地站出来,替昆仑派主持公道?”青城派左使龚清挑衅道,“去年八月初二,武林各派已在河西立下盟约。暂以秦淮为界,南北而治,遇事必先相互知会,并由主事之人召集大家共同商议。敢问柳门主,北贤王身为北方武林的主事人,为何明知昆仑派与绝情谷有隙,却仍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柳寻衣敷衍道:“此乃昆仑派的私事,殷掌门并未主动请援,洛府主怎好冒然插手?” “哦?”峨眉弟子慧秋故作恍然大悟模样,出言嘲讽道,“洛府主不便插手昆仑派,却方便插手绝情谷,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错!”有人附和道,“昆仑派乃六大门派之一,与我等是武林同道。绝情谷是恶贯满盈的武林异教,江湖义士人人得而诛之。北贤王弃同道而近异教,究竟是何居心?他这么做,难道不怕天下英雄寒心吗?” “想当年,北贤王对四大异教恨之入骨。屡屡告诫武林同仁,要与他们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今时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洛府主昔日的慷慨陈词,只是逢场作戏不成?” “众所周知,这些年绝情谷与贤王府厮杀不断,你们两家所积攒的仇怨,远胜其他门派。而今,北贤王为何突然转变态度?竟对自己的仇人以德报怨?” …… 一时间,浔阳楼内喧声四起,一道道质疑之声犹如利剑锋刀,直插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头晕目眩,应接不暇。 “诸位,且听我一言!” 突然,冷空阳的声音盖过众人的喧哗,令嘈杂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面对手足无措,方寸大乱的柳寻衣,冷空阳满眼戏谑,嘴角噙着一丝鄙夷的笑容,揶揄道:“事已至此,你不必再替北贤王遮掩。别人不知道,老夫却亲眼见过绝情谷主的风韵,她可是位风情万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你何不将话挑明?北贤王与萧芷柔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风流秘史?” “嘭!” 话音未落,凌青登时拍案而起,怒喝道:“冷空阳,你休要恶语中伤,妖言惑众,当心有损阴德!” “冷长老此言,简直荒谬之极!”柳寻衣冷声道,“去年,尊驾见到绝情谷主时,在下也恰好在场。绝情谷主一直戴着面纱,外人根本看不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冷长老又谈何风情万种?谈何倾国倾城?” “嘿嘿,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冷空阳不以为意地嗤笑道,“男人对女人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是美是丑?风韵如何?根本无需脸对脸地四目相视,若是天生尤物,只需一个动作,一声嗔语,便足以表露一切。也罢!看你年纪尚轻,怕是尚未尝过女人的滋味……” “哈哈……” 冷空阳戏言一出,顿时惹来哄堂大笑,更令柳寻衣羞愤难当,无地自容。 邓长川忍无可忍,沉声怒斥道:“冷空阳,你好歹也是一派长老,岂能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下流之言?简直比市井泼皮还要无赖!” 说罢,邓长川又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殷白眉,愠怒道:“殷掌门,难道这便是昆仑派自吹自擂的高山景行,以德服众?” “这……” 被邓长川当面质问,殷白眉顿觉颜面无光。他忙用一个阴沉的眼神,恫吓住肆无忌惮,口无遮拦的冷空阳。 见状,尹鹤风赶忙转移话题,起身道:“师弟所言,确有不妥之处,老朽愿替他向北贤王赔罪。但一事归一事,洛府主无缘无故地替绝情谷出头,并让我昆仑派含垢忍辱,对‘偷师’一事既往不咎,此事是否又该给我们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我们敬重北贤王不假,却不能恩怨不分,是非不明,北贤王说什么便是什么。说到底,我们只是洛府主的朋友,而并非他的仆从。敝派给北贤王面子,北贤王是否也该给敝派一丝尊重?” “鹤风所言极是。”殷白眉神情一禀,正色道,“柳寻衣,你刚才的一番解释,分明是强词夺理,漏洞百出,让老夫如何信服?” “这……”咄咄逼问之下,柳寻衣不禁面露难色,踌躇良久,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其实,北贤王阻碍昆仑派和绝情谷争斗,还有……一份私心。” ……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单身赴宴(二) “什么?” 柳寻衣此言,不仅令殷白眉暗吃一惊,同时令邓长川、凌青等贤王府弟子怛然失色。 “寻衣,休要胡言乱语!” 邓长川一个劲儿地朝柳寻衣挤眉弄眼,示意他三思而后言,以免弄巧成拙。 “殷掌门、诸位!”柳寻衣漠视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事已至此,在下也无需隐瞒,索性放胆直言,有什么便说什么!在下所言,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殷白眉面露好奇,追问道:“北贤王有何私心?” “九九重阳,武林大会。”柳寻衣郑重其事地回道,“召开武林大会的目的,是为重选武林盟主。纵观今日武林,谁最有可能登上盟主宝座?想必在座的各位皆心中有数,在下亦不故弄玄虚。其实,北贤王早有争主之心,并且一直在暗中积蓄实力,以求厚积薄发。” 柳寻衣看似开诚布公,一语道破天机。实则,这些早已是江湖中不公开的秘密,可谓人尽皆知。洛天瑾和金复羽,无疑是本届武林大会的灵魂人物。 虽未公告天下,但他们二人的心思,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此,对于柳寻衣的“放胆直言”,众人皆是心如明镜,索然无味。 尹鹤风迟疑道:“既然召开武林大会,中原各路豪杰皆可争夺盟主之位。洛府主心存鸿鹄之志,实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奇。” “尹长老所言极是。”柳寻衣点头道,“江湖中,非但洛府主有鸿鹄之志,其他人同样有鲲鹏之心。比如……”言至于此,柳寻衣凌厉的目光猛然投向笑而不语的金复羽,正色道,“金坞主同样有能力坐上盟主之位。” “不错!”冷空阳接话道,“金坞主文武兼备,德高望重,实乃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既是‘争夺’,大家便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在武林大会上一较高下。”柳寻衣对冷空阳的阿谀嗤之以鼻,继续说道,“因此,无论是北贤王还是金坞主,亦或是其他有心争夺武林盟主的英雄豪杰,而今都在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希望能在武林大会上力压群雄,一鸣惊人。” “亦无不可!”殷白眉颇为不耐地叱问道,“这些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柳寻衣答道,“如今,中原武林以秦淮为界,南北而治。原本与北贤王相濡以沫的六大门派,时至今日已决裂其二。青城、峨眉先后弃贤王府而去,转而与金剑坞称兄道弟。这对北贤王而言,无疑是一记重创。” “人各有志,岂能强求?”冷依依反驳道“青城、峨眉并非贤王府的附庸,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亦是你来我往,时敌时友, 他们改弦易辙又有何不妥?” “说的好!”柳寻衣突然提高自己的声音,朗声道,“正如‘冰心剑’所言,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贤王府失去青城、峨眉的支持,犹如断去一臂,定然实力大减。此消彼长之下,金剑坞则节节高升,实力愈发雄厚。故而,洛府主痛定思痛,为免雪上加霜,决定保存实力,争取在武林大会召开之前,不再有任何折损。” “你的意思是……”尹鹤风若有所思地接话道,“洛府主阻挠我们讨伐绝情谷,是担心昆仑派元气大伤,间接折损北贤王的实力?” “正是!”柳寻衣承认道,“昆仑派乃中原武林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北贤王若想与金坞主一争盟主之位,仍需贵派在武林大会上鼎力相助。如果在江州大伤元气,对北贤王而言,无疑又是一记重创。” “那他袒护绝情谷……” “一场误会,巧合罢了!” “这……” “掌门,此子能言善辩,花言巧语,你断不能相信他!”见殷白眉面露迟疑,冷空阳登时心头一沉,赶忙出言挑唆,“他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洛天瑾的托辞罢了!是一石二鸟之策,掌门千万不能上当……” “冷空阳,你太放肆了!”殷白眉脸色一沉,愠怒道,“依你所言,老夫岂不变成听信谗言、真假不分的老糊涂?” “掌门息怒,是我错口失言。”冷空阳惶惶不安,赶忙拱手赔罪。 作壁上观的金复羽,面对殷白眉模棱两可的态度,眼中不禁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狐疑之色。 “柳寻衣,你刚刚的一番言论,可是洛府主给老夫的最后交代?” 闻言,柳寻衣顿时心乱如麻,焦虑万分。他不敢肯定殷白眉此时的态度究竟是喜是怒,同样不清楚自己一番侃侃而谈,是否能令其信服。 此刻,面对殷白眉发出的最后通牒,柳寻衣又岂敢轻易作答? 万一功败垂成,非但不能挽回昆仑派与贤王府的关系,而且自己和邓长川、凌青的性命,只怕也难保周全。 “柳寻衣,回答老夫的问题!”突然,殷白眉暴喝一声,登时令柳寻衣心头一颤。 “是……”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忐忑,硬着头皮回答道,“是武林大会之前,洛府主给前辈的交代……至于‘偷师’一事究竟如何了断,还需武林大会之后,洛府主与殷掌门另行商议……” “笑话!” 殷白眉的脸上绽露出一抹狰狞之意,轻蔑道:“就凭你的三言两语,也想让老夫信服?哼!你以为老夫是三岁孩童不成?” “在下不敢!”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座的又是些什么人?”殷白眉怒极而笑,嘲讽道,“青城、峨眉、陆府、腾族、唐门、秦氏,再加上金剑坞和昆仑,八大门派、数千之众,我们齐聚江州,你以为是来游山玩水的吗?你刚才的一番花言巧语,就算能说服我,又能否说服在场的各路英雄?” “什么?”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变,惊骇道,“难道殷掌门已下定决心与绝情谷兵戎相见?” “不错!”殷白眉厉声道,“八大门派兴师动众,远道而来,岂能儿戏?实不相瞒,今夜之宴,不止是答谢之宴,更是战前之宴!”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脸色一变,一个个面露古怪之意。 柳寻衣默默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心中豁然开朗,冷笑道:“殷掌门此言差矣!只怕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殷掌门有心与诸位同仇敌忾,但诸位却未必有意与殷掌门同生共死。” 话音未落,已引来一片惊呼。金复羽眼中忽明忽暗,似是内心波澜不止。 “混账!”殷白眉怒斥道,“柳寻衣,你敢挑拨离间?”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柳寻衣对殷白眉的愤怒视而不见,大笑道,“绝情谷,再不济也是武林四大异教之一,在江湖中屹立二十余载仍巍然不动。若想将其彻底剿灭,只怕今夜把酒言欢的各位,至少有十之七八要沉尸于滔滔江水之中,变成鱼虾们的腹中一餐。难道各位果真已下定决心,在江州血战一轮?” “这……”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见状,殷白眉的老脸上不禁涌出一抹愕然之色。 柳寻衣哼笑一声,追问道:“亦或是,各位只是来江州逢场作戏,权当游山玩水,根本不曾想过以命相搏?” “柳寻衣妖言惑众,实在可恶。我等既然敢来,自当以命相搏。”冷依依目光不善地环顾着众人,冷声道,“柳寻衣使出如此幼稚的离间计,简直是自取其辱。” “不错!我等皆愿与昆仑派共讨异教!” “剿灭绝情谷,为武林除害!” 见冷依依率先表态,在座之人也不再犹豫,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群雄激愤,颇有几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和气势。 “殷掌门!”冷依依目光一转,向殷白眉催促道,“你已看到,各路英雄不畏生死,舍命相陪,你身为昆仑派掌门人,还在犹豫什么?还不杀了柳寻衣这个阴险奸诈的小人,还各路英雄一个公道?难道,你想让诸位蒙受着不白之冤,随你讨伐异教吗?” “老夫……” “不必犹豫!”冷依依根本不给殷白眉揣度的机会,怂恿道,“杀了他们,我们即刻动身,冒雨夜袭绝情谷,杀他个片甲不留!” “今夜过后,绝情谷将从江湖上彻底消失。”冷空阳急声附和道,“掌门,时不我待,动手吧!” 面对一唱一和的冷依依和冷空阳、愤慨激昂的各路人马、一言不发,目光如炬的金复羽,以及眼神复杂,惴惴不安的柳寻衣。殷白眉犹豫再三,终于眼神一狠,缓缓开口道:“老夫决心已定……” “殷掌门,难道你看不出这是金剑坞的假途灭虢,借刀杀人之计吗?你只要对贤王府的人动手,便与北贤王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到那时,你将毫无回环的余地,只能被金剑坞牵着鼻子走。你真的希望昆仑派和青城、峨眉一样,沦为金剑坞的傀儡吗?” 就在殷白眉下定决心之际,一道女子的冷笑声陡然自大门外传来。 紧接着,在阿保鲁、廖川、廖海的陪同下,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洵溱,步伐潇洒地踏入浔阳楼。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峰回路转(一) “你们怎么来了?” 一见洵溱几人,柳寻衣登时脸色一变,同时眼中涌出一抹焦虑之色。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廖川朗声道,“大不了一死,何惧之有?” “你们……” “来者何人?竟敢胡言乱语,诋毁我家坞主?” 伴随着冷依依的一声厉喝,数十名金剑坞弟子迅速起身。一个个紧攥剑柄,虎视眈眈地盯着洵溱几人,随时准备拔剑攻杀。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很快便有分晓。”洵溱对金剑坞弟子的威胁视而不见,一双美目毫不避讳地投向殷白眉,含笑道,“殷掌门,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是想向绝情谷探明‘偷师’真相,不知小女子说的对否?” “此话不假!” “那好!”洵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今夜,不止柳寻衣和小女子不请自来,还有一人,也想来浔阳楼凑凑热闹。”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精神一振,纷纷向洵溱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匆忙环顾四周,低声问道:“你说的是谁?” “我!” 不等洵溱作答,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自楼外响起。紧接着,唐阿富在常无悔和俏八绝的陪同下,快步走入浔阳楼。 此时,他们还押着一个鼻青脸肿,满身狼狈的矮瘦男人。 “掌门,是绝情谷的人!”冷空阳眼睛一瞪,叱问道,“柳寻衣,你还敢说贤王府和绝情谷无关?你们分明是一丘之貉!” 冷空阳当众挑明唐阿富几人的身份,登时令在座之人大吃一惊,继而纷纷抽出刀剑,面露提防之意。 “唐阿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自投罗网!”尹鹤风沉声道。 “殷掌门、尹长老,你们真以为这些人会帮你们对付绝情谷?”唐阿富冷笑道,“他们已是自身难保,又如何替昆仑派出头?” “唐阿富,你说什么?”龚清怒斥道,“此处有八大门派的弟子,上千武林义士,就算是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将你们几个活活淹死!自身难保?莫非在说你自己?” “别急!你们先看看可否认识此人?”常无悔将矮瘦男人推到身前,戏谑道,“看看他是谁家的弟子?赶快出来认领,以免耽误大事。” “许福?”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时,江南陆府的陆遥,在细细辨认矮瘦男人的容貌后,眼神陡然一变,随之一个箭步冲到近前,将满身雨水的许福搀扶起来,诧异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江州?” “公子命我快马前来,十万火急……”许福冻的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攥着陆遥的胳膊,有气无力地回道,“两天两夜,片刻未歇,活活累死三匹马。却不料刚进江州地界,便被他们拦下……” “废话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陆遥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数日前,府中收到噩耗,有三拨外出办事的弟子,先后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高手偷袭。”许福断断续续地说道,“直至我离开泉州时,陆府已有十七名弟子殒命,另有三四十人受伤。” “什么?” 许福此话,令陆遥和一众陆府弟子惊诧万分。陆遥眉头深锁,忙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怀疑他们是有备而来,因此命你速速回府商议对策。” 得知江南陆府遭难,在座之人无不心生错愕,面露狐疑。 “非但陆府。”许福补充道,“我在来的路上,还听说青城、峨眉、唐门、腾族、秦氏,皆遭到类似的偷袭。” “什么?” 许福一语激起千层浪,登时令静如死寂的浔阳楼沸腾起来。各派弟子无不心系自家安危,七嘴八舌地向许福打探消息,场面嘈杂不堪。 “许福,此话当真?” “会不会是蒙古人做的?劝降不成,于是打算动武?” “有可能!眼下族中有难,我必须尽快带人赶回湘西!” “我也要尽快赶回蜀中!突逢不测,唐门正值用人之际,我等身为唐门弟子,岂能置身事外?” “不错!江州事小,门派事大,万万耽误不得!” “许福所言非虚!其实,我昨日已收到河西传来的密报,一伙不明身份的高手在西京府外,截杀我秦家弟子。本打算今日借酒宴之机向诸位告辞,却没料到……唉!” “无论是真是假,事关生死存亡,我等定不能疏忽轻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一时间,大家各抒己见,众说纷纭,吵闹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后院起火”的紧迫危机之感,开始在每个人的心底迅速蔓延。浔阳楼内乱作一团,刚刚还同仇敌忾,固若金汤的“讨伐大军”,转眼间已变成一盘散沙,自顾不暇。 面对混乱不堪的场面,洵溱的嘴角悄然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见状,柳寻衣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沉思之意。 “怎么会这样?”尹鹤风难以置信地望着议论纷纷的众人,错愕道,“掌门,这……” 殷白眉面沉似水,默默摇头,示意尹鹤风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各位!” 突然,常无悔眼神一狠,冷声道:“此刻,浔阳楼外已聚集数百名绝情谷弟子。尔等若想决一死战,大可立即冲杀出去。至于究竟鹿死谁手?却是未曾可知!” “嘶!” 常无悔此言,犹如雷霆一击,当头一棒,令各派弟子无不脸色大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与绝情谷决一死战?莫说他们从未有此打算,就算是有,此刻喝的晕晕乎乎,头重脚轻,又有几人能全力应战? 一连半月,八大门派对绝情谷一直是高屋建瓴之势。规模、人数、气势,皆远胜于龟缩一隅,闭门不出的绝情谷。正因如此,方才令他们心生麻痹,认为绝情谷对“正义之师”唯恐避之不及,又岂敢主动找上门来? 故而,今夜突然听到绝情谷已集结数百名死士,准备与他们一决生死时,众人非但大吃一惊,同时亦心生一丝怯意。 以有备攻不备,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到,外边定是一个布满暗器、陷阱的巨大圈套,等着他们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冒冒失失地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刻,各派弟子非但难以同仇敌忾,反而人心向背,怯意蔓延。 “是柳寻衣将绝情谷的人引来的!”冷空阳怒不可遏,伸手一指柳寻衣,栽赃道,“他们早就串通一气,先是孤身前来,骗我们放松警惕。而后在暗中埋伏人手,欲将我们一网打尽!” 闻言,柳寻衣脸色骤变,忙道:“此事我毫不知情……” “还敢抵赖?”冷空阳鄙夷道,“事已至此,岂容你狡辩?贤王府和绝情谷根本是一丘之貉。各位,今夜我们已无路可退,唯有与他们拼死一战,方能杀出重围,匡扶正义!” “冷长老稍安勿躁!”常无悔轻笑道,“谁说你们已无路可退?” “怎么?”尹鹤风反问道,“难不成你想让我们束手就擒?” “非也!”常无悔摇头道,“外边虽有埋伏,但也并非一定要赶尽杀绝。谷主说过,在江湖之中,绝情谷只有一个仇人,那便是贤王府。今日之事,是我们与昆仑派的私怨,与外人无关。至于其他门派,与我绝情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必要喊打喊杀,拼个你死我活。因此,凡愿意放弃与绝情谷为敌,并连夜离开江州者,我们自会留出一条生路,让你们安然无恙地离开。更何况,诸位的老巢眼下正被人趁虚而入,你们若不火速驰援,万一出现纰漏,定然抱憾终生。” 常无悔的蛊惑,令每个人的心里皆泛起一丝波折。依照眼下情形,再联想到许福带来的噩耗,心思动摇者比比皆是,面露踌躇者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并非惧怕常无悔的威逼利诱,而是不想替昆仑派白白送命。说到底,他们皆不是真心实意地前来助阵,其中曲意逢迎,随波逐流者居多。 此刻,金复羽目无表情地凝视着柳寻衣和唐阿富,眉宇之间涌现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思量之意。 唐阿富目不斜视地望着沉思不语的殷白眉,幽幽地说道:“殷掌门,谷主有命,若昆仑派执意追究‘偷师’一事,便由唐某代她将个中缘由如实告知。你我两家不必动刀动枪,待无关人等离去之后,我自会慢慢解释。” “此话当真?” “唐某以性命担保,决不食言!” “这……” “啪、啪、啪!” 就在浔阳楼内一片犹豫不决之际,金复羽突然拍起手来。掌声并不洪亮,却分外清脆,似乎扣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令他们的心情跌宕起伏,忐忑不安。 “精彩!真是精彩!” 金复羽一边缓缓起身,一边向柳寻衣几人拍手称赞道:“明明是必死之局,却能被你们生生盘活。厉害!真是厉害!” 说话的功夫,金复羽已走到楼梯旁。他伸手点指着大堂中的柳寻衣、洵溱、唐阿富几人,赞许道:“几个年纪轻轻的晚辈后生,竟有拿云握雾,转日回天的本领。就连金某人都不得不承认,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布下这样一场局,不但精彩绝伦,而且老辣至极。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声东击西,就虚避实。知晓避其锐气,懂得击其惰归,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可圈可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实在是后生可畏!”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峰回路转(二) “金坞主所言,我为何听着有些糊涂?”柳寻衣不瘟不火地回道,“何为恩威并用?何为避实就虚?还望金坞主明示。”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让青城、峨眉等几大门派同时遭到偷袭,也不知道你们从哪儿擒下陆府的许福,让他来这里危言耸听。”金复羽风轻云淡地说道,“可无论消息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反倒是你们所做的一切,越是费尽心机,就越能表明贤王府和绝情谷同流合污,暗中勾结。” 洵溱柳眉一挑,反问道:“金坞主此话何意?” “远水解不了近渴。”金复羽笑道,“我们身在江州,纵然许福所言非虚,诸位也是鞭长莫及。即便火速赶回,怕也是杯水车薪。但对绝情谷而言,结果却是截然不同。我们留下助昆仑派一臂之力,绝情谷必亡。我们若是离去,昆仑派必陷危局。身为武林同道,岂能见死不救?绝情谷自诩在浔阳楼外埋伏下数百弟子,我却不信!多年来,绝情谷一向行事低调,少有招兵买马的机会,只怕谷中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足一二百人。谈何数百之众?若是不信,大可将他们招呼进来,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一切正如他们刚刚所言,鹿死谁手,未曾可知。” 金复羽此言一出,冷空阳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萦绕在心头的担忧之意,瞬间烟消云散,朗声附和道:“金坞主所言至情至性,可谓字字珠玑。我们绝不会上奸人的当,更不会因为刚才的一场闹剧而自乱阵脚!” “不错!”冷依依道,“即便大家要赶回师门驰援,也不急于今夜。只要我等齐心协力,一夜之间便可将绝情谷夷为平地。” “阁下一番慷慨陈词,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洵溱环顾着面露踌躇的众人,似笑非笑地说道,“金剑坞不惜置之死地而后生,说到底是为了拉拢昆仑派。可其他门派又为何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难道,只因为金坞主的一句话?”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金复羽大笑道,“一招离间计,竟用到金某人的头上。呵呵……既然你怀疑金某有强人所难之嫌,那我便做个顺水人情,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在场之人,若有意愿离去者,可随时告辞,金某和殷掌门绝不阻挠半分。并且,金某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保,无论今夜各位如何抉择,都不会影响贵派与金剑坞的关系。” 金复羽此言,登时在众人心底掀起轩然大波,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被金复羽的“深明大义”所感动。一时间,左右为难,进退狐疑。 洵溱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她本想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离间各派与金剑坞的关系,却不料自己的咄咄相逼,竟变成金复羽的垫脚石,让他在化解危机的同时,还趁机收买人心。 “金坞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怕有人想走,此刻也不敢走。”柳寻衣沉声道,“贪生怕死,临阵退缩的骂名,谁也不敢轻易背负。正如我说贤王府从未与绝情谷勾结,想必也无人相信。” “纵然你说的天花乱坠,可事实永远不会改变。”金复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他这副水火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着实令柳寻衣倍感无力。 “冤有头、债有主!究其根源,一切只因昆仑派和绝情谷的私怨而起。”洵溱不愿在已经失利的话题上多做纠缠,突然话锋一转,将矛头直指殷白眉,正色道,“殷掌门,刚才无情剑客的话你已听到,诸位的想法和态度你亦心如明镜。与其我们唇枪舌剑,吵的不可开交,不如由殷掌门一言而决。” “不错!”龚清沉吟道,“我们毕竟是助阵,而昆仑派才是本家。战与不战,全由殷掌门一人决断。” 虽然龚清的措辞冠冕堂皇,实则他心里却希望殷白眉能认清时务,不要拖无辜之人下水。说到底,眼下除金剑坞之外,其他门派并无意与绝情谷厮杀。 想当初,金复羽召集各派人马支援时,曾亲口允诺,他们此行只需壮大声势,无需拔刀相助。眼下,若非形势所迫,金复羽断不会食言自肥,甚至强人所难。 其实,金复羽心里很清楚,今夜的局势犹如一场赌局。他和柳寻衣便是对赌的双方,金复羽的筹码是青城、峨眉、腾族、唐门、陆府、秦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碍于金复羽的面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押注。 反观柳寻衣的筹码,原本只有昆仑派与贤王府那点岌岌可危的交情。然而,绝情谷出于自保,被迫与其站成一线,因而加大赌注,赌局方才产生悬念。如果仅凭柳寻衣一人,今夜必输无疑。 眼下,决定这场赌局胜负的关键,不在于许福的消息是真是假,也不在于八大门派弟子和绝情谷弟子孰强孰弱,而在于这场始料未及的漩涡的中心,昆仑派掌门人,殷白眉。 一边是竭力拉拢,但“不择手段”的金剑坞。一边是相交多年,但“临阵倒戈”的贤王府。 双方互有利弊,各有千秋,同样也都有令殷白眉不甚满意的地方。但江湖即是如此,“利用”和“被利用”无处不在,朋友和仇人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掌门!” 尹鹤风见殷白眉心事重重,左支右绌,不免心中唏嘘。然而,事到临头已是避无可避,他只能硬起心肠,低声提醒道:“大家都在等你开口。” “殷掌门,金某不惜脸面,擅自为你召集各路英雄前来助阵,此情此义,想必你已看在眼中。”金复羽淡淡地说道,“今夜,你若临阵退缩,金某的脸面将荡然无存,还盼殷掌门以大局为重,不要让金某和各位英雄,变成多管闲事的‘闲杂人等’才是。” 金复羽一言,犹如利剑穿心,令殷白眉心头一颤,一双微微颤抖的老眼,紧紧盯着义正言辞的金复羽,缓缓开口道:“金坞主的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 “殷掌门!”柳寻衣见势不妙,赶忙开口道,“其实,昆仑武学与绝情谷的武功有诸多相似之处,此事在下也略知一二。曾几何时,绝情谷主严令麾下,誓死不能将其中的秘密泄露半句,否则格杀勿论。然而,今日她却命唐阿富到此,愿与殷掌门开诚布公,这难道不是殷掌门最初的心愿吗?难道您老人家非要闹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才甘心吗?在下不才,却敢对天地日月发誓,此事绝非殷掌门揣度的‘偷师’,而是另有隐情。我坚信,只要昆仑派与绝情谷坦诚相待,定能兵不血刃,和平收场!” 柳寻衣此言,好似当头暴喝,令殷白眉神思恍惚,脑中一片混沌。他似乎极为疲惫,颤颤巍巍地转头望向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柳门主有胆有识,老夫佩服。” “掌门还在犹豫什么?”冷空阳心急如焚,急声催促道,“一边是江湖同仁,一边是武林异教,我们……” “住口!”冷空阳话未说完,殷白眉已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沉声道,“昆仑派究竟谁是掌门?老夫如何抉择,无需你指指点点!” 众目睽睽之下,被殷白眉如此训斥,冷空阳顿觉满心尴尬,不禁干笑两声,随之蔫声不语地退到一旁。 “门主,怎么办?”大堂中,廖川的右手紧紧攥着刀柄,不动声色地问道,“万一老匹夫不肯讲和,我们要不要先发制人?” “别乱来!”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嘱咐道,“金复羽的人不好惹,绝情谷的人同样不善。休要以为无情剑客与我们站在一起,便是我们的人。一旦厮杀起来,说不定我们将是腹背受敌。” “那怎么办?” “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压抑的气氛,令陆遥有些按耐不住,迟疑道:“殷掌门,您老……究竟作何打算?” “鹤风,你意如何?”殷白眉对陆遥的询问置之不理,自顾向尹鹤风问道,“贤王府和金剑坞,我们已到了必须二择其一的时候。” “洛府主替绝情谷出头,枉顾多年交情,俨然不够朋友。金坞主虽在名义上替我们出头,实则却是暗藏私心,或有借刀杀人之嫌……”言至于此,尹鹤风不禁面露苦涩,摇头道,“老朽愚昧,实在看不清双方的真假虚实,更不知该如何选择。事关昆仑一脉的兴衰荣辱,甚至是生死存亡,老朽无能,还请掌门决断。无论掌门如何抉择,我等昆仑派弟子皆愿同生共死,肝脑涂地!” “罢了!” 殷白眉淡然一笑,脸上的阴郁之气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胸有成竹的傲然之意。 见状,金复羽和柳寻衣的眼神同时一凝,二人的心弦绷的愈发紧张。 “其实,老夫对今日之事早有决意。”殷白眉拱手赔罪道,“诸位,刚才老夫与柳门主做口舌之争时,曾因一时意气,说出一句谎话,还望诸位多多海涵。” “谎话?”慧秋狐疑道,“什么谎话?” “老夫说‘今夜之宴,不止是答谢之宴,更是战前之宴’,这一句便是谎话。”殷白眉神情一禀,朗声道,“真话是:今夜之宴,不止是答谢之宴,更是……临别之宴!” 殷白眉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金复羽的双眼微微眯起,似怒非怒道:“殷掌门,此话何意?” “老夫心意已决,家丑毕竟是家丑,始终不便外扬。多谢金坞主和各位江湖朋友的慷慨相助,老夫感激不尽。至于讨伐绝情谷一事,今日暂且作罢,还请诸位以家事为重,早早回去替掌门、家主分忧解难才是。” 说罢,殷白眉目光一扫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众人。枉顾金复羽那道别有深意的目光,拱手抱拳道:“稍后,老夫还要与绝情谷做个了断。恕我昆仑派招待不周,诸位请便!”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咄咄逼人 “这……” 殷白眉突然转变态度,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对于这个结果,众人无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没人能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 大惊失色的柳寻衣,悄无声息地凑到洵溱身旁,低声问道:“是你安排的?” 此刻,洵溱黛眉紧蹙,目光迟疑,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殷白眉临阵变卦,令龚清、慧秋、陆遥等人措手不及。一个个踌躇不决,群疑满腹,脸上变颜变色,表情甚是精彩。 惊奇、错愕、狐疑……千种心思萦绕在浔阳楼内,令场面变的有些莫名尴尬。 楼外,雷声阵阵,风雨飘摇,热闹的惊天动地。楼内,云谲波诡,鸦雀无声,安静的令人头皮发麻。 “金坞主,此事你看……” “殷掌门!”不等左右为难的龚清打破僵局,金复羽突然开口道,“金某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何为‘暂且作罢’?何为‘招待不周’?莫非……你在向我等下逐客令? 闻言,殷白眉的眼皮微微一抖,面带愧色地朝金复羽拱手道:“有劳金坞主慷慨相助,老夫感激不尽……” “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 殷白眉话音未落,金复羽突然抬手打断。他的脑袋稍稍后仰,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重新审视既熟悉又陌生的殷白眉,脸上不喜不怒,语气不咸不淡,似笑非笑地说道:“殷掌门真是给了金某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 殷白眉眼神复杂,几次欲言又止,可终究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只能叹息一声,略表心迹。 “你……”金复羽似要发怒,但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转而伸手一指神态各异的众人,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莫不是在戏耍我等?” “金坞主误会了!老夫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戏耍天下英雄。”殷白眉苦笑道,“老夫曾反复权衡利弊得失,实在不敢拿昆仑派的前程命运做赌注。因此,还望金坞主和诸位多多包涵。” “你在担心什么?”金复羽对殷白眉的苍白解释置之不理,幽幽地问道,“又在顾忌什么?难道金某和在座诸位,还不足以替你撑腰壮胆?” 金复羽的情绪并不恼怒,声音也不急促,始终四平八稳,不咸不淡。但语气中除疑惑和惊讶之外,似乎还蕴藏着一丝不瘟不火的责备之意。 “老夫……无话可说!” 似是被金复羽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所惹恼,殷白眉索性将心一横,语气生硬地回道:“还望金坞主不要咄咄相逼!” 然而,金复羽对此却置若罔闻,仍自顾自地追问道:“你是忌惮贤王府?还是绝情谷?是碍于洛天瑾的情面?还是这几个晚辈后生的花言巧语?” “金坞主,老夫心意已决,言语已尽。至于其他的,请恕我无可奉告!” “你怕了?”金复羽依旧无视殷白眉的愠怒,质疑道,“怕柳寻衣?唐阿富?还是他们背后的贤王府?绝情谷?” 冷依依见殷白眉双眼一闭,一副软硬不吃的坚决模样,不禁心生怒意,斥责道:“殷掌门,你只怕贤王府会日后报复?难道就不怕我金剑坞不依不饶吗?” 紧张局势之下,尹鹤风不由地心生忧虑,继而朝金复羽拱手道:“敝派之事,皆由敝派掌门人一言而决,还望金坞主以大局为重……” “无妨!” 突然,金复羽面露诡笑,风轻云淡地说道:“既然殷掌门不敢与贤王府撕破脸,那金某便助你们一臂之力!” “呼!” 话音未落,金复羽陡然回身探手,凌空掀起一阵浑厚而刚猛的强横劲气,将桌椅杯碟瞬间震碎。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弯曲成爪,直逼猝不及防的邓长川而去。 “五爷小心!” 坐在前边的凌青大吼一声,蓦然起身,欲要凭自己的身躯拦下金复羽的掌势。 “让开!” 然而,就在金复羽的右手与凌青的胸口即将接触之际,邓长川陡然起身,猛地将凌青推向一旁,同时挥手扬鞭,甩直如枪,使出一招长虹贯日,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地刺向金复羽的掌心。 邓长川的九节鞭不同于寻常钢鞭,每一节都是三角棱柱,锋利如刀。这一招若能得手,非将金复羽的掌心洞穿出一个血窟窿不可。 只可惜,邓长川反应虽快,出招虽狠,但他的对手却是武功远胜于自己的金复羽。 电光朝露之间,金复羽的右手凌空幻化,在上千双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的右臂瞬间覆盖上一层金麟,右手宛若一只金龙巨爪,狠狠地撞上邓长川的钢鞭。 “金麟手!” 此刻,已有人认出金复羽所施展的武功,登时惊呼出声,引来一片骇然。 “铿!” 说时迟,那时快。金复羽的金麟手与邓长川的九节鞭,硬碰硬地撞在一起。钢鞭未如预料般洞穿其手,反被金复羽五指一抓,随之右臂向前一探,伴随着一阵宛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金麟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着钢鞭,直取邓长川的面门。 “嘶!” “嗤!” 邓长川大惊失色,尚未来的及变招,手中的九节鞭已被金复羽硬夺而去,随之远远抛飞。紧接着,金复羽的右手如闪电般向前一探,死死掐住邓长川的咽喉,令其瞬间失去反击之力。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是眨眼之间,措手不及的邓长川已被金复羽牢牢钳制在手中。 与此同时,凌青和一众贤王府弟子,亦被冷依依率人擒于剑下。 “邓五爷!凌门主!” 见状,柳寻衣不禁脸色大变。本欲冲杀上楼,却又被金复羽那道精光四射的眼神,硬生生地恫吓回去。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以免邓长川和凌青等人有所闪失。 “金坞主,你这是作甚?” 殷白眉万没料到金复羽会突然出手,当下眼神一凝,脸色变的有些紧张。 金复羽单手钳制着面色涨红的邓长川,漫不经心地回道:“殷掌门,我替你杀了邓长川,免的你左右为难,犹豫不决。如何?” “万万不可!”殷白眉急声道,“邓五爷一死,江湖必乱。还望金坞主三思,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浔阳楼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除殷白眉之外,其他人根本不敢冒然插话。 虽然金复羽始终保持着泰然自若的淡定模样,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毫不留情,令人触目惊心。 此刻,众人无不屏息凝神,惶惶不安地望着金复羽的一举一动,气氛压抑到极点。 “各位客官,万事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来来来,我给各位倒杯茶,去去肝火。呵呵……” 突然,一道戏谑的笑声自楼梯口响起。紧接着,一个麻衣布帽的伙计,手里拎着茶壶,闲庭散步般朝金复羽走来。 “不开眼的东西,快快滚开!” 一名金剑坞弟子怒骂一声,同时抬脚朝伙计的胸口踹去。伙计微微侧身,令金剑坞弟子踹了一空,自己反而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见状,冷依依的眼中陡然迸发出一抹彻骨寒光。冰心剑疾出如电,气势如雷,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然而,就在众人为不懂事的伙计而暗道惋惜时,那伙计却是不慌不忙地举起茶壶,“铿” 的一声,硬是将冷依依的剑锋撞偏。 冷依依心头大惊,突然意识到此人来者不善,刚欲收剑闪避,那伙计却是脚踏流云步,身如竹林风,须臾间掠至冷依依身前。 未等冷依依出剑招呼,伙计手中的茶壶猛地向前一甩,一股浩瀚的内力瞬间将冷依依的宝剑高高弹起。 与此同时,伙计趁势而上,肩膀重重地撞向冷依依的肩头,顿时将其向后震退数米,撞翻一片桌凳。 “你……” “出手稍重,还望恕罪。不如先喝一杯清茶降降火!呵呵……” 当冷依依堪堪稳住身形,欲要挺剑而上时,伙计已经端起一杯热茶,稳稳地送到她面前。 直至此刻,冷依依和周围之人方才看清伙计的庐山真面目,竟是“北贤王”洛天瑾。 “洛……洛府主?” 洛天瑾的突然出现,令诡谲的局面变的愈发扑朔迷离。 与面露欣喜,如释重负的殷白眉不同。此刻,金复羽的脸上似恼非恼、似怒非怒,竟是说不出的难看。 “府主?” 柳寻衣等人无不对洛天瑾的出现大感意外,俨然事先毫不知情。 金复羽目光如剑,直勾勾地盯着从容不迫的洛天瑾,单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看不出丝毫惊讶。但明眼人皆知,金复羽的内心此时定是波澜骤起,惊涛不止。 众目睽睽之下,洛天瑾如若无人之境,优哉游哉地将茶杯放在桌上,转而朝金复羽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寒暄道:“金坞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说罢,他的目光又在邓长川的身上轻轻一扫,故作茫然道:“不知邓长川哪里得罪了金坞主?竟让阁下不惜屈尊纡贵,亲自出手?都是洛某御下无方,管教不严,还望金坞主大人大量,千万恕罪!” …… 第三百六十五章 :李代桃僵 “洛府主,事情闹到这步田地,老夫实在……” “此事与昆仑派无关,殷掌门不必介怀。”见殷白眉面有愧色,洛天瑾主动安慰道,“殷掌门稍事歇息,剩下的事便交由洛某与金坞主解决。” 三言两语之间,金复羽已然猜破一切,轻声道:“我道殷掌门为何突然改口?原来是洛府主乾坤暗藏。” “既是金坞主亲自出题,洛某岂敢不小心求解?”说罢,洛天瑾伸手一指被金复羽掐住咽喉的邓长川,淡笑道,“他就快窒息而死,还望金坞主高抬贵手。即是小惩大诫,可千万别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呵呵……” 稍作迟疑,金复羽缓缓松开邓长川,继而从袖中掏出手帕,一边擦手,一边上下打量着洛天瑾,揶揄道:“洛府主真是好兴致,放着‘北贤王’不当,竟跑到这浔阳楼里当跑堂的。” 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抻了抻自己的衣袖,自嘲道:“洛某未受邀请,怎能厚着脸皮登堂入室?万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让金坞主见笑了。” 洛天瑾话中有话,看似自我解嘲,实则是在暗讽三月初一金复羽的不请自来。 闻言,金复羽的嘴角不禁微微抽动一下,转而将耐人寻味的目光投向殷白眉,狐疑道:“既然殷掌门与洛府主早已化干戈为玉帛,今夜又为何拿金某和在座的各位取乐?” 殷白眉心头一紧,忙道:“老夫岂敢?纯粹是一场误会,还望诸位海涵。” “我若不肯海涵呢?”金复羽皮笑肉不笑,言语之中诸多刁难之意,令人听的极不舒服,“就算是街边的阿猫阿狗,有时候也知道要点脸面,更何况是金某和在座诸位?” 金复羽绵里藏针,令殷白眉心生忐忑,左右为难。 见状,洛天瑾眉头一挑,故作不解地反问道:“听金坞主所言,似乎对今夜这场酒宴颇有不满?” 见洛天瑾揣着明白装糊涂,金复羽不禁哼笑一声,却不作答。 冷依依插话道:“洛府主,你是否该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为何阻拦昆仑派讨伐绝情谷?” “此事洛某自会给殷掌门交代,不劳阁下费心。” “我们这些人,皆是为昆仑派助阵而来,难道洛府主不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谁请你们来的?” 洛天瑾似乎被冷依依的咄咄逼问惹的有些不快,语气陡然变的低沉,继续道:“有道是‘不问自取是为贼’,尔等不请自来,在殷掌门尚未决定讨伐之前,便越俎代庖,兵临江州。你们这么做,难道不觉的有些强人所难吗?” “你……” “依依,休得无礼!”不等冷依依辩驳,金复羽突然打断道,“难道你听不出来,洛府主的意思是在责怪我们多管闲事吗?” 说罢,金复羽的双眸中猛然射出两道精光,直指目无表情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问道:“洛府主,不知金某理解的对否?” 洛天瑾毫不避讳地与金复羽四目相对,沉默稍许,嘴角陡然扬起一丝莫名的诡笑,一字一句地回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此言一出,金复羽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滞,而后将深沉的目光转向满眼尴尬的殷白眉,幽幽地问道:“莫非殷掌门也是这个意思?” “老夫……”殷白眉吞吞吐吐,半晌也说不出下文。 洛天瑾敢和金复羽针锋相对,但殷白眉却没有这份气魄。毕竟,昆仑派的实力不比贤王府,他殷白眉也不是北贤王,远没有与金剑坞分庭抗礼的底气和本钱。 “金坞主不必怪罪他人,一切都是洛某的意思。”洛天瑾主动解围,令殷白眉如释重负。 金复羽眼神一凝,语气不善地反问道:“如此说来,是洛府主诚心戏耍我等?” “戏耍?”洛天瑾一愣,继而佯装糊涂地连连摇头道,“这是何人给洛某造的谣?我对金坞主和在座的诸位英雄恭敬还来不及,又岂敢戏耍?简直岂有此理!” 冷依依轻蔑道:“既然洛府主和殷掌门早已达成共识,刚才柳寻衣又为何在此大放厥词,惺惺作态?” 闻言,洛天瑾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伸手连拍几下脑门,赔罪道:“我命他前来陪坐,恭送诸位。不料此子竟然会错意,不小心冒犯了金坞主,方才让大家有所误会。千错万错,只怪洛某考虑不周,管教无方!” 说罢,洛天瑾面色一沉,煞有介事地向楼下催促道:“柳寻衣,你这混账东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快上来,向金坞主斟茶谢罪?” 在洵溱的怂恿下,一头雾水的柳寻衣快步上楼,战战兢兢地来到洛天瑾面前。 “见过府主……” “啪!” 未等柳寻衣见礼,洛天瑾竟突然扬手,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声音之响,在鸦雀无声的浔阳楼内显的异常洪亮。 此举,不仅令柳寻衣脑袋一懵,同时令在座的众人大吃一惊。 “府主为何打门主?此事分明……” “别冲动!”不等心急如焚的廖氏兄弟冲上楼解释,洵溱却先一步拦下他们,并低声嘱咐道,“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柳寻衣感受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同时满眼诧异地望着洛天瑾。犹豫半晌,却始终没有开口争辩。 “柳寻衣,你可知错?”洛天瑾面沉似水,对其怒目而视,“若是因为你的疏忽,令中原武林同道之间产生间隙,此罪你担当的起吗?” “我……”柳寻衣呆呆地望着洛天瑾,结结巴巴地回道,“我知错了……” “不必向我认错。”洛天瑾冷哼一声,蓦然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训斥道,“还不向金坞主赔罪?” “是。” 柳寻衣渐渐明白洛天瑾的心思,迅速收敛心情,继而斟一杯清茶,毕恭毕敬地送到金复羽面前,低声道:“小子无礼,不懂江湖规矩,多有冒犯。望金坞主大人大量,不要和在下一般见识。”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辈奉茶请罪,金复羽身为江湖前辈,一方豪杰,若是冷漠拒绝,难免落人口实,被天下人耻笑其气量狭小。 洛天瑾用柳寻衣平息这场风波,正是李代桃僵,以小博大之意。 毕竟,金复羽是聪明人,懂得大势已去,不可强求的道理。更知道事已至此,他断不可能再从殷白眉或洛天瑾口中,讨要出什么交代。 至于当场撕破脸,与洛天瑾拼个你死我活,更是莽夫行径,意气用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金复羽不会轻易尝试。 更何况,眼下时机未到,金复羽和洛天瑾皆心存顾虑,岂能真的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此刻,金复羽自知反败为胜已无可能,他唯一想要的只是一份体面,一个台阶罢了。 洛天瑾深谙此道,故而将罪责归咎于柳寻衣的疏忽,算是为金复羽提供一个“见好就收”的机会。 金复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轻扫茶杯,淡淡地问道:“这是什么茶?” 柳寻衣一怔,继而俯瞰茶杯,答道:“此乃茶中第一,顾渚紫笋。” “哦?”金复羽似乎没料到柳寻衣竟懂茶道,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此茶有何讲究?” “有道是: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柳寻衣回道,“顾渚紫笋曾是极品贡茶,今日在下借花献佛,略表尊崇,还望金坞主笑纳。” “茶是好茶,只可惜……不合金某的口味。”金复羽不甚满意地摇头道,“柳门主应该记得,金某平生只喜欢喝苦茶。” 洛天瑾眉头微皱,沉吟道:“做晚辈的不懂规矩,班门弄斧,让金兄见笑了。不过,此茶虽不合口味,但毕竟是柳寻衣的一片悔过之心,还望金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姑且饶他一次。” 洛天瑾对金复羽的称呼,从“金坞主”转变为“金兄”,其中的“息事宁人”之意,不言而喻。 “呵呵……既是洛府主开口,金某一定饶他。” 金复羽处之泰然,微笑着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慢慢举到柳寻衣的茶杯之上,突然五指一紧,茶杯应声而碎。他并未将茶杯碾成齑粉,而是揉成一团参差不齐、大小不一的碎片,继而手指微松,一堆碎屑稀里哗啦地坠入柳寻衣的茶杯之中。 对此,众人无不面露狐疑,一个个满眼好奇地望着局势的变化。 “金坞主,你这是……” “喝了它!”金复羽淡笑道,“只要你喝光它,金某便对今夜之事既往不咎。柳门主,昨夜在望水客栈,你执意不肯喝我的‘苦茶’,不知眼下这杯‘顾渚紫笋’,你又肯不肯赏光?” 望着溢满碎屑的茶杯,柳寻衣的脸色不禁变的有些犹豫。旁人更是面面相觑,满心骇然。 邓长川义愤填膺,怒道:“金坞主,莫要欺人太甚!” “不错!”凌青同仇敌忾,附和道,“你分明是故意刁难……” “都住口!”洛天瑾沉声喝道,“没规矩,这里何时轮到你们插嘴?”说罢,他将凝重的目光转向柳寻衣,一言不发,作壁上观。 柳寻衣端着茶杯,眼神纠结地环顾着洛天瑾、金复羽、殷白眉、洵溱……心知自己若不肯喝下这杯茶,金复羽怒气难消,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双方公开决裂,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江湖局势,必将毁于一旦。 心念于此,柳寻衣不再犹豫,眼神一狠,毅然举起茶杯,向金复羽敬道:“金坞主,之前是在下不识时务,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夜,我满饮此杯,向你赔罪!” 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扬手抬杯,将掺满碎片的“顾渚紫笋”一饮而尽,尽数灌入口中。 伴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响,柳寻衣的嘴角渐渐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在旁人难以置信的惶恐目光下,柳寻衣双唇紧闭,面目狰狞,强忍着舌牙之痛,硬是将碎片嚼成粉屑,与茶水混在一起,和血而吞,强咽下肚。 片刻之后,疼的满头大汗的柳寻衣,颤颤巍巍地将嘴巴张开,向金复羽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状。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夜之事,金某权当没有发生过。”金复羽漫不经心地轻瞥一眼喉舌溢血的柳寻衣,转而朝洛天瑾和殷白眉拱手道别,“金某另有要事,不再打扰洛府主和殷掌门叙旧,告辞!” “金坞主慢走,恕不远送!” 见金复羽败兴而走,其他门派的弟子亦不便多留,纷纷起身告辞,冒着瓢泼大雨陆续离开浔阳楼。 见状,神情自若但心弦紧绷的洛天瑾陡然暗松一口气,转而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殷白眉,二人相视一笑,暗叹虚惊一场,庆幸万分。 …… 第三百六十六章 :柳暗花明 深夜,浔阳楼客房内,在洵溱、邓长川紧张而忐忑的目光下,洛天瑾亲自运功,用内力化解柳寻衣腹中的碎屑,幸而未伤及脾胃脏腑。 一炷香的功夫后,洛天瑾收掌而退,和颜悦色道:“寻衣,今夜之事你居功至伟,辛苦你了。现下感觉如何?” “多谢府主,我已无碍。”由于口中被碎片划伤,因此柳寻衣的声音颇为古怪,甚至有些滑稽。 “长川,吩咐人煮一碗陈醋,稍后让寻衣服下。” “是。” 待邓长川领命而去,洵溱方才迫不及待地将匿名字条拿出,试探道:“如我所料不错,洛府主便是留下字条的好心人。” 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果然!”洵溱感慨道,“即是如此,想必青城、峨眉和四大世家同时遭到神秘高手偷袭,也是由洛府主一手安排?” “此事应归功于少秦王。”洛天瑾笑道,“若非他派来一群西域高手,我又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金复羽的后院放火?” “等一下!”柳寻衣听的晕头转向,连忙打断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字条?什么西域高手?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寻衣,莫非事到如今你仍是一头雾水?”洛天瑾教道,“洞察之心,破局之策,你应该向洵溱姑娘好好学学。” 洵溱将字条递于柳寻衣,解释道:“其实,在你决定单身赴宴之后,我便与廖氏兄弟商议,打算请绝情谷出手相助。” 柳寻衣恍然大悟道:“原来唐阿富是你叫来的……”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已投到字条上,错愕道:“南来之客,截之见喜……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我一回到客房,便看到有人留下这张字条。”洵溱道,“当时虽不知是何人所留,但直觉告诉我,有人在暗中帮我们度过难关。因此,我连夜派阿保鲁出城,在城南阻截‘南来之客’。果不其然,阿保鲁于今日凌晨擒下一人……” “江南陆府的许福?”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接话道,“既然字条是府主所留,那府主一定早就知道江南陆府有难。因此,你才推测出一切皆是府主在暗中策划?” “不错!”洵溱点头道,“若没有这步棋,绝情谷未必肯出面帮我们。” “欲溃其势,先攻其心。”洛天瑾笑道,“这一招,只为瓦解四大世家、青城、峨眉二派与金剑坞的结盟,让所谓的‘讨伐大军’分崩离析。当他们得知自家有难,谁还会有闲情逸致留在江州管外人的闲事?” “少了这层顾虑,绝情谷才敢派出弟子,冒雨围困浔阳楼。”洵溱接话道,“内忧外患之下,各派弟子斗志全无,只凭金剑坞一家自然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最重要的是,令昆仑派看清现实,彻底断绝与金复羽狼狈为奸的心思。” “府主这一招着实高明。”柳寻衣钦佩道,“既能化解绝情谷的危机,亦将昆仑派重新拽回自己的阵营。” “洛府主表面上不闻不问,实则暗中早已部署好一切。”洵溱称赞道,“尤其是这招‘围魏救赵’,令我大看眼界。金复羽机关算尽,但却百密一疏,他把江州之局布的天衣无缝,却万没料到洛府主竟在江州之外,提早拆了他的台。” “金复羽聪明绝顶,这件事瞒不了多久,相信他很快便能猜破一切。”洛天瑾宠辱不惊,淡淡地说道,“因此,这种‘出其不意’的招式,对他只能用一次,下次断然无效。” “一次就够了!”柳寻衣道,“经此一次,相信金复羽日后再也不敢打昆仑派的主意。” “还有一事,希望洛府主指点迷津。”洵溱美目一转,迟疑道,“纵然洛府主这招‘围魏救赵’十分高明,可今夜的局势却不尽如人意。即便我费尽唇舌,百般蛊惑,金复羽却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非但在三言两语之间稳定局面,并且趁机笼络人心。依当时情形,金复羽的优势远胜于我们,最后若非殷掌门临阵倒戈,只怕……今夜我们谁也不能全身而退。” “殷掌门为何临阵倒戈?”洛天瑾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其实,他的反戈一击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必然?”柳寻衣闻言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风轻云淡的洛天瑾,诧异道,“难道殷掌门早已被府主说服?” “不错。”洛天瑾正色道,“就在金复羽去望水客栈与你见面时,我亦在浔阳楼内与殷掌门单独一叙。” 洵溱将信将疑道:“换言之,今夜无论有没有绝情谷的人助阵?无论有没有许福和那些噩耗动摇人心?殷掌门都不会和金复羽沆瀣一气。因为他早已有了决定,不再与绝情谷兵戎相见。” “是。” “这……” 柳寻衣和洵溱满心错愕地相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费解之色。 “既然如此,殷掌门为何要故意刁难柳门主?甚至还装出一副横眉竖目,羞愤难当的冷漠嘴脸?” “因为我想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少本事?”洛天瑾笑道,“绝境之中,只给你们留下一张字条,看看你们能否顺藤摸瓜,摆脱困境。顺便,我也想看看寻衣的胆量和气魄。因此,我事先嘱托殷掌门,故意对你们百般刁难,看看你们在一波三折之中,究竟如何应变?” “难怪金复羽如此动怒!府主对今夜的结局早已胸有成竹,却故意让殷掌门配合金复羽演戏,目的就是考验我们的胆识……”柳寻衣苦涩道,“不过我很好奇,为何邓五爷苦口婆心,费尽唇舌,殷掌门始终不为所动,摇摆不定。然而府主刚一露面,他却立刻妥协。邓五爷是代府主行事,难道两者之间还有什么不同?” “并无不同。”洛天瑾摇头道,“其实,真正说服殷掌门的并不是我,而是真相。若无真相,无论是我还是长川,都无法令其放弃对绝情谷的仇视。” “府主的意思是……” “我昨夜已将萧谷主是叶桐弟子的真相,如实告知殷掌门。”言至于此,洛天瑾突然目光一转,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多亏汤聪提前向我回禀此事,否则我断不能轻易化解这场危机。” 洛天瑾此言一出,柳寻衣登时心中一颤,一股难以名状的忐忑之意迅速攀上心头。 当日,萧芷柔向梅紫川亲口承认自己与叶桐的关系,柳寻衣和汤聪都将个中缘由听的一清二楚。只不过,二人回到贤王府后,柳寻衣在洛天瑾面前对此事只字未提,而汤聪忠心直言,将一切对洛天瑾和盘托出。 看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则却暗藏着亲疏远近之别。起码在洛天瑾的心里,柳寻衣远不如汤聪那般坦诚。 虽然洛天瑾并未言明,亦无怪罪之意,但正是这种默不作声的怀疑和猜忌,才令柳寻衣愈发感到惶恐不安。 洵溱察言观色,似乎嗅到空气中的紧张之气,故而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想必今夜唐阿富与殷掌门的密谈,定能和平收场。” 洛天瑾淡然一笑,道:“殷掌门昨夜已经允诺,为保全叶前辈和昆仑派的清誉,这场闹剧将以‘误会’而收场。不日之后,昆仑派会将结论公告天下。至于真相,彼此心照不宣即可,日后定会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如此甚好……” “寻衣,昨夜金复羽找你作甚?”洛天瑾突然问道,“可与简仲有关?” “是。”柳寻衣心神不宁,不敢再有所欺瞒,赶忙如实作答,“金复羽问我,简仲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我猜他是想试探我,知不知道他与简仲不可告人的秘密。” 洛天瑾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口中‘不可告人’的秘密,指的是什么?” “不知道。”柳寻衣摇头苦笑,“简仲死前只字未提,他与金复羽之间藏有秘密,只是我和洵溱的猜测而已。” 洛天瑾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柳寻衣,沉寂片刻,突然叹息道:“可惜,差一点就能抓住金复羽的把柄。” “怎么?难道府主也认为他们之间藏有秘密?” 洛天瑾沉吟道:“非但如此,而且我猜这个秘密或许与青城、峨眉改弦易辙有关。” “嘶!” 此话一出,柳寻衣和洵溱无不暗吃一惊。须臾间,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三人各怀心思,皆是一言不发。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三人从沉思中惊醒。紧接着,门外传来邓长川的声音:“府主,殷掌门与唐阿富谈完了。” 闻言,面色凝重的洛天瑾骤然眼神一变,迅速起身,开门问道:“唐阿富在哪儿?” “刚刚和殷掌门告辞,现在已带人离开……” “呼!” 话音未落,洛天瑾突然身形一晃,登时化作一道残影,渐渐消失在邓长川面前。 端着一碗热醋的邓长川不明所以,呆若木鸡。稍作迟疑,他蓦然转身,呼喊道:“府主去哪儿?” “私人恩怨,不必多问,亦不必跟来!” …… 第三百六十七章 :情难自已 天将拂晓,大雨初歇,天地间一片清凉。 唐阿富率人离开浔阳楼,浩浩荡荡地朝江边而去。行至半路,忽见一人伫立街中,身姿如枪,雄伟挺拔,似是有意挡住众人的去路。 “大师兄……” 风无信尚未开口,唐阿富猛然挥手,止住众弟子的脚步。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似是仔细端详夜幕下的不速之客。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悄无声息地摸向剑柄。 “唐阿富!” 不速之客陡然开口,惊的唐阿富眼神一凝,随之心神一动,诧异道:“洛天瑾?” “正是。” 伴随着一道似笑非笑的应答,洛天瑾缓步向唐阿富走来,直至与他相距一丈之地,方才慢慢停下脚步。 见状,常无悔等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抽出刀剑,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洛天瑾。看他们那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架势,仿佛站在对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嗜血如命的野兽。 “这是何意?”唐阿富目不斜视地望着洛天瑾,狐疑道,“昆仑派之事已了,你……” “我要见你们谷主。”洛天瑾打断道,“带我去见她。” 闻言,唐阿富不禁一愣,随之缓缓摇头道:“谷主不会见你。” “她会不会见我,是她的事,与我无关。我想不想见她,是我的事,与她无关。”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无论如何,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只需带路。” 见洛天瑾言辞郑重,似是心意已决,唐阿富不禁眉头一皱。思量片刻,转而对常无悔低声耳语几句。 “先放他们走,我留下与你慢慢商谈。”唐阿富对洛天瑾说道,“否则,你即便杀光我们所有人,也休想见到谷主。” 洛天瑾稍作犹豫,转而退到一旁,将街道让开。 “阿富……” “不必担心,去江边等我。”不等常无悔劝阻,唐阿富毅然催促道,“快走!休要变成我的累赘。” 常无悔执拗不过,只好将心一横,心有不甘地率众朝远处走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在黑暗尽头。 “你想与我商谈什么?” 洛天瑾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一动不动的唐阿富,眉宇间萦绕着一抹狐疑之色。 “谷主她……”此刻,唐阿富的声音较之刚刚柔和许多,甚至稍显几分苦涩,“她曾对天立誓,此生不再见你。因此,我希望洛府主不要强人所难,更不要为难谷主。” “柔儿她……”话一出口,洛天瑾的声音戛然而止,匆忙改口道,“绝情谷主为何不肯见我?” “这个问题,洛府主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你自己。”唐阿富冷漠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但我能从谷主对你的‘恨意’中感觉到,酿成仇恨的罪魁祸首不是她,而是你。” 唐阿富此言,犹如利剑穿心,令洛天瑾神情一暗,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洛天瑾,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你究竟对我家谷主做过什么?”唐阿富心生愠怒,冷冷地盯着洛天瑾,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何她最恨的人是你,但念念不忘的人亦是你?” “柔儿……” 面对唐阿富的咄咄逼问,洛天瑾心痛如绞,肝肠寸断,胸中的憋闷之意仿佛快要令其窒息,难过的无以复加,苦不堪言。 “是我对不起她……”洛天瑾的眼神游离不定,神思恍惚,喃喃自语,“是我辜负了她……” “既然如此,今日你又为何要见她?” 唐阿富自幼跟随萧芷柔长大,无论是性命还是武功,皆来自萧芷柔。故而在他心中,早已将萧芷柔视为自己的娘亲。今夜见到萧芷柔不共戴天的仇人,自是怒由心起,恶向胆生。 今日的洛天瑾,在唐阿富眼中无疑是个道貌岸然,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对于这种人,唐阿富自幼便恨之入骨,深恶痛绝。 “当年,我因一时糊涂做出自私之举,实乃罪无可恕。但我并非执迷不悟,不久后我曾派人去找过她,可是……”洛天瑾的脸上变颜变色,似是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可是当我决心向她忏悔时,柔儿她……她已不在人世……” “诸多借口,胡说八道!”唐阿富轻蔑道,“洛天瑾,从你辜负谷主的那一天起,便没资格再见她!” “不,我今天一定要见她!”洛天瑾蓦然抬头,脸上的萎靡之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阴戾之意,沉声道,“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现在必须带我去绝情谷。” 闻言,唐阿富的眼神陡然一狠,面无惧色地呛声道:“我若不肯呢?” “当年的我势单力薄,怯懦无能,万不得已之下才和柔儿分开。”洛天瑾冷声道,“时至今日,我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我。今天,没人能阻止我与她重逢。莫说是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洛天瑾也照样不放在眼里!” “谷主说的不错,你十足是个卑鄙无耻的自私小人。” 唐阿富“仓啷”一声拔剑出鞘,剑锋直指洛天瑾的面门,冷哼道:“既然你冥顽不灵,我便替谷主杀了你,了却她多年心愿!” “就凭你?” 话音未落,洛天瑾的身形陡然一晃,不等唐阿富辨清方位,浑厚的掌势已然扑面而来,掌风呼啸,直将唐阿富的面门吹的生疼。 “嘶!” 唐阿富万没料到洛天瑾的速度竟会如此之快,登时心中大惊,同时不假思索地向后暴退。 洛天瑾的右掌迅如闪电,势若奔雷,几乎紧贴着唐阿富的鼻尖直追而来。 唐阿富疯狂催动内力,无情剑自掌心一翻,顿时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直取洛天瑾的肩头,欲将其右臂一剑斩落。 只可惜,洛天瑾的武功远非唐阿富可比。无情剑尚未碰到洛天瑾的胳膊,他的手臂陡然向外一挥,顺着无情剑挥落的方向凌空画圈,灵巧地躲过锋芒,随之曲掌成拳,重重地轰向唐阿富的口鼻。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唐阿富顿觉眼前一黑,同时鼻子一酸。霎时间,无数金星自一团漆黑中迸发而出,酸甜苦辣一股脑地涌入口鼻,令其匆忙吐出几口参杂着浓痰的鲜血,一解喉头之痒。 “砰、砰、砰!” 正在唐阿富神志未清,猝不及防之时,洛天瑾凌空连踢三脚,狠狠踹在唐阿富的胸口,令他一连向后退出十余步,踉跄几下,力道难泄,最终扑倒在地。 “年轻人,自诩练过几天拳脚,换来几个虚名,便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天下没人能收拾你吗?”洛天瑾负手而立,面色红润,气息平和,“你的剑法算是上乘,反应速度也勉强可以,但心高气傲,急功近利,进攻浮躁,防守凌乱。若你只有这点本事,当日不可能与尹鹤风战成平局。今夜的你如此不堪一击,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你的心不静。心不静而神不定,神不定而意不随,意不随而力不出。练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只需一个意念,便能让你从一流高手沦为三流武夫。念你是柔儿最得意的弟子,今日我只是小惩大诫,不忍伤你性命。至于这些道理,算我替柔儿教你的。” “洛天瑾,你……” “你已败于我手,现在该带我去绝情谷见她。”洛天瑾对唐阿富的愤愤不平置之不理,催促道,“我没兴趣和你探讨武学,更没工夫陪你东拉西扯。快站起来,带我去绝情谷。” “哼!”唐阿富面色狰狞地望着洛天瑾,冷声道,“你想见谷主,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若非杀你会令柔儿伤心,我岂会在乎你的狗命?”洛天瑾不屑道,“你年纪尚浅,日后前途无量,大有可为。今夜不要不识时务,自寻死路。” “我唐阿富贱命一条,为谷主而死,我心甘情愿,死而无憾!”唐阿富挣扎起身,努力克制着胸中的痛楚,挺剑直指洛天瑾,憎恶道,“废话少说,出手吧!” “唉!”洛天瑾惋惜道,“铮铮铁骨,生死无惧,倒也不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换做平日,我或许不会杀你。但今天我想见她,谁也休想阻拦。你若执意求死,我便成全你……” “阿弥陀佛!” 就在洛天瑾欲对唐阿富痛下杀手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陡然自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一位身长八尺,膀大腰圆的和尚,拎着一杆清水禅杖,满脸堆笑地朝二人走来。 “司无道?” 洛天瑾一眼认出和尚的身份,正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的“无道神僧”司无道。 此刻,与司无道一起出现的,还有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的“鬼手罗刹”唐轩,及其弟子黎海棠。 洛天瑾面沉似水,上下打量着司无道三人,狐疑道:“龙象山的高手何时来了江州?” “回洛府主的话,比你略早几天。”司无道憨笑作答,言谈举止倒是颇有礼数。 洛天瑾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唐轩,揶揄道:“蜀中唐门正派人四处找你,你竟然还敢出现在中原?” “眼下,贤王府与唐门已彻底对立,料想洛府主应该不会多管闲事。”唐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阴戾。 “废话!”洛天瑾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们来此作甚?” “救人。” “救谁?” “与上次在贤王府时一样,救他!” 说罢,唐轩伸手一指满眼困惑的唐阿富,同时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狞笑。 …… 第三百六十八章 :若即若离 “我?”唐阿富一愣,狐疑道,“我们素不相识,你们为何救我?” “哼!” 突然,洛天瑾冷哼一声,质问道:“龙象山与绝情谷究竟有何渊源?上次,你们不惜冒着性命之忧夜袭贤王府,而今天……”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精明之色,轻蔑道:“上次只救几名绝情谷弟子,龙象山姑且兴师动众。而今,武林各派兵临江州,共讨异教,我想龙象山应该不会只派你们三个前来。其他人何在?是否藏在暗处伺机偷袭洛某?” 对于洛天瑾的揣测,司无道并不辩驳,只是似笑非笑地回道:“洛府主名震天下,我等岂敢在你面前造次?今夜来此,我们断无与洛府主为敌的意思,只希望洛府主能念在绝情谷主的情面上,放唐阿富一马。毕竟,洛府主与绝情谷主交情匪浅,相信这点面子……您还是会给的。” 此话一出,洛天瑾的脸色登时一变,当即反问道:“你怎知我与绝情谷主交情匪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司无道回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洛府主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即便杀了无情剑客,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会落个以大欺小的侮名。” 洛天瑾眉头微皱,目光不善地审视着司无道和唐轩,不屑道:“就凭你几句废话,也想改变我决定的事?司无道、唐轩,你二人在别人眼中或许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在我眼里,却和两只臭虫没什么区别。对我而言,让你们永远消失简直易如反掌。” “姓洛的,你……” 唐轩话未出口,司无道已先一步将其拦下,转而满不在乎地朝洛天瑾点头笑道:“洛府主所言极是,你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两只臭虫。我们有自知之明,不敢在洛府主面前托大。” “那还不滚开?” “洛府主可以捏死臭虫,但不怕弄脏自己的手吗?”司无道脸上的笑容依旧憨实,但语气却渐渐变的有些尖酸,“更何况,洛府主再厉害也只有两只手,不知能同时捏死几只臭虫?” 话音未落,街道两侧的房顶上迅速探出数十道人影。他们手持弓弩,搭箭拉弦,一道道寒意逼人的箭头,转眼间已齐齐地瞄准洛天瑾。 与此同时,唐轩和黎海棠迅速退后两步,一左一右立于司无道身后。黎海棠张弓搭箭,唐轩缩手入袖,二人屏息凝神,静如处子,目光如蝎,蓄势待发。 论武功,洛天瑾远胜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如果硬碰硬地正面交手,这些人即便一拥而上,也未必是洛天瑾的对手。但唐轩、黎海棠这般暗器高手,最擅长趁乱偷袭,躲在远处伺机而动,出其不意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今夜,他们是有备而来,绝不会给洛天瑾近身的机会。 如此一来,洛天瑾孤身一人难免左支右绌,首尾不顾。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葬身万箭齐发之下。 洛天瑾不是莽撞之人,他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善刀而藏。 “哼!我早料到你们会有埋伏。”洛天瑾临危不乱,眼神冷漠地环顾四周,语气依旧风轻云淡,“风闻龙象山圣主与弟子加在一起不过百十人,今日为解绝情谷之危,竟不惜动用大半实力,料想你们两家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此刻,唐阿富的脸上布满震惊之意。对于龙象山弟子潜入江州一事,他事先毫不知情。非但他不知道,只怕整座绝情谷亦无人知晓。 “洛府主,时机未到,不可强求。”司无道劝道,“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与绝情谷主若是有缘,时机成熟自会重逢。若是无缘,纵使你杀光这里所有人,也同样见不到她。” 司无道所言虽不中听,但却颇有道理。洛天瑾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若非他对“柔儿”太过思念,定不会亲赴江州,更不会只身犯险。 “难道她真不想见我?”洛天瑾心乱如麻,不甘罢休地向唐阿富问道,“你不畏生死地百般阻挠,莫非……也是她的意思?” “是。” 唐阿富不假思索,直言不讳。犹如一柄利剑,毫不迟疑地刺入洛天瑾的胸膛,令其心中剧痛,五脏六腑瞬间溢满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望着恋恋难舍,念念不忘的洛天瑾,唐阿富不禁轻叹一声,无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与谷主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你是男人,谷主是女人,能让你们彼此纠缠不清的无外乎一个‘情’字。当年是你弃她而去,今日又何必再苦苦纠缠?为何只许你始乱终弃,对她寡情薄意,却不许谷主冷漠无情,与你恩断义绝?” “你……” “谷主好不容易从你的阴霾下走出,你为何要去打扰她?”唐阿富悲愤道,“难道你还嫌自己害她不够?纵然让你见到她又如何?难道你能舍弃现在拥有一切,用尽余生去弥补她?” “我……” “你不能!”唐阿富冷笑道,“你不是叶桐前辈,谷主也不是桃花婆婆,你和谷主的恩怨情仇,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化解。二十多年前,你能为一己之私而弃之不顾,如今你同样可以做到。因为你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见利忘义的伪君子!” 面对唐阿富的迎头痛骂,洛天瑾既未动怒,亦未替自己辩驳,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全身的肌肉微微颤抖。不知何时,他的双眼已蒙上一层泪雾。 “一见钟情,九死未悔。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司无道唏嘘道,“洛府主,只要你不再强人所难,我们断不会不识好歹。此番前来,洒家还要替龙象山圣主向你转达一句话。” 此刻,洛天瑾心灰意冷,痛不可当,满脑子都是唐阿富对他的声声训斥。对于司无道的忠告,他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下意识地敷衍道:“什么话?” “圣主说‘九月初九,华山之巅,他愿与你再战一场。希望洛府主养精蓄锐,以全盛之姿与他一决高下’。” “什么?”洛天瑾从恍惚中渐渐清醒,迟疑道,“你刚刚说什么?再战一场?我与你们圣主素昧平生,何谈‘再’战?难道……我与他交过手?” “圣主只让洒家传话,其他的并未多言。”司无道摇头道,“若有不解之处,还请洛府主于武林大会之日,当面向圣主问个明白。” “你们圣主究竟是何许人?”洛天瑾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听你言外之意,他似乎认识我?” “北贤王大名鼎鼎,江湖中人可以不认识当今皇帝,却不能不认识洛府主。” 见司无道答非所问,洛天瑾陡然眼神一寒,愠怒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洛府主也明白洒家的意思。”司无道神秘一笑,随之大手一挥,埋伏在房顶上的几十道人影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司无道疯疯癫癫,满口胡言,洛天瑾心中无奈,唯有将万千疑惑暂时搁置,转而向唐阿富问道:“九月初九,柔儿……你们谷主会前往华山之巅吗?” “不知道。”唐阿富摇头道,“不过谷主过惯了餐霞吸露,漱石枕流的隐世生活,应该对你们的热闹不感兴趣。”说罢,唐阿富话锋一转,朝洛天瑾拱手道,“可无论如何,仍要感谢洛府主出面替绝情谷解围!”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洛天瑾失落道,“你们与昆仑派本是一脉相承,即使我不出面,你们两家也能解开误会,化敌为友。” “未必!”唐阿富冷笑道,“昆仑派自诩武林正道,绝不会允许一个异教与他们同出一脉。殷白眉之所以妥协,美其名曰:顾忌昆仑派与叶前辈的颜面。实则,他是顾忌你北贤王的颜面。若非洛府主从中斡旋,我们与昆仑派之间必有一场血战。” 面对唐阿富的执拗,洛天瑾只是漫不经心地微微点头,却未再多言。此刻,他只想见到萧芷柔,其他的统统不在乎。 “既然绝情谷之危已解,我们也该回去了。”唐轩开口道,“临走之前,我有两件东西要交给贤王府和绝情谷。” 说罢,唐轩从黎海棠手中接过两封书信,其中一封鼓鼓囊囊,似乎信封中还藏有其他东西。 “你们尚未回答我,龙象山为何对我绝情谷如此关心?”唐阿富好奇道。 “这封信你拿回去交给绝情谷主。”唐轩对唐阿富的疑惑置之不理,伸手将那封鼓鼓囊囊的信递给他,补充道,“一切不解,绝情谷主一看便知。” “这……”唐轩的顾左右而言他,令唐阿富愈发困惑。 唐轩将另一封书信递到洛天瑾面前,戏谑道:“洛府主,这封是给你的。” “我?” “洛府主,恭喜了!” 突然,司无道朝满腹疑云的洛天瑾拱手一拜,而后不再理会云山雾绕的二人,径自与唐轩、黎海棠转身离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三人,洛天瑾和唐阿富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费解之意。 “你……” “洛府主,告辞!” 不等洛天瑾打探那封信的内容,唐阿富陡然向他拱手告辞,转而纵身一跃,眨眼消失在夜幕之中。 龙象山与绝情谷一东一西,南辕北辙,只留下洛天瑾独自一人愣在原地,手中攥着那封不知所云的书信,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刻,东方天际已泛起一层鱼肚白。 不知不觉间,雨过天晴,朝霞璀璨,江州城又迎来新的一天。 ……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恨终生 与洛天瑾辞别后,唐阿富直奔江边,与常无悔等人一起赶回绝情谷。 危局已解,一路无话。正午时分,唐阿富独自一人来到流觞渡。 历经整整一天一夜的瓢泼大雨,此刻终于迎来晴天碧日,惠风和畅。生长在水边的一株株野草,仿佛一夜之间从沉睡中苏醒,争先恐后地绽放出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 唐阿富一人一剑,静静伫立在流觞渡口,背倚烟波万顷,江天一色。面迎柳烟花雾,杏雨梨云。举头千峰百嶂,颔首柳暗花明。芳草萋萋,碧水如茵,一步一景致,一眼一迷离,鬼斧神工,美不胜收,令人心思神往,流连忘返。 想当年,心灰意冷的唐阿富自忘情崖一跃而下,本想就此结束自己苟延残喘的性命,却不料天无绝人之路,让他随波逐流至此,在流觞渡聆听萧芷柔的谆谆教诲,并且大彻大悟,二世为人。 自那以后,唐阿富便将流觞渡视为重生之地。故而每每到访于此,皆如大梦初醒,在此痴站许久,发呆许久。 “阿富,你受伤了?” 天籁之音悄然响起,轻纱蒙面的萧芷柔自草屋内缓缓而出。此刻,她看向唐阿富的眼神中,略带几分担忧之意。 “见过谷主。” 唐阿富恍然惊醒,匆忙收敛心情,毕恭毕敬地朝萧芷柔跪拜施礼。 “起来吧!” 行至近前,萧芷柔不由分说地拽起唐阿富的手腕,为其细细诊脉。片刻之后,方才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道:“还好,没有内伤。” 唐阿富心中感动,连忙掸去衣袍上的尘土,应道:“谷主不必担心,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既是摔跤,为何胸口会留下脚印?”萧芷柔嗔怒道,“休要骗我,你究竟与何人动手?” “谷主放心,不是昆仑派的人。”唐阿富知晓萧芷柔的心思,赶忙解释道,“我已和殷白眉商议妥当,日后我们与昆仑派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金剑坞和其他门派的人马,昨夜已陆续离开江州,风波已平,谷主无忧。” 萧芷柔黛眉微蹙,将信将疑道:“金复羽肯善罢甘休?” “由不得他不肯。”唐阿富冷笑道,“昨夜,殷白眉反戈一击,险些将金复羽置于不仁不义的尴尬境地,实在精彩。至于其他门派,更是自顾不暇,早已没心思继续留在江州。” “殷白眉为何反戈一击?”萧芷柔狐疑道,“难不成是你们说服了他?” “我们可没这个本事。其实,真正令殷白眉和金复羽决裂的人是……是……”唐阿富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下文。 见状,萧芷柔不禁柳眉微挑,眼中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了然之色。 “他……来了江州?”萧芷柔的声音听上去不太自然,但她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动,让自己看起来尽量镇定。 唐阿富心中踌躇,勉为其难地应道:“是,姓洛的来了。” 萧芷柔的脸色陡然变的难看至极,追问道:“你的伤……也是拜他所赐?” “是。” 闻言,萧芷柔蓦然转身,似乎不愿让唐阿富看见她的眼神,凝声道:“他为何伤你?” “姓洛的想见谷主。”唐阿富直言不讳,“我不肯,他便恼羞成怒,对我出手。” “你做的对。”萧芷柔的心情渐渐平复,颔首道,“我的确不想见他。” “谷主!”唐阿富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与姓洛的之间……究竟有何瓜葛?” “何出此言?” “他是不是曾经伤害过你?辜负过你?欺骗过你?”唐阿富炮语连珠似地追问道,“我的意思是……情伤。” “阿富,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 “一提起谷主,姓洛的就像变了一个人。”唐阿富将心一横,一股脑地将心中不解倾吐而出,“虽然我不是他,但我毕竟是个男人。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对谷主你……似乎余情未了……” “住口!” 话音未落,萧芷柔突然变脸,刚刚的温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阴寒刺骨的冷厉之意。 “谷主恕罪!”唐阿富大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阿富,有些事不该你知道,你也不该好奇。”萧芷柔语气如冰,训斥道,“你需谨记,姓洛的永远都是为师不共戴天的仇人!” “记下了。” “以你的武功,绝不是他的对手。”萧芷柔话锋一转,又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姓洛的一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后来如何脱身?” “幸得龙象山出手相救,我才能逃过一劫。”唐阿富如实回禀。 “龙象山?”萧芷柔语气一滞,沉吟道,“他们为何救你?” “不知道。”唐阿富摇头道,“不过他们亲口承认,去年夜袭贤王府,也是为救被囚禁的绝情谷弟子。” “是吗?”萧芷柔沉吟道,“我一直以为他们的目标是唐门的两位长老,顺便找一找贤王府的晦气。却没想到,龙象山竟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们与龙象山素无瓜葛,他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们?”唐阿富不解道,“他们此番前来,似乎也是想替我们解围。” “怪事。”萧芷柔愁眉不展,苦思无果,“龙象山与我们素昧平生,究竟为何要帮我们……” “据传,龙象山和蒙古人走的很近。”唐阿富揣度道,“他们会不会是奉蒙古人之命,想招我们入伙?” “不无这种可能……” “对了!”唐阿富眼神一正,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封鼓鼓囊囊的书信,解释道,“这是龙象山给谷主的信。唐轩说,谷主有任何不解,只需一看便知。” 萧芷柔满腹狐疑地拆开书信,见纸上题着十六个苍劲有力的小字。 “九月初九,华山之巅。瑶台雪耻,再候伊人。” 一见此信,满心费解的萧芷柔顿时眼神一凝。黛眉紧蹙,随之迅速舒展,继而再蹙、再展……转眼已是重复数次,千滋百味萦绕一刻,百感千愁集于一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惊骇之意,瞬间涌现在她的眉宇之间。 惊讶、怀疑、悲伤、痛苦、酸涩……一时间,万千思绪一股脑地涌入心田,令其心潮起伏,面无人色。 “谷主,你……这是怎么了?”唐阿富从未见过萧芷柔如此失态,当下有些手足无措,踌躇道,“龙象山邀你去武林大会……谷主若不愿意,我们不去便是。” 说罢,唐阿富又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迟疑道:“敢问谷主,这句‘瑶台雪耻’……是什么意思?” 然而,对于唐阿富的滔滔不绝,萧芷柔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她双手颤抖地捧着书信,眼神仓惶地来回顾盼着短短的十六个字。 “谷主,信封里……”唐阿富伸手一指摇摇欲坠的信封,提醒道,“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闻言,萧芷柔的精神猛然一震。她迅速调转信封,迫不及待地将“鼓囊之物”倾倒而出。 须臾间,一对儿龙凤玉坠滑落而下,不偏不倚,正落在萧芷柔的掌心。 这是一对儿小巧而精致玉坠子,仅有指甲盖大小,造型是一龙一凤,玲珑剔透,圆润无暇,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打眼一看,即便外行也知道此物定然价值不菲。 一见这对儿玉坠,神思恍惚的萧芷柔竟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两行清泪犹如江河决堤,抑制不住地簌簌而落。 这一幕,令猝不及防的唐阿富大惊失色。在他的印象中,萧芷柔一向冷若冰霜,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喜怒哀怨在她的脸上极少见到,如今日这般泫然流涕,泣不成声,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刻,萧芷柔哪里还有半点绝世高手,亦或武林魔头的影子?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对儿玉坠子,哭的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此情此景,莫说情同母子的唐阿富见了心如刀割,五内俱焚。想必世间任何一人看见,都会情难自已,黯然神伤。 绝世高手,倾城佳人,此时竟哭的如同一个孤立无亲,凄楚无助的小女孩一般,我见犹怜,惹人心疼。 她这一哭,似乎要将埋在心底几十年的委屈与酸楚,尽情宣泄出来。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甚至顾不上绝情谷主该有的体面,直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侯在一旁的唐阿富只是默默流泪,却一言不发。虽然他不知道萧芷柔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默不作声的陪伴,此时此刻,胜过万语千言。 浓郁的悲情不知持续多久,当萧芷柔从回忆中渐渐清醒,不由自主地仰天而叹时,才发现夕阳晚霞早已笼罩天穹。 “阿富,为师在你面前出丑了。”萧芷柔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依旧动人。 “谷主,想必九月初九……”唐阿富苦笑道,“你应该会去华山吧?” “不错!”萧芷柔点头道,“我寻找他二十几年,没想到他竟然躲进龙象山,还变成……龙象山的圣主。” “他?龙象山圣主?”唐阿富错愕道,“莫非谷主认识龙象山圣主?” “我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岂能不认识?” “嘶!” “只不过,我苦寻他二十余载,却并非想要叙旧。”言至于此,萧芷柔的眼神陡然一正,凝声道,“而是要向他讨回属于我的东西。” “武林大会之日,姓洛的也会出现,难道……谷主不怕与他相见?” 闻言,萧芷柔神情一滞,随之冷哼一声,不容置疑道:“我要讨回的东西,远比一个姓洛的重要的多。故而九月初九,华山之巅,我非去不可!” …… 第三百七十章 :皆非善类 四月初三,清晨。 鸠摩崖上琴声荡漾,婉转悠长,一位窈窕淑女端坐于青天阁内,双手在琴弦上轻盈飞舞,玉指撩拨,改弦更张,天籁之音袅袅而出,令人平心定气,散闷消愁。 金复羽自江州归来后,已在青天阁内静坐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一言不发,只是凭栏眺望着漓江波涛,眼神迷离,心思恍惚,仿佛神游于九霄之外。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冷依依拾级入阁,见金复羽仍目无表情,身如雕塑,她不禁面露踌躇之色,思量再三,方才轻声细语道:“坞主,宋玉和石镇山回来了。现在正跪于阶前,听候发落。” 冷依依话一出口,绕梁不绝的琴声陡然压低几分。 “玉龙宫、昆仑派,我们均未占到便宜。”金复羽柔和的声音悄然响起,“连斗两场,两场皆输。真是可笑、可悲、可恨!” “西域之事,只是柳寻衣的运气好。至于昆仑派……皆因殷白眉贪生怕死,不敢得罪洛天瑾。”冷依依辩解道,“再者,前有青城、峨眉二派弃暗投明,算起来坞主与洛天瑾互有胜负,可以视作平手。” “我并不在乎昆仑派,只可惜西域一行非但功败垂成,而且还折了简仲。”金复羽道,“大伪似真,大奸似忠。洛天瑾这只老狐狸,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取人要害。我让你追查的事,而今可有线索?” “坞主问的是不久前峨眉、青城及四大世家遭遇偷袭一事?” 金复羽不答反问:“可是贤王府所为?” 冷依依摇头道:“据探,那伙神秘高手的武功,似乎不是中原路数。或许……此事与洛天瑾无关。” “一定和他有关。”金复羽笃信道,“战端未开,后院起火。而且遇袭的门派,皆有份参与江州之事。若非四大世家和青城、峨眉串通一气来骗我,便一定是洛天瑾在暗中捣鬼。这招‘围魏救赵’,一举摆平六大势力,如此大手笔,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北贤王可以做到。” “可那伙神秘高手并非贤王府的人。” “如果我是洛天瑾,我也不会派自己人去做这种事。”金复羽微微一笑,眼中精光涌动,忽明忽暗,似是在思量些什么,喃喃自语道,“那个和柳寻衣一起出现的女子……” “洵溱?” “好像是这个名字。”金复羽沉吟道,“她似乎也不是中原人,你可查出她的来历?” “这……” “传命宋玉,让他尽快将洵溱的底细摸清,我不记得贤王府有这么一号人物。”金复羽吩咐道,“我有一种预感,她身上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企图。” “是。”冷依依猜不透金复羽的心思,索性不再寻根问底,枉费心机。话锋一转,问道:“坞主打算如何处置宋玉和石镇山?” “一路辛苦,让他们歇息去吧!”金复羽淡然道,“这次连我都败在洛天瑾手中,又岂能苛责他们?” “坞主仁慈,相信宋玉和石镇山定会知耻而后勇。”冷依依虚心恭维,又道,“据报,洛天瑾打算在五月端午,宴请少林、武当、崆峒、昆仑四派的掌门于洛阳一叙。” “呵呵……看来他已迫不及待地想置我于死地。” 冷依依暗吃一惊,追问道:“坞主的意思是……” “请客是假,密谋是真。”金复羽道,“洛天瑾已经等不及武林大会,想尽快将我踩在脚下。” “为何?” “因为他怕了。”金复羽解释道,“前后峨眉、青城临阵倒戈,后有昆仑派险些反水。长此以往,他担心自己防不胜防,迟早有一天少林、武当、崆峒也会离他而去。到时,北贤王变成孤家寡人,再有鸿鹄之志,也是燕雀之命,注定翻不起惊涛骇浪。世上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与其提心吊胆地日夜提防,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先发制人。一旦让我自顾不暇,他反倒可以落个清闲。” “少林、武当与贤王府关系匪浅,想让他们倒戈一击,只怕……难如登天。” “不错!”金复羽点头道,“少林、武当实力最强,与洛天瑾的关系最亲密。同样,他们为人处世亦最刚直不阿。” “请坞主明示!” “袒护绝情谷,已令洛天瑾在江湖中的声誉大大折损。如果我们再将他暗中联手玉龙宫的丑事抖出来……结果又会如何?少林、武当并称武林二宗,底蕴之深厚远非其他门派可比,因此,他们最在乎‘名门正派’这块金字招牌。恪守‘正邪不两立,水火不相容’的处世原则。一旦洛天瑾背上勾结异教的罪名,饶是他岳父清风,只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弃武当祖训而去帮他。”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这一节,不仅我知道,洛天瑾同样心如明镜。” 冷依依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袒护绝情谷,此事暂且不提。他暗中勾结玉龙宫一事,眼下只有我们知晓。因此,洛天瑾想赶在东窗事发之前,先一步向我们下手,将最大的隐患扼杀于萌芽之中。” “不错!” “那我们还等什么?”冷依依急不可待地说道,“立刻派人散出消息,将贤王府在西域的丑行,一五一十地公之于众!” “不!”金复羽摇头道,“此乃双刃剑,若非关键时刻,不要轻易施展。尤其是现在,我们刚刚在江州失利,若是马上放出消息,世人定以为我们气急败坏,故意捏造谣言。到时,洛天瑾再添油加醋地为自己辩解一番,甚至反咬一口,真的也会变成假的,我们非但逮不住狐狸,反而惹来一身腥骚。” “有道理!”冷依依沉吟道,“我们知道洛天瑾的丑事,洛天瑾同样知道我们的秘密。一旦相互攻讦,反而让别有用心之人从中渔利。比如……蒙古人。” “正是。”金复羽感慨道,“这把双刃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鞘,否则伤人亦伤己。” “这可如何是好?”冷依依愤愤不平地说道,“好不容易抓住洛天瑾的把柄,结果却不能反击,实在憋屈。眼下,洛天瑾已对我们起了杀心,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任人鱼肉?等着洛天瑾兵临城下?” “洛天瑾不是傻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我不会做,他同样不会做。” “什么意思?”冷依依错愕道,“坞主刚才明明说‘洛天瑾已迫不及待地想对我们出手’,为何现下又突然改口?” “要对付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杀了他。”金复羽神秘一笑,“洛天瑾想将我踩在脚下,根本不需要兵临静江府。” “那……” “柳寻衣。”金复羽打断道,“此人已嗅到我们的秘密,只要洛天瑾想方设法地把这个秘密挖出来……到时,无需他亲自动手,自有更大的麻烦等着我们,让我无暇再与他一争高下。” “嘶!” 恍然大悟的冷依依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布满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 金复羽继续道:“他们欲投石问路,一击致命。正如我刚刚所言,洛天瑾是只老狐狸,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直取要害。” “这……”冷依依惶惶不安,心有余悸道,“若非府主洞若观火,洛天瑾如此阴毒的一招,足以置我们于万劫不复之地。” “情形危急,我已无暇再找一个合适的人接替简仲。”金复羽的眼睛微微眯起,凝声道,“让……石镇山连夜赶去横山寨。” “石镇山?”冷依依犹豫道,“可他毕竟是汉人……” “虽是汉人,但却对我忠心耿耿。”金复羽正色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横山寨亦不能无人主持大局。” “不久前,坞主派简仲前往西域,命温廉照应横山寨。如今简仲殒命,何不由温廉接替?”冷依依提议道。 温廉,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一招“九影霄云掌”出神入化,独步天下。 “温廉武功虽高,却是书生性情。”金复羽摇头道,“若想主持横山寨大局,非简仲、石镇山这类杀伐果决、心狠手辣之人不可。” 冷依依心有不甘,但苦思无果,最终只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坞主,洛天瑾那边……真的放任不管?” “自然不是。”金复羽道,“若由他肆意妄为,早晚坏我们大事。” “坞主的意思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金复羽轻笑道,“他在江州送给我一个惊喜,我岂能不还给他一份大礼?” 言至于此,金复羽眼中的和蔼之意陡然凝固,随之涌现出一抹极为罕见的冷厉之色,似笑非笑地说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时候给洛天瑾留下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了。这一次,我不仅要让他焦头烂额,更要让他身败名裂!” “坞主是想……” “五月端午,洛天瑾在洛阳城设宴,我们便在静江府做东。替我邀青城、峨眉、唐门、陆府、腾族、秦氏的掌门、家主来此一聚,就说我金复羽要请他们看一出天大的好戏。” …… 第三百七十一章 :明哲保身 “混沌初分有此岩,此岩高耸太和山。面朝大顶峰千丈,背涌甘泉水一湾。石缕状成飞凤势,龛纹绾就碧螺鬟。灵源仙涧三方绕,古桧苍松四面环。” 武当山,又称“太和山”,乃武林二宗之一“武当派”的栖息之处。道家修行之福地,真武大帝之洞天。 太和仙境,绿水常青,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共辉。此处山鸣谷应,风起水涌,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四月初七,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清晨,武当弟子或于金顶参悟道法,或于琼台习武练功,或于南岩修身养性,或于山涧挑水伐柴,一切如常,平静而祥和。 午时初刻,少林达摩院高僧缘苦,在少林弟子果善、果信、悟禅、悟见的陪同下,前来拜山。 午时三刻,武当派掌门清风道长于紫霄宫为缘苦一行接风洗尘。 除掌门之外,武当四象“孤日、孤月、孤星、孤辰”四位道长如数作陪,武当大弟子郑松仁携“二十八宿子”中的八人在殿中侍候。此等阵容,足以彰显武当对少林的重视与恭敬。 “阿弥陀佛!”缘苦双手合十,谦卑道,“清风道长如此礼待,令贫僧一行受宠若惊。” “缘苦大师不必见外,少林武当同出一脉,亲如一家。今日你们来到武当山,便如同到家一般,千万不必拘泥。”谈笑间,清风举起手中的茶杯,向缘苦几人遥相而敬。 茶过三巡,寒暄作罢。清风心知缘苦无事不登三宝殿,故而神情一禀,正色道:“不知缘苦大师突然驾临有何赐教?” 闻言,缘苦迅速放下茶杯,而后顺袖中掏出一封请柬,回道:“敢问清风道长,可否收到北贤王的端午之邀?” 清风的目光在艳红的请柬上微微一扫,点头道:“确有此事。小婿于端午佳节宴请武林同道,还望玄明方丈与缘苦大师拨冗驾临。” “道长不必客气。”缘苦见清风承认,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道长对此事有何高见?” 闻言,清风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大师此话何意?一宴而已,谈何高见?” “贫僧的意思是……武当派会不会应邀赴宴?”缘苦说话吞吞吐吐,俨然心存踌躇。 “大师为何这么问?”清风心中暗惊,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淡笑道,“既是小婿设宴,贫道自当赏光。”言至于此,清风突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反问道,“莫非玄明方丈无暇赴宴?” “实不相瞒,方丈并非无暇赴宴,而是……不知该不该赴宴。” “嘶!” 缘苦此言一出,紫霄宫内一片哗然。 清风不动声色地说道:“少林寺与贤王府相交多年,玄明方丈与小婿更是忘年之交。恕贫道愚昧,我实在听不懂大师的意思,究竟何为‘该不该赴宴’?” “即是北贤王相邀,少林寺理应义不容辞。但……”缘苦的一双老眼密切注视着清风的一举一动,缓缓开口道,“近日有一则不利于北贤王的消息,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 “哦?”清风的双眼微微眯起,明知故问道,“不知是什么消息?” “江湖传闻,北贤王与绝情谷主……”言至于此,缘苦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迅速起身,朝清风恭敬一拜,含蓄道,“此言或有得罪之处,还望清风道长海涵。” “但说无妨!” “江湖传闻,北贤王与绝情谷主私交甚厚,甚至……”缘苦反复思量着自己的措辞,避免太过直白。但他结结巴巴半晌,却始终绕不开心中的郁结,索性将心一横,直言道,“甚至曾有鹣鲽之情,鸾凤之谊……” “胡说八道!” 话音未落,清风陡然面色一沉,怒斥道:“是何人信口雌黄、胡乱造谣,存心破坏我女儿、女婿的和睦?天下谁人不知,我女儿、女婿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二人百年琴瑟,珠联璧合,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佳偶。虽已成亲多年,但他们仍相爱如初,对彼此关怀备至,甚至连吵架拌嘴都未曾有过。如此幸福美满的一对儿神仙眷侣,不知又碍了谁的眼?竟编出这般天理不容的祸言荼毒世人耳目,用心之险恶,简直猪狗不如!” 清风似是越说越怒,最后竟一掌拍在书案上,登时将由黄花梨打造的厚实案台硬生生的从中间震成两截。 “嘭”的一声巨响,不仅令缘苦怛然失色,同时令武当四象眼神一变,心生骇然。 旁人不知,可武当四象却对清风的心思一清二楚。他如此震怒,不仅仅是演给缘苦几人看,同时也是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毕竟,洛天瑾与萧芷柔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暧昧关系,在江湖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甚至变成闲杂人等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此,身为洛天瑾之岳丈、凌潇潇之生父、武当派之掌门的清风,难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不仅令他们父女颜面尽失,更令武当派名誉受辱。清风自诩英明一世,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又岂能在迟暮之年忍受这般屈辱? 然而,纵使清风心存滔天之怒,但他在缘苦面前,仍要为洛天瑾据理力争。并非他相信洛天瑾的为人,而是不想让自己乃至整个武当派,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道长息怒!此乃江湖传闻,并无真凭实据。”缘苦抚慰道,“刚才是贫僧错口失言,还望清风道长恕罪。” “呼!” 清风吐出一口浊气,似是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沉寂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天瑾是我一手养大,他的为人品性,贫道最清楚不过。他若是朝三暮四,薄情寡义之辈,当初我岂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于他?” “这……” “此等无稽之谈,还望少林诸位高僧不必理会,以免误中奸人诡计。”清风不给缘苦辩解的机会,自顾自地说道,“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荒唐可笑的谣言定会不攻自破。” “但愿如此。” 缘苦知道清风与洛天瑾关系特殊,因此有些话不便挑明,只能勉为其难地附和一声,算是给武当派留个情面。 “缘苦大师远道而来,莫非只为和我说这些?”清风话锋一转,反问道,“难道玄明方丈怀疑小婿与绝情谷主存有奸情?” 对此,缘苦只是尴尬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见状,坐在一旁的果善突然开口道:“恕小僧直言,少林、武当乃武林正宗,我们绝不允许有正派人士与异教狼狈为奸,暗结珠胎。” “小师傅此话何意?”孤月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口中的‘正派人士’,可是暗指北贤王?” “正是。”果善性情刚烈,一向快人快语,直来直去,“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洛府主真与绝情谷主有什么瓜葛,我们少林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姑息养奸!” “嘭!” 话音未落,孤辰登时拍案而起,怒斥道:“何为姑息养奸?你这小和尚说话好生难听。” “我……” “住口!” 缘苦见清风的脸色愈发阴沉,赶忙喝止道:“大胆果善,这里何时轮到你指三道四?还不快向清风道长赔罪?” “不必了!”清风摆手道,“小师傅所言至情至性,并无不妥。若小婿真与绝情谷主有什么奸情,便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莫说少林不会容他,我武当同样不会饶他。如果流言成真,贫道自会亲手为武林锄奸,为武当清理门户。” 清风义正言辞,态度决绝,倒让缘苦吃下一颗定心丸。他今日来访,正是奉玄明之命,向清风讨一个说法。 毕竟,洛天瑾是清风的东床快婿。有些事,若不能与武当同气连枝,少林断不敢冒然独行。 “其实,方丈亦对北贤王的人品深信不疑。”缘苦圆场道,“只恨流言蜚语犹如无形之刀,往往杀人不眨眼。方丈与道长皆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肩负着‘武林正宗’的千钧重担。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知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紧盯着?因此,为维护少林、武当的百年清誉,为避免天下英雄对二位前辈有所非议,方丈不得不谨言慎行,遇事三思再三思。此一节难处,还望清风道长千万体谅。” 缘苦颇具心机,他将武当与少林的荣辱绑在一起,将清风与玄明的颜面一言而论。看似设身处地,合情合理,实则是在为少林提前铺好后路。一旦风云有变,少林将立刻与贤王府划清界限。 对此,清风心如明镜,只是避而不言罢了。 清风心知,今日若不能给少林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怕缘苦不会善罢甘休。稍作思量,沉吟道:“请缘苦大师回去转告玄明方丈,五月端午,洛天瑾会亲口将一切解释清楚,给天下英雄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如何?” “如此甚好!”缘苦欣然允诺,而后起身向清风拜别,“既然如此,贫僧便不再打扰,即刻回去向方丈禀明一切。” “大师难得来此,何不在武当小歇几日……” “多谢道长美意,实因负命在身,不敢耽搁片刻。”缘苦婉拒道,“待五月端午,贫僧再与道长参禅论道,慢慢叙旧。” “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强人所难。”其实,清风的挽留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五月初五,贫道在洛阳城恭候诸位法驾!” “贫僧告辞!” “大师一路小心!” 缘苦一行来去如风,从踏入山门至拱手告辞,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但正是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却让清风的心境一变再变,亦令江湖的局势变的愈发扑朔迷离。 缘苦此番前来,足以彰显江湖各派皆已疑窦丛生,少林更是有心疏远。若不能及时遏制这种势头,洛天瑾的名声必将一落千丈,贤王府的前途亦会岌岌可危。 望着渐渐消失在宫门外的缘苦一行,清风的脸上终于抑制不住地涌现出一抹忧愁之色。 “爹!” 正当孤日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一道凄楚的声音悄然自侧殿传来。 紧接着,神郁气悴的凌潇潇在洛凝语的搀扶下,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如鱼饮水 “潇潇,天瑾与绝情谷主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 此时,紫霄宫内只剩清风、凌潇潇、洛凝语三人。 凌潇潇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对清风的追问更是毫无反应。洛凝语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既担心自己的娘亲,又牵挂远在洛阳的父亲。不明真相的她,忽闻洛天瑾或有苟且,难免心乔意怯,五味陈杂,久久缓不过神来。 “潇潇!”见凌潇潇魂不守舍,满眼惆怅,清风不禁暗吃一惊,诧异道,“莫非……你知道此事?” “我……”凌潇潇神情凝重,缓缓摇头道,“不!我不相信瑾哥会辜负我。” “为父也不愿相信。”清风叹道,“但江湖传闻有鼻子有眼,甚至连少林都心生动摇,若真是空穴来风,岂能闹的满城风雨?” 洛凝语眼神一变,忙道:“外公,难道你怀疑我爹对娘不忠?” “事到如今,已不再是你爹娘之间的私事,它将关乎整个贤王府的生死荣辱,甚至九月初九武林大会的结局。”清风沉声道,“且不论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但不要忘记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的道理。一旦你爹背上勾结异教的罪名,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出于明哲保身,少林、崆峒、昆仑必将对贤王府敬而远之,而我武当……” 言至于此,清风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面露纠结之色。 凌潇潇猛然抬头,追问道:“武当如何?难道武当也要弃我们而去?” “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凝语、鸿轩是我的亲外孙。至于天瑾,他非但是我的女婿,更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徒,我……我岂能忍心弃你们而去?”清风苦涩道,“然而,武当祖训是‘行侠仗义,匡扶正宗’。我身为武当派掌门,又岂能视而不见?置武当的清誉于不顾?” “爹,此事一定是阴谋,您老人家可要明察秋毫。”凌潇潇劝道,“我相信瑾哥!贤王府与绝情谷缠斗多年,两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瑾哥岂能与绝情谷主有私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州之事,除金剑坞和昆仑派之外,青城、峨眉以及四大世家皆亲眼所见,他们虽与贤王府有隙,但起码是名门正派,底线尚存。若是无的放矢,岂敢以讹传讹?” “昆仑派已亲口承认,‘偷师’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洛凝语辩解道,“爹插手此事,是想保住昆仑派免受无妄之灾,与绝情谷断无半点关系!” 见凌潇潇和洛凝语皆对洛天瑾“深信不疑”,清风饶是心中狐疑,此刻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沉寂片刻,方才叹息一声,淡淡地说道:“真也好,假也罢!总之五月端午,天瑾一定要给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尽快堵住悠悠众口,以免一误再误。” 说罢,清风将疼惜的目光投向凌潇潇,无奈道:“还有一事……为父想提醒你。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江湖局势瞬息万变,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贤王府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因此,无论天瑾与萧芷柔究竟有没有私情,你都要……都要以大局为重,绝不能耍小姐脾气,更不能将家丑外扬。一切……需等武林大会过后再议。” 清风此言,乍听好似深明大义,实则十分冷酷无情。他的言外之意,已经判定洛天瑾与萧芷柔之间必有私情。可即便如此,他仍要凌潇潇忍气吞声,目的不仅仅是为保全洛天瑾的江湖地位,更是为维护自己和武当派的声誉。 东窗事发的结局,往往是让女子“识大体、“顾大局”,独自忍受背叛之苦。世人只许男人三妻四妾,却不许女子红杏出墙。世风日下,纲常沦丧,又能诉与谁说? 不知何时?凌潇潇眼中的泪水已是无声而落,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面色难看的清风,强颜欢笑道:“女儿自幼聆听爹的教诲,岂能不知顾全大局的道理?其实,有些话爹不必说出口,女儿也知道该如何抉择。您老人家将话挑明,女儿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潇潇,委屈你了。”清风心中苦涩,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连连叹息。 “那个萧芷柔……究竟是什么人?”面对失魂落魄的凌潇潇,洛凝语心如刀割,愤愤不平道,“如果爹真被狐狸精迷住,我……” “住口!” 洛凝语话一出口,凌潇潇陡然面色一沉,斥责道:“你是洛天瑾的女儿,岂能被流言蜚语所蛊惑,妄自非议自己的父亲?此等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言,为娘一辈子也不想从你嘴里听到!” “可是……” “没有可是!”凌潇潇严厉道,“即便你爹与绝情谷主真有什么瓜葛,那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身为人子,孝悌为先。莫说你爹一生光明磊落,侠肝义胆,纵使他恶贯满盈,为祸天下,你也不能心存歹念,恩将仇报!” “那大义灭亲……” “悖逆人伦,便是天下第一之不义,又有何资格自诩‘大义’?”凌潇潇愠怒道,“从今往后,若再让我听到你对父亲出言不逊,娘绝不轻饶!” “娘息怒,女儿记下了。” 洛凝语知道凌潇潇此番严词厉色,亦是在顾全大局,因此心中非但没有半点怨恨,反而对自己的娘亲愈发钦佩,同时也愈发心疼。 “语儿放心!端午之日,外公定让你爹当众立誓。”清风讳莫如深地说道,“要他在武林大会之后,亲自荡平绝情谷、诛杀萧芷柔,还你娘一个公道,亦还他自己一个清白。” …… 四月十五,正午,洛阳城。 林方大做东,邀柳寻衣、洵溱、阿保鲁、许衡、凌青、廖氏兄弟、“福寿康宁”等人,齐聚天香楼,一醉方休。 “今日双喜临门,值得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天香楼内,意气风发的林方大无视周围食客的异样目光,一步跃上桌子,高举着酒碗,大笑道:“第一件喜事,是许衡大哥……”言至于此,林方大突然挥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继而改口道,“应该是许门主,伤势痊愈,正式接任死门门主之位。兄弟们,这算不算一大喜事?” “算!” “福寿康宁”和廖氏兄弟带头起哄,气氛变的愈发亢奋。反观许衡,一向豪爽的他此时却显的有些扭捏,尚未喝酒,脸已通红。 “林方大,休要胡闹,快下来!”许衡满眼尴尬地催促道,“喝酒便喝酒,你上桌作甚?酒楼开门迎客,你这么胡闹岂不是打扰人家做生意?再者,自家兄弟高兴,你何必吵吵嚷嚷,闹的天下皆知?” “就是!”凌青附和道,“你如此张扬,知道的是接任‘死门之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接任‘武林盟主’呢?” “哈哈……” 凌青此言,顿时惹来柳寻衣等人的一阵哄笑,许衡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戏谑道:“老子要是武林盟主,便封各位兄弟为副盟主。中原武林十二豪杰的交椅,咱们也轮着坐坐!哈哈……” “怕甚?”林方大满不在乎地撇嘴道,“既是喜事,就不怕嚷嚷!谁要看不过眼,可以随时走人。至于天香楼的损失,老子赔他便是。” “没错!”廖川豪气道,“难得今天高兴,岂能不耍个痛快?” “都住口,听我说!”林方大大手一挥,又道,“今天还有第二件喜事,我的结拜兄弟柳寻衣此去吐蕃,一战成名!嘿嘿……龙象山交给府主的信你们都见过了?寻衣已被龙象山奉为江湖后进十大高手之一,位居龙象榜第七位!算不算大喜事?” “算!” 此言一出,顿时又引来一片叫好声。 “不对不对!”廖海颇为不满地摆手道,“那个‘九命无归’明明排在龙象榜第四位,门主将其手刃,理应接替他位居第四,为何却排在第七位?屈居唐阿富、秦苦、悟禅之后,我不服!” “言之有理!”许衡点头道,“依我之见,柳兄弟的武功比唐阿富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不能排在第四位?” “第四位?哼!第三位的陆庭湘纯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只会沽名钓誉,装腔作势。”廖川轻蔑道,“若非继承他老子的祖业,就凭他也配排在第三位?我呸!依我之见,门主排在第三位亦无不可!” “此言差矣!”柳寻衣反驳道,“我打败简仲,只是一时侥幸。实不相瞒,当日在唐古拉山,简仲曾力战大昭寺的四位紫衣上师,并将他们全部斩杀。而我,是在他的内力几乎损耗殆尽时趁虚而上,虽然取胜,却胜之不武,因此不能作数!” “不错,难得你还有自知之明。”洵溱揶揄一笑,而后话锋一转,向众人解释道,“柳门主武功虽高,但龙象山却不甚了解。凡上榜之人,无一不是名震江湖的大人物,之前的第七位悟禅,苦练《易筋经》十余载方才有此成就。至于唐阿富和秦苦,更是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多年,方才被龙象山选中。反观柳门主,名噪江湖不过一年半载,与榜上其他人相比难免捉襟见肘。因此,能将他排在第七位,已是十分抬举。” “可是……” “罢了罢了!”林方大拨浪鼓似地摇头道,“管他第七还是第六,最重要的是榜上有名。喜事!大喜事!” “不错,喜事!”凌青大笑道,“林兄说的好,今日双喜临门,我们定要喝个痛快!来,干!” “等一下!” 就在众人端起酒碗,欲要开怀畅饮时,柳寻衣突然起身,正色道:“这第一碗酒,应该敬陈雍门主,若非陈兄以命相搏,只怕许大哥……难有今日。” “对!”许衡精神一震,凝声道,“第一碗酒,敬陈雍!陈门主,一路走好!” “陈门主,一路走好!” 热闹的气氛陡然变的严肃,众人端起酒碗一起朝天而敬,随之将酒泼洒在地,以敬陈雍。 “第二碗酒,敬汤聪!”柳寻衣神色伤感,悲恸道,“若非汤聪,我不可能识破简仲的诡计,更不可能从吐蕃活着回来!汤聪,好走!” “汤聪,一路好走,来世再做兄弟!”许衡眼泛泪光,颤颤巍巍地举起酒碗,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汤聪,好走!” 伴随着众人的一声齐喝,又一碗烈酒泼洒在地,以敬汤聪。 “第三碗酒,敬贤王府死去的兄弟!” 三碗烈酒,逝者如斯。刚刚萦绕在几人脸上的亢奋之意,此刻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悲痛,以及难以名状的压抑。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谁成谁败?谁生谁死? 昔日的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今日又剩下几人? 今日的壮士凌云,对酒当歌,明日又能否依旧? 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 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冷暖自知 这场酒,从烈日当头一直喝到明月悬空。 当酩酊大醉的几人相互搀扶着走出天香楼时,夜色已深,洛阳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一派寂寥。 林方大醉意汹涌,几乎不省人事,若非“福寿康宁”合力搀扶着,只怕早已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阿保鲁、许衡、凌青、廖氏兄弟同样醉意朦胧,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时而呼天喊地,时而手舞足蹈,一个个挤眉弄眼,丑态百出。但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反而兴致正浓,格外亢奋。 相比之下,柳寻衣和洵溱则要清醒许多。 “真看不出你竟有如此海量?”柳寻衣望着脸色绯红的洵溱,敬佩道,“我见过的女子之中,你的酒量最大。” “你也不差。” 洵溱莞尔一笑,此时的她肤若凝脂,双瞳剪水,柳眉星眼,杏脸桃腮,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显的分外迷人。 “那要看喝的是什么酒?又是与什么人喝?”柳寻衣笑道,“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人活于世,有时非要大醉一场方才痛快!” “既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又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洵溱饶有兴致地说道,“从古至今,你们汉人对酒似乎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 “岂止?还有‘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不知是醉意正浓,还是感同身受,此刻,柳寻衣竟是大发豪情,兴致勃勃,吟诵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哈哈……” “生离死别,喜怒哀愁,皆离不开一杯酒?”洵溱戏谑道,“在我们大辽,酒归酒、人归人、情归情,从不混为一谈。” “莫非酒中无情,方能千杯不醉?”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洵溱似笑非笑地回道,“借君一言,我是否千杯不醉?那要看喝的是什么酒?又是与什么人喝?”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二人相视一眼,随之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咣!” “哎呦!这位大爷,我们是小本买卖,经不起您这样砸……” “滚开!砸了多少,赔你便是。你只管上酒,休要烦我!” “可是小店要打烊了……” “再敢啰嗦,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酒铺!” 伴随着一道酒坛破碎的声响,巷中陡然传来一阵嘈杂熙攘的吵闹声。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洛阳城闹事!” 或是酒劲上头,许衡登时勃然大怒,拽着凌青、廖川等人,晃晃悠悠地朝巷子尽头的一间小酒铺走去。 “许大哥,别乱来!” 见状,柳寻衣赶忙出言提醒,同时快步朝巷中追去。 窄巷中,搭着一个极为简陋的酒棚,棚下只有两张矮桌、四条长凳、以及一辆垒满酒坛的独轮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间小店的掌柜,是一对儿年逾六旬的老夫妇。二人身体孱弱,老态龙钟,靠着摆摊买酒勉强维持生计。 此刻,破碎的酒坛散落一地,脚下一片狼藉。老夫妇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诚惶诚恐地望着坐在桌旁,一碗接一碗狂饮不止的独臂男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什么人在此撒野?” 酒气熏天的许衡骂骂咧咧地冲到近前,不等老夫妇开口解释,他已伸手朝独臂男人的脖子抓去,欲要将其拎起来问话。 “呼!” 然而,许衡的手刚刚靠近,那人的右臂竟猛地向上一扬,随之头也不回地推出一掌,直将猝不及防的许衡震出一个跟头。 “找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许衡几人的酒意顿时清醒。廖川、廖海迅速抽出钢刀,一左一右朝独臂男人逼去。 “哪儿来的狗东西,竟敢在贤王府的地盘闹事?你……” 话未说完,独臂男人突然回首,顿时将廖川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黑……黑执扇……” 月光之下,独臂男人露出阴沉冷漠的脸庞,正是贤王府黑执扇,狄陌。 “这……” 此情此景,令廖氏兄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见状,凌青快步上前,朝二人的脑袋一人狠敲一下,训斥道:“黑执扇在此,你们岂敢放肆?还不速速把刀收起来!” 说罢,凌青不禁面露一丝尴尬,转而朝狄陌拱手赔罪道:“我等莽撞,还望黑执扇恕罪!” 面对凌青的赔罪,狄陌却连一个正眼都不给他。他冷傲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淡淡开口道:“寻衣,坐下陪我喝几杯!” “是。” 柳寻衣不敢忤逆狄陌的命令,不动声色地朝洵溱摇了摇头,随之快步朝酒棚走去。 “你们先回去吧!” 狄陌一边为惴惴不安的柳寻衣倒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逐客”。闻言,凌青几人稍作迟疑,继而在柳寻衣的眼神示意下相继告辞,缓缓离开巷子。 “来!喝酒!” 就在柳寻衣目送洵溱等人渐行渐远时,狄陌已将满满一碗烈酒放在他面前。 “黑执扇,这是……” “先喝了它!” 见狄陌语气坚定,柳寻衣不敢迟疑,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来!再喝一碗!” 狄陌连灌柳寻衣三大碗酒,却未有半句解释,令柳寻衣倍感困惑。 “继续……” “等一下!”就在狄陌准备给柳寻衣倒第四碗酒时,柳寻衣先一步将手盖在碗上,狐疑道:“黑执扇可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狄陌眉头一挑,反问道,“你不喜欢陪我喝酒?” “喝酒无妨,但必须喝的明白。”柳寻衣直言不讳地答道,“若是稀里糊涂地喝,在下不敢苟同。” 狄陌冷哼一声,突然将酒坛摔在地上,质问道:“你想教训我?” 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道:“在下不敢!如果黑执扇只想找人喝酒,别无他事,在下一定奉陪到底,不醉不归!” 闻言,狄陌的脸色稍稍放缓,随之话锋一转,幽幽地说道:“我入府十余载,替府主执掌下三门亦超过十年。迄今为止,凡是府主交代的差事,我无一疏漏,无一不尽心竭力。” “黑执扇为贤王府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从未让府主失望……” “不!”狄陌打断道,“这次……我让府主失望了。龙象山一行,我非但没能找到徐仁,查清龙象山的阴谋,反而连累一十八名弟子惨死,甚至连我自己也……” 言至于此,狄陌不禁神情忧伤地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左袖。与此同时,嘴角扬起一抹痛不欲生的惨笑。 “生死无常,胜败乃兵家常事,黑执扇不必介怀……” “我可以不介怀这一次的成败,但我的胳膊……却再也不会长出来。”狄陌的语气分外悲凉,柳寻衣心生怜悯,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回府后,虽然府主未曾追究我办事不利之责,但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我已是失望透顶。自我伤愈以来,府主未再向我交代过一件差事,甚至连凌青跟随邓五爷去江州一事……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如今,府主交代下三门做事,已不再知会我……” “不会的!”柳寻衣心中暗惊,忙道,“府主深明大义,绝不会因为一次疏忽而对你心生不满。他不打扰你,是想让你安心养伤……” “我断去一臂,便形同半个废人。”狄陌摇头道,“眼下,府主需要得力干将,而不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人。”说罢,狄陌拎起酒坛,大口大口地向嘴里灌去。 狄陌所言,若放在从前,柳寻衣定会不屑一顾,甚至极力反驳。但历经诸多变故之后,洛天瑾在他心里的印象早已大不相同。至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种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实际上,狄陌今日这种被遗弃的失落感,柳寻衣在河西时,也曾亲身体会。 因此,面对借酒消愁的狄陌,柳寻衣确实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默默喝酒,陪他一醉方休。 “今天下午,府主将我单独召至书房。”狄陌拂袖一抹嘴角,又道,“你可知他和我说些什么?” “什么?” “府主说……”狄陌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要将我擢升为贤王府第八雄。” “这……”柳寻衣一怔,随之面露喜色,笑道,“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由此足见,府主非但没有冷落你,反而还要提拔你。早就听说黑执扇是贤王府内,最有可能跻身七雄之列的人,今日果不其然。” 说罢,柳寻衣毅然起身,举酒贺道:“恭喜黑执扇!” 狄陌轻瞥一眼柳寻衣,继而伸手朝他一指,道:“错!应该是我向你道喜。” “我?”柳寻衣错愕道,“我有何喜?” “你可知府主为何要将我擢升为第八雄?” “为何?” “因为你!”狄陌一语道破天机,嗤笑道,“因为府主想让你接替我,执掌下三门。他提拔我,目的是让我把黑执扇的位置空出来……留给你。什么第八雄?虚名而已,根本是明升暗降,府主已铁心让我赋闲,呵呵……” “这是府主的意思?”柳寻衣迟疑道,“还是黑执扇自己的揣测?” “此事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狄陌自嘲道,“不过我不怪你,也不怪府主。只怪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黑执扇……” “罢了!”不等柳寻衣劝解,狄陌突然大手一挥,吩咐道,“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 “不必担心,回去吧!” 面对狄陌的声声催促,柳寻衣心中五味陈杂,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向他拱手告辞,转而走到老夫妇身前,将一锭金子递于他们,轻声安抚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二位先回去歇息吧!” 一锭金子,足够老夫妇再置十个这样的酒铺。因此,他们亦不再多言,对柳寻衣千恩万谢一番,而后相互搀扶着蹒跚而去。 柳寻衣再度回望一眼狄陌孤寂的背影,口中不禁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相劝无言,唯有默默离去。当柳寻衣走出窄巷,欲要赶回贤王府时,屋顶上陡然跃下一道人影,紧紧拦住他的去路。 “谁?” “嘘!是我,秦卫!” …… 第三百七十四章 :洛水夜谈 城外十里,洛水河畔。 正值春暖花开之时,万物复苏之季。河边繁花似锦,芳草如茵。当头一轮皎洁明月,繁星如斗,熠熠生辉。清风徐来,垂柳轻拂,碧波荡漾。尤其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天地为之一清,空气为之一新。 柳寻衣与秦卫临水而立,脸上皆洋溢着一抹挚友重逢的激动之色。 “秦兄,我……” “柳兄,我……”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似乎都有迫不及待地问题想问对方。但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对此,二人不禁相视一眼,随之淡然一笑。 柳寻衣主动退让道:“秦兄,你先说。” “我想问上次在如意客栈,那个叫汤聪的……可否察觉出你我的端倪?”秦卫沉吟道,“还有那个叫洵溱的女人,我离开时曾与她迎面相遇,她可否识破我的身份?”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暗,苦笑道:“当日,汤聪的确发现一丝蹊跷,但他并没有告发我。至于洵溱……也没有识破你的身份。” “汤聪此人,断不能久留,以免后患无穷……” “秦兄!”柳寻衣打断道,“此事不必再提,因为……汤聪已死。” 秦卫稍稍一愣,而后暗松一口气,欣喜道:“如此甚好!” 对于秦卫如释重负,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反应,柳寻衣既不认同,也不责怪。毕竟,他与汤聪立场不同。 秦卫对柳寻衣的心思一无所知,反问道:“柳兄,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闻言,柳寻衣眼神一正,吞吞吐吐地试探道:“我想问,你从如意客栈离开后,可否将洛天瑾与蒙古人私通的消息……告知侯爷?” 当日,汤聪将洛天瑾有意接受蒙古人招安的消息脱口而出,恰好被秦卫听到,此事令柳寻衣一直心神不安。 “柳兄,对不起!”秦卫面露愧疚,苦涩道,“在侯爷面前我不能隐瞒,更不能撒谎,只能如实上禀。” “这……”柳寻衣怛然失色,但秦卫所言亦不无道理。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千滋百味。 “不过,我已将你的想法如实转告侯爷。”秦卫补充道,“这件事,侯爷相信你的判断。因此你不必担心……” “秦兄,你做的对!”柳寻衣神情一正,点头道,“你我的性命皆是侯爷所赐,又岂能在他面前撒谎?” “在天机阁内,侯爷最器重的人是你,最信任的人也是你。”秦卫道,“他相信你的直觉,更相信你的忠心。自我回禀之后,侯爷再未提及此事,丞相也只字未提。故而我料定,侯爷已替你将此事压下,否则朝中绝不会悄无声息。” “侯爷大恩,我无以为报,唯有恪守尽忠,争取早日完成差事。”说罢,柳寻衣收敛心情,随之话锋一转,又道:“秦兄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侯爷命我传话,去年八月初二河西之事,你处置的很好。”秦卫正色道,“丞相的意图已十分明朗,他要你竭尽所能地推举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只有‘北贤王’变成‘武林盟主’,丞相后面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回忆在河西发生的一幕幕怪事,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大胆揣测道:“秦兄,你可知去年八月初二……除我之外,朝廷是否还派了另一个人?” “你指的是谁?” “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柳寻衣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回想当日情形,若无沈东善临危救场,仅凭我一人之力,只怕难有作为。更重要的是,重开武林大会、推举武林盟主,明显是沈东善旁敲侧击,循循善诱。而且,当日他手中还有侍郎大人的印绶。此番种种,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丞相有意安排的内线,与我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否则,他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岂会冒着生死之虞出入江湖险地?又岂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进而与蒙古人为敌?” “这……”对于柳寻衣的揣测,秦卫不禁面露迟疑,耸肩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丞相做事,又岂会通知我?可无论如何,沈东善是在帮你成事。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对你而言都不算坏事。” “话虽如此,但我怕自己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误伤同僚。”柳寻衣尴尬道,“秦兄,劳烦你回去转告侯爷,如果丞相再暗中增派帮手,烦请提前告诉我一声,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好。”秦卫欣然允诺,又道,“柳兄,侯爷将丞相的真正意图告诉你,相信你已经知道后面该怎么做。侯爷嘱咐你‘若想水到渠成,势必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是!”秦卫神秘兮兮地点头道,“距洛天瑾更‘近’一步。” “这……” “不必惊讶!”见柳寻衣面露骇然,秦卫不禁淡然一笑,讳莫如深地说道,“虽然侯爷和你一直含糊其辞,但我通过与你几次三番的暗中相见,早已将你的差事猜的八九不离十。柳兄,你潜入贤王府的真正目的,是为接近洛天瑾,对否?丞相有意推举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其真正意图是想为日后的招安做准备,对否?你是朝廷安插在洛天瑾身边的一把利剑,他若乖乖听话,忠于朝廷,你便替他披荆斩棘,无往不前。但他若执迷不悟,心存异念,你可随时调转剑锋,瞬间取他性命,又对否?” 秦卫一席话,令柳寻衣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答。今夜,秦卫一连问出三个“对否”,足以彰显他之聪慧,绝不在柳寻衣之下。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即便秦卫全部猜中,柳寻衣也不能承认。 见柳寻衣神情复杂,眼神飘忽不定,秦卫心中顿时了然一切,讪讪笑道:“柳兄,我知道你负命在身,因此不必回答我。” “秦兄,个中缘由……待我回天机阁后,再与你慢慢解释。” “好!我等你!” 柳寻衣眼神一动,迅速从忐忑中平静下来,凝声道:“回去转告侯爷,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请他放心。” “柳兄,你现在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英雄豪杰。”秦卫戏谑道,“纵使我远在临安,也能听到一丝有关你的风声。” “你能听到,相信其他人应该也能听到。”柳寻衣自嘲道,“侯爷曾说过,知道我的人越多……就越凶险。” “因此你一定要尽快完成差事,回到天机阁。”秦卫不可置否地回道,“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柳寻衣苦笑道,“你说过,只要我顺利解决河西之事,便离回临安的日子不远了。当时,我本以为已经看到希望,却不料……唉!” “九月初九!”秦卫郑重其事地说道,“待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你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先是八月初二,后是九月初九……”柳寻衣不以为意地笑道,“有时,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我究竟是天机阁的少保?还是贤王府的门主?行走江湖的日子越长,我越混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人非铁石,孰能无情?”秦卫叹息道,“柳兄的苦闷,我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体谅一二。” “罢了!”柳寻衣晃了晃脑袋,似乎要将脑中的烦忧统统甩掉,转而心神一震,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何事?” 秦卫沉吟片刻,低声道:“还有一事,虽未证实,但……也并非空穴来风。” “何事?” “西府!”秦卫凝声道,“西府好像也要插手九月初九的武林大会。” “什么?”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忙道,“他们有何动作?” “不知道。”秦卫摇头道,“枢密院将此事捂的极严,若非丞相神通广大,我们或许连这点消息都得不到。” “丁轻鸿!”柳寻衣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丁轻鸿曾与西府暗中勾结,在他背后,是武林四大异教之一的桃花剑岛。”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陡然变的紧张起来,忐忑道:“我曾有此担心,桃花剑岛会不会借西府之力卷土重来。今日看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唯一不同的是,并非桃花剑岛借西府之力杀回中原,而是西府欲借桃花剑岛之力……插足武林!” “有道理!”秦卫若有所思,缓缓点头道,“西府不可能亲自插手江湖纷争,他们必将借助一方强势。而桃花剑岛……的确最有可能。不行!我要将此事尽快回禀侯爷,让丞相和东府早作防备,以免措手不及。” 说罢,秦卫迅速攥住柳寻衣的胳膊,叮咛道:“柳兄,桃花剑岛若有西府在背后撑腰,必定来势凶猛。据传,桃花剑岛与贤王府的仇怨最深,他们的上任岛主曾在十几年前被北贤王所伤,故而败走海外,并立下永不踏入中土的契约。此事一直被桃花剑岛视作奇耻大辱,如果他们真要卷土重来,一定会找贤王府的麻烦。你身在江湖,孤立无援,眼下又在洛天瑾身边……定要千万小心,免受波及。” “放心!”柳寻衣反手攥住秦卫的胳膊,保证道,“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好兄弟!”秦卫咧嘴一笑,随之拱手告辞,“此地不宜久留,就此拜别。改日回到临安,你我一醉方休!” “等一下!” 不等秦卫转身离去,柳寻衣突然开口道:“秦兄,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何事?” “郡主她……”一提起赵馨,柳寻衣忽觉心中一痛,表情随之变的有些复杂,“她还好吗?我的手帕她看到了吗?她的病情如何?可有缓解?” 闻言,秦卫不禁脸色一变,但在转瞬之间却又恢复镇定模样,漫不经心地点头道:“郡主她……一切安好,柳兄不必挂念。” “那她的病……” “已经痊愈。”柳寻衣话未说完,秦卫已迫不及待地回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是速速赶回贤王府为妙,以免惹人怀疑。” “秦兄,郡主她……” “柳兄,大丈夫当以功名事业为重!儿女私情,难免英雄气短,切不可因此误事。”秦卫打断道,“我再说一次,郡主一切安好,你无需牵挂。你若想她,便尽快办成差事,争取早日回临安见她。我先走了,告辞!” “可是……” 柳寻衣话未出口,秦卫已蓦然转身,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洛水河畔,只留下一脸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柳寻衣。 虽然秦卫口口声声说赵馨一切安好,可不知为何?柳寻衣的心里却总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担忧,以及一缕若有似无,却又挥之不去的哀愁。 …… 第三百七十五章 :深夜教诲 子时将过,天近凌晨。 柳寻衣蹑手蹑脚地回到贤王府。此刻,府中大部分弟子皆已睡熟,整座府邸鸦雀无声,一派沉静。 “回来了?” 当柳寻衣慢步轻声地回到自己的别院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陡然在黑暗中响起,险些将柳寻衣吓的魂飞魄散。 他匆忙定睛观瞧,借着皎洁月色,但见一道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石桌旁,墙影笼罩,令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谁?” “狄陌找过你了?”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柳寻衣闻言一惊,赶忙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施礼道:“见过府主。” 洛天瑾微微一笑,又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黑执扇他……”柳寻衣欲言又止,似是在酝酿言辞,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黑执扇的心情不太好,故而让我陪他喝酒。” “你对擢升狄陌一事,有何看法?”虽然柳寻衣含糊其辞,但洛天瑾仿佛能洞穿他的心思,自顾自地问道,“我该不该擢升他为第八雄?” “黑执扇有勇有谋,对府主忠心耿耿。多年来为贤王府出生入死,劳苦功高。府主擢升他为第八雄,实乃众望所归,英明之策!” “是吗?”洛天瑾一双漆黑的眸子,别有深意地望着言不由衷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第八雄虽然名头响亮,却也只是一个虚名。黑执扇虽然名义上不如八雄,却是实权在握。我若擢升狄陌为第八雄,那他的黑执扇之位则必须让贤。如此一来,还是众望所归,英明之策吗?” “这……” “如果我说……擢升狄陌,是为了重用你。”洛天瑾不给柳寻衣琢磨的机会,继续道,“我想让你接替狄陌,成为贤王府新一任的黑执扇,掌管下三门上千弟子的生杀大权。不知你又作何感想?” “我……”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的内心跌宕起伏,杂乱无章,一时间竟愣在原地,犹豫不决,久久未能作答。 “如何?”洛天瑾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六神无主的柳寻衣,追问道,“你可否愿意?” “我……”犹豫再三,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正,拱手道,“若真能有此机会,寻衣求之不得!” “哦?”洛天瑾一愣,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愿意?” “是。”柳寻衣郑重其事地点头承认,“我愿意!” “你的答案,倒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洛天瑾目光隐晦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淡笑道,“我知道你有上进之心,却没想到你会趁虚而上。现在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 “府主恕罪!”闻言,柳寻衣诚惶诚恐,赶忙跪倒在地。 其实,这个答案不仅出乎洛天瑾的意料,也同样不是柳寻衣的本心。洛天瑾说的没错,以他的性子,纵然想往上爬,也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踩着刚刚失势的狄陌上位。 但今夜,他却违背自己的内心,毅然选择做一次小人。不为其他,只因他刚刚见过秦卫,知道留给自己的时日不多,他必须尽快上位,成为洛天瑾真正的心腹。 狄陌失势,对柳寻衣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因此,他岂能心甘情愿地白白错过?殊不知,这一次他若自命清高,下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到猴年马月? 本来他可以等,但秦卫提及赵馨时的吞吞吐吐,令柳寻衣心急如焚,如芒刺在背。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完成差事,赶回临安与赵馨团聚’。为此,他多一刻也不想再等。 “你并没有做错。”洛天瑾摇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我本以为你要再磨砺几年才能领悟,却没想到今夜你便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府主……” “柳寻衣,拔出你的剑!” 突然,洛天瑾神色一正,随之缓缓起身,身如钢枪般笔直地站在柳寻衣面前。 柳寻衣大惊失色,错愕道:“什么?” “拔出你的剑,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洛天瑾风轻云淡,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我岂能对府主拔剑?” “剑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洛天瑾道,“你若对我心存敬畏,拔剑又何妨?” 见洛天瑾心意已决,柳寻衣犹豫再三,最终缓缓起身,战战兢兢地推剑出鞘。 “噌!” 一声轻响,锋芒乍露。在月光的映衬下,折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 “很好!”在柳寻衣狐疑的目光下,洛天瑾风轻云淡地说道,“使出你最厉害的招式,向我出剑。” “这……”柳寻衣满头雾水,实在猜不透洛天瑾的意图,不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把我想象成你最痛恨的人。”洛天瑾泰然自若地说道,“向我出剑,不必留情。” “我……我怎么能……” “如果你连对我出剑的勇气都没有,日后如何能超越我?甚至打败我?”洛天瑾愠怒道,“如果你碍于自己的身份,那我现在便将你逐出贤王府。这一刻,你不再是贤王府弟子,可以对我无所顾忌。如果你害怕我们之间的差距,便是彻头彻尾的懦夫,亦无资格继续留在府中,现在便回去收拾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府主……” “出剑!” “在下斗胆……得罪了!” 伴随着洛天瑾的一声断喝,柳寻衣终于冲破心里最后一丝束缚,手腕陡然一翻,挺剑朝洛天瑾的眉心刺去。 寒光疾闪,一瞬十丈。眨眼间,锋利无比的剑尖已探至洛天瑾面前,先行而至的剑气将其头发吹乱。这一刻仿佛时空静止,天地间只剩下一人一剑,快若电光火石,劲如雷霆万钧。 “嗡!” 然而,就在柳寻衣惊诧洛天瑾为何不闪不避时,他手中的宝剑却在距洛天瑾眉心一寸处,骤然凝固在半空。任他如何内力灌涌,却始终难以刺近分毫。 洛天瑾目无表情,纹丝不动。眼前的凌厉杀招,对他而言如春风拂面,细雨沾身。心如止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这是……内力外化?” 柳寻衣暗吃一惊,同时迅速收剑,剑锋自夜空划过一道绚烂的银弧,随之狠狠朝洛天瑾的脖子砍去。 “铿” 千钧一发之际,洛天瑾陡然伸出一根手指,朝斜上方轻轻一挥,一股浑厚的内力登时自指尖射出,化作一道无形气劲,与柳寻衣的宝剑重重撞在一起。 瞬息之间,剑锋高高弹起,柳寻衣的右手麻痛无比,虎口处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歘歘歘!” 不甘示弱的柳寻衣,招式一变再变,千方百计地朝洛天瑾的上、中、下三路轮番攻袭,企图找出他的破绽,为自己扳回一局。 剑影霍霍,寒光憧憧,在洛天瑾的四面八方舞的密不透风。 柳寻衣一剑快过一剑,一招狠过一招,他的身体随着剑招的不断变幻而闪转腾挪,上下翻飞。一道道残影东出西现,南来北往。 强横的剑气四射而出,折断花草树木,震裂石桌石凳,更在周围的墙壁上留下千疮百孔,道道剑痕。 这一刻,院中疾风骤起,劲气乱窜,伴随着剑破长空的声声呼啸,一阵阵若有似无的虎啸龙吟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洛天瑾的双脚一直在四块方砖的范围内来回挪动,身如鬼魅,步似游龙,只凭一根手指,便与柳寻衣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饶是柳寻衣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伤不到洛天瑾一根汗毛。剑势凌厉,出手迅捷,快到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剑招,可即便如此,依旧连洛天瑾的衣袍都未曾沾到半点。 “嘭!” 突然,洛天瑾屈指一弹,瞬间射出一道劲气,不偏不倚地击中柳寻衣的胸口,顿时令其倒飞而出,半空中连翻三圈,最后踉跄落地,甚为狼狈。 “再来……” “不必了。” 不等柳寻衣起身再攻,洛天瑾却拂袖一甩,同时心平气和地摇了摇头。 柳寻衣一怔,赶忙调息体内翻腾不止的气血,而后双手持剑,朝洛天瑾恭敬一拜:“府主武功盖世,在下钦佩不已!” “寻衣,你的武功亦属上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实在极为难得。”洛天瑾赞许道,“难怪你能被龙象山相中,排在龙象榜第七位,的确是实至名归。依我之见,你的武功绝不在唐阿富之下,即便将你排在龙象榜第四位,亦无不可。”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尴尬之色,惭愧道:“府主谬赞!即便我的武功如何厉害,可刚刚却连府主的衣袖都未沾到半分。实在是……无地自容,汗颜至极。” “天下练武之人多如牛毛,但能被称为‘高手’的却是百里挑一,少之又少。”洛天瑾笑道,“依照我的标准,高手与高手之间亦有强弱上下之分。其中,三流高手最次,亦最多。二流高手居中,一流高手最强,亦最少。而你,堪称一流高手。” “我?”柳寻衣一脸茫然,自嘲道,“我也算一流高手?我以为只有像苏禾大哥那般英雄,才能被奉为一流高手。” “一流高手亦分为上一流、一流、下一流。赤风岭的苏禾,堪称上一流高手。”洛天瑾道,“你居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是吗?”柳寻衣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为何龙象榜不被上一流高手占满?如我这般庸才亦能上榜?” “你以为上一流高手是随随便便练成的吗?”洛天瑾摇头道,“据我所知,能被称为上一流高手的,大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人。他们的武功纵然深不可测,但年纪却也老大不小。即便在贤王府七雄之中,也只有谢玄一人堪称上一流高手。” “嘶!”柳寻衣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道,“如此说来,江南陆府的府主陆庭湘,也只能算……” “陆家武学不可小觑,陆庭湘亦是上一流高手。虽然龙象榜上苏禾比他高一位,但他二人的差距不会太大。”洛天瑾否认道,“各门各派的长老大都是一流高手。至于龙象榜,第三名之后皆是一流高手。” “府主呢?”柳寻衣鼓足勇气,大胆试探道,“府主应该比上一流高手……还厉害吧?” “你对这些有兴趣吗?”洛天瑾不答反问。 “当然!”柳寻衣连连点头,“我的武功与府主相比,宛若云泥之别,天壤之差。如果我算一流,不知府主……又是怎样的高手?” 洛天瑾神秘一笑,道:“你若想知道,便跪下向我磕三个响头。” “这是为何?” “因为我要收你为徒,如此方能名正言顺地教你习武修文。” …… 第三百七十六章 :相思断魂 “这……” 能拜北贤王为师,不知是多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好事?然而,当如此一桩美事从天而降,砸在柳寻衣的头上时,他反倒有些犹豫起来。 他并非瞧不起洛天瑾,只是担心自己拜他为师,日后难以从师徒情义中抽身而退。 眼下,柳寻衣只是贤王府弟子,与洛天瑾并无太大瓜葛。即便有朝一日,他为朝廷背叛洛天瑾,甚至倒戈一击对付洛天瑾,虽然心有愧疚,但起码能舍生取义,为家国大义泯灭自己的良心。 然而,磕头拜师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到时,他背叛的将是自己的师父,非但有悖于良心,更有悖于伦理纲常,有悖于江湖道义。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柳寻衣自问是极重感情之人,一旦自己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他又该以何面目去见洛天瑾?又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天下人? 洛天瑾似乎看出柳寻衣眼底深处的犹豫不决,不禁眉头微皱,心生一丝愠怒,不悦道:“我从不喜欢勉强别人,如果你不愿拜我为师……” “不!” 洛天瑾的语气冷漠的有些吓人,令柳寻衣心惊肉跳,不寒而栗,赶忙打断道:“在下若能拜府主为师,实乃三生有幸。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柳寻衣的心中飞速盘算,突然急中生智,道:“只不过我曾拜赵通为师,今日又岂能……” “赵通已死,何足挂齿?”洛天瑾轻蔑道,“更何况,他教你的不过是些三脚猫的拳脚,与你今时今日的武功天壤之差,岂有资格做你师父?我能教你的远不止武功,还有行走江湖的规矩,以及为人处世的法门。有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与赵通不可相提并论,亦不能相互羁绊。” 柳寻衣心如明镜,洛天瑾肯屈尊纡贵替自己找台阶,已是万分难得。他若再扭扭捏捏,瞻前顾后,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万一得罪洛天瑾,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心念至此,柳寻衣索性将心一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色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说罢,柳寻衣毕恭毕敬地朝洛天瑾一连磕下三个响头。 “好!” 洛天瑾甚为满意,不禁喜笑颜开,点头道:“寻衣,为师不求你能飞黄腾达,扬名立万。只盼你此生能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言而有信,行不逾方。日后多思进取,切不可堕入旁门左道。” “弟子谨记!” 洛天瑾将柳寻衣搀扶起来,叮咛道:“戒骄戒躁,好生修行,贤王府迟早要交给你和鸿轩。” 柳寻衣心头一动,恍然大悟。原来洛天瑾收他为徒另有深意,想让他日后尽心辅佐洛鸿轩,守住贤王府这片基业。 “大丈夫不拘小节。为免非议,日后一切如常,你我无需以师徒相称。” “记下了!”说罢,柳寻衣话锋一转,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府主,上一流高手之上……还有什么?” “上一流之上,便是顶尖高手。”洛天瑾回道,“为师不才,勉强跻身此列。” 对于这番言论,柳寻衣之前闻所未闻,不禁啧啧称奇:“当今世上又有多少顶尖高手?” “凤毛麟角,万里挑一。”洛天瑾沉吟道,“据我所知,少林玄明方丈、武当清风道长,此二人可称顶尖高手。上次与我交手的赤风岭主颜无极,武功不在我之下,亦可跻身此列。至于其他人……不好说。” “金剑坞主金复羽,又当如何?” 洛天瑾思量道:“不久前,在江州浔阳楼内,金复羽曾一招击败邓长川。如我所料不错,他也是一位顶尖高手。” “武林浩瀚,顶尖高手竟难出一手之数。”柳寻衣感慨道,“果真是凤毛麟角。”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我所见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 “那……”柳寻衣犹豫再三,终究抑制不住心中的强烈好奇,追问道,“在顶尖高手之上,可还有高手?” “比顶尖高手还要高深莫测的,想必也只有绝世高手了。”洛天瑾淡笑道,“但真正的绝世高手,为师至今仍未见过。因此,江湖中流传的‘绝世高手’,多是浪得虚名之辈,沽名钓誉之徒。” 洛天瑾一席话,令柳寻衣呆若木鸡,惊如泥塑。 “寻衣,为师这套‘高手之论’,你意如何?” “府主真知灼见,学贯古今,在下听的忘乎所以,不知所言。” “哈哈……”洛天瑾大笑道,“世事无常,千变万化。这套‘高手之论’只能作为你日后行走江湖的借鉴,断不能墨守成规,安于故俗。殊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再厉害的高手也有可能死于宵小之手,再高深的城府也难免阴沟里翻船。因此,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才能在乱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受教了!” 洛天瑾轻扫一眼柳寻衣手中的宝剑,问道:“刚才你与我交手,感受如何?” “捕风捉影,赶云追雾。”柳寻衣叹服道,“我的剑法,与府主的身法相差甚远。” “你可知自己的不足在哪儿?” “不够快……” “错!”洛天瑾纠正道,“不是‘不快’,而是‘太快’。” 柳寻衣一愣,错愕道:“太快?” “正是。”洛天瑾解释道,“你出剑太快,快到你的心都跟不上。你的一招一式,皆是行云流水,信手拈来,快的连你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这……” “正因为你的剑太快,导致你和敌人交手时,根本不会静心思考。”洛天瑾耐心教诲道,“寻衣,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刀、枪、剑、戟,永远只是兵刃。兵刃能施展出多大的威力,不在于它们本身,而在于使用它们的人。你要学会以心驭剑,而不要让剑驾驭你的心。” “以心驭剑……”柳寻衣若有所思,喃喃自语,“不要让剑驾驭我的心……”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论出剑,你已经够快。可正因为你的快,才让你永远比我慢一步。为何?因为你的招式完全来自身体本能,而不是出于自己的心。因此,我只需稍微思量,便能识破你的路数,从而轻易躲过你的每一次攻袭。” “用心思量……” “俗语说‘习武要求一胆二力三功夫’。而今,你的胆量、力道、功夫皆已具备,唯一不足的便是心境。”洛天瑾字字珠玑,令柳寻衣深陷沉思,难以自拔,“习武多年,你已将所有招式烂熟于心,以至于慢慢忘记思考。如今的你,在与人交手时,一招一式皆在手上、在脚下、在剑中,唯独不在心里。因此,你若想突破自己的瓶颈,不是日复一日地练习已经滚瓜烂熟的招式,而是要将它们全部忘记。从头学起、从心学起、从慢学起。” “恕我愚钝,请府主明示……” “看好!” 柳寻衣话未说完,洛天瑾突然伸手一抓,凌空吸来一根树枝,继而在院中挥舞起来。 “一见钟情、红叶传情、似水柔情、望影揣情、声闻过情、曲尽人情、太上无情!” 洛天瑾一边‘剑’走龙蛇,上下翻飞,一边向柳寻衣解释道:“用心记下这七式,此乃‘相思断魂剑’。此剑法只有七式,看似简单,实则变幻无穷,乾坤内藏。你不能只用眼看,更要用心记。此剑法由我所创,遵循的是武当剑法‘以柔克刚,以慢制快’的精髓,对你克服自身的弊病大有裨益。从今天开始,你要勤加练习,争取早日领悟。” “是。” 柳寻衣循声出剑,随着洛天瑾的动作,一招一式地学习起来。 说来奇怪,这套“相思断魂剑”每一招、每一式皆是一动一静,一板一眼。不知是洛天瑾故意放慢,还是剑法本身如此,总之慢的令柳寻衣心中冒火,分外憋屈。 “府主,我认为这套剑法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尚可,倘若临阵对敌,只怕……”柳寻衣欲言又止,似乎想说又不敢说。 “只怕什么?”洛天瑾收“剑”而退,饶有兴致地望着照猫画虎的柳寻衣。 “只怕……太慢了。”柳寻衣吞吞吐吐地回道。 “慢?”洛天瑾轻笑道,“你不妨来试试?可以随意出招,若能破了我的相思断魂剑,我反过来拜你为师。” “在下虽不敢僭越,但也真想试试这套剑法的威力。府主,得罪了!” 柳寻衣心有不忿,手中剑锋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刺洛天瑾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寻衣看准破绽,欲要直捣黄龙之际,那道慢悠悠的树枝不知何时,竟先一步刺到他的腋下。 柳寻衣暗吃一惊,迅速变招,看准时机,陡然出剑,斜刺向洛天瑾的下颚。 然而,依旧是洛天瑾的树枝先他一步,在其胸前横扫而过。 如果洛天瑾拿的不是树枝,而是利剑,此时的柳寻衣只怕早已变成一具尸体。 “嘶!” 面对如此诡异的剑法,柳寻衣不禁目瞪口呆,怛然失色。 “如何?”洛天瑾负“剑”而立,笑问道,“现在你还敢说这套剑法不能临阵对敌吗?” “刚刚明明在上路……怎么又突然跑到下路……”柳寻衣错愕道,“莫非是府主的速度太快?” “执念太重!”洛天瑾脸色一沉,训斥道,“我的速度从未变更分毫,只是这套‘相思断魂剑’本身精妙无双,让你无懈可击罢了。记住,快慢本身并不矛盾,矛盾的是快而无章,慢而无序。有道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若不分先后,盲目贪快,急于求成,非但阵脚自乱,反而迷惑于心,甚至走火入魔。切记,练此剑法,不可贪快,而要求稳。” 声声教诲之中,柳寻衣和洛天瑾在院中反复用这套“相思断魂剑”过招。 每一次,柳寻衣都因仓促变招,心生急迫而令剑法大乱。一板一眼,循规蹈矩,反而能抵挡住洛天瑾的攻势。稍一急躁,或快或慢,皆会前功尽弃,迅速沦落下风,屡试不爽。 不知不觉间,黎明将至,东方既白。 一夜切磋,令二人的师徒情义有名有实,愈发深刻。 …… 第三百七十七章 :此情可待(一) 四月十八,凌潇潇与洛凝语从武当省亲归来。 时至今日,有关洛天瑾与绝情谷主的流言蜚语,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以为凌潇潇回来后,贤王府定会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波。 然而,整整三天过去,贤王府内依旧风平浪静。凌潇潇非但没有向洛天瑾兴师问罪,甚至连关乎此事的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洛天瑾与凌潇潇的关系一如既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仿佛她对自己夫君的风流传闻一无所知,反应之平静,不禁耐人寻味。 四月二十一,心事重重的洛天瑾在书房静坐到深夜。他手捧书卷,但双眼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案上的烛火,神情恍惚,面容惆怅,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凌潇潇端着一碗冰糖燕窝,慢步轻声地走到洛天瑾身旁。 在洛天瑾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下,凌潇潇将其手中的书卷拿走,并换上一碗燕窝。继而绕到他身后,一双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温柔地为他按揉着肩膀。 凌潇潇虽已年过四旬,但她一直悉心保养,容姿体态比少女也不遑多让。 “夫人,我……” “瑾哥,这碗冰糖燕窝是我亲手熬制,趁热吃些,别辜负我一番心意。”凌潇潇柔声细语地提醒道,“听轩儿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贤王府先后换了四个厨子,却始终不合你的口味。早知你胃口刁钻,我便早些回来,省的你为琐事烦忧。” 说罢,凌潇潇缓缓俯身向前,将柔软温润的娇躯压在洛天瑾的肩头,伸手拿起汤匙,舀出一勺,举到自己嘴边轻轻吹拂几下,待热气消散一些,再小心翼翼地送到洛天瑾唇边。 “来,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面对凌潇潇的百般体贴,洛天瑾心怀愧疚,面色难堪。他将燕窝一口吞下,而后连连称赞道:“夫人的手艺举世无双,这些年你可把我这张嘴喂刁了。如果你不在身旁,只怕我早晚会被活活饿死。” 闻言,凌潇潇不禁“扑哧”一笑,同时面露一抹红晕,故作嗔怒道:“呸!这么好的燕窝都堵不住你的嘴。” “这么好的燕窝,自然要与夫人一同享用才是。” 洛天瑾温柔一笑,突然反手揽住凌潇潇的玉颈,随之轻轻一推,凌潇潇的朱唇瞬间贴到洛天瑾的唇上,一缕冰糖燕窝的甜意顺势沁入她的口中。 猝不及防的凌潇潇呜嘤一声,脸上的红润瞬间蔓延至耳根。待洛天瑾“放开”她时,凌潇潇已是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心中又喜又恼,羞道:“好没正经!当心被旁人看到。” “谁敢看我便挖掉谁的双眼。” 洛天瑾爽朗一笑,而后将凌潇潇手中的汤匙拿走,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深情而复杂的凝重之色。 二人彼此对视着,凌潇潇看他的眼神越是情深似海,洛天瑾脸上的愧疚之色便愈发浓郁。 “瑾哥,你怎么了?”凌潇潇的玉手轻轻抚摸着洛天瑾的脸颊,眼神温柔至极。 “夫人,我……”洛天瑾欲言又止,似是内心犹豫不决,几番挣扎,方才缓缓开口,“夫人,难道你不想质问我?” “质问?”凌潇潇先是一愣,随之眼神一暗,强做镇定道,“我该质问你什么?” “有关我和绝情谷主的传闻,外边早已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洛天瑾眉头紧锁,笃定道,“你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知道。” “知道?”面对风轻云淡的凌潇潇,洛天瑾登时大吃一惊,忙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来质问我?” 凌潇潇眼神一正,反问道:“我为何要质问你?” “因为你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洛天瑾道,“做妻子的,得知自己的夫君在外边有别的女人,岂能视而不见?岂能不闻不问?” “因为我相信你。”凌潇潇摇头道,“我相信自己的夫君,绝不会做出背叛妻儿的事情。因此,我又为何要相信外边那些不知所谓的流言蜚语?” 凌潇潇此言,语气诚挚,态度殷切,令洛天瑾感动不已,同时又心痛如绞,纠结无比。他从凌潇潇的眼神中,看不出半点质疑、愤怒、责备,唯有温柔、依恋与诚笃。 “夫人,我……” “嘘!”洛天瑾刚一开口,凌潇潇立即用手指堵住他的双唇,柔声道,“无论你曾经、现在或是将来做什么,我都相信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和苦衷。我身为你的妻子,除了相信自己的夫君之外,剩下的只有义无反顾的支持。有些事,你不必告诉我缘由,也不必告诉我结果,你只要记住,我凌潇潇才是你的妻子,只有我们才能称之为‘一家人’,便足够了。” “我洛天瑾此生能娶你为妻,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洛天瑾眼窝泛红,保证道,“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任何事?我洛天瑾的妻子,永远只有你凌潇潇一个!” “瑾哥,我们看着彼此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我之间的缘分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解开的。”凌潇潇感动的热泪盈眶,哽咽道,“我或许不是你此生最爱的女人,但我坚信,我一定是世上最爱你的女人。” “夫人,你且坐下!” 洛天瑾蓦然起身,将凌潇潇让在椅子上,自己半跪在她腿边,正色道:“其实,有件事我已隐瞒你二十多年,我……” “瑾哥!”凌潇潇突然打断道,“你不需要告诉我……” “不!”洛天瑾态度坚决地摇头道,“夫妻之间应该相濡以沫,坦诚相待。你待我情深义重,我若再对你有所欺瞒,岂非禽兽不如?其实,我一直将这件事憋在心里,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会心神不宁,惶惶不安。我不想瞒你,甚至早想对你和盘托出,只是……只是我解不开自己的心结,过不了自己那关。我怕坦白后你不肯原谅我,甚至会离我而去……但事到如今,我已没有继续隐瞒的借口和理由。夫人,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瞒你!” 凌潇潇泪眼婆娑,连连啜泣。休看他们夫妻共度二十余载,可直至今夜,她才真正体会到丈夫对妻子应有的坦诚。 有些事,凌潇潇从未提起,但她心里却一清二楚。当年,洛天瑾娶她为妻,真正的感情或许只占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大半,则源于她的背景与家世。 武当掌门的独生女儿,谁能娶到便可一步登天。这对于当时籍籍无名,但心存大志的洛天瑾而言,无疑是一个无法抗拒的巨大诱惑。 最终,事实证明他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凭借自身的天赋及努力,再依靠凌潇潇和武当派的鼎力支持,洛天瑾在江湖中迅速崛起,从无名小卒摇身一变,成为今时今日名震天下的北贤王。 当然,世事无常,因果循环。洛天瑾在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比如,他与绝情谷主的一世情缘。 “瑾哥……” “夫人,你坐好听我说!” 说罢,洛天瑾转身自书柜中拿出一幅画卷,在凌潇潇面前缓缓展开。 画卷上的年轻女子,正是洛天瑾朝思暮想的“柔儿”。 “这……” “夫人,她便是绝情谷主。”洛天瑾直言道,“亦是在二十多年前,与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之情的女子。” “她……”凌潇潇眼神复杂地望着画卷上栩栩如生的倾城美人,声音变的愈发颤抖,“她便是绝情谷主?传闻中的……萧芷柔……” “不!”洛天瑾凄绝一笑,摇头道,“她本名并非‘萧芷柔’,而是‘滕柔’。至于她为何改名换姓,我不得而知。或许是……当年被我伤的太深,因此想脱胎换骨,二世为人……” “滕柔?” 凌潇潇黛眉紧蹙,美目中闪烁着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沉吟稍许,方才喃喃自语道:“这个名字,我为何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你当然听过。”洛天瑾回道,“滕柔,正是湘西腾族族长腾三石的女儿。” “什么?”凌潇潇顿时重足屏息,掩面失色,“她……她……她是腾三石的女儿?” “是!” 洛天瑾目光深沉,似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将往昔的一段恩怨情仇娓娓道出:“二十多年前,我的武功遇到瓶颈,为求突破桎梏,于是独自前往湘西腾族,索求能够迅速提升内力的腾族至宝‘极元丹’。却不料,我在湘西密林中迷路,终因误吸瘴气而不省人事,但幸得上苍庇佑,在濒死之际被人所救。而那个将我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正是滕柔。为免节外生枝,我化名‘天启’,留在腾族养伤。那段时间,我与滕柔几乎朝夕相处,她虽贵为腾族大小姐,但心地善良,性情单纯,对我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非但没有半分戒备,反而悉心照料,并屡次三番地阻止其他族人向我发出刁难。或许是缘分天定,我们从素昧平生到相识相知,再到无话不说,渐渐地……”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 见状,凌潇潇虽然心中酸楚,但已经领悟他的心思,接话道:“渐渐地,你对她心生爱慕,而她对你……亦有所倾心。是不是?” “是。”洛天瑾羞愧道,“寥寥数月,我与她的感情与日俱增,几乎已到谈婚论嫁的亲密地步。” “嘶!” 洛天瑾此言,虽令凌潇潇肝肠寸断,痛如刀割,但她仍对后面的事充满好奇,苦涩道:“既是情投意合,你为何不留在腾族……与她成就好事?” 闻言,洛天瑾的眉宇之间陡然涌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的哀戚之意。 他目光颤抖地注视着愁肠百结的凌潇潇,沉默许久,终于勉为其难地回答道:“因为那时的我……已经成家立室,并且膝下育有一子。” …… 第三百七十八章 :此情可待(二) “什么?”凌潇潇大惊失色,蓦然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羞愧难当的洛天瑾,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错!”洛天瑾知晓凌潇潇的骇然,主动承认道,“那时我们已经成亲,并且轩儿……已有三岁。” “这……” 惊天秘闻令凌潇潇如遭当头一棒,呆若木鸡,震惊不已。 洛天瑾将手足无措的凌潇潇安抚入座,继续道:“腾族长是位光明磊落的大英雄,他毫不吝惜地为我指点迷津,助我领悟武学的更高境界。或是因为我聪慧勤奋,令他对我极为赏识,并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我……”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面露轻蔑之意,他并非蔑视腾三石,而是在蔑视自己。 “腾族长视我为东床快婿,因此赐予我一颗‘极元丹’,助我早日康复,并冲破内力瓶颈,对我可谓仁至义尽,真心实意。然而,我却一直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妻儿之事更是绝口不提……” “为什么?”凌潇潇渐渐从震惊中清醒,难以理解地追问道,“既然你已有家室,又为何与滕柔谈婚论嫁?” “因为我卑鄙无耻,自私贪婪!”洛天瑾对自己恨的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当年,我从昏迷中醒来,得知滕柔的身份后,便一直伪装自己,欺骗滕柔的感情,只为得到‘极元丹’,助我突破九重内力。” “瑾哥,你……”此刻,凌潇潇已不知该如何开口。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责骂也好、惋惜也罢,皆于事无补,最终只能将万语千言化作一声无尽叹息,以示内心的百感千愁。 “可惜,感情是把双刃剑,伤人先伤己。”洛天瑾自顾自地说道,“我本以为得到‘极元丹’后,能金蝉脱壳,潇洒抽身。却不料,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爱上滕柔。那时的我,越想挣扎便陷的越深,甚至到难以自拔的地步……” “玩弄感情犹如玩火,稍有不慎便会引火自焚。”凌潇潇神思恍惚,呢喃道,“那时的你,虽已爱上滕柔,但最终还是选择弃她而去,回到我身边。” “是啊!”洛天瑾叹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我一直小心隐瞒,但腾族中依旧有人发现我的真正身份,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 凌潇潇眼神一正,追问道:“后来如何?”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洛天瑾苦笑道,“得知真相后,腾族长大发雷霆,欲将我乱刀砍死。那时,腾族上下同仇敌忾,视我为不共戴天之敌,纵然我武功高强,也难以活着逃出湘西。” “然后呢?” “是滕柔!”洛天瑾神情一暗,悲声道,“危急关头,又是滕柔站出来,在杀气腾腾的族人面前救了我一命。至此,我已欠她两条命,只怕此生此世再也无法还清。” 凌潇潇好奇道:“因为滕柔……他们决定放你一马?” “不!”洛天瑾摇头道,“他们将我关入地牢,打算在我身上种下情蛊,让我一生一世忠于滕柔,并且永远也不能踏出湘西半步。” 凌潇潇苦涩道:“既然你深爱滕柔,种下情蛊又有何妨?” “可我还有你和轩儿,还有初创不久的贤王府,岂能弃之不顾,一走了之?”洛天瑾为自己极力辩解,神情颇为激动。 “腾族上下对你恨之入骨,岂会听你辩解?”凌潇潇道,“最后你又如何脱身?” “我……”洛天瑾欲言又止,惭愧道,“我又一次欺骗滕柔,并且利用了她……” “此话怎讲?” “我在牢中告诉滕柔,自己愿与她长相厮守,百年好合。”洛天瑾回忆道,“但是,我必须给自己的妻儿一个交代,方能一心一意地留在腾族与她成亲。于是,我写下一封血书,求她帮我送出去……” 凌潇潇迟疑道:“如我所料不错,那封血书的内容根本不是‘交代’,而是‘求援’,对不对?” “不错!”洛天瑾低声道,“那封血书的内容,是我和谢玄之间的暗语,滕柔根本看不出端倪。天真的她,再次被我的花言巧语所感动,终而上当受骗,替我把信送出湘西,传到谢玄手中。” “而后如何?” “血书送出的第七天,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谢玄单枪匹马潜入腾族……” “等一下!”凌潇潇忽然打断道,“谢玄单枪匹马是什么意思?” “我在血书中叮嘱他,此事千万保密,任何人不得告知。”洛天瑾解释道,“因此,潜入腾族救我的人,只有谢玄一个。” “不对!”凌潇潇柳眉紧簇,沉吟道,“即便谢玄武功高强,也不可能在腾族如入无人之境,又岂能单枪匹马地救你出来?” “问的好!”洛天瑾神情痛苦地点头道,“谢玄之所以能顺利地救我出来,只因……我第三次欺骗滕柔。在谢玄偷偷潜入腾族时,我用甜言蜜语游说滕柔,说自己必须回家了结后事,待我斩断一切恩怨情仇之后,定会回来找她。” “这种鬼话……她也相信?”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她又一次选择相信我。”洛天瑾傻笑道,“为了让我顺利脱身,她在酒里下蒙汗药,迷晕腾族长和一众长老。为免惹人怀疑,她甚至……迷晕了自己。” “果然,痴情的女人才是天下最傻的人。”凌潇潇感慨道,“想必那时的她,一定爱你极深,因此才会容忍你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或许吧!”洛天瑾眼圈通红,声音颤抖地说道,“她对我有情,我却对她无义。当年,并非所有人都被蒙汗药迷晕,仍有不少腾族弟子清醒。他们听到动静,一起朝我和谢玄杀来,欲要阻止我们逃出腾族。万不得已之下……” “如何?”凌潇潇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眼神陡然变的紧张起来。 此刻,洛天瑾泪眼婆娑,心如刀绞,颤颤巍巍地说道:“万不得已之下,我和谢玄唯有大开杀戒,在腾族弟子的重重围困下,杀出一条血路……” “什么?” 凌潇潇登时大惊,错愕道:“滕柔为救你脱困,不惜在酒中下蒙汗药,你却对她的族人大开杀戒……此事过后,你让她如何自处?” “当时情形危机,容不得我思虑周全。我承认,此事的确是我疏忽。”洛天瑾咬牙切齿地应道,“那一夜,我和谢玄杀人无数,几乎是踩着腾族子弟的尸体走出来……” “然而,你离开之后,却再也没有回去。”凌潇潇内心五味陈杂,呢喃道,“你不仅背弃对她的承诺,更将她置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可怜地步……你始终一意孤行,真的从未想过她的感受?” “我虽自私自利,却并非冷血无情。”洛天瑾猛然抬头,辩解道,“我本打算调养些时日,再去湘西当面谢罪。却不料,夫人你恰好有了身孕……于是,我决定留在府中照顾你,日后再去腾族。” “你说的是……语儿?”凌潇潇反问道。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当你们母女平安后,我第一时间派人去腾族打探滕柔的消息,但……”言至于此,洛天瑾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她已不在人世……” “怎么会……”凌潇潇诧异道,“难道是腾族长逼死她?” “不!她是殉情自杀。”洛天瑾缓缓摇头道,“当年,我和谢玄为逃出腾族,杀死许多腾族子弟。对此,腾族长怒不可遏,誓要率人杀来洛阳城,找我报仇雪耻。千钧一发之际,又是滕柔站出来阻止腾族长复仇。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用什么办法,说服腾族长对我既往不咎,但事实是,她成功化解了一场江湖浩劫。非但如此,事后多年,腾族上下皆对当年之事只字不提,甚至去年八月初二,我与腾族长在河西相见,他也未提起此事。俨然,这一切和滕柔有关……” “你的意思是……”凌潇潇揣度道,“滕柔用自己的生命,化解了湘西腾族与贤王府的恩怨?” “虽未亲眼所见,但十之八九应是如此。”洛天瑾惆怅道,“自那以后,每到夜深人静,我便情难自已,沉浸在回忆之中。面对这幅画像,睹物思人,一坐便是一夜……我此生只亏欠过两个女人,一个是你,另一个便是滕柔。” “不!”凌潇潇连连摇头道,“你不欠我的,我此生能有你相伴左右,已比滕柔幸福千倍万倍。” “我本想将此事藏在心底,甚至带进棺材。却不料……”洛天瑾话锋一转,语气复杂地说道,“却不料造化弄人,滕柔非但没死,反而变成绝情谷主,并化名为‘萧芷柔’。时至今日,我仍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但又不能避之不见,毕竟……我欠她太多太多……” “难怪这些年绝情谷谁的麻烦也不找,偏偏和我们贤王府过不去。”凌潇潇若有所思道,“原来是‘死而复生’的滕柔向你讨债。” “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不足以形容我的卑鄙无耻。”洛天瑾自怨自艾,羞愤难当,“莫说与我针锋相对,纵使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失落之色,沉吟稍许,方才惴惴不安地问道:“那……如今你心里可还有她?” “我……”洛天瑾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始终不能给凌潇潇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见状,凌潇潇不禁心灰意冷。她表面上故作从容,缓缓起身,温柔地投入洛天瑾的怀中。 她的耳畔紧贴着洛天瑾结实的胸膛,感受着他那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双目含情,气若幽兰。虽一言未发,但凌潇潇已将自己化作一缕柔情,悄无声息地沁入洛天瑾的心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此情可待(三) “瑾哥,对一个男人来说,女人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对一个女人来说,心爱的男人则是她的一切。男人可以为爱付出自己的生命,而女人可以为爱付出自己的灵魂。这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区别,也是你与滕柔之间的区别。” “夫人,你对我……亦是如此吗?” “是!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尊严。” “夫人……” “嘘!瑾哥,我知道你心底深处的女人并不是我。但我不在乎,我只要现实的你、会说会笑的你、看得见摸得着的你。一生太短,我无暇感伤自己的得失,也无暇窥伺你的内心,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多一天,便是多一份幸福。” 凌潇潇一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令洛天瑾眼圈泛红,潸然落泪。 洛天瑾紧紧拥抱着凌潇潇,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其揉进自己的身体。 “潇潇,你为我生儿育女,而我却始终忘不了另一个女人。是我对你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一句迟来的道歉,令凌潇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双手紧紧攥着洛天瑾的衣袍,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潇潇,我会用余生好好补偿你……” “不!”凌潇潇突然抬头,梨花带雨地凝视着洛天瑾,摇头道,“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无怨无悔。” “莫说一件,就算十件、百件我也绝无不从。”洛天瑾正色道,“只要你说出口,我一定答应你。” “真的?” “字字无虚!” “那好!”凌潇潇破涕为笑,道,“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弃我而去。” 洛天瑾一愣,转念之间已明白凌潇潇话中的深意,重重点头道:“我答应你,无论日后发生任何事,我洛天瑾绝不会离开你凌潇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百年。” “一言为定!” 此刻,凌潇潇竟像一个懵懂稚嫩的少女,煞有介事地举起手掌,欲与洛天瑾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 洛天瑾毅然决然地举起右手,与凌潇潇掌心相对。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击掌声,洛天瑾顺势将凌潇潇的玉手紧紧攥住,与其五指相扣,在凌潇潇一声又羞又喜的惊呼下,洛天瑾温柔一笑,将其拦腰抱起,转身步入寝室。 与此同时,书案上微微摇曳的一缕烛火,亦如具有灵性般飘忽几下,随之悄然湮灭。 云雨无言,黎明将至。 披头散发的凌潇潇如小家碧玉般静静依偎在洛天瑾的胸膛,一根纤纤玉指轻轻绕动着洛天瑾的发丝,脸上洋溢着一抹润而无声的幸福之意。 “夫人,我已收柳寻衣为徒。”此刻,洛天瑾的语气中少了几分波澜,多了一丝平静,“你意如何?” “想好了?”凌潇潇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惊奇,柔声道,“也好!日后家里多个自己人,做事方便一些。” “此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有他辅佐轩儿、照顾语儿,我也能放心一些。”洛天瑾眼中含笑,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你们此去武当,语儿……可有什么变化?” “你想问语儿对柳寻衣的感情吧?”凌潇潇抿嘴笑道,“我曾试探过几次,但她一直刻意回避,因而她究竟是何心思……我也猜不透。” “小女儿之心,犹如海底之针,实在难以琢磨?”洛天瑾轻叹道,“连你这做娘的都试探不出,我这做爹的更是束手无策。夫人,你要寻机和语儿细细相谈一番。告诉她,如果她真的认准柳寻衣,为父愿亲自出马促成他们的好事。” “真不知道柳寻衣究竟有什么好?竟将你们父女迷的‘神魂颠倒’。”凌潇潇故作嗔怒道,“依我之见,不是女儿认准他这个夫君,而是你认准他这个女婿。” “哈哈……”洛天瑾爽朗一笑,戏谑道,“若能得此良婿,也是我洛天瑾的一份福气。” “不过……我看柳寻衣对语儿似乎只有兄妹之义,并无男女之情。”凌潇潇迟疑道,“反而那位洵溱姑娘,倒是时常与他‘打情骂俏’,像一对儿欢喜冤家似的。我见他们经常一起出出入入,整日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 “不会的。”洛天瑾摇头道,“洵溱与柳寻衣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实不相瞒,我曾让柳寻衣密切监视洵溱的一举一动,以防她暗存异心。与此同时,我也曾秘密嘱托洵溱,让她替我暗中盯着柳寻衣,并伺机探清柳寻衣的底细。因此,他们在一起看似欢声笑语,相处融洽,实则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倒是。”凌潇潇话中有话地应道,“男人似乎都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 “为何?” 凌潇潇杏目一转,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比如你与滕柔之事,若放在洵溱身上,柳寻衣绝无欺瞒她二十几年的机会。” 对此,洛天瑾只能讪讪一笑,亦不再多言。 “瑾哥,爹嘱咐你,端午之日,定要将自己与绝情谷主的恩怨向天下英雄解释清楚,给正道同仁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不知……此事你思虑的如何?”凌潇潇吞吞吐吐地说道,“眼下,距端午佳节已不足半月,风闻昆仑、崆峒、少林、武当皆已筹备动身赶来洛阳。” “岳丈大人所虑极是。”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此事若不能交代清楚,只怕我日后难以在武林立足。既然少林有此怀疑,想必其他门派也定然心存疑虑,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爹已向少林承诺,你与绝情谷主毫无瓜葛……”言至于此,凌潇潇不禁面露难色,忐忑道,“可你既然已经认定绝情谷主便是昔日的滕柔,此事又该如何收场?” 洛天瑾剑眉轻挑,反问道:“夫人何意?” “你若执意撇清自己与绝情谷主的关系,岂不是又伤她一次?”凌潇潇踌躇道,“但你若不肯澄清,江湖中势必流言四起。到时,武林诸派为求明哲保身,必将与我们划清界限。如此一来,九月初九的武林大会……瑾哥又该如何应对?” “事已至此,我还可以选择吗?”洛天瑾神情一暗,苦笑道,“我若不撇清自己与她的关系,日后倒霉的人绝非我一个,更会牵连到你和轩儿、语儿,乃至整个贤王府,甚至连武当也……唉!” “瑾哥的意思是……”凌潇潇的眼中涌现着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将信将疑道,“你愿为我们放弃滕柔?” 洛天瑾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似是内心经历着剧烈挣扎。许久之后,方才强颜欢笑,轻轻点头。虽未多言,但他此刻绽露出的僵硬笑容,却是满含辛酸与苦涩。 “瑾哥不必担忧,只要你肯开口澄清,爹必会鼎力相助,替你游说天下英雄,让你在武林大会召开之前再无后顾之忧。”凌潇潇轻声安抚,随之眼神一暗,低声道,“只不过,武林大会之后……”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夫人不必替我担心。”凌潇潇话未说完,洛天瑾已颇为不耐地打断道,“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出手……对付绝情谷。” 凌潇潇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叹息道:“瑾哥,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真是难为你了。若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放滕姑娘一马,千万不要赶尽杀绝。” 洛天瑾稍稍一愣,好奇道:“为何?” “因为我也是女人,我也深爱着一个男人。” 凌潇潇的话如刀似剑,直插洛天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令其五内如焚,痛如刀绞。 “夫人,还有一事我想与你商议。”洛天瑾似乎不愿在萧芷柔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匆忙改口道,“是关于轩儿的终身大事。” “轩儿?”凌潇潇一怔,若有所思道,“轩儿的年纪已然不小,早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不知瑾哥有何打算?” “我想亲自为轩儿提一门亲事。”洛天瑾故作神秘。 “是哪家的姑娘?”凌潇潇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品行如何?相貌如何?才学如何?与我们洛家是否门当户对?” 洛天瑾故作沉思,煞有介事地回答道:“此女出身大户,品行端庄,相貌出众,才学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世与我们绝对算门当户对。” “哦?”凌潇潇眼前一亮,顿时来了兴趣,忙道,“瑾哥休卖关子,快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我就轩儿一个宝贝儿子,一直视若珍宝,岂能轻易婚配?为娘的自然要替他把把关。” “哈哈……”洛天瑾放声大笑,继而伸手在凌潇潇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在她那羞涩幽怨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为轩儿物色的人选,乃是崆峒派掌门人钟离木的独生爱女,钟离婉莹。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 第三百八十章 :父爱如山 四月二十四,湘西腾族,百翠湖畔。 腾三石临湖而立,苍老的脸上布满伤感之意,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眺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口中不时发出声声叹息。 百翠湖,曾是滕柔最喜欢的地方。芳草如茵郁郁葱葱,桃红柳绿芬芳四溢。湖面静谧,宛若一块天然琥珀,纯净光滑。偶有微风轻拂,吹皱一汪湖水,泛起层层涟漪,亦是别有一番景致。 滕柔第一次来到百翠湖时,还是一个稚嫩孩童。那时,腾三石年轻气盛,风华正茂。滕柔的母亲温柔贤惠,尚在人间。自那以后,他们一家人经常来此玩闹嬉戏,泛舟游湖,天伦之乐,幸福无穷。 百翠湖见证了滕柔的成长,从一个梳着朝天小辫,整日咿咿呀呀、蹒跚学步的小姑娘,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同时也见证了腾三石的蜕变,从一个血气方刚,行事冲动的毛头小子,变成德高望重,老而弥坚的腾族之长。 因此,充满回忆的百翠湖,对腾三石意义非凡。他至今仍清晰记得,自己与妻女在湖边追逐嬉戏,弹剑而歌。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亦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自从二十多年前洛天瑾来到湘西,误打误撞地与滕柔结下不解之缘后,腾三石的幸福日子戛然而止,并且一去不返。先是女儿被情所伤,跳崖自尽。而后夫人萧氏对女儿思念成疾,溘然长逝。 短短一年光景,腾三石接连失去两位挚爱。致命的打击令他几近崩溃,险些自寻短见。若非身系腾族命脉,肩负族长重任,腾三石早已随妻女共赴黄泉,一死解千愁。 自那之后,腾三石隔三差五便会来百翠湖走一走。借景抒情,睹物思人,寥解内心深处的苦闷与哀伤。 如今,百翠湖畔修着两座坟墓,一座是腾三石夫人萧氏的葬身墓,一座是滕柔的衣冠冢。 在腾三石心里,富丽堂皇的楼阁殿宇,奢华精致的府邸宅院,只是他的暂时居所。唯有此处,才是他真正的家。 “夫人,洛天瑾害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本应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一心找他寻仇。”腾三石望着夫人的墓碑,叹息道,“但我曾答应我们的女儿,不能因此而弃腾族的生死安危于不顾,更不能因此而令自己深陷仇恨的泥沼之中。洛天瑾有贤王府做靠山,又有少林、武当做后盾,为大局计,我只能忍气吞声,将当年之事埋在心里,秘而不发,眼睁睁地看着洛天瑾这个伪君子方兴未艾,如日中天,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当年的一段孽缘,令你与柔儿先后离我而去,这些年我孤单一人,过的好生寂寞。我何尝不想早点下去陪你们母女,但腾族年轻一辈尚未形成气候,我也未找到合适的人选继承宗族大业,岂能一走了之?夫人,你若泉下有知,一定要体谅我的苦衷……” “族长!”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腾三石背后传来。紧接着,心事重重的腾琴儿由远及近,朝腾三石拱手道:“族长,我找您很久了……” “怎么?难道你还不肯死心?”腾三石头也不回地打断道,“时至今日,你仍笃信绝情谷主便是我的女儿?” 闻言,腾琴儿不禁面露踌躇,沉吟片刻,方才眼神一正,倔强道:“是。” 腾三石虎目一凝,蓦然转身,质问道:“为何?难道就因为洛天瑾出面保住绝情谷?就因为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你便一口咬定‘萧芷柔’即是‘滕柔’?” “我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腾琴儿执拗道,“在江州,洛天瑾亲自出面保住绝情谷,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千真万确,岂能有假?” “即便如此,只能说明洛天瑾与绝情谷暗中有些瓜葛,并不能证明他与绝情谷主有私情,更不能证明绝情谷主便是我女儿。”腾三石愠怒道,“柔儿已死,岂容你肆意诋毁?难道你想让她在九泉之下都得不到安宁吗?” “族长息怒,我绝无亵渎大小姐之意!” 腾琴儿脸色一变,迅速跪倒在地,向腾三石反问道:“难道族长不希望大小姐还活着?” “我……”腾三石眼神一怔,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转身看向滕柔的墓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岂能不希望柔儿活在人世?只不过,眼下只凭洛天瑾与绝情谷主的一段流言,便一口断定萧芷柔是柔儿,老夫实在……不能相信。洛天瑾此人虚伪自私,贪权好色,当年他身为有妇之夫,尚且用花言巧语欺骗柔儿,谁知道这些年他还欺骗过多少女子的感情?或许,绝情谷主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族长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腾琴儿仍然不肯罢休,固执道,“事关大小姐的生死,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们也绝不能放弃,不是吗?” 腾三石的老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意,低声道:“丫头,你可知追查此事将意味着什么?” “什么?” “老夫若追查此事,意味着要将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尘封旧事公之于世。”腾三石悲声道,“这不仅关乎柔儿的清誉,更关系到整个腾族在武林中的地位,甚至是前程生死。身为族长,老夫绝不能为一己之私而令整个腾族陷入危局。身为父亲,我不想让柔儿在九泉之下,仍被人指指点点,诬蔑耻笑。万一我们认错人,非但家丑外扬,名声扫地,而且腾族还会背上与武林异教暗中私通的罪名。到那时,我们非但会和洛天瑾撕破脸,还会与金剑坞、其他三大世家产生隔阂。毕竟,他们恪守正道之名,绝不会允许我们与绝情谷沾染半点关系。一旦腹背受敌,湘西腾族在江湖中再难有立锥之地。更何况……” 言至于此,腾三石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别有深意的精光,补充道:“更何况,老夫宁死不信,我腾三石的女儿会沦落成异教魔头。四大异教行事一向不守江湖规矩,非但杀人毫不留情,而且连老弱妇孺也不肯放过。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更是家常便饭。此等恶贯满盈,声名狼藉之辈,又岂会是我腾三石的女儿?” “异教中虽有大奸大恶之辈,却也不乏恩怨分明之人。”腾琴儿辩解道,“好比绝情谷,这些年只针对贤王府,与其他门派并无过多交恶……” “笑话!”腾三石蔑笑道,“绝情谷弟子收钱买命的下流勾当做的还少吗?无情剑客一向冷血残暴,杀人不眨眼,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难道他也算恩怨分明?” “这……”腾琴儿一阵语塞,支吾其词,“也许他们有苦衷……” “丫头!”腾三石脸色一沉,厉声道,“湘西腾族乃武林正道,与一切邪门歪道皆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你身为腾族长老,断不能对异教心生恻隐之心,否则后患无穷。” “族长教诲,琴儿谨记!”腾琴儿答应一声,随之柳眉轻挑,迟疑道,“可万一萧芷柔真是大小姐……难道族长也要与她势不两立?” “这……” 一提起自己的女儿,腾三石难免心生唐突,眼泛纠结。 “族长,从种种传闻来看,绝情谷主实在像极了大小姐,甚至就连名字里……都带有一个‘柔’字。”腾琴儿见腾三石心生动摇,立即劝说道,“更重要的是,夫人姓‘萧’,而绝情谷主也姓萧。难道族长不觉的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巧合的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 “族长,大小姐的墓中只有衣冠,没有尸首,你又如何断言大小姐真的死了?”唐琴趁热打铁,炮语连珠,“当年,大小姐为情所困,纵身跃下万丈深渊,可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大小姐命不该绝,吉人自有天相,坠崖后非但没死,反而经历某种奇遇,练出一身绝世武功,并创下绝情谷。绝情、绝情,正是‘断绝情爱’之意,此与大小姐为情所困的心结不谋而合。” “如果绝情谷主真是柔儿……”腾三石的语气较之刚刚缓和许多,亦复杂许多,“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不肯回来见我?” 腾琴儿沉吟道:“大小姐当年被洛天瑾欺骗,累及全族。我想,她或许是无颜再面对族长和族中子弟,故而改名换姓,重新做人。族长,千错万错都是洛天瑾的错,与大小姐无关。这些年,她一定吃尽苦头,受尽委屈……” “柔儿……” 似是被腾琴儿的诚挚所打动,腾三石坚决而固执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泪光。当他再度看向滕柔的墓碑时,父女间的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阵阵涌上心头。 几度春秋,无数日夜,腾三石从未真正放下。 “族长……” “丫头,不必再说。”腾琴儿尚未开口,腾三石突然摆手道,“我意已决,追查绝情谷主一事断不能张扬,更不能祸及腾族。” 闻言,腾琴儿先是一愣,继而面露狂喜,追问道:“族长的意思是……我可以在暗中追查此事?” “是。”腾三石神情复杂,点头应道,“丫头,我将此事交给你处置。你率人秘密前往江州,暗中打探有关绝情谷主的一切消息。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表露意图。即便你们查清绝情谷主真是柔儿也不能声张,只需立刻赶回来报我。” “没问题……” “先别高兴的太早。”腾三石目光一转,沉声道,“如果你们泄露行踪,老夫绝不承认知晓此事,腾族也不会为你们撑腰,故而一切后果……皆由你们自行承担。此一节,你要想清楚。” 腾琴儿明白腾三石的意思,稍作迟疑,毅然点头道:“族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为找回大小姐,琴儿万死不辞!” “无论如何,武林大会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记下了!” “回去吧!”腾三石深感欣慰,叮嘱道,“此去江州,万事小心!”说罢,腾三石眼神一正,脸上的阴郁渐渐消散,转而将目光投向万顷碧波,讳莫如深地喃喃自语道,“老夫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族长要去哪儿?” “静江府,金剑坞。” “为何?” “金坞主发来请柬,五月端午邀群雄共聚静江府,欲请我们看一出天大的好戏。老夫对此极有兴趣,并且拭目以待。” …… 第三百八十一章 :深藏不露 五月初一,上午。 前途失意的狄陌独自一人来到洛阳城南,在一间名曰“金鸣苑”的铁匠铺前停下脚步。 此处打造农具堪称一绝,结实耐用,物美价廉,因而深得洛阳一带百姓的垂青。除农具外,金鸣苑也打造兵刃,只不过价格奇高,远超其他铁铺,故而客人寥寥无几。 站在门外已能听到金鸣苑内“乒乒乓乓”的打铁声,以及伙计们七嘴八舌的呼号声。 “大爷里面请!” 门口的伙计一见狄陌,立即笑脸相迎,毕恭毕敬地将其让入苑内。 “大爷想要什么?”伙计一边走一边殷勤介绍,“犁刀、锄头……” “掌柜何在?”狄陌颇为不耐地打断道,“我来取剑。” “取剑?”伙计一愣,狐疑道,“取什么剑?” 狄陌目光不善地朝伙计轻轻一瞥,冷漠道:“杀人的剑。” 伙计面露古怪,再问道:“大爷要杀谁?”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闻言,伙计的脸色陡然一正,朝狄陌拱手拜道:“大爷茶厅稍歇,小的这就去通传。” 说罢,伙计将狄陌引入茶厅,自己一溜烟地朝内院跑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一位身宽体胖,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快步朝茶厅走来,手中拎着一把银光璀璨的宝剑。 “老贾,别来无恙?” 狄陌似乎与金鸣苑的掌柜颇为熟络,见他进来并未起身寒暄,而是极为随意的打声招呼。 “托狄兄的福,一切……” 老贾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满眼震惊地望着只剩一臂的狄陌,脸上登时涌现出一抹说不出的复杂之色。 “看什么?”狄陌满不在乎地笑道,“洛阳城有任何风吹草动,你皆了然于胸。我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略有耳闻,本以为是谣传,却没想到……” 老贾的笑容变的有些不太自然,他快步上前,在狄陌古井不波的眼神下,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在空荡荡的袖管上来回摸索一番,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苦涩之意。 “狄兄,你的胳膊……” “无妨!断的是左臂,不妨碍我用剑。”谈笑间,狄陌的眼睛已死死盯住老贾手中的银剑,好奇道,“给我的?” “正是。”老贾收敛心情,匆忙将剑递于狄陌,含笑道,“试试看趁不趁手。” “不必了!你打造的兵刃,没有不趁手的。呵呵……”说罢,狄陌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随手扔在桌上,而后接过宝剑,起身欲要离开。 “狄兄!” 老贾望着狄陌潇洒的背影,突然开口道:“你我相识已逾十载,不知今日一别……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已逾十载?”狄陌头也不回地轻笑道,“是吗?我为何觉的你我好像从未相识似的?” “这些年,你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我们说过的话加在一起只怕也不超过百句。”老贾苦笑道,“狄兄,行走江湖如同刀口舔血,我每次见到你时,都会暗自庆幸。而每次与你分别时,又会心生担忧。” “你担忧什么?” “担忧你这次走出去,还能不能再回来?” “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狄陌自嘲道,“这次被人砍下一条胳膊,尚能回来见你。下次若被人砍掉脑袋,只怕你我唯有来世再见了。” “既然如此,不如今日你我痛饮一场如何?”老贾激动地说道,“如此一来,即使永别,你我亦无怨无悔。” “从我来到洛阳城的第一天,便已是无怨无悔。”狄陌轻蔑道,“老贾,你今天为何如此啰嗦?不像以前的你,倒像是个娘们儿。” “管他呢?”老贾不以为意地大手一挥,追问道,“这酒……” “不喝了!”狄陌直言不讳,“眼下,我只剩一只手,酒和剑只能拿一样。相比于你的酒,我更喜欢你的剑。” “狄兄……” “自己保重,我走了!” 不等老贾支支吾吾地开口,狄陌突然将宝剑高高举起,头也不回地朝老贾晃动几下,算是告别,随之大步流星地离开金鸣苑。 望着狄陌孤寂的背影,老贾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离开金鸣苑,狄陌并未赶回贤王府,而是飞马出城,一路行至洛水河畔。 寻一处僻静无人之地,神情冷峻的狄陌忽然抽剑出鞘,伴随着一声轻响,银光疾闪,寒芒乍泄。 狄陌单手持剑,将剑尖抵在一块巨大的卵石上,突然眼神一狠,暗运内力,同时手腕向下一压,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卵石瞬间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锋芒毕露的宝剑竟和碎裂的卵石一起,应声而断。 剑分两截,赫然发现剑身并非实心,而是空心。 狄陌目无表情,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他捡起半截断剑,在地上轻轻磕动几下,一张卷曲的字条缓缓从剑身中滑落而出。 见状,狄陌的眼神骤然一凝,迅速展开字条,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娟秀小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下午,洛阳城,东海茶楼。 “江三爷,您来了……” “废话少说,人在哪儿?” “楼上请!”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无需伙计引路,神色匆匆的江一苇快步穿过大堂,轻车熟路般直奔楼上雅间。 行至门前,江一苇突然放缓脚步,将脸上的急迫之色迅速收敛,同时深吸一口气,似是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而后轻轻叩门,低声唤道:“江一苇求见。” “进来吧!” 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雅间传出,语气平淡如水,却又参杂着一丝不怒自威之意。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江一苇四下顾盼,闪身入房,而后又将房门紧紧关上。 雅间内,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襟危坐,面色凝重,似是心有忧虑。桌上的茶水早已变的温凉,却一滴未动。 此女,竟是洛天瑾的夫人,凌潇潇。 “见过夫人!” 在凌潇潇面前,江一苇不敢有丝毫造次,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始终不敢直视凌潇潇的眼睛。 “我本该早些找你,但近来府主心情不畅,需要我常伴左右,无暇旁顾。”凌潇潇幽幽开口道,“然而,我不去找你,你竟也不来找我。你以为那些陈年旧事,我统统忘了吗?” “在下不敢!”江一苇脸色骤变,忙道,“我只是不敢冒然打扰……” “罢了!”凌潇潇打断道,“言归正传,有关绝情谷主的种种传闻,想必你应该知晓?” “是。” “既然知道,为何不及时向我回禀?”凌潇潇愠怒道,“我若不问,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并非在下故意隐瞒,实在是……”江一苇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凌潇潇柳眉一挑,追问道:“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此事难辨真假,多半只是江湖流言,萧芷柔不可能是当年的滕柔。”江一苇闪烁其词,吞吞吐吐,“因此,我才没有惊扰夫人……” “借口!”凌潇潇嗔怒道,“明明是你当年办事不利,今日竟恬不知耻地找些幼稚借口来搪塞我?” “冤枉!”江一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绝情谷主,岂能料定她是滕柔?此事确有蹊跷,八成是金复羽故意放出的流言,目的是中伤府主,污蔑贤王府与绝情谷有染……” “够了!”凌潇潇美目一瞪,冷声道,“既然你分辨不出萧芷柔的真假,那便由我来告诉你,此事千真万确,绝情谷主正是昔日的腾族大小姐,如假包换!” 江一苇错愕道:“夫人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府主已将当年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我。”凌潇潇沉声道,“他已亲口承认,萧芷柔便是滕柔。这种事外人无法辨明真伪,但府主与滕柔何等亲密?岂能认错?” “这……” “当年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而今你又作何解释?”凌潇潇咄咄逼问道,“滕柔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二十几年,就连我都对她的死深信不疑。如今她却突然冒出来,再次与府主扯上关系。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和府主又是何时旧情复燃?又或者……这些年她一直和府主在暗中来往,从未真正消失过?” “不可能!”江一苇笃定道,“若府主知晓萧芷柔是滕柔,绝不会让贤王府与绝情谷势不两立。昔日,府主对绝情谷只有仇视,从未表露过半分怜悯。我敢断言,府主以前一定不知道滕柔还活着……” 言至于此,江一苇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是柳寻衣告诉府主的!” “柳寻衣?” “不错!府主曾派柳寻衣前往绝情谷打探虚实,而柳寻衣回来后不久,府主便将唐阿富几人安然无恙地放走。亦是从那时开始,府主变的对绝情谷格外关照。只要我们提及此事,他便会极不耐烦,并严禁我们插手。”江一苇沉吟道,“如今想来,那时的府主应该已猜破萧芷柔的真正身份。” “又是柳寻衣!”凌潇潇恼道,“难怪府主对他如此偏袒,原来他竟在暗中替府主办了这么多‘好事’。萧芷柔只要一出现,贤王府必遭厄运,绝不能让她滋扰府主,更不能让她与府主纠缠不清。” “夫人所言极是!”江一苇附和道,“昔日的恩怨暂且不提,今时今日的她已是恶名昭著的异教魔头,一旦缠上府主,北贤王势必名声扫地,贤王府辛苦积累下来的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凌潇潇冷声道:“此祸因你而起,便由你去收拾残局。萧芷柔也好,滕柔也罢。总而言之,我不希望瑾哥身边出现除我以外的第二个女人!” “夫人,萧芷柔今非昔比,只凭我恐怕……” “那是你的问题!” 凌潇潇心生不悦,蓦然起身离去。行至门前,却又忽然驻足,头也不回地提醒道:“当年那件事,除你之外,其他人皆已不在人世。如果你不希望自己步他们的后尘,便赶在东窗事发前妥善解决此事,如若不然……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凌潇潇已然打开房门,快步朝楼下走去。 雅间内,胆战心惊,神湛骨寒的江一苇瞬间瘫软在地,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久久缓不过神来。 …… 第三百八十二章 :武林半壁 “白马堂大当家,薛胡子到!” “清风寨大当家,马如风到!” “快活林大当家,尹三刀到!” 五月初五,一大清早贤王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喧声鼎沸。 收到请柬的江湖群雄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络绎不绝。贤王府青执扇洛棋,率众在府门外迎接各路英雄豪杰,来往之人无不相互寒暄,称兄道弟,场面十分热闹。 伴随着三声呼喝,忙于应酬的洛棋赶忙走下台阶,向风风火火而来的三人笑脸相迎。 “三位大驾光临,舍下蓬荜生辉。府主已恭候多时,快快有请!” “都是自己人,洛老不必客气!” 薛胡子一把将洛棋的脖子揽住,亲昵道:“我们给老四带些东西,劳烦洛老找人搬进去。” 说罢,薛胡子向后一指,但见牌楼下七八辆马车一字排开,满载铜皮木箱。不用问也知道,定是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仙草灵芝。 洛棋故作不悦道:“三位当家让老朽不要客气,可你们却如此见外!府主说过,三位来贤王府便如同回家一般,天下哪有人回家还带着礼物?” 马如风戏谑道:“洛老此言差矣!天下哪儿都可以白吃白喝,唯独回家不能两手空空。嘿嘿……今日老四做东,宴请各路英雄,我们三个做哥哥的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凑点份子钱,权当替老四分忧。” “这……” “这什么这?快找人搬进去!” 尹三刀大大咧咧地催促一声,也不等洛棋回话,他已和薛胡子、马如风一起大步流星地朝府内走去。 三人轻车熟路,率性而为,根本无需旁人伺候,倒真像回自己家一般。 “少林方丈,玄明大师到!” “武当掌门,清风道长到!” 又一声呼喝,登时将洛棋从感慨中唤醒。他匆忙整理衣衫,换上一副欣喜模样,一路小跑着朝姗姗而来的玄明、清风迎去。 “贤王府青执扇洛棋,恭迎少林玄明方丈,武当清风道长!” 行至近前,洛棋匆忙朝玄明、清风拱手抱拳,毕恭毕敬地施以大礼。 “天瑾何在?”清风眉头一皱,颇为不悦地质问道,“他为何不亲自出来迎接?” “这……” “欸!”玄明摆手笑道,“老衲与洛施主乃君子之交,不必拘礼!” “贤王府招呼不周,还望二位前辈海涵。”洛棋知道清风故意责难,是为讨好玄明,故而也不多言,只是点头哈腰地连连赔罪,随后亲自将二人引入府中。 “昆仑派,殷掌门到!” “崆峒派,钟离掌门到!” 说话的功夫,殷白眉和钟离木分别率众而来。 今日随行的,是昆仑派二长老尹鹤风。至于三长老冷空阳,由于其在江州时暗通金复羽,诋毁洛天瑾,故而被殷白眉罚面壁思过三月,而今正在昆仑山反思自己的过错。 钟离木一如既往地将妻女带在身旁,庄夫人本是江湖中人,故而她参加此次聚会并无不妥。钟离婉莹一直是钟离夫妇的心头肉、掌中宝,因此他二人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将女儿带在身边,生怕一日不见再让她受什么委屈。 除此之外,崆峒派来人还有荀再山、周穆等一众弟子。 “爹,今天究竟是什么大日子?为何贤王府如此热闹?”钟离婉莹望着门庭若市的贤王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不禁泛起一丝狐疑之色。 “凡是能收到请柬的,无一不是北贤王的心腹挚友。”钟离木笑道,“今天这场宴席可不简单,九月初九北贤王能否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今日之宴至关重要。” “至关重要?”钟离婉莹不明所以,转而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庄夫人,好奇道,“娘,这是为何?” “哪有这么多为何?女儿家安分守己便好,江湖事与你无关。”庄夫人神情冷峻,言辞甚是严厉。 钟离婉莹不敢顶撞,只能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她举目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人,迟疑道:“爹、娘,今日为何不见青城派的各位师兄?” 在六大门派之中,崆峒与青城一向礼尚往来,相交甚密。因此,钟离婉莹对青城派弟子颇为熟络。 “青城派今天不会来。”钟离木话里有话地答道,“非但青城不来,峨眉也不来。莹儿切记,待会儿进入贤王府后,千万不可再提起青城、峨眉。” “为何……” “还问!” 钟离婉莹话未出口,庄夫人突然喝斥一声,顿时将她的好奇心扼杀下去。 “钟离掌门,多如不见,近来可好?”殷白眉行到近前,朝钟离木拱手寒暄。 “托殷掌门的福,我这把老骨头勉强还算硬朗。”钟离木闻声一怔,顿时将眉宇间的沉思之意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戏谑模样。一双小眼滴溜乱转,上下打量着殷白眉,坏笑道,“看殷掌门红光满面,虎虎生风,倒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嘿嘿……照此下去,殷掌门梅开二度指日可待。” 钟离木的戏言令殷白眉分外窘迫,但他知道钟离木性情放纵,言语不羁,因此也不恼怒,只是哈哈一笑,以解尴尬。 “钟离掌门,请!” “殷掌门,您先请!” 笑谈间,二人好似亲密无间的多年老友一般,携手挽袖,一起朝贤王府走去。 “河东四海帮,沙帮主到!” “瓜州聚贤庄,崔庄主到!” “永州万皇堡,万堡主到!” “恩州金枪府,徐家主到!” “沂州苗拳门,苗门主到!” “潞州甘家,甘前辈到!” …… 伴随着一声声高呼,秦淮以北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几乎悉数到场。大大小小几十拨人马,囊括北方武林十之八九的门派、世家。 他们之所以能成为雄霸一方的江湖势力,皆因贤王府庇佑。故而这些人对北贤王无不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洛天瑾被江湖中人誉为“北贤王”,若问他二十几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究竟为何物?今日这场端午之宴,便是对贤王府庞大势力及广阔人脉的最好诠释。 今日之宴,汇聚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他们在秦淮以北的势力之大、财力之雄、人数之多、影响之深……远非朝廷官府可比。 乱世之中,吏治不清,律法不明,百业俱废,民不聊生。于是祸乱相寻,杀伐四起,各谋生路,枭雄并立,江湖势力亦可得到前所未有的蔓延与壮大。 因此,无论是大宋朝廷还是蒙古朝廷,皆对中原武林趋之若鹜,对北贤王求之若渴。究其根源,皆因今时今日的洛天瑾,手中掌控的庞大势力,远超昔日的江湖草莽,堪比国中之国,心腹巨患。朝廷岂能不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将其收为己用? 单是迎客,便耗时足足一上午。待八方宾客尽数应邀而来,天色已近正午。 红日当头,金光万缕,映射着贤王府内情同骨肉,契合金兰的一众江湖儿女。 今日,洛天瑾在中堂内外设宴百余桌,山珍海错,嘉肴旨酒,玲琅满目,不胜枚举,以款待各路英雄豪杰,足见其热情好客,交友广泛。 正午时分,在千呼万唤,万众期待之下,一身雪白锦袍的洛天瑾,在凌潇潇、谢玄、洛鸿轩、洛凝语等人的簇拥下,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天瑾潇洒飘逸,威武不凡。此时,他春风满面,喜笑盈腮,不仅对今日之宴期盼已久,更对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的盛况喜出望外,心满志得。 “见过北贤王!” 洛天瑾一露面,近千宾客纷纷起身,一齐朝洛天瑾拱手见礼。 “诸位于百忙之中拨冗而至,实乃贤王府之幸,洛某人之幸!”洛天瑾拱手回礼道,“各位舟车劳顿,远道而来,洛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恕罪!” 面对众目睽睽,洛天瑾表现的淡定从容,不卑不亢,似乎他早已习惯这般叱咤风云,一呼百应的宏大场面。 洛天瑾有条不紊地朝左右依次见礼,而后双臂展开,朗声道:“今日恰逢端阳佳节,洛某略备薄酒,愿与诸位登高顺阳,龙腾四海!请入座!” “谢坐!” 众人齐声道谢,陆续落座。喧嚣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在场却无一人动筷,皆目不斜视地望着洛天瑾,似乎在等待什么。 “洛府主!” 突然,清风打破沉默,开门见山道:“入府之前,曾有江湖朋友向老夫询问一事。可惜老夫才疏学浅,不解其惑,还望洛府主指点一二。” 此时此刻,全场唯有洛天瑾的岳丈清风敢于开口。当然,有些事也只有他最适合去问。 “愿闻其详!”洛天瑾对清风的心思一清二楚,但却佯装出一副懵懂模样,好奇道,“敢请清风道长赐教!” 大庭广众之下,洛天瑾与清风从不以翁婿相称,以免落人口实,引来无端猜忌。 “江湖传闻,洛府主与绝情谷主萧芷柔的关系……似乎有些不清不楚?”清风沉吟道,“为此,你曾亲赴江州为绝情谷化解危难。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清风一语道破玄机,立即引来一片侧目。 然而,洛天瑾对此早有准备,他不急不缓地点头笑道:“我亲赴江州不假。说为绝情谷化解一场危难……也不算假。但说我与绝情谷主萧芷柔的关系不清不楚,则……” 闻言至此,众人无不将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瞪着好奇的眼睛紧紧盯着洛天瑾,似是一群好事之人,期待着一个耸人听闻的惊天秘密。 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四人神情凝重,目光热切。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等人更是面露紧张,心里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洛天瑾目光复杂,脸上的淡定笑容渐渐衰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忸怩之色。 众目睽睽之下,洛天瑾沉默良久,内心苦苦挣扎一番,方才言不由衷地缓缓开口道:“我与萧芷柔素昧平生,从未谋面。若说我与她有任何瓜葛,定是……耳食之论,无稽之谈。”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半醉半醒 “如此说来,洛府主与萧芷柔果真毫无瓜葛?” “是!” 洛天瑾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转而牵起凌潇潇的手,柔声道:“在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就是我的夫人凌潇潇。除她之外,我绝不会对第二个女人动心。” 洛天瑾此番“肺腑之言”,有一语双关之妙。看似向凌潇潇表明心迹,实则说于天下人听,用自己对凌潇潇的钟情,推翻他与萧芷柔的暧昧传闻。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传出如此恶毒的流言?”洛天瑾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凌潇潇,补充道,“其实,无论如何造谣、诋毁甚至是辱骂洛某人,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绝不能中伤我的家人,尤其是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对此,洛某实在忍无可忍!” 说罢,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正,目光坚决地环顾着面面相觑的众人,朗声道:“江湖有言‘祸不及妻儿’。今日,洛某斗胆卖个人情,希望在座的诸位能帮我一个忙。” “洛府主请说!” “只要我们能做到,定当竭尽所能。” “不错!只要洛府主开口,什么事我们都答应。” …… 面对此起彼伏,七嘴八舌的声声附和,洛天瑾深受感动,拱手道:“我希望各位能帮我揪出造谣之人、散播之人、人云亦云之人,让洛某可以割下他们的舌头,不仅还我一个清白,亦可还我夫人一个公道!” “这……” 洛天瑾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面露尴尬。 其实,有关洛天瑾与萧芷柔的种种传闻,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尽皆知。在座众人同样知晓,若说造谣、散播或许与他们无关,但人云亦云一定有他们的份。 “既然洛府主与萧芷柔只是萍水相逢,你为何亲赴江州替绝情谷解围?”清风见玄明等人对洛天瑾的解释仍心存狐疑,故而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请洛府主给大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其实,此事我已向殷掌门解释清楚。”洛天瑾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殷白眉,泰然自若道,“我去江州,一为防止昆仑派受金剑坞的蛊惑,二为避免昆仑派与绝情谷厮杀,伤及元气。至于替绝情谷解围,实乃无意之举,阴差阳错罢了。如若不信,诸位可以问问殷掌门!” 殷白眉被洛天瑾盯的浑身不自在,他当然明白洛天瑾的弦外之音,于是不等旁人发问,便主动开口道:“不错!此事的确是一场误会,老夫愿为洛府主作证!” 其实,殷白眉知道洛天瑾与萧芷柔是“多年故交”。他之所以闭口不言,并非胆小怕事,而是早已和洛天瑾达成共识。 条件是:洛天瑾对冷空阳吃里扒外之事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殷白眉则要帮洛天瑾在天下英雄面前,掩饰他与萧芷柔的“故人”关系。 退而言之,殷白眉已在金复羽和洛天瑾之间做出选择。而今,昆仑派只能依仗贤王府这颗大树。今天拆洛天瑾的台,便是拆昆仑派自己的台。一旦洛天瑾众叛亲离,失去争夺武林盟主的机会,昆仑派必将唇亡齿寒,巢倾卵破。 “嘶!” 见殷白眉信誓旦旦地替洛天瑾作证,在座之人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洛天瑾“情深义重”,殷白眉“振振有词”。令清风倍感满意,老眼中不禁泛起一丝欣慰之色。 见议论纷纷,喧声四起,清风主动凑到玄明身旁,低声问道:“玄明方丈以为如何?” 玄明稍作踌躇,缓缓点头道:“在‘江湖流言’与‘北贤王的承诺’之间,老衲自然相信北贤王。” “好极!”闻言,清风如释重负。 “只不过……”玄明话锋一转,又道,“流言蜚语如无形之刀,难免人言可畏。如果洛施主能当场立誓,与绝情谷不共戴天的话……” “明白!”清风接话道,“此言正合我意。贫道是洛府主的岳丈,此事由我来说,相信他定能欣然允诺。” 说罢,清风重重咳嗽几声,嘈杂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洛府主所言至情至性,又有殷掌门为你作证,我等自是深信不疑。”清风道,“但无论是阴差阳错,还是一场误会,你终究替绝情谷化解了一场危机,此事……乃不争的事实,对否?” 洛天瑾神情一禀,点头道:“对。” “既然如此,贫道斗胆请洛府主向天立誓,此生与绝情谷势不两立,不死不休。如何?”清风咄咄相逼,“非但如此,待武林大会过后,你还要亲自出马对付绝情谷,诛杀萧芷柔。又如何?” “这……” 清风逼洛天瑾与绝情谷势不两立,是为保全少林、武当等派的清誉,无可厚非。但让他亲手诛杀萧芷柔,则多少有些假公济私之意。 清风毕竟是凌潇潇的父亲,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彻底断绝洛天瑾与萧芷柔的恩恩怨怨,虽有些不近人情,却也不失为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法子。 见洛天瑾犹豫不决,眼神忽明忽暗,凌潇潇毅然挺身而出,道:“爹,让瑾哥对天立誓,与绝情谷水火不容,足以表明他对正邪不两立的决心与态度。至于亲手诛杀萧芷柔一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萧芷柔乃凶名赫赫的女魔头,其武功之高深、心肠之狠毒、手段之卑鄙,远非常人可比,你逼瑾哥亲手杀她,万一出现意外……” “潇潇,你可知为父是在帮你?”清风眉头一皱,话中有话地提醒道,“休要不识好歹。” “爹若真想帮女儿,便不要让你的女婿置身险境。”凌潇潇哀求道,“我相信,瑾哥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若是时机得当,他自会为武林除害,无需旁人指点。” “你……” “洛夫人言之有理。”钟离木见缝插针,劝道,“清风道长,我知你关心女儿,却也没必要干涉太多,毕竟是人家小两口儿的事。” 对于凌潇潇的善解人意,洛天瑾倍受感动,当下将她的手攥的更紧。 玄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钟离施主所言极是,我们只想见证武林正道与邪门歪道势不两立,并不想插手洛施主的私人恩怨。” “你们……”清风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索性不再多言。 “瑾哥,到你了!”凌潇潇面露喜色,转而朝洛天瑾点了点头。 “我洛天瑾今日对天发誓……”事已至此,洛天瑾已无从他选,只能硬着头皮缓缓举起右手,五味陈杂地起誓道,“贤王府与绝情谷势不两立,我此生必将视绝情谷为死敌,永不悖逆。若违此言……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好!” 一声欢呼,势如星火燎原一般,转眼变成一片沸腾。 众人打消心中最后一丝顾虑,无不喜形于色,情见乎辞。 “今日乃端午佳节,难得与各位英雄欢聚一堂,岂能让无聊之事扫兴?”谢玄因时制宜,举杯笑道,“来来来!让我们满饮此盅,敞开吃喝,尽情笑谈。府主还为各位准备了沐兰汤,待大家酒足饭饱之后,便焚香沐浴,一洗舟车劳顿、身上风尘。哈哈……” “来,今日我们一醉方休,无醉不归!” 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为解洛天瑾的尴尬局面,率先起哄,呼喊着催促众人共饮雄黄。 三杯酒下肚,萦绕在场中的压抑之气转眼已消散的不知所踪。 江湖中人本就性情豪迈,不拘小节,此时在美酒佳肴的“蛊惑”下,更是挣脱束缚,放开手脚,推杯换盏,勾肩搭背。 不一会儿的功夫,院中已是一片欢腾。众人扬眉奋髯,举酒作乐,热情洋溢,酣畅淋漓,场面变的愈发热闹。 这场宴席,从正午一直持续到傍晚,醉倒之人不计其数,而清醒者依旧热情不减,轮番上前向洛天瑾敬酒。洛天瑾亦是来者不拒,直将自己喝的脸色涨红,头晕目眩。 不知不觉间,天已擦黑。不少宾客被府中弟子搀扶到客房歇息,剩下一些神志不清的烂醉之徒,仍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含糊不清地相互调侃着、笑谈着。 院中,桌椅翻到,七零八落,酒香四溢,杯盘狼藉,足见这场端午盛宴何其壮观? 当洛天瑾起身时,已是头重脚轻,晕晕乎乎,脑袋一团混沌。若非洛鸿轩和洛凝语在一旁搀扶,只怕他的双脚早已不听使唤地绊在一起。 “爹,您醉了。”洛凝语担忧道,“我们扶您回去歇息。” “等等!”转身之际,洛天瑾突然脚下一顿,同时眼睛微微眯起,在一片狼藉的院中环顾一圈,醉醺醺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天……似乎少了一个人?” 凌潇潇调侃道:“宾客如云,你岂能都记的?” “不,是少一个自己人。”洛天瑾眉头紧皱,似是努力回忆着什么,喃喃自语道,“柳寻衣、林方大、苏堂、凌青、许衡、洛棋……这些人我全都见过,唯独……”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睛陡然一亮,朗声道,“狄陌在哪儿?你们可有人看见狄陌?” “这……” 闻言,凌潇潇等人顿时一阵语塞。事实上,他们今天的确未看到狄陌的身影。 “爹,狄大哥近日心情欠佳,不愿凑热闹。我已和他约好,晚上再一起喝酒……” “轩儿!”突然,洛天瑾神情激动地抓住洛鸿轩的胳膊,反复叮嘱道,“你替爹……好好劝劝他。狄陌对我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十几年,而今又为贤王府断去一臂,我们洛家绝不会亏待他……你是贤王府未来之主,因此你去劝他,狄陌一定会听……” “孩儿明白!” “轩儿,你一定要谨记!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刚直不阿,为人处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绝不能愧对任何人,尤其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 洛天瑾的语气分外悲凉,眼眶竟莫名其妙地红了一圈,令洛鸿轩等人大惊失色。只不过,他这番话旁人皆听不懂,唯有凌潇潇心中了然,却又不知其味。 “娘、小妹,你们扶爹回去歇息,我去找狄大哥。” “轩儿,别喝太多酒,以免伤身。” “知道了!” 匆匆道别,各自而去。 说来倒也奇怪,内力深厚的洛天瑾平日酒量惊人,意志力更是顽强,无论喝多少酒,他从未让自己醉的不省人事。 今日不知为何?他竟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醉的天昏地暗,一塌糊涂。 似乎,他欲借端阳之酒,一解千古之愁。 …… 第三百八十四章 :有情无义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星河月下,狄陌独坐凉亭,怀中抱着一坛烈酒,举目望天时而痴笑,时而悲呼。眼神迷离,神思恍惚,似乎已醉意朦胧。 形影相吊的孤寂与觥筹交错的喧嚣,形成强烈的反差,令狄陌显得愈发孤独。 “狄大哥,我来了。” 突然,洛鸿轩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此时他看向狄陌的眼神十分复杂。 然而,不知是洛鸿轩的声音太小?还是狄陌故意充耳不闻?对于他的呼唤,狄陌竟丝毫不为所动,仍呆若木鸡般望着夜幕天穹,迟迟未有反应。 见状,洛鸿轩感慨丛生,稍作迟疑,随后换上一副轻松模样,快步朝凉亭走去。 “狄大哥,我……” “滚开……” 被人打断思绪,狄陌不禁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然而话未出口,他却忽然看清洛鸿轩的面容,登时脸色一变,赶忙将后面的脏话咽了回去。 “公……公子。”狄陌使劲儿摇了摇脑袋,似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醉意,慌慌张张地赔罪道,“在下喝昏了头,一时出言不逊,还望公子恕罪。” “狄大哥,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一直将你视为兄长,因此你千万不要和我见外。”洛鸿轩谦逊道,“刚才是我唐突,理应由我向狄大哥道歉。” “在下不敢。”狄陌言辞郑重,言行举止无不规规矩矩。 “今日府中群雄毕至,爹设宴款待天下英豪,狄大哥为何不去凑个热闹?”洛鸿轩不请自坐,同时晃了晃手中的酒坛,解释道,“极品雄黄酒,爹让我拿来与狄大哥同饮。” “难得府主还惦记着我这个废人。”狄陌自嘲道,“好酒配英雄,给我喝岂不浪费?” “狄大哥不可妄自菲薄!何为废人?何为英雄?”洛鸿轩脸色一沉,故作不悦道,“在爹和鸿轩心里,狄大哥便是贤王府内首屈一指的大英雄。你为我洛家出生入死,上刀山下火海,从未说过半个‘不’字。若无狄大哥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贤王府岂会有今日这般盛况?” “为人臣子者,食君之禄,替君分忧。”狄陌宠辱不惊,淡淡地回道,“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岂敢邀功?更何况,府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替他卖命乃人之常情,不足挂齿。” “狄大哥可是在为擢升之事而烦忧?”洛鸿轩话锋一转,小心试探。不等狄陌辩解,他却抢先补充道:“狄大哥不必瞒我,我虽不聪明,却也能看出一些人情世故。” “公子明察秋毫,在下佩服。”狄陌承认道,“不敢欺瞒公子,此事的确令在下心生郁结。” “可否与我说说?”洛鸿轩拆开酒封,并将酒坛递到狄陌面前,诚恳道,“今夜,我不是公子,你也不是黑执扇,你我是兄弟、是知己。值此良辰美景,极品佳酿,你我推心置腹,畅所欲言,如何?” 见洛鸿轩披肝沥胆,倾抱写诚,狄陌稍作犹豫,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毅然之色。他将怀中的烈酒塞进洛鸿轩手中,顺势接过雄黄酒,二者轻轻一碰,继而抬手仰头猛灌几口。 见状,洛鸿轩也不犹豫,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将火辣烈酒送入腹中。 “好酒!痛快!” 二人齐声感慨,随之相视一笑,彼此间的隔阂顿时冲淡许多。 “公子,府主一向铁面无私,赏罚分明。对有功者不吝重赏,对有过者亦不惜重罚。”狄陌将自己的心结娓娓道出,“此次龙象山之行,我非但未建寸功,反而连累十八名弟子罹难,本是难辞其咎,罪无可恕。然而,府主非但没有重罚我,反而有意擢升,你说……我心里如何能不忐忑?” “狄大哥以为爹对你是明升暗降?看似委以重任,实则弃之不用。” “难道不是吗?”狄陌眼神一暗,反问道,“如今我断去一臂,武功大不如前,难以继任黑执扇一职。下三门乃府中机要,牵连甚广,干系重大,府主绝不会让一个废人统领大局……” “狄大哥此言差矣!”洛鸿轩慎重其事地打断道,“爹让你离开下三门,并非你不能胜任,而是他不愿让你整日打打杀杀,九死一生。他希望你能像府中七雄一样,踏踏实实地过些安稳日子,只需在必要时出面主持大局。狄大哥,你已至不惑之年,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几乎半辈子,是时候更上一层楼了。你看看府中七雄、看看爹娘,他们是否整日刀剑傍身?整日提心吊胆?整日奔波劳碌?打打杀杀的事,应该交给晚辈后生去做,你已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境界,理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洛鸿轩赤诚相待,言辞恳切,令狄陌心生恻隐,脸色亦变的异常复杂。 “狄大哥,刚刚所言并非我妄自揣度,而是爹的意思。”洛鸿轩趁热打铁,继续道,“希望狄大哥能摒弃成见,打开心结。千万不要因此而对爹产生误会,更不要辜负爹对你的一番良苦用心。” “公子所言极是,以前是在下思虑不周,实在汗颜。”狄陌避重就轻,搪塞道,“此刻我心乱如麻,头大如斗。此事……且容在下思量几日,慢慢反省。来,喝酒!” “干!” 二人举酒互敬,相继一番豪饮。 “狄大哥可否记得,我小时候练功总是偷懒,爹命你敦促我扎马练拳,我不听话,你便用柳枝打我的屁股?”洛鸿轩回忆道,“那时,我经常白日做梦,幻想有朝一日自己变成武林高手,肯定第一个找你报仇,也让你尝尝被人打屁股的滋味。” “当然记得!”狄陌笑道,“公子自幼聪慧过人,可聪明的孩子大都顽劣难驯。那时我负命在身,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让公子吃了不少苦头。” “是啊!”洛鸿轩伸手一指自己的屁股,抱怨道,“我屁股上至今仍留着几道疤痕,每次洗澡都会想起当年的窘迫。” “昔日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说罢,狄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转而将自己的屁股高高撅起,伸手拍打几下,请罪道,“现在公子可以痛快报仇,在下绝不闪躲。” “若非狄大哥当年严加管束,我可能至今还是一个纨绔子弟。”洛鸿轩仰天大笑,胡乱摆手道,“今时今日,我心里对你只有感激,没有仇恨。哈哈……” “今夜不打,只怕日后没机会再打,公子休要后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洛鸿轩喝的脸色涨红,一把拽住狄陌的胳膊,亲昵道,“今夜我只想与狄大哥痛快喝酒,不想痛快报仇。来,再喝!” “好!” 一边谈笑,一边喝酒,二人渐渐敞开心扉。 追忆往昔,大抒豪情,说不尽的儿时岁月,道不清的喜怒哀愁。纵有万语千言,也抵不过心中的千思万绪,二人聊的不亦乐乎,喝的畅快淋漓。 不知不觉,夜深人静。二人喝的酩酊大醉,尤其是洛鸿轩,已是神志不清,半昏半醒。 “狄大哥……”满身酒气的洛鸿轩依偎在狄陌怀中,闭着双眼,口中不断打着酒嗝,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一起喝酒了……今夜真是痛快……狄大哥的酒真烈……没喝多少我已头晕脑胀,昏昏欲睡……” “能与公子豪饮一场,的确痛快。”相比于洛鸿轩的昏昏沉沉,狄陌清醒不少。 “其实……不止你有烦心事,我也有……”洛鸿轩迷迷糊糊地嘟囔道,“爹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有朝一日将贤王府交给我掌管。可是我……自认没爹的本事,拼命努力想在爹面前证明自己,却永远也达不到他的要求……狄大哥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蠢材?是不是不配做北贤王的儿子?” “公子年纪尚浅,假以时日定能成就大器。” “年纪尚浅?”洛鸿轩舌头打结,结结巴巴道,“不浅了……爹在我的年纪已经开创贤王府,叱咤风云,乾坤独断……而我,至今只能跟在爹身边当个学生,一事无成,难堪重任……有时候,爹宁肯相信柳寻衣和洵溱,将要紧的差事交给他们,也不肯相信我……” “公子,你醉了!”此刻,狄陌神情凝重,似是心事重重,漫不经心道,“我送你回去歇息。” “明天……明天我们接着喝……”洛鸿轩呢喃几句,随之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公子?”狄陌轻轻摇晃着洛鸿轩的肩膀,反复呼唤道,“公子醒醒,当心着凉。” 然而,对于狄陌的呼喊,洛鸿轩却毫无反应,鼾声渐起,睡意深沉。 见状,狄陌醉意迷离的眼神陡然一正,脸上的萎靡之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精明冷厉之色。 “洛天瑾不仁,休怪我不义。公子,得罪了!” 狄陌将心一横,迅速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将其送到洛鸿轩嘴边,几滴晶莹剔透的液珠缓缓从瓶中滑出,一点一滴地沁入洛鸿轩口中。 片刻之后,狄陌将昏睡不醒的洛鸿轩抗在肩头,快步离开凉亭。 只不过,他们离去的方向并非洛鸿轩的房间,而是宾客们所住的别院。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弥天大错(一) 黎明前夕,天昏地沉,贤王府内外沉浸在一片睡梦中。 突然,一道慌慌张张的人影,连滚带爬地踉跄而出,慌不择路地穿屋过院,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砰砰砰!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砸门声,顿时将醉意未消的柳寻衣从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床头的宝剑。 小心提防片刻,才察觉四周并无任何异样,柳寻衣不禁心生错愕,一脸茫然地环顾着黑漆漆的房间,喃喃自语道:“莫非昨夜喝的太多?竟然产生幻听……”自言自语间,他已放松警惕,同时伸个懒腰,欲要重新梦回周公。 “砰砰砰!” 然而,柳寻衣的脑袋尚未碰到枕头,急促的砸门声再度响起,令他顿时从惺忪睡意中清醒过来。单手一撑,飞身下床,转眼掠至门前,狐疑道:“谁?” “柳兄弟,是……是我……”门外的声音似乎十分紧张,听上去有些结巴,“洛……洛鸿轩……” “公子?” 柳寻衣一怔,迅速打开房门,不等他询问缘由,眼前的一幕却令他怛然失色,险些惊呼出声。 房门外,洛鸿轩惊恐万分,面无血色,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只有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狼狈至极,近乎疯痴,与昔日的翩翩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更奇怪的是,在洛鸿轩的脸上、颈上、胳膊上、手上,皆布满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细小伤痕。 “公子,你这是……”面对邋遢不堪的洛鸿轩,柳寻衣惊讶的目瞪口呆。 “先……先让我进去……” 话未说完,洛鸿轩已冒冒失失地闯进柳寻衣的房间。在柳寻衣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竟不由分说地跳上床榻,随手将余温尚存的被褥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哆哆嗦嗦,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不明所以的柳寻衣见此一幕,心中陡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他朝门外顾盼一番,而后将房门紧紧关上,面带狐疑地走到床边,目光复杂地望着抱头缩项,胁肩累足的洛鸿轩,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轻轻安抚道:“公子无虑,这里只有你和我……” 对于柳寻衣的抚慰,洛鸿轩却像没有听到似的,惊恐的眼神飘忽不定,整个人依旧沉浸在剧烈的恐慌之中。 柳寻衣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咄咄相逼。转身点燃烛台,并斟一杯热茶,缓缓送到洛鸿轩面前,轻声试探道:“公子不必惊慌,不如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 闻言,洛鸿轩的身体猛然一颤,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泪雾。 “这……”柳寻衣诧异万分,不知所措。 “寻衣……我……我……我闯祸了……”洛鸿轩支支吾吾半晌,方才将一句话说完整。 “闯祸?”柳寻衣眉头微皱,反问道,“公子闯了什么祸?” “我……我……” 洛鸿轩欲言又止,嘴唇不停地颤抖,一个“我”字反反复复说了半天,也未能说出下文。 “公子!”柳寻衣眼神一正,迅速凑上前去,双手抓住洛鸿轩的胳膊,追问道,“你不说清楚,让我如何帮你?” 此刻,洛鸿轩宛若惊弓之鸟,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并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入被褥,似乎不敢再直视柳寻衣的眼睛。 柳寻衣眉头一皱,缓缓松开惊慌失措的洛鸿轩,轻声道:“公子,你来找我,不正想让我帮你吗?看你的样子,这件祸事似乎不愿告诉府主、夫人。既然如此,你慢慢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惊慌?为何如此狼狈?还有你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 说罢,柳寻衣将手轻轻搭在被子上,努力安抚着洛鸿轩的紧张情绪。 渐渐地,洛鸿轩终于肯露出头来,与柳寻衣正面相对。令柳寻衣大感意外的是,此时的洛鸿轩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忐忑,低声道:“公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寻衣,我……”洛鸿轩刚一张口,声音立刻被哽咽取代,足见他内心定然十分难过。 “别急,慢慢说。” “我……我昨夜酒后乱性……玷污了钟离姑娘……” “什么?” 洛鸿轩话一出口,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一股难以名状的震惊之色瞬间布满他的双眼。 “公子你……”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吞吞吐吐道,“你昨夜玷污了钟离姑娘?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洛鸿轩痛哭流涕,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昨夜我……我像疯了似的,心心念念只想对钟离姑娘图谋不轨,不顾她的哀求挣扎,丧心病狂对她……刚刚……刚刚我正是从钟离姑娘的房中出来……” “嘶!” 洛鸿轩此言,宛若五雷轰顶,令柳寻衣大脑一片空白,久久缓不过神来。 “你口中的钟离姑娘……”柳寻衣惶惶不安地问道,“可是崆峒派钟离掌门的千金……钟离婉莹?” 面对柳寻衣紧张而忐忑的目光,洛鸿轩虽不想承认,但错已铸成,只能羞愤难当地重重点了点头。 柳寻衣面如死灰,眼神纠结地上下打量着洛鸿轩身上的一道道伤痕。不用问他也能猜到,这些指甲划痕,定是昨夜钟离婉莹在拼命反抗时留下的。 看洛鸿轩这副伤痕累累的狼狈模样,柳寻衣不难想象,昨夜的钟离婉莹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人间地狱? “公子,你……” 柳寻衣大为光火,本想严词训斥,但见洛鸿轩这副失魂落魄的“可怜”模样,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会这样?”柳寻衣脑中嗡嗡作响,心乱如麻,追问道,“你怎会酒后乱性?怎会跑到钟离姑娘的房间?以我对公子的了解,你断不是卑鄙下流之人,昨夜又岂会色迷心窍,做出禽兽之举?” “我不知道……”洛鸿轩六神无主,连连摇头道,“刚刚我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犯下不赦之罪。我不敢继续留在那儿,更不敢将此事告诉爹娘,我没脸面对他们。我……我慌不择路,方才鬼使神差地跑来向你求助……” 言至于此,洛鸿轩的眼神陡然一变,急忙伸手攥住柳寻衣的胳膊,苦苦哀求道:“寻衣,求你帮我!求你一定要帮我!” “我……”柳寻衣悲愤交加,五味陈杂,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木已成舟,你让我如何帮你?” “我不知道……” 休看洛鸿轩平日里能说会道,气定神闲,但他骨子里始终是个不经世事的“公子爷”。昔日有洛天瑾和凌潇潇做他的靠山,解决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倒是可圈可点,可一旦遇上性命攸关的大事,仍会不由自主地乱了方寸,心智全无。 此刻,洛鸿轩早已吓的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我玷污人家的女儿,钟离掌门和崆峒派一定不会放过我……他们一定会杀了我……一定会!眼下,府里宾客众多,这件丑事若宣扬出去……非但我难逃一死,贤王府也会名誉扫地。还有爹……也一定不会轻饶我……完了!完了!北贤王的一世英名,今日就要断送在我手里……” 看着疯疯癫癫的洛鸿轩,柳寻衣心中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他反手抓住洛鸿轩的手腕,凝声道:“公子,钟离姑娘她……她现在如何?” “我不知道……”洛鸿轩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我出来的时候……她尚未清醒……” 一提起钟离婉莹,洛鸿轩不禁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当下心如刀绞,五内俱焚,挥拳朝自己劈头盖脸地一通乱打,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不对!”柳寻衣眉头紧锁,迟疑道,“钟离姑娘的房间紧挨着钟离掌门,同住一院的还有崆峒派其他弟子。昨夜你对钟离姑娘……必然闹出极大动静,为何没有惊动其他人?即便崆峒弟子们醉酒难醒,可钟离掌门乃高手中的高手,任何风吹草动皆能尽收于耳,他与庄夫人就住在隔壁,岂能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洛鸿轩头大如斗,一问三不知,只是不停地呢喃着,“我刚刚离开时,院中鸦雀无声,没有一丝动静……” “这就怪了!” “对了!钟离姑娘门外还躺着一个人……”洛鸿轩大梦初醒般,慌忙补充道,“我离开时险些被此人绊倒……好像是崆峒派弟子周穆……” “周穆?”柳寻衣错愕道,“是生是死?” “我不知道……”洛鸿轩痛苦回忆道,“当时,我只想尽快离开,哪儿有心情管他的死活……不过我没看见血迹,他应该只是昏倒……” “咄咄怪事!”柳寻衣双手抱怀,脑中反复思量着洛鸿轩所说的一切,又问道,“你可记得自己如何进入钟离姑娘的房间?” “我……”被柳寻衣循循诱导,洛鸿轩渐渐从慌乱中恢复一丝理智,苦思半晌,方才神情痛苦地摇了摇头。 “公子昨夜去过什么地方?” “昨夜散席后,我应邀去东院找……”言至于此,洛鸿轩的眼睛陡然一瞪,满脸惊骇地望着愁眉不展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昨夜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狄大哥。” “黑执扇?” “正是。”洛鸿轩拼命回忆着,“昨夜,我与狄大哥在东院凉亭喝酒谈心,直至酩酊大醉……” “后来呢?” “后来我醉的不省人事……”洛鸿轩克制着脑中的混沌与刺痛,努力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再之后……我从一阵燥热难耐中迷迷糊糊地醒来,那时的我……已经躺在钟离姑娘的绣床上……” …… 第三百八十六章 :弥天大错(二) 混沌散去,天光大亮。 一派沉寂的贤王府渐渐从睡梦中醒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清晨的宁静便被一阵渐渐响起的嘈杂声打破。眨眼间,外边已是喧哗四起,脚步匆匆,府里上上下下陡然变的热闹起来。 “寻衣!丑事被发现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洛鸿轩的心情随着外边的喧嚣变的愈发紧张,双瞳恐惧,面色苍白,蜷缩在被褥中的身体瑟瑟发抖,整个人已紧张到极点。 “公子勿慌!我出去看看动静,你在此休息一会儿……” “别走!” 不等柳寻衣转身离去,洛鸿轩突然从床上跳起,一把将柳寻衣拦腰抱住,声音颤抖地苦苦哀求道:“寻衣,求你别走!我……我不想一个人……” 见洛鸿轩一副噤若寒蝉的凄楚模样,柳寻衣不禁心生恻隐,伸手轻抚着他那凌乱的头发,安慰道:“公子勿慌,在下哪儿也不去,留在这里陪你!” “寻衣,我该怎么办?”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竟如一个彷徨无助的孩子,满眼哀求地望着柳寻衣,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这……”此刻,柳寻衣同样心神不定,一时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叹息。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登时将胆战心惊的洛鸿轩吓的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他迅速钻回被窝,蒙头蜷缩于床角,不敢再露面。 柳寻衣心中无奈,赶忙收敛自己的心情,低声问道:“谁?” “是我,林方大!” “大哥?” 柳寻衣快步上前,欲要开门迎客。然而,躲在被褥中的洛鸿轩却突然阻止道:“等等!” “嗯?” “外边……外边万一有崆峒派的人……怎么办?”洛鸿轩战战兢兢地提醒道。 柳寻衣眉头微皱,稍作沉吟,转而向门外问道:“大哥可是一人前来?” “是啊,怎么了?” “无事!” 打开房门,不等柳寻衣见礼,满眼急迫的林方大已经风风火火地不请自入,硬是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逼回房间。 “大哥,你这是……” “寻衣,出大事了!”林方大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昨天晚上,崆峒派掌门人的宝贝女儿被人强暴,现在府里已乱成一团。钟离木夫妇雷霆大怒,将前去询问缘由的弟子全部打伤,并严令崆峒派弟子捉拿真凶。眼下,崆峒派的人未经府主允许,已擅自在府里搜查起来。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恨不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言至于此,林方大的眼神陡然一狠,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不知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贤王府里做出禽兽不如的下流勾当。狗杂种、采花贼,竟然踩进贤王府的地盘,真是不知死活。让我抓住他,非把他那腌臜玩意剁了喂狗!” 柳寻衣无暇理会林方大的出言不逊,追问道:“钟离掌门和庄夫人武功高强,怎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女儿的闺房?” “据说被人放了迷烟。”林方大咬牙切齿地说道,“昨天的酒宴,所有人都喝的烂醉。本就晕晕乎乎,再加上这里是贤王府的地盘,崆峒派上下根本没有防备之心,这才被狗贼有机可乘。” “此事……”柳寻衣支支吾吾地问道,“可知是谁做的?” “现在还不知道。”林方大满心愤慨,未曾察觉柳寻衣的异样,自顾自地应道,“钟离姑娘深受其害,受惊过度至今未醒。崆峒派弟子周穆半夜出来撒尿,被人从身后打昏,刚才在半晕半醒之中,他恍惚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仓促离开。由于没看清那人的面容,因此不能断定淫贼的身份。” “哦……” 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应答,令林方大不禁一愣,狐疑道:“寻衣,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怎么……” “爹娘他们……可否知道此事?” 林方大话未说完,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陡然自角落传来,登时将毫无防备的林方大吓了一跳。 “什么人?” “嘘,是我!”洛鸿轩担心林方大乱喊会引来崆峒派的人,于是赶忙探出头来。 “鸿轩?” 林方大满头雾水地望着披头撒发的洛鸿轩,转而又看向满眼纠结的柳寻衣,茫然道:“你们这是……”话一出口,他突然脸色一变,看向洛鸿轩和柳寻衣的目光陡然变的诡异起来,惶恐道,“你们两个……不会有龙阳之癖吧?” “大哥休要胡说!”柳寻衣苦涩道,“其实是公子他……” 话说一半却又戛然而止,更令林方大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 “林方大,我爹娘究竟知不知道……钟离姑娘受辱之事?”洛鸿轩无心解释,心急如焚地问道,“若是知道,他们……又有何反应?” “岂能不知?”林方大冷笑道,“经此一闹,莫说府主和夫人,就连府里的宾客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府主已向崆峒派许下承诺,一定找出真凶严惩不贷,还钟离姑娘一个公道!” “完了!” 闻言,洛鸿轩全身的血瞬间变的冰凉,心如死灰,面无人色。 “你们这是……”林方大满眼错愕,混沌不清,“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昨夜玷污钟离姑娘的人……”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坦言道,“正是公子。” “什么?” “嘘!”林方大声如洪钟,吓的洛鸿轩头皮发麻,赶忙嘘声道,“你喊什么?想害死我不成?” “这……这……”林方大呆若木鸡,半晌未能回过神来。 突然,院中传来一阵凌乱而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大梦初醒的廖川、廖海匆忙冲出厢房,拦下那群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惊门门主柳寻衣的住处,闲杂人等不能乱闯……” “让里面的人统统出来,我们要挨个房间搜查!” “大胆!门主宿醉未醒,岂容你们胡作非为?” “滚开!挡我者死!” “放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撒野!” “我乃崆峒派弟子荀再山,不想死的赶快给老子让开!” “我若不让呢?” “那休怪我剑下无情!” 伴随着一阵势如水火的吵闹声,一道道刀剑出鞘的声响接连而起,惊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同时脸色大变。 “无论如何,此事是我们理亏,绝不能再和崆峒派的人发生冲突!” 柳寻衣当机立断,匆匆向手足无措,心胆俱裂的洛鸿轩嘱咐几句,而后快步朝门外走去。不明真相的林方大稍作犹豫,继而拎着钢刀紧追而出。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此刻,柳寻衣的院中聚满携刀带剑之人。一拨是以荀再山为首的崆峒派弟子,另一拨则是以廖川、廖海为首,闻讯陆续赶来的惊门弟子。 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彼此间虎视眈眈,凶光毕露,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你们干什么?” 柳寻衣一声断喝,登时将跃跃欲试的众人惊的精神一振。 “门主,他们……” “把兵刃全部收起来!”不等廖海解释,柳寻衣已严词厉色地打断道,“崆峒派是府主的贵客,岂容你们没有规矩?” “这……” “收起来!”柳寻衣根本不给廖氏兄弟辩解的机会,目光一寒,冷声道,“你们想造反吗?” “是……” 见柳寻衣心意已决,一众惊门弟子不敢执拗,在崆峒弟子冷漠的目光下,愤愤不平地将各自的刀剑收入鞘中。 推开人群,柳寻衣来到荀再山面前,拱手道:“原来是荀师兄,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柳寻衣,我今天没心情和你套近乎。”荀再山冷漠道,“奉家师之命,挨房挨院地搜查欺负我家小姐的狗贼。识相的快快让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说什么?”林方大虎目一瞪,怒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要闯便闯、想搜便搜?让你们搜搜寻常弟子的房间也就罢了,这里面可是惊门之主的卧房,让尔等进去搜查,柳门主颜面何在?” 面对林方大的斥责与柳寻衣的踌躇,荀再山既不反驳,也不恼怒,而是将锋利无比的宝剑直指柳寻衣,声音冷厉而坚决:“要么现在让我们进去、要么杀了你们再进去、要么你们杀光所有崆峒弟子。柳门主自己选择!” “荀师兄稍安勿躁!在下对钟离姑娘的遭遇深表同情,并对罪魁祸首深恶痛绝。”柳寻衣恳切道,“但事情的真相尚未查清,你们带人在贤王府乱搜一气,未免……有些唐突。不如我们一起将此事上禀北贤王,相信他一定会给崆峒派和钟离姑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满意?”荀再山怒不可遏,恨的睚眦俱裂,语气更是阴沉的吓人,“如何满意?我家小姐在贤王府遭受奇耻大辱,女子的清白之身就此断送,你以为贤王府能摆脱干系吗?我们应洛天瑾之邀而来,却在你们的地盘出事,淫贼固然该死,可你们贤王府的人更该死。若非你们昨日将我们灌醉,我们如何能误中迷烟而鬼神不知?若非对你们百般信任,小姐又如何能毫无防备地住进你们安排的客房?却不料,你们将同道之谊视若草芥。偌大一个贤王府,竟然不能保护客人的周全,你们还能做什么?你们的固若金汤何在?守卫弟子又何在?若昨夜被玷污的不是我家小姐,而是贤王府的大小姐,你们又该如何冷静?” 荀再山诅咒洛凝语,令林方大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说道:“荀再山,一事归一事,你说这些废话有个屁用?” “如何?”荀再山毫不示弱,愠怒道,“有本事便杀了我!夫人说过,此事一定是贤王府中人所为,因为只有你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所有护卫,散入迷烟并潜入小姐的房间。” “真相尚未查清,阁下岂能断言是我们的人干的?”柳寻衣踌躇道,“也许……也许罪魁祸首另有其人,眼下只是一场误会……” “不是误会!” 话音未落,一道干瘪而嘶哑的声音陡然在院外响起。紧接着,面沉似水,目光如刀的钟离木,在周穆等一众崆峒派弟子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闯入院中。 “见过钟离掌门……” “柳寻衣,婉莹醒了,淫贼的身份已经水落石出!” 一向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钟离木,今日态度之阴狠,声音之冷厉,神情之严酷,皆是前所未有。 柳寻衣不敢直视钟离木那双欲要杀人的眸子,战战兢兢地问道:“是……是谁?” “自己看!” 一声怒喝,钟离木甩手将一只锦靴扔在众人面前。柳寻衣认得这只靴子的主人,正是洛鸿轩。 “柳寻衣,别告诉我你不认得此物?”钟离木在说话的时候,眼皮因愤怒而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着,“老夫非但知道贼子的身份,而且还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说罢,钟离木陡然一指柳寻衣身后紧闭的房门,不容置喙地说道:“包庇淫贼,其罪当诛!识相的赶快交出洛鸿轩,否则老夫大开杀戒,尔等一个不留!”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弥天大错(三) “大开杀戒?”林方大诧异道,“你想在贤王府大开杀戒?” “你以为老夫不敢?”钟离木沉声道,“从洛鸿轩那个畜生玷污我女儿的那一刻开始,我崆峒派与你贤王府已结下血海深仇,老夫更与那洛鸿轩不共戴天!今日,老夫非杀他不可!” 柳寻衣拦下欲要反驳的林方大,毕恭毕敬地朝钟离木拱手道:“前辈息怒!您此刻的心情在下甚为理解,您爱女心切在下也深受感动。只不过,此事确有太多蹊跷,还望……” “柳寻衣,老夫不想与你废话。”钟离木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无论此事有多少蹊跷,昨夜玷污我女儿的始终是洛鸿轩那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此乃不争的事实!” “可是……” “够了!”钟离木大手一挥,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我知你能言善辩。但老夫决心已定,莫说你来求情,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保住他!” 说罢,钟离木的脸色陡然一正,右手毫无预兆地向前推出一掌。霎时间,一股浑厚而罡猛的气劲凌空射出,径直跃过柳寻衣等人的头顶,直袭房门而去。 “洛鸿轩,你还想躲在门后偷听多久?” 钟离木一声暴喝,气劲席卷而至,眨眼将紧闭的房门震成四分五裂。 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躲在门后偷偷窥伺的洛鸿轩登时心头一沉,强大的气劲洞穿房门,直接轰在他胸口,令其身体一轻,向后横飞数米,狠狠撞在另一侧墙壁上,狼狈落地。 与此同时,一大口鲜血迅速冲破洛鸿轩的喉头,“噗”的一声自口中喷洒而出。 一时间,血溅三尺,哀嚎骤起。此刻,洛鸿轩好似全身的骨头被人生生拆散一般,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团模糊,五内如焚,气血翻腾,胸内异常憋闷,几乎窒息,说不出的难受。 “公子!” 一见此景,廖川、廖海等人立即冲入房间,将洛鸿轩从一片翻到的桌椅中搀扶起来。 大惊失色的林方大登时脸色一变,愠怒道:“洛鸿轩毕竟是北贤王的公子,贤王府的少主,钟离掌门不要欺人太甚!” “少废话,洛鸿轩拿命来!” 钟离木对林方大的威胁置之不理,冷哼一声,迈步朝洛鸿轩走去,狞声道:“放心,老夫绝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今日我要让你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等!” 情急之下,柳寻衣不得不挺身而出,横身拦下钟离木的去路,拱手道:“请前辈手下留情!” “小子,我知道他是你的主子,但你别忘了他昨夜做过什么?”钟离木斜眼盯着柳寻衣,道,“此等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还保他作甚?”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苦涩,执意道:“林门主说的不错,洛鸿轩毕竟是贤王府的少主,我身为贤王府弟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有难而不闻不问?” 钟离木冷声道:“柳寻衣,我知你最近风头正劲,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你想在老夫面前逞威风,却仍是自不量力!” 话音未落,一股浩瀚的内力陡然自钟离木体内逸散而出,直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生生向后震退数米。 “噌!” 一声轻响,刀锋出鞘。林方大挥刀直指钟离木的眉心,怒斥道:“老东西,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在这儿逞威风,同样是自不量力!” “哼!” 钟离木双瞳一凝,一股无形之力瞬间将眼前的钢刀震成数截。林方大心中骇然,尚未作出反应,钟离木猛地探出左手,一股难以匹敌的浑厚内力瞬间将林方大凌空举起。 双脚离地的林方大诡异地悬滞在半空。此刻,他感觉一只无形之手正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令他咽喉发紧,呼吸间断,脸色憋的涨红无比。 一出手便是杀招,足见此时的钟离木愤怒到何等地步。 “前辈且慢!” 眼看林方大坠入奄奄一息的濒死之境,柳寻衣不禁眼神一变,凌空探出一掌,使出浑身解数,直取钟离木高高举起的左手。 “不知死活!” 钟离木目光一寒,右掌瞬间聚起一团半透明的浑圆内劲,直直地迎上柳寻衣的掌势。 “嘭!” 双掌相对,一股难以名状的罡猛劲气瞬间自二人掌心辐散而出,直将周围弟子震的连连后退,纷纷运力抵挡这股余威。 强大的气劲如水中涟漪般圈圈荡出,将小院四面墙壁震的摇晃不止,砾石滑落,沙沙作响。待余波散去,四面墙上已留下一道道深约数寸的凹痕,令人触目惊心,胆战心寒。 再看正面较量的二人,双掌对峙约一呼一吸之间,随之左右而分。 气血翻涌的柳寻衣一连向后退出四五步,方才将钟离木的内劲堪堪泄去。反观钟离木,在双掌分开的瞬间,左脚稍稍向后挪出半步,继而右掌自身侧一翻,内劲下沉,地面登时陷出一个凹坑。 虽然这次较量钟离木占据上风,但他在交手时,左手下意识地收至身前,护住丹田。此举令摇摇欲坠的林方大得以喘息之机,顺势摔在地上,挥汗如雨,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好小子,有点本事!”钟离木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心有余悸的柳寻衣。 “萤火岂敢与日月争辉?”柳寻衣见钟离木欲再度出手,赶忙后退两步,主动认输道,“晚辈斗胆,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还望恕罪!” “即便如此,你也拦不住我……” “晚辈从未想过阻拦前辈。”柳寻衣赶忙解释道,“钟离姑娘天真烂漫,昨夜竟遭此不测,实乃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然而,公子虽犯下大错,却并非有意为之,而是被奸人所害,这才误中圈套……说到底,昨夜不止钟离姑娘是受害者,洛公子同样是被人利用……” “胡说八道!”荀再山怒喝道,“大家都是男人,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你想替洛鸿轩辩解,除非他是太监!来人,把那个畜生给我抓过来,我要当场扒掉他的裤子,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太监。他若是,姑且信你们一次。他若不是,我便一刀阉了他,替小姐报仇,替天下女子除害!” “是!” 十几名崆峒弟子附和一声,一齐朝惊魂未定的洛鸿轩逼去。 “放肆!我看你们谁敢!” 突然,一声暴喝自院外传来。紧接着,许衡、凌青率领大批贤王府弟子冲入院中,眨眼将钟离木和一众崆峒弟子团团围住。 “前辈!”柳寻衣见钟离木的眼神愈发冷厉,急忙挥手制止许衡、凌青的挑衅,恳求道,“在下绝无包庇之意,只不过此处毕竟是贤王府,洛鸿轩又是北贤王的公子,此事于情于理都应知会洛府主一声。如果前辈将洛公子不声不响地处决,非但我们无法交代,只怕前辈也难以查出幕后真凶,还钟离姑娘一个公道。因此,烦请前辈暂时忍耐,一切等洛府主到后再做定夺。如何?” “废话!”荀再山轻蔑道,“洛鸿轩是他的宝贝儿子,洛天瑾肯大义灭亲吗?等他到后,只怕更是护短心切,反而耽误替小姐报仇的最佳时机。” 说罢,荀再山将急迫的目光投向钟离木,催促道:“师父,不必和他们废话,一切等杀了那个畜生再说!” “不会的!”柳寻衣匆匆张开双臂,拦下跃跃欲试的崆峒弟子,高声道,“今日在府中做客的不仅仅有崆峒派,还有少林、武当、昆仑以及北方武林中的众多门派、世家。大家皆是武林正道,明辨是非对错,知晓善恶正邪。若公子罪该一死,纵使府主有心护短,只怕天下英雄也不会答应。还望钟离掌门千万三思!” “师父,别听他的……” “事已至此,意气用事只会令事情变的愈发不可收拾。唯有抽丝剥茧,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才是还钟离姑娘公道的最好办法。”柳寻衣抢在荀再山之前开口劝道,“钟离掌门,这里是贤王府,是洛公子的家,难道你还担心他会逃跑不成?他若真跑了,便是承认自己的罪过,到时无需殷掌门出手,相信北贤王也不会饶过他。”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林方大气喘吁吁地附和道,“我以项上这颗人头作保,洛鸿轩如果跑了,我林方大愿替他一死。” “还有我!”柳寻衣忙道,“我也愿用自己的性命替洛公子作保!” “还有我!” “算我一个!” “我也是……” 一时间,凌青、许衡等人纷纷仗义担保,此举令气血未定的洛鸿轩感动不已,心中愈发憎恶自己的所作所为。 望着信誓旦旦的众人,钟离木的眼睛微微眯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今天!只有今天!今天日落之前,若北贤王不能给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崆峒派纵使豁出灭门不顾,也定要与贤王府不死不休!” “师父……” “周穆!”钟离木挥手打断荀再山的劝谏,吩咐道,“派人通知少林、武当、昆仑,以及今日在此的所有江湖同道,邀他们今晚酉时初刻到贤王府中堂,老夫请他们做个见证,静候北贤王铁面无私,大义灭亲,还我女儿一个清白公道!” “是。” “再山!”钟离木又道,“你率人留在此处,要眼不错珠、寸步不离地盯着洛鸿轩。他若真跑了,即便死上一百个、一千个柳寻衣,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师父放心!” 吩咐作罢,钟离木将冷峻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面有菜色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小子,老夫姑且相信你一次。今日傍晚,酉时初刻,我要看看你口中的‘真相’与‘公道’究竟是什么?” …… 第三百八十八章 :弥天大错(四) 日上三竿,喧嚣渐息。 此刻,柳寻衣的别院已被崆峒派弟子团团围住。荀再山横刀立于院门之外,一双冷厉的眸子死死盯着院中束手无策的柳寻衣几人。 伤势稍缓的洛鸿轩如泄气的皮球,瘫坐在门外石阶上,身体有气无力地委靠于门框。目光空洞,面无表情,对旁人的劝慰亦是毫无反应,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凌青、许衡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声声叹息,二人的脸上皆是说不出的纠结复杂。 心烦意乱的林方大在院中来回踱步,不时顿足捶胸,口中碎碎念叨,以宣泄内心的躁动。 廖氏兄弟等人持刀携剑,于院门内一字排开,与门外的崆峒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柳寻衣一言不发地坐在石桌旁,眼神飘忽不定,心绪杂乱无章。 “不等了!” 七窍冒火的林方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烦闷,嚷嚷道:“公子与其坐在这儿等死,不如主动向府主负荆请罪。” “大哥,你以为府主不知道公子在这儿吗?”柳寻衣苦笑道,“府主心如明镜,却迟迟不肯现身。因为他还没想出妥善的对策。” “还用想吗?”林方大诧异道,“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鸿轩!” “谈何容易?保住公子如何向崆峒派交代?”凌青反问道。 林方大一愣,犹豫不决道:“那怎么办?总不能把鸿轩交出去吧?府主就他一个儿子,谁出事他也不能出事。” “可公子已经出事了。”许衡无奈道,“玷污女子清白,莫说对方是崆峒派大小姐,即便是寻常民妇,此事也不可能不了了之。” “这……”林方大急的抓耳挠腮,却又想不出半点法子,最终挥拳朝自己的脑袋狠狠一砸,怒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样干等着?真他妈憋屈!”说罢,林方大眼神一瞪,怒喝道,“不等了!我去向府主问个明白。” “崆峒派弟子已将这里团团围住,你出的去吗?” “这里是贤王府,老子不信他敢拦我……” “不可乱来!” 柳寻衣打断几人的争论,劝诫道:“此事干系重大,牵连甚广,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皆要万分谨慎,当心横生枝节。” “可是……” “柳门主、林门主、凌门主、许门主!” 突然,洵溱的声音自院外响起,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洵溱?”柳寻衣冲出院门,激动道,“可是府主到了?” 洵溱摇头道:“洛府主让你们护送洛公子去后堂……” “不能去!” 话音未落,荀再山突然横刀拦住洵溱的去路,冷声道:“掌门有令,洛鸿轩哪儿也不能去!” “放肆!”林方大怒道,“北贤王召公子相见,你岂敢阻拦?” “北贤王是你们的主子,但不是我的!”荀再山心如铁石,丝毫不受威胁。 “你……” 洵溱挥手打断林方大的驳斥,转而向荀再山解释道:“你不让洛公子去后堂说清一切,洛府主如何还钟离掌门和钟离姑娘一个公道?你在此多耽误一刻,你家掌门便多等一刻,你家小姐便多痛苦一刻。我只负责传话,至于让不让他们去,阁下自己决定。” “不错!”柳寻衣接话道,“时才,钟离掌门已忍让一步,荀师兄又何必咄咄相逼?洛府主不是神,若不让他当面问讯昨夜的来龙去脉,他如何能查明事情的真相?又如何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我想,你也不希望钟离姑娘受辱一事,最终稀里糊涂的收场。” 似是被洵溱和柳寻衣的话所动摇,荀再山犹豫片刻,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去可以,但我要率人跟着。” “随你!” 林方大颇为不耐地答应一声,凌青、许衡迅速架起失魂落魄的洛鸿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后堂走去。 后堂外,苏堂拦下荀再山的去路,告诉他只能在堂外监视,不能登堂入室。荀再山心中不忿,但碍于北贤王的威严和当下的处境,只好被迫答应。 后堂内,面色铁青的洛天瑾坐在桌旁,怒火中烧,一言不发。 面色纠结的凌潇潇陪坐一旁,同样神情懊恼,一声不吭。 此刻,贤王府七雄如数到场,默默地站在一旁,一个个踌躇不决,进退狐疑。 心神不宁的洛凝语站在门口,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出言抚慰。 后堂一派肃穆,静如死寂。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的压抑之气,悄然弥漫在空气之中,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府主,公子来……” “进来!” 苏堂的传报声刚一出口,洛天瑾一声断喝,陡然将其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紧接着,在柳寻衣等人的陪同下,神郁气悴的洛鸿轩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缓缓出现在洛天瑾面前。 “见过府主……” “你们几个滚到一旁候着!” 洛天瑾语气不善地打断柳寻衣几人的施礼,同时一指被人搀扶的洛鸿轩,训斥道:“难道你没长骨头吗?” 面对如此氛围,柳寻衣几人哪敢忤逆?纷纷退避一旁,满眼紧张地望着蓦然起身的洛天瑾,纵然有心圆场,此刻也不敢冒然开口。 洛鸿轩在洛天瑾锐利的眼神注视下,不禁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轻唤道:“爹,孩儿……” “啪!” 话未出口,洛天瑾突然扬手,狠狠打了洛鸿轩一记耳光。声音之响,令堂外的荀再山等人听的一清二楚。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洛鸿轩打翻在地,口鼻溢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五道深红的指印。 “嘶!” 突如其来的掌掴,不仅令洛鸿轩脑袋一懵,同时令堂中其他人大惊失色。凌潇潇和洛凝语更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看向洛鸿轩的眼中不禁涌现出一丝怜悯之色。 “我洛天瑾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从未在自己家中被人压的抬不起头来!”洛天瑾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伸手点指着声泪俱下的洛鸿轩,叱责道,“却不料,我竟然生出你这般不孝子,做出卑鄙下流的丑事。毁我清誉,辱我家声,简直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言至于此,洛天瑾怒气更盛,猛然抬脚朝洛鸿轩的胸口踹去,顿时又将其踹翻几个跟头。 “够了!” 凌潇潇心疼儿子,赶忙冲到近前,展开双臂死死护住洛鸿轩,愠怒道:“事已至此,难道你想打死他不成?轩儿可是我们的亲骨肉,是唯一能替你洛家延续香火的人。你若把他活活打死,又如何对得起洛家的列祖列宗?” “我宁可绝后,也不愿留着这个畜生糟践洛家的声誉!”洛天瑾冷声道,“夫人,我们也有女儿,理应设身处地的为钟离掌门着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语儿身上,你我又是什么心情?不孝子犯下滔天罪行,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不管!”凌潇潇倔强道,“总而言之,谁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瑾哥,你若执意打死轩儿,便先打死我吧!” “你……”洛天瑾怒极而笑,连连点指着护子心切的凌潇潇,气急败坏地说道,“真是慈母多败儿!正因你从小宠着他、惯着他,方才让他色胆包天,为所欲为……唉!” “府主,公子的品性我等有目共睹,他天生一副侠义心肠,自幼耿直善良,又岂会故意做出辱人清白之事?”谢玄犹豫再三,率先开口劝道,“此事万分蹊跷,一切等找到狄陌后再做定夺不迟。” “什么?” 柳寻衣闻言大惊,狐疑道:“难道黑执扇不在府中?” 邓长川道:“此事一出,府主第一时间派我去找狄陌,可结果却……扑了一空。” “扑了一空?”洵溱黛眉微蹙,若有所思地问道,“邓五爷的意思是……狄陌跑了?” “他房间干净,床褥整齐,俨然一夜未归。”邓长川点头道,“昨夜公子醉的不省人事,究竟发生什么,又如何进入钟离姑娘房间,恐怕……只有狄陌一人知晓。” 柳寻衣沉吟道:“依公子描述,他酒醒之后燥热难耐,欲火焚身。此症状与身中合欢散颇为相似,会不会……” “非但如此,昨夜有人在钟离掌门的房间散布迷烟,俨然有备而来。”黄玉郎分析道,“我猜此事十之八九是狄陌所为。” “不可能!”洛天瑾眉头紧锁,难以置信道,“狄陌追随我十几年,对我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岂会做出这种事?” “黑执扇近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凌青大胆揣度。 “无论如何,我已派人四处追查狄陌的下落,希望能在日落之前将其找到。”邓长川叹道,“如果找不到狄陌,崆峒派一定不会放过公子。” 慕容白担忧道:“即便找到狄陌,只怕崆峒派也不会轻易放过公子。毕竟,昨夜伤害钟离姑娘的人是……” 邓泉迟疑道:“如果真是合欢散,公子也是情非得已……” “这种事,虽说情非得已,但……”谢玄无奈道,“但公子能记得昨夜发生的事,足以证明他当时并非完全失去理智,因此……”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在合欢散的促使下,面对一个衣着单薄、娇艳欲滴的大美人,想必是男人都会把持不住。正人君子柳下惠也只能坐怀不乱,你让他服下合欢散后再试试?想必同样欲火难挡!”林方大辩解道,“公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 “胡说八道!他若心无邪念,岂能一时冲动?”洛天瑾怒斥道,“钟离姑娘并非寻常女子,她自幼练得一身武艺,虽然算不上高手,但也绝非庸才。若逆子真的失去心性,早已被她一掌打昏,最不济也能逃出房间大声呼救,又岂会被他玷污?这个混账东西懂得利用自身的武功克制钟离姑娘,却不知克制自己的兽欲?他昨夜不是没有选择,而是不想选择。他完全可以暂时忍耐,甚至主动离开钟离姑娘的房间,但他没有!他选择放纵自己的欲望,借机大行禽兽之举,根本是居心不良,心怀叵测。” “瑾哥,你将轩儿奚落的一无是处,究竟意欲何为?”凌潇潇越听越不对劲,下意识地追问道,“难不成……” “不错!我要将这个畜生交给崆峒派,任由钟离掌门处置!”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夹缝求存 “府主,万万使不得!”邓长川大惊失色,劝道,“公子固然有错,却罪不至死。一旦府主将其交给崆峒派,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洛天瑾对此嗤之以鼻,冷声道:“自己犯的错,理应自己承担。他若知后果不堪设想,昨夜又岂会贪图一时之快而丧失人伦?” “爹,大哥已经知错,我们应该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洛凝语跪在洛天瑾面前,眼泪汪汪地苦苦哀求。见状,林方大迅速跪倒在地,与她一起替洛鸿轩求情。 “你们都给我站起来!”洛天瑾脸色一沉,愠怒道,“今天谁也不能替他求情。” 突然,凌潇潇伸手摘下头上的金钗,将锋利的钗头紧紧抵住自己的脖颈,毅然决然地说道:“瑾哥,如果你忍心推轩儿去死,我现在便死给你看!” 见状,堂中众人无不怛然失色,纷纷出言劝慰,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凌潇潇心意已决,任由金钗将自己柔软细嫩的脖颈扎出鲜血,仍一意孤行道:“若轩儿真有三长两短,为娘的绝不独活。” “胡闹!”洛天瑾心烦意乱,怒斥道,“发生这种事已是你我教子无方,而今你还敢一错再错?” “轩儿有错,但错不至死!”凌潇潇激动道,“他可是我们的儿子啊!” “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我洛天瑾的儿子?” 此刻,洛天瑾神情刚毅,言辞激烈,恨不能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极尽宣泄之能事。因此,守在堂外的苏堂、荀再山等人,同样能听的一清二楚。 见状,洵溱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古怪之色,转而朝身旁的许衡快速耳语几句。许衡闻言一怔,而后默不作声地离开后堂。 “府主,事已至此,纵然杀了公子亦不能挽回钟离姑娘的清白。”谢玄沉吟道,“与其追究罪责,不如设法化解此事。” “不错!”雁不归道,“眼下,少林、武当、昆仑、崆峒,以及北方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尽在府中做客。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紧紧盯着我们,倘若处置不慎,恐怕后患无穷。” 邓长川稍作思量,向柳寻衣问道:“钟离掌门的态度如何?” “钟离掌门和庄夫人的态度十分明确,誓要替自己的女儿报仇雪耻。”柳寻衣勉为其难地答道,“钟离掌门说……为报此仇,他不惜冒着崆峒灭门之险。” 洛天瑾冷哼一声,径自走到窗边,目光复杂地望着堂外的荀再山等人,幽幽地说道:“在自己家中被人堵的不敢踏出房门,是我洛天瑾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次。” “府主……” “钟离掌门的态度,你们已经听到。”洛天瑾头也不回地打断道,“人家应邀而来,本是府中贵客,却没想到在我们的地盘遭受奇耻大辱。我们身为东家难辞其咎,错便是错,由不得我们不认。更何况,我曾有言在先,定要揪出淫贼,除之而后快。现在又岂能因为淫贼是我儿子便食言自肥?” “瑾哥,你真的这么狠心?”凌潇潇难以置信地望着洛天瑾的背影,几乎悲痛欲绝,“虎毒不食子啊……” “把逆子主动交给崆峒派,钟离掌门未必会杀他。”洛天瑾的声音平淡如水,不含一丝感情,“若我们蓄意包庇,贤王府势必名声扫地,甚至沦为众矢之的。” “咳咳!休看钟离木此人平日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实则他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当堂中一片犹豫不决时,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在许衡的指引下,面色凝重的清风快步踏入后堂。 一见清风,众人无不一愣。凌潇潇面露喜色,忙道:“爹,您老人家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轩儿。” “放心,轩儿是老夫的外孙,没人能轻易伤他性命!”清风将凌潇潇和洛鸿轩从地上搀扶起来,轻声安抚道,“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们跪在地上作甚?” 洛天瑾眉头一皱,沉吟道:“爹,钟离姑娘她……” “不就是一个丫头吗?”清风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何至于让你们一家闹的鸡犬不宁,要死要活的?” “清风道长,这丫头可不一般,她可是崆峒派掌门人的独生女儿……” “再不一般也是一个丫头片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清风打断江一苇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那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为了一个女人,竟要将贤王府的少主交出去任人处置,成何体统?” “爹所言极是。”凌潇潇连连点头道,“再者,此事不能全怪轩儿,只恨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既放迷烟,又下合欢散,害轩儿犯下过错。” “如此正好。”清风点头道,“既然罪魁祸首不是轩儿,你们逼他作甚?” 洛天瑾面露苦涩,叹道:“话虽如此,但玷污人家姑娘的人毕竟是他。” “无名无分才叫玷污。”清风神情一禀,不悦道,“如果你们肯给钟离丫头一个名分,那便是你情我愿,男欢女爱,谈何玷污?只不过……早几天洞房花烛罢了。” 闻言,洛凝语不禁心生好奇,追问道:“外公,给钟离姑娘一个名分是什么意思?” “天瑾、潇潇,你们不是正有此意吗?”清风目光如炬,不答反问。 “这……”洛天瑾和凌潇潇双双陷入沉思。 “好主意!”谢玄恍然大悟道,“若能明媒正娶,相信旁人定不会说出什么闲话。” “非但如此。”江一苇接话道,“我们先将真相查明,将罪魁祸首交给崆峒派,而后再迎娶钟离姑娘。到时,非但不会落人口实,说不定还会留下一个‘敢作敢当’的美誉。毕竟,昨夜之事并非公子本意,严格来说公子也是受害者。可即便如此,公子仍愿娶钟离婉莹为妻,是为她和崆峒派的名誉着想。如此一来,崆峒派非但不应记恨我们,反而应该感激我们。” “这个主意好!”洛凝语赞同道,“给钟离姑娘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也算对人家的弥补。若非如此,钟离姑娘日后又该如何嫁人?”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洛天瑾顾虑道,“最怕我们一提出此事,非但不会得到崆峒派的理解,反而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令崆峒派误以为我们对钟离姑娘贼心不死,甚至是得寸进尺,一辱再辱。” 见时机已到,洵溱莞尔一笑,缓缓开口道:“此事若由贤王府提出,自是事倍功半,抱薪救火。但若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局外人从中翰旋,这门亲事未必不能成功。” “洵溱姑娘何意?”洛凝语疑惑道,“你认为谁有资格替大哥提亲?同时又不会弄巧成拙?”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洵溱笑眯眯地望向清风,恭维道,“清风道长乃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人品威望自不必提。同时,您又是洛公子的外公,于公于私都不该对此事不闻不问。与其等贤王府与崆峒派撕破脸,您站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如先发制人,主动出面化解仇怨,促成一桩美事。” 柳寻衣迟疑道:“崆峒派会同意吗?” “事已至此,由清风道长出面一试未尝不可。”洵溱答道,“即使失败,崆峒派也不会迁怒贤王府得寸进尺。可一旦成功,结局将大不相同。试,成败皆有一半机会。不试,只有鱼死网破一条绝路。更何况,钟离夫妇皆不是愚蠢之人,我们知道‘米已成炊’的道理,他们同样明白‘木已成舟’的意义。一旦为一时意气而闹的水火不容,其实对崆峒派的影响,远远胜过贤王府。此一节,钟离掌门比任何人更清楚。若非如此,他上午断不会给柳寻衣面子,轻易率人退去。他肯退让,足以表明他有求和之心,之所以给洛府主一天时间,正是要我们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能两全其美,化干戈为玉帛。此时此刻,无论大家做什么,已经发生的事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因此,对崆峒、贤王府两家来说,当务之急不是‘共死’,而是‘同生’。” “言之有理!”谢玄感慨道,“洵溱姑娘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谢某佩服!” “谢二爷过奖。”洵溱谦逊道,“眼下,贤王府和崆峒派是绑在一根绳上的两条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钟离夫妇而言,于公,他们要为崆峒派的前途命运着想。于私,他们要为自己女儿的终生大事考虑。无论于公于私,撕破脸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唯有找出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然后再让洛公子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钟离姑娘,才是两全其美的上上之策。” “聪明!” 柳寻衣满眼钦佩地望着侃侃而谈的洵溱,恍惚之间,发现她的智谋并非全是阴谋诡计,偶尔也会想出一些成人之美的妙计,帮迷失自我的当局者辨清方向。 “可大哥毕竟欺负了钟离姑娘,此事……” “此事只能靠洛公子自己去弥补。”洵溱耸肩道,“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亦可在一夜之间变成相濡以沫的爱侣。至于究竟是仇人?还是爱侣?则要看洛公子的本事。” “我愿娶钟离姑娘为妻,用余生向她赔罪!”洛鸿轩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答应道,“只要能化解此事,我什么都愿意!” “哼!”洛天瑾轻蔑道,“你愿娶人家为妻,人家却未必愿嫁你为夫!逆子,你自己闯下弥天大祸,现在却劳烦这么多人帮你善后,你惭不惭愧?” “爹,孩儿早已无地自容……” “好了!”清风圆场道,“既然天瑾已经同意,老夫便舍出这张老脸,替我外孙向崆峒派赔罪提亲。” “谢谢爹!” “谢谢外公!” 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大喜过望,连忙向清风道谢。 “邓长川、慕容白、邓泉。”洛天瑾神色一正,下令道,“掘地三尺,也要将狄陌找出来。” “是!” “府主……” 不等柳寻衣开口,洵溱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柳寻衣一愣,凝声道:“我想问,万一此事与黑执扇无关,又当如何?” “你认为不是他?” “不知道。但凡事都要有证据……” “你不必问洛府主。”洵溱打断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 柳寻衣心生错愕,反问道:“此话怎讲?” “钟离掌门只给我们一天时间善后。现已正午,想找证据根本来不及。凡事以大局为重,因此在日落之前,这件事必须有人做出交代。而那个人,绝不会是洛鸿轩。” “你的意思是……” “无论此事是不是狄陌所为,只要找到他……他便是罪魁祸首!” …… 第三百九十章 :竭力斡旋 晌午,荀再山派一名弟子回去,将上午发生的一切,如实禀告钟离木。 听罢,钟离木阴沉似水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几分,幽怨道:“洛天瑾总算有些良心,是非分明,不护短、不包庇,也不枉他的‘贤王’之名。” “说的比唱的好听。”庄夫人冷哼道,“说来说去,也未见他将洛鸿轩那个畜生交给我们,简直和没说一样!” “洛鸿轩毕竟是贤王府的少主,即便洛天瑾肯大义灭亲,其他人也会拼死阻拦。”钟离木道,“更何况,他真将洛鸿轩交给我们,我们又该如何处置?难不成真要一刀杀了?” “当然要杀!”庄夫人严词厉色,坚定道,“欺辱莹儿,罪不可恕!不杀难道还要留着当宝贝?” “这……” 钟离木知道庄夫人爱女心切,心怀滔天杀意,自然能够体谅。 然而,钟离木不仅是钟离婉莹之父,更是崆峒派之主,因此又不得不为门派的生死前途着想。 踌躇许久,钟离木方才勉为其难地缓缓开口道:“师妹,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我们还需坦诚相待。” 庄夫人面露怒色,但见钟离木一脸苦闷,又不禁叹息一声,无奈道:“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木已成舟,不可挽回,若我们执意与贤王府拼个鱼死网破,只怕结果会鸡飞蛋打,卵覆鸟飞。” “师妹能够体谅我的苦衷,我倍感欣慰。”钟离木叹道,“莹儿是我的宝贝女儿,十几年来我一直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溺,千般呵护,从小到大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而今,她遭此劫难,我这做爹的……真真是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师妹,我何尝不想将洛鸿轩那个畜生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何尝不想踏平贤王府,替女儿出一口恶气?只不过……我并非孑然一身,还肩负着崆峒派的生死荣辱。我若独断专行,意气用事,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贤王府的对手。一旦兴起刀兵,崆峒派定然第一个遭殃,甚至是灭顶之灾……当年,师父将崆峒派交给我,我岂能将他老人家的心血白白断送?” “师兄所言,在情在理。”庄夫人不可置否地应道,“爹若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崆峒派葬送在你我手中。” “为替我们的女儿报仇雪耻,便动用整个崆峒派之力……”钟离木惆怅道,“岂不是公报私仇?万一崆峒有难,我纵然一死,到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崆峒派的列祖列宗。唉!” “此事若不了了之,崆峒派同样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庄夫人反驳道,“师兄身为一派之主,岂能连自己女儿的公道都讨不回来?” “正因如此,我才会邀请各门各派的掌门、家主前来替我主持公道。洛天瑾不看僧面看佛面,想必不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对我敷衍搪塞。”钟离木神情一暗,苦涩道,“眼下,我已退让一步,只希望洛天瑾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砰、砰砰!” 突然,敲门声响,令钟离木夫妇登时精神一振。 “谁?” “贫道清风。” “原来是清风道长,失礼!” 伴随着一阵聊胜于无的寒暄,钟离木将清风迎入房中。 “清风道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由于清风是洛鸿轩的外公,因此庄夫人的语气颇为生硬,甚至有些不耐。 “庄夫人快人快语,贫道亦不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清风正色道,“贫道冒昧前来,目的有三。其一,代武当派问候令千金,对于钟离姑娘昨夜的遭遇,贫道痛心疾首,羞愧难当。” “道长有心。”钟离木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武当乃名门正宗,道长更是武林前辈,相信定能为小女主持公道。只不过,‘痛心疾首’老朽明白。可这‘羞愧难当’……又是指什么?” “钟离掌门何必明知故问?”清风从容道,“贫道不仅是武当派掌门,更是洛鸿轩的外公。而今,外孙犯下不赦之罪,我身为外公岂能不羞愧难当?” “罢了!”庄夫人冷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只想看到洛鸿轩罪有应得,无需清风道长替他羞愧。道长还是说第二个目的吧!” “其二,代我女儿、女婿向二位及令千金赔罪!”说罢,清风蓦然起身,态度恭敬地朝钟离木和庄夫人抱拳拱手,深鞠一躬。 “不必!”庄夫人面色冷峻,毫不领情,“此事与道长无关,甚至与洛府主、洛夫人无关。道长不必行此大礼,我夫妇二人担当不起。” “教子无方,岂能无过?”清风摇头道,“他们此刻正忙于追查真相,待抓住真凶,定会亲自前来向二位赔罪。” “真相?真凶?”钟离木眉头一挑,故作糊涂道,“这件事的真相已然明朗,真凶更是证据确凿,不知洛府主还在追查什么?” “不错!”清风点头道,“昨夜对令千金行为不轨之人,的确是洛鸿轩。但洛鸿轩缘何如此,却是另有原因。” “愿闻其详。”钟离木与庄夫人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涌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迷魂烟、合欢散。”清风一针见血,直言不讳,“此二物,一个用来对付你们,一个用来对付洛鸿轩。” “迷魂烟之事我已知晓。”钟离木将信将疑道,“但合欢散……未免有些危言耸听。” 庄夫人蔑笑道:“莫非洛鸿轩敢做不敢当,故意搬出‘合欢散’来掩饰自己的兽行?试问谁能证明,迷魂烟不是洛鸿轩放的?他对我女儿图谋不轨,定然做好万全准备。至于合欢散……更是一面之词,为洗脱自己的无耻行径而胡乱捏造罢了。” “并非如此!”清风恳切道,“洛鸿轩是我的外孙,他为人品行如何,贫道了然于胸。此子绝非大奸大恶之辈,更非贪欢好色之徒。” “知人知面不知心。”庄夫人呛声道,“眼下铁证如山,莫非清风道长还想颠倒黑白不成?” “庄夫人此言差矣,贫道绝无颠倒黑白之意,只有查明真相之心。”清风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一切正如庄夫人所言,如果洛鸿轩真的蓄谋已久,准备万全,又岂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在达成目的之后,仍留在钟离姑娘房中昏睡一宿?” “这愈发说明洛鸿轩为人横行霸道,肆无忌惮,根本不把我崆峒派放在眼里。” “庄夫人稍安勿躁。”清风抚慰道,“其实,还有一人可以证明,洛鸿轩绝非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谁?” “崆峒派弟子,周穆!” 闻言,钟离木和庄夫人不禁眼神一变,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费解之意。 “周穆深夜出恭,恰巧躲过迷魂烟。”清风耐着性子解释道,“但他今晨晕倒的地方,却并非自己的房间,而是钟离姑娘门前。” “是又如何?” “换言之,周穆出恭回来,并未直接回房睡觉,而是朝钟离姑娘的房间走去,最终在门外被人打昏。”清风不急不缓地问道,“是不是?” 闻言,钟离木和庄夫人面露沉吟之色,思量片刻,相继点头。 “三更半夜,周穆为何要去钟离姑娘的房间?” “这……” “原因很简单,因为周穆出恭回来时,听到钟离姑娘的房内传出打斗声、撕扯声,甚至是呼救声。简而言之,周穆是被钟离姑娘房中的异响吸引过去的。”清风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敢问二位,夜深人静之时,钟离姑娘房内为何会传出异响?” 庄夫人愠怒道:“自然是洛鸿轩那个畜生在欺负我女儿……” “正是!”清风眼神一凝,陡然打断道,“既然当时洛鸿轩在钟离姑娘房中为非作歹,试问在背后打昏周穆的人……又是谁?” “嘶!” 此言一出,钟离木和庄夫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也许是……洛鸿轩带来的帮手……”庄夫人犹豫不决地揣测道。 “如果洛鸿轩有帮手,今晨岂会落得如此狼狈?”清风摇头道,“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从背后打昏周穆的人,正是散布迷魂烟、暗投合欢散的罪魁祸首,是昨夜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而这个躲在背后的神秘人,正是贤王府眼下全力追缉的真凶。” “这……”面对清风的振振有词,钟离木不禁眉头紧锁,迟疑道,“即便清风道长所言非虚,但我女儿昨夜的确被洛鸿轩侮辱,此乃不争事实……” “不错!这正是贫道来此的第三个目的。”清风正色道,“事已至此,悔恨无益。如今即使抓住真凶,将其千刀万剐,也换不回钟离姑娘的清白之身,以及崆峒派的声誉。因此,贫道来此绝非逢场作戏,而是想与二位共同寻求解决之道。一个对钟离姑娘、对崆峒派、对贤王府都有好处的解决之道。” 庄夫人的眼中精光一闪,狐疑道:“有何解决之道,还请道长直言!” “一言以蔽之,联姻结亲!”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弃车保帅 下午,书房。 一脸阴沉的洛天瑾坐在书案后一言不发,手中反复把玩着一块墨锭,五指沾染上漆黑的墨迹,仍浑然不知。 谢玄静静地侯在一旁,满眼惆怅,却又无可奈何,唯有唏嘘不已。 “忤逆子!” 似是又想起洛鸿轩的禽兽之举,洛天瑾突然眼神一狠,五指用力一攥,登时将墨锭碾成齑粉。 “府主息怒,当心气坏身子。”说罢,谢玄从袖中掏出一块白帕递于洛天瑾。 轻轻一擦,雪白的手帕登时晕黑一片。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洛天瑾自嘲道,“亏我奢望此子能早成大器,而今看来,他竟连一个‘色’字都抵御不住,日后如何成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公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再加上合欢散的强烈药效,偶尔走错一步亦是在所难免。”谢玄苦笑道,“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经此教训,公子的心智定会突飞猛进,假以时日必定成才。” “唉!”洛天瑾叹息道,“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教了,偏偏忘记教他色字头上一把刀。” “有清风道长从中调和,想必钟离掌门定会见好就收,不会不依不饶。”谢玄宽慰道,“更何况,公子已尝到教训,府主不必太过苛责。” “今日上午……”洛天瑾将沾满墨迹的手帕扔在桌上,忽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太悬了!若非洵溱那丫头反应及时,只怕今天无法收场。” 闻言,谢玄稍稍一愣,随之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赔罪道:“府主所言极是。上午是谢某一时糊涂,没能及时领会府主的用意。” “无妨!发生这种事,府中上上下下谁不是诚惶诚恐?你一时疏忽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洛天瑾摆手道,“没办法,忤逆子不争气,犯下滔天之罪,我身为北贤王,若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一夜之间便会传的满城风雨。江湖中最怕以讹传讹,一旦流言四起,说不定我会被人妖魔成什么样子?本来父亲疼惜儿子是人之常情,没准就会变成徇私袒护,甚至是纵子行凶。无奈人言可畏,我只能故作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让你们受惊了。” 谢玄淡然一笑,道:“当时,荀再山和十几名崆峒弟子就在堂外,府主的一字一句他们尽收于耳。为免北贤王声名受损,被人有机可乘,府主只能大义灭亲,宁死不肯松口。最后由清风道长出面圆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对于府主的苦衷,谢某完全明白!” “洵溱啊洵溱……这丫头让我愈发刮目相看。”洛天瑾眼神深邃,喃喃自语,“今天,她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将我的心思一点一滴看的通透无比。我有来言,她有去语,有问有答,滴水不漏。未经事先安排,竟能与我配合的天衣无缝,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说到我的心缝里。厉害!实在是厉害!” 谢玄不可置否地应道:‘“若非洵溱及时让许衡找来清风道长,只怕今日谁也无法下台。府主的苦肉计,她最先看穿,并悄无声息地暗中配合,的确令人侧目。” “今天的洵溱,当然是我的救星。可我在想,有朝一日她这条能看穿人心的蛔虫,会不会变成我的克星?甚至……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洛天瑾讳莫如深地呢喃道,“对她,我真是又爱又恨。爱其才,又恨其才,好生纠结。” “时至今日,她一直在真心实意地帮我们做事。”谢玄沉吟道,“起码在武林大会前,她不会背叛府主。” 闻言,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若有似无地笑道:“待我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便不再需要她和她背后的少秦王了。” “府主的意思是……”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如有必要,未尝不可。”洛天瑾漫不经心地回道,“当然,我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前提是,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 言尽于此,洛天瑾突然神情一禀,正色道,“现在距酉时初刻只剩一个时辰,狄陌有消息吗?” “长川、慕容白和邓泉尚未回来,想必……不太顺利。”谢玄踌躇道,“狄陌毕竟做了十几年的黑执扇,如果他真想藏起来,只怕我们没那么容易找到。” “不能再等了!”洛天瑾的眼中寒光一闪,幽幽地说道,“必须早做打算,以求有备无患。” “明白!” 谢玄的脸色陡然一正,朝洛天瑾毕恭毕敬地拱手告辞,继而缓缓退出书房。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清风费尽唇舌,竭尽所能地将贤王府与崆峒派联姻的利弊得失,向钟离木和庄夫人详尽阐述,最终只换回一句话:“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清风走后,钟离木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面有愠怒的庄夫人,尚未开口询问,他已能清楚地感受到庄夫人发自心底的羞愤与恼怒。 “欺人太甚!”庄夫人挥手一拍,登时将身旁的茶桌生生震散。 “师妹,你……保重身体。” “师兄,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庄夫人咬牙切齿地骂道,“洛鸿轩这个畜生辱我女儿一次不够,还想辱她一生不成?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是丧心病狂,天理不容!” 钟离木一双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雷霆大怒的庄夫人,一时间竟不敢冒然接话。 “师兄,你怎么想?”庄夫人稳住心绪,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钟离木。 待她看到钟离木那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时,眼神陡然一变,惊诧道:“难道你想答应这桩婚事?” “我也不想……”钟离木结结巴巴地回道,“我知道此事对莹儿是莫大的羞辱,可……可清风并非信口开河,亦非危言耸听,他刚刚所说的一切……皆是你我即将面临的现实困境……师妹,清风虽然言辞欠妥,但他有句话却说的极对,‘事已至此,谁也无法挽回’。仇恨和怒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莹儿的将来怎么办?你我的将来怎么办?崆峒派的将来又该怎么办?这些都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虽然棘手,却避无可避,无路可逃。” 钟离木的一番话,令一向坚强的庄夫人眼圈莫名一红。紧接着,一丝泪珠在她的眼眶中打起转来。 当娘的心疼自己的女儿,这种伟大的母爱,旁人永远无法体会,即便是父亲也不行。 母爱最无私,又最自私。无私是对自己,自私是对自己的儿女。 钟离婉莹含羞忍辱,已让庄夫人万箭穿心,心如刀绞。此时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然而,现实的残酷令她不得不狠下心肠,在女儿的伤口上撒一把盐。这一次,她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的丈夫,以及生养自己的门派。 天下最残忍的抉择,偏偏落在自己身上,庄夫人岂能不痛? “莹儿何错之有?”庄夫人凄绝道,“为何让她承受此等委屈?” “女子的清白之身被毁,如果不嫁给洛鸿轩,难道要她当一辈子尼姑?一辈子活在天下人的嗤笑中?”钟离木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他同样心痛不已,“为了她自己,为了我们,为了崆峒派……只能再委屈她一次……” 庄夫人心有不甘地追问道:“你如此狠心地弃车保帅,只因为对方是洛鸿轩?是北贤王的儿子?” “是!” 钟离木神情激动,睚眦俱裂,怒声道:“如果他不是洛天瑾的儿子,如果贤王府不会对崆峒派造成灭顶之灾,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畜生碎尸万段!” 言尽于此,钟离木不禁惨然一笑,语气柔和几分,苦苦劝道:“师妹,若清风所言非虚,那洛鸿轩未必是你我想象中的卑鄙小人,他或许真是被人陷害……论相貌、地位、才识、武功,其实洛鸿轩都是上上之选。若非这次阴差阳错,说不定我会主动提出与贤王府结亲……” “师兄你……简直不可理喻!”庄夫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钟离木,鄙夷道,“你可知莹儿昨夜受了多大的委屈?你可知在她心里洛鸿轩是怎样的魔鬼?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女儿的感受?” “在大是大非面前,儿女私情……必须做出让步!”钟离木眼神一正,不容置疑地说道,“眼下,莹儿已是洛鸿轩的女人,难道她还能嫁给第二个男人吗?有道是‘好女不侍二夫’,这件事长痛不如短痛,说不定……莹儿的心结日后能慢慢化解,最终成就一对璧人也未曾可知。再者,有洛天瑾和凌潇潇这样的公婆,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用不了多久此事便会慢慢淡去。对她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师妹,你若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那才是对莹儿最大的折磨。” “这……” “师妹!”钟离木突然起身,半跪在庄夫人面前,双手轻轻握住庄夫人的手,恳求道,“只要今晚洛天瑾能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替我们堵住悠悠众口,那……请你为莹儿的长远计、为崆峒派的生死计、为你我的荣辱计,千万……以大局为重!” 此刻,庄夫人泪眼婆娑,痴痴地望着满脸哀求的钟离木,恍若失神般沉静许久,方才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颤颤巍巍道:“我明白了……” 说罢,庄夫人缓缓推开钟离木的手,慢慢起身,行尸走肉般朝门外走去。 “师妹去哪儿?” “我去看看莹儿睡醒没有?” “如果她醒了……” “我懂!如果她醒了,联姻之事便由我这个当娘的亲口告诉她……” “师妹,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真正受委屈的是我们的女儿。记住,我们永远欠莹儿一个公道……” 望着庄夫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钟离木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坚定不移的老眼之中,两行浊泪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滑落而下。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入木三分(一)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天地间一片昏黄。 少林、武当、崆峒、昆仑及诸派掌门,纷纷踏入贤王府中堂,共同见证这场风波的结局。 此刻,中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凝重之气,众人见面没有过多寒暄,在贤王府弟子的指引下默不作声地各自落座。 崆峒派掌门钟离木坐于左首位,武当派掌门清风坐于右首位,二人皆不苟言笑,神情肃穆。其他人更如芒刺在背,群疑满腹,一个个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武林大会近在咫尺,这些人与洛天瑾已经同坐一条船,唇齿相依,休戚以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最不希望洛天瑾阴沟里翻船,更不希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身为武林正道,他们又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对钟离婉莹的遭遇视而不见。更何况,钟离木已发出邀请,他们同在贤王府做客,岂能再找借口作壁上观? 因而,他们帮贤王府打压崆峒派不是,帮崆峒派针对贤王府更不是,难免左支右绌,进退两难。 在座之人皆是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同坐一堂,却彼此沉默,一言不发,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不一会儿的功夫,面色苍白的庄夫人缓缓步入堂中,在众人同情而好奇的目光下,自顾走到钟离木身边落座。她始终面无表情,目光迷离,仿佛三魂不见七魄。 “师妹,莹儿她……”钟离木凑到庄夫人耳畔,吞吞吐吐地问道,“她怎么样?” 其实,钟离木想问钟离婉莹是否答应联姻,又感觉太过直白,于是匆忙改口。 “莹儿是个懂事的孩子。” 庄夫人答非所问,但她的言外之意已然默认一切。闻言,钟离木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安然落地。 “如此甚好。”钟离木苦涩道,“我们已是仁至义尽,稍后看贤王府如何交代。” “酉时初刻已到,洛府主何在?”庄夫人突然眼神一寒,厉声道,“事到如今,难道贤王府还想拖延时间不成?” “庄夫人多虑了!” 话音未落,洛天瑾满含愧疚的声音悄然在堂外响起。紧接着,以洛天瑾、凌潇潇为首的贤王府众人快步踏入中堂。 此刻,洛鸿轩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几乎是被许衡、凌青抬进来的。 “今夜,洛某不想推卸责任,更不想袒护逆子!” 一入堂,洛天瑾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昨夜,洛鸿轩对钟离姑娘行禽兽之举,实乃天理不容,人神共愤。洛某自诩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却不料生出此等混账。是我教子无方,罪不容恕,在此先向钟离姑娘和崆峒派赔罪!” 说罢,洛天瑾陡然眼神一狠,“噌”的一声抽出无极剑,同时将自己的左臂高高举起,俨然想断臂恕罪。 “府主!” “爹!” “瑾哥……” 此举一出,贤王府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上前劝阻。在座之人亦是暗吃一惊,不禁面面相觑,心生骇然。 “全部退下!” 洛天瑾喝退谢玄等人,毅然道:“教子无方,乃我之过,理应自斩一臂谢罪天下!” “万万使不得!”殷白眉忙道,“此事绝非洛府主之错,你岂能代子受过?更何况,洛府主乃北方武林主事,身系武林正道的生死安危,又岂能自残身体?殊不知,你这一剑下去,必将引起江湖骚乱,万一邪道趁虚而入,武林倾覆不日即到。到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岂不是更大的罪过?” “阿弥陀佛!”玄明劝道,“洛施主深明大义,刚直不阿。对洛公子亦是爱之深,恨之切,我等皆能体谅洛施主的良苦用心。至于自断一臂,却是万不可取,还望洛施主三思。” “不错!”清风点头道,“你是北方武林的主事,你若出事,岂不是置天下英雄于不顾?” “洛府主,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薛胡子心急如焚地说道,“我只听过‘父债子还’,从未听过‘子债父偿’,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马如风道:“各位,恕我快人快语,不会兜圈子。如果洛府主断条胳膊,九月初九如何再与金复羽一争高下?如果让金复羽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今日在座之人……只怕谁也没好果子吃。” “我们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你手上,你岂能一意孤行?”尹三刀沉声道。 面对众人的声声劝阻,洛天瑾丝毫不为所动,他眼神坚毅地环顾着四周,正色道:“各位的好意洛某心领了!可逆子犯错,身为其父实在难辞其咎。我若轻易放过自己,便是对钟离姑娘、对钟离掌门、对庄夫人、对整个崆峒派的不公……” “洛府主!” 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下,钟离木打破沉默,语气复杂地幽幽开口道:“事已至此,你自残也无法挽回我女儿的清白。大家说的不错,你是北方武林的主事,肩负武林半壁的生死存亡,岂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果你不想让老朽变成千古罪人,便听我一言,把剑收起来吧!” 钟离木此言,饱含辛酸与无奈,令人暗生唏嘘,心生悲悯。明知洛天瑾有逢场作戏的成分,他仍要佯装感动,甚至亲自劝阻。 “钟离掌门,你……”洛天瑾羞愧难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府主,钟离掌门已经开口,你若一意孤行,只怕真要将他至于不仁不义的地步。”谢玄见机行事,开口劝道,“你虽心中有愧,但也不该让钟离掌门为难。” “这……” 洛天瑾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眼神之中满含狰狞之意,似是内心十分纠结。 “府主!” “洛府主!” “爹……” 众人再三苦劝,心灰意冷的洛天瑾不禁叹息一声,翻手挥剑,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将自己的袖袍斩下一段。 “今夜,我割袍代臂,略表惭愧之心,赔罪之意!”洛天瑾将剑锋一挑,断袍轻轻飘起,落在钟离木和庄夫人脚下。 “洛府主疾恶好善,洁身累行,我等佩服!” “咣啷!” 不等众人出言恭维,洛天瑾突然将无极剑扔到战战兢兢的洛鸿轩面前,转而向柳寻衣下令道:“寻衣,将洛鸿轩押至钟离掌门和庄夫人面前,请他们验明正身。而后你执此剑,斩下畜生的头颅!” “什么?”柳寻衣心中大惊,迅速跪倒在地,错愕道,“府主要我斩杀公子?这……” “柳寻衣!”洛天瑾虎目一瞪,怒声道,“你想抗命吗?” “在下不敢……” “既然不敢,那还犹豫什么?” 说罢,洛天瑾朝钟离木拱手道:“这一次,洛某不会再让钟离掌门为难。我亲自处决洛鸿轩,然后将他的脑袋交给崆峒派,以此弥补钟离姑娘所受的委屈!” “瑾哥,你说什么?”凌潇潇脸色大变,迅速起身道,“你真要杀轩儿?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 “我是答应过你不杀他!”洛天瑾打断道,“但前提是,钟离掌门同意我们的弥补之策。现下,钟离掌门与庄夫人皆不同意此事,逆子又岂能逃避罪责?” “爹,难道瑾哥说的是真的?” 凌潇潇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转而将急切的目光投向清风。 清风脸色微变,缓缓起身,朝众人拱手道:“诸位!实不相瞒,今天下午贫道有意化解这段孽缘,厚颜替我这不争气的外孙向钟离掌门提亲,以求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让洛鸿轩用一生一世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同时给钟离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未来。只可惜,这是贫道的一厢情愿,钟离掌门与庄夫人爱女心切,并未应允……是贫道思虑不周,鲁莽行事,如有得罪之处,还望钟离掌门和庄夫人恕罪!” 此言一出,众人的反应顿时变的古怪起来。惊诧、错愕、鄙夷、同情……神色各异,甚是精彩。 庄夫人万没料到清风会当面戳穿此事,气的咬牙切齿,又羞又恼。若非钟离木及时劝阻,只怕她早已冲上去与清风撕扯起来。 “此事……只怕不妥吧?”殷白眉眼珠一转,沉吟道,“若是无心之失,此法或许可解。但昨夜洛公子酒后乱性……而今,钟离姑娘心里定是恨透了他,又岂肯嫁给他?” “此话不假!”洛天瑾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我心知肚明,这样做只会自取其辱,若非贱内宠爱逆子,妇人之仁,我断不会向钟离掌门提出此等无理要求。” 说罢,洛天瑾脸色一沉,催促道:“柳寻衣,你还等什么?快快动手!” “府主,我……” “且慢!” 就在柳寻衣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之际,堂外陡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喝。紧接着,邓长川、慕容白、邓泉快步闯入中堂。 “放肆!你们想干什么?”洛天瑾愠怒道。 “府主,殷掌门言之有理!”邓长川解释道,“昨夜之事,公子若是无心之失,联姻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废话!”洛天瑾不屑一顾,态度甚是坚决,“他是无心?哼!难道还有人故意害他不成?简直强词夺理,哗众取宠……” “正是!”邓长川匆忙打断道,“上午,府主下令让我们查明此事,还钟离姑娘和崆峒派一个公道。经我们悉心追查,果然发现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什么秘密?”谢玄故作好奇模样。 “昨夜,公子并非酒后乱性,而是有人故意陷害……” “无凭无据,岂容你信口雌黄?”洛天瑾雷霆大怒,训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想保住这个畜生?邓长川,你好大的胆子!为救洛鸿轩一命,竟敢信口开河,捏造事实哄骗天下英雄?” “在下不敢!”邓长川惶恐道,“若无真凭实据,我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此大放厥词!实不相瞒,半个时辰前,我们在洛阳城郊将罪魁祸首抓住,并在他身上搜出迷魂烟、合欢散。严刑拷问之后,此人对自己昨夜犯下的累累罪行供认不讳,更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公子……的确是被冤枉的!” “什么?” 邓长川此言,登时在堂内掀起轩然大波。 “那人在哪儿?”钟离木蓦然起身,眼中布满杀意。 “来啊!把那个混账东西带上来!” 邓泉一声喝令,堂外顿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紧接着,两名虎背熊腰的贤王府弟子,恶狠狠地驱赶着一个鼻青脸肿、满身血迹的干瘦男人,连拖带拽地步入堂中。 此人一出现,众人无不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然而,当柳寻衣心有不忍地回首张望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怛然失色。 邓长川抓住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狄陌,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 第三百九十三章 :入木三分(二) 此刻,柳寻衣终于彻底醒悟。原来今夜发生的一切,皆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戏。 洛天瑾的大义凌然、谢玄的扼腕叹息、凌潇潇的妇人之仁、清风的直言不讳、殷白眉的曲意逢迎、邓长川的半路杀出……一切的一切,皆是一场充满心机的大戏。 更可怕的是,在座诸位皆是戏中人。人人心如明镜,却人人佯装懵懂。看破、猜破不道破。从始至终,谁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甚至连钟离木和庄夫人亦是戏中人,他们非但看戏,而且还要在必要之时站出来与洛天瑾相互配合。 这场戏,不仅演给钟离木和庄夫人,同时演给在场的每个人,甚至是洛天瑾自己。 如梦幻泡影般的一场大戏,其本质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却又令所有人十分受用。 今夜,充满仪式感的一场苦情戏,看似虚伪可笑,实则聪明之极。 它给每个人一个理所应当的台阶,以及行侠仗义的机会。 最终,崆峒派可以“报仇雪恨”,洛天瑾可以“大义灭亲”,洛鸿轩可以“问心无愧”,凌潇潇可以“如愿以偿”,清风可以“高瞻远瞩”…… 在座的其他人,可以冠冕堂皇的“伸张正义”,同时又保住自己的靠山不倒,名利双收。 整个过程,大部分人都变成被保住的“帅”,只有两个人沦为被抛弃的“卒”。一个是受尽委屈的钟离婉莹,另一个则是被邓长川抓回来的“罪魁祸首”。 当然,钟离婉莹和“罪魁祸首”失去的东西不尽相同。前者是清白,后者是性命。相比之下,有崆峒派做后盾的钟离婉莹,终究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罪魁祸首”幸运一些。 起码,她的命还在。 “你是何人?”钟离木凝视着战战兢兢的罪魁祸首,质问道,“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叫米忠,是贤王府景门弟子。”干瘦男人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故作阴狠地说道,“昨夜,是我将醉的不省人事的洛鸿轩送入钟离婉莹的房间,并给他灌下一整瓶合欢散。也是我向你们的房间散入迷烟,让你们昏睡不醒。” “嘶!”此话一出,堂中顿时传来一片惊呼。 “大胆米忠!”谢玄怒喝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报复你们!”米忠五官狰狞,龇牙咧嘴地叫道,“我在府中辛辛苦苦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不提拔也罢,就连每年的赏钱都是景门里最少的,甚至连新入府的半大小子都拿的比我多。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连酒都喝不上两口,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我干,凭什么?我不服!我他妈不服!” “啪!” 话音未落,许衡陡然扬手,给了米忠一记狠狠的耳光。 “哈哈……”米忠瞪着猩红的双眼,发疯似地狂笑道,“洛鸿轩只是命好,摊上一对儿有权有势的爹娘。我米忠自幼家境平寒,吃不饱、穿不暖,费尽心机进入贤王府,只为出人头地。可一晃几十年过去,我还和从前一样潦倒,为什么?上天不公,我要报复你们洛家每一个人,让你们不得善终……洛天瑾,你不是自诩‘北贤王’吗?你儿子也自诩‘正人君子’,如今他做出苟且之事,看你的贤王之名还能坚持多久?我要让你们父子身败名裂,让你们家破人亡,哈哈……” “你找死!” 林方大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起拳头如狂风暴雨般朝米忠身上砸去,登时将其打的皮开肉绽,断骨分筋。 对于米忠的“坦白”,曾在天机阁效命多年的柳寻衣,一眼便能看出真假。 米忠看似疯癫痴狂,无所顾忌,实则他惶恐至极。只是用激烈的言辞和咒骂,强行掩饰自己内心的怯懦罢了。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对米忠这个“替死鬼”心生几分悲悯之情。 钟离木和庄夫人一言不发地盯着狂妄嚣张的米忠,二人神情复杂,似乎心有揣度。 “一派胡言!”洛天瑾冷声道,“只凭你一个小小的景门弟子,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贤王府的少主和崆峒派的小姐下手。” 洛天瑾一语道出萦绕在众人心底的疑惑,同时令钟离木和庄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说!”洛天瑾沉声道,“是不是有人花钱买通你,让你替洛鸿轩顶罪?” “这……” 找人当替死鬼,早已是意料之中。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洛天瑾竟会自己拆自己的台。 不得不说,洛天瑾的刨根问底,在道出其他人想说而不敢说的心声的同时,也为他自己赢得一片好感。 “瑾哥,难道你非要逼死轩儿才肯罢休?”凌潇潇嗔怒道,“难道你非要将轩儿置于死地才甘心?如今真相大白,米忠供认不讳,为何你还要揪着自己的儿子不放?莫非在你心里,洛鸿轩天生就是一个色胆包天的淫贼、恶棍?” “夫人,今日之事绝不能有半点迟疑,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洛天瑾正色道,“米忠何许人?且不提他有没有这种胆量?单说这招借刀杀人之计,绝非他这个庸才能想出来。他若有此心机,何至于入府几十年仍一文不名?” “你……” “洛府主言之有理。”庄夫人冷声附和,转而将审视的目光投向米忠,质问道,“即便你与贤王府有仇,但为何要将我女儿拉下水?她可从未得罪过你!” “我与钟离婉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米忠啐出一口血痰,气喘吁吁地说道,“只怪她运气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跑来贤王府?她的身份,再加上她的姿色,恰是我报复洛家的不二人选。” “禽兽不如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等一下!” 洛天瑾将怒不可遏的林方大喝退,快步上前,左手将奄奄一息的米忠从地上拎起来,狐疑道:“你究竟是在撒谎?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 “没人指使我,我也没撒谎!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啊!” 话音未落,洛天瑾的右手突然抓起米忠的一根手指,不由分说地用力一捏,登时将他的指骨捏的粉碎。 霎时间,殷红的鲜血渗透烂成一团的皮肉,溢满洛天瑾的手掌。 “我要听实话!”洛天瑾语气冰冷地再度问道。 “你有种就杀了我……” “咔!” “啊!” 这次,洛天瑾直接攥住米忠的手腕,五指用力一掐,将其腕骨捏碎,鲜血淋漓的右手如残花败柳般,诡异地垂在手腕上,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说实话!” “洛天瑾,你杀了我吧!” 忽然,洛天瑾使出内劲,瞬间将米忠的整条右臂震成一团碎骨烂肉,疼的他死去活来。惨叫一声之后,甚至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 “再不说,换一只手……” “别!我说!我说!”不等洛天瑾出言威胁,米忠慌忙答应道,“的确有人收买我,让我这么做……” “谁?” “桃花剑岛……” “嘶!” 米忠此言,令在座之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洛天瑾眼神一动,别有深意地追问道:“你肯定是桃花剑岛?” “我不敢撒谎……”米忠哆嗦道,“他们给我一千两黄金,让我办成此事。我本想事成之后离开贤王府,带着黄金去南方逍遥快活,却不料……尚未逃出洛阳地界,便被你们抓回来。”言尽于此,米忠的神情变的有些沮丧。 闻言,一向笃信米忠是替死鬼的柳寻衣,不禁心生几分犹豫,暗道:“莫非是我猜错了?” 其实,与柳寻衣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连钟离木和庄夫人也被米忠的“坦白”,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桃花剑岛与贤王府早在十几年前便结下梁子,此事江湖中人人皆知。故而,当米忠说出桃花剑岛的时候,众人的心思情不自禁地开始动摇。 然而,这正是洛天瑾想要看到的结果。 “你们若不信,可以去我的祖宅看看……”米忠痛苦地说道,“在柴房的南墙根底下,有一块松动的砖,桃花剑岛给我的一千两黄金就藏在里面……” “这……” 米忠此言,瞬间冲破众人心底最后一层顾虑。 “你这混账东西,还我女儿清白!” 此刻,庄夫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猛然拔剑朝米忠刺去。 见状,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释然之意。 紧接着,洛天瑾的右手陡然在米忠的心口轻轻一点,随之闪身急退,将不省人事的米忠彻底暴露在怒气冲冲的庄夫人剑下。 “噗嗤!” 一声轻响,剑锋入体,白进红出,血溅七步。 庄夫人的宝剑瞬间穿透米忠的胸口,令其当场毙命。 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众人面色凝重地望着泪如雨下的庄夫人,以及血流如注,一命归西的米忠。 此刻,庄夫人的手紧紧攥着宝剑,剑锋深深插在米忠的胸口。纵然米忠已死,可庄夫人依旧怒气未消,急促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不停回荡在她的脑海。 “师妹……” 钟离木缓步上前,将庄夫人的手从剑柄上慢慢挪开。随着米忠的尸体轰然倒地,庄夫人亦如泄气的皮球一般,顺势瘫软在钟离木怀中。 “来人,将这个畜生的尸体拖出去,剁碎了喂狗!”林方大吆喝一声,堂外迅速涌入四名弟子,合力将米忠的尸体抬出。 “各位!” 沉寂片刻,清风蓦然起身,朗声道:“既然真相大白,始作俑者已死,希望大家能一起为贤王府和崆峒派做个见证。让谣言止于智者,让我外孙与钟离姑娘可以远离流言蜚语之苦。” “桃花剑岛欺人太甚,此事绝不能轻易作罢!”殷白眉愠怒道,“他们曾发誓不再踏入中原半步,如今却出尔反尔,甚至跑到中原腹地兴风作浪,简直可恶至极!” “不错!”谢玄点头道,“桃花剑岛卷土重来,诸位日后千万小心,以免再中圈套” “此事改日再议不迟。”清风打断道,“细细想来,这也算老天爷赐予我外孙与钟离姑娘的一段良缘,有意撮合贤王府和崆峒派做一对儿欢喜亲家。正所谓因缘际会,弄巧成拙,本是一件坏事,却阴差阳错地成就一桩大好姻缘,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呵呵……” “不错!”谢玄应道,“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此机会,大家一起为洛公子与钟离姑娘做个见证,愿他二人早日共结连理,琴瑟和鸣。如何?” “好啊!”见清风、谢玄带头,堂内立即传来一片附和。 此刻,萦绕在众人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去,大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舒爽与畅快。 在七嘴八舌地热情怂恿下,钟离木的脸上不禁展露出一丝妥协的苦笑。 渐渐从恍惚中清醒的庄夫人,面对盛情难却,难以固执己见,最终勉为其难地默许了这桩婚事。 “雨过天晴,否极泰来。甚好!”谢玄热情洋溢,兴致勃勃,高声吩咐道,“来人啊!速速准备酒宴,今夜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是……” “师父、师娘,大……大事不好了!” 不等众人应答,堂外陡然传来一道满含惊恐的呼喊。紧接着,崆峒派弟子周穆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闯入堂中。 见状,众人登时一愣。钟离木心中一沉,忙道:“什么事?” “师父,师娘……小姐她……她……” 见状,庄夫人的心脏骤然一紧,声音颤抖地催促道:“莹儿她怎么了?” “小姐她……悬梁自尽了!”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无尽血泪 “女儿!” 夜风凄凉,月光如幕。 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瞬间打破贤王府内诡异的宁静。 此声犹如雷霆万钧,响彻九霄,震撼苍穹。又似滴水穿石,穿胸而入,直指人心。 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天地间的一切仿佛瞬间凝固。一对儿扑倒在女儿尸体旁的年迈父母,肝肠寸断,涕泪交流,喉咙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痛不欲生的凄绝哀鸣。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痛莫过于此。此情此景,令石人落泪,铁佛伤心。围在钟离婉莹房间外的一众看客,无不见哭兴悲,一个个面露忧伤,目光悲悯。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用鲜血写成的“恨”字,变成钟离婉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种感情,亦是她留给父母和世人唯一的遗言。 她恨什么? 恨自己生不逢时?恨自己命途多舛?恨自己是女儿身?恨自己没本事报仇雪耻?恨自己不敢忤逆父母的意愿?恨自己明明不想答应,却又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饱受委屈与恨意的钟离婉莹,在答应庄夫人的联姻要求之后,毅然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来宣泄心中的不满,与无尽的辛酸。 她不想向世俗妥协,不愿与“群魔”为舞,也不想以大局为重,她只想为自己的清白之身,讨一个明明白白的公道。如此简单的一个要求,却永远也无法实现。 或许是一时意气,或许是心结未解,或许是年轻冲动……总之,钟离婉莹已经不在,生前种种如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皆一去不返,不再重要。 她这一走,带去万千恨意,死不瞑目。 她这一走,留下无尽懊悔,生而不欢。 此时此刻,死的不止是钟离婉莹一人,更有钟离木与庄夫人活下去的意义与希望。 钟离婉莹之死,并非自尽,而是谋杀。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女儿,是娘害了你……是娘杀了你……”庄夫人痛断肝肠,泪如雨下,哭的几乎气绝,“娘不该让你受委屈!娘不该逼你嫁给洛鸿轩……” “莹儿,你醒醒,不要再睡了……”钟离木老泪纵横,身体如筛子般剧烈抖动着,可怜巴巴地望着面目平静的钟离婉莹,口中不住地呼唤,“起来,我们回家了……回家……” 此情此景,令门外的柳寻衣等人无不双眼通红,黯然神伤。心地善良的洛凝语更是难以自控地掩面痛哭。 神思恍惚的洛鸿轩,此时嚎啕大哭,涕泗横流,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悲悯?总之,他的哭声一点也不比钟离木和庄夫人小,甚至呼天抢地,情难自已。 “好一个贞洁烈女,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性情。” 洵溱的一声感慨,令柳寻衣顿时心头一震,转而满眼悲切地望着面色凝重的洵溱,冷冷地说道:“她的死,并非因为自己的性情刚烈,而是因为我们的委曲求全!” 洵溱一愣,目光不善地注视着柳寻衣,责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害死她?” “不止是你。”柳寻衣沉声道,“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而你……是这场谋杀的开始……” “柳寻衣!”不知为何,洵溱在听到柳寻衣对自己的看法后,不由地无名火起,嗔怒道,“你怎能将钟离婉莹之死怪在我头上?简直岂有此理!” 说罢,洵溱似乎仍不解气,竟然扬手朝柳寻衣的脸颊打去。 “其实,你早已猜破一切,否则绝不会请清风道长从中斡旋。”柳寻衣紧紧攥住洵溱的皓腕,悲愤道,“我并非怪你,只是恨我自己……我明明已经想到一切,明明知道此事对钟离姑娘不公,可我……可我非但没有阻止你们,反而参与其中,助纣为虐……我们谁也不必推诿他人,因为我们都是害死她的凶手。钟离姑娘年华豆蔻,不谙世事,却被我们活活逼死……” “那又如何?”洵溱一时气愤,脱口而出,“依今日情形,除了让她忍辱负重,你还有什么其他办法?难道要让洛鸿轩以死谢罪?” 看着洵溱冷若冰霜的俏丽脸庞,听着她漠视他人生死的残忍言辞,柳寻衣突然觉的她很陌生,甚至有些可怕。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我们,为何你还能理直气壮地替自己辩驳?”柳寻衣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道,“看看里面的惨状,听听他们的哀嚎,难道我们不该反省?不该悔过?” “其人已死,悔之何用?”洵溱怒火攻心,言不由衷,固执道,“真正逼死钟离婉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此事本可柳暗花明,是她自己承受不住压力,耐不住性子,又能怪谁?” “洵溱,你……” 柳寻衣眼神颤抖地盯着洵溱,似怒似悔。 这一刻,他真想狠狠地打她一巴掌,但终究忍住了自己的莽撞。毕竟,他自己也是害死钟离婉莹的帮凶,又岂有资格怪罪洵溱? “事已至此,你的心思不应在死人身上,而应替洛府主考虑下一步打算。”洵溱冷声道,“逝者已矣,可活着的人仍要继续生活。眼下,钟离婉莹自尽,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崆峒派与贤王府的关系,再度回到千钧一发。接下来如何收场?才是你这个惊门之主应该考虑的事,而不是替一个已经死去的贞洁烈女树碑立传!” “好狠的心……”柳寻衣满眼骇然地望着洵溱,咬牙切齿地说道,“在这个时候,你竟能说出这般无情的话,我真是错看了你……” “是!” 突然,洵溱眼圈一红,奋力甩开柳寻衣的手,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冷笑道:“我一直都是一个无情冷血的女人。我自私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你应该早就知道,甚至还亲自领教过我的阴毒。何必现在跳出来虚情假意,自命清高?” “你……” “柳寻衣,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都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说罢,洵溱冷冷地瞪了柳寻衣一眼,毅然拂袖而去,不再与他站在一起。 面对洵溱的冷酷,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转而望向房间内凄凄惨惨的一幕,心中再度一痛。 “钟离掌门,还请节哀顺变……”清风硬着头皮缓步上前,轻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二位要保重身体。” “早知如此,当初我不该带女儿来洛阳……”钟离木头也不回地喃喃自语道,“只是赴宴,怎么……怎么会把女儿赴没了?” 言至于此,泪水再度簌簌而下。此刻,钟离木与庄夫人面无血色,痛哭不止,几乎脱相。 “是你们!” 庄夫人蓦然转身,抽剑直指门外的洛天瑾,咬牙切齿地哭诉道:“是你们害死我女儿!洛天瑾,我要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庄夫人,我……”洛天瑾满眼复杂,胸中如堵,说不出的憋屈,“此事确因我设宴而起,洛某难辞其咎。庄夫人,无论你要杀要剐,洛某绝无二话……” 说罢,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下,洛天瑾毅然推开挡在身前的谢玄和江一苇,缓缓张开双臂,将自己暴露在庄夫人的剑下,而后双眼微微闭合,语气坚定地说道:“钟离掌门,庄夫人,丧子之痛无语言比,洛某为人父母,自当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你们不必再压抑内心的痛苦,千仇万恨尽管发泄在洛某身上,我绝不闪躲!” “府主……” “都听好!”洛天瑾冷喝道,“今夜,无论钟离掌门和庄夫人如何对我,你们都不能为难他们,否则便是违抗我的命令!如果我死在庄夫人剑下,你们非但不能记仇,更不可伺机报复。我不希望一错再错,让亲密无间的朋友,从此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知不知道?” “可是……” “知不知道?” 在洛天瑾的再三喝问下,谢玄等人吞吞吐吐地点头应道:“遵命……” “庄夫人,动手吧!”洛天瑾态度诚恳,不卑不亢。 “洛天瑾,你休要假仁假义地演戏骗我!”庄夫人眼神阴狠,怒不可遏,“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如今我女儿已死,我活之无意,杀你亦无所顾忌……” “说得好!”洛天瑾朗声道,“令嫒之死,洛某首当其罪。庄夫人,不必犹豫,尽管动手!我洛天瑾对天发誓,你杀我之后,绝不会有人找崆峒派的麻烦。” “装腔作势的伪君子,我现在便杀了你!” “住手!”不等庄夫人出剑,谢玄陡然喝止道,“钟离姑娘已死,你杀死洛府主也于事无补。更何况,洛府主并非罪魁祸首,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阿弥陀佛!”玄明双手合十,劝诫道,“钟离施主、庄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你杀他,明日他杀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何必一念成错?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如若二位不弃,老衲愿为钟离姑娘诵经超度,助她早日往生极乐。” “说的简单,反正死的不是你女儿!”钟离木恶狠狠地说道,“女儿受辱,为大局着想,我已经委曲求全。现在我女儿死了,总不能再让她死的不明不白。这件事,贤王府一定要给我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凌潇潇反问道,“米忠已死……” “米忠该死,但他毕竟是贤王府的人,别以为他死了便能一了百了。”庄夫人怒声道,“你问我要什么交代?那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要贤王府血债血偿,慰藉我女儿的在天之灵!” “你……” “别再说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时,洛鸿轩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顿时令嘈杂的场面安静下来。 满眼泪水的洛鸿轩惨然一笑,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晃晃悠悠地朝钟离婉莹的尸体走去。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洛鸿轩枉顾凌潇潇的劝阻,径自走到钟离婉莹的尸体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轩儿,你这是作甚?” “钟离姑娘因我而死,我才是罪魁祸首……”洛鸿轩目空一切,泪眼朦胧地望着钟离婉莹,又哭又笑地嘟囔着,“钟离掌门和庄夫人说的不错,钟离姑娘从始至终都是受害者,她绝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轩儿,你……”此刻,洛天瑾的心弦慢慢绷紧,迟疑道,“你想干什么?” “钟离掌门、庄夫人!” 洛鸿轩忽然转身,朝钟离木和庄夫人连磕三个响头,正色道:“此事与我爹娘无关,与贤王府无关,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向你们赔罪!” “哼!”钟离木和庄夫人毫不领情,不为所动。 洛鸿轩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转而朝满眼复杂的洛天瑾和凌潇潇恭敬一拜,愧疚道:“爹、娘,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轩儿……” “爹、娘、外公、小妹,我愧疚难当,罪不容诛,无需你们再替我求情。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还!” 伴随着一声断喝,洛鸿轩突然挥起右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的天灵盖狠狠拍去。 “嘶!” 一声惊呼,全场哗然。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即便如洛天瑾这般高手,亦未能出手挽救。 霎时间,洛鸿轩满含内力的一掌重重地拍在自己的头顶,登时头骨一凹,七窍流血。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洛鸿轩圆瞪二目,血泪横流,口鼻中猛然喷出一股血沫。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而后身体一颤,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急火攻心的凌潇潇突然惨叫一声,眼前一黑,随着自己的儿子一起缓缓倒地。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坐享其成 五月十五,静江府。 “宓儿,坞主醒了吗?” 一大清早,宋玉兴冲冲地来到金复羽的房外,向院中摆弄瑶琴的窈窕女子说道:“我有要事回禀。” 女子一袭雪白,衣袂飘飘,肤若凝脂,姿色可人。 她是金复羽的贴身婢女,名曰“艾宓”,二十出头的年纪。伺候金复羽衣食起居,陪他闲庭散步,为他抚琴消愁。可以说,只要金复羽身在金剑坞,她便寸步不离,昼夜相伴。 金复羽对艾宓十分信任,甚至连自己的卧房也任由她随意出入。此等待遇,纵使金剑坞四大高手也远远不及。 此时鸡声方鸣,宋玉摸不准金复羽是否起床,故而向艾宓打听,以免唐突。 “昨夜,坞主与各派掌门聊至深夜,此刻尚未醒来。”艾宓目不斜视地擦拭着瑶琴,淡淡地回道,“宋公子稍安勿躁,请在此稍候片刻。” “昨夜……各派掌门可否再提辞行之事?”宋玉小心试探。 “这是自然。”艾宓轻笑道,“坞主邀他们五月端午前来,并允诺给他们看一场天大的好戏。而今十天过去,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早已等的不耐烦,巴不得早日回家。” “消息从北方传来,总要有些耐心才是。”宋玉神秘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讳莫如深地笑道,“你看,好戏这不来了吗?” 闻言,艾宓手中的动作陡然一顿,同时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书信,狐疑道:“北边来的消息?” “洛阳城。”宋玉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宋公子稍候!” 说罢,艾宓迅速起身,快步朝金复羽的房间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房内传出两声轻咳,紧接着便是艾宓的声音:“宋公子,坞主请你进来说话!” 宋玉神色一正,赶忙将自己的衣袍整理一番,而后毕恭毕敬地朝房门走去。 “坞主……” “进来!” 不等宋玉在门外寒暄,金复羽慵懒的声音已在房中响起。 伸手轻推,门分左右,宋玉小心翼翼地迈入金复羽的卧房。 此刻,一身白色寑衣,披头散发的金复羽正坐在桌旁品茶、用膳,艾宓乖巧地站在其身后,专心致志地为他梳理头发。 “见过坞主!” “不必多礼。”金复羽不以为意地说道,“一大清早还没用过早膳吧?坐下吃点东西。”说罢,他将自己面前的一碟点心,朝宋玉的方向轻轻一推。 “谢坞主!” 宋玉也不推辞,蹑手蹑脚地在金复羽对面落座,同时将手中的书信轻轻放在桌上。 “坞主,洛阳来信了。” “结果如何?”金复羽轻瞥一眼书信,淡然道,“直说便是。” “端午当夜,洛天瑾的儿子洛鸿轩,强暴了钟离木的女儿钟离婉莹。”宋玉一五一十地回禀道,“第二天,贤王府上下乱成一团,洛天瑾为救自己的儿子,不惜上演一出苦肉计。但他们没能抓住狄陌,最后找了一个替死鬼。为让这场戏演的逼真,洛天瑾把脏水泼在桃花剑岛身上。当时,少林、武当、昆仑和北方武林中的诸多门派主事,皆在贤王府做客,据说场面十分尴尬。” “呵呵……”金复羽笑道,“这场局狄陌做的极好,既毁了洛天瑾的名声,闹的贤王府鸡犬不宁,又离间了贤王府和崆峒派的感情,可谓一石三鸟。好!甚好!不枉我将他安插在贤王府这么多年。洛天瑾急中生乱,糊里糊涂,竟然把脏水泼给桃花剑岛,难道他还嫌桃花剑岛与贤王府的积怨不够深吗?这件事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洛天瑾早晚身败名裂。经此一闹,洛天瑾怕是没工夫追查我们的秘密,我们亦可高枕无忧,专心筹备武林大会。” “还不止!”宋玉眼珠一转,故作神秘道,“坞主不妨猜猜,此事结局如何?” “结局?”金复羽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揣测道,“虽然狄陌的一石三鸟之计颇为高明,但凭洛天瑾的城府,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猜……他们把一切罪责全部推到替死鬼身上,然后再提出与崆峒派联姻之策,以求坏事变好事,化干戈为玉帛。” “坞主英明!”宋玉钦佩道,“实不相瞒,洛天瑾想出的解决办法,与坞主的猜测一字不差。” “这是自然。”金复羽漫不经心地笑道,“洛天瑾不是傻子,钟离木也不是老糊涂。他们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也不想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不过是为彼此找个台阶下罢了。虽然钟离婉莹是钟离木的宝贝女儿,可她终究只是一个丫头。钟离木老奸巨猾,岂会为一个丫头而轻重不分,赔上整个崆峒派,以及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心血?更何况,事已至此,两家联姻是最好的结局,对贤王府、崆峒派,甚至是钟离婉莹和洛鸿轩,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女子名节大过天,失节之事一旦宣扬出去,难免以讹传讹,谣言四起。到时,只是吐沫星子都能将他们活活压死。” “狄陌这把‘剑’被坞主潜藏十几年,如今锋芒尽露……未免有些可惜。” “滴水穿石的道理你懂不懂?”金复羽反问道,“此事看似和平收场,实则在洛天瑾和钟离木心中,皆已埋下一根毒刺。虽然眼下看不出蹊跷,可一旦时机成熟,他们随时会反目成仇,毒发身亡。更何况,自狄陌断臂之后,他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迟早会被他人取代。到那时,狄陌这把‘暗剑’将再无半点价值。记住,一把剑藏的太久,难免会生锈。与其等它锈烂不堪,不如在它锋芒最盛的时候,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坞主圣明,宋玉钦佩至极!”宋玉心悦诚服,但脸上的笑意却愈发神秘。 见状,金复羽不禁眼神一动,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迟疑道:“莫非……后面还有惊喜?”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坞主的眼睛。”宋玉自嘲一笑,解释道,“实不相瞒,坞主虽猜破洛天瑾的心思,却没有猜中此事的结局。” “哦?”金复羽顿时来了兴趣,忙道,“快讲!” “本来,一切依照洛天瑾的计划进行,两家也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不过……”宋玉按耐不住内心的窃喜,激动道,“最后关头,钟离婉莹竟然上吊自尽。” “什么?”此言一出,金复羽登时一愣,错愕道,“你是说……钟离婉莹死了?” “死了!” “真的?” “千真万确!” “嘶!” 见宋玉信誓旦旦,金复羽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呢喃道:“若是如此,事情将变的更有意思。钟离婉莹一死,他们的一切心机势必功亏一篑,无论是丧女之痛,还是颜面尽失,崆峒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与洛天瑾闹个天翻地覆。真没想到,这小小的丫头竟有如此气魄。” 宋玉趁机问道:“坞主,此事算不算意外惊喜?” “算,当然算!”金复羽连连点头,“众目睽睽之下,贤王府竟然逼死人家女儿,实在天理难容。如若这般……想必贤王府与崆峒派已经撕破脸……” 面对金复羽的百般疑惑,宋玉却是笑而不语。见此情形,金复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难以置信地追问道:“难道……还有变数?” “不错!”宋玉直言道,“钟离婉莹死后,钟离木夫妇恼羞成怒,誓与贤王府不死不休。洛天瑾故技重施,欲再演一场苦肉计,但此时的庄夫人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差点杀了洛天瑾。” “她杀不了洛天瑾。”金复羽摇头道,“直接告诉我,结果如何?” “结果是,洛天瑾的儿子洛鸿轩,在走投无路之下,为保全贤王府和自己父母的颜面,毅然选择一人做事一人当。”宋玉郑重其事地说道,“他向钟离木夫妇连磕三个响头,而后……自我了结,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什么?” 此刻,金复羽再难保持镇定,“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将身后的艾宓吓了一跳,险些失手弄断他的头发。 “你说什么?”金复羽眼神激动地望着宋玉,将信将疑道,“洛天瑾的儿子……死了?” “究竟死没死,尚不知晓。”宋玉如实作答,“但至少有上百人,亲眼看到洛鸿轩头骨塌陷,七窍流血。十之八九是死了,即便能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也定然变成一个废人,甚至……活死人。” 活死人,是指永远昏迷不醒的人。 “这……”呆若木鸡的金复羽缓缓落座,眼神复杂至极,久久缓不过神来。 “坞主,狄陌虽然身份败露,却让洛天瑾断子绝孙,绝对是大功一件。” “好!”金复羽渐渐从恍惚中清醒,不禁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太好了!洛天瑾自以为在江州胜过我一局,却没料到自己会断子绝孙。没人替你洛家延续香火,我看你还争什么名?逐什么利?狄陌这步棋,走的远远超出我的预料,这个结果比杀死洛天瑾还要有趣。好!甚好!极好!” 见金复羽难得高兴,宋玉的心情随之舒畅起来,附和道:“有道是‘好饭不怕晚’。青城、峨眉、四大世家一直等着看戏,想必这场好戏,定能让他们惊讶的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哈哈……” 说罢,宋玉神情一禀,又道:“坞主,老贾在信上询问下一步计划。依我之见,狄陌已经败露,洛阳城不能再留。老贾的‘金鸣苑’……是不是也该撤了?” “金鸣苑的价值,是为我们与狄陌互传情报。”金复羽道,“如今狄陌大事已成,金鸣苑再无用处。” “既然如此,我马上回信一封,让老贾解散金鸣苑,尽快离开洛阳……” “不必!”宋玉话音未落,金复羽突然摆手道,“洛天瑾遭逢巨变,势必追查到底,你现在回信让他们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坞主的意思是……” 金复羽脑中飞速盘算,幽幽地说道:“眼下,洛天瑾尚不知晓此事与我们有关。我想……让他永远也不知道。你若回信,万一被贤王府截获,于我不利。” “莫非……坞主想放弃老贾?”宋玉惊呼道,“难道坞主不怕他把我们供出来?” “不会的!”金复羽自信道,“他的妻儿老小都在静江府。有时候,一个人死,总好过满门死绝。” “这……”宋玉心生踌躇,吞吞吐吐道,“老贾对坞主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十几年,如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未免……” “不止老贾。”金复羽眼神一正,打断道,“还有一人,比老贾凶险十倍,也不能再留。” “坞主说的是……” “狄陌!” …… 第三百九十六章 :以血洗血 “嘭!” 五月十七,夜半三更。一声惊天巨响,瞬间打破洛阳城南的宁静。 金鸣苑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许衡率领上百名贤王府弟子,杀气腾腾地冲入苑中。 “给我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跑!” 许衡一声喝令,众弟子迅速散开,三五成群地朝金鸣苑的各房各屋杀去。 霎时间,鸦雀无声的金鸣苑变的热闹起来,嘈杂声、惊呼声、哀求声、咒骂声此起彼伏,纷至沓来。 二十名弟子手持火把,雁翅排开,将昏暗的金鸣苑照的亮如白昼。 许衡左手叉腰,右手拎着明晃晃的钢刀,神情冷峻地站在院中,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嗜血而阴戾。 不一会儿的功夫,在贤王府弟子的驱赶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伙计们,三三俩俩地从四面八方走出。一个个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满脸惊骇地东张西望,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有些不知所措。 望着惶惶不安的众人,许衡脸色一沉,叱问道:“谁是掌柜?” 对此,众人不禁左顾右盼,面露迟疑,却无人作答。 “谁是掌柜?”许衡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低头垂目,仍旧默不作声。 “拖他出来!” 许衡颇为不耐地伸手一指站在最前边的伙计,那人顿时被两名贤王府弟子强行拽至近前。 许衡将锋利的刀锋紧紧贴在伙计的脖子上,沉声道:“告诉我,谁是金鸣苑的掌柜?” 冰凉的刀刃将伙计吓的脸色煞白,双腿情不自禁地阵阵发软,战战兢兢地回道:“大爷,我们这儿是正经买卖……” “别考验我的耐性。”许衡语气冰冷地打断道,“回答我的问题。” “这里是本本分分的铁匠铺,孝敬官府,造福乡里,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噗!” 话音未落,许衡的眼神骤然一狠,同时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剁下伙计的脑袋,登时血流如注,顺着腔子喷涌而出,直将金鸣苑的众人吓的心胆俱裂,魂飞魄散。 血淋淋、圆滚滚的一颗人头滚落在众人脚下。一时间,金鸣苑内惊恐而绝望的哀嚎声响彻夜空,惹人心悸。 “下一个!”许衡将淌血的钢刀向前一指,目无表情地说道,“老子不在乎杀光你们。” “我说!我说!” 不等第二个伙计被拽上前来,那人已吓的裤裆一热,面无人色地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说道:“是他!贾掌柜……” 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许衡将阴狠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躲在人群中的老贾。 此刻,老贾面如白纸,唇无血色,眼底深处说不出的复杂。 “报上姓名!” 许衡目光不善地朝他上下打量一番。 “小的姓贾……大家都叫我老贾。”老贾强作镇定,赔笑道,“这位爷看着面善,咱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少套近乎。”许衡冷声道,“我且问你,你与贤王府黑执扇狄陌,是何关系?” “对了!”老贾眼前一亮,忙道,“我想起来了,大爷是黑执扇的兄弟,我曾在贤王府见过你。” 说罢,老贾的脸上顿时换上一副轻松模样,摆手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都是自己人……” “放屁!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一言不合,许衡扬手打了老贾一记狠狠的耳光,破口大骂道,“老子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再敢叽叽歪歪,我一刀剁了你!” “是……”老贾捂着脸,满眼惊恐地望着凶神恶煞的许衡,忐忑道,“小的与黑执扇有过几面之缘,他偶尔来小店打造兵器。除此之外,我们再无交集……” “打造兵器?”许衡轻蔑地打量着四周,冷笑道,“贤王府什么神兵利器没有?黑执扇位高权重,需要来你这儿打造兵器?打什么?锄头还是铁犁?” “小的不敢撒谎。”老贾信誓旦旦地说道,“不信大爷可以问问这些伙计,他们都可以作证……” “够了!”许衡大手一挥,又问道,“金鸣苑在洛阳开了多少年?” “这……年月太多,小的记不清……” “你记不清,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许衡道,“金鸣苑在洛阳城整整十六个年头。” “大爷好记性……”老贾心头一沉,表面上仍故作从容。 “不是我记性好,而是有些事太过巧合,巧的……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许衡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贾,直看的老贾心里发怵,“你的店在洛阳开了十六年,而狄陌进入贤王府也是十六年,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 “更巧的是,狄陌在失踪前的半个月,除贤王府和酒铺之外,唯一来过的地方就是这里。”许衡幽幽地说道,“你告诉我,五月初一那天,狄陌来金鸣苑作甚?” “他来取兵刃……”老贾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干笑道,“他曾吩咐我替他打造一把剑。” “剑?”许衡冷冷一笑,又道,“我们已将他去过的所有地方挖地三尺,细细搜查。别说剑,就连剑穗都没找到一根。你还敢撒谎?” “我说的是真的!”老贾忙道,“他真是来取剑……” “是取剑?还是与你密谋?”许衡一声断喝,登时将老贾吓的身体一颤。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 许衡凶光毕露,一把揪住老贾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懒得跟你废话,直接告诉我,狄陌在哪儿?” “黑执扇的行踪,小的岂会知道?”老贾苦涩道,“你是他兄弟,难道不知?” “少废话!” “小的真不知道黑执扇的去向,又让我如何回答?”老贾一脸委屈,言辞诚恳至极,故作无辜道,“可是黑执扇……出了什么事?”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许衡怒极而笑。 “大爷,我……” “来啊,把他绑起来,带回去严刑拷问!” 许衡不再给老贾辩解的机会,吩咐一声,蓦然转身朝院外走去。 “门主!”一名弟子追至门外,低声问道,“金鸣苑的其他人……如何处置?” 沉吟片刻,许衡的眼神陡然一狠,冷冷地说道:“公子逢难,府主震怒,整个江湖都要天塌地陷,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金鸣苑?” “门主的意思是……” “金鸣苑蹊跷重重,里面的人个个形迹可疑,极有可能与狄陌是一丘之貉。”许衡心如铁石,正颜厉色道,“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记住,事后一把火将这里烧成灰烬,别留下任何痕迹。” “全部杀了?”弟子错愕道,“会不会……” “难道你忘了府主的命令?”许衡打断道,“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个!” “遵命!” …… 深夜,贤王府地牢中人影憧憧,热闹非凡。 十几个衣衫褴褛之人悬空半吊,一字排开。一个个皮开肉绽,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呻吟不止,几乎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其中,正有金鸣苑的掌柜老贾。 “见过二爷!” 伴随着一道道见礼,面沉似水的谢玄缓步踏入地牢。此刻,他用手帕轻轻捂住自己的口鼻,以免嗅到血腥之气。 “二爷,您来了!” 一见谢玄,苏堂、许衡、凌青、林方大几人赶忙迎上前去。 “进展如何?”谢玄嘶哑的声音自喉咙响起。 “除府中弟子外,近一个月与狄陌有过接触的人全部在这儿。”苏堂回手一指摇摇欲坠的十几名“犯人”,凝声道,“近来,狄陌去过的地方有酒铺、茶肆、药材铺、铁匠铺……其中,酒铺次数最多,茶肆次之,药材铺和铁匠铺最少,只去过一次。除此之外,其他时间都留在府中。” “谁最可疑?” “目前来看,他们似乎都和狄陌的失踪无关。”苏堂回道,“然而,府中不止一人从狄陌口中听到他对府主有牢骚和埋怨。其中,当属柳寻衣的证词最为清楚。” “你的意思是,端午之事乃狄陌一人所为?是他对府主厚此薄彼心存不满,从而设计陷害,以泄私愤,与其他人无关?”谢玄的眼中精光闪烁,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苏堂心中一禀,答道:“是。” “苏堂,你还是阅历不够,城府太浅。我敢断言,此事绝非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谢玄目光轻抬,一双深邃的黑眸来回扫视着老贾等人,幽幽地说道,“他们之中,一定有鬼。” “可我们已经严刑拷问……” “想撬开一个人的嘴,不能一味‘威逼’,还要懂得‘利诱’。”谢玄招呼苏堂几人附耳上前,低声道,“恩威并用,软硬兼施。寻常人贪生怕死,即便瞎编,也会编出一个答案。” 许衡满脸困惑,费解道:“既然如此,得到答案也是假的,又有何用?” “能做这种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谢玄淡然道,“现在,你们连等闲之辈的嘴都撬不开,又如何探明真相?而今,他们都关在一起,纵然想瞎编也不敢乱说。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谎言被当众戳穿,从而遭受更大的折磨。做事,有时要学会反其道而行!” 闻言,苏堂登时眼神一凝,若有所思道:“二爷的意思是……” “单独关押,分开拷问,威逼利诱,任由他们胡言乱语也不要揭穿。”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风轻云淡地说道,“坚持到最后仍不肯松口的人……便是鬼!”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欲擒故纵 拂晓前,日未出,月已落,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案上的烛火发出一阵阵“滋滋”的声响,渐渐地油尽灯枯,最后一缕昏黄彻底湮灭,书房陷入一片漆黑。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缓缓推开。紧接着,满脸惆怅的谢玄托着一盏烛台步入房中。 缓步轻声,一言不发,默默地将烛台放在书案上,光晕渐渐映出洛天瑾的脸庞。 他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脸色沧桑,胡茬凌乱,眼中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哀愁,与昔日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北贤王简直判若两人。 短短十余日,洛天瑾已被内心的痛苦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额上的皱纹与鬓角的斑白,仿佛一夜之间统统冒出来。昔日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浑浊而无神。气势萎靡,精神颓废,身体削瘦一圈,一个人的精气神在他身上似乎仅存最后一缕。 三魂尽失,七魄减半,其人由内至外变化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天,洛天瑾从未正儿八经地休息,从未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只是昼夜发呆,独自神伤。 谢玄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他知道,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亦是味同嚼蜡。因此,他唯有默默地打理好府中事务,竭尽所能地为洛天瑾省去一些烦忧。 “府主,我已备好早膳,你多少吃点东西吧!”谢玄轻声道,“眼下公子生死未卜,夫人大病一场,小姐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如果连你也病倒……” “今日再找些郎中,替轩儿瞧病。”洛天瑾的声音有气无力,甚是疲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轩儿活着。” “府主……”谢玄面露苦涩,为难道,“这段时间我们遍请名医,可他们皆对公子的伤势束手无策。而今,若非我们每日用真气为公子续命,只怕他早就……唉!恕我直言,公子一掌击穿自己的百会穴,全身的筋脉尽数断裂,即便神仙下凡,面对公子的伤势恐怕也……回天乏术。我们用真气强行替公子续命,也只能勉强保住他最后一口气罢了。实际上,公子他……已经不在了……” “就算让轩儿做一辈子活死人,我也绝不放弃。”洛天瑾的声音虽小,但语气却异常坚决,“只要他一息尚存,便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用真气替公子续命,内力损耗极大,我们虽可以咬牙坚持一段时间,但绝非长久之计。”谢玄沉吟道,“我意,派人去长白山请桃花婆婆。她是天下第一神医,若由她替公子医治,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 “照你的意思去办吧!”洛天瑾无精打采地说道,“总之,轩儿绝不能死。” “是。”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谢玄精神一禀,问道:“谁?” “府主、二爷,我是苏堂。” “何事?” “二爷神机妙算,用您教的办法,最后果然揪出内鬼。” 闻言,洛天瑾的脸色陡然一变。见状,谢玄赶忙追问道:“是谁?” “金鸣苑的掌柜,老贾。” “人呢?” “门外候着。” 谢玄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洛天瑾,见他面色阴沉,目光冷厉,方才朗声喝道:“带他进来!” “是!” 言语之间,伤痕累累的老贾被苏堂押入房中。 “跪下!” 苏堂一脚踹在老贾的腿弯,令其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谢玄微微侧身,方便洛天瑾看清老贾的容貌,“为何与狄陌暗通?你们勾结多久?受谁指使?又有何阴谋?” 面对咄咄逼问的谢玄,老贾惨然一笑,摇头道:“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杀了我吧!” “你可以不怕死,但我有一千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谢玄脸色一沉,声音冰冷的吓人,“狄陌犯下滔天死罪,你与他暗中勾结,同样罪无可恕。” 老贾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和谢玄,不知为何?他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同时眼神一狠,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嗖!” 然而,不等老贾咬舌自尽,谢玄凌空一指,登时将其穴道封住,令其求死不能。 “你的命已不再属于你,是死是活同样由不得你。”言至于此,谢玄的语气陡然一沉,怒叱道,“说!狄陌在哪儿?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面对凶神恶煞的谢玄,动弹不得的老贾紧咬牙关,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苏堂,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 “等一下!” 谢玄话音未落,默不作声的洛天瑾突然开口道:“我不喜欢与人纠缠,更不喜欢和人绕圈子。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不必曲意逢迎,阳奉阴违。是死是活?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明白吗?” 洛天瑾的声音平淡如水,却令老贾的心脏骤然一紧。谢玄为其解穴,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明白。” “那好!”洛天瑾又道,“我的条件是,只要你将真相告诉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去和妻儿老小团聚。你若执意不肯,我也不为难你,马上送你归西,绝不再多问半句。如何?” 闻言,老贾的眉宇之间不禁涌现出一抹踌躇之色。他眉心紧皱,眼神飘忽,似是内心十分纠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谢玄提醒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老贾的眼神变的愈发激动,将信将疑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们真不杀我?洛府主,小的脑子笨,您可别骗我……” “无名小卒,有何资格让我撒谎骗你?”洛天瑾不耐道,“说不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你。前提是,你要主动说出一切。” “好!”老贾将心一横,欣然允诺,“我相信大名鼎鼎的北贤王,绝不会骗我……” “少废话!”苏堂催促道,“快说!” “是狄陌事先买通我!他说端午节会在贤王府大闹一场,事后让我帮他躲避追杀。实不相瞒,贤王府出事的那几天,你们四处追查他的下落,那时……他一直躲在金鸣苑,根本没有离开洛阳。我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最安全,你们都以为他有多远跑多远,因此大批人马向城外追杀,谁也想不到他一直留在城中。” 闻言,谢玄和苏堂同时脸色一变,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老贾在撒谎。 然而,不等谢玄揭穿,洛天瑾却抢先开口道:“狄陌何时出城?又逃往哪里?” “这……” “事已至此,我对你们勾结的原因根本毫无兴趣。眼下,我只想找到狄陌,替我儿子报仇。”洛天瑾道,“因此,你说出狄陌的下落,便可以走了。” “此话当真?”老贾诧异道,“难道你不怕我撒谎?” 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洛某虽然不才,却一向不说大话。你若敢骗我,十日之内必死无疑。还有,无论你是否说出狄陌的下落,一个月内他同样必死无疑。你信不信?” “这……” 老贾神情犹豫,心中暗暗盘算:“狄陌得罪了洛天瑾,金坞主若想保他,便是与洛天瑾为敌……不会的!金坞主绝不会因为狄陌,而与洛天瑾撕破脸。狄陌害的洛鸿轩生死未卜,乃是血海深仇,绝非三两句话可以释怀。而今,洛天瑾已发出江湖追杀令,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谁也不敢出面保他。看来……狄陌在劫难逃……可是,我将狄陌的行踪说出来,万一狄陌将金坞主抖出来,我该怎么办?事情败露,金坞主定会迁怒于我……” “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考虑。” 洛天瑾的声音,吓的老贾身体一颤,心中暗道:“眼下,洛天瑾恨的是狄陌,我何必当他的替死鬼?说不定,狄陌不会将金坞主抖出来,又或者他根本没机会抖出来,便被洛天瑾的人杀了……若真如此,我至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活命……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注定亡命天涯,到时带着家人一起逃难,起码落个团圆……狄兄啊狄兄!你已身陷囹圄,必死无疑,不如救兄弟一命,也算替下辈子积点阴德……” 心念至此,老贾的眼神陡然一狠,直言道:“狄陌三天前离开洛阳,乔装成金鸣苑的伙计前往唐州。他欲借道唐州,伺机南下,至于去什么地方……我真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洛天瑾目无表情地说道。 “府主……” “让他走!”洛天瑾无视谢玄、苏堂的劝阻,自顾自地说道,“眼下,我只想找到狄陌。” “多谢洛府主!多谢洛府主!” 绝处逢生的老贾,登时如释重负,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忙不迭地朝洛天瑾连连作揖,而后逃也似的离开贤王府。 苏堂困惑道:“府主,此人油嘴滑舌,见利忘义,我不信他敢和贤王府作对。其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为何要放过他?” “他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敢说出幕后之人。若不放他走,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是主谋。”洛天瑾呼出一口浊气,淡淡地说道,“此人并非贪生怕死,而是留恋自己的妻儿老小。想必他的家眷现已沦为人质。因此,只要派人暗中跟着他,答案自有分晓。” 闻言,谢玄和苏堂不禁恍然大悟,面露钦佩之意。 “府主,关于狄陌在唐州一事……” “应该不假。”洛天瑾道,“老贾虽然狡猾,但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却瞒不过我的双眼。” 谢玄精神一振,凝声道:“狄陌吃里扒外,罪孽难恕,必须为贤王府清理门户。不知府主打算派谁去唐州?” “你意如何?” “狄陌断臂,武功大不如前,可毕竟根基尚在,寻常弟子只怕难以成事。”谢玄思忖道,“依我之见,可在七雄中任择一人,定能马到功成,替府主和公子报仇雪耻。” “不!”洛天瑾缓缓摇头道,“你们要留在府中替轩儿续命,不能轻易离开。唐州之行,我心中已有合适人选,并且这件差事……非他莫属。” “府主说的是……” “黑执扇的继任者,柳寻衣!” …… 第三百九十八章 :魂断唐州(一) 五月二十,夜。 唐州城郊的一间破院内,孑然一身的狄陌依偎在一块残破的石磨旁,眼神迷离,望月沉思。 此刻,他身旁只有两样东西,一把剑、一坛酒。 半个月前,他将贤王府搅的鸡犬不宁,几乎害的洛天瑾家破人亡。自知劫数难逃,因而 一路亡命至此。 唐州,是狄陌与金复羽事先约定的地方。一旦东窗事发,狄陌赶来唐州避难,金复羽会派人接应。为此,他已在唐州等候三天,但金剑坞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狄陌知道,自己留在唐州的时间越长,被洛天瑾找到的机会越大。因此,他已暗下决心,等到今夜子时,若金剑坞的人仍未出现,他便独自离去,亡命天涯。 当他喝下最后一滴酒时,月华愈浓,子时已尽。狄陌仿佛看破自己的命运,不禁自嘲一笑。缓缓起身,单手提剑,踉跄着朝院门走去。 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离开这座破院后他该去哪儿?但他知道,金复羽迟迟不肯派人驰援,绝非消息闭塞,而是故意弃他不顾。因此,无论他去哪儿?都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吱!” 一声轻响,破败的院门徐徐而开,一道笔直如枪的人影赫然出现在狄陌面前。 “嘶!” 猝不及防的狄陌被门外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同时定睛细瞧,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在月光的映射下,悄然浮现在他眼中。 二人隔槛而站,四目相对,脸上皆是说不出的凝重与复杂。 “柳寻衣?” 狄陌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苦涩模样,率先打破沉默:“何时来的?” “约莫一炷香之前。”柳寻衣目无表情,声音平淡如水,“是你心不在焉,故而未曾察觉。” 很快,狄陌从震惊中平静下来。他对柳寻衣的来意一清二楚,却并不慌张,也不急着夺路而逃,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既然早就到了,为何不进来?” “我想等你喝完这坛酒。”柳寻衣望着石磨旁空空荡荡的酒坛,淡淡地说道,“不想让你带着遗憾上路。” “府主让你来杀我?” “你知道府主的为人,何必明知故问?” “也对!”狄陌点头笑道,“你是下一任黑执扇,走马上任之前,的确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否则难以服众。想当年,我也如此。”言至于此,狄陌朝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赞赏道,“你比我有本事,入府不到两年便坐上黑执扇的位置……” “为什么?”柳寻衣突然打断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府主?” “有道是:千功难抵一过。我为贤王府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十几年,结果却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误,将功绩全部抹杀。换做是你,你又如何?”狄陌轻蔑一笑,回道,“作为一个过来人,好心奉劝你几句,永远不要和府主讲‘情义’,因为在他眼里只有‘利益’和‘价值’。他能让你风光无限,亦能让你万劫不复。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 狄陌此言,令柳寻衣的内心五味陈杂,反问道:“正因如此,你便害的府主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若非如此,我或许不会做的这么绝。” “什么意思?”柳寻衣从狄陌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不禁眉头一皱,追问道,“听你言外之意,似乎没有被冷落,你也会对府主不利?” 狄陌的眼中寒光一闪,似乎被柳寻衣的观察入微所激怒,冷声道:“是又如何?” “府主猜的没错,你背后果然有人指使。”柳寻衣沉声道,“你和金鸣苑的老贾,当年几乎同时出现在洛阳城。你们一明一暗,十多年来一直暗中勾结,不知泄露了多少贤王府的秘密。如我所料不错,从你踏入贤王府的那一天起,便是有备而来。你们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你既然能猜到这么多秘密,应该也能猜到我会不会将真相告诉你?”狄陌戏谑道,“柳寻衣,你很聪明,可惜不够智慧。” “替贤王府清理门主,不需要太多智慧。”柳寻衣回道,“贤王府的规矩,是你教给我的。算起来,我欠你一份人情。稍后我会让你三招,权当报答。” “你真要杀我?”狄陌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一抹冷厉之色取而代之。 “你执掌下三门多年,规矩比我清楚。”柳寻衣的双手将宝剑举至胸前,缓缓推剑出鞘,一字一句地说道,“府主之令大于天,我等下三门弟子必将恪尽职守,万死不辞。府主要你三更死,阎王也不敢留人到天明。你我……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我的印象中,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言听计从的人?”狄陌的双眼死死盯着寒光乍现的剑锋,幽幽地说道,“在泉州、在西域、在颍川、在河西、在江州、在洛阳……你屡次三番地违抗府主之令,府主让你杀的人你不杀,府主不让你杀的人你偏偏要杀。为何今天,你如此听话?难不成,只为坐上黑执扇的位子?” 狄陌的话令柳寻衣眼神一暗,犹豫半晌却一声不吭。 “究竟是我看错你?还是你本性如此?”狄陌狐疑道,“你的大义凌然、侠肝义胆、家国天下、高山景行……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伪装出来的假象。真正的你,其实是自私贪婪、利欲熏心的伪君子?若真如此,那我不得不佩服你的隐忍与伪装实在毫无破绽,天衣无缝。说到底,你和洛天瑾根本是同一类人……” “是!”柳寻衣眼神一狠,目光如刀,恶狠狠地盯着咄咄相逼的狄陌,狞声道,“我的确觊觎黑执扇之位,渴望得到府主的器重。狄陌,你存心不良,图谋害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利欲熏心?你害的贤王府名声大损,害的钟离姑娘英年早逝,害的公子朝不保夕,你根本是死有余辜!” “你终于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狄陌蔑笑道,“别把我说的如此不堪,你又能好到哪儿去?虚以委蛇,阳奉阴违,每次提到自己的来历便闪烁其词,支支吾吾。在我看来,你混进贤王府同样另有图谋,早晚步我后尘!” “多说无益,出剑吧!”柳寻衣剑锋一挺,直指狄陌的眉心。 “别太自信,你未必杀得了我!”狄陌单手持剑,猛地朝天一甩,剑鞘应声而飞,银光乍泄,直指天穹。 霎时间,破院内杀意四起,剑气凝集,两把利剑仿佛具有灵魂一般,感知到自己主人的决心与杀念,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万籁俱寂的夜幕下,阵阵剑鸣,惹人心悸,引人胆寒。 “素闻你剑法卓绝,不知比我如何?”狄陌挑衅道。 “一试便知……” “接招!” 话音未落,狄陌突然暴喝一声,同时脚下一动,剑锋从天而降,一道银色弧线骤然划破夜空,直取柳寻衣的天灵盖。 剑锋未落,剑气先至,将柳寻衣的头发瞬间吹散,彻骨凉意由远及近,令其头皮阵阵发麻。 “呼!” 柳寻衣屏息凝神,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既不闪避,也不招架,只是双眸紧紧盯着闪电而至的剑锋,强压着内心的忐忑与紧张,竭尽所能的令自己保持镇定,只是右手情不自禁地将剑柄攥紧几分。 电光火石之间,柳寻衣无数次想挥剑而上,却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压制下来。哪怕出手的欲望再强,握剑的右手已微微“弹动”十几次,他仍紧咬牙关,巍然不动。 此刻,洛天瑾的谆谆教诲反复响彻在柳寻衣的耳畔:“因为你的剑太快,导致你和敌人交手时,根本不会静心思考……你要学会以心驭剑,而不要让剑驾驭你的心……” 一丈、七尺、三尺、一尺、八寸、五寸、三寸、一寸…… “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狄陌的剑几乎碰到柳寻衣的发丝时,他的双眼陡然一凝,同时脚下一动,身体横转半圈,伴随着“嗖”的一声轻响,凌厉的剑锋紧贴着柳寻衣的鼻尖呼啸而下。 一剑飞落,只带下一缕发丝,未伤及半点皮肉。 “府主诚不欺我!”柳寻衣心中大喜,感慨道,“思而后动,谋而后定,非但能避其锋芒,反而能省去不少气力。” “一招!”柳寻衣提醒道,“我再让你两招!” “找死!” 狄陌万没料到柳寻衣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登时心中暴怒,未等剑锋坠地,手腕骤然一翻,剑身一斜,自下而上直取柳寻衣的下身要害。 “卑鄙!” 柳寻衣暗骂一声,双膝猛地一并,瞬间夹住剑身。不等宝剑冲破阻碍,柳寻衣脚尖点地,倒飞而出,身体自半空腾翻一周,稳稳地落在院中的石磨上。 “两招!”柳寻衣凝声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不可能!”狄陌满眼诧异,难以置信道,“我见过你出手,武功虽高但远不及此,你……” “幸得高人指点,略有寸进。” “洛天瑾果然对你十分器重。”狄陌恍然大悟,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失落之意。 “再来!” 一声断喝,狄陌闪掠而至,挺剑直取柳寻衣的面门。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火石,胜似白驹过隙,转眼间剑锋已杀之柳寻衣眼前。 “化繁为简?” 柳寻衣望着平淡无奇的一招直刺,不禁心生错愕。感受着瞳孔中无限放大的剑尖,他欲侧身闪避。 然而,就在柳寻衣的右脚稍稍离地时,他突然意识到事有蹊跷,狄陌出招绝不可能被自己轻易看破。 心念至此,柳寻衣眼神一变,右脚重回地面。同时单手持剑,自身侧一甩,将剑身斜挡在自己的背后。 与此同时,狄陌脚下一顿,几乎贴着柳寻衣冲天而起,瞬间跃过他的头顶,半空中猛地刺出一剑,直取柳寻衣的后颈。 “铿!” 伴随着一声巨响,狄陌的剑锋狠狠撞在柳寻衣的剑身上。力道之大,将其手臂震的麻痛不堪。 柳寻衣借力向前飞出数米,狄陌翻身而落,站在柳寻衣刚才的位置。 狄陌一双阴戾的眸子死死盯着柳寻衣,冷声道:“竟能看穿我的意图,果然有些本事。” “我已让你三招,情义两清。接下来,我将全力以赴,生死各安天命!” …… 第三百九十九章 :魂断唐州(二) “大言不惭,狂妄至极!” 狄陌被柳寻衣的挑衅彻底激怒,脚下一跺,登时将石磨震碎,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柳寻衣扑去。 “铿铿铿!” 眨眼间,柳寻衣与狄陌已战成一团。剑影霍霍,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 此时,狄陌如疯如痴,不顾一切地朝柳寻衣发起猛攻,剑势如狂风暴雨,寒光似雷霆闪电,一道道强横的剑气如风卷残云般四射而出,将破院内的一切冲击的七零八落,狼藉不堪。 柳寻衣在狄陌的疯狂攻势下,仍保持镇定,不急不慌,出剑从容,攻防有序。 “你用的是什么剑法?”狄陌越打越心惊,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变招,却始终无法破开柳寻衣的防御。反观柳寻衣,总能找出自己的破绽,一击命中。 短短三十回合,狄陌已是伤痕累累,气喘吁吁。柳寻衣却是气定神闲,毫发无伤。 “相思断魂剑!” “相思断魂……”闻言,狄陌的眼神陡然一变,惊诧道,“是府主的独门剑法?” “是。” “难怪你的武功能一日千里,原来是得到府主真传。”狄陌冷笑道,“我追随他十几年,从未受过如此厚待。柳寻衣,你的命可真好!” “我的武功愈发精进,而你断臂后却是实力大减。此消彼长,今夜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柳寻衣劝道,“你若束手就擒跟我回去,也许能多活几天。” “笑话!”狄陌仰天大笑,狞声道,“跟你回去?下场只会比死更加凄惨!贤王府究竟有多少酷刑能让人生不如死,你我皆心知肚明。” “说出你背后的人,府主或许能念在十几年的情分上饶你一命……” “异想天开!”狄陌轻蔑道,“如果洛天瑾是善类,岂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难道他没有教过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你……” “少废话,看招!” 大喝一声,狄陌再度挥剑朝柳寻衣杀来,态度之坚决,眼神之阴狠,全无还转余地。 “冥顽不灵!” 柳寻衣手腕一抖,剑锋“铿锵”一震,使出一招“红叶传情”,登时将狄陌的宝剑挑开。紧接一招“望影揣情”,直刺身在半空,猝不及防的狄陌。 此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忽而慢如龟走,忽而快若流星,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噗!” 一声轻响,剑尖狠狠刺入狄陌的肩头,将其肩胛骨生生洞穿。钻心剧痛令狄陌惨叫一声,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在一扇院墙上。 顷刻间,院墙塌落,将满身血污的狄陌埋在一片破砖烂瓦之下。 “呼!” 夜风轻拂,尘埃落定,露出柳寻衣那张凝重而复杂的脸庞。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废墟,眉宇间涌现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唏嘘之意。 他与狄陌虽相识不久,但好歹共事一场,也曾留下不少难忘的回忆。 昔日的称兄道弟,生死与共,而今化作梦幻泡影,人走茶凉,一去不返。 若说柳寻衣对狄陌毫无感情,那是自欺欺人。昨日抵足而眠的兄弟,今天变成你死我活的对手,这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滋味,令其百感千愁,五味陈杂。 “咳咳……” 伴随着一阵猛咳,奄奄一息的狄陌挣扎着从废墟中爬出,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狼狈的没有一丝尊严。 柳寻衣将宝剑甩在身侧,在狄陌似喜似悲的眼神注视下,一步步朝他逼近。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输了,你动手吧!”狄陌放弃反抗,决意慷慨赴死。 行至近前,柳寻衣将剑锋抵在狄陌的脖子上,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狄陌苦笑道,“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你的家人何在?”柳寻衣又问道,“我可以让他们替你收尸……” “家人?”狄陌眼神一暗,反问道,“若有家人,又岂会在血雨腥风中度日?” “原来你也是孤儿……”柳寻衣喃喃感慨道。 “柳寻衣,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烦请给我一个痛快!” “你背后的人过河拆桥,见死不救,你为何保他?”柳寻衣面露踌躇,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若肯说出幕后主使,我……今夜放你一马。” “不可能!”狄陌摇头道,“我已经做过一次叛徒,不可能再做一次。” 说罢,狄陌双眼一闭,不再理会柳寻衣。 愁肠百结,终究化作一声无尽叹息。柳寻衣目不斜视地望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狄陌,幽幽点头道:“一路走好……”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手腕陡然一翻,锋利无比的剑刃瞬间割断狄陌的咽喉,令其呜呼一声,当场殒命。 殷红的鲜血顺着狄陌的伤口“汩汩”外冒,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这堆废墟染成一片深红。 月光之下,柳寻衣割下狄陌的脑袋,将无首之尸悉心安葬,而后匆匆离开破院。 片刻之后,院外忽然闪出一人,行如鬼魅,无声无息。 他先看了看狄陌的坟冢,转而又将深邃的眸子投向渐行渐远的柳寻衣,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诡谲的笑容,随之身形一晃,再度消失在黑暗之中。 …… 五月二十三,深夜,贤王府。 “府主,米忠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赏银足够他父母妻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书房中,满眼疲惫的谢玄向洛天瑾回禀近日发生的种种事宜。 “让米忠做替死鬼,实乃迫不得已,委屈他了。”洛天瑾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他的家人日后要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是。”谢玄话锋一转,又道,“柳寻衣已将狄陌的人头带回来,狄陌亲口承认,公子与钟离姑娘之事,正是他一手所为。但是……他至死都不肯说出幕后主使。” “意料之中。” 一提起狄陌,洛天瑾不禁眼泛失落,心如刀绞。 “一个潜伏在我身旁十几年而不露破绽的内奸,又岂会轻易供出自己的主子?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直没有察觉狄陌的古怪。我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一个内奸对自己忠心耿耿。呵,此事若宣扬出去,让我如何自处?又让贤王府颜面何存?重用一个随时想置我于死地的内奸,不仅让他执掌下三门,而且还差点擢升他为府中第八雄……我洛天瑾遇人不淑,识人不明,善恶不分,亲疏不别,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愚夫蠢汉,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只怪狄陌藏的太深,府中上上下下皆视其为忠勇之士。”谢玄叹道,“我真正担心的并非狄陌,而是他在府中潜伏的十几年,究竟向外散出多少消息?那幕后之人……又知道我们多少秘密?” “不!”洛天瑾缓缓摇头道,“这仍不是最可怕的。” 谢玄脸色骤变,忙道:“请府主赐教。” “真正可怕的是,在贤王府内、在你我身边……究竟还藏着多少心存不轨的内奸?” 洛天瑾一语中的,令谢玄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至极。 “府主怀疑……狄陌只是一个引子,在他后面还有更大的阴谋?”沉思良久,谢玄方才犹豫不决地缓缓开口。 “这是自然。”洛天瑾沉吟道,“但你不要忘记,这些内奸可以来自同一地方,也可以来自不同地方。” “嘶!” 洛天瑾绝非危言耸听,他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令谢玄幡然醒悟,迟疑道:“不知府主对狄陌背后的人……可有猜想?” “有。” “谁?” “金复羽。”洛天瑾一针见血,直言不讳,“在吐蕃、在江州,金剑坞连番失利,此人睚眦必报,岂会毫无动作?只散播我和萧芷柔的流言蜚语,如此平淡无力的报复,绝不是金复羽的性格。你不妨回想一下,当初因为惊风化雨图一事,金复羽是如何报复我们的?借‘琴魔舞妖’之手除掉小王爷,逼我们与汪绪统决裂,而后向蒙古朝廷告密,险些置我们于万劫不复之地……这才是金复羽的真正手段,绝非三两句无关痛痒的流言可以媲美。” “莫非……流言蜚语只为吸引我们的注意,而真正的杀招是狄陌?金复羽为了报复,不惜动用一个潜伏十几年的内奸,值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十几年也好,几十年也罢,皆是等待一个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绝佳机会。”洛天瑾幽幽地说道,“端午之宴,便是狄陌动手的最好时机。利用轩儿、钟离姑娘挑起贤王府与崆峒派的矛盾。尤其是满门宾客,众目睽睽,让这件丑事想瞒也瞒不住。如此阴毒的一招,却令他们收获奇效。今时今日的结局,恐怕金复羽也没能料到。他这步棋,走的又准又狠……”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一抹彻骨寒意,咬牙切齿地说道:“断人子孙,何其歹毒?此仇不报,我洛天瑾誓不为人!” “府主息怒,眼下一切都只是揣测……” “砰、砰砰!”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打断洛、谢二人的密谈。 “谁?” “府主,我是苏堂。” “何事?” “府主命我派人暗中跟踪老贾,现已查明他的去处。” 闻言,洛天瑾和谢玄登时精神一振,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是哪儿?” “静江府。” …… 第四百章 :凌云之志 “啪!” 五月二十五,一声响亮的耳光,瞬间打破金剑坞清晨的宁静。 从洛阳城一路逃亡至此的老贾,战战兢兢地跪在青天阁中,左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颔首低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 金复羽凭栏而坐,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滔滔江水,对惶惶不安的老贾,以及面沉似水的宋玉视而不见。 刚刚的一巴掌,正是宋玉赐予老贾的“见面礼”。 此刻,青天阁内还有一对儿“看热闹”的男女。窈窕淑女是金复羽的贴身婢女,艾宓。翩翩公子是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温廉。 温廉,四十上下的年纪,金相玉质,凤表龙姿,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言谈举止犹如和风细雨,令人情不自禁地想与之亲近。 “坞主,小的冤枉……”老贾捣蒜似的朝金复羽连连磕头,“在洛天瑾面前,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你若一字未说,柳寻衣怎知狄陌藏在唐州?”宋玉愠怒道, “我……”老贾欲言又止,不禁面露踌躇,赔罪道,“我承认,狄陌的行踪是我告诉洛天瑾的。但有关金剑坞的消息,我发誓只字未提……” “你嘴上不说,可两条腿已将洛天瑾的眼线引到静江。”宋玉轻蔑道,“你以为洛天瑾会这么好心放你回来?他分明是借你带路,顺藤摸瓜找出根源。” “这……”老贾一时语塞,心中茅塞渐开,但又不敢直言,只能一个劲儿地向金复羽求饶,“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 “本以为最大的麻烦是狄陌,却不料是你。” 金复羽漫不经心地缓缓开口,他的双眼一直望着漓江山水,又道:“我让温廉去唐州‘接应’狄陌。却不料,狄陌已被柳寻衣斩于剑下。本以为人死灯灭,再无对证,可你却稀里糊涂地跑回来。光天化日,你慌慌张张地回到金剑坞,外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的一清二楚。” “坞主饶命,小的妻儿老小都在静江,我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只能回家……” “哼!你可知自己的莽撞为我们招来多大麻烦?”宋玉斥责道,“本来贤王府在明,金剑坞在暗,他奈何不了我们。可经你一闹,我们与贤王府不得不明刀明枪的较量。” “小的思乡心切,一时糊涂,还望坞主恕罪……” “你思念自己的父母妻儿,情有可原。”金复羽的目光追随一只在天空翱翔的雄鹰,越飞越远,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一向赏罚分明,不会只看到你的‘过’,而不记得你的‘功’。” 闻言,老贾不禁面露喜色,连忙叩首道:“多谢坞主大恩,小的没齿难忘……” “你火急火燎地赶回静江,只为与家人早日团聚。”金复羽微微一笑,转而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老贾,似笑非笑地说道,“放心,我一定成全你的心愿。从今天开始,你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真的?” “字字无虚!”金复羽点头道,“我马上送你去见他们。” “多谢坞主!多谢坞主!” 千恩万谢之后,老贾欲起身离去。却不料,宋玉突然出手,一把拽住老贾的胳膊,不等他有所反应,宋玉已将老贾的身体高高举起,同时迈步朝围栏走去。 “宋公子,你这是……” “让你们一家团聚。”宋玉目无表情地说道,“你的家人在你踏入静江府的时候,便已全部葬身江底,我现在送你下去见他们。” “什么?我的妻儿……” “洛天瑾何许人也?难道他会放过谋害自己儿子的凶手?” 行至栏边,宋玉将浑身颤抖的老贾凌空托举于江河之上,冷声道:“他放过你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你吃里扒外,背叛坞主。” “我没有……” “去向阎王解释吧!” 宋玉眼神一狠,双手一松,老贾的身体登时向下坠去。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与惨叫,转眼间,老贾已被滔滔江水吞噬的无影无踪。 “坞主,洛天瑾八成已猜到我们是端午之事的始作俑者,此事该如何应对?” “丧子之痛,不共戴天,洛天瑾一定会疯狂报复。”金复羽幽幽地说道,“我什么都料到,就是没料到老贾竟然如此愚蠢。本以为他会为了自己的妻儿,在洛阳自杀明志,却不料……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依照坞主的计划,老贾应死在洛天瑾的严刑拷问之下,再由我去唐州解决狄陌,斩断一切线索,让洛天瑾无迹可寻。”温廉不急不缓地说道,“只可惜,老贾胆小如鼠,求生心切。洛天瑾只是略施小计,便让老贾主动将祸水引到金剑坞。”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金复羽淡笑道,“老天很公平,他给我们一个惊喜,同样会给洛天瑾一个安慰。我相信老贾无心背叛。他的死,不是因为不忠,而是因为愚蠢。” “我们该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在武林大会之前,切记事事小心。”金复羽话锋一转,向宋玉问道,“我让你查的事,结果如何?” “我们安插在玉龙宫的眼线已经证实,洵溱背后的主子正是西辽皇族后裔,耶律泰。人称‘少秦王’。”宋玉回禀道。 金复羽眉头一挑,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不久前偷袭各大门派的神秘人……” “正是来自西域三教的高手。”宋玉应道,“如无意外,他们是少秦王派来的帮手,助洛天瑾一臂之力。” “这就对了。”金复羽了然道,“难怪洛天瑾连失青城、峨眉二派仍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已找到一个实力雄厚的盟友。西辽虽亡,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西辽皇族至今仍有极大势力,若由他们在背后给洛天瑾撑腰……我们不得不小心应对。” “坞主的意思是……”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如今狄陌和老贾皆死,即便洛天瑾知道我们是罪魁祸首,也拿不出任何真凭实据。”金复羽沉吟道,“因此,他虽想报复,却不会与我们公然为敌。更何况,贤王府发生这么多事,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无暇抽出精力对付我们。” “因此,洛天瑾或许会将报仇一事,交由西域高手去办。”宋玉揣度道,“既可以袭扰我们,又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聪明。”金复羽称赞道,“传我命令,凡坞中弟子,即日起直至武林大会之前,如无必要,不许踏出金剑坞一步。端午一宴,我们与贤王府已是泾渭分明。谁是对手?谁是朋友?皆看的一清二楚。因此,接下来的日子无需我们再四处奔波,到处拉拢,只需低调行事,小心防范。” “不错!”温廉附和道,“狄陌一死,内线已断,我们无法预知洛天瑾的心思,不宜轻举妄动,以免误中诡计。” “十六年前,我将狄陌派入贤王府做内应,便已料到会有今天。”金复羽道,“虽然狄陌这步棋,未能置洛天瑾于死地,但让他断子绝孙,也算是功德圆满。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我所料不错,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洛天瑾一定会疑神疑鬼,小心监视身边的每一个人,以免再出现第二个狄陌。” 闻言,几人相视一笑,俨然心情颇佳。 “不必担忧。”金复羽安抚道,“狄陌虽死,但其他门派仍有我们安插的内应。通过他们传回的消息,我们多少能知道一些洛天瑾的动向。” “多亏坞主英明,早年在各门各派安插内应,帮我们搜集情报,打探消息。”宋玉钦佩道,“这些年,金剑坞能顺风顺水,扶摇直上,全赖坞主有先见之明。” “不错!”温廉附言,“而今,我们已占据江湖半壁,只要坞主能夺得武林盟主,中原武林便是我们的天下。到时,莫说一个小小的洛天瑾,就算再加上少林、武当,也绝非我们之敌” 见宋玉、温廉喜笑颜开,心满志得,金复羽柔和的目光中陡然闪过一丝深沉之意。 “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我们与洛天瑾这类江湖草莽,在本质上截然不同。”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我们是大金皇族,是天下大统,是官家兵路。因此,我们的手段和计谋,自然要比那些江湖草莽高明许多、巧妙许多。洛天瑾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成为武林盟主。但对我而言,夺得武林盟主只是光复大金的第一步。荣登大宝,坐镇朝堂,才是我毕生所愿。” “是。” “你们也一样。”金复羽教诲道,“你们并非金剑坞弟子,亦非武林高手,而是复国大将军、亦或朝廷重臣。你们心中所思所想的不应是江湖争斗,武林格局,而应是江山社稷、天下大势。至于洛天瑾之流,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切不可自甘堕落,与一众草莽为伍,甚至沾沾自喜。” “我等谨记!” “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金复羽心不在焉地向宋玉、温廉挥了挥手,目光朝艾宓轻轻一瞥,青天阁内再度响起一曲悠扬婉转的悦耳琴声。 …… 第四百零一章 :祸起萧墙(一) 白云苍狗,江湖如旧。 中原武林仿佛陷入暴风雨前的宁静,看似波澜不惊,实则云诡波谲。光阴流转,时值酷暑,天气燥热难耐,似乎今夏的“炽烈”来的异常凶猛。 由于狄陌背叛一事,引起洛天瑾的极大重视。为免重蹈覆辙,洛天瑾命黄玉郎,在贤王府内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暗访稽查,目的是将一切“奸细”全部肃清,还贤王府一个浪荡乾坤。 话虽如此,但肃清之事一旦付之实践,往往引起诸多恐慌,甚至相互猜忌。 黄玉郎铁面无私,行事铁腕。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无情面可讲。他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在府中大肆稽查。 上至贤王府七雄,下至寻常弟子,乃至洛家的奴仆、婢女,统统列入怀疑名册,恨不能将每个人的祖宗十八代,甚至一日三餐、言行举止全部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非但如此,黄玉郎还在中堂设下一个“功过箱”。凡府中弟子,皆可写下他人“罪状”投入箱中,形同检举。 更可怕的是,功过箱乃匿名行事,无需真凭实据,即便是捕风捉影亦无罪过。因此,不少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大肆编排、捏造流言。 一场风闻言事,闹的府中人心惶惶,昼夜不得安宁。 凡有疑点者,轻则派人日夜监视,重则关入地牢严刑拷问。故而这段时间,府中有不少人因含糊其辞而身陷囹圄。更有甚者,经受不住黄玉郎的百般酷刑含冤而死。另有不堪其辱而自寻了断者,同样不在少数。 人命,在这个夏天变的一文不值。黄玉郎为这场肃清定下七大禁令,违者格杀勿论。 暗通外敌者,杀! 来历不明者,杀! 捏造事实者,杀! 拒不配合者,杀! 妄图私逃者,杀! 私泄消息者,杀! 暗中串谋者,杀! 此七条,如一场伸手不见五指的浑噩阴霾,紧紧笼罩在贤王府内外,弥漫在每位弟子心头。 对此荒唐之举,洛天瑾非但没有出面叫停,反而对黄玉郎的雷厉风行大为赞赏。 故而,府中上下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深居简出,低调行事,并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有人在背后插自己一刀。 短短一月,贤王府已有六十三名“奸细”命丧黄泉,另有百余人尚未洗脱嫌疑,仍在严刑拷打中苦苦煎熬。 而今,贤王府的气氛已和当初判若天地,这座深宅大院不再是江湖圣地,而更像是一座人间地狱。 今时今日,贤王府弟子无不在惶惶不安中度日如年,在战战兢兢中小心求存。 彼此见面,莫说勾肩搭背,把酒言欢,如今甚至连招呼都不敢打。昔日相濡以沫的生死兄弟,今日唯唯诺诺,形同陌路。纵使擦肩而过,也不敢转头瞧对方一眼,生怕招来非议,背上“暗中串谋”的死罪。 活不成、死不了、跑不掉、洗不清,便是对当下局势的最好诠释。 七月初一,上午。 林方大持刀站在院门之外,横眉竖目,睚眦俱裂,似是内心羞愤无比。在他身后,“福寿康宁”四人哆哆嗦嗦,面如白蜡,神情十分惶恐。 此刻,站在林方大对面的是一群神色冷峻,目光不善的黑衣弟子。他们是黄玉郎的亲信,亦是这场肃清“奸细”的执行者。 “林门主,交出张福、王寿、李康、赵宁四名奸贼,不要引火烧身,也不要让我们为难。” 为首的黑已弟子丝毫无惧林方大的怒火,昂首阔步,任由林方大的刀锋抵在自己的胸口,仍面不改色气不喘,俨然底气十足。 “放屁!”林方大怒骂道,“你们这群瞎了眼的狗东西,整天胡作非为,今天竟敢欺负到老子头上?他们四个是我的知己弟兄,根本不是你们口中的奸贼,更不是奸细!” “是与不是,我们自会查清,不扰林门主费心。”黑衣弟子不喜不怒,回道,“六爷有令,凡有嫌疑者必须带回去详加审问。” “狗屁嫌疑!”林方大愤愤不平,“他们一直对府主忠心耿耿,哪儿来的嫌疑?” “林门主自己看!”黑已弟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解释道,“有人匿名投信,张福四人昨日酉时三刻,于西院杨槐下秘密串谋,私议‘暗访稽查’之事,并对府主、六爷出言不逊。其心不轨,或有卖主求荣之嫌。” “这……” 面对黑衣弟子的字条,林方大不禁一愣,转而看向如履薄冰的“福寿康宁”,迟疑道:“可有此事?” “门主,昨天我们只是闲谈,绝无不轨之心,更无卖主求荣之意……” 话未说完,黑衣弟子陡然打断道:“如此说来,你们承认私论‘暗访稽查’之事,并对府主、六爷出言不逊?” “绝非出言不逊,我们只是认为稽查之事或有不妥之处……” “林门主,你听到了?”黑衣弟子根本不给“福寿康宁”辩解的机会,直接将凌厉的目光投向林方大。 “那也不行!”林方大沉声道,“说两句话便要被你们带走,简直岂有此理!” “林门主的意思是……” “他们是我的人,要查也是我查,你们不够资格。”林方大眼神一狠,直言道,“你们先回去,等我查出结果自会告诉你们。” “林门主这样做,似乎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这里是休门,我是休门之主,一切我说了算。”林方大突然将刀向上一转,锋利的刀刃直接抵住黑衣弟子的脖颈,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林门主,你……” “林方大,他们不够资格?那我够不够资格?” 黑衣弟子话未出口,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 紧接着,面沉似水的黄玉郎在一众黑衣弟子的陪同下,快步朝林方大走来。看其阴沉的目光,紧绷的脸色,似是内心十分震怒。 “六爷,我……” “啪!” 林方大尚未解释,黄玉郎陡然挥手,“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直将林方大打的晕头转向,脑袋嗡嗡作响。 “林方大,难怪你的手下如此放肆,皆因你这个门主没规没矩,无法无天。”黄玉郎教训道,“你倒是说说,这里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自然是六爷说了算……”在黄玉郎面前,林方大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忿,此刻也不敢冒然顶嘴。 林方大了解黄玉郎的性格,人情世故在他面前向来一文不值。莫说一个小小的休门之主,就算是洛天瑾做错事,黄玉郎同样敢直言不讳。 “我知道府主对你一向偏爱,但你不要妄想恃宠而骄。”黄玉郎道,“在我面前,你撒泼耍混的那套市井地痞的法子,一点用也没有。你非但阻挠肃清,甚至拔刀相向,只凭这一条,我杀你一百次府主也没话说。” “是……”林方大赶忙将刀收起,心有不甘地向黄玉郎低头认错,“是我莽撞,请六爷责罚。” “来人,把张福、王寿、李康、赵宁四人带走严查。”黄玉郎目不斜视地盯着林方大,径自下令道,“我看谁敢阻拦?” “是!” 黑衣弟子纷纷领命,迅速冲上前去,将哀嚎不止的“福寿康宁”五花大绑,从林方大和一众休门弟子面前强行拽走。 林方大怒由心起,恶向胆生,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以泄心中之火。即便如此,他仍毕恭毕敬地站在黄玉郎面前,不敢挪动分毫。 “林方大,念你对府主忠心耿耿,这次我且饶过你。”黄玉郎冷漠道,“若你再敢阻挠肃清,我定不轻饶!” 说罢,黄玉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胸中如堵,羞愤难当的林方大。 片刻之后,洛凝语姗姗而来。此时的她愁容满面,神情慌张。 “凝语,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请你帮忙……” “如果是关于肃清之事,我恐怕无能为力。”不等林方大将希望寄托在洛凝语身上,她却先一步打断道,“大哥出事以后,爹性情大变,我曾屡次劝说……但爹非但不为所动,反而呵斥我不要干涉黄六叔办事。眼下娘大病未愈,因为大哥的事整日魂不守舍。谢二叔他们对爹惟命是从,更是冥顽不灵。我实在没有法子,只能来找你,希望你能……帮帮寻衣。” “什么?” 此言一出,林方大的脸色陡然一变,惊诧道:“寻衣出事了?” 一提起柳寻衣,洛凝语不禁眼神一暗,贝齿轻咬着下唇,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什么事?莫非……”林方大欲言又止,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骇然之色,“莫非与肃清有关?” “我听说,功过箱一夜之间冒出十几道弹劾寻衣的字条。”洛凝语眼圈一红,低声道,“你了解黄六叔的性子,若让他看到这些字条,寻衣一定在劫难逃。” “怎么会这样?”林方大错愕道,“虽然风闻言事闹的沸沸扬扬,但大都是寻常弟子相互攻讦。寻衣现为惊门之主,晋升黑执扇更是指日可待,在贤王府绝对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谁这么不长眼,在这个节骨眼跳出来闹事?” “何人所为,眼下已不再重要。”洛凝语道,“黄六叔铁面无私,不近人情,一旦他找上寻衣……后果不堪设想。” 望着心急如焚,方寸大乱的洛凝语,林方大不由地心中一痛,再想到柳寻衣的处境与二人的兄弟情义,更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我是榆木疙瘩,想不出好法子。”林方大按下思绪,沉吟道,“但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到寻衣。” “谁?” “洵溱!” …… 第四百零二章 :祸起萧墙(二) “洛小姐,林门主。小女子毕竟是外人,始终不太方便插手北贤王的家事。” 客房内,洵溱为洛凝语、林方大斟茶倒水,一脸为难地推脱道:“并非小女子不通情理,只是客随主便乃礼数所在,希望二位不要强人所难。” “洵溱姑娘,你与寻衣私交甚厚,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他落难?”林方大道,“狄陌已死,寻衣马上晋升黑执扇,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你断不能见死不救。” “林门主怕是有所误会,我与柳寻衣共事,皆因洛府主安排,私下我与他并无任何交情。再者,他若问心无愧,相信黄六爷一定不会故意刁难。”洵溱正色道,“他若居心叵测,正好借此机会为贤王府清理门户,岂不是一举两得?” “话虽如此,但肃清之事在府中愈演愈烈,依黄六爷的性子,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迄今为止,府中已有不少人含冤而死。我不怕六爷明察秋毫,只怕他囫囵吞枣,错杀无辜。” “狄陌背叛,害的洛公子至今生死不明,此事对洛府主打击甚大。”洵溱摇头道,“前车之鉴,刻骨铭心。以至于今日的贤王府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其实,我反倒认为黄六爷的做法并无不妥……” “洵溱姑娘难道不觉得肃清之事……有些矫枉过正吗?”洛凝语突然问道。 自她进入洵溱的房间,一直心思纠结,沉默不语。并非洛凝语信不过洵溱,只是不愿向她求助罢了。毕竟,在某种意义上,洛凝语已将其视为潜在情敌。 “矫枉必须过正,不能隔靴搔痒。”洵溱道,“这一次已害得北贤王名声大损,爱子垂危。若再有一次,说不定会酿出灭顶之祸。洛府主乃江湖豪杰,深谙其道,他放权给黄六爷绝非意气用事,更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难道错杀无辜也是深思熟虑……” “国之战事,经常献出一营死士,甚至一城百姓作为诱饵,他们的‘死’并非毫无价值,而是为了谋求更多人的‘生’。”洵溱淡淡地说道,“肃清亦是如此,或许会错杀一些无辜弟子,但此事的威慑力必将流传数年乃至数十年,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不会再有奸细混入贤王府。北贤王此举,看似亡羊补牢,实则是未雨绸缪,不可谓不高明。” “为求安心而枉顾他人性命,爹绝不会如此残忍!”洛凝语心生不悦,愠怒道,“洵溱姑娘不帮则罢,又何必找些荒唐借口污蔑我爹?” “残忍吗?”洵溱反问道,“与你死我活的江湖争斗相比,一次小小的肃清又算什么残忍?” “你……” “恕我无礼。”洵溱对洛凝语的不满视而不见,自顾说道,“柳寻衣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更不愿蹚这趟浑水。非但如此,我还奉劝洛小姐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 “你放心,柳寻衣我救定了!纵然捅出天大的窟窿,我也不会像你一样,弃他不顾。”洛凝语被洵溱激出怒气,冷傲道,“如果洵溱姑娘担心惹祸上身,最好永远龟缩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要去!” “如果洛小姐见到柳寻衣,劳烦转告他好自为之。” “你……” “罢了!”林方大拦住欲要据理力争的洛凝语,愤愤不平地说道,“既然洵溱姑娘心意已决,我们便不再打扰。告辞!” “这茶……” “留给洵溱姑娘自己喝吧!” 匆匆告辞,扬长而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洵溱脸上的轻佻之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别有深意的复杂之色。 …… 天近正午,黄玉郎亲率数十名黑衣弟子,将柳寻衣的院子团团围住,引来惊门弟子一片惶恐。 “六爷,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何必兴师动众?” 廖川、廖海满脸陪笑地站在门外,似是迎接黄玉郎大驾,又好像在阻拦他硬闯柳寻衣的别院。 “柳寻衣在哪儿?” 目无表情的黄玉郎行至近前,脚步不停,拾阶而上,直奔院中。 “门主在房中歇息……” 廖川、廖海一边应答,一边有意无意地横身挡在黄玉郎身前。虽不敢直接阻挠,但多少有些压着步子。 “你们想造反不成?”黄玉郎眉头一挑,登时将廖氏兄弟吓的脸色一变。他们既不敢顶撞黄玉郎,又不敢冒然放行,只能满心尴尬地跨在门槛上,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六爷大驾光临,在下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突然,笑声自院中传来,柳寻衣迈步而出。 “柳寻衣,黄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知道。”柳寻衣点头道,“近一个月来,六爷一直忙着替府主肃清奸细,所向披靡,锐不可挡。凡是六爷出现的地方,人人心慌意乱,无不自求多福。” 黄玉郎的眼皮微微一抖,冷冷地说道:“不错,我是为捉拿奸细而来。” “数日前,六爷的手下刚从惊门带走五名弟子。如今他们生死未卜,今日竟又来捉人?”柳寻衣的语气看似柔和,实则暗藏愤懑,“敢问六爷,之前的五名弟子究竟是不是奸细?” “他们经受不住严刑拷问,皆已一命呜呼。”黄玉郎漫不经心地答道,“至于是不是奸细,已经不重要了。” 此话一出,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惋惜之意自眼底一闪而过。 “不知六爷今天想从惊门带走几个?”柳寻衣话里有话地问道,“又是否有真凭实据?” “今天我只要一人。”黄玉郎处变不惊,慢慢悠悠地回道,“至于能否查出真凭实据,则要看此人肯不肯主动招供。” “一人?”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谁的面子这么大?区区一人,也敢劳烦六爷亲自出马。” “你!” “嘶!” 黄玉郎开门见山,顿时引起四周一片惊呼。 “我?”柳寻衣一愣,错愕道,“六爷怀疑我是奸细?” “是!” 说罢,黄玉郎从怀中掏出一沓字条,递到柳寻衣面前,道:“这些都是你的罪状,连我也没想到……你的人缘竟然如此不济。”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接过字条,逐一翻看,眼神变的愈发凝重。 “如何?”黄玉郎沉声道,“自你进入贤王府以来,屡次不知所踪,行事鬼魅,举止怪诞,抗命不遵。你的一笔笔旧账尽在其中,包括泉州混入陆府之事、惊风化雨图掉包之事、颍川私纵东湖帮匪众、私放杀害潘八爷的凶手徐仁、辰州陈雍之死、赤风岭查干一行之死、你在河西公然违抗府主之命、西域汤聪之死,以及你故意在府主面前隐瞒萧芷柔与昆仑派的关系……众多疑团尚未解开,我们可以一件一件地掰开揉碎,直至你彻底洗脱嫌疑为止。” 见柳寻衣满眼惊诧,颔首不语,黄玉郎不禁轻蔑一笑,又道:“放心,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回忆这些旧事。当然,我也有的是办法帮你一件事、一件事地回想。” 黄玉郎绵里藏针,一语双关,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字条……府主看过吗?” “不必指望府主救你,他已将此事全权交由我处置。”黄玉郎道,“你是生是死,由我一人而决。” “这些罪状根本是无的放矢,胡说八道。”柳寻衣勃然大怒,解释道,“其中大部分疑点,我早已向府主解释清楚。至于陈雍、汤聪之死……纯粹是栽赃陷害,有人想置我于不义,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罪状,我也不会善罢甘休。”黄玉郎呛声道,“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为难。” 此刻,一众黑衣弟子已伸手摸向自己的刀柄,以防柳寻衣轻举妄动。 见状,廖氏兄弟不禁眼神一变,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柳寻衣不动声色地问道:“黄六爷,难道你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不相信。”黄玉郎淡淡地回道,“我非但不相信这些字条,同样也不相信你。因此,你必须跟我回去把一切解释清楚。” “我是奸细?”柳寻衣怒极而笑,故作一副不可思议模样,喊冤道,“我为府主出生入死,刀山火海,你竟然怀疑我是奸细?” “那又如何?”黄玉郎不屑道,“狄陌为府主尽忠十余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几十条,照样是内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莫说是你,就算这些罪状指的是谢玄,我同样不会手软。” “你……” “柳寻衣,你要么乖乖跟我回去,要么拔剑反抗。”黄玉郎步步紧逼,字字如刀,“不过我要提醒你,遵府主之命,只要有人敢拒不配合,我可当场将其斩杀!” 说罢,黄玉郎身上陡然爆发出一股阴冷之气,生生逼退廖氏兄弟。与此同时,一道寒如冰、凌如剑的浑厚气劲,瞬间笼罩在柳寻衣的头顶。 …… 第四百零三章 :二桃三士 “六爷,柳门主毕竟是惊门之主,你这样做……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住口!”廖川话音未落,黄玉郎陡然脸色一沉,斥道,“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 说罢,黄玉郎将凌厉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面露踌躇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寻衣,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一下!” 突然,洛凝语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紧接着,她和林方大火急火燎地推开众人,挤到近前。 “小姐?”黄玉郎一愣,狐疑道,“你怎么来了?” “黄六叔,你为何刁难柳寻衣?”洛凝语不答反问,语气甚是生硬。 黄玉郎眉心一皱,不悦道:“不是刁难,只是奉命办事。” “黄六叔,休怪我出言不逊。”洛凝语愤愤不平地说道,“爹让你肃清内奸,是为贤王府弟子能亲如一家,手足情深。而不是让你把府里搞的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你今天审这个、明天审那个,如山铁证未见一则,可含冤而死的弟子却与日递增。而今,你竟然把矛头对准柳寻衣,你可知他是爹最器重的人?爹已有意擢升他为黑执扇,执掌下三门,你却偏偏找他的麻烦,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黄玉郎的脸色愈发阴沉,林方大赶忙拽住洛凝语的胳膊,低声道:“凝语,少说两句……”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洛凝语猛地甩开林方大的手,直言道,“狄陌有罪,死不足惜。但我们不该因为一个叛徒,而将府中所有人皆视为奸细。本末倒置,因小失大,再这样查下去,贤王府非大乱不可!” 黄玉郎别有深意地望着怒不可遏的洛凝语,转而又看向满眼感激的柳寻衣,恍然大悟道:“说来说去,小姐是想保住柳寻衣……” “是!”洛凝语直言不讳,“你想查他,便先查我!” 言尽于此,洛凝语不顾林方大等人的劝阻,快步冲到柳寻衣身前,张开双臂将其死死护住。 “凝语……” 柳寻衣望着面前单薄而坚定的背影,感激之情无语言表。 “这件事根本是爹的错,我绝不会让他一错再错。”洛凝语头也不回地安抚道,“你放心!有我在,今天谁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 “小姐,别让我为难!”黄玉郎愠怒道。 “黄六叔想对付柳寻衣,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洛凝语态度坚决,寸步不让。 黄玉郎心中纠结,将目光投向柳寻衣,沉声道:“柳寻衣,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敢作敢当。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便不要躲在小姐身后当缩头乌龟。” “黄六叔,你休要逼他……” 洛凝语话未说完,柳寻衣的手突然搭在她的肩头,轻声道:“凝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六爷是奉命办事,你我身为贤王府的人,谁也不能漠视规矩。我自问没做过对不起府主的事,相信六爷一定会还我清白。” “可是……” “不必担心!” 不等洛凝语再劝,柳寻衣已将其轻轻推开。主动卸下自己的宝剑,在众人复杂而无奈的目光下,任由黑衣弟子上前将他五花大绑。 “算你识相!”黄玉郎冷哼道,“带走!” “等等!”洛凝语娇喝道,“我现在去向爹求情,让他出面终止这场闹剧。在此之前,黄六叔绝不能向柳寻衣用刑!” “这……” 洛凝语又道:“请黄六叔看在我是北贤王女儿的情面上,答应这件事。” “好吧!” 黄玉郎勉为其难地点头道:“我答应小姐,日落前不会对柳寻衣上刑。如果天黑时我仍未收到府主的命令,便会依规矩办事。到时,希望小姐不要再强人所难。” “一言为定!” 洛凝语欣然允诺,转而走到柳寻衣身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深情厚义,芊芊玉手轻抚在柳寻衣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等我!” 面对洛凝语的一往情深,柳寻衣思潮腾涌,百感交集。他终究没有开口作答,只是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 “林方大,我们走!” 招呼一声,洛凝语迫不及待地直奔后院而去。 …… 一晌无话,天近黄昏。 洛天瑾对洛凝语的屡次求见置若罔闻,她便在后堂外长跪不起,从中午一直跪倒傍晚,三个时辰一动不动,双腿早已失去知觉。 这段时间,林方大一直跪在她身旁,同样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期间,谢玄、苏堂、洛棋等人轮番劝说,可洛凝语骨子里的执拗根深蒂固,纵然旁人磨破嘴皮,她依旧不为所动。 后堂内,怅然若失的洛天瑾静坐桌旁,手中捧着一卷诗集,眼神迷离,满脸哀思。 此诗集,是洛鸿轩儿时亲笔所书,作为礼物赠与洛天瑾。虽然字迹七扭八歪,极不工整,但洛天瑾一直将其视若珍宝,每当看到这卷诗集,便会想起洛鸿轩幼时的可爱模样。 昔日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洛鸿轩,今日竟变成一个长眠不醒的活死人。 双目紧闭,卧榻不起,日渐消瘦,毫无生机。短短两月,洛鸿轩已削瘦的皮包骨头,几乎不成人形。 每每念及于此,洛天瑾皆如身陷无间地狱,万箭穿心,千蚁噬骨,痛不可当。 再者,端午之宴,群雄不欢而散。虽然各门各派没有多说什么,但洛天瑾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与贤王府的关系,已不再像曾经那般相濡以沫,彼此间或多或少地平添了几分隔阂。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洛天瑾岂能不心事重重,忧愁满腹? “吱!” 一声轻响,房门推开,身心交瘁的谢玄缓缓步入后堂。 “府主,小姐已在门外跪了一晌。无论我们如何劝说,她始终不肯离去……” “看来语儿对柳寻衣果真是情深义重。”洛天瑾轻声作答,转而问道,“肃清之事,进展如何?” “玉郎几乎将府中上上下下全部筛查一遍。”谢玄回道,“凡有嫌疑者,皆难逃一死。只不过……”言至于此,谢玄不禁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洛天瑾眉头一挑,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经历一个月的肃清,证据确凿的奸细少之又少,大多被处死的弟子只是怀疑罢了。”谢玄苦涩道,“查出的奸细中,与蒙古人暗通消息的居多,与其他门派勾结的极少。拒查,这些‘奸细’都是见财起意,向外出卖贤王府的消息。如狄陌这般有备而来的……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洛天瑾听出谢玄话中的端倪,狐疑道,“何为几乎?” “证据确凿者,一个没有。可存在疑点的……却有一个。” “谁?” “柳寻衣。”谢玄苦笑道,“从他进入贤王府的第一天,府主便对他心存戒备。因此,对柳寻衣的怀疑,其实是老调重弹,关键在于……府主的意思。府主若信他,则断无可疑。府主若不信他,则疑点重重……” “呵!”洛天瑾轻笑一声,自嘲道,“本来我已对他深信不疑,但狄陌背叛一事,却令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身边的每一个人。上一任黑执扇是内奸,我不希望新任黑执扇重蹈覆辙。” 谢玄眼神一动,了然道:“所以府主才故意在功过箱中,投下柳寻衣的罪状,目的是让玉郎再查他一次?” “不。”洛天瑾眼神狡黠,摇头道,“我曾对柳寻衣屡次试探,如果他会露出马脚,早就露了。这个结果,只有两个原因,其一,柳寻衣君子坦荡,毫无问题。其二,柳寻衣城府极深,伪装的天衣无缝。无论哪个?玉郎都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既然如此,府主为何要设计查他?”谢玄费解道,“难道府主不相信柳寻衣?” “我若不信他,何须大费周章?大可一剑杀之。” “那……府主相信他?” 对此,洛天瑾依旧摇头。 见状,谢玄满头雾水,喃喃自语道:“既相信,又不信……到底信不信?”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洛天瑾道,“因此,我把这个难题抛给另一个人,让她替我决定柳寻衣是生是死,是去是留。” “另一个人?”谢玄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道,“府主说的是……小姐?” “正是!如今轩儿已……”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暗,改口道,“现在,我只剩语儿一个骨肉可堪大任,贤王府日后必将托付于她。因此,我必须替她选定一个智勇双全,能成大器的夫婿。如此,方能保住我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家业。然而,在我替她决定夫婿之前,她必须先将自己的心迹如实袒露。毕竟,感情的事要讲缘分,不可强求。” “府主故意借肃清之机,试探小姐对柳寻衣的心意?”谢玄恍然大悟,“如果小姐对柳寻衣痴心一片,府主便重用柳寻衣。如果小姐对柳寻衣漠不关心,则杀之后快。” “这只是其一。”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其二,我要借此机会,让柳寻衣看到语儿对他的心意,并让他欠语儿一个天大的人情,算是撮合他们。” “若有一个女人肯心甘情愿地舍命相救,夫复何求?”谢玄点头道,“柳寻衣定会被小姐的真情所感动,进而滋生情愫。府主一箭双雕,果然厉害!” “非但如此,还有其三。”洛天瑾摆手道,“肃清一月有余,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因此,我借语儿跪求之机,出面结束肃清,让府中上下皆对她心怀感激。如此一来,也算为她日后担当重任,提前积攒威望。” “府主高瞻远瞩,未雨绸缪,谢玄佩服!” “别急!”洛天瑾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诡谲之色。 见状,谢玄面露惊奇,诧异道:“怎么?难道……还有其四?” “既然有心促成语儿和寻衣的好事,有一个人便不得不防。”洛天瑾讳莫如深地说道,“其四,我要借机试探洵溱对柳寻衣的态度,看她是否关心柳寻衣的死活?他二人又是否如传闻中那般……日久生情。” …… 第四百零四章 :拨乱反治 入夜,谢玄奉洛天瑾之命,召贤王府七雄,青、白执扇,以及八门之主齐聚中堂议事。 历经一场规模浩大,死伤惨重的“肃清”之后,众人无不惶惶不安,心有余悸。即便到中堂议事,同样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彼此间少了昔日的欢声笑语,多了几分敬畏隔阂。 此刻,中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众人如坐针毡,颔首不语。堂中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黄玉郎信守承诺,日落之前未对柳寻衣施以严刑,不枉洛凝语在洛天瑾门前跪求一晌。 “府主到!” 伴随着一声高喝,众人精神一振,纷纷起身,一齐将恭敬的目光投向堂外。 洛天瑾快步入堂,对众人的寒暄置之不理,目不斜视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洛天瑾如入无人之境般径自落座,身体微微斜靠着椅背,一双深邃的眸子环顾着堂下众人,眼底深处蕴藏着一丝审视之意。 “一场‘狂风暴雨’过后,我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们,倍感欣慰。”洛天瑾话里有话地开口道,“时至今日,你们还能生龙活虎地见到我,也应该感到庆幸。” 没人能猜破洛天瑾的心思,因此无人敢冒然应答。 面对战战兢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洛天瑾淡然一笑,柔和道:“坐下说话。” “谢府主!” 得到洛天瑾的命令,这些人才敢陆续落座。 “黄玉郎,暗访稽查一事进展如何?”洛天瑾饶有兴致地望着黄玉郎,问道,“近一个多月,你在府中查出多少图谋不轨的奸贼?” “禀府主,截至今日,在下一共查出可疑之人两百零七名。”黄玉郎从容作答,语气波澜不惊,“其中,私卖消息,证据确凿者六人,皆已处死。拒不交代,畏罪自杀者五十七人。嫌疑重大,在押稽查者,一百四十四人。” 黄玉郎口中的“畏罪自杀”,实则是经受不住严刑拷问,活活枉死之人。 洛天瑾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又道:“都是些什么人?” “大部分是府中弟子,少数奴仆家丁。”黄玉郎回道,“其中,下三门人数最多,上三门人数次之,中平二门人数最少。” “二百零七人之外,其余如何?” “府中上上下下查无遗漏,在其他人身上未查到半点嫌疑,料想不会有奸细漏网。” “做得好!”洛天瑾称赞道,“通过此次肃清,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混入贤王府居心不良者,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府主英明!”黄玉郎面露喜色,忙道,“接下来我会继续追查……” “不必了!”话音未落,洛天瑾突然打断道,“暗访稽查到此为止,在押之人全部释放,无确凿证据者,一律按无罪对待。即日起,府中任何人不得再疑神疑鬼,更不得诬告同门。” “嘶!”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所有人暗吃一惊。 “什么?”黄玉郎心有不甘,劝谏道,“不少人嫌疑重大,尚未追查清楚……” “你是聋子吗?” 洛天瑾脸色一沉,根本不给黄玉郎辩驳的机会,沉声道:“我说暗访稽查到此为止,听懂没有?” 被洛天瑾如刀似剑的目光死死盯着,黄玉郎忽觉心头一凉,纵有万千不甘,也不敢再顶撞半句,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应道:“遵命……” “贤王府从来都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任何人想在这里闹事,结果只有死路一条。”洛天瑾别有深意地说道,“不过,经过一个多月的肃清,想必今日的贤王府已经焕然一新,重见光明。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希望暗访稽查闹的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同样,更不希望府中弟子彼此猜忌,相互提防。” 言至于此,洛天瑾将宠溺的目光投向心思忐忑的洛凝语,朗声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语儿,若非她在我门前苦苦跪求三个时辰,我不会意识到肃清一事会带来诸多隐患。当然,被无罪释放的一百四十四人也绝非运气好,他们同样要感谢小姐替他们求情。若非语儿,只怕一个也休想活命。” “小姐宅心仁厚,识大体、顾大局,不仅是一百四十四名弟子的福气,更是府中所有人的福气。”谢玄见机行事,出言恭维。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片附和,惹得洛凝语一阵羞涩。 此刻,“大难不死”的柳寻衣,看向洛凝语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感激之色。 “既然府中再无奸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贤王府上上下下能和衷共济,戮力同心。”洛天瑾正色道,“我知道端午之事影响颇大,公子受伤、夫人病倒,再加上一场肃清,各种流言蜚语在府中四处散播,闹的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我今夜召集你们,正是要借你们之口传话于府中弟子,从今天开始,一切厄运都将终结,贤王府依旧是威震江湖的贤王府。我,依旧是执掌武林半壁的北贤王。曾经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永远不会变。任何与贤王府作对的人,只会玩火自焚,万劫不复!任何企图阻碍贤王府前进的人,必将自取灭亡,死无葬身之地!” “府主英明!” 或许是太久没听到如此振奋人心的言辞,或许是洛天瑾沉沦痛苦之中,太久没有鼓舞士气。今日他“重获新生”,一番慷慨陈词,不禁令压抑许久的众人热泪盈眶,热血澎湃。 “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再看到府中有人内斗。”洛天瑾凝声道,“我要你们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令贤王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让所有企图看我们笑话的人空欢喜一场,让所有企图打压我们的人……自食恶果,不得善终!” “谨遵府主之命!” 一声齐呼,贤王府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初,抱诚守真,荣辱与共。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宣布。”洛天瑾眼神一正,解释道,“众所周知,狄陌一死,下三门群龙无首,长此以往对贤王府百害而无一利。经我深思熟虑,最终臻选出一人,有能力也有资格担此大任,他便是亲手斩杀叛徒狄陌的柳寻衣。” 洛天瑾有意提拔柳寻衣为黑执扇,在贤王府早已是不公开的秘密。因此,对于这个消息,众人并未表露出太多惊奇。 “寻衣!” 闻言,柳寻衣赶忙起身,朝洛天瑾毕恭毕敬地拱手拜道:“柳寻衣在!” 洛天瑾问道:“你可有胆量接任黑执扇之职?” 柳寻衣心中窃喜,迅速跪倒在地,领命道:“承蒙府主不弃,诸位抬爱,柳寻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要说‘死’字。”洛天瑾在悲恸中煎熬许久,今日终于难得一见地开怀一笑,叮嘱道,“黑执扇的位子不好坐,九死一生如同家常便饭,有功不一定会赏,但有过一定会重罚。毕竟,你身上背负着下三门的生死兴衰,更关乎贤王府的颜面荣辱。在某种意义上,黑执扇是除我以外,贤王府最有权力的人。你能任意调动下三门所有弟子,比府中七雄更有实权。但手中的权力越大,肩上的担子越重,因此你千万不要小觑这个位子。” “在下谨记府主教诲,定当竭尽所能,不敢辜负府主的信任与期望。” 洛天瑾戏谑道:“还有,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步狄陌的后尘。”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冰冷寒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若真如此,你的下场一定比狄陌更加凄惨。” 柳寻衣心生忌惮,表面上仍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正色道:“在下谨记!” “如此仓促地提拔你为黑执扇,也是想冲冲喜,去去府中近来的霉运。”洛天瑾的脸色瞬息万变,转眼又恢复平易模样,淡笑道,“上次提拔你为惊门之主,我赠你一处别院。这次擢升你为黑执扇,依照规矩,我也该赏赐你一些东西。只是时间仓促,尚未准备……” “在下不敢。”柳寻衣谦逊道,“府主待我已是仁至义尽,在下又岂敢再奢望什么赏赐?” “欸!”洛天瑾摆手道,“规矩便是规矩,岂能轻易打破?” 说罢,洛天瑾眉头紧皱,一副踌躇模样,左右寻摸一番,似是在为柳寻衣寻找赏赐之物。 见状,堂中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有了!” 突然,洛天瑾眼前一亮,起身将剑架上的无极剑摘下,并随手扔给柳寻衣,道:“这把无极剑算是一柄神兵利器,我将它赠与你,权当贺礼。” “嘶!” 洛天瑾此举,立即引来一片惊呼,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古怪。 无极剑,是洛天瑾最钟爱的兵刃,是武当掌门清风赠予他的宝物。吹发可断,削铁如泥,乃剑中之尊。 今日,洛天瑾竟将自己最钟爱的宝剑赠予柳寻衣,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所蕴含的深意,却令人浮想联翩,不言而喻。 柳寻衣怛然失色,眼神颤抖地望着无极剑,推让道:“此剑乃府主挚爱,在下岂敢贪图?” “剑为百兵之君,我赠你此剑,是希望你能成为人中君子。”洛天瑾淡然道,“与其放在剑架上落灰,不如宝剑赠英雄,将它送给真正能施展其威力的人。” “这……” “不必推辞!”洛天瑾打断道,“此剑我并非白白赠你,还需你帮我一个小忙。” “府主请说。” “你接任黑执扇,惊门之主的位置便成了空缺。”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已为惊门寻得一位新门主,但是年纪尚浅、武功平平、不谙世事,因此需要你多多栽培指点,令其能渐成大器,早日独当一面” 闻言,众人无不面露好奇之意。柳寻衣眉头一皱,狐疑道:“不知府主说的新门主是……” “我女儿,洛凝语。” …… 第四百零五章 :寄予厚望 夜色渐深,众人陆续自中堂散去。 洛天瑾将柳寻衣和洛凝语私下召至书房,似有要事交代。 “府主,恕我直言,下三门的差事多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小姐乃千金之躯,实在不适宜铤而走险。”洛天瑾尚未开口,柳寻衣已迫不及待地劝道,“让小姐担任惊门之主一事,敢请府主三思!” “这番话,刚刚在中堂我已经听过无数遍。如果我会改变心意,就不会力排众议,坚持让语儿接任惊门之主。”洛天瑾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想劝我收回成命,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与其在我面前枉费唇舌,不如想想如何让语儿蜕变成才。” “这……”面对态度坚决的洛天瑾,柳寻衣一时哑口无言。 “爹,有资格担任下三门门主的人,无一不是武功高强,经验老道,有勇有谋之辈。”洛凝语迟疑道,“反观女儿,资质平庸,武艺一般,江湖经验更是差之千里。我除了是您的女儿,几乎没有任何资格坐上惊门之主的位子。您将我强推上位,只怕难以服众……” “住口!” 不知为何?洛天瑾听完洛凝语的推辞后,脸色突然变的阴沉起来。一声厉喝,登时将柳寻衣和洛凝语吓的心头一颤,不敢再冒然张口。 洛天瑾面沉似水,双眸如炬,紧紧盯着不明所以的洛凝语,愠怒道:“身为我的女儿,岂能说出这般没志气的话?什么叫资质平庸,没资格担任惊门之主?简直荒天下之大缪,你是我的女儿,如果连你都没资格,谁还能有?”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总之,我说你有资格你就有资格,你只管安安稳稳地坐在惊门之主的位子上好生磨练。至于其他的事,爹自会替你解决,不必费心。”洛天瑾打断道,“不懂、不会不可怕,可怕的是信心不足,连尝试都不敢。还有,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这种没骨气的话!” “女儿记下了。” 见洛凝语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洛天瑾不禁心头一软,轻叹道:“语儿,并非爹强人所难,故意逼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只因……”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悄然浮现出一抹悲伤之色。 “爹……” “无碍!”洛天瑾摆手道,“其实,惊门之主的位子我本想留给你大哥,让他在刀光剑影中历练一番,以求早成大器。只不过,轩儿他……” 此刻,洛天瑾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目光温柔地注视着眼圈泛红的洛凝语,轻声道:“如今,爹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朝一日代替你大哥,继承洛家的家业。” 直至此刻,柳寻衣和洛凝语才真正明白洛天瑾的良苦用心,心中涌出千滋百味,说不出的苦涩。 “身为江湖中人,如果不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永远体会不到江湖的残酷,也永远无法具备纵横天下的城府与胆识。”洛天瑾教诲道,“昔日,我对你大哥太过娇惯,致使他经不起一点风浪,稍一遇事便会自乱阵脚,失去方寸,最终害人害己。我本想借擢升寻衣之机,让你大哥进入下三门历练几年,却不料……唉!” “爹的良苦用心,女儿全都明白。”洛凝语缓步上前,跪在洛天瑾膝下,信誓旦旦地说道,“您放心,女儿一定在下三门好好磨练,向黑执扇和其他两位门主虚心求教,争取早日成材,替爹分忧。” “好!”不知是出于感动,还是出于哀伤,洛天瑾显得分外激动。他紧紧攥住洛凝语的手,重重点头道:“你能有上进之心,爹十分欣慰。” 说罢,洛天瑾又将复杂的目光转向柳寻衣,轻唤道:“寻衣,你过来!” 行至近前,洛天瑾突然伸手拽住柳寻衣的胳膊,而后将洛凝语的芊芊玉手缓缓放在柳寻衣的掌中。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柳寻衣和洛凝语同时脸色一变。 不同的是,柳寻衣的反应十分震惊,而洛凝语的眼中则稍显几分踌躇,甚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羞涩。 “府主,这……” “寻衣,你是我的徒儿。今日受我教诲,未来承我衣钵,我早已将你视为自家人。”洛天瑾不给柳寻衣开口的机会,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今夜,我把自己最珍贵的女儿交到你手里,希望你能好生待她。日后不仅要教导她、保护她,更要关心她、照顾她。” “府主,我……” “轩儿沦落至此,我心如死灰。”洛天瑾打断道,“眼下,我只剩一个女儿,若不能将她托付给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照顾,你教我如何放心?” “府主,我想说……” “柳寻衣,你身为黑执扇,理应关心麾下,难道连这点小事都不敢答应吗?”洛凝语突如其来的“威胁”,令柳寻衣稍稍一愣。 当他看到洛天瑾皱纹丛生的眼角,以及两鬓泛起的丝丝白发,忽然意识到,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并非威震武林的北贤王,而是一个随时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父亲。 心念至此,柳寻衣纵有万语千言,也再张不开嘴。 三人神情各异,相互注目。 沉默许久,柳寻衣方才曲掌握住洛凝语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点头道:“府主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小姐,保护她、关心她……照顾她。” “好!”洛天瑾的手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手背,含笑道,“寻衣,为师相信你能说到做到!” 对此,柳寻衣不敢胡乱接话,只能讪讪一笑。转而看向神情复杂的洛凝语,脸上的笑容顿时变的有些尴尬,待洛天瑾将手挪开后,二人的手随之迅速分开。 “语儿的担忧不无道理,虽然我将其任命为惊门之主,但她毕竟资历太浅,经验不足,办起差事难免捉襟见肘。”洛天瑾话锋一转,思量道,“办砸差事是小,但连累惊门弟子可是大事。一门之主绝非儿戏,肩负惊门三百弟子的生死存亡,绝不能麻痹大意。” “不知府主有何高见?” “你是黑执扇,下三门的事由你决定。”洛天瑾不答反问,“你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柳寻衣心知洛天瑾有意考验自己,故而沉吟片刻,提议道:“依我之见,解决此事需三管齐下。” “如何三管齐下?” “其一,短时间内不给小姐安排太过危险的差事,让她由浅入深,由易到难,逐渐适应下三门的生活。”柳寻衣有条不紊地说道,“其二,在武学、兵刃、胆识、经验、人脉等方面,派高手教导小姐,让她内外兼修,弥补不足。其三,破例给惊门安排两位副门主,由廖川、廖海担任。他们入府多年,曾跟过两任门主,再算上小姐,可称三朝元老。由他们暂代副门主一职,一来可以震慑人心,防止惊门弟子阳奉阴违。二来可以为小姐出谋划策。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廖氏兄弟虽不是绝顶聪明,但贵在江湖经验丰富,能替小姐解决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三言两语之间,柳寻衣已为洛凝语想好解决之道,并且条理清晰,侃侃而谈,令洛凝语不由地心生敬佩。 说罢,柳寻衣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的洛天瑾,问道:“府主意下如何?” “我已经说过,你是黑执扇,下三门的事由你决定。”洛天瑾答非所问,淡笑道,“你认为此法可行,大可放手去做。有关下三门的事,无论大小,皆由你一人而决。除非牵连甚广,否则我不会干涉。看来,你尚未领会黑执扇的行事方法。坐上这个位子,听命行事只占三成,另外七成需要你自己深思熟虑,从而命令他人。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单纯的‘守’规矩,而且要学着‘定’规矩。呵呵……没关系,慢慢来!” “多谢府主提点。”柳寻衣满心尴尬,强作镇定。 “还有,语儿在你面前不再是贤王府的大小姐,而是惊门门主。”洛天瑾正色道,“你对她,要像对凌青、许衡一样。所有规矩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放纵她胡作非为。” 说罢,洛天瑾又将目光转向洛凝语,叮嘱道:“语儿,你以后要收敛自己的大小姐脾气,要言而有信,行不逾方。更要对黑执扇有敬畏之心,断不可任性胡闹。若是坏了规矩,黑执扇罚你,爹也不能插手。” “知道了。” 洛凝语自幼无拘无束,而今突然受到管教,难免有些心存不甘。但碍于洛天瑾的谆谆教诲及殷切厚望,她只能收敛性子,慢慢学着做一个守规矩的门主。 “语儿,你先下去休息吧!”洛天瑾满眼慈爱地望着洛凝语,柔声道,“明早记得去看看你娘,她因为你大哥的事茶饭不思,连汤药都不肯喝,你去劝劝她。” “是。” 洛凝语乖巧地答应一声,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柳寻衣,转身离开书房。 “语儿娇生惯养,一向不服管教,以后辛苦你了。” “小姐她……”话一出口,柳寻衣忽觉洛天瑾眼神有变,匆忙改口道,“洛门主性情虽傲,但心地善良,十分聪颖,一定不会辜负府主的厚望。” “此事暂且不提!我让你留下,其实另有其事。”洛天瑾的表情渐渐变的严肃起来。 见状,柳寻衣心头一禀,迟疑道:“请府主示下!” “砰、砰砰!” 话音未落,敲门声突然响起,令柳寻衣不禁一愣。 回首的功夫,谢玄已推门而入。 “把信给他。” 洛天瑾吩咐一声,谢玄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柳寻衣面前。 “这是……” “江湖难测,风云有变。此乃密信,你一看便知。” …… 第四百零六章 :风云突变(一) 柳寻衣群疑满腹,拆开密信细细观瞧,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不一会儿,眼中已布满震惊之色。 “这……”柳寻衣蓦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洛天瑾和谢玄,惊诧道,“此事当真?” “我已派人暗中追查,信中字字无虚。”谢玄正色道,“六大门派的掌门,四大世家的家主,皆已放弃九月初九武林盟主的争夺。换言之,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中,除府主与金复羽之外,另外十人都不会在武林大会上出手。这一次,他们的态度出奇一致。”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但我敢肯定,此事一定不是巧合,他们八成是被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亦或同一个原因所左右。”谢玄沉吟道,“其实,这些掌门、家主本来也无意争夺盟主之位,即使出手,也是为府主或金复羽助拳。而今,他们选择作壁上观,其实对府主和金复羽的影响并不算大。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不出手,或许对府主更有利。依照目前的局势,崆峒派的钟离木肯定不会为府主助阵,少林玄明方丈和武当清风道长一向以‘公正’著称,如无必要,不会冒然偏袒府主。如此一来,府主的帮手只剩昆仑派掌门殷白眉。反观金复羽,却拥有四大世家的家主,以及青城派掌门左弘轩、峨眉派掌门妙安师太六大高手助阵。一旦轮番上阵,形势对府主极为不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件事对我们究竟是好是坏,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 “别忘了天山玉龙宫的任无涯,他已答应在武林大会上助府主一臂之力。”柳寻衣提醒道,“如此算来,府主反而能力压金复羽一筹。” “这些并不重要。”一言不发的洛天瑾突然开口道,“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他们放弃的原因。这些掌门、家主不再出手,那他们身后的势力又是否继续支持我,或者力挺金复羽?再或者……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皆已心存动摇,既不想帮我,也不想帮金复羽……究竟是谁左右他们的选择?端午之事,令贤王府名声大损,因此崆峒、少林等派与我疏远,也算情有可原。但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关系一向固若金汤,青城、峨眉不惜背叛我,也要与金复羽为伍,足见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可如今,他们竟然弃金复羽于不顾,真令人匪夷所思……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撬动几乎已成定局的武林格局?” 谢玄道:“更麻烦的是,万一这股神秘力量是冲着武林盟主而来,只怕我们和金剑坞谁也讨不到好处。” “若是冲着盟主之位而来,不可能只让这些掌门、家主放弃出手,而应该让他们改弦易辙,临阵倒戈。”洛天瑾若有所思地摇头道,“但事实并非如此,着实令我费解。” “会不会是蒙古人?”柳寻衣大胆揣测道,“塞北三派……甚至是蒙古朝廷……” “不太可能。”洛天瑾否认道,“重开武林大会的目的,正是抵御鞑子侵犯中原武林。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好歹是名门正派,岂会被蒙古人左右?” “那……会不会是龙象山?”柳寻衣又道,“蒙古人借龙象山之手威胁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话未说完,柳寻衣的声音已变的十分微弱。对于这种揣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如果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忌惮龙象山,江湖中的正邪之争断不会持续数十年。因此,受龙象山威胁一说,根本立不住脚。 “只放弃出手相助,却不肯改旗易帜……”洛天瑾眉头紧锁,思量道,“说明这股力量只能令他们忌惮,却不足以让他们退缩……” “府主的意思是……” “掌门、家主不再出手,其实并不算背叛。”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如果真有一股神秘力量觊觎武林盟主的宝座,那它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拉拢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若能得到他们的一致支持,夺取武林盟主至少有五成把握。然而,武林诸派并没有被它拉拢……” “府主,谢二爷,我们不妨大胆揣测。”柳寻衣迟疑道,“假如真有人在背后捣鬼,那他一定具备非同凡响的本钱。他的本钱或许比贤王府和金剑坞多,但却远远达不到颠覆整个武林的地步。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不想与之为敌,又不屑与之为伍,故而选择退让一步。看似在贤王府和金剑坞两者之间保持中庸,实则是在贤王府、金剑坞与神秘人三者之间维系平衡。” “好一句‘不想与之为敌,又不屑与之为伍’!”谢玄赞同道,“此言切中要害,正是关键所在。其实,这些掌门、家主胆敢临阵变卦,还有一个重要依仗。” “是什么?” “法不责众!”谢玄解释道,“他们不肯出手,定然会得罪北贤王和金复羽。但他们更加清楚,无论是谁当选武林盟主,都不可能与所有人为敌。正因如此,他们才敢临阵变卦。至于将这则消息公然放出,料想是他们为彼此吃下一颗定心丸,以免有人偷奸耍滑,阳奉阴违。这一次,府主和金复羽都吃了一个哑巴亏,心中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究竟是谁?”洛天瑾神情凝重,看向柳寻衣,“你意如何?”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柳寻衣呢喃道,“一切正如二爷所言,这件事一定不是巧合,其中必有古怪。” “寻衣,其实你还要感谢这场变故。”谢玄苦笑道,“若非这则消息来的突然,府主也不会这么快结束肃清。” “这……” “罢了!”洛天瑾打断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麻烦。此事不容小觑,眼下看似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可隐患一旦爆发,毫无防备的我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府主想揪出幕后黑手?” “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地被人愚弄。”洛天瑾沉声道,“我相信,眼下不止我们感觉如鲠在喉,金复羽同样感到芒刺在背。” 一提起金复羽,洛天瑾的眼中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股猛烈杀意。 狄陌背叛,洛鸿轩遭难,此事令他对金复羽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其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如今距武林大会只剩短短两月,本以为万事俱备,却不料半路竟杀出一个程咬金,坏了所有人的好事。”谢玄叹道,“最棘手的是,我们对幕后之人一无所知。这些掌门、家主只说不再出手,却对背后的缘由避而不谈,着实恼人。”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天知道他们是真心放弃,还是虚以委蛇?”洛天瑾冷笑道,“说不定,是他们串通起来演的一场好戏!” “不会吧?”柳寻衣和谢玄大惊失色,异口同声。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洛天瑾轻声道,“越是临近武林大会,潜藏的危机越容易按耐不住。端午之宴,我本想借机向金剑坞发难,却不料被金复羽先下一城。一次重创,已令我元气大伤,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因此,尔等行事务必小心再小心。” “是。” 柳寻衣话锋一转,好奇道:“金剑坞将我们害的这么惨,府主打算何时以牙还牙?” 洛天瑾目光阴寒,冷冷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还不是报仇雪耻的最佳时机。” “眼下,揪出幕后黑手至关重要。我不希望江湖中潜藏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庞大势力,而我们却对它一无所知。”洛天瑾屏息凝神,淡淡地说道,“无论是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合谋演戏?还是真有一股神秘力量在背后左右他们?我们都要打起精神,小心防备。” “近来,蒙古人出奇的安静,不太像他们的风格。”谢玄插话道,“我们也要多一份戒心。” “寻衣,任无涯何时抵达?” “我与他约定在武林大会前夕,于华山相见。” “为何这么晚?”洛天瑾眉头一皱,似乎颇有不满。 柳寻衣解释道:“府主有所不知,任无涯练功走火入魔,每日需在水银池中浸泡九个时辰,方才能保持身体不腐。他从西域赶赴中原,沿途必备一大桶水银供他昼夜浸泡,故而路上所花费的时间……亦是远超常人。” “竟有这种事?”谢玄面露惊奇,“他每日只能离开水银池三个时辰,如何助府主一臂之力?” “不必担心,我已和沈老爷商量妥当。沈老爷在重筑论剑台的同时,亦会将昔日华山派的山间别院、厢房一并修葺。”柳寻衣回道,“到时,除贤王府、金剑坞、六大门派、四大世家的住处之外,仍多出许多客房。我已提前为玉龙宫定下一间阆苑,毗邻论剑台,路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个时辰足够任宫主来去自如。” “未雨绸缪,行事周全,甚好!”洛天瑾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叮嘱道,“今夜之事,先不要向其他人提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是!只不知……现在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等!”洛天瑾淡淡吐出一个字,眼睛微微眯起,形似假寐。 “等?”闻言,柳寻衣与谢玄不禁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追问道,“等什么?” “等狐狸自己露出尾巴!” …… 第四百零七章 :风云突变(二) 七月初三,静江府,金剑坞。 青天阁内,宋玉、冷依依、温廉毕恭毕敬地站在金复羽面前,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艾宓静坐琴旁,颔首低眉,静如雕塑,极为识趣。 金复羽凭栏而坐,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宠辱不惊的目光在信上一扫而过,眉心若有似无地轻皱一下,而后挥手将书信举至栏外,任由一阵清风将其卷走,上下飞舞,翻转飘零,渐渐消失在滔滔江水之中。 半晌,金复羽如恍若失神般一言不发,青天阁内鸦雀无声,安静的有些诡异。 见状,宋玉按捺不住内心的波澜,轻咳两声,率先打破沉默,道:“坞主,信中内容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不如先派人出去查探虚实?然后再做定夺……” “不必了。”金复羽眺望着湖光山色,姹紫嫣红,风轻云淡地说道,“若是谣言,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一定早早站出来澄清,不会无动于衷,一声不吭。这种事,他们不否认,便是承认。” 闻言,宋玉三人不禁面露踌躇,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究竟是谁?”金复羽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同时左右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挡我和洛天瑾的路?莫非江湖中一直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势力?令武林诸派如此忌惮,甚至不惜驳我和洛天瑾的面子?” “不可能!”冷依依坚定道,“江湖虽大,但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屈指可数。如果有神秘势力,我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不错!”温廉附和道,“依我之见,根本不是什么‘半路杀出的神秘人’,而是‘某位老朋友’故作神秘罢了。” “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故弄玄虚?”宋玉迟疑道,“欲同时对付我们和贤王府?” “神秘人的目标不一定是我和洛天瑾。”金复羽幽幽地说道,“更可能是武林盟主的宝座。试想,如果神秘人在武林大会现身,并力争盟主之位,他的对手将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无论他的武功多么高深莫测,也难逃寡不敌众的噩运,胜算十分渺茫。然而,少了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从中阻挠,他夺取盟主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言之有理。”冷依依赞同道,“别忘了,洛天瑾与我们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神秘人大可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利。” “可他又是如何说服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温廉将信将疑道,“我们与四大世家的关系堪比铁板一块,牢不可破。他竟能游说四位家主放弃为我们助拳,难不成……他和四大世家的关系,比我们还要亲密?” “如果他们的关系比我们密切,四大世家早已临阵倒戈。”金复羽道,“现如今,只是四位家主不再出手,并非四大世家与我们背道而驰。说到底,我与他们仍是朋友。也许,四位家主临时遇到一些麻烦,不得不委曲求全。” 冷依依好奇道:“坞主认为缘由何起?” 金复羽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能让这些叱咤风云的江湖掌门人改变心意,无外乎四个原因。名声、利益、威望和恐惧。其中,名、利二字不必解释,人所共知。至于威望和恐惧,才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请坞主明示!” “很简单。”金复羽解释道,“要么,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重现江湖,令六大掌门、四大家主,出于敬仰尊重之情,心甘情愿给他三分面子。毕竟,江湖规矩是长幼有序,尊卑分明。要么,有人攥住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命脉,借此威胁他们,令他们出于忌惮、甚至恐惧,不得不含羞忍辱,急流勇退。” “嘶!” 金复羽此言在情在理,令宋玉三人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坞主认为他们是出于‘威望’还是‘恐惧’?”温廉迟疑道。 “威望也好,恐惧也罢,最终都与名利相勾结。”金复羽道,“如果出于威望,一定对他们的‘名声’大有裨益。如果出于恐惧,一定对他们的‘利益’有所触动。可无论是哪一种,对我们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会不会是我们杞人忧天?”冷依依试探道,“我们有横山寨这张底牌,纵使没有四大世家支持,仍能力压群雄,立于不败之地……” “此言差矣。”金复羽打断道,“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永远不是强大的对手,而是威胁近在咫尺,但自己却一无所知。”言至于此,金复羽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忖之意,下令道,“传令石镇山,让他继续留在横山寨,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什么?”宋玉大惊失色,赶忙提醒道,“依照我们的计划,石镇山不日即可动身,提前赶往华山待命。现在坞主让他按兵不动,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万一石镇山赶不及在武林大会前抵达华山,我们将无路可退,只能孤注一掷,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坞主一人身上……” “那又如何?”金复羽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难道你不相信我能凭自己的实力夺得武林盟主?” “在下绝无此意。”宋玉脸色一变,匆忙解释道,“坞主武功盖世,天下无双,定能力压群雄,一举夺魁。我担心的是,万一武林大会出现变数,万一我们腹背受敌……正如坞主刚刚所言,武功再高只怕也……寡不敌众。”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有人想借此机会引出我们藏在横山寨的秘密,又当如何?”金复羽处变不惊,语气平淡如水,“武林大会我尚可放手一搏,或有五成胜算。而一旦横山寨的秘密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公之于众,我们将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孰轻孰重?孰大孰小?难道你不会权衡?” “坞主谨小慎微,我等佩服。”冷依依圆场道,“但因为一个难辨真假的怀疑,放弃筹划已久的计划,会不会有些……得不偿失?”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也不能冒险。”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们说我怯懦也好,多疑也罢。总而言之,这件事我心意已决,本次武林大会绝不能将横山寨牵扯进来。一切生死成败,皆由金剑坞一肩承担。” “本来有必胜的把握,如今却因为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前功尽弃……”宋玉心有不忿,喃喃低语道,“稍有一些风吹草动便畏首畏尾,停滞不前。长此以往,光复大业不知何日才能实现……” “你说什么?” 似是被宋玉的低声牢骚所惊扰,金复羽的眼神悄然一变,反问道:“宋玉,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在下不敢,我只是心有不甘……”宋玉辩解道,“此事敢情坞主三思,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贻误大业……” “一时意气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金复羽伸手一指宋玉,不怒自威道,“这一次,我且饶过你。再让我听到你言辞不恭,我便将你的心肝脾肺肾统统挖出来,清净清净!” 金复羽一向儒雅温和,极少对麾下严词厉色,更鲜有酷刑惩罚。但性情平和,并不代表没有脾气。毕竟身居高位,岂能毫无威严? 此话一出,宋玉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如纸。他追随金复羽多年,知晓金复羽的脾气秉性。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如常,实则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正因为金复羽平易近人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宋玉在情急之间竟然忘却自己的身份,失口说出不敬之言。 此刻回想起来,忽觉后背发凉,心惊胆寒。 “坞主息怒,在下罪该万死!”宋玉急忙跪倒在地,朝金复羽连连扣头。 “我能收到消息,洛天瑾同样能知晓此事。”金复羽对宋玉的赔罪置之不理,自顾说道,“派人前往洛阳城,暗中监视贤王府的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来报我。” “是。” “坞主想借力打力?”冷依依若有所思道,“洛天瑾对这件事不可能漠不关心,一定会追查到底。因此,我们只要紧紧盯住贤王府的动向,查清一切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聪明,费力不讨好的事让别人去做,我们只需静候佳音。记住,当自己身处重重迷雾之中,千万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应该先找地方躲起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说罢,金复羽缓缓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艾宓身旁,手指轻轻拨动琴弦,顿时发出一道道悦耳琴声,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如果不懂得自保,只是暴虎冯河,勇而无谋,结果只会惨死迷途,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宋玉明白金复羽言有所指,当下心中一沉,忙道:“坞主教训的是!” “掌嘴三十,长长记性。下去吧!” …… 第四百零八章 :中元风波(一) 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 “砰、砰砰!” 天光初亮,柳寻衣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谁?” “伤门门主凌青,求见黑执扇!”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顺势而开。睡意惺忪的柳寻衣见凌青行色匆匆,不禁眉头一皱,狐疑道:“何事?” “禀黑执扇,伤门弟子刚刚在后巷发现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 后巷,是指贤王府后门外的一条暗巷。由于地处偏僻,平日里人烟罕至,因此贤王府并未派人日夜看守,只在每日的早、中、晚分别派人巡视一次。 “马车?”柳寻衣一头雾水,茫然道,“什么马车?” “其实,马车并无不妥,但马车上的东西却十分古怪。”凌青解释道,“它是……是……”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是什么?” 见柳寻衣面露不耐,凌青索性改口道:“在下说不清楚,黑执扇且随我来,一看便知。” 怀着满心好奇,柳寻衣来到后巷,见巷中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的东西丈长尺宽,颇为宏大,但却被红绸遮盖的严严实实,红绸外被铁索连环紧紧勒住,常人根本无法解开,亦无法掀开红绸查验里面的东西。 此时,铁链上挂着一张红底黑字的封条,上写六个大字“敬北贤王笑纳”。 一见此物,柳寻衣不禁一愣,诧异道:“这是什么东西?” 凌青苦笑摇头,道:“不知道。发现它的时候便是这样,寻不到半点人影,想必是昨夜被人放到这儿的。” 柳寻衣稍作思量,上前细细打量一番,同时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味道,而后用手轻轻拍打几下,红绸内登时发出一阵“砰砰砰”的沉闷响声。 “好像是木头。”柳寻衣沉吟道,“没有硝石、硫磺的气味。” “黑执扇的意思是……” “派人封锁后巷,以防有诈。”柳寻衣吩咐道,“我去禀告府主,请他定夺。” “遵命!” 半个时辰后,姗姗来迟的洛天瑾在谢玄、江一苇等人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后门。 “就是它?神神秘秘,故弄玄虚。”洛天瑾目光平淡地望着马车,低声道,“寻衣,把铁链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 柳寻衣推剑出鞘,脚下一顿,身形冲天而起。 半空之中,连挥数剑,无极剑与铁链狠狠碰撞,发出一阵“铿铿蹡蹡”的响声。转瞬间,锁链崩开,“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见状,凌青、许衡迅速上前,一人拽着一角,同时向下一抻,偌大的红绸顺势滑落,一尊漆黑如墨的庞然大物,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 “嘶!” 众人定睛观瞧,不约而同地猛吸一口凉气。马车上,赫然是一口冷冰冰的棺材。棺材上还摆放着一尊牌位,一套寿衣。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黑漆漆的牌位上,竟题着“洛鸿轩之位”五个横平竖直的金色大字。 “这……” 一见此物,在场之人无不怛然失色,满心惊愕。 “柳寻衣,你这混账!竟敢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惊扰府主,该当何罪?” 江一苇一声怒斥,令柳寻衣脑袋一懵,全身的血仿佛瞬间变的冰凉。 洛天瑾脸上的柔和之色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愠怒。 “府主,我……” 不等柳寻衣开口辩解,面沉似水的洛天瑾突然打断道:“谁送来的?” “这……在下不知。”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回答道。 “什么时候出现的?”洛天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棺材,语气阴沉的吓人。 柳寻衣苦涩无比,却又不敢不答,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在下……也不知道……”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这黑执扇是干什么吃的?” 话音未落,洛天瑾陡然暴喝一声,登时将在场所有人惊的心头一颤,齐齐跪倒在地。 柳寻衣浑身战栗,汗如雨下,跪在地上屏息凝神,掩面失色,根本不敢直视洛天瑾那双欲要杀人的眼睛。 “府主息怒!”谢玄伺机劝道,“此物来的蹊跷,也不能全怪柳寻衣他们。” “用如此恶毒的法子诅咒轩儿,无论是谁?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洛天瑾的声音由于内心的愤怒,变的有些颤抖,“柳寻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限你一天之内把罪魁祸首找出来!如若不然,这副棺材就是你的归宿。” “是……” 柳寻衣的额头上溢满豆大的汗珠,面对这种无妄之灾,他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何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走!” 洛天瑾怒不可遏,拂袖而去。留下心有余悸的众人,跪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 日上三竿,凌青奉柳寻衣之命,率弟子奔走于洛阳城的四座城门,将守卫统领全部带回贤王府。 东堂内,四名城军战战兢兢地站在柳寻衣面前,七嘴八舌地解释道:“柳爷,近一个月,绝对没人运送这种棺材进城。除非……他们没走城门,从天上飞进来……” “少他妈废话!”许衡喝斥道,“黑执扇问你们什么,你们便回答什么。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必说!” “那是!那是!”年纪最长的城军赶忙答应道,“柳爷,您知道我们办事的规矩,若真有人运送这么大的东西入城,我们不可能不收城税,更不可能不开棺查验。刚才我们仔细询问过所有弟兄,确实没人见过这种东西……” 话音未落,他又连忙举手起誓:“小老儿对天发誓,字字无虚。再者说,我们将军与北贤王是朋友,弟兄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您面前撒谎……” “行了!”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摆手道,“辛苦几位跑一趟,稍后领几锭银子,洛府主请兄弟们喝茶。” “多谢柳爷!”四名城军闻听意外之财,顿时喜笑颜开,眉飞色舞。 “凌青,送客!” 城军走后,柳寻衣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许衡,幽幽地说道:“棺材不是来自城外,则一定来自城内。许大哥,你率人走访洛阳城内所有的棺材铺,挨家挨户地查,八成能找到线索。” “我这就去办!” 许衡欣然允诺,火急火燎地离开东堂。 “我也去!”见凌青和许衡皆有差事,身为惊门之主的洛凝语再也按耐不住,主动请命道,“人多好办事,也能查的快些。” 柳寻衣稍作犹豫,点头道:“让廖川、廖海陪着,多带些人手,你和许大哥分头行事。” “遵命!” …… 中午,北城许氏棺材铺。 得知洛凝语一行的身份和来意,铺里的伙计赶忙奉茶招待,自己则一溜烟地跑去后院通禀掌柜。 “小姐……”廖川刚一开口,忽觉洛凝语面有不悦,赶忙改口道,“门主,咱们和许门柱商定,他去东城打探,我们去西城打探,最后来北城汇合。为何你直奔这里?我们放弃西城的棺材铺不查,万一出现纰漏……” “笨!”洛凝语端起茶杯,胸有成竹地笑骂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三思而后行’?洛阳城地广人多,大大小小的棺材铺少说几十家,许衡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线索?” “门主的意思……” 洛凝语不答反问:“我问你们,后巷出现的棺材是什么材质?” “这……”廖川、廖海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没见识!”洛凝语撇嘴道,“棺材由上等檀木打造。” “那又如何?” “上等檀木价值不菲,极为珍贵,绝非寻常百姓所能企及。因此,一般的棺材铺没有这种木料。在洛阳城,能打造檀木棺材的铺子屈指可数。其中,又数北城的许氏棺材铺最为出名。” 洛凝语的一番解释,令廖氏兄弟茅塞顿开,本来心中还对她有所怀疑,此时已佩服的五体投地。 “本姑娘虽然武功不高,但胜在见多识广。”洛凝语煞有介事地吩咐道,“记住,凡惊门弟子,切忌莽撞行事,凡事三思而后决。你们闲来无事多看看书,长长见识,胜过舞刀弄枪,打打杀杀。” “是。” “哎呀呀!洛小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说话的功夫,一阵急促而略带哭腔的声音陡然自后院传来。 紧接着,一位相貌精明的中年男人,一路小跑地迎到近前,对洛凝语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而后故作难以置信的悲恸模样,低声问道:“洛小姐今日前来,可是府上……” “呸呸呸!”洛凝语啐道,“我找你不是买棺材,而是打听一个人。” “哦!”掌柜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不知洛小姐想打听谁?” “上等檀木,七尺三寸,黑漆金缝。除此之外,还有八宝寿衣、虫鱼衾、松木牌。”洛凝语一字一句地说道,“掌柜的可有印象?” “这……” “一口上好的檀木棺材,寸木寸金。你这店里一年半载也卖不出三五口,别说你不记得?”不等掌柜开口,洛凝语别有深意地补充道,“我不妨坦白告诉你,买这口棺材的人得罪了贤王府,我爹指明找他。如果你不想惹祸上身,便实话实话,这口棺材究竟是何人所买?” 闻言,掌柜的脸色骤变,瞬间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恼怒面孔,嚷嚷道:“洛小姐息怒,您说的檀木棺材正是出自小店。那买主阴阳怪气,一看就不像好人,真是反了他狗娘养的,竟敢得罪洛府主。您问!您随便问!我说!我什么都说!” 此言一出,洛凝语不禁与廖氏兄弟对视一眼,三人的眼中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 第四百零九章 :中元风波(二) 晌午,贤王府东堂内聚集下三门弟子近千人。 “奉黑执扇之命,全力搜查洛阳城内所有的客栈、酒楼、茶肆、妓院等一切可供外人落脚的地方。” 许衡持刀而立,身形如枪,神情肃穆,声音亮如洪钟,继续道:“那人的身材样貌、衣着打扮,刚刚洛门主已讲的一清二楚。凡发现可疑之人,无论真伪,一律监视起来,并迅速回府禀报。日落之前,尔等务必搜遍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敢有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是!”众弟子齐声领命,震耳欲聋,冲破九霄。 “事不宜迟,出发!” 伴随着许衡的一声喝令,下三门弟子迅速离开东堂,眨眼消散在柳寻衣的视线之中。 “黑执扇……”许衡面露为难地望着柳寻衣,吞吞吐吐地说道,“虽然我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但那辆马车毕竟是昨夜停在后巷的,我们现在去查,会不会……” “许大哥,你想说什么?”柳寻衣打断道。 “我的意思是……贼人会不会早已潜逃出城?”许衡苦涩道,“我们纵使挖地三尺,到头来也是枉费力气。” 洛凝语点头道:“如果贼人真的出城,无异于龙入大海,虎入山林,我们再想找到他……只怕难如登天。” “虽然不知道贼人在不在城中,但我们必须放手一搏。”凌青鼓气道,“去查,才有机会。如果只凭臆想便轻言放弃,府主一怒之下……只怕我们谁也难逃罪责。当然,最麻烦的还是黑执扇……” 见柳寻衣神思恍惚,默不作声,洛凝语不禁心生担忧,轻声安抚道:“放心!我一定不让爹为难你。” “洛小姐现在是惊门之主,如何能动不动搬出贤王府大小姐的架势?” 柳寻衣尚未开口,一道悦耳的笑声陡然自堂外传来。紧接着,洵溱缓缓步入堂中。 “你来作甚?”一见洵溱,洛凝语脸上的柔和之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冷傲之色,“这里是下三门议事的地方,岂容你自由出入?” “洛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洛府主交代,让我授你一些江湖经验和处世谋略。”洵溱不怒反笑,不以为意地回道,“如此算来,我也算洛小姐半个师父,为何不能来?” “你……” “你们与其在这里枉费唇舌,不如早些出去打探贼人的下落。”洵溱不给洛凝语反驳的机会,转而向许衡、凌青催促道。 “笑话!”洛凝语轻蔑道,“如果贼人早已逃之夭夭,我们就算把洛阳城翻个底朝天又有何用?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洛小姐此言差矣,我敢断言,那人一定还在城中。”洵溱讳莫如深地笑道。 “为何?”许衡、凌青异口同声,面露惊诧。 “三更半夜,送这么大一份‘礼’给北贤王,不可能没有下文。”洵溱道,“檀木棺材、八宝寿衣,再加上一辆马车……少说价值百金。我想不会有人这么无聊,不惜费时、费力、费钱,只为换贤王府几句咒骂。” “这……” “能让你们轻而易举地查到檀木棺材的来源,然后又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买主的消息,如此显而易见的‘漏洞’,难道真的是诚心隐藏吗?”洵溱摇头道,“当然不是。以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此人非但敢送来棺材,而且还敢明目张胆地留下线索让你们查到,原因只有一个。” “是什么?” “他无惧贤王府,更无心躲藏。”洵溱一语道破天机,“之所以留下一个幼稚可笑的哑谜,八成是想戏耍你们一番。” 言至于此,洵溱美目一转,别有深意地望着若有所思的洛凝语,似笑非笑地问道:“洛小姐,你认为一个无惧贤王府、无心躲藏,甚至敢戏耍你们的人,会像寻常蟊贼一样,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吗?” 面对洵溱的反问,许衡、凌青皆面露踌躇之意。洛凝语又气又恼,但一时又无法辩驳。只有柳寻衣,面色依旧平淡如初。 俨然,对于洵溱的一番推论,柳寻衣早已了然于胸。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贼人还在城中?” “不但在,而且一直在等着你们去找他。”洵溱信誓旦旦地答道,“从发现马车到现在,已过去三个时辰。如果你们再晚一会儿,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这也是洛府主严令柳执扇在一天之内,找出罪魁祸首的原因。毕竟,事关贤王府的颜面,马虎不得。” 洛凝语大吃一惊,错愕道:“你的意思是……爹早就知道贼人仍在城中?” “洛府主何许人也?此等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他?” “可是……” “罢了!”柳寻衣突然开口道,“有事日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贼人。” “是!” 许衡、凌青当即领命,快步离开东堂。洛凝语心有不忿,迟疑片刻,方才愤愤不平地嘟囔道:“说的天花乱坠,煞有介事,本姑娘倒要看看是真是假?哼!” 说罢,洛凝语转身离去,似乎不甘心落于人后。 望着洛凝语匆匆而去的背影,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洛姑娘乃性情中人,甚是可爱,柳执扇真是好福气。”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微微一变,正色道:“你休要乱点鸳鸯谱,此事说笑不得。” “鸳鸯谱?”洵溱故作茫然,好奇道,“我的意思是,洛姑娘出任惊门之主,尽心尽责,是黑执扇和下三门的福气,你在说什么?” “你……” 被洵溱一番戏弄,柳寻衣尴尬无比,哑口无言。 二人彼此对视,皆一言不发,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微妙。 “上次,钟离姑娘自缢一事……” 踌躇片刻,柳寻衣率先打破沉默,惭愧道:“我对你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仔细想想……其实是我太过偏执。今日向你赔罪,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你不必向我赔罪!”洵溱淡然道,“你我互不相欠。” “什么?” “半月之前,黄玉郎将肃清之事牵扯到你头上。”洵溱道,“那时,林方大和洛姑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跑来向我求助。然而,我当场拒绝,漠视你的生死。因此,你我算是扯平了。”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逐渐变的有些古怪。 “其实,这件事大哥已经告诉过我。”柳寻衣迟疑道,“据我所知,你非但没有帮他们想办法救我,反而还劝凝语不要理会我的生死,以免引火烧身。” “确实如此。”洵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柳眉一挑,戏谑道,“如何?柳执扇现在是不是对我恨之入骨?” 对此,柳寻衣只是苦涩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反对。 洵溱话锋一转,挑衅道:“你今日向我赔罪,究竟是真心悔改?还是担心与我闹翻之后,我会将你的秘密告诉北贤王?” 闻言,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缓缓起身,与洵溱对面而立,二人相距不过半尺之遥。 “你不会揭穿我。”柳寻衣幽幽地说道。 “为何?” “因为你希望我活着,至少……现在如此。” 洵溱黛眉微蹙,嗤笑道:“漠视你的生死,也叫‘希望你活着’?” “你不是漠视,而是暗中相救。”柳寻衣脚下一动,身形向前挪动几分,与洵溱的距离更近一步,二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喘息,“虽然你口口声声不管我的死活,甚至阻拦凝语救我。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你的激将法。” “激将法?”洵溱强作镇定,明知故问,“我要激谁?” “你知道凝语对我有情,同时又深知她的脾气秉性。你若好言相劝,尽心搭救,她反而不敢公然与府主作对,更不可能救我于水火之中。因此,你故意激怒她,让她赌气不惜与府主对立,誓要救我不可。” 此时,洵溱的脸色开始变的有些不太自然,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倔强道:“我若想救你,大可去求北贤王,何必激怒洛凝语?” 柳寻衣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因为你知道,只有洛凝语才能说服北贤王。除她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本事。你利用的,不止是凝语对我的倾慕之情,还有府主对凝语的父女之情。” 面对柳寻衣的咄咄相逼,洵溱的眼眸深处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慌乱之意。 突然,洵溱眼神一正,脚下后退一步,讥讽道:“柳执扇真是菩萨心肠,我明明是害你,你却能自圆其说,把我想象成救你。真不懂你是聪明,还是愚蠢?” 说罢,洵溱蓦然转身,背对着柳寻衣的脸上,一抹若有似无的欣慰之意一闪而逝。 “柳寻衣,当日我不肯救你,并非故意激怒洛凝语,只是不想惹祸上身罢了。”洵溱头也不回地冷笑道,“不要以为洛姑娘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天下所有女子便都会对你好。柳执扇自作多情,当心惹人耻笑。” “此事与情义无关,我只想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罢了。” “大可不必!”洵溱语气冷漠,断然回绝,“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你的罪状,傻子也能猜到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我不插手此事,是不想被人利用,更不想误入圈套。我做的一切皆是出于自保,除此之外,别无他想!如果阴差阳错激怒洛姑娘,从而救你一命,也只是巧合罢了。” “此话当真?” “字字无虚!” 说罢,洵溱哼笑一声,快步离去。 待她走出柳寻衣的视线,轻蔑不羁的神色方才渐渐收敛。脚步微停,心中百般滋味,眼神更是复杂之极。 不知何时?她的心跳已怦然加剧。 …… 第四百一十章 :天香一叙 “贤王府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下午,许衡、凌青率众闯入天香楼,将一众客官驱逐出门。 天香楼的掌柜、伙计被贤王府的阵势吓的双腿发软,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跑向后院,根本不敢出面询问,更不敢横加阻拦。 片刻之后,人影憧憧的天香楼,只剩大堂角落的最后一位客人。 面对许衡、凌青的风卷残云,杀气腾腾,此人竟不然视而见,充耳不闻。 从始至终,他只顾自己喝酒、涮肉。津津有味,神情陶醉,非但没有被气势汹汹的贤王府弟子惊扰,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一袭长袍洁白如雪,清秀的脸上浓妆艳抹。虽是男人,但穿着打扮、举手投足却分外妖艳,看上去极为别扭。 桌上,一盏铜炉火锅、几盘羊肉、几碟青菜、一壶酒。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刻满桃花印记的宝剑。 他,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桃花剑仙”,丁轻鸿。 转眼间,丁轻鸿已被虎视眈眈的贤王府弟子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然而,丁轻鸿似乎并没有逃跑的意思。面对近在咫尺的数十把寒光四射的刀剑,依旧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铜炉沸腾,雾气袅袅,散发出一阵阵令人垂涎的肉香。丁轻鸿细嚼慢咽,轻饮小酌,惹的许衡、凌青等人一阵皱眉。 “阁下的嗜好果然与众不同,酷暑时节竟有闲情逸致吃火锅,难道不怕肝火太盛,心浮气躁吗?” 伴随着一阵似笑非笑的调侃,众弟子纷纷让开一条通道,柳寻衣大步而来,径自坐在丁轻鸿对面。 认出丁轻鸿的身份,柳寻衣微微一愣,眼神变的有几分古怪。 “慢慢吞吞,现在才找到我。难道这就是贤王府的本事?不过如此!”丁轻鸿头也不抬地囫囵道,“我一直在天香楼恭迎大驾,等的甚是不耐。因此,这桌酒菜该由你们贤王府请客。” “好说!”柳寻衣目不斜视地盯着大快朵颐的丁轻鸿,轻笑道,“如果不够,尽管再要。” “够了!”丁轻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筷子,掏出手帕,心满意足地擦拭着嘴角,邪魅地笑道,“夏天不宜吃太多羊肉,上火。” “那你还吃?” “一个字,补!”丁轻鸿望着铜炉中不断翻滚的肉菜,似是回味无穷,道,“凡事过犹不及,因此‘补’也要适可而止。” “无妨,你今天可以多吃一些,因为我担心你日后没机会再‘补’。”柳寻衣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语气却分外诡谲,“即便有机会,八成也会虚不受补。” “笑话。”丁轻鸿笑眯眯地注视着柳寻衣,反问道,“如果我惧怕你们,又岂会坐在这儿等你们来?记住,不是你们找到我,而是我故意让你们找到。” 言至于此,丁轻鸿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的眉宇之间涌现出一抹狐疑之色,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迟疑道:“尊驾何人?” “这位是贤王府黑执扇,柳寻衣!”许衡答道。 “柳寻衣?柳寻衣……”丁轻鸿自言自语地念叨几遍,随之柳眉一挑,试探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为何我觉得柳执扇的眉眼甚是眼熟?声音也似曾相识……” 此言一出,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沉。脑中反复思量着利弊得失,表面上仍佯装镇定。沉吟片刻,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不记得我?两年前,临安城郊破庙……” “是你!”丁轻鸿恍然大悟,惊呼道,“你是当日救走洛凝语和林方大的蒙面人。” “正是。” 柳寻衣心知此事难以瞒天过海,与其日后被林方大和洛凝语揭穿,不如主动承认,落个坦荡。 “原来你真是贤王府的人。”丁轻鸿轻蔑道,“既然如此,当日又何必装神弄鬼?” “说起装神弄鬼,我如何比得过你?”柳寻衣趁机岔开话题,主动发难,“三更半夜,竟然送口棺材给北贤王做见面礼,未免有幸灾乐祸之嫌?” “中元节,鬼门关大开,送棺岂不应时?洛鸿轩重伤不治,早晚必死,送棺岂不应景?”丁轻鸿解释道,“更何况,洛天瑾将一盆脏水泼在桃花剑岛身上,令我们蒙羞受辱。而今,我送口上等棺材给他儿子,岂止是礼尚往来?简直是以德报怨。算起来,洛天瑾应该感激我才是。” “放屁!”许衡骂道,“你这死娘娘腔!男不男、女不女,竟敢在洛阳城找麻烦,简直活腻了。” “多嘴!” 丁轻鸿眼神一寒,右掌猛地拍在桌上,一根筷子高高震起。他趁势屈指一弹,细长的筷子登时如流星赶月般,朝许衡的面门射去。 “小心!” 柳寻衣瞬间出手,灵犀一指,射出一道劲气,赶在筷子插入许衡的脑袋前,先一步将其弹飞,远远抛向远处。 至此,心有余悸的许衡甚至来不及拔刀,后背不由地冒出一层冷汗,转眼将衣衫尽数湿透。 “丁轻鸿,你应该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见丁轻鸿一出手即是杀招,柳寻衣不禁心生愠怒,言辞不再客气,“我不知道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北贤王的眼皮子底下闹事。但我敢肯定,既然让我找到你,这件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柳执扇的武功,似乎比两年前大有精进。”丁轻鸿无视柳寻衣的威胁,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只不知,剑法是否还像当年那般杂乱无章、广而不精?” “你何不亲自领教一下?” “求之不得!只可惜,今日有要事在身,无暇与你切磋。”丁轻鸿话锋一转,直言道,“洛天瑾在哪儿?” 柳寻衣似乎从丁轻鸿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不禁眉头微皱,回道:“你跟我回去,自然能见到府主。” “想见他的另有其人。”丁轻鸿摇头道,“我只负责传话,你也一样。” “你算什么东西?”许衡怒斥道,“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天香楼吗?有胆子往贤王府送棺材,就应该料到自己的下场。今天,你的去留生死皆由不得你,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必须跟我们回去听候发落。不同的是,你若肯束手就擒,多少能省去一顿皮肉之苦。若是不肯……你一定会后悔自己从娘胎里生出来!” 话音未落,众弟子纷纷向前逼近,明晃晃的刀剑几乎凌驾于丁轻鸿的四面八方。 莫说反抗,只要他稍有异动,瞬间便会被剁成肉泥。 奇怪的是,丁轻鸿既不反抗,亦不闪躲,依旧风轻云淡,稳若泰山。 见他这副有恃无恐的镇定模样,柳寻衣不禁心中起疑,暗暗揣测起他的真正来意。 “柳执扇,粗人毕竟是粗人,脑袋像木头,一言不合便要打打杀杀,到头来只会让事情变的越来越麻烦。”丁轻鸿媚笑道,“你不同,你懂得用脑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柳寻衣极为不耐地打断道,“打打杀杀虽然莽撞,但对付你这样的人,往往能收获奇效。” “回去告诉洛天瑾,今夜戌时有贵客登门。让他沐浴更衣,恭候大驾。” “贵客?”柳寻衣追问道,“什么贵客?” “到时你自会知晓。” 柳寻衣环顾四周,哼笑道:“你以为自己还有故弄玄虚的本钱吗?你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走出天香楼半步。丁轻鸿,你已身陷囹圄,逃无可逃,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面对柳寻衣的威胁,丁轻鸿笑而不语,面露不屑。 “黑执扇,别跟他废话,带他回去交给府主处置!”许衡怂恿道。 “不错!抓住他,黑执扇便能向府主交差了。” 闻言,柳寻衣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毅然之色,沉声道:“丁轻鸿,无论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今天你插翅难飞……” “六大门派的掌门、四大世家的家主……”丁轻鸿突然高声念道,似是自言自语,又好似说于柳寻衣听,“他们为何在武林大会前出尔反尔?又为何临阵退缩?” 丁轻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柳寻衣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涌出一股浓浓的震惊之意,惊诧道:“你说什么?什么出尔反尔、临阵退缩?”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事出突然,必定疑窦丛生。”丁轻鸿不答反问,“洛天瑾百思不解,想必坐卧难安。难道你们不想替主子分忧,探明究竟?” “莫非……此事与你有关?”柳寻衣试探道,“或者说,与桃花剑岛有关?” 丁轻鸿讳莫如深地笑道:“我知道这件事对洛天瑾极为重要,如果因为你们的莽撞而错失真相,我想他一定追悔莫及。” 说罢,丁轻鸿蓦然起身,欲要离去。 见状,许衡、凌青赶忙横刀阻拦,丁轻鸿的眼皮微微一抬,目光轻佻地望着神情复杂的柳寻衣,似笑非笑道:“柳执扇,你是聪明人,懂得识大体,顾大局。” “让他走!” 柳寻衣一声喝令,许衡、凌青登时一愣。 二人犹豫片刻,见柳寻衣心意已决,方才勉为其难地收起刀剑,同时令众弟子为丁轻鸿让出一条通道。 “掌柜的,今日这顿饭,记在柳执扇的账上。”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笑声,丁轻鸿心满意得,扬长而去。 …… 第四百一十一章 :有恃无恐 “柳寻衣,府主要你抓人。你竟敢自作主张放走丁轻鸿,该当何罪?” 傍晚,贤王府中堂内,谢玄面沉似水,向柳寻衣怒目而视。 洛天瑾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不喜不怒,脸上不参杂一丝感情。 “府主,丁轻鸿知晓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放弃出手的真相。并放言今夜戌时,有贵客登门拜访。”柳寻衣解释道,“在下不愿错失良机,因此擅自做主,暂饶他一命,还望府主恕罪。” “三两句无稽之谈便让你轻易相信。”谢玄愠怒道,“难道你看不出他在戏耍你吗?丁轻鸿明明已是瓮中之鳖,却被你生生放跑,此事若宣扬出去,贤王府必定被人笑掉大牙!” “贤王府被人耻笑,早已不是一天两天。”洛天瑾开口道,“这件事寻衣做的不错,与探明真相相比,被人送棺羞辱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是我们先将端午之祸的‘真凶’,栽赃到桃花剑岛身上,如今他们‘送棺奉还’也是人之常情。我倒真想见见,丁轻鸿口中的贵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府主,此事十分蹊跷。”谢玄沉吟道,“桃花剑岛乃武林异教,江湖正道人人得而诛之,又岂能左右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 “只凭桃花剑岛,的确不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我真正好奇的是,躲在桃花剑岛背后的‘鬼’究竟是谁?” “嘶!” 洛天瑾的一席话,令柳寻衣的脑中灵光一闪,心中隐隐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揣测。 “违背契约,公然踏入中原,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在武林兴风作浪,蔑视贤王府和金剑坞……此番种种,一反桃花剑岛昔日的作风。因此,若说他们背后无人扶持,打死我也不信。”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狐狸尾巴已经藏不住了。如我所料不错,他们摆平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我。” “府主的意思是……” “说不准!但我敢肯定,他们一定来者不善。” “报!” 突然,一名贤王府弟子行色匆匆地跑进中堂,跪拜道:“府主,有客求见!” “来者何人?” “来人并未报上姓名,但他自称与府主是老朋友。”弟子回禀道,“并且,他们中的一人宣称,与黑执扇有约。” “丁轻鸿!”柳寻衣激动道,“果然来了。” 谢玄望了一眼处变不惊的洛天瑾,又问道:“来了多少人?” “一行四人。” “四人?”洛天瑾哼笑道,“四个人就敢‘挑衅’贤王府?究竟是他们太过自信,还是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呵!奉茶迎客!” “是! 不一会儿的功夫,在贤王府弟子的引领下,一行四人闲庭信步般来到中堂。 为首的是一位精神翟硕的鹤发老者。 红唇齿白,面色红润,气息悠长,目光深邃,满头银发梳理的一丝不乱,一袭月白长袍别显几分仙风道骨之意,俨然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在他面前,桀骜不驯的丁轻鸿也要恭恭敬敬,退居身后。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一人身着白袍,持日光白玉剑。另一人身着黑袍,持月光墨洗剑。 白袍者,名曰“姬候”。 黑袍者,名曰“扶隐”。 此二人合称“日月双剑”,曾随桃花仙人披荆斩棘,纵横天下,在中原武林赚下赫赫威名。只不过,后来桃花仙人被洛天瑾所伤,退避海外,日月双剑随之销声匿迹。 今日,消失已久的日月双剑重现武林,其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传报弟子所言不错,今日登门拜访的四人,除年纪尚轻的丁轻鸿之外,其余三人皆是洛天瑾的“老朋友”。 尤其是为首的老者,更令洛天瑾神情一禀,眼中涌现出一抹久违的凝重之色。 “是你?”谢玄语气复杂地开口道,“想当年,阁下一招千羽桃花剑,连败贤王府七雄之中的四人,谢某至今仍记忆犹新。” “阁下的达摩指出神入化,同样令老夫没齿难忘。”老者风轻云淡地含笑应答,转而朝洛天瑾微微拱手,别有深意地说道,“多年不见,洛府主在中原武林名声大噪,老夫对你甚是思念。” “宇文修,看你今日的架势,似乎已取代自己的师兄,成为桃花剑岛的新主人。”洛天瑾对老者的态度,远不如老者对他那般客气。 宇文修,正是老者的名讳。他是桃花仙人的师弟,曾追随师兄肆虐中原,祸乱武林。 值得一提的是,宇文修曾连败江一苇、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四大高手,并且他和谢玄之间,有过一场势均力敌的生死较量,最终以两败俱伤落幕。 “师兄早已驾鹤归西,老夫继承他的遗命,专程来中原拜会洛府主。”宇文修淡然一笑,而后不请自坐,主动端起一杯茶细品起来。 “你和他一样,都喜欢故弄玄虚,不问自取。”洛天瑾嘲讽道,“如果你就是丁轻鸿口中的贵客,洛某难免有些失望。” “老夫明白洛府主的心思,却不知洛府主可否明白老夫的来意?”宇文修放下茶杯,讳莫如深地笑问道。 “敢情直言。” “很简单,老夫希望洛府主能主动放弃争夺武林盟主。”宇文修开门见山,“只要洛府主答应,那洛鸿轩玷污钟离婉莹,你们将“真凶”栽赃嫁祸给桃花剑岛一事,老夫可以既往不咎,也算卖洛府主一个人情。如何?” “嘶!” 宇文修的直言不讳,令洛天瑾几人不禁眼神一变,脸上的表情随之变的古怪起来。 “你派人送来一口棺材,诅咒我儿在先,又让丁轻鸿在天香楼戏耍我的人在后,无非是想给洛某一个下马威。”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如何?牵着洛天瑾的鼻子走,是不是很满足?” “既然洛府主已经知晓你我谁是主?谁是从?不如给老夫一句痛快话,省的大家枉费唇舌。”宇文修大方承认道,“放弃争夺武林盟主,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哈哈……” 突然,洛天瑾放声大笑,笑声中满含轻蔑与鄙夷,毫不避讳地讥讽道:“是我看错了?还是听错了?你一行四人深入我府,竟敢命令我听你安排?宇文修,你的狂傲远胜你师兄。只不过,你比他更愚蠢、更可笑、更没有自知之明。我很好奇,究竟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勇气?竟然不知死活的在我面前出言不逊,丢人现眼?” “你……” “欸!”不等丁轻鸿出言驳斥,宇文修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洛府主天生一张巧嘴,一向能言善辩,喜欢鼓弄唇舌,我们由他便是,何必争论?” 言至于此,宇文修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洛天瑾,话里有话地挖苦道:“再者,洛府主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任我们费尽唇舌,只怕也伤不到他分毫。呵呵……” “嘭!” 话音未落,柳寻衣登时拍案而起,怒斥道:“宇文修,当心祸从口出!” “小兄弟,看你年纪不大,火气倒是不小。” 说罢,宇文修不再理会柳寻衣,而将目光投向脸色阴晴不定的洛天瑾,又道:“洛府主,当年六大门派的掌门联手,尚且不是我师兄的对手。可你一出手便能将他重伤,究竟是你的武功深不可测,远胜六大门派的掌门?还是有人投机取巧,胜之不武?” 谢玄脸色一变,沉声道:“宇文修,你休要胡言乱语……” “无妨!”宇文修笑道,“当年情形如何?洛府主心知肚明,无需老夫提醒。我师兄若非顾忌岛中弟子的生死,岂会轻易妥协?更不会含羞忍辱十几年,任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自吹自擂。” 洛天瑾蔑笑道:“宇文修,你是不是疯了?竟敢跑到我的地盘胡说八道,看来你今天没打算活着离开!” 话音刚落,中堂外迅速涌入大批持刀带剑的贤王府弟子。 以江一苇、雁不归为首的众多高手赫然在列,一个个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洛天瑾道:“既然你自投罗网,洛某自然愿意践行昔日的承诺,顺手替武林除掉一个祸害。” “怎么?洛府主想杀老夫?” “异教之主,人人得而诛之。”洛天瑾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你今夜敢来,就应该料到自己的结局。” “本以为洛府主经过十几年的磨练,能变的成熟稳重一些。没想到,你竟和当年一样……鼠目寸光。”谈笑间,宇文修伸手入怀,缓缓掏出一个包裹。 众目睽睽之下,他优哉游哉地将包裹解开,又道:“异教魔头,你当然可以杀。但朝廷命官,不知你又敢不敢杀?” 摊开包裹,一方货真价实的大宋官印,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天子亲封,老夫乃大宋‘武林候’,执掌民间习武之人。凡汉人子弟,若有不从,便是忤逆朝廷,背弃宗祖。洛天瑾,莫非你想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贼子不成?” ……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中堂博弈 “乱臣贼子”这四个字,分量极重。 哪怕蔑视官府,枉顾律法的江湖中人,也不愿背负这条天理不容,背祖弃宗的天大罪名。 江湖中人,尤其是正道人士,最重视名节清誉。如果被打上“乱臣贼子”的烙印,不仅败坏自己的一生,更会殃及子孙后代。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世世代代难以抬起头来做人。 江湖中人对朝廷官府,大都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鲜明态度。不屑归不屑,但不会轻易招惹,最怕官府给自己扣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大帽子。 得民心者的天下。有时候,需要民心的不止是朝廷,江湖势力若想长盛不衰,同样需要笼络民心。 比如少林山下的天龙城、武当山下的凤凰城、金剑坞下的静江府、贤王府下的洛阳城……当地百姓受到江湖势力的庇佑,自然会供养他们。 毕竟,再厉害的高手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七情六欲,也要穿衣吃饭。 当初,洛天瑾宁死不肯归顺蒙古朝廷,正是缘由如此。 卖国贼虽然可以获得荣华富贵,但流淌在骨子里的汉人血脉,将会被彻底断送。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今夜,宇文修一句“乱臣贼子”,无疑戳中洛天瑾的软肋。尤其是大宋“武林候”的天子招牌,更令他不得不心生顾忌,礼让三分。 江湖人,可以对皇帝不忠、不敬甚至是不屑,但绝不能造反。 忠君思想,与汉人的血脉一样,天生流淌在骨子里。不论你承不承认?皆永远无法摆脱。 “明白了!” 谢玄望着宇文修手中的官印,恍然大悟道:“难怪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会临阵退缩,原来是出于明哲保身。与你作对,便是与朝廷作对、与皇帝作对。一旦给你一个足够理由,不日便可名正言顺地兵临城下,打着‘平叛’的旗号为所欲为。” “老夫不会这么残忍,更不会这么莽撞。”宇文修笑道,“我出身江湖,懂得江湖规矩,我会在武林大会上堂堂正正地夺得武林盟主,让群雄心服口服。” “真没想到,你竟会沦为朝廷的鹰犬,简直比你师兄更不堪。”洛天瑾轻蔑道,“不过,强扭的瓜不甜。你依仗朝廷撑腰,能威风一时,却难以威风一世。他们之所以轻易妥协,不是向你屈服,而是从来没有过争主之心,因此争与不争并不重要。” 柳寻衣突然插话道:“其实,他不是不残忍,而是没有残忍的本钱。” “此话怎讲?”谢玄面露狐疑。 “皇上若想调兵遣将围杀江湖势力,岂会找他多此一举?朝廷的真正用意是招安,武林候只是一个傀儡,实际上他一兵一卒也调动不了。”柳寻衣道,“他夸夸其谈,信口开河,只为扫清障碍,便于自己争夺盟主之位罢了。” 柳寻衣心中了然,宇文修背后的靠山定是枢密院,而非大宋皇帝。 而今,东府力推洛天瑾登上盟主宝座,西府担心东府独占功劳,因此强插一脚,一来在皇帝面前抢功,二来可以将招安后的江湖势力纳入西府,扩充实力。 西府此举,无疑是破坏东府筹划多年的计划。因此,柳寻衣绝不能让宇文修得逞,更不能让洛天瑾放弃争主的念头。 柳寻衣胆敢攻讦宇文修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知道宇文修的“武林候”绝非皇帝敕封,而是枢密院私授。 两年前,皇上曾颁下圣旨,中原武林之事全权交由东府负责,西府不得擅自插手。 因而,宇文修的官是西府封的,并非皇帝所赐。这也是柳寻衣自信宇文修只能摆摆姿态,动动嘴皮子,但绝不可能调动一兵一卒的真正原因。 宇文修虚张声势,狐假虎威,能唬住不明真相的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甚至能唬住洛天瑾和金复羽,令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但却唬不住早已看穿一切的柳寻衣。 只可惜,此一节事关朝廷机密,以柳寻衣今日的身份,自然不能向洛天瑾挑明。 果然,柳寻衣此言一出,胸有成竹的宇文修不禁眼神一变,似笑非笑地威胁道:“年轻人,当心自己贪图口舌之快,连累整个贤王府替你遭殃。” “没人会因此遭殃,除了桃花剑岛。”柳寻衣坚定道,“宇文岛主,如果你最后坐不上武林盟主的位子,想必在朝廷面前……也不好交差吧?与其替我们担心,不如先替自己想条后路。毕竟,武林盟主之位……您老还是争不到的可能性更大。” “洛府主,此子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实在可笑。”宇文修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洛天瑾,幽幽地说道,“贤王府的主人始终姓‘洛’,一旦大难临头,外人大可另攀高枝,无甚损失。可洛府主你……失去的将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宇文岛主,你搬出一座能压死人的‘大山’,无非是想逼府主向你妥协。”柳寻衣冷笑道,“然而,府主刚刚已经说过,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之所以妥协,是因为他们根本无心争主。但我家府主不同,他对盟主之位势在必得,岂是你三言两语可以动摇?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尚且无惧你的‘官威’,北贤王又何惧之有?” 柳寻衣此言,看似驳斥宇文修,实则说于洛天瑾。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俨然是一招激将法。 “洛府主,你应该清楚,今夜并非老夫与你协商,而是朝廷希望你能识时务。”宇文修依旧不理会柳寻衣,径自向洛天瑾说道,“昔日,你背后有六大门派鼎力支持,说话自然硬气。但今时不同往日,六大门派的掌门皆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忠臣义士’,洛府主若是一意孤行,即便不会沦为‘乱臣贼子’,也会变成‘孤家寡人’。即是孤家寡人,试问洛府主争夺武林盟主的机会,又有多大?” “少了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干涉,能与我家府主一争高下的人,只剩金剑坞主,胜算比之前更大。算起来,还要感谢宇文岛主的苦心斡旋才是。”柳寻衣接话道,“再者,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并非你口中的‘忠臣义士’。别忘了,他们只答应你不出手争夺盟主之位,却并未答应你接受朝廷招安。试问他们为何这么做?只因他们相信,即便自己不出手,武林盟主的头衔也绝不会落到阁下头上。” 似是被柳寻衣一而再、再而三的冷嘲热讽所激怒,宇文修平和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彻骨寒意,凌厉的目光登时化作两道利剑,直射柳寻衣而来。 “咳咳!” 突然,沉思不语的洛天瑾轻咳两声,打破宇文修和柳寻衣之间的紧张气氛,淡然道:“有一事我十分好奇,你为何不去静江府劝金复羽收手,反而来洛阳城逼我妥协?” 宇文修将目光从柳寻衣身上缓缓挪开,沉声道:“洛府主何必明知故问?金复羽名为汉人,实为金国之后。纵使朝廷招安,也断不会接受他的归顺,以防养虎为患。” “既然如此,金复羽要争武林盟主,你又如何?”洛天瑾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费尽心机做这么多事,难道只为将金复羽留到最后,与你公平一战?” “对付一人,总好过对付十人。”宇文修不可置否地说道,“再者,如果洛府主和武林群雄愿助老夫一臂之力……” “哈哈……” 宇文修话音未落,洛天瑾陡然放声大笑,令其顿生疑窦。 “洛府主笑什么?” “我笑你太过幼稚,真以为搬出大宋朝廷,洛某便会乖乖就范?”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凝,沉声道:“正如柳寻衣所言,本次武林大会我势在必得,谁也休想阻拦。莫说是你来劝说,就算皇帝驾到,洛某的心志也不会动摇分毫。官府是官府,江湖是江湖,大家理应泾渭分明,各行其道。如今,朝廷想硬插一脚,干涉江湖之事,便要亮出自己的真本事,如此方能服众。如你这般威逼利诱,动辄便以‘乱臣贼子’强加于人的无耻行径,莫说洛某不会答应,天下英雄谁也不会屈服。而今,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暂时妥协,只是迁延观望,以待时变罢了。” “洛府主,老夫好心为你指条明路,你休要不识好歹!” “心领了。不过洛某走惯夜路,你指的明路,我怕无福消受。”洛天瑾冷漠道,“端午之事,我曾利用桃花剑岛平息纷争。今日你送棺羞辱,洛某既往不咎,你我就此扯平,彼此互不相欠。你若想争夺武林盟主,大可在九月初九华山之巅,与天下英雄一论高下,不必在私底下蝇营狗苟,危言耸听。异教始终是异教,净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 “洛天瑾,你……” “鄙府寒酸简陋,不敢留宇文大人过夜。来人,送客!” 洛天瑾毫不客气地下令逐客,而后蓦然起身,在宇文修阴沉的目光下,径自朝后堂走去。 …… 第四百一十三章 :厉兵秣马 深夜,书房。 “半路杀出的宇文修,非但做了朝廷的鹰犬,同时也变成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垫脚石。”洛天瑾道,“他们本就不想在武林大会上铤而走险,如今宇文修代朝廷行事,他们正好顺水推舟,既可以卖朝廷一个人情,落个好名声。又可以名正言顺地金蝉脱壳,让我和金复羽哑巴吃黄连,既不能马上翻脸,也不能秋后算账。” “若非暗藏私心,他们岂会轻易向宇文修妥协?”谢玄苦笑道,“不过,府主今夜也走了一步险棋。” 洛天瑾眉头一挑,反问道:“你认为得罪宇文修是步险棋?” “不错。宇文修官拜武林候,足以证明他背后一定有朝廷大力支持。”谢玄担忧道,“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和朝廷撕破脸……终究不是明智之举。” “唉!这个道理我岂会不知?”洛天瑾叹道,“但我们已和蒙古人、金剑坞、龙象山结下不解之仇,四大世家对我们一向虎视眈眈,六大门派也与我们离心离德,渐行渐远。西域少秦王虽然名义上和我们结盟,可他究竟是何居心,眼下谁也说不准。再加上大宋朝廷强势插手,贤王府可谓内忧外患,危机四伏。现如今,唯有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我才有机会稳住大局。如若不然,贤王府早晚沦为众矢之的,在各方势力的撕扯下粉身碎骨,万劫难复。谢兄,我们已退无可退,唯有孤注一掷,方能有一线生机。” “府主深谋远虑,所言极是。”谢玄无奈道,“眼下,府主、金复羽皆对盟主之位势在必得,宇文修背倚朝廷,同样不会善罢甘休。除此之外,与蒙古人暗中勾结的龙象山绝不会安分守己,早晚插一脚进来。如此算来,至少有四位顶尖高手垂涎盟主之位,硬碰硬绝非上善之策,若想笑到最后,还需以智取胜。” “金复羽的武功应该不在我之下。”洛天瑾分析道,“倘若宇文修的武功至臻化境,达到当年桃花仙人的境界,难保不在我和金复羽之上。毕竟,当年的桃花仙人能力挫六大掌门,武功之高可见一斑。至于龙象山的圣主……虽然我对此人一无所知,但人的名树的影,只看龙象山这些年在江湖中的赫赫凶名,料想他们的圣主绝非平庸之辈。我们四人的武功,姑且视为伯仲之间,任何一人都休想以一敌三。” “府主的意思是……与人联手?”谢玄踌躇道,“但以目前的局势,金复羽和我们屡次明争暗斗,更害的公子……他绝对是府主的头号死敌。龙象山身为武林异教,与名门正派素来不和,再加上背后有蒙古人作祟,想必不会与府主联手。至于桃花剑岛,与我们更是积怨颇深,当年府主将桃花仙人驱出中原,两家已结下梁子,再加上今夜一场不欢而散,宇文修岂肯罢休?” 洛天瑾沉吟道:“若想笑到最后,必然需要强援。如今,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皆作壁上观,想让他们施以援手几乎不可能。因此,真正能倚仗的依旧是自己人。” 言至于此,洛天瑾将凝重的目光投向谢玄,轻笑道:“谢兄,这次或许要麻烦你亲自出马。” “府主有命,谢某万死不辞。”谢玄拱手道,“金复羽麾下有宋玉、冷依依、石镇山、温廉四大高手。龙象山圣主麾下同样有四大护法,除擅长暗器的唐轩之外,其他三人皆不可小觑。宇文修更有日月双剑助阵,想当年,姬侯、扶隐追随桃花仙人驰骋江湖,大杀四方,能与此二人为敌者,亦是屈指可数。转眼十几年过去,料想他们的武功定然更上一层楼。” 说罢,谢玄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艰难之色,苦笑道:“算来算去,皆非善茬。” “别忘了,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只答应掌门、家主暂不出手,却并未答应麾下高手亦不上场。”洛天瑾提醒道,“诸如河西秦氏的秦天九,江南陆府的司空竹。蜀中唐门的唐辕,本身便是总管,并非家主。还有湘西腾族的一众长老,亦不可不防。至于六大门派,更是高手如云,藏龙卧虎。万一他们见风使舵,伺机而动,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隐姓埋名的高手,说不定也会跑到华山凑热闹。”谢玄思量道,“难怪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不愿出手,八成是想明哲保身。” “一派掌门、一家之主,乃权威所在,人心所向。一旦被人打败,势必连累家门声誉。因此,越是名门正派的掌门,越不敢轻易出手,因为输不起。”洛天瑾笑道,“此一节,早在当年他们联手对付桃花仙人时,我便已看的一清二楚。要么不出手,要么一起出手,为的就是共进共退,相互间留几分颜面。” “真是一群老狐狸。”谢玄抱怨道,“说句不该说的,这些人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恨不能天下的好事全让他们占了,从不肯吃一点亏。”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谈不上谁对谁错。”洛天瑾摇头道,“当然,他们只能齐头并进,却永远不能独占鳌头。如若不然,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贤王府和金剑坞。我们两家能在短短的二十几年迅速崛起,并一举超越这些底蕴深厚的门派世家,靠的就是‘不要脸’、‘不怕输’、‘不怕死’的韧性和劲头。有道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当年我们光着脚行走江湖,自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今我们也变成穿鞋的,遇事难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看来……九月初九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谢玄忧心忡忡地说道,“请府主赐我句实话。此次武林大会……府主究竟有多少把握?” 闻言,洛天瑾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毅然之色,幽幽地答道:“不成功,便成仁。” “嘶!” 虽然洛天瑾的语气云淡风轻,但谢玄依旧从他那坚定不移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极为猛烈的决心与信念。 “不知府主打算带谁去华山?” 洛天瑾伸手指了指谢玄,而后又指了指自己,补充道:“还有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邓泉。此行,让柳寻衣从下三门抽调精锐,为我们鞍前马后,打点一切。邓长川、黄玉郎镇守贤王府,留上三门和中平二门供他们差遣。” 谢玄精神一振,主动请命道:“九月初九,华山势必鱼龙混杂,神鬼难测,府主需保存实力至最后一刻。谢某不才,愿为府主打先锋,试一试本届武林大会的深浅。” “不!”洛天瑾摆手道,“你是我的底牌,岂能轻易出手?” 言尽于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别有深意地说道:“先锋者,我心中已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论地位、论手段,论资格,他皆在你之上。” “谁?” “玉龙宫主,任无涯!” …… 七月二十一,静江府,金剑坞。 青天阁内,金复羽将洛阳传回的密函细细观阅一遍,嘴角不禁扬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古怪笑容。 “坞主,可是洛天瑾有动作?”冷依依好奇道。 宋玉面露沉吟,猜道:“莫非他已查出神秘人的线索?” “中元节,有人给洛天瑾送去一口棺材,并将贤王府的人戏耍一番。”金复羽笑道,“有趣的是,此人胆大包天,招惹洛天瑾后非但不知逃命,反而主动登门拜访。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在贤王府只逗留半个时辰,最后竟毫发无伤地离开洛阳。” “这……” 闻言,宋玉、冷依依、温廉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至于他们商谈的内容,由于知情者甚少,因此未能如实打探。”金复羽又道,“但透过这件事中的诸多蹊跷,我已断定,拜访贤王府的人,正是左右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神秘人。只不过,洛天瑾既未受他威胁,也没有向他出手。” “咄咄怪事,敢问那人是谁?” “桃花剑岛岛主,宇文修。”金复羽微微一笑,“桃花剑岛在中原销声匿迹十几年,当今江湖上认识宇文修的人不多,因此前段时间才会神神秘秘,谣言四起。” “装神弄鬼,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原来只是一条丧家之犬。”冷依依面露轻蔑,转而话锋一转,问道,“如此说来,横山寨……” “不可!”金复羽打断道,“宇文修虽不可虑,但其背后的靠山,才是真正的麻烦。” “此言怎讲?” “只凭一个小小的桃花剑岛,怎能左右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金复羽不答反问,“如果宇文修只是宇文修,他岂敢堂而皇之地走进贤王府,而后又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坞主的意思是……” “宇文修只是一个傀儡。”金复羽笑道,“他背后的主子,才是令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以及贤王府忌惮三分的真正原因。虽然不知是谁,但洛天瑾能不受他的威胁,我们亦能无所顾忌。至于横山寨……仍要小心潜藏,确保万无一失。” 宋玉问道:“坞主有何打算?” “你留守金剑坞,石镇山坐镇横山寨。依依、温廉随我前往华山。” “洛天瑾不仅有贤王府,更有玉龙宫助阵。此消彼长之下,坞主岂非势单力薄?” “此言差矣!”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九月初九,我的对手只有洛天瑾。但洛天瑾的对手,却不止我一个。” …… 第四百一十四章 :秋月难圆 居诸不息,岁月如流。 今年的中秋佳节,贤王府远不如往年那般热闹,甚至连酒宴都未摆一桌。 洛鸿轩半死不活,命若悬丝。凌潇潇大病初愈,身体仍未完全恢复,因而洛天瑾根本无心庆祝团圆。 府主尚且郁郁寡欢,府中弟子又岂敢妄自喧嚣? 只可惜,天上一轮明月,空照人间一片萧瑟。 入夜,柳寻衣从中堂领命归来,向下三门弟子吩咐武林大会相关事宜。 许衡、凌青、洛凝语率三门弟子齐聚东堂,静候黑执扇之命。 “明日,我将动身前往华山,为府主提前打探行程。凌青率五十名弟子与我同行。十天后,许衡、凝语率人与府主同行,一路保护府主周全,不得有误。” “是!” “武林大会与我们无关,确保府主的衣、食、住、行万无一失,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因此,你们绝不能顾此失彼,因小失大。抵达华山后,更不能忘乎所以,忽略自己的差事。我离开后,下三门由许衡主持大局。”柳寻衣正色道,“十天后,下三门留守弟子由黄六爷暂时统领。许衡在离府之前,务必将下三门诸事安顿妥当,别让黄六爷笑我们没规矩。” “遵命!”许衡欣然领命,随之话锋一转,担忧道,“黑执扇只带凌门主和五十名弟子,万一路上出现什么闪失,会不会人手不够?” “放心,我已和沈老爷约好,他的人会在华山镇接应我们。”柳寻衣摆手道,“再者,府主命我先行一步,是让我在暗中打探各门各派的虚实,人多反而扎眼。” “那……黑执扇万事小心。” “好!” 柳寻衣似乎别有心事,从始至终一直心不在焉,言谈举止多少有些搪塞敷衍。 “别无他事,便各自回去准备吧!凌青,明日辰时初刻,备好马车在府外等我。” “没问题。” “散了!” 漫不经心地吩咐一声,柳寻衣蓦然起身,在众弟子的目送下快步离开东堂。 洛凝语望着柳寻衣的背影,眼中不禁泛起一丝忧虑,问道:“许门主、凌门主,黑执扇今天似乎魂不守舍,你们可知为何?” 对此,许衡、凌青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也许是新官上任,尚未习惯。”凌青似乎看出洛凝语的心思,耿直道,“洛门主放心,此行我一定全力保护黑执扇,绝不让他掉一根头发。” 此刻,洛凝语的心思全在柳寻衣身上,对凌青的安慰置若罔闻,未作任何回应。 见状,许衡、凌青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无奈之色。 从东堂出来,柳寻衣回到别院,独自在院中饮酒望月,满脸愁容,眼泛哀思。 “柳执扇是在为洛府主的命运担心?还是在为自己的前途烦忧?” 突然,银铃般的笑声自门外响起,洵溱不请自入,戏谑道:“武林大会过后,无论洛府主是成是败,相信距离柳大人回归朝堂的日子都不远矣。因此,我猜你替自己的前途忧虑,胜过替洛府主担心。不知对不对?” “咳咳!” 听到“柳大人”三个字,柳寻衣的脸色骤然一变,赶忙轻咳两声,责备道:“这里是贤王府,还请慎言。” “如今你已贵为黑执扇,谁敢在院外偷听?” 今夜,洵溱一袭紫青长裙,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在月光的映射下,姿色尤甚,楚楚动人。 不知为何?柳寻衣似乎不敢直视洵溱那双波光粼粼的动人眼眸,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嘟囔道:“小心为妙。” “也对,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洵溱秋波盈盈,言笑晏晏,径自坐在石桌旁,又道,“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我猜的对不对?” “怎么?”柳寻衣眉头一挑,反问道,“你深夜来访,只为问我这个无聊的问题?” “不行吗?” “行。”柳寻衣洒脱一笑,道,“其实,武林大会过后,要离开的人岂止我一个?如我所料不错,少秦王也在等武林大会的结果,是不是?” 洵溱笑而不语,似乎在等柳寻衣说下去。 “如果府主不负众望,夺得武林盟主,我想少秦王会亲自现身,与他共商大事,不劳你在中间传话。”柳寻衣盯着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府主遗憾败北,你更没有留下的必要,不如趁早回西域。不过我很好奇,少秦王如此尽心竭力地帮府主,究竟为什么?难道……只为报复金复羽这位金国后人?” “你已经猜到不少。”洵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含笑道,“我们是辽人,自然与金人不共戴天。既扶持北贤王,又打击金复羽,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对付金复羽我明白,但扶持北贤王……又是为何?” “放眼中原武林,似乎只有北贤王能和金复羽抗衡。”洵溱煞有介事地答道,“更重要的是,只有北贤王具备抗衡金复羽的胆量和野心。少秦王交朋友,很看重野心和胆量,至于得过且过,人云亦云的无胆鼠辈,没资格成为少秦王的朋友,更不配得到我们的帮助。” “胆量,不足为奇。野心,才是你们的真正目的。”柳寻衣话中有话地试探道,“我不相信少秦王的野心,只是对付一个小小的金剑坞。” 闻言,洵溱脸上的笑容变的愈发耐人寻味,故作好奇道:“还有什么?” “你说呢?”柳寻衣不答反问,眼中同样精光闪烁。 二人对视,一言不发。片刻之后,竟不约而同地面露诡谲微笑。 “柳大人打算何时官复原职?还是说……你已经舍不得黑执扇这个位子?换言之,舍不得你今时今日,来之不易的江湖地位。” 柳寻衣自嘲道:“命由天定,岂容你愿不愿意?舍不舍得?”忽然,他神情一正,直言道:“说吧!你今夜找我何事?” “辞行。” “辞行?”柳寻衣一愣,面露困惑。 “今天上午,洛府主交给我一件差事。因此,我不能和你一起参加武林大会,而是另有去处。” “去哪儿?” “南下。”洵溱直言不讳,有问必答,“静江府。” “静江府……”柳寻衣稍作思量,恍然大悟,“府主想趁武林大会,金剑坞内部空虚之际,向金复羽实施报复?” “金复羽一门心思参加武林大会,断不会料到有人绝他后路。”洵溱点头道,“我只带西域高手前往,没有贤王府的人随行,故而沿途不会被金剑坞的眼线察觉。” 柳寻衣若有所思,感慨道:“金复羽将贤王府害的这么惨,依府主性格,断不会咽下这口气。之前我还疑惑,为何府主迟迟按兵不动,原来他早有打算。” “端午之后,金复羽知道东窗事发,定会加强防范。因此,急于出手,非但不能报仇雪恨,反而会落入金复羽的圈套。”洵溱笑道,“欲速则不达,洛府主深谙此道。因此他一忍再忍,直到今天。金复羽料定洛府主必将全部精力投入武林大会,金剑坞难免疏于防范。洛府主亲身做饵,在华山吸引金复羽的注意,暗中派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捣金剑坞的老巢。” “辽、金乃世仇,府主将这件差事交给你,想必你一定不会推辞。” “既能帮洛府主报仇,又能替自己出一口恶气,岂不是两全其美?”洵溱不可置否地妩媚一笑。 “何时动身?” “明日凌晨。”不知为何?洵溱今夜出奇的坦诚,轻笑道,“明日,你西去华山,我南下静江。无论成败如何,只怕都难以回到从前。因此,今夜一别,你我算是分道扬镳了。” 洵溱言语轻松,但柳寻衣却听的心中一沉。他自然明白洵溱的意思,于是缓缓点头道:“今夜一别,不知你我此生还能否相见?” “即使相见,也未必再是朋友。”洵溱笑道,“临行之际,向你辞行,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此刻,在她的笑容里少了一些狡诈诡谲,多了几分真诚坦荡。 自二人相识以来,一直在相互试探,相互提防,明和暗斗,各怀鬼胎。 以往的谈笑风生,大都是逢场作戏,曲意逢迎。直到临别的这一刻,他们才能难得一见的向彼此说几句真心话。 “即使相见,也未必再是朋友……”柳寻衣喃喃自语,心中五味陈杂,苦笑道,“是啊!武林大会之前,你我目的相同,尽心辅佐北贤王,助他成就江湖霸业。因此,我们相互扶持,彼此解围。然而,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武林大会之后,你有你的企图,我有我的心思,你我难免存在分歧间隙,甚至于……相互敌对。” 言尽于此,柳寻衣不禁脸色一暗,叹道:“洵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真会与我为敌吗?” 洵溱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柳寻衣,无奈道:“你刚才说过,命由天定,岂容我们愿不愿意,舍不舍得?” 或许是气氛太过凝重,洵溱突然话锋一转,戏谑道:“可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法三章?” “当然。”柳寻衣回忆起往日的一幕幕,不由地笑道,“其一,你不戳穿我的身份,我不阻拦少秦王和北贤王结盟。其二,你我坦诚相待,遇事相互扶持。其三,只要你不谋害北贤王,我便要竭尽所能地保你周全。” “奈何时光匆匆,历历往事犹如近在眼前。”洵溱感慨道,“无论如何,约法三章今夜依然奏效,你我此刻仍是朋友。柳大人,小女子以朋友的身份,祝你早日完成皇命,功成身退,名利双收!” 闻言,柳寻衣缓缓起身,朝洵溱拱手道:“在下也以朋友的身份,祝洵溱姑娘旗开得胜,功德圆满!”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阴霾尽散。 明月清风,一壶好酒,举杯言欢,一如往常。 只可惜,一边是西辽少秦王,一边是大宋朝廷,皆愿马到功成。却奈何……北贤王只有一个。 …… 第四百一十五章 :龙盘虎踞 柳寻衣与凌青一行,于八月二十五抵达华山镇,在东善商会旗下华山客栈落脚。 华山客栈,又称“七星楼”,是华山镇最大的客栈。 顾名思义,七星楼,高七层。除一层大堂之外,每层有客房十五间。并且无一例外全是上房,价钱不菲。 依照沈东善的吩咐,为免武林不同派系之间发生争斗,故而将二、四、六层让于北派武林,三、五、七层让于南派武林。 凡前来住店的江湖人,伙计必先询问来自哪里?秦淮以北视为北派,反之视为南派。 如此划分,虽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摩擦,但却难以彻底杜绝彼此间的争斗。 行走江湖者,大都桀骜不驯,性烈如火,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自柳寻衣住进华山客栈之后,短短数日光景,客栈中已发生数十次大大小小的争斗,无论白天黑夜,动辄便是一通“叫板”。 轻则唇枪舌战,亦或三拳两脚地切磋一下。重则刀光剑影,甚至呼朋唤友在客栈中肆无忌惮地来一场厮杀。 这种摩擦,越是临近九月初九,便越发频繁。 苦不堪言的客栈掌柜,经营十几年所更换的桌椅板凳、茶碗杯碟,也没有这几天砸烂的多。 好在沈东善有先见之明,提早吩咐七星楼的掌柜,凡是砸烂、打坏的东西,一律上报商会,不必自行承担损失。 更有意思的是,沈东善曾郑重提醒掌柜、伙计,绝不能向江湖人士索要赔偿,以免自讨苦吃,甚至危及性命。 依照去年在河西定下的规矩,“论剑台”规模有限,容不下数以万计的江湖中人,故而由少林、武当共同在华山脚下设一道“门槛”。 除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世家之外,其他人若想参加武林大会,必先与“守门槛”的弟子切磋几招。 武功出众者,方能拿到上山参会的请帖。武功不济者,只能去主峰四周的山上远远观望,不得登上论剑台。 “守门槛”的弟子,大都是二流高手。换言之,若想上山观战,除非出自“江湖大户”,否则武功必须达到二流高手之列。 至于门派、世家,也不能随意率众上山。依照去年定下的规矩,一派掌门最多带三十名弟子随行,任何人不得僭越。 华山上,沈东善修葺别院、厢房数百间,专供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落脚。 然而,为保武林大会的周全,避免有人提前上山设伏。自年初开始,沈东善便命人封锁华山,直至九月初八早上,才能凭请帖正式放行。 因此,在九月初八之前,无论何门何派、何方高人,只能在华山镇落脚,而不能上山入住。 由于沈东善背后有贤王府、金剑坞及六大门派、四大世家的鼎力支持,因而其他人纵使再有怨言,也不敢破坏这条规矩,更不敢硬闯上山。 柳寻衣代表贤王府,自然不必去“门槛”求什么请帖。因而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华山镇暗中窥探来来往往的各门各派,以及前来凑热闹的江湖游侠。 不久之后,洛天瑾将亲临华山,作为武林盟主最有力的竞争者,眼下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他的性命。 为此,柳寻衣不得不再三谨慎,小心监视七星楼内每一个可疑之人,以求万无一失。 自从进入九月,华山客栈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绝非生意兴隆,门庭若市可以形容。每日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不计其数,恨不能将客栈的门槛踢破。 正因如此,身为华山镇第一大客栈的七星楼,为彰显自己的地位和名声,于是将房钱一涨再涨,大浪淘沙似的将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但凡有资格留在华山客栈的,无一不是大门派、大世家,亦或腰缠万贯,金银珠宝信手拈来的江湖豪侠。 八月二十五,柳寻衣住店只需八两银子一晚。时至九月初三,一间客房的价钱已涨到八十两。 尤其是近两日,随着来华山的江湖人越来越多,房钱几乎每日一翻。更有甚者,上午和下午都不是一个价。 东善商会的“生意经”一向运用的如火纯情,今日的华山客栈也不例外。 可即便如此,来往于此的客人们,为凸显自己的江湖地位,无不挥金似土,挤破头往七星楼里钻。 看那架势,似乎只有住进七星楼,才有资格登上华山,参加武林大会。反之,则要矮人一头,低人一等,永远只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昔日,华山镇依附于华山派,曾历经一段繁华。 然而,自从华山派落寞之后,华山镇一落千丈,时至今日,已变成一个户不足千的潦倒之地。 但武林大会重新召开,让这座沉寂已久的小镇否极泰来,转衰为盛。原本日渐凋零的各行各业,在这一年中如雨后春笋般一一复苏,重新绽放出活力。 尤其是进入九月,四面八方闻风而至的江湖人士,少说也有上万之众。 外来之客数倍于镇中百姓,以至于今时今日的七星楼,乃至整座华山镇,绝非“热闹”、“喧嚣”可以形容,说是“摩肩接踵”、挥手如阴”也毫不为过。 白天,无数江湖人涌向华山脚下,依次挑战“守门槛”的弟子,只求一张请帖。 晚上,人们回到华山镇的各家客栈,吐沫横飞地讲述着白天发生的各种趣事。相熟之人勾肩搭背,把酒言欢,一直痛饮到天明。 也有一些“作奸犯科”之辈,喜欢昼伏夜出,企图趁乱捞些好处。 小偷小摸自不必提,甚至一些江洋大盗不惜冒险前来,盗取金银珠宝尚且是小,一试身手,令自己名声大噪才是根本目的。 殊不知,若能在武林大会期间做成一笔大买卖,必定一鸣惊人,一夜之间变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当然,福祸相依,谁也不能在大风大浪中独善其身。 相比于“一战成名”的幸运儿,“惨死他乡”的倒霉鬼更多。尤其是图谋不轨者,一旦被江湖义士捉住,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的华山镇,名门正派、武林异教、英雄豪杰、江湖魔头、闲云野鹤、隐世高人、江洋大盗、阿猫阿狗……各色人等纷至沓来,龙蛇混杂,牛骥同皂,虎踞龙盘,蛇虫鼠蚁。 江湖百年来前所未有的热闹,武林各阶层欢聚一堂,体现的淋漓尽致,不亦乐乎。 纵使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纵使每天都有刀光剑影,血溅七步,但依旧抵挡不住武林大会对江湖中人的强烈诱惑,更改变不了江湖中人对它的狂热与追捧。 今日的华山镇,已变成英雄地、名利场,江湖人的天堂,侠客们的极乐世界。 几乎在镇中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由内至外的亢奋与激越。脸上皆洋溢着一抹发自心底的嗜血而贪婪的狞笑。 这里是华山镇,这里是武林大会,这里是江湖。 天色擦黑,柳寻衣如前几日一样,在凌青的陪同下走出客房,穿过拥挤的楼梯,混入熙熙攘攘的客栈大堂。 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找到一张空桌,将嗓子几乎喊的嘶哑,依旧盖不过喧声震天的吵闹。只能愤而起身,揪住一名伙计,面对面地吩咐他上些酒菜。 即便如此,凌青仍要给出不少赏银,才能换来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饭。 若是只给饭钱不赏银子,只怕等到夜半子时,也未必能端上一个馒头。 无奈,客人太多,七星楼的内至厨子伙夫,外至跑堂伙计,统统捉襟见肘,应接不暇。 “黑执扇,先喝杯酒水润润嗓子。” 凌青端起酒壶,为柳寻衣斟满一杯浑浊不堪的米酒,抱怨道:“这里平日连鬼影都没有,而今却变成香饽饽,就连伙计都摆起谱来。” “凌兄,你听他们说什么?” 柳寻衣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一边小酌,一边竖起耳朵,细细聆听旁边几桌七嘴八舌的闲谈。 “这些人天天扯淡,无外乎又遇到什么高手……” “嘘!” 不等凌青把话说完,柳寻衣突然打断道:“他们说……今天有许多人没有拿到请帖。” “拿不到请帖?武功不济呗!” “不是。”柳寻衣放下酒杯,道,“因为请帖发完了。” “什么?”凌青闻言一呛,险些将嘴里的酒菜喷出来,“请帖还能发完?” “论剑台规模不大,不可能容纳这么多人上去观战。”柳寻衣笑道,“看来沈老爷早有打算,就连派发多少请帖都算好了。” “今天刚九月初三,请帖便发完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天,又该如何?”凌青诧异道,“至今仍有不少人朝华山赶来,如果没有请帖,他们如何上山?” 闻言,柳寻衣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诡谲之意,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不能通过正经手段得到请帖,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黑执扇的意思是……有人敢抢请帖?” 柳寻衣笑道:“也不一定是抢,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什么?” “比如……” “来来来!各位上眼,瞧一瞧、看一看!刚出炉的武林大会请帖,热乎烫手,货真价实,一千两一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哈哈……” 柳寻衣话未出口,大堂中突然响起一道满含戏谑的吆喝叫卖。 其声亮如洪钟,底气十足,瞬间盖过嘈杂喧闹,惹得众人纷纷侧目观瞧。 柳寻衣忽觉声音似曾相识,不禁眉头一皱,待他抬眼张望,但见一个膀大腰圆、膘肥体壮的大胖子,此刻正满脸奸笑地站在桌子上,手里还举着厚厚一沓请帖。 一见此人,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瞬间涌入他的眼中。 “那是……‘鬼见愁’秦苦?”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奸商不奸 “三老四少,各位老大!华山脚下的“比武夺帖”已经收摊打烊。现如今,再想得到武林大会的请帖,仅我一家,别无分号。因此,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武林大会的请帖虽不是奇珍异宝,但在九月初九之前,它绝对是有市无价的抢手货。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帖卖一张少一张,有想亲眼目睹武林大会的英雄好汉,还请速速交钱换帖,以免后悔莫及。” 秦苦天生一副奸商嘴脸,言谈举止尽显其油嘴滑舌的贪财本色。 三言两语说的振振有词,头头是道,令原本不屑一顾的众人渐渐心生动摇。 见众人窃窃私语,犹豫不决,秦苦再度怂恿道:“各位,武林大会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江湖盛事,人活于世又有几个百年?我们运气好,有生之年赶上一次,说不定这次结束之后,下次又要等一百几十年。身为江湖中人,若不能参加武林大会,只怕死不瞑目。区区一千两,对在座的各位还不是小菜一碟?钱财身外物,可机会只有一次……” “你这胖子油腔滑调,说的天花乱坠,谁知你手中的请帖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立即招至一片附和。 “验明真伪还不简单?”秦苦嬉皮笑脸地说道,“在座之中,肯定有‘比武夺帖’的好汉。让他们拿出请帖,与我手中的请帖对比一番,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万一你的请帖有真有假,又该如何?” “只要有人买,我可以让你们一张一张地查验。” “可是……” “我说这位兄弟。”不等那人再度发问,秦苦突然将请帖往怀里一揣,戏谑道,“看你贼眉鼠眼,天生一副穷酸样,一看就知道身无分文,囊中空空。我求求你,没钱别问那么多废话,老子也没空陪你闲扯。” “哈哈……” 秦苦的一番调侃,立即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见状,坐在人群中的柳寻衣不禁暗中感慨:“秦兄和以前一样,喜欢插科打诨。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砰!” 那人被秦苦当众耻笑,从而恼羞成怒,登时拍案而起,怒斥道:“死胖子,休要狗眼看人低!” “没错!老子天生一双狗眼,偏偏喜欢看低别人,你能咬我?”秦苦故作挑衅模样,调笑道,“有本事拿出真金白银给大家看看,吹牛谁不会?” 迫于眼下的情形,那人似乎不想落下一个小肚鸡肠的名声,于是脸色一沉,质问道:“我可以拿出一千两,但你的请帖万一是假的,又当如何?” “要是假的,老子赔你一万两!”秦苦煞有介事地保证道。 “岂止一万两?还得向大爷我赔礼道歉!” 说罢,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挥手朝秦苦扔去,蔑视道:“每张都是一百两,瞪大你的狗眼数清楚。” 秦苦见钱眼开,拿到银票后,再也顾不上那人的羞辱,小心翼翼地点验一番,而后换上一副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一边将银票塞入怀中,一边连连应和道:“一千两,一文不少。大爷豪气,在下佩服。” 见秦苦一副“有钱便是爷”的奸猾模样,凌青小声嘀咕道:“此人天生一张狗脸,说变就变,毫无自尊。” 对此,柳寻衣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搭茬。 “少废话!请帖拿来!” “好说!好说!” 此刻,秦苦根本不在乎那人的态度如何蛮横,满脸堆笑地将一张请帖递到那人手中,又道:“大爷可要查验清楚,做生意讲究‘钱货两清’。货已卖出,过时不退。” 闻言,众人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人手中的请帖。 “哪位朋友愿将自己的请帖拿出来,与我比对一番?” “用我的!” 一位人高马大的魁梧汉子答应一声,迅速掏出请帖,三两步走到那人面前。与此同时,一群好事之人争先恐后地凑到近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众目睽睽之下,两张请帖并列摆放,一双双眼睛细细比对两者的每一个细节。 然而,看来看去,两张请帖并无不同。 “怎么样?”秦苦自信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请帖出自东善商会,人家可是天下第一大商会,连成千上万的银票都做的独一无二,此请帖岂能有人造假?” “言之有理!”见请帖非虚,众人忐忑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虽然他们好奇秦苦为何会有这么多请帖?但身在江湖,多少都懂一些规矩,不该问的一个字也不会多问。 突然,一位身着锦服的白面公子朗声问道:“敢问仁兄,你手中一共有多少张请帖?” “不多,二三十张而已。”秦苦眉头一挑,反问道,“有何高见?” “我姑且算你有三十张。”白面公子将手中的纸扇轻轻合拢,满脸自傲地说道,“一张一千两,十张一万两,三十张便是三万两。” 话音未落,他已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淡笑道:“这些银票只多不少,你手里的请帖,我全要了!” “嘶!”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随之面露古怪之色。 大家并非惊讶于白面公子的一掷千金,而是不满他的嚣张跋扈。 毕竟,武林大会的请帖对每一位江湖中人,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贝。此人仗着自己有钱,便为所欲为,独揽请帖,岂能不招来非议? “这位朋友果然豪爽。”秦苦面对挥金似土的白面公子,反而没有刚才的谄媚与激动,只是不停地摇头,道,“不过你把账算错了。” “哦?”白面公子饶有兴致地问道,“明码标价,何错之有?” “明码标价不假,但标的只是一张的价。”秦苦戏谑道,“一张一千没错,但第二张可不是一千,更何况你一口气要三十张?” “什么意思?”白面公子有些糊涂,迟疑道,“第二张什么价?三十张又什么价?” “第一张一千,第二张嘛……”秦苦嘿嘿一笑,伸出一根胡萝卜般的粗壮手指,憨笑道,“要价一万两。” “什么?”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第二张一万,第三张十万、第四张一百万……”秦苦一边掰着手指,一边自嘲道,“不怕各位笑话,在下算术不精,实在算不出三十张是什么价。嘿嘿……不过无论什么价,只怕这位朋友八成都出不起。” 说罢,秦苦脸色一变,赶忙解释道:“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就连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都出不起的价,阁下八成也拿不出来。” “岂有此理!”白面公子愠怒道,“世上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若不如此定价,你花三万两买走所有请帖,转手卖十万两一张,岂不是一本万利?”秦苦撇嘴道,“老子只喜欢占人便宜,却不喜欢别人占我便宜。” 虽然秦苦的解释十分牵强,但众人不是傻子,皆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纷纷会心一笑。 “如果你真想参加武林大会,一张请帖足矣,用不了三十张那么多。”秦苦笑道,“阁下若有此意,只管一千两拿走。” 见秦苦滑中有实,心肠不坏,众人渐渐放下戒心,七嘴八舌地向他讨价还价起来。 “可否便宜些?” “几文钱的利润,你怎好意思还价? “身上没那么多现银,可否先欠着?” “抱歉抱歉!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我要一张!” “好嘞!” “我也要一张!” “没问题!” …… 秦苦八面玲珑,一个人、一张嘴竟能同时应付几十人的沸沸扬扬。 一盏茶的功夫,秦苦手里的请帖已被人一抢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怀中鼓鼓囊囊的银票,俨然赚的盆满钵满。 “没了!没了!” 在一片抱怨声中,秦苦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嚷嚷道:“各位不必担心,今天的三十张请帖虽然卖光,但明日还有。各位回去凑足银两,明天再来!” “好!” 秦苦给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顿时惹来一片欢呼。 “这胖子倒是聪明,懂得细水长流。” 望着如众星捧月般,前呼后拥的秦苦,凌青调侃道:“一传十、十传百,明日不知会有多少人涌入七星楼,说不定请帖的价钱还能再翻上一翻。” 日进斗金的秦苦简直笑的合不容嘴,心满志得地从人群中缓缓挤出,双手抱着满怀的银票、银锭,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朝楼上走去。 由于七星楼内人流如潮,喧嚣嘈杂,以至于秦苦根本没注意到柳寻衣的存在。 直至热情洋溢的秦苦走过柳寻衣身旁时,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方才传入他的耳朵。 “秦兄,昔日你囊中羞涩,我请你喝酒。今夜你腰缠万贯,可否请我喝一杯?” 闻言,秦苦登时一愣,双手下意识地将怀中的金银抱紧几分。与此同时,一双绿豆小眼迅速朝身旁瞥去。 但见柳寻衣春风满面,喜笑盈腮,秦苦的眼神微微一变。紧接着,一抹久别重逢的兴奋之意,迅速溢满他那张硕大的脸庞。 “柳寻衣,老子终于找到你了!” …… 第四百一十七章 :故人重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今夜,故友重逢,柳寻衣和秦苦心中分外喜悦。 “秦兄,你的请帖……” 虽然柳寻衣欲言又止,但秦苦已明白他的心意,憨笑道:“实不相瞒,我已来华山半月有余,曾暗中说服一些门派弟子,让他们乔装成江湖游侠前往华山脚下挑战,夺得请帖之后,我再以每张一百两的价格将请帖赎回。你也知道,武林中的‘大户人家’,根本不需要请帖,亦能参加武林大会。因此,请帖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卖给我反而能凭空白赚一百两。一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忍不住想发笔横财,嘿嘿……” 凌青好奇道:“无门无派之人,想要请帖大可去华山脚下自取,你怎知自己的请帖一定有人买?万一无人问津,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会。”秦苦自信满满地摆手道,“华山之巅不过巴掌大的地盘,容不下太多人。即便沈东善重新修建,又能大到哪儿去?眼下,聚集在华山镇的江湖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其中大部分出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他们想上山必然需要请帖。沈东善精于算计,不可能不知道论剑台能容纳多少人,如果永无休止地发出请帖,九月初九岂不是人满为患?还比什么武?争什么盟主?因此,我一早料定请帖终有一日会发完,此乃天赐商机,岂能白白错过?” “真看不出,你这胖子看似憨厚耿直,实则阴险狡猾……” “咳咳!” 见凌青口无遮拦,柳寻衣赶忙打断道:“休要胡言乱语,你可知他是谁?” “这……”凌青一愣,同时从柳寻衣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故而神情一禀,迟疑道,“请恕在下眼拙。” “你可听过麻衣刀客鬼见愁?” 凌青脸色骤变,诧异道:“黑执扇说的……可是龙象榜第五位的秦苦?” 言至于此,凌青看向秦苦的眼神,已情不自禁变的有些尴尬。 回忆有关秦苦的种种传闻,再上下打量着眼前满脸堆笑的秦苦,无需柳寻衣作答,凌青已将真相猜的八九不离十。 “这……” 刚刚对秦苦嗤之以鼻,心有不屑的凌青,在得知秦苦的鼎鼎大名之后,顿时变的神情僵直,坐立难安。 刚才他“胖子长”、“胖子短”地叫个不停,此刻回想起来,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秦苦的态度一如既往,戏谑道,“休看我长的胖,其实老子很挑食。” 闻言,凌青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硬着头皮强颜欢笑,努力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些。 为免尴尬,柳寻衣转移话题道:“秦兄,你手里究竟有多少请帖?” “怎么?你也想要?”秦苦调侃道,“你身后有北贤王这颗大树,足以在中原武林横着走,哪儿需要什么请帖?” 柳寻衣笑道:“今夜你已卖出三十张,莫非明天真的还能再拿出三十张?” “想得美!”秦苦一脸无奈,随之压低声音,嘘声道,“实不相瞒,此刻我手里只剩最后两张。” “原来你骗他们……” “嘘!我若不说明天再来,这些人岂肯放我离去?万一他们恼羞成怒,逼问我请帖的来源,岂不麻烦?”秦苦撇嘴道,“我骗他们是为全身而退,真以为我是神仙,有求必应?” “只剩两张?”凌青好奇道,“一张留给自己,另一张作甚?”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最后一张请帖,等武林大会召开前夕,一准能卖个大价钱。嘿嘿……”秦苦眉飞色舞,洋洋自得,“到时,没准十万两一张都能卖出去。” “如果你真想赚钱,便不会一千两一张卖的如此便宜。”柳寻衣含笑道,“说到底,你依旧是江湖中人,而并非奸商。” “柳兄弟,你太高估我了。一百两买,一千两卖,已是十倍价钱。我怕再卖高些,那些卖给我请帖的门派弟子,会反悔低价卖我,从而找我麻烦。”秦苦耿直道,“世上没人嫌钱多。原本一百两已经不少,可当他们看到我用同样的东西,能赚一千两的时候,一百两的喜悦将大打折扣。我若要价一万两,岂非要将他们活活馋死?要知道,被利欲熏心的人,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只想赚钱,不想惹一身麻烦。” “哈哈……” 见秦苦一副无奸不商的精明模样,柳寻衣和凌青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对了!刚刚你说‘终于找到我’,是什么意思?”柳寻衣话锋一转,疑惑道,“难道你一直在找我?” “不错。”秦苦眼神一正,将怀中的银票、银锭统统掏出来,堆到柳寻衣面前,豪爽道,“这些钱你拿着。” “我?”柳寻衣满头雾水,费解道,“你辛辛苦苦赚的钱,为何给我?” “不是给你,是让你替我暂时保管。”秦苦纠正道。 不等柳寻衣接话,他忽然神色一黯,又道:“如果……如果我死了,这些钱统统归你。老子这辈子没什么朋友,难得与你有缘,这些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留给你做个念想,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闻言,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何出此言?”柳寻衣谨慎道,“好端端的为何会死?” 见柳寻衣面露担忧,秦苦赶忙将脸上的愁容散去,而后端起酒壶,咧嘴笑道:“我胡说八道,自罚一杯……” “等等!” 柳寻衣将秦苦的手腕按住,目不斜视地紧紧盯着他,漫不经心地向凌青说道:“凌兄,劳烦你再拿两壶酒来。”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凌青听出柳寻衣的言外之意,故而也不多言,当即起身朝远处走去。 似乎被柳寻衣凝重的眼神盯的心里发虚,秦苦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干笑道:“柳兄弟,你这是……”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来华山……究竟有何目的?”柳寻衣字字如刀,直指人心。 秦苦故作憨直,答道:“百年难遇的武林大会,老子岂能错过?” “错!”柳寻衣沉声道,“你来华山不是看热闹,而是找秦明报仇!” “这……”被柳寻衣一语道破心机,秦苦的脸色变的有些复杂。 “平日里,秦明深居简出,身边高手如云,你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柳寻衣又道,“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任何门派的掌门只能带三十名弟子随行。对你而言,武林大会无疑是报仇雪恨的最佳时机,是不是?” 被柳寻衣炮语连珠似的咄咄逼问,秦苦的脸上变颜变色。似是内心挣扎许久,方才勉为其难地轻轻点了点头。 “嘶!” 柳寻衣眉心一皱,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同时心情变的异常沉重。 他与秦苦虽相识不久,接触不多,却一见如故,互为知己。而今,柳寻衣知道秦苦抱着赴死的决心找秦明报仇,心中岂能平静? “你……”柳寻衣话一出口,忽觉自己的声音太大,于是赶忙压低嗓音,责备道,“你疯了不成?竟敢在武林大会上暗杀秦氏家主,不要命了?” “你想不到?”秦苦反问道。 “当然。” “如此甚好!”秦苦狞笑道,“你想不到,秦明同样想不到!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直捣黄龙,一击毙命。” “天真!”柳寻衣愠怒道,“你可知武林大会上都是些什么人?中原武林的高手几乎倾巢而至,就算让你得手,又该如何脱身?更何况,以你的武功,远远不是秦明的对手。” 秦苦神秘一笑,低声道:“其实,我早已今非昔比。”说罢,他朝柳寻衣挥了挥手,示意其附耳上前。 “哦?”柳寻衣眼前一亮,惊奇道:“如何今非昔比?” “我……” “啪!” 正当柳寻衣和秦苦窃窃私语时,一只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拍在秦苦的肩头,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凝重之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放荡之色。 “胖子,听说你有武林大会的请帖?” 伴随着一道爽朗纯净的笑声,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已笑盈盈地坐在秦苦身旁。 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黑发如瀑,发髻被红线勒紧,线上垂挂着一对儿指甲大小的玉玦,一块上面镶着金纹,另一块上面镶着银纹,看上去颇为奇特,甚是精巧。 七尺身材,修长英武,浓眉大眼,鼻直口阔,齿如含贝,目若悬珠,配之白皙无暇的肤色,风度翩翩的英姿,堪称俊美无双。 在他面前,只怕天下绝大多数男人都要自惭形秽。即便如柳寻衣这般丰标不凡,器宇轩昂之辈,在他面前仍难免有些相形见绌。 望着不请自坐的白衣男子,柳寻衣与秦苦不禁一愣,下意识地对望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错愕之色。 “未请教……” “无情婊子薄情郎,你我不过是一笔买卖而已,不必请教。”白衣男子颇为亲昵地将手臂搭在秦苦的肩头,满脸期待地问道,“别人说你有武林大会的请帖,一千两一张,是不是真的?” 秦苦一脸嫌弃地将白衣男子的胳膊推开,反问道:“是又如何?” “你真有请帖?”白衣男子大喜过望,不顾秦苦厌恶的表情,再度将胳膊搭在秦苦身上,试探道,“胖子,一千两贵了些,能不能……便宜点?” 秦苦眼珠一转,坏笑道:“看你这么有诚意,我考虑一下。” “真的?”白衣男子面露喜色。 “当然!”秦苦同样笑的合不容嘴,“一千两太贵,不知一千五百两如何?” 白衣男子一怔,诧异道:“为何?” “因为老子最讨厌被男人在身上摸来摸去!”秦苦猛地推开白衣男子的胳膊,不悦道,“你是无情婊子,老子可不是薄情汉。” 对此,白衣男子笑而不语,只是眼中稍显几分尴尬。 见状,柳寻衣暗暗苦笑,圆场道:“我见这位仁兄十分面善,想必不是奸恶之人。正所谓五湖四海皆兄弟,不知秦兄可否卖我一个人情?” 秦苦眉头一皱,伸手挠了挠圆不隆冬的大脑袋,思量片刻,方才叹息一声,无奈道:“罢了!看在我兄弟的情面上,便宜卖你便是。” 说罢,秦苦将抱怨的目光投向白衣男子,兴趣缺缺地问道:“说吧!你想出多少钱?” 白衣男子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柳寻衣,而后伸手从袖中掏出钱袋,将其底朝天使劲抖动几下,伴随着“咣啷”一声脆响,一枚铜钱掉落在桌上。 见此一幕,柳寻衣和秦苦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白衣男子一本正经,微笑道:“我出……一文钱。” …… 第四百一十八章 :相濡以沫 白衣男子话音未落,秦苦刚刚端起的酒杯顿时停滞在半空,随后“咣啷”一声扔回桌上,酒水四溢,流淌满桌。 不等柳寻衣开口劝慰,秦苦突然挥手在嘴上胡乱一抹,而后将油烘烘的蒲扇大手毫不避讳地搭在白衣男子一尘不染的肩头,一双小眼滴溜乱转,似是在反复打量着白衣男子,而后笑眯眯地吐出三个字:“戏弄我?” 见此一幕,柳寻衣心中不禁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赶忙插话道:“这位仁兄,虽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可一千两的请帖,你只给一文……未免有些儿戏吧?” 在秦苦的强势威压下,白衣男子泰然自若地微微一笑,目光朝桌上的铜钱轻轻一瞥,好奇道:“嫌少?” “你说呢?” “砰!” 伴随着一声质问,秦苦的右手猛地拍在桌上,将那枚铜钱紧紧压在掌下。 在柳寻衣和白衣男子迥异的目光下,秦苦缓缓抬起手臂,但见那枚铜钱此刻已四分五裂,碎成一片。 铜钱乃融铸,桌子乃木制。秦苦这一掌,只震碎桌上的铜钱,却丝毫不伤桌面,甚至连细微的划痕都没有留下半点。 他对力道的控制,俨然已达到如火纯情,甚至登峰造极的地步。 只凭这一手,足以令天下英雄刮目相看。 “仁兄!”柳寻衣意识到秦苦被人戏弄后的恼怒,于是抢先开口道,“你要请帖,我朋友要钱,说到底你们之间不过是一笔生意。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即使价钱谈不容,也没必要闹的不欢而散。” 在柳寻衣忐忑的目光下,白衣男子微微耸肩,似乎在表示自己并无挑衅之意。 白衣男子枉顾秦苦不怀好意的凝视,从容不迫地伸手将那堆铜钱碎片轻轻盖住,而后五指微微一曲,瞬间又放松下来。 “胖子,别误会!”白衣男子露出一丝愧疚的笑容,主动退让道,“既然你认为一文钱太少,我出一千两便是。只不过,我现在囊中羞涩,不如你等我一夜,明天上午我拿一千两来这里与你交换请帖,如何?” “你恐怕不懂做买卖的规矩。”秦苦似笑非笑地说道,“一千两是今晚的价钱,明天上午有明天上午的行市。武林大会的请帖仅此一张,想要它的人不计其数。行市一直在变,价钱也自然水涨船高。” “懂了!”白衣男子打断道,“你说,明天上午什么价钱?一千五?还是两千?” “说不好。”秦苦故作为难道,“我想……至少也得五千两。” 秦苦此言,分明是捉弄白衣男子。即便柳寻衣想从中调和,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言为定!” 却不料,白衣男子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欣然允诺,令柳寻衣暗吃一惊。 “不能定!”秦苦不依不饶,再度刁难道,“如果有人出更高的价钱,老子可不等你。” 闻言,白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盯着秦苦笑成一条缝的小眼,问道:“如果我交定钱呢?” 秦苦坏笑道:“有钱自然万事好商量。”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刚才的铜板便是定钱,请帖你给我留好,如果破了、皱了、丢了,我唯你是问!” 白衣男子爽朗一笑,不等秦苦作答,他已蓦然起身,转眼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当一头雾水的柳寻衣朝桌上望去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吃一惊。 刚刚被秦苦一掌震碎的铜板,不知何时?竟重新凝固在一起,虽不是原来的模样,但与之前也有七分相似。 回想起白衣男子刚刚伸手盖住铜钱的一幕,柳寻衣恍然大悟,脸色骤然一变,当他急忙抬眼朝四周寻觅时,七星楼内早已找不到白衣男子的踪迹。 …… 深夜,客房内。 “秦兄,刚刚人多眼杂,不便多问。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 柳寻衣与秦苦对面而坐,桌上摆着两杯清茶。 “早看出你有心思,否则不会着急轰那人离开。”秦苦戏谑道。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淡淡一笑,又道:“当然,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说……” “我连自己的身世都能告诉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秦苦豪爽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在你面前,老子没有秘密,你尽管问。” 秦苦此言至情至性,令柳寻衣颇为感动。 “还记得灵丘山涧吗?”柳寻衣开门见山,“你截杀一伙蒙古人……” “灵丘山涧?”秦苦眉头紧皱,稍稍思量一番,忽然小眼一瞪,惊呼道,“那天在暗中放冷箭的人是你?” “不错!”柳寻衣承认道,“那天我亲眼看到你截杀蒙古人,最后却故意放跑巴特尔。更令我费解的是,你竟然打着贤王府的名义。可据我所知,北贤王与你素昧平生,亦无恩怨。” 被柳寻衣当面质问,秦苦的大脸顿时一红,满眼尴尬地应道:“不错,那天我的确假冒贤王府的名义。” “为什么?” “受人所托。” “是不是洵溱?” 闻言,秦苦的脸色悄然一变,错愕道:“你怎么知道?” “事后洵溱找过我,并以此为要挟。”柳寻衣苦笑道,“我知道是她让你截杀蒙古人,但我想不通的是,你为何要听她的?难不成……你们是朋友?” “不是。”秦苦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回忆道,“其实,我与洵溱第一次见面,是在少林山下。可否记得?那夜我在观音院放火,企图趁乱找出潘家的‘玄水下卷’。”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那夜,我追你至半山腰,你我不打不相识,而后你将自己的身世,与秦明的不共戴天之仇统统告诉我。” 秦苦笑道:“正是那天,我与你辞别之后,在山下遇到洵溱。” “她为何找你?”柳寻衣若有所思,赶忙追问。 “她想和我做笔交易。” 言至于此,秦苦突然眼珠一转,正色道:“柳兄弟,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希望在我报仇雪恨之前,千万别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发誓!” “其实,交易的内容很简单。她让我以贤王府的名义,在灵丘山涧截杀一群蒙古人。作为交换,她将‘玄水下卷’送给我。” “什么?” 柳寻衣大惊失色,登时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我为得到‘玄水下卷’,不得不帮她截杀那伙蒙古人。”秦苦坦言道。 “那你……最后可否得到……” “得到了!”秦苦直言不讳,有问必答,“洵溱没有骗我,她果然将‘玄水下卷’从少林寺偷出来。” “如此说来……如此说来……” 柳寻衣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脑中拼命回忆着当日发生在少林的一幕幕往事。与此同时,心中困扰多时的郁结,逐一迎刃而解。 “易容术。”秦苦似乎看破柳寻衣的困惑,解释道,“洵溱用易容术乔装成潘雨音,从几个小和尚手里,轻而易举地骗走‘玄水下卷’。” “是了。”柳寻衣幡然醒悟,连连感慨道,“原来一切都是洵溱在暗中捣鬼。闹了半天,人是她,鬼也是她,好一个精于算计的女人,竟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甚至连北贤王……也被她骗的团团转。”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惊骇之意,神思恍惚地喃喃自语道:“从始至终,她从未向任何人说过实话……她的伪装天衣无缝,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真假假反而变成她鱼目混珠的手段……我已经彻底糊涂,她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究竟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如果‘玄水下卷’她骗了所有人,那‘惊风化雨图’……会不会也是她贼喊捉贼,精心布置的一场瞒天之局?” “寻衣!” 秦苦能明显感觉到柳寻衣内心的苦恼与哀伤,不禁语气一缓,对他的称呼由“柳兄弟”变成“寻衣”,彰显着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洵溱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简单。”秦苦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戏谑模样,脸上充斥着一抹前所未有的郑重之色,叮嘱道,“与她接触,你千万小心。否则有朝一日被她卖了,你非但浑然不知,甚至还在帮她数钱。” “秦兄所言极是,我险些被她蒙混过去。”柳寻衣依旧沉浸在愕然之中,心不在焉地敷衍道,“你也要多几分戒备,她知道‘玄水下卷’在你手中,说不定日后会以此为要挟。” “她知道我的秘密,我同样攥着她的把柄。”秦苦满不在乎地笑道,“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我是孤家寡人,光脚不怕穿鞋的。嘿嘿……” 柳寻衣收敛思绪,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着秦苦,沉吟片刻,方才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说自己今非昔比,是不是……” “自从我得到‘玄水下卷’,昼夜参悟,废寝忘食。虽然走了不少弯路,但也领悟到一些妙处。”秦苦眉飞色舞地说道,“上天庇佑,在赤火、玄水融合之时,非但没有走火入魔,遭受反噬,反而让我在误打误撞中,将失传已久的《归海刀法》练至小成。寻衣,眼下连老天爷都在帮我,我岂有不报仇雪恨的道理?” …… 第四百一十九章 :无妄之灾 翌日清晨。 遵循惯例,凌青率人去华山镇四处打探消息。柳寻衣陪秦苦留在客栈大堂,一起等候昨夜留下一文定钱的白衣男子。 茶余饭后,日上三竿,沉静一夜的客栈渐渐变的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江湖人穿梭于楼上楼下。 寒暄声、呼喊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那人真的会来吗?”秦苦双手托腮,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惺忪模样,似乎睡意未醒。 “不知道。”柳寻衣摇头道,“不过我对他很好奇。你常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可知晓那人的来历?” “江湖之大,人海茫茫,我岂能都认识?”秦苦嘟囔道,“看他长的人模狗样,可身上只有一文钱,实在有点……” 闻言,柳寻衣与秦苦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早知他迟迟不来,昨晚就不该应他。”秦苦抱怨道,“不如在被窝里睡个回笼觉。”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柳寻衣眉头一挑,目光朝远去望去,提醒道,“他来了。” 秦苦侧目而望,但见昨夜的白衣男子,双手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满面春风地朝二人走来。 “砰!” 行至近前,白衣男子将木匣往桌上一扔,笑道:“胖子,打开看看。” 秦苦嘴巴一撇,一脸傲慢地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将木匣的盖子掀开。 霎时间,金银璀璨、珠光宝气夺匣而出,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和秦苦下意识地眯起双眼。 定睛细瞧,木匣中竟是堆满金银首饰、珠玉环佩。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生错愕。秦苦则两眼放光,脸上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双手拨弄着木匣中的金银珠玉,一副垂涎三尺的贪婪模样。 “如何?”白衣男子兴致勃勃地说道,“里面的东西至少价值五千两,只多不少。” 秦苦顾不得理会白衣男子,迅速从木匣中掏出一个金簪,放进嘴里狠狠一咬,似是在辨识真假。 “真金白银,都是上等首饰。”白衣男子讳莫如深地笑道,“如假包换。” “仁兄,这些都是女人的首饰。”柳寻衣犹豫道,“你是如何……” “管他男人女人?值钱便是。”白衣男子打断道,“这些都是我珍藏多年的宝贝,若非囊中羞涩,我还舍不得将它们拿出来抵账。” 说罢,白衣男子朝柳寻衣抛出一个媚眼,坏笑道:“少侠生的如此俊俏,若戴上这些首饰,一定比女人还娇媚。” 柳寻衣尴尬无比,不知所言。秦苦赶忙将手中的金簪扔回木匣,同时面露嫌弃之意。 “钱你们收了,我要的东西呢?” 闻言,秦苦再度朝木匣内望了望,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正色道:“当场查验,过时不退。” 白衣男子在请帖上轻轻一瞥,而后迅速塞入怀中,点头道:“钱货两清,我们互不相欠。” “你可看清楚。”秦苦提醒道,“走出客栈大门,再出什么事,老子一概不管。” “你也一样。” 白衣男子爽朗一笑,颇为潇洒地转身离去。 “真是怪人。” “管他呢!”秦苦一脸兴奋地将木匣拽到近前,激动道,“寻衣,帮我数数究竟有多少宝贝,一会儿我们拿去换钱。” 柳寻衣无奈一笑,随手拿起一块金镶玉佩,却在无意中发现,玉佩上竟刻着一个似龙非龙,似凤非凤的古怪图案。 当他翻看其他首饰时,却发现每一件,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图案……为何如此眼熟?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柳寻衣痴痴地望着手中的玉佩,心中苦苦追忆。 见其魂不守舍,兴致正浓的秦苦不禁一愣,惊呼道:“莫非有假?” “不是。”柳寻衣眉头紧锁,摇头道,“我只是觉的这些首饰上的图案……有些眼熟。” “女人的玩意儿,不是龙凤便是鸳鸯,物有相同,无甚奇怪。”秦苦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 “不对!” 柳寻衣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惊醒道:“不是首饰,是琴。” “什么?”秦苦一脸茫然,“什么琴?” “我曾在一张古琴上,见过相同的图案。”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呢喃道。 此刻,他已彻底回忆起来,当初在绝情谷流觞渡,萧芷柔的草屋中,那张落满灰尘古琴上,刻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什么古琴?”秦苦双眼放光,连忙追问道,“值多少钱?刻着这种图案,是不是表示很值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秦苦三句话离不开一个“钱”字。 柳寻衣理清思绪,在秦苦满含期待的眼神下,开口解释道:“其实,那张古琴是……” “砰!” 话刚出口,突如其来的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登时将杯碟碗筷震的一晃,同时令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奶奶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老有不开眼的王八蛋跳出来打扰?” 被人打断好奇心的秦苦,登时勃然大怒,“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嘴里骂骂咧咧,双眼怒火中烧。 然而,此时站在秦苦身后的,却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足足二十几人。 他们有男有女,皆手持刀剑。一个个怒不可遏,一副苦大仇恨的凶狠模样。 见对方人多势众,秦苦的气势顿时萎靡许多,脸上的蛮横瞬间变成谄媚,故作憨厚模样,赔笑道:“各位老大,找小弟有何贵干?” “看!那是我们的首饰。昨夜偷偷溜进我们房间,偷东西的蟊贼就是他!” 突然,一位年轻女子伸手一指桌上的木匣,气急败坏地说道:“他非但偷我们的东西,而且还……还将我们羞辱一番……” 闻听此言,柳寻衣和秦苦登时脸色一变,皆是惊愕模样。 “不错,就是他!”另一女子义愤填膺地娇喝道,“早知华山镇鱼龙混杂,却不料狗贼竟敢潜入腾族女子的房间。” “而今正值夏末秋初,我们睡觉穿的清凉,岂不是白白便宜他?”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子怒声道,“必须挖出他的双眼,以儆效尤!” “等等!” 柳寻衣终于从七嘴八舌中听出一丝端倪,赶忙打断道:“各位是湘西腾族的弟子?” “呸!你这狗贼何必明知故问?”年轻女子气的脸色涨红,声音有些颤抖。 “这些首饰……是你们的?”柳寻衣满心尴尬地问道。 “那个……”秦苦轻咳两声,满脸堆笑地插话道,“恕小弟多嘴问一句,昨夜那人是如何羞辱各位姐姐的?” 秦苦此言,令柳寻衣大感意外。同时引来腾族弟子的滔天怒火,险些招来一通刀砍斧劈。 “昨夜,有人偷偷潜入腾族女弟子的客房,偷走所有金银首饰,并且还在她们脸上画满花鸟鱼虫,乌龟螃蟹。” 突然,一道浑厚的声音自人群后响起。紧接着,腾三石在腾苍和几名弟子的陪同下,快步而来。 “腾族长?” 一见腾三石,柳寻衣迅速起身,朝腾三石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拜。 腾三石看清柳寻衣的容貌后,面沉似水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怪异之色,语气略显意外:“怎么是你?” 说罢,腾三石又将愠怒的目光投向嬉皮笑脸的秦苦,眉头再度一皱,沉声道:“老夫认得你,龙象榜上第五位的高手,江湖人称‘鬼见愁’秦苦。” “老英雄鼎鼎大名,在下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幸会幸会!”秦苦在腾三石面前不敢托大,连忙拱手作揖。 “怎么回事?”腾三石将阴沉的目光投向满桌的金银首饰,不悦道,“一个是如日中天的贤王府黑执扇,一个是名扬天下的麻衣刀客,如今竟沦落到偷女子的饰物为生?或者……这是你们的特殊癖好?” “误会!”柳寻衣解释道,“这些首饰不是我们偷的,是……” “有道是‘捉贼拿赃’。”腾三石打断道,“眼下人赃并获,岂容狡辩?来人,收缴赃物,擒下秦苦。至于柳寻衣,待洛天瑾抵达华山镇,老夫再亲自与他理论!” “等一下!” 秦苦的脸色陡然一变,忙道:“各位,这些都是小弟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偷东西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客人……” “你的意思是……这些首饰都是你的?”腾苍反问道。 秦苦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是我的!” “承认便好!”腾苍冷声道,“族长,素闻秦苦十分贪财,此事八成与柳寻衣无关,一切都是秦苦见财起意。” 另一名腾族弟子附和道:“柳寻衣好歹是贤王府的黑执扇,料想不会做出此等龌蹉之事,自毁前程。” “什么意思?”秦苦一愣,愕然道,“柿子专挑软的捏?看我没靠山,便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太欺负人了……” “少废话,给我拿下他……” “等等!” 腾苍喝令未发,柳寻衣迅速挡在秦苦身前,恳求道:“腾族长,此事确有误会,烦请三思。” 腾三石脸色一沉,愠怒道:“柳寻衣,别忘记自己的身份!老夫要的人,你岂敢保他?” “无论我是柳寻衣,还是贤王府的黑执扇。秦苦是我朋友,他被人冤枉,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你的意思是……” “秦苦,我非保不可!” …… 第四百二十章 :视财如命 “年轻人,不要以为背后有洛天瑾撑腰,便可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腾三石虎目一瞪,一股罡猛之气朝柳寻衣扑面而来,愠怒道:“别人忌惮洛天瑾,老夫却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腾族弟子纷纷抽出刀剑,欲朝柳寻衣和秦苦逼去。 “大胆!” 突然,一声暴喝自客栈外传来。紧接着,凌青率数十名贤王府弟子,火急火燎地冲到近前,不由分说地亮出兵刃,与腾族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贤王府黑执扇在此,我看你们谁敢放肆……” “住口!” 柳寻衣打断凌青的狂言,又命麾下弟子收起刀剑,斥责道:“没大没小!腾族长在此,岂容你们造次?” “柳寻衣,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便能哄老夫罢手!” “腾族长,确实是误会。昨夜,我与秦兄在房中谈笑到天明,如何能潜入各位姑娘的房间偷东西?”柳寻衣恳切道,“这些金银首饰,是一位白衣男子拿来交换请帖的。” 说罢,柳寻衣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众人,又道:“一炷香的功夫前,白衣男子刚刚离开七星楼,在座的诸位都可以作证。” 秦苦眼珠一转,狐疑道:“腾族长,白衣人前脚离开,你后脚便到,你们……该不会是合伙坑我吧?” “混账!”腾三石严词厉色,“老夫身为腾族之主,要你的请帖何用?” 不等秦苦作答,不远处站起一位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仗义执言:“腾老英雄,在下可以作证,刚才的确来过一位白衣公子,木匣是他带来的。” “不错,我也看到了。” “我们也可以作证!” 由于凌青将柳寻衣的身份挑明,令原本不愿多管闲事的众人,抱着讨好贤王府的心思,一个个义正言辞地站出来替柳寻衣作证。 见客栈内的附和声此起彼伏,腾三石不禁眉头一皱,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 “在下敢以项上人头作保!”柳寻衣赶忙答道,“这些东西的确不是我们偷的。” 腾三石沉吟片刻,不悦道:“即便你们不是贼,可你们帮贼销赃,总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谁也无法抵赖。” “老前辈,话可不能这么说。”秦苦抱怨道,“我卖东西,人家买东西,只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哪儿知道这些首饰是他偷的还是抢的?” 腾苍冷哼道:“狡辩!一个大男人拿出这么多女人的首饰,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 “有何奇怪?”秦苦撇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曾几何时,我还见过五大三粗的汉子,喜欢收藏女人的肚兜。正如喝酒、赌钱一样,只要自己喜欢,外人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罢了!”腾三石无意与秦苦逞口舌之争,沉声道,“既然有这么多江湖朋友作证,老夫姑且相信你们是无辜的。偷东西的蟊贼腾族自会追查,至于这些金银首饰……可否物归原主?” “这是自然……” “自然不可以!”秦苦抢在柳寻衣之前,先一步拒绝道,“这些首饰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我便是它们的主人,归什么原主?” “真不讲理!”一名腾族女子愤懑道,“这些是我们姐妹的首饰,凭什么不能拿回来?” “你才不讲理!”此刻,秦苦就像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女人,据理力争道,“你们的首饰被人偷走,与我何干?这些首饰是我卖请帖换来的,有凭有据,不偷不抢,凭什么给你们?” “好生无赖!”女子说不过秦苦,气的脸色涨红。 “你才无赖!”秦苦戏谑道,“不过,这些首饰对我无用,早晚拿去卖钱。既然你们想要,不如出个价钱,我可以便宜些。如何?够给腾族面子吧?” “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凭什么要我们拿钱来赎?” “没钱也行,把我的请帖拿回来交换。”秦苦小眼一瞪,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已一让再让,你们休要得寸进尺。” 见秦苦煞有介事,柳寻衣不禁哑然失笑,低声问道:“秦兄,这些首饰你打算卖多少钱?” “至少五千两。” “那好!”柳寻衣也不争执,爽快道,“我出五千两,你把首饰还给她们。” “什么?”秦苦诧异道,“我岂能要你的钱?” “无甚不可。”柳寻衣不以为意地笑道,“若秦兄喜欢,一万两也行……” “不行!” “不可!” 柳寻衣话音未落,秦苦和腾三石几乎同时开口拒绝。 柳寻衣不禁一愣,错愕道:“腾族长,您这是……” “腾族之事,无需外人插手,更不会接受贤王府任何人的恩惠。”腾三石一脸严肃,语气不容置否。 “区区五千两,谈何恩惠?不过是……” “不必多言!”腾三石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毅然打断道,“秦苦,老夫听说你经常做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营生,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 “那好!”腾三石道,“这些首饰,老夫愿出五千两赎回。除此之外,老夫再多出一千两,你替我找出偷东西的蟊贼,如何?” 闻言,秦苦露出一个大大的白眼,兴趣缺缺地说道:“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腾族弟子的房间,将她们画成大花脸仍浑然不察,俨然不是庸手……” “两千!”腾三石行走江湖几十年,自然明白秦苦的意思。 “华山镇地方不大,但人多嘴杂,上午的事中午便能传的人尽皆知。”秦苦的眼神飘忽不定,手中把玩着一个金簪,优哉游哉地说道,“蟊贼听到消息后,一定有多远跑多远。偌大的江湖,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什么大海捞针?”腾苍怒道,“那人买走请帖,定会留在华山镇,等着参加武林大会,岂会逃之夭夭?” 秦苦眉头一挑,漫不经心地应道:“华山镇也不小……” “你刚刚还说华山镇地方不大……” “够了!”腾三石打断二人的争论,直言道,“三千两,如何?” “腾族长,不是价钱的事儿。主要是麻烦……” “你开个价!” “五千!少一个铜板也不行。” 在腾三石开门见山的质问下,秦苦的答案脱口而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什么不是价钱的事?你分明是想坐地起价。”腾苍鄙夷道,“若非我们没见过蟊贼的容貌,岂会找你帮忙?” “嘿嘿,大爷尽管放心,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找人。”秦苦一改脸上的嚣张模样,主动向腾三石献殷勤,“三天之内,我一定把蟊贼找出来,给腾族一个交代。若找不出蟊贼,我愿十倍奉还。” “你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样子去哪儿了?” “刚刚你们是要钱的,现在你们是给钱的,待遇自然不同。只要肯给钱,指着鼻子骂我都行,非但不还嘴,而且保证笑脸相迎。嘿嘿……” 秦苦的脸皮之厚,令人大开眼界,更令柳寻衣哭笑不得。 “记住你的承诺,三天之内我要见到那人。如若不然,你十倍奉还!” 说罢,腾三石将一万两银票扔在桌上,而后转身离去。 “其实,‘十倍奉还’只是说说而已……”秦苦匆忙辩解,但见腾三石并无理会他的意思,不禁大脸一红,倔强道,“十倍就十倍,我一定找到他!” 说罢,秦苦贪婪地将银票揣进怀中,得意道:“别人只给定钱,老英雄直接结清,果然出手不凡。”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腾三石的声音自客栈外传来,“更何况,跑的了秦苦,跑不了柳寻衣,老夫又有何顾忌?” 闻言,秦苦的脸色顿时变的尴尬无比,看向笑而不语的柳寻衣,赔罪道:“对不住,竟把你拖下水。” “就算腾族长不说,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找。”柳寻衣回道,“那人是高手,对付他谈何容易?” “我只答应找人,却没答应对付那人。”秦苦坏笑道,“大不了,拿出一千两哄那人在腾老头面前露个面,也算交差。” “秦兄,你真是……” “寻衣!” 突然,秦苦紧紧握住柳寻衣的右手,脸上的戏谑之色一扫而空,满眼诚挚地说道:“刚才你不惜与腾族作对,全力保我周全。这份情义……老子记下了。” 说罢,他左手握拳,朝自己的胸口狠狠一锤,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秦兄,曾记得那夜在山林之中,我说过‘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柳寻衣含笑道,“我柳寻衣交朋友,要么不交,要交便是一辈子!” “老子果然没看错人,好兄弟!哈哈……” 不知为何?秦苦在放声大笑的同时,眼底深处竟情不自禁地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泪光。 人,若孤独太久,见惯世俗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旦遇到真心相待的朋友,往往会誓死而忠。 最复杂的人,有时也最单纯。 靠油嘴滑舌与坑蒙拐骗长大的秦苦,偏是如此。 …… 第四百二十一章 :月下白衣(一) 一连两天,柳寻衣和秦苦几乎走遍华山镇的每一个角落,但皆未发现白衣男子的踪迹。 为免秦苦“赔了夫人又折兵”,柳寻衣决定动用贤王府的力量,将白衣男子的容貌画在纸上,让凌青暗中联络江湖中的朋友,在小小的华山镇布下一张天罗地网,誓要找出白衣人。 斗转星移,又过一日,距离与腾三石约定的时限只剩最后一夜。 九月初六,傍晚。 近乎绝望的柳寻衣和秦苦终于等来一则消息,直指华山镇西,一处早已荒废多年的村落,名曰“杏窑”。 时不我待,立即动身。 柳寻衣安排凌青率人留守七星楼,自己和秦苦借着朦胧月色,快马赶奔杏窑村。 此村南北纵横,布局极为简单,中间是一条布满杂草的羊肠小道,两侧错落着大大小小十几间院落,如今皆已七零八落,沦为一处处断壁残垣。 一见这样的村落,柳寻衣不禁回想起儿时的生活,忽觉悲从中来,感慨万千。 “寻衣,你看!” 秦苦的声音将柳寻衣从恍惚中唤醒,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村中一间破院内,一缕炊烟正袅袅升腾。 “杏窑村荒废多年,平日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为何会有炊烟?” “显然有人在村中落脚。”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先后翻身下马,悄无声息地朝那间破院掠去。 院墙外,柳寻衣和秦苦清晰地听到院中有人哼唱小曲。 与此同时,一股浓浓的烤肉香味,翻过院墙,传入二人的口鼻。 “是他!”秦苦愤懑道,“他将我们害的三天睡不好觉,自己却躲在这儿享受,真他妈不公平……” “二位,何不进来喝一杯?” 秦苦话音未落,院中陡然传出一道戏谑的笑声。 闻言,柳寻衣和秦苦不禁一愣,纷纷面露苦笑,索性不再躲藏,大摇大摆地绕过院墙,从只剩下一扇破门的门洞步入院中。 此刻,院中燃烧着一堆篝火,而他们苦苦寻找的白衣男子,正翘着脚坐在一块石碾上,手里拿着一根插着乳鸽的树枝,兴致勃勃地烘烤着美味。 见到柳寻衣二人,白衣男子既不意外,也不慌张,依旧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只是左手轻轻一挥,凭借一股柔和的内劲,将身旁的两坛美酒抛向柳寻衣和秦苦。 “酒,我请。”白衣男子笑道,“不过乳鸽却没你们的份儿。想吃也行,拿五千两来换。” “一只乳鸽竟敢要五千两,镶金的不成?” 秦苦接过酒坛,“咕咚咕咚”猛灌两口,一解口干舌燥。 “乳鸽不值,但我值。”白衣男子一边将乳鸽拿到近前观看火候,一边答道,“若不是我,你如何能凭空白赚五千两?” “武林大会的请帖,如今已炒到上万两一张。”秦苦撇嘴道,“区区五千两卖给你,谈何‘白赚’?老子亏大了!” 白衣男子撕下一块鸽肉,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一番,而后颇为不满地摇了摇头,又将乳鸽重新架于火上,转而朝秦苦投去一个古怪的笑容,别有深意道:“我说的不是请帖,而是腾三石另外给你的五千两酬金。” 柳寻衣心中暗惊,同时不着痕迹地接话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但知道腾三石花五千两让你们找我,还知道你在暗中动用贤王府的力量,派人四处追查我的下落。”白衣男子邪魅一笑,同时朝柳寻衣投去一个别具玩味的眼神,又道,“年纪轻轻便坐上黑执扇的位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仁兄的年纪与在下相仿,又何必摆出一副江湖前辈的姿态?”柳寻衣笑道,“既然你知晓我们的来意,不知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白衣男子似乎没听懂柳寻衣的问话,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什么意思?” “说白了,你是主动跟我们回去?还是被我们打个半死,再绑你回去?”秦苦毫不客气地将话挑明。 “我为何要跟你们回去?” 秦苦抱怨道:“亏你敢问?自己做过什么好事,难道自己不记得?你偷人家的首饰,到我这儿骗走请帖,还把这笔烂账算在我头上,让老子平白无故惹上一身麻烦……” “等等!”白衣男子打断道,“当日你我已讲的清清楚楚,走出客栈大门,你我互不相欠。此话是你亲口所说,为何出尔反尔?” 被白衣男子一番揶揄,秦苦不禁脸颊一红,狡辩道:“话虽如此,可是……可是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你偷来的……” “就算是我抢来的,又与你何干?”白衣男子笑道,“胖子,你口口声声做生意,不会连这点做生意的规矩都不懂吧?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钱货两清,过时不退’?今夜又算怎么回事?” “我……”在白衣男子的咄咄逼问下,平日能言善辩的秦苦变的有些语无伦次。毕竟,这次的确是他理亏。 “其实,你买请帖,和我们找你,根本是两件事。”柳寻衣解围道,“秦兄收人家五千两,有道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哈哈……”突然,白衣男子放声大笑,称赞道,“你的借口,比胖子吞吞吐吐地强词夺理聪明许多。” “不知仁兄……” “五千两进了胖子的钱袋,又不是我的。”白衣男子将乳鸽从树枝上取下,兴致盎然地撕扯着鲜嫩的鸽肉,漫不经心地答道,“因此,该向腾三石交代的人是胖子,而不是我。” “你的意思是……不愿跟我们回去?”此刻,柳寻衣的右手已悄悄摸向剑柄。 “让我跟你们回去也行。”白衣男子似乎毫无防备之心,边吃边说,“给点好处,万事好商量。” 闻言,秦苦的脸上顿时绽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嚷嚷道:“你不早说?吓的我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既然大家是同道中人,谁也别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谈价钱,如何?” “胖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白衣男子颇为满意地点头道,“你比那位偷偷摸剑的兄弟明事理。” 被白衣男子一语道破自己的小动作,柳寻衣顿觉面红耳赤。一时间,他抚在剑柄上的手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好生尴尬。 “相逢即是缘分,这次老子豁出去,赔本赚吆喝,权当和你交个朋友。”秦苦故作一副忍痛割爱的“慷慨”模样,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三?”白衣男子迟疑道,“三千……” “三十两!” 白衣男子话未出口,秦苦声嘶力竭地打断道:“三十两白花花银子,如何?” 此言一出,柳寻衣和白衣男子几乎同时一愣,二人的脸上神情迥异,皆是说不出精彩。 “三十两?”白衣男子哭笑不得,戏谑道,“胖子,你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自己拿五千两,却只给我三十两?” “三十两不少了。”秦苦煞有介事地教诲道,“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急功近利。那种一夜暴富的好事,几乎不可能发生。想当年,老子是从三、五文钱开始赚的,一步步熬到今天,容易吗?现在你只要动动嘴皮子,便能赚三十两,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不是经常有……” “一万两!” 突然,白衣男子眼神一正,直接道出自己的条件。 “一万两?莫非你拿老子当竹杠敲不成?”秦苦脸上的“委屈”之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恼羞之色,“老子累死累活才赚五千,你轻轻松松便要一万?下回再有这么好的买卖,千万记得告诉我。” “不同意?” “你说呢?” “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同意罢了。”白衣男子满脸惋惜地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不把我带回去,你要十倍奉还。抬头是五万,低头是一万,孰轻孰重你应该知道。总而言之,没有一万两,休想让我帮你们。” “狗屁逻辑!难道老子一定得破财?”秦苦骂道,“莫说一万,就算老子一文不出,照样能把你带回去,信不信?” “信!”白衣男子将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随手将鸽骨头扔到秦苦和柳寻衣面前,春风得意地笑道,“信你一定倒霉!” “敬酒不吃吃罚酒!” “噌!” 一声暴喝,秦苦在电光火石之间拔刀出鞘,瞬息掠至白衣男子身前,挥刀便砍,毫不留情。 “你不是被吓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吗?岂敢动手?” “吓死总比穷死强!” “哈哈……有意思。” “呼!” “嘭!” 二人的声音尚未落下,秦苦的长空刀已然划破夜幕,瞬间将坐在石碾上的白衣男子从中劈成两半,同时力道不减,呼啸而下,将下方的石碾一刀崩碎。 奇怪的是,长空刀劈开白衣男子后,并未有鲜血四溢,内脏横飞的残忍一幕。 相反,白衣男子依旧面带微笑,怡然自得,只是他的身影在夜幕下渐渐变的有些模糊,直至彻底消散在虚无之中。 “残影?”柳寻衣惊骇道,“此人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月下白衣(二) “戏弄我?” 秦苦一刀劈空,不禁恼羞成怒,脚下一顿,登时将地面跺出一个凹坑,硕大的身体如入海蛟龙般灵活敏捷,瞬间倒飞而出,在半空连翻数周,一道银光如流星闪电般直劈东侧的一面院墙。 此刻,白衣男子正优哉游哉地立于院墙之上。 “临危不乱,反应倒是挺快。” 白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点评着秦苦的武功,可他话音未落,一阵罡猛的刀风已然冲破半空,直逼他的面门。 霎时间,整扇院墙轰然崩塌,砖石土砾四分五裂,眨眼变成一堆废墟。 然而,不知何时?白衣男子的身影已掠至院落西侧,笑盈盈地望着再度扑空的秦苦。 “你是猴子吗?就知道钻来钻去,有种和老子明刀明枪地打一场?” 白衣男子索然无味地摇头道:“凭你慢慢吞吞的身法,有何资格与我交手?” 闻言,秦苦小眼一瞪,不服气地叫嚣道:“老子不拿出点真本事,你当我是吃素的?” “不会!”白衣男子戏谑道,“看你膘肥体壮,大腹便便,料想平日一定不喜欢吃素。” “算你识货!” 此时,秦苦不再急着追击白衣男子,而是站在废墟中,一边晃动着自己圆不隆冬的大脑袋,一边伸展着四肢,俨然在活络筋骨。 “寻衣,你只管在一旁歇着,看老子如何教训他。”不等柳寻衣开口,秦苦已斩钉截铁地说道,“若连一个小小的蟊贼都收拾不了,武林大会我也甭去了。趁早滚蛋,省的丢人现眼。” 白衣男子似乎很认同秦苦的言论,一个劲地点头,一副郑重其事的“耿直”模样,在秦苦眼中无异于挑衅,真是越看越气。 柳寻衣望着这对儿斗气冤家,一时哭笑不得,不知所言。碍于秦苦的颜面,他不便冒然出手,于是纵身跃上树梢,优哉游哉地看起戏来。 “胖子,好了没有?”白衣男子颇为不耐地催促道,“这么半天,大象也能跑了。” “你尽管挖苦老子吧!等我打的你满地找牙,跪地求饶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哭。”秦苦伸展双臂,扭动腰肢,身上的关节咔咔作响。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调侃道:“你也别哭。” “接招!” 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似乎声音尚未传至白衣男子的耳畔,神出鬼没的长空刀已经破风而出,诡异地落在白衣男子的头顶。 “好快!”秦苦此招,令柳寻衣震惊无比,下意识地感慨道,“秦兄的武功远胜从前,‘玄水下卷’果然名不虚传。” 此刻,白衣男子的戏谑之意终于渐渐收敛,双瞳猛然一凝,身形瞬间侧立,伴随着“嗖”的一声轻响,凌厉逼人的长空刀顺势而下,几乎擦着白衣男子的鼻尖呼啸劈落。 “噌!” 说时迟,那时快。秦苦一招失手,竟不假思索地手腕一翻,长空刀斜挥而上,又是一记杀招。 “铿!” 然而,白衣男子未再闪避。不知何时?他手中竟凭空多出一把弯刀,径直迎上秦苦的长空刀。利刃相撞,火花迸射,同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巨响。 “铿铿铿!” 双刀一触即分,二人谁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几乎同时向对方发起新一轮的猛攻。 一时间,破院中金戈铁鸣,刀影重重,强横的劲气铺天盖地,四射而出,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院落破屋,转眼变成一片荒芜。 若非柳寻衣高坐枝头,只怕早已淹没在滚滚尘埃之中。 狂风暴土之中,两道迅如闪电的人影上下翻飞,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 夜幕苍穹之下,两条快若银龙的刀锋相互交织,纠缠不清,斗的难舍难分。 远远观望,若隐若现的两道鬼魅身影,一刀快过一刀,一招更胜一招,令柳寻衣看的眼花缭乱,热血沸腾。 “胖子,根基不错,不过路子太野。”鏖战中,白衣男子的声音悄然响起,“料想,你小时候曾被高手指点传授,后来自寻法门,却学得一身乱七八糟的野路子。” 白衣男子一语道出秦苦的求武经历,着实令柳寻衣大吃一惊。 秦苦年少时深受其父指教点化,故而武学根基十分牢固。后来家道中落,秦苦的父母被秦明相继害死,他在一夜之间由秦家嫡长孙,沦落为亡命天涯的小乞丐,所遇所学自然杂乱无章,说是“野路子”亦不足为过。 秦苦将心中的杂念抛到九霄云外,狞笑道:“你管我的路子野不野?能打败你就行!” “你的口气,倒是比你的招式更野。”白衣男子大笑道,“传说中的鬼见愁神乎其技,我以为多厉害?今夜一见,不过如此!” 说罢,白衣男子蓦然抽身而退,似乎无意再与秦苦纠缠。 秦苦一愣,赶忙呼喊道:“寻衣,这个王八蛋八成打不过我,只会说风凉话。你替我拦下他,老子今天非割了他的舌头不可!” “噌!” 一声轻响,无极剑夺鞘而出。 夜空中,寒光闪烁,一道银色闪电翻飞而至。 瞬息之间,柳寻衣在夜空编织出一张凌厉剑网,铺天盖地,死死拦住白衣男子的去路。 “有意思!” 白衣男子不怒反笑,左手自身后一摸,竟再度抽出一把弯刀。 原来,此人的兵刃是双刀,而刚刚与秦苦交手时,他只亮出一把刀,足见其实力定然有所保留。 “大名鼎鼎的‘鬼见愁’不过如此,不知方兴未艾的江湖新秀又当如何?” 白衣男子大笑一声,面对遮天蔽月的凌厉剑网,不退反进,双手持刀,交叉而舞。 霎时间,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劲气涟漪交叠而出,在与无极剑碰撞发出一阵阵巨响之后,剑网竟瞬间崩塌破碎,化作一道道余波,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 柳寻衣暗吃一惊,半空中左脚踏右脚,速度再快三分,倏忽间扑至白衣男子身前,无极剑随心而动,顺势与白衣男子交起手来。 “你的武功倒是十分正统,先天的根基极为扎实,后天的参悟也颇有天赋。”白衣男子不厌其烦地点评道,“不愧是贤王府的黑执扇,果然深受大家指点。一招一式皆有模有样,难得!实在难得!只不过,你的路数太过正统,与胖子的野路子相比,难免显的有些保守。你二人,一个太‘野’,一个太‘正’,若能阴阳调和一番,或许更有意思。” “他妈的!究竟是老子见识太少,还是你们这行进步太快?现在的蟊贼武功都这么高吗?照此趋势再混两年,老子连当蟊贼的资格都没有,只配给人提鞋了!” “提鞋也有门槛,岂是你想提就提?你相貌丑陋,提鞋难免惹主人嫌弃,还是倒夜壶更合适。” “我呸!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老子看你是猪鼻子插大葱,只会装腔作势。” 说话的功夫,秦苦已杀至近前,和柳寻衣联手与白衣男子战成一团。 不得不说,白衣男子的武功的确了得。面对柳寻衣、秦苦这般一等一的高手联手围攻,仍打的游刃有余,从容自若。 柳寻衣越打越心惊,在年轻一辈的高手中,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悍,几乎毫无破绽的对手。 今夜之前,他以为“漠北第一快刀”苏禾,已是江湖年轻一辈的巅峰高手。 虽然他与苏禾从未正面厮杀过,但通过苏禾力挫唐阿富的显赫战绩,足以标榜其翘楚地位。 可即便如此,柳寻衣仍然笃定,苏禾武功虽高,但绝达不到仅凭一人之力,鏖战柳寻衣和秦苦两大高手,仍不落下风的恐怖境界。 换言之,突然出现在华山镇的白衣男子,其武功甚至还在苏禾之上,又岂能不令柳寻衣怛然失色,目瞪口呆? 今夜之战,绝非柳寻衣和秦苦太弱,而是对手太强。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柳寻衣好奇道。 “没意思,走了!” 三人的混战约莫持续七八十回合,白衣男子突然收刀而退,身形在半空稍稍一顿,登时化作一串残影,迅速消失在柳寻衣和秦苦的视野中。 “哪里跑?” 事关真金白银,秦苦岂肯罢休?不等柳寻衣开口劝阻,他已冲天而起,朝白衣男子消失的方向紧追而去。 “秦兄,等等我!” 柳寻衣见秦苦一意孤行,不禁心生无奈,又担心秦苦一人吃亏,只能叹息一声,飞身追去。 白衣男子在前,柳寻衣和秦苦在后,三人高起低落,一跃数丈,转眼飞出杏窑村。 不一会儿的功夫,三人来到村外的一片荒废谷场。 如今,粮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一堆堆积满尘土的草垛,在坑坑洼洼的谷场中显得分外凄凉。 “在那!” 秦苦伸手一指远处,但见白衣男子身形如枪,静静地站在一堆草垛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十丈之外的柳寻衣二人。 “他……是在戏耍我们不成?”柳寻衣错愕道。 “呼!” 话音未落,羞愤难当的秦苦猛地挥舞长刀,一股强横的劲气顿时卷起身旁的一堆草垛,杂草横飞,铺天盖地,直扑白衣男子而去。 “嘭!” 然而,草垛在半空中四分五裂的瞬间,一柄柄刀枪剑戟竟然从中飞出,如下雨般“噼噼啪啪”的散落一地。 这一幕,令柳寻衣和秦苦同时一愣。二人谁也没料到,荒芜寂寥的谷场中,竟然暗藏着这么多崭新的兵刃?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 当秦苦从诧异中惊醒,一脸茫然地望向白衣男子时,却见远处的草垛上早已空空荡荡,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人呢?” 秦苦脸色大变,飞身跃上草垛,大脑袋来回拨弄着,小眼睛不停地左右张望,可任他观望半天,白衣男子却如凭空消失一般,始终寻不到半点踪迹。 “唉!还是让他跑了。”秦苦一脸愁容,不停地嘟囔道,“完了!完了!这下赔大了。” 此刻,柳寻衣无心安慰秦苦,他神情凝重地望着散落满地的刀枪剑戟,忽然眼神一变,匆忙冲向其他的草垛,挨个查探一番。 果不其然,每堆草垛中都暗藏着大批兵刃。 “怎么回事?”秦苦疑惑道,“谁会把好端端的兵刃藏在这里?” “不知道。”柳寻衣眉头紧锁,呢喃道,“秦兄,我有一个大胆的揣测。似乎……白衣人故意让我们打探到他的行踪,目的是将我们引到这里,发现这些兵器。” 秦苦一脸茫然,费解道:“为什么?” “这……” “黑执扇,终于找到你了!” 正当柳寻衣踌躇不决之际,凌青率人迅速朝谷场跑来。 柳寻衣一怔,迟疑道:“你们不在七星楼守着,为何跑来这里?” “一个时辰前,府主抵达华山镇,并指名见你。” “府主来了?”柳寻衣诧异道,“为何急着见我?” “因为……”凌青面色难堪,吞吞吐吐地回道,“因为府主刚刚抵达华山镇,尚未喝口茶、歇歇脚,腾族长……便来兴师问罪了。” ……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唱一和 当柳寻衣和秦苦回到七星楼时,夜色已深,子时将过。然而,七星楼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似是十分热闹。 大堂内,洛天瑾和腾三石迎面而坐。二人身后,分别站着贤王府和腾族的弟子。 洛凝语、谢玄、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邓泉等人赫然在列,双方足有六七十人之多。 除此之外,四周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好事之人,碍于北贤王的威名,他们谁也不敢轻易靠近,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收敛许多,与前两日吵吵嚷嚷的喧嚣场面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当然,夜深至此,大部分客人早已回房歇息,留下看热闹的只是少数。 “府主!” 柳寻衣朝洛天瑾恭敬一拜,转而又向腾三石拱手见礼:“见过腾族长。” 此刻,秦苦满面愁容,从踏入七星楼的那一刻起,一直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恨不能走一步退三步,似乎极不情愿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回来了?” 腾三石对柳寻衣的见礼视而不见,将饶有兴致地目光投向秦苦,朗声道:“秦少侠,老夫要的人何在?” “这……”秦苦硬着头皮走到近前,吞吞吐吐,含糊其辞。 见秦苦左右为难,柳寻衣帮他解围道:“腾族长,其实……” “寻衣!” 话未出口,洛天瑾突然打断:“这里没你的事,退到一旁候着。” 柳寻衣不知洛天瑾的心思,但见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继而在秦苦哭笑不得的复杂目光下,无奈地退到一旁。 “腾族长,请继续。”洛天瑾对腾三石的态度甚是恭敬,对秦苦的尴尬视若无睹,犹如局外人似的优哉游哉地喝起茶来。 “哼!”腾三石冷哼一声,再度向秦苦问道,“秦少侠,偷东西的蟊贼何在?” “这……”秦苦厚着脸皮小声嘟囔道,“没抓到……” “什么?”腾三石眉头一皱,沉声道,“钱你收了,人却没抓到,似乎不太合规矩?” 秦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搪塞道:“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三天,此刻还……” “现在距天亮只剩几个时辰。”腾三石打断道,“试问这几个时辰,你可否将那蟊贼抓来?如果可以,老夫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言至于此,腾三石虎目一转,别有深意地看向柳寻衣,又道:“当然,如果秦苦借机逃之夭夭,老夫只好向柳执扇讨要公道。毕竟,柳执扇曾力保秦苦周全,想必你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腾三石这番话,看似说于秦苦、柳寻衣听,实则是向洛天瑾告状。 果不其然,闻听此言,柳寻衣、秦苦、洛天瑾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不同的是,柳寻衣的脸上是尴尬,秦苦的脸上是羞愤,而洛天瑾的表情则有些耐人寻味。 “罢了!”秦苦大手一挥,嚷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接你生意的人是我,与柳寻衣无关,不必找他麻烦。大不了……我把钱还你便是。” “还?”腾三石冷笑道,“依照规矩,你应十倍赔偿,而不是还钱这么简单。” “一时疏忽,竟然误中你的圈套。”秦苦的语气变的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贪图那五千两。” 腾三石对秦苦的抱怨视而不见,淡然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秦苦的眼皮微微抖动几下,顺怀中掏出一沓银票,依依不舍地扔在桌上,哀怨道:“这是我全部身家,你要忍心……便拿走吧!” “私售武林大会的请帖,你赚了近三万两,再加上老夫给你的一万两,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万两而已。”腾三石瞥了一眼桌上七零八落的银票,目无表情地说道,“老夫姑且算这里有四万两,可即便如此,你仍差老夫一万五千两。” “老头,你会不会算账?”秦苦恼羞成怒,呛声道,“我收你五千两,十倍是五万两。眼下已有四万,只差一万,何来一万五?” “你抓不到蟊贼,难道老夫的酬金不该退回来吗?”腾三石质问道,“是老夫不会算账,还是你想赖账?” “你……” “哼!”腾三石见秦苦气的面色涨红,哑口无言,不禁蔑笑道,“依我之见,你身上恐怕多一文钱都没有。” 被腾三石揭穿老底,秦苦又气又恨,气的是自己辛辛苦苦折腾一圈,最后竟给别人做了嫁衣,自己反而一文钱没赚到。 恨的是腾三石太过阴险,三天前故作慷慨,结果却是放长线钓大鱼,自己掏出一万两,现在却要收回五万五千两。 归根到底,秦苦更怨自己见财起意,猪油蒙心。 秦苦自嘲道:“早该料到你们这些人十分狡猾,怎会心甘情愿地做赔本买卖?” “这不叫狡猾,这叫规矩。”腾三石不咸不淡地说道,“当初,你用腾族的金银首饰,来赚腾族的钱。老夫依照规矩,一文钱不少地给你。现在,你也该依照规矩,一文不少地偿还老夫。”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秦苦见腾三石食古不化,索性将心一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撒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 腾三石爽快点头,转而将阴沉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尚未开口,秦苦突然插话道:“你我之间的事,不必牵扯外人。” “你我?”腾三石面露鄙夷,哼笑道,“那好!你砍下一条胳膊,此事便一笔勾销。” “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脸色一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秦苦如丧考妣,委屈道:“老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刁难我?” 腾三石心如止水,古井不波,漠然道:“不是刁难,是守规矩。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日你亲口承诺,老夫与众英雄亲耳听到,难道你想食言自肥?” “我……” “腾族长不必为难秦苦,剩下的钱我出便是!”终于,柳寻衣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毅然开口道,“我马上回房……” “寻衣。”洛天瑾再度打断道,“有件事我正想问你,希望你如实作答。” 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应道:“府主请问。” “三天前,你可否顶撞过腾族长?”洛天瑾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 “这……其实谈不上顶撞,只是与腾族长有些分歧……” 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似乎对柳寻衣的“说辞”丝毫不感兴趣,又道:“为何如此?” “因为秦苦是被冤枉的……” “他是不是被冤枉的,何时轮到你决定?”洛天瑾不耐道,“你先回答我,为何要替秦苦出头?” 言至于此,洛天瑾陡然朝柳寻衣投来一道别具深意的凌厉目光。 见状,柳寻衣登时一愣,他似乎从洛天瑾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异样,但一时又不能完全领悟他的深意,故而结结巴巴,几次欲言又止。 “腾族长说你与秦苦的关系不一般,可有此事?”洛天瑾“提醒”道。 “秦兄是我朋友……” “只是朋友?”洛天瑾眉头一挑,又问道,“你可知他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鬼见愁’?是排在龙象榜第五位的一流高手?是神出鬼没,居无定所的江湖游侠?” 紧紧注视着洛天瑾那双深邃的眼眸,柳寻衣好像明白一些,迟疑道:“是……我知道……”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洛天瑾责问道,“你是贤王府的黑执扇,你的一言一行并非代表柳寻衣一人,而是……贤王府。” 言尽于此,柳寻衣终于茅塞顿开,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道:“府主,其实有件事我尚未来得及向您禀告,却自作主张,先斩后奏,请府主责罚!” 柳寻衣此言,令秦苦、腾三石、洛天瑾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发生变化。 相比于秦苦的茫然、腾三石的狐疑,洛天瑾的眼底深处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说!” “禀府主,其实我早已将秦苦招入贤王府,他现在是府中下三门的弟子。”柳寻衣心中窃喜,大义凌然道,“既是府中弟子,他被人责难,我身为黑执扇又岂能坐视不理?万不得已之下,才对腾族长有所冒犯。在此,晚辈向腾老英雄赔罪!” 说罢,柳寻衣煞有介事地端起一杯茶,毕恭毕敬地递到腾三石面前。 “什么?”秦苦一脸错愕,诧异道,“我……” “秦兄!”柳寻衣匆忙打断,“你我是兄弟,更是同门,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出事。”说罢,柳寻衣朝秦苦快速眨了眨眼。 秦苦不明真相,但他知道柳寻衣不会坑害自己,于是不再争辩。 “混账!”洛天瑾故作震怒,喝斥道,“罚你回府后自领一百棍!” “遵命!” 洛天瑾又将苦涩的目光投向腾三石,赔罪道:“腾族长,既是弟子犯错,洛某身为府主自然难辞其咎。不如这样,洛某愿为腾族奉上白银十万两,权当赔罪。不知腾族长意下如何?” “你的钱,老夫一文不要!” “这……” 腾三石软硬不吃,水火不进。洛天瑾面露尴尬,一时语塞。 见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甚是尴尬,柳寻衣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别有深意的思量之色。 “腾族长!” 突然,柳寻衣主动凑到腾三石面前,在他满含狐疑的目光下,附耳窃窃私语一番。 须臾间,腾三石冷漠的脸上骤然涌现出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刚才的强硬气势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沉寂片刻,腾三石蓦然起身,对桌上的银票一文不取,径自走到秦苦面前,教训道:“年轻人,不要见钱眼开,满心贪念。若被利欲缠身,终将堕入邪魔外道!秦苦,你要好自为之。” 说罢,腾三石又将虎目转向柳寻衣,讳莫如深地说道:“你也一样!洛天瑾品性低劣,手段卑鄙,口若悬河,十言九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若与他臭味相投,学一些巧言令色,信口开河的下流伎俩,迟早自食恶果。” “腾……” “住口!” 不等凌青开口驳斥,洛天瑾突然沉声喝断。他对腾三石的咒骂充耳不闻,反而缓缓起身,神情复杂地望着腾三石的背影,恭敬道:“腾族长慢走!” “哼!” 对于洛天瑾的恭维,腾三石却毫不领情,怒哼一声,率人快步离去。 ……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一叶知秋 翌日清晨。 “府主请看,昨夜在杏窑村谷场发现的,正是这些兵刃。” 柳寻衣将昨夜从谷场带回的兵刃,尽数陈列在洛天瑾面前。 见状,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狐疑道:“这些兵刃锋芒正盛,不像被人遗弃。” “正是。”柳寻衣道,“杏窑村荒废多年,人迹罕至,岂能凭空变出这么多兵刃?” 闻言,洛天瑾的眼神悄然一变,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隐藏大量兵刃?意在……武林大会?” “肯定不是巧合。”柳寻衣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不敢正面回答,含蓄道,“华山镇既不是繁华之地,又没有盘根错节的势力相互角逐,除了九月初九的武林大会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兵刃,意味着杀戮。”慕容白揣度道,“只怕暗藏这些兵刃的人,意图不止是武林大会,更是参加武林大会的人。” “嘶!”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洛凝语惊骇道:“武林大会引来各路英雄豪杰,中原武林几乎倾巢而至,如果有人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谢玄沉吟道:“寻衣,你早来数日,可在暗中查探出蹊跷?” “除了这些无主的兵刃,并无其他可疑。”柳寻衣思量道,“其实,不止我们布下眼线,武林各派皆已派人潜伏在华山镇四周,暗中监视来往于此的各路人马。这段时日,赶来华山凑热闹的江湖人至少过万。如果有人想在武林大会上捣乱,那他所要准备的人马一定不在少数,否则根本无法与众多门派抗衡?但据我们查探,目前来华山的各方势力中,尚未有任何一家具备这种实力。” “如此说来,只有两种可能。”雁不归接话道,“一者,兵刃先行,人马未到。二者,化整为零,鱼目混珠。将上万人马分散成几拨,甚至十几拨、几十拨,分批混入华山镇。然后在时机成熟时,聚沙成塔,一呼百应。” “会不会是宇文修?”邓泉担忧道,“他背后有朝廷做靠山,一旦铩羽而归,朝廷立刻派兵***湖义士。” “不太可能。”谢玄摇头道,“眼下,华山一带是蒙古人的势力范围,大宋兵马岂能轻易踏足?” 许衡争辩道:“也许如四爷所说,上万兵马分批潜入。” “不会。”柳寻衣坚定道,“上万江湖中人,而且其中不乏身手不俗之辈,若欲围剿,朝廷至少派兵三万。然而,三万兵马不是小数,一旦在华山起兵,势必惊动蒙古朝廷。到时,蒙古大汗必定调遣四周的驻军合围华山,三万大宋将士孤立无援,沦为瓮中之鳖,只有死路一条。依今时今日的大宋国力,三万兵马极为珍贵,绝不会轻易舍弃。更重要的是,朝廷此举,非但对大宋毫无益处,反而变相帮蒙古人削弱自己的军力。若非愚痴,定不会犯此大忌。” “会不会是金剑坞……” “别猜了。”洛天瑾打断众人的议论,淡然道,“区区几把兵刃,也许是有人故弄玄虚罢了,尔等不足为虑。” 说罢,洛天瑾话锋一转,问向柳寻衣:“昨夜引你们去谷场的白衣高手,可否自报家门?” 柳寻衣赔罪道:“说来惭愧,我至今仍不知晓那人的名讳。” 说罢,柳寻衣匆忙从怀中掏出白衣男子的画像,小心翼翼地在洛天瑾面前展开,低声道:“府主可认得此人?” 洛天瑾、谢玄等人纷纷侧目观瞧,而后皆缓缓摇头。 “此子年纪轻轻,竟能以一敌二,力战柳寻衣和秦苦而不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谢玄感慨道,“依照常理,如此天纵之才在江湖中不可能籍籍无名。” “或许是我们孤陋寡闻。”洛天瑾笑道,“江湖浩瀚,人才济济,我们又岂能全都认识?既然他从秦苦手中买走请帖,定会在武林大会上现身。到时,自然有人能识破他的身份。” “那些兵刃……” “不值一哂,不必再提。”洛天瑾打断柳寻衣的话,忽然话锋一转,故作神秘道,“寻衣,昨夜你与腾族长……究竟说些什么?竟让他心甘情愿地放过秦苦?以我对腾族长的了解,他行事恪守原则,顽固倔强,绝非善罢甘休之人。” 柳寻衣心头一动,故作轻松地搪塞道:“我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此时节外生枝,对大家都没好处,请他老人家三思。”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柳寻衣,明知他在敷衍,却未当场揭穿,只是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柳寻衣不想“越描越黑”,于是话锋一转,又道:“昨夜,府主仗义疏财,肯出十万两银子为秦苦解围,在下佩服至极。” 洛天瑾满不在乎地笑道:“与大名鼎鼎的‘鬼见愁’相比,区区十万根本不值一提。” 见洛天瑾话中有话,柳寻衣似是有所顿悟,试探道:“府主的意思是……” “秦苦是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年轻俊才,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如今无门无派,孑然一身。”洛天瑾含笑道,“你可知,江湖各派对秦苦这样的年轻高手,无不趋之若鹜。而今,你与他有缘结为朋友,再加上昨夜之事,何不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将他招入贤王府效命?” 对于洛天瑾的心思,柳寻衣其实早有预料。现下闻此言论,不禁在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但转念一想,秦苦身世曲折,贤王府将其纳入麾下,无异于和秦氏作对。 柳寻衣孤家寡人,不在乎秦苦的出身。可贤王府家大业大,冒然在江湖中树敌,只怕兹事体大,牵连甚广。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面露踌躇,沉吟道:“府主,秦苦号称‘鬼见愁’,想必在江湖中结下不少仇家,我们将他招入府中,会不会……” “无妨。”洛天瑾打断道,“我爱其才,重其人,自会包容他的一切。他的仇家再多,能有贤王府多吗?他的敌人再强,能有贤王府的对手强吗?龙象山专门收容恶贯满盈,树敌天下的武林败类,同样长盛不衰,蒸蒸日上。区区秦苦,岂能左右贤王府的兴衰?更何况,府中近来屡遭磨难,盛名不负,昔日想要投靠我们的人络绎不绝,如今却寥寥无几。眼下府中正值用人之际,若能招来秦苦效命,对你下三门同样大有裨益。” 柳寻衣迟疑道:“即便我们有招贤之心,秦苦也未必有归顺之意。一个人做惯闲云野鹤,突然要他受制于人,只怕……不太容易。” “恃才傲物乃人之本性,秦苦若能轻而易举地被人驯服,断不会有今日的名声和地位。”洛天瑾安抚道,“这不是命令,因此你无论成败,大可一试无妨。” “遵命!” “还有……在杏窑村谷场发现兵刃的事,任何人不得擅自非议。谢玄留步,其他人下去吧!” 纷纷领命,而后众人陆续离开客房。不一会儿的功夫,房中只剩洛天瑾和谢玄二人。 “府主……”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低声道,“谢兄,替我邀少林玄明方丈、武当清风道长、昆仑殷掌门,崆峒……钟离掌门,傍晚来此一叙。” “是。” 洛天瑾面色凝重,眼神复杂,又道:“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切小心为妙,否则即便争到武林盟主,只怕也没命享受。” 谢玄听的心惊肉跳,忙问道:“府主在担心什么?” 洛天瑾答非所问,再度吩咐道:“你亲笔修书一封,派人火速传回贤王府。” “是。”谢玄不敢怠慢,追问道,“不知信中的内容……” “武林大会将持续三日,如无意外,将在九月十一下午落幕。”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传命邓长川,让他率人走水路,沿江西行,直至华州地界。必须在九月十二,日出之前抵达渭水河畔,准备接应我们。” “为何不让他直接来华山……” “局势混乱,难辨敌友,冒然合兵一处,容易被人一网打尽。”洛天瑾解释道,“让他率人在华州候命,无论收到任何风声、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能擅自挪动一步,以防被人调虎离山。” “是。” “信中还要写明,如果九月十五我们仍未出现,便不必再等。即刻赶回洛阳,辅佐凝语继任府主之位。” “什么?”谢玄大惊失色,“府主,你岂能……” “谢兄,休看我刚才表现的风轻云淡,满不在乎。其实我是怕消息外露,流言四起,引起不必要的慌乱。”洛天瑾苦笑道,“实则,此事凶险无比,决不能小觑。华山不久后将会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竟会如此严重?” 洛天瑾自顾自地说道:命凌青护送凝语马上离开华山镇,尽快赶回贤王府。她继续留在这儿,我……实在不放心。” “依小姐的脾气,只怕……” “就是绑,也要将她绑回去!” 见洛天瑾言辞郑重,谢玄脸色一变,迅速应道:“遵命。但……区区几把兵刃,竟让府主如此大动干戈,莫非……你已猜到是什么人在暗中作祟?” “我们是什么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谢玄不禁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江湖人……” “不止是江湖人,更是汉人,而且还是能打能杀,不畏生死的大宋义士。”洛天瑾正色道,“其实,刚才邓泉猜测的方向不错,的确是朝廷在某位枭雄身后做靠山,甚至调兵遣将,提前为铩羽留好退路。但是,他猜错了对象。那位出手争夺武林盟主的枭雄不是宇文修,背后的靠山也不是大宋朝廷。” 须臾间,谢玄恍然大悟。面露钦佩的同时,心情也变的愈发沉重。 “府主说的是……” “云追月、蒙古朝廷。那些兵刃,是为即将到来……亦或已经到来的蒙古大军准备的!” …… 第四百二十五章 :情利相诱 “不行不行!此事万万不行!” 晌午,秦苦面对柳寻衣“苦口婆心”地劝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脑袋里一团浆糊。 “为何不行?”柳寻衣穷追不舍,再度逼问道,“难得北贤王对你另眼相看,这可是你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一步登天?还是一步归西?”秦苦撇嘴道,“我的命虽然不值钱,但至少攥在自己手里。若是卖给贤王府做长工,只怕这辈子都休想逍遥快活。寻衣,你知道我一向好吃懒做,受不得约束,更受不得管教。洛天瑾声名在外,标榜江湖道义,我若替他卖命,吃喝嫖赌、偷鸡摸狗肯定无缘,甚至连收钱买命的营生都得关张。一时手紧,想捞点油水都找不到门路。不行不行,一想起这些我就浑身难受,越想越害怕。” “秦兄,你说的不是贤王府,而是少林寺。”柳寻衣苦笑道,“贤王府没你想的那么多规矩,标榜江湖道义,不代表做柳下惠。只要不是大奸大恶,府中不会有人约束你的喜好。如果你想……大可吃喝嫖赌。当然,前提是不能打着贤王府的名义到处惹是生非。” “你知道我的出身,老子身上背着一箩筐的血债,报仇都来不及,哪儿有功夫替贤王府做事?” “正因如此,我才想将你招入贤王府。”柳寻衣道,“你单枪匹马,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反观秦明,身为一家之主,手下高手如云,死士无数,你找他报仇谈何容易?你与秦府作对,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秦苦小眼一瞪,驳斥道:“老子不怕死。” “你想含恨而死不成?”柳寻衣呛声道,“单刀独骑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为何不加入贤王府,让我们帮你?一者,有北贤王庇佑,秦明断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二者,你想报杀父之仇,有贤王府做后盾,总好过孤军奋战。” 秦苦眉头一挑,反问道:“洛天瑾肯帮我报仇?” “不知道。”柳寻衣如实作答,“但我敢肯定,如果秦明找你麻烦,北贤王至少能保你无虞。” “有求于人,必然受制于人。”秦苦煞有介事地摇头道,“这些年,没有洛天瑾保我,老子照样生龙活虎。嘿嘿……这笔买卖,实在不划算。” “好!”柳寻衣眼神一动,计上心头,婉转道,“我们姑且不谈人情,只谈生意。如果加入贤王府能让你大富大贵,你会不会考虑?” 闻言,秦苦倔强的脸色顿时一变,一双滴溜乱转的小眼飘忽不定,似是在心中反复盘算着什么。 “此话怎讲?” 柳寻衣神秘一笑,不答反问:“你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一个‘利’字。如果贤王府能给你更多好处,又当如何?” “更多好处?”秦苦舔了舔舌头,好奇道,“更多是多少?” “你如今能赚多少?” 秦苦眉头一皱,故作高深地说道:“少则数十万,多则数百万,甚至更多。” “夸夸其谈!如果你真的生意兴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会吃人家的剩酒、剩菜。”柳寻衣毫不避讳地戳穿道,“依我之见,你是时富时穷,朝夕难测。有钱时,逍遥快活,挥金似土。没钱时,蹭吃蹭喝,形如乞丐。昨夜若非北贤王出面解围,恐怕你真要砍一只胳膊,赔给腾族长。” 被柳寻衣无情戳破自己的牛皮,秦苦不禁大脸通红,倔强道:“老子这叫随性。” “随性固然潇洒,可惜荣华富贵全凭天意。”柳寻衣戏谑道,“如果你进了贤王府,荣华富贵则不必再看老天的脸色。只要你有本事,无时无刻都有捞钱的机会,而且随随便便都是成千上万的真金白银。” 听见“真金白银”几个字,秦苦的眼睛陡然一亮,追问道:“此话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柳寻衣抱怨道,“你可知贤王府执掌洛阳一带的五行八作?再加上北贤王在武林中的名声和地位,隔三差五,便有人送来奇珍异宝。府里的古玩玉器,足以堆成一座小山,随便挑出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因此,贤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北贤王最不在乎的也是这些黄白之物。洛府主性情慷慨,你应该有所耳闻,但你可知他慷慨到何等地步?” “何等地步?”秦苦连连吞咽口水,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我入府不过两年,但府主赏赐的金银珠宝,大大小小加在一起至少价值百万。”柳寻衣一本正经地说道,“还不算每月从府里领的月俸,以及逢年过节府主给的赏钱。” 言至于此,柳寻衣忽然将声音压低,故作狡猾地说道:“当然,最大的油水在外出办差的时候。” 秦苦听的眼冒金光,忙问道:“有多大?” “我曾奉命围剿颍川东湖帮,每荡平他一个买卖,便能捞到数万乃至数十万。而这些钱……是无需上缴府里的。”柳寻衣坏笑道。 “咕噜!” 秦苦不由自主地吞咽一口吐沫,脸上布满垂涎之色,感慨道:“还是你们赚钱容易。” “秦兄,其实凭你的才能武功,即便做个江洋大盗,同样财源滚滚,金银满盆。”柳寻衣话锋一转,正色道,“但你并没有作奸犯科,恃强凌弱,而是老老实实地凭自己的本事赚钱,足以说明你骨子里是位正人君子。你虽贪财,但不会不择手段。无论你承认与否,你都不是一个奸恶之徒。” 见柳寻衣言辞恳切,秦苦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收敛,自嘲道:“我爹死的早,除了武功,留给我的只有这些大道理。虽然不想听,但实在没有别的念想,只能遵照他老人家的心愿,尽量做个不太坏的人。” 秦苦此言发自肺腑,柳寻衣不禁为之动容。 “寻衣,你究竟为何执意拉我进贤王府?难道只因洛天瑾的命令?” “将你招入贤王府,不仅为完成府主的命令,同时也为你的生死前途考虑,甚至为我自己考虑!” “为你?” “我是贤王府的黑执扇,如今下三门高手匮乏,若能得你相助,对我而言岂不是雪中送炭?”柳寻衣轻松一笑。 其实,柳寻衣执意劝秦苦入府,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想让秦苦日后接替自己,替洛天瑾执掌下三门。 柳寻衣终究不是江湖中人,迟早会离开贤王府。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生死与共”,他对贤王府、对洛天瑾、对府中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一丝真情实意。 柳寻衣不希望自己的突然离开,令贤王府滋生内乱,令洛天瑾顿失一臂,令下三门群龙无首。 如此不负责任的离去,在柳寻衣心中无疑是一份愧疚和亏欠。 因此,提早物色一位有勇有谋的继任者,对柳寻衣而言,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秦苦,无论武功还是胆识,都不在柳寻衣之下。其在江湖中的名声和威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由他接替黑执扇之位,确实再合适不过。 缘由如此,柳寻衣才会不遗余力地对秦苦“不依不饶”。 在他看来,此举是一石三鸟的好事。既为秦苦找到靠山,又为贤王府拢聚人才,还为自己的全身而退铺好后路。 “也罢!看在钱……和你的面子上,我可以考虑加入贤王府。”秦苦勉为其难地答应道,“不过我有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你说。” “其一,贤王府不能阻止我报仇。至于肯不肯帮我,无所谓。” “没问题。” “其二,任何人不得干涉老子逍遥快活。至于贤王府的差事,我可以自由选择,如果不想做,你们不能逼我。当然,该给的钱,一文也不能少。” 柳寻衣沉吟片刻,点头道:“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我可以任由你逍遥快活。但府里交代的差事……我是黑执扇,会尽我所能地给你选择的自由。如果府主指名道姓地找你,我无能为力,你同样不能拒绝。如何?” “这……”秦苦眉头一皱,讨价还价道,“只要不涉及河西秦氏,我可以不拒绝洛天瑾交代的差事。但事后,赏钱要加倍。我知道下三门弟子的赏钱,都由黑执扇决定,故而你绝对不能吝啬,如何?” “我豁出自己那份不要,也一定加倍给你。”面对秦苦的斤斤计较,柳寻衣哭笑不得,无奈道,“至于河西秦氏……我相信你入府之后,府主定会将你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因此,无需你我多嘴,他自会安排妥当。” “如此甚好。”秦苦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眼珠一转,狐疑道,“洛天瑾会不会为了讨好秦明,出卖老子?” “如果府主有意讨好秦明,当初就不会替潘八爷出头,与秦氏争夺玄水下卷。” “好像……有些道理。” “说吧!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闻言,秦苦神情一禀,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再不济也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鬼见愁’,总不能阿猫、阿狗都配当我的主子。洛天瑾想将我收入麾下,至少得证明自己有足够的本事才行。” 柳寻衣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如何证明?” “很简单!”秦苦憨笑道,“只要洛天瑾能当上武林盟主,老子便心甘情愿地加入贤王府,日后供他驱使。” …… 第四百二十六章 :翁婿夜话 “砰、砰砰!” “府主,清风道长来了。” “吱!” 谢玄通禀未落,房门已应声而开。 当洛天瑾看到门外只有清风一人时,先是一愣,而后在谢玄难以名状的古怪眼神下,心中顿时了然。当下,一抹苦涩之意油然而生。 今夜是洛天瑾和清风自端午之事后初次见面,故而心情皆十分复杂。 “爹,里面请,已为您沏了一壶好茶。” 洛天瑾一边将清风让入房间,一边吩咐谢玄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关上房门,洛天瑾毕恭毕敬地为清风奉上一杯香茶,自己却站在一旁,颔首不语,那副惴惴不安的拘谨模样,如同一个犯错的晚辈在长辈面前,准备聆听教诲。 清风不仅是洛天瑾的岳丈,更是他的师父,是一手将他供养成才的恩人。 因此,无论洛天瑾今时今日如何风光,江湖地位如何尊崇。在清风面前,他始终是小辈。 有外人在场时,二人平起平坐,相敬如宾。但单独见面时,洛天瑾依旧如昔日那般,对自己的恩师恭敬有加。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只可惜,面对如此一杯好茶,清风却没有半点品尝的兴致。 沉默许久,终究是清风打破尴尬,叹息一声,轻声道:“轩儿的伤势……可有好转?” “我已将‘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请到贤王府,由她出马,轩儿性命无虞。”洛天瑾道,“还有,潇潇的身子已无大碍,爹不必担心。” “那就好。”清风惋惜道,“可惜轩儿这孩子,好端端一个人,竟……唉!” 提及洛鸿轩的伤势,洛天瑾不由地心中一痛,道:“我现在全力培养语儿,希望她能不负众望,早日接替轩儿担当大任。” “语儿终究是女儿家。”清风无奈道,“你让一个弱女子染指江湖中的风风雨雨,岂能忍心?” “若非形势所迫,我也不愿拉语儿下水。贤王府不能后继无人,更不能落入外人之手。眼下,我唯有替语儿斟酌一位如意郎君,方能替她守住这片家业。” 清风眼神一动,好奇道:“可有人选?” “柳寻衣。”洛天瑾如实作答,“此子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才。最重要的是,语儿对他痴心一片。他二人若能结成连理,必能琴瑟和鸣,真心相待。” “你想招柳寻衣为上门女婿?” “爹以为如何?” 清风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此子虽然出身低微,不过贤王府家大业大,也不图他什么。只要对语儿真心,倒也值得考虑。” “爹所言甚是。” 言尽于此,房中再度陷入沉默,清风心不在焉地低头抿茶,洛天瑾则眼神彷徨,似乎内心在纠结些什么。 “天瑾。”片刻之后,清风突然放下茶杯,直言道,“你是不是有话想问?如果是临阵变卦一事……” “此事我已知晓,是宇文修借朝廷之力在暗中捣鬼,怨不得爹。”洛天瑾接话道,“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只是顺势而为,乃明智之举。” “你能理解,老夫甚是欣慰。”清风笑道,“其实,我们只是碍于朝廷的颜面,不便直接出手罢了。你放心,我们已和宇文修达成约定,一旦他在武林大会上铩羽,我们便可派弟子上场助阵。” 闻言,洛天瑾眼神一凝,追问道:“如此说来,其他掌门、家主也是一样?” “我们只是给朝廷三分情面,答应不挡宇文修的路而已。”清风道,“可如果宇文修自己不争气,我们再插手,相信朝廷也无话可说。” “果然如此。”洛天瑾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只有先解决宇文修,我才能挣脱束缚,求得强援。” “不止你这样想,金复羽也是如此。”清风提醒道,“你想借金复羽之手除掉宇文修,金复羽同样也想让你和宇文修拼个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利。武林大会这盘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天瑾,老夫不想你落入圈套,输的精光,因此你千万要步步小心。” 清风话中有话,令洛天瑾不禁一愣,狐疑道:“爹,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清风的脸色稍稍一变,迟疑半晌,方才别有深意地说道:“天瑾,你早已今非昔比,有些话老夫本不该多言。但既然你叫我一声‘爹’,老夫便不能弃你于不顾。真是……真是左右为难。” 洛天瑾神色一正,恭敬道:“您不仅是我岳父,更是天瑾的恩师,任何话都可以直言相告,哪怕您指着鼻子骂我,天瑾也绝无怨言。我最怕的,就是您与徒儿离心离德,暗生隔阂。爹,如果您有心帮我,烦请直言不讳。” 清风的眉头微微一皱,叹道:“我是你‘爹’,岂能不帮你?但你应该知道,端午之事过后,贤王府的声誉一落千丈,就连你这位‘北贤王’的名望也……也是江河日下。前有你与绝情谷主的流言蜚语纠缠不清,后有钟离婉莹羞愤自缢于贤王府内,致使武林正道对你非议重重。此时此刻,与其奢望别人帮你,不如先想想自己如何帮自己挽回颜面?如果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名声每况愈下,而你依旧不能力挽狂澜,即便我有心救你,只怕也无力回天。天瑾,你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清风此言颇为晦涩,令洛天瑾愈发感觉事有不妙,于是追问道:“还请爹明示。” “天瑾,你是我一手养大的,也是我众多弟子中最聪明,最上进的一个。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潇潇下嫁于你。其实,我本意培养你成为武当派未来的掌门人,可惜你志不在此,不甘心屈于人下,放着现成的武当‘嫡子’不做,非要自立门户,做什么‘贤王’?早在二十多年前,老夫便告诫过你,开宗立派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便做到北贤王,执掌武林半壁又如何?一旦走错一步,仍会在一夜之间被人打回原形,沦为众矢之的。在江湖中,无论什么英雄豪杰,名门正派,‘千年道行一朝丧’的先河比比皆是,老夫不希望你步他们的后尘。” 清风的字里行间充斥着弦外之音,洛天瑾疑窦丛生,求教道:“只不知……我该如何取舍,才能力挽狂澜?” “当务之急,你应洁身自好,亲贤臣,远小人。” “哦?”洛天瑾眼前一亮,又问道,“敢问谁是贤臣?谁又是小人?” “武林十二豪杰,乃贤臣。歪门邪道、武林异教,乃小人。”清风直言道,“但你眼下的所作所为,则与之恰恰相反……” “我……” “不忙辩解。”清风摆手打断洛天瑾的解释,继续道,“河西秦氏是贤臣,可你却因颍川潘家与之针锋相对。青城、峨眉是贤臣,但你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与金复羽结交而无所作为。昆仑派是贤臣,你却在江州阻止他们对付绝情谷。崆峒派是贤臣,你却因御下无方,致使两家决裂。这些,都是你的疏忽与过错。” 清风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洛天瑾的反应,见他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似乎对自己的教诲颇为认同。 “再者,绝情谷是小人,你却与萧芷柔传出不清不楚的感情纠葛。”言至于此,清风突然眼神一正,低声道,“还有天山玉龙宫,风闻你曾派人前往西域,与任无涯亲近结交,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嘶!”洛天瑾心中暗惊,但同时也明白纸里包不住火的道理,于是主动承认道:“确有其事。” “糊涂!”清风责备道,“天瑾,你明知玉龙宫乃武林异教,岂能与之产生瓜葛?” “我想借任无涯之手对付金复羽。”洛天瑾道,“殊不知,如果我不结交任无涯,金复羽便会将其拉拢到自己麾下。到时,我们岂非又平添一劲敌?” “但事实是,你和任无涯狼狈为奸,而金复羽没有。”清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羞愤模样,教训道,“天下英雄会听你解释吗?任无涯是只老狐狸,岂会任你利用?你与他联手,无异与虎谋皮,引火自焚。” “我……” “还有!”清风话锋一转,又道,“你与西域少秦王暗中联手,从西域招来一批高手,在中原兴风作浪。数月前,四大世家、青城、峨眉相继遭到袭扰,正是这群西域高手所为,是不是?” “这……”洛天瑾大惊失色,诧异道,“爹如何知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清风怒哼一声,转而从袖中掏出一纸无名无姓的告密信,扔到洛天瑾面前,沉声道,“这封告密信,将你与任无涯、少秦王在暗中勾结的事,写的一清二楚,你还不承认?” “此信从何而来?” “有人将它放在我的客房内。”清风道,“不仅是我,在玄明方丈、殷掌门、钟离掌门,乃至所有来华山参加武林大会的掌门、家主的房中,都有一模一样的告密信。天瑾,现在你明白老夫为何让你洁身自好,当务之急是挽回声誉了?” “阴谋!”洛天瑾愠怒道,“有人故意设下圈套,想置我于不仁不义。” “你以为争夺武林盟主只是论剑台上的比武切磋吗?”清风质问道,“错!这场盟主之争早在数月前便已拉开序幕,各方势力潜藏在论剑台下的暗流搏杀,远比论剑台上的生死较量更加凶险,更加残酷,也更加不择手段!” …… 第四百二十七章 :见招拆招 清风走后,洛天瑾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封告密信,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不断摇曳的烛火,似已陷入沉思。 “府主。” 不知何时?谢玄的声音在洛天瑾的耳畔响起,令其精神一振,恍惚的神思渐渐清醒。 见洛天瑾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谢玄稍稍一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府主可与清风道长商议出对策?” “嗯?”洛天瑾似乎没听懂他的话,迟疑道,“什么对策?” “杏窑村谷场的那些兵刃……”谢玄小声提醒道。 “哦!”洛天瑾心不在焉道,“他会令武当弟子赶来接应,以备不时之需。” “那就好……” “谢兄!”洛天瑾将告密信递到谢玄面前,苦笑道,“知道玄明、殷白眉他们为何拒邀吗?原来是有人捷足先登,在暗中挡我们的路。” 谢玄眼泛惊奇,匆匆接过书信。片刻之后,脸上已布满愤怒之色,怒声道:“何人如此卑鄙?” 洛天瑾笑道:“此等伎俩,数月前已有人在江州用过一次。想不到今日竟会故技重施。” “府主说的是……金复羽?” “唯有此人。”洛天瑾不可置否地说道,“他想先发制人,令我身败名裂,永不翻身。” “清风道长是何态度?”谢玄忧心忡忡地问道,“其他门派又作何感想?” “隔岸观火,静观其变。”洛天瑾道,“若非清风道长与我有翁婿之亲,料想他今夜也不会赴约。少林、昆仑皆已收到此信,故而早早避嫌,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人心险恶,可见一斑。而今,就连武当也不敢轻易蹚这趟浑水,清风道长的意思是……若想别人救我,我必先设法自救。” “如何自救?” “亲贤臣,远小人。”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信虽言之凿凿,却来历不明,真假难辨。因此,若想自救,则必须让别有用心之人,永远也抓不住我们的把柄,如此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我们的把柄……”谢玄呢喃道,“信中提及的两件事,其一是我们暗中勾结天山玉龙宫。其二是我们与西域少秦王秘密联手。其中,与少秦王联手一事,料想不会露出马脚。毕竟,我们和西域人一向分头行动,再加上洵溱如今不在华山,因而查无可查。但暗中勾结玉龙宫一事,则……略显棘手。” “不错。”洛天瑾道,“任无涯不日即到,等他在武林大会上一出现,我与他的关系将如纸中之火,一目了然。” “一旦府主与任无涯的关系坐实,金复羽便会趁机发难。” “那时,才是这封告密信发挥作用的最佳时机。”洛天瑾冷笑道,“如今,此信不过是一只鱼饵,只等我与任无涯上钩。” “宇文修的麻烦尚未解决,又冒出一群不知潜藏在何处,虎视眈眈的蒙古大军。而今,再加上这封告密信……”谢玄愁眉不展,忧虑道,“真是四面楚歌,十方埋伏。我们仿佛已坠入漩涡的中心,越陷越深,并愈发身不由己。” 言至于此,谢玄看向洛天瑾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担忧之色。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我……着实担心。” “不必担心。”洛天瑾自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洛天瑾闯荡江湖几十年,捅出的篓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靠的就是见招拆招的本事。这次,亦不例外。” 见洛天瑾一副傲世八方的镇定模样,谢玄的精神陡然一阵,忽觉满腔热血,豪情万丈,拱手道:“谢某愿为府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府主!” 突然,邓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断洛天瑾与谢玄的对话。 “何事?” “弟子来报,金复羽在客栈五楼密会四大世家的家主,及青城、峨眉二派的掌门。” 闻言,洛天瑾和谢玄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思量之色。 “府主,金复羽意欲何为?” “宇文修把事情闹的这么大,金复羽不可能视而不见。”洛天瑾沉吟道,“他在武林大会前召集这些人,无非是想给他们和自己各吃一颗定心丸。” 谢玄疑惑不解,追问道:“府主的意思是……” “一者,安抚四大世家和青城、峨眉。告诉他们,自己绝不会因为临阵退缩一事而迁怒于任何人。”洛天瑾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二者,再度与他们达成约定。一旦宇文修铩羽而归,他们便派出麾下高手,为金剑坞助阵。” “金复羽果然老奸巨猾,事事未雨绸缪,不可小觑。” “曾几何时,贤王府的优势远胜于金剑坞,六大门派本应是我们的强援。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短短数月,我与金复羽皆已不可同日而语。” 洛天瑾的语气平淡如水,不喜不怒,但这番话却令谢玄听的分外心酸。 “府主,要不要我派人继续监视?” “你派人监视金复羽,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那……” “想知道他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不必暗中偷听。随我光明正大地上楼,向他们当面问个明白。” 此言一出,谢玄、邓泉同时一愣,二人的脸上皆是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 谢玄小心提醒道:“府主,眼下五楼虎踞龙盘,并且都是金复羽的拥趸。” “那又如何?”洛天瑾不以为意地笑道,“难道我怕他不成?” “请府主三思!”谢玄心有不甘地劝道,“眼下,华山镇局势紧张,我们和金剑坞的关系更是千钧一发。此时此刻,一旦府主与金复羽当面对质,说不定会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闻言,洛天瑾淡淡一笑,蓦然起身,亲手为谢玄掸去衣袍上的灰尘,风轻云淡地说道,“有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既然我和金复羽已结下不解之仇,针锋相对只是早晚的事。今夜,金复羽他们在五楼谈笑风生,却让我们在此长吁短叹,是何道理?与其在这里如坐针毡,不如亲自去会他一会,顺便还能搅搅他们的局。” “既然如此,我去请清风道长、玄明方丈、殷掌门……” “你以为他们现在还愿与我并肩作战吗?” 说罢,洛天瑾迅速凑到谢玄耳畔,低声道:“今夜,清风道长将告密信亲自送到我手中,我便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我不为所动,便是做贼心虚,反而成全金复羽的阴谋。” 谢玄眉头深锁,似是有所领悟。 “非但要去,而且要大张旗鼓的去!”洛天瑾补充道,“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既然金复羽喜欢做戚戚小人,我们何不做荡荡君子?即便不能扳回一城,至少也要让天下英雄知道,我洛天瑾无惧任何人。” “府主此去定能出其不意,打金复羽一个措手不及。”谢玄虽然茅塞顿开,但依旧心存顾虑,“只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府主亲身前往,我担心……” “放心!即便金复羽做梦都想杀我,也一定不会在此地,更不会在此时!” 说罢,洛天瑾用手拍了拍谢玄的肩膀,似是替他打消疑虑。从而自信一笑,大步朝门外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邓泉,以及柳寻衣、许衡率领的下三门弟子,全部聚集在一楼大堂。 洛天瑾姗姗来迟,在众客官惊奇而错愕的目光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五楼而去。 “站住!什么人?” 楼梯上站满持刀带剑的金剑坞弟子,挨肩并足,将狭窄的楼梯堵的水泄不通。 “废话!这里是客栈,老子当然是客人!” 许衡一马当先,用自己壮硕的身体,蛮横地撞开几名金剑坞弟子,骂骂咧咧道:“滚开!都说‘好狗不挡道’,不知你们是谁家养的畜生,莫非眼睛长到屁股上不成?” “你说什么……” “去你妈的!” 未等金剑坞弟子反唇相讥,许衡猛地大手一挥,直将身前那人从楼梯上掀翻下去。 凭空坠落,狠狠砸在一楼大堂的桌子上,登时桌椅翻倒,杯碟破碎。那人口鼻冒血,骨断筋伤,哀嚎几声便再也没了动静。 “你找死!” “噌噌噌!” 霎时间,二三十名金剑坞弟子纷纷抽出宝剑,一个个如临大敌,对许衡怒目而视。 与此同时,贤王府弟子亦不甘示弱,迅速拔刀出鞘,与金剑坞弟子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此刻,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气氛变的愈发紧张。 “府主,我们如此挑衅……会不会有些莽撞?” 面对柳寻衣的提醒,洛天瑾嗤之以鼻,漫不经心地回道:“寻衣,有商有量也好,提刀硬闯也罢。总之,无论你用什么法子,我今夜一定要见到金复羽!” 闻言,柳寻衣不禁心头一惊,刚要开口劝阻,却见洛天瑾目光坚定,态度果决。因此,到嘴边的话,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柳寻衣神情一禀,默不作声地朝洛天瑾拱手一拜。 缓缓转身,他脸上的犹豫之色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阴寒如冰的冷厉之意。 “下三门弟子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府主上楼!”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冤家聚首 “金坞主,你的心意我等已经知晓,同时也希望你能体谅我们的苦衷。” 五楼客房内,金复羽和腾三石、秦明、唐辕、陆庭湘、左弘轩、妙安谈笑风生,一派祥和。 “这是自然。”金复羽依次请茶,淡笑道,“各位以国家兴亡为己任,对朝廷礼让三分,不仅是人之常情,更是忠孝之举。金某佩服还来不及,又岂敢怪罪?” “金坞主深明大义,我等佩服!” “说句不恭敬的话,皇帝敕封宇文修为‘武林候’,实乃大错特错。”秦明蔑笑道,“朝廷终究是朝廷,皇上终究是皇上,整天高高在上,哪里知晓民间的疾苦?更不知道江湖的是是非非。” “选谁不好,偏偏选一个武林败类?我看朝廷也是有病乱投医。”左弘轩道,“殊不知,没有宇文修,我们尚能与朝廷和睦相处。而今让他横插一杠,只会让武林正道与大宋朝廷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朝廷一贯的作为。”陆庭湘不可置否地说道,“眼下山河破碎,内忧外患,朝廷才想起借我们武林中人的力量奢求自保。可一旦国泰民安,太平盛世,朝廷便会借‘大治’之名,将我们武林中人视为乱臣贼子,绿林匪盗。到时,皇帝兴兵清剿,我们必将流离失所,亡命天涯。”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妙安叹道,“历代君王,何尝不是如此?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被朝廷的花言巧语所蛊惑,为天下苍生抛洒一腔热血。然而,一旦天下太平,朝廷马上翻脸无情,抹杀武林中人的功绩不说,甚至还将他们定为乱党奸贼,一一诛杀。可歌可泣,可叹可恨!”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享太平。”唐辕沉声道,“前车之鉴,血泪斑斑,我们应以史为镜,绝不能重蹈覆辙。因此,任朝廷巧舌如簧,许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我等皆不屑一顾,更不耻为伍。” “不错!”陆庭湘道,“我们虽答应宇文修暂不出手,却不代表我们愿沦为朝廷的走狗。至少,江南陆府会和朝廷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秦明神情一禀,正色道:“一言以蔽之,金坞主定要力争盟主之位。如此方可稳定大局,同时也避免让我等变成中原武林的罪人。” “正是!正是!” 秦明话一出口,立即招至一片附和。 “还有一事,希望金坞主直言相告。”忽然,腾三石眼中闪过一抹毅然之色,凝声道,“近日,我们皆收到一封密信。据信中所述,洛天瑾和玉龙宫、西域少秦王暗结珠胎,密谋不轨,不知此事可否与金坞主有关?” 腾三石此言,无疑道出众人的心思,一个个纷纷朝金复羽投去好奇的目光。 见状,金复羽的眉头微微一皱,故作懵懂道:“我也收到此信,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此话当真?”腾三石虎目如炬,紧紧盯着金复羽。 “怎么?难道腾族长不相信我?”金复羽临危不乱,反而故作惊奇模样,“你以为此信出于我手?金某虽然不才,但自问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捕风捉影,散播流言,绝非君子所为。” 实则,此信确实出自金复羽之手。他之所以不肯承认,一是为避嫌。二是为维护自身的名望。三是为故弄玄虚,令华山的局势变的愈发浑浊不清,扑所迷离。 “老夫只是随口问问,并无怀疑金坞主的意思。”腾三石从金复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做贼心虚的扭捏,故而语气缓和许多。 “其实,我今夜将大家请来,除叙旧之外,还有一事想告知诸位。” 见腾三石主动退让,金复羽亦不多做纠缠,话锋一转,又道:“我收到一些消息,有人在华山镇暗藏着一批兵刃。来历不详,意图不详,数量不详。恕金某无礼,敢问这批兵刃的主人……可是在座的某位?” 此言一出,腾三石等人无不大惊失色,面露诧异。须臾间,众人左顾右盼,纷纷摇头。 陆庭湘好奇道:“什么兵刃?藏在什么地方?” “锋刀利剑,应有尽有。”金复羽谨慎观察着每个人的细微表情,漫不经心地答道,“藏在华山镇东坡村的一座地窖中。” 唐辕稍作思量,迟疑道:“金坞主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是麾下弟子误打误撞发现的。”金复羽解释道。 “会不会是……”陆庭湘踌躇道,“贤王府在捣鬼?” 秦明凝声道:“也可能是宇文修。” “无论是谁,总之没安好心。”金复羽提醒道,“大批兵刃,绝非儿戏。此事可大可小,希望大家早作防备,以免风波骤起,措手不及。” “金坞主所言极是!”左弘轩道,“为免不测,我们应早做打算。” “总之,如今的华山极不太平,大家一切小心……” 话音未落,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凌乱嘈杂的吵闹声,众人不禁一愣。 “怎么回事?”金复羽眼神一暗,似乎心生不悦,吩咐道,“温廉,出去看看。” “是……” “嘭!” 不等温廉领命,紧闭的房门竟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登时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许衡率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房间,后面跟着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邓泉四人,再后面是神情凝重的谢玄,最后才是闲庭信步,优哉游哉的洛天瑾。 洛天瑾身后,柳寻衣为其挡住呼啸而来,跃跃欲试的各路人马,单枪匹马立于房门之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道气势。 “放肆……” 洛天瑾的突然出现,令秦明脱口而出的喝斥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房内的气氛陡然变的有些诡异。 “洛……洛府主?” 洛天瑾不请自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时间,个个满心错愕,大眼瞪小眼,好生尴尬。 “扫了各位的雅兴,还望恕罪。” “真是稀客!” 金复羽迅速从惊愕中清醒,转眼恢复从容之色。 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他并未起身相迎,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笑道:“早知洛府主大驾光临,金某定会提早多准备一把椅子。” 言至于此,金复羽又故作惋惜模样,无奈道:“可惜,今夜座无虚席,只好委屈洛府主站着。” 其实,在金复羽的身边,此刻正摆着一张空椅。 只不过,当金复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右腿已不急不缓地搭在那张椅子上,俨然故意给洛天瑾难堪。 “不必麻烦!洛某不请自来,‘椅子’当然自己准备,岂敢劳烦金坞主操持?” 说罢,洛天瑾的右手陡然朝身侧一挥,拂出一道浩瀚劲气,将站在一旁端茶倒水的金剑坞弟子凌空抓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吸到自己身旁。 紧接着,洛天瑾的右脚朝那人的膝弯轻轻一踹,弟子猝不及防,登时跪倒在地。 洛天瑾右手压住他的脖颈,令其呈跪趴之姿,左手一挥衣袍,顺势坐在他身上。 不等那人瘫软在地,洛天瑾屈指一弹,隔空点穴。令其身体僵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人肉板凳”苦不堪言。反观洛天瑾,却稳坐如山,兴致盎然。 金复羽本想刁难洛天瑾一番,却不料被他轻易化解。 此刻,金剑坞弟子被洛天瑾坐在屁股底下,金复羽身为坞主,颜面岂能有光? “洛府主,我那弟子骨瘦如柴,只怕经不起你的万金之躯,还是坐椅子舒服些!” 金复羽眼神诡谲,似怒非怒,搭在椅子上的右腿悄然一动。 “嗖!” 椅子顺势飞出,凌空越过腾三石等人的头顶,直扑洛天瑾而去。 然而,当椅子飞至洛天瑾面前时,他的眼神陡然一凝,内力外化,呼啸而至的椅子瞬间悬停在半空,再难以向前挪动分毫。 “咔嚓!” 两股无形之力,在半空相互较量,伴随着一声巨响,椅子四分五裂,飞散而落。 今夜,洛天瑾和金复羽不再像往日见面时那般,虚与委蛇,逢场作戏。而是冷嘲热讽,明刀明枪。 尤其是刚刚那场摆在桌面上的针锋相对,更是将双方的恩怨凸显的淋漓尽致,彼此间的对立一览无余。 “各位!” 洛天瑾不顾众人咂舌,自顾自地说道:“可否屈尊移步,让洛某与金坞主单独一叙?” “这……” 见众人面露犹豫,金复羽不禁微微一笑,爽快道:“难得洛府主有此雅兴,金某却之不恭。” 闻言,腾三石等人不再犹豫。陆续起身,朝金复羽和洛天瑾拱手告辞。 “谢兄,你们先出去!” 洛天瑾目不斜视地望着笑而不语的金复羽,头也不回地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 谢玄见洛天瑾态度坚决,只好欲言又止,恭敬顺从。 “温廉,依依,你们也出去。” 说罢,金复羽又指了指被洛天瑾坐在身下的金剑坞弟子。洛天瑾会意,缓缓起身,让温廉将那人一并带离房间。 片刻之后,房中只剩下洛天瑾和金复羽。 此刻,没有外人在场,二人也不必装腔作势,脸上的笑意不约而同地渐渐收敛,同时眼中迸发出一抹互不示弱的凌厉幽光。 似乎正应那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 第四百二十九章 :翻脸无情 洛天瑾和金复羽,同为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并称“武林双雄”。 这些年,他们一南一北,一个结交四大世家,一个联手六大门派,各自执掌武林半壁。 贤王府与金剑坞,虽然名义上井水不犯河水,和睦共处,相敬如宾。实则一直在暗中较量,互相博弈。 洛天瑾和金复羽更是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头号劲敌,表面上相互抬举,彼此扶持。背地里却机关算尽,诡计频出。 他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江湖枭雄,同样胆识过人,同样足智多谋,同样武功超群,同样极具城府。 不同的是,洛天瑾的性情更加豪放,而金复羽更为内敛。 以往相见,二人皆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字字句句尽是虚以委蛇,阳奉阴违。 只因他们同为武林正道,可以暗斗,却不能名争。这层窗户纸,多年来谁也没有主动捅破。 直至去年八月初二,提议重开武林大会之后,各路人马纷纷表忠心、明立场、找靠山。贤王府和金剑坞分庭抗礼的江湖格局,方才正式浮出水面,并不再被人们忌讳。 也由此开始,两家的交锋变的愈发频繁,并且牵连甚广,愈演愈烈。 虽是老相识,但如今夜这般单独一叙,二人却是生平头一次。 房间内静如死寂,鸦雀无声。烛火摇曳,偶尔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洛、金二人迎面相坐,目光交织,互不闪躲。 诡异的安静约莫持续一炷香的功夫,二人皆目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们都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破绽和胆怯。 只可惜,洛天瑾的眼眸漆黑如墨,深如幽谷。金复羽的双瞳明亮如星,静如孤月。 “洛府主不请自来,为何迟迟不肯开口?” 不知过去多久,金复羽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字如星,句如月,淡如水,寂如夜。 “金复羽,你是不是把洛某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了?”洛天瑾的语气,远不如金复羽那般温和,甚至有些生硬。 “哦?此话怎讲?”金复羽笑容依旧,如沐春风。 “想捏就捏,想打便打。自己做了亏本买卖,却从我贤王府讨便宜。”洛天瑾道,“一而再、再而三!三瓜俩枣,鸡毛蒜皮,你占去便占去,我不与你计较。但你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算计到我儿子头上。真当我洛天瑾是街边的阿猫、阿狗?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不成?” 金复羽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洛天瑾,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你得寸进尺!说你蹬鼻子上脸!说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砰!” 洛天瑾一连三句回答,犹如炮语连珠,一句比一句声大,一句比一句凶狠,一句比一句愤怒。最后,他仍不解心头之恨,竟一掌拍在桌上,登时将敦厚的木桌生生震塌。 洛鸿轩之事,已成为洛天瑾心中不可愈合的伤疤。每当提及此事,他都心如刀绞。 爱之深,恨之切,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感情,外人根本无法理解。 掘人祖坟,断人香火。前者辱其宗祖,后者绝其子孙,此乃世人最不能容忍的两件事。饶是洛天瑾这般胸襟广阔的武林枭雄,也同样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懑。 反观金复羽,仍是喜怒不形于色。任由洛天瑾指天骂地,他依旧处变不惊,一边听洛天瑾痛斥自己,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茶。 “你口中的三瓜俩枣,鸡毛蒜皮。可否指青城、峨眉二派?”金复羽的语气不咸不淡,不瘟不火,如聊家常一般。 见洛天瑾沉默不语,金复羽故作恍然大悟模样,好奇道:“据我所知,令郎是自伤,岂能怪在金某头上?” “若无狄陌设下圈套,我儿岂会自伤?”洛天瑾愠怒道,“还有金鸣轩的老贾,你安插两个细作在我身边,简直卑鄙无耻,猪狗不如!” “无凭无据,岂能信口雌黄?”金复羽耸肩道,“你说他们是我派去的细作,可有凭证?亦或将他们叫来与我当面对质,又如何?” “从‘惊风化雨图’开始,你便与天山玉龙宫暗中勾结,让宋玉和曹钦在江南陆府合演了一场好戏。”洛天瑾不与金复羽做无谓的争辩,径自说道,“你口口声声说陆庭湘是你的朋友,背地里却将他骗的团团转,实在可笑、可恶、可恨。” 金复羽脸上的表情变的有些古怪,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直直地盯着洛天瑾,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洛天瑾将告密信从怀中掏出,扔在金复羽脚下,又道:“你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对付我,无非是想洗掉自己的恶行。你以为贼喊捉贼,便能掩盖事实真相?” “那又如何?”金复羽不以为意地笑道,“如果你能拿出真凭实据,大可在武林大会上当众揭穿我,又何必三更半夜跑到这里……如跳梁小丑、街头泼妇一般大放厥词,丑态百出。” “记住,是你先招惹我的。既然你想玩,我洛天瑾一定奉陪到底!”洛天瑾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道,“记住,这一次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威胁的话不必多说,毕竟金某不是被人吓大的。”金复羽难以置信地望着脸色涨红的洛天瑾,轻蔑道,“你我都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该褪去年轻人的鲁莽和意气,变的成熟稳重一些。可我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北贤王,竟会如此幼稚可笑,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样,气势汹汹地跑到我这里,然后……朝我吐口水、放狠话。呵呵……如果骂两句便能扭转乾坤,大宋天下何至于沦落成半壁江山?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应跑去蒙古人的地盘破口大骂,看看能否将失去的东西骂回来?” 金复羽冷嘲热讽,令洛天瑾的脸色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污蔑,是对我的恶语中伤,因为你根本没有证据。”金复羽嗤笑道,“倒是你,真应该自求多福。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封信上所写的一切,都会在天下英雄面前得到验证。我倒想看看,你和任无涯之间究竟有没有苟且?遮羞布只有一块,挡得住你和任无涯的丑恶,却挡不住武林群雄的慧眼。你曾让柳寻衣堂而皇之地允诺任无涯,武林大会之后,让玉龙宫接替金剑坞在江湖中的位置。其实,我真的很好奇,洛府主该如何践行对他的承诺?” “既然已经撕破脸,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洛天瑾狞笑道,“武林大会之后,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承蒙洛府主抬爱,金某自当却之不恭。”金复羽对洛天瑾的威胁毫无畏惧,风轻云淡地笑道,“不过我好心奉劝阁下一句,与其痴心妄想武林盟主的宝座,不如先想想自己如何在天下英雄和任无涯之间周旋自保?” 言至于此,金复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诡谲之意,提醒道:“对了!我收到风声,龙象山圣主云追月,似乎对阁下颇有不满,亦想在武林大会上向洛府主好好讨教几招。如此算来,洛府主将要面临的麻烦,似乎远比这封‘来历不明’的告密信,更加凶险。” “我的麻烦,我自会解决,不劳你操心。”洛天瑾冷声道,“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些年你在我背后设下的阴谋诡计,我会一笔一笔地和你算清楚。尤其是你害我儿子这笔账,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对此,金复羽只是默默聆听,笑而不语。 “还有,中原武林是汉人的天下,绝不会允许一个外族在此兴风作浪,胡作非为。”洛天瑾死死盯着金复羽,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身世,早已是江湖不公开的秘密。虽然你极口否认,但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世人会看清你的真正面目。到时,你必将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这番话我同样送还给你。”金复羽微笑道,“说起‘过街老鼠’,眼下的洛天瑾和贤王府……似乎更为贴切。” “尽情地笑吧!看看你我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说的好!”金复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起身,故作寒暄道,“今夜过后,你我恐怕再无机会单独一叙。难得今夜有此机缘,金某从静江带了些苦茶,不知洛府主可有兴趣尝尝?” “洛某素爱喝酒,一向与茶无缘,尤其是苦茶!”洛天瑾直言相拒,“至于茶中的苦涩滋味,还是你自己留着慢慢体会吧!” “真是可惜!”金复羽惋惜道,“鄙人寒酸,行囊中只有茶,没有酒。” “无妨!洛某有酒,而且都是上等的好酒。” “哦?洛府主竟会对金某如此慷慨?” “人生难得一劲敌,自然慷慨!”洛天瑾冷笑道,“不过不是今天,改日定请你喝个痛快!” 说罢,洛天瑾蓦然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望着洛天瑾的背影,金复羽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改日又是何日?” “你的忌日!洛某一定带上好酒,去你的坟前祭拜。” …… 第四百三十章 :魔高一尺 洛天瑾走后,温廉、冷依依迅速冲入客房,见金复羽安然无恙,方才暗松了一口气。 “外边情形如何?” 金复羽见温、冷二人满脸忐忑模样,不禁笑问道:“刚刚我与洛天瑾在房中密谈,相信你们在外边同样不得安生。” “刚刚洛天瑾率人硬闯五楼,金剑坞弟子奋力阻拦,无奈寡不敌众,弱不胜强。有好几名弟子被他们打伤,所幸并无大碍。”温廉回禀道,“有一名弟子在争执中不幸坠楼,后颈被茶壶碎片刺穿,重伤不治,一命呜呼。” “葬了吧。” 一条人命,在金复羽面前只换来风轻云淡的三个字。听闻死讯,他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依旧优哉游哉地自顾喝茶。 犹豫片刻,冷依依开口道:“贤王府弟子一个个如狼似虎,似乎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物似主人形。”金复羽淡笑道,“洛天瑾尚不能自制,更何况他养的狗?” “洛天瑾不请自来,究竟所为何事? “兴师问罪。” “问罪?”温廉诧异道,“难道告密信的事……被他发现了?” “那封信,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金复羽摇头道,“真正令其丧心病狂,甚至不顾颜面的,是我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以及为他送去一份接一份的‘大礼’。尤其是洛鸿轩重伤,无疑命中他的软肋。” “此话怎讲?” “非但名利双双折损,而且在武林大会前平添一身麻烦。此番种种,令洛天瑾对我忍无可忍。”金复羽心满意得地笑道,“刚刚,他已和我彻底撕破脸,非但不再顾忌彼此的身份,而且连逢场作戏的寒暄都没有一句。开门见山,冷言冷语,甚至还用言语威胁我。你们可能想象?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北贤王,执掌武林半壁的洛天瑾,刚才竟像泼妇一样,在我面前指爹骂娘,撒泼耍混,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更与‘贤王’之名背道而驰,简直和街边的地痞无赖一样。” 闻言,温廉、冷依依无不大吃一惊,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金复羽笑道,“他越恨我,便越想报仇。越想报仇,越容易失去理智。今夜这场闹剧,洛天瑾不仅是出丑,更是将自己的底线暴露无遗。对于此人,我已不足为虑。想来,或许是我以前太高估他了。一个连情绪都无法掌控的人,根本不配与我为敌。” “洛鸿轩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狄陌一招借刀杀人,令洛天瑾断子绝孙,令贤王府后继无人。他因此失去理智,倒也是情理之中。”冷依依道,“再加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几乎令他名誉扫地,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洛天瑾身为一家之主,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贤王府一步步堕入深渊,直至万劫不复。” “刚才,洛天瑾像跳梁小丑一般,在我面前尽情展示自己的无知和愚蠢,让我将他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日后,此人在我面前,再无城府可言。”金复羽鄙夷道,“失去洛鸿轩,似乎已令他失去一切希望,甚至开始自甘堕落,不惜破罐子破摔。你们可知洛天瑾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什么?” “不是争夺武林盟主,而是不惜一切代价置我于死地,替洛鸿轩报仇雪恨。” “如此说来,坞主当下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是危险。”金复羽对温廉的担忧颇为认同,却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的危险并非来自洛天瑾,而是来自那些凭空冒出的兵刃。” “坞主的意思是……” “天令其亡,必令其狂。”金复羽道,“今夜,洛天瑾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岂止是愚蠢?简直是可笑!相信用不了多久,武林中将再也没有‘北贤王’和‘贤王府’。因此,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我何惧之有?我真正担心的,是那些兵刃的主人。你们说,华山周围为何突然冒出这么多兵刃?是谁将它们藏在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莫非坞主担心有人在暗中……谋划一场屠杀?” “屠杀?武林大会高手如云,谁敢在这里谋划屠杀?”冷依依错愕道。 “居安思危,你们不妨将处境想到最糟。试想那些兵刃是冲我们金剑坞来的……”金复羽讳莫如深地问道:“当今世上,谁最希望我们死?” “这……”温廉一愣,思虑道,“洛天瑾?” “他算一个,再猜!” “玉龙宫?”冷依依试探道,“洛天瑾答应玉龙宫,取代我们的在江湖中的位置。因此,会不会是任无涯在暗中捣鬼?” “玉龙宫虽然兵强马壮,但远在西域,有千山万险相阻隔,更有重兵把守的要塞关隘相拦截。”金复羽摇头道,“任无涯胆敢大张旗鼓地率人来此,除非蒙古戍军是瞎子,否则绝不可能坐视不理。不是他,再猜!” “那……有没有可能是少林、武当密谋串通?” “一个是佛门净地,一个是老庄道场。他们宁肯满门灭绝,也绝不会背弃自己的信仰,玷污自家的声誉。”金复羽反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掀起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杀?” “不是六大门派,会不会是四大世家?” “当初,我也有此怀疑。”金复羽点头道,“不过,当我刚刚亲眼见过腾三石、唐辕、陆庭湘、秦明的反应后,胆敢断言,此事绝对与他们无关。” 冷依依沉吟道:“桃花剑岛的宇文修,背倚朝廷这棵大树,既有实力,又有野心。” “虽然宇文修嫌疑极大,但华山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如果大宋朝廷的势力能庇荫于此,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找宇文修出面?”金复羽提醒道,“今夜,洛天瑾来势汹汹,谢玄、江一苇、雁不归等人尽数现身,就连柳寻衣也来了,却偏偏少了一人。” “这……”冷依依黛眉微蹙,稍作思量,恍然大悟道,“少了洵溱!” 温廉若有所思道:“洵溱的背后是少秦王,莫非坞主怀疑是耶律泰在暗设伏兵……” “数月前,江湖中突然冒出大批西域高手。”金复羽幽幽地说道,“如果真是少秦王在排兵布阵,那我们的处境将变的十分危急。” “难怪洛天瑾敢有恃无恐地和我们撕破脸,原来他早有准备。” “话虽如此,但这种可能最多不过一成。”金复羽摇头道,“如果真是少秦王在背后为洛天瑾撑腰,那他断不会张扬行事,反而会低调隐忍,等时机成熟,再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此想来,洛天瑾今夜的举动,岂不是自露马脚?” “坞主刚刚说过,洛天瑾对我们恨之入骨,甚至失去理智,几近疯狂……” “他是疯,却不傻。”金复羽笑道,“今夜,我从他的眼中只能看到近乎绝望的愤怒,却丝毫没有故布疑兵的狡黠。我相信,如果洛天瑾真有后招,他一定不会穷凶极恶地跑上门来,莫名其妙地与我吵闹一番。再者,少秦王的麾下多是西辽忠勇之士,他们对我们金人恨之入骨,同样对浑水摸鱼的宋人耿耿于怀,未必肯死心塌地的替洛天瑾卖命。” 金复羽此言,令冷依依和温廉顿时陷入沉思。 “敢问坞主,洵溱迟迟没有出现,又是为何?” “其实,除洵溱之外,洛天瑾的宝贝女儿洛凝语,今夜亦未现身。”金复羽沉吟道,“我意,洛天瑾或许将洵溱留在洛凝语身旁,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温廉眉头一皱,费解道,“什么意思?” “洛凝语何在?” “据报,洛凝语昨夜明明和洛天瑾一起抵达华山,不知为何今日上午又突然离去。” “你们不知缘由,我却一清二楚。”金复羽不急不缓地说道,“因为洛天瑾也发现有人在华山四周暗藏大量兵刃,同时预料到,不久之后华山必有一场血光之灾。因此,他将自己的女儿调离是非之地,以求平安。至于我所说的‘不时之需’,其实是洛天瑾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步棋。如果他殒命华山,便让自己唯一健全的子嗣洛凝语接手贤王府。洵溱聪明过人,心机、城府皆是上上之选,洛天瑾将她留在洛凝语身边辅佐帮衬,以防有人图谋不轨,亦不无可能。” “嘶!”闻言,温廉、冷依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洛天瑾已猜出这些兵刃的出处?” “这里是谁的地盘,谁便有大开杀戒的本钱。”金复羽的眼眸忽明忽暗,凝声道,“而且,他们的目标不止是我们,还有参加武林大会的所有人。” “坞主的意思是……蒙古人?” “传命!”金复羽眼神一禀,正色道,“命宋玉亲率八百精锐弟子,即刻赶奔金川待命,准备接应我们,以策万全。” “八百精锐弟子?”冷依依诧异道,“那可是我们在静江府的全部家底。再者,宋玉坐镇金剑坞,若连他一同招来,万一静江有事,我们……” “静江山长水远,旁人鞭长莫及。如今,无论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全都汇聚在华山,又有谁会千里迢迢跑去静江闹事?”金复羽自信道,“在我与洛天瑾见面之前,或许还对他心存忌惮。但今夜一见,华山的麻烦已够他应接不暇,他的全部心思尽在武林大会,根本无暇旁顾,我们亦可高枕无忧。” “可万一……” “万一事情有变,我们仍可退守横山寨,日后东山再起。”金复羽打断道,“可一旦我们身陷囹圄,甚至死在华山,莫说金剑坞留着八百弟子,就算留着八千、八万,又有何用?” 见金复羽心意已决,温廉和冷依依不再多言,二人对视一眼,一起朝金复羽拱手一拜,欣然领命。 …… 第四百三十一章 :道高一丈 子时已过,夜色至深。 乌云遮月,七星楼外一片漆黑,正如现下的局势一般,暗流涌动,混沌不堪。 房中,洛天瑾安之若素,静如处子,借着朦胧烛火,品茶观书。 谢玄邻桌而立,不时为洛天瑾斟茶倒水,换烛拢灯。 此刻,谢玄的脸上充斥着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之意,似乎有一肚子疑惑想要探明究竟。但他又不敢打扰洛天瑾的雅兴,因此只能强忍群疑,闭口不言。 不知过去多久,静如雕塑的洛天瑾突然身子一动,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而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北齐书》云:‘事贵应机,兵不厌诈。’此言真切,正中要害。”洛天瑾有感而发,又好似另有所指。 闻言,谢玄的眉头微微一皱,迟疑道:“府主,我……” 见谢玄闪烁其词,欲言又止,洛天瑾不禁淡然一笑,道:“憋了一晚上,真是难为你了。” 谢玄一愣,尴尬道:“原来府主早已明察秋毫,反倒是谢某扭捏了。” “想问什么便问吧!”洛天瑾笑道,“你我是兄弟,眼下没有外人,尽管放言,不必忌讳。” “其实,府主与金复羽在房中的对话,我也听到一二。”谢玄踌躇道,“虽然府主字字非虚,但……” “但和金复羽撕破脸,未免有些鲁莽,是不是?”洛天瑾似乎看穿谢玄的心思,主动接话道,“你是不是觉的今夜的我非但莽撞,甚至有些愚蠢?是不是认为我和金复羽当场翻脸,不但毫无益处,反而徒增麻烦?” 见洛天瑾直言不讳,谢玄索性将心一横,点头道:“是。” “继续说下去。” “府主遇事一向沉着冷静,今夜虽说是故意演戏给各大门派看,但和金复羽明刀明枪地对峙,实在有些……草率。”谢玄吞吞吐吐地说道,“我知道府主因公子之事,一直对金复羽怀恨在心。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我们即使要对付金复羽,也应伺机而动,蓄势而发。如今夜这般当面锣、对面鼓的翻脸,似乎不是明智之举……府主意气用事,非但令金复羽鄙夷,而且还会惹来武林群雄的耻笑。” “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让金复羽放松对我的警惕?”洛天瑾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让他安心从静江调派人手?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腾出手来扭转乾坤,挽救危局?” 洛天瑾一连三问,令谢玄登时一愣,同时面露震惊之色。 “谢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洛天瑾继续道,“如果金复羽无时无刻地盯着我们,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我们身上,我们在华山岂不是处处擎肘?步步受限?” “这……” “其实,我是故意和金复羽撕破脸,目的是让他相信我对他已经恨之入骨,甚至已经恨的失去理智,不顾体面。”洛天瑾笑道,“在他面前,我表现的越怒不可遏,他越相信我已到穷途末路。唯有如此,我才能找出他的命门,让他生不如死。” “府主的意思是……” “我派洵溱去静江府,直捣金复羽的老巢。”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幽幽地说道,“但金复羽此人一向小心谨慎,做事瞻前顾后,因此想找出他的破绽,十分不易。他来华山参加武林大会,定会留下精锐弟子驻守金剑坞,以防有人趁虚而入。因此,若想断他后路,绝不能硬碰硬地攻杀,必须引蛇出洞,半路设伏。如此一来,方才有机会将其一网打尽。” “引蛇出洞?”谢玄迟疑道,“府主远在华山,打算如何引蛇出洞?” “顺势而为!第一步,借凌青带语儿离开华山镇的契机,在金复羽的心里埋下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第二步,派人引金剑坞的弟子前往东坡村,在一处已经荒废的地窖中,我提前放置了一些兵刃。第三步,我借告密信一事,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故意表现出穷凶极恶,与他不死不休的莽撞姿态,趁势打消金复羽对我的顾虑。”洛天瑾有条不紊地说道,“这三件事,看似毫无关系,实则已在金复羽的心里,悄无声息地串联起来。” “金复羽发现有人在华山四周暗藏大量兵刃,再得知府主将小姐送回贤王府的消息……”谢玄琢磨道,“以金复羽的聪明,定能料到华山不久之后将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厮杀,而府主将小姐送走,无疑是佐证他的猜测。” “非但如此,我料金复羽八成已经猜出,这些兵刃的主人正是蒙古人。”洛天瑾戏谑道,“一旦金复羽知晓华山四周,暗中埋伏着一支蒙古大军,你说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设法自保……” 言至于此,谢玄陡然眼神一变,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若想自保,眼下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即刻动身离开华山,要么从金剑坞召集人手,赶来接应。而府主……已提前为他选好第二条路。” “不错!”洛天瑾赞许道,“金复羽和我一样,对盟主之位势在必得。因此,我不走,他同样不会走。如此一来,为求自保,他只能火速传令金剑坞,让宋玉率人驰援。” “只要宋玉率人走出金剑坞,洵溱便有机会在半路设伏截杀。”谢玄大喜道,“非但如此,洵溱还能将金复羽的老巢一并捣毁。” “我已传书洵溱,以她的聪慧,定然知晓该如何安排。” 谢玄感慨道:“今夜,府主和金复羽翻脸,实则是一场心理较量。府主表现的越急迫,越凶狠,金复羽便越相信我们已到山穷水尽,唯有与他鱼死网破的濒死绝境。如此一来,金复羽便不用担心我们趁虚而入,从而敢无所顾忌地将宋玉招来。” “与他翻脸的意义,不止于此。”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与高手博弈,‘扮猪吃虎’是第一重,‘狮子搏兔’是第二重,你可知何为最高境界?” “愿闻赐教。” “假痴不癫,虎狼连环。”洛天瑾大笑道,“今夜,我大发雷霆之怒,以我洛天瑾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常人定会噤若寒蝉,唯恐避之不及。对否?” “不错。” “但金复羽并非常人。”洛天瑾又道,“他远比常人聪明,因此他不会轻易相信我表现出来的凶恶,反而认为这是我虚张声势的假象。然而,依我眼下的处境,也确实如此。因此,在常人眼中,我是虎啸龙吟,翻江倒海。但在金复羽眼中,我却是外强中干,困兽之斗。” “这……” “正因如此,金复羽自认看破我的心思,才会放松对我的警惕。”洛天瑾道,“实际上,我并非‘外强中干’,而是‘外强中实’。我表现出来的‘假象’,恰恰是‘真相’,而金复羽笃信的‘真相’,则是我想让他相信的‘假象’。对于聪明人,与其故弄玄虚,不如直接将真相摆在他面前。如此一来,他反而不会相信。谢兄,你可明白?” “府主的意思是……金复羽聪明反被聪明误。”谢玄一知半解地回道。 洛天瑾微微一笑,点头道:“差强人意。” “多谢府主。”谢玄苦笑道,“府主这招连环计,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谢某佩服的五体投地。” 言至于此,谢玄不禁面露尴尬,试探道:“却不知……府主与金复羽翻脸,甚至破口大骂,究竟是真是假?” “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洛天瑾叹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设计害我,我真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因此,我对金复羽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然而,言语虽真,但动机却假。若非引他入套,我岂会如此莽撞?唯有如此,才能方便洵溱在静江府行事。” “明白了。”谢玄似懂非懂地讪讪一笑,随之话锋一转,又道,“府主刚才说,与金复羽翻脸的意义,远不止为洵溱分忧这么简单。不知……还有什么?” “虽然我对金复羽使出连环计,能一步步地引他上钩,但这并不能改变我们眼下的困境。”洛天瑾神情一怔,无奈道,“这场较量,我们胜金复羽在暗,但金复羽胜我们在明。天亮之后,华山将正式放行。依规矩,上山以后,除正式比武之外,任何人不得私斗。换言之,即便在山上遇到杀父仇人,也必须忍耐克制,一旦私斗,便是破坏武林大会的规矩,遭到天下英雄的共同排挤。” “的确如此。”谢玄面露担忧,苦涩道,“据我所知,任无涯已到华山镇外,但他并未入镇。毕竟是异教之主,八成是不愿招惹麻烦。只待明日一早进入华山,任无涯便可高枕无忧。” “非但任无涯高枕无忧,宇文修、云追月以及……”洛天瑾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宇间不禁涌出一抹复杂之色,低声道,“以及萧芷柔,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此一来,我们与任无涯的关系终将暴露在天下英雄面前。”谢玄道,“即便府主默不作声,只怕任无涯也会主动挑明。到时……” “到时,我们便会如金复羽预想的那般,沦为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洛天瑾打断道,“非但少林、武当不肯出手相助,说不定还会临阵倒戈,与我为敌。此消彼长,金复羽反而能以逸待劳,坐收渔利。” “再加上宇文修对我们虎视眈眈,云追月、萧……萧芷柔与我们素来不和,果然是处处擎肘,步步艰难。”谢玄叹息道,“不知府主有何良策?”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洛天瑾的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变的十分阴冷。 “府主的意思是……” “万不得已之下,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 第四百三十二章 :猫鼠同眠(一) 九月初八,凌晨。 华山向南三十里外,有一座孤立于荒山野岭之中的破庙,平日人烟罕至,荒凉冷清。 昨日傍晚,破庙迎来一群不速之客。这一夜,篝火熊熊,人影憧憧,甚是热闹。 破烂不堪的天王殿内,一位身披黑袍,脸带金色面具的魁梧男人,正盘膝坐于供桌之前。他双眸紧闭,吐息悠长,身如蜡像,似已入定。 殿中,燃着一堆篝火,为清冷的秋夜带来一丝暖意。 此时,三男一女围坐在篝火旁,彼此静默,一言不发。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轻盈至极,生怕打扰正在打坐的男人。 殿外,聚集着二十几个持刀带剑的江湖人。他们三五成群,或呼呼大睡,或小声谈笑,或沉思假寐,或喝酒吃肉,看上去十分懒散。这伙人,是来自大理威楚府的龙象山弟子,为首之人是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徐仁。 此刻,在天王殿内盘膝入定的金面男人,正是龙象山圣主,云追月。 围坐在篝火旁的分别是“无道神僧”司无道、“鬼手罗刹”唐轩,以及唐轩的亲传弟子,黎海棠。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仙姿玉质,国色天香的年轻女子。 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的柳眉星眼,杏脸桃腮,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尤其是那双波光粼粼的动人眼眸,简直令人相见难忘,魂牵梦萦。 黑发如瀑,白衣如雪,典则俊雅,玲珑剔透,活脱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如果陆庭湘和柳寻衣见到她,定会大吃一惊,心生骇然。因为此女的容貌,竟与溯水阁第一美人白霜,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二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萦绕在眉宇间的那股神情。 白霜的妩媚妖娆,犹豫孱弱,在此女身上寻不到半分。 与之相反,此女神情泰然,眼神清澈而坚定,尤其是由内至外散发而出的那股子自信,以及习武之人特有的英气,更是与白霜截然不同。 她,是云追月的掌上明珠,云剑萍! “砰、砰砰!” 突然,破庙的大门被人叩响,打破天王殿内持续一夜的宁静。 不一会儿的功夫,徐仁引着三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神秘人步入大殿,毕恭毕敬地向云追月回禀道:“圣主,客人到了。” 闻言,唐轩脸色一正,向黎海棠吩咐道:“你和徐仁一起退下。” “是。” 黎海棠好奇地朝三位神秘人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在唐轩催促的目光下,悻悻地离开大殿,并将殿门紧紧关上。 “你迟到了。” 云追月悄然开口,同时缓缓睁开双眼。霎时间,两道骇人的精光自其双眸迸射而出,犹如两把利剑,直穿人心。 “并非我们迟到,而是云圣主早到。呵呵……” 伴随着一阵沙哑的笑声,为首一人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精神矍铄的苍老面容。此人,正是赤风岭主,颜无极。 与颜无极一起摘下斗笠的,还有两位中年大汉。 其中,面目凶狠,身材壮硕者,乃驻守在京北大营的西京将军,隋佐。 去年八月初二,隋佐率兵硬闯秦府,大闹一场。故而对于此人,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皆不陌生。 武林大会重新召开,隋佐起到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 另一人是隋佐的护卫,面如白蜡,眼神踌躇,心思忐忑,焦虑不安,似乎十分紧张。 “云圣主,这位是蒙古大汗的心腹爱将,隋佐。”颜无极颇为热情地向双方相互引荐,“隋将军,这位便是名震江湖的龙象山圣主,云追月。” 此刻,隋佐看向云追月的眼神,充斥着轻蔑与鄙夷,撇嘴道:“我道云追月是何方神圣?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说罢,隋佐的脸上又换上一副戏谑模样,道:“素闻龙象山圣主武功盖世,深不可测,但你们汉人一向喜欢夸张,动辄‘飞流直下三千尺’、‘朝如青丝暮成雪’云云而而,不胜枚举。不知对云圣主的评价,又是否言过其实?” 面对隋佐的挑衅,唐轩、司无道不禁心生愠怒。 云追月处之泰然,不瘟不火地回道:“天下之大,无知者甚多,今夜正有一位。喜好评头论足,自诩洞察秋毫。实则坐而论道,纸上谈兵。只怪,世间蠢材太多,衬出云某的深不可测。说来……倒也十分惭愧。” 云追月的语气平淡如水,三两句话将隋佐讽刺一番。 见隋佐一时哑口无言,嘴角微微抽动,云剑萍忍不住发出一阵轻笑,令气氛顿时变的有些尴尬。 “隋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因此不太懂江湖规矩,还望云圣主见谅。”颜无极赶忙圆场,转而又向隋佐解释道,“云圣主乃江湖翘楚,一方枭雄,一向快人快语,还请隋将军海涵。” “颜岭主,今夜你我相约,为何带来两个外人?” “隋将军久仰云圣主大名,故而恳请颜某引荐,好让他能一睹阁下真容。”颜无极笑道,“至于另一位……” 言至于此,颜无极的笑容突然变的有些奸诈,别有深意地说道:“正是你我今夜相见的目的。” “哦?” 似乎对颜无极的回答颇感意外,云追月看向那名蒙古护卫的眼神,渐渐变的有些古怪。 依照去年八月初二定下的规矩,凡有意争夺武林盟主的人,必先斩杀一名鞑子,并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歃血盟誓。 因此,颜无极在拉拢云追月时,曾答应替他准备一颗蒙古人的头颅,方便他参加武林大会。 今夜他们见面的目的,正是如此。 却不料,颜无极带来的并非一颗人头,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既然如此,在下唯有却之不恭。” 见云追月微微点头,司无道快步上前,欲将那名蒙古护卫擒下。 然而,隋佐却先一步挡在护卫身前,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司无道,厌恶道:“滚开!” “颜岭主!”云追月目光一沉,语气愈发不善,“这是何意?” 颜无极脸色骤变,匆忙凑到隋佐身旁,用手轻拽隋佐的衣袖,低声道:“隋将军,我们不是已经说好……” “颜岭主,你真的相信他能统领那些汉人?”隋佐头也不回地问道,“甚至为此不惜牺牲一名勇士?” 颜无极心生不悦,沉声道:“该解释的,老夫已向大汗解释清楚。隋将军若是心有疑虑,可以亲自去问大汗。” “我并非质疑大汗的命令,只是不相信眼前这个人。”隋佐将凶狠的目光转向云追月,蔑视道,“连颜岭主费尽心机都做不到的事,只凭他……又如何做到?” “此事不劳隋将军操心。”颜无极愠怒道,“现在,你只需将图猛交给他们。别忘了,是你事先答应,老夫才肯带你来见云圣主。希望隋将军能看在大汗的面子上,不要让老夫为难。” 图猛,正是这名蒙古护卫的名字。 隋佐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在颜无极冷峻的目光下,他强压着心中的不忍,缓缓让步,将面色复杂,浑身颤抖的图猛暴露在司无道面前。 “带下去……” “等一下!” 不等云追月下令,隋佐再度开口道:“即便是死,也不该死在你们刀下!” 说罢,隋佐蓦然转身,激动的目光紧盯着故作坚强的图猛,鼓励道:“草原的勇士,从来不畏惧死亡。图猛,收起你的怯懦和软弱,不要让这些汉人看笑话。” “是……”图猛大口大口地吸气,却仍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图猛,你为大汗而死,为草原而死,为族人而死,虽死犹荣!你的名字将会被族人永远记住,你的子孙将会得到永恒的荣耀。” 此时,图猛的眼神开始由怯懦变的紧张,由紧张变的凝重,由凝重变的疯狂。 他双眼通红,热泪盈眶,口中不住地呐喊着:“来吧!” “图猛,闭上你的眼睛。” 在隋佐的喝令下,图猛朦胧的泪眼在极不情愿中缓缓闭合。 “草原的雄鹰,展翅高飞吧! “噌!” “噗!” 一声暴喝,寒光出鞘,血溅七步,人头抛飞。 直至血淋淋的脑袋滚落在地,图猛的双眼仍有意识地眨动几下,嘴唇微微蠕动,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未能开口。 隋佐的动作一气呵成,快若闪电。他用自己的方式,给图猛一个痛快。 “云追月,记住你对大汗的承诺,不要让勇士的血白流!” 隋佐用淌血的刀锋直指着处变不惊的云追月,威胁道:“如果你令大汗失望,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有劳!” 云追月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转而吩咐司无道将图猛的人头用木匣收起,以备武林大会之用。 “老夫预祝云圣主马到功成,一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成就江湖霸业!” 颜无极伸手将隋佐的刀锋按下,而后朝云追月微微拱手,寒暄道:“华山人多眼杂,老夫不宜久留,暂且告辞,静候云圣主佳音。” “等等!” 不等颜无极和隋佐离去,云追月的声音突然响起,令二人的脚步顿时一滞。 “云圣主还有何事?” “风闻,有人在华山镇暗藏大批兵刃,今夜又见到久经沙场的隋将军。既是将军,理应手握重兵。如此想来,隋将军与那些兵刃……应该不是巧合吧?” …… 第四百三十三章 :猫鼠同眠(二) 云追月此言一出,颜无极和隋佐的眼神陡然一变。 不同的是,颜无极的眼中涌出一丝尴尬之意,隋佐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彻骨寒光。 在云追月浑浊不堪的双眸注视下,颜无极苦涩一笑,似是自我解嘲。缓缓转身,佯装糊涂地反问道:“此话何意?” “颜岭主问的好!”云追月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我已达成约定,阁下又何必再暗部重兵?究竟是信不过我?还是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将我一起除掉?” 事已至此,颜无极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样做只会招来云追月的反感,甚至悖逆。 虽然颜无极并未将此事主动告诉云追月,但他今夜将隋佐一同带来,足以表明自己并无隐瞒之意。 “误会!”颜无极道,“老夫对云圣主一向坦诚相待。” “既是坦诚相待,何不直言?” “不错!”颜无极承认道,“隋将军的确在暗中设下一支兵马。但绝非不相信云圣主,更非云圣主所说的‘兔死狗烹’。实则是大汗的意思……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云追月反问道,“何为不时之需?一边与我合作,一边暗中设伏?既然不相信我,当初又何必找我?” “实不相瞒,大汗对江南富饶之地势在必得,因此我等必须做好万全准备。”颜无极解释道,“大汗最想看到的结果,自然是云圣主一举夺魁,而后号召武林群雄归顺蒙古。但世事无绝对,万一出现纰漏,再想找这样的机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而且,武林大会召开的首要目的,便是抵御我们蒙古人插足中原,如果武林盟主不是云圣主,其他任何人都将成为我们的死敌。到时,这些江湖人非但不能成为大汗一统天下的内应,反而会变成蒙古铁蹄南下的绊脚石。如果换做云圣主,你又如何抉择?” “所以你们从一开始,便做出两手准备?”云剑萍美目一瞪,愠怒道,“如果我爹不能成为武林盟主,你们便大开杀戒,一个不留?” “九月初九,中原武林倾巢而至,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岂能白白错过?‘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云圣主岂能不知?但老夫敢对天发誓,即便真有那一天,我们也绝不会为难云圣主和龙象山任何人。”颜无极信誓旦旦地说道,“云圣主是大汗的朋友,是草原的上宾。无论武林大会的结果如何,大汗对云圣主的信任绝不会动摇分毫。” 言至于此,颜无极话锋一转,又道:“再者,这些兵马亦是云圣主的后盾。万一洛天瑾、金复羽联手与你为敌,那些名门正派定会趋炎附势,同仇敌忾。反观云圣主,此行只带区区二三十人,万一身陷囹圄,又该如何自保脱身?因此……” “在下如何脱身,不劳颜岭主费心。”云追月毫不领情地打断道,“明知他们视我为武林异教,可我仍敢深入虎穴,自然有抽身而退的办法。我只想向颜岭主问清楚,你我之间的约定,究竟还算不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颜无极不假思索地点头道,“隋将军的兵马只是策应,云圣主仍是挂帅先锋。” “但本先锋一向不喜欢有人策应。”云追月冷漠道,“尤其是……不相信我的人。怕只怕策应不成,最终反受其累。” 此刻,一言未发的隋佐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慨,嘲讽道:“汉人说话都喜欢绕来绕去,指桑骂槐。扭扭捏捏,简直像个娘们儿。” “放肆!” 一声娇喝,云剑萍挥掌直扑隋佐的面门。 面对突如其来的掌风,隋佐面露蔑笑,眼神一狠,右拳骤出。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恨不能砸碎虚空,瞬间发出一声低沉的音爆。 “小心!” 见云剑萍身陷险境,司无道登时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清水禅杖自身前一横,口中暴喝一声,万道金光凭空而起,宛若一口大钟将他与云剑萍紧紧罩住,一道道梵文古经若隐若现,令司无道周身的金光变的愈发璀璨。 此乃司无道的保命绝学,须弥神照。 “嘭!” 伴随着一声如撞钟般的巨响,隋佐的拳头重重地砸在金光之上,顿时泛起层层涟漪,并剧烈震荡起来,直将司无道和云剑萍向后生生震出半米。 反观隋佐,亦在须弥神照的反噬之下,向后连退数步。 见状,唐轩下意识地惊呼道:“这鞑子将军竟也是个高手?” “似乎有点本事!” 隋佐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龟裂的嘴唇,而后左手一甩,刀鞘飞出,寒刃乍现。 他的右手快若闪电般向前探出,五指在刀身上狠狠一戳,坚硬的钢刀登时碎裂成无数残片。掌风呼啸,刀锋碎片犹如疾风骤雨般,直射司无道而去。 见此一幕,司无道双瞳一凝,迅速张开双臂,金光扩散,宛若一张金色大网,直扑呼啸而至的万千碎片。 “嗖嗖嗖!” 唐轩伺机出手,拂袖急甩,射出一片银针,直取欲与金色大网迎面相撞的刀锋碎片。 “住手!” 突然,云追月的右臂向前一举,一股难以匹敌的浩瀚之力凌空拂出,硬是将碎片、金光、银针瞬间凝固在半空之中。 此刻,它们彼此相距不过数寸之遥,却再也难以挪动分毫。 “简直胡闹!” 云追月面沉似水,手腕轻轻向下一压。霎时间,金光崩裂,碎片、银针洒落一地,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许多。 单凭这一手,足以令心高气傲的隋佐对云追月刮目相看。 不等隋佐再度发难,颜无极先一步横身挡在他面前,提醒道:“隋将军,云圣主是老夫的朋友,并非敌人。” 闻言,隋佐稍作犹豫,而后主动后撤一步,以示退让。 颜无极向云剑萍拱手道:“让云姑娘受惊了。” “颜岭主不必介怀。”云追月淡淡地说道,“萍儿自幼在龙象山长大,打打杀杀犹如家常便饭,早已见怪不怪。不过隋将军武功高强,倒令云某深感意外。” 言至于此,云追月突然语气一正,又道:“不过,隋将军对云某似乎存有偏见。一个武功高强,但对‘先锋’存有偏见的‘策应’,试问天下有谁敢用?” 颜无极眉头微皱,迟疑道:“云圣主的意思是……” “颜岭主若想维系你我之间的约定,便撤走全部兵马。”云追月目无表情地说道,“云某不喜欢被人监视,更不喜欢被人威胁利用。” “这……” “当然,如果颜岭主信不过在下,也可自己行事。”云追月又道,“若是如此,你我的结盟到此为止。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云圣主,这是大汗的意思,老夫也……也不敢自作主张。”颜无极苦笑道。 “难道你们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此事?”云追月反问道,“我能知道你们在华山镇暗藏兵刃的事,别人也能知道。你们不必自诩高明,暗中埋伏兵马一事,而今早已在华山镇传开,并且江湖各派也已在暗中商议对策。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实不相瞒,隋将军的兵马尚未抵达华山……” “不必来了。”云追月直言不讳,“此事若被人抓住把柄,即便我成为武林盟主,只怕也难以说服他们归顺蒙古朝廷。” “说来说去,你仍是替自己打算。”隋佐插话道,“你怕此事暴露之后,你会变成千古罪人,日后难以在中原立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大费周章,同样也是为了自己。”云追月对隋佐的挖苦嗤之以鼻。 “你……” “够了!” 颜无极将心一横,极不情愿地答应道:“云圣主,老夫答应你的要求!” 隋佐大惊,错愕道:“你说什么?这是大汗的命令……” “此事,老夫自会向大汗交代。”颜无极咬牙切齿地说道,“隋将军,劳烦你即刻传命,让三万大军退回京北大营。” “颜无极,你敢抗命?”隋佐怒道,“信不信我现在便抓你回去问罪?” “来此之前,大汗赐予我临机专断之权,中原之事全权交由老夫一人处置。”颜无极冷声道,“隋佐,你不过是辅佐老夫罢了,岂敢以下犯上?” “你……” “不必多言,传令去吧!” 颜无极不给隋佐任何辩驳的机会,神情肃穆地朝云追月拱手道:“云圣主,老夫不惜冒着抗命杀头的风险,也要撮合你我之间的结盟。希望你能看在老夫一片诚挚的份上,全力夺下武林盟主之位,给老夫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机。” 言语之间,豆大的汗珠已顺着颜无极的额头缓缓淌落,足见其内心承受着何等压力? 见状,隋佐不禁怒哼一声,转而独自离去。 “颜岭主诚挚相待,云某自当竭尽所能。” “如此甚好!” 见隋佐负气而走,颜无极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匆匆与云追月告辞,而后一路小跑着消失在破庙外的一片昏暗之中。 …… 第四百三十四章 :兵不厌诈 “颜老,破庙内稍加试探,便试出云追月的真假。如何?我没骗你吧?” 此刻,隋佐的嘴角噙着一丝料敌于先的自信笑容。 透过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情,风轻云淡的语气,以及对颜无极颇为恭敬的称谓。不难看出,此时的隋佐早已散去心中怒火,与刚刚负气而出的“隋大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面对“瞬息万变”的隋佐,颜无极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只在隋佐喋喋不休的唠叨声中苦涩一笑,无奈道:“不得不承认,隋将军识人的眼光,远比老夫毒辣。” “休看云追月振振有词,实则是一派胡言。”隋佐哼道,“什么兔死狗烹?什么信不过他?统统都是托词,说来说去,他只是不希望中原武林就此倾覆。” “云追月虽是武林异教,但多少顾念同族之情。”颜无极叹道,“这样的人,只能利用,却不能重用。” “不错!”隋佐心满志得地笑道,“幸亏颜老理智尚存,今夜将我带来一起试探。否则我们将大汗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云追月身上,日后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依我之见,云追月与我们结盟是假,利用我们帮自己达成目的才是真。” 颜无极眉头一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想利用我们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事成之后,再一脚把我们踢开?” “未尝不可。”隋佐沉吟道,“通过今夜一场博弈,我已断定,云追月对大汗绝非忠心耿耿。恰恰相反,他不止暗藏私心,而且另有所图。大汗的性情,向来亲内疏外。凡重要战事,主帅无一不是自己的宗族血亲,再不济也是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悍将,绝不会重用外人,更何况是外族人?” “此言有理。”颜无极赞同道,“当初我向大汗提出与云追月联手的计划时,大汗的意思是‘只可利用,不可托付’。想来,大汗早已料到此人靠不住。其实,老夫早知云追月暗藏私心,只是万没料到,他竟会对派兵一事如此抵触。在我看来,如此明目张胆的暴露自己的私心,绝非明智之举。” “以我从军多年的经验,云追月此举,无外乎三个缘由。” 闻言,颜无极不禁眼前一亮,忙道:“愿闻其详!” “其一刚刚我们已经说过,他顾念同族之谊,不愿我们大开杀戒。其二,正如率兵打仗的将军,一场战事只希望有一个主帅,如此方能独揽大权,独享军功。云追月此举,说含蓄是‘缓兵之计’,说直白是‘养寇自重’。他不希望我们剿灭那些江湖草莽,是为保住自己的‘价值’,以及在大汗心中的地位。”隋佐解释道,“试想,一旦中原武林不复存在,云追月将再无利用价值,唯有兔死狗烹的凄楚下场。因此,他保住中原武林,便是保住自己。” 颜无极心生感慨,隋佐表面上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实际上却心思缜密,颇有智谋。 “继续说下去!” “其三,云追月想独揽生杀大权,由他决定那些汉人的生死,而不是我们。”隋佐道,“换言之,他极力阻止我们派兵,并非保护所有人,而是……保护某些人。殊不知,大军压境,战端一开,便是生死无常,命如草芥。” 隋佐的话令颜无极陷入沉思。他眉头紧皱,苦苦思量一番,方才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道:“此话……颇有几分道理。” 见颜无极心不在焉,隋佐不禁眼神一动,追问道:“颜老可是想起什么?” “不错!”颜无极道,“云追月曾派人前往洛阳,拼死救出绝情谷的人。如我所料不错,云追月与绝情谷主……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此想来,与隋将军刚刚那番言论,倒是不谋而合。” “无论如何,我们对云追月要且用且防。”隋佐狞笑道,“如果他能当上武林盟主,并且遵照事先的约定行事,那我们可以暂缓动兵,也算给他一次‘表忠心’的机会。可一旦他在武林大会上铩羽,之前的一切承诺都将是一纸空谈。到时,我们依旧要仰仗自己的兵马。无论如何,我们要做万全准备,以防不测。绝不能让云追月反客为主,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这场结盟,他只是‘从’,我们才是‘主’。” 颜无极面露难色,迟疑道:“可老夫刚刚已经答应云追月,他定会派人密切监视华山四周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只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此一节,颜老不必担心。”隋佐神秘一笑,讳莫如深地说道,“华山四周不会出现一兵一卒,任他如何监视,断不会察觉丝毫端倪。” “哦?”颜无极面露惊奇,“此言怎讲?” “兵贵神速,岂能慢慢吞吞?实不相瞒,三万大军早在一个月前便已安排妥当。只待我一声令下,顷刻间便能攻上华山,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安排妥当?”颜无极环顾着茫茫荒野,诧异道,“你的兵马埋伏在哪儿?为何我丝毫没有察觉?” “大宋兵马虽然孱弱,但汉人的兵书却是颇为精妙。”隋佐坏笑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因此,我的兵马此刻正蛰伏在最危险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颜无极眼珠一转,狐疑道,“何处?” 隋佐伸手朝北方一指,奸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华山镇?”颜无极似乎有些开窍,“你的意思是,三万大军都被你埋伏在华山镇?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隋佐得意道,“我的兵马如今就在华山镇待命,就在那些汉人的眼皮子底下。每日与他们朝夕相处,摩肩接踵。只可惜,这些汉人有眼无珠,辨别不出罢了。” “什么意思?” “为免引起怀疑,早在数月之前,我便已派兵分批混入华山镇,并将镇中的百姓秘密俘获,留下妇孺老幼,同时让我的将士乔装成青壮镇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什么?”颜无极茅塞顿开,登时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眼下华山镇的百姓,都是你暗中设下的兵马?” “岂止百姓?还有不少兵马乔装成江湖游侠,商贩僧侣,甚至是乞丐。就连沈东善招募修筑论剑台的工匠中,也有不少是我的人。零零散散,总算将三万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渗入华山。现在,我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瞬间便可化民为兵,揭竿而起。”隋佐正色道,“颜老,我这招瞒天过海之计,用的如何?” “高明!实在高明!佩服!老夫佩服!” 直至此刻,颜无极终于明白,蒙古大汗为何会让隋佐担任京北大营的统帅。 此人不仅忠心耿耿,久经杀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更重要的是,他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统兵大将。 单凭这招铤而走险的“瞒天过海”之计,足以彰显其过人的统兵才能。 “为免出现纰漏,我下令将所有兵刃藏于华山镇外。如此一来,将无人怀疑镇中有诈。”隋佐懊恼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藏于杏窑村谷场的一批兵刃,竟被贤王府的人误打误撞地发现。自此,暗中设伏一事便在华山镇传的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 “眼下,就连远在三十里外的云追月都能有所耳闻,可见此事在华山镇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颜无极沉吟道,“好在你将兵刃藏于镇外,倒也能掩人耳目,谁也不会想到伏兵尽在镇中。更何况,若非兵器暴露,老夫也不会想到借此试探云追月的忠心。总算错有错着,有所斩获。” “被人发现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料想各门各派眼下都在积极筹备应对之策。”隋佐不忿道,“颜老,你对这些江湖中人颇为了解。如果我的兵马已经暴露,依你之见,他们会如何应对?” “一旦东窗事发,他们定会摒弃前嫌,联手对外。至于对策……八成是固守待援,里应外合。”颜无极思量道,“依我之见,他们会依据华山天险坚守一些时日,损耗我们的兵力。与此同时,再派人求援,从各门各派调集人手……” 言至于此,颜无极的眼神陡然一变,惊呼道:“不好!既然兵刃暴露,想必已有不少人发出求援信。” “我即刻派人封锁华山镇,连一只苍蝇都休想再飞出去。”隋佐当机立断,沉声道,“我料想,已经发出求援信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即便知晓此事,也会犹豫不决,思量些时日,以求辨别真假。” “不错!”颜无极连连点头,“拦下一个是一个,他们少一个强援,我们便多一分胜算。此役,即便不能诛杀所有武林中人,起码也要重创他们一番。让他们心生忌惮,再不敢与我们为敌,更不敢为大宋朝廷所用。” “不止于此。”隋佐冷笑道,“华山天险,易守难攻。一旦他们摒弃前嫌,联手对外,上万江湖草莽视死如归,对我们仍是不小的麻烦。因此,若想对付他们,仍要用些计谋。” “隋将军的意思是……” “要么不战,要战便要大获全胜!他们聚在一起,对我们将是巨大的威胁。只有引蛇出洞,逐一剿灭,才是上上之策。” “一旦放他们离开华山,瞬间作鸟兽散。再加上援兵与他们里应外合,只怕会有漏网之鱼……” “无妨!即便他们逃出华山,也逃不出华山之外的另一张天罗地网。” “隋将军的意思是……” “武林大会将持续三日,算上今天,我们仍有四天时间准备,足矣!”隋佐狞声道,“我即刻下令,从京北大营再调集一万精兵火速赶来。在华山五十里范围内的所有关隘要道设下埋伏,编织一张无形大网,专程对付那些漏网之鱼。这一次,我要这些自以为是的愚夫草莽插翅难飞!” …… 第四百三十五章 :迟暮之心(一) “寻衣,我和谢玄、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邓泉先行一步。你将留守华山镇的弟子安排妥当,而后上山与我们汇合。” “遵命!” 初八清晨,洛天瑾向柳寻衣留下几句嘱托,而后率先离开七星楼。 精心筹划,谨慎布置,柳寻衣和许衡足足忙活一上午,方才将数十名弟子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安插在华山镇各处,暗中监视山下的风吹草动。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当柳寻衣和许衡风风火火地赶回七星楼时,秦苦早已等得不耐烦,独自一人趴在摆满酒菜的桌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今日的七星楼,远不如前几日那般热闹。放眼望去,楼上楼下多是三五成群准备离去的客人。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拿到请帖的,自是春风得意,兴致勃勃地上山参会。没拿到请帖的,则要去论剑台毗邻的几座山峰,提早寻一处好地,准备远远观望。 无论如何,今日不会再有人继续留在七星楼。持续月余的客似云来,今日终于烟消云散。掌柜和伙计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客栈大门“多出少进”,尴尬却又无奈。 “许大哥,装点行囊,我们准备上山。” “是。” 柳寻衣一边吩咐许衡,一边伸手拍打着秦苦的肩膀,唤道:“秦兄,醒醒!我们该走了……” “柳执扇!”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在楼梯上响起。举目观瞧,但见腾苍正快步朝自己走来。 “腾长老?” 由于前几日的一场闹剧,致使贤王府和湘西腾族颇有隔阂。此刻见腾苍不请自来,许衡难免心生狐疑,小心提防道:“阁下有何贵干?” 腾苍对许衡的问话置之不理,冷漠的目光径自落在柳寻衣身上,道:“族长请柳执扇上楼一叙。” 此言一出,柳寻衣眼神悄然一变,心中已隐隐猜出几分端倪。 “贤王府与腾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不等柳寻衣开口,许衡已直言不讳地拒绝道,“再者,我们急着上山,没功夫耽误……” “族长只想请柳执扇喝杯茶,不会耽误太久。” “你……” “既是腾族长相邀,在下自当却之不恭。”柳寻衣打断许衡的话,继而朝腾苍拱手道,“烦请头前带路!” 说罢,柳寻衣朝心怀忐忑的许衡露出一个释怀的眼神,而后又朝睡眼惺忪的秦苦微微一笑,转身上楼,随腾苍一起消失在三楼拐角。 望着柳寻衣消失的方向,许衡的脸色变的愈发急切,担忧道:“秦兄弟,你猜腾族长找黑执扇作甚?会不会是算前夜的那笔旧账?” “如果是算账,刚刚来的不会是一个,而是一群。” “那我们……” “慢慢等吧!” 三楼走廊,腾苍将柳寻衣引到一间客房前,低声道:“柳执扇请,族长在里面等你!”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望了一眼目无表情的腾苍,稍作犹豫,而后缓缓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檀香顿时扑面而来,令其心神一震。 “柳寻衣,出身江陵樊虎门,师从樊虎门大当家赵通。樊虎门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绿林匪盗,赵通更是一介不入流的莽夫。你本是一个无名小卒,碌碌之辈,却在短短两年之内,于江湖中崭露头角,并以雷霆之势迅速崛起。直至今日,你已是鼎鼎大名的武林新秀,继任贤王府黑执扇后,更是方兴未艾,如日中天。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一个不入流的绿林匪帮之中,竟能走出一位名震江湖的年轻高手?” 刚刚踏入房门,腾三石的声音已然响起。 “你只用两年时间,便走完许多人一生都走不完的路,令人匪夷所思,艳羡不已。”腾三石继续道,“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中有此成就,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你柳寻衣并驾齐驱的年轻后生,几乎再找不到第二个。老夫究竟该夸你有本事?还是该说你运气好?” “腾族长此言,令晚辈受宠若惊。” 柳寻衣对性情豪爽的腾三石颇有好感,因为他曾不止一次的在腾三石身上,看到潘初八的影子。出于对潘初八的敬仰,故而他对腾三石也素来恭敬。 “柳寻衣,你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仰仗的是什么?”腾三石端坐桌旁,不急不缓地问道,“江湖高手千千万,文武双全者不胜枚举,为何偏偏你能出人头地?” “这……” “老夫混迹江湖几十年,历经人情冷暖,目睹世态炎凉,或多或少能明白一些你们年轻人不太明白的道理。” “请前辈赐教。” “你的武功虽高,却算不上登峰造极。你的心智虽深,却远不及老谋深算者万分之一。你的阅历虽广,却不足以洞悉万物。你的胆识虽强,可比你有胆有识者亦不在少数。”腾三石的一双虎目,直勾勾地盯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有今日的成就,真才实学只占三成,而剩下七成,则依赖于你的运气和贵人扶持。若非上天庇佑,你不知已死过多少次,可否承认?” “承认!” “若非洛天瑾抬爱,你根本进不了贤王府,更受不得重用,纵有一身本事,也无用武之地。或许至今仍是一介无名小卒,亦或浪迹江湖的散兵游勇,可否承认?” 腾三石字字珠玑,一点一滴皆沁入柳寻衣的心底。 “承认!”柳寻衣点头道,“若非遇到府主,我……的确什么也不是。” “洛天瑾是你的贵人,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以及在江湖中的地位,若能得到他的悉心栽培,全力扶持。只要有些功夫,再加上几分运气,就算是阿猫、阿狗,亦能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腾三石颇为满意地点头道,“你早已今非昔比,却仍肯承认这些。只凭这份谦逊和理智,老夫笃定你日后还能更上一层楼。” “前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辈多谢腾族长教诲!” 见柳寻衣一副羞愧模样,腾三石淡然一笑,摆手道:“不必扭捏,若无三分真本事,就算运气再好又有何用?到头来,仍是烂泥扶不上墙。洛天瑾抬举你,三成是爱才,另外七成,则是中意你做他的乘龙快婿。能被洛凝语一片痴心,算是你人生一大幸事。殊不知,这种足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许多人一辈子可能也遇不到一次。老夫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错失良机,这或许是你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 虽然腾三石口口声声让柳寻衣不必羞涩,但他的字里行间,却无处不让柳寻衣羞愧难当。 “前辈美意,晚辈心领。只不过……”柳寻衣苦笑道,“感情之事不可勉强,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借女子上位?上天庇佑也好,贵人扶持也罢,若想闯出一番天地,最终仍要靠自己的本事。” “本事是什么?懂得因势利导,学会顺水推舟,才是最大的本事。”腾三石笑道,“古往今来,单枪匹马闯出名堂的又有几人?洛天瑾亦是靠夫人凌潇潇和岳丈清风道长的扶持,方才有今时今日的成就。至于清风道长,当年若非被他师傅器重,如何能接任武当掌门之位?若不能继位,他同样是个无名之辈。甚至老夫,也是蒙先祖庇佑,才能担任腾族族长。我若出身旁门,无权无势,此刻你又岂肯乖乖站在这里听我说教?” “这……” “无论是薪火相传,还是开宗立派,都不是单枪匹马可以达成的。尽人事,听天命,此乃‘成败之道’。”腾三石补充道,“一个人越早认清此道,便越早崭露头角,乃至功成名就。只可惜,有些人空有一腔热血,满腹才华,却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一辈子也认不清现实,执念于自己的心结,最后只能抱憾终生,含恨而亡。” 腾三石此言犹如当头一棒,令柳寻衣深陷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腾三石道,“世人行走江湖,无不心心念念广交天下英豪,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广交朋友,便是多结贵人。太平盛世或许无用,可一旦沦落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或许能救你一命。” 言至于此,腾三石眉头一挑,讳莫如深地笑道:“柳寻衣,老夫与你不过数面之缘,却愿对你袒露肺腑之言,其实是想结识你这位小友。我教你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你是否也应对老夫坦诚相待?” 闻言,柳寻衣眼皮一抖,瞬间从恍惚中惊醒,心中暗道:“果然没这么简单。” 心念至此,柳寻衣神情一禀,拱手道:“承蒙前辈抬爱,有话还请直言。” “那好!” 腾三石迅速收起脸上的戏谑之意,脸色变的愈发凝重,声音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前夜,你曾私下告诉我,你在一个与湘西腾族毫不相干的地方,见过一张古琴。在琴上,你亲眼看见湘西腾族的图腾,便是那些印刻在金银首饰上的图案。老夫想知道,你是在何处见到那张古琴?古琴的主人是谁?而今……又在何方?” …… 第四百三十六章 :迟暮之心(二) “其实,晚辈心中一直存有一个困惑,还盼前辈解答。” 见柳寻衣答非所问,腾三石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接话道:“何事?” “前辈与北贤王……”柳寻衣吞吞吐吐,似是内心犹豫不决,“可否存在什么过节?” 此言一出,腾三石的虎目陡然一瞪,不答反问:“何出此言?” “我发现,前辈与北贤王几次见面,言语之中多有敌对之意。”柳寻衣断断续续地说道,“反观北贤王,对前辈却极为恭敬,任前辈言语……冒犯,他仍不以为意,甚至佯装无事发生。以我对北贤王的了解,含羞忍辱绝非他的性情。故而我大胆揣测,前辈与北贤王之间……是不是存有某些过节?亦或是,北贤王对前辈……是否有所亏欠?” 话音未落,腾三石已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洛天瑾乃卑鄙无耻的小人,老夫不屑于这种人为伍,仅此而已。” “卑鄙无耻?”柳寻衣当然明白腾三石在故意搪塞,于是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前辈为何对北贤王有如此成见?” “这……” 面对柳寻衣的盘问,腾三石不禁一阵语塞。见柳寻衣仍不肯罢休,索性大手一挥,愠怒道:“前夜,老夫肯放过秦苦,全赖你那番话。今日我将你找来,是向你讨回那笔人情,而不是满足你的好奇心。小子,休要反客为主!” 腾三石如此强烈的反应,令柳寻衣心中暗惊,赶忙赔罪道:“晚辈失礼,望前辈莫怪。” “罢了!”腾三石催促道,“你尚未回答老夫的问题,那张刻有腾族图腾的古琴……你究竟在哪儿见过?” 犹豫片刻,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开口道:“绝情谷,流觞渡。” “绝情谷?” 腾三石脸色骤变,刚刚的愠怒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然而,柳寻衣在他眼中似乎还看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与思念。 “你肯定古琴上的图案,与我腾族女子首饰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腾三石试探道。 “若非一模一样,在下岂敢信口开河?” “也就是说……”腾三石对柳寻衣的解释毫不在意,眼神复杂地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那张古琴的主人是……是……” “绝情谷主,萧芷柔!”柳寻衣满眼好奇地望着腾三石,心中的困惑变的愈发浓郁。 “萧芷柔……萧芷柔……”腾三石全然不顾柳寻衣狐疑的眼神,仿佛整个人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口中不住地呢喃,“难道真是她?难道她真是柔儿……” “柔儿?” 对于这个称呼,柳寻衣并不陌生。昔日,桃花婆婆也称萧芷柔为“柔儿”。 望着形如雕塑的腾三石,柳寻衣心中不禁思绪万千:“桃花婆婆视萧芷柔为孙女,故而称其‘柔儿’,算是祖孙间的爱称。可腾族长与萧芷柔素无往来,为何也要称其‘柔儿’?他口中的‘柔儿’,究竟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心念至此,柳寻衣又突然想到洛天瑾对萧芷柔的特殊关照,心中愈发不解:“府主与萧芷柔纠缠不清,而腾族长对府主一直耿耿于怀,现下腾族长又称萧芷柔为‘柔儿’。他们三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瓜葛?” 想到这里,柳寻衣再度将迟疑的目光投向神思恍惚的腾三石。 当他透过腾三石的老眼,依稀看到几分疼惜与慈爱时,双瞳猛然一凝,心中陡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这种眼神、这种语气、这种表情……像极了北贤王得知洛鸿轩尚有一线生机时的模样。”柳寻衣暗暗揣测,“难道说……腾族长与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北贤王始乱终弃,萧芷柔由爱生恨,因此绝情谷与贤王府多年来势不两立。而腾族长出于对女儿的爱护,因此对北贤王心生怨恨……” 想到这里,柳寻衣忽然发现一直萦绕在心中的诸多困惑,竟是迎刃而解。三家混乱的局面、复杂的关系,似乎也变的顺理成章,合乎情理。 “二十多年前,一定发生过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柳寻衣茅塞顿开,感慨不已。 二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 腾三石渐渐从沉思中清醒,见柳寻衣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没有开口。 “今日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腾三石脸色一正,沉声道,“除此之外,老夫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道,尤其是……洛天瑾。” “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很好!”腾三石收敛心情,故作镇定模样,又道,“现在你我互不相欠,腾族日后不会再找秦苦的麻烦。” 柳寻衣如释重负,面露喜色。 “念在你我有缘,老夫再劝诫你一次,洛天瑾绝非善男信女,你千万不可与他走的太近,即便你是贤王府的人,对他仍要敬而远之,如此方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面对腾三石的劝告,柳寻衣不禁回忆起去年八月初二,发生在河西秦府的一幕幕往事,随之苦涩一笑,若有似无地点头道:“多谢前辈教诲。” “别以为你是洛天瑾的准女婿,他便会对你真心相待。”腾三石冷笑道,“此人冷血自私,世间罕见。莫说是你,就算是他的妻儿老小,在万不得已之时,仍会被他抛之脑后。在这种人心里,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己最大,一切有违自己利益的人,都免不了沦为他的垫脚石。感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 似乎又戳中痛楚,腾三石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五官变的异常狰狞。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柳寻衣苦笑道,“我相信即便世上最自私的人,也有值得他倾尽所有的一份感情,北贤王亦是如此……” “罢了!你好自为之吧!”腾三石满眼鄙夷地摆了摆手,不悦道,“你可以走了。” “在下告辞!” …… 一日无话,直至傍晚。华山上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此时,武林各大门派和拿到请帖的江湖游侠,已尽数上山。在东善商会的安排下,分别在山上的各个别院、厢房落脚。 沈东善不愧为大宋第一富贾,短短一年光景,竟将荒废多年的华山重整修葺,焕然一新。 不仅还原当年华山派的诸多屋舍,甚至还扩建出上百间新院厢房。更将八方群雄的一切吃喝用度,安排的妥妥当当。 华山之巅为论剑台,规模之大,可容纳数千人。 以论剑台为中心,别院、屋舍分别向东、南、西、北四方延伸建造,故而将山上的建筑格局分成四大块,又称“四向”。 每一向,越靠近论剑台的地方,建筑规模越大,同时寓意着江湖地位越高。 东、南、西、北四向如出一辙,自论剑台向下,先是四间三进别苑,每一间皆由堂、厅、廊、正房、偏房、伙房、茅房等组成,可容纳三十余人吃住,宛若一间小府邸。这里专供江湖一流门派下榻,且不分正派邪教。 别苑之后,是十间独门独院的屋舍,亦有伙房、茅厕,每一间可容纳十人。能住在这里的人,虽然地位不及住在别苑中的枭雄,但在江湖中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是武林世家、二流门派。 屋舍之后,是呈“川”字向下延伸的三排厢房,依山而建,每一排少则三五十间,多则七八十间。每一间可容纳三五人同住,以供三流门派、江湖游侠们落脚。这里没有单独的伙房、茅房,需在穿插于厢房间的饭堂、茅房同吃同用。 依照江湖地位,东向首苑的主人是洛天瑾。西向首苑的主人是金复羽。北向首苑的主人是玄明方丈。南向首苑的主人是清风道长。 但柳寻衣曾和沈东善有言在先,为顾忌任无涯的身体,故而将东向首苑让出,由任无涯率玉龙宫弟子入住。 洛天瑾率贤王府弟子入住南向次苑,位于武当之后。 此举,在武林群雄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非议,似乎从侧面印证了洛天瑾与任无涯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而今,秦氏、唐门、陆府住在西向,与金复羽的关系可见一斑。 腾族、青城、峨眉住在北向,位于少林之后。 昆仑、崆峒落脚南向,位于武当、贤王府之后。 至于东向,分别是玉龙宫、桃花剑岛、龙象山、绝情谷,俨然变成武林异教的地盘。 今夜,华山迎来久违的热闹与喧嚣。 久别重逢的朋友,纷纷聚在一起喝酒叙旧,纵论江湖,酣畅淋漓,好不快活。 金复羽大排筵宴,遍请各路英豪,再续昨夜未尽之谊。 少林、武当苑前,亦是门庭若市,拜访者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昆仑、崆峒各有嘉宾,甚至就连桃花剑岛,也有不少人向“武林候”攀交示好。 相比之下,今夜的贤王府却显的有些清冷。 来访者虽多,却不久坐,只是逢场作戏般寒暄三两句,而后便匆匆离去。真正能静下心来与洛天瑾推心置腹者,已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此情此景,与昔日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的热闹景象,简直判若天地。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片江湖彰显的淋漓尽致,残酷至极。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大会前夜(一)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愁杀人来关月事,得休休处且休休。” 月明星稀,山风徐徐,一道清朗的笑声自苑外传来。 紧接着,沈东善在一众护卫的陪同下,满面春风地朝洛天瑾走来。 “我道是何人有此雅兴,原来是沈老爷。” 看清沈东善的面容,洛天瑾的脸色不禁变的有些失落。 见状,沈东善稍稍一愣,别有深意地问道:“沈某前来,洛府主似乎有些失望?是不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哪里?”洛天瑾神情一禀,赶忙拱手相迎,“沈老爷大驾光临,洛某欢喜还来不及,岂能失望?快里面请!来人,奉茶!” 谈笑间,洛天瑾已上前挽住沈东善的胳膊,二人如多年未见的亲密挚友般,相互搀扶着朝正堂走去。 一路上,沈东善目光隐晦地左右环顾一番,见苑中冷冷清清,宾客稀少,心中不禁暗吃一惊,但他嘴上却只字未提,仍与洛天瑾有说有笑地闲聊。 步入正堂,寒暄作罢。二人分宾主落座,谢玄、江一苇、雁不归在堂下陪坐。 “唉!” 不知是诚心还是无意,洛天瑾突如其来的一声叹息,令沈东善眉头一皱,好奇道:“武林大会乃江湖盛举,大家本应欢喜无限,洛府主为何叹气?” “舟车劳顿,精神难免倦乏。”洛天瑾搪塞道,“不知沈老爷是从哪儿来?” “这……”沈东善在洛天瑾凌厉的目光下,不禁讪讪一笑,故意岔开话题,“沈某得知天下英雄齐聚华山,于是特意臻选几坛好酒,打算挨家挨户地献给诸位。” 雁不归目光一瞥魁七怀中的酒坛,讥讽道:“看来,沈老爷的酒已经送的差不多了?不知送给我们的酒,是最后一坛?还是倒数第二坛?” 雁不归此言,分明有兴师问罪之嫌。责备沈东善姗姗来迟,怠慢了洛天瑾。 “不得无礼!”洛天瑾语气一沉,颇有不悦。 “呵呵……”沈东善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又道,“实不相瞒,沈某刚刚去过金坞主和清风道长的苑中,他们那儿可是人山人海,热闹之极。相比之下,洛府主这里可要‘清雅’许多。”沈东善本想说“清净”,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改口。 “沈老爷应该知道我家府主的性子,一向不喜欢凑热闹。” “那是!那是!”面对谢玄的自圆其说,沈东善也不点破,只是微笑着连连点头。 说罢,沈东善话锋一转,催促道:“魁七,还不把美酒献上?” “多谢沈老爷的美意。”洛天瑾打开酒封轻轻一嗅,称赞道,“果然是好酒。” “沈某受邀修葺华山,不知洛府主今日可否满意?” “此事若交由旁人,只怕十年八载也难以完工。”洛天瑾笑道,“沈老爷不愧为大宋巨贾,果然出手不凡。” “洛府主谬赞,沈某愧不敢当。” “呵呵……” 洛天瑾与沈东善寒暄一笑,而后双双陷入沉默,半晌未发一言。 一时间,堂中静的有些诡异,气氛变的有些尴尬。 “咳咳!” 沉寂片刻,沈东善轻咳两声,而后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洛府主早些歇息,沈某先行告辞。” “我已命人准备好酒菜,沈老爷何不在此小酌几杯?” “洛府主的美意,沈某感激不尽。只不过,今夜华山来了一位稀客,沈某不敢怠慢,需速速赶去招待,还望洛府主成全。” “稀客?”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什么稀客?” “呵呵……且容沈某卖个关子,洛府主明日便知。” “如此也罢!” 见沈东善故意敷衍,洛天瑾也不强求,起身将其送至苑外,拱手道:“招呼不周,还望恕罪。” “不敢!洛府主请回。” “沈老爷慢走!” 望着沈东善匆匆而去的背影,谢玄不禁眉头一皱,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年,他去洛阳巴结府主时,赶都不走。今夜连凳子都没做热,却急不可待地离开,真是……唉!” “既然急着走,又为何要来?”雁不归不悦道,“谁稀罕他那坛破马尿?” “一者,不失礼数。二者,打探虚实。”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沈东善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在他眼里从来都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只有利益。谁对他有利,他便向谁谄媚。谁对他无用,他便翻脸无情。今夜他能来,已是给足我面子。” “眼下,金复羽前呼后拥,风头正劲,沈东善权衡得失,自然要与他多多亲近。”江一苇道,“他今夜拜访,是想亲眼看看我们究竟还剩多少风光。如果我们的苑中也满座宾朋,相信他一定不会急着告辞。” “我们没错,沈东善也没错。”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们先回去,谢玄陪我去个地方。” “府主要去哪儿?” “去拜访一位素未谋面的老朋友。” …… 半个时辰后,洛天瑾和谢玄来到东向首苑,任无涯的住处。 董宵儿奉命将谢玄拦在门外,只许洛天瑾一人入内。 “北贤王大名鼎鼎,威震八方。老朽日思夜盼,今天总算见到洛府主的庐山真面,实乃三生有幸。” 一层纱帘,将房间隔成内外两间。洛天瑾在外,任无涯在内。格局与天山的缥缈阁极为相似,只是狭窄许多。 “前辈大名,洛某早已如雷贯耳。”洛天瑾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不失礼数地回道,“听柳寻衣讲述前辈的传奇经历,更是钦佩不已,敬仰万分。” “承蒙洛府主抬举,老朽已是将死之人,谈何传奇?”任无涯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倒是洛府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真真羡煞老朽。” “恕我冒犯,今夜虽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但此前我们已打过交道。”洛天瑾开门见山,“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你我何不省去那些繁文缛节,打开天窗说亮话?” “老朽正有此意。”任无涯笑道,“只不过年纪一大,记忆变的极差。劳烦洛府主帮老朽提个醒儿。” 任无涯老奸巨猾,摆明试探洛天瑾的诚意。 “遵照约定,任宫主帮洛某夺得武林盟主,洛某帮玉龙宫摆脱异教之名,并帮你们在中原立足。” “多谢洛府主提醒,老朽想起来了。”任无涯恍然大悟道,“只不过,在老朽的记忆里,我们的约定,似乎与洛府主刚刚所言稍有不同。” “哦?有何不同?”洛天瑾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朽帮洛府主夺得武林盟主不假,但事成之后,洛府主不仅要帮玉龙宫立足中原,而且还许下承诺,让玉龙宫取代金剑坞在江湖中的地位,与贤王府平起平坐。”说罢,任无涯故作好奇地反问道,“可是老朽记错了?” 这番话,是柳寻衣前往天山前,洛天瑾私下告诉他的。本是一句意气之言,而今却被任无涯死死攥在手里,洛天瑾心中自是百般滋味。 “不错!”虽然不想承认,但洛天瑾心知自己已无路可退,只能欣然允诺,“只要任宫主鼎力相助,待我成为武林盟主之后,将偌大的江湖分给阁下一半,又有何妨?” “痛快!”任无涯满意道,“洛府主一言九鼎,老朽佩服。实不相瞒,老朽此番来中原,便没打算再回去。只盼洛府主言而有信,休让老朽落个无家可归的凄惨下场。” “断然不会!” “是吗?”洛天瑾答应的痛快,任无涯的逼问更是凌厉,“当初,老朽与洛府主结盟时,贤王府门庭赫奕,家道从容,北贤王声振寰宇,誉满天下。而今不过区区数月,中原武林却是东海扬尘,天翻地覆,昔日一呼百应的北贤王,今日已沦为孤家寡人。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更是江河日下,大不如前。今时今日,洛府主还有多少本钱去争武林盟主?又有多少诚意,践行对老朽的承诺?” 任无涯此言,字字如刀,穿心而过,令洛天瑾痛不可当,甚是苦涩。 “任宫主此话何意?是信不过洛某?还是……想弃洛某而去?” “老朽既已答应与洛府主联手,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举。”任无涯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贤王府这段时间历经波折,但元气未伤,底蕴尚存,至于那些丢掉的名利、声望,老朽更视为浮云粪土,不值一哂。” “既然如此,任宫主还担忧什么?” 任无涯似笑非笑地答道:“我并不担忧洛府主的手段和决心,只担心洛府主的诚意。” “什么意思?” “眼下,洛府主身陷囹圄,担心老朽临阵退缩,弃你而去,实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奇。”任无涯淡笑道,“同样,老朽也担心当洛府主功成名就之后,会不会过河拆桥,舍我而去?” “卑鄙之举,小人行径,洛某岂能去做?” “江湖险恶,老朽年事已高,不想晚节不保。”任无涯道,“殊不知,老朽陪洛府主刀山火海,赌的并非一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天山玉龙宫的存亡。”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贤王府有一人。”任无涯沉吟道,“此人不仅是洛府主的心腹,更是令千金的挚爱,听闻……洛府主已有意将其招为东床快婿。” “柳寻衣?”洛天瑾面露狐疑。 “不久前,令郎遭逢不幸,眼下洛府主只剩令千金可以继承衣钵。”任无涯继续道,“因此,令千金的夫婿,无疑便是贤王府未来的主人。他在洛府主心中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 “是又如何?” “实不相瞒,老朽对柳寻衣十分赏识。” “赏识的意思是……” “希望洛府主割爱,允许你的准女婿拜入天山玉龙宫门下,老朽愿收他为义孙。与此同时,劳烦洛府主当众宣布,柳寻衣与令千金将在武林大会之后成婚。如此一来,贤王府和玉龙宫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既是一家人,自然坦诚相待,鼎力扶持,你我也不必再相互提防,实乃两全其美之策。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 ……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大会前夜(二) 任无涯此举,无疑是想押柳寻衣为质,以此稳固洛天瑾与自己的结盟。 其实,柳寻衣对洛天瑾虽然重要,但远不及任无涯想象的那般不可缺失。 相比之下,洛天瑾更关心自己女儿的名节和声誉。毕竟,洛凝语将来要做贤王府之主,因此她身上绝不容有半点污浊。 一旦洛天瑾当众宣布柳寻衣和洛凝语的婚事,柳寻衣便是板上钉钉的贤王府之婿。此时再将其送给任无涯做义孙,无疑将两家的关系牢牢绑在一起。 时至今日,任无涯和玉龙宫在江湖中依旧是恶名昭著,贤王府与异教结“秦晋之好”,此事带来的后果,远比两家“来往密切”恶劣的多。 换言之,任无涯有意拽洛天瑾下水,让其与自己变成一类人。 洛天瑾何许人也?片刻之间,他已将此事的利弊得失考虑的清清楚楚,更将贤王府的前途成败想的明明白白。 正因如此,他更要谨慎小心,思量周全。 毕竟,二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贤王府一路走到今天极为不易。稍有差池,便是千年道行一朝丧,岂非得不偿失? “任宫主想让洛某用小女的清誉,来担保对阁下的诚意?”洛天瑾的语气不阴不阳,听不出喜怒,“此举,未免有些旁门左道吧?” “怎么?难道洛府主无意招柳寻衣为婿?”任无涯避重就轻,故作糊涂。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正因不可儿戏,老朽才提出此议。”任无涯坦言道,“难道在洛府主的心里……你我两家结盟是儿戏不成?” “洛某断无此意!” “若非如此,莫非洛府主想将你我的关系秘而不发?”任无涯不悦道,“既然洛府主选择明哲保身,介意老朽出身异教,又何必与我联手?” “这……” “若无阴谋,洛府主为何不敢促成此事?” 面对任无涯的咄咄逼问,洛天瑾不禁眉头紧锁,思量许久,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实不相瞒,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担心任宫主的提议,非但不能促成你我两家的好事,反而适得其反,令你我双双陷入危局。” “传闻洛府主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今日为何变的瞻前顾后,唯唯诺诺?”任无涯嗤笑道,“你我联手,江湖中谁能抗衡?” 洛天瑾面露为难,踌躇道:“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万一……” “依照本届武林大会的规矩,明日上午,凡有意参选武林盟主之人,皆会当众歃血盟誓。”任无涯慢悠悠地打断道,“换言之,本届武林大会究竟有多少人觊觎盟主之位,明日一早便有分晓。洛府主可以等局势明朗之后,再公开你我两家的关系。如此一来,则可避免你口中的‘危局’。” 洛天瑾不可置否地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任宫主不要忘记,每位争主之人,最多可选五位高手为自己助阵。” “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早已宣布不会在武林大会上出手,又有何惧?” “虽然这些掌门、家主不会出手,但他们麾下高手如云,断不可小觑。” “洛府主有老朽相助,便是最大的胜算。并非老朽自夸,试问当今武林各大门派,除掌门、家主之外,还有谁能与老朽一争高下?”任无涯傲然道,“贤王府七雄,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老朽此行,亦带来董宵儿、呼延霸两位旗主,同样身手不俗。除老朽之外,洛府主再从这些人中挑出四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 “依眼下的局势,洛府主最大的对手无疑是金复羽。”任无涯又道,“虽然四大世家与他关系匪浅,但四大家主不出手,麾下高手最多和贤王府七雄互为伯仲。细细想来,金复羽身旁根本没有一个可以与老朽相抗衡的高手,这岂不是洛府主最大的胜算?” 闻言,洛天瑾不禁苦涩一笑,叹息道:“任宫主言之有理,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赐教。” “洛某刚说‘好虎架不住群狼’。其中‘群狼’指的并非是金复羽和他拥趸,而是……” “而是何人?” “有意争夺武林盟主的其他枭雄。”洛天瑾直言道,“任宫主只权衡金复羽和我的强弱,却忽略了其他人。比如,大宋朝廷敕封的‘武林候’宇文修、与蒙古朝廷暗中勾结的龙象山圣主云追月,此二人皆不可小觑。” “宇文修和云追月皆出身异教,他们岂会因为老朽而与你为难?” “会!”洛天瑾坚定道,“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我联手无疑是这些人中最强的组合,金复羽稍逊,宇文修、云追月大抵实力相当。因此,一旦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其他人势必将我们视为头号大敌,极有可能联手对付我们。到时,我们岂不是双双陷入危局?” “比武规则明日才能揭晓,洛府主如何断定他们可以联手?” “料敌于先,才能防患于未然。若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怕事到临头,你我措手不及。” “这……” 洛天瑾此言不无道理,任无涯渐渐陷入沉思。 见任无涯半晌不语,洛天瑾眉头微挑,谨慎试探道:“不知任宫主以为如何?” “咳咳!” 任无涯轻咳两声,沉吟道:“洛府主言之有理,但老朽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洛府主想将我们的关系秘而不发,又想让老朽鼎力相助,这对老朽而言……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这……” 洛天瑾犹豫不决,反复盘算,见任无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禁心生焦虑。 踌躇许久,洛天瑾索性将心一横,毅然开口道:“既然任宫主执意如此,洛某倒有一策,还望任宫主斟酌。” “愿闻高见。” “任宫主明日也站出来,一争盟主之位!” “什么?”任无涯暗吃一惊,狐疑道,“洛府主想让老朽争夺武林盟主?我……没听错吧?” “不错!”洛天瑾正色道,“宇文修和云追月可以,任宫主同样有此资格。” 任无涯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难道……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洛天瑾笑道,“我与任宫主早已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下去!” “任宫主非但要争,而且还要调动麾下高手,力争上游。” 任无涯终于听懂洛天瑾的弦外之音,若有所思道:“洛府主想让老朽为你保驾护航,替你消灾挡难,一路护送你坐上盟主之位?” “不错!”洛天瑾大方承认,对自己的私心毫不避讳。 闻言,任无涯沉默片刻,幽幽开口道:“这样做对老朽有何好处?” “好处是,我答应任宫主的要求,将你我的关系公之于众。”洛天瑾正色道,“不过,仍需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要等到宇文修和云追月,二人中有一人淘汰之后,我们的关系才能大白于天下。”洛天瑾道,“到时,洛某还会宣布柳寻衣和语儿的婚事。与此同时,任宫主可当众将柳寻衣收为义孙,并招至玉龙宫麾下。如何?” “洛府主果真舍得?” “君子有成人之美。”洛天瑾笑道,“更何况,待他们大婚之后,贤王府和玉龙宫便是一家人,何分彼此?” “甚好!”任无涯满意道,“既然洛府主有此诚意,老朽便助你一臂之力,在你身前杀出一条血路,推举你成为武林盟主。”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大事既定,萦绕在洛天瑾心头的愁云顿时消散许多。 二人寒暄稍许,洛天瑾起身告辞,与谢玄离开别苑。 见洛天瑾愁容尽散,春风满面,谢玄不禁心生好奇,试探道:“莫非任无涯已经答应做府主的先锋?” “答应是答应,不过任无涯老奸巨猾,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想哄他替我消灾并不容易。” “他有什么条件?” 闻言,洛天瑾陡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满眼疑惑的谢玄,嘴角不禁展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他欲押柳寻衣为质,并且要我当众宣布柳寻衣和语儿的婚事。” “这……”谢玄一愣,思量道,“任无涯是想用小姐的名誉,逼府主践行对他的承诺。小姐是贤王府的少主,柳寻衣又是小姐的心上人,任无涯一箭三雕,果然刁毒。不知……府主可否答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由不得我不答应。”洛天瑾道,“眼下,我们已失去武林正道的信任,不能再失去任无涯这个强援。” “可是……” “什么人?” 谢玄话未出口,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身形如电瞬间消失在原地。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间别苑的拐角处,猛然传来一道掌剑相撞的脆响。 谢玄随即而至,但见月光之下,三道人影左右而分,静静伫立。 左边是一动不动,形如木雕泥塑的洛天瑾。右边是神情冷峻,目光复杂的一男一女。 持剑直指洛天瑾的男人,赫然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此刻,站在唐阿富身后,白纱遮面的窈窕女子,正是洛天瑾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绝情谷主,萧芷柔。 ……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大会前夜(三)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时至今日,洛天瑾与滕柔一别已有二十余载,无奈情到深处,难以自已,只能夜夜困守书房,望着伊人的画像痴痴依恋,苦苦相思。 今夜,毫无预兆的迎面相遇,不仅令洛天瑾心动如潮,几乎喜极而泣,同样令早已忘却这段感情的萧芷柔束手无措,险些乱了方寸。 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伊人,纵使月夜朦胧,纵使轻纱遮面,纵使间隔一人,纵使苍海沧田,但洛天瑾还是一眼认出她,正是自己深爱、亏欠、思念、痛苦的那个女人,那个在斑驳画像中笑靥如花,动人心魄的仙子。 奈何匆匆,岁月掠影,洛天瑾在梦中与滕柔无数次重逢。每一次,都有万语千言,说不完的故事,诉不尽的情话。但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滕柔不期而遇。 宿命至此,洛天瑾锤炼多年的肺腑之言,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他只想痴痴地望着她,静静地望着她,呆呆地望着她。哪怕泪眼朦胧,哪怕乌云遮月,哪怕剑抵胸口,他仍目不转睛,甚至连眨眼……都不舍。 其实,此时心乱如麻,百感千愁的人又何止洛天瑾? 当萧芷柔在仓促中认出洛天瑾时,她沉寂二十年的心,尘封二十年的心,死了二十年的心,竟在一瞬间猛烈地跳动起来。 这种如潮水般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甚至令她分不清究竟是喜是悲?是爱是恨? 迎面而站,四目相对,天地间的一切在这一刻仿佛凝固虚化。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她,她的眼中亦只有他。太多的感情蕴含在紧紧交织的目光中。 懵懂初识、谈笑风生、打情骂俏、琴歌剑舞、你侬我侬、翻云覆雨……直至风云突变、噩耗连连、刀光剑影、生死相依、情定三生、依依惜别…… 感情之复杂,思绪之混乱,心情之跌宕,实非笔墨可以形容,唯有意会而难以名状。 洛天瑾的眼神从痴恋,变成宠溺,再从苦涩,演化为愧疚。 萧芷柔的眼神从慌乱,变成迷茫,再从羞愤,演化为冷厉。 二人心潮起伏,感情变幻,透过两双满含迥然不同的情感的眸子,足可窥见一斑。 这一眼,仿佛转瞬即逝,又似乎静止千年。 当洛天瑾从无以复加的情感中慢慢找回自我时,他双眼已红,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柔儿……”洛天瑾艰难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何时已干涩到极点,“真……真的是你吗?” 伴随着这句苍白如蜡,同时又繁复如虹的问候,洛天瑾已情不自禁地迈开双腿,下意识地朝萧芷柔走去。 “站住!” 唐阿富眼神一寒,无情剑直抵洛天瑾的心口,阻止他再向前挪动半步。 然而,此时洛天瑾的眼中根本没有唐阿富,更没有挡住自己去路的无情剑。面对唐阿富的喝止,他毫不理会,仍一意孤行地朝前迈步。 一不小心,锋利无比的剑尖已刺穿他的衣袍,将他的肌肤扎破,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淌出。 “府主小心!” 谢玄大惊失色,迅速冲上前去,将神思恍惚的洛天瑾拽到身后。 “柔儿,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 “姓洛的,你认错人了!” 与黯然神伤的洛天瑾截然不同,萧芷柔的态度却十分冷漠,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 “阿富,我们走!” 说罢,萧芷柔蓦然转身,欲要离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然而,就在萧芷柔转身的瞬间,洛天瑾却突然开口吟诵《春江花月夜》,这首对“滕柔”有着特殊含义的诗词。 闻听此声,萧芷柔的脚步不由地一滞,身形更是情难自已地微微一颤。 “还说不是你?” 此刻,洛天瑾已渐渐从恍惚中清醒,他推开挡在身前的谢玄,眼神复杂地望着萧芷柔的倩影,苦涩道:“这些年……你是否安好?” “姓洛的,休在我面前假仁假义,惺惺作态。”萧芷柔头也不回地鄙夷道,“我是否安好,难道你会不知道?当年你的种种行径,令我身陷绝境,今日又有何颜面问我是否安好?” 萧芷柔的话,字字如刀,深深插进洛天瑾的心底,令他痛不欲生。 “柔儿,是我对你不住……当年,我欠你太多、太多……” “够了!”萧芷柔冷声打断,“你我早已一刀两断,彼此再无半分情义,剩下的只有仇恨。姓洛的,我现在听到你的声音就恶心,看到你那副虚情假意的嘴脸就想吐,你最好在我动怒之前,滚的越远越好!” 萧芷柔断情绝义,令洛天瑾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柔儿,如果杀我可以让你舒服一些,你现在便可出手结果我的性命,我洛天瑾绝无二话!” 好不容易见到,洛天瑾岂肯轻易放弃?纵使萧芷柔冷嘲热讽,甚至言辞恶毒,他仍厚着脸皮穷追不舍,愧疚道:“柔儿,你听我说……” “洛天瑾,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突然,一道干瘪而嘶哑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一袭黑袍,面带金具的云追月,在司无道、唐轩及一众龙象山弟子的陪同下,缓步出现在洛天瑾和萧芷柔面前。 一见云追月,洛天瑾和萧芷柔同时一愣。 谢玄小心提防着来者不善的司无道和唐轩等人,试探道:“阁下便是龙象山圣主?” 然而,面对谢玄和洛天瑾的困惑,云追月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露面,他的目光便紧紧落在萧芷柔身上,一刻也不曾挪开。 一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竟蕴含着一抹说不出的复杂。云追月看向萧芷柔的眼神,丝毫不比洛天瑾简单。 同样,萧芷柔看到云追月时,美目中也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 “云圣主,洛某似乎与你无冤无仇……” “你住口!” 似乎被洛天瑾的话所打扰,云追月竟是极为罕见的勃然大怒。与此同时,一根被黑绸紧紧包裹手指,毫不避讳地直指洛天瑾,头也不回地怒斥道:“这里何时轮到你插嘴?” “放肆!” 谢玄暴怒,一股刚猛的气势自体内喷薄而出,直逼云追月而去。 司无道、唐轩迅速横身挡在云追月身前,调动内力将谢玄的劲气尽数抵挡在外。 云追月缓缓转头,阴戾的目光直射面沉似水的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洛天瑾,我对你可是‘牵肠挂肚’,‘昼思夜想’。今夜既然遇到,不妨留下你的狗命!” 话一出口,十几名龙象山弟子纷纷拔刀出鞘,迅速将洛天瑾、谢玄团团围住。 “什么人在华山闹事?” 似是被这里的吵闹声惊扰,武当大弟子郑松仁率领七八名黑衣人快步而来。 武林大会聚集天下英豪,参会者良莠不齐,龙蛇混杂。 为免有人闹事,破坏规矩,故而经江湖各大门派商定,决定从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中,抽调一批精锐弟子,组成“黑衣卫”,用以维护武林大会的秩序。 其主要作用有三,其一,避免没有拿到请帖的人混入华山。其二,巡查华山各处,以防有人暗中设伏。其三,避免武林大会期间有人发生私斗。 虽然这些黑衣卫年纪不大,武功不高,但由于背后有各大门派支持,故而极具权力与威慑。 任何人违反武林大会的规矩,黑衣卫均有资格将其驱逐下山。如果反抗,便是与中原武林为敌。 待郑松仁行至近前,看清洛天瑾等人的面容后,不禁一愣,脸上的愠怒之色迅速收起,同时拱手施礼:“原来是洛府主、萧谷主和云圣主,晚辈失敬!” “云圣主,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除在论剑台上比武之外,任何人不得私斗。”谢玄目光冷漠地盯着云追月,沉声道,“难道你想破坏规矩不成?”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们定下的狗屁规矩?”云追月对谢玄的威胁嗤之以鼻。 闻言,郑松仁不禁面露尴尬,劝道:“云圣主,休让我等为难。” “哼!” 在萧芷柔面前,被人如此奚落。饶是洛天瑾的胸襟再广,此刻也难免心生愠怒,傲慢道:“好个云追月,名气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放眼当今武林,还无人敢在洛某面前口出狂言,没大没小!” “何不试试?” “怕你不成?” “府主?” 正值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柳寻衣的声音陡然在远处响起。须臾间,他和秦苦已来到近前,待看清周围的局势后,二人不禁心生诧异,满脸愕然。 “府主,这是……” “柳寻衣!”谢玄打断道,“这里有人胆敢对府主不敬,你身为贤王府黑执扇,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何人如此大胆?” 柳寻衣大惊,迅速转身,目光谨慎地看向四周。 当柳寻衣看到司无道时,眼神悄然一变。再看向司无道和唐轩中间的云追月时,脸色变的愈发凝重。 自从颍川一别,柳寻衣一直盼着能亲眼见到云追月,向他打听柳寻玉的下落。 当初,司无道含糊其辞,说话只说半句,令柳寻衣一直耿耿于怀,心急如焚。若非这段时间一事接着一事,忙的不亦乐乎,只怕他早已南下大理,向云追月问个明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错愕之后,柳寻衣的脸上不禁涌出一抹狂喜之色。 反观云追月,在看清柳寻衣的容貌后,眼神却变的有些莫名晦涩。 …… 第四百四十章 :大会前夜(四)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会如此热闹?嘿嘿……” 秦苦见局势紧张,各方人马皆虎视眈眈,竟主动站出来圆场。红润油腻的大脸上,此刻绽放出一抹憨厚喜庆的笑容,模样倒是颇为有趣。 说罢,秦苦假装熟络地朝一众龙象山弟子挥了挥手,戏谑道:“几位兄弟,刀剑无眼,不如先把刀收起来,省的吓人,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而后,秦苦目光一转,又向举剑而立的唐阿富劝道:“这位兄弟,你……” “滚开!” 面对嬉皮笑脸的秦苦,生性冷漠的唐阿富却是毫不领情。在他眼里,秦苦就是一个不识时务的蠢货,不停地呱噪,非但不能缓和局势,反而令人心生厌烦。 面对唐阿富的训斥,秦苦也不恼怒,只是讪讪地吐了吐舌头,撇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唐阿富眼神一寒,冷声道:“你骂谁是狗?” “我是狗!我是狗!汪汪汪……嘿嘿,我只是碰巧路过,不想惹麻烦。” 秦苦见唐阿富剑式飘逸,气势非凡,俨然武功颇高,不是善茬。再加上他此刻横眉冷目,杀意尽显,明显心情欠佳。 秦苦压根不想蹚这趟浑水,为自己招惹无妄之灾,故而油腔滑调地调笑赔罪,甚至还厚着脸皮学几句狗叫,令人啼笑皆非。 “几位前辈!” 郑松仁见洛天瑾、云追月、萧芷柔三人神态迥异,一副互不罢休的架势,不禁心生苦涩,但碍于自己今夜的身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相劝:“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凡进入华山之后,昔日的恩恩怨怨必须暂时搁置。除论剑台上可以光明正大的比武之外,其他地方一律不许私斗。若有悖逆,即刻取消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并驱逐下山。几位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料想……不会为难晚辈才是。” 对于郑松仁的调和,洛天瑾三人却是置之不理,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依旧彼此对望着,气氛变的愈发紧张。 “洛府主……” 万般无奈,郑松仁只能走到洛天瑾身旁,低声道:“念在您与武当的情分上,可否……先让一步,以求息事宁人?” 在郑松仁的苦苦哀求下,洛天瑾冷厉的眼神终于稍有缓和,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见洛天瑾让步,柳寻衣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登时落地,转而向唐阿富问道:“唐兄,你这是作甚?” “柳寻衣,此事与你无关……” “阿富!”不等唐阿富冷漠回应,萧芷柔突然开口,“把剑放下。” “可是……” “放下!” 萧芷柔态度坚决,饶是唐阿富心有不甘,也不敢忤逆她的命令,只能缓缓收起无情剑。 见状,郑松仁顿觉如释重负,转而将恳切的目光投向云追月。虽未开口,但他眼中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与郑松仁一起朝云追月投去目光的,还有心事重重的柳寻衣。 只不过,云追月根本不给柳寻衣开口的机会,径自向萧芷柔说道:“萧谷主可否赏光,去在下的别苑一叙?” 此话一出,洛天瑾和萧芷柔同时眼神一变。 不同的是,洛天瑾的眼中尽是担忧与忐忑,而萧芷柔的美目中却满含狐疑与踌躇。 “这里杂人太多,还请萧谷主移驾苑中。”见萧芷柔仍心存顾虑,云追月不禁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道,“难道萧谷主今夜不是为在下而来?” “你……”萧芷柔上下打量着云追月,迟疑道,“你真是龙象山圣主?” “如假包换!”司无道接话道,“在江州时,洒家替圣主送过一封信,不知无情剑客是否转呈萧谷主?” 此言一出,萧芷柔不禁黛眉紧蹙,追问道:“那封信是……” “正是出自在下之手!”云追月坦然承认,却不过多解释,而是伸手朝自己的别苑一指,颇为诚恳地说道,“萧谷主,请!” “好!” 此刻,萧芷柔不再有半分犹豫,透过她毅然决然的步伐,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之意。 “等一下!” 见萧芷柔欲随云追月而去,洛天瑾不禁心生忧虑,忙道:“柔儿,你不能去!此人乃武林魔头,杀人如麻,你随他去……我实在不放心……” “姓洛的,我去哪儿与你何干?”萧芷柔冷漠道,“我的生死安危,更与你无关!” “岂能与我无关?”洛天瑾怒道,“世人皆知,龙象山圣主冷血无情,阴险卑鄙,我……” “哈哈……” 话音未落,云追月突然放声大笑,嘲讽道:“洛天瑾,论冷血无情,阴险卑鄙,世上谁能与你匹敌?我虽杀人如麻,可你却杀人不见血,我只取人性命,可你却诛人魂魄。相比之下,你我究竟谁才是魔头?” 洛天瑾怒道:“云追月,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洛天瑾,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 云追月似乎不屑与洛天瑾浪费口舌,留下一句后,蓦然而去。 萧芷柔亦不再犹豫,无视洛天瑾深情款款的炽热眼神,毅然转身离开。 “柔儿……” “府主!” 见洛天瑾欲要意气用事,谢玄赶忙将其拦下。 最终,洛天瑾眼巴巴地望着萧芷柔迈入云追月的别苑,但他却无可奈何,只能望而兴叹。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郑松仁也不多留,与洛天瑾匆匆辞别,而后率人远去。 从始至终,柳寻衣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云追月,哪怕他已消失在视线之中,柳寻衣仍久久回不过神来。 “柳寻衣!” 谢玄连喊数声,方才将失魂落魄的柳寻衣从恍惚中惊醒,下意识地答道:“何事?” “府主问你们为何来此?” “哦!”柳寻衣收敛心神,向洛天瑾回禀道,“府主,有人用箭在我们的院门上留下一封书信。” 与此同时,秦苦顺怀中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书信,递到洛天瑾手中。 “可查出是什么人送信?” “门板上的箭羽,与昔日在贤王府偷袭府主的箭羽一模一样。”柳寻衣回道,“是唐轩的弟子,黎海棠!” “龙象山?” 洛天瑾眉头一皱,迅速将书信绽开,但见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瑶台之耻,至死方休。” 一见此信,洛天瑾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之意,不由自主地透过他的眉宇逸散而出,令柳寻衣和秦苦暗吃一惊。 “瑶台之耻?”秦苦好奇道,“什么意思?瑶台是哪儿?又是什么耻辱?莫非……洛府主曾在瑶台这个地方,侮辱过龙象山圣主?” 言至于此,秦苦连连拨浪着脑袋,干笑道:“不会吧?龙象山圣主横看竖看都是个老男人,脾气差,嘴巴臭,就算洛府主有龙阳之好,也不会侮辱他才是……” “咳咳!” 见谢玄的脸色愈发阴沉,柳寻衣赶忙轻咳两声,打断秦苦的戏谑之言。 反观洛天瑾,依旧目无表情,呆若木鸡,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谢二爷,这是……” “你们先退下!” 在谢玄的严词厉色之下,柳寻衣纵然心有好奇,此刻也不敢多问,只能拽着心有不甘的秦苦快步离开。 “府主。”谢玄望着愁眉不展的洛天瑾,无奈道,“真是冤家路窄,看来这场武林大会将要遇到的麻烦,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 “谢兄,你还记得他吗?”洛天瑾呢喃道,“其实,我都快将此人忘了。真没想到……他竟变成龙象山的圣主。难怪会对我如此仇视。他变了,变的太多太多。” “岂能不记得?”谢玄苦笑道,“当年,府主流落湘西,在腾族养伤时与滕柔互生情愫。而在腾族之中,却有一位与滕柔青梅竹马,并对她倾心已久的男人,那人是腾三石的义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应该叫……杜襄。”洛天瑾回忆道。 “不错!”谢玄道,“当年,腾族长对府主十分赏识,在得知你们郎情妾意之后,便有意促成府主与滕柔的好事。却不料,此举竟惹的杜襄大怒,一次醉酒之后在腾族长面前大闹一场,险些父子成仇。” “昔日,腾族长只知杜襄与柔儿有兄妹之谊,不知有男女之情。”洛天瑾感慨道,“得知杜襄深爱柔儿后,重情重义的腾族长不禁陷入两难境地。为求解法,他在百翠湖畔搭建一擂台,取名‘瑶台’,名义上是为柔儿比武招亲,实则是让我和杜襄各凭本事,一争高下。” “当年的杜襄,被誉为腾族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对于瑶台比武,他欣然允诺,并且与府主签下生死状。”谢玄无奈道,“只可惜,杜襄武功虽高,但比之府主却仍棋差一招。” “他虽败于我手,却不甘心就此屈服。”洛天瑾沉声道,“当年,在背后暗查我的底细,并当众揭穿我身份的人,正是他。” “瑶台一战已成定局,即便府主与滕柔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杜襄依旧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谢玄道,“自滕柔出事后,杜襄便不知所踪,不料他竟跑到龙象山……而且还坐上圣主的位子。” “在杜襄心里,瑶台一战不仅令他失去挚爱,更毁了他一生的幸福。”洛天瑾喃喃自语道,“如果当年瑶台一战赢的人是他,或许今天的局面会大不相同。”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摇头苦笑:“杜襄将瑶台之战视为一生的耻辱,誓与我不死不休,真是天意弄人……” “看刚刚萧芷柔的反应,似乎她也没认出云追月便是当年的杜襄。”谢玄话锋一转,迟疑道,“府主,杜襄对滕柔倾慕多年,他……会不会至今仍未死心?” “他当然不死心。”洛天瑾冷笑道,“仔细想想,时才他看柔儿的眼神,简直和当年的杜襄一模一样。” “原以为云追月会在府主与金复羽之间保持中立,却没想到……”谢玄担忧道,“如此算来,除金复羽和宇文修之外,我们又多出一位劲敌。看云追月虎视眈眈的架势,只怕在明天的武林大会上,他会弃金复羽于不顾,一心与府主为敌。若真如此……可如何是好?” 闻言,洛天瑾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幽幽寒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他是云追月还是杜襄,当年在瑶台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在论剑台,他同样翻不了身!” 虽然洛天瑾没有言明,但谢玄仍能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一股浓浓的敌意。 俨然,洛天瑾与云追月真正争夺的,不仅是武林盟主的宝座,更是他们在萧芷柔心里的地位。 …… 第四百四十一章 :湘西故人(一) “全部退下!” 房间内,云追月将司无道等人统统喝退。 “阿富!”萧芷柔目无表情地吩咐道,“出去等我。” “可是他……” “不必担心!”萧芷柔明白唐阿富的心思,淡然道,“云圣主与为师是老朋友,他不会害我。” 闻言,云追月的双瞳猛然一缩,似是内心十分激荡,苦涩道:“为了你,我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当年如此,今日如此,未来亦如此。” 唐阿富只知萧芷柔与云追月是青梅竹马,却不知二人究竟有何渊源,当下心生错愕,暗暗揣度着二人的关系。 “谷主,我在门外候着!” 唐阿富留下一句别有深意的回答,再深深看了一眼一门心思尽在萧芷柔身上的云追月,转而快步退出房间。 片刻之后,房中只剩萧芷柔与云追月二人,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微妙。 此刻,云追月一改平日镇定从容的模样,呆呆地站在萧芷柔面前,在她那双波光粼粼的美目注视下,竟如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他下意识地搓动着双手,身体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 “柔儿,我……” 话未出口,云追月突然喉头一紧,竟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一双浑浊不堪的眼中,不知何时已蒙上一层激动的泪光。 “你……真的是杜襄?” 萧芷柔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忐忑不安的云追月,眼中布满惊奇。 “是。” 似是被萧芷柔的反应所惊醒,云追月先是一愣,而后低头自我审视一番,不禁惨然一笑,又道:“二十多年过去,你依旧风姿绰约,宛若仙人,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再看我这副丑态,与你站在一起……不!我已经不配和你站在一起,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杜襄。” 昔日的杜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与今时今日脸戴面具,身裹黑袍,双目浑浊,嗓音嘶哑的云追月,简直云泥之别,判若天地。 “为什么?”萧芷柔诧异道,“当年,我派人去腾族找你,可他们说你早已离开湘西。这些年,我一直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却始终杳无音信。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你被情所困,纵身跃下万丈深渊,令我心灰意冷,整日借酒消愁。”云追月回忆道,“那时,我心里最恨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洛天瑾,第二个便是义父。” 萧芷柔黛眉一蹙,迟疑道:“你说的是……我爹?” “是!”云追月沉声道,“我恨他有眼无珠,错信洛天瑾那个畜生。怨他为何要用瑶台比武的方式,决定你的终身幸福。你被洛天瑾所骗,义父难辞其咎。自你离开之后,我与义父的关系大不如前,几乎形同陌路。一日醉酒,我与义父大吵一架。那时,义父因你的‘死’而变的十分暴躁,因此在一怒之下将我逐出湘西。” 一提起腾三石,萧芷柔不禁一阵心痛,呢喃道:“你不该怨恨我爹,当年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与爹无关。他老人家……是被我这个女儿所累……” “不!”云追月狞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当年瑶台之战,重伤初愈的洛天瑾为何能打败我?” 萧芷柔一愣,茫然道:“为何?” “因为义父在暗中帮他!”云追月痛心疾首,每每提及此事都恨的咬牙切齿,“义父非但亲自指点他的武功,赠极元丹助他突破内力瓶颈,而且还偷偷将我的弱点告诉他。若非如此,我岂能输给姓洛的?”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双眼已然变的通红,怒吼道:“我是他的义子,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最终却比不过一个外人?当我得知真相后,岂能不寒心?岂能不怨他?” 云追月的一番话,令萧芷柔五味陈杂,百感千愁。虽然她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却理解一向恪守规矩的腾三石,为何突然变的如此不公? 原因只有一个,便是爱女心切。 当年,腾三石知道女儿心爱的男人是洛天瑾,而他举办“瑶台比武”,只为顾忌云追月的心情和颜面,却从未打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缘由如此,腾三石才会破坏规矩,暗中助洛天瑾一臂之力。此事,与其说腾三石偏袒一个外人,不如说他偏袒自己的女儿。 当年之事,早已过去二十几个春秋。孰是孰非,对今天的萧芷柔来说皆已不再重要,就算分清对错,萧芷柔也不会变回滕柔,云追月同样不会变回杜襄。 因此,面对云追月的偏执和愤怒,萧芷柔并未解释,也无意解释。 “然后你便加入龙象山?” “是!”云追月平复情绪,缓缓点头,“你跳崖之后,义父不肯举腾族之力替你报仇雪恨,只说一些‘大局为重’、‘以和为贵’的借口和托词。自那之后,我恨透满口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于是拜入龙象山,誓要与那些名门正派,虚伪君子水火不容,不死不休。前任圣主对我十分器重,可惜天不假年。在我加入龙象山的第六年,他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命归西天。他在临死前,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将圣主之位传给我,对我可谓恩重如山。在我即位龙象山圣主时,依规矩改名易姓。随祖师爷云泓一的姓氏,改名‘云追月’。” 云追月猛然抬头,紧紧盯着若有所思的萧芷柔,激动道:“柔儿,你可知我为何改名‘追月’?” “为何?” “因为你!”云追月正色道,“你的名字叫滕柔,‘腾’字半边是‘月’。追月,便是追你。我愿穷尽一生一世……不!是生生世世地追你。我对你的心,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够了!” 萧芷柔突然打断云追月的倾诉,蓦然转身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为什么?”云追月心有不甘地追问道,“难道你心里……还忘不了那个负心人?” “当然不是!”萧芷柔极口否认,“如今,我对姓洛的只有恨,无穷无尽的恨!” “那……” “说说你吧!”不等云追月寻根问底,萧芷柔赶忙转移话题,“刚刚我简直认不出你。” 云追月闻言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苦涩道:“祖师云泓一在世时,曾立下一条铁律,龙象山历代圣主在即位之前,皆要历经“三换”之关。即‘换名’、‘换身’、‘换魂’,如此方能继任圣主之位。其中,换名是摒弃本来姓名,以“云”为姓,重取一名,以示脱胎换骨,二世为人。换魂则是忘却以往的一切善恶对错、是非曲直,一心只为龙象山万古长青,生生不息,为此不惜成佛成魔,亦正亦邪。” “那换身是……” “换身……”此刻,云追月的声音变的有些颤抖,似是内心极不情愿提及此事,“新任圣主在即位前,要净身入池,浸泡一夜,提升功力。” “入池?” “龙象山的血池。”云追月道,“一入血池,身体发肤皆会溃烂烧毁,同时内力将会突破自身桎梏。待出浴时,必定功力大涨,同时全身上下也会烂如腐肉,面目……全非。” “嘶!” 云追月此言骇人听闻,令萧芷柔听的心惊胆战,震惊不已。 “所以你……” “不错!”云追月咬牙切齿地说道,“为坐上龙象山圣主的宝座,我不惜变成今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陋模样。” 说罢,云追月的手指在面具上轻划而过,自嘲道:“我当了多少年龙象山圣主,这张面具便戴了多少年。” 似是感受到萧芷柔内心的波动,云追月故作轻松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萧芷柔神色一暗,迟疑道:“那……你何时知道我还活着?” “从你创立绝情谷开始。”云追月笑道,“当我第一次听说‘绝情谷’和‘萧芷柔’时,便知老天有眼,你大难不死,萧芷柔便是滕柔。” “你……” “不必惊奇,江湖中没有任何事能瞒过龙象山的耳目。”云追月道,“就连你徒儿唐阿富在龙象榜上的位置,都是我钦定的。” “既然你知道我没死,为何不来找我?” “你大难不死,为何不回腾族?” “这……” 彼此对视,无需多言,二人已心照不宣。 “我知道,历经当年之事,你我都不想再与过去的自己有半点牵连。”萧芷柔话中有话,颇为伤感,“但有些事可以随心所欲,有些事却永远无法遮掩。” “你想说什么?”云追月眼皮一抖,反问道,“什么事无法遮掩?” “这个,便是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掩盖的事!” 话音未落,萧芷柔已将自己的玉手在云追月面前缓缓摊开。 掌心之中,赫然是一对儿龙凤玉坠。 此刻,萧芷柔脸上的感慨之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前所未有的期待,甚至还参杂着一丝紧张。 面对萧芷柔那双勾魂夺魄的动人美目,云追月一如当年那般如痴如醉,神思恍惚。当他看到萧芷柔掌心的龙凤玉坠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苦涩之意。 “柔儿,你……” “杜襄也好,云追月也罢。我当年托付给你的东西,是时候要回来了!” …… 第四百四十二章 :湘西故人(二) “你派人去江州将玉坠交给我,说明你已不想再隐瞒自己的身份。”萧芷柔道,“告诉我!他们这些年过的好不好?现在又身在何方?” 萧芷柔一改之前的矜持,突然变的十分激动,云追月不禁苦涩一笑,道:“当年,洛天瑾为一己之私,用花言巧语骗你帮他脱身。可他这一走,却是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本来,你已渐渐认清此人的丑恶面目,准备放下这段孽缘,却不料造化弄人,在他走后的第二个月,你竟然发现自己已身怀他的骨肉。” 每每提及此事,云追月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怒,恨的咬牙切齿,浑身颤抖。 “不要再说了……” 似是被云追月勾起自己的伤心往事,萧芷柔黛眉紧蹙,双目含泪,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那副拼命压抑着内心委屈的凄楚模样,令人唏嘘不已,更令云追月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为何不说?” 不知是一时意气,还是为发泄心中的怒火,云追月竟然枉顾萧芷柔的感受,一意孤行道:“若不想提及此事,你今夜又何必拿着这对儿玉坠来找我?” “你……” 云追月挥手打断萧芷柔的辩驳,此时他的语气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你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义父和我也一并隐瞒。最终,你孤身一人偷偷离开湘西,前往洛阳贤王府,希望洛天瑾能践行承诺。却不料,当你抵达洛阳城后,尚未找到贤王府的大门,便已被他们发现行踪,遭到暗算。好在上天庇佑,让你逃过一劫。你以为离开洛阳便可了断此事,却不料他们仍不肯罢休,誓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一路追杀,一路亡命,你屡屡身陷囹圄,数次死里逃生,总算活着见到我……” “其实,当年我早已心死如灰,无数次想一死了之。”萧芷柔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然而,洛天瑾纵该千刀万剐,可腹中的孩儿却是无辜的。为了腹中孩儿,我必须苟延残喘地活着。” “当年你失踪之后,我发疯似的到处找你。”云追月哽咽道,“可当我找到你时,你已遍体鳞伤,身怀六甲。柔儿,你可知当我看到你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时,犹如五雷轰顶,万箭穿心,那种滋味……直至今日我仍记忆犹新,稍一回忆便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杜襄,对不起。”萧芷柔愧道,“我不该瞒你……” “不!”云追月摇头道,“你的错,并非瞒我。而是在决定瞒我之后,又突然挺着大肚子出现在我面前。那种猝不及防的震惊与绝望,才是你最大的错。柔儿,你是不是真的……从未想过我的感受?” 云追月此言犹如一盆冰水,毫不客气地浇在萧芷柔的头上,令其幡然醒悟,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自责与忏悔。 “若非万不得已,我断然不会去找你。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当年那种情况,我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你……” “是啊!”此时,云追月不知是哭是笑,“你将洛天瑾对你的残忍,百倍、千倍地转嫁到我身上,只因……我是你最信任的人……” 见状,萧芷柔不禁眼神一暗,诚挚道:“杜襄,对不起……” “一边是你,一边是洛天瑾的孽子,你根本没有给我考虑的时间,不管我能否接受突如其来的真相,便一股脑地将一切强加在我身上。”云追月惨笑道,“为你疗伤,我在所不辞。但为你安胎,我却无所适从……你让我瞒着所有人,我却无数次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义父。” “但你并没有这么做……”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云追月纠结道,“如果当年我把真相公之于众,说不定义父会命你打掉孽子,说不定……所有的事都会大不相同。” 萧芷柔黯然神伤,缓缓摇头道:“可事实是,你帮我瞒住所有人,并偷偷让我生下一对儿龙凤胎。” “不错!”云追月自嘲道,“我本以为自己的诚挚相待,能将你的心从洛天瑾身上拽回来。却不料,无论我付出多少,你仍忘不了他。你虽生下两个孩子,却不想将他们养大成人。你让我把他们送给一户好人家收养,并发誓不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当时,你说自己犯下诸多错事,想向义父和族人赔罪。我以为你已下定决心,打算一切重新开始,几乎喜不能寐。却不料,你谢罪的方式,竟是跳崖……” “舍弃自己这条贱命,我并不后悔。”萧芷柔道,“但我‘死’后的两件事,却令我悔恨难当。其一,我的‘死’令娘伤心过度,郁郁而终。其二,由于我的自私,令我的一双儿女自幼无父无母,无人疼惜。” “柔儿,我答应你的事,从未改变。”云追月似乎不想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陡然神情一禀,正色道,“时至今日,当年的事我仍未告诉过任何人。” “杜襄,谢谢你。”萧芷柔感激道,“当年,我亲手舍弃自己的儿女。自那之后,我几乎每夜都能梦到他们。梦到他们饥寒交迫、梦到他们孤苦无依、梦到他们被人欺负,任人欺凌,梦到他们破衣烂衫,骨瘦嶙峋,蓬头垢面地依偎在寒冬街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 话未说完,萧芷柔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不禁掩面而泣。 “柔儿……”云追月望而生怜,却不知如何劝慰。 萧芷柔呢喃道:“这些年,每当我看到其他孩子依偎在娘的怀中撒娇时,便会想起自己那对儿苦命的儿女。在他们无依无靠,又冷又饿时,是不是也曾无数次地喊过‘娘’?他们是不是在冽冽寒风中,蜷缩在穷街陋巷,只能在梦中感受娘的怀抱……你知不知道?每当我想起这些,我都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恨!恨自己自私,恨自己残忍,恨自己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娘……” 不知不觉间,萧芷柔已经泣不成声,泪染薄纱。 当她下意识地撩开白纱,擦拭脸上的泪痕时,绽露出的倾世容颜,宛若惊鸿一瞥,令人瞠目结舌,神思恍惚。 “柔儿,人各有命,何苦将自己逼的太紧?” “这些年,他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萧芷柔哽咽道,“与他们的苦命相比,当年我受过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正因如此,你见到街头流浪的孤儿,便会情不自禁地动恻隐之心,甚至收养他们?”云追月对萧芷柔的一切早已烂熟于心,苦涩道,“唐阿富、常无悔,还有‘白面青衣俏八绝’皆是如此。” “不错!犯错的是大人,可承受痛苦的却永远都是孩子,此乃世间最大的不公。” 言至于此,萧芷柔突然将目光投向手中的龙凤玉坠,急声道:“这是我留给龙儿、凤儿唯一的纪念。当年,我嘱托你将玉坠随他们一起送人,而今为何会在你的手里?难道……你一直将他们留在身边?” “不!” 云追月眼神一寒,狞声道:“我与洛天瑾不共戴天,岂会将他的野种留在身边?” “那你……” “柔儿!”突然,云追月语气一缓,眼中涌出一抹柔情,“他们是洛天瑾的野种,你见到他们只会想起当年的痛苦。如今,你好不容易将洛天瑾从心中抹去,何不趁此机会,与昔日的一切一刀两断,重新开始?” 闻言,萧芷柔不禁柳眉一挑,反问道:“此话何意?” “洛天瑾欠你的债,我替你讨。你与他结下的仇,我替你报!”云追月满眼激动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是绝情谷主,我是龙象山圣主,世间再也没有滕柔和杜襄。我们把一切仇人统统杀光,然后重新开始……” “杜襄,你说什么?” “错!”云追月疯了似地连连摇头,纠正道,“杜襄已死,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云追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更不想听你胡言乱语!”萧芷柔似乎被云追月的纠缠激出怒气,冷漠道,“我找你,只为要回自己的儿女,别无其他……” “他们是洛天瑾的野种,你要来作甚?”云追月恼羞成怒,咆哮道,“难道直至今日,你仍忘不了那个畜生?” 萧芷柔眼神一寒,愠怒道:“谁是他们的父亲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如何对待他们,无需旁人干涉,更无需外人指手画脚!” “外人?”云追月怒极而笑,如痴如癫,“直至今日,你仍当我是外人?柔儿,我一心一意的为你好,你却当我是外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当我是外人?哈哈……” 情到深处,萧芷柔已分不出此时的云追月,究竟是笑还是哭? “杜襄,你对我有恩,我感激不尽,并且永世不忘。”萧芷柔面色一缓,柔声道,“但一事归一事,今夜我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我想了他们二十几年、盼了他们二十几年、梦了他们二十几年。当娘的心,你们男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如果你真的为我好,便将他们还给我,算我求求你……” “不可能了!” 面对苦苦哀求的萧芷柔,云追月竟是一口回绝。 “什么?”萧芷柔一愣,“什么……不可能?” “你想找回自己的儿女,是不可能的事。”云追月双眼通红,语气如冰,“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闻言,萧芷柔脸色骤变,忽觉心中一空,似是坠入无尽深渊。 “为何?” “因为你的一双儿女……早已不在人世。” …… 第四百四十三章 :湘西故人(三) “什么?这……怎么……” 云追月的回答,令萧芷柔方寸大乱,几次开口皆是语无伦次,欲言又止。 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团混沌,心心念念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其实,你的孩子不到一岁便已双双夭折,你……还是忘了他们吧!” “不可能……” 萧芷柔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断断续续地否认道:“这怎么可能?我孩儿出生时无病无灾,怎会夭折?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你是被洛天瑾那个畜生欺骗,才会怀上这两个孩子。说到底,他们本不该来到世上,因此夭折亦是天意……” “不许你侮辱我的孩子!” “呼!” 似是被云追月的出言不逊彻底激怒,萧芷柔的眼神陡然一寒。顷刻间,一道浩瀚延绵的气劲激荡而出,在虚空卷起层层涟漪,横扫云追月而来。 这道气劲来势之凶猛,速度之迅捷,蕴力之深厚,皆远超云追月的意料。 猝不及防之下,云追月仓促挥臂抵挡,伴随着一道低沉的闷响,气劲如白虹贯日般透过他的胳膊,重重地拍在其胸口上,登时将其震退数米。 期间,云追月的双脚紧贴地面,硬是在地上生生搓出两道凹痕。 “咳咳!” 云追月满眼骇然地望着怒不可遏的萧芷柔,全然不顾自己五脏六腑的翻腾,只觉内心酸涩无比,说不出的难过。 他万没料到,萧芷柔竟会向他出手,而且还是因为洛天瑾的野种。 萧芷柔此举,虽未对云追月造成实质伤害,但在云追月心里,却是痛不可当,苦不堪言。 “柔儿,你……你竟然对我出手?” 不知何时?萧芷柔的气势已由悲转怒,阴寒刺骨,杀意昂然,冷喝道:“当年,我将孩儿亲手交付于你,那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们活下去。结果呢?你竟告诉我他们已双双夭折?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话未说完,悲愤交加的萧芷柔猛地将手中的玉坠投向云追月,怒道:“我要的不是玉坠,是孩子!今夜,你若不能还我孩儿,我必以死相拼,绝不留情!” 云追月辩驳道:“孩子已死,让我如何还你?” “我的孩儿不会无故夭折,他们一定是被人所害。” 此刻,萧芷柔言辞激烈,神情冷厉,眉宇间萦绕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倔强之意,质问道:“说!是不是你害死他们?” “你怀疑我?”云追月满眼失落,自嘲道,“从小到大,我对你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而今你竟然怀疑我杀死你的孩子?而且只凭自己的臆断,便毫不留情地对我出手。柔儿,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卑鄙、龌蹉、无耻、下流……难道你眼中的我真的如此不堪?” 言语之间,似有一丝泪珠在云追月的眼眶中打转,不禁令萧芷柔心头一动,狐疑道:“真不是你?” 对此,云追月却是苦涩一笑,答非所问:“若我心存不轨,当年大可在安胎药中动些手脚,让他们胎死腹中,何至于自找麻烦?” “你对洛天瑾恨之入骨,难免恶其余胥,因此我……” 萧芷柔心乱如麻,思绪万千,根本无心与云追月解释太多。此时,她心里只有对两个孩子的担忧与悲悯。除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感情。 “我的孩儿……究竟因何而死?当年你将他们抱走之后,送去哪儿?又送给谁?” 面对心急如焚的萧芷柔,云追月依旧顾左右而言他,反问道:“你如此伤心,是否因为他们是洛天瑾的孩子?” “胡说八道!” “不久前,洛天瑾亲赴江州,不惜得罪昆仑派亦坚持替你解围,此事早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云追月不顾萧芷柔的斥责,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江州之事,是不是令你对姓洛的再起恻隐之心?甚至让你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与他能双宿双栖,长相厮守……” “啪!” 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萧芷柔突然身形一晃,眨眼掠至云追月身前,毫不留情地甩出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云追月脸上。 这一次,云追月本可轻易闪躲,但他却一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任由萧芷柔的纤细玉手在自己的脸颊,留下五道殷红的指印。 “杜襄,你辱我太甚!” 见萧芷柔怒气冲冲的模样,云追月突然咧嘴一笑,欣慰道:“你如此愤怒,说明你已不想再和洛天瑾扯上半点牵连。甚好!柔儿,当年洛天瑾一次又一次地用花言巧语哄骗你,你早该认清他的为人。我刚才那番话,绝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再被洛天瑾蒙骗。” “我早已不是二十年前懵懂无知的滕柔,如今我分的清是非,看的见对错,何人坦诚,何人虚伪,我一目了然。” “既然你对洛天瑾恨之入骨,为何还在乎他留下的野种?” “他们是我的骨肉,不是野种!”萧芷柔不悦道,“至于洛天瑾,根本不配做他们的父亲。” 萧芷柔此言,令云追月不禁眼前一亮,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即便你找回孩儿,也不会让他们与洛天瑾相认?” “这是自然……” 话一出口,萧芷柔的声音戛然而止,悲愤交加的眼神骤然一变,随之双瞳微微颤抖起来,似是在细细琢磨些什么。 突然,萧芷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云追月的胳膊死死拽住,惶惶不安地追问道:“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我能找到他们?” “这……” “杜襄,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此刻,萧芷柔已从云追月闪烁的眼神中彻底看出端倪,双手奋力摇动着云追月的胳膊,似是在催促他承认自己的揣测。 “你在骗我?”萧芷柔再度逼问,“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其实我的孩子根本没死,对不对?” “柔儿,我为何要骗你?” “你骗我,是担心我与孩子相认后,会和洛天瑾旧情复燃。” 眼下,萧芷柔再也顾不上体面与矜持,对云追月几乎有问必答,并且毫不犹豫,只求他能给自己一句痛快的回答。 “那你……会吗?” “当然不会!”萧芷柔神情一禀,迅速后退两步,举手起誓道,“我对天发誓,此生此世与洛天瑾不共戴天,水火不容。” “柔儿,我相信你……” “那我的孩子……”不等云追月把话说完,萧芷柔已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他们还好吗?” 望着萧芷柔那双充满渴求的动人眼神,饶是云追月铁石心肠,此刻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也难以保持冷傲。 犹豫再三,云追月凝重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温柔之意,轻轻点头道:“不错,你的儿女如今都还活着,并且已长大懂事,成为人中龙凤。” “嘶!” 闻听此言,萧芷柔顿觉心中一颤。一时间,激动、狂喜、欣慰、思念、伤感齐聚心田,五味陈杂,难以自持。 此刻,她黛眉舒展,面容缓和,眼中溢满晶莹的泪光。失而复得,喜极而泣,在萧芷柔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在哪儿?” “柔儿,我既然将真相告诉你,便不打算继续欺瞒。”云追月沉吟道,“但在你们重逢之前,可否先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下半辈子。”云追月含情脉脉地道出肺腑之言,“对于你的儿女,我可视若己出。我云追月对天发誓,只要你肯答应,我便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一生一世,对他们一心一意,绝不再有半点隔阂芥蒂。如何?” 云追月的突然表白,令萧芷柔有些猝不及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杜襄,你我已阔别二十余载,如今你突然对我说这些……” 萧芷柔心念孩儿,担心自己一口回绝会激怒云追月,再让他做出什么疯狂之举,故而吞吞吐吐地敷衍道:“其实,从我创立绝情谷的第一天起,便已下定决心断情绝爱,此生此世不再动情。即便我答应你,也并非真心实意,对你不公……” “我不在乎!”云追月直言道,“我不在乎你心里是否有我,甚至不在乎你是否在骗我。哪怕你只是看在我替你将孩子养大的份上,为报答我的恩情才肯答应,我依然不在乎。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被我的真心打动。哪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愿慢慢等,等到你的心真正属于我的那一天,我将死而无憾。” “你我早已不再年少,处事岂能像年轻人一般冲动?杜襄,我很感激你的恩情,但恩情不等于感情。更何况,你想做我孩子的爹,只怕他们不肯接受,因此……” 云追月抢话道:“如果他们答应呢?” “什么?”面对故作神秘的云追月,萧芷柔不禁暗吃一惊,迟疑道,“此话怎讲?” 云追月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反问道:“如果他们愿意认我做爹,你又是否能答应?” “这……” 面对云追月的步步紧逼,萧芷柔只觉心神不宁,头大如斗,坦言道:“我现在只想找到孩儿,至于其他的事……实在无心琢磨。” “柔儿,我且当你答应此事……” 闻言,萧芷柔不禁眼神一冷,直言不讳道:“杜襄,你到底肯不肯让我们母子重逢?” “肯!当然肯!”云追月信誓旦旦地说道,“只不过……不是今天。” “那是何时?” “还记得当年的瑶台之战吗?”云追月眼泛迷离,身上散发出一股阴戾之意,“当年,我败给洛天瑾,眼睁睁地看你离我而去,此乃我一生最大的耻辱。这二十几年,我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之中,没有一天不盼望着能与他名正言顺地再战一场。武林大会,便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机会。我要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亲手打败洛天瑾,洗清瑶台之耻,赢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名誉、尊严还有……你!” 言至于此,云追月看向萧芷柔的目光,陡然变的炽热起来。 “柔儿,我要你亲眼看着洛天瑾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向我求饶。待我报仇雪耻之后,定会让你们母子重逢,一家团聚。” …… 第四百四十四章 :几多恩仇 从龙象山的别苑出来,萧芷柔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一路上,她黛眉紧蹙,一言不发,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两个孩儿,以及云追月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 唐阿富默默地跟在萧芷柔身后,见她惆怅不语,自己也不多问,只顾低头前行。不知为何?他看上去似乎同样心事重重。 忽然,萧芷柔停下脚步,但唐阿富神思游离,一时躲闪不及,竟踉跄地撞在萧芷柔身上。 “嘶!” 唐阿富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匆忙后退两步,同时连连赔罪。 “阿富,自上山以后,你一直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可有什么心事?” “我?”唐阿富赶忙将脸上的愁容散去,极口否认,“一切安好,并无不妥。” “你是我一手养大,撒谎岂能瞒过我的眼睛?” “这……” “但说无妨。” “我听说……沈东善也来了华山。” 闻言,萧芷柔的双眸陡然一凝,别有深意地望着惴惴不安的唐阿富,点头道:“确有其事。” 唐阿富脸色一变,一股阴冷杀意登时逸散而出,喃喃自语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又如何?”萧芷柔狐疑道,“你想做什么?” “我……” 唐阿富欲言又止,突然朝萧芷柔拱手请命:“我想出去一趟,请谷主应允!” “你想在华山杀了沈东善?” “不错!这个狗贼道貌岸然,虚伪自私,骗我家业,害我性命。此仇不报,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唐阿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早想将他碎尸万段,只可惜此人狡兔三窟,想找他十分不易。今夜,我与他近在咫尺,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糊涂!”萧芷柔斥道,“这场武林大会由他一手操持,出钱出力,为中原武林分忧解难。眼下,这里人人都欠他一份人情,你想杀他?简直痴人说梦。” “我知道沈东善在江湖中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但他们不可能寸步不离地保护他。”唐阿富狡辩道,“我若小心潜伏,伺机出手,弹指间便可取走他的狗命。我发誓,无论成败,绝不连累绝情谷……” “不准!”萧芷柔愠怒道,“阿富,并非为师怕受连累,只是不想你白白送命。更何况,我们来武林大会的目的尚未达成,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节外生枝。” “可是……” “为师心意已决,不必再说。”萧芷柔冷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你羽翼丰满,杀他自是易如反掌,又何必急于一时?” 虽然心有不甘,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以及对萧芷柔的敬畏,唐阿富只能强压心头之怒,俯首允诺。 “回去将‘静心诀’默写三百遍,明日一早呈于我看。” 此言一出,唐阿富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黯淡之意。俨然,在萧芷柔面前,他的任何心思皆无所遁形。 “谷主!” 突然,满眼急迫的常无悔一路小跑地冲到近前,不由分说地将一纸书信递到萧芷柔面前,气喘吁吁地解释道:“谷主,不知何人将此信放在苑门之外。我担心事有紧急,故而不敢耽搁。” 信封上,六个苍劲大字如铁画银钩,十分飘逸:“绝情谷主亲启”。 满眼困惑的萧芷柔缓缓拆开书信,但见信中内容却只有短短两句诗文。 然而,正是这短短的两句诗文,竟令萧芷柔表情凝固,双眼一红,眉宇间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悲苦愁思。 “父老得书知我在,小轩临水为君开。” 此乃萧芷柔咿呀学语时,腾三石教她的第一首诗词。尤其是这一句,尽绘父子亲情,故而深得腾三石喜爱,也令萧芷柔印象极深。 陈年往事跃然于纸上,父女情深,仿佛历历在目,声声在耳。 …… 河西秦氏的别苑。 堂内,秦明面露沉思,手中把玩着一柄匕首,双眼忽明忽暗,似是在思量什么。 一旁,秦天九面沉似水,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阴戾之气。 堂中,秦大、秦二、秦三颔首低眉,毕恭毕敬地站成一排。在秦明和秦天九面前,不可一世的兄弟三人竟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清楚了?”忽然,秦明眼神一动,再度问道,“真是他?” “千真万确!”秦大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他的模样和离家时变化不大,只是身材变的愈发臃肿。” “话虽如此,此子的武功非但没有随着身材的臃肿而颓败,反而愈发精进。”秦天九沙哑的声音悄然响起,“‘鬼见愁’的大名在江湖中日渐响亮,所谓名高引谤,树大招风,天下好事之人本就不少,如今更有许多人对秦苦的出身来历充满好奇。眼下,群雄汇聚于华山,一旦秦苦在武林大会上与我们公然为敌,那段被我们尘封十几年的旧事,难保不会重见天日。万一秦家这段不光彩的秘史大白于天下,那河西秦氏在江湖中风风雨雨几十年积累下的声誉……只怕会变成一场笑话。府主也不想有人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说你诛杀长兄,夺位篡权。” 言至于此,秦天九的脸上陡然涌出一抹阴毒之色,转而看向眉头紧锁的秦明,提醒道:“秦苦虽流落在外,但他毕竟是秦家的长子长孙。此人不除,你永远不是秦氏正统。” 此言一出,秦明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无奈之色,苦笑道:“当年,若非爹一心偏向大哥,无视我的勤奋,我何至于出此下策?更不会闹到兄弟阋墙的荒唐地步。想当初,爷爷创立河西秦氏,为维系秦家的香火鼎盛,保持秦家在江湖中的不败地位,钦定‘能者上,庸者下’的家训。却不料,爹竟断章取义,只论辈分上下,武功高低,却不论权谋、心智及城府。他对大哥百般疼爱,倾囊相授,对我却不闻不问,爱答不理。在他眼里,大哥永远十全十美,而我却是身无长物。若非爹如此不公,我断不会斩尽杀绝。” “自古成大事者,无不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秦天九安抚道,“想当年,唐太宗为夺帝位,不惜发动宣武门之变,斩杀手足,逼李渊立其为皇太子,可谓惨无人道,残忍至极。然而,结果又如何?贞观盛世,天下太平,文修武备,国富兵强,后世之人无不对其歌功颂德,历代史官亦是称赞有加。纵使当年李世民弑兄夺位,依旧不妨碍他千古流芳,万世扬名。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成王败寇乃亘古不变的铁打规矩。当初,你大哥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性情优柔,太重意气,实在难当大任。如果秦家由他掌管,只怕早已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消散殆尽,断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成就。因此,就担任秦家之主而言,你远胜于他。” “九叔此言,让我无地自容。”秦明谦虚道,“秦苦的命运与他爹截然不同,却能单枪匹马闯出一番声名,足见此子确有过人之处。” “秦苦自幼天赋异禀,练同样一套刀法,别人需要三五月,他寥寥数日便可施展自如。”秦大感慨道,“秦苦至今尚不足三十岁,年富力强,前途无量。我担心,若不能及时遏制,此子他日必成府主的心腹大患。” “遏制?”秦明眉头一挑,反问道,“如何遏制?” “这……”秦大一愣,同时面露踌躇。在秦明饶有兴致的目光注视下,他突然眼神一寒,恶狠狠地说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的建议是……” 言尽于此,秦大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含义不言而喻。 “你想杀他?”秦天九嘲讽道,“秦苦敢来,必然做好万全准备。眼下,他巴不得我们去找他。” “九叔所言不错!”秦三沉吟道,“现如今,即便我们不杀秦苦,只怕秦苦也会追着找我们麻烦。” “既然如此,我们还犹豫什么?”秦二怂恿道,“与其等他找上门,何不先发制人?” “谈何容易?”秦天九冷笑道,“秦苦如今在什么地方?” “和贤王府的人在一起……” “那便是了!”秦天九打断道,“秦苦一向独来独往,如今为何与贤王府的人混在一起?据传,不久前柳寻衣已将秦苦招入贤王府,而洛天瑾对此并不反对,秦苦也未否认。今日看来,这个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 “若真如此,我们想对付秦苦则变的十分棘手。”秦大恍然大悟,不禁面露担忧,“有洛天瑾做他的靠山,难怪秦苦敢有恃无恐。” “洛天瑾?”秦明一脸不屑,蔑笑道,“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住秦苦?去年,他和少林、潘家串谋演戏,致使‘玄水下卷’至今下落不明,这笔账我尚未找他算清楚,他岂敢再插手我与秦苦之间的恩怨?” “此话不假。”秦天九道,“秦苦毕竟是秦家子孙,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说到底是秦家的家事。洛天瑾身为外人,岂能横插一脚?更何况,贤王府眼下身陷囹圄,洛天瑾更是四面楚歌,哪有精力去管秦苦的闲事?” “如此说来,我们可先下手为强?”秦三的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精光,主动请命道,“府主,我愿去会会秦苦。” “不急!”秦明慢慢悠悠地摆手道,“若我们与秦苦私斗,便是破坏武林大会的规矩,让金坞主他们为难。眼下,秦苦明知我们近在眼前,却一直静而不动,料想也是这层顾虑。既然他不动,那我们也不动。当务之急,是帮金坞主对付洛天瑾,搬倒洛天瑾,秦苦将失去他最大的依仗。到那时,我自有一万种法子,好好管教这位喜欢到处惹是生非,一心想着谋害叔父的好侄儿。” ……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不情之请 “砰、砰砰!” “进来!” 伴随着洛天瑾的一声应答,房门应声而开,满面疑惑的柳寻衣小心翼翼地步入房中。 此刻,夜色已深,华山上下一片宁静,别苑内亦是漆黑一片,唯有洛天瑾的房间依旧亮着一丝昏黄。 “见过府主。” 行至近前,柳寻衣毕恭毕敬地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定睛细瞧,赫然发现此时坐在书案后的洛天瑾,脸上竟写满疲惫之意。 昔日,洛天瑾无不神采奕奕,生龙活虎,如今夜这般倦怠,却是极少见到。 “坐。” 洛天瑾用余光朝一旁的椅子轻轻一扫,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晚找你,可否搅了你的清梦?” “谢府主!”柳寻衣也不推诿,转身入座,“实不相瞒,在下刚刚正与秦兄在房中闲谈,尚未歇息。” “秦苦加入贤王府的事,你办的不错。”洛天瑾称赞道,“若能留他在下三门照应,府里从此又多了一个自己人,必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秦兄性情不羁,玩世不恭,能否留住他……还要看天意。” 柳寻衣口中的“天意”,其实指洛天瑾能否夺下武林盟主之位。 对此,洛天瑾心知肚明,却并未点破,只是微微一笑,权当回应。 “府主这么晚将我找来,有何吩咐?” “自轩儿出事以后,我一直心神不宁,无暇旁顾。难得今夜空闲,故而想与你闲聊几句。”洛天瑾笑道,“为师教你的‘相思断魂剑’,近日练的如何?” 闻言,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弟子谨遵师父之命,勤加练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练几招给我看。” “是!”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拔剑出鞘,在不算宽敞的房间内缓缓起式,终而在洛天瑾若有似无地点头示意下,剑锋一横,肆意舞动起来。 剑影交叠,银龙浮潜,忽快忽慢,忽进忽退。无极剑在柳寻衣手中,时而如蛟龙出海,气贯长虹。时而如清风拂云,静谧无声。 柳寻衣身如灵狐,上下翻飞,无极剑仿佛具有灵魂一般,或掠如疾风,扫荡六合,或隐似鬼魅,一闪而过。 一招一式皆游刃有余,信手拈来。“歘歘”声响不绝于耳,“嗡嗡”剑鸣纷至沓来。 无数次,柳寻衣的剑尖距离洛天瑾的眼皮只有数寸之遥,但从始至终,洛天瑾一直稳如泰山,静静地坐在书案后巍然不动,任由剑锋疾驰,剑气激荡,他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依旧满面从容,神情自若地微笑观之。 “接着!” 突然,洛天瑾屈指一弹,一道凌厉的气劲登时将微微摇曳的烛火高高挑飞,烛芯如豆,在半空留下一串光影,快若闪电般朝柳寻衣射去。 随着烛芯的抛飞,桌上的半截蜡烛瞬间湮灭,房间内变的昏暗无比,唯有掠空而过的指甲大小的一团“萤火”,在虚空中摇摇欲坠,奄奄将息。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的眼神猛然一动,脚下轻点,飞跃而出,半空中剑出如电,银光乍现,与红彤彤的火芯交错而过。 伴随着“叮”的一声轻响,徐徐燃烧的烛芯稳稳落在剑尖之上。 “再接招!” 不等柳寻衣暗松一口气,洛天瑾的左掌突然在桌上轻轻一拍,满满一杯茶水登时从杯中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洛天瑾右手一甩,茶水瞬间化作一张密集交织的水网,朝剑尖上那屡“垂死挣扎”的火芯扑去。看那架势,誓要将最后一丝火种熄灭不可。 “来得好!” 柳寻衣赞叹一声,同时掣肘收剑,火芯随着剑尖向后疾退,堪堪躲过水网的覆盖。 却不料,洛天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记掌风扑面而来,令本该洒落一地的茶水,突然逸散而开,宛若疾风骤雨般“噼噼啪啪”地朝火芯砸来。 当柳寻衣欲要后退时,身体却狠狠撞到门框。房间狭窄,他已退无可退。 万急之下,柳寻衣迅速稳定心神,目光在万千雨滴中一扫而过,剑舞轻盈,让几乎弱不可见的火芯在“狂风暴雨”中左摇右闪,上冲下俯,任由无数水滴“劈劈啪啪”地砸在冷冰冰的剑上,那缕火芯依旧在柳寻衣精妙而迅捷的剑术下,巧妙地躲过所有“偷袭”,得以残喘,未受丝毫波及。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火芯在柳寻衣的剑锋护送下,在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中,化作一条迅如雷电的火蛇,于虚空织绘出一条千折百回的惊艳火线,最终金蝉脱壳,安然逃过一劫。 “呼!” 昏暗之中,一声轻响呼啸而至,剑锋疾指,几乎湮灭的火芯顺势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半截蜡烛上。 须臾间,漆黑的房间渐渐恢复一丝光亮。 “以静制动,谋而后定。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洛天瑾满意的笑声在烛火后缓缓传出,“好!甚好!极好!寻衣,短短数月,你已将‘相思断魂剑’练至此等境界,为师果然没看错人。” “府主谬赞,在下班门弄斧,献丑了!”柳寻衣收剑入鞘,一脸谦逊。 洛天瑾挥手示意柳寻衣落座,教诲道:“人生在世,恰如刚刚那屡火芯,面对狂风暴雨在所难免,但最终是死是活却掌握在自己手中。有时候,明明已经湮灭,却仍能起死回生,引火重燃。” “府主教诲,在下谨记于心。” “寻衣,为师待你如何?” 柳寻衣眉心一蹙,小心作答:“府主待我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 “如果为师向你提个不情之请,你能否答应?” 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大惊失色,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由于猜不透洛天瑾的心思,故而不敢轻易接话。 洛天瑾也不解释,而是话锋一转,莫名其妙地问道:“寻衣,你以为玉龙宫如何?任宫主又如何?” “这……”柳寻衣心中一动,试探道,“府主为何这么问?” “你可知,任宫主对你十分赏识。”洛天瑾笑道,“刚刚在我面前,他对你赞不绝口。” “是吗?”柳寻衣内心忐忑,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干笑道,“任宫主太抬举我这个无名小卒了。” “岂止是抬举,简直是厚爱。”洛天瑾眉头一挑,目光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寻衣,如果我将你送于玉龙宫,以任宫主对你的赏识,你在玉龙宫的地位,与贤王府相比只高不低。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柳寻衣心中骇然,脸色骤变,忙道,“府主,此事万万使不得……” “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洛天瑾摆手道,“眼下,贤王府和玉龙宫同坐一条船,两家唇齿相依,互为肝胆,即便我将你送给玉龙宫,你仍是贤王府的自家人。更何况,这样做能在任宫主面前表示诚意,从而得到玉龙宫的鼎力相助。仔细想想,其实亦无不可。” “府主!” 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此刻再也坐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委屈地哀求道:“在下愿誓死追随府主,鞍前马后,万死不辞,还请府主不要赶我走。” 见状,洛天瑾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欣慰之意。他迅速起身,亲手将柳寻衣搀扶起来,解释道:“我并非赶你走,而是真心实意地求你帮贤王府度过这场浩劫。” “这……这是何意?”柳寻衣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所云。 “唉!”面对一脸茫然的柳寻衣,洛天瑾不禁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苦涩道,“实不相瞒,任无涯已向我提出条件,若想让他帮我,则必须割爱将你送于玉龙宫,并认其为义祖。与此同时,我还要当众宣布你与凝语的婚事,如此方能令任无涯安心。” “什么?”柳寻衣瞠目结舌,一阵语塞。 “寻衣,你也知道贤王府眼下的处境,若非万不得已,我断不会以你为质。”洛天瑾一脸诚恳,眼中涌现出一抹愧疚之色,“只恨任无涯老奸巨猾,疑心太重,若不能安抚其心,他断不会全心全意地帮我们。寻衣,我知道此事唐突,但武林大会近在眼前,我实在……别无良策。” “可一旦达成此事,府主与任无涯的关系将彻底坐实。到时,府主如何向武林群雄交代?” “自古成王败寇,与其费尽唇舌向他们解释交代,不如以高屋建瓴之势,将他们打的心服口服。我若夺不下武林盟主,在他们面前无罪也是有罪,说再多也无用。我若夺下武林盟主,有罪也是无罪。到时,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谁敢在背后非议?” “府主,此事就算我肯答应,只怕凝语……” “语儿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一提起洛凝语,洛天瑾不禁面露温柔之色,轻笑道,“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可是……” “不必可是。”洛天瑾打断道,“婚事可以从长计议,但武林大会却耽误不得。寻衣,为师向你保证,待我成为武林盟主,完成对任无涯的承诺后,定会设法将你讨回,绝不会弃你于不顾。因此,你在任无涯面前只需逢场作戏,赚他一个安心足矣。” 柳寻衣错愕道:“为何偏偏是我?” “因为任无涯认准你是我的东床快婿。一旦我践行承诺,帮他在中原立足,相信他一定不会再攥着你不放。” 言尽于此,柳寻衣已彻底明白洛天瑾的心意,更知道此事看似商议,实则洛天瑾早已下定决心,这件事他根本不能拒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念及于此,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却又无可奈何。 见柳寻衣沉默不语,洛天瑾不禁暗生焦急,迟疑道:“寻衣,此事……” “府主不必再说,您的心意我已知晓。在下……愿以大局为重,转投玉龙宫,拜任无涯为义祖。” …… 第四百四十六章 :九月初九 华山,又称太华山。寇准曾题诗曰:“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论剑台,位于华山之巅,崇山峻岭之高处,云雾缭绕之正中。自当年华山派鼎盛之时,便有“万丈之上脚踏云霄,三重天下剑挑风雷”之美誉。 其高、其险、其陡、其峻、其秀美、其壮阔,皆是五岳之独秀,天工之造化。 在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的极力修缮下,昔日破败不堪、狭窄曲折的论剑台早已今非昔比。今日的华山之巅占地颇广,足可容纳数千之众。 整个华山之巅呈“回”字形建造,正中间是由三尺见方的巨大青石,整齐铺成的论剑台,亦是这场武林大会的比武擂台。 论剑台,长为十九丈九,寓意九州英雄。宽为十八丈八,寓意八方豪杰。论剑台四角立着四根擎天大旗,旗上纹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寓意四象庇佑。论剑台正中间的地面上,纹刻着一张龙虎缠斗的硕大浮雕,寓意龙争虎斗,武林至尊。 论剑台之外,是一圈由红砖铺成的甬道,地势稍低于论剑台数寸。宽约三丈,围绕论剑台整整一圈,寓意四海包容,外圆内方。 在这一圈空地上,每隔数丈便插有一杆旌旗,上绣龙凤大字,分别代表中原武林的各大门派、世家及势力。 在每一杆旌旗前,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排太师椅,皆由上等金丝楠木打造而成,以供各方势力的掌门、长老观战歇息。 甬道之外,是一圈由碎石铺成的大空地,这里是供各门派的寻常弟子,以及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观战的地方。 从碎石空地到红砖甬道,再到青石擂台。华山之巅环环包裹,层层递进,越往中心“风暴”越强,地位越高,同样越发庄严肃穆。 华山之巅四周,围绕着一座座陡山险岭,它们距论剑台的距离远则数十丈,近则只有区区三五丈,虽不及论剑台之高,但相差不远,因此可以隔空而望,将武林盛事尽收眼底。 九月初九,天还未亮,华山四周的崇山峻岭之上,已挤满拿不到请帖,又不甘心错过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他们争先恐后地占据着好位置,只求能看的清楚一些。 正因如此,在武林大会正式开场前,华山四周的山上已经打的热火朝天,斗的不亦乐乎。为争夺更好的位置,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中人,不知已发生多少次冲突和摩擦。 天光初亮,漫山遍野已是人满为患。 然而,此时身处漩涡中心的论剑台,却依旧空无一人,静谧无声。唯有立于四周的一展展旌旗随风飘摇,发出一道道“扑啦啦”的声响,扣动着人们的心弦,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激动与热切。 期待百年的中原武林大会,今日终于重见天日。 群雄割据,百家争鸣的中原武林,即将迎来一位手揽乾坤,脚踏日月的新主人。对于每一位身处江湖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莫大光荣。他们无不为身处当下而庆幸万分,为亲眼见证而激动不已。 万众期许之中,千呼万唤之下,寂寥无人的华山之巅终于冒出第一个身影。 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一拨又一拨,三五成群,八方而来……四周的山岭上,气氛变的愈发热闹。 “快看!那是少林玄明方丈,你们可知跟在他身后的小僧是谁?那是少林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悟禅。休看他年纪轻轻,却已将《易筋经》练至大成,内力之雄厚,远非常人可比。” “武当的四象道长,今日竟一口气出现三位,真是罕见。” “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果真器宇轩昂,仪表出众,你们看他身边的女人,可是传说中的溯水阁第一美人白霜?” “哎呀呀!都说白霜国色天香,是个娇艳欲滴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垂涎三尺,陆庭湘这小子艳福不浅,真是羡煞我等。不过他参加武林大会竟然还带着女人,自以为游山玩水不成?若是让他老子陆重阳知道,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嘿嘿……” “嘘!休要口无遮拦,让陆家的人听到,定没你好果子吃。” “我呸!听到便听到,我怕他作甚?老子是敢想敢说,不像你们,一个个看到漂亮女人,只会心里痒痒,嘴上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是是是!我们不会,只有你嘴里会放屁!” “去你妈的!” “哈哈……” …… “欸?峨眉派和青城派为何不与贤王府同坐?” “这位兄弟有所不知,峨眉、青城早已和北贤王分道扬镳,如今已投奔金坞主帐下。” “还请仁兄赐教!” “峨眉派妙安师太座下,原本有两大关门弟子,法号慧春、慧秋。然而,大弟子慧春却在一年前惨死于辰州,据说是中了唐门暗器‘天女织衣’。这笔账本应记在唐门头上,妙安师太甚至寄希望于北贤王,希望他能替自己主持公道。却不料,贤王府的柳寻衣在关键时候跳出来搅局。虽然这件事后来查清的确不是唐门所为,但峨眉和贤王府的梁子就此结下,尤其是去年八月初二,中原武林以秦淮为界,南北而治之后,两家的关系变的越来越远。至于青城派,由于金坞主去年力推左掌门担任南派武林的主事,故而与金坞主越走越近。再加上左掌门和北贤王在名义上已是平起平坐,故而不再像当年那般阿谀,自然令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僵。” “原来如此!多谢仁兄指教!” “岂止青城、峨眉二派?现如今,就连少林、武当、昆仑、崆峒也渐渐与北贤王离心离德,尤其是江州事后,洛府主和绝情谷主萧芷柔的关系不清不楚。洛府主本想借端午之际挽回声誉,却不料又发生洛鸿轩玷污钟离婉莹的丑事,闹的不欢而散。” “听说前几天,华山镇四处流传着一纸罪状,直指洛天瑾和玉龙宫在暗中勾结,不知是真是假。” “总而言之,北贤王是流年不利,麻烦缠身,我看他快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什么叫‘快要’?他已是孤家寡人才对。这叫‘风水轮流转’,数月前他还是风生水起,如日中天的北贤王,转眼竟一落千丈,变成人人唾弃的伪君子。” “今天,不止六大门派、四大世家到场,甚至连四大异教也悉数前来,真是热闹。正好能借此机会,让洛天瑾和萧芷柔、任无涯当面对质,看看究竟孰是孰非?” …… “不久前,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分别放出话来,六大掌门、四大家主皆不参加本届武林盟主的争夺,哪位英雄知晓其中的端倪,还望指教一二。” “此乃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 “兄台此话何意?” “让路呗!他们不争武林盟主,无非是给洛府主和金坞主让路。他二位是最有可能坐上盟主宝座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自讨没趣,挡他们的路?”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这里面有桃花剑岛的事?” “桃花剑岛算个屁!当年桃花仙人被洛府主赶出中原,并立誓永不踏入中原半步。如今他的后人竟出尔反尔,卷土重来,结果必是自掘坟墓,有来无回。” “此言差矣!听说宇文修现在是奉旨办事,手里攥着皇帝御赐的令牌,自称什么……武林候。” “什么‘猴’?胖猴还是瘦猴?再者,官是官,民是民,朝廷的事咱们管不了,江湖的事他们也休想插手。宇文修想强势压人,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龙象山一向自命清高,没想到这次竟然也来华山凑热闹。” “他们不来,如何更新龙象榜上的排名?江湖中人哪有什么清高?都他妈是假的!是自命清高!见到好处跑的比谁都快,真正清高之人早已归隐山野,又岂会混迹江湖?” “听说云追月和蒙古人走的很近。” “云追月和宇文修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 …… “诸位,外边赌坊的最新消息。金复羽一赔一,洛天瑾一赔三,有没有人加注?” “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多如牛毛,为何只有他们两个开赌?” “兄弟有所不知,金复羽和洛天瑾是板上钉钉,因此早早开赌。至于其他人,现在还没表态,谁也说不准。等武林大会开场后,但凡表明有意争夺盟主之位的人,都会开设赌局。放心!放心!说不定到时会冒出一赔十、一赔百的好事。只要你们敢下注,准保赚的盆满钵满。哈哈……” “我记得不久前,洛天瑾是一赔一,金复羽是一赔三,为何短短几日,他二人竟阴阳相调?” “兄弟,今时不同往日。金复羽是千里良驹,乍一看实力不算最强,但贵在有耐力,够平稳,极有可能杀到最后。反观洛天瑾,本是最有机会夺魁的汗血宝马,结果却马失前蹄,身陷泥沼,现在已是自身难保。”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北贤王与萧芷柔纠缠不清,注定倒霉。唉!可惜、可惜!” …… 一时间,人群众说纷纭,喧声震天。 呐喊声、欢呼声、笑骂声、嘲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人性百态,在今日的华山之巅体现的淋漓尽致。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终究是旁观者多,当局者少。落井下石者多,扶危济困者少。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 在四周的嘈杂声中,各路人马陆续出现在华山之巅,他们攒三聚五,成群结队,彼此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俨然心情极佳。 不一会儿的功夫,华山之巅已是人影憧憧,热闹之极。各路人马纷纷找寻自己的位子,或走或停,或坐或站,匆忙而有序,繁杂而不紊。 洛天瑾和金复羽分坐于论剑台的东西两侧,迎面相视,隔空而望,但心境迥异,神情各色。 “咣!” 半个时辰后,一声响彻云霄的锣鸣令喧闹嘈杂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空空荡荡的论剑台。 直至,一道削瘦佝偻的苍老身影,自台上缓缓出现。 …… 第四百四十七章 :武林盛事 “一梦江湖‘过百’年。归来风物故依然。风波亭下少年旧,百晓图中画前缘。诸位,老朽徐清年,这厢有礼了!” 此刻,独自一人站于论剑台上的,竟是一位年至期頣的百岁老人。 满头稀松的银发,皱纹遍布的脸庞,沧桑浑浊的双眼,佝偻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的步伐,颤抖不已的双手,再加上他手里那根圆润而陈旧的拐杖,这一切都彰显着他年事已高,似乎大限已不远矣。 可即便如此,他仍精神翟硕,声如洪钟,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满面春风,给众人一个慈祥而平易的笑容。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静如死寂的华山之巅,显的铿锵有力,字字入耳。 一见此人,在场之人大都面露狐疑,满眼费解。但各派的掌门、长老等江湖前辈,无不脸色一变,内心震惊无比。 与此同时,以洛天瑾、金复羽为首的各派掌门,更是纷纷起身,以示恭敬。 “原来沈老爷昨夜所说的贵客,竟是徐老!” 见洛天瑾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柳寻衣不禁疑惑更胜,低声向谢玄请教道:“谢二爷,徐清年是何人?他是哪一派的前辈?” “他无门无派,亦非绝世高手,但是阅历极深,资历极老。”谢玄解释道,“他曾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百晓生,自称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凡江湖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的本事,与当今骗吃骗喝的百晓生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差。殊不知,徐老扬名天下时,清风道长只是一个焚香摇扇的小道童,玄明方丈亦是挑水砍柴的小沙弥而已。” “嘶!” 谢玄此话,令柳寻衣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看向台上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徐清年时,眼中不禁涌现出一抹恭敬之色。 “刚刚那段开场,正是徐老年轻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谢玄又道,“认识他的人,自是再熟悉不过。至于你……他退隐时你尚未出世,因此不认识也不足为奇。” “隐退?不知徐老隐退了多少年?” “至今应该有二十七八年。”雁不归插话道,“时间太久,没人记得清。然而,你虽不认识徐清年,但你一定知道他在退隐前,做的最后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闻言,柳寻衣顿时来了兴趣,忙问道:“何事?” “还记得‘伏虎刀’莫岑吗?”慕容白反问道。 “当然记得,两年前莫岑在江南陆府举办金盆洗手大会,在下至今仍记忆犹新。”柳寻衣点头道,“可徐清年与莫岑有何关系?” “当年,莫岑率领十二名义士,潜入汴京皇宫刺杀金国国主完颜守绪,此乃为国为民之义举,你应该知晓。”江一苇道,“而当年为他们提供情报的人,正是徐清年。如无徐清年的情报,莫岑等人再厉害也不可能顺利潜入戒备森严的汴京皇宫。” “什么?”柳寻衣惊讶的合不容嘴,难以置信道,“此事竟与徐老有关?” “非但有关,而且至关重要。”谢玄道,“不过也因为此事坏了徐老的规矩,迫使他自绝财路,从此退隐江湖。” “什么规矩?” “如徐老这般神通广大的百晓生,每卖出一个消息都是天价。”慕容白笑道,“当年,徐老脾气十分古怪,并且性情倔强。与他交换消息只能用三样东西。其一是金子,其二是美人,其三是他不知道的江湖秘密。然而,世上哪儿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因此常人与他打交道,只能依靠金子或者美人。” “金子我明白,但美人就……”柳寻衣欲言又止,脸上的尴尬表情已然说明一切。 “你有所不知,年轻时的徐老风流倜傥,貌似潘安,精明古怪,妙语连珠,十分会讨女人欢心。”谢玄低声道,“当年,对他一片痴心的女人能从论剑台排到华山脚下,徐老则是来者不拒,几乎和每一位喜欢他的女人都有过一段风流韵事。” “那……当年之事如何坏了他的规矩?” “当年,徐老年事已高,对女人有心而无力,因此买卖消息一般都是开出天价的金子。”慕容白解释道,“然而,刺杀金国国主乃民族大义,岂能用俗物衡量?因此,徐老想了三天三夜,也未能开出合适的价钱,于是最后将情报无偿告诉莫岑。” “如此说来,是徐老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 “算是吧!”谢玄叹道,“自那以后,徐老便隐姓埋名,归隐山林,甚至他是生是死都鲜有人知。真没想到,沈东善竟将此人请来主持武林大会,也算煞费苦心。” 此刻,徐清年正和台下的诸多老朋友相互寒暄。 今日,但凡能和徐清年搭上话的,无不是一派掌门、一家之主亦或一方枭雄。 至于年轻一辈,大都对他的名讳闻所未闻。然而,见这么多大人物对徐清年如此客气,因此小字辈们也不敢胡乱插话,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揣测此人的来历。 “这么多年过去,徐老的身子骨依旧如当年那般硬朗。”青城派掌门左弘轩,脸上挂着一丝如逢场作戏般的假笑,出言恭维道,“徐老益寿延年的秘法,左某可要好好讨教一番才是。哈哈……” “呵呵……老朽就是再活五百年,也不敌左掌门一日之功,到头来只是空熬岁月罢了。”徐清年自谦一笑,摆手道,“还记得,我与左掌门第一次见面时,你才十来岁。那时,你跟在冯步遥身后,端茶倒水,牵马置镫。可老朽一眼便看出,左掌门日后定然大有可为,为此还向冯掌门反复叮嘱,定要对你好生栽培。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冯步遥,乃青城派前任掌门。 “当年若无徐老抬爱,恐怕也无今日的左弘轩。”左弘轩似是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脸上的笑容变的有些感慨,“一转眼,便是几十个春秋。” 玄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徐施主隐姓埋名了多少年,中原武林便寂寞了多少年。” “言重了!”徐清年摇头道,“江湖之大,人才辈出,我一个糟老头子岂敢托大?还记得,当年与玄明方丈在大悲楼对弈一局,当时的你年方九岁,但棋艺之高,已令老朽啧啧称奇,震惊不已。因此,你能有今日的成就,亦在情理之中。” 徐清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能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如今跺一跺脚,武林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们,在徐清年面前,却有过端茶倒水、挑水砍柴的幼稚岁月。单凭这份无出其右的江湖资历,足以震惊天下英雄。 “徐施主过谦了,当年那场棋局,徐施主足足让了小僧九子。”玄明谦卑道,“可即便如此,小僧最终也只能与徐施主勉强战成平手,断无半点胜算。” 能让玄明自称“小僧”的人,当今世上屈指可数。 对此,徐清年只是淡淡一笑,不再答话。 他环顾四周,从华山之巅至四面山岭上的人海人海,一双老眼中精光闪烁,似激动、似迷惘、似欣慰、似感伤…… 一个转头,在他眼中仿佛掠过几十年的天地变幻,苍海沧田,不禁让人心生一股莫名的酸楚。 “老了!真的老了!”徐清年笑中有泪,喃喃自语,“今日来了这多英雄豪杰,老朽却不认识几个,真是惭愧。诸位勿怪,你们都是当今的英雄,在世的豪杰,老头子已是黄土埋身,命不久矣的活死人,诸位能给老朽一份薄面,让我站在这儿再感受一次江湖的气息,老头子死而无憾。多谢了!” 说罢,徐清年颤抖着弱不禁风的身体,毕恭毕敬地朝四面八方挨个拜了一拜。 此举,令人心生感动,无比动容。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不禁想起洛天瑾说过的那句诗词:“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虽然柳寻衣从未见过徐清年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时候,但他能想象到,当年的徐清年,或许正如今日的自己一般,身强体健,精力旺盛,对未来有着无限的遐想与希冀。 设身处地之下,柳寻衣很难想象,当自己变成“徐清年”时,追思往事,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又是否能如今日的徐清年一般,笑看生死,淡然处之? 时过境迁,岁月更迭,人丁交替,旧去新来。 多少恩恩怨怨最终化作一段过往,一场笑谈。 终究在不知不觉之间,事未成,人已老。但自己却浑然不知,至死依旧以为是少年。 只不过,一梦不起,一睡长眠。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暗自揶揄:“或许,我根本活不到徐老这般超然的年纪。或许……我今天便会一命呜呼。” 不知为何?当柳寻衣心生这股念头时,紧跟在悲凉之后的另一种情感,竟是莫名的欣慰。 对年轻一辈而言,有时相比起死亡,或许更害怕老去。尤其是,整日在刀光剑影中度日的江湖中人。活下去,远比死更艰难。 “人一老,难免啰嗦。” 一派沉寂之中,依旧是徐清年将众人的心思从恍惚中拽回。 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在论剑台上徘徊着,谈笑着:“今天是武林大会,老朽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近百年,能在有生之年亲身经历一场武林盛事,实乃老天爷赐给我最大的福气。若在几十年前,在当年的英雄豪杰眼中,老朽不过是个买卖消息的生意人,满身铜臭,根本不配和他们相提并论,更别提参加武林大会。今天,老朽竟能在万众瞩目之下独当一面,细细想来,最该感谢的人是谁?是我自己!为何呢?因为我这糟老头子的命够硬,活的够长久,曾经那些看不上老朽的人,恐怕如今连骨头都烂完了。” “哈哈……” 徐清年的一番插科打诨,令压抑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众人无不被徐清年的豁达开朗所感染,纷纷会心一笑,随之一声声呼喊此起彼伏,纷至沓来。 “闲言少叙,本届武林大会的规矩大家都知道,是为选出武林盟主,率领天下群雄,匡扶正义,恪守正道,维系中原武林的延续与昌盛。”徐清年神色一正,朗声道,“依照去年八月初二定下的规矩,凡有意争夺武林盟主的人,必先亲手斩杀一名鞑子,并在天下英雄面前歃血盟誓,永不悖逆。” 徐清年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在座的诸位掌门人,淡笑道:“敢问哪位英雄有意争夺武林盟主,还请带着你的‘战利品’,上台与天下豪杰一见。” …… 第四百四十八章 :正邪并起 徐清年话一出口,喧嚣的场面再度安静下来。 各路枭雄默不作声地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却无一人肯率先站出来。 见此情景,观战众人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徐清年环顾四周,调笑道:“武林大会已尘封百年,难得今日重新召开,诸位英雄却腼腆起来。呵呵……我们江湖中人行事一向痛快,敢争盟主的便大胆站出来,不必扭扭捏捏。” 此言一出,华山之巅凝聚的一丝紧张气息,顷刻间烟消云散。 “是谦虚?还是谦让?”徐清年再度开口,“若是谦虚,大可不必。因为无论美丑,儿媳总要见公婆。若是谦让……呵呵,稍后上台一战,你让别人,只怕别人不会让你。” 徐清年的调侃,引来一阵哄笑,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若是再无人站出来,老朽可要点名了。”徐清年一双老眼审视着各门各派的掌门,戏谑道,“你们都不上来,莫非想让我这糟老头子做武林盟主不成?” “徐老德高望重,做武林盟主亦无不可!” “不错!让徐老做武林盟主,相信江湖中一定不会有人不服。” “哈哈……” 调侃作罢,徐清年的目光径直投向少林方丈玄明,怂恿道:“玄明大师德高望重,武林盟主你应当仁不让。” “小僧吃斋念佛几十年,一向不喜欢争名逐利。争夺武林盟主更有违清规戒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玄明一惊,赶忙摆手推脱。 “既然玄明大师不肯主持大局,便由清风道长担此大任吧?”徐清年笑道,“少林、武当乃武林二宗,清风道长高山景行,乐善好施,这武林盟主之位由你担任,自是再合适不过。” “徐老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清风回绝道,“我已过花甲之年,武林盟主任重而道远,只怕我有心无力。这个机会,应让于年轻人。” 其实,徐清年早就知道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不插手盟主争夺,但他依旧明知故问,目的是给真正想要争夺武林盟主的人一个台阶。同时又能体现玄明、清风这些武林泰斗的高风亮节,深明大义。 毕竟,有玄明、清风在场坐镇,即便如洛天瑾、金复羽这般武林枭雄,也不好直接站出来。如若不然,便有目无尊长,夜郎自大之嫌。 明知是逢场作戏,故作谦逊,但大家仍要一团和气,佯装不知。 此乃江湖中的人情世故,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人人遵循的道义。这些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实则比一个人的武功、身家、势力更重要。 玄明、清风之后,徐清年又与昆仑、峨眉、崆峒、青城,以及四大世家相互寒暄一番。所谓“人老成精”,徐清年能说会道,三言两语便将各路枭雄夸的忘乎所以,心花怒放。这般面面俱到,概不失礼的本事,着实令人敬佩。 区区一炷香的功夫,相互提防,各怀鬼胎的各门各派,已在徐清年的调笑下,彻底打破尴尬,气氛变的异常活跃。 “既然诸位大贤皆有心推让,便是给我等庸人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老朽不才,愿斗胆一试。” 突然,一道清冷的笑声自人群中响起。紧接着,一道身影快若闪电,在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已站在徐清年身旁。 此人,鹤发童颜,精神焕发,一袭湛蓝长袍别显几分大家风范。 他,正是桃花剑岛岛主,宇文修。 此刻,宇文修手里拎着一个血迹斑斑的黑布袋,里面放着一颗死不瞑目的鞑子人头。 宇文修一上场,立即引来桃花剑岛弟子的一阵欢呼。与此同时,亦招来四周人群的一片嘘声。 “原来是新上任的‘武林候’,恭喜恭喜!”徐清年朝宇文修拱手笑道,“世人皆知,桃花仙人武功盖世,当年一人力战六大掌门,堪称名扬四海,威震天下。不知宇文岛主的武功,比自己的师兄又当如何?” “老朽的武功自然不能与师兄相提并论,但既然身负皇命,自是尽力而为,哪怕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宇文修别有深意地一番回答,再度引起人群中的一片嘲讽。 江湖中人,大都对皇帝心存芥蒂。因此,当他们听到宇文修堂而皇之的说“身负皇命”之时,自然心生不满,面露鄙夷。 “甚好!”徐清年处变不惊,讳莫如深地笑道,“有宇文岛主出面,相信这场武林大会定然十分热闹。” “老朽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宇文修谦虚道,“我不出面,只怕没人愿第一个上场。我一露面,相信很快便有人坐不住了。” “哈哈……”徐清年爽朗大笑,转而向四周“挑衅”道,“宇文岛主的话诸位可听到了?不知有哪位英雄敢上台,挫一挫宇文岛主的锐气?” 闻言,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此刻,洛天瑾将隐晦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被一袭白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任无涯,而后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宇文岛主有此雅兴,老夫愿陪你玩玩。” 话音未落,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任无涯,竟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伴随着一阵平地而起的邪风自论剑台上一扫而过,他的身影已静静地伫立在徐清年和宇文修身前。 任无涯一出场,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宇文修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眉宇间涌出一股凝重之意。 “素闻任宫主深居简出,修身养性,几十年来几乎从未踏出玉龙宫半步。”徐清年话里有话地寒暄道,“今日竟不远千里来到华山,老朽佩服!” “嘭!” 任无涯拂袖一甩,一颗鞑子人头应声而落,翻滚在徐清年脚下。 见状,宇文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洛天瑾身上扫过,随之眉头一皱,迟疑道:“任宫主真要争夺武林盟主?” “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老夫绝对有资格争夺盟主。”任无涯淡淡地说道,“更何况,若无争主之心,老夫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华山?” 言至于此,任无涯的双眼陡然射出两道骇人精光,瞬间与宇文修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有机会向宇文岛主讨教,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宇文修的眼皮微微抖动,似笑非笑地应道:“一定!” “难得遇到真正的高手,云某一时技痒,也想凑个热闹!” 突然,一道嘶哑而扭曲的声音自场边响起。紧接着,金色面具,一袭黑袍的云追月缓步走上论剑台,此刻在他手中同样拎着一颗触目惊心的人头。 “嘶!” 云追月的出现,令场面热闹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昔日的武林大会明明是正道人士推举盟主。今天,异教魔头层出不穷,反观正派人士却迟迟不肯露面。难不成……未来的中原武林将由邪魔歪道执牛耳?” “世风日下,真是群魔乱舞,虎狼当道。若由他们执掌中原武林,江湖一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这场武林大会为何越看越糊涂?原本洛府主和金坞主才是争夺盟主之位的主角,为何现在…… “稍安勿躁!我相信洛府主和金坞主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此时,人群中的质疑声变的越来越多。眼下的局面,俨然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此刻,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同样面面相觑,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脸色变的越来越沉重。 “洛天瑾、金坞主,二位还在等什么?” 腾三石见异教横行,不由地心生愤懑,催促道:“事到如今,莫非你们还想摆架子,等着别人求你们上台不成?” 腾三石的声音一出,坐在远处的萧芷柔不禁身体一颤,不知何时?她看向腾三石的双眸中,已悄悄蒙上一层泪雾。 似乎血浓于水,父女连心。当萧芷柔的目光紧紧盯着腾三石时,腾三石竟下意识地从心底涌出一丝苦涩,转而朝萧芷柔望去。 父女二人相隔数十米,以至于彼此的身形变的有些模糊。可即便如此,这仍是他们父女二十多年来,相距最近的一次。 “贤王府洛天瑾,愿上台一试!” “金剑坞金复羽,望不吝赐教!” 两道声音接踵而至,洛天瑾和金复羽终于在万众期待之下起身上台。他们的出现,无疑为心思忐忑的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片刻之后,洛天瑾、金复羽、宇文修、云追月、任无涯皆已拿出自己的“诚意”,并在徐清年和天下英雄的共同鉴证下,歃血立誓:匡扶正义、恪守正道,一心维护中原武林的延续与昌盛,永不悖逆。 “而今,已有五位英雄欲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徐清年正色道,“依照规矩,老朽最后再问一次,是否还有人愿与他们一争高下?” 此话一出,嘈杂的场面登时静如死水,当徐清年的目光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时,人们不自觉地侧目闪躲。 扪心自问,当今武林能和台上这五位顶尖高手相抗衡的人,几乎不存在。 静候稍许,徐清年微微点头,而后轻咳两声,朗声道:“既然如此,那……” “等一下!” 话音未落,一道笑声陡然自人群后响起。闻言,众人无不脸色一变,纷纷左顾右盼,欲要找出此人。 不等人们发现他的行踪,戏谑的声音已再次响起:“武林大会这么好玩的事,岂能没有我?只不知……做武林盟主是什么滋味?” 言语轻佻,态度桀骜,登时在人群中燃起一片怒火。 “放肆!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我一直在这里,只怪你们眼拙,看不见我罢了!哈哈……” 伴随着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一道白色身影忽然从天而降,如柳絮一般轻飘飘地落在论剑台上。 面对如此古怪离奇的轻功,在场之人无不啧啧称奇。 白衣如雪,潇洒飘逸,英姿翩翩,俊美无双。发髻之上,一根红线系着一对儿精致玲珑的玉玦,一块镶着金纹,另一块镶着银纹。 一见此人,柳寻衣和秦苦陡然眼神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愕然之意瞬间涌上心头。 此人,正是盗取腾族首饰,将秦苦和柳寻衣戏耍一番,并指引他们找到暗藏兵刃的神秘高手。 …… 第四百四十九章 :龙象榜首(一) “是他!” 伴随着秦苦的惊呼,柳寻衣赶忙凑到谢玄耳畔,低声道:“谢二爷,他便是带我们找到大批兵刃的人。您……可识得他的身份?” 闻言,谢玄不禁眉头轻皱,缓缓摇头。 “那……” “吴大哥!” 忽然,场边响起一道悦耳清脆的女子声音,将柳寻衣的疑虑生生打断。 此女的声音,在一派沉静的华山之巅显的异常响亮,不禁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但见论剑台南侧,龙象山的旌旗之下,云剑萍旁若无人般跳着脚,满眼激动地朝台上的白衣人连连招手示意。 一见此女,柳寻衣先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心中暗暗感慨“异教弟子果然不懂规矩”。 可当他欲要将目光从云剑萍身上挪开时,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登时涌入心头,令他稍稍一愣,而后用力揉了揉双眼,再度细细观瞧一番。 霎时间,一抹骇然之意涌入脑海,令其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发现,云剑萍的容貌竟与白霜十分相似。换言之,与自己苦苦寻找多年的妹妹柳寻玉,颇有神似。 此刻,与柳寻衣有着同样惊奇之感的,还有陆庭湘和白霜。尤其是白霜,她是生平头一次遇到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难免心生愕然,神思恍惚。 “她是龙象山弟子,而龙象山的护法司无道对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难道……” 心念至此,柳寻衣的脑海中抑制不住地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揣测,同时看向云剑萍的目光变的愈发炽热。 与此同时,萧芷柔远远地观望着云剑萍,黛眉微蹙,眉宇间不禁泛起一抹沉思之意。 “小兄弟,你是何人?” 论剑台上,徐清年、洛天瑾、金复羽、宇文修、任无涯,皆满眼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白衣人。 白衣人先朝场边的云剑萍微微一笑,而后笑眯眯地向徐清年反问道:“传闻,徐老是天下第一百晓生,岂会不认识小子?” “老朽不做百晓生的年月,或许比小兄弟的年纪都多。”徐清年自嘲道,“恕老朽见识浅薄,实在不认识当今江湖的后起之秀。因此……劳烦小兄弟自报家门。” 面对徐清年的谦逊,白衣人颇为不满地撇了撇嘴,令人不禁心生愕然。 白衣人闲庭信步似的走到云追月身旁,而后在千万双眼睛的紧紧注视下,他竟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胳膊搭在云追月的肩头。 “哗!” 如此亲昵而随性的举动,令全场一片哗然。 有胆量与龙象山圣主勾肩搭背的人,放眼整个江湖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更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金面人,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白衣人的语气十分戏谑,尤其是那句“金面人”,更令人浮想联翩,连连咂舌。 敢和云追月勾肩搭背已是出人意料,竟然还敢给云追月起外号,简直是不知死活。 此刻,四周尽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好事之人,纷纷揣测着白衣人的身份和来历。 然而,对于白衣人的亲密举动,云追月似乎并不受用。他颇为不耐地将白衣人的胳膊推开,却并未过多斥责,而是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白衣人故作不悦,抱怨道,“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可你有好事却不想着我,真不够朋友。” 白衣人口中的“好事”,指的正是蒙古人在华山镇暗藏兵刃一事。 云追月能事先得知此事,并向颜无极兴师问罪,全赖白衣人透露消息。 “谁是你朋友?”云追月冷声道,“你来作甚?” “当然是争夺武林盟主。”面对云追月的冷言冷语,白衣人也不恼怒,依旧满脸笑容,转而向徐清年问道:“徐老,敢问武林盟主,算不算是天下第一?” “这……”徐清年一阵语塞,思忖片刻,干笑道,“武林盟主不仅要武功高强,还要德高望重,有原则、讲道义、守规矩……” “老头,你太啰嗦了。”白衣人一脸不耐地摆手道,“只论武功,武林盟主算不算天下第一?” “是不是天下第一,老朽不敢妄加论断。”徐清年沉吟道,“但如果武林盟主自认天下第二,只怕世上无人敢冒领第一。” “哈哈!”白衣人拍手笑道,“我也想尝尝天下第一的滋味,行不行?” “这……”面对放荡不羁的白衣人,徐清年不禁哑然失笑。 “行!当然行!” 金复羽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面色复杂的洛天瑾,欣然接话道:“依照规矩,你只要亲手斩杀一个鞑子,与台上这几位并非同门,便有资格争夺盟主之位。” “这些年,我倒是杀过不少人,其中不乏鞑子。另外,我无门无派,与各位八竿子都打不着,更不可能同出一门。” 闻言,宇文修不禁眉头一皱,转而看向一脸阴沉的云追月,狐疑道:“云圣主,你认识这位小兄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 云追月眼神冷漠地扫了一眼白衣人,微微点头道:“所言非虚。” “这……”徐清年脸色稍变,再度问道,“这位小兄弟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人名叫吴双,位列龙象榜……第一位。” 云追月风轻云淡的两句话,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令众人大惊失色。 江湖中人皆知龙象榜的寓意,但一直以来,大多数人只知道排在龙象榜第二位的高手,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至于龙象榜首,却一直神秘莫测,无人知晓。 万没料到,今天竟会在华山遇到传说中的龙象榜第一位。 既是云追月亲口承认,自然无人质疑吴双的真假。只不过,旁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和不满,多了一丝敬畏和好奇。 龙象榜首代表什么?那可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真真正正的第一高手。不分正邪、不计名望、不论辈分,真正无出其右的第一高手。 得知吴双的真正身份,柳寻衣和秦苦不禁面面相觑。与此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夜他二人力战吴双,却讨不到半点好处。 “诸位或许有所不知。” 不等众人从恍惚中清醒,云追月再次开口道:“吴双之所以能排在龙象榜第一位,原因有三。其一,他曾单枪匹马闯入剑南府衙,刺杀当年横征暴敛,残害忠良的剑南节度使祁仁。剑南节度使乃封疆大吏,刺杀他的难度与凶险可想而知,有此等手段与气魄的江湖义士,至今仍是万中无一。当年,朝廷以祁仁旧疾复发,暴毙而亡,将此事草草了结。并非朝廷不想追查凶手,而是每一个派出追查真凶的人,最后都未能活着回来。吴双是为数不多,逼得朝廷主动收手的人。” “嘶!”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心头一禀,看向吴双的眼中平添一抹忌惮。 看他年纪轻轻,面容温和,却没想到竟干过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吴双漫不经心地笑道,“当年少不更事,初生牛犊不怕虎,才会如此冲动,诸位莫怪!” 吴双风轻云淡的一番自嘲,看似轻松随意,可旁人根本笑不出来。 云追月深深地看了一眼吴双,又道:“其二,吴双应该是天下唯一一位,能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的外人。” “这……” 此消息,比刺杀节度使更令人匪夷所思。 少林藏经阁,乃江湖三大禁地之一。外人莫说自由出入,即便是偷偷靠近,都难逃被四大高僧联手围攻的下场。 “怎么可能?”洛天瑾惊呼道,“他并非少林弟子,岂能……” “此事,玄明方丈可以作证!” 洛天瑾话未说完,云追月陡然一指场边的玄明,淡淡地说道:“吴双能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是因为他和守护藏经阁的四位高僧,结为忘年之交。” 此刻,众人纷纷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玄明。见状,玄明轻叹一声,缓缓起身,勉为其难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云施主所言……千真万确。” “什么?” “吴施主确实与玄海、玄山、玄云、玄风四位师兄缘分极深。”玄明解释道,“他能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亦是四位师兄亲口允诺。” 玄明此言,坐实云追月所言非虚的同时,亦令千万江湖中人呆若木鸡,哑然失色。 “这小子上辈子究竟积了什么德?竟有如此机缘?”秦苦一脸羡慕,连连感慨道,“凭他的武功、他的机缘,莫说叫‘吴双’,就算叫‘无法无天’也不为过。” “吴双、吴双,果真是天下无双!”柳寻衣喃喃低语,“真是好名字、好武功、好人才,真真贴切至极。” “云圣主,龙象榜排名一向以实力为尊。”人群中有人喊话,“即便吴……吴少侠刺杀节度使,为民除害。又和少林玄字辈高僧结为忘年交,那又如何?这些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事,如何证明他真有资格排在‘漠北第一快刀’前边?” “还有其三。” 云追月不急不缓地答道:“其实,龙象榜创立之初,根本没打算设立第一位,再厉害的高手,也只能排在第二位。因此,江湖中人只知龙象榜第二位至第十位,却无人知晓第一位。” “那为何……” “直至三年前,吴双亲赴龙象山,指名要我将他排在龙象榜第一位。”云追月自顾自地说道,“换言之,龙象榜首的位置,是他自己讨去的。” “此话何意?”金复羽笑道,“以云圣主的性子,应该不会有求必应才是。” “这是自然!”云追月冷声道,“当年,为试探他的武功,我与吴双在龙象祠进行了一场闭门切磋。” “结果如何?” 此刻,四周已有许多人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纷纷出言追问。 “结果是,云某决定将龙象榜首的位子赠予吴双。”云追月不卑不亢,朗声作答,“并且我当场允诺,无论日后第二位至第十位的排名如何更迭变换,龙象榜首,永不换人!” …… 第四百五十章 :龙象榜首(二) 吴双,既能与异教魔头云追月勾肩搭背,又能和少林玄字辈高僧结为忘年之交,亦正亦邪,非善非恶,如此古怪的江湖奇人,令众人对他扑朔迷离的身份感到愈发好奇。 当年的简仲,堪称横空出世的奇才。今日的柳寻衣,乃是凤毛济美,来者居上。秦苦、唐阿富之流,算是武林后进中首屈一指的天之骄子。各大门派弟子中的青年翘楚,皆是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的人中龙凤。 然而,这些名噪一时,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在今日的吴双面前,皆相形失色,黯淡无光。 有道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同属年轻一辈的吴双,在当下的中原武林,才是真真正正的鸿骞凤立,一枝独秀,江湖独步,天下无双。 与他相比,即便是平步青云,技惊四座的柳寻衣,亦是小巫见大巫,萤火比皓月,唯有望尘莫及,顾影自怜。 此时此刻,相比于无语言表的震惊与愕然,人们更好奇吴双究竟来自哪里?他的师父又是何方高人? 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如吴双这般年纪轻轻,便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若说无人指点,自学成才,断断不会有人相信。 站在洛天瑾、金复羽等一众武林翘楚面前,仍气势不减,游刃有余的后生,恐怕世上也唯有吴双一人。 至少,柳寻衣自问没有那般魄力,更没有那般本事。 昔日,龙象榜上的高手多被视作前途不可限量的后起之秀,自身潜力远胜于武学造诣。 因此,在常人眼中,排在龙象榜上固然难能可贵,但与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仍不能相提并论。换言之,二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即便如苏禾那般排在龙象榜第二位的高手,在拜访天山时,依旧不敢与任无涯分庭抗礼,平起平坐。 依照洛天瑾对武林高手的划分,苏禾与谢玄同属上一流,远不能与金复羽、任无涯这类顶尖高手混为一谈。 然而,通过不久前的一场交手,柳寻衣猜测,吴双的武功极有可能已超出上一流高手的范畴,甚至有可能跻身顶尖高手之列。 “洛府主,我送的大礼,可还满意?” 吴双对旁人艳羡的目光置若罔闻,主动向洛天瑾搭话。 “大礼?”洛天瑾稍作迟疑,马上反应过来吴双所指,或是蒙古人暗藏兵刃一事,于是眼神变的柔和几分,淡笑道,“此事洛某一直铭记于心,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当面向吴少侠道谢。既然今日有缘,还请吴少侠受洛某一拜!” 说罢,洛天瑾竟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纡尊降贵,满眼诚恳地朝吴双拱手一拜。 堂堂北贤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一个小辈鞠躬施礼? 其实,洛天瑾有自己的如意算盘。“道谢”只是借口表象,“拉拢”才是真正目的。 眼下,金复羽、云追月皆将洛天瑾视为头号大敌,宇文修与他更是积怨甚深,如果身旁只有任无涯相助,难保出现闪失。因此,若能拉拢吴双助自己一臂之力,洛天瑾便可分担压力,胜算也将大大增加。 吴双倒是毫不客气,面对洛天瑾的寒暄,非但没有推辞,反而坦然接受,一笑置之。 “诸位,现有洛天瑾、金复羽、宇文修、云追月、任无涯、吴双争夺武林盟主之位,除他们六人之外,可还有人愿意上来一较高下?” 徐清年连问三遍,四周始终鸦雀无声。 “那好!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盟主将通过三轮推举,在他们六人之中选出。”徐清年道,“第一轮为‘资质’,刚刚他们六人皆已顺利过关,有资格参加武林盟主的争夺。第二轮为‘武格’,他们将通过一对一比武切磋的方式一较高下。第三轮为‘德行’,比武胜出者,将只身站于论剑台,接受天下英雄的拷问,在场所有人皆可向其质问不解之事。众所周知,武林盟主独揽中原武林的生死命脉,故而绝不能由蔑视道义、包藏祸心、虚伪贪婪、利欲熏心者担当此任。‘德行’不佳者,纵使武功再高,也不能成为武林盟主。一旦‘德行’不过,将由‘武格’比试的第二名接替,依次类推,直至推举出一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新盟主。” 此话一出,四周渐渐变的有些嘈杂。 见柳寻衣面露惊奇,慕容白低声解释道:“休看徐老说的头头是道,实则争夺武林盟主最重要的仍是比武。至于第三轮,不过是逢场作戏,走走过场罢了。” “是吗?”柳寻衣忧心忡忡,“可我为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担心金复羽使诈?” “无论如何,比武胜出仍是当务之急。”谢玄突然开口,打断柳寻衣与慕容白的交谈。 “谢二爷言之有理!” 柳寻衣察觉到谢玄的心情似乎十分沉重,故而也不狡辩,只是讪讪一笑。 待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落下,徐清年方才继续开口道:“每位争夺武林盟主之人,皆可挑选五位江湖朋友上台助阵。以昏死、败逃、重伤、认输为界。一方超出此界,另一方绝不能追击,更不能趁虚而入,置人于死地。一旦六人全部落败,则视为淘汰。有道是‘拳脚无眼,刀剑无情’,所有参战之人皆要签下生死状,上台之后各安天命。日后,任何人不得因此寻仇,否则便是与中原武林为敌。” 徐清年的一双老眼缓缓扫视四周,又道:“若遇平局,双方皆淘汰。” 闻言,华山之巅的气氛变的愈发热切。 “洛天瑾!” 突然,云追月目光一寒,主动挑衅道:“可敢与我一战?” “嘶!” 突如其来的宣战,不仅令徐清年一愣,同时引来四周一片惊呼。 俨然,找洛天瑾报当年之仇,在萧芷柔面前挽回尊严,云追月已是迫不及待。 见状,金复羽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 “云圣主,老夫倒想向你讨教几招。” 见洛天瑾面露踌躇,任无涯眉头微皱,而后故作大义凌然模样,主动挺身而出。 此举,令全场一片哗然。 任无涯竟帮洛天瑾解围?其中所蕴含的深意,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对此,洛天瑾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知道任无涯急于站出来解围,并不单单是践行二人的约定,更重要的是想将两家的生死荣辱,牢牢地绑在一起。 虽然没有挑明,但任无涯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足以让人产生诸多猜忌。此举,看似替洛天瑾挡灾,实则为洛天瑾招祸。 可事已至此,洛天瑾亦不能过多解释,否则只会越描越黑,两边不讨好。 “洛府主,你我之间新仇旧怨,今天是不是也该一并算个清楚?” 见洛天瑾内忧外患,宇文修赶忙火上浇油,欲借此机会将洛天瑾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么多人想找北贤王的麻烦?又该怎么算?”吴双眉头一挑,好奇道,“武林大会自诩公平正义,莫非还能以多欺少?” “吴少侠此言差矣!盟主者,理应广交五湖四海之英雄,结识三山五岳之豪杰,若是高高在上,孤家寡人,纵使他武功再高,又如何能担当盟主大任?”金复羽辩解道,“更何况,洛府主朋友不多,宿敌不少,更是犯了江湖大忌。试问,执江湖牛耳的武林盟主,岂能到处结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洛天瑾横眉冷目,言辞别有深意,“并非洛某喜欢到处结仇,也可能是有人想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哦?”金复羽似笑非笑地问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洛府主若真是行的端、坐的正,又何来‘危难’一说?” 被金复羽冷嘲热讽,咄咄相逼,洛天瑾不禁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脸色变的愈发阴沉。 “诸位稍安勿躁!” 突然,徐清年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响起:“金坞主所言不错,但吴少侠也言之非虚。若是以多欺少,一哄而上,华山论剑岂不是变成市井撕斗?再者,武林大会绝非解决私人恩怨的地方,事关中原武林的前途命脉,必须公正严明,不容徇私。岂能儿戏?岂敢儿戏?若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哪里还有半点武林大会的威严,简直不成体统。” “徐老所言极是!”人群中传来几声附和,“不知徐老有何高见?” “古语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因而武林大会亦有武林大会的规矩。”徐清年正色道,“实不相瞒,老朽为求公正无私,专程翻阅百年前有关武林大会的古籍典传,寻得一法,甚是公正,因而决意效仿。” 此话一出,金复羽的眼神陡然一变,一股若隐若现的担忧之意悄然浮现在他的脸上。 与此同时,忐忑不安的洛天瑾不禁心生希冀,眉宇间的阴霾顿时消散许多,忙问道:“敢问是什么法子?” “生死签!” …… 第四百五十一章 :抽生死签 “现有甲、乙、丙三签,每签两支。抽到相同签文的人同台较量。两两角逐,胜出三人再行抽签。到时,有‘争’、‘斗’、‘晋’三签。抽到‘争’、‘斗’者上台角逐,‘晋’签得上天庇佑,直接于决战台恭候胜者,终而一决雌雄。” 徐清年一边向众人解释,一边嘱咐旁人写签。片刻之后,六张纸签递上台来,分写“甲、乙、丙”三字,每字两签。 抽签后,将甲对甲、乙对乙、丙对丙,命由天定,谁也无法预料。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徐清年环顾着洛天瑾六人,虽是询问,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这……” 此法一出,金复羽登时心头一沉。他本想利用宇文修、云追月与洛天瑾之间的恩怨,期待鹬蚌相争,坐收渔利。而今抽签角逐,无疑将打破他的如意算盘。 若是一对一比武,六进三淘汰,则洛天瑾在第一轮只会遇到一个对手,其他人即便对他恨之入骨,也只能作壁上观,不能下场较量。 六人之中,洛天瑾的“死敌”远多于金复羽。若是抽签轮战,对洛天瑾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反观金复羽,却是弊大于利,甚至麻烦重重。他本想在前几轮坐山观虎斗,从而保存实力。可一旦抽签上场,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战。 说不定,他会间接帮洛天瑾除掉一个“仇家”。消耗自己的实力,为洛天瑾扫清障碍,这是金复羽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然而,不等金复羽几人表态,四周众人附和声起,赞同者越来越多,转眼已是沸沸扬扬,呼声震天。 此情此景之下,与金剑坞交好的一些门派,迫于大势所趋的压力,亦不敢冒犯反对,担心自己沦为众矢之的。故而,一个个只能满脸苦涩地缄口不言,权当默许。 “江湖中还是仗义执言的居多,蝇营狗苟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场边,谢玄难掩心中的激动,大笑道:“抽签角逐,六人皆要各凭本事,再想浑水摸鱼,趁虚而上,已是断断不可能。徐老不愧是江湖前辈,为人处世果然公道周全。” 江一苇担忧道:“若是如此,任无涯的作用已然不大,他会不会……趁机发难?” “此言差矣!”谢玄摇头道,“任无涯是为府主扫清障碍的关键,即便不能护送府主走到最后,亦可狠狠地削减对手的实力,减轻府主决战时的压力。” “不错!”雁不归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神态各异的六人,幽幽地说道,“按照徐清年的规矩,这场比武将分为三轮,并且一轮比一轮艰难,一轮比一轮更不可测。第一轮六晋三,所有人皆处于巅峰状态,为免淘汰,大家都会拼尽全力,以求晋级。除了半路杀出的吴双之外,其他五人定会竭尽所能地保存实力。换言之,其他五人一定不会轻易出手,如此一来,为他们助阵的人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其中大部分助拳之人,很难支撑到第二轮。” “言之有理!”慕容白道,“除吴双之外,其他人第一轮无论是状态,还是人数,皆是势均力敌,相对公平。可一旦进入第二轮,情况则大不相同。有的人或许自身毫发无伤,甚至身后仍有可以出战的帮手。但有的人……或许非但帮手用尽,而且自己也身负重伤,实力大减。此消彼长之下,第二轮的比试将远不及第一轮那般公平。”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实力上的悬殊会越来越大。”谢玄不可置否地点头道,“因此,在府主、金复羽、宇文修这些人心里,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实力,才是最终取胜的王道。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亲自下场。” 默默聆听着谢玄几人的揣度,柳寻衣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早已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暗道:“看来这场‘武格’的比试,不仅仅是斗勇,更是斗智。” “几位若无异议,老朽便将纸签折起,然后由六位依次抽取。”静候片刻,徐清年缓缓开口道,“生死签一抽,任何人不得争议。” 此言一出,喧闹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论剑台上的六人,一时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此刻,台上的六人皆默不作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似风轻云淡,镇定自若,实则各怀鬼胎,都在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利弊得失。 众所周知,即将抽签的六人之中,吴双无疑是最弱的一个。 势单力薄,孤身而来的他,无疑是其他人眼中的“软柿子”。 在拼死一战面前,洛天瑾、金复羽、云追月、宇文修、任无涯皆为一方枭雄,非但自身武功高强,而且坐拥一众拥趸,身后都有一等一的高手等着轮番助阵,因此都不好惹。 唯独年纪轻轻,半路杀出的吴双。虽是龙象榜首,武功不俗,但却无门无派,无亲无友。尤其是在洛天瑾、金复羽这些见多识广的大人物面前,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哂。 更何况,吴双对武林盟主的追求,不同于洛天瑾等人。其他人或肩负皇命、或身系生死、或关乎荣辱……总之势在必得,拼死一争。 反观吴双,他参加武林大会似乎只是任性为之,出于年轻气盛,一时好奇,多有戏谑率性之意,故而十之八九不会以命相搏。 因此,抽到吴双,几乎等于拿到晋级的资格。 依照刚刚谢玄等人的分析,第一轮若能保存实力,轻松晋级,到第二轮面对伤痕累累、半死不活的其他对手,必将高屋建瓴,势如破竹。 此刻,在其他人眼中,吴双俨然变成一只待宰羔羊。只盼上天庇佑,能让他们捡个大便宜。 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对洛天瑾而言,他此时最大的愿望却并非抽到吴双,而是千万别抽到任无涯。 昨夜,洛天瑾让任无涯参加盟主之争,目的是与自己相互配合,一明一暗解决其他对手,最终将自己安安稳稳地送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抽签之事,对洛天瑾百利无害。他唯一的顾虑,是千万别在第一轮遇到任无涯。 一旦遇到,即便任无涯佯装不敌,护送洛天瑾晋级,对他而言依旧是弊大于利。 万一第二轮、第三轮出现差池,洛天瑾甚至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即便任无涯有心扶洛天瑾上位,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多少要施展一些手段,有输有赢才行,不可能让洛天瑾和贤王府的人毫发无伤的轻松晋级。 戏做的太假,必会引起天下英雄的非议。而假戏真做,难保洛天瑾不会元气大伤。 因此,把握尺度也是一件令洛天瑾极为头疼的事,亦是他不想在第一轮遇到任无涯的另一个缘故。 “各位,谁先抽?” 沉吟之间,徐清年已将六支纸签递于众人面前。 “噗通!噗通!” 此时,全场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在六支纸签。上万人剧烈而急促的心跳声,似乎已冲破胸腔的遮掩,隐约回荡在云雾缭绕的华山之巅。 “我先来!” 见其他人迟迟不动,金复羽淡然一笑,从而快步上前,伸手朝徐清年的掌心探去。 “咕噜!” 虽然表面上稳若泰山,但当金复羽的手悬停在纸签上空时,他仍难掩心中的忐忑,喉头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 深深吐纳,金复羽缓缓伸出两根手指,依次在六支签上划过,动作轻盈而无声。 此刻,金剑坞弟子的心脏已恨不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突然,金复羽眼神一凝,双指迅速夹住一支纸签,朗声道:“就是它!” 一签抽出,尘埃落定,人群中不禁发出一道如释重负的轻呼。 紧接着,洛天瑾、宇文修、云追月、任无涯、吴双相继抽签,并背过身去,自己偷偷瞧看。 当眼神凝重,脸色紧绷的洛天瑾,将自己手中的纸签慢慢打开时,一个龙飞凤舞的“甲”字,赫然呈现在眼前。 “甲……”洛天瑾心中暗暗揣度,“我是‘甲’,与我比武的人也是‘甲’,究竟会是谁呢?” 心念至此,洛天瑾诡谲的目光,开始在其他人身上缓缓扫过。 “不知吴少侠抽到的是什么字?” 突然,金复羽温和平润的声音在洛天瑾身后响起,令他精神一振,赶忙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金坞主又是什么字?”吴双饶有兴致地反问道,“看看咱们有没有交手的缘分?” 闻言,金复羽轻瞥一眼洛天瑾的背影,而后故作坦荡地将自己手中的纸签缓缓摊开,轻笑道:“金某抽到的是‘乙’。” “可惜了。”吴双一脸惋惜地耸了耸肩,摇头道,“我与金坞主有缘无分,看来一时半会儿交不上手。” “是吗?那……” “金坞主,老夫倒是与你缘分颇深!” 不等金复羽伺机追问,宇文修的声音突然在金复羽身后响起。与此同时,他亦将自己的纸签慢慢打开,露出一个大大的“乙”字。 见金复羽和宇文修是第一轮的对手,洛天瑾不由地一阵窃喜,同时暗中琢磨:“金复羽和宇文修是‘乙’,那‘甲’又是谁?会不会是……” 突然,洛天瑾的胳膊被人轻轻一拽,瞬间将他的思绪打断。 “谁?” 当洛天瑾心有不悦地回过身时,却见一脸严肃的任无涯正眼不错珠地死死盯着自己。 “任宫主,你……” 话未出口,任无涯突然将手一翻,展开的纸签在洛天瑾眼前一闪而过。而后任无涯轻咳两声,宛若无事发生,闲庭信步般朝别处走去。 然而,正是这轻描淡写的翻手而过,却令心怀踌躇洛天瑾如遭当头一棒,雷霆一击。 任无涯的签文,洛天瑾看的清清楚楚。 白纸黑字,赫然一个大大的“甲”字。 …… 第四百五十二章 :尘埃落定 “任无涯是‘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此刻,洛天瑾的心里千头万绪,五味陈杂。感慨天意弄人,世事无常,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刚刚徐清年提出抽签之法时,洛天瑾绝处逢生,喜不自禁。却不料,自己竟抽到任无涯,心中狂喜转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哭笑不得的苦涩之意。 见洛天瑾一副魂不守舍的恍惚模样,任无涯顿时了然一切,不禁眼神一暗,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各位,请亮出自己的签文。” 突然,徐清年高昂的声音在台上响起,令熙熙攘攘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 “金某抽到的是‘乙’。”金复羽首当其冲,将手中的纸签高高举起,并朝四面八方依次展示。 “老夫与金坞主相同,也是‘乙’。”宇文修展开纸签,同时向金复羽投去一道不怀好意的挑衅目光。 “洛府主、任宫主、云圣主、吴少侠!不知四位分别抽到什么签?” 伴随着徐清年的追问,心情沉重的洛天瑾犹豫再三,方才勉为其难地亮出自己的签文,心不在焉地答道:“洛某抽到的是‘甲’!” “哼!” 话音未落,满心期待的云追月顿时面露失望,从而将自己的纸签迅速展开,一个大大的“丙”字跃然纸上。 “洛天瑾,你最好顺利晋级,千万别让我失望!” 面对云追月的挑衅,洛天瑾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任无涯,眉宇间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纠结。 徐清年微微点头,转而向任无涯问道:“任宫主,不知你抽到的是……” 此刻,全场所有人的心皆已提到嗓子眼,一个个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紧紧关注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万众瞩目之下,任无涯的眼皮微微一抖,而后将紧紧攥于掌心的纸签缓缓摊开。 与此同时,徐清年、金复羽、宇文修、云追月几人下意识地朝任无涯靠近几步,皆想一睹为快。 “嘶!” 论剑台上的一声惊呼,令四周众人的心猛然一揪。 当徐清年、金复羽几人缓慢回身,一个个眼神古怪地看向洛天瑾时,洛天瑾双拳紧握,强压着心中的苦闷,最终露出一个心灰意冷的微笑。 “洛府主,你抽到的对手是……” “无妨!”洛天瑾故作镇定,强颜欢笑,“能与玉龙宫主切磋,也是洛某人生一大幸事。” “什么?” 徐清年一愣,而后连连摆手道:“洛府主误会了。老朽的意思是,与你抽到相同签文的人,是吴双少侠!” “吴……吴双?” 闻言,洛天瑾大惊失色,而后满眼诧异地望向任无涯。 任无涯目无表情地亮出自己的纸签,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丙”字。 见状,洛天瑾顿时脑袋一空,心中百思不解:“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明明看见任无涯抽到的是‘甲’,为何突然变成‘丙’?而原本抽到‘丙’的人是……” 心念至此,洛天瑾猛然转头,将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吴双,见他从容依旧,风轻云淡,当下心中更是疑惑:“吴双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金复羽,因此他肯定早早看过签文,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抽到的是‘丙’。如此一来,任无涯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然而,任无涯亮出签文后,吴双却视若无睹,不喊不闹,这又是为何?” 思来想去,洛天瑾只想到两种可能。 其一,自己看走眼,任无涯一开始抽到的是“丙”,不是“甲”。 其二,并非任无涯偷天换日,而是吴双主动与任无涯调换纸签。 有趣的是,对于这两种可能,在洛天瑾心里,皆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发生。 一者,他武功高强,目力惊人,“甲”字和“丙”字相差甚远,岂能看错? 二者,洛天瑾与吴双无亲无故,素不相识,吴双为何与任无涯调换纸签,又凭什么冒险帮他? 而事实上,如果吴双不肯主动配合,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无涯根本不可能“狸猫换太子”。 似乎被洛天瑾的目光所惊扰,吴双缓缓转头,与之四目相对,同时展开手中的纸签,亮明大大的“甲”字,戏谑道:“洛府主,稍后可要手下留情才是。” 吴双此举,令洛天瑾困扰更胜,百思不得其解。 “依照甲乙丙的顺序,比武从洛府主、吴少侠开始。”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徐清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含笑道:“而后是金坞主和宇文岛主,最后是云圣主和任宫主。依照规矩,他们每人可挑选五位江湖朋友上台助阵,六人全部落败,则视为淘汰。” 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愈发炽热的气息,徐清年转身看向洛天瑾和吴双,正色道:“二位请!” “在下无门无派,亦无朋友助阵,唯有自己出马。” 吴双跃跃欲试,满眼激动。 “果然英雄出少年。” 徐清年赞扬一番,转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洛天瑾。 “洛某出手,未免以大欺小。”洛天瑾目不斜视地盯着吴双,淡淡地说道,“我且换一人上场,领教龙象榜首的高招。” “也好!”徐清年不予置评,挥手朝场下一指,笑道,“既然如此,除吴少侠之外,其他几位请到场边歇息。” 金复羽、云追月几人的怪异目光一直在洛天瑾和吴双身上来回打量,他们始终不太相信,洛天瑾的运气竟会这么好,能轻而易举地抽到吴双。 但论剑台上有徐清年为证,四周有天下英雄亲眼目睹,饶是他们心中再多怀疑,也不便冒然开口质询,以免落人口实,留下“无理搅三分”的恶名。 在徐清年的指引下,金复羽几人陆续走向场边。当洛天瑾与吴双擦肩而过时,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为何帮我?” “人在江湖,不是你帮我,便是我帮你,有何奇怪?” 面对洛天瑾突如其来的疑问,吴双非但没有半点错愕,反而像早有准备似的对答如流。 只此一言,令洛天瑾的眼神骤然一变,心中更加笃信吴双是有意为之。 喧闹之中,论剑台上只剩吴双一人,不卑不亢,傲然而立。 其他几人退于场边落座,并在门下弟子的簇拥下,纷纷商议着对策。 眼下,无论是金复羽还是云追月,都无心再执着于抽签一事,而是全神贯注地研究自己的对手,一门心思琢磨第一轮的取胜之道。 “府主,我们是第一场。” “吴双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不如派谢二爷上场,快刀斩乱麻。” “难得老天庇佑,府主出师大捷,抽中吴双,意味着轻松晋级。” “不错!当务之急是尽可能的保存实力,绝不能让吴双消耗我们太多。唯有如此,才能在第二轮保持更大的胜算。” …… 见洛天瑾下台,谢玄、江一苇等人纷纷起身相迎,并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晋级已无争议,但派何人与吴双一战,却需要我们仔细斟酌。” 洛天瑾并未将抽签的蹊跷告知众人,因为他担心众人得知吴双暗中相助,会下意识地将其当成自己人,从而放松警惕,以至乐极生悲,反胜为败。 虽然洛天瑾不认识吴双,但他有几十年识人辨才的经验。直觉告诉他,吴双桀骜不驯,玩世不恭,行事率真,难以捉摸。 毕竟,换签并不等于投降。 更何况,吴双是敌是友?来意如何?洛天瑾皆一无所知,未免坠入圈套,他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因此,最稳妥的办法是将吴双当成敌人,一切等比武之后再议不迟。 洛天瑾环顾众人,沉吟道:“不到万不得已,谢玄不能轻易上场。” “府主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不可太弱,以免灭了自家威风。”洛天瑾道,“吴双常年霸占龙象榜第一位,定有其过人之处,尔等不可小觑。” “柳寻衣和此人交过手,不如派他去试试吴双的深浅,也好让我们看清他的路数。”江一苇提议道。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变的有些僵直,洛天瑾却直截了当地否决道:“寻衣今日不宜出战,我对他另有安排。” “这……” “慕容白、邓泉。”突然,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二人谁愿去会会吴双?” “我去!” 慕容白、邓泉异口同声,皆无半点迟疑。 洛天瑾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谢玄,迟疑道:“谢兄,依你看……” “这……”谢玄眉头微皱,继而在慕容白、邓泉期待的目光下,分析道,“柳寻衣说过,吴双的兵刃是双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依我之见,对付双刀,慕容白的银枪比邓泉的鸳鸯环更为合适。” 邓泉脸色一变,急声道:“我的鸳鸯环,进可攻敌于十丈之外,退可守身于半寸之间。论长度,更胜他的七尺银枪。” “邓兄此言差矣!” 慕容白将自己的银枪往地上一戳,登时发出一声铿鸣,傲然道:“飞环虽远,但脱手即如断线之风筝,无根之浮萍,难以掌控。我的银枪不一样,收放自如,瞬息万变,对付他的双刀更为合适。” “慕容兄,你……” “好了!” 不等邓泉争辩,洛天瑾突然轻喝一声,挥手道:“我意已决,派慕容白与吴双一战。” “谢府主成全!”慕容白面露喜色,连忙领命。 谢玄叮嘱道:“无论胜负如何,不要给家里丢脸!” “放心!” 慕容白的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狞笑,右手朝枪杆轻轻一推,银枪如闪电蛟龙般跃空而飞,直射论剑台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白脚下一跺,身形冲天而起,眨眼掠至银枪上空,随之双脚踏枪,一飞数丈。 “铿!” 翻身落地,一声巨响,七尺银枪立于论剑台上,坚硬无比的青石顿时崩开道道裂纹。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炽热的战意,自慕容白的眼中喷涌而出。 “贤王府慕容白,前来领教阁下高招!”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下无双(一) 虽然武林大会开场多时,但在许多人看来,慕容白飞身跃上论剑台,好戏才真正开始。 观战的人群中,有人支持吴双,亦有人支持慕容白。 一时间,众人纷纷屏息凝神,眼不错珠地盯着论剑台上迎面而站的两人。 “你便是江湖人称‘雪衣银蛟’的慕容白?” 吴双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慕容白,调笑道:“名声倒是很响,殊不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真正能拿出手的本事又有几分?” 面对吴双的挑衅,慕容白却不恼怒,依旧目光如水,静静地注视着他,淡淡回道:“在下有没有真本事,阁下一试便知。其实,我也很好奇,能排在龙象榜第一位的高手,究竟是不是浪得虚名?” 闻言,吴双的嘴角微微上扬,朝慕容白露出一个俊美无双的笑容,别有深意地说道:“不如我先让你三招,如果你真有本事,三招足以置我于死地。” 慕容白眉头微皱,枪尖朝吴双一斜,不悦道:“莫非你在戏耍我不成?速速亮出兵刃,我从不趁人之危,更不会恃强凌弱。” “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我亮出兵刃,你想做我的对手,还要看够不够资格?” “放肆!” 似乎被吴双一而再、再而三的蔑视彻底激怒,慕容白的眼神陡然一寒,右脚朝枪尾一踢,银枪登时冲天而起,半空中化作一道银色蛟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吴双的面门。 “来的好!” 吴双赞叹一声,身体却不闪躲,反而将双眼微微闭合,任由呼啸而来的劲气将自己的黑发吹的凌乱不堪。 “啊!” 眨眼间,锋利无比的枪尖距吴双的眉心已不足一尺之遥。此情此景,令四周观战之人看的心惊肉跳,纷纷在暗中替吴双捏着一把冷汗,更有胆小者已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口中发出一声惊呼。 “再快!” 伴随着吴双挑衅般的催促,飞身追来的慕容白不再有丝毫留情,口中轻喝一声,右手攥住枪尾,脚下一顿,踏碎青石,速度再快三分,挺枪直刺吴双的眉心,势要将其脑袋一枪洞穿。 “快,但不够快!” 一声叹息,吴双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此时,凌厉无比的枪尖几乎已占满他的双瞳,距离之近,可见一斑。 此刻,就连洛天瑾、金复羽这类一等一的高手,都被眼前的一幕深深触动,不禁坐直身体,满眼期待地望着台上的局势,同时心中暗暗揣度着吴双下一步动作。 “嗖!” “嗤!” 一道破空声在吴双的耳畔转瞬即逝,锋利的枪尖几乎紧贴着他太阳穴擦过,顺势削下一缕发丝。不知何时?吴双的身体竟向左挪动数寸,诡异地避开慕容白的银枪。 这一幕,在常人看来凶险至极,甚至透过那缕头发,不少人认为,是吴双堪堪避开慕容白的杀招。 实则,在高手眼中,以及慕容白心里,都十分清楚吴双的闪躲并非险象环生,而是胸有成竹。 一缕头发,寸微之间。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即便是一缕断发也并非意料之外。 换言之,早在慕容白出招的那一刻,吴双便已算到自己将在何时闪躲,避开几寸,以及舍弃几缕发丝。 “你若再快一些,或许能逼我拔刀出鞘。” “是吗?” 话音未落,慕容白单手握枪,朝近在咫尺的吴双奋力甩去。 一招“横扫千军”,直取吴双的脑袋。 “呼!” 慕容白变招快,吴双反应更快,脖子一歪,如长鞭般倏忽而来的银枪,贴着他的脖颈、脸颊、耳侧一闪而过,却仍未能伤及吴双分毫。 “不拿出些真本事,如何能试探我的深浅?” 吴双似乎看出慕容白的意图,主动提醒道:“素闻阁下的‘八荒六合枪’精妙无比,威力惊人,何不施展几招让我长长见识?” “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你若死在我的枪下,到了阎王面前,休告我以大欺小!” “信心可嘉,但……实力不够。” “看招!” 一声断喝,慕容白飞身而起,银枪在他手中化作银蛇闪电,忽进忽退、忽起忽落,遮天蔽日,延绵不绝地朝吴双发起一轮又一轮声势浩荡的猛攻。 此刻,慕容白渐渐展露出真正的实力,飞雪纹龙袍,银电流星枪,动作潇洒而飘逸,枪法精妙而诡谲,直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众人无不在心中暗暗称赞:“‘雪衣银蛟’果然名不虚传。” “铿!” 三十回合开外,闪转腾挪的吴双终于抗不过八荒六合枪的猛烈攻势,右手自身后一翻,只见寒光一闪,一柄弯刀赫然出现在手中,未有片刻犹豫,直接迎上扑面而来的银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吴双出刀了!” 场边,不知是谁高喊一声,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令静如死寂的华山之巅爆发出阵阵欢腾。 “好身手!”谢玄感慨道,“吴双能在慕容白的八荒六合枪下,赤手空拳支撑这么久,单凭这一节,江湖中没有多少人能轻易做到。” “府主,你以为吴双的武功比七爷如何?”柳寻衣低声问道。 洛天瑾紧紧注视着战局的变化,头也不回地反问道:“吴双能在你和秦苦的联手围攻下不落下风,慕容白能否做到?” “这……” “慕容白的‘八荒六合枪’虽然威力不俗,但他此时已拼尽全力,只怕维持不了太久。反观吴双,眼下仍未祭出双刀,足见他依旧有所保留。”秦苦颇为无奈地摇头道,“并非我小觑‘雪衣银蛟’,只怕今日这场比武,他……胜算不大。” …… “直至此刻,慕容白至少已露出三次破绽。” 论剑台另一侧,金复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局,幽幽地说道:“吴双却不曾露出半点破绽。” 冷依依惊讶道:“既然慕容白有三次破绽,为何吴双不趁机打败他?” “前两次,吴双尚未拔刀,只守不攻。最后一次在吴双拔刀的瞬间,弯刀出鞘时,慕容白已然变招。”金复羽道,“吴双口口声声说慕容白在试探他的深浅,实则是他一直在摸索慕容白的路数。” “结果如何?” “如我所料不错,一百合之内,慕容白定会露出第四次破绽。”金复羽笑道,“同时也是胜负揭晓之时。” …… “慕容施主的枪法较之三年前,变的愈发精进。”玄明方丈惋惜道,“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本应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却不料,第一个对手竟然碰上吴施主。” 悟禅费解道:“方丈,弟子看慕容施主的枪法浑然天成,如火纯情,不知他比吴施主差在哪儿?” “相比于吴施主,慕容施主出招过于急躁,有些招式一味求快,从而忽略准头与力道,虽然在一般切磋中,一闪而过的招式大多不足为道,甚至毫无察觉。但在高手过招时,这些转瞬即逝的弊病便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此乃招式之差。”玄明解释道,“除此之外,二人的内力亦有不小的差距。” “内力?” “不错!”玄明点头道,“玄海师兄曾在无意中提起,当今江湖年轻一辈的高手中,论内力修为,‘强劲’者不少,而‘深厚’者,却是屈指可数。其中,你与吴施主皆是个中翘楚。” 闻言,悟禅不禁一愣,错愕道:“方丈的意思是,吴施主的内力修为不在弟子之下?” “正是。” …… 恍惚间,吴双与慕容白已在论剑台上鏖战八十几个回合。 期间,慕容白攻势不断,几乎一直在压着吴双打。 反观吴双,似乎并不急于结束这场比武,在八荒六合枪的恐怖威胁下,攻防有序,进退从容,打的不急不躁,甚至是游刃有余。 “噌!” 第九十回合,慕容白虚晃一招,飞身闪过吴双的刀锋。半空中,使出一招漂亮的回马枪,直取吴双后颈。 却不料,吴双早有准备,身体瞬间后仰,弯刀挡住银枪的去路,发出一声尖锐的金鸣。紧接着,他双脚轻点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倒飞而上,直奔慕容白而去。 与此同时,弯刀与银枪摩擦而过,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耀眼的火星在刀枪之间迸射而出,引来周围一片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吴双锋利而迅猛的弯刀已杀至枪尾,而慕容白的双手在枪杆上一退再退,此刻俨然无路可退。 万般无奈之下,慕容白为保住自己的双手不被砍掉,只能舍弃银枪,同时双脚凌空而踏,身形急退,欲躲过吴双的追击。 吴双却不给慕容白丝毫喘息之机,挥刀将银枪高高挑飞,同时身形于半空猛然一滞,登时化作一道凌厉鬼魅,转眼杀至慕容白的头顶。 冰冷的弯刀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幽光,吴双居高而下,尽掌先机。 此时此刻,慕容白身陷半空已无半点反击、闪躲的余地,挣扎无果之后,只能双眼一瞪,一副宁死不屈的倔强模样,等着吴双手起刀落,结果自己的性命。 然而,吴双并未痛下杀手,而是将刀收起,同时身子一斜,接连踢出两脚,重重地踹在慕容白的胸口,令其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远远地抛向论剑台外,砸落在人群之中。 “嗖!” 击退慕容白后,吴双如蜻蜓点水般在论剑台上一闪而过,瞬间掠至银枪旁,抬脚一踢,失去主人的银枪如一颗摇摇欲坠的孤星,落寞地划过半空,“铿”的一声深深插在碎石之中。 霎时间,四周喧嚣偃旗息鼓,全场静如死寂。 慕容白挣扎起身,不顾自己的伤势与众弟子的劝阻,欲要拔枪再战,却遭到洛天瑾的阻拦。 “败,不可耻。但败而不认,反倒令人耻笑。” 说罢,洛天瑾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蓦然起身,朝论剑台上持刀而立的吴双拱手一拜。 “吴少侠不愧为龙象榜首,竟能轻而易举地打败‘雪衣银蛟’慕容白,洛某佩服!” 见状,坐于远处的徐清年缓缓起身,向面面相觑的众人高声宣布道:“吴少侠,首战告捷!” ……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下无双(二) “慕容兄,你的伤势如何?” 邓泉赶忙凑到近前,满眼担忧地搀住步伐踉跄的慕容白,愤恨道:“放心,这笔账我替你讨回来!” “邓兄!” 慕容白一把攥住跃跃欲试的邓泉,神情严肃地叮嘱道:“龙象榜首绝非浪得虚名,你千万不可小觑此人。你可知刚刚我与他交手时,为何一味猛攻,只进不退?” “莫不是想先发制人?”邓泉狐疑道。 慕容白惨然一笑,缓缓摇头:“前三招一出,先发制人已无可能。其实,我之所以连绵不绝地发起猛攻,是因为我心里清楚,一旦我稍有懈怠,他转眼便能置我于死地。” “嘶!”慕容白的话,令邓泉大惊失色。 “即便如此,我仍无法坚持太久。”慕容白苦笑道,“刚刚我已拼尽全力,但吴双却仍有保留。你要谨记,与此人交手只可远攻,断不能近战,并且要速战速决,因为时间拖的越久,对你越不利。” “这……”邓泉心中骇然,一时哑口无言。 “邓泉!” 突然,洛天瑾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邓泉精神一振,匆匆向慕容白安抚几句,转而快步离去。 “府主……” “刚刚慕容白与吴双的比试,你可看清楚了?”不等邓泉行礼,洛天瑾已径自问道,“意下如何?” 邓泉稍作思量,拱手回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毕竟背负着龙象榜首的名号,理所应当不是泛泛之辈。可见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手段,却又……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相信。” “慕容白已经败在他手里,你可敢上台与之一战?” “敢是敢,只不过……”言至于此,邓泉的语气忽然变的有些扭捏。 见状,谢玄主动开口道:“府主,不如让我去……” 洛天瑾挥手打断谢玄的话,一双深邃的眸子别有深意地望着闪烁其词的邓泉,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见洛天瑾不依不饶,邓泉索性将心一横,硬着头皮承认道:“只不过我怕自己不是吴双的对手,有辱贤王府的威名。” “呵呵……”洛天瑾爽朗一笑,而后朝邓泉招了招手,温和道,“你且过来。” 邓泉猜不透洛天瑾的心思,心中甚是紧张,但又不敢忤逆他的命令,只能战战兢兢地凑到近前。 “邓泉,你看!” 洛天瑾极为亲昵地揽住邓泉的肩膀,同时伸手朝论剑台上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眼下,吴双手里只有一把刀,另一把刀仍未亮出,说明他对付慕容白只用了一半功力。” “是。” “他武功虽高,但仍是血肉之躯。”洛天瑾继续道,“只要是人,便会有精力耗尽,疲惫不堪的时候。休看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实则与慕容白一战,吴双至少已消耗三分元气。” “是。” “我知道论武功,你或许不是吴双的对手。但第二场,我仍想派你上台与之一战。”洛天瑾低声道,“记住,你的目的不是打败他,而是逼他亮出第二把刀。” “什么?”邓泉一头雾水,满脸疑惑。 “只要你能逼他亮出第二把刀,便是大功告成。至于胜负如何,并不重要。” 说罢,洛天瑾用手轻轻拍了拍邓泉的肩膀,关心道:“如何?敢不敢上台一试?” “承蒙府主抬爱,邓泉必以死相拼!” “胡说八道!”洛天瑾责备道,“比武而已,谈何生死?如果武林盟主需要用你们的性命相换,那我宁可不做!” 邓泉满怀感动,却不再多言。他毕恭毕敬地朝洛天瑾拱手一拜,而后毅然决然地迈步朝论剑台走去。 “谢兄!”望着邓泉的背影,洛天瑾头也不回地说道,“吴双亮出第二把刀之时,便是他气力将尽之际。你且活动活动筋骨,这秋风扫落叶的事,仍要劳烦你亲自出马。” 闻言,谢玄的脸色陡然一变,同时看向吴双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阴寒之意。 邓泉上台,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再度变的亢奋起来。 吴双静静注视着迎面而来的邓泉,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之意。 “贤王府邓泉,请赐教!”邓泉一边朝吴双逼近,一边从腰间摘下一对儿鸳鸯飞环。 吴双上下打量着邓泉,戏谑道:“不知你的武功比‘雪衣银蛟’如何?” “废话!” 邓泉一声冷喝,右手猛地向前一挥,一只铜环瞬间脱手,飞速旋转着朝吴双射去。 “嗖!” 铜环飞转,在半空幻化出一道无影无形的劲气漩涡,迅如驱雷策电,势如搅海翻江,夹杂着一阵疾风呼啸,转眼飞至吴双面前。 “铿!” 面对一出手便使出十成功力的邓泉,吴双不敢托大,迅速催动弯刀自身前一挡,与铜环迎面相撞,爆发出一声如炸雷般的惊天巨响。 两股力道正面相撞,吴双脚下一轻,身如风中秋叶,轻盈而灵活地倒飞而出。 与此同时,铜环被弯刀高高弹起,伴随着一阵“嗡嗡嗡”的声响,直冲天际,没入九霄。 “哪里走!” 邓泉脚下加速,同时将手中的另一只铜环向前甩出,再度朝吴双飞去。他的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冲天而起,一招“抹天摘星”,顿时将高高弹飞的铜环重新吸入自己的掌中。 “砰!” 这次,吴双凭借巧妙的身法躲过铜环的追击,令其重重地砸落在地,将一块青石震的粉碎,而后又高高弹起,如具有灵性一般再度飞回邓泉手中。 见状,吴双眼神一凝,脚下一顿,身形化作一串残影,挥刀直逼邓泉而去,欲与他近身搏杀。 “鸳鸯环最大的优势在于远攻,而弯刀的优势在于近战。” 场边,清风向一众武当弟子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战况,并借此机会向他们传授比武要诀:“吴双的武功远在邓泉之上,一旦让他靠近,邓泉将毫无还手之力。” “如何是好?” “不必担忧!邓泉也是江湖老手,对自己的优劣利弊早已烂熟于心,他一定不会让吴双轻易贴身,反而会再次设法拉开距离,一直用远攻的方式对吴双进行袭扰,从而消耗他的气力。” 三言两语之间,吴双已闪现在邓泉之下,脚下一轻,拔地而起,举刀直刺邓泉的脚心。 半空中,邓泉出人意料地不退反进,鸳鸯飞环在其手中交叉重叠,同时眼神一寒,暴喝一声,双手猛地向身体两侧展开。 霎时间,内力翻腾,喷薄而出,辐射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劲气涟漪,直将虚空扭曲几分。与此同时,邓泉的双手之间凭空幻化出无数飞环,“嗖嗖嗖”地呼啸而出,如狂风暴雨,似雷霆闪电,铺天盖地的朝吴双射去,令其眼花缭乱,接应不暇。 “这是……鸳鸯夺命环!” 场边,宇文修似乎被邓泉的疯狂所震惊,一双老眼聚精会神地紧紧盯着天地间密集如雨的飞环,感慨道:“一上来便施展出自己的绝技,看来邓泉汲取了慕容白的教训,知道自己与吴双差距甚大,因此不想久战,打算一招定输赢!” 天地间,鸳鸯飞环层出不穷,速度之迅猛、角度之刁钻,变幻之诡谲,无不令人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在叠见层出,纷至沓来的飞环攻势下,吴双不得不转攻为守,放弃对邓泉的偷袭,转而翻身落地,将弯刀在自己的头顶舞的密不透风,奋力抵挡着从四面八方不断袭来的飞环。 “铿铿铿!” 金戈铁器的撞击声络绎不绝,被弯刀弹开的飞环转眼消散在虚空之中,接踵而至却是一拨又一拨新的攻袭。 它们来去无影,变幻自如,时而狂暴如雷、时而静谧无声、时而疏可走马,时而密不透风,着实令吴双感到有些棘手。 “鸳鸯夺命环”乃邓泉的保命绝学,威力虽强,但对内力的损耗同样十分惊人。 片刻之间,邓泉的内力已经消耗殆尽,鸳鸯夺命环的攻势随之变的越来越弱。 “看招!” 万千飞环之中,满头大汗的邓泉忽然劈空而出,双手持环,直扑吴双而来。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忙于应对飞环袭扰的吴双,被突如其来的邓泉吓了一跳,当他准备抽身而退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后路早已被前仆后继的飞环死死封住。 万般无奈之下,吴双只能抽出第二把刀,一边奋力抵挡着飞环的袭扰,一边小心应对着邓泉的突袭。 “成了!” 邓泉见吴双亮出双刀,当下心中一喜,紧接着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意迅速袭遍全身,令其动作一慢,吴双趁势而上,双刀自身前交叉而过,顿时扫出两道劲气,呈“十”字状深深地印在邓泉的胸口。 “噗!” 倏忽间,邓泉只感到五脏翻腾,血脉倒涌,从而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难以抑制地喷洒而出。 半空中,鸳鸯铜环脱手而飞,“咣啷”一声掉落在地。 再看邓泉,身如离弦之箭,无根之萍,远远地抛飞到论剑台下,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不等贤王府众人冲上前去,邓泉已紧咬牙关,拼尽全力地挣扎起身。然而,身姿尚未站稳,却突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再度扑倒在地。 邓泉的身体微微抽动着,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响,而后脑袋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八爷!” 在贤王府弟子争先恐后的惊呼中,华山之巅一片哗然。 沉寂片刻,四周突然爆发出一阵如山呼海啸般的剧烈欢腾。 年纪轻轻,却连败贤王府七雄中的两人,并且毫发未伤。 单凭这份傲人的战绩,足以令“鲜为人知”的龙象榜首,一跃成为当今江湖中最赤手可热的人物。 今日过后,吴双的大名将在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天下无双(三) 场边,金复羽饶有兴致地望着吴双,称赞道:“以一己之力,连败贤王府两大高手,看来之前我们都低估了吴双的本事。” “金坞主此话不假。”坐在不远处的陆庭湘随声附和,“所有人都以为洛天瑾抽到吴双是上签,现在看来,或许是下签也未曾可知。慕容白和邓泉皆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他们在吴双手中却未能讨到半点好处。照此下去,洛天瑾想轻松晋级,只怕会变成一场奢望。” “相比于他的武功,我更好奇他的来历。” 似乎从金复羽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温廉俯身上前,低声道:“坞主,要不要我今晚将吴双请来一叙?” 温廉此言,大有拉拢吴双之意。 毕竟,失去简仲曾令金复羽痛惜万分,而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比简仲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年轻俊才,金复羽岂能无动于衷? 闻言,金复羽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量之色,缓缓摇头道:“若能结交此人,自是再好不过。然而,他对慕容白、邓泉皆手下留情,会不会与洛天瑾在暗中勾结?此子来历不明,行迹可疑,如果冒然行事,我怕误入圈套。” “坞主的意思是……” “再等等!”金复羽道,“等我辨明他是敌是友,再议不迟。” 另一边,洛天瑾亲自出手封住邓泉的穴道,遏制内伤蔓延,见邓泉已无性命之忧,方才长出一口气,转而对谢玄说道:“我们已折损两人,不能再继续下去。” “明白!” 谢玄心领神会,抬脚欲朝论剑台走去,却被洛天瑾及时叫住。 “府主还有何吩咐?” “我……你……” 洛天瑾数次开口,皆是欲言又止,似乎心情十分复杂。他的脸色变的愈发凝重,眼珠微微转动,终究将满心忐忑化作一句司空见惯的叮嘱:“谢兄,一切小心。” 谢玄深深地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洛天瑾,而后嘴角绽露出一抹憨直的微笑,点头答应道:“哎!” 简简单单的回答,平平淡淡的语气,没有信誓旦旦的承诺,亦没有壮志凌云的气魄,一切如聊家常般亲切自然。 殊不知,一个“哎”字却足以包含千言万语,山盟海誓。 一个字,足以令洛天瑾那颗悬着的心,安然落地。 从谢玄踏上论剑台的那一刻,喧嚣的场面顿时变的寂静无声,庄重无比。 谢玄,贤王府七雄之首,亦是陪洛天瑾一同打下贤王府这片基业的人。 他不同于慕容白和邓泉,他和洛天瑾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兄弟,而且是生生死死,风风雨雨,亲密无间,相濡以沫的兄弟。 贤王府弟子不知道的事,谢玄知道。贤王府其他六雄不知道的事,谢玄也知道。甚至连凌潇潇都不知道的事,谢玄仍知道。 在谢玄面前,洛天瑾几乎没有秘密。单凭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贤王府其他人谁也做不到,就连洛天瑾的亲儿子洛鸿轩也不行。 谢玄一直是洛天瑾的底牌,若非万不得已,若非干系重大,若非生死存亡,洛天瑾一般不会让谢玄出马。 江湖中曾有一句戏言:“谢玄若非在年轻时遇到洛天瑾,他便是另一个北贤王。” 虽是戏谑之言,却足以证明谢玄的武功、智谋、心机、城府皆是上上之选。 很多时候,他在洛天瑾面前表现的“迟钝迂腐”,恰恰是他的绝顶聪明之处,知晓“为人兄弟”和“为人臣子”的界限在哪儿? 当然,无论是外人还是贤王府弟子,从未有人将他当成洛天瑾的附庸,反而更喜欢将他视为北贤王的分身。 他不仅在贤王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在江湖中名扬四海,威震八方。 谢玄的达摩指造诣,即便放在少林寺的众多长老之中,仍是一枝独秀,无人能出其右。 今日不可一世的桃花岛岛主宇文修,正是谢玄昔日的对手,并且是平分秋色,分庭抗礼的对手。由此,不难推断谢玄在当今武林的辈分和地位究竟如何? 谢玄的出现,令一向从容不迫的吴双,脸上第一次出现凝重之意。 透过他的眼神,能明显区分出他对谢玄,和对慕容白、邓泉的不同之处。 对于后者上场,吴双表现的风轻云淡,自信满满。而对于前者,他则屏息凝神,目不斜视。 “贤王府谢玄,厚颜上场,向吴少侠讨教几招。” 谢玄此言,一者表示谦逊。二者,是碍于自己的辈分,多有以大欺小之嫌。三者,则是略带一丝愧意,毕竟吴双已连战两场,无论是气力还是精神都损耗甚巨,岂能和巅峰状态的谢玄混为一谈? “既是武林大会,一切以武为尊。”吴双慢慢悠悠地挥动双刀,戏谑道,“至于其他的,不值一哂。” “想不到吴少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境界,谢某佩服!” “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领教一下谢二爷的达摩指。”吴双笑道,“都说你的达摩指已练的如火纯情,登峰造极,甚至到了横扫武林,独步天下的恐怖境界,不知……是否言过其实?” “承蒙江湖朋友抬爱,给我这个土埋半截的庸人几分薄面。”谢玄谦逊道,“什么如火纯情,独步天下,都是虚名而已。谢某的达摩指只是略有小成,断断不敢自诩什么登峰造极,更不敢妄称横扫武林。” “不必谦虚!”吴双将双刀自身前交叉,撇嘴道,“既是高手过招,索性省去那些华而不实的招式。不如谢二爷直接施展出达摩指,让我长长见识如何?” “君子有成人之美。”谢玄的语气渐渐变的有些低沉,“既然吴少侠有此雅兴,谢某便献丑了!” “来吧!” 一声大喝,吴双率先出手,身如鬼魅般凭空消失在原地。 眨眼的功夫,无数道寒意逼人的刀锋,已诡异地出现在谢玄上空。 万千刀影栩栩如生,千万寒光耀眼夺目,伴随着一阵阵凌厉的刀风呼啸而过,谢玄的头发被吹的上下飞舞,衣袍更是兜风而起,扑扑作响。 可即便如此,谢玄仍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站在原地稳若泰山。 场边,云追月静静地观望着论剑台上的虎啸龙吟,喃喃低语道:“吴双此人,前途无量。” 云剑萍似是被云追月的声音所惊扰,转头问道:“爹,女儿一直好奇,当年你和吴大哥在龙象祠闭门切磋,结果究竟如何?” 闻言,云追月的目光微微一动,侧目道:“你以为如何?” “虽然女儿相信吴大哥绝对有资格排在龙象榜第一位,但我更愿意相信爹的武功天下无敌。女儿见过吴大哥出手,也见过爹出手,却唯独没见过你二人交手,唉!” 云剑萍紧抿红唇,俊俏的脸上不禁蒙上一层愁容,那副左右为难的踌躇模样,甚是俏皮可人。 “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亲爹,圣主让小姐在二人之间做出选择,岂不是强人所难?”唐轩故作正经模样,实则是拿云剑萍说笑。 果不其然,听到唐轩的话,云剑萍白皙的脸上瞬间晕出一抹绯红,抱怨道:“唐伯伯休要乱说,呸呸呸!什么心上人……”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细若蚊丝,弱不可闻。 见状,云追月不禁连连摇头,叹道:“女大不中留啊!” 此言一出,立即招来四周一片偷笑。 “女儿坚信,爹的武功定在吴大哥之上。”云剑萍匆忙解释,“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吴大哥武功再高,也定然不是爹的对手。” 只可惜,她越描越黑,反而惹的众人一阵哄笑。自己羞的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呼!” 忽然,一道若有似无的隐雷之声自场中响起,令四周众人纷纷耳目一震,心神一凝。 不知何时?吴双手中的双刀已化作两条交缠不清的巨蟒,以锋为躯,以刃为牙,于半空之中张着血盆大口,吞吐着骇人的蛇信,一左一右,猛扑谢玄而来。 再看谢玄,周身之外迸射出一道道刺眼金光,纵横交织,宛若一个巨大的鸟笼,将其紧紧守护在其中,并将两条刀锋巨蟒死死拦截在外。 突然,一动不动的谢玄双手自身侧一震,十指关节处爆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与此同时,他的每一处关节,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剧膨胀,并且在皮肉之下隐隐泛出一丝如血红光。 “出!” 一声暴喝,谢玄的双手猛然朝天一指。 顷刻间,十道血红气劲自指尖迸射而出,登时将“金色鸟笼”崩碎瓦解,并于半空之中化作十条嗜血虎狼,直扑刀锋巨蟒而去。 巨蟒斗虎狼,谢玄战吴双,在一道道震惊而愕然的目光中,论剑台上疾风阵阵,隐雷滚滚,两道迅如闪电的人影在一片混沌之中迎面相撞,势不可挡。 “嘭!” 一声惊天巨响,险些震破观战之人的耳膜。众人情不自禁地捂住双耳,同时看向战局的目光变的愈发骇然。 巨响过后,虎狼巨蟒分崩离析,最终化作一片虚无。 当尘埃落定,劲气消散,众人方才从刚刚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缓缓回过神来,一个个瞪着好奇而惊恐的眼睛,拼劲朝论剑台望去。 此刻,谢玄与吴双相背而站,二人皆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吴双将两把弯刀甩于身体两侧,面容复杂,双眼微微眯起,看不出喜怒哀乐。 谢玄一手垂于身侧,一手负于身后,任由清风徐徐,他却颔首低眉,沉寂如水。 有细心观察之人,赫然发现在吴双的两把弯刀之上,竟然诡异的凹陷出十个坑印。而在谢玄的两只衣袖边缘,也隐约泛起一丝红晕,宛若尚未干涸的血迹。 万人屏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皆系于二人身上,沉重的难以喘息分毫。 徐清年眉头紧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可他话未出口,吴双却突然身体一颤,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不发地朝台下走去。 ……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有惊无险 “这……” 吴双的突然离场,令四周一片哗然。 见众人呆若木鸡,神情困惑,徐清年不禁轻咳两声,随之高声问道:“吴少侠,你这是……” “我已下场,徐老只管按规矩行事。” 行至场边,吴双蓦然回身,目不斜视地望着论剑台上依旧一动不动的谢玄,似笑非笑地说道:“谢二爷的达摩指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令我大开眼界,幸甚!幸甚!” “嘶!” 见吴双竟如此轻易地认输离场,人群再度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徐清年眉头紧锁,迟疑道:“吴少侠让老朽依照规矩行事,如此说来……你主动离场便是认输。” 对此,吴双笑而不语,似是坦然接受。然而,四周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却变的愈发古怪。 只看吴双谈笑风生的悠然模样,似乎不像身负重伤,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主动认输? 这一节,是萦绕在大部分人心中的一团疑云。 不过,在洛天瑾、金复羽这样的顶尖高手眼中,吴双虽然看上去毫发无损,实则他已内力虚空,元气大伤,断断再无鏖战之力。 因此,他主动离场,未尝不是一个自保之法。 见吴双并无异议,徐清年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不知吴少侠可有江湖朋友上场助阵?” “孑然一身,无亲无友。”吴双摇头道,“武林大会名不虚传,想做天下第一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之前是我小觑了诸位,今日领略到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算不虚此行。” 见吴双退意已决,徐清年也不勉强,淡笑道:“吴少侠年纪轻轻,却能力拼三位成名已久的高手而不落下风,单凭这份胆量、气魄和手段,便足以折服天下英雄。老朽更是对吴少侠佩服的五体投地。江湖百年,我自诩见过一些世面,也见过不少后起之秀,但如吴少侠这般天纵奇才,老朽却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实乃万幸之中的万幸!” “走了!” 面对徐清年的恭维,吴双也不谦虚,只是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随之大手一挥,而后在众人复杂而惊愕的目光下,闲庭信步似的朝山下走去。 “这就……走了?” 吴双的率性而为,令不少人暗暗咂舌。 “吴大哥……” 当云剑萍欲要起身追赶时,云追月却先一步将其拦下,沉声道:“华山龙蛇混杂,女儿家休要到处乱跑。” “可吴大哥他……” “放心,他走不了。”云追月一眼洞穿云剑萍的心思,别有深意地说道,“刚刚在华山之巅出尽风头,此刻想拍拍屁股走人,谈何容易?” 云剑萍大吃一惊,诧异道:“爹的意思是……” “你不必费心去追,自有人替你留下他。” 说罢,云追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洛天瑾,浑浊的眼中悄然迸发出一抹阴戾之色。 “谢二爷力挫吴双,不仅令府主顺利晋级,而且还大涨我贤王府的威风。哈哈……” 谢玄回到场边,许衡等人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毫不吝啬地大赞溢美之词。 然而,谢玄神情凝重,沉默不语,即便被人如众星捧月般大肆恭维,脸上却仍不见一丝笑意。 柳寻衣心思缜密,当他看到谢玄衣袖之下竟是空空荡荡时,不由地心中暗吃一惊。 在他的记忆中,谢玄几乎从未将双手缩于袖中。 此刻,谢玄故意藏起自己的双手,俨然另有隐情。 “辛苦了。” 洛天瑾望着凯旋而归的谢玄,嘴角不禁绽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但当他看到谢玄紧绷的面孔时,登时眉心一皱,关心道:“受伤了?” “府主,龙象榜首果然不同凡响。”谢玄苦笑道,“即便慕容白和邓泉已将他的内力消耗许多,谢某仍是险象环生,险些辜负府主的重托。” 闻言,洛天瑾的脸色骤然一变,目光迅速投向他的双手,却见两只被鲜血浸染的衣袖,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当下心中大惊,追问道:“你的手……” “一点小伤,不碍事。”谢玄忙道,“只不过……第二轮我或许不能再替府主披荆斩棘了。”言尽于此,谢玄的神情变的无比落寞。 谢玄此言,不仅令洛天瑾心情沉重,更令欢呼雀跃的许衡等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究竟怎么回事?” 说罢,洛天瑾伸手朝谢玄的衣袖摸去,但谢玄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惭愧道:“不瞒府主,刚刚一战,谢某……断了四根手指。” “什么?” “府主不必担心!折几根指骨罢了,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虽然谢玄说的风轻云淡,但洛天瑾心中清楚,对于常年修炼达摩指的谢玄来说,指骨断裂究竟意味着什么?即便骨头能接上,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换言之,谢玄的达摩指日后将会面临极大的桎梏,并且是永不可逆的损伤。 心念及此,洛天瑾不禁恨的咬牙切齿,双拳更是攥的咔咔作响。 伤筋断骨对练武之人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但谢玄的十根手指不同,从他修炼达摩指的第一天起,十根手指便是重中之重,尤其是指骨与十指的经络,更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正如“童子功”一般,一旦破身,纵有几十年的功力,也必将毁于一旦。谢玄断指虽不至于如此严重,但带来的影响依旧不可小觑。 当然,江湖中能令谢玄断指的人,亦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这也从侧面印证,吴双的武功之高,已远超众人预料。 “一个小小的吴双,竟连折我府中三大高手。” 此刻,晋级的喜悦在洛天瑾身上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声音变的阴沉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谢玄担心洛天瑾意气用事,忙道:“府主,虽然吴双断我四根手指,但他同样元气大伤……” “柳寻衣。”话未说完,洛天瑾突然开口道,“去留下吴双。” 闻言,柳寻衣大惊失色,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请府主三思……” “我只让你留下他,却没说为难他,谈何三思?”洛天瑾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问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我心胸狭隘,想杀他泄愤?” “在下不敢……” “不敢便不必多言!”洛天瑾根本不在意柳寻衣的解释,漫不经心地摆手道,“将他带回别苑疗伤,随行的郎中、药材皆可随意调动。” “是!” 柳寻衣不敢抗命,匆匆答应一声,又深深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谢玄,转而快步朝山下追去。 “诸位!洛府主与吴少侠之间的较量已经结束,而今胜负已分,洛府主晋级第二轮。”徐清年环顾着意犹未尽,神态各异的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洛天瑾身上,拱手笑道:“恭喜洛府主距武林盟主之位更进一步。” “多谢徐老。” 洛天瑾的脸上恢复镇定之色,第一轮比武虽然损伤颇大,但好在有惊无险,顺利晋级。 “依照抽签顺序,第二场龙争虎斗将在金坞主和宇文岛主之间展开。” 徐清年此言一出,众人的心思迅速从吴、谢大战中剥离,脸上再度涌现出一抹炽热与期待。 昔日,桃花剑岛祸乱中原,曾在江湖中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亲身经历之人,至今仍对一幕幕往事记忆犹新。 桃花仙人被奉为一代传奇,他曾以一己之力,力战六大门派的掌门而威风不减。单凭这份耸人听闻的战绩,即便放到今天,依旧可以傲视群雄。 只不过,桃花仙人早已不在人世,宇文修身为他的左膀右臂,理所应当继任岛主之位。曾几何时,他也在中原大地兴风作浪,为所欲为。 此人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师兄桃花仙人,至今仍被武林正道所不耻。虽然宇文修的名声不弱于桃花仙人,却不知他的武功又能学到几成? 论声望、论地位、论根基,宇文修皆无法和金复羽相提并论。 今天,他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华山之巅,全赖朝廷敕封给他的一官半职。若无“武林候”的金字招牌,天子亲封的人伦庇佑,宇文修根本连卷土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武林中人虽不“亲官府”,但却“识大局”、“懂大义”。 大宋朝廷虽然孱弱,可它终究是汉人正统。即是正统,便要被天下汉人所拥戴,江湖中人亦不例外。 凡事分先后、有始末。若无汉人天下,他们便是亡国之民,丧家之犬,又谈何武林正统?谈何纵横江湖? 因而,明知宇文修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武林群雄仍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们并非畏惧桃花剑岛,亦非投效大宋朝廷,只是不想与官府闹的水火不容,两败俱伤罢了。 此刻,金复羽已将自己的全部心思,放在即将到来的比武之上。 他目光幽深,面无表情,直直地凝视着坐在远处的宇文修。此时,宇文修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金复羽为继任大统,光复金国,故而对武林盟主之位势在必得。 宇文修野心勃勃,甘心做朝廷鹰犬,不惜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一战同样是许胜不许败。 他二人之间本无深仇大恨,却在华山之巅不期而遇,并为各自的前程利益,不得不拼个你死我活,真是世事无常,天意弄人。 既无仇怨,亦无交情。因此动起手来,彼此无所顾忌。 弥漫在空气中的战意变的愈发浓烈,全场屏息凝神,静如死寂。 华山论剑,又是一轮生死之战。 ……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半路阻拦 华山之道,陡峭而险峻。 离开华山之巅的吴双独自而来,下山时尚且优哉游哉,轻松自如,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他行至山腰时,步伐已变的踉跄不堪,呼吸也变的越来越急促。 “吴兄,受了内伤理应好好调息,不应过度劳累,更不应在山道上疾行。”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山林传出。紧接着,林中鸟儿四散而飞,一道人影凌空一跃,在半空翻转数周,稳稳地落于山道之上,正好拦住吴双的去路。 来者,正是奉命留下吴双的柳寻衣。 “是你?” 吴双本欲拔刀提防,但当他看清柳寻衣的面容后,萦绕在眉间的谨慎之意顿时消散殆尽。 “吴兄,你……” 话未出口,柳寻衣突然发现吴双竟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双腿在微微打颤。 柳寻衣赶忙上前将摇摇欲坠的吴双架住,急声道:“伤到哪儿了?” 吴双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将柳寻衣缓缓推开,自嘲道:“伤势无碍,只不过……有些脱力。” “既然内力耗尽,你又何必强行下山?”柳寻衣俯视着狭窄而幽深的山道,提醒道,“华山道险,以你现在迷迷糊糊的状态,迟早会坠崖摔死。” “你为何来此?”吴双背倚着山壁,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问道,“莫不是洛天瑾输不起,派你来找我算账?” 柳寻衣戏谑道:“凭你现在的状态,杀你易如反掌。如果我真想找你算账,刚才大可在你身后推你一下,让你坠下悬崖,死无对证。” 吴双笑道:“既然不杀我,又为何拦我?” “北贤王派我来带你回去疗伤。”柳寻衣道,“等你恢复元气,再走不迟。” “我若跟你回去,只怕身不由己,难以脱身。”吴双根本不吃柳寻衣这一套,反问道,“贤王府在我手中折了三个高手,难道洛天瑾不生气?” “岂能不气?”柳寻衣直言道,“不过比‘气’更多的是‘敬’。你可知,刚刚一战,你令谢二爷断了四根手指。” “若非他出力过猛,岂能断指?”吴双撇嘴道,“此事怪不得我,只怪他自己喜欢逞强。” “吴兄有所不知,其实是府主下令,让谢二爷必须赢你。”柳寻衣苦笑道,“眼下,欲和贤王府作对的远不止金剑坞一家。因此,府主必须保存实力,否则后两轮将会愈发艰难。更何况,谢二爷若不拼尽全力,只怕断送的不止是四根手指,更可能是一条性命。” “无论如何,谢玄的达摩指我已领教,的确厉害。”言至于此,吴双伸手朝自己的弯刀指了指,刀身上十个触目惊心的凹坑清晰可见,“你可知我的弯刀乃巫山寒铁打造,坚硬无比,削铁如泥,分金断玉也不能令其损伤分毫。却没料到,今日竟被谢玄的手指硬生生地戳出十个凹洞。” “万幸是戳在刀上,若是戳在你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虽是戳在刀上,但谢玄的恐怖指力却是穿刀而过,生生打在我身上。” 说罢,吴双强忍痛楚,奋力扯开自己的衣领,但见其结实的胸膛上,四道紫黑的瘀痕浮现而出。瘀痕之下,若隐若现的凹陷仿佛碎骨腐肉一般,令人喉咙发紧,望而生畏。 “这……” 柳寻衣大惊失色,诧异道:“这便是你口中的‘伤势无碍’?” “刚刚我用真气护住五脏六腑,因此只伤到皮肉筋骨。”吴双不以为意地笑道,“胸口的四道指印,便是谢玄用力过猛,从而折断的四根手指。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可他宁肯断指也要重伤于我,毫不犹豫,出手无情,可不见半点胆小的意思。呵呵……” “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寻衣望着谈笑风生的吴双,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上山前,是你将华山镇暗藏兵刃的消息透露给我们。上山后,你又突然冒出来争抢武林盟主。我看你并不愚笨,反倒十分聪明,岂会不知自己在众多武林枭雄面前,根本没有夺魁的希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难道不值得你们敬佩吗?”吴双眉头一挑,一脸戏谑模样。他用手扶着山壁,强行挺直身躯,又道:“至于我是什么人?刚刚云追月已说的清清楚楚,莫非你听不明白?据我所知,你柳寻衣同样位列龙象榜之上。算起来……你我颇有些渊源。” “阁下是龙象榜首,在下岂敢高攀?”柳寻衣直直地盯着吴双的眼睛,话中有话地问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想知道的……远不止云追月解释的那么简单。” 似乎感受到柳寻衣的强硬,本欲继续赶路的吴双不禁叹息一声,而后将身躯重新依靠在山壁上,慵懒道:“看来今天我不满足阁下的好奇心,你不打算放我离开?” “吴兄大可放心,我只会将你‘请’回别苑,绝不会趁人之危。” “罢了!罢了!”吴双一副被逼妥协的无奈模样,摆手道,“你想知道什么?” “阁下为何将华山镇暗藏兵刃的事告诉我们?”柳寻衣迟疑道,“又或者,华山镇的那些兵刃,是否与阁下有关?” “无关。”吴双摇头道,“我只是希望你们早作防备,以免到时被人杀个措手不及。” “谁?”柳寻衣瞳孔一缩,急忙追问,“盼吴兄直言相告。” “鞑子!”吴双揶揄道,“别告诉我,你们至今仍没猜出那些兵刃的主人?” 闻言,柳寻衣大惊失色,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蒙古人在华山设有埋伏?” “不然我为何急着下山?”吴双一脸单纯善良的无辜模样,劝道,“华山即将变成人间地狱。到时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再跑可就来不及了。我劝你也赶快跑吧!免得赔上自己的性命。” “什么?” 柳寻衣一头雾水,一时间难以理清线索。但直觉告诉他,吴双所言非虚,华山不久便会迎来一场血光之灾。 他极力稳定心神,反复试探道:“你如何知道这件事?又如何肯定蒙古人设伏?” “这……”吴双一愣,一双明亮而有神的眼睛,在柳寻衣狐疑的目光下眨巴几下,而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犹豫半晌,方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猜的!” “猜的?”柳寻衣心生愕然,一脸尴尬。 “不行吗?”吴双故作茫然,“江湖中有哪条规矩规定,不能乱猜?” “这……” 吴双似乎没兴趣解释,不耐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现在我可以走了?” “等等!”柳寻衣伸手阻拦,“你和云追月又是什么关系?” “不沾亲、不带故,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可刚刚见你们举止亲密,似乎极为熟络……” “我和你也不过数面之缘,不一样有说有笑?有问有答?”吴双打断道,“我天生如此,遇人自熟,行不行?” “那你和少林藏经阁的四位高僧……” “也是如此。” “不可能!”柳寻衣辩驳道,“玄明方丈说你与他们是忘年之交,素闻四位高僧久居少林,常年闭关,你若与他们无亲无故,岂能成为忘年之交?” 此言一出,吴双戏谑的脸上悄然闪过一抹思量之意,似乎柳寻衣的某句话对他所有触动,令他在恍惚之间产生一丝提防。 只不过,吴双神情的变化转瞬即逝,根本没给柳寻衣察觉的时间和机会。 “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吴双故作神秘,将自己的声音压的极低,令柳寻衣不得不附耳上前,才能勉强听到他的回答。 “愿闻其详。” “其实……”吴双眼珠乱转,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凑到柳寻衣耳畔,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我是玄明方丈的私生子,所以才和四位高僧是好朋友。” “噗!” 吴双此言,险些令柳寻衣被自己的口水活活呛死。 柳寻衣愠怒道:“玄明方丈的年纪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岂容你胡说八道?” “哦!那是我记错了。”吴双故作恍然大悟模样,连忙改口道,“其实我爹才是玄明方丈的私生子。” 望着明明已经十分虚弱,却仍插科打诨,油腔滑调的吴双,柳寻衣不禁心生无奈,叹道:“在下本想与阁下坦诚相待,却不料阁下一直戏弄我。罢了!既然你无意相告,在下只好奉命行事。” 似乎察觉到柳寻衣的意图,吴双赶忙挥手阻止,同时口出威胁:“若非我内力耗尽,岂会与你枉费唇舌?你若敢拦我去路,待我恢复元气之后,定叫你追悔莫及,你……” 吴双话未说完,忽觉脖子一酸,同时眼前一黑,瞬间昏死过去。 “吴兄,得罪了!我若放你离去,非但会违抗府主之命,同时也是推你去死。下山之路险恶无比,你身负内伤,又与我耗费精力,而今昏昏沉沉,身心俱惫,独自下山十之八九会失足坠崖。不如随我回去,一切等伤势恢复之后再议不迟。” 一掌将吴双打昏,柳寻衣将其扛在肩头,身如灵狐般在山间几个起伏,转眼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千羽桃花 “黑执扇,幸亏你及时将他带回来,否则他一定不能活着走出华山。” “如何?先生可有疗伤之法?” “黑执扇放心,吴少侠的内虚远胜内伤,因而精气外泄难以自持,我只需行针助其经脉运行,然后再用补药精心调理,数日便可无碍。” 别苑内,贤王府郎中的一番话,令柳寻衣悬着的心安然落地。 他望着躺在榻上,眉头微皱,双目紧闭的吴双,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呢喃道:“吴兄,你只说谢二爷用力过猛,方才断了手指,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若非耗尽体内最后一丝真气,又何至于垂危至此?” “黑执扇!”站在柳寻衣身后的郎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要向吴少侠施针了。” “好!” 柳寻衣恍然惊醒,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吴双,低声道:“吴兄,你且在此好好养伤,待你痊愈之后,再找我算账不迟。得罪了!” 说罢,柳寻衣又向郎中吩咐道:“吴少侠是府主的贵客,请先生千万好生照料。” “谨遵黑执扇之命!” “有劳!” 安顿妥当之后,柳寻衣匆匆离开别苑,朝华山之巅奔去。 一番折腾,足足两个时辰。此时,日头已渐渐偏西。 当柳寻衣回到华山之巅时,论剑台上针锋相对的两家已连战数轮,互有损伤,此时依旧打的难分难舍,如火如荼。 洛天瑾全神贯注地观看比武,柳寻衣不敢冒然打扰,慢步轻声地退到一旁,向满脸兴奋的许衡问道:“形势如何?” “至此,金剑坞已折损两人,一个是年轻弟子,一个是‘冰心剑’冷依依。眼下出战的是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温廉。” “什么?”柳寻衣暗吃一惊,“冷依依竟然败了?” “黑执扇有所不知,冷依依连败桃花剑岛两大高手,已是大胜。”许衡解释道,“现在桃花剑岛已折损四人,此时站在台上的是宇文修的最后一个帮手,日月双剑中的‘月光墨洗剑’扶隐。只要打败他,宇文修便彻底沦为孤家寡人。” “你的意思是……丁轻鸿和‘日光白玉剑’姬侯,皆败于冷依依之手?” 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困惑,雁不归接话道:“日月双剑虽然厉害,但他们只有在双剑合璧时,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二人分开则实力锐减。若是以二敌二,即便温廉和冷依依联手,也未必是日月双剑的对手。但若各自为战,温廉和冷依依则更胜姬侯、扶隐一筹。至于丁轻鸿,虽自命不凡,但在冷依依面前终究是个小辈。论剑意,他的‘桃花剑’仍比‘冰心剑’相差甚远。” 江一苇道:“虽然丁轻鸿也位列龙象榜,但龙象榜上却并非人人都是吴双。小辈始终是小辈,能抗衡前辈的永远是凤毛麟角。” 不知为何?柳寻衣总有一种感觉,江一苇此言颇有含沙射影之意,看似是说丁轻鸿,实则是在“敲打”自己。 “论年轻弟子的本事,桃花剑岛远不如金剑坞。”坐在一旁歇息的慕容白趁机插话道,“金剑坞的年轻弟子根基扎实,经验老道,以一敌二仍游刃有余。若非丁轻鸿上场,只靠桃花剑岛的普通弟子,只怕无人能抵挡他的锐气。此乃两家拉开差距的关键!桃花剑岛不复当年之盛,似乎已到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年轻一辈中除丁轻鸿之外,再无人拿得出手。” “若非如此,宇文修也不会与朝廷为伍。”雁不归冷笑道,“当年桃花仙人仗着桃花剑岛人才鼎盛,在中原武林为所欲为,一场血雨腥风之后,桃花剑岛死伤无数,元气大伤。宇文修想重振旗鼓,少说也要修养三五十年。可看他如今的年纪,根本没机会等到那一天。” “胜负已分!温廉替金复羽再下一城!” 突然,洛天瑾的一声感慨将柳寻衣几人的思绪瞬间打断。 众人纷纷举目朝论剑台望去,但见伤痕累累,血染满身的温廉,瞪着一双嗜血而狰狞的眼眸,昂首挺胸,傲然而立。 在他脚下,是衣衫破烂,断骨伤筋,蓬头垢面,一身血污的扶隐。 此刻,奄奄一息的扶隐侧躺在地上,蜷缩的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毫无规律地微微抽动着,五官狰狞,眼珠上翻,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呼噜呼噜”的声响,似心有不忿的嘶吼,又像痛苦不堪的呻吟。 他引以为傲的“月光墨洗剑”,孤零零地插在一旁,随风摇曳,分外凄凉。 扶隐有心再战,但拼尽全力地挣扎,也只能动动手指,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沉寂无声的华山之巅,神情各异的观战之人。其中,尤其以宇文修和金复羽的表情最为精彩。 宇文修神情凝重,面如死灰。 金复羽处之泰然,儒雅依旧。 强烈的反差,给人一种莫名的心灵冲击。 事已至此,宇文修已猜到自己的结局,武林盟主的宝座八成与他无缘。 然而,宇文修此时真正忧心的,却并非这场武林大会,而是武林大会之后的烂摊子该如何收场? 夺不下武林盟主,他对朝廷将毫无用处。以西府的行事风格,定会收回一切赏赐,甚至夺去“武林候”的官爵,最后将他一脚踹开。 到那时,失去朝廷庇佑的桃花剑岛,势必遭到武林群雄的大肆围剿。 为了参加武林大会,宇文修曾强势压人,几乎将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得罪一遍。一旦自己沦为丧家之犬,他们又岂肯善罢甘休? 说不定,他连回桃花剑岛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客死中原。 心念至此,宇文修的表情变的愈发难看,甚至在失落之中,隐隐参杂着一丝绝望之意。 “这一场,温廉胜!” 徐清年的声音悄然响起,犹如丧钟般狠狠敲在宇文修的脑海深处,令其心中一沉,目光变的愈发纠结。 此言一出,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宇文修,其中的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万众瞩目之下,宇文修缓缓起身,一步步地朝论剑台走去,与被人抬下来的扶隐迎面而过,脚下却没有一丝停留,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此时,宇文修的眼中,只有论剑台上气力几乎耗尽的温廉。他的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强健而有力的心跳,以及温廉粗重而急促的呼吸。 至于周围的山呼海啸,呐喊嘶吼,他统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战至这一场,他们之间不再有虚情假意的寒暄客套,亦没有逢场作戏的自报家门。 伴随着宇文修的一步步逼近,温廉不得不强行调动所剩无几的内力,双掌自身前缓缓交叠。 霎时间,无数道掌影幻化而出,于虚空之中若隐若现,同时爆发出阵阵呼呼作响的风哨。 反观宇文修,却如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而来。令人万分诧异的是,伴随着他慢慢悠悠的步伐,其周身之外竟是诡异地飞出一把把锋利无比,寒意逼人的宝剑。 悬浮于宇文修四周的一柄柄青锋,并非内力变化而出幻象,而是实实在在的利刃。 只不过,比之寻常宝剑,宇文修的剑更窄、更细、更轻盈、更锋利。 一臂之长,一指粗细,柔而似水,刚而如金。平日皆隐藏在宇文修衣袖、腰带之中,唯有与人交手时,才会灵犀而出,化作杀人不眨眼的嗜血利器。 “一、二、三……十六、十七、十八。” 谢玄依偎在椅子上,满眼震惊地默数着悬浮于半空的宝剑,惊呼道:“当年我与他交手时,他的千羽桃花剑只有九柄,而今竟有十八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宇文修继任岛主之后,一定修炼了桃花仙人的秘法要诀,否则他的武功绝不会一日千里,进步如飞。”洛天瑾沉声道,“当年九柄千羽桃花剑,已令无数高手谈之色变。如今十八柄,岂不是威力更甚?” “这便是传闻中的‘千羽桃花剑’吗?” 场边,唐阿富目光复杂地望着宇文修,感慨道:“不知比丁轻鸿所练的‘桃花剑法’高明多少?” “千羽桃花剑亦是桃花剑法。”萧芷柔淡淡地说道,“只不过是桃花剑法的至高境界。和宇文修的千羽桃花剑相比,丁轻鸿的桃花剑法只能算是小成,而且只是剑式上的小成。” “谷主,何为剑式上的小成?” “剑法,讲求剑式、剑气、剑意。其中,剑式是剑法的根基,剑气是内力与剑法的融合,而剑意,则是剑客对剑法的领悟。它并非某一招式,亦非某一功法,而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萧芷柔解释道,“每一种剑法,其剑式、剑气、剑意皆不尽相同。桃花剑岛的‘桃花剑法’,和为师教你的‘无情剑法’便是迥然不同的两种修炼法门,同样对剑意的领悟亦大相径庭。” “敢问谷主,我们的‘无情剑法’和他们的‘桃花剑法’,究竟谁更胜一筹?” “世上没有最厉害的剑法,只有更厉害的剑客。”萧芷柔教诲道,“无论是‘无情剑法’还是‘桃花剑法’,练至大成皆可纵横江湖,睥睨天下。同样,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剑法一知半解,囫囵吞枣,两种剑法便只有更弱,没有最弱。” “弟子受教。”唐阿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富,你要谨记,练武之人断不可心浮气躁,更不可好高骛远。”萧芷柔道,“你不妨看看贤王府的谢玄,他此生只练‘达摩指’一种武功,同样独步天下,傲视群雄。而在少林众多绝学之中,‘达摩指’只是其中之一。少林弟子中也有不少人练过达摩指,但真正能持之以恒,坚持几十年的却唯有谢玄一人,其他人则是急功近利,这山望着那山高,这种武功练几天、那种武功练几天,一味的追求武林绝学,到头来只能一事无成,虚度年华。” “谷主所言极是,纵观武林群雄,真正的高手往往只依仗一门绝学成为江湖翘楚,而杂学者,无不是泛泛之辈,庸碌之徒。” “真正的高手,拈花飞叶皆可伤人。至于庸才,即便你将天下的武林秘籍全部给他,他也练不出半点成就。” 面对萧芷柔的谆谆教诲,唐阿富不禁面露沉思,似是有所领悟。 “宇文修,可敢接我一掌!” 突然,论剑台上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温廉双掌齐出,万千掌影化作两道蛟龙,相互交缠着直扑宇文修而去。 掌影所过之处,空气无不瞬间凝聚成云雾,将掌影蛟龙隐匿其中,神出鬼没,令人愈发难以捉摸。 “九影霄云掌!” 伴随着四周的阵阵惊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强横掌风,宇文修面不改色,镇定依旧。 只不过,萦绕在其身体周围的十八道利剑,却是凌空一颤,骤然而出。 十八剑,转眼化作十八道令人心悸的寒光,纵横交错,迂回百折,朝呼啸而来的九影霄云掌迎去。 …… 第四百五十九章 :金麟之威 “呼!” 凌厉的掌风自宇文修的耳畔呼啸而过,吹起一缕白发,却未能伤及分毫。 反观身在半空的温廉,转瞬之间,其双臂、双腿、小腹、侧肋皆被十余道剑光洞穿而过,令本欲扑向宇文修的他,登时倒飞而出,同时口中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 场面之血腥,叫声之凄绝,令人心惊肉跳,不忍直视。 十丈之外,血流如注的温廉踉跄落地。与此同时,最后一柄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其身前,锋利无比的剑尖直指其咽喉,速度之快,根本闪躲不及。 “啊!” 温廉心灰意冷,满脸绝望,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似乎已经认命,静候死亡的来临。 此刻,观战之人的心无不被提到嗓子眼,所有人都预料到温廉的悲惨命运。金复羽更是情不自禁地攥紧双拳,手心捏着一把冷汗。 然而,当最后一柄利剑距离温廉的咽喉只有三寸之遥时,却陡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剑鸣,同时剑身一颤,诡异地悬停在半空,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嘶!” 一片惊呼中,宇文修的右手猛地向上一扬,利剑顺势而起,几乎紧贴着温廉的鼻尖冲天直上,在空中飞旋数周,最终“嗖”的一声飞回宇文修身旁,和其他十七柄利剑汇聚在一起。 当温廉重新睁开双眸时,额头上已布满豆大的汗珠。 然而,劫后余生的喜悦尚未完全展露,一股无法抗衡的虚弱感瞬间袭遍全身,令温廉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当众人仍在恍惚中难以自拔时,明眼人已经看的明明白白。刚刚,分明是宇文修手下留情,十七剑全部避开温廉的要害,最后的夺命剑更是突然收招,故意留下温廉的性命。 如若不然,温廉早已是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见此一幕,论剑台下的洛天瑾和金复羽同时眼神一变,随之眉头微微皱起。不同的是,洛天瑾的眼中涌现出难以名状的凝重,而金复羽的眼中则是若有所思的欣慰。 “温廉真是命大!”望着被金剑坞弟子抬下场的温廉,许衡心有不忿地嘟囔道。 “并非温廉命大,而是宇文修剑下留情。”柳寻衣缓缓摇头。 “为何?” “因为他想让金复羽欠自己一份人情。”柳寻衣揣度道,“宇文修心知夺魁无望,此时杀了温廉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卖金复羽一个面子,留下温廉的性命。” “什么意思?”许衡一头雾水,费解道,“莫非他想从金复羽手里讨什么好处?” “未必是讨好处。”柳寻衣沉吟道,“也许是给自己留后路。” “这……” “这一场,宇文岛主胜!” 徐清年的声音打断许衡的追问,同时将众人的目光再度吸引到论剑台上。 “金坞主,不知下一场由哪位英雄上台挑战宇文岛主?” 徐清年道出所有人的好奇,一个个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金复羽,同时在心中暗暗揣测金复羽的心思。 谢玄思量道:“此行,金复羽只带来冷依依、温廉两位高手。如今他们皆已落败,不知接下来又会派谁上场?” “宇文修不同于其他人,金剑坞除金复羽之外,谁上谁死,断无取胜的可能。” 洛天瑾此言令谢玄一愣,诧异道:“府主的意思是……金复羽会亲自出手?” “最好如此!”洛天瑾凝声道,“金复羽若能和宇文修拼个两败俱伤,对我们才是最好的结局。但……” 似乎察觉出洛天瑾的担忧,谢玄不禁心中一沉,低声问道:“府主在担心什么?” “宇文修是只老狐狸,刚刚他故意不杀温廉,俨然有讨好金复羽的意思。”洛天瑾沉声道,“怕只怕,他会临阵退缩。如此一来,金复羽便可轻松晋级,后面必成我们的劲敌。” “这……”谢玄脸色一变,喃喃自语道,“若真如此,我们在第一轮的优势将消失殆尽。我们折损三人,金剑坞也折损三人,岂不是再次与他们打成平手。” 一阵窃窃私语中,金复羽突然身子一动,喧嚣的场面登时安静许多。 万众瞩目之下,金复羽慢慢起身,并将身上的大氅缓缓褪去。 见状,众人无不暗吃一惊,一个个面露惊奇之意。 依照常理,金复羽应该最后出场。金剑坞只败三阵,他可再派两人上场助阵。然而,看金复羽跃跃欲试的模样,俨然要亲自出马。 见金复羽起身,宇文修的目光不禁变的有些古怪,似惊奇、似错愕、似犹豫、似紧张,面色阴晴不定,心情更是复杂之极。 “麾下之人岂能和宇文岛主相提并论?”金复羽一边说着,一边朝论剑台走去,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温和儒雅,平淡轻柔,丝毫不见风雨欲来的紧张和激动,“金某不才,愿向宇文岛主讨教几招。” “金坞主,老夫久闻你武功深不可测,却从未见过你出手。”宇文修的声音远不如金复羽那般平静,反而有些阴沉,“今日能与你切磋,实乃三生有幸。” 金复羽在距离宇文修十米之外站定,与其四目相对,淡笑道:“宇文岛主是武林前辈,还盼不吝赐教。” “得罪了!” 宇文修一声冷喝,十八柄利剑再度横空而出。内力催动下,瞬间化作十八道快若闪电的寒光,“嗖嗖嗖”地朝金复羽射去,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连连咂舌。 “咻!” 一声轻响,金复羽身前陡然幻化出一张金鳞大网,瞬间将暴射而来的十八柄利剑紧紧缠缚其中,再难前进分毫。 “呼!” 金复羽身形一晃,眨眼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一只被金麟覆盖的拳头凌空探出,如鬼魅般狠狠轰向宇文修的胸口。 “金麟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金麟手几乎碰到宇文修时,他的胸前陡然溢出一团气劲,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金复羽的拳头犹如砸中一团棉花,恐怖的力道转眼被化解的无影无形。 “嗖嗖嗖!” 与此同时,十八道利剑飞掠而至,直刺金复羽的后心。 金复羽轻哼一声,双掌向左右挥出,身后陡然荡出一道无形护盾,将一轮剑雨尽数拦下。 蓦然转身,出手如电,金复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两柄利剑,十指一紧,“咔嚓”一声,两柄利剑应声而断。 掌风疾变,碎剑顺势而出,接踵而至的便是一阵“铿铿蹡蹡”的刺耳金鸣。 悬浮于半空的飞剑一时闪避不及,接连折损七八柄,“咣啷啷”地散落一地。 “宇文岛主,轮到我了!” “尽管放马过来!” 论剑台上,宇文修双手疾挥,隔空掌控着一柄柄飞剑,在金复羽周身旋转舞动,无数剑光之中,一朵朵桃花若隐若现。 银光青芒,桃花漫天,上下穿梭,虚实相间,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金复羽身处霍霍剑影之中,凭借迅捷的身法和诡异的金麟手,与漫天剑雨缠斗不休,并一步步地朝宇文修逼去。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二人在论剑台上身如鬼魅,势如龙虎,转眼已是三百回合,仍不分胜负,难辨输赢。 二人交手,无论是气势还是速度,皆是上乘中的上乘。若是武功不济,目力不及者,甚至看不清二人的动作,只能捶胸顿足,望而兴叹。 “真是人不可貌相,金坞主平日看上去温文尔雅,斯文至极,没想到一出手竟是虎啸龙吟,大气磅礴。” 望着论剑台上龙行虎步的金复羽,腾三石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宇文修的武功虽不及桃花仙人那般恐怖,但这些年同样进步神速。”唐辕沉声道,“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变成第二个桃花仙人。” “唐总管此言在理!”左弘轩恶狠狠地说道,“为江湖太平计,为中原武林计,为天下英雄计,此人绝不可留!一旦他在武林大会上功败垂成,朝廷势必与其划清界限,到那时……” “到那时,我们便请武林盟主出面,发出江湖追杀令,让宇文修和他的一众爪牙永远消失。”秦明冷笑道。 “话虽如此,却不知其他门派作何感想?”陆庭湘面露迟疑。 “陆公子放心,中原武林各派虽然内有不和,但面对此等武林败类,定能同仇敌忾,戮力同心。”唐辕安抚道,“更何况,他曾依仗朝廷撑腰,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这笔账早该找他清算。” 唐辕此言,立即引起众人一阵大笑。他们看向宇文修的眼神,也由最初的不忿,渐渐变成戏谑。 “嗤!” “砰、砰、砰!” 伴随着一道金器摩擦的尖锐声响,金复羽被金麟覆盖的右臂,猛然冲出千羽桃花剑的重重包围,以雷霆之势连出三掌,重重拍在宇文修的胸口。 猝不及防的宇文修忽觉胸口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道穿胸而过,直将五脏六腑震的上下颠倒,气血经脉翻腾不休,当下闷哼一声,脚下连退数步,嘴角抑制不住地淌出一丝血迹。 宇文修败退,无数道剑光顿时消散一空,所剩无几的利剑迅速飞回其身旁,以备不时之需。 金复羽并未乘胜追击,反而收招疾退,静立于三丈之外,口中淡淡地吐出一句:“承让!” “金坞主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为何如此诡异?”宇文修紧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脸色略显一丝苍白。 “雕虫小技,不值一哂。”金复羽含笑道,“刚刚只是宇文岛主一时大意,方才被金某占到一丝便宜。料想以宇文岛主的武功,刚刚那三掌不过是隔靴搔痒,无伤大雅。不如……我们再战?” 言尽于此,金复羽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盯着宇文修,似乎另有言外之意。 “慢着!” 突然,宇文修摆手说道:“金坞主的手段,老夫已深深领教。接下来……也不必再战。” 最后一句话,宇文修说的十分不情愿,似是无奈之举。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徐清年好奇道:“宇文岛主说‘不必再战’,意思是……” 宇文修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眉宇间聚满难以割舍的踌躇之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默许久,方才将心一横,一双老眼中陡然爆发出一抹毅然之色。 “老夫技不如人,我……认输了!” …… 第四百六十章 :言出肺腑 入夜,贤王府别苑,洛天瑾穿屋过院,直奔“软禁”吴双的房间。 “今日几轮交手,府主与金复羽相继晋级,明天上午是云追月和任无涯之间的角逐,想必又是一场好戏。”江一苇快步疾行,紧紧跟在洛天瑾身后,好奇道,“府主以为,龙象山和玉龙宫谁能更胜一筹?” “四大异教之中,天山玉龙宫名气最大,弟子最多,一直被封为‘异教之首’,实力自然不可小觑。”洛天瑾头也不回地说道,“龙象山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人数规模远不及天山玉龙宫,但麾下弟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四大护法亦是在一轮轮血战中,踩着死人堆爬上来的。只论单打独斗,玉龙宫未必能讨到便宜。” “依府主高见,任无涯与云追月相比,又当如何?” “任无涯练的是吐蕃神功《般若古经》中的‘金刚密乘’。乃上、中、下三篇中的‘中篇’,其精要在于‘防守’,与少林绝学‘金钟罩’颇有相似之处。但任无涯历经几十年的钻研修改,已渐渐脱离正功,甚至堕入魔道,而今已变成一种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诡异魔功。”洛天瑾沉吟道,“至于云追月……如我所料不错,他练的应该是龙象山祖师云泓一所创的独门武功《龙象宝典》。此功极为隐秘,即便在龙象山也唯有圣主有资格修炼,外人知之甚少。因此,二人究竟孰强孰弱,我也拿捏不准。” 江一苇笑道:“二人最好拼个两败俱伤,如此一来,无论是谁晋级,都不会对府主产生威胁。” “胜负的关键固然是任无涯和云追月,但他们挑选的助阵高手同样不可忽视。”言至于此,洛天瑾似乎又想起今日的一场场鏖战,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道,“慕容白、邓泉、谢玄的伤势如何?” “慕容白并无大碍,邓泉伤势颇重,但性命无虞。”江一苇回禀道,“至于谢兄,断指之痛看似无关痛痒,实则对他影响颇大,伤筋动骨没有三两月只怕无法痊愈。” “唉!” 说话的功夫,二人来到吴双门前,柳寻衣和郎中早已在阶下恭候多时。 “吴双的伤势如何?” “回禀府主,吴少侠只是内力耗尽,元气亏损,伤势并无大碍。”郎中毕恭毕敬地回道,“依照黑执扇的吩咐,在下为免吴少侠‘激动’,故而喂他服下一碗安神散,令其一觉睡到现在。” “何时能醒?” “药效已尽,随时可醒。”郎中似乎从洛天瑾的眼中看出一丝不悦,赶忙回道,“府主只需轻轻拍打他的额头,吴少侠便可醒来。” “你们在外边守着,我想和吴双单独一叙。” 吩咐一句,也不等江一苇、柳寻衣的反应,洛天瑾已抬脚朝房间走去。 …… 腾族别苑,腾三石独自一人端坐堂中,神思恍惚,呆若木鸡。 自华山之巅回来,他已在此静坐两个时辰。腾苍等人不敢冒然打扰,只能候在堂外,一个个眼中布满担忧之意,却无人知晓腾三石究竟在沉思什么。 “腾琴儿长老回来了。” 伴随着一道兴奋的呼喊,一名年轻弟子兴冲冲地跑入苑中,紧随其后的正是奉腾三石之命,暗中去江州打探“滕柔”消息的腾琴儿。 “丫头,这几个月你死到哪儿去了?” 见腾琴儿安然无恙,腾苍先是心中大喜,随之怒由心生,呵斥道:“你突然失踪,可知族中的长辈们多担心?” 腾琴儿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赔笑道:“不辞而别是我的不对,丫头在此向您赔罪!” “没规矩!”腾苍紧绷着脸,质问道,“这几个月你究竟去哪儿了?” “我……”腾琴儿欲言又止,而后话锋一转,故作神秘道,“我去做一件好事。” “就凭你?能做出什么好事?” “此事容我日后再向您解释,眼下当务之急是拜见族长。” 腾苍眼神狐疑地朝腾琴儿上下打量一番,却并未多问,而是伸手朝堂中一指,低声道:“族长在堂中歇息,不过似乎心情欠佳,你……” 话未说完,腾琴儿竟枉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以及腾苍欲要喷火的双眼,一路小跑着奔向堂中。 “琴儿拜见族长!” 天色已黑,但堂中却未燃一烛,因此一团昏暗。 “丫头,你终于回来了。”腾三石的语气似乎并不吃惊,甚至有些不耐,“我已等你多时。” “族长,您这是……” “此去江州,结果如何?” 闻言,腾琴儿眼神一正,信誓旦旦地说道:“虽然我未能亲眼见到萧芷柔,但我在江州遍寻百晓生,已将有关绝情谷的‘前世今生’打探的一清二楚。因此,琴儿敢断言,绝情谷主萧芷柔……”言至于此,腾琴儿的声音陡然压低几分,“正是大小姐。” 说罢,腾琴儿满眼激动地向前两步,兴奋道:“族长,大小姐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老夫已经知道了。” “什么?” 腾三石话一出口,腾琴儿登时大吃一惊,诧异道:“族长如何知道?” “再多证据,也抵不过父女间的血浓于水。”腾三石的声音似哭似笑,听上去极为疲惫,“今日,老夫已在论剑台亲眼见到萧芷柔。只需一眼,我已然断定,她……正是我的柔儿。父女连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恭喜族长!贺喜族长!”腾琴儿迅速跪倒在地,朝腾三石连连道喜。 腾三石的反应远不如腾琴儿预料的那般欢喜,反而一脸茫然地问道:“何喜之有?” “父女重逢,一家团聚,岂能不喜?”腾琴儿一愣,错愕道,“二十几年,族长念念不忘,茶饭不思,一直盼着大小姐能死而复生。今日梦想成真,为何族长反而……不怎么高兴?” “我的柔儿还活着,老夫岂能不高兴?”腾三石苦笑道,“然而,今天的萧芷柔还是昔日的滕柔吗?如今她是绝情谷主,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异教魔头,还是当年那个见善若惊,嫉恶如仇的腾族大小姐吗?还是我那心地善良,单纯质朴的乖女儿吗?” “这……” 腾琴儿从未料到腾三石会有这层顾虑,当下脸色一变,心中大惊,她想开口辩解,但却舌头打结,一时哑口无言。 “你说的不错,老夫的确想了二十多年,念了二十多年,盼了二十多年。”腾三石继续道,“当我得知萧芷柔便是滕柔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恨不能马上找到她,不顾一切地与她相认,竭尽所能地弥补我对她、对她母亲的亏欠。” “此乃人之常情,族长理应如此。” “可当老夫静下心来,细细厘清一切时,却发现自己不能如此莽撞,更不能如此自私。” “自私?”腾琴儿大惑不解,“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相认,有何自私?” “作为父亲,与自己的女儿相认自是天经地义,无甚自私。但作为腾族族长,我却不能置大义于不顾,弃正道于不闻,反而一意孤行地和一个异教魔头认亲。” “这……”腾琴儿终于听懂腾三石的顾虑,不禁心生急迫,连连摇头,“族长,请恕琴儿无礼。我认为你刚刚所言,完全是一派荒谬。” 腾三石虎目一瞪,叱问道:“你说什么?” “我……”在腾三石的威压下,腾琴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后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与腾三石据理力争,“族长,无论她是滕柔还是萧芷柔,无论她是腾族大小姐还是绝情谷主,无论她是嫉恶如仇还是冷酷无情,都改变不了她是您女儿的事实,也改变不了她是腾族女子的事实,难道不是吗?一味的遮掩和隐瞒,只会令大小姐的心一伤再伤,令族长的心一痛再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不止我们知晓,洛天瑾和贤王府的人同样一清二楚,就算族长与大小姐今日不重逢,可有朝一日你们同样会父女相认。莫非族长想一辈子与大小姐划清界限?” “作为一个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腾三石眼神犹豫,喃喃自语,“至于相不相认,其实并不重要。” “族长,您只看到大小姐今日是绝情谷主,是异教魔头。可您有没有想过,她为何沦落至此?为何会变成冷酷无情的萧芷柔?”腾琴儿义正言辞,咄咄逼问,“您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亏欠夫人和小姐,可您何时补偿过她们?您可知大小姐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尝了多少辛酸?身为人父,只关心女儿是否活着,却不关心女儿活的好不好,非但对她经历的一切苦难不闻不问,反而鄙视她今日的身份,难道不是一种罪过吗?殊不知,大小姐变成绝情谷主,或许正是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的唯一办法。若非如此,只凭族长口中的见善若惊、嫉恶如仇、心地善良、单纯质朴,一个无依无靠的柔弱姑娘,在血雨腥风,豺狼遍地的险恶江湖中流浪,只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腾琴儿的一字一句,宛若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腾三石的心底。 不知何时?坚如磐石的腾三石竟已老泪纵横,掩面而泣。 腾琴儿虽然言语冲动,或有不敬之词,但她初衷善良,绝无以下犯上之意。 “丫头,你身为腾族子弟,难道不怕萧芷柔为腾族带来骂名?”腾三石止住哽咽,语气复杂之极。 “比起亲近异教的骂名,我更害怕外人说我们腾族绝情寡义,冷血虚伪。” “你……” 腾三石眉心一皱,眼中的怒意转瞬即逝,感慨道:“丫头,你今日字字如刀,让老夫无地自容,羞愧不已。” “琴儿不敢!”腾琴儿惶恐叩拜。 “你没错,是老夫迂腐。”腾三石摆手道,“今夜,你不止纠正我的愚见,而且还令我看到希望。” “希望?” “不错,你让老夫看到腾族未来的希望!” 腾三石讳莫如深地哈哈一笑,不等一知半解的腾琴儿追问,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丫头,舟车劳顿,身体可曾乏累?” “琴儿精神奕奕,一点不累。” “甚好!”腾三石缓缓起身,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不累,不如陪老夫去一个地方?” 见腾三石的精神焕然一新,腾琴儿稍作思量,登时面露欣喜之意,激动道:“族长是想去……” “明知故问。” …… 第四百六十一章 :反客为主 一灯如豆,朦胧昏黄。 至此,洛天瑾和吴双已在房中僵持半个时辰。 “为何你迟迟不肯表明自己的来意?” 洛天瑾站在床边,望着半倚在枕上,气色虚弱的吴双,一直不肯罢休。 吴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反问道:“为何洛府主迟迟不信在下的话?我来武林大会的目的,只为‘天下第一’的名头。而今见争夺无望,自是知难而退。” “先是引柳寻衣去杏窑村,发现蒙古人暗藏的大批兵刃。而后又在武林大会上,与任无涯偷偷调换纸签。再后,你明明有本事,也有机会重伤甚至杀掉慕容白和邓泉,但你却一再留情。”洛天瑾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一眨不眨地盯着心不在焉的吴双,幽幽地说道,“尤其是在论剑台上,你说‘人在江湖,不是你帮我,就是我帮你’。你做的一切,直觉告诉我绝非巧合。” “既然洛府主认为我是在帮你,那便是对你有恩。”吴双撇嘴道,“难道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 “若非柳寻衣将你从山道上救回来,你恐怕早已坠崖而死。”洛天瑾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不是害你,而是在救你。” “直说吧!”吴双扭动着略显僵硬的脖子,不耐道,“你想软禁我到什么时候?” “到你肯说实话为止。” “我一直在说实话,只是你不相信。”吴双眉头一挑,揶揄道,“自己多疑,岂能怪我?” 洛天瑾哈哈一笑,道:“我是多疑,但不至于混淆真假。论武功,你年纪轻轻的确天纵奇才。但论城府,你在我面前还差的远。” 闻言,吴双缓缓坐直身体,满眼好奇地盯着洛天瑾,一本正经地问道:“平心而论,洛府主是不是想替你的手下报仇?却又担心坏了武林大会的规矩,遭到天下人的非议,因此才故弄玄虚?” “我若真想报仇,自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洛天瑾脸上的柔和渐渐收敛,似笑非笑地说道,“又岂会救你回来,好吃好喝地招待?” 吴双神情一禀,好奇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帮我?”洛天瑾开门见山,“休想编一些荒唐可笑的理由来搪塞我,我听得出真假。” “我帮你,是因为你曾帮过一个人。” “谁?” “我不能说。”吴双态度坚定,连连摇头,“总而言之,我不会害你。” “我看的出来。” 洛天瑾见识过吴双的脾气,故而也不执意追问,而是略有所思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是受人之托,来华山助我一臂之力?” “是,也不是。”吴双的回答模棱两可,愈发令人摸不着头脑。 “托付你的人,可曾受过我的恩惠?”洛天瑾小心试探。 “洛府主不必处心积虑套我的话。”吴双似乎看穿洛天瑾的心思。 “令尊是谁?你师父又是谁?” “他们与洛府主素昧平生,不问也罢。” “天下能教出你这般弟子的人,必是高手中的高手。”洛天瑾径自说道,“若非形势逼人,我倒真有兴趣向你讨教几招。” “我也想见识见识‘北贤王’是不是浪得虚名?”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柳寻衣的声音接踵而至:“府主,有客到。” 闻言,洛天瑾的眉头微微一皱,转而看向一脸悠哉的吴双,道:“今夜到此为止,你且好生养息,你我改日再谈。” “洛府主最好派人把门窗封死,否则别怪我不辞而别。” 洛天瑾哈哈一笑,朗声道:“你若想走,随意可以离开。” “怎么?你肯放我?” “洛某一向恩怨分明,虽然我对你的来历十分好奇,但更记得你曾不止一次地帮过我。”洛天瑾笑道,“我虽不敢自诩‘以德报怨’,但绝不会‘以怨报德’。” 说罢,洛天瑾不再理会神情莫名的吴双,径自转身离去。 “三更半夜,何人来访?” “天山玉龙宫火凤旗主,董宵儿。” 闻言,匆匆而行的洛天瑾突然脚下一顿,转而眼神复杂地望着柳寻衣,眉宇间萦绕着一抹迟疑之色。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从而轻轻点头。 “只有董宵儿一人?” “是。” “唉!”洛天瑾轻叹一声,心中五味陈杂,呢喃道,“早知抽签比武,昨夜就不该怂恿任无涯出面。” 江一苇眼神一暗,低声道:“府主,任无涯会不会‘坐地起价’?” “那倒不会。”洛天瑾缓缓摇头,“但他一定会照单收账,分文不赊。” “府主的意思……” “董宵儿今夜的来意我已知晓。”洛天瑾打断江一苇的话,转而向柳寻衣说道,“寻衣,恐怕要委屈你了。” 见洛天瑾面露愧色,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赶忙拱手说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府主。”江一苇踌躇道,“既然我们已顺利晋级,何不借此机会摆脱任无涯?省的被人攥住把柄,强塞我们一个‘勾结异教’的罪名。” “不可!”洛天瑾断然拒绝,“此时摆脱任无涯,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万一激怒他,说不定他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比如……” “比如明日上午故意投降认输,让云追月不费吹灰之力地晋级。”柳寻衣替洛天瑾回答道,“一旦如此,府主非但优势全无,反而会变成弱势的一方。” “言之有理。”江一苇心有余悸,赔罪道,“是我思虑不周,望府主责罚。” “罢了!我们出门在外,千万小心说话,以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说罢,洛天瑾率先朝正堂走去。柳寻衣和江一苇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凝重之色。 洛天瑾姗姗来迟,当他迈入正堂时,董宵儿已在谢玄、雁不归的陪同下,连喝三杯清茶。 “董旗主亲临鄙苑,洛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洛府主真是折煞小女子了,你我是一家人,岂能说两家话?呵呵……倒是小女子要恭喜洛府主,距离武林盟主的宝座又近一步。” 伴随着二人寒暄的笑声,董宵儿迅速起身,晃动着水蛇般细软腰肢,满脸谄笑地朝洛天瑾迎去。 董宵儿的风情万种、婀娜妖娆,与同为女人,却不怒自威,雷厉风行的雁不归相比,简直判若天地。 行至近前,董宵儿先朝洛天瑾欠身一拜,一双充满媚惑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爱慕之意,似乎被眼前的男人迷的如痴如醉,难以自拔。柔若无骨的身躯自然而然地倚靠在洛天瑾怀中,一副娇羞无限,情难自已的陶醉模样。 这一招,正是她屡试不爽的独门媚术,凭她精致绝伦的脸蛋,玲珑娇曲的身姿,再加上一副“为君倾倒”的痴醉模样,极少有男人能保持镇定,不被假象迷惑,从而得意忘形,甚至忘乎所以。 洛天瑾混迹江湖几十年,早已是个中老手。见董宵儿主动投怀送抱,自是来者不拒,顺势揽住董宵儿的蛮腰,同时用鼻子轻轻一嗅她那勾魂夺魄的体香,嘴角不禁扬起一丝满意的笑容。 二人揽腰并行,举止亲昵,有说有笑,一点不像一面之缘,反而更像多年未见的旧情人,老相好。 “洛府主乃人中之龙,是大英雄、真豪杰,武林盟主舍你其谁?” “若无任宫主和玉龙宫的各位朋友鼎力相助,洛某庸才,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罢了。” 谈笑间,二人分宾主落座,彼此在不知不觉间拉开一段距离。 “深夜前来,不知董旗主有何贵干?” “奉宫主之命,前来恭贺洛府主过关斩将,顺利晋级。顺便……替他老人家传句话。”董宵儿笑盈盈地答道。 “哦?”洛天瑾故作茫然,“什么话?” “宫主说今日一战,宇文修已然铩羽,还望洛府主言出必行,于明日比武开始前……助他老人家一臂之力。” 雁不归眉头一皱,反问道:“不知任宫主欲让我家府主如何相助?” “洛府主有言在先,只要宇文修和云追月有一人淘汰,便在天下英雄面前承诺两件事。”面对雁不归的明知故问,董宵儿也不恼怒,依旧喜笑盈腮,“其一,割爱将柳寻衣让于玉龙宫,并拜宫主为义祖。其二,当众宣布柳寻衣与洛小姐的婚事。” 言至于此,董宵儿忽然将摄人心魄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柳执扇……哦!不对不对!马上就要改口叫‘柳旗主’了。呵呵……柳旗主真是好福气,年纪轻轻便能得到洛府主与任宫主两位江湖前辈的赏识,而且还能迎娶贤王府的千金大小姐,真是羡煞旁人。你可知,任宫主已破格提拔你为‘冢虎旗主’。日后,天山玉龙宫不再是‘三旗十二堂’,而是‘四旗十二堂’。未来,柳旗主既是玉龙宫主的义孙,玉龙宫的旗主,又是北贤王的女婿,贤王府的黑执扇,真是锦绣前程,大有可为。” 此刻,无论是柳寻衣、江一苇,还是谢玄、雁不归,皆不敢轻易搭茬,一个个将谨慎而复杂的目光齐齐地投向洛天瑾,似是在等他做出最终决断。 笑声渐落,堂中的气氛变的有些微妙,洛天瑾笑而不语,静静地注视着左右逢源,巧舌如簧的董宵儿。 沉默许久,洛天瑾突然哈哈一笑,欣然允诺:“烦请董旗主回去转告任宫主,洛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同时我也希望任宫主能不忘承诺,竭力而为。” …… 第四百六十二章 :惊鸿一瞥 “寻衣,替我送董旗主出去。” “是。” 出离正堂,董宵儿的一双媚眼,一直在柳寻衣身上来回打量,直看的柳寻衣满心尴尬,浑身不自在。 “董旗主,你一直盯着我看,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柳旗主……” “咳咳!”不等董宵儿开口,柳寻衣赶忙轻咳两声,纠正道,“如今我尚未拜入玉龙宫,因此这‘旗主’之名,实在不敢当。依我之见……董旗主还是称我为‘柳执扇’吧!” “呵呵……”柳寻衣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董宵儿娇笑连连,戏谑道,“柳执扇也好,柳旗主也罢,到底是一个人。明日你拜宫主为义祖,便是他老人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不定……天山玉龙宫未来也是你的。” “董旗主休要说笑!”柳寻衣脸色一变,忙道,“天山玉龙宫藏龙卧虎,在下一介草莽,万万不敢有此奢求。” “你有无这般奢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宫主他老人家对你十分赏识。”董宵儿笑道,“再者,等你娶了洛小姐,便是北贤王的女婿,也是贤王府未来的主人。到时,你一人统领两大门派,试问江湖中还有谁能与你抗衡?想来……小女子是否该早早巴结巴结柳执扇?” 言尽于此,董宵儿突然身姿一转,顺势倚在柳寻衣身上,一阵醉人幽香扑鼻而来,令柳寻衣精神恍惚。脚下踉跄,双手下意识地扶住董宵儿的香肩,在防止董宵儿摔倒的同时,亦在防止自己摔倒。 董宵儿趁势而倒,柔若无骨的娇躯紧紧贴上柳寻衣的胸膛,故作小鸟依人模样。 她的耳畔轻轻靠在柳寻衣的胸口,而后微微昂首,一双勾魂夺魄的媚惑眼眸深邃无比,忽明忽暗,直直地盯着柳寻衣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 目光交织的瞬间,董宵儿红唇微启,口吐幽兰,令柳寻衣忽觉脑袋一空,神智变的愈发混沌。 此刻,董宵儿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温柔地抚在柳寻衣的脸颊上。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竟顺着柳寻衣的胸膛开始向下慢慢摸索,穿过小腹,如一条滑腻的小蛇,温柔而妖娆地向柳寻衣的腰胯徐徐延伸。 不知为何?此时的柳寻衣仿佛被人点穴一般,脑袋昏沉,眼神迷离,全身发紧,动弹不得,同时小腹深处隐隐发出一阵燥热之意,口鼻中的喘息亦变的十分急促。 “呸!狗男女!” 突然,不知从哪儿传出一道细若蚊丝的唾骂,令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混沌的脑袋陡然一震,随之眼神一禀,浑浑噩噩的神智瞬间恢复清醒。 就在董宵儿的手即将探入深处时,柳寻衣的右手却先一步将其皓腕死死攥住,左掌在董宵儿的肩头轻轻一推,登时将其推出三尺之外,同时脚下后退一步,迅速呼吸吐纳,将动荡的心神渐渐稳定下来。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媚术?”柳寻衣晃动着脑袋,心有余悸地暗想道,“我一直以为媚术只是女子勾引男人的手段,却万没料到,它竟是一种能乱人心智的武功。” 此刻,董宵儿自知媚术失效,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恼怒之色,索性不再故作娇羞,反而颇为洒脱地朝柳寻衣微微欠身,正色道:“柳执扇请回!” “董旗主慢走!” 这种事,柳寻衣身为男人,不便直接开口质问董宵儿,因此也不啰嗦,匆忙向董宵儿告辞。 董宵儿深深地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柳寻衣,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转而快步离去。 突然,角落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令柳寻衣的精神陡然一震。 他眉头微皱,稍作思量后眼神登时一变,脚下一动,身如灵狐般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飞速朝暗处掠去。 眨眼间,柳寻衣飞至别苑角落,却见回廊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贤王府弟子。 见状,柳寻衣大惊失色,赶忙冲到近前,挨个查探。见他们只是昏死过去,并无性命之虞,方才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柳寻衣半蹲在一名昏死的弟子旁,眉宇间涌现着一抹狐疑之色,“守夜弟子怎会突然昏倒?难道有不速之客擅闯别苑……” “咔嚓!” 突然,柳寻衣身后传来一道瓦片碎裂的声响。闻声而起,未有丝毫犹豫,转身出剑,直刺三丈之外的房顶。 “嘶!” 伴随着一道猝不及防的惊呼,一位黑巾遮面,一身夜行衣的倩影,赫然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什么人胆敢夜闯贤王府别苑?” “哼!”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黑衣人冷哼一声,同时挺剑而出,直刺柳寻衣的咽喉,手段十分狠辣。 “放肆!” 柳寻衣眼神一寒,催动无极剑直直地迎上黑衣人的剑锋,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在房顶短兵相接,“铿铿蹡蹡”战成一团。 只可惜,黑衣人虽然招式凌厉,剑剑欲取柳寻衣的性命,但武功却远远不敌,短短七八回合,便被柳寻衣一脚踢中小腹,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屋顶抛飞而下,狼狈地摔落在地上。 不等黑衣人强忍着痛楚挣扎起身,柳寻衣已飞身而下,在黑衣人闪躲之前,先一步将寒光四射的剑锋指在她面前。 “你是什么人?” 借着皎洁月光,柳寻衣满眼狐疑地望着黑衣人露出的那双波光粼粼的动人眼眸,在她的眼中,柳寻衣能明显看出一丝慌乱之意。 与此同时,那双眼睛也在直直地回望着柳寻衣。 四目相对,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在柳寻衣的心底油然而生。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会突然心生唐突。 慢慢地,柳寻衣发现这双眼睛,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心怀忐忑,柳寻衣稍作迟疑,而后用剑尖将黑衣人面前的黑巾挑开。霎时间,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赫然浮现在柳寻衣眼中。 “白霜?” 当柳寻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时,又忽然发现她的神态不太对劲。迟疑稍许,柳寻衣脑中精光一闪,登时眼神一变,惊呼道:“你不是白霜,你是龙象山弟子,你是……” 言至于此,柳寻衣才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姓名。 来人,正是云追月的女儿,云剑萍。 “呸!你这淫棍还犹豫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剑萍杏目一瞪,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坚毅模样。此举,令柳寻衣更加确信她不是白霜。 在华山之巅,当云剑萍开口呼唤吴双时,柳寻衣曾怀疑过她。 龙象山对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而云剑萍和白霜一模一样,与自己的妹妹柳寻玉十分相似,会不会…… 心念至此,柳寻衣看向云剑萍的眼神变的愈发激动,脸色亦变的复杂之极。 “你……” “别过来!” 当柳寻衣下意识地靠近云剑萍时,她却以为柳寻衣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于是满眼羞愤地喝斥道:“本姑娘宁死不从!” “啊?” 柳寻衣一愣,错愕道:“你这是何意?” “我刚刚看的一清二楚,你和那妖妇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扭扭捏捏,简直不知羞耻。”云剑萍提起刚才的一幕,不禁脸颊一红,同时面露鄙夷。 “原来是你救了我?”柳寻衣恍然大悟,解释道,“你误会了,刚刚是……” “别再说了,你们的事我不想听!” 云剑萍以为柳寻衣出言戏谑,于是赶忙捂住耳朵,惹得柳寻衣一阵哭笑不得。 “好好好!你不想听,我不说她便是。” 柳寻衣满眼疼惜地望着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云剑萍,柔声道:“我们不说她,说说你如何?” “你想干什么?”云剑萍脸色一变,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别误会!我对你绝无恶意!”柳寻衣赶忙后退两步,同时将无极剑收入鞘中,以示诚意。 见云剑萍神色稍缓,柳寻衣方才轻声试探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剑萍黛眉微蹙,狐疑道:“你不问我为何来此,却问我叫什么名字,还敢说自己不是淫贼?” “你是龙象山弟子吗?”柳寻衣对云剑萍的挖苦毫不介意,仍满心期待地追问道,“你和云追月……是什么关系?” “我爹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云剑萍愠怒道。 “你爹?”柳寻衣一愣,“云追月是你爹?那你是……”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云剑萍是也。”云剑萍轻哼道,“如今我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尽管给我个痛快!” “云剑萍……云剑萍……”柳寻衣喃喃自语,突然眼神一动,追问道,“你是云追月的女儿?你真是云追月的女儿?你娘是谁?” “你这人好生奇怪,打听我的家事作甚?我娘是谁与你何干?” “我……”柳寻衣欲言又止,事情复杂,他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望着满脸警惕的云剑萍,柳寻衣心知欲速不达,不禁暗暗叹息,转而问道:“云姑娘,你为何深夜来此?” “我知道吴大哥被你们软禁起来,我来找他。” “吴大哥?”柳寻衣迟疑道,“吴双?” “正是!” 柳寻衣眉头一挑,好奇道:“你与吴双是什么关系?他好像不是龙象山的人。” 此言一出,云剑萍愤愤不平的脸上竟闪过一抹娇羞之意。虽然她并未言明,但柳寻衣已从她古怪的神情中洞悉一切。 “你……” “那边有动静,快跟我来!” 话未出口,邻院突然传来许衡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 闻声,柳寻衣脸色骤变,赶忙向云剑萍催促道:“你快走,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 “什么?”云剑萍大出意外,难以置信道,“你肯放过我?可吴大哥……” “北贤王已答应放人,吴双没有性命之忧,他随时可以离开。”柳寻衣急声道,“你若一意孤行,势必惊动府中高手,到时反而为自己和吴双招惹一身麻烦。” “可你为何……” “来不及解释,我替你挡住他们,你快走!” 不等满头雾水的云剑萍询问究竟,柳寻衣蓦然转身,快步朝许衡等人迎去。 望着柳寻衣的背影,云剑萍的心中忽然生出一抹“似曾相识”之意,却一时想不出究竟。 犹豫再三,云剑萍索性放弃心中的执念,再度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柳寻衣,转而飞身上房,一起一伏,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 第四百六十三章 :父女重逢 “如何?你们谷主可愿出来见我?” 深夜,绝情谷别苑,腾苍与腾琴儿已在堂中等候一个时辰,期间让唐阿富通禀七八次,可每次唐阿富带回的消息皆是不尽人意,眼下依旧如此。 “天色已晚,二位还是请回吧!”唐阿富道,“谷主已经歇息,不见任何人。” “这……” “不可!”不等面露迟疑的腾琴儿开口,腾三石虎目一瞪,沉声道,“今夜不见到你们谷主,老夫绝不离开。” 历经一个时辰的等候,面对萧芷柔的一再推诿,腾三石的脾气早已按耐不住,此刻见唐阿富逐客,当下怒由心生,当场发作。 唐阿富眉头一皱,不悦道:“腾族长,绝情谷与湘西腾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夜突然来访,并一再强人所难,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腾三石愠怒道,“老夫要见你们谷主,仅此而已。” “可谷主已经歇息……” “睡了便将她叫起来,又有何难?”腾三石语气生硬地打断道,“你不敢去,老夫亲自去叫!” 说罢,腾三石枉顾腾琴儿的苦苦劝阻,大步流星地朝后堂走去。 “站住!” 唐阿富横身拦下他的去路,眼中涌出一抹冷厉之色,沉声道:“腾族长,这里是绝情谷的别苑,不是你湘西腾族,由不得你说闯便闯,想进便进!谷主敬你是前辈,叮嘱我千万不可与你为难。可如果腾族长一意孤行,咄咄相逼,休怪唐某不客气!” “不客气?”腾三石蔑笑道,“现在的年轻人本事不大,口气却一个比一个大。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你如何不客气?” “族长息怒!” 腾琴儿见唐阿富欲要拔剑,腾三石寸步不让,不禁心生担忧,赶忙走到二人之间,好言劝道:“族长,既然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荒谬!”腾三石训斥道,“什么天色已晚,分明是推托之词,她摆明不想见我们。丫头,你以为我们明日再来,她便会乖乖出来相见吗?” “这……” “老夫听你劝告,舍下一张老脸来主动见她,她反倒拒我于千里之外,试问天下哪有这般道理?”腾三石越说越气,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俨然已是怒不可遏,“即便她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也应亲自出来与老夫讲明,避而不见成何体统?殊不知,我是长辈,她是晚辈,岂容她高高在上?真是岂有此理,我教她的规矩全忘了!” 见腾三石险些错口失言,腾琴儿赶忙拽住他的衣角,迅速转移话题:“族长,也许是萧谷主身体不适,反正大家都在华山,即便今夜不见,明日在华山之巅也会碰面。” “丫头,我知你通情达理,但有些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要面对。”言至于此,腾三石陡然提高嗓音,似是故意喊给萧芷柔听,“连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都想的明白,她岂能不懂?” “腾族长,请自重!” 唐阿富见腾三石越闹越凶,担心打搅萧芷柔休息,于是脸色一沉,冷声道:“我看你今天不像是拜访,而像是闹事!” “是又如何?正因为老夫太客气,才会让你们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腾三石针锋相对,甚至气势更凶,他伸手一指后堂,喝令道,“去!把你们谷主叫出来,就说我腾三石命她出来见我!” “腾三石,你休要倚老卖老,敬酒不吃吃罚酒!”唐阿富忍无可忍,一股阴冷的杀意陡然逸散而出。 “大胆!” 腾三石虎目如炬,猛地挥出一掌。 霎时间,一股刚猛的掌风直扑唐阿富的胸口,速度之快,令唐阿富根本无从闪躲,只能仓促出掌,硬生生地接下腾三石的掌势。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双掌相对,两股强横的气劲登时迎面相撞。 腾三石冷哼一声,虎背熊腰猛然一颤,将唐阿富的掌力生生化解,双脚纹丝微动。 反观唐阿富,却是胳膊一麻,胸口一沉,脚下踉跄两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此一招,二人的武功高下立判。 “噌!” 唐阿富拔剑出鞘,寒光乍现,锋利无比的剑尖直指腾三石。 与此同时,常无悔、风无信等绝情谷弟子迅速冲入堂中,将腾三石、腾琴儿围在其中,一个个举剑而立,虎视眈眈。 “好啊!” 腾三石怒极而笑,一双虎目环顾着四周跃跃欲试的众人,连连点头道:“萧芷柔培养的弟子竟敢向老夫出手,真是人世沧桑,今非昔比!” “腾三石,休要无理取闹!再不离去,休怪我们剑下无情!”常无悔威胁道。 “不见到萧芷柔,老夫哪儿也不去!” 见腾三石态度坚决,风无信眼神一狠,朗声道:“列阵!” “慢着!”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萧芷柔清冷的声音突然自后堂传出。 在腾三石、腾琴儿、唐阿富、常无悔等人迥异的目光下,一身白衣的萧芷柔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拜见谷主!” 一见萧芷柔,唐阿富等人迅速收起兵刃,一齐跪倒在地。 再看腾三石,自萧芷柔现身的那一刻起,萦绕在他身上的滔天怒意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追思与苦涩。 这一刻,腾三石仿佛一下老了几十岁,昔日那位生龙活虎,精神奕奕的腾族长,转眼变成一位颤颤巍巍,老态尽显的迟暮老人。 萧芷柔的目光同样停留在腾三石身上,当她看到腾三石斑白的两鬓,脸上一道道清晰的皱纹时,不禁眼眶一红,心生羞愧。 “谷主……” “你们全部退下!” 萧芷柔目不斜视地打断唐阿富,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唐阿富面色狐疑地望着萧芷柔与腾三石,犹豫片刻,方才拱手领命,率领一众弟子快速退出正堂。 “琴儿拜见大小姐!” 腾琴儿率先打破沉静,满脸兴奋地朝萧芷柔欠身一拜。 然而,面对腾琴儿的恭敬,萧芷柔却眼泛狐疑,似乎颇有费解。 “琴儿,你先出去!”腾三石突然开口,“老夫想与她单独一叙。” “是!” 腾琴儿知晓腾三石的心思,故而欣然允诺。 片刻之后,堂中只剩腾家父女二人。 “琴儿是龙喜和凤娇的女儿,你离家时,他们才成婚不久,你自然不认识她。”腾三石似乎看出萧芷柔的困惑,主动解释道,“你还记得龙喜、凤娇吗?你们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二人大婚时,你和族中的其他女子还一起抢过凤娇抛出的绣球。” 昔日的点点滴滴,一直被萧芷柔深深地埋在心底。今日被腾三石如聊家常般娓娓道出,未免悲从中来,心生唏嘘。 “你……”望着呆若木鸡的萧芷柔,腾三石的眼神变的愈发颤抖,喉头发紧,一开口便抑制不住地哽咽,“你还是……还是我的柔儿吗?” 只此一句,似乎触动萧芷柔心底的柔软,令她再也难以保持“矜持”,眼泪簌簌而下,随之身子一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爹!” 闻此一声,饶是腾三石铮铮铁骨,心如磐石,也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眼泪决堤,五官因为剧烈地颤抖而变的有些扭曲。唇齿哆嗦不止,嘴巴张张合合,似痛苦哀嚎,又好似仰天大笑,但却无声无息,只有喉咙深处情不自禁发出的阵阵嘶哑哀鸣。 腾三石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剧烈地颤抖,当泪水完全模糊他的双眼、当双拳紧握,胳膊上爆出根根青筋、当时空静止,天地凝固、当二十年苍海沧田宛若白驹过隙,转瞬一逝。他才能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满含喜悦与哀思的应答。 “哎!” 这一声久违的“爹”,萧芷柔走了多少年,腾三石便盼了多少年。 终于在有生之年重新听到,这一刻,腾三石别无所求,死而无憾。 “柔儿!我的柔儿!” 腾三石步伐蹒跚,身姿摇曳,迫不及待地飞扑上前,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紧紧揽在怀中。 “爹,对不起……” 萧芷柔的泪水浸透她面前的白纱,打湿了腾三石的衣襟。隐藏在内心二十几年的委屈与感情,在这一刻得到尽情宣泄。 在腾三石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绝情谷主?什么异教魔头?只有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 父爱如山,带给子女的依靠与庇佑,远非绝世武功、无尽金银,亦或帝王强权可以相提并论。 踏实,是萧芷柔此时此刻充斥在内心深处的唯一感情。在腾三石怀中,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踏实,这种感觉令她迟迟不愿起身,久久不能忘怀。 “傻丫头!”腾三石轻抚着萧芷柔的三千青丝,宠溺而埋怨,欣喜而恼怒,“无论你做过什么,为父都不会怪罪你,更不会舍弃你……你怎忍心舍我而去?怎忍心舍你娘而去?” “爹,是女儿不孝。是我害死族人、害死娘,是我对不起你们……”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父女永不分离。纵有天大的麻烦,都由为父替你解决。爹发誓,此生此世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罢,腾三石将萧芷柔缓缓扶起,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疼惜道:“柔儿,不要再做什么绝情谷主,现在便跟爹回家,好不好?” 闻言,萧芷柔的眼神悄然一变,在腾三石复杂而凝重的目光注视下,她迟疑许久,心中无数次动摇,可最终仍是缓缓摇头。 …… 第四百六十四章 :兄弟成仇 “族长,大小姐她可否愿意随我们回湘西?” 一个时辰后,心思复杂的腾三石从绝情谷的别苑缓缓而出,他步伐迟疑,一步三回头,俨然对萧芷柔依依不舍。 腾琴儿紧随其后,抑制不住满心好奇,连连追问道:“族长,大小姐她……” “丫头,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腾三石严肃道,“柔儿她……暂时不会回家。” 腾琴儿大惊失色,诧异道:“为何?” “她只说自己还有许多事未曾了结,因此不能一走了之。”腾三石道,“至于个中缘由,她却只字未提。” “这……” “罢了!”腾三石苦笑道,“见她好端端地活着,老夫已是心满意足。失而复得,人生大幸,至于其他的,一切随缘,不想奢求太多。更何况,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如今的她饱经人情冷暖,看透世态炎凉,为人处世懂得拿捏分寸,深谙生死存亡之道,甚至比老夫更胜一筹,已无需腾族庇佑,故而……老夫也不便干涉太多。” 腾三石的语气听上去轻松随意,实则暗藏苦涩。 父女重逢固然令人欣喜,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二人不仅是父女,更拥有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一正一邪,若冒然公之于众,牵连之广、影响之大、危害之深,远非三言两语可以轻易化解。 故而对腾三石来说,今夜之行看似欢喜无限,梦想成真。实则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正因为父女二人顾虑重重,因此腾三石面对萧芷柔的倔强,并未执意强求,而是选择体谅。 薄云缭绕,月夜朦胧。 当腾三石与腾琴儿压下心中哀愁,欲快步离开时,一道削瘦的人影却突然自黑暗中走来。 “什么人大半夜鬼鬼祟祟?”腾三石眼神一变,同时挥手将猝不及防的腾琴儿护于身后。 “是我!”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薄云散去,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将来人的面容映射的清清楚楚,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唐总管?”认出唐辕,腾三石先是一愣,而后心里冒出一丝忐忑之意,担心唐辕会追问自己的来意,故而抢先开口道,“三更半夜,唐总管不在别苑歇息,为何来此?” “我来寻一位故人。” 此刻,唐辕醉意阑珊,神情黯淡,眼神复杂,似乎心事重重,因此未能察觉腾三石的异样。 “故人?”腾三石眉头一皱,面露错愕,却并未多事,而是拱手拜别道,“即是如此,老夫不便打扰,唐总管请便!” 说罢,腾三石拽起忐忑不安的腾琴儿,蓦然转身,欲迅速离去。 “且慢!” 唐辕突然开口,令腾三石和腾琴儿的心同时一沉。 “唐总管有何见教?” “不敢!”唐辕望着腾三石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呢喃道,“既然有缘相遇,斗胆请腾族长替唐某做个见证。” 见唐辕并非追问自己的来意,腾三石不禁暗松一口气,缓缓转身,好奇道:“什么见证?” “且随我来!” 见唐辕言语古怪,举止反常,腾三石不禁疑惑更甚。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腾三石命腾琴儿先行离去,自己则跟着唐辕向远处走去。 片刻之后,二人堂而皇之地来到龙象山的别苑外,不等满心诧异的腾三石开口劝阻,唐辕竟然借着酒劲,大步流星地朝苑中走去。 “什么人擅闯龙象山别苑?” 一道喝斥陡然自苑中响起,紧接着,徐仁率领十几名龙象山弟子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眨眼将唐辕、腾三石团团围住。 他们高举火把,将昏暗的院子照的亮如白昼,刺眼的火光令唐辕的酒意清醒几分。 “我道何人如此大胆,原来是腾族长和唐总管,失敬!失敬!”徐仁凌厉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语气不善地问道,“三更半夜,是什么风把你们二位给吹来了?” “滚开!” 唐辕伸手直指着徐仁的鼻子,蔑视道:“一个跳梁小丑,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叫唐轩出来,我有话要问他!” 闻言,腾三石恍然大悟,原来唐辕今夜来此的目的是为寻找唐轩。他喝的酩酊大醉,举止反常,缘由也是如此。 关于唐轩与唐辕的瓜葛,腾三石亦有所耳闻。 面对唐辕的叫嚣,徐仁自然不会退让,他迎着唐辕的手指,毫不避讳地向前一步,任由唐辕的指尖几乎碰到自己的鼻尖,仍面无惧色,幽幽地说道:“唐总管,这里可不是你装疯卖傻的地方。” “你说什么?”唐辕不怒反笑,眼睛微微眯起,故作一副好奇模样。 “我让你滚出去!”徐仁伸手一指院门,恶狠狠地说道,“滚!” “呵!” 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唐辕的手指微微一颤,一根银针悄无声息地自其掌下射出,迅如闪电一般直接没入徐仁的鼻子。 徐仁忽觉鼻尖一凉,而后鼻根深处闪过一抹酸意,未等他回过神来,一股钻心剧痛陡然袭遍全身。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若隐若现的针形气流,自其喉间一起一伏,顺着肌肤下的经络,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迅速朝心口钻去。 “啊!” 不止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还是银针刺破经脉而引起的剧痛,徐仁猛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的周围的龙象山弟子无不脸色一变,纷纷后退几步。 “别动!” 一声厉喝,唐轩飞身而至,左手如电,一把攥住徐仁的手腕,将其胳膊横向拽直。与此同时,他右手在徐仁的胸口连点几下,令即将刺入心脏的银针硬生生地倒逼而退。 紧接着,唐轩从腰间抽出匕首,用刀背紧紧压住徐仁的臂弯,缓缓推动隐藏在肌肤之下,血脉之中,颤动不止的银针,令其慢慢向徐仁的手掌游去。 “出!” 伴随着唐轩的一声断喝,行至徐仁手腕处的银针陡然加速,瞬间穿过掌心,刺破他的中指指尖,血滴如线,溅飞三尺,银针如电,消失在夜空之中。 “额!” 唐轩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至他将劫后余生的徐仁推到一旁,徐仁仍未从惊慌失措中完全清醒。 徐仁紧紧攥着胀痛不已的手指,同时满眼忌惮地望着唐辕,恶狠狠地咒骂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全部滚下去!”唐轩一脸不耐地催促道,“省的在这儿丢人现眼。” “唐护法,可是……” “滚!” 唐轩根本不给徐仁辩解的机会,一个愠怒的眼神,登时令他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打扰圣主休息,你我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言至于此,唐轩伸手朝苑外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废话!你惧怕云追月,我却无惧。”唐辕不为所动,满眼鄙夷,“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你自甘堕落不要紧,可一旦连累唐门,我定不轻饶!” 闻言,唐轩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戏谑之意,冷笑道:“多年未见,一见面竟是出口威胁,难道你就这样和大哥说话?” “呸!”唐辕唾弃道,“从你背叛唐门的那一刻起,你我再不是兄弟。” “无所谓!”唐轩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阴戾之色,“唐家从未承认过我的功绩,我又何必在乎你这个兄弟?还有,自甘堕落的人不是我,而是整个唐家!” “你背叛唐门,是为不孝。加入异教,是为不义。滥杀无辜,是为不仁。暗通外族,是为不忠。”唐辕咬牙切齿地说道,“唐轩,你已将祖宗家训忘的一干二净,变成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武林败类。非但如此,你还利用唐家教给你的本事研制杀人利器,令祖宗蒙羞,令唐门受辱,这一笔笔血账,我都记的一清二楚,早晚有一天我会替唐家清理门户。” “真是天大的笑话!”唐轩仰天大笑,狂妄而疯癫,“就凭你这个蠢材,也配和我斗?唐辕,回去告诉老东西,我敢离开唐门加入龙象山,就笃定一辈子与你们水火不容,誓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至于究竟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谁也不必夸夸其谈,尽管走着瞧!” 唐轩口中的老东西,指的是唐家家主。 “唐轩,你这个叛徒……” “唐总管息怒!这里是华山,切不可意气用事。”唐辕怒不可遏,欲向唐轩出手,却被腾三石及时拦下。 此刻,唐辕疾首蹙额,睚眦俱裂。反观唐轩,却是冷嘲热讽,不屑一顾。 透过这一幕,深谙世事的腾三石不难看出,唐辕至今仍顾念一丝兄弟之情,因此爱之深,恨之切。唐轩则不然,他对唐辕非但没有半点旧情可念,反而将其视为寇仇,怨入骨髓。 同为骨肉兄弟,同是一脉相承,但性格却大相径庭,品性更是天壤之差。 “唐轩,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同样的话,我也奉还给你。”面对怒气冲冲的唐辕,唐轩神情冷漠,态度坚决。 见此一幕,腾三石不禁心生感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唐总管,我们走吧!” 腾三石深深地望了一眼烛火朦胧的大堂,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哀愁。转而拽着心有不甘的唐辕,一步步朝苑外走去。 望着唐辕五内俱焚,七窍生烟的愤恨模样,唐轩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愈发灿烂。 “只要我唐轩活在世上一天,蜀中唐门便休想得到安宁。” …… 第四百六十五章 :改旗易帜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华山之巅依旧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炽热的氛围更甚昨日,只是少了桃花剑岛的人马。 秋高气爽,晴空碧日,清风徐徐,芬芳弥漫,空气为之一新,精神为之一振。各路豪杰陆续而来,无不神采奕奕,相互寒暄之后,于论剑台四周纷纷落座。 待场中的喧嚣渐渐收敛,精神抖擞的徐清年方才缓步上台,朝四面八方依次拱手施礼,笑道:“诸位,经过昨天几轮比武,贤王府府主洛天瑾与金剑坞坞主金复羽相继脱颖而出,顺利进入第二轮。今日,第一轮最后一个晋级机会,将在龙象山圣主云追月与天山玉龙宫宫主任无涯之间诞生。” 闻言,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坐在场面的云、任二人。 云追月目无表情,似是胸有成竹,又好似若有所思。任无涯双眼微闭,形似假寐,仿佛在养精蓄锐。 徐清年左右环顾,缓缓点头道:“武林大会的规则昨日已经言明,今日便闲言少叙,若云圣主与任宫主准备妥当……” “等一下!” 徐清年话未说完,任无涯突然开口道:“在比武正式开始之前,老夫想宣布一件大事。” 此言一出,立即惹来一阵窃窃私语。同时令洛天瑾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他早知任无涯有此一招,却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急不可待。 “哦?”徐清年面露迟疑,反问道:“敢问是什么大事?” “近日,有一位江湖新秀拜入天山玉龙宫门下,老夫想趁此机会,将他介绍给天下英雄。”任无涯笑道,“希望诸位日后能多多帮衬提点。” “这……”徐清年的反应和其他人大同小异,皆是一脸愕然,“此乃玉龙宫的家事,似乎与武林大会无关?” “非也!”任无涯摇头道,“此子不仅与天山玉龙宫有关,同时还与江湖另一大门派有关。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老夫想一并宣布,让天下英雄做个见证。” 碍于任无涯的身份,徐清年不便当场拒绝,故而勉为其难地答应道:“既然如此,任宫主请便!” 说罢,徐清年转身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不知任施主说的江湖新秀是何人?”玄明开口问道,“又和哪个门派有关?” “此人,相信大家并不陌生。”任无涯直言道,“他姓柳名寻衣,现任贤王府黑执扇。” “嘶!”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众人无不满心诧异,一脸震惊,就连贤王府弟子亦是满眼愕然,一个个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 此时,少林、武当、昆仑……这些与贤王府交情匪浅的门派势力,皆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转瞬之间,玄明等人的脸色已变的阴沉至极,难看至极。 他们的反应之所以如此强烈,并不是针对柳寻衣拜入玉龙宫一事,而是厌恶贤王府和玉龙宫狼狈为奸。 金复羽镇定自若,淡定如初,不过他的眼神却变的愈发耐人寻味。 “嘭!” 突然,怒不可遏的清风拍案而起,枉顾场合、身份,径自向洛天瑾质问道:“此事当真?” 清风道出众人的心思,全场的目光瞬间齐聚在洛天瑾身上。 万众瞩目之下,洛天瑾神情复杂,闪烁其词:“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此乃柳寻衣与天山玉龙宫之间的私事,洛某……不便干涉太多。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洛某顺从年轻人的心愿,又怎好强人所难?” 洛天瑾此言,无疑将柳寻衣推到风口浪尖。 “黑执扇?”许衡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柳寻衣,追问道,“这一定是假消息!你怎么可能背叛贤王府?你……” “此事千真万确!”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愧疚,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已经决定加入天山玉龙宫,拜在任宫主门下。” “什么?” 此言一出,华山之巅又是一片惊呼。 “柳寻衣,你混账!” 许衡勃然大怒,情难自已地挥拳狠狠打在柳寻衣的脸上,破口大骂道:“枉我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竟然忘恩负义,卖主求荣!难道你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没有府主提携,没有贤王府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抬举,你算什么?你至今仍是无名小卒!我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你,但我今天宁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好好教训你……” 许衡越说越气,最后竟“仓啷”一声抽刀出鞘,毫不留情地挥刀朝柳寻衣的脑袋劈去。 “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秦苦见势不妙,赶忙将柳寻衣从刀刃下推开,同时招呼周围的贤王府弟子将许衡死死拦住。 “噗!” 柳寻衣吐出一口血痰,同时用手揉了揉红肿的脸颊,目无表情地望着大发雷霆的许衡,却迟迟不发一言。 “放肆!” 洛天瑾脸色一沉,怒斥道:“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自己是什么人?天下英雄在此,岂容你胡作非为?许衡,你太没规矩了!来人,给我绑下去,家法伺候!” 伴随着许衡的叫骂声渐行渐远,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风波渐渐偃旗息鼓。 虽然许衡口口声声骂柳寻衣“忘恩负义”,实则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天瑾才是真正的主谋。 “刚才任宫主说还有两件事要宣布,不知又是什么?”金复羽火上浇油,再度挑逗众人的神经。 “不错!”任无涯处变不惊,风轻云淡地说道,“其一,老夫与柳寻衣一见如故,对其极为赏识,故而决意收他为义孙,敢请天下英雄做个见证。” 此刻,华山之巅及周围的人群中,至少有十之七八对柳寻衣面露鄙夷,心生唾弃。 说罢,任无涯将别有深意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寻衣,你意如何?” “我……” 此刻,柳寻衣的心情复杂到极点,缩在袖中的双拳攥的一紧再紧,眼神亦是忽明忽暗,飘忽不定。 在洛天瑾不着痕迹的目光怂恿下,柳寻衣将心一横,缓步朝任无涯走去。 行至近前,柳寻衣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于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毕恭毕敬地朝任无涯叩拜道:“义祖再上,请受孙儿一拜!” “嘶!” 见柳寻衣竟无耻到这般田地,四周不禁发出一阵嘘声。 “白眼狼,简直猪狗不如!” “北贤王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去年在河西,见你义正言辞,侃侃而谈,本以为是个忠勇义士,却不料骨子里竟是个言清行浊,外宽内忌之辈。” “呸!卑鄙小人一个!” …… 江湖中人大都豪爽彪悍,尤其是正道人士,最见不得背主求荣,趋炎附势的无耻小人,因此群雄激愤,一时间怨声四起,咒骂不断。 污言秽语应有尽有,恨不能将柳寻衣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问候”一遍。 此时,秦苦、白霜、萧芷柔、唐阿富,以及昨夜曾在柳寻衣手下逃过一劫的云剑萍等人,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嘲讽辱骂,看向柳寻衣的眼中不禁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意,似同情、似费解、似惋惜、似狐疑。 “安静!” 徐清年朝四面八方挥了挥手,众人愤懑的情绪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任宫主想说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如此紧张的气氛下,金复羽依旧不忘刨根问底,分明居心不良。 “至于第二件事,不该由老夫开口。”任无涯故作高深地笑道,“还有,诸位或许对柳寻衣有些误会,其实他并非卖主求荣,更非背信弃义。若是不信,且听听洛府主即将宣布的第二件大事。”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面露惊愕,纷纷将迫不及待的目光投向洛天瑾。 此时,清风圆睁二目,胡须颤抖,似乎心情紧张到极点。他是洛天瑾的岳父,师徒至亲。同时又是武当派的掌门,武林泰斗。一旦洛天瑾做出有违道义的举动,他无疑是最难堪的人。 此刻,华山之巅无不屏息凝神,静候洛天瑾的交代。 沉寂许久,一动不动的洛天瑾突然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而后缓缓起身,目光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洛某有一女儿,名叫凝语,如今已到出格的年纪。我与夫人为她悉心斟酌,反复挑选,终于寻得一位人品武功、才干学识皆卓尔不凡的如意郎君。更难得的是,此人也是小女的意中人,可谓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恭喜洛府主!不知洛府主的乘龙快婿,究竟是何方神圣?”突然,人群中冒出一句追问,登时惹来一阵交头接耳。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洛天瑾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正是刚刚拜入天山玉龙宫的……柳寻衣!” “什么?” 洛天瑾此言,令众人一头雾水,愈发糊涂。 “洛府主,你……这是唱的哪儿一出?”殷白眉心乱如麻,连连咂舌,“老朽怎么越听越糊涂?柳寻衣明明已经弃你而去,你为何还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不错!”清风忧心忡忡地提醒道,“你究竟想宣布什么大事?可是与柳寻衣断情绝义?” “不!”洛天瑾大手一挥,神情一正,字字铿锵,“我要宣布的是,柳寻衣与小女将在武林大会之后的三个月内……举行大婚!” …… 第四百六十六章 :弃明投暗 “什么?” 闻言,不少人先是一愣,随之细细回味洛天瑾的言辞,确认自己的理解无误后,方才表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费解与震惊。 “洛天瑾,你……你……” 清风怒由心起,恶向胆生,一时急火攻心,险些气的吐血。 他面色涨红,睚眦俱裂,伸手连连点指着目无表情的洛天瑾,欲大肆斥责,可由于内心怒气太盛,以至于脑中一片空白,舌头连连打结,一个“你”字说了好几遍,却终究没能说出下文。 “洛府主你……唉!” 殷白眉一副惋惜不已的懊恼模样,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而后愤愤不平地扭过头去,不愿再看洛天瑾的嘴脸。 玄明目光复杂,似是对洛天瑾的所作所为极其失望,连连摇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相比起与洛天瑾交好的各路英雄,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反应则迥然不同,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鄙夷与戏谑,仿佛看热闹的局外人。 萧芷柔也没料到洛天瑾会如此抉择,一双美目之中悄然闪过一丝迟疑之色。 虽然她口口声声对“姓洛的”恨之入骨,但这份“恨意”之中仍难以掩饰一丝“关心”。哪怕是一缕思绪,哪怕是关心他什么时候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亦是切切实实的关心。 若真是形同陌路,萧芷柔根本不会在意与洛天瑾有关的任何事。而事实上,当她听到有关洛天瑾的消息时,仍会心潮起伏,五味陈杂。 有些事,她骗得过别人的耳目,却骗不过自己的内心。 直至此刻,众人终于明白为何洛天瑾对柳寻衣的“背叛”如此淡然,原来他早已决定和任无涯做“亲家”。 换言之,洛天瑾不再是曾经那位恪守正道的“北贤王”,而今已彻底沦为异教魔头的狐朋狗友,甚至渐渐变成魔道中人。 至于柳寻衣转投玉龙宫,拜任无涯为义祖一事,不过是洛天瑾与任无涯公然交好的一种方式,亦或是一场提前排演好的闹剧。 和任无涯公然结亲,究竟意味着什么?洛天瑾心知肚明,在场之人亦了然于胸。 选择与异教为伍,便等于放弃正道中的朋友。 虽然中原武林并不是非黑即白,亦有不少人亦正亦邪,在正邪之间来回游走,但大都偷偷摸摸,暗中苟合。对此,大家心照不宣,彼此互留几分情面,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利益,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日这般,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结交的“蠢事”,却是万万做不得。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人们便不能佯装无事,必须在正邪之间做出决断。 “洛府主,你……此言当真?”徐清年满眼纠结地望着洛天瑾,试探道,“这种事可说笑不得。” “难道洛某的样子像是在说笑吗?” 说罢,洛天瑾环顾着四周神态迥异的众人,又道:“我知道诸位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们都有万分不解。可一事归一事,虽然柳寻衣如今已拜入天山玉龙宫,但并不妨碍他与小女的感情。同样,洛某对任宫主素来敬仰,也愿结交他这个朋友。” “如此说来,前几日在华山镇流传的‘告密信’是真的喽?”陆庭湘故作痛心疾首,实则趁势向洛天瑾发难。 司空竹附和道:“告密信列出洛府主的两大罪状。其一,背弃武林正道,与天山玉龙宫联手结盟。其二,与西域少秦王暗中勾结,并从西域招来大批杀手,数月前各大门派弟子遭遇行刺,亦是出自洛府主的手笔。” “嘶!” 江南陆府与洛天瑾当场撕破脸,顿时引来一阵惊呼。 其实,告密信人尽皆知,只是出于对洛天瑾的忌惮,故而不敢轻易开口责问罢了。 “哈哈……”面对陆庭湘和司空竹的咄咄逼问,洛天瑾不怒反笑,否认道,“那封告密信纯属无稽之谈,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无稽之谈?”唐辕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刚刚洛府主可是亲口承认,愿意结交任宫主这位朋友,莫非要出尔反尔不成?” “不错!洛某敬仰任宫主,愿与之结交,此事不假。”洛天瑾大方承认,“但说我暗中勾结西域少秦王,则是子虚乌有,一派胡言。若有人相信这些诬陷之词,还请拿出真凭实据,不要人云亦云,落井下石。” 见洛天瑾坦然承认自己与任无涯的关系,金复羽不禁心生古怪,疑窦丛生。 本来事情的发展,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可谓顺风顺水,犹如神助。但天生谨慎的金复羽反倒认为此事进展的太过顺利,有关告密信中的两大罪状,依照他的预料,洛天瑾应大肆辩驳,极口否认。而今他却只否认与少秦王暗中勾结,对结交任无涯一事坦然接受,此举令金复羽心中生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忐忑与担忧。 虽然不知道洛天瑾究竟意欲何为,但金复羽仍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此事一定不像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此刻,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谢玄,看向洛天瑾的眼中涌现出一抹钦佩之色。 洛天瑾此举,看似疯狂荒唐,实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洛天瑾曾对谢玄解释:“有些事只会越描越黑,越掩饰越惹人怀疑。与其被金复羽和任无涯两面夹击,进退维谷,陷入绝境。倒不如大方承认,化被动为主动。如此反而能麻痹对手,换来一线生机。” 主动承认与任无涯的关系,弃明投暗,放弃早已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正道之名。正是洛天瑾使出的一招非常之法:剑走偏锋。 “既然告密信上的两大罪状,洛府主已承认其一,为何不全部承认?”左弘轩突然插话道,“你敢承认自己和玉龙宫的关系,足以表明告密信所言非虚。” “左掌门所言甚是。”洛天瑾不卑不亢,朗声道,“洛某与任宫主结交,想必在诸位心里便已是魔道中人,不配再以武林正道而自居。对否?” “不错!”妙安沉声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既与异教为伍,武林正道又岂能容你?” “既然如此,洛某为何不将告密信上‘莫须有’的罪名一并承认?”洛天瑾反问道。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愈发困惑。 陆庭湘狐疑道:“洛府主此话怎讲?我等听的糊涂。” “承认其一是死,全部承认也是死,其结果对洛某而言并无区别。”洛天瑾正色道,“如此一来,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你为何……” “我不承认暗通西域少秦王的理由很简单。”洛天瑾径自说道,“因为洛某从未与少秦王暗中勾结,没做过的事,又如何承认?” “你……”秦明强词夺理道,“你当然不愿承认……” “我为何不愿承认?”洛天瑾冷笑道,“我不愿承认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维护洛某及贤王府在武林正道中的名声和地位。若真如此,我又岂会傻乎乎地当众表明对任宫主的敬仰之情?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 洛天瑾的一番诡辩,令态度坚决的众人渐渐心生动摇,一个个眉头紧锁,细细琢磨起来。 “洛府主所言不无道理。”人群中传出一道呼喊,“他没必要承认一个,否认一个。这样只会自找麻烦,却丝毫不能改变结局。” “不错!”又有人附和道,“告密信不过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今日若非北贤王主动承认,只怕连和玉龙宫结交这件事,都无法得到印证。” “光猜无用,何不拿出铁证,看看能否证实洛府主与西域少秦王暗中勾结?若是不能,便是一派胡言。” 一时间,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众人的心思已渐渐倾向于洛天瑾的解释。 其实,躲在人群中替洛天瑾蛊惑人心的,大多是白马堂、清风寨和快活林的帮众,他们的老大和洛天瑾是结义兄弟,遇事自然鼎力支持,别无二话。 见众人态度已变,大势所趋,陆庭湘、唐辕等人纷纷将忧虑的目光投向金复羽,但见他眉头深锁,目光深邃,似是在苦苦思量些什么。 “承认一个,否认一个,也改变不了他勾结异教,背弃正道的罪名。既然如此,洛天瑾又为何执意如此?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沉吟半晌,金复羽始终猜不透答案,只好暂且作罢,并朝陆庭湘等人轻轻点头,示意不必纠缠。 “还有一事,想请洛府主解释一下。” 突然,面色冷峻的秦明幽幽开口道:“据秦某所知,柳寻衣早在去年便与潘家小姐潘雨音共结连理,如今已是有妇之夫。洛府主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未免有些儿戏吧?” “嘶!” 秦明一语中的,令众人的表情变的愈发精彩。 “这……” 洛天瑾一时语塞,秦明不禁发出一声冷笑,讽刺道:“莫不是,洛府主愿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给柳寻衣做小妾?” “此事不必为难府主,我来回答阁下的疑惑!” 不等洛天瑾开口,柳寻衣突然挺身而出,道:“在下确实与潘姑娘拜堂成亲,但我们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什么?”此言一出,再度引来一片惊叫。 “柳寻衣,你说什么?”秦明眼神一狠,怒斥道,“你曾以潘家人的身份,与秦家争夺‘玄水下卷’,而今你竟敢说自己与潘雨音不是夫妻,莫非是在戏耍我不成?” “断无此意!”柳寻衣摇头道,“在下并未否认自己与潘姑娘的关系,我们的确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只不过在成婚之后,却发现彼此性情不和,志向相背。实不相瞒,潘姑娘早已离我而去,并拜‘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为师,云游四方,悬壶济世。” “那又如何?” “既然夫妻情分早已不在,我们又何必苦苦纠缠?”柳寻衣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入怀,缓缓掏出一封书信,正色道,“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其实,我早已写下一纸休书,与潘姑娘断情绝义,日后男婚女嫁,从此再无半点瓜葛。因此,在下如今孑然一身,欲明媒正娶洛姑娘为妻,又有何不可?” …… 第四百六十七章 :正邪之争 “洛天瑾和柳寻衣,一个勾结异教,自甘堕落。一个喜新厌旧,寡廉鲜耻。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秦明自知一切都是洛天瑾和柳寻衣在背后捣鬼,可少林比武已过,“玄水下卷”不知所踪,此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装模作样,一唱一和,不由地怒从心起,破口大骂。 “秦府主,当心祸从口出!”雁不归冷声道。 “而今贤王府已与异教沆瀣一气,秦某身为正道中人,还会怕你们不成?”秦某冷笑道,“别忘了,你家府主至今仍欠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咳咳!” 任无涯轻咳两声,沉声道:“秦府主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异教,老夫倒想请教请教,究竟何为正道?何为异教?正邪之分又出自谁手?” “正即是正,邪即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 “怎么?难道江湖中只有异教杀人,你们正道人士个个慈悲为怀,救苦救难?”云追月呛声道,“殊不知,论卑鄙无耻,居心拨测,谁又能比的过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唐轩附和道:“再者,武林大会过后谁是正、谁是邪,自会重新定论。秦府主又何必急着划清界限?” “唐轩,这里何时轮到你这叛徒说话?”唐辕怒道。 “这里又何时轮到你说话?”唐轩不甘示弱,讽刺道,“四大世家哪个不是血债累累?你有何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云追月,你不开口我险些忘了,有件事秦某想向你请教请教!”秦明死死盯着云追月,质问道,“你曾派徐仁前往颍川,假扮‘跛刀客’处处针对潘家,可是觊觎‘玄水下卷’?去年在少林寺,从小和尚悟禅手中夺走‘玄水下卷’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不是你?” 此言一出,悟禅的眼神陡然一变,看向云追月的眼中涌现出一抹紧张之色。 秦苦则是一副幸灾乐祸模样,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简直一派胡言!”云追月怒道,“什么‘玄水下卷’,你休要血口喷人?” “如果不是你偷走‘玄水下卷’,又为何让徐仁假扮老夫?”秦天九厉声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与你无关!”云追月眼神一寒,语气不善地反问道,“至于夺走‘玄水下卷’,根本是子虚乌有。是谁如此大胆,竟敢造我的谣?” “洛天瑾!”秦明将鄙夷的目光转向洛天瑾,蔑笑道,“去年八月初二,在河西秦府,他亲口指认是龙象山夺走‘玄水下卷’,六大门派、四大世家皆可作证。” “又是你!”云追月目光如刀,直射面沉似水的洛天瑾,阴阴地说道,“你我之间的旧账尚未了结,如今竟又冒出新债!这么多年过去,你仍死性不改,喜欢鼓舌弄唇,搬弄是非。” 说罢,云追月冷冷一笑,嘲讽道:“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也是一群蠢货,洛天瑾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莫非长的是猪脑子不成?” “放肆!”殷白眉勃然大怒,喝斥道,“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何时轮到你这魔头评头论足?” 此刻,陆庭湘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腾三石,迟疑道:“腾族长,您是武林前辈,又是腾族之主,岂能任由他们大放厥词而默不作声?” 面对陆庭湘的怂恿,腾三石却是欲言又止,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尤其是当他听到有人将矛头指向绝情谷时,脸上的纠结之意变的愈发浓郁。 “够了!” 见双方争执不下,清风忽觉一阵心烦意乱,沉声道:“武林大会有武林大会的规矩,今日没有正邪之分,大家皆是中原武林中人。既是比武切磋,便要各凭本事,能者上、庸者下,休找一些乱七八糟的借口。相互谩骂,彼此诋毁,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来回扯皮,那是市井无赖的下流勾当。若不能克制私怨,大可离开华山,去别处打个痛快,休在天下英雄面前做跳梁小丑!” 清风在江湖中无论是辈分还是地位,皆是不俗。故而由他开口,愈演愈烈的一场针锋相对顿时清醒许多,并逐渐平静下来。 “阿弥陀佛!”玄明双手合十,息事宁人,“清风道长所言不错,既然武林大会的规矩早已定下,各位施主便要遵奉恪守,断不可意气用事,将武林盛事变成一场儿戏。” 见清风、玄明相继表明立场,饶是秦明、陆庭湘等人心有不悦,也不敢冒然开口。 任无涯、云追月虽不屑于少林、武当的威慑,但闻清风二人言语中肯,还算公允,故而也不再多言。 虽然风波止息,但此时萦绕在华山之巅的气氛,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见双方各让一步,徐清年缓步上前,满脸和气地圆场道:“请各位以大局为重,切莫再掀起无谓的争端。” 言至于此,徐清年又向任无涯问道:“任宫主,你看……” 任无涯目无表情地盯着秦明、陆庭湘几人,对徐清年的询问置之不理。 “那好!”徐清年神色一禀,朗声道,“时辰不早,若任宫主、云圣主准备妥当,便请开始吧!” 说罢,徐清年不再多言,转身离场。 “天山玉龙宫,玉龙堂堂主董渊,愿领教龙象山诸位朋友的高招。” 一声大喝,董渊飞身上台,一招蜻蜓点水,迅速掠至论剑台正中,顺势将三尺青锋甩于身侧。 董渊生的方面大耳,身姿魁梧,往论剑台上一站颇有几分威武霸气。 “龙象山徐仁,请赐教!” 紧接着,一脸阴戾的徐仁自场边飞出,翻身落于董渊面前。 二人没有过多寒暄,一照面便各显其能,刀来剑往,“铿铿蹡蹡”战成一团。 “他便是在颍川假扮我的人?” 场边,秦天九望着与董渊打的难分难舍的徐仁,幽幽地说道:“真是好大的狗胆!” “徐仁是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董渊是天山玉龙宫十二堂主之首,二人皆是好手。”秦三解释道,“论城府算计,执掌一堂之众的董渊或许更高明一些。不过单论武功,恐怕徐仁更占上风。” “龙象山和玉龙宫不同,一个龟缩一隅,精雕细刻。一个急速扩张,囫囵吞枣。龙象山上至圣主,下至龙象百使,加在一起或许也不及玉龙宫的一个分堂人多。”秦明道,“董渊上位靠的是城府与心机,再加上一丝裙袍眷顾。别忘了,他妹妹可是玉龙宫的火凤旗主董宵儿。反观徐仁,能跻身十大无常,靠的是实打实的杀戮和手段。因此一对一,硬碰硬,董渊不如徐仁。” “素闻龙象山依靠杀人数量决定地位高低,不知是真是假?”陆庭湘满眼好奇地观望着战局,同时向不远处的金复羽问道。 “此言非虚!”金复羽笑道,“龙象山四大护法,‘无道神僧’司无道、‘南山恶虎’邵元庆、‘鬼手罗刹’唐轩、‘十步一血’无名。个个都是视人命如草芥,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魔头。与其说他们踩着一具具尸体走到今天,不如说在他们每个人的脚下,都堆积着一座冤魂累累的尸山。江湖有言‘龙象百使砌碑楼,十大无常血海游,四大护**流座,千万万人不到头。’虽是戏言,却也能看出龙象山培养高手之严苛。” “难怪区区百人的门派,竟能在江湖中具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感慨之余,论剑台上胜负已分。 不出众人所料,徐仁只用六十回合,便将董渊打的一败涂地,再无还手之力。 董渊之后,玉龙宫派出玉鼠堂堂主,杨槐。 杨槐的武功与董渊互在伯仲之间,本身不是徐仁的对手。但碍于徐仁刚刚与董渊大战一场,气力消耗颇多,再加上任无涯严令杨槐拿下徐仁,故而杨槐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思,与徐仁决一死战,不要命的打法,非但为自己平添不少气势,而且让徐仁乱了阵脚。 故而,徐仁与杨槐交手,远不像上一场那般轻松,二人打的颇为凶险,直至第一百三十回合,方才以两败俱伤的结局而收场。 连战两场,一平一负,天山玉龙宫暂处下风,但差距不大。刚刚两场只是小字辈之间的较量,而双方真正的高手则无一人登场。 “宫主,下一场派谁?”见出师不利,董宵儿不禁面露担忧。 “你意如何?”任无涯似乎并不担心,风轻云淡地问道,“不如派你上场?” 董宵儿稍稍一愣,点头道:“若派我上场,宵儿势必为宫主扳回一局!” “既然你有心一战,去试试无妨。”任无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料,云追月必会派出一名护法应战。此行,云追月只带司无道与唐轩两名高手。二人之中,司无道武功更高,但与唐轩交手更加凶险。如果遇到,你各有几分把握?” “这……”董宵儿面露迟疑,沉吟道,“若遇司无道,或有五成胜算。若遇唐轩,则有七成。” “哦?莫非你不怕他的暗器?” “虽然唐轩研制暗器十分厉害,但施展暗器的功夫……却远不如他弟弟唐辕。暗中伤人暂且不提,但当面锣对面鼓的厮杀,唐轩不足为惧。” 任无涯微微一笑,点头道:“不枉老夫对你破格提拔,果然有胆有识。” “那……” “你且过来!” 不等董宵儿领命,任无涯突然朝她招了招手,同时面露一丝讳莫如深之意。 见状,董宵儿迅速附耳上前,恭敬道:“宫主有何吩咐?” “记住,此战你只许败,不许胜!” “嘶!”董宵儿大惊失色,愕然道,“许败……不许胜?这是为何?” “不必多问,老夫自有安排,去吧!” …… 第四百六十八章 :老奸巨猾 “天山玉龙宫,火凤旗主董宵儿,请!” “龙象山护法,唐轩,请!” 虽然董宵儿满心困惑,但她却不敢忤逆任无涯的命令,上台后与唐轩互报家门,而后甩出自己的兵刃“赤练长鞭”,与其大张旗鼓地交起手来。 虽然这场比武看上去十分激烈,打的有来有往,声势不俗。但明眼人却不难发现,从始至终,董宵儿都在后手出招,好几次致胜之机,董宵儿却对唐轩的破绽视而不见,甚至临阵收手,俨然有故意让招之嫌。 实则,董宵儿此战只施展出七成功力,并且处处让招,可即便如此,武学天赋平庸的唐轩仍难抓住时机,迅速取胜。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唐轩。虽然他研制的暗器独步天下,但碍于武林大会的规矩,许多阴毒暗器不能随意施展。再加上云追月的叮嘱,一些能出奇制胜的新暗器也不能轻易暴露,故而唐轩在比武中只能施展一些江湖中常见的暗器,而对于这些暗器,董宵儿早已见怪不怪,大都能轻松闪躲,即便偶有疏忽,亦不能伤及要害。 毕竟是当着天下英雄比武切磋,即便董宵儿奉命落败,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以免落人口实。可最令她憋屈的是,唐轩实在太不争气,武功平平也就罢了,竟连施展暗器的本事亦不高明。 一连几十回合下来,唐轩连一次致命的攻击都没能施展出来。董宵儿即便想败,也找不到败的理由和机会。 “怎么回事?” 谢玄看出董宵儿一而再、再而三的“错失良机”,脸色顿时变的阴沉至极,愠怒道:“刚刚董宵儿明明可以一鞭抽断唐轩的脖子,为何她突然变招?为何她故意让长鞭落空?” “混账东西,只会摆一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江一苇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哪里是比武?分明是演戏!再这样打下去,只怕打到天黑也分不出胜负!” 此刻,洛天瑾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论剑台,双眸之中隐约燃烧着一团难以遏制的怒火。 洛天瑾心里清楚,董宵儿惺惺作态的背后,其实是任无涯在捣鬼。 他已按照任无涯的意思自断后路,却不料任无涯竟然临时起意,别有心机。犹如被人当成猴子一样戏耍,岂能不令洛天瑾震怒? 另一边,金复羽饶有兴致地望着论剑台上的切磋,似笑非笑地说道:“玩鹰的被鹰啄了眼。洛天瑾破釜沉舟,本想利用任无涯帮自己上位,却不料竟被任无涯玩弄于鼓掌之间。呵呵……有趣,实在有趣!” 闻言,秦明哈哈一笑,反问道:“金坞主,洛天瑾这次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要看任无涯抱着何种心思?”金复羽道,“其实,现在得罪洛天瑾,对他并无好处。” 陆庭湘好奇道:“既然没好处,任无涯为何如此?” “陆公子勿急,我们很快便能知晓答案。” 伴随着论剑台下迥然不同的心思与立场,董宵儿与唐轩持续半个时辰的“纠缠”终于落下帷幕。 在董宵儿故意露出的破绽下,唐轩总算抓住机会,一连射出七道阴阳镖,其中被董宵儿的长鞭扫落六道,最后一道正中她的右肩,令其吃痛一声,长鞭顺势脱手,身形倒飞而出,最后“狼狈不堪”地滚落在论剑台下。 “董宵儿离场,唐轩胜!” 徐清年的声音悄然响起,“遗憾落败”的董宵儿在玉龙宫弟子的搀扶下,神情痛苦,步伐踉跄地走回任无涯身边。 “宫主……” “做的好!”心有不忿的董宵儿话未出口,任无涯却突然摆了摆手,转而对呼延霸说道,“下一场,你上!” “是。”呼延霸一脸错愕地望着董宵儿,沉吟片刻,方才低声问道:“你怎会败给……” “呼延霸!”话未说完,任无涯突然开口道,“拿下唐轩,若下一场云追月派出司无道,你便佯装不敌。若对手不是司无道,你可放手一搏,直至司无道上场为止。” “这……” “恕宵儿愚昧,我实在不明白宫主的用意。”董宵儿按捺不住内心的费解,插话道,“故意败给龙象山,对我们究竟有什么好处?若我们一败再败,只怕会被天下人耻笑,说我们玉龙宫浪得虚名,全是废物……” “嗯?” 任无涯眼神一寒,董宵儿登时脸色大变,赶忙下跪赔罪:“宵儿的意思是……” “不必解释!”任无涯冷笑道,“你的心思老夫知道,但你可知老夫的心思?” “请宫主明示!” “本届武林大会,盟主之位与我玉龙宫无缘,对否?” “对。” “今日,即便你们拼尽全力,也是为洛天瑾做嫁衣,对否?” “话虽如此,可……” “不急!”任无涯打断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和龙象山拼个两败俱伤,上上下下全都苟延残喘,奄奄一息,一旦有人趁机图谋不轨,在人生地不熟的华山,我们或许连性命都保不住。” 董宵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迟疑道:“原来宫主是想保存实力,以备不时之需。可我们毕竟和洛天瑾有言在先,如今出尔反尔,万一不能帮他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岂不是腹背受敌?” “保存实力,只是其一。”任无涯幽幽地说道,“其二,试探洛天瑾的真心。若他真心相待,老夫自会拼尽全力助他一臂之力。若他虚情假意,我们已是腹背受敌,又何必等到武林大会之后?” “真心?”董宵儿一知半解,“难道洛天瑾表现的诚意还不够?” “表面功夫已经足够,但‘真金白银’又有多少?洛天瑾天生一张好嘴,没人能分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任无涯道,“因此老夫仍要试探。” “如何试探?” “最好的试金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言至于此,任无涯将高深莫测的目光投向远处神思恍惚的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笑道,“试一试柳寻衣是不是真心投效,便知洛天瑾是不是真心结交。” “宫主的意思是……” “去吧!” 任无涯颇为不耐地催促一声,呼延霸拎起阴森恐怖,寒光迸射的鬼头大刀,大步流星地朝论剑台走去。 “等等!” 未等呼延霸与唐轩交手,云追月突然打断道:“换司无道上场。”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徐清年难以置信地望着云追月,提醒道:“云圣主,唐轩尚未落败,一旦离场将视为认输……” “认输便认输。”云追月满不在乎地回道,“他不是呼延霸的对手,逞强只有死路一条。” 说罢,云追月朝面色阴晴不定的唐轩挥了挥手,未再多言。 云追月此举,无疑令唐轩颜面尽失,但龙象山规矩严明,既是圣主开口,饶是唐轩心中不服,也不敢有丝毫忤逆。他稍作犹豫,而后叹息一声,悻悻地朝场边走去。 望着唐轩落寞的背影,呼延霸不禁眉头一皱,瓮声道:“未战先降,算什么英雄?”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施主何必以己之长较人之短?唐护法擅长奇门巧技,不擅于近身搏杀。而洒家正好与之相反,脑袋像个榆木疙瘩,怎么学都不开窍,故而只能卖弄卖弄拳脚,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嘿嘿……”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笑声,司无道使出一招移形换影,瞬间出现在呼延霸面前。 一袭麻布僧袍,一串斑驳念珠,一杆清水禅杖,一脸憨笑模样的司无道,与凶神恶煞,满脸横肉,肌肉虬结,皮肤黝黑的呼延霸,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面对大名鼎鼎的‘无道神僧’,性情豪放的呼延霸,内心极度渴望能与之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 然而,任无涯有言在先,呼延霸不得不像董宵儿那般收敛锋芒,处处掣肘。虽然心里憋屈,但却无可奈何。 呼延霸不同于董宵儿,他不善于表演,更不屑于装模作样。 他知道自己面对司无道不能全力一搏,故而战意萎靡,杀气殆尽。 “看招!” 呼延霸大喝一声,同时挥起鬼头刀,直直地劈向司无道的面门。这一招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散漫之极,俨然心不在焉,敷衍搪塞。 二人交手的过程中,呼延霸招式平庸,破绽百出,攻守之间沉闷而消极,转眼已被司无道死死压制在下风。 见状,周围观战之人渐渐看出一丝端倪,纷纷面露古怪之色。 他们本以为玉龙宫和龙象山,两大武林异教之间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却不料,除了最初的两场打的还算惨烈之外,剩下的比武竟是味如嚼蜡,兴致索然。 “这就是玉龙宫青龟旗主的手段?简直丢人现眼,不值一哂!” “早知武林大会的高手如此不堪,皆是些浪得虚名之辈,我等何必观战?大可下场一试,说不定也能混个响亮的字号。哈哈……” 伴随着一些好事之人的讽刺挖苦,渐渐地,华山之巅内外开始传出一阵阵满含鄙夷与嘲弄的嘘声。 这一幕,不仅令徐清年和各大门派的掌门十分难堪,同样令论剑台上的司无道分外尴尬。 “铿!” 司无道禅杖一挥,登时将敷衍应对的呼延霸逼退数丈。 说时迟那时快,司无道迎面而上,转眼掠至呼延霸身前,未等他再度出招,呼延霸竟然脚下一滑,身子倒飞而出,直接从论剑台摔离出场。 “这……” 如此明显的做戏,不禁令人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反观呼延霸,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竟恍若无事般站起身来,掸去尘土,同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论剑台上,一脸茫然的司无道,未发一言,扬长而去。 …… 第四百六十九章 :赶鸭上架 “嘭!” 这一幕,令洛天瑾情不自禁地将手中的茶杯捏的粉碎。 似是感受到洛天瑾隐而不发的愠怒,谢玄等人看向任无涯的眼中不禁泛起一抹冷冷的杀机。 “呼延霸离场,司无道胜!” 徐清年一脸愕然地望着毫发无伤的呼延霸,勉为其难地宣布结果。 任无涯临危不乱,淡定依旧,刚欲开口,却被清风突然打断:“如果玉龙宫如此怯战,那后面的几场比武大可作罢,以免耽搁大家的时间。” “不错!”左弘轩讥讽道,“武林大会不是儿戏,天下英雄也不是傻瓜,刚刚的两场切磋简直荒唐可笑,天山玉龙宫名不副实,我意不必再派人上场,省的辱没中原武林的威名。” “既是比武,自然有输有赢,有进有退。”任无涯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们并非老夫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老夫排兵布阵的精妙之处,又何以断言天山玉龙宫名不副实?” “这……”徐清年干笑道,“可玉龙宫已败落四阵……” “那又如何?”任无涯道,“真正的高手,一人足以扳回劣势。若是庸才,纵有十个、八个也于事无补。” 见任无涯一副胸有成竹的镇定模样,徐清年不禁面露迟疑,转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玄明、清风等人,见他们默不作声,方才缓缓点头道:“既然任宫主执意如此,我等自是不能勉强。不过玉龙宫的三位旗主之中,而今已有两人落败,剩下一位远在天山。不知……任宫主接下来派谁迎战司无道?” 此言一出,全场的目光登时聚集在任无涯身上。 任无涯微微一笑,道:“徐老此言差矣,我玉龙宫的旗主并非三位,而是四位。” “四位?” “寻衣孙儿。”任无涯将狡黠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董宵儿、呼延霸学艺不精,敌不过唐轩、司无道,现已双双落败。你身为老夫的义孙,即将走马上任的冢虎旗主,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在天下英雄面前替天山玉龙宫挽回几分颜面?” “嘶!” 任无涯此言,不禁引来一片惊呼。 柳寻衣刚刚还是贤王府的黑执扇,转眼竟变成玉龙宫的“冢虎旗主”,甚至还要替任无涯上场助阵,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至此,洛天瑾和柳寻衣终于明白任无涯的用心,他是想考验柳寻衣的投诚之心。 若柳寻衣肯为自己拼命一搏,任无涯自会出马替洛天瑾力排阻碍。 可如果柳寻衣虚以委蛇,阳奉阴违,结果将大不相同。 洛天瑾目光隐晦地盯着任无涯,眼中似有几分质疑之色。 任无涯毫不避讳地回视着洛天瑾,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似乎在表明自己并无私心。 面对老奸巨猾的任无涯,柳寻衣已然无从选择。其实,从他答应洛天瑾转投玉龙宫的那一刻起,便已无从选择,只能孤注一掷,至死方休。 “我……愿上台一战。” “好!”任无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向徐清年问道,“老夫派寻衣孙儿上场,不违反武林大会的规矩吧?” 徐清年眼神古怪地望着柳寻衣,而后又看了看风轻云淡的任无涯,道:“此乃任宫主的家事,我等自然不会横加干涉。” “如此甚好!”任无涯笑道,“寻衣孙儿,呼延霸、董宵儿和玉龙宫弟子对你不甚了解,你何不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也好让他们对你这位新任旗主心服口服?” “在下必当竭尽所能,全力以赴。” 说罢,柳寻衣遥望一眼神情复杂的洛天瑾,而后将心一横,飞身跃上论剑台。 半空之中,无极剑夺鞘而出,白虹贯日,寒光乍现,令人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眸,不敢直视其锋芒,却在心中纷纷暗道一声:“好剑!” 与司无道迎面而站,二人相距不过一丈之遥。四目相对,柳寻衣的脸色显的有些尴尬。 “柳寻衣,颍川一别,近日可好?” 司无道一如既往的满面春风,如聊家常般笑道:“本以为再见面时,你会感激我当初的好心提醒,请洒家好生吃喝一顿。却不料,再见你我竟在论剑台上……各为其主。” “司无道,我应该向你道谢。”柳寻衣苦笑道,“且不论你是否真在暗中保护我十几年,单说在颍川时你对我的一番提醒,足以令我受益匪浅。” “如何?”司无道饶有兴致地问道,“想必你已发现洛天瑾的真正为人,自私卑鄙,无耻之极。” 柳寻衣叹道:“入江湖越久,经历的越多,见的人也越多。我渐渐发现,但凡在江湖中名震一方的枭雄,无一不是极具城府与心机。必要时,他们可以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自私也好,卑鄙也罢,如无一副舍我其谁的铁石心肠,只怕也成不了一方霸主。”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眉头一挑,反问道:“试问龙象山圣主,又何尝不是自私卑鄙,冷血无情?” “洛天瑾曾弃你于不顾,置你于险境,难道你一点也不恨他?” “恨!”柳寻衣直言道,“但与此同时,北贤王也屡次三番地救过我的性命,我是否也该感激他的恩情?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哪有绝对的善恶好坏?一切都是相对而言罢了!若心中只有恨,则全天下皆是敌人,迟早愤懑而死。若心中只有恩,则全天下皆是恩人,迟早羞愧而亡。凡事过犹不及,因此才有‘恩怨分明’之说。” “哈哈……” 司无道放声大笑,感慨道:“你领悟的,远比洒家说的更加痛切,通透。难怪洛天瑾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网开一面,果然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万不敢当,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今天呢?”司无道好奇道,“今天亦是身不由己?” “是。”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在你我交手之前,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你且说来听听。” “你们圣主的女儿……”柳寻衣的神色渐渐变的有些紧张,吞吞吐吐道,“那位叫云剑萍的姑娘……是不是……” “是不是你的妹妹柳寻玉?”司无道似乎看穿柳寻衣的心思,因此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直言不讳地反问道,“你见过她?” “是。”此刻,柳寻衣的心已提到嗓子眼,忐忑道,“昨夜她偷偷潜入贤王府别苑,正巧被我撞见。你能否告诉我,她……真的是云追月的女儿吗?” “不可说!不可说!洒家已经告诉过你,有关你妹妹的事,洒家一概不知。”司无道答非所问,故作高深。 柳寻衣眉头一皱,眼中颇有几分不耐之意,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自己查清楚!” “出手吧!” 司无道身子一挺,将清水禅杖自身前缓缓舞动几下,戏谑道:“任无涯派你上来,可不是与洒家叙旧的。而今你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有说有笑,难道不怕招惹一身麻烦?” “卖主求荣,背信弃义,难道我的麻烦还小吗?” 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洒脱一笑,既已身陷漩涡,只会越挣扎越痛苦,不如随遇而安,顺势而为。 “洒家仍要奉劝你一句,洛天瑾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别有用心,哪怕与任无涯联手,亦是居心拨测。”司无道讳莫如深地说道,“你要千万当心。” “北贤王误中连环计,他今日所做的一切皆是迫不得已,谈何居心拨测?你让我当心什么?” “当心变成洛天瑾的替死鬼。” “多谢提醒!”柳寻衣挺剑直指司无道,沉吟道,“念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我且让你三招!” “董宵儿和呼延霸已经让了许多招,你若再让,天山玉龙宫必定名声扫地。上次在颍川郊外没能打个痛快,今日正好补上。”司无道摇晃着大脑袋,对柳寻衣的礼让毫不领情,“看看你这一年多又有多少长进?” “不多不少,刚好能对付你!” “武功是否长进暂且不提,但你的口气倒是越来越大,看招!” 话音未落,司无道的右脚朝清水禅杖轻轻一踢,偌大的禅杖登时横飞而起,在半空荡出一道劲气涟漪,直扑柳寻衣而来。 “来的好!” 柳寻衣大喝一声,脚下一顿,身形冲天而起。 半空中连翻数周,灵巧地避开劲气涟漪的波及,同时无极剑自身前一竖,双脚朝天一蹬,头下脚上,剑尖笔直向下,直刺司无道的天灵盖。 “铿!” 司无道反应极快,迈开弓步,上身向右侧一斜,同时双手将清水禅杖朝天一举,伴随着一道沉闷的破空声响,一招苍龙出洞,禅杖冲破九霄,锋利无比的新月铲与迅如闪电的剑尖针锋相对,登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同时迸射出一串耀眼夺目的火花。 一天一地,一上一下,一杖一剑,一攻一守。 柳寻衣与司无道鏖战一处,奇招层出,险象环生,二人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一战,渐渐打破华山之巅的沉闷气氛,引来四周观战之人的连连叫好,拍手称快。 …… 第四百七十章 :技惊四座 不知不觉,柳寻衣和司无道已鏖战二百回合仍不分胜负,但战况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发生变化。 前五十回合,司无道与柳寻衣互有攻防,出招颇为保守,似是在相互试探,因此谁也没能奈何谁。 中间一百回合,柳寻衣率先弃防转攻,司无道为免落于下风,故而硬着头皮与柳寻衣硬碰硬,二人隐隐形成针尖对麦芒的互攻之势。 这一阶段,他们无论是气力还是精神,皆处于巅峰状态,因此打的平分秋色,难分伯仲。 殊不知,近身对攻乃最为凶险的一种打法,尤其是高手过招,更是对精神与气力的极大消耗。 剑来杖往,攻势凌厉且密集,一招一式皆有性命之虞,一静一动皆是生死一线。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抓住要害,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因此,二人必须全神贯注,心无杂念,不容有丝毫失误,更不容有半点分神。 然而,一百五十合之后,年纪远大于柳寻衣的司无道明显气力不支,清水禅杖的攻势开始出现一丝疲态。 反观柳寻衣,却是越战越勇,出招愈发迅猛。一剑快过一剑,一招险过一招,打的司无道被迫由攻转防,在气势上已不可挽回的沦落下风。 “柳寻衣的武功,比在颍川时更加精进。” 徐仁曾亲眼见证颍川郊外,柳寻衣和司无道的一场大战,而今又见论剑台上的战局,下意识地发出感慨:“在颍川时,柳寻衣与司护法互为伯仲,难分强弱。而今,他却已稳压司护法一头……” “司护法早已过了突飞猛进的年纪,无论是先天资质,还是后天苦练,皆已抵达瓶颈,若想破茧成蝶,只怕难如登天。”唐轩幽幽地说道,“柳寻衣不同,年富力强,血气方刚,尚有极大的潜力亟待挖掘。” 徐仁忧心忡忡地叹道:“眼下司护法已渐落下风,只怕时间拖的越久,对他越不利。” “这一战,他二人并非以死相拼,只是在相互找寻对方的破绽,以求一招定输赢。” 云追月目光冷漠地注视着战局,对徐仁与唐轩的对话置之不理。当他看到柳寻衣渐渐占据上风时,眉宇间不禁萦绕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阴戾之气。 似期待、似愤怒、似妒忌、似困惑……此时,云追月的内心百感交集,五味陈杂。 另一边,唐辕亦被柳寻衣的身手所折服,若有所思道:“难怪柳寻衣会被洛天瑾、任无涯同时看中,江湖后进之中,能力压‘无道神僧’一筹的人屈指可数。依我之见,眼下江湖年轻一辈中,除了千年难遇的‘妖孽’吴双之外,柳寻衣当数凤毛麟角。” “在少林与他交手时,我已然料到柳寻衣的前途不可限量。”秦天九阴阴地说道,“今日一见,他的武功比当初更胜一筹,俨然是受高人点拨。” “他是洛天瑾的准女婿,如今洛鸿轩已变成一个废人,洛天瑾自然对他寄予厚望,甚至倾囊相授。”秦明冷笑道,“不过如今他已堕入魔道,留着早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不如尽早除之。” “而今有洛天瑾和任无涯做他的靠山,谁敢动他?”陆庭湘似笑非笑地说道,“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只要扳倒洛天瑾,将任无涯赶回西域,柳寻衣便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 陆庭湘此言,不禁引来四周一阵哄笑。 此刻,坐在陆庭湘身旁的白霜,在听到他们要处心积虑地对付柳寻衣时,一双美目之中情不自禁地闪过一抹忐忑之意。 其实,白霜对柳寻衣的感情十分复杂。二人曾阴差阳错的在水榭银楼相遇,而后柳寻衣将她从唐阿富手中救下,并误认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紧接着,他们又在天山误打误撞地患难与共,柳寻衣不惜自身安危,一再救她出危难之中,可谓仁至义尽,恩深似海。 然而,白霜却一直在利用柳寻衣对她的“错爱”,反复欺骗,甚至险些将其置于死地。因此,恩将仇报的白霜,对柳寻衣始终心存愧疚。尤其是当她听到自己最心爱的男人要对付柳寻衣时,心中更是纠结无比,踌躇之极。 “胜负已分。” 伴随着洛天瑾的一声喃喃自语,论剑台上柳寻衣与司无道剑杖交错,龙腾虎跃,一触即分,各自飞身而退。 “嘶!” 一片惊呼中,柳寻衣和司无道先后落地,这一幕恰如交手之前,二人迎面而站,彼此对视。 一场大战,柳寻衣大汗淋淋,气喘吁吁,衣袍上横七竖八布满豁口,无不彰显着刚才的交手何其凶险?万幸只是衣袍狼藉,并未伤及身体要害,总算有惊无险。 他将无极剑甩于身侧,剑锋通体亮银,在正午日头的照射下,反射出道道幽光。 司无道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拄着清水禅杖,目无表情,一言不发,似是风轻云淡,从容镇定,但半晌却一动不动,不只是何缘由? “怎么回事?” “谁赢了?” “不知道啊!” “快看!” 就在满心困惑的众人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再度聚集在司无道身上。 霎时间,司无道的胸前隐约浮出一道“红线”,随之迅速扩散,渐渐将僧袍染成一片血红,颜色变的愈发鲜艳,甚至有些刺目。 见此一幕,众人无不鼻息凝神,定睛观瞧。 赫然发现,司无道的胸口已被柳寻衣一剑破开。由于出剑太快,加之剑刃锋利,因此直至柳寻衣收剑而退,鲜血仍未来得及渗出。 柳寻衣将尺寸拿捏的极为精准,这一剑只割开司无道的皮肉,但浅尝辄止,一入即出,并未伤及他的骨骼脏器,算是报答司无道十几年的“照顾”之恩。 “咳咳……” 司无道咳嗽两声,似是触动伤口,疼的一阵皱眉。 他用左手紧紧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胸前的僧袍此刻已上下而分,断成两截,露出约莫一尺长的剑伤,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一片血肉模糊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两条森白骨肋,以及隐藏在骨肉之中隐隐跳动的心脏。 这一幕,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纷纷侧目,似是不忍直视。 司无道望着自己的伤口,不知是痛苦还是无奈,嘴角竟咧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自嘲道:“好俊的剑法,随心所欲,难以捉摸,洒家终究慢你一步。” 刚才,柳寻衣施展出相思断魂剑,司无道在仓促之中接连挡住六剑,却不料第七剑令其始料未及。 一招“太上无情”在电光火石之间冲破司无道的“须弥神照”,紧贴着他的清水禅杖直刺心口。 最后,若非柳寻衣剑下留情,司无道此刻已是一具尸体。 “你也不差!”柳寻衣抖了抖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袍,轻笑道,“若非我运气好,恐怕早已被你大卸八块。” “不必谦逊。”司无道有气无力地说道,“没想到,一年光景你的武功竟然进步神速,洒家输的心服口服。” “承让!我不想杀你,快去疗伤吧!” 闻言,司无道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口中淡淡吐出一句“多谢。”而后颤颤巍巍地转身,在匆忙迎上前来的龙象山弟子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朝场边走去。 “这一场,柳寻衣胜!” “好!” 徐清年此话一出,玉龙宫弟子无不欢呼雀跃,拍手称庆。 前两场,董宵儿与呼延霸打的实在憋屈,令玉龙宫弟子在天下英雄面前抬不起头,此刻柳寻衣力挫司无道,自然深得人心,引来阵阵喝彩。 “真没想到,柳寻衣竟能打败龙象山的护法,料想此子的武功已不在我等之下。”雁不归目光复杂地望着论剑台上傲视群雄的柳寻衣,劝谏道,“府主,如此人才绝不能落于任无涯之手,我们必须设法将他招回来。” “他若是我的,迟早都会回来。若不是我的,留也留不住。”洛天瑾别有深意地说道,“此一战,想必足以令任无涯这只老狐狸安心。” 慕容白插话道:“此行,龙象山的两大护法皆已落败,其余弟子再无柳寻衣的对手。除非云追月亲自上场,否则胜算不大。” “如果董宵儿和呼延霸使出全力,任无涯必定胜算大增。只可惜,这只老狐狸不知安的什么心?竟令两大高手主动示弱。好在柳寻衣不负众望,扳回一城,否则任无涯一定陷入僵局。” 面对江一苇的抱怨,洛天瑾缓缓摇头道:“任无涯有一言说的在理,决定胜负不在于人多人少,而在于有无可用之人。即便呼延霸与董宵儿拼尽全力,结果比现在也相差无多,真正决定谁能晋级的关键,仍是任无涯与云追月的一场巅峰较量。” “不错!”谢玄附和道,“柳寻衣与司无道一场鏖战,已是精疲力竭,强弩之末。一旦云追月派出高手,以柳寻衣现在的状态,只怕难以招架。” 场边,徐清年先朝面露得意的任无涯拱了拱手,而后又向云追月问道:“云圣主,此战胜负已分,不知下一场将派何人出战?” “圣主,海棠请战!” 黎海棠走到云追月身前,满眼激动地请命道:“圣主与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海棠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勇气可嘉,但此举愚蠢至极!”云追月毫不避讳地斥责道,“你擅长弓弩暗器,皆是暗中伏杀所用。正面交手,你远非柳寻衣之敌,又何必上去送死?” “可是……” “有一人!”云追月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柳寻衣,讳莫如深地说道,“只要出手,必能打败柳寻衣。” “谁?” “萍儿!” …… 第四百七十一章 :纯真萍儿 “我?” 云剑萍一愣,满眼错愕地望着云追月,迟疑道:“爹认为女儿能打败柳寻衣?” “圣主三思!”唐轩连忙劝阻道,“小姐虽习武多年,深受名师教导,练的一身不俗的武艺。可她毕竟是一介弱质女流,拳脚上的功夫对付一些二三流的武夫尚可,但如柳寻衣这般整日在刀山血海中度日的亡命之徒,着实……着实有些勉强。” “呔!”本来满脸踌躇的云剑萍,在听到唐轩的话后,不禁杏目一瞪,不悦道,“唐叔叔此话何意?我可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一起教出来的得意门生,再加上爹的指点,难道会敌不过一个小小的柳寻衣?” 云剑萍自幼跟随唐轩、司无道、邵元庆、无名四大护法习武,偶尔也能得到云追月的提点,因此自诩是他们的门生倒也不为过。 只不过,云剑萍的四位师父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们却并不像寻常师徒那般严苛要求,反而听之任之,事事由着云剑萍的性子。 她愿学拳脚,便教她一些拳脚。她愿学兵刃,便教她一些兵刃。至于肯不肯勤学苦练,能不能经受严寒酷暑,四位师父并不追究,也不在意。 毕竟,云剑萍是云追月的掌上明珠,收她为徒多是顾忌云追月的面子,而并非真心传授武功。再者,有云追月做云剑萍的靠山,唐轩四人即便想管,也不敢太过严厉,始终身份有别,地位悬殊。 当然,在云剑萍面前,唐轩四人始终保持着“谨慎教诲”、“寄予厚望”的乐观态度,令她有时难免过度自信,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小姐,我绝无贬低你的意思,我只是……”唐轩绞尽脑汁,反复琢磨着自己的措辞,“柳寻衣是个没轻没重的莽汉,平日里遇到的对手,大都是一些冷血残暴的亡命徒,因此为求自保,他一出手便是杀招,已然变成一种习惯。小姐乃千金之躯,与此等莽汉交手,万一出现什么闪失,如何是好?” “平日,我在龙象山也经常与人比武切磋。”云剑萍愤愤不平地反驳道,“我的对手同样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剑客、刀客。我无惧他们,又何惧柳寻衣?” “这……这岂能相提并论?” 唐轩满脸愕然,心中暗道:“在龙象山比武切磋,谁敢在你面前造次?哪个不是提心吊胆,千方百计地故意输给你。唉!” “为何不能相提并论?爹,我……” “够了!” 云剑萍话未说完,云追月陡然挥手道:“为父也想让你去见见世面,既然你无惧柳寻衣,上台试试也无妨。” “女儿领命!” 与唐轩一番争执,云剑萍早已将心中的焦虑、踌躇、紧张抛到九霄云外,见云追月有心成全,于是迫不及待地欣然允诺,而后朝满脸尴尬的唐轩、黎海棠吐了吐舌头,翩跹起身,兴冲冲地朝论剑台跑去。 “哗!” 见一年轻女子上台迎战,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无不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柳寻衣满眼惊愕地望着迎面而来的云剑萍,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与此同时,场边观战的萧芷柔看到云剑萍后,眼神骤然一变,身体微微前倾,双拳紧握,似乎心神动荡,甚是紧张。 “谷主,你怎么……” “岂能让她上台比武?”萧芷柔对唐阿富的困惑视而不见,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道,“刀剑无眼,杜襄为何如此糊涂?” 此时,萧芷柔的语气听上去别有几分愠怒之意,令唐阿富、常无悔等人甚为不解。 另一边,洛天瑾同样疑惑重重,呢喃道:“竟派弱女子上场比武,云追月究竟有什么阴谋?” 众目睽睽之下,云剑萍走到柳寻衣身前缓缓驻足。她似乎有些紧张,在四面八方上万双眼睛的关注下,她的一举一动都显的僵硬扭捏,极不自然。 “嗯?” 柳寻衣似乎看出云剑萍的惶惶不安,不禁眉头一皱,开口安抚道:“不必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你当他们不存在便是。” “咕噜!” 云剑萍用余光瞟了瞟四周,而后吞咽一口吐沫,语气生涩地嘟囔道:“在场边观战时,并不觉得什么,可不知为何?自己上了台,手脚好像统统不听使唤似的。” “你不看他们便是……” “我又不是瞎子,岂能当他们不存在?” “那……”柳寻衣眼珠一转,戏谑道,“你将他们当成山上的猴子,这些猴子可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于是呼朋唤友、拖家带口,把大猴、小猴全都招来,只为一睹姑娘的风采。如此想来,你非但不用紧张,而且可以尽情展示自己的风姿,让这些猴子开开眼。” 柳寻衣的一番调侃,令云剑萍忍俊不禁,“扑哧”一笑,由于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变的红润许多。 见到这一幕,柳寻衣忽然回忆起小时候,每当柳寻玉紧张害怕时,他便将妹妹揽在怀里,讲笑话给她听,安抚她的情绪,并千方百计地逗她开心。 想当年,从蛇虫鼠蚁,到强人恶霸,再到无家可归、饥寒交迫,柳寻衣总是用这样的法子,竭尽所能地保护着自己的妹妹。哪怕自己饥肠辘辘、伤痕累累,也一直在用哥哥的本能,让妹妹感觉安然幸福。 曾几何时,柳寻衣讲的笑话幼稚而无聊,枯燥而乏味。但柳寻玉却百听不厌,每次都能从眼泪汪汪听到喜笑颜开,最终依偎在柳寻衣的怀中甜甜地睡去。待一觉醒来,往往又是新的一天。 心念及此,再看到眼前抿嘴而笑的云剑萍,柳寻衣的眼圈悄然一红,刚欲开口呼喊“玉儿”,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竟是无比干涩。几度开口,仍发不出半点声响。 似是察觉到柳寻衣异样的眼神,云剑萍赶忙将脸上的笑容收起,匆忙换上一副警惕模样,嗔怒道:“你这淫贼,为何老是色眯眯地盯着我?” “啊?” 柳寻衣恍然惊醒,赶忙深吸一口气,将起伏不定的心潮奋力按下,用尽可能平柔的语气回答道:“刚刚姑娘一笑,令我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云剑萍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揶揄道,“你这淫贼,平日里是不是总用这种法子哄骗无知女子?” 开口闭***贼”,令柳寻衣哭笑不得,好生无奈。 “你难道忘了,昨夜是我放你一马?” “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云剑萍驳斥道,“爹说过,世上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柳寻衣眉头一挑,戏谑道:“云圣主也是男人,莫非他也不是好东西?” “你……” 云剑萍哑口无言,转而恼羞成怒,“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嗔怒道:“我是来与你比武的,没工夫听你胡说八道。” “比武?”柳寻衣一怔,错愕道,“你?” “难道台上还有其他人吗?”云剑萍呛声道。 “我的意思是,昨夜你我已经交过手……” “昨夜是我一时大意,今天未必再输给你。看招!” 突然,云剑萍娇喝一声,挺剑朝柳寻衣杀来。 无奈之下,柳寻衣只能被迫接招。然而,他对云剑萍实在提不起半点战意,因此只能凭借灵巧的身法来回躲闪,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 这一幕,不禁令四周众人瞠目结舌,疑窦丛生。 “天山玉龙宫是怎么了?为何一个接一个地让招?” “前有董宵儿、呼延霸,没想到柳寻衣也难逃让招的命运。” “真是奇怪!看这女子的剑法稀松平常,为何柳寻衣只顾闪避,却不反击?” “一男一女,莫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嘿嘿……这小子艳福不浅,竟勾搭上一位如此娇艳欲滴的大美人。” “别乱说!洛府主刚刚才宣布柳寻衣和洛小姐的婚事,你胡乱造谣,当心被人割掉舌头。” 一时间,华山之巅内外众说纷纭,谣言四起。 场边,陆庭湘别有深意地望着论剑台上翩跹飞舞的云剑萍,头也不回地向白霜说道:“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不足为奇。” 白霜的反应出奇平静,当她看到论剑台上,任由云剑萍不断出招,而始终温柔相待,笑脸相迎的柳寻衣时,眼底深处竟隐约闪过一丝莫名的哀怨。 当初,她被柳寻衣误认作妹妹,受到百般呵护,千般体贴,虽然最后与柳寻衣分道扬镳,但那段如梦幻泡影般的兄妹之情,却一直被她深深埋于心底。 即便是逢场作戏,亦是一段白霜从未经历过,并且令她终身难忘的美好经历。 而今,当白霜看到柳寻衣对云剑萍的态度时,心中顿时了然一切。与此同时,她的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地油生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羡慕、向往甚至是……妒忌。 人有真假,但经历过的感情却难以辨别虚实。 白霜知道,当柳寻衣遇到云剑萍的那一刻,自己在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兄妹之情,将会彻底烟消云散。 她从不敢窥视自己的内心,直至此刻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哥哥”,竟已十分不舍。 …… 第四百七十二章 :输赢两难 见柳寻衣在论剑台上不断地闪转腾挪,迟迟不肯出手反击,任无涯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寻衣孙儿,华山论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地方。”任无涯催促道,“速速将她拿下!” 闻言,柳寻衣心中登时一沉,转而看向“杀气腾腾”的云剑萍时,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纠结之意。 在尚未探清云剑萍的身世前,柳寻衣断不能对云剑萍出手。万一云剑萍真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一旦错手将其打伤,柳寻衣定然一辈子不会心安。 然而,柳寻衣又是贤王府与玉龙宫结盟的关键,肩负着洛天瑾的希望与重托,甚至身系贤王府的前途命运,岂敢儿戏? 更重要的是,帮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还是朝廷的命令。他若不拼尽全力,万一功败垂成,他这两年所做的一切,将彻底失去意义。 以云剑萍的武功,自己若是佯装不敌,定会引起任无涯的不满与猜忌。可云剑萍对自己不依不饶,除非将其击败,否则她断不肯轻易认输。 心念及此,柳寻衣愈发感到难以抉择。 “嗖!” “嗤!” 恍惚之际,云剑萍的剑锋伺机而上,直刺其胸口。 仓惶之下,柳寻衣下意识地将身形一侧,虽避开一剑穿心的噩运,但由于动作迟疑,故而胸前被云剑萍的剑锋豁开一道血口。 “嘶!” 突如其来的刺痛,令柳寻衣混沌的神智顿时清醒几分,当他看到面露得意的云剑萍时,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苦笑。 见状,云剑萍一愣,迟疑道:“你为何不还手?” “我若还手,万一伤到你……如何是好?”话一出口,柳寻衣忽觉不妥,故而急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一介女流,教我如何下得去手?” 闻言,云剑萍黛眉一蹙,刚欲开口,却被柳寻衣再度打断:“云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不如认输吧?刀剑无眼,以免误伤……” “呸!尽管放马过来,本姑娘无需你让招。”云剑萍心生不忿,愠怒道,“要我主动认输,做梦!” 见云剑萍性情倔强,柳寻衣不禁心生无奈。稍作思量,他突然手腕一翻,将无极剑向下一戳,登时插入青石之中。 在云剑萍疑惑的目光下,柳寻衣缓缓摊开双手,解释道:“既然你执意要打,我便赤手空拳地与你过招。” 见此一幕,观战众人纷纷面露惊愕,随之心生迥异。 有人质疑柳寻衣的用心,有人钦佩他的风度,有人鄙视他的虚伪,有人嘲笑他的愚蠢……各怀心思,不尽相同。 云追月目光幽深地望着论剑台,喃喃自语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萧芷柔见柳寻衣主动弃剑,登时暗松一口气,而后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不禁涌出一丝困惑之意,似乎不能理解柳寻衣为何如此? “柳寻衣的老毛病又犯了!” 场边,谢玄面色铁青,沉声道:“该正义的时候不正义,不该正义的时候乱正义,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罢了!”洛天瑾叹道,“谁让他是柳寻衣呢?此子固执起来,九头牛也拽不回来。” “他若败于云剑萍之手,任无涯必会怪到我们头上。”江一苇提醒道,“万一任无涯心生间隙,不肯出手对付云追月,府主岂不是白忙一场?” “岂止是白忙一场?”雁不归冷笑道,“莫忘了,府主为获得任无涯的信任,可是将贤王府的名誉都赔上了。” 谢玄忧心如焚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洛天瑾,低声道:“府主,这一步棋……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面对谢玄、江一苇等人忐忑的目光,洛天瑾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沉寂半晌,方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我,相信柳寻衣!” 论剑台上,云剑萍眼神古怪地望着柳寻衣,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 “不必多言!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我们……速战速决。” 柳寻衣打断云剑萍的好奇,而后将右手稍稍前探,似是请云剑萍率先出招。 见柳寻衣心意已决,云剑萍索性将心一横,娇喝一声,挥剑朝柳寻衣刺去。 “嗖!” 剑影闪掠,呼啸而来,直取柳寻衣的咽喉要害。 柳寻衣身如磐石,纹丝不动,直至云剑萍的剑尖探至身前半尺之遥时,方才脚下一挫,身形稍斜,迅若闪电的剑锋几乎紧贴着他的脖子一闪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尚未等一剑落空的云剑萍变招,柳寻衣出手如电,左手将云剑萍的皓腕紧紧攥住。 云剑萍大惊失色,轻呼一声,同时迅速掣肘,可她的右手却如浇铸在柳寻衣的掌心一般,任她拼命挣扎,却始终难以挣脱。 “看掌!” 云剑萍怒喝一声,催动左掌朝柳寻衣的面门轰去。 柳寻衣淡然一笑,右手如鬼影般凌空探出,瞬间将她的左手牢牢钳制。 电光火石之间,柳寻衣左手一扭,云剑萍右腕吃痛,五指一松,宝剑脱手而落。 与此同时,柳寻衣钳制着云剑萍的双手猛然自胸前交叉而过,硬生生地将云剑萍的身体翻转半圈,同时右脚朝她的膝弯轻轻一踢,登时令其跪倒在地。 无奈,云剑萍虽满心愤懑,但自己的力气却远不如柳寻衣,反而越挣扎越紧,最后只能任他摆布。 三招两式,柳寻衣便将不可一世的云剑萍擒住,顿时引来四周阵阵哄笑。 “始终是个小姑娘,手软脚软,打人都没力气。哈哈……” “看来柳寻衣的顾虑是对的,若使出自己的真本事,只怕小姑娘性命难保。她毕竟是龙象山的人,柳寻衣此举,怕是不愿与龙象山结梁子。” “龙象山是不是没人了?怎会派个丫头片子迎战大名鼎鼎的柳寻衣?” …… “快放开我!” 似是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冷嘲热讽,云剑萍又气又羞,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急声道:“你这淫贼,快放开我!” 柳寻衣眉头一挑,反问道:“认输了?” “呸!”云剑萍倔强道,“要我认输,除非杀了我!” “既然你不肯认输,那我只好将你扔出论剑台,你……” “啊!我的手!快断了……你这混蛋,快放开我!” 突然,云剑萍发出一声惨叫,同时黛眉紧蹙,五官扭曲,神情十分痛苦。 见状,柳寻衣心头一紧,脸色骤变。他担心自己用力过猛,真的伤到云剑萍,于是赶忙将她的双手松开。 然而,就在柳寻衣松手的一瞬间,痛苦不堪的云剑萍竟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同时双手在地上一撑,双脚齐蹬,重重地踹在猝不及防的柳寻衣的胸口。 “嘭!”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柳寻衣仍处于浓浓的担忧之中,忽觉胸口一沉,脚下连退两步。 “看剑!” 蓄谋已久的云剑萍未有一丝迟疑,一个鹞子翻身,顺势捡起宝剑,猛刺柳寻衣的心口。 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面对来势汹汹的青锋,柳寻衣根本来不及多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翻,任由锋利无比的剑刃擦着自己的小腹一闪而过。他单手撑地,身体猛然向上一挺,横空连翻数周,顺势飞起一记鞭腿,不由自主地抽在云剑萍的侧肋上。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未经过柳寻衣的思考。 “砰!” “额……” 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声稍纵即逝的痛呼,云剑萍的身体宛若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远远地抛向远处。 半空中,云剑萍脑袋一歪,眼前一黑,竟然昏死过去。宝剑脱手,“咣啷啷”地掉落在地。 清脆的响声,令柳寻衣彻底清醒过来。一瞬间呆若木鸡,看向云剑萍的眼神变的颤抖不已。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轻呼自场边响起,不等云剑萍的身体摔落在地,一道白色倩影如鬼魅般破空而出,于半空接下昏迷不醒的云剑萍,在四周的一片惊呼中,她抱着云剑萍,身如柳絮般飘摇而下,悠然落地。 这一幕,令众人大感意外,一时不知所言。 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云剑萍的,正是萧芷柔。 见萧芷柔出手,洛天瑾和云追月几乎同时起身,二人用同样炽热的眼神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然而,此时的萧芷柔却一心放在云剑萍身上,满眼疼惜地替她查探伤势,对周围异样的目光浑然不觉。 “玉儿!” 柳寻衣知道自己的腿力有多大,故而心中充满愧疚。 此刻,他根本没心思探究萧芷柔为何出手相救,下意识地向前几步,满眼急迫地望着依偎在萧芷柔怀中的云剑萍,迟迟不敢开口。 “这……” 如此古怪的一幕,令各大门派的掌门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无不满眼错愕,心生骇然。 见胜负已分,徐清年迟疑道:“云圣主,这一场……” “云追月!”突然,萧芷柔冷声质问道,“你为何派她上场?” 云追月眼神复杂地望着萧芷柔,无奈道:“随行的高手皆已败阵,除了萍儿,我无人可用。” “无人可用?”萧芷柔怒极而笑,缓缓点头道,“好好好!既然你无人可用,我便借你一人!” 说罢,萧芷柔眼神一寒,目光如刀似剑,直射论剑台上不知所措的柳寻衣,头也不回地下令道:“阿富,杀了他!” …… 第四百七十三章 :引剑自罚 “什么?”唐阿富一愣,恍若失忆般喃喃追问道,“谷主让我杀谁?” “上论剑台,杀了柳寻衣。” 萧芷柔小心翼翼地将云剑萍放在椅子上,当她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云剑萍微微凹陷的侧肋时,昏死中的云剑萍竟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呼,牵动着萧芷柔的心骤然一紧。 与此同时,云剑萍白皙的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俨然柳寻衣的这一脚,令其苦不堪言。 “杀柳寻衣?”唐阿富满眼震惊,愕然道,“可是……” “你有异议?” 萧芷柔的一声质问,令唐阿富心中大惊,赶忙摇头道:“弟子绝无此意,只不过眼下是龙象山与玉龙宫之争,我们冒然插手……怕是于理不合。” “为师与云追月是故交,因此你替他助阵,不算唐突。” “恕弟子多事。”唐阿富眼神狐疑地看了一眼痛苦呻吟的云剑萍,迟疑道,“云剑萍受伤,谷主为何如此震怒?” 闻言,萧芷柔的身体微微一颤,却并未回答。 “这……” 面对犹豫不决的唐阿富,萧芷柔似乎感受到他的为难,故而心生动摇,颇为不耐地说道:“即便不杀他,至少也要让他尝到苦头。” 唐阿富面露喜色,赶忙拱手领命:“谢谷主!” “去吧!” 欣然领命,唐阿富飞身而起,如一阵风般眨眼掠至柳寻衣面前。他的出现,令华山之巅的局势变的愈发复杂,气氛也变的有些微妙。 “这……”徐清年望着唐阿富,转而又看向泰然自若的云追月,诧异道,“这是云圣主的意思?还是……” “萧谷主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云追月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示意徐清年不必介怀。说罢,他将得意的目光投向神情凝重的洛天瑾,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柳寻衣,与司无道一战已令你心力交瘁,再加上刚刚一番折腾,想必现在的你已是筋疲力尽。此时与你交手,未免有些不公平。” 论剑台上,唐阿富目无表情地盯着柳寻衣,淡淡开口道:“我不想恃强凌弱,你若主动认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柳寻衣自嘲一笑,打断道,“唐兄的好意在下心领。说来奇怪,今日遇到的对手,竟然都是‘老相识’。” 唐阿富眉头一皱,劝道:“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知道。”柳寻衣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忽然神情一禀,凝声道,“云姑娘她……伤的重吗?” “不重!”唐阿富微微摇头,随口说道,“不过是断了几根肋骨。” “嘶!” 柳寻衣猛吸一口凉气,一脸痛惜万分、愧疚难当的模样。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拳,指甲深深插入掌心,任由血迹渗出,他仍浑然不觉。 若非众目睽睽,他真恨不能立刻朝自己的脑袋狠砸几拳。 “你怎么了?”唐阿富察觉到柳寻衣的古怪,沉吟道,“拳脚无眼,比武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你弃剑不用已是礼让三分,相信不会有人怪你欺负一介女流。再者,以你的武功,势大力沉的一记鞭腿,莫说一个女人,就算是一个壮汉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别说了!”柳寻衣大手一挥,心不在焉地催促道:“出剑吧!” 唐阿富一怔,见柳寻衣一副忧心忡忡的愤恨模样,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噌!” 唐阿富推剑出鞘,随之剑锋一甩,将插在身旁的无极剑高高挑飞,送于柳寻衣之手。 “对我,你不必赤手空拳。”唐阿富道,“同样,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如此甚好!” 说罢,柳寻衣挺剑直指唐阿富,四目相对,一股难以名状的纠结之意,在二人交织的目光中孕育而出。 “嗖!” 没有半分预兆,唐阿富的身形骤然而动。瞬息之间,寒光一闪,划破长空,未等众人看清他的身影,无情剑已直挺挺地杀到柳寻衣身前。 “铿!” “嗤……” “噗!” 一连三声几乎同时响起,接踵而至的则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一阵阵难以置信的惊呼与尖叫。 第一声,柳寻衣挥剑格挡,电光火石之间,无极剑与无情剑锋刃相撞。 第二声,唐阿富翻手一挑,柳寻衣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情剑擦着无极剑直捣黄龙,一串耀眼的火星闪烁在其眼眸之中。 第三声,无情剑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深深地刺入柳寻衣的胸口,登时皮开肉绽,血溅寒光。 万急之中,唐阿富迅速下压手腕,让破体而入的无情剑堪堪避开柳寻衣的心脏,紧贴着其肩胛骨斜刺而上。 最终,鲜血淋漓的剑刃从柳寻衣的后肩倏忽探出。 一时间,血流如注,顺着剑疮喷涌而出,浑圆鲜红的血滴,如断了线的珠串一般,顺着剑刃“滴滴答答”地淌落而下,眨眼将地面染成一片血红。 触目惊心的一幕,令观战之人目瞪口呆,怛然失色。 “柳寻衣,你干什么?”唐阿富满眼震惊地望着柳寻衣,愕然道,“你为何不躲?你……”说着话,唐阿富欲将无情剑从柳寻衣的肩膀抽出。 但柳寻衣却先一步用手将剑刃死死攥住,任由掌心割裂,鲜血四溢,他仍不肯松手。 “你这是作甚?”此刻,唐阿富似乎有些恼怒。 “唐兄,你听我说!”柳寻衣不顾剧痛,硬是朝唐阿富迈进一步,令剑锋再入三分,惨笑道,“不是我不躲,而是你的剑太快,我……躲不开。” “你说什么?” “我……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柳寻衣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但语气却十分坚决。 唐阿富斥道:“柳寻衣,你疯了吗?你刚刚明明可以……” 柳寻衣笑而不语,默默摇头,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气息变的愈发急促。 “你……” “唐兄,请转告云姑娘,我伤她……是无心之失。为此,我愿受……惩罚!”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狠,攥着剑刃的左手猛地向下一压,在唐阿富难以理解的目光下,他硬是将自己的剑伤扩大数寸,而后猛地将无情剑向外一拔,炽热的鲜血登时溅了唐阿富一脸。 “柳寻衣,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唐阿富愠怒道,“我看云剑萍与白霜模样相似,当初你舍命救白霜,今日又如此待云剑萍,莫非……你钟情于这般模样的女子?” 面对唐阿富的揶揄,柳寻衣并不解释,径自说道:“唐兄,麻烦你……替我好生照顾云姑娘,我很快会去找她。” 言至于此,柳寻衣换上一副恳切模样,哀求道:“在我找她之前,不要让任何人带走她……包括云追月……” “什么意思?” “答应我!” 由于伤势过重,失血太多,柳寻衣的眼神变的越来越涣散,声音也越来越虚弱,同时脑袋发晕,双腿发软,俨然坚持不了多久。 此刻,柳寻衣不得不用手紧紧拽住唐阿富的衣袍,才勉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我……” “答应我!” 望着柳寻衣通红的双眼,微微颤抖的身躯,唐阿富虽不知个中缘由,但仍为之动容。 沉吟片刻,唐阿富反手攥住柳寻衣的手臂,轻轻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日后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如果让我发现你心存不轨,另有图谋,我决不轻饶!” “谢了!”柳寻衣欣慰一笑,而后用手拍了拍唐阿富的手背,苦笑道,“但你还要再帮我一次,不能让北贤王和任无涯怀疑……” “明白!” 柳寻衣话音未落,唐阿富猛然抬脚踢向柳寻衣的小腹,登时将其凌空踹飞,远远地抛出论剑台。 “嘶!” 这一幕,不禁引来一阵惊呼。 踹飞柳寻衣后,唐阿富用衣袖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冷冷地吐出一句:“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倒地后的柳寻衣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最令人唏嘘的是,此时无论是洛天还是任无涯,皆没有派人驰援,似乎对重伤昏迷的柳寻衣视而不见。 唯有秦苦,火急火燎地冲到近前,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将柳寻衣拦腰抱起,着急忙慌地送下华山之巅。 “无情剑客,做的好!不枉我将你排在龙象榜第四位。你是绝情谷弟子,若因我而受伤,云某不便向你师父交代。你可以下去了,剩下的麻烦云某亲自解决。” 伴随着云追月阴阳怪调的笑声,此刻他已缓缓起身,迈步朝论剑台走来。 令人诧异的是,云追月每踏一步,地上的青石便碎裂一块。 与此同时,伴随他徐徐而来,一股无形的威压渐渐在华山之巅逸散而出。 晴天碧日,竟骤然掀起一阵狂风。 风云相聚,呼啸漫天,化作风狼云虎,仿佛要吞天噬地,震破苍穹。 见此一幕,观战之人无不噤若寒蝉,屏息凝神,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云追月,生怕遗漏他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洛天瑾眉头一皱,紧张而凝重的目光陡然投向远处的任无涯。 此刻,任无涯一双精明而深邃的眸子若有所思望着“渐行渐远”的柳寻衣。 他在思考、在犹豫、在权衡、在取舍……究竟柳寻衣的投效是真是假?洛天瑾的诚意是虚是实?自己究竟该迎战云追月?还是该就此罢手? 眼下的局势,所有人皆心如明镜,却无人敢开口催促。 徐清年一言不发地坐在台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既不催促任无涯,亦不与云追月寒暄。 “府主……”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洛天瑾挥手打断谢玄的话,此时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俨然内心已紧张到极点。 “任宫主!” 论剑台上,云追月远眺任无涯,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拼个两败俱伤?有人居心拨测,欲坐山观虎斗,阁下又何必与虎谋皮?豁出自己的性命,替他人做嫁衣,不值得!” 云追月此言,分明在嘲讽洛天瑾,在场之人又岂会听不出来? “不知任宫主意下如何?” 云追月咄咄逼问,令场上的局势愈发扣人心弦。尤其是贤王府的人,一个个紧攥拳头,双眼死死盯着任无涯,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老夫以为……”终于,任无涯在千呼万唤之中缓缓开口,“云圣主言之有理。” “哗!”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洛天瑾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则或多或少的带有一丝同情之意。当然,也少不了冷嘲热讽与幸灾乐祸。 云追月眼皮一抖,狐疑道:“当真?” “当真!”任无涯笑道,“自是当真。老夫与云圣主无冤无仇,何必拼个两败俱伤?只不过,单凭老夫一面之词,只怕人微言轻,于事无补。” “哦?”云追月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不知任宫主有何高见?” “很简单!”任无涯风轻云淡地回答道,“想让老夫罢手,云圣主只需金口一开,答应老夫一个不情之请即可。” “愿闻其详。” 任无涯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诡谲之意,戏谑道:“只要云圣主肯投降认输,你我之间便可免于两败俱伤的下场。不知……云圣主意下如何?” 话音将息,任无涯的身上陡然爆发出一股难以匹敌的浩瀚之气。 霎时间,天地扭曲,虚空一滞,一道若隐若现的九龙浮屠,赫然出现在任无涯身后,悬浮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中。 …… 第四百七十四章 :金刚密乘 移形换位,缩地成寸。 一呼一吸之间,任无涯已消失在原地,凭空浮现在论剑台上,与云追月迎面而站。 见到这一幕,洛天瑾沉到谷底的心陡然绽放出一线生机。紧接着,一抹狂喜之意瞬间涌现在他的眼中,溢满汗水的掌心终于得以舒展。 反观金复羽,却是面色一僵,眉宇间隐约闪过一丝失落。 论剑台上,任无涯与云追月四目相对,一言不发,但两股互不示弱的浩瀚之气,已在华山之巅形成虎啸龙吟,争锋相对的紧迫氛围,令四周观战之人无不心生骇然,后背发凉。 “沙沙沙!” 霎时间,论剑台上微起波澜,空气之中气流凝结,转眼已是狂风骤起,劲气四溢,砂石土砾凭空而升,在一道道快若闪电的劲气簇拥下,渐渐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围绕着云、任二人缓缓盘旋。 漩涡扶摇直上,渐渐地形成一道风沙壁障,将论剑台内外分隔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外边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里面飞沙走石,电闪雷鸣。 “好雄厚的内力,外化之后竟能扭转天地,撼动乾坤,顶尖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场边,谢玄一脸震惊地望着风沙壁障之中愈发扭曲,若隐若现的两道人影,眼中布满惊骇之意。 “二人皆已达到九重内力,又同为一派之主,经验丰富,手段老道,因此在气势上不分伯仲。”洛天瑾凝声道,“不过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任无涯的《般若古经》厉害,还是云追月的《龙象宝典》更胜一筹?” 一旁,江一苇满眼激动地望着论剑台,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任宫主,看来你已铁了心和我作对?”云追月愠怒的声音突然响起,话一出口,气势更胜三分,“当心变成洛天瑾的替死鬼。” “云圣主若肯主动退让,老夫自当感激不尽。可看云圣主的架势,似乎并无退让之意。”任无涯似笑非笑,表情变的愈发狰狞可怖,“其实,老夫早想领教一下云泓一所创的《龙象宝典》,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既然已无还转的余地,你我又何必枉费唇舌?”云追月冷笑道,“任宫主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也让云某开开眼界。” “如你所愿!” 任无涯的声音陡然变的悠远而空灵,霎时间,九龙浮屠从天而降,尽数涌入任无涯体内。 众目睽睽之中,任无涯肌肤下九道鎏金之气迅速蹿动,沿着他的奇经八脉周天运行,所过之处无不青筋暴起,血脉张弛,干枯而瘦弱四肢肌肉凸起,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仿佛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顶尖高手之间的生死较量,根本没机会试探对方的深浅,一出手必是全力以赴。稍作犹豫,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任无涯似是经历着某种极端的痛苦,全身散发着一道如血红光,五官狰狞,嘶声咆哮,呼吸急促而猛烈。 伴随着胸口的一起一伏,任无涯的身体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膨胀。 不一会儿的功夫,干瘦老者已然蜕变成一个身高丈余的魁梧巨人。其身上的白袍早已被生生撕裂,露出千疮百孔、流脓化血、腐烂不堪,甚至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恐怖躯体。 此刻,任无涯的身上攀附着九条龙纹,宛若肉雕浮刻一般,自脖颈向下,缠胸裹腹,一直延伸至四肢,乃至手指、脚趾。 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任无涯的双眸竟是血红一片,根本没有眼白、眼珠之分,深深凹陷的眼窝宛若两个灌满鲜血的窟窿,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一股鎏金之气若隐若现,九龙浮屠萦绕在任无涯的周围。 方圆一丈之内,空气竟如铁水浇铸一般,将任无涯紧紧包裹其中,任其刀枪剑戟、飞沙走石,皆难以探入半分。 此功,便是比“少林金钟罩”更胜一筹的《般若古经》中篇“金刚密乘”。 “虚张声势!” 面对如此恐怖的一幕,云追月却面露鄙夷,满眼不屑。 只见他身形一晃,冲天而起,半空中双手自身前连结数道法印。紧接着,一龙一象幻化而出,二者仰天争鸣,发出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巨响。 此声一出,观战之人无不心身一震,匆忙捂住双耳,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武功低微者感到头晕目眩,耳畔嗡嗡作响。 “飞龙现爪,给我破!” 云追月右手成爪,凌空一抓,半空中幻化出一道血红巨爪,从天而降,直取任无涯的天灵盖。 “铿!” 然而,就在巨爪以迅雷之势扑至任无涯头顶一丈之遥时,一道若隐若现的空气壁障骤然泛起层层涟漪,将巨爪硬生生地阻挡在外,同时爆发出一声轰天巨响。 “嘶!” 这一幕,不仅令观战之人大吃一惊,同样令云追月稍稍一愣。他早知任无涯有所防范,但万没料到,他的“金刚密乘”竟然如此坚不可摧。 “该我了!” 任无涯狞笑一声,脚下一跺,登时将地面跺出一个方圆数尺的偌大深坑,同时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拔地而起,九龙浮屠围绕其身躯不停地盘旋交织,终而九龙合一,化作无数道流星箭矢,遮天蔽日,如疾风骤雨般朝云追月射来。 “雕虫小技!” 云追月对任无涯的攻势嗤之以鼻,忽然身形一荡,四周的虚空瞬间扭曲几分,云追月破空如破水,身体化作无数道残影瞬间被风吹散,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流星箭矢扑了一空,如烟花湮灭般消散在天际尽头。 高手过招,惊天骇地,令观战之人无不感到自身渺小而孱弱,一个个惊讶地合不容嘴。 几乎同一时间,云追月现身于任无涯的上空,一头巨象破空而出,象足高抬,狠狠地朝任无涯踏去。 面对云追月的偷袭,任无涯的反应丝毫不慢,瞬间转身的同时双掌前抵,九道金龙齐聚掌心,化作一面布满龙纹的黑色巨盾,硬生生地将“象足”抗了下来。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扛多久?” 见自己的攻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任无涯抵挡,云追月勃然大怒,随之身形一晃,眨眼掠至任无涯身前,拳脚如疾风骤雨,气劲似驱雷策电,与任无涯硬碰硬地近身搏杀起来。 “铿铿铿!” 一片混沌之中,二人的身影左晃右闪,上下翻飞,爆发出一阵阵拳脚相撞,劲气相抵的剧烈声响。 速度之快,一般人的目力已然看不清楚。即便如唐阿富这般高手,也只能看到狂风之中若隐若现的两道模糊身影,正一追一赶地快速闪动着。 至于攻防转换,出招多少,变招如何,则是一概看不清楚。 这场搏杀,恐怕也只有如洛天瑾、金复羽这般同等境界的高手,才能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看的通透清晰。 即便强如谢玄、殷白眉、钟离木之流,也只能勉强跟上他们的速度,凑合看个大概。 诸如二三流的武夫,恐怕只能看个热闹。更有甚者,或许连热闹都看不明白。 “府主,眼下战况如何?” 场边,慕容白满眼紧张地望着论剑台上急速闪掠的两道身影,向洛天瑾请教道:“云追月与任无涯究竟谁技高一筹?” 此刻,与慕容白有相同疑惑的,还有坐在论剑台另一侧,金剑坞的冷依依。 金复羽目不斜视地盯着战局,语气幽深地说道:“从始至终,云追月从未停止过猛攻,而任无涯一直在被动防守。单从气势来看,云追月稳占上风,一直压着任无涯打。” “但事情远远不能只看表面,尤其是顶尖高手之间的较量,一呼一吸皆是生死关键。”洛天瑾向慕容白等人解释道,“虽然云追月在气势上胜过任无涯,但任无涯修炼的‘金刚密乘’,核心便是防守,而非进攻。云追月数百回合仍丝毫奈何不了任无涯,反观任无涯却总能在出其不意之时,给予云追月凶险一击,令其不得不分神旁顾。因而从这一节来看,是云追月略逊一筹。” “如此说来……”冷依依满眼困惑地望着金复羽,迟疑道,“任无涯有机会给予云追月致命一击,而云追月则全无机会破开任无涯的防御?” “也不尽然!”洛天瑾似乎看出慕容白的疑虑,轻笑道,“单从攻势来看,任无涯的反击对云追月构不成太大威胁。他的优势是被动防御,而非主动进攻。” “任无涯打不过云追月,而云追月也奈何不了任无涯……”冷依依困惑道,“依坞主之意,这场比武岂不是一场死局?” “看似是一场死局,实则暗藏转机。”洛天瑾沉声道,“一者,云追月等任无涯内力耗尽,自然可以破开防御,一击必杀。” “二者,任无涯等云追月精疲力竭,稍有分神,亦可趁机反杀。”金复羽道。 “总而言之,以目前情形来看,二人谁先露出破绽,谁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洛天瑾沉吟道,“除非……” “除非什么?” 此刻,慕容白、冷依依等人的眼神,皆变的十分热切。 “除非他们中有一人暗藏杀招。”洛天瑾和金复羽异口同声道,“等待时机成熟,一旦施展出杀手锏,必能出人意料,一举定乾坤!” …… 第四百七十五章 :龙象之威 不知不觉,云追月与任无涯已在天地之间鏖战上千回合。 观战之人的眼睛已看的酸涩无比,但云、任二人却丝毫不知疲惫。你来我往,打的不亦乐乎,并且双方气势不减,速度亦不见有半点迟滞。 “此二人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只怕再打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 唐阿富望着愈发胶着的战况,凝声道:“不知谷主以为如何?” 刚刚,萧芷柔替云剑萍运功疗伤,一直无心观战,直至云剑萍痛楚渐消,面色平和,她才从担忧中回过神来,转而看向云追月与任无涯的激战,幽幽地说道:“任无涯求胜心切,快撑不住了。” “什么?” 萧芷柔此话,登时令唐阿富、常无悔等人大吃一惊。 “并非任无涯武功不济,而是受自身所限。”萧芷柔解释道,“其一,他年事已高,耐力自然不敌春秋鼎盛的云追月。其二,任无涯……有隐疾在身。” “隐疾?”常无悔错愕道,“谷主的意思是……任无涯病了?” “应该称之为‘顽疾’。”萧芷柔目光深邃地望着任无涯,沉吟道,“他身上疮痍遍布,脓血不止,俨然是旧患未愈又添新疾。此疾虽表现于外,但来源于内,如我所料不错,应该是他早年练功走火入魔,以至阴阳失衡,气血相斥,寒热共生,经脉狼藉。” “竟如此严重?”唐阿富难以置信道,“此症若放在常人身上,恐怕早已一命归西。任无涯非但活着,而且还能与云追月鏖战不败,真是匪夷所思。” “依照常理,被此疾缠身,任无涯早该一命呜呼……”萧芷柔若有所思地呢喃道,“他能活到今天,应该是通过某种秘法替自己续命。即便如此,他每日所经受的痛苦,亦是常人难以想象。” 常无悔感慨道:“看来传说中的玉龙宫主,活的远不如常人想象中那般逍遥快活。” 唐阿富好奇道:“谷主,他们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说不好!”萧芷柔摇头道,“任无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因此他已由最初的被动防御,逐渐转化为主动进攻,寻求速胜之心昭然若揭。” “谷主能看破他的心思,料想云追月一定也能看破。”唐阿富回道,“如此说来,云追月只需再僵持片刻,任无涯便会不攻自破。” “没那么简单。任无涯老奸巨猾,他明知自己耐力不足,定会提前留有后招!” 说话的功夫,论剑台上的云追月和任无涯又战出三百回合。 一切正如萧芷柔所言,任无涯由防转攻,并且攻势异常凶狠,逼的云追月不得不改变战术,一边抵挡任无涯的反攻,一边伺机破开任无涯的防御。 不知是不是受气力所限,任无涯在与云追月迎面对掌之后,身子竟是微微一颤,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似是感受到自己的失误,任无涯的眼神骤然一变,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于是想趁云追月反应不及,仓促变招。 却不料,云追月早已将任无涯不小心暴露的细微破绽尽收眼底,面对苦等许久的绝佳机会,他岂能轻易放过? 顺势出掌,快若闪电,直取任无涯的胸口。 “呼!” 掌风呼啸,转瞬即逝,云追月的右掌毫不留情地拍向任无涯的心窝。 然而,就在云追月的五指碰到任无涯的一瞬间,任无涯的身体竟然诡异变形,肌肉骨骼瞬间扭曲,又在瞬间恢复原状。 正是这一扭一转的功夫,任无涯已凭空向右挪出两寸。以至于云追月的凌厉一掌未能打中任无涯的心口要害,而是重重地拍在其肩头。 “咔嚓!” 伴随着一道骨头断裂的脆响,任无涯的锁骨、肩胛骨、肱骨皆被云追月一掌震断,整条左臂如残花败柳般垂于身侧,摇摇欲坠。 此时,任无涯的左肩变成一片碎骨烂肉,殷红的鲜血、森白的骨碴,顺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汩汩外冒。 这一幕,令人望而生畏,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的肩头一阵酸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云追月惊讶任无涯竟能躲过自己的杀招时,小腹却突然一沉,一阵难以名状的虚弱感迅速袭遍全身。 “额!”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令云追月不禁发出一声凄绝惨叫。当他满眼惊愕地低头望去时,却见任无涯的右拳,此刻正紧紧顶在自己的小腹上。 抬眼再看,一脸嗜血的任无涯正狞笑地盯着自己。 原来,一切都是任无涯的欲擒故纵之策,他故意卖一个破绽给云追月,引他上钩,并舍弃自己的一条胳膊,换取对云追月的致命一击。 当云追月的右掌拍在他肩头时,任无涯的右拳也恰如其分地狠狠打在云追月的小腹上。 在任无涯几近疯狂的恐怖笑容中,云追月悲愤交加,双眼通红,腹中气血翻腾上涌,五脏六腑犹如被锋刀利剑搅的稀烂,痛的难以呼吸。忽觉喉头一甜,“噗”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直溅在任无涯脸上。 “砰!” 任无涯猛然抬脚一蹬,将云追月远远踹开的同时,自己也痛苦不堪地捂着左肩一连后退数步。 云追月倒飞而出,于数丈之外重重地砸落在地。 双膝跪地,双手紧捂着小腹,弓着身子,额头紧贴着地面,此时云追月的样子狼狈之极。 尤其是他那不断颤抖的身躯,以及从口鼻中陆续喷出的一股股鲜血,令人不难想象,此刻的云追月定是痛不欲生。 见到这一幕,全场一片哗然,顷刻间静如死寂,鸦雀无声。 场边,洛天瑾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反观萧芷柔,却是黛眉微蹙,一双美目之中不禁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咳咳……” 云追月伤势极重,痛的久久不能开口。任无涯同样伤的不轻,此刻他已恢复原形,变回那个身姿削瘦的老者,脚步踉跄,身体摇晃,一副苟延残喘,气力不支的疲惫模样。 “后生,这叫兵不厌诈……” 任无涯强忍着痛楚,断断续续地开口道:“在老夫面前,你终究嫩了些……” 任无涯此言,颇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意,顿时惹来龙象山众弟子的一阵愤懑,一个个对其怒目而视,恨不能食其骨、啖其肉、饮其血、寝其皮。 “圣主!” 由于担心云追月的安危,唐轩、黎海棠等人纷纷惶恐起身,欲要冲上论剑台。 “等……等等!” 突然,趴在地上微微抽搐的云追月缓缓举起右手,喝止唐轩等人上前。 “嘶!” 见状,观战之人无不暗吃一惊,发出阵阵轻呼。 与此同时,洛天瑾、金复羽、萧芷柔等人,脸色瞬间一变。 万众瞩目之下,云追月仍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只是呼吸变的越来越粗重。 任无涯的眼睛微微眯起,意味深长地望着云追月,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仍一声未吭。 他对自己那一拳的威力十分自信,十成功力,舍命一击,莫说云追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算他是一块金刚铁石,也必然被震的四分五裂。 因此,任无涯笃定,此时的云追月腹中必是一团血肉模糊。即便不死,至少也是重伤,断不可能再有反击之力。 “任……任无涯……” 由于伤势过重,云追月的声音颤抖不已。可即便如此,他仍咬牙切齿地坚持道:“休要……休要倚老卖老,云某偏不吃你这一套!啊!” 话音未落,云追月的喉咙陡然发出一声低沉而嘶哑的咆哮。 紧接着,云追月竟在任无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在四面八方上万人战战兢兢地注视下,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死死撑住地面,双臂如筛子般抖个不停,而后全身发力,紧咬牙关,硬是将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撑起来。 “这……” 似是被云追月的举动吓了一跳,任无涯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闪过一丝惶恐之意。 与此同时,坐在场边的洛天瑾等人,纷纷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一个个朝云追月投去震惊而骇然的目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追月终于重新起身。此刻,他的腹部一片深红,但由于黑袍遮挡,故而看不清伤势究竟如何? 此时,云追月浑身上下聚满阴戾之意,眼神尤其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但最令人感到惊奇的是,明明已身负重伤的云追月,此刻散发出来的浩瀚之气,竟然比全盛之时更加浑厚。 任无涯的眼中第一次涌现出忌惮之色,他眉头紧皱,犹豫不决地开口道:“你……你怎么……” “呼!” “砰!” “额……” 任无涯话未出口,云追月突然眼神一狠,身形一晃,速度比之前更胜三分,眨眼掠至任无涯身前,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轰然探出一掌,重重地拍在其胸口,登时令猝不及防的任无涯七窍冒血,身形倒飞而出,远远地摔出论剑台。 “嘶!” 只此一幕,令在场之人再也无法镇定,此时他们看向云追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妖怪,震惊中掺杂着浓浓的恐惧。 “这……这怎么可能?”清风须发颤抖,声音变的有些结巴,“他明明已身负重伤,怎么可能……” “有可能!” 徐清年目光凝重地盯着气喘吁吁的云追月,他的反应不似旁人那般惊骇,甚至可以说出奇的平静。 在玄明、清风等人好奇的目光下,徐清年幽幽开口道:“看来他已将云泓一所创的《龙象宝典》练至大成。” “什么意思?” “《龙象宝典》的精妙正在于此,遇伤则强,向死而生。换言之,云追月受伤越重,功力越强。若至濒死之际,方可……天下无敌,盖世无双!” ……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天意弄人 一场扣人心悬的巅峰之战尘埃落定,结局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尤其是云追月最后的一记逆天反转,令人感慨万千,唏嘘无限。 面对结局,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替任无涯扼腕叹息,也有人替云追月拍案叫绝,人各有思,不尽相同。 至此,“武格”比试的第一轮已落下帷幕。昨日信誓旦旦的六人,而今已有三人铩羽而归。 吴双、宇文修、任无涯相继落败的同时,洛天瑾、金复羽、云追月惨烈晋级。 现下,洛天瑾折损慕容白、邓泉、谢玄三员大将,尚有两人助阵。金复羽折损冷依依、温廉以及一名金剑坞弟子,同样还剩两人助阵。 第一轮洛、金的表现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反观云追月,非但耗尽所有助阵高手,而且自己还落个身负重伤的下场,可谓险象环生,十分凶险。 与此同时,云追月也将《龙象宝典》的秘密彻底暴露。伤势越重武功越高,尤其是近在咫尺的第二轮比武,无论是洛天瑾还是金复羽,皆不想遇到他。 眼下的局势,在场之人皆心如明镜,第二轮他们将分别抽取“争”、“斗”、“晋”三签。谁能抽到“晋”签,几乎等于一只脚踏上武林盟主的位子。 尤其是对洛天瑾和金复羽而言,这支“晋”签更是关乎生死成败的重中之重。 一炷香之后,徐清年在众人凝重而紧张的注视下,缓步走上论剑台。 此刻,洛天瑾、金复羽皆感到一阵心头发紧,二人面色紧绷,神情庄重。 “咳咳!” 徐清年的一声轻咳,将华山之巅的死寂瞬间打破,令众人精神一震,目光变的愈发热切。 “诸位,第一轮比武已见分晓,洛府主、金坞主、云圣主不负众望,顺利晋级。吴少侠、宇文岛主、任宫主状态不佳,遗憾败北。现在,老夫已准备好三支新签,分写‘争’‘斗’‘晋’三字。洛府主、金坞主、云圣主依次抽取,抽到‘争’、‘斗’二签者上台角逐,‘晋’签不战而胜,于决战台恭候胜者。” 言至于此,徐清年从袖中掏出三支一模一样的纸签,摊开于众人面前,转而将凝重的目光投向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云追月,朗声道:“依照规矩,云圣主是最后一位晋级者,因此由你先抽第一签。” 说罢,徐清年在万众瞩目之下,抬脚朝云追月走去,同时将三支纸签递到他面前。 “云圣主,请!” 此情此景,令在场所有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一个个屏息凝神,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论剑台,不敢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一时间,偌大的华山之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此时,云追月似乎仍沉浸在与任无涯交手的战意之中,面对三支决定前途命运的纸签,他竟不假思索,随手抓起一签。 此举,令四周不禁发出一阵惊呼。 徐清年道:“云圣主已抽签,接下来轮到洛府主和金坞主,请二位上台……” “等等!” 话音未落,云追月突然打断道:“先看看我抽到哪支签?万一云某运气好,抽到‘晋’签,他们不必再多此一举。” “这……” 徐清年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洛、金二人,似乎在寻求他们的意思。 “云圣主言之有理!” 未等洛天瑾开口,金复羽已欣然允诺。闻言,洛天瑾的眼皮微微一抖,从而朝徐清年轻轻点头。 见状,徐清年如释重负般朝云追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直至此刻,云追月的脸上才涌现出一丝紧张之色。在无数双眼睛的密切关注下,他先将纸签稍稍打开一道细缝,定睛观瞧,忐忑的眼中顿时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意。 “哈哈……” 接踵而至的,则是一阵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仰天狂笑。他的笑声扭曲而诡异,直笑的人们心底发毛,后脊发凉,以至于不明所以的众人不禁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云圣主,你这……是喜是怒?” “我喜!喜老天爷垂青,让云某有以逸待劳的机会。”云追月捶胸顿足,愤愤不平道,“我怒,怒老天爷瞎眼,不能让我亲手杀了洛天瑾,报仇雪耻!” 云追月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俨然另有所指。但却前后矛盾,言辞蹊跷,令人顿生一头雾水。 然而,在群疑满腹的人群中,却有几人神思恍惚,面露异色。 洛天瑾眉头紧皱,杀意尽显。 萧芷柔眼泛哀思,见哭兴悲。 徐清年面露狐疑,若有所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目光颤抖,黯然伤神,那便是腾族族长,腾三石。 面对四面八方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目光,云追月的笑声陡然收敛,脸上的癫狂之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徐清年惶惶不安的目光下,缓缓举起自己手中的纸签,一个工工整整的“晋”字,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嘶!” 此签一出,华山之巅一片哗然。 “是……‘晋’签!”谢玄难以置信道,“云追月竟然抽到‘晋’签!” “意味着府主将在第二轮,遇到自己的头号劲敌金复羽。”江一苇道,“本以为府主与金复羽的卫冕之争,会在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却不料……竟来的如此之快。” “依照眼下的局势,府主与金复羽折损相当,第二轮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雁不归揣度道,“然而,金剑坞此行的高手温廉、冷依依皆已落败,金复羽身旁似乎已……无人可用。” “反观府主,身边仍有江三爷、雁四爷可以调派。”慕容白插话道,“如此算来,似乎我们的胜算更大一些……” “你们错了!” 慕容白话音未落,神情凝重的洛天瑾突然打断道:“还记得前夜在七星楼,金复羽密会四大家主、左弘轩、妙安的事吗?你们可还记得,我当时如何揣度金复羽的用意?” “府主教诲,我等字字谨记!”慕容白点头道,“府主猜其用意有二。一者,安抚四大世家和青城、峨眉。告诉他们,自己绝不会因为临阵退缩一事而迁怒于任何人。” 江一苇接话道:“二者,再度与他们达成约定。一旦宇文修铩羽而归,他们便派出麾下高手,为金剑坞助阵……” 言至于此,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等人的眼神骤然一变,一抹突如其来的担忧之意瞬间涌上心头。 雁不归恍然大悟道:“府主的意思是……第二轮金复羽会动用其他门派的高手?” “不错!”洛天瑾沉声道,“其他门派不敢妄断,但四大世家以及青城、峨眉二派,定会鼎力相助,任其差遣。殊不知,一场场激战过后,我们已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反观他们却是以逸待劳,精力旺盛。” 谢玄道:“再者,府主已当众挑明,自己愿与任无涯亲近。因此,金复羽更可借匡扶正义,铲除魔教为名,大肆拉拢其他门派与我们为敌。如此一来,本来犹豫不决江湖诸派,便可无所顾忌地添柴加火,落井下石。” “唉!”江一苇叹道,“只恨任无涯攻于心计,故意让董宵儿、呼延霸不出全力,最终‘大意失荆州’,非但没有帮到府主,反而变成我们的累赘。” “四大世家、青城、峨眉,即便不请他们的掌门出手,门下亦有不少成名已久的高手。从这些人中择取两人,实在是易如反掌。”谢玄懊恼道,“江一苇、雁不归虽然武功高强,可一旦与他们拼个两败俱伤,贤王府则是全军覆没,到那时……” 言尽于此,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然而,洛天瑾对他的担忧却是一清二楚。 蒙古人在华山镇暗藏伏兵,用心歹毒。万一突然发难,贤王府只剩下一群老弱残兵,一流高手皆负伤在身,只怕连杀出重围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谈话间,徐清年已在周围人的声声催促下,将手中仅剩的两个纸签当众打开,清清楚楚一个“争”字、一个“斗”字,断无作弊之嫌。 此刻,云追月已在唐轩、黎海棠的搀扶下,缓步退到场边。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于洛天瑾和金复羽。 “罢了!” 突然,洛天瑾轻叹一声,目光冷厉地直视着论剑台对面的金复羽,一字一句地说道:“轩儿之事,金复羽是罪魁祸首。这笔账,我早想和他算个明白!眼下,是老天爷赐予我一个替轩儿报仇雪恨的机会。这一次,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此刻,金复羽深邃的双眸同样直视着洛天瑾。 事已至此,忧而无用。金复羽已彻底打消心中的忐忑,心如止水,镇定从容,似笑非笑地望着杀意盎然的洛天瑾,嘴唇微微张合,似乎在向洛天瑾发出一道无声的挑衅。 “洛府主、金坞主,时辰已然不早,二位请开始吧!” 此声一出,四周观战之人的心情再度亢奋起来。 突然,金复羽将目光投向秦明,温文尔雅地笑道:“秦府主,借‘跛刀客’一用。” “金坞主不必客气,九叔早已看不惯洛天瑾这个装腔作势的伪君子。今日正好借此机会,一雪‘少林之战’的耻辱!” 秦明话音未落,秦天九蓦然飞身而起,半空中短刀倏忽而出,扫出一道罡猛无比的刀风,登时将论剑台上的碎石砂砾一吹而尽,露出坑洼遍布,满地疮痍。 “跛刀客”一现身,四周顿时一片沸腾。 面对虎视眈眈的秦天九,洛天瑾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转而将凝重的目光投向雁不归和江一苇,问道:“你们谁愿迎战秦天九?” “我上!”二人早已跃跃欲试,几乎异口同声。 洛天瑾目无表情,又问道:“你们谁有十足的把握战胜秦天九?” “这……” 此言一出,江一苇、雁不归不禁神色一暗,同时面露踌躇。 虽然他们对洛天瑾忠心耿耿,甚至不畏生死,但扪心自问,却难有十足的把握击败秦天九。 毕竟,“跛刀客”名扬天下,绝非浪得虚名。 “唉!” 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不如……让我试试?” 洛天瑾欲要调兵遣将之际,一道戏谑的声音陡然在众弟子身后响起。 闻言,众人无不心生愕然,纷纷回首观瞧。但见一脸轻佻的秦苦,将长空刀横于颈后,双手搭于刀身两端,正优哉游哉地朝洛天瑾走来。 …… 第四百七十七章 :秦氏宿怨(一) “你?” 秦苦一现身,顿时引来一片质疑的目光。 “怎么?难道我不算贤王府的人?”秦苦小眼一瞪,煞有介事道,“柳寻衣将我招入贤王府,是不是他转投玉龙宫后,之前答应我的事统统不作数了?” “放肆!”江一苇面色一沉,斥道:“你当贤王府是什么地方?岂容放浪嬉笑,朝令夕改?更何况,柳寻衣不过是府中一卒,岂能左右贤王府的规矩?” “如此甚好。”秦苦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憨笑道,“他还是黑执扇的时候,曾郑重其事地答应过我,保我在贤王府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你……” “欸!” 谢玄挥手打断江一苇的训斥,似笑非笑地望着一脸无辜的秦苦,淡淡地说道:“既是柳寻衣担任黑执扇时许下的承诺,便是贤王府对你的承诺,自会践行,此一节你无须担心。但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是衣食无忧,吃糠咽菜、破衣烂衫也是衣食无忧,至于你能否如愿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言至于此,谢玄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狡黠之意,淡笑道:“则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殊知,贤王府并非善堂,不会收容无用之人。我相信,此一节柳寻衣也该与你说过才是。” “倒是提过两句……”秦苦呢喃一句,忽然眼神一正,忙道,“什么意思?莫非你们欺负我读书少,想咬文嚼字不成?” “哈哈……”谢玄摆手笑道,“贤王府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一千几百万两也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与你一个后生嚼文嚼字。秦苦,你现在只是下三门寻常弟子,虽然衣食无忧,但三五年内难有大富大贵,除非……” “除非什么?”见谢玄故意卖关子,秦苦不禁心生焦急。 “除非你能像昔日的柳寻衣一样,为府主排忧解难,为贤王府披荆斩棘。” “你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府主此时仅剩两次助阵的机会,冒然给一个刚入府不久的弟子,风险极大。万一出现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谢玄故作慷慨道,“不过,我可以恳求府主,让你上台与秦天九一战,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打败秦天九!”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至少,也要与他战成平手。” “打架这种事一向随缘,再者胜败乃兵家常事,哪有未卜先知的道理?”秦苦嘟囔道,“我不想输,秦天九更不想……” “你若能战平秦天九,回府后赏金十万,升任副门主。”一言未发的洛天瑾突然开口道,“若能打赢秦天九,赏金百万,升任门主!” “当真?”秦苦眼前一亮,炮语连珠似的说道,“我不管!北贤王一口吐沫一个钉,一言既出,‘多少匹马’都难追!” “一言为定!” 洛天瑾爽快一笑,令人如沐春风。 “好好好!北贤王果然财大气粗,痛快!哈哈……” 伴随着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秦苦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大步流星地朝论剑台走去。 见秦苦大摇大摆地走上论剑台,秦明、秦天九等人的脸色纷纷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羞恼之意登时浮现在他们眼中。 尤其是秦明,当他看到自己的侄子竟然替洛天瑾出头,并与秦家为敌时,不由地怒由心起,恶向胆生。 “果然是你!” 论剑台上,秦天九死死盯着姗姗而来的秦苦,沙哑的嗓音中蕴含着一丝阴戾。 “老东西,还记得我吗?” 此刻,秦苦一改往日上人见喜,憨厚老实的模样,硕大的脸上五官狰狞,凶神恶煞,萦绕着一股嗜血之气。 “小杂种,没规没矩!”秦天九怒斥道,“你爹见到我也不敢这么说话,难道他没教过你,见到长辈要叩头行礼吗?” “你没资格提我爹!”秦苦眼神一寒,冷笑道,“若非你们心狠手辣,我爹娘岂会枉死?” “噌!” 话音未落,秦苦紧攥刀柄的右手猛然朝天一甩,伴随着一声轻响,刀鞘顺势而飞,晴空碧日之下,长空刀朝天而指,熠熠生辉。 锃亮的刀身,锋利的刀刃,以及缠绕在刀锋上那股若隐若现的罡猛霸气,不禁惹人心悸,引人胆寒。 “小子,你第一次拿刀还是我手把手教的,而今竟敢在我面前献丑?”秦天九扯着破锣般的嗓子,不住地蔑笑,“布鼓雷门,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助纣为虐,废长立幼,你不怕老祖宗半夜找你兴师问罪?” 秦苦此言,令秦天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目如刀,直射秦苦的心底,威胁道:“小心说话,当心祸从口出。若因你断送了秦家几十年的基业,你可担待不起!你若识相,现在乖乖滚下去,而后回秦府负荆请罪,说不定府主能念及血脉之情饶你一命,并将你重新收入秦门。” “我呸!秦家自从出了你和秦明两个败类,几十年的家业便已注定断送。想用对付我爹的阴招对付我?简直痴人说梦!”秦苦蔑视道,“今天,我先宰了你这居心叵测的老王八蛋,然后再找秦明算账!” “就凭你?” “凭我手里这把刀!” 话音未落,秦苦陡然暴喝一声,身形一晃,瞬间化作一串残影,挥刀直逼秦天九而去。 “既然你冥顽不灵,休怪我不念爷孙之情!” 一片惊呼中,秦天九将短刃横至身前,跛脚轻点地面,但身体却一动不动,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秦苦,宛若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转眼间,秦苦杀至身前,秦天九的瞳孔猛然一缩,同时脑袋一歪,堪堪避开呼啸而落的长空刀。紧接着,短刃如闪电般向前探出,直取秦苦的心窝。 一招力劈华山,直取天灵盖。一招直捣黄龙,猛刺心窝。双方一出手便是杀招,皆未给对方留半点余地。 果然,亲人翻脸比仇人更狠三分。 在四周一阵阵难以置信的惊呼中,秦苦与秦天九近身搏杀,鏖战一团。 刀锋相撞,皆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数。一刀快过一刀,一招狠过一招,“铿铿铿”的金戈铁鸣延绵起伏,不绝于耳,似要将积累十几年的恩怨情仇,一股脑地在论剑台上宣泄而出。 望着愈发胶着的战况,江一苇不禁面露担忧,可他尚未开口,洛天瑾却突然摆手道:“其实,我也想见识见识传闻中的‘鬼见愁’,究竟有多少本事。” “可秦天九毕竟是杀场老手,其经验、手段远非秦苦可比,万一他……” “还记得去年少林之战吗?”洛天瑾话锋一转,淡笑道,“柳寻衣的武功不如秦天九,却能打败他,为何?” 慕容白回忆道:“我记得府主说过,好像柳寻衣背后有高人指点,并且那人十分熟悉秦天九的刀法、路数……” 言至于此,慕容白、江一苇等人突然脸色一变,看向秦苦的眼中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愕然之意。 “府主口中的‘高人’,莫非是指……秦苦?” “正是。”洛天瑾道,“虽然我尚未派人摸清此子的身世来历,但心中已猜出十之七八。” “请府主赐教!” “秦苦姓什么?” “秦……”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恍然大悟道,“府主的意思是,秦苦与河西秦氏……” “根本同出一脉!”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 “府主何以断言?” “凭他手里那把刀。” “刀?” “没错!”洛天瑾笑道,“当我第一次见到秦苦时,便觉他的刀似曾相识。直至刚刚,我才突然想起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哪儿?” “段家堡的马队!”洛天瑾回忆道,“十几年前,段家堡堡主段天鸿,奉命护送三千军马至东平府。回来时途经洛阳城,曾向我展示过五把宝刀,他说这些刀是从一位高丽商人手中,花大价钱买来的。五把刀,分别是龙渊、旋风、隐鬼、烈阳、长空。其中的长空刀,正是秦苦的兵刃。” “嘶!”谢玄眉头一皱,迟疑道,“这五把刀的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有一次,我拜访段家堡时,曾在无意中问起这五把刀的去向。”洛天瑾道,“段飞鸿告诉我,秦家上任家主看中他的宝刀,于是他借花献佛,将五把宝刀献给秦家主做寿礼。不久之后,五把刀被秦家主赠与自己的子孙。其中,价值最高的两把刀分别是长空与龙渊,而龙渊刀如今在秦明手里。至于剩下的旋风、隐鬼、烈阳,则分别落于秦家家主的三位私生子手里,他们正是大名鼎鼎的‘秦氏三杰’,秦大、秦二、秦三。” “原来如此!” 谢玄沉吟道:“五把宝刀中的四把,皆在秦家主的儿子手里。如此说来,价值不亚于龙渊的长空刀,也应赠与秦家嫡子才是,为何会落入秦苦之手?” “以前秦氏家风内敛,家规严苛,因此有关秦家的家事外界知之甚少。直至秦明上位后,河西秦氏方才变的愈发张扬。”洛天瑾揣度道,“虽然我不清楚秦苦与秦家究竟有何渊源,但我敢肯定,他与河西秦氏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我们拭目以待,也许……秦苦真能带给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 第四百七十八章 :秦氏宿怨(二) 至此,秦苦与秦天九已大战三百回合,二人身上皆挂了彩,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疯狂对攻,谁也没有半点退守的意思。 战况胶着而激烈,出手迅猛而狠辣,招招要命,刀刀见血,如此疯狂的搏杀,令四周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不禁暗暗咂舌:“这二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他们不惜性命地轮番猛攻,一门心思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这哪里是比武?分明是拼命! 场边,秦大、秦二、秦三难以置信地望着与秦天九近身搏杀,并且丝毫不落下风的秦苦,一个个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虽然他们知道秦苦天赋异禀,刀法不俗,但万没料到他竟能与“跛刀客”战成平手。 殊不知,秦天九的武功即便比之秦明也不遑多让,乃秦氏一脉中的巅峰高手,江湖中能在他刀下撑过一百回合的人并不多,而有资格与他正面拼刀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单论刀法造诣,河西秦氏在中原武林绝对是首屈一指。秦天九更是翘楚中的翘楚,鳌头中的鳌头。 不知何时?吴双竟站在人群之后,饶有兴致地望着秦苦与秦天九的比武,一双明亮如星的眼中,隐约闪过一抹别有深意的古怪精光。 论剑台下,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高手们无不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见招式精妙,刀法绝伦,不禁眼冒金光,暗中赞叹。 至于武功平庸,亦或对刀法一窍不通者,则是被频繁出现的险象环生,以及心惊肉跳地相互搏杀深深吸引。 此刻,秦苦与秦天九施展的皆是《秦家刀法》,亦是“赤火上卷”。 大开大合,罡猛凌迅,极具观赏性。比之其他内敛、阴险亦或伺机而动的武功,更加热闹,也更加火爆。 秦苦与秦天九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出手更是肆无忌惮,毫不留情,令这场大战变的愈发精彩,引来四周连连叫好,欢腾不休。 燥热而亢奋的氛围中,身处漩涡中心的秦苦与秦天九越战越勇,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任由一道道刀口触目惊心,鲜血直流,他们仍不知疼痛般疯狂对攻。 “铿铿铿!” 刀锋相撞爆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金鸣,忽快忽慢,忽远忽近,此起彼伏,延绵不绝,时而嘈嘈如急雨,时而切切如私语。 二人已彻底杀红眼,闪转腾挪,上下翻飞,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小子,看来这几年没少下功夫!” 秦天九瞪着一双猩红老眼,恶狠狠地盯着满身鲜血的秦苦。 秦苦一脸狞笑,攻势不断,轻蔑道:“老东西,你的刀法非但没什么长进,反而比当年更显迟钝。是不是人老了,连刀也拎不动了?” “狂妄!” 秦天九怒喝一声,飞身掠至秦苦身前,手中短刀迅如毒蛇,狡猾而刁钻,眨眼又在秦苦身上捅出几个血窟窿。 秦苦不甘示弱,反手挥刀,在秦天九胸前留下一道约两尺长的豁口,好在伤口不深,只见皮肉外翻,不见秦天九的五脏六腑一股脑地流出来。 “哈哈……” 秦苦任由殷红的鲜血汩汩外冒,非但不知畏惧,反而仰天狂笑,仿佛秦天九的刀在替自己搔痒一般。 此时此刻,对秦苦、秦天九而言,疼痛已然无从感知,剩下的只有麻木。 “秦苦平日看着胆小怕事,畏首畏尾,没想到与人交手时竟然如此狠绝!” 场边,谢玄似乎被秦苦的表现深深震惊,不禁连连咂舌。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望着战局,幽幽问道:“你们认为……秦苦比柳寻衣如何?” 闻言,谢玄几人纷纷暗吃一惊,同时脸色一变。江一苇眉头微皱,反问道:“府主的意思是……” “随口问问,你们但说无妨!”洛天瑾一脸淡然,一副漫不经心模样。 “这……” 迟疑片刻,雁不归率先开口:“论武功,秦苦不在柳寻衣之下。论心智,休看秦苦一副憨厚耿直模样,实则他能孤身一人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定有其过人之处。与柳寻衣相比……也算各有千秋。” “但论性格,秦苦与柳寻衣却是截然不同!”慕容白沉吟道,“秦苦玩世不恭,放浪形骸,遇事喜欢率性而为,少了几分责任与担当,虽偶有惊喜,却难当大任。反观柳寻衣,谦逊谨慎,举止稳重,识大体、顾大局,凡府主交代的事无一不办的妥妥当当。因此,若论成大器……我更看好柳寻衣。” “此言差矣。”江一苇摇头道,“柳寻衣冲动的时候也不少,你难道忘记去年在河西,他是如何当众违抗府主之命的?” “柳寻衣毕竟年轻,遇事偶有偏激也情有可原。”慕容白据理力争,不甘示弱。 “我与你的看法截然不同。”江一苇辩驳道,“我认为秦苦看似疯疯癫癫,难堪大任,实则这只是他的表面假象。‘鬼见愁’比柳寻衣更明白行走江湖的规矩和法则,他不像柳寻衣那般满口仁义道德,动辄便谈什么‘家国天下’、‘民族大义’。秦苦亦正亦邪,对朋友重情重义,两肋插刀,对敌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更容易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混的风生水起。反观柳寻衣,虽然平时恭敬唯诺,谦逊内敛,可往往在遇到大是大非时,反而变的食古不化,甚至不识时务,莽撞愚蠢。因此,若问我二人谁能笑到最后,我反倒认为放荡不羁的秦苦,比柳寻衣更有可为。” “你……” “江一苇所言不无道理。”谢玄打断慕容白的争辩,插话道,“江湖不是善堂,也不是朝廷。家国天下、民族大义,并非我们江湖中人的责任。恪守道义不假,但有时也要懂得‘变通’。这一节,柳寻衣的确不如秦苦。” 闻言,江一苇不禁面露喜色,慕容白却是眉头微皱,似是不敢苟同。 “然而,慕容白所言也没错。”谢玄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柳寻衣的本事,贤王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他办事的确比‘见钱眼开’的秦苦更加牢靠。柳寻衣可以为朋友杀人,对钱财不为所动,但秦苦更愿意为钱杀人,此乃二者最大的区别。因此,在重情重义上,我认为柳寻衣更胜秦苦。” “其实,柳寻衣和秦苦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年轻俊才,二人皆有一身不俗的本事,可谓各有所长。”雁不归圆场道,“究竟谁能成器,我认为不在于他们自己,而在于用他们的人。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些事柳寻衣能办,秦苦办不了。同样,有些事柳寻衣办不成,秦苦反而能马到成功。” 默默聆听着几人各抒己见,洛天瑾的眼中不禁涌出一丝玩味之意,似是而非地轻轻点头,却并未做出论断。 另一侧,金复羽望着打的难分难舍的二人,口中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可惜一个高手,非但不能为己所用,反而白白拱手送人。” 金复羽此言,令秦明登时心中一沉。 他不知金复羽究竟是有感而发,还是含沙射影,另有所指?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令秦明的心里五味陈杂,郁闷无比。 如果秦苦回到秦家,无疑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令河西秦氏在江湖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秦苦与河西秦氏早已分道扬镳,甚至闹的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此刻,秦苦与秦天九激战近一个时辰,仍不分胜负,难分高下。 “铿!” 伴随着一声巨响,二人一触即分,各自飞退数丈,相继翻身落地,迎面而站。 “老东西,想杀你还真不容易。” 秦苦身上的麻衣被鲜血浸透,染成片片殷红,衣角甚至在“滴答滴答”地向下淌血。 他的大手自布满血污的脸上随意一抹,而后将沾满鲜血的滑腻手指伸入口中,津津有味地砸吧几下,狞笑道:“不过,你的‘三板斧’已经使完,眼下黔驴技穷,无异于强弩之末。” 秦天九的伤势比秦苦有过之而无不及,全身遍布刀口,尤其是他那条跛腿上,横七竖八地血口子深可见骨,鲜血顺着裤筒灌入靴子,直至溢满而出,令人不忍直视。 秦天九喘着粗重的呼吸,握刀的手因为伤势过重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嘶哑道:“你熟悉我的路数,我同样知道你的命门。眼下,我对你束手无策,你对我同样无计可施。” “是吗?” 突然,秦苦脏兮兮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瘆人的诡笑。与此同时,佝偻的身躯慢慢挺直,萦绕在身上的疲惫之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愈发凌厉的杀气。 “老东西,你已拼尽全力,可我未必。”秦苦冷笑道,“刚才只是陪你玩玩,活络活络筋骨,现在好戏才真正开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观战之人无不暗吃一惊,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洛天瑾、金复羽、秦明等高手,一个个眉头紧锁,眼神凝重。皆在暗暗揣度,秦苦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台上,秦天九亦被秦苦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他掩饰的极好,外人根本看不出他有半点慌乱之意。 秦天九死死盯着气势愈发凌厉的秦苦,不屑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想学人装腔作势?我行走江湖几十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你唬的住别人,却唬不住我!” “秦天九,我要在你身上留下三千六百刀,以慰藉我爹娘的在天之灵!” 闻言,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羞愤,秦天九竟是睚眦俱裂,勃然大怒,迅速将短刀横于身前,咬牙切齿地喝道:“就凭你这个野种?” “凭老子手里这把刀!” 一声暴喝,秦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而上。 秦天九怒不可遏,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疯狂的嘶吼,忽然脚下一跺,挥刀朝秦苦迎面杀去。 …… 第四百七十九章 :秦氏宿怨(三) “秦苦,受死吧!” 伴随着秦天九的一声暴喝,其身形腾空而起,半空中短刀猛挥而下。 顷刻间,一股浩瀚的劲气自刀刃逸散而出,迅速化作一道烈焰刀影,从天而降,直劈秦苦的天灵盖。 烈焰刀影,宛若一颗倒栽的参天大树。以天为根,以气为食,以刀为枝,以刃为叶,逆势而下,遇风即长。熊熊燃烧,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尽数烧尽,疾风呼啸,热浪席卷,令四面八方躁动不安,周围观战之人无不大惊失色,心生骇然。 此招名曰“火树银花”,乃“赤火三十六式”中的一记纯阳至罡的杀招。 “哼!” 然而,面对气势逼人的火树银花,秦苦却面露鄙夷,口中发出一声冷哼,同时手腕一翻,长空刀猛然朝天一指。 霎时间,一道由劲气幻化而出的“滔天巨浪”竟是平地而起,破空而出,眨眼将呼啸而至的火树银花湮没其中。 “嘶!” 只此一幕,洛天瑾、金复羽、秦明等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满眼激动地望着秦苦,一个个面露震惊之色。 “这招是……是……” 秦明眉头紧锁,苦苦寻思,却始终未从“赤火上卷”中找到答案。 “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四周众人惊诧不已,神思恍惚之际,论剑台上的局势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苦的“滔天巨浪”迅速将秦天九的“火树银花”湮没殆尽,未等满心错愕的秦天九反应过来,杀气腾腾的秦苦已经冲天而起,踏浪而来,挥刀掠至秦天九面前。 “取你狗命!” 一声怒吼,秦苦的速度再快三分。 此刻,秦天九的双眼竟已捕捉不到秦苦的动作,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飘忽不定,倏忽而至。 未等他探清一切,忽觉小腹一凉,长空刀已深深刺入其腹中。 “额……” 惨叫未出,秦苦忽而身形一晃,再度消失在秦天九面前。 紧接着,万千刀影化作一团银光,宛若一个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锋利囚笼,生生将秦天九困在其中,任其拼命反抗,愤怒咆哮,却始终无法从中挣脱。 “嗖嗖嗖!” “嗤嗤嗤……” 半空之中,囚笼飞旋,银光舞动,疾风阵阵。 伴随着一阵阵刀锋破空的呼啸,一块块巴掌大的血肉竟是从天而降,“噼噼啪啪”地掉落在论剑台上。 一场令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的“腥风血雨”,活生生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接踵而至的是秦天九生不如死的惨叫与哀嚎。 众目睽睽之下,秦苦竟在论剑台上对秦天九行刑,而且还是“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这一刻,华山之巅内外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观战之人或惊愕、或恐惧、或木讷、或作呕……万人之众竟无一人吭声,方圆数里只能听到秦天九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声入耳,直插人心。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动静。 胆大的,眼巴巴地望着身困囚笼,活活经受凌迟之刑的秦天九,震惊的合不拢嘴。 胆小的,身体早已抖成筛子,或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或躲到一旁哇哇大吐。 “老东西,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不知过去多久,秦苦冷漠的声音陡然在半空响起,银光囚笼登时四散而开,秦苦收刀疾退,倒飞而出。 此刻,众人紧张而忐忑的目光,无不紧紧盯着渐渐消散的囚笼。霎时间,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嘶!” 准确来说,此时的秦天九并没有死,仍有一息留存。 只不过,他的身体除头颅还算完整之外,其他部分的皮肉,皆已被秦苦剔的一干二净。脖颈之下,胸骨、肋骨、胯骨、腿骨、脚骨……尽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中。 鲜血淋漓的五脏六腑,宛若一滩腐水烂肉,密密麻麻地堆积在骨缝之间。肠子挂在骨头上,悬于半空中,场面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呕!” 如此血腥的场面,令众人忽觉胃里翻江倒海,抑制不住地连连作呕。 “呼!” “砰!” 秦天九的残躯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论剑台上,登时将全身的骨架摔的四分五裂,五脏六腑支离破碎,溅了一地。 秦苦如闲庭信步般,缓缓走到气若游丝的秦天九面前。一脚踩住他的脑袋,而后目光一转,如锋刀利剑般直直地射向场边面如死灰,怒不可遏的秦明,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此刻,秦明握拳透爪,嚼齿穿龈,气的浑身颤抖,眉宇间逸散出一股滔天杀意。 秦苦目无表情地盯着毛发倒竖,目眦尽裂的秦明,右手将淌血的长空刀自身侧一翻,刀尖冲下,而后嘴角扬起一抹复仇的微笑,右手陡然向下一压,伴随着“噗”的一声闷响,长空刀直挺挺地插入秦明微微张开的口中,紧接着“铿”的一声,刀尖洞穿其头骨,狠狠磕在青石地面上。 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咕噜……” 手起刀落,秦天九的喉咙里不禁发出一阵呜咽,同时口鼻喷血,溢满长刀。 至此,秦天九终于从痛苦中解脱,一命归西。 名震江湖的“跛刀客”就此陨落,而且死状极惨,连全尸都没留下,只留给世人无尽唏嘘。 “嘶!” 惊心动魄的鏖战、一波三折的变化,出人意料的结局。无一不令人手足无措,心胆俱裂、直至秦苦一刀结果了秦天九的性命,华山之巅只剩一片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秦大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秦苦,诧异道:“秦苦的武功明明与九叔不相上下,怎会……” “秦天九之死,并非他武功不济,而是猝不及防。”金复羽饶有兴致地盯着论剑台上一动不动的秦苦,讳莫如深地说道,“秦苦能置秦天九于死地,关键在于他破开秦天九绝杀的那一招。” 说罢,金复羽忽然将目光投向沉浸在愤怒中的秦明,别有深意地问道:“秦府主,金某所言对否?” 秦明的身子微微一颤,转而看向金复羽,眼中涌出一丝茫然之意。 “虽然跛刀客殒命十分可惜,但河西秦氏却因祸得福。”金复羽淡淡地说道,“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秦明将心中的悲愤之情暂时按下,费解道:“秦某此刻心乱如麻,还请金坞主明示。” “刚刚,秦苦与秦天九战成平手,那时他二人施展的刀法如出一辙。如我所料不错,是《秦家刀法》对否?” “不错。”事已至此,秦明已无心隐瞒,坦言道,“实不相瞒,其实秦苦是秦家的叛徒。” “这便是了。”金复羽道,“秦天九施展的绝杀乃出自《秦家刀法》,但秦苦在万急之下使出的杀招,却并非出自‘赤火上卷’,对否?” 秦明一愣,勉为其难道:“不错。” “不是‘赤火上卷’,却能克制‘赤火上卷’,以至于秦天九在慌乱之中露出破绽,被秦苦雷霆斩杀,秦府主以为如何?” “这……” 直至此刻,秦明终于从悲愤中逐渐清醒,再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细细回忆一遍,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情不自禁地涌现在脑海之中,同时双眼由悲转惊,由惊转喜,变的愈发热切,乃至兴奋。 “金坞主的意思是……” “虽然金某对《秦家刀法》不甚了解,但‘赤火上卷’与‘玄水下卷’的大名倒也略有耳闻。”金复羽笑道,“秦府主心心念念的‘宝贝’,此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可秦苦怎么会……” “个中缘由,定然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金复羽摆手道,“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你无需追究秦苦如何得到‘玄水下卷’,你只要知道‘玄水下卷’如今在他手中即可。” 闻言,秦明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一抹凶狠之色,冷冷地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九叔白白殒命!” “如有必要,金某愿助秦府主一臂之力。”金复羽慷慨道,“毕竟,‘跛刀客’因我而死,金某愧疚至极。” “多谢!” 另一边,徐清年满眼震惊地望着秦苦,一抹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萦绕在其眉宇之间。他忽然发现,秦苦刚刚对付秦天九的最后一招,似乎与失传已久的《归海刀法》中的“万劫血轮”十分相似。 不知沉寂多久,人们方才恍如隔世般渐渐回过神来。 此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生压抑,神思凝重。 “这一场……”徐清年望着站在一片血泊碎肉之中的秦苦,颤颤巍巍地说道,“秦苦胜!请金坞主再派一人……” “等等!” 突然,左弘轩冷厉的声音自场边响起,登时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 “左掌门有何见教?” “刚刚一战,秦苦虽然胜出,但却坏了武林大会的规矩。” 左弘轩言辞生硬,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什么规矩?” 秦苦一愣,此时的他已从凶神恶煞的“屠夫”,变回憨态可掬的“胖子”。 左弘轩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前辈姿态,痛斥道:“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比武时一方重伤,另一方绝不能趁虚而入,痛下杀手。而你,刚刚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斩杀秦天九,并且是用如此血腥残忍的手段,岂止有违道义,简直丧尽天良!”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已隐隐猜出几分端倪。 金复羽趁机火上浇油,推波助澜道:“不知左掌门意下如何?” “依我之见,对待此等穷凶极恶,暴戾恣睢之徒,应当场废其武功,断其四肢,再交由河西秦氏处置!” …… 第四百八十章 :巅峰之战(一) “这……” 左弘轩此言,前半句有理有据,倒是赢得一片赞同。可后半句却多少有些偏激,再联想到他和金复羽、秦明的微妙关系,难免让人怀疑他有挟私报复之嫌。 “左掌门此言差矣!”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吴双的声音陡然在人群之后响起。 此刻,他满脸笑意,双手抱胸,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戏谑道:“依秦天九的伤势,即便秦苦不杀他,他也活不成。” “即便如此,秦苦也不该补一刀……” “秦苦补刀,在我看来纯粹出于江湖道义。” 吴双语出惊人,登时惹来一片诧异的目光。故意置人于死地,竟还杀出“江湖道义”?此言,令人愈发好奇。 徐清年眉头一皱,反问道:“吴少侠此言怎讲?” “刚刚的情况大家都看的一清二楚,秦天九苟延残喘,生不如死,若非秦苦补上一刀,不知他还要忍受多久煎熬。”吴双撇嘴道,“秦苦给他一个痛快,难道不算帮他解脱?” “这……” 听闻吴双的诡辩,众人不禁哑然失笑。虽有些荒唐,但细细琢磨一番,却也不无道理。 徐清年稍作迟疑,而后将审视的目光投向秦苦,质问道:“秦苦,吴少侠说的对否?你杀秦天九,究竟是故意取命?还是想帮他解脱?” “解脱!当然是帮他解脱!” 秦苦一副惶惶不安的无辜模样,连忙解释道:“我看他生不如死,痛苦万分,实在是……实在是于心不忍。” 说罢,秦苦竟佯装悲悯,甚至挥袖擦了擦眼泪,此举令人心生唐突,啼笑皆非。 “砰!” 似乎被秦苦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挑衅姿态彻底激怒,秦大拍案而起,喝斥道:“秦苦,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若于心不忍,为何使出那般残忍的招式?” “咳咳!” 谢玄轻咳两声,同时面露不悦,沉声道:“秦大此言,简直荒谬至极,恐怕连三岁孩童都羞于出口。既是擂台比武,生死便各安天命。刀剑无眼,死伤如同家常便饭,难道只许秦天九对秦苦痛下杀手,不许秦苦杀他?试问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江一苇阴阳怪气地附和道:“若是输不起,索性不要上台,省的胡搅蛮缠,贻笑大方!” “你们……” “住口!” 未等秦大反唇相讥,秦明陡然斥道:“天下英雄在此,各位掌门、家主尚未开口,何时轮到你这下人插嘴?没规没矩的狗东西,竟敢跳出来乱吠,还不滚到一边去!” 秦明此言,看似训斥秦大,实则指桑骂槐,暗讽谢玄、江一苇不懂规矩。 “左掌门所言,绝不是无的放矢。而吴少侠所言,也并非强词夺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这样争执下去,只怕天黑也分不出是非对错。”金复羽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大家说句公道话。” 言至于此,金复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玄明、清风等人,问道:“不知各位掌门、家主有何见教?” “这……” 见金复羽将难题抛给自己,众掌门无不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纷纷闪躲着金复羽咄咄相逼的目光,似是不愿蹚这趟浑水。 “罢了!” 突然,面色凝重的腾三石幽幽开口道:“不如由老夫说句公道话,秦苦最后那一刀究竟该不该出,其实并不重要。立下的规矩便要遵守,无论如何,秦苦的确在秦天九死前取了他的性命,坏了武林大会的规矩。此一节毋庸置疑,故而应即刻取消他的比武资格。” 腾三石此言,令秦明面色一喜,洛天瑾眼神一暗。 “但是!”未等旁人插嘴,腾三石又道,“废其武功,断其四肢,交由河西秦氏处置,未免有徇私报复之嫌。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比武出现死伤,任何人不得寻机报复,否则便是与中原武林为敌。因此,左掌门提议将秦苦交由秦府处置,无异于陷河西秦氏于不仁不义之中,此法断不可取。” 左弘轩脸色一沉,不满道:“腾族长,左某一番好意,你岂能怪罪于我?” “老夫绝无此意,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腾三石虎目如炬,一脸正气,大义凌然道,“毕竟,秦天九的伤势如何?天下英雄皆看在眼中,他究竟能否活命?你我更是心知肚明。因此,我们又何必拘泥于秦苦的最后一刀?如果秦苦在收招前多出一刀,同样能令秦天九一命呜呼,而且还能省去诸多麻烦,难道不是吗?” 腾三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客观中庸,不偏不倚,令众人十分信服。 “腾族长所言甚是!” 徐清年不再给众人迟疑的机会,朗声道:“夺去秦苦的比武资格,同时不再追究其最后一刀的动机。” 见众人对此结果纷纷附和,左弘轩、秦明饶是心有不忿,也不便多言,只能含羞忍辱,姑且作罢。 “眼下,金坞主与洛府主皆剩最后一人助阵。”徐清年又道,“不知二位……” “徐老且慢!”金复羽忽然打断道,“金某想和洛府主商议一下。” 洛天瑾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回绝道:“你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洛府主误会了。”金复羽摇头道,“金某的意思是,与其再派人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不如省去这些毫无必要的环节,同时也为大家节省一些时间。” “什么意思?” “我意,不如你我直接上台,一较高下如何?”金复羽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语气变的愈发深沉,“你我心知肚明,莫说再派两人,即便再派二十人、二百人助阵,结果亦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到头来仍是你我一战定输赢。既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必再牵连无辜?直接交手岂不痛快!” “胜者上,败者下。省去繁文缛节,成败一目了然,金坞主果然英雄气概,豪气干云!”金复羽此举,立即赢来一片赞扬之声。 实则,秦天九惨死,令与金复羽站在同一阵营的各大门派、世家心生忌惮,金复羽再想“借兵”,只怕不易。 故而,金复羽出此下策,主动请战,既能避免借不到人的尴尬,又能彰显自己的豪情,算是一举两得。 此刻,金复羽目不斜视地盯着洛天瑾,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如何?洛府主可敢应战?” 洛天瑾目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嗜血笑容,同时一股浓浓的战意自体内逸散而出,转眼覆盖半边山巅,与迎面而来的另一股恐怖气势针锋相对,分庭抗礼。 半空中,两股炙热的战意,宛若两支声势浩荡的军阵,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隐约之间,一道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萦绕在华山之巅,直将人压的胸口发闷,心中发沉。 沉寂许久,洛天瑾方才在千呼万唤之下缓缓吐出四个字:“求之不得!” “轰隆隆!咔嚓!” 突然,一道毫无预兆的晴天霹雳从天而将。 与此同时,天空竟是彤云密布,烈日归隐。在四面八方一阵阵猝不及防的惊呼中,狂风骤起,电闪雷鸣,呼吸之间已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场旷世之战壮大声势?上一刻明明是晴天碧日,万里无云,转眼已是云谲波诡,风狂雨横。 瓢泼大雨倏忽而下,宛若银河倒泻,沧海倾盆。 然而,任他雷电交加,大雨滂沱,非但不能浇灭华山之巅的浓浓战意,反而如火上浇油,扬汤止沸一般,令原本炽热的气氛,变的愈发狂躁。 战意席卷,铺天盖地。怒火滔天,翻涌而来。 此时此刻,武林大会迎来真正的高潮。气氛之热烈、内心之激动、情绪之亢奋,巅峰而至,一时无两。 暴雨如瀑,翻江倒海,疯狂地冲刷着论剑台上遗留的斑斑血迹,汇聚成一条条血河,迂回百折,川流不息。 豆大的雨滴如断了线的珠串一般,“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泛起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水泡。 与此同时,天降大雨也将在场所有人淋的如落汤鸡一般,浑身湿漉,狼狈不已。 “轰!” 正当人们沉浸于诡谲多变的天气时,一声巨响轰然而至,不是雷声,更胜雷鸣。 此乃两股浩瀚劲气,于半空相互压制而发出的音爆,宛若一道军令,胜似一通战鼓。 霎时间,两股积蓄已久的劲气迎面相撞,犹如千军万马奔涌而出。 不再抑制内力的洛天瑾与金复羽,彻底挣脱束缚,放开手脚,浑厚而精纯的内力灌涌而出,好似放龙入海,纵虎归山,麇骇雉伏,豕突狼奔。 站在论剑台两侧的洛、金二人,不知何时已凭空消失在原地,两道残影自狂风骤雨中一闪而逝。 伴随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虎啸龙吟,二人在金戈铁马,暴雨雷霆中迎头相遇。 借着天地之晦涩,华山之蹉跎,武林大会之庄重,天下英雄之浩然,洛天瑾与金复羽将积压在心中十几年的仇怨,一股脑地朝彼此宣泄而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招一式皆是雷霆之击。 出手无情,寸微不让,二人在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各使其能,不死不休。 …… 第四百八十一章 :巅峰之战(二) 洛天瑾修炼的《紫微神功》,乃武当派至高绝学,其地位与少林《易筋经》不相伯仲。 《紫微神功》有五重境界,分别为:无极、太极、两仪、四象、八卦。 练此心法,天赋与机缘尤为重要,常人穷极一生或不能踏入“无极”之境。天赋异禀者,三五月便可入门,十年八载亦可飞升至“两仪”之境。 洛天瑾非但天赋过人,并且深得清风道长垂青,在他离开武当自立门户前,已练至“四象”之境,并将其中的晦涩难懂之处烂熟于心,融会贯通。 如此成就,在武当历代弟子中皆是个中翘楚,难能可贵。 殊不知,今时今日的武当四象长老,他们在《紫微神功》上的造诣,也远不如洛天瑾。 尤其是他历经湘西之劫后,极元丹助其内力大增,以至水到渠成,突破“八卦”之境,一跃成为江湖中首屈一指的顶尖高手。 年纪轻轻便能与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相提并论,甚至平起平坐。 放眼当下,似乎唯有昨日技惊四座的“龙象榜首”吴双,才有资格与之混为一谈。连“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都要棋差一招。 然而,吴双终究是孤身一人,但洛天瑾在他的年纪已是执掌一派,算起来仍要比吴双强势许多。 今日,江湖中的后起之秀不在少数,一鸣惊人的吴双、天赋过人的悟禅、精明强干的柳寻衣、杀伐果决的唐阿富、世故圆滑的秦苦、攻于心计的陆庭湘……他们各有所长,皆可称为人中龙凤。但能达到昔日洛天瑾那般成就的,似乎一个也找不出来。 昔日的洛天瑾,更像是这些人的巧妙融合,其智其才、其谋其武,皆是上上之选,万里挑一。 正因他天资聪颖,勇武过人,才会被慧眼识珠的清风一眼相中,并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给当时仍籍籍无名的洛天瑾。 原本,清风有意培养洛天瑾成为武当下一代掌门人,却不料洛天瑾志不在此。他的野心极大,不甘心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传承者,而执意开宗立派,自立门户。 当然,以贤王府今日的规模与成就,洛天瑾也算不负所望,大获成功。 …… 金复羽练的是《金麟诀》,自诩是一门独创武功。 虽然许多人不信,但由于有关《金麟诀》的消息,江湖中流传甚少,因而无从考证其真正出处。 金复羽和洛天瑾颇有“瑜亮之情”,同样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同样年纪轻轻便创下一番家业,同样拥趸众多,身旁聚满忠勇之士。 金剑坞和贤王府一样,皆是后来居上,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非但没有被人打垮,反而在门派、世家林立的江湖格局下,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并且蒸蒸日上,愈发壮大。 直至金剑坞和贤王府分别在南北闯出一番名堂后,年纪、经历、地位、名声相仿的金复羽和洛天瑾,便时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较,并且一比就是十几年。 创业之初,自是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然而,当金剑坞和贤王府达到一定规模后,同处于一片江湖的两位霸主,自然难以避免的产生交集。随之而来的便是利益上的冲突摩擦,江湖地位的一较高下,以及势力范围的明争暗抢。 多少年来,二人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相互较劲。 洛天瑾出身武当,自然与六大门派容易亲近。而金复羽自知人脉背景抵不过名门正派出身的洛天瑾,于是主动笼络与六大门派一向不和的四大世家。 久而久之,凡洛天瑾的对手,皆变成金复羽攀交的对象。而与金复羽有隙的门派、势力,亦成为洛天瑾结识的朋友。 不知何时?江湖中的正道人士渐渐分为两派,并且非此即彼,必须做出抉择。如果自命清高,保持中庸,要么被双方排挤,直至倾覆。要么被打上歪门邪道的烙印,渐渐脱离正道之名,甚至沦落异教之列。 这种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江湖格局,一直持续多年,直至洛天瑾亲赴江州替萧芷柔出头,星星之火逐渐蔓延成燎原之势。在江州,看似洛天瑾压下金复羽一头,实则却被金复羽的一招连环计打的损兵折将,节节败退。 今时今日,凡与贤王府交好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逃的逃。 至于洛天瑾,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儿子半死不活,就连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威名,也被金复羽一举捣毁。以至贤王府江河日下,北贤王名誉扫地。 一切厄运,在洛天瑾看来皆是金复羽一手策划,故而与他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同样,金复羽亦将洛天瑾视为霸业途中的绊脚石,不可不除。 正因如此,二人皆抱着不置对方于死地,决不罢休的坚定态度,并逐步酝酿出此时此刻,狂风暴雨之中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一场巅峰之战。 …… 如洛天瑾、金复羽这般顶尖高手过招,速度之快早已超出常人的目力。再加上此时疾风骤雨延绵不绝,雷霆闪电此起彼伏,故而围绕在四面八方的众位看官,十之八九已经“眼瞎耳聋”,根本寻不到二人的方位,亦听不出哪些是风雨雷电?哪些是拳脚交叠? 因此,不少人在抱怨天公不作美,好不容易能亲眼目睹一场旷世之战,结果云雨遮绕,瞪着一双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白白错失良机。 “无风起浪!” 论剑台上,已和金复羽鏖战千余合的洛天瑾陡然暴喝一声。 霎时间,一股劲气漩涡平地而起,登时令地上的血水,以及半空中的千万雨滴飞速旋转起来。 洛天瑾的双手凌空翻动,风雨漩涡越来越大,越转越快,转眼变成一股通天彻地,灰暗恐怖的巨大龙卷风。 狂风肆虐,呼天抢地,雷电交加,如同一道道鎏金巨龙,于飓风漩涡中若隐若现。 风起云涌,天地动摇,声势宛若恶鬼嘶吼,咆哮。令四周之人无不胆颤心寒,被眼前的一幕吓的浑身颤栗,面如死灰。 “金复羽,还我儿命来!” 此刻,洛天瑾好似一个从血海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魔杀神,双眼通红,面色铁青,张牙舞爪,怒不可遏。 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夹杂着电闪雷鸣的龙卷风骤然而起,肆无忌惮地将一切靠近它的东西吞噬淹没,直扑金复羽而去。 “怕你不成?” 金复羽眼神一寒,迅速咬破舌尖,啐出一口鲜血,右手自身前凌空一抓,将鲜血攥入掌心。 瞬息之间,一道刺眼夺目的金光自其拳心辐散而出,透过五指间的缝隙朝四面八方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金复羽轻喝一声,猛然摊开手掌,万丈金光逸散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其身前幻化成一面金色巨盾,以及成千上万把锋利无比的金色利剑。 此刻,金复羽的双臂已被坚不可摧的金麟彻底覆盖,双手如金龙巨爪一般,左掌撑着金色巨盾,右手弯曲成爪,遥掌万千金剑悬浮于半空之中,面无惧色地死死盯着呼啸而来的龙卷风。 “受死吧!” 洛天瑾和金复羽几乎异口同声。龙卷风倏忽而至,惊天动地。万千金剑横穿雨幕,密密麻麻,快若闪电。 与此同时,金复羽飞身而起,撑着金色巨盾,紧随在万千金剑之后,直直地朝龙卷风杀去。 “哼!” 洛天瑾怒哼一声,脚下一跺,登时将论剑台踏出一个深坑。他身如鬼魅,飘忽而上,钻入龙卷风中,一连挥出数十掌。 霎时间,一道道浑厚的劲气,劈头盖脸地朝金复羽轰去。 “咔……” “砰砰砰!” 万千金剑在碰触到龙卷风的一瞬间,登时碎裂大半,剩下的亦在龙卷风的恐怖力道下,情不自禁地飞速旋转起来。 金色巨盾为金复羽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硬抗下洛天瑾的数十道掌力后,护着金复羽淹没于风雨漩涡之中。 “铿铿铿!” 一阵宛若金属撞击般的巨响接踵而至,速度之快宛若铜锣撒豆,猛烈且密集,在一团漆黑的龙卷风中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此时,就连玄明、清风之流也看不清漩涡中的局势,一个个不禁面露焦急之意,纷纷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轰!” 仿佛转瞬之间,又似苍海沧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犹如炸雷般倏忽而至,将四面八方的人群震的身体一颤,双耳生疼。 在上万双诧异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论剑台上飞速旋转的龙卷风,好似一朵徐徐盛开的莲花,雷霆雨露朝四面八方倾倒而下,让临近的人群再度感受到一阵“倾盆洗礼”。 风雨消散,雷电归天,论剑台上渐渐露出两道笔直如枪的身影。 一左一右,背对而站,目无表情,一言不发。 打眼望去,二人皆潇洒依旧,毫发无伤。 此时,他们一动不动,宛若木雕泥塑一般的姿态。五官平静,好似刀砍斧剁一般的神情。不禁令人暗生疑窦,遐想连篇。 热闹时,天崩地裂,山呼海啸。 平静时,纹丝不动,悄无声息。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一众看官猝不及防,一个个满头雾水,不知所言。 “这……究竟谁赢了?” “不知道。看上去……似乎是平局。” “平局怎么算?总得分个输赢才是。” “嘘!别说话,盯住喽!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走神。” 场边,按耐不住的揣度声悄然响起,一时间人群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此刻,萧芷柔看向洛天瑾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担忧之意。 云追月眼神激动地盯着论剑台上的两人,一时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 玄明、清风满眼错愕,面面相觑。 其他人或紧张、或期待、或疑惑、或担忧……互不相同,各怀心思。 突然,一阵清风自论剑台拂过,金复羽的身体微微一晃。在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中,目无表情的金复羽双眼微微闭合,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嘶!” 只此一幕,场中的窃窃私语之声登时烟消云散,再度沦为一派死寂。 此刻,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仍站在论剑台上,一动不动的洛天瑾,眼中渐渐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此时,论剑台上一站一倒,胜负不言而喻。 “这一场,洛府主胜!” 徐清年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鸦雀无声的华山之巅登时爆发出一阵欢腾。 然而,未等欢呼雀跃的贤王府弟子冲上台,洛天瑾突然身体一晃,随之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南柯一梦 “哥哥……” 一片恍惚中,柳寻衣鬼使神差般来到泸州城西的兴源粮仓外,这里是他与柳寻玉失散的地方,也是被柳寻衣埋于内心深处的伤心之地。 “哥哥,我饿!” 突然,一道稚嫩而孱弱的声音在柳寻衣身后响起,令他身体一颤,心中瞬间涌出千般滋味,从而不假思索地猛然回头。 但见街角的拴马石旁,三个骨瘦嶙峋,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哆哆嗦嗦地依偎在一起,正是儿时的柳寻衣、柳寻玉和秦卫。 此时,柳寻玉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双手捂着干瘪的肚子,那副饥寒交迫的凄楚模样,令柳寻衣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玉儿乖,咱们马上就有吃的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紧紧搂着柳寻玉,口中不断地安抚道,“待会儿我和秦卫去抢粥,你乖乖坐在这儿等我们回来……” “不可!” 柳寻衣大惊失色,赶忙挥手喝止:“不能将玉儿一个人留在这儿,绝对不行!” 然而,对于柳寻衣的呼喊,三个孩童却置若罔闻,不为所动,依旧彼此安慰,相互取暖。 “开仓了!” 突然,一道呼喊自兴源粮仓内传出,令柳寻衣的精神登时一振,一抹强烈的不祥之感迅速袭遍其全身。 “秦卫,快!” 男孩催促一声,同时拽起另一个怯生生的瘦弱男孩,火急火燎地涌入饥民大军,拼命朝兴源粮仓挤去。 “不行!你们不能走!” 柳寻衣心急如焚,快步冲到两个男孩身前,张开双臂欲将他们拦下。 然而,两个男孩面对挡在身前的柳寻衣,竟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瞬间从他的身体穿过,眨眼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怎么会这样?” 柳寻衣脸色一变,满眼错愕地望着自己的身体,却见自己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虚化,直至消散。 “这……” 柳寻衣回望着“求粥若渴”,头也不回的两个男孩,心中又急又怒,声嘶力竭地拼命呼喊,却始终无法令他们“回心转意”。 “玉儿!” 猛然间,柳寻衣似乎想起什么,迅速回身朝拴马石望去,但见一个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猝不及防的柳寻玉拦腰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哀求,脚步不停地朝街道尽头跑去。 “混账!放下她!” 柳寻衣勃然大怒,暴喝一声,飞身朝黑衣人追去,同时挥出一道凌厉的掌风直扑黑衣人的后心。 奇怪的是,无论柳寻衣如何施展轻功,却始终无法追上黑衣人的步伐。 他的指尖距黑衣人的衣袍,始终相差半寸,无论他如何努力,皆无济于事。 “不!” 柳寻衣睚眦俱裂,仰天怒吼,他越想加速,脚下越慢,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挟持着柳寻玉越走越远。 “哥哥,救我……” 柳寻玉惊恐万分,泪流满面,拼命地朝柳寻衣挥舞着两只小手。 见状,柳寻衣怒发冲冠,五内俱焚,可任他哀嚎、痛哭、怒斥……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越跑越快。 此刻,柳寻衣已使出浑身解数,但双脚却不听使唤地越来越慢。而后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任他苦苦挣扎,却无论如何也再站不起来。 “玉儿!玉儿!对不起……对不起……” 望着嚎啕大哭,渐行渐远的柳寻玉,被无形束缚的柳寻衣恨的咬牙切齿,双眼通红,溢满血泪,他的双拳如雨点般“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似是在宣泄心中的愧疚与愤怒。 “哥哥!” 突然,稚嫩孱弱的声音变的清脆而冷漠,柳寻衣心中一震,急忙抬眼观瞧,但见一脸怨气的云剑萍站在远处,她的一只胳膊被黑衣人紧紧拽着,双脚不住地后退。 “玉儿……” 恍惚之间,压在柳寻衣身上的无形束缚消失殆尽,他急忙站起身来,快步朝云剑萍冲去。 “站住!” 突然,云剑萍脸色一变,声音变的愈发冷厉。 “玉儿,我……” “哥哥,你为何弃我而去?为何置我于不顾?为何任由我被人掳走而不救?” 被云剑萍一连三问,柳寻衣顿觉心如刀锉,痛入骨髓,他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哥哥从未弃你而去,从未置你于不顾,从未想过不救你……”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泪抑制不住地簌簌而下,声音变的愈发哽咽:“玉儿,你知不知道?自从与你失散之后,我日日夜夜都想将你找回来,心心念念都是你身在何方?过的好不好?玉儿,哥哥错了!是哥哥错了!当年我不该……不该将你一个人留下,不该一门心思地去抢粥……我发誓,自己连做梦都想不到,为了……为了一口米粥,我竟然弄丢了妹妹……” 话音未落,柳寻衣猛然挥手,打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比起心中的酸楚,脸上的指印又算得了什么? “玉儿,哥哥对天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柳寻衣匆忙抹去眼泪,神情凝重,举手起誓,“若我再弄丢自己的妹妹,便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别说了!”云剑萍面露急色,下意识地开口打断道,“毒誓岂是随便发的?” 柳寻衣从云剑萍的只言片语间,清晰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忽觉心中一暖,忙道:“玉儿,跟哥哥回家好不好?我们兄妹此生此世再也不分开……” “家?我们还有家吗?”云剑萍神情一暗,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有!”柳寻衣连连点头道,“有我在,有你在,便是家!” 柳寻衣满心期许,可云剑萍却惨然一笑,残忍地缓缓摇头。 “玉儿,我……” 不等柳寻衣开口,黑衣人突然拽住云剑萍的胳膊,一步步地朝远去走去。 此刻,云剑萍似是无可奈何,脚下随着黑衣人的步伐越走越远。她依依不舍地连连回头,看向柳寻衣的凄楚眼神,简直与儿时一模一样,充满痛苦与踌躇。 “玉儿,别走!” 柳寻衣想抬脚去追,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已被死死禁锢在原地,根本不听使唤。 “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寻衣悲愤交加,挥手朝黑衣人一指,怒喝道:“为何带走我妹妹?” 可面对柳寻衣的质问,黑衣人却充耳不闻,只顾拽着云剑萍,埋头前行。 柳寻衣怒道:“无论你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玉儿救回来!” “哼!” 一声充满鄙夷的冷哼,黑衣人蓦然回首,一张金色面具赫然呈现在柳寻衣面前。 “云追月?” 柳寻衣双瞳一缩,咬牙切齿地说道:“果然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云追月浑浊的双眼冷冷地望着柳寻衣,却始终一言不发。 在柳寻衣怒不可遏地再三逼问下,云追月突然面露讥笑,而后脚下一顿,拽着满眼不舍的云剑萍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天地之间。 “玉儿!” 柳寻衣仰天长啸,四周瞬间变的苍白无比,宛若一团白雾混沌。 “柳兄!”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柳寻衣身后响起,令其眼神一变,猛然回头,却见一身官服的秦卫正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后。 此刻,四周的一片白茫已化作天机阁的练功场,那个他曾勤学苦练,流尽血汗的地方。 “秦兄?”柳寻衣泪迹未干,声音有些嘶哑,“你怎么……” “柳兄,侯爷让我问问你,何时回来复命?” “我……” 一时间,柳寻衣心乱如麻,头大如斗。他被眼前的一切弄的晕头转向,糊涂不已。 “帮洛天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你离回家便不远了。”秦卫笑道。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似是被柳寻衣古怪的反应所触动,秦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狐疑道:“怎么?难道你已被江湖的声色犬马所迷惑,以至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我……” “柳兄,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可还记得自己担负的使命?可还记得你为何踏入江湖?又为何潜伏于洛天瑾身旁?”秦卫的语气变的有些生硬,质问道,“什么柳门主、柳执扇、柳旗主……这些不过是你掩饰身份的假象罢了,莫不是在江湖厮混几天,便真以为自己是江湖中人吧?别忘了,你的真正身份是朝廷命官!是天机阁少保!是拿朝廷俸禄的五品武官!此时此刻,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是假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我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秦卫此言,犹如当头一棒,雷霆一击,令柳寻衣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混沌的神智渐渐清醒几分。 “记得便好!”秦卫又恢复往日的笑脸,点头道,“我在临安等你回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场不醉不归。哈哈……” 伴随着秦卫若即若离的笑声,柳寻衣周围的一切再度虚化,并渐渐泛白,以至于白到极致,宛若烈日当头,耀眼夺目。 柳寻衣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当他欲要探清四周时,突然白光一闪,而后堕入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柳寻衣忽觉有人在轻拍他的肩头。侧目而望,但见一缕昏黄自黑暗中渐渐亮起。紧接着,一张模糊不清的大脸缓缓浮现在昏黄之下。 “黑执扇,你终于醒了!” 许衡亮如洪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令大梦初醒的柳寻衣眉心一皱,缓缓睁开双眸。 原来,刚刚只是一场酣畅淋漓,以假乱真的梦。 “咳咳……” 柳寻衣轻咳两声,胸前传来一阵剧痛,令其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呼。 “黑执扇,你已昏睡三个时辰,现在身体可觉的好些?”许衡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你伤势不轻,应静心调养。可府主催的急,我不得不……” 言至于此,许衡不禁面露愧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赔罪道:“黑执扇,今天是我不对,不分清红皂白,误会了你,真是罪该万死。谢二爷已经教训过我,许衡知错了。” “无妨。”柳寻衣轻轻晃动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虚弱道,“我怎会在这儿?” “晌午,你被唐阿富打晕,是秦少侠救你回来的。”许衡道,“下午,府主与金复羽大战一场,元气大伤……” “什么?”柳寻衣眼神一变,急忙问道,“府主受伤了?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谢二爷千叮万嘱,今夜一定要将你唤醒。言明你醒之后,务必马上去见府主。” …… 第四百八十三章 :非常之法(一) “砰、砰砰!” “府主,柳寻衣求见。” “吱!” 话音未落,房门已应声而开。面色苍白的柳寻衣稍作迟疑,而后迈步踏入房中。 房间内,一灯如豆,朦胧而昏黄。一股刺鼻难闻的汤药味扑面而来,惹得柳寻衣一阵心悸。 此刻,一身白色寝衣的洛天瑾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枯黄,唇无血色,双眼微微闭合,气息细若游丝,看上去极其虚弱。 谢玄、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站在一旁,一个个面色凝重,满眼担忧。 直至柳寻衣进来前,房中鸦雀无声,静如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影无形的压抑之气。 一见洛天瑾的模样,柳寻衣不禁一愣,赶忙快走两步,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却不敢冒然打扰,而是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谢玄,似是在询问洛天瑾的伤势。 “呼!” 突然,一动不动的洛天瑾长出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问道:“可是寻衣来了?” “是。”谢玄赶忙应道,“正在旁边候着。” 闻言,柳寻衣立刻跪拜道:“寻衣见过府主!” “好……” 似是答应,似是喘息,洛天瑾轻应一声,而后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似是积攒些精力的洛天瑾慢慢睁开双眼,道:“扶我起来。” “府主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你此刻身子虚弱……” 谢玄话未说完,洛天瑾已轻轻摇头,虽然动作轻缓,但态度却异常坚决。 见状,谢玄几人不禁对视一眼,纷纷面露苦涩。万般无奈,只好上前合力将洛天瑾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让他尽可能舒服地依靠在枕褥上。 “府主,您……” “不碍事。”洛天瑾似乎看出柳寻衣的担忧,惨白的脸上强挤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反问道,“寻衣,你的伤势如何?” “皮外伤而已,有劳府主惦念。” 说罢,柳寻衣强忍着剧痛猛地挥舞几下左臂,似是在宽洛天瑾的心。 然而,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却令他伤口崩裂,后背的衣衫再度被汗水浸透,只不过他掩饰的极好,脸上看不出半点痛苦之意。 “伤筋动骨一百天,休要逞能。”洛天瑾不悦道,“我已命郎中给你用最好的药材,相信不会留下后疾。” “多谢府主。” “见你无性命之虞,为师便放心了。”。 洛天瑾将二人的师徒关系当众挑明,令柳寻衣的脸色稍稍一变,赶忙左右观瞧,似是在窥测谢玄几人的反应。 “不必介怀,他们不仅是你的前辈,更是贤王府自家人。面对自家人,无需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洛天瑾颇为洒脱地笑道。 “是。”柳寻衣对今夜的见面感到愈发糊涂,但洛天瑾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柳寻衣虽心中好奇,却不敢冒然追问。 “今天下午的事,你可知道?”谢玄突然开口,“府主与金复羽、云追月在第二轮抽签出战,云追月运气好抽中‘晋’签,府主与金复羽一争高下。” “已有耳闻。”柳寻衣点头道,“听说秦兄也立了一功。” “是一记大功。”雁不归纠正道,“秦苦替府主助阵,迎战秦天九,非但大获全胜,而且还取了秦天九的老命。” “什么?”柳寻衣暗吃一惊,眼神变的有些古怪。 “怎么?”江一苇面露狐疑,“秦苦杀了秦天九,可有不妥?为何你的反应如此奇怪?” “有吗?”柳寻衣强颜欢笑,搪塞道,“我只是惊讶大名鼎鼎的‘跛刀客’,竟会死在秦苦手中。” “是‘不会’死在秦苦手中?还是‘不该’死在秦苦手中?” 谢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寻衣,其实你早就知道秦苦出自河西秦氏,是不是?” 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暗道一声“不妙”。在洛天瑾审视的目光下,他不敢撒谎,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道:“是。” “既然知道,为何不说?”江一苇趁势追问,气势逼人。 “我……”柳寻衣面露踌躇,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是出于朋友义气,毕竟秦苦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他的私事,因此我才缄口不言。” “即便将其招入贤王府,仍对他的出身来历只字不提?”谢玄愠怒道,“柳寻衣,你可真够讲义气的!” “我……” 柳寻衣欲言又止,俯首认错。 其实,他并非哑口无言,只是不想过多解释。因为早在招秦苦入府前,柳寻衣曾旁敲侧击地告诫过洛天瑾,而洛天瑾全然不在乎秦苦是否有仇家,方才最终促成此事。 “其实,我们与河西秦氏早在‘玄水下卷’之争中,便已经势不两立。万幸秦苦非但没有变成贤王府的仇敌,反而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帮府主扫清阻碍,如此想来,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慕容白圆场道,“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秦苦的加入,无疑为贤王府增添一员猛将。” “慕容白,你此言似乎是替柳寻衣推脱?”江一苇不满道,“一味地纵容,只会令其变本加厉,越来越没规矩。” “可是……” “够了!” 洛天瑾语气一沉,令争论不休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见洛天瑾的脸色愈发难看,雁不归赶忙斟茶倒水,送到他手中。 喘息片刻,洛天瑾缓缓开口道:“秦苦信任柳寻衣,才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而寻衣恪守道义,替朋友保密,又何错之有?此事,寻衣无错,错在你们后知后觉,事后反而怪罪于人。” “府主息怒,我等知错!”谢玄担心洛天瑾气大伤身,赶忙带头领罪。 “此事已过,日后任何人不许再提。” “遵命。” 洛天瑾话锋一转,又道:“今日下午,我与金复羽一场大战,打的好生痛快。呵呵……我已经许久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了。” “金复羽固然厉害,但在府主面前依然棋差一招。”慕容白道,“今日一战,府主力压金复羽跻身决战,实乃可喜可贺。而今,云追月重伤难愈,但府主仍可派一人助阵。如此算来,武林盟主的宝座,已是府主的囊中之物。” “不错!”江一苇附和道,“傍晚时,我向徐清年打听有关《龙象宝典》的秘密,此功十分邪门,伤势越重,功力越强,因此极难对付。但天无绝人之路,《龙象宝典》固然厉害,但它亦有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柳寻衣眼冒精光,甚是好奇。 “重伤之后,功力提升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江一苇冷笑道,“两个时辰后,云追月将伤上加伤,丹田气海消散殆尽,若想重聚内力,至少要歇息七十二个时辰。即便如此,重聚内力后亦是微弱至极,伤愈之前断无出手之力。” “嘶!” 江一苇此言,令柳寻衣大吃一惊。 “如此说来,明天即便派一名寻常弟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云追月?” “理应如此,除非……中途有变。”谢玄面露沉吟。 雁不归担忧道:“金复羽明天会不会纠缠?毕竟,他与府主决战前,仍有一次派人助阵的机会。” “不会。”洛天瑾摇头道,“金复羽是个要脸面的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他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主动提出与我一决胜负。如果出尔反尔,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关系到武林盟主的归属,金复羽岂肯轻易罢休?” “此话不假。”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他的确不会轻易罢休,势必要千方百计地对付我。只不过,他对付我绝不会用‘自食其言’的方式,这样做非但难以成功,反而会落个言而无信的骂名。这种蠢法子,深谋远虑的金复羽一定不会用。” “那他会怎么做?” “金复羽平生最在意名望,也最喜欢用诋毁别人的名声来对付仇家。”洛天瑾冷笑道,“因此,明天夺魁者无论是我还是云追月,他都会在第三轮‘德行’一关使绊子。只要他能说服天下英雄对我们口诛笔伐,自己便能坐收渔利,以轮候替补的资格接任盟主之位。” 洛天瑾的一番解释,令在场之人无不心神凝重,有苦难言。 “云追月是异教魔头,即便他能在比武中胜出,金复羽也能轻而易举地怂恿天下英雄,废掉其武林盟主的资格。”谢玄迟疑道,“但依眼下的局势,明日最有可能胜出的人是府主……” “更棘手的是,府主今天当众与任无涯示好,已被天下英雄视为弃明投暗。”慕容白担忧道,“前几个月接连发生的事,已令我们名声大损,而今又……唉!万一被金复羽揪住小辫子不放,即便府主赢得比武,只怕最后也要输于人心。” “人心所向,才是王者之道。”谢玄叹道,“不是万一,是一定。金复羽一定会用我们与玉龙宫的关系大做文章。毕竟,其他的罪名或是捕风捉影,或是无心之失,皆不算真凭实据。唯有我们与玉龙宫的关系,可谓众目睽睽之下‘人赃并获’,就算我们有一千张嘴,恐怕也无法改变结局。” 雁不归辩驳道:“若府主最初选择明哲保身,任无涯便不会舍命相助。若无任无涯相助,府主的胜算必将锐减。此事一环扣一环,府主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你们与其喋喋不休地抱怨,不如想想办法如何化解危机。” “事已至此,如何化解?”慕容白无奈道,“眼下,天下人已将我们和玉龙宫视为一丘之貉,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人心所向,绝非三言两语所能改变。” 突然,沉默许久的洛天瑾幽幽开口道:“但我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水有无尽之流。其实,天下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处,只是许多人不知该如何绝处逢生罢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眼前一亮,一个个满怀期许地看向洛天瑾。 “府主的意思是……” “我曾说过‘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洛天瑾淡淡地说道,“眼下便是非常之时,但你们可知何为非常之法?” “请府主赐教!” “很简单。”洛天瑾神情一禀,轻笑道,“剑走偏锋,置之死地而后生。” …… 第四百八十四章 :非常之法(二) 当我们处于两难之中,与其绞尽脑汁地左支右挡,战战兢兢地掩人耳目。不如大胆取舍,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果断二择其一,坚持一处,并以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之势为信念,视为‘剑走偏锋’。 洛天瑾的一席话,令房中陷入沉默。柳寻衣等人纷纷眉头紧锁,细细琢磨。 何为两难?洛天瑾又道,金复羽机关算尽,对我们屡屡陷害,逼得武林正道与我们渐行渐远。任无涯老奸巨猾,时刻都想将贤王府与玉龙宫的关系公之于众,企图切断我们的后路。因此,我们不得不在武林大会上做出抉择,是继续恪守正道之名,还是与玉龙宫结盟,这便是两难。 不错!谢玄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最初,我们既想维系正道之名,又想让任无涯在暗中相助,本以为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结果却 结果却越陷越深,越掩饰越被动。反而被金复羽用一纸罪状,轻而易举地将我们的底牌揭穿。江一苇接话道,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正是。洛天瑾道,既然‘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无论我们如何遮掩,结果都不会改变分毫。亲近天山玉龙宫,势必与名门正派相背驰。而坚持正道之名,也必然与玉龙宫闹的不欢而散。自古正邪不两立,因此想在他们之间权衡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柳寻衣恍然大悟,道:府主为免深陷泥沼而难以自保,因此决意从两难之境抽身,并在权衡利弊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与任无涯联手? 正是。洛天瑾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坦言道,在金复羽的阴谋怂恿下,名门正派与我们产生诸多间隙,甚至连与我们交好的少林武当昆仑也渐渐疏远,纷纷明哲保身。此等境遇之下,你以为我还能指望他们吗? 府主所言甚是。慕容白不可置否地应道,就当时的情形而言,任无涯的确比他们更加可靠。至少,任无涯一旦决定助我们一臂之力,便不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事实证明,这步棋虽险,但却没错。任无涯亲自出手解决云追月这个大麻烦,为我夺取盟主之位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陷入思量。 府主所言诚然有理有据,但是慕容白欲言又止,同时面露迟疑,俨然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洛天瑾眉头一挑,反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与异教联手势必会与武林正统背道而驰。慕容白吞吞吐吐地说道,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最初的瓶颈,即便府主赢得比武,只怕也会输于人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催促道,直言无妨。 我的意思是府主的‘剑走偏锋’固然有效,任无涯的确帮我们解决不少麻烦,可‘武格’比试即见分晓,第三轮‘德行’考量府主又该如何应对?而今世人皆知我们和玉龙宫狼狈为奸,有道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收场? 咳咳 洛天瑾本想大笑,可笑声未出却已情不自禁地猛咳起来,吓的谢玄几人纷纷脸色一变,欲上前安抚,却被洛天瑾挥手制止。 无碍! 洛天瑾轻抿一口茶水,稍作喘息,缓缓开口道:你们没有因为眼前的一点点得失而沾沾自喜,反而能处高临深,居安思危,并且一语中的,直切要害。我心甚慰,呵呵 见洛天瑾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众人不禁面露困惑,心生狐疑。 洛天瑾一眼洞穿众人的心思,拂袖拭去嘴角的茶水,淡然道:刚刚我已说过,‘非常之法’的意思是‘剑走偏锋,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剑走偏锋’已见成效,接下来自然该轮到‘置之死地而后生’。 闻言,谢玄几人眼前一亮,忙道:请府主示下。 然而,面对众人的期待,洛天瑾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转而将深沉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令其不禁一愣,心生迷惘。 府主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似是被洛天瑾盯的浑身不自在,柳寻衣心中忐忑,一时手足无措,表情甚是尴尬。 寻衣,我们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在于我,而在于你。 我? 洛天瑾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柳寻衣大吃一惊,心生愕然。 不错!正是你! 此刻,洛天瑾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模样甚至有些吓人。 这 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面色迥异的几人,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寻衣,如果为师说只有你能挽救贤王府的噩运,只有你能帮为师脱离困境,绝处逢生洛天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脸错愕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肯不肯出手相助? 柳寻衣大惊失色,赶忙跪倒在地,不容置疑地回道:没有府主,便没有柳寻衣的今天。府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恩器重之恩救命之恩。甚至在我屡屡犯错之时,府主非但没有杀我,反而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可谓恩深似海,义薄云天。在下这条贱命,早就是府主的。莫说出手相助,就算要我的性命,我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柳寻衣此言,虽有些冠冕堂皇,但多少有几分真情实意,故而也算是一席肺腑之言。 洛天瑾倍受感动,满脸欣慰地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好徒儿,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不枉我对你如此器重,快快起身! 谢府主! 由于柳寻衣活动剧烈,再加上心情激动,促使伤口复发,痛彻全身,此刻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若非慕容白上前搀扶,只怕他已无力再站起来。 好啊!望着忠心耿耿的柳寻衣,谢玄似是感慨万千,称赞道,柳寻衣有情有义,府主果然没看错人。 隐约感受到洛天瑾和谢玄一唱一和,似是话中有话,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涌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担忧。 寻衣,其实我连夜将你叫来,正是想与你商议一件关乎贤王府生死存亡的大事。沉寂片刻,洛天瑾理清思绪,从容开口,若非事出紧急,我断不会打扰你静养。 府主有事尽管吩咐,寻衣定当万死不辞。柳寻衣踌躇道,只不过在下人微言轻,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又如何能帮贤王府摆脱困境? 欸!洛天瑾摆手笑道,你太小看自己了,谦逊固然可贵,但过分谦逊可不是一件好事。其实,你的本事大到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你只需一个机会,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一旦抓住,你不再是人微言轻,不再是无名小卒,甚至不再是今时今日的柳寻衣。 这 寻衣,为师问你,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如何才能摆脱卑微的命运,变成人人敬仰的人上人?洛天瑾话锋一转,悉心教诲,偌大的江湖,尽是英雄豪杰的天下,却从未留给卑微之人一席之地。六大门派也好,四大世家也罢,他们哪个不是门庭赫奕,家道从容?休看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若非祖上蒙阴,薪火相传,这些人或许一文不名。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为保全自己的地位和权势,背地里不知做过多少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下流勾当。当初我毅然离开武当,正是看不惯这种因循守旧的恶俗,甚至不惜一切地想要打破这种规矩。可是,当我真正体会过江湖险恶之后,才发现自己曾经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天真。 面对洛天瑾的谆谆教诲,柳寻衣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出身低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出一颗不知上进,卑微孱弱的心。洛天瑾又道,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只有不甘心卑微的命运,才有可能变成人人敬仰的人上人。如果你认命,一辈子都会被人踩在脚下,永生永世抬不起头。 柳寻衣苦涩一笑,感慨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说得好!洛天瑾称赞道,打破世俗常规,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于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因此,在你成就霸业之前,最重要的是抓住机会,不择手段地向上爬。而不是口口声声坚守什么道义规矩。别人定下的规则,对你而言更多的是阻碍是束缚是羁绊!因此,你要学会夹缝求生,逆流而上。只要你有野心有魄力有手段,待天赐良机,功成名就唾手可得! 洛天瑾此言犹如万箭穿心,令柳寻衣心生骇然,五味杂陈。犹豫半晌,方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府主的意思是 今夜便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可以挽救贤王府于水火,更能令你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双眸之中陡然闪过一抹骇人的精光,掷地有声道:寻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千万不要令为师失望! 闻言,柳寻衣瞳孔猛缩,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接话道:请府主示下。 为师要你以关心‘义祖’为名,连夜去玉龙宫别苑,趁任无涯重伤之际杀了他! 第四百八十五章 :非常之法(三) “什么?” 洛天瑾此言,令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纷纷面露惊愕之色。 “府主要……要我杀了任无涯?”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冷峻的洛天瑾,诧异道:“他……他不是府主的朋友吗?” “他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朋友。曾经只是我们的‘垫脚石’罢了。”洛天瑾冷漠道,“但从现在开始,任无涯已变成我们的‘绊脚石’,必须除之而后快。” “这……” 洛天瑾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令柳寻衣震惊不已,脑中一片混沌。 “慕容白刚刚所言不虚,一旦明日有人拿我们与玉龙宫的关系大做文章,即便我能赢得比武,也必然输于人心。”洛天瑾淡淡地说道,“因此,为免落人口实,我们必须先为自己找条退路。只有除掉任无涯,明日我才能据理力争,舌战群雄,让所有想要诋毁我的人统统闭嘴。” “可是……” “明天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洛天瑾似乎看破柳寻衣的心思,摆手道,“我要让天下英雄知道,我与任无涯只是假意结交,实则是要为江湖除害,为武林铲除一个败类。至于你转投玉龙宫之事,亦是我们精心安排的一场局,目的是骗取任无涯的信任,让其放松警惕,方便下手。” 谢玄面露激动,快速说道:“如果只是红口白牙,府主这番解释自是苍白无力。但若能拿出任无涯的首级,结果将大不相同。” “不错!”江一苇连连点头,“只要除掉任无涯,一切不利于我们的流言蜚语都将变成一场笑话,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饶是金复羽长着一千张嘴,也休想蛊惑人心。府主先利用任无涯帮自己扫清障碍,然后再来一招釜底抽薪,金蝉脱壳。着实高明,我等佩服!” “可是我们这样做……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 “住口!” 柳寻衣话未说完,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寒,质问道:“柳寻衣,难道你真把自己当成玉龙宫的冢虎旗主吗?” “当然不是。”柳寻衣极口否认,同时面露纠结,“只不过……我今天才刚刚磕头拜他为义祖,现在却要我亲手杀他,实在是……” “寻衣,难道你忘了我刚刚的教诲吗?”洛天瑾眉头微皱,再三叮嘱,“成大事者,必要不拘小节,甚至不择手段。你拜任无涯为义祖,只是权宜之计,岂能当真?明天我会在天下英雄面前替你解释清楚,你不必担心自己会背上两面三刀,欺师灭祖的恶名。” 面对洛天瑾的“谆谆教导”,柳寻衣思绪万千,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柳寻衣,你在犹豫什么?”江一苇眉头一挑,语气颇有刁难之意。 “府主此举并非君子所为,更像是……小人行径。”柳寻衣自知言语冒犯,但仍按捺不住内心的波澜,断断续续地说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此杀鸡取卵,难道府主不怕被天下英雄唾弃吗?” “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谢玄勃然大怒,欲挥掌朝柳寻衣打去,却被洛天瑾先一步喝止。 洛天瑾目无表情地望着犹豫不决的柳寻衣,淡淡地问道:“寻衣,对付君子自然不能用小人行径,但对付小人……却可以不计手段。” “什么?” “今天你在论剑台看的清清楚楚,董宵儿和呼延霸出手时皆有极大保留,可知为何?” “这……” “因为任无涯从未将我们当成真正的朋友。”洛天瑾冷笑道,“他故意让董宵儿和呼延霸留手,反而让你上台与司无道拼死一战,足见其心不诚。今日一早,我已按照事先约定,将两家的关系当众挑明,可任无涯却对我耍心机,使手段,又岂是君子所为?我与他之间从未有过真正 的坦诚,一切皆是相互利用罢了。他对我不仁,休怪我对他不义!寻衣,如果将今天的局面调换一下,试问任无涯又肯不肯放过我们?” “我……不知道。”柳寻衣心烦意乱,如实作答。 “对付任无涯这种贪婪自私的老狐狸,哪有什么君子所为、小人行径?”谢玄愠怒道,“你对他讲道义,他会与你讲道义吗?天真幼稚,可笑可恨,哼!” 柳寻衣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沉默许久,突然问道:“敢问府主,这招金蝉脱壳,釜底抽薪,究竟是你见任无涯不仁在先,故而临时起意……还是早在与他联手之前,便已设下一张天罗地网?” “同样的结果,何时起意又有何区别?”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我只是好奇……” “寻衣,人心叵测,江湖险恶,很多事远不如你想象中那般美好。”洛天瑾打断道,“为师知道你的性子,故而奉劝你一句,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因为真相会令你大失所望。” 言尽于此,柳寻衣已猜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说到底,洛天瑾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一盘棋。金复羽、任无涯、柳寻衣,甚至天下群雄全都变成一颗颗棋子,被他把玩于股掌之中而浑然不觉。 心念至此,柳寻衣对深不可测的洛天瑾愈发钦佩,同时愈发忌惮。 “如何?”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你敢不敢去取任无涯的首级?” “我……” “寻衣,府主言之有理,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慕容白见柳寻衣迟疑不定,不禁轻轻叹息,低声劝道,“眼下,唯有除掉任无涯,才能助贤王府摆脱困境。你现在是玉龙宫的旗主,又是任无涯的义孙,自能轻而易举地接近他。此事,非你不可。” “我……”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柳寻衣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依理,柳寻衣应毫不迟疑地欣然允诺,可不知为何?他一直下不定决心。 两面三刀也好,趁人之危也罢,这些都是柳寻衣不能容忍的恶事。更何况,他今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朝任无涯三拜九叩,认其为义祖,这种事又岂能说不算数便不算数? “寻衣,为师不愿强人所难,更不想逼你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洛天瑾颇为失落地叹息道,“你若执意不肯,此事姑且作罢,你……下去歇息吧!” 此言一出,谢玄几人纷纷脸色一变,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古怪之色。似愠怒、似抱怨、似感慨、似吃惊…… “虽然……”不知沉默多久,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虽然任无涯身负重伤,但以他小心谨慎的性子,不可能毫无防备。即便他将我认作义孙,也不会对我完全信任……因此我想杀他,恐怕并不容易。” “放心。”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任无涯现在最大的依仗是董宵儿和呼延霸,我会让江一苇设法引开他们,方便你动手。” 柳寻衣轻轻点头,又道:“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任无涯身负重伤,但我同样伤势不轻,他若拼死反抗,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你不必与他硬碰硬。” 说罢,谢玄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玉瓶,解释道:“任无涯常年浸泡在水银中,养伤更不会离开。此乃‘腐肉化骨散’,你趁任无涯不备,将它倒入浴桶中,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可令其化为一滩血水。” “你要记住。”江一苇提醒道,“在任无涯的身体彻底化为血水前,你要抢先砍下他的脑袋。否则死不见尸,明天府主不好向天下英雄交代。” 柳寻衣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接过玉瓶的同时,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寻衣,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还是那句话,我这 条命是府主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为贤王府的生死存亡,为府主的江湖大业,我一定将任无涯的首级带回来。” 望着疾首蹙额的柳寻衣,洛天瑾并未多言,只是若有似无地稍稍点头,转而向慕容白吩咐道:“温酒,待寻衣回来,为他压惊。” “遵命。” “寻衣,下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动身。”洛天瑾又道,“江一苇先行一步,替你引开董宵儿、呼延霸。” “是。” 此刻,柳寻衣胸中如堵,沉闷难当,匆匆领命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柳寻衣走后,江一苇朝洛天瑾拱手道:“府主,那我现在去……” “别急!”洛天瑾打断道,“你可知将董宵儿、呼延霸引往何处?” “这……”江一苇一愣,迟疑道,“自然是越远越好。” “非也!”洛天瑾神秘一笑,摇头道,“你将他们引往千尺幢,那里是华山第一险道。” “为何要引去千尺幢?” “不必多问,你只管引他们前往,到时一切自会明白。” “遵命!” 江一苇满心困惑,将信将疑地拱手领命。他本欲刨根问底,但在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挥手催促下,只能悻悻而去。 “府主,你真相信柳寻衣会杀任无涯?”谢玄迟疑道,“此事干系重大,万一出现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你不信他?” 谢玄苦笑道:“我担心柳寻衣一时意气,耽误府主的大事。” “不必担心。”洛天瑾淡笑道,“其实,这是我对柳寻衣的最后一道考验。” 谢玄大惊,错愕道:“最后一道考验?” “不错!”洛天瑾幽幽地说道,“看看他在‘忠心’和‘道义’二者之间,究竟会如何选择?如果他选择对我忠心,我便能放心地将语儿……以及贤王府托付给他。” “嘶!” 此言一出,谢玄几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洛天瑾的弦外之音,他们又岂会听不出来? 慕容白眉心一皱,犹豫道:“如果柳寻衣选择‘道义’,那……又当如何?” “若真如此……” 言至于此,洛天瑾叹息一声,苦涩道:“若真如此,说明我与此子有缘无分,他永远不可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将语儿托付给他。” 慕容白听的心惊肉跳,忙道:“不能被府主所用,则意味着……” “雁不归!” 突然,洛天瑾话锋一转,下令道:“你偷偷跟在柳寻衣身后,如果他真的下不去手,你……帮帮他。虽是考验柳寻衣,却也不能以贤王府的生死安危为赌注,此事我要万无一失。” “是。” 雁不归拱手领命,欲转身离去,却被洛天瑾再度叫住:“等等!” 蓦然回身,雁不归神情莫名,眼泛狐疑。 洛天瑾面色挣扎,似是内心极度纠结。沉默半晌,方才神情一暗,幽幽开口,但声音已细若蚊丝,无奈至极。 “我已在天下人面前宣布柳寻衣和语儿的婚事,为语儿的前程荣辱,此事必须有始有终。如果今夜柳寻衣真的下不去手,你在解决任无涯之后……柳寻衣也不必再留。” …… 第四百八十六章 :半个时辰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嘿嘿,北贤王不愧是北贤王,果然当机立断,杀伐果决。” 房间内,被包扎的如粽子一般的秦苦,优哉游哉地半仰在榻上,听完柳寻衣的“诉苦”后,非但不反对洛天瑾的“非常之法”,反而拍手称赞,誉不绝口。 秦苦的反应,令柳寻衣大吃一惊,当下更是郁闷。 “怎么?”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心结,秦苦眼珠一转,戏谑道,“你不敢杀任无涯?” 柳寻衣苦涩一笑,摇头不语。 “不对!”秦苦的大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来回晃动,又道,“你不是不敢杀,而是不想杀。”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脸色陡然一变,他满眼热切地望着秦苦,道:“秦兄,你以为我该不该刺杀任无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毕竟向任无涯磕过头、认过亲,若你对刺杀他的事不为所动,那才奇怪。”秦苦迟疑道,“但北贤王说的也没错,任无涯的确已从‘垫脚石’变成‘绊脚石’,不可不除。” 柳寻衣抱怨道:“秦兄,我是来向你求教的,不想听你左右逢源。” “寻衣,如果你拿我当兄弟,便听我一句!”犹豫片刻,秦苦突然眼神一正,凝声道,“任无涯,你非杀不可!” “为何?” “为你自己。”秦苦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北贤王已下定决心刺杀任无涯,其人今夜必死。无论你肯不肯出手,任无涯都活不到天明,此乃定局。” 柳寻衣似乎从秦苦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不动手,府主也会派其他人动手?” “在我看来,北贤王之所以派你刺杀任无涯,一是你身份特殊,方便动手。二是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秦苦眉头紧锁,沉吟道,“试想,此事既是北贤王早就计划好的阴谋,他又岂能轻言放弃?即便你不肯动手,北贤王同样不会放过任无涯,只是过程或许稍稍麻烦一些而已。” “证明自己?”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追问道,“证明我什么?” “证明你是不是对北贤王忠心。”秦苦自嘲道,“从小到大,这种事我见多了。故意派你去做一件不愿做的事,看你在‘本心’和‘忠心’之间如何取舍。当年我四处流浪,一边学武,一边讨饭,每个师父几乎都用这种法子考验我,最初我年幼无知,不识时务,结果白白伺候人家好几个月,还没来得及学真本事,便被他们扫地出门。吃一堑长一智,后来老子学乖了,什么脸面、尊严,在饿肚子的时候都算个屁?胡乱坚守一通,结果连半个馒头都换不来,照样饿肚子,照样挨打,照样被人欺负。因此,在寄人篱下的时候,让你的主子相信你对他忠心,远比你的才智、武功更重要。” 这个道理,柳寻衣又何尝不懂?在天机阁,他没少经历这种考验。只不过,违背本心做事说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却需要极大的勇气。 “寻衣,对你而言,杀不杀任无涯并不重要。”秦苦提醒道,“能否让洛天瑾相信你对他忠心耿耿,才是当务之急。你若因为一个必死之人,而白白断送自己的前程,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秦苦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令柳寻衣若有所思,从而缓缓点头。 见柳寻衣迷途知返,秦苦不禁暗松一口气,忽然话锋一转,调侃道:“如何?北贤王什么时候给我结账?” “结账?”柳寻衣一愣,错愕道,“什么账?” “洛天瑾亲口允诺,我若战平秦天九,赏金十万,封副门主。若打败秦天九,赏金百万,封门主。而今我杀了秦天九,这价钱……是不是能再翻一翻?嘿嘿……” “秦兄,如果让你接任黑执扇……意下如何?”柳寻衣满心期待地试探道。 “少来!” 秦苦小眼一瞪,义正言辞道:“休想用这些虚名糊弄我,就算你们封我做武林盟主,该给的钱也一文不能少。再者,我对‘升官’没兴趣,只想‘发财’。” 言至于此,秦苦突然换上一副谄媚模样,嬉皮笑脸地说道:“好兄弟,你能不能替我和北贤王商量商量,门主我不想当,可不可以换成银票?副门主十万,门主百万,中间差九十万,我要求不高,多给我五十万就行。” 秦苦突如其来的一席话,令柳寻衣登时一愣,当下哭笑不得,戏谑道:“此事你最好亲自与府主商量,或许能多换些银票。” “也好!”秦苦煞有介事地思量道,“迎战秦天九,我伤的不轻,汤药费也得好好算算。” 柳寻衣饶有兴致地望着精打细算的秦苦,笑道:“秦兄,我忽然发现你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秦苦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结果却牵动伤口,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来,感觉今天的你似乎格外亢奋。” “这是自然。”秦苦大笑,“我今天亲手宰了秦天九那个老匹夫,杀父之仇算是报了一半,岂能不高兴?” “你杀秦天九,必然施展出《归海刀法》,想必‘玄水下卷’的秘密也已暴露。” “只要能杀秦天九,暴露也值得。”秦苦不以为意地笑道,“更何况,我现在是贤王府的人。只要北贤王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谅秦明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嘿嘿……” “罢了!” 半个时辰已到,柳寻衣蓦然起身,告辞道:“秦兄,你安心养伤,我走了。” 闻言,秦苦脸上的戏谑之色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意。 他知道柳寻衣性情倔强,能来找他“诉苦”,定是心中苦闷至极。秦苦更知道,自己刚刚与柳寻衣一番谈笑,只能暂时缓解他的忧愁,却不能解开他的心结。 “寻衣!”秦苦正色道,“我陪你去。” 言至于此,秦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补充道:“自家兄弟,不提钱。” 只此一句,柳寻衣心中感动无比,嘴角绽露出一抹惬意的微笑,调侃道:“我是任无涯的义孙,在玉龙宫别苑出入自由,你去作甚?更何况,你一身刀伤,行动不便,想去拖累我不成?” 说罢,不等秦苦应答,柳寻衣已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朝秦苦挥了挥手,而后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望着柳寻衣渐渐消失的背影,秦苦不禁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一个人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自己。寻衣,见到任无涯后,你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 乌云遮月,烟雨朦胧,夜幕下的华山伸手不见五指,四处混沌,一片漆黑。 千尺幢,华山第一险道,狭窄而陡峭,宛若一条天梯,垂直于天地之间,令人望而生畏。 平日途经此地,常人已是难以立足,无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今夜,在雨水的冲刷下,千尺幢更是变的泥泞不堪,湿滑无比。 忽然,一道如鬼魅般忽隐忽现的黑影,自山道中疾速闪动,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瞬息之后,又有两道人影由远及近,破空而来,翻身落于狭窄而泥泞的山道上。 “蟊贼,哪里跑!” 一道女子的娇喝自黑暗中响起,不等她飞身再追,一道迟疑不定的男人声音,陡然自她身旁传出:“董旗主,先别追!” 此二人,正是被江一苇引至此处的董宵儿和呼延霸。 “为何不追?这个蟊贼趁我们不备,将玉龙令 盗走,若不追讨回来,宫主醒后你我谁能担待得起?”董宵儿面露急色,同时抬眼朝江一苇逃走的方向拼命观望。 玉龙令、青丝甲、三旗十二堂,并称天山玉龙宫三大镇派之宝。 其中,青丝甲刀枪不入,水火无侵。三旗十二堂数千弟子,霸占天山一带数座城池,供应钱粮车马,乃天山玉龙宫的根基所在。玉龙令,则是任无涯的贴身之物。 由于任无涯常年隐居在缥缈阁,极少露面,故而谁能拿到玉龙令,便可代任无涯行事,调派三旗十二堂所有弟子。其作用类似于皇帝之尚方宝剑,统兵将军之虎符。 今日,任无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已无力再统筹大局,故而将玉龙令交由董宵儿、呼延霸共同掌管,由他们替自己安顿一切事宜。 却不料,江一苇化身飞天大盗,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玉龙令掠走,并凭借独步天下的轻功顺利脱身,一路“逃窜”至千尺幢。 玉龙令干系重大,董宵儿、呼延霸心急如焚,因此根本来不及多想,纷纷离开别苑,紧追至此。 “不太对劲,恐防有诈!” 昏暗中,满身雨水的呼延霸目光谨慎地提防着四周,低声道:“那人轻功卓绝,本应将你我早早甩开。可为何他忽快忽慢,每次即将失去踪迹时,又故意露出马脚,让我们发现?” 闻言,董宵儿眼神一变,惊呼道:“你的意思是……他在戏耍我们?” “此事有些蹊跷。”呼延霸瓮声道,“武林大会群雄毕至,什么蟊贼如此大胆,竟敢跑到华山偷东西?更何况,天下有哪个蟊贼轻功如此厉害?竟能将你我耍的团团转?” “细细琢磨,确有几分道理。” “想来……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来此。”呼延霸沉声道,“并且,盗走玉龙令的根本不是什么蟊贼,而是参加武林大会的高手。” “究竟是什么人盗走玉龙令?”董宵儿沉吟道,“他又为何引我们来此?他将我们引出来……” 言至于此,董宵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她和呼延霸同时想到一个极为大胆的揣测,二人的眼中瞬间布满惊骇之意。 “调虎离山之计!他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宫主!” 说罢,二人的脸色已变的难看至极,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马上飞回别苑。 然而,未等他们离开千尺幢,一道苍老而冷漠的声音陡然穿透雨幕,响彻于天地之间。 “你们只猜对一半,今夜不止任无涯气数将尽,你二人同样命不久矣。” …… 第四百八十七章 :潇潇雨歇 “什么人装神弄鬼?” 呼延霸顺腰间摸出鬼头刀,一脸阴沉地四处打探着,怒喝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现身一见!” “呼!”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陡然从天而降,挡住他们上山的路。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呼延霸、董宵儿看清来人的面貌,又有两道身影紧贴着陡峭的山壁飘然而落,挡住他们下山的路。 “嘶!” 突然,远处峭壁上传来一道惊呼,似是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还有人?” 董宵儿将赤练长鞭紧紧攥于手中,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黑影跃过长空,乍现于雨雾之中。他的双脚踏着萧萧而落的树叶,身姿诡异,步伐轻飘,宛若下楼梯一般,慢慢悠悠地自半空走下。 “一苇渡江?” 董宵儿一眼认出最后一人所使的轻功,登时大惊失色,惊愕道:“你是江一苇?” “不才正是在下。” 说话的功夫,江一苇如闲庭信步般踏上山道。此刻,他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令牌,正是董宵儿和呼延霸心心念念的玉龙令。 “原来故意将我们引到千尺幢的人是你!”呼延霸质问道,“江一苇,你究竟是何居心?” “不错!”董宵儿嗔怒道,“难道你想破坏贤王府和玉龙宫的关系吗?” 然而,面对怒火中烧的呼延霸、董宵儿,江一苇却面露蔑笑,似是不屑一顾,径自朝另外三位黑衣人拱手拜道:“原来是武当派孤月、孤星、孤辰三位道长,失敬!失敬!府主只让我将他们引至千尺幢,却不知三位道长早已在此等候,还望见谅!” 其实,洛天瑾早在华山镇七星楼时,便已和清风谋划好一场大局,并借来孤月、孤星、孤辰三大高手,于千尺幢设下埋伏,只待今夜江一苇将二人引来,便将他们一举诛杀。 对于这两日洛天瑾的所作所为,清风早已了然于胸。其怒其哀、其悲其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甚至每遇关键时刻,清风往往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看似大义凌然,振振有词,实则是为洛天瑾顺利实施计划而推波助澜。 “洛府主这场戏演的好,几乎骗过所有人的耳目。”孤月淡淡开口道。 “天瑾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此子虽小德出入,但大节不夺,岂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异教混在一起?”孤星笑道。 孤辰点头道:“毕竟是武当同门,我们也不愿看到他身陷囹圄,能帮自然会帮。” “是是是!”江一苇谄媚赔笑,对孤月三人千恩万谢,“三位道长所言甚是,既然府主与清风道长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等自当竭尽所能,铲除异教。” 至此,董宵儿和呼延霸终于听懂个中缘由,登时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呔!”董宵儿怒道,“好个忘恩负义的洛天瑾,利用完我们竟想过河拆桥?” “宫主真是信错了你们!”呼延霸咬牙切齿地说道,“早知洛天瑾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当初倒不如与金复羽联手,至少不会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只恨宫主被柳寻衣的花言巧语所蛊惑!”董宵儿一副悔之晚矣的愤恨模样,连连扼腕叹息。 江一苇狞笑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贤王府乃武林正道,岂容你们这些异教狂徒肆意染指?” “怎么办?”董宵儿将急迫的目光投向呼延霸,担忧道,“他们有备而来,只怕今夜你我难以脱身。” “既然无法脱身,索性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呼延霸将鬼头刀自胸前一横,脸上的肌肉由于愤怒而剧烈颤抖。 “好!和他们拼了!” 董宵儿娇喝一声,手臂一挥,赤练长鞭登时破空而出,在雨中荡起一道迅猛而凌厉的气劲,直扑距离最近的孤月。 见董宵儿和呼延霸欲要先发制人,孤月的眼神陡然一寒,轻蔑道:“困兽之斗,不足为惧。孤星、孤辰,我们速战速决!” “谨遵师兄之命!” 言罢,孤月、孤星、孤辰身形一晃,瞬间化作三道残影,直直地迎上呼延霸与董宵儿。 江一苇阴戾的眸子死死盯着战局,双手微微攥拳,欲要伺机而动。 然而,未等他出手,孤月的声音突然自战局中传来:“我们来时,见腾三石前往龙象山别苑,不知他与云追月之间有何瓜葛?明日洛府主与云追月争夺盟主之位,不容有半点闪失。为防不测,你最好去打探一下!” “可是……” “不必可是!”孤辰不耐道,“这里交给我们,定教他们插翅难逃。” “这……”江一苇稍作迟疑,而后眼神一狠,拱手道,“这里有劳三位道长,在下告辞!” 说罢,江一苇不再犹豫,脚下一点,登时腾空而起。双脚在山壁上连点几下,借力而飞,速度再快三分,眨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 风潇雨晦,天昏地暗。 心思复杂的柳寻衣在山间徘徊许久,最后硬着头皮来到玉龙宫别苑。 此时,他的身份是冢虎旗主,故而守门弟子非但不敢刁难,反而恭敬有加。 一路畅行无阻,直至任无涯房外,望着窗内的一缕昏黄,柳寻衣思如潮涌,百感交集。 其实,任无涯虽是异教之主,但他和柳寻衣之间却并无深仇大恨。若非立场不同,柳寻衣绝不想置他于死地。 尤其是在任无涯身负重伤,无力抗击的时候。 “柳旗主,宫主交代过,养伤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 看门弟子话未说完,行至近前的柳寻衣突然出手,瞬间将两名猝不及防的玉龙宫弟子点倒在地。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而后眼神一正,右手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吱!” 踏入房间,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令柳寻衣口鼻生涩,忍不住眉心一蹙。 此刻,房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怀着满心忐忑,柳寻衣缓步而行,将自己的脚步声压的极低,但在静谧的房中,仍如重槌击鼓般清晰可闻。 心跳逐渐加快,刺鼻的药味越来越浓。当柳寻衣绕过屏风,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随之胃海翻腾,险些作呕。 满身疮痍的任无涯浸泡在溢满水银的浴桶中,脑袋歪向一侧,双目紧闭,气息奄奄,时断时续,不知是死是活? 水银中掺杂着浑浊浓稠的黄白之物,那是从任无涯身上不断流出来的脓血,散发着阵阵恶臭。 药材如山,凌乱地堆积在浴桶旁,有些被熬制成一碗碗汤药,有些则被直接扔于浴桶内。 只可惜,再多的天材地宝在重伤的任无涯面前,皆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任无涯重伤至此,无疑与洛天瑾有关。而今,洛天瑾欲恩将仇报,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见到眼前一幕凄楚,也多少会感到一丝愧疚不安。 更何况,任无涯与柳寻衣莫非陌路,前者对其十分赏识,甚至极为器重。 神思恍惚之际,任无涯的眉心微微一皱,似是身体正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哀嚎。 柳寻衣神情木讷,眼神呆滞地望着渐渐从昏睡中苏醒的任无涯,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房间内的气氛愈发诡异,任无涯的呼吸变的越来越急促。不知过去多久,他的眼皮微微抖动几下,而后慢慢睁开。 瞬息之间,任无涯的目光由凝滞转为迷惘,由迷惘转为沉思,再由沉思转为苦涩。 突然,任无涯意识到身旁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他的眼中陡然涌现出一抹惊骇之意,匆忙转头,见到柳寻衣后先是一愣,随之面露迟疑,最后眉宇间竟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无奈。 “任宫主……” “寻衣孙儿……”柳寻衣话未出口,任无涯已摇头打断道,“成王败寇,不必多言。你……动手吧!”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变。 俨然,任无涯已猜出他的来意。 “任宫主,你……怎么知道?” “老夫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但你此刻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董宵儿和呼延霸却不知所踪……”任无涯苦笑道,“不用多问,定是洛天瑾使出调虎离山之计,派人将他们引开,然后再让你来杀我。” “我……” 柳寻衣心思纠结,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 “不必犹豫,其实老夫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任无涯自嘲道,“今天,我让董宵儿、呼延霸主动认输,也是为保存实力,以防不测。只可惜……老夫一念之差,竟在恍惚之间以为洛天瑾会言而有信,于是在论剑台上和云追月以死相拼。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老夫不如洛天瑾那般心狠手辣,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任无涯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其实,当老夫与云追月两败俱伤的那一刻,我便已猜到洛天瑾的下一步动作,定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任无涯的声音愈发虚弱,眼神愈发迷离,几乎摇摇欲坠,垂垂将死。 “为何?” “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任无涯道,“罢了!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老夫真是老糊涂了,若是当年,又岂会轻易相信洛天瑾的‘承诺’?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而猛烈的咳嗽,随之而来的亦是口鼻中喷出的一股股浓稠血沫。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胸中如堵,压抑难当。 “其实……”任无涯气若游丝,声音变的愈发颤抖,“其实你不来杀我,老夫也活不了多久……” “任宫主,我……”柳寻衣不敢直视任无涯的眼睛,嗫嚅道,“我对不起你……” “寻衣孙儿……”任无涯的嘴唇剧烈抖动,气息越来越微弱,“虽然你拜我为义祖只是逢场作戏,但老夫一生无儿无女,能在临死前认下一个孙儿……也算死而无憾。老夫……别无所求,唯有最后一个心愿……” 言尽于此,任无涯的声音已细若蚊丝,几乎弱不可闻。 “任宫主!” 望着危在旦夕的任无涯,柳寻衣登时心中一沉。为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他赶忙凑到任无涯身前,急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开口,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老夫……老夫的心愿是……” 任无涯双眼微闭,开口愈发艰难。 为听清任无涯的遗愿,柳寻衣不得不半跪在浴桶旁,并附耳上前,全神贯注地细细聆听。 然而,就在柳寻衣一门心思地等待遗言时,命若悬丝的任无涯突然双眸一睁,两道阴寒刺骨的骇人精光,宛若两把利剑,登时自瞳孔射出。 “咔嚓!” “噗!” 与此同时,任无涯浸泡在水银中的右手瞬间弯曲成爪,以雷霆之势穿破浴桶,五根手指狠狠地插入毫无防备的柳寻衣的小腹之中。 “老夫的心愿,便是亲手杀了你这口蜜腹剑,狼心狗行的混账东西!” …… 第四百八十八章 :生死一线 “额!” 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忽觉小腹一沉,宛若被人捣了一拳,紧接着一股钻心剧痛瞬间袭遍全身,令其大惊失色,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满含震惊与懊悔的痛呼。 “你……” 五官狰狞的柳寻衣强忍着腹间的痛楚,缓缓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任无涯的右手,深深没入一片血肉模糊之中。 “若不是你在老夫面前装模作样,我如何会中洛天瑾的奸计?” 此刻,任无涯的脸上全无虚弱慈祥之意,唯有阴森恐怖的杀气与令人心悸的愤怒。他与柳寻衣额头相抵,四目相视,恶狠狠地说道:“若不是你,老夫岂会落到这步田地?柳寻衣,我今日即便是死,也要先拉你垫背!” 话音未落,任无涯插入柳寻衣小腹的五根手指猛然一抓,柳寻衣顿觉腹中一凉,紧接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其身子一颤,口鼻抑制不住地猛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额头上已布满豆大的汗珠。 “柳寻衣,你不是心中有愧吗?那便以死谢罪吧!” 见柳寻衣痛不欲生,气息愈发虚弱,任无涯狂笑不止,同时右手再度朝柳寻衣的小腹深入三分,令其身体再度产生一阵痉挛。 正在任无涯丧心病狂地不断挑衅之际,神思恍惚的柳寻衣凭着尚存的一丝理智,将自己的右手胡乱朝怀中摸去。 一阵心急如焚的摸索,柳寻衣终于将玉瓶掏出。未等任无涯察觉,他已将心一横,右手一攥,瞬间将玉瓶捏的粉碎。 “咔嚓!”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任无涯听到异响,欲探明究竟时,柳寻衣陡然怒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一片齑粉抛向浴桶。 霎时间,参杂着腐肉化骨散的瓷片碎屑一股脑地倾入水银之中。 “嗤!”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陡然自浴桶中响起,声音宛若即将熬干的水壶,不禁令人心烦意乱,焦虑丛生。 与此同时,波澜不惊的浴桶内竟以肉可见的速度,迅速泛起一层白沫。 与白沫接触的地方,无不瞬间干枯萎缩。纯玉打造的浴桶尚且发黑如炭,更何况任无涯的血肉之躯? “这是什么……啊!” 任无涯眼神一变,心中涌出一抹不祥的预感。可他话未出口,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陡然袭遍全身,令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如杀猪般的惨叫。 当惊惶无措的任无涯满眼惊骇地低头望去时,却见自己浸泡在水银中的身体正在一点一滴地腐化溶噬。 毛发、肌肤、血肉、骨骼,凡接触到腐肉化骨散的地方,无不千疮百孔,极速消溶。 “混账东西,竟敢用这种卑鄙无耻的下流勾当谋害老夫!” 任无涯痛不欲生,右手猛地向前一戳,伴随着“噗嗤”一声轻响,五根血淋淋的手指陡然自柳寻衣的后腰探出,令其双目一瞪,一抹难以抗拒的虚弱感迅速侵占他的脑海。至此,柳寻衣的神智变的愈发混沌。 当浴桶中的任无涯拼命挣扎起身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消溶殆尽,此刻只剩下一滩混合着碎骨茬子的脓血。 “啊!” 随着身体的不断消溶,任无涯越陷越深,痛楚愈发强烈,惨绝人寰的哀嚎不绝于耳。 此时的他,宛若浸泡在沸水中的一条活鱼,拼命挣扎,翻腾起伏,却终究抵不过必死的噩运。 “一起死吧!” 渐渐地,自知逃生无望的任无涯彻底堕入疯狂,化身成魔。 他的右手死死扣住柳寻衣的腰骨,而后猛地向后拉拽,欲将奄奄一息的柳寻衣拖入浴桶之中,与他一起在无间地狱腐肉化骨,溶为脓血。 求生的本能令柳寻衣精神一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死死抵住浴桶边缘,在生死一线之间,与任无涯苦苦僵持。 “砰!”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砖瓦破碎,砂砾横飞,房顶凭空破开一个窟窿,清凉的雨水潇潇而落,打在柳寻衣身上,令其恍惚的精神登时清醒几分。 紧接着,一道白影如雨中蛟龙般飞身而下,眨眼落于柳寻衣身旁。 “快松手!” 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暴喝,令柳寻衣眼神一变,下意识地松开紧抵浴桶边缘的双手。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如雷霆闪电般从天而降,一招力劈华山,在浴桶和柳寻衣的身体之间疾闪而落。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来人一刀将任无涯的右臂齐齐砍断,令猝不及防的任无涯身体向后一栽,迅速湮没在溢满白沫的恐怖水银中。 柳寻衣脚下不稳,身姿后仰,神情痛苦地侧躺在一片狼藉的浴桶旁。 “他的脑袋……” “放心!” 未等柳寻衣提醒,白衣人戏谑一笑,右臂一挥,手起刀落,迅速将任无涯的脑袋砍下。 刀尖插入任无涯死不瞑目的眼窝中,将其从浴桶中高高挑起,而后随手一甩,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咕隆隆”地滚落在柳寻衣面前。 “嘶!”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眨眼之间。以至于柳寻衣拿到任无涯的脑袋时,甚至未能看清究竟是何人于危难之际出手相救? “柳寻衣,看你长的‘聪明伶俐’,不似愚夫蠢汉,岂能看不出任无涯这只老狐狸笑里藏刀?你竟然相信他的花言巧语,甚至差点丢了小命?” 伴随着一阵揶揄的笑声,白衣人收刀入鞘,缓缓转身。 直至此刻,柳寻衣方才看清来人的面容,竟是吴双。 “本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不料任无涯……竟如此歹毒。”柳寻衣羞愤难当,可见任无涯已死,满腔怒火亦无处发泄,唯有摇头苦笑,“府主说的不错,是我小觑了人心叵测,小觑了江湖险恶……” “先别动!” 望着面色惨白,伤势严重的柳寻衣,吴双不禁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在其身上连点几下,封住他的穴道。 “忍着点!” 叮嘱一句,吴双小心翼翼地将任无涯那五根已深深嵌入骨肉中的手指,一点点地掰开剥离。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痛,不断冲击着柳寻衣的神智,直至痛到极致而麻木,他的意识变的越来越模糊。 吴双一手按着柳寻衣颤抖不已的身躯,一手将五根手指完全掰直,而后眼神一狠,猛地向外一拽,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任无涯的右手连带着半截小臂,瞬间从柳寻衣的体内脱离而出。 “额!”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昏昏欲睡的柳寻衣瞬间清醒,同时口中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嘶鸣。 “不好意思,我不是郎中,手法稍稍生硬一些!” 望着汗如雨下,痛的捶胸顿足的柳寻衣,吴双故作愧疚模样,撇嘴道:“不过这样也好,疼点才能长记性。呵呵……” “吴兄,这可不是‘疼点’……”柳寻衣哭笑不得,有气无力地抱怨道,“你不懂医术为何不早说?其实我能撑着回去,服下麻沸汤后再医……” “欸!”吴双满不在乎地摆手道,“男儿顶天立地,铁骨铮铮,这点痛楚用什么麻沸汤?想当年关云长刮骨疗伤,也不见人家吭一声?” “罢了!罢了!”柳寻衣一手擦拭脸上的汗水,一手捂住不断冒血的小腹,感激道,“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大可不必!”吴双心不在焉地说道,“昨天你怕我失足坠崖,强行救我一命,今天我救你一命,咱们两清,互不相欠。” 此刻,柳寻衣没心思,也没力气与吴双争辩,故而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下次休要再犯糊涂。”吴双神情一正,蔑笑道,“行走江湖,妇人之仁毫无益处,只会误事。再者,任无涯与你无亲无故,为何下不去手?如果你当机立断,何至于伤上加伤?” “吴兄教训的是,人之将死,其言未必善良。”柳寻衣望着浴桶中的一滩脓血,喃喃自语道,“只此一次,我已深深领教。” 言至于此,柳寻衣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狐疑道:“吴兄,你为何来此?” “云剑萍受伤,我本想去探望一番,却不料半路遇到雁不归。见她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于是心生好奇,便一路尾随她来到此处。” “什么?”柳寻衣脸色一变,诧异道,“你说……雁四爷也来了?” “她一直藏在附近。”吴双似笑非笑地望着柳寻衣,别有深意道,“你和任无涯的一举一动,雁不归皆一清二楚。” “嘶!” 望着吴双讳莫如深的笑容,柳寻衣忽觉心中一沉。思量片刻,一抹难以名状的凄凉之意瞬间溢满心头。 “原来府主一直对我心存怀疑,因此才派雁四爷暗中跟随……” “你心里不痛快没错,但洛天瑾的做法亦无错。”吴双淡然一笑,用手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肩头,戏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有你的底线,洛天瑾也有洛天瑾的原则。” “我……” “咦?” 不等柳寻衣作答,吴双突然脸色一变,而后满眼惊奇地望着挂在旁边衣架上的一件青丝软甲,迟疑道:“莫非……它便是传说中的青丝甲?”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正是此物。难道吴兄也对它……” “归我了!” 柳寻衣话未说完,吴双突然凌空一吸,登时将青丝甲裹入怀中,全然不顾柳寻衣错愕的眼神,洋洋得意道:“得件宝物,也不枉我今夜辛苦一场。” “这……” “休要眼馋,当心我杀人灭口。”吴双故作凶狠地威胁一番,转而戏谑一笑,“任无涯已死,天山玉龙宫朝不保夕。但青丝甲无罪,与其让它陪葬,不如替它找个新主人。” “可它毕竟是……” “任无涯已死,雁不归转眼便到,我该走了。” 说罢,吴双脚下一轻,飞身窜上房顶。 “你去哪儿?”柳寻衣一愣,赶忙追问道,“吴兄,我们何时再见?”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哈哈……”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吴双迅速消失在雨夜之中。 柳寻衣艰难地捡起任无涯的人头,而后抬眼望着房顶的窟窿,任由风吹雨打,他却目光呆滞,恍若失神。 “房屋四壁,虽能遮风挡雨,却也禁锢自由。不知……我何时才能像吴兄一样,于房顶破开一个窟窿?挣脱束缚,来去随心……” …… 第四百八十九章 :因果循环(一) 风雨萧瑟,星月无光,龙象山别苑内静如死寂。 “砰、砰砰!”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登时将云追月房中的安静打破。 “谁?” 半晌之后,方才传出云追月有气无力的回答。 “圣主,唐轩求见。” “我已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我静修,你为何抗命?” 似是从云追月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悦,唐轩吓的脸色一变,赶忙后退一步,隔门拜道:“圣主息怒,实因有客来访,在下不敢自作主张,故而……” “进来说话。” 云追月的声音听上去比刚刚饱满一些,语气也稍显柔和。 “是。” 唐轩不敢怠慢,匆忙将衣冠整理一番,而后轻轻推开房门,毕恭毕敬地步入房中。 此刻,一身素衣的云追月盘膝坐于榻上,披头散发,气息微弱,俨然伤势不轻。 “圣主,你的伤……” “三更半夜,何人来访?”唐轩话未出口,云追月已开门见山。 “腾族族长腾三石不请自来,并扬言不见到圣主誓不罢休。在下迫于无奈,只能冒昧打扰,敢请圣主定夺。” “谁?” 云追月眉心一皱,眼中陡然迸射出一道莫名的精光,迟疑道:“你说……腾三石?” “正是。”唐轩不知云追月的心思,亦不敢冒然追问。 “他……”云追月欲言又止,似是内心十分纠结,“他为何而来?” “在下问过,但腾三石不肯说。”唐轩回道,“他只说要见圣主,其他的只字不提。” 云追月眼珠一转,又道:“带了多少人?” “只有腾三石一人。”唐轩抱怨道,“我已告诉他圣主正在养伤,不便见客。但腾三石是个老顽固,他……” 话未说完,云追月轻声打断道:“他的性子我一清二楚,不必多言。” “是。”唐轩见云追月的态度异于平常,不禁心中打鼓,小心试探道,“圣主,你伤势未愈,不宜操劳,不如……我派人将他轰走?” “不!” 云追月心不在焉地轻轻摇头,沉吟片刻,又问道:“他人在何处?” “我让他在堂中等候。” “更衣,我要去见他。” 唐轩大吃一惊,连忙劝道:“圣主三思,你的伤……” “无碍!”云追月语气一沉,不耐道,“更衣!” “是……” “不必麻烦!云圣主伤势未愈,见不得风寒,还是由老夫来见你吧!” 话音未落,腾三石亮如洪钟的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同时传来一阵凌乱的打斗声,以及龙象山弟子的叫骂与哀嚎。 “砰!” 片刻之后,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不怒自威的腾三石站于门外,身姿挺拔,笔直如枪。 在他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龙象山弟子,一个个抱头缩项,呻吟不止,俨然他们与腾三石交手吃了不少苦头。 “腾族长!” 唐轩眼神一寒,迅速将云追月护于身后,斥责道:“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对你一再礼让,为何你不识好歹,竟敢反客为主?我……” “住口!” 突然,云追月打断唐轩的责问,同时朝门外越聚越多的龙象山弟子轻轻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圣主,你这是……” “你先下去。”云追月目不斜视地盯着满身雨水的腾三石,淡淡地说道,“我想和腾族长单独一叙。” “可是……” 唐轩话未出口,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沉,登时令其声音戛然而止。 见云追月心意已定,唐轩不敢忤逆,只能唯唯诺诺地朝云追月拱手一拜,转而朝房门走去。 与腾三石擦肩而过时,唐轩语气不善地提醒道:“腾族长,这里毕竟是龙象山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做出让大家难堪的事。” 面对唐轩的威胁,腾三石丝毫不为所动,大步迈过门槛,“砰”的一声将一脸尴尬的唐轩挡在门外。 云追月静静地凝视着腾三石,冷漠道:“腾族长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于公,你们湘西腾族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应该不想和我们异教产生任何瓜葛。于私,云某与腾族长萍水相逢,多年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之间应该无冤无仇才是。” “老夫深夜前来,是因为心有困惑久久不能释怀,因此向云圣主讨教一二。” 从始至终,腾三石的眼睛始终未从云追月身上挪开分毫。在他的虎目注视下,一向镇定从容的云追月,反而显得有些扭捏,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故意闪躲着什么。 “哦?”云追月好奇道,“云某何德何能?竟能让大名鼎鼎的腾三石纡尊降贵,冒雨跑来向我请教?” “云圣主不必谦虚,你在江湖中的名气远胜老夫,又何必阴阳怪气地讽刺挖苦?” 腾三石一如既往的耿直,令云追月稍稍一愣,妥协道:“腾族长想请教什么?” “老夫知道龙象山消息灵通,江湖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腾三石一本正经地问道,“因此,我想向云圣主打听一个人。” 云追月眼神一动,狐疑道:“什么人?” “老夫的义子,杜襄!” 此言一出,云追月的身体陡然一颤,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慌乱之意。 “如何?”腾三石中气十足,咄咄逼问,“云圣主可知我儿杜襄的下落?” “这……” 似是被腾三石打乱阵脚,云追月竟变的吞吞吐吐,闪烁其词,与昔日处变不惊,举重若轻的龙象山圣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云圣主究竟知不知道?”腾三石猛然向前一步,声音再度提高几分。 “我……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腾三石虎目一瞪,暴喝道,“抬起头,看着老夫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被腾三石的霸气所震慑,云追月竟出人意料地仓惶抬头,眼神踌躇地望向腾三石。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龙象山圣主的气势?简直像个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孩子。 “襄儿,你已瞒了我二十年,难道还想再瞒我二十年不成?” 腾三石老眼通红,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云追月,声音颤抖地说道:“若非柔儿告诉我你便是杜襄,老夫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云追月应接不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夫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亲眼看着你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成仪表堂堂的男子汉,我教你读书写字,教你舞刀弄枪,教你做人,教你习武,二十多年不知废了多少心血。当年因为我的一句气话,你竟负气而走,可曾考虑过为父的感受?” 情到深处,腾三石的声音变的有些哽咽,又道:“我知你因为柔儿的事对我怀恨在心,你怪我有眼无珠,错信洛天瑾、怪我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入火坑、怪我夺走你的挚爱、怪我不肯听你劝谏……可我们毕竟是父子,哪有什么血海深仇?这么多年,我对你视若己出,是否真心你应该感受的一清二楚,岂能因为一次误会而离经叛道,抹杀父子之情?” “一次误会?” 终于,云追月渐渐从恍惚中惊醒,他目无表情地盯着腾三石,冷笑道:“你可知‘一次误会’,究竟害死多少无辜之人?‘一次误会’又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你不但拆散我和柔儿,而且还害她身陷不仁不义之地,害她险些命丧黄泉,害她不得不亲眼面对腹中……”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曾答应过萧芷柔,不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刚刚一时激动险些失言,好在醒悟及时,方才没引起腾三石的怀疑。 “我知道你恨我,柔儿也恨我。”腾三石神情激动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师父,甚至不配做一个好族长……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事已至此,你们总该给老夫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才是。你们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是我的义子,一次误会岂止令你们痛苦不堪,老夫同样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你们在计较自己得失的同时,能否拿出一丝怜悯之心,想想我这个老人家又失去了多少东西?女儿跳崖自尽、义子负气而走、发妻郁郁而终、族人心怀芥蒂……哪一样不是我最最宝贵的东西?你们怪我,可我又能怪谁?我是腾族族长,你们可以意气用事,一走了之,我该怎么办?我能扔下偌大的腾族不管,说走就走吗?我能天天浑浑噩噩,以泪洗面,让天下人笑话湘西腾族日渐衰败吗?你们心里有苦,可以恨我、骂我,可老夫心里的苦,又该找谁去说?” 说到最后,腾三石似是借机宣泄自己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与愤怒。他脸色涨红,双目含泪,唇齿颤抖,吐沫横飞,额头上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一瞬间绷的硬如磐石。 一个女人如此,或许不足以令人动容。 但一个铁骨铮铮、不善言辞的汉子,尤其是如腾三石这般身经百战,力敌万夫的大英雄、真豪杰,此刻竟如一个失态的小女人一般大喊大叫,任谁见到都难以自持,心生一股莫名的悲凉。 英雄,岂是谁都可以当的? 不止要能人所不能,更要忍人所不能忍。 千百年来,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知饱含多少辛酸血泪?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望着发泄过后,仰面朝天,极力克制眼中泪水的腾三石。云追月忽觉心中酸楚无比,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在腾三石诧异的目光下,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义父,是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受苦了!” …… 第四百九十章 :因果循环(二) “当年,是我年少轻狂,不懂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将对洛天瑾的仇恨转嫁到您身上。”云追月赔罪道,“义父所言非虚,无论是柔儿、夫人、我亦或是义父,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便是洛天瑾那道貌岸然、猪狗不如的伪君子!” 一提起洛天瑾,云追月的眼中陡然迸射出两道阴戾刺骨的寒光。 “你有伤在身,快快起来!” 见云追月跪在自己面前,腾三石的心中顿生一股暖意,随之眼神一变,赶忙将虚弱不堪的云追月搀扶起来,并抓住他的手腕,满眼担忧地为其诊脉断伤。 “襄儿,你脉象式微,紊乱无序,俨然内伤极重……” 未等腾三石把话说完,云追月猛地将手抽回,同时面露谨慎,敷衍道:“一点小伤,歇息一夜便可恢复如初。” “胡说八道!”腾三石怒道,“轻伤重伤,老夫岂能断不出来?” “重伤又如何?”云追月倔强道,“伤的再重,对付洛天瑾也绰绰有余。只要我一息尚存,明天定教姓洛的狗贼跪地求饶!” 云追月突然转变态度,令腾三石不禁一愣,又见他眼中布满提防之意,腾三石稍作思量便已了然一切,同时心生苦涩。 “你以为老夫是来替洛天瑾打探情况的?”腾三石自嘲道,“莫非在你眼中,老夫如此龌龊不堪?” 望着一脸失落的腾三石,云追月踌躇道:“并非我信不过义父,只是当年的瑶台之战令我刻骨铭心。当时若非义父将我的底细如数告知洛天瑾,我岂会败给他?” “二十多年过去,看来你一直放不下当年的事,始终对老夫耿耿于怀。”腾三石叹道,“罢了!当年错在老夫,怪不得你多疑。” “义父,我……” “无妨!”腾三石摆手道,“你自幼心事繁重,当年之事对你打击甚大,而今好不容易等到与洛天瑾再战一场的机会,自然容不得半点疏忽。” “谢义父体谅!” “你既为龙象山圣主,自然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腾三石话锋一转,又道,“其实,这些年老夫与洛天瑾的关系究竟如何,你心中应是一清二楚。洛天瑾骗我女儿,杀我族人,将老夫害的家破人亡,我与他之间的仇怨早已不可化解。” “既然如此,当年我屡次三番恳求义父率人杀上贤王府,替柔儿与族人报仇雪恨,为何义父迟迟不肯应允?”云追月心有不甘地问道,“如果当年义父听从我的劝谏,你我何至于闹的父子反目?” “我……” “当年洛天瑾羽翼未丰,正是对付他的好机会,义父尚且白白错过。”云追月神情激动地说道,“而今他已称霸一方,再想对付他无疑是难上加难。” “唉!”腾三石担心云追月气大伤身,不禁叹息一声,解释道,“其实有件事,老夫一直瞒着你。而今见柔儿安然无恙,我不妨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你。” “真相?”云追月眼神一变,狐疑道,“什么真相?” “当年,老夫并非不想找洛天瑾报仇,只因……”言至于此,腾三石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在云追月将信将疑的目光注视下,他踌躇半晌,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只因柔儿在临走前,曾恳求我将当年之事就此了结,千万不要再与洛天瑾纠缠,因为那样做不仅会令湘西腾族陷入危难,而且会令柔儿清白受辱,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更重要的是,此事一天得不到了结,柔儿便会自责一天,内疚一天。老夫身为族长,身为人父,于情于理都不能置柔儿的恳求于不顾,因此才……” 直至此刻,云追月终于弄清楚当年的始末。 原来,事后令洛天瑾躲过一劫的人,依旧是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的滕柔。 心念至此,云追月的心中再度泛起一丝妒忌。他万万没有想到,滕柔在“临死”之前,依然在替洛天瑾求情。 由此可见,当年的她对洛天瑾用情之深,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是我错怪义父,是我一厢情愿……”云追月怒极而笑,眼泪止不住地顺着金色面具流淌下来。 望着哀莫大于心死的云追月,腾三石心生怜悯,却又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洛天瑾血债血偿!”突然,云追月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他欠我的!” 其实,云追月对洛天瑾不止是怨恨,更多的是妒忌。由妒生恨,远比单纯的仇恨更令人容易失去理智,甚至丧心病狂。 “虽然老夫一向不屑与异教为伍,也不希望武林盟主由龙象山的圣主担任,但你是我的义子,亦是世上对柔儿最真心的人。因此明日一战,老夫仍希望你能战胜洛天瑾。”腾三石语气复杂地说道,“老夫有太多顾虑,不能大张旗鼓地与洛天瑾为敌。因此,老夫愿借你之手,替柔儿、替腾族好好出一口恶气!” 云追月闻言大喜,重重点头道:“义父放心,明日我定教姓洛的有来无回!” “襄儿,你如今的身份……” 腾三石面露纠结,闪烁其词,但云追月已猜出他的心思,满不在乎地笑道:“如今我是云追月,不是杜襄。光阴无法逆流,我也永远不可能再变回去。” 闻言,腾三石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失落之意,暗中感慨:“时过境迁,事不由人。” “但请义父放心!”云追月补充道,“无论我是云追月还是杜襄,无论我是龙象山圣主还是腾族子弟,您永远都是我的义父,是将我养大成人的恩人。无论地老天荒,苍海沧田,此一节永远不会改变。” 云追月的肺腑之言,本是一片赤诚。但碍于他今时今日的身份,以及在江湖中留下的种种恶名,令此时的腾三石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担忧。一时间又喜又悲,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好不纠结。 “怎么?”似是看出腾三石内心的挣扎,云追月目光一转,反问道,“难道义父嫌弃我是异教之主,故而不愿与我相认?” “混账话!”腾三石脸色一变,赶忙摇头道,“柔儿亦是绝情谷主,老夫若不想与你们相认,又岂会千方百计地找寻你们?” 为免云追月心生误会,腾三石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沉吟道:“无论如何,明日之战才是当务之急。但以你眼下的伤势,只怕……” “我虽伤的不轻,但洛天瑾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腾三石不甚满意地缓缓摇头,道:“其实,老夫今夜找你,一是想与你化解误会,父子重逢。二是想……亡羊补牢,将功赎罪。” “哦?”一听此言,云追月登时来了兴趣,追问道,“义父何意?” “还记得当年瑶台之战,为父有眼无瞳,识人不明,对洛天瑾百般信赖,甚至不惜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言及于此,腾三石的脸上已是写满愧疚。 对此,云追月反倒目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你也知道,当年为父不仅将你的底细告知洛天瑾,而且还赠他一颗极元丹,助其恢复伤势,突破内力。”腾三石羞愧难当,吞吞吐吐地说道,“事后想来,那时的我真是鬼迷心窍,愚不可及。” “往事如烟,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义父亦不必自责。”云追月淡然道,“更何况,该发生的皆已发生,多说无益。” 虽然云追月表面上风轻云淡,但腾三石依旧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波动。 俨然,当年之事已变成云追月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疤,揭一次,痛一次。 “不错!”腾三石不可置否道,“古语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父既然错过一次,便绝不能再错第二次。当年我在比武前暗中相助洛天瑾,今日便相助于你,以弥补当年之过。” 云追月隐约猜出一丝端倪,眼神变的愈发激动,迟疑道:“义父的意思是……” 腾三石神情凝重,沉默不语,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云追月面前。 “这是……” “盒中正是极元丹!” “嘶!” 只此一言,云追月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同时面露狂喜。 腾三石将紫檀木盒朝云追月轻轻一推,正色道:“极元丹的功效为父不必多言,相信你心如明镜。服下它,不敢保你内伤痊愈,但固本培元,恢复功力自是不在话下。明日之战,你定要力挫洛天瑾,替死去的腾族子弟报仇雪恨。” “义父,我……” “咔!” 云追月话未出口,房顶上突然传来一道极其细微的瓦片声响,登时令云追月和腾三石脸色一变,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机。 “什么人?” 一声暴喝,腾三石冲天而起,凌空一掌,一道刚猛的气劲登时将房顶轰出一个大洞,其身形一晃,双脚自房梁奋力一蹬,迅速跃上屋顶,消失在雨夜之中。 …… 第四百九十一章 :幸与不幸(一) 夜幕下,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过房顶,左脚在屋脊上轻轻一点,一跃数丈,右脚自鸱吻上奋力一蹬,登时冲天而起,朝天际尽头飞去。 “蟊贼,哪里走!” 一见黑影仓皇逃窜,腾三石岂肯罢休?他赶忙追出数步,却见自己的轻功不及来人,不禁勃然大怒,同时调动内力,朝黑衣人猛出一掌,荡出一道罡猛迅疾的气劲,隔空打在黑衣人的背上。 “砰!” “额……” 伴随着一道闷响,黑衣人发出一声痛呼,五内翻腾,内力乍泄,身体凌空一颤,摇摇下坠,狼狈地滚落在不远处的一间屋顶上。 见状,腾三石面色一喜,脚下一轻,迅速朝黑衣人逼去。 然而,未等腾三石靠近,黑衣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蓦然翻身而起,他不顾后背的伤势,仓促飞跃,拼命逃窜。 “站住……” “嗖嗖嗖!” “噗噗噗!” 腾三石心急如焚,可他话未出口,夜空中陡然绽放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幽寒银光,宛若疾风骤雨般呼啸而出,伴随着一阵细不可闻的轻响,无数道银针瞬间刺入黑衣人的后背,消失的无影无踪。 银光湮没的瞬间,一道道利箭骤然划过夜空,直追黑衣人而去。 见状,腾三石不由地心头一惊,为免误中暗器,他赶忙止住脚步。望着身负重伤,却仍头也不回地亡命逃窜的黑衣人,腾三石的眉宇之间不禁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骇然之意。 “腾族长,不必再追了!” 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自院中响起,登时将腾三石的思绪打断。他赶忙俯首观望,但见一脸冷傲的唐轩,正饶有兴致地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暗器淬满剧毒,其人今夜必死!” “什么?”腾三石大惊,诧异道,“你尚未弄清他的来意,竟如此草率地痛下杀手?” “鬼鬼祟祟地夜闯龙象山别苑,俨然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唐轩淡淡地说道,“因此无论他是何来意,皆难逃一死。” “你……” 望着视人命如草芥的唐轩,腾三石不由地心生愕然,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 “海棠,下来吧!” 伴随着唐轩的一声吩咐,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腾三石身后闪出,直将猝不及防的腾三石吓了一跳。 手持铁弓的黎海棠先朝满眼错愕的腾三石拱手一拜,而后身形一轻,飞身跃下屋顶。 “刚刚……”腾三石匆忙追入院中,好奇道,“你一直在我身后?” “是。”黎海棠颇为恭敬地回答道,“腾族长一心追赶蟊贼,因此未能察觉晚辈。” “这……” 虽说腾三石一门心思追赶不速之客,但凭他的武功和谨慎,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近身。然而,刚才腾三石对身后的黎海棠竟是毫无察觉。 如果黎海棠伺机杀他,腾三石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心念至此,腾三石看向唐轩、黎海棠二人的眼神变的愈发古怪,心中暗暗感慨:“龙象山果然藏龙卧虎,他们不仅冷血无情,杀人如儿戏,手段更是不容小觑。” “年轻人莽撞,如果惊扰到腾族长,还望恕罪!” 唐轩似乎看出腾三石的心思,竟装模作样地拱手赔罪。 腾三石目无表情地盯着唐轩,幽幽地说道:“刚才你们明明可以捉住他,为何非要置人于死地?” “捉住又如何?”唐轩反问道。 “至少可以知道他是何方神圣,甚至问清他的来意。” 唐轩面露诡笑,戏谑道:“腾族长,你会对一个死人的来意有兴趣吗?” 腾三石一愣,狐疑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无论来人是谁,只要犯了龙象山的忌讳,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唐轩淡淡地说道,“至于死人的来意……圣主毫无兴趣,阎王或许有,呵呵……” “你……” “你们先下去吧!” 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面色惨白,步伐踉跄的云追月缓步朝几人走来。 唐轩、黎海棠匆忙朝云追月叩拜施礼,而后悻悻地离开院落。 腾三石与云追月四目相对,眼中蕴含的感情极为复杂。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一手养大的义子,而今变的陌生至极。甚至连刚刚的一场父子重逢,都像是一场如梦幻泡影般的梦境。 “义父想说什么?” 云追月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语气却别有深意。 闻言,腾三石精神一振,一双虎目上下打量着云追月,沉寂许久,方才慢慢开口道:“襄儿,你变了不少,为父快认不出你了……” “我变了?”云追月淡然一笑,摇头道,“不!我没变。不仅我没变,柔儿也没变,洛天瑾也没变,我们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义父昔日看不清楚,今日不愿承认罢了。” 云追月的回答如当头一棒,令腾三石心神动荡,看向云追月的眼神变的愈发不安。 “是啊!”腾三石神情黯淡,喃喃自语,“是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你们……昔日我看错过一次,让老夫承受了二十多年的痛苦煎熬,不知今日……老夫又是否看的清楚?” “义父……” 云追月话未出口,腾三石已心不在焉地轻轻摆了摆手,而后如行尸走肉般朝院外走去。 “好生养伤,老夫走了。”行至院门,腾三石突然驻足,头也不回地说道,“襄儿,老夫不知今夜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浪子回头,我会一直等待那一天,等着你与柔儿摘下‘异教魔头’的面具,如当年那般高高兴兴地回家。还有,极元丹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说罢,腾三石大步流星地离开龙象山别苑,似乎不愿再在这里停留片刻。 腾三石走后,云追月眼中的伤感之意瞬间褪去。与此同时,一道满含诡谲与鄙夷的幽光悄然自其双眸射出。 “人啊!真是越老越糊涂。” …… 凌晨,贤王府别苑。洛天瑾的房中昏黄依旧,气氛紧张而凝重。 洛天瑾慵懒地依靠在榻上,面无表情,双眼微闭,似是在蓄养精神。 谢玄、慕容白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二人心怀忐忑,满脸焦虑,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们离开几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有余。”谢玄回道,“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今夜若成,贤王府将柳暗花明。”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今夜若不成,贤王府将朝不保夕。” 此言一出,谢玄与慕容白不禁对视一眼,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砰、砰砰!” 突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将三人的思绪打断,同时令洛天瑾的双眸陡然睁开。 “谁?” “许衡求见!” “何事?” “不知何人将一个包裹和一封书信扔入院中,在下不敢妄自决断,故而拿来上呈府主。” “拿进来!” 听罢,许衡赶忙将一个湿漉漉的包裹,及一封褶皱不堪的书信送入房间。 “念!” 洛天瑾轻声呢喃,慕容白会意,赶忙拆开书信,朗声道:“千尺幢,事已毕。一人于此,一人坠山,料无生还之机。” 闻言,谢玄不禁面露狐疑,匆忙夺过许衡手中的包裹,解开一看,赫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嘶!” 见此人头,谢玄、慕容白、许衡无不大惊失色。 “府主,这是……” “你们先看清他是何人?” 洛天瑾伸手朝人头一指,神情镇定,似乎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慕容白定睛细瞧,眼神陡然一变,惊呼道:“呼延霸!” “既然呼延霸在此,受伤坠山的便是董宵儿。”洛天瑾不顾谢玄三人的惊奇反应,淡然道,“甚好。” “这……” “哒哒哒……” 疑声未落,雁不归踏雨而来,快步闯入房中。此刻,她手中同样拎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包裹。 一见雁不归,房中几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洛天瑾望着雁不归手中血雨浑浊的包裹,喉结微微蠕动几下,屏息凝神道:“里面是……谁的头颅?” 雁不归并未作答,而是在众人忐忑的目光下,缓缓将包裹解开,一颗须发苍苍的脑袋呈现于几人面前,正是任无涯的首级。 “呼!” 洛天瑾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做得好!寻衣果然未令我失望。从今夜起,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自家人,待他和语儿成婚之后,我便将贤王府大小事宜渐渐交由他打理,等他们为我生下三五个孙儿、孙女,我便退出江湖,与夫人共享天伦。呵呵……打打杀杀一辈子,终于可以过几天清闲日子了。” 见洛天瑾心情大好,谢玄几人纷纷面露喜色,同时拱手庆贺。 “如此说来,黑执扇还是黑执扇?”许衡大喜道,“不再去玉龙宫做什么狗屁旗主?” 慕容白稍作迟疑,好奇道:“寻衣何在?他为何不亲自来向府主复命?” 闻言,雁不归的脸色微微一变,心思缜密的洛天瑾不禁心头一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狐疑道:“出事了?” “是。” “什么事?” “刚刚,柳寻衣心生恻隐,误中任无涯的奸计,被其临死前的一记疯狂反扑所伤。刚才强撑着回来,眼下已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 第四百九十二章 :幸与不幸(二) “柳寻衣的伤势如何?” 依照洛天瑾的吩咐,许衡将随行郎中召来,接受洛天瑾当面询问。 “黑执扇的小腹被五指贯穿,血流难止,伤及脏腑,眼下其腹中鲜血淤积,甚至连……连……” 见郎中吞吐不言,洛天瑾不禁眉头一皱,催促道:“甚至什么?你大可直言无妨。” “是。”郎中叹息道,“甚至连小解亦是腥红无比,俨然伤势极重。” “这……” 郎中此言,令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答。 “能治吗?”见洛天瑾若有所思,沉默不语,谢玄主动追问道,“你有多少把握令其痊愈?” “治倒能治,只不过黑执扇能否转危为安,还要看天意。”说罢,郎中抬眼朝洛天瑾望去,怯生生地说道,“如果治,必须马上用药,而且要用最上等的药材,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洛天瑾神思恍惚,一时没听懂郎中的弦外之音,反问道:“此话何意?莫非随行携带的药材不够?” “如果不够,我去向其他门派借一些。”慕容白接话道。 “不不不!”郎中赶忙摆手道,“来之前青执扇特意交代,参加武林大会难免有人受伤,因此随行的药材极为丰富。够是够,只是……能不能对黑执扇用?” “什么意思?”许衡眼睛一瞪,怒声道,“黑执扇重伤于此,你不用药更待何时?你他妈是不是治病治糊涂了?” “这……小的冤枉……” 在凶神恶煞的许衡威胁下,郎中吓的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委屈地朝洛天瑾连连叩头。 “不怪他,是我不让他替柳寻衣医治。”雁不归突然开口,立即引来一片错愕的目光。 “雁四爷,这是何意?” “府主!”雁不归对许衡的疑问置之不理,径自向洛天瑾解释道,“柳寻衣并非下定决心杀死任无涯,而是在万不得已时才将‘腐肉化骨散’投于浴桶。因此,他对府主是否忠心?是否值得留下他这条小命?仍需府主亲自决断。” “你的意思是……”谢玄沉吟道,“柳寻衣本想放过任无涯?” “也不尽然。”雁不归思量片刻,而后将发生在玉龙宫别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 闻言,洛天瑾几人无不陷入沉默。 “如此说来,柳寻衣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才杀了任无涯。”慕容白分析道,“而且是在吴双的帮助下,侥幸逃过一劫?” “若无吴双及时出手相救,柳寻衣只怕早已翻落浴桶,与任无涯一起化为脓血。”雁不归点头道,“故而我将他带回来后,只让郎中替他处置伤口,却并未用药。” “此事倒真有些为难。”谢玄道,“柳寻衣若无恻隐之心,断不会有此劫难。他既然能对任无涯心存迟疑,说不定最后会放他一马。” 慕容白摇头道:“未必!如果柳寻衣决定放过任无涯,又岂会追问他的遗言?无论如何,任无涯已死,至于柳寻衣是否心存动摇……皆是人之常情,不应锱铢必较。” “杀也有理,不杀也有理,一味争论将永无止休。”雁不归正色道,“敢请府主定夺。” 此言一出,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洛天瑾身上。 沉默良久,洛天瑾方才从恍惚中渐渐回过神来,眼神忽明忽暗,沉声道:“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柳寻衣亲手将‘腐肉化骨散’投入浴桶,是也不是?” “是。可是……” “够了!”洛天瑾当机立断,摆手道,“我下令让他杀死任无涯,结果他做到了,由此足以彰显他对我的忠心。至于中途曲折……慕容白言之有理,亦是人之常情。” 洛天瑾这番话说的颇为苦涩,似是无奈之举,又好像替柳寻衣开脱。 “府主英明!” “记住,此事日后谁也不可再提。”洛天瑾正色道,“柳寻衣斩杀任无涯,助贤王府摆脱困境,厥功至伟,不容置疑。” “是。” “去用药吧!”见洛天瑾决心已定,谢玄赶忙向郎中吩咐道,“记住,用最好的药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柳寻衣的命。” 言至于此,谢玄又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洛天瑾,转而拽着郎中走到门口,低声道:“还有,断不可让柳寻衣留下任何隐疾,尤其是……” 谢玄欲言又止,深邃的目光朝郎中的下身轻轻一扫,郎中顿时醒悟,连忙点头道:“小人明白!为大小姐的终身幸福,小人定会竭尽所能。” “快去吧!” “是。” 答应一声,郎中火急火燎地离开房间,一路小跑着消失在黑暗之中。 “许衡,你也下去!”慕容白吩咐道,“将任无涯和呼延霸的头颅收好。切记,此事不要声张。” “遵命!”许衡将两颗触目惊心的人头包在一起,而后朝闭目假寐的洛天瑾恭敬一拜,转身离开房间。 片刻之后,房中只剩洛天瑾、谢玄、雁不归、慕容白几人。 “这个柳寻衣,真是不让我省心。” 突然,洛天瑾轻笑一声,语气之中看似诸多抱怨,实则却满含无奈。 “若非语儿一片痴情,我又念其是个可造之材,我……”洛天瑾又道,“我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也省的天天猜来猜去,费心费力。” “府主,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宽恕’柳寻衣了。”似是因为任无涯的事告一段落,因此房中的气氛远比刚才轻松许多,谢玄苦笑道,“说到底,仍是府主的心太软,对他下不去手。” “惜才啊!”洛天瑾自嘲一笑,“在这小子身上,我总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尤其是他与人交手的时候,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真真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呵呵……” “正因如此,公子受伤后,府主便将柳寻衣当成半个儿子。”慕容白笑道,“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待他与小姐成婚后,便要改口管府主叫‘爹’了。” “本以为轩儿可以继承我的家业,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竟便宜柳寻衣这小子。”洛天瑾叹道,“好在他的为人还算正直,一旦和语儿成婚,料想不会朝三暮四,沾花惹草,再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能一心一意地对待语儿,将来我把贤王府交给他们也能放心一些。” “柳寻衣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娘,府主正好借此机会将其招入洛家。”雁不归提议道,“让其入赘贤王府,最好改姓‘洛’。如此一来,他与小姐的子嗣便可继承‘洛’姓,也算为洛家延续香火。” “此法甚妙!”谢玄连连点头道,“反正他的‘柳’姓一文不名,现在连祖坟在哪儿都不知道,留着无用,不如延续洛家的香火。” 似是被谢玄、雁不归的提议所动摇,洛天瑾的眼中悄然绽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精光。 “语儿是我的掌上明珠,又是贤王府的唯一继承人。”洛天瑾沉吟道,“她的终身大事,断断马虎不得。因此,你们再派一些人去江陵,好好查一查柳寻衣的底细。” “还有一事。”慕容白思量道,“据我所知,虽然小姐对柳寻衣一片痴心,但柳寻衣对小姐却……而且成婚一事,只是迫于任无涯的压力,临时想出来的权宜之计,而今要他们假戏真做,万一柳寻衣不同意这门婚事,那……” “不同意?”雁不归冷笑道,“能娶语儿为妻,做北贤王的女婿,不知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美事,柳寻衣不愚不痴,岂能不同意?” 慕容白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柳寻衣偏偏异于常人。他若与其他男人无异,府主又岂会赏识他?小姐又岂会钟情于他?怕只怕……强扭的瓜不甜。” “不碍事!” 对此,洛天瑾十分淡然,似乎毫不担心柳寻衣会反对,轻笑道:“我问你们,语儿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学识如何?家世又如何?” “小姐国色天香,秀外慧中,善良侠义,学识出众,至于家世……”慕容白回道,“更是出身名门,无可挑剔。”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语儿样样出众,柳寻衣又有何理由置她于千里之外?”洛天瑾笑道,“青春年少,意气风发,血气方刚,未经世事,难免心存偏颇,不识好歹。待他与语儿成亲后,尝到柔情蜜意,殢云尤雨,鸾凤和鸣,珠璧交辉的美妙滋味,感受到何为平步青云?何为扶摇直上?何为簪缨门第?何为钟鼎人家?自会明白自己能娶到语儿,方才是捡到一块至尊美玉。到时,他定会爱不释手,喜不自禁。” 洛天瑾此言,不禁引来谢玄几人一阵大笑。 “去江陵查探柳寻衣的底细,江一苇最有心得。”谢玄提议道,“可以再派他去查,多给他一些时间和人手,并且不限于江陵一地,亦可去其他地方多多走动,相信定能将柳寻衣的前身今世查个水落石出。” 此刻,任无涯已死,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最大困扰已解,洛天瑾等人无不喜形于色,情见乎辞,再谈起柳寻衣与洛凝语的喜事,一个个更是兴会淋漓,热情洋溢。 甚至连身受重伤的洛天瑾,也因为心情大好而感到舒畅许多。 “江一苇打探消息的本事不可小觑。”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咦?雁不归和柳寻衣皆已回来多时,为何迟迟不见江一苇?” “这……” 谢玄三人稍稍一愣,尽是一脸茫然。 “江一苇还未回来?”雁不归诧异道,“他比我们先行一步,理应比我们先回来才是。” “而今董宵儿和呼延霸死的死、坠山的坠山,为何不见江一苇的踪影?”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江一苇行事一向规矩,不可能这么没分寸。眼下,天都快亮了,他为何还不回来复命?”言至于此,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变,揣测道,“他会不会被呼延霸、董宵儿打伤了?” “不会!”洛天瑾笃定道,“如果江一苇在千尺幢出事,刚才那封信上不可能只字不提。” “府主,那封信是……” “报!” 未等慕容白开口追问,一道急促而慌张的声音陡然自院外传来。 紧接着,一名弟子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外,一时驻足不及,竟一个跟头撞开房门,跌跌撞撞地滚入房间。 “府主恕罪,我不是……我……” 望着神情紧张,言语结巴的弟子,洛天瑾的心中“咯噔”一沉,急声道:“恕你无罪!何事?” “回……回禀府主,江三爷他……他……” “快说!江三爷怎么了?” “江三爷身负重伤,昏死在苑外。郎中说他已无药可医,命不久矣!” …… 第四百九十三章 :再起波澜 当洛天瑾在谢玄等人的搀扶下,急匆匆地来到江一苇的房间时,三五个郎中皆是一脸惶恐,一个个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口中连连叹息。 他们在惋惜江一苇的同时,亦在替自己的前途命运而暗暗捏一把冷汗。 此刻,伤痕累累的江一苇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双眸紧闭,面色发青,后背的衣衫被鲜血浸透。肩胛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虽已洒下金疮药,但鲜血仍抑制不住地“汩汩”外冒。 令人诧异的是,江一苇的血并非殷红,而是紫黑。 桌上摆着一个血迹斑斑的托盘,盘中放着十几根银针,以及一支箭羽。 这些,都是从江一苇身上拔出来的。 “如何?” 谢玄担心洛天瑾激动伤身,故而率先朝郎中们问道:“江一苇的伤势如何?” 闻言,几个郎中皆是一脸苦涩,一个个左顾右盼,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冒然答腔。 “你说!” 雁不归伸手一指年纪最长的郎中,沉声道:“实话实话,恕你无罪!” “是。”郎中颤颤巍巍地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江三爷的外伤并不致命,但……” 言至于此,郎中不禁轻叹一声,伸手朝江一苇身上的伤口一指,又道:“府主请看,江三爷的伤口难以愈合,并且血色紫黑,俨然是身中剧毒之兆。” 洛天瑾在江一苇的身上扫了一眼,侧目望向桌上的托盘,迟疑道:“便是这些东西伤了他?” “正是。”郎中小心翼翼地捏起托盘中的银针、箭羽,解释道:“府主请看,这些银针、箭羽的尖端发乌发黑,显然被人淬过剧毒。” “可否查出是何毒药?”慕容白道,“可有解药?” “这……”闻言,郎中不禁面露愧色,赔罪道,“恕在下德薄智弱,医术不精,实在……实在查不出究竟,更无法化解此毒。” 谢玄脸色一变,转而望向其他几名郎中,质问道:“那你们呢?” “请府主恕罪!”郎中们齐齐跪倒在地,一个个尽是诚惶诚恐的忐忑模样。 “连小小的毒药都解不了?”雁不归冷声道,“府主养你们又有何用?” “冤枉啊!”年长郎中急忙解释道,“此毒绝非单一毒物,而是混合多种毒物淬炼而成,以老朽这么多年行医的经验判断,银针与箭羽上的剧毒,至少是三十种剧毒之物混合而成。俗话说‘万物相生相克’,依理而言,天下的确无不可解之毒。然而,若想解毒,必须先弄清此毒究竟由哪些毒物混合而成?成分各占几何?又是用什么法子淬炼?其成分、占比、淬炼顺序皆不容有一丝一毫的纰漏。如若不然,便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剧毒,即便找出解药也于事无补。弄清毒药尚且难如登天,配制解药更是比登天还难。因此……除非找出施毒者,向他索要解药,否则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只怕也……也……唉!” 见郎中一副有苦难言的委屈模样,洛天瑾微微摆手道:“此事怪不得你们,尔等不必愧疚。” “多谢府主!多谢府主!” “你们实话告诉我,江一苇还能撑多久?”洛天瑾话锋一转,眼中充满期待。 “这……”郎中迟疑道,“依照常理,身中如此剧毒,即便江三爷内力深厚,也断不可能撑过一个时辰。可是,从伤口迹象判断,江三爷中毒已经接近三个时辰,却仍一息尚存,这……真是咄咄怪事。” “什么意思?” “老朽愚钝,实在想不通其中缘故。”郎中摇头道,“这种情况老朽生平罕见,若非江三爷体质异于常人,便是上天庇佑,让江三爷撑到现在。” 说罢,郎中又抓起江一苇的手腕,细细号脉,再度面露惊奇之色,回禀道:“江三爷脉象虚弱,俨然垂死之兆。然而,脉象虚弱却不断续,似乎……短时间内并无性命之虞。” “又是垂死之兆,又是性命无虞,到底哪句话是真的?”谢玄不耐道。 “这……”郎中迟疑片刻,突然跪拜道,“老朽斗胆谏言,立即将江三爷送回贤王府,请桃花婆婆为其诊治。” “不错!桃花婆婆乃一代神医,相信她定能找出解救江三爷的办法。”其他郎中连忙附和道,“江三爷虽昏迷不醒,但只要他尚未毒发身亡,我们便有法子为其续命,待见到桃花婆婆后,相信定有解毒之法。” “这……”谢玄沉吟道,“府主,以江一苇的状况,只怕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不如……先派人将他送回洛阳?” 洛天瑾眉头深锁,思量片刻,最后却缓缓摇头,令众人大为不解。 “可江一苇的伤……”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是。” 见洛天瑾心意已决,谢玄几人不敢争辩,只能拱手领命。 “府主,这些银针、箭羽颇为眼熟。”谢玄凝视着托盘中的暗器,迟疑道,“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这支箭羽我识得。”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出自唐轩的弟子黎海棠。” “如此说来,这些银针则出自唐轩之手?”谢玄恍然大悟道,“是龙象山的人偷袭江一苇!” “奇怪!”慕容白费解道,“江一苇奉命引董宵儿、呼延霸去千尺幢,怎会无缘无故地跑去惊扰龙象山?莫非是龙象山的人在半路设伏?” “不可能!”谢玄沉声道,“昨夜之事,除我们几人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龙象山又岂能知道江一苇的行踪?更不可能提前设伏!” “如果不是半路设伏,便是他主动跑到龙象山的地盘,并引起唐轩师徒的警觉。”雁不归分析道,“可我想不通,江一苇为何要去龙象山别苑?” “此事定有隐情。”洛天瑾目光深邃,死死凝视着生死不明的江一苇,讳莫如深地说道,“江一苇一定查探出龙象山某些鲜为人知的秘密,因此才会被人灭口。” “秘密?” “我相信,真相很快会水落石出。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说罢,洛天瑾从江一苇的腰间拽出血迹斑斑的玉龙令,并将其交给雁不归,眼中猛然闪过一丝阴冷的杀机。 “拿此令牌,将玉龙宫其余弟子召集起来。切记,日出之前,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残局收拾干净。” “府主放心!” …… 拂晓,绝情谷别苑。 整整一夜,心情复杂的萧芷柔一直陪在云剑萍身旁,亲自为其熬药治伤,从未离开半步。 一个时辰前,黎海棠奉命前来接回云剑萍,却吃到闭门羹。不肯死心的他偷偷翻墙入院,结果被常无悔等人生擒,并五花大绑地送至正堂,交由唐阿富处置。 僵持之际,吴双大摇大摆地登门拜访,令堂中的局势变的愈发复杂。 “吴少侠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贵干?”常无悔一边小心提防着吴双,一边试探道,“我们绝情谷与你似乎素无往来,亦无恩怨。” 吴双的目光在堂中扫视一圈,见到五花大绑的黎海棠,以及虎视眈眈的风无信等人,不禁面露愕然,好奇道:“你们这是……” “吴少侠来的正好!” 由于吴双与龙象山颇有渊源,因此黎海棠对吴双并不陌生。 见到吴双,黎海棠宛若见到救星一般,登时面露喜色,忙道:“吴少侠,他们将萍儿囚禁起来。我奉圣主之命前来要人,却不料被他们拒之门外。我不甘心,他们便将我捆绑起来。” 吴双一愣,转而一脸古怪地望向唐阿富,迟疑道:“我刚刚去过龙象山别苑,得知云剑萍在你们手中。你们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禁锢人家?” “此事与你何干?”唐阿富神情冷漠,语气平淡,几乎不含一丝感情,“你来作甚?” “我与云剑萍相识一场,我来看看她的伤势如何?”言至于此,吴双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反问道,“你们无缘无故地囚禁一个姑娘,究竟是何居心?” 唐阿富淡淡地回道:“云姑娘伤势无碍,阁下不必担心。如无他事,恕不远送!” “等一下!”黎海棠急声道,“吴少侠,你不能走,你一定要帮我救出萍儿。直至此刻,萍儿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他们不让我带走萍儿,一定另有图谋。” “这……” “吴双,绝情谷的事,外人不得插手。”唐阿富打断吴双的思绪,幽幽地说道,“我们与你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休要多管闲事。” “话虽如此,但你们至少给人家一个解释才对。”吴双撇嘴道,“云剑萍是云追月的女儿,龙象山的大小姐,现在被你们囚禁起来,生死不明,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至少,你们应该让他见见云剑萍,知道她是否安好,如此才能回去向云追月复命。” “不错!”黎海棠连连点头道,“我是来接萍儿回家的,不是来找麻烦的。如果我来闹事,也不会孤身前来。反倒是你们,扣下我家小姐不说,反而将我视为蟊贼,真是岂有此理!” “你们……” “阿富!” 突然,萧芷柔的声音自后堂传出。 白衣飘飘,翩跹而出,萧芷柔身后还有一道身姿踉跄的倩影,赫然是伤势稍缓的云剑萍。 …… 第四百九十四章 :皆为吴双 “萍儿!” 一见云剑萍,黎海棠顿时暗松一口气,忙道:“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然而,云剑萍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吴双身上,漫不经心地答道:“萧谷主亲自为我疗伤,对我关怀备至,未曾为难过我。” 说罢,云剑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期待道:“吴大哥,你来看我吗?” “当然。”吴双笑道,“见你无碍,我便放心了。” “有劳吴大哥关心。”言及于此,云剑萍的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扭捏之色。 见状,萧芷柔看向吴双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抹忖度之意。 “谷主,他们是……” “他们的来意我已知晓,五花大绑岂是待客之道?” 在萧芷柔的吩咐下,常无悔迅速替黎海棠解开绳索。 “见过萧谷主。”黎海棠先朝萧芷柔恭敬一拜,而后向云剑萍说道,“萍儿,圣主派我来接你回去。” “她不能走!” 未等云剑萍答应,唐阿富突然插话道:“至少现在不行!” 此话一出,堂中众人纷纷一愣,甚至连萧芷柔也不禁面露狐疑。 “为何?”云剑萍一脸茫然地望向唐阿富。 唐阿富自知理亏,故而不敢直视云剑萍的眼睛,闪烁其词道:“山中夜晚多阴凉,云姑娘身子虚弱,不宜外出。” “这……”云剑萍黛眉微蹙,俨然满心费解。 “萧谷主!”黎海棠将不悦的目光投向萧芷柔,争辩道,“云剑萍非但是龙象山弟子,更是圣主的千金,不知……唐阿富屡次三番地阻挠究竟何意?” “云追月现在何处?” “圣主有伤在身,不便走动……” “回去告诉云追月。”萧芷柔打断道,“云姑娘身子虚弱,暂时留在我这里调养,待她伤势无碍后,我自会送她回去。到时,我还有一些问题想向他请教。” “这……恐怕不妥。” “你只需如实禀告,云追月自会明白。”萧芷柔冷漠道。 “可是……” “无悔,送客!” 不等黎海棠辩驳,萧芷柔已毫不客气地下达逐客令。此举不仅令黎海棠手足无措,同时令刚刚苏醒的云剑萍大吃一惊。 “萧谷主,你……” 似乎察觉到云剑萍内心的不安,萧芷柔赶忙将眉宇间的冷漠散去,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柔声道:“外边风冷雨寒,我担心你身子弱,伤情未缓再受风寒,于是想留你在苑中多歇息歇息。我与云……” 言至于此,萧芷柔见云剑萍面露异样,于是匆忙改口道:“我与你爹是多年挚友,他曾有恩于我,因此我照顾你,也算是报答你爹当年的恩情。” “真的?”云剑萍将信将疑地望着萧芷柔,搭在身前的两只手不停地搓动着,似是在极力掩饰内心的紧张。 “我对天发誓,对你绝无恶意。” 萧芷柔不假思索地举手起誓,以铭心志。此举,令众人再度暗吃一惊。 “那……” “天色尚早,你再去睡会儿吧!” “那……好吧!” 不知为何?云剑萍未再坚持己见,而是轻轻点头允诺。她再度望了一眼神色从容的吴双,而后依依不舍地走向后堂。 “既然云姑娘无碍,在下也该告辞了。” “等等!” 萧芷柔愠怒的声音陡然响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 “呵!” 吴双轻笑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不屑,蓦然转身,朝萧芷柔露出一个魅邪的微笑,戏谑道:“怎么?莫非萧谷主想留我吃饭不成?” “大胆……” 萧芷柔挥手打断风无信的喝斥,一双美目波澜不惊,静静地凝视着吴双,幽幽问道:“你与云剑萍是何关系?” “什么意思?”吴双眉头一挑,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反问道,“不知萧谷主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我要听实话。” “实话?”吴双佯装恍然大悟,而后沉吟片刻,煞有介事地说道,“男未婚、女未嫁,郎有情、妾有意。我长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她生的国色天香,貌美如花。至于我二人的关系……嘿嘿,难道萧谷主还看不出来吗?” 此言一出,萧芷柔的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古怪的精光,沉寂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与云剑萍是两情相悦?” “哈哈……‘两情相悦’总比‘奸夫**’好听些。”吴双揶揄道,“一看萧谷主便是过来人,这层窗户纸又何必捅破?” “你是哪里人士?父母是谁?师承何人?”萧芷柔审视着吴双,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你与云剑萍如何相识?又是如何两情相悦?是她钟情于你,还是你纠缠于她?” 吴双眉头一皱,调侃道:“莫非萧谷主在创立绝情谷之前做过媒婆不成?打听这么多……难道想替我向龙象山提亲?” “看你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若真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替你提亲又有何不可?”萧芷柔淡然一笑,可不等吴双作答,她却眼神骤变,语气冰冷地说道,“可你若是喜欢四处沾花惹草,玩弄感情的登徒浪子、好色之徒,我便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萧芷柔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极狠,并且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俨然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威胁。 萧芷柔在“温雅”与“杀机”之间迅速转换,令吴双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收敛几分,凝声道:“萧谷主与云剑萍是何关系?” 似是感受到吴双态度上的变化,萧芷柔眼中的杀意瞬间消失殆尽,转眼恢复以往的从容淡然,反问道:“怎么?你怕了?” “最毒妇人心,尤其是像萧谷主这样的美妇人。”吴双似笑非笑地说道,“武功高深莫测,又曾为情所伤,认为天下的男人都是始乱终弃、朝秦暮楚的负心人,都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在你面前,试问又有几个男人不怕?” “你说什么?”萧芷柔心生愠怒,语气一冷。 “我说什么萧谷主心知肚明。”吴双别有深意地说道,“我师父说过,有些伤在身上,有些伤在心里。虽然位置不同,但相同的是它们留下的痛苦,都会呈现在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之中。并且伤势越重,持续越久。外伤不如内伤,内伤不如心伤,心伤不如情伤。外伤日日削,内伤月月削,心伤年年削,至于被情所伤……往往是一生一世,并且痛楚不会削减,反而愈发刻骨铭心。以往我对此颇有怀疑,但今日见到萧谷主……已是深信不疑。” 吴双的一席话,令萧芷柔怒气顿消,心中油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 “你走吧!” “告辞!” 没有一丝犹豫,吴双转身而去,迅速消失在萧芷柔的视线中。 离开绝情谷别苑,吴双未做停留,在阴冷刺骨的夜风中,迎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直奔山下。 “吴少侠,请留步!”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令吴双登时一愣,随之脚下一顿。 渐渐地,一位身形佝偻,步伐蹒跚的老者,一手撑伞,一手拄拐,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慢慢悠悠地朝他走来。 “徐老?” 看清老者的面容,吴双不禁面露惊奇,来人竟是徐清年。 “吴少侠来去如风,简直和你师父一模一样,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呵呵……” 徐清年的一番话,令吴双的表情瞬间一僵,但他反应极快,转眼已恢复如初,故作茫然道:“徐老此话何意?” “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老朽。”徐清年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以为老朽不辞辛苦地跑到华山,真是为参加武林大会?是给沈东善面子?” “难道不是吗?” “老朽年过百岁,早已视名利为浮云,你们眼中的武林盛事,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哂。”徐清年缓缓摇头道,“至于沈东善,更是一个攀附权贵、贪生怕死的伪君子。他一介商人,之所以掺和武林之事,一是想结交一些江湖强势,为其麾下的生意开道铺路。二是不想与武林中人为敌,危及自己的性命。本次武林大会,他只在九月初八‘昙花一现’,次日凌晨便率人匆匆下山,美其名曰‘生意繁忙’,实则是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他已收到风声,知道蒙古人在华山四周埋伏重兵,华山随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对此贪生怕死之徒,老朽又岂会顾忌他的情面?” 吴双的心里泛起一阵嘀咕,他不明白徐清年的言外之意,故而追问道:“既非沈东善的情面,不知徐老又为何而来?” “为你!” “我?” 徐清年的眼中逸散出一抹精光,满含期待地说道:“老朽自知时日无多,我此生饱受人间冷暖,见惯刀光剑影,也尝尽荣华富贵,享受齐人之福。本应无欲无求,死而无憾。然而,老朽心中却一直藏着一个心愿,若是能够完成,此生算是圆满。” “什么心愿?” “在有生之年,与老朽生平唯一的知己再见上一面。”徐清年心情激动,语气变的愈发急切。 “知己?”吴双心生错愕,诧异道,“徐老的知己是谁?莫不是在下吧?” “虽不是你,但却与你有莫大的关系。”徐清年正色道,“老朽的知己,正是你师父。算起来,我与他已有大半辈子没见过面。其实,在来华山之前,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但我知道,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找到他的机会,因此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来试一试。果不其然,他虽没能现身,但却让我找到你。” “我?我师父?” “如何?那个老家伙如今是否还在人世?如果他已驾鹤西游,你便领我去他坟前祭拜一番,说说话、道道别。” 吴双见徐清年目光坚毅,不似疯癫,赶忙摆手道:“等等!徐老怕是认错人了。前日在论剑台,是你我第一次相见。那时,你尚且不知道我是谁,又如何断言认识我师父?” “老朽虽不认识你,但却识得你的武功。”徐清年自信道,“你虽故意掩饰,能瞒过天下人。但莫要忘记,老朽曾是江湖第一百晓生,天下无事能瞒过我的双眼。” “真的假的?”吴双将信将疑地望着镇定自若的徐清年,纠结道,“既然你如此笃定,不如你说说,我师父究竟是谁?” “老朽若说对了,你可否带我去见他?” 吴双沉吟片刻,点头道:“可以。” 闻言,徐清年神秘一笑,而后朝吴双挥了挥手。 见状,吴双犹豫不决地附耳上前,徐清年在他耳畔喃喃一番。 霎时间,吴双的脸色变的震惊无比,眼中瞬间布满骇然之意。 …… 第四百九十五章 :狭路相逢 云开日出,雨过天晴。一大清早华山之巅已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 有道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雨后的清晨,天地间仿佛焕然一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草芬芳。 抬眼而望,天穹上的绚烂彩虹,与蓝天碧日交相辉映,空灵之美,令人惊叹。 俯首而闻,山峦中的莺啼燕语,与苍松翠柏相得益彰,山鸣谷应,醉人心弦。 今天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亦是正式推举出武林盟主的重要日子,故而人人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大家早早地聚在论剑台四周,交头接耳,谈笑风生,共同期待着即将改变中原武林前程命运的重要时刻。 一派热情洋溢之中,今日的主角洛天瑾和云追月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下缓缓而来。 相同的是,二人皆如众星捧月一般前呼后拥,并且一出现便瞬间吸引来无数道艳羡的目光。 不同的是,今日的洛天瑾是在谢玄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勉强前行,俨然昨日与金复羽生死一战,伤势极重,至今未缓。 云追月却是神采奕奕,龙行虎步,丝毫看不出身负重伤的模样,令人啧啧称奇。 熙攘之中,众人纷纷落座,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慈眉善目的徐清年缓步上台,满面春风地朝四面八方拱手一拜,朗声道:“诸位!今日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亦是推举出武林盟主的大喜日子。” 此声一出,四周的窃窃私语彻底湮灭,偌大的华山之巅变的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前两日的一场场比武,各路英雄在论剑台上大显神通,令我等大饱眼福,酣畅淋漓。在此,老朽先替天下英雄,向前两日参加比武的各位道一声辛苦!有道是‘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因此无论比武胜负如何,但凡有胆量站上论剑台的,皆是顶天立地的真豪杰。相信武林大会过后,各位必将名扬四海,威震天下!” 徐清年此言,令人十分受用,引来周围不少人出言附和。 稍作寒暄,徐清年又道:“经过前两日的一轮轮较量,六位参加盟主之争的英雄,最终有两位过关斩将,脱颖而出。他们是贤王府府主洛天瑾,以及龙象山圣主云追月。” 言至于此,四周已是欢呼雀跃,人海沸腾。 徐清年的声音戛然而止,为洛天瑾和云追月留足受人瞩目、被人追捧的时间。 人老成精,徐清年知道,此时此刻对洛、云二人而言,没什么比享受天下英雄的呐喊助威更有意义。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持续约一炷香的功夫,场面也由此变的热血沸腾,亢奋不已。 “至此,为云圣主助阵的五人,司无道、唐轩、云剑萍、徐仁、唐阿富皆已相继离场。今日,云圣主只能亲身上台,决一胜负。”徐清年继续道,“而洛府主只派出邓泉、慕容白、谢玄、秦苦四人,故而今日仍能再派一人上台助阵。” 徐清年此话一出,场边慵懒地依靠在椅中,身盖大氅,面如白纸的金复羽不禁眼神一变。他万没料到,洛天瑾竟如此厚颜无耻。昨日,自己与他略去旁人助阵,亲自下场一决雌雄,却不料洛天瑾竟得了便宜还卖乖,将昨日省去的一场助阵挪到今天。 此刻,与金复羽同样面色难看的,还有秦明、唐辕、陆庭湘等人。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昨日一决胜负乃金复羽主动提出,洛天瑾只是被动应战,因此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贤王府的确可以再派一人为其助阵。 左弘轩忧心忡忡地分析道:“昨日,云追月与任无涯一战,可谓伤势惨重。如果让他与同样身负重伤的洛天瑾较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洛天瑾派出毫发无伤的雁不归出战,料想云追月定无翻盘的机会。” “也不尽然!”妙安沉吟道,“你们看云追月的气色,红润饱满,半点不像重伤模样。说不定,他的伤势并没有我们预料的那般严重。” “师太此言差矣。”唐辕摇头道,“昨日,任无涯的最后一掌施展出十成功力,此乃有目共睹,云追月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轻松应对。依我之见,云追月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只是故作镇定罢了。” “除非……”陆庭湘迟疑道,“他有什么秘法,能令内伤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听着左弘轩几人七嘴八舌的争论,一言不发的腾三石脸上变颜变色,俨然内心波动极大。 另一侧,谢玄眼神狐疑地盯着处之泰然的云追月,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浓浓的困惑之意。 “哼!装腔作势!”雁不归不屑道,“装模作样只会空耗气力,上台后必将萎靡不振。云追月想从气势上压倒府主,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错!云追月打肿脸充胖子,结果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许衡连忙附和。 然而,洛天瑾对雁不归、许衡的“宽慰”充耳不闻,只是目光凝重地遥望着云追月。 此时,云追月也正用一抹挑衅的目光直视着他。 “洛府主、云圣主。”徐清年的声音将心思各异的众人拽回现实,朗声道,“如果二位准备妥当,便请开始。” “府主好生歇息,让我去会会他!” 雁不归眼神一寒,依照昨夜的计划主动请缨,朝洛天瑾拱手一拜,转身欲朝云追月走去。 “等等!” 洛天瑾突然叫住跃跃欲试的雁不归,喃喃自语道:“不知为何?我心里极不踏实。” “府主不必担心,云追月只是故弄玄虚罢了。他是真是假,我一试便知……” “不!” 洛天瑾眉头一皱,突然拽住雁不归的衣袖,坚定道:“云追月不像装腔作势,他一定有阴谋。” 闻言,谢玄、雁不归、慕容白纷纷一愣。 他们认为洛天瑾太重视武林盟主的归属,故而心情紧张,优柔多疑,于是想出言劝慰。但洛天瑾却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毅然决然地摇头道:“不行!在没有弄清云追月的底细前,雁不归是我最后的希望,绝不能轻易暴露。” 谢玄迟疑道:“如果雁不归不上台试一试云追月的深浅,我们如何知道他的底细?” “如果云追月真的有恃无恐,雁不归猝不及防,铩羽而归,又该如何?”洛天瑾目光一转,死死盯着谢玄,一字一句地反问道,“如果雁不归落败,凭我现在的状态,又如何力挽狂澜?” 见洛天瑾情绪激动,雁不归赶忙开口道:“府主,我一定拼尽全力,不会落败……” “不怕你武功不济,只怕你防不胜防。”洛天瑾摇头道,“看看你现在胸有成竹的模样,无论嘴上多么谨慎,心里却一直在蔑视云追月。你已认定他身负重伤,无力再战,上台后定会轻敌大意,而这……才是你落败的关键,我真正担心的结果。” “可是……” “还记得江一苇吗?”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昨夜,江一苇莫名其妙地被唐轩师徒所伤,今日又见云追月神采奕奕,虎虎生风。此二者之间,定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府主的意思是……” “如我所料不错,江一苇昨夜应该发现了云追月的快速疗伤之法,故而被唐轩师徒痛下杀手。”洛天瑾凝声道,“只恨江一苇未能及时回来禀报,才会让我们摸不清对方的底细,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细细琢磨,谢玄几人发现洛天瑾所言的确不无道理。霎时间,一个个面露狐疑,踌躇不决。 “洛天瑾,今日之战我盼望已久。你迟迟不肯上场,莫不是想做缩头乌龟吧?哈哈……” 伴随着一阵狂妄的大笑,坐在椅子上的云追月突然身形一晃,瞬间化作一道黑影,眨眼掠至论剑台中央。 “嘶!” 至此一招,足令全场一片哗然,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满心骇然。 试问天下有哪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之人,还能施展出如此高深莫测的轻功身法? 云追月傲然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浑身上下逸散出一股浑厚而磅礴的恐怖气势,双眸之中精光四射,杀意盎然。 此刻,云追月散发出的气势,甚至比昨日与任无涯比武之前还要精纯雄厚,非但没有半点虚弱之兆,反而比巅峰状态更胜一筹。 一切,皆是腾三石所赠“极元丹”的功劳。非但助其恢复伤势,而且令其深不可测的内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一幕,洛天瑾看在眼里,惊在心头。 身为顶尖高手,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明白云追月此刻的状态,绝非装腔作势,更非故弄玄虚,而是真真切切的披坚执锐,蓄势待发。 云追月一现身,在场之人几乎全部傻眼,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呆若木鸡,不知所言。 “府主,管他是龙是虫?我去会他一会,反正迟早都要上台……” “不!” 不等雁不归一意孤行,洛天瑾突然喝止道:“即便迟早都要上台,但对你而言仍是宜迟不宜早!” 洛天瑾将凝重的目光投向雁不归,一字一句地叮嘱道:“记住,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尝遍阴谋诡计,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因此绝不容失!” “府主……” “不必多言!”洛天瑾猛然挥手,刚毅的眼神死死盯着云追月,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亲自去试试他的深浅!” “不可!” 谢玄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急声劝道:“府主伤势未愈,断不能冒险上台,万一有任何闪失,我等……我等万死不能谢罪!” “府主万万不可冒险!” 雁不归、慕容白、许衡等贤王府弟子纷纷跪倒在地,一起向洛天瑾苦苦劝谏。 “你们……你们竟敢抗命不遵?”洛天瑾脸色一沉,震怒道,“我意已决,谁也休想阻拦!” “噌!” 谢玄抽出许衡的腰刀,迅速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横,正色道:“府主若一意孤行,便先从谢某的尸体上跨过去!” “谢玄,你……” 洛天瑾既感动又愤怒,一时间气的脸色煞白,气息短促,脚下一个踉跄,身姿不稳,摔坐回椅子上。吓的贤王府众人心中一沉,赶忙围上前去,恳求洛天瑾息怒。 这一幕,令众多看官面面相觑,心生迥异。 “洛天瑾!” 论剑台上,云追月陡然提高自己的声音,讽刺道:“虚情假意一向是你的拿手好戏,怎么?今日自知不是我的对手,因此想学‘刘备摔子’收买人心吗?” “云追月,你……你休要欺人太甚!” 今日,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信心满满的洛天瑾瞬间坠入低谷,心情亦是糟糕到极点。 到嘴的肥肉被人抢走,此刻又被云追月冷嘲热讽,连连挑衅,饶是洛天瑾胸襟再广,眼下也难免有些气急败坏,怒不可遏。 眼看着武林大会即将变成一场永无休止的闹剧,天下英雄无不面露难堪,徐清年更是几次欲言又止,一双老眼之中溢满说不出的尴尬。 “洛天瑾尚有一人助阵的机会,如果我想上台一试,不知……洛府主能否答应?” 突然,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自场边响起,登时吸引来一片惊奇的目光。 与此同时,洛天瑾和云追月循声而望,二人的脸色骤然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意瞬间涌现在他们眼中。 错愕、激动、欣喜、愧疚难当,洛天瑾唇齿颤抖,百感交集。 震惊、绝望、愤怒、杀意滔天,云追月怒发冲冠,目眦尽裂。 此刻,于众目睽睽之中缓缓起身之人,竟是绝情谷主,萧芷柔! …… 第四百九十六章 :救命之恩 四个时辰前…… 绝情谷别苑一派沉寂,萧芷柔的房中烛火昏黄。 朦胧中,冰肌玉骨,雾鬓云鬟的云剑萍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容姿优雅,呼吸均匀,俨然身上的痛楚已渐渐消退,眼下正睡的香甜。 此刻,一位艳如桃李,凛若冰霜的绝色美人,静若处子般坐在床边。宛若凝脂的芊芊玉手轻轻抚摸着云剑萍的额头。 此女,正是绝情谷主萧芷柔。 此时正值夜深人静之际,萧芷柔摘下白纱,露出令人惊叹的倾世容颜。 宛若芙蓉出水,典则俊雅,玲珑剔透。岁月在她的脸上仿佛停滞不前,非但没有留下一丝老去的痕迹,反而为其平添几分似海深情。 尤其是眉宇间透出的那股若有似无的飘渺仙质,仿佛神女一般,令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借着朦胧烛光,萧芷柔痴痴地望着沉醉梦中的云剑萍,一双明眸之中波光粼粼,似喜似悲。 不知不觉,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那白璧无瑕的脸颊滚落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云剑萍的手臂上,令其手指微微弹动,惊的萧芷柔赶忙起身后退,生怕打扰云剑萍的好梦。 自论剑台回来,她一直守在云剑萍身旁,一刻也舍不得离去。 虽然云追月尚未言明,但血浓于水,母女连心,每当萧芷柔靠近云剑萍时,便能感受到一股强烈而依恋的复杂情绪。 这种发自心底的情绪波动,令萧芷柔笃定,云剑萍正是与她分离多年的宝贝女儿。 “萍儿,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萧芷柔远远站着,踮起脚尖仔细观望着熟睡的云剑萍,喃喃自语道:“当年娘与你分别时,你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 言至于此,萧芷柔含泪而笑,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滋味。 “是娘对不起你们!怪我当年太自私……” 萧芷柔欲言又止,每每念及于此,她都心痛如绞,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好在老天保佑,让你安然无恙地长大成人……”萧芷柔拭去眼角的泪水,温柔地笑道,“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没娘的孩子。娘发誓,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平复思绪,萧芷柔慢步轻声地走到床边,为云剑萍轻掖被角,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疼惜与怜爱。 “咔!”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极其细微的声响。 萧芷柔的眼神陡然一变,同时身形一晃,瞬间掠至门旁,冷冷地问道:“什么人?” 然而,萧芷柔的质问却如石沉大海一般,门外寂静依旧,半晌无人应答。 “再不现身,休怪我出手无情!” 说罢,萧芷柔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掌,一道道浑厚延绵的劲气涟漪,自其掌心逸散而出。 “别……别出手。是我!” 虚弱而急促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闪现在门外。 “你是何人?” 萧芷柔迅速将白纱戴在面前,沉声道:“报上姓名!” “二十多年前,襄阳城外的破庙……”门外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腾姑娘可还记得?” 闻言,萧芷柔的眼神陡然一变,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迅速涌上心田。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伤痕累累的江一苇跌跌撞撞地闯入房间,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此刻,江一苇身上血迹斑斑,脸色发青,嘴唇乌紫,肩膀被一支箭羽洞穿,鲜血如不要钱似的“汩汩”外冒。后肋处凹陷一块,脊椎左右密密麻麻地插着十几根银针,显然伤势极重。 “你……你这是……” “不碍事!” 江一苇不顾萧芷柔的惊讶,嘴角强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反问道:“我先问问萧谷主,你……可还记得江某人?” 萧芷柔神情一禀,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当然记得!当年,若不是江三爷心存一念之仁,放我一马,我们母子三人恐怕早已命丧九泉。” 闻言,江一苇瞳孔一缩,诧异道:“母子三人?” “不错!”萧芷柔直言不讳,“你放我离开后不久,我便诞下一子一女。” “一子……一女……”江一苇呢喃道,“你是说……你为府主生下一对龙凤胎?” 虽然不想承认,但萧芷柔并不隐瞒江一苇,故而轻轻点头。 “那他们……咳咳……” 话一出口,一大股鲜血登时自江一苇的口中喷出。不等萧芷柔上前查探,江一苇却连忙摆手道:“先告诉我,府主的孩儿……如今还在不在人世?” “我……不知道。” “这叫什么话?”江一苇不满道,“你是他们的娘亲,岂能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萧芷柔黛眉微蹙,反问道:“你问这些作甚?” “难道你不知道?”江一苇神情激动地说道,“洛鸿轩因钟离姑娘之事,愧疚难当,以至挥掌自伤,至今仍生死垂危,朝不保夕。如果你儿子还活着……咳咳……他便是洛家的二公子,非但能替北贤王延续香火,而且还能继承家业……” “呸!” 突然,萧芷柔眼神一寒,鄙夷道:“我的儿子即便活着,也不会‘认贼作父’,更不会替他延续香火,做什么贤王府的继承人!” “滕柔,休要欺人太甚!”江一苇眼神一狠,怒斥道,“别忘了,当初我答应放你一马,正是想替府主多留下一条血脉。而今你岂能……” “我当然不会忘记!”萧芷柔打断道,“当年,你一路追杀不休,誓要将我赶尽杀绝。我一介女流,而且身怀六甲,哪里是‘一苇渡江’的对手?最终,你将我逼入襄阳城外的一间破庙,但在临动手之际,却发现我有孕在身,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你终于心生恻隐,答应暂时放我一马。” “不错!那时我只答应‘暂时’放过你。”江一苇道,“当年,我念在你身怀洛家骨肉的情分上,不忍痛下杀手,一尸两命。因此我向你提出条件,当孩子出世后,你必须立即自尽,否则我便让你们母子永世不得安宁。” “不错!”萧芷柔似乎并不责怪江一苇,语气平淡如初,“你肯放过我的孩子,我已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又岂敢奢望自己也能苟且偷生?” “但你并没有做到,反而好端端地活到今天!”江一苇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滕柔,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不!我并没有违背对你的承诺!” “什么?”江一苇一愣,眼中布满困惑。 “当年生下孩子后,我将他们托付给一个朋友,自己向父母族人谢罪道别,而后远走江州,从忘情崖一跃而下,一心想结束自己的性命。” “那……” “可惜天意弄人。”萧芷柔继续回忆,“跳崖之后,我未能如愿一死,反而被人所救。那人教我忘记过去,重新为人,并传我医术,授我武功。从此我改名换姓,隐居于绝情谷。至于你口中的滕柔,其实早已‘死’在忘情崖底。” “原来如此。” 萧芷柔眼神清澈,神情从容,丝毫没有敷衍搪塞之意,江一苇对此心知肚明,因而也不胡搅蛮缠。 “既然你命不该绝,我也无话可说。”江一苇叹道,“只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你是滕柔的真相,仍在数月前重见天日。你可知,因为你的死而复生,已令江某身陷生死两难之境……” “生死两难?”萧芷柔狐疑道,“难道姓洛的知道你私自放我一马,因而要与你秋后算账?” “不!”江一苇连忙摇头道,“不是府主,府主对你情深义厚,岂能希望你出事?” “哼!”萧芷柔冷笑道,“他若不希望我有事,当年就不会派出一拨又一拨杀手穷追不舍,非要置我于死地。他分明是怕我毁他声誉,担心我的出现,会害他失去武当派的庇佑,因此才想不顾一切地除掉我,为自己的大好前程扫清阻碍!” “这……” 闻听此言,江一苇不禁面露难色,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内心十分纠结。 “总之,无论我的孩子是死是活,都与洛天瑾再无半点关系!”萧芷柔倔强道,“不过我恩怨分明,当年江三爷的不杀之恩,我自会找机会报答……” “不必!” 江一苇的脸色陡然一正,打断道:“当年的不杀之恩,江某今日便要向你讨回来!咳咳……” 说罢,江一苇的口中再度喷出一股血沫子。此时,他吐出的鲜血已由殷红变为黑紫,看上去十分骇人。 “什么意思?”萧芷柔心生狐疑,“你想如何讨回?” “放心!”江一苇苦涩道,“我不会逼你自杀,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武功,纵使我想杀你……只怕也没有那个本事。” “那你……” “刚刚,你爹去过龙象山别苑。”江一苇开门见山道,“原来龙象山圣主云追月,曾是他的义子。” 萧芷柔处变不惊,淡然道:“是又如何?” “我对腾族的家事丝毫不感兴趣……”江一苇虚弱道,“但我却亲眼看到,腾三石送给云追月一颗‘极元丹’,助他恢复内伤,并欲借他之手对付北贤王。” “什么?”萧芷柔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竟有这种事?” “我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江一苇自嘲道,“岂会编故事骗你?” “那你……”萧芷柔隐约猜出一丝端倪,追问道,“希望我做什么?” “你也知道,府主今日身受重伤,不可再战。”江一苇殷切道,“如果云追月伤势恢复,决战台上,府主必死无疑。” “所以……” “所以我希望……萧谷主能念在我曾放你一马的情分上……”毒性沁入神智,眼神愈发迷离,江一苇强撑着精神,咬牙切齿地说道,“决战时,出手助府主一臂之力……” “先别说话,我替你封住穴道,以免毒发身亡。” 萧芷柔眼神一变,迅速掠至近前,出手在江一苇身上连点几下,并向其体内灌入一丝真气,遏制毒性蔓延。 “萧谷主,你答应我!” “江三爷,你不要逼我!”萧芷柔眼神犹豫,缓缓摇头道,“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让我出手帮姓洛的……我做不到!” 闻言,江一苇不禁面露苦涩,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又道:“这一次,不仅仅是帮北贤王,更是帮腾族、帮中原武林乃至大宋江山。” “什么意思?”萧芷柔不解道,“姓洛的与云追月一战,关腾族何事?又关大宋江山何事?” “当然干系重大!”江一苇咬破舌尖,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急声道,“你可知云追月与颜无极暗中勾结,他出手争夺武林盟主,真正用意是替蒙古大汗招安中原武林,进而与鞑子里应外合,企图覆灭大宋江山。” “这……”萧芷柔大惊失色,将信将疑,“竟有这种事?” “我敢对天发誓,字字无虚!”江一苇义正言辞地说道,“萧谷主,你虽名为异教之主,但却天生一副侠义心肠,你也不希望腾族长被云追月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变成卖国贼的帮凶,你更不希望腾族子孙世世代代背上里通外国的骂名。一旦让云追月得逞,湘西腾族危矣!中原武林危矣!大宋江山危矣!咳咳……” 见江一苇的精神愈发萎靡,萧芷柔赶忙上前搀扶。 弥留之际,江一苇死死攥住萧芷柔的胳膊,声音颤抖地再三哀求道:“萧谷主,于公于私,你一定要出手帮北贤王!只要你帮府主度过此劫,你欠我的恩情债……就此两清……” …… 第四百九十七章 :爱恨纠缠 “柔儿?” 萧芷柔的挺身而出,令场中的气氛诡异到极点。 尤其是洛天瑾、云追月、腾三石、云剑萍几人,更是千思万绪,心情复杂,脸上变颜变色,说不出的复杂。 “萧谷主?”谢玄目光谨慎地审视着萧芷柔,狐疑道,“你想替府主助阵?莫不是谢某听错了?” “怎么?你们不愿意?” 萧芷柔的语气阴冷如冰,哪里像是助人一臂之力?简直比仇人见面还要冷漠三分。 “你……” “谢玄住口!” 不等谢玄争辩,洛天瑾陡然开口喝止,同时深情款款地望向目无表情的萧芷柔,情难自已地柔声说道:“你……真愿帮我?” “哼!”萧芷柔冷哼一声,算是作答。 “府主,小心有诈!”雁不归小声提醒,“绝情谷和龙象山同为异教,两家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我担心……” “我相信她!” 雁不归话未说完,洛天瑾已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万一她……” “就算她欺骗我,甚至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怪她。”洛天瑾喃喃自语,“这是我欠她的……” 谢玄深知洛天瑾与萧芷柔之间的曲折往事,故而不再多言,在雁不归、慕容白忧心忡忡的目光下,他毅然起身,朝萧芷柔恭敬一拜,道:“多谢萧谷主大仁大义,今日之恩情,贤王府上下永世不忘!” 见谢玄替贤王府表明态度,云追月的脸色更是变的难看至极,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 从始至终,萧芷柔未用正眼看过洛天瑾。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挥手令唐阿富、常无悔等人退下,毅然迈步朝论剑台走去。 “柔……”腾三石身子一颤,匆忙改口道,“萧谷主,你可要想清楚,此事绝非儿戏……” 本届武林大会,腾三石的表现十分古怪。 昔日他豪情万丈,眼里不揉沙子,见到任何不平之事都要出面据理力争。但这几天,他却出奇的安静,非但没有参与过金复羽和其他家主的谈笑风生,甚至在异教诋毁湘西腾族时,他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此刻,腾三石突然开口,难免惹来金复羽等人一阵侧目。 面对腾三石的弦外之音,萧芷柔脚下一顿,眼神纠结地与腾三石四目相对,沉寂半晌,终究未发一言,仍继续朝云追月走去。 万众瞩目,屏息凝神,一变再变的局势令天下英雄震惊不已,惊诧连连。 本以为洛天瑾凭借一人助阵的机会,定能轻而易举地打败身负重伤的云追月。 却不料,云追月竟神奇自愈,凭借高深莫测的武功技惊四座。 当众人皆以为胜负已定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再度出现,一向与洛天瑾水火不容的萧芷柔,竟然主动出面,替他化解危机。 谁也没有料到,今日的决战台竟会一波三折,胜利的天平左摇右摆,令人愈发猜不透结局。 论剑台上,望着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的萧芷柔,云追月的眼神可谓震惊之极、难过之极、愤怒之极、怨恨之极…… 这一刻,云追月无视天地间的一切存在。眼中、心中、脑海中只有站在自己面前,那个令他魂牵梦萦,日盼心思的女人。 云追月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幕,萧芷柔曾口口声声告诉自己,她对“姓洛的”视为仇寇,恨入骨髓,巴不得他名声扫地,家破人亡。 然而,事实是当洛天瑾即将如她所愿时,萧芷柔竟然出尔反尔,非但没有拍手称赞,反而挺身而出。甚至毅然决然地调转矛头,与一直深爱着她的云追月为敌。 此时此刻的一幕,与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切何其相似? 曾几何时,在湘西腾族,萧芷柔正如今日这般,一次又一次地帮洛天瑾度过难关,甚至不惜与自己的族人为敌。 哪怕她明明知道洛天瑾是个花言巧语,言行不一的伪君子,却仍抵不过内心对他的爱恋,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 内心中无语言比的惊涛骇浪,化作满腔怒火与无尽绝望,充斥着云追月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每一丝感情、每一缕相思。 望着浑身颤抖,双眼通红的云追月,萧芷柔的内心同样极不平静。但她知道,此刻无论自己如何解释,在云追月听来都是最苍白无力的敷衍。 因此,与其费尽唇舌,彼此为难。倒不如保持缄默,无声更胜有声。 “为什么?” 终于,云追月按捺不住内心的懊恼,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到底为什么?” 虽然云追月早已心如死灰,但他仍难以扼杀自己对萧芷柔的一往情深。 不知为何?哪怕萧芷柔千百次地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甚至是戏耍他。云追月仍对萧芷柔提不起半点恨意,尤其是当他与萧芷柔四目相对时,本应烧尽一切的怒火仍抵不过内心深处的柔软。 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魔头,难以自制地化为一个痴情汉子。云追月宁肯自己心里淌血,也不愿见到萧芷柔落泪。 “我……”萧芷柔踌躇道,“我……无话可说。” “你不是已经清醒吗?你不是已经忘记他吗?你不是对他恨之入骨吗?”云追月声音颤抖地咄咄逼问,“现在又算什么?你想救他?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忘记他,对不对?为了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欺骗你、利用你的伪君子,你竟然一错再错,至今仍执迷不悟?甚至……甚至与我对敌……” 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刺穿云追月心底的致命一击。 绝望,令他痛不欲生。愤怒,令他不顾一切。妒忌,令他失去理智。 萧芷柔轻叹一声,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今天站出来,并非帮他,而是……” “胡说!胡说!胡说!” 云追月发疯似的愤怒咆哮,将四周观战之人吓的精神一振,面面相觑。 “你休要再找借口骗我,我不再是曾经那个傻子,不会再上你的当……”云追月怒吼道,“你帮他,是因为你心里还有他!别再骗自己了,其实你一直深爱着那个负心人……” “不是!” 似是被云追月激出怒火,萧芷柔的气势陡然变的冷厉起来,嗔怒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心里清楚!你自甘堕落我管不着,但我不能让你连累其他人!” 由于他们身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因而有些话关乎腾族荣辱,萧芷柔顾全大局,不便直言。 “借口!都是借口!”云追月仰天大笑,如癫如痴,口不择言地怒骂道,“骗子!全他妈是骗子!你和姓洛的根本是一丘之貉,你活该被他欺骗、活该被他利用、活该被他玩弄……” “啪!” 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萧芷柔身形一晃,瞬间掠至云追月身前,扬手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斥道:“云追月,你辱我太甚!” 这一耳光似乎将云追月从恍惚中打醒,当他定住双瞳,看到萧芷柔眼眶中不断打转的泪珠时,心中猛然一阵抽痛,随之一股难以名状的强烈懊悔溢满心田。 云追月愣愣地望着满眼委屈的萧芷柔,忽觉心疼无比,难过无比。 他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恍若失神般呢喃道:“柔儿,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侮辱你……我刚才一时糊涂,口不择言……其实我没有半点伤害你的意思……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说着,云追月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欲替萧芷柔擦拭眼角的泪痕。 然而,面对脾气古怪的云追月,萧芷柔却突然后退一步,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 这种陌生而幽怨的眼神,在云追月看来,简直比万箭穿心还要难过。 “洛天瑾!” 终于,忍无可忍的云追月将满心愤懑发泄到洛天瑾身上,他蓦然转身,目光阴毒地瞪着场边的洛天瑾,恶狠狠地说道:“有本事上台与我决一死战,不要让一个女人替你出头!只会躲在女人的裙子底下苟延残喘,你算什么英雄?简直猪狗不如,禽兽不如!” “云追月,你放肆……” “哈哈……”云追月的狂笑打断谢玄的威吓,再度挑衅道,“洛天瑾,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别让我瞧不起你!” 然而,面对云追月的激将法,洛天瑾却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二十多年前,你利用柔儿苟活于世。时至今日,你仍想利用她帮你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此时,云追月不顾一切地撕开洛天瑾的遮羞布,直言不讳道,“洛天瑾,你究竟是不是男人?还是说……从始至终你只是玩弄柔儿的感情,其实你根本没有爱过她!你只是贪图她的美色,垂涎她的身体,利用她的单纯,你……” “够了!” 腾三石哪里能忍受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羞辱,当场勃然大怒,喝斥道:“比武便是比武,休说这些不三不四的混账话!” 此时,清风面色凝重,双手攥拳,指甲紧紧扣入掌心,似乎心情十分紧张。 另一侧,云剑萍满眼震惊地望着云追月,在她的记忆中,云追月一向成熟稳重,何曾有过如此疯狂的举动?今日的场面,着实令她汗颜。 “哈哈……”云追月怒极而笑,嘲讽道,“洛天瑾,你便是蝇粪点玉,鼠屎污羹,无胆无识,只会沽名钓誉的孬种!” “混账!” 洛天瑾怒由心起,恶向胆生,被云追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惹的万分震怒,登时拍案而起,杀意盎然地厉声道:“云追月,我誓将你碎尸万段!” 此言一出,清风的双瞳陡然一缩,眉宇间涌现出一抹浓浓的失望之意。 “好啊!”云追月见洛天瑾动怒,嘴角陡然扬起一丝狞笑,而后朝洛天瑾招了招手,挑衅道,“逞口舌之快算什么英雄?速速上台与我决一死战!” “我……噗!” 洛天瑾怒气太盛,以至气血上涌,刚欲抬脚上台,却忽然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而后脑袋一空,眼前一黑,在贤王府众人的一片惊呼中,缓缓瘫倒在地。 见状,云追月眉心一皱,怒斥道:“洛天瑾,休要装模作样……” “够了!” 话音未落,萧芷柔的声音骤然响起:“今日,在论剑台上你只有一个对手,那便是我。不管你和姓洛的有何恩怨,若想与他纠缠,要么认输下台,要么……打败我!” …… 第四百九十八章 :石破天惊 萧芷柔的声音冰冷的不含一丝感情,犹如一把利剑,深深插入云追月的心窝,令其胸中如堵,苦闷非常。 “柔儿,你真要为那个负心人与我一战?”云追月眼睛通红,难以抑制的泪水渐渐模糊双眸。 见云追月字字句句离不开“洛天瑾”,萧芷柔又羞又恼,不禁黛眉紧蹙,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回答道:“既然你已认定我是替他出头,那无论我再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即是如此,多说无益,你……出手吧!” “出手?” 顷刻间,云追月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自己好似坠入无尽深渊一般,内心深处那股空荡荡的失落感无以复加。 众目睽睽之下,云追月旁若无人般踉跄着步子,绕着一动不动的萧芷柔反复徘徊,似哭死笑,喃喃低语:“你竟然让我出手?从小到大,我只会‘为’你出手,却从未‘对’你出过手。而今,你竟然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将我视为仇敌,还要……还要让我对你出手?呵,真是可笑、可怜、可悲、可恨!”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咬牙切齿的云追月口中硬生生挤出来的。 然而,面对云追月的半疯半醒,萧芷柔却静若雕塑,一言不发,只是目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任由他时而哽咽、时而狂笑、时而自嘲、时而咒骂、时而深情款款、时而怒火冲天…… 萧芷柔的沉默,在云追月看来即是无视。 无视,是对一个人最大的轻蔑与侮辱,令本就心生极端的云追月愈发怒不可遏,愈发失去理智。 “好!” 突然,云追月肆无忌惮的狂笑陡然收敛,眼中爆发出一股凶猛狠戾的杀机。 他站在萧芷柔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一双猩红的血目恶狠狠地瞪着他最最深爱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与其让你活着被洛天瑾一再欺骗,不如由我亲手杀你,替你了结尘世间的痛苦。”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眶再度红润一圈,他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悲愤,用颤抖而坚定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柔儿,如果……如果你死于我手,我绝不独活。我愿陪你上九天、下黄泉,生生世世永远相伴……” 云追月一番痛彻心扉的表白,令萧芷柔的内心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哀愁。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双眸泪珠凝结,默默无声地注视着肝肠寸断的云追月,沉寂半晌,终究一言未发。 见云追月欲对萧芷柔出手,腾三石不禁心急如焚,如坐针毡。他赠云追月“极元丹”,是想借他之手教训洛天瑾,却万没料到结果竟会报应在自己女儿身上。 虽然有心制止,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及眼下的场合,腾三石又不得不稳住心神,硬逼着自己装作无事发生一般,静静地坐在一旁作壁上观。 突然,云追月后退一步,缩在袖中的右掌渐渐凝聚出一股淡青色的气旋。 霎时间,论剑台上的空气剧烈颤抖起来,砂石土砾无风而起,在四周观战之人的眼中,这一刻,天地间的一切仿佛渐渐变的扭曲。 “好强悍的内力!”玄明震惊道,“云施主的武功,似乎比昨日更胜一筹。” 玄明此言,立即引来四周一片惊呼,他们看向云追月的眼中纷纷浮现出一丝忌惮之色。 “素闻绝情谷主武功盖世,今日云某倒要斗胆请教请教!” 此刻,云追月身上的黑袍随风飘动,“哧哧”作响,他的语气与之前的痛苦纠结截然不同,变的阴沉而冷漠。 见状,与萧芷柔关系匪浅的腾三石、唐阿富等人,无不将心提到嗓子眼,皆在暗中替她捏着一把冷汗。 众所周知,云追月的《龙象宝典》何其恐怖?如今见萧芷柔一介弱质女流,是人皆替她心生忧虑,亦或暗道惋惜。 “不必犹豫,云圣主……尽管出手。” 女人毕竟是女人,萧芷柔的感情变化不像云追月那般坚决,因此她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有些为难。 “啊!” 爱之深,恨之切。云追月仰天长啸,不足以表明心中的痛苦与怨愤,却足以冲破九霄,震彻天地,恨不能令方圆数十里,皆感受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爱恨情仇。 一声怒吼,仿佛要遮蔽世间一切美好。怨恨与妒忌、愤怒与痛苦,充斥在天地之间,不由地令天地肃穆,日月暗淡,山河萧瑟,人心凋零。 “柔儿,不要怪我!” 云追月本就心怀怨妒,此刻又见萧芷柔对自己的爱意一再冷漠拒绝,不禁由爱生恨,滔天怒火瞬间溢满心头。 蓦然挥掌,十成功力尽聚于掌心之中。青风气旋破空而出,劲气四溢呼啸而起,虚空破碎,龙象长吟,驱雷策电,翻江倒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云追月的掌风,将萧芷柔的一袭白衣吹的上下飞舞之时,巍然不动的萧芷柔陡然眼神一凝,玉掌自身侧微微翻转,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旋倏忽而出。 “呼!” 与此同时,一股丝毫不亚于云追月的浩瀚之气,瞬间自萧芷柔的身后升腾而起,并以排山压卵之势,令被云追月的黑暗气势所笼罩的半壁山河,重新展露在晴天碧日之下。 电光朝露之间,萧芷柔催动玉掌,与云追月呼啸而至的罡猛掌势迎面相对。 一白一青,两股雄厚而恐怖的内力气旋瞬间交织。与此同时,二人的手掌亦毫不闪避地狠狠撞在一起。 “轰!” 须臾间,地动山摇,龙吟虎啸,山中鸟儿四散而飞,空灵幽谷之中狂风肆虐,发出阵阵鬼哭狼嚎,似是在向上天抗议,怪力乱神破坏山间美好的意境。 此情此景,令人目瞪口呆,惊骇不已。 “嘭!嘭!嘭!” 紧接着,论剑台上成千上万块青砖尽数掀飞而起,于半空中轰然破碎,爆发出一阵阵如炸雷般的惊天巨响,在一道道劲气涟漪的辐射下,瞬间化作一圈圈碎石气浪,朝四面八方辐散而出。 见此一幕,四周观战之人登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无不纷纷矮身闪避,同时疯狂调动内力,死死护住自己的身体要害,以免遭受波及。 只此一招,足令天下英雄对一向神秘低调的绝情谷主刮目相看。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瞬息之间。 片刻之后,数十道碎石气浪于众人头顶横扫而过,“噼噼啪啪”地散落在山谷深渊,天地间四处乱窜的劲气渐渐偃旗息鼓。 乱风消散,尘埃落定,众人方才鼓起勇气缓缓起身抬头,一个个满眼敬畏地朝论剑台望去。 此时,华山之巅哪里还有“论剑台”的影子?早已变成一片坑洼遍布,满地碎石的废墟。 惊骇之余,众人再度聚睛观瞧,却见一片狼藉之中,萧芷柔纹丝不动,亭亭而立。 一身白衣随风轻舞,宛若九天仙女下凡一般,非凡没有半点狼狈之意,反而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此刻,整座论剑台皆已被二人强横的内力土崩瓦解,消失殆尽。唯独萧芷柔脚下站立的一块青石,仍旧完好无损,一尘不染。 距萧芷柔十米之外,云追月满身污泥,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口溢鲜血。 尤其是他的右臂,此时宛若残花败柳一般垂于身侧,摇摇欲坠,俨然已是分筋断骨,不能再用。 “这……” 眼前的一幕,令全场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萧芷柔与云追月双掌相对,一人完好无损,一人整臂而折,二人的武功高下立判。 天下英雄慧眼识珠,但谁也没能料到,萧芷柔竟能一招力挫云追月。 习武之人皆心知肚明,二人的内力若非天差地别,断不可能做到一招克敌。 换言之,萧芷柔的内力之浑厚,远胜云追月。 旁人不知,但萧芷柔却心如明镜。自己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压制云追月,并非她天赋异禀,对武学领悟精深,只因她曾吸收融合了叶桐几十年的深厚内力,再加上自身二十几年的积累修行,方才有如此恐怖,乃至逆天的成就。 殊不知,昔日的叶桐号称“江湖第一高手”。此言虽有夸张之处,但也足以证明叶桐绝非庸碌之辈。在当年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 只凭叶桐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内力,恐怕比之今日的云追月,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萧芷柔非但吸纳叶桐的全部内力,而且又后天修炼二十几年,其内力之精纯雄厚,自是不言而喻。 腾三石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暗暗惊诧:“杜襄服下极元丹,非但伤势痊愈,而且内力大增。可即便如此,他在柔儿面前仍旧不堪一击。如此说来,柔儿的武功……究竟又恐怖到何种境地?” 此时此刻,全场一片肃静,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不知所言。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 依眼下的中原武林而言,萧芷柔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枝独秀。 或许她仍不是天下第一,但比起在场的洛天瑾、金复羽、云追月、玄明、清风等一众顶尖高手,萧芷柔绝对更胜一筹。 “嘶!” 然而,未等众人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声低吟突然响彻于众人耳畔,在鸦雀无声的华山之巅显的异常清晰。 众人大惊,纷纷循声而望,但见此时的萧芷柔竟是黛眉紧蹙,眼泛痛楚。 不知何时?她那白皙无暇的额头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怎么回事?” 见此情形,四周之人无不大惊失色,同时在心中暗暗揣测。 在成千上万道目光的紧紧注视下,萧芷柔用手紧紧捂住心口,透过白纱,人们能依稀看到她红唇紧抿,一副强忍不适的痛苦模样。 见此一幕,场边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洛天瑾,以及腾三石、唐阿富等人纷纷脸色一变,一个个看向萧芷柔的目光中,瞬间溢满担忧之意。 “府主,萧谷主这是……怎么了?”谢玄错愕道,“莫非受了内伤?” “不!”洛天瑾的眼神虚弱而心疼,有气无力地缓缓摇头,“柔儿并非受伤,而是……旧疾。” “旧疾?”谢玄惊诧道,“什么旧疾?” “我与柔儿相识时,她便有心口痛的毛病。只不过,当年她只是隐隐作痛,并且转瞬即逝,痛楚远不似今日这般强烈。” …… 第四百九十九章 :情天孽海 萧芷柔自幼体弱,心口痛的毛病亦是与生俱来。 当年,腾三石夫妇遍寻药方,为其固本培元,调养滋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令萧芷柔的体质变的与常人无异。然而,心口痛的毛病却一直未能根治。 当初,萧芷柔只在情绪激动时才会偶尔犯病,并且痛觉短暂,无甚大碍。 后来她大难不死,在绝情谷遇到桃花婆婆,悉心调理之后许久未犯,本以为痊愈,却不料在接受叶桐传功之后,竟然旧疾复发。 心口痛的毛病非但卷土重来,而且痛楚愈发强烈,持续的时间愈发长久。 当年,桃花婆婆担忧叶桐的病情,因此尚未发现萧芷柔旧疾复发,便已匆匆离开绝情谷。 事后多年,萧芷柔一直在设法自医,可惜天意弄人,无论她如何调养,却终究是竹篮打水,于事无补。 发病时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瞬息间心痛如绞,苦不堪言。但事后又恢复如初,与常人无异。 虽是顽疾,却无性命之忧,亦无持续之兆。久而久之,萧芷柔对此习以为常,不再费心医治。 凡事有得必有失,萧芷柔得到叶桐的内力算是一大幸事,故而留下心口痛的毛病,也算是一种天意。 此一节,绝情谷弟子大都知晓。 今日与云追月交手,情绪激动加之内力骤起,令萧芷柔于生死一线之际旧疾复发。 望着神情痛苦的萧芷柔,云追月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眼中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不知是喜是忧? 阵阵绞痛令萧芷柔的气息变的愈发急促,身体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 此刻,她已无心再与云追月一争高下,只想紧闭双眸,独自忍受着心口如针刺火烫一般的痛楚,并默默祈祷这一切赶快结束。 不知不觉间,萧芷柔的脸上已是汗如雨下,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令人心生恻隐,我见犹怜。 “这可如何是好?” 望着突然发病的萧芷柔,绝情谷弟子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个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然而,此时却有比唐阿富、常无悔等人更心急如焚的人,那便是腾三石和洛天瑾。 此二人,一个老眼巴巴地望着萧芷柔,将手中的茶杯攥的粉碎。另一个本就伤势未愈,再被眼前的一幕深深触动,难免急火攻心,咳嗽的愈发剧烈,一股股鲜血抑制不住地顺着他的嘴角溢出,任由谢玄等人好话说尽,洛天瑾的心情却始终难以平复。 “柔儿,你心口痛的毛病又犯了吗?” 云追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萧芷柔,阴阳怪气地说道:“任你武功盖世,只怕此时再难施展出分毫……” “云追月!” 洛天瑾不顾谢玄等人的劝阻,执意站起身来,怒声道:“你休要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云追月不怒反笑,讽刺道,“说起趁人之危,我岂能与你相比?今日,天下谁都有资格教训我,唯独你洛天瑾,不配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你……” “你想救她吗?”云追月戏谑道,“可以!只要你上来替她受死,我便饶她一命,如何?” “我……” 贤王府众人见洛天瑾欲意气用事,赶忙围上前去,将其硬生生地按到椅子上。 “云追月,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洛天瑾恨的毛发倒立,睚眦俱裂。 “哈哈……” 云追月仰天大笑,笑声中极具轻蔑与鄙夷,转而向萧芷柔说道:“柔儿,你看见了?听见了?洛天瑾根本不敢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胆鼠辈,道貌岸然的无耻小人。永远只会耍嘴皮子,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其他任何人都是被他利用的棋子,亦或被他玩弄的傀儡,连你也不例外!” “云追月,你住口!” “怎么?”见洛天瑾大发雷霆,云追月的笑容变的愈发灿烂,也愈发疯狂,“被我戳中软肋,不知该如何掩饰,于是恼羞成怒了?怒吧!尽情的怒吧!你越是愤怒,我越是痛快。”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洛天瑾,我巴不得亲眼看到你怒火攻心,暴毙而亡!” 说罢,云追月身形一晃,眨眼掠至萧芷柔身前。 “啊……” 伴随着一声猝不及防的轻呼,云追月的左臂突然揽住萧芷柔的细软腰肢,顺势将其拽入怀中,眼中的暴戾之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柔情似水,含情脉脉。 见此一幕,唐阿富的眼神陡然一寒,不着痕迹地推剑出鞘,欲要伺机而动。 洛天瑾怒由心起,恶向胆生,此时他看向云追月的双眼恨不能喷出火来。 腾三石虎目如炬,心弦紧绷,左脚跟稍稍抬起,右脚尖将地上的砖块生生碾碎,身子前倾,宛若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准备随时发出致命一击。 此刻,四周之人无不对眼前的一幕惊诧不已。一时间,全场静如死寂,一片哑然。 神郁气悴的萧芷柔艰难地睁开双眸,与云追月迎面而视。 发香四溢,口吐幽兰,令云追月神摇魂荡,意乱情迷。 “洛天瑾不敢以命换命,我敢!”云追月一字一句地说道,“柔儿,为你我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愿做。性命于我而言,远不及你万分之一。我活在世上的意义,只为你……” “够了!” 萧芷柔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她强忍着心口的阵阵痛意,语气生硬地说道:“你与我相识多年,自然知道我的脾气秉性。若是我不情愿的事,谁也休想勉强。” “你若情愿,哪怕被人愚弄欺骗……也不在乎,是吗?”云追月愁肠百结,泪珠千行,心有不忿地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洛天瑾对你一伤再伤,你仍对他念念不忘?而我……一再为你打破自己的底线,甚至不惜践踏自己的尊严,一次又一次地对你掏心挖肺,但你却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的心意吗?要不要我将自己的心挖出来……” “简直荒谬!” 萧芷柔猛吸一口气,奋力推开云追月的怀抱,愠怒道:“我与姓洛的恩断义绝,并不代表要与你双宿双栖,你说的那些话简直混账。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件东西,不需要寻找主人,更不需要做出非此即彼的荒唐选择!再者,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曾对天立誓,此生此世断情绝爱,不再动情,你……休要逼我!” “断情绝爱……不再动情……”云追月恼怒道,“为何洛天瑾犯下的错,要让你我承担恶果?” “洛天瑾是洛天瑾、你是你、我是我,三者岂能混为一谈?”萧芷柔不悦道,“一直都是你的心魔在作祟,害你心生误会,至今仍执迷不悟。其实,我对你只有兄妹之义,断无男女之情。” “胡说!”云追月倔强道,“当年若不是洛天瑾横插一脚,你我早已共结连理……” “你……唉!” 见云追月固执己见,萧芷柔不禁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此刻,她的心口痛已渐渐缓解,但她仍佯装不适模样,幽幽地说道:“你若想杀我,便尽快出手。错失良机,当心追悔莫及。” 此言一出,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滞,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如临大敌般的萧芷柔,呢喃道:“我想!太想了!我真恨不能立刻杀了你,然后自杀,与你在九泉之下做一对儿夫妻。然而,自杀容易,但杀你……却难如登天。柔儿,你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我手里……” 闻言,萧芷柔眼神一缓,内心不禁泛起一丝愧疚之意。 “你说的对,是我执念太重,钻了牛角尖。”云追月的语气渐渐柔和,心不在焉道,“我不能对你起杀心,也不该对自己起杀心,因为我们都很无辜,真正该死的人……是他!” 话音未落,云追月的眼神骤然一狠,同时脚下一动,身形瞬间化作一串模糊的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场边的洛天瑾掠去。 “不好!” 见云追月欲破坏武林大会的规矩,擅自对洛天瑾出手,清风脸色大变,登时暴喝一声,似是在提醒洛天瑾。 与此同时,清风与玄明、殷白眉等人相继飞身而起,一起朝云追月杀去。 “保护府主!” 此刻,谢玄、雁不归、慕容白等贤王府弟子争先恐后地挺身而出,一个个神情坚定,视死如归。他们将洛天瑾挡在身后,誓死抵抗云追月的突袭。 然而,未等清风等人出手拦截,亦未等谢玄等人与云追月照面交手,一道白色倩影陡然闪掠而出,凭空浮现在云追月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柔儿!” 见萧芷柔虚汗已褪,气定神闲,云追月幡然醒悟,随之心头一沉,愤懑道:“你又想救他?” “不!” 萧芷柔神情一禀,正色道:“我是在救你!” “你……” “呼!” 未等云追月开口辩驳,萧芷柔突然挥出一掌,凌空荡出一道浑厚无比的气劲,登时将毫无防备的云追月横扫而出。 飞出废墟,云追月方才将这股气劲化去,身形在半空连翻数周,堪堪落地。 局势风云突变,令清风、玄明等人不得不仓促收招,面面相觑。 “云圣主的声东击西之策固然高明,但在我面前,却仍不值一哂!” 未等清风向云追月发难,萧芷柔抢先开口替云追月解围,并替他编出一个蹩脚的理由,解释其刚刚的不轨之举。 好在云追月并未与洛天瑾的人正面交手,否则就算他跳进黄河,也休想洗脱破坏武林大会规矩的罪名。 见事有古怪,金复羽欲怂恿秦明等人伺机挑拨,却不料徐清年竟率先出面圆场,并抢在众人清醒之前,义正言辞地高声宣布结果。 “此战,云圣主离场,萧谷主胜!” …… 第五百章 :一波未平 “我……” “云圣主,胜负已分,难道你想耍赖不成?” 萧芷柔蓦然转身,目光别有深意地凝视着心有不甘的云追月,幽幽地说道:“天下英雄在此,任你武功再高,又能抵挡几个回合?武林大会规矩严明,中原武林之人无不恪守遵循,岂容你肆意妄为?” “不错!” 见萧芷柔意在平息风波,腾三石不禁心头一动,再加上刚刚云追月的表现令其大失所望,于是语气生硬地说道:“这里是武林大会,不是龙象山,由不得你放肆!场下高手如云,义士良多,你若敢造次,定教你有来无回!” 腾三石此言慷慨激昂,又站在中原武林的立场上,故而引来四周一片附和。 虽然萧芷柔和腾三石言辞激烈,但云追月心里清楚,其实他们是在保全自己,担心自己意气用事,丢了性命。 然而,面对萧芷柔和腾三石的一番好意,云追月的心里却极不舒服。洛天瑾坐收渔利,令其羞愤难安。 “哼!” 云追月怒哼一声,恶狠狠地瞪着洛天瑾,犹豫再三,终究拗不过萧芷柔和腾三石的“劝诫”,气冲冲地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见状,萧芷柔、腾三石、洛天瑾,乃至徐清年纷纷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此刻终于安然落地。 “等一下!” 突然,左弘轩若有所思地问道:“徐老,刚刚比武时,云追月突然变招攻向洛天瑾,此事……” “有吗?” 话未说完,洛天瑾突然开口道:“竟有这种事?洛某怎么不知道?” 见洛天瑾装模做样,左弘轩不禁眉毛一挑,反问道:“洛府主,云追月偷袭的人是你,为何你反而替他开脱?” “洛某绝非替人开脱,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洛天瑾笑道,“刚刚萧谷主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云圣主突然变招,其真正目的并非偷袭我,而是声东击西之策,欲迷惑萧谷主的耳目罢了。更何况,云圣主未曾离开论剑台的范围,也未与洛某有过半点接触,谈何偷袭?” 其实,洛天瑾并非宽宏大量,只是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对他而言,当务之急是尽快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至于其他的一切,甚至是与云追月的恩怨,眼下都可以暂时不计。 再者,洛天瑾此举也是给萧芷柔几分情面,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不错!”萧芷柔淡淡地说道,“武林大会有哪条规矩规定,不允许在比武的时候声东击西?更何况,一切以事实为准,尚未发生的事,又岂能凭空定罪?” “这……” 见洛天瑾与萧芷柔一唱一和,金复羽等人又纷纷保持缄默,势单力薄的左弘轩不敢太过招摇,以免与龙象山结下梁子,日后惹祸上身,于是喉头微微蠕动几下,索性不再争辩。 “萧谷主所言甚是。”清风插话道,“我们不能像朝廷那般昏庸,以‘莫须有’定罪。既然萧谷主和洛府主都说云圣主并非偷袭,我等又何必妄自揣测?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不是贻笑大方?” 虽是帮腔,但清风的语气却有些阴阳怪调。尤其是最后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弦外之音更有冷嘲热讽之嫌,令洛天瑾的脸色变的愈发难堪。 “诸位可有异议?” 徐清年环顾四周,见众人沉默不语,方才缓缓点头道:“萧谷主替洛府主上场助阵,最终险胜云圣主,令洛府主一举夺魁,实乃可喜可贺!老朽宣布,本届武林大会的比武胜出者,乃贤王府府主洛天瑾!” “好!” 霎时间,四面八方传来阵阵欢腾。与贤王府交好的门派、势力,纷纷手舞足蹈,眼笑眉舒,无不拍手称庆,呐喊助威。 贤王府的弟子们更是心花怒放,笑容可掬,更有甚者已经载歌载舞,喜极而泣。 反观金复羽、秦明、唐辕等人,则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一个个神情冷峻,脸色说不出的阴沉。 至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等一众保持中庸者,则是心思复杂,面色尴尬,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是喜是忧。 似乎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徐清年不禁喜笑盈腮,又道:“本届武林大会由天下英雄共同见证,断无徇私舞弊,上下其手的卑鄙行径。比武的顺序,由当场抽签决定,每一场切磋的输赢,尽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谓公平庄正。三轮鏖战,高手层出,洛府主一路过关斩将,脱颖而出,足见其勇武不凡,胸怀韬略,足以肩负中原江湖之重托,堪当武林盟主之大任。” “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第二轮‘武格’比试过后,尚有一轮‘德行’考验。” 一片喧哗中,秦明冷漠的声音陡然在华山之巅响起,瞬间将众人澎湃的心潮压制下来。 见四周渐渐恢复沉寂,秦明又道:“洛府主虽在比武中脱颖而出,但有勇无义也是枉然。武林大会推举的,是一位文武双全,侠肝义胆,扶危拯溺,剪恶除奸的大英雄,而不是一个为虎作伥,助桀为虐,贪欢逐色,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放肆!” 谢玄勃然大怒,喝斥道:“秦府主,说话请自重!” “我无意诋毁洛府主,只是好心提醒诸位重开武林大会的初衷罢了。”秦明冷笑道,“眼下,仍有不少英雄豪杰对洛府主人品、德行心存疑虑。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还请洛府主亲自上场,当面接受天下英雄的问询。若是行的端,坐的正,相信洛府主定能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更无愧于天下英雄的信任。” 徐清年缓缓点头:“依照规矩,理应如此!”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洛天瑾。 对此,洛天瑾早有意料,他在雁不归和慕容白的搀扶下,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沉定片刻,独自迈步朝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的论剑台走去。 这一刻,华山内外鸦雀无声,静如死寂,甚至连洛天瑾每一脚踩下去,鞋底与碎石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响,都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他的脚步似乎牵动着全场所有人的心弦,步步而走,怦怦而跳。 行至废墟中央,洛天瑾的步伐变的越来越慢,但众人的心跳反而越来越快。 最后一步,当洛天瑾陡然站定身姿的那一刻,众人的心脏仿佛漏跳一拍,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喉头一紧,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 “在下……贤王府洛天瑾!” 洛天瑾先行调息,将自己翻腾不止的气血稳定下来,而后强撑着一股精神,目光深邃地眺望着四周,朗声道:“承蒙天下英雄抬爱,令洛某今日有幸站在这里与诸位推心置腹,坦诚相见。今日,诸位对洛某有任何不解之事,尽情畅所欲言。洛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府主言重了!” “其实,我等对洛府主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盟主之位非你莫属。” “不错!洛府主担任武林盟主乃实至名归。除你之外,试问天下谁还有这般资格?” …… 洛天瑾的一番自谦,立即引来四周的阵阵寒暄阿谀。 能在江湖混迹多年,若无真才实学,大都靠的是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本事。 昨日,他们尚且对洛天瑾的“弃明投暗”口诛笔伐,冷嘲热讽。 今日,见洛天瑾绝处逢生,尤其是萧芷柔替他助阵,在论剑台上表现出惊世骇俗的绝世武功后,纷纷如“失忆”一般,对他的劣迹只字不提,只捡好听顺耳的说。 毕竟,洛天瑾与萧芷柔“双剑合璧”,凭他二人的实力,足以横扫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令天下群雄又敬又畏。 众人掂量掂量自己的本钱,为求日后平安,自是不敢再胡乱找茬。 此时,一名不起眼的金剑坞弟子自山道而来,顺着人群挤到金复羽身旁,附耳说道:“坞主,玉龙宫别苑空无一人,我遍寻四周,皆未能寻到半点痕迹。” 此言一出,金复羽的眼神悄然一变,他目光狐疑地盯着金剑坞弟子,反问道:“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 “行李包裹呢?” “也没有!”弟子回道,“看样子……似乎已经下山了。” “不可能。”金复羽摇头道,“任无涯与洛天瑾有约在先,如今没拿到好处,岂能轻易罢休?” “但别苑中确实空无一人……” “有没有去山道查探?”金复羽稍作思量,再度问道,“可有异常?” “山道上也没人……” “榆木疙瘩!”金复羽教诲道,“我问的不是人,而是山道上有无留下痕迹?” “这……” 见弟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金复羽顿时心知肚明。本欲出言训斥,但转念作罢,吩咐道:“你再去山道查探,昨夜秋雨未歇,若有大批人马下山,一定会在泥泞不堪的山道上留下诸多痕迹。” 弟子眼前一亮,赶忙拱手领命。 “速去速回,无论有无痕迹,立即回来报我。”金复羽叮嘱道,“我总有一种感觉,天山玉龙宫的人并未离开,他们一定藏在华山的某个角落。” 说罢,金复羽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废墟中央的洛天瑾,双眸中闪烁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精光。 “既然洛府主有此诚意,我们再绕圈子,反而显的矫情。” 突然,蓄谋已久的唐辕幽幽开口道:“今日,唐某不提沸沸扬扬的江湖传闻,也不说有关洛府主的各种流言蜚语,单提一件人所共知的丑事,希望洛府主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丑事?敢请唐总管直言!” “昨天上午,洛府主于众目睽睽之下,与天山玉龙宫大肆攀交,更与任无涯结为亲家。”唐辕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此事,洛府主可否承认?” 洛天瑾的眼中精光闪烁,缓缓点头道:“确有其事。” “承认便好!”唐辕正色道,“虽说武林大会召集中原武林之人,且不分正邪、不论大小、不问出身,但洛府主一向以武林正道自居,为何突然与四大异教之首的天山玉龙宫如此亲近?甚至不惜背弃正道,自甘堕落?” …… 第五百零一章 :一波又起 “哈哈……” 唐辕的咄咄逼问,非但没有令洛天瑾阵脚大乱,反而引起他一阵爽朗大笑。 此举,令四周一片哗然。 “洛府主为何发笑?” “在回答唐总管的问题前,洛某想请教天下英雄,还有谁与唐总管心存相同的疑虑?”说罢,洛天瑾举目环顾,一副饶有兴致的期盼模样。 然而,面对洛天瑾的开门见山,四周之人却纷纷交头接耳,含糊其辞,谁也不敢直视他的双眸,更无人敢正面回答洛天瑾的问话。 “其实,即便诸位不说,洛某也能猜出一二。”洛天瑾笑道,“昨天发生的事,令不少江湖朋友对我,乃至对贤王府大失所望。你们认为我亲近天山玉龙宫,是弃明投暗、是趋炎附势、是倒行逆施,即便你们嘴上不说,可心里已将洛某人数落的一无是处,骂的体无完肤,是也不是?” 见洛天瑾风轻云淡,并没有动怒的迹象,众人不禁暗松一口气,可他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干笑几声,以解尴尬。 见状,洛天瑾微微点头,又道:“无妨!昨日的所作所为,令诸位对我心生鄙夷,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为何呢?因为就洛某昨天的行径而言,莫说天下英雄心存愤懑,甚至连洛某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这……” 众人本以为洛天瑾会千方百计地设法推脱,却不料他竟然主动承认,甚至不惜自己打自己的脸。此举不仅出人意料,更令人愈发捉摸不透洛天瑾的心思,纷纷面露好奇之色。 “天山玉龙宫,自诩武林四大异教之首,在西域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当地百姓无不谈之色变,敢怒而不敢言。更有甚者,任无涯屡屡派出麾下弟子,混入中原兴风作浪,肆意妄为。据洛某查探,两年前在莫岑前辈的金盆洗手大会上,正是玉龙宫的人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残害莫前辈一家,并夺走惊风化雨图。这些年,天山玉龙宫的所作所为,可谓臭名昭著,恶贯满盈,被天下英雄所不耻,江湖义士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洛天瑾义正言辞,慷慨淋漓,令众人情不自禁地拍手称快,同时心中对洛天瑾的真正用意愈发好奇。 玄明双手合十,率先问道:“既然洛施主知道天山玉龙宫怙恶不悛,又为何甘心与之为伍?” “问得好!”洛天瑾正色道,“承蒙天下英雄抬爱,赐在下一个‘北贤王’的虚名。既是‘贤王’,不敢自诩金声玉色,英风亮节,但至少是丹青碧血,赤胆忠肝。洛某愚笨,除了当年迎战桃花仙人,将野心勃勃的桃花剑岛赶出中原之外,多年来一直未再对中原武林做出什么贡献,枉费诸位朋友赐我的‘贤王’之名,每每念及于此,洛某都……”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面露悲苦,拂袖拭去眼角的泪痕,哽咽道:“都愧疚不已,懊悔难当。” 见洛天瑾装模做样,金复羽等人不禁面露鄙夷,云追月更是目光阴戾,蔑意滔天。 “洛府主过谦了,这些年若无北贤王坐镇北方,我等北方豪杰,不知要被鞑子欺负到什么地步?” “不错!秦淮以北本是汉人河山,却被蒙古鞑子一再侵吞。唯有北贤王才能与鞑子分庭抗礼,为汉人在北方失地争夺一丝尊严,没有沦为亡国之奴,丧家之犬!” “正是!北贤王治下的洛阳一带更是海晏河清,天成地平。与当年宋、金、蒙三国乱战,百业俱废,民不聊生相比,今日的洛阳百姓堪比生于盛世,他们无不念及北贤王的恩惠。” “何为正道?何为大侠?不是一派掌门,一方强势,更不是一个虚名、一身武功,而是像洛府主这般为国为民,造福百姓。” “若说北贤王不是真英雄,我等北方好汉第一个不答应!” …… 大部分人对洛天瑾的“虚伪”十分受用,更有不少人出言细数洛天瑾这些年为中原武林做出的丰功伟绩,立下的汗马功劳。 一时间,四周恭维之声此起彼伏,敬佩之辞络绎不绝。 大势所趋,令金复羽等与洛天瑾不和之人,亦不敢轻易出言,以免触犯众怒。 “诸位且听我一言!” 徐清年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我们何不等洛府主把话说完,给大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过往种种的确令人钦佩,但也无法改变洛府主亲近玉龙宫的事实。”唐辕冷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洛府主与其追忆往事,不如放眼当下。” “唐总管所言甚是。” 面对唐辕的一再挑衅,洛天瑾非但不恼怒,反而欣然允诺:“正因为洛某扪心自问,有愧于中原武林,有愧于天下英雄,有愧于‘贤王’之名,故而一直想设法弥补自己的亏欠。” “哦?洛府主此话何意?”殷白眉似乎猜出一丝端倪,好奇道,“又打算如何弥补?” “惩恶除奸,匡扶正义!”洛天瑾神情一禀,正颜厉色道,“眼下,中原武林内忧外患,其中攘除外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自不必提。而最大的内忧,无疑是以天山玉龙宫为首的四大异教为祸江湖。其中,祸害中的祸害,败类中的败类,则是野心勃勃的任无涯,及其麾下迅速扩张,以至不断向中原蔓延的天山玉龙宫。” 洛天瑾此言,立即引来龙象山、绝情谷的一阵不满,萧芷柔看向洛天瑾的眼神更是愠怒中参杂着冷厉,愤恨中包含着鄙夷。 “众所周知,任无涯此生的宿怨是一统江湖,只手遮天。”洛天瑾又道,“如果对他一再忍让,坐视玉龙宫逐渐壮大而不闻不问,中原武林迟早迎来第二次大祸,甚至比上一次桃花剑岛祸乱中原还要可怕。因此,洛某为武林正道计、为天下苍生计、为中原安定计,不得不以身犯险,出此下策,誓要铲除任无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武林魔头。” “嘶!” 此言一出,众人终于明白洛天瑾的真正意图,一个个面露惊骇,不知所言。 秦明的脸色变的难看至极,将信将疑地问道:“不知你口中的‘下策’,指的究竟是什么?” “乃‘假道伐虢’之策。”洛天瑾正色道,“洛某不惜以身犯险,忍辱负重,假意与任无涯结交,只为获取他的信任,继而寻找时机,将其连根铲除。” “哗!” 洛天瑾此言,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洛府主的意思是……”钟离木错愕道,“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你故意演给任无涯看的一场好戏?” “正是!今日洛某还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重重地感谢一个人。” 说罢,洛天瑾挥手朝场边一指,众人的目光顺势而望。 两名贤王府弟子合力抬着一个竹椅缓缓而来,竹椅上坐的正是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柳寻衣。 “此事若非柳寻衣忍辱偷生,不顾性命之危深入虎穴,定换不来任无涯的信任,亦不能达成洛某剿杀魔头的心愿。”洛天瑾解释道,“昨日,洛某说欣赏任无涯是假,柳寻衣转投玉龙宫是假,拜任无涯为义祖更是一场闹剧。” “这……” 突如其来的巨变,令众人猝不及防,久久缓不过神来。 明明是人赃并获,板上钉钉的事实,为何今日全变了? 黑变白、恶变善、非变是,令人震惊不已,一时难以接受。 迟疑片刻,妙安缓缓开口道:“虽然洛府主言之凿凿,但古语云‘大伪似真,大奸似忠’,只凭洛府主的一面之词,便要颠倒黑白,逆转乾坤,似乎……很难让人信服。” “依妙安师太之意,如何才能证明洛某所言非虚?” “贫尼拙见,应将任无涯叫出来,你二人于天下英雄面前当面对质,不知洛府主有没有这份胆量?毕竟,口说无凭,还需铁证如山。” 此言一出,四周登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哈哈……”洛天瑾仰天大笑,摇头道,“叫任无涯出来当面对质,恐怕洛某无能为力。” 唐辕眉头一挑,讥讽道:“怎么?难道……” “不过妙安师太有一言说的在理。”洛天瑾不顾唐辕愠怒的眼神,径自打断道,“便是‘口说无凭,铁证如山’。而今,洛某手中刚好有一铁证,敢请天下英雄共同鉴证,还洛某、柳寻衣以及贤王府一个清白!” 闻听此言,金复羽的眼神陡然一变,一抹不祥的预感迅速自其心底攀升。 “若真有如山铁证,天下英雄自会为洛施主主持公道!”玄明一本正经地保证道。 “多谢玄明方丈!” 洛天瑾拱手一拜,而后朝场边轻轻挥手,雁不归会意,立即抱起一个木匣步入场中。 此刻,四周之人聚精会神地望着木匣,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诸位,这里面便是如山铁证,足以证明洛某所言非虚。” 说罢,洛天瑾亲手将木匣掀开,伴随着“吱”的一声轻响,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嘶!” 一见此物,四周陡然迸发出一片惊呼。金复羽在看清木匣中的人头后,当场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两颗人头,正是任无涯与呼延霸。 …… 第五百零二章 :誓不罢休 “这……这……” 唐辕难以置信地望着木匣中的人头,一时间喉头发紧,竟是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诸位,此乃任无涯及青龟旗主呼延霸的首级。”洛天瑾正色道,“昨夜,柳寻衣混入玉龙宫别苑,趁任无涯重伤之际将其斩杀,为武林永除后患。至于玉龙宫其他弟子,则于今日黎明时分,一并被剿杀殆尽。” 说罢,场边传来一阵“吱吱吱”的响声,众人急忙观瞧,但见十几名贤王府弟子井然有序地推着一辆辆独轮车,缓缓步入华山之巅,车上叠摞的赫然是一具具血迹未干的尸体。 其中,包括董宵儿的哥哥,玉龙堂堂主董渊,以及玉鼠堂堂主杨槐。 “这……” 见此一幕,场中的气氛顿时变的凝重无比,众人面面相觑,哑然失色。 “如今,任无涯已死,天山玉龙宫群龙无首,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洛天瑾继续道,“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山玉龙宫弟子众多,全部诛杀恐怕有违天道。既然罪魁祸首已命归九泉,料想其他弟子亦罪不至死,因此洛某打算对那些散兵游勇网开一面,并以中原武林盟主之名发出遣散令,命天山玉龙宫一月之内自行遣散,残余弟子日后不得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罪加一等,杀无赦。若遇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者,同样杀无赦。” 洛天瑾此言至情至性,引来不少人附和。 “洛府主真会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秦明心有不忿地说道,“我们尚未承认你是武林盟主,你却要以盟主之名发出遣散令,是不是有些心急?” “秦府主此言差矣!” 弄清洛天瑾与任无涯结交的前因后果后,殷白眉见风使舵,当即下定决心,誓死拥护洛天瑾的一切言行,故而率先开口驳斥道:“而今任无涯已死,洛府主斧钺不避,水火不辞,忍辱负重,替天行道,终而为中原武林除一大害,自当厥功至伟。铮铮铁骨,耿耿寸心,此等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大英雄,真豪杰,难道还不配做中原武林的盟主吗?” “殷掌门真是八面玲珑,懂得见机行事。”秦明讽刺道,“昨日为何不见你如此维护洛府主?今日秦某不过质疑几句,洛府主尚未厌烦,殷掌门倒是先气急败坏了。” 秦明此言,不禁引来四周一片哄笑。 “秦府主,莫不是‘跛刀客’之死令你伤心过度,脑袋也变糊涂了?”昆仑派二长老尹鹤风见秦明口出不逊,登时面色一沉,不悦道,“当心祸从口出!” “哼!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以为秦某怕你们不成?” “你……” “够了!” 见秦明与昆仑派的矛盾愈演愈烈,洛天瑾赶忙制止道:“秦府主所言不错,洛某既然站在这里,便要接受天下英雄的质问,一刻未通过‘德行’考验,我一刻不是武林盟主。多谢殷掌门仗义执言,洛某心领!” 说罢,洛天瑾将冷峻的目光投向秦明,道:“秦府主有何见教,尽请直言!” “见教不敢当,倒是有两处疑惑,想请洛府主指教一二。”秦明阴阳怪气地说道,“其一,任无涯之死虽是事实,但死因却值得怀疑。依照洛府主所言,你是替武林除害,故而使出一招‘假道灭虢’之策,将任无涯玩弄于鼓掌之中。但在秦明看来,任无涯老奸巨猾,岂能轻易上当受骗?故而,我意……” 言至于此,秦明欲言又止,洛天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屑,但表面上故作淡然,追问道:“秦府主意下如何?” “秦某只是猜测,无论对错,还望洛府主不要介怀。” “放心,洛某敢站在这里,便敢接受一切质疑。” “那好!”秦明阴戾一笑,道,“我意……任无涯的真正死因,并非洛府主解释的那般光明磊落,而是另有阴谋。或许是……你利用完任无涯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嘶!” 秦明此言,字字诛心,登时引来一片惊呼。 殊不知,“惩奸除恶”与“杀人灭口”虽然结果相同,但本质与意义却大相径庭。 若是前者,洛天瑾无疑是英雄豪杰。可若是后者,洛天瑾则会沦为卑鄙小人。 此一节,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只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像秦明这般,敢于揭露洛天瑾的险恶用心。 “哈哈……” 然而,面对群疑满腹的众人,洛天瑾却不怒反笑,甚至佯装无奈般苦涩摇头,而后向秦明问道:“秦府主说疑虑有二,第一个已经说了,不知第二个又是什么?” “我的第二处疑虑,是武林大会的规矩究竟是一视同仁?还是因事为制?” 徐清年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之意,插话道:“这个问题老夫替洛府主回答,武林大会的规矩自是一视同仁,断不会厚此薄彼。” “是吗?”秦明故作茫然,反问道,“既是一视同仁,那洛府主破坏武林大会的规矩,是不是也该接受惩处?” “这是自然。” “恕我直言。”秦明又道,“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这三天任何人不得在华山私斗,违者即刻取消资格,并逐下华山,是也不是?” “是!” “昨夜,洛府主派人刺杀任无涯,围剿玉龙宫弟子,算不算破坏‘不许私斗’的规矩?” “这……” 秦明此言,不仅令徐清年一阵语塞,同样令四周之人一片愕然。 “为武林大会公正严明计,秦某的意思是……”不等众人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秦明陡然提高嗓音,义正言辞道,“即刻取消洛天瑾的参会资格,逐下华山!” “嘶!”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众人目不暇接,猝不及防。 “秦明!”雁不归冷声道,“你分明是故意找茬!” “秦某只是恪守武林大会的规矩罢了,无意针对任何人!”秦明冷漠道,“如果洛府主可以例外,在下也无话可说……” “规矩便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秦明话音未落,清风的声音陡然响起,顿时引来一阵侧目。 闻言,秦明不禁面露迟疑,道:“清风道长与洛府主乃翁婿至亲,道长能识大体、顾大局,不惜大义灭亲,秦某佩服……” “等等!” 清风挥手打断秦明的恭维,淡然道:“秦府主所言不错,有人破坏规矩,理应受到惩罚,但却不能乱罚,应该冤有头、债有主,对否?” “这……” 见清风话锋突转,秦明、唐辕不禁心生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秦府主的两处疑虑,由贫道替洛府主解答,因为这两件事皆与贫道有莫大的关联。”清风不急不缓地说道,“其一,秦府主怀疑任无涯之死的真正原因,贫道可以为洛府主作证,他的确早有谋划,欲对任无涯实施‘假途灭虢’之策。贫道非但事先知情,并且在昨夜的刺杀中,武当亦派出三位长老,替柳寻衣拖住呼延霸与董宵儿。其中,呼延霸正是死于武当之手。” “哗!” 清风言辞平淡,却语出惊人,令众人惊讶的合不容嘴。 “既然清风道长出面作证,我等自然相信洛施主所言非虚。”玄明缓缓点头道,“况且秦施主所言只是揣测,并无真凭实据,故而不能因此扼杀洛施主冒着生死之虞做出的义举。” “不错!”有人附和道,“洛府主忍辱偷生,为武林除害,我们若再怀疑他,岂不是令人寒心?” “此言在理!”又有人附和道,“任无涯已死,此乃天下英雄亲眼目睹。依我之见,无论洛府主缘起于何,结果都是替中原武林做了一件大好事,自然值得天下义士颂扬!” “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有些人只会逞口舌之利,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毫无半点惩恶扬善的本事。洛府主不必介怀,我等对你心服口服!” 一时间,群雄激愤,声声驰援纷至沓来,令洛天瑾备受感动,连连朝四面八方拱手道谢。 反观秦明、唐辕,被人明目张胆的奚落,不禁面沉似水,怒不可言。 “但谋划归谋划,洛府主却从未说过要在武林大会期间,对任无涯出手。因此秦府主提出的第二个疑虑,亦有合情合理的解决办法。”清风朗声道,“昨夜,但凡参与私斗者,一律取消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并尽快逐下华山。” 说罢,清风蓦然转身,一双精明的老眼忽明忽暗,别有深意地盯着命若悬丝的柳寻衣,问道:“柳寻衣,昨夜你刺杀任无涯,可是受人指使?” 众目睽睽之下,柳寻衣缓缓摇头,虚弱道:“上山前,府主只让我伺机而动,却并未让我昨夜出手,我……是自作主张……” “那其他玉龙宫弟子……” “是我独断专行,瞒着府主擅自率人剿杀的。”未等唐辕逼问,雁不归斩钉截铁地说道,“请徐老取消我的参会资格,并恳求府主责罚!” “贫道也知情,愿率武当上下一并退出武林大会!” 清风主动认罚,倒也省的被人闲言闲语,指指点点。 三下五除二,洛天瑾身边的人大都认罪领罚,一问全是自作主张。 唯独洛天瑾本人,竟被摘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种一唱一和,装腔作势的鬼话,自然瞒不过天下英雄的耳目。 无奈,此时的洛天瑾已深得人心,因此对于他的过失,众人更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者,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洛天瑾直接参与昨夜争斗,故而金复羽等人明知他们在串谋演戏,却仍无计可施,只能暗自恼怒。 一时间,四下无声,各怀心思,天地间一片肃穆。 “不知还有谁对洛某心存疑虑?敢请直言相问!” 洛天瑾一连化解唐辕、秦明的刁难,非但转危为安,而且借机收买人心。此刻见大势所趋,众望即归,不由地心生得意,脸色变的愈发从容自信。 “还有一事,咳咳……” 突然,沉默良久的金复羽缓缓开口道:“烦请洛府主向天下英雄解释清楚,以免日后有人说三道四。” 见金复羽开口,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压下心中忐忑,暗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心念至此,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愿闻赐教!” “如果说,昨日洛府主与任无涯是逢场作戏,但不知今日,咳咳……”金复羽用手绢轻捂口鼻,幽幽地说道,“你与萧谷主之间,究竟是郎情妾意,还是……无媒苟合?” …… 第五百零三章 :王者之风(一) “光天化日,浪荡乾坤,萧谷主不计前嫌,甘心为洛府主挺身而出,如此义举,我等皆有目共睹。” 未等洛天瑾、萧芷柔开口辩驳,金复羽已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刚刚,云圣主在论剑台上的一番肺腑之言,我等更是听的真真切切。天下英雄眼明心亮,自然看得出洛府主与云圣主、萧谷主三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些鲜为人知的曲折。既是未来的武林盟主,自当君子坦荡,给天下英雄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才是。毕竟,中原武林之主肩负江湖大义,总不能是一个沽名钓誉,饰情矫行之人。更不应英雄气短,终日被儿女情长所羁绊。金某笨嘴拙腮,或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洛府主海涵,不过以洛府主的睿智,相信定能理解金某的本意。” 虽然金复羽面色平淡,语气柔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实他是泥中隐刺,绵里藏针。看似替洛天瑾的名声考虑,实则是蛇打七寸,狠戳洛天瑾的要害。 毕竟,自江州之事后,洛天瑾与萧芷柔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一直在江湖中广为流传。 端午时节,洛天瑾本欲借机厘清此事,却不料中途发生洛鸿轩“玷污”钟离婉莹的丑事,令他处心积虑举办的一场结盟宴无疾而终,不欢而散。 虽然昆仑派已表明立场,不再追究绝情谷“偷师”一事,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江州之事在金复羽的推波助澜之下,早已如瘟疫一般,难以抑制地蔓延在江湖各处。 再加上刚刚发生在论剑台的一场闹剧,更令人们对三人的复杂关系感到好奇。 事到如今,这件事已变成洛天瑾心里的一根刺,不时被人挑拨几下,令其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好不忧烦。 被人揭开伤疤,洛天瑾不禁心中一沉,目光不善地死死盯着金复羽,淡淡地说道:“恕洛某愚笨,我并不理解金坞主的意思。” 金复羽不怒反笑,点头应道:“也罢!金某索性放胆直言,也好还洛府主一个清白。” “有劳金坞主费心,还想着还洛某一个清白。”洛天瑾似笑非笑,言辞中暗含讥讽之意。 金复羽佯装懵懂,径自说道:“金某有三问,想请洛府主如实解答。一问,洛府主与萧谷主究竟是何关系?二问,洛府主与云圣主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三问,洛府主刚刚说中原武林内忧外患,其内忧之首便是四大异教。敢问洛府主一旦成为武林盟主,又该如何处置绝情谷与龙象山?” “嘶!” 金复羽一连三问,一问比一问猛烈,一问比一问尖锐,令四周之人无不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其实,金复羽的三问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环环相扣,暗藏祸心,其用意有三。 其一,揭开洛天瑾与萧芷柔的不堪往事,打破其忠贞不渝的“贤王”之名,离间他与武当派的关系。 其二,利用云追月对洛天瑾的仇恨,揭露其往日的卑鄙行径。刚刚在论剑台上,云追月口口声声的“负心人”,令金复羽倍感惊喜,故而想借此大做文章。 其三,将“武林盟主”与“儿女情长”解释为“正邪不两立”,令洛天瑾陷入僵局。或树敌于武林正道,或树敌于绝情谷、龙象山,无论他选择哪一种,对金复羽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其心险恶,可见一斑。 对此,洛天瑾必须小心应付,稍有不慎便会坠入金复羽设下的圈套,万一自相矛盾,难以自圆其说,后果不堪设想。 “问得好!”秦明附和道,“任无涯之死,权当秦某小人之心。不过……既然洛府主能将任无涯的事解释的清清楚楚,想必也能将绝情谷、龙象山的事交代清楚。” “不错!”唐辕点头道,“此事关乎未来武林盟主的荣辱,故而必须给天下英雄一个满意的交代。洛府主不必心急,前因后果只管娓娓道来,我等洗耳恭听。” 左弘轩阴阳怪气地催促道:“敢请洛府主回答金坞主的三个问题!” 既是“德行”考验,金复羽所言有理有据,并非胡搅蛮缠,故而旁人想帮洛天瑾推脱都找不到借口,一个个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洛天瑾,希望他能凭借自己的聪明睿智,以三寸不烂之舌高谈雄辩,化险为夷。 此刻,四周鸦雀无声,静如死寂,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压抑。 众人神情紧绷,心潮腾涌,无不将凝重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洛天瑾身上,一个个竖起耳朵,生怕遗漏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洛天瑾身处漩涡中心,四面八方的一道道目光化作一柄柄无形利刃,将其紧紧缠缚其中,令他心情沉闷,胸中如堵,甚至连喘息都变的有些困难。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更关系到自己能否成功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古语云:“行百里者半九十”。洛天瑾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但心中的信念却始终未曾动摇分毫。 呕心沥血,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绝不能在阴沟里翻船,令自己的江湖大业功亏一篑。 心念及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狠,昂首挺胸,眉宇间涌出一抹冷傲之气。 “其实,金坞主的问题,洛某早在数月前的端午之宴上,便已向许多江湖朋友作出交代。” 沉寂多时,洛天瑾的声音陡然在华山之巅响起:“不过当日金坞主不在洛阳,难免不知细情。今日,正好借此机会,洛某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再解释一遍也无妨。其一,在我去江州之前,洛某与萧谷主素昧平生,互不相识。更非江湖传闻那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暧昧瓜葛?至于金坞主口中的‘儿女情长’,更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是吗?”金复羽眉头一挑,狐疑道,“既然你与萧谷主素昧平生,她为何帮你迎战云圣主?世人皆知,贤王府与绝情谷一向不和,依照常理,萧谷主不落井下石已是格外开恩,又岂会雪中送炭?” “呔!” 常无悔眼睛一瞪,怒斥道:“金坞主好生无礼,你责问洛天瑾则罢,为何牵扯到我家谷主?再者,何为落井下石?还请金坞主小心言辞!” “我们是否相识,萧谷主亦可作证。”洛天瑾并未正面回答金复羽的问题,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道,“至于萧谷主为何出手帮我……”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纠结之意,迟疑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呢喃道:“或许另有缘故,但……洛某不知。” 只此一句,令萧芷柔精光涌动的眼神瞬间变的黯淡无光。 腾三石更是难忍心中愤懑,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 果不其然,洛天瑾依旧是二十多年前的洛天瑾,自私自利的本性,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哼!” 萧芷柔不知是怒是羞,陡然冷哼一声,不悦道:“我与姓洛的毫不相干,尔等休要再将我与此人混为一谈,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萧芷柔的武功有目共睹,此刻见她放出狠话,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冒然搭茬。 然而,萧芷柔的这番话也从侧面印证洛天瑾所言非虚,又在无意中帮他一次。 “如果你们素不相识,刚刚在论剑台上发生的一切,岂不是很奇怪?”金复羽丝毫不惧萧芷柔的威胁,幽幽地说道,“云圣主口口声声指责,当年洛府主欺骗萧谷主的感情,不知此事……” “根本是一派胡言!”萧芷柔愠怒道,“云追月辱我太甚,我刚刚已经出手教训过他。至于他的疯言疯语,金坞主又岂能当真?” “萧谷主的意思是……云圣主故意诬陷洛府主?”金复羽抓住萧芷柔的话柄,当即反问道,“这倒引出我第二个问题,不知云圣主与洛府主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他如此丧心病狂地栽赃陷害?甚至……不惜拖萧谷主下水。” “够了!” 云追月眼神一寒,阴戾道:“金复羽,你和洛天瑾有过节,那是你们的事,休要扯到我和萧谷主头上。当心本末倒置,主次颠倒!”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金复羽从容一笑,又道,“如果萧谷主不帮洛府主出头,亦不会引出云圣主恼羞成怒,说出那些‘疯言疯语’,对不对?既然如此,解释清楚她为何帮洛府主,才是解开一切疑云的关键,难道不是吗?云圣主、萧谷主,天下英雄不是傻子,又岂能轻易被你们的敷衍之词所搪塞?” “你……” “云圣主勿恼!”金复羽挥手打断云追月的驳斥,淡笑道,“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疯言疯语’,但萧谷主突然挺身而出……” 言至于此,金复羽的眼神陡然一凝,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必须给天下英雄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金复羽!”萧芷柔冷眼视之,反问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我只是好奇,你与洛府主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金复羽淡淡地说道,“云圣主为何对他恨之入骨,甚至不惜冒着生死之虞,拼命诋毁未来的武林盟主。” “你……” “其实老夫也很好奇!江湖传闻,金坞主是金国后裔,并非汉人,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见金复羽不依不饶,欲将萧芷柔、云追月逼入绝境,腾三石不忍将当年的丑事公之于众,令自己的女儿、义子再受侮辱,故而开口解围,登时引来一片惊呼。 金复羽被人戳中软肋,不禁心头一沉,蓦然转身,难以置信地望着腾三石,脸上浮现出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 金复羽万没料到,值此关键时刻,一直与自己同仇敌忾的腾三石,竟会在背后捅他一刀。 腾三石与金复羽当众翻脸,不仅是袒护萧芷柔和云追月,更预示着湘西腾族与金剑坞多年的手足情谊,自此冰消瓦解,轰然崩塌。 …… 第五百零四章 :王者之风(二) “腾族长?” 金复羽拼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不悦,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笑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金坞主不要误会,老夫只是打个比方罢了。”腾三石语气一缓,解释道,“老夫以为,中原武林大会乃庄严神圣之地,天下英雄共聚一堂,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皆要有凭有据,有礼有节,断不能望风捉影,疑神疑鬼。比如江湖传闻金坞主是金国后裔,便是子虚乌有,一派胡言。” 金复羽讳莫如深的目光紧紧盯着腾三石,别有深意地问道:“腾族长的意思是……金某刚刚提出的质疑,亦是子虚乌有,一派胡言?” “金坞主为人刚正不阿,心有疑惑亦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言至于此,腾三石声音一滞,故作沉吟,又道,“只不过有关萧谷主与云圣主的私事,似乎与武林大会无甚关系,金坞主穷问不舍,难免有些不妥。” “金某对他们的私事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洛府主与绝情谷、龙象山之间,究竟有何渊源?”金复羽道,“洛府主即将成为武林盟主,我等身为中原武林中人,总不希望我们的盟主与异教魔头……有什么瓜葛吧?” “洛某刚才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我与萧谷主素昧平生……” “即是素昧平生,她为何舍命帮你?”金复羽打断洛天瑾的辩驳,直言道,“水有源,树有根,萧谷主岂会平白无故地出手相助?再者,刚刚在论剑台上的一场闹剧,在场之人皆看的明明白白,又岂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疯言疯语’可以搪塞?” “金坞主!” 似乎被金复羽的苦苦纠缠激出怒气,洛天瑾的脸色陡然一沉,语气不善地说道:“休要欺人太甚!” “我是替天下英雄,问出他们想问而不敢问的话!”金复羽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好好好!” 洛天瑾冷笑三声,似怒极而笑,连连点头道:“既然金坞主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洛某便舍下这张老脸不要,与你把话说个明白!” “如此甚好!”金复羽双瞳一缩,幽幽地说道,“希望这一次,洛府主不要再用哄骗三岁孩童的话来哄骗天下人!” “哼!” 见洛天瑾面沉似水,刚刚又说出“舍下老脸不要”的气话,谢玄生怕他一时意气,真将自己与萧芷柔的关系和盘托出,登时心急如焚,忐忑之至。 此刻,不止金复羽、谢玄心情紧张,萧芷柔、腾三石、云追月同样如坐针毡。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废墟中的洛天瑾,表情之凝重,眼神之复杂,一时无以言表。 “其实……” 洛天瑾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勇气,缓缓开口道:“其实,洛某一直对萧谷主……乃至绝情谷心存愧疚。” “嘶!” 此言一出,人群中不禁传出一阵惊呼。 然而,金复羽在听到“乃至绝情谷”几个字后,激动的表情登时一愣,眼中不禁涌出一抹古怪之色。 “为何愧疚?”洛天瑾故作悔恨模样,叹息道,“因为将绝情谷并入武林异教之列,乃洛某人一手促成。其实,这么多年来,绝情谷并未做过任何大奸大恶之事。除与贤王府有些摩擦之外,他们根本不曾树敌于任何人。而我,当年一时糊涂,竟然假公济私,将贤王府与绝情谷的私怨曲解为正邪之争,并怂恿江湖中的朋友一起诋毁绝情谷,令他们被迫脱离武林正道,被天下英雄视作邪门歪道。此一节,洛某早已心生愧意,但多年来一直没勇气、也没机会替绝情谷平反,实在……有违‘贤王’之名。” 说罢,洛天瑾蓦然转身,朝若有所思的萧芷柔拱手一拜,以示歉意。 “这……” 局势突变,令众人满头雾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实不相瞒,洛某本想等自己成为武林盟主之后,再设法替绝情谷平反。只不过……金坞主咄咄相逼,洛某不得不将自己当年犯下的过错公之于众,让大家见笑了。” 说罢,洛天瑾朝四面八方依次拱手,一副诚心赔罪的谦逊姿态。 玄明眉心微皱,迟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洛施主知错能改,亦是善莫大焉。只不过……这件事与萧施主挺身而出有何渊源?” “数月前,洛某前往河西与萧谷主有过一面之缘,并向其表明悔过之心。”洛天瑾义正言辞道,“萧谷主深明大义,不计前嫌,非但没有锱铢必较,反而以德报怨,令洛某……感激不尽。” 殷白眉惊诧道:“洛府主的意思是……你与萧谷主早已冰释前嫌,而她刚刚出手相助……其实是以德报怨?” “正是!” 洛天瑾捶胸顿足,一副悔不当初的愤恨模样,从而将心一横,大义凌然道:“既然真相已大白于天下,洛某索性趁此机会拨乱反正,替萧谷主及绝情谷在天下英雄面前平反昭雪,还他们一个清白公道!” 闻言,腾三石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激动之色。 如果洛天瑾真能替绝情谷平反,萧芷柔便不再是异教魔头。腾三石亦可光明正大地与女儿相认,不必再有“正邪不两立”的顾虑。 “竟有这种事?”左弘轩狐疑道,“洛府主此言,未免有些耸人听闻……” “绝非洛某信口开河,借用金坞主的一句话,刚刚发生的一切诸位皆看的清清楚楚。”洛天瑾摆手道,“君子坦荡荡,在已经发生的事实面前,一切揣度皆是小人之心。” “这……” 洛天瑾巧舌如簧,通过自己的诡辩硬是将黑白颠倒,惹得秦明怒由心生,责问道:“萧芷柔与云追月之间又是怎么回事?洛府主不会想说,龙象山也是被你冤枉的吧?” “自然不是。”洛天瑾笑道,“萧谷主与云圣主之间……呵呵,腾老英雄有句话说的好,他们如何纠缠是人家的私事,与我等何干?” “云圣主不恨别人,为何偏偏恨你入骨?”妙安趁机发难。 “很简单!其一,承蒙江湖朋友抬爱,洛某在武林中浪得几分虚名,经常率领群雄向异教发出刁难,自然深受这些异教中人的仇视。其二,洛某与萧谷主化干戈为玉帛,难免引起云圣主的不满。至于为何不满?相信洛某不必多言,各位皆已心明如镜。呵呵……” 洛天瑾故作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扭捏姿态,戏谑道:“在下若是街边的阿猫阿狗,亦或菜市上的张三李四,云圣主又岂会将我放在眼里?” “哈哈……” 洛天瑾虚虚实实,说一半留一半,令人一时之间难分真假。 他故意卖自己一个破绽,以退为进,并且言语诙谐,谈吐风趣,谈笑间将众人逗得捧腹不已,忍俊不禁。 转眼的功夫,萦绕在众人心头的疑虑已经消散大半。 在洛天瑾口中,他是一位知错能改,救过补阙的正人君子。萧芷柔是一位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江湖侠女。云追月则变成一个儿女情多,风云气少的痴情浪子。 此举,不仅解答了萧芷柔为何帮他,同时也解释了云追月为何恨他。并借机将绝情谷归入武林正道,既能化解两家的恩怨,又能讨好萧芷柔,可谓一举多得,几全其美。 至于洛天瑾与萧芷柔,究竟有没有暧昧?是‘新情人’还是‘老相识’,皆已不再重要。 洛天瑾以自身之过,为萧芷柔换来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因此,他二人纵使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史,亦是君子风流,无伤大雅,更无法作为阻挠洛天瑾成为武林盟主的理由。 在场之人,大都是于江湖混迹多年的老狐狸,故而有些事不必点破,彼此心照不宣即可。 此刻,就连腾三石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感慨,洛天瑾虽然自私虚伪,但他的临危不乱,知机识变,精明睿智,慧心妙舌,却着实令人佩服。 扪心自问,在相同的处境下,腾三石绝难做到这般从容不迫,对答如流。亦或说是厚颜无耻,信口胡诌。 俨然,洛天瑾能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绝非偶然。 “啪!啪!啪!” 望着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洛天瑾,金复羽竟然拍手称赞,道:“好思敏、好口才、好心机,本是一潭死水,竟在洛府主的口灿莲花之下生生盘活,金某今日总算见识到北贤王的睿智,佩服!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呵呵……” 洛天瑾逢场作戏,皮笑肉不笑,故作感激道:“若非金坞主‘好心’相助,洛某不知要犹豫多久,才敢鼓足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还萧谷主及绝情谷一个公道。” “眼下,洛府主众望所归,风头正劲,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是假的,经你之口也会变成真的。”金复羽讽刺道,“如无意外,金某的第三个问题……想必洛府主也已想出答案。” 洛天瑾笑而不语,默默注视着金复羽。一双深邃而坚定的眸子如刀似剑,仿佛在看渐入穷途的金复羽,究竟如何垂死挣扎? “既然萧谷主已被洛府主标榜为‘以德报怨’,绝情谷自然是回归正道,想必洛府主也‘舍不得’再履行自己当初的誓言,与其势不两立,不死不休。”金复羽淡笑道,“只希望老天有眼,能看清洛府主违背誓言的初衷是‘知错能改’,而非‘欺上瞒下’。因此千万、千万不要降下雷霆之怒,错杀好人才是。” 金复羽看似义正言辞,实则是借机诅咒洛天瑾不得好死,以此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懑之情。 闻言,四周众人不禁心生愕然,面露尴尬。但碍于金复羽的身份,又不敢冒然开口驳斥。 “金坞主,还记得三天前在七星楼,你对我说过的话吗?”洛天瑾似笑非笑地望着金复羽,掷地有声地说道,“你说‘你我都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该褪去年轻人的鲁莽和意气,变的成熟稳重一些。可我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北贤王,竟会如此幼稚可笑,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样,气势汹汹地跑到我这里,朝我吐口水、放狠话。’呵呵……今天,洛某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给阁下,大名鼎鼎的金坞主,也不要像个幼稚孩童一般,说什么‘雷霆之怒’,以免贻笑大方。” 如此不客气的“回敬”,令金复羽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同时令四周众人一片哗然。 此刻,洛天瑾与金复羽看似一团和气,相敬如宾。实则在二人的字里行间,无不充斥着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唇枪舌战,斗智斗勇。锋芒毕露,当仁不让。 诚然,洛、金二人眼下已到一决成败的关键时刻。 …… 第五百零五章 :王者之风(三) “说得好!” 金复羽怒火攻心,不禁气血上涌,鲜血溢至喉头,却被他生生吞咽回去。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洛天瑾,绵里藏针道:“既然洛府主已对绝情谷网开一面,那对龙象山……是不是该秉公处置?昨夜任无涯已死,洛府主何不趁热打铁,号令群雄,今日一举除掉云追月这个魔头?” “嘶!” 此言一出,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沉。 腾三石、萧芷柔同样脸色一变,看向洛天瑾的目光中涌出一丝忐忑之意。 其实,金复羽通过刚才的一场交手,已看出萧芷柔和云追月之间存有蹊跷。 萧芷柔打败云追月,却并未痛下杀手,甚至在最后时刻出言替他辩解“偷袭”一事。 由此足见,二人关系匪浅。 眼下,洛天瑾堂而皇之地保住萧芷柔,甚至在天下英雄面前编出一套荒唐可笑的理由。虽然金复羽知道他是信口开河,强词夺理,但无奈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金复羽自知辩解无望,继续纠缠萧芷柔,非但不能扳倒洛天瑾,反而会被洛天瑾倒打一耙,污蔑自己小人之心,沦落下乘。 万般无奈,金复羽只能使出最后一招破釜沉舟,不惜与洛天瑾、萧芷柔、云追月三人撕破脸,将矛头指向龙象山。 他向洛天瑾施压,逼他诛杀云追月。希望以此挑起洛、萧、云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并借机将事情闹大,迫使洛天瑾露出破绽,令其刚刚的一番“慷慨陈词”不攻自破。 唯有如此,金复羽方能有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否则,他必败无疑。 对于金复羽的险恶用心,洛天瑾岂会不知? 然而,萧芷柔是昔日的滕柔,云追月是昔日的杜襄,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关系非比寻常。 再者,他们一个是腾三石的宝贝女儿,一个是他视若己出的义子。如果洛天瑾号令群雄向云追月发难,腾三石和萧芷柔又岂能坐视不理?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刚刚才替萧芷柔正名,如果马上因为云追月而反目,洛天瑾颜面何存?日后又如何面对天下英雄? 最重要的是,萧芷柔对洛天瑾怀恨在心,断不可能因为刚刚的一场“虚情假意”而谅解。 一旦洛天瑾向云追月发难,萧芷柔极有可能翻脸无情,全盘否认刚才的一切,令洛天瑾陷入“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 此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冒然行事,不知会横生多少枝节?到那时,再加上金复羽的旁敲侧击,蛊惑人心,恶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电光火石之间,洛天瑾已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得失,将现下的局势琢磨的通透无比,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笃定: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向云追月发难。 “洛府主?” 见洛天瑾神情恍惚,金复羽不禁心中一动,他不给洛天瑾思考的机会,理直气壮地说道:“龙象山专门收留武林败类,麾下弟子个个冷血残暴,杀人如麻。此等异教,比之天山玉龙宫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年,死在龙象山手中的正义之士数不胜数,天下英雄无不对其恨之入骨。洛府主既为武林盟主,是不是该替天行道,除之而后快?” “金坞主所言甚是!”唐辕冷冷地盯着唐轩,厉声道,“异教不除,人心不平!今日,云追月身旁弟子无多,正是杀他的好机会。洛府主大可向对付任无涯那般,令云追月葬身于华山之巅。” 此言一出,金剑坞、秦氏、唐门众弟子纷纷出言附和。 此时,云追月的眼中寒光闪烁,一股浓烈的杀意自体内逸散而出,俨然心情已阴沉到极点。 “哈哈……” 正在众人因局势的紧张而惶惶不安之际,洛天瑾突然放声大笑,令人不禁一愣,一个个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洛府主为何发笑?”秦明面露不悦。 “我笑诸位鼠目寸光,见识浅薄!” “你……” “勿恼!且听洛某一言。”未等唐辕开口驳斥,洛天瑾轻轻摆手道,“任无涯可以杀,但云圣主……却杀不得!” “荒唐!”左弘轩怒道,“洛府主岂能厚此薄彼,包庇恶行?” “非也!有道是‘惩前毖后,杀一儆百’。中原武林不是修罗场,谁也不希望看到江湖中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洛天瑾摇头道,“任无涯之死,足以震慑天下不轨之心。若只懂得以血还血,以怨报怨,试问我们这些正道人士,又与异教魔头何异?” “这……” 洛天瑾此言,不禁引起众人一片沉思。 “洛某以为,中原武林的当务之急是匡扶正义,稳固太平。而非冤冤相报,徒增杀戮。我愿以仁义为本,凡不是穷凶极恶,冥顽不灵者,皆可给他们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洛天瑾不顾众人的反应,义正言辞道,“再者,中原武林外患远胜于内忧,我们的首要之敌乃异族祸乱,因此更不应自相残杀。龙象山实力雄厚,高手众多,乃江湖肱骨,南天一柱,未来必可堪当大任,因而杀之……不如用之。” “洛府主此言,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妙安反驳道,“杀至不如用之?说的容易,敢问洛府主又有几成把握令龙象山改邪归正,并为武林正道所用?” “不错!”左弘轩附和道,“正因龙象山实力雄厚,高手众多,才极有可能变成中原武林的心腹巨患,更是不可不除!” “还有一事,洛府主莫要忘记。”金复羽提醒道,“龙象山与蒙古人暗中勾结,此乃里通外国的死罪,岂能赦免?” “金坞主此言差矣!”洛天瑾漠然道,“龙象山的确与蒙古人有过接触,此事无需各位引证,乃洛某亲眼所见。但‘接触’不代表‘勾结’。试问在场的诸位英雄,又有几人没被蒙古人‘招安’过?甚至连洛某,也曾受过蒙古人的恩惠。也曾为求活命,在他们面前逢场作戏,阳奉阴违。可即便如此,我仍将他们视为仇寇。鞑子夺我河山、杀我同族、辱我妇孺,但凡有血有肉的汉人,无不想食其肉、啃其骨、寝其皮。” 言至于此,洛天瑾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冷眼旁观的云追月,别有深意地说道:“我想,云圣主亦是如此。” “哼!” 然而,面对洛天瑾的良苦用心,云追月却嗤之以鼻,毫不领情。 “洛府主看到了?”唐辕趁机挑拨道,“你在救他,他尚不领情,日后又如何改邪归正?如何为武林正道所用?依我之见,龙象山怙恶不悛,罄竹难书,云追月及麾下弟子更是恶贯满盈,难以悔过……” “如果诸位信得过老夫,滕某愿替天下英雄教化龙象山!” 唐辕话音未落,腾三石突然开口,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洛天瑾面露喜色,忙道:“腾族长的意思是……” “老夫以为,洛府主所言至情至理,实乃真知灼见,深明大义。而今,中原武林外患甚巨,我等江湖同仁,自当摒弃前嫌,风雨同舟,又岂能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腾三石瓮声道,“老夫愿以湘西腾族作保,亲自教化龙象山的一言一行,直至其彻底改邪归正为止。在此期间,若龙象山再做出有违江湖道义之举,老夫定亲手斩杀云追月,并率腾族上下一并受罚,还天下英雄一个公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嘶!” 腾三石此言,大出众人意料,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金复羽饶是心胸再广,见腾三石一再阻挠自己的计划,难免无名火起,怒由心生。 由于是腾三石开口,云追月即便心有不忿,也不敢恶语顶撞,又见萧芷柔面露担忧,不禁心头一软,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见云追月对洛天瑾的“善意”不屑一顾,却对腾三石的“教化”甘心屈服,四周众人不由地暗吃一惊,纷纷揣度起腾三石与云追月的关系。 “腾老英雄不愧为武林前辈,此言正合我意。”洛天瑾趁热打铁,正色道:“我意,从即日起,除遣散天山玉龙宫,将桃花剑岛驱逐中土之外,中原武林不应再分什么正派、异教。凡武林中人,皆是我手足兄弟,江湖同道。一再强调亲疏远近,岂不令人寒心?至于过往恩怨,今日一笔勾销,我等江湖儿女,应以侠义为本,家国为大,惩恶除奸,保境安民!当然,若有作奸犯科,屡教不改者,亦是我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洛天瑾的一席豪言壮语,铿锵有力,大义凌然,令玄明、清风等人眼前一亮。四周众人先是一愣,稍作沉吟,而后爆发出一阵热血沸腾的欢呼。 在众人心中,洛天瑾的言行举止,正是中原武林盟主应有的气度与魄力。 若真能和睦共处,天下太平。谁又愿打打杀杀,你死我活? 且不论能否真正做到,至少洛天瑾敢想敢言。单凭此节,他足以扛起中原武林的大旗。 面对心潮澎湃的众人,秦明、唐辕等人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一个个面露失落,眼中皆是一抹无可奈何的苦涩之意。 左弘轩心有不甘,硬着头皮问道:“莫非……这又是洛府主的一厢情愿?” “不!” 洛天瑾神情一禀,眼中迸发出一道不容置疑的精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并非我临时起意,搪塞之言。而是经我深思熟虑,反复琢磨之后,决定以中原武林盟主的名义,发出的第一道江湖诏令!” “嘶!” 洛天瑾登堂入室,未等众人抬举,便已自封为王,再度引来一片惊呼。 负手而立,一言不发,洛天瑾环顾四周,傲视群雄。 沉默良久,在玄明、清风、殷白眉等人的率领下,上万人正襟而立,俯身而拜,齐呼:“参见武林盟主,我等尽心追随,万死不辞!” 十年磨剑,一举成名。惊天动地,响彻九霄。 洛天瑾一路坎坷,披荆斩棘,历经刀光剑影,饱受风雨血泪,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武当弟子,一步步走上显赫高位,今日终于如愿以偿,成为真真正正的江湖霸主,武林至尊。 此刻,他立于天地之间,感受着万人敬仰,忽觉五味陈杂,千思万绪。 这一刻,龙兴云属,虎啸风声! 这一刻,声振寰宇,誉满天下! 此时,前去山道打探的金剑坞弟子,一脸茫然地望着四周俯首叩拜的众人,小心翼翼地挤到金复羽身旁,附耳说道:“坞主,我已打探清楚,山道上并未留下痕迹……” “啪!” 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陡然打在他的脸上,令其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在金剑坞众人惊愕而复杂的目光下,金复羽蓦然起身,冷冷地望了一眼不可一世的洛天瑾,转而快步朝山下走去。 刚刚,是他平生第一次不顾体面,当众发怒。 …… 第五百零六章 :走马上任 一场武林大会闹的满城风雨,各方势力处心积虑,明争暗斗。 历经数月谋划,三日角逐,一场牵连甚广的“盟主之争”渐渐偃旗息鼓。 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大多数野心勃勃的人而言,无疑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唯独洛天瑾,一路韬光养晦,知机识变,含羞忍辱,谨言慎行。终究摘得武林大会的桂冠,夺下无数江湖枭雄梦寐以求的盟主之位。 大会结束,风波止息。 各大门派、世家纷纷回到自己的住处,收拾行囊、点验人马,准备离开华山,各奔东西。 临行前,洛天瑾将各派掌门召至贤王府别苑,名为“辞行”,实为“试探”。 毕竟,“新官上任”难免有人心有不服,正好借此机会,笼络笼络人心,顺便探一探各门各派的心思,令其能看清忠奸善恶,以便日后行事。 晌午,贤王府别苑门庭若市,熙来攘往。 无论大小门派、势力,凡是参加武林大会,并且至今仍留在华山的,大都携带厚礼,争先恐后而来。 他们手中的“厚礼”,其实早在上山前便已准备妥当。无论何人当选武林盟主,他们都将献上自己的一份心意。 一者,向新任盟主贺喜。二者,为自己买个平安。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洛天瑾口口声声说武林同仁是一家,不分亲疏远近,但他毕竟是江湖枭雄,深谙顺者昌、逆者亡的生存法则。故而阳奉阴违者、不听号令者、离心离德者,势必逃不出被他狠狠踩在脚下、乃至灰飞烟灭的噩运。 有句老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众人趁着武林盟主刚刚上任之际,送上一份心意,哪怕昔日与洛天瑾有什么恩怨,今日亦可借此机会表明忠心,从而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为自己免除后顾之忧。 众人心里明白,洛天瑾既不像圣人那般宽宏大度,亦不像小人那般心胸狭隘。他并不在意昔日的陈芝麻烂谷子,只在意从今往后外人对他的态度。 因此,在他初任盟主,根基未稳时,与之推心置腹,诚意结交,无疑是攀上高枝的最佳时机。 不一会儿的功夫,别苑内已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二三流的门派、势力只能聚集于庭院之中,真正有资格坐进大堂的依旧寥寥无几。 此时,少林、武当、昆仑、崆峒、青城、峨眉六大门派的掌门,以及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湘西腾族、河西秦氏四大世家的家主、总管,皆悉数到场。 他们之中,虽有不少人与洛天瑾有隙,但不服归不服,却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与武林盟主作对。 至于金剑坞、绝情谷和龙象山,掌门人皆未到场,只派冷依依、常无悔、唐轩代表前来,此举引起不少人浮想联翩。 可无论如何,派人来总好过拒邀不来,也算默认了洛天瑾的江湖地位。 堂中,各门各派纷纷向洛天瑾大赞溢美之词,并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无论出于真情还是假意,洛天瑾一直含笑以对,面对贺礼也毫不推辞,一律照单全收。 “恭喜洛府主……” 话一出口,徐清年忽觉不太妥当,于是匆忙改口道:“应该是恭喜洛盟主,成为武林至尊,一统江湖大业!” “徐老言重了。” 由于内伤未愈,洛天瑾的脸色看上去依旧十分苍白,谦逊道:“承蒙江湖朋友抬爱,让洛某一介庸才侥幸得此殊荣。其实,在下只是暂代盟主之职,待真正有能力担当此任的英雄出现,洛某定当退位让贤,以免误人误己,贻笑大方。” “洛盟主不必自谦,武林盟主任重而道远。放眼当今江湖,除了大名鼎鼎的北贤王之外,试问还有谁有资格担当此任?” 殷白眉话一出口,堂上堂下登时传来一片附和。 洛天瑾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洛某的心愿是尽早与夫人抱上孙儿,一起归隐田园,过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逍遥日子。” “欸!洛盟主如果归隐田园,中原武林顿失一柱,我等岂能答应?”堂下有人高声嚷嚷道,“不过,洛盟主抱上孙儿的愿望倒是指日可待。不久后,令嫒与柳少侠好事成双,说不定明年此时,洛盟主便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哈哈……”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苑中一片大笑。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洛天瑾虽然身子虚弱,但当他听到堂下的调侃时,仍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三言两语之间,别苑中的气氛渐渐轻松不少。 洛天瑾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望着面色凝重的冷依依,问道:“金坞主伤势如何?随行郎中可否够用?药材可否短缺?” 冷依依万没料到,洛天瑾竟会将话题引向自己,登时心头一震,下意识地答道:“坞主他……伤势无碍,只是清晨又受些风寒,故而不便亲自前来向武林盟主道喜,还望洛盟主见谅。至于随行的郎中、药材,皆十分充足,有劳洛盟主关心。” “无碍便好!”洛天瑾别有深意地笑道,“我与金坞主惺惺相惜,他若因我出事,叫洛某于心何忍?” 洛天瑾话里有话,冷依依岂会听不出来?但碍于眼下的场合,以及彼此的身份,有些话她只能心里想,却不能嘴上说。 “其实,洛盟主将诸位请来,一是想与各位道别。二是要宣布一件事情。” 突然,谢玄神情一禀,朗声道:“依据古例,武林盟主乃中原武林之主,有统领、号召、乃至调派各大门派、世家的权力。若值江湖危机之时,武林盟主可以不经任何门派、势力的允许,直接向天下英雄发号施令,并且无有不从、无有不遵、不得质疑、不得犹豫。凡有与其相悖者,无论缘起于何?一律视为中原武林之大敌,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故而,从即日起,中原武林将彻底结束诸侯并起,群雄割据的混乱局面,打破昔日派系之间的壁垒。武林中只能有一位盟主,便是洛天瑾。除此之外,任何人、任何势力不得拉帮结派。若有暗中勾结,包藏祸心者,则视为背弃中原武林之正道,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 谢玄的一席话,令熙熙攘攘的场面变的静如死寂,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生怕错漏一字一句。 “为便于武林盟主统领群雄,并避免日后有外族异教乔装改扮混入中原,洛盟主决定仿照古例,编制中原武林名册。”谢玄继续道,“武林各门派、世家、帮会、宗门、山寨乃至个人,凡自诩中原武林之人,欲受武林正统之庇佑者,皆要上呈一份完整详尽的人丁名册,洛盟主会派人逐一查实,登记造册,配发江湖令牌。日后,凡持有江湖令牌者,无论何时、何地,若遇危机困境,武林同道必将八方支援,鼎力相助。反之,册上无名者,一律不许以武林正统而自居,若有滥竽充数,冒名顶替者,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 “嘶!” 谢玄一连三个“人人得而诛之”,登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将人丁名册上呈贤王府,无异于将自己的底细,彻底暴露在洛天瑾的眼皮子底下。 此举,不仅仅对昔日的六大门派、四大世家是一种考验,对寻常的二、三流门派同样是一种极为严苛的挑战。 见众人面露踌躇,窃窃私语,洛天瑾不禁瞳孔一缩,幽幽地说道:“大家不妨细细回忆,当初我们决定重开武林大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昔日,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泾渭分明,势同水火,去年在河西兵戎相见,险些大动干戈,血流成河。为何如此?只因我们派系有别,相互勾心斗角,才导致中原武林不能一团和睦,反而被蒙古人有机可乘,他们稍施诡计,我们便轻易上当,以致翻脸无情,差点酿成大祸。归根到底,是我们固步自封,抱残守缺,各门各派不能开诚相见,彼此信任。长此以往,我们必将被他们逐一瓦解,各个攻破。难道这是大家希望看到的结局吗?” “这……” “当然不是!”洛天瑾不给众人迟疑的机会,笃定道,“若是如此,诸位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华山?既然诸位对武林大会如此推崇,足以彰显你们有心拯救江湖之困境,大厦之将倾。你们推举我为武林盟主,洛某便要肩负起拯救中原武林的重任。当务之急,便是消除隔阂,互相信赖。唯有如此,我们方能休戚与共,生死相随。如果继续敝帚自珍,各自为营,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此刻,众人各怀鬼胎,不时左右顾盼一番,似是在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谢玄、雁不归、慕容白站在洛天瑾左右,目光如炬,沉默不语,凝视着在座之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似乎在替洛天瑾审视他们的内心。 “当然,这份名册并非洛某独享。”洛天瑾继续说道,“依照江湖规矩,武林大会每三年召开一届,武林盟主亦在每届武林大会上重新推举,名册也将每三年更新修订一次。修订后的名册将大有不同,到时将由下一任武林盟主保管,其他任何人不得觊觎窥伺,不然轻则挖去双眼,重则取其性命。换言之,洛某编制出武林名册,只愿、也只能在三年内保证中原武林大局稳固,震慑心存不轨之人,令它们不敢轻举妄动。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在洛天瑾的“循循善诱”之下,众人渐渐心生动摇。 “依洛盟主所言,我等若再执意推辞,难免被人误会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清风率先打破沉默,“武当派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武林盟主开口,老夫自当奉命行事!” “阿弥陀佛!”玄明双手合十,赞同道,“细细想来,编制武林名册终究利大于弊,不仅能震慑另有图谋之人,亦能维护武林盟主的威严和地位,若是心中坦荡,不想作奸犯科,自然不必担忧。贫僧以为,此法可行!” 见少林、武当相继表态,其他人亦不敢犹豫,生怕被洛天瑾记个“居心叵测”之罪,于是纷纷开口应允。 一时间,苑中变的热闹非凡。 当洛天瑾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冷依依、常无悔、唐轩时,他们皆言“自己不敢擅自做主,需交由掌门定夺”。 对此,洛天瑾心中有数,不再咄咄相逼,只是眼中涌现出一抹讳莫如深之意,令三人忽觉心底生寒,脊背发凉。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但此时的“洛盟主”,与两个时辰前的“洛府主”相比,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改头换面,甚至判若云泥。 …… 第五百零七章 :迫在眉睫 “报!” 大事既定,未等各门各派寒暄拜别,一道急促的传报声陡然自门外传来。 紧接着,许衡引着七八名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的汉子,火急火燎地闯入苑中。不等谢玄开口质询,许衡已迫不及待地解释道:“府主,华山镇出事了!” “嘶!” 此言一出,苑中登时响起一片惊呼。众人纷纷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向许衡探寻究竟。 “你说!” 许衡将身后的一名年轻人拽至身前,催促道:“山下情形如何,还不如实向武林盟主禀告?” 见那年轻人伤痕累累,满眼惊慌,洛天瑾不禁眉心一皱,柔声道:“不必紧张,你叫什么名字?” “回盟主,小人庞小虎,是吉州螳螂门的弟子。” 吉州螳螂门,属江湖末流,此次武林大会根本没机会拿到请帖,因此未能上山观战,这几日一直在华山附近游荡,也算沾沾武林大会的喜气。 “山下发生何事?”洛天瑾又道,“慢慢讲,讲清楚。” “是!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们和其他没拿到请帖的江湖朋友一样,从四周的山上陆续离去。然而,当我们回到华山镇时,却不知从哪儿冒出大批蒙古兵马,他们二话不说,逢人便杀,大家猝不及防,只能各自逃命。连我师父也……死于乱刀之下。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后来遇到他们几人。我们实在难以杀出重围,因此只能调头跑向华山,向洛盟主及各位掌门求救。” “什么?” 庞小虎此言,一石激起千层浪,令心思忐忑的众人瞬间躁动起来。 “不可能!”殷白眉质疑道,“老夫今日清晨收到山下弟子的传报,言明华山镇一切无恙,为何突然之间会冒出大量蒙古兵马?” “小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庞小虎脸色一变,赶忙跪倒在地,举天发誓。其身后的几人纷纷效仿,神情惶恐地朝洛天瑾等人连连叩拜。 他们的模样,绝不似作假。 “我们下山时,华山镇已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庞小虎回忆道,“如我所料不错,各门各派留守在华山镇接应的弟子,早已被蒙古兵马……屠戮殆尽。” “嘶!” 庞小虎的推测,令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在心生悲愤的同时,一抹不祥的预感也渐渐自他们心底涌出。 “莫非传闻是真的?”清风面色铁青,沉声道,“蒙古人果然在华山四周暗藏大量伏兵,意在……围剿我们。” “这……”钟离木沉吟道,“眼下,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尽聚于华山,若真被蒙古大军一网打尽,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宛若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压在每个人心头,令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洛天瑾眉心紧皱,任由众人交头接耳,七嘴八舌,他却一言不发,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身为武林盟主,一上任便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既是证明自己的机会,亦是落人口实的劫难。 “你口中的大量兵马……究竟有多少?”谢玄向庞小虎问道,“四周的江湖中人至少有数千之众,为何不联手反抗?” “小的不知。”庞小虎心有余悸地回忆道,“大街小巷聚满身披甲胄的蒙古军士。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少说过万……” “他们训练有素,出其不意,我们根本来不及联手,便已被他们打垮冲散……”另一人怯生生地插话道。 闻言,众人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一番窃窃私语过后,大家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洛天瑾,俨然在等他主持大局。 “他们有刀,我们也有,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不错!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难道还怕这些鞑子兵?” “纵然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尽可以一当十,老子就不信杀不出去!” “天下英雄在此,岂容这些外族蛮夷肆虐横行?” …… 一时间,群雄激愤,热血沸腾。一个个横眉竖目,咬牙切齿。 见状,洛天瑾缓缓摇头,道:“既然他们有备而来,我们与之硬碰硬绝非上善之策。即使能够杀出重围,只怕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说来倒也奇怪,他们在山下杀气腾腾,穷追不舍,但追至华山脚下却突然鸣金收兵。”庞小虎一脸茫然地嘟囔道,“不知为何?” “他们是想引蛇出洞,逐个击破。”腾三石沉吟道,“兵者,懂得以逸待劳,避其锋芒。” “不止于此!如果僵持不下,无需他们攻杀上山,我们便会被活活饿死。”陆庭湘幽幽地说道,“他们围而不攻,是想断我们的生路。” “此事拖的越久,对我们越不利,请洛盟主早作定夺。” 言及于此,众人不禁面露焦急。 清风道:“蒙古兵马埋伏在华山镇,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为何他们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等到武林大会结束后才动手?莫非……其中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清风此言,引起众人一番思量。 唯独唐轩,听到庞小虎带来的消息后,脸上一直阴晴不定,变颜变色,似是内心十分纠结。 “东善商会沈冰,求见新任武林盟主!”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苑外响起。 一位皮肤黝黑,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于众目睽睽之下快步来到院中。 此人一现身,立即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 沈冰负手而立,态度不卑不亢,先是默默地环视四周,而后拱手问道:“敢问哪位是新任武林盟主?在下奉我家老爷之命,有要事求见。” 闻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站于阶上的洛天瑾。 见状,沈冰神情一正,毕恭毕敬地朝洛天瑾拱手一拜,道:“在下东善商会,华州主事沈冰,见过武林盟主。” “不必多礼。沈老爷派你来有何贵干?” “我家老爷吩咐过,待武林大会结束后,让我将此书信,亲手交给新任武林盟主。”沈冰一边作答,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小心翼翼地呈到洛天瑾面前,解释道,“老爷交代,此信干系重大,因此只能由武林盟主亲自拆封。” 说罢,沈冰将双手摊开,众人清晰可见信封已被蜡油死死封住,避免有人窥伺。 “哦?” 洛天瑾的眼中闪过一道狐疑的精光,同时伸手接过书信。见状,身旁几人十分自觉地后退几步,给洛天瑾留出一个相对私隐的空间。 拆开书信,细细观瞧,洛天瑾的脸色由茫然转变为震惊,再由震惊转变为愤怒,最后由愤怒转变为沉思。 一波三折的情绪变化,令不明真相的众人心潮起伏,连连咂舌。 “洛盟主,敢问……” “诸位!” 未等好事之人开口询问,洛天瑾突然收起书信,朗声道:“请大家回去稍作歇息,此事干系重大,容洛某三思而后行。” “不知信中内容……” “不错!信中内容正与蒙古伏兵有关。”洛天瑾坦然道,“并非洛某故弄玄虚,亦非我信不过诸位,只不过眼下华山人多眼杂,不知道有没有蒙古人的奸细混在其中。为免消息泄漏,洛某决定暂不将信中内容公之于众,以免枉费沈老爷的一番苦心。但洛某可以向诸位保证,此事一定会得到妥善的解决,绝不让大家变成鞑子的刀下冤魂。” 虽然众人心中好奇,但洛天瑾所言并非无的放矢,眼下蒙古大军兵临山下,没什么比保住性命更加重要。 因此,出于对洛天瑾的信任,以及对自身安危的考虑,众人纷纷应允,并相继与洛天瑾拱手告辞。 片刻之后,别苑内只剩下洛天瑾及谢玄一众亲信。 “府主,此信……” “慕容白!”洛天瑾忽然开口道,“去将腾族长请回来!” “什么?” “记住,要秘密相请,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慕容白大惑不解,但见洛天瑾神情凝重,故而也不敢多问,领命后匆匆朝苑外走去。 “府主,究竟出了什么事?”谢玄搀扶着洛天瑾回到堂中,屏退左右,低声问道,“沈东善此信……” “沈东善在信上说,武林大会前夕,华山以南三十里外的一间破庙内,云追月曾与颜无极、隋佐密会串谋。” “嘶!”谢玄脸色一变,追问道,“信中可说他们密会的内容?” “没有。”洛天瑾心不在焉道,“可即便信中不提,我也能猜破端详。试想蒙古人为何迟迟按兵不动,一直等到武林大会结束后才动手?” “为何?”谢玄若有所思,面露惊愕。 “因为他们在等!” “等什么?等武林大会结束?” “不!他们在等云追月的消息。” “云追月的消息?”谢玄恍然大悟,难以置信道,“难道……” “不错!他们在等云追月争夺武林盟主成败的消息。若成功,则秘密撤兵,令中原武林为蒙古朝廷所用。若失败,则斩尽杀绝,以免我们变成蒙军南下的绊脚石。” …… 第五百零八章 :先礼后兵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慕容白引着腾三石回到堂中。 一见腾三石,洛天瑾全然不顾身体的虚弱,赶忙起身相迎,拱手道:“前辈……” “不必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腾三石颇为不耐地摆手道:“虽然你已今非昔比,但休想让老夫对你另眼相看。” 闻言,洛天瑾不禁面露苦涩,道:“上午在华山之巅,若非前辈仗义执言,在下不可能逃过金复羽设下的圈套,更难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 “一事归一事,你不必自作多情!老夫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帮你,而是……” 言至于此,腾三石的眼神陡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转而看向洛天瑾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提防之意,不悦道:“怎么?你想套老夫的话不成?” “前辈多虑了。”洛天瑾坐回自己的位子,缓缓摇头道,“有些事前辈不说,洛某也心知肚明……哦!不对,应该是你我心照不宣。” “哦?”腾三石眉头一挑,试探道,“比如呢?” “比如云追月的真正身份,其实是前辈的义子,杜襄。” 洛天瑾开门见山,令腾三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一双老眼精光闪烁,似乎在飞速盘算着对策。 “非但如此,我还猜出……云追月之所以能迅速痊愈,全赖腾族至宝‘极元丹’的帮助。”言至于此,洛天瑾神情一禀,恳切道,“我相信,自己知道的事情,前辈同样知道。因此你我应开诚布公,而非故弄玄虚,相互试探。” 见洛天瑾已洞察一切,腾三石索性不再遮掩,冷哼一声,承认道:“是又如何?你将老夫单独叫来,莫非想与我秋后算账?” “前辈不要误会!”洛天瑾解释道,“我将前辈请来,绝无挟私报复之意。只是……想告诉前辈一个消息。” 腾三石一愣,将信将疑道:“什么消息?” “你的义子,的确与蒙古人在暗中勾结。”洛天瑾拿出沈东善的书信,淡淡地说道,“武林大会前夕,他和赤风岭主颜无极、西京将军隋佐秘密相会,至于他们密会的目的……我想不必多言,前辈也能猜出一二。” “什么?” 腾三石大惊失色,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华山镇暗藏伏兵一事,襄儿他……早就知道?” “非但知道,甚至极有可能与蒙古人里应外合。”洛天瑾纠正道,“他有没有告诉过前辈,自己为何参加武林大会?” 此刻,腾三石心乱如麻,又羞又恼,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并未回答洛天瑾的问话。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参加武林大会的目的,是想找我寻仇,一雪当年瑶台之耻。”洛天瑾幽幽地说道,“然而,真相远不止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一雪前耻,对今日的云追月而言,早已不再重要。他的野心和欲望,远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可怕。他争夺武林盟主,不止是报复我,更是向蒙古大汗尽忠!” 洛天瑾字字如刀,句句诛心,令腾三石深陷痛苦纠结,久久难以自拔。 “昔日的杜襄,最错不过是心胸狭隘,锱铢必较。但今日的云追月不同,他已变成一个无君无父,不仁不义、彻头彻尾的卖国贼。”洛天瑾义正言辞道,“背祖弃宗、卖主求荣、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这样的奸佞叛徒,真能听你教化,改邪归正吗?” 腾三石蓦然抬首,一双虎目颤抖不已,颤颤巍巍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辈可知今日在华山之巅,我为何极力保他?”洛天瑾不答反问,“并非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是因为你和柔儿。我知道云追月与柔儿青梅竹马,又是你疼爱有加的义子,如果我顺从金复羽的提议,趁机除掉他,对我百利而无一害,反而最伤心的人是你们。看你们难过,我实在于心不忍,因此才……” “你是怕柔儿与你当众翻脸吧?”腾三石鄙夷道,“洛天瑾,这里没有外人,收起你的虚情假意,老夫不吃那一套!” “无论你如何想我,总之沈老爷的这封信,着实令我感到不安。”洛天瑾无奈道,“如果此事被其他门派知晓,云追月会有什么下场?前辈比在下更清楚。” 腾三石苦思半晌,迟疑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只凭一封信,恐怕……” “这正是我将前辈请来的目的!” “嘶!”腾三石暗暗心惊,错愕道,“此话怎讲?” “云追月是前辈的义子,有些事他不会告诉我们,但一定不会欺瞒前辈。因此,这封信中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前辈亲自去一趟龙象山别苑,自然水落石出。” “这……” 腾三石面露踌躇,双手握拳,由于用力过猛,以至于骨节攥的泛白。 “问襄儿之前,老夫想先问问你。”腾三石眼神飘忽,吞吞吐吐地说道,“身为武林盟主,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身为武林盟主,绝不能姑息养奸!”洛天瑾坚定道,“前辈深明大义,应该能体谅我的苦衷。” “既然如此,你为何秘而不宣?” “一者,黑纸白字犹如空口白牙,真假难辨。二者,我敬重前辈,也……在乎柔儿。既然云追月是你的义子,我愿将此事交由前辈处置。” 说罢,洛天瑾眼神一动,别 有深意地问道:“现在轮到我问问前辈,如果此事属实,前辈又会如何处置?” “我……” 面对洛天瑾的咄咄逼问,腾三石不禁一阵语塞。犹豫半晌,终究未能说出下文。 出于情分,腾三石自然不愿置云追月于死地。但出于江湖道义,以及自身原则,腾三石对云追月的所作所为同样不能容忍。 此刻,情理矛盾,仁义相斥,令腾三石一时难以权衡,好不纠结。 “前辈,此时兵临山下,迫在眉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见腾三石沉默不语,洛天瑾突然开口道,“有关云追月的事,洛某全权交由前辈处置。希望前辈能为武林群雄的生死安危着想,为天下百姓的安定生活着想,为大宋王朝的江山社稷着想,做出最英明的决断。” 千钧重担,令腾三石心中一惊,看向洛天瑾的眼神蕴含千思万绪,复杂之至。 “洛某还要思量退敌之策,因此……” 洛天瑾委婉地下达逐客令,令神思恍惚,五味陈杂的腾三石稍稍一愣,而后缓缓起身,没有过多寒暄,径自转身离去。 望着腾三石落寞孤寂的背影,谢玄不禁叹息一声,费解道:“府主,你明知腾族长重情重义,为何还将云追月交给他处置?” “怎么?”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认为腾族长不会大义灭亲?” “要他亲手斩杀自己的义子,谈何容易?”谢玄苦涩道,“可不杀云追月,放纵里通卖国的奸贼,恐怕腾族长的良心一辈子都会不安。府主,六大门派、四大世家高手众多,你谁也不用,偏偏选中腾族长,这……又是何苦?” “谢兄,你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洛天瑾故作高深地笑道,“你以为我将此事告知腾族长,真是想借他之手除掉云追月?” “难道不是吗?”谢玄一愣,惊愕道,“莫非府主还有高招?” 洛天瑾道:“眼下,没有什么事比化解性命之虞更加重要。至于云追月该不该杀?何时杀?谁来杀?其实我并不在意。” “府主的意思是……” “谢兄,今时不同往日,你我的目光不能再局限于过往的种种恩怨,而应该放眼天下,谋划大局。区区一个云追月,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对手,只配做我们的一颗棋子。” “棋子?”谢玄沉吟道,“府主的意思是……利用云追月化解眼下的危局?”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腾族长不过是一剂药引,云追月才是药到病除的关键。你刚刚所料不错,且不论腾族长能否痛下杀手,单说柔儿……断不会眼睁睁地坐视云追月归西。因此,让腾族长大义灭亲的机会,可谓十分渺茫。但腾族长和柔儿也不会昧着良心附逆,他们定会千方百计地规劝云追月,令其将功补过,以求自赎。” “如此一来,云追月顾念腾族长与萧谷主的情分,便会主动找蒙古人谈判……” 言至于此,谢玄突然眉头一皱,连连摆手道:“等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事到如今,难道蒙古人还会在乎云追月的死活?即便在乎,云追月又何德何能说服他们退兵?” “其一,蒙古人一定不会放弃云追月,毕竟他们遍寻中原各大门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既愿与他们狼狈为奸,同时又实力不俗的门派,实属难能可贵,因此蒙古人绝不会白白放弃。莫要忘记,华山上虽然汇聚不少英雄豪杰,但与偌大的江湖相比,仍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如果蒙古人将我们斩尽杀绝,虽能逞一时的威风,却无法彻底毁灭中原武林。反而各门各派的留守弟子会对他们恨之入骨,不共戴天。到时,他们若不能趁着江湖式微,抓住时机建立新的武林秩序,日后将再无机会与中原武林和解,剩下的唯有鱼死网破,血战到底。” 言尽于此,洛天瑾不禁神秘一笑,问道:“谢兄以为,建立武林新秩序,蒙古朝廷又该依靠谁?赤风岭?胡马帮?还是漠北二十四城?” 洞悉一切,谢玄对洛天瑾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点头道:“有道是‘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以夷伐夷,不宜禁护。’如果鞑子欲在中原武林建立新秩序,依靠漠北三教的力量自然不行,必会激起汉人的叛逆与反抗,因此必须依靠中原势力帮他们一统大业,此乃‘以汉制汉’。” “蒙古朝廷的最佳人选,无疑是已经与他们沆瀣一气的老朋友,云追月。”洛天瑾冷笑道,“因此,隋佐和颜无极不择手段地置我们于死地,绝不希望云追月陪葬。如我所料不错,他们定会想方设法地帮云追月脱身,令其再欠他们一个恩情。呵呵……” “言之有理。”谢玄不可置否地应道,“可即便如此,云追月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一条呼来唤去的狗,又如何能说服他们退兵?” “此乃其二,我只想借云追月穿针引线,找出颜无极和隋佐,根本不需要他说服鞑子退兵。再者,武林高手的优势在于单打独斗,而并非上万人中混战厮杀。” 言罢,洛天瑾眼神一寒,一抹锥心刺骨的杀意陡然自其眼中迸射而出。 谢玄心头一紧,感慨道:“府主借腾三石的刚正,压制云追月的叛逆。再借蒙古人对云追月的重视,找出冲破‘围剿’的破绽。最后借云追月对腾家父女的感情,迫使他与蒙古人翻盘。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府主小屈大伸,尺枉寻直,终而谋划了一出好戏,此乃……” “借力打力,顺水推舟。顺藤摸瓜,擒贼擒王。” …… 第五百零九章 :义利之争(一) “砰!” 午后,一声茶杯碎裂的脆响,瞬间打破龙象山别苑的宁静。 正堂内,云追月面沉似水,目光阴寒,左手将茶杯碎片碾捏成齑粉,任由滚烫的茶水将其衣袖浸透,他却浑然不觉,似是心事重重。 唐轩、黎海棠以及重伤未愈,面色惨白的司无道,毕恭毕敬地站在堂中,任由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谁也不敢冒然开口相劝。 此时,云追月震怒的原因有二。 其一,上午在华山之巅,萧芷柔替洛天瑾出手与他为敌,令其心灰意冷,妒火中烧。 其二,唐轩刚刚回禀,蒙古大军围困华山,此事令其又惊又怒。 两件事,皆令云追月胸中如堵,极不痛快。他感觉自己被人一再戏耍、欺骗,顿时无名火起,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一个洛天瑾,口若悬河,卑鄙无耻!一个颜无极,虚以委蛇,言而无信!”云追月咬牙切齿地说道,“此二人一个比一个奸诈,一个比一个该死。” 说罢,云追月的五指再度用力一攥,所剩无几的茶杯碎片在其掌心摩擦挤压,发出一阵“吱吱”的刺耳声响,令唐轩几人下意识地连连皱眉。 “萍儿呢?” 突然,云追月话锋一转,向黎海棠质问道:“萍儿何在?” “回禀圣主,小姐她至今仍在绝情谷别苑。昨夜在下前去要人,却被绝情谷的人拒之门外。”黎海棠回道,“萧谷主说……此事她会亲自向圣主交代。” 闻言,云追月的眼神悄然一暗,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徐仁有事禀报!” 突然,徐仁的声音自堂外响起,登时将堂中几人的心思从恍惚中拽回。 “何事?” “有一人,自称有要事求见圣主。” “要事?”云追月一愣,迟疑道,“让他进来。” “是!” 话音未落,徐仁已带着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步入堂中。 一见此人,云追月不禁眼泛狐疑,唐轩却眼前一亮,忙道:“你不是刚刚随庞小虎一起上山的……” “正是。”汉子挥手将脸上的血污抹去,露出一张粗狂的脸庞,而后朝云追月拱手一拜,道,“其实,在下与庞小虎几人并非同道,只是混在他们当中,方便上山拜见云圣主罢了。” 云追月的眼中精光闪烁,幽幽地问道:“你是何人?找我又有何事?” “在下奉隋将军之命,专程上山给云圣主送信。” “隋将军?”云追月心中暗惊,表面上仍故作糊涂,反问道,“哪个隋将军?” 汉子一愣,答道:“西京将军,隋佐。” “将信拿来。” 闻言,汉子迅速从怀中掏出书信,双手高举,小心翼翼地递到云追月面前。 当云追月的左手将要碰到信封时,动作突然一滞,而后上下打量着汉子,好奇道:“看你的模样,似乎不是蒙古人?” “云圣主好眼力。”汉子恭维道,“在下襄阳人士,有幸被隋将军抬举,现在将军帐下效力。” “汉人也能在蒙古军中效力?”云追月面露好奇。 “不瞒云圣主,其实蒙古本部精锐,大部分已奉命西征。眼下留守在中原各营的兵马,十之七八皆是后来扩充的汉人兵勇,甚至连统兵将军亦有不少汉人。” “知道了。” “嘭!” 话音未落,云追月突然扬手挥出一道气劲,猝不及防的汉子登时面门塌陷,七窍冒血。 他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愣愣地望着目无表情的云追月,似乎想要开口询问缘由,但唇齿稍启,一股血沫子已经喷涌而出。喉咙呜咽,却再难发出半点声响。 “你若是蒙古人,我该重重地赏你。”在中年汉子仰面倒地的瞬间,云追月顺势夺过书信,双指一搓,将信封拈开,同时漫不经心地说道,“可你是汉人,便罪该万死。我让你死的这么痛快,已经便宜你了。拖下去,别弄脏我的地方!” 说罢,云追月将撕破的信封随手扔在尸体上,而后翻开信纸,眯起眼睛,细细观阅起来。 从始至终,云追月表现的风轻云淡,看似心如止水,实则唐轩几人心里明白,他是在杀人泄愤,平复自己内心的愠怒。 片刻之后,云追月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玩味之意,别有深意地呢喃道:“看来颜无极和隋佐……还算讲些道义。” “圣主,此信……” “他们已经知道我争夺武林盟主失败的消息。”云追月自顾说道,“信上说,隋佐已调派三万大军将华山围的水泄不通,誓要将华山上的所有人斩尽杀绝。除了……我们之外。” “这……”唐轩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是喜是忧。 “隋佐在华山东南方向留下缺口,让我们今夜子时悄悄下山,遇到蒙古兵马拦截,只需说出暗号,便可顺利放行。” “什么暗号?”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此甚好!”司无道接话道,“若能借蒙古人之手除掉洛天瑾等人,偌大的江湖便是圣主的天下。” 稍作沉吟,云追月忽然眼神一变,忙道:“快,派人去将萧谷主与腾族长请来……” “不必麻烦!老夫已不请自来。” 伴随着一道满含愠怒的声音,龙行虎步的腾三石与神情复杂的萧芷柔先后步入堂中。 徐仁等龙象山弟子满眼惊慌地“前簇后拥”,似乎想拦下他们的脚步,却又对二人十分忌惮,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一见萧芷柔,云追月眼中的诡谲之色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与惆怅。 见二人硬闯大堂,唐轩不禁面露不悦,斥责道:“腾族长、萧谷主,你们未免太不懂规矩……” “住口!”云追月语气一沉,打断道,“全部退下!” “可是……” “滚出去!” 徐仁话未出口,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寒,登时被吓得身子一颤,赶忙招呼一众弟子匆匆退出正堂。 见状,唐轩、司无道、黎海棠亦不敢多言,朝云追月拱手一拜,鱼贯而出。 转眼间,堂中只剩腾三石、云追月与萧芷柔。 此刻,腾三石圆睁二目,怒气冲冲地瞪着云追月。云追月却用爱恨交织的目光,苦苦凝视着萧芷柔。至于萧芷柔,则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是不为所动。 “既然都是一家人,谁也不必再藏着掖着!”腾三石反客为主,径自落座,开门见山道,“老夫真没想到,我们父子三人久别重逢,竟是在这般境遇之下。” 见腾三石瞋目竖眉,怒气不消,萧芷柔不禁心生担忧,转而望向神思恍惚的云追月,犹豫再三,方才缓缓开口道:“其实……” “柔儿,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云追月似是害怕被萧芷柔再揭伤疤,于是匆忙打断道,“今天上午的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和义父不想我一意孤行,自入绝境。正因为我念及你们的恩情,所以才会派唐轩去贤王府别苑,也算在洛天瑾面前退让一步。我这么做,你可否满意?” 望着云追月“摇摇欲坠”的右臂,闻听他言语中的苦涩无奈,萧芷柔登时心生愧意,摇头道:“其实,我们是来……” “义父,柔儿,你们来的正好!” 未等萧芷柔辩解,云追月突然语气一转,兴致勃勃地走到腾三石面前,半跪在地,并将隋佐的书信递到近前,激动道:“蒙古人派出三万大军围困华山,至今仍留在山上的这些人插翅难飞,必死无疑。这是隋佐的亲笔信,他已为我们安排好一条生路,今夜子时便走……” “啪!” 话未说完,腾三石骤然抬手,狠狠打了云追月一记耳光,险些将其脸上的面具打掉。 此举,不仅令云追月呆若木鸡,同样令萧芷柔心生愕然。 “好啊!”腾三石连连点指着云追月,怒骂道,“老夫还没问,你自己却先招了!看来洛天瑾所言不错,你果然通敌卖国,与蒙古人狼狈为奸。” “什么?”云追月一时猝不及防,眼中尽是茫然之意。 “还敢装傻?” 怒不可遏的腾三石抢过隋佐的书信,看都不看,气冲冲地将其撕的粉碎,并将纸屑狠狠甩在云追月的脸上,叱责道:“老夫真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竟然养出一个不知廉耻的窃国大盗!我曾教你的忠孝仁义、君臣父子,难道你统统忘了吗?” “义父……” “别叫我义父!”腾三石悲愤交加,怒火滔天,“老夫……老夫没你这种狼心狗肺,是非不分的义子!” 说罢,腾三石伸手一指萧芷柔,又道:“杜襄,你可知柔儿为何要含羞忍辱,不顾颜面地替洛天瑾出手?” 云追月的眼皮剧烈抖动,若有所思地望着萧芷柔,呢喃道:“为何?” “因为她早就知道,你参加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替蒙古人招兵买马!”腾三石气的脸色涨红,吐沫横飞,“柔儿若非为顾全大局,为保住湘西腾族的颜面,又岂会放下对洛天瑾的怨恨,昧着良心替他助阵?” “这……” 直至此刻,云追月方才恍然大悟。因为自己的执念,以至口无遮拦,出言不逊,令萧芷柔承受莫大的委屈与羞辱。 然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心念至此,云追月忽然瘫坐在地,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悲苦与癫狂。 …… 第五百一十章 :义利之争(二) “你笑什么?” 眼前的云追月,既令腾三石可怜心疼,又令他愤恨不已,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说不出的难受。 笑声渐渐收敛,云追月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冷笑道:“无君无父?利欲熏心?我是通敌叛国的奸贼?呵,这些都是洛天瑾告诉你们的?” “密信在此,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腾三石沉声道,“鞑子究竟给你多少好处?竟让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混账事!” “果然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云追月答非所问,喃喃自语,“你们宁肯相信洛天瑾的花言巧语,也不愿听听我的肺腑之言。” 萧芷柔心神一动,迟疑道:“难道你未与蒙古人勾结?是一场误会……” “不!”云追月蓦然起身,冷漠道,“你们没有误会,我的确与蒙古人联手,并且华山镇伏兵一事,我也早就知晓。” “逆子,你终于肯承认了!” “我承认,但我并非利欲熏心,而是你们食古不化!”望着吹胡子瞪眼的腾三石,以及满眼失落的萧芷柔,云追月心中再起执念,对自己曾劝阻蒙古人伏兵一事只字不提,反而狂妄不羁地笑道,“大宋气数已尽,连皇帝老儿都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你们又枉谈什么忠孝仁义?事到如今,大局已定,蒙古大汗天威所赐,势如破竹,吞并天下是迟早的事,难不成你们还奢望宋廷能重振山河,奢望苟延残喘的皇帝老儿能抵御蒙古铁蹄,夺回失去的江山?简直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我等既非皇亲国戚,亦非达官贵人,何必为一个摇摇欲坠的衰败王朝殉葬?自古成王败寇,分分合合,天理循环,周而复始,哪有什么正统可言?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身逢乱世,便是天赐良机,让我等贱民大有可为。既是如此,我们何不提前为自己寻找出路,于乱世之中闯出一番天地?一旦功成,至少能封妻荫子,显祖荣宗!” “混账!混账!混账!你……你……你与鞑子联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简直丧心病狂,无药可救。老夫若不亲手处决你,如何对得起腾族的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天下英雄对我的信任?” 听闻云追月的悖逆之言,腾三石勃然大怒,猛地掠到云追月面前。 与此同时,一道刚猛无比的掌风呼啸而出,直扑云追月的面门。 “爹,不可……” 然而,未等萧芷柔劝阻,腾三石的右掌忽然悬停在云追月面前,距其面门不过三寸之遥。掌风拂面,将云追月的头发吹的凌乱不堪。 俨然,腾三石虽然震怒,但事到临头,他仍对云追月下不去手。 唯一令腾三石感到欣慰的是,面对自己的滔天怒火,云追月并未出手还击,甚至未有防御闪避的趋势,始终一动不动,任其发落。 由此足见,云追月虽然叛逆,但尚不至于弑父,总算良心未泯。 “无论今天我是杜襄,还是云追月。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亦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忽然,云追月的语气变的十分沉重,义正言辞道:“眼下,宋廷腐化,皇帝昏庸,贪墨败度,重赂轻贤,除江南一带粉饰太平之外,其他地方的百姓皆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试问这样的王朝又能维系多久?义父、柔儿,不如你们随我一起转投蒙古大汗。待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我等便是开国功臣,若愿谋求官职,庇佑子孙,则能入阁登坛,拜将封侯。若愿放浪江湖,逍遥自在,亦可田连阡陌,家累千金。到时,义父不仅仅是腾族之主,更可做湘西之主,乃至西南之主……” “住口!” 腾三石气的睚眦俱裂,浑身颤抖,怒斥道:“此等不忠不义之言,你岂能说的出口?你所言朝代更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虽有其理,但天下何曾落于异族蛮夷之手?你可知鞑子南下意味着什么?不仅是大宋覆灭之灾,更有亡族灭种之虞!你对蒙古大汗了解多少?可知那人何其阴险狡诈?莫忘了,鞑子破城后,杀人子嗣、毁人宗庙、夺人钱财、***女,无恶不作,罄竹难书。你为虎作伥,非但不知反省悔过,反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简直不知廉耻!” 言至于此,腾三石似是仍不解气,又道:“莫说他封我做湘西之主、西南之主,就算他们封我做天下之主,老夫也不屑与强盗为伍!” 云追月深知腾三石脾气倔强,故而也不多言,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之意,似是对腾三石的迂腐守旧十分无奈。 “襄儿,你与柔儿好不容易摆脱异教之名,回归武林正道,何不趁此机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腾三石连连叹息,劝诫道,“眼下,洛天瑾已是武林盟主,一呼百应,群雄簇拥,你若铁了心与蒙古人为伍,他岂肯放过你?” “不错!”萧芷柔点头道,“现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在你的别苑之外,早已埋伏下无数眼线。只要你稍有异动,姓洛的马上便能知晓。我怕你来不及做‘开国功臣’,便已成为中原武林的刀下之鬼。” “哼!”一提起洛天瑾,云追月不禁怒由心起,不悦道,“你们真以为我怕他不成?莫说他是武林盟主,就算他是皇帝老儿,我也不惧!” “你……” 见腾三石又要动气,萧芷柔急忙挥手拦下,转而灵机一动,向云追月说道:“刚刚你还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何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却变成‘不识时务’的莽夫?” “我……” “襄儿,你眼中若还有我这个义父,心中若还顾念柔儿与你的情分,便听我一言。”腾三石压下心头怒火,向云追月发出最后通牒,“你若一意孤行,自己丢了性命是小,连累柔儿乃至湘西腾族才是大事。” 云追月心头一动,迟疑道:“请义父赐教。” “不要再与蒙古人有任何瓜葛。”腾三石沉吟道,“非但如此,你还要竭尽所能地帮武林群雄化解这场危机。如此一来,你便是戴罪立功,再加上老夫与柔儿为你求情,相信洛天瑾应该能网开一面,对你既往不咎。” “什么?”云追月怒极而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想让我在洛天瑾手下苟且偷生?甚至还要向他求情?此事万万不可!我宁肯死,也绝不向洛天瑾求饶……” “糊涂!”腾三石斥道,“你以为洛天瑾为何将此事告诉我?其实,他的真正目的并非杀你,而是想利用老夫与你的感情,劝你弃暗投明,帮他渡过这场劫难。” “既然义父知道洛天瑾用心不善,又为何帮他?” “其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洛天瑾毕竟是武林盟主,老夫身为腾族族长,岂能不顾全大局?”腾三石叹道,“其二,老夫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堕入深渊,因此希望自己能令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姓洛的看似忠厚仁义,实则奸险歹毒,睚眦必报。”云追月鄙夷道,“今日我对他有用,他自然不会杀我,利用我们之间的关系做个顺水人情,既让你们欠他一份恩情,又能帮他在天下英雄面前立威。但今日过后,我对他只有威胁,没有价值,他必然不会放过我,定会千方百计地找借口除掉我。对我而言,与洛天瑾鱼死网破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既然如此,我何必违心帮他?最不济,破釜沉舟,玉石俱焚,也好过帮他作嫁衣裳。更何况,我们眼下还有一条逃生之路……” “各门各派皆被困于华山,你真以为自己能金蝉脱壳,逃出生天?”萧芷柔反驳道,“姓洛的早就知道你和蒙古朝廷关系匪浅,即便没有沈东善的告密信,他也不会放你离开。正如你刚刚所言,如果姓洛的在劫难逃,那他一定会拉你垫背。” “襄儿,你不仅仅是帮洛天瑾,更是帮天下英雄。毕竟,你与洛天瑾的私人恩怨,和其他人无关?何必牵连无辜?”腾三石眼神一暗,面露忧愁,恳求道,“就算你不体谅我这把老骨头,也应该替柔儿想想。这些年,她饱尝辛酸,吃尽苦头,如今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地回到腾族,与我父女相认,你怎舍得她香消玉殒,抱憾而终?” “这……” 一提起萧芷柔,云追月的铁石心肠顿时化作似水温柔,一时左右为难,好生纠结。 突然,萧芷柔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决之意,正色道:“杜襄,我知道你的心结,也明白你的担忧。从小到大,都是你帮我解决麻烦,我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今日这件事,你不必插手,由我来替你解决,也算……” 言至于此,萧芷柔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面露踌躇。 腾三石不明所以,眼泛狐疑。云追月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迟疑再三,萧芷柔方才幽幽开口道:“也算报答你对我的恩情,亦或弥补我对你的亏欠。你只需作壁上观,不要阻挠即可,如何?” 对此,云追月一言不发,似是内心苦苦挣扎。 “柔儿,此话何意?”腾三石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如何帮他?” “请爹放心,女儿……自有权宜之策。” …… 第五百一十一章 :英雄气短 萧萧谷主? 下午,见有不速之客擅闯贤王府别苑,许衡立即率人上前拦截,但当他认出来人的身份后,却不由地一愣,诧异道:竟然是你? 我来见你们府主。 萧芷柔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由于她的面容被白纱遮掩,因而许衡看不清她的表情。 府主?许衡眉头一皱,推脱道,府主有令,今日谁也不见 请萧谷主堂中品茶,府主稍后便到。 许衡话未说完,谢玄的声音陡然自院中响起。 紧接着,满面春风的谢玄快步迎上前来,全然不顾许衡等人错愕的目光,径自走到萧芷柔面前,颇为恭敬地拱手一拜,笑道:萧谷主大驾光临,鄙苑蓬荜生辉。 一见谢玄,萧芷柔的眼神突然变的有些古怪。她静静地注视着笑而不语的谢玄,莫名地冒出一句:多年未见,谢二爷风采依旧。 闻言,谢玄的脸上不禁涌出一丝尴尬,他似乎不敢直视萧芷柔的眼睛,故而目光微垂,干笑道:与萧谷主相比,谢某人实在是相形见绌,不堪入目。 也是。萧芷柔别有深意地说道,当年的谢玄,可不像今日这般老于世故,能说会道。 呵呵面对萧芷柔的讽刺,谢玄只是干笑两声,却不反驳,匆忙转身朝院中一指,寒暄道,萧谷主,里面请!来人,香茗伺候。 萧芷柔深深望了一眼谢玄,口中发出一声似哼似笑的应答,继而迈步朝院中走去。 二爷,她这是 记住!谢玄挥手打断许衡的疑惑,低声道,日后再见到萧谷主,不必多问,只管放行。 这 嗯? 似是感受到谢玄的不悦,许衡吓的脸色一变,赶忙乖乖领命。 萧谷主是府主的上宾,你率人去堂外候着,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谢玄又道,我进去通禀。 是。 虽不知谢玄为何如此紧张,但见他言辞凝重,语气坚定,许衡不敢有片刻迟疑,匆忙招呼一声,率人紧追萧芷柔而去。 吩咐作罢,谢玄一路小跑来到后院。 此刻,洛天瑾正在房中苦思对策,因而对谢玄的敲门声置若罔闻。 直至谢玄提高嗓音,再三呼唤,洛天瑾方才从恍惚中惊醒,下意识地应道:进来说话。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伴随着午后的阳光洒入昏暗的房间,谢玄缓步而入,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道:府主,萧芷柔来了。 哦! 洛天瑾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伸手欲端起桌上的茶杯,但手指刚刚碰到杯壁,他却突然眼神一变,蓦然回首,圆睁二目,惊奇道:谁? 萧芷柔!谢玄一字一句地回答,同时朝表情僵硬的洛天瑾重重点了点头,补充道,一个人。 柔儿她 洛天瑾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由于动作过猛,以至于身下的圆凳被他踉跄的双腿撞翻倒地,此举惹得谢玄一阵苦笑。 她在哪儿? 正堂候着 谢玄话音未落,洛天瑾已迫不及待地朝门外冲去。 然而,当洛天瑾的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时,突然身子一颤,而后又火急火燎地退回房中。 在谢玄愕然的目光下,洛天瑾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府主,你这是 看看我!洛天瑾伸手朝自己的身上胡乱一指,忐忑不安地问道,如何? 什么意思?俨然,谢玄没听懂洛天瑾的问题。 哎呀! 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抻了抻衣袍,催促道:看看我今日的衣着打扮,如何? 哦! 似是感受到洛天瑾的焦急,谢玄赶忙答应一声,而后围着洛天瑾转了几圈,一边上下打量,一边连连点头道:丰标不凡,器宇轩昂! 我今日的衣袍,穿的是否得体?洛天瑾望着自己的衣衫,极不自信地喃喃自语,颜色会不会太浅?不如换那件湛蓝不行不行,颜色太艳似乎不够稳重。 府主。谢玄笑道,我与你相识几十年,从未见你如此在意过自己的穿着打扮。甚至当年与夫人成婚时,你也 言至于此,谢玄忽觉自己说错话,赶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府主金相玉质,凤表龙姿,何需这些身外之物衬托? 然而,对于谢玄的错口失言,洛天瑾却好似没有听到,依旧仔细打理着自己的衣袍。 见状,谢玄不禁哑然失笑。 突然,洛天瑾动作一顿,猛然抬头,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谢玄,幽幽地问道:谢兄,你刚刚说什么? 谢玄一愣,赶忙赔罪道:府主,我刚刚一时心急 你说的对!洛天瑾一拍脑门,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在房中团团转,你说的对!我不应该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闻言,谢玄哭笑不得,又见洛天瑾左顾右盼,忙道:府主,你在找什么? 铜镜!洛天瑾急声道,我伤势未愈,脸色定然十分难看。如果让柔儿看到我是一副病秧子模样,一定会大失所望。快,快帮我找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将我的脸颊抹的红润一些 谢玄被洛天瑾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洛天瑾即便面对刀山火海,生离死别,依旧能保持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如今日这般手忙脚乱,谢玄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到。 心念及此,谢玄不得不暗暗感慨,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府主! 谢玄不能任由洛天瑾如此糊涂,于是大喝一声,将东张西望的洛天瑾从恍惚拽回现实。 啊? 面对一脸茫然的洛天瑾,谢玄不禁轻叹一声,提醒道:萧谷主还在堂中等你,你若迟迟不肯现身,似乎于礼不合。 哦!洛天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而神智一震,正色道,谢兄言之有理,我马上去见她。 说罢,洛天瑾再度将自己的衣冠整理一番,转而快步朝门外走去。 每一步,心跳都在加速。当洛天瑾来到堂外时,他的手心已经溢满紧张的汗水。 今天虽不是他和萧芷柔第一次重逢,但却是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单独相见。 上一次单独相见,二人还是难分难舍,山盟海誓的爱侣。 二十几年,苍海沧田,物是人非。 然而,昔日的琴瑟相调,松萝共倚,柔情蜜意,殢雨尤云,至今仍深深烙在洛天瑾的心底,令其每每想起都甘之如饴,又心痛如绞。 一个站在堂外,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一个坐在堂中,五味陈杂,思绪万千。 此时此刻,二人所思所想,或是同一段时光,同一件趣事,以及曾几何时对彼此的同一份眷恋。 时而抿嘴而笑,时而面露哀思。不同的是,回忆过后,留给萧芷柔的只有怨恨与憎恶,而洛天瑾的脸上却布满愧疚与不舍。 隔窗而望,洛天瑾痴痴地窥探萧芷柔的侧脸。当清风撩开白纱,露出惊鸿一瞥,宛若他在湘西第一次见到滕柔时那般,神魂荡飏,如痴如醉。 一堵墙,隔的开两个人,却隔不开两颗心。 不知沉默几许?由于洛天瑾伤势未愈,难以抑制地发出一阵咳嗽,瞬间打破堂里堂外的微妙气氛。 闻声,萧芷柔的身体微微一颤,迅速将脸上的哀思之意收敛的一干二净,并换上一副冷漠神情,侧目望向门外。 片刻之后,神情复杂的洛天瑾缓缓出现在萧芷柔面前。 见到洛天瑾,萧芷柔的心头再度一颤,但她掩饰的极好,眼中古井不波,看不出一丝起伏。 谢玄悄无声息地撤走许衡等人,并将堂门轻轻闭合,留给洛天瑾萧芷柔一个安静而隐秘的空间。 柔儿,你你终于来了? 洛天瑾竭尽所能地让自己保持风度翩翩的潇洒模样。 然而,面对近在咫尺的萧芷柔,那个令他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女人,嗅到她身上那股久违的醉人芬芳,洛天瑾又如何能保持镇定? 此刻,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五官在颤抖,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心,亦在剧烈颤抖。 洛天瑾多想将萧芷柔拥入怀中,将嘴唇贴在她耳畔,好好诉一诉自己的相思之苦。 但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不能这样做,也不配这样做。 四目相对,久久无语。萧芷柔在洛天瑾的深情注视下,眼中情不自禁地蒙上一层泪雾。 晶莹的泪珠,不知包含多少复杂的感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喜如悲如爱如恨在洛天瑾看来,它们却如刀似剑,斩断肝肠,穿心而过,令他痛的难以呼吸。 此情此景,面对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压抑伤悲强忍眼泪的可怜模样,试问天下还有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 然而,当洛天瑾欲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时,萧芷柔却突然后退一步,用行动将洛天瑾拒之千里。 不等洛天瑾反应过来,萧芷柔猛然扬手,啪的一声脆响,洛天瑾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这一掌,是替死去的腾族子弟打的!萧芷柔嗔怒道,打你卑鄙无耻,装模作样! 打的好!洛天瑾神情坚毅,含泪而笑,再打! 啪! 这一掌,是替我爹打的!打你忘恩负义,虚伪自私! 打的好!洛天瑾毫不闪避,反而点头称赞,再打! 啪! 这一掌,是替杜襄打的!萧芷柔冷声道,打你欺上瞒下,颠倒黑白! 打的好!再来! 此刻,洛天瑾苍白的脸上红肿无比,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他仍在萧芷柔面前保持微笑。 啪! 这一掌,是替我自己打的!萧芷柔羞愤道,打你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打的好! 前三掌,洛天瑾一直强忍着泪水。然而,当他听到萧芷柔第四掌的理由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眼泪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 堂堂武林盟主,江湖枭雄,此时宛若一个为情所困的痴情浪子,哭的声泪俱下,情难自已。 还有一掌 萧芷柔猛然抬手,但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同时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这一掌,又是为谁?洛天瑾泪流满面,但仍极力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萧芷柔本想替自己的一双儿女再打洛天瑾一巴掌,但举起手来却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迟疑再三,终究冷哼一声,勉强作罢。 洛天瑾不顾又红又肿的脸颊,以及嘴角渗出的鲜血,柔声道:出气了?如果觉得不够,尽管再打。十掌百掌千掌万掌我任你处置,绝不闪躲。 无耻! 萧芷柔蓦然转身,似是不愿再看洛天瑾虚情假意的嘴脸。 现在,可否让我看看你? 洛天瑾望着萧芷柔的倩影,含情脉脉地诉说道:柔儿,让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这些年,你过的究竟好不好? 第五百一十二章 :儿女情长 “够了!” 当洛天瑾伸手去牵萧芷柔的皓腕时,她突然冷喝一声,迅速转身,冷眼漠视着温情脉脉的洛天瑾,冷声道:“姓洛的,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我是愚笨,但不是没记性。你的虚情假意、你的道貌岸然、你的卑鄙无耻、你的自私自利,我统统看的一清二楚。我已被你伤过一次、死过一次,这辈子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 “不重要!”洛天瑾打断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但那些根本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这些年你究竟过的好不好?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躲着我?” “我过的好不好与你何干?”萧芷柔道,“至于我为何躲着你?哼!简直可笑之极,我现在恨不能亲手杀了你!” “如果你想,随时可以动手!”洛天瑾双臂张开,一副慷慨就义的无畏模样,“我自知罪孽深重,就算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够弥补。你可以恨我,也应该恨我,你若因此杀我,我无怨无悔。但在临死前,我只想问清一件事。当年,你为何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宁肯跳崖自尽,也不愿等我回去,难道在你心里……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洛天瑾此言,令萧芷柔的眼中瞬间溢满怒火。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登徒子!”萧芷柔愤愤不平地斥责道,“说出这番话,你良心何在?我若早早知道你是骗子,又岂会违背父母、族人的劝阻,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脱困?你说我不肯给你解释的机会?说我不愿等你回去?究竟是何居心?难不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这……” 洛天瑾一脸茫然地望着怒不可遏的萧芷柔,吞吞吐吐道:“柔儿,此话怎讲?我……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糊涂?哼!我看你是故意装糊涂!” 萧芷柔怒极而笑,虽然心中愤怒,但委屈的泪水仍抑制不住地簌簌而下,令其又羞又恼,倍感耻辱。 见萧芷柔伤心欲绝,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洛天瑾不禁心中一软,忙道:“柔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罢了!” 萧芷柔拭去眼角的泪痕,猛吸一口气,似是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强作镇定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也不想再提!” “不行!” 洛天瑾大手一挥,愠怒道:“即便是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柔儿,今日你我必须把当年的一切解释清楚。明明是你不肯等我回去,执意寻死,而今又为何指责我无情无义?” “无耻!”萧芷柔的一双美目,冰冷地瞪着咄咄相逼洛天瑾,怒道,“世上怎会有你这般无耻之人?姓洛的,你岂止不配做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无论你如何骂我,我都要问清楚!”洛天瑾倔强道,“当年,我是欺骗了腾族长、欺骗了你,我故意隐瞒自己的家室,的确卑鄙无耻。但是,我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日月为证,绝无半点虚情假意……当年,我逃出湘西后,确实犹豫过要不要回去找你,也的确耽搁过一段时日,那是因为当时我夫人身怀六甲,我怕她得知你我的关系后动了胎气,因此才没有及时回去找你。但女儿出世后,我立即派人赶赴湘西寻找你的下落,却得到你已殉情而死的噩耗……” 当萧芷柔得知洛天瑾当年迟迟不归的原因,竟是因为凌潇潇身怀六甲时,不由地悲从中来,心死如灰。 殊不知,当时萧芷柔同样身怀洛天瑾的骨肉,但她与凌潇潇的境遇却截然不同。 洛天瑾为顾全凌潇潇的感受,可以弃萧芷柔于不顾。但当萧芷柔历经千辛万苦,前往洛阳寻找洛天瑾时,等待她的却是冷冰冰的刀剑,和一波又一波的杀手。 深爱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境遇却是天差地别,又如何不叫萧芷柔悲愤交加,心灰意冷? 见萧芷柔魂不守舍,泪如泉涌,洛天瑾不禁心头一动,对天起誓道:“我发誓,自己曾派出大批人马,四处寻找你的下落……” “呵呵……”萧芷柔落泪无声,含恨而笑,“你派人寻我,无非是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你担心自己在外边沾花惹草被凌潇潇发现,从而影响你与武当派的关系,因此巴不得置我于死地。唯有如此,你才能高枕无忧,才能在凌潇潇面前继续做一个好夫君,在武当掌门面前继续做一个好女婿。” “什么?”洛天瑾大惊失色,诧异道,“柔儿,你岂能将我想的如此下贱?我……我怎么可能派人杀你,我希望你平安无事,希望你幸福度日……” “哼!真是可笑。” 此刻,无论洛天瑾再说什么,萧芷柔都不会相信,鄙夷道:“堂堂武林盟主,竟然敢做不敢当。姓洛的,这里只有你我两人,难道事到如今你仍要装腔作势?是害怕隔墙有耳,还是担心我会将你的旧账翻出来,将你的卑鄙行径公告天下?” 此刻,洛天瑾终于从萧芷柔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登时眉心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之意,狐疑道:“你的意思是……曾有人打着我的名义追杀过你?” 萧芷柔眼神一动,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凝重的洛天瑾,蔑笑道:“你这副假仁假义的嘴脸,真让人厌恶!” “不!” 洛天瑾毫不在乎萧芷柔如何评价自己,精神一振,陡然冲到萧芷柔面前,不顾她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出手攥住她的胳膊,正色道:“事有蹊跷,你我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天大的误会。” “笑话……” “你听我说!”不等萧芷柔甩开他的手,洛天瑾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柔儿,我洛天瑾对天发誓,自己绝没有做出过一丝一毫想要伤害你的举动。如果我撒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绝子绝孙,遗臭万年!” 见洛天瑾情真意切,不似作假,萧芷柔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犹豫。 “告诉我,当年是谁打着我的名义追杀你?”此刻,洛天瑾的语气阴沉到极点,眼中杀机涌动,寒气逼人,“从我离开湘西,一直到你决意赴死,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在洛天瑾炮语连珠似的追问下,萧芷柔终于妥协,回忆道:“当年,你离开湘西不久之后,我……曾去洛阳城找过你。” “什么?”洛天瑾脸色骤变,内心震惊无比,“你去过洛阳城?我为何毫不知情?” 洛天瑾指间的力度越来越大,萧芷柔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惊骇与激动,不禁黛眉一蹙,又道:“我抵达洛阳城后,尚未打听到贤王府的位置,却已招来杀身之祸。有人在客栈的饭菜中下毒,万幸我当时……身子不适,侥幸逃过一劫。当夜,又有杀手潜入我的客房,欲将我乱刀砍死,好在我早有防备,提前在房中布下机关,方才再一次虎口脱险。” “嘶!” 萧芷柔此言,字字如刀,令洛天瑾的脸色变的难看至极,心中更是惊骇到极点,愤怒到极点,压抑到极点。 “然后呢?”洛天瑾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然后如何?” “然后我连夜逃出洛阳城,可你的爪牙却不甘放弃,一路穷追不舍,最后将我逼入襄阳城外的一间破庙。” 此刻,洛天瑾仿佛身临其境,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出于伤势复发,额头上竟已溢满细密的汗珠。 “再然后呢?”洛天瑾喉头发紧,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何以断言他们是我派出的杀手?难不成……他们自报家门?” “江一苇!” 终于,萧芷柔的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令洛天瑾如遭当头一棒,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柔儿,你的意思是……”洛天瑾艰难地吞咽着吐沫,难以置信道,“当年追杀你的人中……有江一苇?” “当年,将我逼入襄阳城外破庙的人,正是他。” “那……后来怎么又……” “我本已陷入绝境,必死无疑。但在殒命之际,江一苇突然心生恻隐,临时决定放我一马……”萧芷柔回忆道,“因此,我才捡回一条命。” “你以为幕后主使是我,故而生无可恋,以死殉情……” “是我对爹娘、族人心存愧疚,故而以死谢罪,与你无关!”萧芷柔神情一正,冷声道,“昔日仇怨,我至今历历在目。江一苇亲自出手,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这……”洛天瑾心乱如麻,头大如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解,“怎么会这样?从始至终,我对此事一无所知。还有江一苇,他岂敢自作主张……” “若非江一苇对我有不杀之恩,昨夜我也不会答应他的恳求,替你出手迎战云追月。” “什么?”洛天瑾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你出手帮我,是为报答江一苇的不杀之恩。如此说来,昨夜用真气保住江一苇性命的人……也是你?” “装模作样!”萧芷柔愠怒道,“你以为我在哄骗你不成?” “不!”洛天瑾连连摆手道,“我绝对相信你的话,我只是……不敢相信江一苇如此大胆。你放心,此事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必!”萧芷柔不屑道,“真也好,假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滕柔’已死,那些陈年旧事也应随她一起葬入黄泉。” 见萧芷柔如此绝情,洛天瑾不禁面露哀思,心有不甘地问道:“如果查明真相,当年是一场误会,你……会不会原谅我?” “姓洛的,蒙骗爹娘和族人,骗取我的感情,这些总不是误会吧?”萧芷柔嘲讽道,“别忘了,你是有家室、有妻儿的人。我替尊夫人奉劝你一句,当年你已犯下弥天大错,休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说罢,萧芷柔奋力甩开洛天瑾的手,同时后退两步。 洛天瑾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望着萧芷柔,呢喃道:“柔儿,难道你对我……真的不再有一丝感情?” “没有!” 萧芷柔蓦然转身,不再直视洛天瑾的眼眸,冷漠道:“我早已不是当年单纯无知的滕柔,因此,对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有唾弃,没有感情!” …… :。: 第五百一十三章 :权宜之策 萧芷柔此言,堪比万箭穿心。此刻,洛天瑾心里的痛,远胜于身上的伤。 大失所望的洛天瑾,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冷若冰霜的萧芷柔,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做一道无声叹息,而后如行尸走肉般踉跄着坐回椅子上。 “还是说说……你今日的来意吧!” 内忧外患的洛天瑾,似是不愿再在感情的问题上自讨没趣,故而话锋一转,心不在焉道:“如我所料不错,你是来替云追月求情的吧?” “是,但也不尽然。”萧芷柔深吸一口气,迅速将眼中的泪光隐去,转身直直地望向面色惨白的洛天瑾,淡然道,“如今你已贵为武林盟主,势必眼空一世,目无余子。龙象山与贤王府间隙多年,云追月又对你屡屡不敬,虽然你口口声声以仁义为本,但以我对你的了解,日后你必会找借口对付龙象山,置云追月于死地。对不对?” 在萧芷柔的咄咄凝视下,洛天瑾没来由地发出一声自嘲的哼笑,不答反问:“你来替云追月求情,是你的意思?还是云追月的意思?” “你似乎话中有话?”萧芷柔面露谨慎。 洛天瑾讳莫如深,答非所问:“云追月的真正身份你我皆心知肚明。他一日不死,便会一日与我为敌。同样,对于一个不可教化,随时想置我于死地的强敌,我一日不除,一日便要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闻言,萧芷柔心中一沉,踌躇道:“眼下,你已是武林至尊,云追月再厉害,也绝非你的对手。你……可否不计前嫌,放他一马?” “可以!” 洛天瑾不假思索地答应,令萧芷柔登时一愣,狐疑道:“当真?” “字字无虚。” “为什么?”萧芷柔费解道,“他不是你的心腹巨患吗?” “是又如何?”洛天瑾伤势复发,一阵阵虚弱感涌入脑海,但仍强颜欢笑,“天下谁也没资格要求我放他一马,唯独你可以。只要你开口,我无一不允。” “你……” 洛天瑾的字里行间,无不彰显出自己对萧芷柔的宠溺。此举令萧芷柔百感交集,怅然若失。 “我知道沈东善给你写了一封密信,直言云追月与蒙古人暗中勾结。”萧芷柔解释道,“但我替云追月求情,绝无包庇袒护之意,而是因为他迷途知返,并欲将功补过。” 对此,洛天瑾仿佛早有预料,因此并未表露出半点惊奇,只是含笑点头,算是应答。 洛天瑾的表现过于镇定,反倒令萧芷柔有些不知所措,迟疑道:“难道你不好奇他如何将功补过?” “我不相信云追月,却相信你。” 闻言,萧芷柔黛眉微蹙,又道:“云追月在我爹的教诲下,已下定决心痛改前非,日后不再与蒙古人有任何瓜葛。” 说罢,萧芷柔顺腰间翻出一个玉瓶,放在洛天瑾面前,解释道:“江一苇昨夜被唐轩师徒所伤,身中剧毒,此乃解药,亦是云追月退让一步的诚意。”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洛天瑾的目光在玉瓶上轻轻一扫,面色依旧风轻云淡,不惊不喜。 此举,令萧芷柔心生不满,她以为洛天瑾态度骄狂,言辞敷衍,故而愠怒道:“非但如此,他还将上山传信的蒙古细作亲手斩杀。” 洛天瑾的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同时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精光,故作惊奇道:“竟有这种事?不知蒙古细作向他传的是什么消息?” “信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云追月决定弃暗投明,帮你们度过难关。” 萧芷柔一语中的,令洛天瑾古井不波的心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眼下,蒙古大军将华山团团围住,他……打算如何帮我?”洛天瑾试探道。 “今夜子时,你召集所有人于东南险道悄悄下山,并于落雁谷小心蛰伏。待号箭升空,尔等迅速出谷,离开华山,走的越远越好……” “等等!” 话音未落,洛天瑾突然眉心一蹙,打断道:“这是云追月的计划,还是你的安排?” “有何区别?” “当然不同!”洛天瑾道,“此事若是你的安排,我自当确信无疑。但若是云追月的计划……”洛天瑾欲言又止,但弦外之音已是不言而喻。 萧芷柔冰雪聪颖,自然明白洛天瑾的顾虑,于是开门见山道:“这是我的计划,同时也是令你们顺利逃出华山的唯一办法。” “如此说来,隋佐为云追月在东南方向留出一条生路?” 洛天瑾何许人也?片刻之间已从萧芷柔的话中,推测出隋佐信上的内容,沉吟道:“至于出走的时间,便是今夜子时。” 萧芷柔与洛天瑾四目相对,眼中波光粼粼,不知是在为洛天瑾的聪慧而叹服?还是在为他对自己的不信任而恼火?沉寂半晌,方才幽幽吐出一个字:“是。” “如果只放走云追月和龙象山弟子,应该不需要调离大批兵马。”洛天瑾分析道,“如我所料不错,应该是隋佐亲自、亦或派亲信守关,等云追月率人下山时,当场放行。” 面对洛天瑾的喃喃自语,萧芷柔既不答应,也不反驳,只是目无表情地静静注视着他。 “华山上人数众多,高手如云,因此蒙古大军在华山四周绝不可能只设立一道防线。”洛天瑾用手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蒙古人与云追月的关系十分隐秘,因此蒙古军中不可能人人都认识云追月。如此说来,云追月若想安然无恙地穿过重重防线,势必要和沿途遇到的蒙古军士彼此确认身份,故而应该有一件信物,或者……暗号。” 言至于此,萧芷柔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莫名的精光,似是对洛天瑾的缜密心思而动容。 “蒙古细作随庞小虎一众混上华山,身上若带着奇怪物件,极易暴露。因此,我猜隋佐一定带给云追月一句通关的暗号。”洛天瑾胸有成竹,含笑道,“柔儿,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你很聪明,不过我并未打算瞒你。”萧芷柔淡淡地回道,“不错,确有一句暗号。” “是什么?” “无论暗号是什么,都不可能帮几千人摆脱困境。”萧芷柔摇头道,“蒙古军士不是傻子,你休要指望一句暗号帮武林各派金蝉脱壳。” 洛天瑾苦涩一笑,点头道:“不错!你让我们蛰伏在落雁谷,等号箭升空便迅速逃散。依我所料,云追月是想先行下山,见到隋佐后伺机将其擒下,而后再逼他将东南方向的守军调离,如此方能为天下英雄大开逃生之门。是不是?” “可有不妥?” “当然不妥!云追月腹有鳞甲,心怀鬼胎,你和腾族长愿意相信他的花言巧语,但我却断断不敢拿天下英雄的性命去冒险,从而相信一个助纣为虐的叛国奸贼。” “你……” “我若放他先行下山,万一他见到隋佐后临阵倒戈,到时蒙古大军围剿落雁谷,我等武林同道岂不是变成瓮中之鳖?”洛天瑾不给萧芷柔辩驳的机会,径自说道,“一旦身陷囹圄,天下英雄唯有死路一条,断无生路可言。” “我和爹留在山上为质,难道不足以取信于你?”萧芷柔不悦道。 “柔儿,我对你和腾族长自是毫无戒心。但云追月他……真的会在乎你们的死活吗?”洛天瑾苦口婆心地劝道,“从他和蒙古人狼狈为奸的那一刻起,此人已是利欲熏心,无可救药。这种人自私贪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你和腾族长……也会沦为他的垫脚石。” “自私贪婪,不择手段?”萧芷柔蔑笑道,“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云追月笑里藏刀,我只是不想你们被他欺骗。”洛天瑾眼神一暗,固执道,“再者,我也不能拿数千人的性命做赌注……” 萧芷柔不耐道:“你究竟何意?但说无妨!” 洛天瑾神情一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拒绝道:“柔儿,并非我不相信你的善意,我只是不相信云追月的承诺。眼下,他是我们摆脱困境的唯一希望,因此我必须将他禁锢在视野之中,绝不能放他离开!” 闻言,萧芷柔的眼睛微微眯起,用一抹穿透人心的深邃目光,静静审视着心思复杂的洛天瑾。沉寂半晌,她突然轻蔑一笑,嘲讽道:“洛天瑾始终是洛天瑾,总喜欢将别人想的和自己一样虚伪。” “什么?”洛天瑾大惊失色,面露愕然。 “不过这一次你错了!”萧芷柔不理会洛天瑾的惊诧,径自说道,“云追月不是你,也不像你那般卑鄙无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什么意思?”被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奚落,洛天瑾不由地羞愤交加,语气变的有些恼怒,“我如何变成小人?他云追月又算什么君子?” “实话告诉你,云追月不会提前下山,他将和你们共同进退,直至落雁谷。”萧芷柔冷漠道,“如此一来,你不必怀疑他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不下山?”洛天瑾眉头紧锁,琢磨道,“又该如何破局?难不成……” 话音未落,洛天瑾的脑中灵光一闪,当即眼神一变,难以置信地望向神情漠然的萧芷柔,激动道:“我本以为你只是云追月的说客,却不料,你竟肯为他亲身赴险……” “不错!今夜由我替云追月下山,挟持隋佐,逼其撤兵。”萧芷柔美目一正,直言道,“但这份功劳,洛盟主要记在云追月头上。算他将功补过,日后休要再假公济私,酝酿寻仇。” …… :。: 第五百一十四章 :谋无遗策 萧芷柔走后,洛天瑾将谢玄雁不归慕容白召至正堂,并将萧芷柔的计划和盘托出。 闻言,谢玄三人不禁面面相觑,看向洛天瑾的眼中无不涌现出一抹钦佩之意。 蒙古人果然没有放弃云追月,府主神机妙算,我等佩服! 然而,面对谢玄的恭维,洛天瑾却显的有些苦涩,他满眼疲惫地轻轻摇头,呢喃道:可我没能料到,她竟肯为云追月只身赴险。 这 见洛天瑾郁郁寡欢,谢玄自然明白他心存醋意,于是匆忙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眼珠一转,宽慰道:若非府主信不过云追月,相信萧谷主也不会出此下策。说到底,她仍是顾忌府主 罢了! 此刻,洛天瑾心烦意乱,不愿再在儿女私情上多做纠缠,因此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而后话锋一转,正色道:既然一切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接下来我们也该依计行事。 闻言,谢玄三人精神一振,身体不自觉地挺直几分,一副听候差遣的谨慎模样。 萧芷柔不愿将云追月和蒙古人私定的暗号告诉我,因此我们很难派人蒙混过关,只能依靠萧芷柔破局。洛天瑾眉头微皱,沉吟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手,我们唯有与蒙古大军以死相拼。到时必将伤亡惨重,华山上这些人恐怕十之七八都要沦为鞑子的刀下之鬼。如果中原武林元气大伤,若想恢复少说也要二三十年。蒙古铁蹄枕戈待旦,虎视眈眈,战端一开天下大乱,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宋王朝尚不知能否支撑二三十年,更何况中原武林?因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府主所言极是。谢玄点头道,一旦东窗事发,若不能逃出生天,隋佐必定恼羞成怒,与我们不死不休。 擒贼擒王固然高明,但讲求出其不意,一招克敌。隋佐乃统兵大将,身处大营之中,身边护卫众多,一般人岂能轻易靠近?一旦萧谷主意图暴露,隋佐的护卫必会拼死抵挡,喘息之间便能为隋佐开辟出一条生路,令其号令大军围剿萧谷主。慕容白担忧道,纵然萧谷主武功高强,可她毕竟势单力薄,深入虎穴恐怕 不错!雁不归接话道,武林高手一旦身陷千军万马之中,纵使武功再高,也必将死于乱刀之下,此一节毋庸置疑。 莫要忘记,隋佐身边不止有大量护卫,颜无极也极有可能在其营中。谢玄提醒道,除此之外,颜无极有没有带来赤风岭的高手,我们同样一无所知。 洛天瑾默默聆听着谢玄三人的揣度,思忖道:正因如此,萧芷柔绝不能孤身前往,身边至少要有三五个帮手,彼此照应。 府主想安排高手保驾?谢玄诧异道,可万一引起隋佐的警觉 我已和萧芷柔商议妥当,为免隋佐起疑,唐轩黎海棠将随她同行。洛天瑾道,隋佐见过他们,知道他们是龙象山的人,因此多少能打消一些顾虑。 有唐轩师徒引路,或许能顺利见到隋佐。慕容白迟疑道,但此二人擅使暗器,一旦正面交手,恐怕力有不逮。 因此,我们需再派一些高手随行。 府主的意思是 从各门各派抽调几名好手,乔装改扮成龙象山弟子,随萧芷柔一起下山。 雁不归疑惑道:可云追月不现身,如何取信隋佐? 无妨!洛天瑾幽幽地说道,隋佐很清楚云追月与我势不两立,如今我当选武林盟主,于情于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云追月,再加上我早已知晓他们在暗中勾结的秘密,因此对云追月紧咬不放亦是情理之中。今夜,萧芷柔会以‘通风报信’为名下山,替云追月向隋佐求救,伺机将其擒获。 既然蒙古人知道云追月败北,相信他们早已安排眼线,密切关注武林大会的一举一动。谢玄细细琢磨道,若是如此,隋佐也应该知道云追月对萧芷柔一往情深,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此一来,萧芷柔替云追月通风报信,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洛天瑾冷笑道:早在颜无极帮唐轩去贤王府营救唐阿富时,他们便已知晓龙象山与绝情谷关系匪浅。 慕容白担忧道:但萧芷柔在决战时,曾帮府主出手对付云追月,此事也必定传入隋佐的耳中,又该如何解释? 男女间的感情是世上最复杂的事。洛天瑾幽幽地说道,经此一闹,想必我与萧芷柔云追月之间复杂关系,必将不胫而走,各种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女人心海底针,即便萧芷柔在我与云追月之间做出何等怪事,一旦触及‘情债’二字,都将变的见怪不怪。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自嘲一笑,似乎在埋怨自己说的太多,转而说道:更何况,萧芷柔根本无需取得隋佐的信任,不过是找个由头接近他罢了。 闻言,谢玄三人不可置否地纷纷点头。 府主打算派谁随行? 既是通风报信,人数不宜太多。洛天瑾思量道,峨眉派的慧秋青城派的龚清唐门的唐钰秦氏的秦三。 这慕容白大惊失色,错愕道,府主为何不从少林武当这些与我们亲近的门派抽调高手?反而要从我们的死对头 住口! 洛天瑾面露不悦,打断道:如今我已是武林盟主,岂能有亲疏远近之别?武林各派同气连枝,亲如兄弟,哪有什么死对头?这种有违江湖道义的混账话,日后休要再提! 是。慕容白脸色一变,赶忙拱手赔罪。 见洛天瑾一副义愤填膺的激动模样,谢玄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古怪的精光。 稍作思量,谢玄已洞悉洛天瑾的真正心思。他是想借此机会,试一试峨眉青城等派对自己这位武林盟主,究竟有多少恭敬。 而且,今日之危关乎各门各派的生死存亡,洛天瑾不怕他们偷奸耍滑,不肯尽心尽力。 一者,试一试他们对武林盟主的态度。 二者,借机向他们发号施令,彰显自己的盟主威严。 三者,给自己的对手一次拯救武林的机会,彰显自己的坦荡胸怀。 四者,万一出现死伤,至少不会伤及洛天瑾的根基,反而能令少林武当对其心存感激。 洛天瑾此举,看似信手拈来,随意而为,实则一箭四雕,别有用心。 时辰不早,你们分头行事吧!洛天瑾望了一眼窗外渐渐偏西的日头,下令道,慕容白,传我命令,召慧秋龚清唐钰秦三速去绝情谷别苑,听候萧谷主差遣。此事不必挑明,若遇阻挠,只需告诉他们事关生死存亡即可。若敢违抗,便是与武林盟主为敌,与天下英雄为敌。切记,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半句。 是!慕容白当即领命,快步离开正堂。 雁不归!洛天瑾又道,率人前往华山各处。告诉所有人,亥时初刻于东南山道集合,我们一起前往落雁谷。 遵命! 谢兄,你去一趟武当别苑,告诉清风道长,马上派人封锁一切下山要塞。洛天瑾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除萧芷柔一行外,其余人一律不得擅自下山,以免走漏风声。 没问题。 领命后,谢玄欲转身离去,却又被洛天瑾叫住:等等!去过武当后,你再去一趟少林别苑,请玄明方丈派人监视龙象山,免得云追月耍花样。 好。 这一次,谢玄未再匆匆离去,而是面有狐疑地站在洛天瑾面前,询问道:府主,可还有其他吩咐? 洛天瑾眉头紧锁,与谢玄四目相对,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未能吐出一个字。 似乎感受到洛天瑾心中的不安,谢玄试探道:府主在忧虑什么? 不知道。洛天瑾的脸上阴霾重重,缓缓摇头道,谢兄,今夜事关生死存亡,我却偏偏有伤在身,实在难以心安。 这份顾虑,谢玄又何尝不懂? 如果洛天瑾今日无痛无灾,身处巅峰状态,纵使刀山火海,天塌地陷,他亦能含笑应对,镇定自若。 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和本钱,至少能让自己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活着离开华山。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洛天瑾身负重伤,无力再战,甚至连多走几步都需要旁人搀扶,又如何能‘杀’出血路? 今夜,洛天瑾只能寄希望于萧芷柔,希望她能让自己兵不血刃,一马平川地离开华山。 此时的洛天瑾,实在经受不住半点折腾,一旦发生混战,若无谢玄等人的拼死保护,他便是板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此一节,亦从侧面印证,洛天瑾骨子里的自私与狭隘。休看他嘴上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实则在他内心深处除了自己,他谁也不信。 府主放心,今日上午已收到消息,邓长川昨夜已率人抵达渭水河畔,随时准备接应我们。谢玄宽慰道,只要我们今夜顺利下山,天亮前便可登船。一旦驶离华州地界,饶是隋佐派出百万大军,也休想追上我们。 知道了。 洛天瑾心不在焉地微微点头,俨然郁结难舒。 府主!谢玄心头一动,小声提醒道,如今,金复羽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何不借此机会话未说完,谢玄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深意不言而喻。 不急!洛天瑾摇头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武林各派必须戮力同心,共同进退。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对金复羽下手,难免会引起四大世家及青城峨眉的恐慌,万一华山内讧,倒霉的终究是我们自己,反而让隋佐白白捡个便宜。 府主所言甚是,是我思虑不周。 谢兄,我们刚刚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此时根基未稳,人心未收,因此绝不能本末倒置,轻重失宜,以免落人把柄。洛天瑾解释道,有些人虽是眼中钉肉中刺,但除掉他们却不必急于一时,毕竟来日方长。至于金复羽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极为隐晦的寒光,讳莫如深地说道:即便是死,他也不能死在华山,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谢玄稍作沉吟,登时恍然大悟,拱手道:府主英明,我知道该怎么做。 对了!突然,洛天瑾眼神一变,而后将萧芷柔送来的玉瓶扔给谢玄,道,江一苇身中剧毒,此乃云追月送来的解药,你拿去给郎中,尽快为江一苇解毒。 是。 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江一苇的性命,而且要尽快将其唤醒。如果江一苇死了,这些庸医全部陪葬! 第五百一十五章 :蒙混过关 今夜,月光皎洁,星斗璀璨,华山内外宛若披上一层朦胧而柔和的白玉光。 东南山道险峻陡峭,曲折迂回。此刻,狭窄的山路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在洛天瑾的率领下,江湖各路人马于山道上排成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长蛇,自山上蠕蠕而下,不慌不忙,井然有序。 没有一根火把,数千人隐藏于山壁的阴影下,借着朦胧月色若隐若现,悄无声息地向山下涌动。 接近山麓时,“长蛇”突然调转方向,如河流入海般迅速钻入落雁谷,渐渐消失于密不透风的繁茂枝叶之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若说下山时,尚有脚步摩擦的声响,但到这一刻,落雁谷四周已是一派静谧,宛若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距落雁谷不足三百米处,正是蒙古大军设下的第一道防守。 子时将至,月升正中。一群黑衣人自山道闪出,脚步匆忙地朝山下奔去。 “什么人?” 一声暴喝,迅速引来二三十名手持弯刀的蒙古军士,他们横眉冷目,虎视眈眈,手中高举火把,将鹿砦前的一片空地照的亮如白昼。 “站住!再敢向前一步,当心万箭齐发,将你们射成刺猬。” 为首的是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生的满脸坑洼,凶神恶煞。右眼是瞎的,上下眼皮几乎黏连在一起,俨然是受伤所致。 “别别别!千万别放箭!” 黎海棠高举双手,小心翼翼地走到火把照亮的地方,赔笑道:“是自己人。” “狗屁自己人!”独眼汉子骂道,“将军有令,华山上都是乱贼,一旦遇到,格杀勿论。” “我是龙象山的人。”黎海棠担心独眼汉子下令放箭,于是下意识地将双臂挡在面前,解释道,“是隋佐将军派人给我们圣主送信,让我们今夜子时从东南山道悄悄下山。对了,信上还有一句口令‘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闻言,独眼汉子不禁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挥手示意众军士稍安勿躁。 见状,黎海棠暗松一口气,赶忙自报家门:“这位军爷,在下是龙象山弟子黎海棠。” “将军说龙象山至少有二三十人,可看你们几个……似乎少了些。” 独眼汉子目光狐疑地审视着黎海棠身后的几人,叱问道:“云追月何在?” “军爷,圣主他……他出事了。唉!” 黎海棠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扼腕叹息道:“原本,圣主接到隋将军的信后,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却不料,上山送信的兄弟,一不小心被洛天瑾发现端倪,几轮严刑拷打,那位兄弟宁死不屈,最终支撑不住……唉!” 言至于此,黎海棠不禁面露悲色,又道:“但洛天瑾是何许人?那可是老奸巨猾的武林盟主。察觉古怪后,虽无真凭实据,但他仍将矛头指向我们龙象山。他召集少林、武当诸派,将我们住的地方围的水泄不通。万幸圣主明察秋毫,赶在洛天瑾动手前,将我们几个派下山,并将别苑大门锁死,同时利用我师父留下的暗器布下重重机关,打算固守待援,与洛天瑾僵持到底……” 突然,唐轩语气不善地插话道:“废话少说!快带我们去见隋将军,耽搁大事,尔等担待不起!” “等等!” 独眼汉子大手一挥,喝问道:“既然事情败露,你们几个又岂能活生生地逃出来?” “圣主将大门锁死,洛天瑾的人进不去,因此他并不知道我们几个逃出来。”黎海棠忙道,“洛天瑾自以为是,他以为龙象山所有弟子都被困在山上,因此对我们下山一无所知,也毫无防范。” “是吗?”独眼汉子将信将疑道,“刚刚你还说他老谋深算,转眼又变成自以为是。老子怎知你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放肆!”唐轩脸色一沉,怒道,“隋佐尚不敢口出狂言,你一个小小的守军,岂敢大放厥词?” “不错!”黎海棠添油加醋道,“隋将军认识我师父,我们是真是假,隋将军一看便知。” 说罢,黎海棠眼珠一转,迈步上前,同时从腰间解下鼓鼓囊囊的钱袋,不假思索地塞入独眼汉子怀中,恳求道:“圣主情形危急,实在耽误不得。我家圣主与隋将军、颜岭主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万一真出现什么闪失,非但我们麻烦,军爷恐怕也不好交代。” “你……” “一点心意,请弟兄们喝酒。”不等独眼汉子推辞,黎海棠已将钱袋深深塞进其怀中,又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我们有问题,又岂敢去见隋将军?难不成自寻死路?” “这……” 独眼汉子面露沉吟,同时用手捏了捏怀中的钱袋,阴戾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言之有理。不过……将军只吩咐放行,没说要见你们……” “若非形势所迫,我们岂敢劳烦将军?”黎海棠无奈道,“华山马上血流成河,军爷以为我们不想跑?无奈圣主身陷囹圄,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又岂能弃主而去?” “真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忠臣良将。”独眼汉子嘲讽道。 “那是!那是!”黎海棠嬉皮笑脸,作揖赔笑,“对圣主忠心,便是对大汗忠心。毕竟,圣主也是替大汗办差的,嘿嘿……” “将军的大帐扎在西麓,沿途有十几道防守。”独眼汉子思量道,“念在你们护主心切的份上,老子亲自带你们过去,也省的你们一关一关的解释,白白耽误时间。” 话虽然说的好听,实则独眼汉子是想借机向隋佐邀功。 “如此甚好!有劳军爷头前带路。” “哼!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自命清高的慧秋,早已看不惯独眼汉子的小人嘴脸,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抱怨。 却不料,这句话正巧被独眼汉子听个清楚。 黎海棠心头一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未等黎海棠设法圆场,独眼汉子已迈开大步,杀气腾腾地朝慧秋走去。 见状,黎海棠暗道一声“不妙”,同时心中对慧秋升起一丝不满。可即便如此,他仍火急火燎地跟在独眼汉子身后,不住地拱手作揖,连连赔罪。 “龙象山还有女人?” 独眼汉子站在慧秋面前,一只恶狠狠的眼睛死死盯着面无惧色的慧秋。 “瞧您说的,我们龙象山又不是少林寺,岂能没有女人?”黎海棠站在一旁,一个劲地朝慧秋使眼色。 “咦?这位似乎有几分姿色。” 突然,独眼汉子的余光瞥到一旁的萧芷柔,而后竟枉顾慧秋的冷眼,径自朝萧芷柔走去。 “这位军爷,她可是……” “啧啧啧!” 独眼汉子推开黎海棠的阻挡,兴致勃勃地凑到萧芷柔身前,猛吸一口气,从而面露陶醉,一脸猥琐地调戏道:“美人,你可真是……香气扑鼻!” 此刻,唐轩、黎海棠几人已经清晰地感受到萧芷柔的愠怒,无不面露惶恐。 然而,独眼汉子却浑然不觉。非但言语轻薄,而且明目张胆地伸出手,欲将萧芷柔面前的白纱摘下。 至此,萧芷柔依旧纹丝不动,只是眼眸深处闪烁着一抹冷厉寒光。 “大胆!” “啪!” 万急之下,唐轩一声暴喝,猛地挥手朝独眼汉子打去,登时在其脸上留下五道殷红的指印。 “噌噌噌!” 四周的蒙古军士纷纷拔刀出鞘,恶狠狠地逼上前来。 “你找死……” “是你找死!” 独眼汉子骂声未落,唐轩已站在他和萧芷柔之间,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这厮色胆包天,莫非活的不耐烦了!你可知她是何人?” 被唐轩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独眼汉子不禁一愣,同时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狐疑道:“她是谁?不是龙象山弟子吗?” “混账!她是龙象山圣主的女人!”唐轩冷喝道,“莫说是你,就算是隋佐和颜无极,也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你刚刚的所作所为,无异于破坏龙象山与蒙古大汗的友谊,若让隋将军知道此事,定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求息事宁人。” “什么?” 唐轩此言,不仅令独眼汉子暗吃一惊,同时令萧芷柔、龚清等人大惊失色。 然而,眼下局势紧张,时间急迫,萧芷柔虽心有不满,却也不屑争辩。 “这……” 独眼汉子渐渐清醒几分,关于云追月的重要性,他也略有耳闻。若真因此激怒云追月,隋佐为顾全大局,必然对其严惩不贷。 此刻,独眼汉子看向萧芷柔的眼中涌出一丝忌惮之意。他的喉头微微蠕动,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必解释!”唐轩趁热打铁,催促道,“念你不知者无罪,姑且饶你一命。此事我们不会告知隋将军,但若有下次,定杀无赦。” “多……多谢……” “审也审了,问也问了,还不速速带我们去见隋将军?若因你贻误战机,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独眼汉子虽然莽撞,却也知军令如山的道理。 隋佐治军一向严苛,遇事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眼下,唐轩的一句“贻误战机”,无疑令其心生顾忌。为免枉受军法,独眼汉子不得不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你们……随我来吧!” 心念及此,独眼汉子全无之前的霸气,亦不敢继续刁难。他战战兢兢地答应一声,转而命人搬开鹿砦,亲自引着萧芷柔几人朝山下走去。 …… 第五百一十六章 :西麓大营(一) 一路疾行,在独眼汉子的引领下,萧芷柔几人沿途并未遇到其他麻烦。 约莫半个时辰后,独眼汉子引着萧芷柔一行来到驻军大营。 此番围剿华山,隋佐共率三万兵马,之前一直乔装改扮,潜伏在华山镇内,直至今日上午风云涌动,三万大军“从天而降”,将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人马杀的措手不及。 隋佐不愧为统兵大将,短短几个时辰,已于华山四周排兵列阵,并以雷霆之势设下大小关口几十道,同时扎下三座大营,分别为东麓大营西麓大营南麓大营。 由于北方深入蒙古腹地,关隘众多,因而隋佐料定中原武林中人定不敢冒然前往,自寻死路。 三座大营中,东麓大营南麓大营为侧翼,各驻军五千。西麓大营为中军,驻军两万。三座大营互成犄角之势,将华山孤立于铁桶般的包围圈中,誓不让一只苍蝇活着飞出华山地界。 隋佐的大帐,正扎在西麓大营内。 丑时将至,正值更深夜静,人困马乏之际。西麓大营内火影阑珊,一派寂静。 此刻,大多军士皆已熟睡梦中,只留下一小部分人守夜巡逻。 即便如此,当萧芷柔一行步入西麓大营,在一顶顶军帐间来回穿行时,仍能感受到一股强烈而压抑的庄重之气。 这里不同于江湖中的英雄汇聚,更非绿林中的乌合之众。这是真正能征战沙场攻城略地的杀戮大军。 放眼望去,一顶顶军帐鳞次栉比,无穷无尽。一展展旌旗随风飘摇,傲立苍穹。 刀枪剑戟银盔亮甲铁锅柴灶军马战车……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隋佐的军营兵精粮足,根结盘据,强弓劲弩,铁壁铜墙,哪怕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其戒备之森严军纪之严明士气之雄壮,仍令人胆颤心寒,毛骨悚然。 其实,眼下这支蒙古大军,十之七八是汉人子弟,但比起今时今日的大宋兵马,仍不知强劲几何? 二者的天壤之差,其根本不在于“兵”,而在于“将”。 想当年,岳飞的岳家军韩世忠的韩家军张俊的张家军……皆是人强马壮,将勇兵雄,惮赫千里,威震天下。 只可惜,朝堂昏庸,奸臣当道,以至将不成将,兵不成兵,扼杀无数忠良,终究偏安一隅,江河日下。 “隋佐虽是西京将军,但在蒙古大汗麾下的将军中,却排名二十之外。”龚清环顾着月色下的西麓大营,连连感慨道,“可即便如此,其军马已是令人闻风丧胆。不知拔都旭烈兀阿里不哥汪德臣等名扬天下的统兵大将,麾下军力又是何等强悍?” “难怪我们的兵马不是蒙古大军的对手。”秦三沉声道,“其实,蒙古真正的精锐,皆掌控在蒙古大汗的嫡系亲族之手。其中,西征大军南征大军极武穷兵,所过之处无不杀人盈野,流血漂橹,所遇之敌更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更有甚者,连迎战的胆量都没有,听闻蒙军将至,要么弃城而逃,要么开城献降,实在狼狈之极,骨气全无。” “骨气?” 独眼汉子冷笑一声,插话道:“开城献降,只抢不杀。守城抵抗,鸡犬不留。难道你们没听过这个道理?” “狗屁道理!”唐钰不忿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宁死不屈,岂敢苟且偷生?” “如果你们真是顶天立地,现在又在做什么?”独眼汉子嘲讽道,“风凉话谁不会说?眼下,我们的铁骑尚未杀到临安,你们龙象山已经早早来降,还有什么资格大谈‘骨气’二字?” “你……” “咳咳!” 未等唐钰反驳,唐轩陡然咳嗽两声,似乎在提醒唐钰休要意气用事。 至此,唐钰才幡然醒悟,今夜他扮演的不是“忠臣义士”,而是“乱臣贼子”。 “到了!” 说话的功夫,独眼汉子将萧芷柔几人引到中军大帐前。 眼前这座大帐,远比周围的军帐高大许多,气势也雄伟许多。门前竖着两杆冲天大旗,一展是蒙古的军旗,一展是隋佐的将旗。 帐门左右,各站着四名身形魁梧的蒙古大汉。他们腰挎弯刀,背负弓弩,神情凝重,目光精明。 “站住!” 见有人靠近,为首的护卫不禁眼神一变,迅速迎上前来,同时将手中的弯刀自身前一横,毫不客气地拦下几人的去路,喝问道:“什么人胆敢擅闯中军大帐?” “南麓守将,有事求见将军。” 独眼汉子自报家门,同时将腰牌递到护卫手中。 借着月色,护卫细细查探腰牌,又问道:“你不在南麓驻守,跑来中军大帐作甚?” “他们是龙象山的人。”独眼汉子回身一指萧芷柔几人,解释道,“有要事求见将军。” “龙象山?” 护卫满眼惊奇地朝萧芷柔几人打量一番,而后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煞有介事的独眼汉子。迟疑片刻,缓缓点头道:“你随我来,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说罢,护卫首领带着独眼汉子匆匆步入帐中,其余几名护卫则虎视眈眈地盯着萧芷柔几人,恐防有诈。 “帐外有八名护卫。”萧芷柔环顾左右,不动声色地说道,“左右两侧,各有一支人马交叉巡逻。他们交替一次的时间间隔大约是一炷香,距中军大帐最近的距离约是……” 言至于此,萧芷柔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用余光紧紧盯着渐行渐近的一支人马,待他们走远后,方才继续说道:“约是五丈之遥。五丈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料想趁着月色昏暗,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萧谷主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动手,必须在一炷香之内解决帐外的八名护卫,并擒下帐内的隋佐?” “不错!”萧芷柔颔首道,“巡逻队伍中,每个人都携带着铜锣号角,一旦惊动他们,锣号喧天,大营内的两万兵马瞬间聚集起来,我们将插翅难逃。” “就算我们能在一炷香之内解决一切,又如何瞒过巡逻队伍的耳目?”慧秋迟疑道,“他们若看到帐外的护卫出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因此我们的动作要快。”萧芷柔不急不缓地说道,“如我所料不错,隋佐一定不会让我们全部入帐,定会留下几人在外边等候。因此,留在外边的人要算准时机,不必等帐内动手,直接以迅雷之势解决八名护卫,并换上他们的盔甲……” “我明白了!”黎海棠恍然大悟,“你想让我们假扮护卫,骗过巡逻队?” “夜色昏暗,人困马乏,再加上他们打死也想不到有人敢在中军大帐闹事。因此,只要你们不露出太多破绽,十之八九不会暴露。切记,将八名护卫解决后,千万要将他们的尸体藏好,以免被人发现。” “放心!”唐钰自信一笑,阴戾道,“无需旁人相助,我一人便可解决他们。” “不可掉以轻心。”萧芷柔嘱咐道,“动手时,非但要干净利索,而且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不止要提防巡逻的人,更要提防帐中的人。” “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我们不知道帐中究竟有多少人?”唐轩忧虑道,“万一帐内聚集高手,亦或颜无极也在,事情将变的万分棘手。” “如果颜无极在帐内,他交给我,隋佐交给你们。”萧芷柔沉吟道,“如果颜无极不在,我亲自出手擒下隋佐。” “萧谷主,隋佐不是酒囊饭袋,他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高手。”秦三提醒道,“在河西时,我曾不止一次地见过他出手,绝非庸辈。” “高手?”萧芷柔眉头一挑,反问道,“比你如何?” “惭愧,在下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那……比秦明又如何?” 秦三眼神一怔,信誓旦旦地说道:“隋佐绝不是家主的对手。” “若是如此,不足为惧。” 萧芷柔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不禁令唐轩几人连连咂舌。 然而,当他们回忆起今日上午,萧芷柔一掌击退云追月的壮举后,又突然发现萧芷柔所言,其实并非傲慢自大,而是胸有成竹。 “无论我们几家往日有什么恩怨,今夜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龚清义正言辞道,“因此,我希望大家能坦诚相待,彼此照应。” 龚清此言,尤其令唐轩唐钰的脸色变的有些复杂。 毕竟,在场之人中,无疑是同出唐门的二人,恩怨最深。 “休要看我。”唐轩的眼睛微微眯起,不怀好意地盯着唐钰,鄙夷道,“论资排辈,我的对手应该是唐辕,你还不够资格。” “口出狂言!”唐钰冷冷地回敬道,“念在大局为重,今夜姑且饶你一命。” “哼!” 面对互不相让的两人,龚清几人无不面露尴尬,可一时又无计可施。 “你们几个谁能做主?” 突然,护卫首领与独眼汉子从帐内走出。 双方一照面,独眼汉子便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不容置疑地说道:“将军正在与众副将谈论战事,不喜欢太多外人打扰。” “我乃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唐轩。”唐轩向前一步,朗声道,“我与弟子黎海棠……” “护法?”独眼汉子一脸轻蔑,打断道,“既然云追月的女人在这儿,区区护法还是靠边站吧!” “此话何意?” 独眼汉子对唐轩的愤懑置之不理,反而目光轻佻地望向萧芷柔。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他陡然伸手朝萧芷柔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自己进去!” …… 第五百一十六章 :西麓大营(一) 一路疾行,在独眼汉子的引领下,萧芷柔几人沿途并未遇到其他麻烦。 约莫半个时辰后,独眼汉子引着萧芷柔一行来到驻军大营。 此番围剿华山,隋佐共率三万兵马,之前一直乔装改扮,潜伏在华山镇内,直至今日上午风云涌动,三万大军“从天而降”,将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人马杀的措手不及。 隋佐不愧为统兵大将,短短几个时辰,已于华山四周排兵列阵,并以雷霆之势设下大小关口几十道,同时扎下三座大营,分别为东麓大营西麓大营南麓大营。 由于北方深入蒙古腹地,关隘众多,因而隋佐料定中原武林中人定不敢冒然前往,自寻死路。 三座大营中,东麓大营南麓大营为侧翼,各驻军五千。西麓大营为中军,驻军两万。三座大营互成犄角之势,将华山孤立于铁桶般的包围圈中,誓不让一只苍蝇活着飞出华山地界。 隋佐的大帐,正扎在西麓大营内。 丑时将至,正值更深夜静,人困马乏之际。西麓大营内火影阑珊,一派寂静。 此刻,大多军士皆已熟睡梦中,只留下一小部分人守夜巡逻。 即便如此,当萧芷柔一行步入西麓大营,在一顶顶军帐间来回穿行时,仍能感受到一股强烈而压抑的庄重之气。 这里不同于江湖中的英雄汇聚,更非绿林中的乌合之众。这是真正能征战沙场攻城略地的杀戮大军。 放眼望去,一顶顶军帐鳞次栉比,无穷无尽。一展展旌旗随风飘摇,傲立苍穹。 刀枪剑戟银盔亮甲铁锅柴灶军马战车……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隋佐的军营兵精粮足,根结盘据,强弓劲弩,铁壁铜墙,哪怕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其戒备之森严军纪之严明士气之雄壮,仍令人胆颤心寒,毛骨悚然。 其实,眼下这支蒙古大军,十之七八是汉人子弟,但比起今时今日的大宋兵马,仍不知强劲几何? 二者的天壤之差,其根本不在于“兵”,而在于“将”。 想当年,岳飞的岳家军韩世忠的韩家军张俊的张家军……皆是人强马壮,将勇兵雄,惮赫千里,威震天下。 只可惜,朝堂昏庸,奸臣当道,以至将不成将,兵不成兵,扼杀无数忠良,终究偏安一隅,江河日下。 “隋佐虽是西京将军,但在蒙古大汗麾下的将军中,却排名二十之外。”龚清环顾着月色下的西麓大营,连连感慨道,“可即便如此,其军马已是令人闻风丧胆。不知拔都旭烈兀阿里不哥汪德臣等名扬天下的统兵大将,麾下军力又是何等强悍?” “难怪我们的兵马不是蒙古大军的对手。”秦三沉声道,“其实,蒙古真正的精锐,皆掌控在蒙古大汗的嫡系亲族之手。其中,西征大军南征大军极武穷兵,所过之处无不杀人盈野,流血漂橹,所遇之敌更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更有甚者,连迎战的胆量都没有,听闻蒙军将至,要么弃城而逃,要么开城献降,实在狼狈之极,骨气全无。” “骨气?” 独眼汉子冷笑一声,插话道:“开城献降,只抢不杀。守城抵抗,鸡犬不留。难道你们没听过这个道理?” “狗屁道理!”唐钰不忿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宁死不屈,岂敢苟且偷生?” “如果你们真是顶天立地,现在又在做什么?”独眼汉子嘲讽道,“风凉话谁不会说?眼下,我们的铁骑尚未杀到临安,你们龙象山已经早早来降,还有什么资格大谈‘骨气’二字?” “你……” “咳咳!” 未等唐钰反驳,唐轩陡然咳嗽两声,似乎在提醒唐钰休要意气用事。 至此,唐钰才幡然醒悟,今夜他扮演的不是“忠臣义士”,而是“乱臣贼子”。 “到了!” 说话的功夫,独眼汉子将萧芷柔几人引到中军大帐前。 眼前这座大帐,远比周围的军帐高大许多,气势也雄伟许多。门前竖着两杆冲天大旗,一展是蒙古的军旗,一展是隋佐的将旗。 帐门左右,各站着四名身形魁梧的蒙古大汉。他们腰挎弯刀,背负弓弩,神情凝重,目光精明。 “站住!” 见有人靠近,为首的护卫不禁眼神一变,迅速迎上前来,同时将手中的弯刀自身前一横,毫不客气地拦下几人的去路,喝问道:“什么人胆敢擅闯中军大帐?” “南麓守将,有事求见将军。” 独眼汉子自报家门,同时将腰牌递到护卫手中。 借着月色,护卫细细查探腰牌,又问道:“你不在南麓驻守,跑来中军大帐作甚?” “他们是龙象山的人。”独眼汉子回身一指萧芷柔几人,解释道,“有要事求见将军。” “龙象山?” 护卫满眼惊奇地朝萧芷柔几人打量一番,而后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煞有介事的独眼汉子。迟疑片刻,缓缓点头道:“你随我来,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说罢,护卫首领带着独眼汉子匆匆步入帐中,其余几名护卫则虎视眈眈地盯着萧芷柔几人,恐防有诈。 “帐外有八名护卫。”萧芷柔环顾左右,不动声色地说道,“左右两侧,各有一支人马交叉巡逻。他们交替一次的时间间隔大约是一炷香,距中军大帐最近的距离约是……” 言至于此,萧芷柔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用余光紧紧盯着渐行渐近的一支人马,待他们走远后,方才继续说道:“约是五丈之遥。五丈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料想趁着月色昏暗,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萧谷主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动手,必须在一炷香之内解决帐外的八名护卫,并擒下帐内的隋佐?” “不错!”萧芷柔颔首道,“巡逻队伍中,每个人都携带着铜锣号角,一旦惊动他们,锣号喧天,大营内的两万兵马瞬间聚集起来,我们将插翅难逃。” “就算我们能在一炷香之内解决一切,又如何瞒过巡逻队伍的耳目?”慧秋迟疑道,“他们若看到帐外的护卫出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因此我们的动作要快。”萧芷柔不急不缓地说道,“如我所料不错,隋佐一定不会让我们全部入帐,定会留下几人在外边等候。因此,留在外边的人要算准时机,不必等帐内动手,直接以迅雷之势解决八名护卫,并换上他们的盔甲……” “我明白了!”黎海棠恍然大悟,“你想让我们假扮护卫,骗过巡逻队?” “夜色昏暗,人困马乏,再加上他们打死也想不到有人敢在中军大帐闹事。因此,只要你们不露出太多破绽,十之八九不会暴露。切记,将八名护卫解决后,千万要将他们的尸体藏好,以免被人发现。” “放心!”唐钰自信一笑,阴戾道,“无需旁人相助,我一人便可解决他们。” “不可掉以轻心。”萧芷柔嘱咐道,“动手时,非但要干净利索,而且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不止要提防巡逻的人,更要提防帐中的人。” “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我们不知道帐中究竟有多少人?”唐轩忧虑道,“万一帐内聚集高手,亦或颜无极也在,事情将变的万分棘手。” “如果颜无极在帐内,他交给我,隋佐交给你们。”萧芷柔沉吟道,“如果颜无极不在,我亲自出手擒下隋佐。” “萧谷主,隋佐不是酒囊饭袋,他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高手。”秦三提醒道,“在河西时,我曾不止一次地见过他出手,绝非庸辈。” “高手?”萧芷柔眉头一挑,反问道,“比你如何?” “惭愧,在下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那……比秦明又如何?” 秦三眼神一怔,信誓旦旦地说道:“隋佐绝不是家主的对手。” “若是如此,不足为惧。” 萧芷柔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不禁令唐轩几人连连咂舌。 然而,当他们回忆起今日上午,萧芷柔一掌击退云追月的壮举后,又突然发现萧芷柔所言,其实并非傲慢自大,而是胸有成竹。 “无论我们几家往日有什么恩怨,今夜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龚清义正言辞道,“因此,我希望大家能坦诚相待,彼此照应。” 龚清此言,尤其令唐轩唐钰的脸色变的有些复杂。 毕竟,在场之人中,无疑是同出唐门的二人,恩怨最深。 “休要看我。”唐轩的眼睛微微眯起,不怀好意地盯着唐钰,鄙夷道,“论资排辈,我的对手应该是唐辕,你还不够资格。” “口出狂言!”唐钰冷冷地回敬道,“念在大局为重,今夜姑且饶你一命。” “哼!” 面对互不相让的两人,龚清几人无不面露尴尬,可一时又无计可施。 “你们几个谁能做主?” 突然,护卫首领与独眼汉子从帐内走出。 双方一照面,独眼汉子便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不容置疑地说道:“将军正在与众副将谈论战事,不喜欢太多外人打扰。” “我乃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唐轩。”唐轩向前一步,朗声道,“我与弟子黎海棠……” “护法?”独眼汉子一脸轻蔑,打断道,“既然云追月的女人在这儿,区区护法还是靠边站吧!” “此话何意?” 独眼汉子对唐轩的愤懑置之不理,反而目光轻佻地望向萧芷柔。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他陡然伸手朝萧芷柔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自己进去!” …… 第五百一十七章 :西麓大营(二) “不可!” 唐轩脸色一变,当场拒绝道:“她是圣主的女人,岂能三更半夜独自步入其他男人的帐中?” “放肆!”护卫首领虎目一瞪,愠怒道,“你以为我家将军是沉迷美色的庸人不成?” “不不不!”见唐轩又急又气,黎海棠赶忙解围,“我师父的意思是,她与隋将军素未谋面,担心失了礼数。” “失不失礼数,不是你们说了算。”独眼汉子不耐道,“同样,在西麓大营,谁能进入中军大帐与将军一叙,也不是你们说了算。” 让萧芷柔独自入帐,岂不是全无照应?如此一来,事成的机会将变的十分渺茫。 心念至此,唐轩几人无不心急如焚,但表面上又不敢表现出太多焦虑,生怕引起蒙古人的怀疑。 “军爷!” 黎海棠满脸谄笑地凑到独眼汉子身前,哀求道:“您能否通融通融,看在银两的份上……” “混账!”独眼汉子喝止道,“老子什么时候收过你们的银子?休要血口喷人!” “是是是!”黎海棠赶忙改口道,“是在下失言,我的意思是……” “滚开!” 黎海棠话未说完,独眼汉子猛然挥手,将其推出一个踉跄。 见状,唐轩等人纷纷脸色一变,同时怒由心起,恶向胆生,欲上前与之理论。 然而,未等他们有所动作,护卫首领陡然抽出弯刀,明晃晃的刀锋直指唐轩等人,威吓道:“想造反不成?” “你……” “误会!” 黎海棠担心闹出动静,惊扰大营中的其他兵马,因此火急火燎地冲到唐轩几人身旁,一个劲地挤眉弄眼,低声劝道:“各位,怒不得!千万怒不得!” “再敢造次,格杀勿论!”护卫首领面沉似水,转而用刀一指萧芷柔,喝道,“除她之外,其他人全部后退!” “这……” 唐轩目光忐忑地望向萧芷柔,一时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你们遵照军爷的吩咐,在人家的地盘不要乱来。”萧芷柔处变不惊,道,“我自己去见隋将军。” “可是……” “不必担心!”萧芷柔朝唐轩几人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提醒道,“记住我刚刚的话,一切按规矩行事。”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饶是唐轩几人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敢在两万大军的重重包围中乱来,一个个朝萧芷柔投去苦涩的目光,而后磨磨蹭蹭地向后退去。 萧芷柔能清楚地感受到,唐轩几人的目光中不止有苦涩,更有希望,甚至还参杂着一丝愧疚。 毕竟,独自入帐,则意味着后面的凶险将由她一人面对,其他人再也帮不上忙。 此刻,即便说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全由萧芷柔一肩承担,亦毫不为过。 “美人,请!” 独眼汉子面露邪笑,伸手朝中军大帐一指,而后引着萧芷柔朝帐内走去。 目送独眼汉子和萧芷柔消失在帐帘后,再看到满脸鄙夷,目光不善的八名护卫,唐轩几人眼中的纠结之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狡黠与阴戾。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正前方摆放着一张精铜打造的帅案,案后是一张铺着虎皮的帅椅。 左侧悬挂着一张华山一带的地图,右侧的架子上挂着一套威风凛凛的铠甲,旁边的兵器架上分别放着一杆长枪、一把弯刀、一柄利剑、一张弓弩。 除此之外,角落还横七竖八地堆放着七八口烫金木箱。大的五尺见方,小的三尺宽长。箱中皆是隋佐的私物,比如……从华山镇搜刮来的金银珠宝等。 此刻,帐内坐着十几名副将,他们身披铠甲,腰挎钢刀,似是严阵以待,一夜未眠。 反观隋佐,却是一身青色布衣,端着一盏烛台,静静地站在地图前,望的出神。 由于他背对着众人,故而旁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万幸,颜无极和赤风岭的高手并不在帐中。 当独眼汉子引着萧芷柔步入大帐时,在座之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她身上。一时间,神情迥异,各怀鬼胎。 唯独隋佐,仍置若罔闻般站在地图前,头也不回。 独眼汉子先朝众副将拱手一拜,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隋佐身后,低声道:“将军,人到了。” “嗯。”隋佐轻应一声,淡淡地问道,“谁能做龙象山的主?” “云追月的女人。”独眼汉子回道,“连龙象山护法都对她恭敬有加。” “哦?” 隋佐缓缓转身,看向萧芷柔的眼中充满好奇之意。 “你说她是云追月的女人?”隋佐目不斜视地问道。 “唐轩亲口承认,应该……不假。” “你们说说!” 隋佐咧嘴一笑,转而回到自己的帅位,同时挥手朝众副将一指,戏谑道:“她是不是云追月的女人?” “回将军,此女并非云追月的女人,而是绝情谷主萧芷柔!”一名副将蓦然起身,胸有成竹地说道,“将军曾命我密切监视武林大会,因此我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 此言一出,其他副将纷纷脸色一变,同时手握刀柄,面露提防。 独眼汉子吓的面如死灰,登时瘫软在地,唇齿哆哆嗦嗦,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我看你不是一只眼瞎,而是两只都瞎。”隋佐厌恶地望着独眼汉子,幽幽地说道,“是人是鬼你都分不清楚,竟敢将她带到这里?如何?想让她刺杀本将不成?” “我……我……”独眼汉子惊慌失措,连连叩头道,“将军饶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将留你何用?” 说罢,隋佐陡然起身,从兵器架上抽出宝剑,“咣啷”一声扔在独眼汉子面前,喝令道:“自己解决,省的弄脏本将的手。” “将军饶命,饶命啊!”独眼汉子满眼怨恨地望向萧芷柔,推脱道,“是她!是她骗我,她和唐轩合起伙来骗我……” “哼!真是天大的笑话。”萧芷柔淡淡地说道,“从始至终,你未曾问过我的姓名,何谈骗你一说?” “蠢货,你听见了?”隋佐催促道,“还敢狡辩?痛快点,别丢本将的脸!” “我……” 此刻,独眼汉子的肠子都悔青了。他本想借机邀功,却不料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早知如此,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多管闲事。 颤颤巍巍地拿起宝剑,眼泪鼻涕流个不停,独眼汉子不住地向隋佐哀嚎求饶。 对此,隋佐却连一个正眼都不给他,冷冷地说道:“本将治军严苛,绝不姑息,你应该知道军中无戏言的道理。” “我死后,请将军善待我的家人……” “放心,你的家族不会因你蒙羞!” “多谢将军!末将……去了……” “噗!” “额……” 一言未落,独眼汉子毅然挥剑抹脖,以死谢罪。 见状,众副将不禁面面相觑,甚至有人暗道惋惜。 “萧谷主。” 隋佐闲庭信步般朝萧芷柔走来,途径独眼汉子的尸体时,随脚一踢,登时将尸体踢到大帐角落,而后似笑非笑地问道:“军法如山,生死无常,刚刚……没吓到你吧?” 萧芷柔目光凝重地望着独眼汉子的尸体,半晌沉默不语。 “你……”隋佐眉头微皱,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你何时变成云追月的女人了?”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怪你的手下太过自负。” “你和洛天瑾、云追月之间的事,本将略有耳闻。” 隋佐距萧芷柔不过一步之遥,并且他对萧芷柔好像全无防范之意。 眼下,无疑是萧芷柔动手的最好时机。 萧芷柔有足够的自信,只要她出手,隋佐定然插翅难飞。 只不过,隋佐虽近在咫尺,但十几名副将却分散而坐,一旦萧芷柔出手,众副将绝不会坐以待毙,定会大肆招呼。 万一动静闹大,后面的麻烦将接连不断。 “我真的很好奇,洛天瑾和云追月……究竟谁才是萧谷主的真命天子?” 隋佐慢慢悠悠地围着萧芷柔转圈,同时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的娇躯。 “隋将军军务繁忙,难道也会对别人的闲事感兴趣?” “别人的闲事,本将毫无兴趣。但如萧谷主这般美人的闲事……嘿嘿,本将却很有兴趣。” 说罢,隋佐凑到萧芷柔面前,与其四目相对,二人相距不过一寸之遥,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 萧芷柔含辞未吐,气若幽兰,阵阵芬芳已情不自禁地沁入隋佐的脑海,令其面露陶醉,甚至……垂涎三尺。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萧芷柔的语气平淡如水,双眸中不参杂一丝感情。此言不像是一句申饬,却又是一句实实在在的威胁。 “在本将的中军大帐威胁本将,萧谷主也算古今第一人。哈哈……” “噌噌噌!” 笑声未落,十几名副将或是抽出钢刀,或是架上强弩,气势汹汹地对萧芷柔形成合围之势。只要她稍有异动,刀箭齐出,眨眼便能将其射成筛子。 然而,隋佐此时仍站在萧芷柔面前,毫无退缩之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萧谷主不必找一些荒唐可笑的借口哄骗本将。”隋佐揶揄道,“以洛天瑾的精明,岂能放你们平平安安地下山?依我之见,你们来找本将,并不是受云追月所求,而是受洛天瑾所托。对否?” 萧芷柔对隋佐的精明颇感意外,她本以为隋佐是一个粗犷不羁的莽汉,却不料他竟有如此智慧。 更甚者,隋佐竟对自身的处境毫不避讳,似乎他一点也不担心萧芷柔偷袭。 “不知隋将军想听什么?”萧芷柔安之若素,面对虎视眈眈的众人,全无畏惧之意。 隋佐的嘴角微微上扬,淡笑道:“萧谷主究竟为何而来?” “你想听实话?” “当然!” 闻言,萧芷柔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机,与此同时,一股浑厚的气劲暗暗自其掌心酝酿而出。 在隋佐饶有兴致的期盼下,萧芷柔美目一转,幽幽地吐出两个字:“为你!” 话音未落,萧芷柔双瞳一缩,骤然出手。半空中屈指成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隋佐的咽喉。 …… :。: 第五百一十八章 :西麓大营(三) “将军小心!” 萧芷柔突然出手,登时招至众副将一片惊呼。 可惜,他们的提醒,在萧芷柔快若闪电的攻势面前,仍旧鞭长莫及。 众副将话音未落,萧芷柔的右手已探上隋佐的咽喉,五指顺势一扣,欲掐住他的要害。 然而,在萧芷柔即将得手的瞬间,原本猝不及防的隋佐突然面露诡笑,同时身形一晃,于千钧一发之际使出一招移形换影,任由萧芷柔的指甲在其脖颈上留下五道浅浅的血痕,身体已如鬼魅般闪现于一丈之外。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萧芷柔大惊失色,一时竟忘记追击。 其实,偷袭失手并非萧芷柔武功不济,而是因为她掉以轻心,事先对隋佐太过小觑。 来此之前,洛天瑾和秦三都向萧芷柔讲述过隋佐的手段,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虽然隋佐的武功不弱,但绝达不到令她忌惮的地步。 缘由如此,令萧芷柔在潜意识中认定隋佐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手到擒来的莽夫,自认稍施手段便可将其轻易制服,故而从未想过全力以赴,也从未对其心存太多顾虑。 可出乎萧芷柔意料的是,眼前的隋佐非但不像洛天瑾、秦三描述的那般粗犷刚烈,外强中干,反而精明强干,老成练达。 非但武功远胜传闻,其大智若愚、扮猪吃虎的城府,更令萧芷柔大感意外。 对隋佐的错误预判,加之心存大意,最终导致她的失利。 与此同时,也宣告着擒贼擒王的计划全盘落空,还预示着萧芷柔、唐轩几人,乃至潜伏在落雁谷的数千人马,即将要面对一场难以估计死伤的腥风血雨。 “果然来者不善!” 隋佐站于众副将身后,笑盈盈地望着羞愤交加的萧芷柔,毫不避讳地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得意模样。 一名副将见隋佐安然无恙,登时面露狂喜,迅速从腰间拽下一支号箭,在萧芷柔急迫而凝重的目光中,不假思索地朝天一举,而后右手紧紧拽住引线,头也不回地向隋佐请命道:“将军,我立刻放出号箭,集结大军……” “等等!” 隋佐语气不善地打断道:“区区一个萧芷柔,便将你吓成这副怂样?一个女人,值得我们兴师动众吗?” “我……”被隋佐一通训斥,副将羞愧难当,脸色憋的通红。 “为了三五个江湖草莽,便要惊动我几万大军?”隋佐鄙夷道,“若让大汗知道,本将颜面何存?” “将军的意思是……” “你们都是统兵多年的将军,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女人?”隋佐优哉游哉地坐回帅椅,饶有兴致地说道,“无需召集大军,你们替本将解决她。” “我们?”众副将面露错愕,纷纷朝隋佐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不是你们难道是我?光吃不干,本将养你们何用?” “可萧芷柔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颜岭主曾再三提醒,对付武林高手绝不能逞一时之勇……” “太迟了!” 未等众副将辩驳,萧芷柔突然眼神一寒,同时双手横扫,屈指连弹,登时射出十余道白色劲气,以雷霆之势掠过半空,眨眼将猝不及防的十几名副将的胸口生生洞穿。 “额……” 只此一招,十几名副将当场殒命大半。剩下几人只是运气好,没有被劲气洞穿心脏,但胸前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仍在“汩汩”冒血,令他们瘫软在地,神情痛苦,俨然已是奄奄一息,生死垂危。 “萧谷主勿慌,我来帮你!” 说时迟,那时快。萧芷柔尚未收手,手持铁弓的黎海棠突然掀开帐帘,疾步冲入帐内。 二话未说,黎海棠“嗖嗖嗖”一连射出数道利箭,将苟延残喘的几人咽喉射穿,秋风扫落叶一般送他们归西。 然而,令萧芷柔和黎海棠皆未料到的是,最后一名副将在中箭殒命的瞬间,竟凭着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缕神智,右手将引线拽出,伴随着“嗖”的一声哨响,一支号箭毫无预兆地升空而起,眨眼冲破帐顶,绽放于夜空之中。 “是将军的号箭!”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铜锣、号角准备,一旦有变,马上集结大军。” “是。” …… 有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号箭一出,立即引起巡夜军士的警觉。 一时间,各路巡逻队纷纷派人前往各处岗哨,准备随时召集大军,各队统领则十万火急地朝中军大帐赶来,欲一探究竟。 “糟了!” 黎海棠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无比,惶惶不安地望向萧芷柔,俨然方寸大乱。 “萧谷主,眼下如何是好?” “外边可否收拾妥当?”萧芷柔反问道,“八名护卫……” “已经全部解决。”黎海棠忙道,“尸体皆已藏好。” “很好!你马上出去,告诉唐轩等人千万不要惊慌!”萧芷柔的心中飞速盘算,同时有条不紊地嘱咐道,“你们一切如常,继续假扮中军大帐的护卫,绝不能和其他军士发生冲突。” “好!” 黎海棠心慌意乱,此刻萧芷柔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记住!即便你们被其他军士看出端倪,也不要自露马脚。” “什么意思?” “来不及解释。”萧芷柔催促道,“你们只管守住帐门,我自有办法化解危机。” “好!” 黎海棠深深地看了一眼萧芷柔,虽然心存疑虑,但此刻他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孤注一掷,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萧芷柔身上,期盼她真能化腐朽为神奇。 说罢,黎海棠慌不择路地冲出大帐,替萧芷柔传命去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隋佐的目光扫视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奇怪的是,面对众副将的死,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悲伤与愤怒,反而依旧镇定自若,云淡风轻。 “既然大祸已闯,便要劳烦隋将军替我解决。”萧芷柔目光如剑,直指隋佐,“隋将军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以我为质?”隋佐眉头一挑,好奇道,“挟持我,帮你们逃出西麓大营?” “不!”萧芷柔摇头道,“我想请隋将军帮忙说几句话,再对你的手下发出一道军令。” “什么意思?”隋佐一脸费解。 “其一,我要你对巡夜的军士们说,刚刚的哨箭是不小心误放,中军大帐并无紧急军情。其二,我要你下令,连夜将南麓大营的兵马撤走,放武林群雄离开。” “哈哈……” 隋佐拍案大笑,似乎十分欣赏萧芷柔的勇气与魄力,嘲讽道:“大难临头,萧谷主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竟然还想着救人?” “你若不从,我必杀你。”萧芷柔眼神一冷,语气变的不容置疑。 “现在是什么时辰?”隋佐反问道,“即便我现在下令,南麓大营也要等天亮后才能全部撤走。你以为华山上的数千人马,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逃过我们的眼线?即便他们能逃出华山,又能否逃出数万铁骑的追杀?” “这是我们的事,不劳你操心。”萧芷柔根本不吃隋佐这一套,威胁道,“你现在站到门口,让外边的人看到你的脸,然后照我说的做。休想伺机逃跑,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你若敢乱动,休怪我出掌无情。你能逃过一次,绝逃不出第二次。” “看来本将别无选择。” 见萧芷柔心意已决,寒意尽显,隋佐无可奈何,只能勉强应允。 奇怪的是,在萧芷柔看来,隋佐的妥协似乎并无不满,反而别有一番戏谑之意。 无奈,今夜是萧芷柔第一次见到隋佐,故而对他的脾气秉性一概不知,只道他天生如此,性情放荡。 在萧芷柔的威胁下,隋佐慢慢悠悠地走到帐门口,而后朝萧芷柔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坏笑,调侃道:“萧谷主,我可以帮你,但你要还我一个人情。” “若非生死攸关,你岂会帮我?” “此言差矣!”隋佐煞有介事地辩解道,“要挟归要挟,人情归人情,岂能混为一谈?” “简直胡搅蛮缠!” “你若不肯,我宁死不出去。你想杀我,只管动手便是!” 说罢,隋佐昂首挺胸,双眼一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 “你……” “将军可在帐中?” 萧芷柔话未出口,帐外已传来阵阵呼喊。俨然,巡夜的军士已经赶到。 对此,隋佐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己见。 见状,萧芷柔不禁心生急迫,眼中泛起一丝愠怒,又见隋佐油盐不进,仿佛视死如归,登时黛眉一簇,极不情愿地问道:“你想要什么人情?” 闻言,隋佐咧嘴一笑,而后眼珠一转,满眼期待地凑到萧芷柔耳畔,调戏道:“本将帮你度过难关,萧谷主能否……陪我一夜春宵?” “你找死!” “哈哈……” 隋佐的轻薄之言,令萧芷柔不禁一愣,一抹羞恼之意溢满心田,恨不能立刻敲碎他的脑袋。 然而,就在萧芷柔恼羞成怒之际,隋佐忽然脚下一动,瞬间冲出帐门,以迅雷之势摆脱萧芷柔的钳制。 又一次利用萧芷柔的麻痹大意,帮自己冲破囹圄,安然脱身。 …… :。: 第五百一十九章 :西麓大营(四) “糟了!” 当萧芷柔意识到自己误中隋佐的诡计时,登时心生懊悔,震怒不已。 既然事已败露,萧芷柔再无其他顾虑,因此未再犹豫,紧追着隋佐的脚步冲出大帐,欲与唐轩等人兵合一处,共同杀出一条血路。 “参见将军!” 一见隋佐,一众匆匆赶来的巡夜军士纷纷跪倒在地。 见状,帐门两侧的唐轩几人不禁一愣,而后又见到气冲冲的萧芷柔紧追而出,当下脸色一变,心里不约而同地油生出一抹不祥之感。 “不必多礼。” 眨眼间,隋佐已步入众军士之间,并且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敲打着铜锣边缘,似乎在警告身后的萧芷柔,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此举,令本欲出手的萧芷柔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眼神冷厉地死死盯着隋佐,半晌未发一言。 帐门前亭亭玉立的萧芷柔,令众军士纷纷一愣。 “将军,她是……” 然而,未等巡夜军士道出心中的疑惑,隋佐突然眼神一变,骤然出手,狠狠扇了其一记耳光。 “啪!” 一声脆响,不仅令众军士大惊失色,同时令蓄势待发的萧芷柔几人心生愕然。 “将军……” “好看吗?” 隋佐皮笑肉不笑地凑到捂着脸颊,满眼委屈的军士面前,阴阳怪气地问道:“她美吗?” “美……” “美?” 军士话一出口,忽觉隋佐面有不悦,吓的脸色一变,匆忙改口道:“不……不美……” “你敢说她不美?” “不不不!她美……不美……” 一时情急,军士吓的语无伦次,捣蒜似的朝隋佐连连叩头,道:“末将不知,请将军恕罪!” “还有你们几个!好看吗?”隋佐冷哼一声,转而一脸阴戾地点指着其他几名军士,训斥道,“本将军的女人,岂容你们贪图?管好自己的眼睛,否则本将把你们的眼珠子统统挖出来。” “末将知罪!” 众军士诚惶诚恐,赶忙收敛眼神,一个个低头垂目,不敢再四处乱瞧。 见状,唐轩几人不禁眉头一皱,面面相觑,而后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萧芷柔,似是在向她探明缘由。 只可惜,萧芷柔同样稀里糊涂,一头雾水。 “刚想夸奖你们几句,谁知狗改不了吃屎!”隋佐一脸傲慢,对众军士颐指气使,轮番训斥,“刚才本将故意放出号箭,是想试一试你们的反应,看看你们有没有放松警惕,半夜偷懒。” “如此说来,刚刚的号箭是……假的?” “放肆!” 隋佐虎目一瞪,吓的众军士赶忙闭嘴。 “念在你们恪尽职守的份上,本将对你们的无礼既往不咎。”隋佐语气一缓,而后面露诡谲,坏笑道,“本将军今夜有要紧的事做,因此中军大帐方圆百米之内,不希望有外人打扰,稍后你们巡夜时……” “末将明白!” 隋佐不必将话挑明,众军士已然心领神会,一齐拱手领命。 “把你们随身的铜锣、号角都看住喽!免得一不小心闹出动静,坏了本将军的好事。”隋佐补充道,“还有,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否则休怪本将军翻脸无情。” “遵命。” “下去吧!” 隋佐一声喝令,非但令战战兢兢的众军士如释重负,同时令心情忐忑的唐轩几人暗松一口气。 望着渐渐走远的一众军士,隋佐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别有深意地诡笑。 “你……” “你们先随我进来。” 说罢,隋佐率先迈步朝帐内走去。萧芷柔、唐轩几人稍作迟疑,可他们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于是纷纷将心一横,快步追入帐中。 “你不是隋佐!” 一入大帐,唐轩满眼震惊地望着满地尸体,直言不讳道:“隋佐性情暴戾,不可能面对属下惨死而无动于衷。” 只此一言,登时令萧芷柔、黎海棠等人大吃一惊,纷纷朝“隋佐”投去诧异的目光。 “好眼力,真不愧是‘鬼手罗刹’。” 隋佐神秘一笑,而后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伸手探入耳后,稍稍摸索一番,最后竟诡异地撕开一层面皮。 “嘶!” 这一幕,即便如萧芷柔这般见惯世面的人物,也不禁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易容术!”秦三惊呼道,“昔日只听说江湖中有此秘术,却不料今日竟能亲眼见到。” 在一道道难以置信的感慨声中,“隋佐”将人皮面具彻底揭下,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年轻面容。 “吴……吴双?” 假扮隋佐的人,竟是龙象榜首吴双,唐轩几人登时呆若木鸡,不知所言。 萧芷柔狐疑道:“竟然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吴双笑道,“时才多有得罪,还望萧谷主勿怪。” “你……”此刻,萧芷柔无意追究吴双的戏弄,满心费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我从绝情谷别苑探望过云剑萍后,便已连夜下山。”吴双解释道,“昨日上午,洛天瑾成为武林盟主的消息不胫而走,继而隋佐现身于华山镇,并集结大军,四处剿杀江湖中人。” “这件事我们已经知晓。”唐轩愤愤不平地说道,“武林大会前夕,颜无极和隋佐明明已经答应圣主,将三万大军撤走,却不料他们竟出尔反尔。” “什么?”萧芷柔心头一惊,错愕道,“你的意思是……云追月曾劝阻蒙古大军围剿华山?” “不错!”唐轩叹道,“圣主虽被视作异教魔头,但他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从未走错过一步。只怪世人对他太多误解,尤其是洛天瑾,更是将圣主视为里通外国的奸贼。而今想来,实在冤枉。” “既然如此,为何云追月在我和腾族长面前,极力袒护蒙古大汗?甚至亲口承认他与隋佐暗中勾结。”萧芷柔千思万绪,满腹群疑。 “这一切都是被洛天瑾逼的!”唐轩苦涩地望着若有所思的萧芷柔,无奈道,“虽然我对你们之间的瓜葛不甚清楚,但通过武林大会上的一场场闹剧,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圣主对萧谷主一往情深。或许,他在你们面前言不由衷,是因为你们对他一直心存误解,迫使他心死如灰,故而说出一些愤恨之言。” “这……” 当萧芷柔渐渐想通一切,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他们一直对云追月有所误会。 “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唐钰提醒道,“既然吴少侠的易容术能够瞒天过海,何不继续假借隋佐的名义,下令南麓大营撤退,让天下英雄顺利逃生。” “不错!”龚清连连点头道,“我们再耽搁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 “别急!”吴双摆手道,“其实,我早已下令南麓大军撤走。算算时间,华山以南此时已是一马平川,除下山途中的几道防守之外,再无其他兵马支援。” “什么?” 吴双此言,令众人诧异万分。 “昨日下午,我趁华山镇一片混乱之际,伺机潜入蒙古军中。并于傍晚时分,趁隋佐出恭的机会偷天换日,乔装成他的模样。”吴双回忆道,“再之后,我借故调开颜无极,并将营中的副将全部召至中军大帐,以防中途有变。” “调开颜无极?”唐轩一愣,“什么意思?” “我从副将的口中得知,原来隋佐不止从京北大营调来三万兵马围困华山,更有一万精兵埋伏于华山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的关隘要塞,伺机捕杀漏网之鱼。”吴双语出惊人,令萧芷柔等人怛然失色,“于是,我假借加强防守的名义,将颜无极派去监查一万精兵的布防情况。颜无极笃定华山由隋佐坐镇,定能万无一失,因此未有过多怀疑,便匆匆离去。” “可你怎知我们会来?” “我不知道。”吴双撇嘴道,“我从副将口中得知,隋佐曾派人给云追月送去一封密信,告知他今夜子时从东南险道下山逃生。于是我借题发挥,以放生云追月为名,下令撤走南麓大营。本想连夜赶回华山通知你们,却不料……” “却不料我们先来一步。”萧芷柔接话道,“如我所料不错,即便我不杀这些副将,你也不会放过他们,是不是?” “是。”吴双不可置否地应道,“解决掉这些副将,军中再无统兵之人,即便东窗事发,也难以统一行事,更无人协从调度其他两营的兵马。到时,三万大军定会乱作一团,为你们逃生争取更多时间。” “但你见到我们后,料定我们已有全盘计划。”萧芷柔不悦道,“因此你不再心急,反而故意将我戏耍一番。” “哈哈……”吴双面露得意,戏谑道,“在绝情谷别苑,萧谷主也曾刁难过在下。今夜我以牙还牙,权当扯平了。” “你……” “等等!” 不等萧芷柔驳斥,唐轩突然眼神一变,惶恐道:“吴少侠,既然你假扮隋佐,那真的隋佐现在何处?他……此刻是生是死?” 吴双淡然一笑,道:“本想一杀了之,但念及云追月与他有些交情,因此暂未下手,留给你们处置吧!” “他在哪儿?” 在唐轩紧张而忐忑的目光中,吴双的眼皮微微一抖,似是若有所思,但脸上却令人看不出半点喜怒。 沉寂稍许,吴双的嘴角渐渐扬起一丝邪笑,而后目光一转,直直地投向大帐角落的一口烫金木箱。 …… 第五百二十章 :大功告成 见状,秦三快步上前,去掉铜锁,将烫金木箱掀开。 霎时间,袒胸露怀生死不明的隋佐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 “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唐轩话未出口,吴双已猜破他的心思,转而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问道:“怎么?难道唐护法担心他的死活?” “我……” “杀了他!”龚清抢话道,“隋佐不死,迟早是祸害。不如趁此机会,取了他的狗命。” “不可!” 话音未落,唐轩的脸色骤然一变,赶忙摆手道:“我们不能杀他。” “为何?”唐轩此举,顿时引来一阵不满。 “这……” “唐轩!”唐钰怒声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保他?莫非你们龙象山不肯死心,仍想和蒙古人继续勾结?” “休要胡言乱语!”唐轩不悦道,“我不让你们杀他,是因为隋佐身份特殊,我们谁也招惹不起。” 慧秋愤愤不平道:“一个鞑子将军,我们何惧之有?” “隋佐乃蒙古大汗钦定的西京大将军,执掌京北大营五万兵马,其身份地位远不同于颜无极苏禾等人。”唐轩解释道,“我们杀他,无异于向蒙古朝廷挑衅,向蒙古大汗示威。而蒙古大汗,是绝不允许有人挑战其权威的。” “蒙古大汗又如何?”龚清不屑道,“他管天管地,管不到我们汉人头上!” “此番逃出蒙古大军的围剿,本就是险中求存。”唐轩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杀隋佐,事情尚有还转的余地。可一旦隋佐殒命,蒙古大汗将彻底放弃对中原武林的怀柔政策。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即便战机未到,蒙古铁骑也会强行杀入中原,将我们一一剿杀,以树天威。” “那又如何?”唐钰轻蔑道,“大宋朝廷虽然式微,但兵马尚有一战之力,鞑子若敢来犯,我等武林豪杰尽可与大宋官军合兵一处,共保江山。” “师父,他们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混账!”唐轩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心存动摇的黎海棠,愠怒道,“你以为蒙军大举来犯,大宋朝廷会与我们同仇敌忾?实在天真可笑!” “唐护法,宋廷虽弱,但尚不至于自取灭亡。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应该知晓。”萧芷柔略有迟疑。 “诸位莫要忘记,昔日的金国是如何覆灭。”唐轩摇头道,“蒙古人最擅长远交近攻,如果蒙古大汗欲先肃清中原武林,必会假意向大宋朝廷示好。到时,宋廷非但不会帮我们抗敌,反而会助纣为虐,调转矛头,向我们发难。” 慧秋沉吟道:“以史为鉴,这种事……皇帝老儿也并非做不出来。” “正因如此,我们绝不能杀隋佐。”唐轩点头道,“隋佐不死,蒙古大汗不会下定决心,我们尚有喘息之机。但隋佐一死,我们与蒙古人之间势必破釜沉舟,鱼死” “这……” 唐轩此言在情在理,令萧芷柔几人纷纷陷入沉思。 反复权衡利弊,龚清问道:“即便我们不杀隋佐,待他清醒之后,又岂肯放过我们?” “只要我们金蝉脱壳,蒙古朝廷必向隋佐兴师问罪。到时,他将自顾不暇,生死尚未可知,岂有闲情逸致找我们寻仇?”唐轩笃定道,“再者,颜无极一向主张招降,不主张围剿。此事过后,有他在蒙古大汗面前游说,相信中原武林定能化险为夷,至少短时间内不会遭遇灭顶之灾,可以让我们厉兵秣马,以待时变。” “师父说的不错!”黎海棠附和道,“眼下,中原武林已推举出盟主,日后我们不再是一盘散沙,遇事能够一呼百应,共同进退。昔日,蒙古朝廷尚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如今天下英雄戮力同心,他们想找麻烦,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钱。” “既然如此,便暂时留下他的狗命。”秦三沉吟道,“杀一个隋佐,并不能伤及鞑子的筋骨,却会为我们招来灾祸。若真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我同意!”慧秋点头道,“留下这个废物为蒙古朝廷效力,对我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有道理。”萧芷柔龚清唐钰陆续点头应允。 见状,唐轩不禁暗松一口气,转而看向昏迷不醒的隋佐,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即便不杀他,也不能让他轻易醒来。”龚清提醒道,“他昏睡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 “放心!”吴双笑道,“以我出手的力道,他至少昏睡一天一夜,足够你们逃离华山。但五十里范围内的关隘要塞,另有一万精兵驻守。能否冲出包围,则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吴双,你明明已经脱身,为何回来帮我们?”萧芷柔狐疑道,“你自诩无门无派,因此对中原武林……应该没有太多感情。” “有时候,帮别人就是帮自己。”吴双讳莫如深地答道,“今日我帮你们,说不定哪天你们也会帮我。” 吴双的含糊其辞,令萧芷柔愈发觉得,此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你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足能以假乱真。”萧芷柔的一双美目紧紧盯着玩世不恭的吴双,试探道,“如我所料不错,天下身怀如此绝技的人……应该不多吧?” 闻言,吴双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邪笑,不答反问:“萧谷主似乎知道些什么?” “我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萧芷柔莞尔一笑,回忆道,“曾几何时,江湖中的一位绝世高手深谙此道。只不过,他一直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易容之术,当作茶余饭后的戏谑玩闹,并不将其视为正功。” “为何?”黎海棠心生好奇,下意识地追问道,“如此惊世骇俗的易容术,为何不被他重视?” “因为相比于那人的武功,易容术无异于三岁孩童的把戏,实在不值一哂。” “嘶!” 萧芷柔的回答,令唐轩几人震惊不已,暗暗称奇。 “不知萧谷主说的那位绝世高手……”唐钰好奇道,“现在何处?” “或许早已不在人世。”萧芷柔凝视着似笑非笑的吴双,呢喃道,“那位前辈,曾饱受祖业崩塌之苦,遭逢众叛亲离之灾,而那时……你我皆尚未出世。” “这……” 萧芷柔此言别具深意,令旁人摸不着头脑。 “世上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吴双安之若素,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如此精湛的易容术,竟连颜无极都未能看出破绽。”唐轩感慨道,“除萧谷主口中的那位绝世高人之外,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吴少侠才能身怀如此绝技。” 唐轩此言,看似恭维,实则试探。 然而,面对唐轩的怀疑,吴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几人好奇而期待的目光下,他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如此回答,反倒更令人疑窦丛生。 “闲言少叙,既然吴少侠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我们速速折回华山南麓,并向落雁谷发出信号。”唐钰神情一禀,正色道,“各路人马连夜散开,混入百姓商旅之中,方可蒙混过关。若等到天亮,数千人马动静太大,难保不会引起旁人的警觉。” “有道理,我们走!” 在萧芷柔的催促下,吴双重新戴上人皮面具,戏谑道:“本将军亲自送你们出营。” …… 寅时初刻,落雁谷内漆黑如墨,静如死寂。 “嗖!” 突然,一声轻响打破黑夜的沉寂,静如死水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抹耀眼夺目的橙光。 “府主快看,是萧谷主发出的信号。”谢玄面露狂喜,激动道:“想必他们已经大功告成。” “太好了……” “嘘!” 未等高亢的气氛传遍落雁谷,洛天瑾忽然发出一声轻嘘,谨慎道:“也可能是隋佐在引蛇出洞,不可心急,再观察片刻。” 洛天瑾此言,宛若一盆冷水,瞬间将兴奋的火苗湮灭在冷冽的山谷之中。 沉默许久,山下太平如常,静谧依旧。洛天瑾终于呼出一口浊气,并挥手示意众人准备动身。 突然,山道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令洛天瑾刚刚落地的心再度悬起。 落雁谷内,众人纷纷抽刀拔剑,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谷口。 “看见信号迟迟不肯下山,你们究竟在等什么?” 伴随着一道满含愠怒的质问,萧芷柔几人举着火把疾步而来。 一见萧芷柔,洛天瑾登时一愣。紧接着,一抹劫后余生的感动,迅速自其心底攀升。 落雁谷内的众人,见萧芷柔几人有恃无恐地举着火把,顿时明白一切。 霎时间,阴霾尽散,笑逐颜开。 “诸位,萧芷柔唐轩黎海棠唐钰龚清秦三慧秋临危受命,连夜潜入隋佐大营,擒贼擒王,逼迫隋佐撤走南麓兵马,为我们开辟出一条生路。仅凭数人之力,挽救天下英雄于危难之中,此乃中原武林第一大功劳。” 在萧芷柔幽怨的眼神下,洛天瑾不顾自己的伤势,缓缓起身,昂首挺胸,炽热的目光环顾着四周,朗声道:“今夜,绝情谷与龙象山厥功至伟。唐门秦氏青城峨眉功不可没。我等皆应将萧谷主几人的恩义铭记于心,永世不忘。过往种种恩怨,自此一笔勾销。从现在开始,中原武林当情同手足,亲如一家,风雨同舟,跬步不离!” …… 第五百二十章 :大功告成 见状,秦三快步上前,去掉铜锁,将烫金木箱掀开。 霎时间,袒胸露怀生死不明的隋佐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 “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唐轩话未出口,吴双已猜破他的心思,转而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问道:“怎么?难道唐护法担心他的死活?” “我……” “杀了他!”龚清抢话道,“隋佐不死,迟早是祸害。不如趁此机会,取了他的狗命。” “不可!” 话音未落,唐轩的脸色骤然一变,赶忙摆手道:“我们不能杀他。” “为何?”唐轩此举,顿时引来一阵不满。 “这……” “唐轩!”唐钰怒声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保他?莫非你们龙象山不肯死心,仍想和蒙古人继续勾结?” “休要胡言乱语!”唐轩不悦道,“我不让你们杀他,是因为隋佐身份特殊,我们谁也招惹不起。” 慧秋愤愤不平道:“一个鞑子将军,我们何惧之有?” “隋佐乃蒙古大汗钦定的西京大将军,执掌京北大营五万兵马,其身份地位远不同于颜无极苏禾等人。”唐轩解释道,“我们杀他,无异于向蒙古朝廷挑衅,向蒙古大汗示威。而蒙古大汗,是绝不允许有人挑战其权威的。” “蒙古大汗又如何?”龚清不屑道,“他管天管地,管不到我们汉人头上!” “此番逃出蒙古大军的围剿,本就是险中求存。”唐轩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杀隋佐,事情尚有还转的余地。可一旦隋佐殒命,蒙古大汗将彻底放弃对中原武林的怀柔政策。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即便战机未到,蒙古铁骑也会强行杀入中原,将我们一一剿杀,以树天威。” “那又如何?”唐钰轻蔑道,“大宋朝廷虽然式微,但兵马尚有一战之力,鞑子若敢来犯,我等武林豪杰尽可与大宋官军合兵一处,共保江山。” “师父,他们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混账!”唐轩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心存动摇的黎海棠,愠怒道,“你以为蒙军大举来犯,大宋朝廷会与我们同仇敌忾?实在天真可笑!” “唐护法,宋廷虽弱,但尚不至于自取灭亡。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应该知晓。”萧芷柔略有迟疑。 “诸位莫要忘记,昔日的金国是如何覆灭。”唐轩摇头道,“蒙古人最擅长远交近攻,如果蒙古大汗欲先肃清中原武林,必会假意向大宋朝廷示好。到时,宋廷非但不会帮我们抗敌,反而会助纣为虐,调转矛头,向我们发难。” 慧秋沉吟道:“以史为鉴,这种事……皇帝老儿也并非做不出来。” “正因如此,我们绝不能杀隋佐。”唐轩点头道,“隋佐不死,蒙古大汗不会下定决心,我们尚有喘息之机。但隋佐一死,我们与蒙古人之间势必破釜沉舟,鱼死” “这……” 唐轩此言在情在理,令萧芷柔几人纷纷陷入沉思。 反复权衡利弊,龚清问道:“即便我们不杀隋佐,待他清醒之后,又岂肯放过我们?” “只要我们金蝉脱壳,蒙古朝廷必向隋佐兴师问罪。到时,他将自顾不暇,生死尚未可知,岂有闲情逸致找我们寻仇?”唐轩笃定道,“再者,颜无极一向主张招降,不主张围剿。此事过后,有他在蒙古大汗面前游说,相信中原武林定能化险为夷,至少短时间内不会遭遇灭顶之灾,可以让我们厉兵秣马,以待时变。” “师父说的不错!”黎海棠附和道,“眼下,中原武林已推举出盟主,日后我们不再是一盘散沙,遇事能够一呼百应,共同进退。昔日,蒙古朝廷尚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如今天下英雄戮力同心,他们想找麻烦,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钱。” “既然如此,便暂时留下他的狗命。”秦三沉吟道,“杀一个隋佐,并不能伤及鞑子的筋骨,却会为我们招来灾祸。若真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我同意!”慧秋点头道,“留下这个废物为蒙古朝廷效力,对我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有道理。”萧芷柔龚清唐钰陆续点头应允。 见状,唐轩不禁暗松一口气,转而看向昏迷不醒的隋佐,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即便不杀他,也不能让他轻易醒来。”龚清提醒道,“他昏睡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 “放心!”吴双笑道,“以我出手的力道,他至少昏睡一天一夜,足够你们逃离华山。但五十里范围内的关隘要塞,另有一万精兵驻守。能否冲出包围,则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吴双,你明明已经脱身,为何回来帮我们?”萧芷柔狐疑道,“你自诩无门无派,因此对中原武林……应该没有太多感情。” “有时候,帮别人就是帮自己。”吴双讳莫如深地答道,“今日我帮你们,说不定哪天你们也会帮我。” 吴双的含糊其辞,令萧芷柔愈发觉得,此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你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足能以假乱真。”萧芷柔的一双美目紧紧盯着玩世不恭的吴双,试探道,“如我所料不错,天下身怀如此绝技的人……应该不多吧?” 闻言,吴双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邪笑,不答反问:“萧谷主似乎知道些什么?” “我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萧芷柔莞尔一笑,回忆道,“曾几何时,江湖中的一位绝世高手深谙此道。只不过,他一直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易容之术,当作茶余饭后的戏谑玩闹,并不将其视为正功。” “为何?”黎海棠心生好奇,下意识地追问道,“如此惊世骇俗的易容术,为何不被他重视?” “因为相比于那人的武功,易容术无异于三岁孩童的把戏,实在不值一哂。” “嘶!” 萧芷柔的回答,令唐轩几人震惊不已,暗暗称奇。 “不知萧谷主说的那位绝世高手……”唐钰好奇道,“现在何处?” “或许早已不在人世。”萧芷柔凝视着似笑非笑的吴双,呢喃道,“那位前辈,曾饱受祖业崩塌之苦,遭逢众叛亲离之灾,而那时……你我皆尚未出世。” “这……” 萧芷柔此言别具深意,令旁人摸不着头脑。 “世上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吴双安之若素,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如此精湛的易容术,竟连颜无极都未能看出破绽。”唐轩感慨道,“除萧谷主口中的那位绝世高人之外,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吴少侠才能身怀如此绝技。” 唐轩此言,看似恭维,实则试探。 然而,面对唐轩的怀疑,吴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几人好奇而期待的目光下,他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如此回答,反倒更令人疑窦丛生。 “闲言少叙,既然吴少侠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我们速速折回华山南麓,并向落雁谷发出信号。”唐钰神情一禀,正色道,“各路人马连夜散开,混入百姓商旅之中,方可蒙混过关。若等到天亮,数千人马动静太大,难保不会引起旁人的警觉。” “有道理,我们走!” 在萧芷柔的催促下,吴双重新戴上人皮面具,戏谑道:“本将军亲自送你们出营。” …… 寅时初刻,落雁谷内漆黑如墨,静如死寂。 “嗖!” 突然,一声轻响打破黑夜的沉寂,静如死水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抹耀眼夺目的橙光。 “府主快看,是萧谷主发出的信号。”谢玄面露狂喜,激动道:“想必他们已经大功告成。” “太好了……” “嘘!” 未等高亢的气氛传遍落雁谷,洛天瑾忽然发出一声轻嘘,谨慎道:“也可能是隋佐在引蛇出洞,不可心急,再观察片刻。” 洛天瑾此言,宛若一盆冷水,瞬间将兴奋的火苗湮灭在冷冽的山谷之中。 沉默许久,山下太平如常,静谧依旧。洛天瑾终于呼出一口浊气,并挥手示意众人准备动身。 突然,山道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令洛天瑾刚刚落地的心再度悬起。 落雁谷内,众人纷纷抽刀拔剑,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谷口。 “看见信号迟迟不肯下山,你们究竟在等什么?” 伴随着一道满含愠怒的质问,萧芷柔几人举着火把疾步而来。 一见萧芷柔,洛天瑾登时一愣。紧接着,一抹劫后余生的感动,迅速自其心底攀升。 落雁谷内的众人,见萧芷柔几人有恃无恐地举着火把,顿时明白一切。 霎时间,阴霾尽散,笑逐颜开。 “诸位,萧芷柔唐轩黎海棠唐钰龚清秦三慧秋临危受命,连夜潜入隋佐大营,擒贼擒王,逼迫隋佐撤走南麓兵马,为我们开辟出一条生路。仅凭数人之力,挽救天下英雄于危难之中,此乃中原武林第一大功劳。” 在萧芷柔幽怨的眼神下,洛天瑾不顾自己的伤势,缓缓起身,昂首挺胸,炽热的目光环顾着四周,朗声道:“今夜,绝情谷与龙象山厥功至伟。唐门秦氏青城峨眉功不可没。我等皆应将萧谷主几人的恩义铭记于心,永世不忘。过往种种恩怨,自此一笔勾销。从现在开始,中原武林当情同手足,亲如一家,风雨同舟,跬步不离!” …… 第五百二十一章 :作鸟兽散 洛天瑾当众说出这番话,不仅是向天下英雄作出交代,更是向萧芷柔兑现承诺。 毕竟,萧芷柔主动深入虎穴,是为帮云追月将功补过,免于洛天瑾日后挟私报复。 “武林盟主出手不凡,面对鞑子的十面埋伏仍能轻松应对,令我等转危为安,实乃真英雄!” 虽然洛天瑾将功劳全部让于萧芷柔几人,对自己的贡献只字未提,但众人并非愚夫蠢汉,他们知道此事若无洛天瑾统筹大局,只依靠萧芷柔几人的一腔热血,恐难成事。 因此,众人出于感激也好,出于谄媚也罢。一时间,对洛天瑾的恭维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此举惹来金复羽、云追月等人一阵鄙夷。 唐钰高声说道:“山下的守军,已被我们全部解决,此去一马平川,再无鞑子的兵马。” 黎海棠接话道:“据传,另有一万精兵分布于华山五十里范围内的关隘要塞,因此大家要格外小心,最好乔装改扮,尽量避开大道。” “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动身。”洛天瑾神情一正,叮嘱道,“下山后,大家分散而走,以免惹人耳目,各位保重!” “洛盟主保重,我等告辞!” “告辞!” 境遇使然,各路人马未再过多寒暄,纷纷向洛天瑾拱手道别,而后迫不及待地走出落雁谷,陆续潜入昏暗寂寥的山道之中。 身为武林盟主,洛天瑾决意断后。他率谢玄等人站于谷口,望着鱼贯而出的熙攘人群,目送各路人马离开。 三言两语之间,唐轩、黎海棠已将今夜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云追月。 听罢,云追月将阴沉的目光从远处的洛天瑾身上缓缓收回,转而望向一脸疲惫的唐轩,迟疑道:“隋佐真的没死?” 闻言,唐轩左右顾盼一番,而后朝云追月凑近几分,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快速回禀道:“一切遵照圣主的吩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隋佐的性命。” “做的好!”云追月难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点头道,“颜无极和隋佐言而无信,今夜之事权当小惩大诫,否则他们真以为我龙象山是吃素的。” “既然圣主对他们心生不满,为何要保住隋佐的性命?”唐轩费解道,“眼下,洛天瑾是武林盟主。如果隋佐殒命,定能激化蒙古人与洛天瑾的矛盾,对我们岂非一件好事?”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云追月摇头道,“保住隋佐,非但不会招惹麻烦,反而会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而今,大理王朝沦为蒙古铁骑的刀下之鬼,段家覆灭,意味着龙象山已经失去最大的依仗。当初,我答应与颜无极联手,正是想为龙象山找好退路。至于大宋王朝,更是气数将尽,奄奄一息,覆灭只是早晚的事。缘由如此,我们非但不能和蒙古人撕破脸,反而要与他们保持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既不能被他们舍弃,亦不能被他们小觑。殊不知,保住今夜的隋佐,便是保全明日的你我。” “怕只怕隋佐恩将仇报。”唐轩担忧道,“毕竟,若非我们泄露密信的内容,洛天瑾断断使不出擒贼贼王的计策。我担心……隋佐非但不会感恩我们,反而会将我们视为罪魁祸首……”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云追月道,“隋佐一向蔑视汉人,他一定会将罪责算在我们头上。但你别忘了,我们与蒙古人的关系并非隋佐可以左右。颜无极老奸巨猾,他自然明白我的心意。今夜这份人情,我不是给隋佐,而是给颜无极和蒙古大汗。” “圣主高见,唐某佩服!” “云圣主!” 唐轩话音未落,萧芷柔的声音陡然响彻在云追月的耳畔。 见萧芷柔引着云剑萍、唐阿富等人姗姗而来,唐轩极为自觉地后退两步,同时朝她拱手一拜,却并未多言。 “柔儿!” 蓦然转身,云追月深情款款地上下打量着萧芷柔,担忧道:“如何?可有受伤?” “放心,我一切安好。” 得知云追月曾劝阻过蒙古人,萧芷柔难免心生愧疚,因此与他说话的语气变的柔和许多。 似是被萧芷柔的温柔深深触动,云追月登时一愣,眼中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 “无事便好!”云追月长出一口气,柔声道,“你可知,这一夜我过的何其忐忑?生怕你出现什么闪失,如果你……” “咳咳!” 云追月的情话,令萧芷柔有些尴尬,于是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我来找你,其实是想与你商议一件事。” 云追月眉头一皱,狐疑道:“何事?” “云剑萍……”萧芷柔的眉宇之间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扭捏,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是说云姑娘。我与她一见如故,甚是喜爱,有意将其收为关门弟子,不知你……能否答应?” 由于此地人多眼杂,因此萧芷柔并未直接向云追月证实云剑萍的身份,而是用另外一种方式,企图将云剑萍留在身边。 此言一出,绝情谷弟子无不面露惊愕。望着一反常态的萧芷柔,众人皆如丈二的和尚,谁也摸不着头脑。 唐阿富想不通,萧芷柔为何对素昧平生的云剑萍如此“赏识”?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厚着脸皮向云追月要人。 在萧芷柔紧张而忐忑的眼神下,云追月沉吟片刻,而后将迟疑的目光投向唯唯诺诺的云剑萍,问道:“萍儿,你意如何?” “爹,我……我……”云剑萍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能道出下文。 “萧谷主是自家人。”云追月毫不避讳地说道,“你不必忌讳。” 此刻,萧芷柔只关心云剑萍的去留,哪里还顾得上云追月的言辞?只要能将云剑萍留在身边,是不是“自家人”,对她并不重要。 云剑萍犹豫再三,贝齿轻咬着下唇,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其实,女儿也对萧谷主倍感亲切……” 此言一出,萧芷柔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慈爱之色。 “女儿自幼没娘,虽然爹对我十分疼爱,但在女儿心里……”云剑萍不敢直视云追月的眼睛,始终颔首垂目,喃喃低语,“一直渴望能得到娘亲的眷顾,萧谷主待我体贴入微,让女儿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因此我……” “萍儿,不必再说,你的心意为父已经知晓。”此刻,云追月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苦涩,亦有些无奈,“是爹对不起你。” “爹……”云剑萍眼圈通红,潸然泪下。 云剑萍的肺腑之言,令萧芷柔的内心五味陈杂,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内疚。 “你和萧谷主,都是爹最亲近的人。”云追月似乎不想坠入感情的漩涡,从而失去仪态,因此神情一禀,正色道,“眼下,大理境内战乱动荡,龙象山同样难享太平。将你送去绝情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为父不必整日为你担惊受怕。如果……你也有意拜萧谷主为师,爹非但不会阻挠,反而十分欣慰。” “真的?”萧芷柔与云剑萍异口同声,足见二人心中的激动。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云追月淡然一笑,又道,“萍儿,你要谨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日后,你非但要向萧谷主虚心学习,而且对待萧谷主,要像对待自己的娘亲一般,好生孝顺,不可忤逆。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许惹她生气,更不许令她伤心。” 云追月此言,看似提醒云剑萍恪守师徒之道,实则在撮合她们母女的关系。 萧芷柔冰雪聪明,岂能察觉不出云追月的良苦用心?当下对云追月感激更甚,同时羞愧更甚。 “女儿谨记爹的教诲。”云剑萍面露喜色,欣然领命。 闻言,云追月又将目光转向萧芷柔,苦笑道:“萍儿这孩子,从小被我娇惯,有时难免不听话,有劳你多多费心。” “放心!萍儿聪明伶俐,心地善良,一定不会让你我失望。” “好……” 见云追月有苦难言,萧芷柔瞬间明白他对云剑萍难以割舍,于是宽慰道:“如果思念女儿,可以随时来绝情谷看她。并且,我希望有朝一日,江湖不再打打杀杀,勾心斗角,而能和睦相处,让你我不再经受离别之苦。” 云追月眼神激动,声音变的颤抖不已,追问道:“会有那一天吗?” “一定会!” 不等萧芷柔作答,腾三石的笑声骤然响起。 行至近前,腾三石不顾旁人错愕的目光,陡然张开双臂,一手揽住云追月,一手揽住萧芷柔,将二人拽至身前,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们已经长大,都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不会再听老夫的安排。没关系,我可以等。老夫坚信,我们一家人……定有团聚的一天。” 说罢,腾三石仰天大笑,潇洒道别,转而招呼腾族子弟,风风火火地朝谷口走去。 恩怨分明,来去如风,一直是腾三石的性子,令人啼笑皆非,亦令人敬佩万分。 商议作罢,龙象山和绝情谷两拨人马,先后动身离开落雁谷。 当他们与洛天瑾擦肩而过时,云追月放缓脚步,留下一道满含鄙夷与轻蔑的眼神,以及一声充满嘲弄之意的哼笑。 萧芷柔脚步不停,目不斜视。任其一往情深,好言挽留,她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心如磐石,扬长而去,只留给洛天瑾一道冷漠而坚决的背影。 半个时辰后,人头攒动的落雁谷变的空空荡荡,阒无一人。 各路人马陆续下山,未有片刻停歇,迅速分道扬镳,趁着黎明前的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地消散于四面八方。 …… :。: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三岔之劫(一) 华山向西五十里,有一处三岔口,地处荒山野岭之间,地势十分偏僻。 虽然道路崎岖,坑洼难行,但来往于此的商贩走卒却不少。 由于此地并非官道,因此不会有官差衙役拦路设卡,能为南来北往的百姓省去不少买路钱。 虽然偶有盗匪抢劫,但遇到的机会不多。对于常年在外行走的人而言,铤而走险早已是司空见惯。 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意,三岔口也不例外。 一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破旧的不能再破旧的茶棚,便是三岔口最红火的生意。 清一色的大叶茶,一文钱一碗。但凡经过三岔口的人,十之八九要在茶棚里歇歇腿脚,顺便光顾一下店家的生意。 从日出到日落,这间寒酸简陋的茶棚里,总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客人,走一批、来一批,东南西北,络绎不绝。 九月十二,晌午。 虽已入秋,但烈日当空,依旧将大地炙烤的一团燥热。 三岔口的茶棚内,三五桌歇脚的商贩天南海北地夸夸其谈。 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慵懒地仰靠在三条腿的椅子上,一顶大大的斗笠盖在脸上,遮住刺眼的阳光,亦遮住他的面容。 桌上的半碗清茶早已放凉,此人伴随着四周的嬉笑怒骂,竟然蒙头大睡,不时发出阵阵鼾声。 店家是一对儿舅甥女,舅舅四十出头,但常年风餐露宿,饱受沧桑,以至于他那黑黝黝的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足有六十余岁。 少女二八芳龄,眉眼清秀,唇红齿白,倒是颇有姿色。只不过穿着打扮十分朴素,漂亮的脸蛋上擦着几块污泥,看上去有些邋遢。 其实,少女这副“脏兮兮”的打扮,正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毕竟,年轻少女整日在荒郊野岭抛头露面,如果姿色过于出众,难免招惹麻烦。 半个时辰前,年轻人来到三岔口,只要一碗清茶,却扔给少女一个银锭。 至此,他的一碗茶尚未喝完,人已呼呼大睡起来。 虽然少女一直在忙前忙后地斟茶倒水,但她那双好奇而灵动的眼睛,却时不时地朝年轻人身上打量一番。 偶有闲暇,少女赶忙拎着茶壶,蹑手蹑脚地走到年轻人的桌旁。 她先将半碗凉茶泼掉,而后为其斟倒新茶,动作轻缓之极,似乎害怕惊扰年轻人的好梦。 “姑娘,烈日炎炎,我好不容易将茶等凉,你却给我泼了,现在又换上一碗热茶,让我如何下口?” 未等少女将茶斟满,斗笠下忽然传出一道戏谑的声音。 少女大惊,手中一时失准,滚烫的茶水一泻千里,瞬间溢出茶杯,顺着倾斜的桌面朝年轻人的身上流去。 “呀!” 少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却不料,年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拂袖一挥,一股柔和的劲气登时横扫而出,将桌上的茶水倒逼回流,眨眼化作一滴滴水珠,朝相反的方向飞去。 “公子,我再为你晾一碗……” “姑娘不必紧张,我与你说笑而已。” 说罢,年轻人慵懒地舒展四肢,犹如大梦初醒。说来也怪,他身下的椅子明明只有三条腿,却固若金汤,任其如何折腾,竟然丝毫不见动摇。 在少女难以置信的惊奇目光下,年轻人将面前的斗笠缓缓掀开,露出一张俊朗脸庞。 此人,正是从西麓大营连夜逃出的吴双。 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俊郎。别具一格,亦正亦邪的魅惑笑容。 令涉世未深的少女不禁一愣,在吴双的凝视下,心中小鹿乱撞,同时脸颊飞上一抹红晕。 少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收敛心智,仓促问道:“公子,你已在此歇息半个时辰,不用赶路吗?” “我在等人。”吴双端起茶碗轻轻吹动着,淡笑道,“我答应过他,不见不散。” “公子如此有耐心,可是……”少女扭捏而好奇地问道,“可是在等心上人……” “驾!驾!驾!” “吁!” 少女话音未落,华山方向陡然传来一阵凌乱且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十几匹快马围着三辆马车疾驰而来。沿途所过之处,无不扬起一阵遮天蔽日的沙尘,惹得路上行人连连抱怨,咒骂不断。 眨眼间,马队如一阵风般掠至三岔口。紧勒缰绳,马蹄高抬,发出阵阵嘶鸣,登时引来茶棚内一片侧目。 “坞主,我们已到三岔口,此地距华山至少五十里,且十分偏僻,料想鞑子不可能追上来,您下来歇歇脚吧!” 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快步走到第二辆马车旁,神情敬畏,言辞恭敬。 “扶我下去。” 沉寂许久,一道虚弱的声音方才自车内传出。 闻言,魁梧大汉赶忙撩开车帘,小心翼翼地将车内之人搀扶下来。 面色苍白的金复羽,似乎一时不适应刺眼的阳光,连忙用衣袖遮住头顶,同时双眼微微眯起,静静环顾着周围的一切。 冷依依率先步入茶棚,将每一个茶壶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态度甚是严谨。 温廉由于伤势过重,故而只能在马车内休养,不便下车。 当金复羽的余光,无意间扫到茶棚角落的吴双时,先是一愣,而后脸上迅速涌现出一抹故友重逢的微笑,并抬脚朝他走去。 “没想到竟能在此遇到吴少侠,看来你我真是缘分不浅。” 伴随着一阵儒雅的笑声,金复羽径自来到吴双面前。他并未直接入座,而是伸手朝桌边的凳子稍稍一指,似乎在寻求吴双的意思。 “金坞主请便!” 吴双来者不拒,同时示意少女为金复羽斟茶,笑道:“难得有缘,今日这顿茶,我请!” “岂能让吴少侠破费?”金复羽一边落座,一边煞有介事地摆手拒绝。 冷依依会意,迅速从腰间翻出一个金锭塞进少女手中,吩咐道:“这位公子的茶钱算我的,茶壶留下,你可以下去了。” 说罢,未等少女推辞,魁梧汉子已毫不客气地夺过她手中的茶壶,并将其推出三米之外。 谈笑间,十几名金剑坞弟子已将这间茶棚团团守住。 茶棚内,八名彪形大汉两两一组,横刀立于桌子四周。一个个凶神恶煞,虎视眈眈,令其他茶客心生骇然,吵闹声渐渐收敛许多。 见状,吴双只是微微一笑,却并不多问。 “吴少侠莫非自西边而来?”金复羽轻抿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问道,“天山玉龙宫亦在西边,不知与吴少侠有何渊源?” “金坞主此言何意?” “我只是随口问问。”金复羽笑道,“此处乃华山以西,吴少侠若非家在西边,又为何跑到这里?” 吴双眉头一挑,反问道:“那你呢?静江府明明在南方,为何金坞主向西……逃窜?” “逃窜”二字,吴双刻意加重语气,登时惹得冷依依心生不满,金剑坞弟子纷纷对其怒目而视。 金复羽镇定依旧,似乎对吴双的“失礼”毫无察觉,直言道:“不怕吴少侠笑话,其实金某向西而行,看似舍近求远,实则是趋利避害。” “什么意思?”吴双揶揄道,“难道大名鼎鼎的金坞主,也会用这种幼稚伎俩混淆蒙古人的耳目?” “哈哈……”金复羽仰天大笑,自嘲道,“什么大名鼎鼎?今时今日的金复羽,无异于过街老鼠,丧家之犬。苟且偷生尚且不易,又谈何幼稚不幼稚?” 虽然金复羽言辞洒脱,但在他的笑声中却满含苦涩与无奈。 此一节,吴双与冷依依等人皆心知肚明。 “世人皆知金剑坞在南方,故而想杀我的人,一定会在南方布下重重埋伏。我若南去,岂非自投罗网?” 金复羽话里有话,他只说“想杀我的人”,却并未指明是“蒙古人”。言下之意,除蒙古人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人,亦想置其于死地。 吴双猜破不道破,故作茫然道:“越往西走,蒙古兵马越多,难道金坞主不怕?”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金复羽淡笑道,“金某迫于无奈,唯有出此下策。更何况,西边的危险,不单单针对金某,对其他人同样危险。相比之下,金某反倒周全。” “此言怎讲?” “难道吴少侠真不知道?”金复羽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吴双,仿佛要洞穿他的内心,“我与洛天瑾一向水火不容,如今他当选武林盟主,岂能让我过的安稳?” “金坞主的意思是……你不仅要躲避蒙古大军的围剿,还要躲避洛天瑾的追杀?你向西逃,目的是让洛天瑾忌惮?”吴双将信将疑,揶揄道,“金坞主如此行事,未免有些小人之心吧?” “吴少侠有所不知,洛天瑾的狡诈,远比鞑子更加可怕。”金复羽面露诡谲,未等吴双应答,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当然,我们的武林盟主未必像我想的那般卑鄙无耻,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但无论如何,有备无患绝非坏事。” “金坞主不愧能与北贤王齐名,果然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吴少侠此言羞煞我也。”金复羽连连摆手道,“我若算无遗策,今日应是‘金盟主,而非‘洛盟主’。说到底,金某与洛盟主相比,终究棋差一招。呵呵……” 望着伤势未愈,强颜欢笑的金复羽,吴双忽然心头一动,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将自己的心思全部告诉我,难道不怕我向洛天瑾告密?” “我已从秦三口中得知,昨夜之事吴少侠功不可没。”金复羽满不在乎地笑道,“算起来,金某这条贱命,是吴少侠救的。你若想杀我,大可直接取下我的头颅去向洛天瑾邀功,金某绝不反抗。” 说罢,金复羽蓦然抬头,与吴双四目相对,脸上笑容依旧,甚至愈发灿烂。 吴双毫不避讳地盯着金复羽,一字一句地问道:“金坞主此话当真?” 一句反问,立即引起冷依依和一众金剑坞弟子的警觉,他们手抚剑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吴双。 只要他敢对金复羽不敬,瞬息之间便会群起而攻之。 金复羽处变不惊,稳若泰山,笃定道:“字字无虚。” 霎时间,炽热的空气变的寒意逼人,茶棚内的气氛似乎瞬间坠入冰点。 店家父女及其他茶客,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后脊发凉。任由烈日当空,他们的脸上却是冷汗直流。 “快!三岔口出现漏网之鱼!” 突然,一声暴喝如炸雷般凭空响起。 紧接着,一道道强劲而有力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山呼而来。 声音由远及近,只在眨眼之间。当众人循声观瞧,欲探明究竟时,数百名身披铠甲,手持弯刀的蒙古铁骑,已将三岔口的这间茶棚围的水泄不通,风雨不透。 “消息无误,金剑坞的人果然在这儿!” …… :。: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三岔之劫(二) ,无弹窗,更新快,免费! 突然出现的蒙古兵马,不仅令金剑坞的人大吃一惊,同样令吴双和其他茶客心生愕然。 “噌噌噌!” 霎时间,守在茶棚外的十几名金剑坞弟子纷纷抽出刀剑,眼神阴狠地死死盯着四周的蒙古铁骑,一个个横眉冷目,蓄势待发。 “怎么会这样?”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冷依依一时猝不及防,难免有些慌乱。 她先望了一眼神情淡然的吴双,而后凑到金复羽耳畔,低声道:“坞主,我们的人太少……” “不必惊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复羽云淡风轻,任由蒙古铁骑虎视眈眈,他却安之若素,巍然不动。 单凭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金复羽远非常人可比。 “各位军爷,小店一向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今日这是……” 掌柜慌不择路地冲出茶棚,见到一柄柄明晃晃的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寒光,登时吓的双腿发软,朝着一众蒙古铁骑连连拱手作揖。 “这里私藏通缉要犯,你知情不报,死路一条!” “噌!” “噗!” 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蒙古统领猛地拔刀出鞘,毫不迟疑地向下一挥。伴随着一声闷响,掌柜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黑黝黝的脑袋已被人一刀砍落,“咕隆隆”地滚到一旁。 无头尸体在原地踉跄几下,血肉模糊的颈腔不住地向外喷涌着殷红的鲜血。 如此触目惊心的场面,直将一众茶客吓的脸色煞白,连连尖叫。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舅舅惨死在蒙古人的刀下,内心不知是恐惧是悲愤,还是惊骇?一时间,她竟如丢了魂一般,愣愣地站在茶棚里。泪眼凝结,喉咙发紧,半晌也未能落下一滴眼泪,发出一丝声响。 “谁是金复羽?” 蒙古统领挥舞着鲜血淋漓的弯刀,无所顾忌地朝茶棚一指,大喝道:“自己滚出来!” 虽是一句问话,但他已从茶棚内的局势判断出金复羽的身份。一双阴戾的眸子,死死锁定在被冷依依等人团团保护的金复羽身上。 从始至终,金复羽连一个正眼都未给这群蒙古铁骑,而是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吴双。 此刻,吴双依旧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水,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吴少侠……” “欸!”金复羽话未出口,吴双已猜破他的心思,连忙摆手推脱,“你我萍水相逢,彼此没什么交情。你是你,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眼下,这群蒙古人找的是你,不是我,希望金坞主能自己解决,千万别连累我们这些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冷依依轻蔑道,“我若将你昨夜假扮隋佐的事告诉他们,你猜他们肯不肯放过你?” 吴双面露不悦,撇嘴道:“我救过你们,不求你们知恩图报,但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坞主温廉和我若无痛无灾,杀出重围易如反掌。”冷依依道,“但眼下我们皆有伤在身,鞑子人多势众,只凭麾下弟子恐怕难以脱身。既然你承认救过我们,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更何况,即便你不肯帮我们,鞑子也不会轻易放你离开。” “一个人走,总好过带着你们这些拖油瓶一起走。”吴双戏谑道,“更何况,人家已经指名道姓找金复羽,除非将他们全部杀光,否则以这些鞑子的性格,无论你们逃到哪儿,他们一定穷追不舍,不死不休。如此一来,我和你们呆在一起,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 “依依,不必多言!” 金复羽头也不回地打断心有不忿的冷依依,而后向吴双拱手道:“既然大家同路不同道,吴少侠自己保重。但有一节,吴少侠尽可放心,金某虽无才无德,但恩将仇报之事,却断断做不出来。” “金坞主先请!”吴双似笑非笑地说道,“掌柜的刚刚冲出去,一言不合便被人砍掉脑袋,我可不敢冒然出头。毕竟,你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哈哈……” 金复羽大笑起身,同时伸手朝吴双点指几下,寓意复杂,却并未多言。 蓦然转身,金复羽大步朝茶棚外走去,紧随其后的是一众持刀携剑的金剑坞弟子。 此时,围在茶棚外的蒙古铁骑足有三四百之众。与其相比,金剑坞的二三十人则显的势单力薄,宛若困兽。 “你就是金复羽?”蒙古统领高坐战马,目光轻蔑地俯视着金复羽,讥讽道,“面黄肌瘦,萎靡不振,不过如此。” “大胆……” “欸!” 金复羽挥手打断麾下弟子的驳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蒙古统领,拱手道:“将军何人?” “西京将军麾下副将,陶阿木。”陶阿木瓮声道,“将军早已料到会有漏,于是早早设下伏兵,防的就是你这种奸猾之人。” “漏?”金复羽故作愕然,反问道,“不对吧?据我所知,隋将军根本没有派兵围剿,参加武林大会的人皆已光明正大地离开华山,谈何漏?” “什么?”此言一出,陶阿木不禁眉头一皱。 见状,金复羽心中料定,陶阿木对昨夜发生在西麓大营的一切一无所知。 “那又如何?”陶阿木神情一禀,恶狠狠地说道,“我接到的军令是,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漏。至于其他的事,本将毫不关心。” “言之有理。”金复羽面露惆怅,失落道,“看将军的架势,想必在下今日难逃一死。” “你的狗命,值牛羊千头。”陶阿木狞笑道,“既然知道自己的下场,本将劝你束手就擒,如此还能留个全尸。如若不然,定将你生剐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狂妄!”冷依依厉喝道,“就凭你们这些废物?” “本将知道你们身手不俗,论单打独斗我们或许不是对手。”陶阿木道,“但本将更知道,你们中的几名高手皆已身负重伤,无力再战。剩下一群酒囊饭袋,根本不足为惧。只要本将率铁骑冲杀一次,足以将你们屠戮殆尽。” 闻言,金复羽不禁眉头一挑,狐疑道:“你对隋佐的境遇一无所知,却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莫非……有人向你通风报信?” “是又如何?” 金复羽一脸绝望,叹息道:“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希望将军能让金某死个明白。敢问将军,究竟是何人向你通风报信?” “这……” “只要将军直言相告,我们立刻放下兵刃,听凭将军发落。”金复羽不给陶阿木考虑的时间,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当真?” “只凭我们二三十个老弱残兵,岂能与将军的数百精锐相抗衡?”金复羽无奈道,“既然活着没机会报仇,至少让我去阎王面前讨回公道。” “也罢!”沉吟片刻,陶阿木勉为其难道,“今日上午,本将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将你们向西逃窜的事情写的清清楚楚,本将奉命在华山以西设伏,自然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因而料定你们晌午时分必会经过三岔口,于是率兵追杀至此。” “密信?”金复羽眼神一动,追问道,何人送的密信?” “既是密信,自然不知何人所送。”陶阿木不耐道,“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置你于死地,送信的人……八成是你的‘老朋友’。”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陶阿木的一席话,引起金复羽的一阵沉思。 “好了!该问的你也问了,该答的我也答了。”陶阿木眼神一狠,挥刀一指金复羽,杀气腾腾地喝令道,“现在,让你的人统统放下兵刃!” 然而,面对陶阿木的催促,金复羽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淡定模样,依旧眉头微皱,目光低垂,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 “金复羽!”陶阿木渐渐意识到自己被骗,登时勃然大怒,再度威胁道,“再不放下兵刃,本将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面对陶阿木的再三相逼,金复羽依旧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你……你在戏耍本将不成?” 在陶阿木怒不可遏的目光下,金复羽竟然缓缓转身,闲庭信步般朝茶棚走去。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副苦苦思索的专注模样,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何其凶险。 在金复羽转身而退的同时,冷依依和一众金剑坞弟子迅速持剑上前,将蒙古铁骑的去路死死封住,也将金复羽的身影彻底遮挡在陶阿木的视线之外。 “听令!” 在自己的将士面前被人戏耍,陶阿木不禁恼羞成怒。他将弯刀朝天一举,数百铁骑齐声大喝:“杀!” 霎时间,一股滔天杀意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冷依依等人席卷而来。 “眼前这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中原乱贼。奉隋佐将军令,一个不留……” “嗖!嗖!嗖!” 陶阿木话未说完,一道道破空之声,陡然自众军士身后响起。 未等陶阿木反应过来,已有几十名蒙古军士中箭倒地,或一命呜呼,或哀嚎不止。 “将军,后面有人偷袭……啊!” 呼喊未落,已化作一声惨叫,再也没了动静。 “不要慌!准备迎敌!” 当陶阿木仓促下令,同时火急火燎地调转马头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怛然失色,目瞪口呆。 以宋玉为首的数百名金剑坞弟子,弃弓舍箭,抽出青锋,一个个飞身而起,自马头上奋力一蹬,宛若天兵天将一般,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地朝一众手忙脚乱的蒙古军士杀来。 …… 八二小说2xs,更优质的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三岔之劫(三)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而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 论人数,宋玉所率八百弟子,远胜陶阿木的三百余铁骑。 论武功,金剑坞精锐倾巢而出,即便遇到同等数量的蒙古精锐也可一战,更何况陶阿木的二流兵马? 论战意,宋玉之众救主心切,再加上有备而来,士气滔天。 反观陶阿木的手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从背后偷袭,尚未开战,已死伤惨重,以至阵脚大乱,兵败如山倒。 半个时辰不到,陶阿木的铁骑已被金剑坞弟子杀的人仰马翻,丢盔弃甲。 此时,茶棚外横七竖八地躺满蒙古军士的尸体。荒凉的三岔口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令人连连作呕。 茶棚内的几桌茶客,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一个个连凳子都不敢再坐,统统跑到桌子底下,抱头缩项,身体哆嗦成一团。 少女亦被眼前的景象吓的目瞪舌挢,面无血色。不知何时?她已瘫软在地,眼神呆滞地望着舅舅的尸体,久久回不过神来。 今日的场面,是她连做梦都不曾梦到的恐惧。 金复羽坐在吴双身旁,与其谈笑风生,举杯共饮,仿佛眼前发生的并非一场鲜血淋漓的杀戮,而是一出津津有味的大戏。 一壶茶喝罢,满身血污的宋玉,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快步朝茶棚走来。 “宋玉来迟,让坞主受惊了!” 行至近前,宋玉跪倒在地,朝金复羽拱手赔罪,模样甚是惶恐。 “起来吧!”金复羽的语气平淡如水,不参杂一丝喜怒,“战果如何?” “回禀坞主,跑了十几个。”宋玉愧疚道,“他们的战马速度很快,我们一时难以追上,因此……我没让弟子去追……” “穷寇莫追,你做的很好。”金复羽打断道,“这里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到处都有他们的援兵,冒然追杀,反而会遭遇埋伏。” 宋玉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又道“万幸坞主深谋远虑,天亮前派人去金川通知我们,否则我等万万赶不及驰援。” “陶阿木也跑了。”冷依依扫视四周,向金复羽提议道,“他一定会去搬救兵,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速速离开。” “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动身赶回静江府。” “这……” 面对金复羽的命令,宋玉却出奇的没有允诺,而是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似乎有口难开。 见状,金复羽的心里陡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刚欲开口追问,却见宋玉的目光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吴双。金复羽瞬间洞悉一切,转而向吴双笑道“吴少侠,三岔口必将变成凶险之地。此地难以久留,不知你接下来何去何从?” “我想再歇息一会儿。”吴双将茶杯扣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动着杯底,戏谑道,“金坞主请便。” “既然如此,金某先行告辞。”金复羽也不纠缠,顺势起身,朝吴双拱手拜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有缘再见!” “金坞主保重!” “吴少侠保重,告辞!” 说罢,金复羽不再犹豫,转身离开茶棚,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坞主……” “别急!” 行至车旁,未等宋玉开口,金复羽抢先制止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 “是。” 伴随着宋玉勉为其难的应答,金复羽淡然回首,再度朝茶棚内的吴双露出一丝儒雅的微笑,而后在宋玉、冷依依的搀扶下,迅速钻入马车。 “快走!快!” 顾不上满地的尸体,以及茶棚中惊魂未定的众人,冷依依匆忙招呼一声,数百人浩浩荡荡地朝南边的一条岔路走去。 刚刚的一幕,被吴双尽收眼底。 虽然金复羽对静江府的事只字未提,但透过宋玉那副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以及冷依依急不可耐的声声催促,吴双不难猜出,金剑坞一定出了大事。 心念至此,吴双的嘴角竟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坏笑。 “快……快跑!待会儿鞑子援兵杀来,咱们谁也休想活着离开。” 不知是谁招呼一声,一群茶客纷纷从桌子底下钻出,再也顾不上收拾行李,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冲出茶棚,争先恐后地翻身上马。 一骑绝尘,一群人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转瞬之间,熙熙攘攘的三岔口只剩下吴双和店家少女二人。 除此之外,唯有一地热气腾腾的死尸。 “唉!” 沉寂片刻,吴双轻叹一声,从而缓缓起身。当他的屁股从三条腿的椅子上挪开时,纹丝不动的椅子竟是轰然坍塌。 “姑娘,生死有命,你……节哀顺变。” 说罢,吴双从死人堆里翻出一大堆钱袋,一股脑地丢到少女面前,道“掌柜的枉死,这些钱,权当他们赔你的。发生这种事,茶棚不可能再开下去。为免灾祸缠身,你最好拿着钱远走他乡,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然而,面对吴双的劝慰,少女却置若罔闻,宛若一个木偶般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吴双眉头微皱,又道“姑娘,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如果有,劝他们尽早离开,去别处谋生吧!” 对此,少女仍不为所动。 “唉!” 吴双面露无奈,他将几十个钱袋统统推到少女面前,转而朝远处走去。 “公子……” 未等吴双走出茶棚,少女孱弱的声音陡然在其身后响起。 “公子,我不要这些坏人的钱……”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将钱袋从自己身前推开。 “不要他们的钱?”吴双调侃道,“难道想要我的?” “公子别误会,我也不想要你的钱……”少女赶忙解释,“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面对吴双的追问,少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蓦然起身,快步跑到吴双面前,少女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扣头道“我爹娘死的早,自幼与舅舅相依为命,如今舅舅被坏人杀害,我在世上再无其他亲人,现已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姑娘,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吴双似乎猜出少女的心思,当即打断道,“即便无依无靠,也不能自诩孤儿。拿着这些钱,你可以去别处做些小买卖,或者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待你嫁夫生子,世上便又有了亲人……” “如若公子不弃……” 少女鼓起勇气打断吴双的话,却又戛然而止,似是内心十分踌躇。 在吴双狐疑的目光下,少女索性将心一横,怯生生地说道“如若公子不弃,待我将舅舅安葬后,愿一生一世陪伴在公子身边……” 言至于此,少女似乎担心吴双嫌弃自己,赶忙补充道“我对公子绝无非分之想,更无僭越之心。我只想留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只要公子能给我一口吃的,小女子别无他求……” 说到最后,少女的声音已是细如蚊丝,弱不可闻。 “姑娘,你我萍水相逢,岂能让你做我的奴婢?” “刚刚发生这么多事,其他人都自顾逃命,只有公子一人肯替我着想……”少女望着舅舅的尸体,低泣道,“舅舅生前说过,天下好男儿不多,若能遇到一个心地善良,又肯替我着想的男人,大可……托付终生。” “姑娘,你……莫不是赖上我了?” “公子别误会,天下虽大,却兵荒马乱,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知该如何立足。但求公子……能将我留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总好过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姑娘,你……”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难得这丫头与你有缘,你堂堂七尺男儿,又何必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伴随着一阵苍老的笑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吴双与少女面前。车夫见到眼前的血腥场景,登时吓的魂惊胆落,骨软筋酥。 “赶车的,你可以回去了。老朽已经找到朋友,接下来将由他们为我牵马驾车。” 谈笑间,车帘被人撩开,满面春风的徐清年缓缓探出头来,欣慰道“吴少侠果然言而有信!老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带我去见你师父了。” “此去山长水远,徐老可要当心身体。” “放心!我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折腾不死。”徐清年爽朗一笑,转而向少女问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名叫春杏。”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徐清年赞叹道,“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闻言,吴双不禁眉头一挑,揶揄道“素闻徐老年轻时风流不羁,一张巧嘴骗的天下女子心花怒放,至死不渝。今日看来,果然不同凡响。” “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徐老大名鼎鼎,江湖中谁人不知?” “哈哈……” 任由吴双调侃,徐清年也不恼怒,而是伸手朝少女一指,道“杏儿,老朽替他做主,暂时收下你。待你日后找到如意郎君,随时可以离开。” “多谢老先生……” “咳咳!”吴双轻咳两声,故作不悦道,“徐老,分明是你贼心不死,说甚替我做主?” 说罢,吴双上下打量着少女,直将其看的眼泛羞涩,面颊绯红。 “公子,你看我作甚?” “当我的奴婢,要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你行不行?”吴双问道。 “行!” 吴双眉头一皱,故意刁难道“如果我心情不佳,你要任我打骂,行不行?” “我的命都是公子救的,打骂又算什么?行!”少女一口答应。 “还有……”吴双眼珠一转,坏笑道,“更衣洗澡、揉腿捏背、夏天摇扇、冬天暖床,行不行?” 闻言,少女登时脸颊一红,一时羞涩难当,扭捏不已。 然而,未等吴双伺机开口,少女已默不作声地轻轻点头。 “唉!罢了!”吴双无奈道,“你可以留下,但要改个名字。什么‘一枝红杏出墙来’,听着别扭。从今天开始,你不叫春杏,叫……春桃。” “欸!老朽以为‘春杏’此名恰到好处……” “桃儿谨遵公子之命!” 不等徐清年据理力争,少女已欣然允诺,同时朝吴双欠身一拜,心知自己日后有了依靠,终于破涕为笑。 “你……你们……唉!” 见少女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想法,一心只在乎吴双,徐清年不禁面露尴尬,而后故作失落模样,叹息一声,悻悻地钻回车厢。 见状,吴双大笑不止,连连拍手称快,惹得春桃忍俊不禁。 将春桃的舅舅安葬作罢,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借着夕阳余晖,朝西方岔路的尽头疾驰而去。 …… 。 第五百二十五章 :明枪暗箭 一路奔袭,人马不歇,直至夜半三更,金剑坞众人终于逃出蒙古铁骑的追杀范围,回到大宋管辖的地界。 至此,金复羽方才暗松一口气,并下令众弟子于兴州郊外的一间破庙下马过夜。 秋夜微凉,阴风刺骨。 金复羽有伤在身,为免再受风寒,宋玉命人在殿内升起一堆篝火,在照亮黑暗的同时,亦为疲惫不堪的众人带来丝丝暖意。 昼夜之间,奔袭百里之地。此刻,大多数弟子再也抵挡不住身体的倦乏,简单吃些干粮,于破庙内随便找一角落倒头大睡。 一时间,鼾声四起,络绎不绝。 殿内,金复羽用一个时辰运功疗伤,终于遏制住内伤的蔓延,令自己得以喘息。 当他缓缓睁开双眸时,但见一脸窘迫的宋玉,正满眼急迫地紧紧注视着自己。 “说吧!” 金复羽知晓宋玉的心思,于是主动开口问道:“可是静江府出事了?” 此言一出,坐在篝火旁的冷依依,以及躺在冷依依身后的温廉,登时面露紧张之色。 “不错!”事到如今,宋玉不敢隐瞒,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静江府……出大事了。” 闻言,金复羽的瞳孔猛然一缩,但表面上仍镇定自若:“何事?” “我也是前日才得到消息。”宋玉悲愤交加地解释道,“我率人离开金剑坞不久,静江府突然冒出一大批高手。他们趁虚而入,连夜攻上鸠摩崖,将我们的地盘……付之一炬。” “什么?” 宋玉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伤势稍缓的金复羽,登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若非冷依依及时搀扶,只怕他已瘫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温廉激动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偷袭金剑坞?” “既知有人趁虚而入,你为何不赶回去驰援?”冷依依怒气冲天,向宋玉责问道,“坞中精锐倾巢而出,鸠摩崖岂非一座空城?” “赶回去驰援?哼!谈何容易?” 宋玉本就憋着一口闷气,此刻见冷依依怪罪自己,不禁心生委屈,恼怒道:“摆明是调虎离山,有备而来。当时我正处于南北之间,前边是身陷囹圄的坞主,后面是水深火热的鸠摩崖。换做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这……” “当时我若不顾一切地赶回静江府,必中敌人的连环计?”宋玉继续说道,“若是如此,谁来保障坞主的周全?更何况,当我得到消息时,鸠摩崖已经沦为一片火海,即便我星夜驰援,亦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宋玉言之有理。”温廉赞同道,“与坞主的周全相比,鸠摩崖的存亡根本不值一提。” “别说了!” 金复羽心慌意乱,倍感烦闷,声音变的有些颤抖:“此事宋玉做的不错,既然已经中计,便不能一错再错。现在我更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我已派人查实。”宋玉咬牙切齿地说道,“偷袭鸠摩崖的是一群西域高手,和数月前偷袭四大世家、青城、峨眉的是同一伙人。” “你的意思是……”金复羽眉头紧锁,喃喃自语,“此事与洛天瑾有关?” “正是洛天瑾在幕后指使。” 见宋玉信誓旦旦,金复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们之中,为首的正是洵溱。” “洵溱?”金复羽错愕道,“她不应该在洛阳城陪着洛凝语吗?怎么会……” 言至于此,金复羽的脑中灵光一闪,声音戛然而止,渐渐猜破端详。 原来,从他们齐聚华山镇的第一天开始,洛天瑾便已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只待金复羽上钩。 金复羽眉头紧锁,冥思苦想,终于将一切串联起来,暗道:“九月初七当夜,洛天瑾冒冒失失地闯进我的房间,与我当场撕破脸……此时想来,一切皆是洛天瑾为麻痹我而故意为之。他先让我放松警惕,而后又故意将蒙古人设伏的秘密透露给金剑坞弟子,再堂而皇之地将洛凝语送走,为的是引起我的担忧,让我在万急之中将金剑坞弟子调来华山接应。如此一来,早早埋伏在静江府的洵溱便可趁虚而入……我一直认为洵溱被洛天瑾留在洛凝语身边充当军师,却万没料到,她竟会被洛天瑾派去静江……直捣黄龙……” 此时此刻,细细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幕幕,金复羽越发笃定,自己中了洛天瑾的连环计,最终赔了夫人又折兵。华山、静江,双双失利。 “为儿子报仇,竟然算计到这般地步。洛天瑾,我真是小瞧了你。”金复羽一向儒雅,此时却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咬牙切齿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坞主,身体要紧,千万不可动怒……” “宓儿!” 忽然,金复羽眼神一变,迫切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满脸担忧的宋玉,急声道:“宓儿何在?” 宋玉吞吞吐吐地答道:“金剑坞出事后,我曾派人打探,但宓儿她……至今杳无音信……” “派人再探!”金复羽不容置疑地下令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艾宓,只不过是金复羽身边的奴婢。 虽然金复羽对她极为信任,但始终主仆有别。眼下,金复羽对自己辛苦打造的金剑坞不闻不问,却偏偏对艾宓的下落穷追不舍,难免惹得宋玉等人心里一阵嘀咕。 “坞主,既然金剑坞已毁,我们是不是……” “既是洛天瑾出手,必定寸草不生,鸡犬不留。如今的鸠摩崖,想必早已变成一片废墟,尺椽片瓦都不会给我们留下。静江府不去也罢,免得触景伤情。”金复羽长出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内心,摆手道,“天亮后,我们直奔横山寨。” “万幸坞主将大部分积蓄放在横山寨,看来当初的决定果然没错。”温廉苦涩道,“未雨绸缪,想必坞主早已料到会有今天。” “洛天瑾打死都想不到,他处心积虑设下的一场阴谋,最终只能伤及我们的皮毛,根本触及不到我们的筋骨。”宋玉附和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坞主平安无恙,再建它十个、百个金剑坞又有何妨?” 金复羽摇头苦笑,别有深意地说道:“怕只怕,横山寨很快不再是秘密。” “坞主在担心什么?” “横山寨是我们的底牌,亦是我们的软肋。”金复羽道,“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原本都是与我们同生共死的朋友。但现在……却不一样。” “坞主担心,有人趁机向洛天瑾谄媚,供出横山寨的秘密?” “不错。” 宋玉揣度道:“青城派掌门左弘轩?还是峨眉派掌门妙安?此二人是半路与我们结盟,一向擅长见风使舵……” “不。”金复羽叹息道,“眼下有一人,比他二人更令我担心。” “谁?” “腾族族长,腾三石。”金复羽道,“在武林大会上,腾三石曾当众拆我的台,替洛天瑾遮羞。想来,他与洛天瑾、云追月、萧芷柔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金复羽此言,令宋玉三人怛然失色。 “对了!”冷依依话锋一转,好奇道,“今天我们在茶棚又遇到吴双,之前在武林大会上,坞主对他极为赏识,今日为何不趁机将其招入麾下?吴双勇武无敌,若能得他相助……” “你们以为我不想拉拢吴双?”金复羽打断道,“今日在茶棚遇到他时,我本想借机试探,因此才与他同桌而坐,甚至坦诚相待。但他的一个眼神,却令我彻底放弃拉拢他念头。” “眼神?”宋玉好奇道,“什么眼神?” “当我问他‘是否想取走我的性命’时,虽然他未直言回答,但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股杀意。”金复羽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陷入午时的回忆中,“那一刻,他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想杀我。” “嘶!” 宋玉三人听的心惊肉跳,眼神变的愈发凝重。 “坞主,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如此?” 金复羽缓缓摇头:“虽不知缘由,但我知道,此子……已不可能为我所用。” “这……” “报!” 突然,一名弟子快步闯入大殿,登时打断几人的思绪。 “启禀坞主,庙外有人求见。” 闻言,冷依依、宋玉迅速起身,同时面露提防之意。 “什么人?”金复羽不慌不忙,淡定依旧。 “一个女人。”弟子回道,“她自称与坞主‘同是天涯沦落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 金复羽一愣,眉宇间涌出一丝好奇。稍作沉吟,方才饶有兴致地说道:“让她进来。” “是。” 片刻之后,一道衣衫褴褛,污浊不堪,头戴破斗笠的婀娜倩影,缓缓出现在金复羽面前。 一见此人的打扮,金复羽不禁眉头一皱,道:“既然来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颤,而后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妖艳面庞。 “你是……董宵儿?”宋玉一眼认出来人的身份,惊愕道,“为何这副打扮?” 冷依依讥讽道:“董宵儿,你竟然没死?” “老天有眼,让我坠崖后被树杈截住,在悬崖峭壁上垂死挣扎足足一天一夜,方才侥幸捡回一条命。”董宵儿的声音,不再像昔日那般妖娆魅惑,而是有些冷厉阴寒。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金复羽问道。 “最初,我不想找任何人,只想尽快赶回玉龙宫,将华山之事告知丁傲,让他召集人马,杀入洛阳,替宫主报仇雪恨。”董宵儿回忆道,“但在西去的路上,却无意间发现你们的踪迹,于是心中生出另一个念头,故而一路追到这里。” “另一个念头?”金复羽故作沉吟,反问道,“什么念头?” “武林大会的结果我已知晓,洛天瑾老奸巨猾,被他戏耍的人……似乎远不止我家宫主一个?”董宵儿冷笑道,“据我所知,金坞主同样在洛天瑾手里吃了大亏。因此我才说,自己与金坞主同是天涯沦落人。” “放肆!”冷依依不悦道,“残兵败勇,岂能与我家坞主相提并论?” “直言吧!”金复羽不耐道,“找我作甚?” “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董宵儿神情一禀,正色道,“我想让玉龙宫和金剑坞联手,精诚合作,共抗大敌!” …… 第五百二十六章 :讨价还价 董宵儿言罢,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77dus 宋玉、冷依依、温廉面面相觑,思绪万千。董宵儿一脸期盼,与宋玉三人一齐将目光汇聚在金复羽身上。 反观金复羽,似乎感到一丝凉意,将身上的大氅裹紧几分,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不断摇曳的篝火,半晌一言未发。 “金坞主,成与不成,请给小女子一句痛快话。”董宵儿黛眉微蹙,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 “共抗大敌。”沉吟再三,金复羽终于打破沉默,他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董宵儿,故作费解道,“共抗什么大敌?” 董宵儿一愣,不悦道:“金坞主何必明知故问?” “正因金某不知,故而想一问究竟。”金复羽倒不恼怒,优哉游哉地探出两只手,放在篝火上空取暖,漫不经心道,“董旗主何不为在下答疑解惑?” “好!”董宵儿心知金复羽在故意卖关子,于是眼神一正,直言道,“我的意思是,你我两家联手共抗洛天瑾,如何?” “董旗主此言或有不妥。”金复羽头也不抬地淡笑道,“洛天瑾是天下英雄共同推举出来的盟主,代表武林正统。我等身为江湖中人,皆应对洛盟主附耳听命,马首是瞻,将其视作知己朋友,又岂能视为大敌?” “金坞主,你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董宵儿愕然道,“小女子没听错吧?” “字字真心。”金复羽信誓旦旦地说道,“洛盟主众望所归,人心所向。眼下,谁敢与他为敌,便是与天下英雄为敌,与中原各派为敌,与武林正道为敌。” 言至于此,金复羽蓦然抬眼,别有深意地望着一脸困惑的董宵儿,似笑非笑地说道:“非但我不应该与他为敌,我劝你们也不要与他为敌,以免作茧自缚,引火**。” 宋玉见董宵儿愁眉不展,趁势圆场道:“董旗主,坞主也是替你们的安危考虑。扪心自问,以洛天瑾今时今日的声望与势力,即便任宫主在世也不敢迎其锋芒,更何况恕宋某快人快语,以今日的天山玉龙宫,想和洛天瑾争锋,无异于以卵击石,蜉蝣撼树。你们若一意孤行,在我看来并非报仇雪恨,而是自寻死路。” “你” 宋玉的“快人快语”,令董宵儿恼羞成怒,本想严辞喝斥,又忽然考虑到自身的处境,因而生生作罢。 “看来金坞主已被洛天瑾吓破了胆” “大胆!”冷依依叱道,“我们乃武林正道,岂能与尔等异教混为一谈?武林盟主在你眼中或许轻于鸿毛,但在我们眼中却是重如泰山。” “好好好,算我失言。”董宵儿怒极而笑,“权当小女子有眼无珠,拜错了庙门。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等等!” 董宵儿尚未转身,金复羽陡然开口:“董旗主,你刚刚在我面前对武林盟主百般不敬,金某身为武林中人,既然听到便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什么意思?”董宵儿难以置信地望着金复羽,诧异道,“难不成你想将我绑送贤王府,向洛天瑾邀功?” “不无可能。”金复羽笑道,“毕竟,凡与武林盟主为敌者,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 董宵儿怒道:“金复羽,你要杀便杀,休要欺人太甚!” “比起杀你,我更想救你一命。”金复羽话锋一转,讳莫如深地问道,“只是,不知董旗主能否识时务?” 金复羽的反复无常,令董宵儿愈发糊涂,此时她已完全猜不透金复羽的心思。 虽然金复羽言辞客气,但董宵儿心里清楚,依照眼下的情形,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心念至此,董宵儿索性将心一横,点头道:“请金坞主赐教。” “你若想活命,便要放弃找洛天瑾复仇的心思。”金复羽开门见山,“玉龙宫弟子若想活命,便要放弃天山玉龙宫的招牌。你可否明白?” “我知道,洛天瑾已经下令,让天山玉龙宫在一个月内自行遣散。”董宵儿愤愤不平地辩驳道,“但金坞主更应该知道,洛天瑾言而无信,过河拆桥,因此我们根本不可能向他屈服,更不可能自行遣散” “不找他复仇,不等于向他屈服。”金复羽打断道,“放弃天山玉龙宫的招牌,亦不等于自行遣散。” “嘶!” 董宵儿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想明白一些道理,迟疑道:“金坞主的意思是” “天山玉龙宫从籍籍无名,一路壮大到今时今日,着实不易。”金复羽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果就此遣散,未免有些可惜。” “金坞主所言甚是。”董宵儿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只要我们两家联手,必定能” “嘘!” 金复羽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故作不悦道:“我刚刚已经说过,武林盟主乃中原武林之主,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你们若死守着天山玉龙宫的招牌不放,便是公然与中原武林作对,结果只有死路一条。素闻董旗主一向睿智,今夜为何反应如此迟钝?” “这” 董宵儿满头雾水,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宋玉。 在金剑坞的一众人马之中,董宵儿最熟悉的莫过于宋玉,故而此刻疑窦丛生,只能向宋玉求教。 “宋公子。”董宵儿吞吞吐吐地问道,“金坞主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我越听越糊涂?” “董旗主,坞主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宋玉明知董宵儿心急如焚,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坞主说过,天山玉龙宫的招牌不能留。” “那又如何?”董宵儿仍困惑不解。 “既然天山玉龙宫的招牌不能留,董旗主又为何口口声声地说两家联手?”宋玉诡谲一笑,反问道,“眼下,哪里还有两家?明明是一家才对。” “这” 绕了十万八千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董宵儿终于听懂金复羽的弦外之音,登时面如死灰,心如刀绞。 “原来金坞主是想将我天山玉龙宫收入麾下” “哼!”冷依依轻蔑道,“你以为今日的玉龙宫,还有资格与我们联手吗?” “我” 金复羽的三缄其口,宋玉的煽风点火,冷依依的明嘲暗讽,皆令董宵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与凄凉。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昔日,宋玉专程跑到天山玉龙宫,在任无涯面前极尽谄媚之能事。毫不夸张的说,他甚至像条哈巴狗一样,在缥缈阁内摇尾乞怜,丑态百出,只为博得任无涯的欢心。 今日,董宵儿在金复羽及金剑坞众人面前,俨然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丧家犬。 没尊严、没地位、没底气、没靠山更有甚者,今夜的她,甚至连条狗都不如。 其实,董宵儿对自己当下的处境心如明镜。她之所以表现强势,无外乎是想在金复羽面前多赢得一些尊重。 但金复羽更加清楚,在武林盟主的威慑下,此时的天山玉龙宫无异于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无人愿和他们玉石俱焚。 换言之,武林盟主要杀的人,谁敢保? 眼下,纵观中原武林,似乎只有金复羽敢向洛天瑾的权威发出挑战。 此一节,双方皆一清二楚,彼此心照不宣。 正因如此,金复羽才敢对董宵儿呼来喝去,甚至心存蔑视。因为他早已笃定,董宵儿和天山玉龙宫此时已无路可走,唯有向他靠拢。 事实也的确如此,休看董宵儿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无畏姿态。一旦洛天瑾发威,号召天下英雄剿杀余孽,他们根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何报仇? 残酷的真相,正是金复羽敢于大刀阔斧,杀其锐气的本钱。 金复羽何许人也?岂会看不透董宵儿的心思? 董宵儿欲讨价还价,但金复羽却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摆出两条路,要么降、要么死。 “金坞主的意思我懂了”董宵儿一副失魂落魄,有气无力的萎靡姿态,幽幽地说道,“我想请教金坞主,我们加入金剑坞后,你可敢与洛天瑾为敌?” “无论我敢不敢与之为敌,洛天瑾都不会放过我。”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董宵儿又道,“金剑坞的老巢被人一举捣毁,不知此事” “确有其事。” 见金复羽坦率承认,董宵儿不禁一愣,狐疑道:“既然金坞主已经自身难保,又如何替我们报仇?” “你” “欸!”金复羽打断冷依依的驳斥,径自向董宵儿问道,“你能否做天山玉龙宫的主?” “这”董宵儿沉吟片刻,点头道,“可以。” 宋玉眉头一皱,将信将疑道:“你能说服丁傲?如今他可是大权在握。” “丁傲和我一样,皆有自知之明。”董宵儿苦涩道,“我们是将才,并非帅才。更何况,他对宫主情深义重,如果知道宫主被洛天瑾害死,定会与其划清界限,不死不休。” “甚好!”金复羽神情一正,满意道,“既然如此,你即刻赶回玉龙宫,说服丁傲来降。一个月内,依照洛天瑾的意思将天山玉龙宫解散。至于麾下弟子,则分批潜入中原,我自有安排。” “玉龙宫弟子众多,眼下金剑坞被毁,你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又如何安排我们” “横山寨!”金复羽眼神一凝,幽幽地说道,“静江府的鸠摩崖,于我而言只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你们秘密前往横山寨,到时,我会让你们见识到金某的真正实力。” 第五百二十七章 :息事宁人(一) 九月十四,庆元府。 自武林大会失利后,宇文修未在华山多做停留,当日即率桃花剑岛弟子马不停蹄地向东疾驰,欲赶在“中原武林”和“西府”兴师问罪前,先一步离开是非之地。 桃花剑岛与中原武林的过往恩怨,今日暂不必提。单说宇文修为阻止各门各派与自己争夺武林盟主,从而做出的种种“威逼利诱”之举,足以引起公愤。 昔日的六大门派、四大世家无不憋着一口恶气,等着找宇文修秋后算账。 至于西府,宇文修更非第一次与之打交道,故而对西府的行事风格深有领教。 上一次,丁轻鸿奉命捉拿洛凝语,结果半路被蒙面的柳寻衣破坏好事,终究未能完成西府的差事。丁轻鸿后来被洛天瑾派人四处追杀,西府一直不闻不问,置其生死于不顾,若非丁轻鸿命不该绝,侥幸逃脱,恐怕今日的他早已是一堆冢中枯骨。 捉拿洛凝语,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西府尚且翻脸无情,更何况武林大会? 宇文修“收人钱财”,却未能“替人消灾”,西府又岂会给他好脸色看? 缘由种种,眼下的宇文修已将庙堂、江湖通通得罪。 自知四面楚歌,中原之地不宜再留,为免惹人耳目,暴露行踪,宇文修命众弟子乔装改扮,分散潜逃,一切等回到桃花剑岛后再行商议。 值得庆幸的是,宇文修从华山“落荒而逃”,虽然十分狼狈,但由于他及时离开,因而未遭到蒙古大军的截杀,侥幸逃过一场浩劫,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历经数日奔波,当宇文修带着丁轻鸿及其他两名弟子,风尘仆仆地赶到三江口时,天色已近黄昏,海边寻不到半只船的影子。 万般无奈,他们今夜只好寄留在三江口唯一的一间客栈,待明日一早找船出海。 入夜,丁轻鸿亲自端着一盆热水来到宇文修的房间,为其泡脚解乏。 “岛主,我们真回桃花剑岛?” 烛火摇曳,将房间映的一片昏黄。 此刻,丁轻鸿跪在床边,将一双比女人还要白皙的手探入盆中,为宇文修轻柔地按捏着双脚。 一身寝衣的宇文修慵懒地靠在被褥上,双眸微闭,形似假寐,又仿佛在享受丁轻鸿的伺候。 闻听丁轻鸿的语气中略有一丝迟疑,宇文修不禁发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冷哼,反问道:“怎么?你不愿回去?” “既是岛主吩咐,轻鸿岂敢不遵?”丁轻鸿扭捏道,“我只是……有些不放心其他师兄弟,不知他们能否顺利出海。” “是不放心?还是不甘心?” 宇文修缓缓睁开双眸,两道锐利的精光登时射入丁轻鸿的心底,令其精神一颤,不敢再和宇文修对视。 此时,丁轻鸿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吞吞吐吐道:“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回到中原,费尽心机才和西府达成一致,姬侯、扶隐两位前辈负伤在外,至今杳无音信……付出这么多代价,结果却一无所获。今日想来,实在憋屈……”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憋屈。”宇文修教诲道,“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只要我们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桃花剑岛,日后必有翻身的机会。一路上战战兢兢,而今好不容易抵达三江口,老夫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安定几分,只要明日顺利出海,我们便算是逃过一劫。” “恕轻鸿愚笨,岛主总说形势危急,却不知……危从何来?” “我们的危机,十之七八来自洛天瑾及中原武林。”宇文修解释道,“之前我们将各大门派统统得罪一遍,全赖朝廷庇佑,因而无人敢找麻烦。眼下铩羽而归,我们对朝廷再无利用价值,失去朝廷做后盾,我们根本无法在中原立足,至少现在不行,岂能不危?” “岛主的意思是……洛天瑾会派人追杀我们?” “洛天瑾何许人也?”宇文修叹息道,“他对自己的盟友尚且斩尽杀绝,更何况自己的仇人?” 宇文修口中的‘盟友’,正是指被洛天瑾“兔死狗烹”的任无涯及天山玉龙宫。 自九月初九伊始,有关武林大会的消息纷纷不胫而走,而今早已传的天下皆知。 “是啊!洛天瑾现在如日中天,各大门派又和我们存有间隙,他正好借此机会收买人心,顺便替自己立威。”丁轻鸿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但不知,另外的十之二三……又来自哪里?” 闻言,宇文修的眼皮微微抖动几下,沉吟片刻,无奈道:“另外的十之二三,来自……” “砰、砰砰!” 话未说完,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登时将宇文修与丁轻鸿的思绪打断。 “谁?” “岛主,我是小顺子。”门外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回答。 小顺子,是跟随宇文修、丁轻鸿一同赶路的两名弟子之一。 “何事?” “楼下……似乎有些不对劲。”小顺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 宇文修眉头一皱,微微点头,示意丁轻鸿出去查探究竟。 然而,丁轻鸿刚刚打开房门,六七个身披铠甲,手持钢刀的彪形大汉登时闯入房间。 他们态度强硬,举止蛮横,险些将猝不及防的丁轻鸿撞翻在地。 “你们是什么人?” 丁轻鸿飞身急退,桃花剑顺势出鞘。霎时间,寒光四射,剑锋直指这群不速之客。 宇文修心中骇然,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语气不善地问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胆敢在老夫面前造次!” “武林侯,你好大的官威啊!” 伴随着一道戏谑的冷笑,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缓缓步入房中。 此时,他左手拎刀,右手推搡着一名浑身颤抖的瘦弱男子,那人正是刚刚“骗开”房门的小顺子。 一见宇文修,小顺子不禁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连连叩头赔罪:“岛主,我是被他们逼的……” “你是何人?”宇文修对呼天抢地的小顺子置之不理,一双阴戾的眸子死死盯着中年大汉,幽幽地说道,“看你们的穿着打扮,似乎是官府的人?” “本官乃枢密院中侍郎,白锦!”中年汉子昂首挺胸,一脸傲然。 “枢密院?”宇文修错愕道,“你们是西府的人?” “正是。”白锦瓮声道,“钱大人一直在临安等着你的消息,却不料你一去无回,杳无音信。最令他老人家生气的是,办砸差事后,既不见你负荆请罪,亦不见你做出任何交代,不知道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样?既然你不去找我们,那我们只好来找你。” “你们已经知道武林大会的结果,还找老夫作甚?”宇文修不悦道,“功败垂成,自该一拍两散,难道还要抱头痛哭不成?” “钱大人的原话是‘宇文修虚有其表,败絮其中,巧言令色,蒙骗本官,而今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谁来收拾?’”说罢,白锦眼神一狠,叱责道,“宇文修,你把事情闹的这么大,以至无法收场,现在留下一屁股屎,自己不擦,想让谁帮你擦?你想拍拍屁股走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大胆!”丁轻鸿斥道,“我家岛主好歹也是朝廷敕封的‘武林候’。论官阶,比你只高不低。你身为属下,岂敢以下犯上,出言不逊?” “武林候?”白锦蔑笑道,“夺不下武林盟主,‘武林候’这三个字半个铜板都不值。再者,钱大人已上书枢密使,决意褫夺你的官位。” “无需你们褫夺,老夫根本不稀罕做朝廷的鹰犬。”宇文修沉声道,“今夜你们兴师动众,莫非只想说这些废话?还是想……抓我回去泄愤?” “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丁轻鸿鄙夷道,“也配与我们为敌?” “抓你回去?”白锦摇头道,“你的表现令钱大人失望透顶,抓你回去只会令他老人家大动肝火,别无它用。” “那你们……” “今夜,本官只是奉命指引,真正找你的另有其人。” “谁?” 面对宇文修的质疑,白锦却不屑一顾,转而朝门外走去。 此时,一脸傲气的他忽然态度大变,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身姿微躬,毕恭毕敬地拱手拜道:“万公公,房中之人正是宇文修,您里面请!” 在宇文修和丁轻鸿好奇的目光下,一道身材中庸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房间外。 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男人女相,富态雍容,灰发无须,一脸慈祥。身着一袭湛蓝锦袍,穿着打扮十分考究。 进门时,他那两只白白胖胖的手正捻着兰花指,轻轻掸去身上的灰尘。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位神情冷漠,目光如剑的年轻人。 白锦对待年轻人的态度,远不像对待“万公公”那般彬彬有礼。 二人擦肩而过,彼此对望的眼神中,甚至迸发出一抹针锋相对的敌意。 这位年轻人,正是与柳寻衣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 今夜,东、西二府的人竟然同时出现在宇文修的房间,其深意不禁耐人寻味。 …… 第五百二十八章 :息事宁人(二) 见到“万公公”的第一眼,宇文修的眉头不禁一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竟然是个阉人?” “大胆!”白锦虎目一瞪,怒斥道,“这位是当今圣上身前的红人,内侍省右班都知,万仞山万公公!” 万仞山,内侍省“右班都知”,与内侍省“左班都知”白云间,同为伺候大宋皇帝的贴身宦官,悉心侍奉多年,因而深受皇帝宠信。 他们的名字“白云间”、“万仞山”,亦是皇帝亲赐,出自“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一诗。 在万仞山面前,莫说白锦不敢托大,就算钱大人见到他,同样要礼让三分,以示恭敬。 “欸!”面对宇文修的出言不逊,万仞山倒是毫不动怒,笑盈盈地说道,“咱家本是阉人,何惧旁人嚼舌根子?” “万公公所言极是。” 白锦连忙搬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万仞山身后。 “你便是宇文修?”万仞山飘然而座,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修,问道,“自诩是……什岛主?” 白锦插话道:“回禀万公公,是桃花剑岛。” “对,桃花剑岛。”万仞山从袖中掏出一条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自嘲道,“咱家年纪大了,记性大不如前。” “老夫便是宇文修!”宇文修狐疑道:“不知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奉皇上之命,赐你一死。” 万仞山的直言不讳,令宇文修登时一愣。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杀意自其体内逸散而出。 与此同时,秦卫顺怀中掏出一卷白绫,扔在宇文修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宇文修用余光朝白绫轻轻一瞥,突然放声大笑,满含狂傲不羁。 “皇帝老儿想杀老夫?”宇文修面不改色,反问道,“敢问老夫何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万仞山探出双手,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你好歹做过朝廷的武林候,应该知道规矩。” “老夫若不想死呢?” “你若不死,便是违抗圣旨。”万仞山道,“咱家会替皇上治你死罪。” 虽然万仞山的语气平易温和,但他的言辞却如锋刀利剑,穿肌刺骨,毫不留情。 闻言,宇文修的眼神陡然一变,语气渐渐变的阴厉:“皇帝老儿管天管地,却管不到老夫头上。”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万仞山直直地盯着宇文修,淡淡地说道,“你,也不能例外。” “真是天大的笑话!”宇文修嘲讽道,“皇帝老儿若真有这般神勇,何至于偏安一隅?” 白锦怒道:“大胆!休要胡言乱语!” “皇帝老儿已经定我死罪,老夫何惧之有?”宇文修冷笑道,“只不过,凭你们几个酒囊饭袋,再加上一个阉人,想与老夫为敌,只怕是自不量力!” 话音未落,宇文修的右脚猛地自盆中一撩,登时溅起一片水花。在内力的催动下,无数水花化作疾风骤雨,朝万仞山呼啸而去。 面对突袭,万仞山笑而不语,巍然不动。待水花逼至近前,方才眼神一凝,一道无形壁障平地而起,伴随着一声闷响,登时将宇文修的攻势尽数抵挡下来。 “砰砰砰!” 一声声巨响,桌椅板凳、衣架柜子纷纷被四处乱串的劲气生生震碎,干净整洁的房间,眨眼变的疮痍满目,一片狼藉。 宇文修幡然醒悟,眼前的阉人绝非泛泛之辈,而是一名彻头彻尾的高手。 心念至此,宇文修不敢再小觑万仞山,猛然起身,赤脚站于床前,丹田气海疯狂运转。 眨眼间,一道道利剑凭空而起,诡异地悬浮在宇文修四周。 见状,白锦、秦卫登时眼神一变,命人速速退出房间。丁轻鸿面露惶恐,匆忙闪至房间角落,以求自保。 再看万仞山,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望着施展出“千羽桃花剑”的宇文修。 “看来,你不愿奉旨自缢。”万仞山惋惜道,“咱家只好替天行道,以正皇威。” 话音未落,万仞山陡然探出右手,凌空一抓,地上的白绫顺势而起,被其吸入掌中。 紧接着,柔弱如水的白绫,在万仞山的手中竟然变成一条韧劲十足的“钢鞭”。随着其不断挥动的右臂,于半空中如龙似虎,上下翻飞。 一时间,宇文修的千羽桃花剑,竟被万仞山的一条白绫死死缠住。 眼前的场景,犹如万蛇斗巨蟒,任千羽桃花剑千变万化,利刃横飞,却始终无法挣脱白绫的束缚与绞杀。 更可怕的是,从始至终,万仞山一直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只用右手催动白绫,腰部以下不曾挪动分毫。 宇文修震惊不已:“真没想到,朝中竟有如此高手!” “尔等草寇,自以为练过几天拳脚,便骄狂自大,目中无人,简直贻笑大方。”万仞山轻蔑道,“你们以为朝廷孱弱无能,全是酒囊饭袋?根本是一厢情愿,不知天高地厚。朝中高手成千上万,远非尔等可以想象,咱家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试问,世人若能登天子门,光宗耀祖,谁愿流落江湖,埋没才华,与尔等狼狈为奸?” “你……” 不知是心中恼怒,还是身体疲惫,本来神清气爽,欲大展拳脚的宇文修,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随之气血上涌,五脏虚空。 紧接着,丹田涌出的内力竟然开始疯狂倒流。任由宇文修运功抑制,但他体内的奇经八脉却丝毫不为所动,渐渐变的紊乱不堪。 “怎么回事?” 宇文修拼命摇晃着脑袋,努力让自己从恍惚中清醒。但一浪高过一浪的混沌,仍前仆后继般袭遍全身,令其身体愈发不可控制。 电光火石之间,幻化而出的内力消散殆尽,十几道利剑凭空坠落,“咣啷啷”地洒落一地。 宇文修双腿发软,脚下一阵踉跄,跌跌撞撞地将铜盆踢翻,任由温凉的洗脚水流淌满地。 他的身体摇晃几下,而后双脚相绊,“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宇文修的双手死死抓住床边的被褥,欲挣扎起身。但屡屡尝试,皆无功而返,最终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床边。 “岛主!你……你这是怎么了?” 蜷缩在一旁的小顺子,见到这一幕,不禁心生骇然,面露惊恐。 “究竟怎么回事……” 宇文修依偎在床边,双手不住地拍打着自己愈发昏沉的脑袋,口中自言自语,如同魔怔一般。 万仞山端坐依旧,笑而不语。 “轻鸿……” 自知无力再战的宇文修,匆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丁轻鸿,急声道:“快!杀了这个阉人!” 然而,面对宇文修的再三催促,丁轻鸿却神情漠然,一动不动。 “轻鸿,你……” 渐渐地,宇文修终于醒悟过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言不发的丁轻鸿,悲愤道:“是你!是你将他们引来,是你给老夫下药……” “不是药,而是一滴入梦,皇宫里贵人们用的好东西。”万仞山笑道,“通经活络,安神定精。圣上和娘娘们有时欢愉过度,夜寝难安,便在沐浴时滴上一滴,足可令他们安安稳稳地睡上一整夜。刚刚在你的洗脚水中,丁轻鸿足足滴了十滴,任你内力深厚,也无法抵挡排山倒海而来的倦意。” “丁轻鸿,你这个叛徒……” “岛主,你老了!迂腐了!胆怯了!桃花剑岛继续由你执掌,只会江河日下,逐渐消亡。”丁轻鸿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宇文修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万公公所言不错,若能登天子门,光宗耀祖,谁愿流落江湖,埋没才华?至少,我不甘心随你回到那座偏远小岛,浑浑噩噩地一过几十年。我好不容易来到中原,岂能再回去?你已经老了,可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放弃功名利禄,放弃荣华富贵。” “谁?是谁让你出卖我?”宇文修怒瞪着丁轻鸿,双眼通红,恨不能瞪出血来。 “钱大人对你已经失望透顶,他现在需要一个更能帮他成就大事的人。” 说罢,丁轻鸿缓步朝宇文修走来,锋利无比的桃花剑紧紧抵住他的胸口,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意,轻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桃花剑岛没落至此,实难成就大事,我想有一番作为,必须另辟蹊径,另谋明主。宇文岛主,希望你念在同门一场的情分上……不要怪我!” “你……” “噗!” 未等宇文修开口斥责,丁轻鸿的右手陡然向下一压,桃花剑穿胸而过,瞬间冲破宇文修的心脏,令其身体一颤,当场毙命。 “大事已成,咱家也该回去向圣上交差了。” 万仞山慵懒起身,一手拽住白锦,一手拽住秦卫,似笑非笑地说道:“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是宇文修冒用西府之名为非作歹,西府错在监管不力,皇上已令他们内省自罚。今日由白大人出马,成功找出宇文修,并将其毙于三江口,也算是西府给东府的一个交代。” 言至于此,万仞山左右望了望白锦和秦卫,又道:“西府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皇上曾立下严旨,江湖之事交由东府查办,西府不得插手。今日来看,西府只是受人蒙蔽,无心犯错,亦无意插手东府的差事,一切都是宇文修欺上瞒下,自作主张。而今,罪魁祸首已死,希望东、西二府日后不要再相互攻讦,以免伤了和气。” 万仞山此言,无疑道出宇文修的真正死因。 究其根本,是柳寻衣将宇文修在江湖中的所作所为告知秦卫,再由秦卫回禀给赵元,东府借此大做文章,向西府发难。 西府见东窗事发,又见宇文修办事不利,于是李代桃僵,将罪名全部推到宇文修头上。 皇上心如明镜,但为息事宁人,决意将宇文修变成西府的替罪羊,并派万仞山亲手处理此事。 说罢,万仞山别有深意地向秦卫说道:“当初,丞相大人在皇上面前参了西府一本,皇上对此事极为重视,并下令彻查,绝不姑息。既然今天已查明真相,希望东府能以宽仁为本,不要锱铢必较。至于今日的结果,不知你们东府以为如何?” “既然皇上已将罪魁祸首处死,东府自然无话可说。”秦卫拱手回道。 “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甚好!”言罢,万仞山又看向白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话里有话地提醒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烂摊子,希望西府能自己解决。借用白大人刚才的一句话,不要总想着让别人替你们擦屁股!” “万公公教训的是,白某谨记!” “记下便好!”万仞山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皇上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日理万机,夜不能寐,咱家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希望东、西二府的大人们能体谅皇上的苦衷,在朝堂上一团和气,朝堂下相互扶持。而不是你争我抢,相互拆台。此事一场误会,今日就此打住,日后大家休要再提!” “记下了!” 见白锦、秦卫皆无异议,万仞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忽然,万仞山心神一动,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丁轻鸿,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此人,咱家看着甚是喜欢。” 闻言,白锦心领神会,谄媚道:“在下愿替钱大人做主,将此人交由万公公处置,答谢公公为西府平反昭雪。” 丁轻鸿依旧沉浸在杀死宇文修的纠结中,此刻闻听万仞山与白锦的对话,不禁大惊失色,忙道:“白大人,钱大人已经答应我……” “钱大人能做的事,咱家也能做。钱大人不能做的事,咱家还能做。放心!你跟着咱家,不会吃亏。” 说罢,万仞山诡谲一笑,登时令丁轻鸿心中一沉,一抹不祥的预感悄然攀上心头。 …… :。: 第五百二十九章 :平安回府 “府主回来了!” 九月十七,清晨。伴随着一声激动的呼喊,贤王府内提心吊胆的众人,纷纷长出一口气,一颗颗高高悬起的心,此刻终于安稳落地。 黄玉郎、苏堂、洛棋率领众弟子,陪同凌潇潇、洛凝语一道,火急火燎地赶到府门外,迎接“凯旋归来”的洛天瑾一行。 “拜见府主!” 一见洛天瑾从马车出来,黄玉郎登时高呼一声,众弟子齐齐跪倒在地,一个个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毕竟,今日站在他们面前的不单单是贤王府的府主,更是中原武林的盟主。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洛天瑾成为武林至尊,麾下弟子日后行走江湖,自然也能扬眉吐气,风生水起。 “瑾哥!” “爹!” 凌潇潇和洛凝语见到安然无恙的洛天瑾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禁眼圈一红,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母女二人匆忙跑下台阶,先后扑入洛天瑾的怀中。 “瑾哥,当我得知鞑子派出三万大军围困华山时,你可知我有多揪心?”凌潇潇泪眼朦胧,双手温柔地捧着洛天瑾的脸颊,担忧道,“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令夫人牵肠挂肚,是我的不是。”洛天瑾柔声道,“伤势无碍,调养几日便可恢复。” 说罢,洛天瑾又将疼爱的目光投向跪在身前的洛凝语,戏谑道:“语儿,爹生龙活虎,身无大碍。你还是去看看自己的心上人吧!” 闻言,洛凝语登时心头一紧,脸上晕出一抹绯红,本欲起身离开,忽觉不太妥当,于是故作倔强道:“他……怎么样?有没有变成爹的累赘?” “柳寻衣非但不是累赘,反而立下头功。只不过,他也因此身负重伤,差一点丢了小命……” “什么?他受伤了!” 洛天瑾话未说完,洛凝语的眼神陡然一变,再也顾不上矜持,未等凌潇潇出言提醒,她已蓦然起身,慌不择路地朝后面的马车跑去。 此举,惹得洛天瑾等人哭笑不得,一片哑然。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在凌潇潇的搀扶下,洛天瑾淡然一笑,顺势揽住她的细软腰肢,二人并肩朝府内走去。 谢玄等人紧随其后,许衡大呼小叫着招呼人手牵马卸车。 一时间,沉寂多日的贤王府再度变的热闹起来。 洛天瑾、凌潇潇在前,谢玄、黄玉郎等人在后。前边说说笑笑,聊的是家长里短。后面窃窃私语,谈的却是江湖大事。 何为君?何为臣?在此时的贤王府体现的淋漓尽致。 “夫人,轩儿的伤势如何?桃花婆婆可有良策?”此刻,洛天瑾最关心的并非府中近况,而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一提起洛鸿轩,凌潇潇不禁心痛如绞,悲叹道:“桃花婆婆用尽手段,也只能勉强保住轩儿的性命,但想让他苏醒甚至恢复,只怕……” 言至于此,凌潇潇的声音戛然而止,泪水忍不住地簌簌而下。 见状,洛天瑾猛然停下脚步,目光踌躇地望着凌潇潇,迟疑道:“只怕什么?” “只怕大罗金仙下凡,也是于事无补。”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此刻亲耳听到凌潇潇的“宣判”,洛天瑾仍如遭受当头一棒。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一股凄楚悲伤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唉!” 望着默默垂泪的凌潇潇,洛天瑾愁云密布,沉默良久,最终叹息一声,转而朝内院走去。 “洛棋,半个时辰后,将各执扇、门主,以及此番前去华山参加武林大会的所有弟子,全部召至中堂。”洛天瑾头也不回地下令道。 “是。” “还有!”洛天瑾又道,“派人去请桃花婆婆,让她看一看江一苇的伤势。明明已经服下解药,为何一连数日仍不见苏醒,看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现问题?无论如何,尽快让他醒来。哪怕保不住他的性命,也要让他在临死前清醒一次,我有话要问。” “遵命。” 江一苇是贤王府七雄之一,故而洛天瑾对他如此关心,亦是人之常情,旁人不会有太多猜忌。 反观凌潇潇,听到洛天瑾如此决绝的一席话后,眼眸深处不禁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思量之意。 “接也接了,见也见了。大家不必再聚在一起,各自去忙吧!谢兄,随我去书房!” 吩咐作罢,洛天瑾不再多言,径自朝书房走去。 从下马到入府,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洛天瑾的态度竟是天差地别。从刚才的和蔼平易,到现下的不容置疑,转变之快,令众人心生疑窦,暗暗心惊。 谢玄用深沉的眼神,默默安抚着面面相觑的众人,而后一路小跑着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洛天瑾亲手焚香,一缕久违的轻烟袅袅升起,令人平心定气的香味渐渐弥漫在空气中。 “府主,一路奔波,喝杯茶润润嗓子吧!”谢玄斟茶倒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含笑道,“一路战战兢兢,身心俱惫,府主何不歇息几日再忙正事?” “近日风声如何?” 见洛天瑾神情郑重,谢玄登时收敛心神,回禀道:“目前收到的消息,少林、武当、昆仑、崆峒、河西秦氏、湘西腾族,皆已安然抵达,沿途遭到鞑子兵马的伏击,好在有惊无险,死伤不大。至于峨眉、青城、蜀中唐门、江南陆府,目前只知他们已逃出鞑子的伏杀范围,至于何时归巢……现在尚未得到消息。总而言之,此番浩劫,令各门各派皆或多或少地出现一些死伤,但根基尚在,并未伤及元气,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言至于此,谢玄忽然话锋一转,笑道:“当然,一切皆要归功于府主的临危不乱,知机识变。” “金复羽……”面对谢玄的恭维,洛天瑾表现的云淡风轻,他用手指轻轻划动着茶杯边缘,心不在焉地问道,“是怎么回事?” “府主……想问什么?” “砰!” 话音未落,洛天瑾的右掌毫无预兆地拍在案上,登时将谢玄吓的身心一颤,赶忙拱手赔罪。 “谢兄,休要明知故问。” “这……”谢玄面露苦涩,试探道“府主问的是,金复羽从三岔口逃脱一事吧?” “离开华山时,我让你派人悄悄跟在金复羽身后,探明他们的去向,并将消息透露给蒙古人。你有没有听命行事?” “府主交代的事,谢某岂敢怠慢?” “那好!驻守在三岔口附近的蒙古兵马,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他们装备精良,马匹强健,怎么可能让一群残兵败勇跑掉?”洛天瑾炮语连珠似的责问道,“明明是天罗地网,偏偏出现漏网之鱼,为什么?难道是鞑子轻敌大意?还是金复羽能上天遁地?你知不知道,这是除掉金复羽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金复羽必有防备,再想杀他将十分不易。” “知道。”见洛天瑾怒气正盛,谢玄不敢顶撞,故而吞吞吐吐地回道,“事后我仔细查问过,当日在三岔口,金复羽之所以能顺利脱身,全赖宋玉率八百弟子及时赶到,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他一命。” “宋玉?八百弟子?”洛天瑾眉头一挑,怒极而笑,“天大的笑话!洵溱在静江府布下重重埋伏,怎么可能让宋玉顺利北上?” “我也曾怀疑过。”谢玄信誓旦旦地说道,“但经我派人反复查证,事实的确如此。洵溱只是一把火烧毁金复羽的老巢,却并未阻截过宋玉等人北上驰援。” 洛天瑾一愣,狐疑道:“此话当真?” “当真!”谢玄凝声道,“若非如此,身负重伤的金复羽岂能逃过数百蒙古铁骑的追杀?” “这……” 洛天瑾眉头微皱,眉宇间涌现出一丝愠怒:“这个洵溱,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更奇怪的是,洵溱烧毁金剑坞后,并未率人赶回洛阳复命,而是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什么?” 洛天瑾的心情愈发忐忑不安,难以置信道:“洵溱和西域人消失了?” “是。”谢玄道,“以往,她每隔两日便会飞鸽传书,将消息送回府中。然而,据黄玉郎所言,我们已有五日未曾收到洵溱的消息。俨然,事情有变。” “我当选武林盟主的消息,早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相信她应该有所耳闻。”洛天瑾沉吟道,“当初,洵溱不请自来,我与她密会商谈时,她曾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少秦王向我示好,第一份诚意便是帮我一统武林。而今,我如愿以偿,依照常理,他们应拍手称快才是,岂能不辞而别?” “此事……我也想不明白。”谢玄揣度道,“会不会与金复羽有关?” “你的意思是……少秦王半路改道,和金复羽勾结在一起?” “也有可能,少秦王从一开始就做足两手准备。”谢玄猜道,“无论府主和金复羽谁能成事,他最后都能分一杯羹。” “不太可能。”洛天瑾缓缓摇头,“辽人与金人不共戴天,少秦王以西辽皇族自居,岂能与金复羽沆瀣一气?” “而今辽、金两国皆已荡然无存,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难保不会冰释前嫌。” “不会的!我和金复羽势同水火,根本不可能容忍有人脚踏两只船。此一节,少秦王心如明镜,他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府主的意思是……” “此事一定另有蹊跷。”洛天瑾似乎有些心烦意乱,摆手道,“罢了!随他们去吧!” “那神秘失踪的洵溱和一众西域高手……也不找了?” “不找了。”洛天瑾冷笑道,“天大地大,与其我们处心积虑地找她,不如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等她主动回来找我们。” “府主怎知她一定会回来?” “她帮我做了这么多事,却一文钱好处都没有拿过。”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谢兄,换做是你,你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吗?” 闻言,谢玄恍然大悟,看向洛天瑾的眼中,登时涌现出一抹浓浓的钦佩之意。 …… :。: 第五百三十章 :伺机试探 沉寂片刻,洛天瑾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之意,他端起茶杯,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谢兄,此番在华山与柔儿重逢,你……作何感想?” “萧谷主?”谢玄被洛天瑾问的猝不及防,一时没明白洛天瑾的用意,故而微微一愣,尴尬道,“萧谷主的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可谢某已从当年的意气风发,变成半截入土的老朽,想来实在汗颜。呵呵……” “是啊!”洛天瑾轻抿一口茶水,一副沉醉回忆的惆怅模样,感慨道,“我在华山与柔儿重逢时,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比当年更令我如痴如醉。” “府主与萧谷主缘分未尽,此乃天意。” “谢兄,你说当年……” 突然,洛天瑾的语气变的有些古怪,他眉头轻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不明所以的谢玄,问道“如果当年我选择柔儿,而不是潇潇……结果又会如何?” “这……” 谢玄万没料到洛天瑾竟会有这般心思,脸色稍稍一变,下意识地回身望了望门窗,似乎担心门外有人偷听,转而低声问道“府主莫不是在说笑?” “欸!”洛天瑾摆手道,“儿女情长是年轻人的热闹,你我皆至中年,无甚忌讳,但说无妨。” 闻言,谢玄满眼狐疑地望着洛天瑾,似是在细细揣度他的心思。沉默许久,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恕我直言,如果当年府主选择滕柔而非凌潇潇,恐怕……难有今日的成就。”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此话何意?” “滕柔是腾三石的女儿,湘西腾族的大小姐。”见洛天瑾不依不饶,谢玄只能硬着头皮作答,“虽然家世不俗,但与凌潇潇及其背后的武当派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换言之,论实力、底蕴、背景、人脉,湘西腾族比武当仍要略逊一筹。” “你的意思是……”洛天瑾话里有话地反问道,“我选择潇潇,并非出于心中所爱,而是因为……她能帮我功成名就?” “在下失言,望府主恕罪!”谢玄大惊失色,赶忙拱手赔罪,“府主与夫人青梅竹马,岂能不是心中挚爱?” “我说过,你我之间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曲意逢迎。”洛天瑾笑道,“谢兄所言,其实不无道理。我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夫人和武当……功不可没。” “但府主若无真才实学,即便娶了皇亲国戚,也断不能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谢玄忙道。 “其实,柔儿和潇潇是迥然不同的两种女人。腾族长与师父,亦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洛天瑾思量道,“当年,纵使我做了腾族的女婿,腾族长也不会像师父那样对我鼎力相助,柔儿更不会像潇潇那般,不问对错、不分是非地对我惟命是从。” “唉!”谢玄叹息道,“腾族长远比清风道长迂腐顽固,因而他们生养出的女儿,脾气秉性也大不相同。当年的滕柔,将你们的感情看的比命都重要,功名利禄对她而言,简直一文不值。而凌潇潇不同,她更能读懂你的内心,她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为得到你的青睐,她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甚至变成另一个你。二人都是世间可遇而不可求的奇女子,府主能同时得到她们的芳心,实在是洪福齐天,羡煞旁人。” “谢兄,看你平日一副不解风情的呆板模样,没想到你竟将女人的心思琢磨的如此通透?” 面对洛天瑾的挖苦,谢玄不禁自嘲一笑,道“有时,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洛天瑾对谢玄的见解极为认同,缓缓点头道“不错!在柔儿与潇潇的事情上,我是一头雾水,而你……远比我看的清楚明白。” “府主过誉……” “不必谦虚!”洛天瑾趁热打铁,再度问道,“既然你是旁观者清,我倒真想听你一句肺腑之言。” 闻言,谢玄不禁一愣,错愕道“府主何意?” 洛天瑾神情一禀,眼中涌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精光,幽幽地问道“谢兄,今日你我抛开彼此的身份,只以兄弟知己相谈。你,可否赐我一句真心话?” 谢玄面露惶恐,连忙应允“府主请问,谢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兄,在你心里,滕柔与凌潇潇……我更应该选谁?” 只此一言,令谢玄的脸色登时变的十分难看。虽然他不清楚洛天瑾的真正意图,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压抑之气。 似乎,他的回答将决定着某种命运的转折。 “府主,我……” “不要犹豫!不要顾及!不要揣度!”洛天瑾咄咄逼问,根本不给谢玄喘息的机会,“如果你将我视作生死与共的兄弟,便说出你的真心话,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我……”风云突变,压力骤增,谢玄汗如雨下,手心发凉,“我……我以为……” “以为如何?” “我以为府主选择凌潇潇,是明智之举。”谢玄战战兢兢地答道,“她,才是真正懂你的女人。” “明智之举?”洛天瑾抓住谢玄言辞中的破绽,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选择凌潇潇是深思熟虑后的理性结果?而并非感性抉择?” 此刻,谢玄不敢直视洛天瑾的眼睛,垂头应道“是。” “男女之情,不谈花前月下,濮上桑间,却谈什么权衡利弊,明智之举?呵,真是天大的讽刺!”洛天瑾似怒似笑,语气分外悲凉,“谢兄,你的言外之意是……真正与我相爱的女人并非凌潇潇,而是滕柔。对不对?” “我……不敢妄言……”谢玄仓促回答,“我只说府主选择凌潇潇是明智之举。只有她,才能不顾一切地帮府主成就霸业。武当之所以能不计得失地对贤王府鼎力支持,究其根源,无外乎凌潇潇的坚持。正因为她在清风道长面前寸步不让,才迫使清风道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常规,倾武当之力对贤王府……厚爱有加。” “如此说来,你也希望我选择凌潇潇?”洛天瑾语气一缓,试探道,“而不希望我选择滕柔?” “我……”谢玄欲言又止,万分纠结,“我不知道……” “是了。”见谢玄一副踌躇模样,洛天瑾顿时明白一切,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不是我,因此你对滕柔没有丝毫感情可言。在你心里,贤王府的未来胜于一切。如此一来,反而能‘旁观者清’,是不是?” 至此,谢玄终于忍受不住洛天瑾的“拷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寂许久,方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闻言,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心中怒火再难抑制半分,叱问道“正因如此,你担心我会因为滕柔而失去凌潇潇,失去武当派的庇佑,所以你便派人追杀她?” “什么?” 谢玄身体一颤,眼中布满惊恐,错愕道“什么追杀?谁派人追杀滕柔?府主此话何意?为何我越听越糊涂?” “谢兄,你我几十年的兄弟,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洛天瑾悲愤交加,咬牙切齿,“但我绝不能容忍,你对我有所欺瞒。” “什么意思?”谢玄一脸茫然,见洛天瑾振振有词,气愤填膺,又觉事态严重,匆匆问道,“敢请府主明示!” “二十多年前,你将我救出湘西后不久,滕柔曾独自一人来洛阳城找我。”洛天瑾怒道,“那时,你……是不是派人截杀过她?” “我……”谢玄彻底糊涂,诧异道,“竟有这种事?滕柔来过洛阳城?我为何不知道?” 洛天瑾紧紧注视着谢玄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见他诚惶诚恐,惊慌失措,全然不似作假,于是心生疑窦,迟疑道“此事你当真不知?” 谢玄脸色一正,不假思索地举手起誓“我对天发誓,若在府主面前说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 相识多年,洛天瑾深知谢玄的为人。眼下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中不禁释然许多。 毕竟,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绝非一件好事。如果此事属实,洛天瑾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谢玄。 细细回忆,如果当年真是谢玄下令诛杀滕柔,当他得知萧芷柔即是滕柔,并且至今仍活在世上时,定会大惊失色,同时设法掩盖此事,又岂会帮洛天瑾找机会与萧芷柔重逢? 心念至此,洛天瑾笃定自己错怪好人,蓦然起身,快步上前,亲手将谢玄搀扶起来,并俯身为其掸去膝前的尘土,愧疚道“谢兄勿怪,刚刚是我一时情急,错怪了你。” “府主,究竟是怎么回事?”谢玄迫不及待地问道,“滕柔真的来过洛阳城?” “不错!”洛天瑾重重点头道,“她亲口告诉我,自己曾来洛阳城找我,但尚未找到贤王府的大门,便先一步遭到伏杀。” “什么?”谢玄脸色骤变,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 “柔儿说追杀她的人,皆是贤王府弟子。”洛天瑾语气不善地说道,“但这件事,我身为府主却毫不知情。” “这……”谢玄震惊万分,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答。 “江一苇,正是追杀她的人。”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也因为江一苇的一念之仁,柔儿才得以保全性命。” “难怪府主一定要救活江一苇,原来……” “江一苇是死是活,现在谁也说不准。因此,我不能坐以待毙,将全部希望放在江一苇身上。”洛天瑾打断道,“此事令柔儿对我心生怨恨,并滋生出绝情谷与贤王府的重重矛盾,因此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谢玄不可置否,却并未多言。 “这件事,我不便出面,你替我去查。”洛天瑾吩咐道,“暗中查探,不要惊动任何人。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江一苇入府不久,在贤王府朋友不多。谢兄,你一个一个去查,无论涉及到任何人,只要有疑,皆可一查到底。” …… 。 第五百三十一章 :论功行赏 半个时辰后,贤王府中堂群雄汇聚。77dus 七雄中,除生死不明的江一苇缺席外,其余六人悉数到场,甚至连伤势未愈的邓泉也位列堂中。 白执扇苏堂、青执扇洛棋、黑执扇柳寻衣分坐两侧。 经过数日调养,柳寻衣虽伤势未愈,但已无性命之虞。相较于前几日的昏昏沉沉,而今已大有起色,至少可以下地走动,精神也恢复许多。 以林方大、许衡为首的八位门主,分坐于三位执扇之后。至于其他弟子,只能站于左右,断无落座的资格。 值得一提的是,今日堂中多出一位“新人”,即在武林大会上立下大功的秦苦。 他是第一次参加贤王府的议事,并且座次排在柳寻衣之后,许衡、凌青、洛凝语三位门主之前,此举引来不少弟子的狐疑与猜忌。 毕竟,府中大部分弟子对秦苦不甚了解。只觉他初来乍到,竟敢大摇大摆地坐在柳寻衣身旁,而且神情戏谑,行为懒散,难免惹来不少非议。 此刻,堂中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一时间,喧声鼎沸,甚是热闹。 “府主到!” 伴随着一声高昂的呼喊,喧闹的中堂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一个个将炽热的目光朝堂外投去。 不一会儿,洛天瑾在凌潇潇的陪伴下步入堂中。此时,他笑容满面,春风得意,半点看不出刚刚在书房的焦虑与愤怒。 “拜见府主!” “不必多礼,快坐!” 洛天瑾脚步不停,径自走向自己的座位,同时挥手示意众人落座。 “华山一行,有惊有喜,有血有泪。”洛天瑾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万幸祖宗庇佑,终究让我们有惊无险,而且满载而归。呵呵……” 洛天瑾的言辞诙谐幽默,令堂中的气氛变的轻松许多。 “恭喜府主,终于如愿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黄玉郎道,“成为真真正正的江湖之主,武林至尊。” “武林盟主有好处,亦有弊端。”洛天瑾话锋一转,叮嘱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武林盟主固然风光无限,但肩上的担子也愈发沉重。以前,我们只管自己,贤王府上上下下不过两千余口,再难也能混个温饱。但现在不同,中原武林有名有姓的门派、世家,加在一起足有数万之众,且不算绿林帮派,以及不入流的江湖势力。眼下,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紧盯着我们,因此从即日起,贤王府弟子出门在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要谨慎小心,千万不能出错。我当选武林盟主,不知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巴不得我们赶快翻船,所以你们身为贤王府弟子,日后一定要规规矩矩,坦坦荡荡,千万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谨遵府主之命!” 洛天瑾又道:“也不必唯唯诺诺,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行的端、坐的正,就不怕有人在背后鬼鬼祟祟。虽有不少人觊觎武林盟主的位子,但没有十成的把握,谁也不敢轻易跳出来闹事。如果真遇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无事生非,你们也不必迁就,该打打、该杀杀,我洛天瑾不护短,但也不会任由麾下弟子被人欺负。” 洛天瑾此言,不禁惹来一阵哄笑,同时令众弟子心生底气,对其愈发敬佩。 “此番武林大会得以凯旋,在座诸位功不可没。今日,我要论功行赏,不枉你们的赤胆忠心。”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神色一正,一个个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此行前往华山镇,及半路接应的所有弟子,皆赏金一千,骏马一匹,宝刀一口。”洛天瑾朗声道,“凡上山者,皆赏金一万,骏马十匹,宝刀十口。” “谢府主!” 堂中弟子纷纷跪谢赏赐,无不心满意得,眉飞色舞。 “至于不幸罹难者,有家人的,送去三十万两银票,供养他们的妻儿老小。”洛天瑾神情一暗,叹息道,“没有家人亦或寻不到家人的,厚葬。还有,无论死生,皆要在功劳簿记上一功。” 闻言,洛棋迅速起身领命:“府主放心,三日内一定安排妥当。” “好!”洛天瑾深吸一口气,随之精神一缓,又道,“谢玄、慕容白、邓泉,你三人于武林大会助阵有功,各赏金十万。江一苇、雁不归,处置天山玉龙宫一事功不可没,各赏金八万。邓长川接应有功,赏金五万。黄玉郎镇守贤王府,赏金三万。” “谢府主!” 谢玄几人能坐上七雄的位置,自然见惯大风大浪,也过惯荣华富贵的日子,因此金银赏赐在他们心中,远不及洛天瑾的肯定更鼓舞人心。 眼睁睁地看着洛天瑾挨个赏赐,并且出手阔绰,早已心急如焚的秦苦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谄笑道:“那个……府主可别忘记答应过我的事……” “秦苦!”谢玄严词厉色道,“亏你好意思开口!” 秦苦一愣,愕然道:“我为何不好意思?” “放肆!”黄玉郎见秦苦态度桀骜,登时心生不满,冷声道,“竟敢出言顶撞,活腻了不成?” “什么意思?” 一牵扯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秦苦立刻变的锱铢必较,恼火道:“言而无信,还不让我反驳?寻衣,你给我评评理!” 说罢,秦苦将愤愤不平的目光投向面色苍白的柳寻衣,而后双手拽住自己的衣领,猛地向两侧一抻,登时露出结实的胸膛,以及胸膛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疤。 “瞪大眼睛看看,这可是我替你们挨的刀。” “是替我们挨刀?还是替你自己报仇?”谢玄不悦道。 “寻衣,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秦苦一脸委屈,急的抓耳挠腮,“当上武林盟主,莫不是想过河拆桥?” “秦兄休要乱说。” 柳寻衣匆忙起身,但由于他伤势未愈,因而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好在秦苦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搀住。 “那……” “秦兄,府主和二爷是在向你讨句实话。”柳寻衣明白洛天瑾的心思,故而圆场道,“如今你已是贤王府弟子,不能再对府主隐瞒自己的来历。” “这……”秦苦一阵语塞,转而看向一言不发的洛天瑾,将信将疑道,“这么简单?” “只要你坦诚相待,我一定言而有信。”洛天瑾笑道,“秦苦,你究竟是谁?” “我出自河西秦氏。”秦苦毫不避讳地说道,“秦明是我叔父。” “嘶!” 秦苦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登时在堂中引起轩然大波。 “之前为何不说?”谢玄质问道。 “之前你们没问。”秦苦撇嘴道,“再者,凭贤王府的本事,何需我浪费口舌?” “你……” “哈哈……” 洛天瑾挥手打断黄玉郎的驳斥,大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鬼见愁,果然与众不同。” “鬼见愁?” “他就是龙象榜上的鬼见愁秦苦?” “他是河西秦氏的人,为何出现在贤王府?” “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们招惹麻烦?” “怕甚?府主已是武林盟主,给秦明十个胆子也不敢造次。” …… “各位,秦苦从今日起,正式加入贤王府,并属下三门。” 洛天瑾一开口,堂中登时变的鸦雀无声。他环顾左右,继续说道:“由于秦苦在武林大会上力战秦天九,为我争夺武林盟主立下大功,故而依照承诺,我要封其为门主,赏金百万。” “这……” 此言一出,许衡、凌青、洛凝语不禁面面相觑,心生忐忑。 刚刚洛天瑾已经言明,秦苦归属下三门。眼下又说升任门主,无疑要从他们之中选择一人,取而代之。 一时间,下三门弟子无不屏息凝神,暗中思忖。 “不过,我后悔了。”洛天瑾话锋一转,戏谑道,“柳寻衣曾不止一次地力荐秦苦,说他才能出众,可堪大任。我也亲眼见过秦苦的手段,因此觉得将其封为门主,似乎有些不妥。” “府主,你这是……” “嘘!”柳寻衣拦下蠢蠢欲动的秦苦,低声道,“听府主把话说完。” 洛天瑾微微一笑,朗声道:“我意,暂将秦苦封为副执扇,协助柳寻衣执掌下三门。赏金百万,别苑一处。” “当真?”秦苦难以置信地惊呼道,“帮你一次,竟有这么多好处?” “多吗?”洛天瑾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笑道,“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你忠心耿耿,日后的好处……多到你数不清。” 闻言,秦苦脸上的疑虑与担忧瞬间消散,同时面露狂喜。 “寻衣!”洛天瑾将欣慰的目光从秦苦转向柳寻衣,笑问道,“此次武林大会,你厥功至伟,当仁不让。你说……我该赏你些什么?” “府主待我恩重如山,寻衣不求任何回报……” “欸!”洛天瑾颇为不满地摆手道,“奖罚分明,一向是贤王府的规矩,岂能与人情混为一谈?今日你有功,如果我不赏赐,那改日你有错,我又如何惩罚?” “这……” “你已是贤王府的黑执扇,位高权重,在府中的威望甚至不亚于七雄。至于金银珠宝,恐怕赏赐再多,也抵不过你的功劳。”洛天瑾故作为难,苦苦思量,“我究竟该赏你些什么呢?” “府主,我……” “有了!” 突然,洛天瑾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决定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赏赐给你。一者,足以抵上你的功劳。二者,也算不食言于天下英雄。” 凌潇潇黛眉微蹙,迟疑道:“瑾哥,你的意思是……” “我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柳寻衣为妻。并于腊月初八,邀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见证你二人拜堂成亲!” ……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为情所困 “门主,别再喝了……” “滚开!休来烦我!” 傍晚,贤王府西院,林方大的住处传出阵阵吵闹,引来不少上三门弟子扒门围观。 院中,酩酊大醉的林方大背倚着石凳席地而坐,周围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散在空气中,惹得围观众人纷纷皱眉。 此时,“福寿康宁”四人满眼担忧地站在一旁。任由他们如何宽慰,林方大始终狂饮不止,并且脾气十分暴躁,非但对好心相劝的四人破口大骂,而且不时地对他们拳打脚踢,吓的“福寿康宁”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敢再冒然上前。 “敢看老子笑话?” 突然,林方大眉头一皱,似是被门外窃窃私语的众人彻底激怒,凶狠的目光陡然转向院外,怒喝道:“滚!统统给老子滚!” “砰!” 话音未落,林方大已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向众人。 伴随着一声脆响,酒坛崩裂,四散而飞,尚未喝光的烈酒溅的满地满墙,同时将围观的好事之人吓的匆忙闪躲,一哄而散。 “去!把院门给老子关上。”林方大下令道,“你们几个也滚出去,别再来烦我。” 闻言,“福寿康宁”不禁对视一眼,无不面露苦涩,心生无奈。犹豫再三,终究拗不过林方大的坚持,只好悻悻地朝院外走去。 关上院门,嘈杂的小院登时清净许多。 林方大呆呆地凝视着夜幕苍穹,不知不觉间,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已溢满哀伤之意。 “呼!” 林方大似乎不愿将自己沉浸在纠结中,从而长出一口气,大手一挥,将眼中的湿润抹去,而后打开一坛新酒,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如江河入海一般,清冽的美酒滔滔不绝地灌入口中。 “砰、砰砰!” 突然,敲门声响,惹得林方大一阵心烦意乱,不假思索地喝骂道:“滚蛋!” 然而,面对林方大的喝斥,来人非但没有离去,反倒推门而入,径自朝林方大走来。 “混账东西,耳朵长在屁股上不成?你他妈……” 骂声戛然而止,林方大恍然看清来人的面容,竟是自己的结拜兄弟,柳寻衣。 不知是怒从心起,还是醉意上头,林方大见到柳寻衣后,竟然“腾”的一下站起身来,随后脑袋一晕,脚步踉跄,又险些栽倒在地。 “大哥小心!” 柳寻衣眼疾手快,匆忙拽住林方大的胳膊,让他的脑袋免受石桌、石凳的磕碰。 但由于柳寻衣伤势未愈,因此未能将身材魁梧的林方大扶住,而是脚下一绊,随他一起瘫坐在地。 “大哥,你没事吧?” 面对柳寻衣的关心,林方大一言不发,神情莫名。 “大哥,你……” 忽然,林方大好似行尸回魂一般,眼神骤变,伸手推开柳寻衣的搀扶,动作迟缓,但态度坚决。 林方大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柳寻衣的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凄楚。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足以令其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与林方大之间,不知何时已出现一道隔阂。 昔日无话不谈,推心置腹的好兄弟,今日已变的离心离德,渐渐疏远。 “你……你怎么来了?” 沉默良久,林方大率先开口,他的语气和他的表情、动作一样,令柳寻衣倍感陌生。 “难道大哥不欢迎我?” 柳寻衣心中苦涩,但表面仍像昔日那般轻松诙谐,言辞戏谑。 只不过,林方大并不像往常那般与之谈笑风生,而是用复杂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柳寻衣,阴阳怪气地说道:“黑执扇事务繁多,岂有闲情逸致到我这里浪费时间?” “大哥此言,实在羞煞小弟。”柳寻衣自嘲道,“你我兄弟许久未见,我来探望大哥自是理所应当,谈何浪费时间?大哥如此说话,莫不是在怪罪小弟?” “岂敢?”林方大避开柳寻衣的目光,转身拽过一坛新酒,一边拆封,一边敷衍道,“黑执扇有何见教,林某人洗耳恭听。” 林方大的冷漠,令柳寻衣胸中如堵,苦不堪言。 “大哥,你……” “黑执扇有伤在身,潘姑娘特意交代,近日不得饮酒。”林方大自顾说道,“望黑执扇体谅,莫说林某人小气。” 不久前,应洛天瑾之邀,桃花婆婆和潘雨音从长白山来到贤王府,替洛鸿轩探病疗伤。时至今日,二人仍在府中。 “伤势是小,情义为大。小弟愿敬大哥一坛!” 说罢,柳寻衣抢过林方大手中的酒坛,毫不犹豫地送到嘴边,欲一饮而尽。 望着大口豪饮的柳寻衣,林方大先是一愣,而后眼神一变,迅速夺下酒坛,怒斥道:“重伤未愈,竟敢如此灌酒,你找死不成?” “痛快地死,总好过憋屈地活。”柳寻衣反问道,“大哥一向快人快语,今夜为何扭扭捏捏?我知你因府主赐婚一事心中不满,你打我、骂我便是,何故装腔作势,令小弟难受?” “放屁!” 在柳寻衣的质问下,林方大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懑,彻底撕掉虚伪的面具,怒声道:“痛快的死?你想的美!你死了,谁来收拾烂摊子?你死了,下三门怎么办?府主怎么办?凝语怎么办?我……我他妈又该怎么办?” “大哥,府主今日突然赐婚,我事先毫不知情……” “寻衣,我不怪你!真不怪你!我只是……” 言至于此,林方大突然语塞。他气息粗重,五官狰狞,似是在拼命措辞,挣扎半晌,方才懊恼道:“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知道,一切不是你的错。我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配不上凝语。我甚至还知道,凝语嫁给你……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但是……当我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即将嫁给我最好的兄弟时,我……我真的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你明不明白?” “大哥,你在撒谎!”柳寻衣仿佛能洞穿林方大的内心,直言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怪我,其实你心里最怪的人就是我,对不对?” “不对……” “你还撒谎?”柳寻衣怒道,“时至今日,难道你我兄弟之间的情义,已经淡薄到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吗?” “我……” 林方大的心中五味陈杂,踌躇良久,口中陡然发出一声满含痛苦与愤恨的叹息。 “大哥,你这是……” “你说的不错,在凝语的事情上,我确实对你不满。”林方大直言不讳道,“但你若说我漠视兄弟情义,我宁死不认!” “说下去!” “我怪你,不是因为你抢走凝语,而是因为你……你……” 一到关键时刻,林方大往往笨嘴拙舌,有话说不出的感觉令他羞愤交加。 “因为我什么?大哥但说无妨!” 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林方大终于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因为你骗我!” “骗你?”柳寻衣一愣,错愕道,“大哥何出此言?” “还记得凤鸣楼吗?”林方大道,“除夕之夜,你单枪匹马杀入凤鸣楼,救出凝语。” “记得。” “如果你记得凤鸣楼,那也应该记得,当你从昏迷中苏醒后,我们说过什么?”林方大提醒道,“我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如果你也喜欢凝语,希望与她好事成双,我身为你的大哥,甘愿退出,成全你们。” 柳寻衣眉头紧锁,缓缓点头:“大哥所言不错,确有其事。” “当时你是如何回答我的?”林方大哀怨道,“你说自己心有所属,对凝语只有朋友之谊,断无男女之情,是不是?” “是。” “我又问你,既然你心有所属,我可否继续喜欢凝语?”林方大愤愤不平地问道,“当时你又是如何回答我的?” 柳寻衣稍作回忆,而后神色一禀,正色道:“我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是好姑娘,大哥也是真豪杰,以小弟看来,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还说‘小姐若选择大哥为终身伴侣,才能幸福一辈子’。” “一字不差!”林方大连连点头,“正因你当初的一番话,让我本已沉寂的心再度燃起希望。并且自此以后,我暗暗发誓,此生此世对凝语绝不言弃。哪怕她对你一往情深,对我冷若冰霜,我也绝不放手。我誓要用一颗真心,去慢慢感化她!” “大哥做的没错……” “没错?哼!”林方大冷笑道,“你认为我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感化她吗?你总劝我不要放弃,可真等到凝语被我感动的那一天,只怕你们的孙儿都要谈婚论嫁了。” 林方大此言,令柳寻衣百口莫辩,不知所言。 “寻衣,当初是你的出现,让我对凝语渐渐心灰意冷。而后又是因为你,让我对她重燃希望,可如今……”林方大面红耳赤,懊恼不已,“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你为何给我希望?你可知,因为你当初的一句风凉话,让我尝了多少苦头?面对今日的结局,你又让我如何接受?” “大哥……” “别说了!”林方大毅然摆手,苦涩道,“我还是那句话,此事不怪你,要怪只怪自己没本事。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寻衣,给我一些时间,愚兄……一定能自己想明白……” 说罢,林方大朝柳寻衣强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然而,在笑容绽放的同时,眼中亦是泪水凝结。 见林方大强颜欢笑,独自忍受着情伤之痛,柳寻衣心如刀绞,愧疚不已。 “大哥,你说的对!我不该乱出主意,自作主张。”柳寻衣缓缓起身,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是,我从始至终没有骗过你,我对凝语,确无半点男女之情。今日,我已向府主求见过三次,但每次都吃闭门羹。现在,我仍要去见府主,把自己的真心话向他解释清楚。我料,府主对凝语无比疼爱,相信不会强人所难,让她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 “寻衣,你……” 柳寻衣根本不给林方大劝阻的机会,径自朝院外走去。 当他的一只脚跨过门槛时,又忽然驻足,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哥,我不敢给你做出任何承诺,但该由我去做的事,小弟也一定不会推辞。” 说罢,柳寻衣蓦然抬脚,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 第五百三十三章 :莫敢不从 “一连三次,我故意对你避而不见,只为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你竟如此执着。” 书房内,一灯如豆,昏黄而朦胧。 洛天瑾手捧着一卷《心经》,慵懒地坐在书案后,一双深邃而精明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心思忐忑的柳寻衣。 “府主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也应该知道……” “等等!”洛天瑾打断道,“先告诉我,你是为谁而来?” 柳寻衣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洛天瑾的弦外之音,狐疑道:“府主何意?” “为你自己?为语儿?还是为林方大?”洛天瑾讳莫如深地问道。 柳寻衣沉吟片刻,正色道:“皆为,亦皆不为。” “哦?”洛天瑾将手中的《心经》放下,顺手端起一杯清茶,饶有兴致地说道,“说来听听。” “一者,我对小姐绝无僭越之心,因而婚姻大事,不敢儿戏。二者,小姐若嫁给一个同床异梦的男人,对她着实不公。三者……”言至于此,柳寻衣语气一缓,叹息道,“三者,大哥对小姐倾心已久,我若横刀夺爱,岂是君子所为?” “这是‘皆为’,再说说‘皆不为’。” “不为自己、不为小姐、不为大哥,只为就事论事,府主也不该将小姐下嫁于我。”柳寻衣解释道,“一者,感情之事不可勉强。二者,府主当初答应过我,定下婚约是为蒙骗任无涯,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因此……府主不该用‘食言于天下英雄’这般说辞,作为让我们拜堂成亲的理由……” “放肆!” 洛天瑾面色一沉,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惊,赶忙拱手赔罪:“寻衣失言,府主恕罪。” “你不是失言,而是胡言。”洛天瑾不悦道,“柳寻衣,我是你什么人?” “这……”柳寻衣一愣,迟疑道,“府主是寻衣的恩人,亦是寻衣的师父。”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你无父无母,为师便是你的父母,对不对?” “对。”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由为师替你决定终身大事,有何不可?”洛天瑾淡淡地说道,“一者,正因为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为师才要替你做主,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二者,语儿对你情深义重,我不必多言,你自是一清二楚,因此将她许配给你,恰恰能满足她的心意,如果将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不公。三者,林方大是我一手养大,他的脾气秉性我一清二楚,他和语儿之间只有兄妹之谊,断无男女之情。此一节,你毋庸置疑,更不必顾忌。” “可大哥明明对小姐……” “寻衣,我已经说过了。”洛天瑾语气一沉,不容置疑地重复道,“林方大与洛凝语,只有兄妹之谊,没有男女之情。” “这……”洛天瑾的强硬态度,令柳寻衣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再与你就事论事。”洛天瑾全然不顾柳寻衣的纠结,继续道,“一者,感情之事虽不可勉强,却可以慢慢培养。为何别人家的儿女可以先成亲,再培养感情,偏偏你们不行?简直荒谬!二者,当初在华山,我说的是‘婚事可以从长计议’,从未说过‘不作数’,因此你休要断章取义。” “可是……” “正因为可以‘从长计议’,今夜我才会见你一面。”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如若不然,我做出的决定,何需向你解释?” “哪里是‘从长计议’?分明是‘赶鸭上架’……”柳寻衣心有不满,但声音却细若蚊丝。 “柳寻衣,难道你真的厌恶我女儿?” “断断不是!”柳寻衣忙道,“我对小姐绝无半点厌恶,只不过……” “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再推诿?”洛天瑾不满道,“你可知道,自己如此不识抬举,非但令语儿倍感羞辱,而且令我十分难堪。此事若宣扬出去,世人还以为我洛家贪图你什么?竟如此轻贱,一而再、再而三地硬往你身上凑。好像我洛天瑾的女儿没人要似的,非要‘贱卖’给你。” “在下万万不敢!”洛天瑾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后脊凉,赶忙跪倒在地,谦逊道,“是在下出身卑微,贱命一条,唯恐配不上小姐……” “欸!”洛天瑾摆手道,“我对你别无要求,聘礼一文不取,反而陪送你一份天大的嫁妆。但有一事,你必须答应我。” 柳寻衣一愣,战战兢兢道:“何事?” “待你和语儿成亲后,要尽快为我生下三五个大胖孙子。”洛天瑾笑道,“其他孩子我可以不管,但你们的第一个儿子必须姓‘洛’,如何?” “这……”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尚未答应这桩婚事,洛天瑾竟已开始考虑子嗣的问题。 “放心,我不会贪得无厌,让你们柳家断后。”不知道洛天瑾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竟对柳寻衣的踌躇视而不见,径自说道,“我只要长子姓洛,至于其他的孙子、孙女,随你们二人高兴便是。” 柳寻衣心里清楚,一旦由洛天瑾决定的事情,旁人断不能更改,但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及真实身份,他仍要硬着头皮试一试。 一者,为保全自己对赵馨的忠贞。二者,为维护洛凝语的幸福。 毕竟,柳寻衣早晚要回到天机阁,一旦身份揭穿,他与洛天瑾势必闹的不欢而散。 到时,如果洛凝语已经变成“柳夫人”,她必将陷入两个男人的恩怨中,纠缠不清,痛不欲生。 柳寻衣将心一横,直言道:“敢问府主,此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反问道:“莫非你们柳家曾是名门贵族?看重长子……” “不不不!”见洛天瑾有所误会,柳寻衣赶忙解释,“我说的不是孩子,而是这桩婚事……” “砰!” 话音未落,洛天瑾陡然将手中的茶杯摔在桌上。 顷刻间,茶杯翻倒,茶水横流,浸湿了桌上的《心经》,也湮没了柳寻衣的争辩之心。 他知道,洛天瑾此举,已是极不耐烦之意。自己若再多言半句,说好听些是“不识时务”,说难听些,便是给脸不要脸。 在洛天瑾不喜不怒、不阴不阳的凌厉目光下,柳寻衣的身上宛若压着一座大山,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刻,柳寻衣的心里一直在打鼓。他知道洛天瑾在等他主动妥协,但心底的一丝执念却在苦苦支撑,让他宁肯沉默不语,也不愿心口不一。 “寻衣。”不知沉默多久,洛天瑾缓缓开口道,“武林盟主、贤王府府主、北贤王……无论哪一种身份,都必须保持体面。而我,也是一个要脸面的人。” 只此一句,柳寻衣已是心力交瘁,汗如雨下,再也提不起半点与之抗争的心思。 “寻衣……明白了。” “欲成大事者,野心、眼光、手段缺一不可。”洛天瑾教诲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当初,我不希望这八个字变成轩儿的羁绊。今日,我不希望它们变成你的束缚。你……可否明白为师的心意?” “府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柳寻衣颔道,“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洛天瑾正色道,“无论男女,选择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绝对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仅要懂得情投意合,更要懂得高瞻远瞩。选对了,宛如乘风破浪,扶摇直上九万里。选错了,好似逆水行舟,呕心沥血难有为。寻衣,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能娶到洛凝语,将是你一生中做出的最英明的决断,因为世间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比她更好。” “是。” “好好想想,当初府中肃清时,若非语儿拼死相救,你恐怕早已被黄玉郎斩于刀下,岂有今日?” “小姐的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柳寻衣由衷地说道,“若无小姐庇佑,我不知已经死过多少次。” “知道便好,下去吧!” “是。” 恍惚之中,柳寻衣离开洛天瑾的书房。 月光下,他独自一人,如行尸走肉般踉跄着朝东院走去。 “既然府主心意已决,让他收回成命已是万万不可能。眼下,我只能另谋他法……” 正在柳寻衣心猿意马之际,廊中迎面走来一道匆匆忙忙的身影,正巧与他撞个满怀。 “谁?” “柳执扇小心,小人李甲。” 来人赶忙后退半步,朝柳寻衣拱手一拜,笑问道:“敢问柳执扇,府主可在书房?” 李甲,是贤王府的一名郎中。此人医术颇高,此番前往华山,他被洛天瑾亲点随行。江一苇和柳寻衣的性命能得以保全,此人功不可没。 “原来是李先生,失敬!”柳寻衣寒暄道,“看你脚步匆忙,不知出了何事?” “府主命我照看江三爷,并尽快将其唤醒,小人不敢怠慢。”李甲满面春风,得意道,“桃花婆婆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由她出手行针施药,区区两个时辰,已然出现奇迹,” “奇迹?”柳寻衣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三爷醒了?” “尚未完全苏醒,但已有苏醒的迹象。”李甲点头道,“我断定,一炷香的功夫必能清醒。府主交代过,江三爷醒后立即告诉他,因此我才急急忙忙……险些冲撞了柳执扇,万望恕罪。” “在下的命是先生所救,谈何冲撞?”柳寻衣谦逊一笑,同时侧身让路,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不挡着先生领功,府主此刻正在书房,先生请!” “好好好!柳执扇慢行,小人先走一步。” “先生请便!” 说罢,李甲不再犹豫,朝柳寻衣拱手一拜,而后火急火燎地朝内院赶去。 望着李甲的背影,柳寻衣淡然一笑,转念又想到自己的境遇,不禁忧从中来,轻叹一声,默默远去。 …… 第五百三十四章 :祸出不测 翌日清晨,贤王府弟子大都刚刚起床,尚未完全从混沌中清醒,一道倩影火急火燎地穿屋过院,直奔柳寻衣的住处,一路上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小姐,一大清早,你怎么……” “寻衣醒了吗?” 未等凌青上前迎接,洛凝语已经推开柳寻衣的院门,迈步朝卧房走去。 “小姐,不可……” 见洛凝语擅闯黑执扇的住处,凌青与匆匆赶来的许衡登时吓的脸色一变。但碍于她的身份,二人又不敢硬拦,只能一前一后地小心跟随。 “那个……”许衡赔笑道,“黑执扇伤势未愈,身体比较虚弱,昨夜很晚才睡下,小姐你……” “别叫我小姐,叫洛门主!”行至房前,洛凝语突然神情一禀,纠正道,“下三门只有洛门主,没有洛小姐。” “那是!那是!”凌青连连点头,“既是洛门主,则更不应该打扰黑执扇休息。” “还有心情睡觉?”洛凝语抱怨道,“府里出事了。” “什么?”洛凝语此言,令不明真相的凌青、许衡不禁一愣,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 “洛门主,你……” “砰、砰砰!” 未等许衡追问,洛凝语已伸手拍门,清脆的敲门声瞬间打破院中的宁静。 在凌青、许衡惊愕的目光下,洛凝语径自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朝房中走去。 凌青愣愣地望着洛凝语的背影,踌躇道:“如此行事,哪里像门主?分明是大小姐。不过我们由着她硬闯……真的好吗?” “相比起不久后的洞房花烛,硬闯卧房又算什么?”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默默转身离去。 昏暗的房间内,洛凝语望着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柳寻衣,杏目中的急迫与焦虑转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心疼与担忧。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眼中尽是温柔之意,轻声道:“他们说你昨夜很晚才睡下,可是因为爹赐婚的事而烦恼?” “凝语?” 看清洛凝语的面容,柳寻衣匆忙起身,一时大意牵动伤口,令其感到一阵钻心剧痛,动作随之一僵,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小心!” 见柳寻衣面露痛苦,洛凝语赶忙俯身上前,双手环抱住柳寻衣结实的腰背,奋力将其搀扶起来。 “谢谢……” 柳寻衣不着痕迹地推开洛凝语的手臂,同时话锋一转,好奇道:“找我有事?” “对了!”洛凝语一直沉浸在感情的纠结中,此刻听到柳寻衣发问,方才幡然醒悟,忙道,“快随我去中堂,爹心情不佳,不知又有谁要遭殃。” “府主心情不佳?”柳寻衣诧异道,“为何?” “听说江三叔……情况不太好。”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什么叫‘不太好’?” 洛凝语神情一暗,解释道:“今早送水的弟子发现,江三叔……情况不妙。具体情形如何,我也不知道。不过桃花婆婆已经亲自出马,希望事有转机。” “怎么会这样?”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昨夜明明已有好转,为何今日突然……” “寻衣,你在嘀咕什么?” “哦!没事!”在洛凝语困惑的目光下,柳寻衣匆匆起身,一边整理衣袍,一边催促道,“我们先去看看!” 说罢,二人快步离开东院,在下三门弟子错愕目光中,慌慌张张地赶奔中堂而去。 中堂内,面沉似水的洛天瑾端坐正中,一言不发。 由于他内伤未愈,再加上急火攻心,以至于此时的脸色,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看。 凌潇潇似乎十分担忧洛天瑾的身体,因此眉宇间布满焦虑之意。 堂中,谢玄、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神情肃穆,正襟危坐。苏堂、洛棋更是心思忐忑,垂目不语。 此时,堂下跪着两名战战兢兢的弟子,正是今晨给江一苇送水的人。 片刻之后,洛凝语和柳寻衣姗姗来迟,二人一进门便感受到一股无语言比的压抑。 “爹、娘!” “见过府主、夫人……” 未等二人施礼,凌潇潇已朝他们递来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坐到一旁,不必多言。 堂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在座之人皆一言不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虽然无人敢直视洛天瑾,但此刻众人的心思,却无一不在其身上。 眼下,洛天瑾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牵动着在座每一个人的心弦。 死一般的沉默,足足持续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给人的感觉出奇漫长。一瞬间,仿佛天地凝固,众人石化,在此静坐千百年。 直至桃花婆婆和潘雨音的出现,方才令屏息凝神的众人,终于能偷偷地喘上一口气。 “前辈,如何?”洛天瑾满眼紧张地问道,“江一苇他……” “气绝多时,无力回天。”洛天瑾话未说完,桃花婆婆已摇头叹息道,“洛府主,准备下葬吧!” “嘶!” 桃花婆婆此言,令在座之人无不脸色骤变。与此同时,一丝淡淡的哀愁,渐渐弥散在空气之中。 尤其是谢玄、邓长川这些与江一苇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更是心生悲痛,面露哀思。 “为何如此?”洛天瑾愁眉不展,一脸困惑,“江一苇明明已经服下解药,而且昨天下午你亲口告诉我,他的伤势已无大碍,苏醒只是早晚的事,为何今日却……突然一命呜呼?” 面对洛天瑾的质疑,桃花婆婆淡淡地说道:“洛府主,江一苇并非今晨殒命,而是昨夜身死。” “什么?”洛天瑾心头一动,他似乎从桃花婆婆的话中听出一丝弦外之音,故而眉头一挑,狐疑道,“此话何意?” “当我赶到他的房间时,江一苇已殒命多时,即便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活一个死人。”桃花婆婆解释道,“至于传说中的‘起死回生’,早已超出医术的范围,因此我们师徒无能为力。” 洛天瑾总有一种感觉,桃花婆婆似乎在避重就轻,不肯正面解答自己的疑惑,故而心有不甘,又问道:“江一苇……究竟因何而死?” “这……”桃花婆婆面露沉吟,摇头道,“不知道。” “前辈是天下第一神医,难道查不出江一苇的死因?” “我只能救治活人,与死人打交道是仵作的事,与我无关。”桃花婆婆沉吟道,“一人暴毙,或因外伤、或因内伤、或因急症、或因顽疾……甚至,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猝死。对医者而言,这些都不足为奇。因此,江一苇究竟因何而死,实在无从查起。或许……在服下解药前,已有些许剧毒沁入其脏腑要害,因而殒命。我昨日为其行针施药,未能发现蹊跷,此乃我之过错,还望洛府主恕罪。” 桃花婆婆一向快人快语,今日竟含糊其辞,不禁令柳寻衣暗生疑窦。 “昨夜由谁值守?”见桃花婆婆隐约其辞,洛天瑾索性不再多言,突然目光一转,直勾勾地看向洛棋,责问道,“我曾三令五申,要你安排郎中昼夜照料江一苇,你可有失职?” “老朽岂敢?”洛棋赶忙起身作答,“昨夜,应由李甲值守。” “李甲何在?” “这……”洛棋面露难色,踌躇道,“一大清早,我已派人去找,只是现在……尚未找到。” “没找到?”洛天瑾一愣,不悦道,“什么意思?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或许……他见江三爷毒发身亡,担心府主怪罪,因而半夜逃走。”洛棋猜测道。 “回禀府主,我已仔细询问过昨夜至今晨的值守弟子,他们皆未看见李甲外出。”苏堂插话道:“换言之,李甲仍在府中。” “不可能!”洛棋心头一惊,赶忙出言辩驳,“我已率人将府中上上下下搜寻一遍,皆未发现李甲的踪迹,除非他上天入地,否则断无藏身之处。” “可是……” “够了!”洛天瑾面色一沉,愠怒道,“一个本应痊愈的江一苇,竟然平白无故的死了?一个生龙活虎的李甲,竟然毫无预兆的失踪?此等奇谈怪论,我还是生平头一次遇到。最令我不能容忍的是,此事疑点重重,而你们竟然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府主息怒……” “我要的不是‘息怒’,而是真相!”洛天瑾大手一挥,义正言辞道,“江一苇乃七雄之一,他的死事关重大,绝非儿戏,因此断不能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毒发身亡也好、李甲误诊也罢,必须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你们分头去查,昨夜有谁见过李甲,什么地方、什么时辰,贤王府上上下下挨个查问,一个也不要放过。而今江一苇已死,死无对证,李甲是唯一的线索。找到最后一个见他的人,自然能找到李甲的去向,追本溯源,亦可查明江一苇的真正死因。” “遵命!” “我希望一切如洛棋所言,江一苇是毒发暴毙,李甲是畏罪潜逃,清清楚楚,简简单单。”洛天瑾深邃的目光缓缓审视着堂中的每一个人,讳莫如深地说道,“最好……不要再牵扯出其他麻烦。” …… :。: 第五百三十五章 :欲壑难填 上午,贤王府后堂。 心事重重的洛天瑾,对下人准备的一桌子早膳全无胃口。从中堂回来后,他一直坐在桌旁默默思量,直至日上三竿,粥菜温凉,也未曾吃下一口。 谢玄站在一旁神情复杂,满眼忧愁。 一者,为江一苇的死感到难过。二者,为洛天瑾的身体感到担忧。 “瑾哥。” 伴随着一道温柔的呼唤,凌潇潇端着一碗蛋羹缓缓步入后堂。 她将热气腾腾的蛋羹放在洛天瑾面前,顺势坐在其身旁,轻声道:“我知你心里难过,但也不能不吃东西,万一饿坏身子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凌潇潇舀出一勺蛋羹,小心翼翼地送到洛天瑾的唇边,柔声道:“尝尝,我亲手为你做的。” “唉!” 一声叹息,洛天瑾接过汤匙,重新放回碗中,苦涩道:“夫人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江一苇死的不明不白,一刻没有查清真相,我一刻感到如鲠在喉,胸中如堵,实在没有胃口。” “人生在世,生死无常,难免事发突然。”凌潇潇劝道,“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瑾哥节哀顺便。” 面对凌潇潇的宽慰,洛天瑾只是默默点头,苦笑不语。 “瑾哥在忧虑什么?”凌潇潇美目一转,好奇道,“江一苇昏迷多日,一直命悬一线,因此我对他的死并不感到奇怪,难道……瑾哥认为他的死有蹊跷?” 闻言,洛天瑾的眼神悄然一变,蓦然抬首,先与神情凝重的谢玄对视一眼,转而望向一脸茫然的凌潇潇,迟疑片刻,方才自嘲一笑,道:“本不想在夫人面前过多提及此事,无奈夫人天生一双慧眼,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谢玄含笑点头,恭维道:“夫人与府主心意相通,真真羡煞旁人。” “其实,从你昨日一进门,我便察觉出一丝古怪。”凌潇潇道,“虽然你对江一苇十分关心,乃人之常情,但你有句话……却说的别有深意。” “哦?”洛天瑾心中一动,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话?” “你说‘即便江一苇是死,也要在临死前将其唤醒。’这句话……分明另有所指。”凌潇潇沉吟道,“瑾哥,以我对你的了解。其实你真正关心的并非江一苇的死活,而是江一苇口中的某些秘密,是不是?” “哈哈……” 突然,洛天瑾放声大笑,连连拍手称赞:“夫人不愧是夫人,竟将我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简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此事……”凌潇潇欲言又止,脸色变的有些不太自然,“可否与她有关?” 洛天瑾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迟疑道:“哪个‘她’?” “瑾哥何必明知故问?”凌潇潇瞟了一眼满脸尴尬的谢玄,似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谈及夫妻间的私事,故而含糊其辞道,“我知道你在华山见过她,而且还与她……有过接触。此事,你还想瞒我多久?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遇事不分青红皂白,稍有不如意便又哭又闹、胡搅蛮缠的女人?” “当然不是!”洛天瑾忙道,“夫人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岂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刁蛮女子。”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对我坦诚相待?”凌潇潇眼中含泪,哀怨道,“见你遇事一直憋在心里,可知我有多难受?瑾哥,你我同床共枕几十年,我不敢奢求替你排忧解难,但愿听你倾诉心声,寥解心中苦闷,也算尽我做娘子的一份责任。” “夫人此言,令我羞愧至极。”见凌潇潇梨花带雨,言出肺腑,洛天瑾不禁心生感动,伸手轻抚着她的面庞,含笑道,“此生能得夫人相伴,我洛天瑾死而无憾。” 见二人浓情蜜意,你侬我侬,谢玄难免有些多余,故而轻咳两声,主动请命:“府主、夫人,谢某先行告退……” “不必!”洛天瑾打断道,“我与滕柔的事夫人早已知晓,谢兄同样知情,因此你无需回避,正好帮我们一起琢磨琢磨。” “是。” “江一苇的死……或有蹊跷。”洛天瑾开门见山,“不瞒夫人,我认为江一苇的死以及李甲的失踪,或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凌潇潇心中大惊,黛眉微蹙,反问道:“瑾哥何出此言?” “因为桃花婆婆今日反应,不同寻常。”洛天瑾思忖道,“她可是天下第一神医,岂能误诊?李甲辨不清江一苇的伤势,或许并不奇怪。但桃花婆婆怎么可能也辨不清江一苇的状况?昨天下午,她分明胸有成竹地告诉过我,江一苇性命无虞,苏醒只在朝夕之间。如此信誓旦旦的承诺,岂能是信口雌黄?” “可她刚刚说过,无缘无故的暴毙也是医者常见的情况,因此……” “不对!”洛天瑾若有所思地摇头道,“如果江一苇的死真无可疑,桃花婆婆不会含糊其辞,说出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我。” 谢玄沉吟道:“府主的意思是……” “桃花婆婆刚才的一席话,分明是在暗示我,江一苇……其实是死于非命。”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或许,她已查出江一苇的真正死因,但碍于某种顾忌,因而不愿对我实话实说。” “这……” 此刻,凌潇潇思绪万千,神情莫名,似是难以置信,又好似惶惶不安,踌躇道:“瑾哥打算怎么办?”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李甲。”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怀疑,李甲与江一苇的死……有莫大的关联。” “瑾哥,江一苇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凌潇潇内心五味陈杂,追问道,“为何让你念念不忘?” “谢玄,派人将柳寻衣找来。” 洛天瑾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故而对凌潇潇的困惑充耳不闻,径自下令道:“这件事,我要交给他去查。” “是。” “瑾哥……” “夫人!”未等凌潇潇再度开口,洛天瑾忽然面色一缓,柔声道,“蛋羹凉了,可否为我热一热?” “当……当然。”凌潇潇匆忙应答,“我现在就去。” “有劳夫人。” 说罢,凌潇潇在洛天瑾充满柔情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心不在焉地朝堂外走去。 “夫人!” “啊?” 被洛天瑾突然叫住,凌潇潇登时一惊,茫然道:“何事?” “你忘了东西。”洛天瑾朝桌上的蛋羹一指,笑盈盈地问道,“夫人为何魂不守舍?” “我……我只是在想你刚刚说的话,如果真有人在暗中操控一切,贤王府岂不是危机四伏?”凌潇潇敷衍道,“蛋羹已凉,再热味道会变,我重新给你蒸一碗。” “好。” 望着凌潇潇匆匆而去的背影,洛天瑾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府主,此事……” “江一苇的死,李甲的失踪,一定和我让你追查的事有关。”洛天瑾打断道,“我让柳寻衣去查,是为宽夫人的心。谢兄,此事还得由你亲自操办。” “是。”谢玄拱手领命,而后面露迟疑,费解道,“这件事……为何瞒着夫人?” “唉!有关柔儿的事,我不想让潇潇知道太多,她……已经承受太多委屈。”洛天瑾面露愧色,轻叹道,“之前我告诉她自己与柔儿的事,已令她倍受伤害。后来轩儿出事,又害她大病一场,而今刚刚恢复一些,我不希望她再因为这些琐事而抑郁成疾。” 谢玄恍然大悟,钦佩道:“府主对夫人的关心,比对萧芷柔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天瑾似乎从谢玄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似笑非笑地问道:“谢兄此话何意?难道你认为我心里只能有萧芷柔一个女人,而不该有凌潇潇?” “在下失言,望府主恕罪。”谢玄惶恐道,“我断无此意,只是……” “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说说,并非问罪。”洛天瑾淡笑道,“谢兄,若说男女之情是世上最复杂的感情,那男人的心……便是世上最反复多变的东西。我明白你的意思,在你心里,萧芷柔才是我毕生的挚爱,凌潇潇不过是我功成名就的垫脚石。她二人的价值不同,因此在我心里的地位自然也不同,是不是?” “在下不敢……” “你错了!”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今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我心里,不仅有萧芷柔,同样有凌潇潇。如果你问我,她二人在我心里究竟孰轻孰重?我也可以告诉你,其实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她们究竟谁更重要。如果我说都重要,或有浪荡花心之嫌,但……”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表情陡然变的凝重至极,在谢玄既唯诺又好奇的目光下,他沉默许久,方才如释重负般缓缓吐出一句话:“这便是事实。萧芷柔与凌潇潇……我一个也放不下。” 都重要,即是都不重要。 其实,在洛天瑾的内心深处,真正重要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他自己。 …… 第五百三十六章 :明修栈道 “砰、砰砰!” “潘姑娘来为黑执扇换药了。”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凌青引着潘雨音步入房中。 此刻,潘雨音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纠结,似乎有什么心事。 柳寻衣坐在床边,忍痛褪下衣袍,露出结实的身躯,以及缠绕在肩头及腹部的一条条沾染血迹的麻布。 “柳大哥,你坐着别动,让我来!” 见柳寻衣欲自行解开麻布,潘雨音吓的脸色一变,赶忙迎上前去,迅速将药匣打开,拿出一瓶瓶药粉,以及准备更换的新布。 依照之前的惯例,凌青会一直守在旁边,替潘雨音拿布换药,打打下手。 然而,今日的潘雨音却有些奇怪。她非但没有劳烦凌青帮忙,反而借故将其支开。 此举,引来柳寻衣心里一阵嘀咕。 “柳大哥,我帮你换药。” 说罢,潘雨音小心翼翼揭开贴在伤口上的麻布,动作娴熟而轻盈,俨然这段日子她没少受桃花婆婆的指点。 当沾染鲜血的布条从柳寻衣的身上揭下时,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呈现在潘雨音面前。 如今,柳寻衣肩膀上的剑疮已经愈合结疤,但腹部的贯穿伤却仍是血肉模糊,一片狼藉,令人不忍直视。 当初,任无涯的五指狠狠刺穿他的小腹,在其体内留下刻骨铭心的伤痕,远非三五日可以缓解。时至今日,他能保下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嘶!”潘雨音望着柳寻衣腹部的伤口,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潘姑娘这是……” “我再三告诫柳大哥,你的伤不能饮酒、不能激动,一定要精心修养,你为何不听?”潘雨音埋怨道,“昨日明明已有愈合的迹象,今日却又崩裂出血。如此一来,我不得不将你伤口上的糜溃之肉剜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劳潘姑娘费心。”柳寻衣苦涩一笑,眼中尽是无奈之意。 “剜肉很疼,柳大哥你……忍着点。” 说罢,潘雨音从药箱中掏出一柄匕首,而后又拿出一根木条,将其递到柳寻衣手中。 “咬着它!”潘雨音解释道,“无论如何,绝不能乱动。我……尽快。” “好。” 说罢,柳寻衣将木条咬在口中,以此让潘雨音安心。 准备妥当,潘雨音再三深呼吸,而后将心一横,一手按住柳寻衣的伤口,一手举着匕首朝溃烂之处剜去。 当锋利的匕首刺入肌肤的瞬间,深褐色的血浆登时如黄河决堤般喷涌而出,溅的潘雨音满脸血滴。 随着匕首的不断深入,鲜血渐渐由深褐转为殷红,宛若泉眼般汩汩外冒,流的到处都是。 “额!” 剜肉之痛,钻心刺骨,令柳寻衣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如铁,同时眉头一皱,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吟。 “柳大哥,你忍耐一下。” “呼!” 最剧烈的疼痛莫过于第一下,当柳寻衣渐渐适应这种痛楚后,索性将木条从口中吐出,伺机试探道:“潘姑娘,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嗯?”潘雨音下意识地答应一声,依旧全神贯注地帮柳寻衣治伤。 柳寻衣断断续续地问道:“可否……与江三爷的死有关?可否与桃花婆婆……嘶!” 话音未落,潘雨音或是由于内心惊愕,以至于手中失准,匕首猛地刺入几分,疼的柳寻衣一阵皱眉。 “啊!对不起……柳大哥别动,马上就好。” 潘雨音惊呼一声,连连道歉,同时眼神一正,一鼓作气地将糜溃之肉全部剜出,至此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再看柳寻衣,早已是汗流浃背,苦不堪言。 望着给自己伤口敷药的潘雨音,柳寻衣苦笑道:“莫非我猜对了?” “柳大哥,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潘雨音幽怨地瞪了柳寻衣一眼,不悦道,“刚刚我的刀若再偏离半寸,你便要多一处新伤。” “潘姑娘,你故意将凌青支开,是否有话想对我说?”柳寻衣趁热打铁,并不理会潘雨音的抱怨。 “我……”潘雨音面露踌躇,几次欲言又止,似是内心十分纠结,“我想提醒柳大哥,在贤王府……你要处处小心。” “此言怎讲?” 闻言,潘雨音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门外,见院中无人后,方才紧张兮兮地解释道:“师父说江三爷的死另有蹊跷,贤王府暗流涌动,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安宁。柳大哥,你对我、对潘家有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蒙在鼓里,因此才……” “江三爷的死另有蹊跷?”柳寻衣脸色一变,打断道,“什么蹊跷?” “不知道。”潘雨音摇头道,“刚刚回到住处,师父说我们要尽快离开是非之地。我再三追问,她才告诉我这些。至于个中缘由,我并不知情。” “是非之地?”柳寻衣一脸错愕,“桃花婆婆真这样说?” 潘雨音贝齿轻咬着下唇,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一脸严肃的柳寻衣,稍作犹豫,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嘶!”柳寻衣倒吸一口凉气,脑中飞速盘算起来,迟疑道,“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告诉府主?” “师父一向不喜欢插手别人的事。”潘雨音苦笑道,“以我对师父的了解,她不愿做的事、不愿说的话,任何人都休想逼她就范。” “另有蹊跷、暗流涌动、是非之地……”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看来江三爷的死,果然没那么简单。” 潘雨音替柳寻衣重新包扎,并将应用之物收入药箱,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走后,柳大哥自己小心。” “你们何时动身?”柳寻衣话锋一转,追问道,“去往何处?” “近两日便动身,去长白山替宝儿治病。师父答应过黄阳明、梅紫川两位前辈,一日治不好宝儿的怪病,一日不放弃。” “原来如此……” “柳寻衣何在?”突然,雁不归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府主召你去书房,有事商议。” 闻言,柳寻衣精神一振,呢喃道:“看来,府主也已看出端倪。” 说罢,柳寻衣迅速穿好衣袍,与潘雨音匆匆拜别,随雁不归直奔书房。 书房内,洛天瑾、谢玄、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正在密切商议着什么。 “参见府主。” “寻衣,我昨夜刚刚答应让你安心养伤,不料今日便将你找来,你不会怪我吧?”洛天瑾朝旁边的椅子一指,示意柳寻衣入座。 “其实府主不找我,我也要求见府主。” 柳寻衣见谢玄几人皆站在一旁,岂敢独自落座?因此朝洛天瑾拱手拜谢,自己仍毕恭毕敬地站在案前。 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为何?” “事关江三爷与李甲。”柳寻衣如实回禀,“其实,昨夜我离开书房后,曾在半路遇到李先生,并与他寒暄几句。” “哦?”闻言,洛天瑾表情一僵,而后与谢玄对视一眼,追问道,“他和你说些什么?” “李先生说江三爷已有苏醒的迹象,并准备向府主禀告。”柳寻衣直言不讳,“他还向我打听,府主是否在书房。” “嘶!”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眼神一变,面露惊愕。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我从府主的书房离开后不久,约莫……戌时三刻。”柳寻衣回忆道,“当时李先生红光满面,洋洋得意,我还戏谑地说‘不妨碍他向府主邀功’。” “你的意思是……江一苇昨夜已经苏醒,而李甲专程跑来向我禀告?”洛天瑾沉吟道,“昨夜我在书房坐到深夜,为何迟迟不见李甲前来?” “这……” 洛天瑾此问,令柳寻衣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此说来,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李甲的人?”雁不归语气不善地问道。 “不一定。”柳寻衣摇头道,“在我之后,李先生本应出现在府主面前,但事实并非如此。换言之……有人在半路将其截住。” “谁能证明?”谢玄质问道。 “这……”柳寻衣迟疑再三,终而默默摇头。 “府主!”黄玉郎眼神一寒,提醒道,“可还记得狄陌之事?如果柳寻衣所言属实,府中必有奸佞,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雁不归插话道:“眼下,柳寻衣的嫌疑最大,应从他身上查起。” “不!”慕容白仗义执言,“如果柳寻衣和江三爷的死,以及李甲的失踪有关,他岂会主动将这件事告诉我们?” “有没有可能……江一苇昨夜根本没有苏醒,柳寻衣遇到李甲时,江一苇已死,而李甲正在设法潜逃?”雁不归揣测道,“至于柳寻衣见到的‘红光满面’、‘洋洋得意’,都是李甲故意伪装出的假象。” “不像!”柳寻衣细细回忆,继而摇头道,“李甲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若故作镇定,我不可能看不出来。” “万一你看走眼……” “好了!”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我一直认为此事存有蹊跷,而寻衣刚刚的一席话,无疑作证了我的猜想。江一苇的死不是意外毒发,李甲的失踪也不是畏罪潜逃,一切皆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迸射出两道刺骨寒光,幽幽地说道:“敢在我的府里玩这种把戏,看来是有人把我洛天瑾当成傻瓜了。” “府主的意思是……” “黄玉郎所言不错,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洛天瑾下令道,“柳寻衣,派出下三门弟子寻找李甲的下落,三日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给你们三天时间,遍访洛阳一带的仵作,我一定要查清江一苇的真正死因。” “遵命!” 言罢,洛天瑾环顾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身为武林盟主,竟然后院起火,莫不是让天下人看我的笑话?此事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尔等休要回来见我!” …… 第五百三十七章 :暗度陈仓 吩咐作罢,柳寻衣、雁不归等人纷纷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洛天瑾、谢玄二人。 “府主,柳寻衣说的话……” “柳寻衣没有撒谎,此事一定另有隐情。”洛天瑾信誓旦旦地说道,“谢兄,你可知我为何将寻找李甲的事,交给柳寻衣去办?” 谢玄稍作思量,顿时心中了然,笑道:“因为柳寻衣入府的时间最短,因此他参与此事的嫌疑最小。” 洛天瑾伸手一指谢玄,讳莫如深地问道:“休要在我面前装糊涂,难道你真的察觉不出,江一苇的突然暴毙,与二十多年前滕柔被人追杀有关?” “这……”被洛天瑾当面质问,谢玄不禁面露踌躇,苦笑不语。 “你是想不到……还是不敢想?”洛天瑾又道,“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刚从萧芷柔口中得知,二十多年前江一苇曾假借我的名义追杀过她,转眼江一苇就死了。这是什么?分明是杀人灭口,有人担心我顺藤摸瓜,从而将幕后真凶牵连出来。” 闻言,谢玄脸色骤变,惶恐道:“府主只将此事告诉过一个人,那便是我。如此说来……府主莫非怀疑我?” “不。”洛天瑾摇头道,“知道江一苇追杀过滕柔的,除你我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谁?” “二十多年前的始作俑者,江一苇之死、李甲失踪的幕后真凶。”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当年,柳寻衣或未出世,因此他绝不可能与江一苇勾结。” “不错!”谢玄不可置否道,“依照府主的意思,凡在江一苇之后进入贤王府的人,皆可排除嫌疑?” “也不尽然。”洛天瑾话里有话地说道,“也许有人里应外合,身在府外,却遥掌府中。” “嘶!”谢玄暗吃一惊,提醒道,“府主,此事非同小可,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肃清时的悲剧再度重演。”谢玄忧心忡忡地说道,“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恐怕不利于贤王府的稳定。” “谢兄,现在是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阴谋诡计,我岂能视若无睹?”洛天瑾不悦道,“这么多年,原来贤王府除我之外,竟然还有第二个主人。而且还是一个藏在深处,却能代我发号施令的人。江一苇的事浮出水面,我们方能察觉。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此事只是冰山一角?二十春秋、数千日夜,你敢断言,他没有假借我的名义做过其他恶事?” “这……”洛天瑾此言干系重大,令谢玄不敢冒然作答。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洛天瑾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直以为危险在外边,却不料真正的危险,竟一直隐藏在自己身边。不揪出此人,我寝食难安,誓不罢休。” “是啊!”谢玄感慨道,“昔日的狄陌,看上去也是忠心耿耿,可结果……唉!这种动辄隐忍十几二十年的内奸,往往比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更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人心。”洛天瑾补充道,“一个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的人,无论他是主谋,还是内奸,其在府中的地位及权力……一定不低。大伪似真,大奸似忠,自古如此。” “府主的意思是……”谢玄似乎从洛天瑾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试探道,“刚刚被叫到书房的几人之中,可能藏有内奸?” “不知道。”洛天瑾似乎不愿在这件事上过多遐想,闭目摇头道,“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相信他们每一个人。毕竟,他们随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 洛天瑾欲言又止,但言辞中的悲凉与惋惜,已是不言而喻。 “府主,也许所有的事都是巧合,也许江一苇当年是自作主张,也许……” “谢兄,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洛天瑾陡然睁开双眸,两道精光如利剑般自眼中射出,直指谢玄的内心,“你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 “我……”谢玄内心忐忑,面露纠结,在洛天瑾如刀似剑的目光注视下,沉默许久,终而缓缓摇头,“没有。” “真的?”洛天瑾将信将疑,眉头一挑,“是没有?还是不想说?” “谢某与府主的心思一样,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相信府中的每一个人。”谢玄强作镇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尽快查明真相,给府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谢兄,你从来都不会撒谎。”洛天瑾冷笑道,“尤其是在我面前。” “我……” “你心中分明已有怀疑的对象,只是迫于某种顾忌,不愿对我坦白而已。”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咄咄逼问道,“你告诉我,世上谁最不希望柔儿与我相见?” 洛天瑾此言,令谢玄心惊肉跳,后脊发凉,表情僵硬地缓缓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你必须知道!”洛天瑾沉声道,“说!” “我……”在洛天瑾的再三逼问下,谢玄犹豫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不瞒府主,我心中的确怀疑过一个人,但……” “说出来!”洛天瑾根本不想听谢玄的解释,一针见血道,“无论你今天说出什么,我都恕你无罪,说!” “夫人,凌潇潇!”谢玄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最不希望府主与萧芷柔有任何瓜葛的人,而且她也符合府主刚刚所说的条件,在府中的地位和权力……极高。” “夫人?”洛天瑾万没料到谢玄会将矛头指向凌潇潇,登时脸色一变,眉宇间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复杂之色,“你竟然怀疑夫人?” 洛天瑾的强烈反应,不禁令谢玄一愣,错愕道:“难道府主心里怀疑的对象……不是夫人?” “当然不是!”洛天瑾笃定道,“当初,夫人对我与柔儿的事毫不知情,若非我主动坦白,她至今仍蒙在鼓里,怎么可能在二十多年前唆使江一苇追杀滕柔?我与她自幼相识,夫妻多年,她若有古怪,我岂能不知?谢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怀疑夫人?莫非你想说,每日与我同床共枕的是个蛇蝎毒妇,而我却愚昧无知,浑然不察?” “在下不敢!”谢玄大惊失色,赶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赔罪,“在下一时失言,望府主息怒!” “站起来!”洛天瑾冷喝道,“这番话也就是你谢玄说出来,若换做旁人,我定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自成亲以来,夫人待我一心一意,体贴入微。对我的照顾更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岂容你肆意诋毁?” “在下知罪……” “若让夫人知晓此事,不知要寒心到何等地步?”洛天瑾义正言辞道,“谢兄,此等忘恩负义之言,日后休要再提!” “是。” 此时的洛天瑾,在谢玄眼中无疑是“当局者迷”。 然而,以洛天瑾和凌潇潇的亲密关系,有此反应亦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奇。 谢玄不敢在凌潇潇的话题上多做纠缠,故而话锋一转,低声问道:“敢问府主,你怀疑的是……” “云追月。”洛天瑾冷声道,“我怀疑府中有第二个,乃至第三、第四个狄陌。只不过,他们不是金复羽安插的内奸,而是云追月的走狗。” 谢玄眉心紧皱,细细琢磨一番,迟疑道:“府主的意思是……江一苇是云追月的人?为何?” “因为江一苇曾在千钧一发之际,放过滕柔一马。”洛天瑾解释道,“无缘无故,江一苇为何放过滕柔?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一切都是云追月故意安排的一场苦肉戏。目的是破坏柔儿与我相见,并借机让她对我产生误解,滋生怨恨。” “有道理!”谢玄沉吟道,“如此想来,云追月得知府主与萧谷主重逢后,担心事情败露,于是暗中派人杀江一苇灭口。” “不错。”洛天瑾愠怒道,“云追月安插在府中的内奸,绝不止江一苇一个,一定还有其他人。” “照此去想,自江一苇之后进入贤王府的人……岂不是也有嫌疑?”谢玄惊愕道,“府主,此事牵扯的范围……未免太大。” “正因如此,我才将雁不归几人找来,安排他们替我去查。”洛天瑾道,“江一苇死的不明不白,桃花婆婆亦缄口不言,我料寻常的仵作根本查不出死因。如果他们中有内奸,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买通仵作,谎编一个死因给我,以此扰乱我们的视听。谢兄,这几日你要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看看谁最反常。” “遵命!” “还有,三天后你要配合我演一场戏。” “演戏?”谢玄大惑不解,“什么戏?” “演一场息事宁人,无疾而终的好戏。”洛天瑾诡谲一笑,故作神秘道,“我要迷惑对手,令其放松戒备,从而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什么意思?”谢玄百思不解,追问道,“敢问府主的后招是……” “不必多问!三天后,我自有安排。” …… 第五百三十八章 :捷足先登 昨夜…… “江三爷!江三爷!” 昏暗的房间内,伴随着李甲的一声声呼唤,以及银针的一下下触刺,昏迷多日的江一苇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手指慢慢蜷缩,喉咙渐渐蠕动,眼皮微微颤抖,而后缓缓睁开双眸。 霎时间,一道刺眼的烛光映入眼帘,令江一苇眉头微蹙,下意识地眯起双眼,似是在努力辨别眼前的事物,回忆自己的遭遇,厘清当下的处境。 “三爷,您终于醒了!” 见江一苇苏醒,李甲登时面露喜色,赶忙拔出插在其额上的银针,同时在他眼前来回晃动手指,试探道:“如何?看得见吗?” 江一苇的唇齿半张半合,欲开口作答,却喉咙生涩,口中干苦,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阵阵嘶鸣,无奈之余,他只能缓缓点头,以示应答。 “好好好!”李甲欣慰道,“三爷勿慌,你身上的剧毒已解,外伤也已结疤,性命无虞。眼下只因昏睡太久,以至头晕目眩,肌体无力。无碍,待舒缓片刻,喝几口水便可恢复。” 说罢,李甲喂他服下几口清水,江一苇顿觉口中生津,喉咙瞬间舒爽许多。 “现在是……” “三爷,今天是九月十七,我们已经平安回府。”李甲知晓江一苇的困惑,故而主动解释,“而今,府主已是武林盟主,贤王府上下一切安好。” 闻言,江一苇的眼神陡然一变,眉宇间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府主是……武林盟主?” “是。” “萧芷柔果然言而有信……” 江一苇心潮澎湃,面露狂喜,可未等他多问,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三爷,你……” “等等!” 江一苇用双手紧捂着脑袋,于万分痛苦之中,一幕幕往事如支离破碎的镜片一般,逐一浮现在他的脑海。 华山镇、武林大会、任无涯、千尺幢、武当长老、龙象山别苑、云追月、腾三石、萧芷柔…… 当江一苇的脑中浮现出萧芷柔的倩影时,登时灵光一闪。 于绝情谷别苑的一幕幕场景,渐渐呈现在其眼前。当夜,他与萧芷柔的一番对话,亦清清楚楚地回荡在其耳畔。 “府主!”厘清回忆,江一苇的脸上布满急迫之意,忙道,“府主在哪儿?我要见府主……” 然而,面对江一苇的咄咄逼问,李甲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尴尬。 “三爷,此刻天色已晚……” “李甲,你先出去。”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将李甲打断。 直至此刻,江一苇才赫然发现,原来房中除自己与李甲外,竟然还有第三个人。 “是,夫人!” 李甲迅速起身避让,朦胧而昏黄的烛光下,目无表情的凌潇潇渐渐浮现在江一苇的视野中。 “夫人,这碗提神醒脑的汤药……” “不忙喝,你先下去!” “是!” 在凌潇潇的催促下,李甲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将汤药放在桌上,而后快步离开房间。 房中,江一苇与凌潇潇四目相对,气氛渐渐变的有些诡异。 “怎么伤成这样?” 凌潇潇率先打破沉默,她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担忧,亦有几分责备。 “一时大意,误中埋伏。”江一苇自嘲道,“老了,身体亦是大不如前。” 言至于此,江一苇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夫人,府主他……” “瑾哥伤势未愈,而且一路奔波,因此体力不支,早早歇息了。”凌潇潇淡淡地说道,“你可知,蒙古朝廷派出三万大军围困华山,瑾哥能将你们活着带回来,已是万分不易。” “嘶!”江一苇倒吸一口凉气,担忧道,“那府主他……” “放心,瑾哥并无大碍,只是身心疲惫而已。”凌潇潇安抚道,“即便如此,他仍对你念念不忘,因此派李甲昼夜伺候。” “有劳府主挂念,有劳夫人费心。”江一苇感动道,“我身上的毒已解,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你们在华山……究竟发生何事?”凌潇潇眼珠一转,伺机试探道。 “夫人此话何意?” 凌潇潇轻咳两声,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见你们死的死、伤的伤,心里岂能踏实?虽然瑾哥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因此想问问你,瑾哥……在华山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面对凌潇潇的试探,江一苇不禁面露难色,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夫人不必多虑……” “是吗?”凌潇潇脸色一沉,不悦道,“可我为何听说,瑾哥在华山……见到一位不该见到的人。并且,瑾哥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她洗脱罪名,令其回归武林正道。” 只此一言,令江一苇的心“咯噔”一沉,脸上变颜变色,似乎有些慌乱。 “江一苇!”突然,凌潇潇收起和颜悦色的模样,神情一禀,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还是不是我的人?” “我……” 此刻,江一苇再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跪在凌潇潇面前 ,战战兢兢道:“当年,若非清风道长出手相助,在下恐怕早已暴尸荒野。若非夫人将我引荐入府,即便我能苟活于世,只怕一辈子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卑微小卒,岂能有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故而,清风道长与夫人的大恩大德,江一苇没齿难忘!” “当初我引你入府,对你的教诲,你可还记得?” “夫人教诲,字字谨记。”江一苇连连点头道,“夫人要我一心一意地辅佐府主,为其披荆斩棘,助其成就江湖霸业。这么多年,我一直遵照夫人的意思去做,从不敢对府主有半点异心……” “你少在我面前阳奉阴违!”凌潇潇目光一寒,冷声道,“我让你尽心辅佐瑾哥,是让你帮他解决麻烦,而不是让你帮他合起伙来欺瞒我!你可知,自己对他的纵容包庇,并非帮他,而是害他。” “在下不敢……” “不敢?”凌潇潇愠怒道,“你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滕柔、萧芷柔,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脱胎换骨,重新为人?我早已告诫过你,让你将残局收拾妥当,却不料你竟如此敷衍了事!” “在下不敢……”江一苇汗如雨下,惶恐之至。 “住口!”凌潇潇怒道,“在我面前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我已看不出你对我还有半点忠心!” “在下不……”话一出口,江一苇忽觉凌潇潇寒意逼人,匆忙改口道,“在下对夫人绝无异心,在下忠于府主,亦是忠于夫人。” “江一苇,休要断章取义,曲意逢迎!”凌潇潇黛眉一蹙,逼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是!”在凌潇潇的震怒下,江一苇不敢再有丝毫隐瞒,赶忙说道,“其实,云追月是腾族子弟,本名叫‘杜襄’,是腾三石的义子,与滕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滕柔与杜襄本应是一对璧人,无奈府主横刀夺爱……”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凌潇潇打断道,“我对云追月和腾三石毫无兴趣,我只想知道萧芷柔与瑾哥之间的事。” “有一个好消息……”江一苇话一出口,又觉言辞不妥,于是心念一转,踌躇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好消息……” “算不算好消息,我自会甄别,你只管如实道来。” 在凌潇潇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江一苇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缓缓说道:“其实,当年我之所以没杀死滕柔,并非力有不逮,而是……另有原因。” “我就知道!”凌潇潇冷哼道,“凭你的本事,岂会杀不死一介弱质女流?我真的很好奇,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因为她当时……身怀府主的骨肉。” “什么?” 霎时间,凌潇潇大惊失色,方寸大乱。 江一苇之所以对凌潇潇和盘托出,一者,是他自觉有愧于凌潇潇,欲将功补过。二者,因为木已成舟,纸里包不住火,此事早晚会大白于天下,故而没必要隐瞒。 “夫人,我是为保住府主的血脉……” 未等江一苇替自己辩解,凌潇潇突然摆手道:“不必解释,说下去!” 见凌潇潇心神不宁,手足无措,江一苇不禁暗暗叹息,又道:“不久前,我从萧芷柔口中得知,她已为府主诞下一儿一女,而今皆活在世上……” 江一苇此言,宛若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潇潇的心底,令其憋闷万分,几乎喘不过气来。 “夫人,当年的确是我一念之仁,可我也是顾忌府主的骨肉。”江一苇解释道,“我知道,夫人对府主用情至深,定然爱屋及乌,不忍伤及府主血脉,因此才决定放她一马……” 不知何时?凌潇潇的双眸已经溢满泪水,她呆呆地望着苦口婆心的江一苇,呢喃道:“如此说来,你是替我着想?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瞒夫人,我意……将真相告诉府主。”江一苇吞吞吐吐地说道,“如今,公子重伤不愈,小姐毕竟是女儿家,府主膝下再无其他能延续香火的子嗣,故而……” “江一苇,你怎知轩儿不会醒来?” “夫人,我……”江一苇叹道,“清风道长与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实在不愿对你们有任何欺瞒。如果公子无恙,在下宁肯把这个消息带进棺材,也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句。但今时不同往日……” “先替萧芷柔正名,而后趁轩儿重伤之际,凭空冒出一双儿女。”凌潇潇怒极而笑,斥责道,“江一苇,这都是你造的孽!你口口声声说我对你恩重如山,背后却串通瑾哥,欲将我们母子逐出贤王府,替那狐狸精和两个野种让位,是不是?” “当然不是!府主对夫人的感情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够了!” 凌潇潇蓦然起身,魂不守舍地走到桌旁,双眸在已经温凉的汤药上轻轻一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骇然之意,头也不回地说道:“江一苇,此事……你能否先不告诉瑾哥?” “夫人的意思是……” “事情太过突然,我一时接受不了。”凌潇潇凄楚道,“且容我思量几日,而后……由我亲口将此事告诉他。到时,还要劳烦你帮我们找到两个孩子,接回府来,我定会视若己出……” “夫人含羞忍辱,深明大义,江一苇佩服!” 不知是感动,还是同情,江一苇双眼一红,朝凌潇潇毕恭毕敬地叩拜下去。 “我走了,你歇息吧!”趁江一苇行大礼之际,凌潇潇袖袍一挥,玉手自汤碗上轻拂而过,继而迈步朝门口走去,“明日,我和瑾哥再来看你。” “夫人慢走!” 寒暄作罢,江一苇颤颤巍巍地躺回床上,凌潇潇埋头出门,未发一言。 ……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巧若拙 “秦兄,我伤势未愈,潘姑娘一再叮嘱不能太过操劳。因此,今日的东堂议事,由你主持。” “我?不行吧!” “哎呀!走吧!” 柳寻衣毫无预兆的一席话,令不明所以的秦苦大感意外。未等他出言推辞,柳寻衣已拽起他的胳膊,一路直奔东堂而去。 正午,艳阳高照,秋高气爽。 偌大的东堂内,近千名下三门弟子齐聚于此,一个个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今日是柳寻衣归来后,第一次召集下三门弟子议事,难免令人心情激动,热血沸腾。 殊不知,自柳寻衣升任黑执扇以来,东堂议事几乎屈指可数。除三位门主外,其他弟子极少能与柳寻衣接触,甚至连见面都要碰运气。 与狄陌掌权时不同,柳寻衣遇事更喜欢亲力亲为,亦或深思熟虑后直接向少数人下令,因此对众多下三门弟子而言,柳寻衣远比狄陌低调,同时更加神秘。 此时,许衡、凌青、洛凝语三位门主,分别坐在死、伤、惊三门弟子之前。众人呈扇形排列,正中摆放着一把椅子,此乃黑执扇的宝座。 今日,在首席偏右的位置,破例多摆出一把椅子,此乃下三门新晋副执扇,秦苦的位子。 千呼万唤之中,伴随着一阵戏谑谈笑,柳寻衣、秦苦先后步入东堂。 一见二人,众弟子赶忙让出一条通道。与此同时,许衡、凌青、洛凝语纷纷起身,拱手施礼。 “参见黑执扇!副执扇!” “不必多礼。” 柳寻衣淡然一笑,快步走向自己的位子,而后朝秦苦一指,朗声道“秦苦,府主钦定的下三门副执扇,江湖人称‘鬼见愁’。不必我过多介绍,相信大家对他有所耳闻。” 说罢,柳寻衣心神一动,又道“当初,我入下三门时,大家对我不甚熟悉,因而出了不少难题。今日,秦苦出任副执扇,你们有谁不服气,尽可向他讨教一二。” 柳寻衣此言,引来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秦苦的大名如雷贯耳,向他讨教,岂非自找没趣?”廖川撇嘴道,“罢了!罢了!” “武林大会上,副执扇将‘跛刀客’千刀万剐。此等战绩,足以震慑天下英雄,我们自知几斤几两,岂敢向他讨教?”廖海起哄道,“再者,有府主与黑执扇作保,傻子也能猜到副执扇定有真才实学,绝非浪得虚名。” “两位兄弟好眼光!”秦苦翘着二郎腿,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憨笑道,“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别老动刀动枪的,多不吉利?就算讨教,也得去酒桌上讨教,对不对?嘿嘿……小弟初来乍到,不懂下三门的规矩,日后还要依仗各位兄弟多多照顾。眼下,事出紧急,耽搁不得。不如这样,待办完这件差事,小弟请大家喝酒。最上等的美酒,我们一醉方休,也算我给大家的见面礼,如何?” “好啊!”凌青戏谑道,“下三门近千兄弟,个个都是海量。你想让大家一醉方休,而且还用最上等的美酒,那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够不够分量。” “没关系!”秦苦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副执扇请客,黑执扇出钱!” “哈哈……” 秦苦此言,登时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凭什么?”洛凝语仗义执言,“你的脸皮为何比城墙还厚?” 秦苦的眼睛微微眯起,反驳道“我让黑执扇出钱,又没让你出钱,你心疼什么?” 言至于此,秦苦眉头一挑,故作恍然大悟模样,坏笑道“我想起来了!洛门主可是未来的执扇夫人。怎么?眼下尚未过门,便已迫不及待地关心起夫君了?” “噗!” 秦苦的一番戏言,令柳寻衣刚刚喝下去的一口茶水登时喷洒出来。 此刻,洛凝语面红耳赤,又气又羞。众人则是忍俊不禁,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的滑稽模样,甚是有趣。 三言两语,东堂内的气氛渐渐变的活跃起来。 秦苦天生一副巧嘴,能说会道,遇人自熟,迅速与下三门弟子打成一片。 “言归正传!”柳寻衣笑容收敛,正色道,“今日的东堂议事由秦苦主持,大家听命行事。” “遵命。”众人齐呼,喧闹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 “府主交代的差事,不打不杀,不偷不抢。简简单单两个字,找人。再加上一个期限,三天。”秦苦环顾众人,优哉游哉地说道,“三天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什么人?”许衡问道,“去哪儿找?” “找府里的一名郎中,李甲。”秦苦解释道,“你们中有人见过,有人没见过。无碍,稍后我会将李甲的画像发给大家。至于去哪儿找……仍需琢磨琢磨。” 秦苦此言,令众人大感错愕,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寻衣,昨夜你与李甲什么时候分开?”秦苦不顾众人的反应,转而向柳寻衣问道,“此人年纪如何?身材如何?” “约莫戌时三刻。”柳寻衣也不问秦苦的用意,欣然作答,“此人年约五旬,身材瘦弱。” “今天上午,府主追查此事时,可否问过昨夜何人擅自离府?” “问过,无人离开。”柳寻衣笃定道,“白执扇与青执扇皆可做证。” “那好。”秦苦眼珠一转,又道,“上午,府主在中堂垂询此事,大概是什么时辰?” “辰时初刻。” “好!”秦苦眉头一皱,喃喃自语,“从昨夜戌时三刻,至今早辰时初刻,不足五个时辰。我且算五个时辰,来回折返最远两个半时辰……” 嘀咕至此,秦苦猛然抬头,目光狐疑地盯着柳寻衣,好奇道“寻衣,如果你身体无恙,带着李甲的尸体,两个半时辰可以走多远?” 闻言,柳寻衣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许的精光,沉吟道“徒步而走,约莫二三十里。如有一匹快马……或能奔袭五六十里。” “等等!”洛凝语打断道,“你怎知李甲已死?如果他活着……” “李甲不可能活着。”秦苦胸有成竹地答道,“一个连江一苇都敢杀的人,岂会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李甲心慈手软?” “你怎知江三爷是被人杀死的?”凌青好奇道。 “府主说的。”柳寻衣并未出卖潘雨音,含糊其辞道,“此一节,你们毋庸置疑。” “既是府主亲口所言,相信不会有假。”许衡思量道,“那好!我们姑且相信李甲已死,可你怎知一定是府内的人将尸体带出去?也许有人杀死李甲后,交由外边的人弃尸荒野。如此一来,你的五个时辰来回……是不是有些草率?” “有这种可能,但十分渺茫。”秦苦不可置否地应道,“一者,昨夜之事干系之大,牵连之广,凶手一定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也不会杀李甲灭口。如果交由外边的人弃尸,无疑多一人知道秘密,从而多一分泄露的风险。换做是我,我不会做这种蠢事。二者,如果真是由外人弃尸,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毁尸灭迹。与此同时,我们搜寻的范围和难度也将无限扩大。莫说三天,即便是三年、三十年,也休想找到蛛丝马迹。因此,与其去做无谓的担忧,不如利用三天时间,做一些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更何况,府主肯给我们三天时间搜寻李甲,定然也考虑到这一节。” 秦苦此言在情在理,众弟子稍作迟疑,继而纷纷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洛凝语插话道,“即便是府中的人,也有可能在五个时辰内毁尸灭迹,对不对?” “不错!”秦苦点头道,“但同样机会不大。毁尸灭迹这种事,谁干谁知道。它需要极大的细心和耐心,如果在一个时间紧迫,随时可能暴露的处境下,我不相信有人能做的天衣无缝。换言之,即便毁尸灭迹,也不会干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让你们去找。” “你怎么知道?”洛凝语柳眉轻挑,揶揄道,“莫非你做过?” “你怎知我没做过?” 秦苦的不答反问,令众人脸色一变,心生骇然。 他们忽然觉的眼前这位上人见喜的胖子,似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温善。 “你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刻,便少一分找到李甲的机会。”秦苦神情一禀,朗声道,“下三门弟子听令,在贤王府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细细搜寻。重点搜寻山、林、河、谷这些容易藏匿尸体的地方。找到李甲者,无论生死,赏银三万。与此同时,我会贴出告示,发动洛阳百姓一起去找,他们若能找到李甲,赏银五万。你们若不希望被人嘲笑是酒囊饭袋,不希望这笔赏钱落在外人手里,定要认真仔细地搜寻。方圆五十里,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下三门弟子齐声领命,一个个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寻衣,你的意思是……” 面对秦苦的询问,柳寻衣微微一笑,道“我无异议,一切依照副执扇的意思去办!” “遵命!” 在三位门主的率领下,近千名弟子一哄而散。 “秦兄,厉害!”望着渐行渐远的众人,柳寻衣向秦苦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不过我很好奇,你真会贴出告示,让洛阳百姓帮忙寻找李甲?” “当然……”在柳寻衣狐疑的目光下,秦苦欲言又止,转而嘿嘿一笑,坦言道,“当然不会!北贤王是武林盟主,有身份、有地位、要脸面,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至于贴出告示……激将法而已。” 闻言,柳寻衣忍俊不禁,拍手称赞。 “等等!人情归人情,账目要分明。”秦苦小眼一瞪,煞有介事地说道,“若真找到李甲,三万赏银……你出。” “你领功,我破财?”柳寻衣摇头道,“这笔买卖不划算。” 说罢,柳寻衣缓缓起身,在秦苦幽怨的目光下,迈步朝堂外走去。 “大不了……功劳我不要,只要你出钱!”秦苦主动退让,“找不到李甲,我去领罚。若找到李甲,你去邀功,行不行?” “真的?”柳寻衣蓦然回首,迟疑道,“不后悔?” 见柳寻衣松口,秦苦赶忙举手起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吧!” 柳寻衣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行至门前,却又忽然驻足,头也不回地冒出一句“秦兄,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府主说过,办成差事,首功者……可以从账房领赏银十万。” 说罢,他全然不顾秦苦生不如死的痛苦表情,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迈过门槛,到院中晒太阳去了。 …… 。 第五百四十章 :离经叛道(一) 夕阳斜落,天映黄昏。 自从洛鸿轩受伤后,几乎每日傍晚,凌潇潇都会来到他的房间,屏退下人,独自坐在床边,神思恍惚地望着昏睡不醒的宝贝儿子,久久难以自拔。 这段时间,从泪如雨下,至失魂落魄。凌潇潇的心,已被悲伤、忧愁、痛苦折磨无数次。尤其是历经一场大病后,她更懂得将悲苦哀愁埋于心底,而不轻易表露在外。 然而,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尤其当她回忆起昨夜与江一苇的对话时,眼中更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百感千愁,无限羞愤。 “轩儿,你究竟何时才能醒来?”凌潇潇用毛巾轻轻擦拭着洛鸿轩苍白的脸颊,口中喃喃自语,“你若再不醒来,你的一切……都将被外人抢走……” 言至于此,凌潇潇忽然眼神一变,赶忙改口:“不!不!轩儿放心,娘不会允许有人取代你的位子,抢走属于你的一切,绝不!你的东西永远属于你,谁也休想染指。在你醒来之前,娘会拼出性命保住你的一切。谁敢觊觎,娘便杀谁!” 说罢,凌潇潇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哽咽道:“可是,娘愈感到力不从心,不知……还能替你支撑多久?昨夜,若非上天庇佑,让我在书房外撞见李甲,只怕你爹早就知道世上还有他的两个野种。轩儿,你要快快醒来,替娘分忧。我和语儿都是苦命的女人,娘需要你这个儿子,语儿也需要你这个哥哥……”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凌潇潇的思绪打断,同时令她心生不悦,叱责道:“我已经说过,任何人不许打扰……” “夫人,是我。” 雁不归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凌潇潇黛眉微蹙,迟疑道:“你怎么来了?” “府主挂念公子的伤势,故而让我来看看。” “那……进来吧!” 不知为何?凌潇潇的语气听上去竟有几分犹豫。 昏暗的房间内,一缕聊胜于无的烛火在桌上轻轻摇曳,仿佛洛鸿轩的生命一般,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透过朦胧的烛光,雁不归能依稀看到凌潇潇脸上的泪痕。 “夫人,你……” “你不该来这儿。”凌潇潇迅收起眼中的悲伤,呢喃道,“尤其是……今天。” “我知道。”雁不归神情一暗,倔强道,“但我心中忐忑,若不能亲眼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岂能安心?我……” “你来见我已是大错,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更是错上加错。你做事一向稳重,今日为何如此莽撞?” “出事了!” 闻言,凌潇潇的眼神陡然一变,狐疑道:“什么意思?难道瑾哥已查出江一苇的死因?” “不。”雁不归摇头道,“问题并非出自江一苇,而是李甲。” “李甲?”凌潇潇错愕道,“昨夜,我已命你将李甲送出府,难道……他回来了?” “此一节,夫人尽管放心。”雁不归的眼中杀机涌现,“李甲永远都不可能回来,因为我已将他……” 言至于此,雁不归挥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含义不言而喻。 “什么?”凌潇潇大惊失色,怒道,“昨夜我给他的银票,足够他下半辈子锦衣玉食,他也答应我此生此世不再回洛阳城,你为何杀他?” “因为他知道江一苇在临死前见过你。”雁不归冷漠道,“如果此事泄露,一定会引来许多麻烦。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你……” 凌潇潇本想对雁不归训斥一番,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纵有千言万语亦是于事无补,故而不再多言,口中出一声叹息,以示心中惆怅。 “人死灯灭,还能出什么事?” “昨夜,在夫人截下李甲前,还有一人见过他。”雁不归直言道,“并且,李甲将江一苇已经苏醒的事,如实告知那人。” “什么?”凌潇潇心中一紧,追问道,“那人是谁?” “柳寻衣。” “这……”此刻,凌潇潇心乱如麻,头大如斗,“你的意思是……江一苇昨夜苏醒的事,柳寻衣已经知道?” “不错。” “柳寻衣!又是柳寻衣!”凌潇潇咬牙切齿地说道,“真不知我上辈子欠他什么?此子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作对。当初,帮瑾哥和萧芷柔牵线搭桥的人……也是他。” 忽然,凌潇潇的脑中灵光一闪,忙道:“瑾哥可否知晓此事?” 面对凌潇潇紧张的目光,雁不归沉默不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见状,凌潇潇不禁心头一沉,瞬间了然一切。 “府主非但知晓此事,而且他对柳寻衣的话深信不疑。”雁不归补充道,“下午,府主已下令彻查此事,誓要查个水落石出。” 凌潇潇心不在焉地点头道:“瑾哥何其聪慧?他一定能从柳寻衣的消息中,猜出江一苇的死绝非偶然。本以为昨夜之事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料半路竟杀出一个柳寻衣,莫非真是天意……” “夫人不必担忧。”见凌潇潇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雁不归心中一软,安慰道,“府主命柳寻衣寻找李甲的下落,而今李甲已死,即便被他们找到尸体,也不可能从一个死人嘴里得到有价值的消息。至于江一苇的真正死因……府主命我与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遍访洛阳一带的仵作,而我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说罢,雁不归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凌潇潇谨慎道:“何为安排妥当?” “三天后的结果是,江一苇死于淤毒攻心,李甲畏罪潜逃,途中不幸遭遇意外,终而殒命。”雁不归一字一句地说道,“夫人放心,此事不会有半点疏漏。” “你的意思是……你已买通仵作,编造一个假死因哄骗瑾哥?” “不是买通一个仵作,而是买通洛阳一带十几个有威望的仵作。”雁不归纠正道,“此事干系重大,事关他们的身家性命,没人敢胡言乱语。而且他们不单单由我引荐给府主,还会通过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以免引起府主的怀疑。” 凌潇潇的心中反复盘算,沉吟道:“事成之后,这些人……” “一个不留!” “那李甲……” “我也有准备。”雁不归回道,“昨夜,我将李甲带出府后,于洛水河畔故意制造一个杀人劫财的假象,将李甲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掠走,而后将尸体扔于洛水之中。即便被柳寻衣找到,也找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此事与我们有关。” “好。”凌潇潇欣慰道,“你做事干净利索,远比江一苇可靠周全。” “江一苇只将你视作恩人,而我却将你视为……”雁不归欲言又止,眼中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自嘲道,“当年,人称我为‘千里独行剑’,一向独来独往,从未投效过任何门派。虽有不少江湖枭雄许以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但我却视若草芥,不屑一顾。最后,我竟毛遂自荐,主动请缨加入贤王府,世人皆以为我被洛天瑾的风流倜傥,卓尔不凡所打动,甚至连洛天瑾自己都以为,我对他十分倾慕,甚至芳心暗许,甘心被他驱使。实则,我真正在意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你……” “不要再说了!”凌潇潇挥手打断道,“此等有悖纲常人伦之言,日后休要再提。” “提与不提又有何妨?”雁不归苦笑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我一定将你从洛天瑾手中抢走,不让你在这个负心人身边含羞忍辱,默默忍受。” “够了!”凌潇潇愠怒道,“我与瑾哥的感情,任何人都休想破坏。你不行,萧芷柔更不行!” “当年,若非我将洛天瑾在湘西沾花惹草的消息告诉你,你岂会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竟然瞒着你做出苟且之事?”雁不归心有不甘,辩驳道,“当初,你若让我出手解决滕柔,断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萧芷柔!” “当时,你还不是贤王府的人,若杀死滕柔,腾三石和瑾哥必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你岂能活到今天?”凌潇潇冷笑道,“更何况,论追影寻踪的本事,你远非‘一苇渡江’的对手。” “一苇渡江虽然厉害,但他却对滕柔心生恻隐,可谓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闻言,凌潇潇的脸色陡然一变,气急败坏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岂敢妄加揣测?何为心生恻隐?根本是无稽之谈!你根本不知道江一苇放过滕柔的真正原因。” “什么?”雁不归大吃一惊,追问道,“什么原因?” “其实,江一苇放过滕柔并非心存仁慈,而是因为当时在滕柔的肚子里……已怀有瑾哥的骨肉。江一苇此举,是为延续瑾哥的血脉。”凌潇潇痴痴地望着一动不动的洛鸿轩,若有所思道,“昨夜,让我下定决心杀死江一苇的真正原因,并非他当年办事不利,而是因为他口中的秘密……会动摇轩儿在贤王府,以及在瑾哥心中的‘唯一’地位。” …… 第五百四十一章 :离经叛道(二) “夫人的意思是……”雁不归惊讶地合不容嘴,难以置信地问道,“滕柔曾怀有府主的骨肉,而且……那孩子一直活到今天?” “不是一个,而是一双。”凌潇潇强忍着心中的愤懑,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儿一女。” “嘶!”雁不归惊愕万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昨夜,江一苇亲口将此事告诉我。并且他已打定心思,将这个秘密告诉瑾哥。”凌潇潇道,“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杀他。” “夫人是担心……” “明知故问!”凌潇潇冷声打断道,“轩儿生死难测,一睡不起,如果让瑾哥知道他还有另外一双儿女活在世上,你说……他会怎么做?” “依府主的脾气秉性,定会千方百计地找到他们,尤其是男孩,因为他是眼下唯一能延续洛家香火的子嗣。”雁不归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若真如此,公子他……极有可能被府主放弃。” “在桃花婆婆的医治下,替轩儿续命已不再需要你们这些高手的真气,却需要诸多天材地宝的加持,方能勉强维系。每日损耗甚巨,即便贤王府家大业大,恐怕也经不起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消耗。”凌潇潇愤愤不平道,“眼下,瑾哥仍视轩儿为洛家唯一的传人,故而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可一旦让他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必会将精力与希望全部转寄于那个野种,再加上萧芷柔从中挑拨。到时,被放弃的岂止是轩儿,甚至连我这位‘夫人’,也未必能得以保全。” 凌潇潇此言绝非危言耸听,而是极有可能发生在未来某一天的现实。 至此,雁不归终于明白,为何凌潇潇昨夜非要冒险置江一苇于死地。因为江一苇不死,倒霉的将是她自己。 “那……”雁不归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波动,于混乱的思绪中厘清一丝线索,追问道,“江一苇可否告知夫人,两个野种现在何处?他们究竟是谁?” “唉!”凌潇潇满心遗憾,缓缓摇头,“江一苇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萧芷柔……或许心如明镜。” “夫人有何打算?”雁不归忧心忡忡地问道,“纸里包不住火,虽然江一苇殒命,但萧芷柔尚在人间,此事早晚会大白于天下。”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凌潇潇眼神一狠,冷冷地说道,“我必须赶在瑾哥得知真相前,先一步出手,铲除两个野种。只有除掉他们,轩儿的地位才能保全。母凭子贵,只要轩儿无虞,我便无恙。” “我想起来了!”雁不归的脑中灵光一闪,忙道,“在华山时,萧芷柔曾对一位年轻女子颇为青睐,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身份地救下被柳寻衣打伤的她。” “那人是谁?”凌潇潇赶忙问道。 “好像是云追月的女儿,叫……云剑萍。”雁不归眉头紧锁,努力回忆。 “云追月?是了!”凌潇潇稍作思量,顿时恍然大悟,“昨夜江一苇告诉我,云追月其实是腾族弟子,而且与萧芷柔青梅竹马。” “夫人的意思是……云剑萍就是府主与萧芷柔的私生女?” “极有可能!”凌潇潇阴戾道,“这种事,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闻言,雁不归精神一振,主动请缨道:“夫人,此事交由我处理……” “不行!”凌潇潇毅然回绝,“你身份特殊,由你出面势必诸多不便。” “眼下江一苇已死,莫非夫人在府中还有其他亲信?” “我的亲信,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凌潇潇别有深意地说道,“当年,江一苇入府不久,便与我渐行渐远,离心离德,许多事亦是虚以委蛇,阳奉阴违。因此,我对他早已不再信任。但你不同,你对瑾哥忠心,是因为我……” “不错!”雁不归正色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我知道你对洛天瑾用情至深,希望他能功成名就,因而我愿为他披荆斩棘,甘当犬马。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他,我可以随时替你杀了他。” “不!”凌潇潇厉声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面对深陷情网的凌潇潇,雁不归不禁神情一暗,未再多言。 “瑾哥收买人心的本事,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江一苇便是最好的例子。明明是我引他入府,不到两年就变成瑾哥的忠勇死士,甚至为替瑾哥延续血脉不惜违抗我的命令。”凌潇潇自嘲道,“府中其他弟子亦是如此,他们不仅将瑾哥视作府主,更奉若神明,对其赤胆忠诚,万死不辞。我虽是贤王府的女主人,但在众弟子心中,地位却远不如瑾哥。他们尊重我,是出于对瑾哥的敬畏,并非真将我视为主母。如果有一天萧芷柔登堂入室,取代我的位子,相信贤王府上上下下也会像尊重今日的我这般,对她毕恭毕敬。” 凌潇潇此言虽然残酷无情,却有几分道理。 “夫人的意思是……” “除你之外,府中已不可能再有我的心腹。”凌潇潇的眼睛忽明忽暗,讳莫如深道,“因此,诛杀野种此等机密之事,我绝不能托付给贤王府的任何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 “过些日子,我会以送喜帖为由回一趟武当。”凌潇潇思忖道,“到时,我将一切向爹禀明,由他老人家帮我谋划对策。而后,我再从武当带几名亲信回来,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府里不能没有自己人。” “夫人英明!”雁不归恭维道,“我在明,武当弟子在暗,无论狂风骤雨,惊涛骇浪,我们定能力保夫人与公子周全。” “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瑾哥追杀江一苇暴毙一事。”凌潇潇话锋一转,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心结打不开,便是语儿的婚事。” “婚事?”雁不归一怔,若有所思道,“夫人说的是……柳寻衣?” “不错!不知为何?我对此子一向无甚好感。”凌潇潇叹道,“但无论如何,他是语儿的夫君,是我的女婿,并且这桩婚事由瑾哥钦定,已然无法更改。因此,在他们成亲之前,我必须弄清楚他究竟是人是鬼?是亲是疏?如果此子日后可以为我所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柳寻衣深受府主器重,其实……公子出事后,我隐约感觉府主已将其当成贤王府的继任者来培养,在华山时甚至戏言招他入赘,生儿育女皆姓洛,为洛家开枝散叶。”雁不归苦涩道,“今日看来,此事八九不离十。” “不喜欢归不喜欢,语儿终究是我的掌上明珠。”凌潇潇无奈道,“因此,让她的夫君做贤王府的半个主子,由他们的孩子继承洛家的家业,也不枉我辛苦一场。至少,不会让萧芷柔的野种夺走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夫人所言甚是。”雁不归迟疑道,“却不知……如何试探柳寻衣?” “不能打草惊蛇,万一他和我不是一条心,冒然拉拢,难免引他怀疑。先找一个人,密切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凌潇潇思量道,“探一探他的底细,然后再决定是否与他单独一叙。” 言罢,凌潇潇将踌躇的目光投向雁不归,问道:“我对府中弟子知之甚少,而你深谙他们的亲疏远近,不知你认为……谁能堪当此任?” “柳寻衣既是黑执扇,又是贤王府的准女婿,其威望、地位丝毫不亚于府中七雄。”雁不归思忖道,“找人监视他……至少此人不能引起柳寻衣的警觉。如此一来,外人必然不行,只能是府中弟子。但府中弟子正如夫人刚刚所言,大都对府主赤胆忠诚,奉若神明,因此他们对柳寻衣同样推崇备至,恭敬有加。监视无异于出卖,放眼整座贤王府,有胆量、有心思、有能力做这种事的人……恐怕找不出几个。毕竟,柳寻衣的心智城府丝毫不亚于苏堂、洛棋两位执扇。一旦被他察觉,事情败露,监视他的人轻则被逐出府,重则性命不保。” “林方大如何?”凌潇潇提议道,“他对语儿一向倾慕,如今瑾哥将语儿许配给柳寻衣,他肯定心有不忿。再者,他是柳寻衣的结义大哥,容易接近……” “恕我直言,林方大恐怕不行。”雁不归摇头道,“林方大性情直爽,恩怨分明,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根本不懂得伪装。夫人让他监视柳寻衣,只怕……难如登天。再者,他虽不满小姐与柳寻衣的婚事,但绝不会因此背叛自己的兄弟,出卖道义。若选此人,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 “其实,我倒有一个人选,敢请夫人斟酌。”雁不归眼珠一转,推荐道,“此人与柳寻衣虽是朋友,但相识不久,因而交情不深。重要的是,此人极其贪财,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他甚至连自己的爹娘都可以出卖。更重要的是,他是柳寻衣亲自引荐入府,而今又在下三门当差,与柳寻衣朝夕相处,故而柳寻衣对他绝无防范之心。” “你说的是……” “新晋下三门副执扇,秦苦。” …… :。: 第五百四十二章 :未雨绸缪(一) 九月二十,清晨。 天色阴沉可怖,乌云压的极低,几乎笼罩着整座临安城。 厚厚的云层内,闷雷滚滚,延绵不绝。上天似乎在酝酿一场雷霆暴雨,可任由雷公、电母大显神威,海龙王却迟迟不肯降下一滴雨水。 此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令临安城的百姓心神不宁,倒不如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来的舒爽痛快。 天机阁内,赵元独自一人站在校场中央,仰望着乌云遮日的半空,聆听着纷至沓来的响雷,任由疾风扑面,尘埃漫天,他却置若罔闻,巍然不动。 此刻,他的脸上布满沧桑,眼中精光涌动,似乎在感慨天地之功,又仿佛在内省自身之过。 “侯爷!” 一声轻唤,黑衣如墨的秦卫缓缓行至近前,先朝赵元拱手一拜,而后将手中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披在赵元身上,关心道:“狂风骤起,大雨将至,侯爷当心着凉。” “放心!这场雨,不会称我们的心意。它会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下,让你我白等一场。”赵元目不斜视地眺望着半空,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云、有风、有闪、有雷,应是万事俱备,只欠一场大雨将尘埃落定。” 秦卫似乎从赵元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稍作沉吟,心中恍然大悟,接话道:“侯爷不必担心,该来的终究会来。老天爷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绝不会无疾而终。” “是吗?”赵元语气一滞,转而望向一脸恭敬的秦卫,问道,“庆元府的事办的如何?” “回禀侯爷,宇文修已客死三江口,从今往后江湖中再无桃花剑岛。”秦卫回道,“这次由万公公亲自出马,任宇文修武功再高,终究难逃一死。” “本该治西府一个欺君之罪,无奈皇上心慈手软,为求息事宁人,只好让宇文修和桃花剑岛去做西府的替死鬼。”赵元叹道,“若非寻衣及时将宇文修的消息传回来,皇上和丞相至今仍被枢密院蒙在鼓里。” 一提起柳寻衣,秦卫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怀念之意,试探道:“侯爷,柳少保在外出生入死已逾两年,如今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柳少保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闻言,赵元稍稍一愣,反问道:“秦卫,你是不是已经猜出寻衣的差事?” “侯爷与柳兄不说,卑职岂敢乱猜?”秦卫面露惶恐。 “真的?”赵元眉头一挑,笑容别有深意。 “这……”秦卫不敢在赵元面前撒谎,犹豫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答道,“不瞒侯爷,其实……卑职的确猜出一些端倪,只不过……” “无妨!”赵元摆手道,“你与寻衣是生死之交,亦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儿,因而本侯对你十分信任,否则也不会让你去和寻衣联络。” 赵元的肯定,令秦卫受宠若惊,连忙拱手拜谢:“多谢侯爷信任,卑职一定为侯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罢了!”赵元话锋一转,又道,“宇文修已死,桃花剑岛的余孽又当如何?” “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自然是树倒猢狲散。”秦卫面露轻蔑,忽而眼前一亮,又道,“对了,桃花剑岛有一人名叫丁轻鸿,宇文修的致命一击,正是拜他所赐。依照当时的情形判断,丁轻鸿应该早已被西府收买,因此卖主求荣。料想……宇文修的行踪,应该也是丁轻鸿通风报信,否则白锦又如何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三江口?” “哼!”赵元鄙夷道,“趋炎附势,蒙面丧心,姓丁的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侯爷所言极是!”秦卫眼珠一转,戏谑道,“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丁轻鸿本以为出卖宇文修后,投奔西府可以拜将封侯,尽享荣华。却不料,竟被万公公临时相中……” 言至于此,秦卫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窃喜,幸灾乐祸道:“当时,万公公表明心意后,白锦当机立断,替西府做主将丁轻鸿交由万公公处置。” “竟有这种事?” “字字无虚。”秦卫信誓旦旦地说道,“白锦不假思索,便将丁轻鸿送给万公公,八成是怕他进入西府后威胁自己的地位。” 说罢,秦卫面露好奇,迟疑道:“侯爷,丁轻鸿被万公公相中……是何下场?” “下场?”赵元哼笑道,“白云间、万仞山两个阉人非男非女,因此皆有怪癖。丁轻鸿能被万仞山相中,八成是长相有几分姿色,对否?” “不错!”秦卫连连点头,“丁轻鸿虽是男人,但言行举止,穿着打扮却比女人还要妖艳。” “我猜也是如此。”赵元道,“如我所料不错,丁轻鸿此时八成已变成万仞山的禁脔。” “这……”秦卫大惊失色,稍一琢磨丁轻鸿的下场,不禁连连咋舌,“如此说来,丁轻鸿他……” “已然变成一个阉人。”赵元笃定道,“若非阉人,万仞山根本无法将其带入皇宫。哼!既然他这么喜欢扮女人,索性割掉他的玩意儿,也算遂了他的心愿。” “是了。”秦卫心有余悸地呢喃道,“以万公公的武功,纵然丁轻鸿想反抗,只怕也……” “恶心至极,不必再提!”赵元沉声道,“秦卫,我知你刚从庆元府回来,但眼下正值关键时刻,用人之际,因此还要辛苦你再出一趟远门。” 秦卫神情一禀,追问道:“去哪儿?” “洛阳城。” “侯爷的意思是……让我去见柳兄?” “不错!”赵元点头道,“你见到柳寻衣后,告诉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他相机行事。” “遵命。” “还有!”赵元语气一沉,转而将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唯唯诺诺的秦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刚刚所言不错,洛天瑾霸业已成,寻衣是时候回来了。” 秦卫激动不已,忙道:“侯爷让我召他回来?” “不必急于一时。”赵元摇头道,“此行,你见过柳寻衣后不必急着赶回来,暂时留在洛阳城待命。” “待命?”秦卫一愣,俨然没听懂赵元的意思。 “不错!你在洛阳城恭迎朝廷钦差,而后随他一起去见洛天瑾。” “什么意思?” “更准确地说,是招抚钦差。”赵元解释道,“昨天,丞相大人已明明白白地知会我,不日之后,东府将派人前往洛阳城,当面招安洛天瑾。” “这……” “秦卫,本侯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是朝中机密,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切勿外传半句。”赵元叮嘱道,“丞相大人殚精竭虑十余载,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当初,若非西府横插一杠,何至于多耽搁两年?此乃国策,乃拯救大宋王朝、挽救江山社稷的重中之重。朝廷式微、文恬武嬉、百业俱废、民不聊生,皇上及一众忠臣虽有心重振朝纲,但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当务之急是抵御蒙军南下,但仅凭现有的兵马远远不够。因此,朝廷必须尽快组建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精锐大军,蛰伏于民间,与官军相互配合,方能与睥睨天下的蒙古铁骑决一死战。” “侯爷说的精锐大军……难道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豪杰?” “正是。”赵元重重地点头道,“民间一向多能人异士,武林中人更是个个身手不俗,武艺非凡。更重要的是,他们重道义、轻生死,一旦答应助朝廷一臂之力,必会以命相搏,断不会怯战退缩。如此一来,这样一支由数万江湖豪杰组成的民间大军,再训练一些兵法、阵法,其战力……又将如何?” “必然不可小觑。”秦卫连忙应道。 “最重要的是,这支战力强悍的武林大军,将由我们东府直接调配。”赵元话里有话地说道,“西府再想耀武扬威,颐指气使,便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日后在皇上心中,丞相大人的位置,必然不会再屈居于枢密使之下。” 今日,是秦卫第一次听到朝中机密,难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赵元肯将这些告诉他,足见对他的信任与器重。 “但江湖中人既是豪杰,亦是草莽。”赵元话锋一转,苦涩道,“他们虽重义轻利,不畏生死,却桀骜不驯,难以约束。只靠朝廷的力量,根本无法动摇他们的心志。因此,武林盟主至关重要。” 言至于此,赵元陡然神情一正,凝声道:“这一切,正是柳寻衣接近洛天瑾的真正目的。” “卑职明白!”秦卫声音颤抖地应道,“柳兄……果然在做一件大事。” “不止是柳寻衣,还有你。”赵元纠正道,“现在,你也在做大事。西府捣乱,虽令丞相大人的计划耽搁两年,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两年时间,当初的‘北贤王’摇身一变成为‘武林盟主’,昔日的武林半壁,今日已成统一之势。一旦他肯接受招安,我们得到的东西,将比两年前更具分量。” “也就是说……只要招安成功,柳兄便能回到天机阁?” “不错!”赵元承诺道,“此事若成,东府幸甚!大宋幸甚!天下黎民幸甚!柳寻衣厥功至伟,必能加官进爵。你同样功不可没,前途无量。” 赵元此言,正中秦卫的下怀。他平生最大的夙愿,莫过于建功立业,飞黄腾达。今日得此机会,一时间既感动又兴奋,以至浑身颤抖,喜不自禁。 在赵元的审视下,秦卫匆忙收敛心智,义正言辞道:“我秦卫对天发誓,此生此世唯侯爷马首是瞻,若有悖逆,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 第五百四十三章 :未雨绸缪(二) 正当赵元与秦卫相谈甚欢时,仇寒匆匆步入校场,一路小跑至赵元面前。 见到眉飞色舞的秦卫,仇寒稍稍一愣,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转而收敛心神,向赵元回禀道:“侯爷,贾大人到访。” “快请!” 赵元神色一正,迅速褪下身上的大氅,火急火燎地朝府外迎去。 “本侯以为今日天色不佳,贾大人不会莅临。” “天机侯相邀,贾某岂敢不来?”贾大人寒暄道,“今日朝堂事多,因此耽搁些许。下朝后,圣上召丞相与我觐见,故而又耽搁些许。迟来片刻,望天机侯勿怪。” “哪里!”赵元一听贾大人的解释,登时面露恭敬,忙道,“圣上召见,乃天下第一大事,岂算耽搁?” 寒暄作罢,赵元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贾大人,你与丞相大人可否向皇上禀明……” “嘘!” 话未说完,贾大人不着痕迹地左右顾盼几眼,故意岔开话题:“在下一直垂涎天机阁珍藏的茶中极品‘顾渚紫笋’,盼天机侯不要吝啬。” 赵元何其聪慧?瞬间明白贾大人的意思,大笑道:“香茗早已备好,只待贾大人品尝。若是喜欢,我让人多采一些,改日派人送到府上。” “不可!”贾大人故作不悦,“走时我便要带上一些。” “哈哈……好好好!鄙阁之物,但凡贾大人看上眼的,尽管带走便是。” 此刻,二人表现的亲密无比,携手并肩,一齐朝天机阁走去。 为免隔墙有耳,赵元直接将贾大人引至自己的书房。 谈笑间,二人分宾主落座,摆好香茗,屏退下人,转眼书房内只剩下赵、贾二人。 “贾大人,此处是天机阁最安全的地方,有话但讲无妨。”为宽贾大人的心,赵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敢问,昨日我们在丞相府商议的事,可否奏请圣上?” 贾大人端起茶杯,目光谨慎地环顾四周,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皇上单独召见我们,正为此事。” “哦?”赵元眉头一皱,追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有。”贾大人低声道,“非但有旨,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愿闻其详。” “皇上最初的意思是,三个月内,中原武林必须归顺朝廷。” “嘶!”贾大人此言,令赵元倒吸一口凉气,迟疑道,“以三个月为期,未免……短了一些。” “我和丞相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贾大人不可置否地说道,“因此,在我们的极力劝谏下,圣上最终做出让步,时间仍是三个月,要求是‘至少让洛天瑾归顺’。” “这……”赵元心生唐突,面露纠结。 “天机侯,这已是皇上做出的最大忍让。”贾大人苦涩道,“刚刚在宫中,我和丞相大人几乎把嘴皮子磨破,都未能动摇皇上的心思。最后,甚至惹得龙颜大怒,若非丞相大人及时圆场,我二人能否活着出宫都未曾可知。” “这……”赵元知道贾大人话中有话,于是顺水推舟地问道,“皇上之前一直对江湖之事过问甚少,为何今日如此关心?” “我料原因有二。”贾大人思忖道,“其一,南边传来消息,大理国王段智兴于昆明被擒,大理气数已绝。圣上料定,蒙古人下一步必会大举来犯,企图南北夹击,吞噬大宋。故而眼下必须尽快整军经武,秣马厉兵,随时准备抵御来犯之敌。今日多耽搁一刻,明日便多一分凶险。” “圣上英明,已将蒙古人的狼子野心看的清楚透彻。”赵元感慨道,“如此想来,圣上能给我们三月时光招安洛天瑾,已实属不易。殊不知,皇上要为这三个月背负多大的压力?” “此乃其二。”贾大人又道,“西府群臣上奏,直言中原武林的利弊得失,表面上忧国忧民,实则借机向皇上施压。” “他们如何上奏?” 贾大人无奈道:“西府群臣将中原武林视作一把双刃剑,既可能为我所用,亦可能被蒙古人利用。” “一群混账!”赵元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东府出生入死,呕心沥血,欲替皇上撒豆成兵,凭空变出一支骁勇大军。却不料,西府一群尸位素餐的败类,不帮忙则罢,竟在背后拆台,简直岂有此理!在这个节骨眼上勾心斗角,相互攻讦,难道他们看不到蒙古人的弯刀已经朝我们举起,分不清内忧外患孰轻孰重?” “天机侯稍安勿躁。”贾大人劝道,“事已至此,怒也无用。” “难道皇上任由这**臣搬弄是非?” “也不尽然。”贾大人摆手道,“圣上日理万机,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因此,圣上必须兼听则明。纵然知道西府有挟私报复之嫌,也必须从中听出他们的道理。再者,西府所言并非全是胡言乱语,毕竟那群江湖草莽一直摇摆不定,一日不接受朝廷的招安,一日便有可能变成蒙古人的傀儡。此一节,不仅仅皇上担心,我与丞相大人同样心有忧虑。” “西府如此决绝,可是为报‘桃花剑岛’之仇?”赵元心乱如麻,胸中如堵。 “是,也不全是。”贾大人苦笑道,“我们将桃花剑岛的事捅出来,西府必然怀恨在心,故而伺机报复也在意料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节。一旦蒙军大举来犯,朝中有谁敢去迎敌?又有谁能去迎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供养西府多年,他们即便战力不如蒙古铁骑,但抵御三年五载应该不是问题……” “呵呵,天机侯太过天真。”贾大人淡笑道,“朝廷每年拨给西府用以养兵的钱确实不少,但你可知这些钱,能有多少真正用以粮草军械?又有多少军士能按时领到饷银?再退一步,天机侯可知今时今日的禁军、厢兵加在一起共有多少人马?” “这……”赵元一愣,沉吟道,“西府自诩雄兵百万……” “雄兵百万?”贾大人鄙夷道,“若真有雄兵百万,何至于在乎区区几万江湖草莽?天机侯久不上朝,因而不知详情并不奇怪。我来告诉你,如今将大宋的全部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一手之数。” “五十万,这未免……” “别急!”贾大人摆手道,“我尚未说完,五十万是枢密院上奏朝廷的数字。天机侯不妨大胆猜测,三衙实际掌控的兵力有多少?可以随时调派的兵力又有多少?” “什么意思?”赵元错愕道,“难道比五十万还不如?” “天壤之差。”贾大人哼笑道,“三衙有丞相大人的眼线。据他回报,三衙诸军实际兵力已不足二十万,而且要算上不堪一击的乡勇杂兵。至于可以随时调派的兵力……禁军不过六七万,厢兵不过三五万。剩下的一半,既无粮草军械,更无军饷可领,只能化兵为民,自食其力。若遇战时,能否重整为军……尚未可知。” “这……这怎么可能?” 贾大人的一番言论,彻底颠覆赵元的预想,一时间震惊无比,悲愤交加。 “朝廷每年可是按照五十万大军的粮饷拨钱。”贾大人话里有话地说道,“可实际上,西府只供养十万兵马,甚至连十万兵马有没有虚报都不一定。敢问天机侯,朝廷的军饷,几十年上亿两真金白银,究竟哪儿去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m.x81zw “贾大人的意思是……西府群臣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如果战端一开,西府苦心编织多年的谎言,必将彻底拆穿。”贾大人冷笑道,“因此,西府比我们更想招安那群江湖草莽。因为有了他们,西府便有了遮羞布。” “难怪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东府办事。”赵元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是西府担心东府立功,威胁他们的地位。殊不知,背后还有更大的秘密。” 言至于此,赵元忽然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贾大人对西府的虚实如此清楚,为何不禀明皇上,治他们的罪?” “一者,空口无凭。二者,天机侯见过有人自断手足吗?” 面对贾大人的反问,赵元眉头一皱,狐疑道:“此话何意?” “试问当今朝野,谁敢向西府兴师问罪?又有谁敢搜罗西府的罪证?除非活的不耐烦了。更何况,朝野上下又有几人是真正干净的?怕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治罪的绝不是一两个贪官,而是朝堂上的一大半、乃至全部文武。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若斩了文武百官,则会变成孤家寡人。到时,谁替他打理江山社稷?谁帮他执掌大宋王朝?” “这……” “即便铁证如山,皇上为求息事宁人,结果恐怕仍和今天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贾大人叹道,“朝堂之乱,远胜江湖之乱。天机侯,有时我真羡慕你。” “贾大人此言,简直羞煞本侯。”赵元苦涩道,“身为臣子,不能替君分忧。身为皇亲,不能光宗耀祖。本侯实在……无颜面对皇家的列祖列宗。”更新最快电脑端: 第五百四十四章 :无疾而终 九月二十一,上午。 洛天瑾给的三天期限已到,故而召集众人齐聚中堂。欲当众了结江一苇暴毙一事,免得府中上下人心惶惶,相互猜忌。 中堂内,除洛天瑾姿态慵懒外,其他人无不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柳寻衣,李甲何在?” 洛天瑾开门见山,张口便朝柳寻衣要人,不禁引来众人一片侧目。 柳寻衣迅速起身,先朝洛天瑾拱手一拜,转而朝堂外招呼一声:“抬上来!” 伴随着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廖川、廖海合力抬着一块破门板快步入堂。 此刻,门板上躺着一具衣衫褴褛、膨胀腐烂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惹得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启禀门主,此乃李甲的尸身!”柳寻衣恭敬道:“是我们在洛水下游找到的。” “嘶!” 此言一出,堂中登时一片哗然。 “李甲死了?”谢玄眉头微皱,将信将疑道,“怎么死的?” “据仵作查验,李甲的致命伤在脖颈,并非溺死。”柳寻衣解释道,“换言之,他是被人先用刀杀死,而后弃尸河中。” 秦苦补充道:“我们找到李甲的尸体时,发现他身上值钱的物件统统消失不见,因此怀疑他是被人谋财害命。” 言至于此,秦苦的眼珠滴溜一转,又冒出一句:“至少,表象如此。” “可有凶手的线索?”雁不归一脸镇定地问道。 “没有。”秦苦撇嘴道,“三更半夜,洛水河畔连鬼影都没有,根本找不到人证。极有可能是路过的强人见财起意,杀死李甲后立即逃出洛阳地界,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想找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几乎……不可能。” “李甲是如何逃出贤王府的?” 面对雁不归的追问,秦苦故作茫然,反问道:“雁四爷何以断言李甲是‘逃’出府?” 此言一出,凌潇潇的眼神悄然一变,心中升起一丝忐忑。 雁不归处变不惊,风轻云淡地回道:“当夜,守门弟子并未发现李甲出入,他不是‘逃’出去,难逃是‘飞’出去?” 秦苦嘿嘿一笑,也不纠缠,应道:“雁四爷说的在理,不过贤王府的护卫一向由中平二门负责……” “秦副执扇此言,莫非在怪我们看守不利?”洛棋不满道。 “岂敢?”秦苦插科打诨,连连摆手,“小弟初来乍到,对贤王府的规矩只会生搬硬套,如有得罪,万望青执扇海涵。” “你……” “罢了!”洛天瑾打断洛棋的驳斥,朝李甲的尸体轻扫一眼,幽幽地说道,“将替江一苇验尸的仵作全部叫上来,我要亲自过问。” “是。” 不一会儿的功夫,十七名仵作陆续来到中堂。 他们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分别是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从不同的地方找来的。 乍一看,十七名仵作素昧平生,互不相识。实则,早在他们入府前,已有人“帮”他们统一口径。 “江一苇的尸体各位皆已验过,不知究竟因何而死?”洛天瑾满眼期待,为免仵作惶恐,故而语气颇为柔和。 闻言,十七名仵作左右顾盼一番,而后一名老者上前两步,拱手道:“回洛府主的话,经我们轮番查验,所得结果各有不同,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我们之中,有人认为江三爷的死因是误中断肠草之毒,有人则认为是砒霜之毒,还有人认为是花溪草、五毒根……”老者断断续续地答道,“由于江三爷的症状太过奇怪,因而我们推断的结果亦大相径庭。至于究竟是何毒物……以老朽拙见,或是多种毒物混合而成,因此难以判断。” “此乃不同之处。”谢玄狐疑道,“敢问异曲同工又指什么?” “我们虽不能辨别江三爷究竟死于何种毒物,但可以断言,其暴毙是由于‘淤毒攻心’。” “何为淤毒攻心?” “淤毒,即淤积于脏腑之内的剧毒。”老者解释道,“此毒并非朝夕之间可以淤积,至少也要……六七日方可形成。洛府主有所不知,世间每一种毒物,都有其特殊性,因而中毒的症状,以及毒发身亡的时间也不尽相同。但无论是何毒物,若无解药冲和,毒发时都将作用于活人,轻者身体不适,重则一命呜呼,断不会形成淤毒。” “你的意思是……”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精光涌动的双眸上下打量着惶惶不安的老者,若有所思道,“江一苇是十天前中毒,但由于某种原因未能及时毒发,直至三天前淤毒攻心,故而暴毙,是不是?” “未及时毒发的原因,或是江三爷曾服下解药。”老者不敢直视洛天瑾的眼睛,唯唯诺诺道,“但解药分量不足,亦或服下的时间太晚,因此只能抵消一部分毒性,而不能根除,以至剩下的毒素淤积在体内,从而形成淤毒……” “可以了。”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打断老者的回答,反问道,“你直接告诉我,江一苇的死,是否因为十天前的毒未能及时解除,而并非其他原因?” “大抵如此。”老者沉吟道,“如果江三爷身上有其他致命伤,我们不可能验不出来。” “你们也是如此判断?”洛天瑾凝视着其他十六名仵作,讳莫如深地问道,“可有异议?” “我等皆无异议。” 面对洛天瑾的质问,十六名仵作不假思索地齐声应答。 “瑾哥,他们皆是洛阳一带最具威望的仵作。”凌潇潇伺机开口,“尤其是为首的老者,曾在提点刑狱司当差,师从大宋第一提点刑狱使宋慈,验尸的手段堪称当世翘楚。如果连他都看不出问题,恐怕……江一苇的死真无可疑。” “李甲曾亲口告诉柳寻衣,江一苇已经苏醒。”洛天瑾迟疑道,“既然已经苏醒,李甲为何要逃?江一苇又为何毒发身亡?” “或许是……回光返照?”谢玄审时度势,主动与洛天瑾配合道,“我猜想,当夜江一苇的确苏醒过,只不过并非好转,而是回光返照。一开始,李甲误将‘回光返照’认作苏醒,因而火急火燎地跑向书房,欲向府主请功,并在半路遇到柳寻衣。但在二人分开后,李甲幡然醒悟,察觉事有蹊跷,于是并未求见府主,而是折回江一苇的房间一探究竟,却发现当时的江一苇已经毒发身亡。由于害怕府主降罪,于是李甲连夜收拾行囊,并带上大量金银细软,欲逃之夭夭。却不料,于洛水河畔遭遇强匪,那人见李甲孤身一人,身上又带着不少值钱的东西,于是临时起意,夺财害命,并将李甲的尸体丢入河中。” 谢玄的一番解释,倒与李甲的死因,以及十七名仵作的结论完全吻合。 “还有一个问题,李甲是如何逃出府的?”慕容白质疑道,“此人不懂武功,如何避开府中守卫,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贤王府?” “其实,蒙混出府的方法很多,并且做法十分简单。”雁不归思忖道,“众所周知,府中的守卫一向外紧内松。外面的人若想混入贤王府,确实难如登天。但府里的人若想混出府,尤其是在府中一切如常,无特殊状况的时候,简直易如反掌。比如……乔装成倒夜香的下人、改扮成采买的家丁等等,这些人大都三更天起床做事,并且日复一日,从后门来回出入。久而久之,府中守卫对这些下人自然疏于防范,更不可能一一核查。李甲入府多年,对这些事必定烂熟于心。” “原来如此。”邓长川缓缓点头,自嘲道,“看来三爷的死确无可疑,是我们多虑了。” 虽然一切听上去顺理成章,但在柳寻衣心里,却仍郁结难舒,惴惴不安。 一者,潘雨音提醒过他,江一苇的死存在蹊跷。二者,今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太过顺利,几乎将三天前的论断全部推翻,并且有理有据,近乎环环相扣。 然而,柳寻衣的直觉告诉他,平静的水面下,往往蕴藏着一场惊涛。 “府主!”柳寻衣心有不甘,故而向洛天瑾提议道,“不如将桃花婆婆与潘姑娘请来,有关‘淤毒攻心’之说,我们都是门外汉,何不听听她们的见解?” “不必了!” 令柳寻衣错愕的是,三天前言之凿凿,誓不罢休的洛天瑾,今天竟一反常态地对诸多蹊跷视而不见,摆手道:“桃花婆婆和潘姑娘昨夜向我辞行,今日一早已离开贤王府。” 闻言,柳寻衣和凌潇潇同时眼神一变。不同的是,柳寻衣眼泛踌躇,而凌潇潇的眼底却闪过一丝窃喜。 “府主!”黄玉郎插话道,“既然真相已经查明,江一苇的丧事是不是……”言至于此,黄玉郎神情一暗,又道,“他毕竟为贤王府效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一直停尸不葬,只怕……于理不合。” “不错!”洛天瑾赞同道,“洛棋,速速安排一切,将江一苇风光大葬。” “是。” “记住!江一苇的事权当一场闹剧,任何人不得非议,以免辱没贤王府的声誉。” “谨遵府主之命!” “散了吧!” 说罢,洛天瑾在凌潇潇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于众人复杂而恭敬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中堂。 …… 第五百四十五章 :攻其无备 本站0zw,最快更新血蓑衣最新章节! 一个时辰后,谢玄将府中诸事安排妥当,而后独自一人来到洛天瑾的书房。 “府主,江一苇的丧事已经安排妥当。” “唉!” 前几日,洛天瑾一直沉浸在提防与盘算中,直至此刻,眉宇间方才浮现出一丝悲凉之意,道:“虽然江一苇曾追杀萧芷柔,但他终究没有痛下杀手,也算不辜负我对他的一片赤诚。” “是啊!”谢玄叹道,“纵观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江一苇屡屡为贤王府出生入死,无论多棘手的差事,只要府主开口,他从未说过半个‘不’字。细细想来,贤王府能有今日的成就,江一苇也有莫大功劳。” “可惜了。”洛天瑾似乎不愿在悲伤的情绪中过多沉溺,摆手道,“告诉洛棋,江一苇的丧事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将其生前好友全部请来。还有,出殡当天,让洛阳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送送他。生前,江一苇行事十分低调,如今死了……让他在黄泉路上走的体面一些吧!” 洛天瑾此言,分外凄凉,令谢玄不禁为之动容。 “罢了!”纵使未有一滴泪水,洛天瑾仍下意识地拂袖擦拭着眼角,苦笑道,“人一老,往往变的多愁善感。呵呵……” “府主节哀。”谢玄安抚道,“伤势未愈,千万要保重身体。” “说说吧!”洛天瑾长出一口浊气,话锋一转,问道,“这几天观察的如何?” “回禀府主,府中一切如常,未有蹊跷。”谢玄沉吟道,“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依照府主的吩咐,各自找来一些仵作。至于仵作验尸的结果,府主刚刚已经知晓,如果仵作有问题……则他们四人皆有问题。” “不可能。”洛天瑾笃定道,“他们四个再加上江一苇,足以占据贤王府的半壁江山。如果都有问题,贤王府早已土崩瓦解,我的脑袋也早就被人砍掉,断不会活到今天。” “府主所言甚是。” “刚刚在中堂,他们四人的表现,你意如何?”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谁最反常?” “这……”谢玄仔细回忆刚刚的一幕,吞吞吐吐地说道,“雁不归笃定李甲是擅自逃出贤王府,而且列举出一些蒙混出府的法子。此一节,有些奇怪。邓长川对整件事的诸多疑点视而不见,反而怀疑我们是不是多虑。此一节,也有些奇怪。黄玉郎一心想尽快举办丧事,下葬江一苇。此一节,同样值得怀疑。唯独慕容白,对李甲出逃心存质疑,方才是情理之中。” “如此说来,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皆有反常之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谢兄,你怀疑四个,与怀疑三个有何区别?” “这……”谢玄苦涩一笑,自嘲道,“事关他们几人,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有时甚至猜忌多疑。” “还有一人极为反常。”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府主说的是……” “夫人。”洛天瑾神情一禀,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自其眼中迸射而出,“她对十七名仵作的结论深信不疑,甚至提醒我,这些仵作在洛阳一带颇具威望。最奇怪的是,她竟对为首仵作的底细了如指掌,并且知道他曾在提点刑狱司当差。”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眉头一挑,阴阳怪气地问道:“谢兄,你说夫人此言……欲意何为?” “夫人只是说出事实,府主不必多虑。” 谢玄仍对上一次的事心有余悸,故而一提起凌潇潇,开口只说半句话,留下一半让洛天瑾自己揣摩。 “是吗?”洛天瑾喃喃自语,“也许真是我多虑了。” “府主说过,今天只是麻痹真凶,令其放松戒备,一切自有安排。”谢玄好奇道,“眼下,江一苇丧事已定,此事即将盖棺定论,不知府主的安排是……” “下葬与否,并不影响我们追查江一苇的死因。”洛天瑾话里有话地说道,“其实,有一人早已将真相藏于心底。” “谁?” “桃花婆婆!”洛天瑾道,“你相信名震天下的第一神医,会对江一苇的伤势判断失误吗?连十七名仵作都能看出‘淤毒’,桃花婆婆岂能浑然不觉?” “府主的意思是……” “这些仵作,早已被人收买,因而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谎编一些‘高深莫测’的理由来混淆我的视听。”洛天瑾凝声道,“谢兄,我敢断言,桃花婆婆一定知道江一苇的真正死因,但她不愿蹚这趟浑水,因此才急着离开。” “如此想来,桃花婆婆不仅知道江一苇的死因,而且极有可能已经猜出幕后真凶。”谢玄沉吟道,“真凶或是府中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否则桃花婆婆根本不必忌讳,更不必火急火燎地告辞。” “江一苇的尸体不会开口,但桃花婆婆会。只要说服她,我们便能得到真相。” “府主担心真凶会对桃花婆婆不利,因而将江一苇的事草草收场,令其放松警惕。”谢玄恍然大悟,“你答应桃花婆婆辞行,是想让她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免得遭受波及。” “桃花婆婆是我们查出真相的唯一希望,因此她绝不能有事。”洛天瑾不可置否地说道,“她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凶险。只有离开,才能令真凶放弃杀她灭口的念头。” “不错!”谢玄连连点头道,“江一苇下葬,桃花婆婆辞行,此事已经彻底了结。幕后真凶断不会节外生枝,因为追杀桃花婆婆反倒容易招惹怀疑。” “正是。” “可是……桃花婆婆人老成精,我们很难让她开口。”谢玄忧虑道。 “你我当然不行,但有一人,却能轻而易举地令桃花婆婆道出实情。更重要的是,此人曾受恩于江一苇,因而绝不愿江一苇死的不明不白。” “府主说的是……”谢玄的脑中飞速盘算,忽然灵光一闪,惊呼道,“萧芷柔!” “正是!”洛天瑾胸有成竹地答道,“我马上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去江州交给萧芷柔。然后再派亲信赶赴长白山,等待桃花婆婆将真相和盘托出。到时,一切必将云开雾散,水落石出。” …… 正午时分,为践行自己的承诺,秦苦包下整座天香楼,宴请下三门弟子。 望着一坛坛美酒堆积成山,楼上楼下山呼海啸,一片欢腾。秦苦在高兴之余,心亦在止不住地滴血。 “包下整间酒楼,再加上千坛美酒百桌佳肴……这群虎狼一点都不知道节俭,专挑贵的要,桌桌都是山珍海味……”醉醺醺的秦苦抱着酒坛依偎在桌下,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哭丧着脸,嘴里不停地抱怨,“唉!老子这辈子也没花过这么多钱……” 说罢,秦苦朝自己的嘴巴狠抽几下,自责道:“臭嘴!臭嘴!让你瞎许诺!” “秦兄,你在桌下作甚?” 伴随着一道戏谑的调侃,柳寻衣席地而坐,背倚着桌腿,饶有兴致地望着自怨自艾的秦苦,揶揄道:“大家皆已酒足饭饱,只等副执扇豪掷千金。” 柳寻衣此言犹如一把利剑,狠狠插进秦苦的心底,撇嘴道:“寻衣,我又要变成穷光蛋了……” “府主赏你黄金百万,区区一顿酒肉算什么?”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笑道,“对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什么九牛一毛?”秦苦小眼一瞪,委屈道,“我攒钱是为日后盖房置地,娶妻生子。唉!还是你命好,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秦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寻衣,你和天香楼的掌柜相熟,能不能帮我说说……先赊账?” “洛阳城的规矩由府主钦定,尤其是贤王府弟子,在外一概不许赊账。”柳寻衣无奈道,“此事若让府主知道,当心罚你二三十万两。” 闻言,秦苦脸色一变,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在柳寻衣的“哄骗”中,极不情愿地钻出桌子。 “谢副执扇的酒肉!”楼上,许衡不忘调侃一番,登时惹来众人连声附和。 “没喝完的酒没吃完的肉,统统带回去。”秦苦嚷嚷道,“谁也不许拿老子的钱装阔气。我先去茅房,回来若让我看见谁的桌上剩下酒肉,休怪我让你赔钱!” “哈哈……” 伴随着一阵哄笑,满脸涨红的秦苦晃晃悠悠地朝天香楼后院走去。 “失算!失算!下次再请客,应该吃馒头……” 当秦苦跌跌撞撞地走出茅房时,一名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已在院中恭候多时。 “大爷可是秦苦?” “干什么?”秦苦见伙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登时心生不悦,“怕老子赊账不成?” “不不不!小的不是天香楼的伙计,我是……” “我他妈管你是谁?”秦苦大手一挥,不耐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秦大爷,有人想见你。” “狗屁!”秦苦脸色一沉,不满道,“老子是狗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呼来唤去……” 话音未落,伙计已顺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谄笑道:“只要大爷赏光,这些钱都是你的。而且……后面还有好处。” 一见银票,秦苦不禁眼前一亮,萦绕在脸上的怒气眨眼消失殆尽,转而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友善面孔,一边接过银票,一边寒暄道:“太见外了!想见小弟尽管招呼一声,何必如此破费?快快快,劳烦这位大哥头前带路!” “秦大爷,这边请!” 说罢,伙计引着秦苦从后门离开天香楼,钻入街边的一辆马车。 扬鞭疾甩,马车朝街道尽头飞驰而去。 …… 第五百四十六章 :威胁利诱 “秦大爷,里面请!” 马车停在东海茶楼前,伙计引着秦苦穿过大堂,直奔楼上雅间。 “究竟谁要见我?” 秦苦本已醉意朦胧,又在马车上一路颠簸昏昏欲睡,此刻被伙计强行唤醒,脑袋犹如灌满浆糊一般,感觉愈发昏沉。 上楼梯时,若非伙计小心搀扶,秦苦好几次脚下踩空,险些翻滚下去。 “秦大爷,我们到了!” 雅间前,伙计一手架住摇摇欲坠的秦苦,一手轻轻叩响房门。 “进!” 伴随着一道女子的应答,伙计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将秦苦半推半送进雅间,自己的双脚却始终没有踏过门槛一步。 “女人?”秦苦一怔,随之面露坏笑,“给我准备的?” “咳咳!”伙计面露惶恐,却又不敢多言,尴尬道,“大爷进去便知。” “懂事!嘿嘿……” 秦苦一边夸赞伙计,一边迈着踉跄的步子,晃晃悠悠地走进雅间。 “谁这么通情达理,又送银两又送女人?” 秦苦自鸣得意,同时面露垂涎。 “塞外女子风韵奇特,江南美人我见犹怜,不知中原的女子又当如何?有道是……” 当兴致勃勃的秦苦,一边宽衣解带,一边绕过屏风时,眼前端坐之人却令他登时一愣,溜到嘴边的戏谑言辞,又被他硬生生地噎回去。 是女人无疑,却是秦苦吃下熊心豹子胆都不敢冒犯的女人,凌潇潇。 “夫……夫人?” 秦苦一脸惊愕,赶忙将解开的衣带胡乱绑上,而后用力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哼!”望着满脸通红,衣衫不整的秦苦,凌潇潇面露不悦,愠怒道,“堂堂贤王府副执扇,竟然贪欢逐乐,玩日愒时,若让外人知道成何体统?瑾哥刚刚当上武林盟主,你如此恣情纵欲,岂非败坏贤王府的名声?辱没北贤王的威严?” “夫人教训的是,我改!一定改!” 面对凌潇潇的痛斥,秦苦既不恼怒也不辩解,嬉皮笑脸,照单全收,一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惹得凌潇潇连连皱眉。 “罢了!”凌潇潇沉声道,“念你入府不久,对贤王府的规矩不太了解,姑且饶你一次。若有下回,决不轻饶。” “是是是,决不轻饶。”秦苦连连点头哈腰,而后朝桌旁的凳子一指,谄笑道,“夫人,小的酒劲上头,感觉天旋地转,能不能……” “坐下吧!” 面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秦苦,凌潇潇心中愈发不满,但转念一想自己今日的目的,索性不与他一般见识,又道:“秦苦,你可知我为何将你找来?” “不知道。” 秦苦旁若无人般端起茶壶,对着壶嘴猛喝起来,对凌潇潇阴沉的眼神视而不见,口中含糊不清地应道:“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义不容辞。” 如此不分尊卑之人,凌潇潇生平头一次遇到。她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自顾问道:“你和柳寻衣的交情如何?你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的?” “萍水相逢,不打不相识。”秦苦放下茶壶,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答道,“至于交情……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凌潇潇面露狐疑,“为何我听说你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甚至有传言说……你们亲如手足?” “当然!”秦苦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府主说过,贤王府弟子皆应亲如手足,情同兄弟。柳寻衣是黑执扇,我是副执扇,自然要亲如手足,否则我岂有好日子过?嘿嘿……” “休在我面前插科打诨!”凌潇潇喝斥道,“问你什么,只管如实作答,少说一些没风没影的囫囵话。” “哦!”秦苦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委屈道,“夫人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也懒的和你兜圈子。”凌潇潇不耐道,“简而言之,我要你替我密切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禀报。” “监视柳寻衣?”秦苦费解道,“为何?” “他马上要做我的女婿,而我……并不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他。”凌潇潇义正言辞道,“语儿是我的心头肉,她要托付终身的男人,为娘的自然要把把关。” “是是是。”秦苦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而后故作为难地说道,“但是,柳寻衣毕竟是黑执扇,在府里位高权重,我监视他……未免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凌潇潇不悦道,“你把黑执扇放在眼里,难道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与柳寻衣谁是主、谁是仆?莫非你分不清楚?” “柳寻衣和夫人相比,自然是麻绳提豆腐,别提了。”秦苦恭维道,“可是……黑执扇再不济也比我强。你们两个,我谁也得罪不起,万一闹出什么乱子,倒霉的肯定是我……” “我可以向你保证。”凌潇潇正色道,“只要你替我做事,府里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话虽如此,但……你们毕竟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我终究是外人,倘若横插一杠,只怕……”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哪里像个男人?”凌潇潇打断道,“给我一句痛快话,做还是不做?你若不肯帮我,现在便可离开,我从不强人所难。” “我……”秦苦抓耳挠腮,一副左右为难的纠结模样,“夫人只让我监视柳寻衣?可有其他打算?” 凌潇潇沉吟道:“伺机探一探他的底细。” “底细?”秦苦一头雾水,“柳寻衣的底细,府里人尽皆知,何必再探?” “我们知道的,是柳寻衣想让我们知道的。”凌潇潇柳眉一挑,话里有话地说道,“万一他说的不是实话。万一他虚有其表,败絮其中。万一他是一个朝三暮四,喜欢到处寻花问柳的登徒浪子,又该如何?” “这……” “他是我女儿未来的夫君,我想探一探准女婿的底细,可有不妥?” “府主……可否知道此事?” “同样是女婿,瑾哥有瑾哥的考虑,我有我的心思。”凌潇潇不满道,“瑾哥在乎的是柳寻衣的潜力,以及贤王府未来的兴衰。而我,只在乎女儿的幸福。” “夫人爱女心切,在下十分感动。” “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忙活,只要你答应替我做事,我每月给你一万赏银。” “一万?”秦苦眼神骤变,难以置信道,“当真?” “我像是骗你吗?” “其实,给不给钱倒无所谓。”见凌潇潇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秦苦突然话锋一转,故作慷慨,“主要是夫人对小姐的疼爱之心,着实令在下感动。我自幼失去双亲,最见不得人家相亲相爱,一遇到这样的事就忍不住想哭……” 说罢,秦苦竟装模作样地擦拭起眼角。 “如此说来,你答应了?” “如果连娘亲对女儿的关心都能无动于衷,我还算是人吗?”秦苦义愤填膺地说道,“我非但答应,而且不仅在成亲前替夫人监视柳寻衣,就算是成婚后,哪怕是生儿育女之后,我也要一直监视他,以免柳寻衣做出一些对不起小姐的下流勾当。为了夫人、为了小姐,我秦苦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行了!” 面对秦苦的慷慨陈词,凌潇潇自是不屑一顾。 秦苦滔滔不绝,无非想从凌潇潇手里多骗些赏钱。至于其他的“感动”也好,“义气”也罢,统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毫无价值可言。 “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许再让其他人知道。”凌潇潇嘱咐道,“如果你敢向外泄露半句,我定让你后悔莫及。” “一定!”秦苦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夫人有所不知,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广交天下英豪,靠的不是武功,而是人品。尤其是我这张嘴,铁齿钢牙,密不透风,出名的可靠……” “好了!” 凌潇潇早已忍受不住喋喋不休的秦苦,蓦然起身,迈步朝房门走去。 “如果你有消息,可以来东海茶楼找一个名叫‘顺喜’的伙计,他经常入府送茶,亦可帮你与我联络。记住,回到贤王府后,你我要假装互不相熟,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嘿嘿,偷情似的……” “你说什么?” 凌潇潇美目一瞪,吓的秦苦脸色一变,匆忙改口道:“小的一定谨记夫人交代,绝不会露出半点马脚。” “哼!”凌潇潇打开房门,语气不善地说道,“你留在这里,一个时辰后再离开,顺便醒醒酒,省的满口胡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遵命。” 冷冷地瞪了秦苦一眼,凌潇潇快步离开东海茶楼。 茶楼外,一辆马车徐徐而来,不急不缓地停在凌潇潇面前。她未有一丝犹豫,在伙计地搀扶下,迅速钻入车厢。 “夫人,与秦苦谈的如何?” “此子油腔滑调,没一句正经话。不过总算见钱眼开,暂时答应帮我盯着柳寻衣。” 车厢内,面对雁不归的担忧,凌潇潇沉吟道:“若非事出突然,时间紧迫,我断不会相信一个贪财好色之徒……” “夫人……” “罢了!我只说替女儿把关,即便事有错漏,相信瑾哥也不会过多指责。回府吧!” 茶楼上,秦苦背倚着窗框,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此刻,萦绕在秦苦脸上的混沌醉意,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别有深意地狡黠之色。 …… 第五百四十七章 :弯刀所向 九月二十五,塞北。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有一座地势高耸的山坡,坡上屹立着六座气势磅礴的石碑。 由于常年经受风吹雨打,因而石碑早已斑驳不堪,碑文亦变的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每当蒙古族人途径此处时,仍会满怀虔诚地来到石碑前顶礼膜拜,以表达对成吉思汗的敬仰与崇拜。 此地名曰“望归坡”,坡上屹立的六座石碑,代表着成吉思汗六次出征西夏的浴血拼搏。 率军西征,望归坡是必经之地。成吉思汗每经过这里一次,便命人立下一座石碑,祈求苍天庇佑,出师大捷。 然而,六次征战西夏,历时二十二载,成吉思汗皆未能如愿以偿。 直至最后一战,成吉思汗一去不返,客死他乡。从此这座山坡便有了“望归坡”的名字,寓意“盼望大汗归来”。 晚秋时节,草原上凉风阵阵,提前渗出一丝冬季的寒意。 晌午,望归坡上,几匹马儿正优哉游哉地啃噬着逐渐凋零的枯草,四位身穿蒙古长袍的汉子围坐在石碑下,一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他们是刚从大汗行宫出来的颜无极、苏禾、隋佐、陶阿木。上午,他们已将发生在华山的事,一五一十地回禀给蒙古大汗。 隋佐负荆请罪,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蒙古大汗请战,欲率兵剿灭中原武林,一雪华山之耻。 颜无极则不然,他以隋佐性命无虞为由,表明中原各派尚不敢与蒙古朝廷作对,并且据理力争,以求继续招降。 二人在大汗行宫内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有趣的是,蒙古大汗得知前因后果后,并未直接作出答复,而是命他们先行退下,并于望归坡等候消息。 至此,他们已在望归坡等候两个时辰,由于颜无极与隋佐皆心怀不满,故而谁也不搭理谁,此举令苏禾、陶阿木甚是尴尬。 “劝降、劝降,就知道劝降,莫非担心本将抢走你的功劳!” 终于,性情暴躁的隋佐率先忍受不住内心的愤懑,怒视着面沉似水的颜无极,斥责道:“你先劝洛天瑾,再劝云追月,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结果如何?到头来,那群王八蛋越来越团结,反观我们死的死、伤的伤,费时费力不说,而且丢尽蒙古人的脸。若非大汗宅心仁厚,岂容你三番五次地替汉人开脱?” “真是天大的笑话!”颜无极毫不示弱,呛声道,“若非你愚昧无知,马虎大意,何至于被人打晕剥光扔进箱子?你是统兵将军,结果一场剿杀下来竟连一条大鱼也未能抓住,亏你自诩什么天罗地网,插翅难飞?依我之见,大汗的确宅心仁厚,否则你早已人头落地,岂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颜无极,本将确实有罪,只要大汗下令,我的脑袋随时可以搬家。”隋佐怒道,“那你呢?难道你一点错都没有?身为赤风岭主,自诩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平日总喜欢夸夸其谈,将自己装扮的高深莫测,好似无所不能,结果如何?面对假扮我的人,你竟浑然不觉?被人当猴耍,竟也敢大言不惭?” “隋佐,你休要欺人太甚!” “颜无极,华山事败,你我皆难辞其咎,休要把自己摘的那么干净!” “你……” “将军,有人来了!” 当隋佐与颜无极势如水火之际,陶阿木忽然眼前一亮,伸手遥指着北方一群呼啸而来的快马,激动道:“看!是汪总帅的人马。” “吁!” 电光火石之间,十几匹快马陆续冲上望归坡。 为首之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长九尺有余,生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其身材十分魁梧,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宛若一尊金刚罗汉,令人心生敬畏。 此人,正是蒙古大汗的亲信,草原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手握蒙古精锐的大将军,汪德臣。 汪德臣自幼习文修武,骑射双绝,武艺超群,因而深受蒙古大汗器重。 虽然年纪不大,但汪德臣的战场经验极为老辣。十几岁便统兵征战四方,才能出众,勇武过人,二十多年来极尽杀戮之能事,常战常胜,鲜有败绩,故而成为草原上家喻户晓的“战神”。 值得一提的是,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与汪德臣同出自汪古部。二人的年纪虽相差甚远,却一直以兄弟相称。 “末将参见汪总帅!” “颜某见过汪总帅。” 一见汪德臣,隋佐、颜无极四人赶忙起身行礼。 “本帅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汪德臣的声音浑厚而低沉,极具男子气概,“二位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隋佐、颜无极异口同声,而后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诧异之色。 “好。”汪德臣点头道,“坏消息是,你二人在中原的一番作为,令大汗极为不满,因此下令免去隋佐的西京将军之位,同时褫夺颜无极统领胡马帮、漠北二十四城的权力。” 闻言,隋、颜二人登时心中一沉,脸色变的难看至极。 “那……好消息呢?”隋佐战战兢兢地问道。 “好消息是大汗决定暂时不杀你们,并且给你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汪德臣继续道,“隋佐戴罪回营,暂代西京将军之职,直至新将军赴京北大营交接。颜无极回赤风岭反思己过,在大汗下达新命令之前,不得擅自干涉中原之事,以免弄巧成拙,一错再错。” “是。”隋佐和颜无极不敢忤逆大汗的命令,纷纷拱手领命。 “敢问汪总帅。”颜无极迟疑道,“大汗对中原武林究竟是何态度?到底……是战是和?” “颜岭主此话差矣。”汪德臣纠正道,“在大汗眼中,任何敌人都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降、要么死,哪有‘战和’之说?” “老夫失言。”颜无极眼神一变,赶忙改口,“不知大汗对中原的态度是……” “汉人蒙昧无知,冥顽不灵,大汗已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时至今日,大汗已渐渐失去耐心。”汪德臣不悦道,“尤其是华山之事,令大汗极为震怒。江湖草莽竟敢假扮蒙古将军调配兵马,甚至在中军大帐内诛杀十几名副将。此乃大蒙古国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对待此等刁民草寇,难道颜岭主认为还有招降的必要吗?” 汪德臣此言,令隋佐和颜无极同时神情一变。 不同的是,隋佐面露狂喜,颜无极的眼中则布满失落。 “莫非大汗已决定向宋国用兵?”隋佐激动道,“何时出兵?末将愿率三万死士为先锋,誓在三月之内攻入临安城,以求将功折过。” “眼下,我们的兵马正分于西、南两线作战,如果再向汉人开战,只怕……战局对我们不利。”颜无极仍不死心,争辩道,“若将中原各派招至麾下,一旦起兵便可里应外合,到时……” “不必了!”汪德臣目无表情地打断道,“战争即是战争,只有依靠强弓劲弩,快马弯刀打下来的天下,方才最可靠、最稳固。至于你说的里应外合、招安劝降,终究是歪门邪道,难登大雅之堂。” “说的好!”对于汪德臣的一席话,隋佐听的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连连拍手称赞,“汪总帅所言甚是,阴谋诡计是懦夫和弱者使用的伎俩,对我们蒙古铁骑而言,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我们的弓马刀箭。” “可是……” “颜岭主,你不在大汗身边,岂知大汗的心思?”汪德臣解释道,“其实,早在数年前,大汗便已制定出‘亡宋’之策,我们将其称之为‘大包围’战略。由甘肃出兵,绕过长江天堑,经川西,灭大理。而今,大理国君段兴智被擒,大理覆灭,对宋国的‘包围’已然形成。眼下的宋国,不过是我们嘴边的一块肥肉,只要想吃,随时可以将其吞入腹中。至于你心心念念的‘中原武林’,看似至关重要,实则可有可无。之前被大汗重视,其实是声东击西之策。一者有备无患,二者防止他们与宋廷联手。其实,这群草寇在大汗眼中,甚至连一只苍蝇都算不上,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说来,大汗已下定决心举兵南下?”颜无极若有所思地说道,“敢问何时动兵?老夫愿率赤风岭、二十四城、胡马帮身先士卒,为大汗先下一城。” “兵贵神速,不会让你们等太久。至于调兵细节,本帅似乎没必要向你们交代。” “那是!那是!” 似乎感受到汪德臣的不悦,颜无极连忙拱手作揖,不敢再多问半句。” 汪德臣哼笑一声,又道:“你们不必担心,既然大汗决定让你们将功补过,就一定会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只希望,到时你们不要重蹈覆辙,丢我大蒙古国的脸。” “是。” “回去吧!待时机成熟,大汗对你们自有安排。” 说罢,汪德臣不顾隋佐、颜无极的态度,别有深意的眼神自苏禾身上一扫而过,而后调转马头,暴喝一声,率兵扬长而去。 望归坡上留下颜无极、苏禾、隋佐、陶阿木。四人各怀心思,神情迥异,愣愣地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汪德臣,久久回不过神来。 …… :。: 第五百四十八章 :残龙败象 威楚府,哀牢山。 大理覆灭,段家沦亡,龙象山失去最大的依仗。 大理境内刚刚经历一场战乱,如今正值百业俱废,民生凋敝的惨淡时节,身处漩涡中心的龙象山同样难逃波及。 时至今日,大理境内仍驻扎着上万蒙古兵马,对各路残余势力虎视眈眈,龙象山树大招风,自是战战兢兢,惶惶不安。 云追月回到龙象山后,五次三番地派人向蒙古统帅兀良合台进贡,欲攀龙附凤,替龙象山找到新靠山。 然而,任由云追月百般示好,兀良合台却丝毫不为所动。非但将送去的礼物原封退回,而且还将送礼的弟子拒之门外。 兀良合台对龙象山的态度十分古怪,既不率兵讨伐,亦不与之亲近。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以及不近人情的冷漠,皆令云追月倍感心焦。 云追月在江湖混迹多年,自诩阅人无数,但如兀良合台这般难以捉摸的人物,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十月初一,清晨。众弟子齐聚大磨岩举行祭祀仪式,云追月却独自一人跪在龙象祠堂反思己过。 一个时辰后,司无道来到龙象祠堂,望着跪在地上,身如泥塑的云追月,口中不禁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司无道并不打扰,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恭候云追月从沉思中醒来。 “咳咳!” 沉默良久,云追月忽然发出几声咳嗽。紧接着,他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起身,神情专注地上香敬拜一番,而后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双手抻拽着衣袍,漫不经心地问道:“又退回来了?” 闻言,司无道不禁面露尴尬,苦笑道:“兀良合台软硬不吃,洒家已向他挑明龙象山与赤风岭的关系,可他……仍对我们不理不睬。” “两种可能。”云追月行至门前,抬眼望着泛出层层光晕的艳阳,幽幽地说道,“其一,此人性情孤傲,不屑与我们为伍。其二,他已知华山之事,因此故意冷落我们,替隋佐乃至蒙古朝廷出一口恶气。换言之,他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司无道眉头微皱,沉吟道:“如果他只想震慑我们,倒也无关痛痒。但如果他别有用心,龙象山岂不是朝不保夕?兀良合台高兴便放过我们,不高兴便……” 言至于此,司无道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我查过兀良合台的底细,此人远非隋佐之流可以媲美。他是功臣之后,将门子弟。其父速不台乃开国功臣,成吉思汗的“四獒”之一,在蒙古位高权重,无出其右。”云追月叹息道,“如此人物,莫说剿杀一个小小的龙象山,即便他先斩后奏,将大理段家满门抄斩,蒙古大汗最多也只是埋怨两句,断不会有过多惩罚。” 司无道恍然大悟:“此人竟如此厉害?难怪圣主屡次三番地想与之结交。” “若能傍上兀良合台这颗大树,龙象山必定前程无量。”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司无道满眼失落,提议道,“依洒家愚见,我们应尽快离开大理,去中原另寻一处风水宝地,重建龙象山。” “不行,太过冒险!”云追月摇头道,“眼下,我们与蒙古人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等待我们的极有可能是强弓劲弩、铁骑弯刀。再者,龙象山的百年基业尽在哀牢山,举家搬迁谈何容易?” “那……我们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能等。” “等什么?” “兀良合台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云追月道,“如此正好,他越蔑视我们,我们越安全。如今,蒙古朝廷并未屠戮段家,反而将段兴智放回大理,继续执掌旧部。对我们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圣主的意思是……有段兴智庇佑,龙象山可以安然无虞?” “我们与段家的关系,远比蒙古人可靠的多。”云追月沉吟道,“既然蒙古大汗对段兴智格外开恩,足以表明他对大理施行‘怀柔’之策。既然如此,兀良合台应该不会驻军太久,说不定……不日便会北归。即便不走,有段兴智从中作保,料想兀良合台也不会难为我们。” “有蒙古大汗撑腰,段兴智愈发逍遥自在,甚至比昔日做‘大理皇帝’还要轻松惬意。”司无道笑道,“时至今日,大理境内仍有不少部族不愿归顺,段兴智奉命平叛,定会有求于我们。如此想来,他也不敢和我们撕破脸。” “罢了!”云追月似是十分疲惫,慵懒地摆手道,“朝野之事,我们身为局外人不便插手,也不能插手,因此还是说说眼前吧!我交代的两件事,你们办的如何?” “回禀圣主,新的龙象榜已经出炉,只是其中有些排位我们拿捏不准,仍需圣主决断。”司无道有条不紊地回道,“其二,有关洛天瑾索要人丁名册一事,唐轩已遵照圣主的吩咐,半虚半实地抄写一份送去贤王府。” “送去便好。”云追月呢喃道,“如果执拗不送,只怕腾族长和柔儿不肯饶我。毕竟,腾族长曾在天下人面前替我作保,我的一举一动皆关乎腾族的声誉,因此有些事不得不暂时忍让。” “圣主一向仁义,只是天下人一直对你心存误会。” “天下人如何?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云追月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又道,“新榜如何排位?” “前三位依旧是吴双、苏禾、陆庭湘。”司无道不敢多问,如实应答,“但从第四位开始……我们有些分歧。尤其是柳寻衣、唐阿富、秦苦三人的排位,实在是……” “秦苦排在第四位,柳寻衣第五位。”云追月不假思索地说道,“秦苦在武林大会上将‘跛刀客’千刀万剐的场面,我至今历历在目。柳寻衣虽能将你击败,但比起秦苦虐杀秦天九之战,仍略逊一筹。至于唐阿富,这两年变的十分低调,姑且排在第七位吧!” “第七位?”司无道诧异道,“如果‘无情剑客’排在第七位,试问谁能排在第六位?” “漠北二十四城,龙羽!”云追月冷笑道,“此人是个疯子,茹毛饮血,天性嗜杀。之前一直在塞外行走,这两年才在中原崭露头角。” “我对此人略有耳闻,据说他和柳寻衣曾在天龙客栈交过手……” “足足七十回合,柳寻衣、秦苦联手也未能拿下他。”云追月补充道,“更有趣的是,龙羽身边还跟着一个怪物。那厮身形庞硕,力大无穷。传闻当日在天龙客栈,柳寻衣、秦苦、慕容白三人合力一击,仍被那怪物用两板巨斧生生逼退。此怪物与龙羽形影不离,若将二人视作一人,一攻一守、一静一动、一虚一实,恐怕连龙象榜首的位子都要重新琢磨。因此,将龙羽排在第六位……只低不高。” “如此一来,第八位便是少林武僧,悟禅。”司无道接话道,“第九位是丁轻鸿,至于第十位的人选……” “龙象榜第十位留给黎海棠。”云追月幽幽地说道,“他是唐轩的弟子,这些年一直跟在唐轩身边,故而外人对他知之甚少。此次华山之行,我发现此子对暗器的领悟,已隐隐压过唐轩一头。尤其是箭法造诣,更是江湖罕见,当世无双。” “黎海棠固然箭法超群,但与人正面交手,只怕……” “只要能克敌,箭法与拳法、掌法、刀法、枪法无异。”云追月摇头道,“杀人于千里之外,无影无形。远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更加高明。悟禅能因内力雄厚排在第八位,黎海棠亦可凭借其高深箭法,排在龙象榜第十位。” “是。” 云追月此言在情在理,司无道稍稍琢磨一番,欣然领命。 “还有一事。”云追月的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道,“萍儿拜师绝情谷,想必柔儿对她们的关系已是心如明镜。而在武林大会上,柳寻衣对萍儿似乎也有相识之感,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圣主担心萧谷主与柳寻衣相认?” “我并非阻挠他们母子相认,只不过……时候未到。”云追月讳莫如深地说道,“如果让他们母子过早相认,我酝酿多年的计划将全盘落空。” “圣主的意思是……” “一旦让柳寻衣知道自己与洛天瑾的真正关系,你说……他还能对洛天瑾痛下狠心吗?”云追月反问道,“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洛天瑾身边的内奸,如今蒙军南下迫在眉睫,朝廷必会尽快与洛天瑾摊牌。到时,柳寻衣身为内奸,势必与洛天瑾闹的水火不容。而我……正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反目成仇。唯有如此,方才一解我心头之恨。再者,柳寻衣迎娶洛凝语,同父异母的兄妹拜堂成亲,更是有悖人伦纲常,足以令洛天瑾追悔莫及,声名扫地。” “欲成此事,断不能让柳寻衣与萧谷主相认。”司无道笃定道,“否则以萧谷主的为人,即便她再恨洛天瑾,也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铸成弥天大错。” “柳寻衣与洛凝语成婚在即,值此关键时刻,绝不容半点疏忽。”云追月阴戾道,“为免夜长梦多,我决定亲自去一趟中原,以防柳寻衣和绝情谷再有任何接触。” …… 第五百四十九章 :天山末路 十月初三,天山玉龙宫。 清晨,以丁傲、董宵儿为首的玉龙宫三旗十二堂弟子,全部披麻戴孝,齐聚于大天池,一起送任无涯最后一程。 由于无法替任无涯收尸,故而他们只能为其修建一座衣冠冢,以表悼念之意。 今日,玉龙宫内外一片素白,上万弟子神情肃穆,满心愤慨。 正前方,一个大大的“奠”字冰冷无情,哀伤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令山河为之萧瑟,日月为之黯淡,天地为之动容。 一身孝服的丁傲跪在众弟子之前,今日的他一改平时的放荡戏谑,面色凝重,目光深邃,一双老眼死死盯着任无涯的墓碑,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怨怒之气。 董宵儿跪在丁傲的斜后方,复杂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一动不动的丁傲,几次欲言又止,又见丁傲悲意正浓,终究未能吐出半个字。 “宫主,丁傲率所有弟子,一起来送您老人家最后一程。”青烟缭绕之中,丁傲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参加武林大会本是一件小事,谁知宫主竟一去不返,含恨而终。” 言至于此,丁傲通红的双眼不禁溢出一丝泪痕。 “宫主一去,天山玉龙宫威名不在,霸气无存,我等弟子……再无依仗,日后唯有任人欺凌,受人践踏。”丁傲咬牙切齿地说道,“洛天瑾这个矫情干誉,欺世盗名的无耻狗贼,竟然口蜜腹剑,过河拆桥,实乃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今日,我丁傲率天山玉龙宫上万弟子对天起誓,我等与洛天瑾不共戴天,一日不替宫主报仇雪恨,一日不肯罢休。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不保此仇,誓不罢休!不保此仇,誓不罢休!不保此仇,誓不罢休……” 伴随着董宵儿的一声娇喝,上万弟子齐声高呼。 一时间,惊天动地,震彻九霄,天山寒岭延绵不断,玉龙之巅回响不绝。 一番慷慨陈词过后,心情沉重的玉龙宫弟子,井然有序地轮番上前向任无涯叩首敬香。 趁此机会,董宵儿将丁傲邀至一旁僻静处,低声问道:“丁旗主,我与你商议的事,考虑的如何? 闻言,丁傲一愣,脸上的悲痛渐渐转化为狐疑,反问道:“董旗主,你真的相信金复羽?对他……没有半点怀疑?” “此话何意?”董宵儿黛眉微蹙,不悦道,“莫非你怀疑我和金复羽串谋?” “当然不是。”丁傲摇头道,“董旗主深受宫主厚恩,对他老人家情深义重,岂能与金复羽串谋?我只是……” “只是什么?”见丁傲吞吞吐吐,董宵儿不禁面露焦急。 “只是对洛天瑾、金复羽这类枭雄心存顾虑。”丁傲直言道,“洛天瑾是伪君子不假,但金复羽呢?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一个包藏祸心,欺罔视听的小人?” “丁旗主此言差矣!江湖险恶,凡能成为一方霸主者,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君子?金复羽固然狡猾,但他与洛天瑾势不两立亦是有目共睹。如今,连宫主他老人家都栽在洛天瑾手里,更何况你我?放眼整个江湖,有胆量、有机会、有本事与洛天瑾抗衡的,只剩金复羽一人。甚至连龙象山、绝情谷都被洛天瑾拉入自己的阵营,只凭你我,断无翻身的机会。” “万一金复羽是第二个洛天瑾呢?到时我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丁傲话里有话地说道,“至少,我们现在有天山玉龙宫、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有几座城镇的生杀大权,甚至还有上万弟子……” “等等!”董宵儿打断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董旗主,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丁傲眉头一挑,反问道,“我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宫主他老人家留给我们的宝藏。这些东西,足已 胜过中原的诸多门派。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委身于他人门下?” “你的意思是……” “既然董旗主非要老夫把话挑明,那我索性开门见山。”丁傲神情一禀,正色道,“眼下,我们有钱、有人、有地盘,何不自立门户?为何要将一切拱手送给金复羽?” “不和金复羽联手,洛天瑾岂肯放过我们?丁旗主,你不会以为我们随随便便改个名字,就能在洛天瑾面前蒙混过关吧?” “何需蒙混?”丁傲固执道,“玉龙宫远在西域,老夫不信他洛天瑾真能率人千里迢迢地杀到这里。董旗主,说句灭自己威风的话,即便我们龟缩一隅,也好过变成人家板上的鱼肉。老夫以为,宁头,不当凤尾。我宁愿留在这里做山大王,也不愿去中原向金复羽卑躬屈膝。” “丁旗主,你太低估洛天瑾的本事了。”董宵儿辩驳道,“他现在是武林盟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我们与之对抗,洛天瑾为保颜面,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剿灭我们。莫说千里迢迢,纵使万里之遥,他也不会心软。” “那又如何?”丁傲轻蔑道,“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在我们的地盘,岂容他一个外人放肆?只管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丁旗主真是好大的口气!”董宵儿冷笑道,“洛天瑾是不是‘强龙’姑且不论,单说在西域,你我又真能算‘地头蛇’吗?” 丁傲一怔,愕然道:“此话何意?” “据我所知,当初丁旗主与柳寻衣结识,是由于少秦王从中穿线搭桥。”董宵儿嗤笑道,“敢问丁旗主,少秦王究竟是与你亲近?还是与洛天瑾亲近?” “这……”被董宵儿如此反问,丁傲不禁眉头一皱,勉为其难道,“以前或许与我更近,但如今洛天瑾已是武林盟主,反观天山玉龙宫却是群龙无首,元气大伤。此消彼长之下,想必在少秦王心里……我的分量已远远不如洛天瑾。” 董宵儿戏谑道:“天山对洛天瑾来说远在千里,但对少秦王而言……却是近在咫尺。少秦王在西域的势力,不必我说,丁旗主心知肚明。有他在一天,‘地头蛇’何时轮到你我?试想,如果洛天瑾请少秦王出手对付我们,敢问丁旗主,凭宫主留给我们的这些宝藏……又能抵挡几天?” “这……” “更何况,即便是宫主留下的宝藏,也并非全部属于你我。”董宵儿趁热打铁,振振有词,“虽然我们口口声声说有上万弟子,试问在天山玉龙宫,除宫主他老人家之外,谁还能镇住这些弟子?当年,宫主划分三旗十二堂,目的是防止有人篡权,三旗十二堂各自为政,相互制衡。时至今日,真正效忠你的恐怕只有金麟一脉,至于其他弟子,岂肯听你号令?” “因此你我要联手。”丁傲激动道,“我的金麟旗,再加上你的火凤旗,足以影响全局。” “不会的。”董宵儿苦涩道,“如果依照你的意思去做,短时间内大家心怀报仇之志,或许能戮力同心,共同进退。但时间一长,人心必变,到时,天山玉龙宫将四分五裂,三旗十二堂纷纷谋求私利,甚至自立门户。最重要的是,大家为争夺宫主留下的金银财宝,必会相互厮杀,斗的你死我活。如此想来,洛天瑾想打垮我们根本不需要大举来犯,只需略施小计,拉一派、打一派,足可挑起内讧,令我们自行溃烂。” 丁傲心生不满,撇嘴道:“宫主执掌玉龙宫数十载,也未见闹出半点乱子。” “二者截然不同。”董宵儿愠怒道,“天山玉龙宫由宫主一手创立,他在弟子心中的威望及地位,远非你我能够比肩。因而,只要宫主健在,玉龙宫纵有十万弟子,也无人敢造次。但你我不同,宫主溘然长逝,无论你我谁继任宫主,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故而众弟子一定不服。日后你我稍有疏忽, 他们必定造反,酿成大祸。与其如此,倒不如趁众弟子报仇心切之际,暂时投靠金复羽。有金复羽做招牌吸引洛天瑾的注意,我们既可以伺机报仇,又可以慢慢培植自己的势力。待时机成熟,我们再金蝉脱壳,自立门户!” “只怕我们高估了金复羽的本事。”丁傲细细琢磨董宵儿的道理,反复权衡道,“毕竟,金剑坞自身难保,我们和他们绑在一起,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金复羽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被烧毁的鸠摩崖只是九牛一毛。只要我们前往横山寨,便能见识到他的真正实力。” “横山寨?”丁傲将信将疑,“横山寨有什么?” “不知道。”董宵儿缓缓摇头,“但金复羽言之凿凿,绝非虚张声势。” “这……” “丁旗主,洛天瑾是中原武林盟主,少秦王又是他的朋友。我们若抱残守缺,不肯变通,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董宵儿苦口婆心地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要长久,必须有舍有得。” 丁傲眉心紧锁,眼神纠结,俨然内心迟疑不定。 在董宵儿忐忑的目光下,丁傲沉默许久,终于发出一声叹息,而后一脸萎靡地缓缓点头。 “我可以答应暂时投靠金复羽,但老夫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其一,玉龙宫除弟子之外,其余的全部封存,一文钱也不能带走。其二,如果金复羽只是虚张声势,我们即刻返回天山,绝不留下给他当替死鬼!” …… 第五百五十章 :莫逆于心 十月初五,贤王府。 黄昏时分,柳寻衣独自坐在东堂前的台阶上,望着天际尽头渐渐西坠的红日,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不知心中在思量些什么? “喏!” 突然,一只蒲扇大手毫无预兆地伸到柳寻衣面前,令其一怔,神智瞬间清醒。 “银票!”秦苦晃动着手中的银票,解释道,“上次在天香楼我走的匆忙,因此……” “一连半月神神秘秘,几乎见不到你的影子。”柳寻衣好奇道,“去哪儿了?” “赌坊妓院酒楼茶肆……” 说着,秦苦偷瞄一眼柳寻衣的反映,似乎担心他指责,于是先将一军:“当初拉我入伙的时候,你我可是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干涉我吃喝玩乐,更不得禁锢我的喜好。” “入伙?”柳寻衣哭笑不得,“秦兄,莫非你将贤王府当成绿林山寨不成?” “银票你究竟要不要?”为解尴尬,秦苦连连催促,“再不收下,当心我反悔。” “没想到铁公鸡也有拔毛的时候。”柳寻衣揶揄道,“莫非这些天你一直躲着我,是担心我向你讨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秦苦撇嘴道,“说好我请大家喝酒,岂能让你破财?” “拿回去吧!否则日后你没钱买田置地娶妻生子,我可担待不起。” 闻言,秦苦先是一愣,从而心生感动。本想推辞,但转念一想柳寻衣绝非虚情假意之人,故而自己也没必要装腔作势,于是匆匆作罢。 “秦兄,洛阳如何?” “洛阳繁华名不虚传,好玩的地方数不胜数。”秦苦一屁股坐在柳寻衣身旁,坏笑道,“比如城东的名伶雅苑,里面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水灵……” “咳咳!”柳寻衣无意与秦苦探讨风月,故而打断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让你一直留在洛阳城,不再像曾经那般四处漂泊,你……可否愿意?” 秦苦似乎从柳寻衣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反问道:“此话怎讲?”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柳寻衣一反常态,令秦苦大惑不解,不答反问:“如果可以安安稳稳,试问谁愿四处漂泊?” “你的意思是……愿意留下?”此刻,柳寻衣的眼中闪烁着一抹说不出的兴奋。 “难道我现在不算留下?” “当然算!”柳寻衣连连点头,而后眼珠一转,一本正经道:“秦兄,我们击掌为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留在府主身边尽心辅佐。” “寻衣,为何你今天说话古古怪怪?”秦苦百思不解,迟疑道,“我留下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不怕我抢走你黑执扇的位子?” “不用抢,黑执扇的位子迟早是你的。” “什么意思?” “我……”柳寻衣心中惆怅,险些失言,又见秦苦满脸好奇,于是戏谑一笑,敷衍道,“我马上要和小姐成亲,因此黑执扇的位子八成也要易主。” “这倒是!”秦苦嘿嘿一笑,羡慕道,“人往高处走,你一旦和小姐成亲,便是贤王府的半个主人。说不定……三年五载之后,整座贤王府都要对你惟命是从,岂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执扇?” 面对秦苦的调侃,柳寻衣也不反驳,只是淡淡一笑,借此掩饰内心的烦忧。 “寻衣,我……能否问你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不知为何?秦苦的语气渐渐变的有些紧张。 “什么问题?” “也许我不该问,但……” “但我们是朋友是知己是兄弟。”柳寻衣接话道,“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闻言,秦苦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极不自然的笑容,踌躇道:“其实我想问……你真的出自江陵樊虎门?” 只此一言,柳寻衣登时心头一紧,千思万绪自脑中一闪而过。 “秦兄为何这么问?”柳寻衣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我……我……”秦苦含糊其辞,一个‘我’字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柳寻衣也不追问,只用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秦苦,似乎要洞穿他的内心。 “其实我……”秦苦刻意避开柳寻衣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曾与江陵樊虎门打过交道,而且和樊虎门的门主赵通……一起喝过酒……” 秦苦此言如锋刀利剑,似暴雨狂风,令柳寻衣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震惊之情无语言表,骇然之意袭遍全身。 即便如此,柳寻衣表面上仍安之若素,平淡如水,令人看不出半点波澜。 “可是,我并未在樊虎门见过你,而且赵通也从未提起过你……” 秦苦的一字一句,宛若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柳寻衣的心底。 “是吗?” 然而,面对秦苦的质疑,柳寻衣却诡谲一笑,讳莫如深道:“昔日的樊虎门在江陵一带颇有声势,麾下弟子众多,秦兄没见过我并不稀奇,因为我对秦兄……同样毫无印象。” 柳寻衣此言,多少有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味。 秦苦稍稍一愣,与柳寻衣对视许久,忽然面露憨笑,挠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嘿嘿……” 见状,柳寻衣不禁暗松一口气。透过秦苦的反应,他已在心中笃定,秦苦刚刚所言纯粹是信口开河,他根本没和樊虎门打过交道。 但令柳寻衣费解的是,无缘无故,秦苦为何要撒谎试探自己? “秦兄,你……” “寻衣,我再问你。”秦苦话锋一转,又问道,“你在府中……可否得罪过什么人?” “这……从何说起?”此刻,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错愕地望着煞有介事的秦苦,“秦兄,你究竟想问什么?” “有件事……我犹豫许久,但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 “何事?” “当日我突然离开天香楼的原因。”秦苦开门见山,“其实,并非我无故失踪,而是……有人找我。” “有人找你?”柳寻衣完全听不懂秦苦的意思,只觉他前言不搭后语,说的尽是莫名其妙的话,“此话怎讲?我为何越听越糊涂?” “有人让我打探你的底细,并密切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这……” 秦苦的直言不讳,反倒令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有拒绝。”秦苦愧疚道,“刚刚试探你,正缘由于此。” 柳寻衣的心里不住地犯嘀咕,缓缓点头道:“明白!那人找你,一定许以厚利。” “错!我虽然见钱眼开,但也并非贪得无厌。有些事,给一文钱我都肯拼命。但有些事,即便给我一座金山,老子也不干。出卖朋友,正是其中之一。”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煞有介事的秦苦,当下变的愈发糊涂,茫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答应……” “我答应,并非想替她监视你,而是……想替你试探她的意图。”秦苦义正言辞道,“你入府不过短短两三年,却深受器重,平步青云,难免在无意间招惹一些妒忌与非议。贤王府看似风平浪静,其乐融融,实则暗流汹涌,龙蛇混杂。即便住在同一屋檐下,亦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好比江一苇离奇暴毙一事,府主本来怒不可遏,誓要一查到底,为何后来突然转性?甚至草草了结此事?以府主的睿智,难道真察觉不出整件事的蹊跷?我看不然,府主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江一苇的事肯定还有后续。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你在府中如日中天,既是黑执扇,又是府主的准女婿,自然无人敢与你明刀明枪的作对,但暗箭伤人往往更加致命……” “等等!”柳寻衣一头雾水,赶忙打断道,“秦兄,你口口声声说的‘她’……究竟是谁?” “夫人,凌潇潇!” “夫人?”柳寻衣大惊失色,愕然道,“为何?” “我也想知道为何。”秦苦一脸无奈,摇头道,“她自诩是为女儿的终身幸福着想,其实心中另有盘算。” “难道是府主的意思……” “不像。”秦苦沉吟道,“如果府主对你仍有怀疑,不会将小姐许配给你。再者,凭府主的手段,想试探你自有一万种法子,根本用不着劳烦夫人。而且回忆当日的情形,其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光明正大地‘奉旨办事’,更像是偷偷摸摸,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这……怎么可能?” 虽然柳寻衣知道凌潇潇对自己一直颇有成见,但自己似乎并没有与她结过梁子。二人的每一次接触,几乎都有洛天瑾在场,断无私下结怨的可能。 既是如此,凌潇潇又为何揪着自己不放? 对此,柳寻衣甚为困扰,任他苦思冥想,仍旧毫无头绪。 “不必胡思乱想!”秦苦一把揽住柳寻衣的肩头,宽慰道,“她既然让我盯着你,此事必有下文。与其我们猜来猜去,不如等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秦苦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令柳寻衣由衷地感到钦佩。再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不禁心生苦涩,强颜欢笑道:“秦兄,谢了!” “谁让你不肯收我的银票?这些消息权当我卖给你的。”秦苦调笑道,“至于天香楼的酒钱,你我两清。” 闻言,柳寻衣哈哈大笑,心中阴霾转眼烟消云散。转而拽起秦苦,大步流星地朝堂中走去,兴致勃勃道:“走,喝酒去!” “今天的酒钱算谁的?”秦苦嚷嚷道,“如果你请客,老子要喝琼花露。如果让我请,凑合喝点米酒也挺好……哎哎哎!柳寻衣,你我勾肩搭背也就算了,手可千万别乱摸,老子可没有断袖之癖……” “哈哈……” 夕阳西下,余晖绕梁。嬉笑怒骂间,柳寻衣与秦苦对酒当歌,莫逆于心。 …… 第五百五十一章 :今非昔比 十月初七,晌午。 近一月杳无音信的洵溱,突然回到贤王府。 今日,与她一起回来的除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等西域高手之外,还有一位年约五旬,生的方面大耳,河目海口的神秘男人。 对待如人,非但阿保鲁几人唯唯诺诺,甚至连洵溱在他面前亦是恭敬有加。 一入贤王府,神秘男人不住地四处张望,仿佛对府中的一切充满兴趣。 “素闻中原繁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似乎被贤王府内的亭台楼阁,雕梁挂栋深深吸引,神秘男人不禁感慨连连,赞不绝口。 此举,惹来不少府中弟子好奇的目光。 “中原虽然繁盛,却并非家家如此奢华。”洵溱笑道,“如贤王府这般金镳玉辔,长戟高门,放眼整个中原只怕也找不出几家。” “少秦王的眼光果然毒辣,他在中原群雄之中选择与洛天瑾结交,实乃高瞻远瞩,明智之极。”神秘男人一边环顾四周,一边不可置否地应道,“而今,洛天瑾成功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足见其文韬武略,精明强干。” “呵呵……各位远道而来,鄙府招呼不周,还望恕罪!”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谢玄率苏堂、洛棋、柳寻衣三位执扇,迎面朝洵溱几人走来。 双方尚未临近,柳寻衣和洵溱的目光已在有意无意之间交织在一起。 只不过,二人见面远不如故友重逢般亲切自然,反而彼此的眼神中少了几分熟络坦荡,多了几分陌生戒备。 似乎今日的二人,与昔日朝夕相处、谈笑风生的柳寻衣、洵溱,根本不是相同的两个人。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隔阂,自二人之间悄然攀升。 恍惚中,洵溱的离别之言,再度回响在柳寻衣的耳畔:“明日,你西去华山,我南下静江。无论成败如何,只怕都难以回到从前。因此,今夜一别,你我算是分道扬镳。……即使日后相见,也未必再是朋友……” 洵溱一语成谶,令柳寻衣不禁回忆起当夜二人于明月清风之下,一壶好酒,畅所欲言的一幕幕过往。 迎至近前,谢玄主动与洵溱拱手寒暄:“多日未见,洵溱姑娘别来无恙?” 似是被谢玄的声音打断思绪,洵溱稍稍一愣,而后迅速回神,嘴角扬起一抹一如既往的自信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礼道:“托北贤王与谢二爷的福,小女子一切安好。” “府主久未收到洵溱姑娘的消息,心中甚是担忧。数次派人出去打探,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谢玄故作羞愧,实则话里有话,暗讽洵溱不辞而别。 对此,洵溱并未过多解释,只是莞尔一笑,随之话锋一转,问道:“洛府主何在?” “府主在华山与金复羽一场鏖战,以至元气大伤,而今尚在恢复中。”谢玄故作为难道,“府主不知洵溱姑娘今日来访,因此刚刚服药睡下。” “你……” “欸!” 见谢玄如此无礼,阿保鲁登时心生愠怒,本欲出言喝斥,不料被神秘男人挥手打断:“我等不请自来,已是于礼不合。既然北贤王正在歇息,我们理应客随主便,静候佳音。” 闻言,谢玄不禁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望向神秘男人,谦逊道:“恕谢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这位是……” “欸!”未等洵溱引荐,神秘男人再度摆手笑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见神秘男人推脱不言,谢玄也不勉强,转而朝中堂一指,道:“请各位堂中品茶。” “有劳!” 言罢,神秘男人率先迈步朝中堂走去,愤愤不平的阿保鲁几人气呼呼地跟在后面,洵溱稍作迟疑,走在最后。 当她与柳寻衣擦肩而过时,二人彼此对望,洵溱留给柳寻衣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而柳寻衣却是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 …… 下午,书房。 “府主,洵溱他们已在中堂恭候两个时辰……” “不急!”洛天瑾优哉游哉地坐于案后,手捧着一卷古籍,看的津津有味,心不在焉道,“让他们接着等!” “可是……”谢玄犹豫道,“他们毕竟是少秦王的人,我们如此怠慢……似乎不妥。” “他们突然销声匿迹,一直让我们等着。而今我让他们多等几个时辰,有何不妥?”洛天瑾将书放下,朝谢玄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谢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让他们等我十天半月已是给足情面。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休要忘记,是他们先怠慢我,我只是小惩大诫。如果我一再迁就,甚至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只会令他们日后越来越小觑我们。” “府主教训的是。” 见谢玄面露怯意,洛天瑾的脸色逐渐缓和,戏谑道:“既然他们已等候多时,不妨再让他们多等一会儿。” “多等一会儿?”谢玄迟疑道,“岂不是等到晚上?” “吩咐下去,只许给他们上茶,不许送上任何吃食。”洛天瑾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群西域人一肚子花花肠子,正好用清茶帮他们刮刮肚子里的‘油水’。” 谢玄面露担忧,提醒道:“来人之中有一位生面孔,看其架势,以及洵溱几人对他的态度,似乎地位颇高。我猜……” “你猜他是少秦王耶律泰?” “不错!”谢玄点头道,“看其年纪、穿着及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势,俨然非同一般。如果他真是耶律泰,我们如此失礼,会不会……” “不会的。”洛天瑾笃定道,“少秦王养尊处优,十分惜命,如无十足的把握,一定不会将自己置于陌生之境。更何况,有任无涯客死华山的前车之鉴,少秦王绝不想步他的后尘,因此断不会亲身犯险,来到中原。至于你说的生面孔,或许是少秦王身边的亲信、宠臣也未曾可知。” “言之有理。”谢玄缓缓点头,犹豫不决地问道,“府主打算何时见他们?” “明日再说!”洛天瑾淡淡地说道,“记住,不必替他们张罗酒菜,更不必替他们安排客房,就让他们在中堂候着。” “明白。” 见谢玄欲转身离去,洛天瑾突然眼神一动,沉吟道:“谢兄,有一事我思虑良久,今日想听听你的见解。” “府主请说。” “我担任武林盟主已近一月,虽然各门各派皆依照承诺送来人丁名册,但我总感觉……不少人对我仍是口服心不服,他们大都阳奉阴违,曲意逢迎,表面上对我俯首称臣,实则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洛天瑾心事重重地说道,“若要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绝不能是空口白话,更不能只凭‘盟主’的名头。” “江湖浩瀚,武林广博。府主欲凭一己之力执掌各门各派,绝非易事。”谢玄思量道,“府主虽为‘武林盟主’,实则真正号令的仍是贤王府一脉。对于其他门派,尤其是远在秦淮以南的诸多门派,难免鞭长莫及,力不从心。” “我们在北方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底蕴深厚,而今又有‘武林盟主’的加持,自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然而,秦淮以南的诸多门派、世家,至今仍是我的一块心病。若不能掌控全局,武林盟主不过是一个虚名,非但毫无威严,反而惹人耻笑。” “府主的意思是……”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与其由我一人兼顾南北诸派,不如分而治之。”洛天瑾思忖道,“我意推举武当掌门清风、腾族族长腾三石为副盟主,协助我执掌中原武林。不知谢兄意下如何?” “副盟主?”谢玄惊愕道,“从古至今,从未听过中原武林有副盟主,而且还是两位……” “清风道长乃武林泰斗,方言矩行,德高望重,由他坐镇,天下英雄断不敢造次。”洛天瑾解释道,“腾老英雄鸿鶱凤立,气充志定,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在江湖中威望极高,由他出面替我牵制四大世家及龙象山、绝情谷,相信再适合不过。” “这……倒也并非不可行。只不过,他们能否答应此事?” “我是武林盟主,何需他们答应?”洛天瑾面色一沉,不容置疑道,“此事不必与他们商议,直接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公告天下。” “如此岂非赶鸭子上架?清风道长相信不会拒绝,但腾族长性情刚烈……” “正因他性情刚烈,才不会朝秦暮楚。”洛天瑾胸有成竹地打断道,“在华山时,他曾亲口承认我是武林盟主,因此今日一定不会抗拒我的安排。凭我对他的了解,一旦他接受副盟主之任,定会恪尽职守,绝不会尸位素餐,毁坏自己的名声。” 虽然洛天瑾语气平淡,看似与谢玄有商有量,实则在谢玄心里,却隐约升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 昔日,洛天瑾责己以周,待人以约,凡事兼听则明,虚若怀谷。 今日,洛天瑾睚眦必较,盛气凌人,遇事独断专行,不可一世。 谢玄旁观者清,暗生忧虑。在其眼中,今日的“武林盟主”,与昔日的“北贤王”已是渐行渐远,甚至南辕北辙。 …… 第五百五十二章 :西辽宁王 今夜,月明星稀,好风无限,洛阳城内外一片祥和。 夜半子时,贤王府除中堂之外,其他房间大都一片漆黑,更有甚者不时传出阵阵鼾声。 “砰!” 突然,一声巨响自灯火通明的中堂传出,登时将贤王府的宁静无情打破。 “洛天瑾究竟是什么意思?”阿保鲁怒气冲冲地在堂中来回踱步,愤懑道,“他将我们晾在这里足足一下午,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洛天瑾一直避而不见,谢玄只在晌午时昙花一现。一个时辰前,下人们送来最后一壶茶,自此再无音信。”荀布道附和道,“直至此刻,莫说做主的人,甚至连招呼我们的下人都没有,分明是故意刁难!” “来者是客,就算是街边的阿猫、阿狗,洛天瑾也不该这般羞辱。”萧阳冷声道,“他现在是武林盟主,身价自然水涨船高,莫非想过河拆桥?” “若无我们暗中相助,他岂能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苏忽道,“洛天瑾真是不识好歹!” “够了!”洵溱面露不悦,斥责道,“难道你们还嫌不够乱吗?非要胡言乱语,火上浇油?” 此刻,坐在一旁的神秘男人面沉似水,俨然对洛天瑾的怠慢极为不满,沉声道:“洵溱,你与洛天瑾接触最多,可知他是何用意?” “此人攻于心计,很难捉摸他的意图。”洵溱沉吟道,“我猜……他是报复我不久前的不辞而别。其实,洛天瑾的性子与奸雄曹操无异,宁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简直荒谬!即便他心有不满,也不应怠慢客人。”神秘男人愠怒道,“如此小肚鸡肠,日后如何能成大事?” “这……”洵溱迟疑道,“我印象中的北贤王绝非小气之人,不知他今日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没有接风洗尘的酒宴也就罢了,眼下竟连茶水点心都没有,成何体统?”萧阳抱怨道,“贤王府的人大都已经睡熟,看来今夜不会有人理会我们。” “怠慢我们不要紧,但怠慢少秦王的使者便是天理不容。既然洛天瑾不肯出来见我们,那我们主动去见他。”神秘男人向洵溱问道,“你意如何?” 洵溱犹豫再三,缓缓点头:“北贤王喜好深夜在书房静思,如无意外,此刻他应在书房。” “好!带我去书房!”神秘男人蓦然起身,转而向跃跃欲试的阿保鲁几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与洵溱前往。” 说罢,未等阿保鲁几人辩驳,神秘男人已催促着洵溱快步离开中堂。 二人穿屋过院,兜兜转转,避开巡夜守卫,小心翼翼地潜行到洛天瑾的书房外。 此刻,书房内烛火朦胧,并伴有隐约人声,俨然洛天瑾尚未离去。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书房内的洛天瑾、谢玄稍稍一愣,二人的谈论戛然而止。 “谁?” “洛府主,洵溱求见。” 沉寂片刻,房门徐徐而开,满面狐疑的谢玄出现在洵溱与神秘男人面前。 “洵溱姑娘,你们这是……” “久候不遇,唯有不请自来,望洛府主恕罪。”神秘男人主动作答,倒也省去洵溱不少尴尬。 “阁下此言,未免有些可笑。”谢玄不悦道,“晌午时,阁下曾说客随主便,为何眼下却反客为主?” “若我们自行前来,即便恭候十天半月也无妨。”神秘男人不怒反笑,风轻云淡地解释道,“但我们是奉少秦王之命专程拜访,洛府主怠慢我们,便是怠慢少秦王,此举……似乎于礼不合。” “你们……” “谢兄,既然贵客已到门口,我们怎好拒之门外?”突然,洛天瑾的声音自房中响起,“请他们进来!” “是。” 答应一声,谢玄将二人让入房中,并随手将房门紧紧关上。 此刻,洛天瑾端坐案后,双眸中烛光摇曳,眉宇间萦绕着一丝疲惫之意。 “见过洛府主……” 未等洵溱拱手施礼,神秘男人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对!今日应该说‘见过武林盟主’。” “府主也好,盟主也罢,不过是一个名号罢了。”洛天瑾谦逊道,“午睡后,我本欲前往中堂与二位相见,不料临时有事,因此耽搁下来。念及两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因此想让你们好好歇息一夜,待明日再为你们接风洗尘,没想到二位竟深夜前来,着实令洛某汗颜。” “原来如此!”神秘男人故作恍然大悟模样,“我们一直在中堂恭候,本以为洛府主故意避而不见,原来竟是替我们着想。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罪该万死。” “中堂?”洛天瑾大惊失色,转而向谢玄责问道,“为何不安排贵客到厢房歇息?” 谢玄诚惶诚恐,赶忙拱手赔罪:“府主息怒,是我一时大意,忘记吩咐下去……” “简直胡闹!”洛天瑾怒不可遏,伸手点指着唯唯诺诺的谢玄,喝斥道,“怠慢贵客,你该当何罪?” “是谢某一时糊涂,望府主恕罪……” “你怠慢的不是我,找我恕什么罪?”洛天瑾义愤填膺地呛声道,“谢玄,我看你真是越老越糊涂!” “是是是。”谢玄赶忙转身朝洵溱、神秘男人拱手作揖,赔罪道,“是在下一时大意,怠慢两位贵客,敢请恕罪!” “谢二爷日理万机,难免顾虑不周,何罪之有?”神秘男人快步上前,双手将谢玄架起,寒暄道,“反倒是我们不请自来,害的谢二爷被洛府主责备,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 插曲平息,洛天瑾话锋一转,向神秘男子问道:“敢问阁下是……” “洛府主,这位是宁王爷,耶律钦。”洵溱引荐道,“亦是少秦王的堂弟。” “原来是宁王爷,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闻听耶律钦的来历,洛天瑾不禁脸色一变,匆忙起身,快步朝耶律钦走来。 “洛府主不必客气,而今家国无存,哪里还有什么王爷?”耶律钦自嘲道,“即便是王爷,也是落魄的王爷。你们中原有句俗语‘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说的正是本王。” 耶律钦此言,看似自我解嘲,实则却是暗讽洛天瑾这只“草鸡”,有眼不识“金凤凰”。 对此,洛天瑾只是一笑置之。 西辽虽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辽皇族后裔在西域的地位及势力,至今仍不可小觑。 辽国后裔与金国后裔的处境截然不同。 金国地处中原,本是汉人江山,亡国后又迅速被蒙人占领,因而在蒙汉交替的压制下,金国贵胄早已名存实亡,要么远走关外,要么忍辱偷生,断无人能留在金国旧地重振旗鼓。 此一节,看金复羽远逃静江建立金剑坞,可见一斑, 辽国不同,全盛时幅员辽阔,根基远在西域,与中原繁盛之地相距甚远,因而即便国家灭亡,亦难斩草除根,其后裔仍能召集旧部,于西方偏远之地招兵买马,伺机东山再起。 因此,在洛天瑾心里,身为西辽后裔的少秦王,其实力底蕴,无不远胜于金国后裔金复羽。 如若不然,当初他不会答应与洵溱联手。 寒暄作罢,洛天瑾与耶律钦挽手同坐,谢玄、洵溱站在一旁。 “这段时日,洛某承蒙少秦王相助,才能屡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向少秦王当面拜谢,今日见到宁王爷,洛某实在三生有幸,喜不自禁。”知晓耶律钦的身份后,洛天瑾亦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不知宁王爷驾临鄙府,有何见教?” “在谈论正事前,本王先向洛府主道喜,恭喜阁下如愿成为武林盟主。”耶律钦道,“再者,本王想向洛府主讨一句实话。” “愿闻其详。” “在静江府,洵溱只是放火烧毁鸠摩崖,却并未在半路截杀宋玉及麾下八百弟子,洛府主可否心有结缔?” “这……”被耶律钦当面质问,洛天瑾不禁面露尴尬。 “欸!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既然洛府主与少秦王是朋友,自该坦诚相待,肝胆相照,何故连一句实话都要吞吞吐吐?”耶律钦满不在乎地追问道,“洛府主,静江一事,可有结缔?” 见耶律钦直言不讳,洛天瑾索性不再推辞,点头道:“实不相瞒,确有一丝不解。毕竟,在华山诛杀金复羽,可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若无宋玉中途破坏,金复羽早已变成路边枯骨。” “好!”耶律钦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洛府主肯直言相告,本王也不再掩饰。其实,是我阻止洵溱截杀宋玉及金剑坞八百弟子。” 闻言,洛天瑾和谢玄同时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为何?” “一者,凭洵溱当时的人手,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全部诛杀,说不定杀敌不成,反而害自己身陷囹圄。”耶律钦解释道,“二者,即便洵溱能够惨胜,你们依旧无法在华山斩杀金复羽。因此,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截杀宋玉及八百弟子毫无意义,根本动摇不了金复羽的根基。” “什么意思?”洛天瑾狐疑道,“为何洵溱惨胜,我们仍不能斩杀金复羽?又为何无法动摇他的根基?” “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答案。”耶律钦道,“同样,这也是洵溱突然销声匿迹的原因,亦是少秦王送给洛府主的第一份大礼。” “我听不懂。”洛天瑾眉头紧锁,缓缓摇头,“敢请宁王爷直言。” “横山寨。”耶律钦幽幽地说道,“其实,金复羽的根基并不在鸠摩崖,而在横山寨。当时,宋玉率八百弟子离开静江府,他们每日的行程,皆由眼线传回横山寨。一旦宋玉在半路遇伏,横山寨即刻派人取而代之,火速前往华山营救金复羽。因而,即便洵溱截杀宋玉,你们也无法斩杀金复羽。” “横山寨?”洛天瑾一头雾水,茫然道,“你的意思是,洵溱突然销声匿迹,其实是秘密前往横山寨打探金复羽的底细?” “不错!” 谢玄的脑中飞速盘算,迟疑道:“以你所言,横山寨似乎藏有一批金剑坞弟子?” “金复羽是何人?他的野心何止是中原武林?因此,他藏在横山寨的并非金剑坞弟子,也并非区区‘一批’人马,而是……” 言至于此,耶律钦的神情陡然一凝,一股难以名状的阴戾之意,如锋刀利剑般自其双眸迸射而出,在洛天瑾和谢玄忐忑不安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大军!” ……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三件大礼(一) “什么?” 耶律钦所言,令洛天瑾大出意外,他似乎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连忙追问道:“宁王爷说的是……精锐大军?” “不错!”耶律钦正色道,“金复羽表面上一心壮大金剑坞,实则他只是用金剑坞当幌子,背地里在横山寨招兵买马,积草屯粮。经过十几年的韬光养晦,如今他已打造出一支人强马壮,将勇兵雄的精锐大军。” “这……”谢玄惊讶地合不容嘴,难以置信道,“他暗中筹备兵马,究竟意欲何为?” “还用问吗?”洛天瑾沉声道,“金复羽一心光复大金,他的目的无非是想推翻大宋,重建金国王朝。” “洛府主一语中的,本王佩服。”耶律钦点头道,“依照金复羽的计划,他想先利用金剑坞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影响力,一统中原武林,继而扩充兵马军械,然后再伺机起兵,推翻大宋。然而,武林大会他却铩羽而归。因此,他不得不改变策略,酝酿时机,起兵造反。对他而言,若能执掌中原武林自是如虎添翼,但若得不到武林诸派的支持,他亦可凭借自己多年积攒的兵马直接起兵。” “这……” 耶律钦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令洛天瑾神思恍惚,心乱如麻,一时间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眼下,大理已亡,蒙古人下一个目标必是偏安一隅的大宋王朝。”耶律钦分析道,“因此,金复羽极有可能笑看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待蒙、宋交战至两败俱伤之际,他异军突起,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大宋国土,北方的结局尚且不敢断言,但秦淮以南,必会落入金复羽之手。” “一旦让金复羽坐拥江南富饶之地,到时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凭他的城府和手段,必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洵溱补充道,“到时,后金将彻底取代今日的大宋,与北方的蒙古形成对峙之势。而那时,蒙古刚刚与大宋拼的两败俱伤,料想十年之内不会来犯。如此便给金复羽充足的喘息之机,令其整军经武,厉兵秣马,培植出一支足以和蒙古铁骑相抗衡的新军。” 耶律钦眼珠一转,向沉思不语的洛天瑾提醒道:“真到那一天,试问金复羽还会不会把‘武林盟主’放在眼里?” “嘶!” 耶律钦此言直中要害,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眉宇间涌现出一股浓浓的忧虑之意。 “早知金复羽野心勃勃,本以为他志在武林,却不料他志在天下……”洛天瑾喃喃自语道,“与其相比,我一统武林的夙愿……根本不值一哂。” “欸!”耶律钦摆手道,“洛府主此言差矣。你与金复羽境遇不同,追求的东西自然也不相同。他是皇族后裔,自幼立志于一统天下,执掌乾坤。洛府主出身名门,讲求‘忠孝仁义’,恪守江湖规矩,自然不会犯上作乱,更从未想过谋逆造反。” “宁王爷的意思是……洛某出身低贱,天生不配与金复羽相提并论?”洛天瑾面露不悦,沉声道,“殊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耶律钦的眼睛陡然一亮,眼底深处闪过一抹讳莫如深之意,钦佩道:“好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不敢!”洛天瑾面色一缓,迟疑道,“虽说金复羽野心勃勃,但起兵造反谈何容易?敢问宁王爷,金复羽在横山寨……究竟藏有多少兵马?” 耶律钦沉吟道:“初有七八万,而今或有十万大军。” 洛天瑾心中大惊,同时眉头一皱,费解道:“此话何意?” “意思是,金复羽培养的兵马只有七八万,但这段时间又6续扩充两三万,因而凑足十万大军。”耶律钦话里有话地说道,“算起来,这些还要拜洛府主所赐。” “拜我所赐?”洛天瑾越听越糊涂,“金复羽招兵买马,与我何干?” “因为武林盟主一言九鼎,杀伐果决。”耶律钦道,“还记得天山玉龙宫吗?” 只此一言,洛天瑾已是恍然大悟,惊愕道:“宁王爷的意思是……金复羽已将遣散的玉龙宫弟子招入自己麾下?” “什么?”谢玄大惊失色,怒道,“数日前我们收到消息,本以为天山玉龙宫已遵奉武林盟主之命自行解散。却不料,他们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偷偷跑去横山寨向金复羽效忠。” “非但天山玉龙宫,自宇文修惨死三江口后,金复羽还将桃花剑岛的余孽全部招入麾下。”耶律钦补充道,“其实,玉龙宫与桃花剑岛虽然群龙无,但门派中尚有长老、主事坐镇,金复羽想招收他们并不容易。有趣的是,洛府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号令群雄将他们赶尽杀绝,迫使他们走投无路,为求活命只能归顺金复羽,与你誓死抗争。” 洵溱接话道:“玉龙宫和桃花剑岛都与洛府主有不共戴天之仇,放眼当今江湖,只有金复羽有实力与你抗衡。试想,他们若不投奔金复羽,又能投奔谁?” “因此本王才说,金复羽能凑足十万大军,皆要拜洛府主所赐。” 面对耶律钦和洵溱的一唱一和,洛天瑾的脸上变颜变色,心中更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滋味。 “如此说来,我诛杀余孽的义举……反倒成全了金复羽?”洛天瑾若有所思地呢喃道,“难怪当初四大世家对金复羽忠心耿耿,青城、峨眉肯轻而易举地与我反目,原来……他们早就知道金复羽藏在横山寨的秘密,更知道我的实力与金复羽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万幸洛府主在华山时,将绝情谷、龙象山拽回武林正道。”洵溱庆幸道,“如若不然,金复羽的势力必定更大。” “如今,洛府主名为武林盟主,实则江湖中仍有不少门派与金复羽暗中苟合。”耶律钦伺机挑拨,“只不过……洛府主被他们蒙蔽耳目,不知真相罢了。” “这……” “十万大军,绝非儿戏。”洵溱凝声道,“殊不知,十万大军足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亦可左右一个王朝的兴衰。” “如果我们将此事公之于众,让官府对付他们,又当如何?”谢玄提议道。 “金复羽能将数万大军藏在宋廷的眼皮子底下十几年,足见其城府与手段非同一般。因此,即便我们将横山寨的秘密告诉官府,结果也未必如我们所愿。怕只怕,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耶律钦对此十分悲观,摇头道,“退一步讲,纵使朝廷有心剿杀,恐怕也抽不出足够的兵马和精力去平叛。毕竟,蒙古人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宋廷抵抗蒙军亦是苟延残喘,又谈何双管齐下?” “言之有理。”洛天瑾面露沉吟,“金复羽敢堂而皇之的收编玉龙宫和桃花剑岛,足见其已做足准备,根本不怕东窗事。” “而今,金复羽不仅有战意高昂的十万大军,同时手下还有八位力敌万夫的猛将。”耶律钦火上浇油,生怕洛天瑾轻视金复羽,“除金剑坞四大高手之外,天山玉龙宫的丁傲、董宵儿,以及桃花剑岛的‘日月双剑’姬侯、扶隐,亦被其接连招入麾下。有道是‘兵贵神’,区区一月,他竟能做成这么多事,足见金复羽的野心已经按捺不住,昭然若揭。” “董宵儿果然没死!”谢玄失落道,“反观贤王府,江一苇暴毙,七雄已失其一。此消彼长之下,金复羽虽输掉武林大会,却赢得切切实实的好处。” 言罢,谢玄不禁将苦涩的目光投向一言不的洛天瑾,脸上写满惆怅之意。 “八大高手,十万兵马,看来金复羽才是本届武林大会的真正赢家。”洵溱别有深意地说道,“相比之下,‘武林盟主’的名头……似乎显的有些捉襟见肘。” 耶律钦与洵溱字字句句充满弦外之音,无不敲打着洛天瑾,令其心情愈沉重,脸色愈难看。 “如何?”耶律钦诡谲一笑,问道,“少秦王送的第一份大礼,洛府主可否满意?” 闻言,洛天瑾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心不在焉道:“果然是一份大礼,真是让洛某又‘惊’又‘喜’。”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耶律钦宽慰道,“金复羽的八位高手与十万大军已成定局,不会因为洛府主不知道而凭空消失。因此,本王将横山寨的秘密告知洛府主,实则是让洛府主早做打算,百利而无一害。” “多谢宁王爷坦诚相告。”洛天瑾强颜欢笑,轻叹道,“只不过,金复羽的势力已然十分庞大,只凭洛某人的本事……即便知己知彼,亦是无可奈何。” “未战先降,岂是大丈夫所为?”耶律钦面露狡黠,似笑非笑地说道,“再者,少秦王还有两件礼物要送给洛府主,希望洛府主笑纳。” ……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三件大礼(二) “还有礼物?” 洛天瑾心知耶律钦远道而来,绝非为吓唬自己,故而对他的故弄玄虚颇有兴趣。 “少秦王送给洛府主的第二件礼物,是一个人。”耶律钦故作神秘道,“一个女人。” 闻言,洛天瑾的脸色微微一变,苦笑道:“少秦王的好意洛某心领,只不过家中已有妻儿,因此女人……” “欸!”耶律钦摆手道,“洛府主误会了。少秦王深知尊驾与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又岂会送一个流莺女子惹夫人不快?” “此言怎讲?” “此女名叫艾宓,二十出头的年纪,是洵溱火烧鸠摩崖后,从金剑坞捉来的。”耶律钦解释道,“其表面身份是金复羽的贴身婢女,实则……” 见洛天瑾兴致正浓,耶律钦却欲言又止,故意卖起关子。 “实则如何?”洛天瑾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赶忙追问。 “实则,艾宓极有可能是金复羽的掌上明珠。” “什么?” 耶律钦的一席话,令洛天瑾和谢玄同时一愣,一时间神情莫名,不知所言。 “宁王爷的意思是……她是金复羽的女儿?”洛天瑾将信将疑道,“我为何不曾听过?” “敢问洛府主可曾听说金复羽有家室?” “这……”洛天瑾眉头一皱,缓缓摇头,“未曾听说。” “金复羽乃皇族后裔,心系复国之志。如此胸怀天下的人物,岂能没有家室?”耶律钦笑道,“只不过,他将自己的私事隐藏的极好。正如横山寨的十万大军,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洵溱补充道:“莫说外人,即使在金剑坞也鲜有人知道艾宓的真正身份。” “既然如此,你们又是如何得知?” “少秦王手眼通天,但凡他想知道的事,没有查不到的。” 耶律钦话中有话,令洛天瑾听的极不舒服。如果少秦王真的无所不知,则洛天瑾的秘密,他同样能打探的一清二楚。 被人看穿底细,对任何人而言,都绝非一件好事。 尤其是,洛天瑾对少秦王的消息知之甚少。 “如果艾宓真是金复羽的女儿,她的失踪一定会引起金复羽的重视。”谢玄沉吟道,“凭金复羽在静江府盘根错节的人脉眼线,想查清火烧鸠摩崖的罪魁祸首一点也不困难。换言之,他已经知道艾宓被你们俘获,同样也能想到……此事与贤王府有莫大的关联。” “不错!”耶律钦不可置否地应道,“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什么意思?”洛天瑾心生不满,“你们故意绑走艾宓,目的是为嫁祸于我?” “洛府主此言差矣。”洵溱摇头道,“即便我们不绑走艾宓,洛府主与金复羽的仇怨也不可能化解。毕竟,令郎至今生死不明,皆拜金复羽所赐。” 一提起洛鸿轩,洛天瑾不由地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沉声道:“洛某和金复羽的恩怨自会解决,用不着外人替我做主。我不喜欢有人先斩后奏,更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那是!”耶律钦并不恼怒,淡笑道,“洛府主自有洛府主的安排,如果你想和金复羽化干戈为玉帛,大可将艾宓毫发无伤地送回横山寨,本王绝不阻挠。” 谢玄眼神一寒,愠怒道:“宁王爷此话何意?莫不是讽刺我们惧怕金复羽?” “岂敢?”耶律钦连连摆手,“本王只想表明立场,中原之事一切由洛府主定夺,我等奉少秦王之命尽心辅佐,绝无反客为主的心思。” “艾宓在哪儿?”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耶律钦答道,“只要洛府主一声令下,天亮前便可将其押至贤王府。” “既然她是金复羽的婢女,便继续让她做奴婢。”洛天瑾眉头紧锁,思忖道,“明天送入府中,安排她去轩儿的院中伺候。轩儿一日不醒,她一日不得离开。金复羽将我儿害成这样,我岂能放过他的女儿?” “府主,可是……” “不必可是!”洛天瑾打断谢玄的劝谏,冷冷地说道,“金复羽若敢上门要人,我正好和他把新仇旧账算个清楚。” “好气魄!”耶律钦拍手称赞,“刚刚一席话,洛府主尽显武林盟主的霸气与威严。明知金复羽财雄势大,仍恩怨分明,浑然无惧,本王钦佩之至。其实,洛府主将艾宓囚禁在府中,亦可挟其为质,让金复羽心存忌惮。” “洛某虽然不才,但绝不会将一介弱质女流当成人质。”洛天瑾的语气平淡如水,但心中对耶律钦已有些许不满,“罢了!不知少秦王的最后一件礼物又是什么?” 闻言,耶律钦面露迟疑,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谢玄,一副有口难开的踌躇模样。 洛天瑾心领神会,直言道:“谢兄与我是生死之交,在他面前,洛某没有任何秘密,宁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洛天瑾此言,令谢玄心生感动,同时令耶律钦的脸色稍稍一变。 “洛府主此话当真?” “字字无虚。” “那好!”犹豫再三,耶律钦的脸色陡然一正,缓缓起身朝洛天瑾拱手一拜,义正言辞道,“少秦王送给洛府主的第三件礼物,便是大宋的江山社稷!” “什么?” 洛天瑾、谢玄登时心乔意怯,目瞪口呆。二人难以置信地望着一本正经的耶律钦,惊讶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如何?”耶律钦紧紧盯着洛天瑾,一字一句地问道,“莫非本王说的不够明白?还是洛府主不敢相信?” “我……”洛天瑾刚一开口,忽觉喉咙生涩,于是轻咳两声,强作镇定道,“我不太明白宁王爷的意思。何为……大宋的江山社稷?” “如今,洛府主已贵为武林盟主,虽然在江湖中有头有脸,但在金复羽的十万大军、大宋王朝乃至蒙古铁骑面前,却仍是危若朝露,不堪一击。”耶律钦义愤填膺地说道,“试问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武林盟主,于乱世之中又能坚持多久?稍有战事,贤王府必将毁于一旦,洛府主及家中妻儿老小更是朝不保夕。如此一来……” “等等!”洛天瑾猛然挥手,忐忑不安道,“宁王爷有话直言,不必兜圈子。” “好!”耶律钦神情一禀,正色道,“少秦王的意思是,推举洛府主披黄袍、登龙门、继天子位,取代赵家王朝,建立洛家天下!” “嘶!” 洛天瑾猛吸一口凉气,今夜耶律钦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奢望。 “你的意思是……”洛天瑾舔了舔愈发干裂的嘴唇,颤颤巍巍地问道,“让我做中原的皇帝?” “不错!”耶律钦点头道,“自古乱世出英雄。洛府主身逢乱世,即是龙兴云属,虎啸风生,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又有匡扶天下、挽救黎民的胸怀和气魄,何不应天从物,济世安民,摘奸发伏,讨逆除暴?正好借此机会,指点江山,整顿乾坤,创下一番功名大业,福泽子孙万代,庇佑天下苍生。” “可是……” “洛府主!”耶律钦不给洛天瑾反驳的机会,又道,“大宋王朝气数已尽,危若累卵,天下不日便会易主。眼下,无论是蒙古南下,还是金国光复,汉人都将面临亡国灭种之灾。你身为华夏子孙,难道不应替天下汉人守住自己的河山?替苟延残喘的黎民百姓开拓一个太平盛世?” “不错!”洵溱伺机怂恿,“今日的大宋已是千疮百孔,无药可救,覆灭只是迟早的事。与其让鞑子和金人在中原称王称霸,何不由汉人自己当皇帝?洛府主高才大德,闳识孤怀,只看洛阳一带河清海晏,天地生平,便可知洛府主爱民如子,并身怀帝王之气。如果你不肯站出来绳愆纠谬,匡俗济时,试问天下谁还有这般资格?” “这……”洛天瑾吞吞吐吐,语气纠结,“洛某才薄智浅,岂敢有此奢望?更何况,谋权篡位有悖人伦纲常,我若造反……岂非冒天下之大不韪?” “若是太平盛世,此举当然有罪。”耶律钦摇头道,“但身逢乱世,天灾地孽,物怪人妖,文恬武嬉,礼崩乐坏,官匪夜夜笙歌,百姓惶惶不安。洛府主乃替天行道,为民请命,谈何造反?保境安民,匡扶正义,又谈何谋权篡位?再者,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有哪个不是扶颠持危,破而后立?甚至连大宋的开国皇帝亦是出身行伍,终而黄袍加身,篡位而上。刚刚洛府主有一言说的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府主三思!”谢玄听的心惊肉跳,后脊发凉,赶忙拱手劝道,“此事非同小可,谋逆死罪,株连九族。更何况,改朝换代绝非空口白话,府主虽贵为武林盟主,但终究只是偏安江湖,手中无兵无粮,谈何起事?” “少秦王既然肯推举洛府主为中原皇帝,自是要兵给兵,要粮给粮!”洵溱辩道,“少秦王亲口允诺,只要洛府主心怀鸿鹄之志,肯做中原皇帝,我大辽……愿为洛府主供应兵马钱粮,以及起兵时所需的一切应用之物。” 洵溱此言,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他的双眼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盯着耶律钦和洵溱,狐疑道:“无利不起早,少秦王为何帮我?他究竟想要什么?” 耶律钦先与洵溱对视一眼,而后向洛天瑾坦言道:“少秦王欲光复大辽,但只凭我们的力量,恐怕无法与鞑子正面抗衡。因此,我们希望洛府主成为中原皇帝后,能举中原之力与我们南北夹击,东西合并,共同剿灭鞑子,令大辽收复故土。” “其实,少秦王本欲和大宋合作,只可惜宋廷孱弱,不敢与蒙人为敌,因而不得不另谋他计。”洵溱叹道,“洛府主有勇有谋,由你取代大宋皇帝,无疑是最佳人选。” “可是洛某不喜欢做别人的傀儡……” “待灭掉蒙古和金国旧部之后,南方归你,北方归我们,彼此歃血盟誓,日后太平共处,永不相犯。”耶律钦信誓旦旦地说道,“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复羽想坐山观虎斗,从大宋和蒙古的交战中获取渔利,洛府主则可坐收金复羽的成果。只要洛府主答应此事,本王即刻上书少秦王,筹集兵马粮饷……” “兹事体大,容我三思!”洛天瑾满眼疲惫地摆手道,“此刻天色已晚,我们改日再议。” “洛府主,你……” “谢兄,替宁王爷和洵溱姑娘安排客房,让他们好生歇息。”洛天瑾不理会耶律钦的纠缠,径自朝书房外走去,“今夜之事,任何人不许泄露半句。违者,休怪洛某翻脸无情。” 说罢,在耶律钦与洵溱不甘的目光中,洛天瑾渐行渐远,消失在夜幕尽头。 谢玄呆呆地望着门外的一片漆黑,心中忧虑丛生,惴惴不安。 虽然洛天瑾对耶律钦的怂恿,始终表现的不瘟不火,甚至有些抵触。但谢玄凭借自己对他二十多年的了解,心中隐约升起一丝毛骨悚然的念想。 似乎,洛天瑾……心动了。 …… 第五百五十五章 :鸿鹄之志 夜半三更,当满怀心事的洛天瑾回到房间时,凌潇潇早已睡下。 朦胧的烛光下,一道婀娜丰腴的倩影静如处子般躺于床帏之中。 绸缎寝衣光滑如脂,白玉如霜。寝衣下隐约窥见一片旖旎春光,环肥燕瘦,桃夭柳媚。 如今的凌潇潇,虽不比年轻女子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别有一番典则俊雅,雍容风韵。 或是由于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曲折,以至洛天瑾心乱如麻,坐卧难安。 当他褪下衣袍准备就寝时,忽觉心浮气躁,血气翻涌,一股无名欲火自心底悄然攀升,情难自已地伸手探向睡梦中的凌潇潇。 “嗯?” 凌潇潇被突如其来的温柔惹得黛眉微蹙,口中发出一声轻呜,同时下意识地挥手推搡,低声呢喃,似乎在努力恢复神智,辨清眼前的一切。 “夫人,是我!” 然而,当凌潇潇听到洛天瑾熟悉的声音后,惶惶不安的心瞬间踏实下来,同时眉眼舒展,非但不再抗拒,反而主动迎合。 霎时间,睡意朦胧的凌潇潇已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于半梦半醒之间和自己最心爱的男人鸾凤和鸣,珠璧交辉,柔情蜜意,殢雨尤云。 一场极尽温柔与爱意的,不仅将洛天瑾心中的忐忑情绪逐渐湮灭,同时令娇羞无限的凌潇潇从睡梦中彻底醒来。 她如猫儿般温柔地伏在洛天瑾胸前,慵懒地问道:“瑾哥,出什么事了?” “夫人何出此言?”洛天瑾笑道,“难道无事发生,你我夫妻就不能亲密一番?” 洛天瑾此言,惹得满面红润凌潇潇再度露出一丝娇羞,道:“你我夫妻多年,瑾哥有无心事,我岂会不知?刚刚在……” 言至于此,凌潇潇忽觉难以启齿,故而匆匆改口:“刚刚你心猿意马,神不守舍,俨然另有心事。” “夫人果然是夫人,真是一点事都瞒不过你。”洛天瑾苦笑道,“不错,刚才我的确心有挂碍,不过幸得夫人柔情相解,此刻已然神清气爽,气定心闲。” “瑾哥的心事……可否说与我听?”凌潇潇小心翼翼地问道。 见状,洛天瑾不禁心生愧疚,面露疼惜,温柔道:“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的心事不说与你听,又能说与谁?” 闻言,凌潇潇嫣然一笑,似是内心极为欢喜。 “其实,我刚刚见过洵溱。”洛天瑾回忆道,“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少秦王的堂弟耶律钦,人称宁王爷。” “哦?”凌潇潇美目一转,饶有兴致地问道,“他们为何而来?” “替少秦王送我三件大礼……” 夫妻夜话,洛天瑾将刚刚发生在书房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凌潇潇,希望她能替自己权衡利弊,做出决断。 期间,凌潇潇的心情亦是大起大落,时而震惊、时而愤怒、时而欣喜、时而忧愁…… 言罢,洛天瑾与凌潇潇彼此沉默,许久未发一言。 唯有烛火摇曳,不时发出一阵“滋滋”声响。 “真没想到,金复羽竟有如此野心。” 面对凌潇潇的感慨,洛天瑾叹道:“最令我震惊的并非是他的野心,而是他的十万大军。” “从一开始,金复羽的志向便不在江湖,与他的复国大业相比,区区‘武林盟主’又算什么?” “若让金复羽的奸计得逞,我断无生路可言。”洛天瑾愤愤不平道,“洵溱有一言说的痛切,当下乱世,十万大军足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亦可左右一个王朝的兴衰。” “金复羽固然棘手,但瑾哥真正忧虑的……并不是他。”凌潇潇讳莫如深地笑道,“你在犹豫少秦王送来的第三份大礼,对不对?” “夫人你……” 洛天瑾心中大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似笑非笑的凌潇潇,一时进退两难,不知所言。 “瑾哥不必多虑。”凌潇潇似乎看破洛天瑾的心思,故而主动解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鼎力支持,断不会有半句怨言。” 凌潇潇此言,正中洛天瑾的心思,将信将疑道:“夫人,你可知此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可要株连九族……” “大男儿胸怀天下,我夫君若有帝王之志,为妻的自当心满意得,欢喜无限。”凌潇潇打断道,“只要能助你成就千秋大业,莫说株连九族,即便将我凌潇潇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也在所不辞。非但我如此,我相信轩儿和语儿亦是如此,凌家与洛家的子弟也是如此。如若不然,他们便不配做你我的亲族。” “夫人!”洛天瑾心生感动,下意识地将凌潇潇搂紧几分,由衷道,“不知洛家祖上究竟积了多少德行,才让我娶到如夫人这般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女子为妻。想当初,你得知我曾与萧芷柔有染,非但没有兴师问罪,反而替萧芷柔鸣不平、道不公,你的温柔善良,实乃天下罕见。得妻如此,为夫三生有幸。” 一提起萧芷柔,凌潇潇的表情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意。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凌潇潇话锋一转,又道,“对于少秦王的美意,不知瑾哥意下如何?” “不瞒夫人,其实……我已心思动摇。”洛天瑾愧疚道,“试问天下有志之士,有谁不想做九五之尊?只是不敢谋逆、不敢造反、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罢了。” “此言有理,亦无理!”凌潇潇思忖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男儿自当顶天立地,志在四方,岂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生而不能轰轰烈烈,即便长命百岁亦是草包一个,活之无用。” “夫人说的好!”洛天瑾激动道,“此等豪情,足见巾帼不让须眉。” 凌潇潇莞尔一笑,自嘲道:“其实我也有私心,若瑾哥真能成为中原皇帝,我岂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若真如此,夫人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洛天瑾握住凌潇潇的玉手,柔情似水地说道,“也不枉你跟着我饱经沧桑,受尽委屈……” “瑾哥休要妄自菲薄!嫁给你,我此生无怨无悔。”凌潇潇用手堵住洛天瑾的嘴,诚恳道,“有道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反之亦然。乱世中虎狼横行,国无宁日,野有饿莩。但瑾哥却能将洛阳一带治理的百废咸举,众功皆兴,夜不闭户,路无拾遗。由此足见,瑾哥有兴利剔弊,殷民阜财之能。因此,瑾哥若能起事,非但不是祸国殃民的造反,反而是为天下苍生造福。此一节,瑾哥无需忧虑……” “其实,除忠义纲常与生死存亡之外,我还有一层顾虑。”洛天瑾欣慰一笑,沉吟道,“少秦王!” 凌潇潇柳眉轻挑,狐疑道:“瑾哥的意思是……你信不过少秦王?” “当然!”洛天瑾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如此好心?一定另有图谋。” “瑾哥担心什么?” “我担心,少秦王只是借我的名义插足中原,企图在群雄逐鹿中分一杯羹。他们毕竟是辽人,而且还是败军之将,自然无法堂而皇之的在中原与汉、蒙同槽而食。因此,他们需要一个傀儡,进可做先锋,助其横扫中原,荡平阻碍。退可做怨鬼,万一事情有变,倒霉的终究是我们,而他们大可在西域作壁上观,高枕无忧。” “言之有理。”凌潇潇点头道,“眼下,兵马钱粮尽出他手,看似替我们添柴加火,实则这些兵马归根到底还是他们的。万一我们历经九死一生,霸业即成,少秦王突然发动兵变,到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们岂不冤枉?” “夫人所言极是,我的担心莫过于此。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即便我心怀帝王之志,也要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而绝非有名无实的傀儡。” “瑾哥有何打算?” “举兵起义好比做买卖,少秦王虽然入伙,但我们仍要有自己的本钱。”洛天瑾幽幽地说道,“而且,我们的本钱绝不能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旗号,反而应该是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换言之,我要有自己的拥趸,与任何人无关,只拥护我一人。” 凌潇潇补充道:“非但如此,而且人数要多、势力要广、实力要强。只凭贤王府的一两千弟子,断断不够……” “有!”洛天瑾的眼睛忽明忽暗,若有所思道,“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在哪儿?” “我。”洛天瑾伸手朝自己一指,面露诡谲。 “瑾哥的意思是……” “我可是武林盟主,门派世家、江湖豪杰、绿林好汉加在一起何止千万?”洛天瑾自信道,“他们无不恪守江湖道义,无不效忠武林盟主。如果,我能将自己与‘武林盟主’合二为一,不再三年一换,岂不是拥有一支人数众多、实力强大、势力广博的‘御林军’?到时,少秦王若无非分之想则罢,他若图谋不轨,我大可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后,再暗伏一粒弹丸。只要这只黄雀蠢蠢欲动,我即刻将其射杀,令少秦王的兵马彻底湮灭在中原腹地,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凌潇潇眼前一亮,紧张道:“瑾哥的意思是……你已决定篡宋自立?” “不错!”洛天瑾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为汉人江山,为黎民百姓,为子孙后代,我决定更进一步,披黄袍、登龙门、谋天子位。而今最重要的,是如何笼络天下英雄之心?如何令行禁止?如何令他们对我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是啊!”凌潇潇应道,“之前,瑾哥让各门各派上呈人丁名册这步棋,今日想来简直走的妙不可言。” “但还远远不够!”洛天瑾眉头紧锁,摇头道,“虽然大家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但背地里仍有不少人口服心不服。我欲真正执掌中原武林,必须施以手段。否则武林盟主只是徒有虚名,哗众取宠。” “瑾哥有何打算?” “我已决定封你爹和腾三石为副盟主,助我监掌江湖诸派。”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若只做武林盟主,有此一招足矣震慑大局。然而,如今我欲剑指帝位,则不能止步于此,而要恩威并施,更进一步。” “瑾哥的意思是……” “亲者更亲,疏者更疏。恩者帮之,仇者杀之。我要将武林的生杀大权紧紧握于自家人之手,将一切志不同、道不合者流放驱逐,直至排挤出武林正统。”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一言以蔽之,即日起中原武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第五百五十六章 :破旧立新(一) 翌日清晨,奉洛天瑾之命,贤王府各执扇、门主齐聚中堂等待议事。 有趣的是,今日在座的不仅有贤王府自家人,同时还有耶律钦、洵溱两个外人。 中堂内,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柳寻衣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与耶律钦窃窃私语的洵溱,脸色阴晴不定,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浓浓的阴郁之气。 似是察觉到柳寻衣异样的目光,洵溱忽然美目一转,一双波光粼粼的杏核大眼直直地看向柳寻衣,同时缓缓起身,在旁人错愕的目光下,迈步朝他走来。 “柳执扇,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承蒙洵溱姑娘挂念,在下一切安好。” 见柳寻衣起身寒暄,坐在一旁的秦苦、凌青、许衡相继起身,唯独洛凝语岿然不动,只是面露不屑,同时眼底深处隐约闪过一丝醋意。 洵溱目光一转,在秦苦身上打量一番,似笑非笑地说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鬼见愁’竟会拜入贤王府,而且……肯屈于人下,不知该恭喜,还是该惋惜。” 洵溱话里有话,令秦苦的表情变的有些尴尬。 其实,当洵溱在贤王府看到秦苦的第一眼,便已猜出柳寻衣见到自己的表情,为何如此“苦大仇深”? 真相不出洵溱所料,柳寻衣已从秦苦口中得知,从少林骗走“玄水下卷”的始作俑者正是洵溱。 似是对柳寻衣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颇感好奇,洵溱莞尔一笑,又道:“数日不见,难道柳执扇已经忘记我了?” “当然不会。” “若非如此,柳执扇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好像……你我萍水相逢一般?” “萍水相逢自是无稽之谈,只不过……”柳寻衣紧紧注视着笑靥如花的洵溱,讳莫如深道,“我本以为自己和洵溱姑娘已是朋友,却不料,今日一见才突然发现,原来你我竟如此陌生。” “什么意思?”洵溱的目光朝秦苦轻轻一瞥,含笑道,“去一趟华山,为何变的如此扭捏?昔日的柳执扇,可是坦坦荡荡……” “坦坦荡荡?”柳寻衣嗤之以鼻,冷笑道,“此话从洵溱姑娘口中说出来,不知是讽刺在下,还是自我解嘲?” 面对柳寻衣的盘问,洵溱微笑不语,只用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半吐半吞的柳寻衣,仿佛形输色授,目挑心招。 见此一幕,洛凝语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蓦然起身,欲对洵溱横加指责。 “府主到!” 然而,洛凝语话未出口,洛天瑾已在凌潇潇的陪伴下,大步流星地走进堂中。 “拜见府主!” “见过洛盟主!” 一见洛天瑾,众人纷纷起身,一齐朝洛天瑾拱手施礼。 “宁王爷行此大礼,洛某人愧不敢当!” 洛天瑾对旁人视而不见,快步迎到耶律钦面前,赔罪道:“让宁王爷久候,洛某罪该万死……” “欸!”趁洛天瑾欲作揖之际,耶律钦赶忙用双手将其架住,谦逊道,“洛府主休要折煞本王,快请上座。” “宁王爷请!” 谈笑间,二人如亲密挚友一般携手挽袖,相互恭维着一齐落座。 “先向大家介绍一位朋友。”洛天瑾伸手朝耶律钦一挥,朗声道,“这位是大辽的宁王爷,亦是少秦王的同族兄弟,更是我贤王府的贵客。” “见过宁王爷!” 出于礼数,贤王府众人一起朝耶律钦拱手施礼。 “大辽已亡,宁王不过是一介虚名,实在不值一哂。”耶律钦笑道,“此番来到中原,能亲眼见到誉满天下的武林盟主,以及名震江湖的各位英雄豪杰,实乃荣幸之至,不虚此行。” “即日起,宁王爷与洵溱姑娘将正式成为贤王府的幕宾。日后是一家人,遇事相互照应,切不可再将他们视作外人。” “嘶!”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哗然。 尤其是柳寻衣,心中除震惊之外,更有一丝困惑。 殊不知,“幕宾”一词,多指官员培植的谋士和食客,江湖中极少有人提及。纵使武林中人喜好聚贤纳士,也不会用“幕宾”之说,而多用“同道”、“义士”之言。 今日,洛天瑾语出惊人,竟将耶律钦和洵溱招入贤王府做“幕宾”。其意,绝不止错口失言这般简单。 此时,谢玄的脸色难看至极,眉宇间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纠结。 反观耶律钦,在听到“幕宾”一词后,眼中登时涌现出一抹欣慰与窃喜。他知道,洛天瑾虽未言明,其实已暗生帝王之心,想来自己昨夜的一番苦口婆心并未白费。 “愣着作甚?”洛天瑾面色一沉,不悦道,“我刚刚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见洛天瑾动怒,众人纷纷吓的脸色一变,赶忙拱手领命:“谨遵府主之命。” “嗯!”洛天瑾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闲言少叙,其实今日将大家召来,是有两件事想和你们商议。” 说罢,洛天瑾的目光朝谢玄一转,谢玄登时会意,朗声道:“第一件事,武林各派的人丁名册而今皆已收起,现要逐一查实,登记造册,并配发江湖令牌。由于事关重大,因此府主要将查实、造册、制造令牌等差事,交给细心可靠的人去办,为期一月。不知你们当中,可有人愿担当此任?” 闻言,堂中众人不禁心生思忖,面面相觑。 他们并非不愿承担差事,只因兹事体大,并且繁琐细致,绝非凭着一腔热血便可轻易完成。 一阵交头接耳过后,洛棋与苏堂同时起身请命。 洛天瑾稍作沉吟,正色道:“这件差事,交给上三门去办。定要谨慎细心,断不可出半点错漏,以免惹天下英雄嗤笑。” “遵命!” 苏堂大喜过望,与一旁面色失落的洛棋形成鲜明对比。 “有关江湖令牌的细节,不止要有门派、姓名,还有一些其他改动,稍后我再告诉你们。”洛天瑾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转而向谢玄说道,“谢兄,继续吧!” “第二件事,府主欲加封武当派掌门清风、湘西腾族族长腾三石为中原武林副盟主,替府主打理江湖诸事,尤其是钳制秦淮以南的门派、世家,今日想听听你们的见解。” “加封副盟主?”黄玉郎眉头紧锁,直言不讳,“此事闻所未闻,古今罕见,恐怕……有失体统。” “此言差矣。”耶律钦伺机开口道,“所谓‘体统’,不过是上位者统御下位者的一种手段罢了。大辽虽亡,但昔日的帝王经略尚存于鄙族之内,因而本王深谙其道。就中原武林而言,恪守体统,乃武林诸派与江湖群雄应做的事。至于武林盟主,应做的并非‘恪守’体统,而是‘制定’体统。” “说的好!”邓长川热血沸腾,连连拍手称赞。 “我也认同。”雁不归道,“武林盟主自该有武林盟主的霸气与威严,岂能与寻常的江湖枭雄相提并论?再者,南方诸派一向与金剑坞亲近,对我们不瘟不火,甚至心存敌意。虽说府主已是武林盟主,受群雄拥护,但毕竟人心不古,难免有人口是心非。因而,若无两位副盟主临近钳制,只依靠贤王府的力量,即便有人图谋不轨,我们也是鞭长莫及。久而久之,他们更不将府主放在眼里,一旦武林盟主的威严不在,迟早名存实亡,沦为笑柄。” “细细想来,清风道长与腾族长皆是江湖前辈,论资历、论威望、论武功、论人品,皆是江湖翘楚,数一数二。”慕容白沉吟道,“若由他二人担任副盟主,定是人心所向,应该不会有人不服。” “此事我曾仔细琢磨,其实在江湖中最具威望的泰山北斗,莫过于少林的玄明大师。”洛天瑾幽幽地说道,“然而,玄明大师乃方外之人,对尘世的纷纷扰扰一向极少干涉,因此我料他定会推辞。思来想去,江湖中除玄明大师外,最有威望的无疑是清风道长。至于腾老英雄,性情刚烈人所共知,再加上他一向与我不合,因而由他制衡清风道长,也可堵住悠悠之口,省去旁人闲言闲语,说我任人唯亲。” “府主算无遗策,行事周全,我等佩服!”洛棋恭维道。 “玉郎,你意如何?” 沉吟片刻,黄玉郎拱手道:“府主破旧立新,知机识变,反倒是我拘泥俗规,不知变通。我意……副盟主一事即可巩固权威,亦可约束群雄,实乃明智之举。” “好!”洛天瑾满意道,“既然大家皆无异议,此事就此定下。玉郎,你办事一向稳妥,此事便交由你去操办。” “在下领命!” 谢玄环顾众人,朗声道:“大事已定,今日到此为止,你们……” “等一下!”洛天瑾突然开口,“还有一事,我也想听听你们的心声。”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一愣。 “请府主明示。” “昔日有六大门派、四大世家及四大异教,南北分立,正邪相抗,各霸一方。但经华山一战,死的死、伤的伤,武林格局无疑被彻底打破。”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凡事皆有利有弊,时局动荡固然祸乱相寻,但对我们而言却未必是一件坏事。因而,我欲借此机会,建立秩序,重塑江湖格局,缔造一个……新的武林。” …… :。: 第五百五十七章 :破旧立新(二) “这……” 洛天瑾语出惊人,令众人怛然失色,瞠目结舌。 面对堂下的面面相觑,洛天瑾并不急着追问,而是饶有兴致地默默环顾着每一个人。 踌躇许久,柳寻衣率先打破沉默,迟疑道:“不知府主口中的新武林……究竟是何意?” 柳寻衣似乎道出众人想问而不敢问的心声,一时间,数十道好奇的目光齐齐地投向笑而不语的洛天瑾。 “我意,摒弃昔日的门派、世家之分,亦不再有南北之别,而是将武林诸派重新划分,依照各自的势力范围及江湖地位,分别划以天、地、玄、黄四宗级。”洛天瑾一边思量,一边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出,“其中,天宗实力最强,江湖地位最高。地宗次之,以此类推,黄宗末尾。未列入宗级的门派,一律视为细枝末流亦或邪门歪道,不得与武林正统相提并论,日后不得参与有关中原武林的任何事宜,更不得以中原武林中人而自居。违者,视为江湖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此刻,洛天瑾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对众人而言皆是意料之外,闻所未闻。 众人无不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心中反复琢磨着利弊得失。 慕容白好奇道:“江湖浩瀚,门派众多,又如何划分天地玄黄四宗级?总不能……凭我们一念之想,草率地决定各门各派的归宿吧?” “这是自然。”洛天瑾道,“划分的依据,一者在于江湖地位。二者在于弟子规模。通过其名声高低、势力大小、弟子多寡,皆可窥探一班。” “即便如此,也应有细致的标准,否则定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与骚乱。”黄玉郎忧心忡忡地说道,“恕在下无礼,举一个不妥当的例子。今时今日的贤王府,有武林盟主亲自坐镇,因而无论是名声、势力还是江湖地位,皆处于超然之尊。试问当今武林,有哪门哪派可以与我们相提并论,入主天宗?纵使少林、武当实力再强、底蕴再深,只怕也无法与一统江湖的武林盟主平分秋色。若将少林、武当与贤王府归于一宗,一者少林方丈、清风道长与武林盟主的地位悬殊巨大,有失公允。二者,昔日与他们并驾齐驱的其他门派、世家,又如何能心甘情愿的低人一等?可如果将他们统统归入天宗,破旧立新……便是换汤不换药,毫无意义。” 黄玉郎的直言不讳,令旁人替他暗中捏一把冷汗。 “一针见血,说的好!” 然而,面对黄玉郎的苛刻,洛天瑾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放声大笑,满口赞许。 “黄玉郎所言极是,虽然江湖门派众多,英雄豪杰遍天下,但真正有资格与武林盟主分庭抗礼的却是一个没有。”洛天瑾淡笑道,“如若不然,武林盟主又谈何一统江湖?” 洛天瑾此言,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已有一丝盛气凌人,唯我独尊的意味。 谢玄心中暗惊,狐疑道:“如此说来,府主是想……” “天宗,将独门独派,唯有武林盟主一家。”洛天瑾道,“并且制定常规,日后有资格入主天宗的门派,必是武林盟主的本家。因而,每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重选武林盟主的同时,天宗亦将易主。” “嘶!”此言一出,堂中又是一片哗然。 耶律齐眼珠一转,插话道:“换言之,今时今日的天宗门派,只有贤王府一家?” “不错!”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经我深思熟虑,依据江湖格局及各门各派上呈的人丁名册,心中已有地宗六派、玄宗八派的谋划,其他上交名册而未排入地、玄二宗的帮派、势力,则尽归黄宗之列。” 闻言,众人相互顾盼一番,雁不归问道:“敢问府主,地宗六派指的是……” “少林、武当、昆仑、崆峒、腾族、唐门。”洛天瑾有条不紊地说道,“玄宗八派则指青城、峨眉、秦氏、陆府、绝情谷、龙象山、金剑坞、三义帮。其中,三义帮乃新成立的帮派,是我撮合白马堂、清风寨、快活林三家融合而成。薛胡子任帮主,马如风、尹三刀为副帮主。” 通过洛天瑾对天宗、地宗的谋划,不难看出他拉拢亲朋,排挤对头的心思。 其中,青城、峨眉、秦氏、陆府,昔日与少林、武当、腾族、唐门等派不分畛域,而今却矮人一头,沦为玄宗。 更有甚者,昔日与贤王府平起平坐的金剑坞,如今非但不能再与之等量齐观,而且连地宗也未能跻身,直接降至玄宗,与名不见经传的三义帮一概而论,实乃奇耻大辱。 昨夜,洛天瑾对凌潇潇所言的“顺昌逆亡”之言,今日已是昭然若揭。 苏堂若有所思道:“刚刚府主说过,要在江湖令牌上改动一些内容,可是……加上各自归属的宗级?” “正是。”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四大宗级,分别代表着迥然不同的江湖地位。下者对上者无需卑躬屈膝,但要心存敬畏。若遇矛盾争斗,玄宗可纠黄宗、地宗可纠玄、黄,天宗可纠一切。任何人不得藐视宗级,妄自僭越。违者,严惩不饶!” “这……” 洛天瑾独断专行,其霸道程度已不亚于苛政猛虎,不禁令人心惊胆战,惴惴难安。 此时,谢玄已从洛天瑾的字里行间,猜出他的真正用意。 江湖中人一向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古往今来,何曾有人为江湖诸派定下此等严明的金科玉律?昔日的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亦是潜移默化,人心所向,江湖地位靠的是人才武功、德高望重,而非清规戒律,条条框框。 如今,洛天瑾竟矜才使气,遁天妄行,仗着自己是武林盟主,枉顾天下英雄的感受,画地为狱,刻木为吏,擅自制定中原武林的生杀奖惩。 看似高视阔步,步履危行,实乃刚愎自用,欺世盗名。 “府主三思!”谢玄不忍眼睁睁地看着洛天瑾迷失自我,见旁人踌躇不言,故而硬着头皮劝谏道,“此举有违江湖道义,一旦推行只怕人心向背,因此……” “谢玄,你放肆!” 凌潇潇的眼神陡然一寒,目光如剑直射谢玄,斥责道:“休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贤王府的人,亦是瑾哥最信任的兄弟,何故胳膊肘往外拐?” “谢某不敢!”谢玄面露惶恐,连连摆手道,“我绝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只不过此事非同小可,府主刚刚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不久,如今根基未稳,如果冒然行事,只怕适得其反。到时,非但不能破旧立新,反而枉受其累。” “府主的心思我等明白,只不过……” 柳寻衣的心中反复揣度利弊,其实对洛天瑾破旧立新一事,他打骨子里是赞同的。 毕竟,武林盟主的权力越大,日后朝廷招安越能有的放矢,只要说服洛天瑾一人,便可避免其他麻烦,省去诸多口舌。 然而,谢玄所言不无道理,为免适得其反,柳寻衣不得不暂时按下心中的急迫,提醒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 “请府主三思!” 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同时起身,朝洛天瑾拱手劝谏。 “各位,你们为何不明白洛府主的一片苦心?”耶律钦故作惋惜模样,惆怅道,“你们以为洛府主自私自利,独断专行?错!其实他是为你们,乃至整个中原武林着想。试想一下,当今乱世动荡,江湖祸乱横行,每天都有人为争夺名利而相互残杀,屡禁不止,难以约束。有道是‘乱世当用重典’,如果江湖诸派能遵照洛府主的规矩行事,至少能避免九成无谓的纷争,每年足以挽救数以百计、千计的无辜性命。天下苍生无不盼望乱世终结,江湖太平,洛府主此举,乃忍辱负重,为国为民。” “其实,洛府主此举也是为更好的执掌中原武林。”洵溱思量道,“毕竟,我们谁也不希望北贤王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夺回来的武林盟主,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慕容白心生动摇,犹豫道:“话虽如此,但冒然改变江湖格局,尤其是像官府那般划分等级,只怕……有人不服。” “不错!”黄玉郎附和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若是志同道合,皆是手足兄弟,何需分出尊卑?若是如此,府主何不直接按照官府的法子,给天下英雄封侯拜爵,分出一、二、三品……” “放肆!”洛天瑾脸色一沉,怒声道,“黄玉郎,你在挖苦我不成?” “在下不敢……” “性情耿直固然难能可贵,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我欣赏你的坦率,却不容你以下犯上,口无遮拦。”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环顾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也是一样!我想听的是心声和见解,而不是嘲讽和埋怨。你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趋利避害,办成此事。而不是前瞻前顾后,轮番阻挠。还有,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记,贤王府……究竟谁做主?” …… :。: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一合一分 中堂议事不欢而散,洛天瑾回到后堂仍气愤难平。77dus “瑾哥,他们不知道你的用意,自然不理解你的苦衷。”凌潇潇好言劝慰,“有道是不知者无罪,他们也是替你着想,担心闹出乱子,你别怪他们。” “我谁也不怪,唯独对谢玄大失所望。”洛天瑾面沉似水,不悦道,“昨夜,我与耶律钦在书房密会,谢玄明明将一切听的清清楚楚。若说邓长川等人不理解我的苦衷情有可原,可谢玄他……明知我的用意,却仍要处处顶撞!” “也许他有自己的打算。”凌潇潇思量道,“毕竟,瑾哥昨夜并未当场表态,因此谢玄也摸不准你的心思,不知你是动真格的,还是在耶律钦和洵溱面前逢场作戏……” “夫人不必替他开脱。”洛天瑾打断道,“谢玄追随我多年,岂会猜不透我的心思?依我之见,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令我难堪。” “不会的……” “谢玄求见!” 突然,谢玄的声音自堂外响起,令洛天瑾和凌潇潇不禁一愣。 二人对视一眼,凌潇潇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洛天瑾却是冷哼一声,依旧面色冷淡。 “谢玄求见!” 见堂中迟迟无人应答,谢玄的声音再度响起。 “瑾哥,如果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又如何知晓谢玄的心思?” “夫人,你……” “让他进来,你二人畅所欲言,推心置腹。”凌潇潇温柔一笑,极为识趣地朝堂外走去,“瑾哥若想成就千秋大业,谢玄必不可少。你们好好聊聊,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说罢,凌潇潇不再给洛天瑾迟疑的机会,径自离开后堂,并向谢玄说道:“瑾哥已等你多时,快进去吧!” 一进一出,二人擦肩而过。凌潇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洛天瑾的视野中,取而代之的则是满面愧疚,神情复杂的谢玄。 “府主……” “哼!” 面对洛天瑾的冷漠,谢玄不禁面露尴尬,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来向府主赔罪。刚刚在中堂,我不该当众顶撞……” “你还知道?”洛天瑾厉声道,“你一向精明干练,今日为何如此混账?难道我的心思,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府主已将自己的心思展露无遗,谢某岂能不知?”谢玄苦笑道,“府主邀耶律钦和洵溱做幕宾的那一刻,我便已猜破端详。想来……府主已决定收下少秦王的第三份大礼。” “既然你已猜出一切,又为何百般阻挠?你可知,自己的一时意气,换来的是雁不归、邓长川几人的随声附和,人云亦云。” “我知道,府主责骂黄玉郎的那番话,其实是在说给我听。只不过,府主顾忌我的颜面,不忍直言,因此才找黄玉郎做替罪羊。” “行了!”洛天瑾极为不耐地摆手道,“闲言少叙,你究竟是何心思?” “其实……其实……”谢玄吞吐半晌,始终未能说出下文,似是有口难开。 “其实什么?” “其实,我并不认为府主做中原皇帝……是一件好事。” “什么?”洛天瑾一愣,错愕道,“你的意思是……不同意我起事?” “不错!” “为何?” “坐镇朝堂与执掌江湖截然不同。”谢玄叹道,“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官署府衙、律令朝纲、士农工商、文修武备、河工漕运、天灾**、官民匪盗、外患邦交……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繁复之极,无一不令皇帝忧心。事关亿兆黎民的生死存亡,既要治内,又要御外,绝非府主想象的那般轻而易举,更非世人向往的那般逍遥快活。怕只怕,帝王之苦,远胜百姓之苦。朝堂之忧,远胜江湖之忧。” “难道你认为我没有做皇帝的才能?” “断断不是。”面对洛天瑾的质疑,谢玄连忙解释,“比起当今天子,府主的才能不知比他高明几何?但欲成为一个万民敬仰的好皇帝,只有文才武功和雄心抱负远远不够,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若是连年天灾,大运不济,纵使秦皇汉武同样难御天下,百姓怨声载道,咒骂连天,谈何太平盛世?若是风调雨顺,天下升平,纵使庸碌之辈亦可稳坐金殿,一生无虞。天子、天子,天之骄子,得天独厚,承天庇佑。如若不然,纵使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也难以成事,反倒给自己留下千古骂名。府主如今已贵为武林盟主,田连阡陌,家累万金,声振寰宇,誉满天下,虽不是皇帝,却更胜皇帝。算起来……不知比当今天子逍遥多少?为何放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非去自找累赘?在下不希望府主舍近求远,被少秦王蒙蔽双眼,从而踏上一条……不归路。” 得知谢玄的心思,洛天瑾的面色渐渐柔和许多,眼中的怒气消散殆尽。 “谢兄所言,我岂能不知?只不过,恰逢乱世,民不聊生,我若不站出来惩奸除恶,匡扶太平,汉人的江山……岂不是岌岌可危?指望大宋朝廷无异于痴人说梦,我真的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汉人亡国灭种。谢兄,你我皆是汉人,难道家国有难,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 “这……”谢玄眉心紧皱,面露犹豫。 “我承认,自己野心勃勃,心怀帝王之志。”洛天瑾义正言辞道,“那又如何?试问哪朝哪代的开国之君,不是于乱世中挺身而出?我不过是顺应时势,量力而行,又有何不可?我明白你的担忧,大宋一日未亡,我们起事便是篡逆造反,难得民心。因此,我不会傻乎乎地急于亮出旗号,我会耐心地等到蒙军南下、金复羽起兵的那一天,再以匡扶乱世的名义站出来收拾残局。眼下,我急于建立新的江湖秩序,是想为自己积攒力量,避免日后沦为少秦王的傀儡。谢兄,别人不理解我也就罢了,你是我最亲近的兄弟,岂能不理解我?” “我……” “你我皆已年过不惑,此生还有几次成就霸业的机会?”洛天瑾的手搭在谢玄的肩头,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迟疑不定的谢玄,恳切道,“谢兄,风风雨雨二十载,你陪我缔造贤王府,成为北贤王,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今日,我同样希望你能陪我鱼跃龙门,创下千秋大业,万世功名。谢兄,你便是我的管仲、我的乐毅、我的张良,我洛天瑾可以失去任何人,但绝不能没有你相助!” “府主!” 洛天瑾一番肺腑之言,令谢玄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突然,谢玄“噗通”一声跪倒在洛天瑾面前,诚笃道:“我谢玄对天发誓,此生甘愿为府主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谢兄!”在谢玄惊愕的目光下,洛天瑾毅然跪倒在地,起誓道,“我洛天瑾对天发誓,此生与你同甘共苦,决不负卿。” 说罢,二人相互搀扶,缓缓起身。四目相对,忽而仰天大笑,豪情万丈。 …… “砰、砰砰!” 晌午,一阵低沉的敲门声打破客院的宁静。 “饭菜放到前厅即可,不必送到房间。” 洵溱的声音自房内传出,听上去有几分慵懒。 “砰、砰砰!” 然而,回应她的依旧是冷冰冰的敲门声。 “饭菜不必送到房间……”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当洵溱看见门外之人后,清脆的声音戛然而止。 “柳执扇,你……呜!” 洵溱话未出口,柳寻衣突然出手捂住她的口鼻,同时迈步向前,将大惊失色的洵溱生生逼回房间。 “砰!” 进入房间后,柳寻衣一记“神龙摆尾”将房门紧紧关上,而后右手自洵溱的口鼻降至其咽喉,五指用力一捏,登时令洵溱美目一瞪,脸色胀红,一时间难以呼吸。 今日,柳寻衣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出手毫不留情,若非洵溱连连拍打着柳寻衣的胳膊,说不定他真会将其活活掐死。 见洵溱黛眉紧蹙,杏目含泪,面色潮红,神情痛苦,柳寻衣不禁冷哼一声,而后用力向前一推,洵溱顺势后仰,身子重重地撞在衣柜上,直将衣柜撞的颤抖不已,哗哗作响。 “咳咳……” 洵溱猛咳不止,短短一瞬间,已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然而,未等洵溱出言责问,柳寻衣猛地掠至近前,将她的娇躯紧紧钳制在自己与衣柜之间。 虽留有一丝空隙,但毕竟男女有别,故而洵溱拼命蜷缩着身体,令自己尽可能地紧贴衣柜,不敢动弹分毫。 “说!” 此刻,洵溱几乎能感受到柳寻衣炽热的气息,她不敢迎面相对,而是羞愤地转过头去,留给柳寻衣一道白皙无暇,肤若凝脂的侧颜。 “柳寻衣,你疯了不成?此事如果让洛府主知晓,只怕你担待不起!” “你用易容术,乔装成潘姑娘的模样,从悟禅手中骗走玄水下卷。如果此事被府主知晓,你同样担待不起!若不想自找麻烦,速速从实招来。” “莫名其妙!你想让我招什么?”洵溱又羞又恼,她想挣扎脱身,但无奈柳寻衣身如磐石,任她的双手如何推搡,始终无法将其推离半分。 “你和耶律钦的真正来意!”柳寻衣冷漠道,“洵溱,别以为我不知道少秦王的心思,你们无非是想利用府主在中原的势力,助你们东山再起。” 闻言,洵溱脸色一变,蓦然转头,一双美目毫不避讳地瞪着柳寻衣。 此刻,二人相距不过数寸之遥,彼此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难道只有我想利用北贤王?”洵溱冷笑道,“别忘了,你同样在利用他。柳大人!”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 见状,洵溱不禁面露鄙夷,威胁道:“大不了一拍两散,看看到时你我谁更倒霉!我虽骗走玄水下卷,但至少没让它落入秦氏之手。你不一样,如果让洛府主知道你是朝廷派来的内奸,你猜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满口谎言,满腹心机,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吗?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无论你们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坐视不理!”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用诡计骗走玄水下卷,现在我敢断言,当初的惊风化雨图,一定也是你在暗中捣鬼。” “柳寻衣,你我早就有约在先,武林大会后若能再见,便是各为其主,各司其职。至于究竟谁能赢得洛天瑾,自是各凭本事,必要时谁也不必迁就谁。”洵溱面无惧色,口吐幽兰,字字铿锵,“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日后相争,谁也不必手下留情!” …… 第五百五十九章 :岳阳相会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十月初十,上午。洞庭湖畔,秋高气爽,清风徐徐。 意气风发的金复羽凭栏而望,口诵古词,感慨万千。 宋玉、冷依依恭候在旁。另有两名娇艳婢女,一人为其抚琴,一人为其斟酒。此情此景尽显风流,潇洒恬淡,惬意无比。 遥望洞庭湖水,金复羽举杯邀苍天,又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金坞主好兴致!” 忽然,一道亮如洪钟的声音自楼下响起,登时打断金复羽的雅兴。 紧接着,在一名金剑坞弟子的引领下,面色凝重的秦明带着秦大、秦二、秦三快步登上岳阳楼。 “金坞主,别来无恙!” “秦府主远道而来,辛苦了!”面对秦明的拱手施礼,金复羽报以微笑,转而向身旁的婢女吩咐道,“替秦府主斟酒。” “金坞主,秦某星夜赶奔洞庭湖畔,绝非贪你的一杯酒水。” “我明白!”金复羽道,“仍有贵客未到,秦府主稍安勿躁。” “哦?”秦明眼泛狐疑,揶揄道,“时至今日,天下除秦某人敢赴阁下之约外,不知谁还有这个胆量?” “秦府主此言,未免太小觑我等!”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楼下传来,青城派掌门左弘轩、峨眉派掌门妙安、陆府家主陆庭湘,相继出现在秦明的视线中。 彼此寒暄,分而落座,左弘轩环顾几人,叹道:“看来湘西腾族与蜀中唐门已打算和我们划清界限,不再来往。” “那是!”陆庭湘阴阳怪气地说道,“腾族长被洛天瑾封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而今位高权重,自然不愿再和我们来往。至于蜀中唐门……近日有一则消息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不知各位可否听说?” “陆公子说的可是洛天瑾欲将武林各派划分‘天地玄黄’四宗级之事?”妙安鄙夷道,“简直荒唐可笑,不知所谓!” “无论是不是荒唐,洛天瑾已将蜀中唐门与我们彻底分化。”秦明愠怒道,“如若不然,唐辕岂会拒邀不来?” “罢了!”金复羽一边为他们斟酒,一边风轻云淡地笑道,“人各有志,岂能勉强?既然腾族与唐门选择明哲保身,我们也不必对他们念念不忘。” “金坞主,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洛天瑾在江湖中呼风唤雨,作威作福?”妙安心有不甘地说道,“当初,他在武林大会上说的好听,什么‘情同手足’、‘亲如一家’,根本是花言巧语,信口开河。如今他如此划分四大宗级,足见其拉拢盟友,排挤对手的狼子野心。” “不错!”左弘轩面色铁青,冷声道,“青城、峨眉好歹是六大门派之一,即便不能与少林、武当比肩,也应和昆仑、崆峒不相上下。为何他们都能排入地宗,唯独将青城、峨眉推入玄宗,低人一等?摆明是厚此薄彼,诚心打压!” 陆庭湘附和道:“秦氏、陆府又何尝不是?腾族、唐门何德何能?凭什么他们位列地宗,而我们却要沦落玄宗?” “够了!”秦明脸色一沉,不满道,“一切都是洛天瑾的鬼蜮伎俩,尔等岂能中计?任他自吹自擂,自鸣得意,与我等何干?莫说玄宗,即便他将秦氏排挤至江湖末流,我也毫不在乎,因为秦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说的好!”金复羽称赞道,“其实,洛天瑾的真正目的,我已看的一清二楚。他想用自己担任武林盟主的三年时间,逐步蚕食各门各派,培植亲信势力,从而令自己变成真正的江湖之主。” “他虽是狼子野心,但毕竟是武林盟主。”妙安连连点头,“纵使我们不忿,也挡不住其他门派向他俯首称臣。” “总而言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左弘轩愤懑道,“今日他敢明目张胆地羞辱我们,若我们无动于衷,明日他岂不是要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不行不行!此事我们一定要反对,并且要大张旗鼓的反对!” “反对?敢问青城派是否做好与武林盟主为敌的打算?”金复羽不怒反笑,“又是否做好背负异教之名,与整个中原武林抗衡的打算?” “这……”左弘轩面露迟疑,欲言又止。 “偌大的江湖,我不相信只有我们几个反对。”陆庭湘替左弘轩解围,“我们可以联合其他门派……” “若真能联合其他门派与洛天瑾为敌,当初在华山时,他根本坐不上武林盟主的位子。”金复羽苦涩摇头,满眼无奈,“别的不提,单说少林、武当为其站脚助威,便足以震慑江湖群雄。更何况,还有崆峒、昆仑、腾族、唐门这些声名显赫的江湖强势,以及龙象山、绝情谷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异教魔头。其实,将武林诸派划分宗级,对多数势力而言是利大于弊。一者,等级严明的江湖秩序,日后无人敢恃强凌弱。二者,小门派可借机发展壮大,越级而上,逐步变成一方强势。最重要的是,规矩由武林盟主钦定,无论大小门派皆要恪守不怠,无疑为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好比皇帝敕封文武百官,无论其他人是否服气,都要遵循恭敬,一旦心存不轨,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这……”金复羽此言,令陆庭湘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洛天瑾很聪明,深知‘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金复羽眉头一挑,又道,“而唯一感到愤愤不平,甚至极尽羞辱的,或许只有今天在座的几位。” “依金坞主所言,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左弘轩不悦道,“若是如此,你将我们邀来作甚?” “金坞主兵强马壮,与你相比,洛天瑾根本不值一哂。”妙安踌躇道,“不如……金坞主派出兵马,剿杀洛天瑾……” 话音未落,妙安已被金复羽冷漠的眼神惊的心头一颤,声音戛然而止。 “我的兵马是为谋夺天下而存在,绝不是为解决江湖中的恩恩怨怨。”金复羽的语气不瘟不火,平淡如水,“为了一个小小的洛天瑾而暴露实力,未免得不偿失。” “金坞主休要站着说话不腰疼。”秦明心生不满,故而直言不讳,“秦某无欲无求,只想夺回‘玄水下卷’。如今,秦苦摇身一变成为贤王府的副执扇,我想单独对付他无异于痴人说梦。我有自知之明,秦家根本不是洛天瑾的对手,因此……” “秦府主稍安勿躁,我尚未说完。”金复羽将一杯酒水推到秦明面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将各位请来,正是想和你们一起商议对策,如何阻止洛天瑾蚕食中原武林。实不相瞒,洛天瑾派人火烧鸠摩崖,此仇不报,我坐卧难安!” 陆庭湘心神一转,好奇道:“不知金坞主有何良策?” “一字计之曰,‘拖’!”金复羽正色道,“实不相瞒,金某已收到风声,蒙古大汗已下定决心率兵南下,横扫大宋。如今,蒙古朝廷正在紧锣密鼓地制定战略,调集兵马。相信用不了多久,中原将彻底沦为人间炼狱,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的武林盟主亦将任人鱼肉,沦为待宰羔羊。他与蒙古人有隙,再加上又是中原武林之主,势必树大招风,蒙古朝廷为免节外生枝,必会率先将其剿杀,以防他一呼百应,为蒙军南下制造阻碍。到那时,无需我们出手,洛天瑾必将难逃死劫。我猜,他极有可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因此才急不可耐地在中原武林巧立名目,意在巩固自己的霸权,扩充势力,以应不时之需。” “言之有理!”秦明几人纷纷面露沉思,而后连连点头。 “如此说来,只要我们设法拖住洛天瑾蚕食武林的计划,便有机会反败为胜?”左弘轩激动道,“却不知……从何做起?” “秦府主心心念念的‘玄水下卷’,正是一个极好的借口。”金复羽笑道,“秦府主可以借此为由,向洛天瑾发难。当初在河西,洛天瑾替少林、潘家出头,将‘玄水下卷’失窃之事一肩承担,并在天下英雄面前亲口允诺,此事定会给秦府主一个满意的交代。时至今日,秦府主可否收到交代?” “当然没有!” “如此便是!”金复羽冷笑道,“洛天瑾是武林盟主,满口仁义道德,遇事喜欢讲求名正言顺。既然如此,秦府主何不打正旗号,名正言顺地向我们的盟主讨要交代?” “讨要交代?”秦明犹豫道,“只凭秦家的力量,恐怕……” “放心!”金复羽安慰道,“河西秦氏向武林盟主讨要交代乃名正言顺,师出有名。洛天瑾纵使心有不满,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刁难你,否则必会触犯众怒。我们会在暗中相助,将洛阳城搅的天怒人怨,鸡犬不宁。让其首尾难顾,无暇抽出精力再打他的如意算盘。” “好一招缓兵之计!”陆庭湘钦佩道,“如果洛天瑾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又有何颜面推行他的‘宗级’之策?” “只要暂时拖住洛天瑾吞噬武林的计划,等待时机一到,便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一旦起兵,整个江山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又何必在乎一个小小的中原武林?” …… :。: 第五百六十章 :麻烦重重 十月十八,傍晚。 河西秦氏遣人向洛天瑾送来一封书信,秦明将在三天后抵达洛阳城。此信令洛天瑾的心里涌现出一丝不祥之感,于是将众人召至中堂商议对策。 “秦明在信上说,此行是专程拜会新晋武林盟主。”洛天瑾双指夹着书信,目光环顾着众人,话里有话地说道,“顺便问问‘玄水下卷’失窃一事,我们追查的如何?” 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当洛天瑾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竟不偏不倚地落在秦苦身上。 此举,令迎面而坐的柳寻衣和洵溱不禁心头一紧。 “秦明此行,来者不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似乎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呵呵……” 此刻,众人对秦明的来意各有揣测,因而面面相觑,半晌无人应答。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莫非真是巧合?”洛天瑾此言别具深意,惹人浮想联翩。 “秦天九刚死不久,秦氏元气大伤,秦明不会如此大胆。”雁不归道,“我猜他背后一定有人唆使。” “谁?” “除了金复羽,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黄玉郎笃定道,“这件事,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秦天九死在秦苦手里,而秦苦又是贤王府的人……”洛天瑾若有所思道,“秦明应该对我恨之入骨,岂能好心拜会?” “依我之见,秦明此行无外乎两个目的。”邓长川才沉吟道,“要么追问‘玄水下卷’,要么替秦天九报仇雪恨。”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慕容白补充道,“不久前,我们将府主欲划分‘天地玄黄’四宗级的消息散出去,意在试探各门各派的反应。秦明不请自来,或是对府主将河西秦氏归入玄宗而不满,因此上门理论。” “秦苦。”洛天瑾对众人的揣测视而不见,径自向秦苦问道,“你与秦明同出一脉,对他的了解一定比我们多,因此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秦苦一愣,脸上渐渐涌现出一抹愤恨之色,鄙夷道:“此人卑鄙无耻,贪婪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的出来……” “等等!”谢玄打断道,“府主想听的是见解,而不是牢骚。” “这不是牢骚,是实话。”秦苦辩解道,“雁四爷和黄六爷说的不错,秦明既卑鄙又狡猾,一向喜欢恃强凌弱,绝不会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因此,我断言他没那么大的胆子主动找贤王府的麻烦,背后一定有人唆使。至于他的目的……应该不是替秦天九报仇,或反对划分宗级,而是追问‘玄水下卷’的下落。” 当秦苦提起“玄水下卷”时,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宛若此事与他毫不相干。 见到这一幕,柳寻衣和洵溱悬着的心,登时踏实许多。 洵溱担心秦苦将自己供出来,柳寻衣则担心洵溱与自己鱼死网破,将洛天瑾对她的不满转嫁到自己身上。 因此,他二人都不希望洛天瑾从秦苦身上追查‘玄水下卷’,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面对秦苦的侃侃而谈,洛天瑾饶有兴致地问道:“何以见得?” “一者,武林大会的规矩清清楚楚,论剑台上的生死各安天命,日后任何人不得挟私报复。秦明不是傻瓜,断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落人口实。”秦苦戏谑道,“秦明与秦天九是一路货色,二人狼狈为奸,说到底只是相互利用罢了。因此,秦天九被人千刀万剐,秦明未必伤心,即便伤心也是兔死狐悲。二者,我们散出划分宗级的消息,时至今日没有任何人反对,秦明岂会傻乎乎地冒头?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此简单的道理,秦明不可能不知道。” “哈哈……” 秦苦一席话,惹得洛天瑾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诸位,你们都听见了?”洛天瑾道,“到底是叔侄一场,看的远比你们透彻。” “府主过奖。”秦苦嘿嘿一笑,又道,“秦明精于算计,既然他敢来洛阳城,一定算准府主不敢动他。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府主理亏,不想落人以柄。至于‘玄水下卷’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因此……” “眼下,人丁名册、推行宗级皆迫在眉睫,忙的不可开交,我没工夫陪他耽搁。”洛天瑾思量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搪塞?” “这……”秦苦眉心紧皱,连连咂舌,“最怕的是狗皮膏药,赖着不走。如果秦明背后有金复羽坐镇,他们一定有后招。依我之见,与其我们绞尽脑汁地轰他走,不如以静制动,看看他们究竟想耍什么花样。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言至于此,秦苦的脸上展露出一抹坏笑,又道:“当然,如果府主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可以将他乱棍轰走,亦或拒之门外。” “放肆,简直一派胡言!”谢玄沉声道,“府主是武林盟主,岂能对武林同道棍棒相加?来者是客,我们非但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反而应尽地主之谊,处处以礼相待,如此方能彰显府主的气派与度量。” “不错!”雁不归赞同道,“秦明不是无名之辈,他可是河西秦氏的家主,在江湖中声望极高。我们若有怠慢,只怕会惹来天下英雄的口诛笔伐。此举,对府主的声誉极为不利。” 从始至终,洛天瑾的双眸一直注视着秦苦,似乎望得出神。至于众人的七嘴八舌,他全然不做反应。 “府主,你……” “艾宓……这几日表现如何?”未等谢玄发问,洛天瑾突然问道,“可有异常?” “此女倒真是世间罕见。”谢玄回忆起艾宓,不禁摇头苦笑。 “哦?此话怎讲?” “我们遵照府主的意思,将她置于公子的院中,当一个使唤丫头,并将一切脏活、累活统统交给她,本想借机教训她一番,让她知难而退,主动向我们供出有关金复羽的秘密。却不料,她非但没有半点哭闹,反而欣然允诺,即便戴着手铐脚镣,依旧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将公子院中的一切杂务打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夫人见后亦称赞她踏实细心,并命人将她的枷锁去掉。” “去掉枷锁?当心她逃跑。”雁不归提醒道。 “放心,我们的人昼夜监视,她无处可逃”谢玄笑道,“更何况,她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如果擅自出逃,倒霉的一定是她自己。” 洛天瑾思忖道:“传命下去,即日起贤王府加强戒备,任何人进出都要反复查验,我不希望李甲的丑事再度出现。” “遵命。” “还有,派人去城外盯着。一有秦明的消息,马上回来报我。” “是。” “另外……” “报!” 正当洛天瑾与众人如火如荼地商议对策时,一道急促的传报声陡然自堂外传来。 紧接着,一名贤王府弟子手中攥着一只信鸽,火急火燎地步入中堂,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噗通”一声跪倒在洛天瑾面前。 见状,洛天瑾稍作迟疑,忽然眼神一凝,似乎预料到什么? “启禀府主……” “快!将信鸽拿来!” 伴随着洛天瑾的一声催促,谢玄快步冲到弟子身前,不假思索地夺过信鸽,一边拆下字条,一边朝洛天瑾走去。 此刻,堂中众人无不一脸茫然,群疑满腹。 谁也不明白,洛天瑾为何对一只信鸽如此感兴趣?同时他们愈发好奇,信鸽究竟从何而来?何人送寄?信中的内容又是什么? 然而,一切疑团只能憋在心里,因为洛天瑾根本没有向他们解释的意思。 匆忙接过字条,洛天瑾的心跳急剧加速,脸色愈发紧张,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在众人惊愕而好奇的目光下,洛天瑾颤颤巍巍地打开字条,眉头紧锁,定睛观瞧。 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眼神变的震惊不已。 疑惑、沉思、惊奇、难以置信……万千思绪接踵而至,洛天瑾的脸上变颜变色。 最终,一股难以抑制的滔天之怒,瞬间席卷他的全身。令其浑身颤栗,双拳紧握,“咔咔”作响。 洛天瑾如此强烈的反应,登时令不明真相的众人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府主……” “住口!” 一声暴喝,洛天瑾蓦然起身,右手将字条死死攥成一团,怒不可遏地迈步朝堂外走去。 见此一幕,众人纷纷起身相送。但洛天瑾只字未留,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看他们,面色铁青地迈着流星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中堂。 “轰隆隆,咔嚓!” 忽然,天空无端响起一声炸雷,直将洛阳百姓吓的胆战心惊,将贤王府众人震的神湛骨寒。 紧接着,狂风骤起,无情肆虐。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夕阳的余晖眨眼被乌云遮挡的一丝不剩,天地万物仿佛在一瞬间变的昏暗无比,直至漆黑如墨。 这一刻,宛若天塌地陷,末日将至。 …… :。: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夫妻决裂(一) 房中,望着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的剧烈摇摆的一扇扇窗户,凌潇潇不禁眉头一皱,转而向侯在一旁的两名婢女吩咐道“掌灯,将门窗关好,免得潲雨。” “是,夫人!” 说话的功夫,天色已暗到极致,仿佛日月星辰统统被狂躁的夜魔尽数吞噬。 “砰!” 一声巨响骤然而至,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直将手忙脚乱的两名婢女吓的发出一声尖叫。 风狂雨横,“嗖嗖嗖”地飞入房内,将烛火吹的摇曳不止,奄奄降息。 凌潇潇勃然大怒,但当她看清站在门外的人影时,眼中的愤怒登时化作震惊,而后一脸茫然地盈盈起身,上前迎道“瑾哥,你这是……” 洛天瑾迈步入房,对凌潇潇的困惑视而不见,语气冰冷地向两名婢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闻言,两名婢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凌潇潇,未等凌潇潇表态,洛天瑾冷厉的声音再度响起“看她作甚?滚出去!” “是。” 罕见的震怒,将两名婢女吓的身心一颤,再也不敢迟疑,匆忙答应一声,而后慌不择路地逃出房间。 “砰!” 洛天瑾手臂一挥,一股蛮横的劲气将四敞大开的房门重重关上。 此刻,洛天瑾的头发、衣袍皆被雨水浸透,发髻成绺,衣衫潮湿,看上去颇为狼狈。 “瑾哥,当心着凉!” 凌潇潇抽出香帕,满眼担忧地为其擦拭着沾满雨水的脸颊。 “你的内伤尚未痊愈,怎能如此大意?”凌潇潇既心疼又生气,埋怨道,“快,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我命人给你熬一碗姜汤……” “不必了!” 面对凌潇潇的温柔,洛天瑾毫不领情,毅然推开她的手,径自走到桌旁坐下。 此刻,桌上放着一卷《道德经》,正是凌潇潇刚刚所读的书卷。 察觉到洛天瑾的反常,凌潇潇不禁黛眉微蹙,心中盘算着近日发生的一切,可任她想来想去,终究理不清头绪。 “今天这是……怎么了?” 凌潇潇无视洛天瑾对自己的冷漠,依旧笑脸相迎,言辞恳切,亲自为其斟茶倒水,柔声细语地问道“何事让你如此不顺心?” 然而,面对凌潇潇的追问,洛天瑾依旧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罢了!”凌潇潇绕到洛天瑾身后,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按揉着他的肩膀,劝慰道,“不顺心的事不必再想,不如我陪你下棋解闷……” “如果有一天……你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会怎么做?” 洛天瑾没来由地一句话,令凌潇潇心头一动,手中的动作随之一顿。 “此话怎讲?”凌潇潇试探道,“我有些糊涂……” “先回答我的问题。”洛天瑾字字如冰,不含一丝感情,亦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凌潇潇的眼中精光涌动,思量许久,缓缓开口道“也许,事情并非瑾哥想象的那般不堪,再或者,只是善意的谎言……” “一派胡言!” 一声暴喝,登时将凌潇潇吓的娇躯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瑾哥,你……” “为什么骗我?”洛天瑾蓦然回首,通红的眼睛布满悲痛之意,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骗我?” “我……”毫无预兆的逼问,令凌潇潇措手不及,一时间方寸大乱,仓促应答,“我没有……” “还敢撒谎?自己看这是什么!” “砰!” 怒喝一声,洛天瑾的右手重重拍在桌上,直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震的凭空而起,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当满心惊骇的凌潇潇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望向桌上时,洛天瑾的右手猛然掀开,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娟秀小字“七星无疆散。” 只此一幕,足令凌潇潇目瞪舌挢,神丧胆落。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七星无疆散’是什么?” 在洛天瑾的威逼下,凌潇潇眼神复杂,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望着怛然失色的凌潇潇,无需她过多解释,洛天瑾已然明白一切,眉宇间涌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羞愤与绝望。 “十岁那年,我因练功时偷偷打瞌睡,被师父罚在文曲星楼闭门思过。”洛天瑾声音颤抖地回忆道,“文曲星楼珍藏着武当一派的古书典籍,我无趣时随手翻阅,其中有一本《五行草本经》,记载着武当的独门草药,而‘七星无疆散’……正是其一。由于其性剧毒,却取名‘七星高照’、‘万寿无疆’,因而令我的印象极为深刻。我曾向师父请教,为何明明是杀人的毒药,却取名七星无疆。师父告诉我,此药是由上百种补药混合而成,成分中无一毒物,反而每一种皆是滋补上品。但因万物相生相克,百种补药混合之后非但对人无益,反而变成世间最猛烈的剧毒之一。” 洛天瑾的一字一句,宛若一刀一剑,狠狠插在凌潇潇的心底。 “百药齐补,本应七星高照,万寿无疆,谁料人体受自身所限,根本虚不受补,一味贪功冒进,必将魂归无疆。”洛天瑾心情复杂地凝视着凌潇潇,又道,“此药无色无痕、无味无形,即便将人毒死……药性亦会融入五脏六腑,骨骼血脉,而不会留下任何毒发痕迹,足以蒙蔽天下十之的名医、仵作。”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彻骨寒意,一字一句地说道“江一苇的真正死因,正是服下七星无疆散所致。” 只此一言,凌潇潇的身体再度一颤,苍白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色,反而情不自禁地闪过一抹慌乱之意。 洛天瑾自嘲道“师父曾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七星无疆散的制法早已失传,而收藏在文曲星楼的这本《五行草本经》,亦是浮于表面,不堪重用。可即便如此,它仍是对‘七星无疆散’的唯一记载,亦是当世孤本。我对此深信不疑,从未想过师父骗我。更未想到‘七星无疆散’能重现于世,而且……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 “瑾哥,你听我解释……” “放眼贤王府,乃至整个江湖,唯一与师父的关系更胜于我的人,只有你!”洛天瑾不容置疑道,“除了你,世上谁还能令师父倾囊相授?除了你,谁还能拿出武当派‘失传多年’的七星无疆散?除了你,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江一苇,而后再将李甲灭口?” “瑾哥……” “住口!”洛天瑾怒指着梨花带雨的凌潇潇,愤恨道,“是你毒死江一苇!是你杀死李甲,制造谋财害命的假象!是你买通仵作,企图蒙骗我的耳目!是你!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 凌潇潇心慌意乱,极口辩驳“你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洛天瑾七窍冒火,五脏生烟,“我知道你为何这样做,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你便设计阻拦滕柔与我相见。你在她的饭菜中下毒,在她的客房设伏,见她屡屡大难不死,你仍不肯死心,从而指使江一苇暗中追杀,誓要将她斩尽杀绝!” “轰!” 当洛天瑾说出一切时,凌潇潇忽觉脑中一阵轰鸣,随之一片空白。 此刻,她的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惶惶不安,悲痛交加,忐忑的难以自拔。 “江一苇心存仁慈,不肯对滕柔痛下杀手。”洛天瑾继续道,“当你得知萧芷柔即是昔日的滕柔时,妒火重生,杀心又起。然而,你已经杀不死今日的萧芷柔,但又怕我知晓你的无耻行径,于是你不顾一切地毒死江一苇,而后又处心积虑地设下一场惊天骗局,为的是阻止我追查当年之事,从而将自己的卑鄙劣行隐藏起来。” 面对洛天瑾的控诉,凌潇潇既不承认,亦不反驳。 她知道,洛天瑾聪明绝顶,观叶知秋。既然他能堂而皇之地与自己当面对质,定然已猜破一切。 此时,凌潇潇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敢替自己辩解推脱。因为在洛天瑾认定的事实面前,一切能言善辩,口灿莲花,皆是无用之举。非但没有半点益处,反而会令洛天瑾愈发鄙视。 “好一个蛇蝎美人!好一副恶毒心肠!” 洛天瑾难以置信地望着与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凌潇潇,心中千般滋味,说不出的难过,他曾对凌潇潇有过一丝怀疑,但稍纵即逝,并且深深自责。 因为他最不愿相信,也最不愿承认的‘内奸’,便是处处替自己着想,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凌潇潇。 “原来,我一直认为温柔娴淑、善解人意的夫人,竟私下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丑事!”洛天瑾怒极而笑,“这么多年,睡在我身旁的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人前一面,人后一面,你伪装的天衣无缝,令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凌潇潇,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你骗的我好苦!” 似乎被洛天瑾的言辞触动,凌潇潇的眼中瞬间充满愤慨,脸上的痛苦纠结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近乎疯狂的决绝与冷傲。 “是!”凌潇潇将心一横,坦言道,“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早已受够躲躲藏藏,装模作样的日子,既然今天你我开诚布公,索性将一切说个清楚。是我毒害江一苇、是我杀李甲灭口、是我策划瞒天过海之计,当年亦是我派人追杀萧芷柔……” “为什么?”洛天瑾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蓦然起身,双手死死攥住凌潇潇的肩膀,怒不可遏道,“为什么这样做?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我的记忆中你不是这样的,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攻于心计,变的如此恶毒……” “为什么?”凌潇潇怒瞪着痛不欲生的洛天瑾,冷笑道,“你说为什么?萧芷柔被追杀、江一苇之死、我变成蛇蝎毒妇……一切皆是因你而起!” “什么?”洛天瑾如遭五雷轰顶,当场呆若木鸡。 “当年,若非你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我何至于变成这样?是你!都是因为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今时今日的一切恶果,都是拜你当年所赐!” 凌潇潇神情癫狂,五官狰狞,伴随着天地间的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显得分外触目惊心,甚至阴森可怖。 …… 。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夫妻决裂(二) “你疯了!” “啪!” 终于,忍无可忍的洛天瑾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然扬手,狠狠打了凌潇潇一记响亮的耳光。 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五道深红的指印,披头散发,妆容尽毁,一缕殷红的鲜血自其嘴角缓缓淌出。 洛天瑾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竟然真的出手,登时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默默垂泪的凌潇潇,一时间犹豫不定,进退两难。 “你我夫妻一场,你竟然动手打我?” 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串般,顺着凌潇潇的眼眶簌簌而下。她用手轻捂着渐渐红肿的脸颊,绝望道“你竟然……为了一个狐狸精打我?” “什么狐狸精?”见凌潇潇执迷不悟,洛天瑾勃然大怒,“明明是你心思歹毒,犯下滔天大错,与他人何干?” “我心思歹毒?”凌潇潇满心委屈,怒极而笑,“我拼命讨好自己的夫君,极力挽回我们的感情,你竟说我心思歹毒?洛天瑾,你扪心自问,究竟是我心思歹毒?还是你喜新厌旧?一个女人千方百计地留住自己的夫君,何错之有?” “是我喜新厌旧,是我见异思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你心有不满,应该和我明言,何必自作主张,枉生杀念?”洛天瑾懊恼道,“湘西之事因我而起,我与滕柔……亦是我的过错。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我洛天瑾绝无二话,又何必去追杀一个无辜女子?她可曾招惹过你……” “勾引我的夫君,便是对我最大的招惹!”凌潇潇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她想从我手里把你抢走,便是触了我的逆鳞,犯了我的死忌!我不杀她,难道还要等她登堂入室,鸠占鹊巢不成?” “越说越过分,简直不可理喻!什么登堂入室,什么鸠占鹊巢?你将滕柔想成什么人?又将我洛天瑾想成什么人?” “一个是搔首弄姿,抛声炫俏的狐狸精,一个是迷花恋柳,窃玉偷香的负心汉。”凌潇潇见洛天瑾张口闭口袒护萧芷柔,无异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口不择言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痴恋那个贱人……” “住口!” 洛天瑾断喝一声,欲扬手再打,但心念一转,高高举起的右手无论如何都挥不下去。 “打啊!”凌潇潇倔强道,“有本事打死我!如此一来,你便能名正言顺地娶那个贱人过门……” “够了!”洛天瑾气的脸色涨红,额前青筋暴起,“你自己做出人神共愤的卑鄙行径,又有何颜面指责别人?你可知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间接害死多少无辜之人?你令滕柔对我恨之入骨,令绝情谷和贤王府势不两立。此事我有错,你同样有错。你为何只想别人的不对,从不反思自己的过错?” “你说的对!”凌潇潇泪如雨下,哽咽道,“我有错!我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便是爱上你洛天瑾!” “你……”见凌潇潇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洛天瑾被气的连连语塞,愤恨道,“早知如此,当年你我便不该成亲。” “不成亲?”凌潇潇面露鄙夷,讥讽道,“当初是你三番五次地求爹将我许配给你,时至今日你竟然后悔?洛天瑾,休要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当初,若非我爹拼尽武当之力对你倾囊相助,你岂有今天?” 凌潇潇此言,无疑揭开洛天瑾的伤疤。 这么多年,他对此事最为敏感。他有今时今日的成就着实来之不易,虽然武当派对他的帮助极大,但洛天瑾绝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庸碌之辈,而是拼尽自身血汗,一点一滴地扬名立万。 洛天瑾从不否认武当对他的大恩大德,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借题发挥,冷嘲热讽。 刚刚,凌潇潇一时怒极,错口失言,无疑铸成大错,甚至比杀死江一苇之事,更令洛天瑾不能接受。 然而,当凌潇潇反应过来时,已是悔之晚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时的洛天瑾,对凌潇潇再无半点容忍之情,剩下的唯有羞愤与失望。 见洛天瑾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凌潇潇赶忙态度急转,解释道“瑾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聋子!”洛天瑾双眼通红,阴狠道,“真想不到,原来夫妻多年,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不堪?你是不是以为我和你成亲,只因为你是清风的女儿?我能有今日今日的成就,全赖你和武当的庇佑?因为我不断地巴结你们,所以才能在江湖中立足?” “瑾哥,你误会了……” “你错了!”洛天瑾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能走到今天,不是靠任何人,而是靠我自己。武当对我有恩,你和师父对我有情,这些我不会忘记。但恩情归恩情,你们有恩于我,并不表示可以随时奚落我,肆意践踏我的尊严。我今日得到的一切,是我一步一步闯出来、一刀一刀拼回来的。若说有恩,府中弟子个个对我有恩,难道个个都能对我胡乱编排?今日,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是靠武当,更不是靠你,而是靠我自己!” “瑾哥,刚刚是我一时心急,错口失言……” “凌潇潇,从今天开始,你我再无夫妻之情!”洛天瑾根本不想听她解释,冷声打断道,“我绝不容忍一个蛇蝎毒妇与我同床共枕,若非念及轩儿和语儿,我定赐你一纸休书,逐出洛家!” 只此一言,凌潇潇瞬间变的面无人色,呆若木鸡。 “你……你想休妻?”凌潇潇魂不守舍,喃喃自语。 “为顾全大局,我暂时不会休你。”洛天瑾沉声道,“但是,你要闭门思过,直至认清自己的过错为止。” “什么意思?”凌潇潇猛然抬头,难以置信道,“你要软禁我?” “日后,你只能在府中走动,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嘶!”凌潇潇倒吸一口凉气,委屈道,“你不能如此待我!语儿婚事将近,我还要回武当送喜帖……” “我说过,在你认清自己的过错前,哪儿也不能去!”洛天瑾根本不给凌潇潇辩驳的机会,不容置疑地说道,“至于送喜帖的事,不劳你费心。” “就因为我追杀过滕柔,你便如此对我?”凌潇潇心有不甘,低泣道,“这么多年,我日日夜夜陪在你身边,对你百般照顾,千般体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换回这般结果?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夫妻二十余载,你真能如此薄情?” “一场骗局,你竟能瞒我二十多年,我岂敢再相信你的情义?谁知道现在的你又是不是在演戏?”洛天瑾悲愤道,“同床共枕数千日夜,我从不曾像今夜这般,对你感到如此陌生。潇潇,你……真的爱过我吗?” 说罢,洛天瑾的手指轻轻捋了捋凌潇潇的发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痛苦与不舍,忽而愤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房门走去。 “等等!” 未等洛天瑾离开,凌潇潇忽然眼神一变,快步追至近前,从身后死死揽住洛天瑾的腰身,哽咽道“瑾哥可否记得,你向我道出自己与萧芷柔孽缘深种的那一夜?当时,你说自己有愧于我,愿用余生好好补偿。而我,只求你答应一件事……” “这……”洛天瑾眉头微皱,稍作回忆顿时面露恍然,“你想说什么?” “瑾哥可否记得,那一夜你答应过我什么?”凌潇潇满心期许,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洛天瑾的后背。 “这……” “你答应过我,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弃我而去。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百年……”言至于此,凌潇潇的双眼微微闭合,嘴角扬起一丝幸福的微笑。 洛天瑾踌躇道“你认为……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凌潇潇坚决道,“瑾哥言出必行,一言九鼎。你答应的事,一定不会食言。” 闻言,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强行推开凌潇潇的拥抱,恼怒道“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因此才……凌潇潇,你果然攻于心计!” “不,我是向你坦诚。”凌潇潇面露愧色,恳求道,“今夜,我已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还有什么事值得我隐瞒?瑾哥,江一苇的事是我不对,希望你能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 “你也知道,我骗你,是因为害怕失去你。” 面对凌潇潇的柔情似水,洛天瑾的眼皮微微抖动几下,而后缓缓摇头,道“害怕失去,不是你冷血无情,草菅人命的理由。不可否认,我对你做不到断情绝义,也不可能漠视你我二十多年的夫妻之情……” 闻言,凌潇潇心中窃喜,面露激动。 “但你的所作所为,实乃天理难容。”洛天瑾话锋一转,冷漠道,“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原谅你,但……绝不是今天。” 说罢,洛天瑾陡然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他未给凌潇潇辩解的机会,甚至从始至终未曾回身看过凌潇潇一眼。 屋外,风雨萧瑟,寒意逼人。 然而,对于今夜的洛天瑾和凌潇潇而言,风雨再寒,亦不如心寒。 …… 。 第五百六十三章 :痛定思痛 “轰隆隆!” 越是夜深,狂风暴雨越是肆无忌惮。 夜幕中的电闪雷鸣,宛若洛天的心境一般几多起伏,跌宕不休。 独坐书房,本想看书静心,却不料字里行间尽是凌潇潇的嘴脸,令洛天瑾越看越恼火,越看越烦闷。 终而无名火起,发疯似的将桌上的书卷统统撕成粉碎,抛洒的满地狼藉。 “吱!” 一声轻响,房门推开,谢玄端着一碗姜茶缓缓走到书案前。 “府主,气大伤身,当心内伤复发。” 谢玄小心翼翼地将姜茶放在洛天瑾面前,而后默不作声地将满桌碎纸收拾干净。 他了解洛天瑾的性子,知道有些事自己不必多问,待洛天瑾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主动开口。 “谢兄,还是你眼光毒辣,江一苇离奇暴毙的始作俑者……果然是凌潇潇。” “嘶!” 洛天瑾有气无力的一句话,令心如止水的谢玄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再难保持镇定,瞬间布满惊骇之意。 “那飞鸽传书……” “正是桃花婆婆亲笔所书。” “难怪!”萦绕在谢玄心头的困惑,终于迎刃而解,“桃花婆婆早知此事与夫人有关,因此才缄口不言,想必是不愿插手别人的家事。” 言至于此,谢玄忽然眼神一变,忙道:“夫人她……” “她已亲口承认一切。”洛天瑾羞愤道,“江一苇、李甲皆因她而死,目的是掩盖二十多年前,她派人追杀滕柔的真相。” “这……” 虽然谢玄对凌潇潇早有怀疑,但此刻听到洛天瑾亲口道出,依旧难掩心中波澜。 “府主有何打算?” “我已决定,暂时将其软禁在府中。”洛天瑾心不在焉道,“至于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谢兄,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这……”谢玄眉头紧皱,心乱如麻,“此乃府主的家事,谢某岂敢插手?只不过……” 谢玄欲言又止,似乎心有顾忌。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只不过,夫人毕竟是清风道长的掌上明珠,又是公子与小姐的生母。府主冒然将她软禁,只怕……有些不妥。”谢玄迟疑道,“一者,我们不好向武当交代。二者,此事若宣扬出去,对府主的声誉极为不利。” “是啊!”洛天瑾苦笑道,“后院起火,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武林盟主。” 见洛天瑾只顾自己的声誉,反而对武当不闻不问,似乎毫不担心清风兴师问罪,谢玄不禁心生狐疑,但他只在暗中思量,嘴上却只字不提。 “此事十分蹊跷。”洛天瑾话锋一转,没来由地说道,“江一苇追杀滕柔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向凌潇潇道明萧芷柔的真正身份,至今亦有不少日子。为何凌潇潇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等我们从华山回来后才动手?” “府主此言何意?” “凌潇潇真是从一开始……就想置江一苇于死地吗?”洛天瑾沉吟道,“如果她担心江一苇告发自己,必会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与江一苇单独相处,又为何允许我们一起去华山参加武林大会?她为何不早早地除掉江一苇?为何要让他活这么久,让自己夜长梦多?” 至此,谢玄终于从洛天瑾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诧异道:“府主的意思是……夫人即便知道萧芷柔是滕柔,也并未对江一苇起杀心?” “愤怒与不满自是不必多言,但杀死江一苇的念头……应该不曾有过,否则她不会让江一苇活着离开自己的视线。”洛天瑾凝声道,“我怀疑,凌潇潇对江一苇起杀心,极有可能是从华山回来之后。” “什么意思?”谢玄一脸茫然,“从华山回来,江一苇一直陷于昏迷,从未与夫人相见,又为何起杀心?” “这正是蹊跷所在。”洛天瑾道,“在府中杀死江一苇,无异于一场冒险。毕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而不露出马脚,实在难如登天。” “除非……江一苇身上藏着一个更大的风险,夫人两害相较取其轻,因而不得不冒险杀他。”谢玄接话道,“如此想来,江一苇死前的确苏醒过,而且……” “而且见过凌潇潇。”洛天瑾笃定道,“那一夜,他们一定谈论过什么。至于相谈的内容,正是促使凌潇潇杀人灭口的真正原因。” “他们会谈论什么?”谢玄难以置信道,“有什么事,能比二十多年前追杀滕柔的秘密更具风险?” “去华山之前,他们一切如常,说明凌潇潇未对江一苇起杀心。”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轻轻搓动着茶碗,思忖道,“从华山回来,江一苇苏醒当夜便被凌潇潇灭口,说明凌潇潇认为江一苇已经变成自己最大的威胁。如此想来,华山之行至关重要。” “江一苇在华山的经历,似乎是解开疑团的关键。”谢玄顺藤摸瓜,细细琢磨,“江一苇在华山见过萧芷柔,并恳求她出手相助……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夫人怀疑江一苇已和萧芷柔串通一气,故而担心他将当年的事抖出来,因此才……” “有可能,但尚不足以令我信服。”洛天瑾摆手道,“江一苇若想告发,二十多年的时间随时可以告发,何须等到今天?我料,凌潇潇与江一苇的关系,绝非萧芷柔可以轻易撼动。” “若非如此,还能有什么原因?”谢玄绞尽脑汁,终而百思不解。 “不知道。”洛天瑾郁结难舒,缓缓摇头,“如今看来,其中的秘密似乎只有三个人知晓。一个是江一苇,可惜他已命丧黄泉。第二个是凌潇潇,不过想从她嘴里得到实话,无异于痴人说梦。为今之计,我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第三个人身上,期盼她能替我解开疑云。” “萧芷柔?”谢玄心有忧虑,迟疑道,“她愿意说吗?” “无论她愿不愿意,我都要知道!” 洛天瑾对萧芷柔的态度一向柔和,不知为何?今日他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府主打算怎么做?” “眼下,府中繁忙纷乱,我恐怕难以脱身。”洛天瑾疲惫道,“我意,派人去江州请萧芷柔过府一叙。这件事,我必须与她当面详谈。” 谢玄犹豫道:“只怕……让她过府一叙并不容易。她对府主仍心怀怨恨,上次在落雁谷分别时可见一斑。因此,面对府主的邀请,她极有可能推脱不来。”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洛天瑾眉心一皱,喃喃自语,“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件事……与我有莫大的牵连。” 谢玄惊愕道:“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洛天瑾苦涩道,“说不出、道不明的一种奇怪感觉。虽不知是福是祸,但却势在必行,令我不得不去寻根问底。” “既然如此,不如由我去一趟江州……” “不行。”洛天瑾拒绝道,“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府中离不开你。更何况,与萧芷柔化干戈为玉帛绝非一朝一夕,此事还应从长计议。” “府主的意思是……” “今夜发生的一切,切记不要外传。”洛天瑾思量道,“谢兄,你亲自安排人盯着凌潇潇,但不要惊动府中弟子,以免以讹传讹。还有,凌潇潇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江一苇,害死李甲,一定另有帮凶。因此,将伺候她的下人全部换掉,查出府中还有什么人与她来往密切。” “遵命。” “至于请萧芷柔过府……此事非同小可,断不能轻率。”洛天瑾迟疑道,“为避人耳目,我们最好找一个由头。” “小姐大婚,不正是一个绝佳的由头吗?”谢玄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提议道,“如此喜事,府主理应遍请天下英雄……”谢玄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洛天瑾的反应。 “说下去。”洛天瑾眼神飘忽,似是仔细斟酌谢玄的建议。 “府主可借小姐大婚之际,向绝情谷发一份喜帖。”谢玄补充道,“府主早已为绝情谷洗脱异教之名,既然萧谷主是武林同道,府主邀她参加小姐的喜宴亦是合情合理。只要萧谷主抵达洛阳城,府主何愁没机会与她单独一叙?” “话虽如此,但语儿毕竟是我与凌潇潇的孩子,我担心柔儿她触景生悲,不愿赴宴……” “府主可将喜帖送给腾族长,由他出面说服萧谷主。”谢玄狡黠道,“腾族长一向恪守江湖道义,而今又是副盟主,自然对武林盟主惟命是从。再者,他也希望萧谷主能融入武林正道,如此广交天下英豪的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不错!”洛天瑾眼前一亮,激动道,“谢兄此言,令我茅塞顿开。此事,便依照你的意思去办。” “是。”谢玄拱手领命,继而话锋一转,又道,“敢问府主,秦明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该如何应对?” 闻言,洛天瑾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胸有成竹道:“此事,我心中已有初步盘算,而且已甄选出一位应对秦明的不二人选。” 谢玄暗吃一惊,好奇道:“府主说的是……” “秦明的亲侄子,秦苦。” …… 第五百六十四章 :烜赫一时 一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睡眼惺忪的秦苦,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袍,一边哈欠连天地跟在两名婢女身后,摇头晃脑地穿屋过院,直奔凌潇潇的房间。 “副执扇,夫人在里面等你,请!” 望着不苟言笑的两名婢女,秦苦一头雾水,愈发糊涂。 叩门而入,房间内一片昏暗,死气沉沉,简直与外边的阳光明媚形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夜未眠的凌潇潇静如泥塑般坐在桌旁,目光呆滞,神情莫名,即便秦苦走到面前,她仍浑然不觉,甚是古怪。 “咳咳!” 当凌潇潇从沉思中惊醒,看到一脸憨笑的秦苦时,黛眉微微一簇。 “坐下说话。” “谢夫人!” 秦苦的眼珠滴溜乱转,将里里外外环顾一遍。当他看到内室床榻上整齐的被褥时,表情微微一僵,而后故作懵懂,恭维道:“府主起的真早,不愧是日理万机的武林盟主。” 闻言,凌潇潇的脸色骤然一变,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悲凉之意,淡淡地应道:“一日之计在于晨。瑾哥他……一向是然糠照薪,鸡鸣而起。” “那是!那是!”秦苦连连点头,“府主何许人也?岂能像我这般好吃懒做。”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无真才实学,瑾哥不会破格提拔你。” 见凌潇潇对自己的调侃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有问有答,秦苦的心里不禁暗生疑窦,干笑道:“夫人说过,你我在府中尽量不要见面,今日……为何突然将我叫来?” “本是光明正大,又何惧旁人的闲言闲语?” “夫人教训的是。” “不必恭维。”凌潇潇摆手道,“柳寻衣的底细打探的如何?” “柳寻衣的戒心极重,说话几乎滴水不漏。”秦苦愧疚道,“不过夫人放心,我会继续找他的破绽。” “戒心越重,越有问题。”凌潇潇思忖道,“时间不多了,我必须知道柳寻衣是忠是奸?” “什么意思?”秦苦愕然道,“何为‘时间不多’?” 凌潇潇眼神一变,自知错口失言,但脸色依旧从容,淡然道:“婚期越来越近,岂非时间不多?” “哦。”秦苦嘿嘿一笑,又道,“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夫人,但又怕夫人怪罪……” “何事?” “实不相瞒,我已将夫人交代的事……如实告知柳寻衣。” “什么?” 只此一言,凌潇潇的脸色陡然一变,怒斥道:“秦苦,你好大的胆子!我曾对你千叮万嘱……” “夫人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说完。”秦苦连忙解释,“我将实情告诉柳寻衣,绝非出卖夫人,而是想博取柳寻衣的信任。” “博取信任?”凌潇潇冷哼道,“你出卖我,竟还有诸多借口?” “字字无虚!”秦苦煞有介事地说道,“在我向他和盘托出前,曾早出晚归,故意躲着柳寻衣,直至半月前才向他摊牌。” “为何?” “因为我要让柳寻衣知道,此事经我深思熟虑,反复琢磨。”秦苦坏笑道,“唯有如此,他才能相信我真的背叛夫人。”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此刻,凌潇潇已从秦苦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几分,狐疑道,“你居心何在?” “让柳寻衣认为我对他情深义重,从而彻底相信我,直至放下戒心,对我实话实说。嘿嘿……” 望着秦苦一脸奸诈的模样,凌潇潇不禁发出一阵冷笑:“反间计?” “正是!时至今日,柳寻衣已对我全无戒备。” “哦?”凌潇潇柳眉轻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既然如此,你认为柳寻衣是忠是奸?” “虽不敢言忠心耿耿,但至少没有反叛之心。”秦苦沉吟道,“恕我直言,柳寻衣对小姐似乎没什么感情,但对贤王府却是真心实意。想想倒也正常,毕竟没有贤王府,就没有今时今日的柳寻衣。” “依你之见,柳寻衣并无可疑?” “这段时间,我整天和他混在一起。每天除了自己练功,督促下三门弟子练功之外,其余的无外乎吃吃喝喝,皆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琐事。”秦苦回忆道,“对了!他经常找林方大喝酒,都说他们是八拜之交,但我感觉他二人似乎心有隔阂。见面几乎不说话,只是一通豪饮,直至酩酊大醉。” “林方大对语儿自幼倾慕,眼见最心爱的女子即将嫁作人夫,心中岂能痛快?” “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嫁给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啧啧啧,真是天意弄人。”秦苦惋惜道,“只可惜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喜欢小姐的,小姐不喜欢。小姐喜欢的,又不喜欢小姐。唉!月老搭错红绳,耽误两对儿鸳鸯。” “两对儿鸳鸯?”凌潇潇心生好奇,反问道,“我只知林方大对语儿有情,却不知谁又和柳寻衣凑成一对儿?” “难道夫人看不出来?”秦苦故作神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的是……” “洵溱!”秦苦撇嘴道,“这段时间,他们每次见面都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好像上辈子结过仇怨似的。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洵溱醋意横生,由爱生恨……” “行了!”见秦苦又要滔滔不绝地信口开河,凌潇潇不禁心烦意乱,打断道,“无聊的事不必再提,你只要告诉我,柳寻衣此人……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虽然他对小姐若即若离,貌似感情不深,但……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寻花问柳,偷鸡摸狗,算是一位正人君子。”秦苦沉吟道,“柳寻衣的性子,是‘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如果夫人肯对他坦诚相待,相信……他会对夫人以心换心。” 闻言,凌潇潇不禁美目一瞪,厉声道:“秦苦,莫非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我面前耍心眼?” 秦苦一怔,登时面露委屈。 “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凌潇潇愠怒道,“你并非在柳寻衣面前用反间计,而是左右逢源,两面讨好,大施双重反间!” “这……”秦苦哭丧道,“从何说起?” “你口口声声说出卖我,是为博取柳寻衣的信任。此刻你出卖柳寻衣,又岂非在蒙蔽我的戒心?”凌潇潇冷喝道,“花言巧语,满腹祸心,口中没有一句实话。” 秦苦面露不悦,辩驳道:“捉贼拿赃,捉奸在床!夫人凭什么羞辱我?” “凭什么?”凌潇潇怒极而笑,“就凭你刚刚一句‘坦诚相待,以心换心’,分明是想骗我向柳寻衣道出自己的真正心思。” 秦苦小眼一瞪,恼怒道:“夫人替女儿把关,试一试自己的准女婿,纵使向柳寻衣实话实说又有何妨?正如夫人刚刚所言,本是光明正大,又何必偷偷摸摸?” 言至于此,秦苦的眼中闪过一道鄙夷的精光,揶揄道:“夫人莫非想反悔?利用完我,又不想给赏钱,于是随随便便找一个借口敷衍我?” “放肆!”凌潇潇训斥道,“你以为我是你吗?” “嘿嘿,夫人当然不会这么小气。”秦苦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我一向账目分明,恩怨两清。谁给我钱,我便替谁做事。如果夫人信不过我,让小的滚蛋便是。” 凌潇潇紧紧注视着秦苦的言行举止,沉默良久,忽然发出一声叹息,苦涩道:“罢了!姑且相信你一次。” “夫人不必勉强,我自幼没爹没娘,人穷志短脸皮薄,实在受不了这种委屈……” 见秦苦的声音带着哭腔,凌潇潇不禁面露不耐,道:“大不了……上月的赏钱多给你一些便是。” “夫人英明!” 秦苦翻脸如翻书,羞愤委屈的脸上瞬间布满和蔼恭敬的笑容。 凌潇潇犹豫再三,试探道:“秦苦,你……愿做我的人吗?” “啊?”秦苦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鸡啄米似的连连叩头,“不可!万万不可!夫人,兹事体大,非同小可。在下清白是小,夫人名誉是大,一旦被府主知道,你我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混账!”见秦苦误会自己的意思,凌潇潇不禁脸颊一红,啐道,“是让你替我做事,你想到哪里去了?” “替你做事?”秦苦愣愣地望着凌潇潇,眼睛一连眨巴几十下,似是没能反应过来。 “罢了!”凌潇潇身心俱惫,全无心思与秦苦耍贫斗嘴,顺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扔在桌上,摆手道,“你下去吧!” “那……还用我继续监视柳寻衣吗?” “不必了。”凌潇潇心不在焉道,“你刚刚说过,柳寻衣恩怨分明,喜欢‘以心换心’,我再继续让你监视他,岂非令他寒心?” 秦苦一脸失望,喃喃自语:“他寒不寒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财路断了……” 说罢,失魂落魄的秦苦离开凌潇潇的房间,如行尸走肉般踉跄着朝东院走去。 “秦苦!” 突然,一道冷厉的声音自廊中响起,登时令秦苦心头一惊。 转弯处,面色凝重的慕容白闪身而出,死死拦住他的去路。 “七爷?” “秦苦,你刚刚在夫人的房间作甚?” 闻言,秦苦脸色骤变,连忙解释:“千万别误会,我刚刚只是……” “废话少说,随我去见府主!” …… 第五百六十五章 :烜赫一时 二 “府主,我是冤枉的!夫人找我是为打听有关柳寻衣的事,绝无半点苟且。” 一入书房,秦苦忙不迭地向洛天瑾解释,生怕他误会自己与凌潇潇有染,从而雷霆大怒。 “秦苦,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谢玄面色一沉,训斥道,“‘苟且’一词,岂容你口不择言?” “是是是!”见洛天瑾气定神闲,似乎并无愠怒,秦苦心中的石头登时落地,忙道,“是我信口胡言,望府主恕罪。” “夫人……”一提起凌潇潇,洛天瑾的表情不禁变的有些不太自然,“夫人为何向你打听柳寻衣的事?” “夫人担心小姐嫁错郎,又得知小的整日与黑执扇厮混在一起,因此才向我打听。”秦苦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哦。”洛天瑾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又道,“依你之见,柳寻衣的人品如何?” “还不错。”秦苦笑道,“不染赌、不好色、不贪财、不喜怒,唯一喜欢在无事时喝点酒,亦是无伤大雅。至少……比我强百倍千倍。” “当初,柳寻衣在我面前对你极力举荐。而今,你又对他推崇备至。看来你二人真是志同道合,意气相投。” 面对洛天瑾的赞许,秦苦却从中听出一丝凶险,忙道:“我既然加入贤王府,自是对府主马首是瞻。至于柳寻衣,朋友归朋友,如果他敢忤逆府主,我同样不会手软。” 秦苦欲在洛天瑾面前表忠心,此等幼稚心机,又岂能瞒过洛天瑾的耳目? 然而,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知道秦苦有意巴结,洛天瑾仍十分受用,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言罢,洛天瑾向谢玄、慕容白说道:“你们先去忙,我想和秦苦聊聊家常。” “是。” 谢玄、慕容白会意,先后退出书房。 书香古韵,青烟缭绕。 书房内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却令秦苦感到愈发的不自在。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秦苦,半晌一言不发。 秦苦呆呆地站在案前,怯生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回视着洛天瑾。一时间,将眼神挪开不是,不挪开也不是,好生尴尬。 “秦苦,算算日子,你入府也有一月有余。”洛天瑾幽幽开口,“身为副执扇,我早该与你促膝长谈一番。只可惜,近日杂事繁多,一直抽不出功夫。” “府主案牍劳形,日无暇晷,小的明白。” “依照府中的规矩,每位新入府的弟子,我都要亲自考验。”洛天瑾道,“而你,是最令我满意的一个。” “府主说的是……武林大会上诛杀秦天九?” “不错。你与秦天九同宗同源,却能替我出战,实属不易。” “什么同宗同源?”秦苦不屑道,“小的在江湖混迹多年,真本事没学到,但人世间的道理,却能看懂一二。在你背后捅刀子的,多数不是外人,往往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尤其是同宗同源,下手更是毫不留情。他们比外人更清楚你的软肋,因此往往能一击致命。” “哈哈……”听闻秦苦的切肤之痛,洛天瑾不禁哈哈大笑,“我知道你经历过一些曲折,但也不必愤世嫉俗。相比外人,愿意在你危难时挺身而出的,仍是亲人居多。” “府主教训的是。” 秦苦也不争辩,多年的江湖历练令他早已练出一副圆滑世故,遇事不争的豁达心境。 “有件事,我本该早些问你,无奈一直找不到机会,只能一拖再拖。”洛天瑾话锋一转,讳莫如深道,“在武林大会上,你与秦天九交手时所施展的刀法,似乎……并非单纯的《秦家刀法》,而是另有玄机?” 闻言,秦苦的眼皮微微一抖,心中登时升起一丝提防。 “府主此话何意?” “秦天九无论是名声还是江湖地位,皆在你之上。至于他的武功,更是有目共睹。”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据传,秦天九的武功,或不亚于‘霸刀’秦明。” “府主究竟想说什么?” “你能打败秦天九,甚至将其虐杀,绝非运气,而是实力。”洛天瑾直言道,“换言之,你今时今日的武功,已胜过秦天九一筹。” “是又如何?”秦苦诡辩道,“当初在少林,柳寻衣也曾打败秦天九。既然柳寻衣能打败他,我为何不能……” “驳的好!”洛天瑾笑道,“当日,柳寻衣险胜秦天九,并非他武功高强,而是因为他背后有高人指点,故而对秦天九的打发、路数了如指掌,方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只不过,这种法子只能用一次,若再战一场,柳寻衣未必是秦天九的对手。” “这……” 对于洛天瑾的弦外之音,其实秦苦心知肚明,但碍于“玄水下卷”的秘密,他又不敢冒然承认,因此犹豫不定,迟疑不决。 “其实,当初在背后指点柳寻衣的高人,正是你。”洛天瑾察言观色,顺势道出心中所想,“你熟悉秦天九,秦天九同样了解你。因而只凭你的武功,不可能杀死早已将‘赤火上卷’练的如火纯情的秦天九。即便你天纵奇才,也只能勉强与之战成平手。然而,事实上你确实更胜一筹。为何?并非秦天九的刀法不如你,而是因为你的刀法中已经融合‘赤火上卷’与‘玄水下卷’的精妙,故而令秦天九力有不逮,最终落败,是不是?” 洛天瑾的娓娓道出,令秦苦心惊肉跳,大汗淋漓。 “府主……好眼力。” 其实,当秦苦在武林大会上施展出“万劫血轮”的时候,便已猜到自己的秘密不可能再隐瞒下去,更不可能瞒过老奸巨猾的洛天瑾。 今日被洛天瑾一针见血,秦苦索性不再狡辩,以免自讨苦吃。 “你真的得到‘玄水下卷’?” 虽然洛天瑾早有预料,但听到秦苦亲口承认,难免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秦苦嘴角微扬,皮笑肉不笑地抖动几下,承认道:“是,‘玄水下卷’在我手上。” “那你……”洛天瑾话一出口,又忽觉不妥,于是面色一缓,好奇道,“你是如何得到‘玄水下卷’的?你别告诉我,当日在少林山道上乔装改扮成潘雨音的人……就是你?” “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秦苦自嘲道,“凭我的臃肿身材,纵使大罗金仙下凡,只怕也变不成潘姑娘那般窈窕身姿。” “那……” “实不相瞒,其实‘玄水下卷’是我从一名江湖贩子手中买来的。”秦苦含糊其辞道,“至于他是从何处得来,我却不得而知。依照江湖规矩,这些贩子和百晓生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于‘货’的来源,那是人家糊口的饭碗,谁也不能多问。” 洛天瑾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快速盘算起来。 他知道“江湖贩子”不过是秦苦的托辞。试问少林、秦氏、贤王府合力追查的东西,江湖上又有哪个贩子胆敢染指? 只不过,洛天瑾知道秦苦是聪明人,既然他不肯说出真相,便一定有自己的顾虑。如此一来,自己若再咄咄逼问,结果非但不会满意,反而会与秦苦闹的不欢而散,甚至难以收场。 如今,秦苦对洛天瑾十分重要。与他闹翻,绝对是弊大于利,极不明智。 心念及此,洛天瑾的眼神悄然一变,含笑道:“既然如此,足以说明‘玄水下卷’与你有缘,实在难得。” 面对阴阳怪气的洛天瑾,秦苦不禁心犯嘀咕,小心试探道:“府主不会想将‘玄水下卷’……要回去吧?” “要回去?”洛天瑾一愣,错愕道,“‘玄水下卷’本就不是我的,谈何要回?” “我的意思是,替潘家讨回……” “放心!”洛天瑾宽慰道,“潘家早已受够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不愿再和江湖有半点牵扯。因此,‘玄水下卷’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个烫手山芋,躲都来不及,又岂敢讨回?” “如此便好。”秦苦长出一口气,脸上渐渐绽露出一抹憨笑。 “只不过……”洛天瑾话锋一转,故作为难道,“潘家虽不再惦记‘玄水下卷’,但有一人却是念念不忘,不肯罢休。若不能妥善地解决此事,不仅你会麻烦重重,贤王府乃至我,都会受你牵连,鸡犬不宁。” 望着煞有介事的洛天瑾,秦苦恍然大悟,直言道:“府主找我,是想与我商议如何对付秦明?” “不错!”洛天瑾正色道,“他究竟为何而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知府主的意思是……” “既然此事因你而起,自该由你解决。秦明到后,我只尽地主之谊,至于如何应对,由柳寻衣和你决定。如今,上三门已将武林各派登记造册,江湖令牌也已准备妥当,只等我发出盟主令,正式推行‘宗级’一事,并将令牌一道发出。此事迫在眉睫,耽误不得。因而,我只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后,我不希望秦明再以任何理由,阻碍我的江湖大计。” …… 第五百六十六章 :四面火起 十月二十一,入夜。 今夜如往常一样,洛阳城的天香楼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生意红火,客似云来。 灯火通明的大堂内,伙计们东奔西跑,招呼传菜。客人们三五成群,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水陆毕陈,菜香四溢,酒气扑鼻,楼上楼下一片喧嚣。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放屁!” “砰!咣啷!” 突然,热闹的天香楼内传出一道极不和谐的叫骂。 紧接着,七八名汉子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其中一人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向另一桌客人,登时将另一桌的杯碟碗筷砸的七零八落。 “你们干什么?”几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被突如其来的酒杯吓的脸色一变,纷纷起身闪避。 “干什么?老子最讨厌你们这些舞文弄墨的酸秀才,假仁假义,就知道卖弄口舌。” “我们念诗与你何干?”一名公子心有不忿,驳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尔等如此霸道,岂是君子所为……” “找死!” 话音未落,一名粗犷的汉子已将桌子掀翻,骂骂咧咧地朝那几位年轻公子冲去,伴随着四周的阵阵惊呼,双方扭打成一团。 “别打了!快别打了!” 任由天香楼的伙计连声劝阻,那群人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愈发猖獗。不仅将几名公子打的满脸开花,更将矛头转向四周看热闹的食客,连打带骂,极尽狂妄之能事。 眨眼的功夫,一团和气的天香楼内已是骂声阵阵,打斗不休。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洛阳城撒野?可知此地是北贤王的地盘……” “老子不管什么北贤王、南贤王,看不顺眼便要打!” 转眼间,天香楼内已是一片狼藉,客人们惊慌失措,四处奔走。 偶有胆大的客人,欲上前和他们理论。却不料,这群狂徒竟从包袱里抽出阴森可怖的钢刀,二话不说,逢人便砍。 霎时间,浓郁的血腥味弥散在天香楼内。 “快!快去贤王府叫人……” “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一名凶神恶煞的汉子持刀堵住门口,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凶猛的刀法,凌厉的变招,足见此人是一名彻头彻尾的练武之徒。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香楼已变成人间炼狱,这群狂徒发疯似的追砍着惊慌失措、抱头乱窜的客人,出手肆无忌惮,杀人毫不留情。 一时间,惨叫声、哀嚎声、咒骂生、求饶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 城南,东海茶楼。 “掌柜的何在?” 一声吆喝,吸引来众多茶客好奇的目光。 一名粗布麻衣,身材魁梧的汉子,手里拎着一摞茶包,横眉竖目地站在门口。其身后,还跟着二三十名同样打扮的人。 见状,一名伙计快步迎上前,拱手道:“掌柜的有事出去了,不知各位客官有何贵干?” “你们卖的茶叶是坏的。”汉子将手中的茶包扔在地上,不满道,“喝下去非但没有半点香气,反而酸涩无比,难以下咽。” “竟有这种事?”伙计将信将疑地捡起茶包,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陪笑道,“客官,明明茶香正浓,怎会酸涩……” “少废话!是你喝还是我喝?我说酸就是酸!”汉子嚷嚷道,“别以为你们东海茶楼背后有贤王府撑腰,便能为所欲为,以次充好。你们想店大欺客,门也没有!” 伴随着汉子的抱怨,其身后的二三十人不禁连连附和。 “不会的!不会的!”伙计担心事情闹大,于是连忙摆手道,“各位客官息怒,小的只是就事论事……” 言至于此,伙计见汉子仍怒气不见,又见四周好事之人越聚越多,害怕影响茶楼的生意,故而退让道:“既然各位客官喝不惯小店的茶,小的给你们退了便是。” 说罢,伙计用手拨弄着茶包,算计道:“一包茶五十文,一捆四包,便是二百文钱……” 汉子打断道:“你们的茶喝坏我们的肚子,汤药费不用赔?耽误的工钱又怎么算?” 伙计一愣,愕然道:“依照客官的意思,你们想要多少?” 闻言,汉子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在伙计眼前摇晃几下。 “一两?” “一百两!” “嘶!” 此言一出,不仅伙计吓了一跳,甚至连茶楼中的客人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直至此刻,众人终于醒悟过来,原来这群人根本不是来讲理,而是来故意找茬。 茅塞顿开的伙计,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鄙夷与冷厉,不满道:“如果你们想讹诈,恐怕找错了地方。我好心奉劝你们一句,趁我们掌柜的没回来,赶紧离开,免的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不肯赔钱?”汉子面露冷笑,眼中凶光毕露。 “你说呢?”伙计面无惧色,挑衅道,“讹诈不成,难道想硬抢……” “砰!” 话音未落,汉子猛然抬脚,狠狠踹向伙计的小腹。这一脚力道极大,直将猝不及防的伙计从门口生生踹飞至柜台。 “咳咳……噗!” 狼狈落地的伙计猛咳几声,随之口吐鲜血,脑袋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似是被大堂的吵闹声惊扰,茶楼上迅速冲下来二三十个手持棍棒的打手。 “来的正好,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没有多余的废话,双方一照面便是大打出手。 休看这群汉子的穿着打扮十分寒酸,一出手却是非同凡响,闪转腾挪间将这些打手打的满地找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果然是店大欺客!”为首的汉子用脚踩着一名打手的胸口,冷笑道,“现在我不要一百两,要一万两,而且是一人一万两!若是不给,今日便砸了你们的黑店!” 话虽如此,他却根本没给账房先生作答的机会,随手拎起一张长凳,开始在茶楼中大肆打砸起来。 众茶客岂能料到这般局面?登时吓的心乔意怯,唯恐连累自己,以至连茶钱都忘记结算,纷纷迫不及待地落荒而逃。 …… 城东,名伶雅苑。 “快来人啊!许员外不行了!” 伴随着一声满含惊恐的尖叫,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从二楼房间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不顾矜持地朝楼下大声喊叫。 “怎么回事?” 楼下,浓妆艳抹的老鸨正兴致勃勃地招呼客人,忽闻楼上传来叫声,登时脸色一变,仰头训斥道:“女儿,这种事瞎叫唤什么?让伙计把人从后门扔出去,千万别死在家里。” 一名醉醺醺的熟客调侃道:“老鸨子,你这里闹出人命,日后看谁敢来光顾?” “呸呸呸!”老鸨摇着桃花扇,一脸晦气地说道,“大吉大利,他现在还没死呢!等会儿扔出去,是死是活都不关我们的事。”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日看来此话果然不假!”另一名客人揶揄道,“你的姑娘刚刚还和人家浓情蜜意,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要置人家的生死于不顾?” “哎呦!”老鸨娇嗔道,“大爷休要取笑我们,名伶雅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抚琴唱曲手到擒来,但死人这种事,谁能担待得起?” “哎呀!孙公子不行了,快来人救命啊!” 老鸨话音未落,另一间厢房又传来一道女子的尖叫。 “又出什么事了?”老鸨气急败坏地抱怨道,“女儿们,你们能不能小心点,别给老娘惹麻烦!” “钱老爷也不行了。” “周大爷也是……” 一时间,一道道惶恐的叫声如雨后春笋般纷至沓来,层出不穷。 “同时死这么多人,一定是闹鬼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登时将众欢客吓的心慌意乱,脸色惨白。 一个个再也顾不上酒色之迷,争先恐后地起身离去,任由老鸨如何挽留,也无法阻挡他们仓促的步伐。 “究竟是怎么回事?”老鸨一脸茫然地望着痛哭流涕的一众姑娘,错愕道,“平日,这种事一年半载也遇不到一次,为何今夜一个接一个的出事……” “掌柜的,似乎不太对劲!” 刚刚率人将许员外扔出后门的汉子,火急火燎地跑到老鸨身边,低声道:“我见许员外脸色发青,似乎不是马上风,而是……中毒。” “中毒?”老鸨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就是中毒!”楼上一名姑娘哭诉道,“否则不会这么巧,这么多客人一起出事。” “不行不行!”此刻,老鸨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堂中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一下死这么多人,明天一定有许多人闹事,官府也一定会追查……八成是有人故意陷害,迫使我名伶雅苑关张……” “掌柜的,会不会是城中其他几家青楼,眼馋我们的生意红火,因此……” “不会吧?北贤王定下的规矩,五行八作各行其道,各凭本事,谁也不能偷奸耍滑,惹是生非。”老鸨纠结道,“这么多年,大家一向相安无事,怎会突然发难?” “那……” “不管了!”老鸨将心一横,向汉子吩咐道,“将尸体全部扔出去,扔的越远越好。然后紧闭大门,暂不接客,以免节外生枝。所有姑娘全部守在房中,在事情解决前,谁也不许擅自外出。” “知道了。”汉子连忙应道,“那……掌柜的你呢?” “我?我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贤王府问个清楚。”老鸨心烦意乱地说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北贤王每年收我们那么多金银,难道不该替我们查明此事吗?不行不行,此事耽误不得,我现在就去!” 说罢,老鸨匆匆交代几句,而后头也不回地朝苑外走去。 ……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不祥之兆(一) 深夜,贤王府内人头攒动,分外嘈杂。 “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沉似水的谢玄快步赶奔中堂,洛棋一路小跑着跟在身后,回禀道:“不知道。一夜之间,洛阳城内上百间客栈、酒肆、茶楼、赌坊、妓院、钱庄……统统遇到麻烦,轻则店铺被砸,重则闹出人命。” “人命?”谢玄脚步一顿,神情凝重地望着洛棋,狐疑道,“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全是生面孔。” “闹出人命是怎么回事?” “死伤最惨重的是天香楼,死了几十人,伤了上百人。”洛棋答道,“名伶雅苑也损失不轻,一晚上猝死十几人。据说,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口角衍变为厮杀。” 言至于此,洛棋的眼神微微一动,提议道:“此事……要不要禀告府主?” “不必了!”谢玄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府主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今夜好不容易睡下,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明白。” 答应一声,二人继续朝中堂走去。沿途遇到不少弟子拱手施礼,他二人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将军府有什么动静?”谢玄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毕竟是洛阳府衙,今夜死伤这么多人,将军府不可能不知道。” “将军府已派人传来话。”洛棋苦笑道,“他们说今晚出事的大都是汉人,因此不便插手,愿将此事全权交由贤王府处置。” “交给我们处置?”谢玄哼笑道,“看来这位新的洛阳将军,远比当年的汪绪统识时务。” “他也不想步汪绪统的后尘。”洛棋附和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若分不清洛阳城究竟谁做主,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呆的长久。” “也罢!如此倒省去我们诸多麻烦。” “如今,洛阳城各大商号的掌柜一窝蜂地聚在中堂,一个个六神无主,全都乱了方寸,只盼着有人能替他们主持大局。”洛棋迟疑道,“依二爷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他们是怕引火烧身。”谢玄淡淡地说道,“连夜跑来贤王府告状,无非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再趁机向我们讨些补偿。” “是。” “眼下谁在中堂坐镇?”谢玄问道,“又是如何安排的?” “出现厮杀争斗,一般由下三门派人解决。”洛棋沉吟道,“但府主昨日交代过,柳寻衣和秦苦要抽出精力应对秦明,因此老夫不敢冒然分他们的心,故而将此事交由上三门处置。此刻,苏堂正在中堂主持大局,林方大已率人前往城中各处,查验死伤细节。” 闻言,谢玄的眉头微微一皱,摇头道:“此事看似偶然,实则另有阴谋。事情闹的这么大,各大商号皆损失甚巨,我担心苏堂力有不逮,镇不住场面……” “二爷的意思是……” “去将柳寻衣叫来。”谢玄眼神一定,正色道,“此事交给他处理。” “可柳寻衣要应对秦明……” “你以为今夜发生的事与秦明无关?” 谢玄的一句反问,登时令洛棋脸色一变,诧异道:“二爷是说……今夜发生的一切,皆是秦明所为?” “不一定是秦明做的,但一定与他有关。”谢玄冷笑道,“洛阳城一向太平无事,为何早不出乱子、晚不出乱子,偏偏在秦明到访的前夜出事?若说二者毫无关联,打死我也不信。” “明白了。”洛棋恍然大悟,“二爷想将两件事合而为一,全权交由柳寻衣去办。” “不错!” 言罢,谢玄突然停下脚步,并伸手拽住洛棋的胳膊,思量道:“我细细琢磨一番,还是不露面为妙。” “为何?” “若有我在,柳寻衣难以放开手脚。”谢玄解释道,“既然府主将秦明交给他应对,我也应当放权,不可随意插手。” “可是……” “不必可是。”谢玄话里有话地说道,“正好借此机会历练历练柳寻衣,事情越是棘手,越能学到东西。” “什么意思?”洛棋似乎从谢玄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愕然道,“为何历练柳寻衣?” “你说呢?” 留下一句讳莫如深的反问,谢玄蓦然转身,朝与中堂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爷,那我们……” “这几日,上三门与中平二门暂时听候柳寻衣的差遣,好生辅佐,千万不要丢贤王府的脸。”谢玄头也不回地叮嘱道,“务必听命行事,断不可推三阻四。” “是。” “去东院叫醒柳寻衣,现在可不是蒙头大睡的时候。” 说罢,谢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愣愣地望着谢玄远去的方向,洛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洛阳城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洛天瑾不出面也就罢了,此刻竟连谢玄也不肯露面,反而将生杀大权交到柳寻衣手里。 此事不仅仅关系到几十条人命、上百家商号,更关系到贤王府的声誉,乃至在洛阳一带的地位。 兹事体大,府主和谢玄竟然不闻不问,对柳寻衣如此信任,难免惹来洛棋浮想联翩。 但迟疑归迟疑,谢玄的命令仍要执行。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思,洛棋远远眺望一眼议论纷纷,甚嚣尘上的中堂,转而快步朝东院走去。 一炷香后,在洛棋的引领下,柳寻衣率秦苦、许衡、凌青、廖氏兄弟大步流星地来到熙熙攘攘的中堂。 由于洛凝语身份特殊,不便深夜打扰,因此柳寻衣让廖川、廖海代表惊门前来议事。 中堂内人来人往,三五成群,议论不休,嘈杂不堪。 洛阳城内有头有脸的富贾商人齐聚于此,一个个手足无措,诚惶诚恐。 任由苏堂连连安抚,依旧抑制不住众人的吵闹与抱怨。 毕竟,今夜之事令他们的损失极其惨重。 一见洛棋,苏堂迅速迎上前来,忙道:“府主何在?” 闻言,洛棋不禁面露尴尬,低声道:“府主正在休息,二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那二爷何在?” “二爷的意思是……将此事交由柳执扇处置。”洛棋朝柳寻衣一指,同时朝苏堂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什么?” 苏堂一怔,难以置信地望向柳寻衣,为难道:“并非我信不过柳兄弟,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动摇贤王府在洛阳城的基业,因此绝非我等可以擅自做主……” “咳咳!”洛棋干咳两声,纠正道,“苏执扇,二爷的意思是,此事交由柳执扇全权处置,而并非我们三人一起处置。你我……皆要听命行事。” “这……” 闻言,苏堂的脸色渐渐变的有些难看,刚刚对柳寻衣尚有一丝和气,此刻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唯有狐疑与蔑视。 似乎察觉到苏堂心有不满,洛棋赶忙圆场道:“当务之急,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既然如此……”苏堂伸手朝主位一指,阴阳怪气地说道,“柳执扇请上座!” 中堂主位,平日是洛天瑾的位子。 依照贤王府的规矩,凡遇洛天瑾不在时,谁主持中堂议事,谁便可暂坐其位,寓意代府主行事,彰显权威。 “听苏执扇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情愿……” “住口!” 柳寻衣厉声打断许衡的讥讽,而后迈步朝堂上走去。 “各位,府主已将此事交由柳执扇处置。因此从现在开始……他主事。” 不知是不是故意让柳寻衣难堪,苏堂的一声吆喝,登时吸引来众人的目光。 听闻柳寻衣主事,众人纷纷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喋喋不休。有人在诉苦、有人在喊冤、有人在讨要交代。 廖氏兄弟左支右挡,于人群中硬生生地挤出一条通道,将柳寻衣护送至主位。 “诸位请稍安勿躁!” 凌青站在柳寻衣身旁高声呼喊,欲止息嘈杂,可任他喊破喉咙,众人依旧叽叽喳喳,滔滔不休。 见状,秦苦眼珠一转,“噌”的一声抽刀出鞘,冷森森的刀锋在烛火下,映射出一道道摄人心魄的寒光,登时将众人吓的脸色一变,争论戛然而止,再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此刻,堂中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战战兢兢地望向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柳寻衣。 见到这一幕,苏堂的脸上不禁涌现出一丝尴尬,而洛棋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欣慰。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谢玄说“苏堂力有不逮,唯恐镇不住场面,但柳寻衣绝对可以”。 “今夜发生的事,令我与诸位的心情一样,倍感羞愤。”柳寻衣开门见山道,“各位前来,无外乎两个原因。一者,希望贤王府帮你们证明清白,严惩狂徒,还大家一个公道。二者,各位每年都依照规矩向贤王府上贡,我们理应保证各位在洛阳城的生意周全无虞,如今你们损失惨重,自该向我们讨个交代。” “不错!”名伶雅苑的老鸨应答道,“我们一向对北贤王恭敬有加,平日也完全依照北贤王定下的规矩做生意。我们连夜前来绝非闹事,只为向北贤王讨个说法。同时也希望……北贤王能像我们遵循他定下的规矩一样,践行当初对我们的承诺。一旦出现意外,导致生意受损,贤王府绝不推诿,并且……愿一力承担。” ……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祥之兆(二) 闻言,未等柳寻衣作答,洛棋赶忙俯身上前,耳语道:“寻衣,此事断不能草率应允。只怕有人贪得无厌,浑水摸鱼。今夜,洛阳城受损的商号足有上百家,再加上无辜枉死之人的丧葬安家费,若真一力承担,恐怕将是一个无底洞。” 柳寻衣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朗声道:“待我们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知柳执扇何时才能调查清楚?”老鸨问道,“一日是等,十年也是等,总该有个盼头才是。如今闹的人心惶惶,谁还会光顾我们的生意?没有生意,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老鸨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一片附和。 “原以为是生意上的对手,但此时看来,今夜之事似乎是冲着北贤王来的。”又一人说道,“至于我等……皆变成贤王府的替死鬼。” “无凭无据,尔等休要胡说八道!” 许衡凶神恶煞的模样将那人吓的脸色惨白,窃窃私语的人群再度变的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在事情查清前,谁也无法定论。”凌青圆场道,“眼下不是推诿罪责的时候。” “凌门主此言在理。”天香楼掌柜接话道,“今夜,这么多客人在天香楼出事,明天肯定有许多亲友上门闹事,轻则让我们赔钱,重则让我们抵命,敢问柳执扇,此事该如何应对?” “我会派下三门弟子保护大家的周全。”柳寻衣沉吟道,“至于你们想要的期限……便以七日为期,七天内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闻听“七日为期”,秦苦的眼神悄然一变,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涌现出一丝揣度之意。 “既然柳执扇开口,我等自当却之不恭。”有人得寸进尺道,“但我们的损失……” “放心,北贤王一言九鼎,说话算话。该赔的钱,一文也不会少。” 柳寻衣为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萦绕在堂中的压抑之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如释重负的窃喜。 “多谢柳执扇!” 见状,洛棋的脸色陡然一变,刚欲开口劝阻,柳寻衣小声解释道:“既然府主有言在先,自该践行承诺,令行禁止。岂能收钱时满口允诺,花钱时诸多借口?如此失信于人,日后岂能长久?” 说罢,不等洛棋再劝,柳寻衣蓦然起身,向众人拱手道:“天色已晚,诸位请先回去。柳某言出必行,七日内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既然如此,我等不再过多打扰,告辞!” “告辞!” 寒暄作罢,众人陆续离开中堂,许衡、凌青、廖氏兄弟率人护送。 不一会儿的功夫,喧声鼎沸的中堂内只剩柳寻衣、秦苦、洛棋、苏堂四人。 见柳寻衣愁眉不展,沉思不语,苏堂不禁面露不悦,讥讽道:“慷他人之慨,当然大义凌然。柳寻衣,你可知因为自己的一句豪言壮语,将令贤王府散出多少金银?” “无论散出多少,都是人家应得的。”柳寻衣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我们收人家的金银时,便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未经府主应允,便自作主张,实在不知所谓!” “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秦苦看不惯苏堂咄咄逼人,呛声道,“有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当初收钱时分文不少,如今因我们保护不周,闹出祸事,赔人家一点损失难道不应该?” “混账!”苏堂勃然大怒,斥道“你刚入府几天?何时轮到你说话?” “老子天生喜欢说话,如何?”秦苦被苏堂勾起火气,嘴巴一撇,挑衅道,“不服出去过两招?” “当我怕你不成?” “够了!” 洛棋的一声怒喝,将苏堂与秦苦的唇枪舌战登时打断。 “我们是替府主分忧,不是惹事。”洛棋怒视着面色铁青的苏堂,冷声道,“苏执扇,二爷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此事交由柳执扇全权处置,一切由他做主,轮不到你我指手画脚。” “哼!” 洛棋在府中资历老、辈分高,虽然名义上与苏堂同为执扇,但苏堂在他面前却要礼让三分。 见苏堂作罢,洛棋又将阴沉的目光投向挤眉弄眼的秦苦,教训道:“老夫知道你武功高强,府里没几人能入你的眼。但武功高,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更不代表可以目中无人,尊卑不分。” “我……” “秦兄!”未等秦苦辩驳,柳寻衣突然开口道,“向苏执扇赔罪!” 秦苦一愣,转而看向一本正经的洛棋,以及满脸愤懑的苏堂,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念经似的赔罪道:“小弟初来乍到,不懂府里的规矩,望苏执扇勿怪。” “不懂规矩要学!”苏堂望着柳寻衣,含沙射影道,“如果下三门不会教,可以送来上三门,我替你教!别忘了,当初你就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多谢苏执扇提醒。”柳寻衣的语气平淡如水,不含一丝喜怒。 “还有你,柳执扇。”洛棋眼神复杂地望向柳寻衣,沉声道,“休怪老夫多嘴,若是破财免灾,不计得失,府中任何一名弟子都能胜任这份差事。用金银珠宝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如此轻而易举,府主又何需借你之手?老夫知道你有勇有谋,深受府主器重,但年轻人做事有时未免太过意气,欠缺一番深思熟虑。” “洛老,你……” “老夫没有教训你的意思。”洛棋目光低垂,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好心提醒柳执扇,以大博小,是蠢材。以大博大,是庸才。唯有以小博大,才是真正的人才。老夫以为,在府主和众弟子的眼中,柳执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而绝非庸碌无奇的泛泛之辈。” 洛棋的一番话,将苏堂、秦苦、柳寻衣各打五十大板,算是老于世故,精明圆滑。 “林门主回来了。” 正当几人沉默不语,堂中气氛压抑到极点时,一声传报陡然自院中传来。 紧接着,林方大率“福寿康宁”风风火火地闯入中堂。 “府主何在?”一进门,性情直爽的林方大便大声嚷嚷起来。 “废话!”苏堂斥道,“你们查探的结果如何?只管如实报来!” 见林方大面露尴尬,洛棋解释道:“二爷已将此事交由柳执扇做主。” 闻言,林方大恍然大悟,他和柳寻衣之间不必拘泥俗礼,径自开口道:“我已仔细查验过天香楼和名伶雅苑那些客人的死因。前者大都死于刀伤,后者死于服用了参杂着断肠草的五石散,因而给人造成一种死于‘马上风’的假象。至于其他地方,受的伤五花八门,不一而同。” “有没有捉住凶手?” “可惜,我们晚了一步。”林方大懊恼道,“他们似乎将一切都预谋妥当。有人闹事、有人放风,否则不可能一个狂徒都抓不住。” “来去如风,无影无踪。”柳寻衣喃喃自语,“若说没有预谋,天下谁能相信?” “不过我们得到一个消息,这群狂徒放出话来,要在半月之内将洛阳城搅的鸡犬不宁。”林方大补充道,“如此嚣张的气焰,分明是向贤王府挑衅。” “你的意思是……这群狂徒还会闹事?” “看他们的架势,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经此一闹,明日必然传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到时,洛阳百姓胆战心惊,人人自危,走在街上都害怕被人无缘无故地乱刀砍死。”苏堂愤恨道,“真是一群狂妄之徒,竟敢跑到洛阳城兴风作浪。让我抓住,定将他们剥皮拆骨。” “今夜之事,对府主的声誉无疑是一种挑衅,因此绝不能再出乱子。”林方大附和道,“不如……让将军府增派军士,于城中各处巡逻守卫。” 洛棋插话道:“将军府已经表态,此事他们不会插手,一切由我们自行解决。” “既然如此,索性抽调府中弟子,前往城中各处巡守。”林方大提议道,“眼下,维持安定,安抚百姓,比任何事都重要。” “我同意!”洛棋点头道,“无论如何,洛阳城不能乱。否则动摇贤王府的根基,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同意。”苏堂应道。 说罢,几人将目光一齐投向沉思不语的柳寻衣,待他做出决断。 “我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寻衣,现在不仅仅是一间客栈、一间茶楼的事,而是整座洛阳城的太平,乃至数十万百姓的安危。”见柳寻衣犹豫不决,林方大不禁心急如焚,“你来洛阳城年月甚少,不知道它的本来面目。你可知,府主于乱世动荡之中,将一处横尸遍野,盗匪横行的残局,治理成今日这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何为贤王府的基业,这座洛阳城便是。” “这……” 任由林方大再三劝说,柳寻衣的心里仍是忐忑不安,可任他冥思苦想,却始终参不透忧从何来? 迟疑再三,柳寻衣只能暂按心中疑虑,勉为其难地答应道:“既然众口一致,便依照你们的意思去做吧!中平二门按兵不动,暂时从上三门、下三门各抽调一些弟子,从今晚开始,轮流在城中巡守,以备……不时之需。” …… 第五百六十九章 :如期而至 翌日上午,秦明抵达洛阳城。 与其一道而来的,除“秦氏三杰”等弟子外,还有一位身宽体胖,满身贵气的中年男人。 此人名叫段天鸿,乃河西段家堡的堡主,专门为蒙古人饲养军马,因而在河西一带小有名气。 同在河西,秦氏与段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秦明与段天鸿虽然谈不上交情深厚,但逢年过节也会礼尚往来,算是相识一场,彼此留有情面。 由于段天鸿与洛天瑾是故交,因而此次受秦明之邀,专程来洛阳城作陪。 秦明邀段天鸿同行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一者,洛天瑾与秦明的关系十分微妙,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因此,若无一个中间人从中调和,只怕双方见面都不知该从何开口。 二者,秦明身在异乡为异客,洛阳城毕竟是洛天瑾的地盘,万一话不投机,形成僵局,唯恐对自己不利。因此,由段天鸿充当和事老,缓和两家的矛盾,以免将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缘由于此,纵使段天鸿不愿蹚这趟浑水,亦架不住秦明再三相邀,只好硬着头皮与之同行。 接到消息,洛天瑾率谢玄、雁不归等人于府门外礼乐相迎,排场十足,诚意十足。 日上三竿,秦家的马队缓缓行至贤王府前。 “秦府主大驾光临,鄙府蓬荜生辉!” 洛天瑾满面春风,气定神闲,向拾阶而上的秦明拱手寒暄。 闻言,秦明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同时拱手应承道:“有劳洛盟主亲自相迎,秦某愧不敢当!” 说罢,他又环顾一圈府门外的礼乐锣鼓,谦逊道:“区区秦某,岂敢劳洛盟主如此礼待?” “欸!”洛天瑾故作不悦道,“秦府主是第一次到贤王府做客,洛某岂能不尽地主之谊?若是怠慢了秦家的各位朋友,即便秦府主不介意,想必天下英雄也不会答应。” 言至于此,洛天瑾又向一旁的段天鸿笑问道:“段兄,你说是不是?” 一见面不必寒暄,直接出言戏谑,足见洛天瑾与段天鸿的关系非同一般。 “洛兄所言极是!”段天鸿顺势接话,放声大笑。 “洛盟主、段堡主,二位太抬举秦某人了。” “略备薄酒,快快入府歇息!” 说罢,洛天瑾热情地拽住秦明的手臂,与其挽手并肩,亲如兄弟般朝府中走去。 此举看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定以为洛天瑾与秦明是两位久别不见的挚友。 此时,中堂内已摆下四桌酒菜,麟肝凤髓,山肤水豢,琼浆玉液,嘉肴旨酒。 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象箸玉杯一应俱全。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不禁令人食欲大振,馋涎欲滴。 打眼望去,每一道菜皆是极尽功夫,每一壶酒皆是价值不菲。 秦明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仍被眼前的奢华深深打动,心中暗自感慨:“都说贤王府焚香列鼎,馔玉炊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寒暄中,众人分宾主落座。 主桌上,除洛天瑾、段天鸿、秦明外,秦家有秦大、秦二、秦三,贤王府有谢玄、柳寻衣、秦苦作陪。 依照规矩,柳寻衣和秦苦本不够资格入席。但洛天瑾有言在先,欲将秦明交由柳、秦二人应对,故而将他们召至主桌,方便引荐。 “当日在华山走的匆忙,尚未来的及恭喜洛盟主夺下武林盟主之位。”秦明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秦某借花献佛,先敬洛盟主一杯,以示恭贺!” “好!”洛天瑾伺机说道,“承蒙秦府主抬爱,洛某也敬酒一杯,愿你我两家从此摒弃前嫌,重修盟好!” 杯酒下肚,中堂内的气氛渐渐变的活跃起来。 “这一宴,是我家府主专程为秦府主、段堡主接风洗尘,二位定要开怀畅饮,千万不必拘泥。”谢玄敬道,“来来来,谢某再敬二位一杯。” “多谢!”秦明一饮而尽,而后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埋头吃饭的秦苦,转而向洛天瑾说道,“我这侄儿天生顽劣不堪,如今拜入贤王府,想必给洛盟主添了不少麻烦。” 闻言,秦苦的动作陡然一滞,已经嚼烂的肉菜又被他吐回盘中。缓缓抬头,一脸阴戾地盯着似笑非笑的秦明,欲开口驳斥,却被柳寻衣先行按住手臂,示意他冷静克制。 “我大哥管教不严,令秦苦自幼叛逆。”秦明再度开口,“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离家出走,做出背祖弃宗、弑杀长辈的蠢事。” 在座之人皆不是傻子,任谁都能将秦明的弦外之音听的明明白白。 “砰!” 一声巨响,忍无可忍的秦苦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登时令喧闹的中堂变的鸦雀无声,气氛渐渐变的诡异。 “呵呵……” 洛天瑾淡然一笑,漫不经心道:“秦苦是一位难得的人才,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并且……十分忠义。当日在华山迎战秦天九,亦是形势所迫。在此,我替他向秦府主赔罪。” “洛盟主不必在意。其实,秦某今日前来并非追究华山之事,而是想问问‘玄水下卷’……” “噗!” 秦明话未说完,洛天瑾突然脸色一僵,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见状,秦明不禁一愣,错愕道:“洛盟主,你这是……” 面对秦明的诧异,洛天瑾拂袖擦掉嘴角的血迹,自嘲道:“华山一战,洛某伤势未愈,今日与君相见,难免心情激动,多饮几杯,不料旧伤复发,令……咳咳……令秦府主见笑。” 言尽于此,洛天瑾开始猛咳不止,谢玄赶忙递上手帕。 连咳几声,雪白的手帕上晕出一抹殷红。 “府主,你的伤……” 见此一幕,贤王府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满脸担忧,七嘴八舌地向洛天瑾嘘寒问暖,中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秦明酝酿许久的说辞彻底打断。他愣愣地坐在桌旁,望着手忙脚乱的众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 “扶府主下去休息,再将大夫找来。” 谢玄一声令下,众人连忙答应,同时欲将洛天瑾搀扶起身。 “等等!” 洛天瑾虚弱的声音悄然响起,在秦明愕然的目光下,他缓缓推开众人,惨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微笑,苦涩道:“秦府主见谅,洛某内伤突发,恐怕难以奉陪……” “哪里?洛盟主身体要紧。” “惭愧。”洛天瑾羞愧道,“秦府主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城,洛某本想与你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却不料……”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来日方长,洛兄何必急于一时?”段天鸿心生忧虑,连忙劝道,“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事改日再议。” “不错!”见洛天瑾眼神迷离,摇摇欲坠,秦明纵使心有不满,此刻也不便多言,只能勉为其难地附和道,“身体要紧,耽误不得,快请下去歇息。” “那个……寻衣……”洛天瑾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目光在人群中来回寻觅,终而落在柳寻衣身上,叮嘱道,“替我好好招呼秦府主,若有怠慢,我决不轻饶……” “遵命!”柳寻衣会意,当即拱手领命。 “如此……咳咳……”说话的功夫,洛天瑾又咳出一大口鲜血,断断续续道,“秦府主,且容我喘息片刻,稍后再与你叙旧。招呼不周,万望见谅!” “洛盟主快请!” 一片混乱中,洛天瑾被谢玄等人搀出中堂,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秦家众人,以及满眼尴尬的段天鸿。 “秦府主!”柳寻衣向秦明拱手赔罪,“府主偶有不适,望秦府主海涵。” “无妨。” 秦明对待柳寻衣的态度,远不如对待洛天瑾那般温和。他目无表情地坐回桌旁,全然不理会柳寻衣的寒暄,径自吃喝起来。 见状,秦大招呼一声,秦家弟子亦不再客气,一个个狼吞虎咽,将满桌菜肴打扫的干干净净。 “恕在下无礼,敢问秦府主驾临鄙府,有何贵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寻衣伺机试探道,“不知在下能否帮上忙?” “你帮不上。”面对柳寻衣的恭维,秦明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冷漠道,“等洛盟主伤愈后,本府主再与他商议不迟。” “秦府主刚刚也看到,北贤王伤势不轻,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 “无妨!”秦明似乎对柳寻衣的推辞早有预料,故而面露轻蔑,冷笑道,“秦某有的是时间,无论十天半月,还是一年半载,我等他便是。” “这……”柳寻衣暗暗心惊,一时语塞。 “放心!我不会赖在贤王府骗吃骗喝。”秦明缓缓起身,胸有成竹道,“段堡主在洛阳城东有一处宅院,我已花重金买下。因此,秦某会住在自己的宅子里,静候洛盟主的佳音。” 说罢,秦明得意的目光自柳寻衣和秦苦身上一扫而过,转而迈步朝堂外走去。 “对了!” 行至门前,秦明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替我转告洛盟主,让他安心养伤,千万不必心急。秦某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 说罢,秦明仰天大笑,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率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贤王府。 …… 第五百七十章 :登门谢罪 傍晚,贤王府,书房。 一灯如豆,将洛天瑾的脸色映射的愈发冷峻。 柳寻衣、秦苦毕恭毕敬地站于案前,似是在聆听洛天瑾的教诲。 “秦明在江湖混迹多年,历经无数风浪,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洛天瑾的手指轻轻敲动着书案,幽幽地说道,“你们与他交手难免吃亏。” “府主所言甚是。”柳寻衣惭愧道,“上午,我本想试探他的来意,却不料被他反将一军。非但没能讨到好处,反而先逊一筹。” “不必气馁。”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道,“秦明若是容易对付的人,根本走不到今时今日。寻衣、秦苦,我给你们的建议是‘静下心,沉住气,遇事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断不可逆水行舟,强按牛头。’尤其谨记,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必要时……不惜断臂疗伤。” 洛天瑾话中有话,令柳寻衣和秦苦心头一紧。二人对视一眼,脸上布满思忖之意。 “既然我将此事交给你们处置,万事皆由你二人商议解决。”洛天瑾心不在焉地说道,“无论你们怎么做,我都不会插手。” “难道……府主不怕我们考虑不周,捅出篓子?” “若担心你们惹事,便不会让你们插手。”洛天瑾笑道,“欲成大事,既要深思熟虑,又要敢闯敢做。有时候比起谋略,我更在意你们的胆量。年轻人,若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胆量都没有,日后只会越来越没出息,注定成不了大器。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在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经常头脑发热做出一些愚不可及的蠢事。那时的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胆量。” 闻言,柳寻衣和秦苦不禁相视一笑。 “因此,我年轻时闯的祸、惹的事,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要大。随随便便找出一件,都是性命攸关的大麻烦。”洛天瑾自嘲道,“常言道‘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当我闯的祸越来越多,得罪的仇家越来越多,反而变的不再担心。你们休看我现在总是未雨绸缪,精于算计,实则这些本事都是从当年的一次次教训中学来的。哪有人天生聪明绝顶?无外乎是走的路多、见的人多、遇的事多,经验比常人丰富罢了。” 洛天瑾的自我解嘲,非但没有折损自己的威严,反而令柳寻衣、秦苦对他愈发钦佩。 “府主,那位段堡主……”柳寻衣话锋一转,踌躇道,“听说是府主的故交?” “不错,我与段天鸿确有十几年的交情。” “恕我多嘴……”秦苦撇嘴道,“府主的老朋友……似乎有点不讲义气。非但替秦明做说客,而且还将自己在洛阳城的宅子卖给他做‘行宫’,方便秦明与我们僵持。” 洛天瑾苦笑道“他的为人我很清楚,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帮着秦明与我作对。” “迫不得已?我可看不出来……” “秦兄休要乱说。”柳寻衣脸色一变,赶忙打断秦苦的抱怨。 “秦家忌惮段家,是因为段家替蒙古人饲养军马。”洛天瑾解释道,“而段家忌惮秦家,则是害怕秦家暗中使坏,令段家堡永无宁日。” “即便如此,他也不该……” “砰、砰砰。” 秦苦话未出口,敲门声陡然响起。 “府主,段堡主求见。”门外响起慕容白的声音。 “中堂奉茶。” 不一会儿的功夫,洛天瑾率柳寻衣、秦苦来到中堂。 此刻,谢玄正与段天鸿叙旧。 “哎呀呀!洛兄恕罪,段某人罪该万死!” 一见洛天瑾,段天鸿迅速起身,忙不迭地拱手赔罪。 “段兄何出此言?”洛天瑾佯装身体虚弱的模样,寒暄道,“快快入座。” “洛兄的伤势可有缓解?” “唉!元气已伤,恢复谈何容易?” 洛天瑾装作体力不支,在柳寻衣、秦苦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坐到自己的位子。 “洛兄,我连夜前来是为向你告罪。”段天鸿道,“我知道秦明与你有隙,奈何他屡屡相邀,我实在拗不过,因此才……” “段兄不必多言,洛某明白。”洛天瑾摆手道,“敢问段兄,秦明此番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他未向我言明,只说去年八月初二,洛兄答应的承诺尚未兑现。”段天鸿苦涩道,“听他的意思,似乎你欠他什么东西?” “那东西原本不属于他。”洛天瑾无奈道,“只可惜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还有……”段天鸿回忆道,“秦明此行,似乎想将秦苦带回河西。他说‘毕竟叔侄一场,如今秦家正值用人之际,希望秦苦能念在祖宗的份上,为秦家把薪助火,出人出力’。” “做梦!”秦苦小声嘟囔一句,却未过多辩解。 “唉!”段天鸿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向洛天瑾再三赔罪,“无论如何,希望洛兄能体谅我的苦衷。” “这是自然。”洛天瑾心念一转,好奇道,“秦明真打算在洛阳城长住不走?” “这……”段天鸿思量道,“若让他空手而归,只怕不太容易。” 闻言,洛天瑾默默点头,面露沉思。 “对了。”段天鸿话锋一转,又道,“我在来的路上,看见大街小巷到处是持刀带剑的人,似乎不是兵丁衙役,不知他们……” “他们皆是我府中弟子。”柳寻衣解释道,“不怕段堡主笑话,近几日城中不太平,因此我们派出一些弟子昼夜巡守,保护百姓。” “难怪街上的店铺都是黑灯瞎火,大门紧闭。”段天鸿恍然大悟,“刚刚我还奇怪,洛阳夜市一向繁华,为何今夜却家家户户打烊谢客,原来事出有因。” “段堡主不必担心,过几日便会恢复如常。”谢玄见洛天瑾目无表情,心中暗暗揣测他的意图,同时岔开话题,“段堡主远道而来,不如今夜在府中住下……” “呵呵……”段天鸿苦笑摇头,摆手道,“谢兄的美意,段某心领了。无奈秦府主曾千叮万嘱,要我与他同住一院,说自己对洛阳城人生地不熟,有我在方便一些。” “秦府主走南闯北,什么阵势没见过?还会担心人生地不熟?”洛天瑾戏谑道,“我料,他是怕我暗中发难,于是找段兄做护身符。他知道,只要有你在身旁,我肯定不会乱来。” “全仗洛兄抬爱。” “替我转告秦府主,让他不必担心。”洛天瑾笑道,“同为武林同道,我早已将过往恩怨忘的一干二净,现在只希望与他冰释前嫌,化敌为友。” 闻言,段天鸿似是极为感动,连连点头道“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两家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自是再好不过。” 言至于此,段天鸿眼珠一转,吞吞吐吐道“其实,洛兄想和秦府主化敌为友,倒也十分简单……只需满足他的愿望便是。” “段堡主此言差矣。”见洛天瑾笑而不语,柳寻衣趁势插话,“你希望府主将‘玄水下卷’交给他,还是将秦苦交给他?” “什么是‘玄水下卷’?”段天鸿一脸茫然,迟疑道,“若是一件死物,自然不能与秦少侠相提并论。” “可府主手里没有‘玄水下卷’,又拿什么给他?”柳寻衣反问道,“难不成……胡乱编一本秘籍?” “这……” “寻衣,休得放肆!”洛天瑾脸色一沉,训斥道,“段堡主是替我着想,何时轮到你推三阻四?” “是我失言,与柳执扇无关。”碍于洛天瑾的颜面,段天鸿不得不表现的宽容大度,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段某该回去了。” “既然如此,洛某也不勉强,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城中到处都是贤王府弟子,谁敢闹事?呵呵……” “那好,段兄慢走!” “洛兄留步,告辞!” 只言片语过后,段天鸿离开贤王府,洛天瑾的脸色却由柔和渐渐转变为阴沉。 见状,谢玄、柳寻衣、秦苦无不面露惊讶。 “府主,你这是……” “段天鸿连夜前来,根本不是为赔罪。”洛天瑾沉声道,“而是替秦明传话,顺便打探我的虚实。” “这……” “无论如何,此人已不能再相信。”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幽幽地问道,“寻衣、秦苦,人家已经堵到家门口,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接招?” “我马上派人守住他们的住处,密切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柳寻衣思量道,“既然秦明派段天鸿来探听虚实,相信他很快就有下一步动作。而且怀疑,秦明和昨夜在城中闹事的那群狂徒……有莫大的关联。” “秦苦,今夜你一言不发,莫非在故作高深?”洛天瑾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秦苦,语气中蕴含一丝不悦。 “不敢!”秦苦心头一惊,敷衍道,“寻衣说的对。绝不能冒然行事,以免误中圈套。为今之计,只有守株待兔,以不变应万变。府主……以为如何?” “我已说过,此事由你们做主!”洛天瑾蓦然起身,在谢玄的陪同下,迈步朝堂外走去,“但我想提醒你们一句,守株待兔有时候是‘以静制动’,但有时候也可能是‘坐以待毙’。很多时候,眼见未必是实,猜想未必为虚。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被对手左右你的耳目,控制你的思绪。胆量,不止于敢做,更在于敢想。前提是练就一双慧眼,能够透过表象,看破本真。” …… 。 第五百七十一章 :贼喊捉贼(一) 段天鸿自贤王府离开时,天色不算太晚,但洛阳城的街道上却是空空荡荡,难觅行人。 受昨夜之事的影响,今日的洛阳城谣言漫天,耸人听闻,百姓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因此,天色一暗家家户户便紧闭门窗,谁也不敢轻易外出,以免横遭无妄之灾。 昔日喧闹繁华的洛阳夜市,今日已寻不到半点踪迹。昏暗的街道上,两侧的店铺无不大门紧闭,门前耷拉的招子犹如残花败柳般毫无生机,眼前的一切皆给人一种盛世凋零,无比凄凉的错觉。 原来,从百业俱兴到民生凋敝,根本不是每况愈下,而是一夜之间。反之,从乱世动荡到浪荡乾坤,却往往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苦心经营。 黑漆漆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向城东,坐在车内的段天鸿不时撩开车帘,环顾四周,口中出声声叹息。 车上共有三人,段天鸿、车夫、随从,皆出自段家堡。 “堡主,您这是……” “我只是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堡主与洛府主是多年挚友,刚刚为何不将真相告诉洛府主?”随从好奇道,“秦明以段家上下二十七口人的性命为要挟,迫使堡主不得不替秦家做事。” “唉!”段天鸿叹道,“江湖之事,你知道多少?休看秦明外表粗犷,其实他做事一向谨慎小心。段家与秦家多年来相安无事,足见他对我和蒙古人的关系颇有忌惮。如今,他竟冒着得罪蒙古人的风险来得罪我,甚至不惜以我的妻儿老小为要挟,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他此行势在必得。”段天鸿解释道,“秦苦和‘玄水下卷’,想必对秦明极为重要。只不过,他高估了我在洛天瑾心中的分量。他以为洛天瑾对我,会像对当年的潘初八一样重情重义,殊不知……我与洛天瑾虽是朋友,却远不到生死相依的地步。” “堡主的意思是……” “洛天瑾一定不会因为我向秦明妥协。”段天鸿无奈道,“换言之,我段家上上下下二十七口人的性命,对洛天瑾而言并不重要。因此,我将真相告诉他,非但不能平息风波,反而会得罪秦明。万一秦明恼羞成怒,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我……追悔莫及。” “可洛府主毕竟是武林盟主,由他出面,难道秦明敢不放人?” “他是武林盟主不假,但你以为秦明真会将武林盟主放在眼里?”段天鸿反问道,“如果秦明忌惮武林盟主,我们又岂会出现在洛阳城?” “什么意思?”随从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费解道,“今日在贤王府,洛府主明明与他称兄道弟,甚至还准备丰盛的酒宴为他接风洗尘,如果他们不是朋友,洛府主又岂会如此厚待?” “谁说仇人不能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段天鸿摇头道,“你的年纪尚轻,全然不知江湖中的人情世故。很多时候,即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也会表现的如手足兄弟一般亲密。可一旦出手,皆是毫不留情,必将对方置于死地。” “为何?” “别问了。”段天鸿似是没心情枉费唇舌,不耐道,“等你日后多经历一些事,自会明白我说的话。” “这一次,堡主昧着良心帮秦明打探消息,一旦让洛府主知道,不知会不会生气?” 面对随从的喃喃自语,段天鸿忽觉心烦意乱,郁结难舒,眼神变的愈苦涩,呢喃道:“只希望,秦明不要言而无信……” “吁!” 突然,车夫惊呼一声,勒紧缰绳,马儿前蹄高抬,嘶鸣着停在原地,险将猝不及防的段天鸿甩出车厢。 “怎么回事?” “堡……堡主……有人拦路。” 车夫的声音颤抖不已,夹杂着惊慌与恐惧。 闻言,段天鸿眼神一变,迅撩开车帘,但见十米之外,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几个独轮车,将狭窄的街道堵的严严实实。 七八个手持钢刀的彪形大汉站在一旁,一个个凶神恶煞,面露狞笑。 “你们是什么人?”段天鸿心中忐忑,但表面上仍强做镇定,“竟敢在洛阳城拦路抢劫,可知这里是北贤王的地盘?” “废话!”为的汉子不屑道,“洛阳城如何?北贤王又如何?老子抢的就是北贤王的地盘!” 说罢,几名大汉将刀一横,一字排开,快步朝马车走来。 “快,掉头回去!” 然而,未等段天鸿仓促下令,马车后陡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有七八个汉子手拎着钢刀大步流星地朝马车杀来。 一前一后,在狭窄的街道上对段天鸿的马车形成夹击之势。 “快,冲出去!”随从惊慌失措,尖叫连连。 此时,感受到死亡威胁的车夫彻底乱了方寸,不顾一切地抽动马鞭,马儿吃痛,嘶吼着向前冲去。 迎面而来的几名汉子大吃一惊,赶忙向街道两侧闪避,堪堪避开被马车碾压的噩运。 十米开外,马儿纵身一跃,欲跨过阻碍,无奈车厢笨重,车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向独轮车。 “啊……” “砰!” 伴随着一声满含惊恐的惨叫,车厢与独轮车迎面相撞,登时冲天而起,四分五裂,车上的三人被无情甩出,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一时间,伤筋断骨,哀嚎不止,三人分散在街道前后,皆伤势不轻。 十几名虎视眈眈的汉子未给他们留喘息之机,如饿狼扑食般迅逼至近前,先将距离最近的车夫乱刀砍死,而后又杀气腾腾地奔向随从与段天鸿。 “堡主……快走……” 强忍着断骨之痛,随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十几名汉子走去,同时张开双臂,欲拦下他们的去路。 “噗!” 未有一丝迟疑,随从被一刀刺穿小腹。霎时间,血流如注,顺着锋利的刀刃汩汩外冒,滴滴答答,流淌一地。 皎洁的月光下,血红的刀锋映射出幽幽寒光,妖艳而邪魅。 见状,段天鸿不禁心头一紧,难以抑制的恐惧瞬间袭遍全身,令其手脚麻,全身颤抖,连滚带爬地朝街道尽头逃去。 “哪里跑?” 须臾间,十几名汉子杀至身后,其中一人不假思索地挥出一刀,登时将抱头鼠窜的段天鸿砍翻在地,在其背上留下一道长约一尺,深可见骨的伤口。 皮肉外翻,鲜血四溢,瞬间浸透他的衣袍,同时令其精神迅萎靡。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杀我?” 身负重伤,段天鸿仍凭借本能的求生欲,咬牙坚持着向前爬行。 一寸、两寸、三寸……一尺、两尺、三尺…… 十根手指磨的血肉模糊,沿途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过这些人的魔掌,但段天鸿仍不肯放弃,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为何杀你?因为你不知死活!”为的汉子讥笑道,“别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偏偏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三更半夜在街上游荡,不杀你杀谁?” 十几名汉子饶有兴致地跟在段天鸿身后,并不急于杀他,而是如猫戏老鼠般踢一脚、补一刀,极尽嘲讽之能事。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段天鸿摇晃着脑袋,不让自己陷入昏迷,有气无力地问道,“想要什么?要钱?我有的是钱,你们想要多少都行……” “呸!”为的汉子啐出一口吐沫,不屑道,“谁稀罕你的臭钱?” “那你们想要什么?” “要你的命!” “别别别!”段天鸿忙道,“你们可知北贤王洛天瑾?他是武林盟主,我是他的朋友……如果你们放过我,我保证不让他追究此事……” “哈哈……天下人都怕洛天瑾,但老子们偏偏不怕!” “你们……” “大哥,此人在故意拖延时间,别和他废话,一刀杀了他!” 闻言,段天鸿心中大惊,一抹绝望之意瞬间自心底攀升。 与此同时,为的汉子一脚踩在其背上,令他动弹不得,而后将沾满鲜血的钢刀高高举起,似是瞄准段天鸿的脖子,欲将其一刀斩。 “嗖嗖嗖!” 千钧一之际,半空中陡然传来一阵轻响。霎时间,十余道利箭如黑色闪电般呼啸而至,眨眼将十几名汉子射杀大半。 “小心暗箭!” 突如其来的偷袭,令为的汉子再也顾不上脚下的段天鸿,赶忙举刀戒备,同时小心翼翼地朝墙边退去。 “兄弟们,抓活的!” 伴随着一声呼喝,林方大率数十名休门弟子自黑暗中杀出。 “铿铿铿!” 双方一照面,没有半句废话,直接短兵相见,厮杀成一团。 这些汉子无论是人数、气势还是武功,都与林方大的休门弟子有天壤之差。故而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四名幸存的汉子全部被林方大活捉。 “段堡主?” 不经意地瞥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段天鸿,林方大的脸色骤然一变,赶忙上前查探,错愕道:“为何是你?” “说来话长……”由于刀伤痛入骨髓,因此段天鸿忍不住地龇牙咧嘴,说话断断续续,“多谢相救……” “段堡主不必见外,我先带你回府…” “大胆狗贼,放了段堡主,否则格杀勿论!” 未等林方大将段天鸿搀扶起来,一声暴喝陡然自远处传来。 紧接着,秦三率一众秦家弟子火急火燎地冲至近前。 …… 第五百七十二章 :贼喊捉贼(二) 面对杀气腾腾的秦家弟子,休门弟子迅速亮出刀剑,摆出阵势,准备应敌。 然而,双方走近一看,却是不约而同的愣在原地。 “怎么是你?”秦三与林方大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们奉黑执扇之命在城中巡查,刚刚听到这里有打斗声,于是赶过来解围。”林方大挥手示意众弟子收起兵刃,而后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人数众多的秦家弟子,质问道,“三更半夜,你们跑到这里作甚?而且……全部带着兵刃。” 林方大的最后一句话分明另有所指。 闻言,秦三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问道:“林门主此话何意?” “哦!没什么,只不过最近城中不太平。”林方大话里有话地说道,“昨天夜里,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在城中各处打砸闹事,害死不少无辜百姓。” “听阁下的言外之意,莫非怀疑我们?林门主,捉贼可要捉赃。” “秦三爷休要误会,昨夜闹事的人我们刚刚才抓到几个。”林方大一边说着,一边用刀朝被五花大绑的四名汉子指了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想来,他们应该与秦家无关才是。” 秦三古怪的目光朝那四人轻轻一扫,漫不经心道:“这是自然。” “不知秦三爷是……” “段堡主晚上去贤王府叙旧,说好亥时回来,家主见他迟迟不归,担心路上有什么意外,因此派我们前来接应。” 言至于此,秦三将目光投向满身鲜血的段天鸿,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愕道:“段堡主,你受伤了?” 段天鸿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算作回应。 “怎么回事?”秦三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向林方大责问道,“林门主,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林方大一怔,狐疑道:“什么交代?” “段堡主身负重伤,究竟是怎么回事?”秦三咄咄逼问,“贤王府这么多弟子,又是干什么吃的?” “什么意思?”林方大面色一沉,不悦道,“段堡主是被那些贼人偷袭,与我们何干?” “洛阳城是你们的地盘,段堡主又是你们的客人,难道你们不应该照顾他的周全?”秦三蔑视道,“不顾朋友的死活,遇事只懂得狡辩,莫非是你们贤王府的惯用伎俩?” “你说什么?”林方大虎目一瞪,眼中杀机尽显,“秦三爷,当心祸从口出。” “难道不是吗?”秦三面无惧色,冷笑道,“我记得数月前,崆峒派掌门的掌上明珠来贤王府做客,却不料被人先奸后杀……” “放屁!”林方大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怒斥道,“秦三,我敬你是客人,对你一再忍让。休要蹬鼻子上脸,不识抬举!” “客人?难道这就是贤王府的待客之道?”秦三一指惨不忍睹的段天鸿,讥讽道,“我秦家再如何不济,至少能让朋友全身而退,不会落个有来无回的下场。” 面对秦三的一再挑衅,林方大勃然大怒,手中的钢刀猛地向前一指,厉声道:“信不信老子送你归西!” “吓唬我?”秦三阴戾一笑,主动将脖子伸向怒不可遏的林方大,挑衅道,“凡事讲个‘理’字,我倒要看看北贤王当上武林盟主后,他的手下是如何的蛮不讲理?你尽管动手,我若闪躲一下,便是缩头乌龟。可你要是不敢,便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爷爷……” “我他妈砍死你……” “门主万万不可!”一旁的“福寿康宁”见林方大怒气正盛,欲意气用事,赶忙合力将其拦下,七嘴八舌地劝道,“柳大哥交代过,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尤其是和秦家的人。” “放开我!”林方大挣扎道,“弄死他,大不了一命抵一命,老子绝不受这冤枉气!” “林方大,你做什么?” 不知何时?苏堂率人从远处走来。 “参见白执扇。” 苏堂无视众弟子的见礼,目光不善地环顾四周,向林方大质问道:“大老远便听到你大呼小叫,究竟怎么回事?” “哼!” 此刻,林方大正在气头上,面对苏堂的追问,只是冷哼一声,却一字不言。 张福见状,赶忙上前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小声告知苏堂。 闻言,苏堂将不悦的目光投向秦三,却并未与之纠缠,冷漠道:“眼下,段堡主重伤,理应先替他医治。至于其他的事……日后再议不迟。” “既是苏执扇开口,秦某自当从命。”秦三一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挑衅似的望着林方大,头也不回地向秦家弟子吩咐道,“将段堡主和四名狗贼一起带回去。” “是……” “等等!”林方大眉头一皱,喝止道,“你们想把人带到哪儿去?段堡主重伤,理应送去贤王府医治。至于四名狗贼,更是被我们擒获,与你何干?” “不错!”苏堂点头道,“洛阳城最好的郎中、药材皆在贤王府……” “不必了!”秦三打断道,“段堡主是我们的朋友,与我们一道而来,理应由我们照顾。至于郎中、药材,苏执扇不必担心,贤王府有的,我秦家同样有。” 说罢,秦三扫了一眼横尸街边的车夫和随从,揶揄道:“再者,我们对贤王府的待客之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你……” “住口!”苏堂打断林方大的辩驳,目光冷厉地盯着似笑非笑的秦三,幽幽地说道,“只要段堡主同意,你可以将他带回去医治。但四名贼人,极有可能与昨夜之事有关,他们在洛阳城烧杀抢掠,触犯北贤王的忌讳,我们必须带回去严惩。” “他们劫杀段堡主,同样犯了我们河西秦氏的忌讳。”秦三寸步不让,笃定道,“因此,我也必须将他们带回去。” “如此说来,秦三爷不肯成全苏某?”苏堂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寒光。 “苏执扇恕罪,秦某也是奉命办事。”见苏堂的脸色愈发阴沉,俨然不肯退让,秦三眼珠一转,又道,“不如这样,先让我把人带回去向家主交差。如果家主允许,再将他们交给贤王府处置,如何?” “如果人死在你们手里,又该如何?” 林方大的直言不讳,顿时惹来秦三的不满,反问道:“林门主此话何意?” “秦三爷别误会,林方大也是替秦府主着想。”苏堂圆场道,“这些狗贼血债累累,罪无可赦,为免秦府主被人怀疑,苏某的建议是……最好和他们划清界限。” “家主一向不惧世俗的眼光和旁人的闲言闲语。”秦三摆手道,“苏执扇和林门主的好意,我替家主向你们道谢,但这几个人……我今夜必须带走,否则我难以交差。” “秦三爷如此坚持,莫非担心被我们抓住把柄?”林方大狞笑着走到一名汉子身前,伸手拽住其头发,恶狠狠地说道,“我实在看不出,这四个狗东西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你如此垂青?” “林方大!”苏堂担心林方大口无遮拦,破坏贤王府与河西秦氏的关系,故而严词厉色道,“若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割掉你的舌头。” 面对林方大的怒目而视,秦三轻蔑一笑,转而向苏堂问道:“不知苏执扇的意思是……” “既然秦三爷执意如此,苏某自该给秦府主一个面子。”苏堂为难道,“我……可以把他们交给你……” “白执扇,你疯了?” “你给我住口!”苏堂喝止住愤愤不平的林方大,沉声道,“府主说过,他愿竭尽所能与河西秦氏化干戈为玉帛。既然如此,自该有摒弃前嫌,化敌为友的诚意。我这样做,也是为大局着想。” “我们好不容易才捉住四个,你岂能……” “我意已决,若府主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苏堂将心一横,不容置疑道,“林方大,做好你分内的事,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唉!”林方大懊恼不已,但碍于苏堂的身份,他又无可奈何,只能走到一旁捶胸顿足,暗自生气。 “我有一个要求。”苏堂向秦三说道,“我把他们交给你,方便你在秦府主面前交差。但交差过后,我希望你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将人送回贤王府,期限是明日正午之前。” “这……”秦三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秦三爷,我已退让一步,希望你也能表现出一些诚意。” “好吧!”秦三踌躇道,“我尽量说服家主。” “一言为定。” 面对信誓旦旦的苏堂,秦三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弟子将段天鸿和四名贼人带往城东。 “二位,告辞!” 秦三心满志得,向苏堂、林方大拱手拜别,而后大摇大摆地率人离去。 望着秦三远去的背影,苏堂的口中不禁吐出一口浊气,神情由紧张渐渐变的缓和。 “你为何将人交给秦三?”林方大质问道,“你是贤王府的白执扇,竟然胳膊肘向外拐?” “我是以大局为重。” “狗屁大局!”林方大不顾身份地怒斥道,“我看你是诚心刁难柳寻衣!明知他奉命追查闹事之人,你偏偏将贼人放走,分明存心不良。” 言至于此,林方大的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嫉妒柳寻衣被府主器重,因此心怀怨恨,故意捣乱,目的是让柳寻衣在府主面前无法交差。” “林方大,你……” “罢了!罢了!我对你这种人无话可说!”林方大似乎不愿再和苏堂纠缠,蓦然转身,朝远处走去,“此事我会向柳寻衣解释清楚,绝不会替你的卑鄙行径作掩护。苏堂,你好自为之。哼!” …… 第五百七十三章 :贼喊捉贼(三) 深夜,城东宅院。 正堂内,秦三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秦明。 闻言,秦明垂目不语,似是陷入沉思。 “段天鸿的伤势如何?”坐在一旁的秦大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死了没有?” “大哥放心,都是些皮肉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秦三道,“一切遵照府主的意思,只杀马夫和随从,留下段天鸿一条狗命。” 秦三此言,无疑道出段天鸿遇袭的真正原因,竟是秦明在幕后主使。 “府主这步棋走的实在高明。”秦二恭维道,“先将段天鸿请来,让洛天瑾以为段天鸿是我们的护身符,而后又派人截杀段天鸿,故意在贤王府的人面前制造一场险象环生的好戏。如此一来,洛天瑾绝不会再怀疑我们和闹事的人有任何瓜葛。” “不错!”秦大附和道,“眼下,洛阳城人心惶惶,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算到那伙闹事之人的头上,因此府主这招‘借刀杀人’简直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若非形势所迫,我不会出此下策。”秦明幽幽地说道,“怪只怪金复羽太会算计,他的人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在我们抵达洛阳城的前一夜闹事。如此一来,即便是傻子都会怀疑此事与我们有关,更何况洛天瑾?” “可金复羽为何如此?”秦大费解道,“我们和他明明同坐一条船。” “正因为大家同坐一条船,金复羽才会想方设法地阻挠我们下船。”秦明冷声道,“他的目的很简单,不断激化我和洛天瑾的矛盾,让我们势同水火,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唯有如此,我才能死心塌地的与他共进退。” “嘶!”秦明此言,令秦氏三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面容凝重,不知所言。 “其实,是否与洛天瑾翻脸,我并不在乎。我急于洗脱嫌疑,是因为‘玄水下卷’尚未到手。”秦明又道,“如今,我们师出有名,大可向洛天瑾光明正大地讨要‘玄水下卷’,天下英雄亦会站在我们这边。可一旦洛天瑾将闹事之人与我们混为一谈,我们则有理变没理,凭洛天瑾的心机,定会反咬一口,令我们沦为被动。到时,莫说讨要‘玄水下卷’无望,甚至连我们的性命都将受到威胁。” “府主英明!” “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玄水下卷’。”秦明不容置疑地说道,“一切阻挠我得到‘玄水下卷’的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激怒金复羽?”秦大颇有担忧。 “金复羽并非小肚鸡肠,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我们翻脸。”秦明自信道,“更何况,是他先设局引我们入套,我不过是破局罢了。” 闻言,秦氏三杰默默点头,但眼中仍涌现着一丝忧郁。 “幸亏府主未雨绸缪,派我前去接应。”秦三心有余悸地说道,“若让贤王府弟子将人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秦大戏谑道:“听三弟刚刚所言,似乎苏堂和柳寻衣之间颇有分歧?” “这也难怪。”秦二插话道,“苏堂毕竟是贤王府的功臣元老,如今却被柳寻衣后来者居上,难免心有不忿。” “话虽如此,可贤王府绝不会善罢甘休。”秦明道,“秦三已答应苏堂,明日正午前将人交还给他们。” “我只说尽量,并未允诺。”言罢,秦三忽然眼神一寒,低声道,“我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同意!”秦大附和道,“他们已在贤王府的人面前露相,绝不能留活口。万一被贤王府抓住,经不住严刑拷打将我们供出来,府主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毕竟是替我们做事的人,兔死狗烹难免于心不忍。”秦明若有所思,“再者,秦三今夜执意将他们带回来,如果死在我们手里,难免惹人怀疑。” “可如果将他们交给贤王府,无异于刀口舔血,太过凶险。”秦三坚持己见。 “此事确实棘手。”秦大苦涩道,“如果林方大将他们全部杀掉……那就好了。” “容我三思,你们先下去。” 面对秦明的不耐,秦氏三杰不禁对视一眼,几次欲言又止,但见秦明耳目闭塞,形似假寐,只好勉强作罢,向其拱手拜别,陆续退出正堂。 …… 与此同时,贤王府东堂内的一场争论,亦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苏堂,你究竟作何解释?”听闻林方大的讲述,洛棋气的面色铁青,质问道,“你难道疯了不成?竟然将人交给秦家处置?此事若宣扬出去,你让贤王府颜面何存?” “不错!”林方大恼怒道,“段天鸿是我们救的,四名狗贼是我们捉的,凭什么你一句话就把人拱手送给秦三?” “苏执扇,你不会是秦明安插在贤王府的奸细吧?”廖川气哼哼地说道。 廖海附和道:“如若不然,你就是故意刁难黑执扇,诚心看我们笑话。” “放肆!” 柳寻衣面沉似水,向廖川、廖海叱责道:“信口胡说,全无遮拦,苏执扇岂容你们说三道四?” 闻言,廖氏兄弟不禁脸色一变,赶忙向一言不发的苏堂拱手赔罪,而后悻悻地退到一旁。 “府主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要与河西秦氏重修盟好。”面对众人的指责,苏堂不悲不喜,依旧风轻云淡,“今夜,段堡主在洛阳城出事,我等身为贤王府弟子,自是难辞其咎。秦三虽然嚣张,但他对我们的埋怨不无道理,在我们的地盘竟连客人的周全都难以保障,又谈何匡扶正义,稳固太平?我将人交给他,一者向他们表示贤王府的诚意,二者为堵住悠悠之口,以免他们怀恨在心,到处抹黑贤王府。” “你堵住他们的口,谁来堵住洛阳百姓的口?”许衡怒道,“黑执扇已答应洛阳百姓,七天内给出满意交代。为稳住局面,不惜将府中弟子派出,昼夜巡视,好不容易抓住四个活口,却被你……唉!”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苏堂见众人皆是愤愤不平,索性将心一横,傲然道,“如果你们认为我做的不对,可以去府主面前告我一状。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不禁惹来众人的不满。 “既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家不妨再接再厉。”见堂中的气氛愈发压抑,秦苦圆场道,“兄弟们都累了,先回去歇息,争取明天再抓四个。嘿嘿……” “那群狗贼狡猾无比,再抓四个谈何容易?”许衡嘟嘟囔囔,俨然心有不甘。 “散了!散了!” 在秦苦的不断催促下,众人唉声叹息,陆续离开。 片刻之后,东堂内只剩柳寻衣、苏堂和秦苦三人。 奇怪的是,萦绕在柳寻衣脸上的愠怒之意,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愧疚之色。 “苏执扇为谋大局,不惜忍辱负重,请受寻衣一拜!” “罢了!”苏堂双手架住欲要作揖的柳寻衣,正色道,“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化解此事。” “放心,明天过后,我会向他们解释清楚……” “不!”苏堂摆手道,“别人怎么想我并不重要,我只希望洛阳城能尽早恢复往日的繁华。你可知城中人人自危,百业俱废,每耽搁一日,贤王府都要承受巨大的损失?” “我明白!”柳寻衣心生敬佩,重重点头,“正因如此,我必须尽快找出秦明的破绽。否则,秦明一心等府主伤愈,永无休止的僵持下去,根本不会理睬我们。” “有一事我很好奇,你怎知段天鸿会在半路遇伏?”苏堂狐疑道,“又为何让我将那些贼人交给秦家处置?” “段天鸿是否遇伏,其实我只有五成把握。”柳寻衣谦逊道,“但我猜想,秦明既然将段堡主请来,便一定会利用他大做文章。依眼下的局势,段堡主最大的价值,莫过于替秦明洗脱参与闹事的嫌疑。因此,我猜他极有可能利用段堡主,上演一出苦肉计,目的是混淆我们的视听,让我们认定他和昨夜在洛阳城闹事的狂徒毫不相干。毕竟,对秦明而言,得到‘玄水下卷’才是当务之急。” “不错!”秦苦戏谑道,“他讨要‘玄水下卷’,是名正言顺,我们理屈,故而谁也奈何不了他。但他若敢闹事,则是无事生非,故意找茬,我们大可出手反击,堂而皇之地将其驱逐出洛阳城,甚至……尽数剿杀。说到底,无非是谁占据一个‘理’字?府主毕竟是武林盟主,天下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因此绝不能理亏。” “既然如此,秦明与闹事之人应该不是一丘之貉才对。”苏堂思量道,“否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执扇以为秦明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公然挑衅武林盟主?”柳寻衣笑道,“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你是说……金复羽?”苏堂思忖道,“在洛阳城闹事的那些人……” “八成也是金复羽在幕后操纵。”柳寻衣接话道,“而且,秦明与此事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只不过……”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似是费尽心思,却只能在周围徘徊,始终不得要领, 苦恼道:“秦明有秦明的目的,金复羽有金复羽的目的。二人相互利用、相互帮衬,亦在相互提防。” “你让我悄悄跟在段天鸿后面,明知他会遇伏,也不让我出手,反而一定要等到秦家弟子露面后再现身,用意是……” “我要借此机会,让秦明露出狐狸尾巴。”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料,他为顾全自己,一定不会让我们查出他和闹事之人有半点瓜葛,更不会让我们查出段天鸿遇伏的真相。因此,他宁肯抱着被我们怀疑的风险,也一定会杀人灭口,让今夜之事变成一桩悬案。” 苏堂恍然大悟,猜测道:“如此一来,我们便有借口向秦明兴师问罪,迫使他不得不与我们对质。” 言至于此,苏堂不禁眉头一皱,费解道:“说到底只是怀疑,并无确凿的证据。接下来……又该如何?” “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好过永无止境的僵持。”柳寻衣苦涩一笑,“府主教诲我,当事态转入僵局时,一静不如一动。只有动,才有变。只有变,才有机。先打破僵局,而后再知机识变,因时制宜。总之,我们不能一直被秦明牵着鼻子走。” …… 第五百七十四章 :贼喊捉贼(四) 一夜无话。 柳寻衣猜破秦明的鬼蜮伎俩,因而将计就计,欲反将秦明一军。 昨夜的一场闹剧,既是秦明主使的一场苦肉计,亦是柳寻衣投下的一只鱼饵。 自信满满的柳寻衣难得心情舒畅,一场美梦直至日上三竿,令其疲惫不堪的身心逐渐恢复饱满。 “砰、砰砰!”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令柳寻衣混沌的精神瞬间苏醒。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 体态慵懒的柳寻衣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哈气连天地舒展着身躯,全身的骨节登时发出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秦兄,平日你一睡不起,今日为何如此勤快?” 见到门外的秦苦,柳寻衣出言戏谑,同时转身朝房内走去。 “外边发生了一件趣事。”秦苦跟入房间,脱口而出,“随我出去看看?” “趣事?”柳寻衣斟一杯清茶漱口,漫不经心地问道,“莫非你已备好人手,准备前往城东兴师问罪?可午时未到,现在动身未免有些心急……” “我想……不用去兴师问罪了。”秦苦嘴巴一撇,似笑非笑地说道,“秦明已将人送上门来。” “噗!” 话音未落,柳寻衣眼神骤变,含在口中的清茶登时喷洒而出,险溅秦苦一身。 “你说什么?”柳寻衣用衣袖在嘴角胡乱一抹,迫不及待地问道,“秦明把谁送来?” “还能有谁?”秦苦一脸无奈,“昨夜截杀段天鸿的贼人呗!” “这……” 如此出人意料的消息,不禁令柳寻衣怛然失色,哑口无言。 殊不知,刚刚在梦中他还在酝酿如何向秦明发难,如何与其交锋。却不料,一睁眼即美梦破灭,与昨夜预想的结果简直天差地别。 “活人……还是死人?”柳寻衣扔下茶杯,马不停蹄地朝府外奔去,同时炮语连珠似的追问道,“秦明岂敢将人送回来?难道他不怕东窗事发?” “当然是活人。”秦苦戏谑道,“生龙活虎、能喊能叫,刚刚我亲眼所见。” “莫非……”柳寻衣脚下一顿,惶惶不安地望着秦苦,迟疑道,“莫非是我猜错了?段堡主遇伏与秦明无关?” “未必!只能说秦明是只老狐狸,不肯钻你的圈套。” 秦苦别有深意的回答,令柳寻衣眉头一皱,不禁陷入苦思。 说话的功夫,二人来到府外。 此时,被五花大绑的四名贼人一字排开,规规矩矩地跪在阶下。秦三和几名秦家弟子优哉游哉地站在一旁。 苏堂、许衡、凌青、林方大等人聚在门前,目光不善地打量着秦三一众,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黑执扇,他们……” “不必多言。”柳寻衣打断许衡的解释,快步走下台阶,同时朝秦三拱手施礼,“秦三爷言而有信,在下佩服!”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该言出必行。”秦三笑道,“再者,洛盟主将我们视为武林同道,我们又岂能不识抬举?实不相瞒,昨夜回去后,家主将我等训斥一通,斥责我们不该与苏执扇、林门主强争这四名贼人。还骂我没大没小,不懂规矩。对此,我是痛心疾首,悔恨难当。因此专程一大早赶来,向诸位赔罪!” “欸!”柳寻衣寒暄道,“秦三爷是替段堡主鸣不平,我们敬佩还来不及,岂敢怪罪?” “柳执扇不愧是柳执扇,难怪能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江湖小卒,一路升至贤王府的黑执扇,果然见微知著,气度不凡。” “秦三爷过奖,在下愧不敢当。”柳寻衣话锋一转,又道,“不知段堡主的伤势……” “放心,只是些皮外伤,断无性命之虞。” 说罢,秦三伸手朝四名贼人一指,又道:“柳执扇请看,我将他们押回去后没审没问、没打没骂,反而好吃好喝地伺候。此时完璧归赵,敢请柳执扇笑纳。” 闻言,柳寻衣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唯唯诺诺的四名贼人,转而向林方大问道:“大哥,昨夜截杀段堡主的人就是他们?” “是。”林方大仔细辨认,点头道,“化成灰我也认识。” “好,押他们进去!” 秦三笑眯眯地目送四名贼人被押入贤王府,补充道:“家主让我给柳执扇带句话,一定要严惩这些狗贼,还段堡主及死伤的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秦府主关怀则乱,此言难免有失偏颇。”柳寻衣的双眸紧紧盯着秦三,讳莫如深道,“他们截杀段堡主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但是否与前夜在洛阳城闹事的人是同伙,却仍需我们查证。” 闻言,秦三的眼神悄然一变,又迅速恢复如常,应承道:“柳执扇所言极是,是我失言。” “秦三爷难得来一趟,请入府喝杯酒水……” “多谢柳执扇好意,秦某负命在身,不便久留。”秦三婉拒道,“家主十分关心洛盟主的伤势,劳烦柳执扇替我们转达慰问。” “一定。” “待洛盟主伤势恢复后,我们再来讨扰。告辞!” “恕不远送!” 言罢,秦三深深地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秦苦,转而朝柳寻衣拱手一拜,率人匆匆离去。 望着秦三的背影,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一股难以名状的懊恼之意,自其眼中迸射而出。 “秦明真是老奸巨猾,竟连一点空子都不给我们留。”苏堂扼腕叹息,语气甚是苦涩。 “罢了!此计不成,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秦苦宽慰道。 “许衡、凌青。” “在!”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在日落前撬开那四名狗贼的嘴巴!”柳寻衣神情冷峻,不容置疑道,“我绝不相信,他们与秦明毫无关系。” “是!” 言罢,柳寻衣用复杂的目光扫视秦苦、林方大、苏堂等人,而后叹息一声,失魂落魄地朝府内走去。 “寻衣!” 众人刚刚迈过府门,但见满面仓惶的洛棋一路小跑着迎面而来。 “洛老,你这是……”望着气喘吁吁的洛棋,柳寻衣不禁心生愕然。 洛棋拦下众人的去路,断断续续道:“城中……又有无辜百姓遭难。” “什么?” 洛棋此言,登时引来一片惊呼。 “这次不是商铺,而是闯入民宅,杀人劫财。”洛棋解释道,“东城一户、西城两户、南城一户、北城一户。其中,西城的一户人家不仅被人劫财,家中的女子还遭人玷污,死状极惨。” “嘶!” 骇人听闻的一番话,令柳寻衣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无比,拳头攥的“咔咔”作响。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凌晨,正赶上巡逻弟子交接的时候。”洛棋尴尬道,“因此……因此……” “因此又没能抓到人,是吗?”柳寻衣面沉似水,语气冷厉如冰。 “是。”虽然不想承认,但洛棋实在不敢隐瞒,因而只能硬着头皮重重点头。 “王八蛋!”林方大睚眦俱裂,浑身颤抖,“我马上带人去找!就算把洛阳城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群乌龟王八蛋找出来!” “胡闹!”苏堂喝斥道,“即便让你在街上迎面遇到,你又如何认得?你连这群狗贼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如何去找?” “只要是生面孔,统统抓回来严刑拷打。”林方大怒不可遏道,“总能找出几个。” “简直荒唐!”洛棋沉声道,“洛阳城乃北方繁华所在,每日来往的商贩、走卒成千上万,十之八九是生面孔,难道你全都抓回来?再者,你见人便抓,如此胡作非为,与土匪强盗何异?天下人该如何想我贤王府?又将如何非议府主?”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任由这群狗杂碎将洛阳城搅得鸡犬不宁?洛阳城,从来都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林方大怒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府门上,而后义愤填膺地朝府内走去。 “林方大所言不错,坐以待毙绝非长久之计。”许衡提议道,“只依靠贤王府的人手,恐怕无法保护洛阳城的周全。不如……向将军府求援,请他们派兵?” “寻衣,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巡守,而是如何安抚城中百姓。”洛棋一语中的,直切要害,“你可知凌晨发生的惨案,现已在城中广为流传?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已有许多百姓不堪折磨,欲要举家远迁。如果我们再不能妥善地解决此事,只怕用不了多久,洛阳百姓便会对贤王府心灰意冷,洛阳城也将变成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城。” “更麻烦的是盗匪横行,祸乱相寻。一些平日里有贼心没贼胆的宵小之徒,趁机浑水摸鱼,为非作歹,令局势变的愈发混乱。”苏堂忧虑道,“真到那时,我们再想揪出罪魁祸首,只怕难上加难。” 此刻,洛棋、苏堂等人的话,犹如一柄柄利剑狠狠插在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心乱如丝,胸中如堵。 直到这一刻,柳寻衣才真正意识到,将洛阳一带治理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洛天瑾,究竟多么厉害? 平日见他解决问题似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可真轮到自己头上,柳寻衣才赫然发现,其中的艰辛何其恐怖? 上位者往往一言九鼎,可稍有不慎,只言片语即会酿成一场不可收拾的灾难。 “安抚百姓……我有一个办法。”柳寻衣的眼神飘忽不定,心不在焉道,“你们散出消息,今天日落时分,在贤王府门前,我会当众处决犯下累累罪行的贼人。替枉死的、及受辱的无辜百姓报仇雪恨!请大家……来此见证。” “日落之前?怎么可能?”洛棋错愕道,“那些贼人白天肯定不会现身……” “不必他们现身!”柳寻衣蓦然转头,阴戾的目光直指贤王府深处,冷冷地说道,“眼下,我们手里不正好有四个吗?” …… :。: 第五百七十五章 :举步维艰 “柳寻衣,府主正在歇息,你回去吧!” 晌午,当心事重重的柳寻衣来到后堂求见洛天瑾时,却被守在门外的邓长川一言拒之。 柳寻衣心有不甘,再三恳求“五爷,我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府主,劳烦你替我通传一声。” “你不该来这儿。”邓长川的反应依旧平淡,任由柳寻衣急的火烧眉毛,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柳寻衣犹豫道,“事出紧急,我实在不敢自作主张。” “你的胆子哪儿去了?” 突然,谢玄的声音自柳寻衣身后响起,令其精神一振,赶忙回身施礼。 谢玄无视柳寻衣的寒暄,淡淡地说道“自你入府以来,自作主张的时候还少吗?” “我……” “府主不会见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回去想办法解决麻烦。” 面对谢玄和邓长川的铁面无私,柳寻衣的心里即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此刻也不得不遵照他们的意思,悻悻离去。 “等等!” 洛凝语脚步匆匆地闯入后院,一见柳寻衣心灰意冷的模样,不禁面露担忧,从而杏目一瞪,与谢玄、邓长川据理力争“谢二叔、邓五叔,你们可知洛阳城眼下已乱成什么样子?” “语儿,这是府主对柳寻衣的考验,你休要多事!”谢玄不悦道。 “可寻衣已经尽力,你们……”洛凝语心生怨气,索性不再和他们纠缠,而是踮起脚大喊大叫起来,“爹,寻衣要见你,你出来见见他……” “语儿,休要胡闹!” “你们放我进去……” 面对洛凝语和谢玄、邓长川的争执,柳寻衣不禁心生感动。与此同时,眼中亦浮现出一丝羞愧。 毕竟,一切皆因自己无能而起。 “凝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柳寻衣拽住洛凝语的胳膊,低声道,“府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你硬闯进去,即便让我见到府主,只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是……” “放心,我自有办法应对。” 说罢,柳寻衣朝谢玄、邓长川拱手赔罪,而后拽着愤愤不平的洛凝语一起离开后院。 后堂内,洛天瑾、耶律钦、洵溱三人围桌而坐,三杯清茶袅袅生烟,气氛甚是悠然。 “洛府主,你如此放权,难道不怕柳寻衣捅出篓子?”透过窗户,洵溱眼神莫名地望着渐渐远去的柳寻衣和洛凝语,好奇道,“迄今为止,柳寻衣在秦明面前一直未能占到便宜,反而被秦明耍的团团转。” 洛天瑾淡笑道“柳寻衣的性格过于耿直,甚至有些迂腐。如果性子不改,日后必吃大亏。我要让他懂得,欲成大事必要时一定要不择手段。当然,如果不让他经历一些痛苦,他永远不会冲破自身的桎梏。” “洛府主此言甚是。”耶律钦点头道,“成大器者,无一不是能屈能伸,亦正亦邪。看来,洛府主对柳寻衣已然寄予厚望。” “其实,我避而不见的原因还有一个。”洛天瑾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能解决秦明的人,唯有秦苦。我虽是武林盟主,却不能染指半分。” 洵溱了然道“武林盟主始终是武林盟主,身份决定手段。有些事,洛府主的确不便出面。” “秦苦是解决秦明的唯一办法,但此子太过圆滑,遇事先顾自己,总是唯唯诺诺,甚至有些胆小怕事。因此,欲劝他主动出手,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连洛府主都没把握,谁还能说服秦苦?” “刚刚被我拒之门外的人,恰恰是秦苦的软肋。”洛天瑾讳莫如深道,“秦苦虽然贪财,但更惜命。如此狡猾之人,偏偏对柳寻衣情深义重,真是有趣。” “洛府主的意思是……” “柳寻衣行事如此保守,秦苦不可能被他触动。唯有……”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唯有身陷绝境,方能绝处逢生。” …… 柳寻衣回到东院后,将脸上的失落之意一抹殆尽,同时换上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以防人心不稳。 “府主怎么说?”一见柳寻衣,洛棋、苏堂迅速迎上前来,炮语连珠似的追问道,“他是否同意我们向将军府求援?” “嗯。”柳寻衣轻应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其辞道,“府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大胆去做。” “好!”苏堂面露喜色,忙道,“我即刻前往将军府,请他派出军士。” “带些礼物,不要空手。” “明白!”言罢,苏堂匆匆告辞,直奔将军府而去。 “走!我们去看看许衡他们审问的如何?” 地牢中,四名贼人被一字吊在架子上,经历一上午的严刑拷打,他们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潮湿腐霉的气息,令人不禁胃海翻腾,连连作呕。 此刻,大汗淋漓的许衡打着赤膊,手中挥舞着沾染盐水的皮鞭,依次抽打着四名贼人。 每一鞭下去,都是一声力不从心的哀嚎。 俨然,四名贼人早已被折磨的精疲力竭,萎靡不振。 “咣啷!” 凌青从火炉中拿起红彤彤的烙铁,缓缓走到一名贼人面前,威吓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然而,面对凌青的逼问,那人却是摇头晃脑,狂笑不语。 “嗤!” “啊……” 通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顶在那人的胸口,登时皮肉褶皱,迅速抽缩,血滴外渗,瞬间蒸发。伴随着一阵“滋滋”的恐怖声响,令人心乔意怯,毛骨悚然。 “我似乎闻到烤肉的香味,可惜半生不熟,差些佐料。” 伴随着秦苦戏谑的笑声,他和柳寻衣推门步入地牢。 “见过黑执扇、副执扇!” 一见柳、秦二人,许衡、凌青赶忙放下手中的刑具,快步迎上前来。 “招了吗?” “还没有。”凌青愧疚道,“他们几个……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柳寻衣面露困惑,狐疑道“有何奇怪?” “他们被押入地牢后,一开始还顶嘴,可后来……”许衡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后来一直傻笑不语,任我们大肆折磨,始终没有其他反应。” “竟有这种事?” 秦苦一愣,举目环顾着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四人,稍作迟疑,迈步朝一人走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面对秦苦的询问,那人却置若罔闻,依旧垂头不语。 见状,秦苦不禁眉头一皱,右手探向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炉,徒手从炉中捞起一块红彤彤的木炭,而后左手掐住那人的下巴,迫使他将嘴巴张开,同时将炽热的木炭毫不犹豫地塞入那人口中,紧接着右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令其难以将木炭吐出。 “呜呜呜……” “滋滋滋!” 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接踵而至,烧红的木炭将那人的口舌生生烫烂。 再看那人,拼命摇晃着脑袋,挣扎着身躯,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极其痛苦的嘶鸣,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与脸上的鲜血混为一滩,淌的秦苦满手血污。 当秦苦松开右手时,破碎的木炭掺杂着断齿、烂肉,在黑血的冲刷下,一股脑地喷涌而出。 可即便如此,那人仍眼神迷离,似哭似笑。 与此同时,柳寻衣将目光投向其他三人,他们对同伴的惨状视而不见,一个个如行尸走肉般时而哀嚎、时而傻笑、时而哭泣、时而喊叫。 见状,柳寻衣与秦苦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苦涩之意。 “黑执扇,他们这是……” “失心疯。”柳寻衣叹道,“想必秦三将他们送来前,已经算好时间,喂他们服下毒药。令他们逐渐丧失理智,变的疯疯癫癫。” “他妈的!”许衡怒骂道,“我去找秦三问个明白……” “不必了。”秦苦揶揄道,“人送来的时候可是好好的,当时的情况有目共睹,这四人眼明心亮,能说能唱,现在突然变成失心疯,你以为秦家会认账吗?只怕你问罪不成,反而被他们倒打一耙,说我们设局诬陷好人。此事若被他们宣扬出去,岂止是丢人现眼?甚至连府主的声誉都会一落千丈。” “难怪秦明敢把人堂而皇之地送回来,原来他早已做足准备。”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我们一时大意,又被他算计一回。” “而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秦苦一脸无奈。 “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我们知道秦明与段天鸿遇伏之事有关。”凌青宽慰道。 “找受害者来辨认他们。”柳寻衣心不在焉道,“看看他们四人,可否参与过前夜的闹事?” “找过,但……无人记得。”许衡回道,“黑灯瞎火,龙蛇混杂,人们逃命都来不及,岂有功夫记下贼人的相貌?再者,如名伶雅苑投毒之事,根本不知是何人所为,更加无法辨认。” “换言之,我们连他们与前夜闹事的狂徒,是不是一伙都不知道?”秦苦愕然道,“忙活这么久,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必再审。日落时,将他们带到府外斩首示众,安抚民心。” 此刻,柳寻衣的心情已经阴郁到极点。 在自己的地盘,竟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非但秦明将自己耍的团团转,洛阳城更是四面楚歌,不时有无辜百姓遭殃。反观自己,却处处擎肘,无可奈何。 上有洛天瑾的七日之期,下有洛阳百姓的怨声载道,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自己却一直在兜兜转转,原地踏步。 此等奇耻大辱,已令柳寻衣忍无可忍,几近……崩溃的边缘。 …… 。 第五百七十六章 :顾此失彼(一) “将军府已答应我们的请求,从明天开始陆续往城中增派军士,加强守卫。” 苦苦等待一下午,苏堂总算为柳寻衣等人带回一个好消息。 “他们有什么条件?” “条件是每名军士每日补发一两赏钱。”苏堂道,“我要求增派两千军士,刚刚给他们留下一万两银票,算作未来五天的赏银。” “太好了!只要人手充足,城中将再无遗漏之处。若有人闹事,定教他们无所遁形。”许衡激动道。 “刚刚将四名恶贼于府门外斩首示众,贤王府的声誉总算挽回一些。”洛棋沉吟道,“但百姓们仍处于惊慌猜忌之中,因此绝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洛老所言极是。”苏堂点头道,“将军府的兵马明日一早才会就位,因此今夜洛阳城的太平仍需我们守护。” 凌青思忖道“那群狗贼已经连续两晚出来闹事,如无意外,今夜他们也不会闲着。” 柳寻衣仔细聆听着每个人的见解,不可置否道“话虽如此,但洛阳城地广人多,我们毕竟人手有限……” “不如再增派一些人手。”苏堂提议道,“甚至……连我们这些人也不要闲着,全部出去巡逻。值此关键时刻,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周全。” “我同意!”许衡道,“可令八门弟子倾巢而出,如此便能多出许多人马。” “可是……”洛棋面露纠结,踌躇道,“如果将府中弟子尽数派出,贤王府的周全谁来保障?” “洛老担心那群狗贼会趁虚而入?”林方大蔑笑道,“如今,府主、二爷、四爷、五爷、六爷、七爷、八爷尽在府中,任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造次。若真敢上门,反倒是一件好事,府主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倒也省的我们到处去抓。” “哈哈……” 林方大此言,不禁惹来一片哄笑。 “眼下,贤王府的高手尽数归巢,莫说几个藏头露尾的小蟊贼,即便秦明亲自出马,结果也是死路一条。”苏堂笃定道,“昨夜,林方大已和他们交过手,不过是一群下三滥的莽夫罢了,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欺负寻常百姓尚可,但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有抱头鼠窜的下场。” “今夜至关重要,洛阳城绝不容出现一丁点意外。”凌青附和道,“更何况,只有一个晚上,待明日一早将军府派兵接替,我们便可将大批弟子撤回,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洛棋为难道,“府中家眷众多,万一出现闪失……” “可如果因为人手不够,又有无辜百姓遭殃,我们如何是好?”苏堂争辩道。 “苏执扇此言差矣。”洛棋脸色一正,沉声道,“敢问,究竟是府中家眷的安危重要,还是洛阳百姓的生死重要?” “当然是……”苏堂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答。 “当然是都重要!”柳寻衣圆场道,“无论哪一方出现闪失,我们都担待不起。” 话虽如此,实则在柳寻衣心里,洛阳百姓仍比府中家眷重要一些。 毕竟,一家之眷,如何抵得上千家万户?更何况,府中还有一群高手坐镇。 “要不然……”洛棋无意刁难苏堂,故而语气一缓,提议道,“将此事禀告府主,由他定夺?” 闻言,柳寻衣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今日在后院的一幕幕场景,摆手道“区区小事,不必惊动府主!” “既然如此,请黑执扇下令!” “这……” 事到临头,柳寻衣反而举棋不定,他将犹豫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秦苦,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秦苦却诚心回避,不与柳寻衣眼神接触,似乎不愿蹚这趟浑水。 此举,令柳寻衣倍感无奈,踌躇再三,终于将心一横,凝声道“除府中守卫之外,其他人上至三位执扇,下至八门弟子,今夜全部去城中巡逻,誓死捍卫洛阳城的太平。苏执扇率生、开二门弟子巡守东城。洛执扇率中平二门弟子巡守西城。许衡、凌青率死、伤二门弟子巡守南城。我与秦卫率惊门弟子巡守北城。林方大率休门弟子继续监视秦明的住处。今夜,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发现可疑之人不必回禀,可先行擒下,待天亮后再做查问。” “遵命!” “我将丑话说在前边!”柳寻衣话锋一转,沉声道,“今夜,如果哪一方出现意外而未能及时解决,导致又有无辜百姓死伤。明日回来,自执扇开始挨个惩处,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血债血偿,总之决不轻饶!” “是。” 齐声领命,众人无不热血沸腾,战意高昂。 …… 亥时初刻,洛阳城静谧无声,宛若死寂。 苏堂率二十名弟子穿梭于城东的大街小巷,向各处岗哨探听情况。 “启禀白执扇,家家户户皆已熄灯睡觉,一切如常。” “嗯。”苏堂颇为满意地环顾着四周静悄悄的民宅,叮嘱道,“都把眼睛瞪大些,把耳朵竖起来,千万别出现任何错漏。再辛苦一夜,明日回去统统有赏。” “多谢白执扇……” “啊!” 突如其来的一道女子的尖叫声,瞬间打破城东的宁静,同时令苏堂的眼神骤然一变。 “不好!” 话音未落,苏堂已飞身而起,迅速跃上一座阁楼,四处观瞧,突然双瞳一凝,伸手朝东南方向一指,催促道“快!在那边!”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名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从一间民宅中仓惶逃出,三个满面横肉,狞笑不止的汉子紧追其后。 再后面,是一位年过六旬,满眼慌张的老汉,连声呼喊,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的孙女快些逃出魔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在洛阳城撒野?” 一声暴喝,苏堂从天而降,挥手间银光一闪,登时将为首汉子的右臂连根斩落。 霎时间,血如泉涌,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将另外两名汉子吓的双腿发软,相继绊倒在地。 “姑娘莫怕!我们是贤王府的人!” 当苏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下三名汉子时,其他弟子陆续赶来,他们将惊魂未定的女子护在身后,继而一拥而上,将三名色胆包天的贼人打的鼻青脸肿,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捆绑起来。 从女子呼救,到擒下贼人,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足见苏堂等人的速度何其迅捷。 “白执扇,如何处置他们?” “先绑起来,天亮后押解回府。” “救命!” 然而,眼前的麻烦尚未解决,远处的一间巷子里再度传来一声呼救。 “还有同伙?” 苏堂面露惊奇,却也不容多想,脚下一点,再度飞身而起,率人直奔呼救声传来的地方。 …… 夜半子时,城东已是忙的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城西、城南、城北的状况亦不乐观,呼救声此起彼伏,吵闹声络绎不绝。 众人皆未料到,他们苦寻无果的狗贼,今夜竟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究竟怎么回事?” 秦苦将刚刚擒获的两名贼人,交给前来接应的廖川、廖海,回身望向火光冲天的其他街道,诧异道“这群人疯了不成?明知我们虎视眈眈,却仍不畏生死,前仆后继。” “鬼才知道。”廖川气喘吁吁地说道,“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城北已发生七八起意外,擒下二十多人。惊门只有三百弟子,若是永无止境地闹下去,只怕我们的人手不够。” “是啊!”廖海挥袖抹去脸上的汗水,急声道,“副执扇,快想想办法吧!弟兄们来来回回地折腾,累也累死了。” “已经抓住二十多人?”秦苦眉头一挑,眼中寒光乍现,冷笑道,“足够我们审出幕后主使。从现在开始,告诉兄弟们不必再抓活的,只管放开手脚,但凡遇到抵抗,格杀勿论。” “是!”廖川、廖海大喜过望,欣然领命。 …… 一夜喧嚣,追跑打杀。贤王府弟子几乎走遍洛阳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角落。 这一夜,全城闹事的不下百起,活捉闹事者八十余人,当场斩杀百余人,负伤、逃窜者不计其数。 这场声势浩大的“狩猎”,直至天色蒙蒙发亮,才渐渐落下帷幕。 至此,贤王府弟子无不精疲力尽,人困马乏。 即便如此,他们的内心仍激动不已,毕竟一夜鏖战,斩获颇丰。 然而,当满身血污,战果累累的柳寻衣率人回到贤王府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惊失色,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此刻,贤王府门前的守卫已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一柄柄血迹斑斑的刀剑散落在地。府门四敞大开,台阶上、龙虎石雕上、大门上,到处溅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俨然,昨夜的贤王府,一定经历过一场刀光剑影,殊死搏斗。 “快……快!快!” 恍惚间,柳寻衣从震惊中骤然苏醒,慌不择路地朝府内跑去。 此刻,他全身颤抖,脚步踉跄,十三级台阶竟一连跌倒五六次。 他用拳头狠狠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责之情无语言表,喉咙里发出阵阵难以置信的嘶吼与咆哮。 “王八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蹊跷,府里果然出事了……” …… 。 第五百七十七章 :顾此失彼(二) “将军府已答应我们的请求,从明天开始陆续往城中增派军士,加强守卫。手机端https://” 苦苦等待一下午,苏堂总算为柳寻衣等人带回一个好消息。 “他们有什么条件?” “条件是每名军士每日补发一两赏钱。”苏堂道,“我要求增派两千军士,刚刚给他们留下一万两银票,算作未来五天的赏银。” “太好了!只要人手充足,城中将再无遗漏之处。若有人闹事,定教他们无所遁形。”许衡激动道。 “刚刚将四名恶贼于府门外斩首示众,贤王府的声誉总算挽回一些。”洛棋沉吟道,“但百姓们仍处于惊慌猜忌之中,因此绝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洛老所言极是。”苏堂点头道,“将军府的兵马明日一早才会就位,因此今夜洛阳城的太平仍需我们守护。” 凌青思忖道“那群狗贼已经连续两晚出来闹事,如无意外,今夜他们也不会闲着。” 柳寻衣仔细聆听着每个人的见解,不可置否道“话虽如此,但洛阳城地广人多,我们毕竟人手有限……” “不如再增派一些人手。”苏堂提议道,“甚至……连我们这些人也不要闲着,全部出去巡逻。值此关键时刻,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周全。” “我同意!”许衡道,“可令八门弟子倾巢而出,如此便能多出许多人马。” “可是……”洛棋面露纠结,踌躇道,“如果将府中弟子尽数派出,贤王府的周全谁来保障?” “洛老担心那群狗贼会趁虚而入?”林方大蔑笑道,“如今,府主、二爷、四爷、五爷、六爷、七爷、八爷尽在府中,任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造次。若真敢上门,反倒是一件好事,府主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倒也省的我们到处去抓。” “哈哈……” 林方大此言,不禁惹来一片哄笑。 “眼下,贤王府的高手尽数归巢,莫说几个藏头露尾的小蟊贼,即便秦明亲自出马,结果也是死路一条。”苏堂笃定道,“昨夜,林方大已和他们交过手,不过是一群下三滥的莽夫罢了,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欺负寻常百姓尚可,但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有抱头鼠窜的下场。” “今夜至关重要,洛阳城绝不容出现一丁点意外。”凌青附和道,“更何况,只有一个晚上,待明日一早将军府派兵接替,我们便可将大批弟子撤回,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洛棋为难道,“府中家眷众多,万一出现闪失……” “可如果因为人手不够,又有无辜百姓遭殃,我们如何是好?”苏堂争辩道。 “苏执扇此言差矣。”洛棋脸色一正,沉声道,“敢问,究竟是府中家眷的安危重要,还是洛阳百姓的生死重要?” “当然是……”苏堂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答。 “当然是都重要!”柳寻衣圆场道,“无论哪一方出现闪失,我们都担待不起。” 话虽如此,实则在柳寻衣心里,洛阳百姓仍比府中家眷重要一些。 毕竟,一家之眷,如何抵得上千家万户?更何况,府中还有一群高手坐镇。 “要不然……”洛棋无意刁难苏堂,故而语气一缓,提议道,“将此事禀告府主,由他定夺?” 闻言,柳寻衣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今日在后院的一幕幕场景,摆手道“区区小事,不必惊动府主!” “既然如此,请黑执扇下令!” “这……” 事到临头,柳寻衣反而举棋不定,他将犹豫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秦苦,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秦苦却诚心回避,不与柳寻衣眼神接触,似乎不愿?这趟浑水。 此举,令柳寻衣倍感无奈,踌躇再三,终于将心一横,凝声道“除府中守卫之外,其他人上至三位执扇,下至八门弟子,今夜全部去城中巡逻,誓死捍卫洛阳城的太平。苏执扇率生、开二门弟子巡守东城。洛执扇率中平二门弟子巡守西城。许衡、凌青率死、伤二门弟子巡守南城。我与秦卫率惊门弟子巡守北城。林方大率休门弟子继续监视秦明的住处。今夜,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发现可疑之人不必回禀,可先行擒下,待天亮后再做查问。” “遵命!” “我将丑话说在前边!”柳寻衣话锋一转,沉声道,“今夜,如果哪一方出现意外而未能及时解决,导致又有无辜百姓死伤。明日回来,自执扇开始挨个惩处,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血债血偿,总之决不轻饶!” “是。” 齐声领命,众人无不热血沸腾,战意高昂。 …… 亥时初刻,洛阳城静谧无声,宛若死寂。 苏堂率二十名弟子穿梭于城东的大街小巷,向各处岗哨探听情况。 “启禀白执扇,家家户户皆已熄灯睡觉,一切如常。” “嗯。”苏堂颇为满意地环顾着四周静悄悄的民宅,叮嘱道,“都把眼睛瞪大些,把耳朵竖起来,千万别出现任何错漏。再辛苦一夜,明日回去统统有赏。” “多谢白执扇……” “啊!” 突如其来的一道女子的尖叫声,瞬间打破城东的宁静,同时令苏堂的眼神骤然一变。 “不好!” 话音未落,苏堂已飞身而起,迅速跃上一座阁楼,四处观瞧,突然双瞳一凝,伸手朝东南方向一指,催促道“快!在那边!”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名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从一间民宅中仓惶逃出,三个满面横肉,狞笑不止的汉子紧追其后。 再后面,是一位年过六旬,满眼慌张的老汉,连声呼喊,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的孙女快些逃出魔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在洛阳城撒野?” 一声暴喝,苏堂从天而降,挥手间银光一闪,登时将为首汉子的右臂连根斩落。 霎时间,血如泉涌,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将另外两名汉子吓的双腿发软,相继绊倒在地。 “姑娘莫怕!我们是贤王府的人!” 当苏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下三名汉子时,其他弟子陆续赶来,他们将惊魂未定的女子护在身后,继而一拥而上,将三名色胆包天的贼人打的鼻青脸肿,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捆绑起来。 从女子呼救,到擒下贼人,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足见苏堂等人的速度何其迅捷。 “白执扇,如何处置他们?” “先绑起来,天亮后押解回府。” “救命!” 然而,眼前的麻烦尚未解决,远处的一间巷子里再度传来一声呼救。 “还有同伙?” 苏堂面露惊奇,却也不容多想,脚下一点,再度飞身而起,率人直奔呼救声传来的地方。 …… 夜半子时,城东已是忙的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城西、城南、城北的状况亦不乐观,呼救声此起彼伏,吵闹声络绎不绝。 众人皆未料到,他们苦寻无果的狗贼,今夜竟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究竟怎么回事?” 秦苦将刚刚擒获的两名贼人,交给前来接应的廖川、廖海,回身望向火光冲天的其他街道,诧异道“这群人疯了不成?明知我们虎视眈眈,却仍不畏生死,前仆后继。” “鬼才知道。”廖川气喘吁吁地说道,“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城北已发生七八起意外,擒下二十多人。惊门只有三百弟子,若是永无止境地闹下去,只怕我们的人手不够。” “是啊!”廖海挥袖抹去脸上的汗水,急声道,“副执扇,快想想办法吧!弟兄们来来回回地折腾,累也累死了。” “已经抓住二十多人?”秦苦眉头一挑,眼中寒光乍现,冷笑道,“足够我们审出幕后主使。从现在开始,告诉兄弟们不必再抓活的,只管放开手脚,但凡遇到抵抗,格杀勿论。” “是!”廖川、廖海大喜过望,欣然领命。 …… 一夜喧嚣,追跑打杀。贤王府弟子几乎走遍洛阳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角落。 这一夜,全城闹事的不下百起,活捉闹事者八十余人,当场斩杀百余人,负伤、逃窜者不计其数。 这场声势浩大的“狩猎”,直至天色蒙蒙发亮,才渐渐落下帷幕。 至此,贤王府弟子无不精疲力尽,人困马乏。 即便如此,他们的内心仍激动不已,毕竟一夜鏖战,斩获颇丰。 然而,当满身血污,战果累累的柳寻衣率人回到贤王府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惊失色,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此刻,贤王府门前的守卫已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一柄柄血迹斑斑的刀剑散落在地。府门四敞大开,台阶上、龙虎石雕上、大门上,到处溅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俨然,昨夜的贤王府,一定经历过一场刀光剑影,殊死搏斗。 “快……快!快!” 恍惚间,柳寻衣从震惊中骤然苏醒,慌不择路地朝府内跑去。 此刻,他全身颤抖,脚步踉跄,十三级台阶竟一连跌倒五六次。 他用拳头狠狠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责之情无语言表,喉咙里发出阵阵难以置信的嘶吼与咆哮。 “王八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蹊跷,府里果然出事了……” …… 血蓑衣 血蓑衣 第五百七十八章 :怒发雷霆 上午,贤王府中堂内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面色铁青的洛天瑾正襟端坐,由于内心愤懑,以至呼吸粗重,胸口一起一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惹人心悸的阴戾之气。 谢玄、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邓泉、耶律钦、洵溱、洛凝语坐于两侧,他们同样心情不佳,满脸郁结。 此刻,柳寻衣、苏堂、洛棋、秦苦四人一字排开,战战兢兢地跪在堂下。颔首垂目,惶惶不安,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不敢抬眼直视怒不可遏的洛天瑾。 足足半个时辰,堂中无人出声,静如死寂。 “谢玄!” 突然,洛天瑾发出一道冷喝,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几人吓的心头一颤。 谢玄一愣,转而看向目无表情的洛天瑾,稍作迟疑,而后在其他人迥异的目光下,缓缓起身,来到柳寻衣四人面前。 “啪!” 毫无预兆,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柳寻衣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五道殷红的指印,同时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啪!啪!啪!” 柳寻衣之后,苏堂、洛棋、秦苦谁也未能幸免,一人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今天,谢玄出手毫不留情,力道之大,恨不能将柳寻衣四人的半边脸扇成猪头。 “府主息怒!” 柳寻衣强忍痛楚,朝洛天瑾叩首赔罪。 “除柳寻衣之外,你们三个给我滚回自己的座位。”洛天瑾冷厉的目光审视着秦苦、苏堂、洛棋,沉声道,“念你们不是主犯,姑且饶你们一次。若再有下回,绝不止挨一记耳光这般轻松。” “是。” 苏堂、洛棋如释重负。反观秦苦,却依旧跪在柳寻衣身旁纹丝不动,宛若没有听到一般。 “秦苦,你做什么?”谢玄问道。 “我是下三门副执扇,岂能置身事外?”秦苦挤弄着又红又肿的脸颊,憨笑道,“理应和柳寻衣一起受罚。” “混账!”谢玄斥道,“受不受罚,岂容你做主?给我滚回去!” “我只是……” “秦兄!”柳寻衣打断秦苦的狡辩,低声道,“你先回去。” “人在江湖,义字当先。”秦苦煞有介事地摇头拒绝,而后眼珠一转,坏笑道,“当然,若你过意不去,事后赔我一些汤药费,自是再好不过。”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柳寻衣哭笑不得,凑到秦苦耳边,解释道,“只不过,你越这样坚持,府主越生气。说不定……会闹的你我小命不保。” “这……” “去吧!” 拗不过柳寻衣的一再坚持,秦苦犹豫再三,终于妥协。 “谢玄,继续打。” “是!” 答应一声,谢玄再度扬手朝柳寻衣的脸上打去。 “啪!啪!啪!”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谢玄左右开弓,蒲扇般的大手,一下下地抽打在柳寻衣的脸上,发出阵阵脆响,令人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的功夫,柳寻衣的脸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迹斑斑。由于谢玄出手又快又狠,因此将柳寻衣打的晕头转向,意识模糊,眼神变的愈发萎靡。 “爹,别再打了!”洛凝语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不禁泪如雨下,连忙向洛天瑾哀求道,“女儿求您,饶过寻衣吧!他已经知道错了……” 闻言,谢玄未等洛天瑾表态,已主动停手,而后向柳寻衣质问道:“柳寻衣,你可知罪?” “寻衣……知罪……”柳寻衣有气无力地答道。 “昨夜,因你考虑不周,不仅害死二十二名无辜弟子,更险些害的贤王府遭逢血洗之灾。若非府主顾全大局,不惜忍辱负重向宋玉妥协,说不定此刻贤王府已不复存在。” “是我思虑不周,是我……一时糊涂。”柳寻衣满心愧疚,对谢玄的指责供认不讳,“万幸府主无恙,否则……在下万死难辞其咎。” “昨夜,你置府中安危于不顾,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出,根本是图谋不轨,包藏祸心!” “我绝无不轨之心……” “还敢狡辩!依照贤王府的规矩,因一人之过,将府主置于险境,应砍掉双手、双脚,挖掉眼耳口鼻舌,做成人彘。”谢玄冷漠道,“你非但将府主置于险境,更将整座贤王府置于危难,理应罪加一等,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心中大惊,面露骇然。 洛凝语花容失色,向洛天瑾恳求道:“爹,你不能杀寻衣,他只是无心之失。” “杀人者,多是无心之失。但无心之失,也该血债血偿。”谢玄愠怒道,“规矩就是规矩,自当一视同仁,岂能因人而异,随意更改?” “昨夜,柳寻衣率人抓住八十多名在洛阳城闹事的贼人,保护城中百姓,算不算将功补过?”秦苦争辩道,“依我之见,不如……罚他十万八万两银子,以儆效尤算了。” “依你之见?”谢玄怒极而笑,“贤王府何时轮到‘依你之见’?” “我只是就是论事……”秦苦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声音却已细若蚊丝。 “再者,你们抓回的八十多名贼人,我刚刚已亲自审过。”谢玄又道,“他们都是宋玉从绿林中招来的强匪山贼,只是拿钱闹事,根本不知道宋玉的真正目的。柳寻衣身为贤王府黑执扇,连查两日,竟连傀儡和真凶都分辨不出,整日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舍本逐末,险些酿成大祸,简直愚不可及,罪无可恕。” “柳寻衣,你行事如此莽撞,心思如此单纯,叫我如何放心将秦明交给你应对?”洛天瑾一副懊恼模样,质问道,“我只给你七天时间,如今已是第三天,事情可有进展?” “暂时……没能想出稳妥的办法……”虽然不想承认,但形势所迫,柳寻衣不得不硬着头皮如实作答。 “亏你说的出口!”谢玄叱道,“一场小小风波,便将你耍的团团转。若是与秦明交锋,指不定又会闹出多大的笑话。” 言罢,谢玄蓦然转身,向洛天瑾拱手请命:“望府主秉公无私,将柳寻衣家法处置!” “不可!” 见谢玄言之凿凿,非要置柳寻衣于死地,洛凝语再也顾不上矜持,两步冲到柳寻衣身前,用自己的身躯将其死死护在身后,倔强道:“寻衣与我已有婚约,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们若要杀他,便先杀我!” “语儿,休要胡闹!”洛凝语以性命相要挟,令洛天瑾颜面无存,恼怒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容儿戏?” “昨夜八门弟子倾巢而出,为何爹只杀柳寻衣一人?” “因为八门弟子是听他调遣,下人犯错当然要拿主事的问罪。” “那好!”洛凝语点头道,“柳寻衣是听爹和谢二叔差遣,现在他犯了错,是不是也该拿你们问罪?” “这……” 洛凝语此言,令洛天瑾一阵语塞,同时令众人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思量:“也就是府主的女儿敢如此放肆,若换做旁人,只怕不知要死上多少回。” “小姐,你这是狡辩!”雁不归插话道,“柳寻衣岂能与府主、二爷相提并论?” “刚刚谢二叔说过,规矩就是规矩,自当一视同仁,岂能因人而异,随意更改?”洛凝语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见状,耶律钦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玩味之意。 “府主!”慕容白起身道,“柳寻衣虽然有错,但他昨夜力保洛阳百姓周全,无疑为贤王府挽回声誉,理应记上一功。刚刚秦苦所言,功过相抵自是无稽之谈,但府主可暂时留下柳寻衣的性命,令其日后将功补过,以彰显府主的宽容大度。” “慕容白言之有理。”邓长川附和道,“柳寻衣一向对府主忠心耿耿,因此他出现差错,应是无心之失,断不会有不轨之心。依我之见,柳寻衣错在经验不足,思虑不周,宋玉的障眼法使的天衣无缝,柳寻衣年纪尚浅,难免误中圈套。敢请府主念在其任劳任怨,一心效忠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命。” “府主饶他一命?谁饶昨夜死去的二十二名弟子一命?”黄玉郎愠怒道,“昨夜的丑事必会一传十,十传百,闹的沸沸扬扬,妇孺皆知,实在有损贤王府的威名。犯了错,总该有人承担罪责,绝不能无疾而终。” “有!”耶律钦见时机已到,故而起身圆场,“柳执扇抓回来的八十多名强匪山贼,便是承担罪责的最佳人选。将他们于大庭广众之下一一处决,一来可以惩恶除奸,匡扶正义。二来可以替死去的贤王府弟子及无辜百姓报仇雪恨。三来可以消除笼罩在洛阳城的阴霾,同时又能得到百姓们的拥护。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洛府主切勿忘记,‘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耶律钦的最后一句话分明另有所指,令洛天瑾的眼神悄然一变。 “柳寻衣,你有何话说?”洛天瑾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柳寻衣,“是以死谢罪,还是将功补过?” “我愿将功补过!”柳寻衣知道洛天瑾在给自己台阶下,故而连忙求饶。 “将功补过?”洛天瑾狐疑道,“你的表现令我大失所望,我不知道……你还能立什么功?” “我……” “罢了!”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手道,“还剩四天,你若解决秦明,此事便既往不咎。但若办事不利,再出错漏,则两罪并罚,定杀不饶。”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寒,冷声道:“到时,莫说他们几人求情,即便是天王老子跪在我面前,我也绝不留情!” …… :。: 第五百七十九章 :走投无路(一) 午时三刻,在贤王府和将军府的共同主持下,于洛阳城闹事的八十余名贼人全部被斩示众。 与此同时,贤王府散出大量金银,用以弥补各大商号的损失。柳寻衣代表洛天瑾向洛阳百姓承诺,类似的风波绝不会在洛阳城重演。 对此,人们无不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一时间,笼罩在洛阳城上空的阴霾,在一间间商铺敲锣打鼓地重新开张中,渐渐烟消云散。 历经数日的街巷空荡,家家闭户,今日的洛阳城终于恢复一丝往日的热闹与繁华。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夜生在贤王府门前的一场闹剧不胫而走,最终传入秦明的耳朵。 至此,秦明终于看破金复羽的用意。他安排人手于洛阳城四处闹事,名为替秦明摇旗呐喊,分散洛天瑾的注意,实则是为救出被贤王府软禁的艾宓。 就事论事,甚至连秦明也沦为金复羽的一颗棋子,变成他营救艾宓的计划中,一个必不可少的关键环节。 晌午,城东宅院。 感觉被金复羽戏耍的秦明,一时间胸中如堵,羞愤不堪。一怒之下,提刀将院中的几棵古树砍的七零八落,破败不堪。 秦大、秦二、秦三站在院子角落,望着大汗淋漓仍不肯收刀的秦明,感受着呼啸而至的阵阵刀风,不由地屏息凝神,掩面失色。 “报!” 突然,一名弟子冒冒失失地闯入庭院,险些被练功正酣的秦明一刀劈成两半,登时吓的身体一僵,脸色煞白。 此刻,秦明的刀锋距弟子的头顶不过半寸之遥,但他将力道拿捏的极为精准,悬在半空的龙渊刀,宛若被空气浇铸一般,瞬间凝固,纹丝不动。 “何事?”秦明将龙渊刀缓缓抬起,漫不经心地问道。 “启……启禀府主,门外有一老者求见。”弟子的喉咙微微蠕动,似是极力平复内心的慌乱。 “老者?”秦明眉头一挑,狐疑道,“哪里来的老者?” “他说自己是府主的朋友,有要事求见。”弟子答道,“还说……此事关乎秦家的生死存亡。” “嘶!” 弟子此言,令秦氏三杰倒吸一口凉气。 “哼!”秦明冷哼一声,蔑视道,“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言不惭?让他进来。” “是。” 见弟子领命而去,秦大赶忙端起一碗清水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递到秦明手中,顺便将龙渊刀接下。 片刻之后,一名须苍白,满脸褶皱的老者,一瘸一拐地朝秦明走来。 见状,秦明不禁眉头一皱,脑中反复思量,却始终猜不出此人的身份,迟疑道:“你是……” “怎么?难道秦府主认不出在下?” 老人一开口,不禁令秦明几人大吃一惊。他的声音清朗而干脆,与其老态龙钟的外貌截然不同。 “你是……”秦明上下打量着行至近前的老者,感觉似曾相识,未等老者再度开口,秦明忽然眼前一亮,难以置信道,“你是宋玉?” “哈哈……” 伴随着一阵大笑,老者佝偻的身躯渐渐挺起,一瘸一拐的步伐随之恢复如初。满脸的沧桑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浑浊的双眸登时变的明亮而深邃,自嘲道:“秦府主好眼力,看来在下的易容术只学到一些皮毛,实难以假乱真。” “你……”秦明满眼困惑地望着宋玉,愕然道,“你为何这副打扮?” “昨夜的事,想必秦府主已有耳闻。”宋玉笑道,“洛天瑾在自家门前吃了哑巴亏,岂能善罢甘休?今日一早,他派人四处追查我们的行踪,我若非乔装改扮,又岂敢继续留在洛阳城?” 一提起昨夜之事,秦明不禁怒从心起,不满道:“你来的正好,秦某有些事想向你讨教讨教!” “我知道秦府主为何不悦。”宋玉对秦明的态度似乎早有预料,故而处变不惊,含笑道,“这正是我冒险来访的原因。” “什么意思?”秦大冷声道,“莫非你们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何必说的如此难听?”宋玉缓缓摇头,“秦府主生气,无非是气我们利用秦家向洛天瑾难之际,趁机救出金剑坞弟子。其实,秦府主前夜又何尝不是打着我们的名义,上演一出苦肉计?” 闻言,秦明的眼神陡然一寒,斥道:“若非尔等不义在先,我岂能出此下策?” “秦府主稍安勿躁,宋某前来绝不是为狡辩,更不是为推卸罪责。”见秦明怒气正盛,宋玉赶忙话锋一转,主动让步,“此事未与秦府主商议,是我们不对,望秦府主海涵。” “金复羽让我打着名正言顺的旗号,向洛天瑾讨要‘玄水下卷’。”秦明沉声道,“而后又派人在城中杀人放火,而且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迫使我不得不使出苦肉计摆脱嫌疑。如若不然,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是是是。”宋玉连连点头,“秦府主做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宋某绝无半点不满。” “你可知,如今的洛天瑾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秦明冷声道,“他之所以不敢见我,是因为自知理亏,担心失信于我,遭到天下英雄的鄙夷。于是他派柳寻衣敷衍我,处心积虑地寻找我的破绽,只要我露出一点马脚,他们马上借题挥,反咬一口,让我有理变没理,赔了夫人又折兵。” “明白!坞主说过,秦府主在洛阳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定十分不易。” “既知我不易,为何还要自己人害自己人?”秦明恼怒道,“我如此信任金复羽,他为何在背后拆我的台?” “宋某对天誓,坞主对秦府主只有肝胆相照之情,绝无过河拆桥之心。” “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丫头,竟将我当成棋子,难道不算拆台?”秦明冷笑道,“看来在金复羽心里,秦某的地位远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秦府主此言差矣!”宋玉神情一禀,正色道,“秦府主只知名不见经传的丫头,却不止这丫头究竟是何人?” 秦明眉头一挑,戏谑道:“何人?难不成是你家坞主的女儿……” “不错!”宋玉郑重其事地点头道,“艾宓正是我家坞主的掌上明珠。” “什么?”秦明几人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正因如此,坞主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目的是尽快救自己的女儿逃离魔掌。”宋玉恳切道,“秦府主重情重义,应该明白一个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女子在虎穴狼窝中度日如年的滋味,更应该体谅一个父亲关心自己女儿安危的苦心。” “这……” “更何况,坞主知道秦府主见惯大风大浪,早已练就出一双慧眼,定能于乱象中抽丝剥茧,化险为夷。”宋玉恭维道,“而事实,也的确应了坞主的揣测。秦府主深谋远虑,当机立断,令我们顺利救出艾宓的同时,亦保住自己的立场,未给贤王府留下任何把柄。宋某佩服!” “不必恭维。”秦明心乱如麻,摆手道,“此事……金复羽应早些和我商量,而不应擅自做主,将我当成棋子摆布。” “事出紧急,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宋玉无奈道,“其实,在我们营救艾宓前,坞主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同样也不敢冒然制定全盘计划,以免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到时,非但救不出艾宓,反而坏了秦家的计划。毕竟,洛天瑾老奸巨猾,想引他上钩……并不容易。” “现在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可我们的‘玄水下卷’仍不知所踪。”秦大插话道,“这件事明明是相互‘帮助’,可眼下的结果……似乎对我们有些不公平?” 其实是“相互利用”,但碍于秦氏与金剑坞的关系,秦大故意说成“相互帮助”,亦算是对金剑坞的一种妥协。 “正因如此,坞主才没让我离开洛阳城,而是冒险留下助秦府主一臂之力。”宋玉一脸诚恳,言辞甚是义气,“宋某可是冒着生死之虞与秦家共进退,想必足以彰显我们的诚意。” 秦明眉头微皱,迟疑道:“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 “保持现状,秦家弟子的一言一行皆要严谨低调,绝不能被贤王府抓住任何把柄。与此同时,经常派人去贤王府探望洛天瑾的伤势。”宋玉似乎早有计划,于是胸有成竹地答道,“目的是滋扰洛天瑾,让他被‘玄水下卷’的事死死缠住,无暇推行‘宗级’之策。另外,坞主会连同青城、峨眉、6府将此事在江湖中大肆宣扬,吸引天下英雄的目光,令洛天瑾不得敷衍了事。” 秦明面露沉吟,缓缓点头:“我现在对柳寻衣置之不理,一心只想与洛天瑾当面对质。” “如此甚好。”宋玉满意道,“柳寻衣算什么东西?他有何资格与秦府主平起平坐?说到底,他只是洛天瑾的一只傀儡。洛天瑾想借柳寻衣的名义应付秦府主,如此一来,即便闹出什么乱子,也可将全部罪名推到柳寻衣身上,而后自己再出面收拾残局,保住颜面。” “放心!我不会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秦明阴戾道,“柳寻衣,哼!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道行还差得远。其实,我早已做好僵持不休的打算,若非金坞主……冒然行事,我也不会如此动怒。” “那是!”宋玉拱手赔罪,“宋某前来,一是向秦府主解释一切。二是替坞主传话,他将秦府主视为生死兄弟,愿与秦府主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绝不会过河拆桥,弃之不顾。此一节,永世不变!” “你们救出艾米后,没有一走了之。反而主动回来向我解释清楚,秦某甚感欣慰……” “报!” 话音未落,又一道传报声自院外传来。只不过,这一次的语气远比上一次惶恐紧迫。 “什么事?” “府主,大事不好!贤王府的柳寻衣他……他……” “他什么?”秦三眼神一狠,催促道,“快说!” “他气势汹汹地带人硬闯进来,我们……实在拦他不住……” …… 第五百八十章 :走投无路(二) 闻言,宋玉的眼神陡然一变,向秦明拱手道:“秦府主,你能认出我,想必柳寻衣也能看穿我的易容术。为免节外生枝,我意……” 言至于此,宋玉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宇间涌出一丝犹豫之色。 有些话宋玉不便直言,是不希望秦明心生误会,认为自己胆小怕事。 秦明并不愚笨,他知道宋玉留在这里,非但自身难保,甚至会连累秦家。 “请!” 秦明伸手朝后堂一指,宋玉会意,向其拱手一拜,而后火急火燎跑向后堂。 “秦府主何在?” 就在宋玉将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一道冷厉的声音陡然自院外传来。 紧接着,柳寻衣率许衡、凌青、廖氏兄弟等人,不顾秦家弟子的重重阻拦,风风火火地闯入院中。 见此一幕,秦大、秦二、秦三快步上前,拦下柳寻衣的去路。 “柳门主不请自来,硬闯私宅,似乎……不合规矩?”秦大一副趾高气昂的嚣张模样,语气不善地向柳寻衣质问道,“难道武林盟主的手下都这般不懂礼数?” “大胆!”凌青怒道,“你是什么身份?岂敢在黑执扇面前大呼小叫?” “你又是什么身份?”秦二喝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那也轮不到你!”许衡立即呛声。 双方一见面便势同水火,唇枪舌战互不相让,令院中的气氛变的愈发紧张。 “我不是来吵架的,而是有事求见秦府主。”柳寻衣朗声道,“请三位让开!” “求见?”秦三面露不屑,“求见应该在府外等待主人通传,哪有人硬闯到人家内院大言不惭的说‘求见’?” “如果在府外能等到秦府主的通传,柳某又岂会出此下策?”柳寻衣辩驳道,“这两日我已求见多次,想必秦府主和三位皆心如明镜。但贵派弟子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在下拒之门外,百般无奈,唯有放肆一回。” “既是求见,则我可以见,也可以不见。”秦明冷漠的声音幽幽响起,“休以为你硬闯进来,便能如愿以偿。念在洛盟主的面子,我今日姑且饶你们一次。若再有下回,我必替洛盟主好好管教管教你们。滚吧!” 说罢,秦明蓦然转身,抬脚朝内堂走去。 “秦府主留步!” 面对柳寻衣的恳求,秦明却置若罔闻,依旧脚步不停。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生急迫,忙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玄水下卷’的下落?” 只此一言,秦明的脸色陡然一变,同时脚下一顿。 “什么意思?”秦明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想和秦府主开诚布公的谈谈!”柳寻衣直言不讳,“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厚颜求见,想必秦府主心里很清楚。”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还是说说‘玄水下卷’吧!”秦明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喜怒,“你最好能勾起我的兴趣,免的自讨没趣。” “段堡主告诉我们,秦府主此行的目的,一是向府主追问‘玄水下卷’。二是带秦苦回河西,敢问是否属实?” “是又如何?”秦明冷笑道,“这些是我和洛盟主、秦苦之间的恩怨,与你何干?” 说罢,秦明缓缓转身,目光戏谑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秦苦呢?他为何不与你同来?”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秦苦为何不愿见你?” 闻言,秦明眼神一寒,阴戾道:“如果你只会说这些废话,索性趁早离去,休要耽搁我的时间。” “好!”柳寻衣神情一禀,开门见山,“秦府主快人快语,柳某也不再兜圈子。恕我直言,‘玄水下卷’和秦苦,恐怕阁下都无法顺利得到……” “你说什么?” “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柳寻衣摆手道,“我想向秦府主讨一句实话,究竟如何你才肯罢休?” “你没资格问我!”秦明不耐道,“其一,‘玄水下卷’是洛盟主亲口承诺,那时天下英雄尽在,由不得你们狡辩。其二,秦苦是否跟我回去,是我们叔侄间的事,轮不到你横插一杠。” “实不相瞒,府主伤势未愈,短时间内不宜操劳。”柳寻衣固执道,“秦府主若想协商此事,恐怕一年半载难有结果。” “那又如何?”秦明怒极而笑,“柳寻衣,你曾做过潘家的女婿,又和秦苦称兄道弟,应该对‘赤火上卷’和‘玄水下卷’的关系有所耳闻。此卷,关系到秦氏一脉的天命延续。对我而言,世上再无任何事能与之相提并论。因此,为得到‘玄水下卷’,莫说一年半载,即便在洛阳城等上十年八年,我也在所不惜。既然来了,便没打算空手回去!” 言至于此,秦明的眼神陡然一变,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讳莫如深道:“更何况,‘玄水下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要洛盟主言而有信,此卷我唾手可得,又岂能轻言放弃?” 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心中笃定,秦明已经知道‘玄水下卷’如今在秦苦手中。 缘由于此,秦明更不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直至此刻,柳寻衣终于明白,为何秦明执意要将与自己不共戴天的秦苦带回河西。原来他已经知晓,秦苦与“玄水下卷”早已合二为一。 见柳寻衣手足无措,秦明冷冷一笑,咄咄相逼:“交出秦苦和‘玄水下卷’,我马上离开洛阳城。如若不然,我便邀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洛盟主践行承诺。” “你……” “哦!对了!”秦明灵光一闪,故作恍然大悟,“回去转告洛盟主,在‘玄水下卷’没有找到前,休要急着做其他的事,比如……推行‘宗级’。一者,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不能一事未决,又做一事,如此率性而为,实在与武林盟主的身份不符。二者,倘若洛盟主言而无信,不肯践行承诺,恐怕也不利于他的威名。毕竟,天下英雄不会相信一个言行不一之人。更何况,此人还是手握江湖大权的武林盟主。” 秦明此言看似好心提醒,实则笑里藏刀,暗中威胁。 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惶惶不安。俨然,秦明已抓住洛天瑾的软肋。 如此一来,他便有与洛天瑾分庭抗礼的本钱。 “听闻,昨夜贤王府发生了一场闹剧,令洛盟主大发雷霆之怒。”秦明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不知……柳执扇可否受到牵连?” 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想:“既然秦明已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自己再遮遮掩掩也毫无必要。” 心念至此,柳寻衣将心一横,自嘲道:“府主说了,秦府主若能乘兴而归,我便可将功补过。若不能……我便要人头落地。” 此言一出,许衡、凌青等人无不神情一暗,一个个满心惆怅,却又无可奈何。 “哦?”秦明故作惊讶,“柳执扇可是洛盟主身前的红人,又是贤王府的未来女婿,真没想到洛盟主竟能对你下此狠心。秦某虽是外人,却也替柳执扇感到惋惜。” “惋惜?”柳寻衣的眼皮微微抖动,反问道,“秦府主若真觉的在下命不该绝,何不大发慈悲,救我一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某巴不得救柳执扇一命。”秦明煞有介事地说道,“只要柳执扇说服秦苦,帮我拿到‘玄水下卷’,我马上率人回河西。如此一来,你便能将功补过,留在贤王府大展宏图,岂不是两全其美?” 柳寻衣一脸无奈,叹息道:“说来说去,秦府主始终不肯让步。” “不如这样,秦苦和‘玄水下卷’,只要你能给我一样,我即刻离去。”秦明大义凌然道,“柳执扇,秦某为救你的性命,心甘情愿地退让一步,想必已足够诚意?可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秦某也只能爱莫能助。” “秦府主的心意,在下已完全明白。” 见秦明心意已决,全无商量的余地,柳寻衣不禁悲从中来,倍感苦闷。 “若想化险为夷,你不应该留在这里浪费时间。”秦明提醒道,“应该去找秦苦或者‘玄水下卷’,因为只有他们……才可以救你。” “秦府主应该对在下的为人有所了解。”柳寻衣傲然道,“当初,我肯替潘家迎战‘跛刀客’,凭的就是一个‘义’字。因此,我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兄弟。” “那便出卖自己的性命吧!”秦明蔑视道,“休要嘴上说的好听,有本事就坚持到底。我倒真想看看,你柳寻衣究竟有多少骨气?来人,送客!” 说罢,秦明不再给柳寻衣开口的机会,径自转身离去。 望着秦明毅然决然的背影,许衡、凌青、廖氏兄弟无不心灰意冷,满心羞愤,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 柳寻衣目无表情,一言不发。沉寂片刻,他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城东宅院。 …… 第五百八十一章 :舍生取义 自城东宅院回来,柳寻衣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下午没有露面。 黑执扇闭门不出,副执扇不知所踪,下三门群龙无首,乱的像是一盘散沙。 许衡、凌青、洛凝语一人一个主意,相互争论不休,可始终想不出一个稳妥的办法。 没有柳寻衣和秦苦主持大局,谁也不敢擅自做主,无不方寸大乱。 然而,他们深知柳寻衣身心俱惫,因此不敢上门打扰,只能聚在院中或交头接耳、或来回踱步、或捶胸顿足、或懊恼叹息。 一个个宛若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 直至天色擦黑,众人仍未能打消心中的疑虑,反而变的愈发惆怅。 “既要让秦明罢手,又不能损害贤王府的声誉……”凌青苦闷道,“这一次……府主给黑执扇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寻衣有事。”洛凝语的语气不容置疑。 “话虽如此,但府主一言九鼎,又岂是我们可以随意更改?”凌青苦涩道,“除非……我们活腻了……” “仍有四天时间,一定会有转机。”廖川宽慰道,“我相信,黑执扇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顺利度过难关。” 廖川此言,令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这番话,若说在三天前,或许能鼓舞士气。但说在今天,却是连他们自己都不肯相信。 “不如……”突然,沉默良久的许衡提议道,“我们去找洵溱姑娘?她聪颖过人,一定能替我们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这……” “不行!”未等旁人应答,洛凝语已断然拒绝,“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何必去求一个外人?” “可是……” “不必可是!”洛凝语不给许衡任何辩驳的机会,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谁敢偷偷去找洵溱,休怪本小姐翻脸!” 洛凝语名为惊门门主,实则仍是贤王府的大小姐。一旦搬出大小姐的架势,莫说许衡、凌青不敢顶撞,即便是柳寻衣、秦苦亦要礼让三分。 “秦苦去哪儿了?”见众人面面相觑,洛凝语心知自己的态度过于蛮横,故而话锋一转,好奇道,“为何一下午不见他的踪影?” 面对洛凝语的追问,众人无不面露茫然,俨然谁也不知道秦苦的去向。 “好一个秦苦,一到关键时刻便临阵退缩,真是无胆鼠辈,不堪重用……” “咳咳!” 在洛凝语愤愤不平的抱怨声中,一阵略显尴尬的咳嗽自院外响起。紧接着,怀抱着一坛美酒的秦苦,优哉游哉地行至近前。 一见秦苦,许衡等人赶忙拱手施礼,同时朝洛凝语挤眉弄眼,示意她休要再说。 然而,洛凝语却毫不避讳,一个箭步冲到秦苦面前,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去哪儿了?” “洛门主真有兴趣知道?”秦苦一脸坏笑地反问道。 “难道我不能知道?” “当然能!”秦苦煞有介事地应道,“名伶雅苑下午重新开张,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左拥右抱,因此心里痒痒……” “够了!”见秦苦如此不害臊,洛凝语登时脸颊一红,嗔怒道,“事到如今,你竟然去逛……哼!” “青楼”二字,洛凝语实在说不出口,因此只能用一声怒哼宣泄心中的不满。 “既然大家都想不出好办法,与其聚在一起愁眉苦脸,不如去逍遥快活一番,至少……身心舒畅。” “呸!不要脸!”洛凝语蓦然转身,不再理会油腔滑调的秦苦。 “黑执扇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下午,任我们绞尽脑汁,仍是无可奈何。副执扇你看……” “我知道黑执扇心情不佳,因此特意买一坛好酒与他共饮。” 秦苦打断凌青的话,闲庭信步似的朝柳寻衣的房中走去。 “副执扇,你……” “都散了吧!” 秦苦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而后连招呼都不打,径自推门而入。 院中,不知所措的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甚是尴尬。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房中,秦苦拎着酒坛在柳寻衣眼前晃了晃,戏谑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说罢,秦苦将酒倒满两个海碗。霎时间,酒香四溢,令人神清气爽的同时,腹中的酒虫亦被高高吊起。 “还是秦兄知我心意。” 柳寻衣会心一笑,端起海碗一饮而尽,顿觉喉头清冽,甘爽无比。 “好酒!” “哎哎哎!”秦苦一脸心疼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酒碗,抱怨道,“慢些喝,这酒可不便宜。照你这种囫囵喝法,岂不白瞎美酒?” 虽然嘴上不停地抱怨,但秦苦仍替柳寻衣又满上一碗,同时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见过秦明?” “见了。”柳寻衣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喝掉一半,“可惜是只老狐狸,根本不给我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猜到了。”秦苦无奈一笑,好奇道,“还剩四天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没办法。”柳寻衣端起酒碗,与秦苦轻轻一碰,笑道,“既然商量不通,只能剑走偏锋。” “你的意思是……” “找机会偷偷潜入城东宅院,将秦明……”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意思不言而喻。 “你疯了?”秦苦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而后又赶忙压低声音,惊愕道,“你想刺杀秦明?”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且不论你是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死在你手里,江湖中必会流言四起。到时,不止你的前程毁于一旦,甚至连府主都会受到牵连。” “我知道。”柳寻衣满不在乎道,“但为今之计,只有除掉秦明,才能化解府主的难题。而且,秦明被我杀死,与府主无关……” “什么意思?”秦苦小眼一瞪,若有所思道,“你甘心当府主的替罪羊?” “这件事,府主不便直接出手,因此才会找我们替他解决。”柳寻衣自嘲道,“其实从一开始,府主的意思便是如此。还记得府主对我们说过什么?他说‘必要时,不惜断臂疗伤’。何为‘断臂疗伤’,当下如是。之前是我心存不甘,一直奢求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事实证明,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两全其美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若杀死秦明,府主为顾全大局,即便不杀你平息众怒,也会将你逐出贤王府,任你自生自灭。”秦苦忧心忡忡地说道,“一旦你失去贤王府的庇佑,必会遭到江湖仇家的追杀。到时,你将声名狼藉,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再无出头之日。断臂疗伤、断臂疗伤,竟是断你之臂,疗他之伤,真他妈不公平!” “声名狼藉,总好过一命呜呼。” “寻衣,府主一向器重你,应该不会杀你……” “如果是私下威吓,或许我还有一线生机。”柳寻衣苦涩道,“但府主于大庭广众之下义正言辞地告诫我,则一定不是戏言。否则,武林盟主颜面何存?” “这……” “秦兄!”柳寻衣将酒一饮而尽,伸手搭在秦苦的肩头,轻笑道,“我若一去不回,你替我好好照应下三门。” “其实……”见柳寻衣一脸轻松,秦苦的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犹豫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令你与府主双双保全……” 闻言,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却没有开口追问。 “我跟秦明回去,或者……把‘玄水下卷’交出来。”秦苦勉为其难地说道,“如此一来,秦明达成目的,自然不会再赖在洛阳城不走。” “休要胡说!”柳寻衣正色道,“你跟秦明回去,必是死路一条。交出‘玄水下卷’,一旦让秦明练成《归海刀法》,他同样不会放过你,结果仍是死路一条。” “此事因我而起,我死,总好过你死……” “糊涂!”柳寻衣义正言辞地打断道,“我若能成功刺杀秦明,大不了亡命天涯,尚有一线生机。但你不一样,秦明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一日不死,他一日不肯罢休。我去刺杀秦明,不仅仅替府主解决麻烦,同样能帮你除掉一个隐患。” “寻衣……” “别说了!”柳寻衣毅然决然地打断道,“你我兄弟一场,今夜先喝个痛快。待黎明前夕,我便去找秦明一决生死。” 面对柳寻衣的豪情万丈,秦苦眼神犹豫,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陪他再喝一碗。 “痛快!” 扔下酒碗,柳寻衣缓缓起身,尽情舒展着四肢,戏谑道:“秦兄,你的酒虽好,却分量不足,待我再去拿酒……” 话未说完,柳寻衣忽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一股难以抗衡的虚弱感令其神智混沌,昏昏欲睡。 “秦兄,这是什么酒?区区三碗,后劲竟如此之大……”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含糊其辞,摇摇晃晃,秦苦仍坐在桌旁,只字不言,一动不动。 “这酒……”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双脚相绊,“砰”的一声栽倒在床上。 须臾间,鼾声四起,沉睡梦中。 见状,秦苦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含入口中。闭目凝神,调息片刻,昏沉的脑袋渐渐清醒,飘忽的眼神亦变的精光四射,杀机涌现。 “寻衣,我自幼命苦,十几年来一直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靠着坑蒙拐骗度日,过一天算一天,甚至活的不如一条狗。”秦苦走到床边,替柳寻衣脱靴盖被,并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喃喃自语道,“在认识你之前,我活着只为两件事,复仇和赚钱。认识你之后,我才渐渐尝到朋友间相濡以沫的滋味。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若死了,我找谁喝酒?找谁切磋?找谁聊金钱和女人?再者,秦明与我有杀父之仇,于情于理都该由我去杀他,轮不到你插手。我承认,至今仍未做好复仇的准备,因此一直不敢在你和府主面前承担此事,甚至有些畏缩……好在你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反而将本该属于我的压力一肩承担。这一次,我把人情还给你!” 说罢,秦苦吹灭烛台,拎起长空刀,打开房门,再度回望一眼熟睡的柳寻衣,而后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 第五百八十二章 :同根相煎(一) 深夜,城东宅院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忽然,一道黑影翻过院墙,脚尖自地面轻轻一点,再度冲天而起。动作十分轻缓,丝毫未引起守夜弟子的察觉。 一起一伏之间,黑影以迅雷之势穿屋过院,直奔主人的卧房。 今夜,睡在主人房中的正是秦氏家主,秦明。 黑影飞身落地,未发出一丝声响。月光下,露出秦苦那张憨直而凝重的脸庞。 站在院子中央,秦苦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右手将长空刀的刀柄再度攥紧几分。 此刻,刀已出鞘,唯有见血而归。 小眼聚神,眨眼已将四周的环境尽数印入脑海。最终,两道阴狠的目光笔直地射向十步之外,紧紧关闭的房门。 杀父仇人近在咫尺,滔天杀意自心底悄然攀升,贯穿五脏六腑,融入奇经八脉,最后冲破身体的束缚,逸散于天地之间。 一步、两步、三步…… 秦苦单手持刀,一步步地向房门逼近,心跳随着沉重的脚步,变的愈发急促。 “你终于来了。” 突然,一道满含戏谑的冷笑自房中响起,登时将秦苦吓的脸色一变,双脚下意识地连退数步。 然而,未等他抽身逃离,昏暗的院中陡然冒出数十道火把,将黑漆漆的小院照的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几十名持刀带剑的秦氏弟子从四面八方迅速涌入,眨眼将秦苦团团围住。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神清气爽的秦明,在秦大、秦二、秦三的陪伴下,缓缓走出房间。 “你和你爹一样,自诩重情重义,实则愚不可及。”秦明上下打量着面沉似水的秦苦,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初,你爹因顾念与我的兄弟之情,最终丢了性命。今日,你因顾念与柳寻衣的情义,甘心自投罗网。” “废话!”见秦明装腔作势,秦苦不禁怒由心起,恶向胆生,鄙夷道,“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岂会懂得情为何物?”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什么对错?又谈何卑鄙?”秦明不怒反笑,“你爹自幼被长辈器重,何尝体会过被人冷落的滋味?他根本不知道,当一个人拼尽全力地证明自己,结果却被人视若无物的那种痛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然重情重义,可如果他像我一样,凡事只能排第二……恐怕他的所作所为,比我还要卑鄙。” “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在乎名利?”秦苦冷笑道,“你错了……” “看看你自己吧!”秦明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如果你爹失去秦家长子的身份,便与今日的你一样。你就是你爹在逆境中的真实写照,自私、贪婪、虚伪、狡诈……” “你放屁!” “大胆!”见秦苦出言不逊,秦大虎目一瞪,怒斥道,“府主好歹是你的长辈,岂容你没大没小?” “不错!”秦三劝道,“我们本是同宗同源,一脉相承,你身上流着和我们相同的血。如果你肯迷途知返,诚心认错,我相信府主一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将你重新收入秦家。” “此话不假。”秦明点头道,“你我毕竟叔侄一场,只要你肯放弃仇恨,做叔叔的非但不会怪罪你,反而会对你视若己出,悉心栽培。你也知道,叔叔膝下无子,日后秦家的家业都是你的。” “秦苦,这里都是你的亲族,或叔伯、或兄弟、或子侄。谁也不愿与你刀剑相向,你又何必对我们虎视眈眈?”秦三道,“如今,江湖中变数颇多,秦家风雨飘摇,如履薄冰。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如果你肯回来,我们一家人肝胆相照,共同进退,难道不好吗?” 闻言,秦苦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踌躇之意,似乎被秦三的苦口婆心所动摇。 “你们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见秦苦松口,秦明不禁眉头一皱,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愿与秦家化干戈为玉帛?”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秦苦撇了撇嘴,“你们千方百计地劝我回去,可有什么条件?” “只要你肯回来,我们便是一家人。”秦明沉吟道,“既是一家人,任何事都好商量……” “欸!”秦苦一副油盐不进的倔强模样,连连摆手道,“亲兄弟明算账,尤其是和你这种精于算计的人打交道,更要小心谨慎,我可不想步我爹的后尘。” 旧事重提,令秦明的脸色变的有些不太自然。 “罢了!”秦明妥协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索性开门见山。我可以让你重回秦家,并将过往种种恩怨一笔勾销,前提是……你要交出‘玄水下卷’。” “什么?” “不必装模作样!我知道‘玄水下卷’在你身上。若无它的加持,当日在华山你根本不可能打败九叔,更不可能将其虐杀。” 闻言,秦苦不禁咧嘴一笑,似蔑视、似得意、似嘲讽,耐人寻味,令秦明极为反感。 “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隐瞒。”秦苦直言不讳,“‘玄水下卷’的确在我手里。只不过……我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为何要拱手送给你们?” 见秦苦亲口承认,秦明的眼睛陡然一亮,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窃喜。再看秦氏三杰和其他秦家弟子,同样面露激动,欣喜若狂。 殊不知,得到“玄水下卷”,便如同替秦家弟子打破“天命”限制,非但功力大涨,而且能益寿延年,长命百岁。再也不必因为“短命诅咒”而终日忧心忡忡,惶惶不安。 秦明按下心中急迫,故作镇定道:“‘玄水下卷’乃《归海刀法》的另一半,唯有与‘赤火上卷’相融合,方能阴阳调和,摆脱反噬之苦。因此,它不仅仅是一本武功秘籍,更关系到秦家弟子的寿命延续。何其重要,你心知肚明。” “不错!”秦大威吓道,“交出‘玄水下卷’,是为秦家所有人的性命着想。兹事体大,岂容你秘技自珍?” “让你交出‘玄水下卷’,并不是让你放弃修炼《归海刀法》。”见秦苦犹豫不定,秦三赶忙解释,“我们只想从中得到阴阳调和的方法,并非觊觎它的武功。毕竟,修炼《归海刀法》需要极高的天赋与资质,盲目去练非但不能增长功力,反而会走火入魔,一命呜呼。因此,你不必担心我们夺走你练功的机会。恰恰相反,我们也希望秦家能有人练成《归海刀法》。如此一来,我们在江湖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如果你仍不放心,大可将‘玄水下卷’抄录一份。”秦二提议道。 “这……” “我知道你的心思。”秦明不给秦苦反驳的机会,怂恿道,“虽然我与你爹有恩怨,但如果他活在世上,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眼睁睁地看着秦家深受‘天命’之苦而作壁上观,不闻不问。再退一步,你身为秦家子孙,想必也不希望见到秦家日渐式微。”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秦苦挠了挠头,无奈道,“‘玄水下卷’已经被我毁了。” “什么?”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毁了?”秦大错愕道,“怎么毁的?” “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你……”秦二气的脸色发青,怒斥道,“你这逆子,为何烧毁‘玄水下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秦苦撇嘴道,“留在身边,迟早是祸害。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一把火烧尽,一了百了。” “你……” “不过不必担心。”见秦家众人一个个咬牙切齿,愤恨不平,秦苦赶忙补充道,“虽然真迹已经烧成灰烬,但‘玄水下卷’的内容我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因此,只要我安然无恙地活着,‘玄水下卷’永远不会失传。” 秦明的眼睛忽明忽暗,一眨不眨地盯着秦苦,似是在辨别他这番话的真假。 “怎么?不相信?”秦苦主动张开双臂,戏谑道,“不信自己搜。” “你可以藏在别处……”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会藏在哪儿?” “你……” “府主稍安勿躁。”秦大先将秦明安抚一番,转而满心紧张地向秦苦问道,“你可否将‘玄水下卷’默写出来?” “当然可以。”秦苦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只要给我一支笔、一册纸,一夜之间便可将其恢复原貌,并且一字不差。” “好好好!”秦三连连点头,“你今夜便写。来人,笔墨伺候……” “等等!”秦苦大手一挥,冷笑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的条件了?” “什么意思?”秦二眼神一狠,勃然大怒,“如果不答应,那你刚刚说那么多……莫非在戏耍我们不成?” “倒也不是。”秦苦故作为难道,“你们的条件是让我交出‘玄水下卷’,而且搬出一堆能压死人的理由。我若执意不肯,只怕不仅小命不保,甚至还要背上背祖弃宗、自灭亲族的骂名。” “知道便好。” “你们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前提是……你们也要答应我的条件。”秦苦眼珠一转,同时面露诡谲,“礼尚往来,方能和气生财。嘿嘿……” “你的条件?”秦三好奇道,“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 言至于此,秦苦的眼神陡然一变,萦绕在脸上的憨厚之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阴寒刺骨的仇恨与杀意。 与此同时,他将长空刀朝秦明一指,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条件是,用秦明的狗头,祭奠我爹娘的在天之灵!” …… 第五百八十三章 :同根相煎(二) “你说什么?” 面对秦明的叱问,秦苦阴阴一笑,道:“我要用你的狗命,换秦家弟子的益寿延年,你敢不敢答应?” “秦苦,休要胡说八道!”秦三眼神一变,在喝斥秦苦的同时,亦将紧张的目光投向秦明,似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既然大家都是秦家子孙,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秦苦环顾四周,朗声道,“今夜,我不仅要替爹娘报仇雪恨,而且还要替我爹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属于他的一切?”此刻,秦明的脸色已阴沉到极点,语气冰冷的不参杂一丝感情,“今时今日的秦家,还有什么东西属于他?” “有!当然有!”秦苦自信道,“比如……被你强占多年的家主之位。” “嘶!” 此言一出,秦家众弟子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纷纷变的尴尬起来。 “秦苦,你算什么东西?”秦明怒极而笑,“就凭你,也配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我能让秦家打破‘短命诅咒’,能将‘赤火上卷’和‘玄水下卷’合二为一,从而令河西秦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秦苦笃定道,“而这些,你一样都做不到。如果秦家继续由你执掌,秦氏子孙将无一例外,全都活不过六十岁。” “这……” 秦苦此言,尽含威胁挑衅之意,令秦明怒不可遏,同时令秦家弟子心生忐忑,面面相觑。 “我爹是家中长子,我是秦氏长孙,依照长幼顺序,今日的秦家家主应该是我,而不是你!”秦苦炮语连珠似的说道,“你只是一个废长立幼,谋权篡位的奸贼,是秦家的叛徒。” “住口!” “还有你们,这么多年一直助纣为虐,与虎谋皮,难道你们忘记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吗?”秦苦不理会秦明的喝止,反而将目光投向面色迥异的众弟子,变本加厉地说道,“你们若还承认自己是秦家子孙,若还承认秦家的老祖宗,便随我一起讨伐奸贼,恢复正统。” “住口!” “只要你们迷途知返,过往之事我秦苦既往不咎。非但如此,我还会将‘玄水下卷’公之于众,让秦家每一位弟子都能阴阳调和,益寿延年,再不受‘短命’之苦。” “住口!” 面对秦苦的“妖言惑众”,秦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口中出一声暴喝,同时一股强劲的内力震荡而出,登时将四周的墙壁震的晃动不已,沙石散落。 众弟子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所言。 “秦苦,你以为凭借自己的花言巧语,便能动摇我在秦家十几年的根基吗?”秦明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阴戾之气,声音亮如洪钟,回荡在天地之间久久不能消散。 “当年,你爹犯下弥天大错,被你爷爷逐出秦家,此事秦家上下有目共睹,岂容你狡辩?” “当年若非你暗中设局,爷爷岂能误会我爹?”秦苦驳斥道,“你的家主之位是骗来的,根本不能作数!” “真是天大的笑话!”秦明不屑道,“你以为他们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你究竟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说罢,秦苦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秦氏三杰,哼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秦苦此言,令秦氏三杰的脸色变的难看至极。 “混账东西!我已给过你重新做人的机会,可惜你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秦明虎目一瞪,怒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顾念叔侄之情,今夜便替秦家的列祖列宗清理门户。” “应该清理门户的人是我!”秦苦毫不示弱,呛声道,“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杀了他!” 秦明的眼中杀机一闪,猛然出一道喝令。 然而,面对秦明的命令,秦家众弟子却是犹豫不决,迟疑不定。 俨然,刚刚秦苦的一番慷慨陈词,以及抛出的“条件”,已令众弟子心生动摇。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人皆不愿英年早逝,更何况是家财万贯,有权有势的秦氏子弟? “干什么?” 见众弟子左顾右盼,迟迟不肯出手,秦明勃然大怒,呵斥道:“如果你们被秦苦的妖言蛊惑,便是与他同罪,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说罢,秦明将冷厉的目光投向秦氏三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上!” 秦氏三杰相互对视一眼,稍作迟疑,而后齐声领命:“遵命!” “秦府主,稍安勿躁!” 然而,未等秦氏三杰向秦苦难,一道浑厚的笑声陡然自院外传来。 紧接着,以谢玄、雁不归、邓长川为的上百名贤王府弟子,全然不顾秦家守门弟子的重重阻拦,大步流星地闯入内院。 见此一幕,秦明的心里“咯噔”一沉,同时一抹极为不祥的预感,情不自禁地自心底迅攀升。 “谢二爷?” 虽然秦明已猜出今夜生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但他仍不愿主动与谢玄撕破脸,故而佯装懵懂地问道:“你们这是……” “秦府主别误会,我们来此绝非故意找茬,而是原因有二。”谢玄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其一,我们收到消息,昨夜在贤王府为非作歹的宋玉,如今正在贵府做客,我们奉府主之命前来探明真伪。其二,听说鄙府下三门的副执扇,来此与秦府主一叙叔侄之情,我们顺便接他回去。秦府主应该有所耳闻,这几日……城中不太平。段堡主刚刚出事,我们不希望秦苦重蹈覆辙。” 谢玄的话,令秦明的脑中一阵轰鸣。霎时间,千思万绪齐聚心头,令其心乱如麻,难以理清头绪。 “洛天瑾为何知道宋玉在这里?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洛天瑾设下的圈套?”秦明的脑中飞盘算,心中暗暗思忖,“不对不对!如果洛天瑾早就洞悉一切,为何昨夜会让宋玉救走艾宓?难道……是洛天瑾精心策划的一场苦肉计?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明越想越乱,越想越糊涂,但迫于眼前的情形,由不得他仔细斟酌,故而将心一横,搪塞道:“谢二爷消息有误,宋玉不在这里。” “在与不在,一搜便知。”秦苦挑唆道,“秦明,你敢不敢让谢二爷搜查?” “谢二爷,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方,你若执意搜查,只怕……不合规矩。”秦大插话道。 “洛阳城究竟是谁的地盘,恐怕阁下尚未弄清楚。”邓长川冷笑道,“如果宋玉不在贵府,我等失礼,自会向秦府主奉茶认错。但如果宋玉在这里……恐怕秦府主要亲自向武林盟主解释清楚才行。” “贤王府弟子听令,给我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搜!” “是!” 雁不归一声令下,贤王府弟子欲四散搜查。情急之下,秦大怒喝一声,秦家众弟子纷纷抽出刀剑,与贤王府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一时间,双方剑拨弩装,互不相让,院中的气氛紧张到极点。 “秦府主,这是何意?”谢玄面露不悦。 “谢二爷只凭一个难辨真假的消息,便让人在我的府邸搜查,此事若宣扬出去,让秦某颜面何存?”秦明故作镇定,强词夺理。 邓长川面露鄙夷,反问道:“秦府主,你是担心自己的颜面,还是担心被我们搜出宋玉?” “邓五爷说话可要有凭有据。”秦三反驳道,“休要血口喷人!” “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秦苦环顾四周,戏谑道,“如果不闹出一个结果,恐怕今夜很难收场。” 秦明眉心一皱,狐疑道:“此话何意?” “你、我,光明正大地打一场!”秦苦用长空刀直指秦明,挑衅道,“此战,将决定三件事。其一,‘玄水下卷’的归属。其二,秦家家主的人选。其三,谢二爷及贤王府弟子的去留。无论胜负如何,你我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如何?大名鼎鼎的‘霸刀’,可敢应我‘鬼见愁’的挑战?” 秦明的眼皮微微抖动,沉声道:“你凭什么向我挑战?” “就凭我是秦家的长子长孙!”秦苦义正言辞道,“你可以拒绝任何人,唯独不能拒绝我。一句话,你敢不敢为了秦家弟子的生死存亡,为了秦家血脉的长久延续,与我决一死战?” “秦苦,你不要逼我!” “我愿立下生死状!”秦苦根本不理会秦明的反应,径自向谢玄说道,“请谢二爷及在场所有人做个见证。今夜,无论我与秦明谁生谁死,都与其他人无关。” “我答应你的要求。”谢玄欣然允诺,毫不犹豫,“如果你败于秦府主之手,我马上率人离去,也算……给河西秦氏一个面子。” “秦明!”秦苦将凶狠的目光投向一言不的秦明,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你赢,我愿交出‘玄水下卷’,此生此世不再与你争秦家家主之位。但若是你输,我只要一样东西即可。” “什么?” “你的狗命!” 此刻,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秦明身上,尤其是秦家众弟子,更是满脸期待,一个个心情激动,眼眸放光。 见状,秦明不禁暗暗叫苦,今夜与秦苦的生死一战,恐怕是避无可避。 如果他临阵退缩,莫说谢玄不肯罢休,就连秦家弟子也不会答应,必对其心生鄙夷,甚至弃他而去。 万物皆可失,唯有人心不可失。此一节,秦明自然心如明镜。 “考虑的如何?”秦苦逼问道,“你可敢应战?” “我可以与你一战。”秦明眼神一狠,幽幽地说道,“但除了刚刚说的三个条件外,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若敢答应,我便接战。” 秦苦一愣,迟疑道:“什么要求?” “如果输的人是你,你非但要留下‘玄水下卷’,而且还要留下自己的性命!” 说罢,一股杀气登时冲天而起。与此同时,龙渊刀“仓啷”出鞘,于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银弧。 见状,秦苦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嗜血的狞笑,长空刀朝天一指。霎时间,刀锋颤抖,金鸣震天。 这,便是秦苦给秦明的最终答案。 …… 第五百八十四章 :同根相煎(三) “所有人后退,让出空地!” 邓长川吆喝一声,无论是贤王府弟子还是秦氏弟子,皆下意识地后退数步,在院子中间留出一片空地。 四周火把高举,将“擂台”照的亮如白昼,同时将秦苦与秦明迥然不同的两种表情,映射的分外清晰。 此刻,秦苦满脸狞笑,战意高昂。秦明横眉冷目,面色铁青。 其实,秦明并不愿冒险与秦苦决一死战。因为此战无论是胜是负,皆不光彩。 今夜发生的一切,令秦明愈发笃定,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钻入洛天瑾设下的圈套。 这一次,洛天瑾用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利用秦苦与秦家的特殊关系,加之“玄水下卷”的有力筹码,再配合谢玄的虎视眈眈,令秦明防不胜防,明知不该应战,却又不得不应战。 若非秦苦出手,洛天瑾根本找不到向秦明发难的借口。 无奈,秦明知道的事,洛天瑾同样知道,这场明和暗斗的博弈,谁先拿下秦苦这颗棋子,谁便能稳操胜券。 正因如此,秦明感到十分羞愤。秦苦明明是自己的子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洛天瑾利用。 上一次,他杀死秦天九。这一次,又是否轮到秦明? 心念至此,秦明的眼神变的愈发冷厉,他绝不允许华山之事在洛阳城重演,更不想自己步秦天九的后尘。 因此,秦明必须暂时放下对洛天瑾的怨恨,摒弃一切杂念,一心一意地与秦苦交手。 毕竟,今时今日的秦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由自己宰割的小侄子,而摇身一变成为一名足以与自己正面抗衡的高手。 论武功,秦明与秦天九只有一线之隔。而拼死一战的秦天九,与秦苦同样是一线之差。 秦明与秦苦交手,胜负各半,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秦苦再多参悟几年“玄水下卷”,必能胜过秦明一筹。但今天,却说不准。 这也是秦苦迟迟不找秦明报仇的原因,尚未做足杀他的准备。 秦苦做事,一向不见兔子不撒鹰,极少做赔本的买卖。这一次若非顾念柳寻衣的性命,他也不愿冒着生死之虞,提前面对秦明。 不过忧虑归忧虑,既然已拔刀出鞘,自是没有白白收回的道理。 秦明摒弃杂念,秦苦同样心无旁骛。都是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的一流刀客,论心境,谁又能差谁多少? “长空刀,已有多年未见。” 静如死寂的院中,秦明率先打破僵局,寓示着他已做好出手的准备。 “是吗?”秦苦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龙渊刀,我也好久未见。想当年,我经常观摩你与爹切磋刀法。每一次,你都是以命相搏,我爹则处处留情。但结果却是……你屡战屡败。” 一提起当年的事,秦明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羞恼之意,龙渊刀自身侧一甩,登时发出一阵金鸣。 “从小到大,你爹一直蔑视我。如今,竟连你这个小杂种也敢瞧不起我?真是自不量力!” “技不如人,非但不知埋头苦练,反而由妒生恨,不惜手足相残,论卑鄙无耻,你若排第二,恐怕世上无人敢排第一。” “你和你爹一个德行,好为人师,不知所谓!看招!” 面对秦苦的冷嘲热讽,秦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脚下一蹬,身形化作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冲天而起,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半空中,龙渊刀疾闪而出,伴随着一道尖锐的呼啸,锋利无比的刀刃上火光乍现,犹如天降雷霆一般,狠狠劈向秦苦。 “嘶!” 此举,不禁令贤王府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为秦苦捏着一把冷汗。 “电火行空?”面对秦明的突袭,秦苦却面露鄙夷,“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用那些老掉牙的招式,果然天资愚钝,不知努力。” 说话的功夫,秦苦双脚一错,肥胖的身体诡异地侧转半圈,任由火光四射的龙渊刀贴着自己的大肚腩,“嗖”的一下劈砍下来,直将身上的麻衣烧的滋滋作响。 “轮到我了!” 一声冷喝,长空祭夜,疾风翻卷,尘土飞扬。宛若掀起一波惊涛骇浪,直扑从天而降的秦明。 “快闪开!” 见二人一上来便施展出威力巨大的杀招,谢玄不禁脸色一变,赶忙招呼贤王府众弟子撤出后院。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观战众人四散而逃的同时,院落四周的墙壁、房屋在一道道刚猛劲气的不断冲击下,竟是土崩瓦解,轰然坍塌。 不少秦氏弟子因闪避不及,或被飞沙走石砸中,或被埋于土砾沙石之间。一时,哀嚎四起,惨叫不断。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原本错落有致,意境非凡的院落,彻底变成一片断壁残垣,灰尘漫天的废墟。 “铿铿铿!” 与此同时,秦苦与秦明的交手也渐入佳境。二人于漫天尘埃中鹄起鹰落,上下翻飞,鏖战一团,难舍难分。 今夜,长空刀与龙渊刀仿佛具有灵魂一般,将各自主人积压十几年的怨恨,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旁人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招,却能发挥出惊天动地的威力。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秦明的刀法大开大合,尽显“赤火上卷”的精妙。一招如驱雷策电,一招似万马齐喑。并且一刀快若一刀,一招更狠一招,刀刀致命,招招无情。 伴随着龙渊刀的漫天飞舞,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同时,亦令观战之人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何为气势磅礴?何为一无往前? 反观秦苦,刀法却颇为怪异,令人难以捉摸他的路数。 出刀如狂风暴雨,收刀却似细雨潺潺。时而罡猛迅捷,犹如黄河奔涌。时而温柔轻缓,好似薄雾萦山。时而如流星赶月,时而如草蛇灰线。一招一式皆令秦明既陌生又熟悉,为此暗中吃了不少亏。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鏖战百余合,却仍不分胜负,互有损伤。 “秦苦,别以为练得‘玄水下卷’的一些皮毛,便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秦明向秦苦挑衅道,“论刀法上的造诣,你还差的远!” “想分我的心?哼!与真正的《归海刀法》相比,我的确相差甚远。但对付你这种货色,却已足够。”秦苦当机立断,反唇相讥。 今夜,无论是刀剑之争,还是口舌之斗,他二人皆是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想替你那愚不可及的爹报仇,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许你侮辱我爹!” 一身暴喝,秦苦的怒气更胜三分。一时间,睚眦俱裂,青筋暴起,如不要命一般,发疯似的挥刀扑向秦明。 霎时间,长空刀于夜空一闪而过,呈现诡异的半红半青之色。 与此同时,一团艳红赤火自刀锋左侧幻化而出,另一团青白玄水自刀锋右侧席卷而来。 青红变幻之间,长空刀速度更快,力道更猛,伴随着一道虎啸龙吟般的狂风嘶吼,长空刀仿佛要将天地撕裂,将夜幕划开。 见状,秦明登时心头一颤,一抹死亡的气息迅速自其心底攀升。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归海刀法》?”邓长川惊诧道。 “虽然不是大成,但已初见威力。”雁不归由衷感慨,“难怪当年的归海刀宗能烜赫一时,‘天下第一刀法’果然非同凡响。” “嘶!” 面对杀气腾腾的长空刀朝自己不断逼近,秦明猛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来不及多想,他的眼神陡然一变,同时脚下轻点,身形倒飞而出,欲避其锋芒,另寻时机。 然而,秦明的运气似乎不太好。他在情急之下抽身闪退的方向,竟然不是冲向秦家弟子,反而掠向贤王府众人。 须臾间,秦明闪现在谢玄身前三米之外。 此刻,秦明将全部精力放在紧追而来的秦苦身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谢玄。 见状,谢玄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阴寒刺骨的杀机。 “既是自己找死,休怪我手下无情。” 谢玄在心中暗暗嘀咕一句,缩在袖中的右手不着痕迹地向上一翻,中指弹出,一股无影无形的气劲登时自指尖射出,瞬间穿破谢玄的衣袖,悄无声息地点在秦明的后心要害。 “额……” 突如其来的杀招,令秦明的双眼陡然一瞪,眉宇间迅速闪过一抹惊愕之意。 然而,未等秦明想通一切,怒不可遏的秦苦已然飞身而至。长空刀呼啸而出,将欲要抵挡的龙渊刀生生震飞,同时刀锋一竖,暴喝一声,刀尖毫不留情地刺入秦明的心口。 白进红出,血溅三尺。 十几年的忍辱偷生,只为这一天。 杀父之仇得以雪耻,溅在秦苦身上的殷红鲜血,便是对其父在天之灵的最好慰藉。 就在秦明生机消逝的瞬间,谢玄佯装无事般轻咳两声。右手蜷缩,将袖口上一个绿豆大小的窟窿,神不知、鬼不觉地遮掩起来。 秦苦似乎没料到竟会如此轻易得手,不禁愣在原地。 他双手攥着长空刀,巨大的惯性令刀锋连根没入秦明的胸口,同时五官狰狞,气喘如牛。 望着耷拉着脑袋,早已一命呜呼的秦明,秦苦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这一刻,他想放声大笑,但笑声一出却又戛然而止。 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笑不出一声。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时而狰狞、时而伤心、时而开怀、时而怒吼……不一而终,甚是骇人。 出人意料的结局,似乎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秦明殒命良久,秦家众弟子仍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个个神情僵固,呆若木鸡。 “秦家的各位朋友!” 邓长川望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朗声道:“如今秦明已死,你们此刻不拜见新任家主,更待何时?莫非……还想替死去的秦明报仇不成?” 邓长川一语惊醒梦中人,登时令秦家众弟子脸色一变。一个个心乔意怯,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狐疑,不知所措。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身为外人,不便插手。”谢玄幽幽地说道,“但谢某想好心提醒各位一句,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仍要继续活下去才是。” 谢玄此言,再度令秦家众弟子心头一震。听他的弦外之音,俨然有威逼利诱之嫌。 威者,失去秦明的河西秦氏,必将实力大减,若不尽快推举新家主,早晚会被江湖中的其他势力吞噬殆尽。 利者,秦苦非但武功不亚于秦明,并且身怀“玄水下卷”,能帮秦家摆脱“短命”厄运。不仅能令河西秦氏重振旗鼓,甚至比秦明掌权时更上一层楼。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其中利弊,自能分晓。 “至于宋玉是杀是放……”言至于此,谢玄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仍沉浸在恍惚中的秦苦,淡然道,“由你决定。” 说罢,谢玄招呼一声,贤王府众人陆续离开城东宅院。 秦氏三杰愣愣地望着秦明的尸体,而后又看向目无表情的秦苦。此刻,三人皆是眉头紧锁,似是若有所思。 “规矩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一战生死各安天命,与其他人无关。”秦苦满眼疲惫地收刀入鞘,呢喃道,“我的大仇已报,心愿已了。至于秦家家主的位子……我并不觊觎,因此你们不必为难。我走了,你们安排后事吧!” 说罢,秦苦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朝院外走去。 “等等!” 在秦苦即将跨出院门之际,秦大的声音陡然响起。 秦苦眉头一皱,缓缓转身,尚未开口,秦氏三杰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凝重地向他拱手拜道:“拜见家主!” 见状,秦家众弟子亦不再犹豫,纷纷跪拜行礼,高声齐呼:“拜见家主!” 秦苦登时一愣,而后眼眶渐渐湿润,早已麻木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仰首望天,一滴迟来十几年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滚落下来。 “爹,孩儿在外漂泊多年,今天,终于如您老所愿……回家了。” …… 第五百八十五章 :尽在局中 两个时辰前…… 秦苦在酒中投入蒙汗药,将毫无防备的柳寻衣麻翻在房中。 趁柳寻衣呼呼大睡之际,秦苦独自一人离开贤王府。 星河月下,街道上静谧无声。但秦苦的心情却惴惴不安,极不平静。 “你终于想通了!” 突然,街边的一间暗巷内传出一道极为熟悉的笑声。 “什么人?” 秦苦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将长空刀横在身前,同时眯起双眼,谨慎地朝巷中望去。 “是我!” 伴随着一道风轻云淡的回答,两道身影缓缓走出巷子。在黑暗与月光交替之间,洛天瑾和谢玄先后露出真容。 “府主?二爷?”秦苦大吃一惊,尴尬道,“这么晚……还没睡啊?” “副执扇迷晕黑执扇,想独自一人刺杀秦明。”洛天瑾开门见山,“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做府主的岂能睡得着?” “这……”被洛天瑾一语道破心思,秦苦的脸上不禁闪过一抹惊诧,“原来……府主早已明察秋毫。”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做出决定。” 闻言,秦苦稍稍一愣,细细琢磨一番,脸上登时涌现出一抹惊骇之意。 “府主此话怎讲?何为……等我做出决定?” “除你之外,还有谁能名正言顺地除掉秦明,而不落人口实?”洛天瑾似笑非笑地反问道,“秦明大张旗鼓而来,在洛阳城赖着不走,与我僵持不休,企图打乱我推行‘宗级’的江湖大计。如此胆大妄为,最大的依仗无非是我曾允诺他,帮他追回‘玄水下卷’。他笃定我不敢自毁清誉,因此让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所以……” “所以想解决麻烦,我不能出手、柳寻衣也不能出手,但你可以。”洛天瑾道,“因为你是秦家的长子长孙,是秦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由你出面对付秦明,属于秦家的家事,任谁也说不出闲言闲语。” 秦苦眉头一皱,试探道:“可府主怎知我一定会出手?” “以你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冒险与秦明拼个鱼死网破。因此,这几天你一直低调行事,畏缩不前,怕的就是与秦明正面博弈。是不是?” “府主高见。”秦苦自嘲道,“我想报仇不假,但实话实说……现在的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杀他。因此,我想等‘玄水下卷’练至大成,再以高屋建瓴之势,将其一击毙命。” “哼!”谢玄不屑道,“说来说去,无非是怕死。” “此话……倒也不假。”秦苦不可置否地应道,“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哈哈……”洛天瑾赞许道,“这倒是一句大实话。” “等等!”秦苦灵光一闪,打断道,“既然府主知道我贪生怕死,又怎么会……” “是啊!”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既然你不想与秦明同归于尽,今夜又为何出手?” “因为……”秦苦吞吞吐吐道,“此事因我而起,与寻衣无关,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替我去死……” 望着洛天瑾高深莫测的笑容,秦苦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道:“难道……府主早已猜到我会替寻衣出头,因此故意要杀他,其实是……逼我出手?” “你对柳寻衣有情有义,此一节,我看的出来。”洛天瑾与谢玄相视一笑,直言道,“你表面上胆小怕事,贪婪自私。其实,你骨子里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当然,想说服你冒险与秦明决一死战并不容易,即便我是武林盟主,自问也没有这个本事。因此,我只好另谋他计,帮你一下。” “是‘帮’我,还是‘逼’我?”秦苦心有不满,但又不敢在洛天瑾面前发作,故而小声嘟囔道,“说到底,你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婿出事,于是推我当替死鬼……” “放肆!”谢玄眼神一寒,将秦苦的牢骚打断。 “此言差矣!”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道,“秦苦,我并非推你当替死鬼,而是推你登高一呼,名利双收。” “什么意思?” “当年,秦明耍阴谋、使手段,夺走本该属于你父亲的家主之位。你身为人子,难道不应该夺回来?”洛天瑾反问道,“我的确想借你的手除掉秦明,省的他总拿‘玄水下卷’的事隔三差五地要挟我。但这件事不仅仅是帮我,对你也有好处,而且好处更大。” “府主是想……让我夺走秦明的家主之位?” “不是夺走,是夺回!”洛天瑾纠正道,“那个位子,本就是你的。” “可是……”秦苦一脸忧愁,犹豫不决,“可是我与秦家决裂多年……” “又错了!你并非与秦家决裂,只是与秦明决裂。” “即便如此,秦明大权在握,秦家上下全是他的心腹,岂是我说夺便能夺的?” “硬碰硬当然不行。但别忘记,你手里有一个重要的筹码。”洛天瑾提醒道,“‘玄水下卷’对河西秦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要你牢牢攥住‘玄水下卷’,便等于攥住秦家的生死命脉。一旦解决秦明,何愁秦家其他人不肯接受你?刚刚你也说过,世人谁不怕死?我想秦家弟子也不想世世代代受‘短命’限制,一个个英年早逝才对。” “这……” “今夜,你以‘玄水下卷’为筹码,与秦明公然谈判。彼此的条件是,‘玄水下卷’和家主之位。”洛天瑾自信道,“即便秦明不同意,秦家弟子也会为自己的利益而动心。只要能动摇秦家众弟子,便由不得秦明不答应。” “这……”秦苦的心里快速权衡着利弊得失。 “如此一来,你此行便不是暗杀,更不是送死。”洛天瑾补充道,“而是光明正大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说罢,洛天瑾伸手朝谢玄一指,又道:“不必担心秦明人多势众,今晚我会让谢玄率人为你助阵。” “助阵?”秦苦一怔,迟疑道,“二爷插手,几乎等于府主插手。你之前一直避而不见,如此岂不是前功尽弃?” “谢玄的出现,当然不是因为你和秦家的恩怨。”洛天瑾宽慰道,“而是因为宋玉。我已收到消息,宋玉救走艾宓后,并未离开洛阳城,而是乔装改扮混入城东宅院,现在和秦明狼狈为奸。” 秦苦如闻天书,诧异道:“府主如何知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如此说来,宋玉他们夜袭贤王府……府主也早就知道?”秦苦大惊失色,追问道,“那为何……” 言至于此,秦苦的眼神骤然一变,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府主早已洞悉一切,并设下一个大局,目的是借题发挥,给柳寻衣施压,让所有人以为府主震怒,欲杀柳寻衣泄愤。真正目的是,利用我对柳寻衣的情义,迫使我出手对付秦明……” “算是吧!”洛天瑾模棱两可地答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因为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因此,我希望你能主动站出来承担此事。” “为了引我出手,不惜枉死二十二条人命,真的值吗?”秦苦一脸的不可思议,眼神复杂地望着安之若素的洛天瑾。 “值与不值,皆在你一念之间。” “府主将一切都告诉我,难道……不怕我反悔?” “我在帮你,并非害你。”洛天瑾摇头道,“你是聪明人,事已至此,早已无法回头。眼下,你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按照我的计划,去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其二,权当没见过我,继续去刺杀秦明。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秦苦眉头一挑,大胆问道:“如果我现在反悔……” “你若反悔,柳寻衣必死无疑。”谢玄冷漠道,“即便府主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只要期限一到,柳寻衣解决不了秦明,唯有死路一条。” “武林盟主一言九鼎,岂能儿戏?”洛天瑾叹道,“这是一场豪赌,我用柳寻衣的性命,和你与他之间的情义对赌,赌你不是自私自利之人,赌你会为朋友两肋插刀,舍生取义。你可知,我为此犹豫多久?一连数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直至你走出贤王府的那一刻,我才能如释重负,松一口气。” “原来,我和柳寻衣只是府主的一颗棋子。”秦苦心生感慨,五味陈杂。 “棋子,也并非任人摆布。比如你,除非你心甘情愿,否则纵使天王老子也强迫不得。” “我……”秦苦踌躇再三,终而缓缓点头,“事已至此,我已无路可退。我愿依照府主的计划行事。” “甚好!” 秦苦深深地看了一眼洛天瑾,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一字未发,转身朝城东走去。 “谢兄!” 望着秦苦远去的背影,洛天瑾幽幽说道:“秦苦看似铁石心肠,实则心事很重,尤其面对秦明,纵有杀父之仇,也无法抹去叔侄一场,血浓于水的事实。” “府主的意思是……” “我担心秦苦会在关键时刻心软。”洛天瑾语气一沉,低声道,“因此,必要时……你帮他一下。” 谢玄会意,眼中闪过一抹若隐若现的杀机。 “敢问府主,宋玉……如何处置?” “交给秦苦决定。”洛天瑾冷笑道,“秦苦一定会找借口放他一马。” “为何?” “刚刚坐上秦氏家主的位子,根基未稳,岂敢树敌于金复羽?”洛天瑾讳莫如深道,“身份不同,立场亦不相同。今夜过后,秦苦不再是贤王府的副执扇,而是河西秦氏的家主,凡事都会以河西秦氏的利益为先。因此,他一定会放走宋玉,以化解与金复羽之间的隔阂。” “既然府主知道秦苦会放走宋玉,又为何……” “我已经放走艾宓,再放走一个宋玉又如何?”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谢玄断断续续地问道,“既然府主早就猜到金复羽以秦明为饵,声东击西,目的是救走艾宓,为何不早作提防?反而故意让他们杀害二十二名弟子,并在贤王府门前大肆猖狂一番?” “原因有二。其一,我要让金复羽赢我一次。”谈笑间,洛天瑾转身朝贤王府的方向走去,“金复羽手握十万大军,仅凭我们现在的实力,远远无法与之抗衡。近几次的交手,金复羽一直被我死死压制,如今我们再囚禁他的女儿,万一逼的他狗急跳墙,难保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因此,偶尔让他尝些甜头,赢我一次,既能缓和两家紧张的局势,亦能放松他对我的戒备,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招兵买马。” “府主英明!”谢玄恍然大悟,连连赞叹,“不知第二个原因是……” “其二,做一场戏给耶律钦和洵溱看。”洛天瑾冷笑道,“其实,他们擅自做主,将艾宓俘获,看似送我一份大礼,实则是故意激化我和金复羽的矛盾。如此一来,金复羽会认为我是主谋,从而减轻对少秦王的怨恨。我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想当少秦王的替罪羊,但碍于眼下的情形,我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放走艾宓,得罪少秦王。于是,我借此机会做个顺水人情。既放走艾宓,缓和与金复羽的矛盾,又不会在少秦王面前落下口实。毕竟,在洵溱和耶律钦的眼中,我放走艾宓也是身陷囹圄,无奈之举。” “府主英明!” “呵呵……谢兄,你可知今夜最令我高兴的事是什么?” “当然是府主一箭三雕,将金复羽、秦家、少秦王尽数玩弄于鼓掌之中……” “错!”洛天瑾一副神秘莫测的诡谲模样,狡黠道,“最令我高兴的并非他们,而是柳寻衣。” “柳寻衣?什么意思?” “经我多番调教,此子总算开窍。学会顺势而为,借力打力,而不再死守着自己的原则、道义,一条道走到黑。” “府主的意思是……” “柳寻衣的江湖经验虽比不上你我,但区区蒙汗药……又岂能察觉不出?” 谢玄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难道柳寻衣是故意……” “行了!时候差不多了。叫上雁不归、邓长川,陪你一起去城东宅院。” 谢玄一愣,心知洛天瑾不愿在柳寻衣的话题上多言,故而拱手领命。 “切忌,你们此行只许煽风点火,不许引火烧身。” “遵命!” …… 第五百八十六章 :改天换地 秦苦与秦明的生死一战,短短数日已传遍大江南北,江湖中人人皆知。 与此同时,秦苦依照洛天瑾的计划,将自己与秦明的过往恩怨,添油加醋、浓墨渲染一番,堂而皇之地大白于天下。让武林群雄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理解秦苦与秦明决一死战的缘由,解答众人心中的疑惑,并借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秦明被杀也好、秦氏易主也罢,说到底都是秦家的家事。 如今,秦家非但不追究秦苦杀死秦明的罪责,反而奉其为新家主,替其父平反昭雪,更将秦明视为窃权奸贼。 一夜之间,成王败寇,乾坤颠倒,究竟孰是孰非?皆有胜者一言而决。至于败者,唯有沦为笑柄与唏嘘。 洛天瑾佯装自己后知后觉,听闻秦苦及秦家弟子的“解释”后,赶忙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拨乱反正”,一边承认秦苦的正统地位,一边将秦明昔日的斑斑劣迹批判的体无完肤。 明眼人都知道,事情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但碍于洛天瑾的地位,以及秦家对秦苦的态度,故而纷纷缄口不言。 世人不是傻子,谁也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与洛天瑾、秦苦为敌。更何况,连秦家自己人都不承认秦苦有错,旁人多管闲事,岂非自讨没趣? 秦家风波平息后,洛天瑾再无顾虑,于十一月初一发出盟主令,向武林群雄下发江湖令牌,同时将“宗级”划分正式公告天下。 一时间,中原动荡,武林巨变。 昔日的江湖格局被彻底打破,一个由洛天瑾为绝对核心的新武林孕育而生。 伴随着武林新秩序的横空出世,江湖各门各派、各路英豪纷纷寻找契机,企图借破旧立新之际,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 洛天瑾一方面与耶律钦、洵溱探讨天下大势,制定举兵策略。另一方面不断加强自己在武林中的统治地位,紧锣密鼓地扩张势力,并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御林军”。 秦明身死,秦苦当权,意味着金复羽彻底失去河西秦氏的拥护,同时表示金复羽拖延洛天瑾一统武林的计划全盘落空。 但由于宋玉成功救回艾宓,也算在和洛天瑾的较量中扳回一局,故而金复羽并未恼羞成怒,做出其他疯狂之举。 金复羽审时度势,当下已不再是与洛天瑾明争暗斗的时候。虽然失去河西秦氏,但好在元气未伤,根基犹在,因此他决定以大局为重,亲自回到横山寨督促练兵,筹备粮草辎重,为自己的复国大业做最后准备。 天下大势岌岌可危,蒙古大军欲南犯大宋的消息已不再是少数人的秘密,而是满城风雨,妇孺皆知。 这段时间,大宋朝廷调兵遣将,加固南北两侧的防线。一场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残酷战争,随时有可能爆发。 对此,大宋百姓更是忧心忡忡,终日惶惶不安。 缘由如此,大宋皇帝接连发出数道密旨,催促东府尽快招安武林群雄,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填充兵马战力。 十一月初五,深夜。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出贤王府,凭借卓绝的轻功,在洛阳城内穿街过巷。半个时辰后,掠进城西的一间破院。 此人面带黑巾,一袭夜行衣,全身上下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黑眸,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院内杂草丛生,到处透着一股久无人烟的腐霉气息,俨然已荒废多年。 “我足足等了十天,你终于来了。” 突然,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自阴影下走出,月光映射,一张俊朗冷毅的面容浮现在黑衣人面前。 “秦兄!” 一见秦卫,黑衣人迅速扯下面前的黑巾,露出柳寻衣那张满含激动的脸庞。 “其实,我早已发现你留下的讯号,无奈这段时间贤王府人多眼杂,诸事繁重,因此才让你等这么久。”柳寻衣快步上前,满脸欣慰地笑道,“看到你,我便放心了。” “柳兄何出此言?”秦卫一愣,似乎没听懂柳寻衣的意思。 “秦兄,劳烦你替我转告侯爷,我不能再在贤王府多留,腊月初八前必须离开!” “嘶!” 秦卫的脸色微微一变,狐疑道:“出事了?” “是。”柳寻衣重重点头,又见秦卫满眼担忧,赶忙解释道,“不必担心,此事与洛天瑾无关,是我的问题。” “什么意思?” “你来洛阳城已有十天,应该有所耳闻。”柳寻衣苦笑道,“北贤王已将洛凝语许配给我,婚期定于腊月初八。因此,我必须尽快离开,绝不能和洛凝语拜堂。” “怕什么?”秦卫暗松一口气,戏谑道,“当初你和潘雨音也曾假意结婚,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回不一样。”柳寻衣摇头道,“上一次,我、潘姑娘、潘家众人皆知事情的本末,故而逢场作戏无伤大雅。但今日不同,除我之外,其他人都以为是真的,包括洛凝语。因此,一旦我与她拜堂成亲,事情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洛凝语是武林盟主的女儿,难道配不上你?”秦卫揶揄道,“再者,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吃亏不成?换做是我,非但不会急着离开,反而迫不及待……” “休要说笑!”柳寻衣脸色一正,不悦道,“你知道我的处境,更知道我为何接近洛天瑾。纸里包不住火,一旦真相大白,你让洛凝语如何自处?更何况,我心中只有馨儿,岂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一提起赵馨,秦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表情变的有些不太自然。 “你说的对,是我儿戏了。”秦卫担心柳寻衣看出端倪,故而匆忙转移话题,“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替你转告侯爷,争取早日将你救离苦海,省的你左右为难。” “多谢。”柳寻衣如释重负,喃喃自语道,“如此一来,我对大哥总算能有个交代。” 秦卫眼珠一转,四下顾盼一番,低声道:“寻衣,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苦日子马上结束,很快便能回临安。” 闻言,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此话怎讲?” “不久前,皇上已颁下圣旨,派出招抚钦差,欲驾临洛阳城招安洛天瑾。” “什么?” 闻听此言,柳寻衣登时一愣。 其实,从他离开天机阁的那天起,一直期盼着今天的到来。只有朝廷正式向洛天瑾招安,自己的差事才能顺利完成。 换言之,他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博取洛天瑾的信任,一步步熬到今天,为的是什么?为的正是朝廷的一纸招安令。 此刻忽然梦想成真,难免心生百般滋味,一时五味陈杂,久久不知所言。 “柳兄,你在江湖整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饱受磨难,吃尽苦头,实在不容易。”望着魂不守舍的柳寻衣,秦卫不禁心生感慨,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安抚道,“放心!这一次一定带你回天机阁。你立下此等大功,回去后必定加官进爵,世受恩宠。” “我……” “侯爷让我转告你,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你相机行事’。”秦卫叮嘱道,“侯爷还说‘此事若成,东府幸甚!大宋幸甚!天下黎民幸甚!柳寻衣厥功至伟,必能加官进爵。’因此,这一次我们必须一举成功,绝不能出现半点纰漏。” 柳寻衣暗生踌躇,虽然他对洛天瑾的帝王之心毫不知情,但眼下洛天瑾对江湖大权的渴望,以及与少秦王越走越近的趋势,皆令柳寻衣的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忐忑,似是招安一事,绝非自己当初想象的那般顺利。 “柳兄,你在想什么?”见柳寻衣沉思不语,秦卫不禁面露好奇,“可有麻烦?尽管说出来,我们替你解决。” “没……没什么。”柳寻衣敷衍道,“我会遵照朝廷的计划,竭尽所能地从中翰旋,尽快说服洛天瑾接受朝廷的招安。” “对了!洵溱知晓你的身份,会不会有麻烦?” 秦卫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柳寻衣的精神陡然一震,踌躇再三,方才缓缓摇头:“不知道。眼下,我对她以及她背后的少秦王充满好奇,而今又冒出一个宁王爷,想必一定有什么阴谋。” “怎么办?” “现在洛天瑾对他们十分信任,我不敢轻举妄动。”柳寻衣迟疑道,“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也罢!不过皇上只给我们三月期限。因此……” “我知道了。”柳寻衣心不在焉地打断道,“我会想办法。你回去告诉侯爷,让他老人家放心……” “我不能回去。”秦卫撇嘴道,“侯爷让我留在洛阳城准备接应。” “也罢!洛阳城内到处都是洛天瑾的眼线,你自己小心。”柳寻衣嘱咐道,“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以免引起不必要怀疑。” “你也一样,眼看大功告成,我可不希望阴沟里翻船,白费你一番辛苦。” “时辰不早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说罢,柳寻衣将黑巾重新戴上,与秦卫互道珍重,飞身跃出破院,眨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第五百八十七章 :依依惜别 一路疾行,柳寻衣偷偷摸摸地回到贤王府。 出来时,他担心被人察觉,因此不敢走门窗,而是推开房顶的几片砖瓦,为自己开辟一条出路。 回来时依旧如此,从房顶的窟窿小心翼翼地钻进来,再倒挂在房梁上将砖瓦铺好,而后一个空翻,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房间内漆黑如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柳寻衣摸黑摘下自己的黑巾,胡乱褪下身上的夜行衣,方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从而将桌上的烛台点燃,漆黑的房间内登时亮起一缕聊胜于无的幽黄。 “三更半夜,你这身打扮是去哪儿了?” 突然,一道满含质疑的声音自房间角落响起,令柳寻衣心头一惊,刚刚由于内心紧张,因此未发现房中有人潜伏。 一瞬间,柳寻衣的脑中涌现出成千上万个念头。即便如此,他仍迟迟不肯回头。 伴随着一阵略显迟疑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柳寻衣的心随之提到嗓子眼,他背对着越走越近的不速之客,右手缓缓探向桌上的茶杯,眼底深处迸射出一道冷厉的杀机。 “寻衣?” 突然,一只蒲扇大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轻轻一拽,令其转过身来。 然而,当柳寻衣转身的一瞬间,脸上的杀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淡然的微笑。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茶杯朝前一举,寒暄道:“秦兄,喝茶!” 不知何时?空空如也的茶杯,竟已变成一杯热茶。 “你这是……” 望着热气腾腾的香茗,秦苦不禁一愣,错愕道:“寻衣,大半夜去哪儿了?鬼鬼祟祟的,莫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言重了。”柳寻衣自嘲道,“只不过是一些私事,不想被人发现而已。” “私事?” 秦苦面露狐疑,眉头微皱,一双小眼审视着苦笑不语的柳寻衣,将信将疑道:“什么私事要在三更半夜……” 言至于此,秦苦的眼神陡然一变,迅速凑到柳寻衣身前,用鼻子轻轻一嗅,迟疑道:“是香味?”说着,又拼命吸了几口,笃定道,“是胭脂的味道!” 言罢,秦苦后退一步,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着满眼尴尬的柳寻衣,质问道:“只有女人才会用胭脂。柳寻衣,别告诉我,你有什么怪癖?” “秦兄,我……” “别过来!”秦苦伸手拦下欲要上前的柳寻衣,提防道,“我说你为何对洛凝语不感兴趣,反而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原来竟有这般嗜好?” 见秦苦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柳寻衣哭笑不得,哑口无言。 “嘿嘿……”秦苦的脸上突然绽露出一抹坏笑,揶揄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关于……女人。” “唉!”柳寻衣一愣,轻叹道,“本不想让别人知道,却不料还是被你发现。” “你……”秦苦面露惊诧,难以置信道,“你真在外边藏了一个女人?” “这……”柳寻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种事,其实……” “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这么多年孑然一身,有时寂寞难耐也是情有可原。”秦苦接话道,“可是……你毕竟是柳寻衣,是北贤王的准女婿,下月初八便和洛凝语成亲,难道你已饥渴难耐,竟连一个月都不肯等?” “其实我……” “别说了!都是男人,我理解。”秦苦打断柳寻衣的辩白,戏谑道,“我以为只有像我这种心志不坚的男人,才会做这种事。没想到你这种一脸正气的人也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哈哈……” 面对秦苦的挖苦,柳寻衣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反驳,担心越描越黑。 “罢了罢了!”秦苦连连摆手,“酒色财气,人之性也。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不必担心。” “谢了。”柳寻衣惭愧道,“待我和凝语成亲后,不会再做这种事。” “那倒无所谓。”秦苦满不在乎地笑道,“只不过以后要小心点,偷腥是小,被发现才是大麻烦。切记,下次一定收拾干净再回来,女人的直觉远比我的鼻子更灵敏。” 面对秦苦的“谆谆教诲”,柳寻衣暗自苦笑,沉默不语。 “还有,婊子无情,轻易和你勾搭的娘们儿,十之八九贪慕虚荣。因此,你玩归玩,千万别对她们动真感情。”秦苦信誓旦旦地劝道,“这种事,我可是过来人。” 对此,柳寻衣依旧笑而不语。 “你不用看我,我一闻你身上的胭脂味,就知道肯定不是正经女人。”秦苦撇嘴道,“大家闺秀身上都是淡香,绝不会用这种难闻刺鼻的庸脂俗粉。” “是是是!”柳寻衣拉秦苦入座,趁机转移话题,“三更半夜,你为何会在我的房间?” “我是来向你赔罪的。”秦苦神情一禀,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消散,“寻衣,对不住,我恐怕要失言了。” “失言?” “是啊!我曾答应过你,会一直留在贤王府辅佐你和洛府主。结果却……” 虽然秦苦闪烁其词,但柳寻衣已猜出下文。 “秦兄不必介怀,如今你已贵为秦家家主,论资排辈与其他门派的掌门亦可平起平坐。”柳寻衣宽慰道,“因此,让你继续留在贤王府做副执扇,岂不是大材小用?更何况,秦明之事若非你出手相助,我恐怕早已经死了。算起来,是我欠你一命。” “自家兄弟,不说这些客套话。”秦苦不满道,“我做秦家家主,最大的好处是再也不必为钱发愁。嘿嘿……秦明那个王八蛋虽然奸诈,但这些年也为秦家积攒下不少家底。前人播种,后人来收,因此这笔买卖一点也不亏。” “对了,我与‘秦氏三杰’有些误会,如今你做了秦家家主,自然不能再水火不容,劳烦你替我向他们赔个不是。” “赔个屁的不是。”秦苦不屑道,“改日我让他们向你登门赔罪。” 言罢,柳寻衣与秦苦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河西?” “前几日,段堡主伤势太重,不宜奔波,因此一直等到今天。”秦苦沉吟道,“原来,秦明以段家二十七口人的性命为要挟,迫使段堡主与他同行。其实,段堡主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与家人团聚,如今他的伤情已经稳定,因此我们打算明日动身。今夜前来,顺便向你辞行。” “明日?”柳寻衣大吃一惊,“这么急?” “秦明客死他乡,秦家现在不知乱成什么样。洛府主给我的建议,让我早日回去主持大局,以免夜长梦多。”秦苦话里有话地说道,“更何况,我继续留在洛阳城毫无意义。而且……洛府主也希望我快些离开。” 柳寻衣明白秦苦的身不由己,故而轻叹一声,未再多言。 “其实,宋玉是我故意放走的。”秦苦没来由地说道,“我骗洛府主,说当夜宋玉趁乱逃走。呵呵……虽然洛府主没有点破,但我看的出来,他早已洞悉一切。” “区区一个宋玉,府主不会放在心上。”柳寻衣笑道,“你用宋玉缓和与金复羽的矛盾,对于当下的秦家而言,实乃明智之举。” “你支持我?” “当然!我虽是贤王府的人,但在宋玉这件事上,我认为你做的没错。”柳寻衣道,“再者,由你做秦家家主,日后河西秦氏与贤王府的关系必定固若金汤。府主舍弃一个小小的宋玉,却换回整个河西秦氏的支持,这笔买卖怎么算都赚的盆满钵满。” “这倒是!”秦苦一脸憨笑,似是松一口气。 柳寻衣端起茶杯,敬道:“今夜我以茶代酒,预祝秦兄前程似锦,河西秦氏万古长青。” “干了!” 秦苦一时兴起,竟将热茶一饮而尽,险些烫掉舌头,惹得柳寻衣哈哈大笑。 “还有一事,我猜你或许不知。”秦苦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秦大他们告诉我,金复羽在横山寨屯兵十万,准备光复金国。” “什么?”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兴致全无,猛然拽住秦苦的胳膊,火急火燎地追问道:“此话当真?” 秦苦似乎没料到柳寻衣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下一愣,迟疑道:“我想……秦大他们应该不会骗我。他们说,秦明来洛阳城的目的,正是受金复羽的蛊惑,企图拖延洛府主推行宗级之事。” 言至于此,秦苦稍作思量,而后将有关“岳阳楼会”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柳寻衣。 柳寻衣听后震惊无比,久久不能平复。 “你猜……府主知不知道横山寨的秘密?”柳寻衣试探道。 “鬼知道。”秦苦撇嘴道,“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只将此事告诉你一人,并未告知洛府主。” “这……” 此刻,柳寻衣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寻衣,乱世之中,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秦苦狡黠道,“我赶着回去,主持大局是小,趁机捞些金银是真。万一蒙军南犯,顺手将秦家剿灭,我有钱傍身,总好过沿街乞讨。嘿嘿……” “秦兄万事小心,自己保重。” “如果……我是说‘如果’。”秦苦话锋一转,叮嘱道,“如果洛府主被蒙古人盯上,你千万别犯傻,能跑赶紧跑。到时如果秦家幸免遇难,你便来找我。” 秦苦率真直言,令柳寻衣感动不已。 二人以茶代酒,秉烛夜谈,直至天近拂晓,方才满心惆怅地依依惜别。 “秦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我们一定会再见!”言罢,秦苦心头一动,忙道,“对了,这段时日凌潇潇与洛天瑾……似乎有些貌合神离,不太对劲。她曾让我查探你的底细,料想应该还有下文,我走后你自己小心。” “放心!一路保重!” “保重!” 互道珍重,秦苦大步离去。 心神不宁的柳寻衣独自坐在桌旁,反复回味着秦苦刚刚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沉默良久,柳寻衣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一包胭脂,随手扔在桌上。 自从被汤聪“提醒”后,柳寻衣与秦卫密会便会多留一手。 这包胭脂,是他看到秦卫留下的讯号后,提早从市集上买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

第五百八十八章 :浮生半日 秦苦与段天鸿离开的第三天,十一月初八,恰逢冬至。 清晨,天降瑞雪,鹅毛纷飞,为安静祥和的洛阳城披上一层银装。 贤王府内,大部分弟子刚刚起床,一个个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房门,见屋外一片白茫,不禁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突然,一道红色倩影自内院跑出,如一只活泼欢愉的灵狐,穿梭于蓝天白雪、青砖碧瓦之间。所过之处,无不吸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一袭红裙,玲珑婀娜。 今日的洛凝语俨然心情大好,连蹦带跳地穿屋过院,主动与众弟子寒暄招呼,不时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东院内,许衡正率人打扫积雪,一见洛凝语,赶忙上前迎道:“洛门主,今日为何来的这么早?” “寻衣呢?”洛凝语垫着脚尖,满眼好奇地左右环顾着,似是在人群中寻找柳寻衣的身影。平日这般时辰,他都会在院中练功。 “今日冬至,苏执扇和林门主送来几坛美酒。此刻,黑执扇和凌青正在东堂与他们闲谈。” “知道了。” 答应一声,洛凝语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许衡,兴致勃勃地朝东堂跑去。 东堂内,柳寻衣与苏堂、林方大有说有笑,相谈正欢。 凌青拆开一坛美酒,斟满一碗递到柳寻衣面前。 轻轻一嘬,柳寻衣登时满眼惊喜,赞叹道:“好清冽的酒,不知是从哪里买的?” “柳执扇有所不知,此酒你无论花多少钱,都休想从外边买到。”苏堂故作神秘地笑道,“酒赠有缘人,我看柳执扇也是爱酒之人,因此才忍痛割爱,赠你几坛尝尝。” “其实,酒是我们上三门自己酿的。”林方大解释道,“每年冬至都会新酿一批,同时也会拿出一批解馋。寻衣,你现在喝的这几坛酒,至少也是十年前的藏酒。” “嘶!”柳寻衣大感意外,连忙向苏堂、林方大拱手道:“如此厚礼,在下唯恐承受不起。” “独乐不如众乐,好酒当然要一起喝,我们刚刚历经一场风波,好在有惊无险,自然值得庆贺。”苏堂戏谑道,“不过仅此几坛,无论你够喝与否,都休想再找我们讨要。” “当然,下三门弟子可以花钱来买。”林方大笑道,“一两银子换一两酒。” “一两酒?”凌青撇嘴道,“怕是润嗓子都不够。” “哈哈……” 言罢,四人相视一笑,东堂内的气氛宛若外边的鹅毛大雪一般,变的愈发轻松惬意。 “寻衣,听说有人给你送来美酒?本小姐倒要尝尝!” 一道悦耳的笑声陡然自堂外响起。紧接着,满面春风的洛凝语跑入堂中,直奔柳寻衣而来。 一见洛凝语,苏堂、林方大、凌青赶忙起身施礼,但洛凝语的眼中好似只有柳寻衣一人,对其他人的寒暄视若无睹,径自端起柳寻衣刚刚喝过的酒碗,毫不避讳地猛灌一口。 酒入喉舌,辛辣而刺激,令猝不及防的洛凝语一阵猛咳,恨不能将眼泪都咳出来。 见状,柳寻衣赶忙用手轻拍其背,洛凝语顺势拽住柳寻衣的胳膊,咳嗽不止,几乎将自己的娇躯依偎在柳寻衣的怀中。 洛凝语的动作亲切而自然,没有一丝犹豫和防备,俨然她在柳寻衣面前已彻底舍弃女子的矜持与羞涩。宛若……彼此相熟的夫妻一般。 这一幕,被林方大看在眼中,心里再度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苦痛。 此刻,他多么希望被洛凝语充分信任的男人不是柳寻衣,而是自己。 “这酒……一点也不好喝。”洛凝语抱怨道。 “是你喝的太猛。”柳寻衣笑道,“应该细品慢咽,才能体会其中的甘甜香醇。” “是吗?” “如果你喜欢……”林方大鼓足勇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可以搬几坛送到你那。” 闻言,洛凝语将目光从柳寻衣身上挪开,漫不经心道:“谢了。不过我对酒不感兴趣,给我也是浪费。” 洛凝语说的倒是实话,她的确对酒不感兴趣,真正令她感兴趣的是喝酒的人。 若非与柳寻衣嬉闹,她甚至不会多看这些酒一眼,更何况大口猛灌? 见林方大面露尴尬,进退两难,柳寻衣轻咳两声,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向洛凝语问道:“你这是……” “对了!”洛凝语恍然大悟,忙道,“今天是冬至,娘亲手包‘角子’,专程让我来邀请你,中午与我们一同过节。” “夫人邀请我?”柳寻衣一愣,难以置信道,“不会吧?” “这叫什么话?”洛凝语面露不悦,“娘可是一番好意,你休要不识抬举。” “岂敢?”柳寻衣的心中思绪万千,表面上故作镇定,“替我感谢夫人的盛情,我中午一定去。” “中午?”洛凝语美目一瞪。 “这……” “当然是现在去!” 说罢,洛凝语朝苏堂、林方大露出一抹抱歉的微笑,而后拽起柳寻衣向外走去。 “苏执扇,大哥,我……” “既是夫人相邀,柳执扇自然耽误不得。”苏堂善解人意道,“尽管放心,这几坛酒一定帮你留着。” 苏堂与凌青大笑不止,林方大却痴痴地望着洛凝语和柳寻衣争执不休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凝语,我随你去便是,你先放开我!” “不放!”洛凝语倔强道,“你逃跑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逃跑?”柳寻衣无奈道,“再者,我又能跑到哪儿去?快松开,大庭广众之下你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那又如何?”洛凝语满不在乎,“我们很快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莫说拉拉扯扯,即便亲亲我我又能如何?” “凝语,你……” “我看谁敢看?谁敢笑?”洛凝语“恶狠狠”地环顾四周,威胁道,“敢看便挖掉眼珠,敢笑便割掉舌头。” 只此一言,令四周好事的弟子们纷纷脸色一变,匆忙收敛起自己的眼神,一个个佯装无事,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柳寻衣和洛凝语周围。 对此,柳寻衣又气又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二人来到后堂。 此刻,下人们已将水、面、馅等应用之物准备妥当,凌潇潇静静地坐在桌边,一丝不苟地包着‘角子’。 不知为何?柳寻衣看今日凌潇潇的模样,总感觉她不像以往那般精神奕奕,反而有些憔悴,似乎全靠妆容蒙蔽外人的眼睛。 “你们来了。” 听到洛凝语的声音,凌潇潇头也不回地说道:“先坐一会儿,稍后让他们将铜炉备好,便可下锅。” 言罢,凌潇潇的目光朝举止拘谨的柳寻衣轻轻一瞥,柔声道:“寻衣,饿不饿?” 柳寻衣从未被凌潇潇如此温柔对待,见她态度大转,不禁大惊失色,忙道:“我刚刚喝过米粥,现在一点也不饿……” “咳咳!” 洛凝语轻咳两声,提醒柳寻衣不要胡言乱语。 柳寻衣一愣,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又不敢冒然开口,于是喃喃自语道:“我的确喝过米粥,没错啊……” “娘,我们来帮您!” 洛凝语给了柳寻衣一记大大的白眼,而后撒娇似的坐到凌潇潇身旁,欲帮她一起干活。 “你们先下去吧!”凌潇潇对下人们吩咐道,“这里无需你们帮忙。” “是。”齐声领命,三五名婢女毕恭毕敬地退出后堂。 柳寻衣余光轻扫,忽然眼神一变,心中暗道:“为何这几名婢女如此眼生?似乎……不是夫人以前的婢女。” “寻衣,你也一起帮忙。”洛凝语见柳寻衣像木头似的坐在那里,不禁心生恼怒,语气不善地提醒道,“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只能和面。” “哦。” 柳寻衣心不在焉,下意识地答应一声,顺手将桌上的一碗清水倒入面盆。霎时间,面粉变成一团稀稀拉拉的浆糊。 “哎呀!”洛凝语又气又恼,埋怨道,“柳寻衣,你是不是故意的……” “语儿!”凌潇潇打断道,“寻衣是男人,哪里干过这种活?你休要怪他,再去厨房拿一些面粉便是。” “知道了,娘。”凌潇潇开口,洛凝语自然不敢顶撞。 其实,洛凝语并非真的生气,她是担心凌潇潇动怒,从而对柳寻衣心生不满,于是先发制人,看似责怪柳寻衣,实则是帮柳寻衣解围。 “快去吧!将面和好再拿来,省的麻烦。” 在凌潇潇的催促下,洛凝语朝柳寻衣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嘟嘟囔囔地离开后堂。 眨眼间,后堂内只剩凌潇潇与柳寻衣二人。 凌潇潇动作娴熟,不紧不慢地包着“角子”。柳寻衣满心尴尬地坐在一旁,愣愣地望着凌潇潇妙手生辉,将一个个漂亮的“角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案上。 半晌,二人谁也没有开口,静谧的后堂内,气氛渐渐变的有些诡异。 “咳咳……”柳寻衣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恭维道,“夫人包的真好看……” “外表好看没用,重要的是里面的馅好吃。”凌潇潇将一个“角子”放在案上,缓缓抬头,直直地盯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可如果不亲口尝一尝,永远不会知道它究竟是虚有其表,还是名副其实。” “夫人说的是。呵呵……” “‘角子’如此,人亦如此。”凌潇潇讳莫如深地笑道,“寻衣,你说呢?” “我……”柳寻衣不明白凌潇潇的心思,故而不敢轻易表态,搪塞道,“我认为夫人说的对。” “秦苦说过,你是恩怨分明,喜欢‘以心换心’的性子。”凌潇潇话锋一转,又道,“如今秦苦走了,我不知再向谁打听你的近况,索性将你叫来,亲自问你一问。顺便……与你以心换心,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不做不休 “夫人说的哪里话?”柳寻衣故作懵懂,“在下一向对府主、夫人心存敬畏,岂敢令你们失望。” “在我面前不必拘谨。休要忘记,你很快便要改口管我叫‘娘’。”凌潇潇手中的动作不停,如聊家常般与柳寻衣有说有笑,“寻衣,听说你是孤儿,自幼父母双亡,想想真是可怜。” “有劳夫人挂念。” “无妨!”凌潇潇放下一个“……^o^^o^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o^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o^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o^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o^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更新最快电脑端:https:/// ^o^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o^推荐大神作者:善良的蜜蜂:修罗武神 修罗武神https:///33xs/274/274835/ 内容简介: 论潜力,不算天才,可玄功武技,皆可无师自通。论魅力,千金小姐算什么,妖女圣女,都爱我欲罢不能。论实力,任凭你有万千至宝,但定不敌我界灵大军。我是谁?天下众生视我为修罗,却不知,我以修罗成武神。等级:灵武,元武,玄武,天武,武君,武王,武帝,武祖...。 修罗武神转送地址:https:///33xs/274/274835/ https://m.33xs/33xs/274/274835/ 内容试读https:///33xs/274/274835/13523190.html https://m.33xs/33xs/274/274835/13523190.html 第一章外门弟子 夜,圆月高挂,繁星点点。 但在那星河之间,却有九sè雷光萦绕其中,格外耀眼。 “天现异象,定有神体降临。”首发m.33xs “哎”然而看着这样的楚枫,楚月却是心头一酸:“楚枫弟,今年的内门考核你还不参加么?难道,你还没有达到灵武三重?” 楚枫并未回答,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没人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状,楚月从腰间取下一只锦囊,放到了楚枫的手中:“将它炼化,也许能够帮你突破三重。”更新最快手机端:https:/m.33xs/ 楚枫将锦囊打开,顿时一股逼人的灵气散发而出,一株手指大小,晶莹透亮的仙灵草正倒卧其中。 “楚月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楚枫赶忙还给了楚月。(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仙灵草,乃是修武圣药,极为珍贵,对灵武境以内的修武者,皆有无尽的功效。 而楚家为了让他们快速提升修为,每年都会补贴他们每人一株仙灵草。 想来楚月这株,也是家族补贴的,只是楚月并未享有,反而是给了他,这让楚枫感动之余,更是不忍接受。 “我说给你,你就拿着,还是不是我弟弟。”楚月有些不悦。 “哟,楚月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仙灵草竟然也要送人?” “你看,我也是你弟弟,刚好最近将要突破灵武四重,不如楚月姐将这仙灵草送我如何?” 一名与楚枫年龄相仿的少年走了过来,身上同样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 他叫楚真,同样来自楚家,五年前与楚枫一同拜入青龙宗,只不过早在两年前,他已成为内门弟子。 “楚真,你早已突破灵武三重,成功凝聚灵气,就算没有这仙灵草也可扶摇直上。” “可楚枫弟至今还未凝聚灵气,这仙灵草对他更为重要。”楚月将仙灵草,强行塞入了楚枫的手中。 “是啊,你说的没错,可惜他不领你的情。”楚真摊开双手,冷笑起来。 “谁说我不要的。”然而楚枫却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将仙灵草揣入怀中,而后道:“楚月姐,这仙灵草当是我跟你借的,ri后定会双倍奉还。” “嗯,好。”见楚枫收下,楚月已是大喜,只是随便应下,根本没想着楚枫还她。 “你拿什么还?这仙灵草给你用,简直就是浪费。”不过那楚真的脸sè,可就难看了起来。 楚枫笑了笑并未理他,而是对楚月说道:“楚月姐,今年的内门考核我会参加。” “哼,就凭你?你要是能通过内门考核,今年家族补贴的仙灵草,我就送你。”楚真鄙夷的看着楚枫。 “此话当真?”楚枫并不相信。 “楚月姐作证,不过若是你无法通过呢?”首发https://https://m.33xs “那我今年的仙灵草,就归你。”楚枫留下这句话,便继续投入到外门弟子的工作中。 “楚真,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为何总是处处难为楚枫?”楚月不悦的看着楚真。 “一家人?楚月姐你应该知道,这楚枫根本就不是我楚家人。” “进入宗门五年都无法通过内门考核,简直就是我楚家的耻辱。” “整个楚家,哪个喜欢他?也就你对他这么好,竟还将自己的仙灵草拿给他用。”楚真很是不解。 “你真是冥顽不灵。”楚月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后,便走开了。 倒是楚真站在原地笑了,他很是高兴,虽然楚月的仙灵草他没得到,但是他知道,今年楚枫的那株仙灵草,一定是他的。 夜入十分,外门弟子休息的地方,一片漆黑。 忙碌了一天,所有人都很疲惫,早早的便睡了,唯有楚枫的房间,还亮着灯光。 他盘坐在床头,取出楚月送他的仙灵草,低声道:“希望这颗仙灵草,能够喂饱你。” https://#m.3^3^x^s.^c^o^m/3^3x^s/274/274835/13523190.html 话罢,楚枫闭上双眼,将仙灵草夹于双掌之间,捏出一道奇特的法决。 而这一刻,仙灵草内的灵气,也是开始顺着楚枫的掌心,流入体内,最终汇聚在丹田之中。 与此同时,楚枫的丹田竟传来咀嚼之音,仿佛某种东西正在进食。 若是透过皮肤,便可发现,楚枫的丹田深处,竟盘踞着一团雷电。 这团雷电分为九sè,每种颜sè都似是一只雷霆巨兽,散发着不属于这片天地的可怕气息。 修罗武神:https:///33xs/274/274835/ https://m.33xs/33xs/274/274835/ 第五百九十章 :风雨欲来 忧心忡忡,味如嚼蜡。 一场家宴,柳寻衣与凌潇潇皆心思忐忑,各怀忧虑。唯独不明真相的洛凝语吃的津津有味,一直有说有笑,想方设法地拉近凌潇潇与柳寻衣的关系。 直至柳寻衣“酒足饭饱”,离开后堂,其脑中仍反复回荡着凌潇潇的声声叮嘱。 …… “寻衣,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如果萧芷柔不死,你我皆无宁日……”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旦萧芷柔来到洛阳城,极有可能与我们当场撕破脸,逼迫瑾哥在我和她之间做出选择。依照眼下的局势,瑾哥极有可能一时糊涂,让她取代我的位置……” “如果萧芷柔反客为主,贤王府弟子十之八九都将遭到排挤……” “牵一发而动全身!寻衣,你千万要以大局为重……” …… 凌潇潇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一直萦绕在柳寻衣的脑海中,令其心烦意乱,纠结不已。 对于凌潇潇的蛊惑,柳寻衣既未答应,也未拒绝,始终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 并非他立场不坚,而是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贤王府,故而不愿再蹚这趟浑水,同时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树敌。 一旦柳寻衣回到天机阁,江湖中的恩恩怨怨,都与他再无关系。至于洛天瑾、萧芷柔、凌潇潇三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更与他毫不相干。 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寻衣一门心思筹备招安大计,至于其他的琐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柳执扇。” 正当柳寻衣心猿意马之际,一道悦耳的声音陡然自其身后响起,令其精神一震,迅速将脸上的忧愁收敛,同时换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悠然模样。 “何事……” 转身之际,柳寻衣看清来人,竟是多日未见的洵溱,不禁眉头一皱,声音戛然而止。 “是你?”柳寻衣的语气中明显带有一丝提防。 “为何不能是我?”洵溱柳眉轻挑,似笑非笑地说道,“何故如此紧张?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 柳寻衣对洵溱颇为忌惮,担心自己言多有失,再被她抓住什么把柄,故而不愿与之纠缠,开门见山地问道:“洵溱姑娘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找我何事?” “沈东善来了,此刻正在中堂。” “沈东善?”柳寻衣一愣,迟疑道,“他来作甚?” “我也想知道。”洵溱话里有话地反问道,“洛府主是武林盟主,沈东善只是一介商人,你猜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对了,今日与沈东善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人,其神态傲然,气宇轩昂,俨然不是庸碌之辈。” 洵溱此言,令柳寻衣心头一动,迅速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秦卫告诉自己,朝廷派出的招抚钦差即将抵达洛阳城,此时沈东善不请自来,会不会与招安有关?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蠢蠢欲动,但又不敢在洵溱面前表现出异样,于是故作平淡地说道:“沈老爷与府主是老朋友,每年都会抽空到洛阳城与府主叙旧,不过是寻常的礼尚往来罢了。” “是吗?”洵溱狐疑道,“那与之同行的……” “沈老爷乃大宋巨贾,生意场上自然诸多朋友,而且个个都是名门望族、达官贵人,无甚奇怪。”柳寻衣敷衍道,“更何况,府主身为武林盟主,手握江湖大权,自然有许多人想攀交结识。这些人通过沈老爷牵线搭桥,也是情理之中。” “牵线搭桥?说的好!”洵溱阴阳怪气地笑道,“我记得去年八月初二,沈东善也曾为大宋朝廷牵线搭桥,企图游说武林群雄归顺大统。” “嘶!” 只此一言,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一股莫名的紧张悄然自心底攀升。 “柳执扇,你说沈东善今日前来,会不会与大宋朝廷有关?”洵溱的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柳寻衣,仿佛要洞穿他的内心,“毕竟,宋蒙关系愈发紧张,外边传的沸沸扬扬,似乎……战事不远。” 柳寻衣目无表情地回视着洵溱,漠然道:“此话何意?” “战端一开,以大宋的国力,根本抵挡不住蒙古铁骑长驱直入。”洵溱提醒道,“而柳执扇身为……忠义之士,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山河破碎才是。” “那又如何?”柳寻衣不可置否道,“非但我不会坐视不理,想必天下有志之士皆不会袖手旁观。” “大宋朝廷同样不会坐以待毙,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扩充自己的军力。”洵溱一副老谋深算的自信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猜,沈东善此番前来,是不是替大宋朝廷再次充当说客?” “这……” 此刻,柳寻衣已完全猜透洵溱的险恶用心,她分明是利用沈东善来访一事,趁机刺探大宋朝廷的动向。 眼下,柳寻衣每说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以免一不小心被洵溱抓住破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柳寻衣揣着明白装糊涂,伺机试探道,“是也好,不是也罢,这一切与你何干?难道……你不希望府主助大宋朝廷一臂之力?” “你说呢?” “如果大宋覆灭,天下汉人皆会遭受波及,贤王府也不例外。如果武林盟主遭受池鱼之殃,似乎……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柳执扇,你我都是聪明人,何必危言耸听?”洵溱蔑笑道,“如果蒙古朝廷真想对付贤王府,十个武林盟主也不是对手。洛阳城早已沦陷多年,洛天瑾非但未受波及,反而趁乱崛起。由此足见,他乃乱世枭雄,唯有天下大乱,才能凸显出他的本事。若是天下太平,反而难有其建功立业的机会。在我看来,洛府主是为乱世而生,注定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洵溱话中有话,令柳寻衣听的惶惶不安,忐忑不已。 “如此说来,你们想利用府主,亦是痴人说梦?”柳寻衣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错!”洵溱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只有你才是彻头彻尾的利用。而我,从未想过利用任何人,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哦?”柳寻衣眉眼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你们想从北贤王身上得到什么?北贤王又能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 “柳执扇将我当成三岁孩童不成?”洵溱莞尔一笑,俏皮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当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你……” “寻衣,原来你在这儿。” 突然,谢玄的声音自廊中响起,登时将柳寻衣和洵溱的对话打断。 “洵溱姑娘也在?”谢玄稍稍一愣,转而将焦急的目光投向心有旁骛的柳寻衣,催促道,“寻衣,府主让你我现在去中堂议事。” 此言一出,柳寻衣和洵溱的眼神同时一变。不同的是,柳寻衣的眼神复杂中参杂着激动,而洵溱的眼神则十分耐人寻味,似乎有些……若有似无的担忧。 “遵命。” 柳寻衣欣然允诺,又看了一眼神情莫名的洵溱,而后随谢玄一同朝中堂走去。 “柳执扇!” 未等柳寻衣走远,洵溱突然开口道:“刚刚你我探讨的诗词,我已想出下文。正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雁’门关’。” “洵溱姑娘虽是辽人,却对中原文化颇有研究。”未等柳寻衣作答,谢玄突然插话,“虽是偶有瑕疵,但也瑕不掩瑜。” “哦?敢请谢二爷赐教。” “并非‘春风不度‘雁’门关’,而是‘春风不度玉门关’。”谢玄好心纠正道。 洵溱故作恍然大悟,刻意加重自己的语气,重复道:“原来是玉门关,不是雁门关。有劳谢二爷教诲,这回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记错。” 洵溱含沙射影,反复提及“雁门关”三字,俨然是威胁柳寻衣。 二人第一次见面正是在雁门关,那时的柳寻衣,还不是“柳执扇”,而是“柳大人”。 闻言,柳寻衣表情一僵,心中五味陈杂,被人攥住把柄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这一刻,他真恨不能将洵溱杀人灭口。 “府主召见,耽误不得,快走吧!” 在谢玄的催促下,柳寻衣无暇与洵溱纠缠,在她心满志得的挑衅目光下,忧心忡忡地随谢玄远去。 中堂内,洛天瑾与沈东善相谈正欢。 此刻,除沈东善的贴身护卫魁七之外,一旁另坐着两人。 一位慈眉善目,年过半百。一位刚毅冷峻,正值壮年。 当柳寻衣和谢玄一前一后步入中堂时,洛天瑾不禁展颜一笑,而后极为热情地向沈东善三人引荐道:“这位是谢玄,一人撑起贤王府的半壁天下,是我的左膀右臂,亦是我的生死之交,和沈老爷也是老朋友。其身后这位年轻人可不简单,他叫柳寻衣,即将成为洛某的女婿,亦是洛某最欣赏的晚辈后生,文武兼备,智勇双全。” 言至于此,洛天瑾神情一禀,半认真半戏谑地说道:“说不定,洛某的家业将来都要交给他。” “柳兄弟卓尔不凡,胆识超群,真是后生可畏!”沈东善眼前一亮,连忙起身恭维。 “寻衣,快快见过沈老爷和两位大人。” 出于礼数,柳寻衣踏入中堂后一直颔首垂目,不敢东张西望。 此刻,闻听洛天瑾招呼,赶忙快步上前,先朝沈东善拱手一拜,转而将谦逊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另外两人。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登时令柳寻衣心头一震,险些惊呼出声。 眼前,不苟言笑的青壮汉子,正是天机阁少保,仇寒。 至于另一位目光和蔼,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则是将柳寻衣一手养大的恩师,亦是他的上官,“天机侯”赵元。 …… 第五百九十一章 :登门招抚(一) “谢二爷、柳执扇,我来为你们引荐。”沈东善热情道,“这位是‘天机侯’赵元赵大人。这位是‘五品少保’仇寒仇大人。” “年纪轻轻已官居五品,仇大人前途不可限量。”洛天瑾满眼赏识地望着仇寒,赞许道,“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剑眉虎目,不怒自威,眼神中透出一股子英气,想必也是一位练武之人,而且还是一位一等一的高手。不知洛某猜的对不对?” “呵呵……” 未等仇寒作答,赵元已开口笑道:“洛府主果然慧眼识英雄。实不相瞒,仇寒在东府众武官之中当属鹤立鸡群,首屈一指。因此称他为高手,倒也不足为过。只不过……” 言至于此,赵元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神思恍惚的柳寻衣,谦逊道:“那要看和谁相比?如果和洛府主的乘龙快婿相比,仇寒那点本事,根本不值一哂。呵呵……” “咳咳!”见柳寻衣魂不守舍,谢玄不禁轻咳两声,小声提醒道,“寻衣,赵大人对你如此抬举,还不快快道谢?休要失了礼数!” 谢玄一语惊醒梦中人,柳寻衣匆忙收敛心绪,而后朝赵元拱手拜谢:“赵大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小兄弟不必谦虚,能被洛府主相中的人才,一定有过人之处。”赵元的表现远比柳寻衣镇定自然,言谈举止滴水不漏,宛若他与柳寻衣真是素昧平生一般,令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赵大人……” “欸!”赵元打断洛天瑾的话,摆手道,“洛阳城现在是蒙古人的地盘,为免遇到麻烦,赵某不得不乔装改扮成商人模样。既然我未穿官服,洛府主也不必一口一个‘大人’,直呼‘赵元’便可。” “虽然赵大人未穿官服,但规矩不能坏。”洛天瑾坚持道,“赵大人尽管放心,在鄙府之内,纵使你身份泄露,蒙古人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洛府主不愧是武林盟主,果然有胆识、有魄力。”赵元感慨道,“赵某能结交洛府主这般英雄,实乃三生有幸,不虚此行。” “赵大人是沈老爷的朋友,亦是洛某的朋友。”洛天瑾笑道,“承蒙赵大人不嫌弃在下是一介草莽,洛某便斗胆攀一攀赵大人的高枝。呵呵……” 此言一出,堂中登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彼此渐渐熟络起来。 寒暄作罢,沈东善眼神一正,下意识地左右环顾一圈,而后向洛天瑾拱手道:“洛府主,其实赵大人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与阁下商议。”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不知赵大人有何见教?” “说来惭愧。”赵元自嘲道,“赵某不请自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大人不必客气,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洛某能做到,一定义不容辞。即便洛某做不到,也一定尽力而为。” 洛天瑾的一番豪言壮语,令赵元与沈东善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忐忑之意。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论城府谁也不比谁差多少。今天是洛天瑾和赵元第一次见面,故而他说出刚刚那番话,白痴也知道是逢场作戏的客套话,根本不能当真。 洛天瑾表现的越慷慨,赵元的心里反而越没底。 “其实,赵某此行并非一时意气,而是带着圣上的旨意及朝廷的希望而来。” 在聪明人面前装聪明,是一件愚不可及的蠢事。赵元深谙此道,故而面对洛天瑾的狡猾,他索性开门见山,实话实讲。 如此坦诚相待,至少能在洛天瑾心里博得几分好感。 此时,柳寻衣的心情愈发紧张,不知不觉间手心已溢满冷汗。 “这……”洛天瑾一脸的不可思议,愕然道,“洛某何德何能,岂敢惊动当今圣上?” “洛府主不必自谦。”赵元正色道,“其实,赵某此番前来,是替皇上、替大宋朝廷、替黎民百姓,向洛府主发出不情之请。希望你能为家国大义,为天下苍生,为大宋国运,慷慨出手,扶大厦之将倾……” “等等!”见赵元义正言辞,洛天瑾突然摆手道,“洛某为何越听越糊涂?赵大人,有话不妨直言,你……究竟有何吩咐?” “当下的局势,洛府主应该清楚。蒙古大军枕戈待旦,虎视眈眈,大宋国力不济,恐有危难。”赵元解释道,“因此,我代表朝廷向洛府主求援,希望你能……” “明白了!”洛天瑾再一次打断赵元的话,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洒脱道,“赵大人的来意我已知晓。放心!洛某身为汉人,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蛮夷在中原兴风作浪,荼毒百姓。” “洛府主……” “大人不必多言,洛某知道该怎么做!”洛天瑾一副同仇敌忾的豪爽模样,根本不给赵元插嘴的机会,信誓旦旦地说道,“洛某愿捐出黄金万两、粮草千石、战马百匹,赠予朝廷,共抗来犯之敌。” 闻言,赵元、沈东善、仇寒同时眼神一变,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至极。 柳寻衣更是心中一紧,一股难以名状的纠结油然而生。 “谢玄!”洛天瑾似乎没看出赵元几人的异样,径自吩咐道,“此事交由你亲自督办,务必在战前将粮草辎重送至前线大营。如若耽搁,你提头来见!” “遵命!”谢玄欣然领命,“我马上去准备……” “谢二爷留步!” 未等谢玄离去,沈东善突然开口道:“洛府主误会了,赵大人千里而来,并非讨要军饷。再者,沈某虽然不才,但家中多少有些余粮,因此粮饷军械等应用之物,沈某愿竭尽所能,倾囊相助。” “这倒是。”洛天瑾自嘲道,“与大宋第一富贾的财力相比,洛某的家底无异于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说出来难免贻笑大方。只不过,洛某也想尽自己的一份绵力,至少让我表达一份心意才是。” 洛天瑾的场面话说的头头是道,实则插科打诨,曲意逢迎。此举难免令赵元心生不悦,故而脸色一沉,不着痕迹地朝仇寒投去一道别有深意的目光。 仇寒会意,登时轻哼一声,冷言冷语地讽刺道:“救国救民,自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沈老爷家财万贯,即便捐出一座金山也不在话下。但洛府主财力不济,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放肆!”谢玄勃然大怒,威吓道,“阁下当心祸从口出!” “怎么?吓唬我?”仇寒一脸不屑,鄙夷道,“不过是一群江湖草莽,竟敢妄自菲薄,自诩什么‘盟主’,简直不知所谓!” 谢玄在江湖中地位甚高,敢顶撞他的人屈指可数。此刻,仇寒口出不逊,难免惹得谢玄杀心骤起,一股强劲的内力自其掌心悄然凝聚。 “你……” “噌!” 未等谢玄发飙,柳寻衣忽然拔剑出鞘,锋利无比的剑刃瞬间抵住仇寒的脖子,令其猝不及防,避无可避。 “再敢多说一句,我马上砍下你的脑袋。”柳寻衣目无表情地说道,“这里是贤王府,不是临安城,由不得你放肆!” 仇寒恶狠狠地瞪着柳寻衣,眼中涌现出一抹羞恼之意,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敢……” “啪!” 话未出口,赵元骤然起身,毫不留情地扬手一挥,登时扇了仇寒一记响亮的耳光。 “混账东西,没大没小!”赵元斥道,“快向洛府主赔罪!” “侯爷,我……” “我让你赔罪!” 在赵元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仇寒心有不甘地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嘟囔道:“在下失言,望洛府主大人不计小人过……” “寻衣,你做什么?” 洛天瑾无视仇寒的赔礼,旁若无人般向柳寻衣训斥道:“仇大人初来乍到,难免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规矩?此事若宣扬出去,天下人会指责我管教无方,御下无能。快把剑收起来,休要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是。” 柳寻衣深深地望了一眼愤愤不平的仇寒,而后将无极剑缓缓挪开。 然而,在柳寻衣收剑的一刹那,仇寒突然出手,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柳寻衣的胸口,登时令其闷哼一声,脚下连退数步。 “敢威胁我?找死!”仇寒怒骂几句,却并未出手追击。 柳寻衣收剑入鞘,用手揉着又麻又痛的胸口,眼神复杂地望着一脸傲然的仇寒,同样未再多言。 “仇寒鲁莽,不知天高地厚,让洛府主见笑了。” “赵大人言重了。”洛天瑾满不在乎地笑道,“都是年轻人,难免一时冲动。理解,理解。” 见风波止息,沈东善伺机插话:“洛府主,其实仇大人本无恶意。他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心怀救国之志,则应各取所长,而非人云亦云。” “各取所长?”洛天瑾眉头一挑,懵懂道,“此言何意?” “沈某有些小钱,故而出钱便是在下的长处。”沈东善知道洛天瑾故意装糊涂,却不点破,耐心解释道,“但洛府主不同,相比于身无长物,满身铜臭的沈某,洛府主有勇有谋,江湖地位超然。恕我直言,其实朝廷向洛府主求援,求的并非军饷,而是……兵马。” 此言一出,赵元、仇寒屏息凝神,将复杂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洛天瑾。 与此同时,柳寻衣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满眼期待地望着沉思不语的洛天瑾,内心的紧张无语言表,甚至连缩在袖中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 第五百九十二章 :登门招抚(二)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 “兵马?朝廷想向我洛某人借兵马?”洛天瑾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原来如此。” “正是!”见洛天瑾的反应并不激烈,沈东善不禁暗松一口气,陪笑道,“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 “此事……恐怕洛某有心而无力。”洛天瑾为难道,“殊不知,贤王府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也不过两千余众,其中还有许多妇孺老少,谈何兵马?” 赵元的眉头微微一皱,纠正道:“洛府主误会了,朝廷借兵,借的并非贤王府的两千弟子。而是……” “难不成要我怂恿洛阳百姓参军?” “当然不是。”沈东善摆手道,“其实,朝廷看中的是整个中原武林。洛府主贵为武林盟主,如果能登高一呼,想必……” 沈东善欲言又止,但他料定,洛天瑾已完全猜出自己的心思。 洛天瑾将信将疑道:“莫非赵大人想让我号召武林群雄……归顺朝廷?” “正是……” “此事恕难从命。”未等赵元的话音落下,洛天瑾突然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的一口回绝。 “为何?”赵元心中一急,忙道,“难道洛府主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当然不是!只是洛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此话怎讲?” “当初,丞相大人也曾与我提过此事,那时我满心壮志,甚至派谢玄前往临安城与丞相当面商议。却不料,我的人尚未抵达临安,已有人在半路设下重重埋伏,险些害死我的女儿。都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鸟未尽兔未死,朝中已有人对我虎视眈眈,杀机四伏。试问换做是你们,你们又当如何?” “此事乃西府从中作梗,与东府无关。经皇上圣裁,武林之事现由东府做主,西府不得插手,因此……” “这番话恐怕连赵大人自己都不会相信。”谢玄苦笑道,“刚结束不久的武林大会,桃花剑岛的宇文修受谁指使?他的‘武林候’又是拜谁所赐?赵大人,我等虽远在江湖,但消息并不闭塞,三江口一场闹剧早已传的妇孺皆知,难道这便是你口中的‘西府不得插手’?” “可是……” “若非念在东西二府有别,洛某今日也不会接待两位大人,更不会散尽家财,略尽绵力。”洛天瑾淡淡地说道,“希望赵大人可以设身处地,不要强人所难。我对朝中的派系之争不感兴趣,同样也不希望卷入无端是非。说到底,洛某对朝廷又敬又畏,自诩才疏学浅,难在官场立足,唯有敬而远之,望赵大人体谅。” “洛府主无意于功名利禄,大可不与我等为伍。”赵元沉吟道,“你只需号令群雄,向皇上尽忠即可。待战事结束,自然尘归尘土归尘,彼此再无瓜葛。如何?” “看来赵大人对中原武林不甚了解。”洛天瑾自嘲道,“洛某是武林盟主不假,但‘武林盟主’并不等于‘武林之主’。盟主,不过是江湖朋友抬爱,赐给在下的一介虚名罢了。实则,武林各派自成一家,相互间平起平坐,并无从属关系。因此,洛某纵有一千张嘴,也没本事号令其他门派。当然,我也无权左右其他人的选择。如果赵大人能说服其他门派,那是赵大人的本事,洛某必为大人拍手称赞,断不会从中作梗阻挠。至于洛某和贤王府弟子……做惯了闲云野鹤,实在无意登堂入庙。” “洛府主,兹事体大,何必一口回绝?望请三思……” “欸!”洛天瑾打断沈东善的劝谏,慷慨道,“赵大人仇大人,你们在洛阳城的一切吃喝玩乐,皆算在洛某头上。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我们不能同朝为官,但相逢即是缘分,洛某很高兴结交二位大人。” “洛府主,难道此事真没有商量的余地?”赵元试探道,“难道你真想眼睁睁地看着天下百姓遭受国破家亡之痛?” “洛某一介草莽,既无经天纬地之才,亦无救国安邦之力,若真有亡国灭种之日,在下唯有玉石俱焚,以身殉祖。”洛天瑾叹道,“至于天下大势,又岂是区区在下能够左右?唉!” 见洛天瑾装腔作势,仇寒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沉声道:“敢问刚刚这番话,究竟是洛府主的意思?还是中原武林的意思?” “洛某已经说过,我是我,中原武林是中原武林,二者断不可混为一谈。”面对赵元与仇寒的一唱一和,一温一冷,洛天瑾不悲不喜,镇定依旧。 “如此说来,洛府主是铁了心抗旨不遵?”仇寒语气不善地说道,“你可知违抗圣旨,该当何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早已不是大宋的地盘。”谢玄插话道,“不如你将大宋皇帝的圣旨拿到街上,看看洛阳百姓又有几人下跪?年轻人,要懂得入乡随俗,因时而治。在临安城,你或是手握大权的朝廷命官。但在洛阳城,你与来往的商贩走卒无异,皆是他乡之客。” “你……” “看来,我们今日来的太过鲁莽。”赵元不想与洛天瑾撕破脸,故而语气一缓,圆场道,“洛府主对朝廷仍有心结未解,难免心存抵触,亦是人之常情。” “赵大人深明大义,洛某佩服。” “不过,赵某毕竟身负皇命,如若空手而归恐怕难以交差。”赵元思量道,“不如这样,我们不急于说服洛府主,同样洛府主也不必急于回绝皇上的恩典。你我皆思虑几日,将其中的利弊得失细细权衡一番,而后从长计议,如何?” “这……” “沈老爷有一言说的痛切。兹事体大,断不能意气用事。”这一次,是赵元不给洛天瑾反驳的机会,直言道,“事关江山社稷,亿兆黎民,谁也不能武断,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沦为千古罪人。” “呵呵……千古罪人?赵大人此言,令洛某心惊肉跳,诚惶诚恐。” “赵某绝无威胁之意,只希望洛府主能以大局为重,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替子孙后人着想才是。”言至于此,赵元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惴惴不安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小兄弟,你认为赵某说的有无道理?” 见赵元将矛头指向柳寻衣,洛天瑾不禁眉头微皱,转而向柳寻衣问道:“寻衣,你意下如何?” “这……”柳寻衣心里明白赵元的意思,但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以免引起洛天瑾的怀疑,故而吞吞吐吐地应道,“赵大人与府主各有各的道理,说到底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依你之见,洛府主该不该接受朝廷的招安?”仇寒一针见血,咄咄相逼。 柳寻衣暗中叫苦,仇寒不了解洛天瑾的性子,冒然相逼,非但不能促成此事,反而适得其反,令洛天瑾对朝廷愈发抵触。 “该与不该,府主自有打算,不劳仇大人费心。”犹豫再三,柳寻衣决定以退为进,不可操之过急。 闻言,仇寒的脸色登时变的难看无比,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 俨然,仇寒并不理解柳寻衣的良苦用心,反而对他的一再推诿十分恼怒。 “罢了!”赵元蓦然起身,朝洛天瑾拱手一拜,“欲速则不达,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洛府主慢慢斟酌。赵某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讨扰。” “我已命人收拾好房间,赵大人何不在府中歇息?” “洛府主的好意赵某心领,不过沈老爷已替我们安排妥当,因此不便在贵府打扰。” “既然如此,恕洛某招呼不周。”洛天瑾也不强求,风轻云淡地笑道,“今夜,我在府中设宴,替大人接风洗尘。” “不必劳烦!”赵元话里有话地婉拒道,“其实,比起洛府主的接风宴,赵某更想亲自做东,摆一席结盟宴,与卿把酒言欢,共商大事。只不知,赵某有没有这份福气?” 面对赵元的旁敲侧击,洛天瑾却是哈哈大笑,迟迟不肯正面作答。 寒暄作罢,赵元沈东善仇寒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悻悻地离开贤王府。 他们走后,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鄙夷之色。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中一紧,一抹不祥的预感悄然攀升。 “哪里冒出来的蠢货?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闻听洛天瑾对赵元仇寒的评价,柳寻衣大惊失色,心中五味陈杂。 “谢兄,派人去查查他们的底细,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来路?”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幽幽地说道,“这两位朝廷命官平日颐指气使惯了,如今到洛阳城也放不下自己的官架子。虽然口口声声谦卑谨慎,但骨子里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耳提面命的意味,真是令人厌恶。” 柳寻衣越听越心惊,想要从中斡旋,却一时拿捏不准自己的身份,故而不知从何开口。 “寻衣!” 正值柳寻衣思绪万千之际,洛天瑾的声音陡然自其耳畔响起:“仇寒此人态度狂傲,对我屡有不敬,该当何罪?” “这……”柳寻衣眼神一变,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吞吞吐吐道,“仇寒少年得志,难免不识时务,确实该狠狠教训一番。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此番又是奉旨而来,府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是否……” “谁是僧?谁是佛?”洛天瑾打断道,“区区一个仇寒,又值得我看谁的面子?如果连他都不敢教训,武林盟主颜面何存?” “府主教训的是。” “寻衣,此事交给你去办。” “是。”柳寻衣不动声色地应道,“只不知……府主打算如何教训他?不如……让他尝一顿皮肉之苦?” “欸!”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摆手道,“虽是小惩大诫,却也不能敷衍了事。”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寒,冷笑道:“今夜,你去取下仇寒的首级。我要杀鸡儆猴,惩‘小’诫‘大’!” …… 第五百九十三章 :大事可期 洛天瑾此言,立即招至六大门派弟子的一片赞同。 “洛府主言之有理。” 出人意料的是,金复羽非但没有反驳洛天瑾的话,反而主动附和道:“此次推举武林盟主,一统武林是假,共抗大敌才是真。因此,武林盟主的人选可以不是德高望众,但定要与鞑子不共戴天,绝不能是叛国奸贼。” 沈东善一脸失望,环顾着窃窃私语的众人,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如此说来,各位都赞同殷某的提议?”殷白眉朗声问道。 闻听此言,众人不禁面露迟疑。随后,在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欣然允诺之下,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纷纷响应。 转眼之间,消失百年之久的“武林盟主”,在一片热闹声中被众人重新敲定。 “依照规矩,推举武林盟主,需汇聚天下英雄,召开天下武林大会。”腾三石凝声道,“曾经的武林大会每三年一届,但如今天下动荡,四面楚歌,因此老夫提议,将召开武林大会的时间,缩短至一年,为的是尽快推举出武林盟主,以应时变。” “我同意腾族长的建议!”陆庭湘点头道,“不如我们便以一年为期,广邀天下英豪,于明年九九重阳,召开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不比小打小闹,依规矩,参与者无论富贵贫穷、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尊卑贵贱,只要是中原人士,皆可赴会一展身手。”钟离木笑道,“如此想来,武林大会当日,势必群英荟萃,豪杰齐聚,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再加上隐世游侠,全部算在一起,怕是少则八九千,多则过万人。嘿嘿……看来我们要挑选一个足够大的场地才行。” 说罢,钟离木又环顾了一圈熙熙攘攘的秦家武场,戏谑道:“若如秦家武场这般大小,到时莫说比武切磋,就连落脚……只怕都困难。” 其实,秦家武场并不狭窄,只不过相比起动辄上万人的武林大会,未免有些捉襟见肘。 “如若不弃,武林大会可以在我昆仑山举行!”殷白眉开口道,“昆仑山有一峡谷,名曰“昆仑墟”。乃是昔日武林大会的举办之处,地势平坦而空旷,足可容纳数万之众。虽早已废弃,但若是诸位同意,殷某只需半年,便可重铺青砖,将其修整如初。只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殷白眉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再度窃窃耳语一番。 金复羽似笑非笑地说道:“昆仑虚虽大,但毕竟在昆仑山中,武林大会乃江湖第一盛事,虽说群雄毕至,但难免龙蛇混杂。殷掌门将如此重要之事安排在自己家中,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金坞主的言外之意,怕是信不过殷某吧?”殷白眉轻哼道,“你是怕我以权谋私,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才不想让武林群雄前往昆仑山。” “殷掌门误会了!”被殷白眉冷嘲热讽,金复羽也不恼怒,淡笑道,“其实,除昆仑虚之外,昔日举办过武林大会的地方还有许多。其中不乏咫尺之遥,我们又何必舍近求远?” 唐辕眉头一挑,反问道:“金坞主说的是……” “华山之巅,论剑台!”金复羽笑道,“昔日华山派也曾盛极一时,只可惜剑、气二宗分裂之后,华山派光辉不在,逐渐在江湖中陨落。如今过去多年,华山早已物是人非,空空如也。但这恰恰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举办武林大会的绝佳之地,华山派虽已不在,但在华山之巅的论剑台上,却仍保留着昔日江湖豪杰们的刀痕剑疮,正好可以让我们这些晚生后辈,前去顶礼膜拜。” “好主意!”陆庭湘笑道,“华山论剑已然消失百年,但我们既已重提武林盟主之事,也自当重振华山论剑之盛。论剑台虽不及昆仑虚那般广阔,但容纳数千人依旧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自古华山一条路,陡峭而凶险,任谁也不可能在上山途中设下埋伏。” 说罢,为免殷白眉误会,陆庭湘不忘补充一句:“陆某说的埋伏是指鞑子,绝非针对殷掌门。” “哼!”殷白眉冷哼一声,索性不再理会。 “此法倒也可行!”清风幽幽地说道,“为免滥竽充数,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可在华山脚下先设一道门槛,安排弟子与报名之人切磋,凡武功不济者,只能去临山远观而望,不能登台。至于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掌门所带弟子不得超过三十人。” “不错!人多未必是好事,反而容易生出祸端。”左弘轩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矩,彼此也能收敛一些。武林大会推举武林盟主,不是比人多,更不是混战,而是要一对一的公平较量。如此想来,清风道长此法反倒十分公平。” 金复羽沉吟道:“好个‘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些年,江湖中人轻义重利,年少者不懂尊卑长幼,年长者不明安分守己,是该有人管一管了。既然推举武林盟主,是为了重新制定江湖规矩,那便从华山论剑开始,亦无不可。” “金坞主所言,正是老夫所想。”腾三石瓮声道。 “各位可还有异议?”沉寂片刻,洛天瑾高声问道。 众人左顾右盼,纷纷摇头。 见状,洛天瑾微微一笑,转而看向面色难堪,一言不发的沈东善,淡笑道:“沈老爷,还有一事,恐怕还要劳烦你……” “洛府主不必客气!”沈东善轻叹一声,转而朝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沈某明白,论剑台荒废多年,恐怕早已破败不堪。但为中原武林之安定,以及诸位与沈某之间的情义,我愿出钱修缮华山之巅,重铸论剑台。” 华山之路,崎岖难行,两个苦力合力抬着一块青石,登上华山之巅,至少需要半日。 华山之巅四面临渊,狭窄而凶险,但论剑台却要修建的宽阔无比,至少有三分之二悬浮于半空之中,其修葺建造之艰难,所需匠人工艺之精湛,皆是万里挑一。耗时许久,耗资甚巨。 昔日的论剑台,华山派足足用了九年方才建成。 如今距武林大会召开,只有区区一年,此等难如登天之事,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才敢夸此海口。 “明年九月初九,华山之巅,召开天下武林大会,推举江湖至尊,武林盟主!”玄明高声道,“阿弥陀佛!武林盟主一出,不知日后江湖中又会生出多少事端?但愿能如我等所愿,逢凶化吉,国泰民安。善哉善哉!” “接下来的一年,万一鞑子前来闹事,我们当如何应对?”妙安迟疑道。 “他们此番吃了大亏,量他们也不敢轻易再来。”唐辕冷笑道,“不过为求有备无患,我们的确应先商定一计,以免到时自乱阵脚。” “不如一切照旧?暂分两派,贤王府与六大门派,金剑坞与四大世家,遇事可先互通有无……”陆庭湘提议道。 “不可!”金复羽出人意料地打断道,“如此以来,难免有人结党营私,暗结珠胎,不利于明年武林盟主的推举。” “哦?”洛天瑾不禁一愣,狐疑道,“那依金坞主的意思是……” “以秦淮为界,南北而治。”金复羽淡笑道,“在选出武林盟主之前,秦淮以北,暂推举一人主事。秦淮以南,另推一人主事,遇事必先相互知会,并由主事之人召集大家共同商议,不能独断专行。如此一来,也可以打破昔日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水火不容的对立局面。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 金复羽的用意,柳寻衣瞬间看破,他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广招党羽,拉拢昔日与贤王府亲近的门派。 众所周知,武林四大世家中,除河西秦氏之外,其余的江南陆府、蜀中唐门以及湘西腾族,皆在秦淮以南。反观六大门派,只有少林、昆仑、崆峒在秦淮以北。其余的武当、峨眉、青城,则全部在秦淮以南。 换言之,这一年的南北而治,对金复羽无关痛痒。毕竟河西秦氏因“玄水下卷”失窃一事,与贤王府闹的水火不容,因此洛天瑾想借机拉拢秦明,几乎不可能。 反观洛天瑾,却是深受其害。武当掌门是其岳父,关系自然牢固。但峨眉与青城二派,是否会被金复羽游说?却未曾可知。 望着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洛天瑾,金复羽笑问道:“怎么?难道洛府主至今仍心存间隙?非要将武林各派分出个亲疏远近不可?” 金复羽此言绵里藏针,洛天瑾若执意不肯,便会正中金复羽的下怀,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以至名誉受损,甚至与六大门派产生隔阂。 犹豫再三,洛天瑾目光阴戾地盯着金复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一切就依金坞主所言。只不知,这一南一北的主事之人,又该选谁?” “北方自然推举洛府主。”钟离木道,“玄明方丈乃方外之人,昆仑派山高水远,老朽又散漫惯了,皆难以担此重任。至于秦府主嘛……” “不必看我!”秦明当机立断道,“我没兴趣!” “嘿嘿……看来只能辛苦洛府主了。”钟离木故作无奈地摆手道。 对此,洛天瑾只是微微一笑,算作道谢,并未推辞。 “至于南方的主事……” “南方主事,自当推举青城派的左掌门!”不等陆庭湘举荐金复羽,金复羽却率先抢话。 此言一出,不仅令陆庭湘大吃一惊,同时也令洛天瑾神色一怔。 再看左弘轩,更是满头雾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好心机!”柳寻衣暗叹道,“我只猜到金复羽有意收买人心,却万没料到,他的手段竟会施展的如此神速。” “我……”左弘轩满眼尴尬地左右顾盼一番,随后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 见状,洛天瑾强压下心头震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既然金坞主有此美意,左掌门自当却之不恭才是。” “哗!” 霎时间,全场一片哗然。 众人难以置信地来回打量着洛天瑾和金复羽,今天他们二人,都反常的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至于左弘轩,则在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情不自禁地面露一丝难以掩饰的狂喜。 见状,洛天瑾的眼中却猛然爆发出一股阴狠之意。 一片嘈杂声中,洛天瑾与金复羽无视熙熙攘攘的众人,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交织而出,眼中各自涌现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古怪神采。 金复羽负手而立,目不斜视,嘴角悄然扬起一丝淡定从容的笑意。 洛天瑾疾首蹙额,瞋目切齿,眼皮不经意地轻轻一抖,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骇人的狞笑。 …… 第五百九十四章 :湖心重逢 新 洛阳城北,有一座丹枫园。 曾几何时,“丹枫园”本是皇室的花园行宫,风光旖旎,奢华无限。后经朝代更迭,血火洗礼,丹枫园屡遭破坏,几乎沦为废墟。 “端平入洛”后,蒙古人将洛阳城收入囊中,为大肆敛财,将破败不堪的丹枫园公然招卖,被一当地富贾斥重金买下,本欲修葺完善作为私家府邸,却不料生意落魄,丹枫园修到一半富贾便抑郁而亡。 其后人为偿还生意上的亏欠,无奈之下,只好用丹枫园抵债。而当时最大的债主,正是东善商号。 丹枫园顺理成章地落入沈东善之手,经他豪掷千金,悉心修葺,如今的丹枫园已变成一座美轮美奂的私人园林,其奢华程度比当年鼎盛时期也不遑多让。 放眼洛阳城内的所有建筑,若论气势恢宏,屈一指的当属城北的紫薇宫,此乃昔日的皇宫,自然大气磅礴,无与伦比。 紫薇宫之下,便是将军府与贤王府,其中雕栏玉砌,朱阁青楼令人叹为观止。再其次,便是这座琼楼金阙,阆苑瑶台,占地千余亩的丹枫园。 最令人感慨的是,如此佳园,却被沈东善当做后花园,一年四季也住不了三五天,平日大都闲置着,实在是暴殄天物,令人既羡慕又嫉妒。 即便如此,丹枫园依旧日日有人打扫,夜夜有人守护,家奴护院足有三百余人,每年的花销用度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 由此足见,大宋第一富贾花钱如流水,绝非浪得虚名。 如今,赵元奉旨北上,落脚的地方正是这座丹枫园。 傍晚时分,柳寻衣独自一人来到丹枫园。 虽然洛天瑾派他来杀人,但经柳寻衣思虑再三,仍选择以真面目示人,既未乔装改扮,亦未偷摸潜入,而是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 丹枫园内有一汪湖水,几乎占据整座园林的三分之二,名曰“凝翠”。 凝翠湖中建有一座凉亭,名曰“湖心亭”。顾名思义,湖心亭位于湖水中央,四面环水。更有趣的是,湖心亭四周皆无可以连接岸边的桥梁,若想来往于此亭,唯有乘船而上。 沈东善将湖心亭修建的如此奇特,目的是方便自己与友人商谈机密。 凝翠湖十分广阔,纵使在湖心亭上放声呐喊,岸边的人也难以听清一二。 欲免隔墙有耳,湖心亭乃上佳之选。 此时,沈东善正在湖心亭摆酒设宴,与赵元谈笑风生。站在一旁的,除沈东善的贴身护卫魁七之外,还有仇寒、秦卫二人。 星河月下,白雪飘零,于凝翠湖面洒下一片银花,美的不像人间。 一叶轻舟破开湖水,徐徐而来。 一人站于船头,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一袭青衣随风摆动,任由漫天飞雪落在身上仍置若罔闻。 举目细瞧,来人正是目光如炬,面色凝重的柳寻衣。 临近湖心亭,船夫忽然将船摆横,投下长杆,定住船身,远远地朝沈东善拱手一拜,朗声道“启禀老爷,柳执扇有事求见,不知能否让他登亭?” 闻言,沈东善缓缓起身,刚欲作答,却又忽觉不妥,于是将迟疑的目光投向赵元,似是询问他的意思。 然而,赵元似乎对柳寻衣的到访漠不关心,仍坐在桌旁吃的津津有味。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仇寒、秦卫,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古怪之意。 “赵大人,您看……” “这里是沈老爷的地方,自然一切听沈老爷安排。”赵元回答的风轻云淡。 “这……” “沈老爷,得罪了!” 未等沈东善权衡,船上的柳寻衣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骤然飞身而起,一招登萍度水,转眼掠过十余米的湖面,直逼湖心亭而来。 “大胆!” 魁七暴喝一声,同时将手中的万刺飞轮奋力甩出,伴随着“嗖”的一阵轻响,万刺飞轮疾飞旋着朝柳寻衣杀来,恐怖的气劲将湖水吹的哗哗作响,泛起阵阵波涛。 “哼!” 柳寻衣轻喝一声,并不拔剑,而是左脚踩右脚,身形再度向上一蹿。 与此同时,万刺飞轮倏忽而至,柳寻衣趁机用脚一踏,借力前行,度再快三分,瞬间掠上湖心亭。 见状,魁七眼神一寒,迅冲上前来将柳寻衣死死拦住。 仇寒、秦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拔剑出鞘,虽未上前替魁七助阵,却也表现出一副虎视眈眈的临敌架势。 “柳执扇,沈某尚未请你入亭,你岂敢擅闯?” 沈东善被柳寻衣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欲设法逃命,又见柳寻衣理智尚存,似乎并无恶意,于是暗松一口气,从而怒由心起,不悦道“我与你家府主是多年挚友,就连他也要卖我三分情面,你一个小小的执扇,岂敢如此放肆?” “沈老爷恕罪,在下负命在身,实在耽误不得。如有得罪,万望海涵。”柳寻衣轻瞥一眼吃喝依旧的赵元,转而向沈东善拱手赔罪。 “负命在身?”沈东善迟疑道,“莫非是洛府主让你来的?” “正是。” 听闻是洛天瑾的意思,沈东善的语气登时缓和不少,好奇道“不知洛府主找沈某何事?” “在下前来,并非找沈老爷。而是……”言至于此,柳寻衣将复杂的目光缓缓投向赵元。 “赵大人?”沈东善诧异道,“你找赵大人何事?” “府主有命,恕在下无可奉告。”柳寻衣摇头道,“敢请沈老爷暂时回避,让我与赵大人单独一叙。” “这……恐怕不妥吧?”沈东善为难道,“丹枫园毕竟是我的地方,万一赵大人出现什么闪失……” “不如让仇寒、秦卫留下,保护我的周全。”赵元伸手朝仇寒、秦卫一指,向柳寻衣问道,“他们与我同朝为官,亦是皇上的忠臣良将,不知柳执扇意下如何?” 柳寻衣凝视着似笑非笑的赵元,沉默良久,方才缓缓点头“一切依赵大人所言。” “沈老爷。”赵元又将和善的目光投向左右为难的沈东善,轻笑道,“可否行个方便?” 沈东善神情一禀,忙道“既然赵大人开口,沈某自当却之不恭。” 说罢,沈东善招呼下人将船靠近,而后向柳寻衣嘱托道“柳执扇,赵大人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你言谈举止千万要拿捏好分寸。休以为这里是洛阳城,便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沈老爷的提醒,在下谨记于心。” 柳寻衣谦逊应答,目送沈东善与魁七乘船远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小船已不见踪影。 放眼四周,除湖心亭上的几人之外,只剩翠湖残雪和水中鱼儿。 见状,柳寻衣神情骤变,脸上的冷傲眨眼化作恭敬,快步入亭,向赵元跪拜道“属下参见天机侯……” 未等柳寻衣下跪,赵元赶忙伸手将其托住,谨慎道“此处虽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却要小心‘隔岸有眼’。今夜你我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这……” 见柳寻衣面露踌躇,赵元不禁脸色一沉,挥筷朝对面的凳子一指,催促道“快坐!” “属下斗胆冒犯!” 言罢,柳寻衣不再犹豫,迅坐在赵元对面。自岸边远远望去,二人平起平坐,好似谈判一般。 “寻衣,许久未见,本侯对你甚是想念。” 赵元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替柳寻衣斟酒。柳寻衣欲起身谦让,却被他用眼神“按”了回去。 “寻衣对侯爷也十分挂念。”柳寻衣心情激动,甚至连声音都变的有些颤抖,“这两年,您老人家的身体可好?” “放心,一切安好。”赵元望着喜形于色的柳寻衣,不禁心生感慨,眼中尽是疼惜之意,“倒是你,比来时削瘦许多。” “托侯爷的福,我一切都好。”柳寻衣自谦道,“洛天瑾待我不薄,吃喝无忧,也不愁没银子花。” “那便好!” “对了!”柳寻衣心念一转,忙道,“我有一事要启禀侯爷。” “何事?” “据传,金复羽在横山寨秘密培养十万大军。” “什么?”赵元登时一惊,狐疑道,“消息属实?” “我虽未亲眼所见,但消息来自一位江湖朋友,相信不假。” “嘶!” 见柳寻衣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赵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思量片刻,缓缓点头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我会连夜修书一封,将此消息密报丞相,相信朝廷定会辨明真伪,设法应对。眼下,我们的要任务是做好招安之事。” 言至于此,赵元面色一缓,又道“寻衣,关于你这段时日在江湖中的遭遇,本侯也听说过一些。整日打打杀杀,出生入死,经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唉!真是委屈你了。” “一切都是我份内之事!” 赵元满眼欣慰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赞许道“不到三年,你从一介无名小卒变成洛天瑾的心腹,而且还被他相中,选为东床快婿。寻衣,本侯当年果然没看错人,你的确能成大器。” “侯爷,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秦卫小声提醒道,“柳兄,洛天瑾派你深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还有,洛天瑾对招安一事,究竟作何打算?”仇寒补充道,“他到底有没有归顺的心思?” 闻言,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喜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 见状,赵元不禁暗吃一惊,凝声道“寻衣,有话但说无妨!” “这……这……” 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始终未能说出下文,似乎心有挂碍,不知该从何开口。 “为何吞吞吐吐?莫非……事情有变?” 迟疑再三,柳寻衣蓦然抬头,纠结的目光紧紧盯着惴惴不安的赵元。踌躇许久,方才将心一横,斗胆谏言“侯爷,不如……我们一起回临安城?今夜便走!” …… 。

第594章 善人难做 “什么?” 柳寻衣此言一出,赵元不禁大吃一惊,脸上布满震惊之意。 “柳寻衣,你疯了不成?”仇寒怒斥道,“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秦卫劝道:“柳兄,且不论你辛辛苦苦的卧薪尝胆,单说丞相与贾大人呕心沥血,在皇上面前恨不能将嘴皮磨破,方才说服皇上派侯爷来此招安。你可知其中究竟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担着多大的风险?此事又牵连东府多少位大臣?眼下万事俱备,你岂能临阵退缩?” “我也不想前功尽弃,只是……”柳寻衣一脸为难,断断续续地说道,“只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走。” “为什么?”秦卫追问道,“只因你不想和洛凝语拜堂成亲?” 闻言,仇寒不禁一愣,难以置信道:“事到如今,莫非你仍惦记着馨德郡主?你可知……” “住口!”赵元脸色一变,沉声喝断,“大事为重,现在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时候!” “是。”仇寒幡然醒悟,搪塞道,“我的意思是……一事归一事,娶洛凝语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寻衣,你将本侯彻底弄糊涂了。”赵元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故而话锋一转,问道,“究竟如何迫不得已?你且说来听听。” “这……”柳寻衣瞥了一眼面色凝重的仇寒,转而向赵元拱手道,“实不相瞒,洛天瑾对招安一事……似乎毫无兴趣。” 闻言,赵元的眉头微微一皱,迟疑道:“何以见得?” “侯爷有所不知,这两年我一直和洛天瑾打交道,深知其脾气秉性。”柳寻衣解释道,“一旦被他认定的事,断不会轻易更改。” 赵元稍作思量,忽然放声大笑,摆手道:“若是因为这些,你大可不必退缩。其实,本侯来此之前,便已料到洛天瑾不好对付。不过本侯既然临危受命,便从未想过退缩。今日不成,则过两日再去。本侯会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直至洛天瑾松口为止。” “可是……”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你的鼎力相助。”赵元沉吟道,“今日,洛天瑾虽然嘴上拒绝,但心里一定对我的到来颇有触动。我料,他必会召集亲信反复商议此事,你是他的心腹,又是他的准女婿,故而在他心里的话语权一定不轻。我在外,你在内,你我里应外合,只要伺机谏言,相机行事,必能改变洛天瑾的心意。” “侯爷,此事……” “更何况,本侯招安绝非只带来一张嘴。”赵元再一次打断柳寻衣的辩驳,淡笑道,“我可是奉皇上的旨意,带着诸多好处而来。这些条件随便开出一样,足以令常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洛天瑾虽不是泛泛之辈,但毕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本侯不信他不动心。” 柳寻衣一怔,错愕道:“既然如此,为何今日不说?” “初来乍到,自是彼此试探,相互保留。太早揭露朝廷的底牌,反而会令洛天瑾小觑我们。只有让他感觉一切都是他一点一滴争来的,才能令他对圣上心怀感激,从而尽心效忠,全力以赴。” “话虽如此,怕只怕……洛天瑾比侯爷想象的还要狡猾。”柳寻衣愁眉苦脸,担忧道,“我潜伏在洛天瑾身边的时间越长,越现此人的城府深不可测。有句话……说出来不怕侯爷笑话,江湖中精于算计的老狐狸我也见过不少,但迄今为止,尚未现有人比洛天瑾更攻于心计。在他面前,纵使是金复羽,亦讨不到半点便宜。” “是吗?”仇寒蔑视道,“可我为何听说,不久前洛天瑾在金复羽手里吃了一个大大的哑巴亏?而且事后竟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你说的是宋玉率人救走艾宓的事?”柳寻衣无奈道,“说来惭愧,那件事……其实是我的过错。府主非但没错,反而借此机会将秦明除掉,扶秦苦上位,将河西秦氏从金复羽麾下夺到自己手中……” “府主?”仇寒眼睛一瞪,厉喝道,“你为何屡屡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今日在贤王府,我便已察觉到一丝蹊跷,你对洛天瑾惟命是从,反而对侯爷的暗示充耳不闻。现在又张口闭口唤他‘府主’,莫非你已忘记自己的身份?真将洛天瑾当成主子不成?” “我没有……” “没有?”仇寒冷笑道,“柳寻衣,什么黑执扇、白执扇,那些只是你用来掩饰身份的假象。你是朝廷命官、是天机阁少保,不是什么江湖大侠,更不是绿林草寇。” “仇大哥何出此言?我从始至终都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份……” “既然没忘,便应该记得什么叫军令如山?什么叫令行禁止?什么叫鞠躬尽瘁?什么叫万死不辞?”仇寒教训道,“这些规矩,在你第一天进入天机阁的时候,我便一字一句地教过你。侯爷下令,我们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奋勇向前,断不能迟疑分毫,更不能后退一步。” “这些我都记得……” “你若记得,刚刚又岂会说出那些忤逆之辞?”仇寒继续道,“你有什么资格在侯爷面前指手画脚?又有什么资格擅改侯爷的命令?你的任务是招安洛天瑾,无论有多少困难,无论洛天瑾多么狡猾,你都应尽心办差,而不该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此事一日未成,你一日不能动摇,这是为人臣子的规矩!” “是……” 在仇寒一而再、再而三的斥责下,柳寻衣汗如雨下,满面羞愧,咬牙切齿地应道:“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是我一时糊涂,是我心存怯弱,是我险些破坏侯爷的大事……我不该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更不该生出临阵退缩的念头,我应该一往无前,不择手段,无所顾忌……” 见柳寻衣五官狰狞,自言自语,秦卫不禁心生担忧,赶忙圆场:“柳兄不必自责,仇大哥刚刚有些言重了……” “秦卫,这里轮不到你开口!”仇寒厉声打断,“以往,你比柳寻衣更不懂规矩。我刚刚并非危言耸听,只是在提醒柳寻衣,做为一名天机阁少保,永远不要忘记天机阁的规矩。” “你……”秦卫见仇寒将矛头转向自己,不禁面露不悦,呛声道,“你知晓此事不过十几二十天,其中的曲折你又知道多少?” “正因我知之甚少,才会对你愈不满。”仇寒道,“你一直和柳寻衣单独见面,为何没有及时现他的异心?为何不将柳寻衣悖逆的苗头尽早扼杀?要说错,你也有错,错在耳目不清,心存纵容,才会令他变成今时今日的模样。” “仇寒,你够了!”秦卫怒道,“我对你一忍再忍,你却得寸进尺,不知收敛。柳兄有何异心?不过称赞洛天瑾几句而已,你何必小题大做?” “对洛天瑾心存敬畏便是错!” “可笑!”秦卫据理力争,“如果柳兄对洛天瑾毫无敬畏,又岂能顺利接近他?” “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而已,柳寻衣表面上可以对洛天瑾卑躬屈膝,但心里绝不能有半分敬畏。”仇寒的语气不容置疑,“如若不然,天机阁少保的尊严何在?朝廷命官的威严何在?他与江湖中那些宵小之徒又有何区别?” 从始至终,赵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未。 俨然,在赵元心里,仇寒所言并没有错。至少,不完全错。 “呵呵……” 突然,柳寻衣放声冷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酒壶,幽幽地问道:“敢问仇少保,究竟是威严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仇寒一愣,恼怒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也应该知道何为‘舍生取义’!” “好一个舍生取义。”柳寻衣狂笑道,“如果我选择舍生取义,早在第一次见到洛天瑾时便死了,又岂能活到今天?” “你……” “我再问你!”柳寻衣不理会仇寒的反应,径自问道,“如果我死了,侯爷的差事谁来完成?招安大计,又由谁来继续?” “这……”仇寒一阵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我对洛天瑾的敬畏,不是装的,而是自真心。”柳寻衣直言不讳,一针见血,“如果我虚情假意,连自己都骗不过,又如何能骗过洛天瑾?我出卖尊严,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要留下一条命,完成侯爷交代的差事。身在江湖,我只能是江湖人,也必须是江湖人!如果我身上残留着一丁点朝廷命官的习气,早他妈死了几百次,岂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冠名堂皇的废话?” 见柳寻衣出言不逊,仇寒不禁脸色一变,刚欲叱责,柳寻衣却先行开口:“仇寒,你给我记住!我柳寻衣能在刀光剑影中活到今天,能潜伏在武林盟主身边而不露出马脚,靠的不是你口中的那些规矩,更不是你,而是我自己!血雨腥风,刀口舔血,我在江湖中究竟经历过什么,恐怕你连做梦都想象不到。” “柳寻衣,你的言谈举止,狂傲自大,简直和那些江湖草莽一模一样!”仇寒怒道,“今夜你来作甚?难道只为向我们炫耀自己的功劳?说一些悲天悯人,自怨自艾的废话?还是替洛天瑾传话,拒绝朝廷的招安……” “啪!” 仇寒话音未落,柳寻衣猛然抄起桌上的酒壶,毫不留情地砸向他的脑袋。 伴随着一声脆响,以及赵元、秦卫二人难以置信的惊呼,霎时间血流如注,混合着浓烈刺鼻的酒浆,仇寒的脸上满是血污。 “柳寻衣,你疯了……” 未等仇寒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柳寻衣的左手陡然掐住他的脖子,仇寒欲出手抵抗,却不料柳寻衣更快一步,奋力向下一压,登时将其脑袋死死按在桌上。 与此同时,柳寻衣的右手抽剑出鞘,锋利无比的剑刃瞬间抵住仇寒的脖子。 冰冷的杀意,顺着仇寒的汗毛孔涌遍全身,令其身子一颤,再无反抗之力。 “寻衣,你这是……” “侯爷,你们一再问我,今夜究竟为何而来?又质疑我为何畏畏尾?我现在一并告诉你们。”柳寻衣眼圈通红,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洛天瑾派我来……砍下仇寒的级!” …… 第595章 左右为难 “什么?这……怎么会?” 柳寻衣语出惊人,令一向镇定的赵元登时心生骇然,不知所言。 秦卫愣愣地站在一旁,一时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好生尴尬。 仇寒被柳寻衣死死钳制在剑下,由于内心愤懑,以至面红耳赤,半边脸紧贴着桌面,额头上青筋暴起,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喘着粗气。 “我早就说过,洛天瑾此人喜怒无常,睚眦必报。”柳寻衣向赵元解释道,“今日,仇寒在贤王府出言不逊,屡次对他嘲讽挖苦,令洛天瑾十分震怒,故而心起杀念,派我来取下仇寒的首级,目的是杀鸡儆猴,惩‘小’诫‘大’。” “这……”赵元大惊失色,诧异道,“洛天瑾竟敢公然刺杀朝廷命官?” “侯爷,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在洛天瑾的心里,根本没有朝廷,甚至连皇上他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朝廷命官?莫说你们远道而来,大宋朝廷鞭长莫及,即便是镇守洛阳城的蒙古将军又如何?得罪洛天瑾,结果同样是死路一条。江湖枭雄不同于寻常百姓,他们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更无忌惮之意。恪守的并非法典律例,而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江湖法则。” “纵使是江湖法则,也不该因为一两句嘲讽而赔上性命。”秦卫辩驳道。 “莫说一两句嘲讽,行走江湖,有时素昧平生的两人只因彼此看不顺眼,便有可能抽刀杀人。”柳寻衣无奈道,“更何况,洛天瑾并非无名小卒,而是威震八方的武林盟主。人在江湖,你可以羞辱皇上,却不可羞辱武林盟主。今日仇寒在贤王府对洛天瑾不敬,好比你我在金殿上对皇上不敬,岂有不惹祸的道理?” “柳寻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一介草莽与当今圣上相提并论?”仇寒咬牙切齿地说道,“依我之见,你与洛天瑾无异,皆是无君无父,不忠不义之徒……” “住口!” 赵元眼神一寒,喝住仇寒的辱骂,眉头紧锁地看向柳寻衣,迟疑道:“正因如此,你才想离开洛阳城?” “正是。”柳寻衣道,“侯爷明鉴,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因此才……唉!” 怒叹一声,柳寻衣将无极剑扔在桌上,气哼哼地坐到一旁,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砍下仇大哥的脑袋?可我不杀他,回去无法向洛天瑾交代。左右为难,只能劝侯爷一起离开是非之地,否则……唉!” 千言万语,化作一道无尽的叹息。 直至此刻,赵元、仇寒和秦卫方才幡然醒悟,刚刚他们都误会了柳寻衣。他并非胆小怕事,而是不想伤仇寒的性命。 仇寒眼神复杂地望着无计可施的柳寻衣,踌躇许久,方才硬着头皮开口问道:“真是……洛天瑾让你来杀我?” 闻言,柳寻衣将无极剑推到仇寒面前,直言道:“我下不去手,不如仇大哥一剑结果我的性命。如此一来,你们既可以留在洛阳城,同时又不会引起洛天瑾的怀疑。” “混账话!”仇寒怒道,“你下不去手,难道我能下去手吗?更何况,你若殒命,洛天瑾又岂能善罢甘休?” 言至于此,仇寒念头一转,眼神变的柔和几分,愧疚道:“刚刚……是我一时冲动,望兄弟勿怪……” “仇大哥说的哪里话?”柳寻衣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我自幼相识,你的脾气秉性我岂能不知?” “行了!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赵元颇为不耐地摆手道,“寻衣,除杀死仇寒和离开洛阳城之外,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 “以你对洛天瑾的了解,如果不杀仇寒……”赵元沉吟道,“结果如何?” “不知道。”柳寻衣苦涩道,“或许会被洛天瑾结果性命,或许会被他逐出贤王府,也有可能被他重重责罚一顿,打个半死……洛天瑾的脾气谁也拿捏不准,在他身边的两年多时间,他有时待我热情如火,有时待我冷若冰霜,有时我犯下死罪他也能一笑置之,有时却因为一点小错而雷霆大怒,恨不能将我扒皮抽筋。因此,今夜我若不杀仇大哥,洛天瑾作何反应……我也不知道。” 秦卫眼珠一转,提议道:“如果柳兄不敌仇大哥,刺杀不成……洛天瑾是不是无话可说?” 赵元眼前一亮,满眼期待地看向柳寻衣,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这……”柳寻衣思量片刻,犹豫道,“洛天瑾慧眼如炬,是真是假他一眼便知,我们若想做戏骗他,恐怕……不太容易。如果被他看穿,我的罪过更大,甚至连我们的关系都有可能……露出破绽。退一步说,即便我们能瞒天过海,我一旦失手,必会引起洛天瑾的不满,在他心里的地位势必一落千丈。江湖中人大都以武为尊,若是手段不济,只会让人看不起。再者,并非我大言不惭,凭洛天瑾的武功和眼光,我与仇大哥究竟孰强孰弱……想必他早已了然于胸,否则也不会派我来。” “单打独斗是一回事,以一敌多是另一回事。”秦卫狡辩道,“你只说自己势单力薄,无法得手……” “此法不可行!”赵元打断道,“值此关键时刻,绝不能让洛天瑾对寻衣有丝毫芥蒂。此举风险太大,不能轻易尝试。更何况,你今夜大摇大摆地走进丹枫园,不知被多少人看到,根本不可能瞒过洛天瑾的耳目……” 言至于此,赵元突然灵光一现,声音戛然而止,错愕道:“寻衣,你从一开始就没想刺杀仇寒对不对?否则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是。”柳寻衣不可置否,“若换做别人,我或许不会留情。但让我杀仇大哥,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是啊!”秦卫忧心忡忡地说道,“代价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洛天瑾派我来刺杀仇大哥,已是一个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讯号。”柳寻衣解释道,“他若有半点心思归顺朝廷,又岂会派我刺杀朝廷命官?” “有道理。”赵元沉吟道,“洛天瑾杀鸡儆猴,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不错!既知洛天瑾无意归顺,我为何再害仇大哥性命?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枉死?” “难道……我们就这样回去?”秦卫心有不甘,一脸苦相,“东府呕心沥血筹划的招安大计,如此轻而易举地变成一纸空谈。回去后,侯爷如何向朝廷交差?东府又如何向皇上交差?” “不能走!”赵元面沉似水,语气不容置疑,“此行,本侯势在必得!不玉成此事,本侯绝不离开洛阳城!” “不错!”仇寒附和道,“如今,大宋国运命悬一线,皇上和朝廷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东府的招安大计。我们如果出现闪失,大宋必将陷入危难,再想翻身将难如登天。” “我们走了,大宋便完了。”赵元叹道,“这是洛天瑾给我们出的一道难题,本侯非但不能退缩,反而要迎难而上,以示决心。” “柳寻衣,你持剑斩下我的头颅!”仇寒将心一横,将无极剑硬塞进柳寻衣的手中,义正言辞道,“侯爷说的对,现在是关键时刻,断不能让洛天瑾对你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这场招安大计,我是生是死根本无关紧要,你才是重中之重,因此绝不容出现半点闪失。不就是一颗头吗?洛天瑾喜欢,送他便是!只要能助你取得洛天瑾的信任,仇寒死而无憾!” “仇大哥……” “柳寻衣,你我皆是朝廷命官。食君禄、分君忧,岂能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仇寒满眼赤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死不足惜,但你要记住‘家国大义,天下为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是宋臣!” 仇寒一席话,令柳寻衣感动不已,哽咽道:“仇大哥所言,寻衣字字谨记,没齿不忘!” “来!”仇寒眼圈通红,面露狞笑,将自己的脖子主动伸到柳寻衣面前,戏谑道,“出手快些,让我死个痛快。” 见状,秦卫满脸纠结,却又不知如何相劝。 赵元眼神复杂地望着慷慨赴死的仇寒,半晌沉默不语,未发一言。 俨然,赵元也是万不得已,只能“弃车保帅”。 今日的赵元背负着大宋王朝的生死,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因此,在家国大义面前,一切都可以牺牲,哪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义子。 “仇大哥,你……” “柳寻衣,你还犹豫什么?”仇寒怒道,“我如何教你的?杀人时,要断情绝欲,目空一切。纵使刀下是你的父母兄弟,你也不能对他动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天机阁,承天机要,受命于天,你是替天行事,断不能被自己的感情羁绊。” “仇大哥,不要怪我……” “少废话,动手!” “得罪了!” 伴随着仇寒和柳寻衣的两声怒吼,无极剑寒光乍现,一道银弧自赵元和秦卫的眼中一闪而过,剑气呼啸,卷起无数风雪。 霎时间,手起剑落,血溅七步,为凝翠湖上的绿水银花,无端平添一抹艳红。 …… 第596章 一出好戏 “天色已晚,不知洛府主突然将我们找来,有何差遣?” 深夜,耶律钦和洵溱被洛天瑾邀至中堂,不明所以的二人皆是一头雾水,心中暗暗揣测着洛天瑾的用意。 “洛某为二位准备了一份礼物,还望笑纳。”洛天瑾一边请耶律钦、洵溱品茶,一边风轻云淡地笑道,“今日,东善商号的沈老爷来府上做客,二位可否听说?” 闻言,耶律钦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稍作沉吟,洵溱放下茶杯,含笑道:“沈老爷乃商界巨贾,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摆场十足,我们岂能不知?” “今日与沈老爷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位稀客,二位可知他们是何人?”洛天瑾不动声色地问道。 其实,耶律钦和洵溱早已从下人口中,打听到有关赵元和仇寒消息。 然而,知道归知道,此刻被洛天瑾当面询问,他二人仍表现出一副懵懂模样,眉头微皱,相继摇头。 见状,洛天瑾将戏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谢玄,放声大笑起来。 耶律钦一愣,费解道:“洛府主因何笑?” “宁王爷有所不知。”谢玄接话道,“其实,今日与沈老爷同行的两位,是大宋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一位是二品天机侯赵元,另一位是五品少保仇寒。” 耶律钦和洵溱万没料到洛天瑾会对自己坦诚相告,当下有些措手不及。 “钦差大人?”耶律钦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钦差?为何而来?” “招抚钦差,为招安而来。”洛天瑾收敛笑容,直言不讳。 “这……”洵溱稍作迟疑,猜道:“如我所料不错,大宋朝廷欲借中原武林之力,帮他们对抗蒙古大军……” “正是。”洛天瑾点头道,“赵元已向我开门见山,意图利用武林群雄扩充大宋军力。” “不知……”耶律钦忐忑道,“洛府主作何打算?” “宁王爷认为洛某应该如何?”洛天瑾不答反问,笑容愈深邃。 “这……”耶律钦一脸为难,吞吞吐吐道,“依照常理,洛府主乃汉人翘楚,有情有义,心怀天下,应该不会拒绝宋廷的求援。但是……洛府主已决定自立为皇,似乎又不该蹚这趟浑水……” “宁王爷所言不错,洛某没打算蹚这趟浑水。”洛天瑾义正言辞道,“更何况,我与少秦王有约在先,岂能朝令夕改,言而无信?” 闻言,耶律钦和洵溱不禁面露喜色。 “如此说来,洛府主已经拒绝赵元?” “不错。” 洵溱心念一转,忧虑道:“虽然洛府主心意已决,却只怕赵元不肯善罢甘休。毕竟,宋廷派出招抚钦差绝非儿戏,又岂会轻言放弃?”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洵溱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一个人影,便是柳寻衣。 直至此刻,她已完全猜出柳寻衣潜伏在洛天瑾身边的目的,正是与宋廷里应外合,拉拢洛天瑾归顺朝廷。 一想到自己又攥住柳寻衣的把柄,洵溱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得意之色。 “正因如此,洛某才想送二位一件礼物。” 洛天瑾的声音将洵溱的思绪打断,令她精神一振,仓促问道:“不知……是什么礼物?” “噔噔噔!” 话音未落,堂外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礼物到了,二位一看便知!” 伴随着洛天瑾故作神秘的调侃,气喘吁吁的柳寻衣大步流星地闯入中堂。 此刻,他左手拎着无极剑,右手拎着一个被鲜血染透的黑布袋。 一见耶律钦和洵溱,柳寻衣不禁一愣,心中迅攀升出一股不祥之意。 “拜见府主!” 强压下心中的忐忑,柳寻衣朝洛天瑾叩拜行礼,同时将手中的黑布袋扔在地上。 一见此物,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变,回忆起下午洛天瑾对自己说的话,当下心生骇然,目光纠结地望向不动声色的洛天瑾。 洛天瑾的双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望着血迹斑斑的黑布袋,淡淡地应道:“起来说话。” “谢府主!” 柳寻衣的余光朝一旁的耶律钦和洵溱轻轻一扫,一边观察二人的反应,一边在心中揣测他们与洛天瑾究竟说过什么。 毕竟,洵溱对柳寻衣的真正身份了如指掌,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念及于此,柳寻衣的心里不禁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呵呵……这里面便是我送给二位的礼物。”洛天瑾向洵溱和耶律钦说道,“二位看过之后,必会明白洛某对少秦王的一片诚意。” “哦?” 耶律钦满脸好奇,缓缓起身,两步走到黑布袋面前,先是转圈打量一番,而后向柳寻衣问道:“柳执扇,不知里面是何物?” “这……” 柳寻衣不知该不该向耶律钦实话实说,故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 “是我让他连夜去丹枫园取些东西。”洛天瑾淡然一笑,“大宋朝廷的招抚钦差,如今正在丹枫园落脚。” “嘶!” 耶律钦倒吸一口凉气,在柳寻衣复杂的目光下,径自捡起布袋,将其缓缓解开。 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逸散而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断手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嗯?” 一见此物,谢玄不禁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出一声质疑。但他掩饰的极好,未等洵溱和耶律钦察觉异样,他又用手轻轻捂住口鼻,似是对突如其来的血腥味感到不适。 洛天瑾见到断手后,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精光,但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安之若素。 “这……这是……” “这是仇寒的左手。”柳寻衣解释道,“今日仇寒对府主出言不逊,我奉命教训他一番。” “这……这……” 耶律钦连连语塞,看看断手,再看看冷若冰霜的柳寻衣,又看看笑而不语的洛天瑾,最后眉眼舒展,竟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好!甚好!极好!”耶律钦连连称赞,“今夜见到此物,本王荣幸之至。想必少秦王对这件礼物,亦会非常喜欢。” 说罢,耶律钦扔下断手,朝洛天瑾拱手一拜,正色道:“洛府主一言九鼎,本王钦佩至极!洛府主放心,少秦王的承诺永远不会变,你我两家必会千秋盟好,永不背弃。” 耶律钦此言,令柳寻衣咂舌不已,浮想联翩,愈好奇少秦王与洛天瑾之间的承诺究竟是什么? “既然宁王爷和洵溱姑娘对礼物十分满意,想必二位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洛天瑾话里有话地笑道,“时辰不早,二位早些回去歇息。” “告辞!” 寒暄作罢,耶律钦和洵溱将仇寒的断手收起,心满意得地离开中堂。 见二人走远,柳寻衣忽然眼神一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洛天瑾拱手赔罪:“在下未能取回仇寒的级,望府主责罚!” 面对柳寻衣的诚惶诚恐,洛天瑾却一言不,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柳寻衣,你为何如此?”谢玄问道。 “一者,在下与仇寒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故而不忍取他性命。”柳寻衣惭愧道,“二者,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此番前来虽然偶有不敬,却是职责所在,为大宋国运、天下安危着想,故而本质上不算恶人,因此……我想留他一条命去战场抗击北方蛮夷,也算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三者,仇寒顶撞府主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如果因此取他性命,此事宣扬出去,唯恐对府主的名声不利。”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取他一只手?” 闻言,柳寻衣面露纠结,吞吞吐吐道:“实不相瞒,其实这只手……并非我强行砍下,而是赵大人下令,仇寒主动献出来的。” “哦?”此言引起洛天瑾的兴趣,不禁眉头一挑,反问道,“为何?” “因为赵大人不想因为仇寒的莽撞,令府主对大宋朝廷心生不满。”柳寻衣趁势说道,“赵大人说仇寒不懂规矩,理应受罚。其实……连我也被吓了一跳。” “如此说来,这位赵大人倒是诚意十足。”洛天瑾阴阳怪气地笑道,“为讨好我,甘愿牺牲自己的亲信,反而显的我有些小肚鸡肠。呵呵……” “府主,寻衣知罪。”柳寻衣猜不透洛天瑾的心思,故而再三认错,“我知道府中的规矩,擅自违抗府主之命,应受重罚。在下……听凭府主落。” 说罢,柳寻衣俯身叩,将脑门紧紧贴于地面,一副甘心赴死的坚决模样。 见状,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 “谢兄,我是如何吩咐柳寻衣的?” “府主命柳寻衣取回仇寒的级……” “是吗?”洛天瑾故作迟疑,“你没记错?真的是‘级’?” “这……”谢玄眼神一动,若有所思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对不对!府主要的不是‘级’,好像是‘手迹’……” “此‘手’非彼‘’,一字之差,可有天壤之别。你我断不能仅凭‘莫须有’,便冤枉无辜。” “府主所言极是!” 说罢,洛天瑾缓缓起身,慵懒地伸展着四肢,在谢玄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朝堂外走去。 “真是老了,记忆大不如前。呵呵……” “府主春秋鼎盛,一点也不老,只是最近杂事繁多,有些倦乏而已……” 洛天瑾和谢玄一唱一和,一说一笑,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柳寻衣本已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却不料,结果竟风平浪静,天下太平。 中堂内,他独自一人跪在地上,满心困惑,一脸愕然,惊讶的久久合不容嘴。 …… 第597章 桀骜不驯(一) 关键时刻,柳寻衣急中生智,巧施一计。以“手”代“首”,既保住仇寒的性命,又在洛天瑾面前替赵元彰显出十足的诚意,堪称一举双得,不可谓不巧妙。 最令柳寻衣感到意外的是,他擅自违抗洛天瑾的命令,非但没有遭到半点惩罚,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没有。事后,洛天瑾和谢玄竟如失忆一般,对此事只字不提。 虽然满心困惑,但对柳寻衣来说终究是一件好事,总算有惊无险,顺利化解。 依照赵元和柳寻衣的猜测,洛天瑾在收到仇寒的断手后,必会对赵元态度大转,至少出于礼数,也应派人前往丹枫园邀赵元过府一叙。 然而,事实并不如人意。一连数日,贤王府一切如常,洛天瑾静如死水,仿佛他已将朝廷招安之事彻底遗忘。 纵使柳寻衣“偶尔”提醒,洛天瑾也是含糊其辞,三言两语尽是顾左右而言他,令柳寻衣有口难开,只能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毕竟,柳寻衣不敢催的太紧,以免惹来怀疑。 与柳寻衣同样倍感煎熬的,还有身在丹枫园,每日茶饭不思,忧心忡忡的赵元。 虽然沈东善热情招待,丹枫园风光无限,无奈赵元身负皇命,断无吃喝玩乐的闲情逸致。 直至十一月十五,已静候七八天的赵元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决定不再守株待兔,而要主动登门,二次拜访洛天瑾。 并且,赵元已暗暗下定决心,与洛天瑾开诚布公,坦怀相待。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上午,赵元一行走在洛阳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环顾着市集繁华,聆听着叫卖吆喝,不禁回想起朝廷危难,百姓疾苦,一时间忧从中来,郁结难舒。 “不知何年何月,我大宋能收复失地,光耀河山?”赵元感慨道,“有朝一日,大宋处处能如今日的洛阳城一般海晏河清,繁华似锦,本侯死而无憾。” “大人不必忧虑,我与北贤王相识多年,他绝非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之人。”沈东善宽慰道,“有道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大人契而不舍,相信北贤王定能被你感动,助朝廷度过难关。” “唉!但愿如此。” 一声叹息,满含忧国忧民,道不尽心中惆怅。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来到气势恢宏的贤王府门前。 由于沈东善事先已派人通传,故而此时谢玄率人于府门外恭迎。 “赵大人、沈老爷,府主已恭候多时,里面请!” “有劳谢二爷相迎,请!” 对于彼此的意图,双方早已心照不宣。故而没有多余的寒暄,谢玄引着他们直奔中堂而去。 今日,洛天瑾、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邓泉、苏堂、洛棋、柳寻衣等贤王府核心人物悉数到场。 更有甚者,耶律钦和洵溱亦被洛天瑾请来,位列其中。 只看今日的排场,不难猜出洛天瑾已决定将招安一事公诸于众,论个清清楚楚。 与赵元同行的,除沈东善及其随从外,还有秦卫和十余名金刀校尉,气势同样不俗。 由于仇寒伤势未愈,再加上洛天瑾对他颇有不满,故而今日留在丹枫园养伤。 片刻之后,谢玄引着赵元、沈东善一行步入中堂。 见状,洛天瑾的脸上登时绽放出一抹热情的笑容,起身迎道:“钦差大人驾到,洛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洛天瑾直接点破赵元的身份,令不明真相的雁不归等人暗吃一惊,一个个看向赵元的目光中不禁涌现出一丝审视之意。 “洛府主不必客气,赵某厚颜讨扰,因此赔罪的人应该是我。” “欸!赵大人言重了,快请入座!” 寒暄作罢,双方分宾主落座,堂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尴尬。 “咳咳……” 见双方沉默不语,沈东善不禁轻咳两声,率先打破僵局,向洛天瑾拱手道:“洛府主,赵大人今日前来……” “赵大人的来意我知道。”洛天瑾挥手朝雁不归等人一指,笑道,“他们都是贤王府的栋梁肱骨,今日我将他们一并召来,为的正是广开言路,集思广益,从而给赵大人一个明明白白的答复。” “如此甚好!” 赵元的目光在雁不归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当他看到柳寻衣时,眼神稍稍一变,但转瞬即逝,并未令旁人察觉出异样。 “赵大人!”洛天瑾恭维道,“过门是客,洛某唯恐言语有失,故而劳烦大人亲自为他们道明招安之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当然!”赵元自信一笑,朗声道,“其实,本官是奉皇上的旨意,前来洛阳城向武林盟主传达恩典,希望洛府主能率中原武林群雄归顺大统,为朝廷效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贤王府众人的脸色顿时变的精彩起来,诧异、愕然、提防、不屑……互有不同,各怀心思。 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急于应答。 “当然,皇上既然降下恩旨,便不会让大家白白出力。”赵元环顾众人,胸有成竹道,“只要洛府主点头,朝廷会给予贤王府每一位弟子诸多封赏。这些赏赐只有贤王府弟子有资格享受,其他门派的弟子断无此良机。” “哦?”雁不归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是何赏赐?” “那要看诸位想要什么?”赵元笑道,“若想踏上仕途,入朝为官,皇上便为各位封官授爵。若不想为官,皇上则赏赐各位金银珠宝、府邸田亩。无论要官还是要钱,本官都可以向诸位保证,至少可以令大家三辈人荣华富贵,衣食无缺。” “敢问赵大人……”柳寻衣趁势开口,“如果我等归顺朝廷,不知皇上又如何赏赐我家府主?毕竟,宇文修那种江湖败类,尚且做过‘武林候’,我家府主总不能比他寒酸才是。”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面露好奇,甚至连洛天瑾也表现出期待之意。 赵元见事有转机,不禁面露喜色,忙道:“此一节大可放心,以洛府主的人才武功,若能归顺朝廷,必将受到皇上重用。实不相瞒,丞相大人曾私下授意,一旦洛府主入朝,其在朝中的地位一定不在本官之下,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至于所谓的‘武林候’,不过是一介有名无实的虚差而已,实则宇文修在朝中根本无立足之地。他的官职并非皇上敕封,而是西府擅自安排,根本不能与洛府主相提并论。” “要钱给钱,要官给官。”慕容白沉吟道,“如此丰厚的条件,想必一定不是平白无故。不知赵大人能否赐我们一句实话,朝廷突然招安,究竟意欲何为?” “人活于世,谁不想功成名就,万古流芳?”赵元不答反问,“敢问在座的诸位,难道你们想一辈子混迹江湖?难道不想得到一个名分?即便不为自己,也应替后世子孙着想才是。毕竟,人在江湖始终是无根之萍,四处漂泊,终须找个安身立命之所,踏踏实实度日。” “朝廷会这么好心?”邓泉眉头一挑,狐疑道,“招安我们,只为给我们一个名分?” “赵大人,在座的都是性情中人,喜欢快人快语,希望你不要兜圈子。”谢玄提醒道,“有些话你若不提早讲清,即便我等接受朝廷招安,只怕也不会长久,早晚会闹出乱子。” “言之有理。”赵元神情一禀,点头道,“实不相瞒,皇上突然下旨招安,其实是因为……大敌当前,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皇上求贤若渴。丞相大人深知武林群雄皆是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故而舍命上谏,向皇上提出招安之策,为的是扩充大宋军力,共保汉人河山。” “赵大人所言大敌当前……指的可是蒙古人?” “正是!”赵元重重点头道,“而今,北方的半壁江山已被蒙人占领,一旦他们举兵南下,汉人将面临亡国灭种之危,不可不防啊!” “大宋自诩兵强马壮,敢问朝廷的兵马何在?”雁不归问道,“他们为何不北上抗敌?” “这……”赵元一阵语塞,他心知大宋早已是外强中干,但此刻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直言相告,故而委婉答道,“朝廷的兵马固然骁勇,但战场瞬息万变,一切皆有可能发生,故而……能征善战之人自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江湖豪杰大都武艺非凡,若能上阵杀敌,必能以一当百,扬我军威……” “呵!”赵元话音未落,黄玉郎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说来说去,原来是想让府主怂恿天下英雄替你们卖命送死!如果连命都丢了,赵大人刚才说的那些加官进爵也好,金银府邸也罢,统统是一纸空谈,一文不名。” “这……”面对黄玉郎的呛声,赵元暗吃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倒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邓长川戏谑道,“先空口白牙许以荣华富贵,而后未等我们拿到半分好处,便被你们送上战场与蒙古人搏命厮杀。天下谁人不知蒙古铁骑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且不论我们能否打败他们,即便我们能侥幸御敌,怕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到时,我们这些人能活下来的,恐怕寥寥无几。那时,朝廷危机已解,我们再无利用价值,尔等必会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趁我们虚弱之际,将我们一网打尽。最终,外敌已解,内患亦除,朝廷便可坐收渔利,尽享太平。” 言至于此,邓长川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杀机,目光不善地盯着眉头紧锁的赵元,似笑非笑地问道:“当年,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连跟随自己打天下的心腹功臣都不放过,当今皇帝必会延续祖风,更加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半路招安的江湖草莽。赵大人,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 第598章 桀骜不驯(二) “这……” 见赵元面沉似水,一时哑口无言,沈东善赶忙插话:“邓五爷何出此言?皇上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岂会过河拆桥?如此揣度圣意,可是万万使不得。” “笑话!”黄玉郎蔑笑道,“平日,官府对我们江湖中人千般刁难,万般诋毁,恨不能将各大门派当做草寇反贼剿杀。如今遇到麻烦,自己不想出钱出力,于是动动嘴皮子,随随便便写一道圣旨,许一些没影的好处,妄想使唤我们当牛做马,替尔等冲锋陷阵,天下岂有这般美事?” “不错!”邓长川附和道,“官府的大人们躲在温柔乡里左拥右抱,吃香喝辣,让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替你们买命?我呸!尔等招摇过市,向百姓征收苛捐重税的时候,可是威风凛凛,气势非凡。为何如今遇到蒙古人,却统统变成缩头乌龟?一个个只会躲在龟壳里藏头露尾,不敢向对待寻常百姓那般,在蒙古人面前吆五喝六,颐指气使?” “这帮鸟人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如今又被蒙古人的弯刀吓破胆子,哪里还有半分骨气?” “哈哈……” 伴随着邓泉的调侃,堂中登时传出一片哄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令赵元的脸上变颜变色,忽觉羞愤无比,又气又恼。 若非有求于洛天瑾,又身在人家的地盘,恐怕赵元早已发飙,岂会甘心受这等冤枉气? 对此,柳寻衣亦是万分纠结。他想替赵元解围,无奈大势所趋,他若冒然开口,定会沦为众矢之的。 反观耶律钦和洵溱,却是坐在一旁风轻云淡,笑而不语。 沈东善担心众人的“胡言乱语”会连累自己,故而向洛天瑾拱手说道:“洛府主,明明是商议招安之事,为何说着说着……却变成对官府的抱怨?” “赵大人、沈老爷。”见赵元面色铁青,谢玄挥手打断众人的吵闹,圆场道,“并非我等兄弟不识抬举,无事生非,只因大家对官府心怀不满,颇有怨气。” “哦?”赵元眉头一皱,“为何?难道各位与官府有仇?” “我们在江湖中漂泊闯荡,历经千难万险,是生是死、是富是穷,一切靠自己咬牙坚持,方能活到今天。至于官府,非但没有给予我们半分帮助,反而巧立名目,处处刁难。”谢玄解释道,“有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人们整日吃的饱、穿的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然不会体谅我等江湖人的疾苦。你们安安稳稳,庸庸碌碌,一年到头皆由朝廷俸禄养着。非但吃喝不愁,而且手握百姓的生死大权,走到哪儿别人都要看大人们的脸色。如此有权有势、有里有面,自然乐的天下太平,如此方能颐养天年。但我等不同,我们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穿的每一件衣服、住的每一间瓦房,都是辛辛苦苦,用命拼回来的。整日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死于非命,一日不拼便要挨饿受冻。这般滋味,大人可曾体会过?” “有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洛棋接话道,“大人们的吃喝应用,点点滴滴无不是民脂民膏,但对供养你们的百姓却极尽苛刻之能事,反而对不断滋扰我们的外族强敌忍气吞声,一退再退,敢问是何道理?如此昏庸无能的朝廷,又如何得到我们的拥戴效忠?” “这……” 赵元未曾料到,民间竟对朝廷有如此大的怨气。 江湖中大都是亡命之徒,舍得一身剐,无牵无挂,故而敢想敢说,言出肺腑。 回想寻常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多是胆小怕事,谨小慎微之辈。长久以来,敢怒而不敢言,不知又积攒下多少怨气? 难怪大宋沦落至今,真应了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心念及此,赵元不禁心生苦涩,五味陈杂,叹道:“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虽有贪官污吏,却也并非各位想象的那般腌臜不堪。只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件事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当务之急,我等汉人应同仇敌忾,共抗大敌才是。” “百姓们年年上缴诸多赋税,足以令朝廷供养兵马,何须向我们求援?”雁不归鄙夷道,“再者,我等皆非官府中人,也未曾拿过朝廷一文俸禄,又凭什么替你们卖命?” “大家都是汉人,岂能如此斤斤计较……” “既然大家都是汉人,皇帝老儿可否将他的龙椅让于我家府主坐坐?”苏堂戏谑道,“如此方才公平。若不肯与我们同富贵,又凭什么让我们与尔等共患难?” 此言一出,赵元的脸色骤然一变,怒斥道:“此等悖逆之言,你岂能说出口?” “有何说不出口?我们是汉人不假,却不是大宋朝廷的走狗。”慕容白冷声道,“朝代更迭,周而复始。在我们心里,汉人是汉人、赵家王朝是赵家王朝,根本不能混为一谈。莫说什么朝廷代表汉人正统,试问宋朝以前的秦汉、隋唐便不是汉人天下吗?因此,你们自己的朝廷,应该由你们自己守护,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插手。毕竟,吃肉喝汤的是你们,洗锅刷碗的自然也应该是你们。大人们搜刮百姓的血汗,却不曾施舍百姓半点肉汤,今日有难,又有何颜面向我等叫屈?” “混账!”赵元叱责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大宋覆灭,对尔等又有什么好处?结果同样是死路一条。” “赵大人此言差矣。”洛棋摇头道,“自夏商至隋唐,中原历经多少朝代?换过多少君王?可无论朝代如何更迭,百姓终究是百姓,老朽只听过换代君王诛杀前朝皇族的消息,却从未听过诛杀前朝百姓的荒唐事。即便是唐宋交迭,太祖皇帝也未曾枉杀过寻常百姓。再者,失去黎民百姓,皇帝将变成孤家寡人,又有何意?因此,我等继续漂泊江湖,反倒能安身立命。倘若归顺宋廷,恐怕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洛府主!” 面对贤王府众人的振振有词,赵元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的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贵府弟子皆是一群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他们如此漠视朝纲,藐视朝堂,如若放任不管,迟早为洛府主带来灾祸。” “赵大人言之有理。”洛天瑾故作为难道,“但……他们所言不无道理。这里毕竟不是朝廷,大人不能以权压人,而应以理服人,说服这群乱臣贼子,也省的他们连累在下。如果大人不能说服他们,恐怕洛某也难以说服武林群雄。” 见洛天瑾左右逢源,装腔作势,赵元登时心中一沉,愠怒道:“洛府主此话何意?莫非你认同他们刚刚说的那些犯上悖逆之言?” “非也!”洛天瑾一脸无辜地摇头道,“我只是替赵大人惋惜而已。” “替我惋惜?”赵元俨然没听懂洛天瑾的弦外之音,“洛府主何出此言?” “赵大人口口声声说皇恩浩荡,欲招安中原武林。”洛天瑾苦笑道,“殊不知,在座的这些人都是中原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们在江湖中有辈分、有名望、有地位,可谓振臂一呼,八方相随。赵大人莫以为江湖中皆是忠君爱国的豪杰义士,其实中原武林十之八九都是如他们一般的狂傲之徒。毕竟,朝廷乃公正严明所在,又岂能与一群满腹祸心的乱贼为伍?因此,洛某才替赵大人感到惋惜。” 至此,赵元终于听懂洛天瑾的意思,分明是拒绝朝廷招安。 “洛府主,赵某可是满怀诚意,代表皇上与你相谈。”赵元沉声道,“你可要想清楚拒绝皇上恩典的后果。你可知,若惹得龙颜大怒,纵使蒙军压境,朝廷也必会先派兵将各门各派一一剿灭。” “若真如此,我等唯有浪迹天涯,各自亡命。”洛天瑾无奈道,“洛某当然不会做出有悖道义的事,但其他门派若被朝廷逼的无路可走……难保不会做出疯狂之举。” “疯狂之举?”赵元狐疑道,“如何疯狂?” “比如……与蒙古大军里应外合,为大宋朝廷制造混乱。” “你……” 洛天瑾看似提醒,实则威胁,险些令赵元气的吐血。 “无论如何,洛某仍愿结交赵大人这位朋友。”洛天瑾全然不顾赵元的反应,一脸真诚地笑道“当然,前提是大人不嫌洛某出身微寒。” “好好好。”赵元被气的无话可说,眼神阴沉地环顾四周,连连点头道,“今日的排场,想必是洛府主专程为我准备的。” “赵大人言重了。”洛天瑾谦逊道,“江湖不同于庙堂,皇上是九五之尊,自然可以说一不二。我虽是武林盟主,却不能独断专行,必须听听大家的意思。如果我一意孤行,天下英雄一定不会信服。到头来,非但帮不了大人,甚至连我也自身难保。洛某的难处,望大人多多体谅。” 此言一出,堂中登时陷入一片沉默,众人各怀鬼胎,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如死寂。 忽然,一道倩影毫无预兆地迈步入堂,令惴惴不安的众人不禁一愣。 来人,竟是深居简出,多日未曾露面的凌潇潇。 …… 第599章 不近人情 一身浅红裙袍,梳云掠月,施丹傅粉,嘴角噙着一丝温善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此刻,凌潇潇手中正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鸡汤。 一见凌潇潇,贤王府众人纷纷起身施礼。洛天瑾却是眉头微皱,面色稍稍变的有些阴沉。 “赵大人,这位是洛夫人!”沈东善向赵元引荐道,“亦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 “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赵某佩服!”出于礼数,赵元不得不暂时搁下心中的怨气,朝凌潇潇微微拱手。 “洛夫人,这位是天机侯,赵大人。”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惊讶,而后盈盈一拜,恭敬道:“见过赵大人!不知赵大人在府上做客……” “拙荆鲁莽,冒犯了天机侯,望大人恕罪。”洛天瑾打断凌潇潇的寒暄,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向其问道,“夫人身子不适,为何不在房中歇息,来此作甚?” “我知道瑾哥这几日休息的不好,故而亲手熬了一碗鸡汤,怕放凉了,特意端来让瑾哥趁热喝。不知府上有贵客到访,是我唐突了。” “有劳夫人!” 凌潇潇温言细语,洛天瑾含笑应答,二人如往日那般亲切自然,令外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洛府主不仅有满堂豪杰,又有如此贤妻,难怪不愿入朝为官。”赵元话里有话地恭维道,“但水有源,树有根。如今,蒙古人之所以对贤王府如此宽容,是因为有大宋朝廷牵制,令蒙古人无暇应付民间势力。可一旦宋蒙战罢,想必洛府主的好日子……也将受到影响。” 碍于洛天瑾的面子,赵元的措辞十分隐晦。 “赵大人,并非洛某不识抬举,只是刚刚你也听到,武林群雄对朝廷诸多不满,若想令他们回心转意,只怕难如登天。” “洛府主未曾尝试,何知难如登天?”赵元仍心有不甘,据理力争道,“纵使难如登天,以洛府主的英雄豪气,也应迎难而上,激流勇进才是。” “哈哈……”面对赵元的旁敲侧击,洛天瑾不禁哈哈一笑,摆手道,“赵大人不愧为招抚钦差,果然能言善辩,舌灿莲花。” 赵元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洛府主此言,莫不是嘲讽赵某说的比唱的好听?” “岂敢?岂敢?”洛天瑾连忙摇头,“洛某只是钦佩大人的雄才大略,断无挖苦之意。” “罢了!”赵元见洛天瑾一直避重就轻,索性不再纠缠,叹息一声,缓缓起身,“今日赵某已讨扰多时,此刻不便再打扰洛府主与夫人小聚,以免放凉鸡汤,枉费夫人的一番心意,故而先行告辞!” “午时将至,大人何不留下吃顿便饭?”凌潇潇为尽地主之谊,热情挽留,“我马上命人准备……” “多谢夫人,不过今日时机不对,赵某改日再来府上打扰。” 赵元此言,俨然“贼心不死”。为招安贤王府,赵元不惜舍下脸面,被人冷嘲热讽仍厚颜留在洛阳城,倒令洛天瑾甚为刮目。 “洛府主、洛夫人,告辞!” “寻衣,替我送赵大人回丹枫园。”洛天瑾也不挽留,淡淡地说道,“沈老爷暂且留步,洛某有事相商。” “这……” 洛天瑾突然指名道姓留下自己,令沈东善不禁一愣,转而看向面露迟疑的赵元,眼中涌现出一丝犹豫。 “既是洛府主开口,沈老爷留下无妨。” 见赵元应允,沈东善方才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转而向洛天瑾拱手道:“洛府主有何吩咐,沈某……” “谢兄,你先带沈老爷去书房稍事歇息。”洛天瑾打断沈东善的寒暄,向谢玄吩咐道,“好茶伺候,不可怠慢。” “是。”谢玄明白洛天瑾的用意,故而欣然领命。 言罢,赵元率秦卫和一众金刀校尉先行离开,心思忐忑的沈东善不敢拒绝洛天瑾的安排,只好随谢玄前往书房。 “你们下去吧!” 洛天瑾一声令下,无关人等纷纷起身告辞,陆续离开中堂。 片刻之后,堂内只剩洛天瑾与凌潇潇二人。 此时,萦绕在洛天瑾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凝固,看向凌潇潇的眼神变的愈发冷漠,甚至参杂着一丝鄙夷。 凌潇潇却浑然不觉,依旧柔情似水,笑容满面。 “瑾哥,快趁热喝了这碗鸡汤……” “咣!” 未等凌潇潇将鸡汤送至近前,洛天瑾突然大手一挥,一股气劲登时将凌潇潇手中的汤碗掀翻在地,同时令凌潇潇脚下踉跄,一连后退几步。 “瑾哥,你……” “凌潇潇,你太放肆了!”未等凌潇潇开口,洛天瑾已是怒目而视,冷声斥道,“我早已告诫过你,好生反思,不得跑来找我。今日你竟敢忤逆我的命令,擅自闯入中堂,究竟是何居心?” “我哪有什么居心?”被洛天瑾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凌潇潇顿觉满心委屈,眼圈一红,辩解道,“自那夜你我大吵之后,你再也不肯见我,甚至连晚上也不肯回房歇息。你我夫妻已是名存实亡,再加上轩儿一病不起,语儿天真无知,我只能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洛天瑾冷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瑾哥,我只是一个女人,如今被自己的夫君无情抛弃,你让我如何自处?”凌潇潇低泣道,“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天大的怒气也该消了吧?我已知错,这段时日你对我冷若冰霜,令我宛若置身阿鼻地狱一般,终日遭受万箭穿心之痛,也该令你解气了吧?你可知,这段时间我度日如年,痛不欲生……” “与我何干?”洛天瑾冷哼道,“你作孽太多,若心魔不除,永远不可能变回以前的凌潇潇。” “与你何干?”凌潇潇悲痛至极,似哭似笑,“你我夫妻二十多年,你竟说我的死活与你无关?瑾哥,你对我……难道真没有一点夫妻情分吗?” “夫妻二十年,你便欺瞒我二十年,还谈何夫妻情分?你……” “瑾哥!” 未等洛天瑾怒声斥责,凌潇潇突然跪倒在地,此举令洛天瑾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你这是作甚?” “我今天来找你,不想与你吵架,也不想与你争辩,而是来向你认错。”凌潇潇悲痛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并非因为江一苇,而是因为萧芷柔。只要你肯原谅我,我愿向萧芷柔磕头赔罪……” 言至于此,凌潇潇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委屈,不禁掩面痛哭起来。 殊不知,她身为洛天瑾明媒正娶的发妻,而今竟要卑躬屈膝地向勾引自己丈夫的狐狸精磕头赔罪。此等羞辱,又如何不令她心碎? 最无奈,凌潇潇太爱洛天瑾,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失去洛天瑾。因此,为挽回洛天瑾的心,她不惜出卖自己的一切,甚至尊严。 “你是你,她是她,一事归一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洛天瑾眉头紧锁,厌恶道,“凌潇潇,你越是这样低三下四,我越无法原谅你。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凌潇潇蓦然抬首,急声追问,“只要你能原谅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你……” 见一向心高气傲的凌潇潇突然奴颜婢色,洛天瑾忽觉内心纠结无比,既怜悯又厌恶,既悲伤又愤怒,一时间千般滋味齐聚心头,令其不知所言。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和凌潇潇之间仿佛有一层无法逾越的隔阂,无论凌潇潇如何哀求,洛天瑾始终无法与她回到当初。 “你……先站起来。”望着泣不成声的凌潇潇,洛天瑾不禁轻叹一声,而后语气一缓,“我最近杂事繁多,实在无暇与你争论,更没心思与你商讨儿女私情。” “刚刚那位赵大人……可是来招安的?”凌潇潇止住哭泣,关心道,“我听下人们说,他已不止一次登门拜访,但瑾哥却对他……” “这些事与你无关!”洛天瑾脸色一正,沉声道,“眼下,你只管反思己过,至于其他的事,不必打听,也休要打听。” “是。” 凌潇潇怯生生地答应一声,今日的她宛若惊弓之鸟,与当初意气风发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回去吧!” 面对洛天瑾的不耐,凌潇潇黛眉微蹙,壮着胆子问道:“瑾哥,今夜……你可否回房歇息?” “不必了,今夜我……” “我有事与你相商。”凌潇潇急声道,“关于语儿的婚事,你怨恨的人是我,可语儿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是无辜的。腊月初八是她的终身大事,你也不希望因为你我的缘故,令女儿留下遗憾。” “这……”洛天瑾踌躇再三,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道,“那好吧!” “一言为定,我备好酒菜等你回来!” 凌潇潇面露欣喜,为免再讨洛天瑾嫌弃,匆忙起身拜别,一路欢喜地离开中堂。 望着凌潇潇的背影,洛天瑾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无奈。忽然,他心念一转,神色一正,快步朝书房赶去。 …… 第600章 在商言商(一) “谢二爷,洛府主将我留下,究竟所为何事?眼下我眼皮直跳,心中惶惶不安,你……可否提前透露一二?也好让沈某有所准备。” 书房中,坐立不安的沈东善眼神急切地望着谢玄,一连几番追问,可得到的却是相同的答案。 “并非谢某故弄玄虚,实在不知府主的用意,故而不敢妄加揣度,望沈老爷勿怪。” 站在沈东善身后的魁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似是在寻找隐匿在暗处的机关。 “洛某招呼不周,让沈老爷久候,万望恕罪!” 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院中响起。紧接着,满面春风的洛天瑾推门而入,脚步匆匆地朝沈东善拱手赔罪。 “欸!我与洛府主是自家兄弟,何必见外?” 一见洛天瑾,沈东善脸上的忐忑之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从容豪迈,连忙起身相迎,表现的极为熟络。 “沈老爷快快请坐!” 洛天瑾亲手将沈东善扶回座位,而后紧挨着他坐在一旁,并未像对待其他人那般,分宾主而坐。 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举动,却令观察入微的沈东善暗吃一惊。 纵横商海数十载,沈东善早已见惯各种场面。今日见洛天瑾对自己如此客气,心中愈笃定,他八成是有求于自己。 只不过,沈东善深谙处世之道,猜破不道破,脸上更看不出半点端倪。 “沈老爷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城,无奈一直陪着赵大人,无暇与洛某叙旧。”洛天瑾寒暄道,“其实,洛某早想单独见一见沈老爷,以表感激之情。” “哦?”沈东善微微一愣,“在下何德何能,竟让洛府主感激?” “沈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洛天瑾笑道,“在华山时,阁下派东善商号的华州主事沈冰,不避刀斧,冒险上山,给洛某送来一封书信。信中直言云追月与隋佐、颜无极密会一事。殊不知,若非沈老爷的消息及时,恐怕洛某和天下英雄皆要葬身于蒙古人的刀下。如此算来,沈老爷可是中原武林的救命恩人,洛某又岂能不感激?” “哈哈……”沈东善爽朗大笑,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言辞虽然谦逊,但沈东善的心里却十分愉悦,又道,“其实,沈某也一直盼着能与洛府主叙叙旧情。” 闻言,洛天瑾微微点头,转而向谢玄吩咐道:“谢兄,你陪魁七兄弟在府中到处逛逛。” 闻言,魁七的脸色陡然一变,欲当场拒绝,却不料沈东善先行开口:“魁七,去吧!” “我若出去,谁来保护老爷的周全?” 魁七此言一出,立即引来洛天瑾一阵大笑。 沈东善笑道:“你这憨货,此处乃贤王府的书房,武林盟主就坐在我身边,试问天下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 沈东善一语双关,看似斥责魁七,实则借题挥,既恭维洛天瑾,亦在敲打洛天瑾。 “这……” “去吧!我与洛府主有要事相商。” 在沈东善的再三催促下,魁七终于妥协,瓮声道:“即是如此,我在门外候着,哪儿也不去!” “随你!”沈东善故作不悦,斥道:“不去更好,省的谢二爷受累。不识好歹的东西,滚出去!” 魁七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而后深深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洛天瑾,与谢玄一道离开书房。 “眼下只有你我兄弟,洛府主有话但说无妨。” 见谢玄将房门紧紧关上,沈东善开门见山,直言不讳。 “我想问问,沈老爷此番与赵大人同行,可否是朝廷的安排?”洛天瑾话里有话,看似随口询问,实则暗藏玄机。他想趁机试探,沈东善与朝廷的关系,究竟亲近到哪一步? “呵呵……”沈东善自嘲道,“我与洛府主是多年老友,故而也不必相瞒。其实,沈某与赵大人同行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迫不得已。”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问道,“此话怎讲?” “沈某是生意人,胸无点墨,身无长物,双手拎不起二两肉,可谓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倒买倒卖之外,实在没有别的本事。”沈东善谦逊道,“做生意不比你们江湖人那般逍遥自在。我们养家糊口靠的是左右逢源,和气生财,故而免不了与官府打交道。其实,有些官府中人的做派,沈某也深感厌恶,但厌恶归厌恶,却万万不能得罪,否则必然吃不了兜着走。沈某的生意做的比其他人大一些,因此与官府的接触也自然多一些。一来二去,官府对沈某的要求也越来越多。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沈某又何尝不是如此?东善商号上上下下都等着吃饭,沈某稍有不慎便会累及无辜,因此谁也不敢得罪……” 言至于此,沈东善不禁出一道无尽的叹息,脸上写满心酸与无奈。 “沈老爷的意思是,你与赵大人同行,其实是朝廷强人所难?” “倒也谈不上强人所难,只不过沈某人微言轻,不敢拒绝。”沈东善苦笑道,“好在我与洛府主有些交情,知道此行断无凶险,因此便卖朝廷一个人情。” “那去年八月初二在河西秦府……” “换汤不换药。”沈东善打断道,“若非朝廷苛求,沈某忙活自己的生意都不够时间,又岂有闲情逸致插手江湖恩怨?” 闻言,洛天瑾面露沉思,呢喃道:“外人只看到沈老爷富可敌国,有钱有势,殊不知你只是表面风光,背后不知要忍受多少屈辱。” 沈东善感动的一塌糊涂,连连点头:“知我者,非洛府主莫属!” “其实,从某种境遇而言,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洛天瑾无奈道,“你是商界巨贾,我是武林盟主,你我皆是一方龙头,也同样背负着来自朝廷的压力。” 沈东善眉头一挑,迟疑道:“洛府主说的是……招抚钦差?” “我已派人查过赵元的底细,只知此人是专门为东府培养武官的‘教头’,念及皇亲国戚的身份,因而被敕封天机侯,官居二品。实则,赵元手里的实权却是少的可怜。” “洛府主果然消息灵通,确实如此。”沈东善不可置否地应道,“其实,若无皇亲国戚的身份,凭赵大人的才能,反而能受到重用,更上一层楼。” “我只是好奇,为何皇上钦定的招抚钦差,并非朝堂上博学多识的文臣,而是一个专门培养武官的‘教头’?”洛天瑾费解道,“沈老爷可知其中的隐情?” “这……”沈东善眉头紧皱,苦思半晌,缓缓摇头,“不怕洛府主笑话,其实沈某查到的消息,与你刚刚所言无异。说来倒也奇怪,对于这位‘天机侯’的底细,外人知之甚少,甚至连朝中许多大臣都对他不甚了解,似乎极为神秘。” “莫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有可能。说句不好听的,赵大人若是酒囊饭袋,皇上又岂会派他招安?殊不知,招安一事干系宋廷命脉,绝对是朝中一等一的大事,断不会轻易委任钦差大臣。” 对此,洛天瑾沉思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洛府主将沈某留下,只为打探赵大人的底细?” “当然不是。”洛天瑾摆手笑道,“刚刚只是随口问问,既然沈老爷是被迫前来,那洛某拒绝招安,倒也不再有什么顾忌。否则,碍于沈老爷这层情面,有些话实在不好直言。” “请洛府主赐我一句实话,莫非你真对朝廷的招安嗤之以鼻?”沈东善趁机问道。 “这……”洛天瑾面露踌躇,“我只是辨不清形式,担心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最重要的是,我死不足惜,若连累天下英雄才是罪无可恕。” “原来如此。”沈东善恍然大悟,“看来洛府主与沈某果真同是天涯沦落人,竟连心中的顾虑也十分相似。” 言至于此,沈东善话锋一转,又道:“既然如此,洛府主何不坦言相告?” 洛天瑾明白沈东善的意思,故而神情一禀,正色道:“其实,洛某有事相求。” 闻言,沈东善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表面上处变不惊,义正言辞道:“洛府主但讲无妨,只要沈某能做到,必当义不容辞!” “不怕沈老爷笑话,其实……洛某近日囊中羞涩,故而想向沈老爷借些金银。” “借钱?”沈东善一愣,悬着的心安然落地,大笑道,“我以为是何事?原来是洛府主需要金银周转。” “让沈老爷见笑了……” “欸!”沈东善洒脱道,“你我之间谈什么借不借?洛府主想要多少,尽管开口便是,沈某别的东西没有,黄白之物倒是还有一些。” “沈老爷虽然有钱,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洛天瑾摆手道,“洛某愿为沈老爷立一张借据,以作日后归还的凭证。” “沈某做生意,少不了各路江湖朋友的帮衬。洛府主乃武林盟主,凭你在江湖中的地位,若肯庇佑沈某,东善商号必能财源滚滚,万事亨通。因此,你的情面便是无价之宝,抵得上金山银山,沈某孝敬还来不及,又岂敢收阁下的借据?说吧!洛府主想要多少?一千万两够不够?” 当初,沈东善买下潘家在颍川的所有产业也不过一千万两。 今日,未等洛天瑾开口,沈东善竟主动献出一千万两。此等豪气,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然而,面对沈东善的胸有成竹,洛天瑾却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怎么?”沈东善心中暗惊,狐疑道,“难道一千万不够?” “确实……不够……”洛天瑾苦涩道,“不知沈老爷能否多慷慨一些?” “与其让沈某乱猜,不如由洛府主开价。”沈东善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力所能及,沈某绝不推辞。” “既然沈老爷如此豪爽,洛某再吞吞吐吐反倒显的扭捏。”洛天瑾将心一横,目光死死盯着满脸好奇的沈东善,一字一句地说道,“实不相瞒,洛某想借东善商号……三年的收成。” …… 第601章 在商言商(二) 东善商号,乃大宋第一商号,麾下的产业、生意遍天下。 区区洛阳一城,属于东善商号的买卖便有数十家,每年的收成少则数百万,多则上千万。 整个东善商号大大小小的生意全部算在一起,一年的收成减去庞大的开支,盈余至少数以亿计,乃至十亿计。 实际上,天下除沈东善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清楚的知晓东善商号一年究竟能赚多少钱? 隶属沈东善管辖的账房先生多达数十位,每人分管一摊,互不相识,因此他们只知自己账上的情况,对其他生意知之甚少,对整个东善商号的账目更是一无所知。 今日,洛天瑾狮子大开口,又岂能不令沈东善大惊失色? 由于内心惊骇无比,故而沈东善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安:“沈某是不是听错了?洛府主想借多少?” “借东善商号三年收成。”洛天瑾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知沈老爷肯不肯解囊相助?” “三……三年?”沈东善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愣愣地望着神情凝重的洛天瑾,语无伦次道,“沈某没有听错吧?你可知……三年收成是多少?再者,洛府主将钱借走,东善商号上上下下又该如何养家糊口?” “沈老爷经商数十载,早已家累千金,区区三年收成,恐怕不至于伤筋动骨。”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更何况,洛某只是‘借’,并非‘要’,难道沈老爷担心在下言而无信,一借不还?” “当然不是!”沈东善的心里快盘算着对策,无奈洛天瑾的要求实在太过骇人,令其猝不及防,以至心乱如麻,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能勉为其难地敷衍道,“凭洛府主在江湖中的声望地位,沈某岂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知沈老爷意下如何?” “恕我多嘴问一句,洛府主借这么多钱究竟想干什么?”沈东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莫非想学在下做生意?” “洛某一介武夫,对生意一窍不通。”洛天瑾自嘲道,“我借钱原因有三。其一,扩充贤王府的规模。毕竟,时局动荡,狂风浪潮,大船相比于小船更不容易被摧毁。其二,我身为武林盟主,理应肩负起稳固中原武林大局的重任,推行江湖大计,改变江湖格局,皆需要充足的金银做后盾。其三,江湖中除底蕴深厚的大宗大派之外,更多豪杰活的穷困潦倒,整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身为武林盟主岂能坐视不理?不怕沈老爷笑话,洛某一直心存大志,便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如此一来,便又需要诸多金银。” 此刻,洛天瑾道出的三个理由,其实是他一早便想好的借口。 眼下,洛天瑾欲举兵起事,知之者甚少,甚至连贤王府弟子都一无所知,更何况老奸巨猾的沈东善? 有道是‘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沈东善身为商人中的翘楚,自是无情无义,利字当先,因此洛天瑾根本不可能相信他,更不可能将自己的秘密向其和盘托出。 此一节,沈东善同样心如明镜。 虽然洛天瑾的三个理由说的头头是道,但沈东善心里明白,这些不过是他敷衍自己的说辞罢了。 “洛府主疏财仗义,矜贫救厄,实在令沈某佩服的五体投地。”沈东善应承道,“只不过,洛府主身为局外人,恐怕对当下的生意场不太了解。” “哦?”对于沈东善的推辞,洛天瑾早有预料,故而处变不惊,“敢请沈老爷明示。” “实不相瞒,沈某做生意这些年,确实赚过一些小钱,不过大都是十年前的事。”沈东善苦涩道,“近十年,国运不济,天下动荡,百姓不安,我们做生意的同样不免遭受波及,因而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赚钱一天比一天困难。由于国库空虚,因而官府的税负一天天加重,反观百姓们囊中羞涩,越来越懂得省吃俭用,商人们夹在中间,早已是入不敷出,负重难行。再加上贪官污吏和强人匪盗越来越多,我们若想平平安安,势必要上下打点,到处塞银子,谁也不敢得罪?” 听着沈东善诉苦,洛天瑾一言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怕洛府主笑话,其实近几年东善商号的生意已是一落千丈,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非但赚不到钱,反而要倒贴不少银子,已经连续好几年亏本。”沈东善叹息道,“若非前些年积攒些盈余,勉强撑着这盘生意,恐怕东善商号早已不复存在。” “既然连年亏损,沈老爷为何还要硬撑?” “洛府主有所不知,做生意做到沈某这个份上,早已是身不由己,进退两难。”沈东善道,“再者,东善商号的存亡关系到数以万计的伙计,乃至他们背后数十万的家人,若是轰然崩塌,势必酿成重灾。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万人活活饿死吗?而且东善商号的生意遍布各行各业,许多买卖已成为地方龙头,一旦关张,势必百业受损,民间物价激增,从而酿成极大的混乱。这份罪责,沈某万万担待不起。”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洛天瑾话中有话,饱含讥讽之意。 沈东善心知洛天瑾不悦,故而脸色微微一变,缓和道:“其实,境遇虽糟,但万幸沈某尚有余粮,相信能度过难关。我与洛府主是莫逆之交,你开口相求,沈某必定义不容辞。不如这样,沈某愿变卖一些家当,为洛府主凑足三千万两,暂缓燃眉之急,如何?” “区区三千万两,便要惊动大宋第一富贾变卖家当?”洛天瑾话里有话,“让洛某于心何忍?” “洛府主有所不知,沈某虽然身家不菲,但大都是生意上的流水,而并非现银。”沈东善解释道,“若论现银多寡,恐怕沈某远不如洛府主从容。听闻洛府主对待麾下一向挥金似土,动辄赏金数万,如此雄厚的家底,沈某也是羡慕的紧。” “沈老爷此言,莫不是取笑在下?” “断断不是!”沈东善煞有介事地摇头道,“沈某与洛府主不同,你的金银可以任意挥霍,无拘无束,但沈某不行,我的金银大都用于生意上的周转,应对不时之需。平时根本不敢随意花销,怕的就是出现万一。”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借与不借是沈老爷的自由,但不该敷衍我。”洛天瑾故作委屈,抱怨道,“据我所知,沈老爷向朝廷献出的粮草军械价值过亿。为何今日到洛某这里,三千万都成了困难?” “朝廷要的是‘东西’,而洛府主要的是‘现银’,自然不同。”沈东善辩解道,“那些粮草军械大都出自沈某自家的买卖,虽然价值颇高,但实际成本却极低。” 言至于此,沈东善话锋一转,戏谑道:“如果洛府主也要东西……” “可以!” 未等沈东善话音落下,洛天瑾当机立断,道:“我可以不要现银,只要东西。” “这……” 沈东善万没料到洛天瑾竟会如此执着,当下一愣,错愕道:“贤王府上下不过两千余口,你要这么多东西怕是用不完,到头来岂非白白浪费?” “此一节无需沈老爷操心,大不了洛某将东西变卖就是。现在我只想知道,沈老爷愿不愿借?” “既然洛府主势在必得,沈某也不再兜圈子。”沈东善神情一禀,直言道,“沈某是商人,自该在商言商。我献给朝廷粮草军械,并非出于忠义,而是各取所需。比如朝廷答应免去东善商号未来十年的赋税,再比如开通官府的码头、驿站,供在下的商队往来。正因如此,沈某才会心甘情愿地倾囊相助。敢问洛府主,你开口借我三年收成,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沈老爷快人快语,洛某佩服!” 洛天瑾知晓“无利不起早”的道理,故而面对沈东善的直言不讳,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反而十分欣慰,淡笑道:“我敢开口借钱,自然有交换的条件。” “哦?”沈东善将信将疑,“不知洛府主有何关照?” “丝绸之路!” 洛天瑾一语中的,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令沈东善眼前一亮,眉宇间登时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震惊之色。 “什么意思?” “自从宋廷南迁,偏安一隅之后,昔日繁华似锦的丝绸之路便逐渐落寞。时至今日,大宋商贾更是难以染指半分,至于西北一线究竟有多少商机?又有多少利润?想必不用洛某多言,沈老爷自是一清二楚。”洛天瑾言之凿凿,自信满满,“凭沈老爷的能力和头脑,只在中原一带经营,偶尔与高丽、倭国这些弹丸之地做做生意,冠以‘大宋第一富贾’的名头,绝对是大材小用。你应该扩充东善商号的版图,将西北偌大的商机紧紧攥在手中,做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富贾’!” 洛天瑾此言,对沈东善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人性本贪,沈东善更是巨贪中的巨贪。他经商多年,自然对大名鼎鼎的‘丝绸之路’耳熟能详,至于其中的商机和利润,他更是垂涎三尺,求之不得。 无奈形势所迫,大宋孱弱,根本把持不住西北的局势。先有西辽,后有金国,再有蒙古,虎狼横行,乱世不稳。沈东善身为汉人,一直徘徊不上,并非不想,而是不敢。 今日,被洛天瑾一语中的,难免心思动摇,再起波澜。 “洛府主……”沈东善艰难地吞咽着吐沫,断断续续地说道,“难道有办法让沈某去丝绸之路上做生意?” “丝绸之路商机无限,一年的收成堪比中原三年。”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沈老爷可否听过‘少秦王’的大名?” “少秦王……少秦王……”沈东善眉头紧锁,苦苦回忆,突然眼前一亮,忙道,“略有耳闻,据传此人是辽国皇族,至今在西域一带仍有极高的威望和势力。难道说……”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我与少秦王是生死之交,只要我开口相求,他必会帮沈老爷的东善商号进入西域,重开丝绸之路。到时,只要沈老爷上下打点一番,相信蒙古人也不会找你的麻烦。如此条件,不知沈老爷意下如何?” …… 第602章 吐露心声 两个时辰的密谈,当沈东善走出书房时,洛天瑾亲自相送,二人有说有笑,皆是一副心满志得的愉悦模样。 望着沈东善与魁七渐行渐远的背影,谢玄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好奇,道:“府主,沈东善可否答应出钱相助?” “我给他开出一个不可能拒绝的条件。”洛天瑾望着夕阳西斜,幽幽地说道,“他现在巴不得送钱给我。” “哦?什么条件?” “丝绸之路。”洛天瑾淡笑道,“此事,还要劳烦耶律钦和洵溱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 闻言,谢玄不禁一愣,错愕道:“如此一来,少秦王岂非知道我们向沈东善借钱?” “可借钱的用途未必是招兵买马。”洛天瑾漫不经心道,“举兵起事、攻城略地、安邦抚民,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我料少秦王也不想永无休止地浪费自己的家底,故而见我向沈东善求援,他应该高兴才是,断不会拒绝。” “可是……” “不必担心。”洛天瑾宽慰道,“到时,我们做两本账即可。一本给少秦王,一本给自己,我不会让沈东善与少秦王正面接触,只要不细致追查,无人能发现其中的端倪。再者,纵使少秦王知道我中饱私囊又如何?钱是我借的,与他何干?” “府主所言极是。”谢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谢兄,陪我坐坐!” 眼下,洛天瑾解决最大的难题,心情倍感舒畅,愿意和谢玄多聊一会儿。 “如我所料不错,年底前我们便可筹措粮草军械。谢兄,招兵一事要快,我总有一种预感,宋蒙交战或许就在明年开春。” “此事我正想与府主好好商议。”谢玄提起精神,左右环顾一圈,低声道,“府主的大事秘不外宣,甚至连府中都鲜有人知。眼下,一方面要应付耶律钦和洵溱,与他们磋商合作事宜。另一方面又要暗中筹备兵马……并非谢某故意偷懒,实在是分身乏术,心有余而力不足。” “言之有理。”洛天瑾点头道,“只靠你我两人,确实有些势单力薄。不知谢兄有何高见?” “我意,将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邓泉统统调过来。”谢玄提议道,“还有苏堂、洛棋、柳寻衣这些人,他们对府主忠心耿耿,而且文武兼备,办事牢靠。若有他们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洛天瑾沉吟道:“言之有理!不过这种掉脑袋的事,知道的人终究越少越好。如今我们只是密谋筹备,如果闹的满城风雨,我担心一发不可收拾,没有挽回的余地。” “府主的忧虑不无道理。”谢玄纠结道,“不如……先挑一两个嘴严的人帮忙?” “雁不归虽然可靠,但毕竟是女人,让她在男人堆里进进出出始终不太方便。邓长川性情豪爽,但难免意气用事,也不合适。黄玉郎谨慎有余,但遇事缺乏变通。”洛天瑾一边思量,一边缓缓开口,“如此算来,唯有慕容白与邓泉最为妥当。谢兄,不如你将筹备‘御林军’的事交给他们,并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利弊得失统统告诉他们,如何?” “可以。”谢玄应允道,“七雄之中,此二人最为年轻,亦敢闯敢拼,韧劲十足,最适合招兵买马的差事。” 言至于此,谢玄突然灵光一闪,忙道:“府主可否想好在哪里安置‘御林军’?之前我提议的几个地方,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不是深山老林,便是穷乡僻壤,大都是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洛天瑾笑道,“虽然不容易被人发现,但距离我们太远,一旦出现什么差池,恐怕鞭长莫及。” “府主的意思是……” “我已想好一处绝佳之地。”洛天瑾讳莫如深道,“沈东善的丹枫园,足可藏兵十万。” “什么?”谢玄大惊,“丹枫园就在洛阳城,处于繁华闹市……” “大隐于市,小隐于林。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洛天瑾淡笑道,“等赵元离开后,我便向沈东善借下丹枫园。这段时日招募的人马,先安顿在洛水河畔的旧宅子里。” “是。”谢玄拱手领命,又道,“其实,柳寻衣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急!待他和语儿成亲后,再告诉他不迟。都是一家人,还怕他跑了不成?再者,以轩儿如今的状况,我的衣钵……唉!” 闻言,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早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我兄弟,但说无妨!” “敢问……府主真想将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送给柳寻衣?”谢玄吞吞吐吐地问道,“昔日的贤王府也就罢了,如今府主即将龙腾于天,驾御四海。一旦功成,那可是江山社稷,皇图霸业,远非一家一户、一富一贵可以相提并论。” 谢玄话里有话,令洛天瑾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认为有何不妥?” “柳寻衣虽是小姐的夫婿,但他毕竟不是府主的子嗣。即便日后生下的孩子姓‘洛’,可骨子里仍不是府主的血脉。”谢玄担忧道,“外姓始终是外姓,我担心……” 谢玄欲言又止,似是有口难开。 “担心什么?”洛天瑾眉头紧锁,催促道,“直言不讳,我不怪你。” “我担心府主辛辛苦苦闯下的千秋霸业,到头来是为别人作嫁衣裳。”谢玄忧心忡忡地说道,“柳寻衣虽对府主一片忠心,但谁能保证他的子孙后人不会变心?万一日后出现变故,他们不再认洛家为祖宗,反而改回‘柳’姓,那府主九死一生打下的江山岂不是也……” “嘶!” 谢玄的大胆揣测,令洛天瑾猛吸一口凉气,一股前所未有的担忧不可抑制地自心底迅速攀升。 “小姐毕竟是一介女流,无论性情如何刚烈,终究脱离不了三纲五常的束缚。”谢玄补充道,“府主若在,自然能镇住他们。可府主百年之后,仅凭小姐一人,又能否镇住柳寻衣?” “这……恐怕不能。” “恕谢玄小人之心,恶意揣度。我担心未来的某一天,小姐人老珠黄,风韵不在,万一柳寻衣心生不轨,将小姐一脚踹开,从而另觅新欢,那……” “别说了!”洛天瑾大手一挥,猛然打断谢玄的话,“你虽言之有理,但现在说这些……会不会为时尚早?” “有些事必须未雨绸缪,尤其是血脉延续之事,更是耽误不得。”谢玄别有深意地提醒道。 “什么意思?”洛天瑾眉头一挑,狐疑道,“谢兄,你好像已经替我想出解决的办法?何不说来听听?” “不敢!”谢玄惶恐道,“公子虽然尚有一口气,但……也仅剩一口气而已。恕我冒昧,如今的公子其实与死人无异,若指望他替府主传宗接代,只怕难如登天。再者,夫人已近天命之年,久疏战阵,昔日的武艺早已荒废,故而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再想替府主生下一男半女,恐怕十分不易。因此……因此……” “说下去。”见谢玄唯唯诺诺,洛天瑾不禁面露不耐。 “谢玄斗胆谏言!”突然,谢玄跪倒在地,朝洛天瑾恳求道,“请府主为洛家血脉计,为霸业传承计,尽快纳一房妾侍,替洛家延续香火。” “什么?” 谢玄的建议令洛天瑾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我纳妾?” “不错!”谢玄重重点头,“谢某此言绝无半点私心,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府主打下的江山,白白落入外人之手。如有歹念,甘愿天打雷劈……” “谢兄不必如此,你我是生死之交,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有些话,也只有你敢直言。”洛天瑾眼神纠结地望着义正言辞的谢玄,犹豫许久,忽然叹息一声,苦涩道,“实不相瞒,其实你刚刚说的这番话,我也曾暗中考虑过。” 谢玄猛然抬头,满眼惊喜:“当真?” “我与凌潇潇的夫妻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凌潇潇毒蝎心肠,难怪当初轩儿会犯下滔天大错,原来骨子里和他娘是一路货色。我实在不愿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更不愿与之同床共枕。” “这……” “原本,我只想再找一人陪我聊度此生,免得寂寞,却从未想过再生一子的事。”洛天瑾思忖道,“但今日听到你的一番肺腑之言,着实令我感触良多。谢兄,你说的不错,柳寻衣再如何忠勇,也无法改变他是外人的事实。” “府主所言极是。”谢玄连连点头,“既然府主考虑过此事,不知有何打算?” “有,但……尚未下定决心。”洛天瑾自嘲道,“今日既然与你说到这里,索性开诚布公,将我心里的秘密告诉你,顺便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谢玄求之不得!” “其实,我想借语儿大婚之际……完成一个隐藏多年的夙愿。” 不知为何?一向从容不迫的洛天瑾突然变的扭捏起来,不仅说话吞吞吐吐,甚至连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此举令谢玄大感意外,当下好奇更甚,追问道:“是何夙愿?” “光明正大的……娶柔儿为妻!给她一个应有的名分,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嘶!” 闻言,谢玄登时脸色一变,一时哑口无言。 “至于凌潇潇……”洛天瑾脸色一沉,冷漠道,“我与她的夫妻缘分已尽,索性让她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府主的意思……并不是纳妾,而是先休妻,再娶萧芷柔为妻?” “其实,二十多年,数千个日日夜夜,我未有一刻忘记过柔儿。娶她为妻,是我这些年敢想而不敢言的心愿,只不过……我怕世人说我抛弃糟糠,因而心中仍在犹豫。” 正当洛天瑾向谢玄吐露心声,毫无保留地言出肺腑之际。院墙外,一道红色身影却如行尸走肉般缓缓离开。 她的脚步踉跄,她的神情麻木,她的脸上布满泪痕。 泪水将她的妆容冲花,黑一块、红一块、青一块、粉一块……她的脸,正如她的人一样,像极了被人无情玩弄的小丑。 原来,凌潇潇迫不及待想与洛天瑾故梦重温,因此特意做好一桌酒菜,而后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提前来到书房外准备迎接自己的夫君一起回去。 却不料,故梦未曾重温,一盆冷水却临头浇下,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彻底湮灭。 刚刚,凌潇潇已将洛天瑾和谢玄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并且深深地刻在心田。 …… 第603章 由爱生恨 入夜,当洛天瑾回到房间时,却现凌潇潇与雁不归正在一起喝酒。 满桌菜肴早已放凉,却一筷未动。 此刻,凌潇潇已喝的满面通红,眼神迷离,雁不归则是一脸担忧,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没料到雁不归会在这里,洛天瑾不禁一愣。 “我心情烦闷,故而叫雁不归陪我喝几杯。”未等雁不归开口,凌潇潇率先解释道,“瑾哥,你不会怪我吧?” 今夜,雁不归见到洛天瑾,未向往常那般恭敬施礼,反而视若无睹,径自坐在一旁,甚至连正眼都未看洛天瑾。 由于洛天瑾一门心思放在凌潇潇身上,因此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说吧!” 洛天瑾挑选一个距离凌潇潇稍远的位子坐下,望着披头散,满脸憔悴的凌潇潇,眼底深处不禁闪过一丝厌恶之意,冷漠道:“叫我来何事?” “其实也没事。”凌潇潇一改往日对洛天瑾的谄媚,如疯如痴地笑道,“只想问问,女儿的婚事,你筹备的如何?” “一切按部就班,你不必操心。” “喜帖送出多少?”凌潇潇似乎没听懂洛天瑾的回答,炮语连珠似的追问道,“喜宴上的酒菜可否定好?钗钿礼衣准备的如何?语儿喜欢热闹,亲朋好友可否安排妥当?还有……” “你有完没完?”洛天瑾不耐道,“这些都有专人准备,何需你我操心?” “她是你的女儿,这是她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做爹的岂能不闻不问?”凌潇潇抱怨道,“我见你这些天整日忙着应酬这个、应酬那个,从未关心过语儿的婚事……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女儿?” “够了!” “砰!” 洛天瑾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将满桌菜肴震的七零八落,怒斥道:“凌潇潇,我今夜见你,不想听你抱怨,更不想与你争论这些废话。你究竟有没有正事?休要耽搁我的时间。” “呵呵……”凌潇潇自嘲一笑,向雁不归抱怨道,“你听到了?赵元、沈东善他们日复一日的登门打扰,瑾哥也不厌其烦。我刚说一两句,他却已极不耐烦。看来在瑾哥的心里,我们娘俩的地位远远不如那些外人。” 闻言,雁不归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寒意,可未等她应答,凌潇潇已伸手按住其胳膊,示意她不要冲动,又道:“罢了!既然瑾哥不愿听我唠叨,我便不再唠叨。” “废话!”洛天瑾怒道,“你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些?” “女儿出嫁,做娘的……应该送些什么嫁妆?”凌潇潇不理会洛天瑾鄙夷的眼神,喃喃自语道,“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寻常的嫁妆恐怕根本入不了她的眼。瑾哥,你说我该送她什么?” “这桩婚事,并非将语儿嫁出去,而是将柳寻衣招上门。”洛天瑾不耐道,“因此不必为语儿准备嫁妆,贤王府便是她最大的陪嫁。” “话虽如此,但她毕竟要嫁做人妇。我也是做媳妇儿的,深知伺候夫君的艰辛。”凌潇潇话中有话,令洛天瑾听的极不自在。 “不知所云,我先走了。” “别急!我已为你备下酒菜,吃饱肚子再走不迟……” “不必了!” 说罢,洛天瑾不再给凌潇潇挽留的机会,蓦然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随口吩咐道:“雁不归,好生看着夫人,休让她喝太多。” “知道了。” “瑾哥!” 突然,凌潇潇叫住欲迈出房门的洛天瑾,语气复杂地说道:“这段时日,我时常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府中出入,可我并不认识她们,也从未见过她们。不知……可否与你有关?” 闻言,洛天瑾的脚步微微一顿,踌躇片刻,终究未一言,快步走出房间。 见状,凌潇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将手中的酒杯猛地掷向门外,而后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雁不归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她想好言劝慰,但见凌潇潇痛哭流涕,难以自拔,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用手轻轻抚摸着凌潇潇的后背,以示安抚。 “你可曾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丧心病狂的混人?”凌潇潇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痴痴地望着神情纠结的雁不归,哭喊道,“如此薄情寡义,自私冷血,当初我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一条狗!” “潇潇,你休要如此。”雁不归哽咽道,“我看着心里难受。” “天下的男人都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凌潇潇哭骂道,“若无我凌潇潇,岂有他洛天瑾的今天?若非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爹倾尽武当之力帮他,贤王府岂能有今天?没有我,天下谁认识他?没有我,他至今仍是武当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如今他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便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便忘记是谁一路扶持他走到今天?天下……天下岂能有这般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 “潇潇,为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得。” “不值得?”凌潇潇泣不成声,“从我与他成亲的那天起,便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给他。青春年少、绝代芳华、功名富贵、荣辱尊严,我统统给了他!二十多年来,我对他百依百顺,绝无不从,一心一意地服侍他、照顾他。为了他,甚至不惜与爹斤斤计较,无数次将爹气的后悔生下我这个女儿。为了他,我不仅舍弃自己的一切,更将爹的一切乃至整个武当的颜面统统舍弃不要。任由天下人非议,任由无数人诽谤,我却无怨无悔,甚至乐在其中。事到如今,轩儿半死不活,语儿即将出嫁,我什么都没了,你却告诉我不值得?呵呵,那你告诉我,我这二十多年含羞忍辱,卑躬屈膝,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潇潇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痛苦,恨不能握拳透爪,嚼齿穿龈,愤恨道:“为什么?他曾吃我的、用我的、拿我的,现在却恬不知耻的要与我划清界限?” “潇潇……” “贤王府今日的成就,至少有一半属于我!”凌潇潇将双眼瞪的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凭什么?我献出自己的一切,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却被他一句话统统抹杀?如今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反而将我一脚踹开,娶萧芷柔那个贱人过门,让她坐拥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凭什么?凭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不服!我宁死不服!属于我的东西,谁也休想夺走!” “潇潇,你不要再说了!” 见凌潇潇几近疯狂,雁不归将心一横,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去杀了洛天瑾,替你泄愤!” 说罢,雁不归拎起宝剑,起身朝房外走去。 “不!” 见雁不归欲找洛天瑾拼命,凌潇潇登时脸色一变,匆忙起身,两步追至雁不归身后,死死拽住她的胳膊,急声道:“你不能去!你去是白白送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雁不归倔强道,“看你饱受委屈而什么都不能做,我简直生不如死。” “不行!绝对不行!”凌潇潇毅然道,“现在,他巴不得我早点死,省的背上忘恩负义,抛弃糟糠的骂名。我偏偏不让他如意,我要忍耐,也必须忍耐。” “洛天瑾已对你断情绝义,纵使你一直忍耐,他也不会回心转意。”雁不归劝道,“强忍下去又是何苦?不如……我们远走高飞,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不!”凌潇潇拒绝道,“我若一走了之,岂不白白便宜那对儿狗男女?” “那你……” “既然洛天瑾对我不仁,便休怪我对他不义!”此刻,凌潇潇的眼中凶光毕露,眉宇间涌现着一抹狠如蛇蝎的杀意,“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洛天瑾最在意什么?我便让他失去什么!我要让他尝尝众叛亲离,功名尽失的滋味,我要让他体会到‘千年道行一朝丧’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 “哼!什么江湖大计、什么千秋霸业,我要让洛天瑾梦寐以求的宏图志愿,彻底变成一场泡影。”凌潇潇由爱生恨,心思愈歹毒,眼神愈疯狂。 “什么意思?”雁不归眉头紧锁,好奇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你可知朝廷派来一位招抚钦差,名叫赵元?”凌潇潇道,“此人欲招安洛天瑾,令其率武林各派为朝廷效力,想来真是痴人说梦。” “那又如何?”雁不归满脸费解。 “你根本不知道洛天瑾的真正野心,更不知道他和洵溱、耶律钦的秘密勾当。”凌潇潇狞笑道,“但我却一清二楚!” “你的意思是……” “一切都是洛天瑾逼我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修书一封,你找机会交给赵元。”凌潇潇阴戾道,“我要揭穿洛天瑾的惊天阴谋,他想甩掉我,和萧芷柔享受荣华富贵,我偏偏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我要和洛天瑾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 第604章 雁去难归 十一月十七,深夜。 有神秘人夜探贤王府,被洛天瑾察觉,即刻派出府中高手四处追捕。 一直寻不到机会离开贤王府的雁不归,借机蒙混出府,趁众人乱作一团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人群,独自一人赶奔城北丹枫园。 夜深人静,洛阳城内一片寂寥。 为免被人发现,雁不归不走大路,专挑斜街小道,串胡同、越小巷,如一道鬼魅般在黑夜中闪掠疾驰。 “嗖!” 当雁不归七扭八拐地抵达城北,欲飞奔出一间深不见底的暗巷时,一道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陡然自其身后响起。 雁不归的耳朵猛然一动,瞬间汗毛倒立,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飞身贴上一侧墙壁,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未有丝毫迟疑。 “叮!” 就在雁不归飞身跃起的同时,其原来所站的位置陡然闪过一道银光,并伴随着一声脆响,一根银钉深深插入地面,将布满青苔的砖块震的粉碎。 “嘶……” “嗖!嗖!嗖!” 未等大惊失色的雁不归缓过神来,半空再度传来一连串响动,早有防备的她连忙双脚一蹬,身子顺势飞向对面的墙壁,脚下轻点,身形不停,一连飞檐走壁,迅速掠出巷口。 “叮!叮!叮!” 在其身后,一连串银钉接踵而至,眨眼钉入巷子两侧的墙壁之中。 若非雁不归闪躲及时,恐怕她早已被射成筛子。 飞身落地的同时,接连一个鱼跃前滚,而后纵身跃起,半空中利剑出鞘,雁不归站在一片宽阔的街道中间,目光谨慎地提防着四周。 月光倾洒,街面如霜,空空荡荡,静如死寂。 “什么人?”雁不归冷喝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呼!” 话音未落,一道疾风陡然自雁不归身后响起,令其精神一振,同时毫不犹豫地挥剑后劈。 然而,雁不归反应虽快,却仍晚了一步,利剑紧贴着一道黑影掠过,却未能伤到那人分毫。 雁不归欲定睛细瞧,忽觉侧肋一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不料五指竟传来一阵温热滑腻之感。 紧接着,一抹痛楚袭遍全身,令雁不归暗吸一口凉气,匆忙俯首观瞧,却见自己的左肋,不知何时被人用利刃划开一道约半尺长的血口子。 此刻,殷红的鲜血已浸透她的衣袍,汩汩地向外冒着。 雁不归左手捂住伤口,却无心挂念自己的伤势,而是蓦然抬首,目光如刀剑一般直射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黑衣人。 “你是何人?”雁不归右手提剑,不着痕迹地翻转半圈,小心试探道,“莫非刚刚夜探贤王府的人是你?” “想找我的人,迟迟找不到。不想找我的人,却偏偏遇到我。”黑衣人的声音冰冷的不含一丝感情,但字字清脆,掷地有声,“他们都向南追,为何你独自向北?”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来此?”黑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南辕北辙,行迹古怪,你已勾起我的好奇心。” “什么意思?”雁不归再三辨认,心中笃定并不认识此人,故而眉头一皱,狐疑道,“莫非你一直在跟踪我?” “我从不跟踪人,我只杀人。”黑衣人冷漠道,“直觉告诉我,你身上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吗?”见黑衣人语气不善,雁不归也打消与之争辩的念头,冷笑道,“即是如此,你又如何?” “昔日的‘千里独行剑’,今日贤王府内大名鼎鼎的雁四爷,果然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你到底是谁?” “你猜!” 说话的功夫,黑衣人右手翻出一把短剑,长约一尺半,宽约两指,月光下寒光乍现,必定锋利无比。 “故弄玄虚,找死!” 冷喝一声,雁不归率先出招,但见夜空中银光一闪,一柄利剑呼啸而出。剑锋未至,剑气先行,将黑衣人的头发吹的上下翻飞。 雁不归欲先发制人,却不料黑衣人并不想与之正面抗衡,而是飞身朝街道左侧的小巷掠去。 “哪里走?” 雁不归已被此人的戏弄激出火气,哪里肯善罢甘休?不假思索地紧追上去,同时挥剑疾舞。 霎时间,一道道剑气如流星赶月般交叠而出,“铿铿蹡蹡”地砍在巷子两侧的墙壁上,登时留下一道道深约数寸的恐怖剑痕,以及墙根下哗哗而落的砂石土砾。 “嗖!” 巷子狭窄,两侧的房屋却十分高大,以至月光难以映入。 因此,雁不归一入小巷,顿觉眼前一片漆黑,一抹不祥的预感自其心底迅速攀升。 “不好!” 心知误中圈套的雁不归瞬间停住脚步,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快速适应巷中的昏暗。与此同时,她的双脚缓慢地向后移动,欲不着痕迹地退出巷口。 “呼!” 然而,未等雁不归后撤,一道阴冷的邪风陡然迎面扑来。 雁不归心中大惊,赶忙挥剑抵挡,忽觉一道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眨眼逼至近前,未等她出剑猛刺,那道身影突然冲天而起,眨眼跃至雁不归的头顶。 一切发生的太快,令雁不归来不及思考,只能下意识地抬头观瞧,却见一道银光如闪电般从天而降。 紧接着,一抹刺骨寒意迅速涌入雁不归的脑海,令其双眼一瞪,脑中登时一空。 “啊……” 伴随着一声后悔莫及的惨叫,雁不归的半边脸颊,连带着左眼的眼珠竟被黑衣人一剑削掉。 顷刻间,鲜血四溢,喷洒的到处都是。 “十步之内,世上无人能躲过我的杀招。”黑衣人的声音自雁不归身后响起,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冷厉如冰,“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十步一血,你……你是龙象山护法无名。” 无名,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此人的武功颇为奇特,不善近战、不善远攻、不善拳脚、不善枪棒,行走江湖靠的只有一招,便是他自创的“十步一血”,自诩十步之内,出招见血,并且无人能闪。 当然,前提是对手猝不及防。 简而言之,无名最擅长偷袭暗杀,因而在江湖中恶名昭彰,倍受非议。 雁不归用手紧紧捂着血肉模糊的半边脸颊,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她几乎昏死,但她心里清楚,一旦自己放弃,今夜必死无疑。 因此,纵使半边脸颊被削掉,纵使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她仍咬牙坚持,不让自己陷入混沌。 “后悔吗?”无名幽幽地说道,“若与你正面交手,我自愧不敌。但若让我抓住机会,你断无闪躲的余地。” “阴险小人,只会偷鸡摸狗的招式。”雁不归声音颤抖地怒骂道,“休以为我受伤,你便有机会得逞。现在我已知你的伎俩,不会再给你出手的机会。” “现在你的对手是我,不是他!嘿嘿……” 突然,一道亮如洪钟的狞笑自巷子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肌肤黝黑,手持铜锤的彪形大汉,优哉游哉地朝雁不归走来。 “你是……‘南山恶虎’邵元庆?” 虽然雁不归从未见过邵元庆,但既然她已认出无名,自然能根据眼前这人的身材样貌,行为举止,顺理成章地猜出他的身份。 不错,来人正是龙象山的另一位护法,一向以力敌万夫,勇猛彪悍著称,相传其有虎口拔牙,龙前拽须的胆量与气魄,江湖人称‘南山恶虎’邵元庆。 “女人再厉害也是女人,又能凶到什么地步?”邵元庆满眼戏谑地上下打量着雁不归,蔑视道,“老子一向瞧不上你们这些娘们儿,拿拿绣花针也就罢了,拿剑简直是自取其辱。我看洛天瑾真是江郎才尽,无人可用,竟让一个女人当什么‘四爷’?呸!滥竽充数。” “这里是洛阳城,由不得你们放肆!”雁不归由于失血过多,以至头晕眼花,精神抑制不住地萎靡起来,“若让武林盟主知道你们图谋不轨……” “少拿洛天瑾吓唬我,老子早晚杀上贤王府,拿洛天瑾那个小白脸祭我的千斤铜锤!”邵元庆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威胁道,“若想活命,便弃剑投降。如若不然,老子砸你个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此刻,雁不归前有邵元庆,后有无名,已是身陷囹圄,进退两难。 再加上自己的伤势愈发严重,心知逃生无望,索性提起最后一丝精神,决意与他们血战到底。 “败类永远是败类,本以为府主将龙象山拽回武林正道,尔等便能改邪归正。今日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雁不归缓缓松开捂着脸颊的左手,露出触目惊心的血肉,冷笑道,“今夜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禀明府主,将龙象山踏为平地!”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雁不归。”邵元庆勃然大怒,暴喝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铜锤硬!” 说罢,邵元庆迈开流星大步,如下山猛虎般挥舞着铜锤,直扑奄奄一息的雁不归而来。 与此同时,无名自雁不归身后飞身而至,手中的短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后心。 然而,未等二人杀至近前,雁不归却因伤势过重,加之怒火攻心,内力刚刚调出丹田气海,却突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 第605章 宿敌不休 洛阳城郊有一片零散村落,不依山不傍水,土地贫瘠,井下干枯,因而村里的百姓早已迁入城中,至今已荒废多年。 杂草丛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由于村子周围保留着许多坟冢,故而村落荒废后,许多无主尸骸被人随意丢弃在此。 久而久之,这里由一片废墟,逐渐衍变成一片乱葬岗。 此地人烟罕至,尸骨遍野,纵使青天白日,也透着一股阴森之气。一到夜晚,枯坟乱冢,森森骸骨引来野狗觅食。漆黑的夜里,到处闪烁着血红的眼睛,四下传来鬼哭狼嚎,更是恐怖之极,令人胆寒。 然而,今夜的乱葬岗中,却有一缕幽黄的烛火忽明忽暗,闪烁在一间还算完整的破院内,吸引着周围啃噬骸骨的野狗,不时抬头张望一番。 “吱” 一道门轴转动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的十分刺耳。 “回来了” 一位身着黑袍,脸戴面具的男人,手举着一盏残破不堪的烛台,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 此人,正是不远千里,自龙象山而来的云追月。 此刻,跟在云追月身后的,还有黎海棠、徐仁等十几名龙象山弟子。 唐轩和司无道,则被云追月留在龙象山主持大局。 “如何你们夜探贤王府,可有什么收获”望着迎面走来的无名,云追月问道,“可否被人发现” “贤王府戒备森严,洛天瑾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无名朝云追月拱手施礼,回禀道,“时才,我刚刚翻进内院,便被洛天瑾察觉。万幸退的及时,否则一定会被他们捉住。” 对于无名遇险,云追月似乎毫不关心,径自问道“邵元庆在哪儿” “其实,我们早已摆脱贤王府的追捕,不过在回来的途中,却发现雁不归行踪诡秘,举止反常。于是我和邵元庆决定暗中跟踪,欲一探究竟。” “哦”无名的话顿时提起云追月的兴趣,“结果如何” 话音未落,半掩的院门陡然被人撞开。紧接着,邵元庆一手拎着铜锤,一手如拎小鸡崽似的挟着生死不明的雁不归,风风火火地闯入院中。 至此,雁不归的半边脸颊仍在滴滴答答地血流不止,将邵元庆的衣袍沾染的片片殷红。 “怎么回事”一见雁不归,云追月不禁眉头一皱,“她这是” “这娘们儿不识时务,本想一锤砸烂她的脑袋,不料自己先昏死过去。”邵元庆蔑笑道,“于是我将她带回来交由圣主处置。” “对了” 无名眼神一动,赶忙顺怀中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书信,递到云追月面前,解释道“这是从雁不归身上搜出的密信。” 闻言,云追月稍作迟疑,先看看伤势严重的雁不归,又看看无名和邵元庆,而后接过密信,三下五除二将其拆开,细细观阅一番。 霎时间,云追月的眼神一变再变,从狐疑到好奇、从好奇到震惊、从震惊到窃喜、从窃喜到鄙夷,不一而同,甚是精彩。 “圣主,此信是” “哈哈”未等无名追问,云追月突然仰天大笑,得意道,“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洛天瑾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妙妙妙简直是妙不可言” 见云追月如此激动,无名、邵元庆几人不禁心生愕然,面面相觑。 “你们可知此信出自何人之手”云追月故作神秘地问道,“又要送于何人” 闻言,无名等人纷纷摇头不语。 “此信乃洛天瑾的夫人,凌潇潇亲笔所书。”云追月冷笑道,“送于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赵元。” “这” 云追月此言,令不明真相的众人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圣主,洛天瑾的婆娘为何给赵元写信”邵元庆大大咧咧地问道,“莫非他们两个有一腿” “愚不可及”云追月瞥了一眼邵元庆,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又作何感想” “圣主未言明信中内容,我们如何知晓”邵元庆撇嘴道。 “只凭此信,足以彰显三件事。”黎海棠突然插话,“其一,凌潇潇与赵元之间,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不会如此神秘。其二,洛天瑾一定被蒙在鼓里,否则不会秘密通传。” “说的好”云追月满眼赞赏地望着黎海棠,好奇道,“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闻言,徐仁等人纷纷朝黎海棠投去诧异的目光。 “其三,雁不归是凌潇潇的亲信,至少凌潇潇对她十分信任。” “非常好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海棠,你比你师父更胜一筹。” 云追月毫不吝啬地对黎海棠大赞溢美之词,反倒令黎海棠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现在我告诉你们信中的内容。”云追月似笑非笑地说道,“凌潇潇向赵元揭发,洛天瑾暗通西域的少秦王,欲密谋造反,自立为皇。” “什么” 此言一出,登时在众人心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这”无名迟疑道,“未免太过于耸人听闻。圣主,此消息会不会有假” 邵元庆连忙附和道“不错凌潇潇毕竟是洛天瑾的婆娘,出卖洛天瑾对她有什么好处以我之见这封密信八成是假的。” “此言差矣”云追月若有所思地缓缓摇头,“我以为,此信千真万确。” “不可能”邵元庆强词夺理,“江湖上人尽皆知,洛天瑾和凌潇潇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凌潇潇怎么可能在背后捅洛天瑾一刀” “我知道她为何怨恨洛天瑾。”云追月感慨道,“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做的这么绝。” “圣主的意思是” “不必多问。”云追月摆手道,“凌潇潇与洛天瑾反目,对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如今连自己的夫人都要暗中使绊子,洛天瑾啊洛天瑾,你果然是盛极而衰,气数将尽。” “如此正好”邵元庆狞笑道,“洛天瑾多一个敌人,我们便多一个朋友。” “这一趟洛阳之行,我本想阻挠柳寻衣和萧芷柔见面,却不料竟收到这么大的意外之喜。”云追月思忖道,“大宋朝廷招安中原武林,已是我预料之外,而今洛天瑾竟联手少秦王密谋造反,更是令我意想不到。看来这里的局势,远比我预料的还要复杂。好一个洛天瑾,做武林盟主仍不能满足你的野心,竟将心思放在江山社稷,昔日倒是我小瞧了你。” “圣主,我们该怎么办” “无名,你连夜去查赵元住在什么地方” “圣主的意思是”无名迟疑道,“让我将此信交给赵元” “当然”云追月阴笑道,“既是洛夫人送给我们的一份大礼,我们又岂能拒之门外将此信交给赵元,必会惹得朝廷震怒。如我所料不错朝廷一定会放弃对洛天瑾的招安,从而改变策略,千方百计地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嘶”众人掩面失色,不知所言。 “眼下,想对付洛天瑾的人越多,我越痛快。”云追月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场好戏了。” “雁不归如何处置”邵元庆问道。 “先替她疗伤,而后软禁起来。”云追月沉吟道,“雁不归无故失踪,洛天瑾和凌潇潇一定方寸大乱。我要搅一搅这趟浑水,让贤王府的局势变的愈发扑朔迷离。呵呵未来几天,贤王府内一定好戏连连。只可惜,我不能一睹为快”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从而眼神一变,呢喃道“等等如果朝廷与洛天瑾反目,那柳寻衣必是一颗重要的棋子。” 言罢,云追月神情一禀,向黎海棠、徐仁等人吩咐道“你们先带雁不归出去。” 知道云追月和无名、邵元庆有要事相商,故而黎海棠等人不敢迟疑,纷纷领命离开。 见院门关上,无名方才凑到云追月身旁,低声问道“让柳寻衣和洛天瑾父子成仇,难道不是圣主最想看到的结果吗” “是,但比起他们父子成仇,我更想看到洛天瑾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云追月凝声道,“柳寻衣死不死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洛天瑾何时死如果柳寻衣殒命,而洛天瑾仍逍遥于世,那我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更何况柳寻衣根本不是洛天瑾的对手。” “言之有理。”无名若有所思,“圣主是担心柳寻衣会提前暴露身份一旦让洛天瑾知道他是朝廷的奸细,必会第一时间将其处死,他和洛凝语的婚事也将变成一场泡影。” “不错”云追月点头道,“来此之前,我们也不知道朝廷招安、洛天瑾造反、以及洛、凌反目这些消息。因此,柳寻衣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在洛天瑾面前,我们同样一无所知。” “应该不会” “不能冒险”云追月笃定道,“这件事,我要做最坏的打算。” “万一柳寻衣不慎暴露,圣主打算如何应对” “这” 越是关键时刻,越容易心乱如麻,此刻的云追月便是如此。 “此事容我三思。”云追月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无名,你将此信送给赵元。邵元庆,你乔装改扮,入城潜伏,密切监视贤王府的一举一动。眼下,我们唯有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第606章 苦中作乐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由于婚期越来越近,因此洛凝语早早罗列出一张清单,将大婚所需的应用之物全部陈列其中。 她早就盼着找一天拽上柳寻衣一起上街,共同挑选。难得今日闲暇,又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故而一大清早便跑去向洛天瑾告假,同时“借”柳寻衣一用。 对此,洛天瑾自然不会拒绝,当即欣然允诺。 当洛凝语兴高采烈地来到东院时,林方大碰巧也在,场面一度令柳寻衣十分尴尬。 但令他万没想到的是,林方大面对洛凝语不再像昔日那般纠结,反而表现的分外豁达。 其实,林方大心知柳、洛二人的大婚已成定局,断不可能更改。眼见婚事筹备的有声有色,贤王府上下喜气洋洋,可谓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他再困于自己的心魔已是毫无意义,故而一番自我开解之后,心中逐渐释然。 林方大性情耿直,为人坦荡,断不是那种偷鸡摸狗,暗中使坏的戚戚小人。今时今日的他,对柳寻衣和洛凝语非但没有半点怨恨,反而真心实意地祝愿他们琴瑟和鸣,百年同好。 面对林方大的祝福,洛凝语自是除去一块心病,心情愈发舒畅,并主动邀请林方大与他们一起上街逛逛。 反观柳寻衣,在感动之余,心中对他们的愧疚却是越来越多,亦越来越沉重。 面对和好如初,有说有笑的林方大和洛凝语,柳寻衣只能苦中作乐,强颜欢笑。 在林方大和廖氏兄弟、“福寿康宁”的陪伴下,洛凝语兴致勃勃地引着柳寻衣东逛一家、西逛一家,一上午的时间,一行人硬是从南城逛到北城。 时而看看金银首饰、时而看看绫罗布匹、时而看看胭脂水粉、时而看看木器桌柜…… 由于贤王府大小姐的名声在洛阳城如雷贯耳,因此他们每到一家商铺都会受到掌柜的盛情款待。 洛凝语更是不厌其烦地东挑挑、西捡捡,一会儿问问这儿,一会儿又问问那儿。 此刻,廖氏兄弟和“福寿康宁”身上已堆满大大小小的货物,手里拎着、怀里抱着、肩上扛着、腰里别着……走路全凭直觉,因为眼睛早已被花花绿绿遮蔽起来,根本看不清前方。 可即便如此,洛凝语仍精神十足,不知疲累。反观柳寻衣这些平日里舞刀弄枪的男人,却是累的头眼发昏,双腿发软。 正午时分,一行人来到城北的祥云绸缎庄,这里是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大店。非但上等布料应有尽有,而且剪裁的手艺远近闻名。同样,价格亦令寻常百姓难以接受,但对洛凝语这般富贵小姐来说,根本不足为虑。 更何况,洛天瑾威名赫赫,洛阳城的生意人巴结都来不及,又岂敢漫天要价? “掌柜的,把你们店里最好的布料拿出来,再将你们店里手艺最好的师傅叫出来。” 一进门,林方大便扯着嗓子吆喝起来,不禁引来店内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 柳寻衣让廖氏兄弟和“福寿康宁”将数不清的货物堆放到一旁,而后朝门边的长凳一指,道:“你们先歇息一会儿,喝杯茶水。” 对此,廖川等人无不面露感激,惹得柳寻衣哭笑不得。 “哎呦!原来是洛小姐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伴随着一道沙哑而谄媚的笑声,一位身高不足五尺的干瘦老头一路小跑着迎上前来,朝洛凝语点头哈腰道:“二位郎才女貌,好事将近,小老儿这里先向洛小姐和柳执扇道喜。” “掌柜的,一个月前你们店里的伙计已去贤王府,替我和寻衣量过身材。今日我来看看,喜服作的如何?”洛凝语满眼期待地说道,“如果裁剪妥当,我想试一试大小。” 闻言,掌柜的连忙拱手赔罪:“洛小姐有所不知,你挑选的喜服工艺十分复杂,绝非一两日可以成衣。单说上等绫罗从江南运来便要半月路程,纵使小老儿亲自持剪,昼夜缝制,至今也难以完成……” 见洛凝语面露不悦,掌柜的赶忙补充道:“不过洛小姐放心,三日内便可成衣。到时,洛小姐和柳执扇再来试衣,小老儿根据大小稍做调整,五日内必能大功告成,绝不会耽搁洛小姐的婚期。” “是吗?”洛凝语的语气明显带有一丝失望,“既然无法试衣,让我看看样式总可以吧?” “这是自然,洛小姐稍候。伙计,上茶伺候。”吩咐作罢,掌柜的转身钻入后堂。 “凝语,逛完这一家,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柳寻衣试探道,“你看,东西已经多的快搬不动了。” “搬不动便找一辆马车。”洛凝语漫不经心地答道,“下午,我带你去城西的几间银楼看看。” 闻言,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情不自禁地与林方大几人对视一眼,脸上皆布满苦涩之意。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洛小姐和柳执扇,失敬!失敬!”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紧接着,秦卫率七八名金刀校尉快步踏入绸缎庄。 见状,廖氏兄弟和“福寿康宁”迅速起身,拦下秦卫的去路,林方大满面狐疑,上前问道:“阁下何人?看着颇有几分面善。” “在下曾随赵大人拜访贤王府,不过只是一介随从,林门主不记得我并不奇怪。”秦卫风轻云淡地朝林方大拱手一拜,并未因廖氏兄弟和“福寿康宁”的无礼而恼怒。 “你……你是那位秦大人!”林方大苦思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出来见识见识洛阳城的繁华。” 闻言,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余光瞥向秦卫和几名金刀校尉的腰间,而后又看向他们的面庞。 见他们携刀带剑,神色匆忙,明显不是出来闲逛,分明是有任务在身。 “相遇即是缘分。”秦卫又道,“既然遇到,秦某斗胆邀各位前往丹枫园,与我家大人一聚。” “这……” “不必了!”未等林方大开口作答,洛凝语已抢先回绝,“我们下午还有其他安排,不便去府上打扰。” 循声而望,秦卫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洛凝语。 见其柳眉星眼,杏脸桃腮,纤腰楚楚,秋水盈盈,眉宇间透着一股羸弱少女难有的傲然英气,秦卫不禁神情一怔,面露惊奇,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其实,秦卫与洛凝语曾在临安城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秦卫只是远远观望,又恰逢三更半夜,月光昏暗,加之东西二府明争暗斗,时局紧张,故而未能一睹洛凝语的芳容。 今日,二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洛凝语一貌倾城,难免令秦卫心猿意马。 毕竟,在天机阁当差,虽能见到不少王公贵族,大家闺秀,却极难遇到如洛凝语这般身兼美貌与侠义的江湖女子。 “秦大人?”柳寻衣轻咳两声,似是提醒秦卫,“你找我们可有要事?” “哦!”秦卫回过神来,忙道,“并无要事,不过我家大人听闻柳执扇与洛小姐好事将近,故而专程准备一份贺礼,望二位不吝笑纳。” “我们与你家大人素昧平生,怎好收他的礼?”洛凝语婉拒道。 “欸!我家大人与洛府主是朋友,岂能失了礼数?”秦卫笑道,“这份礼物本想改天派人送到府上,不料今日正巧遇到二位,何不当面相赠?如此更有意义。” “可是……” “洛小姐不必犹豫。”秦卫打断道,“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不会耽误你们太久。更何况,收到我家大人的礼物,二位于情于理也该回谢一番。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能当面相赠,又能当场回谢,正是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什么意思?”林方大从秦卫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不悦道,“我只听过‘强买强卖’,从未听过‘强送强收’。听你刚刚的意思,似乎要硬逼我们去丹枫园不成?” “不敢!”秦卫摆手道,“秦某只是一番好意,至于肯不肯去……全看洛小姐和柳执扇的意思。” 在说“柳执扇”三字时,秦卫刻意加重语气,同时将别有深意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柳寻衣。 与秦卫相识多年,二人颇具默契,此刻只看他的一个眼神,柳寻衣便已了然于胸。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暗暗揣度:“侯爷如此急着见我,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既然由我们决定,秦大人便请回吧!”洛凝语倔强道,“我与赵大人萍水相逢,不便接受他的礼物。至于他是不是爹的朋友……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更与我们无关。因此……” “凝语!” 突然,柳寻衣打断洛凝语的话,故作从容地圆场道:“赵大人远道而来,是府主的上宾,我们岂能怠慢?” 洛凝语一愣,错愕道:“寻衣,你的意思是……” “既然秦大人盛情相邀,我们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 第607章 平地风波 进入丹枫园后,秦卫将柳寻衣等人引至凝翠湖畔的竹隐阁。 竹隐阁是一座二层小楼,一面环水,遥望湖心亭。其余三面栽种着许多绿竹,只有一条曲折小道直通幽静。远远望去,宛若藏身于竹林间若隐若现,故而取名“竹隐阁”。 凝翠湖畔东西南北共有四座阁楼,除南方的竹隐阁外,还有北方的梅霜阁、东方的兰芷阁、西方的菊天阁。是为“梅兰竹菊”,寓意着傲、幽、坚、淡的君子品格。 在秦卫的盛情下,美酒佳肴陈列一席,柳寻衣等人也不见外,各自入席尽情享用。 这里毕竟是沈东善的地盘,料想不会出现差池,故而众人也没有太多防备。 半晌,一名金刀校尉匆匆跑上竹隐阁,向与众人推杯换盏的秦卫回禀道:“秦大人,侯爷请你和柳执扇去湖心亭一叙。” 闻言,洛凝语等人不禁一愣,喧闹声瞬间止息,一个个放下手中的碗筷,满脸疑惑地望向秦卫。 “呵呵……”秦卫处变不惊,挥手将金刀校尉屏退,而后用手帕将嘴边的油渍抹去,起身朝柳寻衣拱手一拜,笑道:“柳执扇,你看……” “我们冒昧前来,理应先拜会赵大人,然后再吃喝。”柳寻衣故作懊悔模样,连连赔罪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柳执扇不必见外,此时随我去湖心亭也不晚。” “正是!正是!” 洛凝语黛眉微蹙,忙道:“你尚未吃饱,何必急于一时……” “不可失了礼数。”柳寻衣打断道,“我们是贤王府的人,出门在外绝不能丢武林盟主的脸。” “这倒是。”洛凝语沉吟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闻言,秦卫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紧张之意,柳寻衣不动声色地摇头道:“进门是客,自当客随主便,岂能率性而为?” “那……你自己小心。” “放心!” 留下一个轻松的微笑,柳寻衣随秦卫快步下楼。 片刻之后,二人登上湖心亭。 此时,赵元独自一人站在亭中,神情凝重,目光深邃,似是若有所思,又好似失魂落魄。 石桌上摆放着一杯清茶,茶杯下,压着一纸皱皱巴巴的书信。 见此场景,柳寻衣心中的疑惑更甚。 “见过侯爷……” “不必拘礼!” 赵元幡然清醒,转身朝桌旁一指,漫不经心道:“坐下说话。” “谢侯爷!” 虽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柳寻衣的直觉告诉自己,今天的赵元一反常态。 稍作迟疑,柳寻衣缓缓入座,眼神忐忑地望着满面忧愁的赵元,心中有成千上万个问题,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寻衣,本侯急着将你找来,可否引起洛天瑾的怀疑?” “侯爷放心,秦兄是在祥云绸缎庄找到我的,因此不会引起洛天瑾的怀疑。”柳寻衣如实作答。 “那就好。” 赵元的语气十分低沉,似乎他对于是否引起洛天瑾的怀疑根本毫不关心,刚刚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侯爷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柳寻衣大胆试探,“是否因为上次在贤王府……” “有一事,我想问问你。”赵元对柳寻衣的话充耳不闻,仿佛一直沉醉于自己的冥想,幽幽地问道,“洛天瑾成为武林盟主后,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柳寻衣一愣,反问道,“侯爷此言何意?” “本侯收到消息,洛天瑾在中原武林一连做出许多举措,又是登记造册、又是配发令牌、又是推举副盟主、又是推行‘宗级’。他……究竟意欲何为?” 柳寻衣暗暗咂舌,同时心中快速揣摩着赵元的心思,猜测道:“我料洛天瑾此举,八成是想永远在武林盟主的位置坐下去。” “洛天瑾的一连串举动,与昔日的江湖枭雄截然不同。”赵元摇头道,“又是造册、又是配发令牌,他的这些举动……倒是与官府的行事风格很像。” “嘶!” 柳寻衣倒吸一口凉气,狐疑道:“侯爷的意思是……” “还有耶律钦和洵溱。”赵元依旧对柳寻衣的反应置之不理,再度开口道,“他们一直与洛天瑾纠缠不清,究竟所为何事?” “他们的背后是少秦王,我料少秦王想借助洛天瑾的力量,意图光复西辽。”柳寻衣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娓娓道出,在赵元面前,他从未想过隐瞒。 “嗯!”这句回答,倒是令赵元颇为满意,点头道,“洛天瑾和少秦王都是唯利是图之辈,他们之间的合作,理应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你说少秦王利用洛天瑾的力量,意图光复西辽,此事本侯极为认同。只不过,本侯更想知道,洛天瑾又利用少秦王什么?” “这……”面对赵元的质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惭愧道,“我也很好奇,只不过尚未查出真相……” “是尚未查出真相,还是不想告诉本侯?”突然,赵元脸色一沉,语气变的冷若冰霜,并且不容置疑。 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道:“侯爷此言何意?我若知道真相,岂敢不告诉侯爷?” “洛天瑾在武林中位高权重,他女儿生的如花似玉,琴棋书画、刀枪剑戟皆是手到擒来,如今他们父女对你十分赏识,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心动。” 闻言,柳寻衣羞愤不已,蓦然起身,义正言辞道:“侯爷若认为我有背叛之嫌,索性一刀杀了我!” “柳兄稍安勿躁,侯爷不是那个意思。”秦卫赶忙圆场,“侯爷对你视若己出,岂会不相信你?” “你先坐下!” 赵元目无表情地盯着柳寻衣,沉声道:“本侯只是随口说说,你何必大惊小怪?” “属下对侯爷忠心耿耿,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若有半点背叛,甘愿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柳寻衣对天立誓,态度之诚恳、言辞之郑重、发誓之阴毒绝非装模作样。 “你真对洛天瑾的阴谋一无所知?”赵元一双精明的老眼紧紧审视着柳寻衣,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以为你是他的准女婿,他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现在看来,他对你仍不是完全相信。” “什么意思?”柳寻衣一头雾水,完全不懂赵元的弦外之音。 “你自己看吧!”赵元将茶杯挪开,并将书信推至柳寻衣面前。 怀着满心好奇,柳寻衣仓促观阅一番。霎时间,困惑的脸上布满震惊之意,双目圆瞪,双手颤抖,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惧模样。 “这……这……这……” 一连数次开口,却未能说出一句整话。 赵元仔细观察着柳寻衣的反应,见他重足屏息,掩面失色,全然不似作假,心中的怀疑方才渐渐消缓几分。 “你身为洛天瑾的准女婿,又是他的心腹,竟对他谋逆造反浑然不知。”赵元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此大事,贤王府内不可能没有一丝风吹草动。你整日在他身旁,消息竟不如我灵通,究竟是洛天瑾太谨慎?还是你太大意?” “这……” 柳寻衣惊讶的合不容嘴,一时半会根本回不过神来。 “眼下,你又作何感想?” “敢问侯爷……有何打算?”柳寻衣鼓起勇气追问道,“还有,此信从何而来?信中内容又是真是假?” “这正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赵元道,“如果内容属实,朝廷不可能再继续招安洛天瑾。皇上对谋逆造反绝无半点容忍,因此洛天瑾的下场只有一个,满门抄斩。” 赵元此言,犹如利剑锋刀,狠狠插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精神一颤,神思愈发恍惚。 “但如果此信有假,便是有人存心破坏朝廷与洛天瑾的关系。”赵元又道,“如此一来,从中作梗之人便是此次招安的最大阻碍,故而绝不能留。” 柳寻衣心乱如麻,头大如斗,火急火燎地问道:“此信从何而来?” 赵元默不作声,只是顺怀中掏出信封。柳寻衣定睛细瞧,落款处清清楚楚写着“凌潇潇”三个龙飞凤舞的娟秀小字。 “嘶!” 见此一幕,柳寻衣的心中再遭一记重锤,惊愕道:“夫人?” “是!”赵元似笑非笑地说道,“揭露洛天瑾造反的人,正是他的夫人,凌潇潇。” “这……这怎么可能?”柳寻衣难以置信,连连摇头,“绝对不可能……” “本侯也认为其中有些蹊跷。”赵元道,“只不过,你怀疑此信的真假,而本侯却怀疑此信是否出自凌潇潇之手。” “什么意思?”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错愕道,“莫非此信出自凌潇潇之手,侯爷便相信其中的内容……” “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至少有七成。”赵元讳莫如深地说道,“兹事体大,不仅仅关系到洛天瑾的清白,更关系到皇上与朝廷的战和大计。因此,这一次本侯要亲自验证真伪!” “亲自验证?”柳寻衣一脸茫然,“侯爷的意思是……” “贤王府内到处都是洛天瑾的耳目,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他。”赵元思忖道,“因此,本侯命你找机会引凌潇潇出府,安排我与她单独相见!” …… 第608章 进退维谷 从柳寻衣潜入江湖的第一天开始,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想尽一切办法游说洛天瑾归顺朝廷,共抗外敌。 晓之以情也好,动之以理也罢。无论何种手段,都是以“兵不血刃”为前提。 换言之,柳寻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洛天瑾彻底对立。 直至赵元拿出的一纸书信,令原本僵持的态势急转直下。 柳寻衣心如明镜,如果洛天瑾意图谋反,莫说他是武林盟主,即便他是“天下盟主”,朝廷也绝不会姑息,哪怕放弃招安大计,也必然千方百计地杀之而后快。 虽然柳寻衣口口声声说此信是无稽之谈,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已对信中的内容产生动摇。 毕竟整日生活在贤王府,因此对于洛天瑾和洵溱、耶律钦的“亲近”,以及他与凌潇潇的“疏远”,柳寻衣皆看的明明白白。冷静下来细细斟酌,将前因后果串联一番,其实不难猜出其中的端倪。 正因如此,柳寻衣才愈发“担心”。 是的!当他渐渐相信洛天瑾真有造反之心后,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愤怒”,亦不是“憎恶”,而是“担心”。 这种担心十分复杂,甚至没有一个从一而终的坚定立场。 他担心自己与洛天瑾兵戎相见、担心洛天瑾与朝廷为敌、担心朝廷被洛天瑾所累、担心洛天瑾被朝廷剿杀…… 简而言之,他既替朝廷担心,又替洛天瑾担心,同时还替自己担心。 步入江湖后,柳寻衣历经无数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但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怯意如此强烈。 不敢深思,却又忍不住地深思。不敢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里真真切切地冒出一丝胆怯的念头。虽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明白自己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但事到临头,他却犹豫不决,迟疑不定。 离开丹枫园后,柳寻衣如行尸走肉般跟着洛凝语等人四处游逛。 整整一下午,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面对洛凝语、林方大的谈笑风生,他出于本能的迎合敷衍,丝毫不经过大脑。 直至天色擦黑,一行人酣畅淋漓,满载而归,柳寻衣尚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话,去过什么地方。 “爹!” 突然,洛凝语清脆的笑声自柳寻衣的耳畔响起,令其精神一震,神识从恍惚中骤然清醒,不知何时?他已站在贤王府中堂前的庭院内。 此刻,林方大等人无不大汗淋漓,身上堆满大包小包的货物。 洛天瑾负手而立,与迎上前来的洛凝语轻声谈笑。 “拜见府主!” 柳寻衣眼神一变,匆忙向洛天瑾叩拜施礼。 “陪语儿逛了一天,累坏了吧?”洛天瑾戏谑道。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无奈,苦笑道:“不知为何?陪凝语走一天,竟比与高手切磋一场还要倦乏。” “哈哈……”洛天瑾仰天大笑,伸手一指古灵精怪的洛凝语,调侃道,“你们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可没有半点疲累的模样。” “那是!”洛凝语嘟囔道,“若非天黑打烊,本小姐逛上三天三夜又何妨?” 此言一出,廖氏兄弟等人脸色一变,险些瘫软在地。 “将东西放下,去歇息吧!” “不许乱丢!”未等洛天瑾话音落下,洛凝语赶忙纠正道,“你们随我来。” 说罢,洛凝语招呼林方大等人,搬着大大小小的货物朝内院走去。 “听说你们午时去过丹枫园?” 洛天瑾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却令柳寻衣的心中登时一紧,刚刚按下的忧虑再度溢上心头,同时暗自感慨:“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是。”虽然内心波澜骤起,但柳寻衣表面上却平静依旧,“赵大人听说我与凝语大婚将近,因此特意送给我们一份贺礼。刚刚廖川手里的红盒便是,一对儿精雕细琢的金童玉女,想来价值不菲。” “呵呵,看来这位赵大人对招安一事仍不死心。” “是啊!他送我们贺礼,说到底是为讨府主欢心。”柳寻衣应道,“我曾一再婉拒,无奈拗不过赵大人坚持。” “收下也无妨。”洛天瑾满不在乎地笑道,“毕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 见洛天瑾并未起疑,柳寻衣不禁暗松一口气。 “天色已晚,府主独自一人在院中是……” “我在等苏堂他们的消息。”洛天瑾道,“昨夜,雁不归随邓长川他们出去追捕蟊贼,却不料至今未归,因此我派苏堂他们出去找找。” “什么?”柳寻衣大吃一惊,错愕道,“雁四爷下落不明?” “或许追出城也未曾可知。”洛天瑾呢喃道,“不过雁不归做事一向有分寸,如果出城,岂能不传信回来?” 闻言,柳寻衣的脑中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雁不归失踪,会不会与凌潇潇的密信有关?”霎时间,脸色变的凝重至极,复杂至极。 “寻衣,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柳寻衣敷衍道,“我只是担心雁四爷的安危。府主,要不要我率下三门弟子去找?” “不必了,此事我已交给苏堂去办。”洛天瑾语气一缓,看向柳寻衣的目光变的愈发柔和,淡笑道,“寻衣,你和语儿的婚期越来越近,我不希望你太过操劳。” “可是……” “不必担心,去歇息吧!” 洛天瑾对自己越好,柳寻衣越纠结。尤其看到洛天瑾充满善意,对自己毫无防备的眼神时,柳寻衣真有一股冲动,将凌潇潇背叛他的事和盘托出。 但理智终究战胜冲动,柳寻衣深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因此有些话纵使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吐露一个字。 一想到聪明绝顶的洛天瑾被凌潇潇背叛,又被赵元和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柳寻衣的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寻衣告退。” 强忍着心中的忧郁,柳寻衣缓缓离开中堂,失魂落魄般朝东院走去。 “寻衣!” 拐角处,一道激动而羞涩的声音陡然响起,令柳寻衣眉心一蹙,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循声而望,但见满面羞红的洛凝语自阴影下走出,双手背在身后,看上去有些紧张。 “凝语?”柳寻衣一愣,“你不回房歇息,在此作甚?” “我在等你……” 不知为何?洛凝语的声音竟是满含羞涩,细若蚊丝,与白天的洒脱不羁,心直口快截然不同。 “等我?”柳寻衣一脸愕然,“等我作甚?” 闻言,洛凝语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嗔怒,快步走到柳寻衣面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柳寻衣,气哼哼地问道:“难道没事不能找你?” “这……”柳寻衣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幽香,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干笑道,“当然可以。我的意思是……” “今天你能陪我……我真的很开心。” 忽然,洛凝语话锋一转,声音再度变的细弱,但一双美目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寻衣,只是脸上的红晕更甚,一直延伸到耳根。 “咕噜!” 柳寻衣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尴尬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我第一次相处这么久,而且……没有不欢而散。”洛凝语话里有话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们的婚事心存芥蒂,你答应娶我,是因为爹的缘故。但我不在乎,只要你肯给我机会,肯让我嫁给你,我会用一生一世来守护你、照顾你。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 “咳咳!”柳寻衣知道洛凝语情真意切,却又担心她情根深种,故而轻咳两声,不合时宜地打断道,“凝语,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寻衣,我丑吗?” 面对柳寻衣的后退,洛凝语主动向前一步,并用双手紧紧攥住柳寻衣的衣袍,昂首问道:“你讨厌我吗?” “凝语,你若丑陋,恐怕世上再无美丽的女子。”柳寻衣不敢直视洛凝语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也不讨厌你,只是……”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直视我的眼睛?” “当然不是,我只是……” 面对柳寻衣的含糊其辞,洛凝语不再多发一言,只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深情地望着手足无措的柳寻衣。 柳寻衣下意识地与她四目相对。月光皎洁,这一刻静谧无声。 不知不觉,洛凝语竟缓缓踮起脚尖,同时双眸微微闭合。 见状,柳寻衣登时心中一惊,欲后退两步,却不料洛凝语的双手猛然攥紧,硬是将其拽在自己身前动弹不得。 今日事多,柳寻衣心乱如麻,无心与洛凝语纠缠,故而将心一横,迅速俯身在洛凝语的额前轻轻一啄,而后趁洛凝语恍惚之际,迅速摆脱她的钳制。 “真是一块木头!” 洛凝语又羞又恼,蓦然转身,心中小鹿乱撞,口中喃喃低语。 “我回去了!” 匆匆留下一句,洛凝语逃也似的朝远去跑去。 “等等!我有一事……” 话一出口,柳寻衣便心生悔意,无奈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三天后,我们的喜服便可制成,我想……想……” “想什么?”洛凝语缓缓转身,一脸好奇地望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 “我想……”此刻,柳寻衣双手攥拳,指甲恨不能将掌心掐出血来,犹豫再三,方才昧心说道,“我想邀夫人一同前往祥云绸缎庄。一者,请她替我们把把关。二者,我也能借机与未来岳母……多亲近亲近。” …… 第609章 宝贝女儿 白驹过隙,三日如梭。 赵元和沈东善未再登门拜访,龙象山的人也未再潜入府中。唯一令人担忧的是,三天过去,雁不归仍旧下落不明,如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为此,洛天瑾先后派出十几批人马,前往洛阳城的四面八方仔细追查。只可惜,云追月狡猾至极,当贤王府弟子搜查到乱葬岗时,龙象山的人马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一月二十二,今天是洛凝语和柳寻衣前往祥云绸缎庄试穿喜服的日子。 一大清早,春风满面的洛凝语哼着小曲,一路蹦跳着来到凌潇潇的房间。 婚期越来越近,洛凝语见府中的喜庆之意愈发浓郁,心情也变的愈发欢愉。 至于洛天瑾和凌潇潇的矛盾,她至今仍毫不知情。 “娘!”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喊,洛凝语径自推门而入,一如既往的没规矩。 然而,当洛凝语闯入房间的一瞬间,却见凌潇潇正用衣袖胡乱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娘,您这是怎么了?” 洛凝语面露惊诧,匆忙走到凌潇潇身旁,满眼疼惜地望着强颜欢笑的凌潇潇,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虽然凌潇潇极力掩饰,但她的声音听上去仍有几分哽咽。 “眼睛都哭肿了,岂能没事?”洛凝语不满道,“告诉我,是谁欺负娘?惹娘伤心?莫非是爹……” “不!与你爹无关。”未等洛凝语话音落下,凌潇潇赶忙打断道,“是为娘自己想起一些往事,忍不住心生伤感。” “往事?”洛凝语掏出手帕,满眼心疼地替凌潇潇擦拭着泪痕,关心道,“什么往事?” “娘想起你们小时候,时常围在我身边追打嬉闹。玩累了便并排躺在床上,听娘给你们讲故事,往往听到一半便会睡着……” 言至于此,凌潇潇的嘴角绽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凌潇潇抚摸着洛凝语的脑袋,柔声道,“一眨眼,你已经长成大姑娘,而且马上就要嫁人了。而你哥哥他……唉!语儿,娘多么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回到从前,回到你们小时候,那时多温馨、多快乐,娘一辈子也忘不了……” “娘,难道我们一家人现在不温馨、不快乐吗?”洛凝语依偎在凌潇潇身旁,将脸颊贴在她的胸口上,满脸幸福地说道,“娘的怀抱依旧像小时候那样温暖,语儿永远是爹和娘的女儿。大哥虽然卧床不起,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往事如烟,有些事一旦过去,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似是替洛鸿轩的伤情而悲痛,又好似回忆起洛天瑾对自己的无情,凌潇潇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羞愤,缓缓将洛凝语推开,轻声道:“一大清早跑来找我,难道只为向娘撒娇?” “不行吗?”洛凝语挤出一个鬼脸,惹得凌潇潇哭笑不得。 “你呀你!真是永远也长不大。” “哈哈……娘刚刚还说我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见凌潇潇破涕为笑,洛凝语心中的担忧顿时消散许多,“娘,我想请您陪我们一起去祥云绸缎庄试试喜服。” 闻言,凌潇潇的眼神悄然一变,迟疑道:“今天?” “正是,不知娘亲大人肯不肯赏光?” “我……”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在洛凝语好奇的目光下,凌潇潇苦涩一笑,摇头道,“今日怕是不妥。” “为何?” “因为你爹……”凌潇潇吞吞吐吐,心中反复措辞,“你爹今日有事与我商议,叮嘱我留在这里等他,因此……” “你们能有什么事?”洛凝语抱怨道,“更何况,你们什么时候不能聊天?为何非要扫女儿的兴?” “语儿,你知道你爹的脾气,这件事娘做不了主,因此……” “我明白!娘且更衣,女儿去去就来!” 说罢,洛凝语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跑去。 书房内,洛天瑾正与洵溱、耶律钦商议起兵之事。 自从洛天瑾当众向赵元表明自己的立场后,深得洵溱二人的信任。 如今,少秦王与洛天瑾的关系已是固若金汤,洛天瑾亦在心中笃定,此番定要大展拳脚,创下一番千秋大业。 “雁四爷可有消息?” 商议之余,耶律钦不忘关心雁不归的情况。 “府中弟子在城北的一间暗巷中发现打斗的痕迹。”洛天瑾叹道,“我派邓长川去看过,墙上的剑痕确实是雁不归的手笔。” “如此说来,雁四爷在城北遇到埋伏?”洵溱诧异道,“此事,会不会与赵元、沈东善有关?” “应该不会。”洛天瑾缓缓摇头,“当夜,雁不归是去追夜闯贤王府的不速之客,我曾远远观望过那人的身形和武功,既非沈东善身边的护卫,亦非朝廷高手的路数。更何况,如果此事真与赵元、沈东善有关,他们又岂会傻乎乎地在城北留下痕迹?那里距丹枫园不远,如此明显岂不是自找嫌疑?” “言之有理。”耶律钦点头道,“赵元初来乍到,又抱着招安的心思,眼下巴结洛府主还来不及,又岂会派人夜闯贤王府?这样做对他毫无益处。至于沈东善,区区一介商人,想必没那么大的胆子找武林盟主的麻烦。” “如此说来,还有贼人躲在暗处?”洵溱黛眉微蹙,狐疑道,“洛府主,此事会不会对我们的大事有影响?” “不必担心,不过是一些鸡鸣狗盗的无胆鼠辈,不足为虑。”洛天瑾洒脱道,“眼下,我们还是说说宋蒙的战局如何?” “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但在局部地区已出现不少零星的厮杀。”耶律钦道,“眼下,宋蒙双方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依我之见,距离天下大乱已为时不远。” “既然战事已成定局,他们还在等什么?” “蒙古大汗在等兵马回拢,粮草就位。至于大宋朝廷,则是能拖一天是一天。”洵溱解释道,“更何况,大宋皇帝现在仍对中原武林寄予厚望,希望洛府主能挺身而出,扶危救困。” 此言一出,洛天瑾三人不禁相视一笑。 “洛府主,最近横山寨可有动静?” “没有。”洛天瑾答道,“自从秦明死后,金复羽变的十分低调。我的眼线一直埋伏在静江府和横山寨周围,至今仍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想来他也在整军经武,厉兵秣马,坐观鹬蚌相争,准备坐收渔利。”耶律钦接话道。 “宁王爷所言极是……” “爹!” 当洛天瑾与洵溱、耶律钦相谈正欢时,洛凝语的声音陡然自院中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吵闹。 俨然,洛凝语正在和书房外的守卫发生争执。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面带不悦的洛天瑾迈步走出书房。 书房内,耶律钦和洵溱透过窗户,仔细观察着院中的动静。 “拜见府主!” 一见洛天瑾,拦着洛凝语的弟子们赶忙左右散开,纷纷跪倒在地。 洛天瑾无视众人,径自走到愤愤不平的洛凝语面前,凝视许久,忽然长出一口气,从而面色一缓,柔声道:“语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爹,书房外何时多出这些守卫?”洛凝语埋怨道,“这段时间您越来越神秘,甚至连女儿想见您一面,都要先经过他们的同意。” “呵呵……”见洛凝语满心愤懑,洛天瑾爽朗一笑,伸手揽住洛凝语的肩头,慈爱道,“他们不懂规矩,你休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说罢,洛天瑾面色一沉,向周围的弟子喝斥道:“还不快向小姐赔罪?” “不必!不必!”洛凝语连连摆手,而后将忧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体贴道,“爹,看您近日削瘦许多,是不是太累了?” “乖女儿不必担心,爹自有分寸。”洛天瑾欣慰道,“找我何事?” “女儿的喜服今日制成,我和寻衣约好一起去试试。” “快去!快去!”洛天瑾不假思索地催促道,“如此大事,岂能耽搁?” “我想让娘陪我们一起去!” 只此一言,洛天瑾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抹极为隐晦的不满。 “爹,您怎么了?”洛凝语一脸茫然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哦!我没事。”洛天瑾意识到自己险些失态,迅速将脸上的阴霾收起,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你娘的意思?” “不是,娘本想拒绝我的。”洛凝语一脸无奈地解释道,“可我已经好久没和娘一起出门了,而且这是我第一次试穿喜服,心中十分紧张,因此想让娘陪着,心里能踏实一些。” “原来如此。”洛天瑾面露踌躇,沉吟道,“有寻衣陪你,难道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洛凝语煞有介事地说道,“寻衣是寻衣、娘是娘,岂能混为一谈?更何况,我不想让寻衣提前看到我穿喜服的样子……” 言至于此,洛凝语的脸上不禁散出一抹红晕。 自己女儿的小心思,洛天瑾岂能不明白? 他本想拒绝,但又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婚姻大事,故而实在不愿让她留下遗憾。 迟疑再三,洛天瑾实在不忍看洛凝语那副可怜巴巴的期待模样,无奈一笑,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便让你娘陪你们一起去吧!” “谢谢爹……” “正午之前必须回来,让柳寻衣多带一些人手,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们,以免出现闪失。” “爹对娘果然疼爱体贴,无微不至。”洛凝语一脸羡慕地说道,“希望我与寻衣成亲后,他能像爹对待娘这般对待我。” 说罢,洛凝语兴高采烈地扬长而去。 洛天瑾一脸沉思,愣愣地望着洛凝语的背影,呢喃道:“傻丫头,爹只希望你与柳寻衣,千万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才是。” …… 第611章 祥云密会(一) 一个时辰后,许衡、凌青各率三十名弟子来到祥云绸缎庄,在掌柜和一众伙计惊诧的目光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店内的客人全部驱散。 数十名贤王府弟子在绸缎庄左右呈雁翅式排开,每隔三米便有两名持刀带剑的弟子分站于街道左右,一行人几乎将整条街道彻底戒严。 街上的行人诚惶诚恐,纷纷躲入两侧的店铺,一个个忐忑不安地望着街面上的情况。 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祸乱的洛阳百姓,如今变的十分敏感。 片刻之后,两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祥云绸缎庄门前。 “不知洛夫人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一见凌潇潇,掌柜的登时眼神一变,赶忙迎上前去,谄媚道:“夫人亲临鄙庄,小店蓬荜生辉。” “不必这么大的排场,更不可惊扰百姓。”凌潇潇左右望了望空空荡荡的街道,向柳寻衣吩咐道,“让你的人都撤了吧!” “怎么回事?”柳寻衣眉头一皱,向许衡、凌青责问道,“我只让你们率人保护夫人,岂敢封路扰民?” “我们岂有这份胆量?”许衡解释道,“是府主交代的,望黑执扇勿怪。” “府主?”柳寻衣心中稍加盘算,瞬间洞悉一切,沉吟道,“即便如此,也不必太过紧张,万一吓坏城中百姓,再惹得谣言四起,恐怕得不偿失。” “黑执扇所言极是。” “依夫人的意思,将人都撤回来吧!” “遵命!” 吩咐作罢,柳寻衣陪着凌潇潇、洛凝语一起步入绸缎庄。许衡、凌青横刀守在门口,不许闲人进出。 “我们的喜服何在?”洛凝语迫不及待地问道,“快拿出来。” “洛小姐放心,二位的喜服小老儿已于昨夜制成。”掌柜应承道,“我已安排人去准备,稍后便可让二位试衣。” “祥云绸缎庄在洛阳城首屈一指,掌柜的又是洛阳一带有名的裁缝,相信一定不会令你们失望。”凌潇潇坐在一旁,笑盈盈地望着洛凝语和柳寻衣。 “那也要试一试,万一不合身,大婚当日岂不是闹出大笑话?”洛凝语坚持道。 “好好好!随你!”凌潇潇面露无奈,转而向心事重重的柳寻衣说道,“这丫头娇生惯养,动不动便耍一些大小姐脾气,日后你对她既要包容,也要适当约束,休让她胡作非为。” “娘!” 见凌潇潇在柳寻衣面前揭自己的短儿,洛凝语又羞又恼,模样甚是可人。 “我当然要提前嘱咐寻衣。”凌潇潇撇嘴道,“如果你一直不懂事,日后又如何能教好我的乖孙、乖孙女?” “娘,您在说什么?”洛凝语面色绯红,声音细若蚊丝,不敢再直视柳寻衣的目光。 “这是为娘最大的心愿。”凌潇潇笑道,“你们成婚后,早早为我们生下几个孙子、孙女,也好让娘尽早享受天伦之乐,感受子孙绕膝的幸福。” “夫人所言极是,小老儿也恭祝洛小姐、柳执扇鹣鲽情深,早生贵子。”掌柜的趁机附和。 “掌柜的,都准备好了。” 伴随着伙计的一声招呼,掌柜的朝洛凝语、柳寻衣分别拱手,道:“二位虽将成亲,但眼下仍是男女有别。故而柳执扇试衣在后堂,洛小姐试衣在楼上。” “娘陪我一起上去。” 未等柳寻衣应答,洛凝语已拽着猝不及防的凌潇潇,火急火燎地朝二楼走去。 祥云绸缎庄的二楼有六七间厢房,最左一间是试衣的绣房,最右一间是供人歇息的茶厅,中间隔着四五间用来存货的仓库。 此刻,已有四名婢女手持着钗钿礼衣在廊中等候,一见凌潇潇和洛凝语上楼,为首的婢女赶忙迎上前去,欠身道:“请小姐随我们去绣房更衣,请夫人去茶厅歇息,待小姐更衣打扮之后,再请夫人审夺。” “语儿,去吧!” 目送洛凝语被四名婢女簇拥远去,凌潇潇的眼中尽是慈爱之色。 待洛凝语消失在走廊后,凌潇潇方才转身朝茶厅走去。 然而,当凌潇潇推门进入茶厅时,赫然发现厅中正有一人邻桌而坐,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酌。 那人,正是招抚钦差赵元。 “赵大人?” “夫人不必惊慌,赵某已在此恭候多时。” 面对凌潇潇的诧异,赵元却显得分外从容,不急不缓地为凌潇潇斟茶倒水,而后伸手朝对面的凳子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但凌潇潇却不为所动,依旧站在门前,神情凝重地注视着赵元,似是内心思量些什么。 “夫人在担心什么?”赵元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是担心你我私会被洛府主发现?还是担心这封信……泄露出去?” 说罢,赵元伸手入怀,将凌潇潇的亲笔书信缓缓放在桌上。 “你……” “夫人不必担心!”赵元又道,“今日你我相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或许不知道洛天瑾的手段!”凌潇潇轻蔑道,“在洛阳城,任何事都休想瞒过他的耳目。” “是吗?”赵元不以为意,反问道,“既然如此,夫人又何必冒险送信?” 闻言,凌潇潇的眼神骤然一变。迟疑再三,方才下定决心,快步走到桌旁,急声道:“雁不归在哪儿?” “雁不归?”赵元一怔,俨然没听懂凌潇潇的意思,“什么雁不归?”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给你送信的人如今在哪儿?”凌潇潇愠怒道,“可是你们将她囚禁起来?” “此话从何说起?”赵元一头雾水,缓缓摇头,“我见到此信时,它已被人放在我的枕头上。我根本不知道是谁送信,又谈何囚禁?” 凌潇潇凝视着赵元的双眸,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假,不禁心中一惊,狐疑道:“此话当真?”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嘶!” 见赵元信誓旦旦,凌潇潇不禁暗吸一口凉气,一抹不祥的预感迅速自心底攀升,同时喃喃自语道:“既然信已送达,那雁不归……又在何处?” “如此说来,此信果然出自夫人之手?”赵元与凌潇潇关注的重点迥然不同,他现在只关心洛天瑾造反一事的真假。 “信中写的明白,何故再来问我?”凌潇潇担心隔墙有耳,故而对赵元的质疑十分不耐,“还有,你怎知我今天会来这里?” 言至于此,凌潇潇灵光一闪,错愕道:“莫非今日相见是你一手安排的?” 面对凌潇潇的困惑,赵元只是笑而不语。 见状,凌潇潇稍作回忆,再度一惊,忙道:“你利用我女儿?” 对此,赵元依旧一言不发。 “我警告你!”凌潇潇威吓道,“如果你敢拉语儿下水,我定叫你走不出洛阳城。” “夫人放心,赵某是非分明,绝不会连累无辜。”赵元正色道,“我冒险与夫人相见,只想当面向夫人证实一件事。便是……” “信中的内容字字无虚。”凌潇潇知道赵元的心思,故而直截了当地答道,“我已将天大的秘密告诉你,剩下的事该由你们自己解决,何故再来烦我?” 赵元审视着凌潇潇,似笑非笑地说道:“夫人若不想让我烦你,又为何在信中留下自己的姓名?分明是想横插一杠,不愿让赵某唱独角戏。” “你……” “夫人不必激动!”赵元摆手道,“我且问你,洛天瑾真的与少秦王密谋造反?此事该不会是……你们夫妻合谋的一场戏吧?” “哼!”凌潇潇面露鄙夷,嘲讽道,“亏赵大人还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没想到竟有如此愚蠢的想法。” “哦?”赵元眉头一挑,也不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你怀疑此事是我与洛天瑾合谋演戏,试问天下有谁会用谋反这种株连九族的死罪来演戏?”凌潇潇不耐道,“我们为何合谋演戏?难道只为让你放弃招安?换做是你,你会做出这种削足适履,因噎废食的蠢事吗?” “这……”赵元仔细权衡,缓缓点头,“夫人言之有理!其实,并非赵某信不过夫人,只是我不明白,夫人为何要将如此机密告诉我?你可知,造反的罪名一旦坐实,你夫君……必死无疑!” “洛天瑾若肯本本分分地做我夫君,我何故害他?”凌潇潇的语气充满悲愤与凄凉,似是向赵元解释,又好似在喃喃自语,诉说心肠,“他若不是伤我太深,我何故害他?一切,都是洛天瑾欺人太甚!我已经原谅他和萧芷柔的那笔糊涂账,可他仍对那个狐狸精不死心,时至今日依旧被那个贱人迷的神魂颠倒,甚至不惜舍弃我与他几十年的夫妻情份。我若不先发制人,下场必然十分凄惨。如此一来,反倒遂了他们的心愿……既然他们不想让我活,那我便让他们不得好死。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凌潇潇得不到的东西,谁也休想得到!” …… 第612章 祥云密会(二) 似是提到伤心处,凌潇潇的情绪渐渐变的有些激动。 赵元看在眼里,惊在心中,除了难以言表的震惊之外,还掺杂着几分感慨与唏嘘。 女人,看似软弱无力,任人欺凌,实则一旦狠下心来,往往比男人还要冷酷无情,杀伐果决。 “看来,你与洛天瑾的夫妻缘分已尽……” “够了!”似是不想与赵元重提自己的伤心事,凌潇潇的脸色陡然一沉,愠怒道,“赵大人是朝廷钦差,理应关心国家大事,而不应该好奇别人的家事。更何况,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与洛天瑾决裂的原因,更应该相信我的诚意,不该再旁敲侧击,含沙射影地试探我!” 赵元一怔,似是被凌潇潇的反复无常吓了一跳。 可当他看到凌潇潇充满愤恨与痛苦的眼神时,心中的不悦登时烟消云散,从而轻叹一声,道:“既然夫人快人快语,赵某也不再兜圈子。夫人此举,无异于刮骨疗伤,在揭发洛天瑾的同时,自己也一定苦不堪言。如此大义灭亲,又故意留下自己的名讳,一定别有所图,不可能只是出口恶气这么简单。说吧!夫人究竟想从赵某手里得到什么?亦或是……想从朝廷手里得到什么?” 闻言,凌潇潇的双瞳陡然一缩,悲痛的神情渐渐变的凝重起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凌潇潇一字一句地问道。 赵元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密信在凌潇潇眼前晃了晃,道:“既然夫人已经做出选择,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刚才说过,洛阳城到处都有洛天瑾的耳目,极少有秘密能瞒过他。”凌潇潇话里有话地说道,“洛天瑾对我早已不再信任,偏偏我又知道他诸多秘密,因此他将我软禁在府中,派人昼夜监视,怕的就是秘密泄露。今日若非语儿出面,我不可能来到这里。眼下,我与洛天瑾势同水火,随时可能性命不保。因此……” 言至于此,凌潇潇眼神一正,目光直射赵元手中的密信,道:“我不希望‘出师未捷身先死’,更不希望被洛天瑾抓住把柄,让他有借口除掉我。赵大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今日之前,我与赵大人只有一面之缘,却冒险修书揭露洛天瑾的阴谋,想必已足够诚意。现在,轮到赵大人向我表示诚意了。” 赵元目不斜视地盯着凌潇潇,心中反复盘算着对她究竟是用是弃? 如果用,自然要表示诚意。如果弃,则可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 凌潇潇似乎看出赵元的心思,讳莫如深道:“赵大人处心积虑与我单独见面,此刻又何必犹豫不决?” “嘶!” 凌潇潇一语中的,令赵元猛吸一口凉气,对眼前的女人再度高看几分。 “好!” 思虑再三,赵元决定留下凌潇潇这个帮手,而后将手中的密信缓缓递到她面前。 凌潇潇细细查验一番,未再有一丝犹豫,燃起火折子,将密信烧成灰烬。 “夫人,这回你该相信我了?”望着灰飞烟灭的书信,赵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正色道,“现在你我可以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大事。” “这是自然!”凌潇潇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而后有条不紊地开出自己的条件,“我想让朝廷答应三件事!其一,洛天瑾造反,与贤王府其他人无关,我希望朝廷只对付洛天瑾一人,不要连累无辜,尤其是我的一双儿女。” “这是自然!”赵元不假思索,欣然允诺。 “其二,你们只能对付洛天瑾,不能掠夺贤王府的东西。”凌潇潇义正言辞道,“贤王府未来何去何从,是我们的家事,我会自行处置,不劳朝廷费心。” 赵元何等聪明,岂能听不出凌潇潇的弦外之音?她分明是想利用朝廷除掉洛天瑾,而后取而代之,接手洛天瑾的一切。 “擒贼擒王,只要洛天瑾人头落地,其他人再无谋反之心,朝廷可以既往不咎。”赵元沉吟道,“至于贤王府……朝廷也可不占分毫,皆由夫人处置。” “其三,洛天瑾死后,我要你们全力扶持我爹接任武林盟主之位。”凌潇潇道,“当然,作为回报,我爹会尽力说服武林各派,帮朝廷抵抗蒙古大军。如此一来,赵大人在皇上面前也好交差。” “不知令尊是……” “武当掌门,清风道长。”凌潇潇答道,“如今,他也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 “此事听上去倒是一举两得。”赵元稍作沉吟,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可如此一来,中原武林的生杀大权岂非落入你们父女之手?” “怎么?难道赵大人怕我反悔不成?” “当然不是。”赵元苦笑道,“我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如这样,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只不过……在我解决洛天瑾的同时,夫人也要替我除掉两个隐患,以此打消朝廷的顾虑。” “谁?” “洵溱、耶律钦。” 闻言,凌潇潇不禁面露讥笑,道:“赵大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你担心洛天瑾死后,我爹会重蹈他的覆辙,与少秦王联手造反,是不是?” 对此,赵元笑而不语,以示默认。 “我可以答应你,将洵溱、耶律钦的人头交给你。”凌潇潇爽快道,“不过,你们这些官府中人,一向说的比唱的好听,最喜欢过河拆桥,兔死狗烹。想那宇文修,便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我不想步宇文修的后尘,因此,劳烦赵大人亲笔写下一纸承诺,将我的三个条件逐一列明,以防……日后有变。” “这……” 赵元眉头紧锁,心中暗暗思量。一旦自己亲笔承诺,唯恐给凌潇潇留下把柄,万一日后她翻脸不认人,将此书信上呈朝廷,势必会对自己的仕途造成极大的影响。 更有甚者,若被人冠以“临事不报,私通妄议”的欺君大罪,必将惹来天大的麻烦。 心念至此,赵元干笑两声,搪塞道:“赵某思虑再三,此事干系重大,我恐怕不能自作主张,需上奏朝廷,交由圣上裁定。” 见赵元推脱敷衍,凌潇潇不禁面露鄙夷,反问道:“如此说来,赵大人不需要我帮忙?” “当然需要,只不过……” “赵大人不肯立字为据,我又如何鼎力相助?”凌潇潇故意卖起关子,“你只有答应我的条件,我才能帮你对付洛天瑾。否则在洛阳地界,只凭赵大人的几十人马,想和洛天瑾为敌,根本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试想招安不成、平叛也不成,赵大人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尴尬?” “你……” “除非赵大人能引来数万大军,一举荡平贤王府。”凌潇潇挖苦道,“不过……大宋兵马敢堂而皇之地踏入洛阳城吗?纵使大宋的皇帝答应,恐怕蒙古的大汗也不肯答应。” “这……” “因此,若没有我暗中相助,一切计划都将变成一纸空谈。”凌潇潇趁热打铁,威逼利诱,“洛天瑾的实力与日俱增,赵大人可要考虑清楚,千万不要养虎为患。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罢,见赵元仍迟疑不定,凌潇潇眼神一寒,蓦然起身,欲自行离去。 “既然赵大人犹豫不定,我也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等等!” 终于,赵元千思万想,反复权衡之后,决定大胆一搏,沉声道:“赵某可以答应夫人的条件,只不过……夫人已被洛天瑾打入‘冷宫’,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知又如何帮我?” “我虽身陷囹圄,但毕竟是洛天瑾名正言顺的夫人,行事自然比大人方便一些。只不过,我要劳烦大人帮我做两件事,以便助大人除贼扶宋,建立不世功勋!” “夫人请讲?” “第一件事,帮我打探雁不归的下落,这封信本该由她护送,如今却不知所踪,我甚是担心。她是我的心腹,亦是洛天瑾的亲信,有她在府中接应,我必能事半功倍。”凌潇潇沉吟道,“第二件事,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到武当派的清风道长手中。武当山据此千里之遥,务必在三日之内送达。” “三日?”赵元为难道,“这恐怕……” “我已替赵大人盘算过,千里路程,三天时间,除了朝廷的八百里加急之外,世上断无第二种办法。” “娘!” 未等赵元作答,洛凝语的声音突然在走廊响起,令赵元和凌潇潇同时脸色一变。 “赵大人意下如何?”凌潇潇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神情十分焦急。 “罢了!”赵元将心一横,果断答应,“此事一言为定,希望夫人不要令赵某失望!” “放心!曾几何时,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爱洛天瑾。但今天,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凌潇潇伸手朝桌上的笔墨轻轻一指,示意赵元立字为据。而后不再犹豫,脸上的阴戾瞬间化作慈祥,迈步朝翩跹而来的洛凝语迎去。 “乖女儿,你一身红装真是美若天仙,为娘险些认不出你了。呵呵……” …… 第613章 杀意已决 今日,除凌潇潇之外,无人再在绸缎庄见过赵元,甚至连柳寻衣都未与赵元碰面。 这场单独见面,其实是柳寻衣迫于赵元的压力而精心安排的。其中最重要,也最令柳寻衣内疚的一个环节,便是利用洛凝语的善良和单纯。 回到贤王府后,柳寻衣被洛天瑾召至书房,有意无意地打探祥云绸缎庄一行的细节,柳寻衣佯装猜不出洛天瑾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和盘托出。 洛天瑾得知一切如常,未再多问,又与柳寻衣闲聊几句大婚事宜,而后便让其退下了。 有趣的是,当柳寻衣离开书房时,恰巧遇到耶律钦和洵溱朝书房走来。 三人迎面相遇,耶律钦主动寒暄,柳寻衣拱手还礼,洵溱却一言不地死死盯着他,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思量之意。 二人擦肩而过,脚下皆未有半分停留,形同陌路,分外潇洒。 …… 又是三日过去,贤王府太平无事,雁不归仍不知所踪。 十一月二十四,晌午。 赵元在沈东善的陪同下,第三次登门拜会洛天瑾。 今日,赵元在洛天瑾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依旧如前两次一样,对洛天瑾苦口婆心,晓以大义,企图说服他归顺朝廷。 当然,结果也与前两次一样,被洛天瑾再三婉拒。 不同的是,今日的赵元并未拒绝洛天瑾的盛情,而是与沈东善一起留下,接受洛天瑾的款待,此举令洛天瑾倍感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礼数却不能失。洛天瑾一声令下,贤王府大排筵宴,山珍海错,嘉肴旨酒,天南海北各色美味应有尽有,让赵元、沈东善大饱口福。 宴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酣畅淋漓。赵元未再提招安一事,与洛天瑾把酒言欢,亲如兄弟,吃喝的甚是痛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此时,众人大都已喝的醉意阑珊,赵元和沈东善更是摇头晃脑,脚步踉跄,醉的几乎走不动道。 见状,洛天瑾吩咐柳寻衣率人护送赵、沈二人回丹枫园。 此举,恰恰正中赵元的下怀。 三更半夜,洛阳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静谧无声。 柳寻衣骑马在前,许衡、凌青策马在后,十几名下三门弟子跟随在马车左右,一行人默不作声,缓缓向北而行,马车内不时传出阵阵鼾声。 “柳……柳执扇……” 突然,赵元沙哑的声音自马车内响起。柳寻衣心中一惊,勒绳将度放缓,跟在马车旁,轻声问道:“赵大人有何吩咐?” “有没有水?” 闻言,许衡策马上前,将水袋递到柳寻衣手中,再由柳寻衣递给赵元。 “不行不行!我头晕脑胀,双手不听使唤,根本灌不到嘴里……”马车内传出赵元囫囵不清的抱怨声,惹得许衡、凌青一阵偷笑。 “柳执扇,你上车帮我端着水袋。”赵元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 “黑执扇上车无妨,今夜你也喝了不少酒,夜里风寒,骑马难免受凉。”许衡关切道,“外边由我们守着,不会有事的。” “不错!”凌青笑道,“若将赵大人渴坏了,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此言一出,周围的弟子登时传来一阵哄笑。 “好吧!许大哥去前边带路,凌青押后,我去伺候赵大人。” 柳寻衣面露无奈,匆匆吩咐几句,而后纵身跃上马车。 钻入车厢,见沈东善躺在角落中睡的正酣,赵元却正襟危坐,非但没有半分醉意,反而双眸中涌现着一道狡黠的精光。 “我……” “嘘!” 未等柳寻衣开口,赵元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双指自沈东善的脖颈一点,沈东善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轻撩车帘,柳寻衣见许衡、凌青相距甚远,跟在马车旁的弟子们冻的瑟瑟抖,一个个蜷缩着脑袋,不时蹦跳几下,不住地打着寒颤,根本无心窃听马车内的动静。 “侯爷,这样太冒险了。”柳寻衣压着嗓子,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万一被人现……” 赵元打断道:“若非事情紧急,本侯也不会出此下策。” “是啊!以前侯爷不在洛阳城,我与秦兄倒是容易相见。如今你们近在咫尺,我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不说这些!寻衣,本侯已从凌潇潇口中证实,洛天瑾确有谋反之意。” “嘶!” 赵元此言,令柳寻衣的精神瞬间变的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现在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朝廷的意思。”赵元打断道,“丞相曾清清楚楚地告诫我,如果洛天瑾冥顽不灵,招安不成,本侯断不能与之纠缠,耽搁时间。必要时,可采取应变之策。” “应变之策?”柳寻衣大惊失色,“何为应变之策?” “除掉洛天瑾,而后扶你上位!” “什么……” 柳寻衣险些惊呼出声,好在赵元及时用手捂住他的口鼻,这才没让外边的人察觉蹊跷。 “小点声!”赵元圆瞪二目,义正言辞地提醒道,“兹事体大,岂容你大呼小叫。” “除掉洛天瑾……除掉洛天瑾……”柳寻衣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为何侯爷从未向我提起过‘应变之策’?你只让我说服洛天瑾,却……”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赵元沉声道,“更何况,洛天瑾密谋造反,死路一条,现在还有说服他的必要吗?此人不除,迟早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可是……” “不必可是!”赵元根本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斩钉截铁道,“此乃朝廷决意,断无商量的余地。眼下,你什么都不必考虑,只需听命行事。” “这……”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猝不及防,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本侯已和凌潇潇达成约定。”赵元快说道,“她愿帮我们对付洛天瑾,事成之后由武当掌门接任武林盟主,号召群雄归顺朝廷。” 柳寻衣心中一慌,忙道:“凌潇潇狡猾阴毒,侯爷岂能相信她的承诺?” “你说的不错!其实本侯根本没打算相信她,我只想利用她除掉洛天瑾。我已暗中查过凌潇潇、洛天瑾、萧芷柔三人的恩恩怨怨,也明白凌潇潇为何由爱生恨,非要置洛天瑾于死地。”言至于此,赵元的眼神陡然一变,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而这些事,你从未向本侯提起过。” “这……”柳寻衣心中惶恐,一时语塞。 “计划不变,依旧由你取代洛天瑾。”赵元满不在乎地摆手道,“只不过利用凌潇潇,我们能事半功倍。” “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洛鸿轩半死不活,洛凝语又是一介女流,你身为她的夫婿,自然有资格继承贤王府的一切。只要贤王府对你鼎力支持,凭你这两年在江湖中闯下的名声和威望,足可登高一呼。再加上朝廷暗中相助,招安一事必能水到渠成。至于武当掌门……朝廷是不会相信一个外人的。” 此刻,柳寻衣心乱如麻,头大如斗,根本理不清赵元的话是对是错? “可是……凌潇潇绝不会坐视不理……” “凌潇潇不足为虑。”赵元阴狠一笑,低声道,“事成之后,本侯自会找机会除掉她。” “什么?” “三天前,本侯已将此事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如今天机阁的高手正在赶来洛阳城的路上。”赵元全然不顾柳寻衣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说道,“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 “你……我……”柳寻衣的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一开口难免语无伦次,方寸尽失,“此事……会不会太过心急?” “兵贵神!更何况,皇上只给东府三月期限,而今已过其半,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赵元驳斥道,“我知道洛天瑾待你不薄,而今要杀他,你一时难以接受,但皇命不可违,也不能违。寻衣,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天机阁少保,只需遵照本侯的命令行事即可。至于其他的事,你不必多想。” “看来侯爷早已想好全盘计划。”柳寻衣喃喃自语,“不知……何时向洛天瑾动手?” “腊月初八,你与洛凝语大婚之日。”赵元凝声道,“只有那天,洛天瑾的戒心最小,我们的计划最容易成功。” “不可能!”柳寻衣坚决摇头,“大婚之日,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只凭天机阁的人马根本镇不住场面。” “此事你不必担心。”赵元自信道,“凌潇潇会替我们牵制这些外来的麻烦。” “什么意思?” “不必多问。”赵元摆手道,“趁武林各派前来贺喜之际,直接由你取代洛天瑾,再趁势宣布皇上的恩典,招安天下英豪,岂非一举两得?” “可是……”见赵元面露不悦,柳寻衣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去,吞吞吐吐道,“既然有凌潇潇在暗中相助,还用我做什么?” “休要赌气!”赵元教训道,“凌潇潇不知道你的身份,也永远不会成为朝廷的人。只有你,才是本侯最信任的人。因此,整盘计划中最重要的环节,必须由你亲自完成。” “侯爷说的是……” “动手当天,你要设法将贤王府的精锐全部调离,并安排天机阁的高手入府潜伏。而后,将洛天瑾独自引至僻静处,我们的人会提前在那里设伏,送他最后一程。” …… 第614章 禹山飞书 十一月二十五,凌晨。 天如墨,月如钩,云如龙,风如虎。 夜幕下,巍峨高耸的禹山宛若一只蛰伏于黑暗中的巨兽,虽一动不动,但巨大的“身姿”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山麓下有一条泥泞坎坷的羊肠小道,天一擦黑,来往的行人渐渐变的稀少,直至入夜,彻底静谧无声。 “哒哒哒……”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风而至。紧接着,一匹红棕骏马飞驰而来。 马蹄飞扬,溅起无数泥石,扬鞭疾挥,速度再快三分。 “吁!” 伴随着一声高昂的喝令,马上的汉子猛勒缰绳,骏马嘶鸣着将前蹄高高抬起。 霎时间,这匹高头大马几乎垂直于地面,万幸汉子骑术高超,口中连翻轻喝,同时双手向后一拽,双腿牢牢夹住马背,方才没让自己跌下马去。 抬眼观瞧,面前是方圆五十里唯一的一家客栈,禹山客栈。 客栈大堂,昏昏欲睡的伙计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匆忙披上棉氅,举着烛台,晃晃悠悠地朝门外走去。 “三更半夜,是谁大呼小叫……” 抱怨声尚未落下,一锭银子突然从天而降,正掉在伙计怀中。 伙计一愣,赶忙用手掂了掂银锭的分量,登时困意全无,喜上眉梢,连忙朝马上的汉子点头作揖,谄笑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天色已晚,正巧店里还有一间上房,专门给您留的……” 汉子大手一挥,瓮声问道:“武当派掌门清风道长可否住在店中?” 伙计眉头一皱,不禁面露提防,而后眼珠一转,反问道:“客官问这些作甚?”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汉子不耐道,“你收了我的银子,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 闻言,伙计赶忙将银锭揣入怀中,生怕汉子要回去似的,忙道:“客官所言不错,清风道长和一众武当弟子眼下正在小店歇息,不知……” 话未说完,汉子又扔出一锭银子,未等伙计大喜过望,一纸书信被生生塞入伙计手中。 “客官,您这是……” “我既不打尖,也不住店。银子给你,你替我将此信交给清风道长。” “没问题。”伙计欣然允诺,“明日一早……” “现在便去!”汉子催促道,“我在这里等着,你若敢耍什么花样,休怪我刀下无情!” 说罢,汉子用手轻轻一拍腰间的钢刀,以示威慑。 伙计暗吃一惊,欲开口辩驳,却又想到怀中的银锭以及马上的钢刀,再三思量,索性将心一横,转身朝客栈二楼跑去。 “砰、砰砰!” 虽然伙计小心翼翼,但清脆的敲门声依旧在静悄悄的客栈内显的十分刺耳。 “什么人?” 伴随着一道满含不悦的质问,房门应声而开,武当大弟子郑松仁出现在伙计面前。 今夜,郑松仁负责守夜,因此衣着整齐,手中还拎着一把宝剑。 “客官,是我!”伙计担心郑松仁看不清自己,从而拔剑误伤,于是赶忙提醒,“我是店里的小二。” “三更半夜,你敲门作甚?”郑松仁担心惊扰清风的好梦,故而低声斥道,“莫非担心我们欠你房钱,半夜跑了不成?” “客官休要误会……”伙计连忙将书信递到郑松仁面前,解释道,“外边来了一位大爷,让我连夜将此信交给清风道长。” 郑松仁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接过书信,狐疑道:“什么大爷?人在何处?” “就在客栈外,不信你随我来!” 然而,当将信将疑的郑松仁随伙计下楼后,客栈外早已空空如也,刚刚送信的汉子更是踪迹全无。 “小二,你敢骗我?” “冤枉啊!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你!我对天发誓,刚才确实有一人……” “一派胡言,讨打!” “住手!” 未等郑松仁出手教训店小二,一道慵懒而苍老的声音陡然自二楼响起。 闻言,郑松仁精神一振,赶忙拱手施礼:“师父,弟子莽撞,惊扰您老人家休息!” “刚刚你们说的话老夫听的一清二楚,休要为难小二,你且将信拿来。” 说话的功夫,其他客房陆续亮起烛火。与清风、郑松仁同行的孤月、孤星两位道长,以及其他武当弟子纷纷走出房间,欲一探究竟。 “不必大惊小怪。”清风淡淡地说道,“孤月、孤星来我房间一趟,其他弟子回去睡觉。” 吩咐作罢,清风转身回房,郑松仁紧随其后,孤月、孤星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茫然。 房间内,一灯如豆,将几人的脸色映的分外枯黄。 清风拆开书信,借着朦胧烛光,细细观阅起来。 渐渐地,清风的脸上开始变颜变色,由喜到惊、由惊到怒,最后眼眸深处竟然迸射出一道杀意逼人的寒光。 此举,令不明真相的孤月三人大吃一惊,同时对信中的内容愈发好奇。 “师父,此信是……” “是潇潇的笔迹。”未等郑松仁发问,清风已幽幽开口,不过语气却硬如铁石,“她在信中向我诉苦,洛天瑾因为萧芷柔的缘故与她大闹一场,现已将她软禁在贤王府,并决定在语儿大婚之后休妻。” “什么?” 此言一出,孤月三人无不脸色一变,一个个面露惊诧之意。 “天瑾怎么会……”孤星难以置信道,“他与潇潇一向恩爱和睦,为何突然如此?” “哼!”清风怒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昔日他是无名小卒,指望潇潇和武当往上爬,于是在潇潇面前故作深情,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如今他成为武林盟主,自诩名利双收,不再依靠武当庇佑,于是翻脸无情,始乱终弃。你们说,天下还有比他更无耻的人吗?老夫当年真是瞎了眼,竟将洛天瑾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甚至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账东西……” 见清风关心则乱,怒不可遏,孤月赶忙劝道:“天瑾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他的为人品性我们多少了解一些,应该不会做出那种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的事。我想……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清风将信紧紧攥在手中,沉声道,“潇潇以泪研墨,谈何误会?其实,老夫早就发现洛天瑾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温良恭俭,孝悌忠义。昔日见他们夫妻恩爱,又有轩儿、语儿一双儿女,一家人过的美满幸福,老夫不想深究洛天瑾的为人,以免无事生非,破坏他们一家和睦,惟愿家和万事兴,因此遇事得过且过,甚至不惜违背江湖道义而一再帮洛天瑾度过难关。却不料……唉!亏老夫在武林大会上对他鼎力相助,不惜与他合谋演戏除掉任无涯,真没想到……他的盟主之位屁股尚未坐热,便打算休掉我的女儿,改娶萧芷柔为妻。此番前去洛阳城,老夫一定亲手教训这个逆徒,替武当清理门户。必要时,不惜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公诸于众,让他身败名裂,打回原形。” “嘶!” 清风的一席话,不禁令孤月三人大惊失色,连连咂舌。 此事可大可小,一不小心将会引起整个江湖的动荡,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中原武林,必将再度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一旦洛天瑾倒台,武林盟主之位必会引起其他枭雄的舍命争夺。到时,纷争四起,杀戮重现,一切岂非回到原点? “师父三思,他现在毕竟是武林盟主,洛阳城又是贤王府的地盘,断不能轻举妄动。”郑松仁劝道,“关于这封密信……虽是师姐的笔迹,却未必是师姐的本意。因此,我们不应妄下判断,理应抵达洛阳城后,向师姐当面问清才是。” “松仁言之有理!”孤星连忙点头,“此行是去贺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与洛天瑾翻脸。毕竟,语儿是掌门的外孙女,你也不希望破坏她的终身大事,让她在天下人面前丢尽颜面。” 听闻郑松仁、孤月、孤星的劝解,清风的脸色稍稍缓和一些,又道:“且不论是非对错,潇潇眼下有难,并且一反常态地向我求救,足见她现在已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因此,老夫绝不能坐视不理。” “掌门有何打算?” “郑松仁,你率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几人,即刻动身赶奔洛阳城。”清风吩咐道,“在老夫抵达前,你们谁也不必理会,万事只听潇潇一人吩咐,势必保护她的周全。” “是。” “还有!”清风眉头紧锁,补充道,“如果有人敢对潇潇不利,无论那人是谁,你们都不必客气。万一你们不是那人的对手,便设法拖延一阵,待老夫亲自处置。” 虽然清风并未言明那人是谁,但话里话外已是十分明显,分明是指洛天瑾。 “是。” “万事有老夫替你们撑腰,谁也不必忌讳。你们快马先行,不出七日,老夫必到!” 见清风雷厉风行,言辞郑重,郑松仁不敢拖延,迅速点齐人马,连夜离开禹山,火速赶奔洛阳城。 …… 第615章 一着不慎 近日,凡无特殊事宜,洛天瑾皆会邀耶律钦、洵溱至书房密会,往往一叙便是大半天。 其目的有三,一者,将最新搜集的情报与二人分享,揣度大宋、蒙古和金复羽三方的下一步意图。二者,伺机打探少秦王的筹备情况。三者,牵制耶律钦和洵溱的精力,方便谢玄等人秘密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御林军”。 十一月二十七,上午。 洛天瑾一如既往地与耶律钦、洵溱在书房密商大事。府中其他人,则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柳寻衣和洛凝语的婚事,上上下下无不喜气洋洋,忙的不亦乐乎。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洛天瑾三人的对话打断。 “什么事?” “府主,沈老爷前来拜访。”书房外传来洛棋的声音。 “沈老爷?”洛天瑾一愣,转而看到面色古怪的耶律钦和洵溱,脸色瞬间一沉,不悦道,“我早已拒绝朝廷的招安,他们又来作甚?” “回禀府主,今日只有沈老爷一人前来,赵大人并未同行。” “哦?” 洛天瑾心生好奇,刚欲作答,耶律钦却抢先开口:“既然有客到访,不如我二人先行回避。” “不必!”洛天瑾知道耶律钦故意试探自己,于是大手一挥,义正言辞道,“你们不是外人。” 说罢,洛天瑾向洛棋吩咐道:“请沈老爷书房一叙。” “是。” 片刻之后,神情忧郁的沈东善来到书房。当他看到坐在一旁的耶律钦和洵溱时,先是一愣,而后看向洛天瑾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古怪之意。 “沈老爷,请坐!” 洛天瑾看出端倪,却不动声色,戏谑道:“是什么风将沈老爷吹来?你可是大忙人,一向神龙见不见尾,常人想见你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洛府主休要说笑。”沈东善尴尬道,“如今的我已是深陷泥沼,实在无力脱身。唉!” “沈老爷何出此言?” “沈某夹在洛府主与赵大人之间,好生为难。”沈东善苦笑道,“一位是朝廷钦差,一位是武林盟主,沈某谁也得罪不起。” “哦?”耶律钦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问道,“沈老爷言下之意,莫非赵大人仍不肯放弃招安?” 闻言,沈东善眼神一动,下意识地轻笑两声,并未作答。 “沈老爷似乎有话想说?”洛天瑾眉头微皱,小心试探道,“不知……可否与洛某有关?” “倒是与洛府主没有直接关系。”沈东善沉吟道,“与招安一事……也无直接关系。” 听到沈东善的回答,洛天瑾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最担心沈东善是为“借钱”一事而来,在耶律钦和洵溱面前暴露自己的私心。眼下听到沈东善的来意与自己无关,心中不禁踏实许多。 “沈老爷为何而来?” 面对洛天瑾的追问,沈东善面露犹豫,含糊其辞:“这……这……” “沈老爷不必顾忌,宁王爷和洵溱姑娘是洛某的朋友。”洛天瑾笑道,“有话但说无妨。” 洛天瑾此言,令耶律钦甚是受用,眉宇间涌现出一丝得意之色。 “既然如此,沈某也不再兜圈子。”沈东善正色道,“敢问洛府主,三天前可有府上的人去过祥云绸缎庄?” 洛天瑾眉头一皱,点头道:“确有其事,当日寻衣和语儿去试穿喜服。” “当日,赵大人也曾去过祥云绸缎庄。” “什么?” 只此一言,令洛天瑾脸色骤变,眼神登时变的紧张起来。 见状,耶律钦和洵溱暗生疑窦,下意识地对望一眼。 “沈老爷如何得知?” “其实,祥云绸缎庄是沈某的买卖,此事由下人回禀。”沈东善直言不讳,“赵大人与洛夫人曾在祥云绸缎庄单独一叙,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嘶!” 最担心的事仍旧生,霎时间,洛天瑾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神忽明忽暗,脑中飞盘算着对策。 “沈老爷可知他们谈论过什么?” 沈东善苦涩摇头,解释道:“他们在二楼茶厅密会,赵大人不许旁人靠近,因此对于他们的谈话,沈某无从知晓。” “这……” “我知道洛府主拒绝朝廷招安的心意已决,沈某今日前来,绝不是为搬弄是非,而是想让洛府主三思而后行。” “什么意思?”洛天瑾一脸茫然,俨然没听懂沈东善的来意。 “洛府主与夫人……最好在招安的态度上保持一致。既然拒绝,便拒绝到底,千万不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免适得其反,节外生枝。” 其实,沈东善根本不知道洛天瑾和凌潇潇闹翻的事,他以为洛天瑾又在耍什么阴谋,故意派凌潇潇密会赵元,因此心怀不满,前来劝诫。 殊不知,凌潇潇早已和洛天瑾离心离德,她私会赵元更非洛天瑾的意思,而是擅自做主。 如果沈东善知道前因后果,一定不会如此莽撞。毕竟,出卖赵元,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一次,沈东善为让自己尽快脱身,的确犯下一个疏忽。 但也因为他的疏忽,让洛天瑾及时得知真相,险些错漏一个隐患。 此时,耶律钦和洵溱的心中思绪万千,但表面上却沉默不语,局外人似的静静聆听。 “多谢沈老爷提醒。”洛天瑾也不点破,幽幽地问道,“敢问沈老爷,当日还有谁在祥云绸缎庄见过赵元?” “这……”沈东善满眼困惑地望着洛天瑾,迟疑道,“洛府主何必明知故问?当日,只有夫人见过赵大人。洛小姐和柳执扇在试衣,许门主和凌门主在门口守着。” “语儿、寻衣、许衡、凌青。”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沈老爷坦言相告。” “怎么?”沈东善终于察觉到一丝异样,登时心头一动,错愕道,“难道洛府主不知道此事?” “知道,我当然知道。”洛天瑾似笑非笑,语气十分古怪。 话虽如此,但沈东善已渐渐意识到,自己或已犯下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本想借花献佛,尽早了却洛天瑾与赵元之间的纠葛,好让自己金蝉脱壳。却不料,因为自己的思虑不周,一时冲动,竟犯下弥天大错。 无奈木已成舟,沈东善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因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沈某前来,只为提醒洛府主。”沈东善的心里懊恼不已,为免言多必失,故而匆匆敷衍,“让赵大人尽早离开洛阳城,对你我都有好处,希望……洛府主好自为之。” “多谢。” “沈某告辞!” “招呼不周,沈老爷慢走。” 寒暄作罢,沈东善不再犹豫,逃也似的离开书房。 洛天瑾面沉似水,眼泛寒光,不知在思量些什么,久久没有开口。 见状,耶律钦和洵溱不免心生尴尬,故而向洛天瑾拱手告辞。 离开书房后,二人一路疾行,一言未,直至回到自己住的庭院。 “洵溱!” 在洵溱推门回房的瞬间,耶律钦的声音突然响起:“刚刚沈东善的一席话,你意下如何?” 不知为何?从书房出来后洵溱一直心不在焉,此刻被耶律钦叫住,竟被吓了一跳。 “啊?”洵溱下意识地应道,“什么事?” “难道你没有察觉蹊跷?”耶律钦眉头一挑,看向洵溱的目光别具深意。 “蹊跷?”洵溱内心挣扎,犹豫半晌,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道,“是啊!确有一些蹊跷……” “看洛天瑾刚刚的反应,显然凌潇潇与赵元密会,他毫不知情。”耶律钦又道,“据我所知,凌潇潇与赵元素昧平生,二人只在贤王府中堂阴差阳错地见过一次面。无缘无故,岂能跑到祥云绸缎庄秘密相会?这件事,一定有人捣鬼。” 言至于此,耶律钦的眼中涌现出一丝玩味之意,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猜,此事是谁在暗中捣鬼?” “这……”洵溱并非猜不出,只不过,出于某种难以名状的缘由,她似乎不愿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柳寻衣!”洵溱不说,耶律钦替她说,“若非有人里应外合,赵元岂能对凌潇潇的行踪一清二楚?” 洵溱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权当回应。 “这件事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耶律钦语气一沉,质问道,“从赵元来到洛阳城的第一天起,我一再催促你将柳寻衣的秘密告知洛天瑾,可你却以授人以柄为由,一再推脱。我知道你办事一向有分寸,因此尊重你的决定,并不强迫你顺从我的意思。可事到如今,柳寻衣已成为少秦王与洛天瑾合作的绊脚石,你认为还有继续拖下去的必要吗?” “这……” “柳寻衣见洛天瑾决心已定,于是又将主意打到凌潇潇头上,如果任由他胡闹下去,少秦王的计划迟早被他破坏。”耶律钦语气一缓,劝道,“我知道你和柳寻衣有些交情,但交情归交情,复国大业才是重中之重。少秦王为此付出多少心血,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值此关键时刻,你千万不能因为一念之仁而错失良机,遗憾终生。” “我知道了。”洵溱缓缓点头,“给我三天时间……” “不行!”耶律钦拒绝道,“柳寻衣隐患重重,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凶险。因此,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明日正午前,如果你仍不肯将柳寻衣的真正身份告知洛天瑾,便由我亲自来说。到时,休怪我不给你机会。” “可是……” “不必可是!”耶律钦不容置疑道,“柳寻衣攥的把柄,对我们根本构不成威胁,更不能变成你一再拖延的借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好自为之!” 说罢,耶律钦不再给洵溱开口的机会,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 第616章 一念恻隐 “砰、砰砰!” 深夜,柳寻衣的房门被人敲响,打破东院难得的寂静。 “吱!” 半晌,房门轻轻打开一道缝隙,露出柳寻衣那张布满困惑的俊朗面容。 “谁……” 刚欲开口,柳寻衣的声音却又戛然而止,与此同时,眼中的温和之意转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若隐若现的狐疑。 来人,竟是洵溱。 “你……”洵溱不请自来,令柳寻衣倍感意外,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暗暗揣度她的来意,同时开口问道,“洵溱姑娘有何贵干?” “让我进去!” 话音未落,洵溱已奋力推开半掩的房门,径自闯入柳寻衣的房间。 面对洵溱的古怪,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稍作犹豫,而后将房门轻轻关上,东院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你这是……” “柳寻衣,去劝劝赵元,让他放弃招安,而后你们一起离开洛阳城。” 洵溱根本不给柳寻衣发问的机会,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房间内,一灯如豆,柳寻衣和洵溱迎面而站,四目相对,彼此的面容皆有三分朦胧。 “其实,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柳寻衣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淡然应答,“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招安乃朝廷大计,断不会轻易放弃。” “你若不走,明日必死。”洵溱美目一瞪,嗔怒道,“而且死的很难看!” 柳寻衣稍作思量,渐渐明白洵溱的意思,忍不住心头一颤,喉结微微蠕动几下,反问道:“怎么?你想在府主面前揭露我的身份?” “是。” 洵溱答应的出奇痛快,似乎不想与之纠缠。 “为什么?”柳寻衣处变不惊,迟疑道,“不是说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少秦王不允许大宋朝廷招安洛天瑾。”洵溱冷漠道,“你们必须离开洛阳城。” “什么意思?”虽然柳寻衣早知少秦王与洛天瑾密谋造反,但他在洵溱面前仍佯装一无所知,追问道,“朝廷招安,是为抵抗蒙古大军,与少秦王何干?难道他想眼睁睁地看着蒙古人吞并大宋,从而一家独大?如果让蒙古人独霸天下,你们岂有好日子过?” “大宋气数已尽,迟早必亡,任你垂死挣扎也是于事无补。”洵溱顾左右而言他,并未正面回答柳寻衣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少秦王决不允许洛天瑾接受宋廷的招安。因此,你必须说服赵元,一起离开洛阳城。” “为什么是我们离开?”柳寻衣心念一转,轻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为什么离开的人不能是你们?” “如果洛天瑾有丝毫招安的意愿,我们早已离开,岂会留到今天?”洵溱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蔑笑道,“醒醒吧!大宋朝廷的招安根本是痴人说梦,永远不可能实现。” “噌!” 话音未落,柳寻衣猛然右手一挥,将挂在墙上的无极剑凌空吸入手中,而后剑锋一甩,直指一动不动的洵溱,冷声道:“如果我先杀了你,再杀了耶律钦,谁还知道我的秘密?” “如果你认为这样能够瞒天过海,尽管动手!”洵溱的一双杏目毫不避讳地盯着柳寻衣的双眸,神情坚定,面无惧色,“赵元和凌潇潇在祥云绸缎庄私会的消息,洛天瑾已经知晓。如我所料不错,贤王府必将发生一场巨变。洛天瑾不可能无动于衷,凭他的城府和手段,你扪心自问,又能继续隐藏多久?” “什么?” 柳寻衣暗吃一惊,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慌乱。 虽然柳寻衣的错愕稍纵即逝,却仍被洵溱尽收眼底,心中愈发笃定柳寻衣正是祥云绸缎庄的始作俑者。 “你想诈我?”柳寻衣反应极快,挺剑朝洵溱逼近一步。 “如此显而易见的伎俩,何需诈你?”洵溱不屑道,“柳寻衣,亏我认为你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殊不知也会犯下如此幼稚的错误。你和赵元迫不及待地想完成招安,却忘记‘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以至漏洞百出,害你这两年辛辛苦苦潜伏在洛天瑾身边,付出的一切努力统统变成一场泡影。” “我……” “宁王爷已给我发出最后通牒。”洵溱似乎不想听柳寻衣解释,正色道,“明日正午前,你若不主动离开,天机阁少保的身份必将公之于众。” “你……” “我知道你手里攥着我的把柄。”洵溱满不在乎道,“但今时今日,洛天瑾与少秦王的关系已是牢不可破,断不会因为你的挑拨而出现裂痕。可你的身份一旦暴露,非但自己小命不保,赵元同样走不出洛阳城。你应该了解洛天瑾的性子,他绝不会容忍有人背叛自己。” 柳寻衣眼神一寒,厉声道:“你敢威胁我?” “是又如何?”洵溱迎着柳寻衣的剑锋向前一步,令锋利无比的剑尖紧紧抵住自己的心口,直言道,“要么离开洛阳城,要么现在杀了我。但我敢保证,即便你杀了我,也难以在洛天瑾面前立住脚,迟早会露馅。” “府主未必相信你的话!”柳寻衣沉声道,“你可以揭发我,我同样可以揭发你。因此,究竟是你死还是我死,在结果出现前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好啊!”洵溱不怒反笑,“我们试试!” 望着心意已决的洵溱,柳寻衣的眼神不住地微微颤抖。休听他振振有词,实则柳寻衣心里明白,自己的罪过远远大于洵溱。一旦和洵溱鱼死网破,自己根本毫无胜算。 对峙良久,柳寻衣忽然叹息一声,而后将无极剑缓缓放下,呢喃道:“你大可将真相直接告诉府主,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为何提前告诉我?” 面对柳寻衣的质疑,洵溱的眉梢微微挑动,眼中充满复杂之意,但迟迟未发一言。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洵溱话锋一转,催促道,“天亮后,如果让我在贤王府再看见你,我将别无选择。到时,休怪我翻脸无情。” 说罢,洵溱全然不顾柳寻衣的反应,抬脚朝门口走去。 “还有!”行至门前,洵溱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提醒道,“不要奢望凌潇潇帮你,她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和她走的太近,非但帮不了你,下场反而更加凄惨。至于洛凝语……你已亏欠她太多,如果不想害她一辈子活在痛苦中,就不要再利用她。从现在到天亮,你还有五个时辰考虑,好自为之。” “站住!” 未等洵溱开门离去,柳寻衣的声音突然响起。 此刻,房间外寒风呼啸,房间内烛苗摇曳,二人背对背,谁也没有回头,唯有两道模糊的影子,于昏暗的墙壁上若有似无地交织在一起,忽近忽远,忽明忽暗,正如他们此刻的心境一般。 沉默许久,柳寻衣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无论如何,谢谢你能心存恻隐,给我一个逃命的机会。也不枉……你我昔日同生共死,相识一场。” 只此一言,令洵溱的娇躯登时一颤,不知不觉,她的双眼渐渐泛红,悄然蒙上一层薄薄的泪雾。 “既然知道,便速速离去,省的……自寻死路。”洵溱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是啊!”柳寻衣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戏谑,但戏谑中却又饱含无奈与悲凉,“洵溱姑娘如此厚爱,在下又岂能不识抬举?白白浪费你的救命之恩?” “柳寻衣!”洵溱微微昂首,似是不愿让泪水落下,怒斥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赶快收拾东西滚出洛阳……” “对不起!”柳寻衣的嘴角绽露出一抹惨笑,“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你……” “我不能走。”柳寻衣苦涩道,“招安一日未成,我一日不能离开。因此,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洛阳城。如果我胆怯退缩,丢的何止一条性命?” “柳寻衣,你不要逼我!” “洵溱,你也不要逼我!” “你……” “其实,你我都没错,只是各为其主。”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需要五个时辰考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不会劝侯爷放弃招安,更不会离开洛阳城!”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既然你对大宋朝廷如此忠心,我便成全你,让你杀身成仁,以死殉国。” “泥人尚有三分土气,你应该清楚我的性子,我永远不会束手就擒。如果你心意已决,执意揭发我,那我只能被迫应战,与你僵持到底。” “不见棺材不掉泪!哼!” 言罢,怒不可遏的洵溱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拽开房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呼!” 冷冽的寒风透过四敞大开的房门席卷而来,将微弱的烛火瞬间湮灭,令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咔嚓!” 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柳寻衣奋力挥剑,伴随着一声巨响,桌椅连带着半边床榻,竟被一道凌厉的剑气生生劈成两半。 任由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仍旧难以平息柳寻衣心中的那股燥热。 “啊!” 忽然,一声怒吼,惊天动地,直冲云霄,回荡在广阔无垠的夜幕苍穹。 远处,漆黑如墨的长廊中,洵溱凭栏而立,遥望星月,任由晶莹的泪珠潸然落下,她却紧抿红唇,眉宇倔强,缓缓闭上双眸。 …… 第617章 变生肘腋(一) 拂晓,洛天瑾端坐在书房内,整整一夜纹丝微动,一言未发,静的宛若一尊雕塑。 蜡烛已燃烧殆尽,虚弱的烛火仿佛在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释放着岌岌可危的余光,令人心生怜悯,唏嘘万千。 一夜未眠,悲愁交加,令此时的洛天瑾看上去十分憔悴。 从始至终,谢玄一直默默陪伴着,无怨无悔。 唉! 突然,沉默一夜的洛天瑾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令忧心忡忡的谢玄精神一振,赶忙向前两步,竖起耳朵小心聆听,生怕错漏洛天瑾的每一句吩咐。 凌潇潇她咳咳! 洛天瑾的声音既沙哑又疲惫,由于喉咙干涩,因此话一出口便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见状,谢玄赶忙斟茶倒水,递到近前。 洛天瑾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又道:我反复琢磨,凌潇潇与赵元私会,只能有一个原因。便是对付我。 谢玄对此早有预料,但洛天瑾与凌潇潇毕竟夫妻一场,故而抱着劝和不劝分的心思,迟疑道:此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比如夫人私会赵元,是想劝他早些离开洛阳城,替府主分忧。 洛天瑾抬眼盯着神情复杂的谢玄,嗤笑道:你刚刚说的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这 背叛我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洛天瑾沉声道,无论是谁,我绝不姑息! 嘶!见洛天瑾对凌潇潇真起杀心,谢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劝道,府主,此事万万使不得。纵使不念你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不念轩儿和语儿与她的母子之情,也应顾忌武当派和清风道长的情面。且不论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何其尊崇,单说你与清风道长的师徒情分,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是啊!谢玄的一番话,令洛天瑾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应道,凌潇潇牵扯太广,我不能杀她。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凌潇潇出事,后面会发生什么,根本不在我们的掌控中。 府主英明!谢玄暗松一口气,连连点头,夫人必是一时冲动,断不是诚心与府主作对。依我之见,日后只需加派人手,小心照看夫人的一举一动,杜绝她与赵元再有任何往来方可。 这是令我不痛快的第二件事。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凌潇潇已被我软禁多日,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赵元更是素昧平生,他二人是如何狼狈为奸的?赵元又是如何知晓凌潇潇会去祥云绸缎庄?若说巧合,打死我也不信。 谢玄大吃一惊:府主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帮他们牵线搭桥?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洛天瑾面沉似水,语气愈发阴戾,时间地点以及见面的方式,皆是有条不紊,而且故意避开闲人耳目,傻子也知道是精心安排的结果,断不是偶遇。 这 洛天瑾此言,暗指贤王府内藏有赵元的内鬼。 兹事体大,谢玄不敢妄加揣测,只能满眼惊愕地望着洛天瑾,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已问过沈东善,当日出现在祥云绸缎庄的,除掌柜和伙计外,来自贤王府的只有五个人。洛天瑾的眼中精光四射,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道出姓名,凌潇潇洛凝语柳寻衣许衡凌青。其中,凌潇潇与赵元萍水相逢,因此她不是藏在暗处的内鬼。剩下四人每一个都有可能。 语儿不可能。谢玄连忙纠正道,她是府主的宝贝女儿,自幼知冷知热,体贴疼人,岂会串通外人谋害府主? 她不会害我,但难保不会被人利用。洛天瑾凝声道,这丫头在外人面前或许有些精明,但在自己人面前往往单纯的可怜。 府主说的是夫人? 利用语儿的人不是凌潇潇。洛天瑾笃定道,凌潇潇虽然心思歹毒,但她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却十分疼爱。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料凌潇潇知晓此事的凶险,因此不会将语儿拖下水。 不是夫人?那 当日,求我放凌潇潇出府的人正是语儿。洛天瑾若有所思,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出,换言之,语儿一门心思想带凌潇潇出府,真正意图是促成凌潇潇与赵元见面。如果语儿被人利用,则利用她的人,无疑是藏在暗处替赵凌二人牵线搭桥的内鬼,而且此人一定去过祥云绸缎庄,只是他千算万算,没能算到祥云绸缎庄竟是沈东善的买卖。 如此说来,只剩柳寻衣许衡凌青三人。谢玄分析道,三人之中,许衡凌青身份卑微,当日只是临时受命,根本没机会提前布局。更何况,他们与小姐接触不多,小姐绝不会受他们驱使 言至于此,谢玄的脸色渐渐变的难看起来,炮语连珠变的吞吞吐吐,愈发含糊。 然而,洛天瑾的眼中却是精光涌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左右为难的谢玄,饶有兴致地催促道:说下去! 如此一来,真正有能力有机会有把握促成这件事的人,只剩剩 只剩柳寻衣!洛天瑾毅然决然地接话道,语儿对他一片痴情,全无戒心,他只要稍稍哄骗,便可将语儿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心甘情愿地任他摆布。 啪! 当洛天瑾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羞恼,竟将手中的茶杯生生捏碎。 这谢玄的脑中一片空白,难以置信道,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暗通赵元和凌潇潇,对柳寻衣有什么好处? 为何?我可以说出一万种理由!洛天瑾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异常低沉,为了加官进爵为了精忠报国为了恪守心中的道义为了维护所谓的汉人正统总之,凭柳寻衣的性子,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自赵元招安以来,府里上上下下几乎态度一致,皆对招安一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唯独柳寻衣! 是啊!谢玄回忆道,仔细想想,柳寻衣确实在有意无意之间,替赵元说过一些好话。 其实,赵元来到洛阳城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柳寻衣心神不宁,摇摆不定。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如此胆大妄为,不惜做出背叛我的勾当! 洛天瑾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足见他对柳寻衣的失望与愤怒。 记得上一次,蒙古使者前来拉拢府主,柳寻衣不顾体面,当众与查干等人翻脸谢玄叹道,今日想来,此子倒真是十足的愚忠。万幸府主未将起兵之事告诉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柳寻衣虽不知起兵之事,但凌潇潇却一清二楚。洛天瑾虎目圆瞪,咬牙切齿地说道,万一凌潇潇将我们的计划向赵元和盘托出,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不会吧?谢玄暗暗咂舌,宽慰道,前日赵元来访,并未表现出异样,想来应该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 或许是欲擒故纵之计。洛天瑾忧心忡忡地打断道,赵元对我谋反之事心知肚明,但为顾全大局,佯装一无所知。目的是麻痹我们的神经,等待朝廷的援兵。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玄附和道,此事不可不防。 这个柳寻衣,一次又一次地触我霉头,真令我恼火! 府主喜欢他,正因为他真性情,不做作。谢玄苦笑道,他有意促成招安是天性使然,并不代表他对府主不忠。更何况,他马上和语儿成婚,日后你们便是一家人,府主又岂能因为这点小事而破坏一桩良缘? 唉!洛天瑾既恼怒又无奈,连连叹息道,洛凝语啊洛凝语,真是不让我省心。若非她的缘故,我岂能对柳寻衣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 言至于此,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自嘲道:不过没办法,谁让我就她一个宝贝女儿?还是那句话,柳寻衣可以打可以骂,但不可以杀。他死了,语儿会很伤心。 谢玄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劝道:罢了!柳寻衣虽然有错,但本心不坏,罪不至死。为了语儿,此事府主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不然呢?洛天瑾哭笑不得,甚是无奈。 砰砰砰! 话音未落,一阵低沉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登时将二人的思绪打断。 什么人? 我是洵溱。 洵溱姑娘?谢玄一怔,狐疑道,天色未亮,何事敲门? 我有要事禀告洛府主。洵溱的声音再度响起,事关贤王府生死前程,望洛府主开门相见。 闻言,谢玄眉心微蹙,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似是询问他的意思。 洛天瑾稍作思量,而后缓缓点头。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同样一夜未眠的洵溱出现在谢玄和洛天瑾面前。 望着神情冷漠,眼神决绝的洵溱,洛天瑾将心中的忧虑瞬间收敛,绽露出一抹微笑,问道:何事如此紧迫? 事关一个人,一个对洛府主十分重要的人。洵溱幽幽地说道,因此,在我开口前,想先问洛府主两个问题。 请说!见洵溱如此郑重其事,洛天瑾的心中愈发好奇。 洛府主是否相信我? 当然相信!洛天瑾一本正经地答道,若不信你,又如何与少秦王共谋大业? 如果有人阻挠洛府主与少秦王的大业,又当如何? 谁敢阻拦,谁便是我洛天瑾的死敌。 甚好!洵溱面露欣慰,又道,我现在告诉洛府主一个秘密,一个令洛府主悲痛交加的秘密。 闻言,洛天瑾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神情变的沉重而忐忑。 关于谁的秘密? 你的乘龙快婿柳寻衣! 第618章 变生肘腋(二) 拂晓,洛天瑾端坐在书房内,整整一夜纹丝微动,一言未发,静的宛若一尊雕塑。 蜡烛已燃烧殆尽,虚弱的烛火仿佛在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释放着岌岌可危的余光,令人心生怜悯,唏嘘万千。 一夜未眠,悲愁交加,令此时的洛天瑾看上去十分憔悴。 从始至终,谢玄一直默默陪伴着,无怨无悔。 唉! 突然,沉默一夜的洛天瑾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令忧心忡忡的谢玄精神一振,赶忙向前两步,竖起耳朵小心聆听,生怕错漏洛天瑾的每一句吩咐。 凌潇潇她咳咳! 洛天瑾的声音既沙哑又疲惫,由于喉咙干涩,因此话一出口便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见状,谢玄赶忙斟茶倒水,递到近前。 洛天瑾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又道:我反复琢磨,凌潇潇与赵元私会,只能有一个原因。便是对付我。 谢玄对此早有预料,但洛天瑾与凌潇潇毕竟夫妻一场,故而抱着劝和不劝分的心思,迟疑道:此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比如夫人私会赵元,是想劝他早些离开洛阳城,替府主分忧。 洛天瑾抬眼盯着神情复杂的谢玄,嗤笑道:你刚刚说的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这 背叛我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洛天瑾沉声道,无论是谁,我绝不姑息! 嘶!见洛天瑾对凌潇潇真起杀心,谢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劝道,府主,此事万万使不得。纵使不念你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不念轩儿和语儿与她的母子之情,也应顾忌武当派和清风道长的情面。且不论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何其尊崇,单说你与清风道长的师徒情分,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是啊!谢玄的一番话,令洛天瑾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应道,凌潇潇牵扯太广,我不能杀她。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凌潇潇出事,后面会发生什么,根本不在我们的掌控中。 府主英明!谢玄暗松一口气,连连点头,夫人必是一时冲动,断不是诚心与府主作对。依我之见,日后只需加派人手,小心照看夫人的一举一动,杜绝她与赵元再有任何往来方可。 这是令我不痛快的第二件事。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凌潇潇已被我软禁多日,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赵元更是素昧平生,他二人是如何狼狈为奸的?赵元又是如何知晓凌潇潇会去祥云绸缎庄?若说巧合,打死我也不信。 谢玄大吃一惊:府主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帮他们牵线搭桥?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洛天瑾面沉似水,语气愈发阴戾,时间地点以及见面的方式,皆是有条不紊,而且故意避开闲人耳目,傻子也知道是精心安排的结果,断不是偶遇。 这 洛天瑾此言,暗指贤王府内藏有赵元的内鬼。 兹事体大,谢玄不敢妄加揣测,只能满眼惊愕地望着洛天瑾,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已问过沈东善,当日出现在祥云绸缎庄的,除掌柜和伙计外,来自贤王府的只有五个人。洛天瑾的眼中精光四射,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道出姓名,凌潇潇洛凝语柳寻衣许衡凌青。其中,凌潇潇与赵元萍水相逢,因此她不是藏在暗处的内鬼。剩下四人每一个都有可能。 语儿不可能。谢玄连忙纠正道,她是府主的宝贝女儿,自幼知冷知热,体贴疼人,岂会串通外人谋害府主? 她不会害我,但难保不会被人利用。洛天瑾凝声道,这丫头在外人面前或许有些精明,但在自己人面前往往单纯的可怜。 府主说的是夫人? 利用语儿的人不是凌潇潇。洛天瑾笃定道,凌潇潇虽然心思歹毒,但她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却十分疼爱。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料凌潇潇知晓此事的凶险,因此不会将语儿拖下水。 不是夫人?那 当日,求我放凌潇潇出府的人正是语儿。洛天瑾若有所思,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出,换言之,语儿一门心思想带凌潇潇出府,真正意图是促成凌潇潇与赵元见面。如果语儿被人利用,则利用她的人,无疑是藏在暗处替赵凌二人牵线搭桥的内鬼,而且此人一定去过祥云绸缎庄,只是他千算万算,没能算到祥云绸缎庄竟是沈东善的买卖。 如此说来,只剩柳寻衣许衡凌青三人。谢玄分析道,三人之中,许衡凌青身份卑微,当日只是临时受命,根本没机会提前布局。更何况,他们与小姐接触不多,小姐绝不会受他们驱使 言至于此,谢玄的脸色渐渐变的难看起来,炮语连珠变的吞吞吐吐,愈发含糊。 然而,洛天瑾的眼中却是精光涌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左右为难的谢玄,饶有兴致地催促道:说下去! 如此一来,真正有能力有机会有把握促成这件事的人,只剩剩 只剩柳寻衣!洛天瑾毅然决然地接话道,语儿对他一片痴情,全无戒心,他只要稍稍哄骗,便可将语儿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心甘情愿地任他摆布。 啪! 当洛天瑾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羞恼,竟将手中的茶杯生生捏碎。 这谢玄的脑中一片空白,难以置信道,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暗通赵元和凌潇潇,对柳寻衣有什么好处? 为何?我可以说出一万种理由!洛天瑾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异常低沉,为了加官进爵为了精忠报国为了恪守心中的道义为了维护所谓的汉人正统总之,凭柳寻衣的性子,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自赵元招安以来,府里上上下下几乎态度一致,皆对招安一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唯独柳寻衣! 是啊!谢玄回忆道,仔细想想,柳寻衣确实在有意无意之间,替赵元说过一些好话。 其实,赵元来到洛阳城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柳寻衣心神不宁,摇摆不定。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如此胆大妄为,不惜做出背叛我的勾当! 洛天瑾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足见他对柳寻衣的失望与愤怒。 记得上一次,蒙古使者前来拉拢府主,柳寻衣不顾体面,当众与查干等人翻脸谢玄叹道,今日想来,此子倒真是十足的愚忠。万幸府主未将起兵之事告诉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柳寻衣虽不知起兵之事,但凌潇潇却一清二楚。洛天瑾虎目圆瞪,咬牙切齿地说道,万一凌潇潇将我们的计划向赵元和盘托出,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不会吧?谢玄暗暗咂舌,宽慰道,前日赵元来访,并未表现出异样,想来应该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 或许是欲擒故纵之计。洛天瑾忧心忡忡地打断道,赵元对我谋反之事心知肚明,但为顾全大局,佯装一无所知。目的是麻痹我们的神经,等待朝廷的援兵。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玄附和道,此事不可不防。 这个柳寻衣,一次又一次地触我霉头,真令我恼火! 府主喜欢他,正因为他真性情,不做作。谢玄苦笑道,他有意促成招安是天性使然,并不代表他对府主不忠。更何况,他马上和语儿成婚,日后你们便是一家人,府主又岂能因为这点小事而破坏一桩良缘? 唉!洛天瑾既恼怒又无奈,连连叹息道,洛凝语啊洛凝语,真是不让我省心。若非她的缘故,我岂能对柳寻衣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 言至于此,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自嘲道:不过没办法,谁让我就她一个宝贝女儿?还是那句话,柳寻衣可以打可以骂,但不可以杀。他死了,语儿会很伤心。 谢玄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劝道:罢了!柳寻衣虽然有错,但本心不坏,罪不至死。为了语儿,此事府主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不然呢?洛天瑾哭笑不得,甚是无奈。 砰砰砰! 话音未落,一阵低沉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登时将二人的思绪打断。 什么人? 我是洵溱。 洵溱姑娘?谢玄一怔,狐疑道,天色未亮,何事敲门? 我有要事禀告洛府主。洵溱的声音再度响起,事关贤王府生死前程,望洛府主开门相见。 闻言,谢玄眉心微蹙,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似是询问他的意思。 洛天瑾稍作思量,而后缓缓点头。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同样一夜未眠的洵溱出现在谢玄和洛天瑾面前。 望着神情冷漠,眼神决绝的洵溱,洛天瑾将心中的忧虑瞬间收敛,绽露出一抹微笑,问道:何事如此紧迫? 事关一个人,一个对洛府主十分重要的人。洵溱幽幽地说道,因此,在我开口前,想先问洛府主两个问题。 请说!见洵溱如此郑重其事,洛天瑾的心中愈发好奇。 洛府主是否相信我? 当然相信!洛天瑾一本正经地答道,若不信你,又如何与少秦王共谋大业? 如果有人阻挠洛府主与少秦王的大业,又当如何? 谁敢阻拦,谁便是我洛天瑾的死敌。 甚好!洵溱面露欣慰,又道,我现在告诉洛府主一个秘密,一个令洛府主悲痛交加的秘密。 闻言,洛天瑾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神情变的沉重而忐忑。 关于谁的秘密? 你的乘龙快婿柳寻衣! 第619章 变生肘腋(三) “什么?” 洛凝语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笑的比哭还难看的洛天瑾。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心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从何开口。 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已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淌落。 望着呆若木鸡,泪流满面的洛凝语,洛天瑾忽觉心中一痛,眼底深处泛起一丝怜惜之意,伸手摸向洛凝语的脑袋,欲安抚自己的宝贝女儿。 “为什么?” 然而,洛凝语却不给洛天瑾机会,奋力推开他的手,悲愤交加地质问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此刻,洛凝语杏目圆瞪,满脸嗔怒,语气既生硬又强势。这种自内心的咄咄逼人,是洛天瑾从未见过的,至少……他从未见过洛凝语如此对待自己。 “语儿,你岂能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我是你爹……” “正因为你是我爹,我才要问你!”洛凝语哭的梨花带雨,却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天下哪有这般狠心的爹?你明知我喜欢寻衣,明知我和他马上成亲,为什么偏偏现在和他闹翻?寻衣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你,让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杀他?你是不是不希望看到女儿幸福?是不是故意让女儿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你想杀寻衣,为何不先杀我?” “混账!” 本就心情郁闷的洛天瑾,见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如此无礼,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书案上,登时将厚实的案台生生震塌,令猝不及防的洛凝语大惊失色,情不自禁地出一声轻呼,同时脚下连退数步。 “语儿,休要胡闹!”洛天瑾不想吓坏洛凝语,因此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为父此举,自然有为父的道理!” “什么道理?”洛凝语不甘示弱,强挺着颤抖不已的身躯,泪眼朦胧地瞪着洛天瑾,“你杀寻衣,总该有理由。告诉我,寻衣究竟犯了什么错?” “语儿,你不要逼我……” “现在是爹在逼女儿!”洛凝语打断道,“天下人人皆知我和他即将成亲,知道洛凝语是柳寻衣的女人,现在你却要杀他?爹有没有想过,寻衣死后,女儿又该如何自处?” “你和他虽有婚约,但尚未拜堂成亲。”洛天瑾搪塞道,“腊月初八,爹替你向天下人解释清楚,不会有人在背后非议你,也无人敢非议你。爹向你保证,日后定为你再寻一位如意郎君,一定比柳寻衣强千倍、万倍,好不好?” “不好!”洛凝语倔强道,“女儿谁都不要,只要寻衣!” “你这丫头为何如此固执?”洛天瑾恼怒道,“爹已经低声下气地求你,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求爹放过寻衣……” “不可能!” “那你告诉我,寻衣究竟犯了什么错?”洛凝语贝齿紧咬着红唇,恨不能渗出血来。 “他……” 洛天瑾欲言又止,似是内心犹豫该不该将真相告诉洛凝语。 洛凝语两步冲到洛天瑾身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求爹赐女儿一句实话。寻衣他……究竟做错什么事,竟让你非要杀他不可?” “他……”望着痛不欲生的洛凝语,洛天瑾不禁心中一软,踌躇再三,终于勉为其难地解释道,“柳寻衣其实是朝廷派来……潜伏在我身边的内奸……” “什么?” 只此一言,洛凝语登时掩面失色,猛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变的说不出的复杂。 “这……这……这怎么可能?” 吞吞吐吐,洛凝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说出一句整话。 “爹也不希望他是内奸,但他确实是朝廷安插在爹身边的奸细。从你们第一次在临安城相遇,他从丁轻鸿剑下救出你和林方大开始,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目的是通过你们接近我。” “这……” “柳寻衣的真正身份,其实是东府天机阁的五品少保。”洛天瑾的声音有些颤抖,“招抚钦差赵元,正是柳寻衣的上官。至于仇寒、秦卫之流,则是柳寻衣的同僚。” “这……” 洛天瑾的消息太过惊人,以至洛凝语心乱如麻,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还记得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吗?”洛天瑾提醒道,“当时,柳寻衣为什么出现在泉州?又为什么巧遇林方大?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他精心安排。他利用林方大的单纯和仗义,令自己混入6府,再伺机出头,引起我的注意。” “可是……” “我曾不止一次派人打探柳寻衣的底细,但结果却是无功而返。”洛天瑾继续道,“他自诩出身江陵樊虎门,而樊虎门却被官府剿灭殆尽,无证可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漏网之鱼,却又在押送洛阳的途中遭遇不测,被人灭口。语儿,你认为天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这……” “做的如此天衣无缝,将一切不利于柳寻衣的证据统统抹净,除朝廷之外,试问天下谁还有这般本事?”洛天瑾怒极而笑,笑声中满含失望,“柳寻衣动用朝廷的力量替自己改头换面。樊虎门也好、江湖浪子也罢,统统是他编的故事。从头至尾,柳寻衣都是一个骗子!” “不会的……不会的……”洛凝语神思恍惚,喃喃自语,“寻衣不是骗子,他怎么可能是骗子?” “语儿,别再犯傻了。”洛天瑾将洛凝语搀起,劝道,“他对你的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若不是配合赵元招安,他岂会答应这桩婚事?还记得前几天你们去祥云绸缎庄吗?你为何执意让你娘同行?如我所料不错,其实是柳寻衣在背后唆使,对不对?” “嘶!”洛凝语一脸错愕,“爹如何知晓?” “因为他在利用你,安排你娘与赵元在绸缎庄密会!”洛天瑾冷声道,“事到如今,爹也不想再瞒你。其实,我和你娘……近些日子闹些矛盾。柳寻衣见我拒绝招安,于是将主意转向你娘,利用你的善良单纯,将你娘骗到祥云绸缎庄与赵元私会。” 洛天瑾的一番话,犹如雷霆一击,当头一棒,令洛凝语身体一颤,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似的愣在原地。 “如此内奸,不仅骗了我的信任,也骗了你的感情。”洛天瑾咬牙切齿地说道,“爹最恨被人利用,因此柳寻衣……非死不可!” 洛凝语心中一惊,猛然抬头,满眼激动地问道:“爹如何知晓这一切?是谁告诉你的?” “此事你不必多问。”洛天瑾漠然道,“总之,是有人亲眼见证,绝非空穴来风。” “我……” “吱!” “府主,柳寻衣不在府中,可能收到风声连夜跑了……” 洛凝语话未出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紧接着,面沉似水的谢玄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忙不迭地向洛天瑾回禀情况。可当他看到泣不成声的洛凝语时,声音却又戛然而止,脸色变的尴尬无比。 “语儿,你先出去!” “爹……” “你现在是大姑娘,遇事应该懂得明辨是非对错,不应该再像小时候那样率性而为。”洛天瑾教诲道,“此事不许你插手,无论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爹都是为你着想,不希望你深陷泥潭,被人欺骗。相信总有一天,你会体谅爹的良苦用心。” “爹……” “出去!” 在洛天瑾不容置疑的命令下,洛凝语稍稍一愣,而后如行尸走肉般踉跄着朝书房外走去。 “小姐……” “不必管她!”洛天瑾喝住谢玄的关心,苦涩道,“她长大了,有些事应该学着接受!” 言罢,洛天瑾将脸上的忧愁收敛,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柳寻衣跑了?” “是。”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我已率人将贤王府上上下下全部搜查一遍,皆未现柳寻衣的影子。” “哼!”洛天瑾眼神一狠,阴戾道,“将贤王府搅得鸡犬不宁,岂能让他一走了之?” 谢玄脸色一变,惶恐道:“府主放心,我即刻出江湖追杀令……” “不!”洛天瑾大手一挥,沉吟道,“如果你是柳寻衣,你会去哪儿?” “当然是逃的越远越好……” “不是。”洛天瑾摆手道,“谢兄休要忘记,赵元如今正在洛阳城。他奉旨而来,岂能轻易退缩?” “府主的意思是……”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我所料不错,柳寻衣眼下正在丹枫园与赵元商议对策。” 谢玄眼前一亮,拱手道:“我马上率人捉他回来!” “不!”洛天瑾再度摆手,“家丑不可外扬。我身边藏着一个朝廷的内奸,潜伏两年多丝毫未曾察觉,而且还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此事若宣扬出去,岂非让天下英雄笑掉大牙?我洛天瑾日后又如何在中原武林立足?因此,柳寻衣的事……要低调处置。” “府主的意思是……”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亲自去一趟丹枫园。”洛天瑾的眼睛忽明忽暗,若有所思道,“我要和赵元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此刻,书房外窗沿下,洛凝语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口鼻,不敢出一丝声响。当她听到洛天瑾的计划后,眼中再度溢出一汪凄楚而绝望的泪水。 …… 第620章 变生肘腋(四) 当贤王府人心惶惶,上下动荡时,洛阳城北的丹枫园却是一派祥和,静谧依旧。 昏暗的房间内,面色苍白的仇寒静静地躺在床上,断手之痛令他几乎夜不能寐。 昨夜反复折腾半宿,直至黎明时分才因精疲力竭而堪堪睡着。 虽然沈东善找来洛阳城最好的郎中替他医治,但仇寒的左手已断,根本不可能复原。故而只能默默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将满心屈辱埋在心底。 “嘶!” 忽然,仇寒的口中猛吸一口凉气,同时眉头紧皱,双眸骤然睁开。刚刚在睡梦中无意翻身,一不小心牵动伤口,令他再一次疼醒。 “呼!咳咳……” 僵持片刻,待痛意稍稍缓解,仇寒方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而后口中出一阵猛咳。 “仇大哥,喝点水吧!” 伴随着一道满含愧疚的声音,一碗清水被人递到仇寒面前。 闻言,仇寒登时一惊,再也顾不上断手之痛,猛然从床上翻起,满眼谨慎地朝床边望去。 此刻,站在床边的人竟是面容疲惫,强颜欢笑的柳寻衣。 “是你?”辨清来人后,仇寒慢慢放下戒心,狐疑道,“一大清早,你这是……” “我来找侯爷,但侯爷不在,于是过来看看仇大哥。”柳寻衣满眼羞愧地望着仇寒的断臂,又道,“仇大哥,是我对你不住,害你失去左手。你的伤……”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仇寒满不在乎地摇头打断,而后“咕咚咕咚”地将清水一饮而尽,气色渐渐红润一些,解释道,“这几日,侯爷和秦卫昼伏夜出,此刻尚未归来。” “昼伏夜出?”柳寻衣一愣,“他们出去作甚?” “或是帮凌潇潇追查雁不归的下落。”仇寒沉吟道,“侯爷只让我安心养伤,其他事并未多言。” 对此,柳寻衣只是默默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今天有些反常。”仇寒眼神一动,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柳寻衣,“一大清早跑来丹枫园,难道不怕引起洛天瑾的怀疑?” “事关重大,莫说怀疑,纵使刀山火海我也要来。” “事关重大?”见柳寻衣古里古怪,前言不搭后语,仇寒顿觉满头雾水,诧异道,“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洛天瑾或已知晓我的身份,小弟……今日恐怕难逃一死。” “什么?” 仇寒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伤口的痛楚,一把拽住柳寻衣的胳膊,急不可耐地追问道:“洛天瑾怎会识破你的身份?究竟生什么事?” “说来话长,但追本溯源是我思虑不周,坐视隐患成祸。”柳寻衣含糊其辞,“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后悔无用。我料,洛天瑾此时一定在派人四处追查我的下落。” “这……”仇寒面色凝重,目光飘忽不定,本欲催促柳寻衣逃命,却又想到眼下的局势,于是话锋一转,迟疑道,“那你有何打算?” “放手一搏,生死由天!”柳寻衣苦笑道,“总之,我绝不能一走了之,否则你们必受连累。洛天瑾睚眦必报,如果不能杀我泄愤,必会迁怒于你们。我来将此事告诉你们,是希望侯爷早做准备,以免事到临头措手不及。我料,招安已然无望,平叛亦难如登天,倒不如……” “不如什么?” “打道回府,另谋他计。” “那你呢?” “我必须回贤王府。”柳寻衣正色道,“唯有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糊涂!”仇寒怒道,“简直是自投罗网,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也许吧!”柳寻衣不以为意,淡笑道,“仇大哥不必替我担忧,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我能侥幸逃过一劫,你们自然没有性命之忧。如果我不幸……你们则离开洛阳城,一刻也耽误不得。” “可是……” “放心!为了大宋天下的生死安危,我会舍命与他们纠缠,破坏洛天瑾和少秦王的关系,尽量……让他们的谋反计划暂时搁置,替朝廷争取更多的时间。”柳寻衣有条不紊地嘱咐道,“替我转告侯爷,洛天瑾在江湖中树大根深,朝廷若想对付他,断不可直捣黄龙,否则必将引来天下大乱。故而,欲治洛天瑾,必先斩其羽翼,断其手足,令其变成孤家寡人,而后再行清剿。切记,洛天瑾聪明绝顶,心狠手辣,与他交手绝不能掉以轻心。” 此时,柳寻衣喋喋不休,唠唠叨叨,仿佛一个将死之人在立遗嘱,令仇寒的心里极不是滋味。 “行了,我该回去了!若等贤王府的人找上门,或许我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等等!” 未等柳寻衣起身离开,仇寒突然喝止:“此事由不得你做主,先等侯爷回来!” “我……” “柳寻衣,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休要躲躲藏藏,快出来!” 柳寻衣话未出口,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闻言,仇寒的眼神陡然一变,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床边的宝剑。 “是洛凝语!” 柳寻衣认出外边的声音,赶忙劝道:“仇大哥稍安勿躁,我去会会她。” “不行,你先藏起来……”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柳寻衣不顾仇寒的阻挠,飞身而起,迅闪出房间。 此刻,洛凝语正被一群丹枫园的护卫团团围住,众人七嘴八舌吵的不可开交。 “凝语!” 纠结再三,柳寻衣终于鼓起勇气出现在洛凝语面前。 一见柳寻衣,洛凝语的吵闹声戛然而止,眼中不自觉地蒙上一层泪雾。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不等洛凝语应答,柳寻衣突然拽住她的皓腕,在一众护卫惊愕失措的目光下,快步离开丹枫园。 一路疾行,默默垂泪的洛凝语突然眼神一正,奋力甩开柳寻衣的手,质问道:“你还要躲到哪儿?你还能躲到哪儿?我爹已派人封锁全城,并料到你藏在丹枫园,他很快便到。” “是吗?”面对洛凝语的急迫,柳寻衣不禁苦涩一笑。 “寻衣,你实话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朝廷安插在我爹身边的内奸?”洛凝语满眼期待地望着柳寻衣,这一刻她的心恨不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多么渴望柳寻衣能断然拒绝?只要柳寻衣亲口告诉自己他不是内奸,洛凝语便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只可惜,无论洛凝语如何追问,柳寻衣始终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悲伤地呆呆望着她。 柳寻衣回忆起昨夜洵溱对他说的话,故而实在不愿再继续欺骗洛凝语,利用洛凝语。 “凝语,我可以对天誓,从未想过伤害贤王府的任何人……” “什么意思?”面对含糊其辞的柳寻衣,洛凝语的心情愈紧张,“你到底是不是……” “凝语,其实我……” “别说!什么都别说!”突然,洛凝语用手捂住耳朵,拨浪鼓似的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 “凝语,我……” “你走!”洛凝语伸手朝远处一指,毅然决然地说道,“走的越远越好!” “这……” “走!”洛凝语根本不给柳寻衣辩解的机会,一边哭泣一边催促,“我爹在府里架起一口油锅,要将你……你必须马上走,凭你的本事一定能逃出洛阳城。快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不能走!” “你必须走!” 这是洛凝语第一次在柳寻衣面前表现的如此决绝,如此不容置疑。 望着梨花带雨,但眼神坚决的洛凝语,柳寻衣心如刀绞,愧疚难当。 若不是他,洛凝语根本不用受这么大的折磨。 “柳寻衣,无论你是不是朝廷的奸细,我都不希望你死,你明不明白?”洛凝语泣不成声,我见犹怜,“你走吧!我这辈子不想再看见你。你走后,我会求爹不再追究此事,让你无后顾之忧……” “你擅自放我离去,府主岂能轻饶?” “我毕竟是他的女儿,绝无性命之虞。”洛凝语悲哀道,“柳寻衣,你真的在乎我吗?如果你在乎我,又为何让我承受进退两难之苦,万箭穿心之痛?” 洛凝语的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剑深深刺进柳寻衣的心窝,令其全身一僵,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凝语,对不起……” “你走!休要让我再看见你!” 这一刻,望着被自己深深伤害的洛凝语,柳寻衣真想不顾一切地顺从她的安排,只身逃离此处,不再让她伤心。 因为,留下意味着继续伪装、继续欺骗、继续利用。 “我……” “柳寻衣,你要去哪儿?” 然而,未等柳寻衣应答,一道冷厉的声音陡然自洛凝语身后响起。 此声一出,洛凝语和柳寻衣同时精神一振,脸色骤变。不同的是,柳寻衣的脸上涌现出一抹苦涩与无奈,而洛凝语的脸上则布满痛苦与绝望。 蓦然回,但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笔直如枪,静静地伫立在巷口,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威严之气。 来人,正是洛天瑾。 …… 第621章 命悬一线(一) “爹,你不要为难寻衣,他是无辜的!” 一见洛天瑾,洛凝语不由的心中一沉,赶忙迎上前去,看似解释,实则阻拦。 “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急着离开?”洛天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色复杂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的人,纵使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不!”洛凝语神情一慌,主动替柳寻衣解围,“寻衣从未想过离开,是我逼他走,一切都是女儿的主意。爹休怪寻衣……” 望着心急如焚,语无伦次的洛凝语的背影,柳寻衣心中五味陈杂,艰难开口道:“凝语,不要再说了……” “寻衣,你快走!” 未等柳寻衣将话说完,洛凝语突然张开双臂,死死拦住洛天瑾的去路,同时头也不回地向柳寻衣催促道:“我替你挡着,你先走!” “放肆!” 洛天瑾脸色一沉,眉宇间涌现出一抹浓浓的不满,斥责道:“语儿,因为一个外人,你竟敢忤逆爹的意思?今天,我偏不让他走!” 说罢,洛天瑾不再理会洛凝语的苦苦哀求,径自朝前走去。 “爹,你不要逼女儿!” 洛凝语绝望的声音陡然响起,与此同时,她迅速取下头上的金钗,用锋利无比的钗头,死死抵住自己白皙细嫩的脖颈,一副不畏生死的倔强模样。 “语儿!” “凝语!” 洛天瑾和柳寻衣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呼喊道:“你千万不要乱来!” “爹,今日你若不肯放寻衣离去,女儿……便死在你面前!”洛凝语泪流满面,但语气十分坚决,说话的功夫,金钗已刺破她的肌肤,渗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这一幕,洛天瑾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既悲愤又无奈,一时间进退两难,好生憋屈。 “语儿,你怎敢威胁爹?” “爹,是女儿不孝!”洛凝语泣道,“只要你肯放寻衣一马,女儿听凭发落。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人死,女儿愿一命换一命!” “凝语……” 洛凝语的字字句句,无不饱含对柳寻衣的一片深情,令柳寻衣肝肠寸断,心里说不出的羞愧。 “柳寻衣,看看你做的好事?” 洛天瑾担心洛凝语一时冲动,因此不敢再向前一步,而是用手怒指着眼圈通红的柳寻衣,沉声道:“我仍是那句话,如果你问心无愧,何必急着离开?” “爹……” “凝语!” 柳寻衣猛然打断洛凝语的哀求,快步上前,先将洛凝语手中的金钗夺下,而后在她绝望的目光中走到洛天瑾身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色道:“府主,我跟你回去!” 望着神情凝重的柳寻衣,洛天瑾沉默良久,最终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眼底深处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意味。 远处的屋脊上,秦卫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当他看到柳寻衣跟随洛天瑾回去时,脸上不禁涌现出一抹愤懑之情,双手下意识地将房顶的砖瓦捏的粉碎。 正午将至,不明真相的贤王府弟子已在中堂前等候近两个时辰。众人从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到左右顾盼,彼此沉默,俨然已等的有些倦乏。 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下,洛天瑾、柳寻衣、洛凝语三人姗姗来迟,相继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见此一幕,众人无不提起精神,瞪大眼睛,紧张而好奇地望着他们。 院中,一锅热油沸腾不止,发出“嘎啦嘎啦”的刺耳声响。 当柳寻衣从油锅旁走过时,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 洵溱和耶律钦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面色紧绷的柳寻衣。 此时,耶律钦眼泛得意,一副幸灾乐祸的狡黠模样。反观洵溱,却是屏息凝神,红唇紧抿,似乎心中涌动着一丝说不出的忐忑。 见柳寻衣走近,谢玄眼神一寒,大手一挥,四名蓄势待发的弟子迅速冲上前去,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将柳寻衣五花大绑起来。 此举,不仅令下三门弟子惊愕不已。同样令苏堂、林方大等人掩面失色,似是有口难开。 从始至终,洛天瑾自顾向前,任身后嘈杂声起,他却不闻不问,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至于洛凝语,则被一众婢女死死围住,任她如何挣扎,始终无法再靠近柳寻衣。 “跪下!” 四名弟子将捆成粽子的柳寻衣押至阶前,谢玄一声喝令,一名弟子猛然抬脚,朝柳寻衣的膝弯狠狠一踹,令其跪倒在地。 众目睽睽之下,贤王府的黑执扇竟被人如此欺辱,众人心中的惊诧自是无语言比。 只不过,今日的阵仗由洛天瑾亲自主持,因而两千余众无不三缄其口,偌大的院子静如死寂,谁也不敢冒然吱声。 万籁俱寂中,两名弟子搬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堂前。洛天瑾俯身而坐,默默环顾四周,目光看似平和无奇,实则令人心惊胆寒。 “柳寻衣,你可知罪?” 谢玄冷漠的声音陡然响起,在鸦雀无声的院中显的分外洪亮。 柳寻衣奋力扭动着身躯,勉强挺起胸膛,目不斜视地望着洛天瑾,反问道:“敢问府主,在下何罪之有?” “大胆!” 谢玄虎目一瞪,伸手朝热气冲天的油锅一指,厉声道:“柳寻衣,今日这口油锅便是替你准备的!” “嘶!” 此言一出,众弟子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震惊而狐疑。 直至此刻,众人仍不知道,柳寻衣究竟犯了什么错。 柳寻衣的目光朝油锅轻轻一扫,口中发出一道满不在乎的哼笑,戏谑道:“在下何罪?竟沦落至下油锅。我不是岳鹏举,恕不受‘莫须有’的死罪。” 柳寻衣此言满含讽刺。毕竟,有岳飞和‘莫须有’,自然少不了秦桧。 至于谁是这场戏中的“秦桧”,柳寻衣的暗示也很明显,自然是想置他于死地的人。 因此,当耶律钦和洵溱听到柳寻衣欲反咬一口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的精彩起来。 其实,柳寻衣心里清楚,仅凭自己的狡辩,根本不可能颠倒黑白,也难以改变结局。但他仍要放手一搏,不求活命,只为挑拨洛天瑾和少秦王的关系,替大宋朝廷争取更多的时间。 “柳寻衣,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咳咳!” 谢玄话音未落,洛天瑾忽然轻咳两声,瞬间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谢玄一愣,他本以为洛天瑾杀意已决,断无商量的余地,因而打算一鼓作气,替贤王府清理门户。却万没料到,洛天瑾竟会中途干涉。 谢玄何等精明?洛天瑾只需轻咳两声,他便已猜出事情有变。故而也不多问,转身朝洛天瑾微微拱手,而后不着痕迹地退到一旁。 “今日,我将八门弟子尽数召至这里,是有一件大事想让大家见证。”洛天瑾并不急于追究柳寻衣的罪责,而是饶有兴致地环顾着面面相觑的众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不错!眼前的这口油锅,的确是我为一个人准备的。只要定罪,便当众将其扔下油锅,一者有过必罚,以正府规。二者惩前毖后,以儆效尤。” 说罢,洛天瑾将阴沉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冷漠道:“今日的油锅,是为你柳寻衣……” 言至于此,洛天瑾突然眼神一动,目光如刀剑一般直射猝不及防的洵溱,又道:“还有你洵溱准备的!” “嘶!” 此言一出,院中再度传出一阵惊呼,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不可思议的表情。 洵溱呆若木鸡,一时不知所言。耶律钦则是满眼惊骇,朝洛天瑾连连摇头,道:“洛府主,此事与洵溱何干?你岂能……” “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洛天瑾摆手安抚惶惶不安的耶律钦,转而向众人说道,“你们或许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因而对此事满头雾水,更不明白我为何向柳寻衣和洵溱问罪。” 闻言,众弟子纷纷点头,眼神愈发好奇。 “我现在告诉你们。”洛天瑾伸手一指眉头紧锁,反复揣度局势的柳寻衣,朗声道,“有人向我揭发,说柳寻衣是朝廷安插进贤王府的内奸。” “什么?” 洛天瑾此言,登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这……这怎么可能?”林方大的眉头皱成一团,难以置信道,“寻衣对府主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奸细?他……” “揭露此消息的人,正是洵溱。”洛天瑾不顾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她自称亲眼所见。” 闻言,洵溱心中一惊,一抹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悄然攀升。 “我早该猜到是你!” 洛凝语怒视着茫然失措的洵溱,发疯似的问道:“为什么?你明知我和寻衣即将成亲,为什么诬陷他?为什么拆散我们?你究竟是何居心?” “不错!”许衡连忙附和,“洵溱毕竟是外人,她的话府主岂能相信?” 洛凝语和许衡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替柳寻衣开脱。 “混账!”谢玄愠怒道,“府主尚未说完,何时轮到你们议论?” 只此一言,院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洛天瑾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继续道:“然而,柳寻衣刚刚告诉我,洵溱曾用易容术骗走‘玄水下卷’,故意激化贤王府和秦氏的矛盾。而后又以‘玄水下卷’为饵,唆使秦苦于灵丘山涧截杀蒙古使者,并嫁祸给贤王府。” “好啊!”林方大恍然大悟,满脸鄙夷地望向洵溱,“原来你才是罪魁祸首,你可知此事给府主带来多少麻烦?贤王府险些被蒙古大军夷为平地!” 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又道:“现在,洵溱告柳寻衣是朝廷奸细。而柳寻衣却抵死不认,反告洵溱才是别有用心之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不能滥杀好人,更不能错放奸贼。因此,今日我要他二人在这口油锅前当面对质,而后交由在场所有人评判。到时,无罪者还其自由,有罪者……大刑伺候!” …… 第622章 命悬一线(二) “嘶!” 今日这口油锅,明明是为柳寻衣准备的,洛天瑾从未怀疑过洵溱,更未想过为难她,此事别人不知道,谢玄却一清二楚。 然而,洛天瑾刚刚的一席话,却令已成定局的事情彻底颠覆,从治柳寻衣死罪变成由他与洵溱当面对质。看似秉公无私,实则是给柳寻衣翻身的机会。 此一节,不仅谢玄看的出来,洵溱和耶律钦同样心知肚明。 “洛府主莫不是在说笑吧?”迫于眼前的局势,耶律钦不得不强压着内心的不满,但语气却十分生硬,“难道你忘记自己与少秦王的关系不成?” “人情归人情,恩怨要分明。”洛天瑾答道,“宁王爷,你认为洛某摆出这么大的架势……像是在说笑吗?” “可是……” “柳寻衣只揭发洵溱一人,并未提及宁王爷。”洛天瑾打断道,“因此,洛某看在少秦王的面子上,权当此事与宁王爷无关,无论今日结果如何,都不会牵扯到你。放心!” “本王并非贪生怕死,而是……” “若是洵溱光明磊落,宁王爷又何必担心?”洛天瑾再度摆手道,“一切等柳寻衣和洵溱对质之后,我们再做定夺不迟。” 虽然耶律钦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见洛天瑾心意已决,耶律钦不敢再固执己见,以免弄巧成拙,横生枝节。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来人,将洵溱带上来!” 洛天瑾一声令下,早已迫不及待的许衡、凌青迅速冲到近前。 不等他二人动武,洵溱主动妥协,在耶律钦忧心忡忡的目光下,缓缓走到油锅旁,与柳寻衣平行而站,不卑不亢地朝洛天瑾欠身一拜。 “好了!”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我现在给你二人公平对质的机会,你们当着贤王府众弟子,将前因后果,是是非非论个清楚。” 说罢,洛天瑾将身体慵懒地依靠在椅子上,不再多言,分明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柳寻衣,我昨夜心生恻隐,给你逃命的机会。却不料你竟恩将仇报,反咬我一口,甚至想置我于死地。” 洵溱目不斜视地盯着柳寻衣,开口直戳他的软肋。 若无洵溱昨夜的恻隐之心,柳寻衣今日必会狠下心肠,与洵溱不死不休。然而,昨夜洵溱确确实实想救他一命,无论他是否接受,都不能抹杀洵溱的救命之情。 然而,今日的柳寻衣非但不念恩情,反而将洵溱拖下水,也确实有些不讲道义。 此一节,是柳寻衣最大的一块心病,也是他疯狂反扑的唯一顾虑。 此刻,洵溱一语中的,直切要害,欲先发制人,一击毙命。 他们很清楚,值此关键时刻,只要柳寻衣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众人必将看出端倪,从而坐实他的死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寻衣不敢直视洵溱的双眸,昧心回道,“更不知道,你何以断言我是朝廷的奸细?” “当年在雁门关,你从我手中救走东府侍郎,并且自报家门,称自己是天机阁少保。当时的你,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洵溱将心一横,讥笑道,“怎么?事到如今,柳大人竟然敢做不敢当?你的‘大丈夫’何在?你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又何在?” “嘶!” 见洵溱说的有鼻子有眼,众人不禁面露惊奇,一个个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目无表情的柳寻衣。 “我从未去过雁门关。”柳寻衣的语气平淡如水,未有一丝波澜,“更不知道你刚刚说的‘东府侍郎’、‘天机阁’究竟是什么。” “当日,你的同僚秦卫也在场。”洵溱冷笑道,“如今他就在洛阳城,你敢不敢将他请来一同对质?”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对质又何妨?”柳寻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脸上不作任何表情,“如果洵溱姑娘一口咬定我是朝廷奸细,理应拿出真凭实据,岂能只凭你的一面之词?” “言之有理!”林方大连连点头,“红口白牙算不得证据,你说他是朝廷的奸细,我还说你是玉皇大帝的女儿呢?” 此言一出,不禁引来一片哄笑。 “倒是你,曾在少林寺乔装改扮成潘雨音,从悟禅手中骗走‘玄水下卷’。而后以此为饵,诱秦苦在灵丘山涧截杀蒙古人。”柳寻衣蓦然抬头,炮语连珠似的说道,“为破坏贤王府和蒙古人的关系,你不惜将府主至于两难之境,又是安的什么心?” “柳寻衣,说话可要有证据!”耶律钦愠怒道。 “证据?”柳寻衣冷笑道,“你们拿不出证据,便以为我也拿不出证据吗?秦苦便是如山铁证!如果府主不信,大可将秦苦请来,前因后果一问便知。再者,‘玄水下卷’在秦苦手中,此事天下人人皆知,由不得我信口雌黄。当日,观音庙失火,罪魁祸首正是秦苦,他本想趁乱盗走‘玄水下卷’,殊不知秘籍早已被玄明方丈存于藏经阁,因而秦苦白忙一场,空手而归。事后,当悟禅将‘玄水下卷’从藏经阁取回时,中途遇到假冒的潘雨音,那人正是易容后的洵溱。秦苦何等身材模样?纵使易容术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变成小家碧玉,纤腰楚楚的潘姑娘!” 柳寻衣有理有据,众人纷纷点头。 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目光一狠,不怀好意地问向洵溱:“洵溱,你敢说自己不会易容术?” “我……” “还记得天山玉龙宫吗?我与汤聪遵循任无涯的意思,前往吐蕃逻些城寻找‘佛莲子’。当时,你将我们乔装成吐蕃武士,阁下易容换貌的本事出神入化,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见柳寻衣不念旧情地疯狂反扑,洵溱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羞愤之意,斥道:“柳寻衣,你为求活命,竟将我对你的恩义,当做反咬我一口的筹码,真是卑鄙无耻!” 闻言,柳寻衣的心头登时一紧,脸色变的难看至极。 是啊!利用别人的恩情,反咬别人一口,此等恩将仇报的不义之举,昔日的柳寻衣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今日的他为顾全大局,不得不抛弃廉耻,泯灭人性,像一条疯狗似的乱咬乱扑。 这一幕,被洛天瑾尽收眼底。 然而,当他看到柳寻衣为求活命而不择手段时,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只不过,他的笑容稍纵即逝,并未被旁人察觉。 “洵溱,你诬陷我是朝廷的奸细,其实是想杀人灭口,担心我会将你昔日的所作所为告诉府主,坏了少秦王的大事。”事已至此,柳寻衣索性破罐子破摔,狡辩道,“你深知府主为人,最容不得有人背叛。更知我性情迂腐,时常忧国忧民。于是,你趁赵元前来招安之际,编排出一个荒唐可笑的故事,目的是让府主误以为我真是朝廷奸细,最好在一怒之下杀了我。如此,你们再也不必担心东窗事发。” “原来如此!”邓长川若有所思道,“我说洵溱姑娘为何早不揭发,晚不揭发,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告发,原来是另有目的。” “邓五爷所言极是。”许衡附和道,“如果黑执扇真有问题,为何他们早不告发?明知府中藏着朝廷的内奸却秘而不发,又是何居心?” “自相矛盾,分明是居心叵测。”凌青冷声道,“府主,应该杀了洵溱,还黑执扇一个公道!” “杀洵溱,还黑执扇一个公道!杀洵溱,还黑执扇一个公道!” 在许衡、凌青等人的怂恿下,下三门弟子同仇敌忾,齐声高呼,一时气势无两。 望着声势震天的众弟子,洵溱难免有些阵脚慌乱,脸色逐渐变的忐忑起来。 谢玄眼神一寒,沉声问道:“洵溱姑娘,刚刚柳寻衣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这……” “用不用我们将秦苦找来,与你当面对质?” “不必了。”洵溱心知纸里包不住火,故而主动承认道,“我确实乔装改扮,从悟禅手中骗走‘玄水下卷’,也的确与秦苦交易,让他在灵丘山涧截杀蒙古人。” “嘶!” 见洵溱主动承认,院中再度响起一片惊呼。 黄玉郎命人将洵溱捆绑起来,怒斥道:“府主待你不薄,你岂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当日,不仅我和秦苦去过灵丘山涧,柳寻衣也去过!”洵溱幽幽地说道,“我本欲留下活口,放一个蒙古人回去报信。却不料,那人被暗箭射杀,一命呜呼。而当日放出暗箭的人,正是柳寻衣。” “放屁!”林方大勃然大怒,嚷嚷道,“当日我们因喝酒误事而受到府主责罚,此事我记得一清二楚。蒙古人出事那天,我与寻衣在天香楼喝的酩酊大醉,整整一日一夜未曾离开,他怎么可能跑去射杀蒙古人?” 洵溱蔑笑道:“如果洛府主不信,可将秦苦找来对质。当然,前提是不要让柳寻衣和秦苦事先串通。” “这……” 见洵溱胸有成竹,不似作假,林方大不禁一愣,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柳寻衣,迟疑道:“寻衣,这件事……不会真与你有关吧?”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精神一振,一个个朝柳寻衣投去紧张而好奇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柳寻衣沉默良久,心中反复权衡着当下的利弊得失,终而长叹一声,缓缓点头。 “不敢欺瞒府主,当日在灵丘山涧射杀巴特尔的人……正是在下。” …… 第623章 命悬一线(三) “这……” 本以为柳寻衣是无辜的,却不料他竟主动承认灵丘山涧的丑事,不禁令众人一愣,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古怪。 狐疑、惊愕、愤怒、惋惜……应有尽有,不一而同。 林方大满眼错愕地望着柳寻衣,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当日你和我明明在天香楼喝酒……” “大哥,对不起!”柳寻衣惭愧道,“当日我趁你酒醉之际,偷偷溜去灵丘山涧……” “都听到了?” 耶律钦见时机已到,于是趁热打铁,推波助澜:“柳寻衣已亲口承认,当日是他射杀蒙古人。如果他不是朝廷的奸细,又岂会在灵丘山涧埋伏?” “不!”柳寻衣辩解道,“我射杀巴特尔,并非为朝廷办事,而是替贤王府除祸。” “哦?”谢玄眉头一挑,鄙夷道,“难道府主曾吩咐你截杀蒙古使者?” “我……我是擅自做主。”柳寻衣低声道,“府主、二爷,你们应该知道我对蒙古朝廷一向无甚好感,当初他们来到贤王府时,我曾当众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知道蒙古人的心思,他们想拉拢府主,替蒙古大汗做事。我说过,府主若答应蒙古人的要求,必会遭天下人唾弃。我不愿让府主背上叛国的罪名,更不想贤王府弟子统统变成蒙古人的走狗,因此才自作主张,打算在半路截住他们,而后威吓一番,令蒙古朝廷放弃拉拢府主的计划。” “柳寻衣,你好大的胆子!”黄玉郎斥道,“贤王府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你可知自己的所作所为,险些为贤王府带来灭顶之灾?” “当时,我只想言语恐吓,无意出手伤人,以免与蒙古人结下死仇。”柳寻衣解释道,“但人算不如天算,当日在灵丘山涧,秦苦快我一步,抢先出手截杀那群蒙古人,并且自称奉北贤王之命,当时我便已察觉到一丝端倪。最后,当我看到秦苦故意放走巴特尔时,心中笃定这一场精心设计的栽赃嫁祸。如果让巴特尔活着离开,蒙古朝廷必会将这笔血债算在贤王府头上,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我不得不放出冷箭将其射杀,斩草除根。如此一来,蒙古人虽心有怀疑,但……至少没有确凿的证据。” “如此说来,我们应该谢谢你?”谢玄冷笑道,“因为你的自作主张,反而阴差阳错地救了我们一命?” “在下不敢……” “还有你!”未等柳寻衣作答,谢玄陡然将冷厉的目光射向洵溱,质问道,“你设计陷害贤王府,又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洵溱直直地盯着若有所思的洛天瑾,反问道,“难道洛府主不知?” “这……” “好了!”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相互揣测之际,洛天瑾突然眼神一动,别有深意的目光回视着黛眉微蹙的洵溱,讳莫如深道:“我只问一句,有关柳寻衣是朝廷奸细一事,洵溱姑娘能否拿出确凿的证据?” “这……” 此刻,洵溱已渐渐猜破洛天瑾的用心,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避重就轻,分明是想保柳寻衣一命。 今日,洵溱纵使拿出真凭实据,只怕洛天瑾也不会承认,仍会找其他借口替柳寻衣开脱。 心念及此,洵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除掉柳寻衣,纵有如山铁证,万语千言,在洛天瑾的一意孤行之下也会显的苍白无力,于事无补。 既然如此,与其费尽唇舌,与柳寻衣争论不休,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洛天瑾留下三分情面。 最重要的是,洵溱不想做跳梁小丑,在一个不可能逆转的环境中徒费工夫。同样,她更不想被洛天瑾玩弄于股掌之中。 想罢,洵溱一本正经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自嘲之意,在耶律钦忐忑不安的目光中,竟缓缓摇头,无奈道:“此事……我拿不出任何证据。” “呼!” 此言一出,柳寻衣那颗“砰砰”直跳的心登时踏实许多,口中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浊气。 再看贤王府众弟子,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机,纷纷面露愕然,一个个愣愣地望着洵溱和柳寻衣,半晌回不过神来。 俨然,他们根本没弄懂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何如火如荼的唇枪舌战,竟突然偃旗息鼓,潦草收场。 闻听洵溱的答案,洛天瑾、耶律钦和柳寻衣同时脸色一变。 有趣的是,洛天瑾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与赞许。耶律钦的脸上布满失落与担忧。 至于柳寻衣,则是百感千愁,五味陈杂,既庆幸又惊奇、既感动又内疚,说不出的复杂。 “洛府主,其实……” “宁王爷不必担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洛天瑾摆手道,“有关柳寻衣的底细,我会反复查证,既不冤枉好人,亦不放过奸贼。但他毕竟是贤王府的黑执扇,又是我的徒儿,这些年他为我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出生入死,无怨无悔。好几次险些丧命,身上伤疤无数,这些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如果只因为你们的一面之词,便以‘莫须有’的罪名治他死罪,抹杀他这些年的功绩,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毕竟,他为朝廷做事我没有看到,但他为贤王府尽心尽力,在场之人却是有目共睹。” “府主英明!” 见洛天瑾松口,林方大等人无不面露激动,洛凝语更是喜极而泣,心中暗暗感谢上苍。 “可是……” “当然,柳寻衣也并非全无过错。”洛天瑾再一次打断耶律钦的争辩,“至少,在灵丘山涧的事情上,他和洵溱皆有私心,各有过错。” “什么意思?”见洛天瑾欲各打五十大板,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耶律钦不禁心生不满,反问道,“如此说来,洛府主不相信我们?” “非也!”洛天瑾含糊其辞地笑道,“可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其实,想验证柳寻衣是不是朝廷的奸细很简单,洛府主只需派他去取赵元的首级……” “宁王爷!”未等耶律钦将话说完,洵溱突然打断道,“此事洛府主自有分寸,你我不必多言。” 耶律钦一愣,俨然没明白洵溱的心思。可当他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时,却见洛天瑾正眼神不善地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刚刚言语有失。 “这件事我会慢慢查清。”对视片刻,洛天瑾突然神情一禀,正色道,“在此之前,我不会冤枉任何人。来人,替柳寻衣松绑,即刻恢复他黑执扇的身份。” “是!” 闻言,大喜过望的廖川、廖海赶忙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柳寻衣身上的麻绳解开。 当柳寻衣摘下束缚,重获自由时,看向洵溱的目光却显的分外纠结,似乎……心有不忍。 “虽不追究柳寻衣的罪责,但他毕竟有错在先。”洛天瑾话锋一转,又道,“因此,柳寻衣和语儿的婚事暂且搁置,以示惩戒。” “嘶!”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发出一声惊呼。尤其是洛凝语,在听到洛天瑾的命令后,当场呆若木鸡,不知所言。 “府主,我们已发出喜帖,天下英雄将于腊月初八齐聚贤王府,此时取消婚事,会不会……” “无妨!”洛天瑾淡笑道,“当日,我会亲自向天下英雄做出交代。而且,我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向天下人宣布,腊月初八再适合不过。至于语儿的婚事……再议。” 只此一言,宛若一把利剑深深刺进洛凝语的心窝。反观柳寻衣,却是暗松一口气,庆幸自己因祸得福,免得贻误洛凝语一生。 黄玉郎问道:“府主,既然柳寻衣无罪,洵溱又该如何处置?” “先有‘玄水下卷’失窃,后有‘灵丘山涧’伏击,今日又空口无凭诬陷黑执扇,此女包藏祸心,罪无可恕。”邓长川提议道,“如不严惩,不足以平愤。” “这……”谢玄深知少秦王的重要性,因而在不明真相的黄玉郎和邓长川面前,显得愈发踌躇,转而向洛天瑾拱手道,“洵溱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更何况,她嫁祸贤王府的那两次,是在少秦王与府主结盟前,因而算不上背叛。至于诬陷柳寻衣……连府主都说要彻查清楚后再做定论,今日又怎好判定她是诬陷?再者,洵溱进入贤王府后屡建奇功,即便将功抵过,府主也不应治她死罪。” 洛天瑾对谢玄的提议置若罔闻,反而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柳寻衣,问道:“洵溱说你是朝廷派来的奸细,险些害你下油锅,现在却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依你之见,她该不该死?” “这……”柳寻衣刚刚死里逃生,此时猜不透洛天瑾的心思,自然不敢妄加揣测。 “不如这样!”见柳寻衣吞吞吐吐,洛天瑾大手一挥,洒脱道,“洵溱针对的人是你,现在我便将她的生死交由你处置。你可以以德报怨,放她一马。也可以以牙还牙,将其扔下油锅。如何?” 闻言,下三门弟子纷纷出言怂恿,希望柳寻衣将洵溱扔下油锅,以泄羞愤。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洵溱却不卑不亢,目不斜视地望着愁眉不展的柳寻衣,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似嘲笑、似蔑笑、似苦笑、似惨笑…… 此刻,柳寻衣的心中无比纠结。毕竟,杀死洵溱,绝对是扭转乾坤的最佳时机。 只要杀死洵溱,定能破坏少秦王与洛天瑾的关系,对大宋朝廷百利而无一害。话虽如此,但任柳寻衣如何自我麻痹,如何狠下心肠,却始终无法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关。 他知道,不杀洵溱,意味着错过阻拦洛天瑾造反的最好机会。 他知道,今日救洵溱一条命,未来可能付出更多人的性命。 柳寻衣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到底值不值?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杀了洵溱,柳寻衣将不再是柳寻衣。 最终,柳寻衣眼神一狠,拎刀来到洵溱面前。在四周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下,他一刀挑开洵溱身上的绳索,放她自由的同时,喃喃低语道:“你我两清。” …… 第624章 欲擒故纵 中堂前的一场闹剧发生的突然,收场更是莫名其妙。 以至于贤王府众弟子直至离开,皆是一头雾水。 草草收场后,洛天瑾在谢玄的陪同下,匆匆回到自己的书房。 关门! 一踏入书房,洛天瑾便迫不及待地吩咐道:谢兄,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一肚子疑惑,但你什么都不必问,且听我告诉你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 十万火急大事? 谢玄暗吃一惊,能令洛天瑾如此急如星火,刻不容缓的事,想必一定非同寻常。 想罢,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请府主明言,谢某洗耳恭听! 你可知我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杀柳寻衣? 洛天瑾所言,正是谢玄心中最大的困惑,迟疑道:应该不是因为洵溱空口无凭 当然不是!洛天瑾眉宇凝重,整个人看上去竟是出奇的紧张,而是因为 砰砰砰! 话未说完,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登时将洛天瑾和谢玄的思绪打断。 什么人? 耶律钦洵溱,有事求见洛府主! 闻言,洛天瑾不禁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朝谢玄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自嘲道:早料到他们会来兴师问罪,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谢玄眉头一皱,迟疑道:要不要我出去敷衍一下? 不必!洛天瑾摆手道,快刀斩乱麻,此事关系到我与少秦王的大事,耽误不得。开门,请他们进来! 是。 谢玄深吸一口气,稍稍舒缓情绪,而后上前开门,将面沉似水的耶律钦和洵溱请入书房。 洛府主 我知道二位的来意,敢请稍安勿躁!洛天瑾打断耶律钦的话,转而朝窗下一指,二位请坐,谢兄沏茶。 此刻,洛天瑾和颜悦色,眉舒眼笑,简直与刚刚在中堂前判若两人。 刚才,洛天瑾铁石心肠,欲将洵溱扔下油锅。一转眼的功夫,又对洵溱十分殷切,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如此反常,令耶律钦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错愕之意。 斟茶倒水,茶香四溢。 洛天瑾谢玄耶律钦洵溱分宾主落座,气氛甚是悠闲。 洛府主,你可能误会我们的来意。洵溱轻瞥一眼香茗,却无半点品尝的意思,淡淡地说道,其实,我们前来并非责问刚刚发生的事,而是向洛府主辞行。 辞行?谢玄面露惊讶,二位要去哪儿? 既然贤王府容不下我们,自该早早打道回府。耶律钦话里有话地说道,希望洛府主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好聚好散,容我们安然离去。 这谢玄欲言又止,将尴尬的眼神投向一旁的洛天瑾。 对此,洛天瑾却是处变不惊,用指甲轻轻拨弄着杯中的茶叶,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去是留,皆是二位的自由。只不过,临走前可否告诉洛某,究竟为何要走?是洛某招呼不周,还是另有原因? 闻言,耶律钦的眼神微微一变,不悦道:洛府主何必明知故问? 洛某确实不知。洛天瑾缓缓抬首,似笑非笑地盯着耶律钦,戏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宁王爷和洵溱姑娘又何必在我面前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们赌气,无非是我保住柳寻衣一条性命,是也不是? 是,但不全是。洵溱直言道,我更好奇洛府主为何言而无信? 洵溱姑娘何出此言? 黎明时,洛府主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对我的揭露深信不疑,可为何刚刚却又以我‘空口无凭’为由,反过来刁难我?难道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柳寻衣是朝廷的奸细? 不!洛天瑾讳莫如深地摇头道,我非但对洵溱姑娘的揭发毫不怀疑,更对柳寻衣是朝廷奸细的事深信不疑。 什么? 洛天瑾的答案,令耶律钦和洵溱登时一愣,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耶律钦下意识地用手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狐疑道,本王没有听错吧?洛府主刚刚说相信柳寻衣是朝廷的奸细? 是。洛天瑾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依旧斩钉截铁,坚定不移。 那你为何耶律钦愈发糊涂,莫非刚刚在中堂前的人不是你? 哈哈 耶律钦此言,惹得洛天瑾放声大笑,连连摆手道:宁王爷说笑了,至少在贤王府,还没人敢假扮成我的模样。 那 其实,刚刚在中堂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戏。洛天瑾解释道,只不过事出紧急,因此并未事先将真相告诉你们,方才令二位产生误会,对此洛某深表歉意,万望二位恕罪。 演戏?耶律钦眉头紧锁,费解道,为何演戏? 因为我要留下柳寻衣的性命。洛天瑾道,我不能让他死,但又不能堂而皇之的对他宽容包庇,因此只好委屈洵溱姑娘配合我,让柳寻衣自以为他是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方才死里逃生。如此一来,既能保住柳寻衣的性命,又能不引起他的怀疑。 言至于此,洛天瑾将赞许的目光投向洵溱,感激道:好在洵溱姑娘冰雪聪明,及时猜破我的用意,并配合我一唱一和,如此才让刚刚的闹剧顺利收场。 本王还是不明白!耶律钦沉吟道,既然洛府主已笃定柳寻衣是朝廷的奸细,为何还要留他性命?你可知,此子是洛府主与少秦王合作的最大阻碍? 此一节,我当然明白。洛天瑾不可置否道,只不过,我有我的苦衷,望宁王爷勿怪。 如我所料不错洵溱的眼中精光四射,若有所思道,洛府主不杀柳寻衣,应该是临时改变的主意。实则,今早我将消息告诉你时,洛府主对柳寻衣抱着必杀之心,绝无半点容忍的余地。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不错! 洛府主可否坦言相告,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令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武林盟主改变心意?洵溱别有深意地问道,而且,还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 我会给你们一个信服的理由,但不是现在。洛天瑾故作神秘,希望二位相信我,我这么做绝对是迫不得已。 不是现在,又是何时? 腊月初八。洛天瑾不假思索地答道,腊月初八,不仅给你们一个交代,也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 闻言,耶律钦和洵溱再度对望一眼,稍作迟疑,从而相继点头。 如此说来,少秦王与洛府主的约定仍旧作数? 当然作数!洛天瑾重重点头,不容置疑道,千秋大业,岂能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轻易动摇?洛某至今仍是那句话,我对少秦王对二位绝无半点怀疑,即便洵溱姑娘曾我都可以看在少秦王的面子上既往不咎。此一节,毋庸置疑。 洛府主乃当世豪杰,本王相信你的诚意。耶律钦抱怨道,只不过,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希望洛府主能事先知会一声,免得我们措手不及,再闹出什么误会。 一定!一定! 说话的功夫,得到满意答复的耶律钦和洵溱缓缓起身,欲离开书房。 行至门前,洵溱突然停下脚步,故作好奇道:如果刚才柳寻衣没有放我,而是选择将我扔下油锅不知洛府主又该如何应对?毕竟,洛府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的生死交由柳寻衣处置,应该不是说笑才是? 洵溱话里有话,俨然有兴师问罪之嫌。 闻言,洛天瑾哈哈一笑,胸有成竹道:我了解柳寻衣的性子,他一定不会杀你。 只凭这些?洵溱心有不甘,洛府主竟敢用我的性命去赌? 见洵溱面露迟疑,洛天瑾解释道:当然,如果柳寻衣真要杀你,洛某必定出手阻拦,哪怕被众弟子嘲笑出尔反尔,我也在所不惜。 面对洛天瑾冠冕堂皇的说辞,洵溱自然不会信以为真,却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转而与耶律钦一同离开书房。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谢玄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府主真这么想? 什么? 如果柳寻衣执意杀洵溱灭口,府主真会不顾颜面地出手阻挠? 当然!洛天瑾轻笑道,打狗看主人,更何况她是少秦王的心腹。 既然如此,府主又为何多此一举?直接放洵溱一马岂不更好,何必冒险让柳寻衣抉择?谢玄费解道,万一出现什么闪失 你认为是多此一举?洛天瑾眉头一挑,反问道,谢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样做非但不是多此一举,反而是一石三鸟。 哦?请府主示下。 其一,我要给柳寻衣一个恩惠,让他相信我对他并无怀疑。其二,我要给洵溱一个小小的惩戒,让她以后做事不敢再像‘灵丘山涧’那般肆无忌惮。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其三,我要做一场戏给赵元看,让他对柳寻衣心生不满。毕竟,杀死洵溱对朝廷有莫大好处,而放过洵溱,赵元必会迁怒于柳寻衣。 这谢玄百思不解,心中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却又若隐若现,难以捉摸,听府主的意思,似乎有意拉拢柳寻衣?可他毕竟是朝廷的奸细,为何又 刚才我只说到一半,中途被洵溱和耶律钦打断。洛天瑾眼泛精光,呢喃道,我临时改变心意,不杀柳寻衣,其实是因为我去丹枫园的途中遇到一位故人。 故人?见洛天瑾神思恍惚,谢玄的心中愈发好奇,谁? 云追月! 第625章 惊天秘闻(一) 三个时辰前…… 当洵溱将柳寻衣是朝廷奸细的秘密告诉洛天瑾后,他的心情犹如黄河决堤一般,跌宕起伏,翻腾不休。 曾几何时,他的确对柳寻衣的来历充满怀疑,甚至到今天,在他内心深处仍对柳寻衣来自江陵樊虎门一事颇有微词。 然而,纵观柳寻衣进入贤王府的两年多时间,一直忠心耿耿,办事牢靠,尤其是在洛天瑾与金复羽的屡次“斗法”中,柳寻衣更是屡屡于危难之际,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这两年,柳寻衣为贤王府和洛天瑾立下的赫赫战功,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府中七雄。 走南闯北,翻山越岭,舍生忘死,刀口舔血。柳寻衣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不是靠任何投机取巧的手段得来的,而是靠他自己用实力和忠心,一点一滴拼回来的。 正因如此,洛天瑾才对柳寻衣慢慢放下戒心,开始接纳他、拉拢他,甚至亲手调教、悉心培养,并一度将其视作贤王府未来的继承人。 如此厚爱,除对自己的亲儿子洛鸿轩之外,洛天瑾不曾给予过任何人。 由此足见,柳寻衣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和分量,究竟何其重要? 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柳寻衣,无疑是一个转折的信号。意味着洛天瑾已真正将柳寻衣从亲信弟子,渐渐转变为自家人,和洛鸿轩、洛凝语同等待遇的自家人。 正当一切即将步入正轨之际,洵溱却为洛天瑾带来一个惊天噩耗。 这件事对洛天瑾的打击,甚至不亚于当初洛鸿轩挥掌自毙。 爱之深,恨之切。被自己最赏识、最信任、最寄予厚望的人欺骗和利用,这种滋味令洛天瑾羞愤至发狂。 昔日,洛天瑾对柳寻衣有多抬爱,今日便有多憎恶。 缘由如此,洛天瑾大发雷霆之怒,并当场发出两道命令。 其一,命谢玄即刻捉拿柳寻衣。其二,召集贤王府所有弟子前往中堂,他要当众将柳寻衣这个内奸扔下油锅,以泄心中之愤。 命令发出后不久,洛凝语便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向洛天瑾兴师问罪。 百般无奈之下,洛天瑾不得不将柳寻衣的“罪状”如实告知洛凝语。毕竟,柳寻衣是她最心爱的男人。 如果今日的洛天瑾对处死柳寻衣仍有一丝顾虑,无疑便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洛凝语。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谁生谁死都是天理昭昭。唯独洛凝语,是整件事中彻头彻尾的无辜之人。 也正因如此,当洛凝语躲在书房外偷听洛天瑾和谢玄的对话时,洛天瑾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喝止。 对此,洛天瑾给谢玄的理由是:“我深知语儿的性子,她一定会去丹枫园找柳寻衣,并千方百计地劝他离开。既然如此,我索性给她一个和柳寻衣道别的机会,也算是我这个做爹的……给女儿的一点补偿。” 商议作罢,洛天瑾独自一人离开贤王府,悄悄跟在洛凝语身后,不急不缓地朝丹枫园走去。 此时的洛天瑾,已暗中打定主意,稍后他要堂而皇之地向赵元要人。 一者,捉住柳寻衣,杀其泄愤。二者,借此机会与赵元摊牌,逼他离开洛阳城。 毕竟,今时今日的洛天瑾,尚不想与大宋朝廷撕破脸。 愤怒归愤怒,但理智尚存,知道有些人无关痛痒可以杀,比如柳寻衣。而有些人干系重大杀不得,比如招抚钦差赵元。 由于天色尚早,因此洛阳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遇到的也是一些摆早摊的街头商贩。 寒冬腊月的清晨,势必冷风刺骨。尤其是那股无孔不入的寒气,顺着人的脖颈、袖口钻入身体,哪怕穿着厚厚的棉衣,仍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由内至外地打哆嗦。 然而,对于今日的洛天瑾而言,天气再寒也抵不过心寒。冷风再烈,也吹不熄心中的滔天怒火。 一想到这两年自己对柳寻衣的种种厚爱,洛天瑾便恨的咬牙切齿,脚下的步伐随之加快许多。 他现在恨不能马上抓住柳寻衣,当场将其碎尸万段。 “行色匆匆,不知赶着去哪儿?” 当洛天瑾转入城东的一条街道时,一道嘶哑而干瘪的声音陡然响起。 洛天瑾猛然从沉思中惊醒,匆忙定睛观瞧,但见十米开外,空空荡荡的街道上,赫然站着两道魁梧挺拔的身影。 前面一位,一袭黑缎锦衣,身披黑绒大氅,脸带金色面具,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 后面一位,雄壮如牛,体态如山,满脸横肉,鼻孔不时喷出阵阵白雾,肩上扛着一杆令人心惊胆战的硕大铜锤。 此二人,正是龙象山圣主云追月及护法邵元庆。 洛天瑾一眼认出来人,登时眉心一皱,而后强忍着心中的诧异,故作镇定地问道:“云圣主何时来的洛阳城?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洛某替你接风洗尘?” “洛天瑾,这里没有外人,你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云追月憎恶道,“别人承认你是武林盟主,我却不认。” 见云追月来者不善,洛天瑾脸上的温和渐渐收敛,沉吟道:“如我所料不错,数日前夜探贤王府的蟊贼……应该与你们有关?” “是又如何?”云追月的回答毫不避讳。 “你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问我,何必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 “论偷鸡摸狗,卑鄙下流,我怎能比得上你?”云追月毫不示弱,反唇相讥,“看你焦头烂额的模样,似乎有什么急事?” 闻言,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寒,沉声道:“废话少说,雁不归在哪儿?” “在她该在的地方。” “雁不归失踪果然与你有关。”洛天瑾愠怒道,“云追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洛阳城造次?识相的速速将雁不归交出来,如若不然……” “吓唬我?”云追月蔑视道,“别人怕你,我却视你如无物。” “你们来洛阳城究竟想干什么?”洛天瑾质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贤王府并未给你发过喜帖。” “喜帖?”云追月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有闲情逸致办喜事?” 邵元庆嘲讽道:“最近,贤王府鸡犬不宁,喜事早已无望,办丧事还差不多!哈哈……” “你说什么?” 洛天瑾岂能忍受这般羞辱?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故而眼神一寒,身形登时化作一道残影,如鬼魅般瞬间掠至邵元庆身前。 “当老子怕你不成?” 邵元庆岂肯示弱?暴喝一声,迅速挥舞起铜锤,朝迎面而来的洛天瑾狠狠砸去。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洛天瑾的右掌狠狠拍在铜锤上,力道之大,远超邵元庆的预料,当即心中一惊,脚下一连退出七八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好惊人的内力!” 未等邵元庆发出感慨,洛天瑾掌心一翻,一股强横的劲气喷涌而出,如雷霆闪电般直射邵元庆而来。 “铿!” 情急之下,邵元庆匆忙挥锤抵挡,但云追月更快一步,抢先出手荡出一道劲气涟漪,将洛天瑾的攻势抵消殆尽。 “找死……” “洛天瑾,我今日找你,并不是为厮杀!” 洛天瑾欲再度出手,却不料云追月率先挡在邵元庆面前,冷漠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见云追月阻挠,洛天瑾甚是恼怒。 云追月不忙作答,而是朝邵元庆轻轻一瞥。 邵元庆会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洛天瑾,而后迈步朝街道尽头走去。 “哪里走?” “洛天瑾,我知你今日心情欠佳,憋着一肚火气。却不应该像条疯狗一样,逢人便咬!”云追月戏谑道,“难道你不想听听我说什么?” 望着渐行渐远的邵元庆,洛天瑾眼中的怒火渐渐湮灭,转而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故作高深的云追月,冷声道:“无论你想对我说什么,敢在洛阳城找我的晦气,我一定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休以为背后有腾族长和柔儿替你撑腰,便能为所欲为。我是武林盟主,能让你免于人人诛杀的噩运,同样能令你沦为众矢之的。” “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后,你果然变的愈发嚣张。”云追月不以为意地蔑笑道。 “我不想听你说废话!”洛天瑾不耐道,“今日我有要事在身,无暇与你纠缠。” “是何要事?” “与你何干?” “是不是去杀柳寻衣?” “嘶!” 只此一言,令洛天瑾登时一惊。 “你怎么知道?”踌躇半晌,洛天瑾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追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多。”云追月嗤笑道,“洛天瑾,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吧?” 此言一出,洛天瑾如遭当头一棒,脑中瞬间传来一阵轰鸣,愣愣地望着讳莫如深的云追月,久久回不过神来。 洛天瑾不知道云追月究竟何时来的洛阳城?更不知道云追月究竟知道自己多少秘密? 但透过刚刚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洛天瑾已在心中笃定,云追月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对贤王府当下的境遇了如指掌。 此刻,洛天瑾的脑中一片混沌,任他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解,索性将心一横,开门见山道:“云追月,你究竟想说什么?” “柳寻衣,你不能杀!” 云追月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刚刚还在狂笑威胁,一转眼却又眼神凝重,字字铿锵。 “什么?”洛天瑾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狐疑道,“为何不能杀?” “杀了他,不仅你会后悔一辈子,柔儿也会对你恨之入骨。”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云追月的内心似是十分痛苦,因此语气变的有些狰狞,“若不是念及柔儿的感情,我……巴不得你们自相残杀!” “什么意思?”洛天瑾一头雾水,心中愈发糊涂,“何为自相残杀?我杀柳寻衣与你何干?又与柔儿何干?” “因为……柳寻衣是你和柔儿的亲生骨肉!” …… 第626章 惊天秘闻(二) 只此一言,令洛天瑾的脑中瞬间陷入一片空白,整个人如木雕泥塑一般,呆呆地愣在原地,半晌一动不动。 很快,昔日在湘西腾族与萧芷柔的一点一滴,如行云流水般一一闪现在他的眼前,尤其当他回忆起自己与萧芷柔花前月下,浓情蜜意的一幕幕过往,洛天瑾的瞳孔骤然一缩,一抹不可思议却又满含期待的复杂神情,瞬间布满他的脸庞。 柳寻衣是你和柔儿的亲生骨肉!柳寻衣是你和柔儿的亲生骨肉!柳寻衣是你和柔儿的亲生骨肉 云追月的话犹如靡靡梵音,一直回荡在洛天瑾的耳畔,久久不能散去。 这一刻,洛天瑾只感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仿佛变的如梦幻泡影一般,若即若离,若隐若现。 嘶! 突然,洛天瑾倒吸一口凉气,混沌的神智陡然惊醒。回到现实的一瞬间,他的脸上变颜变色,说不出的复杂。 你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也希望自己说的是胡话!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说的是胡话!云追月恼怒道,但老天爷瞎了眼,偏偏让你这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偷走柔儿的心,而且还还 言至于此,云追月似乎又回忆起往昔的耻辱,眼神变的愈发阴戾,在洛天瑾激动而急迫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还在你离开湘西之前,令柔儿怀上你的孩子。 轰! 洛天瑾的神情瞬间凝固,全然不顾云追月愤恨的目光,不住地喃喃自语:柔儿怀了我的孩子?柔儿怀了我的孩子? 若非如此,当年柔儿岂会千里迢迢跑到洛阳城找你?云追月鄙视道,若非如此,她当年何必羞愤难当,跳崖自尽?若非如此,当初江一苇又何必在襄阳城外放她一马? 云追月的一字一句,令洛天瑾将昔日的种种怪事统统串联起来,诸多疑团迎刃而解。 原来柔儿来洛阳城找我,是因为怀了我的孩子 心念及此,洛天瑾既羞愧又愤怒,羞愧的是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愤怒的是凌潇潇竟险些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以及她腹中的骨肉。 难怪他对柳寻衣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难怪他认为柳寻衣像自己年轻的时候,难怪自己总对他分外包容。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血脉之亲在作怪。 想到这些,一抹难以抑制的狂喜自洛天瑾的心底喷涌而出。 等等! 突然,洛天瑾的脑中灵光一闪,将信将疑地看向云追月,迟疑道:为什么是柳寻衣? 你终于反应过来了!云追月眼中的愤怒逐渐转变为疯狂,为什么是柳寻衣?其实你更想问,为什么你的亲生儿子会以朝廷细作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对不对? 你 我告诉你,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馈赠你的‘礼物’,一个精心筹备二十多年的‘礼物’! 伴随着云追月的狂笑,他将前尘旧事娓娓道出,令洛天瑾又惊又喜,又悲又怒。 他惊的是,萧芷柔不仅仅替自己生下一个儿子,而且还有一个女儿。 他喜的是,柳寻衣的的确确是自己和萧芷柔的孩子。本以为洛鸿轩半死不活,洛家即将绝后,却不料竟凭空冒出一个儿子,非但后继有人,而且还是柳寻衣这般有胆有识之辈。 他悲的是,这些年自己亏欠萧芷柔母子三人太多太多,一想到他们经受的苦难,洛天瑾便心痛如绞,恨不能捅自己几刀。 他怒的是,萧芷柔竟将自己的一双儿女交给云追月抚养。 更不能容忍的是,云追月竟将柳寻衣和云剑萍视作提线木偶一般,一手安排他们的命运。害得他们一个自幼颠沛流离,饱受折磨,目的是长大后与亲生父亲自相残杀。至于另一个,则是认贼作父,将本该属于洛天瑾的位子据为己有。 云追月,你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下贱小人! 恍然大悟的洛天瑾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伸手怒指着云追月的面门,喝斥道:你不仅害的我们父子成仇,而且险些害的寻衣有悖人伦,娶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云追月,枉我认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想到你竟是一个猪狗不如的小人。幸好当年我没有放弃柔儿,否则 若不是你横刀夺爱,我和柔儿又岂会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云追月驳斥道,你我柔儿,还有柳寻衣和云剑萍,我们所有人的苦难,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胡说八道!洛天瑾怒道,我马上带着寻衣去江州找柔儿和剑萍,将你的无耻行径和盘托出 哈哈云追月突然放声大笑,洛天瑾啊洛天瑾,你为何如此幼稚?难道你认为我将一切告诉你,是为了帮你们一家团聚不成?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心思。云追月狞笑道,你以为将一切罪责推到我头上,便能得到柔儿母子的原谅,就能破镜重圆,一家团聚?哼!简直痴人说梦! 你 柔儿早就恨透了你,她曾一再叮嘱,不让我将一切告诉你。但今日你要置柳寻衣于死地,如果我作壁上观,心中固然痛快,可日后被柔儿知道,她难免不会怪罪我。云追月道,但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如果让柳寻衣知道你当年对柔儿的所作所为,你猜他会不会认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当爹? 这些是我们的家事 是吗?云追月冷笑道,别忘了!柳寻衣现在可是朝廷命官,自幼深受朝廷恩惠,对大宋忠心耿耿,一心向往功名大业,期望自己日后能成为杨业岳飞那样的民族英雄,重整山河,精忠报国。而你,却一门心思想着起兵造反,推翻大宋王朝。他是官,你是寇,你与他天生对立,如果你和他相认,试想朝廷能不能容他? 区区朝廷,不容他又何妨?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云追月哼道,你甘心当一辈子江湖草莽,不惜做万人唾骂的反贼,可柳寻衣不甘心。你想改朝换代,自立为皇,可柳寻衣却深受忠义教诲,在他心里‘天地君亲师’纲常不可乱,父亲的地位远远不及君王,更何况是你这个半路冒出来,与他毫无感情可言的父亲。想想吧!如果朝廷因为你而不容他,则意味着他二十几年的心血全部付之一炬,更意味着是你一手毁掉他的大好前程。如此一来,他又肯不肯认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爹? 云追月,你好生卑鄙!明知我是江湖中人,却故意将寻衣送进官府 你欺骗腾族上下,玩弄柔儿的感情,难道不卑鄙?云追月冷声道,当年在湘西,你凭借花言巧语蒙骗柔儿和族长,只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昧着良心接受你,要么被族长和柔儿视为蒙面丧心的小人。今日,我同样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不顾一切地与柳寻衣相认,亲手毁掉自己儿子的大好前程。其二,佯装对一切一所无知,让柳寻衣和赵元联手除掉你,用自己的性命帮你儿子建立不世功勋,成就他梦寐以求的功名大业。当然,这也是你获得他们母子原谅的唯一机会。 你 洛天瑾,我深知你为人一向自私。但这一次,如果你选择保住自己,柳寻衣的前程命运必将毁于一旦,凭他的性子,纵使自刎谢天,也一定不会与你同流合污,柔儿知道后更不会原谅你。昔日,因为你的自私,已愧对他们母子二十多年。今日,自己和儿子你只能保住一个,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云追月不再给洛天瑾反驳的机会,蓦然转身,快步朝街道尽头走去。 当然,你想与我决一死战,我乐意至极,并且随时奉陪到底!云追月满含嘲弄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不过,看你现在内忧外患,‘百病’缠身,恐怕没精力和我作对。哈哈 任由云追月冷嘲热讽,洛天瑾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亦无心思再与云追月纠缠。相比起刚刚得知的惊天秘闻,雁不归的生死不明云追月的不请自来这些都显的不再重要。 远处,邵元庆赶忙跟上云追月的步伐,好奇道:圣主,如果让洛天瑾杀了柳寻衣,萧谷主必然与他不共戴天,你也能趁虚而入,又何必横加阻拦? 放肆!云追月不悦道,何为‘趁虚而入’?我与萧谷主之间的感情,又岂是这些卑鄙伎俩可以左右? 是我失言,我只是想不明白,圣主为何要救柳寻衣。 昔日是阴谋,企图让他们父子自相残杀。不料洛天瑾提前识破柳寻衣的身份,因此我只好对他施以阳谋,让他顾念父子之情,主动跳进柳寻衣和赵元布下的陷阱。云追月解释道,如果柳寻衣今日被洛天瑾杀了,赵元和朝廷将再无机会对付他,除非大军围剿,但这种事在洛阳城根本不可能发生。因此,想借赵元和朝廷之手对付洛天瑾,柳寻衣一定不能死。 哦!邵元庆听的似懂非懂,勉强答应一声。 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真正的目标。云追月教诲道,我要对付的人是洛天瑾,不是柳寻衣。如果柳寻衣身死,赵元离开,洛天瑾依旧安然无恙,对我们而言无异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洛天瑾已经知道柳寻衣是朝廷的奸细,又岂会心甘情愿地钻入他们的圈套?邵元庆迟疑道,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即便不和柳寻衣相认,也会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连你都能想到,洛天瑾又岂会想不到?云追月的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洛天瑾何许人也?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休看他口口声声在意自己的儿子,实则让他一命换一命,他一定不肯。因此,柳寻衣和赵元都只是鱼饵,引洛天瑾上钩足矣,我并不奢望他们真能解决洛天瑾。其实,真正向洛天瑾发出致命一击的另有其人。 第627章 将计就计 洛天瑾将云追月的惊天秘闻娓娓道出,谢玄不禁呆若木鸡,哑口无言,沉浸在无语言比的震惊中,久久难以自拔。 如此说来如此说来 沉默许久,谢玄猛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望着洛天瑾,吞吞吐吐道:如此说来,柳寻衣是是 是我的儿子。 当洛天瑾说出这句话时,虽然语气十分镇定,但眉宇间却涌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狂喜。 洛鸿轩生死不明,一直是洛天瑾的一块心病。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的伤痛却无法磨灭,久久不能释怀。而今,得知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心中又岂能不欢喜?岂能不得意?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非亲身经历而不能体会。 尤其是,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子来自洛天瑾内心的挚爱萧芷柔,无疑更是喜上加喜,妙不可言。 有一双儿女作为洛天瑾与萧芷柔之间的红线,何愁不能破镜重圆?何愁不能故梦重温? 一想到这些,洛天瑾的心里便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酣畅与惬意。 见洛天瑾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谢玄忽然眼神一变,幡然醒悟般匆忙跪倒在地,朝洛天瑾拱手拜道:恭喜府主寻回少主! 谢兄,快快请起! 洛天瑾连连感慨:你可知,我连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柔儿竟为我生下一双儿女,真是天大的惊喜! 发自肺腑的狂喜,令洛天瑾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想来是上天注定,府主与萧谷主缘分未尽。谢玄连连点头,最重要的是,府主与萧谷主皆是当世奇才,故而生下的一双儿女也一定是人中龙凤。有道是‘虎父无犬子’,看看今日的柳寻衣,其身上已有府主当年傲视群雄的神韵。说句冒昧之言,比起轩儿,柳寻衣的性情和手段,有时更像年轻时的府主。 若非眼下脱不开身,我真想不顾一切地赶奔江州,向柔儿问个明白。洛天瑾懊恼道,如果让我早些知道,自己还有一双儿女流离在外,我早已将他们接回贤王府,断不会让他们在这险恶的世道上受那么多苦。 缘分皆由天定,这一次若非府主要杀柳寻衣泄愤,恐怕云追月也不会轻易将他的身世告诉你。谢玄宽慰道,万幸一切及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是啊!回想近日种种,洛天瑾仍心有余悸,如果我在一怒之下杀了寻衣,亦或让寻衣和语儿成亲,后果都不堪设想。 府主找回流落在外的少主固然可喜,却可怜语儿谢玄叹道,她对寻衣一往情深,如果让她知道寻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怕 闻言,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寒光,咬牙切齿地说道:归根到底,一切都是云追月的阴谋。他巴不得我们父子成仇,纲常沦丧。处心积虑二十余载,竟想出如此阴毒的法子报复我,实在是卑鄙至极,罪无可恕。 谢玄迟疑道:但云追月的恐吓无不道理,如果府主冒然与寻衣相认,只怕此事会有诸多变数。 此一节,我又何尝不知?洛天瑾无奈道,你可知,刚才在寻衣面前若非我强作镇定,恐怕早已露出破绽。 自古忠孝难两全,柳寻衣是朝廷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势必对大宋王朝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而府主心怀天下,与朝廷水火不容,如果冒然相认,无疑将其置于两难之境。谢玄沉吟道,寻衣性情耿直,既不会弑君亦不会弑父,说不定会在百般无奈下自杀以谢天下。 此事绝不允许发生!洛天瑾的眼中忽明忽暗,不容置疑道,既然我已经知道寻衣是我的孩儿,则谁也不能再伤其一根汗毛,连他自己也不行!谢兄,你要牢牢记住,从今天开始,寻衣便是我洛天瑾的命根子,谁敢打他的主意,便是揭我的逆鳞。无论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我也必杀之! 谨遵府主之命!见洛天瑾言辞郑重,谢玄登时神情一禀,从而毕恭毕敬地拱手领命。 见过云追月后,我思来想去,反复权衡,与寻衣相认的最好办法莫过于两种。洛天瑾无视谢玄的反应,径自说道,其一,我接受朝廷的招安。如此一来,我们与寻衣便是同一阵营,他也不必在忠孝之间做出抉择,自然能一家团聚,皆大欢喜。 谢玄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接受招安?可是少秦王 别急!洛天瑾挥手打断谢玄的辩驳,又道,其二,设法令寻衣与朝廷反目,令他心思神往的功名大业变成一场泡影。如此一来,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我身边。到时再与他相认,亦是水到渠成。 闻言,谢玄不禁面露沉思。踌躇片刻,他突然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难怪府主要将洵溱的生死交由寻衣定夺,原来是故意演一出好戏给赵元看。如果寻衣不杀洵溱,必会引来赵元的不满,到时 到时,只要我们散出一些消息,朝中必有奸佞小人借题发挥,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诬陷柳寻衣心存不轨。洛天瑾冷笑道,凭大宋皇帝的昏庸和朝廷派系间的争斗,寻衣必会遭到排挤,甚至被扣上‘暗通叛贼’的死罪。 如此一来,纵使寻衣有心效忠朝廷,他也再回不去。谢玄若有所思,被朝廷冤枉,他必然心灰意冷。为求活命,只能留在贤王府,转投府主麾下 言至于此,谢玄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钦佩道:原来府主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反倒是在下多虑了。 如此行事,并非我贪婪自私,不顾念我儿的前程。恰恰相反,我做的一切正是为了寻衣的大好前程。洛天瑾正色道,大宋已是强弩之末,迟早必亡,纵使寻衣忠肝义胆,只怕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他追求的‘功名大业’是什么?无非是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罢了。而我能给予他的,绝非区区一个功名,而是江山社稷,整个天下。孰轻孰重?世人皆知。 是啊!谢玄赞同道,比起太子储君,任何官职都显的微不足道,府主给他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功名大业,锦绣前程!寻衣尚且年轻,有些事看的不够长远,确实需要我们帮他一帮。 直接怂恿寻衣造反,他一定不肯。洛天瑾道,我儿的性格我最了解,大宋一日不亡,他一日不会叛变。无妨,待蒙古人将大宋吞噬殆尽,他自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只不过,朝廷将寻衣视作最关键的一颗棋子,纵使有些流言蜚语,只怕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反目,极有可能是秋后算账。谢玄担忧道,府主若想挑拨寻衣和朝廷的关系,只凭‘不杀洵溱’这一件事,恐怕不足以达成目的。 这是自然!洛天瑾不可置否,再多的流言蜚语,也抵不过铁证如山。想让寻衣和朝廷彻底对立,必须有人付出血的代价。 府主的意思是 如果赵元在洛阳城出事,而且是因柳寻衣出事,你说朝廷会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嘶! 只此一言,谢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狐疑道:府主要杀赵元? 不!洛天瑾讳莫如深地摇头道,我要让赵元来杀我。 恕在下愚昧,我实在猜不透府主的心思。 寻衣是朝廷的人,赵元曾利用柳寻衣安排与凌潇潇在祥云绸缎庄密会。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寻衣不知道的秘密,凌潇潇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换言之,赵元极有可能已经知道我和少秦王密谋造反的消息。 这谢玄眉头紧锁,思忖道,确有这种可能。 如果你是赵元,你会怎么做? 必会上奏朝廷,设法除之而后快,以免养虎为患。 正是!洛天瑾点头道,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将计就计。 何为将计就计? 首先,我们要赌一局。赌凌潇潇已将我和少秦王联手起兵的消息告诉赵元。如此一来,摆在赵元面前的只剩一条路,便是除掉我,再找一个肯归顺朝廷的人取代我的位子。洛天瑾思量道,但在洛阳地界,大宋朝廷鞭长莫及,根本伤不到我。因此,赵元若想对付我,必须借助一个人的力量,与其里应外合。由于此事干系重大,赵元肯定不会相信凌潇潇,故而他只能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心腹。 柳寻衣! 不错!洛天瑾冷笑道,我们要做的是以不变应万变,任由赵元和柳寻衣一起密谋串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我乃至贤王府所有人,都要佯装对一切一无所知,直至他们主动露出狐狸尾巴。 可如此一来,府主极有可能陷入险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洛天瑾不以为意道,在洛阳城,我杀赵元易如反掌,但毫无意义。只有让赵元利用柳寻衣算计我,而后再误中我的圈套,朝廷才会怀疑柳寻衣,他的‘暗通叛贼,谋害钦差’的罪名才能坐实。只有让柳寻衣对朝廷彻底心寒,他才能放下坚持已久的‘忠心’,认清朝廷无情,江湖有情,而后死心塌地的回到我身边。 如果府主赌输了我的意思是,凌潇潇并未将府主与少秦王的秘密告诉赵元,又该如何? 一月为期!洛天瑾沉吟道,朝廷不可能永无休止地与我僵持下去,是招安还是平叛,一月之内必有分晓。如果一个月内赵元毫无动作,则证明他不知道我们起兵的事。若真如此凌潇潇也算有药可救。但为挽回寻衣的心,我甘愿主动将消息透露给赵元,逼他向我出手。 嘶! 洛天瑾此言,颇有以权谋私的意味,令谢玄心惊肉跳的同时,也在心中暗生担忧,迟疑道,府主爱儿心切,为让寻衣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真是煞费苦心。我唯一顾虑的是,府主的安危 慕容白和邓泉接手‘御林军’已有一段时日。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打断道,也是时候检验一下他们的成果了。 第628章 泥中隐刺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今日上午,生在贤王府的一场闹剧不胫而走,半天时间已在洛阳一带传的沸沸扬扬。 其中,有关柳寻衣在油锅前临危不乱,化险为夷的消息,更是被人们津津乐道,成为洛阳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黄昏时分,本已收拾好行囊,准备逃离洛阳城的赵元一行人,得知柳寻衣转危为安后,纷纷暗松一口气。 只要柳寻衣不死,赵元等人亦无性命之虞,可以安心留在洛阳城静观其变。 丹枫园,湖心亭。 赵元遥望着湖水微澜,目光深邃,神情莫名,好似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好似一波三折的惆怅。 气色虚弱的仇寒和郁郁寡欢的秦卫站在一旁,与赵元一道眺望湖面,同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今天上午的事,你们作何感想?” 突然,赵元的声音自亭中响起,率先打破略显压抑的沉默。 闻言,秦卫与仇寒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苦涩之意。 “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但说无妨!” 在赵元的催促下,秦卫硬着头皮回道:“虽然事出突然,但柳兄反应及时,随机应变,好在有惊无险,顺利躲过一场劫难。” “不错!”仇寒附和道,“今日之事,足见柳寻衣智勇双全。换做是我,恐怕早已被洛天瑾扔下油锅,炸的尸骨无存。” 赵元眉头一挑,反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本侯应该记他一功?” “这……” 听赵元的语气十分古怪,秦卫与仇寒不禁心中一惊,到嘴边的话不约而同地咽了回去。 其实,在秦卫和仇寒的心里,柳寻衣逢凶化吉自是立下大功。但看赵元此时的态度,似乎他并不这样认为。 “柳寻衣临危不乱自然值得称赞,但本侯想不明白,当洛天瑾将洵溱的生死交由他决定时,柳寻衣为何不趁机除掉祸害,反而心慈手软,放她一马?” “这……” “柳寻衣明知洛天瑾和少秦王的阴谋,更明白二人联手对朝廷的危害何其巨大。”赵元补充道,“洵溱身为少秦王安插在洛天瑾身边的眼线,必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如果柳寻衣杀了洵溱,少秦王必会与洛天瑾产生间隙。即使不能阻拦他们造反,也能拖延一些时日。如此一来,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这个道理……莫非柳寻衣不知?” “柳兄他……或许有自己的顾虑。”秦卫圆场道,“也许洛天瑾将洵溱的生死交由他定夺……并非真心实意,而是在考验他。如果柳兄对洵溱出手,非但杀不死洵溱,反而自己会被洛天瑾重新怀疑。如此一来,岂非得不偿失?” “是吗?”赵元眉头微皱,思忖道,“可本侯为何感觉,这一次柳寻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故意放洵溱一马。” “侯爷多虑了……” “是不是多虑,何不当面问问柳寻衣?” 未等秦卫劝解,仇寒的声音陡然响起,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朝湖面远处望去。 赵元、秦卫稍稍一愣,下意识地侧目远眺,但见水面上一叶小舟徐徐而来,船头站立之人,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柳寻衣。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柳寻衣的突然出现,无疑在赵元三人心里引起极大的震撼。 毕竟,刚刚才被洛天瑾怀疑是朝廷内应,险些被扔下油锅。而今一转眼的功夫,竟如没事人一般,堂而皇之地跑到丹枫园与他们相见。 咄咄怪事,又岂能不引起赵元的怀疑? 因此,当赵元目视柳寻衣渐行渐近的同时,眼底深处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不一会儿的功夫,柳寻衣登上湖心亭,船夫极为识趣地调转船头,片刻不歇地朝远处划去。 此时,柳寻衣的左手拎着无极剑,右手托着一个由竹子编成的精致礼盒。 “拜见侯爷!” 为免“隔湖有眼”,柳寻衣只朝赵元微微作揖,并未跪拜。 “寻衣,本侯见你安然无恙甚是欣慰。”赵元神情一换,嘴角扬起一丝和蔼的笑容。 “托侯爷的福,属下有惊无险,总算捡回一条小命。” 赵元朝柳寻衣手中的礼盒轻轻一瞥,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何来此?” 闻言,柳寻衣赶忙将礼盒呈于近前,答道:“洛天瑾派我来给侯爷送一份礼物。” “哦?”赵元眼前一亮,似笑非笑地问道,“无缘无故,洛天瑾为何送我礼物?你可知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洛天瑾千叮万嘱,礼盒务必由侯爷亲自打开,因此属下也不知他的意图……” 说话的功夫,赵元已伸手将礼盒掀开。与此同时,秦卫、仇寒不约而同地向前两步,满眼好奇地朝礼盒内望去。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如此精致的礼盒内却并无奇珍异宝,只有一颗平凡无奇,甚至由于存放时间太久,而微微蔫的梨子。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一见梨子,在场所有人不禁一愣。秦卫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将礼盒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翻看一遍,确认盒中再无他物。 “洛天瑾究竟是什么意思?”秦卫一脸茫然地望向柳寻衣,“无缘无故送一颗梨,莫非天气干燥,因此送颗梨给侯爷熬水喝?” 然而,面对秦卫的费解,柳寻衣却是满眼纠结,半晌一言不。 反观赵元,将梨子托在手中反复观瞧,眼神飘忽不定,令人看不出喜怒。 “呵呵,看来洛天瑾已经完全相信你了。” 突然,赵元将梨子随手扔在桌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派你来送这么重要的礼物。” “侯爷,这也许是洛天瑾对朝廷的一种妥协。”柳寻衣尴尬道,“他未必真的相信我,只是不愿与朝廷撕破脸罢了。” 赵元默默注视着柳寻衣,沉寂许久,方才开口问道:“依你之见,本侯该何去何从?” “属下认为……这是一个和平收场的机会。既给彼此一个台阶,又能保留大家的颜面,避免难堪……” “混账!” 柳寻衣话音未落,赵元竟毫无预兆地大雷霆之怒,一掌将桌上的梨子拍成碎末烂汁,登时将柳寻衣三人吓的脸色一变。 “柳寻衣,你可知仅凭你刚刚那句话,本侯便可治你一个‘通敌叛国’的死罪!”赵元怒气冲冲地指着柳寻衣的鼻子,再也顾不上天机侯的体面,劈头盖脸地训斥道,“和平收场?避免难堪?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洛天瑾犯的是偷鸡摸狗的小错吗?他可是密谋造反!‘密谋造反’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眼下,大宋内忧外患,朝廷需要中原武林的鼎力支持,洛天瑾身为武林盟主,不比寻常草莽,因此皇上可以对他格外开恩,给他一些恩典,甚至是特权。纵使他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朝廷也可以对他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但现在说的不是杀人放火,而是密谋造反!洛天瑾要造大宋的反,你竟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和平收场’?柳寻衣,本侯看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柳寻衣诚惶诚恐,连忙赔罪:“侯爷息怒,是属下失言……” “不!你没有失言,恰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赵元愠怒道,“你是不是盼着朝廷收手?盼着改朝换代?如此一来,你便能封王拜相,坐享荣华富贵?” 此言一出,柳寻衣登时身子一僵,羞愤道:“我敢对天誓,绝无此等悖逆之心……” “等等!” 一头雾水的秦卫愣愣地望着赵元和柳寻衣,错愕道:“侯爷、柳兄,洛天瑾不过送来一颗梨子,何至于让你们大动肝火?莫非这颗梨子有什么特殊含义?” “秦兄或有不知,梨……暗指‘别离’。”柳寻衣解释道,“而用来装它的礼盒由竹子编成,‘竹’谐音为‘逐’,暗指‘驱逐’。二者合而为一便是……逐离。” “逐离?”秦卫大吃一惊,诧异道,“说来说去,原来洛天瑾的意思是驱逐我们离开?” “正是。”柳寻衣点头道,“由此说明,洛天瑾已彻底失去与侯爷僵持的耐心。” “他当然希望我们离开,省的留在这里阻碍他的造反大计。”仇寒冷声道,“但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走。” “我是替侯爷的安危着想!”柳寻衣急声道,“侯爷曾教导我们,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尤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最坏的打算无疑是洛天瑾欲擒故纵,他已知晓我是朝廷的内应。如此一来,我们再想对付他,势必难如登天……” 见柳寻衣言之凿凿,赵元不禁轻叹一声,苦涩道:“三思而后行固然没错,但你也要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 “我明白!”柳寻衣苦口婆心地劝道,“但眼下未必是时机,极有可能是危机。今日之事,我心里有太多疑惑想不明白,洛天瑾突然对我网开一面,着实令我困惑不已。” 仇寒眉头一皱,迟疑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总有一种感觉,洛天瑾放过我,绝非相信我,而是在谋划一个更大的圈套,等着我们往里钻。”柳寻衣为难道,“洛天瑾做事一向谨慎,向来疑人不用,如今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是朝廷的内应,但同样没有铁证证明我不是内应。依照洛天瑾的性格,即便不杀我,也应将我囚禁起来,断不会当做无事生。因此,我怀疑洛天瑾别有所图。我的建议是……暂时放弃对洛天瑾的一切部署,待从长计议,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定夺……” “不!” 赵元神情一禀,正色道:“寻衣,本侯相信你对朝廷忠心不二,也相信你的顾虑是替本侯着想,断无恶意。但本侯身负皇上重托,此事不仅仅关系到东府在朝廷的地位,更关系到大宋江山的生死存亡,因此绝不容失,更不容退缩。否则非但你我人头不保,甚至连丞相大人乃至皇上,都会受人奚落,颜面尽失。因此,要么招安、要么平叛。除此之外,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可是……” “不必多言!本侯心意已决,既然今天只是一场虚惊,说明上苍庇佑,助我大宋度过难关。因此,一切依计行事,任何人不得再动摇军心。违令者,斩!”赵元脸色一沉,不容置疑地下令道,“尔等不必杞人忧天,更不必庸人自扰,只管各司其职,尽心办差。出现任何差错,皆由本侯一人承担!” …… 第629章 毛遂自荐 赵元乃皇亲国戚,虽官拜二品天机侯,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虚差,只统领一个连衙门都算不上的东府武阁,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实权。 在真正能左右国家大事的朝堂上,赵元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因此,当初洛天瑾和沈东善密会时,称其为培养武官的“教头”,倒也十分贴切。 二品“教头”,手中的权力却连地方知县都不如。 毕竟,知县身为父母官,执掌一县百姓的生死。而赵元身为天机侯,权力仅限于天机阁内,除十大少保和金刀校尉之外,赵元再无权调度其他人。 至于其他官员对他的礼让,大都出于对其皇亲国戚身份的尊敬,以及“二品”官衔的敬畏,前者不敢蔑视皇族,后者不敢僭越官制。 赵元在天机侯的位置几乎耗费半生,任他如何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却始终无法得到皇上的器重。 即便如此,赵元仍胸怀大志,视大宋兴亡为己任,幻想着终有一天自己的才能会得到皇上垂青,到时必能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于皇宫金殿内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些年,赵元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换言之,他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 无奈,天机阁隶属东府,尽办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差事,纵使深受丞相赞许,亦无机会在皇上面前邀功。 如今,幸得丞相抬爱,在皇上面前极力举荐,方才得到招抚钦差的重任。对赵元而言,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为此,他已足足等待几十年。 正因如此,赵元此行洛阳,势必要替皇上解决天大的麻烦,立下不世之功。如果错失良机,无功而返,也许他这辈子将再无出头之日。 再加上事关大宋生死,天下安危,赵元更不可能临阵退缩。 缘由于此,赵元才会无视柳寻衣的担忧,不顾一切的坚持到底。 实则,赵元的心里又何尝不忐忑?不忧虑?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故而只能故作镇定,强颜欢笑罢了。 当五味陈杂的柳寻衣悻悻离开丹枫园后,赵元吩咐秦卫、仇寒先行退下,自己单独留在湖心亭静思。 夜色渐深,寒风习习,湖心亭内只剩赵元一人。 此时,他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桌旁,面色疲惫,眼神惆怅。与刚刚蹇视高步,特立独行的“天机侯”简直判若两人。 天上月光朦胧,亭中烛火摇曳,水下漆黑一片,四周静谧无声。 不知不觉间,湖面上泛起一缕薄雾,遮住赵元的双眼,令四周的湖岸渐渐变的若隐若现,缥缈不清。 这一刻,赵元仿佛置身于无人仙境一般,不必再做任何伪装,故而身体和心灵皆得到极大的舒缓与放松。 “呼!” 突然,一阵疾风自湖面袭来,冬日的寒意夹杂着湖水的潮气,瞬间将桌上的烛火湮灭,令湖心亭陷入一片昏暗。 这阵突如其来的邪风阴森刺骨,令赵元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将身上的大氅裹紧几分。 当赵元将熄灭的烛台重新点亮时,一道漆黑如墨,挺拔如枪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湖心亭中。 察觉到不速之客,赵元眼神骤变,匆忙侧目观瞧,但见那人使出一招移形换影,如鬼魅般掠至赵元面前。 “什么人?” 在发出一声冷喝的同时,赵元从石凳上凭空而起,暴退三尺,与黑衣人迎面而站,呈对峙之势。 “赵大人不必惊慌,在下专程拜会,并无恶意。” 言罢,黑衣人缓缓抬头,烛火映射下,露出一张戴着金色面具的诡异脸庞。 赵元眉头一皱,迟疑道:“你是何人?” “在下龙象山圣主,云追月!”云追月从容应答,只是他的声音干瘪刺耳,令人听了极不舒服,“赵大人应该听说过我。” 对于云追月的名字,赵元当然有所耳闻。他不仅知道云追月是龙象山的圣主,还知道云追月和洛天瑾、萧芷柔之间有一段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云圣主?” 见云追月举止淡定,并无出手之意,赵元渐渐放下心中的戒备,狐疑道:“本侯与你素不相识,不知尊驾有何贵干?” “你我虽素昧平生,但眼下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云追月喜怒不形于色,淡然道,“洛天瑾密谋造反,你身为朝廷钦差,自然不会容他。而我,同样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嘶!” 洛天瑾密谋造反,此乃天大的机密,赵元从未向外人提起,眼下云追月竟然脱口而出,赵元又岂能不惊? 惊讶之余,赵元的心中又冒出一个念头:眼前之人或许不是真正的云追月,而是洛天瑾派来试探自己的奸细。 心念及此,赵元不禁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阁下如何知道洛天瑾密谋造反?此事可大可小,如无真凭实据,本侯劝阁下千万不要信口雌黄,以免……引火烧身。” “赵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云追月蔑笑道,“你刚刚已见过柳寻衣,想必对他的表现十分失望。” “嘶!” 只此一言,赵元的心脏登时一抽,全身的血瞬间凉了一半。霎时间,汗毛倒立,头皮发麻,脸上的表情更是说不出的惊恐。 云追月的弦外之音,俨然是对赵元和柳寻衣的关系心知肚明。 “你说什么?”赵元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处变不惊的云追月,语气平淡的不参杂一丝感情,“本侯不明白你的意思。” “刚刚才劝大人不要明知故问,为何现在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云追月扯着嘶哑的嗓音干笑道,“柳寻衣是朝廷安插进贤王府的内应,难道此事还需要云某提醒大人吗?” “胡说八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赵大人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你收到的那封密信。”云追月不以为意地摆手道,“若非在下派人将密信送至大人床头,大人又如何知晓洛天瑾与少秦王密谋造反的消息?” “嘶!” 此言一出,赵元猛吸一口凉气。 此时,他已在心中暗暗笃定,眼前之人或许不是货真价实的云追月,但他一定不是洛天瑾派来的奸细。 “你派人送信?”赵元并不急于求证云追月的身份,而是不露痕迹地反问道,“如此说来,原本送信的人……在你手里?” “大人想问雁不归的下落,大可直言不讳,何必绕圈子?”云追月道,“这几天,大人一直在打探雁不归的行踪,想必……是受凌潇潇所托无疑。” 云追月的开诚布公,令赵元大感意外,他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着云追月,试探道:“没想到云圣主竟然知道这么多秘密?” “赵大人是怀疑我的身份,还是怀疑我的用心?”云追月反问道。 “都怀疑。”赵元别有深意地说道,“不过你既然知道我和凌潇潇之间的秘密,又知道雁不归的下落,想来应该是云追月不假。相比于你的身份,我现在更怀疑你的用心。” “此言何意?” “刚刚你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赵元故作茫然,“难道你也想置洛天瑾于死地?” “赵大人何许人也?想必云某和洛天瑾的恩恩怨怨,你早已烂熟于心,又何必反过来试探我?”云追月笑道,“我的用心很简单,便是除掉洛天瑾。” “你想借刀杀人?” “如果是借刀杀人,我大可躲在暗处静观其变,又何必跑到这里向大人毛遂自荐?” “这……”赵元沉吟道,“本侯不明白你的意思……” “赵大人应该清楚洛天瑾的实力,你只依靠凌潇潇和柳寻衣,恐怕难以成事。”云追月胸有成竹地说道,“而我,可以在必要时助大人一臂之力。毕竟,多一个人帮忙,便多一分胜算。” “同样,多一人知道我们的计划,便多一分凶险。”赵元摇头道,“想让本侯相信你,你必须告诉我实话。为何帮我?” “不是帮你,而是担心你杀不死洛天瑾。”云追月毫不避讳自己的言辞,“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杀死洛天瑾。至于谁来动手,我并不关心。” 闻言,赵元与云追月四目相对,似是在相互试探对方的底细。 “云圣主与洛天瑾的恩怨,本侯倒是略知一二。”终于,赵元脸色一缓,率先打破沉默,“你想置洛天瑾于死地,本侯能理解。但本侯更想知道,云圣主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 “不是得到,是夺回!”云追月冷声道,“夺回本该属于我,却被洛天瑾抢走的一切。” “我明白了!”赵元轻轻点头,而后端起一杯茶递到云追月面前,淡笑道,“既然你我目标相同,自是可以联手。今夜,本侯以茶代酒,代表皇上和朝廷向云圣主略表感激之情。待事成之后,本侯定上奏朝廷,对云圣主和龙象山弟子重重封赏。” “如此,云某先谢过大人。” “对了!”赵元神情一禀,思虑道,“雁不归是凌潇潇的亲信,既然现在大家同坐一条船,那……” “放心,雁不归性命无虞。”云追月打断道,“但现在,我却不能放她回去。” “为何?” “凌潇潇一心想置萧芷柔于死地,请大人替我转告凌潇潇,让她休要打萧芷柔的主意,如若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云追月幽幽地说道,“萧芷柔和腾族长受邀前来,不久后抵达洛阳城。这里是贤王府的地盘,凌潇潇在此如鱼得水,我担心她会对萧芷柔不利。因此,我想以雁不归为质,待萧芷柔平安离去后,我自会放她回去。” “云圣主有所不知,凌潇潇如今已被洛天瑾软禁在贤王府内,纵使她有心加害萧谷主,只怕也没有那个本事……” “看来赵大人的消息不太灵通。”云追月嗤笑道,“武当弟子已于今日傍晚抵达洛阳城,洛天瑾为顾全武当派的颜面,岂敢再明目张胆地软禁凌潇潇?如我所料不错,明日一早,凌潇潇便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市集上,无非身后多几名贤王府的‘尾巴’罢了。赵大人是聪明人,既然知道我们同坐一条船,便应该懂得首尾相顾的道理。若一头沉、一头轻,势必翻船不可。” “你……” “大人不必心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洛阳城郊有一片乱葬岗,如果大人相信我,随时可以来乱葬岗找我。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先行告辞。” 言罢,云追月留给赵元一个讳莫如深的诡笑,转而将茶杯掷于桌上,飞身消失于茫茫夜雾之中。 …… 第630章 过庭之训 当柳寻衣从丹枫园回到贤王府时,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在回来的路上,柳寻衣回忆今日的经历,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凌晨时的痛苦绝望、与仇寒的临死诀别、洛凝语的以死相护、洛天瑾的不期而遇、与洵溱的唇枪舌战、与赵元的据理力争…… 这一天,他几度徘徊于生死边缘,几度历经人生的大起大伏。 时而身陷囹圄,时而绝处逢生,时而君子坦荡,时而小人长戚。明明是日出日落,却仿佛花谢花开,熬过无数春秋。 府门外,柳寻衣摒弃杂念,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将满心惆怅深埋于心底,从而换上一副劫后余生,洋洋得意的轻松模样。 子时将至,柳寻衣本欲回房歇息,却不料在寂静无声的东院内,有一人一直在静静地等候他归来。 “府主?” 一见洛天瑾,柳寻衣不禁一愣,赶忙小跑上前,朝洛天瑾叩拜施礼:“拜见府主!” 在见到柳寻衣的一刹那,洛天瑾便有一股迎上前去的冲动,但碍于眼下的局势,他不得不极力克制。可当他看到柳寻衣跪在自己面前时,又有一股亲手将其搀扶起来的冲动,结果依旧被他生生压制下去。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我师徒不必见外。” “是……师父。” 当柳寻衣从嘴里说出“师父”二字时,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如今,柳寻衣与赵元合谋除掉洛天瑾,不仅仅是叛主,更是欺师。依照江湖规矩,欺师、叛主皆是天理不容的大忌,而今柳寻衣竟要一犯两忌,于情于理都是死罪一条。 “回禀师父,我已将礼物送给赵大人,但赵大人似乎无动于衷……” “哦!” 洛天瑾凝视着毕恭毕敬的柳寻衣,面带笑意,眼神柔和,似乎望的出神,根本没在意他说的话。 “师父?” 柳寻衣被洛天瑾盯的浑身不自在,心中暗暗揣度“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又引起洛天瑾的猜忌”,故而心中一惊,愧疚道:“也许是赵大人不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因此……” “无妨!”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今夜我在此等你,并非向你打听赵元的反应。” “那……” “这段时日,你我师徒一直各忙各的,难得今夜闲暇,故而想与你……”言至于此,洛天瑾因为心情激动,忽觉喉咙生涩,却又怕柳寻衣起疑,连忙轻咳两声,搪塞道,“想与你聊聊家常,顺便检验检验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偷懒。” 柳寻衣心中有鬼,因此不敢直视洛天瑾的眼睛。 洛天瑾却担心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过热情,会不会引起柳寻衣的怀疑? 二人各怀心思,院中的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尴尬。 “咳咳!” 突然,洛天瑾后撤一步,洒脱道:“闲言少叙,你我切磋几招!” “恭敬不如从命!” 柳寻衣也不想沉浸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故而欣然允诺。 “出招吧!” “得罪了!” 在洛天瑾的挑衅下,柳寻衣眼神一正,同时脚下一动,身如疾风般朝洛天瑾掠去,左手成拳,直取他的面门。 “来的好!” 洛天瑾高声赞叹,同时身形一侧,堪堪避开柳寻衣的拳头,而后右手成爪,牢牢抓住他的肩头,欲将柳寻衣拽离地面。 柳寻衣岂肯示弱?身体顺着洛天瑾的力道向上一冲,紧接着腰马一转,身体横于半空,同时双脚快若闪电般向前连翻踢出,逼得洛天瑾不得不放弃钳制柳寻衣,双手迅速拍打着延绵不绝的鞭腿,一边抵消柳寻衣的攻势,一边伺机寻找他的破绽。 “好俊的腿法,哪里学的?” 只此一言,柳寻衣登时心中一沉,以为洛天瑾又在借机试探自己,担心被他看出端倪,因此战意全无,动作亦情不自禁地变的迟缓。 正是一错神的功夫,洛天瑾见缝插针,找出柳寻衣的空门,一招藏龙出洞,右臂自柳寻衣双腿间的空隙穿过,紧接着向后一摆,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柳寻衣的后腰,登时将其震飞数米之外。 见自己竟然轻易得手,洛天瑾不禁一愣,眼中涌出一抹担忧之意。 虽是一记重拳,但万幸二人皆未施展内力,因此柳寻衣只受些皮肉之苦,无伤大雅。 单手撑地,飞身而起,柳寻衣一边扭动着又麻又痛的腰肢,一边暗暗庆幸洛天瑾没有发现端倪。 “我教过你,与人交手时最忌讳心浮气躁,更何况心不在焉?”见柳寻衣并无大碍,洛天瑾暗松一口气,转而脸色一沉,教诲道,“寻衣,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柳寻衣心生唐突,连忙敷衍,“我以为师父一心防守,未曾料到……” “糊涂!攻防转换只在一念之间,就连扎马练桩的孩童都知道这个道理,你身为一流高手,岂能犯下如此幼稚可笑的错误?” “徒儿知错,望师父责罚!”柳寻衣不敢顶嘴,赶忙拱手赔罪。 见柳寻衣一副诚惶诚恐的紧张模样,洛天瑾难免心生不忍,从而语气一缓,迟疑道:“寻衣,可否因为上午的事而郁结难舒?” “这……” 见洛天瑾主动给自己台阶下,柳寻衣不禁心中窃喜,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张扬,故而唯唯诺诺道:“让师父见笑了。” “岂止见笑,简直笑掉大牙!”洛天瑾故作不悦,“大丈夫顶天立地,便要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最忌讳多愁善感,优柔寡断。欲成大事,首要胸襟开阔,绝不能像小女儿一般心事重重,翻来覆去。今日之事已经过去,你又何必唯诺不前?”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罢了!”洛天瑾摆手道,“既然你心有郁结,今夜不宜动武,以免走火入魔。” 说罢,洛天瑾招呼柳寻衣一同到石桌旁落座。 “寻衣,今日之事权当是一场误会,比起洵溱,为师自然更相信你。”洛天瑾恳切道,“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徒儿,更因为……你曾为我出生入死,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奸细。为师之所以兴师动众,摆出那么大的阵仗审问你,其实是给少秦王面子。毕竟,是洵溱在我面前告你一状,如果我置若罔闻,难免引起少秦王的不满。此事若换做他人,为师非但不会找你的麻烦,而且会将诬告之人碎尸万段。” 洛天瑾此言,意在为柳寻衣吃下一颗定心丸,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但在柳寻衣看来,洛天瑾一反常态地与自己亲近,反而令他疑惑重重。 “多谢师父信任!” “至于取消你和语儿的婚事……”洛天瑾沉吟片刻,心中反复措辞,又道,“其实是顺水推舟,既能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又能保住为师的颜面,不至于沦为信口开河之辈。虽然你嘴上不说,但为师心里清楚,你对语儿……并无男女之情。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语儿是我的心肝宝贝,虽然你深得我心,但对语儿却非真心实意。因此,我不希望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以免抱憾终生。” “师父明鉴!” 柳寻衣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取消和洛凝语的婚事,恐怕是今日这场风波中,柳寻衣得到的最大惊喜。 “虽然你不再是我的女婿,但我早已将你当成自己的……半个儿子。” 洛天瑾言出肺腑,令柳寻衣大感惊讶的同时,亦在心中油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越是这样,柳寻衣越不想置洛天瑾于死地。 心念至此,柳寻衣话锋一转,试探道:“其实,师父侠肝义胆,乃当世豪杰,为何不愿出手拯救天下苍生?” “何以见得?”洛天瑾对柳寻衣的心思一清二楚,但表面上却佯装糊涂,“如何才算拯救天下苍生?” “恕徒儿斗胆,师父何不接受朝廷招安,号令武林群雄,共保汉人江山?” “是汉人的江山?还是大宋的江山?”洛天瑾反问道,“国难当头,皇上才想起自己是汉人的皇上,朝廷是汉人的朝廷,官府是汉人的官府,可他们昔日的所作所为,却从未让我们这些汉人感受到半点情义。国无宁日,野有饿莩。寻衣,你自幼失去双亲……应该体会过挨饿受冻的滋味,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运不济,亦非一时之过。如今,大宋王朝已是积重难返,你以为仅凭中原武林的力量便能扭转乾坤?不!如果我接受招安,结果只有一个,即是白白送死。” “可一旦战端爆发,势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既有盛极而衰,则有否极泰来。”洛天瑾别有深意地说道,“生死存亡之际,唯有破旧立新,方才化茧成蝶!” “嘶!” 洛天瑾此言,无疑将自己的谋反之心彰显的淋漓尽致,虽言辞隐晦,却反而能表达出改朝换代的决心。 尤其是对早已知晓一切的柳寻衣而言,更是将洛天瑾的野心看的一清二楚。 而这,亦是洛天瑾与他推心置腹的目的,试探柳寻衣的反应。 当洛天瑾满心期许地望着心思复杂的柳寻衣,等待他深思熟虑,给予回馈时,柳寻衣却神情一正,义正言辞地吐出十个字:“师父此言,徒儿……不敢苟同。”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洛天瑾亲耳听到柳寻衣的回答,亲眼看到柳寻衣那种毅然决然,宁死不肯叛国的倔强眼神时,心里依旧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苦涩与失落。 洛天瑾多么希望柳寻衣能打破陈规,认清时务。 只可惜,柳寻衣终究是柳寻衣,一位将“家国天下”、“君臣大义”看的比性命都重要的朝廷命官。 …… 第631章 半虚半实 翌日正午,东海茶楼人来人往,喧闹如常。 “两位大爷,里面请!” 伴随着一声吆喝,赵元和秦卫闲庭信步般走进茶楼。 站在大堂,秦卫举目四瞧,在满座茶客间来回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两位大爷……” 未等茶楼的伙计上前招呼,秦卫随手扔给他一块银锭,催促道:“我家老爷喜欢清静,安排雅间伺候。” “得嘞!”伙计见钱眼开,赶忙用肩上的毛巾替赵元掸去腿上的风尘,谄媚道,“两位大爷楼上请!” 望着三五成群,高声谈笑的茶客,听着台上卖唱女的小曲小调,赵元不禁心生感慨,呢喃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老爷,请!” 出门在外,尤其是在东海茶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秦卫不敢直呼赵元为“侯爷”或“大人”,只以‘老爷’相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迈步上楼,伙计将赵元二人引入雅间,恭敬道:“二位大爷喝什么茶?” “顺喜在哪儿?”秦卫不耐道,“他知道我家老爷的喜好,叫他过来伺候。” “哦!原来二位是顺喜的主顾。”伙计的声音略显失落,“大爷稍候,小的去叫顺喜。” 说罢,伙计再度朝衣着华丽的赵元打量几眼,而后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叹息一声,摇头晃脑地走出厢房。 “老爷,这个顺喜……真靠的住?”见伙计走远,秦卫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将信将疑道,“他会不会走漏风声?” “不会!”赵元笃定道,“凌潇潇亲口告诉我,顺喜是她安插在东海茶楼的亲信,绝对可靠。” “今日一早,我已将老爷的吩咐告诉顺喜,让他给凌潇潇传话,可为何现在都不见凌潇潇的踪影?”秦卫担忧道,“莫非凌潇潇仍被软禁在贤王府?” “不知道。”赵元神情凝重,似是内心亦有忧虑。 “砰、砰砰!”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紧接着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房中可是临安来的赵老爷?” “老爷,是顺喜的声音。”秦卫脸色一变,赶忙向赵元低声解释。 闻言,赵元稍作沉吟,而后轻轻点头。秦卫会意,朗声道:“里面坐的正是赵老爷。顺喜,老爷请的客人到了吗?” “到了。” 伴随着一声应答,房门被人缓缓推开。紧接着,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引着两名五官清秀,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步入厢房。 伙计正是凌潇潇的亲信,顺喜。另外两名年轻人,则是武当派弟子郑松仁、张松义。 郑松仁奉清风之命,率人快马赶奔洛阳城,已与昨晚抵达贤王府。 一见来人不是凌潇潇,赵元的眼神悄然一变,眉宇间涌出一丝提防之意。 “几位大爷慢慢谈,小的在门外守着。” 顺喜斟茶倒水,而后极为识趣地退出厢房。 秦卫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赵元,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郑松仁和张松义,问道:“二位是……” “我乃武当派弟子郑松仁,这位是我师弟张松义。”郑松仁拱手道,“我二人奉潇潇师姐之命,前来拜会赵大人。” 面对郑松仁的寒暄,赵元却迟迟不语,依旧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 见状,秦卫眉头一皱,向郑松仁问道:“二位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大人请看!” 郑松仁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解释道:“此乃师姐之物,当日在祥云绸缎庄,赵大人应该见过此物。另外,顺喜也能证明我二人的身份……” “行了!”赵元轻扫一眼发簪,登时了然于胸,打断道,“洛夫人处境如何?为何不亲自前来?” “有劳大人关心,师姐一切安好。只不过,师姐身后有尾巴寸步不离的跟着,不便出来与大人碰面。”郑松仁道,“故而派我们以外出采买为名,前来与大人一叙。” 赵元的眼中精光涌动,试探道:“那你们身后又是否跟着尾巴?” “大人放心,我们来时十分小心,已再三确认身后无人跟踪。” 见郑松仁言之凿凿,赵元方才面色一缓,而后朝桌旁的凳子一指,淡笑道:“兹事体大,不容有失。二位少侠休怪本侯心存戒备。” “不敢!” 言罢,郑松仁和张松义矮身入座,赵元亲自将两杯清茶推到他们面前。 “既然洛夫人将二位派来与我相见,想必深受她信任。”赵元开门见山,“既是如此,本侯也不再兜圈子。我找夫人,只为告诉她两件事。” “愿闻其详!” “其一,雁不归的下落已经找到,她在龙象山圣主云追月的手中,性命无虞。”赵元不急不缓地说道,“不过,云追月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并决定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 “请夫人放心,本侯已反复盘问过云追月,并无可疑。” 郑松仁先与张松义对视一眼,而后向赵元问道:“既然如此,云追月打算何时放雁四爷回来?” “此乃第二件事。”赵元直言不讳,“雁不归暂时不会回来,她已被云追月扣为人质。” “人质?”此言一出,郑松仁和张松义不禁面露惊诧,齐声问道,“什么意思?” “云追月以雁不归为质,希望洛夫人不要打萧芷柔的主意。”赵元坦言道,“云追月知道夫人一心想置萧芷柔于死地,因此恳求夫人发发善心,放她一马。待萧芷柔安全离开洛阳地界,他自会放雁不归回来。” “云追月乃异教魔头,他的话岂能相信?”张松义愤愤不平道,“大人切勿被此人蒙蔽……” “此事由本侯从中作保,二位不必担心。”赵元心生不悦,沉声道,“你们转告夫人,我、她、云追月现在同坐一条船,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本侯希望夫人能以大局为重,暂将儿女私情放在一旁,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这……” “云追月放言,如果夫人不肯答应,非但雁不归性命不保,他还会捣乱我们的计划,令我们功败垂成。”赵元望着面面相觑的郑松仁和张松义,别有深意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萧芷柔和洛天瑾究竟孰轻孰重,相信夫人自有定夺。” “好吧!”郑松仁缓缓点头,“我们会将大人的吩咐一字不落地转告师姐,至于她如何抉择……” “夫人聪明过人,本侯相信她一定不会做出愚蠢之举。” 见赵元胸有成竹,大有赶鸭上架之势,郑松仁不禁心生尴尬,却又不敢与之争辩,故而微微一笑,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除此之外,大人可有别的吩咐?” “没有。”赵元沉吟道,“后面的事,待本侯计划周全自会通知你们。” “好!”郑松仁神情一禀,正色道,“来此之前,师姐嘱咐我们,有个问题一定要向大人讨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哦?”赵元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何事?” “师姐想问,贤王府黑执扇柳寻衣……究竟是不是大人的内应?” 只此一言,秦卫的眼神骤然一变,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却又不敢多言。 反观赵元,依旧面色从容,云淡风轻地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昨日发生在贤王府的事,大人应该有所耳闻。”郑松仁道,“眼下,外边盛传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洛盟主身边的内应,不知……” “哈哈……”未等郑松仁把话说完,赵元突然放声大笑,连连摆手道,“本侯不止希望柳寻衣是我的内应,还希望贤王府弟子皆是我的内应。如此一来,岂非省去诸多麻烦?只可惜事与愿违,这些人对洛天瑾忠心不二,根本不愿受朝廷驱使。” 郑松仁将信将疑道:“如此说来,柳寻衣不是朝廷的人?” “不瞒二位,我曾试图拉拢柳寻衣归顺朝廷。”赵元早已将凌潇潇的心思揣摩透彻,故而煞有介事地说道,“苦口婆心对他晓以大义,他也曾心存动摇,帮过我一些小忙。比如……” 言至于此,赵元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郑松仁和张松义,见二人眼神期待,神情紧张,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的揣测,因此苦笑道:“比如他曾制造机会,让我与夫人在祥云绸缎庄单独一叙。” “嘶!” 此言一出,郑松仁和张松义不禁暗吃一惊。凌潇潇之所以怀疑柳寻衣是朝廷的人,除昨日发生的一场闹剧外,最大的疑点便是祥云绸缎庄密会一事。 如今,赵元不打自招,又岂能不令人惊诧? “既然如此,柳寻衣已经背叛洛盟主……” “不!”赵元摆手道,“仅此一次而已。自那之后,柳寻衣再也不肯理睬本侯,俨然已心生懊悔。昨夜,他替洛天瑾向我下逐客令,并义正言辞地告诉本侯,他不会再做出半点背叛洛天瑾的事。对此,本侯甚是无奈。” 言罢,赵元神情一暗,一副可遇而不可求的惋惜模样。 见状,郑松仁和张松义的心中自是七上八下,狐疑不定。 踌躇再三,张松义突然开口:“既然柳寻衣不是大人的内应,便是师姐的绊脚石。如此说来,我们对他下手……也不必留情?” “绝对不必留情!”赵元何其聪明?自然明白这是他们故意试探自己,于是义正言辞道,“非但不必留情,还请千万不要失手。杀他的时候,顺便替我传句话。” “大人请讲。” “身为汉人,眼中却没有忠孝仁义。冥顽不灵,十足是洛天瑾的一条狗,简直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 第632章 斩草除根 “砰!” 晌午,一声闷响,将贤王府内院的宁静瞬间打破。 凌潇潇已从郑松仁张松义口中得知与赵元密会的细节,当她听到云追月以雁不归为质,逼她放过萧芷柔时,不由地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登时将茶壶杯碟震的东倒西歪。 昨夜,凌潇潇已将眼下的局势和自己的心思,向郑松仁几人和盘托出。她知道清风看过自己的密信后,派来的弟子一定是武当心腹,故而未有任何隐瞒。 最初,郑松仁几人听到凌潇潇的秘密后,无不大惊失色,满心骇然。不可否认,当他们得知凌潇潇欲与朝廷联手对付洛天瑾时,心里确实出现过一丝犹豫。 洛天瑾毕竟是武林盟主,与他作对无异于和中原武林作对,如果失败或者泄露,莫说凌潇潇性命堪忧,甚至连武当派和清风都将晚节不保。 但迟疑归迟疑,洛天瑾再如何重要,也抵不过清风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身为清风的亲传弟子,自是忠心耿耿,因此爱屋及乌,对凌潇潇也是袒护有加。 因此,他们别无选择,唯有听命行事,在清风抵达前对凌潇潇马首是瞻。 此刻,郑松仁和张松义见到凌潇潇如此强烈的反应,心里多少有些见怪不怪。 “好一个云追月,竟敢要挟我?”凌潇潇的眼中杀机涌现,咬牙切齿道,“他没本事管住自己的姘头,却要插手我的事,简直岂有此理?” “师姐息怒,云追月行事一向不择手段。如果与他硬碰硬,恐怕最后吃亏的仍是我们。”郑松仁劝道。 “不错!”张松义附和道,“一者,雁四爷在他手上,生死未卜。二者,萧芷柔和云追月皆非泛泛之辈,而今师父未到,只凭我们几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凌潇潇冷声道,“我从未想过与萧芷柔硬碰硬。相传萧芷柔的武功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纵使爹亲自出手,也未必能从那个贱人手里讨到好处。” “既然如此,师姐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暂时放她一马?”郑松仁大胆提议,“如此一来,既能保雁四爷周全,又能给赵元和云追月留几分情面。”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隐晦幽光,沉默良久,方才心有不甘地答应道:“你说的不错,我不能意气用事。” “师姐英明” “萧芷柔那个贱人,我可以让她多活几天。”未等郑松仁松一口气,凌潇潇突然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但另一个人,却必须要死!” “谁?” “云剑萍!” “这” 有关洛天瑾和萧芷柔私生子的事,凌潇潇并未向郑松仁几人坦白,因而他们只知凌潇潇对萧芷柔有夺夫之恨,却不知此事与云剑萍何干。 “据我所知,云剑萍是云追月的女儿,与萧芷柔并无太多关系” 郑松仁吞吞吐吐,颇有质疑。他曾在武林大会上见过云剑萍,并且对这位貌美如花,英气十足的女中豪杰颇有好感。 “云剑萍不止是云追月的女儿,眼下更是萧芷柔的爱徒。” “可是” “不必可是!我已派人查过他们的行踪。”凌潇潇态度强硬,根本不容郑松仁和张松义辩驳,“萧芷柔与腾三石同行,云剑萍亦在其中。算算日子,这两天应该抵达许州。许州据洛阳不足一日之遥,你二人即刻动身,在许州设下埋伏。其他人我不管,我只要云剑萍的小命。” “这” 见凌潇潇咄咄相逼,郑松仁和张松义不禁面露难色。 “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遮遮掩掩!” “是。”郑松仁尴尬道,“并非我二人贪生怕死,实乃心有余而力不足。腾族和绝情谷高手众多,其中不乏江湖老手,行船走马一定万分谨慎,暗中设伏恐怕不易。” “更重要的是,万一我们行踪败露,身死事小,连累师姐和师父才是大事。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武当派的声誉势必一落千丈” “兹事体大,敢请师姐三思而后行。”郑松仁劝道,“不如等师父到后再做定夺?” 凌潇潇摇头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许州,是除掉云剑萍的唯一机会。” “云剑萍似乎没得罪过师姐,为何非要置其于死地?” “我要她死,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们不必多问。”凌潇潇沉声道,“无论此行能否成功,我都要试一试!” 一想起云剑萍极有可能是洛天瑾的私生女,凌潇潇便怒火攻心,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又岂肯放过任何一次伏杀的机会? 但见郑松仁和张松义面露怯意,凌潇潇语气一缓,又道:“不过你们刚刚所言不无道理,你二人是有些势单力薄。” “师姐的意思是” “我再为你们添一个帮手。”凌潇潇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事情有变,你们便将一切罪责推到此人身上,一口咬死自己被蒙在鼓里,混淆外人的视听。反正赵元也不在乎他的死活,索性让他为你们保驾护航。” “师姐说的是柳寻衣?”郑松仁眉头紧锁,踌躇道,“他现在身份不明,人鬼难辨,如果冒然将他拉进来,难保不会泄密。” “此一节我自然明白。”凌潇潇思忖道,“我不会告诉他实情,只让他去许州采买东西,与你们同行。” “可抵达许州后,柳寻衣早晚会知道” “即便知道,也已是骑虎难下,由不得他临阵退缩。” “这” “你们先去准备,我去找柳寻衣。”凌潇潇不顾郑松仁和张松义的态度,径自说道,“今日傍晚动身。” 吩咐作罢,凌潇潇迈步出房,不急不缓地向东院走去。 此时,柳寻衣正在东堂内,与苏堂洛棋许衡凌青林方大等人商议迎接各路英雄的事宜。 虽然婚事取消,但喜帖已经发出,宾客们并不知晓内情,故而陆续前来。 依照洛天瑾的意思,既来之则安之。虽无大婚可庆,但他身为武林盟主,于腊八时节与天下英雄欢聚一堂,也算是一桩美事。 为此,保障八方英豪在洛阳城住的舒服吃的享受玩的痛快,便成为贤王府弟子的头等大事。 曾记得五月端午,贤王府发生钟离婉莹受辱一事,至今仍是莫大的耻辱。因此,杜绝任何不愉快的事再度发生,已成为此次招待天下英雄的重中之重。 “夫人?” 一见凌潇潇,堂中的高声议论登时止息,众人无不满眼惊诧地望着目无表情的凌潇潇,对于她的不请自来,皆是一头雾水。 “见过夫人!” “你们先出去,我与柳寻衣有事相商。”凌潇潇无视众人的寒暄,幽幽地问道,“不打扰你们吧?” “当然不会!” 苏堂等人连忙应答,而后左右顾盼一番,见柳寻衣沉默不语,只好陆陆续续地走出东堂。 不一会儿,东堂内只剩凌潇潇与柳寻衣二人。 “夫人这是” “婚事无疾而终,语儿她很是伤心。” 未等柳寻衣开口,凌潇潇却一针见血,直戳他的痛楚。 一想起洛凝语,柳寻衣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心酸与愧疚。 “昨日,她哭了整整一夜。”凌潇潇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任我如何相劝,皆是于事无补。” “小姐她还好吗?” “她一直在等你出现,可你却迟迟不肯现身。”凌潇潇叹道,“既然你关心她,为何不去看看她?” “我”柳寻衣欲言又止,神情分外纠结,“事已至此,小姐看到我只会愈发伤心,因此我不能去看她,也不敢去看她。” “男人,果然都是薄情寡义的负心郎。”凌潇潇鄙夷道,“有婚约时,你与她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如今婚约取消,她哭的肝肠寸断,而你却像局外人一般,在这里与众人谈笑风生。看来,语儿在你心里真真是一文不值。” 面对凌潇潇的讽刺,柳寻衣唯有默默忍受,根本不敢反驳,也无颜反驳。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带给语儿的伤痛,也该由你弥补。” “当然!”柳寻衣忙道,“只是在下愚笨,不知如何弥补?” “许州有一间奇珍阁,阁中珍藏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昔日,语儿陪我去过一次,对阁中的宝物甚是喜爱。我意,你亲赴许州奇珍阁,挑几件玩意儿回来哄语儿开心。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事一桩,只不过”柳寻衣为难道,“眼下府中事务繁多,正值用人之际,不知能否延后几日,待腊月初八后” “你多延后一日,语儿便多伤心一日,多难过一日。”凌潇潇冷漠道,“如果你能狠下心肠,无视语儿的痛苦,随你便是!” “这” “许州据此不足一日之遥,你若快马加鞭,一个昼夜便可来回。”凌潇潇态度稍缓,恳求道,“语儿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如此作践自己,为娘的看着心里难受。此事毕竟因你而起,试问你又于心何忍?” “夫人不必再说!”柳寻衣神情一禀,重重点头道,“我马上动身前往许州奇珍阁。” “奇珍阁的掌柜性情怪癖,你若孤身前去,他未必睬你。”凌潇潇的眼中闪过一道极为隐晦的诡谲之意,同时故作沉吟,“我让郑松仁张松义与你同行,他们对许州人熟地熟,并且与掌柜有旧。抵达许州后,你听从他们的安排即可。” “遵命。” “对了!瑾哥刚刚取消你和语儿的婚事,因此这件事先不要让他知道,以免横生枝节。” “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633章 福祸难料 入夜时分,谢玄拿着一封书信,脚步匆匆地穿屋过院,直奔洛天瑾的书房。 书房内,洛天瑾正和洵溱、耶律钦谈笑风生。 一见谢玄,洛天瑾春风满面地笑道:“谢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宁王爷刚刚收到少秦王的密书,现已将兵马军械、粮草辎重全部整备完毕,足足八万大军,屯于天山一带。明年开春,将陆续行至玉门关待命。一旦宋蒙交战,大军可随时东进!” “兵贵神速,如此甚好!”谢玄面露喜,向耶律钦和洵溱拱手道,“少秦王言而有信,谢某佩服!” “少秦王为我们两家的大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耶律钦话里有话地说道,“只是洛府主……眼下却仍有一些小麻烦。” 洛天瑾当然知道,耶律钦此言针对的是宋廷招安一事,故而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宁王爷放心,七日之内,洛某必将赵元赶出洛阳城。待腊月初八群雄集会,我将伺机与各大掌门一一密谈,请他们出手助我们一臂之力。” 耶律钦似笑非笑地盯着洛天瑾,稍作沉默,而后起身应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去静候洛府主的佳音!” “二位请便!” 寒暄作罢,洛天瑾亲自将耶律钦和洵溱送至门外,并目送他们离开内院。 “事到如今,他们仍不相信我。”洛天瑾转身回房,自嘲道,“几乎每一次见面,都要旁敲侧击一番,真把我当成他们的傀儡了。” “这笔买卖,少秦王可是下了大本钱。八万大军,极有可能是他压箱底的棺材本。”谢玄猜测道,“稍有闪失,此二人皆是吃不了兜着走,又岂敢不上心?现在,耶律钦和洵溱肩负重任,他们比任何人都害怕事情有变。” “是啊!赵元一日不走,他们便一日睡不踏实。”洛天瑾笑道,“如此也好,让他们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省的总在我面前故作高深。” 言罢,洛天瑾与谢玄相视一笑,而后于窗旁落座。 “手里拿的是什么?” 其实,从谢玄信,只是碍于洵溱和耶律钦在场,故而一直缄口不言。 “是沈东善派人送来的书信。” 谢玄一边说着,一边将书信递到洛天瑾手中,随后将桌上的烛台端起,小心翼翼地替洛天瑾照亮。 细细观阅一番,洛天瑾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见状,谢玄不禁面露好奇,问道:“府主,沈东善在信中说些什么?” “他走了。”洛天瑾道,“昨夜已向赵元辞行,谎称南边的生意出现波折,因而于今日一早匆匆率人离开洛阳城。” “走了?”谢玄惊诧道,“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沈东善一向来无影,去无踪。”洛天瑾不以为意地笑道,“九月的武林大会,他也是突然从华山消失的。” “我有两件事想不明白。其一,赵元为何轻易放他离开?其二,沈东善明明是早上走的,为何傍晚才有人将辞呈送来?” 洛天瑾故作神秘道:“归恨到底,他为何要走?” “是啊!”谢玄一头雾水,“沈东善一向精打细算,谨小慎微,如今一走,必会引起赵元的不满。” “因为前天他一不小心犯下一个弥天大错,自知纸里包不住火,迟早有人找他算账,因此早早溜之大吉。”洛天瑾解释道,“他将赵元和凌潇潇在祥云绸缎庄密会的消息透露给我,便算到我和赵元之间必将闹的不欢而散,甚至有可能发生冲突。这些商人一向趋利避害,胆小怕事,又岂敢留在这里引火烧身?我想,他一定反复权衡利弊得失,才做出这个决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谢玄蔑笑道,“沈东善别的本事没有,一招‘盾术’倒是耍的如火纯情。” “这是自然,此人整日游走于官府和江湖之间,似黑似白,似善似恶,早已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烂熟于心。”洛天瑾感慨道,“因此,他遇事从不与人正面争执,而是先逃离是非之地,然后躲在安全的地方使绊子,耍手段。如今想来,倒是十分聪明。不像我们江湖中人,芝麻大的事也要争个你死我活,为此不知多少英雄好汉死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实在不值。” “商人有商人的生存之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处世法则。”谢玄道,“如果我们像他这般唯唯诺诺,莫说在江湖立足,只怕一天都混不下去。” “是啊!”洛天瑾不可置否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沈东善辞行,赵元为何不拦?因为他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深知沈东善去意已决,纵使强行阻拦,只怕也于事无补。因此,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沈东善欠他一回。更何况,沈东善的作用是从中斡旋,促成招安。如今,赵元对我全无招安之意,只剩诛杀之心,因此留下沈东善非但无用,反而会变成累赘。毕竟,赵元也不想祥云绸缎庄泄密一事,再发生一次。” “府主所言甚是。那他故意派人晚送辞呈又是……” “是怕我向他要钱。商人做生意,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尚未让他尝到甜头,怎么可能舍得出血?”洛天瑾哼笑道,“无妨!丝绸之路的事我已和耶律钦打过招呼,看他的态度并不反对,料想很快会有答复。只要少秦王应允重开丝绸之路,何愁沈东善不回来求我?到时,你就是打他骂他,他也舍不得走。” “哈哈……” 闻听洛天瑾对沈东善心思的揣摩,谢玄不禁心生敬佩,从而放声大笑。 “谢兄,我让你准备的东西……” “府主,我们现在不比从前。”谢玄苦涩道,“以前咱们孑然一身,单刀匹马便是全部家当。可如今不一样,贤王府家大业大,府主想要一份完尽而详细的账目,至少需要一月时间慢慢梳理。” “嗯!此事倒也不急。”洛天瑾的眼中闪过一抹柔和之意,淡笑道,“我要这些东西,是为让寻衣了解贤王府的家底。如今天下动荡,凶险叵测,万一哪天我暴毙而亡,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寻衣,如果他对贤王府的家底不甚了解,极有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就像当年的唐阿富,因为年幼无知,被沈东善花言巧语骗的一文不剩……” “府主说的哪里话?”谢玄不悦道,“府主春秋鼎盛,大吉大利,说什么一命呜呼?再者,唐阿富当年只有五六岁,少不更事,莫说骗他,就算是抢他,他也无力反抗,只能自认倒霉。但寻衣不同,他乃龙象榜上第五位的高手,江湖中敢打他主意的人屈指可数。他不抢别人已是阿弥陀佛,谁敢抢他?” 闻言,一抹发自肺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令本已倦乏的洛天瑾变的神采奕奕。 毫不夸张的说,在柳寻衣身上,洛天瑾不仅仅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更看到未来的希望。允文允武,有胆有识,正直而不迂腐,善良而不怯懦,义气而不莽撞。 这一切,在昔日的洛鸿轩身上,洛天瑾从未体会的如此深刻。 昔日,柳寻衣只是他的弟子,洛天瑾已是十分赏识,处处抬举。如今,得知柳寻衣是自己的骨肉,更是日渐情深,对其愈发钟爱。 时至今日,洛天瑾已将柳寻衣视作上天赠予他的最大礼物,比当年在湘西遇到萧芷柔的喜悦,仍要入骨三分。 “只要有我在一天,天王老子也休想打他的主意。”洛天瑾正色道,“谢兄,腊月初八过后,直至起兵前,府中事务全权交由你处置。我要抽出精力陪陪柔儿,同时亲自教导寻衣,弥补我对他们母子的亏欠。” “这……”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洛天瑾与谢玄的思绪打断。 “谁?” “启禀府主,晌午时夫人见过郑松仁和张松义,而后又去东堂见过黑执扇。”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正是负责监视凌潇潇的弟子。 “寻衣?”洛天瑾精神一振,忙道,“他们说些什么?” “不知道。”门外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半个时辰前,黑执扇和郑松仁、张松义一起快马出府,并已连夜出城。” “什么?” 只此一言,令洛天瑾大惊失色。他蓦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前,迅速打开房门,追问道:“如此大事,为何现在才报?” “府主息怒,我们不知他们的去向,因此不敢乱猜。”弟子惶恐道,“原以为他们很快回来,却不料……” “废话少说!他们去哪儿了?” “许州方向。看他们行囊轻便,应该不是远行。” “派人跟着,有任何动静随时回来报我!” “遵命!” 待弟子走后,洛天瑾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眉头紧锁的谢玄,沉吟道:“三更半夜,他们去许州作甚?而且……竟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走的如此突然。” “坏了!” 百思之中,谢玄突然灵光一闪,登时眼神一变,忙道:“许州方向,不正是腾族长和萧谷主来的方向吗?” 洛天瑾愕然道:“许州在东南,但腾族在西南……” “可江州在东南!”谢玄解释道,“如果腾族长先去绝情谷与萧谷主会和,然后再一起来洛阳城,那……” “那许州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洛天瑾恍然大悟,脸色瞬间变的难看无比,“郑松仁和张松义是武当弟子,他们去许州一定是奉凌潇潇的密令。试想凌潇潇对柔儿恨之入骨,如此说来……”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心中已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呢喃道:“眼下,柔儿和萍儿都在许州,郑松仁他们这是要……要……” “寻衣走的如此唐突,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分明是被凌潇潇利用。”谢玄接话道,“也有可能是凌潇潇暗通赵元,迫使寻衣不得不去许州刺杀萧谷主……” “蛇蝎毒妇,我真该早些杀了她!”洛天瑾恨的咬牙切齿,“有腾族长和柔儿坐镇,仅凭柳寻衣三人如何得手?万一事情败露,他们岂不是死路一条?不行不行!谢兄,此事你……” “府主不必担忧,我即刻动身,亲自走一趟许州!” “好!”洛天瑾一想到柳寻衣有性命之忧,不由地方寸大乱,语无伦次,“千万、千万、千万保护好寻衣!也不能让他们伤害柔儿和萍儿……” “府主放心……” “还有!”洛天瑾的脑中一片混沌,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如果他们没有暴露……” “我明白!我只在暗中保护,如果他们有惊无险,我绝不现身,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甚好!” “府主放心,谢某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让寻衣有任何闪失!” “谢兄,我儿拜托你了,回来我为你接风!” 望着满眼忐忑的洛天瑾,谢玄的心中感慨万千,一世英雄,无惧于天地,没想到今日却有了软肋。 想罢,谢玄若有似无的点点头,转而迈步出门,眨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第634章 弄巧成拙(一) 一夜疾行,柳寻衣和郑松仁、张松义于天亮前赶到许州。 一入许州境内,郑松仁与张松义变的行径古怪,故意背着柳寻衣窃窃私语,似是秘密商议些什么,而后张松义独自策马远去,郑松仁则带着柳寻衣朝另一处赶去。 对此,柳寻衣的心中大感疑惑,几次追问,不料却换回郑松仁的一番敷衍。 由于柳寻衣另有心事,因而无意追究张松义的去向,跟着郑松仁兜兜转转来到位于许州城西的奇珍阁。 与凌潇潇所言不同的是,郑松仁与奇珍阁的掌柜并不相熟,甚至素不相识。对此,柳寻衣看在眼中,疑在心头,却并未多问。 本欲尽快挑选好宝物,及时赶回洛阳城,郑松仁却以张松义外出未归为由,一拖再拖。 虽然柳寻衣心中焦急,但凌潇潇有言在先,许州之行一切听从郑松仁安排,故而柳寻衣只好耐着性子一等再等。 直至天近黄昏,消失一日的张松义方才神色匆匆地来到奇珍阁。 “张兄,你终于回来了!” “让柳执扇久候,万望恕罪。” 一入奇珍阁,张松义先与柳寻衣热情寒暄,而后走到郑松仁面前,在柳寻衣茫然的目光下,与其交头接耳一番。 望着满脸诡谲的张松义,以及眼神飘忽的郑松仁,柳寻衣好奇更甚,问道:“郑兄、张兄,你们这是……” “柳执扇稍安勿躁!”郑松仁神情一缓,解释道,“回洛阳之前,我们仍需办一件小事。” “小事?”柳寻衣狐疑道,“什么小事?” “师姐亲口交代的事,我们不敢耽搁。”郑松仁搪塞道,“柳执扇不必插手,且随我们一道便是。” “可是……” “柳执扇放心,不会耽误太久。”张松义插话道,“办完差事,我们连夜赶路,明日一早便能回到贤王府。” “那……好吧!” 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但见郑松仁和张松义言辞恳切,又搬出凌潇潇的名头,柳寻衣也不敢固执己见,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我们现在去哪儿?” “城东,远山客栈!” 入夜,在张松义的引路下,柳寻衣三人来到远山客栈。 奇怪的是,他们并未从大门进入,而是绕到客栈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墙入内。 “究竟何事?为何行踪如此诡秘?” 面对柳寻衣的一再追问,郑松仁的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之意,似是在犹豫是否将此事告知柳寻衣。 “一、二、三……” 一旁,张松义目不转睛地盯着客栈二楼的一间间窗户,口中喃喃自语道:“左数第七间,没错!” “什么左数第七间?”柳寻衣错愕道,“张兄,你在数什么?第七间客房内住着什么人?” “柳执扇,并非我们故弄玄虚,只不过此事乃我武当派的家事,实在不敢劳你费心。” “郑兄说的哪里话?贤王府与武当派同气连枝,亲如一家,谈何你我?”柳寻衣义正言辞道,“且不论夫人与清风道长的关系,单说我家府主,亦是清风道长的爱徒,在下身为贤王府弟子,遇武当之事岂能坐视不理?” 虽然柳寻衣说的冠名堂皇,实则心里却在暗暗犯嘀咕。自打今日一早踏入许州地界,郑松仁和张松义突然变的神秘兮兮,言谈举行古里古怪,似是心有旁骛。 柳寻衣稍作思量,猜测今日郑、张二人的古怪,十之八九与此时的“左数第七间”有关。 见柳寻衣仗义执言,郑松仁先与张松义对视一眼,而后向柳寻衣解释道:“实不相瞒,二楼第七间的客房内住着一位武当派的死敌。我二人奉师姐之命,前来取其性命。” “武当派的死敌?”柳寻衣大惊失色,抬眼朝漆黑如墨的窗户望去,迟疑道,“敢问是什么死敌?” “这……”郑松仁面露沉吟,“死敌便是死敌,说出来柳执扇也未必认识。” 柳寻衣眉心一蹙,自然听得出郑松仁言语中的敷衍之意,又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已买通客栈的伙计,会在傍晚时分于他们的房间内焚烧迷香,一时半刻足以令人昏睡不醒……” “等等!”柳寻衣眼神一动,打断道,“他们?莫非你们要杀的人不止一个?” “这……”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张松义登时一阵语塞。 见状,郑松仁圆场道:“武当乃名门正派,岂会滥杀无辜?其实,我们要杀的人只有一个,但此人身旁有几名帮手,因此才用迷香将他们一并放倒,以免厮杀起来伤及无辜。” 面对郑松仁和张松义的含糊其辞,柳寻衣自是将信将疑,抬眼朝二楼细细观望,担忧道:“这里虽是客栈后院,但未免过于安静。尤其是二楼,静如死寂,似乎有些诡异。” “柳执扇何意?” “我担心事有蹊跷……” “欸!”未等柳寻衣话音落下,张松义胸有成竹地笑道,“柳执扇多虑了,他们已被迷香放倒,自然安静。你不妨仔细听听,二楼的客房内已有均匀的呼吸声和轻微的鼾声,分明是熟睡之兆。” “可是……” “事已至此,我二人别无选择!柳执扇在此稍候,我们去去就来。” 不知是不是被柳寻衣的“提醒”所蛊惑,郑松仁的心里突然泛起一丝不安。为免夜长梦多,他索性将心一横,决定战决。 言罢,不等柳寻衣再度开口,郑松仁和张松义猛然腾空而起,身如壁虎般顺着墙壁蹿上二楼,而后用刀挑开窗闩,推开一道缝隙,一前一后钻入一团漆黑之中。 “堂堂武当,竟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真是咄咄怪事。” 虽然柳寻衣心中费解,但郑松仁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既是武当家事,柳寻衣身为外人自然不便插手,因此只能站在院中等候。 “铿!” 正当柳寻衣思绪万千之际,寂静无声的二楼客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登时将其惊的脸色一变。 “不好!我们中计了!” 紧接着,客房内传出郑松仁又惊又怒的呼喊。与此同时,漆黑如墨的房间亮起一缕烛光,透过窗户,柳寻衣隐约可见房中有人打斗。 “唉!” 稍作犹豫,柳寻衣突然叹息一声,而后脚下一点,飞身跃上二楼。 然而,当柳寻衣破窗而入时,房间内的一幕却令他大吃一惊。 此刻,神情狰狞的郑松仁持剑站在窗边,一副似逃非逃,似战非战的迟疑架势。 他的前方,张松义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宝剑丢到一旁。而在张松义的背上,赫然踏着一只脚,将其死死踩住,动弹不得。 最令柳寻衣惊诧的是,脚踩张松义的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无情剑客”唐阿富。 “怎么会是你?” 一见面若冰霜的唐阿富,柳寻衣不禁一愣,错愕道:“唐兄,你这是……” “柳寻衣,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对于柳寻衣的出现,唐阿富同样大感意外,从而眼神一狠,挺剑朝柳寻衣一指,冷声道,“枉我认为你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却不料竟做出如此卑鄙之事!在华山时,你再三恳求我帮你留住云剑萍,难道只为方便你们今夜行刺?” “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猝不及防,一时理不清头绪,“你怎么在这儿?此事又与云姑娘何干?难道他们口中的武当死敌……是你?” “不是他,而是我!” 未等唐阿富开口,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推开。紧接着,怒气冲冲的云剑萍,在萧芷柔、腾三石、常无悔、腾苍等人的陪伴下,大步流星地闯入客房。 云剑萍的出现,令群疑满腹的柳寻衣又惊又喜,同时心中的困惑变的愈浓郁。 “云……云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原是我的房间,若非师父和腾族长告诉我有人在客栈鬼鬼祟祟,图谋不轨,恐怕我早已被迷香迷晕,变成他们剑下的枉死冤魂!” 说话的功夫,云剑萍将手中攥着的一把迷香高高举起,而后一股脑地扔在柳寻衣和郑松仁面前。 “郑松仁,亏你是武当弟子,自诩正人君子,英雄豪杰。却不料,背地里竟做出如此下流的勾当。”腾三石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满头大汗的郑松仁,沉声道“你今夜的所作所为,你师父清风可否知晓?武当派一向光明正大,你身为武当弟子行事竟如此不堪,难道不怕有辱师门清誉吗?” 面对云剑萍和腾三石的叱责,自知理亏的郑松仁憋得满脸通红,似羞愧、似愤恨、似懊恼、似无奈,半晌一言不,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就凭你们这点幼稚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腾三石怒指着地上的迷香,喝斥道,“老夫行走江湖的时候,你们的爹娘尚且少不更事,更何况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拿着几根迷香就敢为非作歹,真当湘西腾族与绝情谷的人都是三岁孩童吗?” “还有你,柳寻衣!”腾苍目光不善地盯着柳寻衣,不悦道,“难道这就是洛盟主的待客之道?他送喜帖给天下英雄,莫非是想请我们赴一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堂堂武林盟主,竟也喜欢下三滥的招数,简直与鸡鸣狗盗之辈无异,尔等究竟是何居心?” …… 第635章 弄巧成拙(二) 直至此刻,柳寻衣终于幡然醒悟。 原来,凌潇潇骗他来许州,替洛凝语寻找奇珍异宝是假,让他与郑松仁、张松义一道刺杀云剑萍才是真。 柳寻衣知道凌潇潇对萧芷柔有夺夫之恨,也自然明白她想置萧芷柔于死地的心情,但今夜郑松仁和张松义的目标却是云剑萍,令柳寻衣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困惑之余,柳寻衣的心里还充斥着无语言比的羞恼与愤恨。 原因无他,只因柳寻衣心知云剑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柳寻玉。 今夜,自己险些变成杀死妹妹的帮凶,若非腾三石和萧芷柔江湖经验丰富,云剑萍必然难逃一劫。若真如此,柳寻衣日后又该如何自处?只怕百死亦难解心头之恨。 缘由于此,柳寻衣对郑松仁、张松义,以及他二人背后的罪魁祸凌潇潇,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此三人狼狈为奸,居心叵测。且不论他们背后是否有武当派和贤王府撑腰,只凭今夜的所作所为,我们将其斩杀,相信天下英雄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常无悔怒道,“谷主,我愿亲手结果他们的性命。” “等等!”郑松仁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此事……只怕是一场误会。” “误会?”萧芷柔冷声道,“人赃俱获,堂堂男儿竟然敢做不敢当?” “非也!”郑松仁将心一横,决定遵照凌潇潇的意思,将一切罪责推到柳寻衣身上,故而狡辩道,“我们只是随柳寻衣而来,对于今夜的目的……根本毫不知情。” “你说什么?” 柳寻衣万没料到郑松仁竟敢恶人先告状,登时一愣,而后一股滔天怒火溢满心头。 “柳寻衣,你最好给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腾三石怒视着神思恍惚的柳寻衣,暴喝道,“如若不然,我必杀你!” “说!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唐阿富手腕一翻,锋利无比的剑尖死死抵住张松义的后脖颈,一字一句地问道,“是武当派的清风还是贤王府的洛天瑾?” “是洛天瑾……” “一派胡言!”未等郑松仁开口,柳寻衣蓦然打断,“此事与清风道长和府主全无半点关系,实则是凌潇潇派他们来许州……” “柳寻衣!”郑松仁恼羞成怒,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柳寻衣怒极而笑,“凌潇潇骗我来许州奇珍阁替小姐寻觅宝物,实则是让我陪你们一同刺杀云姑娘。刚刚在楼下,你二人还装腔作势,谎称什么武当死敌,真是恬不知耻!” “柳寻衣,你……你为求自保,竟敢血口喷人?难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吗?” “正因为我没忘,才更不能让你们为清风道长和武林盟主抹黑。”柳寻衣厉声道,“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们的险恶用心,断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够了!你们少在这里一唱一和,装模作样。”常无悔挖苦道,“见势不妙,竟然开始狗咬狗,真是寡廉鲜耻!” “上一次我来洛阳城,便遭逢杀手,欲置我于死地。想不到时隔二十多年,我再来洛阳城,结果依旧如此。”萧芷柔喃喃自语,“在华山时,我真不该错信洛天瑾的花言巧语,险些被他再欺骗一次!” 柳寻衣心知萧芷柔已将这笔账错算在洛天瑾头上,本欲出言解释,但见云剑萍美目圆瞪,神情羞愤地怒视着自己,忽觉心中一凉,千言万语顿时烟消云散。 此刻,他只想消除云剑萍对自己的误会。至于其他的事,柳寻衣根本无心周旋。 “云姑娘……” “杀了他们!”常无悔的声音陡然在萧芷柔身后响起。 “不可!”腾三石沉吟道,“现在杀了他们,日后便是死无对证。万一武当派和贤王府抵死不认,甚至反咬一口,冤枉我们滥杀无辜,到时我们将百口莫辩。” “腾族长何意?” 唐阿富的眼睛从始至终未曾离开过柳寻衣,冷厉中参杂着一丝失望。 曾几何时,他与柳寻衣不打不相识,二人虽未明言,却因儿时相似的经历变的惺惺相惜,唐阿富更是一度将其视作知己。却万没料到,一向光明磊落的柳寻衣,今夜竟会做出如此不堪的卑鄙举动。 腾三石思忖道:“老夫以为,先将他们扣下,待腊月初八,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之际,我们再将他们今夜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并交由天下英雄处置。” “如此一来……我们无疑是与武当派、贤王府当众撕破脸。”腾苍忧虑道,“万一此事真是凌潇潇一人所为,我们向武当、贤王府兴师问罪岂非错怪好人?再者,洛盟主和清风道长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我们将此事闹大,他们在天下英雄面前必然颜面尽失,到时……只怕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挽回的余地又如何?”常无悔不屑道,“昔日,绝情谷处处与贤王府作对,至今不一样活的好好的?大不了,再被洛天瑾排挤成江湖异教便是。” “这……”腾苍将为难的目光投向腾三石,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 其实,腾苍心中忧虑的是,绝情谷本是江湖异教,如今弃暗投明,大不了打回原形。但湘西腾族不然,腾族弟子一向以名门正派自居,行走江湖处处受人尊敬,如果因此与武林盟主结仇,只怕日后付出的惨痛代价,要远远大于今日的一时冲动。 此一节,腾三石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腾三石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女儿,值此关键时刻,又岂能为保自己,而无视萧芷柔的处境? 实则,云剑萍被人刺杀,腾三石并不动怒,因为他尚不知晓云剑萍的真实身份,反而以为他们刺杀云剑萍与腾族、绝情谷无关,只是针对龙象山罢了。 此时,真正怒不可遏的人是萧芷柔。当然,还有一位大梦初醒的柳寻衣。 见萧芷柔沉默不语,似是内心十分纠结,唐阿富不禁眼神一寒,握剑的手再度攥紧几分,冷声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下手一了百了,至少能泄心中之愤……” “且慢!” 未等唐阿富痛下杀手,萧芷柔的声音陡然响起:“腾族长言之有理,现在杀他们……只会为我们引来麻烦。更何况,只凭他们三人恐怕没胆子刺杀萍儿,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谷主的意思是……暂时擒下他们?” “不必了!”萧芷柔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腾三石,轻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早晚会为今夜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阿富,放他们走!” “什么?” 萧芷柔的宽宏大量,不禁引来唐阿富和常无悔一阵惊奇。在他们的记忆中,萧芷柔一向有仇必报,有错必罚,遇事从未像今日这般息事宁人。 此刻,唯有腾三石和柳寻衣,最清楚萧芷柔的心思。 她并非忍气吞声,而是不想因为绝情谷的恩怨,为湘西腾族带来麻烦。 毕竟,萧芷柔作为腾族之女,已亏欠腾三石太多太多。 腾三石心中感动,但出于情理,依旧坚持己见:“不如暂将他们扣下,待见到洛天瑾后……” “不必!”萧芷柔态度决绝地打断道,“既然洛阳城有人不欢迎我们,我们又何必厚着脸皮自找没趣?” “你的意思是……” “反正我也无意去洛阳城凑热闹,今日正好借此机会打道回府,日后与贤王府井水不犯河水。”言至于此,萧芷柔看向腾三石的眼神悄然一缓,柔声道,“湘西腾族毕竟是名门望族,在江湖中牵连甚广,因此你们不便驳洛天瑾的面子……” “有何不便?”见萧芷柔为保住腾族在江湖中的声望不惜含羞忍辱,腾三石心中既感动又羞愧,于是将满心愤懑转嫁到洛天瑾身上,蔑笑道,“洛天瑾何德何能?他以为赐我一个‘副盟主’的虚名,老夫便会对他言听计从,感恩戴德?做梦!他当年在湘西犯下的累累罪行,老夫至今仍记忆犹新。既然你无意凑他的热闹,老夫也不去,省的徒生闷气。” “可是……” “老夫心意已决,不必再劝!”腾三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腾苍的劝诫,转而向柳寻衣说道,“小子,念你昔日的所作所为,勉强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老夫姑且相信你的话,暂时饶你一命。” “腾族长明鉴,此事在下确不知情……” “不必卖乖!如果日后让我知道,你今夜为求活命信口开河,天涯海角老夫也必将你碎尸万段。”腾三石瓮声道,“你回去转告洛天瑾,无论今夜之事究竟谁才是幕后主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纵使他没有歹毒之心,亦有管教不严之罪。如此一来,我们若执意前往,不知又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我们。与其担惊受怕,昼夜提防,不如早早离去,免得有来无回。” “记住,这一次并非我们拒邀,而是临近洛阳城,又被你们生生逼了回去。”腾苍郑重其事地说道,“正因为我们顾忌洛盟主的颜面,因此才决意离开,以免将事情闹大,于武当派和贤王府两家不利。如果洛盟主和清风道长心存道义,就今夜之事,希望日后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面对有口难开的柳寻衣,以及羞愤交加的郑松仁和张松义,萧芷柔目无表情地说道:“限你们天亮前离开许州,如若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回去替我转告凌潇潇,她若对我有恨,大可向我寻仇,不必为难其他人。今夜之事,我希望是一场误会。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登门拜访,与她当面理论。阿富,让他们走!” “是!” 唐阿富将无情剑自张松义的脖子上挪开,而后朝四敞大开的窗户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柳寻衣心有不甘,神情复杂地望着黛眉微蹙,若有所思的云剑萍,心中感慨万千,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因时机不对,未一言,转身与郑松仁、张松义悻悻地离开远山客栈。 …… 第636章 顾全大局 十二月初一,清晨。 “砰!” 书房内的一声巨响,登时打破贤王府内院的宁静。 “你说什么?”洛天瑾圆瞪二目,死死盯着刚刚从许州赶回来的谢玄,追问道,“凌潇潇派寻衣郑松仁张松义去许州刺杀萍儿?” “千真万确。”谢玄重重点头,“昨夜,我一直暗中跟在寻衣身后,事后又找远山客栈的伙计细细打听一番,确定住在二楼左数第七间客房的人本应是云剑萍。只因张松义行事大意,被腾族长和萧谷主看出端倪,于是他们将计就计,令唐阿富替换云剑萍,坐等郑松仁和张松义自投罗 “混账!”洛天瑾怒不可遏,“我现在便去找凌潇潇问个清楚!” “府主息怒!”谢玄赶忙阻拦,“既然此事腾族长和萧谷主皆不追究,而且昨夜也没有闹出大乱子,府主又何必与夫人撕破脸?”言罢,谢玄的声音刻意压低几分,提醒道,“毕竟,清风道长不日便会抵达洛阳城。” “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洛天瑾沉声道,“今天敢杀萍儿,明日她便敢杀寻衣……”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脑中陡然闪过一道极为可怕的念头,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的难看无比,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府主明白什么?” “你可知凌潇潇为何要杀萍儿?”洛天瑾面色铁青,言之凿凿,“不是巧合,而是她已经知晓萍儿是我与柔儿的亲生骨肉。” “什么?”谢玄大吃一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府主何出此言?” “还记得江一苇之死吗?”洛天瑾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当初,你我一直怀疑一件事,为何江一苇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从华山回来后被凌潇潇灭口?当初我们猜测,江一苇一定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而凌潇潇不想让我们知道,因此杀人灭口,永除后患。” “不错!”谢玄细细回忆,“当时,我们以为江一苇腹中的秘密便是私放萧芷柔一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洛天瑾接话道,“真正令凌潇潇起杀心的,并不是江一苇私放萧芷柔,而是江一苇知道萧芷柔已为我诞下一双儿女!” “这……”洛天瑾的大胆揣测,令谢玄目瞪口呆,半晌不能回过神来,“细细琢磨,府主言之有理。” “在华山时,柔儿为何突然出手帮我?是因为江一苇有求于她。因而他二人在华山的秘密相见,极有可能道出我的一双儿女至今仍存活于世的消息。之后江一苇一直昏迷不醒,直至回到贤王府,刚刚苏醒却遇到凌潇潇,结果……江一苇向凌潇潇道出实情,反而被她灭口。”伴随着洛天瑾的思量,一直萦绕在他内心深处的诸多疑惑渐渐迎刃而解,大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谢玄眼神一变,忙道:“如此说来,夫人岂非知晓寻衣和萍儿的身世?既然如此,为何她舍近求远,放着眼前的寻衣不杀,偏偏跑去许州刺杀萍儿?” “不!”洛天瑾眉宇凝重,缓缓摇头,“我猜,凌潇潇只知道我和柔儿有一双儿女流落在外,却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云追月曾告诉我,柔儿并不想让我知道孩子的事,因此她也不可能将寻衣和萍儿的底细告诉江一苇。至于江一苇,早在二十多年前便知晓柔儿怀有身孕,因此才动恻隐之心,放她一马。这么多年不告诉我,想来是受凌潇潇的钳制。” “有道理!”谢玄沉吟道,“在华山时,云剑萍以云追月女儿的身份出场,而且深受萧芷柔偏爱,如果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不难猜出云剑萍的真实身份。想必夫人已从旁人口中将武林大会之事打探的一清二楚,因此才会猜破萍儿的身世。” “定是如此!”洛天瑾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初加害柔儿已是弥天大罪,如今竟敢谋害我的女儿,更是罪不容恕。凌潇潇已经彻底疯了,多留她一日,便多一分凶险。” “话虽如此,但府主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尚不足三月,如果此时休妻……难免落人口实,被人冠以‘抛弃糟糠’的骂名。”谢玄忧虑道,“更何况,夫人背后还有一个偌大的武当派替她撑腰。” “是啊!”洛天瑾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叹息道,“她一定在师父面前将我骂的体无完肤,否则师父也不会派郑松仁率先赶到贤王府,甚至不顾体面地帮她刺杀萍儿。” “如今,腾族长和萧谷主已负气而走。在下以为,他们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何以见得?” “眼下,洛阳城上有蒙古人虎视眈眈,下有招抚钦差蠢蠢欲动,前有八方英雄纷至沓来,后有耶律钦和洵溱寸步不离。再加上躲在暗处的云追月和伺机而动的夫人,可谓百事交集,乱作一团。”谢玄分析道,“如果此时萧谷主和腾族长横插一杠,非但分散府主的精力,而且会徒增诸多变数。因此,在下以为,腾族长和萧谷主清者自清,不蹚这趟浑水未必是坏事,至少可以明哲保身,性命无虞。” 闻听谢玄的解释,洛天瑾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量之意,迟疑道:“可如此一来,我与柔儿破镜重圆便要再拖延一阵……” “当务之急,是解决赵元,与寻衣父子相认。”谢玄提醒道,“至于萧谷主……待大势既定,府主带着寻衣亲自走一趟江州,有寻衣和萍儿从中牵线搭桥,何愁不能重修于好?” “不错!”洛天瑾神情一禀,连连点头,“当局者迷,今日确实是我糊涂了,幸好有你及时提醒,否则必然弄巧成拙,横生枝节。” “府主只是关心则乱,并非糊涂。”谢玄谦逊道,“即便在下不说,待府主心情平复,自然也能想清其中的利弊关键。” “现下,洛阳城一派混乱,柔儿若向我兴师问罪,我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正好,能让我抽出精力解决眼下的麻烦。” “正是。”谢玄思忖道,“依我之见,既然许州之事已无疾而终,夫人和寻衣皆只字不提,不如府主也佯装对此事一无所知,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不错,如果让寻衣知道我派人监视他,一定会起疑心。”洛天瑾不可置否道,“一旦起疑,他必会阻止赵元对付我。如此一来,我的计划将前功尽弃。” “府主英明!” “砰砰砰!”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何人?” “府主,赵大人求见!”门外传来洛棋的声音。 “赵元?”洛天瑾一愣,转而与谢玄对视一眼,呢喃道,“事到如今,他还来作甚?” 对此,谢玄同样是一头雾水,苦涩摇头。 “罢了!过门是客,不能失礼。”洛天瑾朗声道,“中堂摆茶。” “遵命!” 片刻之后,洛天瑾在谢玄的陪同下来到中堂。 此刻,洛棋正与赵元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洛某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满面春风的洛天瑾拱手朝赵元走来。 见状,赵元匆忙起身,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回礼道:“我与洛府主相见恨晚,已是知己兄弟,断断不必见外。” “说的好!” 洛天瑾逢场作戏,主动挽住赵元的手臂,二人亲如兄弟般相继落座。 “大人今日前来,不知……” “赵某今日前来,是专程向洛府主辞行的。”赵元开门见山,“洛府主的心意我已知晓,过惯了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难免对高官厚禄不感兴趣,赵某万分理解。因此,与其留在这里枉费唇舌,不如早早回去向朝廷复命,以免皇上等的心急。” “辞行?”洛天瑾暗生诧异,“赵大人果真要走?” “行李皆已收拾妥当,马车就在府外候着。”赵元笑道,“与洛府主辞行后,赵某即刻率人出城,直奔临安。近日多有打扰,实乃皇命在身,不得不为,望洛府主海涵。” 望着赵元信誓旦旦的模样,洛天瑾的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脸上笑容不减,奉茶道:“大人言重了!既是皇命在身,洛某亦不便多留。姑且以茶代酒,权当替大人送行。他日若有机会,在下再与大人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此番招安失败,回去后皇上定然龙颜大怒,赵某这颗人头能否保住尚未可知,又岂敢奢望日后有机会与洛府主把酒言欢?” “洛某乃江湖草莽,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虽不能为朝廷效命,但骨子里仍有一颗赤胆忠心。”洛天瑾心知赵元有意卖惨,却佯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如若蒙人来犯,洛某必当为汉人天下抛洒一腔热血,九死而无悔!” 赵元心中鄙夷,但表面上故作感动,连连点头道:“有洛府主此言,足矣!天色不早,赵某该启程了。” “大人好走!” 寒暄作罢,洛天瑾亲自将赵元送至府外,并“专程”安排柳寻衣率人护送十八里,以示诚意。 …… 第637章 以退为进 洛阳城南十八里外,有一座地势高耸的山坡,坡上林木茂盛,常有燕子搭巢,故而取名“燕子坡”。 翻过此坡,南下便是一马平川,因而洛阳百姓相送宾朋,常常以燕子坡为界,路程差不多十八里。 以赵元为首的一众金刀校尉,和以柳寻衣为首的贤王府弟子于正午时分,缓缓来到燕子坡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柳执扇和诸位就送到这里吧!” “赵大人,此去临安千里迢迢,一路保重!” 面对柳寻衣的寒暄,赵元微微一笑,转而朝燕子坡眺望一眼,感慨道:“来时匆匆,去时匆匆,本官此行有负皇恩,实在是无颜面对圣上。” “许衡凌青,准备酒菜,为各位大人饯行!” “遵命!” 出发前,许衡凌青遵照柳寻衣的吩咐带上好酒好菜,此刻柳寻衣一声令下,他们立刻招呼众弟子搭上桌椅,陈列酒菜。 望着熙熙攘攘的众人,赵元朝燕子坡一指,苦笑道:“本官此行,感慨颇多,无奈找不到人诉说心中惆怅。今日要回去了,是生是死前程未知,仍有一肚子苦闷令我胸中如堵,不吐不快。不知柳执扇可否有闲情逸致,陪我去坡上走走?顺便听本官唠叨唠叨。” “这”柳寻衣回望忙着张罗酒菜的许衡等人,稍作迟疑,而后拱手应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幸得大人抬举,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甚好,柳执扇请!” “大人请!” 言罢,二人如闲庭信步一般,优哉游哉地朝燕子坡走去。 待走出百米之外,柳寻衣方才放下“黑执扇”的架势,连忙问道:“侯爷,为何突然离开?” “本侯若不离开,洛天瑾如何能放下戒备?”赵元道,“你曾说过,本侯在临安时,你与秦卫时常能秘密相见。如今本侯到了洛阳城,与你见面反而难如登天。与其整日在洛天瑾的眼皮子底下心惊胆战,不如以退为进,如此反倒能轻松自在,大胆行事。” “原来如此。” 听到赵元的解释,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本侯昨夜收到密函,天机阁其余七位少保率领三百名金刀校尉日夜兼程,飞马而来,据此已不足二百里,三日内必到。”赵元临高远眺,俯视着坡下吃吃喝喝的众人,目不斜视地说道,“本侯已经决定,腊月初七夜,替朝廷平叛乱贼。” “嘶!” 赵元此言,犹如一把利剑深深刺进柳寻衣的心窝,令其内心深处油生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忐忑,宛若一颗心坠入无尽深渊,空空荡荡,惶惶不安。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当它真的到来时,柳寻衣仍百感交集,说不出的紧张。 “侯爷让我做什么?” “依计行事,你只需做三件事。其一,设法将贤王府的精锐弟子调离出府。其二,将我们的人马混入贤王府。其三,将洛天瑾独自引入我们的埋伏。”赵元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三事顺利,大事必成!” “如今,各路英雄陆续抵达贤王府,腊月初七当晚府中定然高手如云,十分热闹。”柳寻衣忧虑道,“即便我能调离府中弟子,可其他门派的高手又该如何?” “此一节,你无需担心。”赵元搪塞道,“自有人替我们解决。” “侯爷说的是凌潇潇?”一提起凌潇潇,柳寻衣的心里便抑制不住地火冒三丈,“此人卑鄙歹毒,断不可信。侯爷有所不知,前日她骗我去许州刺杀云剑萍,险些害我丢了性命” “正因为她卑鄙歹毒,才更能为我所用。”赵元似乎对许州之事漠不关心,兴趣缺缺地摆手道,“寻衣,无论你对凌潇潇心存多大仇怨,眼下都要暂时忍耐,因为她是我们成事的关键。如今,没有什么比除掉洛天瑾更重要!因此,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不行!”柳寻衣硬着头皮顶撞道,“此事若不说清,我心里始终不踏实。恕属下冒昧,敢请侯爷明示!” “你” 望着态度坚定的柳寻衣,赵元本欲动怒,但又想到眼下的场合,不禁叹息一声,妥协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向我保证,绝不插手此事。” 赵元越是郑重其事,柳寻衣的心里就越不安,凝声道:“我发誓不干涉凌潇潇行事。” “那好吧!”赵元拗不过柳寻衣的坚持,缓缓点头道,“腊月初七当晚,凌潇潇会设法在众宾客的饭菜中投下蒙汗药。到时,众人酣睡不起,自然无人跳出来碍事。” “这” “虽然凌潇潇在洛天瑾的心里已经失宠,但她毕竟是贤王府的女主人,因此想在饭菜中动些手脚,自是易如反掌。”赵元不顾柳寻衣的反应,径自说道,“此事本侯早已和凌潇潇商议妥当,你不必费心。” “凌潇潇狡猾阴毒,侯爷与她联手,定要万分小心。”柳寻衣心不在焉地轻轻点头,又道,“即便如此,当夜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至少,谢玄邓长川黄玉郎这些人都是久经江湖的老手,万一他们” “欲成大事,必有风险。唯唯诺诺,只会自乱阵脚。”赵元打断道,“当夜,本侯不仅有凌潇潇暗中相助,更有十大少保和三百金刀校尉坐镇,难道还会惧怕一个小小的洛天瑾?寻衣,你出身天机阁,应该对你的同袍有信心,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是。” 面对柳寻衣的忧心忡忡,赵元眉头一挑,又道:“还有一事,你或许不知。” “何事?” “当日你私放洵溱一事,各种流言蜚语早已随风传至千里之外的临安城。”赵元叹道,“如今,朝中已有不少人对你议论纷纷” “什么?” 柳寻衣心中大惊,虽然他知道私放洵溱必会引来非议,却万没想到此事竟会传的这么快,甚至远在临安的朝堂上,都有人议论自己的过失。 直至此刻,柳寻衣终于明白大宋日渐衰亡的根本原因,朝上的大臣们不知忧国忧民,却整日惦记着排除异己,耍权谋施手段。如此一来,朝堂内斗不休,真正的忠臣良将又岂有立足之地? “不过你放心,丞相已替你将此事压下,皇上暂不会相信那些胡言乱语。”赵元话里有话地说道,“不过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仍需你亲力亲为,用事实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寻衣,你明不明白本侯的意思?” 柳寻衣心中凄楚,缓缓点头:“属下明白!” “只要你助我除掉洛天瑾,便是平叛的第一大功臣。到时,任何谣言都将不攻自破,更无法动摇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赵元鼓励道,“只要得到皇上的赏识,你的前程必将无可限量。” “是。” “从现在到腊月初七,洛阳城内的一切行动由你安排。如我所料不错,洛天瑾必会派人暗中监视我的去向,因此为掩人耳目,仇寒会假扮本侯,率大队人马南下,直至临安。与此同时,秦卫将秘密潜回洛阳城,依照你们昔日联络的暗号随时接应。无论你需要任何帮助,尽管开口,本侯一定竭力而为。”赵元恳切道,“切记,万事小心。” “谨遵侯爷之命!” “寻衣,本侯对你视若己出,将来在天机阁众人之中,你的前程必将最为远大。”赵元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和蔼道,“如今,胜败在此一举,你一定要把握时机,一飞冲天!” “遵命” 此时,在柳寻衣的心中,对加官进爵已然毫无兴趣,唯一支撑着他不惜违背自己原则而暗杀洛天瑾的,只剩三样东西。 其一是赵元的养育提拔之恩。其二是朝思暮想的赵馨。其三是多年来灌输于血肉中的“忠君大义”。 “我们回去吧,以免外人生疑。” 见燕子坡下众人已酒足饭饱,赵元与心神恍惚的柳寻衣一起走下山坡。 “柳执扇,告辞!” “赵大人慢走!” 故作一番寒暄,赵元与柳寻衣分道扬镳,各自率人朝南北而去。 翻过燕子坡,赵元左右张望一番,而后迅速褪下身上的大氅,交到仇寒手中,低声道:“你速速换上本侯的衣物,而后坐于马车内,与众人一起返回临安。切记,沿途不可投宿客栈,尔等要昼夜赶路,以示紧迫。再者,你不要轻易露面,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仇寒担忧道:“我们都走了,谁来护佑侯爷的安危?” “如今,我越是孑然一身,反而越安全。”赵元轻笑道,“不必多言,尽管依计行事。” “遵命!” 望着依依不舍的仇寒渐行渐远,秦卫策马上前,好奇道:“侯爷现在去哪儿?” “洛阳城郊有一片乱葬岗,云追月已恭候多时。”赵元沉吟道,“欲成大事,少不了此人相助。” “柳兄可否知道?” “他知道的越多,心里越乱。”赵元缓缓摇头,“云追月在江湖上声名狼藉,柳寻衣性情耿直,如果让他知道我们和云追月合作,本侯担心他会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糊涂事。” “是啊!”秦卫感慨道,“柳兄跟在洛天瑾身边出生入死这么长时间,而且洛天瑾待他不薄,如今要他狠下心肠除掉洛天瑾,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大男儿当忠心贯日,壮志凌云,拿得起放得下,不必悲天悯人,望影垂怜。” “侯爷息怒,是属下一时失言。” “秦卫,潜回洛阳城之前,你先飞马南下,接应天机阁的人马到燕子坡候命。”赵元叮嘱道,“记住,大队人马要化整为零,乔装改扮,千万不要被来往于此的江湖人察觉到蹊跷,以免节外生枝。” “遵命!” 第638章 亲身作饵 接连数日,每天都有来自天南海北的英雄豪杰受邀抵达洛阳城。 随着八方宾朋越聚越多,贤王府也变的一日比一日热闹。 柳寻衣见时机成熟,故而密令秦卫率三百名乔装改扮的金刀校尉于洛阳城内四处惹事生非,故意营造出一种动荡不安的紧张氛围。 由于洛阳城在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浩劫,因而此事一出,立即引起洛阳百姓的惶恐以及贤王府众人的警惕。 眼下,贤王府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洛阳城的局势,若此时闹出事端,必将惹来天下英雄的非议。 到时,非但贤王府颜面无光,甚至连武林盟主的威望都将受到莫大的质疑。 十二月初五,上午。 柳寻衣借城中有奸贼闹事为由,于中堂议事时向洛天瑾提议,效仿当初对付金复羽和秦明的办法,派贤王府弟子于城中各处巡守护卫,以求洛阳太平无事。 对此,黄玉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理由是当初将府中弟子倾巢派出,贤王府却遭到宋玉率人奇袭,苦于寡不敌众,洛天瑾不得不向他们妥协。 黄玉郎不愿重蹈覆辙,因此对柳寻衣的提议坚决反对。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人的纷纷附和。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洛天瑾却以“此一时彼一时”为由,对柳寻衣的建议欣然允诺。 此举,令中堂内一片哗然。 毕竟,当初洛天瑾因为此事而大雷霆之怒,并且重重责罚过柳寻衣。 为何转眼之间,他竟会态度大变? 非但贤王府众人大惑不解,洵溱、耶律钦暗生忐忑,甚至连柳寻衣自己也在暗暗揣度:“竟如此轻易地将贤王府弟子调虎离山,此事会不会进展的太过顺利?顺利的……令人几乎不敢相信。” 下午,书房内。 如前几日一样,谢玄将今日新到宾客及献上的贺礼向洛天瑾一一回禀,长长的礼单足足念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念完。 “我不曾出这么多喜帖,为何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待谢玄将礼单收起,洛天瑾方才将心中的困惑道出,“刚刚你念的名单中,不少人我竟连听都没听过。” 谢玄苦笑道:“府主明鉴!近日登门之客,十之六七都不在我们的邀请之列,不请自来者居多。” “哦?” 面对饶有兴致的洛天瑾,谢玄稍作沉吟,解释道:“他们大都仰慕府主的威名,早想与贤王府攀交,可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而今好不容易盼到府主广邀天下英雄,因此即便没有收到请帖,也愿登门一试。希望能借此机会,一睹武林盟主的真容,以解渴仰之思。” “哈哈……”洛天瑾恍然大悟道,“理解!理解!想当年你我亦是如此,纵使被人白眼驱逐,也要陪着笑脸把礼物塞进门缝,只求人家能知道江湖中有洛天瑾、谢玄二人。” “是啊!”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坎坷岁月,谢玄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感伤之意,叹道,“也正因如此,我才没有拒绝他们的盛情美意。此事在下擅自做主,请府主责罚。” “谢兄说的哪里话?”洛天瑾故作不悦,“我们不是当年那些势利小人,因此不会做出狗眼看人低的卑鄙行径。昔日我便断言,凡以声名论英雄者,皆不能称之为英雄,多是趋炎附势之辈,蝇营狗苟之徒,纵使如日中天,亦不能长久。自古英雄何问出处?殊不知末路英雄亦是真豪杰,只盼有朝一日鸿鹄展翅,翱翔于九天之外,羞煞一众燕雀猪狗。” “府主所言极是。昔日蔑视我们的人,如今不是变成冢中枯骨,便是沦为山野村夫,早已不值一哂。”谢玄赞同道,“贤王府大门常开,广纳天下英雄,断不会因为名声、资历、辈分、出身而分高低贵贱。” “来者皆是客,切记不可怠慢。”洛天瑾嘱咐道,“但也要谨防有人浑水摸鱼,图谋不轨。” “遵命!”谢玄应道,“我只安排老朋友在府中住下,至于不请自来者,大多安排在城中客栈。” “做的好。”洛天瑾赞许道,“我已向沈老爷借下丹枫园一用。如有必要,你也可以安排宾客们住进丹枫园。” “如此甚好!” “罢了!”洛天瑾亲自斟倒两杯清茶,并将其中一杯递到谢玄面前,淡笑道,“招待之事交由洛棋他们便可,谢兄不必事事躬亲,以免太过劳累。” 见洛天瑾亲自送茶,谢玄诚惶诚恐,赶忙双手接下,连忙道谢。 “还是说说眼下最要紧的事吧!”洛天瑾话锋一转,淡淡地问道,“云追月可有消息?” “我一直派人打探云追月的下落,不过他们藏的很深,至今仍未现端倪。”谢玄羞愧道,“自从府主与他相见之后,云追月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猜想,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不会。”洛天瑾笃定道,“云追月何许人?千里迢迢跑到洛阳城,不可能只为告诉我寻衣是我儿子,一定别有所图。” “府主的意思是……” “我担心云追月的出现,或许与朝廷招安有关。”洛天瑾眉头紧锁,思忖道,“虽无证据,但万事小心为上。” “记下了,我会继续派人去查。” “赵元到哪儿了?”洛天瑾心念一动,又问道,“算算日子,应该已入大宋地界。” “探子飞鸽来报,赵元的车队昨日凌晨已抵达庐州。照此度赶路,再有三五日便可回到临安城。” “这么快?”洛天瑾颇为惊讶,“看来他们是昼夜兼程,马不停蹄。” “正是。”谢玄面露忧虑,迟疑道,“府主,如今赵元已走,我们的计划是不是……” “谢兄真以为赵元走了?” “这……”谢玄一愣,俨然没听懂洛天瑾的言外之意,错愕道,“府主何意?” “你敢不敢和我赌一局?”洛天瑾诡笑道,“我赌赵元一直没有走远,如今他一定潜藏在洛阳城附近,密切监视,伺机而动。” “可是我们的探子明明看到……” “探子只看到赵元的车队,可否看到赵元本人?” “这……探子不敢靠的太近,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再加上他们昼夜赶路,赵元大多时候坐于车中,因此……”言至于此,谢玄突然眼前一亮,幡然醒悟,“府主的意思是……这是赵元的声东击西之策?” “起初我也拿捏不准。”洛天瑾道,“可近几天生的事,让我愈坚定,赵元一定没有走远。” “何事?” “其一,赵元放弃招安,为何没有带走柳寻衣?他故意留下一颗棋子,俨然贼心不死,另有企图。其二,城中突然冒出一群无名无姓的蟊贼,他们行事诡秘,部署周详,其手段和作风既非江湖好汉,亦非绿林豪杰,反而与训练有素的官府兵马十分相似。其三,柳寻衣做事一向谨慎,为何主动建议派府中弟子前往城中巡守。其中的凶险连林方大这些人都看的出来,难道他会看不出来?其四,赵元无功而返,回去必将受到重罚。既然如此,他为何连续奔袭上千里?难不成赶着回去领死吗?”洛天瑾胸有成竹地笑道,“诸多怪事,无非是想让我尽快将赵元抛诸脑后,然后一面将精力放在洛阳城的杂事上,一面安安稳稳地享受八方来贺。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赵元越想掩饰自己的去向,越容易泄露自己的行踪。因而,我断定赵元没有离开。他非但没有离开,而且已经弓弩上弦,蓄势待。” “嘶!”谢玄大吃一惊,忙道,“如此说来,府主岂不是危机四伏?” “我们等的不正是‘危机四伏’吗?”洛天瑾笑道,“寻衣和赵元合谋一出好戏,借机将府中弟子大部调离。如此一来,他们才有机会置我于死地。今日上午,我力排众议,答应寻衣的提议,正是将计就计。” “话虽如此,但我依旧认为这一招过于凶险。”谢玄谨慎道,“我们知道的对手是赵元。可藏在暗处,不知道的杀机又有多少?夫人……曾与赵元私会。刚刚府主又猜测云追月或与招安有关……” 谢玄话未说完,洛天瑾已挥手打断:“我知道此事有些风险,但迄今为止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谢兄,你的忧虑不无道理,但寻衣是我的骨肉,我既不能视而不见,亦不能不顾他的感受而强行相认。因此,为与他水到渠成,有些风险我必须要冒!” “父爱如山,谢某敬佩!”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们最大的敌人仍是赵元。至于凌潇潇和云追月,前者虽对我有些怨恨,但尚不至于将我逼上绝路。毕竟,我与她自幼相识,同床共枕亦有二十余载,多少有些情分。再者,她整日在府中进出,想杀我易如反掌,又何必等到今天?至于云追月,沽名钓誉之徒,外强中干之辈,远不是我的对手,否则当年在湘西他不会输的一败涂地。更何况,武林大会上腾族长为其作保,云追月方才侥幸逃过一劫。如果他敢图谋不轨,与我为敌,湘西腾族必受连累。云追月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或许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绝不会枉顾腾族的兴衰。毕竟,腾族生他养他,要他恩将仇报,必然于心不忍。” “府主言之有理!”谢玄分析道,“既然寻衣施展调虎离山之计,足以证明朝廷派来的兵马不多,否则他们可以大张旗鼓地杀入府中,根本不必藏头露尾。” “不错!”洛天瑾大义凌然道,“正因如此,我才浑然无惧。” “遵照府主的吩咐,慕容白和邓泉已秘调八百“御林军”入城,并在我的安排下,分批潜入府中,现已藏于各厢。”谢玄回禀道,“此事从头至尾皆由慕容白和邓泉亲力亲为,府中除你我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甚好!”洛天瑾诡谲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道,“谢兄,如今饵已抛下,你我且作壁上观,看看这条自作聪明的大鱼何时上钩?” …… 第639章 诡秘行事 十二月初六,下午。 凌潇潇的房间内,清风仿佛一下子苍老几十岁,满面愁容,疲惫不堪。 刚刚,凌潇潇已将自己与赵元联手的计划向清风和盘托出,清风听后心中五味陈杂,极不是滋味。 他本以为凌潇潇和洛天瑾之间只是感情上的矛盾,却不料二人竟已闹的水火不容,乃至你死我活的窘迫地步。 清风虽对洛天瑾心怀不满,但二人毕竟有师徒之恩,又有翁婿之情,几十年的栽培抬举,鼎力扶持,如今却换回这般结局,着实令清风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且不论洛天瑾今时今日的武林盟主地位,单论他与武当千丝万缕的关联,就足以令清风心存犹豫,不忍对其痛下杀手。 一边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爱徒,一边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伤谁都痛。 今日,清风无疑面临着平生最艰难的一次抉择,他不忍置爱徒于死地,更不忍伤害自己的女儿。 一时间,左右为难,好生纠结。 “爹究竟肯不肯帮女儿?”面对犹豫不决的清风,凌潇潇再度追问道,“事已至此,女儿已别无选择。” “潇潇,难道此事真没有缓和的余地吗?”清风忧心忡忡地说道,“常言道‘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与天瑾成婚多年,儿女皆已长大成人,怎好再意气用事?更何况,此事非同小可,爹不希望日后你的儿女对你心存怨恨,更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而抱憾终生。” “如果洛天瑾肯念一丝一毫的旧情,我何至于出此下策?”凌潇潇绝望道,“现在并非我心狠手辣,不给洛天瑾活路,而是他要将我生生逼入绝境。如果我心慈手软,下场只会更加凄楚。至于轩儿和语儿,他们早晚有一天会体谅我的苦衷。” “爹当然明白你的处境,你的信中字字血泪,饱含辛酸苦楚,爹知道你在贤王府一定受尽委屈。”清风叹道,“来此之前,爹已是满心愤懑,本欲亲自替你出气,好好教训一下洛天瑾这个忘恩负义的劣徒,希望能骂醒他,令你们夫妻重归于好。却不料事态竟如此严重,你二人已到水火不容的局面。唉!今日看来,你已心如铁石,爹再教训洛天瑾,已是完全没有必要了。” “不错!”凌潇潇固执道,“现在的他已是无药可救,唯有一死方休。” “可是你真能下得去手吗?” “为何不能?”凌潇潇恼怒道,“爹如此犹豫,莫非不忍与你的爱徒为敌?你若不肯帮我,可以袖手旁观,让我自己解决” “爹怎么可能不帮你?”清风脸色一变,忙道,“我答应过你娘,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爹说话算话,绝不辜负你娘对我的嘱托” “如果娘在世,女儿也不会含羞饮泪,至少可以有人倾诉衷肠。” “潇潇,你别再说了!爹只有你一个女儿,哪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日后遭到千夫所指,爹也一定帮你到底” “砰砰砰!”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谁?” “师父师姐,我是郑松仁。” “进来说话。”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面色焦急的郑松仁快步走入房中。 清风心神一缓,将脸上的忧愁散去,问道:“松仁,何事?” 郑松仁先朝清风拱手一拜,而后将踌躇的目光投向凌潇潇,迟疑道:“师姐,刚刚顺喜送来一个消息。” 闻言,清风和凌潇潇同时脸色一变,齐声问道:“什么消息?” “赵元让顺喜转告师姐,如今万事俱备,决定于于”言至于此,郑松仁突然变的吞吞吐吐,似是有口难开。 此刻,清风和凌潇潇无不满心紧张,看向郑松仁的目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于什么?快说!” “赵元决定于腊月初七深夜动手。”郑松仁将心一横,快速说道,“即是明日深夜。他嘱咐师姐早做准备,依计行事。” “嘶!” 此言一出,清风猛吸一口凉气,脸色变的难看之极。他刚刚抵达洛阳城不久,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知半解,不料赵元已经准备动手。从始至终,清风根本来不及细细斟酌,思虑其中的利弊得失,便已被人赶鸭子上架,硬生生地逼到与洛天瑾对立的阵营。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令清风极不舒服,心中亦极不踏实。 凌潇潇同样面容难看,虽然她对此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的心里仍有些说不出的忐忑。 “潇潇,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真的决定了?”清风眉头紧锁,心乱如麻,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可知,此事一旦决定,不仅你和赵元没有回头路,甚至连爹也再无回旋的余地。要么不做,要做便要斩草除根,以免走漏风声,引来滔天大祸。” “不错!”郑松仁附和道,“此事一旦泄露,武当派必将名声大损,师父和师姐也将沦为众矢之的。洛天瑾毕竟是武林盟主,向其出手,无疑于向整个中原武林宣战” “正因如此,才要做的干净利索,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凌潇潇不容置疑道,“我已经迈出第一步,即便现在后悔,洛天瑾也不会放过我,赵元更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我只能孤注一掷,坚持到底。” “潇潇,事到如今,你绝不能再对爹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清风神情一禀,正色道,“你必须将自己的真正心思告诉我,莫非你真的相信赵元的承诺?” “当然不!”凌潇潇冷笑道,“赵元和我只是相互利用罢了,彼此根本没有真正的信任。” 清风暗松一口气,称赞道:“你能想到这些,爹心甚慰!事后你又有何打算?” “赵元知道我们太多秘密,因此事成之后,此人必须除之而后快。”凌潇潇的眼中寒光闪烁,幽幽地说道,“而后,我要将洛天瑾的死因,全部推到赵元身上,让天下人以为洛天瑾是被大宋朝廷害死的。” “这恐怕不易。”清风沉吟道,“天下英雄不是傻子,若无人与赵元里应外合,他岂能轻易得手?” “当然有人与赵元里应外合。”凌潇潇阴笑道,“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柳寻衣!” “柳寻衣?”清风错愕道,“来的路上我也听说一二,莫非他真是朝廷的奸细?” “无论他是不是,我都会让他坐实内奸之名。”凌潇潇狡黠道,“刚刚大闹一场,世人对柳寻衣的身份本就众说纷纭,谣言漫天。如今他又主动提议,将贤王府弟子派去城中巡守,更是自招嫌疑。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添柴加火,让他百口莫辩?” 郑松仁若有所思,道:“赵元一死,柳寻衣将死无对证。如此一来,世上再无人怀疑洛天瑾之死与师姐有关。” “云追月似乎也知道不少秘密。”清风思量道,“不过此人本就是武林败类,即便他将真相公之于众,只怕也没有人相信。” “不过赵元绝非莽夫,他欲动手,势必已做好万全准备。”郑松仁担忧道,“想除掉他只怕不易。” “你们可知洛天瑾为何答应柳寻衣的提议,心甘情愿地将府中弟子派去城中巡守?”凌潇潇故作神秘地问道,“难道他不怕宋玉奇袭之事重演吗?” “是啊!”清风连连点头,“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府中宾客众多,鱼龙混杂,他将弟子倾巢派出,难道不怕有人伺机闹事?” “洛天瑾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早已留下后手。”凌潇潇冷笑道,“实不相瞒,洛天瑾与少秦王密谋造反,虽是联手,却各怀心思。他曾告诉我,有心秘密招兵买马,为自己培养一批忠勇死士,以应不时之需。而这件事,耶律钦和洵溱皆不知晓,府中恐怕也只有谢玄和我知道。” “你的意思是洛天瑾在府内暗藏着一批死士?”郑松仁难以置信地惊呼道。 “我不知道!但凭我对洛天瑾的了解,他生性谨慎,遇事若无万全把握,断不会轻易冒险。当初,秦明来洛阳城闹事,看似洛天瑾误中圈套,可事后我细细琢磨,发现洛天瑾才是真正的赢家。”凌潇潇揣度道,“因此,我怀疑秦明之事从始至终都是洛天瑾布下的一场局,目的是骗过所有人的耳目。” “难道洛天瑾已经猜到赵元会对自己不利,因此才” “我和赵元在祥云绸缎庄密会的事,相信瞒不过洛天瑾的耳目。”凌潇潇打断道,“既然他知道我与赵元曾秘密私会,便应该猜到赵元极有可能知道他与少秦王密谋造反的消息。如此一来,他猜到赵元会对自己不利,亦是情理之中。” “不会吧?”郑松仁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愕然道,“此事颇多曲折,洛天瑾虽然聪明,但毕竟是肉眼凡胎,岂能事事料敌于先?” “不!”清风沉声道,“洛天瑾极擅布局,尤其擅使连环计,往往将人置于死地,其人仍不自知。此一节,试看武林大会任无涯之死,足以窥测一斑。” “不错!”凌潇潇道,“洛天瑾聪明绝顶,心思缜密。凡事有一分的凶险,他都会做十分的准备。因此,我怀疑他同意柳寻衣的提议,目的是引赵元上钩。对此,我有七成把握。” 稍作沉吟,清风突然脸色一变,忙道:“洛天瑾暗中招兵买马一事,你可否” “爹放心,此事我从未告诉过赵元,他至今以为洛天瑾麾下只有贤王府弟子,断无其他人马可用。”凌潇潇阴戾一笑,诡谲道,“我故意不说,目的是引赵元冒然出手,与洛天瑾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待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再请爹率武当弟子,以高屋建瓴之势将他们荡除殆尽。事后,我以孤苦亡妻之名,捏造洛天瑾的遗言,宣称其临死前将中原武林托付于爹,并由爹暂接武林盟主之位,主持江湖大局!” 第640章 金刀入府 入夜,一支由十几辆牛车,数十人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贤王府后门。 他们的出现,立即引起守门弟子的警觉。 “站住!”未等众人靠近,为首的弟子突然高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三更半夜来此作甚?” 闻言,队伍中一位佝偻汉子大手一挥,阻止队伍前行,而后顺怀中掏出一纸书函,借着朦胧月光细细打量几眼,从而朝迎上前来的贤王府弟子谄笑道:“敢问这位大爷,此处可是贤王府?” “正是。”守门弟子一愣,抬眼朝车队眺望一番,狐疑道,“你们是……” “我们是均州来的杂剧戏班,奉一位叫……叫……”言至于此,佝偻汉子匆忙拿起书涵再度观瞧一眼,方才恍然大悟,“奉一位叫柳寻衣柳大爷的吩咐,专程来贵府搭台唱戏。” 说罢,佝偻汉子将书函递到守门弟子面前,赔笑道:“大爷请看,这是柳大爷派人送来的文书。” “杂剧戏班?” 守门弟子将信将疑,但见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洛阳贤王府,柳寻衣诚邀均州庆悦班于腊月初八登府唱戏,赏银钱三百,以增时乐。” “什么事?” 当守门弟子翻看文书时,林方大的声音陡然自后门传来。 “见过林门主!”守门弟子赶忙拱手施礼,同时将手中的文书上呈林方大,解释道,“这些人自称均州来的杂剧戏班,说是柳执扇邀他们入府唱戏……” “此事我知道。”林方大漫不经心地应道,“月初时,柳执扇曾找我们商议,腊八时节府中高朋满座,如何将此次集会办的热闹一些。找戏班入府搭台唱戏,是我出的主意。” “原来如此!” 闻听林方大的解释,守门弟子登时将心中的疑虑打消。 殊不知,柳寻衣早已接到赵元的命令,想方设法地安排三百名金刀校尉混入贤王府,无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恰巧当日他与苏堂、洛棋、林方大等人商议如何将腊八集会办的热闹一些,而林方大又在无意中提出找杂剧戏班入府的建议,柳寻衣灵机一动,趁势答应下来。 故而,今夜出现在贤王府后门的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庆悦班,而是天机阁的人马。 为首的佝偻汉子,乃是天机阁十大少保之一,魏良。 “你们戏班有多少人?” “算上搬卸搭台的伙计,总共六十一人。”魏良朝身后一指,憨笑道,“车上装的都是搭台布置的物件,大大小小数百种,人少了根本忙活不过来。” “演什么戏?” “遵照柳大爷的意思,演《杨家将》。”魏良对答如流,“忠义无双,上等雅戏。” “杨家将?”林方大稍稍一愣,而后缓缓点头,“也好,总比那些莺莺燕燕,情情爱爱的应景。” “大爷说的极是。” “对了!说好腊月初八,为何你们今夜便来?” “至少提前一天搭台,否则来不及。”面对林方大的质问,魏良表现的十分从容,“如果今夜不便入府,我们可以暂时去别处落脚,不过……店钱恐怕要另算,毕竟我们人吃马嚼,自均州至此折腾一趟花销不少。嘿嘿……小本买卖,赚的是辛苦钱,望大爷体谅。还有,车上的物件大都笨重不堪,需要劳烦大爷替我们暂时保管,我们在洛阳城人生地不熟,万一丢了、坏了,未免得不偿失。” “罢了!”林方大闲庭信步般在车队中来回游走几圈,不时掀开车上的遮布,朝里面观望一番,但见无甚可疑,方才点头应允,“你们可以进去,不过要记住,入府后一切听从柳大爷安排,手脚都给我放干净些,把眼睛、耳朵、嘴统统给老子收敛起来,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如若不然,非但拿不到半分赏钱,甚至连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面对林方大的威胁,魏良吓的脸色惨白,故作惶恐道:“贤王府威名满天下,小的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此放肆。大爷放心,入府后我们一定规规矩矩,绝不敢胡作非为。” “恩!”林方大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朝守门弟子吩咐道,“你引他们去东院,交由柳执扇安排。” “是。” 言罢,魏良朝林方大连连作揖,而后引着车队,战战兢兢地跟在守门弟子身后,小心翼翼地进入贤王府。 东院,柳寻衣独自一人坐在阶前,遥望星月璀璨,若有所思,仿佛望的出神,竟对守门弟子和魏良的到来全然不觉。 “拜见柳执扇!” 一声见礼,登时将柳寻衣从沉思中惊醒,抬眼看向魏良一众,心中悄然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沉吟道:“你们这是……” “均州的庆悦班到了。”守门弟子回禀道,“林门主命我将他们带到这里,交由柳执扇安排。” “哦!”柳寻衣应道,“刚刚我还在想他们何时抵达洛阳城,没想到如此不禁念叨。” “见过柳大爷!”魏良趁势朝柳寻衣拱手作揖,“贤王府的差事,我们岂敢耽搁?再者,柳大爷出手阔绰,小的们势必尽心尽力,准备周全。” “有劳!今日天色已晚,各位舟车劳顿,不如先行歇息,待明日一早再搭台不迟。” “一切听从柳大爷安排。” 言罢,柳寻衣将守门弟子打发回去,又命人将魏良一众安顿在厢房歇息,并派人给他们送去饭菜。 由于贤王府内人多眼杂,因此柳寻衣并不敢与魏良等人相认,以防被人察觉。 直至夜半子时,柳寻衣将最后一批外出巡守的人马安排妥当,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满心倦意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刚在东堂内发号施令,一呼百应,柳执扇真是好生威风,难怪不愿回临安,原来已是乐不思蜀了。哈哈……”房间角落,突然传出一道满含戏谑的笑声。 对于不速之客,柳寻衣似乎并不惊奇,依旧不急不缓地点燃烛台,优哉游哉地斟茶倒水,淡然道:“秦兄休要胡言乱语,如今朝中已有不少人对我心存非议,若再加上你的‘乐不思蜀’,恐怕我早晚难逃一死。” “说笑而已,柳兄切勿见怪!”秦卫意识到柳寻衣似乎心情不佳,故而赶忙赔罪,“侯爷专程交代,我们入府后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刚才我只看到魏良,并未看到你的身影,秦兄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一个杂剧戏班,如果冒出二三百人岂不是很奇怪?”秦卫撇嘴道,“刚刚露面的只有六十一人,剩下的都藏在车里。我和六个兄弟挤在一口‘棺材’里,憋的透不过气,险些活活闷死。” “侯爷何在?” “侯爷在府中进出多次,太过扎眼。”秦卫搪塞道,“因此他……他在别处潜伏,待明晚动手时自会出现。” “别处?”柳寻衣眉头一皱,不解道,“何处?” “这……我也不知道。”秦卫讪讪一笑,“侯爷神龙见首不见尾,岂能将行踪告诉我们?” 其实,赵元此刻正和云追月呆在一起。一者,防止云追月言而无信,临阵脱逃。二者,避免云追月暗藏祸心,破坏他们的计划。 至于秦卫所言,不过是托辞罢了。 “柳兄,看你愁眉不展,印堂发暗,似乎……心事重重?”秦卫担心柳寻衣追问赵元的下落,故而匆忙转移话题,“放心!此事过后,你必将平步青云,功成名就!” “侯爷欲杀洛天瑾,再杀凌潇潇,最后由我取而代之,号令武林群雄归顺大统。”柳寻衣苦涩道,“此事听来容易,可身体力行又何其艰难?” “你怕什么?”秦卫问道,“怕事情有变,还是怕自己无法号令群雄……” “秦兄,实不相瞒,我总觉得这件事进展的太过顺利,甚至有些蹊跷。”柳寻衣犹豫再三,终于将心中的忧虑向秦卫和盘托出,“洛天瑾明明已经知道我是朝廷的内应,为何非但不杀我,反而对我委以重任?难道只因为洵溱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还有,当我提议将府中弟子派去城中各处巡守时,府中几乎人人反对,唯独洛天瑾毫不犹豫地赞同,并且力排众议,乾坤独断,此一节更是令我忐忑不安。有道是‘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我心中隐隐不安,仿佛一切都是洛天瑾设下的圈套,只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柳兄,在你心里洛天瑾已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秦卫正色道,“你见惯他如何玩弄别人、如何哄骗别人、如何算计别人。因此内心未战先降,笃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因而将他的一切做法都视为精心设计的陷阱。其实,洛天瑾也是人,是人皆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在我看来,真正令你不安的并非洛天瑾,而是你的心魔。” “秦兄,我……” “我知道你对洛天瑾心存愧疚。他待你不薄,你不忍杀他,因而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拖延我们的计划。”秦卫提醒道,“但你不要忘记,洛天瑾密谋造反,如果我们不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一旦令其做大,大宋王朝必将腹背受敌,黎明百姓必将深陷水火。难道,你想因一己之私,而弃侯爷、弃朝廷、弃百姓于不顾吗?” “我……” “实不相瞒,朝廷早已制定好全盘计划,先灭洛天瑾,再灭金复羽。只有消除内患,方能抵御外敌。”秦卫炮语连珠似的说道,根本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至于你我,都是这盘棋中的一颗棋子。我们别无选择,唯有杀敌建功,才能摆脱卑微的命运,乃至封妻荫子,显祖荣宗。柳兄,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挨饿受冻的滋味吗?我绝不能回到从前,你也一样。因此,我们必须狠下心肠,将一切阻碍我们的人统统铲除,而后踩着他们的尸体,一步步地成就功名大业。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成就自己,才有资格论对错、论善恶、论是非……至于眼下,我们只能争生死、争成败、争朝夕!” “秦兄此言,振聋发聩,着实令我汗颜。” “柳兄不必感慨,明日洛天瑾必死无疑,你定能取而代之。唯有如此,朝中才有你我的立锥之地。若此事不成,侯爷必遭罢黜,而你我……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 第641章 天佑怜人 夜生洞穿一个窟窿,而后五指成抓,死死攥住窗外之人的咽喉。 柳寻衣的动作快若闪电,以至窗外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死死钳制。 紧接着,一道满含惊诧与痛苦的呜咽自窗外传来,闻听既熟悉又陌生的喘息声,柳寻衣大惊失色,左手匆忙将窗户推开,但见窗外之人,竟是多日未见的洛凝语。 今夜的洛凝语,气色虚弱,面容惨白,身形削瘦,精神涣散,宛若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病,与昔日神采奕奕,古灵精怪的刁蛮千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见此一幕,柳寻衣忽觉心痛如绞,羞愧万分。 他赶忙松开钳制着洛凝语的右手,眼神颤抖地望着泪眼朦胧的洛凝语,唇齿张张合合,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喉咙生涩,半晌未能发出一声。 如今,柳寻衣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何面目面对一片痴心的洛凝语? 他已经欺骗她利用她伤害她难道事到如今,柳寻衣还要故作好人,向她说一些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敷衍之词? 殊不知,即便柳寻衣已将洛凝语的心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但他依旧不肯罢休,直至今日,他仍在密谋除掉洛凝语的爹娘,非要将她推入无尽深渊,沦为家破人亡,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可怜人不可。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恨不能一剑刺死自己,以解心中之愧。 洛天瑾密谋造反,罪无可恕。凌潇潇蛇蝎心肠,其罪当诛。 然而,洛凝语何罪之有? 从头至尾,她都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对柳寻衣更是毫无心机,唯有一往情深。却不料竟要承受千般苦难,万般折磨,试问天理何在?公平何在?柳寻衣心心念念的道义又何在? 倘若洛凝语有错,她只错在不该生于洛家,不该成为洛天瑾和凌潇潇的女儿,更不该爱上人鬼难辨,虚情假意的柳寻衣。 这一刻,洛凝语垂泪无声,只是静静地望着柳寻衣,虽一言未发,却胜过万语千言。 她的目光温柔似水,令柳寻衣泫然流涕,黯然神伤。 她的目光炽热如火,令柳寻衣五内俱焚,柔肠寸断。 她的目光凌厉如刀,令柳寻衣心惊胆寒,魂飞魄散。 此时此刻,犹如天地凝固,时光滞缓。二人彼此对视,心绪交织,似转瞬一念,又似苍海沧田。 终于,柳寻衣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压抑,泪水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眨眼已是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你们都认为我愚昧无知,谁也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过去多久,洛凝语的声音终于响彻在柳寻衣的耳畔。 凝语,我 寻衣,看你伤心落泪,我生不如死。 只此一句,犹如一箭穿心,令柳寻衣神情一怔,脑中瞬间化作一片空白,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要杀爹对不对? 又是一箭穿胸而过,令柳寻衣心乔意怯,目瞪口呆。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 爹告诉过我,娘曾在祥云绸缎庄私会赵大人,无疑是对爹的背叛洛凝语不理会柳寻衣的诧异,依旧自言自语,那场本不该出现的密会,其实是你在暗中撮合 我 洵溱并未冤枉你,你真真切切是朝廷的内应 洛凝语宛若着魔一般,不知是在质问柳寻衣,还是在喃喃自语。 她的语气平淡如水,但偶尔泛起的阵阵哽咽,仿佛心死后的绝望,凄楚而悲凉。 你们都以为我愚昧无知,以为我心思单纯其实,我并不愚昧,你们每个人的所作所为,我统统看在眼里你们的是是非非,我也能分辨出一二爹不爱娘了,于是娘要报复爹而你,就是激起爹娘反目的罪魁祸首,对不对? 凝语,你听我解释 寻衣! 未等柳寻衣开口,神郁气悴的洛凝语突然跪倒在地,失声痛哭着向柳寻衣苦苦哀求:我求求你,能不能放过我爹?求求你,不要害我们家破人亡。只要你同意,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 望着自甘卑微的洛凝语,柳寻衣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他纵身跃出窗口,不假思索地跪在洛凝语对面,双手将她不断叩拜的娇躯死死托住,声音颤抖地说道:凝语,你不要这样,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要再骗我!洛凝语奋力挣脱着柳寻衣的双手,无奈柳寻衣力大无穷,任其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摆脱束缚,故而心生绝望,一下扎进柳寻衣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你一次又一次地骗我,于心何忍?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贤王府危机四伏,爹身处漩涡之中或是朝不保夕,而唯一能救他的人是你 凝语,你不要这样 寻衣,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洛凝语像一个惊恐无助的孩子,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无论发生什么事,求你放他一马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只要放过我爹 凝语洛凝语的孤独无助,柳寻衣看在眼中,痛在心头。 寻衣,我曾在你生死之际,求爹放你一马。今日,你能不能看在我救过你的情分上,饶爹一命?洛凝语神情激动,语无伦次,权当权当偿还我的恩情,行不行?我已经失去你,不能再失去爹 话音未落,洛凝语的理智再度被泪水淹没,依偎在柳寻衣的怀中,哭的像是找不到爹娘的孩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凝语,我答应你! 终于,柳寻衣下定决心,眼中涌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坚毅,他将洛凝语轻轻托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府主,不让任何人伤他性命 洛凝语的眼中闪过一抹狂喜,难以置信道:此话当真? 我柳寻衣对天立誓,决不食言! 说罢,柳寻衣将洛凝语缓缓扶起,安抚道:凝语,你不必多虑,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一定不会家破人亡,更不会孤苦无依。 那你 不必多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反而越痛苦。柳寻衣打断道,你不必胡思乱想,更不必杞人忧天。放心!我会妥善地解决一切,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寻衣,我相信你 天色已晚,回去睡吧!柳寻衣柔声道,我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正如太阳照常升起,贤王府也将太平依旧。 嗯! 得到柳寻衣的亲口允诺,洛凝语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她拭干泪痕,颇为乖巧地点点头,而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柳寻衣,未在迟疑,转身离去。 望着洛凝语远去的背影,柳寻衣的口中竟发出一道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刚刚看似洛凝语大闹一场,他不得不被逼妥协,实则亦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洛凝语逼他做出的选择,恰恰是他发自肺腑的选择。 保住洛天瑾,与其说帮洛凝语完成一桩心愿,倒不如说帮他自己了却一桩心事。 柳寻衣,你疯了吗? 突然,秦卫的声音自柳寻衣的身后响起:你刚刚对洛凝语的承诺,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实意? 秦兄,洛小姐是无辜的 是又如何?秦卫冷漠道,人各有命,尽凭天意。你可怜她,谁又来可怜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也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违背皇上的旨意。秦卫怒道,此乃妇人之仁,迟早会害死你我。依我之见,你已被美色迷昏头脑,理智早已荡然无存。 言至于此,秦卫眼神一狠,又道:不行!我不能让一个女人坏了侯爷的大事。既然你顾忌她的感受,我索性杀了她,一了百了! 且慢! 柳寻衣横身挡住秦卫的去路,义正言辞道:你想杀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柳兄,你唉!秦卫气的脸色涨红,愤愤不平道,你答应她保住洛天瑾,明日又如何向侯爷交代?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话虽如此,但柳寻衣心知肚明,赵元和洛天瑾一兵一贼,二者断不能共存。 因此,他已在心中暗暗笃定,如事到临头万般无奈,他唯有一死,以换取双方暂时罢手。 第642章 望风而动 凌晨,洛阳城郊,乱葬岗。 赵元孤身一人站于破坟陋冢之间,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阵阵野狗啃噬尸骨的吭吭声响。 他宛若一尊泥塑,迎风而站,举目望天,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大人即将为大宋王朝立下不世之功,云某在此向大人道喜。 突然,一道干瘪而嘶哑的声音自赵元身后响起,将其翩跹于夜幕苍穹的思绪瞬间拽回现实。 云圣主可知福祸相依,生死难测。赵元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本侯既可能高居庙堂,名垂青史。亦可能身首异处,落得千古骂名。 哦?云追月环顾着七零八落的骸骨,似笑非笑地问道,大人为何如此沮丧?难道你怕自己不是洛天瑾的对手? 不!本侯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洛天瑾,亦不在江湖中。言至于此,赵元伸手朝远处的森森白骨一指,自嘲道:说不定哪天,本侯的尸首也会像它们一样,被人用草席一裹,从而暴尸荒野,沦为野狗的腹中餐。 人死之后,只剩下一副臭皮囊,纵使为你打造一座富丽堂皇的陵寝地宫又有何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云追月道,生时争名逐利已是不胜其烦,难道死后还要攀比高低? 云圣主此言寓意深远,本侯佩服! 大人不必担忧,洛天瑾盛极而衰,气数将尽,明日必亡。云追月宽慰道,眼下,只要凌潇潇不临阵反悔,洛天瑾断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凌潇潇由爱生恨,她定然不会反悔。更何况,事已至此,纵使她反悔,只怕洛天瑾也不会放过她。此一节,凌潇潇比你我更加明白。赵元沉吟道,现在,本侯并不担心洛天瑾的归宿,而是担心洛天瑾死后又该如何收场? 虽然赵元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但云追月依旧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故而开门见山道:我的目的很简单,置洛天瑾于死地。至于其他的事,云某无心插手,也不愿插手。因此,明日洛天瑾一死,我将率人离开洛阳城。至于后面再发生任何事,都与云某和龙象山无关。 闻言,赵元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狡黠之意,与云追月四目相对,迟疑半晌,嘴角方才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称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云圣主果真是聪明人。 有道是‘强宾不压主’,云某怎敢与大人争功?云追月谦逊道,在下有自知之明,深知龙象山偏安一隅,远不是朝廷的对手,因此不敢在大人面前自作聪明。天色已晚,夜里风寒,明日乃成败关键,大人应养精蓄锐,早早歇息才是。 话音未落,云追月的身影已诡异地消失在原地,寒风徐徐,暗夜依旧,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赵元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上苍庇佑,助我明日顺利剿杀叛贼,匡扶大宋天下。 拂晓,贤王府客院内静如死寂。 砰砰砰!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将睡梦正酣的耶律钦突然惊醒。 当他猛然睁开双眸,却见四周仍是一片漆黑时,眉宇间不禁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砰砰砰! 当耶律钦准备翻身再睡时,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惊的耶律钦脸色一变,身体瞬间坐起。 望着门外若隐若现的黑影,耶律钦的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忐忑,谨慎道:什么人在外面? 宁王爷,我是洵溱! 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登时令耶律钦暗松一口气,下床的同时挥手将额头的汗水抹去。 天色未亮,何事找我? 当耶律钦揉着惺忪睡眼,缓缓将房门打开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吃一惊。 此刻,房门外不止有洵溱,还有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几位西域高手。 更令耶律钦感到诧异的是,他们的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困意,反而精神抖擞,一个个衣着整齐,肩上背着行囊,一副欲出远门的架势。 你们这是 宁王爷,进去说话! 未等耶律钦开口,洵溱已径自推开房门,率人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 耶律钦虽然满头雾水,却也知道洵溱几人不会谋害自己,故而关上房门,顺势将身上的大氅裹紧几分,一边蜷缩着略感寒意的身体,一边颤颤巍巍地走到桌旁将烛台点燃。 你们为何这副打扮? 宁王爷,恕我长话短说,速速收拾行囊,我们暂时离开贤王府! 什么? 洵溱的回答令耶律钦大惊失色,动作稍稍一滞,反问道:这是何意? 近日,贤王府内怪事连连,洛天瑾等人行径反常,空气中弥漫着凶险的气息。我担心贤王府即将遭逢巨变,因此想暂时出去避避风头。洵溱快速说道,腊月初八将近,府里的客人越来越多,难保龙蛇混杂,良莠不齐。继续留在这里,我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吧?耶律钦犹豫道,连洛天瑾都视我们为上宾,谁敢找我们的麻烦?更何况,赵元已走 我们在明,贼人在暗,唯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洵溱神思凝重,字字如刀,不要忘记,赵元虽然辞行,但柳寻衣仍在府中。因此,我担心赵元的突然离去,实乃声东击西之计,他极有可能去而复返,另有图谋。 你的意思是赵元和柳寻衣要对洛天瑾下手?耶律钦惊讶道,若真如此,我们更不能离开。万一洛天瑾出现什么闪失,我们的努力必将功亏一篑,少秦王的计划也将受到波及。 洛天瑾明知柳寻衣是朝廷内奸,却仍留在身边。由此足见,他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只待赵元自投罗溱分析道,我们客居于此,势单力薄。洛天瑾的帮手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但我敢肯定,如果大宋朝廷向洛天瑾出手,我们必是他们诛杀的目标之一。 不错!阿保鲁附和道,杀了我们,少秦王与洛天瑾的合作必将受到影响。如果我是赵元,一定双管齐下,一边派人铲除洛天瑾,一边派人对付我们。 我担心一旦闹将起来,洛天瑾根本顾不上我等。洵溱忧心忡忡地说道,仅凭我们在洛阳城的人马,恐难保周全。因此,当洛天瑾明知柳寻衣是内奸而仍放纵不杀后,我便暗中联络阿保鲁,筹备避险事宜。昨日傍晚,贤王府突然来了一个杂剧戏班,人数众多,甚是古怪,而且入府后直奔东院与柳寻衣会合,我担心这些人或是赵元安排的,因此连夜召集阿保鲁,让他率人接应我们离开。无论贤王府是吉是凶,我们都应远离是非之地,以求自保。此事我擅自做主,未与宁王爷商议,还望宁王爷恕罪! 洵溱无罪!耶律钦眉头紧锁,稍作思量便将其中的利弊关键了然于胸,缓缓点头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近日抵达贤王府的众宾客中,不知有多少人暗藏祸心,对我们心存杀机。如此想来,暂避锋芒不无道理。 宁王爷明鉴! 只不过耶律钦话锋一转,又道,我们与洛天瑾同坐一条船,他又待我们不薄,如果我们明知柳寻衣有问题却视而不见,甚至不辞而别,本王担心他会心生不满,从而破坏两家的关系。依我之见,是否向洛天瑾说一声 万万不可!洵溱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一者,上次我揭发柳寻衣的身份,洛天瑾非但不治他的罪,反而险将我扔下油锅。如果我们再冒然开口,我担心洛天瑾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嫌我们多管闲事,坏他计划。二者,‘走为上计’凭的是无声无息,悄然隐退,贵在一个‘秘’字。如果我们向洛天瑾辞行,且不论他是否同意我们离开,我们的行踪都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势必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怀疑。到那时,只怕有些人会按耐不住对我们的敌意,提前动手。因此,我们必须走的突然,而且要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一来,方能逃过一劫。眼下,谁都料不到我们会不辞而别,正是离开的绝佳时机。 可洛天瑾追究起来 无妨,我们只带一些随身之物,其余的仍留在贤王府。如果日后洛天瑾追问起来,我们胡乱搪塞一下即可,料想洛天瑾不会深究。 这 宁王爷不必担心,我们无需走远,只在洛阳城附近找一隐匿处落脚,静观贤王府的局势。洵溱知道耶律钦的心思,故而宽慰道,而且我们也不用离开太久,待腊月初八过后,中原群雄陆续离开,贤王府若太平依旧,则证明洛天瑾已解决所有麻烦。到时,我们再现身不迟。 这 宁王爷,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阿保鲁催促道,天将大亮,我们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好吧! 在洵溱和阿保鲁的再三劝谏下,耶律钦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应允:你们所言不错,若连命都丢了,还谈何大业?本王马上收拾一下,随你们离开。 苏忽萧阳,去将马车召至西院墙外。一炷香后,宁王爷和我将与你们在那里会合。记住,无论如何,天亮前我们必须出城! 第643章 生死由命(一) 藏器待时,见兔放鹰。 各路人马机关算尽,蓄势待发。有人粉墨登台,有人作壁上观,有人孤注一掷,有人进退不前…… 千呼万唤之中,这一天终于到了。 当不明真相的芸芸众客蜂拥而至,欲于腊八时节共聚一堂时,一场暗藏于晴天碧日之下的狂风暴雨,却错其锋芒,悄然而至。 腊月初七,白日无话。 洛阳城一派祥和,贤王府内热情洋溢,其乐融融。 黄昏时,柳寻衣依照计划,以“群雄毕至,誓保太平”为由,欲将八门弟子尽数遣出,于洛阳城各处轮值巡守,府中只留下极少部分老弱弟子招待八方宾朋。 对此,苏堂和洛棋皆心存异议,他们在东堂内与柳寻衣据理力争,但今日的柳寻衣却一反常态,非但对二人的担忧视而不见,反而一意孤行,甚至有些强势压人。 双方闹的不欢而散,苏堂、洛棋负气而走,二人简单商议一番,而后一起赶奔中堂,欲找洛天瑾决断。 然而,当苏、洛二人气冲冲地来到中堂时,洛天瑾正与各大门派的掌门、家主叙旧寒暄,堂中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依照洛天瑾新划分的宗级派属,地宗六派除湘西腾族外,其余的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唐门皆悉数到场。 玄宗八派缺席三位,分别是绝情谷、金剑坞和龙象山。剩下的青城、峨眉、河西秦氏、江南陆府及洛天瑾亲自扶持创立的三义帮均应邀前来。 不同的是,地宗门派多是掌门、家主亲自前来,而玄宗门派除三义帮来的是帮主薛胡子之外,其余几家来的多是门中弟子。他们的掌门、家主借故推脱,并未亲临洛阳城赴会。 此乃人之常情,毕竟地宗门派多与洛天瑾亲近,因而来此无忧。 反观玄宗门派,除三义帮之外,其余的都是洛天瑾昔日的对手。 眼下,中原武林名义上亲如一家,实则却是相互提防,心存忌惮。因此,他们不敢孤身进入洛天瑾的地盘,以免陷入险境。 但碍于武林盟主的威名和颜面,他们又不能公然拒邀,故而派遣门中弟子携厚礼前来。如此,既能避免性命之虞,又能保全彼此的体面,不至于被洛天瑾视为异类。 至于“改朝换代”后的河西秦氏,本应弃“金剑坞”而投“贤王府”。却不料,秦苦狡猾至极,休看他在洛天瑾面前说的天花乱坠,实则一回到河西,立刻杜门晦迹,息交绝游。任各路英豪前去拜会结识,他统统保持中庸之道,既不抗拒,亦不亲近。尤其是对贤王府和金剑坞,更是不偏不倚,不近不远。 今日,秦苦以“新官上任,内事繁多”为由,未能亲自到场,只派秦大代表前来。 此一节,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浮想联翩,但谁也不会主动道破。 洛天瑾为尽地主之谊,尽显武林盟主的大气与豪迈,自从这些宾客抵达洛阳城后,他几乎日日设宴款待,而且每一宴皆令众人酣畅淋漓,尽兴而归。 今日亦是如此,洛天瑾慷慨陈词,大抒豪情,众宾客此唱彼和,应声气求,中堂内笑语欢声,喜气洋洋。 一见如此,洛棋和苏堂不敢冒然打扰,只能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面色焦急地望着与众人称兄道弟的洛天瑾,一副有口难开的踌躇模样。 似是察觉到二人的异样,站在洛天瑾身旁的谢玄俯身耳语几句,而后不着痕迹地退出中堂,并将苏堂、洛棋召至僻静处。 “府主大宴宾客,你二人却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成何体统?” 面对谢玄的指责,苏堂、洛棋不禁面面相觑,匆忙拱手告罪。 “何事?” “二爷,柳寻衣欲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去城中巡守,我二人担心府内空虚,有贼人趁虚而入,于是和他争论起来。”洛棋沉吟道,“却不料,柳寻衣竟固执己见,根本不听我们的劝诫……” “等等!” 话音未落,谢玄突然眉头一皱,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柳寻衣欲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出府?” “正是!”苏堂愤愤不平道,“他说腊月初八各路人马齐聚洛阳城,难保龙蛇混杂,有人浑水摸鱼,趁机闹事。为顾全府主的名声和脸面,他提议派遣八门弟子,加强洛阳城的治安。” “这种事应该由衙门去做,与我们何干?”洛棋补充道,“二爷,我们绝非信不过柳寻衣,只不过此子太过年轻,难免意气用事,好了伤疤忘了疼。殊不知,上次正因为他的一意孤行,才令宋玉有机可乘,这次又……” “不必多言!” 谢玄大手一挥,思忖道:“你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柳寻衣的想法也没错。这是府主成为武林盟主以来,第一次宴请天下英雄,的确不能闹出笑话,失了体面。” “柳寻衣是黑执扇,管好他的下三门即可,又何必插手上三门和中平二门的事?”苏堂不满道,“昔日府主对他委以重任,遇到大事小情,他总愿与我们商量对策,倒也算兼听则明。但今日不知为何,他竟敢强势压人,越权行事。我们实在气不过,方才斗胆向府主谏言,请府主亲自定夺。” “此事不必惊扰府主。”谢玄稍作沉吟,忽然眼神一正,不容置疑道,“你们只管听从柳寻衣的安排,不必多虑!” “什么?” 谢玄的态度,俨然出乎洛棋和苏堂的意料,二人登时愣在原地,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二爷让我们……听从柳寻衣的调遣?”苏堂难以置信道,“可他只是黑执扇……” “难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谢玄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万万不敢!”洛棋忙替苏堂解围,“只不过,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出,万一府中有事……” “眼下,各大门派的掌门、家主尽在府中做客,可谓高手如云,贤王府从未像今夜这般固若金汤。试问有谁如此不开眼?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自寻死路?” “这……” “柳寻衣顾虑的极是,城中百姓多是手无寸铁的老实人,稍遇风浪便会惊恐万分,乃至以讹传讹,闹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如此,对府主的名声极为不利。眼下,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皆聚于洛阳城,天南海北,心思各异,极易爆发冲突甚至厮杀。故而,潜藏在城中的威胁远胜于府内,此一节毋庸置疑。”谢玄不顾洛棋和苏堂的反应,径自吩咐道,“你二人不必犹豫,遵照柳寻衣的安排行事吧!” 面对谢玄的强硬,洛棋不禁心生失落。苏堂却心有不甘,鼓足勇气追问道:“敢问二爷,将八门弟子尽数交由柳寻衣调遣……可是府主的意思?万一闹出乱子,二爷又是否……替柳寻衣兜着?” 闻言,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凝,讳莫如深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惶惶不安的苏堂,虽一言未发,但一股无形的气势却急剧攀升,将苏堂压的全身颤栗,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状,洛棋赶忙用手拽了拽苏堂的衣角,示意他不要犯拧。 “二爷息怒,是在下失言……” 终于,苏堂再也承受不住谢玄的威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上汗如雨下,喘着粗气向谢玄叩首赔罪。 “二爷,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洛棋趁势圆场,“我二人即刻返回东堂,听从柳执扇调遣。” “记住,柳寻衣和你们……不一样!”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叮嘱,谢玄蓦然转身,快步朝中堂走去。 与此同时,苏堂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而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真是怪事,府主和二爷何时对柳寻衣如此器重?”洛棋望着谢玄的背影,不住地喃喃自语。 “洛老啊!”大梦初醒的苏堂呆坐在原地,别有深意地感慨道,“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猜不出府主的心思?” “心思?”洛棋一愣,狐疑道,“你的意思是……” “刚刚二爷虽未直言,但他的言外之意足以彰显府主的真正心思。”苏堂苦涩道,“在府主心里,柳寻衣的地位早已超越你我。甚至,府主有意让柳寻衣执掌八门弟子的生杀大权。至于你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架空。” “不会吧?”洛棋惊愕道,“当初,府主将八门划而为三,怕的就是有人独揽大权,行僭越之举。多少年来,八门一向由三位执扇各自把持,相互牵制,甚至连府中七雄都无权干涉,今日又岂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而坏了规矩?” “小小的柳寻衣?”苏堂自嘲道,“比起这位小小的柳寻衣,你我恐怕连微末之士都算不上。在我看来,府主早已被柳寻衣灌下迷魂汤,否则断不会如此糊涂。现在,府主对他的信任,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府中七雄,乃至更甚。” “休要胡言乱语!”洛棋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二爷有令,你我不必妄自揣测,只管听命行事。否则,柳寻衣能否得势尚未可知,你我一定不得善终。” 闻言,苏堂不禁面露惨笑,然后在洛棋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摇头叹息着悻悻而去。 然而,当苏堂、洛棋离开后不久,昏暗的角落中突然闪出一道倩影。 刚刚,她已将苏、洛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浓艳的红唇悄然扬起一丝阴戾的冷笑。 …… 第644章 生死由命(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当酣畅淋漓的洛天瑾在谢玄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准备离席时,众人大都已酩酊大醉,有人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有人手舞足蹈,有人胡言乱语,扬言再饮三百杯,堂内堂外三五成群,熙攘不堪,场面十分滑稽。 “醉了!真是醉了!” 面对前仆后继的劝酒者,脸色涨红的洛天瑾一边向堂外走去,一边连连摆手道:“洛某今夜已喝的忘乎所以,只恨不知今夕是何夕?今年是何年?让诸位见笑了……” “哈哈……” 洛天瑾言语诙谐,不禁引来一阵大笑。 “明日是腊八节,洛某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向诸位宣布。”洛天瑾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囫囵不清地笑道,“希望各位替洛某做个见证,洛某必将感激不尽……” “洛盟主何必故作神秘?”有人起哄道,“谁人不知洛盟主明日嫁女,我等早在来此之前便已收到喜帖,对不对?” “不错!看来洛盟主真是喝醉了,否则也不会说出如此糊涂的话。” “哈哈……” 伴随着声声调侃,人群中再度传出阵阵哄笑。 其实,柳寻衣和洛凝语的婚事被取消并非秘密,在场也有不少人风闻。只不过,洛天瑾身为东主尚未宣布,其他人身为宾客更不便直言。因此,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皆是逢场作戏罢了。 “不对!不对!”洛天瑾吐着酒气,醉醺醺地说道,“我另有一喜……” “哦?”唐辕眼珠一转,好奇道,“敢问是何喜事?” “容洛某卖个关子,先不告诉你们……”洛天瑾神秘兮兮地说道,“待明日一早,你们自会知晓,呵呵……” “既然如此,我等便翘首祈盼到天明,沾一沾洛盟主的喜气!” “哈哈……一言为定!” 说话的功夫,洛天瑾忽然脚下一绊,若非谢玄及时搀扶,非狼狈地摔一跤不可。 见此一幕,众人不禁面露担忧,争先恐后地劝道:“洛盟主醉了,快请回去歇息!” “洛某不胜酒力,惭愧惭愧!”洛天瑾断断续续地说道,“诸位请便,洛某先……先……呕!” 话未说完,洛天瑾突然脸色一变,从而捂嘴朝一旁踉跄跑去,谢玄、邓长川等人赶忙追上去,小心伺候。 对此,众宾客相视一笑,倒也不会见怪。毕竟,今夜众人轮番向洛天瑾敬酒,他一醉如此,亦是情理之中。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请请请!” 洛天瑾的离席并未影响众人的雅兴,依旧觥筹交错,痛快吃喝。 “哎呀,洛夫人!” 宴席中,昆仑派掌门殷白眉率先发现凌潇潇的身影,登时脸色一正,匆忙起身朝凌潇潇拱手施礼:“见过盟主夫人!我等在此吃喝喧闹,不知是否打扰夫人休息?” “殷掌门说的哪里话?” 今夜,凌潇潇一身红装,浓妆艳抹,非但不再像昔日那般雍容华贵,反而显的魅惑十足,甚至有些……妖艳。简直与平日端庄大气的洛夫人判若天地,形同两人。 因此,她一出现,喧嚣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一个个满眼惊奇地望着她。 更有一些年轻弟子,因定力不足,竟借着朦胧酒意心中对风韵十足的凌潇潇暗生非分之想。 但心念一转,凌潇潇乃武林盟主的夫人,纵使酒壮怂人胆,亦不敢放肆半分。 “冬夜寒冷,诸位又喝的酩酊大醉,我担心大家酒后寒邪入体,故而命人熬了一些姜汤,大家趁热喝下,以便祛除酒气。” 说罢,凌潇潇玉手轻挥,众婢女端着一碗碗姜汤,挨个送到宾客们面前。 “诸位少林高僧虽未喝酒,却也在寒夜里与大家叙聊良久,因此也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吧!” “阿弥陀佛,贫僧多谢施主赠汤之恩!”玄明双手合十,亲自向凌潇潇道谢。 “无论长幼尊卑,来者皆是贵客。”凌潇潇又朝候在一旁的各派弟子一指,向婢女们吩咐道,“给各位少侠也送一碗,你们岂敢怠慢?” “多谢夫人!” 出于礼数,众人纷纷端起姜汤,一齐朝凌潇潇遥敬一番,而后趁热喝下。 有关凌潇潇与洛天瑾的矛盾,贤王府内尚且知之甚少,更何况这些外人?因此,面对贤王府女主人的热情好客,众人唯有无尽感激,又岂敢不识抬举? 更何况,凌潇潇的亲爹亦在宾客之列,任谁也不会想到区区一碗姜汤能有什么蹊跷。 很快,众人将姜汤喝罢,再度朝凌潇潇拱手道谢。 “诸位来到贤王府,便如同到家一般,千万不必拘泥,敬请自便!” “是,夫人!” “即是如此,我也不再打扰各位的雅兴,先行告退!” “夫人慢走!” 寒暄作罢,凌潇潇转身离去。她来的突然,去的从容,俨然是一位替洛天瑾关照四方宾朋的“贤内助”。 待凌潇潇走远,席中仍有不少人对其交口称赞,暗自羡慕洛天瑾能娶到如此贤惠的夫人。 与此同时,洛天瑾在谢玄、邓长川、黄玉郎的搀扶下回到书房。 然而,当黄玉郎将房门紧紧关上的一瞬间,洛天瑾飘忽不定的醉眼之中陡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霎时间,醉意全无,精神为之一振。 “府主,你这是……” 见状,邓长川和黄玉郎不禁一愣,二人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你们。”洛天瑾顺手接过谢玄递上的茶水,轻抿一口,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夜,贤王府将有大事发生!” “什么?” 只此一言,令邓长川和黄玉郎脸色一变,神情变的愈发迷惑。 “府主何意?” 面对邓长川的追问,洛天瑾缓缓摇头:“此事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们,今夜有人要杀我,但你们不必惊慌,因为我已做好应对之策。你们只需以静制动,谨防他人生变!” “嘶!” 洛天瑾的话没头没尾,令邓长川和黄玉郎听的心惊肉跳,半晌回不过神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刺杀武林盟主?”黄玉郎怒不可遏,忽然心念一转,惊诧道,“既然府主料到今夜有变,又为何让柳寻衣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出,如此一来,岂不是……” “玉郎不必惊慌!”谢玄打断道,“若非柳寻衣调出八门弟子,我们又岂能知道今夜有变?” “什么意思?”邓长川愣愣地望着胸有成竹的洛天瑾,错愕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为何柳寻衣将八门弟子派出,你们才知道……” 言至于此,邓长川突然灵光一闪,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难以置信道:“难不成……此事与柳寻衣有关?” “如此说来,柳寻衣真是朝廷安插在府中的内奸?”黄玉郎反应极快,只言片语间猜破要害,厉声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站住!” 洛天瑾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若杀他,不如先杀我!” “这……”黄玉郎满眼愕然,“府主这是何意?难道是我猜错了?” “不!”洛天瑾沉声道,“你猜的没错,今夜想杀我的人正是赵元和柳寻衣。” 邓长川大惊,忙道:“赵元已回临安,为何他……” “赵元根本没走,他假意回临安,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场戏。”谢玄解释道。 黄玉郎恨的咬牙切齿,道:“不必多言,我先杀柳寻衣,再找赵元算账……” “放肆!” 洛天瑾一声暴喝,登时将跃跃欲试的黄玉郎和不明所以的邓长川吓的身子一颤,二人呆呆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洛天瑾,惊讶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再说一遍,你们谁也不能伤柳寻衣一根汗毛,纵使……他要杀我。” “为何?” “真正的原因,日后我自会告诉你们。”洛天瑾不耐道,“但不是现在,因此你也不必多问。” “这……” 邓长川和黄玉郎群疑满腹,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谢玄,意思不言而喻。 “你们不必疑心,府主亦有他的难处。”谢玄安抚道,“待今夜过后,府主自会向你们解释清楚。” 闻言,邓长川和黄玉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虽然他们的心里仍是百思不解,但见洛天瑾和谢玄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他们也不便刨根问底。 “谢兄,我让你安排的事……进展如何?”洛天瑾不理会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反应,径自向谢玄问道,语气听上去竟有些焦虑。 “柳寻衣从均州找来一个杂剧戏班,那伙人眼下就在府中。”谢玄十分隐晦地说道,“今日,柳寻衣命他们在东院搭台,想必……” 言至于此,谢玄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神情纠结的邓、黄二人,而后直言不讳道:“想必赵元和柳寻衣打算在东院向府主动手。因此,我已令慕容白、邓泉率人将东院秘密包围起来。” “对呀!”邓长川恍然大悟,“我已有多日未见慕容白和邓泉,他们去哪儿了?” “该出现的时候,他们自会出现。”洛天瑾讳莫如深地说道,“今夜,东院一定十分热闹。” …… 第645章 生死由命(三) 府主的意思是黄玉郎眼珠一转,试探道,柳寻衣找的戏班有问题,他们今夜会在东院设伏,意在对付府主。而府主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将他们引入自己布下的天罗地br/> 大抵如此。面对黄玉郎的猜测,洛天瑾不可置否。 可是府中弟子皆已被柳寻衣派出去巡守,试问慕容白和邓泉又如何设伏?邓长川一语切中要害,难道府主已秘密将八门弟子召回? 对此,洛天瑾微微一笑,却未正面回答,而是有意搪塞:我知道你们心存疑虑,但此事解释起来,恐怕说到天明都说不清楚。总而言之,东院的事由我亲自解决,无需任何人插手。你们只管盯着其他人,谨防生变。 邓长川似懂非懂,迟疑道:府主说的‘谨防生变’和‘其他人’,不知指的是 夫人及武当派众人。谢玄脱口而出,稍后,你们一个去监视夫人,一个去监视清风道长,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即刻回禀于我。切记,事关生死存亡,千万小心,断不可马虎大意。 这 突如其来的剧变,本已令邓长川和黄玉郎心神不宁,此刻又听谢玄说出事关生死存亡这般严峻之辞,当下忐忑更甚。 虽对前因后果稀里糊涂,但他二人却隐隐感觉到,今夜的事似乎远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紧迫凶险。 谢玄所言不错,今夜事关生死存亡,断断不可轻视。洛天瑾正色道,我希望凌潇潇和武当派一切如常,如此皆大欢喜。倘若 言至于此,洛天瑾看向邓长川和黄玉郎的目光忽然变的柔和许多,担忧道:倘若事有变故,你们千万千万保护好自己,凡事灵活应对,切不可伤及自己的性命。你们是我的生死兄弟,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事。 洛天瑾的一席话,令邓长川和黄玉郎在大感意外的同时,心中倍受感动。 二人跪倒在地,朝洛天瑾重重叩首。邓长川义正言辞:府主对我们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情,我二人无以为报。今日纵然粉身碎骨,亦死而无憾! 休要胡言乱语,什么‘粉身碎骨’‘死而无憾’,简直是胡说八道!洛天瑾不悦道。 谢玄趁势安抚:让你们监视夫人和清风道长,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你二人不必过于紧张。 不错!洛天瑾将心中的忧虑压下,从而强颜欢笑,待此事过去,我定开封几坛好酒,与你们痛饮一番,不醉不休。 我有一事不明,敢请府主示下!黄玉郎踌躇道,赵元和柳寻衣是朝廷的奸贼,府主提防他们自是情理之中。可夫人毕竟是自家人,府主又为何 闻言,洛天瑾的表情微微一僵,似是内心颇有纠结,但见邓长川和黄玉郎皆是一副道,因此,外边的一切事宜皆由谢兄一人决断,我要专心致志地对付赵元,谁也不要去东院打扰我。违令者,严惩不贷! 遵命! 其实,洛天瑾封死东院大门,不让任何人打扰,真正目的是防止御林军的消息外泄。 在洛天瑾的心里,眼下时机尚未成熟,因此不愿太多人知晓自己暗中招兵买马的秘密。 他已在心中暗暗笃定,今夜的东院必将经历一场血战,最终除慕容白邓泉这些御林军之外,唯一能活着走出东院大门的,将只有自己和柳寻衣。 因为死人不会说话,故而御林军的秘密也将得到最大保护。 既然府主已猜出赵元的全部心思,不知接下来又将发生什么? 面对黄玉郎的询问,洛天瑾的眼中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幽光,喃喃自语道:接下来,他该到了! 他?他是谁 砰砰砰! 未等邓长川话音落下,又一阵敲门声不期而至,再度将几人的思绪打断。 洛天瑾的嘴角猛然抽动一下,内心或是紧张或是激动,竟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而后在谢玄三人惴惴不安的目光中,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向门外问道:何人? 府主,在下柳寻衣! 第646章 生死由命(四) “吱!” 当面色凝重,眼神复杂的洛天瑾缓缓打开房门时,门外站着的是同样面色凝重,眼神复杂的柳寻衣。 门分左右,洛天瑾与柳寻衣迎面而站,四目相对,彼此无语,心情之繁复,神态之凄然,非言语所能形容。 此时,二人之间仅隔着一道门槛。 然而,这道门槛却像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将父子二人的心彻底隔离。 就这样,二人默默对望着,许久、许久…… 直至房间内的谢玄、邓长川、黄玉郎缓缓行至近前,洛天瑾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猛地精神一震,下意识地转动几下眼珠,将即将溢出的泪水生生逼退,而后轻咳两声,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向柳寻衣问道:“何事?” “柳寻衣,你……” “长川、玉郎,去忙自己的事吧!” 当满心愤懑的黄玉郎欲向柳寻衣兴师问罪时,洛天瑾突然眼神一正,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谢兄,你也去吧!” 谢玄心生忧虑,迟疑道:“可是……” “无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道出无数含义,谢玄明白洛天瑾的心思,故而与满脸纠结的邓长川、黄玉郎对视一眼,而后轻叹一声,侧身走出书房。 黄玉郎和邓长川稍作犹豫,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思恍惚的柳寻衣,最终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先后离开。 “进来说话。” 洛天瑾不理会依依不舍的谢玄三人,向柳寻衣淡然一笑,转身走回房间。 此刻,柳寻衣的双腿如灌了铅似的,迈过一个小小的门槛,竟像迈过三山五岳一般,累的精神萎靡,心力交瘁。 “喝茶!” 洛天瑾颇为热情地将一杯茶递到柳寻衣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无论有什么事,你且慢慢说,我也醒醒酒。” 洛天瑾的态度和蔼可亲,言语轻柔令人如沐春风,宛如长辈与晚辈闲聊家常。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柳寻衣强压着内心的波澜,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回答,“眼下,武林群雄尽在府中做客,在下为增明日之乐,专程从均州找来一个杂剧戏班……” “嗯。”洛天瑾漫不经心地点头道,“如此小事,你做主便可,不必上禀。” “是……”柳寻衣吞吞吐吐地说道,“只不过,众英雄来自五湖四海,各有喜好,亦各有忌讳。有道是‘众口难调’,因此唱什么戏断不可马虎,以免一不小心触犯哪位英雄的逆鳞。毕竟,府主宴请群雄是为高兴,不是为别扭。” “此言在理。”洛天瑾用手轻轻按揉着额头,随口应道。 “在下愚昧,实在拿捏不准其中的分寸,因此深夜前来向府主讨教。” “哦?”洛天瑾动作一滞,而后伸手摸向案上的茶杯,反问道,“你打算如何讨教?” “因为不知道合不合时宜,因此我不敢令他们将戏台搭在中堂,而是搭在东院。”柳寻衣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出,“在下深夜前来,是……想请府主亲自去东院提前观阅一番。如此一来,若无问题,明日便可将众宾客引至东院赴宴看戏。若有什么变化,亦可让戏班悄悄撤去,不会惊动八方宾朋。” 闻言,洛天瑾端起茶杯的手下意识地悬停在半空,眼神莫名地望着强颜欢笑的柳寻衣,一时竟没有开口作答。 面对洛天瑾的突然沉默,柳寻衣的心脏宛若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般,紧张的五内翻腾,肠胃缠绞,喉咙生涩,虚汗外流,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短短一瞬间,却如无数春秋一般难熬。此刻,柳寻衣除了脸上不见汗水,贴身的衣物皆已被汗水浸透,冰凉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令其如芒刺在背,分外难受。 “哦!” 不知过去多久,洛天瑾的口中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字意味深长的回答。 “不知府主的意思是……” “你考虑的十分周到,很好。”洛天瑾一边喝茶,一边用平淡如水的语气称赞道。 “谢府主谬赞。” “那……我们走吧!” 终于,洛天瑾如同下定决心似的,陡然放下茶杯,起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 “嗯?” 面对柳寻衣的欲言又止,洛天瑾稍稍一愣,回身望着满面愁容的柳寻衣,故作费解道:“还有何事?” “没……没什么……” 柳寻衣刚刚的阻拦,是情不自禁地肺腑之言,并非他有意为之。 因此,当洛天瑾追问时,柳寻衣已恢复理智,故而神情木讷地呢喃道:“没事……我们走吧……” 洛天瑾对柳寻衣的心思自是了然于胸,但他却佯装毫无察觉,轻轻点头,而后闲庭信步似的朝东院走去。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洛天瑾的背影,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如此挣扎片刻,索性将心一横,快步跟上前去。 …… 星河月下,贤王府的客院内,邓长川悄无声息地伏在房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漆黑寂静的房间。 一炷香之前,贤王府的几名弟子合力抬着昏睡不醒的清风,以及孤月、孤星两位道长来到此处,并将他们安顿在客房内歇息。 此刻,邓长川密切监视的房间,正是武当掌门清风的住处。 隐约间,可以听到房中不时传出阵阵鼾声,俨然清风三人睡的正熟。 正当百无聊赖的邓长川暗暗揣度今夜的诸多怪事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飘忽而至,眨眼落在邓长川身旁。 “什么人……” “嘘!” 未等邓长川应变,来人突然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提醒道:“别慌,是我!” 借着朦胧月色,邓长川定睛细瞧,但见此刻伏在自己身旁的人,竟是被洛天瑾派去监视凌潇潇的黄玉郎。 见此一幕,邓长川不禁暗吃一惊,小声道:“玉郎?你不在内院盯着夫人,来此作甚?” “我正是为夫人而来。” 言罢,黄玉郎伸手朝远处一指,邓长川匆忙举目远眺,但见廊中,两只明晃晃的灯笼缓缓而来。拄灯之人竟是武当弟子郑松仁和张松义,而跟在灯笼后的婀娜倩影,赫然是凌潇潇。 “夫人……” “嘘!” 未等邓长川惊呼出声,黄玉郎再次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同时将他的身体朝下拽了拽,嘘声道:“别出声,当心被人察觉!” 在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小心监视下,凌潇潇蹑手蹑脚地步入客院。 郑松仁和张松义左右顾盼,似在打量四周的环境,又与凌潇潇窃窃私语一番,而后凌潇潇不再犹豫,径自推门进入清风的房间。 与此同时,郑松仁和张松义分别朝孤月、孤星二人的房间走去。 转眼间,客院内再度变的空空荡荡,一片死寂,犹如刚刚他们三人未曾来过一般。 邓长川死死盯着漆黑如墨的客房,凝声道,“府主所言不虚,夫人果然有鬼。” “唉!”黄玉郎叹道,“赵元在外,柳寻衣在内,又有夫人生变于肘腋之间,贤王府眼下真是多事之秋。” “是啊!”邓长川心情沉重,语气愈发凄凉。 “我们现在怎么办?”黄玉郎迟疑道,“下面毕竟是夫人,无论她做出什么事,你我都不能自作主张。万一生变,我们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好生为难。要不……先将此事禀告二爷?” “行!”邓长川眼前一亮,连连点头,“二爷知晓个中缘由,比你我清楚其中的利弊关键。玉郎,你且在此盯着,我去找二爷!” “好……” “二位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如果你们对老夫感兴趣,不必藏头露尾,躲躲闪闪,大可临近一观!” 未等黄玉郎应答,一道苍老而阴沉的声音如无声迅雷一般,骤然自二人身后炸响。 闻言,邓长川和黄玉郎登时心头一惊,脸色瞬间变的难看无比,蓦然起身,一齐朝身后望去。 此刻,一道干瘦而苍老的身影静静伫立于鸱吻之上,削瘦的身体仿佛蕴含着天地之威,身后是弯月繁星,夜幕苍穹,将其映射的无比诡异。 “清……清风道长!” 辨清来人,邓长川和黄玉郎不禁眼神一变,心中突生出一丝不安。 “玉郎,怎么办?”邓长川低声问道,“是战是退?” “清风道长乃府主恩师,我们岂敢造次?”黄玉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回答,“更何况,武当掌门名震天下,武功深不可测,绝非浪得虚名,你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如此,我们退。”邓长川提议道,“你我一左一右,让其分身乏术。” “好!” “不必枉费心机,今夜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清风一眼洞穿二人的心思,却并不急于出手,而是朝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左右依次指了指。 二人大惊,匆忙侧目。不知何时,孤月、孤星已站在一旁,将他们的退路死死封住。 见状,黄玉郎心头一沉,呢喃道:“看他们的架势,似乎来者不善……” 邓长川稍作迟疑,向清风拱手道:“清风道长怕是有所误会,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此处……” “你们不必再演戏,大家早已是心照不宣。” 伴随着一阵满含讥讽的笑声,凌潇潇自客房走出,抬眼望向手足无措的邓、黄二人,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机,幽幽地说道:“洛天瑾派你们来监视我,如此雕虫小技,又岂能瞒过武当派的前辈?如今,洛天瑾身陷囹圄,大势已去。邓长川、黄玉郎,我念你们是贤王府的家臣,多年来劳苦功高,如果你们肯弃暗投明,束手就擒,我可以保你们性命无虞。如若冥顽不灵,一意孤行,今夜唯有……死路一条!” …… 第647章 生死由命(五) 夜越来越深,一片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恰合时宜地将月光遮住,令本就朦胧昏暗的夜色变的愈发阴沉。 贤王府大门,一众守门弟子被突如其来的“云遮月”吓了一跳,纷纷抬眼望天,口中不住地抱怨。 “什么鬼天气?寒冬腊月本就阴风刺骨,不料老天爷竟连一丝月光都不肯施舍给我们。” “我的手脚早已冻的麻木,现在感觉连嘴都不是自己的,一说话就忍不住哆嗦。” “天一冷就犯困,我的眼皮子早就打架喽!” “老冯,给我们讲讲你昨天去名伶雅苑的事吧?听说那儿新来了几个姑娘,怎么样?长的俊不俊俏?” “小点声!找死啊!”一名四十余岁的汉子满脸紧张,破口大骂,“黑执扇定的规矩,从腊月初一到腊月十五,府中任何弟子不得擅自外出喝酒,更何况喝花酒?如果此事让门主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一名年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弟子插科打诨:“怕甚?咱们是江湖豪杰,又不是和尚老道,柳寻衣凭什么不让我们喝酒逛窑子?整天规矩这个、规矩那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管事儿。说到底,他柳寻衣不就是个绣花枕头吗?除了勾引小姐还有什么本事?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他妈虚伪……” “啪!” 未等年轻弟子把话说完,老冯突然冲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登时将其他弟子吓的精神一震,困意全无。 “老冯,你……你他妈打我作甚?” “闭上你的臭嘴!毛都没长齐的小王八蛋,入府没几天,竟敢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黑执扇,你找死啊?” 年轻弟子一脸委屈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抱怨道:“我是入府不久,可柳寻衣入府也没两年。他能靠女人上位,没准我也能……” “你还敢说!” 老冯扬手欲打,吓的年轻弟子赶忙躲到一旁,嘟囔道:“我又没说错……” “你知道个屁!”老冯骂道,“黑执扇入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替府主出生入死,名震江湖的时候,你他妈还躲在爹娘的被窝里撒娇呢!小王八羔子,不知天高地厚,幸好今天当值的都是自家兄弟,如若不然,你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守卫趁势圆场:“老冯,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甭和他一般见识!”言罢,又向年轻弟子说道:“小子,你也别不服气。黑执扇能有今时今日,还真不是靠拍马屁和哄女人,人家有实实在在的本事。我且问你,你可知洛阳城昔日有座凤鸣楼,还有两个帮派,一个叫铁掌帮,一个叫金刀门?” “这……”年轻弟子迟疑道,“好像听说过……我不是洛阳人士,因此不太了解。” “我告诉你,昔日的凤鸣楼、铁掌帮和金刀门确实存在。”另一名弟子插话道,“但现在没了。” “为何?” “问得好!”又一名弟子笑道,“曾记得,前年除夕夜,我们家小姐被蒙古小王爷汪清术掳到凤鸣楼,是黑执扇单枪匹马,一人一剑血洗铁掌帮和金刀门。有道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一夜,黑执扇从凤鸣楼救出小姐,一连斩杀两百多人,身上留下大大小小七十八处刀伤。自那之后,凤鸣楼、铁掌帮和金刀门就从洛阳城彻底消失了。小子,这可不是吹的,黑执扇在凤鸣楼一战成名,江湖人尽皆知。至于后来在颍川、少林、辰州、河西、天山、吐蕃立下累累战功,一次次九死一生,血海里摸爬滚打自是不必再提。换做是你,且不论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单说这份胆识,恐怕你都不及黑执扇的万分之一。” “黑执扇在府中,尤其是在下三门弟子中威望极高。日后切记不可再胡言乱语,否则无需黑执扇动手,下三门弟子便能将你活剐了。” “真看不出来,柳寻衣年纪不大,竟如此了得……” “什么事都让你看出来,你早就被府主提拔了,又岂会站在这儿守门?殊不知,黑执扇入府时便已从天山玉龙宫历经一圈生死,替府主夺回‘惊风化雨图’。这便是你和他的差距,人家入府就能吃喝玩乐,而你入府只能站在这儿看门,哈哈……” “行了!一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们守门都犯瞌睡,怎好意思议论人家黑执扇?”老冯年纪最长,故而教训起这些小字辈亦是信手拈来,“不过你们也不必妄自菲薄,守门也不是谁都能守的,这可是贤王府的脸面。近日府中贵客如云,来的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因此你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懒散,唯独这几天不行。” “是。” 见其他弟子对自己颇为恭敬,老冯有些得意忘形,承诺道:“等忙过这几天,老子带你们去名伶雅苑逍遥快活……” “真的?” “嘘!”老冯脸色一变,低声道,“老子说话算话!不过此事不宜再提,以免吃不了兜着走。” “没问题……” “你们快看!” 未等众人窃喜,刚挨一记耳光的年轻弟子无意间瞥见街道远处有几人缓缓而来,登时眼神一变,匆忙招呼众人。 “三更半夜的,那些是什么人?” 老冯眯起眼睛,仔细观望着渐行渐近的一行人,右手不着痕迹地摸上腰间的钢刀。 与此同时,众守卫纷纷抽出兵刃,一个个小心谨慎地盯着来人。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贤王府门前,打眼望去,约莫十余人。 “你们是什么人?” 老冯经验丰富,并未冒然靠近,而是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质问道:“为何来此?” “劳烦通禀一声,赵元求见洛府主!” 伴随着一阵轻笑,为首之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令老冯既熟悉又陌生的端正脸庞。 来人,正是久未露面的赵元。 “你是……赵大人?” 老冯时常于府门前值守,因此对出入多次的赵元并不陌生。 辨清赵元的身份,老冯不禁一愣,而后示意众人收起刀剑,自己则慌不择路地跑下台阶,朝赵元跪拜施礼:“见过赵大人!” “阁下并非官府中人,因此不必对本官行此大礼。”赵元表现的十分平易近人,亲自将老冯搀扶起来。 此刻,其余的守卫纷纷围上前来,先后向赵元拱手施礼。 “不对呀!”突然,脸颊红肿的年轻弟子眼神一变,诧异道,“数日前,赵大人明明已经启程回临安,为何今夜……” “不错!本官确已启行,不过行至半路,又忽然想起自己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于是马不停蹄地折返回来。” “哦!”老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难道,“可此刻天色已晚,想必府主已经歇息……” “那件东西对本官十分重要,没有它我不能回去复命。”赵元打断道,“因此,今夜我非取不可,望各位义士多多理解。” “重要的东西?”老冯犹豫道,“敢问……是什么?” 闻言,赵元的嘴角扬起一抹和善的微笑,伸手将老冯招至近前,似乎不愿让旁人听到。 老冯见赵元如此“抬举”自己,不禁喜上眉梢,不假思索地附耳上前,全无戒备之心。 “本官遗忘的东西是……洛天瑾的项上人头!” “你……” “噗!” “额……” 未等老冯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忽觉心口一凉,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当他强忍着剧痛与虚弱俯首而望时,却见自己的心口处,不知何时已深深插入一柄短刃。 霎时间,血流如注,直溅的赵元满身殷红。 “兄弟们小心!”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二十几名守卫登时作鸟兽散,纷纷闪避至三丈开外,一个个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赵元。 “区区小卒,何劳大人出手?” 干瘪而嘶哑的声音突然自赵元身后响起,云追月行至近前,目无表情地下令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以邵元庆和无名为首的龙象山弟子如狼似虎一般朝守卫们扑去,双方眨眼战成一团。 一时间,惨叫声、嘶喊声、打斗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大人,请!” 云追月伸手朝府门一指,而后与赵元一起踩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闲庭信步般拾阶而上。 一路走来,身旁不时有人惨死倒下,他二人却视若无物,全然不为所动。 “依照大人的计划,今夜的贤王府已是一座空城,我们可登堂入室,直捣黄龙!” 言罢,邵元庆和无名合力将厚重的府门左右推开,将空空荡荡的贤王府展露在云追月和赵元面前,宛若……狐入鸡舍,虎荡羊群。 “云圣主可有兴趣陪我一起去送洛天瑾最后一程?” “不急!”云追月冷笑道,“云某……想先去拜会凌潇潇。” “为何?” “因为她曾派人前往许州,刺杀我的女儿。”当云追月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变的阴冷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赵元暗吃一惊,忙道:“万万使不得!凌潇潇如今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如果你们内讧……” “大人放心,云某说笑而已。”云追月的眼中精光闪烁,似笑非笑地说道,“眼下,贤王府虽然空虚,但并非全无阻碍,仍有一些虾兵蟹将游走于府中各处,比如……洛天瑾麾下的头号人物,谢玄。云某愿替大人解决这些麻烦,以消后顾之忧。” “原来如此!”赵元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拱手道,“有劳云圣主费心,多谢!” “大人若想谢我,何不将洛天瑾的人头拿来?” “放心,洛天瑾今夜插翅难飞。” “大人请!” “云圣主自己小心!” 寒暄作罢,赵元与云追月分道而行,前者火急火燎地赶赴东院,后者则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率人直奔内宅。 …… 第648章 生死由命(六) 报! 一道满含惊恐的传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名神色慌张的贤王府弟子连滚带爬地闯入中堂,忙不迭地跪在谢玄面前,口不择言道:祸事了!祸事了!二爷,贤王府祸事了! 什么? 此时,灯火通明的中堂内只有谢玄和十几名亲信弟子。众人一听弟子传报,无不大惊失色,一个个再也坐不踏实,纷纷起身涌上近前,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来龙去脉。 传报弟子本就满心紧张,此刻又被众人团团围住,更是心慌意乱,方寸全无。一双颤抖不已的眼睛飘忽不定,顾应不暇,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嘈杂质问,他数次欲言又止,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慌什么? 突然,谢玄愠怒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登时将熙熙攘攘的场面镇压的寂静无声。 众人自觉散开,谢玄迈步上前,一双虎目直直地盯着瑟瑟发抖的传报弟子,不慌不忙地问道:府主命你昼夜监守夫人,你不在内院盯着,来此作甚?又为何满口胡言乱语,惹得人心惶惶? 二爷,大事不好了!弟子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迅速理清院的一场血战已渐渐落下帷幕。 此刻,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邓长川和黄玉郎狼狈地躺在地上,他二人的兵刃被武当弟子无情地丢到一旁,与泥土荒草为伴,显得分外孤寂。 二人周围,以郑松仁和张松义为首的武当弟子持剑而立,至少十几把利刃架在他们身上,令本已身负重伤的二人更难以动弹半分。 一旁,清风与孤月孤星负手而立,看三人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悠然姿态,俨然这一战赢的颇为轻松。 武当派不愧是武林二宗之一,果然高手如林。邓长川强忍着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武当一向自诩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却不料竟也会做出如此下流不堪的卑鄙行径咳咳 话未说完,邓长川剧烈咳嗽起来,口鼻中喷出一大股鲜血,令人触目惊心。 邓长川黄玉郎!凌潇潇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们,幽幽地问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究竟降不降? 凌潇潇黄玉郎艰难地开口骂道,你身为人妇,竟然心生歹念,弑夫夺权,实乃不忠不义,蛇蝎心肠,你简直猪狗不如 住口! 张松义眼神一狠,宝剑死死抵住黄玉郎的咽喉,令其喉结一紧,声音戛然而止。 只要我二人有一口气在,定不负府主的知遇之恩邓长川恶狠狠地说道,你最好现在杀了我们,否则我们定将你今夜的卑鄙行径告知天下,让你遭人唾骂,遗臭万年 凌潇潇怒不可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不要逼我!洛天瑾大势已去,愚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呸!我二人宁可在黄泉路上替府主牵马坠蹬,也不会苟活于世为你提灵长智 废话少说!动手吧! 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大义凌然,慷慨赴死,令武当众人心生动容,暗暗钦佩他们的傲骨气节。 洛天瑾无情无义,自私贪婪,他究竟有什么好,竟值得你们如此对他? 然而,面对凌潇潇的逼问,邓长川和黄玉郎却面露鄙夷,仰天大笑。 好好好!笑吧!你们尽情地嘲笑我吧!死吧!都去死吧! 凌潇潇发疯似的又喊又叫,郑松仁心中大惊,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清风,但见清风面露苦涩,稍作迟疑,最终缓缓闭上双眸。 郑松仁心领神会,不禁暗生怜悯,转而与张松义等人对视一眼。 武当众弟子稍作犹豫,而后将心一横,眼神一狠,十几把利刃如狂风暴雨般,朝狂笑不止的邓长川和黄玉郎刺去。 第649章 生死由命(七) 在贤王府内忧外患,危机重重的同时,对一切全然无知的洛天瑾跟着柳寻衣的脚步,缓缓来到静如死寂的东院。 由于柳寻衣将下三门弟子尽数派出,因而今夜的东院内只有寥寥几人负责留守。 更有趣的是,对于这些守夜弟子,洛天瑾竟是分外陌生,遇到的一张张脸庞皆是生面孔,仿佛这些弟子是从天而降,根本不属于贤王府。 洛天瑾何许人他虽不经常出现在众弟子面前,但入府的每一名弟子他都亲自垂询,并且过目不忘,因此今夜留守在东院内的下三门弟子究竟是人是鬼,他一眼便能洞悉究竟。 只不过,洛天瑾看破不道破,面对这些假冒弟子唯唯诺诺的施礼,他仍含笑应答,神态从容,佯装对一切毫无察觉。 在心登台唱戏。柳寻衣不着痕迹地朝魏良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同时故作轻松地向洛凝语解释道,今夜我请府主来把把关,看他们唱的如何 好啊洛凝语顿时来了兴趣,连连点头道,我也好久没看戏了,今夜正好 不可 洛凝语话音未落,洛天瑾和柳寻衣竟是异口同声的出言拒绝,此举不仅令洛凝语一愣,同时令洛天瑾和柳寻衣下意识地对望一眼。 此刻,三人心思各异,眉宇间浮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神色。 洛天瑾的审视柳寻衣的惊愕洛凝语的狐疑,无不体现的淋漓尽致。 爹,寻衣,你们这是 语儿,天色已晚,夜里风凉,你衣着单薄,当心染上风寒。洛天瑾故作不悦,教训道,快回去睡觉你若想看戏,明日自会让你看个够。 不错见洛天瑾未起疑心,柳寻衣暗自庆幸,连忙附和道,今夜他们只是走走过场,没什么意思。明日才正式登台,到时我一定给你留个好位子。 为何你们今夜古里古怪的洛凝语迟疑道,我只想看看戏,你们何必 回去睡觉洛天瑾脸色一沉,愠怒道,怎么难道你连爹的话也不听 我望着严词厉色的洛天瑾,洛凝语忽觉心中委屈,嘟囔道,回去便回去,何必凶巴巴的 说罢,洛凝语再度朝四周环顾一圈,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叮嘱道:寻衣,替我好好照顾爹。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看向洛凝语的眼神变的愈发复杂。 此刻,乔装改扮的秦卫站在戏台边冷眼旁观,缩在长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眼中迸射出一抹寒光。 言罢,洛凝语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并且一步三回头,直至洛天瑾和柳寻衣的身影彻底模糊在一团昏暗之中。 见洛凝语平安离去,洛天瑾和柳寻衣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洛府主,请喝茶 心急如焚的魏良仍不肯罢休,再度端起茶杯递到洛天瑾面前,谄媚的语气中已隐约透出一丝急迫之意。 洛天瑾稍稍一愣,而后不急不缓地接过茶杯,在魏良既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洛天瑾突然轻笑一声,随手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茶不忙喝。 闻言,魏良脸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抖动一下,可未等他应答,柳寻衣赶忙圆场道:不错正事要紧,还是先看戏吧 说罢,柳寻衣匆忙招呼众人,催促他们速速登台。 这戏也不忙看。 洛天瑾的声音再度响起,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一个个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恨不能提到嗓子眼,他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来,强作镇定道:府主的意思是 你刚刚说的不错。洛天瑾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柳寻衣的眼睛,讳莫如深地笑道,时间宝贵,正事要紧。 这柳寻衣的心中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但一时又理不清头绪,故而强颜欢笑道,府主说的极是,所以我才催促他们 不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我说的正事并非唱戏,而且这些人也不会唱戏,你又何必为难他们 嘶 柳寻衣暗吸一口凉气,心中愈发笃定洛天瑾已看破端倪。 时辰不早了洛天瑾缓缓起身,慵懒地伸展着四肢,漫不经心地说道,寻衣,把潜伏在四周的刀手统统叫出来吧你们若再不动手,天可要亮了。 哗 此言一出,东院内登时一片哗然。 哼既然已经挑明,我们也不必再装模作样,藏头露尾。兄弟们,亮家伙 魏良眼神一变,脚下迅速后撤几步,同时暴喝一声。 噌噌噌 伴随着一阵刀剑出鞘的声响,戏台旁的数十人纷纷亮出兵刃。与此同时,两侧的厢房内一窝蜂地涌出上百名手持利刃的金刀校尉,眨眼将洛天瑾团团围住,一个个虎视眈眈,跃跃欲试,准备随时向他发出致命一击。 见状,柳寻衣的脸上不禁变颜变色,吞吞吐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一招偷天换日,调虎离山。洛天瑾颇为满意地打量着四周,感慨道,看来赵元为了对付我,费了不少心思。既是如此,赵大人何不现身一叙 这 啪啪啪 未等柳寻衣从震惊中清醒,一阵清脆的掌声陡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神情傲然,目光坚毅的赵元缓缓推开人群,迈步朝洛天瑾走来。 洛府主不愧是武林盟主,临危不乱,果然有胆有识。 赵大人也不愧为朝廷钦差,不择手段,果然尽忠职守。 面对暗含嘲讽的洛天瑾,赵元不怒反笑,忽然眼神一正,顺袖中掏出一纸密函,于众目睽睽之下高高举起,一字一句地说道:丞相有令,洛天瑾密谋造反,罪不容恕。今由东府天机阁赵元率少保九名校尉三百,诛杀叛贼,明正典刑 第650章 生死由命(八) “洛天瑾,本侯已设下天罗地网,任你再有本事也插翅难飞。”赵元目光不善地盯着洛天瑾,冷漠道,“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以免一误再误,累及无辜。” “哼!”洛天瑾蔑笑道,“在我的地盘也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天罗地网’?素闻天机侯麾下有十大少保,而且个个身手不俗。只不知……究竟厉害到何等地步?”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骤然一变,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看向洛天瑾的眼神变的愈发纠结。 “虚名而已,愧不敢当。”赵元故作谦逊,“本侯麾下的十大少保谈不上厉害,与武林盟主相比更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其中最差劲的一个你已领教过,便是贵府的黑执扇……柳寻衣。” 一见面便揭穿柳寻衣的伪装,赵元此举,难免令人猝不及防。 尤其是柳寻衣,更不知以何面目面对今夜的洛天瑾? 柳寻衣的武功和手段,在江湖中有目共睹,绝对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但在赵元口中,却变成十大少保中最差劲的一位,此言看似谦逊,实则狂傲之极。 殊不知,放眼整个中原武林,也没几人敢自诩比柳寻衣出色。 洛天瑾的表情微微一僵,转而将五味陈杂的目光投向身旁的柳寻衣,眉宇间萦绕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在洛天瑾似怒似悲、似怨似恨的审视下,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的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愧,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一言不发的洛天瑾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铁骨铮铮的洛天瑾,面对十面埋伏、数百刀剑未曾动容半分,此时面对柳寻衣的叩首却眼圈一红,一抹若有似无的泪痕在月光的映射下散发出阵阵幽光。 虽然他早知道柳寻衣的身份,但真到彼此卸下伪装的这一刻,洛天瑾仍难免触景生悲,感慨万千。 “柳寻衣,你跪他作甚?”赵元眉头一皱,愠怒道,“你是官,他是贼,你与他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如此轻贱?速速站起来!” 最后一句话,赵元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出的喝令,足见其内心对柳寻衣下跪的强烈不满。 毕竟,一个身负皇命的朝廷少保,竟然纡尊降贵,向一个密谋造反的叛贼三拜九叩,此举无疑于屈身事贼,一旦宣扬出去,不仅柳寻衣颜面无存,大宋朝廷的声誉也将一落千丈。 然而,一向深明大义的柳寻衣,面对赵元的命令非但没有令行禁止,反而置若罔闻一般,依旧直挺挺地跪在洛天瑾面前,半晌一动不动。 “寻衣,你……这是作甚?”洛天瑾的心中同样充满困惑,迟疑道,“莫非……你心中有愧,因此想弃暗投明?” “我呸!”秦卫怒道,“如果柳寻衣生出异心,则是‘弃明投暗’,谈何弃暗投明?”言罢,秦卫将急迫而愤恨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催促道,“柳寻衣,你疯了不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还不速速起身,莫要惹侯爷生气!” “府主……师父!”柳寻衣可怜兮兮地望着眉头紧锁的洛天瑾,苦苦哀求,“密谋造反,死路一条。你可否……看在公子、小姐的情分上,在尚未铸成大错前悬崖勒马?” “寻衣,你……” “我答应过小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的性命。”柳寻衣不给洛天瑾反驳的机会,又道,“只要你肯迷途知返,我愿求侯爷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饶你不死……” “混账!” 赵元勃然大怒,气的额上青筋暴起,叱责道:“柳寻衣,你在说什么胡话?洛天瑾其罪当诛,罪无可恕,岂容你替他求情?更由不得你替皇上做主!” “侯爷开恩,洛府主虽有嫌疑,但尚未找到如山铁证,一切都是凌潇潇的一面之词……” “够了!”赵元怒不可遏道,“柳寻衣,你想背叛朝廷,和洛天瑾一起造反吗?” 柳寻衣吓的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应道:“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便休要再胡言乱语。”赵元斥道,“本侯命你现在出手,取下洛天瑾的首级!” 柳寻衣噤若寒蝉,眼神颤抖地望着义正言辞的赵元,吞吞吐吐道:“侯爷,此事……” “废话少说!”赵元极为不耐地摆手道,“若你心中还有本侯、还有朝廷、还有皇上,便马上动手,杀了洛天瑾。如果抗命不遵,便是不仁不义,无君无父,与叛贼同罪!” “我……” 赵元此言分量极重,他知道柳寻衣最在乎什么,偏偏往他心窝子里捅刀,目的是逼柳寻衣在朝廷和洛天瑾之间做出抉择。 其实,赵元并非故意刁难,而是煞费苦心地帮柳寻衣洗脱嫌疑。 今夜,天机阁众校尉在此,人多眼杂,是非难断。如果柳寻衣一直优柔寡断,与洛天瑾纠缠不清,难免日后不会滋生谣言,落人口实。 到时,纵使柳寻衣立下不世功勋,只怕也会有人翻出今夜的旧账,在皇上面前诬告他心存不轨,袒护叛贼。 柳寻衣由赵元一手养大,也是赵元最看好的后辈,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误入歧途,前途尽毁。因此,赵元不得不狠下心肠,明知柳寻衣心痛如绞,也要逼他当机立断。 赵元深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更懂得“长痛不如短痛”,他不想柳寻衣越陷越深,方才不得已铁面无情。 此一节,柳寻衣又何尝不知? “寻衣!” 正在柳寻衣左右为难,痛苦万分之际,洛天瑾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如果你要杀我,我……不会反抗。” 柳寻衣心中一惊,匆忙抬头看向面色柔和的洛天瑾。 他百思不解,洛天瑾明知自己是朝廷派来的内奸,为何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甚至……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斥着几分慈爱。 “府主,难道你不怪我欺骗你?”柳寻衣难以置信地问道。 洛天瑾缓缓摇头,轻笑道:“是我看走眼,因此错在我,不在你。你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可是……” “寻衣,无论你是不是朝廷的人,都是我的好徒儿。”洛天瑾苦涩道,“其实,不止你欺骗了我,我也欺骗了你。早在洵溱揭发你的时候,我便已知晓你的身份。只不过,我实在不忍杀你,因此才佯装糊涂。” “府主……”洛天瑾此言至情至性,令柳寻衣在心生感动的同时,愧疚更甚。 “既然我不忍杀你,今夜死在你手里亦无怨无悔……”洛天瑾继续道,“其他人出手,我必反杀。唯独你出手,我绝不反抗。” 洛天瑾神态凝重,言辞恳切,看似相信柳寻衣,实则却在试探他。 他要借此机会试一试柳寻衣是否真对自己有杀心?如果柳寻衣不忍杀洛天瑾,则证明洛天瑾在柳寻衣的心中颇有分量,日后父子重逢必当水到渠成。 反之,如柳寻衣不念旧情、不顾恩泽、不讲道义,狠心对洛天瑾痛下杀手,则证明柳寻衣的心中已将忠君大义视作头等大事,洛天瑾想策反只怕难如登天。 若真如此,洛天瑾绝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坐以待毙。万不得已时,哪怕柳寻衣是他的亲骨肉,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师父不忍杀徒儿……徒儿又何忍杀师父?”柳寻衣神情木讷,喃喃自语,“我若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与禽兽何异?” “柳寻衣,休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蛊惑!”赵元一眼洞穿洛天瑾的用心,厉声道,“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动摇你的心智,利用你帮他逃过一劫,你千万不要上当!” “不错!”秦卫连连点头,“柳兄,你若不信,不妨出手一试,看看他是否真的不反抗?” “柳少保,不要再犹豫了!”魏良心急如焚,催促道,“时间耽搁越久,对我们越不利。万一洛天瑾是故意拖延,等待援兵,我们岂不是错失良机?” 洛天瑾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无畏模样,怂恿道:“他们说的不错,你不必再犹豫,若想杀我,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噌!” 在四面八方的声声催促下,柳寻衣突然眼神一狠,顺势拔剑出鞘,锋利无比的无极剑直指一动不动的洛天瑾。 见此一幕,赵元等人无不屏息凝神,此起彼伏的嘈杂声瞬间消失殆尽,一个个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柳寻衣和洛天瑾的一举一动,东院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洛天瑾处变不惊,脸上依旧洋溢着和蔼的微笑,鼓励道:“出手吧!” “呼!” 未等洛天瑾话音落下,柳寻衣突然手臂一弯,青锋自半空划过一道银弧。 下一刻,锋利的剑刃竟然紧紧地贴在柳寻衣的脖子上。 “寻衣,你干什么?” “柳寻衣,你……” 突如其来的剧变,令洛天瑾和赵元同时一愣,二人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眼中溢满惊骇之意。 “今夜之事,因我而起……”柳寻衣心灰意冷地说道,“我既不能漠视朝廷,背叛侯爷,也不能恩将仇报,斩杀府主。柳寻衣无能,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恪守人伦……既然如此,我唯有以死谢罪,任你们相互攻杀……” 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挥剑,朝自己的咽喉狠狠割去。 “铿!” “咣啷!” 未等柳寻衣自刎谢天,蓄势待发的洛天瑾猛地右手一挥,射出一道凌厉劲气,精准地点在柳寻衣的手腕上,令其猝不及防,手腕一麻,无极剑脱手而落,只在他的咽喉处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师父,你……” “寻衣,你宁肯自杀也不愿与我为敌,甚好!”洛天瑾满眼欣慰,缓缓点头,“既然你左右为难,则作壁上观,不必出手。” “什么?” “赵元,你以为自己的雕虫小技能在我面前得逞吗?”洛天瑾不理会柳寻衣的惊愕,径自向赵元说道,“既然我早知你们要对付我,又岂会毫无防备?” 见洛天瑾胸有成竹,赵元不禁眼神一变,心中不由自主地涌出一丝不安,沉声道:“洛天瑾,少在本侯面前虚张声势!贤王府弟子早已倾巢而出,你……” “既然赵大人不相信,我便让你见识见识洛某的手段!” 言罢,洛天瑾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敛,一股滔天杀意自其体内逸散而出,宛若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死死笼罩在东院上空,令赵元等人无不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慕容白、邓泉,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伴随着洛天瑾一声喝令,静如死寂的东院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 霎时间,八百名黑衣裹身、手持利刃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大惊失色的赵元和三百金刀校尉团团围住。 慕容白神情冷峻,眼泛寒光,手中的银枪朝天一指,数十根火把瞬间熊熊燃烧,将昏暗无比的东院照的亮如白昼,也将赵元等人的脸庞映射的惨如白蜡。 …… 第651章 生死由命(九) “砰!” 未等赵元等人回过神来,又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登时将众人惊的心头一颤。 匆忙回望,但见四敞大开的东院大门已被“御林军”死死关上,邓泉手持鸳鸯飞环站在门前,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狞笑,颇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武霸气。 “这” 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御林军”,赵元的自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直至此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不是自己将洛天瑾困于囚笼,而是自己被洛天瑾“请君入瓮”。 柳寻衣也没料到洛天瑾竟会藏着一手,尤其是当他环顾四周,发现这些“从天而降”的死士竟无一例外全是陌生人时,心中惊骇更甚。紧接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苦涩与羞恼情难自已地溢满心田。 柳寻衣一直以为自己将洛天瑾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为此心生羞愧,左右为难。结果却大相径庭,真正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根本是自己。 这一刻,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诸多疑虑全部迎刃而解,原来洛天瑾一直在将计就计。他不杀自己也好,力排众议答应自己将府中弟子调出也罢,一切的一切,只为今夜顺利将赵元引入陷阱。 而事实上,洛天瑾确实技高一筹。 他和赵元同为“钓鱼人”,不同的是赵元以柳寻衣为饵,而洛天瑾却以自己为饵,结果显而易见,高下立判。 “柳寻衣,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渐渐地,赵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满眼愤怒地向柳寻衣质问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 柳寻衣呆呆地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此时,洛天瑾和蔼可亲的笑容在他看来,简直比地狱恶魔的嘶吼咆哮还要阴森可怖。 “你不知道?”魏良愤愤不平道,“这里是你的地盘,几百人潜藏在此你会不知道?柳寻衣,分明是你和洛天瑾串谋,故意引我们入套是不是?” “不,不是!”柳寻衣极口否认,“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何时藏在东院的” “少在这里装模做样,刚才你和洛天瑾眉来眼去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大丈夫敢作敢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另一位少保孙泰恨的咬牙切齿,言辞更是满含嘲讽。 “侯爷” “不必再说!”未等柳寻衣将委屈的目光投向赵元,他却大手一挥,别有深意道,“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你知道该怎么做!” 言罢,赵元将阴沉的目光投向云淡风轻的洛天瑾,厉声道:“不愧是武林盟主,倒是本侯小瞧了你。” “我也小瞧了你。”洛天瑾话里有话,目光不经意地朝柳寻衣一瞥,令其心头一紧,不寒而栗。 “常言道‘兵在精而不在多’。”赵元冷声道,“本侯虽只有三百校尉,但个个都是忠勇之士,仅凭你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配与我为敌。”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慕容白将银枪朝前一指,语气阴冷如冰,不参杂一丝感情。 “府主!”柳寻衣将惶恐的目光投向洛天瑾,语无伦次道,“此事” “寻衣不必多言!”洛天瑾根本不正视柳寻衣的眼睛,冷漠道,“今夜的事,你厥功至伟,我不会忘。” “什么” “柳寻衣,果然是你出卖我们!”孙泰虎目一瞪,怒喝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先宰了你!” 一声暴喝,性情暴躁的孙泰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懑,全然不顾旁人的劝阻,挥刀直扑柳寻衣而来。 “杀了他!” 洛天瑾一声令下,慕容白眼神一动,同时银枪一甩,身如鬼魅般闪掠而出,直直地迎上杀气腾腾的孙泰,出手即是杀招,漫天枪影呼啸而至,以犁庭扫穴之势占据上风,直将猝不及防的孙泰逼的连连败退。 “孙大哥勿慌,周庭来也!” 见孙泰不敌慕容白,另一名少保周庭双瞳一凝,手中的九节钢鞭破空而起,于半空甩出一声炸雷般的脆响,直取慕容白的天灵盖。 “杀!” “兄弟们,上!” 孙泰的狂躁冲动,犹如一根引信,瞬间点燃东院的战局。 有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两三人的交手转眼变成数百人的厮杀,星星之火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势,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霎时间,三百金刀校尉与八百“御林军”鏖战成一团,双方皆拼尽全力,以命相搏。呼喊声厮杀声哀嚎声叫骂声于东院内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片刻之间,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弥散在东院的每一个角落,刺激着院中每一个人的神经,令他们忘却痛苦忘却恐惧忘却生死,不顾一切地挥砍刀锋,无情地杀人,或被人无情的虐杀。 不一会儿的功夫,残肢断臂,五脏六腑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血污流的满地都是,东院内血流成河,横尸遍地,场面之惨烈,令人触目惊心。 东院本不算宽敞,此刻又聚集着上千人混战一团,因此金刀校尉们虽然武艺更高,但却难以尽情施展,在数倍于自己的“御林军”的围杀下,只能用一刀换一刀一命换一命的原始方式相互搏命。 如此形势之下,金刀校尉们难免寡不敌众,死伤愈发惨重。 “府主,不要再打了” 柳寻衣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兄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中,顿觉心痛如绞,五内俱焚,匆忙跪在洛天瑾面前,捣蒜似的连连叩首,苦苦哀求:“只要府主网开一面,我愿劝侯爷率人离开贤王府,此生不再踏入洛阳城一步” 无奈,任由柳寻衣如何恳求,洛天瑾依旧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啊!” 突然,一声异常凄绝的惨叫自柳寻衣身后传来,令其眼神一变,下意识地转过身去,伸手将横飞而来的周庭堪堪接下。 此时,周庭的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杆势大力沉的银枪,鲜血如泉涌般顺着枪刃与血肉之间的缝隙汩汩外冒,眨眼将柳寻衣的衣袍溅的艳红无比。 “周庭!” 论年纪,周庭比柳寻衣尚小两岁,由于其天资聪颖,勤于练武,又深明大义,办事牢靠,故而曾被赵元戏称为天机阁第二个柳寻衣。 周庭对柳寻衣更是崇拜有加,甚至将其视作自己努力的目标。昔日在天机阁,周庭没少鞍前马后地跟在柳寻衣身后习武修文。 因此,对于这位机灵懂事又颇有天分的小兄弟,柳寻衣也十分喜爱。在天机阁十大少保之中,除生死之交秦卫之外,当属周庭与柳寻衣关系最佳。 此刻,当柳寻衣看到周庭被慕容白一枪刺穿胸口时,登时心中一惊,全身的血仿佛瞬间凝固一般,身体如筛子般颤抖不停,内心如遭一记重锤,说不出的憋屈。 “周庭” “柳柳大哥”望着眼圈通红,欲哭无泪的柳寻衣,周庭的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知道我的柳大哥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天机阁,你永远是我的柳大哥,咳咳” 话未说完,周庭忽觉喉头一甜,抑制不住地猛咳出一大股鲜血,气息变的愈发虚弱。 “柳大哥,昔日你教给我的我太笨,没能学到家。因此才才敌不过他们”周庭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银枪,惨笑道,“但我知道,只要柳大哥出马天下便没有对手,我们什么都不用怕” “周庭,别说了!”柳寻衣用手死死按住周庭的伤口,哽咽道,“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我还要回天机阁教你武功,还要考验你的鞭法练的如何,你不能死!绝不能死!” 周庭强忍剧痛,艰难地摇头,断断续续道:“柳大哥,是周庭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活活该被杀我下辈子再向柳大哥讨教。到时候你可不要不认我这个兄弟咳咳” “不!不会的!”柳寻衣将精神萎靡,眼神涣散的周庭紧紧抱在怀中,恍惚间已是泣不成声,“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 “贼子,拿命来!” 突然,慕容白的一声暴喝自半空传来。紧接着,一道白影飘忽而至,眨眼掠至近前,以迅雷之势将插在周庭胸口的银枪生生拔出。 枪刃横空,血溅七步,周庭的身体猛然一僵,而后剧烈颤抖一番,最终脑袋一歪,瘫软在柳寻衣的怀中,再也没了动静。 即便如此,慕容白仍不依不饶,挥枪再度朝周庭刺来。 “噌!” 千钧一发之际,银光乍现,划破夜空,无极剑以雷霆之势横扫而出,瞬间将慕容白的银枪高高震飞。 慕容白大惊失色,匆忙抽枪而退,目光谨慎地盯着前方。 此刻,双眼通红的柳寻衣持剑而立,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他攥着无极剑的右手竟然情不自禁地微微抖动着,剑锋颤动,发出阵阵剑鸣,似金戈铁马,如虎啸龙吟。 眼前的柳寻衣,气势之巍峨杀气之浓郁战意之高昂,令慕容白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胆寒。 “太好了!我们的柳少保终于回来了!” 见此一幕,秦卫不禁面露狂喜,心中的郁结登时烟消云散,出手愈发凌厉,杀伐愈发果决。 与此同时,赵元和洛天瑾几乎同时脸色一变。 不同的是,赵元的眼中涌现着浓浓的欣慰之意。反观洛天瑾,却是面沉似水,眉宇间浮现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与纠结。 “柳寻衣,你敢对我出手?” 慕容白与柳寻衣四目相对,将银枪甩于身侧,殷红的鲜血顺着枪尖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那是周庭的血。 “他本有大好年华,锦绣前程!”柳寻衣伸手朝周庭的尸体一指,悲痛道,“如果我早些站出来,他或许不会死!七爷,周庭在你面前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于心何忍?” “与府主作对,便是我的死敌!柳寻衣,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念及府主的情面,我” “慕容白,你不要逼我!” 柳寻衣发疯似地发出一声怒吼,登时将慕容白惊的脸色一变。 紧接着,柳寻衣蓦然转头,猛烈的目光死死盯着欲言又止的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府主,我最后再求你一次,收手吧!” 洛天瑾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试探道:“我若不肯呢?” 闻言,柳寻衣心头一沉,无极剑向天而指,悲愤欲绝道:“师父若不肯罢兵言和,徒儿为天下安定王朝永固,只能奉陪到底!” 第652章 生死由命(十) “柳寻衣,府主待你恩重如山,你岂敢……” “七爷,平日你待我不薄,若与你交手,我定让你三招!” 未等慕容白训斥,柳寻衣猛然抬头,提剑朝其杀来。 见状,慕容白心中一惊,赶忙挥枪抵挡。却不料,柳寻衣在逼至近前的瞬间,突然剑锋一转,瞬间将慕容白身旁的一名“御林军”一剑封喉。 “请府主三思!” 电光火石之间,柳寻衣剑走如龙,一连斩杀七八人,而且是一剑毙命,毫不留情。 “请府主三思!” 柳寻衣每杀几人便向神情复杂的洛天瑾恳求一次,分明是逼洛天瑾妥协。 伴随着死伤人数的不断增加,原本拥挤的院落变的愈发宽敞,之前一直被人多势众的“御林军”压着打的金刀校尉们,渐渐有了施展武艺的余地。原本一边倒的战局开始发生变化,胜利的天平由贤王府向朝廷倾斜。 谢玄招募的“御林军”大多是绿林好汉,尽是一些年轻力壮的半吊子,无门无派,更无师父指教,只凭着一膀子力气和不怕死的闯劲儿混迹江湖,遇到胆小怕事的勉强可以虚张声势,可一旦遇到真正的狠角,根本不值一哂。 由于招募时间不久,训练不足,因此这些“御林军”勇猛有余但战力不济,远不如自幼经受正统训练,个个都有武举人本事的金刀校尉。 更何况,还有八名少保游走于战局之中,诸如秦卫、魏良、孙泰之流,虽不如柳寻衣那般厉害,但也不会相差太多。 至少,邓泉在四名少保的围攻下丝毫占不到便宜,甚至随着体力的逐渐消耗,现已沦落下风。 慕容白经验老辣,以一敌二并不逞强,他一边闪避着孙泰的攻势,一边追着武功较弱的周庭穷追猛打,并抓住机会将周庭一枪毙命,替自己先下一城。 不过,秦卫、魏良反应迅速,周庭死后立刻赶来与孙泰合兵一处。慕容白以一敌三,局势渐渐变的不容乐观,甚至愈发紧迫。 从始至终,赵元和洛天瑾都没有出手,二人于腥风血雨中遥相对望,目光交织,迸射出一道道令人心悸的浓烈战意。 柳寻衣挥剑游走在“御林军”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令其如虎入羊群一般,肆意屠杀着不畏生死,前仆后继的死士。 片刻之间,死在柳寻衣手中的“御林军”已有四五十人之多。他的脸上、身上、剑上皆沾满殷红的鲜血,活脱脱一个从血海地狱中走出来的杀神,以至于围在其身旁的数十名“御林军”竟是心生胆怯,一个个畏首畏尾,不敢再冒然向前一步。 其实,柳寻衣能斩杀多人而毫发无伤的根本原因,并非他武功高强,毫无破绽。而是因为洛天瑾曾立下严令,任何人不得伤柳寻衣一丝一毫。 如若不然,在几十人的围攻下,任由柳寻衣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挡来自四面八方,并且延绵不绝,角度刁钻的明枪暗剑。 “洛盟主,柳寻衣大开杀戒,我们若再瞻前顾后,恐怕迟早被他杀光……”一名满身血污的“御林军”踉跄着冲到洛天瑾身旁,火急火燎地哀求道,“敢请洛盟主下令,对柳寻衣杀无赦……” “不可!”洛天瑾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声音颤抖地拒绝道,“无论如何,都不能伤柳寻衣一根汗毛!”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洛天瑾的一声断喝,登时将不识时务的“御林军”吓的身子一颤。他眼泪汪汪地望着不断惨死在柳寻衣剑下的兄弟,哭诉道:“我们不杀他,但他却越杀越兴起。这……不是厮杀,而是送死……” “擒贼先擒王!” 洛天瑾又何尝不清楚眼前的局势对自己愈发不利?于是将心一横,眼中爆发出一股滔天杀意,骤然飞身而起,一招“燕子三抄水”直扑赵元,沿途经过十几名金刀校尉,皆被他在举手投足间将脑袋生生摘去。 “哼!本侯已恭候多时。” 赵元稳住心神,目光如炬,死死凝视着不断逼近的洛天瑾。 “赵元,受死吧!” 半空中,洛天瑾凝气聚力,掌心幻化出一道太极符文。 紧接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眨眼间,其高高举起的右掌已于虚空之中荡出一道暗红色的八卦图,一条条若隐若现的条纹犹如活人的血脉一般,由浩瀚内力幻化而出的红色气劲如同流动的鲜血,于八卦图中涓涓涌动,令人大呼奇迹,望而生畏。 这一招,乃《紫微神功》中威力无穷的“镇魂掌”,根据修炼之人的境界不同,施展出的威力也大不相同。“无极”境界者根本施展不出,“太极”境界者勉强施展,但威力奇弱,甚至不如一记铁砂掌。唯有达到“两仪”、“四象”境界者,这招“镇魂掌”才能发挥出它的真正威力。 至于洛天瑾掌中幻化而出的“血色八卦”,更是至高无上,登峰造极。亦能证明他的《紫微神功》已练至“八卦”大成境界。 镇魂掌一出,吞天食地,遮云蔽月,鬼哭狼嚎,万物萧瑟。 八卦掌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骤然而至,登时将赵元周围的金刀校尉震的东倒西歪,四分五裂。 赵元屏息凝神,丹田内的真气疯狂运转,在洛天瑾的杀招扑面袭来的同时,陡然暴喝一声,以雷霆之势将手中的短刃自身前交叉而过。 霎时间,两道肉眼可见的银色气劲化作一道十字封印,毫不避讳地撞上满含内力的八卦掌影。 “砰!砰砰砰……” 一重、两重、三重、四重……十六重、十七重、十八重…… 伴随着一连串如炸雷般的轰天巨响,十八重掌影纷至沓来,一下下地撞在赵元的十字封印上,而且一掌快过一掌、一掌重过一掌、一掌猛过一掌。 荡起的劲气涟漪,将混战的众人远远震飞,更将院落四周的墙壁、门窗震的千疮百孔,哗哗作响。 风卷残云,东院内已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肉眼可见,悬于半空的银色十字封印在十八重掌影的摧残下,渐渐下坠,并且出现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见状,赵元双瞳一凝,一股浓浓的担忧迅速涌上心头。 “轰!” 终于,在第十九重掌影摧枯拉朽般的攻势下,十字封印轰然破碎,眨眼消散于无尽虚空。 与此同时,八卦掌影挣脱束缚,破空而至,重重地拍在赵元的胸口上。 “砰!” “噗!” 伴随着一声闷响,赵元的胸口骤然一沉,同时喉头一紧,口中喷出一大口红的发紫的血痰。 血色发黑,乃内脏破碎的征兆。 今夜,洛天瑾和赵元皆未保留,出手即杀招,各自施展出全力,欲速战速决。 不料,二人的内力却有不小差距,在洛天瑾的强势攻杀下,赵元的防御被其掌力生生冲破,脏腑被震的七零八落。 “侯爷!” 见赵元不敌洛天瑾,柳寻衣、秦卫、魏良、孙泰等少保纷纷脸色一变,匆忙收招,十万火急地朝赵元掠去。 此刻,经历过一场明刀明抢的浴血鏖战,院中的战局已渐渐分出胜负。 八百名“御林军”被杀的只剩下二三十人,其余的要么身负重伤,不能再战。要么身首异处,惨死当场。 三百名金刀校尉同样死伤惨重,但毕竟个人实力远超临时组建的“御林军”,故而至此仍有五六十人虎视眈眈,蓄势再战。 “府主……” 邓泉和慕容白在秦卫等七名少保的围攻下,气力早已消耗殆尽,刚刚只是凭着一股意念苦苦支撑,却也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 若非赵元受伤,七名少保纷纷收招,慕容白、邓泉必油尽灯枯,力竭而亡。 在二十几名“御林军”的簇拥下,二人摇摇晃晃地站在五六十名金刀校尉的重重包围中,看他们血迹斑斑,气息奄奄的虚弱模样,俨然身负重伤,难以久持。 此时,洛天瑾终于意识到自己千虑一失,悔不当初。 他本以为赵元在洛阳城人生地不熟,随行的只有区区几十名护卫。他凭借八百“御林军”足以排山压卵,以汤沃雪,轻而易举地将赵元一行斩尽杀绝。 但他万没料到,赵元竟从临安城秘密调集三百名金刀校尉,并且个个都是武艺高超之辈,手段决绝之徒。 今夜一战,令赵元认清楚洛天瑾的武功究竟何其恐怖?同时也令洛天瑾认清楚,朝廷的武官绝非传闻中的酒囊饭袋,而是真真正正的骄兵悍将。 惨烈的厮杀,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赢家。 失去“御林军”的洛天瑾,即便逃过今夜的劫难,日后也要从新开始,以免沦为少秦王的傀儡。 至于赵元,这些少保和金刀校尉无疑是他辛苦积攒几十年的身家性命,如今全部葬送在此,日后他对朝廷将再无用处,甚至在东府也将失去立足之地。 因此,今夜之战无论是对洛天瑾还是对赵元,都无疑是一场损失甚巨的败仗。 但事已至此,双方都不可能收手,唯有拼死一战,方才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不杀赵元,少秦王对洛天瑾必生间隙。 不杀洛天瑾,朝廷对赵元必有不满。 唯有除掉对方,才能换回自己的前程,弥补今夜的损失。 “寻衣、秦卫……” 赵元深吸一口气,眼神凶狠地盯着面色铁青的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随我一起上,诛杀叛贼!” “侯爷……” “柳寻衣!”未等柳寻衣开口,赵元不容置疑的声音陡然响起,“如果你心里还认我是天机侯,便不要再替此人求情。今夜,本侯与他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杀他还是杀我,你自己选择!” 赵元此言一出,所有人将纠结而期待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却未发一言。 他们知道,值此关键时刻,任何言语都无法改变柳寻衣内心深处的那股执念,唯有让他自己抉择。 柳寻衣眼神复杂地望着面露渴望的洛天瑾,沉默许久,方才转身朝赵元拱手一拜,心有不甘地领命道:“属下……谨遵侯爷之命!” 此言一出,赵元登时长出一口气,溢出鲜血的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反观洛天瑾,却呆若木鸡,静如泥塑,愣愣地望着不敢直视自己的柳寻衣。许久之后,眼中方才落下两行清泪,眉宇间涌出一抹令人心碎的绝望与哀伤。 洛天瑾知道,赵元不死,柳寻衣永远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啊!” 突然,洛天瑾仰天怒吼,发出一道凄绝无比的嘶喊,直将赵元等人惊的后退一步。 然而,当洛天瑾将目光重新投向赵元时,脸上的羞恼之意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冷厉杀机。 “纵使你们一起上,我也无惧!” …… 第653章 生死由命(十一) 天机阁十大少保,除仇寒受伤回临安,周庭战死之外,其余八人尽数加入到围杀洛天瑾的行列中。 赵元亲率八大少保,与洛天瑾血战千合。 且不论武功高下、战意强弱,单凭赵元和八大少保不畏生死,前仆后继的车轮攻势,足以将孤立无援的洛天瑾累的精疲力竭,顾应不暇。 一个时辰的鏖战,八百“御林军”全部战死,无一幸免。 慕容白和邓泉不愧位列七雄,硬是凭借一股子宁死不屈的意志,拖着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的残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残余的数十名金刀校尉全部斩杀。 拼到最后,邓泉先一步耗光内力,用鸳鸯飞环将一名金刀校尉的颈骨生生勒断后,突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生死不明。 慕容白披头散,满身血污,褴褛的衣衫被鲜血染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全身横七竖八地布满大大小小的刀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令人望而生畏,不忍直视。 此刻,慕容白的右臂已断成三节,万幸骨断筋连,此时如残絮败柳般悬挂在他的肩头,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当最后一名存活的金刀校尉嘶吼着挥刀砍来时,慕容白已再无闪躲的力气,索性将心一横,左手持枪直挺挺地迎了上去。 “咔嚓!” “噗!” 伴随着一声锁骨断裂的脆响,当金刀校尉的刀锋深深嵌入慕容白的身体时,他的银枪亦同时刺穿金刀校尉的小腹,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解决掉最后一个威胁。 最终,如释重负的慕容白与满心不甘的金刀校尉相拥而倒,直至失去最后一丝意识。 慕容白与邓泉九死一生,惨烈无比。洛天瑾与赵元九人同样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以一敌九,饶是洛天瑾武功再高,也不免体力不支,百密一疏,被对手有机可乘。 毕竟,赵元和八大少保非庸碌之辈,皆是集百家之长,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高手。 他们身负皇命,战意坚定,无畏伤痛,漠视生死,不惜一切代价与洛天瑾以命相搏。 八大少保之中,除柳寻衣有所保留外,其他人无不全力以赴,拼死一战。 战至此时,洛天瑾的内力已然消耗殆尽,身上留下十几处伤口,血流不止,触目惊心。 洛天瑾固然狼狈,但他的对手却更加不堪。 一战下来,赵元身负重伤,已无力再战。八大少保更是战死五人,负伤三人。 今夜之战,损失之惨重,乃天机阁创立至今前所未有。 其中,秦卫骨断筋伤,近乎残废,只凭着一股信念勉强支撑。 孙泰更是惨不忍睹,宛若一个血葫芦。满身血污,五脏皆伤,虽留有一口气,却也只剩下半条命。 唯独柳寻衣,由于洛天瑾一直不忍对其痛下杀手,因而他的状态在赵元几人之中当属最佳。 “听令!” 赵元强忍着血脉翻腾,五脏破损的剧痛,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对面气喘如牛的洛天瑾,咬牙切齿地喝令道:“收敛心神,随我再战!” “侯爷!”柳寻衣实在不忍心看着双方玉石俱焚,故而放胆直言,“再打下去势必两败俱伤。如今,凌潇潇就在外边等着坐收渔利,我们应保留几分气力,以应不时之需” “住口!”赵元眼神一狠,沉声道,“柳寻衣,事到如今,你仍想袒护洛天瑾不成?” “属下绝非袒护洛天瑾,而是替侯爷着想” “本侯的生死,无需你费心!”赵元毫不领情,伸手朝满地的尸体一指,义愤填膺道,“今夜,天机阁六名少保、三百校尉全部战死,你现在要我收手,试问良心何在?忠义何在?天理又何在?你想放洛天瑾一马,不妨先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可是” “柳寻衣!”赵元不耐道,“今夜,洛天瑾非杀不可!如若不然,本侯纵使侥幸苟活,也无颜面对朝廷、无颜面对皇上,更无颜面对皇家的列祖列宗。” “今夜这么多兄弟魂断贤王府,他们绝不能白死!”秦卫愤懑道,“如果我们现在收手,这些兄弟将死的不明不白,毫无价值。你想想周庭、想想魏良,他们可是与我们同生共死,十几年同吃同住的好兄弟,可如今” 言至于此,秦卫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悲恸之意,慷慨之词亦戛然而止。 “不错!”孙泰眯缝着红肿不堪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如今已是孤注一掷,如果不战至最后一息非但天机阁血本无归,皇上和朝廷也不会放过侯爷天下百姓更不会放过我们” “够了!” 赵元大手一挥,向柳寻衣教训道:“今夜之事,若放在边关要塞,无疑是一场战争。柳寻衣,你自幼向往杨业、岳飞这些忠义名将,试问他们在沙场征战时,可否想过两败俱伤?可否想过临阵退逃?洛天瑾勾结西辽旧部密谋造反,此乃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你身为大宋之臣,汉人之嗣,岂能对窃国奸贼心慈手软?” 说罢,赵元不再理会若有所思的柳寻衣,转而将狠戾的目光投向洛天瑾,冷漠道:“经此一战,洛天瑾与朝廷必将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无论他造不造反,都不可能再被朝廷所用。如果留着他,日后必成我大宋巨患。柳寻衣、秦卫、孙泰听令,随我奉旨诛贼” “痴心妄想!” 未等赵元的话音落下,一声厉喝陡然自半空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翻过院墙,剑锋一甩,于夜空中折射出一缕刺眼银光,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赵元杀来。 “侯爷小心!” 柳寻衣反应迅捷,先将猝不及防的赵元推开,而后挥剑上挑,将来人的“夺命剑”抵挡下来。 不料,那人非但没有收招,反而手腕一翻,剑招一变,以驱雷策电之势猛刺站在一旁的秦卫。 秦卫大惊,重伤缠身的他根本提不起半点反击的心思,不假思索地朝一旁躲去。 来人并未追杀,反而再度变招,突袭秦卫身旁的孙泰。 孙泰由于伤势太重,精神萎靡,加之毫无防备,因而尚未反应,锋利无比的利刃已刺入他的右眼,并一鼓作气洞穿其头颅,夹杂着鲜血与脑浆的剑尖径直冲破他的头骨,自其后脑诡异探出。 “嘶!” 来人出招之果决,下手之狠辣,经验之老道,令赵元、柳寻衣、秦卫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来人剑锋一转,一剑将孙泰的天灵盖生生挑飞。 未等勃然大怒的柳寻衣出手,来人竟飞身而起,身形于半空中连番数周,朝洛天瑾掠去。 来人一袭黑衣,头戴斗笠,笠檐压的极低,几乎遮住其全部脸庞,令人辨不出此人的身份。 因此,当不之客突然飞向洛天瑾时,洛天瑾出于自保,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一双黑眸死死盯着来人,并暗中调转内力,准备随时向其出致命一击。 不之客飘身落地,蓦然抬,斗笠下露出一张诡异阴森的面庞。 一半眉清目秀,另一半却狰狞可怖。左眼处只剩一个黑漆漆的窟窿,眼珠早已不知去向。 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恐怖面容,洛天瑾稍作沉吟,突然脸色一变,惊诧道“你是不归?” 不错!来人正是消失多日的雁不归。 “不归来迟,害府主身陷险境,真是罪该万死,请府主责罚!” 被洛天瑾认出自己的身份后,雁不归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含悲痛地向洛天瑾深深叩拜,诚恳谢罪。 “真的是你?”洛天瑾又惊又喜,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还有你的眼睛” “当日,我奉命追杀夜探贤王府的蟊贼,现他竟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的无名。”雁不归回忆道,“由于我一时大意,被他引入死巷,误中埋伏。一场鏖战,我不敌邵元庆和无名,反被他们伤了眼睛之后我一直被云追月囚禁,直至今夜云追月率人外出,我趁守卫不备,方才侥幸逃出来。” 闻言,洛天瑾的心中五味陈杂,既愤恨云追月的所作所为,又庆幸雁不归的死里逃生。 反观赵元,见到实力不俗的雁不归后,脸色变的甚是“精彩”。 “你可知云追月的去向?” “他率人夜袭贤王府!”雁不归直言不讳,“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现云追月正和二爷交手,府中弟子死伤惨重” “什么?”洛天瑾脸色骤变,惊呼道,“云追月也来了?” “不错!”雁不归重重点头,“我本欲助二爷一臂之力,不料二爷却说府主在东院有难,令我来相助,因此我才不过看眼下的情形,我似乎来晚一步!” “不!你来的不晚!”洛天瑾神情一禀,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色难看的赵元,“反而正是时候。” “这” “此事与你无关,一切都是赵元精心安排。”望着跪在地上,满眼羞愧的雁不归,洛天瑾赶忙出言宽慰,并快步上前,亲自俯身欲将其搀扶起来。 “不归,你且起身” “嗖!” “噗!” “额” 然而,未等洛天瑾的话音落下,悲痛交加的雁不归却突然眼神一狠,同时手腕一转,剑尖直指毫无防备的洛天瑾,出手快若闪电,一剑刺入其小腹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雁不归的利刃已将洛天瑾的腹部生生刺穿,令洛天瑾大惊失色的同时,亦令远处的赵元、柳寻衣、秦卫三人目瞪口呆。 雁不归翻脸如翻书,此时的她与上一刻简直判若两人,五官狰狞,神情凶狠,目光冷厉,杀气腾腾。 在洛天瑾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雁不归的嘴角陡然扬起一抹前所未有的嗜血狞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姓洛的,潇潇的心被你的无情刀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今日这一剑,是我替她还给你的!” “又是凌潇潇!”得知真相的洛天瑾又悲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今日,我要将你的心肝脾肺统统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黑的?” 伴随着雁不归的疯狂大笑,她的手腕陡然一翻,硬是将插在洛天瑾腹中的宝剑生生扭转一圈,亦将洛天瑾的肠胃翻搅的血肉模糊,剧烈的痛楚令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口中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嚎。 “雁不归,你” “洛天瑾,你去死吧!” 第654章 生死由命(十二) 一声怒吼,似乎宣泄出压抑多年的妒火。 雁不归丧心病狂,剑锋一横,欲一剑将洛天瑾拦腰斩成两截。 “不要……” 未等大惊失色的柳寻衣下意识地出言喝止,痛不欲生的洛天瑾突然眼神一狠,化悲痛为仇恨,倾尽所剩无几的内力,蓦然挥出一掌,重重地拍在雁不归的胸口。 “噗!” 雁不归一心想置洛天瑾于死地,根本没料到身负重伤的洛天瑾仍有反抗之力,故而猝不及防,顿觉胸口一沉,五脏翻腾,意识瞬间变的模糊不清。紧握宝剑的右手下意识地松开剑柄,同时身体一轻,倒飞而出,生生被洛天瑾的掌力震飞三丈之外,并于半空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狼狈地摔落在地。 落地后的雁不归仍不死心,咬牙切齿地怒瞪着洛天瑾,双手艰难地撑着地面,身体剧烈颤抖,痛苦不堪地拼命挣扎,欲起身再战。 却不料,洛天瑾的竭力一掌远比她想象的厉害。雁不归挣扎再三,终究抵不过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袭遍全身,万般无奈之下,雁不归心有不甘地嘶吼几声,而后身子一软,如一条死狗般趴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反观洛天瑾,虽一掌震飞雁不归,令自己躲过“腰斩”之厄,但眼下的状况却并不乐观。 身体的伤势,内心的悲痛,无一不令其苦不堪言。本以为雁不归是雪中送炭,却不料竟是雪上加霜。 曾几何时,洛天瑾笃定雁不归对自己不仅有主仆之谊,更暗含男女之情,因此他对雁不归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即便偶有不满,也断不会联想到凌潇潇身上。 洛天瑾如此信任雁不归,因而对她毫不设防,结果却出人意料,反被偷袭。 直至此刻,洛天瑾仍心有不解,自己待雁不归不薄,她究竟为何临阵倒戈,投入凌潇潇的阵营? 先有凌潇潇心生歹毒,谋叛亲夫。后有武当派是非不分,助纣为虐。再有赵元暗藏伏兵,战力惊人。又有云追月不计后果,与虎谋皮。此时再加上雁不归口蜜腹剑,化友为敌。 今夜的一连串变故,皆出乎洛天瑾的预料,令其渐生出一种“落井下石”、“众叛亲离”的悲哀凄楚。 在赵元三人迥异的目光下,岌岌可危的洛天瑾脚步踉跄,身姿摇曳,强忍着剧痛伸手将插在腹中的宝剑缓缓拽出。 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牵扯着血肉模糊之痛,肠胃翻绞之苦,直疼的洛天瑾五官扭曲,冷汗直流,身体如打摆子一般哆嗦不停。 当洛天瑾将宝剑拽离身体时,剑身早已通红无比,剑刃上甚至残挂着一丝破碎肠胃的余屑,令人远远旁观,亦能感觉到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在自己的腹中隐隐发作。 血流如注,汩汩如泉。此刻,洛天瑾的腹前殷红发黑,一片狼藉。 “咣啷!” 神智萎靡的洛天瑾猛吸一口气,而后将雁不归的宝剑扔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宛若地狱的丧钟,令洛天瑾心中一凉,同时令赵元三人精神一震。 “他不行了!” 望着眼神涣散,脚步迷乱的洛天瑾,秦卫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狂喜之色,忙道:“侯爷,趁现在……取其首级易如反掌。” “寻衣!”赵元尽力调息着翻腾不止的气血,强作镇定道,“你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 “去!” 未等柳寻衣含糊,赵元突然语气一沉,声音之坚决,态度之强硬,根本不容反驳。 “遵……遵命……” 在赵元虚弱而坚毅的目光催促下,柳寻衣于恍惚中勉强答应一声,又迟疑半晌,方才如行尸走肉般踉跄着朝洛天瑾逼近。 不知何时?柳寻衣看向洛天瑾的眼眸已经溢满泪水,他每向前一步,便有一滴泪水自眼中无声滑落。 此刻,洛天瑾已经虚弱的挺不直腰板,如行将就木的病秧子一般,身形佝偻,气若游丝,苍白如纸的脸上充斥着悲伤、苦涩、无奈……浑浊而涣散的目光,痴痴地望着步步逼近的柳寻衣,口鼻中不断流淌出艳红刺目的鲜血。 四目相对,泪雾朦胧,遮蔽了二人的眼神,模糊了二人的面容。 当踽踽凉凉,凄凄惶惶的柳寻衣行至洛天瑾身前时,洛天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他绽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而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脚下一软,身体前倾,欲栽倒在地。 柳寻衣眼疾手快,不假思索地俯身上前,用自己的双手将洛天瑾的身体死死搀住。 “寻衣,动手吧!” 洛天瑾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柳寻衣的肩头,虚弱不堪的声音在他耳畔悄然响起:“凌潇潇蛇蝎心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恶毒……如我所料不错,武当派已经动手,云追月也是有备而来……谢玄、邓长川、黄玉郎至此无音讯传来,反而雁不归能大张旗鼓地进入东院……想来,谢玄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悲痛之意,又道:“这一次,是为师失算……是我连累了所有人……” “府主……”柳寻衣的双手死死攥着洛天瑾的衣袍,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我是朝廷的人,仍由着我胡来?为什么你不及早揭穿我?为什么故意将自己置于险境?若说只为引赵大人入局,我宁死不信……因为你现在根本没必要和朝廷翻脸,更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望着百思不解的柳寻衣,洛天瑾的心中感慨万千,却又有苦难言。 事已至此,洛天瑾对自己的命运已是了然于胸。 如今,纵使他将自己与柳寻衣的关系和盘托出,也不能挽回大局的崩溃,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仅凭柳寻衣一人,根本无法与凌潇潇、云追月等人抗衡。 反而,盲目暴露二人的关系,非但令柳寻衣陷入更大的纠结,而且会为其引来杀身之祸。毕竟,朝廷和凌潇潇都不会允许洛天瑾的儿子存活于世。 尤其是凌潇潇,更不会容忍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成患。此一节,从她不顾一切地派人去许州刺杀云剑萍,足可窥见一斑。 如此一来,洛天瑾仍难逃一死,而柳寻衣也将变的不忠不奸,半红半白,同时身陷危局,纵使能侥幸活命,也将永远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 此事无疑是一误再误,洛天瑾断断不愿看到。 他虽自私,却不愚蠢。如今自己大势已去,谁也无法挽回,又何必一错再错,临死前拖自己的儿子下水,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缘由如此,洛天瑾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便已下定决心,誓死不与柳寻衣相认。 他自私贪婪一辈子,临死之际终于大度一次,慷慨一次。洛天瑾要用自己的死,替柳寻衣博一个锦绣前程,助其成就心思神往的功名大业。 如此,也算他这个做爹的,为儿子的前途命运,贡献最后一丝力量。与此同时,也算是对萧芷柔母子三人二十多年的亏欠,做最后一丝弥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今日的洛天瑾,虽谈不上大彻大悟,却也算死得其所。 “府主,我答应过凝语不杀你,如果我言而无信,日后又该如何面对她?” “不必犹豫,亦不必难过。”洛天瑾并未直接回答柳寻衣的追问,而是用手轻轻抹去他的泪痕,嘴角露出一丝惨笑,“今夜,纵使你不杀我,凌潇潇和云追月也不会放过我……与其死在他们手中,为师……更愿死在你的剑下……” “为何?” “不必多问……”洛天瑾缓缓摇头,“寻衣,取下我的首级,回临安朝廷领功去吧……此举绝非背叛,而是我心甘情愿地助你一臂之力……” “府主……”柳寻衣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寻衣,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有防人之心……”洛天瑾的声音愈发虚弱,断断续续道,“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 洛天瑾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脑海中回荡的是凌潇潇的身影。 奇怪的是,此刻浮现在洛天瑾眼前的凌潇潇并非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毒妇模样,而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端庄仪容。 俨然,在洛天瑾的内心深处,至今仍对凌潇潇的背叛感到万分的难过和不甘。 毕竟夫妻一场,岂能毫无感情? “当初……夫人对我山盟海誓,白首不离是真心实意……今日,凌潇潇对我恨之入骨,赶尽杀绝也是真心实意……”洛天瑾苦涩道,“由此足见,人心善变,恩仇难测……寻衣,日后你定要事事小心,步步谨慎,将……为师的忠告牢牢铭记于心……” “弟子……谨记于心,没齿不忘!” “动手吧!” 洛天瑾缓缓推开哭的如丧考妣一般的柳寻衣,催促道:“再不动手,赵元会起疑心……而且,等凌潇潇和云追月杀来,这份天大的功劳……也将与你擦肩而过……” “师父……” “柳寻衣,动手!” 言罢,洛天瑾眼神一狠,一掌将柳寻衣逼退两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道:“难道你想让我死不瞑目?” “我……” “柳寻衣,你在犹豫什么?”远处的赵元心急如焚,怂恿道,“杀了洛天瑾,你便是剿贼平乱的第一大功臣,速速动手!” 闻言,柳寻衣身子一颤,愣愣地望着慷慨赴死的洛天瑾,再三迟疑,最终将心一横,在洛天瑾鼓励的目光中,缓缓举起手中的无极剑。 “师父,恕徒儿不孝……” “寻衣,我死之后,替我好好照顾语儿……” 柳寻衣悲痛欲绝,重重点头:“师父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没人能伤她一根手指头!” “如此,为师死而无憾。” 言罢,洛天瑾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眸。 柳寻衣剑指洛天瑾的咽喉,一时间气喘如牛,全身颤抖。 “师父,一路走好!” 一言既落,柳寻衣眼神一凝,骤然出剑。寒光一闪,锋利无比的剑锋瞬间刺破夜空,发出一道如虎啸龙吟,又似啼血哀鸣的尖啸。 …… 第655章 生死由命(十三) “剑下留人!” 当无极剑即将刺入洛天瑾咽喉的一瞬间,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夜空传来。 紧接着,一道凌厉劲气破空而出,迅若闪电般点在剑身之上,登时发出一声脆响,同时令柳寻衣手腕一沉,剑锋情不自禁地偏转半分,锋利的剑刃轻擦着洛天瑾的脖颈划了出去。 这一剑,虽在洛天瑾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骇心动目的血痕,却并未伤及他的性命。 “寻衣,不要睬他,速速斩杀洛天瑾!”赵元眼神一变,连声催促。 柳寻衣一怔,未等他做出反应,半空中再度射来几道白色气劲,直将其逼的连连后退,不得不舍弃洛天瑾而挥剑自保。 “砰!” 混乱之际,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再度令赵元几人一愣。 定睛观瞧,但见凌潇潇和云追月在武当弟子及龙象山弟子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步入院中。 与此同时,清风率孤月、孤星两位道长从天而降,三人呈掎角之势将洛天瑾紧紧围住,既防止洛天瑾逃跑,又防止旁人靠近。 然而,最令柳寻衣诧异的是,在凌潇潇身后,四名武当弟子抬着两个门板,门板上躺着两具尸体,赫然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邓长川和黄玉郎。 在云追月身后,同样有两名龙象山弟子抬着一个门板,不过门板上并非尸体,而是一位命若悬丝,仅有一息尚存的伤者,此人正是力战云追月、邵元庆、无名而不敌的谢玄。 见此一幕,赵元和洛天瑾同时脸色一变。不同的是,洛天瑾的脸上写满愤恨与不甘,赵元的脸上却涌现着一丝不喜不悲的揣度之意。 “恭喜恭喜!”一见赵元,云追月率先拱手笑道,“恭喜赵大人不负众望,不辱皇命,将叛贼洛天瑾逼的走投无路,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 然而,面对云追月不阴不阳的恭维,赵元却别有深意地答道:“本官惭愧,付出三百余名将士的性命,方才将洛天瑾的羽翼赶尽杀绝,至此仍距剿灭叛贼有一步之遥。反倒是二位,来的不早不晚,恰到好处,仿佛……商量好似的。” 赵元话中有话,在责备凌潇潇和云追月来迟的同时,亦在借机试探他们的态度。 见赵元、凌潇潇、云追月三人相敬如宾,有说有笑,洛天瑾心中怒火更胜三分。 柳寻衣得知赵元竟与云追月暗中勾结,心中油生出一抹既厌恶又无奈的苦涩之感。 “今夜一战,赵大人斩获颇丰。”凌潇潇环顾着四周的如山尸堆,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 “有一事本官要向洛夫人请教。”赵元心有不满,语气十分生硬,“贤王府麾下八门弟子明明已被柳寻衣倾巢派出,为何洛天瑾仍能找来八百伏兵?敢问夫人,这些伏兵……究竟从何而来?夫人事先可否知晓此事?” “洛天瑾毕竟是武林盟主,盘踞北方多年,树大根深,故而在江湖中召集一些狐朋狗友自是易如反掌。”凌潇潇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这些伏兵的来历……我并不知情。” “此话当真?”赵元将信将疑,俨然对凌潇潇的托辞深感不满。 “怎么?难道大人不相信我?”凌潇潇的一双美目毫不避讳地盯着赵元,语气中颇有一丝威胁的意味。 赵元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此刻自己的人马已损耗殆尽,剩下的柳寻衣和秦卫亦是精疲力竭,伤势不轻,如果硬碰硬,绝非武当众人之敌。 心念及此,赵元的眼神不禁变的柔和几分,又道:“本官自然相信夫人,否则今夜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剿杀叛贼。” 见赵元主动让步,凌潇潇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还有一事!”赵元稍作沉吟,再度开口,“本官与夫人曾有约在先,我率人对付洛天瑾的时候,夫人要将两个西辽余孽的首级交给我,不知……” “我已率人去过洵溱和耶律钦的房间。”凌潇潇云淡风轻地回道,“只不过,我们扑了一空,他们早已人去房空,不知踪迹。想来……应是事先察觉到蛛丝马迹,因此早早逃命去了。” “什么?”赵元又惊又怒,责问道,“耶律钦和洵溱跑了?洛夫人,你岂能让二贼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当初你又是如何承诺本官的……” “赵大人此言差矣。”凌潇潇不悦道,“他们望风而逃,与我何干?再者,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岂能事事料敌于先?” 似是感受到凌潇潇言辞中的不屑,以及语气中的强硬,赵元察觉到凌潇潇今夜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甚至……有些故意刁难。 闻听赵元和凌潇潇的对话,柳寻衣的心中五味陈杂,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赵元有许多事都在瞒着自己,而柳寻衣却浑然不觉,甚至天真地以为赵元在洛阳城只能靠他行事。 “无论如何,先杀了洛天瑾再说!”赵元再一次让步,他不想和凌潇潇做无谓的争辩,因而将矛头指向危若累卵的洛天瑾,“万一拖延至天光大亮,贤王府弟子尽数归巢,亦或各门各派苏醒过来,事情将变的异常麻烦。我意,先下手为强……” “等一下!” 赵元话音未落,凌潇潇突然美目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赵大人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而来,帮我惩处洛天瑾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我们孤儿寡母实在感激不尽。” 赵元暗吃一惊,纠正道:“夫人此言差矣!本官对付洛天瑾乃皇命所致,绝非因为你们的儿女私情……” “于公也好,于私也罢。总之,我能与大人合作,实乃三生有幸,获益良多。”凌潇潇煞有介事地朝赵元盈盈一拜,“在此,我先向大人道谢。” “夫人何故如此?”赵元一头雾水,猜不透凌潇潇的意图,“你我联手本是各取所需,夫人不必言谢。” “赵大人说的好。”凌潇潇点头道,“你我联手是为各取所需,不过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便是洛天瑾。” “不错!” “现在洛天瑾已是鱼游釜中,杀他易如反掌,因此……”言至于此,凌潇潇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之意,幽幽笑道:“因此,我与大人的合作也将到此为止!” 一言既落,以郑松仁、张松义为首的武当弟子迅速抽出刀剑,将赵元、秦卫、柳寻衣三人团团围住,一个个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这……” 突如其来的巨变,令赵元登时一愣,一时间心乱如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追月静静地站在一旁,若有所思,一言未发,似是静观其变。 “洛夫人,你……你这是何意?”赵元强作镇定,不悦道,“莫非你想过河拆桥?” “不!”凌潇潇缓缓摇头,“我只是在做一件大人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 “嘶!” 凌潇潇此言,令赵元脸色一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所言不虚,依照赵元最初的计策,先利用凌潇潇对付洛天瑾,再顺势除掉凌潇潇。为此,赵元曾在乱葬岗暗示云追月不要插手。 却不料,洛天瑾竟暗藏八百伏兵,非但拼光了赵元的三百名金刀校尉,而且还折损了七名少保,令其元气大伤,同时将整盘计划彻底打乱。 如今,赵元已是力不从心,无法再对凌潇潇出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杀凌潇潇,凌潇潇反而要杀他。 若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赵元和凌潇潇谁也不必自诩清高,因为他们说到底是一类人。只不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哈哈……” 突然,谢玄的笑声打破沉寂,被五花大绑的他怒瞪着一双血目,恶狠狠地盯着心烦意乱,手足无措的赵元,蔑视道:“赵元,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此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谢玄的挖苦令赵元的脸色愈发难看,羞愤难当的他将悔恨的目光投向面色复杂的柳寻衣,自责道:“寻衣,你说的不错,本侯确实不该相信凌潇潇这个毒妇……只恨我当初不肯听你劝谏……” “侯爷不必自责。”柳寻衣神情一禀,义正言辞,“属下愿身先士卒,豁出性命,替侯爷杀出一条生路!” 闻言,秦卫本欲出言附和,却又想到眼前的局势及自身的安危,到嘴边的话硬是被他咽回腹中,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不敢说出柳寻衣那般豪言壮语。 柳寻衣言出肺腑,至情至性,令赵元感动无限:“本侯果然没看错人!寻衣,只凭你刚刚这番话,本侯相信你从未背叛过朝廷,更未想过与洛天瑾狼狈为奸。” “侯爷……” “不过你也不必枉费心机。”赵元话锋一转,叹道,“武当派高手如云,掌门清风的武功亦不在洛天瑾之下。他们若执意追杀,我们断无逃生的余地。” “可是……” “是本侯一念之差,白白断送数百名忠臣义士的性命。”赵元愧道,“如今功亏一篑,本侯无颜面对皇上和丞相,倒不如战至最后一人,以死殉国。至少……可以留下一世英名。” 凌潇潇无视赵元的感慨,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径自走到洛天瑾面前。望着狼狈不堪的洛天瑾,她忽然放声大笑,转而又嚎啕大哭,一时间竟如疯如痴,如癫如狂,令旁人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洛天瑾,我真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凌潇潇咬牙切齿地说道。 忽然,她又神情一滞,目光变的十分忧郁,伸手轻抚着洛天瑾布满血污的脸颊,如泣如诉:“瑾哥,无论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我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凌潇潇阴晴不定,疯言疯语,在漆黑阴冷的夜里,显的愈发阴森可怖。 “赵元、柳寻衣、秦卫……”凌潇潇蓦然转身,伸手点指着赵元三人,面无表情地向武当弟子下令道,“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 第656章 生死由命(十四) “这……” 郑松仁将踌躇的目光投向满眼疲惫的清风,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在贤王府,一切听从你们师姐的安排。” 清风一句淡淡的回答,无疑宣判赵元三人的死刑。 “遵命……” “等等!” 未等郑松仁率人攻杀,一言不发的云追月突然出言打断,众人纷纷一愣,一个个看向他的眼神变的愈发古怪。 凌潇潇心生不满,反问道:“不知云圣主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认为此事或有不妥。” 云追月的回答出人意料,令本已心生绝望的赵元重新燃起一丝生机。 “不妥?”凌潇潇黛眉微蹙,反问道,“有何不妥?据我所知,龙象山与大宋朝廷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他赵元也不是阁下的亲朋故友,云圣主此举……未免有些越俎代庖。” “云某与赵大人一见如故,志同道合。”云追月并不理睬愤愤不平的凌潇潇,而是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作壁上观的清风,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武当派可否给云某三分薄面,放他们一马?” 云追月知道,今日之事看似凌潇潇乾坤独断,实则真正能左右大局的人却是寡言少语的清风。 面对云追月的仗义执言,赵元同样百思不解。 至于“一见如故”、“志同道合”之说,不过是云追月的几句托辞,纯粹是子虚乌有。此一节,赵元心明如镜。 “出卖龙象山的情面,不惜与武当叫阵,只为保住一个素昧平生的朝廷命官?”沉吟良久,深思熟虑的清风终于打破沉默,“恕老夫愚钝,实在参不透云圣主的深意。” “清风道长言重了,云某一介粗人,谈何深意?”云追月谦逊道,“只不过,我与赵大人有约在先,此番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因而不得不在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践承诺。如若背信弃义,见死不救,日后又有何颜面在江湖中立足?” “你也在意世俗的眼光……” “住口!” 张松义不知天高地厚,竟对云追月冷嘲热讽,当即引来清风的一声喝斥,吓的身子一颤,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言语半句。 “如何?清风道长究竟肯不肯卖云某一个人情?” 凌潇潇脸色一变,赶忙走到清风身旁,低声耳语道:“爹,万万不能答应他!如果让云追月救下赵元,日后大宋朝廷将会欠他一份人情,反而视我们为头号死敌。从长远计,此事对我们不利。更何况,我们的计划是……” “无需多言,爹心中有数!”清风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一双老眼死死盯着不卑不亢的云追月,试探道,“老夫答应你如何?不答应你……又如何?” “清风道长若肯卖我一个人情,云某将感激不尽,并承诺三年之内,龙象山绝不找武当派一丝一毫的麻烦。”云追月道,“若清风道长不肯卖我人情,云某也无话可说。只能依照先前的承诺,与赵大人同气连枝,共同进退。” “放肆!就凭你,也敢与老夫为敌?” “泥人尚有三分土气。若是走投无路,云某……只能斗胆一试。”云追月无奈道,“除非清风道长有把握将我们一干人等全部诛杀殆尽,否则我们必将今夜发生的事大肆宣扬,昭告天下……” “你敢威胁我?”清风勃然大怒,伸手朝云追月一指,怒斥道,“你乃异教魔头,武林败类,天下英雄究竟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在下早已恶名昭著,龙象山亦是恶贯满盈,何惧之有?”云追月满不在乎地笑道,“只不过,清风道长和武当派一向自诩武林正统,光明磊落。这场相互攻讦的闹剧,云某和龙象山愿奉陪到底,却不知清风道长和武当派能否担待得起?” “你……” “更何况,还有钦差大人和大宋朝廷替我作证。天下英雄不是傻子,此事真相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云追月,你不要不识抬举!”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神态不怒自威,“休以为背后有湘西腾族和绝情谷替你撑腰,你就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殊不知……” “殊不知,武林盟主今夜遭难,明日必将天下大乱。”云追月打断道,“如今,武林中有两位副盟主,如果其中一位遭受非议,另一位自当扛起中原武林的大旗,到那时……不知清风道长还敢不敢小觑湘西腾族?” 云追月此言,犹如利剑穿心,直戳清风要害。 清风审时度势,反复权衡。他深知一旦和云追月鱼死网破,无论是对凌潇潇还是对武当派,都将引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与灾祸。 眼下,武当派与龙象山势均力敌,胜负各半。一旦交手,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反而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战至天明,两败俱伤。 待贤王府弟子巡夜归来,亦或府中宾客苏醒,洛天瑾必将涅槃重生,武当派和龙象山亦将优势尽失,甚至大难临头。 和则两利,战则两亡。此一节,云追月和清风皆心知肚明。 今夜,云追月破罐子破摔,为保赵元不惜与武当派玉石俱焚。看似枉顾生死,豁的出去,实则却是有恃无恐,故作姿态。 因为他早已暗暗笃定,清风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赵元,而置自己和武当于险境。 沉默片刻,清风神情一缓,勉为其难地答应道:“老夫……可以暂时放过他们……” “爹……”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清风打断凌潇潇的劝阻,转而向云追月说道,“只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 “请道长示下。”云追月暗松一口气,欣然允诺,“只要云某能做到,定不推辞。” “今夜之事,龙象山要管好自己的嘴巴!”清风沉吟道,“如果你们敢胡言乱语……” “道长放心,龙象山的人从未踏入过洛阳城,更不知道贤王府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云追月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清风的担忧,故而斩钉截铁地承诺道,“无论江湖中传出什么流言蜚语,龙象山上下一定与武当派同心同德,断不会……” 言至于此,云追月朝赵元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继续道:“断不会附逆!至于今夜发生的事,清风道长说真相是什么,它便是什么。” 云追月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凌潇潇和清风将今夜之祸全部推给赵元,云追月非但不会揭穿真相,反而会顺着清风的意思,一起向赵元落井下石。 如此一来,纵使赵元辩解,只怕江湖中也无人相信。 此一节,云追月说的隐晦,但清风和赵元皆听的明明白白。 赵元虽心有不满,但眼下性命攸关,又岂有闲情逸致纠结那些身外之物? “好!”清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老夫姑且相信你的承诺,也愿借此机会令龙象山与武当修葺盟好。”言至于此,清风的眼神陡然一狠,又道,“如果你敢出尔反尔,老夫纵使豁出武当派的百年声誉不要,也定将龙象山踏为平地!” “清风道长威震天下,云某日后还要在江湖中混口饭吃,岂敢不识时务,自取灭亡?” “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云圣主能永远记住今日的承诺。” “一定!” 见清风与云追月达成一致,洛天瑾、凌潇潇、赵元三人的心态同时发生变化。 不同的是,洛天瑾因柳寻衣的逃过一劫而如释重负。凌潇潇因计划落空而郁结难舒。赵元却是喜忧参半,一方面因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暗暗庆幸,另一方面又因为平叛不利而忧心忡忡。 直至此刻,赵元仍对云追月的心思捉摸不定,不知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他敢肯定,云追月救自己绝非出于善心,而是另有图谋。 摒弃杂念,赵元神情一正,问道:“既然大事已定,洛夫人和清风道长可否将洛天瑾的首级交给本官?” “洛天瑾轮不到你们处置。”凌潇潇不耐道,“我自会杀他泄愤!” “洛天瑾密谋造反,皇上点名要他的脑袋。本官纵使不能带回他的首级,也应亲眼看着他魂归九泉才能安心。”赵元眉头紧锁,语气不容置疑。 “赵大人,你以为这里由你做主吗?”清风不悦道,“老夫已饶你一命,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进寸尺,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云圣主!” 赵元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云追月,他知道此刻有资格与清风谈判的,唯有云追月。 更重要的是,云追月做梦都想置洛天瑾于死地。 “清风道长且听我一言。”云追月理清思绪,不急不缓地说道,“据我所知,令嫒对洛天瑾恨之入骨,杀意滔天。而今好不容易将其逼入绝境,总不该心慈手软,妇人之仁。退而言之,即便你们大发慈悲,可洛天瑾他未必领情。一旦让他恢复元气,在场所有人恐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且不论赵大人的难处,单为大家的安危着想,洛天瑾也必须得死!” “我答应你们,洛天瑾必死无疑。从明天开始,天下再也不会有洛天瑾这个人。若我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凌潇潇掷地有声,绝非装模做样,故意推诿。 赵元将信将疑:“既然如此,夫人何不当着大家的面动手……” “他是我的夫君,什么时候死?如何死?都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说三道四!”凌潇潇突然翻脸,厉声道,“我爹已对你们忍让再三,如果你们贪得无厌,步步紧逼,索性大家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你……” “我相信洛夫人必定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云追月抢在赵元辩解前开口答应,同时朝他微微摇头,示意其不必多言,以免激怒凌潇潇。 见状,赵元犹豫片刻,最终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赵大人,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为免夜长梦多,云追月不断地催促赵元离开。 赵元心有不甘地望了一眼洛天瑾与凌潇潇,而后在秦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院外走去。 举目四瞧,今夜的东院既熟悉又陌生。 曾几何时,柳寻衣与贤王府的兄弟们在此院中欢声笑语,纵情阔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快时拔剑起舞、郁闷时摔碗泄愤、清闲时笑谈江湖、紧迫时整甲缮兵。 黑执扇一呼百应,下三门猛士如云。柳寻衣青锋出鞘,贤王府惮赫千里。 在这里,柳寻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林中人,恪守江湖之道,万事侠义为先。 多少人情世故、多少儿女情仇、多少江湖恩怨、多少剑影刀光…… 他的耳畔至今清晰可闻,“福寿康宁”口中的“柳大哥”,洛鸿轩、林方大口中的“柳兄弟”,廖川、廖海口中的“柳门主”,许衡、凌青口中的“柳执扇”…… 当然,也少不了洛凝语口中的“寻衣”二字。 往事如风,云烟过眼。一幕幕场景仿佛近在昨日,一张张笑脸犹如近在眼前。 心念及此,柳寻衣百感千愁,思绪万千。不知不觉,他已是心思神往,泪雾遮眼。 不知恍惚多久,柳寻衣方才下定决心,蓦然转身,离开他潜伏近三年的贤王府,重新做回朝廷命官。 此一别,与江湖相去甚远,不知何时再见? …… 第657章 尘土归安(一) 风波收场,尘埃落定。 东院内除凌潇潇和武当众人之外,只剩下满地的死人和将死之人。 潇潇,你打算如何处置天瑾? 望着气若游丝,神智逐渐模糊的洛天瑾,清风的眼眸深处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惋惜之意。 闻言,凌潇潇身子一颤,语气十分镇定,但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杀! 你真要杀他?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清风从凌潇潇口中听到这个字时,仍被她的坚决和冷漠惊出一身冷汗。 不杀他,难道等他杀我吗?凌潇潇的声音似哭似笑,此事不劳爹费心,女儿自会解决 夫人,你不能杀府主!不能啊! 突然,谢玄满含痛苦与哀求的嘶吼声自院中响起,登时引起凌潇潇和清风等人的注意。 你找死 等等! 未等张松义手起刀落砍下谢玄的脑袋,凌潇潇挥手阻拦道将他带过来! 是,师姐。 答应一声,张松义和另外三名武当弟子合力将不断挣扎的谢玄押到凌潇潇面前。 此时,谢玄身负重伤,虚弱不堪。可即便如此,他仍强撑着一口气拼命扭动着被死死捆绑的虎躯,若非四位年轻力壮的武当弟子拼命牵制,恐怕他早已冲破束缚,一头撞在凌潇潇身上。 谢谢兄 望着满身鲜血,不断哀鸣的谢玄,洛天瑾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艰难地开口呼唤。 洛天瑾的声音虽细若蚊丝,但在谢玄耳中依旧字字如雷,登时身体一僵,猛然抬头,看向洛天瑾的眼中充满担忧。 府主,你伤势如何?谢玄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问道。 然而,面对谢玄的关心,洛天瑾却喉咙生涩,只能发出一阵嗤嗤的嘶鸣。 夫人,求你快救府主,他是你同床共枕的夫君啊!见凌潇潇对自己的恳求不为所动,谢玄又将目光投向清风,催促道,清风道长,您老人家一向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纵使您不顾忌武林盟主的尊崇,也该念在你与他师徒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谢玄,你是瑾哥的左膀右臂,贤王府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你功不可没。 凌潇潇无视谢玄的哀求,自顾说道这些年,你不仅帮瑾哥打下一片基业,更帮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年在湘西的丑事,你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谢玄苦涩道,当年府主年轻气盛,夫人又何必不依不饶? 身为人臣,明知自己的主子犯下弥天大错,非但不知及时规劝,反而助纣为虐,甚至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仍暗中帮他们牵线搭桥,该当何罪? 我面对凌潇潇的叱责,谢玄心乱如麻,慌乱道,个中缘由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求夫人以大局为重,先替府主疗伤 啪! 未等谢玄把话说完,凌潇潇猛然扬手,打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少在我面前兜圈子!凌潇潇沉声道,他若顾念夫妻情分,又岂会生出‘休妻弃子’的无耻念头? 这夫人,府主何时说过休妻弃子?根本是无稽之谈! 混账!凌潇潇眼神一寒,我亲耳听到,岂能有假?谢玄啊谢玄,我本以为你是老实人,万万想不到时至今日,你仍想替洛天瑾撒谎骗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夫人若能杀我泄愤,谢玄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府主一命! 你本该和洛天瑾一起死!凌潇潇深吸一口气,似是舒缓内心的情绪,又道,但我听说,当府主决意杀我的时候,是你三番五次地耐心劝谏,让府主念在与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给彼此留下一些体面,是不是? 府主乾坤独断,他若真想杀夫人,在下纵使说破嘴皮也休想阻拦。由此足见,府主他当时只是一时气愤 你不必替洛天瑾开脱。我与他夫妻多年,他的性格我比你更清楚。他不杀我,并非不想杀,而是不敢杀。他怕杀了我无法向武当派交代,更无法面对天下人的非议。 夫人,此事 洛天瑾大势已去,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前程吧!凌潇潇话锋一转,毫不理会谢玄的解释,其实,我对你一向赏识,认为你谢玄识大体,顾大局,是府中最能成事的人。今夜过后,贤王府群龙无首,必乱无疑,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是赵元和柳寻衣 赵元有罪不假,可夫人难道就没错吗?谢玄悲哀道,夫人口口声声指责府主忘恩负义,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罢了!夫人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不讳,不必绕来绕去。 好!凌潇潇神情一禀,正色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贤王府偌大基业,同样不能是一盘散沙。我虽是夫人,但毕竟是一介女流,不宜抛头露面。轩儿又一病不起,生死难测,因此 因此什么? 因此我想扶你上位,执掌贤王府大局! 什么? 凌潇潇此言,不仅令谢玄大惊失色,同时令垂垂将死的洛天瑾眼皮一抖。 谢玄,只要你肯舍弃洛天瑾,与我同心同德。我愿效仿蜀中唐门,自己隐退幕后,由你做贤王府的府主,如何? 谢玄从未想过凌潇潇竟会如此厚颜无耻,登时羞愤交加,气的浑身颤抖,难以置信道我从未想过,夫人的野心竟如此可怕?恕谢某不识抬举,我宁死不叛府主,更不愿做你的傀儡 今日的贤王府,不仅是洛天瑾的基业,同样是你的心血。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凌潇潇道,而且你并非傀儡。我虽是家主,但绝不会干涉你行事 够了!谢玄不耐道,成王败寇,我与府主沦落至此亦是无话可说,只求一死! 你 师父师姐,这里有人活着。 凌潇潇尚未开口,郑松仁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循声而望,但见几名武当弟子合力抬着生死不明的慕容白邓泉雁不归走到近前。 不归? 凌潇潇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查探,待见雁不归气息未断,只是昏死,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并命人将她抬下去疗伤。 师姐,他们只剩半条命。若不施救,必死无疑。郑松仁朝慕容白和邓泉一指,问道,我们如何处置?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是 谢玄!凌潇潇美目一转,计上心头,对谢玄说道,我现在将他二人的生死交给你处置。 什么? 你若冥顽不灵,我便杀了他们,永绝后患。凌潇潇冷漠道,你若愿意归顺,我便替他们疗伤。慕容白和邓泉是生是死,由你决定。 我 谢兄! 突然,洛天瑾虚弱而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短短两个字仿佛用尽他一生的气力,由于情绪激动,以至小腹的剑伤再度溢出一大股鲜血。 府主? 谢玄大惊,匆忙举目观望,但见洛天瑾的口中溢满鲜血,唇齿张张合合,喉咙里支支吾吾,却难以说出一句整话。 洛天瑾瞪大眼睛死死凝视着谢玄,目光中似乎包含千言万语,复杂而焦急。 谢玄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回视着洛天瑾,与其四目相对,久久没有出声。 此刻,洛天瑾的眼神满含热泪与深情,一副有口难开的痛苦模样,令谢玄心中一紧,铁骨铮铮的汉子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的决堤,竟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没有一字一句的表达,但谢玄跟在洛天瑾身旁多年,早与他心有灵犀,只凭洛天瑾的一个眼神,足以令谢玄心领神会,明白他的意图。 谢玄,你考虑的如何? 清风苍老的声音无情地打断谢玄的沉思,令其精神一震,蓦然抬首,呆呆地望着满眼期待的凌潇潇。 夫人为何劝我归降?此时,谢玄的语气已不再像刚刚那般坚定,我想听实话。 凌潇潇稍作迟疑,直言道今夜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日必将引起江湖巨变,令天下英雄一片哗然。我欲将此事归罪于赵元和柳寻衣,但仅凭我的一面之词,恐难以服众。若有你在,天下英雄必深信不疑。 难道你不怕我临阵倒戈,当众揭穿你们的丑事? 你不会!凌潇潇笃定道,瑾哥虽去,但他仍留下一双儿女,你纵使不为我着想,也应该替轩儿和语儿着想。再者,我仍是那句话,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瑾哥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你说的对谢玄有气无力地回道,我不会毁掉府主的基业 谢玄,是洛天瑾不仁在先,又岂能怪我不义?凌潇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对他有恨,但对贤王府有情。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审时度势,不要犯糊涂。 夫人所言极是谢玄失魂落魄,喃喃自语,谢某确实不该逆天而行,本末倒置。 闻言,凌潇潇眼神一动,迟疑道谢玄,你的意思是 谢某愿辅佐夫人,保住贤王府的基业。日后,唯夫人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当谢玄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落泪无声,心如死灰。 然而,当洛天瑾听到谢玄的回答后,溢满鲜血的嘴角竟然微微上翘,绽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谢兄,你跟随我多年,果然知我心意。今日我让你归降,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并替我照顾柔儿母子。尤其是寻衣,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切记不要暴露他与我的关系,否则他定会陷入朝廷和江湖的双重追杀,必死无疑。我知道,事到如今死才是真正的解脱,活着更不容易,原谅我最后的自私,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二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更不愿看到寻衣母子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由你守护着他们,我心甚慰。待百年之后,我定在九泉之下设一席好宴,以示酬谢。到时,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欢,一醉方休。谢兄,我儿寻衣,便交给你了 心念作罢,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珠微微晃动,终究失去最后一缕光泽。 江湖至尊,武林巨擘。 今夜轰然倒塌,留下唏嘘无限。 。 第658章 尘土归安(二) 黎明前夕,天地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由于担心凌潇潇和清风临时反悔,故而云追月和赵元一行离开贤王府后,火速出城,马不停蹄奔袭十八里,直至燕子坡。 见四周静谧,远处无声,赵元高高悬起的心方才安稳下来。 “赵大人,翻过燕子坡便是一马平川,而且天将大亮,料想清风和凌潇潇不会再派人追杀。不如你我就此分道扬镳,如何?” 云追月勒住缰绳,与赵元拱手道别。 “云圣主救命之恩,本官没齿难忘!”赵元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抹感激的笑容,拱手道,“本官斗胆相邀,云圣主何不随我一起回临安面圣?凭云圣主的本事,再加上本官的举荐,阁下定会受到皇上的赏识器重。待位列朝班,身居高位,本官再与阁下一起为皇上排忧解难,为大宋建功立业,岂不快哉?” “多谢赵大人美意,不过云某过惯江湖草莽的逍遥日子,受不得拘束。”云追月谦逊道,“再者,云某无才无德,一介武夫,实在难堪大任,以免有负皇恩。” “云圣主过谦了。”赵元摆手道,“即便云圣主不愿做官,也应随我去临安受赏,顺便让我略表感激之情。” “区区小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云追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柳寻衣,又道,“云某来洛阳城只为杀洛天瑾,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更何况,云某曾与蒙古人有些交情,此事柳大人也知道。冒然前去临安恐有诸多不便,云某并非担心自己的生死,而是担心连累大人。” “这……”赵元幡然醒悟,心中暗道“好险”,但表面上装出一副可惜模样,叹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云圣主执意如此,本官也不再强人所难。” “多谢大人理解。” “只不过……云圣主认为清风和凌潇潇真会置洛天瑾于死地吗?”赵元忧虑道,“他们一个是洛天瑾的师父,一个是洛天瑾的夫人,都与他相识多年,感情深厚……” 云追月眼神一动,反问道:“大人在担心什么?” “本官担心,清风和凌潇潇临阵反悔,不忍对洛天瑾痛下杀手。”赵元自嘲道,“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任何事都可以解决。万一他们重修和睦,摒弃前嫌,并将你我视作大敌,又该如何是好?” “哈哈……”云追月放声大笑,胸有成竹道,“大人放心,云某以性命担保,洛天瑾必死无疑,凌潇潇和清风对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为何?” “个中缘由颇为复杂,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眼下时间紧迫,大人赶路要紧。” 见云追月故意搪塞,赵元也不便刨根问底,稍作沉吟,而后朝云追月拱手道:“本官再次感谢云圣主的救命之恩!他日若云圣主有难,大可来临安城天机阁,本官定保你万事无忧。” “多谢!” “天色不早,本官告辞,云圣主保重!” “大人保重!” 寒暄作罢,赵元不再犹豫,策马启行,秦卫紧随其后。 然而,未等柳寻衣调拨马头,云追月却突然开口:“柳寻衣,日后你要好自为之。” 柳寻衣心中一惊,陡然从恍惚中清醒,欲开口追问,云追月却已率人远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呆呆地望着渐行渐远的云追月,柳寻衣的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压抑。 “柳兄,快跟上!” 在秦卫的催促声中,柳寻衣收敛心神,再度回望一眼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洛阳城,而后口中轻喝,双腿一夹,策马南去。 …… “圣主,你为何要救赵元他们?” 憋了一晚上的邵元庆,此刻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迫不及待地问道:“凌潇潇要杀他们,便让她杀好了,与我们何干?圣主冒着与武当为敌的风险保护赵元,真的值吗?” “你认为不值?”云追月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是……”邵元庆话一出口,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赶忙改口,“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清风和凌潇潇不肯让步,难道我们真和武当拼命?” “圣主并非保护赵元,而是保护柳寻衣。”无名插话道,“他不仅是洛天瑾的儿子,更是萧谷主的骨肉。如果柳寻衣死在贤王府,圣主又如何向萧谷主交代?” “哦!”邵元庆恍然大悟,伸手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连连点头道,“无名说的是,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圣主不关心柳寻衣的死活,却关心萧谷主的感受。” “你二人少在我面前一唱一和,冷嘲热讽!”云追月语气一沉,不悦道,“依你们之言,我今夜是假公济私,用龙象山弟子的命换自己的儿女私情?” “在下不敢!”邵元庆和无名脸色一变,赶忙拱手赔罪。 “哼!”云追月目光冷漠地扫视二人,又道,“我知道你们心有不满,下次大可直言不讳,不必含沙射影,故弄玄虚。” “我等谨记!” “其实,我今夜不顾一切地保住赵元,确实有柳寻衣的关系,但并非根本原因。”云追月不急不缓地说道,“真正的原因是,只有保住赵元,才能保护龙象山免遭灭顶之灾。” “嘶!”云追月此言,不禁令邵元庆和无名暗吸一口凉气,二人皆是一脸茫然。 “为何呢?”云追月继续道,“因为只有赵元活着,凌潇潇和清风才会将他视作头号大敌,并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全部推到赵元和柳寻衣身上。殊知,刺杀武林盟主可是江湖大忌,数百年来中原武林从未发生过此等丑事,因而今夜洛天瑾之死,且不论各门各派的真实态度如何?单论此事,必将被天下英雄视作凶手向整个中原武林的挑衅!如此一来,你们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凌潇潇和清风必将赵元和柳寻衣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并号召武林群雄诛杀狗贼,替洛天瑾报仇雪恨。”无名不假思索地接话道。 “正是!”云追月重重点头,“赵元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而且是奉皇命行事,因此江湖中人不敢,也不想得罪他。毕竟,与赵元为敌便是与朝廷为敌、与皇上为敌,各门各派不是傻子,深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没人敢在皇上和朝廷面前放肆。但柳寻衣不同,他不仅是贼子,更是内奸,若无他从中穿针引线,洛天瑾断不会落的惨死下场。因此,天下人必将柳寻衣视作杀死武林盟主的罪魁祸首。如我所料不错,凌潇潇必会发出江湖追杀令,誓将柳寻衣赶尽杀绝。到那时,杀死柳寻衣不仅仅能替武林盟主报仇,更能借机在江湖中扬名立万。你们说这样的天赐良机,江湖中有谁不想争夺?” “是啊!”邵元庆感慨道,“柳寻衣虽躲过今夜,却难逃明日更大的劫难。” “反之,如果赵元和柳寻衣今夜死在贤王府,结果将大不相同。”云追月道,“他们若死,则是死无对证。如此一来,洛天瑾的真正死因必将被人们津津乐道,以至谣言四起,祸乱不断。天下英雄会猜想,既然赵元的人马全部战死,则说明洛天瑾更胜一筹。既然更胜一筹,洛天瑾又岂会身亡?若说同归于尽,那凌潇潇又为何好端端地活着?不仅如此,柳寻衣究竟是内奸还是忠臣,也将受到天下人的猜测。毕竟,其人已死,可究竟是替赵元而死,还是替洛天瑾而死,谁也拿不出真凭实据,因此谁也说不清楚。如此一来,清风和凌潇潇必将沦为众矢之的,他们再将罪责推到柳寻衣身上,难免有些强词夺理,甚至会被人怀疑是栽赃嫁祸,结局难以服众。若是如此,清风和凌潇潇又该怎么做?” “这……”邵元庆和无名对视一眼,二人眉头紧锁,半晌未能应答。 “我告诉你们!”云追月冷笑道,“若是如此,他们就必须再找一只替罪羊,如此方能洗脱自己的嫌疑。而这只替罪羊……无疑是我们。他们会说,赵元勾结龙象山一起夜袭贤王府,洛天瑾力敌万夫,斩杀赵元一众,不料被云追月从背后偷袭,不幸毙命。事后,凌潇潇和武当派奋起反抗,龙象山死伤惨重,云追月趁乱而逃,狼狈遁走。如此一来,一切都变的合情合理,水到渠成。到那时……” “到那时,刺杀武林盟主的头号奸贼便是圣主和龙象山。”无名惊呼道,“而江湖追杀令的目标也将换成我们,被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还是我们。” “非但如此,由于此事由武当派和凌潇潇亲口说出,他们一个是武林泰斗,一个是洛天瑾的发妻,反观我们却是刚刚‘改邪归正’的异教魔头。相比之下,天下人定然相信他们,而我们……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邵元庆接话道。 此刻,邵元庆和无名的背后不禁冒出一层冷汗,同时暗暗庆幸云追月的明智。 “不错!”云追月赞许道,“凌潇潇和清风的真正目的不仅是除掉洛天瑾和赵元,还有我们。如果我们误中她设下的圈套,龙象山的灭顶之灾也就不远了。与此同时,曾在武林大会上力保龙象山的湘西腾族,也将大祸临头。而今武林中有两位副盟主,洛天瑾一死,他们都有机会趁机夺权。然而,腾族长若因为龙象山而深陷泥潭,则清风不战而胜,轻松上位。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不惜得罪武当派,也要力保赵元脱身?因为赵元活着,清风和凌潇潇便会将其视作头号大敌,反而不敢得罪我们,甚至要处处巴结我们。怕的是,我们与赵元口径一致,将他们的丑事统统抖出来!” “圣主英明,既让朝廷欠我们一个人情,又让清风和凌潇潇不敢轻举妄动,我等佩服!” 此时,想通一切的邵元庆和无名心服口服,对云追月更是满心钦佩。 “赵元一死,主动权落入凌潇潇之手,我们将处处擎肘。赵元不死,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中,上可钳制朝廷,下可要挟武当,两家都不敢得罪我们,反而都要拉拢我们。如此,我们方可高枕无忧,笑看江湖翻天覆地,坐山观虎斗。” …… 第659章 善而不仁 星月归隐,红日初升,天际尽头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红霞。 贤王府内,清风将残局交由凌潇潇处置,独自一人穿屋过院,径自来到少林方丈玄明的住处。 “砰、砰砰。” 说来奇怪,玄明方丈昨夜喝下凌潇潇的姜汤,此刻药效犹存,理应一睡不起。可清风并未推门而入,而是颇为恭敬地站在门前,稍稍整理一番自己的道袍,而后轻轻叩响房门。 敲门声在静如死寂的客院内犹如平地炸雷一般,非但响亮,并且刺耳。 敲门声落,院中再度陷入一片宁静。 只不过,此刻的“宁静”与刚刚的“死寂”相比,已显的有些浮躁。 “请进!” 突然,一道满含沧桑的应答自房内传出,令“宁静”的院落变的愈发“热闹”。 对此,清风并未感到丝毫意外,反而神情一正,将房门缓缓推开,昂首挺胸地迈入房中。 奇怪的是,本应昏沉不醒的玄明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困意,反而精神抖擞地坐在桌旁,慧眼如炬,一眨不眨地望着清风。 此刻,桌上竟摆着两杯清茶,热气腾腾,袅袅生烟。 俨然,玄明非但知道清风会来,而且知道他何时来,因此将时间拿捏的极准,并恰合时宜的沏茶相候。 房间内并未掌灯,故而十分昏暗,清风与玄明相隔不过区区数尺,但映入彼此眼帘的面容却像蒙着一层轻纱,隐约而朦胧。 “玄明大师,昨夜歇息的如何?”清风眼神一动,朝玄明拱手一拜。 “阿弥陀佛!昨夜贫僧在此打坐,替无辜亡魂默诵九千九百九十九遍往生咒。愿佛祖慈悲,令他们早登极乐。” 言罢,玄明挥手朝对面的凳子一指,寒暄道:“道长请入座。” “谢座!” 清风神情一滞,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 “贫道早已料到,区区一包蒙汗药,根本不可能瞒过玄明大师。”清风坐于玄明对面,与其四目相视,未再有一丝遮掩,开门见山道,“来此之前,小女千叮万嘱让我带上解药,果然是多此一举。” 说罢,清风顺袖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轻轻放在桌上。 “昨夜寒风肆虐,星月无光。此时却风平浪静,朝霞映天。”玄明侧目而望,感受着映入窗内的微弱晨曦,别有深意道,“再看道长步伐轻盈,神情怡然,想必……大事已成。” “正是。”清风神情一禀,朝玄明拱手拜道,“贫道来此,是为感谢玄明大师的仗义相助。若非大师深明大义,提前向各位掌门、家主授意,只凭贫道一人,恐怕难以说服他们。小女不知天高地厚、江湖深浅,自以为区区一包蒙汗药便能瞒过天下英雄的耳目,实在幼稚可笑。殊不知,眼下在府中做客的掌门、家主皆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老手,区区雕虫小技,岂敢班门弄斧?。” “令嫒虽思虑不周,却有一位愿意帮她默默付出,荡平阻碍的慈父。”玄明淡然道,“有清风道长在后面坐镇,何愁事有错漏?” “若无大师相助,仅凭贫道之力,恐难以成事。”清风谦逊道,“无论如何,大师对武当情深义重,功德无量。” “言重了!其实贫僧并未做什么,天下英雄也并非趋炎附势。他们和贫僧一样,只是不愿插手道长和洛盟主的家事罢了。实则,若无令嫒的‘雕虫小技’,我等反倒不知该如何自处?一边是武林盟主,一边是清风道长,必定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与其如此,倒不如蒙头大睡,待一觉醒来……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倒也省的大家踌躇。” “若不是少林、武当合力施压,他们又岂会左右为难?”清风轻笑道,“若只有小女一人,他们定帮洛天瑾无疑。” 言至于此,清风似乎又想起洛天瑾的下场,不禁神情一暗,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忧伤。 洛天瑾毕竟是他的得意门生,几十年的师徒情分,又岂能说散就散? 但“徒儿”终究不如“女儿”。血脉之亲、骨肉之情,往往在生死之际才将心底的自私体现的淋漓极致。 见状,玄明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不知洛盟主他……” “天瑾他……已往生极乐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闻听清风的回答,玄明先是一惊,而后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天瑾是贫道看着长大的,如今他沦落至此,贫道的心里……”清风哽咽难言,眼圈微微泛红。这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发自心底的难过。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中原武林将再度掀起一场风波,江湖注定永无宁日。”玄明痛惜道,“府中诸位施主只是不愿插手道长的家事,但万万料不到此事的结局。他们尚不清楚来龙去脉,不知清风道长……可否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解释?” 玄明话里有话,看似替清风着想,实则是不想枉受牵连。 毕竟,玄明曾帮着清风暗示众宾客不要多管闲事,而应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如今,武林盟主竟一命呜呼,万一此事闹将起来,难保不会连累少林的清誉。 此一节,清风又何尝不知? “大师放心,此事由贫道亲自出面,定会给天下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堵住悠悠之口。”清风正色道,“即便事有变故,也由武当一肩承担,断不会牵连少林和大师。” “阿弥陀佛!” “说到底,天瑾并非死于小女之手,而是死于内奸柳寻衣之手。”清风咬牙切齿地说道,“若非他吃里扒外,暗通赵元于东院内设下埋伏,天瑾何至沦落绝境?唉!” “是是非非,自有公论。”玄明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武林盟主乃江湖之尊,牵连甚广,干系重大,道长千万不可儿戏。” “若无万全准备,贫道又岂敢惊动大师?”清风重重点头,“少林、武当乃武林二宗,你我虽不是武林盟主,却能缔造武林盟主。只要少林、武当同气连枝,肝胆相照,武林不会垮,江湖也不会乱。这一次,大师助贫道一臂之力。来日,贫道必奉还十倍恩情。” “武林盟主,虚名罢了。”玄明叹道,“多少英雄豪杰为‘名利’二字机关算尽,白白赔上性命。争来争去,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中原武林从来都不需要一个人做主,因为英雄豪杰大都心高气傲,岂肯甘心屈居人下?” “大师此言确有不实!”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讳莫如深道,“少林、武当虽不争夺盟主,却能培养盟主、推举盟主。同样,亦能更换盟主、罢黜盟主。谁说江湖无主?” 言罢,清风伸手朝玄明一指,而后又朝自己一指。虽一言未发,但意思不言而喻。 对此,玄明同样不作表态,双手合十,再念一句“阿弥陀佛”。 “贫道此番前来,除感谢大师之外,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突然,清风话锋一转,语气变的愈发深沉,似是内心颇有忐忑。 “贫僧洗耳恭听。” “如今,天瑾已去,中原武林群龙无首,又恰逢山河动荡之际,难保不会闹出乱子。因此……”清风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玄明的反应,见他气定神闲,泰然自若,方才鼓足勇气,继续道,“因此,贫道愿迎难而上,替天下英雄披荆斩棘,稳固大局……” 此言一出,玄明微闭的双眸陡然一睁,一道惊诧之色自眼中一闪而过。 “清风道长一向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想不到……今日竟有出山之意?” “玄明方丈寸丝不挂,六根清净,不同样被滚滚尘世所累?”清风不阴不阳地说道,“贫道绝非喜好虚名,更非贪恋权力,只想扶颠持危,任重致远。待天下太平,江湖稳固,贫道必功臣身退,归隐桑田。因此,贫道恳求玄明大师,为天下苍生计,为武林繁盛计、为江湖大局计,助贫道一臂之力。” “这……” “贫道允诺,待三年过后,武林大会重选盟主之时,愿唯玄明大师马首是瞻。”清风义正言辞道,“到时,无论是大师出山,还是少林推举一位贤能,贫道必当鼎力相助,扶其上位。” “这……” “玄明大师,你可否赐贫道一句实话。”见玄明犹豫不决,清风心头一动,低声道,“数日前,当贫道向你发出不情之请时,难道……大师真预料不到洛天瑾今日的结局?” “这……” “是预料不到?还是佯装不知?出家人不打诳语,盼大师直言相告!” 在清风的咄咄逼问下,玄明突然叹息一声,缓缓点头:“实不相瞒,当贫僧得知清风道长欲插手令嫒与令婿的矛盾时,便已料到洛盟主的下场。” “既然如此,大师为何闭口不言?”清风追问道,“少林高僧吃斋念佛,难道不应慈悲为怀?为何见洛天瑾有性命之虞而不闻不问?” “贫道……” “其实,玄明大师对洛天瑾亦心有不满,对不对?”清风不给玄明思量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大师可直言不讳。” 凝视着清风热切的眼神,玄明迟疑再三,双手合十道:“道长所言不错,贫道……确实不认同洛盟主的行事手段。尤其是……他的宗级之策。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皆是历经百年而孕育,顺天者万古长青,逆天者中道崩殂,此乃天道。岂能因一人之意而改变中原武林延续数百年的秩序?人意岂能……改变天意?” “好一个‘延续百年的武林秩序’!”清风连连点头,大加赞许,“大师此言,贫道极为认同。武林有武林的秩序,此乃天道,绝非人意可以改变。洛天瑾逆天而行,实乃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而贫道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冒险出山,正为维护大师口中的江湖秩序,顺天之道。” 玄明眉头微皱,俨然他对清风的心思一知半解。 “洛天瑾初任武林盟主便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以至人心思变,祸乱相寻。由此足见,武林盟主乃江湖之尊,绝不能由不守秩序、不尊天道的人冒然僭越!”清风大义凌然,慷慨陈词,“反之,历任武林盟主,执江湖牛耳者,都应承恩正统,受命于天。” “嘶!”玄明倒吸一口凉气,若有所思,“清风道长的意思是……” “正统者,无外乎武林二宗,即少林武当!故而,贫道愚见,从今往后中原武林盟主大任,不能再旁落他手,而应由少林、武当轮番推举,相互扶持。如此,中原武林方能循规守秩,永保太平。” …… 第660章 江湖始元(一) 平地风波,晴天霹雳。 腊月初七夜,贤王府发生惊天巨变,令中原武林一片哗然。 叱咤风云,如日中天的武林盟主洛天瑾惨死家中,中原武林顿失擎天玉柱,浩瀚江湖轰塌架海金梁。 噩耗不胫而走,短短数日已传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腊月初八,凌潇潇不顾众宾客的惊诧狐疑,甚至不理会府中弟子的复仇心切,竟一意孤行,乾坤独断,决定将一切俗务推延日后,贤王府眼下只竭尽全力做好一件事,便是为洛天瑾治丧,美其名曰让瑾哥入土为安。 这一日,贤王府处处白马素车,人人披麻戴孝,洛天瑾的灵堂设于中堂,众弟子齐跪于洛天瑾的灵位前,一个个呼天号地,泣血捶膺,握拳透爪,嚼齿穿龈。 悲恸与愤怒,已然成为贤王府内唯一的情绪。 见此一幕,众宾客不免触目伤心,见哭兴悲。他们深知洛天瑾之死对贤王府上下的打击何其巨大?此时,任何抚慰都显的苍白无力,故而也不便多言,唯有默默陪伴。 灵堂前,凌潇潇和洛凝语神情木讷,精神恍惚,如提线木偶般向前来吊唁的客人作揖道谢,面对旁人的劝慰,她们置若罔闻,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在常人眼中,这对儿苦命的母女无疑成为整件事中最受伤的人。一家之主撒手人寰,家中唯一的男人洛鸿轩又昏迷不醒,她们的日子一下从天堂坠入地狱,其中苦涩,令人同情。 苏堂洛棋林方大等核心弟子跪在凌潇潇和洛凝语身后,双眼通红,一言不发,只顾埋头为洛天瑾烧纸钱,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已提不起半点兴趣。 昨夜,八门弟子在城中巡守,因而对府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今晨,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回到贤王府时,迎接他们的并非米粥糕点,而是惊天噩耗。 虽然凌潇潇并未解释一字一句,但柳寻衣的不知所踪,已令他们渐渐猜出端倪。 试想,与自己生死与共,称兄道弟的黑执扇竟是卖主求荣,叛师弑主的奸贼?如此巨变,让人如何接受? 震惊狐疑愤怒悲伤忧郁惶恐痛心千滋辞娓娓道出:其实,此事即便左掌门不问,我也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因为我绝不能让先夫死的不明不白,更不能让害死先夫的奸贼逍遥于世。 秦苦眉头一皱,迟疑道:敢问夫人,你口中的‘奸贼’指的是 不怕诸位笑话。其实,害死先夫的元凶,正是昔日的贤王府黑执扇,柳寻衣! 第661章 江湖始元(二) “什么?” 凌潇潇开门见山,人群中不禁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近两年,柳寻衣在江湖中风头正劲,如日东升,因而对于他的鼎鼎大名,在场之人皆不陌生。 但也正因如此,众人才会感到愈发惊诧。毕竟,柳寻衣能有今时今日,全赖洛天瑾的栽培和抬举。 在众人心中,洛天瑾是柳寻衣的大恩人,并有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于他。因此,二人的关系应如父子一般亲密,又岂会突然反目? 似是看出众人心中的困惑,凌潇潇冷哼一声,解释道:“其实,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先夫身边的内奸。他的真正身份是大宋朝廷的五品少保。” “这……”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讶的目瞪口呆,不知所言。 “从莫岑前辈的金盆洗手大会开始,柳寻衣精心设局,一步步地接近先夫,目的是骗取先夫的信任,而后再伺机将先夫拉拢成为朝廷的走狗。大宋朝廷内忧外患,他们想借助先夫在江湖中的威望,招募英雄豪杰效命。不久前,朝廷见先夫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自诩时机成熟,于是派来一位招抚钦差,名叫赵元。此人几次三番地登门游说,企图说服先夫率武林群雄归顺朝廷,但先夫一眼便看穿他们的险恶用心,因此为天下英雄的性命和前途着想,断然拒绝。却不料,赵元狗贼见招安不成,竟恼羞成怒,诬陷先夫谋反,从而与柳寻衣里应外合,设下天罗地网刺杀先夫。” “这……” 此刻,凌潇潇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对在场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惊天奇闻。 众人对此事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得知洛天瑾死讯时的惊愕。 “柳寻衣这个卑鄙无耻的狗内奸,仗着先夫对他的信任,利用黑执扇的身份,设计将八门弟子调虎离山,于腊月初七当晚全部派出贤王府,令先夫遇难时无人相救。与此同时,他将假扮成“杂剧戏班”的三百名杀手潜藏在东院内,之后引先夫单独前来,一步步将他引入死局。” 凌潇潇的这番解释经过“千锤百炼”,因而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她心中有数。比如,有关龙象山和“八百御林军”的事,凌潇潇就只字未提。 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不明真相的慕容白和邓泉,以为凌潇潇不提“御林军”的事,是为保全洛天瑾的清誉,以免被人冠以“叛国奸贼”的骂名。 因此,凌潇潇不提,他们自然也不会多嘴。 “事发后,谢玄、邓长川、雁不归、黄玉郎、慕容白、邓泉及府中留守弟子匆忙赶来相助,与朝廷的数百鹰犬血战一夜。无奈寡不敌众,邓长川、黄玉郎于混战中被柳寻衣率人乱刀砍死。谢玄、雁不归、慕容白、邓泉战至最后一刻,拼尽全力将赵元和柳寻衣的爪牙全部斩杀,同时自己也身负重伤,昏死血泊。”言至于此,凌潇潇已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最终……先夫气力耗尽,再无抵抗之力,因而被……柳寻衣一剑刺死!” “嘶!” 此刻,众人无不心惊肉跳,满心骇然。 “当日,清风道长、玄明方丈等前辈尽在府上做客,为何他们没有出手相助?”人群中有人质疑,“难道他们没有听到打斗声?” 闻言,清风、玄明的眼神悄然一变,似是内心颇为紧张。 “不!”凌潇潇拭去泪痕,哽咽道,“他们并非没有听到动静,而是根本听不到动静。” “此话怎讲?” “因为柳寻衣事先在他们的饭菜中投下迷药,以至众宾客昏睡不起,对东院的打斗亦是毫无察觉。” 当凌潇潇说出这句话时,当日在府中做客的殷白眉、钟离木、唐辕等人无不心头一惊。他们曾被清风、玄明授意,深知蒙汗药是被凌潇潇投在姜汤中,而并非柳寻衣投在饭菜里。 虽然察觉到事有蹊跷,柳寻衣或有冤情,但他们却未多言。 一者,此事说出去理亏,对他们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被天下英雄视为无胆鼠辈。二者,他们忌惮少林、武当的威慑,断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与清风、玄明这等武林泰斗为敌。 因此,这件事他们宁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吐露一字。 至于青城、峨眉、秦氏、陆府,当日来的多是门中弟子,三义帮的薛胡子更是莽汉一个,远不如那些掌门、家主敏锐。因此,即使没有清风、玄明的授意,他们也稀里糊涂地灌下迷药而浑然不觉。至于迷药究竟出自谁手,更是云山雾绕,全无记忆。 毕竟,前有玄明、清风、殷白眉、钟离木等江湖前辈“身先士卒”,这些小字辈又岂会多心? 秦苦与柳寻衣交情匪浅,虽然凌潇潇说的有理有据,但在秦苦心里,却宁死不信洛天瑾是被柳寻衣杀的。 此刻,见凌潇潇将脏水全部泼到柳寻衣头上,秦苦不禁心生不满,故而将信将疑道:“如此说来……柳寻衣是洛盟主遇害的罪魁祸首?” “正是!”凌潇潇神情一禀,语气不容置疑,“祸由他起,人由他杀,甚至连邓长川和黄玉郎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吧?”秦苦撇嘴道,“柳寻衣虽武功不错,但让他一连刺杀这么多高手……是不是有点勉强?” “秦府主没听到我刚刚的话吗?”凌潇潇不悦道,“朝廷派来三百多名杀手,而瑾哥身边只有区区数人。柳寻衣以多敌寡,胜之不武,谈何勉强?” “这……” “如果诸位不信,稍后可去后院一看!”凌潇潇不给秦苦反驳的机会,直言不讳道,“朝廷三百多名杀手的尸体,都被我掩埋在贤王府的后院。如果有人心存怀疑,可以将它们统统挖出来,一看便知。” 言罢,凌潇潇再度眼圈一红,掏出手帕不断地擦拭眼角,装出一副可怜寡妇任人欺凌的凄楚模样。 “洛夫人言重了!”殷白眉见机行事,开口圆场,“洛盟主尸骨未寒,此地疮痍满目,必然经历过一场血雨腥风,我等又岂会怀疑夫人的话?” 秦苦一愣,而后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将目光投向站在凌潇潇身后,气色萎靡,伤势未愈的谢玄,憨笑道:“如果我没听错,当时谢二爷也在场,不妨和我们大家说说当日的情形?” “秦府主!”凌潇潇美目一瞪,羞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我?莫非是我在撒谎,故意冤枉柳寻衣?你以为我会用自己夫君的性命信口开河吗?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不容你这般羞辱……” “洛夫人千万别动怒,在下绝无冒犯之意!”见凌潇潇泪眼含恨,贤王府众弟子如狼似虎,清风更是目光不善,秦苦登时心中一惊,赶忙面露憨笑,连连摆手,“我只是替大家问出心中疑惑罢了。别误会!千万别误会!” 秦苦此言,惹得其他掌门、家主哭笑不得,甚是尴尬。暗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这厮口无遮拦,无事生非,拉我们下水作甚?” “此事……我与邓泉皆可作证!”突然,拄拐站在一旁的慕容白虚弱开口,“夫人说的千真万确。当夜,确实是柳寻衣和赵元暗中设伏,府主被数百人围攻……” “哗!” 慕容白此言,引来全场一片哗然。 他和邓泉皆是洛天瑾的手足心腹,此事人尽皆知。故而由他二人开口作证,在场十之七八的人已经打消心中疑虑,对凌潇潇的解释深信不疑。 “谢二爷?”秦苦仍心存不甘,再度将“好事”的目光投向谢玄,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说两句?此事……” “秦苦!咳咳……” 慕容白怒火攻心,猛咳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左右弟子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不料,慕容白竟十分倔强,奋力推开众人,怒指着一脸茫然的秦苦,叱责道:“你好歹做过贤王府的副执扇,为何如此不懂规矩?我知道你与柳寻衣交情不浅,但内奸就是内奸,此乃不容争辩的事实,岂容你狡辩?今日,我慕容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对天立誓,如我说的有一字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咳咳……” “不不不!我绝非狡辩,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谢二爷若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 秦苦故意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谨慎模样,实则却是以退为进,聪明至极。 如果谢玄三缄其口,便是默认他有“难言之隐”,天下英雄必定浮想联翩。如此一来,洛天瑾究竟因何而死,将变的愈发扑朔迷离。 秦苦此举,意在将水搅浑,转移天下人对柳寻衣的仇恨。 “秦苦,虽然府主不在了,但贤王府两千弟子犹在,我们绝不容忍有人对夫人不敬!你休要落井下石,欺人太甚!我看你今天不是来吊丧的,你他妈是来找茬的……” “住口!” 未等羞愤难当的贤王府弟子破口大骂,沉默许久的谢玄突然开口喝斥:“秦府主是贵客,岂容尔等无礼?如此失礼,若让府主知道……” 谢玄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再度勾起贤王府众人对洛天瑾的无限怀念,一时间众弟子由怒转悲,一个个攥紧拳头,埋头痛哭。 “府主啊!你快回来吧!我们求你了……” “府主!你若不在,今后谁来庇佑府中弟子?谁来替我们主持公道?我们有痛该向谁倾诉?我们有惑……又该向谁求教……” “府主……” 贤王府弟子陆续跪倒在地,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此刻竟哭的像小女儿一般,嚎啕不止,痛断肝肠。 见此一幕,众宾客无不感同身受,悲从中来,故而将责备的目光一齐投向有苦难言的秦苦。 眼见自己犯下众怒,秦苦吓的脸色一变,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绝不是……” “既然秦府主心存疑惑,谢某……自当向天下英雄解释清楚。如此……才不会辜负府主的恩情……” 在凌潇潇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下,谢玄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拳,指甲恨不能将掌心扎穿,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平淡如水。 他缓缓扫视着台下神情各异的众人,嘴唇微微颤抖,踌躇半晌方才艰难地吐出八个字:“夫人所言,字字无虚!” …… 第662章 一枝独秀 二月初十,横山寨。 “大喜!坞主,大喜事啊!” 一大清早,满脸欣喜的宋玉一路小跑着来到金复羽的住处,脚一迈入庭院便忍不住地大声呼喊起来。 “嘘!” 未等火急火燎的宋玉叩响房门,一袭白衣的艾宓迅速自偏房走出,连连朝宋玉做出噤声的手势。 宋玉一愣,转而向艾宓问道:“宓儿,难道坞主还未睡醒?” “宋公子一向稳重,今日为何如此高兴?”艾宓不答反问。 “我刚刚收到洛阳城传来的探报,现已确认洛天瑾死于腊月初七并非谣传,而是确有其事。”宋玉眉飞色舞道,“坞主与洛天瑾明争暗斗几十年,此人一直是我们的心腹巨患,而今竟被自己人出卖,暴毙家中,你说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面对宋玉的喜讯,艾宓却表现的出奇平静,既未欢呼雀跃,亦未拍手称赞,只是微笑着轻轻点头,应道:“确是一桩喜事。” “如此喜事,岂能不让坞主知道?宓儿,你去叫醒坞主……” “坞主已经知道了。”艾宓打断道,“昨夜,江南陆府已派人前来,将洛阳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坞主。” “江南陆府?”宋玉一惊,稍稍思量,登时恍然大悟,“陆庭湘果然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之前一直在我们和贤王府之间摇摆不定,遇事含糊,言辞暧昧。如今见洛天瑾身死,便第一时间调转态度,主动向我们靠拢。呵呵,陆庭湘的行事风格与他老子陆重阳真是天差地别,大相径庭。” “宋公子所言极是。” “如何?坞主知道洛天瑾已死的消息后作何反应?是否大喜过望?” “不!”艾宓缓缓摇头,“起初,我和陆家的人也以为坞主会喜出望外,但事实却远远出乎我们的意料。” “什么意思?”宋玉眉心一蹙,甚是好奇。 “当坞主听到洛天瑾的死讯后,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高兴,反而十分伤心。”艾宓苦涩道,“坞主说洛天瑾一死,他痛失一知音,何喜之有?唯有……痛断肝肠。” “痛断肝肠?”宋玉大惊失色,而后眼珠一转,狐疑道,“坞主此言……是私下告诉你的?还是当着陆家的人说的?” “当着陆家的人。”艾宓一怔,俨然没听懂宋玉的言外之意,“宋公子此话何意?” “哦!”宋玉心领神会,从而面露诡笑,搪塞道,“无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昨夜,坞主不顾我们的劝阻,执意为洛天瑾守灵。”艾宓并未多心,继续道,“因此,坞主一夜未眠,此刻仍在……” “门外可是宋玉?” 艾宓话音未落,金复羽的声音陡然自房中响起。 宋玉精神一震,赶忙隔着房门拱手施礼:“正是在下。” “进来。” “是!”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宋玉小心翼翼地迈步而入,与他一同进入房间的,还有一缕明亮却不刺眼的阳光。 “宓儿,斟茶。” 金复羽吩咐一声,而后伸手朝桌旁的凳子一指,含笑道:“宋玉,坐下说话。” “谢坞主!” 宋玉连忙道谢,同时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当他看到墙边的桌子上赫然摆放着洛天瑾的灵位时,不禁神情一滞,本欲出口追问,但思量再三,终究没有多言。 然而,金复羽早已洞穿宋玉的心思,缓步走到洛天瑾的灵位前,颇为恭敬地续上三炷清香,转身向宋玉问道:“我祭拜洛天瑾,你感到奇怪?” “不!”宋玉连连摆手,“在下明白坞主的心思,因此并不感到奇怪。” “说说看。” 金复羽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轻缓的语气配上和蔼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坞主此举,其实是故意做给陆家的人看。”宋玉一语道破天机,“换言之,是希望借陆家之口,做给天下人看。坞主想让天下英雄知道,我们金剑坞虽被洛天瑾不断排挤,但从心里仍然敬重武林盟主,甚至臣服于武林盟主。如此一来,既能表现出我们对武林正统的敬畏,又能缓和与贤王府及少林、武当等对立门派的关系,还能表现出豁达的胸襟,以此征服天下英雄的心。毕竟,洛天瑾已死,拜与不拜、臣服与不臣服,皆已不再重要。反正……洛天瑾早已无福消受。呵呵……” “很好。”金复羽点头称赞,“不愧是‘神算子’,果然心智过人。” “多谢坞主谬赞。” “不过,你只说对一半。”金复羽话锋一转,又道,“还有一半,出自我的真心实意。” “这……” “洛天瑾是我平生最大的对手,此言不假。但最大的对手,亦是天下最懂自己的人。”金复羽叹道,“因此,洛天瑾一死,我痛失一知音。此话并非装腔作势,而是肺腑之言。实不相瞒,我昨夜替洛天瑾守灵时,倍感孤独寂寞。” “是啊!”宋玉感慨道,“洛天瑾既是对手亦是知音,他这一走,坞主在江湖中再无敌手,难免‘高处不胜寒’。” “罢了!” 金复羽似乎不想沉浸在无谓的伤感中,于是神情一正,问道:“昨夜,我听陆家的人说洛天瑾之死,柳寻衣是罪魁祸首,凌潇潇已发出江湖追杀令,可否属实?” “千真万确。”宋玉理清思绪,有条不紊地答道,“上月二十七,凌潇潇在贤王府邀见各大门派,将洛天瑾的死因公之于众。之后,她又传达洛天瑾的遗命,推荐副盟主清风暂代武林盟主之任,主持江湖大局……” “此事我想不通。”金复羽打断道,“洛天瑾死的突然,岂能留下遗命?” “据说,当时也有人质疑过这件事。”宋玉回道,“但凌潇潇解释此‘遗命’并非洛天瑾死前所留,而是早有言在先。他曾说过‘江湖险恶,坐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如同坐在刀山火海上,命若悬丝,朝不保夕。如果自己出现不测,为江湖大局计,则由清风暂代盟主之位,待三年一届武林大会再另择贤能。’并且……当时洛天瑾说出这番话时,还有一人在场,可以证明凌潇潇所言不虚。” “谁?” “少林方丈,玄明。” “嘶!”宋玉此言,不禁令金复羽暗吸一口凉气,诧异道,“玄明肯替凌潇潇作证?” “是。”宋玉苦笑道,“此事我也觉的蹊跷,怀疑其中另有隐情。但玄明毕竟是出家人,都言‘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他是武林泰斗,少林宗师,德高望众,誉满天下。因此,有他开口作证,谁能怀疑?谁敢怀疑?” “那……另一位副盟主腾三石有何反应?”金复羽好奇道,“他和清风同为副盟主,理应有和清风一样的机会暂代盟主之位。” “话虽如此,但有洛天瑾的‘遗命’在前,腾三石也不敢冒然争位。”宋玉道,“而且腾三石似乎不愿掺和这趟浑水,因此当时他一句话也没说。” “是啊!”金复羽沉吟道,“上有武林盟主的‘遗命’,下有少林、武当的加持,谁敢站出来反对,既是不尊重武林盟主,亦是不尊重武林二宗。除非活腻了,否则谁也不会做出此等蠢事。如我所料不错,由少林牵头,昆仑、崆峒等派必定紧随其后,向清风俯首称臣。” “坞主英明,确实如此。”宋玉无奈道,“据报,当日在贤王府内,清风接任武林盟主之位看似众望所归,实则却是强势夺权,迫使各门各派不得不承认他的正统地位。” “意料之中。”金复羽漫不经心道,“当初,洛天瑾能坐上这个位子,清风功不可没。如今洛天瑾死了,盟主之位自然不能旁落他人,清风毕竟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岳丈,因此由他继任,既能将武林大权揽在自家人手中,同时又能庇佑群龙无首的贤王府,以免凌潇潇孤儿寡母受人欺负。此事,既合清风之意,更合凌潇潇和贤王府之意。至于少林、昆仑之流,一向与武当、贤王府是一丘之貉,因此他们推波助澜促成此事,并不奇怪。想必清风继任盟主之位,一定暗中向少林等派许下诸多好处。” “坞主明鉴!” “洛天瑾一死,罪过推给柳寻衣和大宋朝廷,好处却尽归清风。”金复羽笑道,“恐怕连洛天瑾自己都想不到,结局会是如此。” “不错!”宋玉又道,“清风走马上任当天,便颁布第一道武林盟主令,亦是一道江湖追杀令,号令天下英雄摘奸发伏,讨逆除暴,替洛天瑾报仇雪耻,诛杀奸贼柳寻衣。并且,凌潇潇亲口允诺,谁能将柳寻衣交给贤王府,无论死活,都将得到两大好处。其一,赏金百万,良田千顷。其二,赠予贤王府珍藏多年的三本武功秘籍。除此之外,清风又号令群雄增许两大承诺,一者,无论是谁成功斩杀柳寻衣,都将被破格敕封为武林副盟主。二者,清风率六大门派、四大世家及江湖中大大小小共计千余帮派、势力共同歃血立誓,凡诛杀奸贼柳寻衣者,将被视作中原武林的第一大恩人,可以要求天下英雄帮他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任何人都不能推辞。” 宋玉此言,令金复羽眼前一亮,心中瞬间涌出无数念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清风和凌潇潇许下如此厚利,想必今日的江湖中,欲杀柳寻衣扬名立万,鱼跃龙门的人定然数不胜数。”金复羽思量道。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百年也遇不到一次,岂能不心痒难耐?” “那你呢?”金复羽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我……”宋玉猜不透金复羽的用心,故而不敢轻易作答,惶恐道,“我唯坞主马首是瞻,断无悖逆之心。” “不必紧张!”金复羽淡然一笑,眼神忽明忽暗,似是若有所思,仿佛在询问宋玉的意思,又仿佛在喃喃自语,“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借此机会,重回江湖,令金剑坞东山再起,如何?” “这……” “宋玉!”未等宋玉接话,金复羽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眼神陡然一凝,吩咐道,“即刻召冷依依、石镇山、温廉、丁傲、董宵儿、姬侯、扶隐于大堂议事。” …… 第663章 避实就虚 上午,横山寨议事大堂。 今时今日的金复羽,麾下不仅有八大高手戮力同心,而且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可谓兵强马壮,家底雄厚。 然而,雄厚的家底既是他成就霸业的本钱,亦能变成令其死无葬身之地的祸患。 自古福祸相依,成败相随,金复羽深谙此道。 眼下,洛天瑾身死的消息早已在横山寨传开,金剑坞弟子的高兴自不必提,单看今日的丁傲董宵儿姬侯扶隐四人,更是春风满面,喜笑盈腮。 殊知,天山玉龙宫和桃花剑岛的覆灭,都与洛天瑾脱不了干系,故而他们四人与两家的旧部更是将洛天瑾视作不共戴天的死敌。 今日,大仇得报,一雪前耻,他们又岂能不欢呼雀跃? 因此,当金复羽在艾宓的陪同下缓缓步入大堂时,他们几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纵情谈笑,兴致极佳。 坞主来了! 一见金复羽,宋玉匆忙招呼一声,其他人赶忙停止喧嚣,纷纷起身朝金复羽拱手施礼。 拜见坞主! 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金复羽云淡风轻地笑道,大老远便听到这里的热闹,不知你们在聊什么?可否说与我听听,也让我沾沾你们的热闹? 董宵儿美目一转,一阵风似的飘到金复羽身旁,主动挽住金复羽的胳膊,谄媚道:坞主,刚刚我们在谈论洛天瑾被柳寻衣出卖的闹剧。 见董宵儿举止不端,跟在金复羽身后的艾宓不禁眼神一变,眉宇间涌现出一丝不悦之意,却并未多言,径自走到一旁坐下。 是啊!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如今洛天瑾已死,你们大仇已报,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那还用说?未等丁傲几人回话,董宵儿已迫不及待地表态,我愿誓死追随坞主,日后为坞主披荆斩棘,纵横天下,鞠躬尽瘁,死而无憾。 若有此心,金某求之不得。说罢,金复羽又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面相觑的丁傲姬侯扶隐,虽未开口,但眼神中已包含千言万语。 见状,丁傲三人脸色一变,一齐跪倒在地,拱手道:我等愿誓死效忠坞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金复羽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我有诸位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寒暄作罢,众人分主臣而坐,金复羽扫视八人,淡笑道:我突然将你们召来,可知所为何事? 对此,除宋玉略知一二外,其他人无不一脸茫然。 我先告诉你们三则消息,而后再做议论。金复羽不急不缓地说道,第一则消息是,我们藏兵横山寨的事,江湖中已有不少人知晓。其中,如腾三石唐辕之辈,曾与洛天瑾走的很近。我猜,他们为邀宠献媚,极有可能将横山寨的秘密告诉洛天瑾。更重要的是,柳寻衣曾被洛天瑾视作心腹,因此他也可能知道我们的秘密。眼下的情况你们皆已知晓,柳寻衣的真正身份是大宋朝廷的鹰犬,如此说来朝廷也极有可能知晓横山寨暗藏十万甲士。 这 金复羽此言一出,立即在宋玉八人心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坞主,此事 别急!我还没说完。金复羽打断董宵儿的疑问,继续道,第二则消息是,邕州知州徐子明与我‘有旧’,邕州上上下下各级官吏也全部受过我的好处。据其密报,临安朝廷于上月派出一位抚民钦差至西南巡查。本来只是循例探查,可奇怪的是,这位钦差不依常理,不循地方州府的安排,喜欢擅自做主,临时起意。短短一月,他已先后去过永平寨太平寨古万寨,而这些地方以往的巡查钦差可从来不会去。徐子明猜测,这位抚民钦差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我们横山寨。 嘶! 至此,宋玉八人终于听出一丝端倪,渐渐明白其中的要害。 如果只是柳寻衣知道横山寨的秘密,亦或抚民钦差南下巡查,都不足以引起金复羽如此重视。而今,这两件事竟出奇地碰在一起,难免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试想,这位钦差大人究竟为何而来?金复羽环顾着面色迥异的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为抚民巡查?还是为打探横山寨藏兵的虚实? 这宋玉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坞主所言极是,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我料,极有可能是柳寻衣将衡山寨的秘密告知朝廷,而后朝廷特派钦差前来,借抚民之名一探究竟。 不会吧?温廉揣度道,眼下,蒙古大军于边境虎视眈眈,大宋朝廷危机重重,随时都有亡国的凶险。他们现在连边关的军务都顾应不暇,又岂有精力对付我们? 此乃第三则消息。金复羽云淡风轻道,据报,原本驻扎在京北大营的二十万蒙古大军,本欲今年开春向南进犯,直取大宋。却不知因为何故,竟于半月前突然北撤。 什么? 此时,宋玉等人再也难以保持镇定,一个个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金复羽,一时间竟是千思万绪,不知该从何开口。 此事是真是假?石镇山瓮声道,蒙古大汗明明已下令整军备战,岂会突然撤军? 此事我已派人再三证实,千真万确。金复羽凝声道,至于撤军的原因有人说蒙古的西征大军遇到险情,急需蒙古大汗派兵支援。也有人说宋廷已决定开城投降,向蒙古俯首称臣。还有人说蒙古大汗病危,因此南犯的计划暂时搁置总之众说纷纭,不一而同。可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是原定于今年爆发的宋蒙大战无疾而终,等他们下一次交锋,不知又要拖到猴年马月? 宋玉惊诧道:如果宋蒙两军偃旗息鼓,坞主欲坐山观虎斗的计划也将付之东流,功亏一篑! 岂止是功亏一篑,简直是朝不保夕。丁傲沉声道,如果宋蒙不交战,我们必将陷入囹圄,生死难测。 董宵儿好奇道:此言何意? 很简单,宋廷如无外患,则必然抽出精力整治内忧。冷依依接话道,而今,他们在洛阳城将洛天瑾除掉,可谓兵锋正劲,如果朝廷想一鼓作气,顺势将我们斩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 不错!温廉思量道,前有柳寻衣揭发我们的秘密,后有蒙古突然撤军,眼下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抚民钦差在邕州鬼鬼祟祟,图谋不轨。如果将三件事串联起来,一切便能解释通顺。 你的意思是宋廷欲对我们出手?姬侯道。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金复羽摆手打断几人的议论,自顾说道,如果我是大宋皇帝,定不会容忍有人在我的地盘私藏十万兵马。相比之下,洛天瑾不过是疥癞之疾,我们才是真正的心腹巨患。因此,趁蒙古撤军的喘息之机,宋廷纵使倾全国之力,也定要将我们剿杀殆尽,以免养虎为患,迟则生变。 金复羽绝非危言耸听,宋玉八人心知肚明,故而愈发忐忑。 这如何是好?温廉担忧道,难道提前起兵,攻伐大宋? 是又如何?石镇山满不在意地说道,反正早晚都要起兵,晚起不如早起,省的提心吊胆,夜长梦多。坞主,我愿提两万精兵直取临安,砍下狗皇帝的人头 不可!宋玉大惊,连忙劝阻,十万大军虽然听上去不少,但至少有一半是训练不足的新军,如果真派他们上战场,战力根本无法与官军相提并论。更何况,大宋朝廷虽偏安一隅,但根基尚在,如今少了蒙古人的威胁,他们至少可以调集两倍甚至三倍的兵力对付我们。之前我们的胜算是建立在宋蒙交战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可如今没有蒙古大军替我们打头阵,只依靠自己的力量与大宋硬碰硬,恐怕非但没有胜算,反而会沦落万劫不复之地,永无翻身之日。 不错!冷依依附和道,我们辛辛苦苦几十年,积攒下这些人马十分不易。千万不能一时意气,令自己前功尽弃。 如今人家已杀上门来,不打难道等死?石镇山愠怒道。 未必!丁傲狡黠道,依我之见,宋廷并未完全相信柳寻衣的话。如若不然,他们不可能只派一个小小的钦差前来查探,大可直接调兵包围横山寨,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又何必打草惊蛇,给我们喘息之机? 你的意思是宋廷现在并不肯定横山寨真的藏有兵马?冷依依眼前一亮。 正是!丁傲戏谑道,毕竟,大军出征绝非儿戏,轻则劳民伤财,重则伤及国本,因此朝廷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断不敢轻易调兵遣将。如此一来,只要我们能让这位钦差大人无功而返,自然能躲过一场浩劫。 言罢,丁傲将恭维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的金复羽,拱手道:想必坞主早已想好全盘计划,刚刚是在故意考问我们。 不错!金复羽赞许道,现在与宋廷硬碰硬,我们的胜算不足三成,没必要冒险。丁傲言之有理,若想躲过这场浩劫倒也简单,只需蒙住朝廷的耳目即可。 温廉试探道:坞主的意思是收买钦差? 不!金复羽摇头道,能被朝廷派来查探虚实的人,一定是大宋皇帝的心腹重臣,断不会被我们轻易收买。我们若轻举妄动,反而不打自招,适得其反。因此,我们不必收买这位钦差,只需联合邕州各级官吏,演一出好戏即可。 坞主的意思是 我已和徐子明商议妥当,三天后启程,十万大军分批离开横山寨,分别前往宜州梧州永州邵州沅州落脚,继续招兵买马,秘密训练,以待时变。如此一来,钦差大人巡查横山寨时发现无一兵一卒,邕州各级官吏也能逃过一劫。 宜州梧州永州邵州沅州宋玉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亮,难以置信道,这几个地方,统统围绕着静江府,难道 不错!金复羽直言不讳,我们也要离开横山寨,回到静江府鸠摩崖。假设现在朝廷对柳寻衣的揭发只相信七分,待我们骗过钦差,蒙住朝廷的耳目后,至少可以减去四分。可即便如此,朝廷对我们仍有三分怀疑,又当如何?只有回静江府,回鸠摩崖,朝廷才会相信我们只是一群胸无大志的江湖草莽。金剑坞如武当少林一样,只是江湖势力。如此,他们才能彻底打消顾虑,相信我们并无藏兵的心思,更无藏兵的本事。此事我已思虑再三,复国大业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实现,殊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冒然起兵风险太大,唯有依照我们最初的计划,立足江湖,放眼天下,厉兵秣马,徐图进取,方才是最为稳妥的上上之策。 回静江府?冷依依为难道,可金剑坞已被洵溱一把火烧为灰烬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你我活着,百座千座金剑坞亦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昔日,洛天瑾高居武林盟主之位,天意助他不助我,因此我们迫于无奈,只能含羞忍辱,龟缩在横山寨养兵待发。如今,大势有变,发兵之事宜缓不宜急,洛天瑾又一命呜呼,清风篡位固然风光一时,但他没有洛天瑾的手段,恐怕镇不住武林群雄,江湖迟早祸乱丛生。而这言至于此,金复羽的语气陡然一滞,眼眸深处闪过一抹自信之意,掷地有声道,正是我们重振旗鼓,一统江湖的天赐良机! 第664章 秦家博弈 二月十八,西京府,秦家。 “来人,将秦虎、秦豹押上来!” 伴随着秦大的一声喝令,四名秦家弟子押着两名灰头土脸,被五花大绑的汉子步入大堂。 堂中,身为秦氏家主的秦苦全然不顾堂下众人的古怪眼神,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将两只脚高高地翘在案台上,手中把玩着一柄寒光四射,锋利无比的匕,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揪下来的枯枝,一副吊儿郎当的戏谑模样,与昔日端庄严肃的秦明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直至今日,秦苦已上任数月,可府中的大部分弟子对他的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仍不习惯。 “放开我!放开我!” “我们何罪之有?为何将我们绑起来?” 虽被捆绑的结结实实,但秦虎、秦豹仍心有不甘地拼命挣扎,同时口中抱怨不停。 “住口!” 秦大恶狠狠地瞪着二人,训斥道:“家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西京地界。你二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无视家主的严令,昨夜鬼鬼祟祟地偷跑出城,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还能意欲何为?”秦三冷声道,“无非是气不过外人的冷嘲热讽,因此想去临安刺杀柳寻衣。” 闻言,秦虎的目光自秦大、秦二、秦三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大声嚷嚷起来:“不错!我们是想去临安刺杀柳寻衣,此乃武林盟主下的江湖追杀令,天下英雄人人遵奉。眼下,各门各派人人可去,为何偏偏我们河西秦氏的人去不得?” “放屁!”秦大呛声道,“就凭你们两个三脚猫的功夫,绑在一起也敌不过柳寻衣一根手指头,千里迢迢跑去送死不成?” “不试怎知打不过他?”秦豹嘴巴一撇,不服气道,“眼下,各门各派皆已派人前往临安诛杀奸贼,唯独我们河西秦氏按兵不动。清风盟主已派人送来三道书信催问缘由,可家主却视而不见,始终不为所动。你们可知外人是如何嘲笑我们的?有人说我们秦家和柳寻衣是一丘之貉。还有人说我们是无胆鼠辈,被柳寻衣吓破了胆子。面对这些闲言闲语,秦家弟子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默默忍受。大爷、二爷、三爷,当年府主在世时,河西秦氏到哪儿不是威名赫赫,顶天立地?何时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秦豹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纷纷脸色一变。虽然他们未曾直言,但心里对秦苦的做法其实早有不满。 因此,众人明明听出秦豹言语中的不敬,亦装作没听到似的,一个个低头垂目,一言不。 沉寂片刻,秦三突然起身朝秦虎、秦豹走去,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他们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混账东西!”秦三虎目一瞪,愠怒道,“秦明乃窃权篡位的奸贼,岂能与家主相提并论?什么威名赫赫,顶天立地,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秦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秦苦,呢喃道:“我也是为河西秦氏的声誉着想……” “其实……” 酝酿许久,深思熟虑的秦二缓缓开口道:“秦虎、秦豹虽有过错,但他们的担忧却不无道理。眼下,柳寻衣可是一块大肥肉,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垂涎三尺。这不仅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更是扩张势力的绝佳时机。试想,如果柳寻衣死在我们手中,家主不仅能名震江湖,更能一跃成为武林副盟主,同时手握调遣天下英雄的大权,比腾三石地位更高,权力更大。河西秦氏必将一飞冲天,即使不能与少林、武当比肩,至少可以跃居四大世家之。” “不错!”秦虎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如果我们毫无动作,非但会被天下英雄耻笑,而且会被武当、少林、贤王府等派猜忌。柳寻衣已是众矢之的,早晚必死。待柳寻衣死后,难保天下英雄不会找我们秋后算账。” “既然柳寻衣难逃一死,倒不如死在我们手里。”秦豹伺机开口,“素闻家主与柳寻衣有些交情,不如找机会将他骗出来,然后宰了他……” “嗖!” “铿!” 秦豹话音未落,秦苦手中的匕登时如一道闪电般呼啸而至,深深地插在秦豹面前,直将其吓的脸色惨白,双腿软,口中的慷慨陈词亦戛然而止。 “秦豹失言,望家主息怒!”秦三见势不妙,赶忙开口圆场。 “难道……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好吗?”秦苦狐疑道,“有吃有喝、有钱有势、有兄弟有女人,莫非这样的日子不逍遥?为何非要掺和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明争暗斗?难道非得赔上自己的性命才甘心?” “家主,我们不怕死……” “我怕!”不等秦虎表态,秦苦抢先打断道,“你们一心求死,我不拦着,也拦不住。但我拜托你们,自己死也就算了,千万别连累其他人,行不行?” “这……” 秦苦一副煞有介事的诚恳模样,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真胆怯,还是装无辜。 “府主,我们不怕被连累,更不怕死!” 堂下不知是谁喊出这么一句,令秦苦大感意外的同时,亦突然感到一阵语塞。 “那个……眼下有这么多人想杀柳寻衣,僧多粥少,实在不够分的,又何必凑热闹?”秦苦心思混乱,断断续续地搪塞道,“我们踏踏实实地在家里喝喝酒、睡睡觉难道不好吗?何必上赶着去做玩命的生意?” “家主此言,在下不敢苟同!”秦二的眼睛微微眯起,沉吟道,“我们去临安,杀不死柳寻衣是一回事。我们不去,则是另一回事。去,不仅仅为诛杀柳寻衣,更是向清风和天下英雄表明立场,河西秦氏与柳寻衣并非一丘之貉,我们早与他划清界限,势不两立。反之,我们则是助纣为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二爷所言极是!”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见状,秦苦再度一愣,迟疑道:“你们……都认为应该去?” “我们知道家主顾念与柳寻衣的旧情,因此才迟迟不决。”秦大笑道,“但眼下柳寻衣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果我们再不表明立场,到时连累秦家众弟子的……可就不是秦虎、秦豹了。” 秦大此言如刀似剑,直戳秦苦要害。 “家主,你年纪尚轻,并且多年来流落在外,一直独来独往,因此对‘一家之主’的责任与担当或许有些迷茫。”秦二接话道,“身为家主,看似大权在握,乾坤独断,实则却肩负着数百弟子的性命与前途。千万当心一着不慎,累及全族。因此,更多的时候家主非但不能感情用事,为所欲为,反而要摒弃私欲,顾全大局。必要时,更要集思广益,采纳忠言……” “我明白了!”秦苦将嘴里的枯枝吐出,缓缓坐直身体,别有深意道,“你们今天是串通起来给我演了一出戏,目的是为教我如何做一名责己以周,待人以约的家主,对不对?” “这……” 秦苦此言,令堂中众人不禁心生尴尬,面面相觑。 见到众人的反应,秦苦已然心知肚明,戏谑道:“常言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虽未做过家主,但在外游历多年,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英雄豪杰。深知身为人主,的确需要一点胸襟和宽仁。此一节,你们言之无虚,我也极为认同。但你们可知,作为一家之主,比胸襟和宽仁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秦大、秦二、秦三对视一眼,齐声答道:“我等不知……” “是权威!”秦苦的语气陡然一沉,戏谑的眼中涌现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毅之色,“何为权威?即说一不二,令行禁止。比起你们口中的大局、声誉、性命、前程……本家主在河西秦氏的权威无疑更加重要。” “这……” 秦苦的一席话,令堂中众人登时一愣,一个个诚惶诚恐,眼神变的愈复杂。 其实,他们今日联合排演这出戏,并非单单想加入到诛杀柳寻衣的行列中,更想借此机会,将秦苦这位看上去“年幼无知”的家主,渐渐变成依赖他们,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提线木偶。 今日,在场的皆是河西秦氏的核心人物,当年秦明在位时,他们不敢造次。如今秦明和秦天九已死,秦苦“初来乍到”对府中诸事不甚熟悉,于是秦家大权不可避免地落于‘秦氏三杰’之手。 起初,他们顾忌洛天瑾在秦苦背后撑腰,因此不敢动歪心眼,唯有尽心辅佐。 而今洛天瑾已死,秦苦于内无根基,于外无靠山,彻底沦为孤家寡人。若非他手握‘玄水下卷’,执掌秦氏一脉的生死延续,恐怕秦氏三杰早已将其推翻。 现在,秦氏三杰既不敢推翻秦苦,又不甘心屈居于下。于是想趁秦苦年轻稚嫩,城府不深,尽快将他控制在自己的股掌之中,以便日后为我所用。 今日这场戏,便是他们的一次试探。 却不料,他们的心思竟被秦苦一眼洞悉,并且毫不留情地当场揭穿。 一时间,堂内的气氛变的既尴尬又压抑,众人皆被秦苦审视的眼神压的不敢抬头。 “听令!” 突然,秦苦冷漠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响起:“本家主的命令一字不改,河西秦氏不遵奉清风的盟主令,亦不参与诛杀柳寻衣,一切后果皆由我一力承担。凡秦氏弟子,一律不得擅自离开西京府,违者严惩不贷!” “遵命!” 在秦苦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众人不敢再妄生异议。纵使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为“长命百岁”计,此刻也不敢公然顶撞,唯有齐声领命,以求太平。 …… 第665章 他乡故知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西京府映天楼,今日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客似云来,金主满座,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台上,唱曲的姑娘不过十七八岁,声音悠扬婉转,空灵清澈,令人心旷神怡,如闻天籁。 此刻,小姑娘怀抱着一把琵琶,细手撩拨,跌宕起伏,同时口中吟唱着白居易的《长恨歌》,神情悲楚,眼神忧郁,仿佛已沉浸在李隆基与杨玉环的凄美爱情中。 映天楼内的宾客们渐渐被曲声吸引,下意识地停止喧嚣,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姑娘,听的如痴如醉,情难自已。 二楼的一张桌子旁,秦苦独自一人守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提不起分毫兴趣,只是愣愣地望着台下唱曲的姑娘,表情木讷,眼神深邃,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秦苦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眼眸深处竟涌现出一丝悲愁之色。 “如果秦府主是唐玄宗,相信一定不会赐死杨玉环,纵使被臣子兵谏。” 突然,一道清脆悦耳的笑声自桌旁响起,登时将神思恍惚的秦苦惊的脸色一变,匆忙抬眼观瞧。 但见一位年轻书生白面如玉,风流倜傥,正优哉游哉地站在自己面前。 秦苦一愣,望着书生琢磨半天,也没能认出他的身份。 “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短短数月不见,秦府主已不识得在下了。” 言罢,白面书生挥袖自眼前一晃,顷刻间容颜焕然一新,竟变成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见此一幕,秦苦不禁大吃一惊,又见此女的容貌似曾相识,故而稍作沉吟,突然眼神一变,诧异道:“你是洵溱?” 不错,此女正是连夜逃出贤王府,隐匿多日而未曾现身的洵溱。 此刻,与洵溱一同来的,还有经过乔装改扮的耶律钦和阿保鲁。 “原来是你们。” 辨清来人,秦苦的声音略显失望,似乎兴趣缺缺。没有多余的寒暄,秦苦自顾饮酒,漫不经心道:“为何说我不会赐死杨玉环?” 洵溱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清风一连发出三道书信,催促河西秦氏派人前往临安诛杀柳寻衣,可秦府主却连一个字也没回。如此清高,究竟是秦府主一人之意,还是秦家上下数百人之意?” 秦苦端着酒杯的手稍稍一顿,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说呢?” “秦家上上下下与柳寻衣素无交情,甚至颇有积怨。因此,不惜违抗武林盟主的命令而执意不杀柳寻衣,自然是秦府主一人的心思。”洵溱笑道,“如我所料不错,府中早有人按捺不住。只不知……他们有没有向秦府主兵谏?” “哈哈……”洵溱一语中的,惹得秦苦哈哈大笑,“他们今天上午倒是想兵谏,只可惜老子不是李隆基,柳寻衣也不是杨玉环,因此由不得他们造次。” 耶律钦感慨道:“秦府主为柳寻衣不惜豁出秦氏一脉的前途命运,真是可敬可佩!” “可敬可佩,却也可忧可虑。”洵溱话里有话,语气不阴不阳,“柳寻衣有阁下这样的朋友,无疑是柳寻衣的福气。但阁下有柳寻衣这样的朋友,似乎就有些……” “你只说对一半。”秦苦反驳道,“柳寻衣有我这样的朋友当然是他的福气,但我能有他这样的朋友,同样难能可贵。” “为何?” “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江湖中风头无两,如日中天,反观我只是一个到处蹭吃蹭喝的江湖骗子。”秦苦回忆道,“可即便如此,他仍未嫌弃我,反而与我坦诚相待。单凭这一节,如今他有难,我便不能背信弃义,卖友求荣。” “那秦家呢?”耶律钦好奇道,“你放过柳寻衣,得罪清风,可否想过秦家的下场?” “正因为我顾忌秦家,因此才保持中庸,既不帮清风,也不帮柳寻衣。” “洛天瑾对你有恩,难道你就这样报答他?”阿保鲁语气不善地问道,“放过背叛他、刺杀他的奸贼?” “我不相信柳寻衣会杀洛天瑾。”秦苦正色道,“纵使天下人都这么说……我也不信。” “你……” “罢了!”洵溱不着痕迹地打断阿保鲁的辩驳,转而柳眉轻挑,故作不悦,“我们远道而来,难道秦府主只让我们站着说话?” “坐下可以,但不许喝我的酒、吃我的菜。”秦苦眼神机谨,煞有介事。 “阁下已贵为秦家家主,早已不是当年的穷小子,为何依旧吝啬?”耶律钦挖苦道,“当初在贤王府时,你便是出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天下岂有白吃的酒席?”秦苦嘴巴一撇,而后眼珠一转,好奇道,“对了!去年腊月初七……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事?还有,洛天瑾出事时你们在哪儿?事后你们又跑去哪儿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酒席,同样没有白听的消息。”洵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想打听消息,须用酒菜来换。” 闻言,秦苦不禁一愣,错愕道:“真是怪事。我才离开贤王府没几天,为何你们一个个统统变的古里古怪?怎么?洛天瑾一死,宁王爷和洵溱姑娘也沦落到骗吃骗喝的地步?” “哈哈……” 秦苦此言,惹得耶律钦、洵溱忍俊不禁 休看三人有说有笑,十分惬意,实则在他们的笑声中却满含苦涩与辛酸,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好歹相识一场,这顿酒菜老子做东。”秦苦心情转好,仗义疏财,大发豪情。 “既然如此,希望秦府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洵溱朝楼下一指,又道,“我们楼下还有两桌,望秦府主不吝赏赐。” 闻言,秦苦哭笑不得,大呼“上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回忆往昔,相谈甚欢。 昔日许多避讳难言的秘密,今日也“借着酒意”娓娓道出。 “其实,我早已猜出你们攀交洛天瑾的目的。”秦苦脸色微红,略显醉态,“不就是为西……” “嘘!” 未等秦苦将“西辽”二字说出口,耶律钦吓的脸色一变,赶忙阻拦:“此地人多眼杂,不比当初在贤王府,望秦府主慎言!” “唉!”洵溱叹道,“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我们回去后不知该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砰!” 突然,阿保鲁一拳砸在桌上。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心有不忿,此时他竟脸色涨红,满眼愤懑,沉声道:“只恨洛天瑾沽名钓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他对柳寻衣一再纵容,何至沦落到这步田地?如今,他不仅仅害死自己,更连累我们,连累少秦王,简直可恨可恶!” “住口!”洵溱担心阿保鲁酒后失言,故而面色一沉,斥责道,“木已成舟,诸多抱怨又有何用?再者,洛天瑾已死,而我们……至少还活着。” “嘿嘿,你们脚底抹油的功夫倒是厉害。”秦苦戏谑道,“早早发现苗头不对,趁乱逃出洛阳城。如若不然,你们的下场未必比洛天瑾幸运。不过归根到底,洛天瑾只是你们在中原找的一个盟友罢了,并非不可取代。他虽一命呜呼,但你们可以另择新人,又何必急着回去请罪?” “新人?秦府主莫非在说你自己?”耶律钦死死盯着秦苦,小心试探道。 “不不不!”秦苦连连摆手,“秦某小富即安,既没野心也没抱负,因此对你们的大事毫无兴趣。我说的新人是……刚刚上任的武林盟主。” “清风?”洵溱哼笑道,“此人大伪似真,大奸似忠,我们实在信不过这只老狐狸。我甚至怀疑……洛天瑾的死与他有关。” “什么?”秦苦眼神一变,赶忙追问,“此话怎讲?” “试想,凌潇潇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从混乱的局面中全身而退?又如何轻而易举地把持贤王府大权?若说她背后无人撑腰,我宁死不信。” “有道理!”秦苦若有所思,连连点头。 “其实,本王早已看出此女是蛇蝎毒妇。”耶律钦冷笑道,“秦府主有所不知,在贤王府内,凌潇潇是为数不多知道我们和洛天瑾之间秘密的人,甚至连柳寻衣,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因此,赵元突然态度大转,从招安变成剿贼,定然是凌潇潇从中作梗。” “非但如此,不久前有人将我们的身份泄漏给蒙古人。以至此去西域,途径各个关隘要塞皆张贴着缉拿我们的告示,我们万不得已才乔装改扮。”洵溱无奈道,“我怀疑,向蒙古人泄密,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也是凌潇潇。这对父女行事如此卑鄙,又让我们如何相信?” 秦苦缓缓点头,面露沉思,突然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地问道:“想必……这才是你们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闻言,洵溱和耶律钦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凝重之意。 “不错!驻守西京一带的蒙古将军名叫隋佐,他曾在华山吃过“易容术”的亏,故而对东来西往的过客把关极严,听说他在各大关隘前皆摆放着一盆清水,凡来往之人必须将脸洗上三遍,恨不能搓下一层皮,如此方才放行。我们若想蒙混过关,恐怕难如登天……” “等等!”秦苦眼神一动,打断道,“你们怎知隋佐在华山吃过‘易容术’的亏?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二人……当时应在静江府偷袭金剑坞,未曾去过华山。” “这……”被秦苦当面质问,耶律钦不禁面露忐忑。 “我们虽未去过华山,却并不代表华山上没有我们的人。”洵溱讳莫如深道,“少秦王的手段,远比秦府主想象的还要厉害。” 秦苦深知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麻烦,为免惹祸上身,故而不再刨根问底,憨笑道:“直说吧!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河西秦氏在西北耕耘多年,财雄势大,耳目众多,因此我们希望……”言至于此,洵溱的语气稍稍一滞,见秦苦耐心聆听,方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希望秦府主能念在大家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帮我们顺利出关。” …… 第666章 江边祭拜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人间三月,大地回暖,天地万物无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逝者如斯,无论其生前何其风光,终究被光阴掩埋,被世人遗忘。 到头来,江湖仍是那座江湖。 三月初七,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清晨,萧芷柔与腾三石云剑萍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直抵流觞渡。 半月前,腾三石从洛阳城赶到绝情谷,将贤王府发生的一切及洛天瑾的死讯一五一十地告知萧芷柔。 萧芷柔听后目无表情,一言未发,全然不理会腾三石的抚慰,径自转身离去。 本以为萧芷柔对洛天瑾已彻底死心。却不料,从那天开始,萧芷柔竟将自己关在流觞渡的草屋中,足足半月未再露面。 腾三石常无悔云剑萍等人满心担忧,轮番相劝,结果全被拒之门外,连萧芷柔的面都没见到。 他们不知道萧芷柔将自己关在草屋中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却能偶尔听到阵阵琴声,悠扬婉转,意味深长,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正是那首她与洛天瑾合创的“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今晨,萧芷柔突然现身,她并未向众人解释太多,只是吩咐常无悔准备香烛供品,随后引着腾三石云剑萍来到流觞渡。 碧波万顷,江天一色。清风徐徐,杨柳依依,不禁令人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师父,我们为何来此?” “为了祭拜。” “祭拜何人?” “一个对你我很重要的人。”言罢,未等云剑萍追问,萧芷柔神情一正,吩咐道,“萍儿,将香烛供品摆在江边。” “是。” 虽不清楚萧芷柔的用意,但云剑萍仍十分乖巧地点点头,将事先准备的元宝蜡烛等祭拜之物,小心翼翼地陈列在江边。 这一幕,腾三石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他并非心疼这场突如其来的祭拜,而是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内心倍受折磨。 在云剑萍陈列供品时,萧芷柔走回草屋,将挂在屋中的一幅幅字画尽数堆到江边。 “师父,这些是” “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萧芷柔漫不经心道,“萍儿,将它们统统烧了吧!” 萧芷柔的语气听上去不喜不悲,但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 望着一张张由碎片拼凑起来的泛黄字画,云剑萍不禁心生踌躇,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腾三石。 腾三石满眼疼惜地望着心死如灰的萧芷柔,叹息道:“柔儿,这又是何苦?” “人都已经死了,我留着这些又有何用?”萧芷柔的语速极慢,并且断断续续,努力掩饰自己的哽咽。 “柔儿,你是不是后悔当日没去洛阳城?”腾三石问道,“如果当时我们未从许州打道回府,而是直奔洛阳城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至少,你能见他最后一面。” “一切都是天意。”萧芷柔微微仰首,似是不愿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阳光明媚,将她那楚楚动人的眼眸映的晶莹剔透。 “唉!”腾三石无奈道,“他如此待你,你却对他念念不忘,真是傻丫头。” “爹,别再说了。” “爹?” 听到萧芷柔称呼腾三石为“爹”,云剑萍登时大吃一惊,满眼诧异地望着神情悲楚的萧芷柔和满面愁容的腾三石,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惊讶地久久回不过神。 “不错!”面对云剑萍的错愕,萧芷柔处变不惊,淡然道,“我是腾族的人,腾三石的女儿。其实,这件事并非秘密,只是我一直避而不谈罢了。” 见萧芷柔主动承认与自己的关系,腾三石又惊又喜,心中感慨万千,激动的老泪纵横,连连点头答应:“是是是,我的好女儿,你终于回来了” “这”云剑萍愣愣地望着腾三石父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萍儿,其实云追月也是腾族的人。” “什么?” 萧芷柔的“坦诚”,再度令云剑萍一惊,难以置信道:“我爹他也是腾族的人?” “不错!”腾三石接话道,“其实,云追月本名杜襄,是老夫一手养大的义子。” “这怎么可能?”云剑萍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爹从未和我说过” “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与你无关。”萧芷柔安抚道,“云追月不将真相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徒增烦恼。” “难怪爹对师父的态度如此奇怪,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云剑萍若有所思,懵懂道,“可为何” “爹与萧谷主岂止认识?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未等云剑萍把话说完,一道略显嘶哑的笑声陡然自远处传来。 紧接着,一叶扁舟自江上徐徐而来。驾舟的是绝情谷二弟子常无悔,而站在船头之人,赫然是龙象山圣主,云追月。 片刻间,轻舟靠岸,常无悔一个箭步冲到萧芷柔面前,请罪道:“谷主,云追月率人硬闯绝情谷,并以谷中弟子的性命为要挟,弟子迫不得已才带他来流觞渡” 然而,面对常无悔的告罪,萧芷柔却充耳不闻,只与云追月四目相对,二人的眼神皆十分复杂。 “若非大师兄前往扬州打探消息,不在谷中,我等断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常无悔口中的“大师兄”,指的是唐阿富。 不久前,唐阿富听说扬州有当年血洗唐家那伙马贼的消息,故而月初时向萧芷柔告假,如今远在扬州,对绝情谷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不是你们的错!云追月是我请来的。” “什么?” 面对常无悔的大惊失色,萧芷柔却不再多言。 腾三石见状,不禁眉头一皱,一双老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之意。 “爹!” 伴随着一声激动的呼喊,云剑萍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俨然她对云追月的突然出现倍感惊喜。 “乖!”云追月含笑应答,而后拱手朝腾三石恭敬一拜,“见过义父!” “武林盟主出事了,你可知道?”腾三石板着脸,颇有兴师问罪之意。 “来的路上听说一二。”云追月搪塞道,“洛天瑾多行不义,他有今日的下场我一点也不奇怪。” “既然知道,为何不去洛阳城吊丧?”腾三石不悦道,“龙象山现在是名门正派,你也不是异教魔头,岂能如此不懂规矩?” 当初,华山武林大会时,腾三石为保云追月一命,曾以湘西腾族作保,当众允诺教化龙象山回归正道,故而今日才有此一问。 “义父知道我对洛天瑾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又岂会前去吊丧?” “混账!”腾三石愠怒道,“老夫对洛天瑾何尝不恨,但感情归感情,规矩是规矩。他固然该死,可毕竟是武林盟主,即便你不尊重其人,也应尊重其位。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用老夫教你吗?” “义父息怒,是我清高了。”云追月似乎担心腾三石不肯罢休,故而赶忙转移话题,向云剑萍问道,“你们这是” “师父让我在江边摆下这些祭品” “你们在祭拜洛天瑾?”云追月恍然大悟,满眼愤恨地看向萧芷柔,质问道,“柔儿,洛天瑾把你害的这么惨,你为何祭拜他?” “一者,祭不祭拜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萧芷柔冷漠道“二者,纵使我不祭拜,这里总有人应该祭拜,难道不是吗?” 此言一出,云追月不禁一怔,看向云剑萍的眼神变的愈发纠结。 “萍儿,速速焚烧!” “是。” 在萧芷柔的催促下,云剑萍不敢怠慢,朝云追月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而后将一幅幅字画拿到烛火旁点燃。 “这些是洛天瑾的字画?”云追月一眼认出这些字画的主人,大笑道,“烧的好!早该一把火将它们烧光,省的看着心烦。” 在几人的注目下,熊熊烈火将字画焚烧殆尽,一片片灰烬如柳絮般冲天而起,随风飘荡在江河之上。 萧芷柔望着漫天飞舞的灰烬,忽觉悲从中来,情难自已。 “师父,烧完了” “萍儿,跪下,向北而拜!” “什么?” 萧芷柔此言,不仅令云剑萍一愣,同时令腾三石和云追月脸色一变,甚至连候在一旁的常无悔也不禁心生愕然。 “师父,你让‘我’向北而拜?”云剑萍一脸茫然,“这是为何?我与洛盟主素不相识” “跪下!” 萧芷柔的严词厉色,登时将云剑萍吓的身子一颤,同时双腿一软,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从云剑萍遇到萧芷柔的第一天起,萧芷柔待她一直是和颜悦色,分外疼爱,从未如此严苛。如今日这般“怒斥”,更是前所未有。 似乎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萧芷柔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怜惜,而后语气一缓,柔声道:“萍儿,你今日若不祭拜他,我怕你会抱憾终生。” “柔儿,此话何意?”腾三石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思不解地望着心事重重的萧芷柔,迟疑道,“虽说洛天瑾是武林盟主,受得起这些晚辈跪拜,但今日的你似乎有些反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追月!” 萧芷柔对腾三石的困惑置若罔闻,却将凝重而深沉的目光投向神情纠结,五味陈杂的云追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邀你前来,是希望你能兑现昔日的承诺。如今洛天瑾已死,你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第667章 母女重逢 “真相?”腾三石越听越糊涂,虽不知前因后果,但见萧芷柔和云追月今日一反常态,心中笃定他们之间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故而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什么真相?与洛天瑾有什么关系?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云追月吞吞吐吐,似是有口难开。 “怎么?”萧芷柔眉头一挑,面露不悦,“难不成事到如今你想反悔?” “断断不是!”云追月凝声道,“柔儿,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犹豫什么?”萧芷柔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追月,直言不讳,“你担心自己将真相说出来,萍儿会离你而去,是不是?” “这……” “什么意思?”未等云追月作答,满心费解的云剑萍突然插话,“此事与我有关?为何我要离爹而去?” 腾三石和常无悔站在一旁,满头雾水地望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半晌也听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 “云追月,究竟是你告诉她,还是我告诉她?” “柔儿,可否借一步说话?”面对萧芷柔的逼问,云追月依旧坚持自己的要求。 “真相早晚大白于天下,你为何……” “有位龙公子……托我给萧谷主传句话。” 萧芷柔话未说完,云追月突然开口。此言一出,萧芷柔的脸色骤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当年,萧芷柔为自己的一双儿女留下一对龙凤玉坠,并以“龙儿”、“凤儿”作为他们的乳名。此刻,云追月口中的“龙公子”,指的自然是萧芷柔的儿子。 此一句,旁人听的糊涂,可萧芷柔却听的明白。 “你是说……”萧芷柔神情紧迫,目光颤抖,一开口忽觉喉咙紧,竟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柔儿,借一步说话!” 云追月处变不惊,在腾三石几人错愕的目光中,径自朝远处走去。 萧芷柔心急如焚,未再有一丝迟疑,朝云追月快步追去。 “龙儿在哪儿?” 当云追月停下脚步的瞬间,萧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煎熬,猛然拽住他的胳膊,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你见过他?什么时候?他过的好不好?又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望着焦急万分的萧芷柔,云追月不禁自嘲一笑:“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肯与我单独一叙。” “云追月,我不想与你东拉西扯,我只想知道龙儿的下落!” “柔儿,我与你借一步说话,正为此事。”云追月神情一禀,正色道,“关于你儿子的消息……眼下不宜让义父知晓,否则他老人家必将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难道龙儿出事了?”萧芷柔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无比,“难道龙儿他……死了?”虽是揣测,但萧芷柔仍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不!你不必多想,你儿子现在安然无恙。”见萧芷柔落泪,云追月心痛如绞,赶忙安抚道,“只不过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义父和萍儿都在等着,不是详谈的时候。” 得知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萧芷柔不禁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登时踏实许多。她黛眉紧蹙,稍作思量,而后缓缓点头:“今夜亥时初刻,你我在此相见,到时你再将龙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一言为定!” “现在你先将萍儿的身世告诉她,让我们母子相认……” “等等!” 未等萧芷柔转身离去,云追月突然开口阻拦:“有关萍儿的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商量?”萧芷柔一愣,狐疑道,“你我有约在先,还商量什么?” “柔儿,洛天瑾已死,你将真相告诉萍儿,除令她伤心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她现在是我的女儿,我待她视若己出,我们父慈女孝,其乐融融,难道不好吗?若将真相告诉她,简直比杀了她还残忍。” “莫非你想反悔?” “不!”云追月连连摆手,“我可以让你们母女相认,但……但我求求你,让我继续做萍儿的爹好不好?如此一来,萍儿既有娘的疼爱,又有爹的护佑,岂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如果让她认了娘,却又失去爹,你于心何忍?” 面对云追月苦口婆心的劝说,萧芷柔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柔儿,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们母女一生一世,绝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云追月,你的心意我明白,并且极为感动。”踌躇片刻,萧芷柔忽然眼神一正,拒绝道,“但真相就是真相,无论萍儿愿不愿意承认,无论她要经历多少纠结痛苦,都无法改变事实的真相……” “什么真相?”见萧芷柔不领情,云追月不禁恼羞成怒,“真相是洛天瑾玩弄你的感情,欺骗你的身子,害你怀上两个孽种,变成你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拖累……” “啪!” 话音未落,萧芷柔猛然扬手,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险些将其脸上的面具掀飞。 这一幕,被远处的腾三石、云剑萍、常无悔尽收眼底,三人同时一怔,纷纷心生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云追月,你辱我太甚!” 望着怒不可遏的萧芷柔,云追月心生惶恐,连忙解释:“柔儿,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是痛恨洛天瑾那个狗贼……” “洛天瑾已经死了!”萧芷柔悲愤交加,教训道,“你已经执迷二十多年,为何现在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 “不肯放过他的人是你,不是我!”云追月羞愤道,“既然洛天瑾已死,你又何必再去探究什么真相?” “真相并不是你、我、洛天瑾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而是萍儿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他是洛天瑾的女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是、这辈子都是,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事实又如何?”云追月固执道,“洛天瑾能做她爹,我同样能做。我含辛茹苦将她养大成人,供她吃喝、教她武功。和我相比,洛天瑾根本不配做萍儿的爹。你也一样,不配做萍儿的娘。现在,你有什么资格从我手里抢走我的女儿……” 云追月此言直戳萧芷柔的软肋,令其悔不当初,肝肠寸断,悲恸道:“我知道你为萍儿付出很多,但并不能改变萍儿与洛天瑾的关系。她已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应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如果我们一再隐瞒,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她会恨死你我……” “那就永远不让她知道真相……” “在我看来,一直瞒着她,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萧芷柔声泪俱下,却态度坚决,“我希望她自己抉择,而不是帮她抉择。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告诉她真相,根本不必等到今天。正因为我尊重你、感激你,故而一直闭口不言,等你亲口将真相告诉她。因此,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不要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这……” 萧芷柔的一席肺腑之言,令云追月左右为难。 “正如你刚刚所言,洛天瑾已死,萍儿永远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因此,在萍儿心里,你永远是她爹,她永远不会弃你而去。”见云追月目光迟疑,萧芷柔语气一缓,恳切道,“来吧!由你将真相告诉她,同时也让我爹知道……他并非后继无人,而是已经做了外公。” “柔儿,那你呢?”云追月痴痴地望着强颜欢笑的萧芷柔,含情脉脉地说道,“既然洛天瑾已死,你能否彻底放下他,日后让我照顾……” “我早就说过,此生此世再不动情。这些话,日后休要再提。” “可是……” “走吧!” 萧芷柔未再给云追月开口的机会,蓦然转身,快步朝江边走去。 “师父,你和我爹说了什么?”云剑萍迎上前去,连忙追问,“刚刚你们所说的真相……又是什么?” “萍儿,你过来!” 云追月踱步而来,将不明所以的云剑萍招至近前。在萧芷柔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下,他犹豫再三,终究叹息一声,挥手朝江边的祭品一指,问道:“萍儿,你可知萧谷主为何让你向北而拜?” 云剑萍一脸茫然,缓缓摇头。 “因为你刚刚祭拜的不是别人,而是……”言至于此,云追月忽觉喉咙生涩,似是咽喉被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掐住,憋屈而压抑,心中更是百感千愁,说不出的滋味。 “而是什么?” 云剑萍一脸真诚地望着欲言又止的云追月,眼神清澈而纯净,不参杂一丝一毫的杂质,宛若当年的滕柔。 “而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句话,几乎耗尽云追月毕生的气力,以至气息急促,声音颤抖。 “什么?” 云剑萍、腾三石和常无悔几乎同时脸色一变,异口同声,满含震惊。 此刻,云剑萍心乱如麻,方寸大乱,全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何为‘亲生父亲’?”腾三石心念一动,隐约猜出一丝端倪,却又难以在短时间内厘清头绪,故而虎目一瞪,死死盯着心有不甘的云追月,逼问道,“云剑萍不是你的女儿吗?怎会凭空冒出一个‘亲生父亲’?她与洛天瑾有何渊源?如果洛天瑾是她爹,那……她娘又是谁?” “这……” “萍儿的娘……是我。” 未等云追月作答,萧芷柔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在腾三石、云剑萍、常无悔三人心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此刻,腾三石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郑重其事的萧芷柔,愕然道,“你说萍儿她……是你和洛天瑾的女儿?” “是。”萧芷柔跪在腾三石面前,赔罪道,“女儿不孝,将此事隐瞒这么多年,望爹恕罪。” “可是……这……你……” 惊讶、好奇、怀疑……霎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令腾三石自己都分辨不出是喜是忧,是悲是愤。他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半晌,竟没能说出一句整话。 “师父是我娘亲?”云剑萍眼泪汪汪地望着萧芷柔,“难怪你对我如此体贴……”转而她又将纠结的目光投向一言不的云追月,哽咽道,“爹,你们说的是真的?” “是。”云追月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一个字。 “究竟是怎么回事?”腾三石心急如火,渴望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年,洛天瑾离开湘西腾族后,我现自己已怀上他的骨肉……” 萧芷柔将当年生的一切娓娓道出,其中的曲折跌宕,险象环生,令腾三石几人听的千愁万绪,百感交集。 今日,她将掩埋在心底二十多年的前尘旧事和盘托出,却唯独隐去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事实。 …… 第668章 为母则刚(一) 今天算是三喜临门,一者,腾三石与萧芷柔父女相认。二者,萧芷柔与云剑萍母女重逢。三者,腾三石膝下冒出一个外孙女,而云剑萍也多出一位亲外公。 今日过后,腾三石不必再隐秘行事,他决定回到湘西腾族后,便第一时间将自己与萧芷柔的父女关系昭告天下。 如此一来,湘西腾族与绝情谷日后便可堂而皇之的亲近往来,省去诸多不必要的伪装和麻烦。 惊讶困惑只是过眼云烟。激动感伤亦是白驹过隙。 最终,至亲仍是至亲,血脉之渊,宗族之源,令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命途多舛的三代人历经千难险阻,终于久别重逢。 一向老成持重的腾三石因为天大的喜悦,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体面,老泪纵横的他与自己的女儿外孙女紧紧相拥,抱头痛哭。 千言万语,诉不尽相思之苦。万语千言,道不完离别之恨。 今日,对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无疑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唯独对云追月,却是一件莫大的悲哀。 虽然云剑萍信誓旦旦,会将云追月永远视作自己的至亲。但在云追月心里,得知真相后的云剑萍,却已不可能再是自己的女儿。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隔阂,宛若江上的薄雾,不知不觉间笼罩在云追月的心头。 至亲重逢的喜悦自不必提,绝情谷内大排筵宴,众人无不举酒庆贺,年过六旬的腾三石笑的合不容嘴,不顾腾族弟子的劝阻,喝酒如喝水一般,豪饮三百杯。 这般年纪的他,对骨肉至亲的在意与眷恋,远胜在场的每一个人。 萧芷柔与云剑萍母女早早退席,关起门来互道贴心话。 当云剑萍忍住娇羞,怯生生地呼喊一声“娘”时,萧芷柔感动的热泪盈眶,冰封多年的心仿佛瞬间融化。她将云剑萍紧紧揽在怀中,久久不愿松开。 一日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 夜色渐深,腾三石酩酊大醉,昏睡不醒。 云剑萍在萧芷柔的安抚下,嘴角挂着微笑,眼角悬着泪珠,抱着复杂而多变的心境,缓缓进入梦乡。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娘的怀抱里安心入睡。 一丝不苟地掖好被角,小心翼翼地吹熄蜡烛,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当萧芷柔将云剑萍的房门轻轻关上后,萦绕在眉宇间的喜悦悄然凝固。渐渐地,一抹浓浓的忧虑浮现在她的眸中。 月夜独行,顺江而下,萧芷柔匆匆赶到流觞渡。 此刻,心事重重的云追月已恭候多时。清风明月,江水滔滔,却难掩他此时的寂寞与哀愁。 “你终于来了!” 一见萧芷柔,云追月赶忙将眼中的忧郁隐去,而后主动伸手,欲将船上的萧芷柔搀扶上岸。 然而,萧芷柔却对云追月的殷勤视而不见,脚尖轻点,身形腾空而起,随风飘落在江边。 “萍儿迟迟不睡,因而耽误些许。”似是不想让云追月尴尬,萧芷柔主动赔罪道,“让云圣主久候,万望恕罪。” 听萧芷柔的言辞如此见外,云追月忽觉心中悲凉,自嘲道:“对你,我已等候几十年,又岂会在意一时半刻?至于萍儿有你这位亲娘陪伴,想必早已将我这位养父忘的一干二净。” “萍儿细心懂事,岂会忘恩负义?”萧芷柔道,“刚才,她一直在我面前称赞你,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对你十分依赖。” “罢了!”云追月神情一禀,正色道,“今夜,我们不谈萍儿。” 只此一言,萧芷柔的心头陡然一紧,眼神变的愈发紧张,试探道:“我儿他还好吗?” “其实,你见过他,并且不止一次。” “什么?” 萧芷柔大吃一惊,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可她一生中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与他儿子年纪相仿的后辈亦不胜枚举,在毫无线索的回忆中,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脑中浮光掠影,憧憧而过,根本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骨肉。 “是谁?他是谁?” 萧芷柔自知猜不破端详,故而精神一震,下意识地朝云追月逼近两步,急不可耐地追问道:“我儿子究竟是谁?” “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尤其是这两年如旭日东升,方兴未艾,江湖后辈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云追月似是有意吊萧芷柔的胃口,不急不缓地说道,“尤其是在去年的武林大会上,他更是技惊四座,大放异彩。洛天瑾能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他功不可没” 随着云追月的娓娓道出,萧芷柔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模糊身影。 云追月多说一字,其脑海中的身影便放大一分清晰一分。 “更有意思的是,你儿子仍记的小时候发生的事,因此对她失散多年的妹妹格外怜惜。纵使二人在论剑台上比武,他也一让再让,不忍出手伤她” “轰!” 云追月此话一出,萧芷柔的脑中不禁传来一阵轰鸣。万千杂乱而模糊的画面登时烟消云散,空空如也的脑海中一片白茫,只剩下一道持剑而立的挺拔身姿。 那人蓦然回首,一张噙着微笑的俊朗面容,清清楚楚地呈现在萧芷柔面前。 “柳寻衣” 当萧芷柔大梦初醒,脱口而出时,她与柳寻衣的一幕幕过往情难自已地浮现在她的脑海,激动而感伤的泪水亦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 曾几何时,也是在流觞渡,萍水相逢的萧芷柔与柳寻衣似敌似友,互道心中郁结。 当时,萧芷柔问及柳寻衣的父母亲人时,柳寻衣一连三声叹息,引来萧芷柔心生恻隐。 今日想来,当时并非恻隐,而是娘亲对孩儿的疼惜。 一想到这些,萧芷柔悲痛更甚愧疚更甚懊悔更甚。一时情不自禁,竟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柔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不错!柳寻衣正是令你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亲骨肉,亦是萍儿的亲哥哥。”云追月回忆道,“当年,我遵照你的意愿,将嗷嗷待哺的兄妹送到杏林村的一户人家收养,本欲此生此世不再打扰他们,让他们兄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却不料天意弄人,杏林村突遭瘟疫,全村人死的死逃的逃,他们的养父母也未能幸免,接连丧生。兄妹二人为求活命,只能离开村庄,四处乞讨,浪迹天涯” “四处乞讨浪迹天涯”萧芷柔神思恍惚,喃喃自语。 一字一句,宛若一刀一剑,将她的心割的鲜血淋漓,令其五内俱焚,柔肠寸断。 “然后呢?”忽然,萧芷柔泪眼一凝,连忙追问,“萍儿为何认你做父?为何她对自己的哥哥毫无记忆?寻以他又经历了什么?” “当年的洛天瑾,在中原武林混的风生水起,如日中天。”云追月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心有不甘,为何老天爷如此不公,让此等卑鄙小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你我却要饱受苦难,历经折磨。于是,我为了报复洛天瑾,决心制定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我要让柳寻衣与洛天瑾父子成仇,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我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洛天瑾,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什么意思?”萧芷柔黛眉紧蹙,一抹不祥的预感自其心中油然而生。 “当他们兄妹流浪至泸州时,我趁乱抱走妹妹,并将她带回龙象山,改名换姓。为让萍儿忘记曾经的生活,我煞费苦心,不惜动用《龙象宝典》中的秘法,令其脱胎换骨,二世为人。” “你”萧芷柔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含恨道,“你带走妹妹,哥哥怎么办?难道由他自生自灭?” “柳寻衣是你和洛天瑾的儿子,武学天赋远超常人。于是我故意设局,引天机阁的赵元与他在街头相见。果不其然,赵元对柳寻衣十分赏识,将他带回天机阁受训,并逐步培养成朝廷的鹰爪。庙堂与江湖一向水火不容,矛盾不断。而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直至三年前朝廷有意拉拢洛天瑾” 今夜,云追月将当年的所作所为尽数道出,令萧芷柔震惊无比错愕无比忧伤无比愤怒无比 “云追月,你你丧尽天良,猪狗不如!”萧芷柔悲愤交加,怒不可遏,“你竟将我的孩子当做报复洛天瑾的傀儡?你竟生生拆散他们兄妹?你竟设局令寻衣与自己的亲生父亲为敌?你” 萧芷柔越说越气,越说越恨。终于忍无可忍,猛然挥出一掌,凌厉的掌风直扑云追月而去。 云追月心中一惊,匆忙挥掌抵挡,无奈萧芷柔的掌力内劲强横,他根本硬接不下,忽觉胸口一闷,五内翻腾,气血上涌,同时脚下一连退出数步,方才将这股恐怖的力道堪堪泄去。 “柔儿,你现在知道我为何瞒着义父?如今,柳寻衣是杀死洛天瑾的奸贼,清风和凌潇潇已发出江湖追杀令,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云追月匆忙解释道,“如果让义父知道柳寻衣是他的外孙,他必将夹在道义和亲情之间左右为难,既不能枉顾腾族的前程而放纵柳寻衣,也不能漠视祖孙之情而大义灭亲” “呸!”萧芷柔怒啐道,“事到如今,你有何颜面说这些话?若不是你,我儿岂会沦落至此,爹又岂会左右为难?” 云追月狞声道:“洛天瑾害我一生尽毁,为了报复他,我顾不了那么多” “你顾不了,可我必须顾!”萧芷柔美目一瞪,一股连云追月都不敢抗衡的浩瀚杀气自其体内逸散而出,厉声道,“寻衣是我孩儿,谁也不能伤他一根头发!谁敢打我儿的主意,我必十倍奉还,绝不留情!” 第669章 为母则刚(二) 萧芷柔阴寒刺骨的目光死死盯着云追月,其中饱含愤怒、憎恶甚至仇视,令云追月心中一惊,连忙赔罪道:“柔儿,我承认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利用柳寻衣报复洛天瑾确有不妥之处,但……但我从未忘记过他是你儿子,因此这么多年我一直暗中派人保护他,生怕他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云追月,若非念及你对萍儿有养育之恩,我必杀你!”萧芷柔根本不想听云追月解释,语气冷漠地打断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将我儿害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笔账我迟早与你算清楚!” 说罢,萧芷柔蓦然转身,抬脚朝江边走去。 “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寻衣身陷险境,为娘的自然要去救他……” “不可!”云追月眼神骤变,厉声道,“你想害死自己的儿子吗?” “什么?”萧芷柔身子一僵,登时愣在原地,愠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眼下,柳寻衣身在临安城,背后有大宋朝廷撑腰,谁能伤他一根汗毛?休看江湖群雄叫嚣不断,实则柳寻衣根本没有性命之虞。”云追月耐心解释,“反之,如果你盲目行事,擅自跑去临安城救他,势必与追杀他的人生争斗。你与柳寻衣本应素不相识,如果突然为他挺身而出,必会引起天下人的怀疑。如今,在江湖群雄眼中柳寻衣是弑主奸贼,你若出面帮他,绝情谷必将遭受非议。与此同时,湘西腾族也会被你连累。别忘了,义父已下定决心将你们的关系公告天下,难道你想让义父晚节不保吗?” “可是……” “非但如此!”云追月不给萧芷柔辩驳的机会,继续道,“柳寻衣眼下是朝廷的功臣,如果你与他冒然亲近,难保不会引起朝廷的怀疑。万一朝中有人诬陷他勾结江湖势力图谋不轨,则柳寻衣非但前程尽毁,而且还会有性命之忧。如果柳寻衣失去朝廷的信任和庇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 “还有!”云追月炮语连珠似的说道,“你与柳寻衣亲近,难保不会令凌潇潇猜出你们的关系。如果让凌潇潇知道柳寻衣是洛天瑾的私生子,她为求斩草除根,势必愈疯狂。说不定……她会将柳寻衣的身世透露给朝廷,万一有人借此弹劾,柳寻衣必将沦为众矢之的。你也知道朝廷的险恶,有些事根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流言足以杀人于无影无形。到时,朝廷非但不会再保护他,反而会杀他灭口,永除后患。殊知,洛天瑾的罪名可是‘密谋造反’,柳寻衣身为他的子嗣,岂能逃过一劫?” “这……”云追月所言在情在理,不禁令萧芷柔陷入两难之境,“你说的不错,凌潇潇曾派人去许州暗杀萍儿,可她与萍儿无冤无仇,为何痛下杀手?我思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她已经知道萍儿是洛天瑾的女儿,于是妒火攻心,不惜冒险杀人。” “既然她知道洛天瑾有一个女儿,则极有可能知道洛天瑾还有一个儿子。”云追月提醒道,“如果让贤王府的人知道此事,洛天瑾的拥趸们必会召回少主,主持府中大局。如此一来,凌潇潇将地位不保。她的儿子半死不活,根本无法与柳寻衣争位。因此,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凌潇潇绝不会放过洛天瑾的私生子。” “嘶!”萧芷柔倒吸一口凉气,一想到柳寻衣的处境,不由地方寸大乱,担忧道,“可凌潇潇会不会已经知道寻衣的身世……” “不会!”云追月言辞笃定,甚为坚决。 萧芷柔柳眉一挑,狐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你尚未与柳寻衣表现出半分亲近,而柳寻衣又刚刚杀了洛天瑾,因此凌潇潇打死也不会想到柳寻衣是你和洛天瑾的儿子。”云追月意识到自己失言,故而匆忙搪塞。 他并不想将自己与赵元、凌潇潇联手对付洛天瑾的事告诉萧芷柔,甚至不愿让萧芷柔知道自己曾去过洛阳城。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不能和寻衣相认?”萧芷柔一心挂念柳寻衣的安危,故而对云追月的含糊其辞毫无察觉。 “为保住他的性命,眼下不是相认的时候。”云追月重重点头,“柔儿,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如今,清风是武林盟主,他和凌潇潇鸠占鹊巢,掌控着武林的生杀大权,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们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非但救不了柳寻衣,反而会害死自己,连累绝情谷甚至湘西腾族。” “这……”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云追月缓步上前,趁机揽住萧芷柔的香肩,安抚道,“柳寻衣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孱弱,他若无真才实学,岂能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以前你不知道他的身世,他不一样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活的好好的?由此足见,想取柳寻衣的性命绝非易事,你应该相信他有自保的本事。”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他有洛天瑾庇佑,又在贤王府身居要职,故而各路人马无不敬畏三分。可现在不一样,他变成弑主奸贼,江湖人人喊打,又如何自保?不行!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寻衣身陷囹圄!” 说罢,萧芷柔推开云追月的手臂,直言道:“我是他娘,纵使他犯下滔天大罪,纵使天下人都要杀他,我也要保护他。寻衣自幼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昔日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就罢了,如今我已知晓他是我的亲生骨肉,又岂能视而不见,坐视他被人追杀?” “话虽如此,但也要审时度势。”云追月提醒道,“你若盲目出手,非但不能帮他,反而会害死他。” “那……怎么办?” 云追月稍作沉吟,义正言辞道:“为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萧芷柔愠怒道,“什么意思?你让我放手不管?” “当然不是!听说金复羽已回金剑坞,欲东山再起。凭他的城府和手段,定不会甘心屈居于清风之下。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江湖又会迎来一场巨变。”云追月笃定道,“待江湖有变,武林中人人自危,谁还有闲情逸致替洛天瑾报仇?” “云追月,你实话告诉我,洛天瑾……真是被寻衣杀死的吗?” 萧芷柔没来由地一句问话,令云追月心中暗惊,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云追月心中反复琢磨着萧芷柔的心思,沉吟道,“江湖传的沸沸扬扬,又有凌潇潇和贤王府弟子作证,应该……是真的。但我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因此不能妄下判断,只能推测而已。” “也就是说,除凌潇潇和一些贤王府弟子外,没人亲眼看见寻衣杀死洛天瑾?” “应该如此。”云追月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难道你怀疑此事有假?” “我曾与寻衣有过数面之缘,虽接触不深,却也对他的脾气秉性略知一二。”萧芷柔一边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一边喃喃自语,“我总感觉……他不会对洛天瑾痛下杀手。” “为何?” “昔日,他为完成洛天瑾交代的差事,不惜冒着生命之险从忘情崖一跃而下。”萧芷柔伸手遥指着夜幕苍穹,那是忘情崖的方向。 “由此足见,柳寻衣为完成差事可以不顾一切。他能为洛天瑾无视自己的性命,也能为朝廷无视洛天瑾的性命……” “也许吧!”萧芷柔无意与云追月争辩,此时的她心情十分复杂,语气分外悲凉。 “柔儿,此事因我而起,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云追月为讨好萧芷柔,主动请缨道,“就算不为柳寻衣,只为你,我也不会让他出事。这件事你不便插手,不如由我派人暗中保护柳寻衣?也算……弥补对你的亏欠。你说的对!你、我、洛天瑾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必牵扯到晚辈身上。” “如果你能早些明白,寻衣何至于受这么多苦难?”萧芷柔冷冷地说道。 “柔儿,如果你想惩罚我,我绝不推辞。” 如今,洛天瑾已死,云追月心知萧芷柔不可能再对其他男人动情,故而面对她的叱责,非但不再像昔日那般敏感,反而如打情骂俏一般,甚至颇为享受。 “柔儿,如今女儿在你身边,儿子由我保护,这回你可以高枕无忧了?”云追月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向萧芷柔靠近,“今夜,月光皎洁,温润如玉,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在湘西看到的月光?” “我没有云圣主的雅兴,你自己慢慢赏月吧!” 萧芷柔何尝不知道云追月的心思?但她却丝毫不解风情,更不给云追月回忆往昔的机会。 “记住你今夜的承诺,如果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虽是一句威胁,但在云追月听来非但不觉的刺耳,反而如闻天籁,倍感动听。 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今夜的云追月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不会让柳寻衣有事。” “哼!” 萧芷柔轻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而飞身跃上船头。 云追月痴痴地望着萧芷柔渐行渐远的窈窕倩影,嘴角不禁扬起一抹二十几年未曾绽露的会心微笑。 “柔儿,早晚有一天我会令你回心转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 第670章 众矢之的 四月初一,临安城。 黄昏,一抹红彤彤的晚霞高挂于天际尽头,遮住半边红日。临安城的街道上熙来攘往,百姓们衣食如旧。百业兴旺,物阜民丰,难得一片“盛世”模样。 然而,天机阁门前的“热闹喧嚣”却与临安城的“太平繁华”有些背道而驰。 此时,十几名金刀校尉拎着水桶、抹布,在大门前忙的不亦乐乎。 天机阁的大门及左右墙壁上,皆被人用朱漆红墨写满污言秽语,什么“无耻奸贼”、“卑鄙小人”、“伪君子”、“江湖败类”云云而而,不胜枚举。 甚至连高悬正中的门匾上,都被人写上“杀人偿命”四个血红大字。 其实,今日已不是天机阁第一次出丑,从二月开始,隔三差五便有江湖中人前来天机阁闹事,叫嚣着让赵元将柳寻衣交出来。 对此,赵元极为震怒,下令再有闹事者不必抓住审问,直接杀无赦。 短短一月,双方竟发生过大大小小数十场厮杀,并且互有死伤。 后来,此事惊动朝廷,皇上颁旨令西府派兵助阵,誓要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草莽一网打尽。 自此,江湖群雄由明转暗,不再与天机阁明刀明抢地争斗,而是偷偷摸摸地闹事。诸如泼墨、题字之流,便是一些绿林好汉的杰作。 更有甚者,他们不再局限于天机阁门前闹事,而是将矛头对准临安城所有的官府衙门,甚至连一些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府邸都不放过。 江湖人行事诡秘,花样繁多,并且鱼龙混杂,相互勾结掩护,因此朝廷和官府很难查清他们的行踪,更难捉住闹事的人。 尤其是近几日,他们的“闹事”愈演愈烈,并有一些歪门邪道开始浑水摸鱼,趁乱将黑手伸向寻常百姓,以至这几日报官的百姓越来越多,令临安衙门焦头烂额,顾应不暇。 门前,一名累的满头大汗的金刀校尉,将手中的抹布扔进脏兮兮的水桶,抱怨道:“前天上午才刚刚清洗过,兄弟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门洗抹干净,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又变成这副模样。早知如此,前几次不如歇息歇息,等他们闹够了一起收拾。” “闹够了?”另一名金刀校尉撇嘴道,“什么时候能闹够?这些草寇整日无所事事,而今将临安城闹的鸡犬不宁,眼下兴致正酣,恐怕不闹个天翻地覆不会罢休。” “天天做苦力,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又有人嘟囔道,“如今,惹事的天天躲在屋里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这些无辜的反倒被连累,生生从拎刀的校尉变成拎水桶的杂役。” “唉!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天生受苦的命?活该被人当牛做马!” 十几名金刀校尉似乎皆心有不忿,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一些冷嘲热讽的埋怨。 “昔日的柳寻衣行事果决,敢作敢当,如今这是怎么了?整天躲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面对这些江湖草寇的挑衅也是忍气吞声,视若无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柳大人不是不出门,而是被侯爷下令不准出门!” 突然,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名年约十二三岁,五官庸平,稚气未脱的少年郎快步走到近前。 “小丁子,今天侯爷不在,你又背着师父偷跑出去撒野?当心三月一次的考验又不能通过,你上次已经被重杖三十,这次再不通过便要重杖一百。看你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受一百重杖非散架不可!” “哈哈……” 一见少年郎满脸愤愤不平的模样,一名金刀校尉伸出沾满红漆的手摸向他的脸蛋,同时出言戏谑,惹来其他人一阵哄笑。 小丁子,和柳寻衣、秦卫一样,也是被赵元选中进入天机阁修习的孤儿。由于其眼睛小、鼻子塌、嘴巴大,生的其貌不扬,故而被赵元取名为“丁丑”。 “上次是我一时大意,这次我一定能通过。”丁丑一脸嫌弃地躲开金刀校尉的脏手,倔强道,“你们休要再说柳大人坏话,否则我一定在侯爷面前告你们一状!” “嘿!小兔崽子,找死不成?” 未等金刀校尉们话音落下,丁丑已经一溜烟地跑进天机阁,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火急火燎的丁丑穿屋过院,直奔柳寻衣的住处。 十米开外已能嗅到漫天酒气,并且越靠近柳寻衣的房间,酒气愈发浓郁。 “砰、砰砰!” 当丁丑捂着鼻子叩响房门时,静谧无声的房间内陡然传出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动。 “吱!” 未等丁丑再度叩门,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拽开。顷刻间,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直将猝不及防的丁丑呛的一阵咳嗽。 此刻,站在丁丑面前的赫然是一位披头散发,胡子拉碴,衣衫凌乱,神情慵懒的醉汉。 “柳大人……” 若非丁丑道出他的身份,旁人根本不敢相信他就是昔日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柳寻衣。二者相比,宛若云泥之别,天壤之差。 自从柳寻衣得知洛天瑾的死讯后,整个人如同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整日喝的酩酊大醉,醉倒便蒙头酣睡。 睡醒再喝、喝醉再睡,如此循环往复三月有余,以至今日的他精神之萎靡,举止之懒散,态度之消极,皆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几个月来,柳寻衣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再关心,哪怕临安城汇聚着成千上万想要杀他扬名的江湖人?哪怕中原武林对他的诋毁与谩骂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天下人人皆知?哪怕临安百姓议论纷纷,城内城外对其指指点点?哪怕天机阁的人都开始埋怨他、指责他、厌恶他?哪怕赵元自回来后再也没有召见过他?哪怕他为朝廷立下的不世之功至今都无人提及…… 一切的一切,对今时今日的柳寻衣而言似乎都不再重要。周围的人恭维他也好、嘲讽他也罢,他统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天到晚只知关起门来喝的天旋地转,恍恍惚惚。 然而,即便柳寻衣已经忘乎日月、忘乎名利、忘乎荣辱甚至忘乎生死,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清清楚楚地记得一件事。 更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从他回到临安城的那一天,赵元便下令不准其离开天机阁半步,美其名曰“保护周全”,实则是令其“自省待罪”。 即使如此,柳寻衣仍心心念念期盼见到朝思暮想的赵馨。 为此,他找来年纪尚浅,心性单纯的丁丑,嘱咐他前往荣王府,将自己平安归来的消息告诉小王爷赵禥。 赵禥是柳寻衣与赵馨的“媒人”,多年来一直在偷偷撮合他们,因此由他传话,柳寻衣和赵馨才不会惹出麻烦。 本以为丁丑将消息送去后,三五日内赵禥便会将赵馨的消息带给自己。却不料,丁丑的差事竟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连数月杳无音信。 期间,柳寻衣又让丁丑去过几次,可结果同样是无功而返。 最令柳寻衣感到困惑的是,赵馨身份特殊,不现身则罢。可为何连小王爷赵禥都龟缩起来,故意躲着自己不见? 望着手足无措,满脸尴尬的丁丑,柳寻衣不必多问也能猜到,今日他去荣王府定然又吃了闭门羹。 “柳大人,我将荣王府的东南西北四门统统敲了一遍,可他们谁也不准我见小王爷……” “我知道了。”未等丁丑解释,柳寻衣已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此事不怪你,是小王爷故意回避。” “柳大人,你交给我的差事又办砸了,是不是……”言至于此,丁丑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胆怯,“是不是不肯教我武功了?” 然而,柳寻衣的心思根本不在丁丑身上,因此对他的唯唯诺诺竟是浑然不觉。 “如果柳大人不肯教我,下次考验我一定不能通过,到时候免不了一百重杖……”丁丑哭丧着脸,喃喃自语,“他们都嘲笑我身子骨弱,挨一百重杖必死无疑。我虽然嘴硬,但心里清楚,自己八成是死定了……” “你说什么?” 似是被丁丑的自言自语打乱思绪,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看向丁丑的目光略有不满,同时嘴里喷出一股呛鼻的酒气。 “没……没什么……”丁丑吓的身子一颤,连忙后退,“柳大人好好休息,我要去练功了。今天又耽搁一日,师父一定饶不了我……” 说罢,丁丑不敢再直视柳寻衣的眼睛,匆忙转身,战战兢兢地朝远处跑去。 “等等!” 未等丁丑跑远,柳寻衣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去练什么?” “依照师父的安排,今日该练齐眉棍……” “去站桩吧!”柳寻衣伸手朝院中伫立的木桩一指,慵懒道,“相比起你的上盘,你的下盘才是致命弱点。脚下无根,全身无力,纵使将刀枪剑戟的招式练的再熟,也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站桩?”丁丑一愣,错愕道,“那是六七岁娃娃练的基本功,我小时候已经练过……” “是吗?”柳寻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练过多久?” “整整三年,每日足足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三年?”柳寻衣再次打断丁丑的夸夸其谈,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师兄秦卫,曾站桩整整十三年,同样每日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这……”丁丑大惊,“秦大人竟站过十三年木桩?难怪他年纪轻轻便能位居少保之列……”言至于此,丁丑灵光一闪,忙道,“那……柳大人又站过多少年桩?” 然而,面对丁丑的追问,柳寻衣却不再理会,而是摇头晃脑地关上房门,继续睡觉去了。 …… 第671章 时过境迁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夜幕终究取代最后一缕日光,天地间渐渐陷入一片昏暗。 刚刚站桩不足半个时辰的丁丑,此刻已是满身大汗,全身颤抖,小脸紧绷,似是在拼命坚持着不让自己掉下来。 “小丁子,你在这里作甚?” 突然,秦卫的声音自院门外响起,登时将岌岌可危的丁丑惊的小腿一颤,身子瞬间失去平衡,“噗通”一声摔落在地,姿势甚是狼狈。 “哎呦,摔死我了!” 丁丑一边哀嚎着,一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此刻,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骨骼统统酸痛无比,并且不听使唤,抑制不住地发软。 “拜见秦大人” 丁丑欲向秦卫叩拜施礼,稍一弯腰,忽觉一阵剧痛自腰椎传来,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佝偻着僵在原地,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行了行了,不必多礼!”秦卫眉头一皱,提醒道,“当心弄伤筋骨,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多谢秦大人。” 丁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缓缓挺直身躯,苦涩道:“我刚刚向柳大人求教练功之法,他说我下盘不稳,因此让我站桩。以前我能站两个时辰,今日不知为何,竟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下。” “站桩需持之以恒,日复一日,绝非练两三年就可以一劳永逸。”秦卫教训道,“你有多少年没正儿八经地站桩了?三年还是四年?今日突然站桩,自然坚持不住。” “唉!” 见丁丑满脸愁容,秦卫笑道:“不过你也不必沮丧,你年纪尚小,只需练上十天半月,自然能回到昔日的状态。” “柳大人说秦大人曾在这根桩上站过整整十三年,不知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秦卫漫不经心地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下盘功夫也不是三五年能练出来的。” 丁丑心生敬佩,连连点头,而后眼珠一转,好奇道:“那柳大人站过多少年?” “大概十五六年吧!”秦卫沉吟道,“当年,我们都是黎明站桩,而柳大人为免耽误白天练功,故意选择夜里站桩,而且一站一整晚。” “一整晚?”丁丑惊诧道,“柳大人不睡觉吗?” “当然睡觉,不过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木桩上。”秦卫回忆道,“最初几年他吃尽苦头,睡也睡不着,困极了就从桩上掉下来,经常摔的鼻青脸肿。后来他慢慢习惯,站桩也能睡着,而且一觉醒来,身体依旧保持纹丝不动。” “这”丁丑如闻天书,惊讶的合不容嘴。 “柳大人这套功夫,我曾试图学过,不过我没有他的本事,至今也没能学会。”秦卫自嘲一笑,而后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丁丑,径自朝柳寻衣的房间走去。 房间内漆黑如墨,柳寻衣抱着酒坛,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不时发出阵阵鼾声。 秦卫默默点燃烛台,望着不修边幅的柳寻衣,不禁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一言不发地将七零八落东倒西歪的酒坛桌椅收拾干净,并用清水沾湿锦帕,替柳寻衣擦拭脸颊。 “谁?” 似是被脸上的凉意惊醒,柳寻衣猛地坐直身体,眼神呆滞地望着苦笑不语的秦卫,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秦兄,原来是你啊!” 对视半晌,柳寻衣方才恍然大悟般吐出一句话,而后身子一歪,慵懒地依靠在被褥上。 “别再喝了!”秦卫夺过柳寻衣怀中的酒坛,不悦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 “你的伤势如何?”柳寻衣并未接秦卫的话茬,而是自顾问道,“仇大哥的伤势如何?” “仇大哥早已无碍,不过他失去一只手,日后恐怕会有诸多不便。侯爷让他专心培养新人,似乎不愿再让他抛头露面。至于我的伤势,也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秦卫将酒坛放到一旁,再度拿起湿帕替柳寻衣擦拭脸上的污渍,“反倒是你,明明伤势最轻,结果却‘愈合’最慢。” “我无妨。”柳寻衣接过湿帕,囫囵着在脸上涂抹几下,让自己混沌的精神渐渐清醒几分,“侯爷的伤势如何?” “皇上遣御医替侯爷疗伤,因此早已痊愈。”言至于此,秦卫的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洛阳之行,天机阁死伤惨重。去时数百人,可活着回来的却寥寥无几” 柳寻衣默默注视着神情悲痛的秦卫,眼神复杂,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柳兄,这段时间天机阁内有些兄弟对你可能心存不满,甚至抱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秦卫话锋一转,劝道,“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大都死在贤王府,因此他们心里难免憋屈难受,又不能向侯爷发牢骚,因此才将怨气算在你头上,你” “不必多言,我明白。”柳寻衣自嘲道,“在他们心里,我早已不是天机阁的柳大人,而是贤王府的柳执扇。他们的兄弟知己死在贤王府,于是恶其余胥,将怨恨算在我头上也是人之常情。” “柳兄,他们不懂事” “放心,我不会怪他们。”柳寻衣洒脱一笑,似是宽慰秦卫,又好像在宽慰自己。 “其实,这几个月丞相大人和侯爷过的也不痛快。”秦卫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的计划是招安洛天瑾,将江湖豪强变为朝廷的精兵悍将。结果招安不成,洛天瑾竟变成反贼。我们虽历经艰辛成功铲除洛天瑾,却也将中原武林彻底推到与朝廷对立的阵营。如此一来,东府筹备多年的计划无疑功亏一篑,全盘落空。西府借题发挥,在皇上面前与东府一笔笔的算账,指责我们空耗朝廷的人力物力财力,结果非但不能替皇上分忧,反而徒增内患,令大宋的局势变的愈发紧迫。皇上本已对东府心生不满,再加上西府的落井下石,丞相大人在朝堂倍受排挤,侯爷更是被勒令停止一切差事,至于何时启用天机阁再议。” “怎么会这样?” 柳寻衣对朝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故而听到秦卫的讲述,内心震惊无比。 他本以为天机阁成功平叛,虽比不上招安的功劳大,但至少也是一件好事。却不料,朝廷对天机阁非但没有奖赏,反而将赵元打入冷宫,弃之不用。 “唉!世事无常。”秦卫苦涩道,“我们付出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结果却如今指望朝廷奖赏我们八成无望,皇上不下旨降罪已是阿弥陀佛。” “朝廷为何如此不公?”柳寻衣满心失落,语气分外悲凉,“江湖势力尚且赏罚分明,堂堂朝廷岂能功过不分?” “嘘!妄议朝政,当心掉脑袋!”秦卫吓的脸色一变,赶忙提醒道,“柳兄,这里不是贤王府,你说话可要把握分寸,断不能信口胡言。其实,事情本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只因最近临安城闹出太多是非,因此才惹得龙颜不悦。” “你说的是” “武当派掌门清风接任武林盟主,并发出江湖追杀令,号令中原武林各门各派联手追杀你”秦卫踌躇道,“如今,他们不能杀你泄愤,于是将矛头转向临安城的其他官吏甚至是寻常百姓,大家不堪其扰,纷纷向朝廷诉苦抱怨,皇上对此十分不满。”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柳寻衣呢喃道,“洛天瑾虽不是被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因此武林群雄想杀我报仇并不为过。最可恨凌潇潇这个蛇蝎毒妇,竟然不顾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狠心对府主痛下杀手。”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俨然,他对洛天瑾的死,至今仍不能释怀。 “不过你可以放心,朝廷绝不会向一群江湖草寇妥协。”秦卫对柳寻衣的心思一清二楚,明知他心里仍对洛天瑾念念不忘,却不多言,径自宽慰道,“此事不仅仅关乎你的生死,更关乎朝廷的体面和荣辱。你毕竟是替朝廷办差,如果将你交出去,朝廷颜面何存?皇上天威何在?因此,朝廷断不会受人威胁,更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件事闹的越大,对朝廷越不利。”柳寻衣担忧道,“眼下大宋内忧外患” “对了!有一事你或许不知。”秦卫心念一动,忙道,“蒙古已经撤军,大宋暂时没有外患。” “撤军?”柳寻衣大惊失色,“为何?” “不知道,好像是西府和他们谈判,双方才罢兵言和。”秦卫含糊不清地说道,“据说,蒙古人为示诚意,专程派来几位使臣,不日便会抵达临安城。” “谈判?”柳寻衣一脸茫然,局势突变令其猝不及防,“西府和蒙古人谈判?” “不错!”秦卫道,“正因如此,西府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反观东府却此消彼长之下,现在的局势对我们愈发不利。今日一早,侯爷和丞相一起被皇上召见,至今未归,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 此时,柳寻衣心乱如麻,头大如斗。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浑浑噩噩的几个月,外边竟然翻天覆地,发生这么多出人意料的变化。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柳寻衣与秦卫的谈话生生打断,同时令二人脸色一变,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丝紧张之意。 “谁?” “柳大人秦大人,我是小丁子。” “何事?” “刚刚侯爷派人传话,让柳大人马上去书房见他。” 闻言,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狐疑道:“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脚进门,后脚便派人来传话。”丁丑怯生生地答道,“不过传话的人说说” “说什么?” “说侯爷心情不畅,脸色十分难看。因此嘱咐柳大人去见侯爷的时候千万谨慎小心。” 第672章 物是人非 夜色渐深,天机阁内一片寂静。 当匆匆洗漱一番的柳寻衣来到书房时,赵元正坐在书案后闭目冥思。面对柳寻衣的推门而入,他置若罔闻,宛若一尊泥塑般一动不动。 “拜见侯爷!” 柳寻衣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 “坐吧!” 赵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并且十分疲惫。 “属下不敢” “今夜书房内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赵元缓缓睁开双眸,抬眼间额头上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皱纹,整个人的精气神较之当初萎靡衰败许多,仿佛一下子苍老几十岁,令柳寻衣倍感惊讶。 “坐吧!” “谢侯爷。” 在赵元的再三催促下,柳寻衣不敢执拗,答应一声匆忙落座。 “寻衣,几月不见,你削瘦许多。”赵元目不斜视地打量着惴惴不安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在贤王府生活两年,回天机阁不习惯?” “当然不是。”柳寻衣连忙解释,“自从我回来后,一直在房中自省待罪,因此才” “听说你好几次喝醉后,失口呼喊‘许衡凌青’这些人的名字。并且对于下人们称呼你为‘柳大人’而不为所动。”赵元并不在意柳寻衣的解释,径自说道,“是不是做惯了‘柳执扇’,忘记怎么做‘柳大人’了?” “侯爷,我” “不必紧张,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本侯不会怪你。”未等柳寻衣起身赔罪,赵元已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不过本侯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虽然眼下没有其他差事,但你可以教导教导新人,不要整日喝的烂醉如泥。” “属下谨记。” 言罢,柳寻衣偷瞄一眼赵元的表情,见他面露疲态,气色衰微,不禁暗暗心忧,试探道:“侯爷,我听说皇上对我们在洛阳办的差事颇有不满?甚至下令停滞天机阁办差,以观后效?” 赵元眉头微皱,心不在焉道:“皇上只是一时动怒,此事你不必担心。” “是。” 虽然赵元说的风轻云淡,但柳寻衣却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浓浓的悲愁与无奈。 “今夜本侯找你,是想告诉你三件事。两件坏事,一件好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我”柳寻衣心思忐忑,迟疑道,“愿凭侯爷吩咐。” “那好,本侯先报忧,再报喜。”赵元也不推脱,开门见山道,“第一件坏事,临安城近日冒出许多江湖人闹事,你应该有所耳闻?” “是。”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乌合之众,几乎把临安城所有的府衙官邸统统折腾一遍,只为要挟朝廷将你交出去。”赵元言辞郑重,语气变的愈发阴沉,“昨夜,有一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贼人竟敢夜闯皇宫禁地,非但在皇宫各处写满要挟之词,而且还在贵妃的玉榻上留下一把利刃。” “嘶!”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如坐针毡。此事,毕竟因他而起。 “他们敢在贵妃的玉榻上留下利刃,分明是向皇上挑衅。”赵元沉声道,“大内侍卫们连夜追捕,当场斩杀三人,可仍有两人在逃。贵妃因受到惊吓而卧病在床,圣上龙颜大怒,今晨将贵妃宫的三十二名侍卫全部斩首,以儆效尤。同时增调三千御林军入驻皇宫四周,以应不时之需。” “这”柳寻衣大惊失色,哑口无言。 “今日,皇上召见我和丞相,你可知圣上对我们说些什么?” “属下不知。” “皇上说‘乱世之中奸贼当道,以至礼崩乐坏,纲常沦丧,大义不存。照此以往,迟早国将不国君将不君臣将不臣!’”赵元的语气羞愤交加,眼圈情不自禁地红润几分,“皇上还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昌明盛世,谁人敢在天子面前造次?如今乱世动荡,竟连蛇虫鼠蚁宵小之徒都敢去皇宫禁地为非作歹。此乃历朝历代亘古未有之奇闻,更是大宋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羞辱。’皇上此言,字字诛心,令本侯与丞相如遭万箭穿心,痛不可当。” 此时,柳寻衣面如白蜡,精神恍惚,已不知该如何接话。 “皇上下令,此事因我们办事不利而起,因此令东府设法收场。”赵元苦涩道,“皇上只给丞相一月期限,若不能平息临安城的乱象,自丞相大人以下不!也包括丞相大人,东府所有在临安的官吏,全部连降三级,并罚三年俸禄。” “这”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面色铁青的赵元,迟疑道,“不知丞相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丞相的意思是将所有参与闹事者赶尽杀绝。” “此事恐怕难如登天。”柳寻衣忧虑道,“如今闹事者绝非一两人,亦非一两方势力,而是整个中原武林。若想将中原武林斩尽杀绝,而且是在一月之内,恕我直言根本不可能办到。” 赵元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反问道:“那依你之见该何去何从?” “我意”柳寻衣不再犹豫,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如实道出,“由我出面,平息这场本不该出现的风波。” “由你出面?”赵元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朝廷把你交出去?” “是” “混账!” “砰!” 柳寻衣话音未落,赵元竟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指着惶惶不安的柳寻衣,呵斥道:“你以为现在是你一个人的事吗?此事关乎国家体面,朝廷威严,岂容你异想天开,胡作非为?他们越是咄咄相逼,朝廷越不能退让一步,此乃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违抗。” “侯爷息怒,属下知错!” 柳寻衣赶忙跪倒在地,向赵元叩首赔罪。 “此等无稽之言,日后休要再提!” “遵命。” “他们敢擅闯皇宫,已经不是单单针对你,而是针对整个朝廷。丞相的忧虑果然没错,中原武林看似一群乌合之众,实则却蕴藏着天大的变数。若能为我所用,则可化腐朽为神奇,成为朝廷抵御外敌的一把利剑。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可能变成危及天下的祸乱之源。眼下看来,丞相当年一语成谶,江湖危及庙堂已初现端倪。”赵元满心忧愁,却又满口无奈。忽而话锋一转,又道,“这只是第一件令皇上不痛快的事。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件坏事。” “敢请侯爷示下。” 赵元的眼睛微微眯起,质问道:“你曾揭发金复羽在横山寨暗藏数万兵马,欲起兵造反,是不是?” “是。”柳寻衣眼神一变,惊愕道,“难道此事有变?” “不是有变,是有假!”赵元懊悔道,“亏本侯对你十分信任,在丞相面前更是以性命替你作保。却万没料到,这则消息纯属子虚乌有,荒唐之极。” “什么?”柳寻衣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这怎么可能?” “皇上派钦差大臣前往邕州明察暗访,将横山寨里里外外彻查三遍,恨不能挖地三尺,却连一兵一卒都未发现,又哪来的数万兵马?”赵元不悦道,“此事令皇上大为不满,今日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斥丞相轻信谣言,荒唐愚蠢。令丞相在朝中颜面尽失,难以自处。” “不可能!”柳寻衣辩解道,“金复羽图谋不轨,此事千真万确” “寻衣,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本侯,金复羽暗藏数万大军可是你亲眼所见?” “这”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属下并非亲眼所见,而是听”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不是亲眼所见,又谈何千真万确?”赵元摆手道,“除非皇上派去的钦差和邕州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吏全部瞎了眼,否则你口中的‘千真万确’就是强词夺理。” “这” “因为这件事,皇上本欲治你一个造谣生事,蛊惑人心之罪。但幸得丞相极力周旋,皇上又念你平叛有功,故而格外开恩,饶你一次。” 柳寻衣虽群疑满腹,却不敢狡辩,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赔罪。 如果他执意辩解,非但不能改变现状,反而会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为东府和丞相赵元树立新的政敌。 一连两则坏消息,令柳寻衣心灰意冷,无所适从。他实在想不出,在如此不利的局势下,赵元还能为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罢了!”赵元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报完忧,现在该报喜了。” 柳寻衣眼皮一抖,看向赵元的目光中充满忐忑焦虑。 “寻衣,本侯曾说过,洛天瑾一死,你厥功至伟。”赵元不急不缓地说道,“本侯不会食言。今日,丞相和本侯联名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皇上虽对你谎报消息心存不满,但功过分明,奖罚有秩,不会因为你的过错而抹杀你的功绩。圣上念你对朝廷忠心耿耿,不惜潜藏在民间风餐露宿,劳苦功高,故而下旨将你破格擢升,敕封为四品都尉,赏黄金百两,赐御马一匹。” “谢皇上恩典!”柳寻衣神情一禀,连忙俯首叩拜。 “本来你有望官升两级,只是近日闹出的诸多杂事令皇上郁结难舒,故而只将你擢升一级,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属下不敢!” “寻衣,这件差事虽铩羽而归,但过错不在你,你反而平叛有功,因此不必忧虑。”赵元宽慰道,“本侯知道你在民间刀口舔血,九死一生,过的十分不易。因此,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无论是要金银要田亩要宅子只要本侯力所能及,一定尽量满足你。” “多谢侯爷大恩,属下感激不尽。”柳寻衣诚恳道,“属下为朝廷办差乃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岂敢贪图奖赏?至于金银田亩宅子属下更是不敢奢望。”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语气陡然一滞,凝重的目光紧紧盯着一言不发的赵元,踌躇再三,方才鼓足勇气,诚挚哀求道:“如若侯爷不弃,属下斗胆请侯爷履行当初的承诺。若能如此,在下必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什么承诺?”赵元眉头一皱,迟疑道,“你说的是” “侯爷曾承诺属下,待我回到天机阁,侯爷愿联同丞相大人在皇上面前做媒” “嘶!” 柳寻衣话音未落,赵元猛然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道:“你不要金银田亩,原来是想要人?” “是!”事已至此,柳寻衣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胆怯,硬着头皮承认道,“属下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连皇上敕封的官职也可以不要。我只要馨德郡主,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这”柳寻衣的坚决,令赵元脸色一变,神情变的愈发扭捏。 “侯爷,是否因为我没能成功招安洛天瑾,因此你和丞相大人不便在皇上面前做媒?” “这寻衣,其他的事本侯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赵元一脸难色,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能说出所以然。 柳寻衣心急如火,直言不讳:“如果侯爷不便向圣上提亲,属下愿自己去说,只求侯爷帮我引荐入宫” “寻衣!”突然,赵元神情一禀,眼中的纠结渐渐化作苦涩,无奈道,“你还是将赵馨忘了吧!” 第五百七十三章:惊天噩耗 赵元此言,令柳寻衣一愣,一抹不祥的预感自其内心深处悄然攀升。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寻衣,本侯看着你长大,深知你有勇有谋,忠肝义胆,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国之栋梁。”赵元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的眼睛,目光飘忽,神色迟疑,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本侯希望你能心怀天下,志在四方,而不应被儿女私情羁绊……” “侯爷!” 柳寻衣知道赵元在故意兜圈子,若换成其他事,他一定审时度势,断不会咄咄逼问。但今天不一样,事关赵馨,柳寻衣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誓要将前因后果问清楚。 “寻衣,其实这件事……本侯并未打算瞒你。”在柳寻衣近乎渴求的目光下,赵元踌躇再三,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今夜将你单独找来,也有意将真相告诉你……” “真相?”柳寻衣心头一紧,忐忑之意愈发强烈,“什么真相?” “有关赵馨的事……” “馨儿怎么了?难道她出事了?” “不!她没事,她……一切安好。”见柳寻衣如此期盼得到赵馨的消息,赵元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不过,她现在不再是‘馨德郡主’,而是‘馨德公主’。” “公主?”柳寻衣一愣,俨然没听懂赵元的弦外之音,迟疑道,“什么意思?‘郡主’为何突然变成‘公主’?” “皇上已将其收为义女。”赵元望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知她册封公主……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柳寻衣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忧,“馨儿变成公主,意味着我与她的地位相差越来越悬殊,我与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面对柳寻衣的喃喃自语,赵元并未接话,而是目光复杂地默默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他自己从“情海”中脱离出来。 “馨德……公主……” 柳寻衣眉头紧锁,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赵馨的一颦一笑,忽觉心痛如绞,酸楚无比。 “寻衣,你年纪尚浅,前程无限,千万不要被情所困,自断后路。”赵元劝道,“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日后,待你功成名就,封王拜相之时,天下女子任你挑选,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眼下又何必执着于赵馨一人……” “为什么?” 然而,面对赵元苦口婆心的劝慰,柳寻衣却根本听不进去。 此时,他心乱如麻,思绪万千,突然精神一震,眼中迸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满脸无奈的赵元,追问道“平白无故,为何馨儿会被皇上认作义女?” 见柳寻衣执迷不悟,对自己的良苦用心不为所动,赵元索性将心一横,神色渐渐变的凝重,坦言道“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你迟早要知道真相,本侯也不再啰嗦。我告诉你,因为她只有晋升公主,才有资格与蒙古和亲,做蒙古国的王妃!” “什么?” 赵元此言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柳寻衣的心上,登时令其心中一沉,仿佛瞬间坠入冰窟窿,紧接着又掉落火海,经受寒冰烈火的反复煎熬,骨骼血脉冻结成霜,五脏六腑焚烧殆尽。一时间,呼吸堵塞,心跳停滞,整个人如遭雷霆一击般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寻衣,蒙古人突然北撤,你以为真是西府的功劳?”赵元解释道,“若非他们用‘和亲’之名,搭上数千万两真金白银的陪嫁,蒙古人岂能轻易北撤?蒙古的西征大军长途奔袭数千里,钱粮损耗甚巨,眼下正值缺兵少粮的危机时刻。西府以‘和亲’为由,馈赠他们大量钱粮,名曰‘陪嫁’,其实是资助蒙古西征大军的军饷。此事,既能满足蒙古人的贪欲,又能保住朝廷的颜面,不会被天下人戳我们的脊梁骨。” 言至于此,赵元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愤愤之色,道“分明是西府怯战,不惜倾尽国库讨好蒙古人。可他们却在朝堂上恬不知耻的夸夸其谈,自诩什么‘顶风冒雪’、‘不避刀斧’、‘殚精竭虑’、‘费尽唇舌’才能谈判成功,凯旋而归。简直厚颜无耻,卑鄙下流!无奈大宋国力衰微,一旦开战我们胜算渺茫,因此皇上明知‘和亲’是下策,却也不得不含羞忍辱,委曲求全。反而要对西府那群贪生怕死的奸佞小人加官进爵,文武百官更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对他们大赞溢美之词。如今,西府救国有功,洋洋得意,实则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真正筹集金银的差事,最后还是落在我们东府头上。丞相为此大动肝火,不得不整日服药才能苦苦支撑。” “与蒙古和亲……做蒙古国的王妃……” 此刻,柳寻衣根本无心倾听赵元的“义愤填膺”,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赵馨被逼无奈,任人摆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楚模样。 心念及此,柳寻衣不禁悲愤交加,羞恼之极,双拳攥的咔咔作响,全身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为什么?”柳寻衣握拳透爪,嚼齿穿龈,“为什么偏偏是馨儿?皇上明明有瑞国公主,为何选馨儿和亲?” “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一位瑞国公主,岂能舍得她远嫁?” “即便如此,也可以选其他郡主……” “和亲之事,乃荣王爷率先提出,并且极力促成。因此,派赵馨前去和亲……亦是荣王爷的意思。”赵元深知柳寻衣的心思,故而打断道,“赵馨不仅生的仙姿玉质,国色天香,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谓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此一节,远非其他郡主可以比肩。再者,荣王爷与皇上乃骨肉兄弟,为报皇恩,替皇上分忧,荣王爷不得不忍痛将赵馨……” “胡说!”柳寻衣越听越气,以至恼羞成怒,出言不逊,“荣王爷根本是想在皇上面前邀宠献媚,因此才将馨儿推入火坑!反正馨儿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当然不会在乎馨儿的死活……” “放肆!”赵元脸色一沉,愠怒道,“柳寻衣,你可知自己刚刚在说什么?竟敢诋毁王爷,活腻了不成?”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此刻,柳寻衣再也顾不上尊卑礼法,一想到赵馨的处境,他不由地怒火中烧,“皇子早年夭折,皇上至今膝下无儿,荣王爷一直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入宫成为太子,日后能登上大位,成为新君。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讨好皇上,甚至牺牲馨儿……” “混账!” 柳寻衣屡屡口出悖逆之言,令赵元忍无可忍,愤而抄起案上的茶杯,狠狠砸向柳寻衣。 “砰!” 一声脆响,茶杯不偏不倚地砸中柳寻衣的额头,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溢满他的脸庞,参杂着一缕殷红的鲜血,缓缓流淌下来。 “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侯爷,我……” “你可知,仅凭你刚刚的一席话,朝廷足以将你千刀万剐?”赵元怒道,“到时,非但你性命不保,整座天机阁都会被你连累,甚至连本侯也得为你陪葬!妄议朝纲、擅揣储君人选,你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侯爷,我只是……” “够了!”赵元毫不留情地打断柳寻衣的辩驳,沉声道,“此事朝廷早有定论,本侯今晚只是念在你与馨德公主有旧的情分上知会你一声,并非与你商量,更不是听你说这些不忠不孝的狂悖之言。” 明知赵元怒气正盛,但柳寻衣今日竟如中邪似的,非但不知退让,反而拗着性子与赵元据理力争“馨儿好歹是功臣之后,朝廷岂能如此待她?倘若誉亲王在世,看到自己的女儿遭此不公,试问……” “本侯不知道吗?朝廷不知道吗?皇上不知道吗?”见柳寻衣胆敢顶撞自己,赵元气的七窍冒火,五脏生烟,“本侯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选赵馨去蒙古和亲,并没有人强迫她,更没有人拿刀逼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瞬间乱了方寸,“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馨儿不可能答应和亲,她不可能弃我而去……” “柳寻衣,这里是临安城的天机阁,不是洛阳城的贤王府!你面对的是朝廷、是皇上,不是江湖中那群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草寇。”赵元怒气冲冲地教训道,“本侯命你收敛性子,避讳言辞,休要将你在江湖中学的那身匪气带到朝廷中来。如若不然,本侯宁肯大义灭亲,也不会留着你辱没天机阁的威名!再者,连赵馨都懂的捐躯赴难,尽节死敌,你堂堂七尺男儿反倒公私不分,意乱情迷。成何体统?” “可是……” “滚出去!”赵元不再给柳寻衣反驳的机会,厉声道,“从今天开始,你在房中闭门思过,没有本侯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侯爷,我……” “滚!” 见赵元气的脸色涨红,浑身颤抖,柳寻衣难免于心不忍,纵使心中有再多愤慨,此刻也不得不欲言又止,饮泣吞声。 他强压下心中的苦涩,颤颤巍巍地朝赵元拱手一拜,而后踉跄着离开书房,如行尸走肉般渐渐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 。 第五百七十四章:雪上加霜 夜半三更,荣王府内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忽然,一只明晃晃的灯笼由远及近,在照亮黑夜的同时,亦将跟在灯笼后的一队巡夜侍卫映射的若隐若现。 侍卫们自长廊中鱼贯而过,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见内宅悄无声息,一切如常,方才调转灯笼,井然有序地朝远处走去。 待侍卫们渐渐走远,长廊的横梁上突然倒挂下一道人影。 那人一袭夜行衣,黑巾遮面,身手十分矫捷。双脚自廊顶一蹬,接连一个空翻,落地无声,脚下甚至连灰尘都未荡起半分。 落地后,黑衣人半蹲在廊中,透过栏杆间的缝隙仔细打量着四周,一双明亮而深邃的黑眸,不时涌现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精光。 沉寂片刻,黑衣人突然腾空而起,身如壁虎般牢牢贴在长廊内侧的墙壁上,而后宛若一道鬼魅似的飘忽而过,眨眼消失在黑暗尽头。 此刻,小王爷赵禥在自己的房中睡的正香,口中不时“嘟嘟囔囔”几句,说一些含糊不清的梦话。 两名侍候丫鬟守在外屋,一左一右坐在桌旁,望着烛影摇曳,檀香袅袅,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的她们感到愈发瞌睡。 “啪嗒……” 突然,房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响,登时将两名丫鬟从恍惚中惊醒。 “什么声音?” “八成又是猫儿在房顶折腾。” “我们出去看看,把猫儿轰走,千万别吵醒小王爷。” 商量过后,两名丫鬟陆续起身朝门口走去。 在烛光的映射下,两道纤细的倩影渐渐浮现在窗户上。 “嗖!嗖!” “啪!啪!” 突然,两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纸窗,不偏不倚地打中两名丫鬟的脖颈,令二人眼前一黑,登时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紧闭的窗户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黑衣人顺势钻入房中。 然而,赵禥对一切浑然不觉,依旧鼾声阵阵,梦语不停。 黑衣人环顾四周,最终将凌厉的目光落在呼呼大睡的赵禥身上。 “恩……咳咳……” 突然被人捏住鼻子的赵禥,顿觉呼吸困难,下意识地呛咽一口吐沫,同时挣扎着从睡梦中惊醒。 “你……你是什么人?” 见一位黑衣蒙面人站在自己床边,大梦初醒的赵禥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顿时困意全无,下意识地扯着嗓子呼喊起来“快来人……” “嘘!小王爷勿慌,是我!” 黑衣人赶忙用手捂住赵禥的口鼻,同时拽下脸上的黑巾,露出柳寻衣那张俊朗却分外憔悴的脸庞。 “师傅?” 辨清柳寻衣的容貌,赵禥不禁暗松一口气,同时眉宇间浮现出一抹久别重逢的欣喜之色。 “小王爷,正是在下……” 然而,未等如释重负的柳寻衣把话说完,赵禥突然脸色一沉,口中发出一声冷哼,而后气冲冲地转过头去,似是不愿理睬柳寻衣。 “这……” 见此一幕,柳寻衣不禁一愣,心中反复思量,却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过赵禥。 “柳寻衣,你来此作甚?” 此刻,赵禥一改往日的“和蔼”,非但直呼柳寻衣的名讳,而且语气十分生硬,甚至有些责备之意。 “小王爷,你……这是怎么了?”柳寻衣一脸茫然,“你我许久未见,为何一见面就……” “我和你很熟吗?为什么非要见你?”赵禥噘着嘴,一脸不服气的倔强模样,“再者,这里是荣王府的内宅,你一个外人岂敢擅闯进来?万一你图谋不轨,小王我岂不是很危险?” “这……” 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了解赵禥的性子,若非什么事情得罪过他,他断不会如此“无情”。 “小王爷,我……” “跪下!”赵禥趾高气扬地下令道,“你是下人,我是小王爷,难道你见到我不用叩首施礼吗?” “是……”见赵禥一本正经,柳寻衣不敢僭越,缓缓跪倒在地,赔罪道,“若非事出紧急,在下断不敢夜闯荣王府。惊扰小王爷,在下罪该万死……” “你是罪该万死!”赵禥翻身下床,怒指着一头雾水的柳寻衣,叱责道,“不过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馨姐姐!” 只此一言,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脸色骤然一变,匆忙应道“实不相瞒,我今夜正是为郡主而来……” “馨姐姐早已不是郡主了,她现在是馨德公主。”赵禥不悦道,“难道你不知道?” “此事……我已听侯爷说过。”柳寻衣神情一暗,惆怅道,“皇上派她去蒙古和亲,因此破格擢升为公主……” “既然知道,又何必来找我?”赵禥冷声道,“你派人几次三番拜访荣王府,小王统统避而不见,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在下明白!和亲之事乃荣王爷极力促成,小王爷身份使然,亦无可奈何,因此才避而不见……” “哎呦?”赵禥小眼一瞪,怒极而笑,“听你的言外之意,好像是小王欠你似的?” “不!”柳寻衣大惊失色,连忙赔罪,“是在下错口失言!小王爷绝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一直承蒙小王爷的大恩大德……” “行了行了!”赵禥颇为不耐地摆手道,“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不是馨姐姐,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柳寻衣,如果你还有一丝一毫的良心,今夜便不该来找我。你来,只会自取其辱!” “为什么?”柳寻衣越听越糊涂,“莫非小王爷怪我回到临安数月,一直未能亲自拜访?小王爷有所不知,在下自从回到临安城,便一直被软禁在天机阁。今夜若非得知馨儿的事,我也不敢抗命出来……” “你知道小王在意的不是这些!”赵禥打断道,“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我面前装糊涂,真是可恨可恶!” “装糊涂?装什么糊涂?” 赵禥反问道“我且问你,你今夜来此作甚?” “我想见馨儿,向她当面问清楚……” “这便是了!”赵禥气的脸色涨红,连连跺脚,“明明是你对不起馨姐姐,你非但毫无愧意,反而倒打一耙,说的好像馨姐姐对不起你一样。向她当面问清楚?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小王真后悔当年认你当师傅,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竟是这种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小王爷,水有源,树有根。你可以骂我、打我甚至杀我,但总该让我死的明白才是!”柳寻衣群疑满腹,羞愤难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离开这么久确实不对,但你说我对不起馨儿……实乃天大的冤枉!” “冤枉?呸!厚颜无耻!”赵禥气急败坏道,“还是馨姐姐说的对,天下的男人一个都不值得相信!” “什么?”柳寻衣心中一紧,追问道,“她真的这么说?为何?她为何这么说?”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柳寻衣啊柳寻衣,我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没想到你的脸皮比我还厚。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暗中帮着你和馨姐姐幽会,没想到结果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言罢,赵禥快步走到柜子旁,胡乱翻腾,而后将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狠狠扔在柳寻衣身上,怒不可遏道“自己干的好事自己知道!” “这是什么?” 柳寻衣手忙脚乱地掀开木盒,一件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赫然呈现在眼前。 盒中之物,正是当初临别之际,赵馨送给柳寻衣的那方手帕。 “这……这是馨儿送给我的手帕,为何会在小王爷手中?” 赵禥蔑笑道“馨姐姐早已将此物丢弃。我留着它,是为向你问罪,替馨姐姐讨回公道!” “不可能!”柳寻衣怒由心起,“手帕乃我与馨儿的定情之物,她岂会轻易丢弃?这……” “错!”赵禥义正言辞道,“当初,它或许是你们的定情之物。但如今,它已是你们的绝情之物!” “什么?”柳寻衣的脑中一阵轰鸣,“她……她为何如此绝情……” 赵禥气的哇哇大叫,怒斥道“柳寻衣,明明是你贪欢逐色,始乱终弃,怎好意思卖弄无辜?” “我?”柳寻衣满心愕然,“此话从何说起?” “我问你,你可曾与颍川潘家的一位小姐拜堂成亲?” “这……” “我再问你!”赵禥根本不给柳寻衣解释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你可曾与一位自诩‘北贤王’的人走的很近,并且当众与他的女儿立下婚约?” “其实此事……” “不必多言,你只需回答我有没有这两件事?” 面对赵禥的逼问,柳寻衣心神不宁,汗如雨下,迟疑半晌,方才轻轻点头“确有其事!不过……” “够了!”赵禥义愤填膺道,“柳寻衣,你贪图潘、洛两位女子的美色,并且为了表明对她们的忠贞,不惜将馨姐姐送给你的定情信物遣人送回来,以示断情绝义,两不相欠……” “一派胡言!”柳寻衣终于听出一丝端倪,登时勃然大怒,再也顾不上赵禥的身份,蓦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双手死死攥住赵禥的肩膀,急声问道,“是谁告诉你我贪图潘雨音和洛凝语的美色?又是谁告诉你这方手帕表示断情绝义,两不相欠?是谁?究竟是谁在背后离间我和馨儿的感情?” 赵禥被暴怒的柳寻衣吓的战战兢兢,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刚刚的大义凌然、嫉恶如仇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诚惶诚恐,胆战心惊。 “柳……柳寻衣,你冷静点,这里可是荣王府,我可是小王爷……” “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背后害我?”柳寻衣双臂一振,险些将弱不禁风的赵禥摇晃散架,催促道,“快说!” “若是无关人等,小王和馨姐姐又岂会相信?”赵禥哆哆嗦嗦地回道,“告诉馨姐姐一切的人,就是你的好兄弟……秦卫。” ……   网址77dus 第五百七十五章:水落石出 “什么?” 赵禥的回答,远远出乎柳寻衣的意料。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与自己一起长大,同生共死的好兄弟,竟然会出卖自己,陷害自己。 “这……怎么可能?”柳寻衣难以置信,连连摇头,“秦卫他怎么可能害我……” “他害你?”赵禥一愣,眼神狐疑地盯着失魂落魄的柳寻衣,小心试探道,“他如何害你?” “是他告诉我,馨儿对我思念成疾,整日以泪洗面。因此我才将手帕交给他,让他以此为证,转告馨儿我一切安好,并且永远不会忘记对她的承诺……”柳寻衣心乱如麻,喃喃自语,“可为何……为何他回到临安一切都变了?手帕变成绝情之物,我对馨儿的一片痴心也变成……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什么?”赵禥大吃一惊,错愕道,“可秦卫在馨姐姐面前不是这么说的,他曾数次拜见馨姐姐,一开始说你外出办差,让她不必担心,后来馨姐姐问他你的近况,他开始变的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在馨姐姐的再三追问下,他说你和洛阳城的一位姑娘及颍川的一位姑娘关系暧昧,不清不楚。甚至为救一位姓洛的姑娘,不惜孤身犯险,一连杀了上百人。当时,馨姐姐只是心中起疑,却并未相信秦卫的话。再后来,秦卫告诉馨姐姐你在颍川和一位姓潘的姑娘拜堂成亲,并且民间有许多人知道这则消息,馨姐姐派人再三打听,最终证实秦卫所言不虚。那时,馨姐姐十分伤心,但她仍相信你是迫不得已,因此依旧不放弃对你的等待。没过多久,秦卫告诉馨姐姐你已和潘姑娘分道扬镳,并且改换门庭,当众与洛姑娘定下婚约,并让他送回手帕,一者表示与馨姐姐断情绝义,二者向洛姑娘表明忠贞不二之心。馨姐姐看到手帕后,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整整七天七夜,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直到第八天,馨姐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她将手帕弃于湖中,以示心死如灰,与你恩断义绝。我对馨姐姐的遭遇十分同情,对你也愈发憎恶……” 听闻赵禥的解释,柳寻衣悲愤交加,泪如雨下。他从未想到,秦卫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会好好安抚赵馨,背地里竟用这般卑鄙无耻的手段将他们生生拆散。 更令柳寻衣痛心疾首的是,秦卫的胡言乱语,带来的不止是柳寻衣与赵馨感情的破裂。更是赵馨一次又一次听到柳寻衣“背叛”的消息,默默承受万箭穿心的煎熬,以至最后的她憔悴的人比黄花瘦,内心更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被自己深爱的男人一点一滴地逼上绝路,又是怎样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不禁心痛如绞,五内俱焚,胸中说不出的憋屈苦闷。 “我明白了……”恍惚之中,柳寻衣似哭似笑,“难怪我向秦卫追问馨儿的近况时,他每次都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原来,他早就开始谋划拆散我们,早就动了歪心思……可是为什么?我待秦卫如兄弟知己,他为何如此待我?” “等等!”赵禥眉头一皱,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秦卫从中作梗?你从始至终未曾背叛过馨姐姐?” “当然!”柳寻衣蓦然抬首,泪眼中涌现出一抹愤恨之色,“馨儿待我情深义重,我岂会背叛她?” “那你究竟有没有与潘姑娘拜堂成亲?又可否与洛姑娘定亲?”赵禥一脑袋浆糊,越听越糊涂。 “事情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柳寻衣羞愤道,“我与潘姑娘成亲是为救潘家于困境,从始至终我与她既无夫妻之情,更无夫妻之实,说到底只是一场戏罢了。早在我们拜堂成亲之前,便已彼此写好休书,并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详尽记述,怕的就是日后说不清楚。如今,休书犹在,随时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这……” “至于和洛小姐定亲,更是形势所迫。负命在身,我不得不千方百计接近北贤王,而洛凝语身为北贤王的女儿,更是万万不能得罪。因此与她定亲,其实是为博取北贤王的信任,并非与她有男女之情,更非贪欢逐色,喜新厌旧。而且,我曾不止一次地恳求侯爷,让我在成婚前离开洛阳城,以防假戏成真,误人误己。” “你……”赵禥惊愕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天呐!”见柳寻衣信誓旦旦,不似虚情假意,再加上赵禥与柳寻衣相识多年,对他的品行颇为了解,故而赵禥的心中不再怀疑,连连咂舌道,“如此说来,是秦卫对你阳奉阴违,在馨姐姐面前造谣生事,搬弄口舌?是他故意破坏你们的感情,故意拆散你们?是他逼的馨姐姐答应父王的要求,委屈自己与蒙古人和亲……” “什么?”柳寻衣心头一震,诧异道,“馨儿答应与蒙古人和亲也与此事有关?” “当然!”赵禥应道,“若非馨姐姐对你伤心欲绝,又岂会答应远嫁蒙古?当初,父王屡次三番劝说游说,对馨姐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她一直沉默不语,宁死不屈。我知道,馨姐姐是在等你回来。可自从秦卫将手帕交给馨姐姐后,她开始心生动摇……”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秦卫挑拨离间,目的是促成和亲……”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再度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心有不甘道:“可他是我的好兄弟,并且是天机阁的人、东府的人,又岂会帮着西府促成和亲之事?我想不通,永远也想不通……” “唉!真也好,假也罢,眼下大局已定,谁也无法更改。”赵禥叹息道,“其实,就算没有秦卫从中挑拨,馨姐姐早晚也会嫁去蒙古。” “为何?” “父王想做成的事,谁也休想阻挠。”赵禥苦涩道,“师傅,父王终究是我父王,当今圣上毕竟是我皇叔,因此这件事……” “此事与小王爷无关,在下深知小王爷的难处,断不敢奢求太多。”柳寻衣心灰意冷,语气凄凉,“事到如今,在下只有一个愿望……恳请小王爷成全!” “你说!”赵禥怜悯柳寻衣的遭遇,故而语气变的十分柔和,“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谢小王爷!”柳寻衣眼前一亮,忙道,“我要见馨儿!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让我与她当面道别……” “这……” 见赵禥面露难色,柳寻衣不禁脸色一变,忐忑道:“如此小事,难道小王爷都不肯答应在下?” “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心有余却力不足。” “此话何意?” “实不相瞒,其实馨姐姐三天前已被接进皇宫,眼下根本不在荣王府。”赵禥无奈道,“皇宫禁地,莫说是我,即便是父王,没有得到皇上的召见也不能轻易入内。让你与馨姐姐单独相见,更是不可能的事……” “这……” “师傅,算了吧!”赵禥劝道,“此事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你与馨姐姐有缘无分。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不能在一起……” “在江湖中,只要一个人有本事,想做的事都能做成。哪怕他出身低微?哪怕他谤满天下……”柳寻衣落泪无声,面露惨笑,“然而,在朝堂、在仕途、在所谓的天子脚下,有些事一旦被注定,纵使穷尽毕生之力也是徒劳,至死都无法改变……” 言罢,柳寻衣缓缓抬头,望着面露哀思的赵禥,痴痴地说道:“此时此刻,在下好生羡慕小王爷……若我的出身地位能及小王爷一半,也不至于被人当成猴子一般戏弄。” “师傅……” “馨儿为何被突然接进皇宫?”柳寻衣话锋一转,沉声道,“是不是与即将到来的蒙古使臣有关?” 面对柳寻衣的追问,赵禥心生犹豫,可见他神情悲愤,又不忍一直瞒他,故而心肠一软,坦言道:“其实,来的那些根本不是什么使臣,而是……接亲的人。” “接亲?”柳寻衣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接什么亲?” “当然是接馨姐姐去蒙古成亲……” “小王爷可知皇上要将馨儿嫁给何人?莫非是蒙古大汗?” “不,听父王说馨姐姐嫁的是蒙古大汗的兄弟,叫……叫……”赵禥绞尽脑汁,反复回忆着那人的姓名,沉吟道,“好像叫什么烈……” “忽烈?”柳寻衣眼神一动,脱口而出。 “对对对!就是忽烈!”赵禥连连点头,“据说他是蒙古最有实权的一位王爷,馨姐姐只有嫁他为妃,才能止息宋蒙的兵戈。” “小王爷可知接亲的人什么时候到?” “你想干什么?”赵禥心生不祥之感,忙道,“师傅,此事关乎大宋兴旺,你千万不能乱来!” “如果小王爷不想告诉我,我不会怪你。”柳寻衣对赵禥的担忧视而不见,呢喃道,“若无别事,在下告辞!” 言罢,柳寻衣抬脚朝门口走去。 “等等!”赵禥下意识地呼喊道,“师傅,我可以告诉你接亲的消息,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乱来!” 柳寻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答应你,不会乱来。” “当真?” 面对赵禥的将信将疑,柳寻衣轻叹一声,而后一言不发地抬脚远去。 “好好好,我说!”赵禥慌忙道,“接亲的人三天后抵达临安城,先由枢密副使接待吃住,再等皇上召见入宫。” “多谢!小王爷早些歇息,在下擅离天机阁,该回去领罪了。” 言罢,柳寻衣不再犹豫,推开房门闪身而出。借着朦胧月色飞身而起,于夜幕下几个起伏,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 第五百七十六章:枉为兄弟(一) 黎明前,天地间漆黑如墨,天机阁内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四名手持火把的金刀校尉一路小跑着闯进柳寻衣住的庭院,令站桩的丁丑一愣,稍一走神再度从高高的木桩上摔下来。 “妈呀!可摔死我了!” 鼻青脸肿的丁丑强忍着身上的酸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同时朝四名金刀校尉不停地抱怨“三更半夜,几位大哥不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小丁子,柳寻衣可在房中?” 伴随着一道冷漠的问询,面无表情的仇寒在秦卫的陪同下缓缓步入院中。 “拜见仇大人、秦大人!” 一见仇、秦二人,丁丑赶忙收敛起脸上的戏谑,拱手道“回仇大人的话,柳大人从侯爷书房回来后,一直在房中睡觉。” “是吗?”仇寒脚步不停,直奔房门而去。 “小人一直在门口练功,未曾合眼,肯定柳大人没出来过。”丁丑信誓旦旦地答道。 行至门前,仇寒并未举手敲门,而是将眼睛凑近门缝,仔细朝昏暗的房间打量。 秦卫道“仇大哥,既然柳兄在房中睡觉,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 “可以不打扰他,但必须亲眼看到他才行。”仇寒头也不回地说道,“侯爷吩咐我们盯着柳寻衣,岂能马虎大意?” “仇大哥所言极是,那……” “怪事!”仇寒突然打断秦卫的谈笑,迟疑道,“凭柳寻衣的耳力,不可能察觉不到我们在门外,为何房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兄近日心情不佳,整天借酒消愁,经常喝的不省人事,前半夜我推门而入他也浑然不察。”秦卫笑道,“此刻夜深人静,他八成又醉倒了。” “是吗?” 仇寒眉头微皱,稍作思量,而后在秦卫错愕的目光下,一把抢过一名金刀校尉的火把,径自推开房门,举着火把大步流星地闯入柳寻衣的房间。 明晃晃的火把将房间照的亮如白昼,仇寒走到床边,用火把尾端朝高高耸起的被褥轻轻一推,呼喊道“柳寻衣,你……” 话未说完,仇寒忽然脸色一变,从而不假思索地挑开被褥,赫然发现被褥下根本没有柳寻衣的踪迹,只有两个冷冰冰的枕头。 “柳寻衣!” 仇寒勃然大怒,举着火把在房间内环视一周,而后气冲冲地走出房门。 “仇大哥,何事?” 面对秦卫的好奇,仇寒却置若罔闻。他一个箭步冲到一脸茫然的丁丑面前,将手中的火把摔落在地,紧接着以雷霆之势揪住丁丑的衣领,喝问道“柳寻衣在哪儿?” “柳……柳大人不在房里吗?” 猝不及防的丁丑吓的脸色一变,瘦小的身躯忍不住瑟瑟发抖。 “放屁!”仇寒单手将丁丑举离地面,再度问道,“柳寻衣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丁丑一脸委屈,战战兢兢的声音中已带有一丝哭腔。 见状,秦卫赶忙凑上前去,圆场道“仇大哥,丁丑还小,别吓坏他……” “小?”仇寒冷笑道,“别忘了,你我在他这般年纪已经开始杀人了。” “欸!”秦卫劝道,“今时不同往日,仇大哥岂能如此比较?再者,凭柳兄的武功,如果想瞒过小丁子离开房间,简直易如反掌,仇大哥又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小丁子站桩是出于勤奋,并非奉命监视柳兄,因此……” “我气的不是他玩忽职守,而是他信口开河!” 言罢,仇寒怒哼一声,胳膊一挥,将丁丑甩出一丈之外,重重砸落在地,疼的他哀嚎不断,半晌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传命守夜校尉,全力寻找柳寻衣的踪迹。”仇寒下令道,“纵使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遵命!” 四名金刀校尉齐声领命,而后迅速离开庭院,各自传命去了。 “仇大哥,既然柳兄不在房中,又岂会在天机阁?你让校尉们在府中搜查,岂不是徒劳无功?” “天机阁外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他,柳寻衣敢出去吗?”仇寒冷声道,“即便他敢出去,又能活着回来吗?” “仇大哥未免小觑柳兄的本事……” “行了!”仇寒颇为不耐地打断道,“多说无益,找到柳寻衣要紧。我去禀告侯爷,你去四处找找!” 言罢,仇寒不再给秦卫开口的机会,蓦然转身离去。 “莫名其妙!” 望着仇寒行色匆匆的背影,秦卫脸上的和善瞬间消失殆尽,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轻蔑之色。 “秦大人,仇大人无缘无故,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面对丁丑的困惑,秦卫别有深意地说道“他失去的……远远不止一只手。” “什么意思?” “不必多问!总之日后你在他面前要千万小心,一言一行都要格外谨慎。” 丁丑一愣,费解道“为何?” “因为仇大人的脾气……会一天比一天古怪。”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秦卫不再理会心有余悸的丁丑。不过,他并未遵循仇寒的命令四处寻找柳寻衣的下落,而是闲庭信步般穿过熙来攘往的金刀校尉,优哉游哉地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劳累一日,又折腾半夜,秦卫早已困乏难耐,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然而,当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秦卫推开自己的房门时,一道黑漆漆的模糊身影正静如泥塑般坐在他的床头,令其精神一震,登时从困乏中清醒过来。 “什么人?” 伴随着一声喝问,秦卫抽刀出鞘,冰冷的刀锋在月光的映射下散发出幽幽寒光。 面对阴森可怖的刀锋,黑衣人一言不发,缓缓抬头,借着朦胧月色,秦卫依稀能辨认出此人的容貌。 “柳兄?” 秦卫大吃一惊,赶忙收刀入鞘,狐疑道“三更半夜,你跑到我房间作甚?” “我在等你。” 柳寻衣的声音平淡如水,不参杂一丝感情。 “等我?” 秦卫一愣,下意识地关上房门,而后行至桌旁,欲将桌上的烛台点燃。 “不必掌灯。”柳寻衣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 秦卫将刀放在桌上,满眼困惑地望着模糊不清的柳寻衣,戏谑道“不掌灯,你我谁也看不见谁。” “看不见才好。”柳寻衣道,“看的太清楚,反而陌生。” “柳兄,你这是怎么了?”秦卫并不固执,矮身坐在桌旁,饶有兴致地与柳寻衣闲聊起来,“你可知仇寒正率人四处找你……” “他们怎知我不在房间?莫非有人监视我?” 闻言,秦卫的眼皮微微抖动几下,淡笑道“你多虑了!是侯爷担心你的安危,害怕那些江湖人潜入天机阁图谋不轨,因此命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你。刚刚我们发现你不在,担心你出事,因此才……” “有劳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的‘关心’我,简直令人受宠若惊。” “柳兄,你究竟怎么了?”秦卫渐渐察觉出柳寻衣的反常,谨慎道,“你今夜跑去哪儿了?肯定不是专程来找我。” “为何?” “找我聊天……何至于精心打扮?”秦卫伸手朝柳寻衣一指,调侃道,“看看你的样子,即便说你夜闯皇宫都有人信。” 言至于此,秦卫的心悄然悬起,小心试探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不重要。” 柳寻衣答非所问,令秦卫的心思愈发忐忑。 “也对。”秦卫故作镇定,“最重要的是你顺利回来,并且安然无恙。” “秦兄,你知不知道侯爷找我说什么?” 柳寻衣没来由的一句问话,令秦卫的喉头微微蠕动几下。 “不知道。” “侯爷说……我和馨儿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在一起。”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她现在不再是馨德郡主,而是馨德公主。此事……你知不知道?” “咕噜!” 秦卫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干笑道“此事我……略有耳闻。” “我一猜你就知道。” 不知为何?柳寻衣的笑声在秦卫听来显的十分诡异,甚至有些恐怖。 “柳兄,其实我不将这件事告诉你,是不希望你难过……” “不必解释,我明白。”柳寻衣打断秦卫的话,“我只是有些好奇,侯爷将我软禁在府中,究竟是为保护我?还是担心我和馨儿私会?” “当然……当然是保护你……” “对了!”柳寻衣对秦卫的回答置之不理,径自说道,“还有一事,皇上将馨儿册封为公主,目的是让她与蒙古人和亲。而这……也是西府能成功谈判,令蒙古大军北撤的根本原因。” 此刻,秦卫做贼心虚,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是吗?”秦卫佯装糊涂,强颜欢笑,“此事……此事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说话的功夫,秦卫伸手摸索着端起桌上的茶杯,欲喝水压惊。 “秦兄,我心中有恨!” “什么?” “咣啷……” 柳寻衣的一句话,令秦卫身子一颤,手中的茶杯顺势打翻,掉落在桌上。 “我恨馨儿竟然言而无信,主动答应远嫁蒙古!”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侯爷告诉我,馨儿去蒙古和亲是她自愿的,没有人逼她。” “是……是吗?”秦卫身体僵硬,喉咙生涩,舌头打结,“竟然……竟然有这种事?柳兄,这种女人贪慕虚荣,喜新厌旧……不要也罢……”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令我五内俱焚,痛断肝肠!” “我明白……” “你明白?” 柳寻衣蓦然抬头,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令人不寒而栗。 “我……” “你明白?”面对手足无措的秦卫,柳寻衣再度问道,“你真的明白?” “柳兄,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知道你被赵馨背叛……” “既然你明白我的感受,不如……把这件东西的意义再给我清清楚楚地讲一遍。就像……当初你对馨儿说的那样!” 说罢,柳寻衣伸手入怀,在秦卫忐忑而惶恐的目光中,缓缓掏出一方手帕。 一见此物,秦卫感觉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被人狠狠一攥,轰然破碎。与此同时,呼吸骤停,血凉如冰,全身麻木,面如死灰。 …… 。 第五百七十七章:枉为兄弟(二) 由于房间内太过昏暗,因此柳寻衣根本看不清秦卫的表情。 虽然如此,但柳寻衣依旧能从秦卫急促的呼吸中,感受到他跌宕起伏,焦躁不安的心绪。 半晌,柳寻衣与秦卫四目相对,一言未发。房间内一片肃然,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秦兄,你还记得此物吗?” 不知沉默多久,柳寻衣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令秦卫心头一颤,混乱而窘迫的心智渐渐从恍惚中回到现实。 “咕噜!” 秦卫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再三鼓足勇气,方才颤颤巍巍地问道:“这件东西……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荣王府。”柳寻衣直言不讳,“我已经见过小王爷。” “嘶!”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当柳寻衣亲口说出这句话时,秦卫依旧抑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情绪中参杂着失落与惋惜。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不知为何?当秦卫将话挑明时,他那颗高高悬起的心反而踏实下来。 “是。” 柳寻衣的回答虽只有一字,却饱含千思万绪,万语千言。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瞒你。”秦卫深吸一口气,语气听上去竟有一丝如释重负之意,“其实,一直瞒着你,我心里也不好过……” “为什么?”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害我?” “如果我说……”秦卫面露踌躇,吞吞吐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信不信?” “哼!”柳寻衣怒极而笑,“当初,因为你编的故事,我以为馨儿对我思念成疾,因此才将手帕交给你。没想到事到如今,你仍想编故事骗我?” “我没有骗你!”秦卫固执道,“你和赵馨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即便没有和亲之事,皇上和荣王爷也不可能将堂堂郡主下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保。一味的坚持,只会令你越陷越深,最终害人害己。我不希望你因为赵馨毁掉自己的前途,更不希望你沉沦于儿女私情难以自拔,因此……” “坚不坚持,是我和馨儿的事,与你何干?”柳寻衣冷声道,“你不希望这个、不希望那个,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问过我希望什么?” “柳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进入天机阁?”秦卫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功成名就,为了一辈子不再忍饥挨饿、吃苦受气……” “那是你的心愿,不是我的!”柳寻衣打断道,“你想出人头地也好,想功成名就也罢,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干涉。但我的心愿是什么你很清楚,一是找回妹妹,二是与馨儿双宿双栖,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秦卫,我不曾干涉你的夙愿,你又为何阻挠我的生活?” “你我一起进入天机阁、一起习文练武、一起成为校尉、一起跻身少保……我们什么事都一起做,彼此照应,相互扶持,因此才能有今日的成就。”秦卫愤愤不平道,“如今,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将来之不易的功名白白断送?岂能让你因为儿女私情得罪皇上和荣王爷?你可知,如果你执意缠着赵馨不放,非但前程不保,甚至连性命也可能……” “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柳寻衣大手一挥,毅然打断,“说实话吧!你到底收了荣王爷和西府多少好处?你不择手段,不顾兄弟情义,千方百计地离间我和馨儿的感情,不就是为促成荣王爷和西府主张的‘和亲’吗?” “柳兄,既然你将我想的如此不堪,即便我磨破嘴皮子你也不会相信。”秦卫自嘲道,“我承认,自己这样做并非全是因为你,但也不是因为荣王爷和西府,而是因为大宋天下,汉人江山。蒙古大军压境,亿兆黎民生活在铁蹄弯刀之下,整日瑟瑟发抖,惶惶不安,仅凭大宋的兵力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即便你招安成功,将中原武林扩充入大宋兵营,那又如何?一旦开战,短则三五年,长则数十载,大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百业俱废,民不聊生,国力势必一衰再衰。到时,岌岌可危的依旧是大宋朝廷,受苦受难的依旧是无辜百姓。因此,战端一开无论胜负,大宋都是最大的输家。唯有罢兵言和,方才是上善之策。可让虎视眈眈的蒙古人收兵谈何容易?荣王爷和西府好不容易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趁蒙古西征大军受阻之际,以和亲的方式与蒙古人谈判议和,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那你就擅改我的心意,挑拨我和馨儿的感情?”柳寻衣悲愤道,“你可知馨儿是无辜的……” “赵馨确实无辜,但她是大宋郡主,是皇亲国戚,自该替皇上分忧,替朝廷分忧,替天下百姓分忧!”秦卫一本正经地说道,“赵馨此去和亲,虽不敢多言,但至少能为大宋换来数年太平日子。有此数年休养生息,足以令大宋王朝东山再起,重振雄风!想当年,范蠡为越国复兴,将美女西施献于吴王夫差,以此挽救国家命运,非但可歌可泣,可敬可佩,而且名传千古,光耀古今。眼下的蒙古宛若昔日的吴国,兵精粮足,风头正劲,不可与之正面交锋,唯有委曲求全,以待时变。今日,赵馨便是西施,肩负家国重任,同样令人敬佩。柳兄,在家国大义面前,你和赵馨的儿女私情……难道不应该舍弃吗?” “该不该舍弃,不该由你替我们决定!”柳寻衣对秦卫的慷慨陈词置之不理,幽幽地说道,“你更不该瞒着我、出卖我、陷害我!” “如果我一开始便将真相告诉你,你岂肯答应?”秦卫狡辩道,“当时,你奉命潜伏在洛天瑾身边,如果因为这件事而贻误丞相的大计,谁能担待得起?” 见柳寻衣沉默不语,秦卫趁热打铁道:“柳兄,公主和亲乃利国利民之义举,皇上金口一开,谁也无法改变。于公,此事利于家国天下。于私,能让你尽早脱离苦海,以免日后被此事耽误前程。我承认,瞒着你欺骗赵馨是我不对,但情势所迫,我也是万不得已。如果你心有郁结,可以打我、骂我。但我希望,此事过后,你我仍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闻听此言,柳寻衣看向秦卫的目光中不禁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柳兄,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岂会害你?”秦卫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发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从始至终绝无半点害你的心思。如我所言有虚,便让我不得好死!” “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视作手足兄弟,与你坦诚相待,无话不说。”柳寻衣心猿意马,喃喃低语,“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你竟会背叛我……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当府主得知我是朝廷的奸细后,内心是何等的痛苦煎熬?” “柳兄……” “你渴吗?”未等秦卫开口,柳寻衣突然问道。 “什么?”秦卫被柳寻衣莫名其妙的问话惹的一头雾水,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刚才想喝水,却打翻了杯子。”柳寻衣淡淡地说道,“你现在渴不渴?” “我……”秦卫眉头紧锁,心中反复揣度着柳寻衣的意图,迟疑道,“有一点……” “那就喝吧!”柳寻衣朝桌上的茶壶一指,面无表情道,“多喝一点。” “什么意思?”秦卫看看柳寻衣,又看看茶壶,再看看柳寻衣,心中的困惑愈发浓郁。 “等你喝够……我送你上路!” 只此一言,令秦卫的眼神骤然一变。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猛然起身朝门口掠去。 然而,秦卫的动作虽快,但柳寻衣更快。 未等秦卫的手碰到房门,柳寻衣已飞身而至,凌空连踢三脚,黑暗中发出一阵破空声响。 “砰、砰、噗!” “咔嚓、咣啷……” 前两脚被秦卫匆忙抵挡,可第三脚却狠狠踹在他的胸口。令其猝不及防,身形倒飞而出,狼狈地摔落在桌上,登时将桌椅杯碟砸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柳寻衣,你竟然对我出手?” 秦卫恼羞成怒,身子在地上翻滚一圈,顺势抽刀出鞘,欲与柳寻衣正面交锋。 可惜,秦卫尚未起身,柳寻衣又一记鞭腿破空而至,狠狠甩在秦卫的身上,令其横飞而出,撞翻墙边的衣柜,重重摔落在地。 “咳咳……噗!” 一阵猛咳,紧接着喷出一口鲜血。秦卫强忍着身体的痛楚,于慌乱中挣扎起身,双手撑着翻倒的柜子,上身倚着墙壁,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 “嗖!”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自黑暗中一闪而过,瞬间掠至秦卫面前,将其捡刀的动作生生逼停。 此刻,柳寻衣手持无极剑直指秦卫,锋利的剑尖距离秦卫的眉心不足一寸之遥,以至秦卫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锋传来的彻骨寒意。 “柳……咳咳,柳寻衣……” 秦卫拼命将自己的身体倚向墙壁,恨不能钻进墙缝里,以此躲避无极剑的锋芒,断断续续道:“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今天,你竟然为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 “我没有你这样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兄弟!”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冷声道,“虽然你说的冠冕堂皇,但侯爷告诉过我,西府促成和亲之事对东府有弊无利。因此,你不仅仅是背叛我,更是背叛侯爷、背叛天机阁、背叛东府!说,荣王爷和西府究竟给你多少好处?值得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你做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无耻勾当?” “柳寻衣,你不能杀我,更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杀我……” “你以为我在虚张声势吗?”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剑锋再度朝秦卫逼近几分,冰冷的剑尖瞬间刺破他的眉心,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快说……” “住手!” “砰!” 突然,一声厉喝自院中传来。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面沉似水的赵元在仇寒和十几名金刀校尉的陪同下,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柳寻衣和秦卫面前。 …… 第五百七十八章:孤家寡人 小说网..org,最快更新血蓑衣最新章节! “侯爷救我……” “住口!” 赵元眼神一寒,令秦卫的呼声戛然而止。 “噌噌噌!” 一见柳寻衣挟持着秦卫,仇寒和十几名金刀校尉同时脸色一变,纷纷抽出兵刃,火急火燎地涌进房中,将柳寻衣团团围住。 “干什么?” 赵元目光不善地审视着仇寒等人,喝斥道:“疯了?竟敢朝自己人拔刀!天机阁的规矩都忘了不成?” “侯爷……” “金刀校尉全部滚出房间!”赵元无视仇寒的解释,径自向十几名金刀校尉下令道,“明日一早,各自去领三十重杖,引以为戒!” “是!” 金刀校尉们虽心有不甘,但谁也不敢忤逆赵元的命令,因此齐声领命,而后匆匆收起刀剑,讪讪地退出房间。 片刻之后,房间内只剩赵元、仇寒、柳寻衣、秦卫四人。 赵元朝命悬一线的秦卫轻瞥一眼,转而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悲愤交加的柳寻衣,轻声道:“寻衣,把剑放下!” “侯爷,你可知秦卫做过什么?”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反问道,手中的无极剑却纹丝未动。 “柳寻衣,你想抗命吗?”仇寒冷哼道,“这里是天机阁,不是贤王府……” “够了!”柳寻衣一声暴喝,将猝不及防的仇寒吓的脸色一变,“自从回到天机阁,你们把我当贼一样防着。不仅事事躲着我、瞒着我,而且还派人昼夜不断地监视我。只要我的言行稍不如你们的意,你们便拿出‘贤王府’、“黑执扇”、‘江湖匪气’这些含沙射影的废话来攻讦我。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朝廷和天机阁的事,我潜伏在洛天瑾身边亦是奉命办差,你们凭什么怀疑我?凭什么把招安失利、兄弟们的死算在我头上?” “这……”柳寻衣的质问,令仇寒不禁一阵语塞。 “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元正色道,“寻衣,只要你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那现在呢?”柳寻衣自嘲一笑,笑声中充满痛苦与羞愤,“现在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一进门便将我视作敌人,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便认定是我不对,是我发疯?” “无论秦卫做过什么,你违抗侯爷的命令,擅自离开天机阁就是你不对!”仇寒叱责道,“此事你无从抵赖!” “敢问仇大人,在下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何被禁锢自由,甚至连出一趟天机阁都成了罪过?竟劳烦你亲率众人四处搜捕?”柳寻衣反问道,“纵使是杀人放火的要犯,也不值得你如此上心吧?莫非在下的罪过比杀人放火还大?” “柳寻衣,你这是狡辩……” “行了!” 赵元颇为不耐地打断柳寻衣和仇寒的争论,沉声道:“都是自己人,吵什么?此事若宣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言罢,赵元将凝重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回忆道:“曾记得,本侯在黔州街头遇到你们的时候,你宁肯冻死饿死,也不肯丢下秦卫一人自生自灭,此事本侯至今仍记忆犹新。难道你已经忘记你们从小到大的兄弟情义?忘记当年你们是如何一起流浪行乞?忘记你们半个炊饼两人吃,半碗露水一人一口,夏日相互驱蚊瘙痒,冬日依偎在一起彼此取暖的日子?” 赵元此言,无疑勾起深埋于柳寻衣和秦卫心底的回忆。那段日子虽艰难困苦,充满煎熬,但也成为他们肝胆相照,相濡以沫的珍贵经历。 虽然他们已有多年未曾提及,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但铭刻于记忆深处的童年,却是他们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忘却的时光。 今日被赵元旧事重提,柳寻衣和秦卫的眼圈皆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侯爷,我今夜去过荣王府。”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伤感,哽咽道,“你可知小王爷告诉我什么?又可知秦卫他背着我……做过什么?” “本侯……知道。” “什么?” 赵元此言,登时令柳寻衣大惊失色,满眼诧异地望着神情纠结的赵元,难以置信道:“侯爷知道?” “是。”赵元若有似无地点头道,“秦卫对赵馨说的一切,本侯统统知道。” “嘶!” 赵元的回答宛若晴天霹雳,令柳寻衣神思恍惚,呆若木鸡,手中的宝剑情不自禁地掉落在地。 “可……可侯爷说西府利用‘和亲’劝退蒙古大军对东府十分不利,丞相大人为此大动肝火……”柳寻衣的脑中一片混沌,不住地喃喃自语,“可你怎么会……” “城下之盟,谈何两全其美?”赵元义正言辞道,“虽然本侯明知西府谈判成功,对东府有诸多不利,但东西二府的争斗闹的再凶也是大宋的家事,其凶险与危害根本不能与蒙古南犯相提并论。因此,为大局计,为大宋安危计、为黎民苍生计,本侯明知东府是‘哑巴吃黄连’,却也不得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唯有如此,大宋王朝才有一线生机。此一节,丞相同样心知肚明。” “可是……” “东西二府虽一向不和,但说到底都是大宋的栋梁。如今国家有难,必要的退让甚至是含羞忍辱,皆是在所难免。”赵元摆手打断柳寻衣的疑惑,继续道,“更何况,即便没有秦卫从中斡旋,和亲之策皇上也不会放弃,赵馨远嫁蒙古亦是命中注定,谁也无法更改。” “如此说来……秦卫离间我和馨儿的感情,其实是……侯爷的意思?”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追问,赵元并未直言回答,而是避实就虚地反问道:“既然赵馨远嫁已成定局,又何必让她留下遗憾和不舍?如果她不能斩断与你的情丝,此去蒙古势必痛不欲生,艰苦难捱,这样对她……岂不是太残忍吗?如今,让赵馨对你心灰意冷,恩断义绝,对中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如此远嫁蒙古,方能洒脱做人,痛快行事。这对她……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不错!”秦卫趁势附和,“柳兄,如果你真的喜欢公主,则应该盼着她好,而不应将她占为己有。” 柳寻衣缓缓抬头,泪眼凝视着秦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没有我,馨儿嫁去蒙古就会快乐?” “不一定。”赵元坦言道,“但至少‘长痛不如短痛’,最初一段时间或许她心有郁结,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本侯相信她一定能适应草原的生活,并踏踏实实地做她的蒙古王妃。” “对呀!”秦卫连连点头,“公主嫁去蒙古是做王妃,又不是做奴隶,你有何不放心?” “哼!”仇寒冷声道,“说句难听的,公主嫁给蒙古的王爷,总好过嫁给你。至少,蒙古王爷有权有势,锦衣玉食,公主定能坐享荣华富贵,倍受尊崇。相反,如果公主下嫁给你,除非你安心当一辈子驸马,躲在女人背后蹭吃蹭喝。如若不然,皇上和荣王爷必定夺你官爵,将你们贬为庶民。到时,公主恐怕只能顿顿吃糠咽菜,日日为生计发愁。” “你……” “仇寒此言虽有些残忍,却也是事实。”赵远抢话道,“早在多年前,你与赵馨的事被荣王爷知道后,荣王爷就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他永远不会将赵馨嫁给一个无权无势,出身低贱的下人。此事,本侯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妄自菲薄,自暴自弃。今日既然闹到这步田地,大家索性将所有的心结统统解开。寻衣,本侯回到临安后一直将你软禁在天机阁,名义上是保护你的安危,实则是担心你私会赵馨,再闹出什么乱子。殊知,今日的赵馨虽人在临安城,但其身份已是蒙古的准王妃。如果她与你私会,甚至……” 言至于此,赵元的语气不禁一滞,而后面露纠结,沉吟半晌,方才硬着头皮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出:“甚至你与她一时冲动,再做下什么苟且之事,到时不仅仅大宋皇室颜面不保,而且会令蒙古皇族蒙羞。其结果,只怕比当初预想的宋蒙交战还要严重恶劣。因此,本侯为免万一,不得不委屈你一段时间。原本,我想等公主离开临安后再告诉你真相,却没料到你竟如此大胆,竟敢违抗本侯的命令擅自跑去荣王府刨根问底。” “这……”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猝不及防,难以招架。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如同一位孤家寡人,在天机阁被孤立,甚至排斥。 “寻衣,你能否明白本侯的苦衷?” 面对赵元的追问,柳寻衣神郁气悴,心死如灰,面如白蜡,一言不发。 “人情是人情,但天机阁的规矩不能坏。”仇寒冷声道,“柳寻衣违抗侯爷的命令,擅自离开天机阁,此事铁证如山,不容狡辩。依照天机阁的规矩,违抗侯爷之命,当斩!” “不可!”秦卫眼神一变,忙道,“柳兄被软禁乃事出有因,侯爷刚刚也说过。” “不错!”赵元若有所思道,“此事不能全怪寻衣。”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因他一人破例,试问天机阁威严何存?侯爷日后又如何服众?”仇寒铁面无私,坚持己见,“今夜之事,天机阁人人可见,众校尉此刻就站在院中,侯爷岂能当众徇私?纵然事出有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少应砍去柳寻衣一手一脚,以儆效尤!” “侯爷,柳兄乃天机阁的功臣,如果罚他,唯恐遭人非议,说我们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侯爷,你刚刚下令惩戒破坏规矩的一众校尉,此刻岂能对柳寻衣的过错视而不见?规矩又岂能因人而异?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柳寻衣?天理昭昭,众目睽睽,人情绝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这……” 面对秦卫和仇寒的争辩,赵元不禁心生踌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谁说柳寻衣有罪?他是我下令召出去的,他岂敢不从?如果你们要砍一手一脚,不如砍小王的如何?” 正当赵元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戏谑的声音陡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满脸惊慌的丁丑火急火燎地引着神色匆匆的赵禥,二人一前一后,快步朝房中走来。 ……

第五百七十九章:仗义解围 “拜见小王爷!” 一见赵禥,连赵元在内的一干人等赶忙叩拜施礼。 “哎呀!侯爷乃小王的叔伯辈,我岂敢受此大礼?” 赵禥无视其他人迥异的目光,快步走到赵元面前,亲手将他搀扶起来,戏谑道:“叔伯跪子侄,岂非让我折寿?” “万万不敢!”赵元谦逊道,“此刻天色未亮,小王爷怎么……” “我刚刚在荣王府见过柳寻衣,本想睡个回笼觉,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哦?为何?” “心里不踏实。”赵禥煞有介事地说道,“是我将柳寻衣召到荣王府叙旧,可他告诉我天机侯罚他闭门思过,不准外出。如此一来,他遵循我的命令便坏了天机侯的规矩,可遵循天机侯的规矩又等于违抗我的命令,岂不是左右为难?思来想去,认为此事因我而起,小王不能置之不理。我担心柳寻衣回来后受罚,于是匆匆起床,一路追来一探究竟。果不其然,柳寻衣险些被我害的失去手脚。呵呵……” “哦!”赵元明知赵禥撒谎,却未挑明,而是佯装一副恍然大悟模样,连连点头道,“原来他擅离天机阁是奉小王爷的命令。” “正是。”赵禥憨笑道,“柳寻衣毕竟算是我半个师傅,我与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两年多不见,岂能不朝思暮想?” 赵禥文不成、武不就,故而说起话来常常词不达意。他将自己能想到的成语、俗语乱用一气,以此彰显自己的“才学”。 “小王爷找柳寻衣叙旧,为何选在三更半夜?”仇寒眉头微皱,出言质疑。 “怎么?小王想什么时候找人叙旧,难道还要向你请命?”赵禥不悦道,“我做梦梦见柳寻衣,于是半夜惊醒,突然想见他,行不行?” “这……”仇寒感受到赵禥语气中的不善,登时心头一惊,忙道,“小王爷息怒,在下断无冒犯之意,只不过……” “住口!”赵元喝止道:“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没大没小,明日自领三十重杖!” “这……遵命!”仇寒虽心有不甘,却不敢顶撞赵元。 “天机侯,柳寻衣犯错因我而起,你罚他未免不公平,不如……罚我吧?” 闻言,赵元的脸色陡然一变,忙道:“下官不敢!既然柳寻衣是奉小王爷的命令行事,下官的规矩自然不能作数。此事一场误会,望小王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介怀。” “欸!真正大人大量的是天机侯。”说罢,赵禥向柳寻衣催促道,“听到没有?天机侯说此事是一场误会,还不快快道谢?” “谢小王爷!谢侯爷!” “好了!好了!既然是一场误会,今夜之事谁也不必再提。”赵禥为息事宁人,主动做起和事佬,“天色尚早,大家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吧!” 见状,仇寒和秦卫不禁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唯唯诺诺的赵元。 “没听到小王爷的吩咐吗?”赵元正色道,“仇寒,速速将院中的校尉遣散,各自回去睡觉。” “是……” 仇寒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而后与秦卫对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朝门外走去。 “你留下!” 突然,赵禥伸手朝秦卫一指,语气变的十分生硬。 “这……” “小王有话问你。”面对惶惶不安的秦卫,赵禥视若无睹,头也不回地说道。 见状,赵元不着痕迹地朝仇寒挥挥手,示意他率人先走,而后缓步上前,朝赵禥拱手道:“小王爷,秦卫他……” “他将馨姐姐害的好苦。”赵禥恼怒道,“我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撒谎挑拨柳寻衣和馨姐姐的感情?” 面对赵禥的质问,秦卫惶恐之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言不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赵元面露难色,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并不能全怪秦卫……” “别告诉我你也有份?”赵禥诧异道,“天机侯一向老成持重,应该不会做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吧?” 赵禥身份特殊,从小娇生惯养,地位尊崇,故而在他眼里除皇上和荣王爷外,其他的都是下人。从小到大,他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久而久之,养成的习惯亦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全然不知“含蓄”为何物? 此刻,赵元被一个小辈如此堂而皇之的挖苦,难免心生唐突,一张老脸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此事……并非小王爷想的那般不堪,秦卫这么做,确有他的苦衷。”虽然赵元心有不满,但毕竟是赵禥问话,他既不敢拂袖而去,亦不敢闭口不言,只能硬着头皮作答,“这件事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相信荣王爷能体谅我们的良苦用心。” 见赵元搬出荣王爷压自己,赵禥不禁嘴巴一撅,嘟囔道:“即便是父王的意思,他也不该害的馨姐姐那般伤心。” “是是是。”赵元连连点头,“秦卫行事的手段确有不妥之处,在此我替他向小王爷赔罪。”言罢,赵元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倘若过分纠结于此事,恐怕会节外生枝,于皇上、荣王爷和公主不利。” “什么意思?” “小王爷应该知道,蒙古派来接亲的使者……很快就会抵达临安城,因此……” 话未说完,赵禥已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缓缓点头道:“我明白天机侯的意思,也不会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馨姐姐。我只是气不过一个下人竟敢如此糊弄大宋郡主,因此才……” “小王爷放心,日后我定会对秦卫严加管教!”赵元暗松一口气,赶忙顺着赵禥的意思接话。 “也好!”赵禥不可置否道,“他毕竟是天机阁的人,小王也不能越权行事。” “小王爷深明大义,下官佩服!” 伴随着赵元和赵禥的你一言、我一语,默默聆听的柳寻衣心中愈发难过。与此同时,他对赵馨的思念也愈发强烈。 眼下,无论是赵元还是赵禥,都已将柳寻衣和赵馨当做牺牲品,为顾全大局,他们只能在心里同情柳寻衣,但谁也不可能真的帮他联络赵馨,从而得罪蒙古人。 此一节,柳寻衣心知肚明。 虽然赵元、秦卫已将此事的利弊要害统统告诉他,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家国大义,天下安危劝说柳寻衣放弃赵馨,但知道不等于认同,沉默更不等于接受。 至少在柳寻衣心里,他从始至终未曾放弃过赵馨。 今日,柳寻衣已看清现实的嘴脸,认清世俗的险恶。因此,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逐渐酝酿而出,并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愈发强烈。 “侯爷!” 当赵元与赵禥交谈正酣时,柳寻衣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诡谲之色,冒然插话道:“属下已明白荣王爷与侯爷的良苦用心,日后不会再纠结此事,更不会与馨儿……与公主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闻言,赵元眼前一亮,欣喜道:“此话当真?” “当真!”柳寻衣信誓旦旦地说道,“但另外一件事,却不得不由我出面解决。” “何事?” “在临安城闹事的那些江湖人!”柳寻衣一本正经地说道,“皇上只给东府一月期限,此事丞相大人与侯爷恐怕难以妥善解决。既然事情因我而起,不如由我给皇上和东府一个交代。” “你想干什么?”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这些江湖人看似来自五湖四海,互不相干,实则他们之中一定有人在暗中领袖群雄。” “你说的是……武当派的清风?” “不!”柳寻衣摇头道,“清风远在武当,断不会亲自前来。我说的是在临安城闹事的这些人中,一定有几个核心人物。只要能解决这些人,其他人必当如惊弓之鸟一般一哄而散。” “你知道是谁在暗中怂恿?” “不知道。”柳寻衣坦言道,“但我可以去查!” “你的意思是……” “请侯爷还我自由之身,允许我离开天机阁,彻查这些江湖人的底细!”柳寻衣跪倒在地,义正言辞地说道,“半月之内,若不能给侯爷一个交代,属下甘愿受罚!” “这……” 闻听此言,赵元不禁面露踌躇。其实,他对柳寻衣此刻的态度将信将疑,既想借他之手替东府解决临安城的麻烦。又怕他获得自由后,不甘心放弃赵馨,因此再闹出什么乱子。 “寻衣,并非本侯信不过你,只不过……”赵元沉吟道,“不如这样,等蒙古人将馨德公主接走后,本侯再命你彻查临安闹事之人,如何?” “眼下,蒙古接亲的人尚未抵达,他们抵达后又要等皇上召见,再商议拟定和亲的诸多细节,如此一套繁文缛节,少则一二十天,多则一两月,我们实在耽搁不起。”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说道,“更何况,皇上也不希望蒙古人看到临安城危机重重,祸乱相寻,让他们笑话大宋孱弱,朝廷无能。” “这……” “柳寻衣说的不错!”未等赵元迟疑,赵禥忽然开口,“既然他已经想通了,天机侯也不必再软禁他。” “可是……” “天机侯有没有听过大禹治水的典故?”赵禥笑道,“父王说过治水之术,不在堵,而在疏。对人也是如此,如果天机侯不信任柳寻衣,担心他胡作非为,因此一直约束他,禁锢他,其结果非但不能教化他,反而会令他愈发叛逆,甚至逼的他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傻事。到那时,天机侯可要后悔莫及了。” “这……” “如果反过来相信他,柳寻衣纵使心有歹念,也会顾念天机侯的恩情而改邪归正。”赵禥胸有成竹地说道,“柳寻衣可是天机阁的肱骨栋梁,天机侯不该让他寒心才是。” 见赵禥主动替自己解围,柳寻衣的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其实,柳寻衣故意选择此时说出这件事,目的就是引赵禥开口,替自己向赵元求情。 他深知在赵元心里,自己的万语千言,都抵不过赵禥的一句话。 “这……” 面对赵禥的信誓旦旦及柳寻衣诚挚而渴望的眼神,赵元犹豫再三,终究叹息一声,缓缓点头:“好吧!即日起,柳寻衣恢复自由,可以……任意出入天机阁。” …… :。: 第680章 人不为己 “秦卫,关门!” 天色蒙蒙亮,赵元与秦卫一前一后步入书房。他们刚刚送走赵禥,此刻皆神情凝重,忧心忡忡。 “是!” 秦卫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关上房门后,主动斟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送到满脸疲惫的赵元面前,轻声道“真没想到小王爷会连夜赶来……” “小王爷与寻衣自幼相识,交情匪浅,甚至以师徒相称。”赵元打断道,“因此寻衣有麻烦,小王爷赶来解围一点也不奇怪。” “侯爷所言极是。” “真正令本侯没有想到的是,寻衣对赵馨竟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违抗我的命令擅离天机阁。”赵元叹道,“以我对此子的了解,其品行刚正秉直,心系天下安危,应该不会为儿女私情贻误国家大事。眼下,赵馨去蒙古和亲已成定局,本侯原以为他虽伤心难过,但绝不会做出僭越之举,结果却令我倍感意外。他今夜偷偷摸摸地跑去荣王府真的是找小王爷叙旧吗?我看不然,他真正想找的人是赵馨,而非赵禥。” “是啊!柳兄对公主可谓一片痴心……” “既然和亲之事已成定局,他找赵馨作甚?如果让他找到,他们会说什么?又会做出什么事?”赵元眉头一挑,凝声道,“这才是本侯真正忧虑的地方。” 言罢,赵元将迟疑的目光投向秦卫,别有深意地问道“究竟是本侯看错了寻衣?还是误会了寻衣?” “这……”秦卫揣摩不透赵元的心思,故而不敢直言作答,于是话锋一转,反问道,“既然侯爷心有忧虑,刚刚又为何答应还柳兄自由之身?” 赵元自嘲道“小王爷亲自开口,本侯还有推诿的余地吗?他看似与我商量,实则是在向我下令。” “侯爷,荣王爷明明与西府亲近,我们身为东府的人,又何必理会他们……” “听着!”突然,赵元神情一禀,正色道,“荣王爷是荣王爷,小王爷是小王爷,二者千万不能混为一谈。如今,荣王爷与西府走的很近,因此东府上下对其或多或少有些疏远。但有一事你要铭记于心,有时候我们宁肯得罪荣王爷,也绝不能得罪小王爷。” “为何?” “不必多问,记下便是。” “遵命!” 言罢,秦卫见赵元不再言语,不禁眼珠一转,谨慎道“其实有一事我不太明白,敢请侯爷指点迷津。” “何事?” “有关馨德公主的事。”秦卫吞吞吐吐,心中反复措辞,“既然侯爷一直担心柳兄对公主不肯死心,又为何将公主远嫁蒙古的消息提早告诉他?何不等公主离开临安后,再告诉他真相?到时木已成舟,纵使柳兄心有不甘,亦是无计可施,唯有认命。如此一来,岂非省去诸多麻烦?” “此一节,本侯又岂会想不到?”赵元轻哼道,“但你以为和亲之事真能瞒住柳寻衣?” “这……” “休看柳寻衣整日烂醉如泥,实则他心如明镜,只是故作糊涂罢了,否则也不会几次三番派丁丑去荣王府拜访小王爷。”赵元解释道,“不日之后,蒙古接亲的队伍就会敲锣打鼓地进入临安城,两国和亲的消息眨眼传的妇孺皆知。到时,临安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柳寻衣虽身在天机阁,但他仍有一万种法子收到消息。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东窗事发,让柳寻衣知道我们一直在欺瞒他……凭他的性子,又会做出什么事?” “这……”秦卫面露沉思,缓缓摇头,“属下不知。” “不错!本侯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赵元凝声道,“不知道,恰恰是最大的风险。万一他一时冲动闯出弥天大祸,到时朝廷连还转的余地都没有,势必与蒙古人闹的不欢而散。如此一来,大宋将战事不休,天下将祸乱不断。” “是啊!”秦卫心有余悸,胆战心惊,“一旦蒙古人抵达临安城,无论柳兄做出什么冲动的事,都会第一时间引起蒙古人的察觉。如果让蒙古人知道柳兄和公主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事关蒙古王爷的尊严与体面,势必与朝廷当场撕破脸。真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本侯才思虑再三,决定在蒙古人抵达临安前将和亲的消息透露给柳寻衣。一者,让他心中有所准备,不会怨恨我们一直欺瞒他。二者,万一柳寻衣有什么异常,我们也能早作防范。” “侯爷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是属下愚钝。” “还是那句话,寻衣对这件事的反应远远出乎本侯的意料。”赵元无奈道,“再加上小王爷从中‘推波助澜’,让事情变的愈发难以掌控。刚刚,柳寻衣虽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不再纠缠公主,但我心里却总不踏实,认为此事远没有结束,甚至……会有更大的麻烦。” “侯爷所虑极是,不知我们如何应对?” 闻言,赵元的脸色悄然一变,转而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死死凝聚在秦卫身上,直将秦卫盯的浑身不自在。 “侯爷,你这是……” “秦卫,虽是老生常谈,但本侯仍想正正经经地最后问你一次,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不要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欺瞒!” 望着郑重其事的赵元,秦卫的心头猛然一紧,神情变的略显窘促。他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缓缓点头道“侯爷请问。” “挑拨柳寻衣和赵馨的感情,促成与蒙古和亲。这个法子,究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言至于此,赵元的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令秦卫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还是有人收买你,唆使你这样做?” 只此一言,秦卫的脸色骤然一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侯爷明鉴,此事确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当初,侯爷在闲谈中提及荣王爷举荐馨德郡主前往蒙古和亲,并且在只言片语间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认同。属下清楚的记得,侯爷说‘西府以和亲为谈判条件,无论功成与否,皆对东府没有半点好处。但东西二府之争并不能与大宋存亡相提并论,和亲之事虽对东府无益,却是令大宋化险为夷的唯一办法。’” “不错!此言的确出自本侯之口。” “属下将侯爷的高论铭记于心,并被侯爷的深明大义深深折服。侯爷虽是东府之人,却能为顾全大局而替西府仗义执言。此一节,恐怕天下没几人能做到。”秦卫一本正经,言之凿凿,“正因如此,在下愿效仿侯爷为大宋安危献出绵力。当时,和亲一事最大的阻碍无疑是郡主的态度,她一心等柳兄回来,因此对荣王爷的苦口婆心置之不理。于是属下苦思冥想,内心挣扎再三,方才决定利用离间柳兄和郡主的感情,促成和亲。属下虽然想出这个计划,却不敢自作主张,于是第一时间向侯爷禀告,待得到侯爷的允诺后,方才昧心行事。” “我知道。”赵元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卫的双眸,幽幽地说道,“当时本侯问过你,背叛自己最好的兄弟,你后不后悔?” “侯爷能为大宋安危舍弃东府利益,属下亦能为家国大义舍弃个人感情。”秦卫郑重其事地说道,“事到如今,属下仍是那句回答,为大宋天下计,莫说背叛兄弟,纵使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甚至赔上祖宗十八代和子孙后代的声誉,我也不后悔!” 面对秦卫的义正言辞,赵元并未急于开口,而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洞穿他的内心。 “侯爷,难道你至今仍不相信我?”秦卫悲愤道,“难道你认为我收了西府的好处?” “秦卫,如果你所言非虚,则是舍小求大,忍辱负重,你便是大宋最忠心的臣子。”赵元幽幽地说道,“但如果你信口开河,则是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你便是天下最狡猾的奸贼。” 闻言,秦卫眼神一狠,举手起誓“属下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好!”沉吟再三,赵元凌厉的目光渐渐柔和几分,“本侯……相信你!” “多谢侯爷!”秦卫面露狂喜,连忙叩首谢恩。 “起来吧!” “遵命。”秦卫缓缓起身,而后面露踌躇,试探道,“柳兄如今已重获自由,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闯祸,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应对?” “既然本侯已答应小王爷不再为难柳寻衣,自然不能出尔反尔。”赵元思量道,“但他与公主私交甚久,感情之事又岂能说断就断?此一节,本侯不可不防。” “侯爷的意思是……” “秦卫,这些日子天机阁不会有其他差事,因此你闲来无事……可以多去‘陪陪’寻衣。” 赵元此言别具深意,令秦卫眼神一变,难以置信道“侯爷真打算让我去‘陪’柳兄?” “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秦卫纠结道,“只不过……我刚刚才背叛他,柳兄现在恨不能杀了我……” “正因如此,本侯才决意派你去‘陪’他。”言至于此,赵元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冷笑道,“因为你已背叛他一次,柳寻衣绝对想不到你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背叛他第二次。” “什么?”秦卫大惊失色,“侯爷的意思是……” “我让你陪他,其实是希望你能密切监视他。”赵元反问道,“本侯的用意,难道你猜不出来?” “属下当然明白侯爷的意思,可是……”秦卫似是有口难开,踌躇道,“可是柳兄毕竟是我的生死之交,侯爷让我接二连三地欺骗他,我……” “不是欺骗,是保护!”赵元纠正道,“如果任由他闯出弥天大祸,柳寻衣必死无疑。你只有时时刻刻地陪着他、安抚他、规劝他,才能让他走出困境,避免危及自身,累及朝廷。” 闻言,秦卫不禁陷入沉思,琢磨半晌,方才缓缓点头“侯爷所言极是,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兄自寻死路。只是眼下柳兄对我怨恨颇深,我想接近他……恐怕难如登天。” “他为何怨恨你?其根源并不在于你欺骗他,而是因为你在他心里的分量极重。”赵元幽幽地说道,“他越恨你,说明他越在乎你。若是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卖,他断不会如此愤怒。” “这……” “本侯问你,你想不想与柳寻衣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我当然想,只不过……” “本侯成全你们。”赵元摆手道,“我有一策,定保你们兄弟能化干戈为玉帛。” 秦卫心中大喜,忙道“请侯爷示下!” “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本侯头上!”赵元淡淡地说道,“你只是奉命行事,实属无奈。柳寻衣在天机阁多年,深知军法如山,令行禁止的道理。因此,只要你向他诚心忏悔,并晓以利弊,他一定会顾念你们多年的兄弟情义,原谅你的‘无奈之举’。” …… 第681章 天诛地灭 秦卫离开赵元的书房时,天已大亮。 一夜未眠的他并未回房歇息,而是独自一人走出天机阁,在空荡清冷的街道上四处游荡,宛若一只孤魂野鬼。 昨夜发生的一连串变故,令秦卫的心情大起大落,以至心乱如麻,寝食难安。 先与自己最好的兄弟决裂,险些死在柳寻衣剑下。又被赵禥兴师问罪,差点前途尽毁。再被赵元耳提面命,心中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感动。 千滋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面对秦卫的战战兢兢,钱大人依旧云淡风轻,不喜不悲,头也不回地说道,有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丞相和赵元永远也不会想到,最终令他们一败涂地的不是外忧,而是内患。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卫,都言东府饱学之士众多,个个都是聪明绝顶的大儒学士,天机阁人才辈出,尤其以柳寻衣为楷模。本官却不以为然,我以为东府的饱学之士皆是迂腐呆板之辈,鼠目寸光之徒,不值一哂。至于柳寻衣之流,更是有勇无谋,只知愚忠,不足一论。只有你,才是东府里最聪明最有眼光最识时务的人。 闻言,秦卫喜忧参半,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苦涩,拱手道:谢大人谬赞。 公主的事,你办的很好。钱大人又道,荣王爷和枢密使托我带话,他们对你的表现十分满意。 多谢荣王爷!多谢枢密使大人!秦卫朝天拱手,逐一拜谢。 此番西府以和亲为介,与蒙古议和罢兵,致使朝廷躲过一劫,苍生躲过一难。你,功不可没!钱大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官知道你的心思,当初答应你的条件绝不会食言。待公主远嫁后,荣王爷和枢密使会共同弹劾丞相。荣王爷将借此时机,取丞相而代之,成为东府的新主子。到时,无论你想转投西府,还是继续留在东府,荣王爷和枢密使都将对你委以重任,破格擢升,至少可保你连升两级。待磨练十年八载,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会对你再次提拔。秦大人年轻有为,前程无量,本官可是羡慕的很,呵呵 钱大人此言,令秦卫的心中按捺不住地涌出一阵狂喜。 其实,秦卫转投西府,皆因自己在东府不受重用,常年留在天机阁更是前途渺茫。殊知,天机阁的主子赵元也不过是东府的下人,身为赵元的下人,秦卫日后的仕途岂非更加黯淡? 为实现自己的野心,秦卫早有改旗易帜之心,另投明主之意,却无奈一直找不到适合的契机。 直至荣王爷和西府提出和亲之策,钱大人主动找到与柳寻衣关系匪浅的秦卫,许以高官厚禄,令其离间柳寻衣和赵馨的感情,以此促成和亲之事。 当下,相比于只懂得舞文弄墨的东府,手握兵权的西府无论是实力还是在朝中的地位,皆占尽优势。因此,秦卫思虑再三,挣扎再三,终于昧着良心向钱大人妥协。 他安慰自己:背叛柳寻衣绝非卖友求荣,而是为大宋安危着想,为天下苍生谋福。 于是,秦卫暗承西府之命,决心离间。恰在此时,赵元无意中透露自己对和亲的想法,令秦卫心生一计。为替自己留下后路,他主动将离间之策向赵元和盘托出,并谎称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 结果也在秦卫的意料之中,赵元身为皇亲国戚,对大宋王朝的忠诚远远大于对东府的感情。赵元同意秦卫的计划,无疑是顺水推舟,令秦卫接下来做的一切愈发顺风顺水,并且有恃无恐。 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更不惜踩着任何人往上爬。 从始至终,出身微寒的秦卫只有一个夙愿,即是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功成名就,睥睨天下。 钱大人的大恩大德,秦卫永世不忘!秦卫信誓旦旦地叩首谢恩,若无钱大人的知遇之恩栽培之恩,秦卫不过是路边的一条野狗,一辈子任人欺凌,休想有出息。日后,祈盼钱大人多多指教,秦卫愿奉大人为师为父,一生一世向大人虚心求教,争取早日学得大人的万分之一。如此,秦卫将死而无憾! 甚好。钱大人颇为满意地笑道,秦卫,天下英才不胜枚举,就连西府三衙之中亦是人才济济,你可知本官为何对他们视若无睹,偏偏对你情有独钟? 因为因为小人运气好,钱大人菩萨心肠,见我可怜,愿意提携我 不!钱大人缓缓摇头,本官不是僧道,从不发那些虚情假意的善心。 那是因为小人身上有些不起眼的本事 也不是。钱大人再度摇头,论武功,你不算翘楚。论文采,你平庸无奇。论阵前杀敌,你也是马马虎虎。论运筹帷幄,你更是相去甚远。然而,世上有真才实学的人太多,但真正值得本官栽培提携的却寥寥无几。 这 我告诉你。钱大人别有深意地说道,本官欣赏你,并非你的本事,更非你的手段,而是你的野心。 野心?秦卫一愣。 不错,野心!钱大人正色道,本官最喜欢有野心的人,因为只有野心够大,你的前途才有无限可能。若像赵元那般,只在天机阁安安分分地做个‘武官教头’,这辈子也休想出人头地。成大事者,本事没有可以学,手段不会可以练,城府不深可以挖,经验不足可以磨。唯独野心,此乃融于骨血里的东西,如果在娘胎里没有,则一辈子都不会有。因此,一个人的野心比任何东西都难得。你要记住,只有不知满足,才能源源不断地获得满足。 秦卫稍作沉吟,突然眼珠一转,忙道:在大人面前,小人不敢有什么野心 欸!钱大人不悦道,本官在朝廷摸爬滚打半辈子,见惯了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因此你不必在我面前卖乖。无论是丞相还是枢密使,甚至是本官,皆年事已高,未来的大宋肱骨,朝廷栋梁乃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你要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辜负本官的一片厚望。 大人教诲,小人字字谨记,没齿不忘! 秦卫心潮澎湃,激动地两眼冒光。上一次令其如此激动的时候,是在秦卫历经千难万险,成功通过考验,正式成为金刀校尉的那一天。 第682章 善恶一念 本官突然见你,其实是今晨收到一则消息,想向你打听打听。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柳寻衣昨夜去过荣王府,之后小王爷又跑去天机阁,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卫心中笃定,定是荣王爷将昨夜的事告知钱大人。 俨然,对于昨夜发生在赵禥院中的事,并未能逃过荣王爷的法眼。 此事我正打算找机会禀告大人,其实昨夜 秦卫在钱大人面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未等钱大人逐一发问,他已主动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和盘道出。 如此说来听完秦卫的讲述,饶是古井不波的钱大人,心中亦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丝涟漪,同时手中的鱼竿微微一颤,迟疑道,柳寻衣已经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他对公主仍不肯死心? 是。秦卫如实作答,虽然柳寻衣口口声声不会再纠缠公主,但他的承诺在侯爷和我看来却值得商榷。 你们与柳寻衣相识多年,如果连你们都怀疑柳寻衣的用心钱大人沉吟道,本以为和亲之事已成定局,却不料事到临头仍有横生枝节的凶险。 钱大人虽未言明,但透过他阴阳怪气的声调,秦卫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此事的愠怒,甚至对自己的不满。 和亲之事,乃秦卫为西府立下的第一功,也是他未来仕途的基石。如若成功,他日后自然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可一旦失败,功亏一篑的不仅仅是和亲之策,还有秦卫的大好前程。 因此,秦卫绝不容忍此事出现半点差池。 见钱大人言语不善,秦卫登时心头一紧,眼神骤变,赶忙允诺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不会让柳寻衣破坏和亲大计。 哦?钱大人将信将疑,言语中似有些许嘲讽,如今,柳寻衣已重获自由,凭他的本事,纵使潜入皇宫私会公主也不是不可能。万一公主得知柳寻衣从未背叛过她,从而犯起倔强性子,再来一出‘贞洁烈女’‘宁死不从’的戏码,又当如何?你可知,蒙古接亲的队伍眼下距临安城已不足道,是本官一时走眼,看错了人。你与本官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日后不必再来见我。 钱大人 不必多言,你可以走了。钱大人似乎不愿再听到秦卫的声音,颇为不耐地下令道,白锦,送秦少保离开。 遵命! 白锦快步走到满脸惊慌的秦卫身边,伸手朝马车一指,语气冰冷地说道:秦少保,请上车! 不 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手的机会白白错过,秦卫的心情顿时沉落谷底,匆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朝钱大人磕头,赔罪道:大人息怒,是小人不识时务!是小人有眼无珠!是小人口无遮拦 然而,面对秦卫的苦苦哀求,钱大人却岿然不动,依旧自顾钓鱼,仿佛听不到秦卫的忏悔。 见状,白锦眼神一寒,伸手拽住秦卫的胳膊,拉扯道:够了!走吧! 不!秦卫拼命挣扎,身体栽倒在地,脑门扎进泥土,呼喊道,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秦卫,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望着死赖着不走的秦卫,再看看不为所动的钱大人,白锦将心一横,双手死死勒住秦卫的肩膀,用蛮力向后拖拽。 不!我不能走! 似是被白锦的一再阻挠彻底激怒,秦卫陡然暴喝一声,飞身而起,凌空后翻的同时朝猝不及防的白锦狠狠踹出一脚。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白锦被势大力沉的一脚生生踹出数米。 再看秦卫,挣脱白锦的同时,再次掠至钱大人身后,跪求道: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大胆! 白锦勃然大怒,迅速抽出腰刀,杀气腾腾地朝秦卫逼来。 等等! 未等白锦杀至近前,钱大人平淡如水的声音悄然响起,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打破。 好。沉默良久,钱大人方才幽幽地说道,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秦卫如释重负,面露狂喜,捣蒜似的朝钱大人拼命叩首。 与其谢我,不如回答本官的问题。钱大人满不在乎道,如果柳寻衣 如果柳寻衣屡教不改,冥顽不灵,我秦卫一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给荣王爷枢密使和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秦卫咬牙切齿,字字如刀,虽心中万千不忍,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好!钱大人笑道,你能有此忠心,本官深感欣慰,也不枉我提拔你一场。 谢大人。此时,秦卫再听到钱大人的夸赞,心中的喜悦已远不如刚刚那般强烈,甚至略带一丝凄楚与无奈。 放心!刚才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本官也不希望你们兄弟相残。钱大人安抚道,常言道‘未虑胜,先虑败’。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此方可胸有成竹,万无一失。 大人所言极是,小人受教了。 其实,本官对柳寻衣也颇为赏识。只可惜他一身武艺,却屈居在天机阁,整日替东府那些腐儒们办一些偷鸡摸狗,鸡毛蒜皮的小事,难以建功立业,尽忠报国。钱大人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若不能报效国家,岂非愧对于天地君亲师? 闻言,秦卫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激动的光泽,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柳寻衣为自己效力? 欸!钱大人摆手道,并非为本官效力,而是为朝廷效力,为皇上效力。 是小人失言,确是为皇上效力。秦卫赶忙纠正,小人的意思是莫非大人愿意提携柳寻衣? 柳寻衣为东府出生入死,险象环生,如今被那些江湖草寇追杀也是因为东府的一件差事而得罪他们。钱大人故作惋惜道,即便如此,他回到临安后依旧不受器重,反而被东府的人辱骂唾弃,甚至被赵元冷落软禁。如此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卑鄙行径,至少在西府在枢密使和本官这里,是万万不会发生的。我们功过分明,赏罚有秩,单凭这一节,足以胜过东府那群只知搬弄唇舌挑拨是非的小人。 大人明鉴!秦卫面露喜色,连忙接话,实不相瞒,凭柳寻衣的本事,若能有用武之地报效朝廷,定能闯出一番作为。 你也一样。钱大人讳莫如深地说道,秦卫,如果你能说服柳寻衣放弃公主,并拉拢他投效西府,非但能保住他的性命,同时还能替他谋一个大好前程,岂不是两全其美?如今,东府式微,天机阁更是危若累卵,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消失。如果柳寻衣继续留在天机阁,即便今日不死,日后也将跟着丞相和赵元一起翻船,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是啊!秦卫若有所思,做兄弟的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我承蒙大人庇佑,找到一个好靠山,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兄弟跟着东府和天机阁一起翻船 如果你们兄弟能一起弃暗投明,自然是最好的结果。钱大人思量道,至于最坏的结果则要看你有没有本事阻止柳寻衣做蠢事。本官喜欢先礼后兵,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能说服柳寻衣不再纠缠公主,并且投效本官,我非但不会让他为丞相和赵元陪葬,反而会在朝中为他保留一席之地。 谢大人 不忙谢!突然,钱大人语气一沉,冷漠道,但如果他不识时务,本官绝不会养虎为患,放任他破坏和亲大计,故而必杀他无疑。到时,你若不忍下手同样死路一条。 第683章 阆苑密会(一) 晌午,西湖阆苑。 这里是柳寻衣第一次遇到洛凝语和林方大的地方,当时双方不打不相识,却不料从此结下不解之缘,并开启一段令柳寻衣终身难忘的“江湖历程”。 时至今日,当柳寻衣再度来到西湖阆苑时,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头戴斗笠的柳寻衣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环顾着四周既熟悉又陌生的一间间酒肆茶楼,一幕幕往事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令他思绪万千,感慨良多。 此刻,他的耳畔仿佛又回荡起林方大在酒楼上大豪情:“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的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遥想当初,似乎也是这般时节,不料转眼已是三年时光。 此时天色尚早,故而街上行人虽多,但真正光顾酒楼生意的却寥寥无几。 因此,街边大部分的酒肆茶楼皆是空空荡荡,十分清冷,更有一些小店索性大门紧闭,待天近黄昏再开门迎客。 低调前行,直奔自己常去的一间酒楼。今日,柳寻衣未像当初那般临湖而坐,而是埋头上楼,坐于二楼角落处。 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二。 一者,眼下临安城鱼龙混杂,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在城中游荡,四处探寻柳寻衣的下落,他身为众矢之的,自然不敢高调现身,以免招惹麻烦。 二者,今日柳寻衣与人相约,故而选在二楼僻静处,便于密会。 “客官是第一次来吧?想喝什么酒?” 柳寻衣刚刚落座,小二便兴冲冲地迎上前来,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一边谄笑着与柳寻衣搭讪。 “老样子。”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摘下斗笠,同时脱口而出。 “老样子?”小二一怔,愣愣地望着心不在焉的柳寻衣,错愕道,“客官的意思是……” 柳寻衣幡然醒悟,自己已有三年未曾光顾,如今连酒楼的伙计都换了新人,根本不认识自己,又岂能知道自己口中的“老样子”是什么? “小二哥,我要一坛杏花酒!” “好嘞!客观稍坐,上好的杏花酒马上就来!” 望着小二远去的背影,柳寻衣不禁自嘲一笑,而后口中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噔噔噔!” 突然,一阵低沉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令柳寻衣精神一震,右手下意识地摸向桌上的斗笠,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楼梯口,似乎想第一时间辨清来人,从而做出必要的反应。 不一会儿,一道略显笨拙的身影姗姗而来,那人站在楼梯口左顾右盼,见二楼空空荡荡,只有角落一桌客人,登时面露欣喜,而后气喘吁吁地朝柳寻衣走来。 来人,正是与柳寻衣相约的“贵客”,小王爷赵禥。 “师傅,可算找到你了。” 行至近前,赵禥也不理会柳寻衣的寒暄,一屁股坐在桌旁,一边用锦帕擦汗,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这里的酒楼茶肆统统一个德行,门头也不挂匾额,害的我东逛西逛,走错好几家。” “小王爷恕罪,在下处境艰险,迫于无奈,只能找这种不易被人现的地方与你相见。”柳寻衣赔罪道,“让小王爷顶着日头辛苦寻觅,在下罪该万死。” “欸!”见柳寻衣如此谦逊,赵禥反倒有些腼腆,“此事不怪你,只怪那些下人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平日里自诩走遍临安所有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谁知真用他们的时候,却像没头苍蝇似的,只会到处乱撞。” “哦?”柳寻衣眉头一挑,谨慎道,“小王爷带随从来了?” “放心,都是自己人。”赵禥知道柳寻衣的心思,宽慰道,“我令他们在楼下守着,你我可以放心叙旧。” “如此甚好!” 说话的功夫,小二将一坛杏花酒送到桌上,而后摆下两个酒碗,欲替柳寻衣和赵禥斟酒。 “下去吧!我们自己倒酒。”柳寻衣将一块银锭放在桌上,吩咐道,“二楼我暂时包下,闲杂人等不要上来。” “小的明白。” 小二眼冒精光,迅拿起桌上的银锭,而后满心怀喜地跑下楼去。 “师傅,我给你倒酒!” 不知是出于内疚,还是出于怜悯,赵禥竟主动抱起酒坛,欲伺候柳寻衣喝酒。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柳寻衣匆忙抢过酒坛,“小王爷乃千金之躯,给我倒酒,岂非折煞在下?” 说罢,柳寻衣毕恭毕敬地为赵禥斟满一碗,并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 “师傅,你我是什么关系?何必拘泥这些俗礼?”赵禥也不客气,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一半,而后一抹嘴,开门见山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在下是想向小王爷当面道谢!”柳寻衣正色道,“一者,今日凌晨,若非小王爷及时赶到天机阁,在下恐怕难逃重罚。二者,若非小王爷在侯爷面前替我求情,我根本不可能获得自由。”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赵禥颇为尴尬地笑道,“其实,我突然赶去天机阁,初衷并非是救你,只是碰巧遇到赵元和仇寒难为你罢了。” “哦?”柳寻衣面露好奇,“那小王爷是……”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赵禥憨笑道,“昨夜你离开荣王府时,整个人的状态十分古怪,我担心你因为思念馨姐姐再做出什么傻事,于是匆忙追出去,想好好劝劝你。却不料,你的轻功太好,我紧追慢追仍追你不上,最后只能追到天机阁。我见到小丁子,他告诉我你出事了,而后又见天机阁内人影憧憧,许多人火急火燎地赶奔秦卫的住处,于是我让小丁子带路去找你们,后来就碰上仇寒咄咄逼人……”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而后神情一禀,再度朝赵禥拱手谢道,“即便如此,小王爷救我也是事实,在下感激不尽。” “嘿嘿,算是误打误撞吧!”赵禥笑道,“不过后来我在赵元面前替你求情,确是出自真心实意。你被秦卫出卖,失去馨姐姐已经够惨了,他们再禁锢你的自由,岂不是惨上加惨?我实在看不过去,因此才说两句公道话。” “小王爷仗义执言,两句公道话说出在下想说而不敢说的事。”柳寻衣感激道,“无论如何,小王爷待我有恩,柳寻衣不敢遗忘。” “师傅不嫌我愚笨,耐心教我武功。相比起你对我的恩情,我帮你这点小忙又算什么?” 言罢,赵禥举起酒碗主动敬向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说道:“来!我们也效仿那些江湖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等喝完这碗酒,你可要好好给我讲讲这两年在外边的经历,小王对江湖中的事甚是好奇。” “小王爷吩咐,在下莫敢不从。”柳寻衣强颜欢笑,“只不过……眼下不合时宜,待日后有机会,我再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回禀小王爷。” “不合时宜?”赵禥似乎没听懂柳寻衣的言外之意,“怎么?难道你有别的事?” “实不相瞒,在下……确有一件天大的急事。”柳寻衣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将小王爷请来,除当面道谢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赵禥一愣,稍作思量,登时大惊失色,“师傅,你不会想让我带你去见馨姐姐吧?不可能!此事断断不可能!且不论我能不能办到,即便我能,我也不敢帮你。倘若我帮你,便是违背皇叔的旨意,违背父王的严令,到时候不仅仅你倒霉,就连小王也得跟着一起倒霉。甚至连馨姐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小王爷误会了!”柳寻衣忙道,“在下深知小王爷的难处,断不敢强人所难。” “此话当真?”赵禥将信将疑,“我脑子笨,你可别骗我?” “当真!”柳寻衣郑重其事地说道,“皇宫禁地,在下岂敢擅闯?” “那就好!”赵禥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欣慰道,“你能这么想,我心里踏实许多,否则我一定后悔将真相告诉你。” 闻言,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面露惨笑。 “说吧!”赵禥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只要不让我带你去见馨姐姐,其他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真的?” “皇叔一言九鼎,父王‘一言八鼎’,至于小王……再不济也是‘一言七鼎’。”赵禥戏谑道,“再者,凭你我的关系,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嘿嘿……” “在下想问问小王爷,你……”柳寻衣反复思量,言语断断续续,迟疑不决,“你……” “你什么?” “你现在能否见到公主?” “这……”赵禥眉头一皱,提防道,“什么意思?见到如何?见不到又如何?” “盼小王爷直言相告!” 赵禥眉头紧锁,心中反复琢磨柳寻衣的意图,迟疑再三,方才缓缓点头:“依照常理,我见不到。”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脸色登时黯淡许多。 “可如果我想见,还是有办法见到的。”赵禥骄傲道,“小王好歹是当今圣上的子侄,公主又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姐姐。因此我执意见她,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柳寻衣脸色一变,一抹难以抑制的欣喜自其眼眸深处迸射而出。 见状,赵禥下意识地将手从柳寻衣的肩头收回,试探道:“师傅,你……想干什么?” “小王爷!” 赵禥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神情一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在赵禥惊愕的目光中,他顺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颤颤巍巍地递到赵禥面前,哀求道:“在下不敢奢求能见馨儿一面,但求小王爷能将此信送入皇宫,亲手交给馨儿……如此,在下死而无怨!” …… 第684章 阆苑密会(二) 这 赵禥神情凝重地望着柳寻衣手中的书信,却迟迟不肯伸手接下。 小王爷 不行不行! 突然,赵禥将心一横,连连摆手道:你让我帮你给馨姐姐送信,此事万万不行! 我不奢求见到馨儿,难道连一封书信都不能写给她? 师傅,你赵禥愁容满面,眼中布满纠结之意,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不是害我吗?我早已答应过父王,绝不再插手有关馨姐姐的任何事。如今你让我帮你们暗通书信,岂不是违背我对父王的承诺?再者,万一此事出现纰漏,皇叔和父王一定不会轻饶我。要知道,眼下与蒙古和亲是朝廷的头等大事,谁敢从中阻挠,谁便是大宋第一罪人。不行不行!这份罪责,小王可万万担待不起。纵使我不考虑自己的后果,也应顾忌父王的名声。 小王爷 师傅,你别再说了!赵禥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眸,径自转过头去,倔强道,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偏偏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 见状,柳寻衣不由地神情一暗,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许久未再开口。 师傅。 不知沉默多久,赵禥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亲手将柳寻衣搀扶起来,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在这件事中你和馨姐姐彼此误会,承受了不该由你们承受的苦果。如今,你想将真相告诉馨姐姐,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错怪你,本身无可厚非,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要明白,馨姐姐并非寻常明什么,但至少是对彼此的一个交代。 小王爷宅心仁厚,在下甚为感激!柳寻衣允诺道,我现在不能答应你彻底放弃馨儿,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此事过后,我再也不会因为馨儿的事劳烦小王爷。 这 赵禥眉头紧皱,似是心中反复权衡。 柳寻衣默不作声,紧张的眼神死死盯着迟疑不决的赵禥。 沉默良久,赵禥忽然叹息一声,而后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妥协道:也罢!看在我们三人从小玩到大的情分上,小王豁出去帮你最后一次! 多谢小王爷! 赵禥将书信揣入怀中,而后端起酒碗,调侃道:这顿酒钱算你的。 当然没问题 小王爷!小王爷! 未等柳寻衣举酒道谢,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陡然自楼梯传来。紧接着,两名尖嘴猴腮,身材瘦小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地跑上楼。 柳寻衣认得他们,乃赵禥的伴读书童,也是整日与赵禥吃喝玩乐,到处厮混的随从。 什么事?赵禥不悦道,不是让你们在下面候着吗? 小王爷,下面不太对劲!一名随从紧张兮兮地说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楼下冒出一群江湖人,一开始我们没在意,可后来越聚越多,眼下已有二三十人 并且还有不少人朝这里赶来,气势汹汹,源源不断另一名随从插话道。 什么? 赵禥大惊失色,赶忙跑到窗边向楼下望去。正如两名随从所言,原本门可罗雀的酒楼,此刻竟汇聚着越来越多持刀带剑,凶神恶煞的江湖人。 刚刚,柳寻衣和赵禥的心思全在这封无字书信上,再加上下面的江湖人行事小心,因此未被柳寻衣察觉。 怎么会这样?赵禥将惶恐的眼神投向一言不发的柳寻衣,惊呼道,师傅,他们好像是冲你来的 你们两个,速速带小王爷离开这里! 未等赵禥走回桌旁,柳寻衣突然挥手止住他的脚步,同时向两名随从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和我说一句话,马上走! 可师傅你 我自有办法脱身,小王爷快走! 在柳寻衣不容置疑的催促下,赵禥不再犹豫,招呼两名战战兢兢的随从赶奔楼梯口而去。 然而,就在赵禥率人走到楼梯口的一瞬间,十几名持刀带剑的彪形大汉已经杀气腾腾地冲上楼来,险些与慌不择路的赵禥三人撞个满怀。 什么人?瞎了你们的狗眼! 我们我们是喝酒的面对凶恶汉子的质问,一名随从怯生生地答道。 柳寻衣在那儿!一名眼尖的汉子挥刀朝二楼角落一指,朗声道,大哥,休要与他们纠缠,抓住柳寻衣要紧! 滚! 为首的汉子恶狠狠地朝赵禥三人怒啐一口,而后蛮横地撞开哆哆嗦嗦的赵禥,率人大步流星地朝二楼杀去。 趁此机会,手足无措的赵禥三人赶忙佝偻着身子,紧贴着墙壁,于不断涌上来的人群中抱头鼠窜,逃也似的离开酒楼。 第685章 身陷重围 快!兄弟们,守住楼梯和窗户,休要让柳寻衣跑了! 伴随着一声吆喝,十余名大汉分散行事,有些守住楼梯口,有些挡在窗边,剩下的人呈扇形排列,将柳寻衣死死堵在角落中,令其插翅难飞。 为首的汉子身高丈许,一脸凶相,虎背熊腰,虬结的肌肉高高耸起,恨不能将衣衫撑破。往那一站宛若一尊铁佛金刚,不怒自威。手中拎着一把锃光瓦亮的开山刀,不时泛起幽幽寒光。 此人体态之魁梧,气势之凶狠,眼神之阴戾,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他周围的那些汉子,亦是个顶个的彪悍,最矮的也有八尺之高,只不过在铁佛金刚面前显不出雄壮罢了。 柳寻衣,你让我们找的好苦!为首的汉子率先发话,他的声音如其身材一般,浑厚通透,亮如洪钟,今日本想歇息歇息,带兄弟们出来喝喝酒,却没料到竟然遇到你。有句话怎么说?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是眼下这般情形。哈哈 汉子的笑声宛若雷霆滚滚,将柳寻衣桌上的酒碗震的微微颤动。 你是何人?柳寻衣处变不惊,依旧自饮自酌,我似乎没见过你。 老子童鼎,乃三义帮薛帮主麾下的兄弟。童鼎瓮声道,三义帮的三位当家与洛盟主乃八拜之交,生死弟兄。如今,你这狗内奸杀死洛盟主想一走了之,简直痴人说梦!我家帮主说了,纵使没有清风和贤王府的赏赐,没有江湖追杀令,三义帮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定要用你的狗头祭奠洛盟主的在天英灵! 三义帮柳寻衣端起酒杯的手下意识地悬停在半空,若有所思道,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三位前辈,在下曾有幸见过数面,对他们和府主的兄弟情义亦是敬佩之至。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脑海中不禁涌现出自己的兄弟。只可惜,与肝胆相照的薛胡子几人相比,自己与秦卫的兄弟情义非但少的可怜,并且经不起考验。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的眼中再度涌现出一抹悲伤之色。 呸!童鼎怒啐道,三位当家的名讳岂是你这狗贼能提的?还有,收起你惺惺作态的嘴脸,休要再张口闭口称洛盟主为‘府主’,你根本不配! 既然被你们找到,不妨有话直言。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令自己从忧思中脱离出来,转而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童鼎狞笑道,你看我们兄弟的架势像是干什么?当然是取你的狗命,难不成请你喝酒? 大哥,甭和他废话,杀了他 别急! 面对蠢蠢欲动的众人,柳寻衣大手一挥,幽幽地说道:人还没有到齐,不妨再等一等,咱们一并解决。 你说什么? 柳寻衣,你太狂妄了! 童鼎话音未落,一声暴喝陡然自楼下传来。紧接着,又一伙江湖人硬生生地冲破三义帮弟子的阻拦,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奉命追杀奸贼柳寻衣! 崆峒派弟子荀再山,奉家师之命诛杀柳寻衣! 青城派右使胥准,奉命诛杀奸贼柳寻衣! 峨眉派弟子慧秋,奉命诛杀柳寻衣! 伴随着一声声厉喝,江湖大小门派的弟子悉数到场,其中不乏柳寻衣的老朋友。 俨然,柳寻衣在西湖阆苑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转瞬间引来江湖各路人马。 唐门追魂房房主唐钰来也!柳寻衣,你还认识我吗? 突然,一声冷喝自窗外传来,未等守窗的三义帮弟子反应过来,七八道敏捷的身影已经破窗而入,翻身落于众人之间,正是唐门弟子。 江南陆府陆遥,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助各位英雄一臂之力! 唐钰刚刚现身,一阵戏谑的笑声陡然自其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以陆遥为首的陆府子弟飞身入窗,令本已十分拥挤的二楼大堂显的愈发热闹。 至此,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门派中,还剩少林武当贤王府金剑坞绝情谷龙象山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的人尚未现身。 望着纷至沓来的各路豪强,率先找到柳寻衣的童鼎不禁面露不悦,沉声道:先把规矩讲清楚,先来后到。柳寻衣是我们三义帮的,尔等可以观战,也可以帮忙,但谁也不许和我们抢柳寻衣的首级! 废话!唐钰冷声道,柳寻衣杀了武林盟主,乃中原武林之公敌,当然人人可以杀他,人人可以取其首级。今日,大家应该各凭本事,谈何先来后到一说? 不错!荀再山附和道,说的再多也没用,不如刀下见分晓! 如此说来,那就要抢喽?慧秋黛眉微蹙,提醒道,柳寻衣绝非善茬,如果我们自己内讧,说不定会鸡飞蛋打,白忙活一场。殊知,柳寻衣深居简出,狡猾如狼,若让他逃走,再想找他必定难如登天。 不错!宁落点头道,柳寻衣的武功有目共睹,试问在场的诸位有谁能与其单独一战?又有谁能保证仅凭自身之力,便可取其首级? 这 宁落此言切中要害,令争论不休的众人渐渐陷入沉思。 在场之人中,或有不少一等一的高手,但能单打独斗与柳寻衣平分秋色的,却是寥寥无几。 常言道人的名,树的影。柳寻衣能有今时今日的名声,绝非吹嘘出来,而是他一战接一战打下来的。 傲人的战绩,在场之人无不耳熟能详。因此休看他们叫嚣不断,但论真才实学,却谁也不敢在柳寻衣面前妄自托大。 如果我们不能同仇敌忾,恐怕在场任何一方都休想单独杀他。宁落继续道,在下不才,斗胆提议,不如我们先联手杀死柳寻衣,而后再商议后事。如何? 我同意!陆遥看向柳寻衣的眼中充满鄙夷,冷笑道,对付这种丧尽天良的狗内奸,我们根本没必要和他讲规矩,大可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 说的好! 陆遥此言,无疑给众人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顿时引来一片赞同。 面对一张张充满挑衅的面孔,柳寻衣心中笃定,自己纵使长着一千张嘴,也不可能说服他们相信自己没杀洛天瑾。 与其费尽唇舌,浪费时间,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脱身? 柳寻衣,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狼!胥准神情悲愤地说道,洛盟主待你恩重如山,你岂能做出 罢了!荀再山打断道,我们中与此人有旧的何止一两位?但昔日我们认识的柳寻衣根本就不存在,从始至终,此人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狡猾之徒,卑鄙之辈!他连器重他栽培他甚至愿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他的洛盟主都不肯放过,可见此人的心肠何其歹毒? 废话少说!童鼎大刀一挥,直指神情复杂的柳寻衣,喝道,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们或许能留你一个全尸! 多谢阁下的美意,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柳寻衣将酒碗放在桌上,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说给死去的洛天瑾,又仿佛说给在场的众人,如果你相信我,待我解决眼下的麻烦,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诸位,柳寻衣分明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在等官军驰援! 休听他一派胡言,我们动手 嗖! 噗! 额 然而,未等距离最近的一名三义帮弟子挥刀上前,酒楼外陡然传来一道细不可闻的破空声响。 紧接着,一支利箭宛若一道黑色闪电,自窗口倏忽而至,诡异地穿过人群间的缝隙,不偏不倚地射中那名弟子的咽喉,令其当场毙命。 嘶! 见此一幕,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远离窗口,找地方闪避。 大家小心,外边有人放冷箭! 唐钰伏身在窗沿下,小心翼翼地探头观瞧。他想找出放冷箭的人,结果却徒劳无功。外边嘈杂混乱,对面茶楼聚满看热闹的百姓,因此根本分辨不出是谁暗箭伤人。 难怪柳寻衣敢堂而皇之的露面,原来他早有准备,故意引我们上钩! 闻言,众人无不面露憎恶,一个个恨的横眉竖目,咬牙切齿。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却是一脸茫然。他今日只约见赵禥,并未布置什么埋伏,更不知道此刻究竟是何人在外边暗放冷箭? 老子偏偏不信邪 嗖! 噗! 额!他妈的 当童鼎起身冲向柳寻衣的瞬间,又一道利箭呼啸而至,万幸童鼎早有防备,及时闪躲,方才令刺向其咽喉的利箭偏离原来的目标,深深没入他的肩头,将其肩胛骨生生射穿,疼的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外边的冷箭意在保护柳寻衣!胥准眼神一动,急忙提醒道,只要不靠近柳寻衣,便不会有危险。 柳兄勿慌,我来了!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思忖对策之际,一道紧迫而愤怒的呼喊陡然自楼下传来,登时令众人脸色一变。 紧接着,满脸杀气的秦卫手持利刃,心急如火地冲上二楼,在柳寻衣诧异的目光下,秦卫不假思索地横身护在他面前,义无反顾的替他与江湖众人对峙起来。 第686章 难兄难弟(一) 第六百八十六章:难兄难弟(一) “一群混账东西,竟敢在临安城围杀朝廷命官,反了你们不成?” 值此危急时刻,秦卫根本顾不上与柳寻衣寒暄。他将短刀横于身前,冷厉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神思各异的众人,呵斥道:“我已调来两千官军,今日便将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贼寇一网打尽!” “什么?” 秦卫此言,令唐钰等人的脸色变的愈难看。 前有冷箭伤人,后有秦卫率军驰援,一切生的太过突然,令江湖群雄根本来不及思量,下意识地笃定今日的一切,都是柳寻衣故意布下的死局,意在引蛇出洞,将他们一网打尽。 “之前我还怀疑,柳寻衣自从回到临安城一直深藏不露,今日为何无缘无故地现身?眼下看来,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圈套。” 慧秋的一番话,令惴惴不安的众人心情变的愈沉重。 “我们怎么办?”荀再山沉声道,“杀不杀柳寻衣?” “明有官军,暗有冷箭,你以为我们今日还有机会杀他吗?”宁落懊恼道,“强行出手,只会令我们死伤惨重。眼下,我们只能先求自保,尽快脱身。” “不错!”胥准附和道,“若等官军将这里团团围住,我们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柳寻衣今天侥幸捡回一条狗命,但只要他活着,我们早晚有一天能取他人头。”6遥心急如焚地催促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务之急是远离险境,日后另谋时机。” “各位,我看见西街尽头嘈杂不堪,人影憧憧,似乎有大批人马朝这里赶来。”躲在窗边的唐门弟子向外偷瞄一眼,立刻慌慌张张地大叫起来,“官军快来了!” “事不宜迟,我们走!” 言罢,唐钰将凶狠的目光投向眉头紧锁的柳寻衣,怒喝道:“今天算你走运,不过你欠中原武林的这笔血海深仇绝不会轻易了结,我们迟早会要你的狗命,替洛盟主报仇雪耻!” 伴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威吓、抱怨,众人再也不敢耽搁,因害怕窗外的冷箭,故而一窝蜂地涌向楼梯口,鱼贯而下,一个个火急火燎地冲出酒楼,四散而逃。 这些江湖人虽口口声声替洛天瑾报仇,看似大义凌然,实则他们皆是为赏赐而来,都想夺得这份天大的功劳,从此扬名立万,一飞冲天。 然而,天大的赏赐也需要有命享受。因此,让这些人豁出性命与柳寻衣拼杀,他们谁也不会甘心。一拥而上的好处是,既可以除掉柳寻衣,又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自己殒命。都想付出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收获。各怀心思,暗藏鬼胎,又岂能真的做到同仇敌忾? 正因如此,当他们以为柳寻衣势单力薄,可以恃强凌弱时,便一股脑地涌向这里。可当他们现局势突变,自己由优势变为劣势时,又瞬间作鸟兽散,未有一丝犹豫。 人性之恶,好逸恶劳,狡猾自私,足可窥见一斑。 “呼!” 江湖众人离开酒楼,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渐渐缓和下来,秦卫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将短刀收入鞘中,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 “终于走了!” 秦卫趴在窗口再三观望,见四周再无威胁,方才朝柳寻衣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戏谑道:“我以为江湖好汉都是义字当头,不惧生死的亡命徒,却没料到他们竟这般贪生怕死。” “他们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不愿替洛府主拼命。”柳寻衣呢喃道,“其实,真正想替洛府主报仇的人并不多。刚刚那群人中,三义帮算是有情有义,不过他们有自知之明,很清楚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与官军抗衡,更难以在短时间内除掉我,因此唯有暂避锋芒,匆匆离去。” “原来如此。”秦卫挥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又道,“这些人是否贪生怕死我不知道,但他们确实是一群有勇无谋的莽汉。” “为何?” “我刚刚只是吓唬他们,其实我身后根本没有两千官军。”秦卫得意道,“刚才我在街上偶遇惶惶而逃的小王爷,询问之下得知这里的情况,局势如此紧迫,我岂有功夫回天机阁求援?小王爷倒是想回去搬救兵,不过荣王府此去甚远,一去一回,再加上调兵的时间,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万幸上苍庇佑,让我们遇到一群愚夫蠢汉,我不过略施小计,便将他们统统吓跑。有趣!真是有趣!哈哈……” 望着洋洋自得的秦卫,柳寻衣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刚刚的一幕。 秦卫单枪匹马闯上二楼,不顾生死地挡在自己面前与江湖群雄对峙。柳寻衣原以为秦卫率众前来,必定有恃无恐。他身后即便没有两千官军,至少也有几十名金刀校尉才是。 结果却令他大感意外,秦卫身后竟无一兵一卒,而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冒然来此,虽然“略施小计”,但依旧凶险极大。万一江湖群雄没有被他唬住?万一众人决定拼死一战?万一秦卫的言行举止露出丝毫马脚……结果都不堪设想。 到时,身陷囹圄的将不再是柳寻衣一人,被群起而攻,陷入九死一生的也不再是柳寻衣一个。 秦卫此举,无疑是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替柳寻衣博取一线生机。 心念及此,柳寻衣的心中五味陈杂,百感交集,愈不是滋味。 因为赵馨的事,柳寻衣原本铁了心与秦卫划清界限,纵使不杀他,也不会原谅他。 但刚刚生的一切,却又令柳寻衣的内心深深震撼。 一瞬间,他二人仿佛又回到当年,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彼此信任,甚至能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对方。 人心都是肉长的,秦卫如此舍生忘死地赶来救他,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然而,越是感动,越是纠结。此刻,柳寻衣已分辨不出自己对秦卫的感情究竟是“恨”还是“爱”?是“怒”还是“悲”? 似乎察觉到柳寻衣情绪的变化,秦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神情中略显一丝尴尬、一丝局促、一丝愧疚甚至是一丝窘迫。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表情极不自然,颇为古怪。 “今日之事……谢了!” 沉默半晌,柳寻衣方才吐出一句勉为其难的答谢,而后蓦然起身,迈步朝楼梯口走去,敷衍道:“如无别事,我先走了。” “等等!”秦卫眼神一变,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毅然开口,“柳兄,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秦卫向前两步,语气十分坚定,“无论如何,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你听完我的解释,仍对我心存怨恨,那……我也就死心了!” 秦卫此言自肺腑,最后一句话满含失望与落寞,甚至带有一丝哭腔,令柳寻衣心中一颤,欲洒脱离去的双脚却如原地生根一般,再也抬不起来。 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情义,岂能说断就断? 柳寻衣并非铁石心肠,恰恰相反,他的感情其实极为丰富。很多时候,他的感性会取代理性,令自己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惊人举动。 挣扎片刻,柳寻衣终究没能狠下心肠,于是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有关馨德公主的事,我想将你不在临安的这段日子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其中……包括我为何瞒着你离间你们的感情。” 闻言,柳寻衣的心头猛然一揪,一想起赵馨的处境,不由地怒从心起,语气变的愈冷漠:“什么意思?” “其实……其实我做的一切……”秦卫吞吞吐吐,似是内心颇为不忍,“一切都是侯爷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为……” 遵循赵元的吩咐,秦卫将离间柳寻衣和赵馨的一切罪责全部推到赵元头上。在他的解释中,赵元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而他则是一位忍辱负重,昧心行事的“可怜人”。 “柳兄,你也是天机阁的少保,应该明白我们的身份注定身不由己,别无选择。侯爷下令,我岂敢不从?岂能不从?”秦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我知道这样做会伤害你和馨德公主,但我无可奈何,只能奉命行事。事后,我真的很懊悔,很心痛!我憎恶自己为何能昧着良心陷害自己的兄弟?痛恨自己为何不能顶撞侯爷,索性一死了之?我恨!我怨!我怒!但我人微言轻,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知道,即便我不去做这件事,侯爷也会派其他人去做,比如……仇大哥。我是你的兄弟,与其让别人去,不如我去,至少……我能在这件事中尽量保全你的声誉和前途……柳兄,求你原谅我!” 秦卫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令柳寻衣五内俱焚,心痛如绞。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侯爷的意思……”柳寻衣唇齿颤抖,喃喃自语,“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记恨侯爷,不想你们因此反目……” “既然如此,你现在又为何告诉我?” “因为我现……自己不能失去你这个兄弟!”秦卫悲痛道,“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值得以性命相交的朋友……柳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离间你和馨德公主,但侯爷出严令,并且将整件事说的十分严重,甚至危及你的性命,我思虑再三,才不得不……” “别说了!” 柳寻衣缓缓转身,望着满脸泪水的秦卫,稍作迟疑,而后叹息一声,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秦兄,我也是天机阁的人,也曾奉命做过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尤其是在贤王府设伏……更是我此生犯下的最大过错。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你是奉命行事,此事……我不怪你。” “柳兄!” 得到柳寻衣的谅解,秦卫一半出自逢场作戏,一半出自真心实意,眼泪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喜极而泣的他猛然张开双臂,将神思恍惚的柳寻衣紧紧抱住,以示心中的激动与慰藉。 “柳兄,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打死不离的好兄弟!” ……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687章 难兄难弟(二) “柳兄,我们已有三年没在一起喝酒,难得今日你我解开误会,索性痛醉一场,如何?” 秦卫将心神不定的柳寻衣拽至桌旁,亲自为他斟满酒碗,调侃道:“我料,那群江湖人现在肯定在四处逃命,打死也不敢回到这里,更想不到我们会继续留在这里喝酒。柳兄,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艺高人胆大?” 言罢,秦卫将满满一碗杏花酒递到柳寻衣面前,又道:“来,让我看看你的酒量进步多少?” 柳寻衣眼神复杂地望着秦卫,虽然他能够理解秦卫的“身不由己”,但赵馨毕竟是被秦卫所伤,此一节难免令柳寻衣心存芥蒂。 “我先干为敬!” 见柳寻衣沉默不语,一动不动,秦卫也不矫情,径自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柳兄,你今日太大意了。”秦卫故作漫不经心地抱怨,“岂能单枪匹马出来办差?万一今天闹出什么好歹,你让天机阁的兄弟们如何自处?”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找到我。”柳寻衣苦涩道,“今日幸亏有你,否则我即便能杀出重围,怕也要被他们扒下一层皮。” “哦?”秦卫眉头一挑,好奇道,“听说你在洛阳城的凤鸣楼以一敌百,为何今日面对这些人如此不自信?” “今时不同往日。”柳寻衣解释道,“当年在凤鸣楼,最厉害的高手不过是金刀门的诸葛父子,他们的武功只能勉强算作二流。至于其他人,大都是庸碌之辈,鲁莽之徒,自然不足为惧。可即便如此,他们只靠人海战术依旧将我打的精疲力竭,防不胜防。当我离开凤鸣楼时,可谓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恨不能丢了半条命。今日聚在这里的江湖人,比当年在凤鸣楼也不遑多让。不同的是,今日来的大都是武艺超群之辈,其中不乏威震江湖,经验老辣的一流高手。因此,我若想冲出他们的重重围杀,其凶险艰难远胜当年。并非我妄自菲薄,今日若无你及时相救,我能活着离开的把握……其实不超过五成。” “嘶!” 闻言,秦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今日这群草莽中竟有如此高手?” “你从未踏入过江湖,因此对江湖中人难免心存偏见。”柳寻衣道,“其实,江湖中人对官府也心存偏见。说穿了,就是彼此看不上眼。官府的人认为江湖中都是一群不学无术的草莽贼寇,即便是名门正派,在你们眼中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哂。反观江湖中人对官府的态度亦是如此,他们认为朝廷和官府里都是酒囊饭袋,整日只知道搜刮百姓,仗势欺人,根本没有真才实学。” “那……事实呢?” “事实是,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有侠肝义胆,武艺高强的豪杰,亦有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智士。”柳寻衣正色道,“同样,也都有浑浑噩噩,沽名钓誉的败类。轻敌,既是庙堂之人的弱点,亦是江湖中人的软肋。因为‘轻敌’二字,彼此都吃过不少亏。” “此话不假!”秦卫若有所思,连连点头,“上次我们围杀洛天瑾……” 言至于此,秦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柳寻衣,见他神情无异,方才暗松一口气,继续道:“我们这么多高手围攻他一人竟打的如此艰难。从那时起我就意识到,江湖中一些大名鼎鼎的人物确实有傲视天下的本事。当然,如果这些人能为朝廷效力,那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只可惜,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柳寻衣别有深意地叹息一声。 秦卫眼珠一转,试探道:“刚刚那群人中,有没有洛天瑾这样的人物?” “没有。”柳寻衣缓缓摇头,“刚才出现的大都是各门各派的精锐弟子,真正的掌门、家主一个未到。” “看来他们也不敢冒然踏入临安地界,担心自己有来无回。”秦卫面露不屑。 “此言差矣!那些掌门、家主不来,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担心体面有失。” “什么意思?” “一派之尊,一家之主,无疑是一个门派、一个家族的底线和靠山。”柳寻衣沉吟道,“这样的人物,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连甚广,关系到许多人的荣辱和利益。换言之,这样的人物是不能轻易出手的,一旦出手必须有所斩获,绝不能出现半点差池,更不能铩羽而归。因为一旦失手,丢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性命和颜面,更是整个门派、家族的体面和尊严。日后,他们的弟子行走江湖都会抬不起头,遭人嘲讽排斥,甚至欺凌。” “这……”秦卫难以置信道,“江湖中竟有这般规矩?没看出来,这些人竟如此爱面子?” “江湖人对名声的重视,丝毫不亚于庙堂。”柳寻衣不可置否,“其实,朝中的大臣也是如此。动辄便高呼朝廷体面、大宋威严……云云而而。” “这倒是。”秦卫撇了撇嘴,而后话锋一转,再度问道,“在刚刚那些人里,你有没有看出谁是核心人物?” “唐门追魂房的房主唐钰、昆仑掌剑大弟子宁落、青城派右使者胥准,此三人武功、地位最高,在这群人中算是核心人物。”柳寻衣思量道,“不过这些只是现身的,除此之外,应该还有许多未现身的。” “未现身?”秦卫眼珠一转,狐疑道,“你说的是……” “少林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他们不派人追杀我无甚奇怪。但武当不同,眼下清风是武林盟主,江湖追杀令又是出自他手,因此武当不出手于理不合。”柳寻衣眉头微皱,仔细回忆着刚刚出现的那些人,“除此之外,还有贤王府……身为报仇的主角,更不可能不派人前来。” “柳兄!”突然,秦卫神情一正,主动请缨,“看来这件事绝非想象中那般简单,你仅凭自身之力,恐怕难以在半月之内给侯爷一个交代。不如……让我帮你?否则再出现今日这般境遇,你若孤立无援,后果不堪设想。” “这……”面对秦卫的毛遂自荐,柳寻衣不禁面露踌躇。 “怎么?难道柳兄不相信我?”秦卫神情一暗,自嘲道,“还是担心……我会再背叛你一次?” “当然不是。”柳寻衣忙道,“馨儿的事你是身不由己,岂能与今日之事混为一谈?” “既然如此,你何不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秦卫倔强道,“虽是奉命行事,但我心里仍觉得亏欠你太多……因此,给我一个机会将功折罪,也能让我好受一些。” “这……”在秦卫的再三哀求下,柳寻衣一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勉强答应,“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正是!正是!预祝你我兄弟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秦卫面露喜色,与柳寻衣酒碗相撞,一饮而尽。 “对了!”秦卫趁倒酒的时机,主动凑到柳寻衣身旁,随口问道,“你今天为何来西湖阆苑?莫非这里有什么线索……” 秦卫话未说完,便被柳寻衣凌厉的眼神吓的戛然而止,同时抱着酒坛的手微微一颤,干笑道:“为何如此看我?莫非……我脸上有脏东西?” “秦兄,我只问你一句,希望你能如实作答。”柳寻衣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什么事?”秦卫心中有鬼,强颜欢笑。 “是不是侯爷派你来监视我?” 只此一言,顿时令秦卫心中一沉,脸上变颜变色,说不出的精彩。 “柳兄,其实……” “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侯爷派你来监视我?”柳寻衣不给秦卫喘息之机,咄咄逼问,“不要骗我!” “这……”犹豫再三,秦卫将心一横,坦言道,“实不相瞒,侯爷确实让我盯着你,但绝非监视。他老人家是怕你一时冲动,做出糊涂事。” “你……” “不过你可以放心!”未等柳寻衣开口,秦卫赶忙抢话道,“经历过赵馨的事,我已经知道什么东西对我重要,什么东西对我如浮云。我今天向你保证,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此话当真?”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秦卫信誓旦旦地说道,“哪怕你想潜入皇宫掳走公主,我也豁出去自己的性命,舍命奉陪到底!” 望着满眼诚挚的秦卫,柳寻衣突然轻笑一声,安抚道:“我已经答应侯爷不再纠缠公主,又岂会潜入皇宫?秦兄不必担心,我相信你。” 秦卫表面上泰然自若,实则内心早已掀起轩然大波。刚刚他只是随口试探一句,马上被柳寻衣识破端倪,甚至险露马脚。 此刻,秦卫再也不敢随便开口,原本他想询问柳寻衣密会赵禥的细节,但依眼下的情形,却也不得不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腹中。 “秦兄,喝酒!” 似是被柳寻衣的声音打破沉思,秦卫神情一怔,匆忙端起酒碗,敷衍道:“喝!” 虽然二人表面上已打破隔阂,重修于好。实则,彼此心中却留下一道永远不可能磨灭的裂痕。 柳寻衣和秦卫,这对幼时的玩伴,昔日的家人,今日的同僚,已再也不可能回到腹心相照,形影相随的从前。 …… 第688章 宫门风波(一) 天色擦黑,热闹一日的临安城渐渐回归宁静。 街上熙熙攘攘,多是忙碌一日赶着回家的寻常百姓,或是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准备夜游西湖的年轻眷侣。 临安今日之繁盛,丝毫不亚于当年的东京。 荣王府后门,一辆马车借着夜色缓缓而出,十余名带刀护卫骑马随行。 转离街角,徐徐前行的队伍骤然加快速度,伴随着一阵肆无忌惮的吆喝,众人扬鞭策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横行无忌,飞驰而过。 行人见状,纷纷闪躲避让,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 马车在临安城穿街过巷,留下一片尘土飞扬,直至皇宫近前方才放缓马蹄。 距宫门百米之地,依次摆放着三道鹿砦,宛若三道坚实的堡垒,将偌大的皇宫层层合围,并有数千名身穿甲胄的御林军持枪护卫,城楼上无数弓弩手严阵以待,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皇宫附近的状况。 皇宫禁地,确应戒备森严,但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如今日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皆因江湖人祸乱临安,贼人潜入贵妃宫留下利刃而起。 此事惹得龙颜大怒,为保皇族周全,下旨增调御林军于宫外设下防守,如铁桶般将皇宫围的密不透风,谨防再有刺客浑水摸鱼。 “站住!什么人胆敢靠近皇宫禁地?” 未等马车靠近第一道鹿砦,一声厉喝陡然自御林军中传出。与此同时,鹿砦前后的数十道火把同时燃起,将大地照的亮如白昼,同时令马车周围的护卫们下意识地眯起双眼,挥手遮挡刺目的火光。 “混账东西,竟敢拦小王的车驾!”马车内传出一声喝骂,“去!把小王的令牌拿给这些狗东西看看!” “好嘞!” 又一道谄媚而戏谑的声音自马车内响起。紧接着,一名兔头麞脑,鸢肩羔膝的年轻人钻出马车,大摇大摆地朝鹿砦走去。 此人名叫荣福,是荣王府的下人,亦是赵禥身边鞍前马后的随从之一 御林军统领接过令牌一看,脸色骤然一变,赶忙朝马车拱手作揖:“末将拜见小王爷!” “拜见小王爷!”辨清赵禥的身份,四周的御林军一齐朝赵禥拱手施礼。 言罢,御林军统领欲将令牌交还荣福,但荣福却趾高气扬,爱答不理,一副傲慢模样。 见状,御林军统领不禁面露尴尬,稍作思量,而后一路小跑着迎到马车前,双手将令牌小心呈上,恭敬道:“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叩首行礼。” “搬开鹿砦,放我们进去!” “这……”面对赵禥的喝令,御林军统领不禁面露难色,“敢问小王爷连夜入宫所为何事?” “数日前,皇叔叫我学一篇韩愈的《师说》,并叮嘱我学会后及时背与他听。”赵禥不屑道,“怎么?难不成在给皇叔背诵之前,小王得先给你背一遍?” “末将不敢!”御林军统领连忙解释,“既是皇上召见,小王爷可有皇上的诏书……” “放肆!”赵禥语气一沉,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刁难小王?信不信小王一声令下,将你满门抄斩!” “请小王爷恕罪,只因近日贼患增多,皇上颁下严旨,凡出入宫门者皆要再三查验,以防有刺客蒙混过关……” “大胆!”荣福扯着嗓子叫嚣,“你敢怀疑小王爷是刺客?” “末将万万不敢!”御林军统领诚惶诚恐,连忙赔罪,“末将只是遵循皇上的旨意尽忠职守……” “罢了!”赵禥不耐道,“皇叔让我进宫背诵《师说》是口谕,并无诏书。如果你怀疑我假传圣旨,不妨进去问问。” “末将不敢!”御林军统领思量片刻,从而后退两步,再度朝马车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小王爷下车,独自步行入宫,其他护卫留在此处等候。” “你……” 终于,忍无可忍的赵禥钻出马车,未等荣福上前搀扶,他已径自跳下车来,冲到御林军统领面前,未有一丝犹豫,扬手便打。 “啪!”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懂规矩!” “啪!”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分尊卑!” “小王爷……” 未等赵禥伸手再打,一道略显拘谨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令赵禥不禁一愣。 “谁叫我?” “是我。” 伴随着一声应答,一道修长的身影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护卫们见状,纷纷脸色一变,同时抽出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赵禥团团护住,以防不测。 “什么人?” 在荣福的质问下,面无表情的秦卫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见秦卫,满心紧张的赵禥不禁一怔,而后脸色一沉,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语气不善地说道:“你来做甚?小王看见你就生气,若非天机侯处处袒护,我非替馨姐姐杀了你不可!” “在下知罪,望小王爷息怒!”秦卫明知赵禥对自己心存不满,却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谦逊道,“在下前来,实属迫不得已。事关荣王爷与馨德公主,在下万万不敢怠慢……” “什么意思?”赵禥眉头一皱,眼中充满狐疑。 “小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秦卫谨慎地环顾四周,意思不言而喻。 “这……” 赵禥稍作犹豫,但见秦卫言辞郑重,索性将心一横,随他走到一旁僻静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遵命!”秦卫也不恼怒,不急不缓地答道,“在下斗胆请问小王爷,今日下午你与柳寻衣在西湖阆苑见面……究竟所为何事?下午见面,晚上小王爷就火急火燎地入宫,两者之间可否有什么关联?还有,此事是否与馨德公主有关……” “等等!”赵禥面露不悦,反问道,“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下大胆揣测,如果小王爷连夜入宫,是替柳寻衣向馨德公主传递某些消息……”言至于此,秦卫看向赵禥的眼神悄然一变,语气变的愈发凝重,“敢请小王爷不吝赐教,如此不仅仅是帮柳寻衣,更是帮馨德公主和荣王爷。” “我真想不明白,柳寻衣明明是你的朋友,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绊子?” “正因为柳寻衣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才不希望他因为一时冲动而沦落万劫不复之地。”虽然赵禥含糊其辞,但秦卫已从他的表情中笃定,其连夜入宫必与柳寻衣和赵馨有关,故而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更何况,他不仅仅是在下的朋友,同样是小王爷的朋友。难道小王爷愿意看着他与馨德公主纠缠不清,从而破坏和亲,令大宋陷入险境?” “这……” “小王爷,如果你现在入宫替柳寻衣传信,后面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你这样做不仅仅会害死柳寻衣,更会连累荣王爷……” “秦卫,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指挥我做事?”秦卫的喋喋不休,令赵禥不胜其烦,怒火中烧,“小王不是傻子,懂得拿捏分寸,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在下不敢!”秦卫大惊失色,匆忙跪倒在地,“我只是……” “够了!”赵禥恼怒道,“你少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以为小王看不透你的心思?不妨实话告诉你,柳寻衣确实让小王帮他带一封书信给馨姐姐,不过这封信我已看过,对和亲毫无威胁,对馨姐姐和父王也无半点不利之处。” “书信?什么书信?”秦卫心中一惊,急声道,“可否让在下看看?” “你……”刚欲开口喝斥,赵禥突然心生一计,从而眉头一挑,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你真想看?” “当然!事关和亲……” “行了!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想看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秦卫一愣,谨慎道:“什么事?” “放心!不让你去死,也不让你作奸犯科,我保证你能轻易做到。”赵禥故意卖关子,言语中满含挑衅之意,“如何?敢不敢?” “若真如此,莫说一件事,就算是十件、百件……” “废话少说!你随我来。”话音未落,赵禥已迈步朝马车走去。 秦卫虽满心困惑,但为阻挠柳寻衣和赵馨旧情复燃,他已顾不上许多。 “天机阁是你们的地盘,赵元处处袒护你,小王也不便找你的麻烦。”行至近前,赵禥一把拽住秦卫的衣领,将其推搡到众护卫之间,戏谑道,“但你欺负馨姐姐这口恶气,小王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望着四周虎视眈眈的护卫,秦卫心生不祥之感,忐忑道:“小王爷……想让在下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赵禥诡笑道,“只管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让我这些不成器的手下‘伺候’你一炷香的功夫,如何?” “小王爷,我……” “放心!我会命令他们只准用拳脚,不许动刀剑,因此不会伤你性命。” 言罢,也不管秦卫答应与否,赵禥蓦然转身,朝一众御林军吩咐道:“听着,如果他敢反抗……你们便一拥而上,将其当成图谋不轨的刺客,随意处置!” “遵命!” 将一切吩咐妥当,心满志得的赵禥跳上马车,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悠哉模样。 反观身陷重围的秦卫,面对从四面八方不断逼近,摩拳擦掌,满脸狞笑的彪悍护卫,神情变的愈发凝重,喘息也愈发急促。 “荣福,焚香计时!” …… 第689章 宫门风波(二) 赵禥一声令下,护卫首领率先出手,一脚踹在秦卫的膝弯处,令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另外两名护卫一左一右狠狠踹在秦卫的双肩,令其扑倒在地,姿势甚是狼狈。 下一刻,十余名护卫的拳打脚踢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延绵不断地招呼在秦卫身上,发出一阵如破鼓撒豆般的闷响。 赵禥的护卫绝非庸碌之辈,粗莽之徒,而是荣王爷亲自挑选的勇猛敢战之士,历经层层选拔,个个堪称万里挑一的好手。 凭他们的手段和力道,寻常人根本经受不住。平日里,三拳两脚将人活活打死也是常有的事。 但秦卫毕竟不同于常人,他自幼在天机阁勤学苦练,又久经杀场,因此无论是筋骨体魄还是意志耐力,皆远胜于常人。 面对十几名护卫的疾风骤雨,秦卫抱头侧躺在地,强忍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痛楚,始终岿然不动,甚至一声不吭。 见秦卫默默忍受,毫无反应,赵禥不禁心生不满,朝众护卫嚷嚷道:“小王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平日里见你们吆五喝六,自吹自擂,小王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为何现在出手如瘙痒一般,人家非但不知疼痛,反而舒服的昏昏欲睡?” 闻听赵禥的嘲讽,众护卫无不羞愤难当,一个个下手愈发狠辣。 “一群废物!”赵禥威吓道,“一炷香就快烧完了,可小王却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听到。手软脚软,甚至不如府里的丫鬟,白白糟蹋父王花重金养着你们。听着!如果一炷香烧完仍听不见秦卫的惨叫,尔等回去后罚一年俸禄,各领一百大板!” “这……” “当然!”赵禥话锋一转,戏谑道,“若让小王听见他的惨叫,每叫一声,小王便赏你们一百两银子,上不封顶。尽管把力气使出来,打死算我的。” 在赵禥的威逼利诱之下,众护卫下手愈发狠毒,甚至有些护卫专挑秦卫的要害软肋下黑手,令周围的御林军看的心惊胆战,连连咂舌。 “一个下人,竟敢挑唆大宋郡主的感情,你说自己该不该打?”赵禥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破口大骂,“且不论柳寻衣作何感想,单说馨姐姐与小王的关系,你欺骗她就是欺骗我,害她伤心就是害我伤心!” 似是越说越气,赵禥突然跳下马车,推开挤成一团的护卫,抬脚朝秦卫踢去。 “哎呦!” 然而,当赵禥踢了秦卫一脚后,脸上非但没有笑意,反而露出一抹痛苦的表情,抱怨道:“他的身体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踢他一脚,小王的脚趾差点断了。不行不行!小王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非亲自教训他不可!” 言罢,赵禥抢过车夫手中的马鞭,大喝一声“让开”,而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挥鞭朝秦卫的身上打去。 “啪!” 一声脆响,秦卫的衣袍登时被马鞭抽裂,一道殷红的鞭痕渐渐浮现而出。 似乎尝到鞭子的妙处,赵禥开始一鞭接一鞭地狠狠抽打秦卫,直将其打的衣衫破烂,满身淤青,皮开肉绽,鲜血四流,甚至忍不住低声哀嚎,疼的在地上来回打滚。 “看到没有,就这么打……” 赵禥身体羸弱,没打一会儿便累的气喘吁吁,胳膊发酸,身体发软。他将马鞭递给荣福,自己坐回马车,继续欣赏这场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惨剧。 “小王爷,香烧完了!” 刚才被赵禥扇了两耳光的御林军统领,对秦卫的遭遇十分怜悯,看见焚香殆尽,赶忙出言提醒。累的大汗淋漓的众护卫渐渐停下攻势,缓缓散开,露出躺在地上,伤痕累累,满身狼藉的秦卫。 “咳咳……” 似乎察觉到噩运结束,神志不清的秦卫稍稍颤动一下,而后轻咳两声,口鼻中再度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此时的秦卫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整洁的衣袍变的褴褛不堪,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可见血肉模糊的鞭痕及汩汩外冒的鲜血,俊朗的脸庞更如猪头一般红肿的吓人。 蓬头垢面,眯缝着眼,腮帮子高高鼓起,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剧痛难当。脑袋昏昏沉沉,身体绵软,四肢麻木,仿佛神智已游离于身体之外。 众目睽睽之下,秦卫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四周迥异的目光下,他站在原地稍稍缓和一下自己的精神,而后辨清赵禥所在的方位,踉跄着一步步朝马车走去。 “小王爷……”行至近前,秦卫艰难地举起双手朝赵禥勉强一拜,惨笑道,“现在……你能否让我看看……” “天机阁的人统统都是疯子!”赵禥对眼前如血葫芦一般的秦卫又恨又畏,语气颇有一丝忌惮,“不用说了,小王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你……上车说话!” 言罢,赵禥命荣福将遍体鳞伤的秦卫搀扶上车,而后放下车帘,与秦卫单独一叙。 “小王爷打我一顿,可否……出了恶气?” “心里舒服多了。你……千万别记仇,小王也是气不过才教训你的。”赵禥尽可能的远离秦卫而坐,眼中充斥着提防之意。 “在下不敢……”秦卫疼的龇牙咧嘴,稍稍摆手,“不知柳寻衣给馨德公主的信在……” “在我这里。”赵禥一边回答,一边顺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一见此物,秦卫迷离的眼神陡然一亮,激动道:“这便是……” “这便是柳寻衣给馨姐姐的信。”赵禥将信递到秦卫面前,提醒道,“擦干净你的手,别沾上血,让馨姐姐误会。” “遵命……”秦卫将自己的双手在身上胡乱蹭了蹭,而后迫不及待地接过书信,在赵禥复杂而忐忑的目光下,匆忙将信打开。 赵禥之所以忐忑,是因为他担心秦卫看到信上无一字一句后,会迁怒自己戏耍他。 虽然赵禥的身份尊贵,但他终究只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半大小子,此刻与武功高强的秦卫独处一车,难免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然而,当秦卫看到空空如也的白纸后,先是一愣,而后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神色紧张的赵禥,尚未开口,赵禥已慌不迭地解释道:“这就是柳寻衣让我转交给馨姐姐的信,现在你可否明白小王为何帮他送信?因为这封信根本就是白纸一张,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说到底,这只是柳寻衣给馨姐姐的一个交代而已。” 见赵禥心思窘迫,言之凿凿,绝非信口开河,秦卫不禁眉头一皱,转而将费解的目光投向一字未写的白纸,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沉思之意。 “信你也看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压抑的气氛令赵禥浑身不自在,他实在不愿与秦卫单独相处,故而小心试探道,“用不用我派人送你回去?” 然而,面对赵禥的逐客,秦卫却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 “秦卫,你……” “我明白了!” 突然,秦卫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明白什么?”赵禥一脸错愕,“什么原来如此?” “小王爷,这封信绝不能送入皇宫,更不能交到馨德公主手中!”秦卫不顾赵禥的困惑,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如若不然,必会闹出大乱子!” “大乱子?”赵禥一头雾水,全然不知秦卫的意思,“什么乱子?这封信明明一个字都没有……” “纸上虽一字未写,却足以胜过万语千言。”秦卫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痛楚,满眼激动地将白纸举到赵禥面前,凝声道,“小王爷仔细看看,上面有什么?” “有什么?”赵禥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观瞧半晌,仍不得其解,“就是白纸一张,什么都没有……” “确是白纸一张,但并非什么都没有。”秦卫纠正道,“小王爷请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大字。” “什么?”赵禥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眼,“什么字?我为何看不见?” “这两个字就是‘清白’!”秦卫解释道,“一字未写,便是清清白白。馨德公主对柳寻衣最大的不满就是误以为他始乱终弃,背叛自己。柳寻衣不忍含羞蒙冤,故而用一张白纸,隐喻自己的清白。换言之,柳寻衣在告诉公主,自己从始至终没有背叛过她。” 秦卫的一番话,令赵禥将信将疑,似乎仍有不解。 “小王爷,你……被柳寻衣利用了。” “这……”赵禥眉头紧锁,吞吞吐吐,“一张白纸而已,就算代表清白又能如何?” “如果此信送到馨德公主手中,凭公主的聪慧定能猜破其中的隐喻。”秦卫耐心解释,“试想,如果让馨德公主知道柳寻衣从未背叛过她,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她又会怎么做?” “依馨姐姐的脾气,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查清此事的真伪,然后……”言至于此,赵禥幡然醒悟,彻底想通其中的利弊要害,登时脸色一变,眼中布满惊恐之意,“若真如此,那后果……” “简直不堪设想!” “嘶!”赵禥倒吸一口凉气,神情变的愈发慌张,“那怎么办?小王一时不察,竟险些破坏皇叔的和亲大计,甚至连累父王。不如……我现在打道回府?” “不!”秦卫反复盘算,思忖道,“凭柳寻衣的倔强性子,即便小王爷不帮他送信,他也会另谋他计,断不会轻易死心。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小王爷既然能入宫见到馨德公主,不如……” 言至于此,秦卫主动凑到赵禥耳畔窃窃私语一番,令心神不宁的赵禥稍稍一愣,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 …… 第690章 人心不古 第六百九十章:人心不古 一夜无话,翌日上午。 砰砰砰!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天机阁的宁静,秦卫的房间外,柳寻衣面色凝重,双脚不时地来回踱步,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焦虑。 是谁? 半晌,房间内传出一道略显痛苦的询问。 我是柳寻衣,可以进来吗? 啊?听到柳寻衣的声音,房中的秦卫明显语气一变,匆忙敷衍道,柳兄,我昨夜睡的太晚,此刻尚未更衣洗漱,你 砰! 话音未落,柳寻衣猛然推开房门,登时将坐在床上准备更衣的秦卫吓了一跳。 见柳寻衣不请自入,秦卫赶忙用被褥将自己的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同时低下脑袋,让自己披散的头发遮住脸上的淤青。 那个柳兄,一大清早你怎么来了?此时,秦卫宛若一只惊弓之鸟,将身体蜷缩在床角,同时故作镇定地笑道,从洛阳城回来后,天机阁一直没有差事。我难得过几天清闲日子,人也变的愈发懒散,让你见笑了。 你我都是大男人,何必遮遮掩掩,像小女儿似的。柳寻衣上下打量着唯唯诺诺的秦卫,一步步地朝床边逼近,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被窝里藏了一个美娇娘。 柳兄真会说笑。随着柳寻衣的逐渐靠近,秦卫的笑声变的愈发尴尬,不如你先出去,待我洗漱更衣 不必了。柳寻衣倒不见外,径自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只管更衣洗漱,我坐在这里不碍事。 这不好吧? 你我从小玩到大,有什么害羞的?柳寻衣别有深意地说道,除非你的被子下面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怎么可能 是吗? 秦卫话音未落,柳寻衣陡然神情一正,出手快若闪电,登时将被子掀开。未等秦卫反应过来,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赫然呈现在柳寻衣面前。 被褥下还藏着几个瓶瓶罐罐,无非是一些金疮药跌打酒之类的东西。 柳兄,你干什么? 秦卫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喝斥,而后迅速拽过被褥,遮住自己的伤痕。 怎么回事?柳寻衣沉声道,若非刚刚丁丑告诉我,你昨夜回来的时候一瘸一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受伤了。 这算什么伤?秦卫满不在乎地搪塞道,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柳寻衣哼笑道,你究竟摔在什么地方?竟能一下子摔出这么多伤痕,从头到脚无一幸免,甚至还摔出来鞭伤? 我一时失足,从楼梯上滚下来 还骗我?柳寻衣愠怒道,你以为我像丁丑那般好糊弄?你身上的伤分明是被人打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这 究竟怎么回事?柳寻衣追问道,是谁打伤你? 柳兄,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求你别再问了 不行!柳寻衣义正言辞地回绝道,你我是兄弟,有人打伤你,我岂能坐视不理? 望着义愤填膺的柳寻衣,秦卫不禁心生感动,含笑道:你的好意兄弟心领,只不过这一次是我咎由自取,你不必管,也管不了。 咎由自取?柳寻衣眉头微皱,心有不甘地问道,什么意居 第691章 痴心妄想 第六话的功夫,赵禥主动夹起一块肉放在柳寻衣的碟中。 小王爷,我 酒呢?赵禥再一次打断柳寻衣,朝丫鬟们嚷嚷道,你们像木头似的站着作甚?我让你们准备的酒呢?等小王自己倒不成? 被赵禥劈头盖脸的喝斥,几名丫鬟不禁心生惶恐,一个个又羞又愧,面红耳赤,赶忙上前替二人斟酒。 这年头,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一个个没规没矩,傻了吧唧的!赵禥揪住一名丫鬟的耳朵,唠唠叨叨不停。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禥此言,看似说于丫鬟们听,实则却令对面的柳寻衣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身为一个下人,竟敢与小王爷同桌用膳,本事就是一件天大的罪过。 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尴尬,赵禥嘿嘿一笑,解释道:师傅不必多心,你和她们不一样! 是。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柳寻衣却胸中如堵,提不起半点食欲,小王爷,其实我来是为 先吃饭,其他事一会儿再说! 遵命。 在赵禥的严令下,柳寻衣只能硬着头皮将食物往嘴里塞,饕餮美味在其口中竟味如嚼蜡。赵禥的侃侃而谈,灌入柳寻衣的耳中亦如和尚念经,根本提不起半分兴趣。 苦熬近一个时辰,赵禥终于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吩咐道:把东西收走,你们也全部退下。 片刻之后,偌大的后花园中只剩赵禥和柳寻衣。 师傅,是否等的不耐烦了? 面对赵禥的戏谑,柳寻衣只能强颜欢笑:小王爷,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叙旧,难得今天有机会让我做东,徒儿自是格外珍惜。赵禥笑道,而且万一师傅和馨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八成也要远走高飞。到时,我们再想见面,只怕难如登天。 小王爷说什么?柳寻衣心中一惊,双眸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远走高飞? 看来在师傅心里,果然一直放不下馨姐姐。见柳寻衣如此激动,赵禥不禁自嘲一笑,话里有话地说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帮你送信。 小王爷此话何意? 没什么!赵禥的表情略微一滞,不过异样转瞬即逝,继续道,你不必担心,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你的信,我已交给馨姐姐。 馨儿现在如何?得知赵禥见过赵馨,柳寻衣赶忙问道,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她的身体如何?心情又如何? 师傅放心,馨姐姐能吃能睡,身体健康,心情舒畅,一切都好。 当柳寻衣听到赵禥的回答后,心中不由地生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既高兴又悲哀,既欢喜又忧愁,半喜半忧,不知其味。 喜的是赵馨一切安好,忧的是赵馨似乎并没有像自己挂念她那般挂念自己。 难道馨儿真已将我忘的一干二净?柳寻衣在心中反复地质问自己,若真如此,我再去打扰她又是对是错? 师傅? 突然,赵禥的呼喊将柳寻衣从恍惚中惊醒,登时精神一震,下意识地答道:小王爷请说。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馨儿她看到我的信后,作何反应? 望着满眼渴望的柳寻衣,赵禥的表情变的有些不太自然,他似乎不敢与柳寻衣对视,下意识地闪躲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随便看了一眼。 随便看了一眼?柳寻衣的心中一阵抽痛,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赵馨的影子,根本没察觉赵禥的反常,那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赵禥心中有鬼,故而说话吞吞吐吐,不过,她给你写了一封回信。 回信?柳寻衣猛然抬头,脸上变颜变色,彰显着他的内心起伏不定,杂乱不堪。 是。赵禥鼓足勇气,重重点头,正因如此,我刚刚才说你极有可能与馨姐姐远走高飞。试想,如果馨姐姐真的忘记你,又怎可能给你回信? 信在哪儿?柳寻衣根本没心居 第692章 形影相吊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望着失魂落魄的柳寻衣不住地喃喃自语,赵禥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愧疚之色。 无数次,赵禥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回去,一副踌躇不决,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不禁令人生疑。 “难道真是我自作多情……” 柳寻衣的右手紧紧攥着书信,指甲穿透竹纸,深深嵌入肉中,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 “师傅,你……这又是何苦?”赵禥眼神复杂地望着柳寻衣手中的书信,怜悯道,“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执着于馨姐姐一人?” “馨儿她……为何如此绝情?”当柳寻衣说出“馨儿”二字时,心脏再度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令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唇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也许是馨姐姐知道你们缘分已尽,故而写下一首绝情诗,以便……”赵禥的眼神飘忽不定,言语吞吞吐吐,“以便让你忘记她,省的你终日为情所困,郁郁难欢。” “不是……”柳寻衣呢喃道,“她的字迹娟秀清雅,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见丝毫犹豫停顿。由此足见,她在写这首诗时定然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如果当时她心里对我有一丝念想,落笔断不会如此洒脱。我不明白,馨儿即便怨恨我,也不该对我如此平淡,至少……应是奋笔疾书,饱含悲愤才是。” “嘶!” 不知为何?当柳寻衣说出这番话时,赵禥的脸色突然变的有些紧张,干笑道:“真没想到,区区几行字……师傅竟能看出这么多门道?” “小王爷此话何意?”柳寻衣眼神一动,别有深意地望着赵禥。 “没……没什么……” 赵禥虽极力掩饰内心的忐忑,但他的城府比起柳寻衣而言,终究太浅。因此,在柳寻衣那双如炬慧眼的注视下,赵禥忽觉浑身不自在,甚至连双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小王爷,今日为何如此古怪?”柳寻衣狐疑道,“莫非我刚刚所言……有什么不妥?” “没……没有。”赵禥脸色一正,忙道,“我只是替师傅惋惜而已。” 言罢,赵禥似乎担心柳寻衣看出破绽,故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追问道:“你应该能认出这是馨姐姐的字迹吧?” “确是馨儿的字迹不假,只不过……” “欸!”赵禥匆忙打断,“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既然馨姐姐已经放下,师傅又何必念念不忘?其实,快刀斩乱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的结果对所有人都好。” “小王爷所言极是。”赵禥表现的越激进,柳寻衣的心里越奇怪,迟疑道,“小王爷可否将见到馨儿的细节告诉……” “师傅,今日的饭菜合不合胃口?”柳寻衣话未说完,赵禥已故意岔开话题,俨然不想直面柳寻衣的追问。 “这……” “小王爷!” 未等柳寻衣开口,一道急促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 紧接着,满脸焦急的荣福一路小跑着来到近前,先朝柳寻衣稍稍拱手,转而跪在赵禥面前,回禀道:“小王爷,王爷找你。”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赵禥一愣,心中不禁泛起嘀咕,“什么事?” 闻言,荣福颇有顾忌地望了一眼柳寻衣,迟迟不肯开口。 “师傅是自己人,但说无妨。”赵禥忧心忡忡,颇为不耐地催问道,“父王找我……好事还是坏事?” “小王爷不必担心,王爷找你,是因为枢密副使钱大人到访。”荣福宽慰道,“王爷让你过去打声招呼。” “呼!”闻言,赵禥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庆幸道,“原来是钱大人,小王还以为……” 言至于此,赵禥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朝柳寻衣讪讪一笑。 虽未明言,但柳寻衣心里明白,赵禥是担心荣王爷怪罪他擅自进宫去见赵馨。 “钱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突然来访,一定有要紧事。不行,我得去看看!” 言罢,赵禥蓦然起身,也顾不上和柳寻衣道别,逃也似的朝花园外跑去。 望着赵禥行色匆匆的背影,柳寻衣心中的困惑愈发浓郁。 “柳大人请自便,小人告退……” “荣福留步!” 突然,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叫住荣福,思忖道:“你若无事,能否陪我聊几句。” 言罢,柳寻衣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囫囵着塞进荣福手中。 “小人无功不受禄,柳大人这是……” “闲聊几句罢了。”柳寻衣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想向你打听一些事。不过我不会强人所难,你若不想回答,可以不说。至于这些钱,权当吃茶。” “谢柳大人赏赐!”荣福朝柳寻衣拱手道谢,同时将钱袋悄悄揣进袖中,“不知大人想打听什么事?” “我且问你,四月初二那晚,你可否陪着小王爷前往皇宫?” “这……”荣福面露难色,迟疑半晌,方才缓缓点头,“是。” 柳寻衣心中窃喜,又道:“我再问你,你们在宫门外是否遇到秦卫? “秦大人?”荣福眼珠一转,自作聪明道:“我明白了!柳大人是想问秦少保被打的事吧?” “这……”柳寻衣深藏不露,故作尴尬。 “小人知道,柳大人与秦大人是生死之交,因此想替他讨回公道。对不对?”荣福一副胸有成竹的高深模样,看向柳寻衣的眼中充满得意之色。 “确实如此!阁下不愧是小王爷身边的人,果然聪慧过人,洞若观火。” 柳寻衣就坡下驴,三两句恭维将荣福夸的心花怒放,忘乎所以。 “小人好心奉劝大人,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谁也别再提了。”荣福煞有介事地劝道,“教训秦大人的是小王爷,倘若争执下去,吃亏的早晚是他自己。柳大人是秦大人的朋友,不妨回去劝劝他。” “小兄弟所言极是,我正有此意。”柳寻衣谦逊道,“不过我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小王爷为何无缘无故教训秦卫?” “其实,此事怪不得小王爷,要怪就怪秦大人自己不长眼,故意往刀刃上撞。” “哦?”柳寻衣饶有兴致地问道,“此话怎讲?” “当时小王爷欲率人进宫,却遭到御林军的刁难。正在气头上,秦大人突然钻出来找麻烦,并在小王爷面前口若悬河,故弄玄虚,你说是不是讨打?” “咦?”柳寻衣心中暗惊,谨慎道,“你的意思是……秦卫主动找小王爷,而并非小王爷偶遇秦卫?” “当然!”荣福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道,“当时,小王爷正在教训御林军的统领,若不是秦大人突然现身,凭小王爷的性格岂能善罢甘休?” “你刚刚说秦卫在小王爷面前‘口若悬河’、‘故弄玄虚’是什么意思?” 荣福撇了撇嘴,鄙夷道:“小王爷因为馨德公主的事一直看他不顺眼,本不想搭理他。却不料,秦大人竟对荣王爷和馨德公主胡乱议论。说什么‘事关王爷和公主的生死……’云云而而一类的话。这叫什么?这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果不其然,秦大人把小王爷彻底激怒,因此被狠狠教训一顿。不过……” “不过什么?”柳寻衣的心弦渐渐绷紧,眼神愈发阴沉。 “不过秦大人挨打,好像是他自愿的。”荣福回忆道,“后来,小王爷将他叫上车,当时秦大人满身是伤,但他对小王爷非但没有半句怨言,反而十分积极,面露欢喜。就好像……他挨一顿打能换来一座金山似的,你说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秦卫自愿挨打,是因为小王爷许给他一些好处?”柳寻衣的双眸忽明忽暗,心中隐约猜出一丝端倪。 “八成如此。” “是什么好处?他们在车上又说些什么?” “不知道,当时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小王爷特意吩咐我们站远一些。” “嘶!” 听到荣福的回答,柳寻衣的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沉思之意。与此同时,他看向手中书信的眼神,变的愈发晦涩莫名。 “不知柳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见柳寻衣沉默不语,荣福主动开口询问。 “没了。”柳寻衣心不在焉,随口敷衍,“多谢!你可以去忙了。” “柳大人,此事千万替小人保密,因为小王爷最不喜欢有人嚼舌根……” “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如此甚好,小人告退。” 言罢,荣福朝柳寻衣拱手一拜,匆匆离去。 “当初,府主对我的教诲果然是至理名言。他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以前我心存迟疑,但今天……秦卫一次又一次地骗我,令我不得不相信这句话。只不过,馨儿究竟是何心思?她又为何亲手写下这封绝情诗?” 怀着愤怒而忧伤的复杂心情,柳寻衣缓缓走出荣王府的大门。 此刻,他已在心中暗暗笃定,从自己将无字书信交给赵禥,至自己收到赵馨的绝情信,期间一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曲折。 曾经,他以为秦卫是自己的生死之交,自然值得信赖,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后来,他以为赵元老成持重,不会与秦卫沆瀣一气,结果又令他失望一次。 今日,当柳寻衣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心思单纯,涉世未深的赵禥时,赫然发现,赵禥早已和赵元、秦卫串通一气,并帮他们一起欺瞒自己。 此时此刻,偌大的临安城,柳寻衣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即便在昔日的贤王府,柳寻衣半人半鬼,半忠半奸,也从未感受过如今日这般孤独与寂寞。 天大地大,却无容身之所。临安繁华,人潮如海,无奈却找不到一位可以倾诉衷肠的知心人。 现在,柳寻衣甚至怀疑,一直替自己送饭洗衣的少年丁丑,或许也是赵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呵!” 心念及此,柳寻衣欲哭无泪,欲笑无声。浑浑噩噩于街头,恍恍惚惚于乱世,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去往何方? 混沌之中,柳寻衣如行尸走肉般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不知不觉,竟游走至城郊的一片僻静街巷。 “黑执扇!” 突然,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在柳寻衣身后响起,不禁令其精神一震,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因心烦意乱而产生错觉。 然而,当他摇晃着脑袋,欲辨清自己身处何方时,又一道声音悄然响起。 “黑执扇!” 这一次,柳寻衣听的真真切切,清清楚楚,断断不是幻觉。 大惊失色的柳寻衣猛然转身,眼前的一幕,却令他震惊而狐疑的双眸瞬间蒙上一层泪雾。 此刻,以许衡、凌青、廖氏兄弟为首的数十名贤王府弟子,默默地站于街头。一个个眼圈通红,神情悲愤,手中提刀拎剑,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摄人心魄的寒光。 …… 第693章 无地自容(一) 第六百九十三章:无地自容(一) 一刹那,无数往事涌上心头,昔日的点点滴滴,逐一呈现在柳寻衣的脑海。 临敌时,他们同仇敌忾,生死相依。恬静时,他们推杯换盏,插科打诨。往日的同门兄弟,今日却刀剑相向,互为死敌。 这种恍如隔世的离奇幻觉,令柳寻衣与许衡等人久久对望,却迟迟无语凝噎。 望着眼前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柳寻衣的耳畔仿佛再度回荡起那一声声亲切而崇敬的黑执扇柳大哥 只可惜,柳寻衣再也不可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纯粹无邪的笑容。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不敢面对今日的贤王府,更不敢面对眼前这些曾对他马首是瞻,惟命是从的贤王府弟子。 羞愧懊悔自责无奈千般滋味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令其惶惶不安,心乱如麻。 柳寻衣多么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眼下的局面只是一场以假乱真的梦。当他一觉醒来,自己依旧是贤王府的黑执扇。洛天瑾依旧在书房与谢玄对弈谈笑。许衡凌青依旧在东堂意气风发,斗嘴耍贫。下三门弟子依旧三五成群,嬉戏打闹 然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今的柳寻衣,甚至希望自己从未踏入过江湖,从未认识过洛天瑾和眼前这些人。 至少,不相识,便不会彼此伤害。 默默无言地对峙,似乎只在转瞬间,又仿佛过去千百年。 当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复杂情绪,欲艰难开口时,许衡凌青已是悲愤交加,泪流满面。 你们鼓足勇气缓缓开口,柳寻衣忽觉喉咙发紧,唇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柳寻衣! 话音未落,一道满含羞愤的厉声呼唤陡然自柳寻衣身后响起。 闻言,柳寻衣的心仿佛被人狠狠一攥,下意识地转身回望,但见面沉似水的慕容白持枪而立,死死封住他的退路。 七七爷 不敢当!你这声‘七爷’我可承受不起。面对柳寻衣的惊愕,慕容白眼神一寒,似怒似笑地说道,你还是直呼我的名讳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雷霆一击狠狠劈在柳寻衣的心头,令其身体一颤,苦涩凄凉愈发刻骨铭心。 曾几何时,慕容白对柳寻衣十分赏识,无数次在洛天瑾和凌潇潇面前替他美言,甚至不惜得罪江一苇黄玉郎这些人,对其处处维护,甚至袒护他的过错。 可慕容白万万没有想到,他极力举荐的后起之秀,到头来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内奸。非但欺骗所有人,甚至害死有恩于他的洛天瑾。 真相,宛若一根毒刺,深深插进慕容白的心底。其痛其苦其哀其恨其悲其怒,远胜于他近乎死亡的伤势。 有时候,他宁肯死,也不愿承受这份背叛与辜负。 来此之前,甚至在见到你的前一刻,我都有无数句话想对你说。慕容白的声音平淡的如一汪死水,态度冷静的吓人,我想问你,府主待你恩重如山,你为何叛他?贤王府弟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们?即便你是朝廷的人即便你是奉命行事即便你有一千个一万个身不由己的理由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岂能铁石心肠,无动于衷?柳寻衣啊柳寻衣,你扪心自问,若非府主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仁慈,你早已变成冢中枯骨,又岂有机会活到今天?为何府主对你能一忍再忍,你却不能对他面?不得不说,你真是好演技,不仅将我们骗的团团转,而且不止一次地利用我们对你的信任,帮你一步步实现朝廷的祸心。我羞我愧我怒我恨!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恨不能将你祖宗十八代的坟墓统统刨开,令他们暴尸荒野,永无宁日! 七爷 直到我再见你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纵使说尽天下最恶毒的字眼,也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憎恶与仇恨,甚至不足以表达万分之一。慕容白自嘲道,叱责?辱骂?统统不再重要,因为你这种人根本毫无道义可言,更无羞耻之心,我岂能奢望你会愧疚? 慕容白的言辞平淡无奇,甚至没有半分苛责。但对柳寻衣而言,却堪比万箭穿心,凌迟削骨,令他肝肠寸断,痛不可当。 对于你这样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唇舌。慕容白的脸色渐渐变的阴沉,凌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唯有用我手中这杆银枪,将你的狼心狗肺捅个稀烂,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 言罢,慕容白将手中的银枪轻轻提起,而后又迅速向下一磕,登时发出一阵清脆嘹亮的铿鸣。 见此一幕,许衡凌青等人无不满脸悲愤,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纠结复杂。 毕竟,他们上一次与柳寻衣见面时,双方还是相濡以沫,肝胆相照的生死弟兄。 今日,你们谁也不必插手!慕容白无视柳寻衣愧疚的目光,径自向许衡凌青等人吩咐道,我要和柳寻衣单打独斗,今日不论胜负,只论生死。我与他,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七爷,你 唯有如此,我才能弥补自己对府主的亏欠。慕容白昂首望天,眼眸深处涌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泪光,曾经,是我在府主面前力保柳寻衣忠勇无双,是我一直在推波助澜,甚至助纣为虐。如今,府主因对其深信不疑而惨遭奸贼杀害,我慕容白难辞其咎! 慕容白义正言辞地一番自责,令柳寻衣又羞又愧,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废话少说!柳寻衣,拔出你的剑,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 面对慕容白的挑衅,柳寻衣却身如泥塑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他对谁都可以拔剑,唯独对慕容白却是万万不能。只因慕容白曾不止一次地施恩于柳寻衣,并对他毫无保留的相信。单凭这份恩情,柳寻衣就万万不能与其为敌。 洛天瑾因自己而死,已是大错特错,悔恨难当。如果今日柳寻衣再对慕容白动手,便是错上加错,无药可救。 柳寻衣,拔出你的剑! 噗通! 面对慕容白的滔天杀意和连番催促,柳寻衣没有表现出半点反抗亦或逃跑的架势,而是将心一横,双膝一弯,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毅然跪倒在地,落泪无声,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寻衣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罪无可恕,甘愿受死! 此刻,柳寻衣并非装腔作势,亦非故作可怜,而是真心实意地求死。 一者,自己背叛贤王府,间接害死洛天瑾,有违他做人的原则,倍受良心谴责的煎熬。 二者,自己回到临安后,非但没有得到朝廷的赞许,反而处处被怀疑被冷落被刁难被禁锢,甚至被敌对,令其心灰意冷,悔不当初。 三者,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一个卖友求荣,一个绝情断义。甚至连心性单纯的赵禥都对他虚以委蛇。遭逢众叛亲离之苦,形影相吊之痛,更令其生无可恋,唯求一死。 放眼天下,不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仇人,便是处心积虑算计自己的奸人,剩下的皆是幸灾乐祸的陌生人。 天大地大,哪里有同路人?哪里有知心人?哪里有可信的人? 柳寻衣自问世上已无半个知己,活着再无丝毫价值。他累了倦了厌了,也够了。不如一死了之,一来弥补对洛天瑾的亏欠,二来求一个解脱。 哀莫大于心死。此刻,柳寻衣的脸上洋溢着一抹心死如灰的惨笑,似是调侃自己悲哀的处境,又好似嘲讽自己一败涂地的人生。 望着主动受死的柳寻衣,心意坚决的慕容白反倒有些犹豫。他眉头紧锁,双眼死死盯着神思恍惚的柳寻衣,既未开口,亦未出手,而是在心中反复揣度柳寻衣的用意。 七爷不必犹豫,在下但求一死,绝不闪避! 言罢,柳寻衣双手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布满刀创剑痕的结实胸膛,意思不言而喻。 在众人惊奇而迟疑的目光下,柳寻衣淡然一笑,而后缓缓闭上双眸,面无惧色,心态从容,静候死亡。 慕容白怒由心起,冷声道:柳寻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虚情假意?你以为自己装模做样,我就会心慈手软,放你一马? 不会!柳寻衣大义凌然,掷地有声,在下别无所求,惟愿七爷一枪穿心,让我死个痛快! 好好好!既然你有此心愿,我一定成全你! 话音未落,慕容白的眼神陡然一狠,手中的银枪如疾风骤雨般倏忽而出,伴随着一道枪尖破空的呼啸,一股无形的劲气自枪刃迸射而出,直抵柳寻衣的心口。 书客居 第694章 无地自容(二) “七爷!” 正在慕容白下定决心对柳寻衣痛下杀手之际,许衡的声音陡然响起。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衡已快步冲到柳寻衣身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慕容白拱手一拜,义正言辞道:“七爷,黑执扇……柳寻衣曾救过我的性命。府主生前常常教导我们,江湖中人应该恩怨分明,功过必较。许衡不敢奢求七爷放过他,更不敢辱没贤王府的威名和府主的在天英灵,因此我……我……” 言至于此,许衡的脸上不禁涌现出一抹纠结之意,似是心怀不情之请,却又难以启齿。 “许衡,你究竟想说什么?”被生生打断攻势的慕容白未免心中不悦,从而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性情一向豪爽,快人快语,今日为何吞吞吐吐?” “七爷息怒,我的意思是……柳寻衣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报……” “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袒护柳寻衣?莫非你忘记府主是被他害死的?” “许衡不敢袒护背叛贤王府的奸贼,更不会忘记柳寻衣杀害府主的恶行。”许衡强忍着内心的纠结,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我也不能忘记柳寻衣曾不止一次地救过我的性命。若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命相救,许某早已随陈雍、汤聪而去,沦为冢中枯骨。” “那又如何?”慕容白眼神一变,厉声道,“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也想救他?” “不!柳寻衣背叛贤王府,杀害府主,恶行滔天,罪无可恕。我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寝其皮,又岂会救他?”许衡言之凿凿,字字铿锵,“但……我也不能枉顾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你究竟想说什么?”慕容白又气又恼,极不耐烦。 踌躇再三,许衡终于将心一横,毅然决然地请命道:“在下斗胆恳求七爷……先杀许某,再杀柳寻衣!” “什么?” 许衡此言一出,登时引来一片哗然,同时令慕容白心生惊愕,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慕容白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难以置信道,“你让我先杀你?” “是!”许衡正色道,“如此一来,我也算替他挡一枪,报答他昔日的恩情,死而无憾。” “还有我!” 凌青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来,与许衡同跪一处,无畏生死地恳求道:“柳寻衣也曾救过我的性命,我也该替他挡一枪!” “我们也是!”廖氏兄弟对视一眼,而后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冲上前来。 “还有我,也曾受过柳寻衣的恩情!” “我也是……” 伴随着一声声呼喊,许多下三门弟子纷纷走上前来,一字排开,齐齐地跪在慕容白身前,无形中替柳寻衣铸垒出一道坚毅无比,宁死不退的人墙。 见此一幕,柳寻衣不禁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他从未想到,自己明明背叛贤王府,害死他们的府主,这些人依旧记得自己昔日的恩情,甚至为了报恩,不惜出卖性命。 相比之下,朝中的同僚,天机阁的“兄弟”,他们口口声声对柳寻衣感情深厚,不离不弃,此时却显的分外可怜、可笑。 “各位的好意柳寻衣心领了,只不过我罪有应得,岂敢奢求活命……” “柳寻衣,你休要高估自己。”许衡头也不回地哽咽道,“我们不是救你,而是不想亏欠你罢了!你是贤王府的叛徒,欠你的恩情,是我们此生最大的耻辱!你若死在我们前边,我们将一辈子欠你的,岂能活的痛快?今日,七爷先杀我们,下一个便轮到你。如此一来,我们既能与你两不相欠,又能替府主报仇雪恨,岂不快哉?” “你们……” 许衡的傲骨倔强,令柳寻衣悲痛欲绝,情难自已。 “你们统统让开!”慕容白恼羞成怒,呵斥道,“干什么?想用激将法逼我放过柳寻衣?” “我等对天发誓,绝无此意!”许衡咬牙切齿地说道,“七爷尽管一枪刺死我,不必留情,许衡死而无怨!” “你混账!”慕容白勃然大怒,抬脚狠狠踹向毫无防备的许衡,登时将其踹翻一个跟头,指着他的鼻子喝斥道,“许衡,你身为贤王府的门主,非但不知替门下弟子做表率,反而故作慷慨,带头闹事,你心里还有没有府主?眼中还有没有规矩?你口口声声柳寻衣对你有恩,那府主呢?难道府主对你们就没有恩情?我将你们带来临安,是替下三门雪耻的,不是让你们来和稀泥!” “七爷,我们……” “我不想听你们胡搅蛮缠!”慕容白手臂一挥,枪尖死死抵住许衡的胸口,冷声道,“如果你还承认自己是贤王府的人,便立刻站起来,不要再说一句废话。如果你冥顽不灵,执意效仿柳寻衣当叛徒,我对你也不必留情!” “七爷,我许衡生是贤王府的人,死是贤王府的鬼。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此生此世绝不背叛府主!”许衡眼圈通红,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恩是恩、怨是怨,我不能因为柳寻衣的罪过而抹杀他曾救过我的事实。因此,七爷尽管动手,待许某死后自会去九泉之下向府主解释清楚。” “请七爷动手!”凌青、廖氏兄弟紧随其后,一个个紧闭双眼,宁死不悔。 “你们……” 望着一张张悲愤而坚决的脸庞,慕容白羞愤交加,气的面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刚才,他说的那些只是气话,眼下贤王府大劫未愈,江湖中风波四起,明枪暗箭虎视眈眈,府中上上下下正值用人之际,他又岂能因为柳寻衣而处决许衡、凌青这些贤王府的肱骨栋梁? “柳寻衣,你真有本事!”慕容白怒极而笑,缓缓收回银枪,苦笑道,“明明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却仍能收买人心,让府中弟子心甘情愿地替你送命……” 凌青面露苦涩,解释道:“七爷,我们不是……” “罢了!”慕容白似乎不想听他们的解释,有气无力地摆手道,“府主悉心栽培你们多年,到头来却抵不过柳寻衣的小恩小惠。呵,倘若府主泉下有知……想必已经寒透了心。” “七爷……” “柳寻衣,你的阴谋再一次得逞了。”慕容白复杂的目光死死盯着心神不宁的柳寻衣,揶揄道,“你心里很清楚,我不可能因为你而杀了他们,也不可能绕过他们直接杀你……罢了,今日权当他们救你一命,从此以后,他们与你两不相欠。但下一次,我必杀你!” “七爷……” 许衡、凌青等人蓦然抬首,一个个泪眼婆娑,不知所言。 “柳寻衣,你……滚吧!” “七爷不必为难!” 当慕容白心灰意冷之际,柳寻衣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慕容白、许衡等人惊愕而狐疑的目光下,柳寻衣竟然抽剑出鞘,不假思索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见此一幕,许衡、凌青无不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呼喊道:“黑执扇,你这是……” “不必多言!”柳寻衣面露欣慰,含笑道,“能在临死前看到你们刚刚的仗义之举,柳寻衣极为感动,并深感欣慰,必能含笑九泉。至于你们欠我的恩义也好、人情也罢,在刚刚那一刻已经全部还给我。至此,我与你们已是两不相欠,你们日后亦不必再心存顾虑。” “黑执扇……”凌青泪如雨下,心情复杂之极。 “现在,轮到我偿还对府主的亏欠了。”柳寻衣眼泛泪光,但语气却十分欣然,“待我死后,劳烦七爷砍下我的首级,送于府主坟前祭拜……” “我会的!”慕容白心中的惊诧一闪而过,此刻他神情凝重,言辞冷漠,但声音却难掩一丝颤抖。 “这辈子,能拜入贤王府,结交府主和你们这些朋友,是我柳寻衣此生最大的幸事!”柳寻衣惨笑道,“来世,寻衣当牛做马,再报答府主和各位的恩情!” “黑执扇……” 一言既落,在众人满含纠结的惊呼中,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右手持剑朝自己的咽喉狠狠割去。 “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利劲气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射中柳寻衣的手腕,巨大的内劲令其虎口一麻,五指稍松,无极剑难以自控地脱手而飞,在其下颚处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思奋发图强,壮志凌云,反而萎靡不振,一心求死。岂非愧对于天地父母?愧对于平生所学?更愧对于堂堂七尺男儿之躯?” 伴随着一阵大义凌然的教诲,一道矫捷的身姿破空而出,瞬间掠过街角的牌楼,宛若一道鬼魅般在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飞落在柳寻衣身旁。 八尺身长,魁梧挺拔,如山似岳,傲立岿然。 虽是一道背影,但见他腰间那把似曾相识的血影刀,却足以令柳寻衣辨出此人的身份。霎时间,脸上又惊又喜、又羞又愧,愕然无比,震撼无比。 “苏大哥,你怎么会来临安城?” …… 第695章 豪杰如故 千钧一发之际,将柳寻衣从黄泉路上拽回来的人,正是排在龙象榜第二位的高手,“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对于苏禾的威名与手段,慕容白并不陌生。 当年在河西秦府,苏禾以一人之力平息中原武林与蒙古人的风波,当时一幕幕触动人心的场面,至今仍在慕容白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前有苏禾横插一杠,后有许衡、凌青等人一心报恩,慕容白心知今日已不可能杀死柳寻衣,一味的僵持下去,只会引来官军的追剿。 因此,慕容白以替许衡、凌青等人偿还恩情为由,决定暂放柳寻衣一马,而后率人匆匆离去。 柳寻衣虽侥幸逃过一劫,但内心并不欢愉,反而愈发沉重。 面对苏禾,柳寻衣心绪不宁,手足无措。毕竟,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柳寻衣还是一位大义凌然的豪杰,而今再见,他却已沦为中原武林人人喊打的奸贼。 更令柳寻衣良心不安的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的的确确欺骗过苏禾。反观苏禾,对他却一直是君子坦荡,赤诚相待。 相比之下,柳寻衣的言行举止显的愈发蝇营狗苟,愈发不仁不义。 然而,未等柳寻衣鼓足勇气向苏禾坦白一切,苏禾却煞有介事地笑问道:“柳兄弟,苏某初到临安,人生地不熟,不知哪里有好酒?你可否尽地主之谊,找一间酒肆,让你我一边喝酒一边叙旧?” “这……” 望着一本正经的苏禾,柳寻衣虽满心疑惑,却未再矫情,点头应道:“苏大哥且随我来。” 言罢,二人一前一后赶奔西湖阆苑。 一路无话,当他们来到西湖阆苑时,日头已逐渐西斜,天色晕出淡淡昏黄。 找一间僻静的酒馆,选一张临湖的桌子,要一坛醇香的米酒。 柳寻衣和苏禾于夕阳余晖下相对而坐,左手边是熙攘闹市,右手边是恬静湖光,二人在一动一静间默默对视,久久无言。 顷刻间,数碗米酒下肚,二人的脸上皆泛起微微红晕,眼中略带一丝醉意朦胧。 有些事,越清醒越糊涂,越恍惚反而越明白。有些话,醒时难以启齿,唯有大醉,方能一吐为快。 “苏大哥!” 心结未解,柳寻衣喝酒宛若吞刀咽火,每一口都辣穿心肠。迟疑再三,终于打定主意,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坦诚相待,至少求个痛快。 “苏大哥,关于我的事……想必你应该听说了。”柳寻衣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苏禾的双眸,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是大宋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内应……” “我知道。”苏禾放下酒碗,挥袖一抹嘴角,朗声道,“有关你的事,数月前便已传的天下皆知,苏某不聋不哑,又岂会不知?” 柳寻衣叹息一声,苦涩道:“既然苏大哥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刚才又为何救我?” “怎么?”苏禾眉头一挑,费解道,“难道柳兄弟认为自己有错?” “难道没错吗?”柳寻衣自嘲道,“洛府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恩将仇报,简直猪狗不如……” “柳兄弟忠君报国,奉命行事,何错之有?”苏禾正色道,“当初听到这件事时,苏某的确十分震惊。但仔细想想,如果此事换做是我,我想……自己也做不出比你更好的选择。忠义难全,有时候你必须做出抉择,遵从一方,势必委屈另一方。此乃形势所迫,由不得你,也不能怪你。” 苏禾此言令柳寻衣眼前一亮,狐疑道:“难道苏大哥不认为我是一个卑鄙小人?” “苏某不才,却也不屑与卑鄙小人同桌喝酒。”苏禾仰天大笑,分外爽朗,“或许因为苏某是蒙古人,因而对中原之事多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无法切身感受到你们的恩怨情仇,自然也无法衡量究竟谁对谁错。” 言至于此,苏禾的眼神悄然一凝,脸上的笑容变的意味深长,又道:“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苏某认识的柳寻衣是一位侠肝义胆,视死若生的大英雄、真豪杰,而绝非江湖传闻中那般见利忘义,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有一个无法抗拒的理由,都是你斟酌再三、犹豫再三、权衡再三的抉择。因此,我只相信我认识的柳寻衣,不会相信江湖传言中的柳寻衣。刚刚你为求自恕,挥剑自刎,足以证明苏某没有看错人,柳寻衣顶天立地,重情重义,是一条好汉!” 苏禾的一番肺腑之言,对今日的柳寻衣来说无疑是久旱甘霖,雪中送炭。 在天下人都不肯相信他的时候,苏禾竟义无反顾地支持他、相信他,甚至体谅他的难处。对柳寻衣而言,这比任何“好处”更重要、更温暖、更贴心。 感激之情由内及外,泪水难以抑制地溢满眼眶。柳寻衣死都想不到,事到如今,自己竟还能在临安城遇到一位知心人。 “能听到苏大哥这番话,柳寻衣……死而无憾。” 柳寻衣强忍着激动的泪水,颤颤巍巍地端起酒碗,朝苏禾拱手一敬,从而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无数辛酸与屈辱,伴随着一碗烈酒吞入腹中。 直到这一刻柳寻衣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真正想要的并非一个清清白白的真相,而是旁人对自己的一份体谅和信任。为此,他不惜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失去性命。 “苏大哥,如果我说……自己没杀洛府主,腊月初八发生在贤王府的真相,根本与江湖传闻大相径庭,你……信不信?”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情难自已,一直忍气吞声,闭口不言的柳寻衣,竟在苏禾面前涌出一股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苏禾眉心一皱,一双虎目死死盯着神情复杂的柳寻衣,沉默良久,方才重重点头:“我信!” 只此一言,宛若一股暖流瞬间传遍柳寻衣的全身,令其感到无比欣慰。 “其实,苏某一直不相信你会杀死洛府主,也不相信在洛府主的地盘,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设下埋伏。”苏禾将心中的疑虑娓娓道出,“苏某与洛府主虽接触不多,但对他的机谨细心也略知一二,你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绝非易事。” “是啊!”柳寻衣不可置否,“当年,狄陌潜伏在贤王府多年,深受府主器重,可依旧找不到刺杀府主的机会,足见此事难如登天。我入府不过两三年,又岂能仅凭自身之力而刺杀府主?” “此事果然另有隐情!”苏禾若有所思,迟疑道,“既然如此,柳兄弟何不将真相公之于众,以此洗脱自己的冤屈?” 面对苏禾的提醒,柳寻衣却面露苦笑,摇头道:“其一,我确是内奸无疑,并无冤屈。其二,我若将真相公之于众,且不论天下人肯不肯相信,此举都会深深伤害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因为我,她已经承受太多本不该由她承受的苦难,况且我曾答应过府主,要好好照顾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如今,让我为苟且偷生而再伤她一次,我……万万做不到!因此,我宁肯含羞忍辱被天下人唾骂,宁肯被人追杀至走投无路,也不愿多说半个字……” “原来你一直不肯将真相说出来,是为保护一个人。”苏禾恍然大悟,忽而话锋一转,好奇道,“只不知……柳兄弟想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我不能说,也不想说……”柳寻衣神情悲愤,喃喃低语,“刚刚这番话,只为感激苏大哥对我的信任和体谅。我想让你知道,你并没有看错人。至于腊月初八的真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希望苏大哥日后不要再提起此事……” 面对神思恍惚却态度坚决的柳寻衣,苏禾也不多问,笑道:“苏某无意插手中原武林之事,当然也无权干涉柳兄弟的私事。既然柳兄弟有难言之隐,苏某不问便是。来,我们喝酒!” “对了!”将心中的郁结说出来,柳寻衣的心情登时舒畅许多,心念一动,追问道,“苏大哥不在赤风岭,为何千里迢迢来到临安城?” “苏某也是临时受命,大汗派我来临安城接亲……” 苏禾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因当他说出“接亲”二字后,原本一脸好奇的柳寻衣竟是眼神骤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同时眉宇间涌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柳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苏禾一愣,俨然他对柳寻衣和赵馨的瓜葛一无所知,“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大哥刚刚说……接亲……”柳寻衣对苏禾的关心置之不理,强忍着心中泛起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地问道,“敢问苏大哥……你接的是哪一门亲?” “还能是哪一门?当然是蒙古王爷忽烈与大宋馨德公主的亲事!” “咣啷!” 话音未落,柳寻衣手中的酒碗登时摔落在地,碎的四分五裂,其人更是面如白纸,呆若木鸡。 …… 第696章 投桃报李 “柳兄弟,你这是……” 苏禾一脸错愕地望着心乔意怯的柳寻衣,他不明白柳寻衣为何对自己接亲的事反应如此强烈。 “原来……苏大哥就是蒙古大汗派来接亲的人……” “可有不妥?”苏禾听不懂柳寻衣的弦外之音,迟疑道,“其实,苏某并非主使,只是随行罢了。此去和林山长水远,沿途多有绿林匪盗,大宋公主乃千金之躯,大汗和王爷为免出现意外,故而派我沿途保护,以卫公主周全。” 柳寻衣胸中如堵,心不在焉地问道:“不知主使是谁?” “蒙古贵族,弘吉刺氏的首领,河西王‘按陈’。”苏禾坦言道,“河西王老成持重,功勋卓著,在汗庭颇具威望。因而由他担任接亲主使,实在再合适不过。对了,此番与河西王同行的还有一位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柳寻衣一愣,“谁?” “西京将军,隋佐。”苏禾道,“此行,他亲率八百铁骑为河西王与馨德公主护驾。” “隋佐?” 听到隋佐的名字,柳寻衣的心中难免五味杂陈。这位“老朋友”与他非但没有多少交情,反而颇有积怨。 “眼下,隋佐率军于临安城外驻扎。我陪河西王入城,刚才在枢密副使钱大人的带领下前往荣王府拜会,却在无意间得知你也在府中。”苏禾继续道,“本想找你叙旧,却听荣王府的下人说你已经离去。待见过荣王爷和小王爷后,我向河西王请命出来找你,不料撞到刚才的一幕……” 然而,此时的柳寻衣满脑子都是接亲的事,因此对苏禾的解释漠不关心,一直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似是看出柳寻衣的突然反常,苏禾渐渐止住自己的侃侃而谈,话锋一转,好奇道:“柳兄弟,你似乎有什么心事?莫非,此番蒙宋和亲……与你有什么瓜葛?”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登时一变,猛然抬首,目不转睛地盯着神情坦荡的苏禾,却久久未发一言。 “柳兄弟,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于苏某听听。”苏禾诚挚道,“苏某痴长你几岁,自诩经历的事比你多一些,也许……能帮到你。” 苏禾越是恳切,柳寻衣的内心越是纠结,看向他的眼神也变的越发深邃。 彼此对视,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柳……” “苏大哥!” 突然,柳寻衣眼神一正,蓦然起身,在苏禾诧异的目光下,他竟端着酒碗缓缓跪倒在地。 “柳兄弟,你这是做什么?”苏禾大惊失色,赶忙起身搀扶,“大男儿上跪天、下跪地、中跪君亲师,你我同辈相交,互为兄弟,苏某岂能承受你如此大礼?” 然而,任由苏禾如何相劝、搀扶,柳寻衣的身体却坚如磐石一般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见状,苏禾不假思索地挥手撩袍,竟然“噗通”一声跪在柳寻衣面前,与其彼此对拜,以求心安理得。 “苏大哥,你快起来!”柳寻衣脸色一变,连忙出手撑住苏禾的双臂,解释道,“我拜你,是因为在下心中有愧,不配与苏大哥推杯换盏,更不配与苏大哥称兄道弟。你拜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天理不容。” “什么意思?”苏禾一头雾水,越听越糊涂,“你为何有愧?” “苏大哥先站起来受小弟一拜,小弟便将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你。”柳寻衣倔强道,“如若不然,小弟今日便跪死在这里。” “这……” 在柳寻衣的执念与催促下,苏禾犹豫再三,终究叹息一声,而后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满眼担忧地问道:“柳兄弟,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何……” “苏大哥君子坦荡,乃当今天下真正的大英雄,真豪杰!”柳寻衣举酒而敬,义正言辞,“相比之下,在下实乃厚颜无耻,蒙面丧心的戚戚小人。” “柳兄弟何以如此糟践自己?” “苏大哥,在我将真相告诉你之前,请先受小弟三拜!”柳寻衣正色道,“一拜,敬重苏大哥的为人。二拜,感激苏大哥的信任。三拜……向苏大哥赔罪!” “这……” 未等苏禾反应,柳寻衣已俯首而扣,“咚咚咚”三下,将他的脑门磕的一片淤青。 苏禾接过酒碗,囫囵着一饮而尽,道:“你的大礼我暂且受着,但你必须将原因告诉我!” “有件事,即便我今日不说,想必苏大哥早晚也会从旁人口中听到。” “什么事?” “有关馨德公主的事……”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变的有些颤抖,语气也变的有些悲凉,“有关馨德公主……和我的事。” “和你?”苏禾一怔,似乎听出一丝端倪,又一时理不清头绪,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苏大哥别急,且听小弟给你讲一个故事……” 伴随着柳寻衣的回忆,他将自己与赵馨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的一幕幕过往,一五一十地告诉苏禾,未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苏禾闻后,心中的震惊自是无语言比,以至柳寻衣将一切讲述完后,他仍目瞪口呆地僵坐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现在,苏大哥知道我与馨德公主的关系了?”柳寻衣凄楚道,“也应该知道宋蒙和亲,对我的打击……何其惨烈。” “如此说来……你与馨德公主才是天生一对,可惜被大宋皇帝棒打鸳鸯,迫使你们不得不分道扬镳?”苏禾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落寞的柳寻衣,断断续续道,“难道馨德公主嫁去蒙古……是被逼无奈?” “也不尽然。若非秦卫从中离间我们的感情,也许馨儿宁肯死也不会答应和亲。但事到如今,馨儿对我的误会已令其心灰意冷,因此答应远嫁蒙古……未必是被逼无奈。” “这……” 出于人情,苏禾对柳寻衣的遭遇十分同情,甚至有些怜悯。但出于他的身份及使命,却又令他不能对柳寻衣抱以任何共鸣。 毕竟,令柳寻衣牵肠挂肚的“心上人”,如今已是蒙古的王妃。事关国家体面,苏禾岂敢儿戏? 因此,初闻如此震惊的消息,苏禾一时间进退两难,劝不是、不劝也不是,说是错、不说更是错,着实为难。 “我将一切告诉苏大哥,并非奢求苏大哥能帮我什么。”柳寻衣似乎看出苏禾的难处,故而主动解释,“而是要替自己的卑鄙心思,向苏大哥赔罪!” 苏禾一惊,狐疑道:“柳兄弟何出此言?虽然馨德公主如今已是蒙古王妃,你确不该与她纠缠不清。但你与她毕竟相识在先,又是青梅竹马,纵使相互倾慕也是人之常情,谈何卑鄙心思?” “苏大哥果然深明大义!”柳寻衣钦佩道,“只不过,我的卑鄙心思并非是馨德公主,而是……蒙古的接亲使者。” “什么?”苏禾眉头一皱,思忖道,“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其实在我第一次听到和亲之事后,便开始四处打听有关蒙古使者的消息。”柳寻衣惭愧道,“你们何时抵达临安城?由什么人接待?被安顿在何处落脚?甚至何时进宫与皇上商定和亲细节……一切的一切,我统统打探的一清二楚。” “你为何打探我们的行踪?” 面对苏禾别有深意的质问,柳寻衣自嘲一笑,而后眼神一凝,坦诚道:“因为我想赶在馨儿离开临安前,刺杀蒙古使者!” “嘶!” 柳寻衣此言一出,登时令苏禾心头一紧,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有刺杀蒙古使者,才是破坏和亲的最快办法,也是我能想到的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柳寻衣继续道,“在下无权无势,在临安人微言轻,想凭一己之力改变皇上钦定的和亲大计,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我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沦为朝廷议和的工具,因此我别无选择,只能尝试一种最冒险,却也最有可能成功的方式,刺杀!只要蒙古使者死在临安城,蒙古朝廷必然大怒,两国和亲也自然变成一纸空谈。到时,我便有机会救出馨儿,与她远走高飞……” “可你有没有想过,纵使让你们远走高飞,大宋的下场又将如何?”苏禾沉声道,“柳兄弟,当初在河西秦府,你为家国大义不惜违背洛天瑾的命令,不惜沦为众矢之的,甚至不惜丢掉自己的性命,此事令苏某对你心生敬佩,并一直将你当作一位丹心碧血,赤胆忠肝的英雄豪杰。因此,纵使江湖传闻你是无耻奸贼,苏某也断不相信。但你刚刚的一番肺腑之言,却令苏某极为失望……你岂能因为男女私情而枉顾国家命运?岂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无视大宋朝廷的兴衰?你可知自己刺杀蒙古使者,无论功成与否,都必将激起两国的战端?一旦战事兴起,大宋势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到时,两国不知有多少军士战死沙场?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我知道你与馨德公主被人生生拆散满含冤屈,也知道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何其痛苦?你不想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苏某可以理解。但你因一人之欲而将亿兆黎民卷入战火,如此不计后果的举动,实在自私,苏某……断不敢苟同!” “苏大哥教训的是!”面对苏禾的指责,柳寻衣非但不怒,反而欣然接受,“与苏大哥相比,柳寻衣岂止卑鄙无耻?简直禽兽不如!” 闻言,苏禾不禁一愣,讳莫如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神郁气悴的柳寻衣,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问道:“既然你早有打算,又为何将一切告诉我?” “若蒙古派来的使者是其他人,我断不会改变心意。但天意弄人,蒙古来使偏偏是苏大哥……”柳寻衣欲哭无泪,惨然一笑,“苏大哥乃正人君子,英雄豪迈,待我更是亲如兄弟,诚挚无邪。如今,天下人人唾骂我是奸贼,唯有苏大哥相信我情非得已,体谅我有苦难言。如果我连你都不顾……还算是人吗?” 苏禾的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低声道:“你可知,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我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有苏大哥在,我断无刺杀河西王的机会。”柳寻衣缓缓点头,“反之,如果苏大哥将此事告诉枢密副使或者荣王爷,无需任何真凭实据,在下皆无活路可言。” “你……” “苏大哥尽管秉公办事,小弟……听凭发落。”柳寻衣大义凌然,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解脱的意味。 “柳兄弟,你太糊涂了!” 望着满眼诚挚的柳寻衣,苏禾叹息一声,而后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起身匆匆离去。 夕阳西落,红彤彤的晚霞映射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柳寻衣的心境宛若湖中的倒影,伴随着圈圈涟漪,扭曲波折,颤颤不休。 …… 第697章 人非草木 柳寻衣将自己的秘密告诉苏禾,除敬佩苏禾的为人,感激他对自己的照顾外,其实还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思,便是借此机会,彻底斩断自己与赵馨的感情纠葛。 不错!在柳寻衣的内心深处,确已不可抗拒地涌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便是放弃对赵馨的苦苦纠缠,自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这是埋藏在柳寻衣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理智,无论是秦卫、赵禥的苦苦相劝,还是赵元、苏禾的谆谆教诲,柳寻衣表面上嗤之以鼻,实则心如明镜,并且他早已将此事的利弊要害反复琢磨无数遍,轻重缓急、是是非非,更是洞若观火,了然于胸。 赵禥曾说过一句不中听,却十分透彻的大实话,“柳寻衣和赵馨一刀两断,这样的结局固然残酷,但至少对大部分人是一件好事。” 柳寻衣的心里同样清楚,在大势所趋的宋蒙和亲下,自己挽回局势的机会微乎其微。 休听他嘴上说的轻巧,实则即便让他刺杀蒙古使者,破坏两国和亲,赵馨也不可能下嫁于他,二人更不可能远走高飞。到时,皇上、朝廷乃至整个大宋,都将迁怒于他们,天下再无容身之处,柳寻衣和赵馨八成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然而,理智归理智,纵使柳寻衣将一切想的再明白,让他主动放弃赵馨仍是一件万万不可能的事。 因此,柳寻衣在慕容白面前甘心求死,在苏禾面前直言不讳,其目的都是迫使自己与赵馨断情绝义。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找不到刺杀蒙古使者的机会,自然也无法破坏宋蒙和亲,从而间接实现“大部分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用无可奈何的方式,被动地迫使自己放弃赵馨。 这,便是柳寻衣为“家国大义”做出的最大努力和自我牺牲。 话虽如此,可一旦让柳寻衣找到机会,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与赵馨旧情复燃。此一节,柳寻衣同样心知肚明。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自己找到这样的机会。 人的感情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沉沦情海,不顾一切的人是他。狠下心肠,斩断情丝的人也是他。一边披荆斩棘,冲破千难万险想与赵馨相见,另一边却在自掘坟墓,自断后路,拼命阻挠自己与赵馨的一切可能…… 到头来,究竟咽下多少苦?忍着多少痛?也只有柳寻衣自己心里最清楚。 转眼间,三日已如白驹过隙。 四月初八,傍晚。 秦卫承赵元之命,独自一人来到天机阁的书房。 “寻衣近来如何?” 面对赵元开门见山的问询,秦卫先是一愣,而后拱手作答:“回禀侯爷,柳兄近日一直在天机阁休养生息,一切如常。” “如常?”赵元的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这可不像他的性子。” “是啊!”秦卫苦笑道,“这几日柳兄对我的态度十分冷淡,似乎……他已察觉出一丝端倪。” “你们已经冰释前嫌,他为何如此?” “我也奇怪。”秦卫思忖道,“柳兄对我的冷淡表现的并不明显,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柳兄对我已不再信任。” “哦?”赵元眉头一挑,“难道他已经知道你向小王爷索要密信的事?” “柳兄确实去找过小王爷,但小王爷明白兹事体大,应该……不会告诉他才是。” 赵元摇头道:“小王爷心智尚浅,他想在柳寻衣面前瞒天过海而不露出一丝破绽,几乎不可能。” “侯爷的意思是……柳兄已经知道小王爷和我暗通?” “未必!”赵元叹道,“但至少他对你已产生怀疑,甚至对小王爷……也不再信任。” “为何?” 面对秦卫的困惑,赵元并未解释,而是话锋一转,没来由地问道:“你可听过一个叫‘苏禾’的人?” “苏禾?”秦卫稍作思量,突然眼神一变,忙道,“我想起来了,苏禾是蒙古接亲队伍中的一位,据说此人与柳兄有些交情。” “三天前,柳寻衣在城郊遇到一些麻烦,正是苏禾出手相助方才逃过一劫。” “确有其事。”秦卫心头一紧,连忙恭维,“想不到侯爷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本侯派你监视柳寻衣,为何这件事你没有向我回禀?”赵元质问道,“难道你认为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属下不敢!”秦卫诚惶诚恐,赶忙拱手赔罪,“只因我对苏禾的来历一无所知,本想等查清后再向侯爷禀告……” “那你查的如何?”赵元打断道,“苏禾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蒙古又身居何职?” “回禀侯爷,苏禾是赤风岭的人,无官无职,算是一名投效朝廷的武林中人。”秦卫小心翼翼地回道,“此人号称‘漠北第一快刀’,在塞北颇具威名。传说其祖上曾是铁木真的亲信仆从,就连苏禾的兵刃血影刀,都是铁木真赏给他们家的。” “如此说来,此人是一名武林高手?” “龙象榜的榜眼,岂是浪得虚名?”秦卫猜测道,“苏禾的武功……或在柳兄之上。” “龙象榜?”赵元脸上的愠怒渐渐收敛,别有深意地望着胸有成竹的秦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连‘龙象榜’都知道,看来这段时日没少下功夫。” “侯爷教过我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去年一趟洛阳之行,让属下幡然醒悟,庙堂与江湖皆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虽是朝廷命官,却不能弃江湖于不顾,更不能藐视那些江湖草莽,反而要招揽他们中的精锐为朝廷所用,如此方能国富而民强。”秦卫谦逊道,“连丞相和侯爷都十分赏识那些江湖中的贤能,属下又岂敢自命清高?” “草莽也要分人。”赵元讳莫如深道,“有勇无谋者,可以为我们所用。有谋无勇者,也可以为我们所用。但有勇有谋者,我们却要万分小心,谨慎提防。昔日的洛天瑾,绝对算是江湖中的翘楚,可正因为他太有本事,以至不甘心屈居人下,甚至想造朝廷的反。对待这种人,什么道理都不必讲,直接斩草除根最为妥当。” “属下谨记!” “你不止要谨记,更要融会贯通。” “是。”秦卫眼珠一转,小心试探道,“无缘无故,侯爷为何提起苏禾?” “因为西府在皇上面前告了我们一状,差点让丞相下不来台。”赵元沉声道,“起因正是柳寻衣与苏禾单独相会。” “嘶!”秦卫暗吃一惊,却不敢冒然插话。 “秦卫,多听不如多看,多看不如多记,多记不如多做。”突然,赵元话锋一转,话里有话地问道,“如果有一个人,既有勇也有谋,可偏偏不甘心屈服于朝廷的安排。本侯问你,对待此人,我们该如何处置?” “不知侯爷说的是……” “柳寻衣!”赵元一针见血,“他本是朝廷的忠臣良将,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头上。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一个女人……” 言至于此,赵元似乎察觉到话有不妥,因而改口道:“当然,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柳寻衣对赵馨痴心一片,有此反应不足为奇。本侯的意思是,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柳寻衣都不该对朝廷的命令视若无睹,更不该屡屡忤逆犯上。虽然这几次都是有惊无险,但如果任由他胡闹下去,早晚会出大乱子。丞相行事一向未雨绸缪,居安思危,不会等到火烧眉毛再做打算。秦卫,你应该明白本侯的意思。” “这……” 赵元此言无疑戳中秦卫的软肋,令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答。 “本侯命他不许擅离天机阁,他却半夜偷偷跑去荣王府。本侯让他断绝与赵馨的来往,他竟找小王爷替他解围。他在本侯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不再与赵馨有任何瓜葛,可一转身便让小王爷替他入宫送信。而今,他又与蒙古使者密会,究竟想干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赵元一字一句地说道,“短短数日,柳寻衣犯的错比他入阁十几年都多。如今,本侯的命令在他心里,已然沦为一纸空话,甚至狗屁不如!” “啪!” 或是出于心寒,或是出于愤怒,或是出于悲哀,当赵元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竟情难自控地将手中的茶杯捏的粉碎,足见他内心深处对柳寻衣的忤逆何其震怒? 秦卫大惊失色,连连劝道:“侯爷息怒!” “秦卫,你既是柳寻衣的兄弟,又是天机阁的同僚。你说,本侯该如何待他?” “侯爷待柳兄恩重如山,甚至为他破坏天机阁的规矩,屡屡网开一面,早已是仁至义尽。”秦卫吞吞吐吐,欲左右逢源,“但柳兄也是一时糊涂,他毕竟与馨德公主相识多年……” 赵元脸色一沉,语气变的愈发生硬,喝断道:“若只在天机阁内折腾,本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眼下他的胡闹已震惊朝堂,闹的文武百官人人皆知,闹的皇上龙颜大怒,闹的西府有机可乘,闹的丞相颜面无存……事已至此,本侯又岂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妨实话告诉你,西府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恨不能将东府批判为破坏宋蒙和亲的奸贼,甚至暗讽丞相故意纵容柳寻衣胡作非为。丞相对此十分震怒,严令本侯管好自己的属下,休让柳寻衣为所欲为,以免再被西府的人抓住把柄。” “这……”秦卫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踌躇道,“我不知道事态竟会如此严重,我……” “眼下,蒙古使臣就在临安城,值此关键时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恶意放大,从而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赵元恼怒道,“这么多年,本侯一直对寻衣视若己出。可此子却被情所困,猪油蒙心,不管不顾地任意妄为,甚至将整个东府逼上穷途末路。秦卫你说,本侯该如何管教他?” “我……我不知道……” “好!”见秦卫犹豫不决,赵元不禁冷笑点头,“既然你不想决定,不如本侯替你决定。” “侯爷……” “秦卫!”未等秦卫开口劝解,赵元突然神情一禀,声音颤抖地下令道,“你去……将柳寻衣的人头提来见我。” …… 第698章 孰能无情 “什么?” 赵元此令一下,秦卫登时身体一僵,于五脏六腑中不断奔涌的热血瞬间凝固冻结,剧烈颤抖的双瞳充满惊骇之意。 “我知道你不是柳寻衣的对手。”赵元不顾秦卫的反应,径自说道,“无论你需要多少人手?本侯……一概应允。” “不!”秦卫难以置信,连连摇头,“侯爷,寻衣可是天机阁的功臣,是您一手栽培的干将,您岂能忍心杀他?眼下,他只是一时意气,因此才做出一些糊涂事,但……罪不至死啊!” “本侯也是迫不得已,丞相不希望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丞相只让您管教属下,并未让您处死属下,侯爷又何必行此极端之事?” 面对秦卫的苦苦哀求,赵元叹息一声,无奈道:“丞相何许人也?能令他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表明局势的紧迫已远远超过我们的掌控。严惩寻衣,你以为本侯不伤心、不难过?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若论与他的感情,本侯绝不会比你少。曾几何时,本侯对他充满期许,甚至一度认为他将是天机阁众少保中最有前途的一个,未来的成就甚至在我之上。可惜,天意弄人,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赵馨产生瓜葛。如此一来,断送的岂止是他的前程?更是他的性命!其实,早在多年前,本侯便已料到会有今天。为防此事,我不惜对柳寻衣严词厉色,甚至棒打鸳鸯,怕的就是他越陷越深,以至难以自拔。可感情之事又岂是外人可以干涉?虽然本侯千方百计地拼命阻拦,但这一天还是来了,柳寻衣还是掉进去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乃天命。” “侯爷,难道真没有其他办法?”秦卫心急如焚,炮语连珠似的说道,“侯爷明见万里,洞鉴古今,相信一定能想出办法救柳兄一命……” 言至于此,秦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似的扣头道:“侯爷宅心仁厚,菩萨心肠,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柳兄白白送死。我求您想想办法化解此事,再帮柳兄一次……” “秦卫,不是本侯非要杀他,而是西府以此为要挟,逼的丞相无路可走。”赵元苦涩道,“前有江湖草寇在临安城四处闹事,后有柳寻衣处心积虑破坏和亲。此二事,一件关乎朝廷威严,一件关乎大宋兴衰,惹得皇上雷霆大怒,百官怨声载道。更重要的是,它们皆和柳寻衣有关,甚至可以说皆因柳寻衣而起,你让本侯如何化解?” “所以侯爷打算弃车保帅,用柳兄的命堵住西府的嘴?” “本侯知道这样做或许对寻衣不公,但为大局计……” “柳兄有错,但绝非死罪。至少……如今尚未闹出真正的乱子,一切恶果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秦卫心有不忿,悲楚道,“侯爷若以一件尚未发生的事而处死柳兄,那和……” 秦卫的话只说出一半,剩下一半似乎有口难开。 “和什么?”赵元眉头一皱,追问道,“不必遮掩,将你的心里话统统说出来!” “那和当年的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岳飞有何区别?” “混账!” 秦卫的放胆直言,惹得赵元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怒指着惶恐而不甘的秦卫,呵斥道:“你此言,是说丞相和本侯是误国误民的奸臣贼子?还是说当今圣上是黑白不分,忠奸不明的庸主昏君?” “属下不敢!”秦卫吓的脸色煞白,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属下就是有一万条命,也断不敢妄议朝政,请侯爷明鉴!我的意思是……柳兄刚从洛阳回来不久,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对他的赏赐擢升人人皆知,如果现在处死他……岂非朝令夕改,对皇上和朝廷的名声极为不利。” “寻衣死后,本侯将对外宣称其暴毙而亡。”闻听秦卫的解释,赵元的怒气稍稍消减几分,“并予以厚葬,日后请奏皇上,追封其为忠武郎。” “可是……” “不必多言!”赵元摆手道,“本侯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想违抗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你还犹豫什么?” “侯爷,秦卫幼年遭逢大难,一场瘟疫令我变成孤儿,唯有与柳兄相依为命,彼此扶持方才能苟活至今。”秦卫神情落寞,喃喃低语,“可以说,他是我在世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如今,侯爷要用他的命挽回丞相和东府的颜面,秦卫人微言轻,无权质疑,也不敢质疑……” 赵元眉头紧锁,双眸死死盯着满眼悲愤的秦卫,不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闻言,秦卫的身体猛然一颤,同时昂首挺胸,双眸毫不避讳地回视着面沉似水的赵元,大义凌然道:“如果侯爷非要杀一个人才能给丞相交代,那……杀我吧!” 言罢,秦卫抽出腰间的短刀,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幽幽寒光,摄人心魄,令人胆寒。 在赵元震惊而狐疑的目光下,秦卫双手托起短刀,毕恭毕敬地呈到赵元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十几年前,黔州街头,侯爷相中柳兄,只愿带他一人回天机阁,留我独自在寒冬街头自生自灭。当时,柳兄宁肯陪着我一起冻死、饿死,也不愿弃我而去。此乃救命之恩,患难之情,秦卫一直铭记于心,不敢遗忘!今日,侯爷要取柳兄的性命,让我继续苟活,我又岂能舍他不顾,弃他而去?” “秦卫,你……” “今天,柳寻衣的罪,我来抗!柳寻衣的债,我来还!我愿替他一命换一命,请侯爷法外开恩!请侯爷雅量成全!” 说罢,秦卫将自己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双手举着短刀再度向前递送几分。 见状,赵元眉心紧蹙,却迟迟未发一言,只是默默注视着一动不动的秦卫,眼眸深处涌现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审视之意。 “本侯原以为只有柳寻衣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肝脑涂地的义士,却万没想到你秦卫……同样是披肝沥胆,舍生忘死的性情中人。” 赵元踱步至秦卫身前,先从他的手上接过冰凉刺骨的短刀,而后将其搀扶起来。 “侯爷……” “秦卫,你今夜的举动,令本侯刮目相看!” “侯爷谬赞,属下不敢。”此刻,秦卫已是大汗淋漓,衣衫不知被浸透几回。 在秦卫仓皇不安的目光中,赵元将短刀插入鞘中,缓缓点头:“好!就凭你对柳寻衣的这份情义,本侯答应饶他一命。” “真的?”秦卫大喜过望,语气中略带一丝如释重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赵元笑道,“如果本侯不通人情,执意处死柳寻衣,失去的岂止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帮手?还会失去一个有情有义的俊才!” 多少年来,秦卫一直渴盼得到赵元的赏识,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只可惜,此时的秦卫早已心有他想,莫说赵元称赞他几句,纵使赵元将其视作至宝,只怕秦卫也不会有太多感触。 毕竟,秦卫心中早已笃定东府和天机阁前途衰微。唯有西府,才是他大展宏图,一飞冲天的福地。 刚刚,秦卫之所以挺身而出,替柳寻衣舍命解围,实则原因有二。 其一,秦卫对柳寻衣确有极重的感情,因此愿替他赴汤蹈火,甚至舍命一搏。 其二,秦卫十分了解赵元的性子,深知他一向色厉内荏,再加上天机阁洛阳一行死伤惨重,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所以暗暗猜想赵元对柳寻衣的杀意只是嘴上说说,并非下定决心。 缘由于此,秦卫抱着五分生念、五分死念,在赵元面前豪赌一回。当然,最终的结果也没有让他失望。 虽有五分把握,但毕竟是以身犯险,稍有差池便会一命呜呼。 由此可见,秦卫对柳寻衣的情义虽有几分私心,但也远非柳寻衣想象的那般不堪。 “侯爷放柳兄一马,不知丞相那……又如何交代?”秦卫由喜转忧,一脸为难。 “丞相是自家人,不会过分苛责。皇上深明大义,早有权衡,因此也不会深究。”赵元沉吟道,“唯一麻烦的是西府那群无事生非、挑拨离间的小人,他们仗着与蒙古人议和有功,因而屡屡在朝堂上对丞相和东府刁难排挤,皇上碍于和亲大计也一直由着他们,以至西府得寸进尺,愈发张狂。丞相的对策是暂时隐忍,面对西府的咄咄相逼视若无睹,只要不让他们抓住把柄,任他们如何叫嚣也无法撼动东府的根基。只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柳寻衣的冲动终究被西府抓住痛脚,并借此大做文章,甚至有奏劾丞相,逼东府易主的趋势……唉!” “这可如何是好?”秦卫心中窃喜,表面上故作慌乱模样。 “其实,丞相令我管教柳寻衣的时候,已暗示本侯两种决策。”赵元幽幽地说道,“上策是丢卒保车,即我刚刚所言,处死柳寻衣。此法固然残忍,但对化解东府眼下的危局最为迅捷,同样最为稳妥。除此之外,还有一计风险颇大的下策……” “是什么?” “刚柔相峙,阴阳互立。”赵元精神一禀,眼神变的愈发复杂,纠结道,“既然上策是‘杀’,那下策……自然是‘抚’。” “侯爷的意思是……” “去吧!将寻衣找来,本侯要和他说几句心里话。” …… 第699章 虚声恫吓 夜色渐深,书房内一灯如豆。 烛影微阑,昏暗寂静的气氛略显一丝压抑,摇摇欲坠的烛火宛若柳寻衣和赵元此时的心境,杂乱如丝,忽明忽暗。 此刻,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虽然赵元直言秦卫可以留下旁听,但秦卫却以身心疲惫为由,极为识趣地主动离开。 “坐吧!” 不知沉默多久?也不知在心中筹措了多少开场词? 最终,赵元仍以一种平易柔和的语气,宛若长辈与晚辈闲聊那般,用一句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措辞打破彼此的僵局。 “属下不敢!” 然而,面对赵元的亲近寒暄,柳寻衣却仍保持着三分冷静,七分疏远。 虽是一句谦辞,但他的语气却听不出半点谦卑。俨然,柳寻衣对赵元离间自己和赵馨的感情,至今仍耿耿于怀。 “你不敢?”柳寻衣的矫揉造作,在赵元眼中无疑是一种挑衅,揶揄道,“你除了闯进皇宫掳走公主外,还有什么事不敢?” 赵元此言一针见血,登时令柳寻衣眼神一变,故作懵懂道:“我听不懂侯爷的意思……” “柳寻衣,你少在本侯面前装模作样!本侯受够了你的阳奉阴违、受够了你的两面三刀、更受够了你的肆无忌惮!”赵元虎目一瞪,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七尺高的汉子,竟然敢做不敢当?被本侯问到眼前,你还敢装可怜、扮无辜,究竟算什么男人?以前那个忠贞不二,之死靡它的柳寻衣去哪儿了?你什么时候变成今日这般鹰头雀脑,狼心狗行的戚戚小人?” “侯爷,我……” “你真以为自己能瞒上欺下,掩人耳目?你真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你真以为仅凭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就能扭转皇上钦定的国策?” 被赵元一连三问,柳寻衣不禁心乔意怯,哑口无言。 “既然你不愿向我好言好语地解释,那本侯也不必再替你遮羞,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省的你我都憋屈。”赵元怒哼道,“你假借平息临安祸乱之名,利用小王爷逼我还你自由之身,可记得当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我……” “你答应我自己绝不再和赵馨有半点纠缠!答应我半月之内定将临安祸乱平息,还临安百姓一个太平。”赵元根本不给柳寻衣开口的机会,气冲冲地说道,“可事实呢?事实是你一重获自由,立刻找小王爷替你给赵馨送信,对不对?” 被赵元一语戳穿自己的秘密,柳寻衣的脸上变颜变色,下意识地问道:“侯爷如何知晓此事?果然又是秦卫……” “你少在这里埋怨秦卫!”赵元打断道,“若不是他帮你悬崖勒马,你早就摔的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意思?”柳寻衣大惊失色,不顾身份地追问道,“什么叫他帮我悬崖勒马?难道是他在我的信上动了手脚……” “啪!” 话音未落,赵元猛地冲上前来,挥手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叱道:“冥顽不灵的东西!死到临头还在关心你的破信,简直无药可救!” 柳寻衣被打的头晕脑胀,耳畔嗡嗡作响,半晌没能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亏你好意思埋怨秦卫?你可知就在刚才,本侯欲取你的性命给丞相一个交代。是秦卫跪在我面前,要用自己的命换你一命!” “什么?”柳寻衣心中大惊,错愕道,“秦卫他……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如若不然,你岂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本侯争辩?”赵元冷声道,“秦卫一直替你着想,不惜忍辱负重,甚至被你仇视。可你呢?为了儿女私情,竟然丧心病狂,理智全无,以至于善恶不分,亲疏不辨,枉秦卫口口声声当你是最好的兄弟!” “这……” 柳寻衣深知赵元的性情,断不会为取悦自己而故意撒谎。 只不过,柳寻衣一直对秦卫的再三欺骗而心存怨恨,此刻忽闻他如此舍生忘死,难免心生唐突,一时难以理解接受。 “本侯将你找来,不是与你斗智斗勇,更不是与你插科打诨,而是想和你开诚布公,推心置腹。”赵元正色道,“今夜,本侯说的每一句话皆是发自肺腑,对你也不再有丝毫隐瞒,希望你也一样,不要心存诡谲,自作聪明。” “属下不敢……”柳寻衣心慌意乱,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从你获得自由后,做的每一件事本侯皆一清二楚,因此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故弄玄虚。”赵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也正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西府抓住攻讦丞相的把柄,以至东府上下全部被你连累。远的不提,就说你和蒙古使者苏禾的密会,究竟意欲何为,傻子也能猜到!” “冤枉!”柳寻衣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我与苏大哥是老朋友,与他相见只为叙旧,绝非让他帮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何况,他是蒙古人,又岂会帮我……” “谁知道?”赵元冷哼一声,反问道,“就算你言之无虚,试问又有谁会相信?你之前四处打听蒙古来使的消息,又骗小王爷帮你送信给赵馨,一切的一切,统统是你纠缠公主,不肯死心的佐证。眼下你与苏禾不清不楚,私下见面,你让西府的人怎么想?又让皇上怎么想?你若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做出那些引人误会的丑事?现在,西府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说你图谋不轨,意图破坏和亲大计。甚至连丞相也被他们扣上‘包庇纵容’、‘因私废公’的罪名。” “这……” “你曾口口声声答应本侯不再纠缠赵馨,答应本侯重获自由后会全力以赴地平息祸乱,可结果呢?结果你就是这样报答本侯?”赵元怒极而笑,质问道,“你扪心自问,从你重获自由至今,你的心思可曾有一丝一毫放在平息祸乱上?你分明是假途灭虢,打着平乱的名义干一些见不得人的无耻勾当!你千方百计地博取我和小王爷的信任,只为更容易接近赵馨,处心积虑地破坏宋蒙和亲,是不是?” “不是……” “若不是,你找小王爷送什么信?打探蒙古使者的行踪干什么?”赵元鄙夷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本事皆由本侯所授,你动什么歪心思岂能瞒过我的法眼?” 望着悲愤交加,却又不得不故作坚强的赵元,柳寻衣不禁愧疚丛生,坦言道:“侯爷,我承认自己不甘心放弃馨儿,也确实想过破坏两国和亲,但是……” “但是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会被本侯知晓!”赵元嘲讽道,“柳寻衣啊柳寻衣,你真是又冲动又愚蠢,白费我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你知不知道眼下的临安城有多少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你?有多少双耳朵竖在你周围?那群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草寇,我就不提了。单说朝廷安插在你周围的耳目,东府、西府、荣王府、临安衙门……当然,也少不了蒙古人。你以为自己行事隐秘,神鬼不知,实则你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瞬息之间便可传的天下皆知。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利用你对付东府?又有多少人想利用你扳倒丞相?还有多少人想利用你左右大宋的命运?你知道吗?你想过吗?你担心过吗?” “我……”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考虑,什么都没有防备,因为你满脑子都是如何救出赵馨。”赵元教训道,“这里是临安、是朝廷、是官场。不是江湖中那些乌合之众搭起来的草台班子,临安城的水远比洛阳城深的多、浑的多,这里的机关陷阱远胜于武林中那些鬼蜮伎俩,这里的勾心斗角,也远胜于江湖中的刀光剑影。在临安,没有人和你讲道义,没有人和你比武功,更没有人傻乎乎地和你正面厮杀。朝廷中你死我活的争斗,是看不见一滴血的,甚至死到临头你都不知道对手是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竟然沿用在江湖中学的那一套办法行事,岂有不败的道理?手提三尺剑,身怀绝世武功,你可以纵横天下,却难以在朝廷迈出半步。你不是很佩服洛天瑾吗?你什么时候见他做事时,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深思熟虑,计划万全?在江湖扬名立万,靠的是过人的胆识和强硬的手段。但想在朝廷站稳脚跟,靠的则是讳莫如深和圆滑世故。你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像跳梁小丑一样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蹦来蹦去,自己却浑然不察,甚至沾沾自喜,岂止是可笑?简直是可怜!可恨!可恶!你有没有想过,自以为是会带来什么后果?和亲之事若有丝毫差池,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但至少,一定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即便你和赵馨在一起,你们的幸福也是建立在无数冤魂和诅咒的阴霾之上。” 赵元的一席话发自肺腑,至情至性,同时又如锋刀利剑,直将柳寻衣那颗颤抖不已的心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侯爷此言,令我痛断肝肠……” “痛好啊!知道痛,至少证明你还活着。”赵元的语气渐渐放缓,安抚道,“寻衣,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聆听教诲,重新开始。殊不知,临安城每天有多少人来不及‘痛断肝肠’,便已稀里糊涂地葬身九泉。因此,对于现在的痛,你要倍感珍惜。对于本侯刚刚的教诲,你也要铭记于心。” 言尽于此,赵元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隐晦,意味深长地叮嘱道:“毕竟,本侯不是神仙,不可能每一次都保住你的小命。因此,你要审时度势,知机识变,先学会保护自己……才能去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 第700章 施仁布恩 “侯爷教训的是,我的确对馨儿念念不忘,未能顾全大局,也未能考虑这么多……” “你不是不能考虑,而是不愿考虑。”赵元一语戳破柳寻衣的心思,令其面露尴尬。 “侯爷,其实我……” “寻衣,本侯知道你一直心存怨气,是不是?”赵元直言不讳,“你忍辱负重潜伏在洛天瑾身边,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临安,本应加官进爵,受人追捧,自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可结果却迥然不同,自从你回到临安后,非但没有感受到英雄凯旋的荣耀,反而被软禁、被排挤、被刁难、被冷落,甚至被人指指点点,冤枉非议。同僚的白眼、兄弟的背叛……一切的一切,不仅远远超出你的意料,而且令你心灰意冷,乃至怨念积生。” “我……” “不必急着解释,让本侯把话说完。”赵元摆手打断诚惶诚恐的柳寻衣,继续道,“这几个月,你深深地感受到被遗弃、被孤立的滋味。明明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却无人问津。明明可以备受器重,前途光明,却以‘官升一级’而潦草收场。明明有机会与赵馨双宿双栖,终成眷属,却被人挑拨离间,生生拆散。付出与收获相去甚远,令你感到极为不公,甚至有被人欺凌的感觉。你委屈、你压抑、你愤怒……因此,你想报复,报复秦卫、报复本侯、报复朝廷、报复皇上、报复所有人……” “不!”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抢话道,“属下绝非报复,我只想凭自己的本事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你事事想着别人,处处顾忌别人,但别人却从不体谅你,反而会为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出卖你、利用你、舍弃你。”赵元也不反驳,依旧自顾自地娓娓而谈,“寻衣,你心里有怨!有恨!有怒!因此,你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你的行为处事渐渐发生变化,既然别人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又何必在乎他们?对不对?” “我……” “虽然你不知道朝廷的勾心斗角有多惨烈,但你对宋蒙和亲的利弊却心知肚明。”赵元苦笑道,“破坏和亲、抢走赵馨,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只不过,你已经受够了以德报怨的懦弱和屈辱,故而想改头换面,学着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赵元此言字字诛心,令柳寻衣心乔意怯,掩面失色。他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你明知赵馨是宋蒙战和的关键,可仍要动她的心思,为什么?”赵元直言道,“你明知自己成功的机会聊胜于无,可仍要孤注一掷,又是为什么?” “我……” “你不说本侯也知道,因为你想报复,你想破坏和亲,想让文武百官,乃至大宋亿兆黎民一起替你陪葬!” “不!” 柳寻衣面如白纸,眼神惊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摇头:“我从未想过让百官陪葬,更未想过坑害无辜百姓……” “或许你没有这样想,但……你却在这样做。”赵元复杂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郁郁难欢的柳寻衣,怜悯道,“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寻衣,本侯知道你受尽委屈,知道你心有不甘,更知道你有苦难言。但你可知道,一切悲剧的原点究竟是什么?整件事中最大的过错又是什么?” 柳寻衣缓缓抬头,目光凄惶地望着一本正经的赵元,自嘲道:“悲剧的原点是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最大的过错是……我被情所困,陷的太深。” “不!”面对柳寻衣的自我揶揄,赵元毅然摇头,“悲剧的原点是彼此的误会,最大的过错是自以为是的故作隐瞒。” “这……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眼神一变,一脸茫然。 “寻衣,本侯必须向你赔罪!”赵元内疚道,“此事伊始,是我误会你是一个为了儿女私情而不管不顾、无法无天的人。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对你处处隐瞒,事事敷衍,致使你对我们的误解越来越多,怨恨也越积越深。” “属下不敢!” “秦卫瞒着你和亲的事,谎言离间你们的感情。本侯禁锢你的自由,逼着你放弃与赵馨纠缠。小王爷将你送信入宫的事告诉我们。这一切,其实是为避免你冲动行事,闯出弥天大祸,说到底都是为你好。”赵元无奈道,“谁曾料想弄巧成拙,有些事越是刻意隐瞒,越容易闹出乱子。你柳寻衣更是一个拧种,越是不让你做的事,你偏偏要去做。哪怕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在侯爷面前,属下的任何心思都休想隐瞒……” “早知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对你实话实说。”赵元苦笑道,“本侯一直担心你会因为赵馨而耽误洛阳城的差事,其实……是本侯多虑了。以你的品性,纵使心里再苦,也一定不会做出因小失大,因私废公的糊涂事。因此,本侯刚刚才说悲剧的原点是彼此误会,我们误会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误会我们图谋不轨,口蜜腹剑。最大的过错是自以为是的隐瞒,此举错在本侯,我本想瞒天过海,却不料……反而将你逼上绝路,做出傻事。唉!” 言罢,赵元神情一禀,蓦然起身。在柳寻衣茫然无措的目光下,他缓缓上前,朝柳寻衣拱手一拜,恳切道:“此事错在本侯,今日我向你赔罪!” “侯爷,万万使不得!” 柳寻衣大惊失色,赶忙用双手托住赵元的胳膊,慌乱道:“区区在下,岂敢受侯爷如此大礼!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寻衣,其实这几日本侯一直在反省自己的过错。每每想到昔日的我们无话不谈,而今日的你我竟然父子成仇,我就忍不住……”话未说完,赵元已是老泪纵横,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哽咽,“本侯心里懊悔,实在委屈你了……我早该向你讲明一切,早该与你共商进退。错在我,我一直将你当成不懂事的孩子,因此才……” 言尽于此,赵元掩面而泣,一时泣不成声。 望着痛哭流涕的赵元,柳寻衣不禁心生酸楚,眼圈一红,瞬间蒙上一层泪雾。 “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本侯!”赵元强忍着伤悲,一字一句地说道,“本侯做的一切,绝无半点伤害你的心思。恰恰相反,本侯想救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儿女私情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是侯爷将我养大成人,您对我好……寻衣岂有不知?”柳寻衣伤感道,“如果侯爷想害我,寻衣早已横尸街头,岂能活到今天?” “寻衣,本侯真的……真的不希望因为一场误会,令你我父子心生隔阂,产生间隙。”赵元的双手死死攥着柳寻衣的胳膊,恨不能将全身的力道灌输于指间,内心的激动可见一斑,“你与赵馨有缘无分,此乃天意,你断不能逆天而行,否则迟早害人害己!算本侯求求你,看在我舍下一张老脸不要的情份上,放手吧!” “侯爷的教诲,寻衣字字谨记……” “今夜,你我父子要将积攒在心里的秘密和委屈统统说出来,谁也不要隐瞒!”赵元挥手抹去眼角的泪痕,义正言辞道,“本侯与你皆尝到隐瞒之苦,因此我不希望此事越闹越大,一误再误!” “侯爷……” “寻衣,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告诉我!”赵元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追问道,“这件事,究竟该如何解决你才能心满意足?难道除了抢回赵馨……真的别无他法?” 当赵元问出最后一句话时,看向柳寻衣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忐忑之意,语气明显变的凝重许多。 “侯爷刚刚说过,我和馨儿在一起的机会……聊胜于无。”柳寻衣惨笑道,“更何况,侯爷对寻衣掏心掏肺,言出诚挚,寻衣又岂能铁石心肠,不分好歹?对馨儿,我已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当柳寻衣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两行凄楚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悄无声息地淌落而下。 “不必在我面前故作谨慎!”赵元面露不悦,打断道,“对外人可以敷衍搪塞,但在本侯面前,你必须实话实说!本侯希望今夜你我能真的解开心结,而绝非逢场作戏,虚以委蛇。倘若明日一早,你又去犯糊涂,本侯万死而难辞其咎!难道事到如今,你仍对本侯心存芥蒂?莫非想让本侯给你跪下,你才肯向我说出心里话?” “寻衣不敢!”柳寻衣惶恐道,“刚刚的一番肺腑之言,足已令寻衣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此刻又岂敢故作谨慎,谎言搪塞?既是侯爷相问,寻衣自然不敢再有丝毫隐瞒。我刚刚所言字字无虚,对馨儿……我不敢再抱有任何奢望……” “你真的甘心让赵馨远嫁蒙古?此事就此止息?” “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公主和亲,乃为国为民之义举,在下又岂敢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存亡于不顾……” 望着吞吞吐吐,言不由衷的柳寻衣,赵元沉吟再三,狐疑道:“真的别无所求?” “求,是万万不敢求的。只有一个心愿未了……”柳寻衣内心纠结,似是不知该不该将此言说出口,断断续续道,“若能达成此愿,寻衣发誓……心中不再有一丝怨恨。” “说!”赵元眼神一凝,催促道,“是何心愿?只要本侯能做到,无一不允!” “我……”柳寻衣眼前一亮,似是满含希望,却欲言又止,仿佛心有顾忌,“我……” “我什么?”赵元心急如火,咄咄相逼,“放胆直言,不必隐瞒!” “我……我想见馨儿一面,与她……当面诀别!” …… 第701章 别鹤离鸾(一) 风潇雨晦,天昏地暗。 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将乌烟瘴气的临安城浇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四月十五,下午。 狂风暴雨渐渐止息,变成淅淅沥沥的蒙蒙烟雨。 本应在静谧中度过清凉春夜的天机阁,却毫无预兆地迎来一场多年鲜有的大热闹。 黄昏时,枢密院中侍郎白锦,亲率西府禁卫营冒雨前来,在一众金刀校尉诧异的目光下,白锦下令众军士将天机阁团团围住,连一只苍蝇都休想肆意出入。 日落时,御林军副统领率三百御林军火急火燎地赶奔天机阁,他们并未像白锦那般在阁外驻守,而是一股脑地涌入阁中,将天机阁内各间庭院、厢房统统戒备起来。 入夜时,枢密副使钱大人的车驾缓缓而来,在白锦的恭迎下,撑伞步入天机阁。 一炷香后,东府侍郎贾大人乘轿而来,由仇寒、秦卫于门外迎接。人未下轿,甚至连轿帘都未撩开,直接抬入天机阁。 又过去半个时辰,赵禥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骑马前来。今夜,他代表荣王爷。 几拨人马纷至沓来,皆是行色匆匆,一言不发。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令不明真相的金刀校尉和天机阁学徒们大惊失色,纷纷在暗地里揣测起来。 丁丑被接踵而至的阵势吓的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跑到柳寻衣的房间,向他讲述外边的情况。 然而,柳寻衣却对外边的变故漠不关心,依旧优哉游哉地自饮自酌,借酒消愁。 望着心慌意乱,滔滔不绝的丁丑,柳寻衣将手中的酒壶扔到他怀里,醉醺醺地调侃道:“喝了它!你不是害怕吗?醉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酒壮怂人胆,此话我倒是听过。”丁丑辩解道,“但我不是害怕,只是……有点担心。柳大人,你说这么多人突然闯进天机阁,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都与你无关。”柳寻衣满不在乎道,“自有侯爷和仇大人他们应付,轮不到你杞人忧天。” “我听说皇上早就看我们天机阁不顺眼。眼下,西府禁卫营和御林军气势汹汹,会不会……”言至于此,丁丑的脸色变的愈发惶恐,战战兢兢道,“会不会是对付我们?” “对付我们?”柳寻衣反问道,“如何对付?” “轻则裁撤天机阁,重则……将我们统统拿下治罪。” “哈哈……”丁丑的天真令柳寻衣放声大笑,戏谑道,“我们何罪之有?为何裁撤我们?又为何拿我们治罪?” “这……古语云‘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皇上若想对付我们,根本不需要理由。” “小丁子,如果你能将胡思乱想的本事拿出十分之一放在练功上,下次考验定能轻松通过。” 面对柳寻衣的揶揄,丁丑却信以为真,惊喜道:“真的?” “真的,还不快去站桩?” “好是好,可外边都是凶神恶煞的御林军,我……不敢出去……” “砰、砰砰!” 丁丑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叩响,登时将忧心忡忡的丁丑吓的身子一颤,一溜烟似的跑到柳寻衣身后躲起来。 “是谁?”柳寻衣淡然一笑,同时用手揉了揉丁丑的脑袋,以示安抚。 “是我!”门外传来赵元阴沉而略显嘶哑的声音。 闻言,柳寻衣荡漾的心思陡然一怔,迅速起身朝房门走去。 然而,未等他开门,赵元已推门而入,径自走到桌旁坐下。 “拜见侯爷!” 一见赵元,柳寻衣和丁丑赶忙跪拜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吧!”赵元颇为不耐地摆摆手,向丁丑吩咐道,“小丁子,你先出去,本侯有事和柳大人商量。” “是。” 丁丑怯生生地答应一声,再也顾不上外边“凶神恶煞”的御林军,逃也似的离开房间。 “侯爷,我听小丁子说……” “寻衣,本侯对你视若己出,答应你的事从不食言。”赵元不理会柳寻衣的疑惑,开门见山道,“希望你对本侯也能赤诚无私。” 面对一反常态的赵元,柳寻衣顿生一头雾水,迟疑道:“侯爷的意思是……” “你不是告诉我自己有一个心愿未了吗?”赵元直言道,“你不是想见赵馨一面,与她当面诀别吗?今天本侯答应你!” “什么?”柳寻衣目瞪口呆,语无伦次,“侯爷答应我?如何答应我?莫非……” “不错!本侯用自己的性命替你作保,恳求丞相成全此事。丞相方才舍下自己的颜面,在西府的冷嘲热讽和文武百官的议论纷纷中,向皇上苦苦求情,终于促成此事。”赵元不急不缓地说道,“如今,皇上已答应让你和赵馨再见一面,相互惜别。” “这……” 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笃定不可能的奢望竟然奇迹般的成功。他难以置信地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感到疼痛后,不禁喜上眉梢,激动的手舞足蹈,又哭又笑,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然答应让你们见面,但皇上仍有三个条件。” “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一概答应!”柳寻衣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 “其一,你与赵馨见面,只许话别,不许有任何接触。”赵元望着大喜过望的柳寻衣,心中既无奈又担忧,“她现在不仅仅是大宋的公主,更是蒙古的王妃,皇上能让你们私下见面已是天恩浩荡,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凶险,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柳寻衣忙道,“我也想不到,值此关键时刻皇上能让我和馨儿见面。” “寻衣,本侯不想瞒你。其实,皇上允许你们见面乃怀柔之策,他担心一直压着你,反而会逼你干出一些后患无穷的绝事。”赵元坦言道,“依照皇上和西府的本意,你早该一命呜呼。但丞相惜才,不愿你英年早逝,更不想未来的大宋朝廷失去一个栋梁,因此才冒着得罪西府、激怒皇上的风险,在朝堂上极力斡旋,拼出老命保住你的性命。若非如此,皇上和西府又岂会迁就你,冒险让你与赵馨相见?因此,你千万要体谅丞相的苦衷,更不可辜负朝廷对你的一番信任!” “丞相大恩,寻衣谨记!” “寻衣,我们用自己的老命保住你的小命,希望你能知恩图报,千万不要一时冲动。殊知,这一次若出现差池,死的可远远不止你一个。” “是!”柳寻衣忙不迭地欣然允诺,“我只想与馨儿当面道别,断不会做出让丞相和侯爷为难的事。” “甚好!本侯相信你!”赵元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义凌然的柳寻衣,沉默稍许,方才言归正传,继续道,“皇上的第二个条件是,赵馨既然对你心存误会,你索性将计就计,让她对你彻底死心,断不可在她面前力证清白,以免旧情复燃,横生枝节。” “这……” “寻衣,你应该明白,皇上让你们见面意在诀别,而非叙旧。”赵元强调道,“皇上希望借此见面,赵馨能心甘情愿地嫁去蒙古,而不是徒生反复,临阵变卦。” 见柳寻衣面露苦涩,赵元话锋一转,提醒道:“你已知宋蒙和亲已成定局,任谁也无法更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让赵馨对你念念不忘,徒增伤悲?你若真的爱她,何不让她洒脱而去,开始新的生活?皇上已经许诺,只要你能识大体、顾大局,日后他将亲自为你赐一桩好婚姻。寻衣,这可是天大的荣恩,你可千万不能一时意气犯糊涂。” “我明白……”柳寻衣苦不堪言,却不得不勉强答应,“我……不会在馨儿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只会将计就计,让她……对我彻底死心……” “你的隐忍不为别人,而是为赵馨!”赵元安慰道,“若能如此,赵馨将感激你一辈子。” 柳寻衣若有似无地点点头,落寞道:“不知皇上的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皇上的第三个条件是,你们的见面必须在重兵把守之下,以防你……”赵元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应该的。”柳寻衣有气无力地笑道,“皇上担心我带走馨儿,此乃人之常情……” “你能理解皇上的良苦用心,本侯甚是欣慰。”言罢,赵元心生迟疑,反复措辞,踌躇道,“除重兵把守外,你与赵馨见面……还需有人在一旁监视,以防不测。” “不测?”柳寻衣忍无可忍,恼羞成怒,“难道皇上担心我会伤害馨儿不成?为何要监视我们?为何要以防不测?我……” “寻衣,皇上允许你们见面已是格外开恩,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赵元神情一禀,严词厉色,“如果你不答应,将永远见不到赵馨。” “这……” “监视你的人,分别是本侯、贾大人、钱大人和小王爷。”赵元语气一缓,低声道,“本侯知道你想和赵馨单独见面,但皇命不可违。刚刚,本侯已和小王爷、贾大人、钱大人商议过,除钱大人外,其他人都愿意给你们提供一个相对私隐的环境。钱大人拗不过我们,最终只能妥协。” 柳寻衣眼前一亮,狐疑道:“侯爷的意思是……” “你和赵馨将在本侯的书房见面,到时本侯会用一扇屏风将书房隔成内外两间。你们在内诀别,我们……在外监视。”赵元谨慎道,“虽然彼此看不见,却仍能将你们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因此你与赵馨交谈时千万要小心措辞,以免被钱大人抓住把柄。对你,本侯已是仁至义尽,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多谢侯爷!”柳寻衣心生感动,朝赵元深作一揖,“侯爷大恩,寻衣永世不忘!” “罢了!”赵元缓缓起身,摆手道,“我走了,你准备准备吧!” “准备?准备什么?”柳寻衣一愣,俨然没听懂赵元的意思。 “当然是准备与赵馨见面,怎么?难道你想让她看见你一副萎靡不振的邋遢模样?” “见面?”柳寻衣惊愕道,“什么时候?” “赵馨已在路上,半个时辰后抵达天机阁。”赵元笑道,“此番见面,皇上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你好自为之!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想清楚,别犯糊涂,也……尽量别留下遗憾。” 言罢,赵元伸手拍了拍柳寻衣的肩头,而后快步离开房间。留下神思恍惚的柳寻衣独自站在原地,一时间千头万绪,百感交集,久久难以自拔。 …… 第702章 别鹤离鸾(二) 半个时辰,柳寻衣在丁丑的伺候下沐浴更衣,转眼又恢复昔日鹄峙鸾停,神清气朗的潇洒模样。 虽然他拼尽全力地摒弃心中杂念,但在剑眉星目之间依旧若隐若现着一抹淡淡的阴郁之气,深邃的眼眸中情不自禁闪过一丝感伤之情。 半个时辰如白驹过隙,一切如故。又如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收拾妥当,丁丑将铜镜缓缓举至柳寻衣面前时,他险些没有认出自己。 铜镜中,一张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俊朗面容既熟悉又陌生。柳寻衣愣愣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朗目疏眉,日角珠庭,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只不过,似乎比记忆中的自己削瘦一些、忧郁一些、沉稳一些。 “平日里柳大人总是不修边幅,今日打扮起来,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连我一个男人看了都忍不住流口水。” 见柳寻衣神情呆滞,眼泛郁结,丁丑不禁心生担忧,于是千方百计地插科打诨,试图逗他开心。 然而,柳寻衣却一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与镜中的自己默默对视,不知思量些什么? “柳大人,你……仍忘不掉公主,对不对?”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那颗沉寂的心猛然一颤,眼角情难自已地红润几分。 见状,丁丑脸色一变,赶忙用手帕擦去柳寻衣的泪痕,自责道:“是我胡言乱语,柳大人千万别胡思乱想……” “罢了!”柳寻衣推开丁丑,抿嘴而笑,似乎笑的十分艰难,“今夜过后,一切都将过去。” “对对对!”丁丑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常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柳大人没有公主,还有其他女子……” 丁丑意识到自己失言,声音戛然而止。他说多错多,一时间又气又恼,只恨自己笨嘴拙腮,不会说话。 “砰、砰砰!” 期待已久的敲门声如约而至,打断丁丑的懊恼,同时打破柳寻衣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心绪。 “柳兄,馨德公主到了!” …… 寥寥雨夜,星月无光。 黑暗中,秦卫撑伞护送柳寻衣徐徐前行,一路上两兄弟皆沉默不语。 此刻,御林军将书房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密不透风。数十根火把朝天而举,熊熊烈焰将方圆数十米照的亮如白昼。 见秦卫引着柳寻衣姗姗而来,四名御林军快步上前,粗鲁而蛮横的将柳寻衣身上仔细搜查一遍。 房门外,一顶青幔红顶的轿子静静地伫立在墙边。 四名轿夫,十几名带刀护卫及两名稚气未脱的丫鬟面色焦急地站在轿旁,他们在心中祈祷自己的主人安然无恙,顺利归来。 柳寻衣知道,这是赵馨的轿子和仆从。 当柳寻衣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一道道掺杂着谨慎和担忧的复杂目光一齐向他投来,眼神似忧郁、似怨恨、似狐疑、似彷徨……终究未发一言,目送柳寻衣走向房门。 “柳兄,等你出来……我们去喝酒。” 一路无语的秦卫在房门外打破沉默,他神情怜悯地望着惶惶不安的柳寻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可犹豫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最终,秦卫右手握拳朝柳寻衣的胸口重重一锤,而后又朝自己的胸口狠砸一下,兄弟情义不言而喻。 在柳寻衣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秦卫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从而不再犹豫,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一道柔和的烛光伴随着一丝暖意涌出房门,直扑柳寻衣的面庞,令他眼神一凝,恍惚而混沌的精神猛然清醒过来。 “寻衣,进来吧!” 伴随着赵元的一声招呼,心乱如麻的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而后屏息凝神,昂首挺胸,抬脚朝房中走去。 “砰!” 当柳寻衣迈入书房的瞬间,四敞大开的房门被秦卫重重关上,房间内外再度被隔绝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一切正如赵元所言,此时的书房已被一扇偌大的屏风隔成内外两间。 外间,围桌摆放着四张太师椅,分别坐着赵元、赵禥、贾大人与钱大人。 内间,透过屏风依稀可见一道窈窕倩影静若处子般站在里面,虽只是一道影子,但柳寻衣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屏风后的伊人,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复杂凌乱。 “下官柳寻衣,拜见小王爷!拜见三位大人!” 虽然心中早已迫不及待,但在赵元四人面前,柳寻衣仍不敢乱了礼法,故而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朝赵元四人依次叩首施礼。 “快快起来!” 赵禥率先起身,快步迎至近前,亲自将柳寻衣搀扶起来,同时满脸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吧?” “托小王爷的福,在下一切安好。” “馨……”赵禥下意识地开口,却又忽然想起身后的三人,故而匆忙改口,“馨德公主就在里面,你可以进去见她。” “是。”柳寻衣低首垂目,小心应答。 “师傅!”赵禥凑到柳寻衣耳畔,低声道,“今夜或是你和馨姐姐最后一次见面,因此有什么话最好当面说清楚,也算给彼此一个交代。” “是。” 柳寻衣朝赵禥深作一揖,迈步朝房内走去。 “等等!” 贾大人缓步上前,望着心事重重的柳寻衣,讳莫如深地笑道:“丞相一生谨慎,唯独此事,乃是丞相为官以来最冒险的一次。为了你,丞相和东府的大人们可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因此,今夜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要心里有数。” “谨遵大人教诲,下官明白。” “天机侯器重你,丞相欣赏你,本官对你也寄以厚望。”贾大人继续道,“只要这件事能顺顺利利的过去,你的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多谢大人!” 拱手拜谢,柳寻衣低头向前,却又被满面阴戾的钱大人拦住去路。 “柳寻衣,既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该学会珍惜。”钱大人冷漠道,“你若敢做出半点出格的举动,亦或心怀一丝不轨企图,本官保证你……活不到天明。” “下官不敢!” “哼!” 钱大人拂袖而去,屏风前只剩赵元一人。 “侯爷……” “不必多言!该说的、该嘱咐的、该忌讳的,本侯早已苦口婆心地说过无数回,想必你的耳朵也快听出茧子了。”赵元笑道,“孰轻孰重、孰是孰非、孰急孰缓……你分的清。我的义子,我信的过。什么都不必再说,进去吧!” “谢侯爷!” 柳寻衣朝赵元深鞠一躬,而后在他满含鼓舞的目光下,踉跄着朝屏风后走去。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仿佛提到嗓子眼,恨不能从嘴里跳出来。 他的内心从未像今夜这般急迫难耐。他的双腿,也从未像今夜这般沉重如铅。 当柳寻衣鼓足勇气,缓缓绕过屏风时,一道久违的熟悉幽香扑面而来,登时令其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沉静下来,无以复加的紧张和窘迫亦在瞬间放松舒缓。 令人身心宁静,摆脱束缚的淡淡芬芳,正是柳寻衣朝思暮想三年之久的心上佳人。 昔日一别,二人琴瑟相调,松萝共倚。 今日再见,却是瓶坠簪折,镜破钗分。 烛下的赵馨,柳眉星眼,杏脸桃腮,纤腰楚楚,秋水盈盈。多时未见,美人如故。冰肌玉骨,玲珑剔透,双瞳剪水,一貌倾城。依旧令人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今夜的赵馨,与柳寻衣分别时一模一样,亦与他每日梦中见到的佳人一模一样。 “馨儿……” 当柳寻衣见到牵肠挂肚的赵馨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相思,瞬间将赵元等人的谆谆教诲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脑中、心中只有赵馨一人,天地间仿佛也只剩赵馨一人。 现在,只要赵馨说出“带我走”三字,柳寻衣纵使豁出性命,也会带她杀出重围,找一处无人相识的世外桃源重新开始。 从三千青丝至芊芊玉指,从额眉至足尖……赵馨身上的每一处,无不牵动着柳寻衣那颗炽热而激昂的心,无不蕴藏着柳寻衣对她无尽的思念与深深的眷恋。 去他的家国大义!去他的天下安危!去他的忍辱负重!去他的锦绣前程! 柳寻衣原以为自己能舍小为大,能顾全大局,但当赵馨真的站在他面前时,柳寻衣的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顾忌……他只想和赵馨在一起,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谁敢阻拦,他便杀谁!哪怕浪迹天涯?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千夫所指?哪怕遗臭万年?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乃无数血淋淋的惨剧化成的“至理名言”,又岂是轻而易举能够忽视的? 至少对当下的柳寻衣而言,赵馨这关……他宁死都无法越过! “馨儿!” 然而,当心思神往的柳寻衣欲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梦寐以求的赵馨涌入怀中时。赵馨却出人意料地后退一步,同时挥手止住柳寻衣的步伐。 柳寻衣登时一愣,满眼错愕地望着神情复杂的赵馨,尚未出言追问,赵馨已幽幽开口,但语气却冷漠如冰。 “柳大人,烦请自重!” …… 第703章 别鹤离鸾(三)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刻不容缓的步伐陡然止住,同时令他微微张开的双臂硬生生地僵在半空,满含激动与喜悦的笑容更是瞬间凝固。 一时间,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一句“柳大人”,宛若一记重锤,将柳寻衣的心打入十八层地狱,将其人推离十万八千里之外,遥不可及,形同陌路。 霎时间,五脏俱焚,痛不欲生,两行清泪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这一次,柳寻衣是彻彻底底的因痛而哭,心疼的难以呼吸,生不如死。 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阵阵酸楚,难以置信地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赵馨,哽咽道:“馨儿,你叫我……柳大人?” “是,柳大人!” 赵馨目不斜视地望着柳寻衣,虽然她故作坚强,但柳寻衣仍能透过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洞穿其内心的犹豫与纠结。 此时,听到屏风后的对话,坐在外间的赵元四人,除赵禥面露苦涩外,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同时心里暗松一口气。 “是……”见赵馨一本正经,柳寻衣落泪无声,收回双臂的同时缓缓跪倒在地,悲愤道,“下官柳寻衣……拜见馨德公主。” “柳大人请坐!” 似乎被柳寻衣的凄楚深深触动,赵馨的娇躯微微一颤,脸色稍变,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朝桌上一指,轻声道:“我沏了一壶茶,请柳大人品尝。” “谢公主,下官不渴……” 柳寻衣的眼睛一刻不离赵馨,每看一眼,心里便多痛一下。可即便如此,他仍舍不得挪开半寸。 “这是皇宫里的贡茶,平日你喝不到。” 赵馨不顾柳寻衣的婉拒,自顾斟出一杯,轻轻推到柳寻衣面前。 “谢公主……” 当心不在焉的柳寻衣下意识地瞥向茶杯时,杯中的一幕却令他眼神一变,匆忙抬头看向讳莫如深的赵馨。 杯中,分明是清澈见底的白水,根本不见半片茶叶。 “柳大人,秦卫告诉我,你与颍川的一位女子拜堂成亲,后又与洛阳的一位女子眉来眼去,纠缠不清,甚至当众定下婚约。”赵馨望着忐忑不安,有口难言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真是风流少年时,性情真本色。” 闻言,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道:“其实……” “不必掩饰,你的为人……我早已看的一清二楚。”赵馨伸手一指杯中的清水,打断道,“我早知你‘本色’如此,因此对你朝三暮四的消息……一点也不奇怪。” 当赵馨说出“本色”二字时,柳寻衣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杯中的清水。思量片刻,恍然大悟,登时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公主明鉴!” 杯中清水无色无味,赵馨借此暗指柳寻衣的“本色”,寓意其本色清白。 见赵馨对自己如此信任,柳寻衣心中欢喜更甚,眷恋更甚,同时忧郁更甚。 与此同时,赵馨听到柳寻衣的亲口回答,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 见状,柳寻衣忽觉心痛如绞,下意识地朝赵馨走去。 然而,赵馨却再一次挥手止住他的步伐,在柳寻衣关切的目光下,伸出芊芊玉指在茶杯中轻轻一沾。以水为墨,行云流水般在桌上写下一行娟秀小字。 “小心隔墙有耳。” 柳寻衣下意识地回望一眼屏风,而后心有不甘地默默点头。 “如此甚好,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赵馨拂袖将桌上的水渍擦干,语气平淡无奇,听不出一丝喜怒。 趁此机会,柳寻衣迅速沾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我带你走!” 写罢,柳寻衣将炽热而坚毅的目光投向赵馨,见她迟迟不语,又沾水写下另一行字:“我们远走高飞,远离是是非非。” 面对柳寻衣的苦苦哀求,赵馨仍默默垂泪,不作表态。 “能得到公主体谅,下官……死而无憾。”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不久前,下官害死武林盟主,中原武林人人视我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他们甚至不惜冒着性命之虞潜入临安城,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报复我。不怕公主笑话,下官伤了公主的心,如今已受到惩罚,小命恐怕朝不保夕……” 闻言,赵馨不禁心头一紧,蓦然抬首,泪眼汪汪地望着满脸柔情的柳寻衣,黛眉微蹙,口中一边说着:“是你咎由自取!”手指一边颤颤巍巍地在桌上写下“当真”二字。 字迹十分潦草,足见赵馨内心不安。 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柳寻衣却只是淡然一笑,缓缓点头。 见状,赵馨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惊呼出声。同时她的眼中布满担忧之色,神情更是惴惴不安。 赵馨欲开口追问缘由,却又碍于眼下的局势不得不说一些冷嘲热讽的风凉话。 柳寻衣明白赵馨的心思,故而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同时用手指在桌上写下:“放心”二字。 “公主即将远嫁蒙古,日后成为蒙古王妃,下官……替公主高兴。”柳寻衣话中有话,脸上的笑容愈发惨然。 然而,无论柳寻衣如何岔开话题,赵馨始终眼神急切地凝视着他,似乎在追问他如何度过此劫。 见状,柳寻衣再次用手指写下“放心”二字。 可这一次他尚未写完,赵馨已挥袖将水渍擦的一干二净,同时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担忧更甚,急迫更甚,乃至夹杂着一丝恼怒之意。 见赵馨如此关心自己的死活,柳寻衣的心中既感动又凄楚,他伸手沾水,欲再次写下“放心”,结果只写到一半,便被赵馨奋力抹去。 “柳寻衣,虽然你是咎由自取,但毕竟是为朝廷办差。”忍无可忍的赵馨终于打破沉默,直言向柳寻衣逼问,“你打算如何解决麻烦?” “怎么?公主想帮我?” 当柳寻衣问出这句话时,手指轻轻点了点“远走高飞”四个即将干涸的大字,同时看向赵馨的眼中充满紧张与期待。 赵馨的眼神悄然一变,眉宇间涌现出一抹极不自然的踌躇之意,迟迟没有开口。 柳寻衣的心中生出一抹不祥之感,在赵馨迟疑不决的态度下,心急如焚的他再度用手指点了点“远走高飞”四字,心情愈发紧迫。 在柳寻衣的再三催促下,赵馨眼眸轻抬,不知何时?她的眼中已蒙上一层薄薄的泪雾。 见此一幕,柳寻衣登时面露骇然,诧异道:“公主,你……” “好歹……是一条人命。”赵馨紧抿下唇,拼命抑制着泪水,她不敢直视柳寻衣那双炽热的眼眸,宛若一个做错事的小姑娘,扭扭捏捏,慌慌张张,断断续续道,“平日,我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杀害,如今……又岂能枉顾人命?” 赵馨话里有话,俨然另有所指。 柳寻衣洞若观火,瞬间明白赵馨的弦外之音。她口中的“人命”并非指柳寻衣,而是指朝廷百官及大宋子民。 换言之,赵馨不想和柳寻衣远走高飞,因为她不希望大宋因其受难。 真想不到,痴情最后,糊涂的人是柳寻衣,而清醒的人却是赵馨。 望着愁肠百结,泪珠千行的赵馨,柳寻衣心如刀割,柔肠寸断。 他知道,赵馨对他说出这番话定是深思熟虑,而非意气用事。她能鼓足勇气向柳寻衣表明心迹,背后不知经历过多少苦痛纠结,多少犹豫挣扎。 因此,柳寻衣纵使大失所望,纵使心有不甘,纵使怒不可遏,也断不能说出半句责备、伤害赵馨的言辞,更不能动摇她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 常言道“巾帼不让须眉”。今日的赵馨,无疑比柳寻衣更加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柳大人,你……明不明白?” 赵馨的声音将心如死灰的柳寻衣从迷幻拽回现实,他愣愣地望着泪如泉涌的赵馨,心脏仿佛被人死死攥住一般,痛苦而不能缓解,压抑而不能释放。 在赵馨满含愧疚与不舍的注视下,柳寻衣含泪而笑,缓缓点头,悲恸道:“多谢公主关心,下官……自有解决的办法。公主马上要去蒙古和亲,该准备的……可否准备妥当?和林不同于临安,在那里吃的、喝的、用的……统统和我们不一样,气候也与江南大不相同。你从小在临安长大,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此番远嫁……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多带一些贴身物件,以免到了草原……处处擎肘,事事不惯。” 一番发自肺腑的关心叮咛,惹得柳、赵二人彼此“相视”泪眼,久久无语凝噎。 柳寻衣难掩心中之痛,欲伸手去牵赵馨的玉手,但手伸到半空却又忽然停滞。 这一次,并非赵馨阻止他,而是他主动罢手。 愁山闷海,另楚寒巫。肝肠寸断,涕泪交流。 柳寻衣和赵馨无论如何都料不到,他们的结局竟会如此凄楚。 也许,他们早已料到,二人的结局必将如此无奈。 “砰砰砰!” 恍惚之际,外间忽然有人敲打屏风。紧接着,钱大人满含戏谑的刺耳声音,极不合时宜地幽幽传来。 “香已燃尽。公主,该回宫了!” …… 第704章 虚掷光阴 赵馨走了,同时也带走柳寻衣的三魂七魄。 整整十天,柳寻衣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声不吭。丁丑每日送饭、送水时,会尝试与他闲聊几句,企图打开柳寻衣的心结,可无论丁丑如何卖力说笑,柳寻衣皆如一具行尸走肉般,静静地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经常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宛若一尊泥塑。 整整十天,柳寻衣对周围的一切不为所动,唯独对两件东西情有独钟,不肯放手。 一是赵馨的手帕,二是赵馨的绝情信。 若非他的眼中常含泪水,丁丑非以为纹丝不动的柳寻衣死了不成。 至于柳寻衣承诺赵元半月内解决临安乱象一事,自然也是无疾而终。 这是柳寻衣第一次“办砸”赵元交代的差事,但由于事出有因,赵元也不忍追究,只能将此事交由秦卫联手临安衙门一起追剿。虽然秦卫率人夜以继日地四处平乱,但江湖中人太过狡猾,因此成效颇微。 时至今日,临安各处依旧乱成一团。更有甚者,蒙古使者“河西王”按陈以“临安动荡,王妃周全难顾”为由,向大宋皇帝提出尽早接赵馨启行的条件。 如此不顾体面的羞辱,令大宋朝廷上上下下颜面尽失,心中对蒙古人怨气更甚,但碍于蒙古的强势,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四月二十五,正午。 满面愁容的丁丑一如既往地端着饭菜来到柳寻衣的房间,与前几日一样,桌上的早膳依旧一筷未动,柳寻衣仍如活死人般盘坐在床,手中攥着赵馨的手帕与书信,对丁丑的到来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十天未曾正经吃喝,以至柳寻衣的面容削瘦不少,精气神分外萎靡。 十天未曾更衣洗漱,以至发髻凌乱,胡茬丛生,看上去既邋遢又狼狈。 “柳大人,好歹吃一口吧!” 望着神思恍惚的柳寻衣,丁丑重复着这句已经不知说过多少遍的“废话”。 结果也在丁丑的意料中,他的劝慰如同石沉大海,根本听不见丝毫回音。 “唉!” 或是已经习惯,或是无可奈何,或是身心疲惫,见柳寻衣没有起色,丁丑不禁叹息一声,从而不再多言,放下热腾腾的午饭,端起冷冰冰的早膳,转身向屋外走去。 丁丑迈步出门,不料神色匆匆的秦卫竟迎面闯来,险些将其撞翻在地。 “秦大人……” “小丁子,柳大人好些没?”秦卫伸手扶住晃晃悠悠的丁丑,关心道,“这几日吃喝如何?” “你看!”丁丑将完好无缺的米粥、糕点朝秦卫一举,无奈道,“还是老样子,一口没动。” “既然如此,茶壶里的水可不能断。”秦卫叮嘱道,“人不吃饭饿不死,但不能不喝水。” “放心吧!”丁丑笑道,“每日早晚我都会‘逼’着柳大人进一碗水,他不喝我不走。” “辛苦了。” “我不苦,真正苦的是柳大人。”丁丑回头朝房中一瞥,同情道,“公主对柳大人如此绝情,谁能受得了?” “休要胡说!”秦卫脸色一沉,教训道,“这件事你知道多少?再乱说话,当心被侯爷割去舌头。” 丁丑脖子一缩,讪讪地吐了吐舌头,怯生生地说道:“秦大人好好劝劝柳大人吧!我还小,不懂感情的事,但……秦大人或许有经验!” “臭小子,快滚!” 在秦卫的笑骂中,丁丑一溜烟似的逃出院子。 “混账小丁子,越来越没规矩!” 秦卫一边迈步入房,一边向柳寻衣抱怨丁丑的顽劣,欲借此打破二人的尴尬。 只可惜,柳寻衣深陷情网而难以自拔,全然不理会身边发生的事。对丁丑如此,对秦卫亦如此。 见柳寻衣没有回音,秦卫也不恼怒,径自走到床边坐下。当他看到柳寻衣手中的手帕和书信时,眼神稍稍一变,但古怪稍纵即逝,转眼又恢复正常。 “何必呢?”秦卫无奈道,“公主再好,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你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前程?” 似乎被秦卫的声音惊扰,柳寻衣的眼珠微微一动,没来由地自嘲一笑:“时至今日,侯爷仍不肯相信我。” 或许由于太久没开口说话,柳寻衣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嘶哑。 “这……从何说起?” “若非如此,侯爷为何派你来监视我?” “误会!天大的误会!”秦卫连连摆手,义正言辞道,“我今日前来,绝非侯爷的意思,更不是监视你。而是有一则消息,我认为应该告诉你。” “什么消息?”柳寻衣兴趣缺缺,心不在焉道,“是不是又有江湖人在临安闹事?” “不是。不过……也有几分关联。”秦卫沉吟道,“因为江湖人在临安不断闹事,而朝廷和官府又束手无策,以至人心惶惶,所以大家开始担心临安城的治安。其中,包括前来接亲的那些蒙古使者,而且数他们闹的最凶。” “什么意思?”柳寻衣眼神一动,似乎被提起兴趣,迟疑道,“闹的凶……是指什么?” “他们责备大宋官府无能,担心公主的安危,于是向皇上提议省去耗时耗力的繁文缛节,尽快启程北归。”秦卫开门见山,未有丝毫隐瞒。 柳寻衣心中一紧,忙道:“皇上如何答复?” 见柳寻衣一副心慌意乱的焦急模样,秦卫不禁一愣,叹息道:“柳兄,公主早嫁晚嫁都要嫁,早走晚走都要走,难道不是吗?既然木已成舟,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我已答应不再纠缠公主,谈何执迷不悟?”柳寻衣恼怒道。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秦卫怒从心起,“我一说公主,你就像一只被人踩住尾巴的猫,心里的不快统统写在脸上,连我都瞒不过,又岂能瞒过侯爷、丞相乃至荣王爷和皇上?” 言至于此,秦卫将声音压低几分,提醒道:“柳兄,公主一日未走,你一日不算安全。如今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你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再闹出什么祸端。” “我明白,可是……” 柳寻衣话未说完,秦卫忽然用手朝他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好!”柳寻衣收敛心神,尽力压制着内心的焦虑,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不着急,你能否告诉我,皇上如何答复蒙古人?” “若不想告诉你,我来此作甚?”秦卫撇嘴道,“实不相瞒,皇上已经答应按陈的提议,并定于……五月初一送公主启行。” “轰!” 秦卫的消息宛若一记晴天霹雳,登时令柳寻衣心头一沉,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虽然柳寻衣知道赵馨迟早要走,也自诩做足应对的准备,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仍难掩心中的激荡,整整十天的自我安慰一瞬间化为乌有,丝毫不起作用。 “五月初一……”柳寻衣眼神飘忽,不住地喃喃自语,“距今不过五天而已,馨儿竟然走的这么急……” “说句不该说的,公主早些离开临安城,对大家反倒是一件好事。”秦卫直言道,“她一走,朝廷之危迎刃而解,大宋子民逃过一劫,东西二府的争斗能告一段落,甚至连你……也能脱胎换骨,二世为人。我猜想,这可能就是皇上答应按陈无理要求的根本原因。” “那馨儿她……” “柳兄!”秦卫及时打断柳寻衣的追问,郑重其事道,“公主早已和你划清界限,因此她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该打听,也不能打听,明白吗?” “我……” “看到你像一滩烂泥似的活着,我就浑身难受!”秦卫愤愤不平道,“赵馨一日不走,你一日无法振作。她才是你浑浑噩噩,不思进取的根源。我相信,只要赵馨离开临安,不出十天半月你就能恢复如初,变回昔日的柳寻衣。到时,你我兄弟还有许多大事一起去做!” 秦卫口中的“大事”自是别有深意,只不过柳寻衣的心思全在赵馨身上,因此没有听出端倪。 忽然,柳寻衣眼神一动,满含期待地恳求道:“秦兄,你能不能向侯爷求情?五月初一,我……想送送公主。” “不可能!”秦卫神情一禀,正色道,“即便侯爷答应,丞相也不会答应。其实,早在你与公主见面当夜,丞相便向侯爷下达一道严令,在赵馨离开临安城前,不许你踏出天机阁半步。” 言罢,秦卫语气一缓,劝解道:“丞相这样做不仅仅是担心蒙古人起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也知道,眼下的临安城不太平,到处都是想置你于死地的江湖人,五月初一乃公主出嫁的大日子,势必万人空巷,人山人海。你若冒然现身,非但自己有危险,说不定会连累公主和凑热闹的无辜百姓。” “可是……” “柳兄,听我一句劝!你已经熬过最痛苦的日子,未来只会欣欣向荣,天天向好,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秦卫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再委屈几天,等五月初一过去,一切麻烦都将烟消云散。到时,无论你想做什么,我秦卫绝不阻拦,并愿奉陪到底!” …… 第705章 飞来横祸(一) 虽然心有不舍,但柳寻衣不能不承认秦卫言之有理。 和亲一事,他经历过背叛,尝试过抗争,忍受过屈辱……虽然谈不上无所不用其极,但也算做出过不懈努力。 无奈,赵馨为民族大义放弃与柳寻衣远走高飞,从根源上断绝柳寻衣的一切念想。纵使他不愿接受,也不得不被迫接受。 当晚,仇寒奉赵元之命前来“探望”柳寻衣。仇寒与秦卫不同,若让他看到柳寻衣一副萎靡不振的凄楚模样,必然心生疑惑,不知又会横生多少枝节。 因此,在秦卫和丁丑的再三劝诫下,柳寻衣故作潇洒模样,陪着仇寒胡吃海喝,一晚上恨不能将亏欠十天的饭量统统补回来,直将仇寒吓的连连咂舌,却令一旁陪坐的秦卫、丁丑大喜过望,笑的合不容嘴。 见柳寻衣饭量大增,丁丑心情大好,待其他人酒足饭饱,他一边收拾残羹剩饭,一边哼着小曲,似是十分惬意。 望着心满意得,眉飞色舞的丁丑,柳寻衣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久违的笑意。 “柳大人,今夜吃饱喝足理应大梦一场。什么都不要想,睡他个天昏地暗,睡他个春夏秋冬!”丁丑戏谑道。 “小丁子,别收拾了,回去歇息吧!” “不用!我今夜在院里站桩,顺便替你守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打扰你的好梦。哈哈……” 见身材瘦小的丁丑故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横架势,柳寻衣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柳大人能说能笑,真是太好了!”丁丑激动地连连拍手。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好奇道:“小丁子,我与你非亲非故,也不是你的授业师傅,你为何对我如此关心?” “谁说非亲非故?在我心里,你、秦大人、仇大人都是我的兄长,侯爷更是我的爹娘……”说着说着,丁丑忽然眼泛泪花,哽咽起来。 柳寻衣错愕道:“小丁子,你这是……” “柳大人有所不知,去年侯爷率人离开天机阁的时候,我曾送到城门外,并和许多大人立下约定,回来后让他们考验我的武功课业。当时,魏大人、周大人、孙大人都和我勾过手指,还答应回来时给我们带好吃的。小丁子在家里盼啊盼、想啊想,终于等到你们回来。只是万没想到,回来的却只有侯爷和秦大人、柳大人,至于其他人……” 言至于此,丁丑似乎被勾起伤心事,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口中的“魏大人、周大人、孙大人”指的是战死在洛阳城的魏良、周庭、孙泰。他们惨死的时候,柳寻衣就在身边,因此对丁丑的回忆感同身受,甚至悲痛更甚。 “那时我才知道,我们并不是永远生活在一起,我们中会有人死去,而且是毫无预兆的死去……”丁丑泣道,“于是,我倍加珍惜身边的每一位‘亲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突然消失……” “小小年纪,却如此多愁善感,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柳寻衣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放心吧!洛阳的悲剧……以后不会再发生。我答应你,今夜不再胡思乱想,只管大梦一场,睡他个天昏地暗,春夏秋冬!” “真的?” “不信拉勾?” “好啊……”话一出口,丁丑仿佛又想起魏良、周庭、孙泰的下场,故而连忙将手缩入袖中,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用拉勾,我相信柳大人!”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院中,苦练站桩的丁丑,看到柳寻衣的房间一片漆黑,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欣喜之情。双腿的酸痛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精神的疲累似乎也不再那么度夜如年。 然而,就在丁丑盘算着明日一早该为柳寻衣准备什么早膳时,一阵凌乱且急促的脚步声悄然响起,由远及近,眨眼逼近院门之外。 “怎么回事?” 丁丑眉头一皱,飞身跃下木桩,快步朝院门走去,欲一探究竟。 “砰!” 然而,未等丁丑靠近,两扇紧闭的院门陡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数十名身披铠甲,手持火把,腰挎钢刀的军士气势汹汹地涌入院中。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丁丑竟然一个也不认识。 “你们是什么人?又是怎么闯进天机阁的?” 丁丑鼓足勇气,朝众军士大喝一声,同时昂首阔步地朝他们迎去。 “滚开!” 可惜,丁丑勇气有余但本事不足,刚要挥手阻拦,便被一名身材彪悍的军士拦腰抱住,反手一个抱摔,狠狠砸落在地,疼的他龇牙咧嘴,哀嚎不止。 “快来人呐!有人擅闯天机阁……” “去你妈的!” 丁丑喊声未落,另一名军士挥起沙包大的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脸上,登时将丁丑砸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几乎昏死过去。 “你们在院中候命,我去会会柳寻衣!” 混乱之际,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陡然自人群后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宛若鬼魅般自军士中一闪而过,眨眼掠至院中,再一眨眼已闪现在柳寻衣的房门外。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人凌空挥出一道剑气,登时将房门震的四分五裂。与此同时,白影倏忽而入,瞬间消失在一团昏暗中。 “铿铿铿!” “咔嚓……” “砰!” 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接踵而至,喘息之间,刚刚掠入房中的白影猛然倒飞而出,翻身落地的同时,双脚又向后连退数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月光映射下,一袭雪白锦袍,上绣桃花千百朵,分外妖艳。脸上浓妆艳抹,胭脂腻滑,看上去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十分古怪。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宝剑,剑锋上刻满桃花瓣的印记,极为惹眼。 此人,正是昔日的桃花剑岛弟子,后被内侍省“右班都知”万仞山收入皇宫,自诩“桃花剑仙”的丁轻鸿。 昔日,丁轻鸿行为妖娆,男女不分。如今其沦为阉人,更是名副其实的不阴不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丁轻鸿飞离房间的同时,柳寻衣以雷霆之势挥剑杀来,于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 “哼!” 丁轻鸿毫不胆怯,挺剑迎上柳寻衣的追袭。 对付丁轻鸿,柳寻衣施展出洛天瑾传授的“相思断魂剑”。 一见钟情、红叶传情、似水柔情、望影揣情…… 无极剑在柳寻衣的手中宛若一道迅猛蛟龙,急如狂风暴雨,雷霆万钧。缓如清风拂面,润物无声。在其诡谲而多变的攻势下,短短十余合便将丁轻鸿的剑招彻底打乱。 昔日,丁轻鸿不是柳寻衣的对手。 今日,丁轻鸿虽得到万仞山的提点,功力有所提升,但与受过洛天瑾亲传的柳寻衣相比,仍旧不值一哂。 其实,单从二人在龙象榜上的排名亦能分出高下。 如今,丁轻鸿位列第九位,而柳寻衣却高居第五位,中间足足相差三位,而且是龙羽、唐阿富、悟禅三位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由此足见二人的差距绝非一星半点。 果不其然,区区三十回合,丁轻鸿败迹已现,桃花剑在无极剑的咄咄相逼下全然没有章法可循,“桃花剑法”固然高明,但在“相思断魂剑”的诡异路数下,全无防备的丁轻鸿只能被迫见招拆招,忽快忽慢,根本施展不出威力。 “铿!” “嗤……” 伴随着一声巨响,无极剑找准时机,一举冲破桃花剑的防御,剑刃相擦,发出一道刺耳尖鸣,同时迸射出一串刺眼的火星。 丁轻鸿自知大意失荆州,故而心中一紧,仓促弃剑,身形暴退而出。 柳寻衣不依不饶,手腕一翻,将桃花剑高高挑飞,而后剑锋一甩,朝丁轻鸿的眉心笔直刺去。 “柳大人,杀了他!”丁丑见柳寻衣稳占上风,登时大喜,激动地高声呼喊。 “啊……” “寻衣,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赵元的声音陡然自院外响起,令柳寻衣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放缓杀招,丁轻鸿趁势反攻,右手握拳,一招“黑虎掏心”狠狠砸向柳寻衣的小腹。 柳寻衣下意识地侧身闪避,一步跃出数丈之外。 “侯爷?”柳寻衣一脸茫然地望着匆匆而来的赵元,“这些人是……” “他们是皇宫的带刀侍卫!”赵元走到近前,伸手朝面露诡笑的丁轻鸿一指,又道,“这位是内侍省右班副都知,丁公公!” “右班副都知丁……公公?”柳寻衣望着似曾相识的丁轻鸿,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意。 “不劳天机侯引荐,我与柳寻衣算是老朋友。”丁轻鸿似笑非笑地望着难以置信的柳寻衣,揶揄道,“只不知,今日见面我该称你为‘柳执扇’?还是柳大人?昔日,在洛阳城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你有问题。如今想来,我的眼光倒是颇为毒辣,至少……比洛天瑾会识人。” 面对丁轻鸿的冷嘲热讽,柳寻衣也不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今日见到阁下应该称你为‘丁公子’?还是‘丁公公’?” “你……” “欸!”柳寻衣摆手打断丁轻鸿发怒,又道,“当年在洛阳城,阁下曾好奇我的剑法有无长进。不知刚刚一番交手,能否满足阁下的好奇心?” “好一个柳寻衣,从贤王府回到天机阁,本事不见长,口舌倒是越来越刁钻!” “废话少说!你们深夜前来,究竟有何贵干?” “拿你问罪!” “问罪?”柳寻衣一怔,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赵元,迟疑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不必为难天机侯,拿你问罪乃当今圣上的旨意。若敢抗命,即是造反,可……先斩后奏!” 言罢,丁轻鸿的笑容渐渐凝固,神情变的愈发阴戾,头也不回地下令道:“来人,将乱贼柳寻衣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 第706章 飞来横祸(二) “站住!” 当丁轻鸿押着柳寻衣离开天机阁时,闻讯而来的秦卫率领数十名金刀校尉怒气冲冲地围上前来,将丁轻鸿等人的去路死死拦住。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到天机阁拿人?” 双方迎面相遇,秦卫一声暴喝,数十名金刀校尉纷纷抽出刀剑,一个个横眉竖目,杀气腾腾。 见状,皇宫侍卫们也不甘示弱,即刻亮出兵刃,与秦卫等人形成对峙之势。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混战一触即发。 “住手!” 当秦卫缓缓举起短刀,欲下令攻杀时,赵元低沉的声音陡然自丁轻鸿身后响起。 一见赵元,秦卫不禁一愣:“侯爷,他们想把柳兄带走……” “我知道!”赵元沉声打断,“把路让开,让丁公公他们走。” “什么?”秦卫大吃一惊,“可是……” “让开!” 赵元一声断喝,将不明真相的秦卫和一众金刀校尉吓的身子一颤。秦卫望了一眼面露得意的丁轻鸿,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柳寻衣,眉头紧锁,犹豫再三,终究不敢违背赵元的命令,心有不甘地率人退到一旁。 “还是天机侯深明大义,告辞!” 丁轻鸿留下一句阴阳怪气的恭维,而后率人押着柳寻衣扬长而去。 赵元目送丁轻鸿远去,脸上变颜变色,眼神甚是复杂。 “侯爷,难道由着他们将柳兄带走?只要您一句话,我马上率人半路截杀……” “你想干什么?”赵元虎目一瞪,愠怒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些是皇宫的侍卫,为首的是右班副都知丁轻鸿。” “那又如何?”秦卫不忿道,“区区一个阉货,岂敢堂而皇之地闯进天机阁拿人?这里毕竟是东府的地盘,侯爷是皇亲国戚,他们这么做也……” “糊涂!”赵元斥道,“一个宦官岂敢登堂入室?他们是奉了皇命。” “皇命?”秦卫脸色一变,惊诧道,“侯爷的意思是……捉拿柳兄是皇上的旨意?” “正是!刚刚你若与他们发生争执,便是抗旨不遵。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 “嘶!” 一头雾水的秦卫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转而望向空空荡荡的街道,心有余悸地喃喃低语:“幸亏侯爷提醒及时,属下差点闯下弥天大祸。” “知道就好,你刚才太莽撞了!”赵元教诲道,“虽然你和柳寻衣情同手足,但也要分清轻重缓急。” “侯爷,柳兄究竟犯了什么罪?”秦卫困惑道,“馨德公主的事明明已经解决,柳兄好不容易保住一条性命,皇上又为何突然发难?” “不知道。”赵元面露难色,缓缓摇头,“丁轻鸿手持金牌向我要人,并未解释太多。” 言至于此,赵元眉头一皱,向秦卫反问道:“这几日柳寻衣做过什么?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可能!”秦卫笃定道,“自从与馨德公主见面后,柳兄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比未出阁的小姑娘还老实,又能惹什么事?更何况,丞相下令不许柳兄踏出天机阁半步,此事侯爷是知道的。” “是啊!”赵元同样百思不解,沉吟道,“馨德公主的事已然告一段落,寻衣又不曾离开过天机阁半步,究竟是什么事惹得龙颜不悦?” “会不会是内侍省那群阉人……从中使坏?”秦卫眼珠一转,低声提醒,“这群腌臜小人,一向喜欢见风使舵,无事生非。昔日东府得势时,他们整日围在皇上身边替丞相美言,到处说枢密院的坏话。如今西府得势,他们会不会为了巴结枢密使,从而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陷害柳兄?殊知,丞相和侯爷不久前才在皇上面前力保柳兄的性命,如果柳兄现在出事,则意味着……” “不无道理!”在秦卫的提醒下,赵元似乎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故而神情一禀,挥手打断道,“此事过于蹊跷,我们不得不防。” “侯爷的意思是……” “秦卫,你马上带些银票前往天牢,上下打点一番,务求保住寻衣的性命。”赵元思忖道,“千万不能让他们在牢中暗施诡计,如果寻衣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他们势必冠以‘畏罪自杀’的名头。到时死无对证,东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明白!”秦卫连连点头,“我马上去天牢打点,不知侯爷又有何打算?” “本侯连夜去拜会丞相,看看丞相是否知晓此事?”赵元有条不紊地吩咐道,“你在天牢盯着,本侯见过丞相即刻赶赴天牢与你会合,至于其他事……到时再做商议。” “遵命!” 事不宜迟,赵元与秦卫商议作罢,匆匆离开天机阁,分别朝天牢和丞相府赶去。 ……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果不其然,秦卫的几百两银票令柳寻衣免遭一顿皮肉之苦。 刚刚,柳寻衣被押入天牢,丁轻鸿率人回宫复命,他们前脚一走,狱卒们马上将柳寻衣吊绑起来,并准备铁链、皮鞭、烙铁等物,欲依照天牢的“规矩”,对新来的犯人大刑伺候。 幸亏秦卫及时赶到,买通狱卒首领,柳寻衣才能毫发无伤地回到牢房。 迫于天牢的规矩,秦卫不能擅自与柳寻衣见面,因此只能在天牢外静候赵元的到来。 夜半子时,阴风刺骨。星月无光,天地萧瑟。 秦卫独自一人守在天牢外,心急如焚的他不时朝黑暗尽头张望一番,但迟迟不见赵元的身影,只能来回踱步以缓解内心的忐忑。 这一等,足足两个时辰。 天近拂晓,赵元的马车方才由远及近,姗姗而来。 秦卫火急火燎地迎上前去,未等马车停稳,他已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帘,恭迎赵元下车。 “侯爷,总算把您盼来了!”秦卫一边搀扶赵元下车,一边追问,“如何?丞相怎么说?柳兄什么时候能出来?” 然而,面对秦卫的炮语连珠,赵元却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径自朝天牢走去。 渐渐意识到赵元的反常,秦卫狐疑更甚,又道:“侯爷……” “进去再说!” 未等秦卫开口,赵元已用一句冷冰冰的回答堵住他的嘴。 秦卫一愣,虽大惑不解,却不敢冒然多言,只能拱手领命,而后埋头跟在赵元身后。 “站住!天牢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滚开!” 见赵元气势汹汹地闯入天牢,两名狱卒赶忙上前阻拦,却不料话未说完,赵元突然一声厉喝,将二人吓的身子一哆嗦,声音戛然而止。 反观赵元,根本无视狱卒诧异的目光,脚步不停,大步流星地走向天牢深处。 “等等!你们……” “住口!” 两名狱卒刚要追上去阻拦,狱卒首领突然横身挡住他们,训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天机侯也敢拦?” “天……天机侯?” “不错!大宋律法尚且不被他放在眼里,更何况小小天牢?我们的规矩管得了别人,却管不了皇亲国戚。” “柳寻衣关在哪儿?来人带路!” 突然,天牢内传出赵元不容置疑的喝令。 “小人为天机侯领路!” 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的狱卒首领突然态度大转,一路小跑着追上赵元,跟在身边点头哈腰,谄笑不断。 在阴暗潮湿,狭窄坑洼,到处充满腐霉气息的天牢内,狱卒首领引着赵元和秦卫七扭八拐,几经迂回,终于在一间昏暗脏乱的铁牢内见到柳寻衣。 “你先退下,任何人不许进来打扰!” 赵元对拱手施礼的柳寻衣视而不见,径自向狱卒首领吩咐一声。 闻言,秦卫又掏出一张银票塞进狱卒首领的怀中。狱卒首领眼冒精光,连连作揖道谢,而后快步退出牢房,同时将牢门紧紧关上。 眨眼间,牢房内只剩柳寻衣、赵元、秦卫三人。 见赵元神情冷漠,迟迟不语,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率先打破沉默:“侯爷,他们为何无缘无故地将我关入天牢?属下何罪之有?” 秦卫附和道:“侯爷,是不是内侍省那些阉人使坏?丞相知晓此事后是不是大发雷霆?我们如何救柳兄出去?” 然而,面对柳寻衣和秦卫的一唱一和,赵元仍一言不发,只是目光不善地死死盯着柳寻衣,直将其盯的浑身不自在。 “侯爷……” “啪!” 柳寻衣欲开口再问,却不料赵元竟面色一狠,猛然挥手扇了他一记耳光,登时将其打的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 这一幕,不仅令柳寻衣难以置信,同样令秦卫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柳寻衣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拂袖抹去嘴角的血迹,而后一脸错愕地望着怒不可遏的赵元,委屈道:“侯爷为何打我?” “你做过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 赵元越说越气,抬脚狠狠踹向他的胸口,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踹翻在地。而后不顾秦卫的劝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劈头盖脸地一通拳打脚踢,似是心里有火,要一股脑地宣泄在柳寻衣身上。 柳寻衣不敢反抗,抱头蜷缩在地,任由赵元连打带骂。 “侯爷!”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秦卫方寸大乱,赶忙将赵元拦腰抱住,苦苦劝道,“柳兄有什么错不妨说清楚,说清楚再打也不迟!是不是内侍省那群阉人……” “滚开!”赵元大手一挥,将秦卫推出一个踉跄,怒骂道,“你少在这里冤枉别人,分明是他柳寻衣咎由自取,自甘堕落!本侯真是有眼无珠,怎会养了你们这群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 “侯爷,我……” “住口!”赵元指着鼻青脸肿的柳寻衣,怒叱道,“东府的大人们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方才保住你的小命,想不到一转眼的功夫,你便将大人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自己寻死不说,竟还搭上整个东府的颜面!与其等皇上发落,不如让本侯活活打死你,替东府清理门户,省的你丢人现眼,连累无辜!” 言罢,气的浑身颤抖的赵元左右环顾一圈,而后抄起挂在墙上的鞭子,不顾柳寻衣的辩解和秦卫的哀求,毫不留情地朝柳寻衣身上狠狠抽去! …… 第707章 飞来横祸(三) “啪!啪!啪!” 怒火中烧的赵元奋力挥舞着鞭子,如狂风暴雨般一下下抽打在柳寻衣身上,转眼将其打的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柳寻衣抱头侧躺在地,任由赵元发疯似的挥鞭抽打,他却咬牙坚持着一声不吭。 “侯爷,别再打了!” 秦卫心急如焚地冲上前去,欲夺下赵元手中的鞭子。 “滚开!” “啪!” 然而,面对秦卫的苦苦相劝,赵元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扬鞭,登时在秦卫的脖颈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混账东西,让你冥顽不灵!让你见色忘义!让你阳奉阴违!让你自私自利!今夜,我非要活活打死你不成!” 赵元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狠狠抽打着满心委屈的柳寻衣。直至此刻,柳寻衣尚不知道赵元为何如此动怒,更不明白他口中的“冥顽不灵”、“见色忘义”究竟是指什么? 只不过,盛怒下的赵元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柳寻衣纵使长着一千张嘴也没机会开口,只能默默忍受,待赵元怒气消减才有机会问清缘由。 “亏本侯担心你,连夜跑到丞相府替你寻求脱身之法。殊不知,丞相早已被你害的陷入两难之境,本侯不去则罢,这一去……一张老脸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丞相对我连番质问,本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虐打足足持续一炷香的功夫,当赵元气喘吁吁地扔掉手中的鞭子时,柳寻衣已是衣衫褴褛,一道道鞭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令人不忍直视。 “柳兄,你怎么样?” 秦卫捂着脖子上的鞭痕,谨慎而焦急地轻声关切。 “咳咳……” 沉寂半晌,一动不动的柳寻衣口中发出阵阵低沉的嘶吼,在赵元和秦卫迥然不同的目光下,柳寻衣布满鞭痕的双臂颤颤巍巍地撑住地面,硬是将自己狼狈不堪的残躯缓缓支撑起来。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着无数伤口,剧痛从他身上每一寸袭来,令柳寻衣呼吸颤抖,汗如雨下。 挣扎稍许,柳寻衣终于坐起身来。他半倚着墙壁,眼神苦涩地望着面色铁青的赵元,淌着血的嘴角微微上翘,强挤出一丝苦笑,断断续续道:“侯爷,究竟……出了什么事?您老为何……生这么大气?” 闻言,赵元的眼神微微一变,眉宇间闪过一抹羞恼之意,冷声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仍想在本侯面前故技重施?” “我不明白侯爷的意思……不过听侯爷的语气,此事似乎与我有莫大关联……属下愚笨,敢请侯爷明示。”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元怒道,“十天前,本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促成你与赵馨相见。为此,上至皇上朝廷、下至大宋子民无不背负着巨大风险,丞相和东府的各位大人更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替你作保,是也不是?” “是……”柳寻衣缓缓点头,“此事……我一直记着各位大人的恩情……” “恩情?是恩将仇报吧?” “这从何说起?”柳寻衣满心惊诧。 “当夜,你和赵馨说过什么?”赵元咄咄逼问,“你见她的目的,真的是想与她诀别吗?” “我……”柳寻衣欲言又止,心中反复思量,辩驳道,“当夜我和公主说过什么,侯爷和小王爷、钱大人、贾大人应该听的一清二楚。毕竟,我们只有一屏之隔……” “你少在本侯面前耍小聪明!”赵元打断道,“你二人相识多年,自然十分默契,若想通传什么秘密,定有鲜为人知的法子。本侯不想追究你们如何暗通,我只想知道你柳寻衣究竟是人是鬼?是忠是奸?” “属下忠心,天地可鉴……” “好一个天地可鉴!”赵元怒极而笑,连连点头,“既然如此,那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与赵馨见面究竟是为诀别?还是为私奔?” “嘶!” 只此一言,登时令柳寻衣心头一紧,同时令不明真相的秦卫暗吃一惊。 “我……” 一瞬间,柳寻衣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猜想自己和赵馨以水为墨,在桌上互道衷肠的秘密或已被人识破,甚至传到皇上耳中才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由于摸不准赵元的心思,因而柳寻衣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 “不想说,就是承认喽?”赵元冷笑道,“丞相说的不错,大伪似真,大奸似忠!你柳寻衣看似赤胆忠心,实则却是满腹鳞甲。正因为我们太相信你,才会被你当成猴子一样戏耍。” “不!”柳寻衣连忙辩解,“我……我确有带馨儿远走高飞的心思,但结果未能如愿。馨儿顾全大局,甘心为大宋牺牲自己,反倒是我一时糊涂,险些铸成大错……” “什么?”秦卫难以置信道,“柳兄,丞相和侯爷如此相信你,冒险劝说皇上让你和公主见面诀别,你岂能做出这种事?你这样做……岂不是陷丞相和侯爷于不仁不义,陷整个大宋于水深火热?” 见柳寻衣亲口承认,赵元恨的握拳透爪,嚼齿穿龈,厉声道:“柳寻衣,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吗?” “公主深明大义,令我彻底断绝与她远走高飞的念头,也被迫认清现实,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柳寻衣悲恸道,“如今,我与公主再无半点瓜葛……” “若真如此,皇上岂会下令拿你?丞相又岂会雷霆大怒?”赵元鄙夷道,“昔日的你从来不会撒谎,为何在洛天瑾身边潜伏两年,变的如此狡猾?你现在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属下对天发誓,刚刚所言字字无虚……” “够了!”赵元极为不耐地摆手道,“你的丑事皇上和丞相皆已知晓,乃赵馨亲口所言,由不得你抵赖!”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错愕道,“什么丑事?什么抵赖?公主她……说过什么?” “原本,赵馨已答应与蒙古和亲,不提任何条件。可她与你见过一面后,竟突然改口,向皇上提出一个无礼要求,若皇上不准,她便以死相逼。”赵元咬牙切齿地说道,“赵馨此举,分明是在威胁皇上,简直可恨可恶!” “要求?”柳寻衣暗吃一惊,追问道,“什么要求?” “赵馨点名要你柳寻衣前往和林送亲!”赵元一字一句地说道,“如若不准,她便一头撞死!” “什么?” 赵元此言如雷霆一击,令柳寻衣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为何让你送亲?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出端倪,分明是想与你在半路找机会私奔。”赵元掷地有声,吐沫横飞,“皇上龙颜大怒,骂丞相是蠢猪、是奸贼、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见面之前,和亲已成定局,一切顺顺利利。可见面之后,竟然突生变故。皇上恩准你们见面是为万无一失,而不是为滋生变数。现在,恩准你们见面已成为‘画蛇添足’的愚蠢之举,皇上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丞相头上,说‘若不是丞相巧舌如簧,一再谏言,朕又岂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至于本侯……曾以性命为你作保,方才说服丞相帮你达成心愿。说到底,本侯才是这件蠢事的始作俑者。如今,因为你的狡猾卑鄙,本侯、丞相、东府乃至皇上和整个朝廷都将沦落万劫不复之地。柳寻衣,莫非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们如此施恩于你,你竟然暗藏祸心,简直畜生不如!” “这……” 直到这一刻,柳寻衣方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赵馨向皇上提出这样的要求,事先并未与柳寻衣商议。他对此一无所知,当下的震惊与错愕丝毫不亚于赵元和秦卫。 “皇上乃九五之尊,岂能被你们如此戏耍?” “馨儿竟然让我送亲……可是为什么?”柳寻衣反复揣摩赵馨的心思,待他细细斟酌一番,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馨儿让我送亲并非与我私奔,而是想帮我脱离险境……” “什么意思?”秦卫狐疑道。 “馨儿知道我被中原武林追杀,也知道如今的临安城四面楚歌,到处都有想杀我的江湖仇家。再加上我与她的关系惹得朝廷不满,她担心自己一走,我会被朝廷和江湖两面敌对,沦为众矢之的,因此……” 言至于此,洞悉赵馨良苦用心的柳寻衣不禁心生感动,声音随之哽咽。 “哼!你以为本侯还会相信你吗?”赵元怒道,“非但本侯不会,丞相和皇上也不会再相信你。” “侯爷,让我再见公主一次,让我说服她……” “不可能!”面对柳寻衣的苦苦哀求,赵元却无情打断,“见一次已经闹的焦头烂额,再见一次岂非闹的不可收拾?实话告诉你,皇上最恨被人威胁,因此他绝不会答应赵馨的要求,更不会向你们的鬼蜮伎俩妥协。至于如何劝服赵馨,朝廷自会想其他办法,无需你费心!” “可是……”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自己。这一次,连丞相都被你连累的自身难保,因此你不必奢望有人能救你。”赵元眼神复杂地望着百口莫辩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丞相告诉我,皇上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已暗下决心将你凌迟处死,只是时间早晚未定。也许就在这两天,以此断绝赵馨的念想。亦或在赵馨离开后……总而言之,你的大限将至。至于本侯的大限……或许也不远了。唉!” 最终,赵元在秦卫充满震惊的目光中发出一道苦涩叹息,而后不再犹豫,踉跄着转身离开牢房。 …… 第708章 举棋不定 “侯爷、侯爷!侯爷且慢!” 秦卫火急火燎地追出天牢,连声呼喊企图挽留赵元。 然而,赵元却对秦卫的恳求视而不见,步伐坚决且迅速,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车驾。 “侯爷,我们去哪儿?” “打道回府!” 面对车夫的问询,赵元吐出一句冷冰冰的回答,而后俯身钻入车厢,将匆匆赶来的秦卫隔绝在车帘之外。 “走!” “遵命……” “等一下!” 车夫扬鞭的瞬间,秦卫一个箭步冲到近前,用自己的身躯死死挡住马车。车夫大惊失色,慌忙勒住缰绳,马蹄高抬,险些将秦卫踩于马下。 “秦大人,当心啊!”车夫心有余悸地低声埋怨。 “侯爷,且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 “滚开!”赵元愠怒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再敢阻拦车驾,小心撞死你!” “就算撞死我,我也要说!”秦卫将心一横,猛然张开双臂,神情坚决地凝视着微微晃动的车帘。 “好啊!你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主意了,谁也不听本侯的命令了。”赵元自嘲且愤恨的声音听上去略显几分凄凉,“这么多年,就算养条狗尚且亲顺主人,但你们这群混账东西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个本事不见涨,心气倒是越来越傲!” “侯爷!” 赵元此言,令秦卫的心里极不是滋味。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恳切道:“侯爷,如果连你都不肯救柳兄,他这回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赵元怒极而笑,“此事闹大,必死无疑的人岂止他一个?哼!你先顾好自己吧!” “侯爷与柳兄情同父子,如今他大难临头,您真能忍心见死不救?” “放肆!”秦卫此言似乎触动赵元的神经,令他的语气登时变的十分暴躁,“今夜的事你听的一清二楚,究竟是本侯见死不救,还是柳寻衣咎由自取,你应该心里有数!眼下,不是本侯不想救他,而是救不了他,你明不明白?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柳寻衣自己找死,纵使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秦卫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赵元身上,苦苦哀求道,“侯爷,听柳兄刚刚所言,公主向皇上提要求的事……他未必知情。也许此事另有隐情,也许柳兄是被冤枉的……” “秦卫,你究竟是真幼稚还是装糊涂?”赵元颇为不耐地打断道,“事到如今,你以为事情的真相和柳寻衣的罪名还重要吗?” “什么意思?”秦卫一脸茫然,俨然没听懂赵元的弦外之音。 “这件事究竟因谁而起,又是谁的罪过,根本不重要!”赵元沉声道,“重要的是,皇上被人愚弄,做出一件‘不太英明’的决断,因此需要有人承担这份罪责,保住皇上的颜面,堵住悠悠之口。” “侯爷的意思是皇上明知柳兄无罪,却故意让他当替罪羊……” “大胆!”赵元厉声道,“赵馨和柳寻衣究竟有没有串谋,谁能拿捏的准?柳寻衣刚才说的是真是假,你又如何断言?妄自揣度圣意,当心小命不保!” “这……” “就算柳寻衣言之无虚,可保住皇上的颜面仍比追究事情的对错更加重要!”赵元语气一缓,叹道,“其实,这件事皇上已经十分容忍克制。如若不然,今夜关在天牢中的又岂止柳寻衣一人?” 言罢,赵元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秦卫,径自吩咐一声,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 当忧心忡忡的秦卫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天机阁时,天色已然大亮。 “秦大人!” 秦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缓缓迈入自己的房间,一道慌乱而焦急的声音陡然自院外响起。紧接着,脸颊红肿,满眼担忧的丁丑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秦卫面前。 昨夜,丁丑被皇宫的侍卫狠狠教训一顿,虽无致命伤,但皮肉筋骨遭几天罪却是在所难免。 “小丁子,来此作甚?” “我想问问柳大人的情况!”丁丑忙道,“秦大人刚从天牢回来,应该对柳大人的事一清二楚。他究竟犯了什么罪?皇上为什么派人抓他?柳大人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丁子!”秦卫摆手打断丁丑的喋喋不休,叮嘱道,“不该打听的事休要乱打听,当心惹祸上身。至于柳大人的官司……你管不了,回去歇着吧!” 说话的功夫,秦卫走到桌旁坐下,欲斟一杯茶润润嗓子,却不料茶壶竟是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有。 不知是心情欠佳还是无名火起,秦卫竟将茶壶奋力砸向墙角,伴随着一声巨响,碎片四溅而飞,直将猝不及防的丁丑吓的身子一颤,看向秦卫的眼神变的愈发惶恐。 “蠢东西,茶壶空了都不知道添水!” 透过秦卫心烦意乱的眼神及烦躁不堪的语气,丁丑不难猜出柳寻衣的状况一定不容乐观。 “秦大人稍安勿躁,我去提一壶水……” “不用了!”秦卫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轻声道,“小丁子,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秦大人,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有些事不该多问。但……我真的很担心柳大人的安危。”犹豫再三,丁丑终究拗不过自己心中的执念,故而硬着头皮问道,“你可以不告诉我事情的缘由,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结果?”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柳大人他……会不会死?” 面对心乔意怯,却又满眼渴望的丁丑,秦卫沉默半晌,忽然叹息一声,缓缓点头:“会!” “嘶!” 丁丑猛吸一口凉气,脑中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这一次,柳兄将天捅出一个窟窿,神仙也难救。”秦卫无奈道,“此事你知道便可,出去后休要胡言乱语。” “可是……”丁丑方寸大乱,语无伦次,“可是……柳大人是天机阁的功臣,也是朝廷的栋梁,丞相和侯爷为何不救他?” “这件事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即便解释你也未必能听懂。简而言之,丞相、侯爷乃至整个东府都将大难临头。” “那……秦大人呢?”丁丑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可是柳大人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别人可以见死不救,但你绝不会袖手旁观,对不对?” 面对丁丑的期待,秦卫不禁心中一痛,五官渐渐变的狰狞,似愤愤不平,又似力不从心,既懊恼又无奈,既愤恨又悲伤,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什么也左右不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管柳大人的死活了?” “当然不是!”秦卫纠结道,“只不过……此事丞相和侯爷尚且无能为力,我一时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不如去找小王爷?”丁丑提议道,“小王爷与柳大人交情深厚,相信他一定肯帮忙……” “拿柳兄治罪乃皇上的旨意,莫说小王爷,即便是荣王爷……恐怕也不敢多言。”秦卫坚决摇头,“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求小王爷,岂不是拖他下水?且不论能否说服小王爷,也不论小王爷能否帮到柳兄,单说我们去找小王爷帮忙,此事必定引起荣王爷的极大不满,我们这样做岂不是替侯爷树敌?替东府惹是生非?结果非但不能救出柳兄,反而会弄巧成拙,令东府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秦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丁丑眉头紧皱,苦苦思量,“即便小王爷肯帮忙,荣王爷也不会答应。” “知道便好。” “那不如……找馨德公主帮忙?”丁丑再次提议,“她现在是蒙古王妃,由她开口向皇上求情,皇上一定应允。” “好是好,但……你能见到公主吗?”秦卫反问道,“恐怕你我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进去便被御林军乱箭射死,岂能进入深宫见到公主?你也知道公主的身份,皇上对她的保护势必固若金汤,我们见到公主的机会……甚至比闯入天牢劫狱救人的机会还要渺茫。” “这……”被秦卫再次否决,丁丑的心里渐渐变的慌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究竟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大人去死吧?” “没办法!”秦卫扼腕叹息,“连丞相和东府的大人们都无力回天,柳兄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有了!”突然,丁丑眼前一亮,激动道,“朝中不仅东府有权有势,西府在皇上心里同样重要!” “此言何意?” “既然东府无力回天,秦大人何不去求西府?”丁丑胸有成竹地说道,“东西二府一向不和,如果西府能替柳大人求情,相信皇上一定会大吃一惊,从而念在朝堂和睦的情分上饶柳大人一命。” “小丁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秦卫眉头紧锁,训斥道,“天机阁内都是东府的人,岂能求助于西府?” “别人当然不行,但秦大人或许可以。” 只此一言,令秦卫的心头骤然一紧,看向丁丑的目光变的愈发凝重,狐疑道:“小丁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丁丑面露憨笑,凑到满心忐忑的秦卫耳畔,低声道,“不久前,我无意中看见秦大人与枢密院的中侍郎白锦相谈甚欢,而且是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因此,我猜想秦大人在西府……或许有些交情不错的朋友。” “嘶!” 秦卫如闻惊天噩耗,霎时间面如白蜡,唇无血色,整个人如木雕泥塑般愣在原地,半晌未能缓过神来。 “秦大人不必担心,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见秦卫哑口无言,丁丑赶忙出言安抚,“我听其他大人说过,身在官场难免四处应酬,我明白秦大人的苦衷。我刚刚的意思是……既然秦大人在西府有些朋友,不知能否让他们卖个人情给你,试着在皇上面前替柳大人求求情,也许……” “不必多言!”秦卫幡然醒悟,迅速将脸上的怪异收敛的无影无踪,故作漫不经心地答应道,“为今之计,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柳兄是我最好的兄弟,只要能帮到他,无论什么法子我都要试一试。” “秦大人仗义,小丁子佩服!” “嘴上佩服一文不值,我现在口干舌燥,你还不去沏茶?” 面对大喜过望的丁丑,秦卫戏谑地用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同时嘴角扬起一抹亲昵的笑容。但他看向丁丑的眼眸深处,却悄然闪过一丝意味莫名的隐晦精光。 …… 第709章 落井下石 晌午,刚刚从一场酒宴中退下来的钱大人醉意朦胧,坐在轿子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打着盹儿。 轿夫们将轿子抬进城北的一座古朴大院,此地正是执掌大宋兵马的核心机要所在,枢密院。 “大人,是去内院歇息,还是去大堂?” 进入枢密院后,一路随行的白锦赶忙凑到轿帘旁,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日枢密院无要事处理,不如大人先去内院歇息一会儿?” 面对白锦的询问,轿内没有任何回音,但延绵一路的鼾声却悄然止息。白锦十分精明,他知道,鼾声止息意味着钱大人已经睡醒。醒了却不应答,则代表默认白锦的建议。 “大人,刚才在宴上伴舞助兴的女子是泉州大营都统徐广生引荐的,名叫兰绮。”白锦低声道,“相传,此女是泉州溯水阁的新晋花魁,色艺双绝,品貌俱佳,比陆庭湘的姘头白霜也不遑多让……” 言至于此,见轿中仍无回音,白锦眼珠一转,又道:“徐广生告诉我,兰绮对大人十分仰慕,昼夜期盼着能聆听大人的教诲。若大人不弃,下官稍后将兰绮送至内院,陪大人聊聊琴棋书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钱大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收了他多少好处,替他如此张罗?” “下官不敢!”白锦眼神微变,面露惶恐。 “徐广生和江南陆府的陆庭湘……是表亲兄弟?” “不错!”白锦忙道,“当年,为让徐广生升任泉州大营都统,陆家没少‘费心费力’。” “直说吧!”钱大人不耐道,“徐广生此次进京变着花样的献媚,究竟意欲何为?” “嘿嘿……大人洞若观火,下官佩服!”白锦谄笑道,“不瞒大人,三衙殿前司‘殿前都虞候’不久前身染重疾,眼下已是奄奄一息,随时有可能……因此,‘都虞侯’一职即将出缺,徐广生想……” “他想补缺?”钱大人的语气听上去略显一丝不屑,“一个小小的地方都统,竟也敢惦记‘管军’的位置?再过几年,他岂不是要夺本官甚至枢密使的饭碗?” “大人多虑了,给他徐广生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枢密使和大人面前造次。” “告诉他,将心思放在办差上,休要胡思乱想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钱大人沉声道,“至于军中各部的空缺,枢密院与三衙自会任人唯贤,择优而晋,不是他徐广生今天送几箱金银,明天送几名美女就能左右的。” “下官谨记!” “还有,让他好生规劝陆庭湘。既是亲戚,就要多多引导陆家走上正途,不要总以江湖草莽自居而沾沾自喜。”钱大人提醒道,“江南陆府在民间有些名望,陆庭湘的老子陆重阳当年也算是一位识大体的人,其拜把兄弟莫岑曾率人潜入金国皇宫刺杀完颜守绪,此等尽忠报国之举,陆庭湘应该多多效仿。” “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一定一字不落地转告徐广生。” “只要对皇上忠心耿耿,肯为大宋肝脑涂地,建功立业,朝廷是不会埋没人才的。” “下官一定传达大人对他的期望与教诲。”言至于此,白锦语气一滞,迟疑道,“那位兰绮姑娘……” “不见了。”钱大人打断道,“无功不受禄,本官不想欠他徐广生的人情,让他尽早把人送回去。临安不比泉州,此地人多眼杂,一个进京领差的都统身边整日跟着一位流萤女子……不好看。” “遵命!大人好好歇息,下官即刻去找徐广生。” 言罢,白锦催促轿夫们将钱大人送入内院,自己快步朝枢密院外走去。 内院厢房,钱大人命人送上一碗参茶,而后屏退左右,独坐假寐。 “咔嚓……” 突然,房顶传来一道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登时打断钱大人的冥思,一双老眼骤然睁开,迸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 “本官最讨厌鬼鬼祟祟的人,想见我就主动现身,别踩坏屋顶的瓦片。” “呼!” 钱大人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陡然翻身入窗,飞落在钱大人面前。 “秦卫?”看清来人,钱大人不禁一愣,而后面露不悦,“青天白日,你鬼鬼祟祟跑到这里作甚?” “正因为青天白日,小人才不敢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秦卫叩拜施礼,连忙赔罪,“大人息怒,若非事出紧急,小人断不敢前来打扰……” “行了!”钱大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同时喃喃低语道,“看来枢密院的守卫应该换一批人马,有人溜进来都浑然不察,如何护卫枢密使和各位大人的周全?” “守卫们打死也想不到有人胆敢光天化日潜入枢密院,因此才……” “废物就是废物,你不必替他们解释。”钱大人打断道,“言归正传,何事令你如此急迫?” “实不相瞒,小人……有一事相求。”秦卫心怀忐忑,说话吞吞吐吐,“此事与大人交给小人的差事无甚关系,只是一件私事,因此……” “你是为柳寻衣而来?” 钱大人一语道破秦卫的心思,令秦卫一愣,半晌没能做出回应。 “难道本官猜错了?” “没……没有!”秦卫连忙应答,“大人英明,小人确为柳寻衣而来。” “柳寻衣与赵馨密谋私奔,皇上知晓后龙颜大怒,已下令将柳寻衣打入天牢。”钱大人端起参茶轻抿一口,从而不急不缓地说道,“昨日黄昏时分,皇上指着丞相的鼻子大发雷霆之怒,当时本官就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丞相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甚是精彩。呵呵……” 似是察觉到秦卫的尴尬,钱大人眉头一挑,好奇道:“你找本官是想……” “我希望大人能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美言几句,让他免于一死。”事已至此,秦卫自知无法隐瞒,故而开门见山,同时将满含紧张与期待的眼神投向钱大人。 “你想让本官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求情?”钱大人一副难以置信的狐疑模样。 “是。” “秦卫,你过来。”钱大人将秦卫招至近前,而后用手摸向秦卫的额头,故作费解道,“脑袋不热,应该不糊涂啊?” “大人,我……” “住口!”突然,钱大人脸色一沉,训斥道,“秦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向本官提出如此无稽的要求,你是不是疯了?” “大人……” “此乃扳倒丞相和东府的天赐良机,你让本官替柳寻衣求情?”钱大人严词厉色,根本不给秦卫解释的机会,“你是不是嫌丞相与枢密使作对的时间不够长?东府与西府明争暗斗的不够狠?因此你想替东府续命,保住丞相的地位,好让他继续与我们为敌?” “不!小人断不敢有此念想。”秦卫脸色骤变,捣蒜似的连连扣头,“我只想救柳寻衣,断无大人猜测的那般险恶用心。大人曾说过,柳寻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我才……” “柳寻衣固然难得,但扳倒丞相的机会却更不容易遇到。一旦遇到,岂能白白错过?”钱大人反问道,“要怪,只能怪柳寻衣生不逢时,偏偏撞上如此契机。秦卫,如果你换做是我,会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而白白错失扳倒丞相的机会?” “我……”被钱大人当面质问,秦卫不禁一阵语塞。 “本官知道你与柳寻衣感情匪浅,但成大事者断不能被感情羁绊。”钱大人教诲道,“你应该知道,一日不扳倒丞相,重整东府,你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西府效力。换言之,丞相一日不倒,你一日不能功成名就。因此,牺牲一个朋友,除掉你人生中最大的绊脚石,何乐而不为?大不了……等你一飞冲天后,再找机会为柳寻衣平反就是。” “可是……” “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枢密使已经联同三司使、御史台、诸寺监一起向皇上奏核丞相。”钱大人低声道,“如今万事俱备,只待馨德公主随蒙古人离开临安城,朝廷必将迎来一场由上至下的大动荡。动荡过后,西府仍是西府,但东府……将不再是今日的东府。” “嘶!”钱大人此言,令秦卫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此事过后,你在官场将平步青云,一帆风顺。”钱大人许诺道,“因此,不要再替柳寻衣求情。他现在是一根引线,拽着赵元、丞相和整个东府一起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本官现在要你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乖乖回到天机阁,回到赵元身边,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待我的命令,直至将他们一举击溃。” “这……”秦卫虽然认同钱大人的计划,也承认此次事件是扳倒丞相的好机会,但他仍想替柳寻衣博取最后一丝希望,故而硬着头皮缓缓开口,“大人,难道柳寻衣他……真的非死不可?我们要对付的人是丞相,是东府里那些老顽固,柳寻衣只是一介末流,他的死活……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也不是非死不可。”钱大人诡笑道,“但他现在是整个大宋最烫手的山芋,东府巴不得早些与他划清界限,因此赵元才气冲冲地跑到天牢毒打柳寻衣一顿。他做这场戏,是想证明自己和丞相的清白。只可惜,当他们安排柳寻衣与赵馨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同坐一条船,想甩也甩不掉。至于我们,眼下只要做好两件事即可。其一,不给东府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奏核丞相。其二,不要去碰这颗山芋,以免烫手。你让我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求情,不仅是让我去碰这颗山芋,而且要将这颗山芋从东府手中塞进自己怀里,缓解丞相的燃眉之急,却把自己烫个皮开肉绽,你说……本官肯不肯答应?” “小人……明白了。” “秦卫,本官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聪明人,今日为何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我……” “难道是关心则乱?”钱大人戏谑道,“还是……一时糊涂?” 被钱大人问起缘由,秦卫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丁丑的容貌。丁丑知晓秦卫和西府暗通,令其方寸大乱,以至此事的利弊无心仔细斟酌。 似是察觉出秦卫的异样,钱大人眼神一动,谨慎问道:“怎么?莫非遇到麻烦?” “没……没事……”秦卫一怔,匆忙应答,“大人不必担心,就算有麻烦……小人也会自己解决,断不会让任何人变成阻碍我们共谋大事的累赘。” 当秦卫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眼中陡然浮现出一抹阴冷刺骨的杀机。 …… 第710章 险中求存 此去枢密院,非但没能找到解救柳寻衣的法子,反而被钱大人“教训”一顿,令秦卫思绪万千,心乱如麻,久久难以平静。 越是这般时刻,秦卫越发感到“人微言轻”的苦闷与悲哀,也越发刺激他那颗不顾一切追求名利的野心。 日头西斜,天近黄昏。 当百思无解,心烦意乱的秦卫在街头兜兜转转时,无意间遇到赵禥的车驾。 “秦卫?” “下官拜见小王爷……” “少废话,快过来!” 未等秦卫叩拜施礼,赵禥已迫不及待地挥手将其招至车旁,而后目光谨慎地左右打量一番,低声问道:“师傅怎么样?” 闻言,秦卫的脸色微微一变,吞吞吐吐道:“柳兄他……怕是难逃此劫。” “嘶!”赵禥眉心一皱,脸色变的愈发纠结,“当夜,小王就坐在屏风外,师傅和馨姐姐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的一清二楚,他们怎么可能串谋私奔?” “皇上下旨,谁敢质疑?”秦卫苦涩道,“此事连丞相和侯爷也无计可施。” “是啊!”赵禥满脸无奈,“父王对我耳提面命,不许我插手这件事,因此……唉!” “小王爷不必内疚,你也是身不由己。”秦卫好言安慰。 “眼下,唯一能救师傅的唯有馨姐姐,但皇叔不准我入宫见她,因此我也……” “罢了!天无绝人之路,此事我再想其他办法。”秦卫知道赵禥的苦衷,因此并不强人所难。 “你能有什么办法?”赵禥眼泛狐疑,声音再度压低几分,“你不会想……劫狱吧?” 只此一言,令秦卫的眼神骤然一变,蓦然抬首,死死盯着惴惴不安的赵禥,半晌未有言语。 “秦卫,你……” “天快黑了,小王爷赶着去哪儿?”突然,秦卫神情一缓,故作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 “去班荆馆招待蒙古使者。”赵禥道,“本是父王的差事,可那些蒙古人酒量太大,上次将父王灌的大醉,以至一天一夜没能清醒。父王害怕与他们喝酒,因此派我前去应酬。” 班荆馆,乃宋廷招待外国使节的地方。 “原来如此。”秦卫敷衍一笑,从而后退两步,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不再耽搁小王爷的正事,请!” “没办法,谁让蒙古人强势,我们不得不看人家的脸色行事。”言罢,赵禥放下车帘,在护卫的一声招呼下,马车缓缓远去。 “蒙古人强势……看他们的脸色……” 未等赵禥的马车走远,秦卫混沌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从而眼前一亮,一个大胆且疯狂的念头自其心底油然而生。 “小王爷留步!” 心念至此,当机立断,秦卫紧跑两步追上赵禥的马车。 “何事?” “我有办法救出柳兄!”秦卫煞有介事地说道,“不过此法有些凶险,但……它是唯一的出路。” “什么办法?”赵禥眼前一亮。 “下官陪小王爷一起去班荆馆。到时,请小王爷帮我引荐一个人,最好能找机会让我们单独一叙。”秦卫心思忐忑,但语气分外坚定,“此人,或是眼下唯一能帮柳兄脱离险境的人。” “谁?” “蒙古使者,苏禾!” “苏禾?”赵禥一愣,脑中反复回忆着苏禾的容貌,沉吟道,“你说的是……跟在‘河西王’按陈身边的随从?为什么是他?” “因为此人与柳兄有旧,并有患难与共的交情。”秦卫解释道,“而且此人性情豪爽,重情重义,绝非趋炎附势之辈,胆小怕事之徒。我猜想……如果求他帮忙,也许他会念在与柳兄的交情上仗义相助。” “可他是蒙古人……” “正因为他是蒙古人,才有机会救出柳兄。”秦卫直言不讳,“刚刚小王爷说过,蒙古人强势,我们宋人不得不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你的意思是……”赵禥若有所思,“如果由蒙古人出面替师傅求情,皇叔为两国和睦,一定不会拒绝。” “正是。” “可如此一来,师傅和馨姐姐的事岂不是公之于众?若让蒙古人知道他们的准王妃与师傅关系暧昧,不清不楚,那后果……” “只要苏禾深明大义,他一定有办法权衡利弊,以求息事宁人,断不会让事情越闹越大。” “万一此人是沽名钓誉之徒,非但将此事宣扬出去,而且借题发挥,那……” “事到如今,唯有放手一搏,否则柳兄必死无疑。”秦卫凝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赌一把。” “万一赌输了,又该如何?”赵禥涉世未深,难免方寸大乱。 “万一赌输了,小王爷可将全部罪责推到小人身上。”秦卫不假思索地说道,“到时,只要小王爷抵死不承认,一定不会有事。” “这件事……你有几成把握?” 秦卫心里打鼓,却不能被赵禥看出端倪,故而硬着头皮保证道:“此事,我有五成把握。” 实则,秦卫的心里连一成把握都没有。因为他根本没见过苏禾,更不知道苏禾会不会出手相助。 但秦卫知道,如果自己实话实说,赵禥一定不会答应冒险。 “这……”赵禥满脸愁容,左右为难,犹豫再三,终于将心一横,点头应允,“好吧!为救师傅,我帮你密见苏禾,也算……弥补对他的亏欠。” 商议作罢,秦卫登上马车,扮成赵禥的护卫一起朝班荆馆而去。 入夜,班荆馆内大排筵宴。 宋蒙两国的官吏与使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三五成群,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赵禥发酒疯似的拽着苏禾,故作一副与他相见恨晚的亲近模样,拉着他在人群中乱逛,一会儿与大宋的官吏插科打诨,一会儿又与蒙古的使臣勾肩搭背,逢人便说自己要拜苏禾为师,向他学习武功。 众人皆以为赵禥酩酊大醉,故而无人当真,纷纷出言戏谑。 至于苏禾,则碍于赵禥的身份及颜面,不得不一路搀扶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他东拉西扯。 “苏师傅……小王……小王想吐……” 突然,脸色涨红的赵禥五官狰狞,故作一副强忍呕吐的模样,同时用手紧紧拽住苏禾的胳膊,含糊不清地催促道:“扶我出去……别扫大家的兴致……” “小王爷,当心脚下!” 苏禾用孔武有力的臂膀牢牢架住赵禥的小身板,将他半扶半拎着送出大堂。 “那边……那边没人……” 赵禥烂醉如泥般依偎在苏禾怀中,一双狡黠的小眼在院里四处打量,而后伸手朝远处的假山一指。苏禾会意,小心搀扶着赵禥走向假山,中途有班荆馆的下人欲上前帮忙,却被赵禥破口大骂,生生喝退。 “这里够清净,嘿嘿……” 绕过假山,赵禥与苏禾置身于一片竹林环绕的僻静幽暗中。 “小王爷,现在可否舒服些?” “这里空气清新,舒服多了。”赵禥环顾四周,憨笑道,“苏师傅在此稍候,小王想去小解。” “小王爷请便!” 稍作寒暄,赵禥晃晃悠悠地朝竹林深处走去,转眼消失在苏禾的视线中。 星河月下,苏禾昂首挺胸,身姿笔直如枪,一动不动地伫立于天地之间。 双目如炬,炯炯有神,明亮如星,深邃如渊。 “不愧是名震漠北的苏大侠,三丈之外足以令在下感受到一股浩然正气,真乃大英雄也!” 突然,一道清朗而恭敬的声音自假山后响起。紧接着,恭候多时的秦卫迈步而出。 “你是……”似乎察觉到秦卫并无恶意,因此苏禾并未作出任何防范的架势。 “在下大宋东府少保,秦卫。”秦卫抱拳拱手,见苏禾面露迟疑,故而微微一笑,补充道,“亦是柳寻衣相交多年的朋友。” 闻言,苏禾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意,从而拱手见礼:“原来是柳兄弟的朋友,失敬!” “苏大侠的威名,在下如雷贯耳。今日亲眼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言罢,秦卫的手臂朝四周一挥,惭愧道,“只是以如此方式求见苏大侠,实属迫不得已,望苏大侠恕罪!” 苏禾眉头微皱,反问道:“阁下何出此言?何为迫不得已?柳兄弟他……又在何处?” “柳兄他身陷囹圄,怕是再也见不到苏大侠了。”秦卫神情一暗,语气满含悲恸。 “什么?”苏禾大惊失色,赶忙出言追问,“柳兄弟因何身陷囹圄?” “苏大侠!”秦卫神情一禀,正色道,“在下知道你是豪爽之人,一向快人快语,因而不敢在你面前故弄玄虚。只不过……有些事说出来,或许会让苏大侠为难。但如果我不说,柳兄命将休矣,在下实在是黔驴技穷,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叨扰……” “阁下不必吞吞吐吐,有话但讲无妨。至于苏某是否为难,那是苏某的事,阁下不必担忧。”苏禾义正言辞道,“你刚刚说柳兄弟‘命将休矣’,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事关柳兄弟的性命,苏某若有半点用处,自当全力以赴,义不容辞。” 苏禾此言至情至性,豪气冲天,令秦卫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苏大侠不愧是真豪杰,在下佩服!” “阁下谬赞,敢请直言相告。”苏禾宠辱不惊,大义凌然。 “实不相瞒,柳兄眼下身处死囚牢,不日即被凌迟处死,起因是……” 秦卫知道,苏禾是救出柳寻衣的唯一希望,因而在他面前,秦卫不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将柳寻衣的处境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令苏禾震惊不已的同时,心绪亦随着秦卫的讲述跌宕起伏,变幻万千。 …… 第711章 起死回生 四月二十九,上午。 丁轻鸿率一众皇宫侍卫来到天牢,二话不说将柳寻衣带走。 一路无话,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渐渐停在临安城郊的一间府邸外。 “柳寻衣,我们到了。” 望着一脸迷惘的柳寻衣,丁轻鸿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戏谑之色。 “这里是什么地方?”柳寻衣狐疑道,“莫非你们想杀我灭口?” “怎么?大名鼎鼎的柳寻衣也会怕死?” “我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废话少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言罢,丁轻鸿伸手一推柳寻衣的肩膀,生生将其赶下马车。 由于带着枷锁脚镣,加上鞭伤未愈,因此柳寻衣只能慢吞吞地朝院中挪步,丁轻鸿也不着急,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柳兄,你总算来了!” 刚一踏入府门,满脸急迫的秦卫快步迎上前来,他不顾丁轻鸿蔑视的眼神,直接给柳寻衣一个大大的熊抱,以示心中的激动与喜悦。 “你怎么在这儿?”柳寻衣万没料到能在此见到秦卫,当下一愣,困惑更甚。 “我是陪侯爷来的。” “侯爷也来了?”柳寻衣愈发糊涂,“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何……” “这里是荣王爷的别苑。”突然,赵元的声音自中堂响起。 “拜见侯爷!” 见到缓步而出的赵元,柳寻衣赶忙叩首施礼,但由于枷锁在身,故而动作十分笨拙。 见状,赵元不禁眉头一皱,转而将不悦的目光投向丁轻鸿,质问道:“丁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狱卒不小心把枷锁的钥匙弄丢了,因此只能多委屈柳大人一会儿。”丁轻鸿搪塞道。 “废话!” 秦卫嘟囔一声,猛然抽出短刀,在柳寻衣惊愕的目光下,挥刀将其身上的枷锁镣铐统统砍断。 “秦兄,你这是……” “难道丁轻鸿没告诉你,皇上已下旨赦免你的罪行,如今你已官复原职?”秦卫目光不善地盯着一脸傲气的丁轻鸿,解释道,“非但如此,皇上还恩准你前往和林送亲。今日将你接到这里,是因为东、西二府要在此商定送亲事宜。” “什么?” 这几日,柳寻衣一直在牢中静候死讯,他从未想到转眼间局势竟会天翻地覆,本来必死无疑的他非但捡回一条小命,而且意外的被皇上派去送亲。 这种恍如隔世的巨变,若非秦卫言之凿凿,柳寻衣宁死都不会相信。 “怎么回事?”柳寻衣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向你解释。”秦卫朝柳寻衣挤眉弄眼,暗示其不要多问。 “这一次,连本侯都没有料到你能起死回生。柳寻衣,皇恩浩荡,你可要心存感激,休要再做出什么忘恩负义的蠢事。”赵元的语气饱含苦涩与无奈,似乎对柳寻衣的劫后余生,赵元并没有太多惊喜,反而……有些许苦闷。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多的疑惑萦绕在心中,但又碍于秦卫的暗示,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因此只能暂时忍耐,糊里糊涂地接受一切。 “进来吧!不要让各位大人等的太久。”赵元吩咐一声,引着他们朝中堂走去。 中堂内,东府侍郎贾大人、枢密副使钱大人、小王爷赵禥、枢密院中侍郎白锦等一众东西二府的文武官吏赫然在列。 其中,坐于左排末端的,是一位柳寻衣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他的出现,着实令柳寻衣大吃一惊,以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黝黑的脸庞,精壮的身材,坑洼遍布的粗糙皮肤,再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子……此人正是昔日的泉州大营都尉,与柳寻衣有过一段分不清是恩是怨的耿直汉子,冯天霸。 当初,冯天霸知道柳寻衣的真正身份时,也曾惊讶的合不容嘴。无奈他在丞相府当差,因此一直找不到机会与柳寻衣“叙旧”。 其实,冯天霸能有今天,多亏柳寻衣在暗中帮忙。如若不然,他至今仍是平江府衙门的一个小小捕头。 在冯天霸的对面,右排末端同样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 四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往那一坐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稳与霸气。 坚如磐石的体态,咄咄逼人的目光,布满老茧的双手,不难看出此人定是一位常年习武,久经战阵的老手。 他,正是冯天霸昔日的上官,泉州大营都统,徐广生。 曾经,冯天霸与陆庭湘作对,因而被徐广生排挤出泉州大营,后被知州李季远调平江府衙门担任捕头。 算起来,冯天霸与徐广生之间倒是颇有积怨。 值得一提的是,赵禥今日的表现十分反常,凭他以往的性子,见到柳寻衣平安无事定会第一个冲上来嘘寒问暖,今日他却出奇的“清高”,非但没有主动打招呼,甚至连一个正眼都不给柳寻衣。 柳寻衣虽察觉到异样,却碍于当下的场面不敢多问,只能在赵元的示意下默默走到一旁落座。 “皇上将送亲一事交由东、西二府共同主持,用意是借此机会化解我们两家在政见上的不和。”见人已到齐,钱大人率先打破沉默,“皇上的一番良苦用心,希望贾侍郎和东府的各位大人能够体谅。” “这是自然。”贾大人阴阳怪气地笑道,“和亲之事本由西府极力促成,历经千难万险,排除重重阻碍,而今好不容易大功告成,皇上却将我们东府叫来一同参与,如此坐享西府的功劳,我等难免于心不忍。至于皇上的恩宠与厚爱,本官更是涕泪交流,感激不尽。” 贾大人此言暗含嘲讽,令钱大人、白锦等一众西府官吏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宋蒙和亲,自谈判至接亲,事无巨细一概由西府悉心打理,送亲乃整件事的最后一环,皇上却突然命东府加入进来,其真实意图在于制衡东、西二府的功过。 如果“和亲”的功劳全部算在西府头上,则东府在朝中的地位势必日渐微弱。如此一来,西府无疑是大宋命脉延续的第一功臣,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难免功高震主,独揽大宋军政,此事对皇权绝无益处。 其实,西府对东府横插一杠极为不满,但迫于皇上的旨意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因此只能委屈求全,勉强配合。 “恕我直言,关于送亲的日期、路线、人选等细节我们早已商定妥当。”白锦话里有话地说道,“至于东府的各位大人,大可喝喝茶、聊聊天,足以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分走一半……” “白锦!”钱大人故作不悦,训斥道,“贾侍郎和天机侯在此,何时轮到你多嘴多舌?” “本来嘛!”白锦一脸委屈,“他们只需遵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即可。更何况,送亲近在咫尺,如果重新商定只怕也来不及……” “此言在理!”赵元不可置否,“来此之前,丞相已再三叮嘱,我们要竭尽所能地配合西府,切不可喧宾夺主。因此,对于西府的安排,我们一定遵从。” “大家都是老朋友,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贾大人插话道,“敢问钱大人,西府打算派何人送亲?” “泉州大营都统,徐广生。”钱大人伸手朝徐广生一指,幽幽地说道,“皇上已经同意,徐将军作为此次送亲的护卫统领,率领禁卫营三百精锐,保护公主的周全。徐将军智勇双全,干练机谨,统兵多年从未出过半点差池,他统辖的泉州大营亦是厢兵中的精锐,深受枢密使赏识。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沙场迎敌,徐将军皆才能出众。此番派他送亲,一者护卫公主周全。二者向蒙古人展示我大宋将士的威风。至于三者……则是让他熟络临安至和林的山川地势,以备不时之需。” 徐广生蓦然起身,朝众人拱手一拜,正色道:“请诸位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不负皇恩,誓将公主安全地送至和林。” “甚好。”贾大人满意道,“有徐将军在,定能保公主万无一失。” 对于贾大人的称赞,钱大人也不接茬,而是直截了当地反问:“关于送亲的安排,不知东府有何高见?” “不敢谈高见,只是增派一些人手罢了!”贾大人一边端起茶杯,一边不急不缓地说道,“冯天霸率五十名相府护卫与徐将军的三百禁卫营同行。除此之外,皇上钦点柳寻衣以‘大宋和亲使’的身份送亲,丁公公亦代表‘内侍省’送公主出嫁。” 听贾大人的言辞语气,俨然一副天子近臣的作派,惹得钱大人和白锦一阵不满。 “本来犯下死罪,被打入天牢,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为‘大宋和亲使’。不得不说,柳大人真是一位天佑福将,对你这般起死回生的高明手段……本官甚为叹服。”钱大人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有机会,希望柳大人能指教一二,也让我们这些老朽长长见识。” 此言一出,柳寻衣倒是反应平平,坐在一旁的秦卫却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意。 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柳寻衣云山雾绕,全然不知所云。面对钱大人的弦外之音,他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傻傻地坐在一旁,被一个又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惊的目瞪口呆,连连咂舌。 一场莫名其妙的议事足足持续三个时辰,当饥肠辘辘的众人陆续离开别苑时,柳寻衣仍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秦兄!” 府门外,柳寻衣将与诸位大人寒暄道别的秦卫拽至一旁僻静处,急不可待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被突然赦免?又为何被派去送亲?” 望着急如星火的柳寻衣,秦卫稍作犹豫,坦言道:“因为有一位贵人出手相助。” “贵人?难道是馨儿……” “不是公主!” “那是谁?”柳寻衣一愣,又道,“莫非是小王爷?” “也不是小王爷。柳兄,你别乱猜了。帮你的人,只想救你一命,并不贪图任何回报。”秦卫感慨道,“说实话,如此仗义的豪杰,我秦卫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 “秦兄,你知道我的性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你若不将真相告诉我,我不会让你离开。”说话的功夫,柳寻衣抓着秦卫胳膊的右手再度攥紧几分。 “你……” 秦卫心生突兀,似是踌躇不决,在柳寻衣近乎渴求的目光下,他犹豫再三,终究拗不过柳寻衣的执念,叹息一声,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班荆馆。” …… 第712章 绝渡逢舟 入夜,班荆馆。 苏禾独坐凉亭,明月相伴,清风作陪,一人、一刀、一坛酒,潇洒率性,惬意逍遥。 “柳兄弟,你躲在暗处犹豫不决已有半个时辰,不知在纠结什么?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喝两杯?” 杯酒下肚,苏禾将坦荡的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庭院,同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 一言既落,犹如石沉大海,久久未有回音,院中始终一片寂寥。 “若你心中有愧,大可不必。”苏禾又道,“我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大哥此言,令小弟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苏大哥。” 伴随着一道怯生生的回答,树影下传来一阵沙沙声响。紧接着,一脸尴尬的柳寻衣迈步而出,缓缓出现在苏禾面前。 “柳兄弟,你受伤了?”看见柳寻衣苍白如纸的脸色及踉踉跄跄的步伐,苏禾不禁眉头一皱,迅速起身朝他迎去,“有人在牢中对你用刑?” “只是些皮外伤,不足挂齿。”柳寻衣神情一禀,朝苏禾拱手一拜,“秦卫已经告诉我,苏大哥的救命之恩,小弟今生今世恐怕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当牛做马再报大恩大德!” 言罢,柳寻衣双膝一弯,欲向苏禾跪地叩首。 “欸!”苏禾赶忙搀住柳寻衣,满不在乎道,“区区小事,柳兄弟不必放在心上,你若行此大礼,岂不是让苏某沦为施恩图报的伪君子?来,我们去亭中,一边把酒言欢,一边推心置腹。” “苏大哥,我……” “走吧!” 不容柳寻衣推辞,性情豪爽的苏禾已将他架入凉亭,生生按在凳上。 “不怕苏大哥笑话,如今的我就像是一只丧家犬,处处遭人排挤,事事遇到刁难,非但江湖中人视我为敌,就连天机阁的同僚们也看我不顺眼,实在是……狼狈不堪。” 柳寻衣接过苏禾递来的酒杯,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苦笑。 “你们宋人有句话叫‘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苏禾劝道,“生而为人,又有谁能事事如意?柳兄弟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又何必妄自菲薄,心灰意冷?你说江湖中人视你为敌,但苏某也是江湖人,却愿与你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你说同僚们看你不顺眼,但当你身陷囹圄时,你的朋友秦卫不惜冒着生死之虞来这里向我求助,小王爷赵禥也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一起冒险,难道他们不是你的同僚吗?” “秦兄与我自幼相识,情义深厚。小王爷天性纯良,又视我为师。他们肯为我冒险,我虽感激不尽,但总算在意料之中。”柳寻衣一边在心中反复措辞,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我不明白……苏大哥为何帮我?难道……你不知道我因何入狱?” “秦卫已经告诉我,是因为王妃向大宋皇帝提出要你送亲。”苏禾坦言道,“大宋皇帝担心你们因私废公,挑起事端,故而一怒之下将你打入死囚牢。” “不错!”柳寻衣也不避讳,直言道,“苏大哥,既然你知道我和馨德公主的渊源,也知道我为何被打入天牢,又为何救我?难道……你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苏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是担心你会掳走王妃?还是担心王妃与你串谋私逃?” “我……”柳寻衣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无论哪一种结果,恐怕都不是苏大哥愿意看到的。” “柳兄弟,对于你的为人,苏某也略知一二。”苏禾笑道,“虽然你口口声声想带王妃走,但……若有这样的机会,你真会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吗?” 柳寻衣心头一颤,狐疑道:“苏大哥此言何意?难道你认为我没有这份胆量?” “不是缺乏胆量,而是缺乏一副铁石心肠。”苏禾正色道,“一副漠视大宋存亡、百姓安危的铁石心肠。” “我……” “不止你缺乏这样的铁石心肠,王妃同样缺乏。”未等柳寻衣辩解,苏禾已信誓旦旦地抢话道,“实不相瞒,在得知你入狱的消息后,苏某专程去皇宫拜见过王妃。” “什么?”柳寻衣难以置信,“你能见到馨儿?” “苏某奉命护卫王妃的周全,并替她准备沿途的应用之物,因而求见王妃对我易如反掌。” 闻言,柳寻衣的心里不禁百感交集,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无奈。 堂堂大宋公主,宋臣求见一面几乎难如登天,即便赵禥求见也是阻碍重重。反观苏禾,明明是一位蒙古人,想见赵馨却易如反掌,对皇宫禁院如履平地,难道不是莫大的讽刺吗? 果然,在军力强盛的蒙古国面前,宋廷的规矩与皇室的傲慢统统变的一文不值,甚至连不可一世的大宋皇帝,在蒙古使臣面前也变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老好人”。 相比之下,柳寻衣任人摆布的命运和垂死挣扎的人生,则显得愈发悲哀可笑。 “既然苏大哥见过公主,不知对公主说过什么?”柳寻衣在惊诧之余,更多的是好奇。 “知道什么,便说什么。”苏禾直言不讳,“既然柳兄弟对苏某未有任何隐瞒,那苏某也自然不会在王妃面前绕圈子。” “后来呢?”柳寻衣的心情愈发激动,语气也愈发紧迫。 “王妃对柳兄弟……果然是情深义重。”苏禾苦笑道,“当她得知你的处境后,吓的花容失色,方寸大乱,恨不能马上去皇帝面前替你求情。虽然她拼命掩饰自己对你的关心,并找出一堆子虚乌有的借口来搪塞自己的惊慌,但我仍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对你……余情未了。” “馨儿……”柳寻衣又气又急,同时感动不已,“你真是太傻了。” “其实王妃一点也不傻。”苏禾摇头道,“恰恰相反,她是一位轻生重义,殉国忘身的奇女子。这样的女子,无论在江南还是在草原,都将受到别人的尊重与爱戴。” “这……” “王妃表面上敢爱敢恨、性情坚贞,实则她内心柔弱,并有怜悯众生的慈悲与善良。”苏禾笃定道,“我去见她,正是想看清楚王妃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毕竟,苏某身负大汗重托,此事又关乎蒙古皇族的荣辱,我虽想救柳兄弟于水火,却也不得不顾忌自己的使命。” “苏大哥所言甚是,这也是小弟的不解之处。” “我虽相信柳兄弟的为人,但男女之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因此不亲自拜会王妃,苏某实在不敢冒然行事。”苏禾惭愧道,“经过与王妃的一番交谈,我终于明白她为何执意要你送亲,并不是找机会与你私奔,而是想帮你脱离险境。说句令柳兄弟伤心的话,即便你想在半路与王妃私逃,王妃也一定不会同意弃天下而去。因为她一走,势必折损大宋皇室与蒙古皇族的颜面,从而激起宋蒙两国的战端。到时,金戈铁马,命如草芥,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不知会死伤多少无辜百姓?这份罪责,王妃背负不起,你也背负不起。因此,她宁肯湮灭自己的私欲和幸福,也不会做出弃天下于不顾的绝事。” 苏禾的一席话令柳寻衣五味陈杂,渐渐坠入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柳兄弟,不知苏某说的对不对?” “苏大哥非但性情秉直,为人仗义,观人识人的本事……更是令小弟望尘莫及。”柳寻衣似哭似笑,喃喃自语,“我与馨儿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已有十余年……可即便如此,仍没有苏大哥与她相见一面认识的透彻……你刚刚所言不错,馨儿她……看似有主见,实则内心顾虑颇多……” “正因如此,苏某才义无反顾地帮你脱险。”苏禾接话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苏某对你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却无法改变现状,但愿……尽我所能,让你送她最后一程,也算了却你们彼此一桩心事。” “苏大哥侠肝义胆,小弟佩服的五体投地。可……万一苏大哥既看错了公主,也看错了在下,又当如何?” 苏禾戏谑道:“若真如此,只能怪苏某有眼无珠,唯有以死谢罪!” “嘶!” 苏禾风轻云淡的一句玩笑话,却令柳寻衣大惊失色,心生骇然。 无论苏禾说出多少冠冕堂皇的借口和胸有成竹的理由,说到底,他救柳寻衣一命,押上的赌注仍是自己的前程与性命。 非亲非故,只凭“信任”二字就敢不留后路的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苏禾近乎天真的义气,令柳寻衣既惊叹又钦佩。 “苏大哥高义,小弟……” 此刻,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柳寻衣内心的感动,索性举起酒杯,朝苏禾拱手一敬,从而大口灌入腹中,略表激动之情。 “我很好奇,苏大哥是如何让皇上赦免我?又是如何让皇上允许我去送亲?”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奇道,“难道你将我与公主的事当众挑明,没有引起其他蒙古使臣的怀疑和反对?” “柳兄弟多虑了!其实,苏某并没有将你与王妃的事公之于众,也没有去求大宋皇帝赦免你,以免让大家难堪。”苏禾大笑道,“从始至终,我都装作对你入狱的事一无所知。我只是告诉河西王,柳寻衣是我的生死之交,如今被武林各大门派联手追杀,因此想借送亲的机会逃往塞外,暂时躲避。河西王为人豪迈,极重朋友情义,再加上其祖上与我祖上有旧,因此对于这点小小要求,他自是欣然允诺。河西王将此事告知荣王爷,再由荣王爷请奏大宋皇帝。他们是如何商议的苏某不知,可既然河西王没有挑明你与王妃的关系,想必大宋皇帝也不会主动挑明。与其扭扭捏捏,说多错多,不如痛快答应,也算顺水推舟,将此事搪塞过去。” “是啊!”柳寻衣自嘲道,“如今,朝中文武一定以为我有蒙古人做靠山,因此才能起死回生。难怪他们今天对我的态度阴阳怪气,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 第713章 见风使舵(一) “啪!” 天机阁,赵元的书房内传出一声脆响,将深夜的宁静打破。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火冒三丈的赵元怒指着脸颊红肿的秦卫,厉声道,“本侯早就告诫过你,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撒谎,更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否则本侯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此时,书房内有三人,两人站着,一人坐着。 其中,迎面而站的分别是赵元和秦卫,坐在一旁默默“看戏”的则是东府侍郎,贾大人。 “侯爷,属下不敢……” “你不敢?”赵元冷声道,“柳寻衣被押入天牢的消息乃朝廷机密,即便在朝堂也没有几人知道。至于苏禾与柳寻衣相交莫逆的消息,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你,还有谁会将柳寻衣的消息泄漏给苏禾?” “我……”秦卫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冷眼旁观的贾大人,屡次欲言又止。 “你可知,此事令皇上何其震怒?”不知是不是故意演戏给贾大人看,平日沉稳内敛的赵元,今日竟暴跳如雷,一副要将秦卫生吃活剥的恐怖架势,“当按陈突然向荣王爷提出让柳寻衣参与送亲的要求时,荣王爷根本没有任何防备,若非他临危不乱,当机立断,恐怕此事早已露出马脚。今日凌晨,皇上当面质问东、西二府的大臣,柳寻衣为何与苏禾扯上关系?当时,所有大臣都说不清楚此事,本侯身为天机阁主奉诏入宫,却不知该如何作答。秦卫,不如你告诉我,本侯应该隐瞒不答?还是该如实作答?” “这……”秦卫诚惶诚恐,岂敢乱言? “如果不答,就是欺君之罪,日后被皇上查出真相,必然死路一条。”赵元继续道,“如果照实作答,就是承认我一早知道苏禾与柳寻衣的关系。换言之,默认是我向苏禾泄漏柳寻衣的消息,同样是死路一条。” “那……侯爷最后是如何回答皇上的?”秦卫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侯有的选吗?”赵元反问道,“如果我抵死不认,无需皇上深究,西府便会借题发挥,一查到底,说不定会将这盆脏水泼到丞相头上。” “侯爷承认了?”秦卫大惊。 “本侯宁死也不会欺君,我只会照实回禀,承认自己对柳寻衣和苏禾的关系略知一二,但立誓自己没有向苏禾透露过半点消息。” “然后呢?” 面对惶惶不安的秦卫,赵元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怎么?知道害怕了?皇上已下令本侯彻查到底,将天机阁内所有的知情人统统筛查一遍,宁枉勿纵!” “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嘴硬到什么时候?”赵元虎目一瞪,叱责道,“再不坦白交代,休怪本侯保不住你。柳寻衣虽然逃过一劫,但皇上怒气未消,反而羞辱更甚,这件事一定要有人付出代价!秦卫,本侯知道你讲义气,但你应该不会傻到替柳寻衣凌迟处死吧?” “侯爷救命!”秦卫吓的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地,连连求饶,“我只想救出柳兄,从未想过招惹麻烦……” 只此一言,令古井不波的贾大人眼睛一亮,斜靠在椅背上的臃肿身躯微微前倾几分,看向秦卫的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之意。 “果然是你!”赵元眉心紧锁,语气中充满悲愤,“你和柳寻衣一样叛逆,本侯越不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偏偏要去做,脑袋一热就不顾后果地乱来。到头来,非但祸及自身,而且连累别人。” “我承认此事有些莽撞,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应该不会连累别人……” “你已经连累了。”贾大人插话道,“你是东府的人,你的错就是东府的错。换言之,你的一条小罪状,送到皇上那儿……就会变成丞相的一条大罪状。本官假定你不是主谋,此事最多只是挨一顿板子,但如果找不到主谋,丞相就要一力承担,轻则抄家问斩,重则株连九族。你,明不明白本官的意思?” “嘶!”秦卫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柳寻衣为什么被打入天牢,天机侯又为什么连夜跑去训斥他,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早早与柳寻衣划清界限。”贾大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命好,找到蒙古人做靠山,那你呢?你背后有没有蒙古人?如果东府现在与你划清界限,你的下场只会比当初的柳寻衣更加凄惨。” “当日丞相能放弃柳兄,今日就能放弃我。”秦卫心有不甘地说道,“如果我不设法救他,柳寻衣岂不白白枉死?” “谁说的?皇上一日未下令处死柳寻衣,此事便有一日的转机,你急什么?”贾大人蔑笑道,“再者,划清界限不等于放弃救他,你又不是丞相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丞相作何打算?欲要救人,必先自保,如果自身难保,又如何救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这……” 在老奸巨猾的贾大人面前,秦卫根本摸不清他的心思和意图,因而越听越糊涂,以至满头雾水,一脸茫然。 “年轻人心智未熟,处事不周,却偏偏喜欢自作主张,一意孤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 “不要‘我我我’的,本官问你,你究竟明不明白本官今夜为何找你问话?” 面对贾大人的咄咄逼问,秦卫下意识地摇摇头,又忽然意识到不妥,于是拼命点点头。 “既然明白,不妨说说。” “我……”秦卫心乱如麻,舌头打结,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面色复杂的赵元。 “不必事事向天机侯求助,他能帮你一时,却不能帮你一世。” 贾大人缓缓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秦卫身前,伸出肥厚腻滑的右手轻轻托住秦卫的下巴,左手掏出手帕,不急不缓地擦拭着秦卫额头上的汗水,笑眯眯地说道:“不要紧张!当年,你和柳寻衣远赴雁门关,将本官从贼人手中救出来,昔日的一幕幕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你们是临阵御敌的高手,有胆量、有功夫、有忠心。但身在朝廷,总不能一辈子打打杀杀,一辈子东奔西跑,总要找个位置安定下来,落叶生根,慢慢成就自己的功名,是不是?” “大人所言极是……” “我问你,成就功名靠的是什么?”贾大人又道,“靠你腰间的刀?靠你胯下的马?亦或靠你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是剑出如龙,刀出如虎?本官告诉你,这些都不是答案。想在朝廷立足生根,靠的是这里。” 言罢,贾大人伸出一根手指朝秦卫的脑袋轻轻一戳,教诲道:“枢密院统领大宋兵马,办的是沙场征战的差事,可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却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为何?因为他们执掌千军万马靠的不是力气,而是脑子、是权谋、是智慧。一人的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与天下所有人抗衡。因此,以一驭万的法宝不在刀枪剑戟,而在笔墨纸砚。尤其在朝廷,一篇锦绣文章抵得上将军百战之功,一句话、一张奏折,有时就是金戈铁马,万箭齐发。东、西二府明争暗斗多年,你何时见过枢密使与丞相刀剑相向?他们不是不斗,只是斗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如今,你和柳寻衣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战场,来到勾心斗角的朝堂,不能再抱着刀剑不放,更不能遇事只凭意气和胆量,而要学会能屈能伸、学会以退为进、学会知机识变。眼下,是你们破茧成蝶的关键时刻,千万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断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大人的教诲,小人字字谨记!” 见秦卫若有所思,贾大人缓缓点头,问道:“苏禾救柳寻衣的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还有……小王爷。”在贾大人面前,秦卫提不起半点抗拒或隐瞒的念头,只能如实作答,“是小王爷帮我混入班荆馆,我才能顺利见到苏禾……” “小王爷?”贾大人眉头微皱,而后与赵元对视一眼,低声道,“你是说……赵禥?” “正是。” “明白了!”贾大人沉吟道,“眼下,蒙古人横插一杠令皇上心有余悸,已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又闹出什么岔子。本官预料,等公主和蒙古人一走,皇上势必将此事翻出来追究。而你,是整件事的知情人,又是参与者,因此皇上极有可能召你单独问话。” “大人的意思是……属下有机会进宫面圣?” “你以为是好事?”赵元训斥道,“你可知‘伴君如伴虎’?回答的好才能保住一命,若回答不好……必定死无全尸。” 赵元此言,令秦卫心惊肉跳,手脚发凉。 “那……属下该如何回答,敢请贾大人和侯爷赐教!” 闻言,贾大人眼神一狠,低声道:“本官要你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小王爷身上。” “什么?”秦卫大惊失色。 “你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奉命行事,不敢不从。如此一来,非但你的性命无虞,丞相也能逃过一劫。” “那小王爷岂不是……” “放心,皇上对赵禥十分疼爱,最多只是责骂两句,断不会伤他一根汗毛。”贾大人胸有成竹地笑道,“最重要的是,让皇上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出自荣王府而非天机阁。如此一来,丞相便能从之前的阴霾中获得一丝喘息之机。荣王府与西府乃一丘之貉,宋蒙和亲令他们出尽风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狠狠打压一下西府的嚣张气焰,同时夺回东府失去的东西。” …… 第714章 见风使舵(二) “秦兄!” 当秦卫被贾大人和赵元谆谆教诲一番,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柳寻衣已在院中恭候多时。 似是被柳寻衣的声音打破沉思,秦卫猛然惊醒,眼神呆滞地望着迎面走来的柳寻衣,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此时,柳寻衣的手中拎着一坛酒,酒封已拆,浓郁的酒香溢满整间院落。 “柳兄,你这是……” “请你喝酒!”柳寻衣微微一笑,同时将手中的酒坛举到秦卫面前晃动几下,戏谑道,“一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二为向你道别。” “道别?”秦卫稍一愣神,瞬间想明缘由,似是而非地点头应道,“是啊!你马上就要离开临安,是该好好道别。” “我离开后,追杀我的江湖人马也会陆续离开。到时,临安乱局不治自愈,侯爷和丞相在皇上面前也能交代。”柳寻衣道,“也算是我将功折罪。” “料想那些江湖草寇也不敢对蒙古接亲的队伍轻举妄动。”秦卫不可置否,“如此一来,你也能暂时逃过一劫。” “秦兄,苏大哥已将一切都告诉我,是你不顾丞相的禁令和侯爷的阻拦,冒险前往班荆馆求他出面救我……”柳寻衣话锋一转,表情变的有些尴尬,声音听上去也有些不太自然,“若不是你坚持不懈,我这条命……恐怕早就没了。秦兄,谢了!” “做兄弟的,谈何彼此?再者,你与馨德公主的事……说到底是我的错。”秦卫眼圈一红,哽咽道,“若不是我从中离间你们的感情,馨德公主也许不会答应和亲,那今日也……” “罢了!”柳寻衣似乎不想重提伤心事,颇为洒脱地摆手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一切皆是命中注定。正如侯爷和小王爷所言,即便没有你推波助澜,也会有其他人从中作梗。总而言之,皇上和荣王爷认定的事,断不会因为馨儿的意愿而动摇。换言之,馨儿和我……注定会有今天。” “你真这么想?”秦卫眼前一亮,激动道,“你真的不再怪我?” 面对秦卫紧张而期待的目光,柳寻衣的心中百感交集,终究含笑点头,以示心中诚挚。 秦卫虽然有错,但他是奉命行事,柳寻衣身为人臣,自然能体谅其中的难处。 更重要的是,秦卫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命相救,而且是在柳寻衣不得人心,众叛亲离的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尤其难能可贵,令柳寻衣感动不已。 再加上二人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深厚的情谊又岂能说断就断? 秦卫取来酒杯,二人于院中落座。别无他言,今夜解开心结,必先满饮三杯。 “秦兄,刚刚侯爷和贾大人找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柳寻衣抱起酒坛,一边替秦卫斟满,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是不是你找苏大哥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面对柳寻衣的关心,秦卫神情一滞,稍作犹豫,而后苦笑点头。 “嘶!”柳寻衣心中暗惊,忙道,“如何?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将我打入天牢是皇上的旨意,如今苏大哥出面救我,皇上势必颜面受损,此事……我料皇上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才是。” “不错!”秦卫也不隐瞒,直言道,“皇上已下令侯爷,让他将此事彻查清楚。贾大人说皇上这两天也许不会表露心迹,但等馨德公主和蒙古人一走,定会找我们算账。而且皇上还说……”秦卫欲言又止,神情愈发落寞。 为救自己,令秦卫惹祸上身,柳寻衣满心愧疚,急不可待地追问道:“皇上还说什么?” “皇上还说……宁枉勿纵。” “这……” 柳寻衣很清楚“宁枉勿纵”的含义,能令皇上说出这样的要求,足见其内心何等愤怒? “秦兄,是我连累你……”柳寻衣心乱如麻,踌躇不决,“不如……我去找苏大哥或者馨儿,让他们在皇上面前替你说情?” “不可!我们越这样做,皇上越生气,堂堂一国之君,岂能甘心被人一再钳制?” “可是……” “柳兄,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插手。一人做事一人担,既然我打算救你,便已经做好迎接一切后果的准备。”秦卫的义正言辞,反倒令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 “那……贾大人和侯爷怎么说?”柳寻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们有没有替你想办法?毕竟,如果皇上真查到你头上,侯爷乃至丞相都将受到牵连……” “柳寻衣不愧是柳寻衣,果然聪明过人,一语便切中要害。”秦卫笑道,“他们今夜找我,的确是为帮我推脱罪责……”言至于此,秦卫忽然眉头一皱,匆忙改口,“不!准确的说,他们是为帮丞相和东府推脱罪责。至于我……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 “此言何意?” “柳兄,你我是生死相依的兄弟,有些事我可以隐瞒天下所有人,却唯独不能隐瞒你。”秦卫神情一禀,从而将声音压低几分,正色道,“你可知,贾大人向我叮嘱什么?” 柳寻衣似乎被秦卫的情绪深深感染,心头抑制不住地一阵紧缩,神情凝重地缓缓摇头。 “贾大人叮嘱我,一旦皇上追究此事,我断不能承认自己是主谋,反而要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小王爷头上……” “什么?”秦卫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惊呼出声,双眼圆瞪,布满惊骇之意,“贾大人竟然教你……”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沉寂片刻,方才压着嗓子低声感慨,“他竟然教你拖小王爷下水?” “如何?”秦卫死死盯着心慌意乱的柳寻衣,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是不是也察觉到此事有些可疑?” “我……”被秦卫如此诡谲的反问,柳寻衣本欲脱口而出的回答登时停滞在嘴角,稍作思量,突然话锋一转,试探道,“难道你认为此事可疑?” 面对柳寻衣的不答反问,秦卫自嘲一笑,道:“贾大人告诉我,只要我将一切罪责推到小王爷身上,一口咬死自己是奉命行事,被逼无奈,便能平安脱险,最多……再挨一顿板子就是。贾大人信誓旦旦地告诉我,皇上知道你和小王爷关系亲密,因此一定会相信此事的主谋是小王爷。如此一来,不仅我能脱罪,丞相和东府也能顺势摆脱嫌疑。” “这……” 此刻,柳寻衣的心中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但碍于贾大人和赵元的身份及秦卫的处境,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柳兄,对于贾大人的‘脱罪之法’,你认为可不可行?”秦卫讳莫如深地问道,“我将罪过推给小王爷,又能否顺利脱险?” “这……”柳寻衣心乔意怯,忐忑难安,“我说不准……” “你是说不准?还是不敢说?”秦卫直言不讳,“你一定也察觉到蹊跷,只是碍于大家的面子难以启齿,对不对?”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大惊失色,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神情莫名的秦卫,惊讶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我来说。”秦卫满不在乎道,“贾大人教我的法子,非但不能救我,反而会令皇上坚定杀我的决心。他……不是帮我,而是推我去死!” “咔嚓!” 被秦卫一语道破心中所虑,柳寻衣攥着酒杯的手下意识地五指一紧,伴随着一声脆响,酒杯登时被捏成粉碎。 秦卫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指间的碎片,不急不缓地说道:“贾大人让我将罪责推给小王爷,目的只有一个,令丞相和东府摆脱嫌疑。换言之,他们让我这样做,和你被关入天牢后鞭打你一顿的用意如出一辙,都是为和我们划清界限。我虽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如果我将一切罪责推给小王爷,皇上岂能相信?即便他心里相信,嘴上也一定不会承认。小王爷可是皇亲国戚,当今圣上的亲侄儿,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天下不知会编排出多少子虚乌有的皇族秘史?赵氏王朝又将背上多少无稽、荒诞的骂名?如此牵连之广、干系之大的丑闻,皇上岂能令其发生?即便发生,又岂能当众承认?再者,我拖小王爷下水,荣王爷和西府更加不会放过我。到时,我不仅要坐实‘抗旨救人’的罪名,而且还要多背上一条‘诬陷忠良’的死罪。” “秦兄……” “贾大人狠辣阴毒,明明想置我于死地,将我变成反击西府的一颗棋子,刚才却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慈悲模样,口口声声说帮我、救我,真是虚伪可笑!”秦卫怒极而笑,恨的咬牙切齿,“我以前看错了他们,以为东府是我们的坚实靠山,其实他们非但靠不住,反而会临阵脱逃,甚至落井下石。幸运的是,他们也看错了我,我不是昔日年幼无知的孩童,也不是傻里傻气的莽夫。他们的鬼蜮伎俩,早已骗不过我的眼睛。他们想借刀杀人,让我心甘情愿当丞相和东府的替罪羊,更是不可能的事!” 秦卫今夜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心底发寒,仓惶无措。不知为何?他感觉眼前的秦卫十分陌生,简直与昔日跟在自己身边插科打诨,冲动率性的秦卫判若两人。 三年的分离,足以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所有印象,哪怕……那人曾是自以为了如指掌的挚友亲朋。 “秦兄,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不仁,便休怪我不义!”秦卫的眼中寒光涌现,恶狠狠地说道,“我不会像傻瓜一样任他们利用摆布,我会用自己的办法反抗挣扎,夹缝求生。” “什么办法?” 闻言,秦卫的眼神陡然一变,脸上的狠戾迅速收敛,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憨实模样,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兄,你……” “对了!”秦卫话锋一转,打断道,“柳兄,你此去送亲,中途若有机会……会不会与公主远走高飞?” “这……”柳寻衣一愣,从而心生悲凉,缓缓摇头,“不会。” “也罢!”秦卫倒不纠缠,好心提醒道,“无论你是否带走公主,切记不要再回临安。皇上对你已心生怨恨,你若回来,难保朝廷不会翻脸无情,到时……你恐怕凶多吉少。” “这……” “当然,我若能劫后余生,化茧成蝶,必会设法帮你摆平一切。你我兄弟共创一番功名大业,岂不快哉?”秦卫诡谲一笑,意味深长道,“只希望,到时你能像我体谅你一样,体谅我的身不由己、我的无可奈何、我的良苦用心、我的……梦寐以求!” …… 第715章 见风使舵(三) 四月三十,晌午。 徐广生引着一名丰肌弱骨,楚腰卫鬓的妙龄女子来到枢密院,在大小官吏迥异的目光注视下,徐广生非但没有半点含蓄,反而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穿屋过院,并主动与相识的西府同僚招呼寒暄。 女子正值桃李年华,五官精致玲珑,桃腮粉面宛若精雕细琢的瓷娃娃一般,不见一丝瑕疵。一袭鹅黄裙袍将婀娜的身姿凸显的淋漓尽致,在满是男人的枢密院中招摇而过,分外惹人注目。 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于三进院门外遇到等候多时的白锦。当徐广生拱手施礼时,白锦的目光却在女子身上“恋恋不舍”,久久错不开眼珠。 “咳咳,白大人?” 徐广生再三呼唤,白锦才幡然醒悟,眼神一正,匆忙敷衍:“那个……送亲的‘行帖’,徐大人可否准备妥当?” “白大人放心,在下早已准备妥当,只等枢密副使签字印章,便去禁卫营提调人马。” “甚好!”白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唯唯诺诺的女子,问道,“兰绮姑娘,你怎么来了?钱大人并未召你……” “是我带她来的。”徐广生解释道,“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钱大人从未见过兰绮,不知她善解人意,才识出众,因此我专程带她前来相见,以免闹出‘王昭君’的误会。” “王昭君?”白锦一愣,从而脸色一沉,不悦道,“徐大人此言何意?你将兰绮姑娘比作王昭君,是否暗指白某是破璧毁珪的毛延寿?” “不敢!在下一时失口,断不敢有此歪念,望白大人息怒!” 其实,单论官阶,身为泉州大营都统的徐广生与枢密院中侍郎白锦算是平级。若论实权,徐广生手握一营兵马的生杀大权。反观白锦,手下除随从护卫外再不能调配一兵一卒,中侍郎在枢密院也属文官差事。二者相比,白锦远不如徐广生。 即便如此,徐广生在白锦面前仍表现的唯唯诺诺,恭恭敬敬,甚至甘愿“矮他一头”,原因是他二人一位是京官,一位是地方官。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白锦整日出入枢密院,伺候的皆是一、二品的朝廷大员,身家地位水涨船高,身为地方将军的徐广生见到他,自然要小心巴结。因为一旦得罪,日后白锦在枢密使、枢密副使耳边挑拨几句,很可能会影响徐广生一生的命运。 话虽如此,但和所有地方官一样,徐广生对白锦只是表面恭敬,实则内心十分鄙夷。 正因如此,他刚刚才会做出“王昭君、毛延寿”那样的比喻。至于“一时失口”,根本是敷衍之词,徐广生和白锦心照不宣,只是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徐大人,你冒然带女子进入枢密院恐怕不妥吧?”白锦神情一禀,故作为难模样。 “哎呀!是在下思虑不周。”徐广生拍着脑门,连连懊恼,“不过人都已经到了,如果现在送她回去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非议。不如……白大人给兰绮姑娘行个方便,让她拜见一下钱大人?” 说罢,徐广生将缩在袖中的双手伸到白锦面前,佯装抱拳作揖。白锦稍作犹豫,而后伸手搀扶,顺势将徐广生袖中的一沓银票接入自己袖中。 “仅此一次!”白锦勉为其难道,“不过万一钱大人怪罪下来……” “白大人放心,一切后果皆由在下承担,断不会连累白大人。” “那好,二位请!” 白锦吃下定心丸,引着徐广生和兰绮快步朝内院走去。 转阁绕廊,曲径通幽,三人来到钱大人的书房。 “末将徐广生,叩见钱大人!” 脚一踏入门槛,徐广生立刻跪倒在地,朝坐在书案后闭目假寐的钱大人叩行大礼。 “免礼!” 钱大人慵懒的声音悄然响起,同时将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缓缓睁开。 “恩?”似乎注意到徐广生身旁的兰绮,钱大人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女子何人?” “回禀大人,此女乃泉州溯水阁的兰绮姑娘,对大人仰慕已久……” “混账!”徐广生话未说完,钱大人陡然眼神一冷,愠怒道,“本官对你早有告诫,莫非被你当做耳旁风不成?” 言罢,钱大人又将阴沉的目光投向满脸尴尬的白锦,质问道:“可是你擅自做主,让徐广生将人带入枢密院?” “断断不是!”白锦连忙摆手,“徐将军有成人之美,一心想帮兰绮姑娘达成夙愿,因此才……” “徐广生,你好大的胆子!”钱大人训斥道,“你将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临安不是泉州,枢密院更不是你的私宅,你在自己的地盘肆意妄为也就罢了,如今竟敢跑到这里延续你的恶习,真是混账!” “大人息怒!”徐广生吓的脸色惨白,连连叩首赔罪,“是末将一时糊涂!是末将自以为是!是末将不懂规矩……” “行了!”钱大人颇为不耐地摆手道,“念你初犯,本官从轻发落。白锦记下,罚徐广生一年俸禄,扣发泉州大营三月饷银,以儆效尤!” “遵命!”白锦拱手领命,心中暗暗咂舌。 “多谢大人……” 徐广生本欲辩驳,但抬头看到钱大人那双如刀似剑的阴戾眼眸,登时吓的身子一颤,再也不敢狡辩。 “白锦,你带这丫头出去。”钱大人吩咐道,“本官要与徐将军商定行帖事宜。” “遵命!” 答应一声,白锦拽着早已被吓傻的兰绮迅速离开书房。 “大人……” “徐广生,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在动什么歪心思?”钱大人缓缓起身,走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徐广生面前,沉声道,“你以前的上官是谁?又是什么品性?本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本官今日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枢密院任何人都要秉公办差,但凡投机取巧之辈,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末将谨记!” “行了,站起来吧!”钱大人神情一正,又道,“你去城外见过蒙古接亲的将军了?” “见了。”徐广生应道,“此人名叫隋佐,是蒙古驻西京府的统兵将军,麾下有五万精兵。末将派人查过他的底细,隋佐去年因犯下过错被免去西京将军之位,现在只是暂代。” “此番接亲,隋佐带来八百铁骑,你也见到了?” “见到了。” “感触如何?”钱大人话里有话地问道,“他的兵马,比你泉州大营的兵马如何?” “这……”徐广生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直言无妨。” “末将的泉州大营……不如隋佐的铁骑。”徐广生勉为其难地答道,“无论是军纪、士气、兵器、操练……都与他们相去甚远。至于战力……同等兵力的情况下正面厮杀,恐不是蒙古铁骑的对手。” “这是自然,蒙古纵横天下靠的就是铁骑,以己之短迎敌之长,自是不如。”钱大人安抚道,“如果你有两倍于他们的兵马,能否一战?” “这……恐怕不行。”徐广生尴尬道,“即便人数多一倍,但战马、兵器仍相差许多……” “如果战马强悍,装备精良,又如何?”钱大人心有不甘地追问道,“枢密使对你寄予厚望,说你是当今统兵将领中不可多得的一位人才,尤其是眼光和战法颇有独到之处。你若能改掉阿谀奉承、贪功冒进的毛病,潜心钻研兵书,好好练兵,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能重塑昔日杨家军、岳家军的辉煌。因此,本官想从你口中听听难以听到的实话,比较一下我们大宋的军力与蒙古铁骑究竟相差多少?你尽管放胆直言,不必忌讳。” “是!”徐广生思忖道,“如果两倍于敌,马匹、兵刃同等的情况下,以我泉州大营现在的战力,正面厮杀的胜算大概有……三成,而且是惨胜。” “三成?还是惨胜?”钱大人诧异道,“如果我要十成胜算,那……” “仅以泉州大营的战力,十成胜算至少要有四倍甚至更多兵马。” “你的意思是,如果在战场遇到隋佐的五万精兵,我们至少需要二十万兵马才能将其剿杀殆尽?”钱大人愁容满面地喃喃自语,“而且是在装备同等的境遇下……” “恕末将直言,三千对阵八百,与二十万对阵五万完全是两回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倘若战术失策,莫说二十万……纵使四十万也有可能被五万铁骑剿杀殆尽。”徐广生无奈道,“千百人可以正面厮杀,但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冒冒失失地正面厮杀的机会微乎其微……” “明白了!”钱大人打断道,“如此看来,用‘和亲’换取大宋数年的休养生息实在是明智之举,希望公主能替我们撑到兵强马壮的那一天。” “是啊!” “此去送亲,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公主的周全,尤其要提防那位‘大宋和亲使’。”钱大人提醒道,“关于此人与公主的渊源,想必你应该听说过,本官话不赘言,你自己要心中有数。” “末将明白,我一定死死盯住柳寻衣,不让他有一丝可乘之机。” “如此甚好。”钱大人又道,“此行你要多多听从隋佐的安排,遇事不要与他争抢,切记以和为贵。但是……也不必卑躬屈膝,以免折损大宋的体面及皇上的威严。” “末将领命!” “将行帖拿来,本官为你签字印章,然后去三衙提调三百精锐前往城外的蒙古大营,与隋佐兵合一处,明日一早共同启行。”钱大人一边接过徐广生递上来的行帖,一边有条不紊地嘱咐道,“明日,冯天霸会率领五十名护卫保护公主出城,到时柳寻衣、丁轻鸿也将一起。此番送亲,柳寻衣虽是名义上的‘和亲使’,实则你才是代表西府统领全局的人,因此千万不能被他反客为主。必要时,可借丁轻鸿之手钳制他,丁公公是皇上安插在柳寻衣身边的眼线,你与他算是同坐一条船,因而可以联手。” “末将谨记!” “此行帖乃首要机密,送亲细节尽在其中,因此一定要小心保管,在抵达和林前切不可泄露分毫。” “大人放心!” 徐广生义正言辞地拱手领命,而后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行帖,慢慢倒退出书房。 …… 第716章 见风使舵(四) “将军,我们去哪儿?” 走出枢密院,神郁气悴的兰绮向愁眉紧锁的徐广生投去一道纠结的目光。 “我们?”徐广生收敛心绪,转头望向手足无措的兰绮,戏谑道,“本将军要去三衙提调兵马,明日护送公主前往和林。至于你……恐怕不能和我一起上路。” “卑贱之躯,岂敢混入送亲的队伍玷污公主的高贵。”兰绮自嘲道,“当初,陆公子将我送给将军,曾言明溯水阁与我再无牵连。如今我被将军嫌弃,再想回溯水阁谋生……只怕也是一种奢望。” 说着说着,兰绮竟是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 其实,兰绮的担忧不无道理。她一介弱质女流,在人生地不熟的临安城无依无靠,倘若徐广生置之不顾,日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兰绮,钱大人虽未留你,但我察觉到白锦似乎对你颇有好感。”见兰绮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徐广生难免心生恻隐,沉吟道,“不如……我将你托付于他?他好歹是枢密院的中侍郎,也算有权有势……” “那位白大人早有妻室,说不定他的儿女比我还要大几岁。”兰绮凄楚道,“将军是让我给他做妾?还是让他金屋藏娇?” “这……”面对兰绮的质问,徐广生不禁一阵语塞。 平心而论,凭兰绮的姿色才学,嫁给一位年过四旬、有家有室的“京城小官”做妾,着实有些委屈。 当初,兰绮一心幻想能嫁给孑然一身的徐广生,做明媒正娶的都统夫人。却不料,徐广生竟将她当做邀宠献媚的工具,兰绮固然伤心,但当她得知对方是位高权重的枢密副使时,不禁心生动摇。 钱大人虽老态龙钟,但位极人臣,财雄势大,足以满足兰绮内心深处的虚荣。 而今,枢密副使伺候不成,徐广生竟将她托付给中侍郎,如此巨大的落差,兰绮必定难以接受。 “罢了!”心烦意乱的徐广生大手一挥,不耐道,“本将军身负皇命,无暇与你纠缠。我陪你回客栈收拾东西,然后派人送你回泉州。” “可是……” “放心!我会修书一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庭湘,让你回溯水阁。”徐广生补充道,“待我送亲回来……再去溯水阁找你。” “找我?”兰绮眼前一亮,满含期待地问道,“将军会娶我吗?” “这……再议!再议!” 徐广生仓促推诿,不顾兰绮的追问,大步流星地朝兰绮落脚的客栈走去。 下午的日头虽不及正午时那般炽热,却同样熬人。 “掌柜的,结算一下这几日的房钱、饭钱,我上去收拾东西,等会儿下来付账。” “好嘞!大爷慢慢收拾……” 未等掌柜的答应,徐广生已拽着磨磨蹭蹭的兰绮快步上楼,赶奔客房。 “将军,何必如此心急?” “废话!你当然不急,可本将军诸事缠身,岂能耽搁?” 伴随着一阵埋怨,徐广生风风火火地推开房门,同时将娇小柔弱的兰绮朝房中一推,催促道:“给你一炷香的功夫,赶快收拾!我去找马车……” “广生!” 徐广生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笑声陡然自内间传出。 闻言,徐广生和兰绮同时一愣,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不约而同地朝房中望去。 须发灰白,皱纹横生,一袭青袍,道骨仙风。眼中散发着精明的幽光,嘴角扬起一丝和蔼的微笑,闲庭信步般出现在徐广生与兰绮面前。 “竹老?” 来人,正是江南陆府的大管家,司空竹。 “表少爷,别来无恙?” 由于徐广生与陆庭湘是表兄弟,故而陆府的下人们皆称其为“表少爷”。但以司空竹在陆家的辈分和地位,大可直呼其名,偶尔叫一声“表少爷”亦有几分诙谐之意。 “有劳竹老挂念,广生一切安好。”徐广生稍一愣神,赶忙招呼司空竹落座,好奇道,“竹老今日怎有闲情逸致来临安城?” 说话的功夫,兰绮主动为他二人斟茶倒水。 “来看看你。”司空竹漫不经心地接过茶杯,目光却一直没有从徐广生身上挪开,“如何?此行可否顺利?” “唉!”徐广生叹道,“本以为世上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却不料枢密副使偏偏是一个例外。” “哦?”司空竹朝兰绮轻瞥一眼,淡笑道,“看来你垂涎三尺的‘都虞侯’之位,如今已化作梦幻泡影?” “是呗!”徐广生自嘲道,“亏我费尽心机,又送女人又送金银珠宝,结果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照单全退。” “如此说来,这位枢密副使倒是一位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喽?”司空竹调侃道,“不应该呀!朝中若有如此忠臣良将,大宋岂能衰败至此?” “依我之见,枢密副使没相中的不是兰绮和金银珠宝,而是我徐广生。”徐广生将茶一饮而尽,撇嘴道,“八成他心里已有其他人选作为栽培的对象,担心我入朝为官会影响他的计划,因此对我一再冷落。这一次,若非枢密使抬举我,恐怕我连送亲的差事都领不到。” “一位是枢密使,一位是枢密副使,究竟孰重孰轻?”司空竹狐疑道,“既然枢密使抬举你,又何必在乎枢密副使对你的态度?” “竹老有所不知,枢密使乃西府之首,与丞相并称大宋第一权臣。坐到他们这般位置,心思精力全部放在江山社稷,天下安危,一心一意地辅佐皇上治理大宋,无暇也没兴趣插手下面的事。因此,无论是东府还是西府,下面大大小小的事及朝中的明争暗斗,大都由‘二当家’主持打理。”徐广生解释道,“其实,东、西二府的‘二当家’有很多,但真正手握实权,并深得丞相、枢密使心意的却寥寥无几。眼下,东府真正的‘二当家’乃侍郎贾大人,而西府的‘二当家’则是枢密副使钱大人。如果钱大人不给机会,我的仕途必然一片黯淡,除非皇上和枢密使乾坤独断,钦点我入朝,否则我一点机会都没有。然而,枢密使做任何事都要顾及枢密院上下官吏的平衡,尤其是‘二当家’的意见,一般不会出现分歧。如果钱大人对我嗤之以鼻,枢密使也不会对我重用,毕竟枢密院核心人物的团结和睦,远比一个小小的徐广生重要的多。至于‘力排众议’、‘乾坤独断’,除非形势所迫,否则几乎不可能发生。” “原来如此。”司空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眼神一动,向候在一旁的兰绮吩咐道,“你先出去,我有事向表少爷交代。” 兰绮不敢忤逆司空竹的命令,乖巧地欠身一拜,快步离开房间。 徐广生一愣,错愕道:“竹老,什么事如此神秘?” “广生,朝廷真让你去和林送亲?”司空竹一本正经地问道。 “是。”徐广生直言不讳,“我刚从枢密院回来,马上动身前往城外与蒙古人汇合。” “听说……柳寻衣也在送亲之列?” “柳寻衣?”徐广生眉头微皱,迟疑道,“确有此人,怎么?难道竹老认识他?” “当然!”司空竹笑道,“他杀了武林盟主,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 “哦。”对于江湖的事,徐广生知之甚少,也没兴趣了解,反问道,“竹老突然问起此人,是不是庭湘他……” “若有机会,公子当然愿意手刃此贼。”司空竹道,“你可知,谁能将此人的首级送至贤王府,谁就能一跃成为武林副盟主。” “什么意思?”徐广生似乎听出一丝端倪,“竹老突然来临安找我,是不是想让我在半路帮你们解决柳寻衣?” “不!你和他都是朝廷的人,如果由你出手,势必会引起诸多麻烦。”司空竹摇头道,“公子的意思是,你将送亲的线路及护卫安排告诉我们,然后由我们出手解决。” “这……”徐广生心中暗惊,面露踌躇,“恐怕不妥吧?” “怎么?”见徐广生犹豫不决,司空竹登时脸色一沉,不悦道,“难道你连自己家人都信不过?莫要忘记,若无公子的鼎力相助,你岂能坐上今日的位子?昔日你遇到困难,陆家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从未说过半个‘不’字。今日公子难得找你帮忙,你竟然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究竟是什么意思?” “竹老千万不要误会,我与庭湘比亲兄弟还亲,帮他自是义不容辞。”徐广生惶恐道,“只不过,此事乃朝廷机密……” “朝廷?”司空竹冷笑一声,轻蔑道,“朝廷对你置之不理,视你为路边的阿猫、阿狗,你竟然心心念念想着朝廷?老夫问你,在你心里究竟是朝廷重要?还是陆家重要?” “当然是陆家,只是……” “不必多言!”司空竹大手一挥,开门见山,“给老夫一个痛快的答案,这个忙你究竟是帮还是不帮?你若帮,便将‘行帖’给老夫抄录一份。若不帮,老夫即刻告辞,绝不让徐将军为难。” “这……”见司空竹态度坚决,根本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徐广生不禁心生慌乱,手足无措,“这……” “罢了!徐将军不必为难,老夫告辞!” 言罢,满眼失望的司空竹蓦然起身,怒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 “等等!” 然而,就在司空竹伸手拽门的一瞬间,徐广生勉为其难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将司空竹的动作打断。 “怎么?”司空竹缓缓转身,似怒似笑地问道,“难道徐将军想拿我问罪?” “竹老此言,简直羞煞广生。倘若失去陆家,徐广生……根本一文不名。”徐广生苦涩一笑,从而伸手入怀,缓缓掏出行帖,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庭湘,无论他想做什么,务必在动手前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会竭尽所能地配合你们,以免与蒙古人发生冲突,造成不必要的死伤。” 司空竹满眼激动地望着行帖,安抚道:“广生,你是公子的亲族兄弟,他不会害你,放心!” 徐广生若有似无地点点头,神思凝重,目光颤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将行帖放在桌上。 …… 第717章 五月初一 无论有多少心灰意冷、多少恋恋不舍、多少纠结反复……赵馨出嫁的日子,仍残忍无情地如期而至。 五月初一,彤云密布,阴雨绵绵。 明明是一日之晨,但天色暗淡宛若夕阳西下,又如和亲的“主角”赵馨此时的心境,阴霾冗沉,混沌不堪。 可即便如此,仍难掩无知百姓的亢奋与热情。 临安城北门外,礼乐、仪仗皆陈列完毕,一个个披红挂彩,精神高昂,静候主角登场。三千御林军以长枪为栏,将数以万计的百姓拦在街道两侧。 此刻,城门内外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仿佛整座临安城的百姓尽数而来,一起见证公主出嫁的难忘时刻。 “快看!公主来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喊一声,登时吸引来众人的目光。 一石激起千层浪,吵吵闹闹的人群骤然沸腾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仿佛将天地间的空气震的嗡嗡作响,将整座临安城震的微微颤动。 此刻,纵使御林军们扯着嗓子大声维持秩序,仍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一丝回音。 铜锣开道,仪仗先行。 五十名持刀带剑的相府护卫分走两侧,冯天霸策马游走于车队前后,凌厉的目光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左手拽着缰绳,右手扶于刀柄。 车队徐徐而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两匹旗鼓相当的高头骏马,一黑一白,头顶红绸,分外惹眼。 骑黑马的是蒙古接亲使者,苏禾。骑白马的是大宋和亲使,柳寻衣。 二马过后,是一辆四轮马车,车上乘坐的是蒙古使臣,“河西王”按陈。 再后,是几名内侍省的宦官步行相随,为首的是内侍省“右班副都知”丁轻鸿。 丁轻鸿之后,便是万众期待的公主花车,一辆由绫罗帷幔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八轮大马车。街道两侧的百姓一个个踮脚伸脖,拼命朝车内望去,却只能透过层层纱帘隐约看到赵馨的倩影,令许多想一睹公主芳容的人大失所望。 花车所过之处,无不引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然而,坐在车中的赵馨却一动不动,面对热情洋溢的百姓,她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俨然,赵馨此刻的心情,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花车过后,是整整十车奇珍异宝,乃大宋朝廷为赵馨准备的丰厚嫁妆。 实则,这些“嫁妆”与西府谈判时赠予蒙古的军饷钱粮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车队最后,是两辆平庸无奇的马车,分别是东府侍郎贾大人与枢密副使钱大人的车驾。二位大人奉皇上旨意前来送行,故而走在队伍的末端。 此刻,赵元与贾大人同乘一车,白锦与钱大人同乘另一车。 两车左右,分别跟着十几名东、西二府的小吏、护卫,秦卫、丁丑亦在其中。 至于隋佐和徐广生,此时正率兵于城门外迎候。 马车内,赵元不时撩开车帘望向水泄不通的街道,感慨道:“今日之盛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热闹。” 贾大人讳莫如深地说道:“身逢乱世,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危机四伏。天机侯应该知道,如今的临安城……并不太平。” 只此一言,令赵元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尴尬道:“大人放心,只要柳寻衣离开临安,那些闹事的江湖人定会一哄而散。”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贾大人冷笑道,“平日里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如今柳寻衣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他们为何不出来追杀?只是嘴上喊的热闹,实则皆是无胆鼠辈。” “今日的排场,内有数千御林军披坚执锐,外有蒙古铁骑与禁卫营严阵以待,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闹事,不是活腻了就是脑袋有毛病。” 忽然,贾大人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道:“天机侯,你说……柳寻衣会不会带着公主半路私奔?” “这……”赵元心中一紧,踌躇道,“应该……不会吧?毕竟是按陈、苏禾替他作保,如果柳寻衣做出什么混账事,他二人在蒙古大汗面前也不好交代。” “苏禾是练武之人,身上的江湖气极重,因此很容易被柳寻衣蒙骗。至于按陈……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对柳寻衣更是一无所知。”贾大人叹道,“如果出现差池,蒙古大汗一定会将这笔烂账算在我大宋头上。毕竟,掳走他们王妃的人如今可顶着‘大宋和亲使’的头衔,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使臣。” “既然如此,皇上为何将‘和亲使’的头衔赐给柳寻衣?”赵元费解道,“论官阶、地位,他远远不够资格。” “一者,徐广生作为护卫将军,已在送亲中占据半壁江山。他是西府的人,皇上为平衡东、西二府的功劳,必然要从东府挑选一人担任‘和亲使’。一文一武,功劳各半。”贾大人无奈道,“东府送亲的人,除柳寻衣之外只剩冯天霸。论官阶地位,冯天霸是相府护卫,比柳寻衣更不如。因此,除柳寻衣外皇上别无他选,总不能让丁轻鸿一介宦官充当我们大宋的‘和亲使’吧?” “东府人才济济,何不再派一人……” “这是第二个原因。”贾大人打断道,“此去送亲绝非游山玩水,一个不小心就是有去无回,试问朝中文武谁愿去?谁敢去?依照礼数,如此重要的和亲,皇上应派一位重臣甚至是王爷担任‘和亲使’。然而,昔日有‘徽钦二帝’的前车之鉴,万一蒙人效仿金人将他们扣为人质,当如何?再者,王爷与朝中重臣大都手握机密,万一被蒙古人逼问出来,又当如何?” “贾大人所言极是。”赵元不可置否,“如此想来,唯有派一位无关紧要的人前去送亲最为稳妥。” “是啊!皇上赐柳寻衣莫大殊荣,其实也是顺水推舟。柳寻衣毕竟是蒙古人的‘朋友’,给他面子就是给蒙古人面子。” “唉!想我堂堂大宋,如今竟沦落到看这些鞑子的脸色,实在是……” “嘘!”话音未落,贾大人赶忙用手捂住赵元的嘴,提醒道,“天机侯,千万慎言!” “二位大人,我们到了!” 当贾大人与赵元叙谈之际,一路摇晃的马车渐渐停稳。紧接着,车帘外传来秦卫的声音。 此刻,送亲的车队停在北城门外三里之地。隋佐的八百铁骑与徐广生的三百精锐亦在此处。 在护卫们的搀扶下,贾大人、赵元、钱大人、白锦相继钻出马车,朝迎面而来的按陈走去。 “河西王”按陈,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与其他蒙古人的感觉不同,他又瘦又高,言谈举止颇有几分中原人的儒雅之气,待人接物十分随和,给人一种极易亲近的感觉。 按陈虽年纪不小,但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与贾大人、钱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笑风生亦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几位大人在一边寒暄道别,另一边苏禾、柳寻衣、徐广生、冯天霸、隋佐及其副将陶阿木亦在相互认识。 “不如我们大家彼此介绍一下!”似乎感受到几人的气氛不太融洽,苏禾主动打破僵局,向柳寻衣说道,“隋将军是老朋友,柳兄弟早就认识。旁边这位是他的副将陶阿木。” “这位是护卫将军徐广生!”柳寻衣引荐道,“那位是相府的护卫统领冯天霸。曾经,冯天霸在徐将军麾下任都尉一职。” “原来是徐将军、冯统领,在下苏禾,失敬!”苏禾拱手道,“此去西北路途遥远,盼二位多多照应。” “这是自然。”徐广生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本将奉命负责大宋方面的一切事宜,阁下如有麻烦,尽管找我便是。” “徐将军此言差矣!”冯天霸面无表情地反驳道,“柳大人才是皇上钦点的‘和亲使’,因此大宋方面的一切事宜应由他一手安排。徐将军只管保护公主,至于其他的事,大可不必插手。” “冯天霸,你……” “徐将军、冯统领!”未等徐广生驳斥,柳寻衣突然插话,“都是自家人,不要让苏大哥和隋将军笑话。” “主次不明,诸事不顺,言何笑话?” 苏禾尚未开口,一道阴阳怪气的笑声陡然自远处传来。丁轻鸿迈着妖娆的步伐来到近前,先朝柳寻衣露出一抹正邪难辨的诡笑,转而向苏禾、隋佐说道:“我可以替徐将军作证,送亲路上有关大宋的事……他说了算。” “丁公公!”冯天霸愠怒道,“身为宦官,不在公主身边伺候着,跑到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冯某可从未接到命令听你们的安排……” “哼!” 当冯天霸与丁轻鸿冷嘲热讽,唇枪舌剑之际,隋佐的表情显的愈发鄙夷,不胜其烦的冷哼一声,带着陶阿木径自离去。 尚未启行,大宋送亲的队伍已出现分歧,这一幕令不明真相的苏禾甚为尴尬。 “柳大人!” 丁丑的声音突然自柳寻衣身后响起,借此时机,柳寻衣向苏禾拱手赔罪,转而迎上匆匆而来的丁丑和秦卫。 “你们来了!” “柳大人,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丁丑强忍着眼泪,咧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现在我天天站桩,已经不感觉累了。下次考验我一定能顺利通过,小丁子等你回来继续教我武功。” “好!我一定平安回来。”言罢,柳寻衣伸出小手指,笑问道,“今天要不要拉勾?” “这……”丁丑面露犹豫,想伸手又不敢伸手,迟疑半晌,当柳寻衣欲缩手时,他突然将心一横,用自己的小手指牢牢勾住柳寻衣的手指,煞有介事地说道,“以前拉勾都不算,这次是真的。柳大人一定要平安回来,食言是小狗,我等着你!” “一言为定!”柳寻衣心中一暖,用手揉了揉丁丑的脑袋。 秦卫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眼前温馨的一幕,不知为何?他挂在嘴角的笑容在听到丁丑的“誓言”后,竟情不自禁地抽动一下,不过稍纵即逝,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秦兄,我走了!” 柳寻衣的声音打破秦卫的恍惚,他精神一震,别无二话,直接给柳寻衣一个紧紧的拥抱。 “柳兄,千万小心!” “你也一样,千万小心!” 柳寻衣与秦卫紧紧相拥,互道珍重,这段时间的隔阂,因即将到来的分离而变的微不足道。 二十几年的兄弟,直至这一刻才发现,此情此义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 第718章 竭泽而渔(一) 五月初七,静江府。 烈日当头,宋玉引着陆庭湘、司空竹拾级而上,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疾行约一个时辰,方才抵达位于鸠摩崖顶的青天阁。 去年,洵溱在此放了一场大火,将富丽堂皇的金剑坞烧成断壁残垣,一片狼藉,迫使金复羽无家可归,只能远赴横山寨落脚。 当时,横山寨暗藏十万兵马,是金复羽光复金国的本钱。本欲等宋蒙开战,伺机而动,直接从横山寨起兵,进而谋取天下。却不料,宋蒙大战因“和亲”而偃旗息鼓,令蠢蠢欲动的金复羽猝不及防。 今年二月,大宋朝廷似乎嗅到横山寨的秘密,派遣钦差明察暗访。 为免打草惊蛇,金复羽不得不改变策略,将十万兵马分批藏于宜州、梧州、永州、邵州、沅州等地,自己率宋玉、冷依依等八大高手及金剑坞原班人马退回静江府,并于鸠摩崖重修金剑坞。欲借洛天瑾亡命之际,重出江湖,徐图进取。 “金坞主重回静江府至今不足三月,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将一片废墟重建修葺,今日的金剑坞不负当年,却胜似当年。”踏入青天阁,笑容满面的陆庭湘朝迎面而来的金复羽拱手寒暄,“金坞主,别来无恙!” 实则,今日的金剑坞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皆无法与昔日相提并论。但能在短短三月之内,在三面环水的孤峰顶上建造一座美轮美奂的朱阁青楼,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三个月看似转瞬即逝,实则足以翻天覆地,物是人非。”金复羽笑道,“洛天瑾从如日中天至命丧九泉也不足三个月,如此咄咄怪事都能发生,试问天下还有什么事不可能?” 闻言,金复羽和陆庭湘别有深意地相视一眼,从而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金坞主不愧是金坞主,陆某佩服!” “陆公子谬赞,请!” 寒暄作罢,金复羽和陆庭湘携手挽臂,亲如兄弟般一起朝青天阁内走去。 “宓儿,为陆公子斟茶!” “是。” 候在一旁的艾宓毕恭毕敬地为陆庭湘和金复羽斟茶倒水,再焚上一炉清香,最后退到角落轻抚瑶琴,为金、陆二人奏曲助兴。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从此处眺望漓江山水,果然别具一番景致。” “静江山水不同于江南风光,陆公子若是喜欢,不妨在坞中小住几日。” “金坞主的美意陆某心领,只不过家中杂事繁多,我与竹老离开这几天,不知又会添出多少麻烦。呵呵……” 闲谈片刻,金复羽亲自端起茶壶,一边替陆庭湘续茶,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陆公子一向贵人多事,今日突然登门……应该不只为叙旧这么简单?” 只此一言,令陆庭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转而将谨慎的目光投向候在一旁的宋玉及角落抚琴的艾宓。 金复羽心领神会,直言道:“他们都是金某身边的人,陆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既然金坞主快人快语,那陆某也不再兜圈子!”陆庭湘收敛心绪,低声问道,“金坞主可知宋蒙和亲一事?” “此事天下皆知。” “你又可知朝廷已在六天前将公主送出临安?”陆庭湘讳莫如深道,“而柳寻衣……正在送亲的队伍中。” “哦?”金复羽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懵懂地反问道,“竟有这种事?” “今日前来,陆某想向金坞主讨一句心里话。”陆庭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果金坞主愿意告诉我,大可直言不讳。若不愿意告诉我,陆某也绝不勉强。” “陆公子请问。”金复羽处变不惊,仍泰然自若地自顾饮茶。 “敢问金坞主,对柳寻衣……你们金剑坞可有兴趣?”当陆庭湘问出这句话时,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紧紧盯着金复羽,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兴趣?”金复羽放下茶杯,似懂非懂地反问道,“不知陆公子口中的‘兴趣’是指……” “金坞主何必明知故问?”陆庭湘的语气听上去略有一丝不满,“当初,洛阳城发生变故,陆某第一时间派人前往横山寨,将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知金坞主,难道金坞主至今仍怀疑陆某的诚意?” “当然不是!”金复羽解释道,“金某对此事铭记于心,至今仍感念陆公子的恩情。我只是不明白陆公子为何有此疑问,因此才……” 言至于此,金复羽似乎察觉到陆庭湘内心的不悦,故而话锋一转,坦言道:“实不相瞒,金某对柳寻衣颇有兴趣,但……不敢轻举妄动。” “为何?” “世人皆知,送亲的队伍由宋蒙两国的精锐兵马昼夜保护,金某有心无力,实在惭愧。” 陆庭湘反驳道:“送亲的兵马不过千余人,金坞主手握十万雄兵,谈何有心无力?” “我说的有心无力,并非指送亲的千余兵马,而是指他们背后的靠山。试想,如果我向柳寻衣动手,从而惊扰了蒙古王妃,那宋廷和蒙古人岂肯放过我?千余兵马不足为惧,但若因为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而同时得罪宋、蒙两国,岂非得不偿失?” 见陆庭湘面露沉吟,宋玉伺机插话:“其实,不止我们金剑坞犹豫不决,武林其他门派同样心存忌惮。杀了柳寻衣固然能得到不少好处,但也要看自己付出多大的代价。如果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获得的好处,无疑是赔本的买卖,谁也不会去做。陆公子,难道江南陆府敢与宋、蒙两国为敌?” “这……” “即便要杀柳寻衣,也是在他返程的路上。”为免陆庭湘难堪,金复羽主动圆场,“到时,如果陆公子也对柳寻衣感兴趣,金剑坞愿与江南陆府联手。” 金复羽此言,令陆庭湘的眼神悄然一变,眉宇间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倘若你我两家联手对付柳寻衣,那……”司空竹幽幽开口,“究竟是谁联谁的手?换言之,杀了柳寻衣后,又该由谁去清风和凌潇潇面前领赏?” “既是联手,获得的好处自当平分。” “金银田亩可以平分,甚至连贤王府许诺的武功秘籍也可以两家分享。但……”司空竹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道咄咄逼人的精光,“但武林副盟主之位及号令天下英雄的权力,又该如何平分?” “什么意思?”见司空竹不依不饶,宋玉不禁心生不满,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二位远道而来,难道只为和我们商讨这些望风捕影的事?别忘了,柳寻衣现在仍好端端的活着,即便我们联手,也未必能顺利杀他。毕竟,令我们朝思暮想的东西,武林其他门派同样垂涎三尺,没人知道究竟花落谁家?因此,我们今天在这里争论一个尚未到手的东西,根本毫无意义。” “说的好!”陆庭湘称赞道,“宋兄一语切中要害,这番话说的最明白。” “这……” 被陆庭湘没来由的抬举,宋玉不禁一愣,顿生一头雾水,赶忙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金复羽。 然而,金复羽却如局外人一般自顾摆弄着茶杯,面对宋玉困惑的目光,他仍优哉游哉,笑而不语。 “金坞主,我们且不提柳寻衣,单说宋蒙和亲。”陆庭湘别有深意地问道,“两国联姻,罢兵言和,不知此事……你又如何看待?”言罢,陆庭湘不忘补充一句,“盼直言相告!” “呵呵……”面对一脸期待的陆庭湘,金复羽微微一笑,戏谑道,“陆公子一开场便说你我快人快语,谁也不必兜圈子。可说了半天,你却一直在绕东绕西,就是不肯开门见山,着实令金某糊涂,更不知该如何应答。” “金坞主,我……” “陆公子若将金某当做朋友,不妨直言不讳,也省的大家猜来猜去。”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直说吧!陆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被金复羽捅破这层窗户纸,陆庭湘稍稍一愣,从而将心一横,索性放胆直言:“实不相瞒,陆某对清风和贤王府许下的好处很有兴趣,此乃振兴江南陆府的绝佳机会,因此……我想请金坞主助我一臂之力。” “铿!” 此言一出,宋玉登时脸色一变,甚至连坐在一旁抚琴的艾宓也下意识地手指一抖,一根琴弦应声而断,青天阁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陆公子,你……” “住口!” 金复羽头也不回地打断宋玉的驳斥,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面色凝重的陆庭湘,二人彼此对视,久久未发一言。 “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我与陆公子虽然交情匪浅,但事关宗派兴亡……金某却不得不斤斤计较。”金复羽似笑非笑地说道,“礼尚往来的道理,我想……陆公子应该明白。” “这是自然。”陆庭湘目不转睛地回视着金复羽,淡淡地说道“登门拜访,陆某岂敢空手而来?” “哦?”金复羽眼前一亮,好奇道,“不知陆公子打算如何与金某‘礼尚往来’?殊知,眼下的柳寻衣可是价值连城……” “柳寻衣的价值因人而异,对其他英雄来说,如今的柳寻衣或许是无价之宝,但对金坞主而言,世上却有比他珍贵一万倍的东西。” 闻言,金复羽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哼笑,似是不敢苟同陆庭湘的言论。 “据说,朝廷为促成这门亲事,不惜赔上好几年的税银作为公主的嫁妆,如此才说服蒙古人鸣金收兵。”陆庭湘不急不缓地说道,“细细想来,宋蒙和亲,大宋朝廷真是损失甚巨。” 金复羽眉头一皱,却未出言追问。 “然而,大宋朝廷虽‘赔了公主又折钱’,但却不是损失最大的人。” 望着言之凿凿的陆庭湘,金复羽的眼皮微微一抖,反问道:“谁才是损失最大的人?” “你!” 在宋玉、司空竹、艾宓迥然不同的目光中,陆庭湘陡然伸手朝金复羽一指。 “我?”金复羽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为何?” “因为宋蒙和睦,金坞主复国无望!”陆庭湘一字一句地说道,“北有蒙古、南有大宋,你想光复金国,仅凭十万兵马远远不够,而唯一的机会是挑起宋蒙大战,令他们两败俱伤,自己从中坐收渔利。如今宋蒙和亲,极有可能令金坞主一生的夙愿,变成一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因此,金坞主损失最大,同时你也是天下最不希望宋蒙修睦的人。刚刚我说对金坞主而言,世上有比柳寻衣珍贵一万倍的东西,正是你的‘复国大业’!” …… 第719章 竭泽而渔(二) 陆庭湘的一席话宛若一把利刃,深深戳进金复羽的内心,令他神情凝重,陷入沉思,久久没有作答。宋玉和艾宓更是大惊失色,惶然无措。 “金坞主,不知陆某刚刚的一番妄自揣测,究竟对不对?” 面对陆庭湘的明知故问,金复羽的眼珠微微一动,幡然醒悟般深吸一口气,转而望向大义凌然的陆庭湘,稍作沉吟,方才缓缓开口:“陆公子言之无误,金某……确实不希望看到宋蒙联姻。” “意料之中!”陆庭湘胸有成竹道,“宋蒙的关系越紧密,两国越强大,金坞主成事的机会越渺茫。相反,他们闹的越狠、斗的越凶,实力越衰败,金坞主光复金国的机会越大。” “陆公子!”宋玉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追问道,“平白无故,为何说这些?刚刚你说和我们‘礼尚往来’,莫非……与此事有关?” “不错!”陆庭湘笑道,“如果我能帮你们破坏宋蒙和亲,不知金坞主肯否帮我斩杀柳寻衣?” “嘶!”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宋玉和艾宓的一阵惊呼。 “如何?”司空竹伺机怂恿,“一边是复国大业,一边是柳寻衣,究竟孰轻孰重,相信金坞主心如明镜。金银、田亩自不必提,其余的武林副盟主也好,号令天下英雄也罢,这些条件比起江山社稷、九五之尊,根本微不足道。” “嘴上说说当然容易!”艾宓忍不住插话,“可你们连一个小小的柳寻衣都不敢对付,又如何帮我们破坏宋蒙和亲?” 艾宓话一出口,金复羽的眼神陡然一凝,同时向陆庭湘投去审视的目光。 “问的好!”陆庭湘顺怀中掏出一本行帖,眼神愈发自信,“就凭它!” 金复羽眉心一蹙,狐疑道:“这是何物?” “送亲行帖,有关此次送亲的日期、路线、人手安排等细节,行帖中应有尽有。”陆庭湘解释道,“金坞主皇族出身,应该对朝廷办事的手段颇为熟络,因此也该知道送亲的队伍会严格遵照行帖中的计划行事。只要有它,此次送亲的一切安排尽在金坞主的掌握之中。至于你想在什么地方设伏、何时动手、调用多少人马……岂不是易如反掌?” 司空竹补充道:“一旦联姻失败,宋蒙两国必然生出间隙,从而再起战端。” “送亲行帖?你们是如何得到的?”金复羽将信将疑地望着被陆庭湘死死压在掌下的行帖,平静的语气中难掩一丝情绪的波动。 “实不相瞒,陆某的表兄徐广生,正是此次送亲的护卫将军。”陆庭湘坦言道,“行帖出自他手,陆某敢以性命担保,此帖断无可疑。” “表兄?”金复羽暗吃一惊,转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宋玉。 宋玉在心中反复思量,忽然灵光一闪,俯身凑向金复羽的耳畔,低声道:“禀坞主,徐广生乃泉州大营都统,与陆家确是表亲。” 金复羽恍然大悟,又向陆庭湘问道:“这位徐将军虽是陆公子的亲戚,却也是朝廷的命官。有道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们若想破坏宋蒙和亲,不知他……” “我明白金坞主的意思!陆某愿亲自说服徐广生,让他与我们里应外合。”陆庭湘一眼洞穿金复羽的心思,笃定道,“由我开口,徐广生断无不允!” “如此甚好。” “只不过……此事过后,徐广生恐怕无法再回朝廷效力,日后还盼金坞主多多提携。” 金复羽谦逊道:“有江南陆府做靠山,何时轮到金某提携?” “金坞主有所不知,陆某这位表兄对江湖上的事丝毫提不起兴趣,唯独对带兵打仗情有独钟。可陆府不养兵,故而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反而白白糟践他一身的本事。” “哦?”金复羽眼前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陆公子的表兄能统领多少兵马?” “并非陆某夸夸其谈,徐广生在统兵上确有独到之处,甚至在枢密院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如若不然,皇上也不会钦点他去送亲。”陆庭湘思忖道,“至于统领多少兵马,陆某不敢乱说,料想几万人应该没问题。” “如此说来,这位徐将军倒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金复羽若有所思,试探道,“倘若我将他收为己用,替我操练兵马,不知……” “若能如此,自是再好不过。”陆庭湘面露狂喜,赶忙向金复羽拱手道谢,“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徐广生若能拜在金坞主麾下,前程必然不可限量。在此,我先替徐广生谢过金坞主的抬举。” 面对陆庭湘的欣然允诺,金复羽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极为隐晦的狡黠之色,表面上却故作慷慨:“欸!你我亲如兄弟,不必见外。” 言罢,金复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思量之意。 陆庭湘知道金复羽沉默的缘由,故而也不催促,反而悠悠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满心忐忑的艾宓面前,俯身帮她将断掉的琴弦重新续好。 “铮铮铮……” 续弦作罢,陆庭湘随手撩拨几下,静如死寂的青天阁陡然传出一阵悠扬婉转的悦耳琴音。 “想不到陆公子如此精通音律。” 艾宓是抚琴的高手,打耳一听便知陆庭湘的琴艺不俗,故而心生诧异,口中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 “不敢言精通,只是略懂一些皮毛而已。”陆庭湘温雅一笑,谦逊道,“在姑娘面前抚琴犹如班门弄斧,真真是自不量力。” “陆公子能文能武,小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反倒是我刚刚在公子面前卖弄琴艺,实在是献丑了。” “姑娘过谦了!” 陆庭湘俊朗不凡,潇洒飘逸,此刻又绽露出一抹温柔而诚挚的微笑,登时令艾宓心中一惊,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竟没来由地像小鹿乱撞似的“砰砰”跳个不停。 宋玉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向陆庭湘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量之色。 然而,当艾宓从恍惚中渐渐清醒时,陆庭湘已转身而去,飘身坐回金复羽对面。 “陆公子,金某思虑再三,决定与你联手。” 闻言,陆庭湘登时一愣,难以置信道:“当真?” “当真!”金复羽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帮我联络徐广生,破坏宋蒙和亲。我帮你对付柳寻衣,清风和贤王府的悬赏也尽数归你。” “没问题!”陆庭湘一口答应,“由我说服徐广生,让他全力配合金坞主的计划。据我所知,送亲的队伍由八百名蒙古铁骑和三百五十名大宋兵马组成。除此之外,还有苏禾、隋佐、柳寻衣这些高手坐镇,实力不可小觑。” “此一节,陆公子不必担忧。”金复羽淡笑道,“金某若没有金刚钻,岂敢揽瓷器活?宋、蒙两国皆是我大金不共戴天的死仇,因此对付他们我断不会手下留情。” “既然如此,金坞主可要加紧部署。送亲的队伍已出发数日,若让他们进入蒙古腹地,我们再想动手恐怕……” “陆公子放心!”金复羽当机立断,向宋玉吩咐道,“将温廉、冷依依、董宵儿、丁傲、姬侯、扶隐全部找来。” “遵命。” 望着宋玉远去的背影,陆庭湘不禁心潮腾涌,好奇道:“不知金坞主打算派多少人马解决这件事?” 金复羽神秘一笑,在陆庭湘和司空竹紧张而好奇的目光下,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 “不错!”金复羽道,“有徐广生和我们里应外合,三千人马足矣。更何况,我们的目标并非将他们全部剿杀,只需解决三个人即可。” “三个人?”陆庭湘迟疑道,“哪三个?” “公主赵馨、‘和亲使’柳寻衣、‘河西王’按陈。”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一个为你,两个为我。只要他们三人一死,宋蒙必然交恶。” “言之有理!”陆庭湘思忖道,“即便如此,金坞主也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暴露身份,以免与宋蒙结仇。” “这是自然!” 说话的功夫,宋玉引着温廉、冷依依、丁傲、董宵儿、姬侯、扶隐回到青天阁。 今日,除石镇山在外巡查各地的兵马之外,金剑坞其余七位高手尽数到齐。 “陆公子,他们七位个个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你认为谁最合适?” 金复羽朝宋玉七人胡乱一指,似笑非笑地问向陆庭湘。 “这……”陆庭湘缓缓起身,在宋玉七人面前依次走过,沉吟道,“他们都是金坞主的左膀右臂,陆某实在不敢胡言乱语,敢请金坞主赐教!” “那好!”金复羽也不推辞,下令道,“丁傲、董宵儿,你们与柳寻衣结怨最深,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替任无涯报仇雪恨的机会,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我们愿意!”丁傲和董宵儿异口同声,眼中皆充斥着一抹嗜血的杀机。 “温廉!”金复羽又道,“你与他们同往,如果他二人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你要及时提醒,必要时……可下令约束。” “遵命!” 金复羽有此安排,并非担心丁傲、董宵儿冲动行事,而是对他们仍心存隔阂。 温廉是金剑坞的元老,亦是金复羽的心腹,只有他出面,金复羽才能放心将三千人马交给丁傲、董宵儿统领。 如今,金复羽名义上实力雄厚,实则在他麾下却暗分三大派系。最大的自然是金复羽的金国后裔派系,其次是丁傲、董宵儿的玉龙宫派系,最次是姬侯、扶隐渐渐培植出的桃花剑岛派系。 派系有别,人心不齐,这也是金复羽放弃直接起兵造反,退而回归江湖的一大原因。 对眼下的金复羽而言,对外一统江湖,对内融合派系,二者皆是当务之急,缺一而不能成事。 …… 第720章 引风吹火 “真没想到,陆庭湘号称‘武林第一君子’,实则竟是‘武林第一伪君子’。如今,他竟为一己之私、一家之荣,而心甘情愿地出卖大宋,置汉人江山及华夏存亡于不顾。呵,汉人中有如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何愁家国不灭?” 入夜,金复羽召宋玉、丁傲、董宵儿、温廉几人于青天阁议事。 众人皆以为金复羽会直奔主题,部署计划。却万没料到,他一开场竟毫不掩饰地对金复羽极尽嘲讽之能事,不禁惹得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 “陆重阳一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生下的儿子竟如此阴险自私,龌龊不堪。”金复羽又道,“料想江南陆府历时三代创下的赫赫英名,迟早断送在此人手中。” “陆庭湘少年得志,难免心高气傲,意气行事。”宋玉笑道,“只是司空竹身为陆家元老,非但不知规劝,反而助纣为虐,实在是不应该。” “以老朽之见,陆庭湘前来向坞主求助,分明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丁傲道,“他深知坞主不希望看到宋蒙和亲,因此故意用一本行帖哄骗我们出手。到时,我们出生入死,他却坐享其成。此事若败,宋蒙朝廷只会找我们的麻烦,他大可推的一干二净。此事若成,他既能得到柳寻衣带来的好处,又能与坞主攀交,甚至将徐广生安插在坞主的兵马大营,待坞主日后荣登九五,他也能凭借徐广生的关系在新朝谋一个安身立命的好前程。因此,这件事无论是成是败,陆庭湘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看不然,如果陆庭湘拿着柳寻衣的首级去贤王府领赏,天下人都会知道是他杀了柳寻衣。换言之,宋蒙朝廷也会知道柳寻衣的死,陆庭湘才是罪魁祸首。”董宵儿沉吟道,“如此一来,他精心设计的‘借刀杀人’岂不是前功尽弃?宋蒙朝廷不是傻子,仍会将这笔账算在他头上……” “不会的!”宋玉解释道,“一者,柳寻衣对朝廷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真正能影响宋蒙战和的并不是他,而是按陈和赵馨。因此,相比于是谁杀死柳寻衣,大宋皇帝和蒙古大汗更在乎是谁杀死赵馨和按陈。二者,即便东窗事发,天下人对陆庭湘提出质疑,他也可以强行狡辩,谎称是我们动手在先,而后柳寻衣趁乱逃走,又被他无意遇见,于是抱着替洛天瑾报仇的心思出手杀他。如此一来,陆庭湘就能巧妙地掩盖江南陆府与破坏宋蒙和亲的一切关联。他杀柳寻衣,也将变成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巧合。试问,宋蒙两国会放着一个证据确凿的凶手不查,而去为难一个碰巧杀死柳寻衣的‘局外人’吗?” “这……”宋玉的一番解释,令董宵儿一阵语塞。她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还是不对!”温廉眉头一挑,质疑道,“即便陆庭湘能推脱他杀死柳寻衣的事,可行帖的事如何解释?甚至徐广生与我们里应外合,他又如何解释?” 面对温廉的疑惑,未等宋玉开口,丁傲已讳莫如深地笑问道:“一个连祖宗都能出卖的人,还会在意一个小小的表兄吗?” “嘶!” 此言一出,温廉和董宵儿登时脸色一变,眉宇间涌现出一抹惊骇之色。 反观金复羽,看向丁傲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赏识之意。 “你的意思是……”温廉难以置信道,“一旦东窗事发,陆庭湘会和徐广生划清界限?将行帖和里应外合的罪责统统推给徐广生一人?” “不错!”宋玉不可置否,“到时,陆庭湘会一口咬定是我们与徐广生私下勾结,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徐广生毕竟是一个大活人,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即使陆家与他是亲戚,也不可能事事约束他,时时刻刻盯着他。因此,陆庭湘的这番解释,同样合乎情理。” “更重要的是,徐广生和我们勾结有足够的理由,根本无需通过陆家。”丁傲补充道,“正如今日上午陆庭湘所言,徐广生对江湖事毫无兴趣,唯独对带兵打仗情有独钟。朝廷在不久前才派遣钦差前往横山寨明察暗访,俨然对我们私藏兵马一事抱有怀疑。如果加上徐广生谋反一事,你以为朝廷还有闲情逸致去探究徐广生和陆庭湘的亲戚关系吗?恰恰相反,到时朝廷只会将我们当成心腹巨患,好不容易摆平的横山寨藏兵一事也将再起波澜。而这……才是陆庭湘有恃无恐的最大原因。” “也就是说……我们不仅仅替陆庭湘解决前边的麻烦,同时也替他挡了后面的灾祸。”董宵儿恍然大悟,“好一个陆庭湘,果然心思歹毒。” “当然,此事若能办的滴水不漏,顺顺利利,我们与陆庭湘自是皆大欢喜。”宋玉冷笑道,“至于刚刚所言,只是最坏的打算,是我们两家撕破脸后陆庭湘的自保之策。如果我们没有暴露身份,徐广生也没有被查出与我们里应外合,那……后面的麻烦自然也不会有。毕竟,不到万不得已,陆庭湘也不想和我们结梁子。” “其实,从整个计划的开始,陆庭湘就已经放弃了徐广生。”沉默许久的金复羽幽幽开口道,“换言之,徐广生注定是一颗弃子,一颗死棋!陆庭湘不会允许这件事对江南陆府有一丝一毫的威胁。因此,徐广生活着对他而言便是如鲠在喉,芒刺在背,一日不解决,他一日睡不踏实。” “这……” “不仅对陆庭湘如此,对我们同样如此。”金复羽又道,“不想被人查出徐广生与我们暗中勾结,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动手时将他一并除掉。如此一来,对陆庭湘又有两大好处。一者,我们擅自解决徐广生,无疑欠陆庭湘一个人情。二者,徐广生为朝廷战死沙场,即是大宋的功臣。到时,朝廷非但不会怀疑他的忠诚,反而会对其追授褒奖。你们可知朝廷褒奖徐广生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江南陆府也会因为徐广生的死而受到朝廷厚待。”丁傲接话道,“如此,无疑又为陆庭湘增添一份保障。” “正是!”金复羽笑道,“我本念及徐广生是位将才,有意将他拉拢到自己麾下,但细细一想,只凭陆庭湘与他的关系,此人纵使天纵奇才我也不敢留在身边,以免被陆庭湘算计。陆庭湘年纪虽浅,但做事并不冲动,相反十分老辣。他若没有万全的准备,若不是将一切可能出现的隐患统统考虑清楚,今日又岂会跑到这里向我摊牌?刚刚你们质疑司空竹为何不规劝陆庭湘,现在可否知道原因?” “明白了!”宋玉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真看不出来,陆庭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城府。” “陆庭湘的城府远不止于今日。”金复羽眼神一凝,幽幽地说道,“如我所料不错,从三个月前,他派人前往横山寨将洛阳发生的事统统告诉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暗中酝酿今天的计划。三个月前,他应该已经透过徐广生知道宋蒙和亲的消息,也知道徐广生极有可能被朝廷派去送亲,因此才故意接近我、向我示诚,为的就是三个月后的今天,利用我帮他达成诛杀柳寻衣,一跃成为武林副盟主的心愿。” “嘶!” 金复羽一语道破陆庭湘的阴谋,令宋玉、温廉、丁傲、董宵儿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脸上变颜变色,神情甚是精彩。 “当时……我还以为陆庭湘是看见洛天瑾惨死,故而见风使舵,匆忙投靠坞主……”宋玉喃喃自语,“却不料,他竟在暗中编织一张大网。” “莫说是你,当初就连我……也没有看出陆庭湘的用意。”金复羽道,“我也是今天与陆庭湘见面后,方才幡然醒悟。此人之阴险,丝毫不亚于昔日的洛天瑾,甚至比洛天瑾更下流。至少……洛天瑾不会为一己之私背叛祖宗,出卖汉人天下,而陆庭湘却全然不顾,一切只为眼前利益。日后与他打交道,你们要千万小心。” “遵命!” “既然坞主已经识破陆庭湘的诡计,今日又为何答应他的条件?”董宵儿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坞主甘心被他利用?” “其一,我确实对他手中的那本‘行帖’感兴趣,也确实不希望宋蒙和亲,两国交好。”金复羽风轻云淡地答道,“其二,世上无论哪一种联手,说到底都是相互利用,陆庭湘利用我上位,我利用他破坏宋蒙和亲,中间固然隐藏着诸多凶险,却不能改变各取所需的事实。更何况,事到最后究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既然坞主知道其中暗藏诸多凶险,那……我们又该如何趋利避害?”温廉试探道。 “关于这件事,我们倒是有‘前车之鉴’。”金复羽神秘笑道,“曾记得,我们利用‘琴魔舞妖’挑拨洛天瑾和汪绪统反目。当时,汪绪统麾下也有千余兵马,洛天瑾是如何在洛阳城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们?日后又是如何洗脱嫌疑?” “当时,洛天瑾让人打着‘大宋民间义军’的旗号,堂而皇之地攻杀将军府,将汪绪统及部下斩尽杀绝。”宋玉回忆道,“事后,洛天瑾又猫哭耗子,主动向蒙古人呈上一封哀书……” “不错!”金复羽摆手打断,“我与洛天瑾虽是对头,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一些谋略和手段,堪称出其不意,巧妙绝伦。” “坞主的意思是……” “既然洛天瑾已替我们做好示范,我们又何必挺身冒险?只需依照他昔日的部署照猫画虎,效仿一遍就是。”金复羽感慨道,“宋蒙和亲,丧权辱国。而‘大宋民间义军’……就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旗号……” 金复羽此言,不禁令宋玉几人陷入沉思。 “温廉、丁傲、董宵儿,此行切记不要展露真面目,以免被人发现你们的身份。”金复羽叮嘱道,“既是‘民间义军’,自是陌生人最好。” “我等明白!”温廉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敢问坞主,我们何时动手?又在……什么地方动手?” “我已仔细研读过行帖,替你们找到一处绝佳的伏击之地。”金复羽的眼中精光闪烁,一字一句地说道,“五月十五,秦岭南麓,云牙镇!” …… 第721章 咫尺天涯 “诸位大人,知州大人已提早打过招呼,小的们将一切应用之物统统安排妥当,里面请!” 五月十四,下午。送亲的队伍踏入均州地界,依照“行帖”计划,当地知州已提早安排四间相邻的客栈,供送亲的队伍下榻。 一路至此,整整十四天,柳寻衣和赵馨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见面的机会也少的可怜。 每日清晨,赵馨从客栈登上马车,一直抵达下一间客栈,下车后直接被人引入房间,甚至连用膳都在房间内单独进行。 因此,柳寻衣一天只能见到赵馨两次,一次是她上马车的时候,另一次是她下马车的时候。可即便如此,赵馨身边仍有许多人前呼后拥,令柳寻衣只能远远观望,根本没机会靠近。 为避免引起蒙古人的怀疑,柳寻衣纵使心中渴望与赵馨长相厮守,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半分异样。每一次上车、下车,柳寻衣都会站的远远的,目光隐晦却难掩深情地眺望着人群中的赵馨,用她那稍纵即逝的模糊身影,勉强填补内心的空虚与思念。 当赵馨的身影消失在柳寻衣的视线中,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骑在马上魂不守舍地反复回忆着二人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晃过一日,直至夕阳西下方才回过神来,再度凝视与自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心上佳人。 十四天,对柳寻衣而言仿佛白驹过隙,又好似度日如年。 他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跟着送亲的队伍漫无目的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及遇到的一切全然不做反应。甚至连吃过什么东西、住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也是一点印象都不留。 若问他这段时间究竟靠什么支撑着自己?又是靠什么可以在如此依恋与渴望的心境下,仍能保持与赵馨的距离,甚至在外人面前佯装出一副素不相识的冷漠?或许,连柳寻衣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柳寻衣的镇定与克制绝非来自理智。恰恰相反,更多的应该是来自于回忆和幻想。 凭借回忆和幻想支撑的镇定,不应该称作“镇定”,而应该称之为“麻痹”。 赵馨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对柳寻衣而言就如同一坛馥郁醇香的美酒,令他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真假难辨,虚实不分。 望着她、盼着她、想着她……渐渐混淆现实与梦幻的区别,模糊二者的界限,以至于柳寻衣时常骑在马上呆呆地傻笑,有时甚至从马上翻下来也浑然不察,令跟在一旁的冯天霸、苏禾等人倍感错愕。 其实,在这支队伍中,整日心猿意马,茶饭不思的人又岂止柳寻衣一个? 只不过,赵馨的处境比柳寻衣更复杂,因此她的伪装也要比柳寻衣更加天衣无缝。 赵馨一直在内心默默告诫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断不能与柳寻衣四目相视。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看见柳寻衣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便会心生不忍、会珠泪千行、会意志动摇、会情不自禁…… 正因如此,每当赵馨上车、下车的瞬间,她都会小心收敛自己的目光,甚至故意闪躲柳寻衣的“痴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纵使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令魂牵梦萦的柳寻衣大失所望,甚至会令他痛断肝肠,但赵馨仍要狠下决心,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仪态与矜持。 每一次“无视”,对赵馨而言都如同经历一场鏖战,当她远离柳寻衣的视线后,心情之压抑、精神之萎靡、气色之衰微,令人不忍直视,望而生怜。 更无奈的是,一切苦果赵馨只能独自承受,无法向旁人倾诉。 然而,即便赵馨拼尽全力地维系自己的“铁石心肠”,可当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内的时候,一双美目仍抑制不住地透过重重阻碍望向柳寻衣那若隐若现的背影。 每一次偷瞄,她的嘴角都会难得的扬起一丝会心的微笑。 爱的如此狼狈、如此卑微,甚至连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声问候都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柳寻衣和赵馨的有缘无分,令人既心疼又无奈。 “公主,上房已收拾妥当,饭菜皆已备齐,请上二楼!” 丁轻鸿的声音将神思恍惚的赵馨惊醒,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她缓缓走下马车,当余光不小心扫到远处的柳寻衣时,她的心头猛然一紧,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淡淡的慌乱。不过她掩饰的极好,迅速平复心绪的同时,开口向丁轻鸿问道:“我们到哪儿了?” “回公主,我们已进入均州地界。”丁轻鸿似乎察觉到柳寻衣和赵馨的“遥相感应”,故而将身体微微前倾,恰如其分地遮住柳寻衣的视线,同时伸手朝客栈一指,阴阳怪气地笑道,“河西王派人传话说他风寒未愈,担心将恶疾传染给公主,因此就不来向公主问安了。” “好。” 赵馨漫不经心地作答,而后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缓步朝客栈走去。 当恋恋难舍的柳寻衣下意识地抬脚跟上去时,徐广生却突然横身挡住他的去路。 “徐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冯天霸和徐广生互不顺眼,此刻见徐广生无事生非,忍不住开口替柳寻衣说话。 “柳大人不要误会,公主的脚力不比你我,柔弱女子走的慢,此刻尚未进入客房,因此请柳大人在此稍候。”徐广生理直气壮的口吻,令柳寻衣的脸色微微一变。 “徐广生,你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冯天霸愠怒道,“难道柳大人和公主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 “临行前,枢密副使交代过不许公主和柳大人单独相见,甚至连碰面也尽量减少。”徐广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将奉命行事,若柳大人认为不妥,他日回到临安城可以在枢密副使面前告我一状。” “你不要欺人太甚……” “还有!”未等冯天霸驳斥,徐广生的眼神陡然一寒,冷冷地盯着面色铁青的冯天霸,语气不善地说道,“我是护卫将军,你只是随行,下次和本将说话的时候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尊卑不分,没大没小!” “你……” “算了!”柳寻衣伸手拽住愤愤不平的冯天霸,低声道,“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 说罢,柳寻衣将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徐广生,虽一言未发,却令徐广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底发憷,浑身上下愈发不自在。 渐渐地,徐广生的目光变的飘忽不定,似是不敢再直视柳寻衣的双眸。 “几位大人,可以进来了!” 突然,丁轻鸿的声音自客栈响起,仿佛一棵救命稻草般令徐广生精神一震,赶忙从柳寻衣身前抽身而退。 “小人得势!” 冯天霸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向客栈。 柳寻衣本欲抬脚,却忽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朝客栈二楼望去。 然而,就在柳寻衣抬头的一刹那,二楼的一扇窗户猛地被人关上。 虽是电光火石之间,但柳寻衣仍从一闪即逝的窗缝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赵馨那张忧郁而紧张,最后又略显仓惶的复杂面容。 只此一眼,令柳寻衣的心脏仿佛漏跳一拍,一个不顾一切飞身上楼的冲动念头,难以抑制地涌入他的脑海。令其眼神颤抖,神情激动,甚至连呼吸也渐渐变的急促起来。 “馨儿,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柳寻衣的心中五味陈杂,思绪万千,“你是不是像我思念你一样……思念着我……” “柳兄弟!” 当柳寻衣用最后一丝理智拼命压制着自己飞身上楼的冲动时,苏禾爽朗的声音陡然自其身后传来。宛若一盆冷水,将柳寻衣心中那团烈火瞬间浇灭。 “苏……苏大哥。”柳寻衣一脸茫然地望着笑容满面的苏禾,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河西王身体不适,你不在一旁照顾,怎么到这里来了?” 由于按陈、苏禾与赵馨、柳寻衣不住同一间客栈,因此柳寻衣才会有此一问。 “河西王让我来问问明日的行程。”苏禾道,“我们已经走了半月,可至今仍未出大宋地界,河西王难免有些心急。” “行帖在徐将军手中,苏大哥请!” 说话的功夫,二人一起进入客栈大堂。 当苏禾表明来意,徐广生赶忙拿出行帖细细翻阅,答道:“依照计划,我们明日下午抵达秦岭南麓的云牙镇,隔日启程穿过秦岭。如无意外,后日傍晚便可进入蒙古地界。” 虽是“蒙古地界”,实则亦是汉人地盘。 苏禾沉吟道:“河西王的意思是,穿过秦岭后将十大车嫁妆交由当地府衙派人护送,我们和王妃轻装简行,尽快赶奔和林,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眉头不禁一皱,刚欲开口接话,却不料徐广生已欣然允诺:“没问题!进入蒙古地界,一切听从河西王及隋将军的安排,本将今晚便吩咐麾下将繁重物资清点装车,而后交由当地府衙一并护送。” “如此甚好!” 见苏禾与徐广生达成合意,柳寻衣纵使心有芥蒂,此刻也不便冒然插嘴,以免当着苏禾的面与徐广生僵持。 商议作罢,苏禾不再耽误,向几人拱手告辞。 “徐将军,公主身体柔弱,匆忙赶路她如何吃得消?”柳寻衣按耐不住内心的不满,质问道,“你身为护卫将军,岂能不替公主的身体着想?” “柳大人多虑了!”徐广生冷笑道,“你以为只有你关心公主的身体?不要忘了,她现在不仅是大宋的公主,更是蒙古的王妃。有些要求,蒙古王妃可以说,我们却不能替她说。就像冯天霸不能在本将面前肆无忌惮一样,这是规矩。还有,无论是大宋公主还是蒙古王妃,都轮不到柳大人如此气急败坏的关心。毕竟,人家现在是有夫之妇,希望柳大人多一些忌讳,这……也是规矩。” “可是……” “将军!” 未等柳寻衣辩驳,一名军士匆匆闯入客栈,先举目张望一番,而后跑到徐广生身边窃窃私语,令徐广生不禁一愣,眉宇间逐渐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当真?” “千真万确!” 得到军士的肯定,徐广生的眼神变的有些古怪,他先深深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柳寻衣,而后与丁轻鸿耳语几句,似是嘱咐些什么。最后在军士的引路下,火急火燎地朝客栈外走去,留下不明真相的柳寻衣和冯天霸面面相觑,半晌不知所言。 …… 第722章 欺以其方(一) “人在哪儿?” “二楼雅间。” 在军士的指引下,徐广生来到临街的一间茶楼。 黄昏将至,茶楼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楼上楼下三五成群,甚是热闹。 军士将徐广生引至二楼的雅间外,当徐广生欲推门而入时,忽然灵光一闪,伸出的双手悬停在半空。 “将军,为何不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徐广生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多大了?” “小人王贵,今年二十一。” “王贵,你可认识里面的人?”徐广生朝房门一指,望向王贵的目光别具深意。 “小人不认识。”王贵一脸茫然。 “哦!”徐广生顺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王贵,吩咐道,“你去楼下要一壶好茶,一边喝茶一边等我,稍后我们一起回去。” “将军,一壶茶用不了这么多钱……” “剩下的赏你了。” 言罢,徐广生挥手将欣喜若狂的王贵打发下楼,而后神情一禀,推门步入雅间。 “广生,快!茶已沏好,你来的正是时候。” 刚一进门,一道热情的寒暄迎面而来,令猝不及防的徐广生不禁一愣。 “庭湘?竹老?”辨清眼前的二人,徐广生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之色,“真是你们?” “怎么?难道你的手下没有告诉你?”司空竹笑道,“又或者你在均州还有其他亲戚?”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广生一时语塞,纠结道,“我的意思是……你们竟敢找一个不熟悉的人通风报信,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约我相见,万一被人发现……” “你我是兄弟,被人发现又如何?”陆庭湘不急不缓地替徐广生斟一杯茶,淡笑道,“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来,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 “庭湘,你做事一向谨慎,今日为何如此……唐突?”虽然嘴上不停地埋怨,但徐广生仍乖乖坐到陆庭湘对面,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要知道那苏禾、柳寻衣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与苏禾无冤无仇,他何故找我麻烦?”陆庭湘故作费解,“至于柳寻衣,以他现在的处境,躲我还来不及,又岂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来均州拜访一位故人,得知你送亲途经此处,故而约你出来喝杯茶聊聊天,难道这也有罪?” “故人?”徐广生一怔,“什么故人?” “均州知州的岳父荣员外与家父是故交。”陆庭湘风轻云淡地笑道,“因此,我来均州的事并非秘密,相反人人皆知。明晚,荣员外设家宴招待我,到时均州知州也会一同作陪。” “明晚?”徐广生似乎从陆庭湘的言语中察觉到一丝端倪,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迟疑道,“你……当真是恰巧在均州遇到我?” “当然……”陆庭湘将茶杯放回桌上,转而与司空竹相视一笑,又道,“当然不是!我来均州是专程找你的。” “嘶!” 徐广生的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同时脸色渐渐变的凝重起来。 “广生,凭你我的关系,寒暄客套就不必了。因此,我也不和你兜圈子,直接与你开门见山。” 说话的功夫,陆庭湘从袖中掏出一张竹纸,上面横七竖八画着一些图案,仿佛是一张简单勾勒的地图。 “这是什么?” “秦岭一带的地图。”陆庭湘将竹纸在桌上摊开,而后指着一个“人”字型的图案说道,“这里是云牙镇,亦是你们明日落脚的地方。云牙镇不同于均州,那是一个只有几十户的山麓小镇,里面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客栈,只有三间条件简陋的邸店可供你们歇息。有趣的是,三间邸店分别位于‘人’字型街道的三个角,名为北街店、西街店、东街店。其中,北街直通秦岭山脉,而西街和东街分别通往金州和均州。换言之,依照你们的路线,明日会从东街进入云牙镇,后日沿北街进入秦岭,对不对?” “行帖你应该看过,又何必明知故问?”徐广生苦笑道,“庭湘,你究竟想干什么?直说吧!” “你们一行千余人,不可能全部住在一间邸店,为安全起见,必然将三间邸店全部占满。”陆庭湘不急不缓地说道,“三间邸店中,最安全的莫过于北街店,秦岭荒野无人,夜半三更不可能有人打扰,其他人若想靠近北街店,势必经过东、西二街。因此,你们必然安排公主和按陈入住北街店。至于东街店和西街店,则由重兵把守,互为掎角,保护北街店的安全。” “确实如此。”徐广生不可置否,“此事我与隋佐早有共识,明晚公主、按陈、苏禾、柳寻衣、丁轻鸿、隋佐、冯天霸及四百蒙古铁骑和五十名相府护卫入住北街店。我率三百禁卫营把守西街店,陶阿木率四百蒙古铁骑把守东街店。” “如此甚好。”陆庭湘一边听徐广生的部署,一边用毛笔在地图上标注,心不在焉道,“我对你们的计划大致无异,除了柳寻衣的安排。” “什么意思?”徐广生错愕道,“莫非你想明晚对柳寻衣动手?” “明晚,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柳寻衣住在北街店,而要让他与你一起住在西街店。”陆庭湘并不回答徐广生的问话。 “为何?”徐广生追问道,“庭湘,你明晚不是和均州知州一起赴宴吗?怎么又……” “明晚我确实会在均州,但并不妨碍我对付柳寻衣。”陆庭湘讳莫如深地笑道,“广生,你要记住三件事。其一,明晚会有一批人马从你把守的西街进入云牙镇,到时你不要阻拦,只管放行。其二,待这批人马进入云牙镇的时候,你率人将柳寻衣拿下,无论死活,一定不能让他逃走。到时,会有人帮你一起对付他。其三,明晚云牙镇会发生一场声势浩大的厮杀,无论你听到什么?无论北街店和东街店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率人驰援,只需按兵不动等待天亮。” “这……”徐广生大惊失色,陆庭湘看似平淡无奇的一番话,却令他心惊肉跳,汗毛倒立,“庭湘,你究竟有什么计划?如果你想对付柳寻衣,大可在西街店动手,又为何让我放行一批人马进入云牙镇?还有,你口中的‘一批人马’究竟是多少?他们从何而来?进入云牙镇想干什么?又为何发生厮杀?” “广生!”司空竹打断炮语连珠的徐广生,幽幽地说道,“你只需遵照公子的计划行事,至于其他的事,你不必多问。” “不行!”徐广生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如果你们将我当成自家人,就向我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至少……让我知道明晚云牙镇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闻言,陆庭湘与司空竹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犹豫之色。 “庭湘,你的目标不单单是柳寻衣,对不对?”虽然陆庭湘一字未发,但徐广生已隐约嗅到一丝凶险的气息,“你的目标还有其他人?是谁?莫非是蒙古人?” “我可以告诉你。”陆庭湘神情一禀,在徐广生惴惴不安的目光中,直言不讳道,“明晚,我只想要柳寻衣的命,但由于种种缘由,不便亲自动手。于是,我找了一位朋友帮忙,由他出手帮我解决柳寻衣。” “帮忙?”徐广生若有所思,“应该不是无缘无故的帮忙吧?” “不错!”陆庭湘坦言道,“他帮我的条件是借‘行帖’和你的方便,顺势解决自己的两个绊脚石。” “咕噜!”徐广生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心情愈发紧张,吞吞吐吐道,“是……哪两个绊脚石?” “‘大宋公主’赵馨、‘蒙古河西王’按陈。” “嘶!” 陆庭湘一语犹如雷霆一击,直劈在徐广生的天灵盖,登时令其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惊骇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广生,我已替你安排好后路,可保你荣华富贵,前程似锦,你不必担心。”陆庭湘知道徐广生的心结,故而语气一缓,好言安抚,“大宋朝廷危若累卵,迟早必亡,即便与蒙古和亲亦是拖延一时,断不可能拖延一世。因此,你继续替大宋皇帝卖命,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与其玉石俱焚,不如弃暗投明,提早为自己铺好后路。” “庭湘,你这是……逼着我造反啊?”徐广生心乔意怯,面无血色,“你可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刺杀公主、破坏和亲,必然引起宋蒙大战……我一旦参与此事,非但没有还转的余地,而且会背上倒行逆施,卖主求荣的千古骂名,后代子孙也将世世代代抬不起头……” 面对徐广生的忧虑,陆庭湘不禁面露不屑,轻笑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贼’,不久后大宋覆灭,又谈何千古骂名?” “是吗?”徐广生蓦然抬首,一双虎目直勾勾地盯着煞有介事的陆庭湘,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那你呢?你若不是担心背负千古骂名,又为何假手他人?你若真的无所顾忌,又为何故意在明晚与均州知州一起赴宴?如此精心安排,替自己找不在场证明,难道不是担心东窗事发?难道不是想保留自己的‘清白无辜’?庭湘,我承认自己不如你聪明,但我也不是傻子,不想被人利用,更不想……做别人的替死鬼!” 被徐广生一语揭穿自己的心思,陆庭湘登时心头一凉,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 第723章 欺以其方(二)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徐广生的脸色骤然一变,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啪!” 果不其然,未等徐广生开口辩解,站在一旁的司空竹猛然扬手,毫不留情地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力道之大,令徐广生的半边脸颊微微浮肿,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庭湘,刚刚是我一时心急,错口失言,该打!”徐广生不顾脸上的胀痛,赶忙端起茶壶,小心翼翼地替二人斟茶倒水,连连赔罪,“我的意思是……赵馨和按陈身份尊贵,刺杀他们无异于羞辱大宋皇帝和蒙古大汗,等于向宋、蒙两国同时宣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可要赔上身家性命……” 然而,面对徐广生的狡辩,陆庭湘却纹丝未动,一言不发,依旧目不转睛地直直凝视着他。 “咳咳……”见陆庭湘不瘟不火,徐广生的心里愈发惶恐不安,干笑道,“庭湘,你是江湖人,一向只关心江湖事,何必招惹朝廷?其实,我是替你担心,殊知江湖人一旦卷入朝廷恩怨,势必捉襟见肘,九死一生。我不知道你找什么朋友帮忙?但如果他唆使你对付赵馨和按陈,一定是不安好心……” “行了!”陆庭湘打断徐广生的滔滔不绝,同时向他递上一方手帕,淡淡地说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我们退缩。” “什么意思?”徐广生胡乱抹去嘴角的血迹,忐忑道,“何为‘箭在弦上’?谁的箭?又在谁的弦上?” “你的箭,搭在金复羽的弦上。”陆庭湘一针见血,“你让竹老抄录的‘行帖’,如今在金复羽的手中,他也是我找来帮忙的朋友。如果你拒不配合,谁也不知道金复羽将如何处置‘行帖’?以我对他的了解,此人睚眦必报,从不吃亏,如果你让他白忙一场,空手而归,他极有可能将‘行帖’送去临安,并将你泄漏‘行帖’的事向朝廷揭发。到时,就算大宋朝廷不追究你的罪责,蒙古大汗也不会善罢甘休。蒙古人的性子你应该比我了解,他们比金复羽更记仇。” “这……”当徐广生意识到事情的严峻,不禁心生懊恼,抱怨道,“庭湘,行帖是你找我要的,也是你泄露给金复羽的,如今岂能将我一人置于风口浪尖?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闻言,陆庭湘的眉头微微一皱,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拽着我一起死?” “这……”徐广生欲言又止,心中既气愤又无奈。毕竟,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根本离不开陆家的扶持,故而心中对陆庭湘有再多不满,也不敢与之闹翻。纠结再三,徐广生为顾全大局只能忍气吞声,心有不甘地嘟囔道:“你我亲如兄弟,我当然不会害你……” “我同样不会害你。”陆庭湘接话道,“广生,有关金复羽的传闻想必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志向远不止于中原武林,而你……正是他现在最渴求的将才。如果你借此机会改弦更张,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说不定……你会成为下一个伍子胥、下一个王翦、下一个韩信。统领千军万马,征战九州八极,不正是你穷尽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吗?” 俨然,陆庭湘的这番话正中徐广生的下怀,令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大宋朝廷视你如草芥,任你千般献媚,万般讨好,结果他们连一个‘都虞侯’都不肯赏给你。”司空竹趁机开口,故意揭徐广生的伤疤,“你已年过四旬,大放异彩的机会越来越少,可至今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都统,这辈子极有可能止步于此,你真的甘心吗?” “我……”一想起自己千方百计地讨好钱大人,可钱大人却对自己嗤之以鼻,徐广生不由的感到一阵心灰意冷,叹道,“朝廷识人不明,枉费我一腔热血,可惜无用武之地……” “机会不是等来的,而要自己争取。”陆庭湘提醒道,“眼下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让你鱼跃龙门,石破天惊。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既然大宋朝廷不肯重用你,你何不找一位真正需要你、欣赏你、珍惜你的贤主明君?” 陆庭湘此言,令徐广生心头一紧,迟疑道:“你的意思是……金复羽是贤主明君?” “至少比大宋皇帝贤明。” “可金复羽再厉害,也只是一介江湖枭雄……” “此言差矣!”陆庭湘纠正道,“非我自夸,我陆庭湘如今也算是一位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表面看来,我与金复羽皆是一方霸主,即使江南陆府与金剑坞有些差距,也不会相差太多,是不是?” “不错!” “既然如此,为何金复羽不惜冒着得罪宋、蒙两国的凶险,胆敢刺杀按陈和赵馨,反而我却不敢?” “这……”徐广生沉吟道,“因为你比金复羽理智……” “错!因为金复羽的真正实力,远远不止外人看到的那么简单。”陆庭湘一本正经地说道,“金剑坞只是金复羽用来掩饰自己的假象,与他隐藏的实力相比,金剑坞不过是九牛一毛。即便如此,金剑坞的实力仍远胜于江湖大大小小诸多门派,甚至连我江南陆府,也敌不过他的‘九牛一毛’。” “嘶!” 徐广生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将信将疑。 “你的意思是……朝中闹的沸沸扬扬的传闻是真的?金复羽……果真在横山寨暗藏兵马?”徐广生难以置信地问道。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陆庭湘并未直言作答,而是讳莫如深地笑道,“我已和金复羽商议妥当,事成之后他会给你一个施展才能和抱负的机会。广生,我还要借你和金复羽打好关系,又岂会让你做我的替死鬼?” “庭湘,我刚刚一时失口,绝非怀疑你……”此刻,徐广生的语气较之刚刚缓和许多,眼神亦诚恳许多。 “不必多言,你我兄弟心照不宣。”陆庭湘打断徐广生的辩解,继续道,“金复羽不是傻子,刺杀按陈和赵馨会有什么后果,他比你我更清楚。万一事情败露,罪魁祸首是他,你我只能算帮凶而已。因此,金复羽比我们更担心东窗事发,计划部署也必然比你我更加谨慎周全。” 徐广生心生思量,面露沉吟,似乎在仔细斟酌陆庭湘的苦口婆心。 “眼下,我们和金复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司空竹插话道,“临阵退缩,你必死无疑。唯有放手一搏,才能有无限生机。” “看来……我别无选择,唯有答应与金复羽合作?”徐广生满眼惆怅,“你们可知,我一旦这样做,前半辈子打拼的一切将统统化为乌有……” “破旧才能立新!”陆庭湘正色道,“更何况,从我将行帖交给金复羽的那一刻起,你上半生的成就便已经烟消云散。因此,你别无选择。” “罢了!”徐广生精神一震,朗声道,“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就死吧!” 见徐广生妥协,陆庭湘和司空竹不约而同地暗松一口气。 “对了!我虽统领三百兵马,但他们皆出自禁卫营,并非与我同心同德。”徐广生话锋一转,忙道,“万一他们发现局势有变,不肯听我号令……” “不无可能。”陆庭湘思忖道,“你身边有多少亲信?” “只有从泉州大营带来的十几个兄弟。” “够了!”陆庭湘打定主意,当机立断,“明晚,先不要着急对柳寻衣出手。金复羽的人马于子时前后抵达云牙镇,在此之前,你势必派亲信将禁卫营三百军士解决,以防他们临阵倒戈。” “如何解决?”徐广生诧异道,“我们只有十几人……” “用迷香!”司空竹灵光一闪,提议道,“待明晚夜深人静之时,你让亲信分别将迷香吹入各间客房,将柳寻衣和三百军士迷晕。” “兵不血刃,如此甚好!”徐广生缓缓点头,“那……明晚我如何分辨金复羽的人?”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陆庭湘招呼徐广生附耳上前,低声道,“这便是你与金复羽的人马接应的暗号。明晚无需你出手,他们自会解决所有麻烦。” 突然,徐广生紧紧抓住陆庭湘的胳膊,义正言辞道:“庭湘,我将下半辈子的前途命运……统统交给你了!” “放心,我们是一家人!” 陆庭湘用手轻轻拍了拍徐广生的胳膊,朝他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 “对了!”司空竹的目光朝房门一瞥,担忧道,“刚刚与你在门外交谈的那名军士,回去后会不会乱说……” “竹老不必担心,我会解决。” “如何解决?” “你曾教过我,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徐广生眼神一狠,冷冷地说道,“既然我已别无选择,只能一条道陪你们走到黑。放心!我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司空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阴笑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今日付出的一切全都值得。” “庭湘,竹老,我不能在此久留,以免引起怀疑。如无别事,我先告辞了。” “明晚过后,你随金复羽一起回金剑坞,我会在那里等着为你接风洗尘!” 陆庭湘以茶代酒,朝徐广生遥敬一杯。 见状,徐广生凝重的脸上强挤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随后夺门而出,迅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尽头。 …… 第724章 云牙古镇(一) “砰、砰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翌日深夜,云牙镇的百姓大都已进入梦乡,近在咫尺的秦岭山脉宛若一只气势巍峨的巨兽,静静地伫立在青蓝色的夜幕下。在明月星辰的陪伴中,日复一日地守护着这座繁衍百年的古老村镇。 这里远离乱世的纷争与喧嚣,没有豺狼横道,鹰犬塞途。不知文恬武嬉,礼崩乐坏。不闻民生凋敝,国是日非。 住在这里的大都是白丁俗客,布衣黔首,世世代代或以耕田织布为生,或以砍柴打猎为业,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死由命,修短随缘的清贫日子。 虽不是大富大贵,但胜在民风纯朴,乡邻和睦,故而倒也乐的清闲自在。 今夜,若非送亲的队伍途经此处,想必这里仍是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 越临近秦岭,道路愈发崎岖难行,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人马辎重皆十分庞大,途中难免耽搁许久,故而他们抵达云牙镇的时辰比预计的晚了不少。 打更的老汉几十年未曾遇到这般场面,不禁被突如其来的大阵仗吓的身子一抖,手中的竹棒、铜锣“咣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在万籁俱寂的秦岭山麓显的分外刺耳。 “什么人?” 未等老汉掉头而逃,陶阿木已举着火把飞马上前,将老汉的去路死死封住。 老汉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陶阿木连连叩首哀求:“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只是打更的,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原来,老汉将送亲的队伍当成土匪强盗了。 “这里可是云牙镇?” 陶阿木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傲慢姿态。他将手中的火把直接杵到老汉面前,吓的老汉连连后退。 “我们这里是穷山僻壤,镇子里多是老弱妇孺,都是穷苦人……”老汉用胳膊遮挡着火光,战战兢兢地说道,“好汉们大慈大悲,高抬贵手,还是……去别处谋财吧?” “驴唇不对马嘴,讨打!” 陶阿木虎目一瞪,右手甩出马鞭,毫不留情地朝老汉的头顶打去。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陶阿木挥鞭的瞬间,一声断喝陡然自车队中传出。 紧接着,一道黑影飞身而起,右脚在马头上轻轻一踏,顺势化作一道凌厉鬼魅,眨眼掠至老汉身前,手臂一挥,不偏不倚地将呼啸而至的马鞭紧紧攥在掌中。 “柳寻衣,你干什么?” 辨清来人,陶阿木不禁心生愠怒,责问的同时欲将马鞭抽回来,可任他如何用力,马鞭却如烙在柳寻衣的掌心一般,纹丝不动。 “陶副将,我们是朝廷命官,不是土匪强盗,不能对寻常百姓滥用私刑!” 言罢,柳寻衣的右手猛然向上一扬,马鞭登时挣脱陶阿木的手,远远地抛向黑暗之中。 “柳寻衣,你……” “住口!” 未等怒不可遏的陶阿木与柳寻衣理论,隋佐、徐广生等人已策马上前。面对严词厉色的隋佐,陶阿木不敢放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目无表情的柳寻衣,却不再多言。 苏禾闻讯赶来,见到眼前一幕,不必多问已猜出事情的始末,匆忙翻身下马,将老汉搀扶起来,并为其掸去身上的灰尘,赔罪道:“我们的人太过鲁莽,惊扰了前辈。” “老人家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强盗。”柳寻衣安抚道,“我们路经此处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便会离开,敢问此地可是云牙镇?” “我想起来了!”老汉眯着眼睛来回打量着柳寻衣几人,恍然大悟道,“你们是送亲的?前几天,衙门里来人吩咐过,让我们好生接待,不可怠慢……” 言至于此,老汉忽然脸色一变,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小老儿有眼无珠,冒犯了诸位大人的虎威,实在罪该万死……” “老人家快快请起。”柳寻衣托起老汉,反问道,“如此说来,这里是云牙镇无误?” “无误!无误!”老汉激动地连连点头,“三间邸店皆已收拾干净,这几天什么客人都不敢留,生怕耽误诸位大人的差事。” “如此甚好!”徐广生望一眼天色,眼中闪过一抹焦急之意,催促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尽快安排公主与河西王入店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不必来回折腾,依照昨日商议的各自安顿吧!”言罢,隋佐指向不远处的一间邸店,下令道,“陶阿木,你率四百人入住东街店。机灵点儿,不要睡的像死猪一样!” “遵命!”陶阿木拱手领命,再度瞪了一眼柳寻衣,而后率人离去。 “徐将军,你……” “我直接带人去西街店把守。”徐广生接话道,“至于北街店的周全,便有劳隋将军了!” 面对徐广生的寒暄,隋佐却不作回应,而是将老汉拽至身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带我们去北街店!” “冯天霸!”半月的接触,徐广生对隋佐的性情有些了解,故而也不恼怒,转身向冯天霸说道,“今夜,北街店的一切安排皆由隋将军做主,你不许抗命。” 冯天霸目光复杂地盯着徐广生,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叹息一声,心有不甘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放走冯天霸,徐广生又与丁轻鸿耳语几句,而后目送赵馨的车驾在重重护卫中缓缓走远。 “徐将军辛苦,今夜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等等!” 未等柳寻衣牵马北去,徐广生突然挥手拦住他的去路,淡淡地说道:“今夜,柳大人与我同住西街店。” “为什么?”柳寻衣一愣,俨然没听懂徐广生的意思,“我们之前的计划是……” “之前的计划有些纰漏,昨夜本将反复思量,决定不让柳大人与公主同住一间邸店,还是……分开住更为妥当。”徐广生一本正经道,“本将也是替公主和柳大人的清誉着想,望柳大人体谅。” “什么意思?”柳寻衣心生不满,“前几日我和公主一直同住一间客栈,为何不见徐将军阻拦?” “因为那时候我也和你们住在一间客栈。”徐广生敷衍道,“云牙镇不同于其他地方,因此只能委屈柳大人暂时与我住在一起。” “你……” “柳大人是武林高手,有你陪我镇守西街店,本将的心里踏实许多。”徐广生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抢话道,“西街店无忧,北街店才能无忧,柳大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想……你应该不会坚持与公主同住一间邸店吧?” 言至于此,徐广生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朝左右微微一扫,似乎在提醒柳寻衣周围的环境。 柳寻衣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见众多军士正竖起耳朵,一脸好事模样,不禁心头一紧,到嘴边的驳斥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柳大人,请!” 此刻,柳寻衣若一意孤行,难免引起周围军士的怀疑,万一谣言四起,对赵馨定然十分不利。 更何况,仅此一夜而已。 心念及此,柳寻衣不再坚持,飞身上马,一骑绝尘,径自赶奔西街而去。 云牙镇方圆不过寥寥数里,三间邸店也相隔不远,一盏茶的功夫,三批人马已相继落脚。 柳寻衣被迫来到西街店,并被徐广生安排在与他相邻的客房歇息。 连日奔波,舟车劳顿,纵使练武之人的体力远超常人,此刻也难免身困体乏,精神疲惫。 邸店不同于客栈,这里没有伙计伺候,因此打水、做饭皆要自己动手。 由于天色已晚,军士们匆匆吃几口随身携带的干粮,而后迫不及待地上床睡觉。 不知不觉,子时将至。 昏暗的西街店内渐渐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俨然,军士们皆已累的精疲力竭,一个个只顾蒙头大睡。 此时,柳寻衣坐在床边泡脚解乏,热气腾腾的洗脚水令他感到通体舒畅,一天的乏累亦逐渐得到缓解。 他的身体慵懒地依靠着被褥,双眼微微闭合,似乎在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悠然。 “噔噔噔!”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伴有人影来回晃动,柳寻衣精神一震,质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回柳大人,将军命我们几人巡夜!” “哦!” 对于门外的声音柳寻衣并不陌生,知道他们是徐广生的部下,因此也没有多想。 然而,就在柳寻衣收敛心思,欲闭目假寐的瞬间,一道细若蚊丝的破空声陡然自窗外响起。 “嗖!”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宛若一道黑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纸窗,直射柳寻衣的面门。 柳寻衣反应奇快,于电光火石之间出手将利箭牢牢抓住,同时身体向后一翻,紧紧贴向墙壁,以防再有暗箭偷袭。 静候片刻,窗外却是一片死寂,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若非手中冰冷的利箭,及窗户留下的窟窿,柳寻衣真以为刚刚的暗箭只是一场以假乱真的幻觉。 “嗯?” 无意一瞥,柳寻衣赫然发现箭头上竟绑着一张字条。 “这是……” 怀着满心的忐忑与狐疑,柳寻衣谨慎地取下字条,并于眼前缓缓展开,一行潦草的小字登时浮现而出。 “深夜有变,小心血光!” …… 第725章 云牙古镇(二) “嘶!” 触目惊心的八个字,令不明真相的柳寻衣大惊失色。虽然他尚不清楚这张字条的来源,但多年出生入死的直觉告诉他,此箭一定不是无的放矢,其背后必然隐藏着某种鲜为人知的凶险。 想到这些,柳寻衣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后脊发凉。 稍作思量,柳寻衣凌空一指,射出一道劲气,将桌上的烛火熄灭。与此同时,他从床上飞身而起,于漆黑的房间内动如脱兔,眨眼闪至窗下。 用两根手指将紧闭的窗户轻轻推开一道缝隙,而后小心翼翼地探头观望,企图找出这支冷箭的来源。 然而,窗外只有空空荡荡的街道及一片漆黑的民宅,任柳寻衣再三寻觅,也未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知为何?柳寻衣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古怪的念头,仿佛这一幕他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半柱香后,柳寻衣满心失望地收回目光,心事重重地走回桌旁,将烛台重新点燃。 然而,就在烛苗燃起的一刹那,柳寻衣的眼睛似乎被烛光刺激,忽然感到一阵昏花,精神随之一沉。 当柳寻衣下意识地摇晃着脑袋,抬脚朝床边走去时,却诡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不听使唤,忍不住一阵发软,若非他及时扶住桌角,恐怕已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 终于意识到事有反常,柳寻衣立刻提起精神,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在房中上下打量。 直至此刻他才渐渐察觉到,不知何时房间内竟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异香。 “什么味道?难道是……迷香?” 感觉自己的脑袋愈发昏沉,精神亦不受控制的逐渐萎靡,柳寻衣登时脸色一变,眉宇间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根本来不及多想,柳寻衣跌跌撞撞地将窗户推开,当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沁入心脾,他才感觉混沌憋闷的胸口渐渐舒缓几分。 “有问题……”柳寻衣将指甲嵌入肉中,希望通过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摇摇晃晃地朝房门走去,“这间邸店有问题,必须告诉徐将军,让他早做防备……咦?” 行至门前,柳寻衣的目光无意间瞥到在房门与门槛之间,竟插着一根手指长短,轻烟袅袅的焚香。 而且,越靠近焚香,昏昏欲睡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果然是迷香!” 柳寻衣赶忙用手指将迷香碾灭,而后拽开房门,赤着脚踉跄着走出房间。 “柳……柳大人?” 守在门外的军士似乎没料到柳寻衣能出来,登时吓了一跳,脸上情不自禁地闪过一抹慌乱之色。 “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柳寻衣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迷香举至军士面前,解释道,“刚刚有人在我房间设下迷香。” “这……”一见迷香,军士的眼神变的愈发飘忽不定,“小人什么也没看见……” “是吗?”柳寻衣眉头一皱,将信将疑地审视着唯唯诺诺的军士,又道,“你一直守在这里?” “不!小人刚刚过来……”军士仓促应答,可他越是掩饰,柳寻衣的疑心越重。 “罢了!我去找徐将军问问。” 言罢,柳寻衣抬脚朝徐广生的房间走去。见状,在附近巡夜的几名军士纷纷眼神一变,迅速围上前来。 “柳大人,徐将军已经睡了……” “叫起来就是,我有急事,尔等速速让开。”柳寻衣一边催促,一边推搡着挡在身前的几名军士。 “噌!”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一名年轻军士见柳寻衣横冲直撞,竟下意识地抽出腰刀,直指柳寻衣的胸口。 这一幕,不仅令柳寻衣大出意外,同时令周围的几名军士纷纷一愣。 一时间,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气氛变的十分尴尬。 “你干什么?”柳寻衣望着心慌意乱的年轻军士,狐疑道,“我只想见徐将军一面,你竟然拔刀?” “将军……将军已经睡下,因此……因此……”年轻军士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火,当下心生懊悔,但刀已出鞘又不可能收回来,因此踌躇不决,进退狐疑,说话也变的吞吞吐吐,语无伦次。 此刻,周围的军士一个个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谁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纵使我打扰徐将军休息,你也不至于对我拔刀吧?” 军士们接二连三的怪异举动,令柳寻衣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跷。甚至,他已在心中暗暗怀疑,暗箭、迷香、徐广生三者之间似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我……” “啪!” 未等年轻军士找借口搪塞,柳寻衣忽然右臂一挥,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年轻军士的脸上,登时将其打的头晕目眩,满眼金星。 趁此机会,柳寻衣的右手向下一滑,如鹰爪般死死抓住年轻军士的手腕,而后五指用力一捏,令猝不及防的年轻军士一阵吃痛,下意识地松开刀柄,柳寻衣顺势夺刀,同时手腕一翻,明晃晃的刀锋瞬间调转方向,死死抵住年轻军士的脖子。 “噌噌噌!” 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柳寻衣钳制住年轻军士的一瞬间,周围的几名军士亦不再犹豫,纷纷抽出刀剑,向柳寻衣投去既愤怒又忌惮的目光。 “果然有问题!”柳寻衣将年轻军士挟持在身前,目光谨慎地提防着四周,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我房间的迷香是你们放的,对不对?”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几名军士不禁相视一眼,却默不作答。 见状,柳寻衣的心中已猜出答案,在百思不解的同时亦感到悲愤交集,愠怒道:“为什么这样做?是谁指使你们?是不是徐广生?他在哪儿?” “我在这儿!” 伴随着一道冷厉的声音,手提利刃的徐广生缓缓走出房间。见柳寻衣身着单衣,挽袖赤脚的懒散模样,他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鄙夷的冷笑。 “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将迷香扔在地上,向徐广生兴师问罪。 “没什么意思。”徐广生优哉游哉地捡起迷香,喃喃自语,“这么好的迷香,却没有放倒你,真是失算。” 其实,若非那支冷箭令柳寻衣提高防备,阴差阳错地察觉到蹊跷,他此刻或许已不知不觉地晕倒在迷香之下。 “为什么暗算我?”柳寻衣又气又恼,同时又满腹疑惑,“你我无冤无仇,暗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徐广生戏谑道,“有人开出大价钱,要买你的小命。” “是谁?”柳寻衣在心中快速盘算,“是不是陆庭湘?我知道你们是亲戚,是不是他让你害我?” 徐广生冷笑道:“也许阎王爷会告诉你。” “你……” 话未出口,邸店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同时伴有一道道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柳寻衣大吃一惊,匆忙朝楼下望去,但见昏暗狭窄的街道上竟是人影憧憧,黑压压地朝云牙镇涌去。 “徐广生,外边是……” 话未出口,上百名持刀带剑的蒙面黑衣人已冲入邸店,将大门和楼梯死死堵住。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未等柳寻衣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徐广生已与这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对上暗号。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惊诧、狐疑、愤怒、羞恼……一时间,千百滋味涌上心头,令柳寻衣五色无主,六神不安。 他知道,徐广生和这群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根本是一丘之貉,早有勾结。 “徐将军,辛苦了。”为首的黑衣人用一双阴戾的眸子死死盯着手足无措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交给我们解决,将军可以回去歇息,也可以去外边看看热闹。” “外边?” 突然,柳寻衣想起刚刚涌入云牙镇的那群不速之客,又想到赵馨此时身处险境而浑然不察,登时心中一悬,深深的担忧瞬间取代他的理智,令其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念头。 “徐广生,你竟然勾结乱贼图谋不轨?”柳寻衣怒斥道,“对付我,根本不用劳师动众。你们今夜的目标不仅是我,还有谁?是不是公主?” “柳寻衣,你不是一直奢望能与公主长相厮守吗?”徐广**笑道,“你应该好好感谢我,因为我让你梦想成真。今夜过后,你就能与自己心爱的公主在九泉之下浓情蜜意,永不分离。哈哈……” 伴随着一阵狂笑,徐广生转身离去,百余名虎视眈眈的黑衣人迅速围上前来,死死封住柳寻衣的去路。 “一旦厮杀起来,苏大哥和隋佐一定率先保护河西王。冯天霸武功不济,而丁轻鸿又正邪难分……”柳寻衣暗中思量,心情愈发急迫,“如此一来,馨儿岂不陷入险境?不行!我不能让馨儿出事,我必须保护她……” 由于心里牵挂赵馨的安危,因此柳寻衣无意与这些黑衣人纠缠。他眼神一狠,将年轻军士推向蠢蠢欲动的黑衣人,自己趁乱抽身,闪入房间。 “杀了他!” 不知是谁发出一道怒吼,霎时间,上百名黑衣人如疯了一般提刀涌向客房,直将房门生生挤破。 “呼!” 一道气劲呼啸而至,将冲在最前边的七八名黑衣人生生震飞。 万急之下,柳寻衣来不及更衣穿靴,仓促间拎起无极剑,飞身撞破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急如星火般赤脚赶往北街店。 然而,未等他走出几步,眼前的一幕又令其心头一沉,眼神瞬间变的凝重之至。 昏暗而狭长的街道上,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地站满手持刀剑的蒙面黑衣人。他们本来向北而行,忽闻身后有响动,于是纷纷止住脚步,一个个转过身来,看向柳寻衣的眼中散发出一道道嗜血的幽光。 柳寻衣挂念赵馨,无心恋战,故而匆匆转身欲另谋去路。却不料,西街店内的上百名黑衣人已陆续杀出,将他的退路彻底断绝。 …… 第726章 云牙古镇(三) “王八蛋!” 气急败坏的柳寻衣忍不住破口大骂。此刻,他孤身一人被前后数百人夹击,死死堵在西街腹地,沦落进退两难之境。 柳寻衣并不畏惧人多势众,而是担心自己耽搁太久,贻误救赵馨的时机。 “杀了他!” 徐广生在二楼居高临下,语气中满含幸灾乐祸之意。 “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可留你一个全尸!”为首的黑衣人剑锋直指神情凝重的柳寻衣,威胁道,“如若负隅顽抗,定将你碎尸万段。” “尽管来试试!” 柳寻衣目光阴冷地盯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衣人,将无极剑横举至胸前,于众目睽睽之下,右手握紧剑柄,将利剑自鞘中缓缓抽出。 “嗤……噌!” 利剑出鞘的鸣响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显的尤为高亢,天地间逸散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厮杀前的凝重与不安,渐渐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此时,星月无光,似乎不忍见证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于是纷纷躲到云后,令本就昏暗的云牙古镇变的愈发混沌,直至陷入一片漆黑。 “杀!” 一声喝令,无数黑衣人爆发出一道气势滔天的嘶吼。紧接着,他们挥舞着刀剑,如饿狼扑食般不顾一切地朝柳寻衣杀来。 “杀。” 柳寻衣双瞳一凝,紧握剑柄的右手猛然向外一翻,无极剑被其甩在身侧,剑尖轻拖地面,伴随着一道坚定的应答,他抬脚朝迎面而来的一众黑衣人走去,剑尖一路拖地,与青石地面摩擦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十丈、八丈、五丈、三丈…… 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缩短,柳寻衣的步伐越来越快,从慢走至疾行,从小跑至飞奔……当柳寻衣与冲在最前边的一名黑衣人迎面相撞时,他的速度已快若闪电,形似鬼魅,以至那名黑衣人根本没来及看清柳寻衣的方位,其左右顾盼的脑袋便被一道急闪而过的银光齐齐削落,直至人头高高抛起,光滑如镜的伤口尚未喷出第一缕鲜血。 出手之迅捷,剑锋之凌厉,招式之狠辣,心意之果决……令人胆战心惊,怯意丛生。 “吼!” 眨眼间,柳寻衣如龙入大海,虎荡羊群一般,嘶吼着冲入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中,沿途所过之处,无不鲜血四溅,断肢横飞,浓郁的血腥味逐渐在云牙镇的每一处角落蔓延流淌。 这一战,柳寻衣的手、眼、身、法、步如影随形,几乎已到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的恐怖境地。 他脚下不停,在如潮的人流中游龙画凤,无论多么狭窄的缝隙,他总能在人墙堵死前一穿而过,不在任何一个地方滞留分毫。他知道,自己多耽搁一息,赵馨便多一分危险。 他亦不恋战,无极剑在周身挥舞出一道难以攻破的壁障,凡不小心靠近者,无不被其手起剑落,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一命呜呼。 赤脚搏杀,他的双脚如同在红染缸里浸泡过一样,踩在青石地面上一个劲儿的打滑。身上的单衣更被殷红的鲜血浸透过不知几遍,谁也分不清究竟哪些是他的血?哪些是敌人的血? 若非刚刚误吸迷香,以至现在仍有些昏沉,柳寻衣本应杀的更加干净利索,更快突破重重围困。 当柳寻衣披荆斩棘,踩着血水和尸体来到“人”字型街道的三岔口时,肉眼可见北街店和东街店已是火光冲天,激烈的打斗声、嘶喊声、哀嚎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回荡无穷。 俨然,东街店的陶阿木及四百名蒙古铁骑已陷入绝境,如今连能否自保都尚未可知,更无法驰援北街店的战局。 北街店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虽有苏禾、隋佐坐镇,但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却数倍于阻击东街店的人数。 十丈开外,柳寻衣已能清楚地听到北街店内的凄楚哀嚎,深切地感受到被围杀的宋人和蒙人此刻是何等的无助与绝望。 “馨儿!” 此刻,柳寻衣的心情压抑到极点,愤怒到极点,担忧到极点。他不顾延绵不绝的追兵,骤然飞身而起,从道路两侧的民宅屋顶飞跃疾驰,千方百计地绕过堵在街上的黑衣人,火急火燎地赶奔北街店而去。 北街店内,楼上楼下皆已被大火吞没,到处都是惨死的尸体及烧焦掉落的横梁砖瓦,赵馨身边的婢女、护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此刻,赵馨乔装成婢女模样,孤身一人在冲天火光和浓密的烟雾中四处乱走,时而被地上的尸体绊倒,时而从楼梯上滚落,时而被黑衣人追杀的仓惶逃命。本就柔弱的她何曾经历过这般险境?一来二去,她已是狼狈不堪,精疲力竭,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彻底迷失在重重烟火之中。 孤苦无依的赵馨渐渐心生绝望,再没有力气站起来逃命,于半昏半醒之间默默垂泪,口中不断呼喊着柳寻衣的名字。 另一边,隋佐和苏禾合力保护着伤寒未愈,身体虚弱的按陈一路杀出北街店,麾下的四百名蒙古铁骑早已被数不胜数的黑衣人冲散。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各自为战,分批逃往秦岭山脉,祈盼茫茫山林能为他们带来一线生机。 “隋将军,你率人保护河西王先走!” 山脚下,苏禾将虚弱不堪的按陈交由两名蒙古军士照料,而后向满身血污的隋佐嘱咐道:“这些黑衣人自称大宋义军,俨然有备而来,不会善罢甘休,隋将军保护河西王先行一步,尽快穿过秦岭。” “这群混账汉人!”隋佐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我立刻去京北大营调兵,荡平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顺便杀上临安,将大宋皇帝的狗头砍下来!” “万万不可!”苏禾脸色一变,赶忙劝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在事情查清之前,隋将军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什么轻举妄动?”隋佐虎目一瞪,怒斥道,“我的八百精锐皆是草原上的勇士、大汗的忠仆,他们本应替大汗征战四方,直至战死沙场。却不料,今日竟枉死在穷山恶水,而且是被人偷袭,死的既冤枉又憋屈。这笔血海深仇,我岂能不报?” “隋将军的心情苏某理解,但也请隋将军体谅苏某的顾虑……” 任苏禾一再劝解,隋佐始终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愤恨模样。见状,苏禾亦不再枉费唇舌,退让道:“隋将军,眼下不是争论的时候,王妃身陷囹圄,我必须赶回去救她!” “救她作甚?”隋佐冷哼道,“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如果不救出王妃,今夜的事永远也查不出真相。”苏禾断然拒绝,而后将担忧的目光投向精神萎靡的按陈,又道,“河西王的病情愈发严重,若不能及时送医,唯恐危及性命。依我之见,不如隋将军先带河西王赶奔西京府,那里有你的京北大营坐镇,势必固若金汤,让河西王在那里医治,定能得到好转。” “那你呢?” “放心!我救出王妃后,会尽快赶到京北大营与你们会合。”言至于此,苏禾的眼神变的柔和几分,恳切道,“隋将军,今夜之事尚未调查清楚,判定谁对谁错为时尚早。两国和亲干系重大,事关苍生百姓的生死存亡。因此,我希望隋将军先不要将此事禀告大汗,以免闹出误会,破坏两国来之不易的和睦……” “这……” “本王可以答应你。”在隋佐犹豫不决之际,奄奄一息的按陈艰难开口,“此事本王可以暂时隐瞒,但……你必须在十五日内将王妃带到京北大营,以表明大宋朝廷与今夜之事毫无干系。若十五日内不能见到王妃,本王则视大宋背盟毁约,到时定将此事如实上奏,并建议大汗与大宋开战,将两国的新仇旧怨一起了结。” 闻言,苏禾不禁面露喜色,欣然允诺:“河西王放心,苏某一定在十五日内将王妃平安送到京北大营。” “如此甚好,本王在京北大营静候佳音。” 言罢,按陈不顾隋佐的愤愤不平,招呼众人迅速朝秦岭深处走去。 北街店内外,到处是以命相搏的厮杀与混战。 伤痕累累的冯天霸拎着一把已经卷刃的钢刀,率人在北街店内几进几出,目的就是寻找赵馨的下落。 原本他麾下有五十名护卫,但经过一场混战,此刻只剩下三人,而且皆身负不同程度的伤势。 “公主!” 冯天霸在大火浓烟中不停地呼喊,以至嗓子被浓烟呛伤,声音变的微弱而沙哑。 “冯大人,我们走吧!”一名满脸鲜血的护卫苦苦哀求道,“这么大的火、这么多黑衣人,公主八成已经遇害,我们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不如趁现在尚有一丝力气,赶快逃命吧!” “不行!” 冯天霸的一双眼睛瞪的猩红无比,手中的钢刀直指大惊失色的护卫,怒喝道:“在找到公主前,谁他妈敢逃命,老子就杀谁!” “可是……” “没有可是!”冯天霸打断道,“我们的差事就是保护公主的周全,倘若公主有事,我们一个也跑不了,统统要陪葬!因此,今夜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大人小心!” 突然,另一名护卫发出一道惊呼,几乎同一时间,一名黑衣人不知从何处钻出,挥刀直劈冯天霸的后脑勺。 纵使冯天霸已经感觉到后脖颈一阵发紧,无奈对手的偷袭太过突然,令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莫说反击,甚至连闪躲都成为一种奢望。 “嗖!” “噗!” “额……”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陡然划过半空,自熊熊烈焰中直射而出,锋利的剑刃紧贴着冯天霸的耳朵,深深刺入那名黑衣人的右眼,瞬间洞穿其头颅,剑尖自后脑诡异探出,一滴滴参杂着鲜血与脑浆的骨肉碎末顺着剑刃流淌而下,令人惺惺作呕,不忍直视。 “是谁……” “呼!” 未等心有余悸的冯天霸开口发问,一道血葫芦般的身影骤然飞落在他身旁,赤脚落地的瞬间右手以迅雷之势将插在黑衣人脑袋上的无极剑连根拔出,已变成血窟窿的眼眶再度喷溅出一滩红白之物,溅的冯天霸满脸血污,甚至连口鼻内也未能幸免。 “呸呸呸!”冯天霸匆忙怒啐几口,而后抬眼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柳大人?”辨认出柳寻衣的身份,冯天霸几人不禁大喜过望,忽然又看到他的双脚,登时一愣,“你的靴子……” 然而,柳寻衣却没心思与冯天霸“寒暄叙旧”,急切的目光左右环顾一圈,脸色骤变,一把揪住冯天霸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道:“冯天霸,公主何在?” …… 第727章 云牙古镇(四) “公……公主她……” 似是从未见过柳寻衣如今夜这般“凶神恶煞”,再加上心中有愧,故而面对他的咄咄逼问,猝不及防的冯天霸不禁心生慌乱,一阵语塞。 “她究竟在哪儿?”见冯天霸唯唯诺诺,吞吞吐吐,柳寻衣的心情愈发急迫。 “我……我不知道……” “混账!”未等冯天霸话音落下,柳寻衣猛然大手一推,登时将其推翻一个跟头。 “柳大人,这些黑衣人来的突然,当时我们都在睡觉,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名护卫诚惶诚恐地辩解道,“再加上他们放了一把大火……” “行了!”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打断,“公主住在哪间客房?” “依照隋佐的安排,蒙古人住在一楼,我们住在二楼,公主和她的贴身婢女住在三楼……”冯天霸回忆道,“混战一开,整间邸店内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因此大家谁也顾不上谁,都在四处逃命……” “那你们也不能丢下公主不管……” “我们岂敢?”冯天霸一脸委屈地说道,“当我挤上三楼的时候,公主的房间已是空空如也。走廊中到处都是人,可唯独不见公主的影子……” “丁轻鸿呢?”柳寻衣急声道,“他是否在公主身边?” “不知道。”冯天霸懊恼道,“都被黑衣人打散了,我一直没看见他的影子……” “柳兄弟!” 就在柳寻衣向冯天霸打听赵馨的线索时,苏禾的声音陡然在店外响起。 紧接着,三五名黑衣人横飞而来,如下饺子般一个个跌落在火中,登时烧成几个火人,一边拼命挣扎着四处乱走,一边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凄绝哀嚎。 几乎同一时间,苏禾甩动着一袭大氅,将肆虐的大火拨开一条通道,飞身钻入店中,双脚踏过几名火人的脑袋,眨眼飞落在柳寻衣面前。 “柳兄弟,看见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苏禾道,“我刚在外边遇到从东街杀过来的兄弟,他告诉我东街店已经沦陷,陶阿木及麾下四百个兄弟大多已葬身火海,侥幸逃出来的寥寥无几……”说着,苏禾朝满身血污的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叹道,“看你的样子,想必西街店的徐将军和他的三百名兄弟怕也是凶多吉少……” 闻听此言,柳寻衣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羞愧,若非徐广生吃里扒外,今夜的死伤也不会如此惨烈。 然而,这番话柳寻衣却不敢直言告诉苏禾,徐广生毕竟是大宋朝廷钦点的护卫将军,如果让苏禾知道徐广生叛变,试问蒙古人又会如何看待大宋朝廷?一不小心,极有可能酿出更大的祸端。 “苏大哥,河西王处境如何?” “放心,隋将军已率人保护河西王杀出重围,现已钻入茫茫秦岭之中。你们呢?有没有找到王妃的下落?”苏禾忧虑道,“河西王与隋将军对今夜的事十分震怒,若不能救出王妃,只怕他们会将这笔账算在大宋朝廷的头上。” “这些黑衣人自称‘民间义军’,可我看他们训练有素,根本不像乌合之众……” “行了!”柳寻衣担心冯天霸错口失言,故而急声打断,“外边到处都在厮杀,我们多耽搁一刻,公主便多一分危险。眼下,店内的大火越烧越旺,想必不会再有黑衣人冒险杀进来,你们替我守住一楼,我去找公主。” “楼上的火势太猛,即便柳大人能冲进去,又该如何出来?” “我顾不了那么多,公主在等我去救她!” 匆匆留下一句,柳寻衣不顾苏禾和冯天霸的劝阻,飞身跃上二楼,眨眼消失在漫天大火之中。 “馨儿!馨儿……” 滚滚黑烟遮天蔽日,将柳寻衣的眼睛熏的泪流不止,他捂着口鼻,跌跌撞撞地在各间客房中来回寻觅。 由于穿着单衣、赤着脚,以至身上的皮肤被烧的大片殷红,双脚更是布满血泡,有时一不小心踩在断裂的木头或横七竖八的刀剑上,扎破血泡的瞬间,疼的柳寻衣一阵龇牙咧嘴。 走过之处,地上留下两道断断续续的血痕,与四周大大小小的血泊相连接,在恐怖的高温中,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 此刻,整间北街店已被一团巨大的火球紧紧包裹,宛若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誓要将店内的一切融化蒸发,焚为灰烬。 “馨儿,咳咳……” 不知走过多少房间?也不知自己进来多久?柳寻衣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如此炽热难耐的环境,连他这样的高手都岌岌可危,更何况身体柔弱的赵馨?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柳寻衣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惶恐、越来越愤怒…… 此刻,他对身体的疼痛与虚弱早已变的麻木,全凭一股意志撑着伤痕累累的残躯在烈火中四处奔走。 哪怕他的双脚踩过红彤彤的木炭,哪怕他身上的单衣被火舌侵蚀成一块块泛着火星的布条,哪怕他的血泪在溢出的瞬间被高温炙烤干涸,他也全无顾忌,依旧用嘶哑到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不停地呼喊着赵馨的名字,如一具不知畏惧的行尸走肉般穿过一道又一道火墙。 “咚、咚、咚……” 突然,在浩瀚无尽的火海深处,传来一阵颇有规律的敲击声。 声音不大,甚至有愈来愈弱的趋势,宛若当头棒喝般触动柳寻衣的心弦,令其混沌的精神陡然一震,一双泛着浑浊血丝的眼中瞬间涌出一道激动而兴奋的光泽。 “馨儿!” 柳寻衣不顾一切地朝声音的来源跑去,数次跌倒在重重烈火的包围下,却仍无法泯灭他那颗执着而坚毅的心。 当柳寻衣屏住呼吸,飞身撞入一间被大火笼罩的房间时,终于见到他望眼欲穿,九死无悔的佳人。 这里似乎是一间仓库,不过大部分东西已被烧的面目全非,只剩一片狼藉。 此刻,赵馨的身体浸泡在一口偌大的水缸中,大半缸清水无疑成为她侥幸逃过一劫的救命稻草。 浓烈的烟雾令她几乎陷入昏迷,可即便如此,求生的本能仍催使她拿着一根木勺,有气无力地一下下敲打着水缸的边缘。 刚刚柳寻衣听到的响声,正是来源于此。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缸内的清水不断升温,若非柳寻衣来的及时,只怕昏迷不醒的赵馨迟早会被这缸热水活活煮熟。 “馨儿……” 在柳寻衣的记忆中,赵馨一直是典则俊雅,玲珑剔透的淑女风范。何曾见过如此狼狈、如此凄楚、如此虚弱的赵馨? 望着浸泡在水缸中半昏半醒,披头散发,浑身颤抖的赵馨,柳寻衣顿感五内俱焚,柔肠寸断。面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心上人,柳寻衣的心境早已不足以用“怜悯”、“心痛”这些苍白的字眼来形容。 这一刻,柳寻衣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她?恨自己为什么让她沦落如此境地?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替代她承受一切? 这一刻,柳寻衣泣不可仰,痛不欲生,愧为男儿,无地自容。 这一刻,他恨不能一剑杀了自己。 “馨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柳寻衣踉跄着走到水缸旁,眼神颤抖地望着轻轻哼吟的赵馨。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额前的一缕湿发挽至耳后。 自从柳寻衣回到天机阁后,这是他第一次与赵馨“接触”。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命若悬丝的赵馨猛然缩起身体,闭着眼睛不停地呼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寻衣!寻衣救我……” 俨然,黑衣人肆无忌惮的追杀已在赵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恐怖记忆,以至她在昏迷中的反应仍旧如此激烈。 “馨儿,是我!我是寻衣!” 见赵馨惊慌失措的模样,柳寻衣心痛如绞,赶忙将她颤抖不已的娇躯紧紧揽在怀中。与此同时,眼泪情难自已地簌簌而下,一滴滴滑落在赵馨的脸上。 赵馨艰难地睁开双眼,模糊的世界渐渐浮现出柳寻衣那张脏兮兮的脸庞,剧烈挣扎的身体慢慢安静下来。 “寻衣?”赵馨痴痴地望着又哭又笑的柳寻衣,伸手轻抚着他脸颊上的伤痕,难以置信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柳寻衣强忍着眼泪,咧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你没死,我也没死,我来救你了。” “寻衣,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赵馨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渐渐踏实下来,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而后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馨儿,我们走!” 柳寻衣将赵馨从水缸中拦腰抱起,又找来一块尚未焚烧的毡布,将它浸湿后遮在赵馨身上,而后神情一禀,大步流星地朝呼啸而来的烈火走去。 …… “苏大侠,楼上有人!” 在一楼焦急等待的冯天霸无意间看到楼上熊熊大火之中,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步履蹒跚,摇摇欲坠。 “是柳兄弟!” 苏禾定睛细看,渐渐辨认出柳寻衣和赵馨,登时脸色一变,朗声道:“柳兄弟勿慌,苏某来也!” 话音未落,苏禾已飞身而起,半空中双掌交替挥出,两道凌厉的掌风如秋风扫落叶般将不断蔓延的火舌压制下去,为即将被大火吞噬的柳寻衣和赵馨换回一线生机。 眨眼间,苏禾飞至柳寻衣身旁,一手揽住昏迷不醒的赵馨,一手架住奄奄垂危的柳寻衣,脚下一踢,将一根被大火烧成焦炭的横梁高高挑飞。 苏禾趁势而起,拽着柳寻衣和赵馨,于半空中将横梁踏成两截,借力跃过死灰复燃的大火,而后飘然落地。 “公主、柳大人!” 冯天霸几人迅速围上前来,一个个既欣喜又担忧。 “柳兄弟,你怎么样?” 面对苏禾的关心,柳寻衣连连摆手道:“只是被浓烟呛的昏沉,并无大碍!” “柳大人,先穿上这双靴子!” 冯天霸不知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一双靴子,令柳寻衣那双惨不忍睹的脚免受更大的折磨。 见柳寻衣和赵馨皆无性命之虞,苏禾暗松一口气,催促道:“外边都是黑衣人,不知道我们的人还能支撑多久?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言罢,苏禾、柳寻衣、冯天霸几人保护着赵馨匆匆朝店外走去。 “让我们苦等一夜,你们终于舍得出来了?” 然而,就在苏禾、柳寻衣几人迈出北街店大门的一瞬间,一道阴戾的笑声陡然自对面响起。 此刻,上百名严阵以待的黑衣人呈扇形排列,将北街店的大门围的水泄不通。 一个个挽弓搭箭,蓄势待发。一支支反射着幽寒精光的利箭皆瞄向同一个目标,即大门前的柳寻衣一行。 …… 第728章 云牙古镇(五) 身后是无情肆虐的冲天大火,面前是虎视眈眈的黑衣箭阵。 这一刻,柳寻衣几人的处境,远比一场以寡敌众的厮杀更加棘手。 “柳大人,不能硬拼!”冯天霸满眼忌惮地望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低声道,“一旦他们万箭齐发,我们插翅难飞。纵使你与苏大侠武功高强,或能正面杀出重围,但不要忘记公主眼下昏迷不醒,混战中稍有闪失她可能就……” “不必多言,见机行事。” 柳寻衣头也不回地打断冯天霸的提醒,而后将昏迷的赵馨交由苏禾照顾,自己缓缓向前迈出三步。 他每迈出一步,四周的黑衣人便多一分谨慎,同时手中的弓箭便多勒紧一分。 向前三步,是因为柳寻衣想将全部箭矢的目标吸引到自己身上,以此减少苏禾、赵馨几人的危机。 止住脚步,昂首挺胸,目光不卑不亢地扫视着一个个蒙面黑衣人,柳寻衣突然轻蔑一笑,嘲讽道:“怎么?敢做不敢当?你们人多势众,占尽上风,何必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殊不知丑媳妇早晚也要见公婆,官府迟早会将你们一个个揪出来从严发落。” “竟然搬出官府吓唬我们,我们若忌惮你口中的狗屁官府,今夜又岂会出现在这里,将你们当成落水狗一样追着打?” 伴随着一阵略显嘶哑的笑声,三名黑衣蒙面人缓缓自人群中走出。俨然,他们正是今夜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可惜,他们黑巾遮面,只露出三双眼睛,再加上夜色昏暗,火光闪烁,因此柳寻衣根本分辨不出他们的身份。 “你们是不敢见人?还是不敢见我?”柳寻衣啐出一口血痰,故作不屑地试探道,“莫非我们认识?你们害怕被我识破身份?” “柳寻衣,昔日你在江湖装模作样,假仁假义,已经够卑鄙无耻。想不到,你回到朝廷更加龌龊下流。”一名个头较矮的黑衣人戏谑道,“本以为你在江湖中不仁不义,回到朝廷后能做一个忠臣良将,结果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论贪财慕势,沽名钓誉,你认第二,恐怕天下没人敢认第一。” 虽然黑衣人的语气不算激烈,但柳寻衣仍能从他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仇视。 “我们有过节?”柳寻衣趁势追问,“还是……我曾得罪过你?” “你……” 然而,未等矮个子黑衣人开口,其身旁一名身材削瘦的黑衣人突然插话:“宋蒙和亲,岂止丢人现眼,简直丧权辱国。和亲的背后,大宋究竟向蒙古人上缴多少真金白银,你应该一清二楚。” “两国和亲也是为止息干戈……” “一派胡言!”削瘦黑衣人驳斥道,“大宋皇帝为保住自己的皇位,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向蛮夷异族俯首称臣,实在不配做我们汉人的皇帝。朝廷赠予蒙古人的真金白银,美其名曰‘嫁妆’,实则点点滴滴皆是民脂民膏。到头来,真正受苦的仍是黎民百姓,亿兆苍生。” “不错!”矮个子黑衣人附和道,“用女人和老百姓的血汗钱换回的和平,比亡国灭种更可耻,简直是汉人千百年来的奇耻大辱。” “胡说八道!”冯天霸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叱责道,“是战是和皆属朝廷政令,岂容你们这些刁民说三道四?如果汉人都像你们这般意气用事,不管不顾地乱打乱杀,那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 “少废话!交出柳寻衣和赵馨,再将按陈的下落说出来,我们或许可以大发慈悲,饶其他人一条小命。如若不然,一个不留!” 直至此刻,第三位黑衣人才幽幽开口。令柳寻衣几人倍感惊奇的是,第三位领头的黑衣人竟是一个女人。 虽然她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但柳寻衣仍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熟悉的味道,仿佛二人在什么地方见过。 “放了公主和其他人,我留下!”柳寻衣大义凌然道,“否则,我们纵使殒命也绝不束手就擒,更不会将河西王的下落告诉你们。” “哼!没骨气的东西,身为一个汉人,竟然心心念念保护着蒙古的王爷。”矮个子黑衣人讽刺道,“早晚有一天,蒙古铁骑将踏过秦淮,荡平临安。” “既然他们冥顽不灵,你们也不必和他们枉费唇舌。”削瘦黑衣人颇为不耐地说道,“先杀了他们,再派人向秦岭追杀。” 闻言,矮个子黑衣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精光,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示意弓弩手准备,阴笑道:“柳寻衣,今日我要报仇雪恨,用你的狗命祭奠他老人家的在天英灵!” “在天英灵?”柳寻衣脸色一变,匆忙问道,“他老人家是谁?” “废话少说!”削瘦黑衣人眼神一变,催促道,“快下令放箭,先杀赵馨!” “听令,所有人瞄准赵馨……” “嗖!” “噗!” “啊……” 然而,未等矮个子黑衣人挥手下令,一道“黑色闪电”悄无声息地划过夜空,迅若雷霆般不偏不倚地射穿他的掌心。 那是一支利箭,与在西街店向柳寻衣报信的利箭一模一样,诡异无声,却又精准无误。 “什么人?” “大家小心,有人放冷箭!” “他们有帮手藏在暗处,将人找出来!” “不要慌!稳住阵脚……” ……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全神贯注的一众黑衣人登时阵脚大乱,一时间惶惶不安,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躲在暗处的冷箭射杀。 “柳兄弟,趁现在!” 抓住时机,苏禾当机立断,暴喝一声,揽着赵馨飞身而起,迅速朝黑衣人杀去。 “放箭!快放箭!”削瘦黑衣人恼羞成怒,连声喝令,“全部射杀,一个不留!” “嗖嗖嗖!” 话音未落,上百支箭羽已冲天而起,瞬间在狭窄的街道上空编织出一张恐怖箭网,一支支满含愤怒与杀机的利箭急如流星,密如暴雨般朝柳寻衣几人射来。 “大家小心!” 苏禾高声提醒,同时挥动血影刀,将呼啸而来的箭雨纷纷打落。 此刻,为避免赵馨被乱箭射伤,苏禾不得不以背为盾,右手挥刀格挡着延绵不绝的箭雨,左手揽着赵馨,将其死死护在自己身下,被迫从半空折返回地面。 “噗!” “额……” 片刻之间,跟在冯天霸身后的三名护卫因武功不济而无一幸免,全部被乱箭射成“刺猬”。冯天霸的状况亦不乐观,右臂中了两箭,鲜血汩汩冒出,眨眼将其衣袖染透。 “嗖嗖嗖!” 就在柳寻衣几人面临巨大的威胁时,一道道利箭自黑暗尽头倏忽而来,犹如天女散花般在众多黑衣人中尽情肆虐,不少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沦为冷箭下的冤死鬼。 这一幕,在黑衣人中引起巨大恐慌。 “我们出手吧!” “不可!”削瘦黑衣人一把拽住矮个子黑衣人的胳膊,提醒道,“如果我们出手,柳寻衣和苏禾一定能认出我们的武功路数,从而猜破我们的身份。别忘了坞主曾千叮万嘱,我们决不能表露身份,以免与蒙古人为敌。” “猜破又何妨?只要将他们斩尽杀绝,谁还知道此事与金剑坞有关……” “那也不行!”削瘦黑衣人态度坚决地摇头道,“有高手躲在暗处放冷箭支援柳寻衣几人,你怎知他会不会认出我们?更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一个人认出我们,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够了!”矮个子黑衣人抱怨道,“若不让我们出手,坞主又为何派我们前来?” “两军对垒,千军万马面前,你我身为主将难道也要亲自入阵厮杀?”削瘦黑衣人劝道,“坞主为何给你们三千人马,就是让你们学着运筹帷幄,调兵遣将,用脑子和计谋将对手困入死局,而不是凭一己之勇,与他们面对面搏命。不要忘记,坞主对你们的期望是日后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兵大将,而不是好勇斗狠的莽撞武夫。” “温廉说的对!眼下,按陈逃走,我们今夜的计划已经失败。一味地追杀柳寻衣,只能白白便宜陆庭湘,对我们并无其他好处。万一泄露身份,恐怕得不偿失?” 开口圆场的女人是董宵儿,矮个子黑衣人是丁傲。至于削瘦黑衣人,则是金复羽派来监视他们的温廉。 最终,在董宵儿和温廉的连番劝说下,丁傲心有不甘地离开北街,径自朝西街店走去。 战局中,由于冷箭的配合,令柳寻衣几人压力骤减,待他们冲入人群,箭雨的威胁亦荡然无存。众多黑衣人只能被迫舍弃弓箭,拔刀与他们近身搏杀。 “柳兄弟,你可知刚刚是谁在暗中相助?” 苏禾将插在后肩的一支利箭奋力拔出,并随手刺进迎面而来的一名黑衣人的咽喉。 “不知道。”柳寻衣对眼前的局势愈发糊涂,“不过应该是朋友,不是敌人。” “如果有朝一日找到此人,定要好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一定!” 说话的功夫,苏禾杀到柳寻衣身旁,将昏迷不醒的赵馨交到他怀中,正色道:“我们向北杀出去,不远处就是入山口,那里十分狭窄,易守难攻。到时,我替你挡住他们的追杀,你带王妃先走!” “苏大侠,我陪你一起!” 满身血污的冯天霸挥刀将插在胳膊上的两支利箭砍断,钻心之痛令他发疯似的勒住一名黑衣人的脖子,硬将那人的颈骨生生勒断。 “不行,我不能弃你们于不顾……” “你不是弃我们于不顾,而是保护王妃脱险。”苏禾挥舞着血影刀,替柳寻衣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袭,急声道,“王妃是我们最大的顾虑,只有保护她离开,我们才能脱身。更何况,王妃的性命关系到宋蒙的战和,万万不能出现闪失。我已和河西王约定,十五日内将王妃带到京北大营。如果食言,宋蒙必然开战……” “什么?”柳寻衣心乱如麻,思绪万千,“可是你们……” “不必替我们担心!”苏禾打断道,“秦岭北麓有一座法隆寺,寺中主持空慧大师是我的故交,你带王妃去那里养伤。三天后,我们在法隆寺会和。” “柳大人,我会和苏大侠一起,你放心带公主走吧!”冯天霸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在法隆寺见!” 在苏禾与冯天霸的连番催促下,柳寻衣为赵馨的安危着想,终于妥协。 三人合力杀出重围,于入山口互道珍重,而后柳寻衣不再犹豫,抱着赵馨一头钻入秦岭山脉,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第729章 云牙古镇(六) 非但人数悬殊,而且是以有备攻无备。 今夜这场发生在山麓古镇的大厮杀,已经不能用“混战”来形容,更应该称之为“屠杀”。 虽然隋佐率领的八百蒙古铁骑皆是百战之士,在战场上亦敢杀敢拼,勇猛无敌。 然而,在他们舟车劳顿,人困马乏的时候,在他们夜半三更,睡意正酣的时候,在他们放下戒备,全无警惕的时候……八百精锐与八百羔羊并无不同。 更何况,对方是以接近四倍的兵力发动奇袭,焉有不败之理? 若非隋佐经验老辣,反应及时。若非苏禾赤胆忠心,有勇有谋。若非他们在黑衣人的合围形成规模前,先一步保护按陈脱离险境,只怕“河西王”早已变成墓碑上冷冰冰的三个大字。 能在如此不利的局势下,保住送亲队伍中最核心的两个人物,不仅对苏禾、柳寻衣是不幸中的万幸,对大宋和蒙古同样是保持修睦的一线生机。 这场鲜血淋漓,代价沉痛的“屠杀”与“反抗”,一直从夜半子时持续到黎明前夕,方才渐渐落下帷幕。 最终,以苏禾、冯天霸的“落荒而逃”潦草收场。 丁傲因掌心中箭,在西街店包扎疗伤。徐广生在一旁如坐针毡,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不敢轻易开口。 “噔噔噔!” 直至天色蒙蒙发亮,走廊中方才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砰!” 未等徐广生起身相迎,紧闭的房门已被人蛮横推开。紧接着,面沉似水的温廉和一脸失望的董宵儿先后步入房间。 “怎么……” 丁傲刚欲开口,却见董宵儿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同时满脸无奈地微微摇头。 “没抓住?”丁傲狐疑道,“谁跑了?柳寻衣还是赵馨?” “都跑了!”见温廉坐在一旁暗暗生气,沉默不语,董宵儿不禁苦涩一笑,解释道,“苏禾和冯天霸在入山口将我们的人死死拦住,那里是一个‘葫芦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因此……” “一夫当关?”丁傲恼怒道,“难道他们有三头六臂不成?” “冯天霸倒是平庸无奇,难缠的是苏禾……”董宵儿颇为忌惮地回忆道,“漠北万里行,连下廿四城。弯刀日月星,胡马任驰骋。今日,我总算见识到‘漠北第一快刀’的手段。他一人一刀挡在入山口,任我们的人前仆后继,他愣是半步不退,直至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这……” “并非我妄自菲薄,苏禾的武功……也许在你我之上。纵使我们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如愿以偿。”终于,沉默许久的温廉缓缓开口,语气中饱含羞愤与无奈。 “眼下,龙入海、虎归山,我们想在茫茫秦岭中找出他们只怕难如登天。”董宵儿叹道,“更何况,坞主曾有言在先,万一我们失手断不可派人追杀,以免被他们抓住把柄。” “无论如何,今夜我们将隋佐的八百精锐屠戮殆尽,而且还截下十大车‘陪嫁’,也不算空手而归。”温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安抚道,“今夜失手,皆因我们低估了蒙古人的本事,谁也没料到他们竟能逆境逃生。” 丁傲沉声道:“今夜一战,我们死伤多少人马?” “死二百余人,伤三百余人。”温廉感慨道,“不得不佩服这些蒙古人的勇猛,在如此逆境下,还能令准备充足的我们死伤数百人,实在恐怖。倘若正面交锋,或许我们的三千人马未必是八百蒙古铁骑的对手。” “杀敌八百,自伤六百,而且是在精心部署,深夜突袭的情况下……”丁傲喃喃自语,“难怪蒙古人能一直向外扩张地盘,果然骁勇。” “眼下,北街店和东街店已烧为灰烬,但街上仍有不少尸体,该如何处置?”董宵儿问道,“是不是一并烧了?” “烧了!”丁傲不假思索道,“将所有尸体统统堆到镇中心的三岔口,一把火烧个干净,记得留下一封‘血书’,上面就写……”言至于此,丁傲微微眯起双眼,思忖道,“宁死沙场复北国,不生苟且祈蛮夷。” “宁死沙场复北国,不生苟且祈蛮夷……”温廉沉吟道,“果然是‘大宋义军’的口吻,如此甚好。” “云牙镇的百姓如何处置?”董宵儿又道,“以防万一,是不是也……” “不可!”丁傲连连摇头,“既是义军,又岂能对百姓出手?” “此言在理!”董宵儿恍然大悟,“是我糊涂了。” “天快亮了,赶快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等一下!” 温廉话未说完,坐在一旁满眼尴尬的徐广生突然开口:“你们没有抓住柳寻衣,他日后一定会将我供出来,朝廷找到我就能找到陆家,找到陆家就能找到你们,到时……我们该如何是好?还有……我的三百禁卫营又该如何处置?” “徐将军不出声,老朽差点把你忘了。”丁傲别有深意地笑道,“蒙古铁骑都死光了,如果留着你的三百禁卫营,似乎……不太妥当。” “什么……” “还有这间邸店。”丁傲不理会徐广生的惊愕,抬眼四处打量,煞有介事道,“眼下,东街店、北街店皆已被烧成灰烬,如果这间西街店完好无损……似乎也不太妥当。” “这……”望着丁傲阴森骇人的笑容,徐广生不禁心头一紧,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将这里烧了?” “非但这里,还有你的三百禁卫营,也要一并烧毁。”温廉幽幽插话,“今日多杀一个宋蒙的兵马,他日我们就少一个敌人。” “这……” 徐广生虽心有不忍,但迫于眼下的局势却不敢出言辩驳,犹豫片刻,索性将心一横,点头道:“罢了!我让弟兄们收拾东西,然后一把火将这里……” “欸!” 未等徐广生踉跄起身,董宵儿忽然飘身上前,柔若无骨的娇躯直接坐在他的腿上,两条玉臂如滑蛇般勾住他的脖子,在徐广生惊奇的目光下,董宵儿似笑非笑,口吐幽兰:“徐将军不必让人收拾东西,带着一起上路,阴曹地府用着也方便。” “什么?” 只此一言,令心乱如麻的徐广生再也坐不住,脸色骤变的同时将董宵儿蛮横推开,怒斥道:“那些都是我泉州大营的兄弟,跟我出生入死多年……” “没错啊!”董宵儿也不恼怒,反而从怀中掏出香帕,满眼心疼地替徐广生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心不在焉道,“我们的意思,就是让他们继续跟着徐将军出生入死,永不离弃。” 董宵儿说出最后八个字的语气,戏谑中参杂着一丝嘲弄。 “什么意思?”徐广生并不愚蠢,迅速听出董宵儿的弦外之音,故而眼神一狠,一把攥住董宵儿的皓腕,厉声道,“你们想过河拆桥,连我一起杀了?” “既然柳寻衣没死,那只能委屈将军为国捐躯。毕竟,将军不死,又如何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温廉手中玩弄着茶杯,风轻云淡地笑道,“只有让你和三百禁卫营一起葬身于此,朝廷才不会相信柳寻衣的揭发。如此一来,江南陆府和我们也将免受池鱼之殃。至于你,非但能保住名节,说不定朝廷还会追封你一官半职,至少可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放心,在放火的时候,我们会避开将军的尸体,让你走的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放屁!”徐广生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老子尚未娶妻,哪儿来的子孙?你们敢杀我,庭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此事就不劳徐将军费心了。”丁傲冷笑道,“你死之后,我们自会给陆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你们……”徐广生似乎嗅到死亡的威胁,登时变的面如白纸,唇无血色,呼喊道,“来人!快来人……” “别喊了!”董宵儿用手轻轻堵住徐广生的嘴唇,故作怜悯模样,“与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在进门前已送他们先行一步。徐将军也要快些,否则我怕你追不上他们,黄泉路上太孤单。” “我杀了你……” “咔嚓!” “额……” 就在怒不可遏的徐广生欲对董宵儿出手之际,董宵儿的手突然自他的下巴滑至咽喉,而后五指如钩,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掐,伴随着一道颈骨断裂的脆响,猝不及防的徐广生虎目一瞪,欲开口说话,不料一股血沫子抢先自口鼻中喷出,身体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一阵,而后脑袋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本来坞主想留你在身边重用,只怪你的好弟弟陆庭湘太精于算计,令坞主不敢用你。”董宵儿凑到徐广生耷拉的脑袋旁,附耳道,“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偏偏不巧,你就是坞主眼中的‘疑人’。下辈子,别再遇到陆庭湘这样的亲戚了。” 言罢,董宵儿的红唇在徐广生的脸颊轻轻一啄,留下两片淡淡的唇印,而后大手一推,尸体应声倒地。 “现在干净了!” 丁傲与温廉相视一笑,二人先后起身,与董宵儿一起走出房间。 “放火!” 伴随着一句冷冰冰的喝令,熊熊大火升腾而起,眨眼将布满火油的西街店团团包裹。 浓烈的火焰红黄交替,夺目耀眼,与天际尽头泛起的一丝鱼肚白交相辉映,别有意境。 火光与日光之间,丁傲、董宵儿、温廉率领一众黑衣人沿西街蜿蜒而去,渐行渐远。 云牙古镇,再度恢复昔日的宁静。 …… 第730章 患难真情(一) 一场突如其来,九死一生的混乱厮杀,宛若一场没头没尾,以假乱真的梦。 从始至终,赵馨都不敢相信自己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生死较量,更不敢相信自己曾无数次陷入绝境,又无数次绝处逢生。至于她是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是如何从血淋淋的刀锋下脱险,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全无记忆。 直至她被山林中的莺啼燕语搅破清梦,缓缓睁开沉重而疲惫的双眸,一脸茫然地望着四周的苍松翠柏,奇花异草,嗅着泥土与花草的淡淡芬芳,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已脱离云牙镇的噩梦,此刻身处于重山峻岭,层峦叠嶂之间。 虽是荒野,却分外宁静。 赵馨静静地躺在一块大青石上,身上盖着柳寻衣那件被大火烧的褴褛不堪的单衣,不远处的一堆篝火奄奄将息,却仍能感受到被烧焦的柴木散发出的阵阵暖意。 触手可及之处,摆放着一个残破的瓦罐,里面是清澈甘甜的山泉水。 当赵馨渐渐从混沌中清醒,慢慢回忆出昨夜经历的一幕幕过往,不禁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惊恐之意。 她挣扎起身,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酸痛无比,虚弱不堪。 顶着炎炎烈日,赵馨咬牙坚持着站起来,拼命抑制着脑袋的阵阵眩晕,抬眼环顾四周,但见碧空如洗,春山如笑,她努力想辨清自己的方位,却又满眼陌生,半晌未能分清东南西北。 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时的赵馨只觉四周丛林茂盛,前后左右皆是“一副模样”,故而心生迟疑,不敢冒然涉险。 忽然,山林深处传来一阵滔滔声响,似有瀑布山泉水流激荡,但若隐若现,似有似无,仿佛十分遥远,令头重脚轻的赵馨精神一震,好奇油生。 再看看身上披着的残破单衣,满心困惑的赵馨忽然灵光一闪,口中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是寻衣……” 心念及此,赵馨又匆忙左右观瞧一番,待她看到即将湮灭的篝火和清澈见底的泉水时,不禁恍然大悟,从而心中一喜,再也顾不上身子的虚弱,踉跄着朝水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原来,瀑布距离赵馨昏睡的地方并不算远,只是隔着一道山坡,阻挡了水声。 山环水抱,路转峰回。当赵馨踩着崎岖坑洼的小路走到泉边时,但见伤痕累累的柳寻衣赤着上身坐在水边,一边用水清洗着身上的血污,一边用刚刚采集的草药替自己疗伤。 且不论昨夜与众多黑衣人混战厮杀时留下的刀创剑痕,单论北街店的一场大火,便在柳寻衣身上留下许多恐怖烧伤。结实的身体处处可见渗血的殷红,甚至是紫黑,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柳寻衣最严重的伤势莫过于他的双脚,放在一旁的靴子已是血迹斑斑,而暴露在阳光下的双足更是血肉模糊,因烧伤而泛起的血泡早已被磨破殆尽,皮肤与血肉在一连数十里的飞奔中被生生搅和在一起,暗红色的伤口不断向外溢着发黑的污血,有些地方的血肉交融依稀可见森白的骨头。 眼下,除形状之外,几乎很难辨认出那是一双人脚。 此刻,柳寻衣的每一个动作皆牵动着满身的伤痕,剧烈的痛楚令他的动作迟缓而僵硬,有时甚至浑身颤抖。 由于柳寻衣背对着赵馨,因而赵馨看不见他的五官神情,但料想应该十分狰狞。 远远地站在柳寻衣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何时?赵馨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嘶!” 当柳寻衣伸手触碰自己的脚伤时,一股难以名状的钻心剧痛瞬间袭遍全身,令其心头猛颤,身体一僵,汗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全身的每一个汗毛孔喷涌而出,眨眼间已是通体湿透,汗如雨下。 柳寻衣咬紧牙关,身如泥塑般一动不动,默默忍受着这股堪比地狱酷刑的剧痛,直至痛觉渐渐消退,他的口中方才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 “咔嚓……” 突然,柳寻衣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令其精神一震,迅速抽出插在水中的无极剑,而后不假思索地回身一指,登时将满脸泪水的赵馨吓的花容失色,脚下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馨儿?” 辨认出赵馨,柳寻衣赶忙掣肘收剑,大汗淋漓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之意。 “馨儿,你醒了?”柳寻衣匆忙收敛心情,故作轻松地笑道,“如何?昏睡几个时辰,此刻感觉好些吗?” 然而,赵馨却对柳寻衣的关切置之不理,眼泪汪汪地在柳寻衣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将颤抖的目光投向他的双脚。 见状,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迅速拿起靴子,将自己的双脚胡乱地往靴子里穿,欲尽快遮住骇人的伤势,以免惊吓到赵馨。 “别动!” 突然,赵馨娇喝一声,令柳寻衣不禁一愣。在其错愕的目光下,赵馨将靴子夺走,而后不顾公主的体面与威仪席地而坐,满眼担忧地伸手去摸柳寻衣的脚。 “不可!”柳寻衣大惊失色,赶忙挥手阻拦,“馨儿,你是千金之躯……” “我这个千金之躯,是你用自己的命救回来的。”赵馨强忍着内心的悲恸,不顾柳寻衣的千般阻拦,倔强地将他的双脚抱放在自己腿上,任血污沾染她的裙袍,亦全不理会。 “馨儿,万万使不得……” “伤口已经化脓,如果再不清理,你的一双脚可就保不住了。”赵馨小心翼翼地查探着柳寻衣的脚伤,忧心忡忡地说道,“这里没有良医良药,如何帮你清理伤口?” “馨儿……” “你还乱动?”赵馨似乎被柳寻衣的一再推诿彻底激怒,满含泪花的杏目怒瞪着面色复杂的柳寻衣,正色道,“如果你不让我帮你疗伤,那我便砍下自己的双脚,权当还你的恩情。” “这……” “别再乱动!” 言罢,赵馨不再理会忐忑不安的柳寻衣,专心致志地查探他的伤口。 突然,愁眉不展的赵馨眼神一凝,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毅然决然地俯首靠近柳寻衣的伤口,欲用自己的嘴将脓血吸出来。 见此一幕,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恐,匆忙收回双脚,态度坚决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柳寻衣宁肯不要这双脚,也不能让你为我……总之用这种方法疗伤,我断断不能接受。” “生死攸关,岂能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赵馨急声道,“更何况,比起你救我时的奋不顾身,我为你做这些事又算什么?” “那也不行!”这一次,柳寻衣不再向赵馨妥协,一反常态的固执己见,“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宁肯一剑割断自己的咽喉。” “你……” “我有其他办法!”未等赵馨据理力争,柳寻衣突然眼前一亮,将手中的无极剑递到她面前,温柔笑道,“用剑帮我把溃烂的地方剜出来。” “用剑?”赵馨面露惊骇,“可是……” “这个法子是潘姑娘教给我的,她是‘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的徒弟,医术十分了得。”柳寻衣信誓旦旦地说道,“当初,她也是用这种法子替我疗伤的。馨儿,我自己动手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当然愿意帮你,可是……” “那就来吧!” 柳寻衣不给赵馨踌躇的机会,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咬在嘴里,而后朝赵馨投去一道坚毅且鼓励的目光。 迟疑再三,赵馨终于狠下决心,颤颤巍巍地拿起无极剑,哽咽道:“寻衣,那你忍着点……” 在得到柳寻衣坚定的回应后,赵馨不再犹豫,慢慢将锋利的剑刃切入脚上已经溃烂的肌肤。 “嘶!” 稍一触碰,柳寻衣的身体登时一僵,嘴里的树枝亦被他瞬间咬碎。 “寻衣,是不是很疼?” “别!别管我,你继续剜!” 赵馨本欲缩回双手,幸亏柳寻衣及时提醒,令她的理智战胜感情,哪怕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她也要狠下心肠,继续手中的动作。 “嗤!” 由于脚上的血肉与骨头紧紧挨在一起,因此当赵馨转动剑锋的时候,难免刮到柳寻衣的脚骨,发出阵阵惹人心悸的刺耳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没……没事……”柳寻衣疼的满头大汗,他吐出嘴里的碎木屑,朝赵馨绽放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只是一开始有点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 话虽如此,但透过柳寻衣断断续续的言辞及颤颤巍巍的声音,赵馨仍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寻衣,你再坚持一会儿……” “无碍……”柳寻衣有气无力地笑道,“能这么近看着你、和你说说话,再疼也值得。馨儿,你可知为了这一刻,我……盼了多久?” 只此一言,令赵馨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她却没有回应柳寻衣的柔情,而是一直埋头做自己该做的事。 见赵馨不肯回答,柳寻衣虽心有波澜,却没再多问,只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静静凝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统统印烙在自己心中。 不知过去多久?赵馨将柳寻衣脚上的伤口清理干净,并小心翼翼地敷上草药,再从自己的裙袍下撕扯出两块绸布,将柳寻衣的双脚悉心包扎地严严实实。 “好了。” 不知是不是柳寻衣刚刚的那句话勾起了赵馨的伤心事,此时的她竟变的有些冷漠,至少对柳寻衣的态度远不如刚刚那般亲切自然。 “等等!” 当赵馨洗净双手,欲缓缓起身时,柳寻衣突然拽住她的皓腕,令其惊呼一声,神情登时变的有些纠结。 “寻衣,你……这是作甚?” “馨儿,本来我已经心死如灰,却不料造化弄人,上苍竟在送亲途中赐给我们一个天大的机会,也许……这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因此,我无论如何都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以免抱憾终生。” “什么……机会?又是什么心里话?”赵馨似乎意识到柳寻衣炽热如火的感情,心情变的愈发紧张,脸上泛起微微红晕,甚至连呼吸也变的有些急促。 “馨儿!”柳寻衣将赵馨的双手捧在掌心,含情脉脉地笃定道,“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已经彻底想明白。对我而言,什么功名利禄、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青史留名……我统统不在乎,我也统统不想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长相厮守,直至地老天荒。哪怕浪迹天涯、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千夫所指……我也在所不惜!” 柳寻衣的一番话,令赵馨的心中如小鹿乱撞,一时间千头万绪,百感交集,她甚至不敢直面柳寻衣那种充满渴望的温柔眼神。 寻衣,你……” “馨儿,你跟我走吧!”柳寻衣神情坚定,字字铿锵,“我们远走高飞,找一处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相伴终生。” …… 第731章 患难真情(二) 面对柳寻衣的一片痴心,赵馨突然神情一凝,随之紧抿红唇,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紧接着,她在手足无措的柳寻衣面前彻底撕下自己的伪装,如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般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见此一幕,柳寻衣既惊讶又心疼,他不明白为何面对自己的真情流露,赵馨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馨儿,你……这是怎么了?” 柳寻衣的声音极尽温柔,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放在唇边轻轻一沾,一股满含苦涩与辛酸的复杂滋味瞬间掩盖柳寻衣身上的所有伤痛,令其心头一震,一股莫名的悲凉抑制不住地涌入血液,流淌全身。 这一刻,柳寻衣竟然鼻子一酸,眼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一抹泪光。 “馨儿,是不是我刚刚的话……” “寻衣,你要苛待我吗?你要羞辱我吗?你要折磨我吗?你要杀死我吗?” 未等柳寻衣开口,赵馨蓦然抬首,泣不成声地向柳寻衣一连发出四道质问。 “这……” 四道质问,犹如四把利剑,深深插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心如刀绞,精神恍惚,眼泪情不自禁地簌簌而下。 “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永远不可能回头。”赵馨猛然挣脱柳寻衣的双手,同时脚下后退两步,眼泪汪汪地注视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哽咽道,“既然我们有缘无分,你又为何执迷不悟?既然你已心死如灰,又为何旧事重提,让我们彼此痛不欲生?” “不……不是这样的……”柳寻衣心有不甘地连连摇头,“我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但事实上我根本放不下。我不是圣人,也不想懂什么大义,我只想……” “不要再说了!”赵馨溢满泪水的脸上强挤出一丝惨笑,“寻衣,我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不去幻想和你在一起、不去奢望和你朝夕相伴,因此我求你……求你不要再动摇我的心志好吗?你可知,你看我的每一个眼神,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将我的坚持不懈、将我的义无反顾、将我的矢志不渝统统打垮……我想无时无刻地看见你,却又害怕看见你,哪怕一眼……因为我怕自己看见你后,会将好不容易坚定的信念抛诸脑后,会不顾一切地和你在一起……” “赵馨如此,柳寻衣又何尝不是?”柳寻衣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泪水,即使徒劳无功,“既然你我心意相通,又何必再犹豫?馨儿,我想好了、坚定了、不会再动摇了!我要带你走,走的越远越好……” “寻衣,不要再说了……”赵馨闭上双眼,似乎不敢再与柳寻衣对视,“我真怕自己忍不住与你私奔,铸成弥天大错……” “馨儿,是不是因为秦卫对你说的话,令你至今仍对我心有芥蒂?”柳寻衣急声道,“如果是,我可以向你解释一切……” “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相信你。”赵馨缓缓摇头,“我知道秦卫告诉我的那些事统统都是假的,哪怕你与颍川的潘姑娘成亲、哪怕你与洛阳的洛姑娘藕断丝连,也一定事出有因,情非得已,因此我对秦卫的离间一个字也不会相信。寻衣,我知道你的为人,更知道你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男人,所以你什么都不必解释,我相信你对我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答应和亲?你承诺过我,会一直等我回来,为什么临时反悔?我听侯爷说,你是自愿答应与蒙古和亲,并没有人逼你,究竟是不是真的?” 面对柳寻衣的咄咄逼问,赵馨心如刀割,泪似泉涌,但她终究没有隐瞒真相,落泪无声,缓缓点头:“是!” “嘶!” 赵馨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令急如星火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呆若木鸡,久久回不过神来。 “寻衣……” “果真是你自愿的?”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虽然他早有预料,但听赵馨亲口承认,内心仍是羞愤交加,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憋屈压抑,“你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答应和亲,而是……心甘情愿地嫁去蒙古。也正因如此,你才会亲笔写下那封绝情书……” “什么绝情书?”赵馨一愣,愕然道,“我何时写过绝情书?”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柳寻衣似哭似笑,神情分外悲凉,“当小王爷将绝情书交给我时,我只能认出你的字迹,却认不出你的心意。我甚至怀疑是秦卫和小王爷暗中串通,用诡计伪造这封书信……但现在,我明白了!你对我信中的‘清白’根本毫不在意,因为你早已下定决心,因此才能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什么信中的‘清白’?什么笔走龙蛇?”赵馨黛眉紧蹙,一脸茫然,“此事与小王爷和秦卫又有什么关系……” 言至于此,赵馨的眼神悄然一变,幡然醒悟:“我想起来了!小王爷曾入宫找我,让我帮他抄写一首新学的诗词,正是你刚刚吟诵的那首。怎么?难道他将我抄写的那首诗当成绝情信交给你?” “原来如此……”柳寻衣知道赵馨不会撒谎,故而稍加思量,迅速想通一切,“看来我猜的没错,秦卫和小王爷根本没有将我的信交给你,反而骗你写下一首绝情诗,谎称是你给我的回信。” “什么意思?你给我写过信?” “罢了!”柳寻衣自知多说无益,故而黯然摆手,“既然你是自愿和亲,那有没有这件事结果都一样,我的信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 望着心灰意冷的柳寻衣,听着他满含失落的言辞,赵馨不禁心中一痛,缓缓向前两步,矮身坐在柳寻衣身旁,低泣道:“寻衣,我虽然答应和亲,但我对你的感情……却从来没有变过。” “为什么?”柳寻衣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向赵馨宣泄,只能挥拳狠狠砸在地上,登时将地上的几块石头砸成碎末,“你明明对我有感情,又为什么答应和亲?” “我为什么答应?其实答案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我……” “曾记得,在你离开临安前不久,我在望江亭问你,是否愿意带我远走高飞?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赵馨回忆道,“当时,你是如何回答我的?直到今天,我仍清清楚楚地记得你当时说的每一句话,你说此事牵连甚广,倘若我们一走了之,那偷偷安排我们私会的小王爷该如何?你身为天机阁少保擅自带走大宋郡主,赵元身为天机侯又该如何?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恩将仇报。我们若一走了之,那些有恩于我们的人又该如何自处?当时你说这番话的时候,是何等的英雄豪迈?何等的大义凌然?为何到了今天,你却统统不在乎了?究竟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还是当年的你只是随口说说?” “我……”被赵馨用自己的话反驳自己,柳寻衣不禁感到哑口无言。 “你现在带我走,云牙镇的血案如何收场?宋蒙的矛盾如何平息?”赵馨炮语连珠似的问道,“还有苏禾,他身为蒙古人,却敢以性命替你担保,难道你真的忍心置他于不仁不义之地?” “我……”柳寻衣面露纠结,左右为难。 “正因为你昔日的慷慨陈词,才有我今日‘自愿’和亲的结果。”赵馨的声音断断续续,吞吞吐吐,俨然内心极不平静,“你说的对,我们不该因为一己之私而恩将仇报。皇上、荣王爷、小王爷都对我有恩。父王当年更是忠心耿耿,不惜为国捐躯。如果我不答应和亲,不肯帮大宋度过这场劫难,试问如何对得起荣王爷的养育之恩?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难道我要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毁掉父王用性命换来的名节?寻衣,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这是你教我的!” “馨儿……” 赵馨不顾柳寻衣的彷徨,喃喃低语道:“当年,我是真心想与你远走高飞,是你错过了我们在一起的唯一机会……也许你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信念,可以率性而为,随心所欲,但我没有你的本事,也做不到你的洒脱……” 赵馨的肺腑之言,道出自己的心结,同时也揭开柳寻衣内心的伤疤。 “馨儿,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柳寻衣满心愧疚,缓缓点头,“都是我一厢情愿,才会做出如此荒诞无稽,离经叛道的蠢事。我忽视了你的感受,异想天开地认为你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寻衣……” “没事。”柳寻衣打断赵馨的劝慰,故作轻松地强颜欢笑,“你是对的,错的人是我。是我后知后觉,错过了与你生死相依的机会。你不肯和我走,至少不用跟着我颠沛流离,九死一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柳寻衣凄入肝脾,哀感顽艳,赵馨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猛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寻衣,我与你相识多年,见过你受挫、见过你沮丧,也见过你伤心……可我从未见过你像今日这般,如此的莽撞、冲动,如此的颓废、消沉甚至是……狼狈!” “是啊!”柳寻衣一动不动,任由赵馨抱着自己,目光望向水中的倒影,自嘲道,“我看上去真的很狼狈……”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赵馨用倔强的语气恳求道,“我曾经认识的柳寻衣修身洁行,竭智尽忠,心怀天下,壮志凌云。而今日的你却冲动鲁莽,反复多疑。我……真的很担心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你性情大变?又是什么让你变的对世事如此悲观消极?” …… 第732章 患难真情(三) 被赵馨紧紧抱着,嗅着她身上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淡淡清香,感受着她对自己的关心,一种久违的宁静与踏实令柳寻衣深深沉醉,难以自拔。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生活在飘渺虚幻的梦境。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主见。一切热情、一切努力、一切付出乃至一切成就……根本是一场自我欺骗。从始至终,我就像一只被困在竹笼里的蛐蛐,自以为那里就是‘天’,实则只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罢了。”柳寻衣将头轻轻靠在赵馨的肩膀上,神思恍惚地喃喃自语,“当我一不小心钻出竹笼,才发现自己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生生死死,其实都是一个笑话,自己只是被人捏在手中的一个可怜虫而已。无论我在竹笼里多么卖力、多么拼命,说到底也只是人家一场‘斗蛐蛐’的游戏罢了。”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钻出竹笼?”赵馨用手轻轻抚慰着柳寻衣的后背,轻声道,“你能挣脱束缚,说明你并不甘心任人愚弄,不是吗?” “准确的说,我并非‘钻’出竹笼,而是被人‘丢’出来。”柳寻衣轻蔑一笑,语气满含自嘲之意,“因为我在一场游戏中的失败,令他们感到丢人甚至是棘手,于是我被他们无情丢弃,任我自生自灭。” “他们是谁?”赵馨问道,“天机侯吗?” “天机侯……也许只是一只比我稍大一些的蛐蛐而已。” “寻衣,你为何会有这种念头?” “这么多年,无论是在朝廷还是江湖,无论是在天机阁还是贤王府,无论是面对天机侯还是北贤王,我都自诩可以凭借一些小聪明和上苍的庇佑,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随心所欲,可以在任何复杂艰难的处境中从容应对,游刃有余……” 此刻,柳寻衣神郁气悴,心灰意冷,缓缓道出的一番话不知是说于赵馨?还是说于自己? “我自幼习武,承蒙上苍厚爱,赋予我过人的资质,因此我总能比别人更快的领悟每一种武功,更轻松的应对每一次考验。其实,秦卫他们并不比我懒惰,甚至有时候比我更加勤奋,但结果却一直不如我。即便在侯爷面前,其他人也不如我受器重。从学徒至校尉再至少保,虽不敢言顺风顺水,但运气总比天机阁其他人好一些。当然,我的运气不仅仅在天机阁,在外边也不差。人人巴结的小王爷对所有下人皆不屑一顾,唯独愿意在我面前纡尊降贵。更有甚者,连昔日的大宋郡主……也对我十分青睐。后来替天机侯办差、替北贤王办事亦是如此。虽然历经波折,却屡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令我在潜意识中认定自己承天庇佑,不同寻常。这种潜移默化的‘自信’渐渐麻痹我的心智,甚至让我感觉一切有利于自己的结局,仿佛都是理所应当的结果。我看不到秦卫这些年的苦苦挣扎,也看不到其他人获得成就的来之不易,因为这些事对我而言……似乎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因此,盲目的自信深入骨髓,让我产生一种强烈的错觉,认为凭我‘柳寻衣’的本事,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江湖都能成为名噪一时的人物。都能混的风生水起,如日中天。都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丰功伟业……” 言至于此,柳寻衣似乎被自己的幼稚深深触动,嘴角不禁扬起一抹难以名状的苦笑。 赵馨默默聆听着柳寻衣的自我反省,既没有开口迎合,也没有出言反驳。 “然而,一切引以为傲的‘承天庇佑’和‘不同寻常’,直至我重回临安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似乎在一夜之间,我从人人追捧的英雄豪杰沦为人人唾弃的叛逆奸贼,从花团锦簇的功臣少保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柳寻衣继续道,“无论是朝廷官吏还是江湖豪强,都将我柳寻衣视作丧尽天良、恩将仇报的反骨叛逆。在他们的眼中我是蒙面丧心,口蜜腹剑的小人,是无君无父,不仁不义的奸贼,是鸡肠狗肚,雕心雁爪的败类。江湖中没人相信我,朝廷里人人防着我,我卑微的苟且偷生,活的甚至不如一条狗……什么武功、什么天赋、什么有勇有谋、赤胆忠心,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面前统统变的百无一用,一文不值。武功高强如何?天赋异禀如何?赤胆忠心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任人摆弄的傀儡?任人践踏的替死冤魂?” “寻衣,我知道你受尽委屈,但又何必自暴自弃……” “昔日的我因陋守旧,愚昧盲从,明明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浑然不知。当我渐渐尝到争名逐利的残忍,试图凭借自己沾沾自喜的武功和天赋去抗争时,才发现我辛辛苦苦积攒的‘本钱’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非但夺不回失去的东西,甚至连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面……也要等到一场意外后的侥幸。馨儿,我能飞檐走壁,却跃不过皇宫王府的高墙。我能分金断石,却打不破世俗规矩的禁锢。我能在昨夜的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结果如何?今日仍要将你送去草原,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另一个男人。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空有一身武功又有何用?” 柳寻衣的一席话道出这几个月的压抑与痛苦,亦道出无尽的心酸与委屈。 赵馨何尝不是如此?感同身受的她不知何时已经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若将天地比作棋盘,世人皆是棋子。”赵馨含泪而笑,语气分外凄楚,“你只道自己是一只可怜的蛐蛐,殊不知在你的手中也拎着一只竹笼。不仅你我,恐怕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你在天机侯的掌中,天机侯又何尝不在丞相的掌中?丞相亦在皇上的掌中,甚至连皇上……也未必像我们看到的那般随心所欲,也许他也身陷于某个人的掌中,否则又岂会含羞忍辱,委曲求全?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既非最高,亦非最低,都是比上不足而比下有余。好比两军对垒的战场,有人不畏生死地冲锋陷阵,也有人留在后方补给供源,相比于前者的‘正常平庸’,后者就是‘承天庇佑’。而冲锋陷阵的人中,有人会死,也有人能活下来,相比之下,战死沙场乃‘正常平庸’之事,而侥幸存活即是‘承天庇佑’之功。在活下来的人中,有人身负重伤,也有人受轻伤甚至毫发无损。如此比较,重伤者是‘正常平庸’,而轻伤、无伤者亦是‘承天庇佑’。寻衣,你也是如此,与一些人比你或许一骑绝尘,但和另一些人比你又遥不可及,此乃天道循环,谁也改变不了。你们习武之人不是经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吗?有道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为何如此简单的道理,你却偏偏想不明白?” 赵馨此言犹如久旱之甘霖,登时令柳寻衣心神一震,茅塞渐开。 “馨儿,正因如此,所以你才心甘情愿地委屈自己,对不对?” “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赵馨缓缓摇头,“自古帝王家的女儿有多少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终成眷属?她们都不委屈,我又谈何委屈?若因为我的和亲,能挽救大宋子民免受战火的袭扰,对我而言非但不是委屈,反而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馨儿……” 直至这一刻,柳寻衣才恍然大悟,自己虽与赵馨相识多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帝王家的子嗣自幼被灌输的思想和信念,本来就和寻常百姓家的儿女截然不同。 正如柳寻衣在天机阁长大,自幼被灌以“忠于天机侯”的思想如出一辙。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平日里或许看不出来,可一旦遇到大是大非、大风大浪,自己一定会遵从早已融于骨血的思想信念,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轻易改变。 赵馨或许是一介弱女子,但她烙印在内心深处的皇族思想却是傲骨铮铮,矢志不渝。 此一节,或许连赵馨自己都不知道,一切只是她遵从内心的选择罢了。 在“儿女私情”与“家国大义”的抉择中,赵馨终究选择舍生取义,固然巾帼不让须眉,值得颂扬。但就男女之情而言,她远比男人更理智、更坚决,也更残忍。 不仅仅对柳寻衣残忍,对自己同样十分残忍。 “寻衣,你我心意相通,因此谁也不必故作绝情。”赵馨双手捧住柳寻衣的脸颊,泪光闪烁的眼中满含温柔之意,“我知你品性,你知我柔情,纵使装模做样也瞒不过彼此的眼睛。与其委屈自己欺骗对方,含恨而别,不如坦坦荡荡地走完最后一程,将最真挚的彼此埋于心底,留作下半生的寄盼,也好……天各一方,各自悲欢。” “馨儿……” “寻衣,虽然我们不能一生一世,朝夕相处,但至少我们现在仍然彼此相依。我不在乎天长地久,我只在乎与你相伴的日子,哪怕一天、一时、一刻、一息……我也能心满意足了。”赵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犹如滴水穿石,润物无声,将柳寻衣那颗坚如磐石的心渐渐融化,“答应我,忘掉所有的忧愁和悲伤,也不要再费尽心机动摇彼此的心志。打起精神,恢复昔日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你,陪我高高兴兴地走完最后一程,好吗?” …… 第733章 不负时光 “寻衣,你可知昨夜偷袭云牙镇的是一伙什么人?慌乱中,我听他们大喊什么‘杀光鞑子狗’、‘北定中原’之类的话,似乎是一群民间义士。” “即使来自民间,昨夜那些人也并非义士。” “为何?” “我……”柳寻衣似乎不想将徐广生吃里扒外的消息告诉赵馨,故而话锋一转,敷衍道,“若是义士,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杀一通?殊不知,他们在云牙镇折腾一夜,日后会为朝廷和大宋百姓带来多少麻烦?” “什么意思?” 望着天真无邪的赵馨,柳寻衣微微一笑,解释道:“蒙古人这些年十分强横,遇事只有他们欺负别人,哪有吃亏的时候?如今,八百名蒙古军士不明不白地死在大宋地盘,此事非同小可,试想蒙古大汗岂肯善罢甘休?” “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这……”柳寻衣眉头一皱,沉吟道,“蒙古大汗以此为由,正式发兵攻伐大宋,而我们不得不被迫应战,以至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这……应该就是最坏的结果吧!” “可我们也是受害者……” “你以为蒙古大汗会听我们的解释吗?” 说话的功夫,赵馨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柳寻衣回到他们昨夜歇息的地方。 刚刚,二人已在水边将所有的心结统统解开。 虽然柳寻衣的内心隐隐作痛,但出于对赵馨的保护和尊重,仍欣然允诺她的一切恳求,并承诺日后不再提“私奔”之事,高高兴兴地护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细细想来,赵馨的想法不无道理。既然二人不可能长相厮守,与其每日深陷于痛苦之中,倒不如洒脱做人,欢欢喜喜度过最后一段日子。 至少,他们能为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我先扶你过去坐一会儿,再去找些草药和吃的。” “馨儿,你自幼养尊处优,何时来过荒郊野岭,还是让我去……” “你的脚伤未愈,难道想伤上加伤吗?” “可是……” “不必可是!天快黑了,再耽搁一会儿我们可要饿肚子了。” 此刻,赵馨宛若一个抱怨自己丈夫不懂爱惜身体的小媳妇,故作“强硬”地将忧心忡忡的柳寻衣“押解”到青石旁。 “咦?” 然而,原本空空如也的大青石上,此时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衣袍、一双靴子、一些干粮、野果及两瓶金疮药。 见此一幕,柳寻衣和赵馨同时一愣,二人相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这是……”赵馨从衣袍下抽出一张字条,迟疑不决地念出上面的文字,“‘江湖救急,请君笑纳。无名氏敬上’。寻衣,谁是无名氏?” 面对满眼困惑的赵馨,柳寻衣缓缓摇头,而后将寻觅的目光投向四面八方。 任二人左顾右盼,四周依旧静谧无声,根本不见半点人影。 “想必是昨夜在暗处放箭救我们的朋友。”柳寻衣拿起干粮和金疮药小心嗅探,确认无疑后方才绽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馨儿,看来我们有贵人相助,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这位贵人朋友倒是十分贴心,知道你衣衫褴褛,专程送来一套新衣。”赵馨一边说着,一边帮柳寻衣换上衣袍,而后拿起一个硬邦邦的窝头在青石上敲了几下,故作抱怨,“只是干粮又冷又硬,如何下咽?” 一连半月愁眉不展,甚至是以泪洗面,今日难得看到赵馨一本正经地出言调侃,柳寻衣不禁一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赵馨,半晌舍不得挪开。 “怎么?是我说的笑话不好笑……还是我脸上有脏东西?”赵馨见柳寻衣如痴如呆的模样,不禁心生尴尬,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态度有些羞涩。 “不,你的脸上没有脏东西……”柳寻衣心不在焉道,“只是有点……” “有点什么?”闻言,赵馨眼神一变,立刻提起精神,同时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庞,生怕柳寻衣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口中急声追问,“我的脸上究竟有点什么?在哪儿?” “有点……”望着惶惶不安的赵馨,柳寻衣忍俊不禁,又赶忙轻咳两声,故作一副惆怅模样,伸手指着赵馨的脸蛋,煞有介事地说道,“这里有点漂亮、这里有点温柔、这里有点可爱、这里有点优雅、这里有点……” “你……坏人!” 未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恍然大悟的赵馨登时脸颊一红,匆忙转过头去,虽然嘴里不停地抱怨,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羞涩欢喜之意。虽然紧抿红唇,却仍抑制不住一丝由内至外的幸福笑容。 “好你个柳寻衣,从哪里学的油腔滑调?难怪能将什么潘姑娘、洛姑娘迷的神魂颠倒。” “什么潘姑娘、洛姑娘?”柳寻衣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的眼里、心里、脑袋里、肚子里统统只有一个赵姑娘。” “你……”被柳寻衣花言巧语地挑逗,赵馨又羞又恼,嗔怒道,“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秦卫的话了,说不定你真和潘姑娘、洛姑娘有过什么山盟海誓!又说不定,除了潘姑娘、洛姑娘之外,还有什么钱姑娘、孙姑娘、李姑娘、周姑娘、吴姑娘……” “够了、够了!”柳寻衣吓的冷汗直流,连连摆手,“一个赵姑娘就已经让我束手无策,再来几个钱姑娘、孙姑娘、李姑娘,岂不是让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束手无策?”赵馨杏目一瞪,下意识地伸手拍打着柳寻衣的胸口,故作不满地质问道,“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让人束手无策的女人?” “嘶!” 赵馨的玩闹之举,却不小心碰到柳寻衣的伤口,疼的他猛吸一口凉气。 见状,赵馨的眼神悄然一变,脸上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担忧之色。她想出言安抚,却见柳寻衣仍是一副委屈模样,似是并无大碍,方才暗松一口气。同时心中又气又笑,竟然一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看见赵馨露出久违的笑容,柳寻衣心中一暖,跟着她一起傻笑起来。 “贵人朋友,你听到没有?我们的公主殿下嫌你送的干粮太硬,下次记得送些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嘘!”见柳寻衣朝着四周的山林大呼小叫,赵馨手忙脚乱地匆匆阻止,“你别乱说,当心贵人朋友生气。” “气就气,比起贵人朋友生气,我更害怕公主殿下不高兴。”柳寻衣戏谑道,“大不了贵人朋友一气之下放几道冷箭,就像昨夜他放箭射死那些黑衣人……呜!” 柳寻衣话音未落,眼神忐忑的赵馨已将手中冷冰冰的窝头塞进他的嘴里,同时向四周空空荡荡的山谷赔罪道:“贵人朋友大人大量,千万别生气!柳寻衣口无遮拦,他不是有心的!” 说罢,赵馨还似模似样地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拱手抱拳朝四周连连作揖,模样十分滑稽。 “他们都说江湖大侠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当心真的惹恼人家。”赵馨怯生生地说道,“而且他们都是千里眼、顺风耳,无论多远都能听见别人说自己的坏话。” “谁告诉你的?”柳寻衣想笑又不敢笑,狐疑道,“莫非你见过江湖大侠?” 赵馨缓缓摇头,而后将柳寻衣拽到身前,附耳道:“是赵禥告诉我的,还有他的江湖朋友也这样说。” “噗!” 赵馨言之凿凿的笃定模样,令柳寻衣既疼惜又可怜,一时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笑意,在赵馨欲要杀人的目光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馨儿,练武之人的目力、耳力或许高于常人,但绝对达不到千里眼、顺风耳的境界。天下倒是有类似‘千里传音’的武功,但也达不到真正的千里。”柳寻衣解释道,“至于小王爷认识的那些江湖朋友,十之八九都是临安街头的小混混,胡乱吹嘘,骗吃骗喝罢了。” “寻衣,你的武功……在江湖里算不算厉害?”今日的赵馨,似乎已彻底敞开心扉,故而不再坚守昔日的矜持与庄重,反倒像是一个涉世未深,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小姑娘,“我见过你教赵禥,拳脚、剑法的动作倒是很漂亮,但不知道你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中算什么层次?” “怎么?你对武功感兴趣吗?” “只是有些好奇,毕竟你们练武之人总能做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就像……杂剧戏班里的那些人都有绝活一样。” “绝活?”柳寻衣苦笑道,“馨儿,武功和杂耍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杂耍绝活是为向客人讨彩头,而我们练武功是为……”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本想告诉赵馨武功是为“杀人”而生,但又觉得不妥,故而改口道:“是为保境安民。” “那你算不算高手?”赵馨似乎并不在意柳寻衣的解释,自顾问道,“那位蒙古使者苏禾,他又算不算高手?” “苏大哥被誉为‘漠北第一快刀’,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柳寻衣答道,“至于我,也算是吧!” “苏禾的刀法很厉害?” “这是自然。” “那你呢?你哪种武功厉害?” “我……每种武功都懂一点。” 赵馨黛眉微蹙,迟疑道:“可我听人说过‘百样通不如一样精’,你每种武功都懂一点,岂不是每种武功都不厉害?” “谁说的?”柳寻衣胸口一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我也很厉害!” “是吗?” “馨儿,你这是什么眼神?”面对赵馨将信将疑的审视目光,柳寻衣不禁心生慌乱,“你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 “你就是不相信我!” 柳寻衣气哼哼地嘟囔一声,而后捡起一颗石子,在赵馨疑惑的目光下,他屈指一弹,石子登时冲天而起,不偏不倚地打中一只恰巧飞过上空的云雀。 “哇!” 望着从天而降的云雀,赵馨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转而看向洋洋得意的柳寻衣,眼中充满崇拜之意。 “寻衣,你真厉害!” “那是!”柳寻衣骄傲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天下最厉害的武功是哪一种?” “最厉害的武功?这个问题就有点复杂了,其实对我们练武之人而言,天下只有最厉害的人,没有最厉害的武功。为什么呢?因为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而莽夫纵使给他一千本武功秘籍也是徒劳。因此,每一种武功练至大成境界都能成为一流高手,但若学艺不精,任何武功施展出来都是三脚猫……” 面对赵馨的百般疑惑,千般好奇,柳寻衣不厌其烦的对答如流,侃侃而谈。 二人就这样依偎而坐,守着篝火,吃着生冷的干粮和野果。热情洋溢,兴致勃勃地从下午一直谈笑到深夜。即使在临安,他们也未曾像今日这般潇洒惬意。 这是离别前的相聚,是悲恸前的狂欢。 其实,他们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结局,但谁也不去捅破窗户纸。正如赵馨期盼的那样,将一切烦恼悲伤深埋于心底,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度过他们相伴的日子。 这一刻,柳寻衣只是柳寻衣,赵馨只是赵馨,不再有其他羁绊。 仿佛,他们要将一辈子的陪伴与幸福,永远定格在此时、此刻。 尽管十分短暂,亦要用心珍惜。 因为十分短暂,更要加倍珍惜。 …… 第734章 贵人现身 夜色渐深,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夜幕苍穹,透过繁茂的树林映入幽静的山谷,与熊熊燃烧的篝火遥相呼应。 夜风清凉,徐徐而来,撩动火焰变幻出不同的形状,拂过依偎在柳寻衣怀中的佳人,令她的三千青丝缓缓飘动,为睡梦中的赵馨更添一丝恬静动人。 赵馨是在与柳寻衣的谈笑中渐渐睡去,因此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反观柳寻衣,宛若一尊泥塑般一动不动,生怕惊扰赵馨的好梦。 此刻,他只要静静地凝视着赵馨的脸庞,细细观察着她的五官神情,便已感到万分幸福。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凝固在这一刻,让他一直抱着赵馨直至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茫茫秦岭,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彼此相爱的一对眷侣。 至少在这一刻,充斥在柳寻衣内心的幸福与满足是他有生以来感受的最强烈的一次,对光阴的依恋也是迄今为止最渴望的一回。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柳寻衣喃喃低语着刚刚他与赵馨吟诵的诗句,故作镇定与欢愉的心情终究因为赵馨的睡去而渐渐陷入低谷,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浓浓的失落与惆怅。 “何事长向别时圆……”柳寻衣伸手轻抚着赵馨的秀发,指尖不小心触碰到赵馨白璧无瑕的如脂肌肤,心头再度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与悲凉,“上天为何如此残忍?为何让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在分别时才能感受到圆满幸福的滋味……别时圆、别时圆……难道这就是造化弄人吗?” 就这样,眼含泪光的柳寻衣痴痴地望着熟睡的赵馨,不知不觉忘却时间的流逝。 天地间似乎连风儿、鸟儿、花儿、草儿都纷纷陷入沉睡,山林中愈发静谧,直至鸦雀无声。 “出来吧!” 突然,柳寻衣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精光,眉宇间的恍惚之意眨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谨慎提防。 “阁下听也听了、看也看了,现在该轮到我一睹庐山真面目了。”柳寻衣目不转睛地望着幽暗僻静的山谷,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出手救我,便是柳某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藏头露尾?” “本不想打扰二位的浓情蜜意,无奈柳寻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令在下无处藏身。惭愧!惭愧!” 伴随着一阵略显尴尬的笑声,一道模糊的身影自黑暗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此人如鬼魅般破空而出,一招漂亮的蜻蜓点水跃过篝火,轻盈地飞落在柳寻衣面前。 黑巾遮面,一身夜行衣,隐藏在黑暗中着实令人难以分辨。 然而,最令柳寻衣感兴趣的是,此人身后背着一张造型奇特的铁弓,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既然现身,又何必遮遮掩掩?” 在柳寻衣的试探下,来人稍作犹豫,而后将脸上的黑巾缓缓扯下,露出一张白净俊朗的面庞。 “是你?” 柳寻衣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此人正是龙象山护法唐轩的关门弟子,黎海棠。 柳寻衣与黎海棠虽有数面之缘,但二人并无交情,故而面对黎海棠的突然出现,柳寻衣不禁感到十分诧异。 “怎么?我的出现令你很失望?”黎海棠戏谑道,“不知你希望救自己的人是谁?” “我……” 柳寻衣刚欲开口,依偎在他怀中的赵馨突然黛眉微蹙,口中发出一声轻吟,似是被二人的谈话惊扰,吓的柳寻衣赶忙闭上嘴巴,同时朝黎海棠连连挥手,示意他退到篝火旁等待。 柳寻衣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赵馨放倒在青石上,并褪下自己的衣袍轻轻盖在她身上,而后一丝不苟地为她掖好衣角,又蹲在一旁静候片刻,待赵馨眉心舒展,气息均匀,方才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朝黎海棠走来。 “真看不出来,杀人不眨眼的柳寻衣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黎海棠席地而坐,将双手伸在篝火前取暖,见柳寻衣姗姗而来,不禁出言调侃,“既然你这么在乎她,何不趁此机会带她远走高飞……” “噌!” 然而,未等黎海棠的话音落下,柳寻衣突然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锋抵住黎海棠的脖颈,冷声道:“昨夜的黑衣人,是不是与龙象山有关?” “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黎海棠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毫无预兆的翻脸,故而当即一愣,心思忐忑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柳寻衣,委屈道,“如果是龙象山做的,我为何放冷箭射杀自己人?再者,龙象山与蒙古人无冤无仇,又为何平白无故地替自己树敌?” “天知道云追月在打什么算盘!”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不善地审视着黎海棠,“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难怪江湖盛传柳寻衣是恩将仇报,自私冷血的伪君子,今日看来……果不其然。”黎海棠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愤愤不平道,“昔日,洛天瑾栽培你,你反而害死洛天瑾。如今,我好心好意地冒险救你,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杀我,真是一点道义都不讲……” “少废话!”柳寻衣手腕一坠,剑锋再度朝黎海棠的脖颈压迫几分,“如果云牙镇的血案与龙象山无关,你为何突然出现?” “我……我是跟着你来的。”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出于羞恼,黎海棠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颤抖,“从临安开始,我就一路跟着你。” “什么?” “你好好回忆一下,我在临安的西湖阆苑救过你一次。”黎海棠眼珠一转,提醒道,“那次你被人堵在酒楼,是我放箭射杀那些想要对你出手的人……” “什么?”柳寻衣稍作回忆,登时恍然大悟,惊诧道,“当日放箭的人是你?” “当然!”黎海棠连忙点头,“难不成你以为是你那位耍小聪明的朋友?” “耍小聪明?”柳寻衣狐疑道,“你说的是……秦卫?” “应该是吧!”黎海棠撇嘴道,“他在街上扔了一把铜钱,惹得来往行人纷纷哄抢,故意制造混乱场面,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原来如此。”柳寻衣若有所思,呢喃道,“我一直以为当日放冷箭救我的人是秦卫,原来是你。而秦卫说的‘略施小计’是扔钱制造混乱,故意营造一种自己带来两千援兵的假象……” “现在你相信我了?”黎海棠怯生生地用手指轻轻推了推压在脖子上的无极剑,干笑道,“刀剑无眼,你能不能先把它拿开?凭你的武功,想杀我易如反掌……” 沉吟片刻,柳寻衣缓缓收回无极剑,迟疑道:“你用的箭标新立异,我早已识得。但你这两次救我,以及给我报信时用的都是寻常箭矢,而非你常用的箭。” “不愧是柳寻衣,果然观察入微。”黎海棠笑道,“万幸我也不傻,换箭就是怕你过早识破我的身份,因此才……” “罢了!”柳寻衣对黎海棠的箭矢毫无兴趣,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你为什么跟着我?又为什么暗中保护我?既然怕被我识破身份,今夜又为何乖乖现身?” “我跟着你、保护你是因为奉了圣主的命令,不得不从。”黎海棠倒是十分痛快,对柳寻衣有问必答,“至于我为何现身?是因为你今非昔比,送亲的队伍散了,你也失去了精兵悍将的保护,因此后面的路程势必杀机四伏。既然如此,你肯定需要我的保护,也一定不会轰我走,我再躲躲闪闪将毫无意义,索性与你坦诚相待。更何况,凭你的武功,迟早发现我的踪迹,万一你一不小心将我当成图谋不轨的坏人,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直接痛下杀手,那我岂不是死的很冤枉?” “云追月为什么让你保护我?”柳寻衣眉头一皱,思忖道,“我倒是有许多困惑想找他问清楚,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既然你来了,不如你告诉我?” “我?”黎海棠自嘲道,“你太高估我了,我在龙象山人微言轻,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岂敢问东问西?” “这……” 黎海棠信誓旦旦,神情坚定,不似撒谎,故而柳寻衣也没再强人所难。 “那个……”柳寻衣话锋一转,惴惴不安地问道,“云姑娘还好吗?” “云姑娘?”黎海棠一怔,“你是问萍儿?” “是。”柳寻衣满眼激动地望着黎海棠,语气中满含期待与紧张。 柳寻衣如此怪异的举动,令黎海棠的心里不禁犯嘀咕,反问道:“你为何关心萍儿?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柳寻衣现在分不清黎海棠是善是恶,故而不敢冒然坦白,搪塞道,“我只是觉得云姑娘有些面善,于是随口问问。” “萍儿很好,不劳你挂念。”黎海棠似乎对柳寻衣刚刚的威胁仍心存忌惮,故而言谈举止多少有一些唯唯诺诺,“那个柳……柳大哥,你现在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应该不会再杀我吧?” 柳寻衣目不斜视地盯着如坐针毡的黎海棠,沉默半晌,方才神情一缓,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谢了!” 只此一言,令心神不宁的黎海棠心弦一松,豁然开朗。 “既然你昨夜向我通风报信,想必应该知道黑衣人的事。”柳寻衣又问道,“那些黑衣人究竟受谁指使?” “我倒是认出一个熟人,曾在武林大会上见过。”黎海棠回忆道,“天山玉龙宫的董宵儿。” “那个女人!”柳寻衣立刻想起昨夜的蒙面女子,不禁幡然醒悟,“我说她的声音为何有些熟悉,原来是玉龙宫的董宵儿……不对!她现在已转投金剑坞,也就是说……昨夜那伙黑衣人其实是受金复羽指使?” “还有徐广生,他和金复羽暗中勾结。”黎海棠插话道,“没有徐广生里应外合,金复羽的人又岂能恰合时宜地发动奇袭?” “不错!不错!”柳寻衣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我将徐广生与金复羽暗中勾结的消息上奏朝廷……” “他们不会相信的!”黎海棠一脸苦涩地打断道,“无凭无据,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揭发,反而会认为你在推卸罪责。” “怎会无凭无据?只要找出徐广生……” “徐广生已经死了!”黎海棠再度泼柳寻衣一盆冷水,“非但徐广生死了,他率领的三百禁卫营也一并被大火烧成焦炭。换言之,云牙镇昨夜发生的一切,如今皆已付之一炬,荡然无存。” …… 第735章 古刹相逢 翌日清晨,当大梦初醒的赵馨见到素昧平生的黎海棠时不禁心生骇然,柳寻衣赶忙从中引荐,谎称黎海棠是自己在江湖中的“朋友”,此番在云牙镇偶遇并仗义出手。 至于黎海棠的真正身份及他和柳寻衣之间的渊源,柳寻衣并未向赵馨解释太多,以免令她徒生烦扰。 得知黎海棠是友而非敌后,赵馨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方才踏实下来。毕竟,云牙镇的一场风波,令她对陌生人变的十分敏感。 黎海棠的出现,无疑为伤势未愈的柳寻衣和身子柔弱的赵馨带来诸多方便。三人于茫茫秦岭中结伴而行,为免被黑衣人追杀,他们不敢走翻山大道,而是专挑一些偏僻小路迂回北上。 由于柳寻衣昨夜再三提醒,故而今日在赵馨面前,黎海棠只说一些无关紧要亦或荒诞无稽的笑话哄赵馨高兴,至于云牙镇血案、徐广生叛变及宋蒙时局紧张等消息却是一字不提。 黎海棠十分机灵,极善察言观色,哪些话题能引起柳寻衣和赵馨的兴趣,哪些话题会触犯忌讳,他在三言两语间便能试探清楚。 此行,他只是奉命保护柳寻衣,并无其他目的,故而也没有什么歪心思,不会给人一种口蜜腹剑的厌恶感觉。 一来二去,年纪相仿的三人渐渐熟络起来,黎海棠甚至变成柳寻衣和赵馨的“开心果”,从早到晚滔滔不绝地讲一些光怪陆离的江湖奇闻,惹得赵馨既惊讶又好奇,忍不住刨根问底。 柳寻衣只要能看见赵馨忘却烦恼、开怀大笑的轻松模样,便认为一切都值得。至于黎海棠口若悬河地编造一些江湖奇闻,他自是不会相信,却也不会戳穿,反而会陪着赵馨一起惊讶、一起紧张、一起大笑…… 黎海棠凭借一身惊世骇俗的箭法,在山林中射杀一些飞禽走兽简直易如反掌,令柳寻衣和赵馨大饱眼福的同时亦大饱口福,不少野味二人都是生平第一次尝到。 值得一提的是,赵馨被黎海棠神乎其技的箭法深深折服,故而在吃饱喝足之余的笑谈中,常常表露出钦佩之意。柳寻衣则故作“不服气”的愤愤模样,非要当着赵馨的面与黎海棠比试箭法,虽然他也是箭无虚发,但比起黎海棠的“一箭双雕”甚至是“一箭三雕”,柳寻衣的箭法却是捉襟见肘,相形见绌。 赵馨兴致勃勃地替二人记下每一箭的结果,并煞有介事地宣布输赢,惹得柳寻衣满心不甘,嚷嚷着要和黎海棠比试其他武功。黎海棠见势不妙,故作委屈地连连求饶。 二人“装腔作势”的卖力表演,逗的赵馨捧腹大笑,甚至拍手起哄。 在大是大非面前,赵馨能顺天承命,甚至比柳寻衣更加深明大义。但在日常生活中,自幼家教严苛的她却是十分单纯。如今日这般不矜持、不体面、不庄重的“嬉闹”,在她以往的生活中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 花红柳绿之间,碧水青山之畔,柳寻衣三人似游山玩水般无忧无虑,笑语欢声,倒是十分痛快。 只可惜,越是开心惬意的日子,流逝的越发迅而无息。反之,艰难困苦的生活却是度日如年,寸刻难捱。 两天后,柳寻衣三人历经千折百回,崎岖偏僻,终于走出秦岭山脉,并顺利找到位于秦岭北麓的法隆寺。 傍晚,当柳寻衣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山门外时,一名在寺门前扫地的小僧不禁一愣,而后眼神一变,赶忙扔下扫把急匆匆地朝他们迎来。 “阿弥陀佛!”小僧双手合十,颇有礼数,“敢问三位施主可是从南边来的?” 只此一言,柳寻衣便料定苏禾和冯天霸已经抵达法隆寺,并将自己的情况告知寺中的僧人,因此小僧才会有此一问。 心念及此,柳寻衣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我们是从云牙镇来的,专程拜会空慧大师。” 闻言,小僧的双瞳陡然一凝,而后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三人,迟疑道:“可师父说南边来的只有两位施主……” “这位是我们在半路遇到的朋友。”柳寻衣朝黎海棠一指,又道,“敢问小师傅,苏大侠他们到了吗?” “果然是苏施主的朋友!”小僧恍然大悟,同时面露喜色,“苏施主和冯施主今日上午已抵达鄙寺,眼下正在寺中与师父论禅。三位施主请!” 在小僧的引领下,柳寻衣三人步入法隆寺,直奔禅室而去。 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刹,寺中的一砖一瓦、一瓶一罐无不透着古朴的韵味。可寺庙的规模并不大,只有前后两进院落,二进院左右各有一间偏院。佛殿、禅室、僧舍加在一起也不过寥寥数间,僧人自上而下亦只有六人而已。 “砰……” “吱!” 小僧欲举手叩门,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拽开。紧接着,满眼欣喜的苏禾及伤痕累累的冯天霸相继闯出房间。 “远远地听到脚步声,我一猜就是你们到了!” 苏禾上上下下地将柳寻衣和赵馨打量一遍,当他看到赵馨安然无恙后,略显紧张的面色方才渐渐舒缓下来,同时眼中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欣慰之意。 他先朝赵馨毕恭毕敬地拱手施礼,而后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低声道:“柳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苏禾此言别具深意,旁人听不出来,柳寻衣却听的明白。 俨然,对于柳寻衣是否会趁乱带走赵馨这件事,苏禾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当他看见赵馨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心中既感动又羞愧。感动的是柳寻衣言而有信,没有将自己置于不仁不义之境。羞愧的是自己对柳寻衣心存怀疑,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若非苏大哥替我们挡住那些杀气腾腾的追兵,小弟又岂能轻易脱身?”柳寻衣知道苏禾的想法,故而朝他展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微笑。 “王妃无恙,实乃蒙宋之大幸!”苏禾望着神情复杂的赵馨,口中不禁发出一阵感慨。与此同时,他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一旁的黎海棠,登时一愣,狐疑道:“这位朋友是……” “苏大哥,这位是黎海棠,亦是在云牙镇暗中放箭救我们的人!” “黎海棠……”苏禾眉头微皱,喃喃自语,似是努力回忆着什么,“这个名字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苏大侠或许是在颜岭主的口中听过我的名字。”黎海棠自荐道,“龙象山圣主是颜岭主的朋友,在下曾有幸随师父在丰州的九州客栈拜会过颜岭主。当时,苏大侠因为在河西秦府力王狂澜而身负重伤,因此没有在场。在下也见过漠北的不少豪杰,什么龙羽、胡震、霍彪、裘狰等等,皆是顶天立地,声名赫赫的大英雄,却唯独没机会一睹‘漠北第一快刀’的风采,实在是天大的遗憾。今日,有幸见到漠北豪杰中的翘楚人物,在下三生有幸!呵呵……” “是了。”苏禾幡然醒悟,连连点头,“你是‘鬼手罗刹’唐轩的亲传弟子,岭主曾不止一次地称赞黎兄弟,说你的箭法独步天下,举世无双。” “颜岭主过誉了,在下愧不敢当。” “原来,三天前在云牙镇救我们的人是黎兄弟,当时我还和柳兄弟说过,一旦找到此人,定要好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真想不到上苍如此厚待,这么快就让我见到你。”言至于此,苏禾神情一禀,而后双手抱拳,朝黎海棠深深作揖,“黎兄弟,请先受苏某一拜……” “万万使不得!”黎海棠大惊失色,赶忙双手托住苏禾,谦逊道,“苏大侠这一拜,在下万万承受不起,我只是……碰巧途径云牙镇,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 黎海棠并未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告知苏禾,一者是毫无必要,二者是不希望节外生枝。 对此,柳寻衣自是没有异议。 “好一个‘路见不平出手相助’,黎兄弟真是一位侠肝义胆,豪气干云的真英雄!”苏禾满眼钦佩地望着黎海棠,正色道,“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黎兄弟的恩义苏某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用得到苏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苏某断不推辞!” “能得到苏大侠的承诺,能令柳寻衣欠我人情,恐怕整个江湖也没有几人有此殊荣吧?” “哈哈……” 伴随着黎海棠的戏谑,苏禾、柳寻衣、冯天霸不禁相视一眼,从而放声大笑起来。 “佛门净地无酒无肉,否则今夜定要与几位痛醉一番!”苏禾热情道,“来,我为你们引荐寺中的主持空慧大师。对了!柳兄弟,寺里刚刚来了两位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柳寻衣一怔,迟疑道,“是谁?” “进去便知道了!” 伴随着苏禾爽朗的笑声,心思忐忑的柳寻衣跟着赵馨、冯天霸、黎海棠缓缓步入禅室。 禅室内烛火昏黄,两位老僧盘膝而坐,一名小僧候在一旁。 坐于主位的老僧身形佝偻,白眉白须,脸上布满褶皱,双目浑浊而略显无神,俨然年事已高。此人,正是这座法隆寺的主持,亦是苏禾的故交,空慧大师。 坐在空慧对面的是一位精神饱满,体态端庄的僧人,透过他悠长的气息及深邃明亮的双眸,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位练武之人。 站在一旁的是一位态度诚恳,举止恭敬的小僧。看他一本正经,小心谨慎的谦卑模样,似乎在悉心聆听两位前辈的教诲。 苏禾口中,柳寻衣的“老朋友”正是除空慧之外的两名僧人。 一位是少林达摩院的长老,缘苦。另一位是少林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悟禅。 …… 第736章 抑强扶弱(一) “是少林的人!” 刚一踏入禅室,满面春风的黎海棠登时辨认出缘苦和悟禅的身份,不禁脸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下弓箭,并一连抽出两支箭矢搭于弦上,寒光四射的箭头分别指向神思凝重的缘苦及一脸愕然的悟禅。 “黎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苏大侠有所不知,现任武林盟主清风已向中原各派发出江湖追杀令,凡见到柳寻衣者,必全力将其诛杀。”黎海棠解释道,“少林、武当同气连枝,他们势必将清风的命令视作金科玉律。” “竟然有这种事?” 不明真相的冯天霸面露惊骇,后知后觉的他迅速意识到局势的不妙,从而不假思索地抽出钢刀,闪身将柳寻衣和赵馨护于身后,与黎海棠同仇敌忾。 “我说为何刚刚提起柳寻衣时,你们的语气变的有些古怪,原来根源在这里。”冯天霸虎视眈眈地盯着缘苦、悟禅,沉声道,“柳大人是朝廷命官,他对付洛天瑾亦是奉命办事,你们若敢挟私报复,便是公然与朝廷为敌,我冯天霸第一个不答应!” “柳施主,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一出现便要动刀动枪,岂非罪过?”沉默良久的空慧缓缓开口,“若不能心平气和,坦诚相待,老衲只能失礼请你们离开鄙寺。” “老和尚,你好生偏心,明明是双方的恩怨,为何只逐我们出去?”冯天霸不悦道,“要出去就一起出去,岂能偏心……” “冯施主此言差矣。”空慧处变不惊,语气依旧平淡如水,“老衲只看见你们拔刀相向,并未看见缘苦和悟禅口出恶言。倘若他们和几位一样满身戾气,老衲同样会请他们离开法隆寺。” “这……” “柳兄弟,你误会了!”苏禾伺机圆场,“不久前,邓州迦叶寺的主持玄悲大师圆寂,他曾在少林寺出家,与少林方丈玄明师出同门,故而玄明方丈遣缘苦大师率十名僧人赶奔迦叶寺参加法会,送玄悲大师往生极乐。法会结束后,缘苦大师听闻云牙镇的噩耗,知道法隆寺要为无辜苍生诵经祈福,于是携众僧匆匆赶来。” “不错!”空慧接话道,“他们此行是为消除业障,而非增加业障。法隆寺并非江湖势力,凡入寺者只能诵经念佛,积德行善,纵使柳施主与少林寺有什么过节,也不该在这里生事。” 见苏禾、空慧信誓旦旦,又见缘苦、悟禅神情坦荡,柳寻衣稍作犹豫,而后伸手将冯天霸和黎海棠的兵刃按下。 “柳大人……” “不必担心,如果他们真想对付我,早在我踏入寺院的时候便设下埋伏,又岂会等到现在?” 其实,柳寻衣对缘苦的名声素有耳闻。在少林缘字辈高僧中,确有一些性情耿直,甚至睚眦必报的人。但缘苦与昔日死在徐州的缘机大师性情相同,皆属菩萨心肠,品性柔和,谦逊下士,虚己受人的那一类。 “这……”黎海棠与冯天霸对视一眼,踌躇再三,最后缓缓收起刀箭。 “如果老衲没有猜错,这位应该是馨德公主!” 空慧徐徐起身,颇为恭敬地朝赵馨合十作揖。缘苦、悟禅紧随其后,相继向赵馨施礼。 面对这些方外之人,赵馨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而后偷偷瞄了一眼柳寻衣。只可惜,此时的柳寻衣心怀他想,并未看到赵馨求助的眼神。 “佛门高僧不愧是佛门高僧,果然宽宏大量,宅心仁厚。”黎海棠话里有话地说道,“当年,有蒙古人从中作梗,差点害的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发生厮杀,如今云牙镇死伤的大多是蒙古人,你们非但不计前嫌,反而主动帮他们诵经超度,这份气魄真是令人敬佩。” “蒙人也好,汉人也罢,皆是芸芸众生。”空慧道,“佛曰‘众生皆平等’,小施主又何必有这么大的区别心?” “话虽如此,但你们也不要将少林误会成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卑微小人。”缘苦纠正道,“我们之所以匆匆赶来,并非替那些死于混战厮杀的军士超度,而是为枉受牵连的无辜百姓祈福。” “什么意思?”柳寻衣似乎没听懂缘苦的话,狐疑道,“什么无辜百姓?什么枉受牵连?难道……那些黑衣人非但偷袭送亲的队伍,而且还迁怒于云牙镇的百姓?” “不可能!”黎海棠笃定道,“黑衣人并未滋扰百姓,他们只焚烧了三间邸店和宋蒙军士的尸首,天亮前便已悄无声息地离去。” “无辜百姓并非被那场厮杀牵连,而是被大宋官府迁怒。”悟禅解释道,“出事后的第二天,均州知州便下令将云牙镇的百姓全部关入牢房。无论男女老幼,所有人都以‘通敌’罪论处,等待朝廷发落。” “什么?”柳寻衣和冯天霸异口同声,脸上布满惊诧与愤怒。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赵馨心中一惊,难以置信道,“云牙镇的百姓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官府为何说他们通敌?再者,区区两三天的时间,恐怕查都没有查清楚,均州知州岂敢盲目定罪?” “因为均州官府要给朝廷一个交代,朝廷也要给蒙古人一个交代。”当柳寻衣说出这番话时,看向苏禾的眼神变的愈发苦涩,“八百名蒙古精锐、三百五十名大宋兵马,再加上公主的随从、奴仆及丢失的十车‘陪嫁’,这份罪责大到任何人都不敢站出来承担,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找替罪羊。蒙古大汗会找朝廷的麻烦,朝廷必然找均州官府的麻烦。均州官府为求自保,只能将罪名强加在云牙镇的百姓头上,说他们通敌叛国,蓄意破坏宋蒙和睦,以此减轻自己的罪过。”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赵馨仍旧不敢相信,心有不甘地问道,“会不会是谣言?有人故意破坏官府的名声……” “不会!”空慧答道,“昨日,鄙寺中有僧人从南方归来,途径云牙镇时亲眼见到镇中已是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皆被官军、贼寇翻的底朝天,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 “这……” 赵馨在临安时倒是听人说过百姓对官府颇有不满,但大都是捕风捉影的传言,她从未想到地方官府竟会蛮横无礼到如此地步。无视大宋律法,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无辜百姓定罪,甚至堂而皇之地抄家,此等行径简直与强盗无异。 “那可是一镇的百姓啊!”赵馨羞愤交加,嗔怒道,“不行!此事我一定要告知父皇,让他颁旨还云牙镇的百姓一个公道。” 由于赵馨已被皇上收为义女,故而她称皇上为父皇并无不妥。 然而,柳寻衣心里明白,真正能扭转乾坤的人并非大宋皇帝,而是蒙古大汗。 只要蒙古大汗不追究,大宋皇帝自然也不会深究。反之,莫说让云牙镇的百姓做替死鬼,就算搭上均州所有百姓的命,皇上为江山稳固也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最令柳寻衣感到良心不安的是,云牙镇的百姓遭此大难与“送亲”脱不了干系,可谓天降横祸,无妄之灾。 换言之,如果云牙镇的百姓因此被朝廷屠戮,那柳寻衣、赵馨、苏禾、冯天霸等每一个与送亲有关的人都是元凶之一。 “苏大哥!” 心念及此,柳寻衣将恳切的目光投向苏禾,虽未多言,但苏禾已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 “只要我们在六月初一前,将王妃平安送到京北大营,河西王就会相信云牙镇的事绝非大宋朝廷的罪责,而是另有奸贼趁机捣乱。”苏禾若有所思,安抚道,“到时,由河西王在大汗面前求情,或许能平息此事,不会让云牙镇的血案成为蒙宋大战的开端。” “河西王真能说服蒙古大汗吗?”冯天霸担忧道,“那可是八百名蒙古铁骑,不是阿猫、阿狗。即使在一场战争中,八百铁骑战死也绝非一件小事,更何况他们在云牙镇是受到偷袭而死,死的十分屈辱。纵使蒙古大汗相信这件事与朝廷无关,也势必会向朝廷讨要一个交代。到时,皇上若找不到罪魁祸首,又想要息事宁人,说不定仍会依照均州知州的办法,将云牙镇的百姓推到风口浪尖!” “这……”面对冯天霸的忧虑,苏禾愁眉紧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大哥,此事关系到数百条无辜百姓的性命,其中不乏耄耋老人与嗷嗷待哺的婴孩,若他们因我们‘路过’而死,我等于心何忍?”柳寻衣恳切道,“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这个险不能冒!”冯天霸附和道,“河西王求情即便有九成把握也不行,必须要想出一个有十成把握的办法。” “世上哪有这么多十全十美的事?”黎海棠撇嘴道,“这种事……既然无力反抗,也只能自求多福。” “一派胡言!”冯天霸虎目一瞪,怒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账东西,不想办法就算了,竟还敢说一些风凉话,简直厚颜无耻!” “我……” “十成把握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突然,踌躇不决的苏禾幽幽开口,“只不过,这个办法我们中只有一人能用。” “谁?” 在柳寻衣和冯天霸的异口同声下,苏禾将纠结的目光缓缓投向心神不宁的赵馨。 …… 第737章 抑强扶弱(二) “我?”赵馨一脸茫然,“苏大侠的意思是让我向父皇求情?” “不!”苏禾神情凝重地缓缓摇头,“不是向大宋皇帝求情,而是向你未来的夫君求情。” 此言一出,柳寻衣和赵馨不约而同地脸色一变。俨然,二人听到“未来夫君”这般字眼,心里皆受到极大的冲击。 “你们有所不知,王爷与大汗乃一奶同胞的骨肉兄弟,如果由他开口向大汗求情……”苏禾一边在心中反复思量,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不!根本不需要求情,只需知会一声,大汗必会欣然允诺,再不会提起此事。然而,能说服王爷插手这件事的人……唯有王妃。” “原来如此。”赵馨心乱如麻,眼神飘忽不定,口中喃喃低语,“若能救回一镇百姓,我当然愿向忽烈求情,只怕……” “王妃放心,在蒙古大汗没有给出答复前,大宋朝廷一定不会轻举妄动。”苏禾明白赵馨的担忧,故而信誓旦旦地出言保证。 “如此最好……” 望着郁郁寡欢,心不在焉的赵馨,柳寻衣的心中酸楚苦闷,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未能开口。 “看来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冯天霸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是白白便宜了那群黑衣人,明明是他们闯的祸,结果却要公主收拾烂摊子……不行!待我回到临安,一定向丞相大人请命,将此事彻查到底!” “那些黑衣人在云牙镇留下血书,上写‘宁死沙场复北国,不生苟且祈蛮夷’。”悟禅回忆道,“此言道出不少民间义士的心声。” “无论他们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该逆着朝廷胡作非为。”冯天霸固执道,“连朝廷派出的送亲队伍都敢截杀,简直狂妄至极,无法无天。若不严惩这群狂徒,何以严正朝纲法纪?” “最令我想不明白的是,那些黑衣人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和安排?又是如何提前在云牙镇设伏,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瞒天过海?”苏禾费解道,“他们懂得用少数人拖住东、西两家邸店,大队人马直奔王妃与河西王下榻的北街店,分明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数以千计的黑衣人令行禁止,混而不乱,俨然训练有素,不像是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 “更奇怪的是,我们住的北街店明明紧挨着秦岭山脉,若想靠近必然要通过东、西二街,可为何徐将军和陶副将没有丝毫察觉?”冯天霸顺势提出自己的质疑,“当夜的黑衣人成百上千,就算他们再如何隐秘,也不可能在徐将军和陶副将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难道……徐将军和陶副将上上下下数百人都睡的像死猪一样?这未免太奇怪吧?” “不错!”苏禾不可置否,“但凡徐将军和陶副将察觉到一丝蹊跷,我们也能早早地做出反应,不至于被人杀的措手不及。凭隋将军多年征战的经验,反杀他们也未可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那些黑衣人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绕过徐将军和陶副将的防守?” 冯天霸眼珠一转,低声道:“会不会……有内奸?” “不会!”未等苏禾应答,柳寻衣抢先开口,“送亲的行程乃朝廷机密,一路上的安排只有两个人最清楚,一个是隋将军,一个是徐将军。除此之外,其他人包括公主、我、苏大哥在内,都是临到一个地方的前一天才知道具体安排。如果有内奸,最大的可能就是隋将军和徐将军,可他们都是受害者,徐将军更是……惨死在云牙镇,怎么可能是内奸?” 当柳寻衣极口否认内奸一事时,黎海棠看向他的目光不禁涌现出一丝同情之意。 柳寻衣并非包庇徐广生,而是为顾全大局。徐广生毕竟是朝廷钦点的护卫将军,如果让蒙古人知道他是云牙镇血案的帮凶,大宋朝廷必然难辞其咎。纵使能避免战祸,只怕也要再赔上数以亿计的真金白银才能平息蒙古人的怒火。 事关国体荣衰,朝廷颜面,柳寻衣断不敢轻易冒险。 至于他为何不供出金复羽,则是因为自己无凭无据,即便说出真相,蒙古大汗也未必相信,反而认为柳寻衣是替大宋朝廷开脱,故意嫁祸给自己昔日的仇家。 更何况,如今的柳寻衣在江湖上声名狼藉,只要金复羽稍一狡辩,中原武林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对柳寻衣口诛笔伐。一个连汉人自己都不相信的“真相”,蒙古人又岂会相信? 到时,他的一番坦诚非但不能解救大宋于水深火热,说不定会越抹越黑,越陷越深。 更重要的是,唯一能牵出金复羽的铁证是徐广生,而徐广生已死,死无对证。因此,即便在大宋朝廷内部,也未必有人相信他的“揭发”。 眼下的局势足以令人焦头烂额,能设法搪塞已是万分不易。至于追查真相,在无凭无据及后果难料的情况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柳寻衣实在不敢冒险,更不愿节外生枝,乱上加乱。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解决一事是一事的悲凉心态,柳寻衣明知真凶逍遥法外,却只能含羞忍辱,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虽然委屈,却也无奈,只能奢求平息宋蒙风波后,再找机会灭一灭金复羽的嚣张气焰。 “阿弥陀佛!”见众人心事重重,沉默不语,空慧幽幽开口道,“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仍应以解救云牙镇的无辜百姓为重中之重。” “既然馨德公主是唯一的希望,那将公主平安送到京北大营则至关重要。”缘苦纠结道,“但……眼下仍有一事比较棘手。” “什么事?” “柳寻衣身负江湖追杀令,如今失去宋蒙兵马的护卫,势必引来各路豪强的觊觎。若由他护送公主北上,只怕……” “能否让柳施主与公主分道而行?”空慧提议道。 “不可!柳大人是皇上钦点的‘和亲使’,在公主与蒙古王爷成亲之前,他不能离开半步!”冯天霸坚决摇头,“更何况,护卫将军已死,倘若和亲使也走了,又成何体统?” “这……” “其实,京北大营距此不远,只要我们沿途小心谨慎一些,凭苏某的武功,再加上冯统领和黎兄弟的帮衬,护卫王妃的周全应该不难。”苏禾权衡道,“我们可以乔装改扮,低调赶路,不再像以前那般大张旗鼓,也许……” “此事不仅仅关系到云牙镇百姓的生死,更关乎大宋的存亡,万万大意不得。”缘苦惆怅道,“你们虽是高手,但江湖中不乏亡命之徒,只怕你们能挡住一个、两个,挡不住八个、十个。虽然江湖群雄大都心存道义,恩怨分明,不会向无辜的公主发难,但凡事只怕万一……” “师叔祖!”未等缘苦把话说完,站在一旁的悟禅突然怯生生地开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出家人更应慈悲为怀。既然此事关乎许多人的生死,小僧……也愿尽绵薄之力。” “你的意思是……” “小僧愿随公主与柳施主等人同行,一路护送公主至京北大营,谨防师叔祖刚刚说的‘万一’。” “素闻悟禅小师傅的《易筋经》已练至如火纯青的高深境界,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之匹敌者屈指可数。”黎海棠揶揄道,“若有悟禅小师傅同行,我们一行人中便有足足四位龙象榜的高手,行走江湖又何惧威胁?只不知……缘苦大师意下如何?会不会嫌弃在下是昔日的异教弟子,因而不屑与我为伍?” “既是生死攸关,自然以天下苍生为重!”缘苦反复权衡利弊,终而点头应允,“更何况,洛盟主在世时已将龙象山归入武林正统,又谈何异教?如此也好,有悟禅随行,那些欲对公主图谋不轨之人也会念在少林的威名上忌惮三分。此事的利害贫僧自会向方丈禀明,也算我少林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贡献一份绵力。” “缘苦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果然慈悲为怀,深明大义……” “但有一节,贫僧必须言明在先!”苏禾话音未落,缘苦突然话锋一转,眼神复杂地望向柳寻衣,纠结道,“少林终究是中原武林的名门正派,不杀你并非忤逆清风盟主的号令,而是出家人不开杀戒。因此,我们对于中原武林盟主的号令纵使不听从,也断然不能背道相驰。” “缘苦大师不必兜圈子,有话但说无妨!”柳寻衣隐约猜出一丝端倪,故而直言追问。 “那好!”缘苦神情一禀,正色道,“悟禅此行代表少林,是为家国大义,为云牙镇的百姓,为大宋的兴衰,绝不是为某个人,亦或某种目的。因此,他只有当公主的性命受到威胁时才能出手相救。除此之外,面对其他恩怨悟禅一律不许出手,尤其是……当江湖群雄与柳施主发生争斗时,无论胜负生死,皆属江湖恩怨,悟禅断不能染指分毫,以免辱没少林清誉,树敌于天下英雄。” …… 第738章 北上江陵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五月二十二,上午。 天高云淡,风恬浪静,一叶轻舟顺江而下,迂转千峰百嶂,荡漾碧波万顷,于江天一色间缓缓而来。江面清风徐徐,波光粼粼,两岸草木榛榛,鹿豕狉狉。 花红柳绿,水碧山青。疏风淡月,流水行云。此情此景,宛若一幅意境深远的泼墨山水画,令人魂牵梦萦,回味无穷。 身披紫金大氅的金复羽静静地伫立在船头,望着山清水秀,柳媚花明,听着流水潺潺,燕语莺声,感受拂面而过的阵阵江风参杂着沁人心脾的花草芬芳,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心旷神怡的笑容。 宋玉、冷依依毕恭毕敬地站在金复羽身后,二人静如泥塑,一言不发,似乎谁也不敢打扰金复羽的雅兴。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船渐渐停靠在一片略显荒芜的岸滩。 碎石铺地,杂草丛生,一面环水,三面环山,这里俨然是一处远离嘈杂,人迹罕至的幽远僻静之地。 此刻,温廉、丁傲、董宵儿三人面色焦急而忐忑地站在岸边,他们已在此恭候多时。 一见金复羽走下船头,温廉三人匆忙迎上前去,一齐跪倒在地,叩首道:“拜见坞主!” “久等了!”金复羽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三人,淡笑道,“不必多礼,起身吧!” “谢坞主!” 然而,听到金复羽的回应后,只有温廉拱手领命。丁傲和董宵儿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脑袋深深地埋进杂草碎石之中。 “二位,起来吧!”金复羽的语气听上去略显几分戏谑,“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我二人有负坞主重托,未能将坞主交代的差事办妥,反而白白折损数百人马,实在罪该万死!”丁傲的声音满含愧疚,甚至夹杂着一丝惶恐,“若非我二人无能,惹得陆公子大发雷霆,坞主也不必亲自赶来江陵替我们善后……” “意料中的事。”金复羽满不在乎道,“一个是大宋的公主,一个是蒙古的王爷,岂能轻易死在你们手里?他们若连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也就不配坐拥偌大的江山。因此,你们未能杀死赵馨和按陈,我并不奇怪。至于柳寻衣……在按陈和赵馨逃走后,杀他也变成赔本的买卖,你们没有穷追猛打是明智之举,我非但不会怪你们,反而要记你们一功。” “记功?”董宵儿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讳莫如深的金复羽,“坞主莫不是在说笑吧?” “我与陆庭湘有约在先,杀了柳寻衣后一切好处尽归他手。”金复羽风轻云淡地笑道,“如果你们放走按陈和赵馨,反而将柳寻衣杀了,那我们就彻底沦为陆庭湘的傀儡,变成他借刀杀人的工具。正如你们最担心的,损兵折将的是我,坐收渔利的是他,这并非我想看到的结局。” “坞主明鉴!” “云牙镇一场血战,虽然没有解决按陈和赵馨,但杀光八百名蒙古铁骑足以令宋蒙关系变的岌岌可危。料想……大宋朝廷上上下下如今已乱作一团,正千方百计地设法补救。虽然蒙古大汗尚未回应,但纸里包不住火,此事终究会掀起一场风波。” “坞主,我们遵照你的意思将徐广生除掉,却没想到陆庭湘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温廉尴尬道,“本以为他也想借我们的手除掉隐患,不料竟大发雷霆。我们前去赔罪,并向他讲明利弊要害,谁知他非但不肯体谅,反而出言不逊,甚至差点对我们出手……” “你们如何回应?”金复羽眉头一挑,反问道,“是否与他发生冲突?” “不敢!无论陆庭湘如何叱责,我们始终笑脸相迎,并且一个劲儿地赔罪。” 董宵儿嘟囔道:“本以为‘武林第一君子’是个温文尔雅,通情达理之人,却不料他竟如此执拗。非但对我们的歉意视若无睹,反而变本加厉,越闹越凶。他说我们三个没资格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即便赔罪也轮不到我们,甚至扬言……让坞主亲自向他解释。” “呵呵……”金复羽不怒反笑,摆手道,“你们不必介怀,他大发雷霆不是因为你们杀了徐广生,而是因为你们放走柳寻衣,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呕心沥血的折腾一大圈,结果非但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反而白白损失了一个朝廷的内应,而且此人还是他的亲戚。这笔买卖怎么算都赔的底朝天,陆庭湘当然不会高兴。他不依不饶,无非是想借题发挥,让我们欠他一个人情,方便日后与我讨价还价,能多要一些好处。” “坞主一针见血,我等佩服!” “你们可知云牙镇事发后,陆庭湘为何没有返回泉州,反而故意留在江陵等我来?”金复羽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不妨猜猜,陆庭湘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如我所料不错,陆庭湘不肯南下,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死心。”宋玉揣度道,“至于为何留在江陵?是因为江陵地处南北之间,上可突袭漠北,下可退守江南。” “有道理!”金复羽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再猜猜,他坚持要我亲自前来,又意欲何为?” “陆庭湘想和坞主牢牢地绑在一根绳上,以免他失去价值后,被我们无情抛弃。”丁傲沉吟道,“除此之外,他还想敦促坞主继续践行你们之间的承诺,完成我们在云牙镇未能完成的使命。” “你的意思是……”董宵儿若有所思,小心试探,“陆庭湘仍想借我们的手追杀柳寻衣?” “正是。”丁傲冷笑道,“上次在云牙镇,他作壁上观,只依靠我们,结果未能如愿以偿。如我所料不错,这一次他将亲自出手。” “如今的局势与昔日大不相同,以前柳寻衣身边有宋蒙的精兵悍将团团保护,江湖群雄大都忌惮朝廷和蒙古人,因而不敢轻举妄动。眼下,柳寻衣已沦为孤家寡人,想必会有不少人在暗处蠢蠢欲动,伺机将这块肥肉吞入口中。”宋玉思忖道,“如果说陆庭湘以前的绊脚石是宋蒙的兵马,那他如今的绊脚石则是虎视眈眈的各路豪强。” “因此他才想和坞主绑在一根绳上,凭借金剑坞与江南陆府两大势力的威望,震慑那些欲和他争抢柳寻衣的人。”丁傲接话道,“至少,寻常的江湖势力不敢公然与我们为敌。少林地位超然,应该不会出手。武当是清风的本家,他贵为武林盟主应该也不会和其他门派抢功。湘西腾族一向与贤王府不和,料想腾三石没兴趣替洛天瑾报仇。河西秦氏从一开始就没有遵奉‘盟主令’,如今更不必提。至于贤王府,洛天瑾之死令他们元气大伤,至今仍是苟延残喘,恐怕也无力相争。除此之外,剩下的无非是昆仑、青城、崆峒、峨眉、唐门这些门派,至于绝情谷和龙象山,他们对洛天瑾的死高兴都来不及,又岂会替他报仇?因此,金剑坞和江南陆府一旦联手,必然是争夺柳寻衣的最大希望。” “既然你们已将陆庭湘的心思琢磨清楚,又可否想出应对之策?”金复羽饶有兴致地望着宋玉和丁傲。 如今,在金剑坞的八名高手中,此二人无疑最具眼光与城府。金复羽时常抛出一些“难题”,宋玉和丁傲亦在一次次的出谋划策中暗暗较量,争做金复羽麾下的第一智囊。 “回禀坞主,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挑拨宋蒙关系,破坏两国修睦。”宋玉神情一正,言之凿凿,“因此,我们不应该被陆庭湘牵着鼻子走,更不该陪他冲动行事,以免被他所累,横生枝节。” “你的意思是……拒绝与陆庭湘联手?”金复羽反问道,“你可知,金剑坞与江南陆府极有可能因此分道扬镳。” “不会的!”宋玉笃定道,“昔日,我们之所以拉拢陆庭湘,是因为在金剑坞的对岸有一个野心勃勃的贤王府。如果我们不拉拢他,江南陆府就会转投洛天瑾的阵营。此消彼长,会破坏坞主统一武林的大业。但今时不同往日,洛天瑾一死,贤王府必然江河日下。放眼天下,试问还有谁能与我们正面抗衡?休看清风如今坐在武林盟主的宝座上,但他年事已高,武当后继无人。我敢断言,中原武林迟早变成坞主的掌中物。只要陆庭湘不蠢,他就不敢和我们撕破脸,因为一旦得罪坞主,他在江湖中将再无立锥之地。我意,借此机会挑明利害,让陆庭湘彻底明白究竟谁是主?谁是从?” “宋玉此言,老朽不敢苟同!”丁傲反驳道,“眼下,我们在江湖中的威望不够,羽翼未丰,还不是和江南陆府撕破脸的时候。恰恰相反,我们现在亟需陆庭湘的支持,并要给予他极大的好处。以此昭告天下英雄,凡与金剑坞亲近者,必然不会被我们亏待。坞主宏图远大,志在江山社稷,又岂会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就算帮陆庭湘解决柳寻衣,将所有的好处都给他又能如何?到头来,坞主仍是坞主,陆庭湘仍是陆庭湘。他得到的不过是一个虚有其名的‘副盟主’罢了。莫要忘记,坞主想要的是手握实权,真正能号令天下的盟主之位!” “柳寻衣好歹是朝廷命官,我们刚刚才在云牙镇大闹一场,如果此时对柳寻衣出手,难免惹人起疑。万一朝廷顺藤摸瓜找到我们血洗云牙镇的蛛丝马迹,岂非得不偿失?”宋玉据理力争,步步紧逼。 “此言差矣!”丁傲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如果其他人都去找柳寻衣的麻烦,唯独我们按兵不动,岂非此地无银,不打自招?” “坞主明鉴!” “坞主……” “好了!”金复羽微微一笑,缓缓摆手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此事我早有打算,二位就不必再争了。” “坞主的意思是……” “丁傲!”金复羽无视宋玉的困惑,迈步朝停在不远处的两辆马车走去,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今晚,你陪我去见陆庭湘!” “遵命!” 此言一出,丁傲不禁面露喜色。反观宋玉,心中登时一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然而,未等宋玉从恍惚中清醒,金复羽优哉游哉的声音再度响起:“宋玉,今晚你替我去见另一位‘朋友’,他带来的麻烦可一点也不比陆庭湘少。” 言罢,金复羽在冷依依、董宵儿的陪同下钻入其中一辆马车,兴致勃勃地与他们谈论起江陵美食。 伴随着一阵轻松惬意的谈笑,马车渐渐离开岸滩,沿着崎岖山路“吱扭吱扭”地朝斜谷而去。 …… 第739章 怀恨来投 傍晚,宋玉依照金复羽告诉他的地址,来到位于江陵府东城闹市的中天客栈。 中天客栈,算是江陵一带最奢华、热闹的客栈之一。其名“中天”,取自诗圣杜甫的《望江陵狭隘》中的最后两句“青山各在眼,却望峡中天”。 当宋玉穿过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的夜市,来到宾客盈门,车水马龙的中天客栈时,心中不禁暗暗泛起嘀咕:“坞主行事一向低调,为何他的‘朋友’会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与他约见?”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当宋玉怀着满心困惑踏入客栈大门时,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满脸谄笑地迎上前来,未等宋玉回应,伙计已主动拽出腰间的麻布,为他掸去靴子上的灰尘。 “我来找一位朋友,他住在天字丙号房。”宋玉一边环顾着熙攘嘈杂的客栈大堂,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他请我来的。” “天字丙号房……客官可是金大爷?”伙计若有所思地问道。 “正是。”说话的功夫,宋玉随手扔给伙计二两银子,道,“劳烦小二哥头前带路。” “得嘞!大爷楼上请!” 伙计见钱眼开,对宋玉的态度愈发恭敬,点头哈腰地引着他直奔客栈二楼。 “砰、砰砰!” “客官,金大爷到了!”行至门前,伙计小心翼翼地向灯火通明的房间喊话。 “再送十盘羊肉、两坛好酒,日后和房钱一起结算。”房中传出一道略显“妩媚”的回答。 令宋玉诧异的是,这道妩媚的声音似乎并非来自女人,而更像是一名男子。 “小的这就去准备!”伙计答应一声,轻轻推开房门,对宋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虽然心思忐忑,但既来之,则安之。宋玉未再犹豫,迈步进入热气腾腾,酒香四溢的房间。 此刻,一道削瘦身形坐于烟雾缭绕的铜锅后,不时从滚滚浓汤中夹出几块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吃的津津有味。 “我请的人是金复羽,为何来的人是你?” 当宋玉缓缓绕过铜锅,眯起双眼欲透过层层雾气辨清此人的容貌时,那道“妩媚妖娆”的声音再度响起。 言罢,那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发出一道心满意足的饱嗝,而后将筷子扔在桌上,转头望向进退狐疑的宋玉。 “是你?” 四目相对,宋玉登时辨认出此人的身份,竟是昔日桃花剑岛的弟子,今日大宋朝廷的宦官,丁轻鸿。 宋玉与丁轻鸿虽然相识,却并不相熟。 “宋公子请坐!” 面对大惊失色的宋玉,丁轻鸿的反应倒是出奇平静,优哉游哉地伸手朝桌旁的空凳一指,热情寒暄:“天色已晚,想必宋公子尚未用膳。今夜丁某做东,阁下千万不要客气。” “坞主说的朋友就是你?”宋玉将信将疑地矮身入座,目光谨慎地上下打量着阴阳怪气的丁轻鸿,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宋公子没有听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丁轻鸿反问道,“云牙镇一场突袭,丁某侥幸从死人堆里逃出来,应该算大难不死吧?既是大难不死,我当然要找一找自己的‘后福’。” “什么意思?”宋玉心头一紧,表面上仍故作镇定,“宋某才疏学浅,听不懂阁下的高谈阔论。不如……你我开门见山,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不讳。” “丁某诚心相待,却不料宋公子竟然揣着明白装糊涂,莫非欺我年轻稚嫩?”丁轻鸿揶揄道,“云牙镇的血案谁是幕后主使,别人或许不知,但丁某却一清二楚。” 面对丁轻鸿挑衅的目光,宋玉面无表情,一字不发。 “不知是我命不该绝,还是上天庇佑。当夜,我刚刚睡下却突然腹痛难忍,不得不摸黑去外边出恭,不料在茅房中被我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丁轻鸿诡笑道,“原来,金坞主早就心存复国之志,而且在江南藏兵十万欲伺机而动。没想到宋蒙和亲,令本来有利的局势急转直下,因此才派人偷袭云牙镇,欲截杀按陈和赵馨,从而破坏两国交好。” 丁轻鸿此言,令宋玉心惊肉跳,全身的血仿佛瞬间凝固,掌心更是忍不住地冒汗。 “你可知是谁如此不小心泄露秘密?”丁轻鸿故意卖关子,“正是昔日天山玉龙宫的两位旗主,丁傲和董宵儿。若非我侥幸听到他们的谈话,并早在他们动手前先一步逃出云牙镇,恐怕我也会像那些蒙古人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被窝里。” 此刻,宋玉的心中七上八下,眼中情不自禁地闪过一抹凌厉杀机。 “听说……阁下如今已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在皇宫内混的风生水起……” “咔嚓!” 宋玉话音未落,丁轻鸿突然眼神一狠,手中的酒杯被他捏成粉碎。 见此一幕,宋玉不禁眉头微皱,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隐晦莫名的思量之意。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朝廷,更不要在我面前提起皇宫!丁轻鸿一改之前的镇定,露出咬牙切齿的阴戾模样,“他们欺我太甚,我迟早要他们血债血偿!” 俨然,对于自己被西府出卖,又被万仞山强迫变成阉人,丁轻鸿表面上逆来顺受,实则内心深处一直将他们视若仇寇,恨入骨髓。 望着毛发倒立,目眦尽裂的丁轻鸿,宋玉默不作声,悉心观察,心中的不安反而渐渐踏实几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随着丁轻鸿态度的转变,宋玉也一改刚刚的冷漠,主动为其斟倒一杯新酒,劝慰道,“既然阁下不想旧事重提,我们不说便是。” “如今铁证如山,宋公子不会再极口否认云牙镇的事吧?”丁轻鸿平复心绪,再度向宋玉发起逼问。 “这……”稍作沉吟,宋玉忽然话锋一转,不答反问,“是与不是,又和今天的见面有什么关系?” “我刚刚已经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是你们害我差点死在云牙镇,因此‘后福’……也自然该向你们讨要。” “哦?”宋玉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此说来,阁下是来向我们讨债的?”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丁轻鸿接过宋玉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是来找你们共谋荣华富贵的。” “什么意思?”宋玉脸色一变,直言道,“你究竟想干什么?直说吧!” “痛快!我知道金复羽的野心,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偷袭云牙镇。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加入你们,共谋大事。” “加入我们?”宋玉在心中反复盘算,表面上却故作懵懂,“莫非你想投靠金剑坞?” “宋公子不必装模作样,你明白我的意思。”言罢,丁轻鸿话锋一转,戏谑道,“只不知,这件事你能否做主?” “为什么?”宋玉并不回应丁轻鸿的暗讽,依旧自顾试探,“若论荣华富贵,阁下如今已是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又何必冒险改旗易帜?” “一者,大宋王朝朝不保夕,甚至连皇上也风光不了多久,更何况我们这些下人?二者,朝廷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屡屡利用我插手江湖事,甚至利用我除掉宇文修,令桃花剑岛土崩瓦解。最后,他们非但不论功行赏,兑现承诺,反而将我当成一件‘礼物’赠予万仞山这个阉贼。对我百般虐待,令我受尽屈辱,以至沦为今日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妖人模样。此仇不报,我愧对祖宗、愧对师门,更愧对自己。我要亲手推翻大宋王朝,杀尽临安朝廷中的每一个人。若不如愿,我丁轻鸿誓不为人!” 虽是三言两语,但宋玉足以感受到深埋于丁轻鸿内心深处的仇恨种子,以及非大开杀戒而不能湮灭的滔天怒火。 “我对阁下的遭遇十分同情,但……”宋玉语气一滞,从而神情一正,毫不客气地反问道,“但这些事与我金剑坞何干?我们又为何接受你?难道只凭你刚刚说的‘秘密’?你以为会有人相信吗?” “我虽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不会蠢到用一个毫无证据的‘真相’去威胁大名鼎鼎的金复羽。”丁轻鸿自嘲一笑,“我明白宋公子的意思,你无非想知道我能为金剑坞带来什么好处,是不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道理,想必阁下应该明白。” “我能为你们充当大宋朝廷的内应。宋公子刚刚说过,我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如果你们接受我,我保证金坞主能比任何人先一步知道皇上的心思和朝廷的下一步举措。” “这……” “你们费尽心机的破坏和亲,是因为惧怕宋蒙罢兵言和。”丁轻鸿别有深意地说道,“因为宋蒙一旦修睦,金坞主将没有机会坐收渔利。换言之,你们的复国大业也将变的遥遥无期。” “你……” “没有我,你们只能被动地在送亲途中发动奇袭。但如果有我相助,你们就能在宋蒙和亲前,先一步破坏两国和谈。如此一来,你们的机会非但更多,而且胜算更大。” 不得不说,丁轻鸿开出的条件着实令宋玉动心,但由于他只是奉命前来相见,事先并未得到金复羽对此事的明确态度,因此不敢冒然做出决定。 一时间,房中陷入一片沉默。二人各怀心思,彼此踌躇不决。 “金某对丁少侠的提议很有兴趣,愿与阁下坦诚布公,促膝长谈。”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笑声,登时令二人一愣。 门分左右,面带微笑的金复羽缓步而入,他的双手分别拎着一盘羊肉,一坛美酒。 “二位客官,你们要的酒肉来了!难得酒逢知己,今夜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 第740章 顺水推舟 “金坞主长材茂学,嘉言懿行。既有经天纬地之能,亦有匡国济时之志,堪称天下之柱,斗南一人!” 酒过三巡,丁轻鸿已有三分醉意,白皙无暇的脸上泛着如桃花般片片红晕。刚刚他与金复羽推心置腹,相谈甚欢,更被其志冲斗牛,气吞山河的宏远气魄深深折服,故而口中不住地连声赞叹:“丁某只恨未能早些结识金坞主。如若不然,又何至于沦落如此境地?” “今日能与丁少侠把酒言欢,亦是金某一大幸事。”金复羽举酒而笑,热情洋溢,“从今往后,丁少侠之苦便是金某之苦、丁少侠之痛便是金某之痛、丁少侠之仇便是金某之仇、丁少侠之死敌便是金某之死敌!放心,大宋朝廷有负于你的那些人,金某一个都不会放过,迟早有一天让他们统统跪在你面前,听凭你的发落。” “金坞主……”丁轻鸿不知是真心感动,还是逢场作戏,在听到金复羽一番慷慨承诺后,眼圈竟不由自主地红润几分,哽咽道,“丁某从小到大,从未听到过如金坞主这般贴心的话,甚至连我师父也未曾让我如此感动……今日,千言万语不足以表达丁某对金坞主的感激与敬佩,唯有将自己这条贱命交到金坞主手中。素闻姬侯、扶隐两位前辈如今已投入金剑坞麾下,若金坞主不弃,自今日起丁轻鸿也愿对你惟命是从,马首是瞻!” “甚好!”金复羽满眼激动,连连应允,“金某若能得到丁少侠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恭喜坞主又得到一位年轻俊才!” 宋玉伺机举酒庆贺,三人大发豪情,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气氛愈发融洽。 “轻鸿,不知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渐渐地,金复羽对丁轻鸿的称呼由“丁少侠”变成“轻鸿”,无意间将二人的距离再度拉近几分。 同样,丁轻鸿既已拜入金复羽门下,再称其为“金坞主”难免有些见外,故而顺势改口。 “坞主有何高见?” 丁轻鸿十分聪明,知道金复羽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暗藏玄机,故而并未直言作答,而是摆出一副“听命行事”的卑微姿态。 “如果你想见一见姬侯、扶隐,与他们叙叙旧,我可以带你回金剑坞。”金复羽一边夹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多谢坞主体谅,不过此事不急。”丁轻鸿知道金复羽只是寒暄,于是颇为识趣地摇头拒绝,“眼下,我已是金剑坞的人,迟早有机会与两位前辈见面,又何必急于一时?” “如今公主下落不明,你是否赶回临安报信?”宋玉试探道。 “这……”丁轻鸿面露迟疑,“如果我现在赶回临安,恐怕……不会有好结果。毕竟,徐广生已死,公主又下落不明,我若单独回去,皇上定将我视作贪生怕死的逃兵,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拿我问罪。” “依我之见,你应尽快北上,找到柳寻衣和公主的下落。”金复羽装出一副替丁轻鸿着想的模样,语气甚为诚挚。 闻言,丁轻鸿的眼中精光一闪,忙道:“坞主所言极是,在下即刻动身!” “且慢!”金复羽若有所思地摆摆手,“我……还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坞主示下!” “其一,当你找到柳寻衣后,希望你能将他的行踪及时透露给江南陆府的人,必要时……与他们里应外合,除掉柳寻衣。” “嘶!” 丁轻鸿暗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坞主的意思是……将斩杀柳寻衣的功劳拱手让给陆庭湘?听说清风和凌潇潇发出江湖追杀令,并许下诸多好处……” “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我自有分寸。” “是!”被金复羽无情打断,丁轻鸿脸色骤变,匆忙领命,“坞主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妥。敢问……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更重要。”金复羽神情一禀,低声道,“我希望你在赵馨抵达和林前,找机会除掉她。” “什么?”丁轻鸿大惊失色,“坞主要我谋害公主?” “她不死,宋蒙的矛盾就会有缓和的余地。”金复羽风轻云淡地笑道,“只有赵馨殒命,宋蒙才能鱼死网破,不共戴天。” “这……” “丁轻鸿,你是不想?还是不敢?”宋玉面色一沉,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是不是想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于是脚踏两只船,既和我们亲近,又不想和大宋朝廷闹翻?” “断断不是!”丁轻鸿诚惶诚恐,迅速出言反驳,“我既已归顺坞主,又岂会朝三暮四?” “那……” “我只是担心,一旦自己对赵馨出手,事后又如何回临安替坞主打探消息?” “事后,你只说赵馨被柳寻衣的仇家害死,她是受到柳寻衣的连累,如此便可将罪责推的一干二净。” “这……” “放心!”金复羽宽慰道,“到时我们会在江湖中放出消息,佐证你的言论。” 犹豫再三,丁轻鸿索性将心一横,拱手道:“既然坞主有令,丁某自当义不容辞!” “如此甚好!” 商议作罢,三人又寒暄一阵。直至深夜,金复羽和宋玉才走出中天客栈。 “坞主!” 见金复羽略有醉意,脚步踉跄,守在客栈外的温廉和冷依依赶忙迎上前去。他们一人帮着宋玉搀扶金复羽,另一人将早已备好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身上,为其抵挡夜里的风寒。 “坞主极少喝酒,今夜是怎么回事?”冷依依质问宋玉,语气中满含责备。 “丁轻鸿知道我们的秘密,此人被阉后变的喜怒无常,愈发丧心病狂。如果坞主不降尊纡贵地拉拢他,难保丁轻鸿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坞主为顾全大局,只能委屈自己,投其所好。” “丁轻鸿?”温廉一愣,思忖道,“昔日桃花剑岛的弟子?” “正是!”宋玉鄙夷道,“此人口蜜腹剑,狡猾阴险。先背叛宇文修,后背叛大宋朝廷,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言至于此,宋玉忽然看到金复羽的表情略显不耐,登时心中一沉,声音戛然而止。 “对了!坞主今夜与陆庭湘议事,为何早早收场?”为免尴尬,温廉赶忙转移话题。 “既然对彼此的心意了然于胸,又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见面自然开门见山,又何必耽搁时间?”金复羽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宋玉和温廉,闲庭信步般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他真正在意的并非徐广生的‘死’,而是柳寻衣的‘生’。因此,当他见到我后,连徐广生三个字都未提,直接向我讨要柳寻衣的首级。” “那……坞主又是如何答复陆庭湘?”宋玉忐忑不安地问道,“是采纳我的建议与其挑明利弊,还是用丁傲的办法……” “宋玉,你又犯妒忌了。”金复羽头也不回地打断宋玉的试探,声音虽然平静,却暗藏训诲,不怒自威,“刚刚在中天客栈与丁轻鸿相谈时,我已说出答案,难道你听不出来?” “我……” “你是听不出来?还是不肯死心?” “并非我嫉妒丁傲,只不过……我们在横山寨时,坞主曾有言在先,欲借柳寻衣这个天赐良机,令金剑坞重回巅峰,并伺机夺下武林盟主之位。”宋玉辩解道,“坞主教诲,宋玉字字谨记,不敢遗忘。正因为坞主早有计划,因此我才不希望将诛杀柳寻衣的功劳白白让给陆庭湘……” “你若因此与丁傲意见不一,我深感欣慰。”金复羽语气一缓,轻笑道,“不错!昔日我确实说过借柳寻衣之机重回江湖,但柳寻衣带来的好处,却远远不止清风和凌潇潇承诺的那些虚名。曾几何时,我也被‘副盟主’、‘号令群雄’这些眼前的利益深深吸引,一度认为只有将柳寻衣占为己有,才能抓住天赐良机,实现宏图霸业。可经我再三思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柳寻衣带来的最大好处并不是人所共知的那些虚名,而是隐藏在虚名下的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正如丁傲所言,一次收服天下英雄之心的机会。”金复羽讳莫如深道,“刚刚,我已经答应与陆庭湘联手,即将堂而皇之地昭告武林各派,让天下人人都知道金剑坞是江南陆府的靠山。如此一来,当陆庭湘得到柳寻衣带来的那些好处时,天下英雄也将笃定一件事,凡与我金复羽亲近者,非但不会受到亏待,反而会在我的鼎力相助下获得前所未有的机遇和令人垂涎三尺的利益。” “坞主此举,意在天下归心!”温廉恍然大悟,感慨道,“若能赢得天下英雄人人来投,长远的好处远比一个小小的柳寻衣大的多。” “话虽如此,但也要陆庭湘有本事和手段才行。”金复羽不骄不躁,淡然道,“他若没本事解决柳寻衣,那我刚刚说的‘机会’也将荡然无存,沦为一纸空谈。到时,我仍要觊觎清风和凌潇潇的‘悬赏’。虽然徒有虚名不如天下归心,但总好过鸡飞蛋打,水尽鹅飞。” “坞主所言甚是,如果陆庭湘欺世盗名,毫无真才实学,那我们与他绑在一根绳上将毫无意义。”冷依依赞同道,“坞主大可借此机会,试一试陆庭湘的深浅。” “不错!我已和陆庭湘达成约定,由我为他找出柳寻衣的行踪,再将丁傲、董宵儿暂时借给他调遣。”金复羽诡笑道,“至于最后动手的事,则由陆庭湘亲自安排。” “难怪坞主明知丁轻鸿是利欲熏心之辈,卖主求荣之徒,却不戳穿他的虚情假意,反而陪他逢场作戏,原来是想顺水推舟,为自己省些麻烦。”宋玉幡然醒悟,钦佩道,“坞主这招借力打力,在下佩服!” “丁轻鸿……”金复羽仰首望月,语气意味深长,“此人天生反骨,却颇有手段,犹如一柄利剑,双刃开锋。如果大意不察,极有可能伤到自己,甚至累及性命。但若能驾驭得当,也许……可堪大用。” …… 第741章 潜滋暗长 五月二十五,正午。 西京府,秦府大堂内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绿林好汉,他们三五成***头接耳,打眼望去少说也有五六十人。 “这已经不是第一天了,自从云牙镇出事后,几乎天天都有人登门拜访。一波接一波,从天亮到天黑一直来人不断,恨不能将咱们秦府的门槛踢破。” “可不是!客人络绎不绝,咱们就不得歇息,一直守在这儿伺候。” “不停地端茶倒水,害的我的两条腿、两条胳膊又酸又痛。话说这些人的脸皮也真够厚的,府主不肯见他们,他们就死赖着不走,连吃带喝倒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懂什么?这叫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狗屁不拘小节,分明就是来咱们府上蹭吃蹭喝……” “嘘!你们小点声,当心被里面的人听见。” 候在堂外的几名下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怨声载道,不时朝堂中偷瞄一眼,脸上尽是轻蔑之意。 “你们几个不干活,聚在这里说什么闲话?” 突然,一道满含不悦的声音自几名下人身后响起,登时令他们脸色一变,匆忙转身施礼。 “拜见大爷、二爷!”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两名彪形大汉,正是秦大、秦二。 “再让我看见你们偷懒嚼舌根,老子割了你们的舌头!” “大爷息怒,我们再也不敢了……” 说话的功夫,几名手足无措,心胆俱裂的下人捣蒜似的朝秦大、秦二连连作揖,从而作鸟兽散。 “混账东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秦大怒视着四散而逃的下人,眉宇间布满阴沉之气。 “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秦二揶揄道,“秦苦本就是一个吊儿郎当、肆意妄为的人。如今由他做家主,执掌秦氏大权,下面的人自然也越来越放纵,越来越不懂规矩。上一次,一名弟子和府里的丫鬟通奸,被我抓个现行,依照秦家的规矩,二人都要被重杖八十,逐出秦府。结果我将他们押到秦苦面前,我们的家主非但没有责罚他们,反而怪我棒打鸳鸯。最后赐给他们一些金银玉器,让他们留着日后成亲用。大哥你说,这不是胡闹又是什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从秦苦回来后,他在外边学的那些偷鸡摸狗的市井习气也被一起带入秦家。如今,府里上上下下越来越没有尊卑礼数,晚辈弟子也越来越胆大妄为,这些都是被秦苦惯出来的。照此以往,河西秦氏非闹出大乱子不可!”秦大沉声道,“其实,我早想和秦苦好好谈谈,他若改不掉身上的恶习,便将赏罚大权交给懂规矩的人。绝不能由着他的心情想赏就赏,想罚就罚。此事不能解决,秦家永无宁日。” “大哥,我说一句犯忌讳的话……如今由秦苦主持大局,河西秦氏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皆远不如昔日家主在时那般严正威风。” 闻言,秦大的眼神悄然一变,似是心中犹豫些什么,不过终究未作回应。 “唉!” 伴随着秦二的一声叹息,秦大迅速收敛心神,大步流星地朝大堂走去。 “秦某来迟,让诸位久等了,敢请海涵!” 一入大堂,秦大连忙向众宾客拱手赔罪。反观众人,却如饿狼扑食般“呼啦”一下子统统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向秦大问东问西。 “秦大爷,秦府主何在?” “我们已经等了整整一上午,秦府主也该出来见一见我们吧?” “一上午算什么?我已经接连来了七天,可至今仍未见到秦府主的影子。” “秦大爷,是不是我等人微言轻,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如河西秦氏,因此秦府主瞧不起我们,于是故意躲着不见?” “昔日秦明在任时,也不曾有如此大的架子!秦苦年纪轻轻,岂敢怠慢来访之客?” “莫非这就是秦家的待客之道?” …… 望着义愤填膺,滔滔不绝的众人,秦大和秦二不禁对视一眼,二人皆满脸苦涩,心乱如麻,脑袋被吵的嗡嗡作响。 “大哥、二哥,你们可算回来了!”在堂中招待宾客的秦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秦大、秦二面前,低声问道,“府主呢?” 话未说完,秦三已透过秦大、秦二复杂而尴尬的表情猜出答案,不禁心中一凉。 秦大并未回应秦三的询问,而是不停地挥动双手示意众宾客安静,朗声道:“大家千万不要误会,家主身体不适,因此才不能出来见客。河西秦氏能有今时今日,全赖各路江湖朋友的抬爱,又岂敢怠慢贵客?今日家主确实身体抱恙,望诸位多多体谅……” “我们体谅秦苦,可秦苦却不肯体谅我们!”人群中爆发出不满地质疑,“云牙镇一场厮杀,正是我们替洛盟主报仇雪恨的天赐良机。柳寻衣仓惶北逃,必然经过河西一带,这里是秦家的地盘,难道你们会眼睁睁地错失良机?依我之见,秦苦之所以避而不见,不是他不想对付柳寻衣,而是不愿将柳寻衣的行踪公之于众,担心我们抢走他的功劳!” “误会!”秦大心中苦涩,连连摆手,“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我家府主与柳寻衣曾有些交情,虽然憎恶他的所作所为,却不忍对他痛下杀手。因此,秦家从一开始就没有插手这件事,也从未派人追杀过柳寻衣。若说我家府主想独揽功劳,更是无稽之谈。至于柳寻衣的下落,我们真的不知道……” “秦大爷莫非将我等当成三岁孩童?”另一人驳斥道,“江湖中谁不知道河西是秦氏的根基?这里到处都是秦家的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你们的耳目。若说你们不清楚柳寻衣的行踪,谁能相信?” “这……” “即便你们不清楚柳寻衣的行踪,只要动用秦家的眼线,半日之内便能找出他的下落。”又有人附和道,“既然秦府主宅心仁厚,不忍杀昔日的朋友,我们也不再勉强。不如这样,你们只需查出柳寻衣的下落,然后将结果告诉我等,再由我等去为洛盟主报仇,不劳秦家出手,如何?” “好主意!”此提议一出,立即招至一片赞同,“诛杀柳寻衣是武林盟主下达的江湖追杀令,即便你们不听从,也不该帮着柳寻衣与武林盟主作对才是。秦大爷、秦二爷、秦三爷,你们都是闯荡多年的江湖老手,应该明白与武林盟主作对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 被众人咄咄相逼,秦氏三杰不禁面面相觑,一阵语塞。 其实,他们早想对柳寻衣出手,只不过秦苦严令秦家弟子不许插手此事,因而一误再误。 如今,柳寻衣流落河西,无疑是送上门的待宰羔羊,若说秦氏三杰不心动,那是假的。 “诸位且听我一言!”见秦大阵脚已乱,秦三主动开口解围,“秦氏大权概由家主一人执掌,调动秦家的力量搜寻柳寻衣的下落,必须得到家主的首肯,并由他亲自下令。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无权调动秦家的一兵一卒。因此,今日诸位提议之事,我们兄弟三人无法做主,必须将此事如实回禀,而后由家主决断。” “不错!”秦二接话道,“诸位的提议我等甚为认同,只可惜家主久病不愈,卧床不起,有时候甚至神志不清。我们纵使想向他回禀此事,也不得不先等他的身体好些才行。其中难处,望诸位英雄体谅!” “诸位先请回!”秦大被眼下的局势惹得心烦意乱,语气不禁变的有些生硬,“生老病死皆天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待过两日家主的身体好些,再与诸位商议不迟!” “这……” 见秦氏三杰口径一致,并且态度坚决,众宾客饶是心中明白他们在故意搪塞,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面露失望地摇头叹息。 毕竟,在秦家的地盘和秦家撕破脸,一旦闹僵谁也不好下台。 出于人情世故的考虑,众人未再坚持,相继与秦氏三杰拱手告辞,心灰意冷地陆续离开。 望着众人萧瑟落寞的背影,秦二忍不住感慨:“这一次,我们可得罪了不少人。” “秦苦上任后,我们得罪的人还少吗?自从我们拒绝了清风发来的三道书信,坚持不派人前往临安诛杀柳寻衣后,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几乎都不再和我们往来。至于近日轮番上门的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在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与少林、武当、昆仑、峨眉这些名门正派相比,根本不值一哂。”秦三话里有话地讥讽道,“我们已经得罪了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世家,眼下连这些小角色也要得罪。继续下去,河西秦氏几十年辛苦积攒下的人脉,很快就会被秦苦败的一干二净!” “我受够了!”秦大神情一禀,正色道,“无论是出于秦家弟子的身份,还是出于秦苦叔伯的辈分,这件事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苦一错再错,将整个秦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既然他执迷不悟,我们必须替他悬崖勒马,重振家风!” 闻言,秦二、秦三心中一惊,谨慎道:“大哥,你……想干什么?” “眼下,河西秦氏因不听从武林盟主的号令而备受冷落,非但清风对我们十分不满,各门各派亦对我们颇有微词。若想挽回秦家的声望和地位,只凭我们一味地规劝秦苦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找一位在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助我们一臂之力。” “举足轻重的人物……”秦二一脸愕然,“大哥的意思是……” “明晚,你们陪我去映天楼见一位老朋友。到时,一切自有分晓!” …… 第742章 招风揽火 一日无话,翌日傍晚。 “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二人出门时,没有引起秦苦的怀疑吧?” 熙熙攘攘的夜市中,一辆马车徐徐而行,车厢内坐着神情各异,心思忐忑的秦氏三杰。 “大哥放心,我们与秦苦的关系你还不清楚?若无要事,三五天也不会见面。他早嫌我们管东管西,干涉他的逍遥快活,因此巴不得我们走的远远的,千万不要在他耳边唠叨。”秦二的语气中既有不满亦有无奈。 “你们出来时秦苦在干什么?”秦大似乎仍不放心,忍不住再三追问。 “他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后院赌钱。”秦三鄙夷道,“前阵子他夜夜流连于烟花柳巷,整日与一群风尘女子混在一起,玩的忘乎所以。最近又迷上赌钱,在赌坊玩不过瘾,索性将赌局开在府中,天天拉着府中弟子和城里的一些地痞混混在后院赌钱,将府里搞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唉!”秦二叹道,“说句不该说的,秦苦的行径与小人暴富无异。昔日他流落在外,吃喝嫖赌无一不沾,染上一身恶习,但苦于囊中羞涩倒也算抑制一些。如今不同,有秦家做靠山,手里攥着花不完的金银,自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穷奢极恀,挥霍无度。长此以往,秦家就算有座金山也会让他败光。与其如此,我倒真希望他像我们搪塞外人时说的那般一病不起,神志不清……” “罢了!罢了!”秦三颇为不耐地摆手道,“说这些只会徒生闷气,还是不说了!总而言之,大哥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秦苦那小子现在玩的天昏地暗,乐不思蜀,根本不会在意我们的去向。” 言至于此,秦三眼珠一转,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谨慎道:“大哥,你带我们去映天楼究竟见什么人?” “这……” 秦大脸色微变,迟疑道:“我们是骨肉兄弟,天下最亲的人,大哥有任何事都不会瞒着你们。但我想在挑明前最后问你们一次,顺便听听你们的想法。” “问我们什么?” “如果……”秦大神思凝重地缓缓开口,声音压的极低,“我是说如果!如果秦苦……铁了心将河西秦氏拽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们怎么办?” “这……” 秦二、秦三相视一眼,二人面露沉思,谁也没有冒然开口。 “换一种问法!”秦大见二人似懂非懂,索性将心一横,直言道,“如果大哥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秦家一步步堕落,决定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为此不惜……违背现任家主的命令,甚至……与现任家主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你二人……又当如何?” “嘶!” 秦大此言非同小可,虽然他们是秦苦的长辈,在秦家的资历与威望甚高,甚至可以称为河西秦氏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但是,家主就是家主,自秦罡创立河西秦氏以来,家主在家族中的超然地位与绝对权威便是不可撼动的存在,此等金科铁律延续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有人敢质疑分毫。 甚至连秦苦替父报仇,诛杀秦明,亦打着“血脉正宗”、“推翻篡位者”的旗号。 由此足见,秦家自上而下的正统理念与血脉传承,早已深深沁入每一位秦家子弟的骨髓中。 因此,今日秦大提出与家主背道而驰的言论,无异于明目张胆地打破秦氏延续几十年的传统,又岂能不令秦二、秦三感到万分震惊。 “你们应该知道,大哥这么做绝非出于私心,完全是为秦氏子孙及秦家的未来着想!”秦大信誓旦旦地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推举秦苦担任家主是我们三人极力促成的结果。但事实证明,秦苦除拥有‘玄水下卷’外,并无其他过人的本事能执掌秦氏大局,反而生性顽劣,疏庸愚钝,若不及时纠正,秦氏基业迟早断送在他手中。因此,我们三人犯的错,也该由我们三人弥补,如此方能无愧于秦家的列祖列宗。” “大哥不必再说!”秦三眼神一正,毅然开口,“既是兄弟,当然相信大哥。无论你想做什么,小弟必当鼎力相助。” “我也一样!”秦二附和道,“无论日后遇到任何事,我们兄弟三人皆戮力同心,共同进退。” “大哥,你就直说吧!”秦三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们今夜要见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我们……” “大爷、二爷、三爷,映天楼到了!” 未等秦大应答,帘外陡然传来车夫的传报。 “二弟、三弟,你们随我进去便知!” 言罢,秦大不再犹豫,与秦二、秦三携手揽腕,大步流星地朝映天楼走去。 由于安排妥当,因此他们未在大堂停留,而是直奔楼上雅间。 “大爷、二爷、三爷,你们可算来了!” 二楼走廊内,秦虎、秦豹兄弟兴冲冲地迎上前来,先后朝秦氏三杰拱手施礼。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秦二、秦三面面相觑,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惊诧之意。 “是我安排他们在此守候。”秦大解释道,“我们的身份在西京府太扎眼,因此很多事不便亲自出马。秦虎、秦豹是我们一手栽培的心腹,办事自然放心。” “看来大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秦二恍然大悟,故作不悦道,“却没料到,连秦虎、秦豹都知道的秘密,我和三弟竟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若说我对秦苦心有不满,确实时间不短了。但今日这件事……大哥也是近几天才开始谋划,秦虎、秦豹不比你们早知道几天。”秦大尴尬一笑,赶忙解释,“我不告诉你们,并非防着自家兄弟,而是此事八字还没一撇,我怕白白折腾你们,于是才等到今天向你们和盘托出。” “哦?”秦三若有所思地反问道,“如此说来,大哥谋划的事即将大功告成?” “只是有些眉目,至于能否大功告成,则要看两位兄弟肯不肯仗义出手。哈哈……” 伴随着三兄弟的谈笑,三人在秦虎、秦豹的引路下,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厢房外。 “大爷,你约的朋友此刻就在房中。” “甚好!”秦大神情一禀,迅速收敛内心的浮躁,向秦虎、秦豹吩咐道,“你二人在外边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打扰。如果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敲门禀告。” “是!” 秦虎、秦豹眼神一正,齐声领命。 “久等、久等!恕罪、恕罪!” 收敛心神,推门而入。双方尚未见面,秦大已煞有介事地嚷嚷起来。 此时,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静静地坐在桌旁,左手捻着茶盖,右手端着茶杯,一袭月白袍下左腿搭在右腿上,脚尖若有似无地微微晃动,一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此人,正是江南陆府的大管家,司空竹。 站在司空竹身后的年轻人,是江南陆府的弟子,亦是陆庭湘的本家兄弟,陆遥。 一见司空竹,秦二、秦三登时一愣,二人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俨然,他们万没料到秦大欲与秦苦分道扬镳,为此约见的老朋友竟是司空竹。 “夜市人多,马车缓慢,因此耽搁少许。让竹老久候,秦大在此向前辈赔罪!” 说话的功夫,秦大竟装模作样地欲朝司空竹拱手作揖。 “欸!在河西地界让秦家的人行此大礼,老夫可万万担待不起。” 司空竹匆忙起身,满面笑容地与秦大逢场作戏,同时不忘朝秦二、秦三拱手施礼。 三言两语,寒暄作罢,几人相继落座。 “恕老夫直言,这一次我来到河西,感觉与前几次可是大有不同。” 见司空竹率先“破题”,秦二顺势接话:“哦?敢问有何不同?” “昔日,河西一带的江湖人乃至寻常百姓对秦家可谓毕恭毕敬,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提及秦氏,言语间必是崇拜恭敬之辞。”司空竹别有深意地笑道,“但这一次老夫再来西京府,却无意间听到不少人对秦家满口抱怨,一肚子牢骚……呵呵,言谈举止非但少了许多恭敬,甚至多了几分……戏谑。” 司空竹虽然语气轻松,将这番言论当作谈笑,但他话里话外无不参杂着揶揄讥讽,令秦氏三杰的心里五味杂陈,脸上更是变颜变色。 然而,司空竹此言却又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如若强行辩解,反而越描越黑。 如此一来,令本就心情欠佳的秦氏三杰变的愈发苦闷。 “竹老洞若观火,我等佩服!”秦三强挤出一丝干笑,苦涩道,“常言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们秦家也一样。昔日家主秦明的行事风格,与今日的家主便有极大不同。上任家主以慎为键,以忍为阍,做任何事都是一板一眼,恪守规矩。现任家主则是能断大事,不拘小节。河西一带的朋友大都熟悉上任家主的行事风格,故而面对现任家主……难免有些不适应。” “现任家主秦苦固然聪明,却多是一些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他年轻气盛,武功高强,若论单打独斗,搏命拼杀,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论负山戴岳,运策决机……则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言至于此,司空竹似乎察觉到秦氏三杰的尴尬,故而话锋一转,又道,“刚刚这些话,老夫是在来的路上听别人说的。如有冒犯之处,绝非老夫本意,敢请三位海涵!” “竹老,你千里迢迢从泉州跑到西京,莫非只为奚落秦氏的现任家主?”秦大轻咳两声,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既然大家都明白今夜为何坐在这里,你我又何必故弄玄虚?直说吧!江南陆府能帮我们秦家做什么?又想从我们手里换取什么好处?” …… 第743章 乘间投隙 “哈哈……” 面对秦大的直言不讳,司空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放声大笑起来。 “秦大爷不愧是昔日家主的同宗兄弟,果然与秦明的直爽脾气如出一辙。” “既然竹老知道我们兄弟三人的脾气秉性,又何必含糊其辞?”秦三插话道,“来此之前,大哥说要带我们见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可以帮秦家挽回在江湖中的声望和地位,此时想来……这位大人物应该就是前辈。” “老夫何德何能?岂敢妄称什么‘大人物’?”司空竹谦逊道,“今日相见,老夫并非代表自己,而是代表江南陆府。因此,你们口中的‘大人物’,应该是指我家公子。” “陆公子年轻有为,声名远播,我等皆钦佩不已。”秦二谄笑恭维,而后话锋一转,“但不知……陆公子为何帮我们?” “武林四大世家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如今秦家正逢多事之秋,我家公子又岂能坐视不理?”司空竹的笑容十分诚挚,“昔日,洛天瑾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搅局,甚至将四大世家分为不同的宗级,其目的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方便他日后逐个击破。殊不知,中原武林四大世家无论是根基还是势力,都无法与武当、少林这些名宗大派相提并论。唯有风雨同舟,守望相助,方能在群雄割据的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我家公子早就说过,四大世家犹如唇齿相依,必须同心同德,乃至同仇敌忾,方能纵横捭阖,傲视武林。反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必然唇亡而齿寒。” “陆公子不愧是‘武林第一君子’,果然洞幽烛远,明心见性。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武林各派都急于和我们划清关系的敏感时刻,仍能顾全大局,甚至不惜冒着得罪武林盟主的凶险主动与我们交好。此等仗义之举,真是令我等……不知所言。”秦大感激道,“竹老所言不错,秦家如今正逢多事之秋,甚至可以说‘内忧外患’。我等身为秦家弟子无不痛心疾首,却又苦于才疏学浅,德薄能鲜,故而无法扭转乾坤,只能望而生叹。” “正因为我家公子知道秦家有难,今日才会派老夫前来与三位密会。秦家之难分为内忧和外患。其中,内忧乃秦家的家事,我等外人不便插手。因此,我家公子更愿意帮秦家解决外患。” 此言一出,登时令秦氏三杰眼神一变,三人相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复杂之色,似乎在惊诧中参杂着些许狐疑、些许忐忑,当然,更多的仍是兴奋与期待。 “陆公子的意思是……” “秦家的外患,根源在于秦苦拒绝听从武林盟主的号令,故而令秦氏一脉陷入进退两难的泥沼,以至如今的江湖各派皆不愿与秦氏走的太近,担心被你们连累,殃及池鱼。”司空竹一语道破秦氏三杰的症结所在,言辞更是毫不避讳对秦苦的鄙夷,以及对秦家未来的担忧,“虽然清风眼下没有针对秦家,但谁也不能保证他日后不会报复。毕竟,清风这位武林盟主是‘半路出家’,说句不妥当的,他是托了洛天瑾横死的福。因此,清风的当务之急是替洛天瑾报仇雪恨,从而稳固自己的地位。一旦他坐稳武林盟主的位子,必会腾出手来收拾那些曾与他作对的人。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晋武林盟主……亟需杀人立威。回想当初的洛天瑾,一上任便将偌大的天山玉龙宫赶尽杀绝,其目的正是杀鸡儆猴。如今的清风亦是如此,他若想坐稳武林盟主的宝座,也必然会找一个‘倒霉鬼’祭旗。当然,这个‘倒霉鬼’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太强的清风未必是对手,也许杀鸡不成反蚀把米。太弱的又没有威胁,不足以震慑天下英雄。思来想去,屡屡不给他面子的河西秦氏,既非少林、昆仑之强宗,亦非阿猫、阿狗之弱派,无疑是清风杀一儆百的最佳人选。” “嘶!” 司空竹的一席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中秦氏三杰的软肋,令他们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秦二故作镇定:“清风乃修道之人,多年来一直积德累善,施仁布恩,料想他……应该不会像洛天瑾那般心狠手辣才是。” “此等违心之言,恐怕连三位自己都不肯相信?”司空竹不以为意地笑道,“能坐上武当掌门的位子,并将偌大的宗派执掌的井井有条,一直立于江湖不败之地。这般人物,若说毫无权谋手段,一心只想积德行善,你们信吗?” “这……” “再者,清风若真的没有争名逐利之心,又为何趁洛天瑾横死之际一举夺下武林盟主的宝座?”司空竹又道,“连同样是武林副盟主的腾三石也斗不过他,可想清风在高山景行,与世无争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心机与城府?” “这……” “更何况,清风于众目睽睽之下发出江湖追杀令,天下英雄无论是真心投诚还是逢场作戏,至少在表面上都会奉命行事。唯独河西秦氏,非但对他的命令不屑一顾,甚至连他一连送来的三道书信都置之不理,此举无异于在天下人面前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莫说他现在是武林盟主,哪怕他只是武当掌门,也断断咽不下这口气。” “竹老言之有理,这……正是我们一直担心的。”秦三终于敞开心扉,不再在司空竹面前故作沉稳,坦言道,“自从我们无视清风的三道书信后,他既不向我们讨要交代,也不向我们兴师问罪,反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至今再无音讯。可越是这样,我们的心里越不踏实,总觉得清风不作回应并非宽容大度,而是他现在自顾不暇。待时机一到,清风会将自己受到的屈辱,让我们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不错!”秦大虎目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下,不仅仅我们有这样的感觉,武林各派对秦家的态度愈发冷漠,甚至连昔日与我们称兄道弟的朋友也开始渐渐疏远。种种迹象表明,大家都已猜到清风将河西秦氏当做‘杀一儆百’的倒霉鬼,因此早早与我们划清界限,以免到时替我们陪葬。” “这件事不能怪清风,要怪只能怪……”司空竹欲言又止,但下文秦氏三杰却心知肚明。 “竹老不必忌讳,我们心里清楚,河西秦氏是自己将自己一步步逼上绝路的。”秦二的眼中寒光闪烁,愠怒道,“说到底,秦家沦落险境皆拜秦苦所赐。若非他顾念与柳寻衣的狗屁情义,我们又岂会傻乎乎的得罪清风?秦苦因一己之私,一人之过,令秦家满门遇险,根本是亲疏不分,愚蠢至极……” “二弟!” 见秦二愈发口无遮拦,秦大打断道:“事已至此,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我们应该在最坏的结果发生前,想尽一切办法化解危机。” 言罢,秦大将凝重的目光投向司空竹,拱手道:“竹老,陆公子……真的愿意帮秦家渡过危机?”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司空竹笃定道,“我家公子愿以江南陆府的名誉和地位替河西秦氏作保,从中极力斡旋,彻底消除秦家与武林盟主之间的误会。并且,他还愿以‘中间人’的身份,帮河西秦氏恢复与武林各门各派的和睦往来,保住秦家的声誉及来之不易的江湖地位。” “这……”秦二心念一转,迟疑道,“并非在下小觑陆公子在江湖中的威名,只因江南陆府与武当派昔日的关系……似乎也不太融洽。因此,我担心清风未必肯给陆公子情面。” 秦三见司空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不禁心中一沉,赶忙圆场:“竹老千万不要误会,我二哥的意思是……武当毕竟与贤王府是一丘之貉。武林四大世家与他们一向不和,后来洛天瑾划分宗级时,故意将唐门和腾族划为地宗,反而将我们秦家与江南陆府划为玄宗,因此……” “哈哈……秦二爷快人快语,说明他已将老夫当成自己人。”司空竹满不在乎地摆手道,“秦二爷的顾虑不无道理,只凭我江南陆府一家,确实没多少把握能改变清风的心意。说出来不怕三位笑话,我家公子若无十成把握,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与秦家交好。毕竟,秦家得罪的可是手握大权的武林盟主,这件事一不小心就会赔上自己的性命,甚至赔上家族基业,断断不是闹着玩的。” “听竹老的言外之意,似乎陆公子的背后另有靠山?” “金剑坞!”司空竹神情一禀,正色道,“关于金剑坞的实力,老夫不必多言,想必三位一清二楚。实不相瞒,如今的江南陆府与金剑坞已是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一家人’。我家公子与金坞主更是松柏寒盟,金石至交。为此,金坞主不惜放弃江湖中人人垂涎的天大好处,心甘情愿地帮我家公子达成夙愿。此一节,想必你们三位应该有所耳闻。” “这……”秦大与自己的两位兄弟相视一眼,压下心中忐忑,狐疑道,“竹老说的‘天大好处’是……” “柳寻衣!”司空竹双瞳一缩,讳莫如深,“这也是我家公子愿意出手帮秦家渡过危机的唯一条件。” “竹老的意思是……” “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河西秦氏不是蛇,而是一头实实在在的猛虎。呵呵,河西一带是秦家的地盘,黑白两道无人敢驳你们的面子。”司空竹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我家公子知道秦苦与柳寻衣相交莫逆,也料定他一定不会动用秦家的力量找出柳寻衣的下落。因此,柳寻衣的踪迹我们自己找,找到后也由我们自己动手解决。只不过,在整个过程中势必会遇到诸多麻烦和绊脚石。毕竟,觊觎柳寻衣的大有人在,远远不止我们一家。因此,无论是官府里的麻烦,亦或是江湖中的绊脚石,都希望三位能代表秦家帮我们清一清、扫一扫。简言之,让我们可以在你们的地盘上安心对付柳寻衣,再无其他后顾之忧。无论如何,柳寻衣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江湖‘大彩头’,我家公子要定了!” …… 第744章 窃势拥权 “竹老,秦氏三杰会相信我们吗?” 深夜,秦氏三杰离开映天楼后,一夜沉默的陆遥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向老谋深算的司空竹连番追问:“既然公子想让秦家帮我们扫除后顾之忧,竹老为何不直接去找秦苦,反而找秦氏三杰?殊知,秦苦才是堂堂正正的秦氏家主,而秦氏三杰再如何位高权重,终究只是一介家臣。” “其一,秦氏三杰非但会相信我们,而且一定会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司空竹胸有成竹地笑道,“眼下,河西秦氏已经和武林盟主闹的不欢而散,若无中间人调和,纵使秦苦提着柳寻衣的人头去见清风,想必清风也不会原谅他之前对自己的无礼。至于中间人……武林各派没有落井下石已是大发慈悲,又岂会冒着费力不讨好的风险替他们收拾烂摊子?现在除了我们,江湖中没人敢接近秦家,更没人敢帮着他们与清风作对。因此,秦家若想顺利渡过危机,除与我们合作之外,别无他选。其二,秦苦虽是家主,但贪财好色,恣情纵欲,故而秦家上上下下皆由秦氏三杰一手操持。论对河西一带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的掌握与调度,初来乍到的秦苦更是远不如经验丰富的秦氏三杰。秦苦自幼离开秦家,并且是含恨离开,故而他与秦家的关系除血脉相承外,并无太多感情。因此,年轻气盛的他在‘秦家大局’和‘兄弟情义’间往往会冲动行事,做出愚不可及的抉择。如果我们直接找他,秦苦即便不当场拒绝,也会阳奉阴违。如此一来,非但不能帮到我们,反而会在背后为我们平添诸多阻碍。” “竹老所言甚是,只不过……我们今夜的做法多少有些挑拨离间之嫌。”陆遥小心观察着司空竹的反应,心中反复措辞,“我的意思是……秦苦与秦氏三杰毕竟是同宗亲族,关系肯定比我们亲近。万一他们开诚布公,向秦苦据实交代,那……我们非但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得罪秦苦。” “不错!”司空竹赞许道,“能想到这一节,足见你有些长进。” “谢竹老谬赞,只是……” “不必担心!”司空竹摆手道,“来此之前,老夫已派人反复打探过秦家的底细,知道秦氏三杰与秦苦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和睦。恰恰相反,自秦苦上任后,他们之间屡屡发生争执,并且他们对秦苦的所作所为一直深怀不满,甚至不止一次地当众抱怨‘秦苦一意孤行,率性冲动,迟早将秦家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由此足见,他们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如今已到不可调和的尴尬地步。” 言至于此,司空竹忽然面露诡笑,低声道:“休看他们一口一个‘家主’的叫着,实则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早已将秦苦视作贪欢逐乐,玩日愒时的败家子,巴不得将他从家主的位子上赶下来。秦苦常年孑然一身,早已养成玩世不恭的习性作派,他做秦家家主一为替父报仇,二为荣华富贵,三为风光无限。常年忍饥挨饿的他只在乎实实在在的好处,至于声誉、脸面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其实他并不在意。若论对秦家未来的重视,秦氏三杰远胜秦苦,他们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秦家衰败。” “如此说来,秦苦只是一个不足与谋的愚夫蠢汉?” “此言差矣!”司空竹话里有话地说道,“其实,公子并不希望秦苦执掌秦家大权。他更希望秦家的生杀大权旁落在秦氏三杰手中。比起思路刁钻古怪,行事不依常理的秦苦,秦氏三杰更容易掌控。” “什么意思?”陆遥眉头紧锁,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如今,武林各大门派的掌权人中,我们公子年纪最轻,即便比之春秋鼎盛的金复羽亦年轻十多岁,却能与那些老狐狸分庭抗礼,平起平坐。试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江湖格局又将如何?”司空竹反问道,“到时,那些老狐狸大都驾鹤西归,新晋的掌权人无论是阅历还是手段,又有几人能与我们公子相提并论?到时……中原武林由谁主持大局,又由谁执掌沉浮?” “嘶!”司空竹一针见血,令陆遥大惊失色,面露沉思。 “秦苦并不愚蠢,相反极其聪明。此一节,通过他孤苦无依的童年非但没有饿死,反而凭借自己的本事习得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并在血雨腥风的江湖混的风生水起,足可窥见一斑。”司空竹的眼睛忽明忽暗,幽幽地说道,“他现在之所以不得人心,并非他愚昧无知,而是因为他尚未开窍。秦苦初掌秦家大权,尚未厘清执掌家族与独来独往的不同,亦未学会门派间明争暗斗的规则。可他一旦开窍,权谋、手段必将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最重要的是,秦苦的年纪……比我们公子还要小上几岁。如果让他发迹,此人必将变成公子未来最大的威胁。” “于是乎……公子欲借此机会,将秦苦这位未来的江湖枭雄,提早扼杀在摇篮中。”陆遥若有所思,喃喃自语,“竹老挑拨秦氏三杰与秦苦的矛盾,意在逼秦家祸起萧墙,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将秦苦从秦家家主的位子上赶下来……” “正是!”司空竹冷笑道,“今日的江南陆府与河西秦氏,一南一北,朝气蓬勃,是不是像极了昔日的金剑坞与贤王府?如果我们对秦氏置之不理,或许在十几二十年后,公子与秦苦就是下一个金复羽和洛天瑾。因此,亡羊补牢不如未雨绸缪,公子年纪轻轻却能高瞻远瞩,着实令老夫敬佩。” “原来如此!” 陆遥从未想过一场对柳寻衣的追杀,其中竟参杂着另一个天大的阴谋,并且浑然一体,相辅相成。 不得不说,陆庭湘在这件事上反应之迅捷,思路之清晰,决断之果敢,下手之凌厉……皆远超江湖同辈,比较年轻时的洛天瑾和金复羽只怕也不遑多让。 …… 昏暗空荡的街道上,马车自映天楼缓缓而出,慢慢悠悠地向秦府驶去。 车厢内漆黑如墨,兄弟三人相邻而坐,相互看不见面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凝重而悠长的呼吸。 俨然,此刻的秦氏三杰个个千头万绪,心乱如麻,极不踏实。 “大哥、二哥!” 不知沉默多久,秦三的声音率先打破黑暗中的僵局,令心事重重的秦大、秦二不禁一怔。 “对于司空竹今夜的提议,你们意下如何?” 面对秦三的询问,秦大、秦二先是一阵沉默,随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道叹息。 “既然与司空竹密会,便已经做出选择,难道不是吗?”秦大的声音悄然响起,“从始至终,我的心志不曾动摇分毫。为秦家大局计,我们必须答应司空竹的条件,与江南陆府和金剑坞联手。” “如此一来,我们等于主动放弃柳寻衣背后的好处。”秦二犹豫道,“河西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柳寻衣可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如果自己不吃,反而送给别人……我心里多少有些憋屈。他江南陆府想借此机会一飞冲天,难道我们河西秦氏不想吗?” “秦苦一日不点头,谁敢打着河西秦氏的名义追杀柳寻衣?”秦三苦笑道,“就算让我们杀了柳寻衣,秦苦不认,好处同样不会落在秦家头上。小弟愚见,柳寻衣的命归谁,并不是我们眼下最大的烦恼。当务之急是……我们如何权衡此事的利弊得失?” “三弟所言不错!”秦大赞同道,“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其一,将此事向秦苦如实交代,设法劝他妥协。其二,瞒着秦苦擅自行事,先斩后奏。” “第一条路的最大隐患是,如果秦苦执意不肯,此事将陷入僵局,说不定我们会和他提早发生火并,后果谁也无法预料。”秦三分析道,“第二条路与第一条路截然相反,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在暗中推进此事,拯救秦家。坏处是一旦让秦苦知晓真相,我们与他必然闹的势同水火,甚至闹到不能并立的地步。” “我听大哥的!”秦二将心一横,果断道,“我们三兄弟一条命,大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秦苦在府中虽然不得人心,但他手里毕竟攥着‘玄水下卷’,那可是延续秦家命脉的关键。一旦鱼死网破,秦家弟子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秦三提醒道,“我们千万要慎重考虑,三思而后定。” “三弟,你……听不听我的?”黑暗中,秦大的虎目反射着一道骇人的幽光。 “我……”秦三一愣,犹豫片刻,而后眼神一正,重重点头,“我听大哥的!” “那好!”秦大语气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意已决,瞒着秦苦与陆庭湘、金复羽合作。只要能帮秦家摆脱江河日下的局面,即便东窗事发我们斗不过秦苦,甚至被他逐出家门,我也在所不惜!” “大哥打算怎么办?”秦二、秦三心头一紧,二人异口同声。 “让秦虎、秦豹多找一些美女、美酒、赌鬼之流,昼夜陪在秦苦身边,变着花样地哄他玩。最好让他玩的天昏地暗,忘乎日月,如此才能方便我们行事!” …… 第745章 蔚州客栈 “砰、砰砰!” 五月二十七,凌晨。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蔚州客栈的宁静瞬间打破。 然而,夜深人静的蔚州客栈早已鼾声四起,故而面对沉闷的敲门声久久未作回音。 “砰砰砰!” 门外的人仍不死心,沉寂片刻,再度叩响大门。只不过,这一次叩门的力道比刚刚加重许多,似乎夹杂着些许焦急之意。 “谁呀?”渐渐地,客栈内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被吵醒的伙计扯着慵懒尖细的嗓音,语气不耐地连声抱怨,“三更半夜,是谁在外边‘报丧’?” “吱!” 话音未落,客栈大门已被人缓缓拽开一道缝隙,一名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伙计手里举着烛台,气冲冲地朝门外望去。 此时,蔚州城的街道上漆黑一片,空空荡荡。而客栈门前站着几名持刀带剑,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与四周的景象显的格格不入。 “你们……”伙计见对方人多势众,又带着兵刃,故而溜到嘴边的脏话被他生生咽回腹中,只用目光上下打量着这群人,问道,“三更半夜,几位有何贵干?” “伙计,我们要住店。” 伴随着一声应答,为首之人缓缓摘下戴在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端庄而刚毅的脸庞。 此人,正是苏禾。 站在苏禾身后的分别是冯天霸、悟禅和黎海棠,再后面则是乔装改扮过的柳寻衣和赵馨。 此刻,赵馨似乎身体抱恙,被柳寻衣小心搀扶着。面色苍白,神情萎靡的她,一副奄奄一息,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 实则,为避免节外生枝,柳寻衣一行一连数日昼伏夜出,仓皇赶路。赵馨乃金枝玉叶,身子娇弱,实在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折腾,状态每况愈下,如今已抱病在身。 “住店?”伙计一愣,再度朝几人打量一番,迟疑道,“看几位神色匆匆,形迹可疑,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是小本生意,不想招惹麻烦……” “胡说八道!”冯天霸斥道,“哪条律法规定半夜不许投宿?废话少说,快让我们进去。” “放心,该给的房钱我们一文也不会少。”苏禾见伙计欲与冯天霸争论,赶忙出面圆场,同时将一锭银子递到伙计面前,“深夜打扰,是我们的不是,剩下的钱权当请小兄弟喝酒。” 闻言,伙计将信将疑地接过银子,稍稍掂量几下,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罢了!来者是客,几位里面请!” 伙计将银子塞入怀中,而后将柳寻衣一行让进客栈,并送他们上楼歇息。 “砰、砰砰!” 当一切安排妥当,满心窃喜的伙计攥着银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大门外却再度传来一阵敲门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半夜的一个接一个敲门?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虽然满口抱怨,但伙计刚刚才拿到苏禾的好处,故而心中对门外的人再度升起一丝贪欲。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这一次,客栈外只站着一个人,一个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怪人。 身着桃花袍,手拎桃花剑,一双堪比狐妖的媚眼于月光下精光四射,令人浑身不自在。 来人,正是丁轻鸿。 “客官是……” “住店。” 丁轻鸿并不像苏禾那般客气,未等伙计把话说完,他已径自推开大门,闲庭信步般朝客栈内走去。 “客官,你这是……” “小二,向你打听几个人。”丁轻鸿在昏暗的大堂内左右环顾一圈,而后将凌厉的目光投向猝不及防的伙计,阴阳怪气地问道,“近一两日,有没有奇怪的人投宿?” “什么奇怪的人?”似乎被丁轻鸿的气势唬住,刚刚油嘴滑舌的伙计此刻竟变的有些结巴,“客官究竟是住店……还是找人?” “既住店,也找人。”丁轻鸿优哉游哉地走到伙计面前,用剑鞘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再度问道,“这些人有男有女,既非蔚州城的熟人,也非常来常往的商贩,皆是生面孔。其中,女子花容月貌,言行举止温婉端庄,是大家闺秀。而男的……身上大都有伤。对了,他们随身带着兵刃,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 “这……” 其实,丁轻鸿一开口,伙计便想到刚刚投宿的那几名不速之客,但他并未直言相告,反而想从丁轻鸿身上捞些好处,于是佯装懵懂地答道:“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客人,我怎么记的清楚?” “不急,慢慢想!” 见丁轻鸿“不识时务”,伙计不禁心生不悦,装模作样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搪塞道:“我被你生生吵醒,脑袋里一团浆糊,实在想不起来。如果……客官能帮我提提神,或许……”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朝丁轻鸿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坏笑。 见状,丁轻鸿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了然之色,从而似笑非笑地应道:“好,我帮你提神!” “真的?” “来,你过来!” “客官不必太破费,多少给点……” “噌!” “嗤。” “啊!” 见丁轻鸿欣然允诺,伙计大喜过望。然而,未等他伸手,丁轻鸿竟以迅雷之势拔剑出鞘,从而手起剑落,瞬间割下伙计的左耳,令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如何?”丁轻鸿的动作一气呵成,眨眼收剑入鞘,同时笑眯眯地问向疼的撕心裂肺的伙计,“现在清醒没有?” “你……” “如果依旧想不起来,我可以再帮你提一次神。” “不……不用了……” 伙计被丁轻鸿的心狠手辣吓的浑身颤抖,甚至连裤裆亦情不自禁的温润几分,双手捂着耳朵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快说!”丁轻鸿眼神一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奸懒馋滑的狗东西,竟敢算计到我头上,是不是活腻了?” “大爷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人对不对?乖乖告诉我,他们在哪儿?”丁轻鸿揪住伙计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再不说实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说!我说……”伙计惶恐之至,再也顾不上耳朵的疼痛,颤颤巍巍地伸手朝二楼一指,“小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大爷想找的人……” 闻言,丁轻鸿的眼眸深处陡然闪过一抹激动之色,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抬眼朝二楼望去。 此刻,昏暗幽静的二楼走廊,柳寻衣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默默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霎时间,四目相对,目光交织,二人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两种迥然不同的神态。 “丁公公,别来无恙?”柳寻衣神情凝重,平淡如水的声音中略显一丝试探之意,“云牙镇一场风波,丁公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令人担心。” 丁轻鸿反手将伙计打晕,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意,道:“那日云牙镇四面楚歌,火光冲天,我本想在混乱中救出公主,却不料被数不清的黑衣人围攻,打着打着就打散了。那日过后,我一路向北打探公主的消息,急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柳大人啊柳大人,你们可让咱家找的好苦?” 言至于此,丁轻鸿突然脸色一变,故作担忧模样,忙道:“公主何在?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吓坏了?我要面见公主……” “不必了!”柳寻衣拒绝道,“公主舟车劳顿,身子不适,刚刚已经睡下。” “身子不适?”丁轻鸿惊诧道,“公主乃千金之躯,你们为何不悉心照料?岂能令公主生病?” “王妃只是太过劳累,并无大碍!” 苏禾自客房走出,与柳寻衣并排而站,居高临下,看向丁轻鸿的目光中略含一丝审视之意,问道:“云牙镇出事时,丁公公何在?” “我刚刚已经说过,被黑衣人冲散了。” “是吗?”苏禾对丁轻鸿的解释颇有怀疑,“可当日我们都住在北街店,为何苏某、隋将军、冯统领都未曾看到阁下的身影?” “那晚我腹痛难忍,于是去院中茅厕,不料出恭出到一半,北街店四周已是人声鼎沸,火光四起。”丁轻鸿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娓娓道出,神情不卑不亢,“当时,你们都被黑衣人堵在店内,我在外边与他们厮杀,因此未能碰面。” “既然如此,你怎知我们是死是活?” “云牙镇的噩耗不胫而走,第二天已传的天下皆知,咱家稍一打听,便将云牙镇的结果问的一清二楚。”丁轻鸿慢条斯理地解释,“传闻,云牙镇只找到陶阿木和徐广生的尸体,并未发现河西王与公主的下落,除非被烧的面目全非,否则……但我坚信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没有公主的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因此,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北上寻找公主的下落,即使一路找到和林,也绝不放弃。” 言尽于此,丁轻鸿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欣慰道:“幸亏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在这里找到你们,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望着丁轻鸿矫揉造作的笑容,柳寻衣与苏禾不禁对视一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思量之意。 同为送亲的人,与丁轻鸿重逢本应是一件好事,但柳寻衣和苏禾却在隐约之间感到有些古怪,但又一时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古怪。 …… 第746章 通风报信 西京城外约三十里,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院,孤零零地立于茫茫荒野之中。 这里曾是金国的兵马驿站,金国覆灭后蒙古人在此修建马场,将驿站作为马倌们的营舍。后来,段天鸿接手蒙古马场,一干人等陆续进驻段家堡。 久而久之,这座宅院渐渐荒废下来,四周水草耗尽,不再适合养马,马场不得不迁徙他处,周围也变的愈发冷清。 今日,陆庭湘携陆家弟子暂借荒宅落脚,一者此地隐蔽,大批人马潜伏其中不易被人察觉。二者,西京府近在咫尺,方便与秦氏三杰互通有无。 上午,风和日丽,万里晴空。陆庭湘坐在杂草丛生的天井内,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遗落在荒宅中的几本书卷,一时间竟是看的津津有味。 “茶凉了,我替公子换一杯。” 董宵儿晃动着水蛇般的腰肢缓缓来到陆庭湘身旁,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 却没料到,陆庭湘竟是头也不抬地攥住她的皓腕,顺势一拽,将其拉入怀中,柔声道:“霜儿你看,这本书上写着……” 言至于此,陆庭湘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并非在陆府,怀中的女人也并非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白霜,登时眼神一变,匆忙将猝不及防的董宵儿推开,同时仓惶起身,与笑而不语的董宵儿四目相对,气氛尴尬无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董姑娘,刚刚陆某……” “陆公子专心致志,看的忘情,刚刚误将小女子认作白姑娘,亦是人之常情。”董宵儿并不恼怒,语气中反而参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逗之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白姑娘真是好福气,陆公子与她相隔千里仍念念不忘,真是羡煞旁人。” “董姑娘通情达理,陆某甚为感激。” “如若公子不弃,在河西的这几天就让小女子代替白姑娘为公子端茶倒水……更衣暖被。至于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舞枪弄棒尚可,伺候人又岂能细心?” 说话的同时,董宵儿那双充满媚惑的大眼睛不断地朝陆庭湘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 论年纪,董宵儿比白霜年长,甚至比陆庭湘还大几岁。论姿色,她也远不如白霜那般仙姿玉质,国色天香。 但董宵儿天生带有一种令男人难以抗拒的特殊魅力,似妩媚、似妖娆、似浓艳……她蛊惑男人的手段更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因而,面对与白霜迥然不同的另一种女人的引诱,血气方刚的陆庭湘难免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这……” “咳咳!” 未等陆庭湘应答,一阵轻咳突然自二人身后响起。紧接着,满眼狐疑的司空竹目光不善地审视着董宵儿,快步朝陆庭湘走来。 “竹老?” 陆庭湘一怔,恍惚的精神瞬间清醒,当他再度看向风情万种的董宵儿时,心中不禁暗暗惊诧:“此女的媚术果然厉害!” “公子,丁轻鸿的消息到了。” 司空竹将一只信鸽递到陆庭湘手中,同时横身站在他与董宵儿之间,似是故意将二人分隔一段距离。 “终于来了!” 陆庭湘面色一喜,赶忙将信打开,细细观阅一番,脸上的笑容变的愈发深邃。 “今日凌晨,丁轻鸿已找到柳寻衣的下落,他催促我们尽快动手。” “在哪儿?”司空竹和董宵儿异口同声地问道。 “蔚州客栈。”陆庭湘应答,“丁轻鸿在信上说,赵馨身体抱恙,他们决定在蔚州客栈歇息两日,并于五月二十九赶赴京北大营,真是天助我也!” 说话的功夫,丁傲、陆遥等人闻讯赶来,得知柳寻衣的下落后,一个个不禁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京北大营?”司空竹沉吟道,“那里是隋佐的地盘,据说驻扎着五万蒙古精兵。” “蔚州距京北大营不过一日路程,并且沿途多有蒙古兵马巡查。如果让他们从蔚州客栈启行,我们截杀柳寻衣的机会将变的十分渺茫。”董宵儿思忖道,“事不宜迟,我们应尽快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丁轻鸿给我们的建议也是如此,今日部署已是来不及,他的建议是明日深夜动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还有一个麻烦!”丁傲插话道,“追杀柳寻衣的江湖人大都聚集在西京周围,既然丁轻鸿能发现柳寻衣的踪迹,想必其他人也能陆续察觉到蛛丝马迹。万一有人耐不住性子提前动手,岂不是打草惊蛇?一旦让柳寻衣知道蔚州客栈不再安全,他们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有道理!”面对丁傲的担心,陆庭湘不可置否,“此事对我们来说或是一桩麻烦,但对河西秦氏而言却是小菜一碟。” “陆公子的意思是……” “竹老!”陆庭湘不理会董宵儿的追问,径自向司空竹吩咐道,“告诉秦氏三杰,让他们以秦家的名义放出消息,就说柳寻衣明日会在……西京府现身,以此吸引江湖群雄的注意。” “公子想调虎离山?” “不错!我不管秦氏三杰打谁的旗号、以什么名义、用什么方法,总之我要他们在明日傍晚前帮我彻底清场,让一切碍手碍脚的人统统远离蔚州客栈。” “还有官府!”丁傲提醒道,“蔚州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柳寻衣又打着送亲的名义,难免与地方官府勾结……” “此事不必担心!”陆庭湘打断道,“经过云牙镇一场风波,送亲的队伍只剩寥寥数人,他们一路上乔装改扮,并未惊动任何府衙,想来……他们已信不过人多眼杂的官府,更不想重蹈云牙镇的覆辙。因此,只要柳寻衣他们坚信自己的行踪没有暴露,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一定不会主动联络蔚州府衙。” “如此甚好!”丁傲坚持道,“但为以防万一,最好……让秦家秘密买通蔚州府衙,讲明是江湖私怨,与他人无关。让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明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干涉。” “丁轻鸿负责找出柳寻衣的下落,我们负责动手,秦氏三杰负责善后,只要我们三家通力合作,势必无往而不利。”陆庭湘神情傲然,言辞笃定,“兵贵神速!我意,即刻清点人马连夜赶奔蔚州设伏。我从府中足足抽调了一百名精锐弟子,再加上金剑坞两位高手鼎力相助,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这一次,我绝不能空手而归!” …… 中午,秦大应邀与司空竹于映天楼密会。一个时辰后,二人相继离开。 满心凝重的秦大一回到秦府,便将秦二、秦三召至自己的房间,向他们传达陆庭湘的意思。 “我本以为此事再快也要十天半月,却没料到陆庭湘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当秦二、秦三听完秦大的转述后,二人的脸上皆充满惊愕之意。尤其是秦三,毫不掩饰自己对陆庭湘的钦佩:“此人年纪虽浅,但行事做派却十分老辣。他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果决,也更大胆。” “以前我们怎么没发现陆庭湘如此狡猾?”秦二哭笑不得,呢喃自语。 “昔日,江湖中有两座大山,一个是洛天瑾,一个是金复羽。他二人跺一跺脚,整个中原武林都要抖三抖。有他们在,莫说江南陆府,纵使少林、武当也不敢太过招摇。那时,天下英雄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二人身上,隔三差五就会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彼时的陆庭湘少年得志,根基未稳,故而一直潜伏于金复羽之下,自是不显山、不露水。”秦大感慨道,“一场武林大会,紧接着一场‘内奸’叛乱,先后令金剑坞、贤王府元气大伤,原本相互制衡的武林格局被彻底打乱。对江湖各方而言,眼下之乱既是机会,亦是挑战。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折腾,无不希望借江湖动荡之际替自己博一个好前程。武当掌门清风年近古稀,一向自诩清静无为,如今不也满心欢喜地坐在武林盟主的宝座上?更何况年纪轻轻的陆庭湘,又岂肯安于现状?” “我不知道陆庭湘用什么法子说服金复羽在背后帮他,但我敢肯定一旦此次功成,江南陆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必定扶摇直上。”秦三苦涩道,“反观我们秦家,自从秦苦上任后可谓江河日下,一蹶不振。同是名门之后,同是年纪轻轻,同是武功盖世。为何秦苦与陆庭湘的差距竟会如此巨大?一个不思进取,安于现状,置家族兴衰于不顾。另一个则鸿骞凤立,气充志定,一心想着壮大祖业。唉!” 言至于此,秦三将踌躇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秦大、秦二,别有深意道:“大哥、二哥,其实我们应该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武功还是权谋,都与真正的霸主枭雄相去甚远。单单一个司空竹,足已将我们兄弟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更何况陆庭湘?乃至腾三石、唐轩、殷白眉……甚至清风、金复羽之辈?有朝一日若与他们交手,仅凭我们三人的手段,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老三,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丧气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秦二眉头一挑,语气颇有不悦。 “我的意思是……如果秦苦肯回归正途,他的潜力未必小于陆庭湘……” “废话!”秦二勃然大怒,登时将手中的茶杯摔在桌上,愤懑道,“如果秦苦能堪大任,我们兄弟三人又何必在此长吁短叹?他再如何不济,终究是我们的侄儿。依你刚刚所言,仿佛指责我们利欲熏心,一心想推自己的亲侄子去死?” “二哥,我绝无此意……” “行了!”秦大面色一沉,挥手打断二人的争执,“眼下,既然我们已搭上陆庭湘和金复羽的船,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如果现在后悔,则是里外不讨好,两面不是人。因此,其他的事等解决柳寻衣后再议不迟。” 秦大此言在情在理,令秦二、秦三面露羞愧,迅速将心中的杂念抛诸九霄云外。 “昨夜,秦苦在后院玩的通宵达旦,此刻尚在呼呼大睡,正好方便我们做事。”秦三思量道,“我马上派人放出消息,将江湖群雄引来西京府。” “我准备一份厚礼,而后亲自走一趟蔚州府衙。”秦二附和道。 “不仅如此!”秦大若有所思,一字一句地说道,“常言道‘送佛送到西’。二十九日深夜,我们也要率人赶奔蔚州客栈,助陆庭湘一臂之力。至少……我要让金剑坞的人亲眼看到,河西秦氏对金坞主充满诚意。” 秦三暗吃一惊,反问道:“大哥是担心陆庭湘过河拆桥?” “相比陆庭湘,我更相信金复羽。毕竟,秦明在世时,我们与金剑坞的关系一直是四大世家中最亲密的。时至今日,我仍想保持这种牢靠。金剑坞在武林大会后深受巨创,而今东山再起,正值用人之际,只要我们与财雄势大的金复羽搭上线,就不怕诡计多端的陆庭湘卸磨杀驴!” …… 第747章 纨绔子弟 一夜逍遥,令浑浑噩噩的秦苦在晴天白日里蒙头大睡,直至日头西斜才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 然而,大梦初醒的秦苦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先与府中弟子插科打诨一番,而后在一群狐朋狗友的簇拥下离开秦府,兴致勃勃地朝翠香楼走去。 翠香楼,乃西京府最大的青楼。其规模、奢华及勾栏美人的姿色皆属上乘,纵使放在秦淮以北也是数一数二的烟花柳地。 秦苦初任秦氏家主时,第一次尝到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的美妙滋味,隔三差五就要去翠香楼快活几天,享受被环肥燕瘦,桃夭柳媚争相邀宠的惬意感觉。 渐渐地,秦苦对翠香楼失去兴趣,开始赌钱取乐。今天之所以心血来潮,是因为翠香楼新来了几名波斯美人,秦苦被他的狐朋狗友说的心痒难耐,蠢蠢欲动,最终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随他们连夜赶奔翠香楼而去。 不出意外,秦虎、秦豹为监视秦苦的一举一动,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美其名曰“保护家主的安全”。 “张顺,你千万不要骗我,如果翠香楼的那些波斯美人不像你说的那般美艳无双,老子可不轻饶你。”马车上,满心期待的秦苦向一名獐头鼠目的年轻人再三确认,“我好不容易才找来西京府几大商贾一起赌钱,今夜本想狠狠宰他们一回,现在却被你一句话骗到翠香楼,如果那些波斯美人不是惊艳而是惊悚,老子今夜‘损失’的油水,你可要赔给我!” 张顺本是秦苦儿时的玩伴,二人小时候经常聚在一起偷鸡摸狗,调皮捣蛋。后来秦家家变,秦苦为求活命被迫远走他乡,自此与张顺断了联络。 张顺的家境不比秦苦,父母皆是老实巴交的穷苦人,既不能教他修文,也不能教他习武,只能任由他和一群游手好闲的同龄人一起厮混。久而久之,疏于管教的张顺愈发不务正业,整日好吃懒做,吊儿郎当,一心只知斗鸡走狗,寻欢作乐,被街坊四邻嫌弃诟病。 当秦苦重回西京后,张顺第一时间赶来投奔。为谋求一份差事,他千方百计地替秦苦找乐子,生怕有朝一日秦苦发现自己百无一用,再将其打回原形。 其实,张顺虽然小毛病不少,但本质并不算坏。他厮混市井,的确做过不少坑蒙拐骗的下流勾当,但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至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类恶行,张顺从不敢染指半分。 秦苦在张顺身上,仿佛看到曾经流落江湖的自己,故而心生恻隐,将其留在身边。虽不能令他光宗耀祖,荣华富贵,但至少能让他安家立业,衣食无忧。 “放心吧!我骗谁也不敢骗你。” 面对秦苦的“威胁”,张顺虽口口声声地答应着,但他的一双小眼睛却一直在滴溜乱转,不时撩开车帘向外张望一番,似乎另有心事。 此时,为他们驾车的人正是秦虎、秦豹,二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竖着耳朵细细聆听秦苦与张顺的谈话。 “你怎么了?”秦苦似乎意识到张顺的反常,突然伸脚朝他的下身虚晃一下,戏谑道,“是昨夜输钱太多心情不好?还是马上要见到波斯美人心里激动?” “啊?” 张顺一惊,愣愣地望着满眼好奇的秦苦,语无伦次地敷衍道:“那个……都有!都有!” “拿着!” 未等张顺话音落下,秦苦已将一沓银票塞进他手中,叮嘱道:“下回赌钱的时候机灵点,别脑袋一热把棺材本都押上。这些钱拿去置办田地,老大不小的人,竟连二亩田都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你爹娘虽然死了,但你不能总抱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心思混日子,要替日后打算。过段时间我找人替你做媒,成亲后少在外边瞎混,安安分分地做点小生意,尽早替你们老张家延续香火。” “秦大哥!”张顺脸色一变,惊慌道,“你要赶我走吗?” “胡说!”秦苦撇嘴道,“我只是提前替你打算,趁着……我现在还有本事帮你。” “什么意思?” “休看我现在风光,其实人在江湖很多事都难以预料。”秦苦自嘲道,“好比当年,谁能想到我会在一夜之间从秦家的阔少爷沦为孤苦伶仃的穷孤儿?秦明也一样,数月前他还是不可一世的秦家之主,如今老子大权在握,秦明的尸骨埋在哪儿都没人关心。因此,明天的事谁也无法预料,说不定哪天我又会变成穷困潦倒的孤家寡人,甚至一不小心被人乱刀砍死也不无可能。嘿嘿……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趁自己风光的时候多帮你一些,也不枉你叫我一声‘秦大哥’。张顺,你必须明白,跟在我这样的人身边,一天、两天或许是福气,但十年、八年必然是灾祸。” “秦大哥,你……是什么样的人?”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整日刀口舔血的人。”秦苦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不是江湖人,不了解江湖事。干我们这一行,风光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周围全是巴结自己的人。可一旦时运不济,一夜之间就会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最重要的是,江湖地位无论是高是低,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恰如……去年如日中天,风头无两的洛天瑾,不也说死就死了?而且死的毫无预兆。因此,打打杀杀,争名逐利,一点意义都没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随时有可能失去。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更喜欢及时行乐,今天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好比什么前程命运都重要。” 其实,秦苦这番话不仅仅说给张顺听,多少有些“提点”秦虎、秦豹的意味。 “既然秦大哥是江湖人,那我也愿做江湖人……” “省省吧!”秦苦蔑笑道,“你要武功没武功,要心机没心机,进入江湖只有死路一条。张顺,你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少掺和江湖中的事,当心自己被人玩死。以后该吃吃、该喝喝,如果缺银子就找我要。但你一定要记住,玩归玩、闹归闹,千万别拿自己的小命不当回事,我不希望你事到临头才后悔莫及。” 秦苦此言似乎别有深意,令张顺不禁脸色一变,眉宇间闪过一抹淡淡的紧张之色。 与此同时,张顺也渐渐明白秦苦的良苦用心,不由地眼圈一红,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冒出来,嘴唇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秦苦一脸嫌弃地望着满眼纠结的张顺。 面对外冷内热的秦苦,张顺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猛然抓住秦苦的胳膊,吞吞吐吐道:“秦大哥,其实我……” “什么其实?”秦苦不耐道,“其实你应该把眼泪鼻涕抹干净,当心人家波斯美人看不上你,到时有钱也白瞎。只能在外边眼馋老子逍遥快活,自己干着急。哈哈……” “不是,其实我想说……” “到哪儿了?” 秦苦再一次打断张顺的话,而后撩开车帘,迫不及待地问道:“离翠香楼还有多远?我怕去晚了,波斯美人都被别人挑走喽。” 闻言,秦虎、秦豹不禁对视一眼,脸上充满鄙夷之色。 “都快点!” 心急如焚的秦苦朝跟在马车后的一群狐朋狗友招呼一声,而后一屁股坐在秦虎、秦豹中间,亲自挥舞着马鞭,令马车的速度再快三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苦一行人来到门庭若市,灯火通明的翠香楼。 “美人在哪儿?” 一踏入莺歌燕舞的翠香楼,秦苦全然不顾众美人、宾客诧异的目光,扯着嗓子大声嚷嚷起来。 见状,张顺不禁脸色微变,稍作犹豫,而后凑上前去,低声道:“秦大哥,二楼雅间都安排好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机灵。”秦苦一脸坏笑地拍了拍张顺的肩膀,“快带我去!” 言至于此,秦苦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而望向面面相觑的秦虎、秦豹,狐疑道:“你们要不要一人挑两个美人带上楼?” “咳咳……”秦虎一脸尴尬,连连摆手,“那个……我们在楼下等着就行,不上去了。” “也罢!好酒好菜随便点,记在我账上。” 言罢,秦苦不再犹豫,一边催促着张顺带他上楼,一边搓动着双手,脸上一副垂涎欲滴的贪婪模样。 “哼!胸无大志,贪财好色,真想不明白当初大爷他们为何推举他做家主。”望着秦苦臃肿的背影,秦豹的眼中毫不掩饰对他的藐视,“打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谁家的家主向他这般坐享其成,饱食终日。” “秦苦手里攥着‘玄水下卷’,那是令我们秦家弟子打破短命厄运的唯一办法。”秦虎无奈道,“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现在连大爷他们都不敢和秦苦撕破脸,我们也只能忍着。” “我看问题不在秦苦身上,而是他身边那些狐朋狗友。”秦豹抱怨道,“整天带着他吃喝嫖赌,一点正事都没有!我猜,这次来翠香楼八成又要玩上一个通宵。” “如此正好!”秦虎面露得意,奸笑道,“大爷他们明日凌晨启程前往蔚州,秦苦最好在翠香楼多玩两天,省的让他回去发现蹊跷。” “他今夜肯定喝的酩酊大醉,就算回去也是倒头酣睡。等他彻底清醒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足够。待他一觉醒来,柳寻衣的脑袋估计都到贤王府了,哈哈……” “翠香楼没有后门,我们只要守住这里,管他在楼上干什么都无所谓!” “大事要紧,女人就算了,省的意乱情迷。不如让老鸨上些酒菜,我们兄弟边吃边等。” “也好!” 秦虎、秦豹目送秦苦和张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雅间,又招呼人准备酒菜,从而肆无忌惮地谈笑起来。 …… 第748章 大智若愚(一) 自从踏入翠香楼,张顺的神态变的愈发古怪,言行举止无不透着一股子扭捏之意,似乎他引秦苦来翠香楼并非找乐子,而是找麻烦。 进入雅间,张顺已是唇无血色,面如白蜡,手心里更是虚汗直流。 秦苦大摇大摆地坐在桌旁,目光在布置奢华的房间内四处打量。 心事重重的张顺颤颤巍巍地替秦苦斟茶倒水,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陪笑道:“秦大哥,你……先喝口茶,我去找老鸨问问波斯美人准备的如何?” 言罢,张顺也不等秦苦应答,双脚已迫不及待地朝门口迈去,似乎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一副欲尽快逃走的仓惶模样。 “等等!” 然而,未等张顺转身离开,秦苦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登时令心慌意乱的张顺身子一颤,双腿发软抑制不住地踉跄几下,险些摔倒在地。 “秦……秦大哥,你这是……” “行了!”秦苦眼中的贪婪之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狡黠之意,“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什么波斯美人?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这……”张顺手足无措地望着似笑非笑的秦苦,嘴角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是什么意思?翠香楼最近确实新来了几名波斯美……” “够了!”秦苦一脸不耐地摆手打断,“就算翠香楼真有波斯美人,那也不是你将我骗到这里的理由。” “这……” “张顺,你我自打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你的心思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秦苦哼笑道,“平日里,一提起女人你就眉飞色舞,吐沫横飞,但今天你却心不在焉,语无伦次。看你一副古怪模样,肯定心里有鬼。直说吧!你千方百计地将我骗来翠香楼,究竟想干什么?” 张顺心头一惊,苦涩道:“我就知道这种事瞒不过秦大哥的眼睛,其实……是有人想见你,但苦于找不到机会,于是找我帮忙……” “算你小子老实!”秦苦一副早有预料的淡定模样,揶揄道,“别说那么好听,什么找你帮忙,肯定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是……”张顺不敢在秦苦面前耍滑头,唯唯诺诺地答道,“那人确实给我一些好处,其实刚刚在马车上我就想告诉你……既然秦大哥明察秋毫,为何不早早揭穿我,又为何跟我来翠香楼?” “我跟你来翠香楼,一是出于好奇,二是不希望你倒霉。”秦苦漫不经心道,“你小子一向贪得无厌,并且不见兔子不撒鹰。如今,有人能令你心甘情愿地出卖我,想必他给你的好处一定不少。常言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你收了人家的钱,结果却没有将我骗来翠香楼,你猜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这……”被秦苦当面戳穿自己的伎俩,张顺的表情变的愈发精彩。 “我猜猜!”秦苦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你办事不利,结果肯定不止将咽到肚子里的好处吐出来这么简单。我可是秦家的家主,一个能让你出卖我的人,其权势一定不小。这样的人一旦报复起来,手段定然十分恐怖……啧啧啧,这种角色连我都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你?如我所料不错,刚刚如果让你踏出房门,你一定带着钱有多远走多远,并且这辈子都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对不对?” “秦大哥,我……”此刻,张顺的心里既愧疚又害怕,一时心乱如麻,哑口无言。 “说说!”秦苦满眼好奇地问道,“出卖我,你究竟要了人家多少钱?” “秦府主,你这位朋友绝对是我见过最贪心的人。呵呵……” 未等张顺回答,房门外陡然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紧接着,一位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推门而入,其身后跟着四名持刀带剑,神情肃穆的汉子。 对于来人,秦苦虽谈不上相熟,却也并不陌生。 为首的是武当派大弟子郑松仁,其余四位分别是武当弟子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他们曾在去年腊月初七的贤王府剧变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我只是请你的朋友将秦府主邀来翠香楼一叙,他却开口管我要白银一万。”郑松仁并未急于寒暄,反而像老朋友见面似的,一开口便向秦苦出言抱怨,“如今想见秦府主一面真是不容易,价钱可比波斯美人贵多了。” “一万两?”秦苦一脸惊诧地望着张顺,恍然大悟道,“难怪你敢出卖我?原来拿了人家这么多钱。想想也是,一万两银子足够你小子隐姓埋名逍遥一辈子,确实不必再跟着我混吃混喝。” 言罢,秦苦又向郑松仁投去狐疑的目光,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是傻子吧?为见我一面竟然肯出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早知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找我?无需一万,一千两我就能脱的一丝不挂,让你随便欣赏。” “秦府主说的轻巧,若能找到你,在下又何必出此下策?真以为我们武当派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郑松仁无奈道,“据说,有位江湖朋友一连去贵府拜访七天,只为见秦府主一面。却不料,这位朋友天天都吃闭门羹,最后连秦府主的影子都没见到。” “不会吧?”秦苦故作惊讶,“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秦府主不知道?”郑松仁试探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阁下此言……似乎有些含沙射影,指责秦某揣着明白装糊涂?”秦苦眉头一皱,语气颇有不悦。 “断断不敢!”郑松仁讳莫如深地赔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秦府主回去可要仔仔细细地查问一番。当心……被人架空,以至府中发生的事根本传不到你的耳朵。” “是吗?”秦苦的嘴角绽露出一抹懵懂无知的憨厚笑容,“多谢提醒,此事我回去后一定找人问清楚。” 言至于此,秦苦忽然话锋一转,目光迟疑地上下打量着郑松仁,惭愧道:“看兄台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知……” “秦府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是武当派弟子,郑松仁!”郑松仁明知秦苦在故意蔑视自己,却不挑明,而是不卑不亢地自报家门,“昔日的武林大会上,秦府主代表贤王府与‘跛刀客’秦天九的一场旷世之战,可谓技惊四座,威震八方,在下至今回忆起来仍深感折服!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当时的秦府主尚且是洛天瑾麾下的一员悍将,不料转眼间竟变成河西秦氏的家主。今日再回忆起武林大会上那场精彩绝伦的鏖战,真是有些……感慨万千。” “欸!”面对郑松仁暗含嘲讽的旧事重提,秦苦处变不惊,从容笑谈,“此一时彼一时,不能一概而论。更何况,曾经的我还是四处流浪的小乞丐,与今日的反差岂非更是天壤之别?常言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又有‘英雄不问出处’之说。因此,过往种种皆是局势所迫,是非难辨,功过难分,最重要的是今日的我姓甚名谁?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秦府主真知灼见,果然与众不同,在下佩服!” “不敢当!”秦苦嘿嘿一笑,而后眼珠一转,好奇道,“不过阁下费尽心思,不惜破费一万两白银只为见我一面,着实令秦某有些……受宠若惊。” 闻言,郑松仁稍稍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之意,忽而豁然开朗,拱手道:“既然秦府主快人快语,那郑某也不再兜圈子。实不相瞒,我今夜叨扰是为两件事。但……说是两件事,可归根到底它又是一件事。” “什么两件事、一件事?秦某读书少、脑袋笨,阁下能不能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 “两件事,一是代表家师向秦府主询问有关对柳寻衣发出的江湖追杀令,为什么其他门派皆有动作,唯独河西秦氏……一直按兵不动?”郑松仁不急不缓地说道,“二是听说云牙镇血案发生后,身为‘大宋和亲使’的柳寻衣落荒而逃,如今潜藏在河西一带,因此想找秦府主证实。虽是两件事,却皆与柳寻衣有关,因此在下才说它们归根到底是一件事。” “原来如此!”秦苦在心中反复盘算,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反而故作委屈模样,“其实,有关清风盟主发出的江湖追杀令,并非我河西秦氏不肯听从号令,而是因为秦某刚刚上任,秦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数不清的麻烦等着我一一解决。一时间人手不够,实在安排不过来,因此……” “有关‘按兵不动’的事,在下相信秦府主确有苦衷。”郑松仁心中焦急,想尽快打听出柳寻衣的下落,故而不愿与秦苦逢场作戏地耍嘴皮子,于是匆匆打断道,“此事在下回去后定会禀明家师,相信他老人家一定能体谅秦府主的难处。” “如此甚好!” “其实,相比于‘按兵不动’的缘由,在下更想知道……如今在河西一带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是否属实? “流言?”秦苦眉头一挑,谨慎道,“什么流言?” “有关柳寻衣的流言!”郑松仁目不斜视地盯着一脸茫然的秦苦,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河西一带突然冒出一则惊人的内幕消息,说柳寻衣眼下就藏在西京府。甚至有人大胆揣测,秦府主之所以对天下英雄避而不见,是为混淆视听,等着柳寻衣自投罗网,然后在自家门口抢先出手,以雷霆之势解决他,独揽替洛盟主报仇雪恨的天大功劳。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 第749章 大智若愚(二) 郑松仁此言一出,登时令秦苦心头一惊,再也顾不上与郑松仁装模作样,匆忙打断道:“等等!你刚刚说……今天突然冒出一则内幕消息是什么意思?你口中的‘内幕’指的又是什么?” “秦府主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郑松仁不答反问,“试想在河西一带,谁有本事能令一则捕风捉影的消息,在短短半日之内传的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这……” 秦苦暗暗咂舌,虽然郑松仁没有挑明,但他的弦外之音已不可置否地指向河西秦氏。 面对秦苦的哑口无言,郑松仁笃定自己一语中的,成功揭穿秦苦的私心,故而暗自窃喜。 实则,秦苦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之所以沉默不语,是因为猝不及防,而非心中有鬼。 “秦府主千万不要误会,在下无意与你抢功,只是担心事到临头而节外生枝,因此前来相助。”郑松仁担心秦苦恼羞成怒,故而主动解释,“家师的意思是……如果秦府主愿手刃柳寻衣,替洛盟主报仇雪恨,那武当与秦家之前的种种‘不愉快’自当烟消云散,一笔勾销。” 郑松仁恩威并施,看似好言求和,实则暗藏威胁。他口中的“不愉快”,指的正是秦苦对“江湖追杀令”的蔑视,以及对清风送来的三道书信的无视。 其言外之意是,如果秦苦不愿手刃柳寻衣,亦或继续包庇他,清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武当也必向秦家兴师问罪。 沉思良久,秦苦忽然眉心一蹙,从而缓缓抬头,向自作聪明的郑松仁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审视目光。 “秦府主,你……”郑松仁被秦苦盯的浑身不自在,洋洋得意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尴尬。 “我想问问,你的内幕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秦苦的语气不喜不怒,平淡无奇。 “秦府主何意?”郑松仁思忖道,“莫非……你想找出泄密的人?” 闻言,面无表情的秦苦突然眼神一变,嘴角扬起一丝瘆人的微笑,道:“如此机密,竟被人走漏风声,我身为家主岂能不闻不问?归根到底是我管教不严,落得一身狼狈,刚刚被郑兄当面质问好生难堪。嘿嘿……让几位兄弟见笑了。” 见秦苦亲口“承认,郑松仁的心头猛然一颤,神情激动地追问道:“如此说来,这则消息……是真的?” 秦苦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苦涩道:“郑兄慧眼如炬,纵使秦某极力掩饰,甚至抵死不认,只怕你也不会相信。” 见秦苦“被迫妥协”,郑松仁不禁面露喜色,同时故作仁义地出言安慰:“秦府主不必纠结,杀柳寻衣不仅是替洛盟主雪耻,更是一次鱼跃龙门,名扬四海的机会。河西是秦家的地盘,而今柳寻衣羊入虎口,无疑是上天赐给河西秦氏的一份厚礼。因此,秦府主将其视若珍宝,秘不外宣亦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却抵不过有人贪财慕势,卖主求荣,在背后捅我一刀。” 言至于此,秦苦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惶惶不安的张顺,令其脸色一变,眼神变的愈发慌张。 “实不相瞒,这则消息是在下道听途说而来,并不知道出自何处?更不知道出自何人?”郑松仁坦言道,“眼下,不仅在下知道柳寻衣在西京府,江湖其他人马亦知道他的行踪,故而……纷纷赶奔西京而来。事已至此,秦府主与其追究泄密之罪,不如先全神贯注地解决柳寻衣,待此事平息后再慢慢追查不迟。” “郑兄教训的是!”秦苦一副欲哭无泪的委屈模样,自嘲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柳寻衣的下落,今夜又何必找我?莫非诚心看我秦家的笑话?” “断断不是!在下刚刚已经说过,武当无意与秦家抢功,我只想助你们一臂之力……” “郑兄的好意秦某心领,不过这里既然是我们的地盘,一切麻烦自该由秦某自己解决。如果找外人帮忙……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 “秦某今天丢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郑兄不希望我秦家继续在天下英雄面前丢人现眼,敢请收回刚刚的话,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柳寻衣。”秦苦固执己见,根本不给郑松仁劝解的机会。 “若是如此,秦府主必将面对江湖其他人马的争抢,毕竟对柳寻衣垂涎三尺的人……远不在少数。”郑松仁仍不死心,小心提醒,“据传,金剑坞已与江南陆府正式联手,陆庭湘不惜千里迢迢亲抵河西,俨然势在必得。” “什么意思?”秦苦听出郑松仁话里有话,不禁面露狐疑。 “意思是,如果秦府主仅凭秦家之力与金剑坞、江南陆府两家周旋,只怕……有些力不从心。”郑松仁怂恿道,“可如果由我们武当在背后支持,结果必将大不相同。依眼下局势,最有可能拿下柳寻衣的无疑是实力最强的金、陆联盟。其他人只靠单打独斗,在他们面前难免捉襟见肘。西京府虽是秦家的地盘,但只靠秦府主单枪匹马……依旧胜算不高。倘若秦家与武当联手,我们必将力压金、陆一头,成为群雄逐鹿中真正能笑到最后的一方。” 言至于此,郑松仁忽然话锋一转,凑到秦苦耳畔,恳切道:“实不相瞒,家师对秦府主一直十分赏识,曾不止一次的在我们面前对秦府主大赞溢美之词。赞许秦府主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堪称河西独步,斗南一人。并一再叮嘱我等弟子,定要虚心向秦府主这般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英雄多多学习。” “清风盟主太抬举秦某了!我天生愚钝,胸无大志,遇事更是能躲就躲,实在不敢妄称什么‘英雄’。” “欸!知机识变,进退有度,正是秦府主的英明之处。” 望着振振有词的郑松仁,秦苦渐渐明白武当派降尊纡贵向自己“主动求和”的真正目的,分明是想借秦家之手,牵制金剑坞与江南陆府崛起。 显而易见,清风已提前预料到金复羽和陆庭湘守望相助的背后,暗藏着对自己这位武林盟主的巨大威胁。 因此,为免养虎为患,老谋深算的清风将如意算盘打到根基未稳的秦家新任家主的头上,希望通过扶植这位后起之秀,制衡野心勃勃的金、陆二人。 为此,清风不惜舍下一张老脸,对秦苦昔日的蔑视与无礼既往不咎。甚至拿出一万两白银,只为见秦苦一面。 一言以蔽之,“胆小怕事”的秦苦出任武林副盟主,远比“居心叵测”的陆庭湘上位更容易受到清风的掌控。毕竟,陆庭湘的背后还有一个令清风深深忌惮的大人物,金复羽。 “秦府主,不知意下如何?”见秦苦迟迟不语,郑松仁忍不住再度发问。 “此事……容我考虑几日。” “秦府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能收到消息,相信柳寻衣也能听到风声,万一他逃之夭夭……” “欸!”秦苦满不在乎地笑道,“再急也不急于一两天。不如这样,且容我考虑三日,也让我的人有时间将柳寻衣的藏身之处找出来,毕竟西京府不是小地方,想找出一个人绝非易事。三天后无论我是否答应,定给郑兄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这……” 见秦苦外柔内刚,似乎心意已决,郑松仁不禁面露踌躇,转而与张松义四人对望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复杂纠结之意。 犹豫许久,郑松仁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道:“既然如此,我们静候秦府主佳音!” “痛快!”秦苦慷慨道,“今夜你们尽管在翠香楼快活,一切花销算我的!” “不不不!”眼见秦苦要替自己叫几名姑娘伺候,郑松仁吓的脸色一变,仓惶起身,连忙拱手拜别,“家师有令,不许武当弟子在外放纵!今夜已讨扰多时,我等先行告辞!” 言罢,也不等秦苦出言挽留,郑松仁率张松义四人慌慌张张地离开雅间,穿梭于熙来攘往的寻欢客与流莺女之间,顺着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飞身而下。 “大师兄,你真的相信秦苦的承诺?”张松义愤愤不平道,“此人信口开河,满肚子花花肠子,嘴里没一句实话。真等他三天,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还用你说!”郑松仁沉声道,“此人太过油滑,根本不值得信任。” 胡松智插话道:“师父交代过,如果秦苦不识时务,我们千万不可与之纠缠,必须当机立断,从各路人马中另择一方联手。总之,绝不能让金复羽和陆庭湘抢了先机。” “只要我们不争抢柳寻衣,想必谁都愿意和我们联手。”马松信附和道,“毕竟,我们只帮忙,不抢功。” “且不论今夜结果如何,至少我们在秦苦面前证实了一件事,也算一万两银子没有白花。”郑松仁思忖道,“柳寻衣确在西京府无疑。如今时局紧迫,柳寻衣随时可能逃走,恐怕不容我们细细谋划。我意,尽快在各路人马中坐实柳寻衣在西京府的消息,来西京府争抢柳寻衣的人越多,陆庭湘得手的机会越小。无论如何,我们先将西京府这潭水搅浑,待柳寻衣现身后再相机行事。” “大师兄所言极是!我们即刻散开,分头向各路人马传递柳寻衣的消息。纵使将西京府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商议作罢,几人四散而开,相继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翠香楼,雅间内。 心乔意怯的张顺“噗通”一声跪倒在秦苦面前,捣蒜似的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 “张顺,你竟敢出卖我?老子真想剥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 “秦大哥,我知错了!是我一时贪心……” “不过!”忽然,秦苦话锋一转,脸上的阴狠瞬间化作狡黠,“你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你的一时贪心,阴差阳错地让我及时发现蹊跷,否则老子至今仍被他们蒙在鼓里。” “什么……什么蹊跷?”张顺愣愣地望着若有所思的秦苦,脸上鼻涕眼泪混为一滩。 “你天生一副猪脑子,就算我磨破嘴皮子也解释不清楚。”秦苦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戏谑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凌厉杀机,从而面色一狠,幽幽下令:“去!将秦虎、秦豹叫上来,老子有话要问他们!” …… 第750章 大智若愚(三) “砰、砰砰!” “秦大哥,虎哥和豹哥来了。” “进来!” 伴随着一道略显慵懒的应答,房门被人缓缓推开,张顺引着满脸狐疑的秦虎、秦豹步入雅间。 “拜见家主!” 虽然心中对秦苦十分不屑,但出于礼数,秦虎、秦豹二人依旧毕恭毕敬地下跪行礼。 “来,坐下喝口茶!” 秦苦颇为热情地将二人招至桌旁,令不明真相的秦虎、秦豹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两双眼睛在雅间内四处乱瞟,似乎在寻觅什么。 “找什么?”秦苦一边示意张顺斟茶倒水,一边向暗怀鬼胎的秦虎、秦豹戏谑道,“莫不是找波斯来的美人?” “这……”秦虎一愣,干笑道,“我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确实想一睹异域女子的芳容。呵呵……” “今天老子有点累,恐怕无福消受异域风情。”秦苦端起一杯茶,主动递到眼神飘忽的秦豹面前,似笑非笑道,“你们这几天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辛苦了!” 当秦豹下意识地去接茶杯时,正好听到秦苦的最后一句话,登时心头一紧,端着茶杯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一下。万幸秦苦及时扶住,否则这杯茶定然被秦豹打翻在地。 “慌什么?”秦苦别有深意地笑道,“茶杯好比饭碗,千万要端好。因为一旦打翻,你一定会后悔莫及。” “家主教训的是……” “算起来,我快有一个月没见过三位叔伯了。”秦苦回忆道,“你们可知他们近况如何?” “托家主的福,大爷、二爷、三爷一切安好。” “也罢!正好今夜无事,索性我们打道回府与三位叔伯好好聊聊,听说……最近河西不太平静?” “嘶!” 此言一出,令秦虎、秦豹大惊失色,二人满眼诧异地望着云淡风轻的秦苦,急于张口劝阻,却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一见秦虎、秦豹的古怪反应,秦苦登时心如明镜,笃定这些人一定有不少事瞒着自己。 但他没有当众戳穿,反而故作坦荡模样,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备马去!” 言罢,秦苦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在张顺的陪同下抬脚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万急时刻,秦虎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开口阻拦,“家主不能回府……” 闻言,秦苦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家主好不容易出来找乐子,今夜说什么也要玩的尽兴……” “我刚刚已经说过,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歇息。” “如果家主疲惫,何不在翠香楼歇息?”秦虎提议道,“翠香楼玉榻锦被一用俱全,而且还能找几名美人进来服侍……” “混账!”秦苦语气一沉,呵斥道,“秦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我……” “你们一再阻拦我回府,究竟是何居心?”秦苦不给秦虎、秦豹辩解的机会,“看你们犹犹豫豫,支支吾吾的样子,怎么?是秦府有鬼还是你们心里有鬼?” “家主息怒,大爷他们今夜不在府中,因此我们才……” “秦豹!”见秦豹心直口快,秦虎不禁脸色一变,匆忙出言打断,“大爷他们只是循例去秦家麾下的各桩生意查账,区区小事何劳家主惦记?” “不错!”秦豹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故而连声附和,“我们担心打扰家主的兴致,所以才不让家主回去,以免白跑一趟。” “查账?”秦苦缓缓转身,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秦虎、秦豹,嗤笑道,“秦大、秦二、秦三皆是一介武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他们查账?分的清哪些是账本,哪些是货单吗?” “这……” “你们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竟编出这么荒诞的理由糊弄我!”秦苦讥讽道,“秦家有的是识文断字的先生,轮不到他们三位去查账。更何况,自从老祖宗创立秦氏以来,一向门派归门派,生意归生意。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各桩生意概由秦家的内亲打理,何时需要‘秦氏三杰’去照料生意上的事?我虽在外多年,但祖宗定下的规矩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循例查账?他们循的是谁家的例?查的又是哪家的账?” “这……” “说!”秦苦毫无预兆的一声断喝,登时将秦虎、秦豹吓的身子一颤,“秦大他们究竟去哪儿了?是不是和柳寻衣有关?今日,河西一带盛传的流言蜚语又是不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 被秦苦一连三问,而且句句打在要害上,登时令满心惊愕的秦虎、秦豹诚惶诚恐,一时间眼如空洞,面若死灰。 “噌!” 见二人默不作声,秦苦的眼神陡然一狠,同时抽刀出鞘,寒意逼人的长空刀直指秦虎、秦豹。 “别以为你们与我同宗一脉,我就不敢杀你们!”秦苦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子生平最恨别人将我当成白痴一样戏耍!你们那点雕虫小技,远不够资格在我面前使诈。” 似乎感受到长空刀的凌厉杀机,亦或感受到秦苦的威胁绝非儿戏。秦虎、秦豹不约而同地双腿一软,先后瘫软在地,眼神纠结地望着横眉怒目的秦苦,不知不觉眼中竟溢出两行清泪。 在他们的印象中,秦苦多是一副和蔼可亲亦或玩世不恭的戏谑嘴脸,如今日这般狠戾冷酷,凶神恶煞着实少见。 是啊!近几个月秦苦一直以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的形象示人。以至于秦虎、秦豹乃至大部分秦家弟子都已渐渐忘却,他不仅是一个游蜂戏蝶,斗鸡走狗的登徒子,更是一位杀人如麻,手段狠绝的“鬼见愁”。 由于他入主秦家后,时常表现出贪生怕死,好逸恶劳的庸人模样,令人们渐渐模糊他曾在武林大会上虐杀秦天九,于洛阳城伏杀秦明的惊世骇俗之举。 秦苦之“庸”,并非真的平庸无能,而是他及时行乐,无意争名逐利的一种人生态度。 “老子软硬不吃,哭死也没用!”秦苦无视秦虎、秦豹的眼泪,蔑笑道,“大男人哭哭啼啼,反而让我更瞧不起你们。” “家主,我们落泪绝非怕死,而是……寒心。”秦虎哽咽道,“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你竟然置自己的家族兴衰于不顾,甚至……对自己的亲族兄弟拔刀相向?” “放屁!”秦苦似乎被碰触逆鳞,登时火冒三丈,“什么狗屁家族兴衰?什么混账亲族兄弟?现在老子得势,你们知道我是亲族兄弟?可我爹当年被人冤枉,我们一家被逐出秦府,老子失去双亲流落街头的时候,我的亲族兄弟在什么地方?那时候的亲族,非但没有给过我一丁点帮助,反而助纣为虐,伙同秦明四处追杀我,害的我像条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十几年。那时候,肯给我一口饭吃,肯给我一件衣穿的都是你口中的‘外人’,屡屡救我一命的也是你口中的‘外人’。如今,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提‘家族兴衰’,又有何颜面以我的‘亲族兄弟’自居?我对秦家的唯一感情,莫过于爹对河西秦氏的忠诚。若非念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为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老子才不稀罕当什么狗屁家主!” “秦苦,你将河西秦氏当成什么?”秦虎怒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驳斥道,“秦家是河西望族,是上上下下数百名秦家弟子赖以生存的根基和命脉。你既然坐上家主的位子,就该以大局为重,以秦家弟子的生死为己任,为秦家的荣辱兴衰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秦明或许是篡权夺位的奸贼,但他这位奸贼执掌秦氏的时候,可从来不像你这位正统传人一般穷奢极恀,不学无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如此想来,老家主在世时将你们一家子庸耳俗目,浊骨凡胎逐出秦府,破格让秦明继任家主之位,实在是一个英明的不能再英明的决定……” “你说什么?”秦苦恨的咬牙切齿,长空刀“呼”的一下子落在秦虎的脖子上,“你侮辱我则罢,若敢玷污我爹娘半句,老子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家主息怒,秦虎一时失口,你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秦豹方寸大乱,连忙向秦苦磕头求饶。 “秦大哥,你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的这么僵……” “滚开,这里没你插嘴的份!”秦苦头也不回地将张顺骂走,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压向秦虎的咽喉,登时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秦虎,有种你他妈再说一遍!”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秦虎无视秦豹的眼色,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昂首挺胸,大义凌然,“秦明或是奸贼,但秦家全赖他这位奸贼救时厉俗,竭智尽力,方才有今日之盛!河西秦氏名震江湖靠的是三代人励精图治,秦明付出的心血并不比老祖宗秦罡少,纵使今日你大权在握,也不能抹杀秦明为河西秦氏立下的汗马功劳!秦苦,你玩物丧志,自甘堕落也就罢了,为何要拉着整个秦氏替你陪葬?你痛恨秦明和秦天九,可秦家数百弟子与你无冤无仇。秦明对你赶尽杀绝时,许多弟子年纪尚小,甚至尚未出生,你又何必害他们?你这么做,和当年的秦明又有何区别?你可知大爷、二爷、三爷为弥补你犯下的滔天过错,私下付出多少辛苦?” “什么意思?”不知是不是被秦虎的一番肺腑之言戳中软肋,秦苦阴狠的眼神渐渐缓和几分。此刻的他千头万绪,心乱如麻,纠结道:“他们付出什么辛苦?你把话说清楚!” “因为你的一句话,秦家上下没人敢对柳寻衣起歹念,因此得罪武林盟主和江湖诸派,难道你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愧疚?”秦虎质问道,“你可知,武林盟主已对我们怀恨在心,并扬言解决柳寻衣后向我们兴师问罪。凭秦家现在的实力,面对武林盟主及江湖诸派的讨伐,你以为我们能撑几天?” “简直一派胡言!”秦苦斥道,“老子刚刚才见过武当大弟子郑松仁,他代表清风向我求和,哪有什么‘怀恨在心’、‘兴师问罪’?这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你们又是听谁说的?” “什么?”秦虎、秦豹双双一怔,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将信将疑,不知所言。 “到底怎么回事?”秦苦察觉到一丝端倪,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秦大他们这几天究竟见过什么人?今天放出的消息,是不是他们在幕后主使?其实柳寻衣根本不在西京府,对不对?快告诉我,他们究竟去哪儿了?” “这……” “你们这群蠢材擅自做主,被人利用仍浑然不察,反倒将我这位家主当成坏人一样提防着,害我一直蒙在鼓里。”秦苦恼羞成怒,长空刀再度朝秦虎的咽喉压迫几分,“再敢隐瞒,我现在就砍下你的猪脑袋!” “不要!” 秦豹紧绷的心弦先一步抻断,不知是出于对秦苦的敬畏?还是出于对秦虎的担忧?他再也顾不上秦大的千叮万嘱,战战兢兢地脱口而出:“家主,大爷他们连夜赶奔蔚州客栈。眼下……柳寻衣就藏在那里。” …… 第751章 公子之志 五月二十九,晌午。 外出打听消息的陆家探子纷纷赶回蔚州城郊的破庙,将城中的见闻一五一十地禀告司空竹,再由司空竹甄别虚实后向陆庭湘回禀。 破落的大雄宝殿内,陆庭湘、丁傲、董宵儿、陆遥及七八名陆家核心弟子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司空竹的见解。期间,丁傲、董宵儿等人不时开口商讨一番,唯独陆庭湘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似乎另有心事。 “如此说来,眼下在柳寻衣身边不止有苏禾、冯天霸,还有龙象山的黎海棠和少林寺的悟禅小和尚?”董宵儿黛眉微蹙,费解道,“他们和柳寻衣无亲无故,为何突然扯上关系?” “黎海棠和悟禅只是引子,真正麻烦的是他们背后的龙象山和少林寺。”丁傲一语道破要害,“如果柳寻衣有龙象山和少林寺在背后撑腰,此事将变的万分棘手。我们再依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只怕……事倍功半。” “不会吧?”陆遥难以置信地吞咽一口吐沫,“龙象山暂且不提,单说少林……一向以名门正派,武林正宗而自居,应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替柳寻衣出头……” “可悟禅现在就在蔚州客栈与柳寻衣同吃同住,又作何解释?”董宵儿反驳道,“万一被丁傲猜中,黎海棠和悟禅只是引子,蔚州城内还藏着其他高手……依我之见,不如让丁轻鸿再细细打探一番,摸清黎海棠和悟禅突然出现的缘由?” “此事恐怕不易。”司空竹缓缓摇头,“一者,时间紧迫,我们无暇厘清一切。二者,丁轻鸿在柳寻衣的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必须十分谨慎,向我们透露消息已是冒着极大凶险。如果再行联络,万一被柳寻衣察觉端倪……未免得不偿失。” “可是……” “只怕丁轻鸿也不清楚黎海棠和悟禅的来意。”丁傲插话道,“他提到黎海棠和悟禅,却不肯道明缘由,原因只有一个,他对二人同样一无所知。” “言之有理……”董宵儿稍作沉吟,忽然眼神一变,惊诧道,“如此说来,丁轻鸿并未得到柳寻衣他们的信任,此事……会不会有变?” “有变?”陆遥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万一柳寻衣已经察觉到有人对他不利,万一少林和龙象山真与他沆瀣一气,万一他们已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 “此话何意?”司空竹面色一沉,质问道,“如此瞻前顾后,莫非想临阵退缩?”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 久未开口的陆庭湘突然打断众人的议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无论黎海棠和悟禅因何而来,都不会动摇我的心志,更不会改变我的计划。” “可万一……” “万一少林和龙象山与中原武林背道而驰,胆敢堂而皇之的袒护柳寻衣,陆某自当一力承担,绝不会令二位置身险境。”陆庭湘深知丁傲、董宵儿的担忧,故而直言不讳,“如果局势真闹的僵持不下,二位可自行离去,不必心存顾虑,陆某断不会苛责。” “这……” 得到陆庭湘的亲口允诺,丁傲和董宵儿暗松一口气,同时相望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复杂之色。 反观司空竹、陆遥等陆家弟子,一个个却心存鄙夷,愤愤不平。 “我料,少林和龙象山不敢包庇柳寻衣。除非玄明和云追月疯了,否则绝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陆庭湘沉吟道,“至于悟禅和黎海棠为何突然冒出来……或许另有隐情,并非为柳寻衣而来,你们不必忧心忡忡。” “公子所言极是!”司空竹附和道,“我们今夜的目标只有一个,只要不主动向其他人发难,料想他们也不敢引火烧身。毕竟,同行之人中还有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她的命在宋蒙两国眼中,远比柳寻衣金贵的多。” “自清晨至正午,已有三拨乔装改扮的陆家弟子混入蔚州客栈,死死盯住柳寻衣,以防有变。”陆遥提醒道,“只不过……此事丁轻鸿尚不知晓,我们要不要派人暗中知会他一声?” “不必!”陆庭湘当机立断,“丁轻鸿知道的越少,越不容易露出马脚。更何况,金坞主吩咐他的事是将柳寻衣的行踪告诉我们,至于其他的……金坞主没有吩咐,他未必理睬我们。” 陆庭湘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目光别有深意地望向面面相觑的丁傲与董宵儿,多少有几分含沙射影之意。 俨然,在陆庭湘的内心深处,真正值得信赖和重用的仍是陆家弟子。至于金复羽派来的帮手,八成只能锦上添花,却不能雪中送炭。 “报!” 正在众人商议今晚动手的细节时,一名陆家弟子急匆匆地跑入大殿,向陆庭湘拱手拜道:“公子,庙外突然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自称‘秦氏三杰’,说有要事求见陆家家主。” “秦氏三杰?”司空竹眉头一挑,狐疑道,“他们不在西京府应付各路人马,跑来蔚州作甚?” “是不是来帮忙的?”陆遥揣测道,“毕竟大家同坐一条船,他们也不希望今夜有任何闪失。不如先请他们进来……” “等等!”陆遥话音未落,陆庭湘突然打断,“他们带来多少人马?” “打眼望去少说五六十人。”弟子思忖道,“而且都带着兵刃。” “这么多人?”陆遥心中一惊,错愕道,“莫不是与我们争抢柳寻衣?” “如果他们来抢人,又岂会让我们知道?”司空竹愠怒道,“老夫再三告诫,凡事三思而后言,身为陆家弟子说出这般蠢话简直丢人现眼。” 言罢,司空竹将凝重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陆庭湘,二人稍稍对视,脸上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了然之色。 “明白了!”陆庭湘将讳莫如深地目光投向丁傲和董宵儿,似笑非笑道,“秦氏三杰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冲着二位。” “我们?” “咳咳!”丁傲及时拦住似懂非懂的董宵儿,干笑道,“无论为谁而来,都是替陆公子站脚助威。刚刚小兄弟所言不虚,眼下大家同坐一条船,何必再分什么你我?更何况,这里是秦氏的地盘,有他们陪同坐镇,想必其他的牛鬼蛇神断不敢跳出来坏陆公子的好事。” “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他们的美意喽?”陆庭湘的语气听上去戏谑,却暗藏责问之意。 陆庭湘对秦氏三杰的不请自来颇为反感,并非厌恶他们助拳,而是不希望秦家跳过自己向金剑坞“暗送秋波”。此时又听到丁傲帮秦氏三杰开脱,心中不满更甚,故而有此一问。 表面看似一句说笑,实则在质问丁傲“我是否接受秦家的帮助,莫非需要你决定?” 丁傲老奸巨猾,岂会听不出陆庭湘的弦外之音?故而神情一禀,忙做恭敬模样,谦逊道:“他们是陆公子拉上船的客人,谢与不谢……全凭陆公子定夺,老朽岂敢喧宾夺主?呵呵……” 望着虚情假意,故作谨慎的丁傲,陆庭湘的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一者,感慨于江南陆府与金剑坞的联盟绝非固若金汤,相反各怀鬼胎,彼此提防。 二者,感慨于金复羽麾下人才济济,区区一个丁傲已有通幽洞微,知机识变的本事。相比之下,江南陆府除司空竹精明强干之外,其他弟子皆才疏学浅,德薄智弱,实难委以重任。 三者,感慨于明明是自己向秦氏三杰主动示好,并许下诸多承诺以彰赤诚。却不料对方根本不领情,他们宁肯向元气大伤,自视甚高的金复羽主动献媚,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诚意,实在令陆庭湘既难堪又酸涩。 虽然内心千思万绪,对虚以委蛇的丁傲亦颇为憎恶,但碍于眼下的局势及丁傲背后的金复羽,陆庭湘不得不强压下心中羞愤,逢场作戏般朝他绽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 与此同时,身处蔚州客栈的丁轻鸿内心亦极不踏实。 来到蔚州客栈后,他一直在找机会面见赵馨。无奈失去徐广生的帮助,仅凭他“右班副都知”的身份,根本不被柳寻衣和冯天霸放在眼里。因此,丁轻鸿的每一次求见,几乎都被赵馨拒之门外。 虽未明言,但丁轻鸿能明显地感觉到柳寻衣和苏禾对自己心存提防。 丁轻鸿尝试着接近黎海棠和悟禅,企图从他们的嘴里打听一些消息。却不料,黎海棠似乎对他阉人的身份颇为反感,故而面对他的亲近始终不屑一顾。 至于悟禅,只知守在公主房门外坐禅念经,典型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哪怕丁轻鸿磨破嘴皮,他却像一块榆木疙瘩似的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叽里咕噜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佛偈,生生将丁轻鸿的耐心磨光。 被柳寻衣、苏禾当贼一样防着,令徒劳无功的丁轻鸿满心愤懑,却又无处发泄。 天近黄昏,蔚州客栈的大堂内灯火通明,客人们攒三聚五,纷至沓来,围桌而坐。 此时,后厨忙的热火朝天。伙计们端着酒菜穿堂而过。掌柜的站在柜里颐指气使,高声吆喝。客人们三五成群,推杯换盏,令本就十分喧嚣的蔚州客栈变的愈发嘈杂。 心怀愤恨的丁轻鸿独坐角落,点一桌好酒好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暗暗诅咒着柳寻衣几人今夜不得好死。 “客官,你的酒来了。” “不是我的酒,拿开!” 然而,面对丁轻鸿的喝斥,来人并未悻悻离去,反而置若罔闻般将酒壶轻轻放在他面前。 “你是聋子不成……” 丁轻鸿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赫然发现此刻站在桌旁的人根本不是客栈的伙计,而是一位轻裘缓带,纶巾羽扇的翩翩公子。 虽然穿着打扮与昔日大相径庭,但丁轻鸿依旧能辨认出他的身份,竟是今夜计划的主使,亦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陆庭湘。 …… 第752章 天罗地网(一) “陆……陆公子?你……” 丁轻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春风得意的陆庭湘,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紧接着,他似乎意识到周围的环境,脱口而出的追问戛然而止,满心好奇亦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陆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丁轻鸿下意识地朝二楼顾盼一番,而后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计划在半夜动手吗?为何你……” “我担心夜长梦多。” 面对谨小慎微的丁轻鸿,陆庭湘的表现出奇坦荡。在丁轻鸿惶惶不安的目光中,他旁若无人般坐在桌旁,优哉游哉地替自己斟一杯酒。 见状,丁轻鸿的脸色变的愈发紧张,忐忑的目光一个劲儿地在二楼和陆庭湘身上来回徘徊。 “眼下,柳寻衣、苏禾就在楼上,如果让他们看见你和我坐在一起,恐怕……” “看见又如何?”陆庭湘自饮自酌,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我敢坐在这儿,便注定柳寻衣今夜插翅难逃。” “什么意思?”丁轻鸿一愣,若有所思地试探道,“莫非陆公子已在客栈外布下埋伏?” “岂止客栈外?”陆庭湘微微一笑,狡黠的目光朝人声鼎沸的大堂环顾一番,别有深意道,“蔚州客栈的生意……可不是每天都像今夜这般红火。” “嘶!” 丁轻鸿幡然醒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四周。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令其大吃一惊。之前他对四周熙熙攘攘的食客根本漠不关心,未曾正眼打量。此刻细细观瞧,竟在三五成群的客人中发现不少熟悉的身影。 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等人或藏身于“马夫走卒”、或埋坐于“乡绅富贾”、或谈笑于“文人骚客”……看似五行八作、南来北往的一桌桌食客,十之八九竟是由陆家弟子乔装改扮而成,直令恍然大悟的丁轻鸿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有料到,陆庭湘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柳寻衣的眼皮子底下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 看见丁轻鸿哑口无言的震惊模样,陆庭湘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戏谑道:“最凶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与其藏头露尾的隐匿,不如大大方方的现身。很多事,你越是遮遮掩掩,越容易引起对手的怀疑。可你将计划毫无保留地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手反而不会相信。” “这……”丁轻鸿满眼复杂地望着谈笑风生的陆庭湘,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五个字,“陆公子高见!” 对于丁轻鸿的言不由衷,陆庭湘一笑置之,反问道:“丁兄可否酒足饭饱?” “什么?”丁轻鸿一怔,似乎没听懂陆庭湘的意思。 “如果你吃饱喝足,可否替我办件小事?” “什么事?” “上楼,将柳寻衣请下来。” “什么?”丁轻鸿大惊失色,“陆公子想和柳寻衣明刀明枪?” “谁说十面埋伏只能鬼鬼祟祟,打打杀杀?”陆庭湘不可置否,“陆某与柳寻衣也算老相识,如果能陪他喝一杯上路酒,兵不血刃地解决一切,岂非皆大欢喜?” “难道陆公子不怕打草惊蛇?” “这是一条‘聪明蛇’,知道我一旦打草,他断无生路可逃。”陆庭湘笃定道,“我替他留下体面,想必柳寻衣也不会让我难堪。” “可是……” “有劳丁兄!”陆庭湘催促道,“告诉柳寻衣,我在这里等他。” 见陆庭湘心意已决,丁轻鸿自知苦劝无用,故而不再多言。犹豫再三后缓缓起身,穿过熙攘喧闹的大堂,埋头朝二楼走去。 “砰、砰砰!”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冯天霸那张阴沉而肃穆的脸庞浮现在丁轻鸿面前。 “丁公公,有何贵干?” “柳寻衣何在?” “柳大人……” “丁公公找我有事?” 未等冯天霸作答,柳寻衣的声音悄然自房中响起,与此同时,他在黎海棠的陪同下来到近前。 望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丁轻鸿的眉头稍稍挑动一下,而后将斟酌再三的说辞娓娓道出:“刚刚我在楼下喝酒,突然冒出一位不速之客。他……点名要见你。” “不速之客?”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朝吵吵嚷嚷的大堂扫视一眼。由于他这两日一直牵挂赵馨的病情,未能思虑自己的处境,故而被丁轻鸿突然找上门,难免有些猝不及防,狐疑道:“是谁?” “江南陆府,陆庭湘!” 此言一出,柳寻衣、冯天霸、黎海棠同时脸色一变,脸上涌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神情。 柳寻衣是“主角”,反应自不必提。黎海棠是江湖人,同样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陆庭湘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至于冯天霸,虽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但他曾受过陆庭湘的“格外关照”,因而对这位道貌岸然的“武林第一君子”一直心存莫大的蔑视与敌意。 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渐渐反应过来蔚州客栈的“异样”,在丁轻鸿、冯天霸、黎海棠的注视下,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两道凌厉的目光再度投向“一片祥和”的大堂。 这一次,他终于看穿虚幻的喧闹与忙乱,洞察隐藏于吆五喝六、觥筹交错之下的阴谋和杀机。 柳寻衣心如明镜,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身陷囹圄。 “陆庭湘为何而来,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丁轻鸿故作“局外人”模样,淡淡地说道,“依我之见,你应该下去见见他。否则闹将起来……恐怕连累公主。” “我们从秦岭一路行至此处,沿途从未被人察觉踪迹。丁公公与我们重逢不足两日,那些江湖人便追到这里,此事……会不会太巧了?”冯天霸的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泰然自若的丁轻鸿,话里有话地问道,“丁公公是否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冯大人,无凭无据可不要胡乱栽赃!”丁轻鸿不甘示弱,嗔怒道,“既然我能在蔚州客栈找到你们,难保其他人不会发现你们的行踪?刚刚陆庭湘突然冒出来我也吓了一跳,若非顾念公主的安危,我早已和他交上手……” “你会这么好心?”黎海棠阴阳怪气地讽刺,“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宇文修就是被你出卖的。反观今日情形,简直与宇文修遇害时如出一辙。” “小子,当心祸从口出!”丁轻鸿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黎海棠,眼中忽明忽暗,暗藏狠戾,直将他盯的头皮发麻。 性情直爽的冯天霸不顾柳寻衣的劝阻,猛然出手攥住丁轻鸿的衣领,怒斥道:“少废话!此事一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冯天霸,不要给脸不要脸!” “你当老子怕你不成……” “柳兄弟,出什么事了?” 似是被走廊的吵闹声惊扰,一道迟疑的声音自客房响起。紧接着,一脸好奇的苏禾迈步而出。 见苏禾现身,本欲对冯天霸出手的丁轻鸿立刻收敛气势,同时将冷漠的目光投向柳寻衣,道:“去与不去,你自己看着办!总之,我只能保护公主的安危。至于你的生死,恕我无暇顾及。” 苏禾望着眉宇纠结的柳寻衣和怒气冲冲的冯天霸,担忧道:“难道王妃出事了?” “苏大侠,公主安然无恙。”黎海棠凑到苏禾身旁,添油加醋地挑唆道,“是丁轻鸿将江南陆府的人引到这里,眼下陆庭湘就在楼下……” “小子,你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割掉你的舌头!”见自己即将沦为众矢之的,丁轻鸿故作盛怒模样,以此彰显自己的无辜。 “竟有这种事?”苏禾将半信半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 “苏大哥,陆庭湘确实来了,至于是不是丁公公引来的……眼下尚无证据。”言至于此,柳寻衣看向丁轻鸿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踌躇,“不过,我相信丁公公不会做出这种事。” 柳寻衣并非替丁轻鸿开脱,而是不希望苏禾因此对大宋朝廷心存成见。毕竟,丁轻鸿是皇上派来送亲的宦官,如果他吃里扒外,难免折损大宋皇帝的颜面。 苏禾若有似无地点点头,似乎他对丁轻鸿是不是被人冤枉毫无兴趣,径自向柳寻衣追问:“柳兄弟打算如何应对?要不要我陪你下去……” “不必!”柳寻衣摆手道,“苏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不过公主的病情刚有些好转,刚刚才服药睡下,眼下需要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静养。这里的局势复杂多变,我担心悟禅小师傅一人难以周全。因此,我希望苏大哥能留在公主身边照应,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柳寻衣的言辞十分隐晦,但他真正担心的“不时之需”正是人鬼难辨,疑点重重的丁轻鸿。刚才,丁轻鸿信誓旦旦地扬言保护公主,此一节令柳寻衣的心里愈发不踏实。 “我陪你下去!”冯天霸瓮声道,“公主有苏大侠和悟禅小师傅保护,我留下也是多余,索性陪你下去会一会陆庭湘。” “可是……” “不必可是!”冯天霸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我们好歹是朝廷命官,不信他陆庭湘敢明目张胆地和朝廷作对。” 苏禾赞同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由冯统领代表朝廷与陆庭湘谈一谈,说不定……会让他改变心意。” “这……好吧!” 柳寻衣勉强答应,而后将凝重的目光投向心乱如麻的黎海棠,讳莫如深道:“有劳!” “放心!” 二人心照不宣,在丁轻鸿狐疑的目光下,黎海棠提弓拎箭朝走廊尽头跑去。 “苏大哥,无论下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动公主。她是平息两国纷争的关键,只要能护卫公主的周全,小弟……死而无憾。” 言罢,柳寻衣与盘坐在赵馨房门外,满眼关切却欲言又止的悟禅对视一眼,并朝他绽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而后不再犹豫,在杀气腾腾的冯天霸的陪同下,头也不回地朝楼下大堂走去。 …… 第753章 天罗地网(二) 当柳寻衣和冯天霸出现在楼梯口时,大堂中的“食客”纷纷停杯投箸,有些人甚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着痕迹地摸向藏于桌下的刀剑。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喧闹嘈杂的客栈大堂变的鸦雀无声。由陆家弟子乔装改扮的“假客人”无不虎视眈眈地盯着缓步而下的柳寻衣。少数几桌不明真相的“真客人”,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吓了一跳,一个个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由于客栈的一名伙计亲身经历过前夜的“风波”,故而掌柜和其他伙计深知店中住着几名“硬茬子”。因此,对于今夜的反常他们早有预料,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宛若惊弓之鸟般一股脑地聚在一起,惶惶不安地静观其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柳寻衣对四周蠢蠢欲动的陆家弟子视若无睹,从始至终,他的双眸未曾离开过角落中那道安之若素的背影。 此刻,大堂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柳寻衣,唯独陆庭湘背其而坐,对周围的变化置若罔闻。 柳寻衣和冯天霸自一桌桌客人中穿行而过,一道又一道身影自四面八方缓缓起身,正是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等人。 “区区在下,竟惊动江南陆府的家主亲自出马,真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行至近前,柳寻衣举目环顾一圈,又道,“今夜倒是来了不少老朋友。怎么?莫非陆公子担心在下寂寞不成?” 陆庭湘抬眼朝柳寻衣打量一番,透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及微微佝偻的身形,不难猜出其伤势未愈,状态不佳。 “想必云牙镇的一场风波,令阁下身心俱疲,至今未能恢复。”陆庭湘故作惋惜模样,而后朝对面的椅子一指,“请入座!” 柳寻衣也不扭捏,矮身入座,毫不避讳地与其四目相对。 冯天霸站在柳寻衣身后小心提防着四周,右手死死攥着刀柄,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已经溢满汗水。 “今日,我该称呼你为柳执扇,还是柳大人?”陆庭湘将早已斟满的一杯酒缓缓推到柳寻衣面前,脸上洋溢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陆公子不是第一个揶揄在下的人。”柳寻衣望着泛起层层涟漪的美酒,却未有半点品尝的意思。在他看来,杯中之酒宛若自己的内心,七上八下,波荡不止。 “是吗?”陆庭湘别有深意地笑道,“那……希望陆某是最后一个。” 陆庭湘含沙射影,未等柳寻衣作答,冯天霸已抢先开口质问:“陆公子可是在威胁朝廷命官?” “阁下是……”陆庭湘抬眼观瞧,不禁眉头微皱,迟疑道,“冯都尉?” “公子,他早已不是泉州大营的冯都尉,现在应该叫人家冯捕头。”陆遥趁机讥讽。 “托你们陆家的福,我现在也不是冯捕头,而是相府的护卫统领。”冯天霸沉声驳斥。 “相府护卫?”陆遥奚落道,“岂不是替人守门护院的看家狗?连衙门捕头都不如!” “哈哈……” 伴随着陆遥的挑衅,堂中登时响起一阵哄笑。 陆庭湘微微一笑,将另一杯酒推向面色铁青的冯天霸,道:“都尉也好、捕头也罢,大家好歹相识一场。陆某也敬你一杯,冯统领,别来无恙!” 冯天霸的性情远不如柳寻衣那般沉着,面对陆庭湘的虚情假意,他非但不迎合,反而毫不留情地大手一挥,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 酒杯破碎宛若一道信号,令蓄势待发的陆家众弟子纷纷起身,一个个横眉竖目,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柳寻衣和冯天霸。 “哼!”冯天霸抽刀出鞘,寒光四射的刀锋直指处变不惊的陆庭湘,蔑笑道,“这就是你敬我们的酒?” 见状,司空竹眼神一狠,一招移形换位闪至冯天霸身旁,虚空中五指成爪,直取冯天霸的咽喉。 “住手!” 陆庭湘无视近在咫尺的刀刃,口中淡淡地吐出一句,令司空竹脸色一变,匆忙收招而退。 “既是敬酒,柳兄弟自该明白陆某的良苦用心。”陆庭湘似笑非笑地望着神情凝重的柳寻衣,劝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从我第一次在泉州见到柳兄弟,就一直对你十分赏识,尤其敬佩柳兄弟的深明大义。今夜,陆某希望柳兄弟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言罢,陆庭湘主动伸手,再度将柳寻衣面前的酒杯朝他推近几分,又道:“平心静气地解决这件事,对所有人都好。” 柳寻衣朝酒杯轻瞟一眼,反问道:“敢问陆公子的敬酒怎么喝?罚酒又怎么喝?” “我敬你是条汉子,虽然中原武林不能容你,我却不会落井下石。陆某希望……柳兄弟能自行了结,体面上路。日后,逢年过节愚兄定为柳兄弟上香烧纸。” 陆庭湘的言辞、态度皆表现的至情至性,甚为诚恳。若非柳寻衣早知他的为人,恐怕真会被他的假仁假义所欺骗。 “至于罚酒……”陆庭湘苦涩一笑,转而将目光投向气势汹汹的众人,虽未明言,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陆庭湘,柳大人如今是东府的四品都尉,又是皇上钦点的大宋和亲使,你敢对他出言不逊,便是与大宋朝廷为敌。”冯天霸威吓道,“别忘了,徐广生已死,泉州再也不是你们陆家为所欲为的地方……” “冯天霸,这里轮不到你插嘴!”司空竹愠怒道,“至于你心心念念的朝廷,更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等朝廷替你撑腰,下辈子吧!” “你们……” “江湖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夜我只要柳寻衣一人,至于你……”陆庭湘漫不经心地望向冯天霸,慵懒道,“陆某不喜欢枉杀无辜,也希望冯统领不要让我为难。” “啪!啪!啪!” 沉默许久的柳寻衣突然对陆庭湘拍手称赞,叹服道:“不愧是‘武林第一君子’,连杀人的手段都与众不同。同样是取我性命,旁人只知喊打喊杀,唯独陆公子能与自己的死敌同桌而饮,谈笑风生,甚至……称兄道弟。别人只知诛命,而陆公子喜欢剑走偏锋,先诛心,再诛命,最后可以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走在下的首级。佩服!真是佩服!” 被柳寻衣揭穿自己的用心,陆庭湘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只不过……”柳寻衣话锋一转,心有不甘地抱怨道,“仅凭陆公子几句花言巧语,在下就把自己的脑袋拱手奉上,岂非太过儿戏?我虽是贱命一条,但如果被人轻而易举地夺走,多少有些对不起天地君亲。同样,也对不起其他想取在下首级的英雄豪杰。天下没有坐享其成的美事,想得到一件东西,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下不才,一颗脑袋虽值不了几个钱,但想取走它……至少也要拿几十条人命来换!” 言尽于此,柳寻衣柔和的眼神突然迸射出一道骇人的寒光。与此同时,如饥似渴的无极剑被他“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登时将身前的酒杯震起二尺高。 霎时间,柳寻衣剑出如龙,气冲牛斗,一道银光自半空飞掠而过,将酒杯从中劈开,晶莹的酒滴顺势化作一条水蛇,吐着“毒信”直扑陆庭湘的面门。 “雕虫小技!” 不屑一顾的陆庭湘暗运内力,攥着酒杯的右手微微一颤,蜿蜒而至的水蛇登时凝固在半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最后“嘭”的一声碎成无数冰粉,如烟如雾般缓缓散落在柳、陆二人之间。 “顾念你负伤在身,我本不想趁人之危,却不料你竟不分好歹!” 面对陆庭湘的道貌岸然,柳寻衣的心中愈发鄙夷,冷笑道:“陆公子是不想趁人之危,还是不想落人话柄?” 司空竹训斥道:“柳寻衣,你也曾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我家公子好心好意让你自行了结,死的体面一些,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无药可救! “可笑!明明是你们处心积虑地杀我,到头来却将自己装扮成救苦救难的菩萨,反倒将我贬成不识好歹的小人。我若不拼死反抗,难不成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 冯天霸伺机附和:“什么‘武林第一君子’?我呸!根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冯天霸此言无疑触动陆庭湘的逆鳞,只见他挥手将欲反唇相讥的司空竹打断,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放在桌上,酒杯下的桌面渐渐蔓延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咔嚓!”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木桌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一片。 与此同时,无数尖锐的木茬如狂风暴雨般朝柳寻衣和冯天霸呼啸而来,直将猝不及防的冯天霸吓的手忙脚乱,仓促挥刀抵挡。 可惜他武艺不精,一时间难以招架,以至其脸上、手上、身上尽是一根根木刺,虽不致命,却痛痒难忍。 反观柳寻衣,在桌子崩裂的同时,无极剑已在身前舞出一道密不透风的气劲壁障,将万千木刺尽数拦下,未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不知死活!” 陆庭湘冷哼一声,双手凌空高举,一吸一吐,飘荡在半空的数十道杯碟纷纷碎裂,化作一柄柄“利刃”,以驱雷策电之势射向柳寻衣和冯天霸。 “啊……” “小心!” 未等冯天霸的呼声落下,柳寻衣的左手已紧紧抓住他的肩头,向后猛拽的同时右手挥剑于半空编织出一道剑网,只听一阵“铿铿蹡蹡”如铜锣撒豆般的密响在客栈大堂回荡不绝。 “休让柳寻衣遁逃!” 陆庭湘吩咐一声,脚下轻轻一点,连人带椅登时飞退数丈之外,饶有兴致地看起猫捉老鼠的好戏。 早已迫不及待的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飞身而至,将陆庭湘护在身后的同时,亦将柳寻衣的退路死死封住。 …… 第754章 天罗地网(三) “仗着自己有些心机和武功,便将武林群雄视作愚夫蠢汉。初露头角非但不知谦逊收敛,反而目中无人,一意孤行,在江湖中兴风作浪,为所欲为,真以为中原武林人人都是洛天瑾,人人都会被你蒙骗,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陆庭湘冷漠地望着被重重围困的柳寻衣,义正言辞道,“今日,陆某要替天行道,替中原武林和洛盟主收拾你这个不懂规矩、不讲道义、不知深浅的无耻狂徒!我要让你至死铭记,武林延续数百年的传统与秩序,不是你柳寻衣能够撼动的。” 言罢,神情冷傲的陆庭湘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神陡然一变,迅速抬头,两道凌厉的目光如锋刀利剑般朝客栈二楼射去。 此刻,目光如炬,身形如枪的苏禾,宛若一尊金刚罗刹般静静地站在二楼走廊,凭栏而望,俯览全局。 当陆庭湘与苏禾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仿佛感受到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压力直逼心头,登时令其心脉一颤,双瞳抑制不住地骤然凝缩。 似乎感受到陆庭湘与苏禾的无声对抗,司空竹、丁傲等人下意识地放缓攻势。渐渐地,如狼似虎的陆家众弟子也停止合围。 一瞬间,燥热难捱的“火炉”坠入阴寒刺骨的“冰窟”,恐怖的寂静犹如一团突如其来的阴霾,弥漫在客栈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在每一个人心头。 依照龙象榜的排名,苏禾高居第二,力压排在第三位的陆庭湘一筹。 可事实上,苏禾与陆庭湘一向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二人鲜有交集,更从未正面交手。 他们在龙象榜的排名,是根据江湖声望及过往战绩推理出来的。至于究竟谁的武功更高?谁又能在正面厮杀中笑到最后?恐怕天下没人敢断言。 此刻,苏禾的精力全部放在陆庭湘身上,而站在他身旁的丁轻鸿,却一直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他。 丁轻鸿在等待时机,他希望苏禾参与到楼下的争斗中。如此一来,他便有机会骗过心性单纯的悟禅,伺机接近赵馨,完成金复羽交给他的“另一桩差事”。 只不过,苏禾虽心系身陷囹圄的柳寻衣,却迟迟没有出手的意思。从始至终,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楼上,用复杂而罡猛的目光向陆庭湘表达自己的心意。 “苏大哥,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插手!”柳寻衣似乎看出苏禾的跃跃欲试,赶忙出言相劝,“护送公主抵达和林才是你的使命,若因我出现任何闪失,遭殃的岂止你我,更有宋蒙两国数不清的无辜百姓!” 似是被柳寻衣戳中软肋,苏禾的双眸微微颤抖几下,而后深吸一口气,朝屏息凝神的陆庭湘拱手道:“在下‘赤风岭’苏禾,有幸拜会大名鼎鼎的‘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 “陆某虽久居江南,但对‘漠北第一快刀’的名号,同样是如雷贯耳。”陆庭湘淡淡地说道,“苏大侠,今日陆某不请自来只为柳寻衣一人,无意找其他人的麻烦,更无意牵连苏大侠和大宋公主,希望你不要误会。” 陆庭湘与苏禾互有忌惮,因此二人谁也没有在对方面前颐指气使,反而皆态度诚恳,礼让三分。 “多谢陆公子坦言相告,苏某也无意与江南陆府结梁子。只不过……”苏禾措辞再三,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柳兄弟与苏某乃生死之交,情同手足。今日见他有难,苏某实难视而不见,更不能袖手旁观!” “苏大侠明鉴,陆某今夜前来并非针对任何人,更非寻私仇,而是遵奉中原武林盟主之号令,来此诛杀恩将仇报,卖主求荣的卑鄙奸贼。”陆庭湘正色道,“柳寻衣弑杀洛盟主,险些令中原武林陷入空前浩劫。陆某与众江湖义士同心同德,自当嫉恶如仇,匡扶道义,告慰洛盟主的在天英灵!” “此事……怕有一些误会……” “苏大侠,恕陆某直言不讳!”陆庭湘打断道,“其实,此事缘由如何,又有没有误会,皆属我中原武林的‘家事’,与外人无关。陆某既为中原武林之人,自当遵奉中原武林盟主之令,至于柳寻衣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别有冤屈,此事只能由武林盟主亲自裁定,轮不到其他人说三道四。苏大侠是蒙古人,不应该插手我们汉人的事。更何况,中原武林对塞外诸派一向敬重,江南陆府与赤风岭更是秋毫无犯。我料,赤风岭主颜无极也不希望苏大侠越俎代庖。” 被陆庭湘暗讽“多管闲事”,苏禾的表情不禁变的有些难堪。稍作沉吟,纠结的眼神中猛然闪过一抹坚定之色,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毅然开口:“陆公子快人快语,苏某佩服!既然如此,苏某明人不说暗话。今夜,我并不能代表赤风岭,更不能代表塞外诸派,仅凭苏某一人……能否向陆公子讨个人情,放柳兄弟一马?” 望着苏禾大义凛然的目光,陆庭湘的嘴角微微抽动。他知道,能让苏禾说出这般“恳求”,足以表明其心意已决,誓要保住柳寻衣的性命。 至此境遇,倘若陆庭湘再出言拒绝,无疑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苏禾一记响亮的耳光,二人必将结下不解之怨。 眼下,摆在陆庭湘面前的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选择,而是一个关乎自己命运乃至江南陆府未来兴衰的艰难抉择。 换言之,陆庭湘要选择的不是杀不杀柳寻衣,而是在“中原武林”和“蒙古人”之间做出抉择。他知道,苏禾虽然口口声声不代表任何势力,实则一旦得罪他,无异于得罪赤风岭乃至蒙古朝廷。 同样,苏禾向陆庭湘提出这样的条件,自身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冒着极大的风险。毕竟,陆庭湘现在不仅仅代表江南陆府,更代表整个中原武林。 说到底,苏禾和陆庭湘都不想与对方发生正面冲突,又都不想退让。因此,他二人都在赌,拿自己的身家和背后的依仗破釜沉舟,赌对方先沉不住气。 对此,柳寻衣心如明镜,故而对苏禾的感激愈发强烈。 “苏大侠难得开口,陆某本应欣然允诺,以示我对苏大侠的敬仰与尊重。”权衡再三,陆庭湘方才幽幽作答,“只不过,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苏大侠,唯独柳寻衣……是武林盟主发出江湖追杀令,指名道姓要的人,陆某断断不敢心慈手软。倘若我放过柳寻衣,想必武林盟主和天下英雄绝不会放过我……” 俨然,在陆庭湘的内心深处,深耕多年的中原武林远胜萍水相逢的蒙古人。 听到陆庭湘的回答,苏禾脸上的表情渐渐变的精彩起来。 “苏大侠,不是陆某刚愎自用,非杀柳寻衣不可,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陆庭湘佯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涩模样,替自己辩解。 “陆公子,我……” “苏大哥!” 柳寻衣深知苏禾的脾气秉性,一旦他认定的事,纵使鱼死网破也会奋不顾身。 然而,万一惹得陆庭湘恼羞成怒,将矛盾牵扯到赵馨身上,柳寻衣万死而难恕其罪。 更何况,此刻在客栈二楼还有一个心怀叵测,蠢蠢欲动的丁轻鸿。 “苏大哥,曾记得在秦府时,你为平息宋蒙干戈,不惜以一己之力硬抗中原各大门派的威迫。当时,你宁死不肯让小弟插手。”柳寻衣凝声道,“今日,小弟也斗胆求苏大哥成全,不要插手我的事。” “可是……” “如果苏大哥将我柳寻衣当朋友,便听我一句!”柳寻衣不容置疑地打断道,“如果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死又何妨?” “柳兄弟,你为何如此糊涂?” 苏禾明知柳寻衣不是杀死洛天瑾的凶手,也知道他执意不肯喊冤是因为保护一个人。可如今大祸临头,柳寻衣仍执迷不悟,苏禾心中难免五味杂陈,一时间悲愤交集,不知所言。 “既然苏大侠肯体谅我的难处,那陆某也愿给苏大侠一份情面。”陆庭湘打骨子里不想与苏禾闹僵,此刻见他已有妥协之意,索性顺水推舟,主动送苏禾一个人情,“今夜,苏大侠不出手,陆某也不出手,对付柳寻衣的事一概交由他们。倘若……柳寻衣能从他们手中捡回一条命,陆某绝不纠缠,如何?” 陆庭湘精打细算,岂肯做赔本的买卖?其实,他早已料定伤势未愈的柳寻衣,绝不可能在司空竹、丁傲、董宵儿这些一流高手的围攻下逃出生天。更何况,除司空竹几位高手之外,百名陆家弟子也不是吃素的。 因为万无一失,所以他才敢信誓旦旦地向苏禾许下承诺。 说到底,也只是一句“漂亮话”而已。 言罢,陆庭湘不再给苏禾考虑的机会,阴戾的目光缓缓在大堂中扫视一圈,沉声道:“我不喜欢滥杀无辜,有谁不想死,现在走还来得及。” 闻言,少数几桌“真客人”和客栈的掌柜、伙计们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紧接着,一个个抱头鼠窜,争前恐后地飞离蔚州客栈。 “还有你!”陆庭湘的目光落在满身伤痕的冯天霸身上,不耐道,“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想替柳寻衣陪葬,马上离开!” “你……” “冯天霸!”柳寻衣抢在冯天霸之前开口,“保护公主才是朝廷交给你的差事。如果把小命丢在这里,谁陪公主去和林?我在江湖欠的债,无需外人偿还。更何况,你武功平庸,又负伤在身,留在这里只会拖累我。” 冯天霸本欲争辩,但见柳寻衣态度坚决,言辞又不无道理,故而犹豫再三,最终发出一道重重的叹息。 解决完后顾之忧,陆庭湘不再给柳寻衣盘算的机会。瞬息之间,眼中杀机尽显,言辞极尽冷厉。 “杀柳寻衣者,赏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陆家的忠勇子弟? 陆庭湘一声令下,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名陆家弟子咆哮着掀翻桌椅板凳,一个个如亡命徒般挥刀朝柳寻衣扑来。 “杀!” …… 第755章 天罗地网(四) 有司空竹、丁傲、董宵儿三位高手坐镇,伤势未愈的柳寻衣逃之无望,又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以免深陷泥沼而难以自拔。 万般无奈,他只能挥剑游走在客栈大堂,且战且退,且闪且防,尽可能拖延一些时间,直至想出脱身之法。 然而,面对紧追不舍的三位高手及前仆后继的陆家弟子,柳寻衣如万鬼缠身般步履维艰,处处擎肘。 区区一炷香的功夫,他已是身心交瘁,大汗淋漓。再加上旧伤复发,伤口迸裂,未等对手得逞,柳寻衣的衣袍上已渐渐渗出片片殷红。 “嗖嗖嗖!” “噗嗤!” “啊……”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与此同时,一道道“黑色闪电”自二楼倏忽而下,眨眼将围在柳寻衣身边的七八名陆家弟子射翻在地。 见状,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同时眼神一变,心中涌出一丝不祥之感。他们迅速四散而开,各自找地方躲避冷箭。 “嗖嗖嗖!” 电光火石之间,又有数名逼近柳寻衣的陆家弟子中箭倒地。 箭无虚发,支支命中。或眼窝、或咽喉、或心口……几乎每一支利箭都射在陆家弟子的要害上,可谓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嗖!” 慌乱中,一支漆黑如墨的箭羽悄无声息地穿过上蹿下跳的人群,以迅雷之势直取陆庭湘的眉心。 “公子小心……” “啪!” 几乎在司空竹疾声大呼的同时,陆庭湘骤然出手,看似随意的一记手刀却精准无误地将呼啸而至的利箭高高挑飞。 “嗖!嗖嗖!” 一箭未落,一箭又至。 瞬息间,三道利箭紧追而来。三箭齐头并进,自半空急速旋转,速度与气势皆远胜第一箭。泛着幽幽寒光的锋利箭头宛若三道相互交织的流星,令人眼花缭乱的同时却又乱中有序,分别朝着陆庭湘的面门、咽喉、胸口射来,意在打乱他的心神,令其猝不及防。 三箭中,只要命中一箭,便可扭转今夜的战局,甚至结束这场厮杀。 箭羽之快,犹如白驹过隙,更胜风驰电掣,远非司空竹、丁傲几人的轻功可以媲美,因而他们虽看到陆庭湘的凶险,却苦于鞭长莫及,无计可施。 俨然,刚刚被陆庭湘轻易避开的第一箭,根本是虚晃一招。目的是分散他的注意力,令其面对真正致命的三道利箭时,再无闪躲的机会和余地。 凶险近在咫尺,陆庭湘已是避之不及,躲之无用。只能依仗自己的手段正面化解,否则不死既伤。 一招声东击西,确实出人意料,并造成致命威胁。但陆庭湘也非浪得虚名,他在一念之间辨清当下的利弊得失,迅速稳定心神,面无惧色,神情泰然,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几近模糊的三道箭影。 “啊!” “砰砰!铿!” 伴随着一阵满含担忧与惊恐的呼喊,陆庭湘的瞳孔骤然紧缩,双手如闪电般向前探出。未等四周众人看清楚刚刚发生的一切,两支夺命箭已被他一左一右牢牢攥在手里。 至于射向面门的那支利箭,亦被陆庭湘紧紧咬在口中。 万急之下,陆庭湘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心如止水,稳若泰山,出手精准如电。且不论他的手段如何高明,单凭身上这股子从容气魄,便足以令人叹为观止,望尘莫及。 难怪,陆庭湘年纪轻轻能将江南陆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承继祖业非但没有顾此失彼,江河日下,相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此人胆识不俗,确有过人之处。 “嘭!” 陆庭湘将三支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箭矢扔在地上,目光如电直射二楼昏暗角落中的一道模糊身影,一字一句地说道:“是黎海棠,把他捉下来!” 此时,丁傲和董宵儿渐渐醒悟。当日,他们率人突袭云牙镇的时候,于隐蔽处暗放冷箭的人,八成也是这位黎海棠。 为此,丁傲还被射伤右手。 心念及此,满心羞愤的丁傲率先飞身而起,脚下自桌子一蹬,身如灵狐般跃上二楼。 “愣着作甚?速速将柳寻衣拿下!” 在司空竹的催促下,陆家众弟子再度朝精疲力竭的柳寻衣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 蔚州客栈内人影憧憧,杀声震天。客栈外却是空荡寂寥,一派悠然。 一轮弯细的月牙悬挂于夜幕苍穹,在满天星辉的映衬下,散发出一丝聊胜于无的微光。 昏暗的街道上,一名名手持刀斧的黑衣人将蔚州客栈团团围住。从始至终,他们与客栈保持着两丈之遥,既不靠近,亦不远离。一个个面无表情,岿然不动,仿佛客栈内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无关。 这些黑衣人正是以“秦氏三杰”为首的秦家弟子,他们今日在破庙中拜会过陆庭湘后,便遵照他的安排,在蔚州客栈外严防死守。一者谨防柳寻衣逃走,二者阻挡好事之人靠近客栈,打扰陆庭湘的正事。 “大哥,里面打起来了。”秦三竖着耳朵细细聆听着客栈内传出的阵阵声响,攥着烈阳刀的右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似乎内心十分激动。 “老三,你想干什么?”秦二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躁动不安的秦三,质问道,“莫非手痒难耐?” “里面打的热火朝天,难道我们就一直在外边干等着?”秦三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坦言道,“双方实力悬殊,恐怕厮杀不了多久。我们再不动手,岂非错失良机?” “良机?”秦大若有所思,低声道,“什么良机?难不成你想虎口夺食,从陆庭湘手中把柳寻衣抢过来?” “万万不可!”秦二脸色骤变,忙道,“陆庭湘势在必得,我们若临阵倒戈,难保不会被他一并清算。老三,这份心思可万万动不得!” “大哥、二哥,你们误会我了。”秦三解释道,“陆庭湘亲自坐镇,我岂敢虎口夺食?只不过,今夜是除掉柳寻衣,替洛盟主报仇雪恨的天赐良机。眼下,金剑坞和陆府出尽风头,且不论最后由谁拿着柳寻衣的脑袋去贤王府领赏,单说替洛天瑾报仇一事……便足以名扬四海。日后天下人谈论起此事,只会说金剑坞和江南陆府功不可没,根本没人记得我们在外边苦守一夜。客栈内外,今夜虽然只隔着一道墙,但日后却会衍变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三弟的意思是……” “我们虽不敢和陆庭湘抢肉吃,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该分我们一碗肉汤才是。”秦三煞有介事地说道,“休看陆庭湘今日慷慨,万一他杀了柳寻衣后翻脸不认账,我们亦无可奈何。再说金剑坞,我们并未见到金复羽,因此谁也无法料定他会不会逆着陆庭湘的态度与我们重修盟好。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秦家论实力已远不敌江南陆府,即便金剑坞东山再起需要帮手,我料金复羽八成也希望找一个强援才是。” “这……” “最重要的是,散出消息将各路人马骗到西京府的人可是我们。”秦三补充道,“万一金复羽和陆庭湘过河拆桥,秦家必将沦为众矢之的。到时,好处他们捞着,祸患却留给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秦二迟疑道:“就算我们进去,只要陆庭湘说服金复羽,他们日后也可以死不认账……” “不会!”秦三笃定道,“别忘了,客栈里不仅有陆家和金剑坞,还有苏禾、悟禅、黎海棠这些人,他们分别代表着蒙古、少林与龙象山。我料……陆庭湘不敢将他们赶尽杀绝。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只有我们冲进去,他们才会知道今夜之事不仅仅金剑坞和陆家有份,河西秦氏同样有份。如此一来,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我们何愁金复羽和陆庭湘翻脸不认账?何愁金剑坞和江南陆府将我们一脚踢开?又何愁天下人不知道我们替洛天瑾报仇的功劳?” 秦三的一席话,令秦大、秦二渐渐陷入沉思。 “大哥,老三所言不无道理……”秦二沉吟道,“你信不过陆庭湘,可金复羽……又真的值得我们义无反顾地托付吗?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金复羽并不像大哥想的那般义气,万一他和陆庭湘是一丘之貉,那我们岂不是被他们当成傻子一样愚弄?老三说的对,只有我们冲进去将一切挑明,天下人才会知道河西秦氏与江南陆府、金剑坞是一条船上的人。到时,金复羽和陆庭湘才不敢将我们轻易踢下船。” “此举也许会招惹陆庭湘的不满,但……求人不如求己。眼下,除我们自己之外,谁又能真正替秦家着想?”秦三附和道,“大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陆庭湘得手,我们将再无出手的机会。如今,河西秦氏已是骑虎难下,未来的荣辱兴衰尽在大哥的一念之间。天赐良机……稍纵即逝啊!” 秦大眉头紧锁地望着神情凝重的秦二和满眼急迫的秦三,思忖良久,却迟迟不敢狠下决心。毕竟,进入蔚州客栈即意味着违背陆庭湘的安排,暗含挑衅之意。 万一陆庭湘没有君子雅量,万一他被“秦氏三杰”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主张彻底激怒,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大哥……” “不必多言!”秦大眼神一正,摆手打断欲言又止的秦二、秦三,忧心忡忡道,“我们今日不请自来已经引起陆庭湘的不满,如果再冒然进入客栈……二弟、三弟,此事绝非儿戏,且容大哥三思!” …… 第756章 天罗地网(五) “小子,这间客栈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你又能跑到哪儿去?老夫平生最恨鬼鬼祟祟、暗器伤人的蟊贼。信不信,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臭虫还容易?” “疼疼疼!敢请前辈手下留情……” 伴随着丁傲的一阵训斥,以及黎海棠的声声惨叫,只见两道身影自二楼飞跃而下,落地的瞬间丁傲大手一推,黎海棠宛若一只小鸡崽似的重重摔在地上。 未等黎海棠仓惶起身,十几柄刀剑已横七竖八地架在他身上,登时将其吓的脸色一变,颤颤巍巍的身躯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柳寻衣,再不束手就擒我便将黎海棠全身的骨头捏碎,然后再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董宵儿飘身而至,如青葱般的纤纤玉指在黎海棠身上轻轻撩动,揶揄道,“他为救你才会落得如此境地,我想你应该不会恩将仇报,见死不救吧?” 然而,面对董宵儿的威胁,柳寻衣依旧与众人缠斗不休,似是无暇旁顾。 见状,被无视的董宵儿不禁眼神一冷,两根手指狠狠压在黎海棠的一条肋骨上。一阵剧痛瞬间袭来,令黎海棠身体一僵,口中猛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便是一阵断断续续地哀求:“别再戳了,我的骨头快断了……” “你不应该求我!” 董宵儿对黎海棠的痛苦视若无睹,双指依旧不断加大力道,黎海棠的右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凹陷,俨然他的肋骨已逼近断裂的极限。 其实,对练武之人而言,伤筋断骨无异于家常便饭,并不足以令黎海棠恐惧。骨头断了也就断了,怕只怕一直在似断非断的边缘徘徊,令剧烈的痛苦延绵持续,永无休止。 因此,真正令黎海棠感到焦虑的并非身体的伤痛,而是董宵儿给他造成的心理折磨。 “嘶!” 钻心之痛令黎海棠屏息凝神,汗如雨下,发出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我……我是龙象山的人,你们不能杀我……” “龙象山又如何?”司空竹怒道,“你以为我江南陆府怕你们不成?莫说是你,纵使云追月亲自出马,老夫也不惧!只要他敢袒护柳寻衣,便是与天下英雄为敌。武林盟主有言在先,胆敢包庇柳寻衣者,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你……” 未等黎海棠辩驳,陆庭湘冷漠的声音悄然响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柳寻衣狼狈为奸,也不想知道。但我敢肯定,如果我杀了你,云追月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心存感激。感谢我帮他清理门户,令龙象山免遭千夫所指的厄运。若非如此,云追月便是与整个中原武林作对,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届时龙象山也将不复存在。” “你听见了?”董宵儿笑盈盈地望着神情激动的黎海棠,故作惋惜道,“你的师门远在天边,不救你也就罢了。可你好心好意帮柳寻衣解围,他近在眼前却仍对你的生死视而不见,如此不近人情,连我都替你可惜。” “废话少说,先挑断他的手脚筋!”丁傲欲报一箭之仇,恨不能杀黎海棠泄愤,故而连番催促,“然后将他的四肢砍断,再将眼珠挖出来,看他日后如何暗处伤人?” “听你的!”董宵儿欣然允诺,缓缓抽出匕首,将冰冷刺骨的刀刃轻轻压在黎海棠的手腕上。 “啊!” 似乎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黎海棠的口中发出一道绝望的哀嚎。 “住手!” 千呼万唤之下,浴血鏖战的柳寻衣终于看清黎海棠的处境,登时心头一紧,手起剑落将一名张牙舞爪的陆家弟子刺翻在地,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怒喝。 “你想救他?”陆庭湘挥手打断董宵儿的动作,不急不缓地说道,“也不是不行,但至少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言至于此,他的目光朝柳寻衣手中的无极剑轻轻一瞥,深意不言而喻。 柳寻衣心中一沉,眼神纠结地望着云淡风轻的陆庭湘,而后又望向面如白蜡,唇无血色的黎海棠。犹豫再三,终究将心一横,在苏禾、冯天霸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口中发出一道无奈的叹息,从而将无极剑“咣啷”一声扔在地上。 与此同时,陆遥率十余名陆家弟子迅速围上前来,将气喘吁吁,伤痕累累的柳寻衣牢牢钳制在刀山剑海之中。 “既然你不想连累无辜,陆某自当言而有信。黎海棠暗箭伤人,罪大恶极,但念在柳兄弟主动弃剑的份上,陆某姑且饶他一条小命。至于今夜发生的一切,以及黎海棠射杀我陆家弟子的血债,仍需云追月亲自给天下英雄和我江南陆府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陆某、金坞主乃至清风盟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陆庭湘此言看似深明大义,实则是就坡下驴,顺水推舟。 归根到底,他并不想和云追月结仇,亦心知陆家的实力绝非龙象山之敌,故而趁柳寻衣束手就擒之机放黎海棠一马,既保全自己的颜面,又彰显自己的仁义,还能避免与龙象山正面交锋,可谓一举三得。 针对黎海棠射杀陆家弟子一事,陆庭湘身为家主断不能袖手旁观,却又不敢独自向龙象山叫板,故而拽着金复羽和清风一起,看似维护中原武林大局,实则是壮大自己的声势,如此才有向云追月讨要交代的底气。 细细想来,陆庭湘不仅能屈能伸,懂得韬光养晦,而且能冠冕堂皇地替自己找到台阶,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今日在场的不乏通幽洞微之辈,他们对陆庭湘的心思了如指掌,只不过明眼人看破不说破罢了。 见黎海棠虎口脱险,心里最不舒服的人莫过于曾被他一箭射伤的丁傲。 然而,面对陆庭湘的“格外开恩”,黎海棠似乎并不领情,相反他在挣脱董宵儿束缚的一瞬间,竟当场做出一件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举动。 以迅雷之势张弓搭箭,在距陆庭湘不足七步的位置死死瞄准他的眉心 “黎海棠,你……” “别动!”未等大惊失色的司空竹上前阻拦,黎海棠的声音已仓促响起,“数步之遥的距离,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休想躲过我的夺命箭!如果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陆庭湘被我一箭射穿脑袋,你们就不要乱动!” “少在这里虚张声势……” “不信就试试!”见陆遥愤愤不平,黎海棠的右手再度将弓拉紧几分,挑衅道,“有本事……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出手。看是他躲的快,还是我的箭快,敢吗?” “你他妈……” “不要冲动!”未等陆遥驳斥,气的浑身颤抖的司空竹陡然出言喝止,“这个险……绝对不能冒!” “让你的人扔下兵刃,后退三步!”黎海棠鼓足勇气,恶狠狠地盯着陆庭湘,威胁道,“我现在很紧张,你千万别激我,当心我一时大意松手放箭。” 闻言,陆家众弟子不禁手足无措,面面相觑,纷纷将迟疑的目光投向司空竹。 “黎海棠是唐轩的徒弟,素闻其箭法出神入化……”董宵儿走到司空竹身旁,低声提醒道,“这么近的距离,纵使竹老的先天罡气恐怕也难以抵挡。除非……少林绝学‘金钟罩’。” “黎海棠的箭不止迅若闪电,而且势同奔雷。”丁傲担忧道,“金钟罩需要提早运功,若是临危而动……未必能保万无一失。” “陆家弟子听令,弃刃,后退三步!” 司空竹瞪着一双欲要喷火的老眼死死盯着黎海棠,心有不甘地向陆家众弟子下令。 “咣啷、咣啷……” 一阵凌乱过后,满眼愤懑的陆家弟子无不握拳透爪,嚼齿穿龈,恨不能将黎海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黎海棠!”身处漩涡中心的陆庭湘,虽有一丝惊愕,但很快稳住心神,并且毫不避讳地与其四目相对,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参杂着一丝戏谑,“我刚刚才放你一马,你却反过来要杀我?恩将仇报可不是君子所为。” “陆公子,我也是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黎海棠吞吞吐吐,语气颇有怯意,“只要你放过柳寻衣,我绝不会伤你一根汗毛。” “伤我?”陆庭湘仿佛听到一则笑话,在周围人忐忑而紧张的目光下,他竟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举手投足间满含轻蔑与不屑,“就凭你,也想伤我?” 被一个自己威胁的人冷嘲热讽,黎海棠的脸上不禁感到一阵火辣。 司空竹判清形势,威吓道:“你若敢伤我家公子一根汗毛,老夫发誓你今晚走不出蔚州客栈。我有一万种法子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是吗?”面对陆庭湘和司空竹的咄咄相逼,黎海棠似乎恼羞成怒,原本犹豫的眼神登时变的狰狞起来,狠戾道,“就算我死,也要先拉上你家公子垫背!你有一万种法子弄死我,我同样有一万种法子射死陆庭湘。你希望我的箭从哪儿刺入他的身体?眼耳口鼻还是哽嗓咽喉?亦或心肝脾肺……只要你敢说出来,我都可以满足,并发誓分厘不差!” “你……” “不必多言!要么放过柳寻衣,要么大家一起死!”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我更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你如此丧心病狂地袒护柳寻衣?你是龙象山弟子,明明与柳寻衣非亲非故,何以豁出自己的性命与他同生共死?”陆庭湘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是云追月交代你的差事?” “少废话!你们到底放不放人?”黎海棠对陆庭湘的追问置之不理,反而向他发出最后通牒。 面对黎海棠的视死如归,陆庭湘的眼神悄然一变,看向他的目光似审视、似思量、似权衡、似玩味…… 这一刻,蔚州客栈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不知沉默多久,陆庭湘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诡异微笑。紧接着,他将身体微微后仰,上身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眉头轻挑,挑衅似的望着黎海棠,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放!” …… 第757章 天罗地网(六) “嘶!” 陆庭湘的回答不仅出乎黎海棠的预料,更令陆家众人怛然失色。 谁也没有料到,在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面前,陆庭湘竟敢直言不讳地拒绝黎海棠的条件。 此言一出,全场骇然。陆庭湘无畏生死的坚持,反倒令势在必得的黎海棠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 “不必多言。”陆庭湘摆手打断司空竹的提醒,目不斜视地盯着神情犹豫的黎海棠,似笑非笑道,“我不信你敢杀我!” “陆庭湘,你不要逼我……” “现在是你在逼我!”陆庭湘神情一禀,猛然抬高自己的声音,登时将黎海棠吓的眼神一颤,“你应该清楚,即使杀了我,柳寻衣也不可能逃过此劫。到时,非但你要替他陪葬,云追月和龙象山也将因为你的愚蠢而招来灭顶之灾。” “不错!”丁傲伺机开口,“黎海棠,你可要考虑清楚,一旦铸成大错,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江南陆府一家,更是整个中原武林。” “陆庭湘,难道你真不怕死?”在陆庭湘和丁傲的一唱一和之下,黎海棠的语气变的愈发纠结。 “我怕不怕死,和柳寻衣会不会死根本是两件事。”陆庭湘诡辩道,“你或许能一箭射死我,但其他人呢?他们又会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放过柳寻衣?” “至少我们金剑坞绝不会袖手旁观!”丁傲冷冷开口,与陆庭湘配合默契。 “你……你们……” “要么把你的弓箭收起来,陆某可以既往不咎。”陆庭湘反客为主,语气颇为不耐,“要么立刻放箭,陆某也想领教一下你的箭术究竟有多高明?不要磨磨蹭蹭,耽误大家的功夫。” 在陆庭湘的威逼下,黎海棠渐渐方寸大乱,张弓搭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其实,黎海棠确实不敢射杀陆庭湘,一者担心赔上自己的小命,二者不愿替龙象山招惹麻烦。 他箭指陆庭湘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故作玉石俱焚的拼命姿态。本以为陆庭湘为求自保定会妥协,却不料他非但没有被黎海棠唬住,反而将其一军,令黎海棠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此刻,黎海棠的脸上冷汗直流,气息也变的愈发粗重。 见状,司空竹等人恨不能将心提到嗓子眼,但碍于陆庭湘的镇定,他们的内心再慌乱,表面上也不敢做出任何举措。 “陆庭湘,这可是你逼我的……” “海棠!” 就在黎海棠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之际,柳寻衣的声音突然想起,令其精神一震,本欲松手放箭的他下意识地停止动作。 “多谢你舍命相救,这份心意……我领了!”柳寻衣苦笑道,“他们说的对,我今夜在劫难逃,你又何必白白送死?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 “可是……” “今夜之事有目共睹,你黎海棠为救我已拼尽全力,在场之人皆可做证。因此,我的死与你无关,你不必心存愧意。”柳寻衣知道黎海棠是奉云追月的命令保护自己,也明白自己一旦身死,黎海棠回去难以交差,故而好心宽慰,“更何况,龙象山若因为我而树敌于天下,实在……不值得。” “柳大哥……” “陆公子!”柳寻衣不再给黎海棠考虑的机会,凝重的目光直射陆庭湘,朗声道,“黎海棠绝不会伤你一根汗毛,但你也要信守承诺,不再找他的麻烦。而我……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这条贱命交由你处置。” “你错了!”陆庭湘纠正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地任我处置,而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死路一条。但我可以答应你,对黎海棠再仁慈一回,权当积德行善。” “多谢!”柳寻衣无意与陆庭湘逞口舌之争,转而向茫然无措的黎海棠催促道,“放下弓箭,上楼去吧!” 不知不觉间,黎海棠竟是眼圈一红,将目光从陆庭湘的身上缓缓挪开,望向柳寻衣的同时,张弓搭箭的双臂亦颤颤巍巍地降低几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黎海棠收敛杀意的瞬间,司空竹双瞳骤缩,身如鬼魅般闪掠而至,未等黎海棠作出反应,他已不由分说地探出一掌,狠狠拍在黎海棠的胸口,登时将其震飞数丈,凌空喷出一口鲜血,砸落在一片桌椅板凳之中。 “陆庭湘,你……噗!” 狼狈落地的黎海棠一边喝骂着,一边挣扎起身。然而,未等他撑起双臂,忽觉胸中憋闷,气血难以抑制地向上翻腾。喉头一甜,又一股殷红的鲜血自口中喷出。紧接着,黎海棠的身体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四肢微微颤动几下,而后再也没了动静。 “海棠!” 见黎海棠重伤,柳寻衣暴跳如雷,再也顾不上架在身上的刀剑,欲挣扎起身,却被迅雷而至的丁傲、董宵儿先一步钳制。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看老夫一掌拍碎你的脑袋!” 司空竹冷喝一声,骤然飞身而起,半空中挥出一记罡猛十足的掌势,直扑生死不明的黎海棠。 霎时间,黎海棠周围的桌椅板凳,乃至地上铺设的方砖,无不被其凌厉的掌风震的四分五裂,漫天横飞。 见此一幕,聚在四周的陆家弟子纷纷闪躲,唯恐避之不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出尔反尔?” 千钧一发之际,二楼陡然传来一声如雷暴喝。紧接着,一道迅若闪电的模糊身影自半空一闪而过,未等众人辨清究竟,苏禾那巍峨如山岳的雄壮身躯已直直地伫立在黎海棠身前。 “砰!” 电光朝露之间,苏禾一记冲拳朝天而起,直直地迎上呼啸而至的司空竹。拳掌相撞,宛若铁骑刀枪,在客栈中爆发出一道势如惊雷的巨响。 苏禾与司空竹正面交锋,拳掌相迎,一触即分。 司空竹倒飞而出,落地后脚下连退三步方才将苏禾的力道泄尽,堪堪稳住身形。 反观苏禾,在与司空竹交手的瞬间,脚下的地砖应声而碎,同时双脚深深凹陷于地面,却未退半步。 只此一招,二人的武功高下立判。 司空竹阴沉的双眸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苏禾,心中暗暗惊诧:“没想到此子的内力如此深厚,不知他引以为傲的刀法又将是何等恐怖?看来‘漠北第一快刀’绝非沽名钓誉之辈,欺世盗名之徒。不如……老夫再探一探苏禾的武功,以便公子对塞外的高手有些了解……” 心念及此,一股精纯的内力悄无声息地凝聚在司空竹的掌心。与此同时,他看向苏禾的眼中再度涌现出一抹嗜血狞光。 苏禾似乎嗅到司空竹的战意,明亮如星的一双黑眸骤然一凝,同时右手摸向腰间的血影刀。 见此一幕,陆家弟子纷纷退让,意在留出足够的空间供二人一较高下。 二楼,见按捺不住的苏禾即将出手,丁轻鸿的心情变的越来越激动,余光情不自禁地瞟向赵馨的客房。 尤其是当他看到房门外的悟禅,正探着脑袋紧紧关注着楼下的战局,根本无心守护赵馨时,心中愈发窃喜。 “大丈夫顶天立地,断不可言而无信!”苏禾大义凛然道,“陆公子刚刚已答应不再追究,前辈为何还要对黎兄弟出手?” “不追究,不代表不计较!”司空竹轻蔑道,“黎海棠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威胁我家公子,老夫若不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我江南陆府威严何在?” “既是教训,也不该痛下杀手……” “老夫只想废他的武功,不会要他的小命。” “练武之人废去武功,岂非生不如死?”苏禾辩驳道,“黎兄弟虽然冲动,但已悬崖勒马,并未铸成大错,前辈何以如此狠毒?” “少废话!苏禾,难道你想与老夫一战吗?” 苏禾不卑不亢,字字铿锵:“若前辈执意赐教,苏某斗胆愿奉陪到底!” “你……” “竹老!”未等司空竹反唇相讥,陆庭湘慵懒的声音陡然响起,“苏大侠言之无误,黎海棠已经尝到教训。我们有要事在身,不宜耽搁,今夜之事就此作罢。” “这……” 司空竹心有不甘地望向陆庭湘,见他神情郑重,态度坚决,故而不再执拗。 “陆某一介草莽,不宜向公主当面问安,有劳苏大侠代我转达。”陆庭湘缓缓起身,将得意的目光投向神情落寞的柳寻衣,含笑道,“时辰不早了,我和柳兄弟也该启程了。” 望着心灰意冷的柳寻衣被陆家弟子五花大绑,苏禾急迫的眼神下意识地朝客栈外望了望,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口难开。 “这些银票劳烦苏大侠替我转交这里的掌柜,算是今晚的赔偿。” 陆庭湘将一叠银票放在摇摇欲坠的柜台上,而后不顾苏禾、冯天霸、悟禅异样的眼神,闲庭信步般朝大门走去,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及押解着柳寻衣的一众陆家弟子紧随其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陆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河西,岂能不让小弟尽一尽地主之谊?” 未等陆庭湘迈步出门,一群手持刀斧的秦家弟子已大步流星地闯进蔚州客栈,直将骤不及防的陆家众人生生逼回大堂之中。 紧接着,步伐踉跄,神情纠结的秦大、秦二、秦三陆续出现在众人面前。 “什么意思?”司空竹面沉似水,目光不善地环顾着四周的秦家弟子,质问道,“你们……” “是我御下无方,害他们不懂待客之道,大家千万不要怪罪。” 伴随着一阵玩世不恭的戏谑奸笑,一道臃肿的身影自黑夜中缓缓而来。月光烛影交汇之间,一张笑靥如花,满面油光的庞硕大脸,赫然浮现在神情凝重的陆庭湘等人面前。 来人,竟是秦苦。 …… 第758章 绵里藏针 “秦苦?” “秦兄!” 秦苦的突然出现,令陆庭湘和柳寻衣同时暗吃一惊。不同的是,对陆庭湘而言,秦苦意味着不可预知的变数和麻烦。反而对柳寻衣而言,却意味着绝处逢生的希望和转机。 “啧啧啧!蔚州客栈从外边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没料到里面竟是大有乾坤。”秦苦故作惊叹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客栈大堂,别有深意地感慨道,“看来我晚到一步,白白错过一场好戏。” 言至于此,秦苦又将抱怨的目光投向秦氏三杰,煞有介事地责问道:“都怪你们,蔚州客栈来了这么多江湖朋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因为你们的知情不报,万一让天下英雄误会我秦苦怠慢贵客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秦家舍不得花钱招待客人!亏你们三位还是长辈,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秦苦翻脸如翻书,一转眼的功夫已是怒气全消,满脸堆笑地朝陆庭湘拱手赔罪:“陆公子乃雅士君子,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嘿嘿……” 然而,面对秦苦的插科打诨,陆庭湘始终冷眼旁观。纵使面对他的热情寒暄,陆庭湘依旧不作半点回应。 此刻,陆庭湘看向秦苦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装疯卖傻的小丑,充满轻蔑与鄙夷。 “柳寻衣,你让老子找的好苦!万幸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让我遇到你,算你小子倒霉。” 秦苦不在意陆庭湘的蔑视,反而大摇大摆地走到被人五花大绑的柳寻衣面前,在其复杂而愕然的目光下,骂骂咧咧,态度嚣张至极。 然而,当秦苦看到柳寻衣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时,戏谑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担忧之意,不过稍纵即逝,并未引起旁人的察觉。 “秦兄,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柳寻衣惨然一笑,语气甚是无奈。 “难道我现在不为难吗?”秦苦用手拍打着柳寻衣的脸颊,愤愤不平道,“你闯进我的地盘,老子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岂止是为难?简直是丢脸!幸亏秦大他们及时告诉我你的消息,不然老子至今都被人蒙在鼓里!” 秦苦此言一出,秦大三人登时脸色一变,一个个欲言又止,似有苦难言。 反观陆庭湘和司空竹,看向“秦氏三杰”的眼神变的愈发阴沉可怖。 俨然,在陆家人心中,秦苦并非误打误撞不请自来,而是被“秦氏三杰”故意引来的。 “秦大,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司空竹愠怒道,“当初你们是如何答应老夫的?可如今却……莫非你们将老夫当猴一样戏耍?” 秦大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连连摇头:“竹老,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行了!”沉默许久的陆庭湘突然打断秦大的辩解,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秦府主已经来了,想必也应该知道陆某的来意。不如我们开门见山,也省的耽搁大家的时间。如何?” 闻言,秦苦脸上的笑容变的愈发灿烂,点头道:“秦某就喜欢和爽快人交朋友,陆公子快人快语,正合我意。其实,我的来意很简单,带走柳寻衣!” “嘶!” 此言一出,陆家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陆庭湘,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眉宇间的阴郁之气变的愈发浓郁。 殊不知,刚刚只差一步他就能将柳寻衣据为己有,可偏偏最后关头出现意外,近乎功败垂成的感觉,令其十分震怒。 “什么意思?”司空竹怒斥道,“莫非你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袒护柳寻衣?” “袒护?不不不!”秦苦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脑袋像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动,“我带走柳寻衣并非袒护他,而是想亲自押他去贤王府领功。听说……清风和凌潇潇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秦某有些心痒难耐。嘿嘿……” “我没有听错吧?”丁傲揶揄道,“你也想对付柳寻衣?” “没错!”秦苦一本正经地点头,“柳寻衣是杀害洛盟主的凶手,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虽与他有些交情,却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正因为和他有些交情,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日后逢年过节给他烧点纸钱,也算对得起他了。” 秦苦此言,令苏禾、冯天霸大感意外。他们本以为秦苦是来为柳寻衣雪中送炭的,不料竟是雪上加霜。 唯独柳寻衣,望着杀气腾腾的秦苦,眼中非但没有一丝恨意,反而充满感激。 见秦苦信誓旦旦,陆庭湘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意,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们的目标至少是一样的,都是替洛盟主报仇雪恨。因此,你我两家倒也不必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这是自然!我来是为与陆公子商量,不是找茬。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其实,秦某早就对陆公子的大名心存仰慕,巴不得早些结交你这位朋友。” “陆某又何尝不想与秦府主把酒言欢?” 见二人“惺惺相惜”,相谈甚欢,老谋深算的司空竹不禁眉头一皱,缓步走到陆庭湘身旁,附耳提醒:“公子,千万不要被秦苦的花言巧语欺骗。他只是不想落人以柄,沦为中原武林的公敌,所以才曲意逢迎,谎称将柳寻衣送到贤王府。依老夫之见……他八成不会与柳寻衣为敌,今夜只是故作姿态,日后再找机会编排一出‘好戏’,放柳寻衣逃跑。到时,天下英雄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 “我自有分寸!”陆庭湘不动声色地打断司空竹的劝诫,转而向秦苦问道,“我们虽目标相同,但柳寻衣却只有一个,不知……归你还是归我?” “这……”秦苦故作为难模样,“依照常理,柳寻衣是陆公子先找到的,理应归你。但这里毕竟是秦家的地盘,如果让陆公子抢去风头,只怕我河西秦氏会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秦家弟子也将一辈子抬不起头。”言至于此,秦苦朝陆庭湘挤眉弄眼,煞有介事道,“陆公子同样是一家之主,应该明白秦某的难处……” “哦?”陆庭湘眉头一挑,故作懵懂地反问,“不知依秦府主之意,此事又该如何?” “这个……说出来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但不说又不行,真是……” 望着惺惺作态的秦苦,陆庭湘的心中对其愈发不耻,表面上却故作慷慨:“秦府主但说无妨,不必吞吞吐吐。陆某既愿结交秦府主,自当拿出应有的诚意。在下不才,痴长秦府主几岁,若遇棘手之事,甘愿礼让贤弟三分。” “哎呀!陆公子深明大义,让小弟无地自容!”秦苦就坡下驴,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如果大哥肯割爱,不如将柳寻衣……交给我,由我送去贤王府。” “这……” “不必担心!”秦苦似乎看出陆庭湘的迟疑,赶忙补充道,“清风和凌潇潇承诺的回报我秦家只要三成,其余七成尽归江南陆府。到时我会公告天下,言明抓住柳寻衣并非我秦家一己之力,而是在江南陆府与金剑坞的鼎力相助下方能大功告成。如何?” “陆公子,千万不要相信他!”董宵儿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插话道,“此人贼眉鼠眼,一看便知是利欲熏心,口蜜腹剑之辈。” “这位大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诋毁我?”秦苦一脸委屈,“你不能因为我长的难看,就说我不是好人。” “你……” “我相信秦府主!”陆庭湘缓缓开口,打断董宵儿的同时,亦令陆家众人大惊失色,“既然秦府主诚心实意地和我商量,我也该见好就收。” “难道……难道……”似乎连秦苦自己也没料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登时一愣,将信将疑道,“难道你答应将柳寻衣交给我?” “当然!我与秦府主同为一家之主,自然理解阁下的苦衷。非但如此,我相信秦府主也一定理解陆某的难处。” “这是自然……”欣喜若狂的秦苦下意识地脱口应答,话说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从而眉头一皱,狐疑道,“等等!陆公子刚刚说我也会理解你的难处?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让秦府主带着柳寻衣去贤王府领功。”陆庭湘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但领功过后,属于我江南陆府的功劳……” “你担心我食言自肥?” “不不不!我绝对相信秦府主一言九鼎,只是我陆家弟子……” 陆庭湘言至于此,心领神会的陆遥等人纷纷出言响应。一时间,对秦苦的质疑声、抱怨声、诋毁声甚至谩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陆庭湘审时度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作无奈道:“秦府主与陆某同为一家之主,应该明白陆某的难处。” “这……”秦苦环顾四周,自嘲道,“既然如此,陆公子又如何让我去贤王府领功?难不成要我给你立一张字据?”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字据大可不必!”陆庭湘摆手道,“我有一计,既能让秦府主在江湖中出尽风头,亦能令陆家弟子消除后顾之忧,可谓两全其美,不知秦府主意下如何?” “说来听听。”秦苦渐渐意识到陆庭湘的“欣然允诺”,似乎远没有自己预料的那般简单。在他慷慨仗义的背后,八成暗藏着一道精明的算计。 “秦府主想出风头也好,想去贤王府领功也罢,敢问凭的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柳寻衣……” “不尽然!”陆庭湘讳莫如深地笑道,“并非柳寻衣,而是柳寻衣的项上人头!清风和凌潇潇有言在先,他们要用柳寻衣的首级祭奠洛天瑾的在天之灵,此事天下皆知。” “你……”秦苦心头一沉,隐约猜出一丝端倪,忐忑道,“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我们今夜将柳寻衣的脑袋砍下来,首级归你,残躯归我。待秦府主出尽风头,领功归来,陆某和金坞主再凭柳寻衣的残躯,向天下英雄证明江南陆府和金剑坞也曾在诛杀柳寻衣的事情上……尽过一丝绵力。如此一来,你、我、金坞主各取所需,共享盛名,岂非皆大欢喜?” …… 第759章 凶相毕露 直至此刻,司空竹、丁傲等人才彻底领悟陆庭湘的“良苦用心”,同时被他的“狡诈”深深折服。 原来,陆庭湘并非看不透秦苦的“以退为进”之计,而是将计就计,意在推波助澜,坐实秦苦与柳寻衣对立的局面,最后再出其不意地提出将柳寻衣身首异处的要求,令他陷入两难之境。 常言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此时的秦苦,无疑陷入覆水难收的窘境。让他答应陆庭湘的条件,自是万万做不到。可如果他拒绝,则又前后矛盾,自己打自己的脸。 常人尚且知荣辱、要脸面,更何况堂堂秦氏家主? 如果他反复无常,难堪的岂止秦苦一人?整个秦氏都将被天下人耻笑。 陆庭湘早已算准秦苦的来意,料定他一定不会让柳寻衣死。故而面对秦苦的得寸进尺,陆庭湘非但不恼怒,反而极尽慷慨之能事。无视司空竹和董宵儿的劝诫,一退再退、一让再让,不仅将秦苦步步引入自己设下的圈套,而且在道德与公义占尽上风。令后知后觉的秦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秦府主!” 见秦苦表情僵固,久久未发一言,幸灾乐祸的丁傲故作关心模样,试探道:“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身体无恙吧?” “如果秦府主不舒服,不如早点回去歇息。”陆遥附和道,“后面的事交给我们解决,砍下柳寻衣的脑袋后马上送到府上。” “欸!”陆庭湘打断二人的嘲讽,淡笑道,“这种事如何放心交给外人?一切听秦府主的安排,如果他想亲自动手,你们则可大饱眼福,见识到‘鬼见愁’的刀法是何其……精妙无双。” 言罢,陆庭湘朝秦苦绽露出一抹“诚挚”的笑容,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又仿佛在催促他动手。 “呵,呵呵……哈哈哈……” 面无表情的秦苦忽然哼笑一声,接着发出一阵似喜似怒的冷笑,最后竟然拍手大笑,直至笑的前仰后合,眼泪直流。 “这……” 此刻,无论是陆家弟子还是秦家弟子,亦或是柳寻衣、苏禾、冯天霸这些外人,无不被秦苦诡异的反应吓了一跳,一个个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见秦苦狂笑不止,并且越笑越夸张,越笑越肆无忌惮,陆庭湘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祥之感,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在司空竹的眼神催促下,秦大、秦三一直犹豫不决,最终由秦二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几次欲言又止后,方才鼓足勇气问道:“府主在笑什么……” “啪!” 未等秦二的话音落下,仰天大笑的秦苦忽然停止笑声,同时毫不留情地反手狠狠扇了秦二一记响亮的耳光,登时将其打的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脸上五道指印缓缓浮现,嘴角一缕鲜血淡淡渗出。 “我笑什么何需向你解释?没规矩的东西!” “嘶!”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客栈内一片哗然。他们怔怔地望着用衣袖擦拭手掌,嘴里不断骂骂咧咧的秦苦,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秦二难以置信地望着横眉竖目的秦苦,他不明白秦苦为何突然翻脸,更不理解他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自己。 殊不知,秦二是秦苦的长辈,更是他的叔父。被晚辈当众羞辱,纵使心胸豁达之人也难以释怀,更何况小肚鸡肠的秦二? 因此,恼羞成怒的秦二全然不顾此时的场合,以及秦大、秦三息事宁人的忐忑目光,径自冲到秦苦面前,毫不避讳地伸手直指其面门,出言不逊道:“乳臭未干的兔崽子,竟然敢打我?我可是你的叔父,当年你爹在世时也不敢……” “我爹不敢,我敢!” 话音未落,秦苦猛然抬脚踹向秦二的小腹,登时将猝不及防的秦二踹翻在地,双手捂着肚子,身体蜷缩成一团,五官狰狞的脸上冷汗直流,尽显痛苦之意。 “秦家到底谁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什么时候轮到你他妈自作主张?说!说啊!我不是我爹,不吃你倚老卖老那一套,不说清楚老子今天废了你……” 秦苦咆哮着冲到倒地不起的秦二面前,劈头盖脸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似乎借机发泄内心的怒火,释放连日来的憋闷。 秦二一开始还能怒吼着驳斥,后来抵挡不住秦苦的重拳重脚,此起彼伏的剧痛令其惨叫连连,再后来连惨叫都变的微弱起来,只剩“吱吱呜呜”的哀鸣…… 秦大、秦三实在看不下去,慌忙冲上前去,二人一左一右跪在秦苦脚下,死死抱住他的双腿,一边苦苦哀求一边叩首赔罪:“府主,别打了!别再打了!再打下去他不死也残……我们知错,知错了……” “我没有死!老子活的好好的!”气喘吁吁的秦苦奋力甩开秦大、秦三的拥抱,顺势踢了他们一人一脚,破口大骂道,“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秦家弟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目中无人,尊卑不分?今天你做主,明天他做主,秦家还是秦家吗?不如散伙算了!你们一个个都认为自己绝顶聪明,天下无敌,又何必委屈留在秦家?何不去开宗立派,占山为王?” 秦苦此言含沙射影,看似叱责秦二胡乱插嘴,实则怒批秦大几人擅自做主、“假传圣旨”之事。 “府主息怒!” 见秦苦大发雷霆,秦家弟子无不惶恐之至,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其实,秦家的规矩一直没有被人遗忘,下面弟子自幼耳濡目染,早已深深印刻在骨头里,绝非一朝一夕、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甚至连“秦氏三杰”暗中帮助陆庭湘的事,都是他们假借秦苦的名义向下面弟子发出的号令,而非从上而下的全体背叛。 在秦家,对秦苦不甚满意的或许大有人在,但真正对其心存叛逆的却少之又少。眼下,也只有“秦氏三杰”、秦虎、秦豹。即便是他们几人,也并非下定决心与秦苦势不两立,只是不认同秦苦的为人处世,因此用更直接、更极端、更大胆的方式纠正他罢了。 秦苦非但出身正统,而且手握“玄水下卷”。二者事关秦氏一族的血脉与传承,更令秦家弟子不敢对他心存异心。 面对暴跳如雷的秦苦及唯唯诺诺的秦家众人,陆庭湘、司空竹这些局外人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既不火上浇油,亦不开口相劝。 “呼!” 紧张的氛围不知持续多久,秦苦终于心满意足地长呼一口浊气,一边甩掉手上的血迹,一边朝心如止水的陆庭湘展颜一笑,大大咧咧地赔罪道:“一时冲动,让陆公子见笑了!” 言罢,秦苦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张尚未倒塌的桌子旁,随手端起一碗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一转眼的功夫,怒不可遏的秦苦竟笑靥如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此喜怒无常,不仅令秦家弟子叫苦不迭,更令不明真相的陆家弟子胆战心惊。 陆庭湘微微一笑,好奇道:“无缘无故,秦府主为何突然大发雷霆之怒?” “无缘无故?”秦苦一边为自己倒酒,一边斜眼望向笑里藏刀的陆庭湘,揶揄道,“陆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天下哪有人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哦?”陆庭湘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陆某愚钝,敢请秦府主不吝赐教。” “被人当面揭穿自己的小伎俩,众目睽睽下不了台,换做是你……”秦苦又饮下一碗酒,打嗝道,“说不定比我还气急败坏。” “此言怎讲?” “行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已经捅破这层窗户纸,就不要再演戏了。”秦苦摆手打断陆庭湘的逢场作戏,转而朝柳寻衣一指,坦言道,“柳寻衣,我今天要定了!” 陆庭湘眉心一蹙,故作委屈道:“陆某已经答应……” “我要活的!”秦苦扯开嗓门,声音亮如洪钟,登时将陆庭湘的回答彻底掩盖,“你是不是非要我掰开揉碎,说的明明白白才甘心?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要的柳寻衣,不是一颗脑袋,也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大活人,够不够明白?” 司空竹不悦道:“秦府主,你刚才说自己的目的是为向贤王府邀功。然而,邀功只需柳寻衣的首级足矣,根本不需要活人。你岂能临时变卦……” “我刚刚说过什么?”秦苦用手挠着自己的大脑袋,摇头晃脑地敷衍道,“我已经记不清了,我说过‘只要柳寻衣的脑袋’这句话吗?” “你虽未明言,但意思是……” “既然我没有明言,你又为何胡乱揣度我的意思?”秦苦撇嘴道,“你们这些聪明人就喜欢猜来猜去。秦某粗人一个,大字不识一筐,一向说什么是什么,没说过的一概不认!” “秦苦,你好歹是秦家家主,虽不必一言九鼎,但也该言出必行,敢作敢当。岂能像市井无赖一般信口开河,撒泼耍混?”陆遥怒叱道,“难道你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当成放屁……” “嗖!” 未等陆遥说完,秦苦的眼神骤然一狠,手腕一甩,酒碗化作一道白色流星,直直地砸向陆遥。 “啪!” 当酒碗飞至陆遥面前不足一尺之遥时,陆庭湘瞬间出手,指尖射出一道凌厉劲气,登时将酒碗震的粉碎,尚未喝完的酒水与酒碗的碎片在气劲的吹拂下,直溅的陆遥满身狼藉。 “看来……秦府主今夜的目的,并不是找我商量。”陆庭湘目光如电,冷冷地注视着面沉似水的秦苦,字字句句尽显问罪之意。 “本来是商量,可惜商量不通。”秦苦一改刚刚的温和态度,憨厚朴实的大胖子渐渐衍变成一尊凶神恶煞,令人毛骨悚然的杀神,“一句话,柳寻衣你到底放不放?” 陆庭湘面露不屑,幽幽地答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回答。” “我只是随便问问。”秦苦亦庄亦谐,狰狞中不乏戏谑,但旁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下次这种事麻烦陆公子早点说,也省的我费尽心机和你套近乎。原以为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解决麻烦,可结果……是我异想天开了!” 秦苦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将长空刀缓缓抽出。 长空乍现,锋芒毕露,令人不寒而栗。 陆庭湘的眼睛微微眯起,寒光腾涌,若隐若现,凝声道:“秦府主的意思是……打?” “打呗!”秦苦用手指轻轻摩擦着刀刃,发出一阵嗤嗤声响,心不在焉道,“今夜,要么打服你,要么……打死你。” …… 第760章 归海降龙(一) “陆某在江湖上虽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大人物,但多年以来……却也没人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用死要挟我。”陆庭湘不怒反笑,看向秦苦的眼神极尽轻蔑之意,“秦府主好歹是江湖老手,也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不少年,却为何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秦苦将刀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眉宇间流露出一抹陶醉之色,似乎与他肌肤相亲的并非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刀,而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美人,漫不经心地回道:“要么留下柳寻衣,要么留下自己的性命,这就是我的规矩。至于陆公子的规矩……在江南或许是金科玉律,但在河西……却是一文不值。” “秦苦,当心风大闪了舌头!”司空竹断不能容忍秦苦对陆庭湘冷嘲热讽,故而脸色一沉,愠怒道,“现在你坏的何止是江南陆府的规矩?更是中原武林的道义!柳寻衣欺师灭祖,忘恩负义,江湖义士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你居然堂而皇之地出面保他?” 面对司空竹的威胁,秦苦却嗤之以鼻:“不用搬出中原武林吓唬我,也不必急着往我头上扣罪名。老子只说抓活的,却从未说过保护他。” “秦府主,你现在不仅自己在玩火,更是拽着整个秦家往火坑里跳。”陆庭湘别有深意的目光在秦大、秦二、秦三身上缓缓扫过,揶揄道,“你不必和我们咬文嚼字,阁下的心思大家早已心照不宣,又何必掩耳盗铃,惹人耻笑?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和自己的家族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毁掉秦氏数代人辛苦创下的祖业,非将河西秦氏拽入无尽深渊不可。” 陆庭湘此言看似质问秦苦,实则说于秦家众弟子,暗含煽动蛊惑之意。 果然,在陆庭湘的挑唆下,秦大纵使心存忌惮,也不得不为家族未来放胆直言,义正言辞道:“府主,有些话……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说。眼下,柳寻衣无疑是中原武林最大的祸害,无论谁沾上他都不会有好下场。敢请府主念在秦家祖宗的情分上……暂避私情,凡事以大局为重……” “秦大!”秦苦陡然喝止,“只要我在家主的位置上一天,这里就没有你插嘴的份!不要胳膊肘往外拐,更不要傻乎乎地被人利用。” “可是……” “怎么样?”秦苦不再给秦大开口的机会,长空刀直指神情冷漠的陆庭湘,挑衅道,“陆公子有没有胆量和我一较高下?你我一战定输赢,决定柳寻衣究竟是归你还是归我。” “秦苦,你以为现在是擂台比武吗?”丁傲质问道,“论一等一的高手,如今的秦家只有你一人,而陆公子身后可不止有竹老,更有我等!” 言罢,丁傲与董宵儿齐步上前,与陆庭湘站成一排,意思不言而喻。 “吓唬我?”秦苦非但面无惧色,反而放声大笑,“莫非你们忘记这里是谁的地盘?在河西敢对秦家的家主口出狂言,是不是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见秦苦一副有恃无恐的傲慢姿态,丁傲的心里暗暗打鼓,虽说秦家的高手数量不多,但秦氏祖辈在河西一带经营多年,攒下的雄厚根基与庞大势力却不可小觑。 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秦家不顾一切地对付他们,什么下三滥的招式都敢使出来,恐怕对人生地不熟的陆庭湘一众确实是一种防不胜防的致命威胁。 都是老江湖,有些话不必挑明,其中利害足以令他们提心吊胆。 “当然,如果陆公子胆怯,不敢与秦某单独过招,也可以下令众弟子冲杀。总之,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混战厮杀,秦家皆奉陪到底。”秦苦如此轻视陆庭湘,不仅令陆庭湘颜面无光,更令陆家众弟子愤懑难平。 陆庭湘尽量保持君子风度,不与秦苦逞口舌之争,故而沉声质问:“秦府主此言,莫非欺陆某不敢与你一决雌雄?” “陆公子生的白白嫩嫩,不像我皮糙肉厚。”秦苦戏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陆庭湘,煞有介事道,“一旦交起手来,我怕别人说我恃强凌弱,五大三粗的屠户欺负一个舞文弄墨的秀才……” “呔!” 见陆庭湘被秦苦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挑衅,陆遥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叫嚣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这种莽夫又何需公子亲自出手?不如由我先领教一下《秦家刀法》的厉害……” “滚开!” 未等陆遥气势汹汹地冲至近前,秦苦猛地一挥刀锋,荡出一道凌厉气劲,登时将火冒三丈的陆遥高高掀飞,身体不受控制的于半空连翻数周,最后“砰”的一声砸落在一片桌椅狼藉之中。 “你算什么东西?”秦苦啐道,“有什么资格代表陆庭湘出手?” “陆遥不够资格,那老夫呢?” 秦苦话音未落,司空竹忽然迈步而出,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迸发出一股直插人心的寒意。 “你的资格确实够老,只不过……”秦苦故作为难模样,狐疑道,“你能代表江南陆府吗?你能左右陆庭湘的决定吗?如果可以,我就陪你过两招。如果不行,麻烦靠边站,别耽误大家的时间。看你两鬓斑白,俨然岁数不小,索性回家抱抱孙子、享享清福,何必学年轻人玩命出风头?更何况,我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专挑老弱病残下手……” 无论是在江南陆府还是在中原武林,司空竹都是一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何曾被人如此嘲讽奚落? 秦苦的大言不惭,令司空竹勃然大怒,涨红的额前暴起一条条青筋,足见其内心何其震怒? “纵使秦罡在世,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你一个羽翼未丰的小辈竟敢口出狂言,今日老夫若不狠狠教训你一顿,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言罢,司空竹吐纳运功,一股延绵不绝的浑厚内力自丹田气海迅速涌向他的掌心。 “竹老!” 突然,陆庭湘的右手搭在司空竹的肩头,打断他运功的同时,亦令其暴怒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既然秦府主挑战的人是我,我自当却之不恭。”陆庭湘似笑非笑地说道,“更何况你是长辈,若与他交手,无论胜负皆不光彩。” “可是……” “无妨!”陆庭湘朝踌躇不决的司空竹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摇摇头,“有关‘赤火上卷’与‘玄水下卷’的传闻,我也略知一二。素闻秦府主已将二者合而为一,并成功突破《秦家刀法》的桎梏,武学造诣甚至比当年的秦明更胜一筹,此事令我既好奇又技痒。难得今日天赐良机,我又岂能白白错过?” 陆庭湘决意出手的根本原因,并非一时技痒,而是不想在陆家众弟子面前颜面尽失。 至于他称赞秦苦武功高强,则是为自己提前铺好后路。万一技不如人,惜败秦苦之手,日后也好找一个说辞替自己开脱。毕竟,败在一位连秦明都无可奈何的高手之下,也不算太丢人。 反之,如果陆庭湘胜过秦苦,则可趁机抬高自己,在无形中为自己增光添彩。 胜则扬名立万,败则情有可原。不得不说,陆庭湘为保住自己的声誉和地位,亦是绞尽脑汁,煞费苦心。 “难道秦苦真的练成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归海刀法》?”丁傲眼冒精光,心中暗暗猜想,“《归海刀法》曾令归海刀宗在武林中一骑绝尘,地位超然。倘若今天重现于世,必定在江湖中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心念及此,丁傲不禁眼珠一转,亦不再坚持与陆庭湘同生共死,反而趁势推波助澜:“其实,论在江湖上的名气和地位,陆家的《降龙剑谱》比之《归海刀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重阳家主凭借一柄降龙剑威震江湖,与‘伏虎刀’莫岑义结金兰,闯荡三山五岳,纵横四海八荒,皆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随心所欲。往事难忘,转眼已过数十春秋,可老朽至今回忆起来仍钦佩不已,感慨良多。倘若今日能亲眼目睹‘降龙剑’与‘归海刀’一较高下,实在是幸莫大焉,死而无憾!” “不错!当初在武林大会上秦府主力挫秦天九,那一战令天下英雄大开眼界,尤其是最后虐杀秦天九的那几招,更令众人拍案叫绝。细细想来,那几招应该就是出自《归海刀法》。”董宵儿领会丁傲的心思,故而顺水推舟,趁势开口,“在华山时未能看过瘾,秦府主若能于此再展身手,我等岂非大饱眼福?” 丁傲与董宵儿一唱一和,虽有夸大奉承之意,煽风点火之心,却不可阻挡地勾起柳寻衣、苏禾、悟禅等人的莫大好奇。 出于练武之人的本性,皆希望见到更卓绝的高手和更神秘的武功。因此,哪怕是生死一线的柳寻衣,此刻也不免心潮腾涌,热血沸腾。 《降龙剑谱》、《归海刀法》,前者成就江南陆府,至今兴盛不衰,但论精妙威力,于上乘武学中只能算可圈可点,差强人意。称不上百年不遇,更谈不上惊世骇俗。后者令昔日的归海刀宗俾睨天下,精妙无双、威力无穷,却如流星一闪,昙花一现,至今已消逝多年。 论登峰造极,《归海刀法》无疑是一枝独秀,可惜非天纵奇才而不能修炼。纵使秦苦承天庇佑,同时手握赤火、玄水,如今也只是学得皮毛,距大成相去甚远。 论传承延续,《降龙剑谱》俨然更胜一筹,再经过陆家历代的不断衍变完善,今日之威已远胜当初。更重要的是,陆庭湘早在陆重阳在世时便将《降龙剑谱》参悟的淋漓尽致。时隔多年,如今的他更是将降龙剑运用的如火纯青。 因此,秦苦与陆庭湘的这场较量,究竟鹿死谁手,在场只怕没有一人敢提早断言。 唯有拭目以待,让秦、陆二人用各自手中的刀剑一论高下。 …… 第761章 归海降龙(二) 当丁傲与董宵儿拐弯抹角地表达出自己的真正心思时,司空竹的脸色已经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 什么“幸莫大焉”、“拍案叫绝”,根本是丁、董二人的敷衍之词。他们一再旁敲侧击,无非是不想在河西地盘与秦家撕破脸而已。 说到底,丁傲与董宵儿依旧是担心连累自己。 面对丁傲与董宵儿的煽风点火,陆庭湘并未像司空竹那般明显的动怒,亦未开口向二人质问半句,而是默不作声地朝他们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不喜不怒、不阴不阳,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们,反倒令丁、董二人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停止侃侃而谈,脸上的表情也由期待渐渐衍变为尴尬。 “公子……” “陆遥,取我剑来!” 未等司空竹开口相劝,陆庭湘不容置疑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令客栈内的所有人精神一震。 陆庭湘此言,无疑是宣告接受秦苦的挑战。 换言之,位列龙象榜第三位的陆庭湘与第四位的秦苦,本应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即将在名不见经传的蔚州客栈迎来他们的生死一战。 之所以称为“生死一战”,不仅仅因为柳寻衣干系重大,迫使他们不得不全力以赴。更因为陆庭湘和秦苦身份特殊,各自的家族使命和江湖地位,都不容他们在这场交手中出现丝毫败迹。 如若不然,遭受巨创的何止他们二人,更是他们代表的两大武林世家。 此一节,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尤其是对陆、秦两家的弟子而言,家主的成败直接关乎他们日后行走江湖的本钱与待遇。故而一个个屏息凝神,心弦紧绷,甚至连刚才不愉快造成的羞辱与愤怒也顾不上,内心的忐忑与紧迫足以窥见一斑。 司空竹心里清楚,事已至此陆庭湘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皆无退路可言,唯有真刀真枪地与秦苦大战一场,方可证明自己的实力,保住陆家的威名。 与秦苦这般一等一的高手过招,必须全神贯注,心无杂念。因此,司空竹纵使心乱如麻也不敢再行打扰,他必须让陆庭湘保持绝对的冷静,断不能被自己欲战不战、欲退不退的复杂情绪影响半分。 霎时间,客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压抑而沉重的气氛渐渐弥漫在空气中,顺着每个人的毛孔钻入身体,萦绕在脑海心头,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遥踌躇再三,终究狠下决心,将一柄藏于剑匣中的“青剑”缓缓取出,小心翼翼地双手呈到陆庭湘面前,低声道:“公子,剑!” 降龙剑,长三尺一寸,宽两指半,通体青白,剑鞘刻着双龙戏珠的纹路,看上去十分精致,相比于一件杀人利器,它更像是一件值得收藏的珍品。 此剑自江南陆府创立之日一直延续至今,与《降龙剑谱》相辅相成,历代家主皆奉降龙剑为独门“藏兵”,轻易不会使用,唯有生死攸关亦或关乎家族荣辱时才会祭出此剑。 当然,一家之主不同于散兵游勇,寻常纷争下面人足以应对解决,鲜有亲自出手的机会。 今日,陆庭湘取出降龙剑,一者表示对秦苦的尊重,二者表示对这一战的重视。 毕竟,面对凶名赫赫的“鬼见愁”,饶是“武林第一君子”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话虽如此,但陆庭湘却没有伸手接剑的意思,而是将凌厉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摩拳擦掌的秦苦,幽幽地说道:“降龙剑一出,今夜不是你死即是我亡。秦府主,你可想清楚了?” 闻言,秦苦不禁眉头一皱,撇嘴道:“陆公子应该对秦某的脾气秉性有所耳闻,我天性和善,一向不喜欢惹是生非,更不喜欢打打杀杀,一般遇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哪怕被人耻笑‘贪生怕死’也无所谓。今夜若非被你逼的走投无路,不得不动刀,我也不想和你拼命。” 言至于此,秦苦忽然狡黠一笑,又道:“只要陆公子肯将柳寻衣让给我,秦某愿向你奉茶赔罪,大不了再摆上一百几十桌宴请陆家上下的兄弟痛快吃喝一场,如何?” “让你带走柳寻衣的人头,已是陆某的底线……” “那你还商量个屁?”秦苦忽然态度大转,骂骂咧咧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啰嗦,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死就死了!废话少说,要打尽管放马过来,不敢打就带着你的人滚……” “哼!” 当秦苦跳脚叫骂时,陆庭湘竟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只不过,他并未取剑,而是疾步向前,同时挥出右掌直取秦苦的胸口。 “想偷袭?” 秦苦面露狞笑,早有提防的他迅速辨清形势,见陆庭湘赤手空拳,登时放弃闪躲的念头,主动挺身上前。与此同时,长空刀自上而下使出一招“力劈华山”,狠狠砍向陆庭湘的面门。 不可置否,陆庭湘被秦苦的臃肿身材所迷惑,小觑了他的反应速度。与此同时,秦苦也低估了陆庭湘的手段。 早在陆庭湘疾步而出的一瞬间,他的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后一挑,脚背一弓,登时勾住陆遥手中降龙剑的剑阁,顺着他飞身向前的惯性,一道刺眼的青光自剑鞘飞掠而出,降龙剑“横空出世”。 剑柄在前,剑尖在后,在陆庭湘的身体掩护下,与其呼啸而出的右掌齐头并进,眨眼飞至秦苦面前。 面对秦苦的当头一劈,陆庭湘于电光火石之间身体侧倾,任由锋利无比的长空刀紧贴着自己的鼻尖劈砍而下,刚猛的刀风将他额前的一缕黑发瞬间削落。即便如此,陆庭湘却是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呼!” 几乎在长空刀劈落的同一时间,陆庭湘拍向秦苦胸口的右掌忽然向外一翻,五指精准无误地攥住飞速赶来的剑柄。 宝剑入手,仿佛带给陆庭湘莫大信心,令其双瞳骤然紧缩,不假思索地腰马一转,右手紧握降龙剑自下而上一记斜撩,朝近在咫尺的秦苦划去。 “妈的……” 由于降龙剑刚刚一直被陆庭湘的身体挡着,因而当它突然出现在秦苦的视野中时,一心想将陆庭湘从中劈成两半的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仓促之间,秦苦再也顾不上体面,肥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歪,如一只巨型硕鼠般狼狈地朝远处跳窜而去。 “嗤!” 一声轻响,秦苦的衣袍被迅如闪电的剑刃划开一道二尺长的豁口。万幸的是,这一剑只划破秦苦的衣袍,却并未伤及他的身体。 偷袭、反击、躲避、变招、再偷袭、再闪避……一切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说起来慢,实则只是白驹过隙。以至许多武功平庸的寻常弟子尚未辨清陆、秦二人的方位与动作,一切便已经结束了。 表面上看,陆庭湘偷袭在先,最终以秦苦“落荒而逃”收场并不为过。若将二人反过来,或许也是相同的结果。 但陆庭湘与秦苦究竟谁的反应、速度更胜一筹,却在不同的人心中留下迥然不同的见解。 “亏你自诩‘武林第一君子’,竟然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秦苦心有余悸地望着自己胸前的破洞,不满道,“难道你们‘君子’出招都这么阴险?” “少废话!接招!” 陆庭湘与秦苦的性格截然不同,因而在以命相搏的战局中断无调侃取笑的心思。一招失手后,他的眼中寒意更浓,口中一声冷喝,再度挥舞着降龙剑朝秦苦扑去。 “平日只有老子追着别人打,何曾被人追着打过?今天若不施展点真本事,你们真以为河西秦氏后继无人不成?” 秦苦被陆庭湘的咄咄相逼激出怒火,翻手将长空刀横于身侧,迈开流星大步反扑陆庭湘而来。 “铿铿铿……” 二人相遇,宛若熊熊烈火遇滔滔巨浪,皆杀意浩然,气势磅礴,瞬间战成一团。 见此一幕,四周众人无不纷纷后退,惶恐避让,将大堂中间留出一片空地,令二人闪转腾挪,攻防交替。 霎时间,剑影霍霍,刀光四起,快若闪电,势如奔雷。 一道道罡猛而凌厉的刀风、剑气自刀剑碰撞间四射而出,眨眼将客栈内的一切震的七零八落,破败不堪。甚至连支撑房梁的柱子与四面墙壁亦被洞穿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倾。 陆庭湘剑出如龙,迅捷而诡异,剑气聚集于半空,隐约幻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青色巨龙,伴随着降龙剑的一招一式,于剑锋上下蜿蜒缠绕,不断发出一道道令人分不清是剑鸣还是龙吟的嘶吼,并朝秦苦释放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 秦苦刀势如虎,罡猛而浑厚,刀锋两侧竟涌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阳面炽热如火,烈焰翻腾,阴面温润如水,江河奔流。二者上下交叠,前后交织,与陆庭湘的剑上青龙相互攻杀,胶着不下。 眨眼间,二人已鏖战百合仍难分伯仲,反而越战越勇,彼此的攻势也变的愈发凌厉。 陆庭湘和秦苦皆无丝毫保留,各自施展出十成功力,心中紧绷着一股战意,一股宁死而不能输的强烈战意。 此战,关乎一人之生死、一族之荣辱、一派之兴衰,甚至关乎龙象榜上的第三位是否易主。因此,他们谁也不能输。 此刻,真正能辨清二人的一招一式,并不断发出由衷感叹的人其实并不多。 大饱眼福的无非苏禾、柳寻衣、司空竹、丁傲、董宵儿、丁轻鸿、悟禅这些高手。至于冯天霸、陆遥之流,眼中只有两道模糊不清的残影于昏暗的客栈内忽高忽低、忽近忽远,耳中如闻呕哑嘲哳,刀剑铿鸣更是嘈杂不堪。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无论是柳寻衣、苏禾之辈,亦或陆遥、冯天霸之徒,内心最期待的仍是这场龙争虎斗的最终结局。 江南陆府、河西秦氏,一南一北,一剑一刀,陆庭湘与秦苦又属同辈之人,皆为江湖后生中的翘楚俊彦,因此人们对于他二人的胜负强弱好奇更甚。 如果此战发生在武林大会上,其引人注目的程度绝不亚于秦苦与秦天九的同门之争,甚至影响更大。 至于今夜,究竟是陆庭湘的降龙剑技胜一筹,还是秦苦的长空刀棋高一着,在场之人谁也无法在三百合内看出端倪,唯有翘首以盼,静观其变。 …… 第762章 僵持不下 “真想不到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中除柳兄弟、唐阿富之外,竟还有如此高手!” 密切关注着秦苦与陆庭湘的战况,心潮澎湃的苏禾连连发出感慨。与此同时,同为高手的他亦被二人的棋逢对手勾起“馋虫”,不禁手痒难耐,总想亲自下场与他们切磋一番,用自己的血影刀领教一下降龙剑、长空刀的威力。 毕竟,越是高手越寂寞。身为“漠北第一快刀”的苏禾,想找一位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畅快淋漓地大战一场,俨然已变成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奢望。 毫不避讳的说,此时的苏禾对秦苦、陆庭湘除赞叹与赏识之外,剩下的唯有羡慕,羡慕他们的势均力敌,不分轩轾。 柳寻衣对秦苦的武功并不陌生,也知道他在《归海刀法》的参悟上小有成就,更知道他曾力挫秦天九、秦明的傲人战绩,因而见他今日施展出威力惊人的刀法并不感到惊诧。 反倒是陆庭湘,今夜的表现着实令柳寻衣刮目相看。 俨然,“武林第一君子”绝非沽名钓誉的纨绔子弟,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也并非全部来自于祖上蒙荫,他自己的天赋与努力同样令人望尘莫及。 陆庭湘对《降龙剑谱》的驾驭远远超过秦苦对《归海刀法》的领悟,一招一式皆信手拈来,出手时更显从容不迫。反观秦苦,在交手的过程中难免出现一些仓促窘迫,甚至有时会出现瞬间的犹豫迟疑。 虽是转瞬之间,但在高手过招中却足以改变双方的攻守态势。 因此,当秦苦与陆庭湘战至三百回合开外时,渐渐摸清秦苦“薄弱点”的陆庭湘变的愈发主动,攻势也越来越大胆,甚至不惜放弃一些必要的防守。 反之,面对陆庭湘狂风暴雨般的猛攻,秦苦不得不转攻为守,形势变的愈发被动。 即便如此,二人依旧打的难舍难分,大体上仍是分庭抗礼的姿态。 同为年轻一辈,谁也无法在体力和耐力上投机取巧,只能依仗真才实学和搏杀经验。 较于前者,将《降龙剑谱》融会贯通的陆庭湘,俨然比尚在摸索《归海刀法》阶段的秦苦更有底气。但较于后者,浪迹江湖,流亡多年的秦苦毋庸置疑比养尊处优,身居高位的陆庭湘更具优势。 其实,无需等秦苦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只需等上三五年,令其对“赤火上卷”、“玄水下卷”的参悟更进一步,仅凭今日的陆庭湘断不是他的对手。 但今天,二人只能平分秋色。哪怕陆庭湘抓住秦苦略有生疏的不足,在攻势上稍占上风,但想在千合之内战败他依旧是痴人说梦。 反之亦然,陆庭湘的武功比当初的秦天九、秦明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秦家当年只有“赤火上卷”,说穿了只有《归海刀法》的一半,因此在内外兼修上存在先天缺陷,抵不过阴阳辅成的《降龙剑谱》亦是人之常情。 想当初,苏禾与秦天九争夺“天下第一快刀”的归属,并以肉眼难辨的优势略胜一筹。正因为速度上的细微差距,令秦天九终究敌不过苏禾,被其死死压制在下风。 秦天九与苏禾的差距,根源在于“赤火上卷”的先天不足,令其穷尽毕生也无法突破至强刀法的桎梏。 秦天九与秦明互为伯仲,秦苦能力挫二人却无法战败陆庭湘,由此足见陆庭湘的武功绝对高出秦天九与秦明一线,甚至更多。 此一节,令后知后觉的柳寻衣大感意外。 俨然,今日的陆庭湘再也不是当年那位“赶鸭子上架”的弱质少主,在各门各派的掌门人中也再不是落人一筹的晚生后辈。 他在陆家家主的位子上隐忍多年,一直对外示弱,对内谦卑,以至众枭雄从未将其真正放在眼中。 实则,这正是陆庭湘韬光养晦的高明之处。不急不躁、无声无息,却以惊人的速度突飞猛进,暗中崛起。 若非洛天瑾暴毙,打破中原武林的平衡与格局,相信陆庭湘至今仍会隐鳞戢翼,深藏不露。 不过,也可以借此说明,龙象榜的排名确实是慧眼如炬,明见万里。 “他……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秦苦吗?”秦大愣愣地望着针锋相对的战局,不住地喃喃自语,“还是那个贪财好色,恣情纵欲的败家子吗?” “河西秦氏成也秦苦,败也秦苦。”秦三感慨道,“只有他,才能带领秦家重回巅峰。否则,纵使我们三兄弟再如何呕心沥血,也无法改变秦家江河日下的败局。” “是啊!”秦大呢喃道,“原本我们秦家这一代应该繁盛昌荣,可惜九叔与先家主……无论如何,秦氏都不该败在我们手中。” “秦家虽然失去两位高手坐镇,却换回一位更年轻、更厉害、更具天赋的狠角色。”秦三安慰道,“大哥,我们兄弟本是无忧无虑,豪放不羁的武夫,而今却被逼成精于算计,谨小慎微的‘师爷’,实在是……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我们根本不是运筹帷幄的那块料,再算计又如何算的过金复羽、陆庭湘那些老狐狸?” “虽是更年轻、更厉害,却也更放荡、更昏庸!”鼻青脸肿,满身血污的秦二在两名弟子地搀扶下艰难开口,“目无尊长,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下狠手,这样的白眼狼……真的有资格统领秦家吗?” 秦大忧心忡忡:“他为保住柳寻衣,不惜与陆庭湘拼命,今夜无论是成是败,恐怕日后都无法向天下英雄交代。唉!” “大哥……” 忽然,秦三压低声音,目光不善地朝一心观战的柳寻衣偷偷瞄去,试探道:“为免铸成大错,不如我们趁柳寻衣不备,先……”说罢,秦三用手在脖子上轻轻一划,意思不言而喻。 “这……”秦大一惊,随之心生犹豫。 “他被人五花大绑着,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秦三怂恿道,“柳寻衣不死,秦苦永远不会醒悟。索性我们先斩后奏,秦苦固然生气,但他并不愚笨,知道孰轻孰重,断不会再为一个死人置秦家上下于水深火热。如何?” “我同意!”秦二插话道,“趁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秦苦与陆庭湘身上,我们出其不意,定能将柳寻衣一击毙命。” “这……” “我去!”秦三似乎猜出秦大的担忧,故而主动请缨,“为大局着想,纵使秦苦日后杀我泄愤,我也无怨无悔。” “那……好吧!”秦大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三弟小心!” “大哥放心!” 得到秦大的允许,秦三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嗜血狞笑。紧接着,他缓缓退到人群之后,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毫无防备的柳寻衣,一边挪步朝他靠近,一边伸手摸向刀柄。 当秦三混入陆家弟子的队伍中时,陆遥率先发现蹊跷,本欲出剑阻拦,却见秦三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柳寻衣,再看他杀气腾腾,蓄势待发的紧张模样,陆遥稍作思量,登时领会秦三的意图,抽出三分之一的剑又被他悄悄插回鞘中。 如果柳寻衣死在秦三手里,对陆家而言也不算一件坏事。 心念及此,陆遥非但不再阻拦秦三,反而不动声色地示意陆家弟子为其让路,方便他以最短的距离、最快的速度逼近柳寻衣。 由于客栈内的烛台大都被陆庭湘和秦苦的余威殃及,故而大堂内十分昏暗,人影憧憧间更是一片漆黑,为秦三的偷袭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不知不觉,秦三距柳寻衣已不足三步之遥。 此刻,他已将烈阳刀完全抽出,悄无声息地紧紧攥在手中,刀锋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慢慢穿行。 “呼!” 聚精会神的秦三深吸一口气,趁秦苦与陆庭湘交战正酣,眼神骤然一狠,抬脚向前的同时,右手将烈阳刀狠狠刺向柳寻衣的后心要害。 “砰!” 千钧一发之际,客栈紧闭的大门陡然被人蛮力撞开,两扇木门瞬间挣脱门框,呼啸着飞入大堂,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靠近大门的秦家弟子纷纷惊呼闪躲。 “咦?” “嗤!” 正是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扰,令悉心观战的柳寻衣下意识地侧身眺望。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柄锋利无比的钢刀紧贴着他的后背一闪而过,在割断麻绳的同时,亦在柳寻衣的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万幸只是皮外伤。 “嘶!” 一阵凉意瞬间袭来,柳寻衣出于本能冲天而起,不知麻绳已松的他下意识地甩出一记鞭腿,势大力沉的一脚凌空抽在秦三脸上,登时将猝不及防的秦三踢飞数丈。 “柳大人小心,有人偷袭!” 幡然醒悟的冯天霸猛然发出一声暴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气氛凝重的蔚州客栈瞬间沸腾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满心愤懑的苏禾率先飞至柳寻衣身旁,不由分说地将几名陆家弟子打翻在地,从而拽着柳寻衣飞上二楼。 “怎么回事?” 一连串变故令陆庭湘和秦苦皆无心恋战,二人刀剑相撞,一触即分,各自飞落在陆、秦两家弟子之中。 “是秦家的人捣鬼,他们想劫走柳寻衣!” “放屁!明明是你们看守不严,让柳寻衣自己跑了!” 一时间,陆、秦双方弟子相互攻讦,气氛瞬间变的剑拔弩张,众人纷纷抽出刀剑,不断地彼此叫嚣,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这些汉人果然只会内讧,难怪连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 伴随着一阵阴戾而轻蔑的冷笑,上百名蒙古军士,一手拄着火把、一手拎着弯刀,迅捷而有序地涌入蔚州客栈,眨眼将众人团团围住,并将昏暗的大堂照的亮如白昼。 “这些人是……” “苏禾,我没有迟到吧?” 未等不知所措的众人交头接耳地探清缘由,冷笑声再度响起。紧接着,一道削瘦的人影缓缓步入客栈,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体型庞大,面目狰狞的恐怖“怪物”。 柳寻衣一眼辨出来人,那似人非人的庞大怪物乃是力大无穷,令其心有余悸的哑坤。 至于哑坤身前的削瘦男子,不必多问,正是与哑坤形影不离,蒙古人称“疯子”的漠北二十四城第一高手,龙羽。 …… 第763章 强势搅局(一)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见对方来者不善,陆遥不禁面色一沉,提剑朝龙羽走去,质问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胆敢……” “陆遥,休要莽撞!” “砰!” 然而,未等司空竹急声劝阻,不知轻重的陆遥已被龙羽的雷霆一脚狠狠踹在小腹上。 “噗!” 猝不及防的他忽觉腹部一沉,五脏六腑仿佛搅成一团。紧接着,他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一抹钻心剧痛瞬间袭遍全身。与此同时,一股难以抑制的虚弱感涌入脑海,从而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捂着小腹,颤抖不已的身体渐渐蜷缩成一团。 龙羽一向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主动向自己发起挑衅的陆遥? 因此,见陆遥瘫软在地,龙羽不假思索地抽出自己的短剑,俯身用左手揪住陆遥的头发,将其耷拉的脑袋生生拎起,右手持剑朝他的脖颈狠狠割去。 “住手!” 见此一幕,陆庭湘勃然大怒,骤然飞身而起,挥剑直刺龙羽的眉心。 “哼!” 龙羽面无惧色,欲强势迎战。却不料,陆庭湘竟突然变招,原本刺向龙羽的利剑诡异地向下一翻,顺势斩断陆遥的头发,令其逃过被斩首的厄运。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陆庭湘左脚踏右脚,身体凌空倒转,头下脚上掠至陆遥身前,出手如电,紧紧抓住他的肩头,从而双脚朝龙羽奋力一蹬,顺势倒飞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生死一线的陆遥带离险境。 “有意思!” 龙羽见陆庭湘声东击西,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救走陆遥,非但没有一丝恼怒,反而兴致更浓,狞笑着挥剑朝二人追去。 “放肆!” 见龙羽穷追不舍,司空竹陡然暴喝一声,与见机行事的丁傲、董宵儿一起出手,三人让过陆庭湘和陆遥,将龙羽的去路死死封住。 以一敌三的龙羽不仅没有胆怯,反而愈发亢奋,口中狂笑不止,连连大呼过瘾。手中的短剑宛若一道闪电蛟龙,于三大高手之间左支右绌,上下翻飞。 “此人莫不是疯子?” 见龙羽疯狂攻杀,并且只攻不守,冒着身负重伤的凶险,用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越战越勇,将不明真相的司空竹三人逼的心生怯意,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主动退让,并不意味着惧怕龙羽,而是在尚未探清龙羽的底细前,不愿以死相拼,以免稀里糊涂的与人结仇,为自己徒增劲敌。 只可惜,司空竹三人心有忌惮,甚至主动示弱,反观龙羽却不依不饶,未有半点罢休的意思。 陆庭湘将昏死的陆遥交于其他弟子照料,一双满含愤懑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龙羽身上。 一见面也不问清彼此的意图,直接痛下杀手,如此猖狂与藐视,令陆庭湘感到莫大的羞辱。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陆庭湘看出司空竹三人心有顾虑,于是冷声喝令,“你们只管放开手脚,一切后果由我陆庭湘承担!” 得到陆庭湘的允诺,司空竹三人登时信心大增,纷纷摒弃心中杂念,施展出真正的手段。 面对三大高手的全力反扑,饶是龙羽再疯狂,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眨眼战至百合,就在龙羽即将被他们逼入绝境时,一道庞硕的身影赫然挡在他面前,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死死拦下司空竹三人的去路。 “这……” 眼前的庞然大物狰狞而恐怖,令大惊失色的司空竹三人下意识地放缓攻势,隐约之间萌生出一丝退意。 哑坤嘶吼着挥舞起两板开山巨斧,于半空中掀起一阵令人咂舌的狂风气浪,狠狠劈向司空竹三人。 “铿!” 根本来不及多想,冲在最前边的丁傲匆忙将刀横举于头顶,欲扛下哑坤的巨斧。 “嘶!” 然而,哑坤释放出的恐怖力道远超丁傲的想象,令其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冲天而起的身形瞬间被压回地面,同时膝盖一弯,情难自已的单膝跪地,将地面硬生生地砸出一个凹坑。 “丁傲勿慌!” 司空竹、董宵儿迅雷而至,一起出手与丁傲合力撑住哑坤的两板巨斧。 然而,纵使面对三大高手的合力抗衡,板斧下沉的势头依旧不见削减。 如泰山压顶般的恐怖力量,令丁傲三人无不感到全身的筋脉骨骼渐渐逼近极限。 “吼!” 哑坤似乎感受到三人的倔强,口中爆发出一道怒吼。如水桶粗细的两条胳膊再度胀大一圈,虬结的肌肉高高鼓起,将衣袖生生撑破。胳膊上泛着如血一般殷红的骇人幽光,一道道青筋宛若一条条长蛇,自哑坤的虎口一直蔓延到肩膀,血脉偾张,纵横交错。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为何有如此逆天的力道?再撑下去,我全身的骨头非迸裂破碎不可……”丁傲涨红的脸上汗如雨下,强提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再硬扛了,我们必须想办法脱身……” “听我号令!” 说话的功夫,见势不妙的陆庭湘骤然飞身而至,手中青剑飞舞,霎时间化作漫天剑影如暴雨流星般朝哑坤呼啸而来,迫使他要么被剑雨湮没,要么放弃对丁傲三人的压制。 “竹老,你们撤……” “他们撤不了!” 未等漫天剑雨落在哑坤头顶,藏于其身后的龙羽如鬼魅般破空而出,伴随着一阵“铿铿蹡蹡”的交锋剑鸣,陆庭湘的攻势竟在喘息间被其抵消殆尽。 各自飞退,龙羽持剑立于哑坤身前,将陆庭湘挡在战圈之外。 陆庭湘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冒然向前,故而出言威吓:“你现在挑衅的不止是江南陆府,更是中原武林!” “中原武林?”龙羽蔑笑道,“就是养了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蠢材的地方?” “你……” “龙羽!”突然,苏禾的声音自二楼响起,“我不知道河西王为何派你来,但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清楚自己的使命。你此行是为接应王妃,意在救人,而非杀人,更不该为蒙古树敌。” “苏禾,现在这里由我做主,不是你。”龙羽冷漠回应。 “宋蒙和亲的意义在于两国止息干戈,重修和睦。”苏禾据理力争,倔强道,“中原武林归根到底是大宋子民,你若与他们闹的势同水火,岂非与大汗的修睦之策背道而驰?更何况,他们皆是一流高手,一旦被你逼的走投无路,拼死反抗,你未必能占到便宜。” 苏禾此言似乎戳中龙羽的软肋,令其沉吟片刻,而后朝哑坤轻轻挥手。 见状,哑坤发出阵阵低吼,将两板开山巨斧缓缓抬起,如释重负的丁傲三人迅速闪退,心有余悸地望着力大无穷的怪物,内心的激动久久难以平复。 “苏大哥,你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的柳寻衣愣愣地望着苏禾,迟疑道,“莫非……你早就知道蒙古的援兵会来?” “实不相瞒,援兵是我找来的。”苏禾愧疚道,“早在我们抵达蔚州客栈的第二天,我便向京北大营发出一道密信,请河西王和隋将军派人接应我们。” “这……”柳寻衣费解道,“苏大哥为何如此?” “以防万一!”苏禾解释道,“一路走来我们不停地改变装扮,并且昼夜赶路,马不停蹄,从未在一个地方留宿超过六个时辰。因此,纵使有人想找我们的麻烦,恐怕也要大费一番周章。可由于王妃病情加重,我们不得不在蔚州客栈多歇两日。殊不知,以我们的处境在一个地方多留一日,凶险便会增加数倍,故而苏某不得不未雨绸缪……此事未与柳兄弟商议,望兄弟勿怪!” “苏大哥说的哪里话?是我心存疏忽,不如苏大哥考虑周全。”言至于此,柳寻衣朝龙羽轻瞥一眼,又道,“那他……” “我本以为是隋将军率人接应,却没料到来人竟是龙羽。” 俨然,对于龙羽为何突然出现,苏禾同样一无所知。 “大汗得知你们在云牙镇遇伏的消息,大骂你们是一群没用的废物,竟让孱弱的汉人打的毫无招架之力,简直丢尽草原的脸。大汗已经不相信你们,因此派我火速赶到京北大营接应。”龙羽阴阳怪气地说道,“眼下,河西王卧病不起,隋佐负伤待罪,除了我……还有谁能来?” “云牙镇的事另有隐情,日后河西王自会向大汗禀明。”苏禾尴尬道,“龙羽,你此行带来多少人马?” “两千精兵。”龙羽缓缓伸出两根手指,似笑非笑道,“现在他们已将这间客栈团团围住,无论大小蟊贼一律插翅难飞。而且,我刚刚已下过严令,除我之外,任何人走出客栈,一概乱箭射杀,生死不论。” “这……” 龙羽的一番话,登时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对陆、秦两家的弟子而言,一个个更是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仅凭他们一百几十号人马,根本不可能从训练有素的两千蒙古精兵的围困中逃出去。纵使如秦苦、陆庭湘这类高手可以杀出重围,但对于大多数寻常弟子而言,混乱求生无疑是死路一条。 此一节,在场之人皆心如明镜。因此,众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忐忑复杂。 …… 第764章 强势搅局(二) 对龙羽的凶名,在场之人皆不陌生。 昔日,以少林、武当为首的六大门派气势汹汹地杀入西京府,险些和以秦家为首的四大世家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江湖大厮杀。 究其根源,正是龙羽一手设计的“挑拨离间”之计。 当时,若非苏禾及时赶到,在柳寻衣的刀下救回龙羽一命,并以一己之力硬扛中原各门派、世家的刁难逼迫,只怕龙羽早已殒命西京,沦为一堆冢中枯骨。 算起来,龙羽与在场的几位关键人物皆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怨关联。 与柳寻衣的针锋相对之仇、与秦家的暗中作祟之怨、与苏禾的舍命相救之恩…… 只可惜,龙羽心中从未有过“恩怨分明、知恩图报”这类观念。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天性暴戾、喜怒无常、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疯子。 若说龙羽的心中仅有一丝理智尚存,便是对蒙古大汗的誓死效忠。 天下能让他看上眼的人不多,除蒙古大汗及拔都、旭烈兀这些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的蒙古大将军之外,他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甚至包括河西王与隋佐。 当然,蒙古大汗的亲兄弟,蒙古国最有实权的王爷,亦是赵馨未来的夫君,忽烈。也是为数不多令龙羽俯首称臣的人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龙羽对苏禾非但没有半点感恩,反而一直将其视作最大的对手。 时至今日,龙羽仍对“漠北万里行,连下廿四城。弯刀日月星,胡马任驰骋”的苏禾,心存极大的蔑视与怨恨。 尤其对苏禾引以为傲的战绩“以一己之力连败漠北二十四城”颇有微词,一切正如龙羽口口声声那般:“如若当年我留在二十四城,苏禾未必能如愿以偿。” 虽是疯子,却自幼在军前立下赫赫战功,连蒙古大汗也常常对他大赞溢美之词。其中有一句“在蒙古铁军西征的版图上,最耀眼的莫过于龙羽的血”,一直被他奉为平生最大的殊荣。 草原骄子,杀人疯子,深受蒙古大汗的青睐,甚至被蒙古大汗一度视作一柄随心所欲,无往不胜的利剑,专门帮自己解决最棘手、最麻烦的问题。 其中,就包括昔日的“荡平中原武林”之事。 只不过,那一次他失手了。龙羽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本应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竟败在一位“误打误撞”的商人手中。 沈东善的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仅令龙羽精心设计的“死局”功亏一篑,更令他在蒙古大汗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尤其是当他得知苏禾被派去临安接亲时,心中的羞辱与不满更是无语言比。 然而,待云牙镇的消息传来,得知苏禾办事不利后,龙羽又重新燃起夺回尊严的希望。 “陆公子、秦府主!” 似乎感受到客栈中的气氛有些压抑,苏禾佯装没听到龙羽的威胁,径自向陆庭湘、秦苦相继拱手,一本正经道:“柳寻衣乃大宋和亲使,既是王妃的朋友,亦是我蒙古的贵客,因此今夜二位若想带走他,只怕……有些不便。既然如此,苏某斗胆从中调和,你们与柳兄弟的恩恩怨怨今日暂且作罢,待日后查明真相自有公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此刻,蒙古人摆出的架势无异于“兵临城下”。 即使如此,苏禾也没有趁人之危,更没有恃强凌弱,而是有礼有节,言辞温和。 他没有刁难秦苦自是意料之中,但也没有刁难陆庭湘,却令不少人暗吃一惊。 其实,苏禾不肯“乘胜追击”并非惧怕陆庭湘,而是另有原因。 一者,他不愿让蒙古与中原的仇恨进一步加深。二者,他身为蒙古人不便插手中原武林的恩怨,以免弄巧成拙,非但不能帮柳寻衣洗脱冤屈,反而让他再加上一条“勾结外族”、“残害手足”的骂名。 苏禾对柳寻衣的脾气秉性颇为了解,深知他将家国大义看的比性命都重,断不会为了苟活而出卖自己的名节。 这也是苏禾一直忍着不出手帮他的另一大原因。毕竟,苏禾一旦帮他,则意味着柳寻衣下半生只能流亡塞外,与外族为伍,此生此世再无重回中原,认祖归宗的机会。 “这……” “我同意!”未等陆庭湘犹豫,秦苦已迫不及待地欣然允诺,“我早就说过,没事千万不要打打杀杀,大家和和气气地交个朋友不是更好?既然今天没机会带走柳寻衣,那秦某也不再打扰。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大家都挺忙的……” 言罢,秦苦朝面沉似水的陆庭湘拱手一拜,憨笑道:“陆公子,今夜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我都想拿柳寻衣去贤王府换好处,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因此谁也别记恨谁,嘿嘿……” 秦苦的脸皮果然够厚,刚刚他还和陆庭湘打的你死我活,势不两立。一转眼的功夫,他却像局外人似的嬉皮笑脸,油嘴滑舌。 秦苦如此厚颜无耻,令陆庭湘心生鄙夷的同时,亦有些哭笑不得。 “秦苦,你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让我们忘记刚刚发生的事?”司空竹沉声道,“你分明是想保护柳寻衣,却又不敢承认,担心秦氏沦为众矢之的……” “咳咳!” 司空竹话音未落,丁傲忽然轻咳两声,低声提醒:“竹老,眼下……似乎不是逞口舌之争的时候。秦苦和柳寻衣是一伙的,而柳寻衣又和蒙古人勾搭上。如果我们把局面闹僵……今夜恐怕不好收场。” “你……” “秦府主快人快语,苏某佩服!”苏禾突然抢话,打断司空竹的同时,亦将深沉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陆庭湘,讳莫如深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秦府主已答应化干戈为玉帛,不知……陆公子是何心思?” “我……” 虽然陆庭湘极不甘心,但他却深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纠结的目光在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虽未明言,但透过他们渴望而忐忑的眼神,陆庭湘能清晰地感受到众弟子的惶恐不安。 最终,陆庭湘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羞愤,向苏禾艰难妥协:“陆某……也同意苏大侠的安排。” 此言一出,苏禾与陆家众弟子无不暗松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 “他们同意,可我不同意!” 未等苏禾趁势收场,在一旁看热闹的龙羽突然开口,并且语出惊人,令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瞬间坠入冰谷。 “今夜出现在蔚州客栈的所有汉人,除王妃之外,其余的……都要死。” “嘶!” 龙羽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经过短暂的沉默,似乎被压抑的忍无可忍的陆、秦两家弟子,情绪瞬间爆发。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打就打,大不了鱼死网破!” “人和人都是一条命,你们有刀,我们也有。真打起来,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早料到这群鞑狗没这么好心,我们不必和他们废话,直接杀出去就是!” “公子,下令吧!” “府主,我们誓死不向他们低头!” …… 一时间,摩拳擦掌,群情激奋。一道道呵斥声、叫骂声、挑衅声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望着面色铁青的陆庭湘和目光不善的秦苦,未等柳寻衣开口相劝,苏禾已主动飞身跃下二楼,眨眼掠至龙羽面前,凝声道:“你在玩火!” “是又如何?”龙羽满不在乎地笑道,“自从你去过一趟天山,胆子仿佛越来越小。遇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些汉人早晚都是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你非但不知道与他们划清界限,反而和他们称兄道弟,大谈什么‘江湖道义’,简直幼稚可笑!” “龙羽,你敢……” “我当然敢!”龙羽一脸不屑地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敢得罪他们,可我敢。我不在乎什么狗屁中原武林,更不在乎他们日后报复。因为他们,你、颜岭主、我、隋将军先后被大汗迁怒,难道你一点不生气?一点不怨恨?一点不想报仇雪耻?” “龙羽,我只问你一句,希望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苏禾不被龙羽蛊惑,径自问道,“你想杀光他们,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大汗?王爷?隋将军?还是……你自作主张?” “何人下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兵符在我手里。”龙羽遥指着四周林立的蒙古甲士,坏笑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两千精兵莫敢不从。今夜,你就算搬出天王老子,他们也不敢违背我的命令。” “如此说来,又是你擅自做主,一意孤行?”苏禾了然道,“龙羽,你不要贪图一时痛快,当心铸成大错而后悔莫及。” “苏禾,你没资格教训我,更没资格命令我。识相的站到一边看戏,我不奢求你能出手帮忙,只要别给我捣乱就行。”言至于此,龙羽朝苏禾绽露出一抹瘆人的诡笑,又道,“当然,如果你敢吃里扒外,串通这些汉人与族人为敌,我也不在乎多杀一个。” 言罢,龙羽不再给苏禾争辩的机会,蛮横地将其推开,在哑坤的陪伴下,大步流星地朝秦苦走去。 “我认识你!昔日在天龙客栈,你和柳寻衣一起出手对付我。” 龙羽走到秦苦面前,二人相距不足一步之遥,四目相对,神情迥异。 他的语气时而疯癫时而正经,时而怨怒时而窃喜,时而懦弱时而嚣张,忽然又凑到秦苦身前,用鼻子在他的身上四处嗅探,眼中渐渐涌现出一丝嗅到猎物般的陶醉之色。 “别担心,天龙客栈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会记仇。不过,在秦家发生的事却令我刻骨铭心,永世难忘。虽然你不是秦明,但你是秦家的家主,你和他流着相同的血,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模一样,让我‘朝思暮想’,也让我‘如饥似渴’。今夜算你倒霉,因为……我要拿你的五脏六腑下酒。” …… 第765章 强势搅局(三) 虽然“秦氏三杰”对秦苦心怀不满,但时至今日秦苦仍是秦家之主,他们仍是秦家子弟,因而见家主被人挑衅,他们断不会袖手旁观。 “龙羽,你太狂妄了!” 秦大、秦三一左一右围上前来,强行挤入秦苦与龙羽之间的狭窄空隙,分别用自己的半边身体将秦苦护于身后,正面几乎与龙羽鼻尖相碰,足见几人的距离何其紧迫。 “小子,想找我家府主的麻烦,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闻言,站在二人身后的秦苦不禁一愣,他一直认为“秦氏三杰”对自己只有憎恶,绝无半点认同,却不料值此关键时刻,他们竟能主动站出来替自己挡灾。 奇怪的是,这种久违的“亲情”并未让秦苦感到幸福,相反十分酸楚。因为他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的双亲,尤其是被迫害致死的父亲,内心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你们逞什么英雄?” 未等龙羽向秦大、秦三发难,秦苦已率先将二人推开,抱怨道:“人家在和我说话,你们多什么嘴?” 言罢,秦苦将纠结的目光投向龙羽,又朝虎视眈眈的哑坤偷瞄一眼,喉结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 “两位老大,其实小弟和秦明那个王八蛋并不是很熟……” 秦苦一开口,险些令在场众人惊掉下巴。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英雄气概,反而奴颜婢色地说出如此没骨气的托辞。 秦苦此言,与跪地求饶又有何异? 一时间,秦家弟子无不面红耳赤,羞愧难当,陆家弟子更是毫不掩饰对秦苦的鄙视与不屑。 龙羽似乎也被秦苦的低三下四吓了一跳,登时一怔,反而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知道你们和秦明有梁子,实不相瞒,我也早看那个王八蛋不顺眼,而且先你们一步把他宰了。”秦苦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至于当初发生在秦家的事……更与我一文钱关系没有。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秦明惹的祸只能他自己解决,把他欠下的烂账算在小弟头上,似乎有点不妥。” 此刻的秦苦卑躬屈节,满脸谄笑,简直与刚刚和陆庭湘水火不容,死战不退的“秦府主”判若两人。 归根到底,秦苦不希望和龙羽拼个鱼死网破,因为局势尚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与刚刚的陆庭湘宁死不肯让步截然不同。 再者,龙羽是苏禾找来的援兵,而苏禾又是柳寻衣的朋友。因此,这件事根本无需秦苦出头,苏禾自会出面解决。如果他连半点解围的机会都不给苏禾,自顾气急败坏的与龙羽硬碰硬,反而不容易收场。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迫使秦苦不得不委曲求全,即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知道龙羽有备而来,如果正面冲突,只怕今夜在场的秦家弟子没几人能活着离开。 秦苦的见风使舵看似欺软怕硬,实则是大智若愚。只可惜,天下能理解他的人……并不多。 眼下的局势,“上签”是由苏禾出面,说服龙羽主动让步,不厮杀、不死人,皆大欢喜。若能如此,秦苦莫说点头哈腰的赔笑脸,纵使让他跪下给龙羽磕三个响头,他也毫不犹豫。 秦苦自幼沦落江湖,深知“面子”、“尊严”皆不如切切实实的利益,保住性命比任何事都重要,用无关紧要的虚荣换回实实在在的好处,在他看来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 “中签”是秦苦与龙羽单独一战,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至于不顾一切地以死相拼,令秦家弟子与蒙古甲士公然厮杀,绝对是他最不愿意抽到的“下下签”。 果然,秦苦话音刚落,苏禾已来到近前。 “今夜有我在,断不容你胡作非为!” “苏禾,你的祖宗是谁?你有今时今日又是拜谁所赐?”龙羽狞声道,“我不过杀几只宋狗,你不帮我也就算了,反而拖我后腿,究竟是何居心?” “龙羽,不是我吓唬你。如果你执迷不悟,今夜很可能走不出蔚州客栈!”苏禾沉声道,“就算让你活着回去,也无法向大汗交代!” “不必急着替我着想,你还是想想云牙镇的事该如何向大汗交代吧!滚开!” 然而,面对龙羽的急不可耐,苏禾却昂首挺胸,如一杆长枪般静静伫立在他面前,哪怕龙羽将短剑架在苏禾的脖子上,他也不肯退让半步。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龙羽的眼神渐渐变的疯狂。 望着针锋相对的苏禾与龙羽,陆庭湘的心里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审时度势,暗中盘算。眼下,苏禾出面阻挡龙羽,十之八九是顾忌柳寻衣和秦苦的情面。再看龙羽不依不饶的态度,俨然不甘心轻易罢休。 万一龙羽发起疯来,苏禾绝不可能真与他闹翻。毕竟,龙羽奉蒙古大汗之命前来,苏禾深明大义,纵使不在乎龙羽的性命,也要顾忌大汗的威严。 到时,苏禾极有可能向龙羽让步,而让步的方式……只能是转移龙羽的矛头,既让秦苦、柳寻衣无忧,又让龙羽满足杀欲,彼此都有台阶下。 今夜的蔚州客栈,除龙羽带来的两千精兵之外,剩下的无非三拨人马。 一是接亲、送亲的人,二是秦家众人,三是陆家众人。凭苏禾的性子,前两者断不会让龙羽伤及,故而一旦转移矛头,承受龙羽怒火与灭顶之灾的只能是……江南陆府。 心念及此,陆庭湘愈发感到危机四伏,时不我待,故而稍作思量,向秦苦提议道:“秦府主,我有一计,或是陆、秦两家全身而退的唯一办法。” “什么办法?”秦苦将信将疑,“说来听听。” “事已至此,我们俨然无路可退,与其束手就擒,被他们逐一攻破,倒不如你我联手……先除掉龙羽。” “嘶!” 此言一出,客栈内一片哗然。 二楼,柳寻衣的心情愈发沉重,凭他的聪慧,自然能一眼看穿陆庭湘的心思。 “陆庭湘为求自保,不惜拖秦家下水,甚至在背后拆苏大哥的台,真是阴险狡诈。” 听到柳寻衣的感慨,冯天霸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柳大人,你认为……苏大侠能否力挽狂澜?” “不知道……”柳寻衣满面愁容,缓缓摇头,“龙羽喜怒无常,未必肯听苏大哥的忠告……” “这……” “也许他不会听苏禾的忠告,却不知肯不肯听我的劝阻?” 正值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一道沙哑而柔弱的声音陡然自柳寻衣身后响起。 闻听此言,柳寻衣登时精神一震,匆忙回身,却见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赵馨,在悟禅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客房。 “公主!” “馨儿?” 一见赵馨,丁轻鸿和柳寻衣同时眼神一变。不同的是,柳寻衣的眼中充满关切担忧,而丁轻鸿的眼中却涌现出一丝犹豫纠结。 他想遵奉金复羽的密令除掉赵馨,但依眼下的局势,纵使偷袭得手,恐怕也无法脱身。更重要的是,丁轻鸿并不想和赵馨一命换一命。 柳寻衣上前搀扶,赵馨却先一步伸手拽住他那沾满血迹的褴褛衣袍,急声道:“你又受伤了?” “旧伤而已,不碍事!”柳寻衣柔声道,“你为何不在房中休息……” “楼下吵吵闹闹,我岂能安心入睡?” 赵馨苦涩一笑,而后在柳寻衣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到栏边。眺望着一片狼藉的大堂,尤其是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与随处可见的刀创剑痕,她不禁大吃一惊,一双布满惊恐与诧异的美目微微颤抖,呼吸渐渐变的急促,一时竟忘记开口说话。 “公主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跪拜?” 伴随着冯天霸的一声大喝,众人无不面露愕然,纷纷抬头朝二楼望去。 一见赵馨,一筹莫展的苏禾顿时面露喜色,率先跪倒在地,朗声道:“拜见王妃!” 秦苦反应极快,心知赵馨即“救兵”,故而不再犹豫,匆忙招呼秦家弟子叩首膜拜:“拜见公主!” 见状,陆庭湘料定赵馨的出现定会打破僵局,因此率陆家弟子一齐下跪行礼。 “你们见到王妃为何不跪?”苏禾环顾四周的蒙古军士,沉声道,“对王妃不敬就是对王爷不敬,对王爷不敬就是对大汗不敬!” 闻言,不知所措的众军士无不面露惶恐,一阵面面相觑后,纷纷跪倒在地。 眨眼之间,客栈大堂内除龙羽之外,只剩下死人没有向赵馨行礼。 “龙羽,你为何不跪?” “苏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装腔作势无非是想让大宋公主替你解围。”龙羽阴笑道,“如今,她尚未与王爷行大婚之礼,因此算不上王妃。” “纵使不是王妃,也是准王妃。”苏禾驳斥道,“难道你想让王妃认为草原上没有规矩和礼数?难道你想让王妃对蒙古心存怨恨?难道你想让王妃误以为自己嫁给一个野蛮部落的王爷?如今王妃尚在病中,倘若因为你的无礼而病情加重,你又如何向王爷解释?” “苏禾!”龙羽恼羞成怒,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必搬出王爷压我……” “压你?”苏禾轻笑道,“王爷的脾气你应该清楚,你可以在我面前狡辩,但在王爷面前……你以为自己会有解释的机会吗?” 苏禾此言犹如利剑穿心,令桀骜不驯的龙羽登时表情一僵,狂傲的眼神中竟出人意料地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恐惧之意。 没错,不是犹豫、不是顾虑、更不是忌惮,而是真真切切的恐惧! 试问,一个能令凶名赫赫的“疯子”打骨子里瑟瑟发抖的人,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见状,赵馨本欲出言免去龙羽的礼节,却被柳寻衣不动声色地拦住。 赵馨懵懂的目光先看看柳寻衣,后看看苏禾,最后投向五官狰狞,神情复杂的龙羽。 沉默许久,龙羽终究抵不过内心深处对忽烈的敬畏,从而心有不甘的单膝跪地,头也不抬地说道:“龙羽……拜见王妃!” 见此一幕,悬着一颗心的苏禾与柳寻衣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二人不经意地对视一眼,眉宇间皆洋溢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欣喜与轻松。 再看秦苦、陆庭湘、司空竹、丁傲、董宵儿几人,无不感到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不过,相比于秦苦的遂心如意,陆庭湘的心情却参杂着几分铩羽而归的屈辱与羞愤。 …… 第766章 各方掣肘 六月初一,晌午。 一骑快马在江陵府的大街小巷横冲直撞,穿梭于熙攘喧闹的街市仍速度不减,引来过往百姓的阵阵抱怨与叱责。 一炷香的功夫后,快马勒停在城东的中天客栈门外。 “客官是打尖还是……” “滚开!” 一位身形矫健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将马鞭塞进迎门而出的小二手中,大步流星地赶奔客栈二楼。 望着头也不回的“怪人”,再看看手中尚有余温的马鞭,小二不禁一头雾水,半晌未能回过神来。 “砰、砰砰!” 火急火燎地跑上二楼,那人突然放缓脚步,并将自己风尘仆仆的衣衫打整一番,而后轻轻叩响房门。 “什么人?”房中传出一道女子声音。 “弟子申武!” “进来说话。”这一次,房中的声音换成一位温和儒雅的男子。 “是。” 答应一声,申武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半扇。闪身而入,又迅速将门关上。 “拜见坞主!” 一进门,申武迅速跪倒在地,朝房间内唯一落座的金复羽拱手施礼。 “消息打探的如何?”一旁,宋玉的眼中难掩焦急之色。 “传闻是否属实?”心思忐忑的冷依依同样迫不及待。 “回禀坞主,传闻属实。”申武一边应答一边顺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毕恭毕敬地呈到金复羽面前,“陆庭湘未能在蔚州客栈拿下柳寻衣,如今已率人返回江南。丁轻鸿也未能除掉赵馨,他已随送亲的队伍进入京北大营。这是丁傲派人送来的密信,他和董宵儿遵照坞主的安排,与陆庭湘辞行后直接赶回静江府。” “唉!” 听到申武的回答,宋玉不禁发出一道满含失望的叹息。 “陆庭湘狂妄自大,自诩足智多谋,实则虚有其表,败絮其中。”冷依依沉声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与他联手。至于丁轻鸿,更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才。” “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苏禾会提前向京北大营求援。”金复羽冷静地观阅密信,淡淡地说道,“陆庭湘只知河西是秦氏的地盘,却忽略了另一个比秦家还要庞大的势力,蒙古人!京北大营常年驻扎着五万兵马,那些可不是摆设,而是一支随时可以南征北战的精锐大军。蔚州距京北大营不足一日路程,出现变故……并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 “如此说来……”宋玉惊奇道,“坞主早就料到陆庭湘会功败垂成?” “当我知道他们选定蔚州客栈动手时,便已预感到不妙。”金复羽漫不经心道,“我并不替陆庭湘的一无所获而难过,只是替丁轻鸿的错失良机感到惋惜。殊不知,蔚州客栈当夜的乱局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凭丁轻鸿的武功,于混乱中除掉赵馨绝不算一件难事,只可惜……日后再想找机会刺杀赵馨,只怕难如登天。看来……天意助蒙宋而不助我,赵馨命不该绝。” “坞主,我认为此事丁轻鸿难辞其咎。”宋玉沉声道,“赵馨手无缚鸡之力,丁轻鸿若豁出一切偷袭她,哪怕苏禾、悟禅在一旁保护,赵馨也难逃一死。丁轻鸿之所以迟迟不肯出手,说到底是贪生怕死,他担心杀了赵馨后自己无法脱身……” “人之常情。”金复羽摆手打断宋玉的抱怨,“他与我相识不久,也没拿过我们的好处,岂肯替我豁出自己的性命?” “由此足见,此人不可堪当大任。”冷依依愤愤不平道。 “罢了!”金复羽不以为意地缓缓摇头,“事已至此,埋怨无用。丁轻鸿虽天性自私,但他毕竟是大宋皇帝身边的人,对我们仍有大用。因此,容易引起间隙的话日后不许再提。” 金复羽的态度十分柔和,语气却颇为坚定,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心有不甘的宋玉、冷依依纷纷住口。 “只恨陆庭湘思虑不周,行事大意。”宋玉审时度势,匆忙转移话题,“在蔚州客栈丢人现眼,如今又一声不吭地跑回江南,对我们一点解释和歉意都没有,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庭湘身为‘外来的和尚’,竟敢堂而皇之地戏耍天下英雄,利用‘秦氏三杰’将众人骗到西京府,自己却偷偷跑到蔚州客栈大闹一场,而且和秦苦当众撕破脸。同时得罪这么多人,你以为河西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吗?现在不走,晚了想走也走不了。”金复羽解释道,“倒是秦苦,一招‘釜底抽薪’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他将欺骗各路人马的罪名统统推到陆庭湘和‘秦氏三杰’头上,反将自己标榜成一位‘御下无方’、‘亡羊补牢’的仁人义士。当夜,他去蔚州客栈明明是救柳寻衣,可一回头竟变成奉武当之命捉拿柳寻衣,并公然宣称他和武当大弟子郑松仁早已秘密联手。陆庭湘本欲借题发挥,将秦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却不料被秦苦先下手为强,反咬一口。有趣!真是有趣!” “在河西地界,陆庭湘势单力薄,想揭露秦苦的‘罪行’实在不易。反观秦苦,利用秦家的势力迅速散布流言,明目张胆的指鹿为马却易如反掌。”宋玉不可置否地连连感慨,“秦苦此人看似放浪形骸,不三不四,实则是大智若愚,粗中有细,尤其是不按章法办事,往往令人防不胜防,我们绝不能小觑。” “秦苦固然诡计多端,可仅凭他一面之词也难以服众。”冷依依迟疑道,“最令我困惑的是……秦苦分明在信口雌黄,但武当派为何迟迟不站出来辟谣?难不成……郑松仁真和秦苦暗中勾结?” 此言一出,金复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赞许的精光,点头道:“这才是整件事中最有意思、最耐人寻味的地方。依依,你能洞察端倪,我很欣慰。不错!若无武当派的‘默许’,秦苦岂能轻而易举地金蝉脱壳?” “可是……”冷依依纠结道,“清风明明对秦苦的一再蔑视深感不满,现在又为何……” “此一时,彼一时。”宋玉思忖道,“清风与秦苦的确有些隔阂,但相比起他的盟主地位……包容一个狂妄任性的秦苦又算什么?” “什么意思?”冷依依若有所思,试探道,“你的意思是……清风帮秦苦隐瞒真相是另有企图?” “如我所料不错,清风是临时改变对秦苦的态度。” “临时?”冷依依愈发困惑,“为什么?” “因为我们与陆庭湘联手,令清风嗅到一丝凶险的气息。”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他猜出我对陆庭湘慷慨相助,八成是为撼动他的盟主地位,最终取而代之。因此,他临事而变,对秦苦以德报怨,企图拉拢秦苦打压厚积薄发的陆庭湘,从而牵制我东山再起。” “原来如此!”冷依依恍然大悟,“难怪武当对秦苦的信口开河沉默不语,原来是为压制坞主与陆庭湘。” “正是。”宋玉恼怒道,“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陆庭湘被秦苦和武当联手排挤,尤其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被秦苦公诸于众,我们也难逃被人口诛笔伐的厄运。” “诛杀柳寻衣,虽说各凭本事,但各路人马被人愚弄……仍是心有不甘。”金复羽无奈道,“至于秦苦连夜赶去蔚州客栈究竟是‘捉人’还是‘救人’,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谁又能说的清楚?因此我才说‘天助蒙宋不助我’,无论是赵馨、柳寻衣还是秦苦,他们都命不该绝。蔚州客栈内,陆庭湘势在必得、柳寻衣命悬一线、秦苦进退两难、赵馨更是在劫难逃……本是一局死棋,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龙羽生生盘活。” 言至于此,金复羽不禁发出一阵苦笑,看似戏谑轻松,实则却蕴含着无尽的懊恼与不甘。 “坞主,那我们……” “如今,柳寻衣他们已进入蒙古人的腹地,越往北走,刺杀柳寻衣和赵馨的机会越渺茫。一子落错,满盘皆输。陆庭湘的悻悻南归预示着此事已功亏一篑。”金复羽不急不缓地说道,“眼下,我们和江南陆府无疑被清风、秦苦联手推上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与其百口莫辩,不如暂避锋芒。世人健忘,相信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偃旗息鼓。现在连陆庭湘都知道不能贪功冒进,我们又岂能傻乎乎地飞蛾扑火?罢了!各自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赶回金剑坞,此事再从长计议。” “遵命!” 冷依依、申武先后离开客房,只留下忧心忡忡的宋玉和处之泰然的金复羽。 “坞主,我们真的放过赵馨?”宋玉按捺不住内心的纠结,低声道,“那柳寻衣也……” “丁轻鸿瞻前顾后,我们无可奈何。”金复羽淡然道,“至于柳寻衣,他只是送亲而已,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急什么?” 闻言,宋玉不禁眼前一亮,惊喜道:“坞主的意思是……等柳寻衣回来再对付他?”言至于此,他突然灵光一闪,脸上的欣喜登时一暗,忐忑道,“敢问坞主,日后我们是继续帮陆庭湘?还是……” 金复羽的神情微微一滞,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宋玉,嘴角悄然绽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诡谲微笑,意味深长道:“同一块石头,我可以踩它两次,却不会被它绊倒两次。” …… 第767章 金石至交 西京府外十余里,有一片肥沃辽阔的水草地。 平日,段天鸿替蒙古人饲养的军马会分批牵到这里放牧。日上三竿而来,日头西斜而归,日复一日,多年未变。 每当夜幕降临,草原陷入一片沉寂,除月光洒洒、水波荡荡、青草摇摇之外,别无他景。 当然,与之相配的声音亦只有清风梳梳,溪流潺潺与夏虫鸣鸣。 草原上“荒无人烟”的夜,仿佛大地为床天为被,将除人以外的一切尽数包容。 夜静更阑,月白风清,抬眼可观繁星如斗,俯首可触芳草如茵。 此刻,一匹马儿无所事事地徘徊在溪畔,不时饮几口清冽的溪水,亦或嚼几根肥美的水草,悠然惬意,不亦乐乎。 不远处,一道身披黑氅,头戴斗笠的削瘦人影静静地坐在草丘上,半仰着脑袋,一双深邃的眸子忽明忽暗,双瞳中映出漫天星河,似乎正望得出神。 他的嘴里叼着一根弯长的水草,身旁插着一柄笔直的宝剑。 “驾!” “哒哒哒……” 突然,一声吆喝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一骑朝溪畔飞奔而来。 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沉思,草丘上的人缓缓转头,洁白如玉的月光下,渐渐露出柳寻衣那张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 “吁!” “哈哈,寻衣,老子来了!” 行至溪畔,来人匆匆勒紧缰绳,未等马儿站稳,他已飞身而起,一道臃肿的身影宛若一条迅捷的灵狐自夜空一闪而过,双脚自层层青草上连踏数步,却未压弯分毫,眨眼掠至草丘上。 “秦兄!” 望着秦苦热情洋溢的笑脸,柳寻衣的眼中布满激动之意,迅速迎上前去。 “多日未见,老子想死你了!” 未等柳寻衣开口寒暄,手舞足蹈的秦卫骤然张开双臂,给猝不及防的柳寻衣一个大大的熊抱。 “老子带来两坛好酒,今夜你我不醉不归!” 感受着秦苦发自肺腑的热情,柳寻衣忽觉心中一暖,反手抱住秦苦,应和道:“好!今夜你我定要喝个痛快。” “让我看看,伤势恢复的如何?” 言罢,秦苦不由分说地抓住柳寻衣的肩膀,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遍。 “秦兄,蔚州客栈之事,多谢你舍命相救……” “欸!自家兄弟不说外话。”秦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忽而眉头一挑,揶揄道,“怎么?当上大官就嫌弃我这个贫贱的兄弟了?昔日的你在我面前可从不说这些‘官话’。” “当然不是!”柳寻衣面露慌乱,连忙解释,“其实我……” “看把你吓的,我说笑而已。” 言至于此,秦苦不顾一脸愕然的柳寻衣,径自朝马儿走去。不一会儿,他怀抱着两大坛美酒快步而来,招呼柳寻衣席地而坐,一边拆着酒封一边言之凿凿地说道:“穷也好、富也好、官也好、贼也好,天下什么都能变,唯独你我的交情……永远不会变。” 言罢,秦苦将一坛醇香馥郁的烈酒递到柳寻衣面前,戏谑道:“千言万语也抵不过美酒一坛。自家兄弟不必解释什么,一切尽在酒中。” “此言说的痛切!” 柳寻衣的心中既愧疚又感动,伸手接过酒坛,与秦苦相视一笑,“咕咚咕咚”猛灌数口,二人大呼痛快。 “这件事有没有给你和秦家带来麻烦?”烈酒下肚,柳寻衣忽觉精神亢奋,故而出言不再避讳,“陆庭湘没能杀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放心!在我的地盘,岂能让他先发制人?”秦苦坏笑道,“实话告诉你,那晚从蔚州客栈一出来,我立刻放出消息,将陆庭湘串通秦大的丑事添油加醋地公之于众,令各路人马对他们恨的咬牙切齿,没空在我面前鸡蛋里挑骨头。” “此事我也听说一二,只是武当……”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一开始对你的行踪真的毫不知情。”秦苦打断道,“那天我能及时赶到蔚州客栈,算是郑松仁的功劳。虽然清风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他,看我很不顺眼,但他看金复羽和陆庭湘更不顺眼。因此,他派郑松仁找我密谈,意图联手取你性命,老子当然不干。但为顾全大局,我没有直言拒绝,而是模棱两可的吊着他。有趣的是,这次见面让我察觉到秦大和司空竹在暗中眉来眼去,后来又从秦虎、秦豹的嘴里逼问出你的下落。” “原来如此。” “一回到西京,我马上去找郑松仁,将蔚州客栈发生的事挑挑拣拣告诉他。”秦苦调侃道,“当他知道你根本不在西京府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眼睛恨不能喷出火来。” “你对外宣称自己和武当联手,郑松仁……没有找你麻烦?” “一开始,他确实不痛快,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对我破口大骂。”秦苦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郑松仁再生气,架不住老子态度好。我一再强调自己也被秦大他们蒙在鼓里,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 “这……” “无所谓!”秦苦知道柳寻衣的顾虑,嬉皮笑脸道,“只要能解决这件事,奉承几句好话根本不算什么。细细想来,我真该好好感谢金复羽和陆庭湘,要不是他们联手唱一台大戏,清风八成不会向我示好,说不定哪天就会‘兵临城下’,拿我的人头替自己立威。眼下经此一闹,武当非但不再找我麻烦,反而不计前嫌地主动拉拢,让我莫名其妙地逃过一劫,你说算不算因祸得福?” “当然算!”柳寻衣忍俊不禁,连连拍手叫绝,“你堂而皇之地宣扬自己和武当联手,清风却迟迟不肯站出来解释,足以表明他对你有拉拢之心。” 经过秦苦的一番解释,柳寻衣终于明白秦家化险为夷和武当三缄其口的真正原因。与此同时,他也为秦家的安然无恙而暗松一口气,高高悬起的心此刻终于落地。 “秦兄,‘秦氏三杰’你又如何处置?”柳寻衣话锋一转,好奇道,“你们终归是一家人……” “他们三个被我鞭打一顿,然后吊在府门外示众三天三夜,现在还没下来。” 见秦苦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被吊在府外示众的人不是他的亲叔伯,而是三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这……”出人意料的答案,令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 “我是在救他们!”秦苦小眼一瞪,信誓旦旦道,“如果我不狠狠惩罚他们,一者无法在府中立威,日后这种卖主求荣的丑事肯定会接二连三的出现。二者无法向被他们蒙骗的各路人马交代,万一人家报复起来,倒霉的可不是他们三个,而是整个秦家。” “此言倒也不假。”柳寻衣沉吟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钦佩道,“秦兄,看你平日不拘小节,却不料心思竟如此细腻。依我之见,你不仅武功不弱于陆庭湘,心机更是与他不遑多让。” “这……”秦苦眉头一皱,故作不悦,“你莫不是在骂我诡计多端?” “当然不是!”柳寻衣感慨道,“行走江湖,岂能太单纯?” “单纯是要丧命的!” 柳寻衣似乎十分认同秦苦的见解,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从而抱起酒坛再灌几口。 “对了,我见过洵溱。”秦苦没来由地说道,“她让我安排他们出关。” “洵溱?” 一提起洵溱,往事一幕幕情难自已地浮现在脑海,令柳寻衣的心情再度变的阴郁几分。 “府主出事后……想必少秦王也打消了图谋中原的念头。” 秦苦纠正道:“少秦王志在复国,纵使没有洛府主相助,他也会另谋他法,断不会就此放弃。” “唉!”柳寻衣的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之抬眼看向笑容可掬的秦苦,迟疑半晌,方才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道,“秦兄,难道你……不想问问洛府主的事?” 闻言,秦苦不禁一愣,静静注视着柳寻衣,久久没有开口。 “秦兄,你……” “洛府主……是不是你杀的?” 面对秦苦的直言不讳,柳寻衣的心头骤然一紧,沉吟片刻,从而神情坚定地缓缓摇头。 “我早就知道!” 虽然秦苦表现出一副早有预料的镇定模样,但柳寻衣却能从他听似随意的语气中,感受到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不想问问……” “与我何干?”秦苦反问道,“知道的越多越麻烦,难道不是吗?” 面对秦苦的坦荡,柳寻衣心生一丝犹豫,却又很快释然。 “寻衣,其实京北大营距秦府近在咫尺,但我却只能在这里请你喝酒……” “自家兄弟不说外话!”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笑道,“在蔚州客栈我们不便叙旧,待我启程北上,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与你重逢。因此,今夜能与你相见已是求之不得,又岂会在意那些小事?” “你们打算何日启程?” “等公主的病情稍缓一些。”一想起赵馨的病,柳寻衣的心头再度笼罩一层阴霾,苦涩道,“说来也怪,我们大大小小的郎中找过不少,可公主的病一直起起伏伏,不见痊愈。” “秦府倒是有几位精通医术的郎中,明早我让他们去京北大营……” “不可!”秦苦话未说完,柳寻衣匆忙打断,“秦家好不容易和我撇清关系,值此关键时刻断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公主的病不会危及性命,养歇几日定能有所好转,大不了……晚几天启程就是。” “这……”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秦兄不必担心。你我兄弟下次喝酒不知等到何时?不必烦忧太多,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 “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酒!” 秦苦摒弃心中杂念,与柳寻衣相视大笑。 今夜,二人与天地风月、青川溪流、草原骏马为伴,一叙昔日之旧事,抒发故人之豪情。 …… 第768章 去留之争 “柳大人,你昨晚去哪儿了?” 翌日清晨,柳寻衣策马赶回京北大营,却不料刚进营门,冯天霸和悟禅已急匆匆地迎上前来。 看二人心急如焚的仓惶模样,柳寻衣急忙勒住缰绳,狐疑道:“你们这是……” “柳施主,出事了!” “什么?” 悟禅此言一出,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试探道:“莫非黎海棠的伤……” “不不不!黎施主的伤已渐渐好转,柳施主不必担心。”悟禅连忙解释,“是公主……” “公主怎么了?”一提起赵馨,柳寻衣登时变的紧张起来,“难道她的病情加重了?” “差不多!”冯天霸愤懑道,“公主病情未愈,身心憔悴,可龙羽他……竟坚持今天启程,并派了一群蒙古婢女强势闯入公主的大帐,替公主更衣收拾……” “什么?”冯天霸话音未落,柳寻衣已勃然大怒,叱责道,“简直胡闹!你们为何不拦着?” “柳大人,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冯天霸环顾四周,委屈道,“龙羽奉蒙古大汗之命办事,莫说我们拦不住,纵使苏大侠也拦他不住……” “罢了!”柳寻衣心乱如麻,心不在焉地打断冯天霸的解释,追问道,“河西王一向深明大义,他又作何态度?” “眼下,苏大侠和龙羽都在中军大帐,似乎河西王对龙羽的一意孤行也颇有微词。” “让开!” 未等冯天霸话音落下,迫不及待的柳寻衣马鞭一挥,马儿吃痛嘶鸣,不顾一切地朝大营深处飞奔而去。 柳寻衣一骑绝尘,留下面面相觑的冯天霸与悟禅。 中军大帐内,面色虚弱的“河西王”按陈慵懒地坐于首位,隋佐坐于其旁。 十几名蒙古军士分坐两侧,哑坤斜靠在角落里自顾啃噬着一条半生不熟的羊腿,不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响。 此刻,苏禾、龙羽站于帐中,看二人互不相让的对峙之势,俨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争执。 当火急火燎的柳寻衣来到中军大帐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登时安静下来,一个个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柳兄弟,你来的正好!” 一见柳寻衣,苏禾不禁面露喜色,两步迎上前来,将欲言又止的他拽至大帐正中,朗声道:“柳大人身为大宋和亲使,我们出于礼节,是否该听听他的想法?” “在大宋地界自该听他的想法,可现在已进入蒙古腹地,又岂能让一个汉人指手画脚?”龙羽充满轻蔑的声音陡然响起,“更何况,大汗三令五申,命我尽早将王妃接回和林,完成蒙宋大婚。‘尽早’二字是何意?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不明白?” “龙羽,公主尚在病中,岂能舟车劳顿?”柳寻衣正色道,“倘若因此加重病情,你担待得起吗?” “和林有最好的郎中和药材,王妃去那里调养远胜此地。”龙羽冷笑道,“反而在这里多留一日,王妃的病情便多耽搁一日。如果王妃病死在这里,你又担待得起吗?” “简直是歪理!”柳寻衣怒极而笑,固执道,“总之,在公主病愈前,我不同意启程。” “没有人问你同不同意,更没有人在乎你是否答应。”龙羽对柳寻衣的坚持不屑一顾,态度愈发傲慢,“我来这里只是告诉你们一声,并不是和你们商量。” 言罢,龙羽轻佻的目光环顾左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各自回去收拾,一个时辰后营门外集合。” “不行!”柳寻衣当场反驳,“河西王和隋将军尚未开口,你岂能自作主张?” “即日起,接亲之事由我全权负责。”龙羽冷漠道,“河西王身体欠佳,大汗准许他留在这里歇养一阵,顺便替隋佐主持京北大营的军务。至于隋佐……本就是戴罪之身,而今又在云牙镇犯下大错,白白折损八百精锐,大汗对其已是忍无可忍,故而罢黜他一切官职,褫夺所有军权,在此卸甲待罪。” “这……” 柳寻衣将迟疑的目光投向苏禾,见他满眼无奈地缓缓点头,登时心中一凉,由于事出突然,以至猝不及防的柳寻衣感到一阵语塞。 “柳寻衣,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过既然来了,倒也省的我派人通传,回去收拾东西吧!” 见龙羽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柳寻衣不禁心生焦急,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按陈,拱手道:“敢请河西王念在大宋朝廷以国士相待的情义上,替公主主持公道!” “这……”按陈犹豫不决,似是不知该替谁说话,沉吟稍许,突然向龙羽问道,“我等毕竟不善医术,不知郎中……有何建议?” 龙羽似乎早料到按陈有此一问,胸有成竹地答道:“我已问过替王妃诊治的郎中,他们说王妃身体虽弱但绝不致命,因此今日启程并无不可。更何况,纵使留在这里他们也束手无策,不如早些赶回和林,以免王妃的病情日渐沉重。” “既然如此,那……”按陈踌躇再三,终而下定决心,欣然允诺,“你们一切听从龙羽的安排。” “河西王……” “不必多言!”按陈打断苏禾的争辩,别有深意地劝道,“龙羽是奉大汗之命,岂容我等推三阻四?再者,他刚刚所言不无道理,和林的条件远胜京北大营,相信对王妃的病情百利而无一害。你和柳大人是朋友,不如劝他审时度势,不要引起无谓的纷争。” “这……” “没听到河西王的命令吗?”得到按陈的支持,龙羽底气更足,目光不善地环顾众军士,喝令道,“还不速速回去收拾行囊?” 言罢,龙羽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苏禾,蓦然转身朝帐外走去。 “等一下!” 未等心生惶恐的众军士陆续离席,柳寻衣突然横身拦住龙羽的去路,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满,用尽可能谦卑的语气恳求道:“公主身体娇弱,实在经受不住长途跋涉。在下斗胆……请阁下三思而后行。” “柳寻衣,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三思?”龙羽对柳寻衣的恳求嗤之以鼻,欲将其推开,却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脸阴险地凑到柳寻衣耳畔,低声挑衅,“经受不住最好,如果赵馨病死在半路,那才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别以为我猜不出你们皇帝的心思,他不敢和我们正面抗衡,只能献出女人祈求平安。因此,对大多数蒙古勇士而言,赵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祸水。如果她病死途中,大汗和王爷将再无顾忌,到时铁骑南下一马平川,将你们这群宋狗杀的一个不剩,征服天下指日可待。” 龙羽的“心里话”令柳寻衣难以抑制地怒由心起,恶向胆生。 霎时间,国仇家恨、新怨旧账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柳寻衣通红的双眼布满仇视与杀意,怒瞪着幸灾乐祸的龙羽,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不知不觉间,柳寻衣剧烈颤抖的右手缓缓摸向剑柄。青筋暴起,骨节泛白,足见其内心何等愤怒。 “噌……” “柳兄弟!” 就在柳寻衣拔剑出鞘的一瞬间,见势不妙的苏禾迅速上前,以雷霆之势按住柳寻衣的右手,沉声道:“敢在这里拔剑,你疯了不成?” “龙羽狼子野心,我岂能听之任之?”柳寻衣目不斜视地死死盯着龙羽,咬牙切齿地向苏禾问道,“你可知他刚刚告诉我什么?” “无论他告诉你什么,你都不能在这里拔剑!”苏禾态度坚决,根本不给柳寻衣一丝商量的余地,“柳兄弟,想想自己的身份!如果你在这里拔剑,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蒙宋修睦也将到此为止。” 苏禾此言,犹如一柄利剑狠狠插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幡然醒悟,怒火滔天的眼中渐渐恢复一丝理智。 望着神情凝重的苏禾及洋洋得意的龙羽,柳寻衣眉头紧锁,内心快速盘算,暗道:“好险!龙羽刚刚想利用馨儿故意激怒我,他想让我当场和按陈撕破脸,如此一来……” 心念及此,柳寻衣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庆幸自己悬崖勒马的同时也由衷的感到一阵后怕。 在苏禾的目光催促下,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将无极剑缓缓推入鞘中,沉声道:“想尽早赶路也行,但至少要等到公主的病情有所好转。云牙镇的劫难刚刚过去不久,前两日又经历蔚州客栈的一场风波,眼下公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皆十分疲惫,亟需静心休养……” “这里是驻军大营,每日士兵操练不断,谈何静心休养?”龙羽驳斥道,“再者,此地没有良医良药,王妃留在这里非但不能好转,反而会耽误医治的最佳时机,根本毫无益处……” “谁说这里没有良医良药?” 未等龙羽把话说完,冯天霸狂喜而急迫的呼喊声陡然自帐外响起,令众人纷纷一愣。 “休要拦我,放我进去……” 伴随着一阵熙攘嘈杂的吵闹声,冯天霸挣脱守卫的阻拦,一头扎进中军大帐。 “放肆……” “且慢!”未等龙羽下令将冯天霸逐出去,苏禾突然插话,“冯统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里有良医良药,一定能治好公主的病!”冯天霸连滚带爬地冲到柳寻衣身旁,气喘吁吁地说道,“刚刚……营门外来了一位女子,自称‘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对了,他还说自己是柳大人的朋友。” “简直一派胡言……” “是真的!”冯天霸信誓旦旦地说道,“悟禅小师傅认识她,愿意替她作证。” 闻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忽然神情一禀,下意识地追问道:“你说的这位女子,可是姓潘?” “对对对!”见柳寻衣认识此女,冯天霸激动的手舞足蹈,连连点头,“就是姓潘,叫潘……潘……” “潘雨音?” “没错,就叫潘雨音!” …… 第769章 外柔内刚(一) “快请潘姑娘进来……” “等等!”未等大喜过望的柳寻衣下令,龙羽突然开口阻拦,“什么‘天下第一神医’?哪里冒出来的江湖骗子?柳寻衣,该不会是你安排的一出戏吧?” “‘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算起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底细。”经过刚刚一场博弈,柳寻衣已渐渐恢复冷静,出言亦不再像刚才那般急迫,“辰州之事,险些挑起中原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仇杀。如此环环相扣的连环计,差一点就能用‘天衣无缝’来形容,身为幕后主使的你……又岂能轻易忘记?” 被柳寻衣一阵冷嘲热讽,龙羽的眼神渐渐变的狰狞,心情也变的愈发暴躁。 “就算‘天下第一神医’确有其人,你又凭什么断言今日出现的女人是桃花婆婆的徒弟?” “是不是桃花婆婆的徒弟,去江湖上一问便知。再者,只要能治好公主的病,她是不是桃花婆婆的徒弟又有何妨?” “你……” 见柳寻衣和龙羽针锋相对,苏禾赶忙转移话题,向沉思不语的按陈拱手提议:“河西王,王妃久病不愈绝非吉兆,依我之见……不如请这位潘姑娘试一试。倘若妙手回春自是再好不过,如果成效颇微,我们再启程北上……想必柳大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和亲毕竟是一桩喜事,皆大欢喜最好,又何必闹的怨声载道?” 苏禾此言在情在理,既替柳寻衣着想,又不忘给龙羽台阶,一时间赢来不少人赞同。 “倒也不无道理。”按陈沉吟道,“只不知柳大人……” “我相信潘姑娘的医术。”柳寻衣欣然允诺,“如果连潘姑娘都束手无策,那……启程北上,在下绝不阻拦。” “好!”按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将迟疑的目光投向龙羽,“你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龙羽的回答倒是十分干脆。 “既然大汗命你负责接亲事宜,一切自该由你做主。”被龙羽直言拒绝,按陈不怒反笑,“只不过……我们在云牙镇被人偷袭,损兵折将已令大汗极为不满,恨不能将我们一个个全部罢免。此去和林山长水远,万一王妃因舟车劳顿而出现什么闪失,不知大汗又会作何反应?对你……又将作何惩罚?” “河西王此言何意?”龙羽的眼皮微微抖动,俨然内心极不踏实。 “别误会!”按陈解释道,“如果你不顾其他人的顾虑而一意孤行,索性立下一张军令状。万一途中有变,一切后果由你一人承担,与其他人无关,也省的苏禾他们被你连累。” “河西王,你……”探明按陈的意图,龙羽恼羞成怒,揶揄道,“你们究竟收了大宋朝廷多少好处?为何处处帮着他们说话?” “混账东西!” 按陈脸色一沉,拍案而起,怒指着龙羽厉声斥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诬陷本王?两国和亲已成定局,启程早晚又有何妨?本王若非顾念王妃的病情,又岂会出此下策?怎么?难道因为本王替王妃的病情着想,就变成卖主求荣的内奸?要不要你我到大汗面前当场对质?” 龙羽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心有不甘地朝按陈拱手一拜,算是赔罪。 “不必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我知道你口服心不服。”按陈不耐道,“直说吧!你是立军令状还是让王妃治病?” “我可以让王妃治病。”龙羽头也不抬地说道,“但有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 “第一,我只等三天,三天后无论结果如何,必须启程北上。”龙羽冷冷地说道,“第二,如果潘雨音在三天内无法医好王妃,我要用她的命来弥补这三天的等待。” “嘶!” 此言一出,柳寻衣、冯天霸、苏禾无不面露惊诧,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算什么?”冯天霸抱怨道,“治病救人这种事谁能有十成把握?更何况,还要赌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你们不敢答应,我们即刻启程。”龙羽态度坚决,俨然不再让步。 “这……” “我答应你!” 就在柳寻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驳斥龙羽的无理要求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陡然自帐外传来。紧接着,一位明眸皓齿,杏脸桃腮,丰肌弱骨,楚腰卫鬓的青衣女子,在悟禅的陪同下快步走入大帐。 此女,正是与柳寻衣许久未见的潘雨音。此刻,她手中拎着一个刻有桃花图案的药箱,与桃花婆婆昔日的药箱如出一辙。 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洛阳城,潘雨音随桃花婆婆应洛天瑾之邀去贤王府替洛鸿轩看病。当时,柳寻衣还不是“柳大人”,而是“柳执扇”。 算起来,距今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却已恍如隔世,物是人非。 再见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潘雨音,柳寻衣的心里不禁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潘姑娘……”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热情相迎,潘雨音却视若无睹,径自走到按陈面前,欠身施礼:“小女子潘雨音,见过河西王。” “你就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见潘雨音对自己毕恭毕敬,按陈的语气也变的柔和几分,“你真能治好王妃的病?” “是。”众目睽睽之下,潘雨音不卑不亢,从容作答,“我看过贴在西京府的悬赏告示,对告示中的症状屡见不鲜,故而自认能治好公主的病。” “小姑娘,告示中所写的症状不过是寻常风寒而已,相信天下任何一个郎中都屡见不鲜。”按陈缓缓摇头,“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三天内治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本王劝你慎重考虑。” “河西王的好意小女子感激不尽,但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退缩。”潘雨音笃定道,“若河西王不信,我愿立下军令状。” 当“军令状”三字从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口中说出时,帐中众人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军令状大可不必,既然你信心十足,王妃的病便有劳姑娘费心。”按陈慷慨道,“如果你真能医治,告示中的赏金本王愿提升十倍。” 未等潘雨音道谢,龙羽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可如果你治不好,三天后就是你的死期。哼!” 言罢,龙羽挑衅的目光在潘雨音身上打量一番,而后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寻衣,随之招呼哑坤,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中军大帐。 “什么东西!”见龙羽离开,忍无可忍的隋佐突然破口大骂,“仗着大汗宠爱,自幼便不可一世,目中无人,整日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以为自己是大汗的孝子贤孙?我呸!” 面对隋佐的愤愤不平,按陈却不作表态,只是微微一笑,而后命众人退散。 “潘姑娘,我……” “公主在哪儿?如果可以……我想先去看看公主。” 走出中军大帐,未等柳寻衣开口,潘雨音却主动提出探望赵馨的要求。 柳寻衣微微一怔,他原以为潘雨音与自己多日不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却不料她对“今非昔比”的柳寻衣只字不问,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潘雨音出奇的镇定,反倒令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 “这……” “潘施主,小僧愿为你带路!” 不知为何?一向沉默寡言的悟禅在潘雨音面前竟表现的十分活跃,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抢了柳寻衣的话。 “有劳悟禅小师傅。” 潘雨音的回答,仿佛一道惊天奇闻,令悟禅精神一颤,一双布满惊诧的眼睛瞪的又圆又大,愣愣地望着她,吞吞吐吐道:“潘施主……潘施主还记得小僧?” “当然,我们曾在少林寺见过。”潘雨音莞尔一笑,“怎么?难道小师傅忘记了?” “没……没有……” 虽然悟禅不敢直视潘雨音的双眸,甚至举手投足表现的有些怯懦,但明眼人却不难看出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激动与欣喜。 曾几何时,潘雨音在少林观音院月下抚琴被悟禅无意窥见,自此再不能忘。尤其是她那道被悟禅惊为天人的白衣倩影,更是常常浮现在小和尚的脑海,久久挥之不散,令其难以静心参禅。 也正因悟禅对潘雨音心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记忆”,以至后来被易容成潘雨音的洵溱轻而易举地骗走“玄水下卷”而浑然不知。 看看一脸茫然的潘雨音,又看看心神不宁,手足无措的悟禅,冯天霸忽然眉头一挑,伸手揽住悟禅的肩膀,附耳戏谑:“小和尚,你不会动了凡心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冯天霸的揶揄犹如晴天霹雳,令悟禅大惊失色,刚欲开口辩解,却见潘雨音正满眼好奇地望着自己,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匆忙后退两步,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童,羞愧的久久不敢抬头。 “小师傅这是……” “哦!无事、无事。”潘雨音话未说完,悟禅赶忙伸手朝前一指,慌慌张张道,“公主的营帐在那边,潘施主请随我来。” 言罢,悟禅似乎担心被人看出自己的扭捏,于是紧低着头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再也不敢和潘雨音有过多接触。 见状,一头雾水的柳寻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惊愕之意。稍作思量,似是若有所悟,望着渐行渐远的悟禅和潘雨音,他的嘴角悄然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 …… 第770章 外柔内刚(二) “丁轻鸿,你怎么在这儿?” 远远地,柳寻衣看到赵馨的营帐外,丁轻鸿竟煞有介事地守在那里,登时脸色一变,迅速掠至近前。 “我倒想问问你,公主帐外为何只有蒙古军士把守?”丁轻鸿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柳寻衣,你口口声声保护公主周全,可昨天竟然一整夜不见踪迹,又作何解释?休要忘记,公主今日仍是公主,她一天未与忽烈举行大婚,便一日是大宋的公主,而非蒙古的王妃。” 丁轻鸿的冷嘲热讽,令冯天霸和悟禅面面相觑,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羞愧之意。 殊不知,柳寻衣昨夜出营前曾对他二人千叮万嘱,誓死守护赵馨的营帐。却不料,今日清晨的一场闹剧,令猝不及防的二人焦头烂额,一时大意竟忽略了柳寻衣的嘱托。 归根到底,是冯天霸和悟禅太相信京北大营的守卫,下意识地认为赵馨身处五万大军的重重保护下,断不可能出现闪失。 “此事不劳丁公公提醒。” 柳寻衣并未责备冯天霸和悟禅,而是目无表情地凝视着装腔作势的丁轻鸿,似乎想透过他的双眼洞察他的内心。 由于牵挂赵馨,故而柳寻衣无意与丁轻鸿争论,欲抬脚朝大帐走去。 却不料,丁轻鸿似乎不肯罢休,横身拦住他的去路。 “丁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清晨,龙羽派人传报,我们今日启程。此刻,公主正在收拾行装,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你……” “住口!” 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喝断冯天霸的驳斥,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丁轻鸿,别有深意地说道:“龙羽的命令前脚传来,丁公公后脚便到,来的……真是及时。” “是又如何?”丁轻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毫不避讳地回视着柳寻衣,“你的人胆小怕事,被龙羽吓的抱头鼠窜。我却不能置公主于不顾,至少应该陪在公主身边,让她不被冷落。” 丁轻鸿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对冯天霸和悟禅的鄙夷,令二人的脸上变颜变色,说不出的难堪。 “不受冷落?”柳寻衣对丁轻鸿的振振有词嗤之以鼻,轻笑道,“丁公公不妨直言,你匆匆来此究竟是为守护公主,还是为敦促公主上路?” “柳寻衣,你这是什么意思?”丁轻鸿心头一惊,双眸射出一道刺骨寒光。 “没什么意思。”柳寻衣悉心观察着丁轻鸿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云淡风轻地笑道,“只是随便问问,丁公公不必多疑。” “我多疑?”丁轻鸿发出一阵阴柔的冷笑,“我为何多疑?” 然而,柳寻衣将丁轻鸿的“斗志”激出来,自己却不再接茬。反而将糊里糊涂的潘雨音让到身前,引荐道:“丁公公,这位是‘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的弟子潘姑娘,也是河西王请来替公主治病的。” “柳寻衣,你……” “此事河西王、龙羽、苏禾皆已允诺,公主病势未缓,今日暂不启程。”柳寻衣摆手打断不依不饶的丁轻鸿,淡淡地说道,“有劳丁公公事事替公主着想,现在你可以回去歇息了。” 言尽于此,柳寻衣不再理会丁轻鸿的复杂反应,向冯天霸、悟禅吩咐几句,从而引着潘雨音朝赵馨的营帐走去。 “你……” “丁公公,柳大人是‘大宋和亲使’,如今徐将军不在,送亲事宜概由他全权负责。”冯天霸先一步挡住心有不甘的丁轻鸿,话里有话地提醒道,“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大宋之臣,理应听从柳大人的安排,而不该对龙羽马首是瞻。” 丁轻鸿被冯天霸当众奚落自是气愤难平,但碍于周围的环境及二人的身份,他又不敢冒然发作,终究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朝远处走去。 进入大帐,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名蒙古婢女正在胡乱翻扯着赵馨的东西,她们争前恐后地打开赵馨的箱子,肆意掠夺着属于赵馨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将胭脂红粉、裙袍首饰散的七零八落,满地狼藉。 反观赵馨,早因体力不支而卧榻昏睡,黛眉紧蹙,白皙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角悬着尚未干涸的泪痕,令人肝肠寸断,我见犹怜。 俨然,昏昏沉沉的赵馨并不甘心被一群外族婢女肆意欺辱,但由于身体虚弱又无计可施,只能于半睡半醒间泫然流涕,黯然伤神。 见此一幕,心悬一线的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睚眦俱裂的模样恨不能将这群婢女生吞活剥,骤然发出一道如雷暴喝:“统统住手!立刻放下公主的东西,全部滚出去!”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喝止,这群婢女仿佛无动于衷,她们只是稍稍一愣,但又很快恢复到之前的争抢中。 “噌!” 突然,怒火中烧的柳寻衣拔剑出鞘,直将身后的潘雨音吓的花容失色。 “滚出去!” 柳寻衣剑指众婢女,一字一句地威吓道:“河西王有令,今日不启程。你们回去替我告诉龙羽,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他算清楚。现在,再不滚休怪我剑下无情!” 似乎感受到柳寻衣散发出的强烈杀意,十几名婢女怛然失色,纷纷扔掉手中的东西,而后不再犹豫,一个个逃也似的飞离大帐。 “馨儿!” 喝退众婢女后,柳寻衣匆忙扔下手中的宝剑,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满眼心疼地将半昏半醒的赵馨小心搀扶起来,情难自已地将其紧紧拥入怀中。 见此一幕,心神未定的潘雨音登时一怔,眼中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惊骇之意。 她万没料到,柳寻衣竟敢对即将嫁做人妇的大宋公主如此……轻薄无礼。 “潘姑娘……潘姑娘……” “啊?”不知被柳寻衣呼喊多少次,后知后觉的潘雨音方才幡然醒悟,从而眼神一正,急声道,“让公主躺好,我替她号脉。” 说话的功夫,潘雨音已拎着药箱走上前来。 柳寻衣虽心急如焚,却自知医术粗略,故而颇为识趣地主动退到远处,不敢靠近打扰。 潘雨音静静地站在床边,默默注视着睡梦中的赵馨。一时间,她似乎被赵馨的典则俊雅,玲珑剔透深深吸引,竟忘却自己的使命。 “她就是大宋公主吗?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仙姿玉质的女子?即使在病中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潘姑娘?” “咳咳……” 莫名的沉醉再度被柳寻衣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潘雨音精神一震,缓缓坐于床边,伸出芊芊玉指轻轻搭在赵馨的皓腕上。 忧心忡忡的柳寻衣远远地站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跳脚观望,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潘雨音为赵馨切脉,眉宇间的神情却一变再变,从最初的好奇变为惊诧,由惊诧变为狐疑,由狐疑变为纠结,再由纠结变为了然……最终,萦绕在她眼底深处的竟是一抹难以名状的苦涩。 约莫一炷香后,潘雨音小心翼翼地替赵馨盖好被褥,并为其擦去脸上的泪痕与汗水,而后从药箱中挑出一个玉瓶,将其凑到赵馨唇边,一滴晶莹剔透的液珠缓缓滑落,沾口即化,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潘雨音做完这一切,赵馨已不再像刚刚那般紧张局促。见她呼吸匀称,安稳熟睡,柳寻衣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潘姑娘,公主她……” “公主需要静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潘雨音不急不缓地将药箱收拾妥当,在柳寻衣迫不及待的目光下,盈盈起身,朝帐外走去。 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黛眉舒展,神态平和的赵馨,稍作犹豫,而后迈步走出大帐。 “柳大人,公主她……” “不必担心,公主已经睡下。”柳寻衣向满眼焦急的冯天霸叮嘱道,“你和悟禅小师傅在此守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两个时辰后,派人去找苏大哥,让他亲自挑选几名婢女过来收拾一下残局。” “残局?”冯天霸一愣,“什么意思?” “不必多问,照办就是。”柳寻衣似乎不想回忆刚刚的一幕,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切记,这一次……不要再被人有机可乘。” “遵命!” 悟禅望向潘雨音的倩影,心如涟漪波荡不止,自责之意愈发强烈。最终,他将心中的杂念强行按下,盘膝坐于帐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神贯注地诵念起《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望着外表平静而内心波动的悟禅,柳寻衣无奈摇头,从而快步朝潘雨音走去。 “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潘雨音的古怪令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朝不远处的营帐一指:“那……去我的帐中?” “好。” 又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回答,亦不等柳寻衣引路,潘雨音竟反客为主,率先迈步而去。 “潘姑娘,你不是和桃花婆婆在长白山替宝儿治病吗?为何……出现在这里?” 刚刚人多嘈杂未曾察觉,此刻柳寻衣与潘雨音单独相处,竟有些莫名的尴尬,甚至不知所措。 或许,与他身份的变化有关。 闻言,疾步而行的潘雨音突然止住脚步,蓦然转身,险些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撞在她身上。 “潘姑娘,你这是……” “如果我说……我是为你而来,你相信吗?” …… 第771章 外柔内刚(三) “为我?”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平静如水的潘雨音,不知为何?她说话的语气远不像柳寻衣记忆中那般柔弱温和,相反十分平淡,平淡的……甚至有些冷漠。 “这……”柳寻衣强挤出一丝苦笑,似是努力缓解愈发压抑的气氛,“这是什么意思?” “江湖盛传……是你杀了洛叔叔。”潘雨音神情一暗,眼中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伤感,“洛叔叔是爷爷的忘年交,对我们潘家有大恩,而你……对我们潘家同样恩重如山。” 一提起洛天瑾,柳寻衣的心头骤然一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令其神郁气悴,哑然失色。 “当洛叔叔的噩耗传至长白山时,我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整日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内心的纠结催使着我必须向你当面问清楚。”潘雨音道,“师父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突然准许我离开长白山回临安探亲,而当时的你……就在临安天机阁。” “这……” 面对柳寻衣的哑口无言,潘雨音自嘲一笑,又道:“可惜,纵使我千里迢迢回到临安,想见你一面也是难如登天,因为临安城中‘想见你的人’实在太多。我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找到机会。于是……” “于是你得知我被皇上钦点为‘大宋和亲使’后,便一路跟在我们后面?” “是。”潘雨音直言不讳,“我一直偷偷跟着送亲的队伍,想找机会单独见你一面,可一直未能如愿。直到你们在云牙镇出事……晚到一日的我彻底失去你的踪迹。” “幸亏你晚到一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你一定能大难不死。”潘雨音仿佛听不到柳寻衣的话,自顾说道,“不久后,江湖盛传你在西京府的消息,于是我匆忙赶到这里,但和在临安时如出一辙,想见你亦是难如登天。直至公主久病不愈,一夜之间悬赏告示贴的到处都是,我猜你一定守在公主身边,于是来京北大营试试运气,果然让我见到你。” “潘姑娘,你虽是一介女流,但毅力与胆识却远胜那些江湖豪强。”柳寻衣苦笑道,“天下想找我的人很多,但真正能找到我的却没有几个,有胆子揭榜进入京北大营找我的……更是只有你一人。” 面对柳寻衣的称赞,潘雨音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欣喜,只用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久久未发一言。 柳寻衣似乎心中有愧,迟迟不敢正视潘雨音的双眸,吞吞吐吐道:“你……看我作甚?” “我想将你好好看清楚。”突然,潘雨音眼圈一红,别有深意道,“只有将你看清楚,我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命悬一线的公主。” “命悬一线?”柳寻衣从潘雨音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不禁眉头一皱,稍作思量,登时眼神一变,试探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看清楚我’?什么叫‘命悬一线’?潘姑娘,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想杀我吗?你想替洛府主报仇吗?还是……”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炮语连珠,潘雨音却默默垂泪,一声不吭。 “我知道了!”突然,柳寻衣灵光一闪,一个恐怖的念头涌入脑海,令其浑身发冷,毛骨悚然,“莫非……你想对付的人是公主?你想用公主报复我?” 言罢,柳寻衣的目光陡然投向潘雨音的药箱,惊慌失措道:“药箱里是什么?你刚刚喂公主服下的又是什么?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还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当柳寻衣下意识地伸手去抢药箱时,潘雨音突然后退一步,溢满泪水的眼中涌现出一抹坚毅之色。 “潘姑娘……” “你不要逼我!”潘雨音如惊弓之鸟般身体微微蜷缩,谨慎而忌惮地盯着心急如火的柳寻衣,“我既然敢来,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娇小柔弱的潘雨音,悲恸道,“什么是最坏的打算?拽着公主一起死?让我下半辈子活在生不如死的愧疚与痛苦中?潘姑娘,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我只想知道洛叔叔的真正死因,给我们潘家和九泉之下的爷爷一个交代。” 见潘雨音神情激动,声泪俱下,柳寻衣不禁心乱如麻,悲苦交加,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大声呵斥,以免惊扰不远处的军士,令潘雨音陷入险境。 一时间,柳寻衣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他小心环顾四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低声安抚:“潘姑娘,我不希望你和公主任何一个人出事,因为你们都是无辜的……” “柳大哥,你还记得爷爷吗?”潘雨音明明已泪如雨下,却故作坚强,“还记得爷爷的教诲吗?” “这……” “爷爷教诲过我,也教诲过你。他老人家说过‘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我可以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但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恩人死在另一个有恩于我的人之手。”潘雨音泣不成声,却仍心如磐石,意志不可动摇,“你杀洛叔叔有违道义,我报复你同样有违道义。因此,如果江湖传闻是真的,我和你……都不该活着走出京北大营。” “这……” “但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潘雨音越说越激动,“我不信你会杀死洛叔叔,你们师徒情深,亲如父子,就算你是朝廷的人,也不会对洛叔叔痛下杀手。除非,昔日的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潘姑娘,我……” “所以我要当面向你问清楚,听你亲口将洛叔叔的死因告诉我。”潘雨音哽咽道,“这不仅仅关乎洛叔叔和你,更关乎我有生以来对道义与善良的信仰。” 柳寻衣从未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潘雨音竟有如此坚贞刚毅的一面。尤其是面对洛天瑾的死,她的反应甚至比那些口口声声要替武林盟主报仇雪恨的正义之士更加强烈,也更加疯狂。 义无反顾,死不旋踵。对道义的信仰坚守到如此地步,这……真的是一位弱不胜衣的小女子能做出来的事吗? 时至今日,柳寻衣已接连遇到两位赴险如夷,视死若生的“弱女子”,并且她们都做出令无数男儿望尘莫及的大义壮举,更与自己昔日的柔弱性情迥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 一位是舍己为国,不惜远嫁异族的赵馨,另一位便是今日的潘雨音。 此刻,柳寻衣仿佛不再认识眼前的女人,因为她与昔日的潘雨音简直差若云泥,判若两人。 “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不该用公主的性命做筹码。”柳寻衣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你、我、洛府主之间的恩恩怨怨与她无关,你又何必……” “不必担心。”潘雨音知道柳寻衣的担忧,故而出言打断,“公主暂无性命之忧,至少……在你告诉我洛叔叔的真正死因前,我不会让她有事。” 望着信誓旦旦的潘雨音,柳寻衣犹豫再三,最终勉为其难地缓缓点头:“那好吧!这里到处都是蒙古人,我们帐中详谈。” 言罢,柳寻衣快走两步,主动撩开帐帘,将抽泣不止的潘雨音让入大帐。 “现在……” “呼!” “啊……” 一踏入营帐,尚未等潘雨音开口,柳寻衣出手如电,瞬间夺过她手中的药箱,闪身跃至三米之外。 柳寻衣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潘雨音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你……” 猝不及防的潘雨音先是一惊,随后心生愠怒,气冲冲地朝帐外走去。 见状,柳寻衣弹指一挥,一道凌厉的劲气倏忽而至,登时封住潘雨音的穴道。任她恼羞成怒,拼命催动着自己的双腿,可她的身体却如凝固在空气中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挣扎半晌皆徒劳无功,潘雨音渐渐放弃抵抗,一双闪烁着晶莹泪光的美目羞怒地瞪着忧心如焚的柳寻衣。 再看柳寻衣,迫不及待地打开药箱,企图找出刚刚潘雨音喂赵馨服下的药瓶。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却又生生悬停在半空,迟迟不肯下落。 原因无他,只因药箱内密密麻麻排列着十几个大小、形状、颜色一模一样的玉瓶,柳寻衣身为门外汉,根本分辨不出它们的区别,更找不出刚刚赵馨服用的那一瓶。 是药三分毒,断不可乱服乱用,此一节柳寻衣心如明镜。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将玉瓶拿出来一一尝试,以免弄巧成拙。 望着目瞪口呆,束手无策的柳寻衣,愤愤不平的潘雨音似乎忍俊不禁,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似得意、似挑衅、似嘲讽、似苦涩…… “这是师父赠予我的药箱,我还不甚熟悉。你千万别乱碰,如果打乱顺序,我也未必能分清楚。” 见柳寻衣心有不甘地跃跃欲试,潘雨音赶忙出言提醒,登时将柳寻衣吓的脸色一变,匆忙缩回蠢蠢欲动的双手。 “潘姑娘为人一向善良,又岂会连累无辜?”万般无奈,柳寻衣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潘雨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赔笑道,“公主是无辜的,你很清楚……” 闻言,潘雨音的柳眉悄然一挑,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目光深深地望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沉默许久,忽然冒出一句没来由的质问。 “你很在乎公主,或者说……你钟情于她,对吗?” …… 第772章 外柔内刚(四) 潘雨音一语中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神情一僵,双眸深处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沮丧,却迟迟没有作答。 “纵使你不承认,我也能猜出八九。”潘雨音淡淡地说道,“刚刚在公主的营帐,你的言行举止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我也是女人,自然明白一个男人如此奋不顾身,甚至不惜僭越尊卑之礼去呵护关心另一个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潘雨音说出这番话时,看似轻松随意,侃侃而谈,实则语气中却暗含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复杂情感,甚至是……难以言喻的失落与酸楚。 毕竟,他们曾“拜堂成亲”。 毕竟,他们曾“出双入对”。 毕竟,他们曾“夫妻一场”。 曾几何时,当潘家幸存的寥寥几人历经千辛万苦,决心离开颍川伤心地,远走他乡之时,潘雨音曾鼓足勇气想向柳寻衣说几句“心里话”,却被洞若观火的洵溱婉言打断,将其一席肺腑之言扼于唇边,算是“救”柳寻衣一命,同样也“救”了潘雨音一命。 毕竟,有些话一旦欲言又止,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说出来。 “看来,我赌对了。”潘雨音自嘲一笑,揶揄道,“用你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你或许不会告诉我真相。但以公主的性命相要挟,你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潘姑娘,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不可能去伤害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你真的了解我吗?”潘雨音看向柳寻衣的眼中充满轻蔑,“正如我真的了解你吗?我想答案或许会让我们彼此大失所望。” “未必!”柳寻衣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是吗?”潘雨音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期待。 柳寻衣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出言不密,险些令潘雨音察觉到什么,于是话锋一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一定不会加害公主。” “难得你对我如此信任,但这一次……我或许要让你失望了。” 面对神情落寞的潘雨音,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谨慎道:“此言何意?” “实不相瞒,我刚刚喂公主服下的……是一种慢性剧毒。一旦发作,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难以救她性命。” “什么?你岂敢对公主下毒?” 潘雨音的开门见山令柳寻衣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此时的他再也顾不上君子风度,对赵馨的担忧与对潘雨音的失望瞬间交织在一起,令其愤懑无比、羞怒无比、懊恼无比…… 电光火石之间,气势汹汹的柳寻衣冲到潘雨音面前,不由分说地死死捏住她的胳膊。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潘雨音黛眉紧蹙,冷汗直流,情难自已地倒吸一口凉气。 “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此刻,柳寻衣横眉竖目,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恐怖模样将潘雨音吓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无奈她的穴道被死死封住,退也不能退、躲也不能躲,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承受柳寻衣的怒火。 可即便如此,她仍不打算屈服,强忍着几乎被分筋错骨的强烈痛楚,倔强道:“解药在你身上,如果你不希望公主出事,便将洛叔叔的真正死因告诉我。” “你不要逼我!” 柳寻衣一想到无辜受难的赵馨生命垂危,随时可能香消玉殒,滔天之怒便源源不绝地喷涌而出。 说话的功夫,他指间的力道再度加大几分。看那架势,恨不能将潘雨音的骨头生生捏碎,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不忍与犹豫。 “啊……” 凭柳寻衣的力道,纵使五大三粗的汉子也难以忍受,更何况柔肤弱体的小女子?因此,濒临昏厥的潘雨音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哀嚎,豆大的汗珠如流水般顺着她白皙如脂的脸颊流淌而下。 似是被潘雨音的痛呼惊醒,柳寻衣登时一怔,失去的理智渐渐回归,尤其当他看到面无人色,梨花带雨的潘雨音时,内心犹如被一柄利剑狠狠戳中,下意识地松开右手,双瞳不住地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 “潘……潘姑娘,我……” 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并非柳寻衣羞涩,而是潘雨音的痛苦模样令他愧疚难当,感觉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的苍白无力,非但不能赔罪,反而有狡辩之嫌。 “你将我捏的越痛,就对公主爱的越深……”渐渐缓过神来的潘雨音似乎并不怪罪柳寻衣,而是神情复杂地喃喃自语,“刚刚,我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潘姑娘,这又是何必?”柳寻衣痛苦道,“我若伤了你,第一个对不起的人就是潘八爷……” “可你若无动于衷,第一个对不起的人便是公主。”潘雨音虚弱道,“我仍是那句话,若不希望公主出事,便将洛叔叔遇难的真相告诉我。” “可公主她……” “日落之前,公主性命无忧。”潘雨音胸有成竹,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柳大哥,我至今仍坚信自己的信仰,坚信自己对你的认识,你……绝不会对洛叔叔痛下杀手,对不对?” “洛府主已死,而我……现在以‘大宋和亲使’的身份站在你面前,难道还需要解释吗?”面对坚持不懈的潘雨音,柳寻衣的气势渐渐变的萎靡消沉,“无论洛府主被谁所杀,我都是害死他的元凶之一。无论我如何狡辩,都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事外。潘姑娘,若你执意替洛府主报仇……” 言至于此,柳寻衣蓦然抬首,左手替潘雨音解开穴道,右手以迅雷之势抽剑出鞘。未等潘雨音惊呼,柳寻衣已将无极剑硬生生地塞入她的手中。 “你这是……” “来,对准这儿!”柳寻衣手把手地教潘雨音握紧利剑,并将锋利无比的剑尖死死抵住自己的心口,义正言辞道,“想替洛府主报仇,便一剑刺下去,不必犹豫。” “你……”潘雨音面露惊诧,霎时间泪如雨下,握剑的手更是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哽咽道,“洛叔叔……真是你杀的?” “是。”柳寻衣重重点头,“我恩将仇报,死不足惜。只希望,我死之后潘姑娘能恩怨分明,放过公主……” 潘雨音的泪水模糊眼眶,但内心仍不敢相信,喃喃重复:“洛叔叔……真是你杀的?” “是。”柳寻衣态度坚决,掷地有声。 “你发誓,对命悬一线的公主发誓,对九泉之下的爷爷发誓,不要骗我!” 这一次,柳寻衣下意识地犹豫一下,转而眼神一凝,诡辩道:“洛府主确实因我而死……” 潘雨音心思细腻,透过柳寻衣的细微表情隐约猜出一丝端倪,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与洛叔叔反目?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柳寻衣不耐道:“我是朝廷命官,洛府主是江湖枭雄。我招安,他不从,势必你死我活,有什么奇怪?” “即使如此,你也不会痛下杀手!”潘雨音不依不饶。 “你不是我,凭什么断言?” “就凭你当初替我们潘家与秦天九冒死血战,我就知道你绝非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潘雨音固执己见,“还有在绝情谷的时候,你为完成洛叔叔交代的差事,不惜从忘情崖一跃而下。若说这一切都是演戏,都是你为接近洛叔叔而故意伪装出来的,我宁死不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并非如此!”潘雨音笃定道,“你告诉我,去年腊月初七晚上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如果你铁面无私,替朝廷办差可以六亲不认,为何死的只有洛叔叔?为何洛夫人、洛小姐、洛公子皆安然无恙?你们做事不是最喜欢斩草除根吗?为什么这一次只斩草,没有除根?” “这……” “柳大哥,你究竟在隐瞒什么?”柳寻衣越吞吞吐吐,潘雨音越认定自己猜的不错,故而趁热打铁,急声追问,“如今你已沦为众矢之的,天下人人都将你视为杀死洛叔叔的罪人,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如果你有冤屈……或者杀死洛叔叔的另有其人,为何你不肯说出来?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荣辱、性命、前程更重要吗?” 望着泣不可仰,痛不欲生的潘雨音,柳寻衣的心里极不是滋味,悲愤道:“潘姑娘,我的荣辱、性命、前程……你何必如此计较?” “我计较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潘雨音啜泣道,“爷爷自幼告诉我天地有浩然正气,世上有道义长存,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如果你真的害死洛叔叔,则是善恶不分、因果相悖,那我坚持了二十年的信仰……又有何意?” 望着潘雨音几近疯狂,却满含诚挚与渴求的激动眼神,柳寻衣渐渐开窍,慢慢明白潘雨音矢志不渝的初心,明白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含糊其辞而善罢甘休,更明白自己回答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极有可能动摇她的单纯、她的善良、她对信仰的坚守,甚至……改变她的心志,从而影响她的一生。 心念及此,柳寻衣已不忍再用敷衍之词来搪塞信仰天地正气、世间道义的潘雨音。 更何况,她曾救过柳寻衣的性命。算起来,潘雨音对他的恩情并不比他对潘家少。 “潘姑娘,我……可以告诉你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你必须答应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远、永远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柳寻衣将万千思绪与纠结扼杀于内心深处,神情郑重,字字铿锵。 “为何?” “为了保护一位像你一样……一直坚持信仰却无辜遭难的姑娘!” …… 第773章 儿女情多 黄昏,京北大营内炊烟四起,军士们纷纷生灶做饭,烤肉混合着奶酒的香味伴随着一缕缕炊烟弥漫在大营的每一处角落,令人垂涎欲滴,腹中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咕噜”声响。 当潘雨音走出柳寻衣的大帐时,天色已暗,可她的脸色却与愈发黯淡的天色迥然不同,白日的消沉与冷漠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沉思。 “潘姑娘,我们今天谈论的一切,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我希望……” “柳大哥放心,我会遵守对你的承诺,不会将我听到的秘密向外泄露半句。” 望着匆匆追出大帐,仍不放心对自己再三叮咛的柳寻衣,潘雨音既感动又心酸。 “如此甚好……”言至于此,柳寻衣忽然意识到愈发昏暗的天色,不禁脸色一变,急声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公主她……” “柳大哥是担心公主身上的剧毒吧?”潘雨音狡黠一笑,从而在柳寻衣焦虑的目光下缓缓打开药箱,迅速而精准地拎出一个玉瓶,故作高深道,“伸出手掌。” 柳寻衣一愣,将信将疑地摊开手掌,一滴晶莹剔透的液珠滑落在他的掌心。 “这……” 稍作犹豫,柳寻衣将液珠凑到鼻下轻轻一嗅,登时眉头一皱,而后鼓足勇气将其抿入口中,眉宇间的困惑之意愈发强烈,迟疑道:“无色无味,难道是……” “正是无根之水,亦是我清晨采集的花露。”潘雨音一语道破天机,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满含洋洋得意之色。 “这……” 柳寻衣恍然大悟,呆若木鸡,如释重负的同时亦感到一阵被潘雨音“戏耍”的懊恼与无奈。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中暗暗庆幸,潘雨音天性善良,果然不会伤及无辜。 “我们都没有看错对方,真相也并未让彼此失望。”潘雨音轻轻摇动着玉瓶,莞尔一笑,仿佛一下回到从前,令萦绕在柳寻衣心头的陌生感迅速消失,久违的笑容令他感到无比踏实。 “我很好奇,如果真是我亲手杀死洛府主,你……又会怎么做?会不会杀了我?会不会让公主陪葬?” “我不知道。”潘雨音神情一暗,喃喃自语,“我不会让无辜的人陪葬,甚至不会杀你,也许……我会了结自己的性命,替你向洛叔叔赔罪。” 潘雨音的回答令柳寻衣心惊肉跳,刚刚平复的心绪再度掀起一层波澜。 “现在我知道洛叔叔的铤而走险,众叛亲离。也知道你的左右为难,身不由己。更知道洛小姐的……”言至于此,潘雨音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不愿再提起伤心事,转而眉眼舒展,宽慰道,“已经过去的事,柳大哥不必太过纠结。眼下,医好公主的病比任何事都重要。” “是啊!”柳寻衣收敛思绪,谨慎试探,“潘姑娘,医好公主的病……你有多少把握?” “怎么?难道柳大哥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柳寻衣踌躇道,“只是不想让你枉受牵连。龙羽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今日已过,倘若你到时医不好公主的病,我担心……” “今日并未白白荒废!”潘雨音意味深长地笑道,“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师父教我找出病根,对症下药,方可药到病除,否则尝试再多药方也是徒劳无功。至于寻找病根……也不一定从病人入手。” “什么意思?”柳寻衣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潘雨音的高论。 “柳大哥放心!我大概已找到公主的病根,至少有治愈她的机会。”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而眼神一正,不容置疑道:“明天傍晚,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告诉我实情。万一成效颇微,我会亲自将你送出京北大营,交给我在西京府的一位朋友。由他保护,龙羽也奈何不了你。” 望着言辞郑重的柳寻衣,潘雨音心生感动,故而未再多言,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公主应该醒了,我去看看她。”潘雨音沉吟道,“柳大哥,今夜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放心,我会亲自在帐外守着。”柳寻衣的声音既紧张又期待,“公主她……拜托潘姑娘了。” “好。” 柳寻衣对赵馨的一片痴心,令潘雨音的眼神微微一滞,匆匆答应一声,转而快步朝赵馨的营帐走去。 “潘姑娘!” “潘施主……” 一见潘雨音姗姗而来,冯天霸和悟禅精神一震,迅速迎上前来。 “有劳二位在帐外守候,我进去看看公主。”潘雨音暗怀心事,无意与冯天霸、悟禅过多寒暄,简单打声招呼,径自钻入公主的大帐。 冯天霸一切如常,悟禅的脸上却情难自已地浮现出一丝失落。 望着欲言又止的悟禅,冯天霸眼珠一转,调侃道:“柳大人和潘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帐,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做些什么?我在临安时曾听过一则传闻,据说柳大人和潘姑娘曾拜过堂、成过亲,甚至入过……洞房。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嘿嘿……小和尚,你说他们今天会不会……” 言至于此,冯天霸的嘴角绽露出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坏笑。 “小僧……小僧不知!”悟禅脸颊通红,宛若一个熟透的苹果。他的语气更是有趣之极,既扭捏又恼怒,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冯施主休要乱说,柳施主和潘施主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此事早在武林大会上柳施主便已昭告天下。” “我只是随便问问,小和尚何必这么大反应?”冯天霸目不转睛地盯着忸怩不安的悟禅,揶揄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潘姑娘心存非分之想?” “罪过!罪过!”悟禅逃也似的躲到一旁,使劲儿耷拉着脑袋,仿佛害怕被冯天霸看穿自己的心思,“佛门有清规戒律,小僧自幼烂熟于心,岂敢僭越分毫?冯施主休要以此取乐,小僧万万承受不起。” “是吗?”冯天霸眉头一挑,又道,“当初在法隆寺,你是如何答应缘苦大师的?将公主一路护送至京北大营,而后赶回少林。如今,我们已到京北大营,昨夜你曾煞有介事地告诉我,说今天向柳大人和苏大侠告辞,为何潘姑娘一来……你绝口不再提告辞之事?” “这……”悟禅心头一惊,关于“告辞”一事若非冯天霸提起,他确实已忘得一干二净,仓皇辩解道,“因为龙施主急于启程打乱小僧的计划,因此才……”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说的可是真心话?” “小僧……小僧……”被冯天霸咄咄逼问,悟禅又羞又恼,可一到关键时刻竟笨嘴拙舌,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 最后,若不是柳寻衣及时赶到,悟禅非被冯天霸活活“逼疯”不可。 当潘雨音进入赵馨的大帐时,赵馨仍在睡梦中。 帐中的狼藉已被苏禾派人收拾妥当。此刻,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几碟肉菜静静地放在桌上。来时什么样,现在仍什么样,俨然一筷未动。 见状,潘雨音发出一道无声叹息,随手斟一杯清水,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旁,静静注视着睡梦中的优雅美人,久久不忍开口吵醒她。 不知过去多久,赵馨的眼皮突然抖动几下,黛眉微蹙,艰难而缓慢地睁开双眸。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倩影俯身而坐,将自己的玉臂从被褥中缓缓抽出,手指轻轻搭在皓腕上,令赵馨感到一丝淡淡的温热。 “你……咳咳……” “民女无礼,不小心冒犯公主,敢请公主恕罪!” 见赵馨苏醒,一心号脉的潘雨音登时吓的脸色一变,匆忙跪倒在地,脑袋紧紧贴着地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宋公主,皇亲国戚,真真正正的千金之尊。饶是潘雨音出身富贵,此等人物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而且还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单独相见,难免心神不安,手足无措。 “你……” “公主不必惊慌,民女是来替你医病的。”见赵馨情绪不安,潘雨音担心她急火攻心,于是再也顾不上胆怯,一边出言安抚,一边将水杯颤颤巍巍地送到赵馨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几口清水,又道,“民女是柳大哥的朋友,他现在就在帐外。” “柳大哥?”清水入喉,令赵馨的精神清醒几分,惺忪的睡眼亦渐渐变的清澈,“你说的是……寻衣?” 听闻赵馨对柳寻衣的称呼如此亲昵,潘雨音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惊愕。 虽然早料到柳寻衣和赵馨互有情愫,但如此不加掩饰的直呼其名,着实令潘雨音大感意外。 “正是。”异样稍纵即逝,潘雨音迅速恢复常态,“公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纵使在睡梦中亦心悸难忍……”赵馨在潘雨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上身慵懒地斜靠在床边,漫不经心道,“姑娘不必费心,我已看过许多郎中,可他们对我的病皆是束手无策。” “公主不必担忧,你只是劳累过度,令风邪趁虚而入,无甚大碍。”潘雨音细细观察着赵馨玲珑精致的五官,语气十分温柔,却也不乏坚定。 赵馨微微一笑,虚弱地摇头道:“郎中们都这般说,可……就是治不好我的病。” “风邪入体只是外症,除此之外公主还有内症。真正令公主久病不愈的根源,是隐藏于外症之下的内症。常言道‘外症易治,内症难医’,若不能探究根本,再多药方也是无济于事。” “哦?”赵馨好奇道,“不知我的内症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该由公主问民女。相反,应该由民女问公主。”潘雨音似乎不敢直视赵馨的眼睛,唯唯诺诺道,“民女斗胆为公主开一张药方,此方与其他郎中的药方皆不相同。至于是否对症,并非是民女一厢情愿,而是由公主决定。” 潘雨音的与众不同,似乎引起赵馨的莫大兴趣,将信将疑道:“什么药方?你且写来。” “此方无药无引,只有两句话。” “哪两句?” “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 第774章 心病难医(一) 潘雨音此言一出,赵馨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的好奇之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审视狐疑之色。 似乎被赵馨盯的浑身不自在,潘雨音的脸上变颜变色,缩在袖中的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搓动着,以此缓解内心的忐忑。 “心病?”赵馨目光如电,仿佛能洞穿潘雨音的内心,不喜不怒道,“依你之见,我是在故意装病?” “民女断无此意!” 潘雨音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娇柔的身躯由于内心慌张而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民女的意思是公主心中忧虑甚巨,以至郁结难舒,故而久病不愈。”潘雨音诚惶诚恐,连忙解释,“再好的药材也只能调理身体,而无法根除心结。心结不除,抑郁难消,令公主寝食难安,损伤自己的精、气、神。长此以往,非但公主的病情不能好转,反而会……越发沉重。” 不知是被潘雨音的解释说服,还是不忍见她一副惊恐模样,赵馨眉心舒展,目光渐渐变的柔和几分,有气无力地下令道:“恕你无罪,起身吧!” “谢公主!” 潘雨音唯唯诺诺地起身,垂眉低目地偷瞄着若有所思的赵馨,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心病虽无影无形,却比世上任何一种疾症都难治。究其根源,在于患病的人……大都不敢承认,纵使承认也不敢面对。因此,民女刚刚才说药方能否对症,绝非我一厢情愿,而是由公主决定。” “其实……你说的不错。”沉默良久,内心纠结的赵馨方才缓缓开口,“我确有心结难解,你能一眼看穿我的病根,也确实远胜其他郎中。只可惜,你虽能看出我有心病……却无药可医。” “民女刚刚说过,心病终须心药医。”潘雨音战战兢兢道,“只要公主敢正视自己的心结,民女定竭尽所能帮你医治。” 面对潘雨音的鼓励,赵馨却苦涩一笑,缓缓摇头:“你不能医,我也不能说……” “敢问公主,你的心病可否与……柳大哥有关?”潘雨音鼓足勇气,冒死道出心中揣测。 闻言,赵馨的神情再度一怔,眼中溢满惊诧之色,同时暗藏着一丝提防之意。 “你……” “既然公主不愿直言相告,索性让民女斗胆揣测一番。”潘雨音屏息凝神,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如我所料不错,公主与柳大哥……本应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璧人。可惜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宋蒙和亲令公主不得不远嫁和林,以至良缘破灭,心……死如灰。” “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馨内心的震惊无语言比,但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太多异样。她对来历不明的潘雨音心存忌惮,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探,万一传到蒙古人的耳朵里,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万一她未来的夫君耿耿于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赵馨看向潘雨音的目光变的愈发谨慎,沉声道:“你刚刚说自己是寻衣的朋友,可我为何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潘雨音吓的双腿一软,又一次跪倒在地,如实作答:“回公主的话,民女名叫潘雨音,颍川人士,师从‘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我是柳大哥在贤王府时结交的朋友,因此公主没见过我……并不奇怪。” “潘雨音?” 赵馨黛眉微蹙,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眼中瞬间布满愕然,惊呼道:“你就是潘雨音?” “难道公主认识我?”潘雨音一愣,心中愈发七上八下。 “不,我只是……对你的名讳有所耳闻。”赵馨心乱如麻,语气十分复杂,“潘雨音,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是。” 潘雨音不敢忤逆赵馨的命令,颤颤巍巍地仰起头,眼神飘忽不定,俨然不敢与赵馨对视。 赵馨缓缓坐直身体,踌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手足无措的潘雨音,忽而又凑到她身前,用手轻轻托起潘雨音的下巴,将她的脸庞轻轻转动,似乎要将潘雨音的每一寸肌肤统统看的一清二楚。 惴惴不安的潘雨音一动也不敢动,双眸微微眯起,贝齿轻咬着下唇,任由赵馨肆无忌惮地摆弄、审视着自己。 “潘姑娘天生丽质,性情温润,谈吐不凡,医术精湛,不仅是一位标致的美人,更是一位难得的才女。” 说话的功夫,赵馨柔若无骨的玉手突然向下一滑,轻轻握住潘雨音冷汗直流的手,登时令其心头一紧,身体一僵,未等她做出反应,赵馨已将其牵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潘姑娘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赵馨眼神温柔地望着如坐针毡的潘雨音,安抚道,“我打量你,是想看清楚曾与寻衣拜堂成亲的女子……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佳人?” “嘶!” 潘雨音已经猜出赵馨对柳寻衣的感情,故而听她此番言论,不禁脸色一变,本欲起身跪拜,却被赵馨出手拦下。 “不必担心,我……是真心想看看你,绝无怪罪之意。”言至于此,赵馨忽然神情一暗,自嘲道,“更何况,我也没资格怪罪你……” “公主,我与柳大哥只是冒名夫妻,他是为帮我们潘家度过难关才假装与我成亲。”潘雨音慌忙辩解,“其实,柳大哥真正喜欢的人是你,你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 “我知道。”赵馨凄然一笑,“可如今,我并不希望自己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我与寻衣有缘无份,只希望他能早日忘记我……而且,我们已经说清楚,将对彼此的感情埋葬心底,永不再提。” “若是永不再提,公主又岂会抑郁成疾?”同为女人,潘雨音对赵馨的遭遇十分同情,此刻又见她平易近人,不似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的刁蛮公主,心里对她的畏惧渐渐消散,出言也愈发诚挚,“公主可知自己为何久病不愈?” “为何?” “因为你不想抵达和林,不想与蒙古和亲,不想自己的一生就此盖棺定论,更不想与柳大哥缘尽,自此分道扬镳。”潘雨音心生怜悯,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民女斗胆揣测,公主的心病来源有二,一是对今日的不舍,二是对明日的恐惧。正因如此,你宁肯承受痛苦,宁肯卧床不起,宁肯久病不愈……只想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晚一日启程便晚一日……” 潘雨音此言犹如锋刀利剑,狠狠戳中赵馨的软肋,令其难掩内心的哀伤,两行清泪无声淌落。 “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此事与柳大哥有关,那你何不向他敞开心扉……” “不可!”潘雨音话音未落,赵馨突然神情一禀,不容置疑道,“此事万万不可!” “为什么?”潘雨音费解道,“难道公主担心柳大哥不肯帮你?” “不!”赵馨苦不堪言,连连摇头,“我是担心他太想帮我,以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再次掀起波澜……我宁肯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想令寻衣动摇……” “公主,你真的了解柳大哥吗?”潘雨音含泪而笑,“柳大哥他……从未坚定过放弃你的决心。他和你一样不希望对方担心,因此在你面前故作坚强而已。如若不然,我身为局外人又岂能猜出公主的心病?” “不会的……”赵馨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寻衣不会这么傻……” “公主自己看!” 潘雨音将心一横,蓦然挽起自己的衣袖,白皙细嫩的胳膊上浮现出一道紫红色的血痕。 “这是……” “这是柳大哥听说你有性命之忧后,对我‘严刑逼问’的结果。”潘雨音苦笑道,“我认识柳大哥这么久,从未见他如此失去理智,更未见过他发疯似的对一个弱女子不顾一切的‘严刑逼问’。由此足见,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多么重要?” 听闻潘雨音的解释,赵馨愣愣地望着她胳膊上的淤痕,久久未发一言。 突然,情难自已的赵馨发出一声呜咽,宛若黄河决堤般掩面而泣,最终她竟不顾矜持地趴在潘雨音的肩头,无所顾惮的失声痛哭。 潘雨音天性善良,哪里能忍受这般真情流露?一时情不自禁,竟与赵馨抱头痛哭起来。 一场酣畅淋漓的嚎啕大哭,让赵馨压抑而沉重的心情得以释放,胸中的憋闷也渐渐缓解许多。 “公主,既然你与柳大哥难舍难分,为何不……” “潘姑娘!”赵馨及时打断潘雨音的“怂恿”,哽咽道,“无论是不是心甘情愿,这桩和亲牵连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权自作主张,更无权左右大局。从宋蒙达成和亲的那一刻起,此事便不再有丝毫退路。要么我一人含羞忍辱,要么大宋江山覆灭,汉人面临亡族灭种之危,换做是你……又会如何抉择?我承认自己对今日不舍,对明日恐惧,可那又如何?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应该我做的事……早晚要去做,哪怕抑郁成疾,甚至抑郁而终,我的尸体也会被运到和林,葬在蒙古皇陵内。事已至此,我已不可能回头,也永远回不了头。因此,潘姑娘的好意我十分感动,但……希望你不要再动摇我的决心。” …… 第775章 心病难医(二) “公主忧国忘身,民女钦佩之至!” 潘雨音蓦然起身,朝赵馨叩行大礼,以表内心崇敬之意。 “你不必敬佩,我只是身不由己罢了。”赵馨强颜欢笑,却毫不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一定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 “公主……” 望着梨花带雨的赵馨,潘雨音心痛如绞,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垂泪相伴。 “潘姑娘,其实你只猜中一半。”赵馨话锋一转,心灰意冷道,“我既知命,也认命。虽心有郁结,却也不会奢望乾坤逆转。因此,真正令我凄入肝脾,哀感顽艳的心病并非对自己的怜悯,亦非对未来的恐惧,而是……” 言至于此,赵馨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她还没有想好是否将自己的秘密向潘雨音和盘托出。 “而是什么?”潘雨音瞪着一双满含惊讶与好奇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公主既然肯为江山社稷而甘愿牺牲,又为何行至途中心生变故?你的心结……究竟在哪儿?” “潘姑娘,我……可以相信你吗?” 面对赵馨没来由的询问,潘雨音不禁一愣,默默注视着凄凄惶惶的她,潘雨音的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怜悯之感。 堂堂大宋公主,生于簪缨门第,钟鼎人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仆从奴婢用之不竭。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自幼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日子。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本应是天下人羡慕向往的对象,如今却身如柳絮随风摆,非但没有幸福可言,反而像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毫无反抗之力。 可怜、可悲、可叹,亦可敬。 本以为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无论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一呼百应。可现实是,千金之尊,公主之荣,此刻竟如孤家寡人一般,身边找不到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更找不到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纵使面对涉世未深,心性单纯的潘雨音,她也要谨小慎微地问上一句“我可以相信你吗?” 做公主做到这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窘迫地步,不是可怜又是什么? “公主可以相信我。”潘雨音强忍着内心的悲恸,一字一句地说道,“如若公主不弃,民女愿与你畅所欲言,以心相待。” 言罢,潘雨音神情一禀,义正言辞地举手起誓:“我潘雨音对天发誓,日后如做出半点不利于公主的事,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潘姑娘不必如此!”赵馨脸色微变,赶忙出言打断,“你有此意,我心甚慰。你我虽素昧平生,可不知为何?我对你竟有一见如故之感,似乎你是冥冥之中上天赐予我的一位知心人。” “民女又何尝不对公主一面如旧?”潘雨音感动的痛哭流涕,连连点头。 “难得,实在难得!难得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还能结识你这样一位朋友。”赵馨似是喜极而泣,亲手将潘雨音搀扶起来,惆怅道,“古语云‘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虽出身显赫,衣食无忧,但真正的生活却远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惬意。从小到大,我见惯了朝堂中的勾心斗角,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争名逐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在临安时,我几乎不敢相信任何人,既使面对皇上……我也不得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这么多年,除了寻衣……我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心里话。” “公主……” “你不仅是寻衣的朋友,更是寻衣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赵馨眼神复杂,不住地喃喃低语,“你和寻衣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他肯为你、为你们潘家铤而走险,足以表明在寻衣的心中,你们一家上下都是好人,是值得他挺身而出的人。因此,寻衣相信的人,我也相信。” 潘雨音并不知道赵馨此言究竟说于谁听,或许是向潘雨音表明态度,又或许是她为解心宽而自圆其说。可无论如何,赵馨终究选择相信潘雨音,此一节至为重要。 “我是真的担心公主的身体,柳大哥他……同样心急如焚。”潘雨音强压下心中的急迫,循循善诱道,“公主若不能将自己的心结说出来,民女又如何替公主医治?” “我……可以告诉你。”赵馨深吸一口气,踌躇再三,终于缓缓开口,“我最大的心病是……放不下寻衣。” “这……”潘雨音黛眉一蹙,俨然没听懂赵馨的深意,狐疑道,“莫非是对柳大哥的不舍?” “不是不舍,而是担心。” “担心?” “不错!”赵馨若有所思,轻轻点头,“时至今日,我也算对得起大宋、对得起皇上、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死去的爹娘……皇族使命,我无可推脱,也无可厚非。现在,我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寻衣。” 言至于此,赵馨忍不住泪如雨下,痛不欲生的目光痴痴地望着不知所措的潘雨音,惨笑道:“潘姑娘,我……真的好羡慕你。” 赵馨此言别有深意,登时令潘雨音心头一颤,悲从中来,情难自已。 “公主……为何担心柳大哥?” “蔚州客栈的一场风波,让我真正见识到江湖险恶,生死无常。”赵馨回忆道,“在此之前,我虽知寻衣在江湖中闯下大祸,也知道不少人想取他的性命,却从未感受的像蔚州客栈这般直接、这般强烈、这般恐怖。那一夜,我才真正见识到寻衣的处境是何等绝望?江湖追杀令,我曾嗤之以鼻,认为它不过是一群刁民的故弄玄虚罢了。可如今……我才知道它绝非儿戏。” “公主……” “眼下,寻衣身负皇命,身旁又有宋蒙两国的高手护卫,那些江湖人仍敢肆无忌惮地设下埋伏。倘若有朝一日他孤身一人,又将面临怎样的凶险?”赵馨忧心忡忡,语气变的愈发忐忑,“这些江湖人目无王法,藐视朝廷,杀人放火随心所欲,根本不受任何权力的羁绊。在蔚州客栈时,若非蒙古军士及时赶到,若非我出面阻止龙羽,恐怕寻衣他……” “公主,柳大哥武功高强,有胆有识,绝不会被那些宵小之徒轻易伤害。”此刻,潘雨音同样心乱如丝,只能强言安慰,“公主不必太过担心……” “我担心的不止是寻衣当下的处境,还有他日后的生活。”赵馨继续道,“寻衣性情豪迈,不拘小节,平日如常,可一旦遇到触及其底线的事,他难免冲动意气,不计后果……昔日,有我做他的羁绊,不时在他身边千叮万嘱,他为顾忌我的感受,尚知收敛隐忍。可我即将嫁入蒙古,寻衣哀莫大于心死,眼下虽未表现出太多异样,可谁又能保证我离开之后,他能否克制自己的情绪?会不会因为伤心欲绝而主动找那些江湖人了断?又会不会向我今日这般抑郁成疾,甚至……自寻短见?” 赵馨的一席话将心思混乱的潘雨音瞬间惊醒,她愁眉不展,苦思良久,不可置否道:“公主所虑,不无道理。” 见潘雨音感同身受,赵馨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欣慰之意,吞吞吐吐道:“潘姑娘,我能否……求你一件事?如果你肯答应,我的心病……或能不药而愈。” “无论公主有何吩咐,民女定无一不从。” “说起来,算是个不情之请……” “公主不必忌讳,敢请直言。” “那好!”赵馨神情一禀,缓缓点头,“潘姑娘,你与寻衣曾拜堂成亲,无论是不是真正的夫妻,都是一场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大缘分。” 赵馨字字如刀,令潘雨音惊骇不已的同时,更将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再次割的鲜血淋漓,又道:“我与寻衣有缘无分,只希望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能有一位细心善良的人关心他、陪伴他、提醒他,哪怕是……替我照顾他。潘姑娘,你……能答应我吗?” “这……” 赵馨此言,令潘雨音大惊失色,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现在,我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恳求你。”赵馨泪流满面,仍尽力保持着笑容,断断续续道,“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十分荒唐、十分无礼、十分自私甚至十分卑鄙,但你我同是女人,你能看出我对寻衣的不舍,我同样能看出你对寻衣的感情……也并非朋友那么简单。潘姑娘,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的直觉告诉自己,只有将寻衣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离开。” “公主……” 此刻,潘雨音的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她想出言婉拒,可当她看到赵馨那双充满渴求的真挚眼神时,到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一片混沌中,潘雨音的心中暗暗思量:“她是大宋公主,为汉人江山舍生取义,忍辱负重,如果我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又如何对得起她替天下人的付出?至于柳大哥……我也该报恩才是……” 至少,潘雨音在表面上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心念及此,心慌意乱的潘雨音将心一横,毕恭毕敬地朝赵馨一连三拜,声音颤抖地开口应允:“民女谨遵公主之命,在柳大哥找到一位真正的红颜知己前,我会一直……替公主照顾他。” …… 第776章 大漠悲欢(一) 潘雨音不愧为“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由她出手,久病不愈的赵馨竟在短短两三天内恢复如初。非但病态全消,精神气色甚至比患病前还要饱满红润,引来按陈、苏禾等人对神乎其技的中原医术赞不绝口,感慨万千。 潘雨音的出现犹如久旱降甘霖,受益的不仅仅是赵馨,还有旧伤未愈的柳寻衣、苏禾、冯天霸等人,甚至连内伤颇重的黎海棠也在潘雨音的妙手下日渐好转。两副药下来,卧床不起的他已能下地行走,甚至与众人谈笑风生。 见赵馨病愈,欣喜万分的按陈遵循承诺,对潘雨音大加赏赐。更有甚者,他想拉拢潘雨音留在蒙古军中效力。结果不出所料,遭其当场婉拒。 赵馨和潘雨音皆未向外透露她们当夜谈话的内容,甚至连柳寻衣也被她们蒙在鼓里。事后,潘雨音以“公主羸弱,亟需照料”为由加入送亲的队伍。 值得一提的是,本欲告辞的悟禅被柳寻衣和冯天霸再三挽留,最终拧不过他们的坚持,只好“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待将赵馨送至和林后再返回少林。 至于悟禅留下的真正原因,却不足为外人道,明眼人自是心照不宣。 六月初五,清晨。在京北大营停歇数日的送亲队伍,终于在龙羽迫不及待的连番催促下缓缓启行。 遵照蒙古大汗的旨意,“河西王”按陈与隋佐留在京北大营,故而未与众人同行。 龙羽从京北大营内挑选三百名精锐沿途护送,苏禾、柳寻衣、冯天霸、丁轻鸿几人身份如旧,只是队伍中多出潘雨音、悟禅和黎海棠。 渐渐地,这支东拼西凑的送亲队伍由于心思不和而分成两派,一派是以龙羽为首的蒙古人,另一派则是以柳寻衣为首的汉人。 苏禾介于两派之间,凭一己之力不断维系、调和双方的关系,令这支岌岌可危的队伍一直没有分崩离析。 丁轻鸿的处境十分尴尬,既得不到柳寻衣的信任,亦不受龙羽待见,常常孤身一人游走于队伍之中,沿途吃住亦是独来独往,宛若空气一般。 可柳寻衣心里清楚,凭丁轻鸿的狡诈和野心,他绝不会安分守己,眼下只是故作低调罢了。因此,柳寻衣命冯天霸暗中监视,以防丁轻鸿图谋不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送亲的队伍离开京北大营已有月余,一切正如金复羽和秦苦猜测的那般,越往北蒙古的势力越大,人们对这支送亲的队伍也变的越发敬畏。 无论是江湖豪杰,亦或绿林好汉,如今都不敢再打这支队伍的主意,故而柳寻衣也难得过上“无债一身轻”的悠闲日子。 最重要的是,少了徐广生的掣肘,免去江湖群雄的追杀,柳寻衣能够堂而皇之的与赵馨朝夕相处。尤其是在潘雨音、黎海棠等人的陪伴下,一行人无忧无虑,笑语欢声,陶然自得,好生惬意。 无灾无难,亦无曲折离奇,平静的日子往往如白驹过隙般一闪而逝。 转眼已至七月初十,众人穿过茫茫草原,进入一望无垠的沙漠已有三天三夜,可至今仍望不到尽头。 由于沙漠地势起伏较大,土质松软难测,故而众人不得不舍马弃轿,由“马队”换为“驼队”,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走于漠北荒原。 晌午,烈日于半空压得极低,几乎触手可及,毒太阳将大地炙烤的一片炽热。 无遮无荫的沙漠宛若被熊熊烈火烘烤的蒸笼气海,双脚隔着靴子亦能清晰的感受到阵阵滚烫。此刻,仿佛天地间的空气变的十分黏稠,一呼一吸间恨不能于口鼻处凝聚出层层雾水。 苏禾、龙羽等蒙古人常年生活在漠北,因而面对如此恶劣的天气早就习以为常。 反观柳寻衣等人,虽对中原暑气司空见惯,却不曾感受过如此凶猛的沙漠酷热。 一路走来,无论是骑着骆驼还是徒步蹒跚,众人无不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当柳寻衣看到骑在驼背上气息奄奄,摇摇欲坠的赵馨和潘雨音时,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担忧。 自己是练武之人,面对如此酷热尚且口干舌燥,身困体乏,更何况体质柔弱的女子? 出于对赵馨和潘雨音的关心,柳寻衣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追上领头的龙羽,拱手道:“烈日如火,大家早已精疲力竭,何不歇息一会儿?”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提议,龙羽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趾高气扬地骑在骆驼上,径自前行。 见状,柳寻衣不禁面色一沉,猛然出手拽住缰绳,生生将龙羽的骆驼逼停。 自从龙羽派人硬闯赵馨的大帐后,柳寻衣对他始终耿耿于怀,二人的恩怨也越积越深。短短一月,他们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争执。如今日这般“不客气”,亦不是第一次。 “干什么?”龙羽蔑视的目光透过斗笠前的白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汗流浃背的柳寻衣,似笑非笑道,“莫不是酷热难耐,想偷懒?” “酷热难耐是真,想歇息也是真,至于‘偷懒’……你非要这般认为,我也无话可说。”由于酷热,以至柳寻衣心烦意乱,无意与龙羽逞口舌之争,满不在乎道,“我们已经走了大半天,甚至连干粮都是一边走一边吃,是时候休息一会儿了。” “刚走半天就要休息?难道你们汉人的耐力都如此不堪一击?”龙羽讥讽道,“从我蒙古军中任意挑出一人,在这样的地方都可以走上几天几夜,甚至不眠不休。如果你们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岂敢妄谈什么收复失地、北定中原?” “一事归一事,你不必含沙射影。公主自幼在江南长大,初来漠北难免水土不服。”柳寻衣反驳道,“我想大家都累了,索性就近找地方安营扎寨,待明日一早趁天气凉爽再继续赶路。” “你想?”龙羽面露不屑,揶揄道,“那你就继续想吧!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停下?” 柳寻衣似乎被龙羽的冷嘲热讽激出怒火,不甘示弱道:“我意已决,公主必须休息!” “你敢?” “我有何不敢?哼!” 言罢,柳寻衣不再理会龙羽冰冷刺骨的眼神,蓦然转身离去。 “找死!” “噌!” 狞声暴喝,龙羽飞身而起,半空中抽出短剑,一道银光如流星赶月般直射柳寻衣的后心。 与此同时,为龙羽牵骆驼的哑坤陡然发出一声嘶吼,从而迈开流星大步,张牙舞爪地朝柳寻衣扑来。 由于他身形庞硕,故而每踏出一步皆如地动山摇一般,势大力沉的双脚在沙漠中砸出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 “住手!” 未等柳寻衣出招迎敌,驼队中一道人影骤然冲天而起,双脚自一座座驼峰连踏而过,眨眼掠至柳寻衣的上空。 先出一招“投刀问路”,将龙羽的短剑高高挑飞。后出一招“神龙摆腿”,将愤愤不平的柳寻衣逼退数米。 翻身落地的同时,双手将尚未出鞘的弯刀奋力向前一顶,登时撞在迎面而来的哑坤那蒲扇般的大手上。 “砰!” 伴随着一道闷响,止步不及的哑坤脚下一阵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万幸孔武有力的双臂及时撑住地面,否则定然摔成“狗啃泥”。 再看解围之人,面对哑坤的横冲直撞,他根本无法承受哑坤释放出的恐怖力道,于是也不硬扛,身体一轻,顺势倒飞而出,飘落于数丈之外。落地后,他的双脚仍在沙漠上搓出一道长约三四米的凹痕,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苏禾,又是你?”辨清来人,龙羽的眼神陡然一寒,冷斥道,“一路走来,你对柳寻衣一直包庇袒护,难不成今天还要帮他?” “我并非帮谁,只是不想看到你们针锋相对。”苏禾大义凛然道,“你为尽快抵达和林,恨不能昼夜兼程,确有一番道理。柳兄弟为王妃的身体着想,也并非胡搅蛮缠。我不奢求你们握手言和,但求你二人能推己及人,各让一步。” “让?如何让?”龙羽不悦道,“他们磨磨蹭蹭,走一步停三步。如此赶路,何时才能抵达和林?” “自从踏入沙漠,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们几乎有八九个时辰都在路上,谈何‘走一步停三步’?”柳寻衣毫不避讳地反唇相讥,“尔等常年在大漠行走自是不以为然,可我们初来乍到,岂能与你们相提并论? “笑话!平日我从望归坡至沙漠只用五天,穿过沙漠抵达和林更是不足两日。”龙羽嗤笑道,“可你们,从望归坡走到沙漠用了整整八天,进入沙漠也有三天有余,仍看不见尽头。哼!我就是断了腿,爬也比你们爬的快。” “你孤身一人穿行大漠,与数百人浩浩荡荡岂能混为一谈?” “不要再争了!”苏禾打断二人的激辩,不容置疑道,“我们在前边最近的沙丘扎营,今晚在那里过夜,明日黎明启行。”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队伍中能喝的水可不多了。”龙羽阴笑道,“如果明天再走不出大漠,我们要么困死在这里,要么喝人血解渴。” “这……” “那是……一片湖吗?” 未等苏禾接话,黎海棠惊诧而狐疑的声音陡然自驼队中响起,令众人登时一愣,纷纷举目眺望。 “哪里有湖?”冯天霸拼命揉了揉眼睛,可无论他如何张望,却始终看不见湖水的影子,失落道,“莫不是你的幻觉?” 冯天霸此言,立即招至其他人的一阵附和。俨然,大家都没有看到黎海棠口中的那片湖水。 “不!”面对众人的质疑,黎海棠却神思凝重,双眼微微眯起,笃定道,“远处确有一片湖水。” “远处?”潘雨音好奇道,“多远?” “约莫……十里之外。” “这……” 黎海棠的“荒唐”回答,令众人面面相觑,一片愕然。 虽说大漠上无遮无拦,甚至能一眼望穿天际,但十里之外在视野中绝对是一片混沌飘渺,远非目力所及。 苏禾朝远处眺望,眉头微皱,仿佛若有所思,突然向黎海棠问道:“黎兄弟,你看见的那片湖有多大?又是……什么形状?” “方圆数丈,不算太大。”黎海棠屏息凝神,站在骆驼上放眼观望,“形似……一弯月牙?” “是了!”苏禾欣喜若狂,下意识地与将信将疑的龙羽对视一眼,激动地连连点头,“那是这片沙漠中唯一的一处月牙泉,我们不会被渴死、困死,今晚就在那里扎营过夜。” …… 第777章 大漠悲欢(二) 有黎海棠的“望梅止渴”做引,原本速度缓慢的驼队,如今只用了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月牙泉。 月牙泉的地势相较于周围显的十分低缓,仿佛是沙漠中的一片凹谷。 四周沙丘林立,高则数丈,矮则一丈,正好将数百人的队伍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相互独立的“营地”。 其中,以月牙泉的位置最为隐蔽。由于泉边植被茂盛,故而沙质最为坚固,万一遭遇大风,掀起的风沙亦最微不足道。 为安全起见,赵馨的营帐毫无悬念地扎在月牙泉畔,潘雨音与她同帐。 月牙泉西侧毗邻的一座低矮沙丘背面,即是柳寻衣、黎海棠、悟禅、冯天霸几人的营地,当然,丁轻鸿的营帐亦扎在此处。 东侧稍远一些的高耸沙丘背面,则是苏禾、龙羽的营帐。 以三处“营地”为中心,其余军士的大帐分散驻扎于四面八方,最远的一座距月牙泉足有一里之遥。 当营帐、防御布置完毕,天色已接近黄昏。 天边,一轮红日终于在世人面前展露出“慈悲”面目,酷热渐渐消散,令备受煎熬的人们得到一丝释然。 红彤彤的晚霞静谧无声,与黄澄澄的沙漠交相辉映。 半空中,偶有秃鹫、渡鸦翱翔而来,围着月牙泉盘旋数周,似是不满有人占据它们的地盘,却又不敢贸然掠夺,只好发出阵阵满含愤懑的嘶鸣,而后展翅远去。 由于月牙泉水源充足,因而今夜众人不必再啃噬硬邦邦的干粮、肉干,大可燃起篝火,生灶煮水,吃一顿难得的热乎饭。 袅袅炊烟自月牙泉四周缓缓升起,宛若无人之境的茫茫沙漠今日难得弥漫出一缕缕人间烟火,于空旷孤寂的大漠中,别显一番难以名状的悠然情调。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月牙泉畔,赵馨抱膝而坐,痴痴地凝视着波澜不惊的一汪清泉,口中低声吟诵着王维的《使至塞上》。一时间,千头万绪涌入心间。 此时,冯天霸、黎海棠、悟禅帮着潘雨音一起生灶做饭。 有人在泉边打水、有人在收割蓬草,有人在扇风吹火,有人在挑拣干粮……几人你来我往,说说笑笑,忙的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双手背于身后的柳寻衣,一脸神秘地朝赵馨走来。 似乎被脚步声惊扰,怅然所失的赵馨迅速将脸上的悲色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柔笑意。 “寻衣,你来了……” “看!” 话未出口,神秘兮兮的柳寻衣突然伸出双手,一条小臂粗细的蛇和一只体型肥硕的大雁赫然呈现在赵馨面前。 “啊……” 赵馨被突如其来的蛇、雁吓了一跳,惊呼出声的同时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别怕!别怕!”柳寻衣赶忙将蛇、雁交给冯天霸,安抚道,“这是我刚刚打来的野味,帮大家打打牙祭。” “小和尚,不如你来烤?” “阿弥陀佛!”明知冯天霸在故意戏弄自己,悟禅还是被吓的脸色煞白,慌不择路地逃到远处,不敢再轻易靠近。 “和尚吃素,是因为没尝过肉的美味。”黎海棠戏谑道,“反正你师父不在,不如今晚尝尝,保证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此事我们替你保密,外人绝对不会知道。”冯天霸一脸坏笑,连连怂恿。 “二位施主休要戏弄小僧,真是罪过!非但小僧不该吃它们,几位施主也不该吃。” “它们已经死了,白白扔掉岂不可惜?”黎海棠撇嘴道,“你们和尚不是有个说法,叫……什么‘三净肉’?” “此净肉非彼净肉……” 见黎海棠和冯天霸一唱一和,悟禅则煞有介事地给他们讲经说法,柳寻衣、赵馨、潘雨音忍俊不禁,笑声连连。 “黎大哥,刚刚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潘雨音话锋一转,敬佩道,“月牙泉这么远,你竟能在十里之外看到,真是天生一双神眼。” “我的目力并非天生,而是从小练出来的。”黎海棠讪讪一笑,“练箭先练眼,这是规矩。小时候我刚刚开始练功,师父并不教我射箭的技巧,而是在十步之外放一颗荔枝,让我每天盯着看,从黎明一直看到黄昏。” “为什么?” “起初我也不知道,无奈师父严令,我纵使看的眼花也不敢偷懒。”黎海棠回忆道,“后来,师父经不住我再三追问,终于将实话告诉我。他说‘我只有将这颗荔枝看的像斗笠那么大时,才算小有成效’。” “这……”黎海棠此言,令几人一阵语塞。 “我十步看荔枝,风雨无阻,日复一日足足看了三个春秋。”黎海棠笑道,“果然,荔枝被我越看越大,一圈一圈地不断扩张,终于有一天变成‘斗笠’一般大小。可没等我沾沾自喜,师父却让我后退九十步,于百步之外再看这颗荔枝。结果……‘斗笠’又变回荔枝。于是,我又用一个春秋将其看成‘斗笠’,师父却让我再退百步。再看、再退、再看……就这样,不断地由荔枝看成‘斗笠’,而且渐渐不分白天黑夜,一晃又是三年。” “难怪你武功这么差……”冯天霸心直口快,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只盯着一颗荔枝就白白浪费六年光阴。” “也不算浪费,六年后的我目力惊人。虽不敢夸夸其谈,但至少……千步之内被我盯住的目标,几乎不可能逃过我的箭。当然,碰上真正的高手,偶尔也会失手射偏……” “你师父是唐轩,与唐门总管唐辕是兄弟,难道除射箭之外,他没有教过你其他暗器?”柳寻衣好奇道,“比如……唐门暗器?” “倒也教过,不过造诣远不如箭法。”黎海棠无奈道,“师父说‘术业有专攻’,不许我好高骛远,三心二意。” “就我的见识而言,当今天下你的箭法若认第二,恐怕无人敢当第一。”柳寻衣心思一正,似乎察觉到黎海棠的苦涩,故而出言宽慰,“你师父不愧出自蜀中唐门,不仅制造暗器的本事令人惊叹,就连教徒弟的本事亦是独具一格。” “师父本是天纵奇才,只可惜……唐门容不下他。”情到深处,黎海棠不禁有感而发,“相比之下,圣主不拘一格,大胆对师父委以重任,方才令他老人家的才华得以施展。” 提起云追月,柳寻衣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曾派司无道暗中保护自己多年,甚至不止一次地救过自己的命,柳寻衣知恩图报,理应对云追月感激涕零。 然而,当柳寻衣在武林大会上,认出云剑萍十之八九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柳寻玉”时,他对拆散自己兄妹的云追月又恨之入骨。 如今,云追月再派黎海棠与自己同生共死,算起来又是一桩恩情。 一正一反,一恩一仇,令柳寻衣对云追月的感情变的愈发复杂。时至今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对云追月究竟是‘感激’还是‘仇恨’。 这一切,或许要等到柳寻衣见到云追月,并向他当面问清所有疑团的时候,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 “好香啊!” “快烤糊了,先尝尝味道如何?” “小和尚,你吃不吃?”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黎兄弟,替公主和潘姑娘把蛇肉切开,再给柳大人切一只外焦里嫩的雁翅。酒呢?无酒不成宴席,没有酒怎么行?嘿嘿……” “好烫!好烫!哈哈……” …… 伴随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戏谑调侃,月牙泉畔渐渐热闹起来。 不知不觉,天已入夜,熊熊燃烧的篝火映射着每个人的笑脸皆是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嬉闹忙乱中,他们一会儿争抢吃的,一会儿添草加火,一会儿对酒高歌,一会儿手舞足蹈……时而七嘴八舌,时而又笑成一团。 这一夜,他们大都喝的醉意阑珊,公主不再高不可攀,沙弥不再谨言慎行,官差不再墨守成规,小女子亦不再多愁善感…… 几人兴会淋漓,热情洋溢,欢声笑语回荡在一望无垠的漆黑大漠,久久不能散去。 也许柳寻衣早已忘记,自己多久未像今夜这般放肆吃喝,放声大笑? “柳兄弟!” 就在几人推杯换盏,酣畅淋漓之际,苏禾的声音陡然自不远处响起。 “苏大哥?” 柳寻衣匆忙起身,由于酒醉心迷的缘故,脚下不禁一阵踉跄,幸好被苏禾及时搀住,否则非绊倒不可。 “苏大哥,你终于来了!”柳寻衣勾住苏禾的肩膀,将自己的酒碗塞进苏禾的手中,催促道,“我一直在等你。” “柳兄弟,酒不忙喝。”苏禾将酒碗接下,反手架住醉气熏天的柳寻衣,犹豫再三,方才勉为其难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柳寻衣醉眼迷离地望着神情复杂的苏禾,拍着胸脯保证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吧!什么事小弟都答应!”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苏禾反复斟酌,吞吞吐吐,“或者说,都算不上事……” “到底什么事?”柳寻衣故作不悦,“苏大哥,你再吞吞吐吐,罚酒三杯!” “三杯不行,罚酒三坛!哈哈……”黎海棠趁机起哄。 “这里……”苏禾似乎不敢与柳寻衣对视,断断续续道,“这里是月牙泉……” “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们。”柳寻衣调侃道,“这里是月牙泉,不是日牙泉,也不是星牙泉……” “你可知我为何知道这里是月牙泉?”苏禾不理会柳寻衣的胡言乱语,继续道,“不仅仅因为我来过这里,更因为……月牙泉是一个象征。” “什么象征?”柳寻衣笑眯眯地望着静谧的泉水,忍不住插科打诨,“月亮的象征?还是牙齿的象征?” “都不是,而是‘汗城’和林的象征!” “和林……” 苏禾的直言不讳,引来柳寻衣的脱口而出。 然而,他话一出口,混沌的脑中登时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令其含糊不清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骤然紧缩。 一瞬间,柳寻衣全身的血仿佛凉透了。 与此同时,喧闹熙攘的月牙泉畔渐渐陷入一片寂静,比漆黑的大漠还要安静。 “和林……”柳寻衣唇齿颤抖,明明心知肚明却仍故作懵懂,强颜欢笑,“什么意思?” “意思是……到了月牙泉,便等于到了‘汗城’和林。”苏禾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无意外,我们明日清晨动身,午膳……将在和林享用。” …… 第778章 大漠悲欢(三) 抵达和林,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场之人皆心如明镜。 虽然送亲的目的就是将赵馨安然无恙地送至和林,但完成差事并不等于达成夙愿。 至少对柳寻衣和赵馨而言,抵达和林的消息非但不是一则如释重负的喜讯,反而是一则痛彻心扉的噩耗。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虽然他们早已在心中做过无数次预演、虽然他们已经做足准备、虽然他们笃定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从容面对、虽然…… 不!根本没有虽然。 纵使他们给彼此预留一千个、一万个“虽然”,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们仍旧措手不及、仍旧呆若木鸡、仍旧百感千愁、仍旧万念俱灰…… 已经重复过成千上万次的云淡风轻、一笑置之,此时统统化为梦幻泡影。 所有事先准备的应变策略,在苏禾说出残酷真相的那一刻才恍然发现,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心理防线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于瞬息之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此刻,柳寻衣心慌意乱,双腿发软,似乎连站都站不住。赵馨更是五内俱焚,柔肠寸断,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柳兄弟……” 望着魂不守舍的柳寻衣,苏禾不禁叹息一声,缓缓开口:“明日进入和林,王妃就再也不是大宋的公主,更不是你的……” 言至于此,苏禾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不忍将话挑明。但他心里清楚,柳寻衣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因此,无论是谁都要与王妃保持尊卑之礼,一言一行……皆万万不可僭越分毫。”苏禾神情一禀,朗声对众人叮嘱道,“和林不比临安,蒙古王族也不是大宋皇室,你们既然到了草原,便要遵从草原的规矩。尤其面对身份尊贵的人……非但言行举止要有礼有节,甚至连眼神……也要规规矩矩。如若不然,一旦被人察觉异样……就连我也休想保住你们。” 虽然苏禾口口声声说的是“你们”,但他这番话其实就是说给柳寻衣听的。其中“身份尊贵的人”,指的也并非蒙古贵族,而是“王妃”赵馨。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苏禾有意给柳寻衣留几分情面,同时也为避免雪上加霜,刺激柳寻衣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可事实上,柳寻衣早已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又岂会真的因为苏禾的委婉而释然? “柳兄弟,我告诉你这件事,一是不希望你日后犯糊涂。二是……不希望你留下太多遗憾。”苏禾凑到柳寻衣耳畔,将声音压低几分,“我知道你和王妃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因此,有什么话今夜大可畅所欲言,千万不要等到日后,以免追悔莫及。毕竟,你二人的缘分……只剩最后几个时辰。从明日开始,你与王妃此生此世将再无一诉衷肠的机会。” 苏禾此言,犹如晴天霹雳,令柳寻衣心神一颤,醉意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今夜,你不必担心龙羽他们前来打扰,苏某会替你安排妥当。”苏禾诚恳道,“柳兄弟,你与王妃有缘无份,苏某虽万分同情却也无可奈何。唉!我不能令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能力所能及,让你们好好道别……” 柳寻衣颤抖的眼中布满伤怀与感激,伤怀的是自己与赵馨即将别鹤离鸾,感激的是苏禾的仗义相助。 “苏大哥……多谢。”柳寻衣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而嘶哑。 “今夜虽不会有外人打扰,但有一事,希望柳兄弟谨记于心,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苏禾别有深意道,“你若能谨记,也不枉苏某与你兄弟一场,更无愧苏某对你的一番成全。” 柳寻衣一愣,呢喃道:“苏大哥请说……” “我希望你牢牢记住,无论你们的感情多么惊天动地,多么感人肺腑,王妃永远是王妃,她是蒙古王爷的女人,她的一切……只能属于蒙古王爷。” “嘶!” 苏禾此言虽然隐晦,但柳寻衣却将他的弦外之音听的一清二楚。霎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纠结。 虽然柳寻衣从未想过对赵馨做出越轨之举,虽然他知道苏禾此言并无恶意,甚至是对自己善意的提醒,但当他听到“赵馨的一切只能属于蒙古王爷”这句话时,心脏仍狠狠地抽动一下,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愤怒与压抑令他胸中如堵,郁结丛生。 “柳兄弟,你……好自为之。” 言罢,苏禾深深地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柳寻衣,转而向面面相觑的黎海棠、冯天霸几人使了一个眼色,而后转身离去。 “咳咳,我的肚皮都快要撑破了。”黎海棠反应极快,未等其他人开口,他已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憨笑道,“明早还要赶路,既然已经酒足饭饱……不如大家回去睡觉吧?” “对对对!”冯天霸连忙附和,“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言罢,冯天霸看见悟禅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一副不知所措的彷徨模样,不禁眼神一变,伸手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狠狠一敲,提醒道:“小和尚,你不是有几本经书想送给潘姑娘吗?正好让潘姑娘跟我们一起回去。” “可是天色已晚……” “不晚!不晚!让潘姑娘溜达溜达,可以强胃健脾。”黎海棠匆忙插话,而后和冯天霸一左一右将“不识时务”的悟禅强行架起来,不由分说地朝自己的“营地”走去。 “潘姑娘,快跟上!沙漠晚上有狼出没,当心被它们盯上!” 伴随着黎海棠的声声催促,潘雨音稍作犹豫,而后快步朝他们追去。几人吵吵闹闹,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从始至终,柳寻衣和赵馨宛若两尊木雕泥塑般一言未发,一动不动。 他们一站一坐,皆神色迷惘,面无表情。 就这样,如同时间静止般的死寂不知沉默多久? 直至劲风徐徐,将大漠深处的狼嚎阵阵传来,令人胆战心惊。 直至夜色微凉,将熊熊燃烧的篝火渐渐冷熄,令人寒意油生。 静谧无声的月牙泉畔,心潮腾涌的苦命鸳鸯,仿佛这一刻无限延续,仿佛这片沙漠没有尽头,直至天荒地老,直至海角天涯…… 几乎在同一时间,柳寻衣和赵馨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永无休止地沉浸在悲伤与失意中,应该珍惜当下,珍惜……稍纵即逝的最后一夜。 心念及此,柳寻衣和赵馨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就在四目交织的一瞬间,如丧考妣的柳寻衣心碎如齑粉,欲哭无泪的赵馨亦红润了眼圈。 既使如此,他们仍未向对方表露出丝毫的伤感,反而朝彼此绽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微笑。 “当年,你常常跑到王府教赵禥练功。我无所事事,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那时的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时的枯燥乏味……会成为今日的一种奢望,只能铭记于内心深处的奢望。” 赵馨主动打破沉默,她虽极力掩饰,但柳寻衣仍能从她听似波澜不惊的语气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凄然。 “是啊!” 柳寻衣忍着悲伤强颜欢笑,回答的简单至极。他不敢长篇大论,因为害怕赵馨听到自己的哽咽。 “那是我对你最初的记忆,也是最清晰、最深刻、最难忘的记忆。寻衣,最后再为我舞一次剑吧!”赵馨柔声道,“这一次不为赵禥,只为我……好吗?” 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顺着赵馨的笑靥潸然而落。 “好!” 柳寻衣早已迫不及待挣脱阴郁悲情的桎梏,于是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 在赵馨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他摒弃杂念,飞身而起,跃过赵馨头顶的瞬间,脚尖朝插在篝火旁的无极剑轻轻一勾,伴随着“仓啷”一声轻响,无极剑夺鞘而出,于昏暗的月光下迸射出一道闪耀的银光。 剑出如龙,出手如电,于半空接剑的同时,柳寻衣手腕一翻,无极剑在夜空划出一道优美的银弧。 紧接着,一连舞出数道剑光,宛若火树银花,凤舞九天,令赵馨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今夜,柳寻衣所施剑法正是洛天瑾传授的“相思断魂剑”,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情不自禁,信手拈来。 一见钟情、红叶传情、似水柔情、望影揣情、声闻过情、曲尽人情、太上无情…… 或许是醉意阑珊,或许是情到深处,或许是触目伤心,或许是见哭兴悲……不知为何?今夜的“相思断魂剑”令柳寻衣感受到一抹前所未有的奇妙之感,似临风对月,似伤心惨目,似一病不起,似百身莫赎…… 昔日,心随意动,延绵不绝,一剑飞来,胸有成竹。今夜却截然相反,柳寻衣竟有一种魂飞魄散,心意凄然,剑不成剑,招不成招的伤心欲绝之感。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浑浑噩噩的精神下,柳寻衣的剑招非但没有半点散乱之意,反而愈发得心应手,酣畅淋漓。 未等他在意念中勾勒出下一招,手中的无极剑已迫不及待地呼之欲出,仿佛具有灵魂一般,主动牵引着柳寻衣闪转腾挪,上下翻飞,“相思断魂剑”从未施展的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是啊!世上还有哪种“相思”能比佳人近在咫尺,但两颗心却渐离天涯更令人痛苦,更令人断魂? 此刻,柳寻衣手中的无极剑越舞越凌厉,内心却越来越凄凉。 一招一式皆心如刀割,不知不觉已泪如泉涌。心至绝处,剑入佳境,无极剑在他手中时而悄无声息,时而驱雷策电,时而画地成图,时而戴月披星。 出如登锋履刃,惮赫千里。收似鸱视狼顾,犁庭扫穴。 剑气所指,风沙俱扬千丈高。灵犀所至,泉突趵涌万仞渊。 转瞬之间,剑走龙蛇,气劲浩荡,令满地黄沙与月牙泉水拔地而起,于半空幻化成一黄一青两条蛟龙,围着无极剑纵横交织,盘旋缠绕。 “相思无尽,一剑断魂!” 忽然,柳寻衣眼神一狠,剑指苍穹,登时发出一道响彻云霄的悲怆剑鸣,两条蛟龙倏忽而出,冲天直上,欲与满天星辉一争高下。 这一幕,像极了柳寻衣那颗不甘放手的心,明知天命难违,却仍要不顾一切地奋力一搏。 “哗!” 在赵馨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两条冲天蛟龙轰然破碎,漫天黄沙和飞舞的泉水如狂风暴雨般呼啸而至,噼噼啪啪地砸落在月牙泉四周。 再看柳寻衣,持剑而立,纹丝不动,一双通红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惊魂未定的赵馨。 心死如灰,凄凉如冰,剑极至臻,魂断情伤。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跌出他的眼眶,悄然无声地渗入无尽黄沙之中。 “原来,将‘相思断魂’练至大成,非要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不可。”泪水渐渐模糊柳寻衣的视线,赵馨的倩影变的愈发恍惚迷离,一剑穿心,肝肠寸断,“若知相思欲断魂,我……情愿不练此剑法……” …… 第779章 大漠悲欢(四) “寻衣,我走之后,你……会想我吗?” 月牙泉畔,柳寻衣与赵馨依偎而坐,她将柔若无骨的娇躯轻轻倚靠在柳寻衣的怀中,任由柳寻衣的双臂紧紧缠绕着自己的腰肢,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令她感到无比踏实。 同样,赵馨身上的淡淡幽香亦令柳寻衣不饮而醉,心神宁静。 直至此刻,二人已在此静坐两个时辰。没有大声哭闹、没有你死我活、没有抱头痛哭、甚至没有依依惜别。从始至终,他们只是气定神闲地相互依偎着,宠辱不惊地低声笑谈着。 从二人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着他们的过往,时而有所争执、时而此唱彼和,时而打情骂俏、时而相视一笑…… 一切,宛若当年在临安时的密会,琴瑟相调,松萝共倚,无忧无虑,有说有笑。 至少在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即将分离的痛苦。哪怕泪眼婆娑?哪怕突然哽咽?他们都不希望对方深陷痛苦而难以自拔,因此都在拼命地抑制,竭尽所能地佯装轻松。 听到赵馨的询问,柳寻衣不由地悲从中来,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不希望你对我念念不忘,我希望……你能早日忘记我,最好彻底忘记我。”赵馨强忍着悲恸,向柳寻衣诉说自己既衷心又违心的期待。 “我答应你!”柳寻衣故作戏谑模样,“当你忘记我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面对柳寻衣的调侃,赵馨先是黛眉微蹙,而后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学的如此油嘴滑舌。” 揶揄的同时,赵馨下意识地伸手朝柳寻衣的脸颊打去,似是要教训他的巧舌如簧。 然而,当赵馨的指尖碰到柳寻衣的脸颊时,拍打的力道竟瞬间化作似水温柔,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轻轻划动,仿佛要将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 “寻衣,刚刚看你舞剑……真令我惊叹不已,想来你的剑法已经登峰造极。”赵馨深邃的眸子凝视着神思复杂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的武功……是不是比之前更厉害了?” “嗯?”柳寻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昔日,你对舞刀弄枪根本提不起丝毫兴趣,可送亲的这一路你却屡屡打听别人的武功,究竟是何居心?速速从实招来!” 言罢,柳寻衣故作“凶神恶煞”模样,惹得赵馨咯咯大笑。 “我想知道,如果你的武功天下第一,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仇家的追杀?” 望着赵馨天真而诚挚的眼神,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感动。此时,他已听懂赵馨的言外之意,更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说到底,赵馨至今仍对柳寻衣身负“江湖追杀令”一事而念念不忘,揪心不已。 柳寻衣不想让赵馨担惊受怕,于是故作轻松地点头道:“不错!等我将武功练成天下第一,世上再无人能伤我分毫。” “那你和天下第一差多远?”赵馨穷追不舍地问道,“还要再练多少年?” “这……” 见柳寻衣面露尴尬,赵馨不禁心头一紧,担忧道:“成为天下第一……很难吗?” “是不太容易……”柳寻衣吞吞吐吐,含糊其辞,“不过也并非不可能,只要我勤加苦练,早晚有一天能达成所愿。” “那天在蔚州客栈,领头的人是谁?他的武功好像很厉害。” “这……”柳寻衣踌躇许久,忽然眼神一正,解释道,“馨儿,江湖中有个龙象榜,当日在蔚州客栈追杀我的人名叫陆庭湘,排在龙象榜的第三位。” “你排在第几位?” “第五位……”话一出口,柳寻衣便察觉到赵馨流露出的失望之色,赶忙补充道,“不过第二位的苏禾及第四位的秦苦,都是和我相濡以沫的好兄弟,断不会为难我,你不必担心。” “第一呢?” “第一……”柳寻衣的脑海浮现出玩世不恭的吴双,似是而非地答道,“第一和我有些交情,算起来……也是朋友。” “如此最好!”赵馨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欣慰道,“既然天下第一是你的朋友,那你回到中原千万记得找他帮忙。” 赵馨不知江湖事,更不懂龙象榜的意义,故而认为龙象榜第一就是天下第一。柳寻衣并未纠正她,反而顺着她的叮嘱连声附和,只为令其安心。 言尽于此,柳寻衣和赵馨再度陷入沉默。 心怀忧虑,想一如平常的谈笑风生简直难如登天。 月影朦胧,清风徐来,月牙泉中波光粼粼,一轮倒影若隐若现,恰如二人此时的心境一般,患得患失,若喜若忧。 三更天过半,四更天将至,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然不多。 突然,赵馨伸手轻抚在柳寻衣的脸颊上,与其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缓缓道出一句:“寻衣,对不起……” 毫无预兆的一句“对不起”,登时触动柳寻衣的心弦,令他再也难以保持从容镇定,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一直被他隐藏于眼眸深处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赵馨的指间缓缓流淌。 复杂而纠葛的感情如同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幻化迷离却又难掩对彼此的眷恋与不舍。 “馨儿,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是你。”颤抖的手顺着赵馨的三千青丝轻拂而过,柳寻衣满心愧疚,字字扎心,“是我无能,不能建功立业,更不能说服皇上将你下嫁于我……大宋存亡犹如万斤重担,却让你一个弱女子一肩承担,我柳寻衣身为男儿……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庇佑百姓,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纵使让我成为天下第一又如何?利剑在手,抵不过权势在握。武功再高……终究是任人摆布的一介莽夫。” “寻衣……” “馨儿!” 突然,柳寻衣紧紧握住赵馨的手,激动道:“我们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宋蒙大战要打便打,与我们何干?我们找一处世外桃源安静生活,好不好?” 然而,面对柳寻衣期待而渴求的目光,赵馨却默默垂泪,不发一言。 “馨儿,只要你一句话,哪怕点点头,我……” “寻衣,别再说了。”赵馨奋力挣脱柳寻衣的束缚,泪如雨下,缓缓摇头,“国破而家亡,天下哪里还有世外桃源?更何况,我们早已约定在先,不是吗?” “可……” “我认识的柳寻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会临阵脱逃。” 赵馨的故作坚强,令柳寻衣既内疚又心疼,赶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拭眼泪。 这方手帕,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一直被柳寻衣贴身存放,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敢遗落。 “寻衣,你为何一直留着它?”赵馨眼神一动,陡然夺过手帕,嗔怒道,“留着它,你又如何忘掉我?留着它,只会令你活在过往的回忆中,愈发痛苦。” “我知道,可是……”柳寻衣欲言又止,纠结万分,“可是忘掉你谈何容易?馨儿,我没有你那般理智,也做不到你那般洒脱……” 柳寻衣此言宛若锋刀利剑,深深刺入赵馨的心底,令她柔肠寸断,几度哽咽。 “馨儿,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 “寻衣,不必多言,我……明白你的心意。”赵馨打断柳寻衣的辩解,在他忐忑不安的目光下,垂泪道,“今生今世你我有缘无分,是我主动放弃我们的感情,我……对不起你。若有来生……但愿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柳大人,到时我再慢慢弥补此生对你的亏欠。” “馨儿……” “其实,我早已为你备下一份礼物,一份……只属于你的礼物。之前由于种种顾忌,一直未能如愿。” 话音未落,赵馨蓦然起身,拎着手帕一步步地朝月牙泉走去。 “馨儿,你要干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仓惶起身。 “不必担心,我并非寻短见。” 赵馨在岸边脱掉鞋袜,赤脚一步步地迈入月牙泉,清澈的泉水渐渐漫过她的小腿。 月光倾洒,朦胧倒影中的她宛若天女下凡。纤腰楚楚,一貌倾城,桃花人面好似芙蓉出水,玲珑妙曼更胜玉树临风。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美的不可方物,美的令人窒息。 “寻衣,我身负大宋兴衰,牵连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存亡,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枉顾其他人的幸福……”赵馨泪眼凝视着惶惶不安的柳寻衣,含笑道,“但我也不想让自己今生今世最重要的一份感情留下遗憾。” “馨儿,你这是……” “我即将嫁给蒙古的王爷,听说大理国……就是这位王爷率兵荡平的。一个令蒙古大汗礼让三分的王爷,一个令成千上万的骄兵悍将闻风丧胆的王爷,一个手握大权,杀人无数的王爷……毋庸置疑,他必是一个奸诈、高傲、凶残、贪婪的男人。”赵馨不理会柳寻衣的担忧,自顾说道,“如此位高权重的蒙古王爷,断不会容忍其他男人染指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是兵马、牛羊、草原还是……女人。” 言至于此,赵馨已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呜咽道:“为宋蒙和睦,为不辱使命,为千千万万无辜百姓免遭家破人亡之灾,我……不能将自己交给最心爱的男人,因为我必须要取得忽烈的信任,甚至……讨他欢心。” “馨儿……”赵馨的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五内俱焚,心如刀绞。 “但我并不甘心,亦不情愿。”赵馨拭去眼角的泪水,朝柳寻衣绽露出一抹倔强而极尽温柔的微笑,“柳寻衣,才是我赵馨真正深爱的男人!虽然我不能将自己的清白之身留给他,但至少……可以让他成为第一个与我坦诚相见的男人。如此,也算不辜负你我相爱一场。今夜过后的我,只是一副行尸走肉,因为我的心……将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馨儿,万万不可……” 未等柳寻衣急声劝阻,赵馨已将手帕高高扬起于夜空之中。 不知何时?月色渐渐淡出云层,投下一抹皎洁白光,将湖中美人映射的温润如玉。 手帕随风飘荡,翩翩飞舞,风情万种的赵馨竟于月牙泉中轻解衣带,任由紫衫罗裙层层褪落。 转瞬间,手帕与裙袍一同坠入平滑如镜的水面,激起碧波荡漾,泛起层层涟漪。 白玉如光,璀璨无暇。 天若有情,当以碧泉化泪涌。天若无情,自以鄙薄笑苍生。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既是一份持续多年,终得姻缘天注定的美好结晶。亦是一场缘分散尽,自此生死两茫茫的凄哀落幕。 …… 第780章 哈拉和林(一) “天策桓桓控上游,边庭都付晋藩筹。河山表带连中夏,风雪洪蒙戍北楼。” 大漠以北,一座大气磅礴的宏伟都城赫然耸立于草原深处。 哈达和林,又称“汗城”,乃蒙古国都。 自从铁木真一统蒙古诸部开始,昔日的游牧部族逐渐衍变为攻城略地,极武穷兵的嗜战铁军。 在一代又一代“大汗”的率领下,蒙古铁骑南征北战,东荡西除。所过之处,无不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所临之敌,更是望尘奔溃,闻风远遁。 短短数十年光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骑弯刀几乎横扫天下,荡平八方。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一场场屠戮中,积攒下雄狮百万,金城万里,夺得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金银珠玉。 一望无垠的疆土、勇猛善战的将士、戮力同心的族人、堆金积玉的财力,再加上鸿骞凤立,气充志定的历任“大汗”,方才缔造出无与伦比的天下第一强盛之国。 和林,作为“天下第一强国”的皇都,其威望与地位自是俾睨天下,无出其右。 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南来北往的富贾商贩相互攀交,日进斗金。几乎每日都有来自不同国度的使节争相献媚,朝拜进贡。 远至罗马、波斯,近至大宋、高丽,万国汇聚的场景在和林无时无刻都在上演。 佛、道、儒甚至是西方的基督教派,皆可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庙宇宗堂,蒙古对宗教和文化的极大包容成就了和林的繁荣盛世。致使当地百姓眼界过人,对所谓的大千世界、异域风情更是屡见不鲜,习以为常。 蒙古雄兵野心勃勃,数万铁骑朝发夕至皆是平常之事。虽然在外征战的骄兵悍将常常栈山航海,逾沙轶漠,但统帅万军的权力核心却永远不会挪动分毫,那便是“和林”。 蒙古大汗的一道道诏令络绎不绝的从和林发出,率兵征讨的各路大军亦将源源不断的战报送回这里。南来北往,东传西递,他们用铁蹄、弯刀、军令和鲜血渐渐交织出一幅满含雄心壮志与万里山河的宏伟蓝图,并将蒙古的凶名与统治的疆域一点一滴地逐步扩大。 和林,既是蒙古最高权力的源泉,亦是蒙古向外扩张的根基,更是蒙古不断壮大的命脉。 当然,和林也是宋蒙和亲的最后一站,是赵馨“二世为人”的新生之地,亦是柳寻衣“魂断情绝”的炼狱之城。 七月十一,正午。 期盼已久的送亲队伍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中姗姗而来,当地百姓和各国来使早早地聚集在城门外。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个个满面春风,喜笑盈腮,争先恐后的一睹蒙古王妃的风采。 今日,和林内外载歌载舞,喜气洋洋。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如此极尽热情之能事,着实令柳寻衣等人吓了一跳。 诧异之余,和林的繁盛奢华亦令一众汉人大开眼界,惊叹不已。 城池虽不算大,但城中的建筑风格却融合了中土的富丽堂皇及草原的豪放大气。 同为国都,和林虽不抵临安那般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鳞次栉比,星罗棋布。但其金碧辉映,灿烂壮丽,无处不透着极尽奢侈的似锦繁华。尤其是家家户户桂宫柏寝,高车驷马,店铺之中珍宝无数,玲琅满目,更显其丰饶、富庶远非临安可比。 大宋之繁华,在于达官显贵之奢靡,寻常百姓大都一贫如洗,四壁萧然。 反观蒙古之强盛,王公贵族固然处尊居显,但寻常百姓同样丰衣足食,物阜民熙。 此乃生死存亡之道,亦是蒙古日渐强盛而大宋江河日下的差距与根源。 心念及此,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油生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悲苦与酸涩。 悲的是大宋朝廷的昏庸无能、苦的是亿兆黎民的夹缝生存、酸的是蒙古上下的同甘共苦、涩的是宋蒙差距的拍马难追…… “哇!这里……真的是漠北吗?” 进入和林,黎海棠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出几只眼睛,满含惊喜的目光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口中更是情不自禁地“哇”个不停。 “这里不是漠北,难不成是江南?”冯天霸的心情介于柳寻衣和黎海棠之间,既有对和林繁华的惊叹,又有对蒙古强盛的担忧。 “塞外‘江南’,比起真正的江南也不遑多让。”黎海棠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断断续续道,“原以为漠北是一毛不拔的蛮荒之地,和林不过是一堆扎在草原上的蒙古包。却不料……他们竟在草原上建出一座如此不可思议的城池,简直比昔日的汴京,今日的临安还要……热闹。” 黎海棠此言,无疑道出其他汉人的真实想法。一时间,众人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苏禾凑到柳寻衣身边,遥指着四面八方的楼阁宫殿,问道:“柳兄弟,这里如何?” “苏大哥为何这么问?”柳寻衣一愣,俨然没听懂苏禾的意思。 “你们大宋的公主日后在这里生活,应该……不算委屈吧?”苏禾意味深长道,“就事论事,和林无论是地位、繁华还是安定,皆胜临安一筹。因此,王妃日后久居于此,非但锦衣玉食,花团锦簇,而且再也不必为家国战乱而烦忧,可以随心所欲,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此一节,柳兄弟大可放心。” “苏大哥所言极是。”柳寻衣苦笑道,“公主在和林悠闲度日,的确远胜她在临安整天担惊受怕。” “柳兄弟……” “苏大哥放心!”未能苏禾开口,柳寻衣已洞穿他的心思,义正言辞地打断道,“从今天开始,公主是公主、柳寻衣是柳寻衣,一个是主、一个是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瓜葛。” 望着神情坚定,言辞郑重的柳寻衣,苏禾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伸手朝柳寻衣的肩头轻轻一拍,嘴角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你们第一次到漠北,一定十分新奇。”苏禾心情大好,向冯天霸、黎海棠几人热情寒暄,“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黎海棠嘿嘿一笑,率先开口:“苏大侠,我们现在去哪儿?为何一路走来只见百姓们夹道欢迎,却不见官府的人出来迎接?” “黎兄弟勿怪!和林城中来来往往的皆是各国的使节、贵客,鲜有身份低微之人。相比之下,和林的官吏实在少得可怜,如果有选择的接待,难免厚此薄彼,从而引起诸国的矛盾。可如果每一位客人都礼乐相迎,只怕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迎接也迎接不过来。”苏禾解释道,“因此,大汗早已颁下诏令,所有外国使节,一律自行前往万安宫求见。附庸部族则自行前往主事官吏的官邸,由主事官吏代为朝贡。如今,你们代表大宋而来,依礼应前往万安宫拜见大汗。” “果然拳头硬架子也大,如此高居金殿,静候万国来朝的傲气,恐怕也只有蒙古大汗才能做到。至于万安宫……”冯天霸心情复杂,语气亦十分古怪,“就是蒙古大汗的皇宫吧?” “不错!” “那……王爷的官邸在哪儿?”潘雨音怯生生地问道。 “王爷奉命征战四方,常年居无定所,故而他在和林的王府废置已久。不过不必担心,待举行大婚之礼后,王爷定会派人修缮,以便王妃居住。”苏禾答道,“至于眼下……和林有一处汉人聚集的地方,距那儿不远有王爷的一座行营。这些年,王爷回到和林大都在行营下榻。” “他为何将自己的行营设在汉人聚集的地方?” 闻言,苏禾不禁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因为大汗令王爷执掌……漠南汉地的军国庶事。” “漠南汉地?”冯天霸一愣,狐疑道,“莫非指的是……我们汉人的地盘?” 面对冯天霸略有不悦的质问,苏禾并未直言作答,而是以一声叹息充当回应。 “大宋虽然国力不如蒙古,但我们仍有自己的皇帝、自己的朝廷、自己的疆域,何时轮到你们插手军国庶事……” “住口!” 未等不依不饶的冯天霸咄咄逼问,柳寻衣赶忙出言喝止,以免他口无遮拦,招惹无妄之灾,沉声道:“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你休要胡言乱语。” “可是……” 面对柳寻衣的怒目而视,冯天霸的声音戛然而止,愤愤不平地嘟囔几句,而后埋头前行,不再多言。 “苏大哥,冯天霸心直口快……” “无妨!”苏禾满不在乎地笑道,“此事换做任何一个人,心里恐怕都不舒服。柳兄弟虽未明言,但苏某大胆猜想……你的心情应该与冯统领相差无几。” “对了!和林看上去似乎不大,不知其他蒙古人都住在什么地方?”黎海棠见气氛有些微妙,赶忙转移话题。 “蒙古的寻常百姓大都过着游牧生活,万里草原处处可以为家。”苏禾心胸坦荡,对答如流,“也有一些人像你们汉人一样,住在城池里,舍弃牧马放羊,学习田桑耕作。比如龙羽的出生地,大名鼎鼎的漠北二十四城。” …… 第781章 哈拉和林(二) “我一直很好奇,传说中的‘漠北二十四城’究竟是一座城,还是二十四座城?”黎海棠眉头紧锁,一边回忆着有关“漠北二十四城”的种种传闻,一边炮语连珠似的追问,“漠北二十四城在江湖上颇有威名,与赤风岭、胡马帮并称‘塞北三大教派’。而‘塞北三大教派’又和‘西域三大教派’齐名,共同组成‘异域武林’,与我中原武林分庭抗礼,占据天下武林的半壁江山。那……漠北二十四城究竟算一个门派,还是二十四个门派?” “哈哈……” 面对黎海棠的困惑,苏禾不禁放声大笑,纠正道:“其实,塞北是塞北、西域是西域。塞北的赤风岭、胡马帮、二十四城与西域的金轮寺、天葬峰、玲珑海根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至于你口中的‘异域武林’,不过是你们这些中原人一厢情愿强加于我们的名头罢了。” “如此说来,漠北二十四城是一个门派?”悟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相较于门派,漠北二十四城更像是一个……人数众多的帮派。”苏禾斟酌道,“它不是一座城,而是二十四座大小、规模相当的城池,分布于和林以北,呈扇形排列。二十四城虽在名义上是民间势力,但它的本质其实是和林的‘卫城’,戍卫东、北、西三方来敌,从不主动插手江湖之事。” “此言何意?” “此事说来话长……”苏禾不急不慢地解释道,“二十四城的前身,其实是成吉思汗设立的二十四支护卫大营,每营三千兵马,全部来自大汗的亲族部落,可以说是亲信中的亲信。他们不受任何外部因素的牵制,从始至终只听命于大汗一人。” “嘶!”苏禾此言,在勾起柳寻衣等人兴趣的同时,亦令他们大呼意外。 “当年,成吉思汗刚刚统一蒙古诸部,军心、民心皆十分不稳,常有不轨之徒欲谋害大汗,于是设立二十四营专门护卫大汗的周全。”苏禾继续道,“后来,伴随着蒙古大局的逐步稳固,大汗受到的威胁也越来越少,于是将二十四营的兵马化身为民,并于驻地开垦农耕,建设房屋,娶妻生子,繁衍生息,渐渐衍变成如今的二十四城。时至今日,二十四城依旧是大汗的亲信部族,城中的青壮年对弓马刀箭无不精益求精。一旦战时需要,顷刻间便可化民为兵,组成一支声势浩大,战力不俗的生力军。”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如果我没有记错,龙羽……就是出自漠北二十四城吧?” “正是!他非但出自二十四城,而且是二十四城的佼佼者。” “二十四城护卫和林的东、北、西三方,那南方呢?”悟禅忍不住开口追问,“南方靠什么守卫?” “这……”苏禾似有犹豫,反复斟酌一番,搪塞道,“诚如所见,和林以南是延绵数百里的荒野大漠,它是一道天然屏障,南方之敌若无人指引,大都……走不出那片沙漠。更何况,胡马帮常年盘踞在大漠一带,外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和林绝非易事。”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另一个原因。”一路寡言少语的丁轻鸿幽幽插话,“蒙古对南方一直采用积极进取的策略,常言道‘最好的防守莫过于主动进攻’。而今,京北大营的五万兵马于河西一带虎视眈眈,云南大理尽归蒙古,暗藏雄兵无数,对江南富庶之地更是垂涎三尺。大宋朝廷忙于南北防守已是自顾不暇,岂有精力袭取和林?” 丁轻鸿一语道破玄机,令稍显压抑的气氛变的愈发尴尬。 “愿此番和亲能令两国修睦。”苏禾并不计较,淡笑道,“既然王爷总管漠南汉地的军国庶事,那他迎娶大宋公主后,对中原的策略必定有所改善。” “苏大哥,我……有些不该问的话……”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抵不过内心的纠结,硬着头皮缓缓开口,“如果苏大哥不想说,可以不说。” “你且说来!” “我想问问……”柳寻衣踌躇不决,反复措辞,“即将与公主和亲的这位王爷……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苏禾一愣,迟疑道:“柳兄弟问的是……” “只要苏大哥能说的,我统统想知道。”柳寻衣忙道,“比如年纪几何?身高几许?相貌如何?才识如何?性情是刚是柔?脾气是好是坏……” “反正你马上就会见到王爷,我告诉你也无妨。”苏禾面露沉吟,眼中渐渐流露出一抹崇敬之色,“王爷乃成吉思汗之孙,上监国‘托雷’之子,当今大汗之胞弟。非但出身显赫,而且天纵大才,勤奋上进,是蒙古真正的掌权人之一,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爷今年四十有余,正值春秋鼎盛。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既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气概,亦有‘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儒雅之秀。德才兼备,文武济世,是苏某十分敬仰的一位人物。” “这……” 柳寻衣从未见过苏禾对一个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不禁心中一惊,同时暗生忧虑:“他会不会夸大其实,意在安慰自己?” “论年纪,王爷或许比王妃大上一些,但凭王爷的地位和才干,绝对是人中之龙,断不会委屈王妃。”苏禾正色道,“更重要的是,王爷对汉人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尤其对儒家文化情有独钟,醉心已久。殊不知,他排兵布阵常用汉人兵书中的战法,麾下的文臣武将亦有不少是汉人。” “这……” 仿佛看出柳寻衣的将信将疑,苏禾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纵使我说的天花乱坠,想必你也不会打消顾虑。无妨,待你亲眼见到王爷,自然知道苏某所言是真是假……” “龙将军!” 话音未落,一道急促的呼喊声陡然自街道尽头传来,登时将众人的思绪打断。 来人,是一名身穿短坎,腰挎弯刀的蒙古武士。他火急火燎地拦下送亲队伍,神秘兮兮地凑到龙羽身前,二人一阵窃窃私语。 片刻之后,目无表情的龙羽忽然面露迟疑,转而朝队伍中的柳寻衣几人打量一番,嘴角悄然扬起一丝莫名的诡笑。 见状,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一抹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知道了,下去吧!”龙羽将武士轰走,而后迈着优哉游哉的步伐朝柳寻衣走来,幸灾乐祸道,“大汗有令‘今日不见宋廷任何人,改日单独召忽烈、赵馨入宫一叙,尔等可直接前往忽烈的行营歇息。” “什么?”性情暴躁的冯天霸勃然大怒,跳脚斥责,“我们千里迢迢而来,蒙古大汗竟避而不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把我们打发走,什么意思?当我们是要饭的不成?” 这一次,柳寻衣非但没有阻拦冯天霸发飙,反而同仇敌忾,沉声附和:“岂有此理!蒙古大汗为何不见我们?难道这就是草原的待客之道?” 此事关乎大宋的国体荣辱,柳寻衣身为“和亲使”自是当仁不让,绝不示弱。 “龙羽,你跟我过来……” “不必!” 苏禾欲将龙羽叫到一旁问清缘由,但龙羽似乎并不给苏禾面子,挑衅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面沉似水的柳寻衣,讥讽道:“刚刚你的‘苏大哥’已将原因说的一清二楚,难不成你们都是聋子?” “什么意思?”柳寻衣毫不避讳地怒瞪着龙羽,厉声道,“你不必在我面前绕弯子,直说吧!蒙古大汗究竟是想撕毁和亲之约?还是另有图谋,不敢见我们?” “放肆!”龙羽眼神一狠,语气变的愈发阴戾,“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大言不惭地说大汗不敢见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如此说来,你们是想悔婚喽?” “柳寻衣,你开口闭口都是‘悔婚’。怎么?难不成你盼着蒙宋和亲破裂?”龙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瘆人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审视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大汗的命令清清楚楚,让你们去王爷的行营,拜见王爷就等于拜见大汗。” “胡闹!”柳寻衣不悦道,“王爷是王爷,大汗是大汗,岂可混为一谈?” “既然你知道不能混为一谈,又何必胡搅蛮缠?”龙羽反唇相讥。 “你……” “王爷是漠南汉地的总管,一切事宜概由王爷一人处置。”龙羽对柳寻衣几人的愤懑视若无睹,趾高气扬地咄咄逼问,“你们是汉人,你们的事理所应当由王爷处置,有何不妥?” “可我们是大宋使臣……” “大宋……何来使臣?”龙羽一脸轻蔑。 “你说什么?”柳寻衣脸色一沉,眼中杀机尽显。 “既然你们不知害臊,我索性开门见山。”龙羽眉头轻挑,极尽戏谑之意,“大汗不肯见你们,只让你们去见王爷,是因为在大汗的心里,今时今日的大宋已不配做蒙古的缔交之国。因此,你们算不上使臣,更没资格觐见大汗。” 龙羽此言,令柳寻衣羞愤交加,忍无可忍,怒斥道:“大宋不是缔交之国,又是什么?” “也许,勉强可以算是……附庸之邦。” …… 第782章 下马之威 “混账!” 龙羽此言,无疑是对大宋及汉人的莫大侮辱。 柳寻衣几人无不心生愠怒,其中尤以冯天霸的反应最为强烈,脸色胀红如血,额头青筋暴起,一个箭步冲到龙羽面前,不由分说地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威吓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望着暴跳如雷的冯天霸,龙羽轻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挑衅之意。 龙羽挥手止住哑坤及一众蒙古军士的靠近,饶有兴致地凑到冯天霸面前,二人距离之近几乎可以鼻尖相碰,但谁也不肯退缩半分。 “无论你想干什么,大可直接去做。你明明听的一清二楚,又何必让我再说一遍?”龙羽用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略显干涩的嘴唇,狞笑道,“如果你只会虚张声势,企图吓退我,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你他妈……” “住手!” 当冯天霸欲不顾一切地挥拳砸向龙羽的面门时,柳寻衣忽然注意到龙羽的右手已悄无声息地摸上腰间的短剑,故而眼神一凝,出言喝止。 柳寻衣早已在心中辨明形势,深知龙羽固然理亏,但和林毕竟是蒙古的国都,是龙羽的“大本营”。如果冯天霸不出手,龙羽顾忌赵馨、苏禾的情面断不会主动出手,最多只是言语相激。 可如果冯天霸率先出手,则是有理变没理,正中龙羽下怀。 双方一旦闹将起来,龙羽必定以“平乱”为名大开杀戒。仅凭势单力薄的柳寻衣几人,在人家的地盘根本不可能占到便宜。 到时,非但苏禾难以从中斡旋,就算闹到忽烈那里……只怕也讨不回半点公道。 龙羽摆明在用“激将法”,柳寻衣又岂会冒然上当? “冯天霸,放开他。” 柳寻衣伸手朝龙羽一指,语气低沉且不容置疑。 “柳大人,他们……” “放开他!” “是……” 面对柳寻衣的严词厉色,饶是冯天霸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此刻也不得不乖乖松开龙羽。 见状,龙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失望之意。 柳寻衣目光如电,直射心思诡谲的龙羽,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可是蒙古大汗的意思?” “怎么?”龙羽冷笑道,“难道你也想让我再说一遍?” 闻言,柳寻衣的眼皮微微一抖,冷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龙羽,头也不回地下令道:“冯天霸,速去禀告公主,就说蒙古大汗背信弃义,擅自撕毁两国婚约,并且辱没我大宋国威。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汉人宁为战场之魂,不做亡国之奴。下官柳寻衣斗胆向公主谏言,我们即刻打道回府,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准备与蒙古大军决一死战!” “遵命……” “等等!” 未等同仇敌忾的冯天霸大步而去,苏禾赶忙出面圆场,他先将怒气冲冲的冯天霸拦下,然后朝面色铁青的柳寻衣拱手一拜,苦口婆心道:“柳兄弟,此事关乎战和大计,亿兆百姓的生死存亡,非同小可,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苏大哥,刚刚龙羽的话你也听到了。并非小弟一意孤行,也不是小弟不识抬举,故意让你为难,而是蒙古大汗欺人太甚,我等实在忍无可忍。”柳寻衣义正言辞,字字铿锵,“我们生是大宋之人,死是大宋之鬼,宁肯杀身殉国,也断不愿受此屈辱!” “柳兄弟,你且听我一言……” “苏大哥不必多言!事关大宋荣辱,国之体面,小弟宁死也不敢退让半步!”柳寻衣打断道,“既然龙羽是传蒙古大汗的诏令,我们又何必留在这里自取其辱?苏大哥,恕小弟直言不讳,眼下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我们南归,也算蒙古尚知一丝廉耻。要么一不做、二不休,将我们几人杀了灭口。想让我们含羞忍辱,息事宁人,万万不可能!” “不不不!”苏禾连忙摆手,“柳兄弟稍安勿躁,此事一定有误会。” “苏大哥……” “大汗行事固然霸道,但绝不会无事生非,更不会故意找茬。苏某敢以性命担保,大汗虽不能面见你们,但原因绝非龙羽说的那般无礼,定是他断章取义,信口雌黄。” “这……” “龙羽!”未等柳寻衣应答,苏禾蓦然转身,一双满含怒火的虎目死死凝视着态度轻浮的龙羽,质问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刚刚那番话……真是大汗的诏令吗?” “这……”一提起“大汗”,纵使龙羽心怀叵测,此刻也不敢假传圣旨,于是眼珠一转,顾左右而言他,“大汗确实不想见他们,只让他们去王爷的行营……” “我问的不是这些!”苏禾沉声喝断,“大汗是不是亲口说过,大宋不配与我们缔交,只配做我们的附庸之邦?” “这……”龙羽眉头一皱,愈发含糊其辞,“虽未明言,但大汗的意思……” “胡闹!”苏禾怒斥道,“事关蒙宋和亲,战和大计,岂容你凭空臆想,胡乱捏造?” “我……” “龙羽,如果因为你的胡言乱语,令大汗蒙羞,令王爷失去王妃,从而破坏两国修睦,甚至引起战端,你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够赔罪!” 苏禾罕见动怒,而且是对一向与自己明争暗斗的龙羽,如此不避讳地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一是出于对龙羽“假传圣旨”的愤怒,二是出于对柳寻衣等人“恼羞成怒”的安抚。 苏禾毕竟是蒙古人,哪怕他与柳寻衣的关系再亲密,在国家荣辱面前也不敢仅凭私交,便奢望化干戈为玉帛。 更何况,柳寻衣和赵馨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打骨子里不愿让赵馨留在和林。如此一来,如果苏禾不表现的强烈一些、愤怒一些、大义凛然一些,柳寻衣极有可能顺水推舟,假公济私,趁机将赵馨带回中原。 虽然苏禾心存愧疚,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值此关键时刻,他却不得不先小人,后君子。 一切,只为两国和亲能万无一失。 “苏禾,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对我耳提面命?”龙羽不知内情,当然不会忍气吞声,故而当场驳斥,“大汗的命令我说的一清二楚,是他柳寻衣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我咄咄逼问,我才……”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矫旨乱言!” “你……” “你们不要再吵了!” 争执之间,赵馨缓缓来到近前。她的出现,令嘈杂混乱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 “公主……”此刻,柳寻衣看向赵馨的眼神似亲似疏,若即若离,十分复杂。 “你们刚刚的争吵我都听到了。”赵馨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视众人,唯独略过柳寻衣,最终落在冯天霸的身上,淡然道,“此事有龙羽的不对,也有你们的不对。龙羽错在妄测天意,你们错在杯弓蛇影。” “王妃明鉴!”赵馨的中肯之言,令苏禾如释重负,暗松一口气。 “公主,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可蒙古大汗竟对我们视而不见……” “蒙古大汗不肯见我们,自然有他的理由。”赵馨不急不缓地打断冯天霸的辩解,一本正经地说道,“也许蒙古大汗有更重要的事、也许他在见更重要的人、也许军情万急,不容分心、也许身体抱恙,不宜见客……总之,蒙古大汗不见我们的理由成千上万,为何你们仅凭龙羽的一面之词便大动肝火,一口咬定蒙古撕毁婚约,甚至不顾体面地扬言打道回府?如此不求甚解地轻率行事,岂是我大宋臣子应有的风度和气量?” 冯天霸心有不甘地嘟囔道:“龙羽是蒙古人,又是蒙古大汗的亲信,我们不听他的听谁的……” “苏禾也是蒙古人,而且是蒙古大汗钦点前往临安接亲的人,你们为何不听听他的解释?”赵馨面露嗔怒,语气颇有责问之意。 “我们……” “公主教训的是,下官知错!”柳寻衣抢在冯天霸之前拱手赔罪,纵使心乱如麻,也不敢表露分毫。 听到柳寻衣的声音,赵馨的神情微微一滞,却仍不肯回头看他,依旧云淡风轻,漫不经心:“常言道‘客随主便’。既然我们到了和林,一切自该听从蒙古大汗的安排。你们只责备人家不懂待客之礼。扪心自问,尔等在人家的地盘吵吵闹闹,又岂是做客之道?” “这……” “我们吃了人家的闭门羹,心里固然不痛快,但也不能无理取闹,凡事总该问个明白。”赵馨神情一禀,正色道,“现在不仅你们愤愤不平,我同样有一肚子困惑。等见到忽烈后,定要向他问个清楚。倘若事情真如龙羽所言,我们即刻离去,绝不留在这里受辱。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 言至于此,赵馨看似平淡如水的目光悄然投向面色狐疑的龙羽,似笑非笑地说道:“便请龙将军在王爷面前,给我这些娘家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只此一言,令龙羽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眼眸深处甚至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惶恐之意。 赵馨此举,不仅令龙羽大出意外,苏禾等人同样暗吃一惊。 尤其是柳寻衣,他从未见过赵馨如此讳莫如深的一面。表面温柔恭顺,实则绵里藏针。三言两语谈笑间,非但将双方的矛盾化为虚无,更将心怀不轨的龙羽推入自食恶果的两难之境。 一夜之间,赵馨仿佛变了一个人。 莫非,真应了她在月牙泉与柳寻衣洒泪分别时说的那番话? 昔日的赵馨已心死于昨夜。从今天开始,‘赵馨’仍是‘赵馨’,但蒙古的王妃……再也不是大宋的公主。 …… 第783章 蒙古王爷(一) 由于赵馨的力挽狂澜,令柳寻衣和龙羽一触即发的矛盾得以暂时平息。 虽然内心对蒙古大汗的无礼耿耿于怀,但“打道回府”也只是柳寻衣的一句气话。毕竟,和亲事关宋蒙修睦,他又岂能因为龙羽的一番嘲讽而擅自背离皇上定下的“求和”之策?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到了和林,柳寻衣纵使心有不忿,也不可能硬闯万安宫,更不可能强迫威震四海的蒙古大汗接见自己。 因此,在赵馨的“息事宁人”和苏禾的好言抚慰下,愤愤不平的柳寻衣几人只能放弃觐见蒙古大汗的念头,随龙羽转道前往忽烈的行营。 这一路,无人再有闲情逸致欣赏和林的异域风情,一个个心事凝重,满面阴郁。 忽烈的行营设在和林城外约二里之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蒙古包错落有致。 外有一圈围栏隔绝,四角立着瞭望塔,上有手持弓弩的兵丁昼夜放哨,下有持刀带剑的军士交替巡逻。营门前摆放着一排鹿砦,十余名披坚执锐的彪形大汉分立左右,严防死守。 这座行营虽然设在蒙古腹地,但其防御架势却与在外征战的驻军大营无异,只是规模相较于动辄数以万计的驻军大营缩小许多。 毕竟,这座行营只有在忽烈回和林复命时才会启用,住在营中的将士皆是忽烈的亲信护卫,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不过数百人而已。随其而来,随其而去,并非常年驻扎在这里。 其实,忽烈在和林有一座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官邸,但他从来不住,甚至不许人浪费精力、财力修缮打扫,久而久之,几乎成荒废之势。 问其缘由,忽烈只说自己常年率军在外,习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一日不闻军鼓则茶饭不思,浑身难受。因此,让他住进朱阁翠楼,尽享荣华富贵反而是一种折磨,远不如睡在马背上舒服。 不住宫殿、不贪金银、不争封赏、不迷权势……如此特立独行的“蒙古王爷”,深受蒙古大汗的信任与赏识,常常在其他权贵士族面前称赞忽烈“克勤克俭,无怠无荒,是铁木真家族中为数不多保持着祖宗性情的子孙。 也因如此,忽烈在蒙古军中深受爱戴,威望极高,其统领的南路大军是蒙古战力最强悍的军队之一,比起威名远播的西路大军也不遑多让,堪称“王师中的王师”。 辗转迂回,直至晌午,龙羽终于引着柳寻衣一行来到忽烈的行营。 未等领头的龙羽稳住马脚,一名身披甲胄,腰挎弯刀的汉子已率人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来。 为首之人三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器宇不凡,透过其刚毅的眼神、黝黑的皮肤、手上的老茧及脸上触目惊心的两道伤疤,不难猜出此人定是一位饱经沧桑,久历沙场的悍将。 “来人可是王妃及宋廷使臣?” 行至近前,汉子的目光直接掠过龙羽和一众蒙古军士,径自投向队伍后面的柳寻衣和赵馨几人。 “正是!” 伴随着柳寻衣的高声作答,他与冯天霸、黎海棠几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赵馨来到营门前。 “末将殷战,拜见王妃!” 一见赵馨,殷战的眼神陡然一正,率人一齐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向赵馨叩行大礼。 “殷战?”赵馨黛眉微蹙,迟疑道,“你姓‘殷’?难道……” “王妃明鉴,末将是汉人!”殷战直言不讳,“有幸担任王爷的参军副将,奉王爷之命专程在此恭候王妃及各位大宋使臣。” “你是汉人?”冯天霸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可你怎么会……” “王爷英明神武,广纳天下俊才,其麾下的汉人又岂止在下一人?”殷战似乎猜出冯天霸的心思,故而出言打断,“我虽是汉人,但追随王爷已有十余载,早已立誓效忠,至死不渝。” “你……” “咳咳!”未等心直口快的冯天霸道出心中愤懑,柳寻衣突然轻咳两声,将其打断的同时朝殷战拱手一拜,“在下‘大宋和亲使’柳寻衣,奉旨护送公主!” “原来是柳大人,失敬!” 殷战拱手还礼,而后朝冯天霸、黎海棠、丁轻鸿等人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投向龙羽,朗声道:“王爷有令,行营狭窄,容不下这么多人马,命你将随行军士、车马、辎重等尽数留在营外,诸位陪同王妃步行入营。” 龙羽领命整军,而后与柳寻衣几人一道步入行营。 行营内的布局与隋佐的京北大营大同小异,沿途所过之处,引来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尤其看到风姿绰约的赵馨和潘雨音时,众军士无不驻足观望,面露惊奇。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中军大帐外。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本王已备下奶酒烤肉,快请入帐歇息!” 未等殷战通禀,一道沉稳浑厚而不失儒雅的声音陡然自帐中传出。 “各位请进!” 闻言,殷战赶忙撩开帐帘,将众人让入大帐。 苏禾、龙羽、哑坤不假思索地率先入帐,而后是大大咧咧的冯天霸、战战兢兢的黎海棠、面无表情的丁轻鸿、稍显扭捏的悟禅和心思忐忑的潘雨音,最后才是心乱如丝的赵馨和五味杂陈的柳寻衣。 中军大帐内,坐于首位的是一位四旬上下的中年男人,金顶铜帽,一撮黑发垂于额前,左右各扎着一个发辫,悬垂于肩,典型的蒙古三搭头。穿着打扮与昔日的汪绪统如出一辙,只是身材远不像汪绪统那般臃肿,相反十分健硕。 方面大耳,河目海口,齿若含贝,目若悬珠。他的肤色并不像常年风餐露宿之人那般黝黑,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坑洼遍布,相反竟出奇的白净。眉宇间既没有杀戮多年遗留下的凶狠与暴戾,亦没有常年身居高位形成的傲慢与霸气。 神情不卑不亢,出人意料的平静柔和,尤其是他那双深邃无比的丹凤眼,于宠辱不惊中散发出一股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成熟、精明、沉稳与老练。 虽无不怒自威的傲然气势,但举手投足间的泰然自若却远比不怒自威更令人不敢小觑。 打眼一看,此人一点也不像统帅千军万马,攻城略地的将军,反倒像一位老成练达,胸藏韬略的儒士。 这位集文韬武略于一身的威武汉子,正是当今蒙古大汗的弟弟,执掌漠南汉地军国庶事的王爷,亦是赵馨即将托付终身的男人,忽烈。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帐中除忽烈之外,旁边还坐着一位三十多岁,身形魁梧,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 此人的名号报出来同样令人如雷贯耳,闻风丧胆。他是蒙古大汗的亲信大将,年纪轻轻便能与旭烈兀、兀良合台、阿里海牙等蒙古悍将分庭抗礼的统兵总帅,汪德臣。 如今,汪德臣及麾下十万精锐隶属南路大军,与兀良合台并称忽烈的左膀右臂。 汪德臣的十万精锐与隋佐的五万兵马截然不同,他的部下个个身经百战,视死如归,其战力纵使放在蒙古所有大军中亦是首屈一指。 相比之下,京北大营的五万兵马简直像一群乌合之众。讽刺的是,纵使面对隋佐的五万“乌合之众”,大宋兵马仍畏首畏尾,力有不逮。 两国强弱,高下立判。 不久前,蒙古大军荡平大理之战,汪德臣当仁不让,厥功至伟。 今日,汪德臣来此与忽烈商议如何惩治屡屡办事不利的隋佐,以及其他汉地事务,此刻与赵馨、柳寻衣碰面,纯属机缘巧合。 进入大帐,龙羽、苏禾率先朝忽烈、汪德臣拱手行礼,柳寻衣等人紧随其后,仿效施礼。 当忽烈看见赵馨的第一眼,原本平静如水的眼中悄然涌现出一丝精光,似意外、似好奇、似惊艳、似满意……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审视着赵馨,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直将心烦意乱的赵馨盯的又羞又恼,不知所措。 见此一幕,柳寻衣心如刀绞,酸涩无比,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白白断送赵馨的舍生取义。 “你是赵馨?” 沉默良久,忽烈突然开口,直将猝不及防的赵馨吓的脸色一变。 “是。” 赵馨第一次见到忽烈,对他的脾气秉性一无所知,因此言行举止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爱妃一路辛苦,本王已为你安排好婢女奴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本王无一不准。” 忽烈毕竟是蒙古汉子,虽然学习儒家文化多年,但其不拘一格的本性却从未改变。哪怕赵馨仍处于拘谨不安的状态,忽烈却毋庸讳言地直呼其为“爱妃”,如此直言无隐,不禁令柳寻衣等一众汉人暗暗咂舌。 “这……” 然而,面对忽烈的热情,赵馨却显得有些犹豫,似是茫然失措。 “怎么?”忽烈眉头微皱,反问道,“难道爱妃认为本王的安排有何不妥?” “不!”赵馨心神一震,匆忙应答,“王爷的安排并无不妥,只不过……我们有一事尚未明确。” “何事?” “龙将军说……蒙古大汗认为大宋不配与蒙古缔交,只配当你们的附庸之邦,因此才对我们避而不见。”虽然赵馨一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但在位高权重的忽烈面前,她仍抑制不住地紧张,言语愈发唯诺,“敢问王爷,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闻言,忽烈稍稍一愣,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诚惶诚恐的龙羽,未等他开口辩解,忽烈突然大手一挥,一本正经道:“假的!纯属一派胡言,大汗绝无半点小觑大宋的心思。” “可……” “龙羽信口开河,自领一百军棍,以儆效尤!”忽烈不给赵馨追问的机会,沉声道,“日后谁再敢胡言乱语,歪曲大汗的诏令,本王决不轻饶。” “遵命!”龙羽、苏禾齐声领命。 “爱妃,龙羽已经知错,并且被我重重责罚一番,不知你是否满意?如果不满意,本王可以将他交给你处置……” “王爷明察秋毫,秉公无私,我相信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 “如此甚好!爱妃鞍马劳顿,想必身困体乏,十分疲惫,呵呵……”忽烈的态度看上去平易近人,语气听上去有商有量,但其炮语连珠般滔滔不绝,却根本不容赵馨辩驳,“军政民要、两国修睦等等,这些都是男人该做的事。你是我的女人,日后尽管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其他的事不必费心烦忧,自有本王替你解决。眼下,我与宋使有事商议,爱妃……先去歇息吧!” …… 第784章 蒙古王爷(二) 赵馨甚至来不及辨清形势,便被忽烈三言两语置身事外。 潘雨音同为女人,自然也不能留在中军大帐,故而陪赵馨一同离去。有一位熟悉的朋友陪伴左右,对初来乍到的赵馨而言也算一丝慰藉。 当赵馨和潘雨音离开中军大帐后,帐中原本一派祥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萦绕在忽烈脸上的和蔼笑容也在赵馨转身离去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寻衣渐渐意识到忽烈和汪德臣的态度变化,眼底悄然闪过一抹谨慎之色。 “你刚刚说自己叫柳寻衣?” 突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寻衣的汪德臣缓缓开口,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真是大宋朝廷的人?” “是。”柳寻衣不知汪德臣的心思,故而小心试探,“汪总帅何出此言?” “如果你是柳寻衣,那你可否认识一个叫洛天瑾的人?”汪德臣不理会柳寻衣的困惑,径自问道,“那人自诩什么‘北贤王’,在你们中原……也算小有名气。” 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眉头微皱,心中快速盘算着二人可能存在的瓜葛,忽然灵光一闪,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见柳寻衣的表情一变再变,汪德臣面露了然,似笑非笑:“是不是想起来了?” “我……” “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正是我的同族兄弟。”汪德臣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若隐若现的幽寒光泽,“汪绪统父子惨死在洛阳城,此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 “别和我说什么大宋民间义军,洛天瑾不过是一介江湖骗子,其人狡猾、其心不诚、其言……更不可信。” 言至于此,汪德臣蓦然起身,右手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奶酒,朝柳寻衣步步逼近。 九尺身长的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思绪万千的柳寻衣,语气愈发强硬:“洛天瑾已死,我也没兴趣追究一个死人的罪过。但你不一样,既然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就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无论如何都该替我死去的兄弟问一句,当年洛天瑾谋害他们时,你柳大人……有没有参与?” 汪德臣一言穿心,令柳寻衣的心情变得愈发忐忑。 见状,冯天霸、黎海棠、悟禅无不面露担忧,反观丁轻鸿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汪总帅这番话……我听不明白。”柳寻衣思绪飞转,敷衍道,“当年,我奉朝廷之命潜入贤王府,确实在洛天瑾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至于汪绪统的事,当年在洛阳城闹的人尽皆知,我若说自己毫不知情,恐怕汪总帅断断不会相信。” “如此说来,你承认汪绪统父子之死与你有关?” 柳寻衣从容不迫,回答更是滴水不漏:“我只能说自己从未对汪绪统父子下过死手,至于他们的死因,洛天瑾有洛天瑾的说法,汪总帅有汪总帅的推断,至于在下……没有亲眼所见,不敢信口开河。” 汪德臣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柳寻衣的谨小慎微深感不满,追问道:“我听说你曾深受洛天瑾信任,如此大事你会不知道?” “汪总帅也自称是汪绪统的兄弟、汪清术的叔父,不同样一无所知?”柳寻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言辞不甘示弱。 “你越是掩饰,越是心虚……” “据我所知,汪绪统、汪清术在洛阳城横行无忌,欺男霸女,结怨的仇家岂止贤王府?”见汪德臣咄咄相逼,忽烈却装聋作哑,柳寻衣渐渐洞悉局势,蒙古人自视甚高,从始至终一直抱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分明不将大宋使臣放在眼里。 心念及此,柳寻衣索性将自己的顾忌统统抛开,揶揄道:“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汪绪统父子的下场并非偶然,甚至可以说……咎由自取。” “柳大人的这番话,我听不明白……” “汪总帅不要误会,在下一介粗人,出言难免不周。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汪总帅海涵!” 面对柳寻衣的能言善辩,汪德臣似乎无意继续争论,只用讳莫如深的目光审视着宠辱不惊的柳寻衣,半晌一言未发。 汪德臣不开口,忽烈也不开口,其他人更不敢轻易出声。 一时间,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柳大人远道而来,我……敬你一碗酒。” 言罢,汪德臣将手中的酒碗缓缓递到柳寻衣面前,可未等柳寻衣伸手迎接,他却忽然将酒碗高高举起,在旁人错愕的目光下,汪德臣慢慢悠悠地将手腕一翻,满满一碗奶酒倾洒而落,直浇在柳寻衣的头上。 “嘶!” 仅此一幕,全场一片哗然。 感受着临头浇落的一阵凉意,柳寻衣双瞳骤缩,悬停于半空的双手微微攥握,一股冷厉的杀意渐渐逸散而出。 一时间,宋蒙双方的人马无不将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并下意识地将手探向各自的兵刃。 空气瞬间凝固,战意迅速燃烧,在场之人心思各异,相互提防,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你他妈……” 冯天霸忍无可忍,欲挺身而出,却不料被柳寻衣挥臂挡下。他虽一言未发,但冯天霸透过其胳膊上紧绷如铁的肌肉,足以感受到柳寻衣内心的怒火,以及他奋力克制的杀意。 在一道道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柳寻衣挥手在沾满奶酒的脸上胡乱一抹,从而手臂一甩,五指一抖,无数道参杂着劲气的酒滴倏忽而下,登时在地面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坑。 “多谢汪总帅赐酒!”柳寻衣强压怒气,字句如刀,“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汪总帅敬我在先,在下也该回敬……” “不必了!”汪德臣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令众人大感意外,“今天,我可以‘敬’你,但你……不能‘敬’我。” “为何?” “两国和亲,说好听些是议和,说难听点……根本是城下之盟。”面对柳寻衣的杀气,汪德臣泰然自若,丝毫无惧,不阴不阳地说道,“城下之盟,谈何平等?我‘敬’你,你若敢不受,蒙古的百万铁骑将如秋风扫落叶般荡平大宋。反之,尔等君昏臣庸,将怂兵弱,我又凭什么受你‘敬’的酒?” 汪德臣军旅出身,百战余生,他的道理永远建立在铁蹄、弯刀之上,从来不懂、也不屑于那些逢场作戏的外交辞令,故而出言无忌,态度更是桀骜。 然而,汪德臣的直言不讳固然尖酸刺耳,却又是不争的事实。孱弱之国,衰微之邦,在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面前,又有何体面可言? 倘若大宋文修武备,国富兵强,汪德臣又岂敢折辱大宋使臣? 眼下,是大宋求着蒙古议和,而非蒙古求着大宋修睦。换言之,这场和亲一旦破裂,对蒙古或许无关痛痒,但对大宋……却是万劫不复。 这也是柳寻衣明明受到羞辱,怒不可遏,却仍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根本原因。 顾全大局,忍辱负重。 短短八个字,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到又谈何容易? 不必怨恨汪德臣的刁难,亦不必怪罪忽烈的冷漠,更不必苛责蒙古大汗的傲慢无礼。 要恨,只恨朝廷无能。要怪,只怪家国衰败。强弱悬殊,盛衰之别,以礼相待是宽容仁慈,傲慢无礼才是本来面目。如果两国的地位反过来,只怕场面也不会相差太远。 更何况,汪德臣如此刁难并非无理取闹,缘起于汪绪统与洛天瑾结下的不解之仇。 堂堂蒙古大军的总帅,年纪轻轻便能威震八方的将军,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赐帅才,如果连替自己同族兄弟出一口恶气的胆量和脾气都没有,反倒有些奇怪。 因洛天瑾与汪绪统的私怨,汪德臣竟直截了当地打了大宋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此不计后果的霸道行事,忽烈身为王爷非但不出面圆场,反而作壁上观。由此足见蒙古在大宋面前,姿态何等的高傲?底气何等的充足?作风何等的强横?战力何等的自信? 反观代表大宋的柳寻衣,底气之空虚,靠山之软弱,令其在蒙古人面前显的愈发人微言轻,渺小悲哀。 今时今日,柳寻衣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得忍。 毕竟,忽烈已郑重其事地驳斥龙羽的造谣,并处于重罚,算是替蒙古大汗正名。 至于汪德臣的不依不饶,则是出于洛天瑾和汪绪统的旧怨,柳寻衣不能拿着私人恩怨向蒙古大汗讨要公道,更不能因为私人恩怨而贻误国家大事。 然而,真相往往比柳寻衣猜想的更加残酷。 其实,忽烈聪明绝顶,汪德臣同样智慧。他二人能坐到今时今日的超然地位,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率性而为,无的放矢。而是暗藏韬略,另有企图。 此刻,他们一个三缄其口、一个耀武扬威,并非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而是一种早已在内心达成的默契。 换言之,是忽烈与汪德臣此唱彼和,临机串谋的一场好戏,目的有二。 其一,陷坚挫锐,借机杀一杀柳寻衣这些大宋使臣的锐气。刚刚,柳寻衣等人一见到忽烈,马上向龙羽发难,甚至有怪罪蒙古大汗失礼的意味。明目张胆地摆出一副强硬姿态,此事忽烈嘴上不说,实则心中极为不满。 其二,敲山震虎,让柳寻衣等人明白,宋蒙虽在名义上和谈,实则两国在这场和亲中的地位并不相等。柳寻衣为大宋威严考虑,欲将自己摆在与蒙古王爷平起平坐的位置上,而忽烈却要通过汪德臣的刁难,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宋蒙缔交并不平等,无论何时、何地、何事,永远是蒙古为主,大宋为从。 如此一来,忽烈也将在双方接下来的交涉中,稳稳占据主导地位。 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 相比于治国平天下的忽烈、汪德臣的高深城府,柳寻衣的江湖心机……仍太显稚嫩。 …… 第785章 蒙古王爷(三) 见柳寻衣神情纠结,迟迟没有出言反驳,忽烈心知时机已到,故而爽朗大笑,缓缓开口:“汪总帅与汪绪统同宗同脉,刚刚一时悲愤难免行事冲动,希望柳大人念及汪总帅思兄心切的情分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闻听忽烈开口,汪德臣的态度顿时缓和几分,深深看了一眼五味杂陈的柳寻衣,转而拎着空碗走回自己的座位。 “咦?”忽烈的目光无意间瞥向悟禅,好奇道,“为何宋廷来使之中还有一位出家人?” “小僧是少林弟子,于半路机缘巧合遇到公主,因此奉师叔祖之命一路护送。” “如此说来,小师傅并非朝廷的人?”言至于此,忽烈不禁眉头一皱,又道,“那其他人……” “那个……在下也不是朝廷的人。”黎海棠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主动向忽烈和汪德臣拱手自荐,“难得有幸见到王爷和汪总帅,在下无论如何都要代表我家圣主向二位问好……” “你家圣主是谁?” “龙象山,云追月。” “龙象山?”忽烈一怔,喃喃低语“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王爷,龙象山在云南大理,云追月曾多次派人向兀良合台献媚示好,企图与我们攀交,不过兀良合台一直没有理会。”汪德臣提醒道,“若非大理国王段智兴一再求情,力保云追月,当初我们的大军经过哀牢山时,耽搁半日便可将龙象山夷为平地。” “想起来了,兀良合台与颜无极都曾向本王提过龙象山。不同的是,颜无极对龙象山极为推崇,兀良合台却嗤之以鼻。”忽烈恍然大悟,话里有话地问道,“怎么?莫非云追月现已变成大宋朝廷的忠臣良将?” “这……”黎海棠本欲否认,但考虑到眼下的环境和身旁的柳寻衣、冯天霸,故而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含糊其辞道,“圣主做惯了闲云野鹤,不想参与朝廷的争斗,只希望天下太平,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能不能过安稳日子也要看他识不识时务。”龙羽阴阳怪气地插话,“云追月本是颜无极找来的盟友,答应在武林大会时联合我们一起铲除中原各大门派。当时,京北大营调派三万兵马严阵以待,埋伏在华山四周。却不料,云追月竟临时变卦,串通洛天瑾一起蒙骗隋佐,甚至利用隋佐给他的密令派人偷袭大营,令天衣无缝的剿灭计划功亏一篑。大汗对此事极为震怒,隋佐和颜无极也因此遭受波及,想必这也是兀良合台将军不肯理睬龙象山的原因……” “不不不!”黎海棠连忙解释,“当时,圣主并未答应与隋将军合兵一处,反而劝颜岭主收兵。各门各派虽有不和,但大家毕竟同属中原,圣主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同道被杀。至于后面发生的事,不过是一误再误……最重要的是,我家圣主极力斡旋,方才保住隋将军的性命……” “你们应该杀了他。”汪德臣淡淡地说道,“对隋佐而言,苟且偷生远比死更耻辱。” “这……” “行了!”忽烈挥手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正色道,“本王的中军大帐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无论你们来自哪里,既然今天站在这儿,本王只当你们是大宋的使臣。至于其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本王没时间也没兴趣过问。” “王爷所言甚是!”苏禾伺机开口,“他们代表大宋而来,理应与王爷商议和亲修睦之事,岂能用江湖琐事耽搁王爷的宝贵时间。” 言罢,苏禾不着痕迹地朝柳寻衣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快与忽烈商议正事。 “两国议和早在昔日的谈判中有了定论,今日不必多言。柳大人官拜‘大宋和亲使’,自该主持商定和亲事宜。然而,现在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本王想与诸位开诚布公。”未等柳寻衣措辞,忽烈突然话锋一转,郑重其事道,“如果此事不能妥善解决,无论是和亲还是和议……恐将步履维艰。” “敢请王爷明示!”柳寻衣与冯天霸对视一眼,承诺道,“我等为两国和睦而来,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大人这番话,本王听着甚是舒心。”忽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大宋公主如今已是本王的爱妃,那本王便将你们当做一家人。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本王甚是认同。” “谢王爷信任!” “我虽信任你们,却不知你们是否信任本王?”忽烈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讳莫如深道,“柳大人,你是否对大汗的避而不见心存不满?” “王爷何出此言?”柳寻衣心中大惊,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刚刚你与汪总帅‘叙旧’时,态度虽然恭敬,但字里行间却夹枪带棒,俨然心有怨气。”忽烈淡淡一笑,示意柳寻衣不必紧张,“本王猜想你的怨气并非来自汪总帅,而是来自大汗,是不是?希望柳大人直言相告。” 柳寻衣稍作盘算,拱手道:“王爷明鉴,在下不敢对蒙古大汗心存怨气,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罢了。” “那你想不想弄明白?”忽烈反问道。 “这……” “你想不想知道,大汗究竟为何不肯见你们?” “这……”面对忽烈的开门见山,柳寻衣反而心生踌躇,迟疑道,“或许蒙古大汗另有要事……” “不!”忽烈神情一正,缓缓摇头,“大汗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他之所以不肯见你们,是因为有件事令大汗如芒刺在背,至今仍耿耿于怀。”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忐忑道,“难道是因为华山……” “与武林大会无关。” “那……” “令大汗郁结难舒的是发生在云牙镇的事。”忽烈环顾着柳寻衣几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云牙镇是你们大宋的地盘,大汗派去接亲的队伍竟然在那里遭到奇袭,不仅丢失爱妃的十大车陪嫁,更令接亲的八百铁骑全部惨死。” “此事……” “别急!”忽烈再度打断柳寻衣,继续道,“这不是令大汗最生气的,更令人气愤的是宋廷对此事的态度之消极、反应之迟缓,堪称古今罕见。云牙镇事发至今,几乎两个月过去,大宋朝廷竟连一纸书信都没有送来,大汗知晓此事还是通过民间的流言蜚语,简直可笑之极。没有消息、没有解释、没有赔罪……据我所知,宋廷甚至连偷袭云牙镇的贼人都没有彻查到底,只是逢场作戏般折腾一阵,而后再无音讯。这些事如果不是大汗亲口告诉我,本王宁死都不敢相信。” “这……” “大汗得知此事后立刻派龙羽前去河西接应,反观大宋皇帝……你是‘和亲使’,云牙镇出事后,宋廷可否派人打探你们的消息?可否关心公主的安危?”见柳寻衣哑口无言,忽烈不禁叹息一声,言辞愈发意味深长,“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掩耳盗铃’,当下最是应景。宋廷以为充耳不闻,装傻充愣,云牙镇的事就可以当成没有发生?堂堂大国,发生这么大的血案竟然连查都不查,上下各级官吏只知相互推诿,避重就轻,谁也不敢站出来主持公道,只等着风声过去,所有人慢慢遗忘。此举……是不是你们汉人常说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止可笑,简直可悲、可耻、可恨!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宋朝廷尚且推诿敷衍,下面官府的作风更是可想而知。如此倒行逆施,欺上罔下,国家岂有不衰亡的道理?” “这……”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中原出现过那么多饱学鸿儒,无双国士,留下那么多治国经论,圣书典籍,为何你们的皇帝、你们的朝廷、你们的官府仍要背道而驰,自取灭亡?” 忽烈一连数问,宛若锋刀利剑,深深戳进柳寻衣的心窝。被一个外族人用自己老祖宗留下的至理名言耳提面命,这般滋味,简直比被人捅几刀还要难受。 “王爷,大宋朝堂眼下乱象丛生,或许是……一时贻误了。”柳寻衣的强词夺理,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脸红。 “我们没有兴师问罪,是顾念两国的体面,想等宋廷主动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可大汗与本王万万没有料到,云牙镇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不提,你们竟然也不提?”忽烈仿佛被宋廷的荒唐气的哭笑不得,煞有介事地问道,“得过且过,装聋作哑,根本是寡廉鲜耻,无可救药。孔孟之道明明教你们循规守矩,知礼识节,你们却将圣人教诲抛诸九霄云外,难不成连祖宗都不认了?” 忽烈字字诛心,令柳寻衣胸中如堵,冷汗直流,吞吞吐吐道:“王爷,我……” “你们大宋愿意忍气吞声是你们无能胆怯,但蒙古的勇士绝不能任人鱼肉,大汗和本王更不能被人骑在头上仍无动于衷。”忽烈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不久前,大汗已将此事交由本王全权处置,他不会再过问干涉。在你们来之前,本王想过终止和亲,想过派人去中原追查真相,甚至想过大军压境,直接荡平大宋……可想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总认为以上种种都不是万全之策。因此,今日本王想问问几位大宋使臣,云牙镇的这场闹剧……究竟该如何收场?” …… 第786章 蒙古王爷(四) “这……” 一轮博弈过后,柳寻衣在忽烈的恩威并施下渐渐沦落下风。 想来亦是情理之中,忽烈或许不是他见过的人中城府最深的,但绝对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人中最具权势的。 河西王“按陈”,论威望与实权皆不如忽烈,却足以令大宋皇帝及文武百官如临大敌,忌惮重重。 因此,地位更卑微的柳寻衣在权势更大的忽烈面前,能稳住阵脚已是不易,又岂能占到便宜? 此刻,被忽烈绵里藏针地咄咄相逼,柳寻衣心乱如麻,再不敢贸然开口,以免说多错多。 “王爷对此事的定论,或有言过其实之处。”见柳寻衣踌躇不语,愤愤不平的冯天霸自告奋勇,主动揽过麻烦,“在云牙镇遇害的何止蒙古人,我们的兄弟同样惨遭不测,甚至连护卫将军徐广生也为国捐躯。因此,王爷说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冯某实在不敢苟同。云牙镇的事,我相信朝廷从未放弃缉拿真凶,并且一定会彻查到底……” “本王的质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宋廷的所作所为,令我不得不如此揣测。”忽烈摆手打断冯天霸的慷慨陈词,提醒道,“至于你说的‘彻查到底’……也许吧!但以宋廷的行事做派,恐怕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查出眉目。就算你们耐得住性子,大汗、本王以及死去将士的族人恐怕按捺不住。这种丑事如果发生在蒙古地界,不出三日真相定然水落石出,十日之内,贼人定然全部落网。可你们……两个月过去非但不见半点成效,反而找出诸多借口。你以为本王是你们大宋的官老爷,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废话就能哄骗过去?” “那……王爷有何高见?”冯天霸被忽烈三言两语怼的无话可说,只能被迫让步,“眼下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不如直接点,王爷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废话!”汪德臣驳斥道,“我们直接派大军南下攻取临安,你们答应吗?” “这……” “王爷仁慈,想给你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汪德臣又道,“如果你们推三阻四,那日后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可千万不要后悔。” “且慢!”思忖再三,柳寻衣终于将心一横,硬着头皮缓缓开口,“其实,在下来此之前,皇上并未赐予我临机专断之权。当然,皇上也未料到云牙镇会闹出这样一场风波。可如今……既然王爷问到这里,在下斗胆越权行事,替朝廷允诺……” “允诺什么?” “大宋愿重新准备十大车陪嫁,派精兵良将送来和林。”柳寻衣强压着内心的忐忑,断断续续道,“与此同时,我们愿给每一位在云牙镇遇害的蒙古军士……一些安家费。” “十车陪嫁、一些安家费?”忽烈似乎对柳寻衣的提议颇为失望,兴趣缺缺道,“十车陪嫁本就是爱妃的东西,算不上补偿。至于安家费……又能有多少?” “这……”感受到忽烈的不满,柳寻衣心中一沉,勉为其难道,“具体数目可以细细商议……” “不如参照我们大宋对阵亡将士的抚恤补偿?”冯天霸插话道,“每人十两银子,你们在云牙镇死伤八百人,就是八千两……” 言至于此,冯天霸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看到汪德臣眼神中的不屑与嘲弄。 “要不……再多给你们加一倍?” “罢了!” 忽烈挥手打断冯天霸的嘟囔,道:“本王并非蛮不讲理,吹毛求疵之人,既然你们有心化干戈为玉帛,我……索性也不为难你们。” “王爷的意思是……” “十大车陪嫁也好,死去将士的安家费也罢,本王统统不要。”忽烈义正言辞道,“在本王的心里,无论是爱妃还是将士的性命,都是无价之宝,不能用金银来衡量。” “不要钱?”冯天霸满脸错愕,“那……王爷想要什么?” “本王已细细斟酌,认为以大宋今时今日的国力,早已无法负担江南那么大一片疆域和数千万的百姓。国库空虚、官吏腐败、兵寡将弱,更无法维持各地的治安,以至盗匪横行,目无王法,云牙镇的惨案便是血淋淋的教训。”忽烈言之凿凿,煞有介事,“因此,本王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为大宋祥和计、为百姓生存计、为长治久安计,打算暂时替宋廷接管兴元、襄阳、建康三府之地,也算对云牙镇死去的八百勇士有一个交代。” “什么?” 忽烈此言一出,饶是柳寻衣再沉得住气,此刻也忍不住心慌意乱,怛然失色。 “区区八百条性命,竟想换我们三府之地?当我们是傻子不成?”冯天霸义愤填膺,心直口快,“兴元、襄阳、建康与秦淮南线紧密接壤,如果答应你们的条件,岂不是帮你们兵不血刃地跨过秦淮天险?到时,整片江南富饶之地将一马平川地摊开在蒙古的铁蹄下。大宋唇亡齿寒,危在旦夕,此举……与引狼入室何异?” “你以为凭借秦岭淮水就能阻挡我们的千军万马?”汪德臣一边喝着奶酒,一边漫不经心地出言讽刺,“攻取大宋,对我们而言犹如探囊取物。何时取、如何取、谁去取,不过是大汗与王爷的一句话罢了。” “你……” “现在,王爷念在王妃的情面上才和你们商量。若识时务,大宋只需献出三府之地便可转危为安。”汪德臣轻蔑道,“可如果你们冥顽不灵,自诩能与我们一战,逼得本帅兵临城下,到时大宋失去的……将远远不止三府之地。” 柳寻衣眼神一凝,沉声道:“汪总帅这番话可不像商量,反而更像威胁。” “商量也好,威胁也罢,只是说法不一样而已。”汪德臣从架子上取下一卷地图,又从帅案上拿起一支毛笔,将二者扔到柳寻衣面前,催促道,“你是汉人,应该对自家的地盘了如指掌。自己把兴元三府画出来,省的我们画多了你不高兴。画完后再立一张契书,签字画押即可。” “不高兴?呵呵,莫非汪总帅让我执笔,在下还要额手相庆不成?”柳寻衣面露鄙夷,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友善,“我只是送亲的使臣,莫说我写的契书一文不值,就算你们将我绑到兴元三府,当地的官兵也不会理睬分毫。没有皇上的圣旨,谁签字画押都没用……” “此事不劳柳大人费心。”汪德臣满不在乎道,“你只需在契书上签下‘大宋和亲使’的名讳,剩下的事由本帅去做。再者,你们大宋的皇帝割舍地盘也不是一次、两次,当年连国都汴京都能舍弃,又何必在乎区区三府?你只管签字画押,本帅自会率兵换防。至于大宋皇帝……由你代表足矣。” “汪总帅这是在逼着柳某人做卖国贼?” “不是卖国,是救国。”忽烈纠正道,“用三府之地换大宋全境平安,孰轻孰重想必柳大人应该心中有数。” “既然王爷早就盯上我们的三府之地,又何必虚情假意地与西府谈什么和亲?”柳寻衣怒由心起,恶向胆生,语气变得愈发冷厉。 “你错了!”忽烈神情一禀,正色道,“如果没有和亲,本王将直取临安,覆灭大宋。” “可我听说,你们之所以临阵退兵,是因为军饷粮草后继无力,以至西征大军战事胶着,因此才不得不放弃南犯……” “放肆!”龙羽眼神一寒,厉声喝断,“柳寻衣,别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天下没人敢对王爷如此无礼!” 忽烈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目直直地盯着面无惧色,大义凛然的柳寻衣,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不同意本王的提议?” “是!”这一次,柳寻衣回答的干脆利索,未有丝毫迟疑。 “年轻人难免意气用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大宋皇帝会作何抉择?”忽烈不怒反笑,别有深意地说道,“本王与大宋朝廷打交道已有二十几年,自诩对你们皇帝的行事作风颇有了解。今日,你为家国大义而拒绝本王的提议,固然令人敬佩。然而,本王只需将一纸战书递到临安,当你们的皇帝得知蒙古的百万雄兵已披坚执锐,枕戈待旦时,不知又会作何感想?他会不会迁怒你的道貌岸然?会不会怪罪你的自作主张?你今日拒绝割让三府之地,明日大宋皇帝纵使拿六府、八府来息事宁人,本王也不会答应。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宋将因你的自以为是而万劫不复,大宋的皇帝和子民也将视你为千古罪人。说不定……未等蒙古大军杀入临安城,他们已将你的脑袋砍下来送还本王,祈求休战。” “既然王爷早知皇上的心思,又何必刁难我?”柳寻衣反问道,“你大可一纸书信送到临安,由皇上决定三府的去留……” “本王说过,今日与你商量全仗爱妃的情面。你身为‘大宋和亲使’,一路护送劳苦功高,因此本王才将千载难逢的机会赐予你……” “千载难逢的机会?”柳寻衣怒极而笑,“什么机会?卖主求荣的机会?还是里通外国的机会……”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或是出于内心愤懑,竟下意识地朝忽烈逼近两步。 见状,殷战及左右侍卫迅速抽刀上前,死死封住他的去路。冯天霸、黎海棠亦不甘示弱,一个箭步冲到柳寻衣身旁,与他共同进退。 悟禅忧心忡忡,迟迟犹豫不定。 丁轻鸿视若无睹,一直作壁上观,眼眸深处泛起一丝诡谲之色。 “柳兄弟!” 似乎看出柳寻衣的视死如归,深知忽烈脾气秉性的苏禾登时脸色一变,迅速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以防柳寻衣一时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王爷、汪总帅,柳大人他们千里而来,舟车劳顿,难免……精神疲累,思虑不周。不如先让他们下去歇息,此事日后再议。” 龙羽勃然大怒,叱责道:“苏禾,你又想袒护柳寻衣……” “住口!” 忽烈喝断龙羽的叫嚣,目光阴沉而复杂地望着疾首蹙额,瞋目切齿的柳寻衣,渐渐陷入沉默。 直至苏禾身上的衣袍被紧张的汗水彻底浸透,忽烈方才神情一缓,微微点头:“看他们的样子确实累的不轻。罢了!苏禾,你陪他们下去歇息吧!” “多谢王爷!多谢汪总帅!” 苏禾大喜过望,赶忙将忿忿不平的柳寻衣几人拽出中军大帐。 一次貌合神离,虚情假意的见面。一场各怀鬼胎,鸱视狼顾的交锋。终以苏禾的左右逢源而有惊无险,潦草收场。 …… 第787章 肘腋之祸(一) “放开!快放开!”在苏禾的强硬拽扯下,被迫离开中军大帐的冯天霸不停地挣扎,“苏禾,刚刚的事还没说明白,你拽我们出来作甚?” “糊涂!” 苏禾将柳寻衣几人拽到僻静处,忧心忡忡道:“你们刚刚差点丢了小命,知不知道?” 柳寻衣心有不甘,沉声道:“刚才的一幕你也看到了,忽烈和汪德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绕来绕去,无非是想找个由头侵吞大宋的三府之地。” “就是!”冯天霸气愤道,“既然早就盯上我们的地盘,他们怎么不去抢?何必在我们面前虚情假意,故作开明?” “蒙古行事固然霸道,但他们毕竟不是土匪强盗。调兵遣将、攻城略地皆要师出有名,如此方能长久。若无缘无故地侵吞他国地盘,岂不是自招非议,树敌于天下?”黎海棠苦涩道,“这位忽烈王爷不愧研读过咱们汉人的兵书,果然深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套路。无论今天来的是柳大哥还是其他人,只要顶着‘大宋和亲使’的名头,他们都会巧立名目,借题发挥。什么云牙镇血案、什么八百军士枉死、什么追查真凶不利、什么讨要交代……统统都是说辞,他们真正关心的根本就不是‘云牙镇’,而是兴元、襄阳和建康。” “三府延绵秦淮南线的东西一脉。”冯天霸分析道,“如果让他们占领,无异于将蒙古的战略纵深向南挺近数百里。到时,驻扎于河西的京北大营便可长驱直入,分西、中、东三路分别屯兵于兴元、襄阳和建康。西路军虎视川蜀、中路军鲸吞荆襄,至于东路军……更是居高临下,直逼临安皇城。战端一开,三军齐动,大宋东西阻隔、首尾难顾,兵道、粮道尽归敌手,必然兵败如山倒。蒙古铁骑数日之间便可攻破临安,朝廷一旦沦陷,国家焉能苟活?” 冯天霸出身疆场,因而对战事大局的剖析与认识,远远超过柳寻衣等人。 “忽烈与汪德臣用心之险恶,令我始料不及。”恍然大悟的柳寻衣倍感心悸,转而向苏禾说道,“苏大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也不想让你为难。眼下看来,和亲之事远非你我想象的那般顺利,两国修睦也非我们预料的那般简单。和亲归和亲,我虽希望休兵罢战,天下太平,但忽烈提出的条件……我却万死不能妥协!” “柳兄弟,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如果你与王爷互不退让,你……会不会抱着殉国忘身的信念与王爷僵持不休,甚至……同归于尽?” 面对苏禾的质询,柳寻衣登时一愣。 虽然他知道苏禾不是笑里藏刀的小人,但二人毕竟汉蒙有别。苏禾对自己固然仗义,可他对忽烈和汪德臣同样忠心。 如此形势,柳寻衣又岂能将自己的真正心思向他和盘托出? 见柳寻衣面露谨慎,迟迟不语,苏禾渐渐明白他的顾忌,神情一暗,缓缓点头:“如果你不想说,苏某也不强求。但我必须提醒你们,无论你们抱着何种心思?绝对不要在这里打王爷和汪总帅的主意,因为你们根本不可能伤到他们一根汗毛。” “都是一条命,大不了一死……” “死?”苏禾打断冯天霸的激昂陈词,“你们可知,刚刚帐外潜伏着多少刀斧手?” “那又如何?”黎海棠道,“只要我们的动作够快,帐外的人根本来不及……” “快?”苏禾眼神一凝,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能快过苏某的刀吗?” “这……” “且不提帐外的刀斧手,单说帐内的龙羽、哑坤、殷战及王爷的贴身侍卫,他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苏禾苦口婆心地劝道,“更何况,王爷和汪总帅本身就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寻常高手根本近不了身。” “什么意思?”冯天霸语气不善地问道,“威胁我们?还是……你也要和我们为敌?” 闻言,苏禾的眉宇之间渐渐浮现出一抹纠结之意,转而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柳寻衣,语气愈发惆怅:“苏某不会威胁你们,也不会欺骗你们。如果有人敢对王爷和汪总帅不利,无论是谁……苏某都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柳寻衣早有预料,但当他真的听到这句话时,内心仍难以抑制地涌出一抹浓浓的失望与悲愁。 苏禾似是心有不忍,解释道:“其实,苏某既不希望王爷伤害你们,也不希望你们伤害王爷。其中的难处,望柳兄弟体谅……” “苏大哥不必如此,小弟……明白你的苦衷。” 如今的柳寻衣,先被赵馨“弃如敝履”,后被忽烈和汪德臣威逼利诱,现在又被自己最敬佩和信任的兄弟严辞告诫。可谓一日三味,一味比一味苦涩、一味比一味艰辛、一味比一味难捱…… 纵使心中百感千愁,可他仍要故作坚强。 毕竟,柳寻衣代表大宋而来。身在异乡为异客,无论是为大宋国体,还是为身边的几位朋友,他都不能心灰意冷,更不能自暴自弃。 和谈失利不可怕,被人愚弄也不可怕,甚至连身陷囹圄仍谈不上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未战先怯,心气全无。 柳寻衣,无疑是冯天霸、黎海棠几人的主心骨。他若迷失方向,这些人恐怕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罢了!”柳寻衣收敛思绪,似乎不愿与苏禾在忽烈的问题上过多纠缠,故而话锋一转,关心道,“苏大哥,不知公主她……现在如何?” “我们已进入王爷的行营,王妃……再也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轻易接触的。”苏禾提醒道,“眼下,你们这些人中唯有潘姑娘能自由进出王妃的大帐。不过你们不必担心,王爷虽然对你们有些……强势,但对王妃断不会严词厉色。” “哦!”柳寻衣心中酸涩,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王爷与公主的和亲大礼……选在何时举行?” “王爷军务缠身,日理万机,料想不会在和林耽搁太久。因此,和亲大礼应该不会拖延,或许就在近几天。” “那割让三府之地……” “咳咳!”未等冯天霸追问,柳寻衣突然抢话,“连日奔波,确有些许疲惫。劳烦苏大哥安排我们歇息。” “随我来!” 苏禾知道柳寻衣对自己心有提防,却不说破,自顾领着他们朝行营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龙羽在哑坤的陪伴下来到行刑处,遵从忽烈的命令,主动挨了一百军棍。 没人敢在忽烈的军中弄虚作假,因此一百军棍下来,饶是龙羽这般高手也不禁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从下午到黄昏,龙羽一直在自己的帐中趴着养伤。哑坤守在一旁,一双铜铃大眼怒气冲冲地瞪着龙羽血肉模糊的后背,喉咙不时发出一阵阵满含愤怒的咆哮。 “龙将军可在帐中?” 天色擦黑,一道阴柔的声音自帐外响起,令昏昏欲睡的龙羽登时精神一震。 他能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随柳寻衣一道而来,但一路上寡言少语,处事低调的丁轻鸿。 “有何贵干?”龙羽开门见山,无意与丁轻鸿寒暄。 “有件小事……在下思来想去,认为应该告诉龙将军。” 闻言,龙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翻身而起,将一袭大氅随意地披在身上,遮住触目惊心的伤痕,招呼道:“进来说话。” 步入大帐,丁轻鸿被扑鼻而来的浓郁药味惹得一阵蹙眉。他用手掩住口鼻,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在帐中来回打量,不急不缓地走到龙羽身前,施礼道:“见过龙将军……” “什么事?说吧!” 龙羽接过哑坤递来的汤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从始至终未看丁轻鸿一眼。 “关于柳寻衣的秘密,不知龙将军可有兴趣?” “恩?”龙羽眉头一挑,似乎被丁轻鸿勾起好奇心。 见状,丁轻鸿面露得意,故作神秘道:“柳寻衣昔日得罪过龙将军,今日又得罪了王爷和汪总帅,这种人狂悖自傲,不识好歹,真不该活在世上。不知龙将军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不要在我面前兜圈子。”龙羽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颇有不善。 “不敢!”丁轻鸿谦逊道,“其实,柳寻衣的秘密苏禾也知道,但他们曾私下威胁我,如果我敢将这件事告诉龙将军便对我不客气。本来事不关己,我不该多嘴,也不想自找麻烦。但今天见过王爷后,着实被他的英雄气概深深折服。一想起此事关系到王爷的一世英名,内心便忍不住隐隐作痛。因此,在下纵使冒着生死之虞,也不忍再继续装聋作哑。” “柳寻衣的秘密与王爷有关?”龙羽眼神一变,将信将疑。 “云牙镇一场风波,上千名能征善战的军士纷纷惨死,为何身娇体弱的公主却安然无恙?”丁轻鸿讳莫如深地问道,“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逃过贼人的十面埋伏?难道此事龙将军一点都不怀疑?” 龙羽回忆道:“听苏禾说……是柳寻衣舍命相护。” “性命攸关的时刻,所有人都各自逃命,偏偏柳寻衣奋不顾身地保护公主,甚至豁出自己的性命几次出入刀山火海,难道……只因为他是‘和亲使’?” “这……”龙羽心中一惊,同时眼泛狐疑。 “龙将军不妨再想想,在京北大营时,柳寻衣为何冒死忤逆你的安排?一提起公主的病情为何反应如此强烈?你派婢女替公主收拾行李,柳寻衣为何一直耿耿于怀,一路上都和龙将军针锋相对?还有,从京北大营一路而来,柳寻衣与公主几乎形影不离,他对公主的照顾甚至比潘雨音还要体贴细致,有时……甚至不避男女之别。” “说下去!”此刻,龙羽已渐渐猜出端倪,脸色变得愈发阴森可怖。 “是!”丁轻鸿神情一禀,蓦然后退两步,朝面沉似水的龙羽拱手一拜,信誓旦旦地说道,“真相是,柳寻衣和公主青梅竹马,二人早在临安时便已……互生情愫。此番送亲的队伍中本来没有柳寻衣,是苏禾与公主联手作梗,方才将柳寻衣扶上‘大宋和亲使’的位子。其根本目的,是公主为保全柳寻衣的性命,避免他留在中原被江湖各路人马追杀。” “此事当真?”龙羽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如果你敢骗我……” “在下对天发誓,此事千真万确!”丁轻鸿言之凿凿,义愤填膺,“柳寻衣和公主违背天理伦常,枉顾皇命王法,妄生暧昧之情,盗行无德之事,实乃天地不容,人神共愤!倘若龙将军不忍王爷受辱,意欲揭发二人的私情,在下虽与柳寻衣同为汉人,却愿为天道正义秉公无私,与柳寻衣当面对质,力证真伪!” …… 第788章 肘腋之祸(二) 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白天的日头有多炽热,夜里的寒风就有多阴凉。 风拂草倾,由远及近,宛若汪洋上的波涛起伏跌宕,层叠而来,将天地间的一切云霭吹散殆尽。 失去“依托”的满天星月倏忽而落,悄无声息地悬沉于人们的头顶。抬眼可见星光璀璨,触手可及月晕温滑。苍穹大地仿佛相互吸引,闪烁的星河与摇曳的草原似具有灵魂一般,遥相呼应,彼此垂怜。 昏暗中,一道削瘦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朝中军大帐走来。 “什么人……” “我是龙羽,求见王爷。” 未等帐外的护卫开口质询,龙羽急促的声音陡然响起。 “没有王爷的召见,任何人不得打扰。”殷战眉头一皱,迎面挡住脚步不停的龙羽,规劝道,“王爷的规矩你应该知道,谁也不能例外,有事明日再来吧!” 龙羽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一本正经的殷战,蔑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如果不想自讨苦吃,最好乖乖让开。” “你……” “滚开!” 突然,喜怒无常的龙羽大手一挥,直将猝不及防的殷战推到一旁,而后枉顾其他护卫的惊诧,径自朝大帐走去。 “快拦住他!” “噌噌噌……” 殷战一声令下,众护卫迅速抽刀出鞘,一个个如临大敌般将龙羽团团围住。 “这里不是二十四城,由不得你放肆!”殷战沉声道,“若再枉顾军纪,只身硬闯,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刀下无情?”龙羽不怒反笑,看向殷战的目光充满鄙夷之色,“区区一条‘宋狗’,也敢向我叫嚣?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王爷留着你不代表你真有本事。‘宋狗’始终是‘宋狗’,打骨子里就是奸诈狡猾之徒,永远也改不了恃强倚宠,附上罔下的小人习性。” 龙羽对汉人一向心存偏见,殷战虽追随忽烈多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但在龙羽眼中他却是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龙羽,你不要欺人太甚!”殷战面沉似水,语气冷厉如冰。 龙羽对殷战的威胁嗤之以鼻,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发挑衅:“怎么?被我戳穿真面目,忍不住恼羞成怒了……” “如果殷战是欺上罔下的小人,那本王是不是昏弱无能的庸主?” 突然,一道满含不悦的质问自帐中响起,登时将龙羽和殷战的争执打断。 “不必在殷战面前耀武扬威,龙将军有什么‘吩咐’何不进来向本王当面教诲?” 听到忽烈的冷嘲热讽,龙羽吓的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意,忙道:“王爷,其实我……” “还不进来?莫非等着本王替你净水泼地,黄土垫道不成?” “龙羽不敢!” 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龙羽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撩开帐帘,蹑手蹑脚地步入大帐。 帐内,烛火幽黄。忽烈独自一人坐于帅案后,案上摊开着汪德臣留下的地图,神情若有所思,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拜见王爷!”龙羽跪地行礼,态度甚是恭敬。 “小子,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忽烈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打量,不时用笔勾勒几下,头也不抬地训斥道,“想当年,你曾在本王军中效命,因为不守规矩没少受到责罚,难道忘了不成?” “王爷的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龙羽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谦卑道,“若非事出有因,我绝不敢打扰王爷休息。” “站起来吧!”忽烈将笔扔在案上,缓缓起身的同时慵懒地伸展着四肢,别有深意的目光在龙羽略显僵硬的身上轻轻一扫,淡笑道,“本王知道你有委屈,也知道你没有撒谎。其实,出言羞辱宋使是大汗的意思,而非你自作主张,对不对?” “王爷明鉴!今日大汗派人传命,拒绝宋使进入万安宫。并吩咐我……一定找机会羞辱他们一番,以解心头之气。” “大汗的脾气本王知道,你的性子本王也知道。虽然你桀骜不驯,自视甚高,但对于大汗的诏令却万万不敢篡改一字一句。”忽烈笑问道,“本王知道你没有过错,却仍重罚你一百军棍,可知为何?” “知道!为了给那些‘宋狗’一个交代。” “不错。”忽烈面露赞许,轻轻点头,“大汗的心头之气要出,但本王对大宋的战略布局也不能节外生枝。因此,为成全大汗的同时不破坏本王的计划,也只能让你受点委屈。” “为了大汗和王爷,莫说挨一百军棍,纵使要我的脑袋,我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你的命在大汗心里十分金贵,就算你不珍惜自己的脑袋,大汗和我也万万舍不得它搬家。”忽烈对龙羽的忠心甚感欣慰,态度变的和蔼许多,“放心!本王不会让你白挨一百军棍,说吧!想要什么作为补偿?金银、羊马还是草原……” “不不不!王爷误会我的意思了。”龙羽急声解释,“我今夜冒昧打扰绝不是为讨要补偿,而是……另有一件要事。” “要事?”忽烈眉头一皱,狐疑道,“什么要事?” “此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可不说又不踏实……” “你既敢连夜闯入我的大帐,就已经打定直言不讳的念头,现在又何必故作谨慎?”忽烈不耐道,“你的心思瞒不过本王,不必装腔作势,直说吧!无论说出什么,本王都恕你无罪。” “遵命!” 忽烈此言,犹如喂龙羽吃下一颗定心丸,故而不再矫情,左右环顾一圈,确认帐中再无其他人后,方才压低声音,将丁轻鸿告诉他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娓娓道出。 一炷香的功夫,忽烈的脸色伴随着龙羽的讲述一变再变,好奇、惊愕、愠怒、狐疑、凝重…… 待龙羽话音落下,忽烈的脸上已布满阴郁困惑。复杂而深邃的双眸精光涌动,忽明忽暗。虽一言未发,但身上散发出的愠恚之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难怪那位柳大人今天的反应如此奇怪,言谈举止表面恭敬,实则处处透着不满。”忽烈眉头紧锁,喃喃自语,“本王原以为他是因为你对大宋的羞辱而耿耿于怀,现在看来……他的针锋相对却是另有缘由。” “正是。”龙羽的眼中杀机尽显,伺机怂恿,“但我认为最可恨的并非柳寻衣,而是大宋皇帝。他明明知道柳寻衣和赵馨……暧昧不清,却仍恬不知耻地派赵馨与王爷和亲,用心险恶,死不足惜。倘若此事宣扬出去,王爷颜面何存?蒙古王族颜面何存?” “别急!”忽烈缓缓摆手,沉吟道,“此事的真伪及背后的缘由仍有待查清,尤其是丁轻鸿……他是不是大宋皇帝钦点的送亲太监?” “不错。” “咄咄怪事!既然他是大宋朝廷派来的人,又为何自己拆自己的台?”忽烈神思一凝,一语道出要害,“什么钦佩本王的英雄气概、什么良心不安……统统都是他的托辞,连三岁孩童都骗不了。” “王爷的意思是……丁轻鸿所言有虚?” “此事非同小可,谅他没胆子拿‘大宋和亲使’与本王的爱妃造谣生事。更何况,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敢和柳寻衣当面对质,想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因此,虚……倒未必是虚言。令我不解的是,丁轻鸿既然早知此事,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见到本王后才说,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丁轻鸿的解释是苏禾和柳寻衣曾威胁他……” “如果真受威胁,他今天又岂敢告诉你?”忽烈笃定道,“本王断言,丁轻鸿是故意缄默不言,等见到我后才将柳寻衣和赵馨的秘密说出来。” “为什么?”在忽烈的引导下,龙羽渐渐意识到此事的蹊跷。 “一个大宋皇帝身边的宦官,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件事?丁轻鸿很清楚,他将此事和盘托出,必将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令蒙宋结怨,闹出更大的乱子……即便如此,他仍将秘密告诉你,足见此人用心不善,绝对另有图谋。本王猜想……他也许想借此事激怒我,从而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借刀杀人?”龙羽大惊失色。 “借本王之手,杀死柳寻衣和赵馨,甚至破坏蒙宋修睦,引起两国战端。”忽烈讳莫如深道,“本王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我绝不会听之任之,被人牵着鼻子走,更不会被他的鬼蜮伎俩蒙骗利用。” “王爷的意思是……” “派人盯住丁轻鸿,避免他与其他人接触,更不许他再向其他人提起此事。至于柳寻衣和赵馨的关系……暂时不要向外宣扬,待本王查清后再做决断。” “王爷打算如何追查……” “不该问的不要问。”忽烈蓦然打断,“龙羽,你要忘记今夜听到的一切,本王也没有见过你。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皆与你无关。” “可此事关系到王爷和蒙古的颜面……” “回去盯着丁轻鸿,如果走漏消息,本王拿你是问。”未等龙羽辩驳,忽烈已颇为不耐地摆摆手,而后大步流星地朝帐外走去。 然而,当忽烈行至帐门时,他却突然停下脚步,在龙羽愤懑而不甘的眼神下,头也不回地冒出一句:“你今天挨的一百军棍,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 第789章 斫轮老手(一) “民女知道公主吃不惯漠北的食物,因此特意为你熬了一碗莲子羹。” 帐内,潘雨音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端到赵馨面前,但她似乎食欲不振,只是敷衍着轻抿一口,再也不肯多吃。 “公主……” “你怎知我喜欢莲子羹?”未等潘雨音苦心相劝,赵馨已面露狐疑,幽幽开口,“莫非是……柳大人告诉你的?” “这……”被赵馨道破玄机,潘雨音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尴尬,扭捏道,“公主勿怪,这里是蒙古王爷的行营,不比一路而来的客栈,因此柳大哥不能随心所欲地照顾公主,只能借民女之手……” “傻丫头,我与柳大人早已‘约法三章’,又岂会怪他不来看我?” 虽然提起柳寻衣时,赵馨的态度平淡无奇,可不知为何?当她听到潘雨音承认这碗莲子羹是柳寻衣的“杰作”时,竟下意识地接过粥碗,一口接一口地慢慢享用起来。 “眼下我们受制于人,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通传,难免辛苦你多跑几趟。” “公主千万不要和民女见外,我一路而来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和柳大哥难过而束手无策。如今能帮你们传递消息,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雨音,你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仅知书达理,而且玲珑聪慧,寻衣……柳大人能娶你为妻,实在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闻言,潘雨音的脸上泛出一抹绯红,匆忙辩解:“我和柳大哥成亲只是逢场作戏,其实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好好好!”赵馨莞尔一笑,伸手在潘雨音的鼻尖上轻轻一点,揶揄道,“你们什么关系也没有,我让你照顾他难免有些强人所难,让潘姑娘受委屈了……” “哪儿有强人所难?民女从未觉得委屈……” 言至于此,潘雨音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险些错口失言,声音戛然而止,俊俏的脸蛋更如熟透的苹果般红彤彤的,只恨不能咬上一口。 见潘雨音这副既娇羞又嗔怒的可人模样,赵馨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难得见到赵馨的笑容,潘雨音稍稍一愣,从而心生释怀,和她一起大笑起来。 二女于帐中欢声笑语,悦耳之音脆如银铃,令帐外的护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什么事让你们如此高兴?能否说于本王听听?” 就在赵馨与潘雨音渐渐忘却烦忧,相谈甚欢之际,一道浑厚而略显戏谑的声音陡然自帐外响起,紧接着帐帘撩开,面带微笑的忽烈在殷战的陪同下缓步走入帐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忽烈,赵馨与潘雨音的谈笑瞬间止息,甚至连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谨慎之意。 “怎么?是不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二位的兴致?”忽烈煞有介事地问道,布满好奇的眼中甚至夹杂着一丝愧疚之意。 “见过王爷!” 幡然醒悟的赵馨和潘雨音匆忙起身,一齐朝忽烈欠身施礼。 “是本王不请自来,该施礼赔罪的人是我。”言罢,忽烈竟一本正经地朝满眼惊愕的二女拱手一拜。 “王爷大礼,我们万万承受不起!”面对忽烈出其不意的谦卑,赵馨不禁方寸大乱,匆忙开口劝阻。 “咳咳!”寒暄作罢,殷战轻咳两声,插话道,“王爷有事与王妃一叙,劳烦潘姑娘暂时回避……” “不得无礼!”殷战话音未落,忽烈陡然喝断,“潘姑娘是爱妃的朋友,即是本王的朋友,岂容你没大没小?” “末将知罪!” “那个……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潘雨音审时度势,主动请辞,“王爷、公主,你们慢慢谈,民女先行告退!” 言罢,满心担忧的潘雨音深深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赵馨,而后在殷战的陪同下缓缓退出大帐。 片刻之后,帐中只剩神情莫名的忽烈和六神无主的赵馨,二人沉默不语,气氛变的有些微妙。 值得一提的是,从忽烈进入大帐至此,其耐人寻味的目光一直盯着赵馨,从未挪开半分。 “爱妃……” 当忽烈下意识地朝赵馨走近时,赵馨竟吓的身子一颤,双脚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两步。 见状,忽烈刚刚迈出半步的脚登时一滞,而后又缓缓退回来。 “你害怕我?”忽烈的眼神十分柔和,声音亦温淡如水,“为什么?” “王爷说笑了,我……为何怕你?”赵馨知道忽烈在蒙古的地位何其尊崇,更知道自己和亲的使命是拉拢、取悦忽烈,因此她心中虽对忽烈十分忌惮,但嘴上却宁死不能承认。 “如果你不怕我,为何不敢正视本王的眼睛?” “我……”赵馨下意识地抬眼,可当她看到忽烈那双精光涌现的凤目时,顿时心中一慌,情难自已地将目光匆匆挪开,含糊其辞道,“我……我只是……” “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见到你之前,我认为这桩和亲只是一场权谋,而你……不过是大宋为求自保而付出的一件祭品。”忽烈直言不讳,字字珠玑,“但我今天看见你之后,心意变了。你并非一件贡品,而是本王的爱妃,是一生一世只属于我的女人。” “王爷此言……何意?”此刻,赵馨缩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拳头,掌心溢满汗水。 “意思是本王对你十分中意,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认准了你。”忽烈笑声爽朗,直抒胸臆,这是蒙古汉子特有的豁达与豪迈,“在我们草原,男女之情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曲折,更不像你们中原人那般扭扭捏捏,凡事都讲一个‘日久生情’。对本王而言,女人没有那么多麻烦。只需一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这……”赵馨生平从未见过忽烈这样的男人,一时间心乱如麻,竟是哑口无言。 “既然本王认定你,那你此生就是我的女人,纵使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将你从我身边抢走。”忽烈言辞恳切,滔滔不绝,根本不给赵馨思考的机会,“同样,本王认定你,便会一生一世疼惜你、体贴你、呵护你,绝不会让人欺负你,更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种话太肉麻,本王说不出来。但至少这辈子……本王发誓只认你做我的女人,虽不是唯一的女人,却是唯一放在这里的女人。” 言罢,忽烈挥拳朝自己的心口狠狠一捶,登时发出一声闷响,令赵馨的身体再度一颤。 面对如此直言不讳的强势表白,赵馨既惊诧又错愕,既慌张又茫然,既迟疑又担忧。 “王爷,你……” “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忽烈故作高深地仰天大笑,转而坐于桌旁,径自斟满两杯奶酒,端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笃定道,“本王是草原的英雄,是蒙古的王族,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你想象中的山寨大王,更不是强盗土匪。天下想嫁给我的女人足以挤满整片科尔沁草原,我想得到一个女人,根本不需要动用你担心的那种卑鄙手段。本王认准你做我唯一的女人,首先会给予你尊重。同样,你也要认准我做你唯一的男人。因此,本王在得到你的人之前,必先要得到你的心。我绝不允许与我同床共枕的女人……心里想着其他男人。背叛,非但对本王是奇耻大辱,对草原上任何一个勇士都是莫大的羞辱。” 望着信誓旦旦的忽烈,听到他言之凿凿的承诺,赵馨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不知不觉间踏实许多。 虽然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不知为何?赵馨对忽烈许下的承诺十分相信,而且是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 或许正如忽烈所言,他是草原的英雄,是蒙古的王族,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啊!顶天立地的汉子必是一口吐沫一个钉,又岂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 “王爷深明大义,我……敬你一杯。” 如释重负的赵馨盈盈一拜,而后鼓足勇气试探着朝忽烈走近两步。见忽烈神情坦荡,并无恶意,赵馨的胆子再大一些,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颤颤巍巍地端起奶酒,欲效仿他一饮而尽。 “爱妃,本王愿与你坦诚相待,却不知……你是否愿意对本王吐露心声?” 未等赵馨举杯,忽烈突然话锋一转,一句猝不及防的质问,令赵馨动作一僵,一抹不祥的预感迅速自心底攀升。 “王爷……想说什么?” “本王对你们汉人的儒学典籍颇有研究,十分敬佩并且认同其中大部分的教化,唯独对‘中庸’……不甚喜欢。”忽烈话里有话地说道,“尤其是人与人的交往,中庸之道只会让人心变的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测,越来越多疑,远不如我们蒙古人的直爽更具诚意。本王不喜欢绕圈子,对喜欢的女人更不必藏着掖着。因此,本王今日有三问,希望爱妃能如实作答。” 赵馨惶惶不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满忐忑之意,慎重道:“王爷请问。” “其一,爱妃与‘大宋和亲使’柳寻衣是否青梅竹马,互有情愫?其二,爱妃是否为救柳寻衣的性命与苏禾串通,一起力荐他担任‘大宋和亲使’?其三……” 言至于此,忽烈的语气陡然一滞,眼中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复杂纠结,踌躇再三,方才一字一句地艰难开口:“其三,爱妃是否与柳寻衣行过苟且之事?换言之,如今的你……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一连三问,犹如万箭穿心,令赵馨心中一沉,脸色骤变,五指下意识地松开,满满一杯奶酒“咣啷”一声摔落在地。 顷刻间,玉杯破碎,酒香四溢,萦绕在忽烈与赵馨之间,渐渐弥漫至整座大帐。 …… 第790章 斫轮老手(二) 一切来得太突然,令赵馨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忽烈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自己和柳寻衣的事?更不清楚忽烈对他们的事知道多少?至于忽烈对此事能否容忍?又能容忍到何等地步?乃至他连夜前来,究竟是“打探消息”还是“兴师问罪”?一切的一切,赵馨全然无知,更是毫无头绪。 因此,面对忽烈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的一连三问,赵馨既不知该如何作答,亦不敢贸然作答。 望着面色苍白,眼神颤抖的赵馨,忽烈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攥住,压抑而紧迫。这一刻,他既渴望得到赵馨的回答,又惧怕赵馨的回答,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的纠结。 “为何一言不发?”沉寂片刻,忽烈率先打破沉默,“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我……”赵馨担心自己言出有失,故而在心中反复斟酌,吞吞吐吐道,“我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 闻言,忽烈的脸上难以掩饰地涌出一丝失落之意,心有不甘地说道:“本王已经知道你和柳寻衣的关系,但我并没有雷霆大怒,更没有下令拿人。并非本王不相信我听到的消息,而是我……更想听到你的解释。” “我……” “如果你一再敷衍,则是逼本王承认你与他有私情,甚至逼本王……对你们赶尽杀绝,以泄心中之愤。”忽烈的语气平淡如水,不参杂一丝感情,“你是大宋的公主,应该很清楚皇族的颜面对于一个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旦此事坐实,纵使本王不杀你们,大汗和其他族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可远远不止你们二人。” 不知是不是被忽烈的威胁激出怒气,原本唯唯诺诺的赵馨突然神情一禀,一双满含轻蔑的眼眸毫不避讳地与忽烈审视的目光针锋相对,愤愤不平地反问道:“难道没有这件事,大宋就不必付出惨痛的代价吗?你口口声声与我坦诚相待,貌似诚意十足,可实际上却是虚情假意,暗藏祸心。” “这……”见赵馨突然翻脸,忽烈不禁一愣,错愕道,“这话从何说起?莫不是倒打一耙?” “从何说起?”赵馨鄙夷道,“就从你假借云牙镇之事,意图侵占我大宋三府之地的事开始说起。” “你说什么?” “我本以为宋蒙和亲意味着两国修睦,但现在看来……你们根本不是诚心议和,从始至终只是一场闹剧罢了。”赵馨强忍着内心对忽烈的忌惮,振振有词,“也许连闹剧都不如,而是你们精心设计的一场阴谋。所谓‘和亲’,无非是趁机向大宋诈敛钱粮,以解你们西征大军粮草不济、军饷亏空的困局。你觊觎大宋三府之地,却美其名曰替云牙镇死去的军士报仇,实则是想在兴元三府横征暴敛,以充军备。说到底,你们从未放弃过举兵南犯的计划,眼下只是战局不利,兵马钱粮一时间难以周转罢了。呵,我们真是愚蠢,倒也应了那句俗语,‘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甚至还在帮人家数钱’。” “这……”被赵馨一语道破天机,忽烈暗吃一惊,但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反而故作懵懂,“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忽烈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从而恍然大悟,不悦道:“是潘雨音告诉你的?或者说……是柳寻衣让潘雨音告诉你的?” “是又如何?” “本王说过,军国大计是男人的事,女人不必过问……” “不必过问?还是不敢让我过问?” 被赵馨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忽烈难免有些颜面无光,愠怒道:“千军万马本王也浑然无惧,更何况你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本王有何不敢?” “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是离你最近的人。”赵馨嗔怒道,“如果我想杀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睡的踏实。” “你敢威胁本王?”忽烈的眼中寒光闪烁,语气变得愈发冷厉。 “大宋受你们的威胁还少吗?”赵馨大义凛然,寸步不让,“我知道蒙古兵强马壮,可大宋虽弱但傲骨犹存,想让我们不战而降,万万不可能。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也不必再故作仁慈,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言罢,赵馨将眼睛一闭,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坚定模样。 望着性情倔强,宁死不屈的赵馨,忽烈紧紧握拳的双手竟然缓缓松开,阴云密布的脸上更是神情一换,怒意与杀气转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别有深意的赞叹与欣慰。 “好!好好!”忽烈放声大笑,豪气冲天,“不愧是本王认准的女人,丹心碧血,傲骨欺霜,果然与众不同。本王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不仅仅喜欢你的秀外慧中,更喜欢你的率真性情。想来,世上也只有你这般敢怒敢言,不畏生死的女子配做本王的女人。未来能与我忽烈纵横四海,雄霸天下的人,非你赵馨不可!” “你……”忽烈的赞扬,令一心赴死的赵馨大感意外,一时间心中又惊又疑,又气又恼,“你这是什么意思?留着我的命……难道不怕我日后杀了你?” “如果你认定本王是你此生唯一的男人,又岂会舍得杀我?”忽烈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你固然冰雪聪明,却难免意气用事,此一节……日后仍需慢慢磨练。” “什么意思?”赵馨一怔,俨然没听懂忽烈的弦外之音。 “你和柳寻衣对本王的揣测,根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忽烈正色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未曾见过蒙古的西征大军,何以断言战事不利,粮草不济?你们未曾看见我率兵南下,又何以断言本王有南犯大宋的意图?难道只因为本王向柳寻衣讨要三府之地?如此妄下定论,会不会太过武断?” “这……” “如果本王也像你们这般武断,得知你与柳寻衣的陈年旧事后,早就下令将你们千刀万剐,又何必站在这里听你奚落?”忽烈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柳寻衣将割让三府的事告诉你,想必也应该告诉你大汗为何对你们避而不见。云牙镇风波,是我蒙古百年不遇的奇耻大辱,大汗对此耿耿于怀,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后果不堪设想。本王提出接管兴元三府,看似趁人之危,实则是为延续两国修睦。殊知,一旦大汗忍无可忍,一声令下挥师南犯,到时就连本王也休想阻拦。就算不开战,大汗为报仇雪耻,也必将云牙镇方圆二百里的百姓屠戮殆尽,以此祭奠八百军士的在天英灵,难道……这是你们想看到的结局?” “这……”忽烈的一席话令赵馨心生踌躇,对军国大事知之甚少的她,此时已彻底混淆,根本分不清究竟谁对谁错,“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因为三府的事而误会本王是狡诈小人,那才是天下第一大冤案。”忽烈并未直言作答,而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戏谑打消赵馨对他的怀疑。 望着将信将疑,犹豫不定的赵馨,忽烈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郑重其事地问道:“爱妃,本王对你有问必答,未有一丝隐瞒,现在……你能否回答本王的三个问题?” 忽烈此言,将赵馨混乱不堪的思绪搅得愈发混沌,愣愣地望着正色庄容的忽烈,断断续续道:“如果我如实作答,你……会不会为难柳寻衣?” “你如实作答,我未必为难他。可你推托不言,柳寻衣必死无疑。” 赵馨面露悲色,缓缓点头:“我与柳寻衣是青梅竹马,也……互有好感。让他出任‘和亲使’,是我与苏禾力荐的结果,目的是让柳寻衣远离临安是非之地,暂避中原武林的追杀。” 忽烈面无表情,静静注视着赵馨,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至于你说的‘苟且’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一派胡言。”赵馨含羞忍辱,言辞郑重,“我和柳寻衣有缘无分,早已将一切说的清清楚楚,并且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我虽对他有情,却也明白女子的清白对两国和亲意味着什么,又岂会……犯下错事。有道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爷不必多疑,待你我……一切流言蜚语必将不攻自破。” 当赵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心中凄楚无比,眼神更是黯淡无光。 其实,忽烈最关心的便是第三个问题。毕竟,此事关系到自己的荣辱与蒙古王族的颜面,断不容出现一丝差池。 此刻,听到赵馨清清楚楚的回答,忽烈阴沉的心绪豁然开朗,眼神亦变的柔和许多。 忽烈并非蛮不讲理的人,此事孰是孰非他已了然于胸。 赵馨与柳寻衣青梅竹马,难免互有情愫。更何况,那时的赵馨根本不认识忽烈,又岂能算背叛? 至于赵馨联手苏禾救柳寻衣的事,忽烈虽心有不满,却也因为赵馨的有情有义,对她愈发刮目相看。 似乎对赵馨的回答颇为满意,忽烈渐渐恢复儒雅模样,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虽无暇厘清男女之情,却也明白感情的事并非人的意志可以掌控。虽然你和柳寻衣一刀两断,可在你内心深处……他仍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对不对?” 赵馨大惊失色,慌乱道:“王爷要杀他吗?” 看到赵馨的反应,忽烈心领神会,口中不禁发出一道叹息,揶揄道:“实不相瞒,本王真恨不能马上杀了柳寻衣。可我一旦杀了他,反而成全了他。柳寻衣死在我手里,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将永远在我之上,你和他的记忆将变成我们之间永远不能打破的隔阂。让我的女人一辈子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本王自认没有那么大的胸襟。” “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本王非但不会杀他,反而要向你证明我远胜于他。”忽烈缓缓起身,胸有成竹地笑道,“本王不是柳寻衣,我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伤心为难。他留不住你是他无能,本王绝不会重蹈他的覆辙。爱妃记住,早晚有一天你会将柳寻衣忘得一干二净,心甘情愿地做我忽烈的女人。” “你……” “今夜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一切麻烦本王自会解决。你奔波数日想必累坏了,早些休息!本王仍有军务要办,先走了。” 言罢,未等赵馨欲言又止,忽烈已潇洒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大帐。 …… 第791章 连夜布审(一)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当忽烈风风火火地回到中军大帐时,行营中已是鸦雀无声,众将入梦,唯有巡夜的护卫仍精神奕奕地坚守着自己的岗哨。 足足一个时辰,坐于帅案后的忽烈一言不发,一双深邃的眸子死死盯着微微摇曳的烛火,似是望得出神。 殷战追随忽烈多年,深知他的脾气秉性。此刻,忽烈面无表情,沉思不语,一般代表着……心情不佳,故而侍立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咳咳!” 不知沉默多久,忽烈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狡黠精光,眉宇间的阴霾豁然散尽,正色道:“殷战,传龙羽。” “是……” “还有丁轻鸿,一并传来。” “遵命!” 殷战领命而去,不出片刻,便将恭候多时的龙羽、丁轻鸿带回中军大帐。 他二人知道忽烈今晚必有动作,因此一夜未睡,只待忽烈再次传召。 “拜见王爷!” 望着毕恭毕敬的二人,忽烈缓缓起身,踱步上前,沉吟道:“有关柳寻衣和赵馨的事……毕竟因你们而起,自然也该在你们这儿做个了断。” 闻言,丁轻鸿心中大喜,忙道:“王爷,此事千真万确,在下可以替龙将军作证……” “咔!” “额……” 未等信誓旦旦的丁轻鸿谄媚邀功,忽烈竟出手如电,五指如鹰爪般死死掐住他的咽喉,令其发出一道痛苦的呜咽,声音戛然而止。 “别动!” 似乎看出丁轻鸿欲出手反抗,殷战的眼神陡然一寒,迅速抽刀出鞘,闪着骇人寒光的刀尖紧紧抵住丁轻鸿的后心,只要他敢乱动,定然一刀毙命。 “王爷,你这是……” “你给我滚到一旁跪着!” 龙羽话未出口,忽烈登时发出一声暴喝,直将其吓的脸色一变,虽心有不解,却不敢顶撞,只能磨磨蹭蹭地跪倒一旁。 “王爷……王爷为何如此……” 在忽烈如铁钩般的五指钳制下,丁轻鸿只觉得喉咙发紧,忍不住干呕,却又张不开嘴,硬生生地将脸憋的又红又紫。碍于自身的处境,他又不敢出手还击,只能断断续续地痛苦求饶。 “你想借本王的手除掉柳寻衣和赵馨,借此事破坏两国和亲,甚至挑起蒙宋战端。”纵使丁轻鸿命悬一线,忽烈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阉人,为何挑拨离间,使出如此恶毒的‘一石三鸟’之计?” “冤枉啊……” “冤枉?”见丁轻鸿不肯承认,忽烈的五指再度加大力道,“凭你那三脚猫的伎俩,也想瞒过本王的眼睛?再不说实话,本王亲手送你归西。” “挑拨蒙宋和亲,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殷战叱问道,“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丁轻鸿仍不松口,固执道,“如果……王爷不信,我可以和柳寻衣当面对质……” “不必对质,事情的来龙去脉本王已查问清楚。”忽烈愠怒道,“什么实话?根本是子虚乌有,一派胡言!” “什么?”龙羽大惊,看向丁轻鸿的眼神由惊诧渐渐变成羞恼。 “不可能……”丁轻鸿扯着嘶哑的嗓子疯狂嚎叫,“柳寻衣和赵馨绝对有私情……” “本王现在问的不是柳寻衣和赵馨的私情,而是你的私心。”忽烈厉声喝断,“为什么唯恐天下不乱?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若不说实话,直接送你去九泉之下向阎罗王慢慢解释。” “别……别杀我……” 丁轻鸿心里清楚,凭忽烈的权势和地位,若想杀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因此,迫于生死威胁,饶是丁轻鸿再多花花肠子,此刻也不敢装模作样。 “少他妈废话!”殷战虎目一瞪,刀尖瞬间扎破丁轻鸿的衣袍,刺入他的皮肉。 “我说……我说……因为我和柳寻衣有过节,和大宋朝廷更有不共戴天之仇……” 万急之下,丁轻鸿只能将自己的“悲苦命运”重诉一遍,尤其是被西府利用后抛弃,又被万仞山强迫变成阉人的那段往事,更被他说的阴暗无比,不堪入耳。 然而,丁轻鸿到最后也没有供出金复羽,更不敢提金复羽命他暗杀赵馨的事。 一者,金复羽是丁轻鸿眼下唯一的靠山,如果将其出卖,自己日后必然不得安宁。 二者,如果让忽烈知道自己对赵馨图谋不轨,莫说日后,只怕今夜都活不过去。 因此,丁轻鸿哪怕将自己的腌臜往事和盘托出,也不敢提及金复羽一句,避免忽烈顺藤摸瓜,再揪出自己其他的过错。 万幸忽烈对中原武林不甚了解,丁轻鸿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令其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大宋皇帝身边有你这种阴险小人,何愁江山不衰?”忽烈冷笑道,“你与大宋朝廷的恩怨本王没兴趣插手,但你若敢招惹本王的爱妃,我定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人不敢!” “至于柳寻衣和赵馨的关系……” “是小人信口雌黄,是小人胡乱编排……辱没王妃的清誉,小人罪该万死。” 此刻,丁轻鸿已从忽烈的态度中猜出端倪,心知他有意掩盖此事,倘若自己再不识时务,死不改口,下场势必万分凄惨。 虽未料到忽烈能容忍赵馨与柳寻衣的私情,但为求活命,丁轻鸿已顾不上追查真相,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体面和尊严。 在这件事上,丁轻鸿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宁肯自己打自己的脸也不敢与忽烈叫板,远比龙羽圆滑。 “混账东西,你竟敢骗我?” 龙羽勃然大怒,愤然起身欲找丁轻鸿算账。 “砰!” 然而,就在龙羽起身的一瞬间,忽烈骤然抬腿,毫不留情地一脚登时将猝不及防的龙羽踹翻在地。 “废物!蠢材!孬货!听风便是雨,自己没本事辨明真伪便诬告王妃的清白,有何颜面怪罪别人?”忽烈怒指着蜷缩在地,心有不甘的龙羽,训斥道,“马上回去收拾东西,今夜就滚回二十四城,休让本王再看见你!” “王爷,我……” “滚!”忽烈根本不给龙羽辩解的机会,喝令道,“殷战,派人跟着他回去收拾东西,押他回二十四城。” “遵命!” 答应一声,殷战扶起怒愤填鹰的龙羽,连哄带劝地将其拽出中军大帐。 目送龙羽离开,忽烈暗松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转而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战战兢兢的丁轻鸿,迟疑道:“至于你……” “小人对天发誓,从今天开始,再不敢乱说半个字。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丁轻鸿知道忽烈为何赶走龙羽,并非他愚蠢莽撞,而是不希望自己的行营中有人口无遮拦,向外泄漏柳寻衣和赵馨的“丑闻”,以免影响忽烈和蒙古王族的威名。 眼下,知情者除柳寻衣一行和苏禾之外,只剩龙羽、丁轻鸿、哑坤、殷战四人。柳寻衣一行和苏禾自不必提,哑坤是怪物,根本不懂人情世故。殷战是忽烈的亲信,断不会泄密。因此,有可能“坏事”的人只剩龙羽和丁轻鸿。 忽烈了解龙羽的性子,此事若真,他定不依不饶,甚至闹到万安宫也不是不可能。此事若假,他定与丁轻鸿不死不休。 眼下,忽烈既不希望龙羽将此事捅到大汗那里,也不希望他与丁轻鸿闹的你死我活。万不得已,只能在龙羽对此事模棱两可之际,找个理由将其赶回二十四城,如此方能平息干戈。 丁轻鸿毕竟是大宋皇帝派来送亲的人,如果杀他一是于理不合,二是容易节外生枝。再者,留着这样的奸人在大宋皇帝身边,对忽烈和蒙古而言也并非一件坏事。 “丁轻鸿,本王希望你永远记住一件事。” “王爷请说!”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藏在什么地方,本王想取你性命都是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 忽烈声音平淡,语气亦不强硬,但一字一句之间蕴含的威慑,却足以令丁轻鸿胆战心惊。 “小人谨记!”丁轻鸿眼珠一转,谄媚道,“如果王爷不嫌弃,小人愿意充当蒙古的内应,潜伏在大宋皇帝身边……” “混账!”忽烈眼睛一瞪,严词厉色,说话滴水不漏,“两国和亲之后,蒙宋便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安插什么内应?” 忽烈的理由冠冕堂皇,真相是他根本信不过丁轻鸿这种势利小人,因而不屑与之为伍。 “王爷所言极是,是小人……唐突了。” “下去吧!” 忽烈似乎对丁轻鸿十分厌恶,颇为不耐地挥挥手。丁轻鸿心有余悸,连忙叩首拜谢,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中军大帐。 “王爷!”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殷战风风火火地回到帐中。 “走了?” “走了!”殷战答道,“我亲自送龙羽和哑坤离开行营,并将一瓶金疮药交给他,谎称……是王爷送的。” “做得好!龙羽有冤屈,你这样……他多少能好受些。”忽烈心不在焉地说道,“他临走前说过什么?” “一字未说。” “呵,这小子是在生我的气。” “龙羽岂敢生王爷的气,殊不知王爷这是在磨练他的性子。”望着满脸疲惫的忽烈,殷战不禁心生忧虑,“夜深了,王爷该休息……” “心结未解,如何睡得下?” “王爷……” “不必多言!”忽烈摆手打断殷战的劝慰,从而神情一禀,朗声道,“下一个,传苏禾!” …… 第792章 连夜布审(二) “拜见王爷!” “你不是本王麾下的人,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谢王爷!”三更半夜被忽烈传召,苏禾难免一头雾水,“王爷深夜找我,不知……” “在大汗和本王的心中,你可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忽烈的语气轻松而随意,仿佛在与苏禾闲聊家常,“凭你的才能和武功,稍加历练,成就一定不在汪德臣之下。” “王爷过誉了!”苏禾谦逊道,“在下一介武夫,岂敢与汪总帅相提并论。更何况,汪总帅出身显贵,祖上是战功赫赫的功勋大将。苏某出身微寒,祖上不过是为大汗牵马坠蹬的无名小卒……” “欸!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大汗与本王又岂是论资排辈之人?蒙古能驰骋天下,正因为历任大汗唯才是用,而非任人唯亲。纵观今时今日,本王麾下的文臣武将不少是汉人,论出身他们岂不是比你更不如?”忽烈颇为不满地教诲,“论年纪,汪德臣比你大不了几岁。论胆识,你与他平分秋色。论武功,你更是在他之上。论名声与威望,‘漠北第一快刀’大名鼎鼎,不比他汪总帅差多少。” “承蒙王爷错爱,苏某万万承受不起。” “可惜啊!”忽烈话锋一转,扼腕叹息,“你总是自命清高,宁肯留在赤风岭做一介草莽,也不愿遵循大汗和本王的安排从军效命,令我蒙古大军痛失一卓绝悍将。大汗与本王几次三番向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你却……唉!” “王爷此言,令苏某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苏禾匆忙起身,拱手道,“苏某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生性懒散,不堪大任,更肩负不起统领千军的重担。” 见苏禾固执己见,殷战忍不住相劝:“苏大侠,王爷求贤若渴,爱才如命,其诚其贤天下有目共睹。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为王爷效命,却苦于投路无门,难得王爷赏识你,你可不要白白错失良机……” “罢了!”忽烈打断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本王虽然爱才,但绝不会强人所难。” “王爷言重了!苏某虽不在军中效力,但仍是蒙古之臣,誓死效忠大汗与王爷。”苏禾言之凿凿,“无论大汗和王爷有任何差使,苏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你的忠心大汗和本王从未怀疑过。”言至于此,忽烈语气一滞,别有深意道,“但你除了一颗‘忠心’之外,还有一颗‘义心’,对不对?” “这……”苏禾察觉到忽烈话中有话,却又一时猜不破端倪。 “你对大汗与本王自是忠心耿耿,但对江湖朋友却同样碧血丹心。”忽烈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苏禾的内心,似笑非笑地提醒道,“比如……柳寻衣。” 苏禾眉头一皱,试探道:“王爷的意思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忽烈的笑容渐渐收敛,语气愈发郑重,“本王一向欣赏你的光明磊落,因此也不和你装腔作势。直说吧!柳寻衣和王妃曾关系暧昧,此事……你是否知情?” “嘶!” 只此一言,令苏禾大惊失色,登时心乱如丝,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知情!”见苏禾踌躇不言,忽烈索性替他作答,“非但知情,而且费尽心机地成全他们。” “不!”苏禾心头一沉,连忙辩解,“王爷恕罪,苏某确实知道柳兄弟和王妃曾是……青梅竹马,但他们绝非自私之人,断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破坏纲常礼法,更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枉顾家国大义。苏某固然胆大,却也不敢妄为,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成全他们。” “本王说的成全,并非撮合他们的感情,而是保举柳寻衣做‘大宋和亲使’,让他借送亲之机逃过中原武林的追杀。”忽烈沉声道,“你欺骗按陈,让他出面向大宋朝廷要人。当时的柳寻衣已被大宋皇帝打入天牢,等待处死,正因为你暗中作梗,他才能绝处逢生,捡回一条小命。” “王爷明鉴,此事确是苏某所为,我愿承担一切罪责……” “混账!” “砰!” 忽烈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指着满面愧疚的苏禾,叱责道:“为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你竟将祖宗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非但知情不报,反而欺骗河西王,利用他对你的信任保住柳寻衣,成何体统?苏禾,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王爷息怒,在下自知罪大恶极,甘愿受死。” 见忽烈大发雷霆,苏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王爷乃国之重器,行天道王法,名正而言顺。苏某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你……” 面对苏禾的不卑不亢,忽烈愈发恼怒。一时情急,怒火攻心,踉跄着瘫坐在椅子上。 殷战赶忙上前安抚,同时向苏禾连声抱怨:“苏大侠,你明知王爷舍不得杀你,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生气?” “王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苏某的错,我……” “罢了!罢了!”忽烈有气无力地摆手道,“你虽有错,但……罪不至死。本王不是怪你帮柳寻衣,而是怪你隐瞒不报,有了‘义心’而忘了‘忠心’。” “苏某对大汗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为证!”苏禾信誓旦旦,语气不容置疑,“我帮柳兄弟,是因为他与王妃早已分道扬镳,救他一命并不会影响两国和亲……” “事情的来龙去脉本王已经查清,不打算追究任何人的罪责,包括柳寻衣。因此,这件事谁也不必再提。”忽烈的语气渐渐缓和几分,“不过我要你永远牢记,你苏禾……是草原的骄子、是蒙古的汉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以大汗为重,断断不能生出歪心思。” “王爷教诲,苏某字字谨记!日后……” “不必日后。”忽烈眼神一动,当机立断,“眼下就有一件事,既需要你的‘忠心’,也需要你的‘义心’。” “王爷说的是……向柳兄弟讨要三府之地的事?”苏禾狐疑道。 “正是!”忽烈不可置否,“你和柳寻衣是朋友,又曾救过他的命,本王想让你去劝劝他。” “这……”苏禾一愣,为难道,“并非苏某不肯,只不过兹事体大,恐怕柳兄弟他……根本做不了主。既然王爷势在必得,何不修书一封送到临安,直接向大宋皇帝讨要……” “和林至临安山长水远,万里迢迢,一去一回需耽误不少时日。更何况,向大宋皇帝讨要三府之地,势必引起大宋朝野的震动。百官谏言、群臣议论,大宋皇帝定会派人来和我们讨价还价,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间。”忽烈面露苦涩,语气甚是无奈,“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五年甚至更久也未必能有结果。时间拖得太久,根本来不及。唯有让柳寻衣以‘大宋使臣’的名义写下割让契书,令汪总帅师出有名,直接率军南下,接管兴元、襄阳、建康三府,如此方才来的及。” “来的及?”苏禾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费解道,“什么来的及?王爷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接管兴元三府?” “这……”忽烈稍作迟疑,而后将心一横,凝声道,“苏禾,本王将你当成自家人,因此有些事也不必瞒你。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军国机密,你出去后断不可向外泄露一字一句。” “苏某谨遵王爷之命。” “大丈夫一诺千金,本王相信你。”忽烈厘清思绪,幽幽开口,“其实,本王说的来不及……指的是今年的秋收。” “秋收?” “不错!”忽烈缓缓点头,“眼下,西征大军兵分数路,最远的据此万里之遥,粮草供给十分不易。再加上不久前本王率军攻取大理损耗甚巨,云南一带经过兵荒马乱,如今已是民生凋敝,百业待兴。若想恢复如初,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缓和。除此之外,还有京北大营的五万大军及安插于秦淮一线的各支人马,每日损耗不可估量。仅凭我们现在的库存,根本无法周全。各路大军的粮草早已捉襟见肘,岌岌可危。前两天大汗召我入宫觐见,告诉我各军又在催要粮草,为保证西征顺利,大汗已将原本派往河西、大理的军粮全部送往西边,眼下的和林已是无粮可发,我们南路大军……只能自己想办法。” “王爷急于接管兴元三府,为的是今年的秋收补充军粮?”苏禾恍然大悟。 “兴元、襄阳、建康一带富饶肥沃,耕田广阔,每年的收成数倍于河西,若能征收兴元三府的粮食,足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其实,这一次就算没有云牙镇的事,本王也会找借口讨要兴元三府。如今云牙镇出事,反倒给蒙宋两国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避免大家撕破脸。”言罢,忽烈眼神一动,故作高深模样,“苏禾,你可知大汗为何将按陈留在京北大营?” “因为河西王身体抱恙……” “错!身体抱恙不过是蒙蔽世人的托辞。”忽烈低声道,“真正的原因是……让按陈帮京北大营筹措军粮。隋佐莽夫一个,带兵打仗尚可,但让他筹备军需却是百无一用。按陈天生谨慎,处事周全,由他主持筹措军粮一事,大汗和本王才能放心。” “这……” “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按陈固然办事稳妥,但若无粮可征亦是束手无策。”忽烈讳莫如深道,“最好的办法是说服柳寻衣,劝他主动签下割让契书,方便按陈南下征粮。倘若他执意不肯,有朝一日京北大营的五万兵马无粮可食,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王爷的意思是……河西王会纵兵抢粮?” “快要饿死的人根本不需要放纵,莫说按陈管不住他们,纵使本王驾临……只怕也难以约束。五万大军一旦失控,中原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我明白了!”苏禾忧心忡忡地答应道,“虽无把握,但苏某必竭尽所能,劝柳寻衣答应王爷的条件。” “天亮之后,你去找柳寻衣,向他讲明利弊要害。记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提。”忽烈叮嘱道,“到时,本王会再请一人出马,助你一臂之力。” “谁?” “不必多问,到时你就知道了。” 苏禾虽十分好奇,但见忽烈无意解释,故而也不多问。拱手领命,转身离开中军大帐。 “王爷,你该休息了!”殷战望着神情疲惫的忽烈,再次开口相劝,“自从回到和林,王爷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长此以往,身体如何吃得消?眼下再不歇息,天可要亮了。” “昔日在外行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亦是家常便饭,大男人何需睡那么多觉?”忽烈云淡风轻,对殷战的担忧一笑置之。 “可……” “不要磨磨唧唧的!去,将汪总帅请来。” …… 第793章 连夜布审(三) “王爷,汪总帅到了!” 伴随着一声通报,帐帘被人高高挑开。紧接着,身披大氅的汪德臣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哈气连天地舒展着四肢,在殷战的陪同下,晃晃悠悠地走入中军大帐。 与龙羽、苏禾等人的庄容正色不同,此刻的汪德臣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情举止皆十分随意。大氅内只着一件宽松的单衣,见到忽烈后也只是稍稍拱手一拜,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一副困意未消的慵懒模样。 然而,面对汪德臣的懒散,忽烈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亲自为他斟茶倒水,帮他打发困意。 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说明汪德臣在忽烈心中的分量远比龙羽、苏禾等人重要的多。 “常言道‘宁肯三岁离娘,不肯五更离床’。德臣,这么晚将你找来,真是难为你了。” 忽烈与汪德臣说话的语气和刚刚面对龙羽、苏禾时大不相同,感觉不像是尊卑有别的君臣,更像是相濡以沫的朋友,言语轻松不乏一丝诙谐。 “常在军中,莫说五更离床,纵使三更离床也是家常便饭。”两口清茶下肚,汪德臣的精神渐渐清醒几分。他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好奇道,“看王爷的架势,莫非又是一夜未眠?” “有些事不在夜里安排妥当,天亮后岂能按部就班地进行?”忽烈自嘲道,“为了明天不乱,只能今夜不眠。” “真是怪事。”汪德臣撇嘴道,“王爷平日夙兴夜寐倒也罢了,今夜为何还在这里?” “平日如何?今夜又如何?” “平日王爷形影相吊,孑然一身,无事可做不妨夙夜在公。可如今不同,那赵馨……不是已经来了吗?”汪德臣坏笑道,“中原女子多美貌,江南女子更是风情万种。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王爷固然军务繁忙,可有些事……再忙也不能耽搁。” “笑话!你将本王当成什么人?”忽烈脸色一沉,故作不悦,“你以为本王是那些贪欢逐色,恣情纵欲的庸人?再者,本王身边有殷战他们昼夜侍候,岂能算孑然一身?” “殷战这些人不能算数!”汪德臣别有深意地笑道,“他们就是陪王爷一百年,我们也见不到‘小王爷’。哈哈……”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殷战不禁面露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陪着他们嘿嘿傻笑。 “德臣此言,倒是说中本王的心思。”忽烈神情一禀,语气耐人寻味,“我对赵馨……越看越喜欢。” “哦?”汪德臣眉头一挑,试探道,“王爷的意思……不会想让她日后稳坐东宫吧?” “有何不可?”忽烈笑道,“本王平生遇到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我多看第二眼。偏偏这位大宋公主,一次又一次语出惊人,令本王刮目相看。” “这……”意识到忽烈并非说笑,汪德臣的戏谑渐渐收敛,“可她毕竟是汉人……” “汉人又如何?”忽烈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天下虽大,但早晚尽归我蒙古之手。汉人有句老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管她是蒙是汉,迟早都是蒙古的臣民。” “王爷此言说的十分痛切。”汪德臣若有所思,喃喃开口,“细细想来,若由一位汉人公主做王爷的正妃……日后我们大军南下攻取汉地之时……也许更容易收服那些汉人的心。” “不必等到日后,从赵馨踏入本王行营的那一刻开始,汉人中的有志之士,文武才俊必将络绎不绝地望风来归。”忽烈的眼中精光涌动,言辞胸有成竹,“德臣,你且记住本王今夜这番话。蒙古铁骑天下无敌,攻城略地无往而不胜,有朝一日我们必将一统天下。然而,四海安定之后,我们不再需要铁蹄、弯刀四处征讨。到那时,真正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仍是饱学鸿儒及汉人流传千年的文化。仅靠骄兵悍将、弓马刀箭,是远远无法御统大国的。” “王爷此言犹如醍醐灌顶,汪某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汪德臣神情一正,朝忽烈拱手诚拜,“我原以为王爷迎娶大宋公主,只是一招缓兵之计。可今日我才知道,王爷的眼光远比‘缓兵之计’长远的多。你真正想要的并非一个貌美无双的女人,而是千千万万颗汉人的归顺之心。” 殷战得意道:“缓兵之计不过是眼前之谋,王爷借与大宋公主和亲之机,广募天下英才,削减汉人对蒙古的仇恨,未来无论是打天下还是治天下,都将大有裨益。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高瞻远瞩,明见万里。” “什么醍醐灌顶?什么高瞻远瞩?本王所言不过是天下之势、未来之趋,稍有眼光之人皆可洞察盛衰存亡之道,远没有你们吹嘘的那般高深莫测。” “王爷如此谦逊,岂不让我等无地自容?” “行了,你们少给本王灌迷魂汤。就算是高深莫测,也轮不着你们阿谀恭维。”忽烈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总之,无论是出于长远考虑,还是出于本王的私心,我都要立赵馨为正妃。哪怕……有些事并非本王想象的那般如意。” “这……”汪德臣似乎从忽烈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狐疑道,“难道王爷遇到不如意的地方?你将我连夜找来,莫非……与此事有关?”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因而本王的家丑……也不必对你讳言。其实……” 忽烈仰天长叹,而后将柳寻衣与赵馨的关系,以及今夜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地告知汪德臣。 听罢,汪德臣的心情五味杂陈,繁乱不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似惊似怒、似疑似愁,莫名而复杂。 “砰!” 突然,汪德臣的右手重重拍在桌上,登时将茶杯震翻,尚未喝完的茶水四下横流,染湿他的衣袖。 他仿佛越想越生气,愤懑道:“这些汉人实在可恶、可恨!柳寻衣竟敢觊觎王妃,简直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真该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至于丁轻鸿,一条居心叵测的阉狗,一招‘借刀杀人’竟然算计到王爷头上,简直不知死活。对于这种窝里反的叛逆,他比柳寻衣更下贱,更卑鄙,更无耻。” “丁轻鸿这种人留在大宋皇帝身边,对我们也不算一件坏事。”忽烈眼神一暗,惆怅道,“这些汉人一向喜欢窝里斗,本王早已见怪不怪。其实,这件事中最令本王出乎意料的人……是龙羽和苏禾。他二人对同一件事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令他们在本王心中的位置彻底调换。” “是啊!”汪德臣叹道,“龙羽平日冷酷无情,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桀骜模样。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的忠心却比任何人都坚定,为维护王爷的颜面如此奋不顾身也实属难能可贵。至于苏禾……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可惜江湖义气深入骨髓,甚至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一介草莽,难成大器。” “唉!”忽烈惋惜道,“枉费大汗与本王对他寄予厚望,结果却……看来从今往后,本王应该好好栽培龙羽,令其早日成才,替大汗独当一面。” “王爷所言甚是。”汪德臣思虑再三,仍郁结难舒,沉声道,“王爷为顾全大局和自己的颜面,将此事掩盖下去自是无可厚非,可为何轻而易举地放过柳寻衣?” “什么意思?”忽烈面露迟疑,“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对待柳寻衣?” 汪德臣的眼中寒光一闪,狞声道:“一字记之曰,‘杀’。” “杀?” “不错!此人不除,永远是王爷心里的一根刺。”汪德臣冷笑道,“再者,柳寻衣不死,王妃始终心有牵挂。我想……王爷应该不希望王妃与自己同床异梦才是。” 当汪德臣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忽烈的眼神悄然一变,却又瞬间恢复如初。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本王答应过赵馨,不会为难柳寻衣。” “据传,柳寻衣杀了武林盟主洛天瑾,眼下正被各门各派联手追杀。他在中原早已没有立足之地,万不得已才跑来漠北。名为送亲,实为避险。”汪德臣一边回忆着柳寻衣的“传奇往事,一边若有所思地怂恿道,“因此,对付他根本不需要王爷亲自出手,只要放出消息,责令其尽早返回中原,柳寻衣的小命定然不保。如此一来,王爷既能赐赵馨一份恩典,也能令柳寻衣陷入绝境,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江湖草莽的叫嚣往往言过其实,办事往往无疾而终。”殷战似乎对汪德臣的提议十分认同,但心中却有少许担忧,吞吞吐吐道,“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只怕行百里者半九十,根本不足以取其性命。” “江湖不足以取其性命,不是还有‘庙堂’吗?”汪德臣讳莫如深地笑道,“如果大宋朝廷、中原武林皆不容他,纵使柳寻衣三头六臂,又能苟活几天?” …… 第794章 连夜布审(四) “王爷虽答应赵馨不杀柳寻衣,却也没说过救他。更何况,柳寻衣只有变成死人,王爷才能彻底安心。”汪德臣的眼中涌出一丝诡谲之色,振振有词地说道,“自己的女人,岂容她存有异心?寻常人对此尚不能容忍,更何况王爷这般英雄人物?只要让柳寻衣签下割让三府的契书,他就算顺顺利利地回到临安,大宋朝廷也一定不会放过他。到时,他既得罪了朝廷,又得罪了江湖,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死路一条!” 忽烈眉头一皱,将信将疑道:“德臣,你这是……教唆本王弃仁德正道,行小人伎俩?” “王爷此言差矣!”汪德臣义正言辞地纠正道,“王爷并没有针对任何人,也没有因为男女私情而倒行逆施。从始至终,王爷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即帮大汗攻取漠南汉地,将天下每一寸草木尽归蒙古疆域。因此,王爷行天道、施仁德、弘正气,只做该做的事,谈何小人伎俩?眼下,南路大军粮草匮乏,亟需兴元三府的收成添补军需。因此,无论是谁顶着‘大宋和亲使’的头衔来到这里,都将经此一劫。柳寻衣……不过是时运不济,碰巧倒霉罢了。” “这……” “与其说他时运不济,不如说他咎由自取。毕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切都是柳寻衣作茧自缚,怪不得任何人。”汪德臣补充道,“当初,他为躲避中原武林的追杀才当上‘和亲使’,这个头衔对他而言无疑是一道护身符,让他免遭四面楚歌的厄运。如今,‘护身符’变成‘催命符’。同是‘和亲使’的头衔,当初救他于水深火热,今日却陷他于万劫不复。说到底,他在杀害洛天瑾的时候,便已注定今日的恶果。” 言至于此,汪德臣突然话锋一转,忧虑道:“眼下唯一的麻烦是,柳寻衣能否乖乖签下割让契书?” “你想说什么?”忽烈的脸色阴晴不定,语气不阴不阳,似是内心犹豫不决。 “我虽与柳寻衣只有一面之缘,对他也不甚了解,但凭他昨日在我们面前的表现,不难看出此人是一个拧种,而且是不怕死的拧种。”汪德臣幽幽地说道,“这种人我颇为了解,你越让他做什么,他偏偏不做什么。这种骨子里的倔强,哪怕以死相要挟,恐怕也不会动摇分毫。因此…… 汪德臣的声音戛然而止,朝忽烈投去谨慎的目光,似乎在试探他的态度。 “因此什么?”忽烈思忖道,“不要卖关子。” “恕我直言,王爷纵使派苏禾前去游说,只怕也无法动摇柳寻衣的心志。”汪德臣坦言道,“在他心里,割让三府之地无异于卖主求荣,里通外国。” “恩。” 忽烈的反应十分诡异,简简单单一个“恩”字,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令人疑窦丛生,领悟不透。 汪德臣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王爷刚才说,明日再找一人帮苏禾一起游说柳寻衣,不知那人是……” “赵馨。”忽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汪德臣一愣,“王爷让赵馨去游说柳寻衣?可赵馨明明和他是……” “此事的利弊本王已和赵馨讲过,虽然她没有表明立场,但本王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犹豫。”忽烈不急不缓地解释,“在她心里,无辜百姓的生死,俨然比三府之地更加重要。本王让她自己权衡利弊,虽然不一定帮着我们说话,但她一定不会坐视柳寻衣枉顾无辜百姓的生死。” “话虽如此,但我认为此事成功的机会……仍然不大。”汪德臣断断续续道,“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江山易改而本性难移。如果柳寻衣天性倔强,纵使赵馨出马……恐怕也于事无补。” “此一节……本王知道。” “什么?”忽烈的回答,大出汪德臣和殷战的意料,二人脸色一变,眼中布满错愕之意,“王爷知道?” “是。”忽烈轻轻点头,“苏禾与赵馨很难说服柳寻衣,本王也……从未指望他们能说服柳寻衣。” “王爷这盘棋,我可是越看越糊涂。”汪德臣眉头紧锁,满心费解,“既然王爷知道柳寻衣不肯答应,又为何让苏禾他们白费口舌?更重要的是,如果柳寻衣宁死不从,我们拿不到割让契书,他与大宋朝廷不反目是小,我们拿不到亟需的数十万石军粮才是大麻烦。” “本王此举,并非徒做无用之功,而是……一为公利、二为私心。” “愿闻其详。” “私心者,为给赵馨几分情面,让她知道此事并非本王胡搅蛮缠,贪得无厌。而是柳寻衣不识大体,固执己见,最终害人害己。”忽烈言不尽意,话里有话,“公利者,让柳寻衣拒绝本王提出的条件,令大宋在云牙镇的事情上始终亏欠我们。如此一来,蒙古对大宋算是仁至而义尽,大宋对蒙古却是仁断而义绝。日后再发生什么事……天下人只能怪柳寻衣书生意气,怪大宋朝廷借寇赍盗,而不能怪我们报仇心切,越俎代庖。” “王爷的意思是……将议和失败的罪责推到柳寻衣和大宋皇帝身上?”汪德臣思忖道,“一边为日后开战做准备,一边……捕获美人的芳心?” “哈哈……”忽烈并未直言作答,而是放声大笑,“德臣,此事仍需你配合本王再演一出戏。我要让赵馨仔仔细细看清楚,本王的胸襟气魄、本王的文韬武略、本王的壮志雄心,皆远非一个小小的柳寻衣可以相提并论。眼下,大汗留我在和林多住几日,等那达慕大会过后再启程南下,我正好趁此机会将儿女情长这些琐事处置妥当,免得日后心烦意乱,影响军国大事。” “常言道‘圣人忘情’、‘大音希声’,如王爷这般傲视天下的英雄,非但行军打仗战无不胜,就连谈情说爱也能运筹帷幄。”汪德臣戏谑恭维,“看来,我们给王爷献计杀死柳寻衣,根本入不了王爷的法眼。王爷真正想得到的不仅仅是赵馨的人,更是她的心。” 忽烈眉头一挑,揶揄道:“汪总帅从哪里学的油嘴滑舌?怎么?你现在不再琢磨兵法战阵,专门琢磨溜须拍马不成?” “王爷取笑了!”汪德臣心念一转,狐疑道,“那我们的军粮……” “刚刚是本王连夜找你商议的第一件事,这是第二件。”忽烈不急不缓地说道,“昨天上午,你问我如何处置办事不利的隋佐,我们商量到一半,柳寻衣他们就到了。现在,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命隋佐戴罪任职,仍是京北大营的统帅。” “那……是不是将‘河西王’按陈召回来?” “不!让按陈继续留在京北大营,帮着隋佐处理军务。” “这……”汪德臣一怔,似乎没明白忽烈的用意,提醒道,“王爷,按陈的官职、地位远比隋佐尊贵,让他辅助隋佐……会不会不太妥当?不如反过来,命按陈为主帅,隋佐为副将……” “不!”忽烈神情一禀,语气不容置疑,“让隋佐为主,按陈为辅。告诉按陈,不必心存芥蒂,这只是暂时的安排,一年之内本王定将他召回和林。” 汪德臣似懂非懂,疑惑道:“为何这样安排?” “因为有些事按陈做不了,必须由隋佐去做。” “什么事?” “率兵南下、奇袭秦淮、秋收……抢粮。” “嘶!” 忽烈此言一出,汪德臣与殷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二人对视一眼,脸上布满惊骇。 “王爷这是……在为应变做准备?” “不错!”忽烈直言不讳,“本王料定柳寻衣必然宁死不从,但我会念在赵馨的情面上多给他几次机会,以示宽仁大度。但这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噱头,南路大军数十万兄弟眼下正忍饥挨饿,再多的噱头也不能当饭吃。因此,本王决定因时制宜,于和林、河西各准备一套权宜之计。二者一静一动,一明一暗,双管齐下,以保万无一失。” “可是……我们冒然南犯,唯恐师出无名。”汪德臣纠结道,“尤其是现在,王爷刚刚和大宋公主和亲,蒙宋修睦正值紧要关头,如果马上翻脸,且不论隋佐的京北大营能否赶在秋收前攻破秦淮天险,就算攻破……恐怕天下人的吐沫星子也会淹死我们。” “谁说我们出师无名?”忽烈别有深意地笑道,“整个计划中最关键,亦是最难走的一步棋,柳寻衣马上就会帮我们解决。” 汪德臣稍作思量,登时眼神一变,幡然醒悟:“王爷的意思是……” “柳寻衣签下割让契书,按陈便可名正言顺地南下征粮。柳寻衣不签割让契书,隋佐便可假借‘彻查云牙镇血案’之名,以兴师问罪之姿,大张旗鼓地率人穿过秦淮边境。”忽烈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抢粮,不占城、不厮杀,因此无需太多兵马。到时,京北大营五万人马一起出动,隋佐率两千人马大摇大摆的南下,必将大宋官军的全部精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趁此机会,八千军士乔装改扮混入兴元三府,直取各城的粮仓粮库,不必纠缠,更不可恋战。其余四万大军,埋伏于秦淮以北,坚壁清野,整甲缮兵,以备……不时之需。” …… 第795章 忍辱相商 清晨,苏禾奉忽烈之命来到柳寻衣的大帐。 三言两语寒暄作罢,未等苏禾主动提起割让三府之地的事,柳寻衣已率先猜出他的来意,并先发制人,婉言拒绝。 “苏大哥,小弟的为人你应该知道,我虽不是忠烈圣贤,但也不是吃里扒外的奸佞小人。”柳寻衣坚定道,“因此,你若是替忽烈做说客……请恕小弟不能从命。” “唉!” 面对柳寻衣的坚决,苏禾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满心无奈地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苏大哥……” “柳兄弟,苏某知道我纵使磨破嘴皮,也不可能动摇你的心志。”苏禾苦涩道,“我来,是因为王爷有命而不得不来。此事的利弊得失,想必你考虑的比我周全。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强人所难。” “苏大哥深明大义,小弟感激不尽。” “苏某虽无话可说,但有一人……你却不能不见,她说的话你也不能不听。” “哦?”柳寻衣眉头一挑,好奇道,“谁?” “我!” 未等苏禾开口,帐外陡然传来一道柳寻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紧接着,神情复杂的赵馨在潘雨音的陪同下步入帐中。 一见赵馨,柳寻衣登时一愣。转瞬间,他的从容不迫、他的大义凛然、他的不卑不亢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不住颤抖的眼神,渐渐僵固的五官以及不知所措的手足。 由于身处的环境极为特殊,令柳寻衣对赵馨的担忧无时无刻都在加剧,虽然一日未见,却是如隔三秋。 “馨……”下意识地迈步向前,却突然意识到二人身份悬殊,柳寻衣脚步一顿的同时欲言又止,在赵馨难以名状的目光下,他如提线木偶般僵硬而迟缓地跪倒在地,语气生涩地拱手施礼,“下官……拜见公主!” “柳大人不必多礼。” 望着近在咫尺,却不敢表露出半点亲近的柳寻衣,赵馨同样心痛如绞。 从始至终,柳寻衣痴盼而关切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赵馨,二人旁若无人般四目相对,眼神中满含对彼此的温柔与不舍。 “柳兄弟,王爷有令……你与王妃不能单独相见,因此苏某和潘姑娘……” 面对吞吞吐吐的苏禾,柳寻衣尚未厘清思绪,赵馨已率先应答:“今天我与柳大人的谈话……你们可以在一旁听着,不必避讳。” “王妃雅量,苏某佩服。”苏禾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而后与心乱如麻,神思惆怅的潘雨音极为识趣地退到帐门处,尽可能的让柳寻衣和赵馨“单独”一叙。 “公主,你……还好吗?”柳寻衣明知自己不该问这句话,但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赵馨的眉心若有似无地微微一蹙,故作轻松模样:“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不知为何?今日的柳寻衣似乎有些紧张,言行举止极不自然,甚至语无伦次,“你先坐,我给你倒水……” “寻衣!” 望着心慌意乱的柳寻衣,赵馨似乎不愿再继续装腔作势,将心一横,直呼其名。 只此一声,令六神无主的柳寻衣如遭雷霆一击,刚刚端起茶杯的手陡然一颤,伴随着“咣啷”一声响动,茶杯摔落在桌上。 “寻衣,其实我来……”赵馨支支吾吾,似乎心有郁结,“想和你认认真真地谈一谈……” “谈什么?”柳寻衣收敛思绪,强颜欢笑。 “谈一谈云牙镇的事,还有……忽烈提出接管兴元三府的建议。” “轰!” 赵馨勉为其难的扭捏开口,却令柳寻衣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心脏瞬时漏跳一拍,眼中布满惊骇与错愕,脸色更是变的惨白如蜡,难看之极。 “你……你刚刚说什么?”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寻衣,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替忽烈充当说客,更不是逼你做不想做的事。”赵馨连忙解释,“我只想与你好好商讨一下这件事可能造成的结果,尤其是对云牙镇无辜百姓的生死威胁……” “什么威胁?”柳寻衣不知是出于对家国大义的愤慨,还是出于对赵馨袒护忽烈的妒恨,竟出人意料地恼羞成怒,愤愤不平地打断赵馨的解释,“是不是忽烈用无辜百姓的生死威胁你?是不是他逼你劝我签下割让契书?是不是他……” “寻衣,你先冷静一下!”望着怒不可遏,炮语连珠似的柳寻衣,赵馨大惊失色,连声劝慰,“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忽烈也没有威胁我,我只是担心云牙镇方圆二百里的无辜百姓,不希望他们因为一件事不关己的血案枉受牵连。至于忽烈的建议……” “什么建议?根本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柳寻衣愤怒道,“而且他也不是商量,而是强迫大宋接受他的无理要求。” “我们就事论事,云牙镇毕竟是大宋的地盘,蒙古派去接亲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而我们的官府又拖拖拉拉,追凶不利,因此这件事无论怎么算都是大宋理亏。”赵馨苦口婆心地劝道,“既是我们理亏,又岂能不作出一些补偿?我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试问蒙古人能否咽下这口恶气?他们能否接受八百军士客死他乡的惨剧?忽烈固然位高权重,但他上面仍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大汗。眼下,蒙古大汗对此事耿耿于怀,不依不饶,忽烈也只能奉命行事,正因为他不想闹的两国兵戎相见,不想中原血流成河,因此才提出一个权宜之计……对我们而言,忽烈的条件或许十分苛刻。但对蒙古大汗而言,这样的条件也许才刚刚满足他的底线……” “馨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柳寻衣看向赵馨的表情尽显不可思议之情,义愤填膺地提醒道,“刚刚一夜不见,你就被忽烈蒙蔽心窍?变的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甚至……变成他的忠实拥趸?我已经让潘姑娘告诉你,忽烈一心接管兴元三府是因为他们的大军粮草不济,急于在兴元三府横征暴敛,补充军需。你明明知道忽烈另有图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说话?他究竟对你施了什么妖术?亦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迫不及待地背叛大宋……” “够了!柳寻衣,你……太过分了!”被柳寻衣的耳提面命惹得不悦,赵馨羞愤交加,嗔怒道,“我不是忽烈的拥趸,也没拿过他半点好处,更未想过帮他说话,我只是帮兴元三府的无辜百姓讨个公道。万一因为你的一意孤行激怒蒙古大汗,到时大军南下,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又该向谁伸冤?” “一事归一事,两者岂能混为一谈?”柳寻衣不甘示弱,据理力争,“再者,就算蒙古大举南犯,自有大宋官军拼死一战,断不会让无辜百姓身陷囹圄……” “如果大宋兵马真能和蒙古大军拼死一战,那我又算什么?”赵馨的眼中泪光闪烁,凄然反问,“如果大宋兵强马壮,无惧蒙古,那我今日又为何站在这里?和亲、和亲、和亲……只是说的好听罢了,根本是利用我向蒙古俯首献媚,祈求太平。如今,将两件事混为一谈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明明知道我无心帮忽烈,但你却因为心里妒忌而失去理智,甚至不肯听我解释!” “馨儿……” “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口口声声家国大义,宁死不屈,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忠臣良将。可事实呢?事实是我们根本没有和蒙古一较高下的实力,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们每一次抗颜高议、每一次慷慨陈词、每一次视死若生,结果都是由无辜的百姓付出惨痛代价,用他们的血汗钱甚至生命为你们收拾残局,难道不是吗?”赵馨含泪追问,字字诛心,“正因为我是大宋的牺牲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和任人摆布的凄惨,因此才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失去亲人、失去自由、失去尊严、失去幸福、失去一切……” “馨儿……”赵馨的一字一句犹如一刀一剑,将柳寻衣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再一次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寻衣,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今天不是来替忽烈说话的,而是替大宋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向你求情。无论你的胆识多么高深,无论你的志向多么宏大,我都希望你在决定一件事之前,能替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想一想,你或许不怕死,可他们呢?你有什么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又有什么权力选择别人的命运?” “我……” “其实,不止你不想答应忽烈的条件,我同样不想。”赵馨由于心情波动,以至悲从中来,声音愈发颤抖,“这才是我找你的真正原因,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和忽烈彻底闹翻,不要一听到忽烈的条件就急不可耐地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我希望你能冷静处事,对忽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和平、妥善的解决这件事。真正的忠勇之士,应该替朝廷和百姓解决麻烦,而不是口中大喊着‘舍生取义’,实际上却制造出更大的麻烦。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仅仅为了别人的幸福,也为了自己的……性命。” 赵馨的最后一句话,令柳寻衣五味杂陈,百感千愁。她虽口口声声替无辜百姓求情,实则在她心里,柳寻衣的性命仍旧万分重要。 心念及此,柳寻衣不禁心生懊悔,忙道:“馨儿,对不起,我刚刚……” “寻衣,你我相知多年,你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懂?”赵馨拭去眼角的泪痕,朝柳寻衣莞尔一笑,“我已将自己想说的话统统说出来,再多说……恐怕你又会心生偏执。总之,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并且支持你。” 言罢,赵馨在苏禾、潘雨音怜悯而苦涩的目光下蓦然转身,快步朝帐外走去。 “等等!”恍然失神的柳寻衣喃喃开口,“我想问你最后一句话……” “你问吧!”赵馨缓缓驻足,但没有回头。 柳寻衣眼神凝重,唇齿颤抖,断断续续地开口道:“今天的你……究竟是蒙古王妃?还是赵馨?” “那你呢?”赵馨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今天的你究竟是大宋使臣?还是柳寻衣?” 赵馨此言凄哀无比,蕴意无穷,令柳寻衣幡然醒悟,却又怅然若失。 然而,未等柳寻衣思忖答案,赵馨已毅然决然地走出大帐。 从始至终,赵馨的表现潇洒而释然,纵使面对柳寻衣的深情顾盼也不肯回眸。其实,她只是不希望柳寻衣看到自己泪流满面却故作坚强的样子。 …… 第796章 以屈求伸(一) 赵馨的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的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反复权衡后,柳寻衣决定放手一搏,不再被动等待忽烈的决定,而是主动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争取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令此事圆满收场。 心念及此,柳寻衣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他在冯天霸、黎海棠和悟禅的陪同下,火急火燎地赶奔中军大帐,决心与忽烈开门见山。 “王爷刚刚离开,此刻不在行营。” 然而,帐外护卫的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冷水临头浇下,令柳寻衣防不胜防,满腔热血瞬间湮灭一半。 “他去哪儿了?” “这……” 护卫们相视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忽烈的行踪告诉柳寻衣等人。 冯天霸眉头一皱,威胁道:“我们可是大宋使臣,有事和你们王爷商量。如果耽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这……” “冯统领不必为难他们,我告诉你们王爷的去向。”伴随着一道爽朗的笑声,殷战自帐中缓步而出,“王爷受汪总帅之邀,前去和汪古部的勇士们喝酒,最快……也要晌午才能回来。” “汪古部?”柳寻衣对“汪古部”并不陌生,想当初与贤王府作对的汪绪统父子,正是出自汪古部。 “汪古部的勇士们今日抵达和林,王爷与他们喝酒,以示对他们的器重。”殷战解释道,“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即将开始,各部族的勇士相继到来,由于汪总帅出自汪古部,因此王爷对他们的勇士特别厚待。” “不知殷将军能否带我们去见王爷?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王爷商议。” 殷战一愣,迟疑道:“什么事如此着急?何不等王爷回来再议?” “此事早一刻解决,对大宋、对蒙古、对我、对王爷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这……好吧!”望着振振有词的柳寻衣,殷战稍作沉吟,勉强应允,“王爷说过,你们是蒙古的贵客,万万不可怠慢。眼下,王妃、苏禾还有与你们一道而来的潘姑娘都在那里,料想带你们过去也无妨,说不定能一起热闹热闹。” “公主也在?” “当然!召见草原上的勇士是蒙古十分重要的礼节,王妃岂能不去?”殷战笑道,“他们在草原上摆酒设宴,柳大人请随我来。” 有道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置身于一望无垠的茫茫草原,不禁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距行营不足百米之遥,十几张矮桌呈扇形排列于草原之上,桌上摆满山珍海错,嘉肴旨酒。忽烈等人尽坐在列,其中大部分是来自汪古部的勇士,一个个满脸横肉,身形彪悍。 三丈开外,几名打着赤膊的蒙古汉子将一只滋滋冒油的肥羊架在篝火上烘烤。不时用刀削下几片肉,尝过味道后又往羊肉上涂抹一层层香料。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味随风弥散于空气之中,令人垂涎欲滴,忍不住吞咽口水。 “柳寻衣?” 远远看到柳寻衣一行,汪德臣不禁眉头微蹙,面露思忖。赵馨神情复杂,明明心潮腾涌,却迟迟不敢朝柳寻衣的方向偷瞄一眼,生怕引起忽烈的猜忌。 反观忽烈,依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仿佛对柳寻衣的到来一无所知。 见状,在场其他人无不面面相觑,出于对忽烈和汪德臣的忌惮,一个个茫然无措地东张西望,谁也不敢冒然起身。 “柳兄弟?” 唯独苏禾,不假思索地迎上前去,在旁人好奇而狐疑的目光下,他一把揽住柳寻衣的肩膀,颇为亲昵地将他带到忽烈和汪德臣面前。 “原来是柳大人。”汪德臣故作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问道,“是不是想通了?决定签下割让契书?” “想是想通了,不过结果与汪总帅的预料截然相反。”柳寻衣先朝忽烈和汪德臣拱手施礼,而后不卑不亢地答道,“兴元三府乃大宋疆域,三府的百姓亦是大宋子民,虽说云牙镇之事大宋理亏,但若以此为由向我们讨要三府之地作为补偿,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柳大人专程跑到这里,只为拒绝本王的提议?” 忽烈的语气不咸不淡,令人听不出喜怒。他将割肉的刀随手扔在桌上,“咣啷”一声脆响,登时将其他人吓的精神一颤,不约而同地停下吃喝,一个个心怀忐忑地望向忽烈和柳寻衣,似是静观其变。 见此一幕,赵馨和潘雨音的脸色瞬间变的复杂,看向柳寻衣的眼中满含急迫与担忧。 “在下前来,并非与王爷争执,而是想和王爷心平气和地商量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柳寻衣的余光在赵馨身上轻轻一扫,心脏狠狠抽动一下,从而朝忽烈拱手一拜,语气尽可能诚恳,态度尽可能谦卑。 “唉!” 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忽烈突然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苦笑道:“罢了!念在爱妃的情面上,本王且听你说下去。” 闻言,柳寻衣和赵馨同时脸色一变。不同的是,赵馨的脸色由紧张渐渐缓和,而柳寻衣的脸色却变的愈发凝重。 同是男人,赵馨或许不知道忽烈的用意,但柳寻衣却一清二楚。忽烈此举,无非是想在赵馨面前彰显自己的宽仁大度,博得她的好感。 “多谢王爷!”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羞愤,话里有话地说道,“在下知道王爷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因此,除赔偿十大车嫁妆之外,我愿代表大宋朝廷……再立一张‘欠条’,权当对云牙镇之祸的补偿。” “欠条?”汪德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欠条?莫非又是十几二十两安家费?” “不是安家费,而是……稻谷十万石!”柳寻衣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殊不知,擅自以大宋朝廷的名义送出十万石稻谷,其罪同样不可饶恕,足以令柳寻衣死上一千次、一万次。 若非被赵馨的“仁慈济世”之心深深打动,柳寻衣连一粒米都不会送给蒙古充当军粮。因为养活的蒙古兵马越多,对未来的大宋越不利。 这一次,柳寻衣不得不在“生灵涂炭”与“割让三府”之间做出必要的取舍,算是将自己彻底豁出去。 “十万石稻谷?”然而,汪德臣对柳寻衣的“忍痛割爱”却显的十分不屑,蔑笑道,“柳大人真是精于算计,只说‘稻谷’,却不说‘稻米’。呵,十万石稻谷究竟能出多少米?五万?还是六万?依照中原的米价,一石稻米约三两白银。六万石不过十八万两,柳大人这是在打发要饭的?” “汪总帅应该知道如今的稻米可是有价无市,尤其在战时……甚至比真金白银还要值钱。”柳寻衣反驳道,“你去街上买三五斤或许容易,可买一石,大小米铺十之八九不敢卖给你。如果你一下子买十石,我敢保证,除非汪总帅出的价钱远远高于市价,否则根本不可能买到。上万石稻米,足以关系民生社稷、军需损耗,上至朝廷下至官府无不谨小慎微,密切监管,稍有不慎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莫说十八万,纵使你拿出一百八十万恐怕也买不到半粒米。” “如此说来,我们倒要谢谢你喽?”汪德臣冷笑道,“柳寻衣,刚刚这番话我只当你在说笑,不与你计较。如果你再巧言令色,拿不出足够的诚意,本帅只能自己想办法。” “十万石稻谷还不够诚意?”冯天霸忍无可忍,气愤道,“这些年江南时涝时旱,每年的收成本就不多,难不成要我们家家户户把米缸掏空,你们才肯甘心?” “你……” “罢了!”未等双方唇枪舌战,默不作声的忽烈突然开口,“看在爱妃的面子上,本王再退一步,将三府改为两府,不知柳大人意下如何?” “不行,一府也不行!” 柳寻衣斩钉截铁地拒绝,态度甚是强硬,与“委曲求全”、“一让再让”的忽烈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寻衣,如果你寸步不让,又谈何商量?纵使本王答应,只怕大汗也不肯答应。” 面对忽烈的不满,柳寻衣踌躇再三,方才咬牙切齿地妥协道:“十万石‘稻米’,这是我的底线。” “十万石稻米,外加……一府之地。”忽烈神情一禀,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本王的底线。” “不可能……” “柳大人……”柳寻衣话未出口,满心忧虑的赵馨突然开口,“王爷体谅你的难处,你也要体谅王爷的苦衷才是……” 言罢,忧心忡忡的赵馨朝义愤填膺的柳寻衣微微摇头,示意他柔和态度,不要与忽烈针锋相对。 “柳寻衣,王爷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汪德臣审时度势,厉声威吓,“如果同意,即刻签下契书,明日你们便可返回中原。如果不同意……现在就可以滚,明日本帅必将亲提大军直扑江南。” “你……”面对突然翻脸的汪德臣,柳寻衣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屁大的事都要讨价还价,磨磨蹭蹭,本帅已经受够了。” 未等柳寻衣做出答复,汪德臣蓦然起身,颇为不耐地朝候在一旁的殷战狞声喝令:“带他们回去收拾东西,马上逐出和林。趁本帅没有改变主意前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可不管你是‘大宋’使臣还是‘小宋’使臣,一个也别想活!” …… 第797章 以屈求伸(二) “这……” “王爷!” 正值殷战左右为难之际,大惊失色的苏禾赶忙向忽烈求情:“事关两国和睦,请王爷三思,断不可因一时意气而妄动干戈。” “你不必替他求情!”汪德臣沉声道,“王爷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一向是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何曾对一个得寸进尺的外人如此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既然柳寻衣桀骜自大,冥顽不灵,索性让本帅教教他何为螳臂当车?何为以卵击石?” “王爷三思……” 面对苏禾的苦苦相劝,忽烈始终面沉似水,一声不吭,俨然心有愠怒。 “王爷!” 见忽烈迟迟不为所动,心慌意乱的赵馨再也坐不住,匆忙起身,跪倒在忽烈面前,哀求道:“柳寻衣也是有苦难言,王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他失礼。如今,宋蒙两国好不容易重修和睦,实在不该因为云牙镇的一场意外,令来之不易的太平付之一炬。我是蒙古的王妃,也是大宋的公主,如果宋蒙交恶,试问我该如何自处?请王爷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宽恕柳寻衣的莽撞,再给他一次机会。” “爱妃,你这是作甚?”见赵馨悲痛交集,梨花带雨的凄楚模样,忽烈不禁眼神一变,赶忙将她搀扶起来,柔声安慰,“本王说过,绝不会让你伤心。你今日这般为难,岂不是让本王愧疚心疼?爱妃,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说话的功夫,忽烈趁机将赵馨柔若无骨的娇躯揽入怀中,亲手为其擦拭眼角的泪痕。 见此一幕,柳寻衣抑制不住地醋意大发,妒火中烧,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看向忽烈的眼神也不再有一丝忌惮,明目张胆地溢满憎恶与杀机。 “柳兄弟!” 似乎察觉到柳寻衣的羞愤,一旁的苏禾猛然拽住他的胳膊,别有深意地出言提醒:“王妃在为你求情,你还不赶快谢恩?” 苏禾一言,令沉浸在醋海中的柳寻衣骤然惊醒,迅速摒弃杂念,将阴戾的目光从忽烈与赵馨身上挪开,颤颤巍巍地拱手施礼,断断续续道:“王妃的大恩大德,柳寻衣……没齿难忘。” 当忽烈与赵馨听到柳寻衣的答谢时,二人的反应迥然不同。赵馨的复杂纠结与忽烈的阴沉冷漠,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明知柳寻衣肝肠寸断,可赵馨为救他一命,为救大宋免于战火,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不甘与屈辱,任由忽烈将自己揽入怀中,非但不敢挣脱,甚至连一丝不情愿的表情都不敢流露。 “王爷,此事……” “既是爱妃开口,本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忽烈伸手在赵馨的鼻尖轻轻一点,眼中布满疼爱与宠溺,对她的恳求亦是欣然允诺。 赵馨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却不料她略显惊恐的模样恰如小鸟依人,我见犹怜,引来忽烈的一阵大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百般宠爱,柳寻衣的胸中宛若憋着一团无处发泄的怒气,令其七窍冒火,五脏生烟,情绪变的愈发暴躁。 汪德臣故作不悦,抱怨道:“如不割让地盘,云牙镇惨死的八百勇士又该如何瞑目?” “行了!”忽烈大手一挥,朗声道,“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既然本王和柳大人现在谈不拢,索性下次再谈。爱妃所言甚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伤了和气。” “可是……” “殷战,给柳大人他们安排席位,好酒好肉侍候。” “遵命!” 忽烈不再给汪德臣辩驳的机会,向殷战吩咐一声,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神思复杂的赵馨搀回自己的位子。 片刻之后,众人分宾主落座,忽烈一声令下,几名打着赤膊的汉子赶忙将切好的一盘盘羊肉端上桌,供众人享用。 此刻,柳寻衣心事重重,香气扑鼻的烤肉在他看来亦是味如爵蜡。从始至终,他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喝酒,纵使冯天霸、黎海棠、悟禅轮番相劝,他仍置之不理,豪饮不休。 不一会儿,柳寻衣已是脸色胀红,迷离的眼中带有三分醉意。 “羊腿烤的如何?” “回禀王爷,羊腿已经烤好了。” 伴随着一声吆喝,四名赤膊汉子分别端着四条滋滋冒油的羊腿来到忽烈面前,叩问道:“敢问王爷,羊腿怎么分?” “本王一条、汪总帅一条、再给爱妃与潘姑娘一条。”忽烈颐指气使,尽显王者之风,“至于剩下的一条……” 言至于此,忽烈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朝柳寻衣的方向轻轻一瞥,转而朝汪古部的众位勇士一指,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都是汪古部百里挑一的勇士,何不下场切磋几招?让本王与爱妃开开眼界,也为大家助助酒兴,如何?” “请王爷吩咐!”众勇士齐声回应。 “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下场切磋,谁能赢到最后,本王便将这条羊腿赏给他,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精神一震,眼冒精光,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其实,他们真正看中的并非一条羊腿,而是忽烈的赏识。 殊不知,能在忽烈面前展示自己,是草原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奢望。 凭借忽烈的权势与地位,只要被他相中提拔,即便是不起眼的阿猫、阿狗也能鱼跃龙门,前途无量。对于这些勇士而言,今日更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既然王爷发话,你们可要使出浑身解数,不要给汪古部丢人!”汪德臣将一块肥的流油的羊肉塞进口中,戏谑道,“表现的好,非但王爷有赏,本帅也有赏赐。” “我来!” 话音未落,一名十八九岁,身材粗壮的小眼汉子迫不及待地起身而出,先朝忽烈和汪德臣拱手一拜,而后趾高气昂地向坐在周围的勇士们发出挑衅:“我虽然年纪最小,但手段却一点不比你们差。有哪个不服的,尽管上来比划比划!” 说罢,小眼汉子扯开自己的袍子,用布满老茧的蒲扇大手朝结实的胸脯猛拍几下,发出一阵“啪啪啪”的响声,刺激着在场其他人的神经。 “初生牛犊不怕虎,好!这才像我们草原的汉子。”忽烈满眼欣慰地望着小眼汉子,口中连声赞扬,“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嘎鲁!” “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敢在王爷和汪总帅面前大言不惭?” 谈笑间,一名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彪形大汉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袍,一边龙行虎步地朝嘎鲁走来。 “特木伦,你老了,腿脚不灵活了。”嘎鲁讥讽道。 “嘎鲁,你练摔跤还是我手把手教的,今天我再教你几招,让你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话未说完,特木伦一个箭步冲到嘎鲁面前,不由分说地出手朝他肩膀抓去。 嘎鲁的反应也不慢,身体粗壮却不笨拙,反而表现出异于常人的灵活。他巧妙地躲过特木伦的钳制,趁势闪到他身后,未等特木伦反应过来,嘎鲁已将其拦腰抱住,紧接着腰马一扭,一招“过胸摔”将猝不及防的特木伦砸翻在地。 二人交手,嘎鲁凭借出其不意先下一城,立即引来四周一片叫好。 起身后的特木伦不敢再掉以轻心,几次试探后,与嘎鲁闪转腾挪,你来我往,令观战的众人激动的连连拍手,欢呼不断。 嘎鲁虽年轻力壮,但经验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后,他被特木伦一招“过肩摔”狠狠撂在地上,全身麻痛无比,半晌缓不过神。 “特木伦取巧,算不得真本事,我来!” 嘎鲁刚刚被人抬下去,一名早在场边等候多时的年轻汉子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来,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与气喘吁吁的特木伦差招换式,交起手来。 就这样,在忽烈和汪德臣的鼓励下,汪古部的勇士们前仆后继,一个个恨不能将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几轮“大战”下来,竟没有一人主动认输,皆是被人抬下去的。 在这场特殊的“擂台”上,几乎没有一名勇士可以连战三场,大都是赢一场、输一场,轮番交替,彼此的实力也在伯仲之间。 虽然忽烈对这些勇士的胆量和气魄赞不绝口,但没有一人能技惊四座,令他眼前一亮。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汪古部的勇士大部分都上场展示过自己的手段,唯独一位三十上下,九尺身长,古铜肤色的雄壮大汉,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酒吃肉。 纵使场上的战局再精彩,他似乎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当其他人慷慨激昂,大呼小叫之时,他却嗤之以鼻,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更有意思的是,来自汪古部的勇士大都是三人同坐一桌。唯独此人,竟和忽烈、汪德臣“平起平坐”,独自“霸占”一桌。 不同的是,忽烈与汪德臣的“独享”皆因地位尊崇,身份使然。而此人的“独享”,却是其他汪古部勇士主动避让的结果。 “呼兰!” …… 第798章 以屈求伸(三) 当场上最后一位获胜的勇士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地接受众人的追捧时,汪德臣的目光却悄无声息地投向这位名叫“呼兰”的汉子,含笑道:“汪古部的勇士轮番上场,虽未得到羊腿,但至少得到王爷的称赞。唯独你一人,迟迟不肯出手。殊不知,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也许你这辈子……仅此一次。” “都是同族兄弟,孰强孰弱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再比?”呼兰对汪德臣的怂恿无动于衷,津津有味地吸允着自己的手指,声如其人,浑厚低沉,“我若出手,岂不是扼杀其他兄弟在王爷面前一展身手的机会?” “哦?”呼兰的狂傲一下子勾起忽烈的兴趣,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上场,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见忽烈开口,呼兰的神情陡然一怔,匆匆将嘴里的酒肉吞咽入腹,囫囵应答:“不敢欺瞒王爷,确实如此。” “嘶!”忽烈眉头一皱,看向呼兰的眼神将信将疑,似乎参杂着一丝不悦,“年轻人志气充足是好事,可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性情不可太傲。刚才上场的足有十多人,就算他们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可轮番上阵……” “轮番上阵也不是我的对手。”呼兰打断忽烈的教诲,言辞虽然狂妄,但语气颇为恭敬,“王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言罢,忽烈和呼兰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场中的汉子。 刚刚连胜三场的汉子面对忽烈的质疑尚且坦然自若,可当他看到呼兰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时,竟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而后诚惶诚恐地朝忽烈拱手一拜,惭愧道:“回禀王爷,如果呼兰上场,我……甘拜下风。” “什么?”忽烈难以置信道,“连打都不打,直接认输?” “是。”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呼兰的对手,而且……也不想做他的对手。” “这……”忽烈百思不解,将困惑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的汪德臣。 “王爷,呼兰不仅手段卓绝,而且下手……比较狠,常常拿捏不准轻重。”汪德臣领会忽烈的心思,主动解释,“与他交手的人大都吃尽苦头,轻则伤筋断骨,重则……一命呜呼。纵使在汪古部,也有不少人因为他一时失手,从此再也骑不上马、拎不起刀、拉不开弓。因此,熟悉他的人一般不敢和他过招。历届‘那达慕’大会,汪古部的表现一直不尽人意,总也无法夺得头筹。此次我将呼兰找来,是想让他在‘那达慕’大会上替汪古部扬眉吐气,勇夺桂冠。” “能令汪总帅寄予厚望,想必呼兰定有过人之处。”忽烈缓缓点头,看向呼兰的眼神变的愈发耐人寻味,“汪古部有如此厉害的角色,本王为何不知道?” “呼兰天性孤傲,自视甚高。平日深居简出,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因此……” “德臣,这是你的不对。”忽烈故作不悦,抱怨道,“既是英雄,岂能无用武之地?你身为汪古部的首领,为何不早些提拔他?” “真是天大的冤枉!不是我嫉贤妒能,而是他心高气傲,不甘心屈居我之下。”汪德臣一脸委屈,苦笑道,“他一直心心念念成为第二个汪德臣,又岂肯接受我的提拔?” “呼兰就是呼兰!”呼兰纠正道,“有朝一日,我为大汗和王爷立下不世之功,到时天下人只会说汪总帅是第二个呼兰。” “哈哈……” 闻听此言,忽烈与汪德臣不禁对视一眼,先是面露错愕,而后放声大笑。 “好好好!”忽烈连连点头,“你既有宏图大志,又有雷霆胆识,莫说做第二个汪德臣,纵使做第二个忽烈,又有何不可?” “呼兰有自知之明,不敢僭越!” “不必故作谦逊。”忽烈漫不经心地微微摆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教诲道,“你有野心是好事,胆识过人也是好事。但你要记住,汪古部只是茫茫草原中的一支部族,而草原也仅仅是天下的一隅而已。你可曾听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本王不知道在你心中汪总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或许你认为自己与他无异,因为你们同出自汪古部。但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汪总帅之才绝不限于在汪古部一枝独秀,更不限于一场摔跤,或是一场赛马。他的文韬武略足以纵横四海,睥睨天下。你不甘心在他麾下效命,是因为你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根本看不到他拿云握雾,转日回天的惊世才能。” 忽烈的一席话,不仅仅令呼兰振聋发聩,同样令汪德臣暗生感激。 坐在一旁的赵馨,看向忽烈的眼中不禁涌现出一丝惊愕与好奇。 她越来越看不懂,时而豪爽、时而阴狠、时而狡黠、时而真诚的忽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王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呼兰沉吟道,“王爷说的对,我在汪古部没有敌手,不代表我是天下无敌。” “你能有此领悟,本王甚是欣慰。”忽烈笑道,“只要你肯虚心向汪总帅多多求教,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功名大业,成为汪古部第二个名震天下的英雄。” “虽然王爷说的是至理名言,但……在没有遇到比我更强的人之前,呼兰仍是呼兰。” 本以为呼兰大彻大悟,却不料他的心直口快依旧十分狂傲,令忽烈登时一愣,哭笑不得。 “不要给个梯子,你就往上爬!”汪德臣教训道,“王爷刚刚只是在鼓励你,休要不识好歹。论真才实学,远胜你的人比比皆是。” “汪总帅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混账!”汪德臣虎目一瞪,沉声道,“十个呼兰绑在一起,也不是一个苏禾的对手。论不知天高地厚,你比嘎鲁那小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禾只是名气比我大一些……” “咣啷!” 未等呼兰把话说完,汪德臣似是气急败坏,猛然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过去,欲出言训斥,却被忽烈先一步抢话:“与苏禾较量,你还不够资格。呼兰,如果你想让本王器重你,让天下人高看你,至少……先拿到这条羊腿才是。” 忽烈朝盘中的羊腿一指,揶揄道:“如果连一条羊腿都得不到,何以得天下?” “好!这条羊腿我要定了!” 呼兰似乎被忽烈激出战意,猛然起身,气势汹汹地朝场中的汉子走去。 那汉子一见呼兰,竟连招呼都没敢打,逃也似的躲到场边。任由呼兰如何挑衅,他始终不敢再站出来。 “你们谁和我打?” 身材魁梧的呼兰往场中一站,宛若一尊伫立于草原上的铁塔,尚未出手,气势已先夺一筹。 然而,面对呼兰的主动邀战,在座的众位勇士却面面相觑,一个个神情尴尬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搭茬。 每当呼兰将目光投向一个人的时候,那人的眼神必飘忽闪躲,更有甚者一个劲儿的吞咽吐沫,以缓解内心的紧张与压力。 “王爷、汪总帅,你们看到了?”呼兰懊恼道,“不是我不肯出手,而是没人敢和我较量。” “汪古部这么多勇士,难道没有一人敢应战?”忽烈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众人,“有敢应战者,本王赏他一匹骏马。” 虽然忽烈的赏赐十分诱人,但场下依旧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你们……” “王爷,不是我们胆怯,而是呼兰……根本不讲规矩。”场边,刚刚与嘎鲁一战的特木伦硬着头皮开口解释,“我们只是切磋摔跤,可呼兰他拳脚并用,奇招频出,令我们防不胜防……” “如果在战场生死搏杀,敌人会不会遵守你的规矩?”呼兰呛声道,“比武就是比武,是杀人技,不是花架子。只要能赢,何必拘泥于一种手段?你以为是三岁小孩的打闹不成?” “你……” “呼兰此言虽有些偏激,但……不无道理。”忽烈沉吟少许,突然灵光一闪,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醉意阑珊的柳寻衣,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大宋朝廷虽重文轻武,但本王听说在你们汉人之中……仍有不少尚武之士。”忽烈斟酌再三,幽幽开口,“昔日的狄青、岳飞、杨业之辈,不仅谋略超群,武功同样不可小觑,据传他们一个个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正因为他们的勇猛善战,令早该灰飞烟灭的大宋王朝一再续命,苟存至今。今时今日,逝者如斯,宋廷衰微已成大势。只不知,你们汉人中还有没有能打能杀的勇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柳寻衣几人。一个个心思各异,神情莫名,或困惑不解、或懵懂狐疑、或幸灾乐祸、或作壁上观…… 此刻,柳寻衣醉眼蒙眬,无心理会。一旁的黎海棠为免冷场,悻悻地接话:“王爷此言何意?” “本王的意思是……你们几位对这条羊腿有没有兴趣?”忽烈云淡风轻地笑道,“如果你们之中有谁不惧怕呼兰,大可下场切磋一二。若是赢了,这条羊腿就是你们的。若是输了……玩玩而已,无甚大碍。其实,本王一直听颜无极、苏禾他们说中原有不少能人异士,武功高深莫测,却一直没机会亲眼见到,因此只当一句笑话来听。毕竟,本王与大宋官军交过手,你们汉人的胆识和武功,实在有些……言过其实,甚至欺世盗名。”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名汉人无不脸色一变。甚至连忽烈的副将殷战,此刻的眼神也变的有些莫名尴尬。 “砰!” “蛮夷狂徒,何惧之有?这条羊腿我们要了!” 伴随着一道愤愤不平的怒吼,性情暴躁的冯天霸忍无可忍,全然不顾黎海棠和悟禅的劝阻,一脚将身前的桌子踹翻,杀气腾腾地朝场中的呼兰走去。 …… 第799章 以屈求伸(四) “哦?” 见冯天霸挺身而出,忽烈和汪德臣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玩味之色。 “听说冯统领曾在军中效力,后被大宋丞相选中担任相府护卫。”忽烈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气宇轩昂的冯天霸,笑问道,“如此说来,冯统领的身手在汉人之中……应该算是上流?” “王爷错看冯某了!正因为我身手平庸,才会被上官从军中革职,派去相对清闲的相府谋一口饭吃。”虽是一句谦辞,但冯天霸气哼哼的语气却毫无谦恭之意。 “哈哈……”忽烈不以为然地放声大笑,“汉人与蒙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呼兰傲气冲天,毫不掩饰自己的本事。你却过分谦虚,生怕别人抬举。有趣!真是有趣!苏禾曾告诉本王,在云牙镇时你与他一起把守秦岭的入山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武霸气。” “王爷过誉了。”冯天霸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云牙镇逃过一劫,全仗苏大侠勇武过人,冯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忽烈话锋一转,又道:“今天只是一场助兴切磋,依照规矩……双方都不能使用兵刃,以免伤及性命。” “无所谓!”冯天霸欣然允诺,“靠拳脚一样打的他满地找牙。” 汪德臣戏谑道:“拳脚无眼,刚才他们对呼兰的评价想必你也听的一清二楚。万一呼兰不小心失手,你或有受伤……甚至殒命的凶险。” “什么意思?”冯天霸眉头一皱,不满道,“莫非嘲笑冯某人贪生怕死?要不要签一张生死状?技不如人,打死活该。” “冯统领不要误会……” “他有拳头,我也有拳头。”冯天霸愤愤不平地问道,“万一倒霉的是他,又该怎么算?” 闻言,在座的汪古部勇士纷纷一愣,看向冯天霸的眼神变的愈发古怪,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 突然,呼兰发出一道满含轻蔑的哼笑,傲慢道:“汉人体弱多病,不堪一击,王爷让他和我打……莫不是羞辱我?” “笑话!”冯天霸怒极而笑,反唇相讥,“你这么说……该不会是心虚吧?” 闻言,呼兰的眼神陡然一寒,沉声道:“你我交手,生死各安天命!” “说话算话?”冯天霸恶狠狠地说道,“无论是伤是死,都不许秋后算账。” “你将我们蒙古勇士当成什么人?”坐在场下的特木伦忍不住出言叫嚣,“你以为我们是赢得起、输不起的癞皮狗?” “你们说话不算,我只听王爷的。” 言罢,冯天霸将煞有介事的目光投向忽烈,不料竟引来他一阵大笑。 “好好好!本王替你们作证,二位可以放开手脚,大展神威。无论结果如何,事后互不追究。” 得到忽烈的允诺,冯天霸高高悬起的心顿时落地,从而将阴戾的目光投向虎视眈眈的呼兰。 直至此刻,冯天霸才渐渐意识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呼兰,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有勇无谋,外强中干。 透过他胸有成竹的眼神以及不怒自威的气势,冯天霸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头发紧,喉咙生涩。 这种浑然天成的霸气,绝非刻意伪装,而是经历过一场又一场无出其右的大胜,才能一点一滴地烙印在骨子里。 “冯施主不是他的对手。”场边,悟禅神情凝重地望着身材悬殊的呼兰和冯天霸,担忧道,“要不然,换小僧上场……” “不可!” 悟禅话未说完,苏禾的声音悄然响起:“草原的规矩,这种切磋是不能调用内力的,只能依靠身体的力量。小师傅的内力深不可测,但筋骨却未必强硬。一旦失去内力加持……仅凭拳脚上的力道和技巧,你未必是呼兰的对手。更何况,小师傅是佛门中人,慈悲为怀,论临阵切磋,你远不如呼兰狠绝。” “那……” 悟禅话未出口,却见苏禾复杂而纠结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饮自酌,醉意阑珊的柳寻衣,叹道:“其实,王爷真正想看的并不是冯统领的手段,而是……” “你们远道而来,念在王爷的面子上,我该礼让三分。” 场上,呼兰于众目睽睽之下向冯天霸发出刁难:“不如……我让你一手一脚?” 呼兰的蔑视,令冯天霸怒由心起,恶向胆生,萦绕在心头的忌惮与迟疑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恼羞成怒的倔强与一往无前的战意。 “拳脚无眼,先顾好自己吧!” 冯天霸怒喝一声,率先挥拳朝呼兰的面门砸去。出招之突然、角度之刁钻、速度之迅捷,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然而,面对冯天霸的奇袭,呼兰明明有机会反击,但他却主动避让,灵巧地躲过势大力沉的拳头。 “一招。” “什么?” 冯天霸大惊失色,一拳落空的同时挥臂横摆,坚硬如铁的胳膊宛若一条钢鞭,狠狠抽向呼兰的脖颈。 “嘶!” 似乎没料到冯天霸的变招如此迅猛,场边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 却不料,呼兰再一次选择避让,身体如不倒翁一般,顺着冯天霸摆臂的方向原地摇晃一圈,又一次避开冯天霸的攻势。 “两招。” 望着满眼惊奇的冯天霸,呼兰的嘴角绽放出一抹讽刺十足的诡谲笑意,挑衅道:“再让你最后一招,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狂妄!” 幡然醒悟的冯天霸被呼兰的鄙视惹得勃然大怒,脚下一蹬,冲天而起,于半空展开双臂,犹如大鹏展翅倏忽而下,双掌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左一右合力夹击,俨然是一招威力惊人的“双风灌耳”。 “雕虫小技,你们汉人总喜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伴随着呼兰的一阵嘲讽,他的上半身猛然向后倾倒,不出意料地躲过冯天霸的“双风灌耳”。 霎时间,呼兰的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双脚如原地生根般牢牢扎在草地中,纹丝不动。 “冯施主小心……” “啊?” “砰!” “噗……” 当悟禅急声提醒的同时,身处半空的冯天霸仍不知身陷险境,直至呼兰的右腿如弹簧般骤然而至,他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小腹一沉。紧接着,一股钻心剧痛迅速袭遍全身。 气血翻腾,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忍不住喷洒而出,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远远抛飞,“砰”的一声砸落在刚刚被他一脚踹翻的桌子上,将杯碟瓦罐砸的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他妈的……咳咳……” 撑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气劲,狼狈落地的冯天霸竟“呼啦”一下站起身来,可未等他开口叫骂,难以抑制的虚弱感自小腹蔓延至全身。猛咳两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脚下一阵踉跄。 “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冯天霸奋力稳住心神的同时,数丈之外的呼兰已飞身而至。他未给冯天霸喘息之机,不由分说地发起一轮如狂风暴雨般的猛攻。 冯天霸于恍惚之中慌乱抵挡,心中积压的恶气令他不畏生死,与呼兰硬碰硬。 虽然章法全无,挨了不少拳打脚踢,但冯天霸如疯子一般的打法,却令呼兰颇感棘手。无视遍体鳞伤的红肿淤青,甚至感觉不到呼兰拳脚带来的痛楚,几乎麻木的冯天霸拳脚并用,乱打一气,恨不能连牙齿都想凑上去狠咬一口。 只可惜,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难以久持。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冯天霸的体力由盛及衰,慢慢捉襟见肘,力道与速度越来越弱,对呼兰的威胁愈发微不足道。 “砰!” 找准时机,呼兰闪身掠至冯天霸背后,重拳骤出,正中其腰,登时令冯天霸脸色一变,口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腰马泄力,情不自禁地瘫软在地。 此刻,呼兰的身上虽无太多伤势,但他的衣袍却被冯天霸撕扯的一片狼藉。 似乎怒气未消,面对倒地不起的冯天霸,呼兰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抬脚死死踩住他的腰背,俯身将冯天霸的双腿高高拎起。 看其架势,仿佛欲将冯天霸的身体生生撕扯成两截。 “他已经输了,不必伤人性命!” 看出呼兰的杀机,忽烈的脸色微微一变,赶忙出言喝止。 然而,杀意正浓的呼兰对忽烈的劝阻充耳不闻,双手紧紧攥住冯天霸的两只脚踝,不断地向上拽扯,任冯天霸羞愤交加地拼命挣扎,呼兰却面露狞笑,右脚如磐石般死死压住他的身体,令其难以逃脱。 “呼兰……” “王爷!”未等忽烈再度开口,汪德臣突然插话,“刚刚他们有约在先,倘若技不如人,则是死有余辜。既然冯天霸自己不肯认输,呼兰继续出手也是情理之中。” “不是!”黎海棠急声辩驳,“冯统领不是不认输,而是被他压的说不出话……” “那就怪不得别人了。”汪德臣心不在焉地笑道,“你若不服气,不妨上场替冯天霸迎战呼兰?” “这……” “呼!” “啪!” “砰!” 未等黎海棠作答,一个酒杯横空乍现,如流星赶月般自众人眼前一闪而过,重重地砸在呼兰的头上,登时发出一道破碎声响。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风而至,骤然闪现在呼兰身前。 未等呼兰辨清形势,来人凌空一腿如苍龙出洞,狠狠蹬在他的胸口,硬是将人高马大的呼兰生生踹飞,于数丈之外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是柳寻衣!” …… 第800章 以屈求伸(五) “太好了,是柳大哥!” 一见柳寻衣出手,黎海棠不禁发出一道兴奋的呼喊。 与此同时,由于冯天霸与呼兰实力悬殊而兴趣缺缺,无心观战的忽烈、汪德臣等人,不约而同地精神一震,下意识地将身体坐直几分。 “公主不必担忧,只要柳大哥出手,一定没问题!”潘雨音似乎看出赵馨的紧张,轻轻握住她冰凉如玉的手。 “得饶人处且饶人。冯天霸已输,阁下与他无冤无仇,又何必不依不饶,非要置人于死地?”柳寻衣一边将痛的龇牙咧嘴的冯天霸搀扶起来,一边醉意慵懒地对呼兰抱怨,“更何况,冯天霸有伤在身,你打赢他也是胜之不武。” “打他胜之不武?”呼兰用手捂着鲜血直流的脑袋,咬牙切齿地挑衅道,“那打你呢?” “打我……”柳寻衣打了一个酒嗝,断断续续道,“打我好些。” “刚刚那人看着还算魁梧,却是虚有其表,不堪一击。现在这人……小白脸似的,比刚刚那人还差劲。”场边,嘎鲁煞有介事地评价道,“我猜他连呼兰大哥的一拳都承受不住。” “你懂个屁?”另一名汉子出言反驳,“就凭他刚刚一脚踹飞呼兰,足以证明此人绝非庸手。” “那是偷袭,算不得真本事……” “闭上你们的臭嘴,不要让呼兰分心!”特木伦一声训斥,登时令窃窃私语的嘎鲁几人安静下来。 “莫非柳大人也有兴致下场切磋?”忽烈明知故问,言辞耐人寻味,“若真如此,本王求之不得。” 汪德臣阴阳怪气地提醒道:“呼兰,这位柳大人不比刚刚那位冯统领,他可是中原大名鼎鼎的高手,甚至连中原的武林盟主……都栽在他手里。” “什么高手,一个弱不禁风的醉鬼罢了!”呼兰将血迹胡乱抹在脸上,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满含轻蔑之意。 面对忽烈和汪德臣的一唱一和,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斟酌片刻,计上心头。 “王爷,一条羊腿……似乎不值得这么多人抢?” “它不仅仅是一条羊腿,更代表着本王对勇士的尊重。”忽烈义正言辞道,“在我们草原,只有强者才能赢得尊重,才配享有礼遇。柳大人若能打败呼兰,赢得羊腿的同时也将赢得本王及草原的尊重。” “恕我直言,我不想要羊腿,也不想要你们的尊重……”不知柳寻衣是不是仍对忽烈‘轻薄’赵馨耿耿于怀,故而言辞远不如之前那般恭敬,态度甚至有些张扬,“王爷不喜欢汉人的谦逊,我索性学你们蒙古人那般……直言不讳,如何?” “好啊!”忽烈眼神一动,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不要羊腿,那想要什么?” 闻言,柳寻衣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沉默片刻,方才一字一句地幽幽作答:“我想用这条羊腿,换大宋一府之地,不知王爷……敢不敢答应?” “嘶!” 柳寻衣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蒙古众人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无不充斥着震惊与羞恼。反观几名汉人,眉宇间却萦绕着一抹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敬佩的复杂神色。 “柳寻衣,你在说什么笑话?”沉寂许久,汪德臣率先打破沉默,“仅仅是一场助兴切磋,你有什么资格和王爷讨价还价?再者,什么样的羊腿能抵上一府之地?” 柳寻衣笑道:“羊腿当然不值,但王爷和草原赐予的‘尊重’……不知又能否抵上一府之地?” “这……” 明知柳寻衣有投机取巧之嫌,但他将忽烈和草原搬出来,众人却无从反驳。 毕竟,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忽烈的颜面。 “哈哈……” 当众人心有愤懑却哑口无言之际,忽烈突然放声大笑,同时挥手打断汪德臣的争执。 “王爷笑什么?”柳寻衣眉头一挑,故作懵懂,“笑在下异想天开?还是……不相信呼兰能打赢我?” 柳寻衣的含沙射影令呼兰的脸色变的愈发阴沉,向忽烈拱手请命:“王爷,我发誓一定拆散他的骨头……” “住口!” 呼兰话音未落,汪德臣的眼神骤然一寒,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王爷用一府之地押你赢?” “难道汪总帅不相信我……” “与相信无关,这场切磋与大宋割地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汪德臣沉声道,“这是柳寻衣的激将法,难道你看不出来?” “这……” “柳寻衣,难道你不认为用这样的方式决定军国大事……未免有些儿戏?”忽烈的笑容渐渐收敛,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仿佛要洞穿柳寻衣的内心。 “呼兰是草原的勇士,王爷对他寄予厚望,谈何儿戏?”柳寻衣从容应答,“更何况,我提出这样的方式并非无本万利。如果呼兰真有本事打赢我,在下立刻遵从王爷的意思,十万石稻米外加一府之地,绝不还价。” “哦?”忽烈眉头一挑,似乎对柳寻衣的提议颇感兴趣,“你愿签下割让契书?” “当然!如果我技不如人,即刻写下割让契书。千古骂名,我甘愿一人背负。”柳寻衣言之凿凿,字字铿锵。 “看来……你对这场比武信心十足。但汪总帅刚刚所言不无道理,本王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忽烈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本欲出言拒绝,余光却一不小心瞥到坐在一旁的赵馨,尤其看见她心神不宁,手足失措的忐忑模样,到嘴边的话不禁戛然而止,眼神渐渐变的纠结起来。 “爱妃,你……是否希望本王答应柳寻衣的提议?” 忽烈的态度和语气极尽温柔,似乎担心自己过于威严,吓坏弱不胜衣的赵馨。 “我……我……” 赵馨明明有脱口而出的冲动,可当她看到忽烈、汪德臣凝重的眼神,以及杀气腾腾,对柳寻衣蠢蠢欲动的呼兰时,却又迟迟张不开口。 见此一幕,忽烈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了然之色,失落道:“爱妃不肯明言,并非认同本王的决定,而是……担心呼兰伤到柳寻衣的性命,对不对?” “王爷,我……” “爱妃不必多言,本王不会怪你。”忽烈摆手打断赵馨的解释,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汪德臣,话里有话地问道,“呼兰是你极力举荐的人才,又是汪古部的第一高手,不知……他的身手究竟如何?又能否承担本王的重托?” “这……” 汪德臣一愣,他知道忽烈真正想问的是“呼兰的身手比柳寻衣如何”。然而,汪德臣也没见过柳寻衣出手,因此不敢胡乱猜测,只能无奈摇头。 “苏禾!” 思忖片刻,忽烈陡然将凌厉的目光投向心乱如麻的苏禾,别有深意道:“你来说说!” 忽烈此言,令苏禾如遭当头一棒,登时脸色一变,呆若木鸡。 此刻,除忽烈、汪德臣等一众蒙古人外,赵馨、柳寻衣等汉人亦将期待而紧迫的目光投向苏禾。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所有人都明白忽烈之所以有此一问,足以表明他已有答应柳寻衣提议的心思,只不过在摸清柳寻衣与呼兰究竟孰强孰弱之前,尚未做出最终的结论。 然而,忽烈的最终抉择,全仗苏禾如何作答。 因此,苏禾在一瞬间沦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自是情理之中的事。 众目睽睽,千呼万唤,思绪万千的苏禾终于打破沉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先用极尽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柳寻衣,转而朝忽烈拱手一拜,顾左右而言他:“回禀王爷,苏某未和呼兰交过手,因此对于他的武功……不便妄加揣测。” “那你说说柳寻衣。”汪德臣不耐道,“柳寻衣的武功究竟如何?” “这……”苏禾一怔,吞吞吐吐,“柳大人的武功……十分高强……” “十分高强?”汪德臣似乎不满意苏禾的回答,愠怒道,“本帅认为呼兰的身手也很高强,这算什么回答?” “苏禾,你不妨以自己为尺,向本王和汪总帅解释一下什么叫‘十分高强’?”忽烈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这……” 终于被问到最关键的一句,苏禾的心犹如被一块千钧巨石死死压住,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此时,柳寻衣看向苏禾的眼神几乎可以用“哀求”来形容,双腿下意识地朝他走近两步,真恨不能立刻冲到苏禾身边,求他千万不要在忽烈面前抬举自己。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幻想也只是奢望。 在忽烈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非但柳寻衣没有怂恿苏禾替他遮掩的机会,甚至连苏禾自己……也没有含糊其辞的魄力。 一瞬间的目光交织,柳寻衣从苏禾的眼中看到迷茫、惆怅、纠结、惭愧…… 一道道复杂而隐晦的目光,犹如万箭穿心令柳寻衣心惊胆落,魂飞魄散。这一刻,他回看苏禾的眼神只包含一种感情。 失落,浓浓的失落…… 纵使理解苏禾的苦衷,纵使内心有万千不甘,纵使他仍抱着一丝明知不可能却仍挥之不散的飘渺希望,但柳寻衣最不情愿听到的答案仍如约而至,且响彻心扉。 “回禀王爷,苏某虽未与柳大人真刀真枪地较量过,但凭他在中原的赫赫战绩以及我对他的认识,柳大人的武功比起苏某……怕是不遑多让。” …… 第801章 以屈求伸(六) 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仿佛耗尽苏禾毕生的气力。如他这般光明磊落的汉子,生平至今从未表现过如今日这般纠结与不安,简直比与人大战一场还要虚脱。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对忽烈意味着什么?对柳寻衣又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苏禾的回答也如一声满怀悲愁的丧钟,响彻在柳寻衣的耳畔,令他心灰意冷,静如泥塑。 这一刻,众人迥然不同的反应和表情,简直可以用精彩绝伦来形容。 忽烈的若有所思、汪德臣的如释重负、赵馨的失魂落魄、潘雨音的愁眉不展,冯天霸、黎海棠、悟禅的垂头丧气,殷战及汪古部众勇士的难以置信…… 形形色色的心思百态,竟在朗朗乾坤,惠风和畅的茫茫草原不期而遇,着实令人五味杂陈,不知其味。 果不其然,苏禾和柳寻衣打骨子里是一类人。在家国大义面前,私情永远不可能掩盖国恩。 苏禾的回答即是如此,他明知柳寻衣的心意,可在回答忽烈的质问时非但没有帮他遮掩,反而有意无意地对其稍加抬举。 一句“不遑多让”,将柳寻衣日思夜盼,来之不易的希望瞬间击溃。 “王爷!” 汪德臣再一次打破众人的沉思,向眉头紧锁的忽烈建议道:“呼兰固然身手了得,但比起苏禾却是小巫见大巫。因此,我希望王爷驳回柳寻衣的提议,不要将军国大事寄希望于一场小小的切磋。” 面对汪德臣的极力劝谏,纵使心高气傲的呼兰,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大名鼎鼎的“漠北第一快刀”,曾以一己之力连挑胡马帮和二十四城的苏禾,令大汗和忽烈争相抬举的草原英雄,又岂是浪得虚名? 此时,听苏禾亲口说出“不遑多让”四个字,呼兰对眼前这位满身酒气,萎靡不振的汉人不得不抛开成见,重新认识。 “比武切磋,岂有常胜不败?一场赌局,又岂有稳赚不赔?”冯天霸不顾满身的伤痛,愤愤不平地反驳,“如果呼兰稳赢柳寻衣,我们又岂敢拿大宋一府之地做赌注?正因为呼兰和柳寻衣的输赢眼下没有定论,这场赌局才能成立。苏禾没和柳寻衣较量过,也没和呼兰切磋过,仅凭他一句揣测便认定我们稳赢不输,吓的连比都不敢比,你们蒙古人的胆量……未免太小。” “你说什么?” “一个汉人竟敢在漠北嘲笑我们蒙古人,找死不成?” “你自己刚刚被呼兰打的满地找牙,莫非忘了?” “汉人只会嘴硬,拳头却软的像面团!” …… 冯天霸的挑衅与讥讽,立即招来一众蒙古勇士的激昂愤慨,连声讨伐。 “够了!” 面对沸沸扬扬的众人,沉默许久的忽烈突然开口,瞬间令喧嚣的场面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向他投去期许的目光。 “本王斟酌再三,决定今日的切磋……到此为止。” 此言一出,赵馨、柳寻衣等人无不眼神一暗,心中溢满失望之情。 “但是!” 就在灰心丧气的柳寻衣欲转身下场之际,忽烈的声音再度响起:“本王实在不忍爱妃伤心难过,因此念在她的情面上……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嘶!”柳寻衣精神一震,谨慎追问,“什么机会?” “一次参加‘那达慕’的机会。”忽烈似笑非笑地说道,“本王准许你们汉人参加今年的‘那达慕’大会。七月十五,本王将钦派勇士与你们连战三场。依照‘那达慕’的规矩,比赛分为赛马、射箭和摔跤。本王知道中原人大都不善骑术,因此为秉公正,决意将三场比试改为拳脚、兵刃和弓箭。至于柳大人和呼兰的较量,待到‘那达慕’再分高下。到时,只要你们能赢两场……” 言至于此,忽烈的语气陡然一滞,令柳寻衣高高悬起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紧张之情,无以复加。 “能赢两场如何?”冯天霸迫不及待地追问。 “只要能赢两场,本王便答应你们的请求,放弃接管大宋的地盘,只收十万石稻米作为云牙镇的补偿。” “这……” 忽烈的“格外开恩”,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无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但有一个条件。”忽烈话锋一转,又道,“如果你们侥幸替大宋保住一府之地,剩下的十万石稻米……本王等不及你们回到临安后再上奏大宋皇帝,一来一去不知又要耽误多少时日。” 柳寻衣眉头一皱,迟疑道:“王爷的意思是……” “十车陪嫁可以慢慢等,但十万石稻米……本王自己派人去取。”忽烈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不急不缓地娓娓道出,“今年秋收过后,本王会派‘河西王’按陈率两千兵丁南下兴元,就近取回十万石稻米,不知柳大人意下如何?” “这……” “柳大人,你既然知道本王为何急着接管大宋的地盘,自然也该知道本王对十万石稻米……同样如饥似渴。”忽烈讳莫如深地说道,“如果你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本王真要怀疑你口中的‘十万石稻米’……究竟是不是一纸空谈?” “好吧!”柳寻衣斟酌再三,认为两千兵丁尚不至于对大宋关防造成威胁,故而将心一横,点头允诺。 “好!”忽烈颇为满意地笑道,“如果你们能在‘那达慕’大会上赢得两场,便以大宋使臣的身份写一张‘欠条’,方便按陈南下取粮。” “若真如此,我定飞鸽传书于临安、兴元,让他们提早备好十万石稻米候在秦淮南麓,方便河西王取用。” “如此甚好!” 经过一场场算计博弈,柳寻衣和忽烈终于达成一致,彼此妥协。 然而,相比于汪德臣等人的‘惊’、柳寻衣等人的‘喜’,此刻心情最为复杂纠结的,莫过于惊喜交加,百感交集的赵馨。 今日之事有目共睹,忽烈能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全仗他对赵馨的宠爱与疼惜。 “王爷大恩,赵馨……无以为报!” 赵馨自幼知书达理,值此关键时刻,她虽心乱如丝,却仍不敢失了礼数?于是盈盈起身,朝忽烈叩行大礼。 “爱妃,快快请起!” 一见赵馨叩首,忽烈再也顾不上其他人的反应,赶忙上前将赵馨搀扶起来,柔声道:“本王一诺千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爱妃,这一次本王为你连大汗的心意都不顾,应该算得上……仁至义尽吧?” “王爷,我……”不知是出于感恩,还是出于激动,赵馨竟语无伦次,不知所言。 “至于结果究竟能不能如偿所愿,则要看柳大人他们的本事。”忽烈轻揽着赵馨的柳腰,转而环顾众人,朗声道,“除此之外,本王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请王爷示下!” “那达慕大会召开之日,即是本王与爱妃举行大礼之时。”忽烈神清气爽,大义凛然,“既是两国和亲,便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如今,人家的公主万里迢迢来到草原,本王又岂能一拖再拖?”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未等赵馨面露惊愕,汪德臣等一众蒙古人已纷纷围上前来,一个个热情洋溢,笑容满面,争先恐后地向二人连声道贺。 虽然早知结果如此,但突然听到这则消息,潘雨音、冯天霸、黎海棠、悟禅仍难掩苦涩之意。 他们的苦涩一是为赵馨的命运从此尘埃落定,二是为柳寻衣的感情自此灰飞烟灭。 再看柳寻衣,刚刚沉浸在欣喜之中尚未理清思绪,突如其来的“噩耗”令其心头一颤,一切喜悦瞬间消失殆尽。 大喜大悲的他,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竟忽然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被忽烈揽在怀中,心死如灰仍强颜欢笑地接受众人恭贺的赵馨,早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心仿佛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荡于茫茫草原,融化于晴天碧日,消逝于无尽空虚。 一刹那,哀莫大于心死。 对他而言,什么家国大义,碧血丹青?什么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一切如梦幻泡影,飘渺虚妄。一个人一旦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剩下的一切……仿佛都不再重要。 …… 第802章 权宜之计 回到行营已是晌午,冯天霸、黎海棠、悟禅聚集在柳寻衣的大帐,紧锣密鼓地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那达慕”大会。 然而,整整一下午的激烈讨论,一直在冯天霸和黎海棠之间展开,悟禅偶尔插几句话。柳寻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怀抱着一坛烈酒深陷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虽然知道柳寻衣没心情理会“那达慕”的事,但七月十五距今不过三天时间,可谓转瞬即逝。因此,冯天霸和黎海棠纵使心有不忍,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他发问。 毕竟,柳寻衣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哪怕其他人激昂慷慨,吵的沸反盈天,最终决定何去何从的仍是柳寻衣。 “柳大人,那个呼兰……不容易对付。” 冯天霸用手扶着隐隐作痛的腰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近前,从呆若木鸡的柳寻衣手中拿走酒坛,并换上一碗清水。 “冯某无能,空有一身蛮力,但弓马刀箭却无一拿得出手。因此,‘那达慕’大会……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仿佛被冯天霸的声音惊扰,怅然若失的柳寻衣身体微微一颤,愣愣地望着满面愁容的冯天霸,一时间竟是茫然无措,眼中布满懵懂之意。 俨然,黎海棠和冯天霸整整一下午的讨论,柳寻衣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 “柳大人,你……还好吧?” “哦!没……没事。”柳寻衣幡然醒悟,迅速稳定心神,关心道,“你的伤……” “皮外伤,小意思。”冯天霸满不在乎地扭动着四肢。 “那就好!”柳寻衣暗松一口气,安慰道,“那达慕的事你不必担忧,放心交给我们。” “就是!” 黎海棠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朝忧心忡忡的冯天霸说道:“我早就说过,呼兰再厉害能比柳大哥厉害?由他对付呼兰,绝对能赢一场。再由我‘神箭无敌’拿下‘弓箭’的比试,岂不是轻轻松松地斩获两场胜利?至于‘兵刃’的比试,是输是赢根本不重要。” “我对柳大人的武功当然信心十足,但‘拳脚’比试不允许使用内力。呼兰明显是赤手空拳,近身搏杀的高手,这种打法他几乎天天钻研,早已将各种技巧烂熟于心。反观柳大人……经验或有不足。”冯天霸解释道。 “不错!”悟禅连连点头,“上午,连苏施主都承认呼兰身手了得,因此我们不该低估他的实力。毕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忽烈和汪德臣何其精明,岂会做亏本的买卖?”冯天霸接话道,“他们敢让我们参加‘那达慕’,足以说明胸有成竹,早已暗中算计好一切。” “这……” 被悟禅和冯天霸连番提醒,心不在焉的柳寻衣渐渐意识到此事的蹊跷,沉吟道:“如此说来,拳脚、兵刃、弓箭三场比试,我们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虽然黎海棠的箭法出神入化,但蒙古人善长骑射也是妇孺皆知的事。”冯天霸无奈道,“他们能用弓马刀箭打下偌大的江山,箭法又岂能小觑?说不定,忽烈早已在心中选定一位箭术超群的高手,那人的箭法……未必逊于黎海棠。” 言至于此,冯天霸赶忙朝愤愤不平的黎海棠拱了拱手,以示自己并无恶意。 “小僧认为,呼兰虽身手卓绝,但恰恰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因为我们都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悟禅若有所思,出言不急不缓,“反而是‘兵刃’与‘弓箭’两场比试,我们不知道蒙古会派出什么样的高手,因此……胜负难料。” “小和尚,你这样说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黎海棠对悟禅的担忧嗤之以鼻,撇嘴道,“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唯独箭法……我认天下第二,谁敢称天下第一?”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冯天霸反驳道,“我知道你天赋过人,曾苦练于寒冬酷暑,但谁能保证天下没有比你天赋更高,苦练更久的人?” “我明白了,你们根本是对人不对事!”黎海棠恼羞成怒,面露不悦,“你们不是不相信我的箭法,而是不相信我的人。” “你为人轻浮圆滑,狂妄自负,不相信你有什么奇怪?”冯天霸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此事关乎大宋一府之地,那可不是仨瓜俩枣,而是万顷疆域及百万黎民……” “依你之见,我就不应该掺和这件事。”黎海棠怒极而笑,自嘲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又不是朝廷命官,何必多管闲事,冒着性命之虞替你们背负千古骂名?” “你虽不是朝廷命官,但你是汉人,岂能漠视天下兴亡?” “真是不可理喻!”黎海棠恼怒道,“让我帮忙的是你,不让我帮忙的也是你,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将‘那达慕’当做一场儿戏,更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盲目自大!” “你分明是信不过我……” “不要吵了!” 沉默良久的柳寻衣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执,沉声道:“比输赢更重要的是人心,如果我们自己内讧,岂不是让蒙古人看笑话?” “柳施主可有高见?”为免冯天霸和黎海棠再吵起来,悟禅匆忙转移话题。 “谈不上高见,但总好过我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柳寻衣思忖道,“你们有没有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闻言,冯天霸、黎海棠、悟禅不禁一愣,纷纷陷入沉思。 “柳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眼下我们除呼兰之外,对其他人一无所知。”冯天霸将信将疑,吞吞吐吐,“又如何判定谁是上驷?谁是中驷?谁是下驷?” “我们虽不知对方的底细,却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柳寻衣微微一笑,趁机缓解冯天霸和黎海棠的矛盾,“虽然你对黎海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他的箭法我们却有目共睹。且不论什么‘人外之人,天外之天’,只说你我生平至今,可曾遇到过比黎海棠的箭法更高明的人? “这……”冯天霸一阵语塞。 “毋庸置疑,我们中的‘上驷’非海棠莫属。同样,蒙古人善骑射,想必不缺箭术高超之辈,但能否达到海棠这般登峰造极,尚未可知。因此,蒙古在‘弓箭’比试中派出的人……姑且算他们的‘中驷’。”柳寻衣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以上驷对中驷,海棠无疑最有把握先下一城。” “那中驷和下驷……” “若与柳施主相比,小僧自愧不如。因此,他应该是‘中驷’。”悟禅抢在柳寻衣前面作答,“只不知……蒙古人在‘兵刃’与‘拳脚’两场比试中,呼兰算‘上驷’还是‘下驷’?” “不知道。”柳寻衣一愣,转而面露苦涩,“呼兰的功夫我们已经见识过,冯天霸被他连让三招,却仍讨不到半点便宜。足见这位深受汪总帅青睐的汪古部第一高手……不简单。至于我,相比于拳脚,其实更擅长兵刃。因此,若全力以赴的来一场比武,我用‘兵刃’的胜算更大。” “柳施主所言甚是!其实,小僧并不擅长兵刃,相比之下赤手空拳更适合小僧……” “等等!”黎海棠眉头一皱,连忙挥手打断,“忽烈说过,‘那达慕’让柳大哥与呼兰一较高下。如果临时换成小和尚,忽烈和汪德臣肯不肯答应?” “不肯!”柳寻衣笃定道。 “嘶!” 此言一出,黎海棠三人不禁大惊失色,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茫然之意。 俨然,他们谁也不知道柳寻衣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因此,中驷是我,下驷……也是我。”柳寻衣幽幽地说道,“这三场比武关系到宋蒙未来的国策,无论是我们还是蒙古派出的高手,一定会死战不退,绝不认输。悟禅小师傅乃佛门中人,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又岂能痛下决心与他们不死不休?” “如果让你以一敌二,会不会……” “放心,我早已想好对策。”柳寻衣淡笑道,“那达慕召开之日,无论先比‘兵刃’还是先比‘拳脚’,我都会将全部精力注入第一场,并且拼死赢下第一场。至于后面一场……则会量力而行,不会强求。” “好主意!”黎海棠第一个赞同,“如果柳大哥全力以赴,纵使切磋拳脚想必也能胜呼兰一筹。” 悟禅稍作思量,从而缓缓点头。唯独冯天霸一直愁眉不展,似是郁结难舒。 “冯兄,你意下如何?” “实不相瞒,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担心。”冯天霸满眼纠结,扭捏道,“如果说出来,希望柳大人不要见怪……” “但说无妨!” “冯某绝不是不相信柳大人的武功,也不担心柳大人和呼兰的比试。”冯天霸在心中反复措辞,踌躇道,“真正令我担心的,恰恰是‘兵刃’的那一场。万一‘兵刃’的比试在前,而柳大人付出全力却难以取胜,那……大宋岂不是输定了?” “柳大哥刚刚已经说过!”黎海棠不满道,“相比于拳脚,他更擅使兵刃。顾名思义,柳大哥在‘兵刃’的比试中胜算更大……” “话虽如此,但……也要分遇到什么对手。” “嘶!” 冯天霸此言一出,登时令柳寻衣重足屏息,掩面失色。与此同时,欲言又止的黎海棠和悟禅也在内心深处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 在冯天霸五味杂陈的目光注视下,原本胜券在握的柳寻衣仿佛一下子坠入无尽深渊,心里空荡荡的宛若游荡在幽冥地狱的孤魂野鬼,永远暗无天日,永远……盼不到黎明的曙光。 “千算万算……”柳寻衣神情呆滞,喃喃低语,“偏偏漏算近在眼前的他……” “柳大哥,你……说的是谁?” “我……” “柳兄弟!” 未等柳寻衣开口作答,一道浑厚而洪亮的声音陡然自帐外响起。 帐帘被人轻轻拨开一道缝隙,似乎又犹豫一下。紧接着,帐帘高高撩起,踱步走进一位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威武汉子。 来人,正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 第803章 草原酒馆 “苏禾,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竟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见苏禾,冯天霸的脸色陡然一变,怒气冲冲地迎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一通喝斥。 “亏你口口声声和柳大人称兄道弟,今天却在背后捅刀子,这里不欢迎你……” “住口!”面沉似水的柳寻衣陡然喝止,“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要不是他在忽烈面前胡言乱语,也许我们不用和蒙古人比试三场……” “一派胡言!” “可……” “冯统领,坐下喝口茶。” 黎海棠见机行事,一边将愤愤不平的冯天霸拦在身后,一边朝苏禾讪讪一笑,示意他不要怪罪。 “苏大哥,冯天霸他……” “苏某明白冯统领的心情,不会与他计较。”苏禾不以为意地苦涩一笑。 “那就好。”柳寻衣的态度虽一如往常,但言辞却十分生疏,“天色已晚,不知苏大哥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苏禾欲言又止,似乎心有顾忌,“行营内说话不方便,如果柳兄弟不忙……可否随我去一个地方?” “这……” 对于当下的处境,柳寻衣本欲出言拒绝,可当他看见苏禾那副紧张而期待的神情时,到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好!” 踌躇再三,柳寻衣将心一横,向黎海棠、冯天霸叮嘱几句,而后跟着苏禾一路离开行营。 金乌西坠,令天色变的愈发昏暗。各怀心思的苏禾与柳寻衣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在一望无垠的茫茫草原,不知不觉,二人已走出七八里地。 “苏大哥,我们究竟去什么地方?”柳寻衣望着埋头前行的苏禾,又回望一眼渐行渐远的行营,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主动打破沉默,“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快到了!”苏禾并不接柳寻衣的话茬,自顾说道,“再走一盏茶的功夫便是。” “是哪儿?” “一个能令人忘却烦恼的地方。” “这……” 未等柳寻衣继续追问,苏禾已越走越远,魁梧的身姿在晚霞的映射下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彩晕,仿佛与草长莺飞,一碧万顷的大草原渐渐融为一体。 片刻之后,柳寻衣和苏禾走入一片起伏不平的草地,不远处隐约可见炊烟袅袅,于空荡寂寥的漠北草原显的分外离奇。 他们朝炊烟的方向快走几步,待翻过一座草坡后,一间泛着幽幽烛光的凉棚,赫然呈现在二人眼前。 简陋的凉棚七扭八歪地架在草地上,被风一吹仿佛摇摇欲坠,看上去极不结实。 凉棚下,架着一口锅灶,灶旁堆放着成山的奶酒和干肉。不远处摆着一张斑驳破旧的长桌及两条坑洼遍布的长凳。 除此之外,棚下只剩两盏聊胜于无的烛台,一盏挂在棚柱上,另一盏放在桌子中间。 凉棚四周,聚集着数十只膘肥肉厚的绵羊,于日月交替的惬意时光,优哉游哉地咀嚼着生生不息的肥美水草。 此时,一位年过六旬的佝偻老人,手持长鞭慢慢悠悠地轰赶着远处的绵羊,口中不断发出阵阵吆喝。 另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守在灶火旁,用一柄大勺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满满一锅羊肉,不时朝热气腾腾的浓汤中投入几把香料,令本就香气扑鼻的羊肉变的愈发鲜美,浓浓的肉香随风飘荡在辽阔草原,沁入姗姗而来的柳寻衣和苏禾的口鼻,令二人情不自禁地口中生津,腹中打鼓。 “巴音!” “啊……” 当少年全神贯注地熬制肉汤时,苏禾蹑手蹑脚地来到近前,突然开口,登时将这名叫“巴音”的少年吓的身子一颤,手中的大勺“咣啷”一声掉进锅里,口中发出一道惊呼。 “浑小子,是不是又把汤锅打翻了?” 远处的老者循声而望,同时抬脚朝凉棚走来。 “苏大哥!” 当猝不及防的巴音辨认出苏禾后,眼中的惊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欣喜之意。 “爷爷,是苏大哥!是苏大哥来了!” 巴音一边朝骂骂咧咧的老者解释,一边兴奋地绕着苏禾手舞足蹈。 反观苏禾,面对少年的过分热情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出手揽住他的腰,像拎一只小鸡仔似的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再慢慢悠悠地放下来。 “两年未见,你又长了不少肉。” “爷爷告诉我,只有多吃肉才能像苏大哥一样强壮。” 面对苏禾的宠溺,巴音嘿嘿一笑,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站在远处,一脸茫然的柳寻衣,错愕道:“他……是苏大哥的朋友?” “柳兄弟,我来为你介绍。”苏禾引荐道,“他叫巴音,与我出自同一部族。那位放羊的老人名叫赛罕,是巴音的爷爷,也是这间草原酒馆的主人。” “草原酒馆?”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里是一间酒馆?” “只是名义上的酒馆,实则一年半载也做不成几单生意,我和孙儿不仰仗它吃喝,我们有自己的草场和羊群。”赛罕将手中的长鞭放到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容。 赛罕的步伐有些奇怪,一瘸一拐,似乎左脚是跛的。 “柳兄弟,你可不要小瞧这位老人,他曾追随窝阔台大汗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战功。论资历与功勋,他今日的地位应与‘河西王’按陈旗鼓相当。”苏禾低声解释,“不过赛罕一生淡泊名利,自从他为窝阔台大汗断了一条腿后,自知此生再难披坚持锐,因此主动舍弃大汗赐予的高官厚禄,请辞回家颐养天年。这片草场,就是窝阔台大汗在世时赏赐他的。” 苏禾一席话,令柳寻衣目瞪口呆。他愣愣地望着其貌不扬的赛罕,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人,曾几何时竟是于万军从中大杀四方的蒙古骁将。 “皆言漠北是英雄地、龙虎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柳寻衣由衷感慨,朝赛罕恭敬一拜。 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情难自已地涌出一抹淡淡哀愁。漠北遍地是能征善战之辈,男女老幼无不崇尚勇士,并且奋发图强。 相比之下,“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大宋……显的愈发蠢弱而可怜。 “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们年轻人好意思说,老东西我却不好意思听。”赛罕朝柳寻衣拱手还礼,别有深意地笑道,“十几年来,苏禾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这里。” “哦?”柳寻衣大惊,看向苏禾的眼神变的愈发复杂。 “看你的穿着打扮……似乎不是蒙古人?” 被赛罕打断思绪,柳寻衣匆忙应答:“老人家好眼力,在下是汉人。” “汉人?” 赛罕和巴音对视一眼,虽未明言,但柳寻衣却能从他们的眉宇间看出一丝惊诧。 “汉人好啊!”赛罕称赞道,“中原大地千百年来出现过无数能人异士。窝阔台大汗在世时曾再三叮嘱,欲汗国强盛,必摒弃异族之见,重用中原文人,效仿你们开科取士,广纳天下英才。” “窝阔台大汗高瞻远瞩,难怪能将不可一世的金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柳寻衣分辨不出赛罕的夸赞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冷嘲热讽,但他五味杂陈的心……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他叫柳寻衣,是大宋派来与我们议和的使臣。”苏禾仿佛看出柳寻衣的惆怅,主动转移话题,“我与柳兄弟有事相商,劳烦替我们准备些酒肉。” “没问题!”赛罕欣然允诺,“巴音,去切十斤牛肉,再上十坛奶酒。我去架火,亲自为他们烤一只肥羊。” “老人家,我们吃不下这么多东西,不必这么麻烦……”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吃不下?我在你们这么大时,一个人吃一只羊也未必见饱。漫漫长夜,谁也不用着急,我慢慢烤,你们慢慢聊。哈哈……” 未等柳寻衣寒暄,赛罕和巴音已各自忙活去了。 “柳兄弟,这里酿的奶酒和烤全羊是赛罕的拿手绝活,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苏禾将手足无措的柳寻衣拉到桌旁坐下,豪爽道,“还记得我们曾约定找机会不醉不归,今日便是你我兑现诺言的时候。” “苏大哥……” “柳兄弟,什么也不必说,苏某……先敬你一坛!” 苏禾从巴音手中接过酒坛,却把他准备的酒碗推到一旁,撕掉酒封,未等柳寻衣反应过来,他已抱起酒坛仰天大灌,伴随着一阵“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响,满满一坛奶酒竟被苏禾三下五除二喝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痛快!” 苏禾将空坛扔到一旁,打酒嗝的同时大呼过瘾。 “苏大哥,你这是……”苏禾固然豪爽,却令柳寻衣一头雾水,“喝酒没问题,但总该有个说法。你为何先敬我一坛……” “因为苏某接下来要说的事,或许会令柳兄弟……不太舒服。” “嘶!” 柳寻衣大惊失色,刚刚平复的心弦再度紧绷,谨慎试探:“苏大哥的意思是……” “恕我直言。”苏禾性情坦荡,不善故弄玄虚,因此直言不讳,“那达慕的事,王爷已经找过我,让我代表蒙古与你们比试一场。” “这……”虽然柳寻衣早有预料,但当苏禾亲口告诉他时,柳寻衣仍难掩内心的震惊与惶恐,“不知……苏大哥意下如何?” “柳兄弟,我……”苏禾踌躇不决,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之情,“此乃天授之命,苏某身为蒙古子孙……责无旁贷。” …… 第804章 歃血安达 苏禾的回答令柳寻衣神情僵固,陷入沉默。一时间,千思万绪涌入脑海,令其心潮腾涌,心乱如丝,久久不能平复。 “柳兄弟,你……” “好!” 突然,柳寻衣摆手打断苏禾的劝慰,犹豫不决的眼神中猛然闪过一抹坚毅之色,抿嘴而笑,重重点头:“苏大哥说的好!不仅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将小弟的心里话说的入骨三分。” “柳兄弟,你……这是何意?”苏禾一愣,俨然没明白柳寻衣的心思。 “苏大哥不要误会,你身为蒙古子孙替草原一争高下自是责无旁贷。小弟身为华夏男儿,替大宋放手一搏……亦是义不容辞。” 望着心有郁结而强颜欢笑的柳寻衣,苏禾忽觉胸中如堵,说不出的压抑。他随手拎起一坛新酒,愧疚道:“其实,苏某还要为今天上午的事……再敬你一坛。冯统领说的不错,我们一直以兄弟相称,但今天上午我非但不能帮你,反而……” “苏大哥!” 柳寻衣神情一禀,伸手盖住坛口,义正言辞地说道:“小弟虽然愚笨,却也懂得自古忠义难两全。今天上午的事……你我各为其主,没有谁对谁错。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和苏大哥一样的选择。古语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事小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迁怒于苏大哥。” 言罢,未等苏禾接话,柳寻衣突然将他手中的酒坛夺走,效仿苏禾一饮而尽。 “好!苏某果然没有看错人!”苏禾看向柳寻衣的眼中溢满赞许之意,豪爽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柳兄弟,干!” “干!” 苏禾饮酒如水,柳寻衣亦不甘示弱,二人相继喝空六大坛酒,彼此相视一笑,一时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渐渐地,萦绕在柳寻衣和苏禾之间的愁绪烟消云散,二人把酒言欢,大发豪情,言谈举止已有几分醉态。 “还有一事……我应该告诉你。”脸色胀红的苏禾将一大块牛肉塞入口中,囫囵道,“和你们一起来的丁轻鸿,今天下午被王爷叫去中军大帐。” 柳寻衣的动作微微一滞,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 “我猜……八成是王爷向他打探你们的底细。” “底细?”柳寻衣冷笑道,“我们的底细还需要打探吗?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不过……忽烈为何突然对丁轻鸿感兴趣?” “这……说不准。”见柳寻衣对丁轻鸿告密的事一无所知,苏禾陡然想起昨夜忽烈的叮嘱,为免节外生枝,故而未再过多解释,搪塞道,“丁轻鸿绝非善类,柳兄弟对待此人定要加倍小心。” “丁轻鸿看我不顺眼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柳寻衣蔑笑道,“实不相瞒,蔚州客栈的埋伏……我一直怀疑和丁轻鸿有关,否则天下岂有这般巧合的事?” “言之有理。” “罢了!”柳寻衣话锋一转,又道,“眼下的局势远比蔚州客栈复杂的多,我能逃过此劫再追查丁轻鸿不迟。” “柳兄弟的意思是……” “苏大哥,今夜你我暂且抛开宋蒙之间的成见,就事论事。”柳寻衣借着酒意,将平日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和盘托出,“云牙镇的伏击你我皆亲身经历,苏大哥认为……此事真是大宋朝廷的错吗?” “这……”被柳寻衣当面质问,苏禾不禁一阵语塞。 “即便是大宋朝廷的错,可忽烈提出用一府之地作为补偿,又真的合乎情理吗?”柳寻衣灌下几口酒,炮语连珠似的连声抱怨,“汪德臣有一言说的痛切,城下之盟,谈何平等?说到底,无非是蒙古强盛而大宋衰微,你们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罢了。” “柳兄弟,这种事……你让苏某如何回答?” “休看忽烈今日大发慈悲,给我们一个参加‘那达慕’的机会。其实,他只是借机讨好赵馨,在赵馨面前展示自己的宽仁大度,反衬我的渺小可怜……” “啪!” 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提起赵馨令他“旧伤复发”,原本有说有笑的柳寻衣突然心情大变,将喝空的酒坛猛然砸在地上,登时发出一声巨响,直将候在一旁的巴音吓的脸色一变。 “柳兄弟,你醉了……” “我没醉!”未等苏禾上前安抚,柳寻衣突然出手拽住他的胳膊,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喘着粗重的酒气,语气羞恼而暗含悲凉,“其实,我早已料到忽烈会请你出手。大名鼎鼎的‘漠北第一快刀’,比试兵刃,舍你其谁?” “柳兄弟……” “苏大哥,我不是不敢和你一较高下,我只是……”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眼圈一红,语气哽咽,“你可知,在偌大的漠北我最不想遇到的对手是谁?就是你!不是因为你的刀法出神入化,而是因为你是我柳寻衣打心眼里敬重的英雄,我实在不愿和自己最敬佩的兄长……拼的你死我活。” “柳兄弟此言,令苏某无地自容。” “哪怕对手是赤风岭主颜无极,我也浑然无惧,胆敢拼死一战。唯独你苏禾……让我心存顾虑,不忍出手,又如何以死相拼?” 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已簌簌而下。或是被他的肺腑真情深深打动,苏禾的眼中不禁泛起一丝深沉的泪光。 “苍天啊!我柳寻衣究竟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夺走我最宝贵的东西?先是父母、再是妹妹、还有……心爱的女人。时至今日,我在江湖中已是臭名远扬,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你却毫不怜惜,甚至要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一一夺去。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听着柳寻衣悲天怆地的呼喊,望着他泪流满面的哀愁,饶是苏禾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触目伤心,见哭兴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顺势挣脱束缚,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 “我不想和你打,却又不能不拼尽全力,三局两胜……容不得我心存半点侥幸。”柳寻衣举酒豪饮,似乎想用酒中的辛辣遮掩内心的酸楚,“三场切磋……对蒙古而言或许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但对大宋……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命脉。我不是傻子,能看出忽烈的心思,其实他根本不用‘格外开恩’,大可以铁血手段夺下兴元三府,纵使我宁死不从,皇上为顾全大局……想必最终也会忍痛割爱,向他妥协。‘那达慕’对他而言,正如今天上午的‘羊腿之争’,只是一场助兴的闹剧罢了。更何况,这样一场闹剧不仅仅能威慑大宋朝廷,戏耍大宋使臣,更能……博取大宋公主的感激之心。呵,一石三鸟,胜则名正言顺地霸占大宋一府之地,败则坐收十万石稻米,缓解粮草之急。再加上……不明真相,被他骗的团团转的赵馨。什么慷慨仁慈的退让?什么扭转乾坤的时机?什么合乎公平的比武?对忽烈而言,根本是稳赚不赔的一笔算计。” “柳兄弟,自古胜者为王败者贼。这里毕竟是漠北,王爷毕竟是手握大权的蒙古王族,你们远道而来,势单力薄,又如何斗得过王爷?”苏禾叹道,“对他而言,‘那达慕’或许只是一场可胜可败的游戏,但对你们而言……却容不下半点闪失。” “是啊!权势者跺一跺脚,人微言轻的我们便要天塌地陷,朝不保夕。”柳寻衣先是苦笑,再是大笑,最后是狂笑。笑声中满含对苍天厚此薄彼的不公,对现实弱肉强食的无奈。 “柳兄弟,你随我来!” 望着含泪大笑,心灰意冷的柳寻衣,苏禾的眼神陡然一正,蓦然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凉棚外走去。 “苏大哥,你这是……” 苏禾对柳寻衣的困惑置若罔闻,径自带他来到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烈焰凶猛,火光冲天,带来滔滔热浪的同时,亦将二人的脸庞映的彤红无比。 此刻,赛罕正将一只刮洗干净的肥羊架在篝火上烤,不断外渗的羊油融化于随风摇曳的火舌,接连不断地发出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烤全羊的火候不够,你们再等一等……” “巴音,拿两坛酒来!” 苏禾不理会赛罕的解释,头也不回地向巴音吩咐一声,转而对柳寻衣说道:“柳兄弟,苏某今夜找你不仅是为告诉你王爷派我出手。其实,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也是我踌躇良久方才下定决心,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似乎被苏禾的郑重其事吓了一跳,柳寻衣的酒意渐渐清醒几分,懵懂道:“什么事?” “今夜月明星稀,秋风飒爽。我们置身于浩瀚苍穹之下,辽阔草原之中,实乃天赐福地,祥瑞吉时。苏某斗胆提议,你我以羊肉奶酒为祭,以赛罕巴音为证,在此叩禀天地,结为安达。不知……柳兄弟意下如何?” 安达,蒙语‘兄弟’的意思。结为安达,即结拜兄弟。 “这……” 柳寻衣万万没有料到,苏禾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样的建议,当下一愣,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有些事,你我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但有些事,你我却可以随心所欲。”苏禾大义凛然,信誓旦旦,“苏某生平遇人无数,唯独与柳兄弟一见如故,志趣相投,焉能失之交臂?若柳兄弟不弃,苏某希望与你结为安达,无论是生是死,兄弟情义永不背离。” “苏大哥,小弟是汉人……” “汉人如何?蒙古人又如何?苏某交的是人,不是出身。” 苏禾此言豪气干云,气吞山河,令柳寻衣振聋发聩,感慨无限,满含激动的双眸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能与苏大哥这样的英雄义结金兰,是小弟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柳寻衣凝声道,“人生苦短,自当快意恩仇。家国大事我们无法左右,但如你我这般松柏寒盟,金石至交,却也是人生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大幸事。承蒙苏大哥抬举,小弟……求之不得。” “好!” 言罢,二人在赛罕、巴音惊愕而感慨的目光下,一起跪倒在地,背倚熊熊烈焰,面朝苍茫天地,八拜而交,歃血结义。 苏禾年长为兄,柳寻衣年幼为弟,二人血酒相融,朝天起誓。 “今日起,情同骨肉,亲如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坦诚以待,肝胆相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第805章 喋血兄弟 夜深人静,疾风骤至,如一阵来势凶猛的波涛席卷一望无垠的草原,令本就十分凉爽的夜晚变得愈发寒意逼人。 此时,熊熊燃烧的篝火烧的只剩下一堆泛着火星的灰烬,忽明忽暗,宛若漫天闪耀的星斗。膘肥肉厚的烤全羊也只剩下一副骨架屹立于寒风中,十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坛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凉棚内,狼藉遍布的桌上尚有一些遗落的酒菜及温凉的肉汤。 然而,刚刚在此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人,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爷爷,他们已结为安达,刚刚还勾肩搭背,亲密无间,为何现在却水火不容,刀剑相向?” 瑟瑟寒风中,赛罕牵着巴音的手远远地站在草坡上,祖孙二人神情凝重地观望着草坡下相视而立,刀剑对峙的柳寻衣与苏禾。 面对懵懂无知的巴音,赛罕浑浊的老眼不禁微微一颤,意味深长道:“他们亲密无间是真,刀剑相向也是真。但刀剑相向,并不等于水火不容。” “为什么?”巴音费解道,“他们不是安达吗?安达不应该两肋插刀吗?为何他们……” “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赛罕打断巴音的追问,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你再长大一些自然能够明白他们的苦衷。” “爷爷,当大人真累。” “是啊!爷爷希望你永远是个不懂事的浑小子,永远不要长大……” 草坡下,酒气熏天,醉眼迷离的柳寻衣与苏禾相距三丈之遥,凝重而纠结的目光紧紧交织,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二人的眼神渐渐由复杂变得纯粹,由恍惚变得精明。 无极剑在左,锋芒毕露,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血影刀在右,寒光乍现,冷厉阴森,令人胆寒。 “好兄弟,草原广阔,月夜无边,足够你我打个天翻地覆,酣畅淋漓。”不知沉默多久,苏禾的眼中陡然迸射出一道骇人精光,幽幽地说道,“‘那达慕’大会人多眼杂,你我兄弟难免心有挂碍。不如趁夜深人静,大醉之时,你我抛开一切烦忧,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结果……愚兄自会禀明王爷和汪总帅,是赢是输,听天由命。” “说的好!”柳寻衣仰天大笑,尽显万丈豪情,“若无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醉,又岂有一场悍然不顾的大战?烈酒敬兄弟,刀剑敬英雄!其实,小弟的无极剑早已望穿秋水,巴不得亲自领教一下‘漠北第一快刀’的高招。” “好一个烈酒敬兄弟,刀剑敬英雄!”苏禾神情一禀,言之凿凿,“你我既是兄弟,亦是英雄,苏某又何尝不盼望能与如日中天的柳寻衣一较高下?” “大哥不必对我留情,因为小弟……一定会全力以赴。” “当然!唯有全力以赴,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言罢,柳寻衣与苏禾默默相视,脸上不约而同地绽露出一抹满含战意的嗜血笑容。 “噌!” “呼!” 未等彼此的笑容完全绽放,柳寻衣与苏禾仿佛心有灵犀,几乎同时出手,伴随着两道肉眼难辨的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夜空,二人于一刹那将三丈之遥缩至咫尺之间。 “铿铿铿!” 刀剑相撞,声如炸雷,响彻在赛罕、巴音的耳中,可他们的瞳孔内仍残留着柳寻衣和苏禾尚未消散的身影。 “好快!”赛罕发出一道由衷的感慨,“真想不到汉人之中竟有如此高手,难怪被苏禾视为相见恨晚的兄弟,果然非同凡响。” 瞬息之间,血影刀迅如猛虎,无极剑快似蛟龙,伴随着柳寻衣与苏禾延绵不绝的奇招频频施展,刀来剑往宛若龙争虎斗,于天地之间风驰电掣,纠缠不休。 “快!再快一点!” 苏禾被柳寻衣狂风暴雨般的猛攻激出无尽战意,出刀越来越猛,力道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角度越来越刁钻。与此同时,他仍感觉不过瘾,口中不断催促,生生逼着柳寻衣一次又一次提升自己的攻势。 刀剑相撞,迸发出一道道闪电火星,响起一阵阵雷霆金鸣,直将远处的赛罕、巴音震得头晕目眩,耳朵发麻。 论骨骼经脉的千锤百炼,二人不相上下。论搏杀经验,他们亦在伯仲之间。但内力的差距与造诣的深浅,却实实在在地造成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 若非柳寻衣在月牙泉畔突破“相思断魂剑”的大成之境,武功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今夜的他根本不是苏禾的对手,甚至连一成胜算都不敢妄言。 毕竟,龙象榜第二位与第五位的天壤之差,又岂是轻而易举可以跨越? 然而,今夜的柳寻衣与苏禾已鏖战一百五十合仍平分秋色,不分上下。除其武功精进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的心中秉持着一股强大的信念,一股“只能胜,不能败”的顽强信心。 这股信念犹如一根钢钉深深扎进柳寻衣的心底,令他在这场比武中发挥出远超自身的战力,攻防交替间施展出的招式,大都是他以往交手中极少施展的险招。 所谓险招,即剑走偏锋,出奇制胜。拿捏得当,自然可以发挥出人意料的功力,但若稍有差池,引来的灾祸也必将数倍于其他招式。 柳寻衣并非求胜心切,只因他平日里信手拈来的那些打法,在苏禾近乎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血影刀下讨不到丝毫便宜,唯有兵行险着,方有一丝胜算。 战局愈发胶着,他们向彼此施展出的功力,由最初的三五成相互试探,渐渐提升至七八成互有攻守,再到毫无保留的十成功力,彼此几乎形成针尖对麦芒的对攻之势。 二人默契十足,相继放弃被动的防守,甚至连对致命杀招的闪避也变成一种浪费,远不如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正面抗衡来的切实痛快。 不知不觉间,这片草原的上空已被遮天蔽月的刀光剑影层层覆盖,徐徐而至的寒风在一道道罡猛浩瀚的刀风剑气冲击下,衍变成错综复杂,四散而射的劲气乱流,将一片又一片草原连根拔起,令青草黄泥腾空飞扬,飘荡于天地之间,散落于方圆数里之境。 苏禾出手如龙盘虎踞,一招一式皆是虎啸龙吟,雷霆万钧。 柳寻衣挥剑似金戈铁马,一收一放皆是万马齐喑,排山倒海。 原本岌岌可危的简陋凉棚,哪里能经受住这般肆虐,在柳寻衣和苏禾刀来剑往的余威下,可怜的凉棚毫无意外的分崩离析,四散炸裂。 赛罕早早看出形势不妙,迅速拽着如痴如醉的巴音一退再退,而他们原本观战的草坡,亦在柳寻衣和苏禾战至二百余合时,被刀风剑气洞穿的千疮百孔,夷为平地。 “柳兄弟,你的武功……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激战正酣,苏禾忍不住开口惊叹,“究竟是愚兄昔日眼拙,还是你的武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大哥休要取笑,你的攻势愈发凌厉,俨然尚有余力。而小弟早已是黔驴技穷,即将转盛为衰,油尽灯枯。” 此刻,柳寻衣与苏禾互有损伤。 苏禾的衣袍被柳寻衣的无极剑撕扯的褴褛不堪,胸前一道两尺长的伤口汩汩冒血,将其半身衣袍浸染的艳红无比。左腿中剑险些割断他的脚筋,右腿中剑险些挖掉他的髌骨,万幸有惊无险,并不致命。 相比之下,柳寻衣的伤势则要狼狈许多。全身上下被苏禾的血影刀留下大大小小十几道血口子,几乎将他整个人染成血葫芦。 这些伤口深则入骨,浅则破皮,皆是柳寻衣接二连三的兵行险着,一不小心付出的血淋淋的代价。 其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处伤口,在他的左膀锁骨偏上的位置,距脖颈要害不足一寸。一道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的半尺刀口令人胆战心惊,不忍直视。 至此,二人已激战三百余合,柳寻衣渐落下风,持续的全神贯注与电光火石间的攻防交替,令其内力及体力皆逼近山穷水尽的地步。 反观苏禾,虽然同样是气喘吁吁,血汗如雨,但透过他不断变幻的招式及一浪高过一浪的猛攻,俨然兵锋正盛,精力犹存。 “痛快!痛快!愚兄已有许久未像今夜这般痛快!”血影刀在苏禾的手中挥舞出无数残影,令人眼花缭乱,攻势亦变的愈发疯狂,“上一次这般痛快,还是在河西秦府与‘跛刀客’秦天九的那一战。不过与他相比,你的武功俨然更胜一筹。” 得到苏禾的赞扬,柳寻衣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苏禾能以高屋建瓴之势评价自己与秦天九的优劣,恰恰说明他的武功远在二人之上。 “我承认自己不是大哥的对手,但今夜一战……我绝不能输!” 面对苏禾的咄咄相逼,柳寻衣的招法已初现乱象。 然而,在他的意志濒临崩溃之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丞相、赵元、赵禥、秦卫、仇寒、丁丑等一众远在临安,静候漠北佳音的同僚故人,又回忆起云牙镇惨死的兵丁护卫及因此遭受灭顶之灾的无辜百姓。 最后,柳寻衣的脑海渐渐定格在令其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赵馨身上。 当他看到赵馨脸上温柔婉约的笑容渐渐消失,紧接着忽烈的身影由远及近,并将惊恐万分,可怜无助的赵馨强行揽入怀中时,柳寻衣的心头陡然一沉,精神为之一振,原本空虚匮乏的身体瞬间被无尽的怒气与滔天的杀机生生塞满。 本已章法大乱的无极剑仿佛注入灵魂一般,骤然逼退呼啸而来的血影刀。 朝天一指,剑锋一颤,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如雷剑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将彻骨寒意与恼羞妒火化作一道冲天剑气,直射九霄。于夜幕苍穹荡出一道道劲气涟漪,拨云散雾,转风逆水,瞬间令天地焕然一新。 霎时间,在赛罕、巴音叹为观止的惊呼中,在苏禾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几乎败局已定的柳寻衣竟重燃战火,反守为攻,再一次突破自身的桎梏,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摆脱防不胜防的劣势,直将苏禾打的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面对判若两人的柳寻衣,苏禾不禁大惊失色,一时犹豫竟引来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高手过招,本就凶险无比。尤其是在双方精疲力竭的决胜时刻,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苏禾在一瞬间的恍惚被柳寻衣见缝插针,穷追不舍,甚至……隐约绽露出一丝兵败如山倒的颓迹。 …… 第806章 终有归宿(一) “寻衣,你的意志虽然坚强,但死扛不退对自身的损伤难以估量。” “大哥尽管放马过来,今夜小弟即便战死也断不认输!” “大宋朝廷究竟对你有多大的恩情?值得你为它豁出自己的性命?别忘了,在临安时大宋皇帝已将你打入天牢,差一点对你动用极刑。难道……你一点也不怨恨他们?” “小弟纵使恨透了他们,也不敢辱没自己的使命。大哥也许认为小弟愚不可及,甚至连小弟也认为自己食古不化,但养育之恩、栽培之情以及深刻在骨头里的民族烙印,让小弟即便撞死在南墙下,也绝不能回头。” “我明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大哥也不再多劝。今夜是输是赢、是生是死,你我尽凭天意!” “如果难逃一死,能死在大哥的刀下,也算小弟一桩幸事。” “此话当真?” “字字无虚!” “那我出招了?” “来吧!” ……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道耀眼刺目的刀光由远及近,遮天蔽月,迅速溢满柳寻衣的视野。与此同时,剑影霍霍,银光璀璨宛若暴雨梨花,辐散于茫茫草原,盛开于漫山遍野。 “好快!好快的刀……” “柳大哥!柳大哥!柳大哥……” 当身陷于刀光剑影而眼花缭乱的柳寻衣仓惶地寻找苏禾的破绽时,一道急促而焦虑的女子声音陡然响彻在他的耳畔,令其不禁一愣,心生狐疑,刚欲挥剑迎战的姿态随之一僵。 紧接着,四周的刀光血影、激昂战意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白茫混沌的虚无幻境。 “柳大哥!柳大哥……” 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喊,柳寻衣的世界开始天塌地陷,地动山摇,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剧烈摇晃,眼前的景象由刺眼的白光迅速坠入无尽的黑暗。 “怎么回事?怎么……” 突然,一缕清澈的阳光将黑暗撕开一道裂缝,令心慌意乱的柳寻衣油生暖意,如惊涛骇浪般的混乱思绪慢慢镇定下来。 渐渐地,满眼担忧的潘雨音浮现在柳寻衣的视线中,周围的环境也由寒风呼啸的草原变成温暖静谧的大帐。 而他自己,此刻正躺在榻上气喘如牛,汗如雨下。身上的衣袍被汗水浸透,潮乎乎的贴在肌肤上,一道道伤口不时传来阵阵灼痛,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 原来,柳寻衣早已从草原酒馆回到忽烈的行营。 然而,柳寻衣的记忆至今仍停留在他与苏禾的一场鏖战。至于他何时回来,又是如何回来的?脑中却是一团浆糊。任其苦思冥想,终究一片空白,一点印象都没有。 “柳大哥,你终于醒了!你的伤势虽重,但我已及时用药,本应早早苏醒,可你却一连几天昏迷不醒,我差点以为自己用错了药。” 愣愣地望着喜极而泣的潘雨音,听着她对自己的关心,柳寻衣的意识渐渐恢复,刚欲开口安慰,突然灵光一闪,浑浊的眼神登时涌现出一道满含惊诧的幽光。 一时间,他再也顾不上隐隐作痛的伤势及干涸苦涩的喉舌,挣扎着坐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 “你刚刚说我‘几天昏迷不醒’是什么意思?”柳寻衣炮语连珠似的问道,“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怎么回来的?今天是几号?我……究竟昏睡了多久?” “你被人扔在营门外,是殷将军派人将你送回来的。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整整三天。”潘雨音担心柳寻衣急火攻心,伤势加重,于是连忙作答。 “嘶!” 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混乱不堪的脑袋于瞬息之间闪过无数念头,却又久久理不清思绪。 “柳大哥,你和苏大侠究竟去哪儿了?”潘雨音好奇道,“出去时明明没磕没碰,生龙活虎,为何回来时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若不是冯统领连夜将我找来,说不定你已失血过多而死。” 柳寻衣眉头紧锁,不答反问:“我被人扔在营门外?是谁?” “不知道,殷将军只说是一名少年用马车将你送到营门。”潘雨音缓缓摇头,“至于其他的事,气急败坏的冯统领已向殷将军问过无数遍,结果却是一问三不知。” “苏大哥呢?”柳寻衣心念一转,忐忑道,“苏大哥在哪儿?” “从你回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苏大侠。” “这……” “柳大哥,那天晚上你们究竟……” “等一下!”突然,心乱如麻的柳寻衣脸色一变,急声道,“你刚刚说我昏睡三天,也就是说……今天是七月十五?” “是。” “也就是‘那达慕’大会召开的日子?” 见柳寻衣心急如焚,潘雨音却下意识地面露犹豫,顾左右而言他:“柳大哥,你运气好才能捡回一条命。现在应该静心休养,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潘姑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柳寻衣不容置疑地问道,“这里为何只有你一人?冯天霸和黎海棠他们在哪儿?是不是去参加‘那达慕’了?” “是……”潘雨音心有不甘地答道,“柳大哥,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这怎么行?”柳寻衣不顾潘雨音的劝阻及身体的虚弱,强忍剧痛翻身而起,胡乱套上一件衣袍,而后拽着忧心忡忡的潘雨音火急火燎地朝帐外走去,边走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那达慕’大会什么时辰开始?又在哪儿召开?” …… 举办“那达慕”的草原,位于和林与忽烈的行营之间。 平日空旷寂寥的草原,今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来自蒙古各部的勇士及来自其他国家的使节、商客们加在一起足有数千之众,一个个热情洋溢,喜笑盈腮,拍手叫好此起彼伏,欢呼沸腾络绎不绝。 赛马、摔跤、射箭是“那达慕”大会最热闹的三项比赛,高超的本领与娴熟的技艺吸引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争相一睹为快。 对于功夫卓著,本领高强的勇士,不仅仅能得到蒙古大汗的赏赐,还能获得王公贵族们抛出的“橄榄枝”。到时,入阁登坛,拜将封侯,高官厚禄,锦衣玉食……一切寻常人家的子孙奢望而不敢奢求的富贵荣华,皆有从天而降,唾手可得的机会。 在“那达慕”摘得桂冠,不逊于中原的金榜题名,皆是底层平民逆天改命的绝佳时机。近在咫尺的至高荣耀,令来自蒙古各部的勇士无不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毕竟,在“那达慕”上技惊四座,绝对是扬名立万,坐拥荣华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几乎每年的“那达慕”大会都有“黑马”杀出,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都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壮举出现。 “那达慕”大会的真正用意,除向草原各部族宣扬尚武精神之外,还能为蒙古朝廷不断甄选后起之秀,避免出现大宋王朝那般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这也是蒙古自成吉思汗至今,连年征讨非但战力不衰,反而愈发强盛的一大原因。 一年一度的蒙古狂欢、草原盛事,最引人注目的无外乎亲眼见证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于众目睽睽之下一举战胜那些威名赫赫的草原勇士,成为新一代受人追捧的部盟英雄。 当焦急万分的柳寻衣和潘雨音匆匆赶到“那达慕”的会场时,已是晌午时分。 此时,蒙古各部的勇士们大都已分出高下,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比拼,最终三位勇士脱颖而出,分别摘下摔跤、赛马和射箭的桂冠,得到蒙古大汗的亲口赞扬及丰厚赏赐。 其中,来自汪古部的勇士“呼兰”,不出意外的霸占“摔跤”比赛的鳌头,任其他部族的勇士轮番挑战,他皆能轻松取胜。甚至连去年的“摔跤王”在他面前,也没能撑过一炷香的功夫。 一枝独秀的风采,令呼兰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深得蒙古大汗和忽烈的赏识。 呼兰技压群雄,令汪德臣颜面有光。整整一上午,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壮汉败在呼兰手中,又见其他部族的首领面沉似水,闷闷不乐,汪德臣不禁心情大好,几乎笑的合不容嘴。 “柳大人,你怎么来了?” 远远看到柳寻衣,坐在一旁观战的冯天霸、黎海棠和悟禅纷纷眼神一变,稍作犹豫,而后迅速迎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他搀扶到忽烈为其预留的座位上。 此刻,坐在远处的赵馨似乎察觉到柳寻衣的到来,下意识地侧目观望,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涌现着一抹浓浓的担忧之色。 然而,她又担心坐在身旁的忽烈察觉异样,因此不敢凝望太久,只能在心中默默焦急。 “柳大人,你的伤……” “微不足道,不提也罢!”柳寻衣摆手打断冯天霸的追问,关心道,“今日情形如何?” 只此一言,令冯天霸、黎海棠、悟禅同时一怔。一时间,三人神情莫名,面面相觑,竟无人开口应答。 “你们这是……” “柳大哥,有一事我们不能瞒你,但希望你听完之后……不要太激动。”沉默良久,在冯天霸和悟禅的怂恿下,黎海棠硬着头皮缓缓开口。 见状,柳寻衣没来由地心头一紧,唇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强作镇定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今日上午,你仍昏迷不醒的时候,蒙古大汗亲自主持……”黎海棠眼神闪烁,吞吞吐吐,“忽烈和公主……已举行成婚大礼。即日起,公主便是名正言顺的……蒙古王妃。” …… 第807章 终有归宿(二)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犹如万箭穿心,令柳寻衣肝肠寸断,魂飞魄散,久久做不出任何反应。 柳寻衣不开口,其他人更不知该如何开口,“那达慕”会场喧声震天,柳寻衣周围却静如死寂。 “哦!” 不知沉默多久,柳寻衣的口中方才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语气平淡无奇,不喜不悲。 静静遥望着远处的赵馨,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似哭似笑,又似无可奈何。 黎海棠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布满同情与怜悯,心中反复措辞,小心翼翼地劝道:“其实,眼不见,心不烦。你没有亲眼看着公主成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免得触景生情。毕竟,有些事是命中注定,谁也无法改变……” “该来的迟早要来,与其哭天抢地,不如坦然接受。”冯天霸嘟囔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既然你们有缘无分,说明你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也不是你的知己红颜。” “世间一切皆由缘起缘灭,因果轮回。”悟禅双手合十,耐心劝导,“柳施主的命运,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与公主并非天生一对,姻缘自然不可强求,希望你不要执着痴念。待到天赐时机,真正的有缘人自会出现在你面前。纵使相隔千里、万里,终有鸾凤和鸣,珠璧交辉的一天。” 闻听此言,默不作声的潘雨音眼底深处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听听!”黎海棠称赞道,“小和尚虽是佛门中人,但男女之事却看的比我们这些俗人还要通透明白。” “什么小和尚?分明是花和尚。这段日子未见你诵经念佛,只见你六根不净,七情不舍。老实说,你拜的根本不是如来,而是月老,对不对?”冯天霸一脸坏笑地揶揄道,“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千里迢迢跟我们跑来漠北。” 言至于此,冯天霸别有深意的目光朝潘雨音轻轻一瞥,黎海棠心领神会,忍俊不禁。 “小僧只想开导柳施主,你们怎么……”小和尚话未说完,余光不小心扫到心不在焉的潘雨音,脸颊迅速红到耳根,再也说不出下文。 “我没事!”柳寻衣心知他们插科打诨只为缓解自己的情绪,故而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恸,佯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从容模样,淡笑道,“难怪潘姑娘一直拦着我,原来是担心这件事。” “柳大哥,我……” “无妨!”柳寻衣似乎不想在赵馨的话题上多做纠缠,话锋匆匆一转,又道,“你们与蒙古人的比试如何?” “蒙古大汗不同意汉人参加‘那达慕’,忽烈先让蒙古各部的勇士们比赛,等他们热闹完,再派人和我们单独比试。”黎海棠轻蔑道,“他们害怕我抢走蒙古人的风头,如果让我上场,“神箭手”的头衔根本轮不到其他人。” “哦?”柳寻衣眉头一挑,高高悬起的心渐渐踏实几分,将信将疑道,“你有多少把握?” “他们的比赛我看的清清楚楚,就箭法而言,十成把握不敢说,但……至少有九成。”黎海棠故作谦逊,实则胸有成竹。 “那又如何?就算让你一骑绝尘,也只能赢下一场。”冯天霸满眼纠结地望着伤痕累累的柳寻衣,懊恼道,“看柳大人今日的状态,实在……唉!” “柳施主,你究竟因何受伤?”悟禅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当夜你与苏施主一同出去……可否与此有关?” “我的伤……正是拜苏大哥所赐。”柳寻衣苦涩道,“当夜,我与他在草原上喝的酩酊大醉,而后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 “这……” “别急!”柳寻衣似乎看出冯天霸的心思,补充道,“苏大哥已被忽烈选中与我们切磋兵刃,我与他……不过是提前一决胜负。” “谁赢了?” “我……不知道。” “额!” 柳寻衣的回答,令冯天霸几人不禁一愣,一个个神情古怪,说不出是怀疑还是惊诧。 “我只记得与苏大哥在草原上鏖战数百合而难分胜负……”柳寻衣眉头紧锁,又将当夜发生的事苦苦回忆一番,结果仍是一片空白,“也许是醉酒的缘故,让我迷迷糊糊昏睡三天,将后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 “话虽如此,但我感觉……自己八成败于苏大哥之手。”面对神情迥异的几人,柳寻衣自嘲一笑,“我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如果是我赢了……又岂会如此狼狈?” “不无道理。”黎海棠面露惆怅,“如此说来,我们最后的希望仍在呼兰身上。” “只怕……呼兰的身手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悟禅担忧道,“上午的比赛,他无一败绩,而且没有一个对手能在他手中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呼兰是摔跤、射箭、赛马三项比赛中赢的最轻而易举的。”黎海棠撇嘴道,“其他两项比赛拼的十分激烈,前几名的实力互为伯仲,第一名皆是险胜。唯独呼兰,以排山压卵之势赢得轻轻松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刚刚蒙古大汗亲自封赏,另外两个魁首赏的都是草场和羊马,封的是‘上百户’。唯独呼兰……赏的是黄金万两,更被破格擢升为南路大军的先锋副将。我刚刚打听一下,先锋副将相当于‘上千户’,足足比另外两人高出三级,起点比当年的汪德臣还高。”冯天霸的语气听上去既感慨又有些羡慕,“看来蒙古大汗很喜欢这匹半路杀出的‘黑马’。” 其实,他并非羡慕呼兰的一飞冲天,而是羡慕他能及时遇到伯乐。同为军旅出身,冯天霸最清楚呼兰今日的起点,意味着何等广阔无限的未来。 相比之下,冯天霸刚正不阿,忠心耿耿,打拼多年却仍是六品都尉,再难擢升。后来因为一件小事得罪陆庭湘,被徐广生踢出泉州大营。若非柳寻衣惺惺相惜,极力举荐,他今日或许仍在平江府衙门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头,抱憾度日,了此残生。 同样胸怀大志,一个平步青云,另一个却命途坎坷,与其说“同人不同命”,不如说宋蒙两国对人才的器重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心念及此,冯天霸愈发愁肠百结,五味杂陈。 “能让蒙古大汗破格重用,呼兰的前途不可限量。”黎海棠苦笑道,“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率兵攻克临安城的将军就是他。” 黎海棠无心的一句话,却令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心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与此同时,他看向春风得意的呼兰的眼神,也渐渐变得诡谲而狠戾。 “柳施主,今日你状态不佳,不如由小僧替你迎战呼兰?”悟禅鼓足勇气,毛遂自荐,“虽然你们有约在先,但你如今身负重伤,相信蒙古大汗和王爷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恃强凌弱,强人所难。” “小师傅,不用内力的前提下,你有多少把握打赢呼兰?” “这……”悟禅面露踌躇,沉吟道,“或有五成……” “不行!”柳寻衣谨慎摇头,“少林武学讲求至阳至刚,对内力的要求十分苛刻。呼兰的路数大开大合,罡猛劲道。你与他交手定然硬桥硬马,以拳换拳。在不施展内力的情况下,你与他胜负各半,几乎没有优势。倘若你是武当弟子,凭借刚柔并济的太极八卦掌……或许可以一战。” “内练丹田,外练筋骨。大多数‘外功’皆以至刚至阳为基础,纵有一些刚柔并济的武功,亦是万里挑一,十分难练。”黎海棠无奈插话,“眼下火烧眉毛,我们去哪儿找深谙刚柔并济的高手?” 柳寻衣微微一笑,戏谑道:“在下不才,既懂一些罡猛路数,亦通一些阴柔功夫。至于你说的万里挑一,十分难练的武功,我恰巧也学过几招。” “柳大哥要亲自上阵?”黎海棠大惊失色,“可你的伤……” “潘姑娘,行医者大都知道,只要将人的奇经八脉暂时封闭,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一段时间内可以行动自如,不被自身伤势所累。”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与呼兰交手不能用内力,岂非天助我也?” “封闭经脉,令你暂时感受不到虚弱与痛苦……我可以行针刺穴,达到这种奇效。”潘雨音不可置否,但言辞吞吞吐吐,“这种方法的本质是透支潜能,对身体伤害极大。而且时效难以掌控,因人而异、因体质而异,长则一二时辰,短则……一盏茶的功夫也许都不到。” “我不同意!呼兰是个高手,一盏茶的功夫肯定打不赢他。”黎海棠脸色一变,匆忙反驳,“万一在比武过程中突然失效,柳大哥岂不是陷入险境?” “一盏茶是最短的时间,岂能这般巧合?”冯天霸踌躇再三,终究硬着头皮艰难开口,“更重要的是,柳大人亲自出马,胜算肯定比小和尚高……” “冯天霸,你什么意思?”黎海棠难以置信地望着心怀愧疚的冯天霸,奚落道,“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胜算,你竟连柳大哥的性命都不顾?” “赌注是大宋的一府之地,百万苍生的生死存亡,绝不是微不足道!” “那也不行!就算能撑一两个时辰,对柳大哥身体的伤害也不容小觑……” “万物相生相克,今日的伤害,明日补回来便是。但大宋江山一旦缺失,恐怕一百年也休想光复!” “你……” “咣!” 当黎海棠与冯天霸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时,一道洪亮高昂的铜锣声陡然响彻在“那达慕”的会场,令众人精神一震,喧嚣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一时间,万众瞩目,翘首而盼。忽烈在赵馨惴惴不安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先朝蒙古大汗拱手一拜,转而大步流星地走到会场正中,凌厉的目光环顾四周,最终落在面色苍白的柳寻衣身上,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 见此一幕,柳寻衣半悬于空的心宛若被一块天降巨石死死压住,令他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屏息凝神,肃穆油生,紧张之情无语言表。 “终于……轮到我们了。” …… 第808章 箭无虚发(一) “柳大人,依照你我的约定,云牙镇的风波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忽烈的开门见山,令不明真相的众人纷纷一愣。当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相互打探着事情的缘由。 与此同时,数千道迟疑的目光相继投向岿然不动的柳寻衣,眼神中溢满惊诧与好奇。 “咳咳……”不知是伤势复发,还是急火攻心,柳寻衣刚欲开口作答,突然眼神一变,匆忙用衣袖捂住口鼻,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一丝殷红晕染而出。 见状,潘雨音、黎海棠几人无不大惊失色,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既担忧又焦虑。 “柳大哥,让我看看……” “无碍!”未等潘雨音上前,柳寻衣满不在乎地将染血的衣袖甩至身后,从而在黎海棠与冯天霸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从容应答:“我们已准备妥当,只待……只待王爷安排。” “很好!”忽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大汗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比射箭,再比兵刃,最后比拳脚。” “没问题。”柳寻衣欣然允诺,转而将凝重的目光投向跃跃欲试的黎海棠,叮嘱道,“自己小心。” 黎海棠慵懒地舒展着四肢,信心十足地笑道:“放心!我先替你们挫一挫蒙古人的锐气,让他们见识见识汉人的厉害。” “我……收回刚刚的冒昧之言,希望你不要见怪。”冯天霸担心黎海棠郁结难舒,从而影响发挥,于是悻悻赔罪。 闻言,黎海棠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问道:“我若先赢一场,你能否不让柳大哥冒险?” “这……” “呵!” 留下一道不知其味的哼笑,黎海棠不再等冯天霸纠结,神情一正,龙行虎步地朝忽烈走去。 “各位,我是……” “不必自报家门,你是谁根本不重要。”汪德臣语气不善地打断黎海棠的寒暄,“今天,你只代表大宋朝廷。” 言至于此,汪德臣陡然抬高自己的声音,向四周面面相觑的众人解释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也是王爷与王妃大喜的日子。由于王妃出身大宋皇室,故而王爷特意安排三场切磋,意在以武会友,让蒙古的勇士与大宋的才俊……彼此熟络熟络感情。” 汪德臣含糊其辞,虽未将云牙镇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但至少让众人明白眼下的一幕究竟从何而来? 一时间,众人纷纷面露了然。与此同时,他们看向柳寻衣几人的目光也由最初的好奇渐渐衍变为轻蔑和挑衅。 对于今时今日的大宋,这些蒙古子弟及附庸国家的使节、商客们,天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藐视。在他们心中,今日的大宋不过是苟延残喘地垂死挣扎,面对日渐强盛的蒙古,大宋王朝步“辽金”后尘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阿日善!” 突然,汪德臣将凌厉的目光投向刚刚在比赛中夺下“神箭手”的蒙古汉子,别有深意地提醒道:“你的对手在中原以箭谋生,箭术甚是了得。你可不要大意轻敌,让草原蒙羞。” “汪总帅放心!我若败给这个汉人,情愿以死谢罪……” “何必把话说绝?”黎海棠笑盈盈地望着信誓旦旦的阿日善,一边用衣袖擦拭着自己的铁弓,一边虚情假意地劝道,“万一你遗憾落败,岂非死得窝囊?我要是你,在没领教过对手的实力前,断不会夸下海口,自绝后路。” “你……” “不必争执!”突然,忽烈打断恼羞成怒的阿日善,似笑非笑地说道,“本王知道你立功心切,也知道你想替草原扬威,但你上午已连赛数场,难免身困体乏。因此,和汉人的比试……本王不想麻烦你。” “嘶!” 忽烈此言,不仅令阿日善和一众蒙古人瞠目结舌,同时令黎海棠和柳寻衣等汉人大吃一惊。 汪德臣眉头微皱,好奇道:“王爷不派阿日善出马,那……派何人?” “本王年轻时也练过几年骑射,这么多年一直龟缩于中军大帐排兵布阵,鲜有出手的机会,也不知……当年的手段荒废没有。”忽烈自嘲一笑,故作谦逊模样,“难得今天有机会和大宋的年轻高手切磋,本王一时技痒,想亲自下场玩玩。” “哈哈……” 忽烈的解释,引来蒙古大汗及一众王公贵族的大笑,似乎他们对忽烈亲自下场的兴趣,远超对输赢的关注。 “爱妃!” 忽烈将温柔的目光投向心不在焉的赵馨,戏谑道:“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个赌?” “啊?”赵馨一愣,“打什么赌?” “若本王输了,便亲自下厨为你做一道全羊宴。若本王赢了,你陪我去草原骑马狩猎。如何?” “这……”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忽烈竟堂而皇之的与赵馨打情骂趣,调风弄月,不禁令众人大出意外,啼笑皆非。 紧接着,天性豪放的蒙古人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时间,人海沸腾,爆发出一阵满含哄笑与调侃的欢呼,直令猝不及防的赵馨面红耳赤,又羞又臊。 见此一幕,柳寻衣的心宛若被人用刀反复戳绞。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令其泫然流涕,黯然神伤。 “只要王爷高兴,我……当然没有意见。”赵馨强颜欢笑,出言唯诺,复杂的目光飘忽不定,仿佛在故意闪躲什么。 “一言为定!” 见赵馨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忽烈在众人的插科打诨中爽朗大笑,转而向殷战下令:“取本王的弓来!” 黎海棠看看兴致勃勃的忽烈,又看看郁郁寡欢的柳寻衣,不禁心生义愤,暗暗发誓要当众羞辱忽烈一番,替柳寻衣出口恶气,故而神情一禀,正色道:“王爷想怎么比?射‘活物’还是射‘死物’?” “你是客人,你来出题。”忽烈掂量着手中的弓箭,不急不缓地笑道,“如果不分高下,本王再出新题。” “好啊!”黎海棠也不推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过……上午的比赛我都看过,射‘死物’无非是‘百步穿杨’,射‘活物’是‘纵马飞靶’。甚至连你们的“神箭手”阿日善,引以为傲的也不过是‘一箭双雕’这类雕虫小技。若比这些小孩子的把戏,简直折辱王爷的身份。” “你他妈说什么?” “小子,你太狂妄了!” “一箭双雕是雕虫小技?没见你射箭的本事高人一等,却见你夸夸其谈的本事无人能及。” “哈哈……” 黎海棠的一席话,立刻引来四周的冷嘲热讽,甚至诋毁谩骂。 “一群井底之蛙!” 说时迟,那时快。黎海棠对周围的嘲讽视而不见,突然腰马一转,翻身朝天,拉弓搭箭,矢出如风。 “嗖!” 伴随着一道破空声响,一支利箭宛若一道黑色闪电倏忽而出,眨眼消失在烈日的光芒之中。 “砰!” 未等众人抬眼寻觅箭矢的去向,一声闷响令茫然四顾的人群精神一震,纷纷循声而望,但见一支利箭射穿三只大雁赫然躺在黎海棠的脚边。 “嘶!” 只此一招,登时令喧嚣的会场变的鸦雀无声,刚刚对黎海棠嗤之以鼻的众人,此时无不目瞪口呆,怛然失色。 殊不知,刚刚阿日善的“一箭双雕”足足耗费半炷香的功夫蓄势待发。 反观黎海棠,弯弓射雁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并且比阿日善多射中一只,此等神乎其技,岂不令人叹为观止? 此刻,汪德臣等蒙古王公纷纷面露凝重,甚至连古井不波的蒙古大汗,看向黎海棠的眼神亦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惊叹之意。 “小孩子的把戏就是小孩子的把戏,这一招早在我九岁时便已信手拈来。” 黎海棠用惊世骇俗的实力作证自己的“狂言”,众人虽心有不忿,却也无话可说。 “好箭法!” 冯天霸欣喜若狂,激动的手舞足蹈。一旁的柳寻衣、悟禅、潘雨音同样两眼冒光,信心倍增。 然而,就在众人深深折服于黎海棠如火纯青的箭法时,身为这场比试的另一位主角,忽烈的反应却平淡无奇,淡淡地问道:“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比?” “在下不才,倒是有一种比试箭术的方法。也许谈不上高明,但至少……不是小孩子的把戏,相对而言更符合王爷的尊贵身份。”黎海棠扮猪吃虎,假借恭维之辞向忽烈发出刁难。 “什么方法?” “此法名曰‘三箭中五心’。”见忽烈上钩,黎海棠心中窃喜,煞有介事地解释,“在千步范围内,以三百步为界设立三道横梁,纵向排列,梁下用发丝悬一铜钱,共三枚。千步之外,再设一靶心。当我们射箭时,派人将三枚铜钱随意摆动,在任意铜钱停摆前必须放出三道箭矢。第一箭,射断三根发丝,令三枚铜钱坠落。第二箭,接连射中三枚铜钱,令箭头穿过三枚铜钱的钱眼。第三箭,射中第二箭的箭尾,令强弩之末的第二箭有足够的力道射向靶心。最终,箭矢穿过三枚铜钱,并正中靶心者为胜,反之为败。” “嘶!” 黎海棠说的“三箭中五心”,俨然已超过“那达慕”比赛的范畴,对于在场绝大多数蒙古勇士而言,甚至从未想过射箭能有这么多门道。且不论这种骇人听闻的箭法是否存在,单听黎海棠滔滔不绝的讲解规则,足以令人心惊胆战,连连咂舌。 “这就是你的绝技?听上去确实唬人。”忽烈目不转睛地盯着黎海棠,幽幽地问道,“不过,三箭是三支箭矢,五心嘛……发丝之心、铜钱之心、箭尾之心再加上一个靶心,那……最后一心又是什么?” 闻言,黎海棠的嘴角悄然扬起一丝狡黠的诡笑,故作高深道:“师父说,前四心不过是高明的箭术,唯有命中最后一心,才能达到箭法的至高境界。” “是什么?” “对手的信心。” …… 第809章 箭无虚发(二) “说的好!”忽烈满眼赞许地点点头,“如能一箭击溃对手的信心,则可不战而胜。世上最厉害的箭法莫过于手中无箭,而心中有箭。看来,你师父教你的都是好东西,不知你又学会几成?” 见忽烈非但没有被自己的侃侃而谈吓得腿软,反而化被动为主动,只言片语间摆出一副箭坛前辈的高深姿态,反对其耳提面命,令黎海棠的心里不禁犯起一阵嘀咕:“这忽烈……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有恃无恐?” “三箭中五心……寓意十分不错,本王很有兴趣。”忽烈云淡风轻地问道,“不知是你先还是我先?” “既然此法由我提出,当然由在下抛砖引玉。”黎海棠收敛心神,正色道,“请王爷派人安置横梁,悬挂铜钱……” “不必那么麻烦!”汪德臣摆手打断,“安置横梁耗时耗力,本帅有更简单的法子。” “什么法子?” “殷战,叫几个奴隶过来。” “遵命!” 在黎海棠、柳寻衣等人困惑的目光中,殷战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引着十几名破衣烂衫的奴隶回到会场。 这些奴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灰头土脸,骨瘦嶙峋,看上去十分可怜。 见此一幕,似乎已预料到结果的蒙古众人相继发出兴奋的呼喊,外国使节和商客们大都一脸好奇,跳脚观望。至于柳寻衣等人,却神思凝重,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们都是汉人,是当年与我们交战时擒获的俘虏。”汪德臣似笑非笑地介绍道,“他们中有不少人曾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可惜大宋王朝保不住他们,只能流落草原做我们的奴隶。” 此言一出,不少外国使节下意识地发出一阵惊呼,看向柳寻衣等人的眼神渐渐涌现出一丝玩味之意。 “汪总帅,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面沉似水,语气阴冷如冰,“莫非你想让活人当靶子?” “本帅从不强人所难,我让他们自己选择。”汪德臣闲庭信步般走到十几名战战兢兢的奴隶面前,戏谑道,“你们之中有谁愿意帮忙,本帅可以还其自由,并给足盘缠让你们回家。” 汪德臣话一出口,十几名奴隶无不眼前一亮,原本萎靡不振的精神瞬间变的激动起来。 “汪……汪总帅此话当真?” “大汗和王爷在此,本帅岂敢言而无信?”汪德臣朗声大笑,“不过你们可要想清楚,箭矢无眼,你们虽不是靶子,但多少有被人误伤的可能……” “我们愿意!” 未等汪德臣话音落下,十几名奴隶已纷纷跪倒在地,争先恐后地毛遂自荐。 见此一幕,柳寻衣的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绞痛。看他们宁肯冒着九死一生的凶险,也要迫不及待地摆脱奴隶命运,不难猜出,这些人在草原的生活定是度日如年,甚至生不如死。 “不用太多,先挑三个。万一有人惨遭不测,再找人补上。” 言罢,汪德臣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十几名奴隶身上来回打量,伸手指向一名身怀六甲的妇人、一名形容枯槁的老人,以及一名弱不禁风的女童。 汪德臣挑选的三名奴隶看似随意,实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者,三人的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无疑给比试增加难度。二者,此三人手无缚鸡之力,无论是放是死,对他们的主人皆不算损失。三者,三名奴隶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并且都是汉人,在种族上与黎海棠有着天生的亲近。以他们为靶,黎海棠心里的压力必定远超忽烈。 果然,当黎海棠默默注视着乐此不疲的汪德臣将三名奴隶一一安置时,握着铁弓的手再度攥紧几分,直至骨节泛白,咔咔作响。 殷战从老人的头上拔下一根银丝,转而向汪德臣问道:“汪总帅,是不是将发丝系在他们手上?” “不!”汪德臣用手在自己的耳朵上轻轻一拽,坏笑道,“为他们扎耳洞,将发丝系于耳垂,铜钱垂于颈侧。” “嘶!” 汪德臣的提议,不仅令柳寻衣等汉人脸色一变,同时令忽烈等蒙古人暗吃一惊。 发丝系于耳垂,铜钱垂于颈侧,表明悬挂铜钱的发丝远比众人预料的短,并且紧挨着脸颊、脖颈,万一箭矢稍有偏颇,后果不堪设想。 忽烈眉头微皱,迟疑道:“这……会不会太过凶险?” “最凶险也不过死几个奴隶罢了。” 汪德臣满不在乎,转而将恭敬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蒙古大汗。见其心如止水,面无表情,汪德臣脸上的笑容变的愈发灿烂,欲言又止的忽烈也未再过多纠结。 “王爷,一切准备就绪。” 将发丝、铜钱、靶心一一安置妥当,殷战于千步之外朝汪德臣高声呼喊。 闻言,心乱如丝的黎海棠眼神骤然一变,转头望向由于极度恐惧而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三名奴隶,持弓握箭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哆嗦起来。 “海棠,你不要将他们当成活人,只将他们当做死物。一切如常,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柳寻衣看出汪德臣的“诛心”之计,又见黎海棠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登时心头一沉,匆忙开口安抚。 “卑鄙小人!”冯天霸愤愤不平地低声咒骂,“竟用老弱妇孺做靶子迷乱黎海棠的心智,他以为我们和这群草原狼同样冷血,同样视人命如草芥不成?”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悟禅似乎不敢直视凄惨的一幕,孤苦无依的老人、担惊受怕的妇人及惊慌失措的孩童,无一不令其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一颗普世渡人的慈悲心更令他伤心欲绝,潸然落泪。 此时,赵馨同样在暗中捏着一把冷汗,眼神急迫而惶恐地注视着三名惊惧万分的奴隶,若非蒙古大汗默许,恐怕她早已忍不住开口向忽烈谏言。 “小兄弟,请吧!” 忽烈的声音宛若一道丧钟,突然响彻在黎海棠的耳畔,令其精神一震,眼神于瞬息间闪过一丝慌乱。 其实,暗箭伤人……甚至是冷箭杀人,对黎海棠而言都是司空见惯的小事,真正令其心神不宁的并非伤人性命,而是眼前的三人……实在太过弱小可怜。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人亦有杀人的准则。若是凶神恶煞,刀口舔血的江湖豪强,黎海棠射杀他们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但对于老人、妇女及孩童,他却万万下不去手。 并非不相信自己的箭法,而是万一出现闪失……黎海棠的良心或将一辈子愧疚不安。 一股无形的压力令黎海棠胸中如堵,憋闷气短,当他鼓足勇气欲放手一搏时,赫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拉不开手中的铁弓,以至心慌意乱,烦躁不堪。 “不如……本王先来吧!” 似乎看出黎海棠的纠结,忽烈稍作沉吟,而后拎着弓箭行至近前,宽慰道:“你且酝酿片刻,本王先行献丑。” “这……” 未等黎海棠犹豫,忽烈已迈步上前,张弓搭箭,气沉丹田,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目微微眯起,两道凌厉的目光顺着箭杆缠绕交织,于箭头合而为一,化作一道闪电流星,先箭矢一步穿透千步之外的靶心。 这一刻,偌大的“那达慕”会场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四周众人无不凝神静气,重足屏息,一个个恨不能连眼皮都不敢眨,目光忐忑而期待地紧紧凝视着身姿如枪,静如泥塑的忽烈。 三名奴隶不断地哆嗦啜泣,令悬挂于耳垂的三枚铜钱抑制不住地颤动摇晃,极不规律。 此刻,柳寻衣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半张半合的嘴如同被人塞入一颗硕大的鸡蛋,令其肌肉发木,喉头发紧。 “嗖!” 当所有人尚未做好准备时,忽烈的手指突然一松,第一支箭矢倏忽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穿过女童、妇人及老人的耳畔。与此同时,三枚摇摆不定的铜钱相继坠落。 “嗖!嗖!” 未等众人惊呼出声,其余两道箭矢如流星追月般接踵而至,伴随着“叮叮”两道几乎细不可闻的清脆声响,第二支箭矢先后穿过两枚铜钱,紧接着“咔嚓”一声,第三支箭矢正中第二支箭矢的尾端,锋利的箭头于电光火石之间将箭尾从中劈开,以一往无前的疾风之势,深深没入第二支箭矢的箭杆,令其摇摇欲坠的姿态凌空一颤,速度再快三分,最后“砰”的一声正中千步之外的靶心。 “好!” 此箭命中,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心悬一线的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躁,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与此同时,柳寻衣、黎海棠、冯天霸、悟禅、潘雨音无不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气定神闲的忽烈,心中的震惊与骇然无语言表,令他们几人精神恍惚,久久回不过神。 甚至连不谙武艺的赵馨,在亲眼见到忽烈神乎其技的箭法后,亦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一双满含惊诧与愕然的清澈美目,愣愣地望着与其四目相对的忽烈,惊讶的合不容嘴。 柳寻衣等人万万没有料到,常年坐镇中军,久疏搏杀的蒙古王爷,在其略显臃肿的外表下,竟怀有这般深藏不露的惊世箭法? …… 第810章 箭无虚发(三) 直到这一刻,柳寻衣才真正领悟苏禾对忽烈的那番评价,非但没有言过其实,反而形容的恰到好处,十分精辟。 “既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气概,亦有‘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儒雅之秀。德才兼备,文武济世,是苏某十分敬仰的一位人物。” 常言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句在中原屡试不爽的金科玉律,不知为何?到了漠北草原竟变成一句虚伪无知,不值一哂的笑话。 相比之下,与忽烈有着相似地位的大宋王爷们,虽不能说是酒囊饭袋之徒,平庸愚钝之辈,但至少没有一人具备忽烈这般能文能武的本事。连相提并论都是一种奢望,更不必谈什么分庭抗礼,一争高下。 论阴谋诡计,大宋朝堂内的重臣们一个比一个精明。但论文韬武略,经世治国,临安皇城内却是捉襟见肘,屈指可数。 大意轻敌的下场往往死的很难看,本就郁结难舒的黎海棠见到忽烈的真正实力后,心中承受的压力更是数倍于当初,一时间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啊!” 当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此起彼伏之际,一道惨绝人寰的哀嚎陡然自会场中响起,令欢呼雀跃的众人纷纷一愣,一个个举目观望,好奇不已。 不看不要紧,一看登时令全场一片哗然。 站在女童和妇人之后的花甲老人,此时正捂着血流不止的脸颊,神情痛苦地蜷缩在地,疼的来回打滚。 定睛细瞧,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忽烈射出的第二箭并未射中坠落的铜钱,而是射穿老人的右腮,锋利的箭矢将他的半边脸颊生生撕裂,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恐怖豁口,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若隐若现于血肉模糊之中,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纵使老人用手死死捂着,可仍抑制不住鲜血如流水般汩汩外冒,顺着指缝流的满地殷红。 “唉!”望着殷战送来的靶心,尤其是看到扎在靶心上的箭头只射穿两枚铜钱时,忽烈的口中不禁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可惜,箭法生疏了!” “黎海棠,你的机会来了!”辨清形势后,原本灰心丧气的冯天霸突然面露狂喜,激动地连声呼喊,“三箭中五心是你的提议,你一定能稳操胜券。” “我……”望着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冯天霸,黎海棠欲言又止,似乎心有郁结。 “将老头拖出去,再换一个上来。”汪德臣指着痛不欲生的老人,催促道,“让怀孕的妇人站在最后,小女孩站在第二个,再找一个奴隶站在前边。” “这不公平!”柳寻衣眉头一皱,急声抗议,“小女孩身材矮小,如果让她站在中间,箭矢射出则需要一道分毫不差的曲线……” “这种比试本就瞬息万变,刚才若非老头左右乱动,王爷何至于射空一箭?”汪德臣冷笑道,“更何况,刚才是黎海棠自己心神不定,迟迟不敢出箭,怪不得别人。” “你……” “废话少说,快快比试吧!”汪德臣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颇为不耐地连番催促。 “海棠,你要坚信自己的实力。你绝不是在害他们,而是在救他们。” 望着神郁气悴,步伐沉重的黎海棠,柳寻衣再度出言宽慰。 然而,纵使黎海棠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可身为“活靶子”的妇人及女童却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如丧考妣般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的哭声传入黎海棠的耳中,宛若哀求、宛若憎恶、宛若鄙夷、宛若绝望……令本就心事重重的黎海棠变的愈发不知所措。 似乎是一瞬间,又仿佛千百年,黎海棠终于走完他生平走过的最长一段路,驻足在射箭的位置,神情复杂而悲恸地朝着痛哭流涕,颤栗不休的三名奴隶缓缓举起手中的铁弓。 “黎海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汪德臣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种比试最凶险的位置无疑是最后一人,刚刚那个老头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虽然重伤,却也算命大。眼下站在最后的可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万一你稍有差池,说不定会一尸两命……” “轰!” 汪德臣的一席话,宛若当头一棒,雷霆一击,令黎海棠的脑中登时传来一阵轰鸣,刚欲聚精会神的心态瞬间土崩瓦解,看向那名捂着肚子失声痛哭的妇人的眼神,更是变的忧郁无比。 “黎海棠,你在等什么?”冯天霸懊恼道,“就算你失手错杀一两个人,那又如何?比起大宋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三两个人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 “你这是什么话?”潘雨音似乎对冯天霸的言论十分不满,呛声道,“如果站在那里的人是你的妻儿,你还会这么说吗?” “若能为朝廷、为国家、为苍生黎民而死,莫说我的妻儿,纵使是我的父母,亦死不足惜!” “你……” “不要再吵了!” 突然,黎海棠面露狰狞,暴喝一声,不仅压下冯天霸与潘雨音的争执,更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生生打断。 一时间,“那达慕”会场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黎海棠喘着粗气,眼神狠戾地望着站在远处的三名奴隶,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也不该用你们的性命做赌注。但兹事体大,今天的我无论如何不能退缩。因此,万一你们……不小心死在我的箭下,下辈子尽管找我寻仇。记住!我叫黎海棠。当然,如果你们不想死,最好站着别动……一动也别动。” 黎海棠这番话既是说给三名奴隶听,亦是说给自己听,宛若一颗定心丸,令其惶惶不安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当他重新举起铁弓时,眼中的纠结与犹豫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唯有洞穿一切的锐利与漠视生死的冷傲。 被锋芒四射的箭头牢牢锁定,排在第一个的奴隶不禁汗如雨下,双腿发软,身体如筛子般一个劲儿的哆嗦。 死死盯着不断晃动的三枚铜钱,原本细不可见的三根发丝竟诡异地浮现在他的瞳孔中。 突然,黎海棠眼神一凝,将箭矢若有似无地稍稍上抬。紧接着,弯扣弓弦的手指骤然一松,第一支箭矢如白驹过隙般倏忽而出,于半空划过一道优美而流畅的曲线,一连射断三根发丝而未伤到三名奴隶分毫。 就在第一支箭矢射出的瞬间,黎海棠铁弓下压,同时反手取箭,伴随着“嗖”的一声轻响,第二支箭矢如期而至。 穿针引线于凝固的空气中,令箭矢如行云流水般蜿蜒而过,将凌空下坠的三枚铜钱诡异而精准地一一穿于箭头之上。 见此一幕,黎海棠高高悬起的心顿时落地,意气风发的从容自信再度回到他的眼中,并于电光朝露间将第三支箭矢稳稳地搭在弓上。 眼下,他只需将弓拉满,再手指一松,便可尘埃落地,大功告成。 然而,就在一切将成定局的一刹那,站在最后一位的妇人突然面露痛苦,虽是一瞬间的古怪,却令信心满满的黎海棠下意识地走神,甚至怀疑自己刚刚的两箭是否误伤到她? 说时迟,那时快。一闪而过的恍惚,令尚未拉满的弓弦脱手而飞,第三支箭矢在黎海棠的猝不及防中陡然射出,直追第二支利箭。 “啊……” 伴随着一道满含诧异与惋惜的惊呼,第三支箭矢如长虹贯日般射穿第二支箭矢的尾端,并推着它一路直奔靶心而去。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眨眼之间。 “砰!” 在众人叹为观止的惊艳目光下,穿透三枚铜钱的箭矢精准无误地射中千步之外的靶心。 一声闷响,令众人的心同时一颤,但他们的反应却不比刚刚忽烈射中后的欢呼沸腾,相反却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嘶!” 顶着如山重压的黎海棠,依旧能发挥出令人不敢想象的神奇箭术,不仅令忽烈和汪德臣大惊失色,同时令蒙古大汗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隐晦的赞叹之意。 “太好了!赢了!” 冯天霸激动地手舞足蹈,狂喜之情溢于言表。悟禅与潘雨音同样喜出望外,眼笑眉舒。 然而,未等柳寻衣起身恭贺,却见黎海棠并没有表现出预料中的兴奋。相反,他竟神思凝重,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靶心,眼底深处涌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担忧之色。 “这是……”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朝靶心望去。 在万籁俱寂的“那达慕”会场,连穿三枚铜钱的箭矢静静地插在靶心正中,伴随着天地间忽然卷起的阵阵疾风,那支集万千瞩目于一身的荣耀箭矢,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微微颤动,而后在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中渐渐倾斜。 “不!不不!不行……” “啪!” 虽然黎海棠再三祈祷,可那支箭矢仍一意孤行地挣脱靶心,在四周错综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箭矢、铜钱如残花败柳般四散而坠,狼狈不堪地摔落在草地上。 …… 第811章 命薄缘悭 “掉了!掉了!” “掉了算什么?” “算什么?靶上无箭,当然算脱靶!” “这……”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呼喊一声,登时打破会场的沉寂,令神思恍惚的众人幡然醒悟,一时间愤慨激昂,议论纷纷。 然而,议论的声音中绝大多数偏向忽烈,故意贬低黎海棠。这也难怪,这里毕竟是漠北,在场之人除柳寻衣几人外,皆是蒙古人或与蒙古交好的邻国友邦,因而向忽烈极尽讨好之能事亦是人之常情。 “你们是瞎子不成?”闻听众人颠倒黑白,冯天霸不禁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反驳道,“箭矢正中靶心明明有目共睹,岂能算脱靶?” “箭矢何在?”汪德臣伸手朝空无一物的靶心一指,蔑笑道,“何为高强箭术?不止于精准,更在于力道。倘若在战场上,黎海棠这一箭莫说杀敌性命,恐怕连敌人的铠甲都无法穿透。王爷出箭乃穿杨贯虱,没石饮羽。反观黎海棠出箭,却如隔靴搔痒,绵软无力。孰强孰弱?孰胜孰负?自是显而易见,一目了然。” “射箭比的是准度,又不是比力道……” “这种违心的话亏你也说的出来?” “出箭再准,但对目标构不成丝毫威胁,又与不出箭何异?” “一支连木靶都钉不住的箭,根本不配称为‘箭’。” “无需争辩,只看靶心足以高下立判……” 冯天霸的辩论迅速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声声讨伐中,势单力薄的他纵使声嘶力竭,也难以在众口铄金的大势下讨到半点便宜,一时羞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柳大人,我一个人说不过他们,你倒是说句公道话。”冯天霸将愤愤不平的目光投向柳寻衣,语气中满含急迫与抱怨,“刚刚……” “海棠!” 冯天霸话未说完,柳寻衣突然眼神一凝,一字一句地向心乔意怯的黎海棠问道:“在你面前,我们没资格评定箭法的高低。不如你告诉我,此箭……究竟作不作数?” “这……”面对柳寻衣的郑重其事,黎海棠目光飘忽,唇齿颤抖,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见此一幕,柳寻衣、冯天霸几人同时心头一沉,一抹浓浓的失落之色难以抑制地涌入眼中。 “规矩就是规矩。”见黎海棠无颜辩驳,汪德臣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朗声道,“这场比试王爷射中靶心,黎海棠未中靶心。毋庸置疑,王爷胜出。” “好!” 汪德臣宣布结果,立时引起“那达慕”会场的一片沸腾。 伴随着四周狂热的欢呼,黎海棠如行尸走肉般来到柳寻衣面前,在冯天霸怒其不争的羞愤目光下,在悟禅、潘雨音既同情又无奈的欲言又止中,他突然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柳大哥,对不起……”黎海棠眼圈通红,声音哽咽,“是我太自负!是我太轻敌!是我……” “不!”柳寻衣神情一怔,俯身将懊悔不已的黎海棠缓缓扶起,宽慰道,“此事与你无关,不仅仅是你低估忽烈,我们这些人全都小觑了他……” “柳大哥……” 明知柳寻衣心灰意冷,可他仍强忍失落对自己好言安抚,黎海棠感动无限,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羞愧,一头扎进柳寻衣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黎海棠并非羞愧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羞愧他明明有机会打败忽烈,却因为自己心神不定,意志不坚而错失良机。 回忆起比赛前的狂妄自大,更令黎海棠羞臊难当,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唉!” 虽然心里憋着一千句、一万句责备,但看到黎海棠此时的模样,冯天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无尽叹息,踉跄着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完了……这回全完了……” “柳施主,眼下连我们的‘上驷’都输了,大宋是不是已经一败涂地?”悟禅心有不甘地低声问道,“你与苏施主交手的结果也不尽人意,三场比试我们已连败两场……” “小和尚,你别再说了!” 潘雨音见柳寻衣神郁气悴,面色惨白,不禁心生担忧,匆忙打断悟禅的“提醒”。 “爱妃!”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的柳寻衣几人若崩厥角,如丧考妣,另一边的忽烈却是春风得意,喜笑盈腮。 只见他将弓箭交给殷战,自己却迈着流星大步来到赵馨身旁。 “恭喜王爷……” “爱妃,记住你许下的承诺,陪本王骑马狩猎!” “我……” 未等心乱如丝的赵馨开口应答,忽烈已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起,在赵馨猝不及防的娇呼与周围热情洋溢的哄闹中,忽烈竟当众在赵馨的额头狠狠亲上一口,从而喜形于色,仰天大笑。 一瞬间,面红耳赤的赵馨如惊弓之鸟般蜷缩在忽烈怀中。 相比于忽烈的力大无穷,她反抗的力道实在微不足道,故而挣扎无果,赵馨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任由忽烈将其柔若无骨的娇躯紧紧搂在怀中,眼眸深处既紧张又羞涩,亦有对柳寻衣的愧疚以及身不由己的屈辱。 此刻,潘雨音静静地站在柳寻衣身旁,见他痴痴地望着被忽烈揽入怀中的赵馨,眼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泪痕,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既怜悯又伤感。 “柳大哥……” 似乎感受到柳寻衣的心如刀割,潘雨音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凝结出一滴晶莹的泪珠。不知不觉间,她竟将自己美如柔荑,滑若凝脂的芊芊玉手,缓缓探向柳寻衣的掌心,仿佛要用自己的温柔抚慰他内心的伤痛。 当柳寻衣的掌心突然感到一阵温润如玉的柔软时,五指下意识地将其牢牢攥紧,于恍惚之中将潘雨音当做渐行渐远的赵馨,内心的苦闷与凄然透过指间的力道倾诉而出,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 虽然被柳寻衣攥的又麻又痛,恨不能手骨都要被他生生捏碎,但潘雨音仍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旁,甚至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痛苦之意,默默承受一切的她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反而溢满怜惜与不忍。 站在一旁的悟禅,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酸楚与失落。 这一次,任他反复诵念佛号,结果仍于事无补,反而感觉自己愈发孤独。 “柳大哥,我们……是不是彻底输了?” 黎海棠的声音突然响起,令柳寻衣眼神一动,混沌的精神迅速清醒。当他察觉到被自己紧紧攥住玉手的潘雨音时,登时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松开五指,连忙赔罪:“潘姑娘,我……” “我没事。” 其实,潘雨音的手早已痛的失去知觉,血液倒灌令其感到阵阵如针刺般的胀痛。可即便如此,她仍在柳寻衣面前表现的泰然自若,无比镇定。 “这一次,我们都要变成千古罪人了。”柳寻衣回望着扼腕叹息的冯天霸与愁容满面的黎海棠,自嘲一笑,“是我一意孤行答应与忽烈赌一场,连累你们了……” “这件事不能怪你。”黎海棠极口否认,“若不是柳大哥极力斡旋,忽烈夺走的远远不止一府,而是三府。在我看来,我们非但不是罪人,反而是大宋的功臣,是汉人的英雄……” “英雄?”冯天霸嗤笑道,“你是龙象山的人,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可我和柳大人是朝廷命官,等我们回临安复命时,你猜朝廷将如何对待‘英雄’?” “苏禾在哪儿?” 当冯天霸自怨自艾之际,忽烈的声音陡然自“那达慕”会场响起,令喧嚣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第二场轮到他出马,为何迟迟不见其踪迹?”忽烈环顾四周,语气颇有不悦。 “王爷勿急,我已派人去找……” “苏禾来了!” 殷战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兴奋的呼喊。 紧接着,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但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让开一条通道,神情肃穆的苏禾在赛罕、巴音的陪同下缓缓步入场中。 一见苏禾,柳寻衣的脸色不禁变的复杂而纠结,他欲上前寒暄,又突然意识到眼下的处境,骤然驻足,迟疑不定地远远凝望着他。 “苏禾拜见大汗!拜见王爷!见过汪总帅,见过诸位将军……” 苏禾不卑不亢地朝在场的王公贵族们拱手施礼,转而将深沉的目光投向面露狐疑的忽烈。 “你去哪儿了?” “回禀王爷,苏某这几日一直在赛罕的家中养伤。” “嘶!” 苏禾此言,登时引起一片惊呼。 “养伤?”忽烈眉头一皱,“养什么伤?” “三日前,苏某奉王爷之命准备与柳寻衣比试一场。”苏禾不急不缓地说道,“考虑到‘那达慕’喧嚣嘈杂,或将影响我们的发挥,因此苏某斗胆自作主张,已于三日前和柳寻衣一决胜负。” “这……” 苏禾的解释,再度令全场一片哗然。 “混账!”汪德臣脸色一沉,叱责道,“你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莫非暗藏私心?” “苏某绝无私心,只求一场公平的比武!”苏禾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什么意思?”汪德臣眉头一挑,语气不善地问道,“莫非你暗指‘那达慕’不公平?” “何为公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苏禾义正言辞,“至于今日与大宋使臣的比试是否公平,汪总帅有汪总帅的高见,苏某亦有苏某的愚见。” 言至于此,苏禾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朝刚刚作为靶子的三名奴隶轻轻一扫,虽未多言,但蕴意无穷。 “你……” “好了!”忽烈打断汪德臣的驳斥,“苏禾性情耿直,刚正不阿,本王和大汗都相信他绝不会暗藏私心。” “多谢大汗!多谢王爷……” “不忙谢!”忽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既然你和柳寻衣胜负已分,何不当着大汗与各部盟首领的面大声宣布结果,也省的我们猜来猜去。” 闻言,众人无不精神一震,一个个将紧张而好奇的目光迫不及待地投向面无表情的苏禾。 然而,身为这场比试的另一位主角,柳寻衣却兴味索然,意气消沉。 因为,他对苏禾的为人十分了解。在这种事上,苏禾断断不会撒谎。 身处漩涡中心的苏禾默不作声地环顾四周,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柳寻衣时,下意识地停滞瞬息,又迅速转向别处。 这一幕,与三天前苏禾当众“抬举”柳寻衣时一模一样。 “回禀大汗、王爷,苏某和柳寻衣于三天前鏖战数百合而不分胜负。”沉默良久,苏禾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打破沉默,“最终,苏某以一招之差……惜败于柳寻衣之手!” …… 第812章 琨玉秋霜 “嘶!” 苏禾此言犹如晴天霹雳,令全场一片哗然。 众人面面相觑,哑然失色,一个个难以置信地望着安之若素的苏禾,惊讶地久久合不容嘴。 苏禾,何许人也?漠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漠北第一快刀”,其赫赫战绩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其人品武功,更被人视若翘楚楷模,令无数草原勇士争相效仿。其鼎鼎大名,甚至不逊于威震八方的汪德臣。 如此人物,虽不敢言漠北第一高手,但在蒙古人心中却也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率兵打仗的本事未曾可知,但论单打独斗,苏禾在整个漠北绝对是排在一手之内的凤毛麟角。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被漠北草原视为擎天玉柱,架海金梁的英雄豪杰,今日却亲口承认自己败于一名汉人。 此消息,不仅令苏禾的名声大损,更令在场众人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悲哀与羞辱。 毕竟,在这场比试中苏禾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漠北草原。他的失败也不仅仅表示自己技不如人,更令心高气傲的草原勇士蒙羞。 经过片刻的沉寂,心思各异的众人渐渐回过神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一时间群雄激愤,猛烈而汹涌的质疑与责备如雨后春笋般一涌而现,犀利的言语化作锋利的刀剑,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将神情复杂的苏禾瞬间湮没。 “这不可能!” 忽烈一声断喝,登时令喧嚣的场面变的鸦雀无声。在众人愤愤不平的目光下,他眉头紧锁,一双别有深意的凤目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的苏禾,将信将疑道:“凭你的武功,岂能败于柳寻衣之手?” “当夜之战,有赛罕与巴音作证。”不知为何?苏禾似乎不敢直视忽烈的眼睛,断断续续地答道,“若大汗与王爷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闻言,忽烈的眼皮微微一抖,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满脸苦涩的赛罕。 “大汗、王爷,小老儿可以替苏禾作证,当夜他与柳寻衣在小老儿的草场一决胜负,我和孙儿全程观战。”赛罕颤颤巍巍地朝蒙古大汗与忽烈拱手一拜,扯着嘶哑的嗓音高声回禀,“他二人大战数百合而难分高下,最后关头苏禾其实已占据上风,但柳寻衣置之死地而后生,于生死一线突破自身桎梏,令苏禾猝不及防,因此反败为胜。” “这……” 此话若是由其他人说出来,定会被周围人用吐沫活活淹死。然而,此话由赛罕说出来,其分量则大不相同。 赛罕虽无官无爵,却是“前朝老臣”,尤其是他功勋卓著却从不居功自傲,反而主动弃官,避让贤路的义举,更令其声名远播,成为草原上德高望众的前辈。 由于赛罕曾鞍前马后的追随窝阔台,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因此窝阔台主动与他称兄道弟。细细算来,当今蒙古大汗亦是赛罕的晚辈,对他要礼让三分,更何况其他人? 因此,由赛罕出面替苏禾作证,忽烈纵使心有怀疑,也不便刨根问底。 毕竟,苏禾与柳寻衣有旧,也许会为他撒谎。但赛罕身为蒙古老臣,与柳寻衣萍水相逢,断不会冒着不忠不孝的骂名替他们遮掩。 如此想来,苏禾与柳寻衣的一场大战,结果或许真的不尽人意。 心念及此,忽烈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讳莫如深。 此刻,冯天霸、黎海棠等人满含惊喜与诧异的目光,无不凝聚在柳寻衣身上。劫后余生的震惊与狂喜,毫不避讳地涌现在他们的眉宇之间。 然而,身为主角的柳寻衣却一头雾水,半晌没能理清思绪。 虽然苏禾亲口承认自己败了,宋蒙的这场赌局再度发生惊天逆转,令大宋与蒙古以一比一的结局重回原点,但柳寻衣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中纠结更甚。尤其想到自己对当夜的记忆一片空白时,看向苏禾的眼神也变的愈发复杂。 “苏禾,你可知自己败于柳寻衣意味着什么?”汪德臣面沉似水,语气阴戾如冰。 然而,面对汪德臣的咄咄逼问,苏禾却唯诺不言,一声不吭。 “你这是拿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名望和地位做赌注。”汪德臣继续道,“今日,你敢当众承认自己败给柳寻衣,意味着从今天开始,你在草原的名誉、声望、地位甚至是你引以为傲的传奇往事,将统统化作梦幻泡影。‘漠北第一快刀’也将从蒙古的骄傲,变成蒙古的笑柄。毕竟,你的刀远没有你的自吹自擂厉害。常言道‘一功难抵一过,但一过却足以毁掉百功’,本帅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本帅更‘佩服’你的愚蠢。大汗与王爷待你恩重如山,到头来却抵不过一个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柳寻衣。呵,究竟是你的武功不济还是心思不正,天知地知你也知。言有尽而意无穷,本帅不想多说废话,你好自为之吧!” 汪德臣的这番话犹如一柄利刃,深深戳进苏禾的心窝,令其心痛如绞,肝肠寸断。 柳寻衣同样暗吃一惊,虽然他知道苏禾承认失败势必遭到一些人的诟病,却万没料到结果竟会如此严重。 身为结义兄弟,见大哥含羞忍辱,小弟当然不能视而不见。 柳寻衣想尽快回忆起当夜发生的一切,虽不敢说替苏禾讨回公道,但至少能还原事情的真相。 然而,他越是迫不及待地回忆,脑中越是混乱不堪。到头来非但不能如愿以偿,反而将自己弄的头疼欲裂,苦不堪言。 “胜败乃兵家常事,汪总帅如此苛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赛罕同情苏禾的处境,故而仗义执言。 “胜败虽是兵家常事,但要分什么时候。”汪德臣反驳道,“有时候可以不计较输赢,但有时候……却宁死也不能言败。苏禾在他可以败的时候,从不允许自己出现一点瑕疵。在他不可以败的时候,偏偏闹出天大的笑话。您老是前辈,不妨评评理,究竟是他的运气差?还是蒙古的运气差?” “这……” “罢了!”未等赛罕据理力争,忽烈的声音陡然响起,“既然苏禾亲口承认,又有赛罕祖孙作证,本王自当说话算话,这第二场‘兵刃’的比试……算他柳寻衣赢了。” “太好了!” 面对意想不到的转机,本已绝望的冯天霸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于数千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肆无忌惮地拍手叫好,引来四周一片白眼。 在忽烈宣布结果的同时,场边的呼兰不禁双瞳一凝,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涌现出一抹冷厉的杀机。 原本忽烈夺下第一场的胜利,呼兰以为大势已定,自己再无出场的机会。却万万没有料到,最没有悬念的第二场比试竟出现惊天逆转,苏禾的败北,将意味着这场宋蒙之间的赌局,胜负关键尽数押在最后一场,亦是呼兰的身上。 “这场比武的重要性,本帅不必多言,想必你一清二楚。”不知何时,汪德臣已坐在呼兰身边,用听似漫不经心,实则意味深长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提醒道,“赤风岭的苏禾虽强,却是野路子出身,一身江湖恶习令人作呕,今日之事足以令其在大汗与王爷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日后再难堪当大任。漠北二十四城的龙羽虽忠心可嘉,勇猛过人,但他气量狭小,行事极端,只有冲锋陷阵的本事,没有统帅千军的才干,因此未来的成就……也不会太大。你与他们同为年轻一辈的翘楚,既有舍生忘死之勇,亦有俾睨天下之志,还有领袖群雄之能,前途不可限量。正因为大汗看到你身上具备无穷的潜质,才会对你破格擢拔,其意……是希望将你培养成第二个我。” “汪总帅……” “先别急着辩解。”汪德臣摆手笑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想成就一番更大的功名,至少……应该先坐到本帅的位置,对不对?” 呼兰沉吟片刻,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辜负大汗对你的厚望。”汪德臣话里有话地说道,“大汗将你放在南路大军,目的是希望你能好生磨练,日后成为南路大军的一柄利刃。但漠南汉地剩下的对手一日比一日弱。换言之,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也一天比一天少。大宋王朝……既是南路大军最后的敌人,亦是你建立功勋最后的机会。待大宋覆灭而你仍平庸无奇,或许你这辈子将永远止步于先锋副将。毕竟,和平盛世,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武夫……极少有加官进爵的机会。” “嘶!” 汪德臣深谙呼兰的心思,字字句句看似想到什么说什么,实则无一言不正中呼兰的下怀。尤其最后一句,更是说到他的心缝里,令其心急如火,跃跃欲试。 “汪总帅所言极是,我该怎么做,请汪总帅教诲!” “欸!”汪德臣满眼欣慰地将跪倒在地的呼兰搀起来,淡笑道,“你我同出汪古部,是亲族兄弟,本帅不帮你又能帮谁?其实,你与柳寻衣的这场比试,便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 “哦?” “你刚刚被大汗封赏,而柳寻衣刚刚令蒙古颜面无存,如果你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蒙古挽回颜面,无疑是对大汗的最好报答。” 呼兰信誓旦旦地说道:“赤手空拳不同于刀剑切磋,他能打败苏禾,但休想打败我!” “你千万不要小觑他……” “我明白汪总帅的意思。呼兰不是苏禾,苏禾可以言败,但我今天宁死也不会认输。” “好志气!”汪德臣称赞道,“你若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已是强弩之末的柳寻衣绝不是你的对手。” “汪总帅放心,我一定将柳寻衣打的满地找牙!” “不!”汪德臣神情一禀,语气变的狠戾可怖,“一个战败苏禾的人、一个令草原蒙羞的人、一个让大汗和王爷耿耿于怀的人,本帅可不仅仅希望你将他打的满地找牙。” “汪总帅的意思是……” “你最好趁他虚弱……打死他!” …… 第813章 硬桥硬马 其实,汪德臣此举暗藏深意。 他怂恿呼兰在比武中打死柳寻衣,不仅仅是为苏禾战败雪耻,更是为忽烈免除后顾之忧。 毕竟,身为蒙古王妃的赵馨,至今仍对柳寻衣念念不忘。忽烈夹在其中,有些事纵使心里不舒服,表面上也不能过于矫情,以免引起赵馨的逆反。 因此,汪德臣揣摩忽烈的心思,说其想说而不便说的话,做其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替主分忧乃麾下本分,亦是人臣之道。 “这场赌局关乎一府之地,你若能扳回一局,无异于不费一兵一卒夺下大宋数百里的地盘。”汪德臣缓缓起身,用手在思绪万千的呼兰肩头轻轻一拍,讳莫如深地笑道,“未上任先立功,定会讨得王爷欢心。日后,本帅保举你取代隋佐,成为京北大营五万大军的新统帅。” 言罢,汪德臣不再理会眼冒精光的呼兰,优哉游哉地转身远去。 另一边,当柳寻衣听到忽烈宣布结果后,当机立断,催促潘雨音帮自己封住经脉,以便他应对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场比武。 “苏禾,你可以下去了。” 忽烈言辞冷漠如冰,不参杂一丝感情,甚至连正眼都不肯给他。 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苏禾,在众人羞愤而鄙夷的目光下,身体微微一颤,神思恍惚的他险些踉跄摔倒,最后在巴音的搀扶下,如行尸走肉般悻悻地离开“那达慕”会场。 见状,心有不忍的柳寻衣本欲上前安抚,却被黎海棠和冯天霸死死拦住,在他二人苦口婆心的劝诫下,柳寻衣不得不暂时放下内心的纠结,收敛心思,积极备战。 然而,当他望向苏禾渐行渐远的落寞背影时,一股难以名状的羞愧与悲恸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令其酸涩难言,黯然神伤。 “大哥,对不起……” “柳寻衣!” 当忧心忡忡的柳寻衣默默伤感时,忽烈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看来你与呼兰的切磋在所难免。”忽烈朗声道,“也好,借此弥补三天前的遗憾,顺便了却本王的一桩心事。” “柳大哥,你感觉如何?” “没问题,取针吧!” “可是……” “取吧!” 在柳寻衣的催促下,潘雨音犹豫再三,心有不甘地将刺入其穴位的金簪小心取出。 “柳大哥,封经断脉本应用七根银针同时刺激穴道。可眼下万急,我只能用头上的金簪临时代替,相继而刺。”见柳寻衣匆匆起身,潘雨音赶忙提醒,“至于效果如何……我也说不准。你要自己小心,一旦身体不适,断断不可硬撑……” “潘姑娘聪慧过人,学什么都能极快领悟,纵使高深莫测的医术也能一日千里。”柳寻衣舒展着四肢,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我现在精神奕奕,生龙活虎。” “当真?”潘雨音将信将疑。 “当真!”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推开挡在身前欲言又止的黎海棠,大步流星地朝场中走去。 “柳大哥小心!” “柳大人保重!” 行至场中,柳寻衣先后朝蒙古大汗与忽烈拱手施礼,而后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缓缓而来的呼兰,任其魁梧的身形在自己的瞳孔逐渐放大,直至溢满眼球。 “这场是拳脚切磋,虽不拘泥于摔跤的规则,但不能借用任何兵刃、暗器,不能使用内力。”遥望着四目相对的柳寻衣和呼兰,忽烈一字一句地说道,“不限时间、不限场地、不限招式。评判输赢的方式很简单,一方认输或失去意识,另一方视为胜出。” “都听明白了?”汪德臣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别以为在座的没有高手,他们会一直死死盯着你,只要你敢调用内力,他们将一拥而上,到时出现什么意外……就连大汗和王爷也来不及保你。” “多谢汪总帅提醒!不过凭我现在的状态,强行调用内力无异于自杀,我不会那么傻。”柳寻衣惨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同时轻咳两声。 “你有伤在身,我本不该趁人之危。但今日之战事关重大,容不得我谦让,必要时甚至会不择手段。”呼兰幽幽地说道,“万一你经受不住,死了可别怪我……” “放心!既然我敢站在这里,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柳寻衣打断道,“你不必谦让,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我也不会对你谦让……咳咳!” “别以为你能打败苏禾就能打败我,你二人的较量有没有蹊跷,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言至于此,呼兰突然后撤一步,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亮出架势的同时面露挑衅之意,“今年的‘那达慕’一点意思都没有,打来打去没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希望你和他们不一样,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至少……能撑过一炷香的功夫。” “在下别的本事没有,就擅长给人惊喜。”柳寻衣依旧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云淡风轻地盯着气势汹汹的呼兰,揶揄道,“给你准备的惊喜,早在三天前便已备下,只待君来自取……” 言尽于此,柳寻衣突然眉头一挑,却再也没有下文。 “自取什么?” “自取……其辱。” “你找死!” 意识到自己被耍,勃然大怒的呼兰不禁眼神一狠,伴随着周围的一阵惊呼,他出拳如电,罡猛的拳风于半空砸出一声如闷雷般的音爆,眨眼挥至柳寻衣面前。 “力道可以,但……速度太慢。” 柳寻衣煞有介事地点评着呼兰的重拳,同时身形一侧,灵巧地闪过他的拳风,紧接着左手向上一探,将其手腕牢牢攥住,同时右掌上翻,一记手刀重重砍在呼兰的腋下,登时令其臂膀一震,一阵难以抑制的麻痛感以迅雷之势袭遍他整条右臂。 柳寻衣快若闪电的反应,令呼兰幡然醒悟,不敢再大意轻敌。 不过,他竟置自己的右臂于不顾,非但不闪不避,反而扬起蒲扇般的左手,一记势大力沉的掌风朝柳寻衣的天灵盖呼啸而下。 见呼兰不防反攻,以进为退,柳寻衣的心中暗吃一惊,同时对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高看一眼。 见势不妙,柳寻衣于电光火石之间将脑袋微微侧倾,豁出自己的脸颊替代天灵盖,硬抗呼兰的掌势。 与此同时,柳寻衣右臂一弯,掣肘朝上,狠狠磕向呼兰的下巴。 “啊……” “啪!” “砰!” 伴随着一片惊呼,两道拳拳到肉的惨烈声几乎同时发出,当呼兰的左掌狠狠拍在柳寻衣的脸上时,柳寻衣的右肘亦毫不留情地砸中呼兰的下巴。 霎时间,柳寻衣头晕目眩,眼花耳鸣,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淤血红肿,眨眼变成半扇又红又紫的“猪头”。 反观呼兰,下巴被砸中的一刹那,下颌骨登时碎裂,远远出乎其预料的恐怖力道直将猝不及防的呼兰震的脑袋一空。 舌头由于闪避不及,被突然闭合的牙齿生生咬下一块。碎裂的牙齿参杂着猩红的舌肉,混合着鲜血,如流水般顺着变形的嘴汩汩外冒,根本不受控制。 虽然呼兰意识到柳寻衣的手段非常,但他仍被柳寻衣看似“单薄”的体型深深欺骗。更没有料到,如此“单薄”的身体仅凭筋骨的力量,竟能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恐怖力道。 刚刚看似“以拳换拳”,实则呼兰吃了大亏。他那一掌撑死令柳寻衣的脸颊肿上十天半月,而柳寻衣的这一肘却足以令呼兰一辈子铭记于心。 “呸!” 柳寻衣啐出一口血痰,用手摸了摸红肿发光的脸颊,以及肿成一条缝的右眼,含糊不清地笑道:“这么多年,敢和我硬碰硬的人不多,你算一个。能和我硬碰硬而不吃亏的人更少,你……还差点。” 面对柳寻衣的冷嘲热讽,恼羞成怒的呼兰在一阵阵钻心剧痛的刺激下暴跳如雷,他想反唇相讥,只可惜他的下巴已碎,血肉模糊的唇齿更是扭曲变形,狰狞可怖。 因此,任他“呜噜呜噜”的嚎叫半天,终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回事?” 黎海棠眉心紧锁,眼神狐疑地盯着场中的柳寻衣,口中不住地喃喃低语:“刚刚呼兰的那一掌平淡无奇,凭柳大哥的武功定能轻而易举地闪避,为何他不闪不躲,反而用‘同归于尽’的打法与呼兰拼的两败俱伤?” “也许……柳大人想速战速决……” “不对!”黎海棠蓦然摇头,“柳大哥一直在故意激怒呼兰,分明是想扰乱他的心智,刚刚呼兰发疯似的猛攻,足见柳大哥的‘激将法’已初见成效。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平白无故地挨他一掌?” “如果小僧所料不错……”一直默默观战的悟禅断断续续地插话,“柳施主面对呼兰的那一掌并不是不想躲,而是……躲不过去。” “什么?” 此言一出,黎海棠几人无不眼神一变,怛然失色。 “小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天霸惊愕道,“什么叫‘躲不过去’?凭柳大人的武功……” “凭柳施主的武功要躲开那一掌自是易如反掌,但……那是在他身体无恙的状态下。”悟禅吞吞吐吐,纠结的目光缓缓转向若有所思的潘雨音,犹豫再三,方才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小僧大胆揣测,刚刚潘施主替柳施主刺穴封脉的权宜之法……也许根本没有奏效。” …… 第814章 不择手段 “什么?” 悟禅一语道破玄机,令迷惑重重的黎海棠和冯天霸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惊,登时站起身来,先是满眼惊骇地望向场中“从容不迫”的柳寻衣,转而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心慌意乱,如坐针毡的潘雨音。 “潘姑娘,小和尚他……”心急如焚的黎海棠本欲向潘雨音兴师问罪,但见她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脱口而出的质问戛然而止,从而语气一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这……”潘雨音神情纠结,呢喃作答,“也许吧!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冯天霸可不像黎海棠那般怜香惜玉,见潘雨音含糊其辞,登时脸色一沉,愠怒道,“明明是你替柳大人施针,事到如今你竟然说不知道?你可知,如果封经断脉之法没有奏效,天知道柳大人能硬撑多久?说不定……他会死在这里……” “够了!”望着忧心忡忡,眼圈泛红的潘雨音,黎海棠难免于心不忍,故而开口喝止,“潘姑娘已经尽力,你岂能怪她?” “可……” “凭柳大哥的脾气,一旦被他笃定的事,纵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事已至此,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相互抱怨更是毫无意义,唯有祈祷柳大哥能撑到最后。” 黎海棠眼神复杂地望着与呼兰闪转腾挪,拳来腿往的柳寻衣,口中发出一道既惆怅又无奈的叹息。 “呼兰,不要被柳寻衣的‘激将法’迷乱心智。” 另一边,见呼兰开场不利的汪德臣,脸色渐渐变的阴沉如水。他默默观察着柳寻衣的一举一动,眉头微蹙,仿佛在心中思忖着什么。 突然,汪德臣灵光一闪,急声提醒:“呼兰,他故意对你冷嘲热讽,目的是激怒你,令你失去理智,自乱阵脚。归根到底,柳寻衣是想速战速决。你不要和他一拳换一拳地硬拼,尽量拖住他,我料……他已坚持不了多久。” 闻听此言,柳寻衣和呼兰同时脸色一变。 不同的是,呼兰茅塞顿开,溢满杀机的眼中悄然涌现出一抹狡黠之色。反观柳寻衣,原本胸有成竹的他被汪德臣一语戳中软肋,登时心中一慌,眉宇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仓惶之意。 呼兰用手在血肉模糊的脸上狠狠一抹,而后将沾满血污的手指塞入口中,奋力吸允几下,钻心剧痛与血腥气息令其精神一震,喉咙发出一道嘶哑的低吼,怒不可遏的眼神变的狡黠而阴戾。 这一次,呼兰不再主动发起攻势,而是用嗜血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盯着柳寻衣,朝他轻轻招手,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额……” 当柳寻衣蓄势待发的一刹那,一股难以抵抗的虚弱感如春风化雨般迅速袭遍全身,令其头重脚轻,四肢发软,脑袋不受控制地阵阵眩晕,周围的喧嚣嘈杂变的忽近忽远,忽高忽低。面前虎视眈眈的呼兰变的模糊不清,重影恍惚,若隐若现。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纵使柳寻衣意志顽强,但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以及因失血过多而触发的内伤却容不得他半点小觑,能在激烈而凶险的近身搏杀中撑到现在,已是万分不易。 望着眼神迷离,脚下踉跄的柳寻衣,汪德臣凝重的脸上不禁绽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戏谑道:“柳寻衣大限已到!呼兰,轮到你大展身手了。” 伴随着一阵不知是怒吼还是狞笑的“咕噜”声,见时机已到的呼兰猛然脚下一顿,身体微微蜷缩,整个人如一头狂奔的蛮牛,径直朝精神恍惚的柳寻衣撞去。 “嘶!” 根本来不及闪躲,甚至没有辨清呼兰的方位,沉浸在虚弱中的柳寻衣忽觉胸口一沉。紧接着,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辆飞驰而过的马车狠狠撞击,身体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宛若断了线的风筝,在四周的惊呼中远远抛飞,“砰”的一声砸落在数丈之外。 “柳大哥!” “柳大人……” 狼狈落地的柳寻衣如一条死狗般趴在地上,脑袋深深埋进草丛,任由黎海棠、冯天霸几人发疯似的连番呼喊,他却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这……” 见此一幕,全场哗然。甚至连蒙古大汗也不禁与忽烈对视一眼,脸上尽是狐疑之色。 “柳大哥已精疲力竭,不能再打!”望着生死不明的柳寻衣,悲愤交加的潘雨音匆忙提醒,“他昏迷三天,今日午时才刚刚苏醒,一连数日水米未进,莫说有伤在身,纵使正常人也会饿的头晕眼花,手脚无力,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更何况比武?” “那我们该怎么办?”黎海棠方寸大乱,六神无主,“潘姑娘,你比我们更清楚柳大哥的伤势,你说该怎么办?” “这……”潘雨音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坚毅之色,凝声道,“不如……认输吧!” “什么?” 潘雨音语出惊人,令黎海棠几人登时一愣。 其中,冯天霸反应最快,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现在认输岂不是前功尽弃?” “人命关天,小僧以为柳施主已无力再战,再耗下去非但不能挽救大宋,反而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对对对!”茫然无措的黎海棠连连点头,“保住柳大哥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 冯天霸欲言又止,懊恼无比。虽然心有不甘,但眼前的一幕却令他无可奈何。 “我们认输了!”见黎海棠几人达成共识,潘雨音再也顾不上女子的矜持,于众目睽睽之下,火急火燎地朝柳寻衣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我们认输了!” “拦住她!” 汪德臣眼神一狠,命人截住潘雨音,冷声喝斥:“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在‘那达慕’的会场,比武的勇士只能自己认输,旁人不能替他认输。” “干什么?放开她!” “王爷,依照规矩,失去意识也等于认输。眼下,柳寻衣已陷入昏迷,生死不明,岂能主动认输?” 见潘雨音被两名彪形大汉挟持,黎海棠、冯天霸、悟禅赶忙冲上前去,于推搡中救下哭天抢地的潘雨音,同时向忽烈据理力争。 “究竟是失去意识还是偷偷喘息,谁能分的清?”汪德臣冷笑道,“既然你们喜欢讲规矩,那好!我们便遵照‘那达慕’的规矩,让呼兰亲自验证柳寻衣是不是真的陷入昏迷。” 闻言,潘雨音大惊失色,赶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远处的赵馨,未等愁肠百结的赵馨起身求情,一直沉默不语的忽烈陡然开口:“汪总帅所言不错,‘那达慕’确有此规矩,并非故意刁难你们。” “这……” “呼兰,你像一根木头似的傻站着作甚?”见忽烈松口,汪德臣心中窃喜,同时脸色一沉,别有深意地催促道,“还不去查探柳寻衣的生死?” 幡然醒悟的呼兰神情一禀,而后咧开鲜血淋漓的嘴角,龙行虎步火速冲到柳寻衣身前,在众人亢奋而期待的目光下,在潘雨音、黎海棠等人悲愤而憎恶的呐喊中,呼兰猛地抬起右脚,朝柳寻衣的后心狠狠踹去。 “噗……” 伴随着一声有气无力的哀嚎,柳寻衣的身体骤然蜷缩,口中喷出一股殷红的鲜血,直将周围的芳草绿茵染的艳红刺目。 “看到了?”汪德臣笑道,“柳寻衣尚有知觉,根本没有失去意识!” “柳大哥,快认输吧!” “柳大人,不要再硬撑了,我认命了……” “柳施主,保命要紧!” 面对黎海棠、潘雨音几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哀求,柳寻衣不断向外渗出血迹的嘴角微微上扬,而后在他们近乎绝望的目光中倔强摇头。 “真想不到,今时今日的大宋竟还有如此不怕死的人。” “看来汉人也并非全是孬种。” “此人是条汉子,只可惜生错了地方……” 柳寻衣的宁死不屈,在不知不觉间感动众人。一时间,对他的冷言冷语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名状的感慨与唏嘘。 其实,汉人也好、蒙古人也罢,从来只敬畏真正的勇士,任何民族都不会例外。 “呼兰,成全他!” 见柳寻衣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必死决心,汪德臣愈发感到此人不除,日后必会成为蒙古攻取大宋的绊脚石,故而心中杀意更甚,对呼兰的命令愈发不加掩饰。 看看奄奄一息的柳寻衣,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蒙古大汗和忽烈,再看看杀意坚决,急不可耐的汪德臣,呼兰的心中难以抑制地涌出一抹狂喜之意。 只要杀了柳寻衣,功名大业近在咫尺,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心念及此,呼兰不禁热血沸腾。仰天长啸,全身的骨节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从而面露狞笑,将踩在柳寻衣后背的右脚高高抬起,伴随着一声嘶吼,势大力沉的一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踹向柳寻衣的脑袋。 看呼兰凶狠残暴的架势,恨不能将柳寻衣的头颅一脚跺碎。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心生大意,将自己的命门暴露在我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虚弱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令呼兰眼神一变,一抹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电光火石之间,危若累卵的柳寻衣突然双眸一睁,身体一扭,脑袋堪堪避开呼兰的右脚,耳朵几乎擦着他的马靴逃过一劫。 与此同时,柳寻衣使出所剩无几的力气骤然抬腿,凌空一脚狠狠踢向呼兰的两腿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其要害。 “嘶!” “啊……” 伴随着四周感同身受般的阵阵惊呼,呼兰的口中发出一道惨绝人寰的尖叫。 霎时间,气势汹汹如猛虎的他变的萎靡不振如鹌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瞬间抽空,魁梧的身体如泄气的皮球,捂着下身瘫软在地。 然而,就在呼兰痛苦倒地的一瞬间,柳寻衣押上性命挥出冲天一拳,快准狠地砸向呼兰的脖颈。 “咔嚓!” 颈骨断裂的声音响彻在“那达慕”会场,呼兰凄绝的惨叫戛然而止。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面对死里逃生的柳寻衣及意外暴毙的呼兰,全场目瞪舌挢,静如死寂,久久无法自拔。 “虽然这一招有些卑鄙,我胜之不武……”气喘吁吁的柳寻衣躺在尸首扭曲的呼兰身旁,神情复杂地喃喃自语,“但你说的对!此战事关重大,容不得我谦让,甚至……要不择手段……” …… 第815章 人才难得 “王爷,大汗的意思是不是拿柳寻衣的脑袋祭奠呼兰?” “呼兰死的冤枉,此仇不报,我等誓不为人!” “我们要让柳寻衣血债血偿!” “呼兰是汪古部的勇士,应该为大汗战死疆场,却不料今日竟稀里糊涂地死在一个汉人手里,简直没有天理!” “柳寻衣用下三滥的手段偷袭呼兰,根本不能作数!” 入夜,当精神疲惫的忽烈从万安宫回到行营时,等候多时的汪德臣及七八名汪古部勇士迫不及待地围上前来,一个个气愤填膺,怒火冲天,七嘴八舌地向忽烈讨要交代。 此时,他们的头上皆系着一条白布,以示对呼兰的悼念。 “先入帐!” 忽烈对众人的牢骚充耳不闻,伸手朝中军大帐一指,淡淡地说道:“本王自‘那达慕’结束后一直忙东忙西,眼下甚是疲累。各位能否容我入帐喝口水、喘口气?” “这……” 此言一出,汪古部的几名勇士不禁面面相觑。在汪德臣的眼神示意下,他们缓缓让出一条通道。 “汪总帅,王爷这是何意?他……” “你们在外边候着,没有本帅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汪德臣颇为不耐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紧追忽烈而去。 “王爷,大汗他……” 帐内,忽烈接过殷战递来的湿巾,在脸上胡乱擦拭几下,而后又拿起水囊“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待倦意稍缓,方才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汪德臣,似笑非笑道:“区区一个呼兰,何以让我们的汪总帅如此毛躁?” “王爷,呼兰可不是一般人,他在汪古部的地位姑且不提,单说他在大汗心中的分量……” “什么分量?”忽烈眉头一皱,故作不悦,“他今天第一次见到大汗,能有什么分量?” “这……” “更何况,败军之将又有何颜面在大汗与本王面前谈分量?” 渐渐察觉到忽烈的反常,汪德臣心中暗惊,思忖道:“王爷的意思是……呼兰死不足惜?” “也不能这么说。”忽烈纠正道,“呼兰毕竟是草原的勇士,又是你汪总帅极力举荐的人才,他的死岂能不令人惋惜?” “王爷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汪德臣满眼错愕,“我为何越听越糊涂?呼兰他……到底该不该死?” “呼兰不该死,也应该死。”忽烈叹道,“他不该死,是因为呼兰正值大好年华,本应为大汗、为蒙古建立功勋,今日突然惨死多少有些可惜。他应该死,是因为比武的规矩早已立下,不限时间、不限场地、不限招式,若不是呼兰大意轻敌,岂能被柳寻衣有机可乘?更何况,你今天当众怂恿呼兰杀死柳寻衣,结果却被柳寻衣反杀……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任谁也无可奈何。” “话虽如此,但……” “这场比武是公平的,不能只许呼兰杀柳寻衣,而不许柳寻衣杀呼兰。”忽烈打断道,“今天在场观战的不仅有各部盟的首领,更有不少外国使节,难道你想让天下人嘲笑我们蒙古人赢得起输不起?” “这……”忽烈一语中的,汪德臣不禁语塞。 “我和大汗已反复斟酌,认为柳寻衣的招式虽有些下流,但……并不违反事先定下的规矩。”忽烈面无表情地说道,“因此,呼兰的死你们汪古部也不要再追究了,以免落人以柄。” “既然大汗和王爷已经决定,我们汪古部自然无话可说。”汪德臣神情沮丧地点点头,“本欲借比武之机,替王爷永除后患,结果却……” “德臣,你的心思本王岂会不知?”忽烈面色一缓,感慨道,“但有些事需要顺其自然,不可操之过急。” “王爷放心,就算柳寻衣活着回去,等待他的也是死路一条……” “罢了!”忽烈话锋一转,“先说正事,今日的比试柳寻衣他们三局两胜,依照先前的约定,本王不得再觊觎大宋的地盘。有道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本王答应过他们,自该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王爷一言九鼎自是无可厚非,但如此一来……只有十万石稻米恐怕无法解决我们南路大军的困境。”汪德臣踌躇道,“再不设法筹粮,我担心……闹出兵变。” 此言一出,忽烈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冷厉之色。 “依照我们原定的计划,传令按陈、隋佐,命他们秋收时以取粮为名率人南下。”忽烈笃定心思,慢条斯理地吩咐道,“进入大宋后,由按陈与大宋官府磋商交接事宜。隋佐率人于兴元、襄阳、建康三府火速筹粮。必要时,不惜与大宋关防发生一些摩擦,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 虽然忽烈口口声声说“筹粮”,实则“筹粮”的办法仍躲不过一个“抢”字。 正如柳寻衣对苏禾说的那番肺腑之言,这场比试对大宋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对蒙古却是一场无关痛痒的闹剧。 毕竟,无论柳寻衣是胜是负,忽烈都没打算放过兴元三府今年的秋收。 “如此一来,柳寻衣必死无疑。”汪德臣冷笑道,“待兴元三府烽烟四起,朝廷定将柳寻衣视作里通外国的叛逆奸贼,必将其千刀万剐。” “正如柳寻衣用下三滥的招式反杀呼兰,在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博弈面前,谁也不必故作君子,谁也不必计较手段。” “不知大汗对此事的态度是……” “大汗的想法比你我都要大胆。”忽烈眉头一挑,语气渐渐变的古怪起来,“大汗并不关心一州一府的得失,甚至对我们如何筹措军粮也没有兴趣。他在意的……反而是柳寻衣和黎海棠。” “王爷何意?” “并非本王之意,而是大汗之意。” “这……”汪德臣一愣,若有所思地望着讳莫如深的忽烈,试探道,“那大汗……又是何意?” “大汗没有明确的诏令,只是在提起柳寻衣和黎海棠时,反复提到四个字。” “哪四个字?” “人才难得!” “嘶!” 只此一言,令汪德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惊,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神更是说不出的复杂。 虽然蒙古大汗只提到“人才难得”,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却一点也不简单。 忽烈和汪德臣皆是绝顶聪明之辈,又岂能悟不透蒙古大汗的真意? 一句“人才难得”,足以表明蒙古大汗对柳寻衣和黎海棠有拉拢劝降之心。俨然,他们今日在“那达慕”的表现,已深深打动蒙古大汗的心。 “难怪!难怪!”汪德臣恍然大悟,“难怪大汗对呼兰的死如此淡漠,原来……是想拉拢柳寻衣。” “大汗的爱才之心自是感天动地,然而他对柳寻衣和黎海棠的底细却是一无所知。”忽烈苦笑道,“大汗自知人心难测,故而未下圣断,而是将此事交由本王决定。” “大汗圣明!” “大汗自是圣明,但本王现在想问问你的意见。”忽烈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味杂陈的汪德臣,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以为柳寻衣和黎海棠该不该拉拢?” “这……” 汪德臣一怔,斟酌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里没有外人,尽可直言不讳。” 在忽烈的催促下,心灰意懒的汪德臣将戴在头上的白布条扯下来,犹豫再三,方才缓缓开口:“不得不承认,柳寻衣和黎海棠……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若能将他们招入军中,尤其是在王爷对汉人如此开明的政令下,他二人的前途必定一片光辉。同样,王爷若能得到他们的辅佐,无疑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你的意思是……拉拢他们?” “不!”汪德臣眼神一正,极口否认,“虽然人才难得,但人心更难得。黎海棠姑且不论,单说柳寻衣,他对大宋的赤胆忠心你我有目共睹,想劝他归降……只怕难如登天。” “是啊!”忽烈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万一拉拢不成,反被他奚落,岂不是惹人耻笑?或许……这也是大汗不肯明言的原因。” “对大汗和王爷而言,能不能拉拢柳寻衣是小,折损颜面才是大事。”汪德臣附和道,“虽然我与柳寻衣接触不多,但凭他这几日的表现,俨然是大宋的愚忠。更何况……” 言至于此,汪德臣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涌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诡谲之色。 “更何况什么?”忽烈心生好奇,急声追问。 “更何况,他纵使答应归降,我们也万万不能接受!” “为何?” “王爷莫要忘记中原武林盟主是怎么死的?”汪德臣鄙夷道,“正因为柳寻衣潜伏在洛天瑾身边做内奸,才令大宋朝廷将树大根深的贤王府一举击溃。有道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柳寻衣这种卑鄙小人,最擅长使心用腹,欺天罔人。如果他答应归顺,十之八九暗藏祸心,说不定哪天就会跳出来反咬我们一口。” 汪德臣一语惊醒梦中人,令忽烈幡然醒悟,同时为自己对柳寻衣暗生恻隐而心有余悸,神思凝重地缓缓点头:“天下人才浩如烟海,大汗和本王根本不用冒险拉拢柳寻衣。” “柳寻衣再有本事,其心不忠一切都是空谈。”汪德臣道,“更何况,蒙古乃天下第一强国,世间俊才望风来归,大汗和王爷又何必在乎小小的柳寻衣和黎海棠?” “德臣所言甚是!”忽烈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本王绝不能让柳寻衣变成身边的祸患,更不能重蹈洛天瑾的覆辙。我意已决,绝不拉拢柳寻衣和黎海棠,明日你我一同入宫觐见,向大汗阐明利害。” “王爷明鉴!” 其实,忽烈如此轻而易举,直截了当地否决此事,汪德臣的提醒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原因深埋于他的内心。 从始至终,忽烈对柳寻衣提不起半点好感,甚至有些排斥,更不想将他留在身边。 虽然忽烈永远不会承认,但究其根本……无外乎对赵馨的敏感。 此一节,汪德臣同样心如明镜,但在劝谏时却对赵馨只字不提。 先承认柳寻衣的才干,迎合蒙古大汗的眼光。紧接着又以柳寻衣的过往劣迹相诋毁,既满足忽烈内心的想法,又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方便对蒙古大汗交代。 揣摩上意,替主分忧,将人臣之道运用的如火纯青,汪德臣的城府足可窥见一斑。 …… 第816章 抱憾临别(一) “柳大哥,你刚刚恢复一些气力,天大的事明日再做不迟,何必连夜出来?” “不错!夜里风凉,你身子正虚,万一染上风寒岂不是雪上加霜?” “柳大人,听黎兄弟和潘姑娘的劝告,先回去歇息吧!” 深夜,一望无垠的茫茫草原,柳寻衣不顾潘雨音、黎海棠、冯天霸和悟禅的极力劝阻,拖着虚弱的身体离开忽烈的行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赛罕的“酒馆”走去。 潘雨音几人担心他急火攻心,伤势加重,故而不敢硬拦,只能一路陪在柳寻衣身旁,苦口婆心地轮番劝说。 只可惜,今夜的柳寻衣宛若中邪一般,对黎海棠几人的担忧置之不理,一意孤行地埋头向前,任他们磨破嘴皮也不肯停下脚步。 “柳大哥,我们知道你担心苏大侠,可他既然不在行营,说不定……已经回赤风岭。”黎海棠心有不甘地再度开口,“偌大的草原广阔无边,他若故意躲起来,你岂能找到?” “我与大哥已结为生死兄弟,如今他因我落难,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气喘吁吁的柳寻衣佝偻着身体,咬牙坚持着向前挪步,“大哥他仰不愧天,府不怍人,为什么要躲起来?” “也许他担心忽烈报复,也许他认为败给你有失颜面……” “胡说八道!”柳寻衣脸色一沉,厉声喝断冯天霸对苏禾的猜忌,“大哥光明磊落,行事坦荡,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人勿怪,我只是随便说说……” “那也不行……咳咳……” 柳寻衣话未说完,忽觉胸闷难当,忍不住猛咳几声。 见状,忧心忡忡的潘雨音赶忙递上水囊,同时杏目一瞪,给了冯天霸一个大大的白眼,埋怨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说错话。 “柳大哥,其实……” “你们休要再劝,今夜我一定要找到大哥。”未等黎海棠小心试探,柳寻衣已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行了!你们不要再跟着我,都回去睡觉吧!待我见过大哥,自会回行营找你们。” “不行!绝对不行!”潘雨音倔强道,“你要找苏大侠,我们陪你找。想让我们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万万不可能。” “就是!就是!”刚被训斥的冯天霸也不恼怒,反而大大咧咧地厚着脸皮改口,“不劝了!谁也不劝了!无论柳大人去哪儿,我们都舍命陪君子。” 今日在“那达慕”取得大胜,保住大宋的地盘,令冯天霸大喜过望,心情极佳。因此,莫说柳寻衣训他两句,纵使打他一顿,他也绝不在意。 “对了!柳大人让我送出的书信,傍晚时我已飞鸽传书回临安。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准备好十万石稻米,被抓起来的云牙镇百姓也会无罪释放。”见柳寻衣面露犹豫,冯天霸赶忙转移话题,“无论如何,我们总算将公主顺顺利利地送到和林,云牙镇的意外也算有惊无险。幸亏皇上洪福齐天,方才庇佑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 “时至今日,你竟然还念着皇上?”黎海棠撇嘴道,“与其说皇上洪福齐天,不如说我们自己福大命大。” “你……”见黎海棠出言不恭,冯天霸本欲叱责,但转念一想黎海棠今日拼尽全力与忽烈比试箭术,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回腹中,满不在乎地笑道,“罢了!罢了!今天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潘雨音和悟禅从不参与黎海棠和冯天霸的斗嘴,他二人默默陪在柳寻衣身旁,见他体力不支时,第一时间出手搀扶。 “柳施主,我们现在去哪儿?” “那里!” 悟禅话音未落,奋力爬上草坡的柳寻衣登时面露喜色,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片羊群,激动道:“那是赛罕和巴音的羊群,我们已进入他们的草场,大哥一定在这儿。” “莫非这里就是三天前柳大哥和苏大侠一较高下的地方?” “正是!” 匆匆答应一声,柳寻衣再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迫不及待地朝羊群旁的蒙古包跑去。 “大哥、赛罕前辈、巴音,你们在吗?” 心潮澎湃的柳寻衣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将昏昏欲睡的绵羊纷纷惊醒,一时间“咩咩”声不绝于耳,打破这片草场的宁静。 “大半夜的,是谁在人家门口乱喊乱叫?” 伴随着一道略显不悦的慵懒声音,哈气连天的巴音揉着惺忪睡眼慢吞吞地走出蒙古包。 “巴音,是我!” 在黎海棠几人错愕的目光下,满脸堆笑的柳寻衣快步上前。看他那副亲切模样,仿佛与巴音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而非初识不久。 “柳……” 辨清来人,巴音先是面露惊喜,可尚未等他脸上的笑容完全绽放,又突然绷起小脸,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谁呀?” 此言一出,黎海棠几人无不瞠目结舌,分外尴尬。 “我……”柳寻衣一愣,“三天前,我们一起喝酒吃肉,插科打诨,就在那间酒馆……” 当柳寻衣下意识地伸手指向“酒馆”时,声音戛然而止。原来,那间“酒馆”早已在三天前的鏖战中毁于一旦,眼下已荡然无存。 “原来是你!”巴音小嘴一撅,一副爱答不理的嫌弃模样。 “这……”冯天霸硬着头皮凑上前来,悻悻地问道,“柳大人,你……真的和他们是朋友?” “巴音,是谁来了?” 又一声询问自蒙古包传出,赛罕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柳寻衣几人面前。 “爷爷,是他!”巴音朝柳寻衣一指,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不得无礼!”赛罕老眼一瞪,训斥道,“他和你苏大哥拜过安达,算起来也是你的兄长,岂容你没大没小?” “可他把苏大哥害的那么惨……” “客人来了,还不去准备一些奶酒烤肉?”赛罕打断道,“爷爷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待客之道都忘了不成?今夜的客人中有一位出家人,记得准备一些斋菜。” “不用不用……” “不必客气,你们随浑小子去吧!”未等潘雨音几人谦让,赛罕已催促巴音准备酒肉,淡笑道,“漠北不比中原,吃喝没有那么多门道,倘若招待不周,万望恕罪!” “既然前辈开口,你们自当却之不恭,去吧!” 在柳寻衣的眼神示意下,黎海棠、潘雨音、冯天霸、悟禅相视一眼,从而跟着巴音朝远处走去。 “前辈,我大哥他……” “苏禾不在这里。”赛罕引着柳寻衣钻入蒙古包,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今日下午我们陪他去‘那达慕’会场,出来以后便分道扬镳。” “什么?”柳寻衣大吃一惊,眼神愈发慌乱。 “坐!坐下慢慢说!”赛罕为柳寻衣斟倒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安抚道,“你有伤在身,今夜不喝酒,只喝茶。” “多谢前辈!”柳寻衣匆忙接过奶茶,心急如焚地追问,“我大哥去哪儿了?” “不知道。”赛罕苦笑道,“也许回赤风岭,也许回家,也许……去别的地方。” “这……”柳寻衣千头万绪,心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苏禾在临行前让我转告你,他一切如常,你不必替他担心。”赛罕满眼欣慰地望着心不在焉的柳寻衣,感慨道,“苏禾在离开前信誓旦旦地说,三日内你一定来这里找他。没想到根本用不了三日,才三个时辰你便来了。” “前辈,大哥他……为何要走?” “在‘那达慕’大会上,他当着几乎所有蒙古权贵的面,亲口承认自己败给你。堂堂‘漠北第一快刀’,竟败给一个在草原一文不名的汉人,这种事……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承认。自此,苏禾在漠北名声扫地,在大汗与王爷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他自己不走……难道等人轰他走?” “这……”柳寻衣纠结道,“既是比武,自是有输有赢,岂能因为落败而遭受千夫所指?” “别人可以败,苏禾却不能败,尤其是败给一个年纪比他更小的汉人。”赛罕叹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禾代表的早已不是他自己,而是草原青壮一代的翘楚与楷模。像他这样的人,背负的是整个草原的荣辱,甚至关乎草原未来一代人的兴衰,焉能有败绩?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亲口认输。你可知,苏禾今日言败,也许明日蒙古后继无人的流言蜚语便会不胫而走,传的天下皆知,闹的沸沸扬扬。” “这……”直至此刻,柳寻衣才真正意识到此事为苏禾带来的影响何其巨大。 “不过你可以放心,大汗与王爷虽然对苏禾心有不满,但绝不会刁难他,更不会派人追杀他。”赛罕胸有成竹地说道,“苏禾毕竟是草原骄子,更是功臣之后,大汗和王爷都是深明大义的明君贤主,持光明正道,断不会行小人之举。” “有一事……我一直耿耿于怀,郁结难舒。今夜见前辈待我如此坦诚,在下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折磨,不吐不快。”犹豫再三,柳寻衣终于道出自己的心结。 “你且说来听听。” “三天前,我与大哥的那场较量,最后……真是我略胜一筹吗?” …… 第817章 抱憾临别(二) 只此一言,令赛罕的脸色悄然一变,一双浑浊的老眼中涌现出一丝讳莫如深的复杂之意,沉吟片刻,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醒来后脑中一片混沌,不知为何?任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回忆起当时的细节,对那场较量的结果……更是全无记忆。” 闻言,赛罕眉头一皱,和蔼的脸色渐渐变得狡黠,别有深意地问道:“你真的全无记忆?” “千真万确!” “若是如此,苏禾今天就算说自己赢,你也无从反驳?” 被赛罕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一怔,他明白赛罕的言外之意,却不愿在苏禾的事情上装聋作哑,故而将心一横,重重点头:“是!” “嘶!” 柳寻衣的直言不讳,令赛罕暗吃一惊,试探道:“你可知,苏禾现在也可以去找大汗和王爷改口?到时,你非但身败名裂,而且你与王爷的赌局也将发生逆转……” “我知道!”未等赛罕说完,柳寻衣已照单全收,“实不相瞒,今天在大哥出现前,在下一直以为三天前的比武是我输了。” “这……”赛罕被柳寻衣的耿直惊的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 “前辈,在下并非趋炎附势之辈,更非贪名逐利之人,我只想求一个堂堂正正的公道。”柳寻衣神情一禀,义正言辞,“如果三天前的那场比武真是大哥输了,我纵使对大哥的遭遇万分同情,却也无话可说。可是……” 言至于此,柳寻衣或是由于心情激动,语气稍稍一滞,又道:“可如果赢的人不是我,而是大哥……我又有何颜面欺世盗名?” 赛罕威胁道:“难道你不怕老朽将你失忆的秘密告诉王爷?” “如果真是我输了,纵使你不告密,我也会主动坦白。” “可若是你赢了呢?”赛罕诡谲道,“老朽可以借你失忆的事大做文章,甚至颠倒黑白,帮苏禾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前辈不会这样做!”柳寻衣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为何?”赛罕一愣,“你我不过数面之缘,怎知我不会?” “因为你是大哥的朋友。”柳寻衣笃定道,“大哥一身浩然正气,行事正大光明,绝不会做出指鹿为马的卑鄙行径。非但他不会,他的朋友也不会。” 望着大义凛然的柳寻衣,赛罕的眼神忽明忽暗,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变再变,分外诡异。 “前辈,你为何这样看我……” “因为我要仔仔细细看清楚,能与苏禾义结生死的兄弟,究竟是怎样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 “这……” “哈哈……好小子,苏禾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不仅武艺高强,人品更是上乘。”突然,赛罕态度大转,脸上的阴险与狡黠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欣慰与感慨,“苏禾啊苏禾,你的眼光果然毒辣,交的朋友都像你一样侠肝义胆,豪气冲天。柳寻衣如此赤诚,也不枉你豁出一切帮他达成所愿!” “什么?” 赛罕的最后一句话,令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呆若木鸡。 “怎么?难道老朽说错了?” “不……可是……我……”此刻,柳寻衣心慌意乱,脑中接连闪出无数念头,以至思绪纷繁,语无伦次,“前辈说大哥豁出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三天前的那场交手真是我输了?” “至于那场比武的细节,老朽受苏禾之托,不能告诉你。”赛罕别有深意地说道,“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苏禾并没有因为你而对大汗、对蒙古不忠,也没有因为你而故意撒谎。今天下午,他在‘那达慕’会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他深思熟虑,并且合乎情理的实话。因此,你不必心存愧疚,更不必傻乎乎地跑到王爷面前坦白什么。” “这……”赛罕的含糊其辞,令柳寻衣一头雾水,困惑更甚,“我实在听不懂前辈的意思,你不肯告诉我比武的细节,说明当夜有其他的事发生,而我……绝非力压大哥一筹,至少也是胜之不武。但你又说大哥今天在‘那达慕’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事已至此,连苏禾都得过且过,你又何必锱铢必较?”赛罕劝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眼下,苏禾已是百罪难恕,心如刀绞,他好不容易将你置身事外,就是为了让你免遭纠结之苦。你又何必刨根问底,白白糟蹋他的一片苦心?” “等等!”柳寻衣从赛罕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登时眉心一蹙,连忙打断,“大哥好不容易将我置身事外?让我免遭纠结之苦?难道我的失忆……是大哥一手安排的?” “我……” 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赛罕不禁脸色一变,微微颤抖的眼珠将他内心的忐忑不安尽数出卖。 “前辈,你一定知道真相!”柳寻衣蓦然起身,一把拽住赛罕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问道,“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言罢,柳寻衣竟膝盖一弯,欲朝赛罕下跪恳求。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是大宋使臣,我不过是一介草民,你跪我岂不是乱了礼法?” 赛罕大惊失色,赶忙用双手托住心急如焚的柳寻衣,犹豫再三,方才下定决心,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你之所以昏迷三天,并且对三天前的记忆模糊不清,不仅仅因为伤势颇重,更因为……老朽在你喝的酒里下了药。”赛罕满面愁容,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其实,这一切都是苏禾早早安排好的。” “这……”柳寻衣的震惊无语言表,但此时的他根本来不及感慨,因为还有太多疑惑等着赛罕一一解答,“如此说来,那场比武其实是我输了?” “不!”赛罕神情凝重地摇摇头,“老朽今天在‘那达慕’会场说的也是实话,你本来败局已定,但在最后时刻突破桎梏,令自己绝处逢生,也确实打的苏禾措手不及。” “那……是我赢了?” “也不是。” 赛罕再度摇头,令柳寻衣彻底陷入迷魂阵,登时心乔意怯,哑口无言。 “其实,直至迷药发挥作用,你们也没有分出胜负。换言之,你们尚未战至分出胜负的那一刻,便双双被我的药放倒了。” “这……” “只不过,苏禾被我当场灌下解药,而你……一直昏睡到今天中午。”赛罕苦笑道,“其实,这也是苏禾暗中安排好的。他深知你的性子,知道此战你二人谁也不会主动认输,可他又不想与你战至不死不休。因此,他早早与我商定,战至药效发挥的那一刻,输了便输了,赢了便赢了。无论输赢,苏禾都不打算撒谎,都会在今日的‘那达慕’上实话实说。” “这……” “只不过,连苏禾自己也没有料到,直至药效发挥的那一刻,你二人竟未能分出胜负。” “即便如此,我们也是平手。”柳寻衣渐渐从混乱的思绪中理清线索,狐疑道,“即是平手,大哥又为何说自己败了?” “因为你们在比武前已结为安达。”赛罕正色道,“结为安达后,你们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依照草原的规矩,兄长有护佑弟弟的使命与天职,也应该比弟弟更强大。倘若兄弟较量战至平手,则视为兄负而弟胜。因此,苏禾今天在‘那达慕’会场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合乎情理、合乎规矩的大实话。他没有因为你而撒谎,更没有因为你而背叛蒙古。” “这……”柳寻衣身为汉人,对草原的规矩自然一无所知。此刻听到赛罕的解释,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必多心,草原的规矩不仅仅是民间的规矩。纵使拿到大汗和王爷面前,这条规矩依然奏效。”赛罕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心思,故而郑重其事地承诺,“曾几何时,成吉思汗的儿子们、孙子们也曾在‘那达慕’上相互较量。当年,成吉思汗评定输赢的准则中,即包含这条规矩。” “如此说来,大哥早就知道这条规矩?” “当然!”赛罕不可置否,“若非这条规矩,苏禾又岂会在大汗面前承认自己战败?” “可是……”柳寻衣欲言又止,似乎心有他想。 赛罕眉头一挑,好奇道:“可是什么?” “没……没什么!”面对赛罕的追问,柳寻衣却一反常态地敷衍搪塞,“我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虽然苏禾遵照规矩行事,但他毕竟因为你……失去太多东西。”赛罕感叹道,“你能遇到这样的兄弟,不失为一种幸运。” “岂止是幸运,简直是……上天厚爱。” 言罢,柳寻衣将杯中的奶茶一饮而尽,从而缓缓起身,朝赛罕拱手一拜,恭敬道:“我不日即会离开和林,倘若没机会与大哥当面道别,希望前辈见到大哥后替我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遇到什么麻烦,只要大哥一声令下,小弟绝无二话。我柳寻衣,此生此世愿为苏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言罢,柳寻衣与赛罕再度寒暄几句,而后率黎海棠、冯天霸几人连夜离开这片草场。 回去的路上,酒足饭饱的黎海棠几人不时追逐嬉戏,有说有笑。唯独柳寻衣,一直神思恍惚,一言不发。 其实,与赛罕道别后,他心里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 “既然大哥早就知道草原有‘兄让弟胜’的规矩,又为何在比武前与我结拜?难道……只是巧合?” …… 第818章 风流云散 翌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一大清早,忽烈携赵馨与汪德臣共同前往万安宫觐见蒙古大汗,追寻苏禾无果的柳寻衣留在行营养伤。 虽然汪德臣已向汪古部众人传达蒙古大汗与忽烈的意思,对呼兰的死不再追究。然而,汪古部的一些“刺头”依旧耿耿于怀,认为蒙古大汗与忽烈不顾同族生死,一味地偏袒汉人,有失公允。 因此,他们私下纠集数十号人马气势汹汹地来到柳寻衣的帐外。碍于忽烈和汪德臣的命令,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闯入帐中,于是聚集在帐外不断地叫嚣挑衅,企图激怒柳寻衣几人,逼他们主动挑起事端。 “听听!你们好好听听!外边那帮混账东西越骂越难听,现在不仅仅将我们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甚至开始攻讦大宋朝廷,诋毁炎黄子孙。”帐中,坐立难安的冯天霸愤愤不平,“如果我们再装聋作哑,真要变成他们口中的缩头乌龟了。” “他们为何只敢在帐外叫骂,却不敢冲进来?”黎海棠满不在乎地笑道,“因为他们的主子自知理亏,继续纠缠下去只会丢人现眼。外边这群人,大都是呼兰的亲戚朋友,眼见蒙古大汗和忽烈对呼兰的死袖手旁观,因此才狗急跳墙,企图用这种愚不可及的法子激怒我们。如此一来,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替呼兰报仇。” “那又如何?”冯天霸怒道,“大不了再打一场……” “再打一场?”黎海棠撇嘴道,“你现在走出去,他们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你。更何况,柳大哥好不容易在被动的局面中替大宋保住一府之地,若再横生枝节,势必引来新的麻烦,令我们再一次陷入困境。冯统领,你这不是勇敢,而是鲁莽。” “那就由着他们骂?”冯天霸呛声道,“这里好歹是忽烈的行营,他们岂敢肆无忌惮地聚众闹事?不如……我们去找忽烈?” “忽烈、公主、汪德臣眼下都不在行营。”黎海棠道。 “忽烈不在,他们就敢无法无天?” “此事或与忽烈无关,但他们敢明目张胆地闹事,背后一定有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暗中支持。”柳寻衣的眼神忽明忽暗,若有所思,“我猜,八成是汪德臣。” “我猜也是。”黎海棠附和道,“汪德臣一向看我们不顺眼,只有他在背后怂恿,这帮人才敢无所顾忌地胡闹。否则,行营中那么多将军统领,为何没有一人站出来制止?” “倒是应了那句话‘阎王好斗,小鬼难缠’。”柳寻衣戏谑道,“眼下,他们巴不得我们出去理论,但我们偏偏不理睬他们。对付这群‘小鬼’,根本讲不通道理,只有无视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轻蔑。我们越计较,他们越上劲,我们越冷漠,他们反而越生气。就像走在路上遇到一只汪汪狂吠的狗,难道我们也要龇牙咧嘴地冲着它叫?” “哈哈……” 闻听柳寻衣的一番开导,冯天霸的心里渐渐舒服一些,此时再听帐外“穷凶极恶”的威胁与挑衅,非但不觉愤怒,反而觉得有些幼稚可笑。 “特木伦、嘎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帐中议论未休,帐外陡然传来一道满含不悦的质问,此起彼伏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管事的到了,我们该出去了。” 柳寻衣在潘雨音的搀扶下慢慢下床,率人不急不缓地朝帐外走去。 “殷将军,你怎么来了?” 帐外,因不断叫骂而憋得脸红脖子粗的特木伦,悻悻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殷战,一时间进退两难,分外尴尬。 “你们能来,我为何不能来?”殷战环顾着面面相觑的汪古部众人,质问道,“这么多人聚集在宋使的帐外,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 “殷将军,你可算来了。”未等特木伦作答,掀帘而出的柳寻衣满脸委屈地向殷战连声抱怨,“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纠集在一起,从清晨开始在此肆意谩骂。最可恶的是,他们非但辱骂我等,甚至连王爷也一起辱骂。” “你放屁!”大惊失色的嘎鲁迫不及待地驳斥,“我们什么时候辱骂过王爷?你少在这里造谣生事……” “我们造谣?”黎海棠眼珠一转,揶揄道,“刚刚是谁扯着嗓子大喊‘汉人都是天生的卑鄙小人,从大宋皇帝到平民百姓没有一个好东西,从来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我说的!”嘎鲁直言不讳,“老子骂你们汉人,与王爷何干?” “你可不要忘了,王爷的爱妃……也是汉人,而且是皇族。”黎海棠提醒道,“你口口声声‘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敢问王爷和王妃究竟谁是蛇?谁是鼠?谁是狼?谁又是狈?” “我……”被黎海棠抓住把柄,嘎鲁登时心头一慌,匆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有!”冯天霸添油加醋,乘胜追击,“你说‘汉人都是天生的卑鄙小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如果我没有记错,殷将军似乎也是汉人。而且在王爷的麾下……无论是将是兵,汉人至少占据一半,莫非他们都是卑鄙小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 嘎鲁毕竟年轻,此时被黎海棠和冯天霸“得理不饶人”地咄咄相逼,难免方寸大乱,全无辩解之力。 “殷将军,你知道嘎鲁没有诋毁你们的意思……” “够了!” 未等特木伦替嘎鲁圆场,面色铁青的殷战陡然暴喝一声,登时将汪古部众人吓的脸色一变。 “大汗早有严令,‘那达慕’的比武秉持公平、公正之准则,事后不许任何人追究。”殷战沉声道,“昨夜,王爷和汪总帅三令五申,不许你们因呼兰之死向宋使发出刁难,你们竟漠然置之,一意孤行,是不是不将王爷与汪总帅放在眼里?” “万万不敢!”特木伦解释道,“呼兰实在死的冤枉,我们气不过才……” “气不过也不能漠视王爷和汪总帅的军令!”殷战冷声喝断,“你们虽然不是军士,但既在王爷的行营,便要遵守王爷的军令。来人,将这些狂徒统统拉下去,特木伦、嘎鲁重杖八十,其他人重杖五十,以儆效尤。” 闻言,众人脸色骤变,七嘴八舌地出言辩解。 “我们是汪古部的人,你不能打。” “要打也等汪总帅回来再打,轮不到你打!” “殷战,你分明是公报私仇,与这些汉人是一丘之貉。” “我们只听汪总帅发落,你这是越权行事……” 然而,面对汪古部众人的威胁,殷战却置若罔闻,冷声道:“正因为你们是汪古部的人,本将才重杖你们。倘若你们是营中的军士,胆敢违抗王爷的军令,必是人头落地。” “这……” “休要再听他们废话,统统带下去打!” 军令如山,既是殷战发话,众军士亦不再犹豫,一窝蜂似的冲上前去,将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的汪古部众人五花大绑,押向别处。 “殷将军,只凭这些人一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咳咳!” 未等柳寻衣及时制止冯天霸的口无遮拦,殷战的眉头突然上挑,似笑非笑地问道:“冯统领何意?莫非要我对他们严刑拷问,揪出……你所谓的幕后主使?” “我……” “当然不是!”柳寻衣抢先作答,“此事哪有什么幕后主使,只是他们一时冲动才做出过激之举,望殷将军念及他们与呼兰兄弟情深,姑且饶过他们。” 闻言,殷战别有深意的目光缓缓从冯天霸挪向柳寻衣,沉默良久,方才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还是柳大人深明大义,不过军中无戏言,柳大人不必再替他们求情。” “多谢殷将军谬赞。”柳寻衣拱手拜谢,“同时也要谢谢殷将军替我们解围。” “只是碰巧遇到,并非专程替柳大人解围。”殷战宠辱不惊地回道,“我来,其实是替王爷向各位传句话。” “哦?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王爷说‘既然胜负已分,云牙镇的事也算告一段落。柳大人一行千里送亲劳苦功高,本王十分感激,招待不周,万望恕罪。’” 柳寻衣何其聪慧?从字里行间听出忽烈的弦外之音,一句‘招待不周,万望恕罪’,表面寒暄,实则逐客。 “王爷的意思我等明白。”柳寻衣神情一暗,缓缓点头,“待我等调息两日,便向王爷与公主辞行……” “此去临安山长水远,王爷十分担心各位贻误回朝复命的时机。”殷战讳莫如深地摇头道,“因此,在路上慢慢调息……岂非两全其美?” “什么意思?赶我们走……” “海棠!”未等义愤填膺的黎海棠质询,柳寻衣突然苦涩一笑,妥协道,“既然王爷如此替我们着想,我等又岂敢不领情?我们马上收拾东西,待王爷与公主回来……” “不用了!”殷战再度摇头,语气依旧冷漠而强硬,“王爷在出营前,已命我代表他与王妃替各位送行。至于当面道别,王爷的意思是……军务繁忙,大可不必。” …… 第819章 一别如雨 柳寻衣万万没有料到,忽烈竟连赵馨的最后一面都不让自己见,不禁大失所望,万念俱灰。 他下意识地想要据理力争,可转念一想,纵使让自己见到赵馨又能如何?当面诀别非但不能改变二人的命运,反而徒增伤感,甚至让忽烈对赵馨产生猜忌与不满。 心念及此,柳寻衣决定为赵馨含羞忍辱。他拦下愤愤不平的冯天霸和黎海棠,而后在殷战名为“帮衬”,实为“督促”的等待中,默不作声地回帐收拾行李。 正午时分,营中炊烟四起,饭香弥漫,而柳寻衣几人却在殷战的“护送”下缓缓走出行营。 “对了,为何不见丁公公?” 营门外,柳寻衣突然想起一道而来的丁轻鸿。自从来到漠北,丁轻鸿变的行踪难测,除第一天他们一起拜访忽烈外,其他时间几乎没有再见过他,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 前几日,柳寻衣一门心思和忽烈斗智斗勇,全然没有在意丁轻鸿的去向。今日启程在即,方才幡然醒悟。 “那位丁公公在‘那达慕’结束后,便向王爷和汪总帅请辞,昨夜已离开和林。” “什么?” 殷战漫不经心的回答,却令柳寻衣几人大吃一惊。 “丁轻鸿是什么意思?”冯天霸愠怒道,“难不成他想先一步赶回临安,在皇上面前告我们的刁状?” “告状?”黎海棠一愣,费解道,“你们明明是有功之臣,他能告什么状?” “海棠,你是江湖中人,不会理解朝廷的勾心斗角。”柳寻衣苦涩道,“云牙镇的灾祸、公主的九死一生、丢失的十车陪嫁、徐广生的死以及我承诺赔给蒙古人的十万石稻米……林林总总,每一样都能令丁轻鸿颠倒黑白,在皇上和满朝文武面前将我们贬成罪无可恕的奸贼。” “这……” “不错!朝廷不明真相,绝不会因为我们殚精竭虑地保住一府之地而嘉奖,反而会揪着我们丢失陪嫁及赔偿十万石稻米的问题不放。再加上丁轻鸿摇唇鼓舌,从中挑唆,难保朝廷不会被他蛊惑。”冯天霸焦急道,“不行!不行!绝不能让丁轻鸿恶人先告状,我们必须快马加鞭,赶在他之前返回临安。” “不会吧?”潘雨音难以置信,“他也是送亲的人之一,如果朝廷真要治你们的罪,他同样不会有好果子吃。” “若非心里有鬼,他何必鬼鬼祟祟地提前动身?”黎海棠思忖道,“细细想来,柳大哥和冯统领的担忧不无道理。” “罢了!罢了!”冯天霸颇为不耐地摆摆手,“反正我们已被人扫地出门,与其磨磨蹭蹭的杞人忧天,不如抓紧时间赶路。” 闻言,殷战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他没有理会冯天霸的含沙射影,而是走到柳寻衣面前,犹豫再三,方才低声劝道:“大家都是汉人,殷某打心眼里佩服你是条汉子。其实,王爷匆忙逐客并非不近人情,而是不希望节外生枝。” “殷将军此言何意?” “今天的事柳大人也看到了,呼兰的死令汪古部的人耿耿于怀。”殷战解释道,“如果今天我没有及时赶到、如果你们一时意气而没有忍耐、如果你们与特木伦他们发生争斗,甚至出现死伤……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虽有过错,但毕竟是汪总帅的本家,王爷再气也要顾及汪总帅的情面,断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更不会因为……几名宋使而与汪总帅生出间隙。至于你们,于公是大宋的使臣,于私是王妃的朋友,王爷同样不希望你们出事。因此,王爷昨夜思来想去,唯有令你们尽快南下,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如此说来,我们还要感谢王爷的良苦用心?” 柳寻衣心如明镜,殷战的解释固然有理有据,但它绝非忽烈仓促逐客的根本原因。归根到底,仍与赵馨有关。 “柳大人,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王爷对你……绝对是仁至义尽。”殷战神情纠结,似乎话里有话。 “殷将军此言,在下深信不疑。如果王爷不仁不义,我们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柳寻衣淡然一笑,从而话锋一转,又道:“殷将军,能否看在大家同是汉人的情分上,帮在下一个小忙?” “什么忙?” “帮我向王爷和公主道别……” “柳大人是想向王妃道别吧?” 柳寻衣话未说完,殷战突然面露诡谲,一语中的,登时令柳寻衣大惊失色,眼神变的愈发凝重。 “殷将军,你……” “哦!”未等柳寻衣出言试探,殷战突然神情一缓,故作心不在焉地答道,“你们毕竟是王妃的忠仆,如今要将她孤身一人留在陌生地方,难免放心不下,皆是人之常情。” 面对殷战的解释,柳寻衣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见他未曾捅破自己与赵馨的关系,高高悬起的心好歹踏实几分,同时暗松一口气。 “殷将军洞若观火,在下佩服……” “柳大人不必恭维,直说吧!” “劳烦殷将军转告公主,让她日后……好生侍候王爷,宋蒙两国的和睦她厥功至伟,我等大宋臣民世世代代都会牢记她的无私付出,感念她的千秋功绩。让她千万、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 由于殷战是忽烈的亲信,故而柳寻衣不敢在他面前对赵馨过分关心,因此只能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叮嘱,将自己的心意隐藏在其中。 “记下了!” “在下先行谢过殷将军。”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殷战道,“天色不早了,我亲自率人护送你们到月牙泉。” “不必麻烦……” “不麻烦!”未等柳寻衣客气,殷战已翻身上马,意味深长道,“护送你们到月牙泉……也是王爷的命令,希望柳大人不要让殷某为难。” 言罢,殷战不再多言,率先策马向南而去。 柳寻衣面露无奈,深深回望一眼停留虽短,却几经波折的行营和草原,口中发出一道其味无穷的叹息,而后神情一禀,在冯天霸和黎海棠的搀扶下登上马车,随殷战一路南下。 下午,漠北荒原狂风骤起,电闪雷鸣,晴朗和煦的天气突然变得风潇雨晦,天昏地暗。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大片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漠北上空,狂风的呼啸参杂着雷电的轰鸣,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三百米外,一支由数十人组成的马队迎风踏雨,倏忽而至,勒停于山坡之上,俯瞰整个月牙泉。 马队中为首的两人竟是忽烈与赵馨,其他的皆是带刀护卫。 “哈哈……真想不到爱妃不仅精通琴棋书画,甚至连骑马也不遑多让。” 忽烈满眼赞许地望着策马在旁的赵馨,此时的她身着一套蒙古马服,湛蓝为底,金红点缀,看上去不同于昔日的温婉秀美,更具几分飒爽英姿。 “大汗赐的这套衣服,爱妃是否中意?”忽烈对赵馨越看越喜欢,亲手帮她调整着稍稍歪扭的帽子,赞美道,“爱妃穿上这套衣服更像我草原女子,远比那些环佩玎珰的罗裙好看。” 此时,赵馨心生哀伤,根本无意欣赏自己的新衣服。殊不知,她骑马的本事,还是昔日的柳寻衣一点点教会的。 却不料,赵馨未能与柳寻衣红尘做伴,策马奔腾,如今反而变成取悦忽烈的手段。 “‘那达慕’的事……”赵馨神情一禀,恭敬道,“我应该多谢王爷……” “欸!”忽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是本王的女人,你的事便是本王的事、你的难处便是本王的难处、你的欢喜便是本王的欢喜。只要能让你高兴,本王做什么都愿意。如何?大宋和柳寻衣的事,本王处置的结果爱妃可否满意?” “满意!满意!王爷宅心仁厚,言出必行,我真是感激不尽……”赵馨望着暴雨将至的如墨天色,又道,“风雨欲来,我们来这里作甚?” “本王早就说过,你的事就是本王的事。”忽烈故作神秘,伸手朝月牙泉的方向一指,“你看!” “看什么……” 满腹疑惑的赵馨顺着忽烈手指的方向眺望,赫然发现那里竟缓缓出现一队人马。 黛眉微蹙,定睛细瞧,方才看清下面的人竟是柳寻衣一行。登时眼神一变,心生慌乱,在忽烈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赵馨的脸上尽显欲言又止的古怪与悲苦交加的纠结。 “他们走了!”忽烈开门见山,一语打破赵馨的恍惚,“回中原了。” 呆若木鸡的赵馨愣愣地望着渐行渐远的柳寻衣,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失落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令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俨然,柳寻衣毫无征兆的离开,令赵馨产生一种被人遗弃的莫名哀伤。 往事一幕幕闪过,柳寻衣的笑脸挥之不去,但心里却空空荡荡,一片漆黑。赵馨仿佛一下子坠入无尽深渊,在冰与火的世界反复煎熬,无依无靠,无法诉说,令她感到无比惆怅,无比酸楚,无比压抑,压抑的想哭也哭不出,想笑又笑不来……几乎窒息。 “爱妃,要不要下去与他们当面道别?” 突然,忽烈的声音在赵馨的耳畔响起,令其精神一震,眼神下意识地颤抖不已。 “我……” “你可以自己下去,也可以让本王陪你下去。”忽烈温柔地说道,“只要你高兴,怎么做都行。” “王爷,我……”赵馨心乱如丝,一时无语凝噎。 “碍于你和柳寻衣的关系,本王并不想带你来这里,但……”忽烈诚挚的脸上强挤出一丝苦笑,“但我实在不能容忍自己对你有所欺瞒,更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王爷……” “下去吧!今日过后,你与柳寻衣即是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去好好道个别……” “不用了!” 突然,神郁气悴的赵馨神情一正,溢满泪水的眼中毅然决然地闪过一抹坚定之意。她将依依不舍的目光从远在天边的柳寻衣转向近在眼前的忽烈,含泪而笑,字字珠玑。 “王爷待我情深义重,相敬如宾,赵馨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完你的恩情。我与柳寻衣有缘无份,此生此世注定天各一方。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徒增悲伤?不告而别,才是对彼此最好的慰藉,也是对我们最好的结局。从今往后,我赵馨……只愿做王爷的女人……” …… 第820章 以讹传讹 七月二十一,少林。 自从得道高僧“缘机”在徐州不幸罹难,讲经堂首座的位置一直由缘苦暂代。由于其性情温和,平易近人,故而深受众弟子拥戴。 清晨,缘苦率众“悟”字辈弟子于讲经堂打坐,入定不足一炷香的功夫,“果”字辈弟子果信突然到访,蹑手蹑脚地来到缘苦身旁。 二人窃窃私语一番,缘苦匆忙放下手中的念珠,起身与果信一道悄悄离开讲经堂,脚步匆匆地朝方丈的禅室走去。 禅室内一如既往的清净,桌上焚着一炉香,青烟袅袅,如雾似纱,缓缓萦绕在空气中。沁入口鼻,蕴散出一丝淡淡的幽香,令人平心静气,精神禅定。 此刻,玄明与缘空盘膝坐于榻上,目无表情,神思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拜见方丈!” “缘苦,在法隆寺时,你为何让悟禅跟随柳寻衣北上?” “这……”一见面,缘空劈头盖脸一通质问,令不明真相的缘苦暗吃一惊,“此事我早已向方丈如实禀明,方丈也认为此举并无不妥……” “公主替黎民苍生献身,铮铮铁骨,耿耿寸心,比男儿也不遑多让,自当受到天下人的感恩,我少林弟子保护她也是一种福缘。”玄明不可置否,“若无柳寻衣掺和其中,此事本是一桩功德无量的善举。然而,这桩善举……眼下却为少林带来不小的麻烦。” 缘苦一怔:“方丈何出此言?” “当初在法隆寺,你让悟禅护送公主到什么地方?” “护送到京北大营,那里有蒙古的数万大军坐镇,足以保护公主的周全……” “那你可知悟禅事实上送到什么地方?”缘空按捺不住内心的不满,愤然抢话,“如果只送到京北大营,为何迟迟不归?” “这……” 这段日子缘苦一直在讲经堂修法,对悟禅护送公主的事未曾上心,此时被缘空提醒,方才渐渐意识到蹊跷。 “悟禅一路将公主护送到漠北。”似乎看出缘苦的疑惑,玄明开门见山,“非但如此,他竟摇身一变成为大宋使臣,与蒙古人打起交道。” “什么?”缘苦大惊失色,“悟禅岂敢擅自做主?” “悟禅自作主张,老衲当他大发善心,可以既往不咎。可他将公主送到漠北后,为何没有马上返回少林?反而莫名其妙地留在漠北,甚至稀里糊涂地变成柳寻衣的‘同僚’。”玄明无奈道,“他这般率性而为,岂不是落人口实?” “哼!”缘空怒极而笑,“如今,天下人都以为少林已归顺朝廷,沦为朝廷的忠实鹰犬。这几日,武林各派纷纷传书质问,更有甚者已在信中与我们划清界限,说什么‘宁死不与朝廷的走狗为伍’。我少林一向与世无争,清静无为,却不料今日竟因为一个小小的悟禅而变成众矢之的。贫僧自剃度以来,在少林栉风沐雨几十年,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热闹’。” “根本是一场误会!”缘苦急声道,“方丈何不向各门各派解释清楚?” “不是我们不想解释,而是当下的事实令少林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缘空恼怒道。 “事实?” “六天前,柳寻衣和悟禅已离开漠北。”玄明耐心解释,“有趣的是,他们一直结伴同行,至今没有分道扬镳。” “这……” “也不知柳寻衣给悟禅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这小子死心塌地,乐不思返。”缘空愤愤不平地嘟囔,“继续下去,悟禅就该去临安受赏封官了。” “缘苦,你看看!”玄明从匣中拿出厚厚一沓书信,苦笑道,“这些都是武林各派送来的书信,其中十之八九与悟禅有关。有些质问我们是否已归顺朝廷。有些比较含蓄,询问我们是不是另有计划。另有一些比较理智,劝我们尽快召回悟禅,因为柳寻衣即将回到中原,各路人马早已摩拳擦掌,等候多时。他们担心追杀柳寻衣时,一不小心误伤少林弟子,与我们产生误会。” “缘苦,如果你在法隆寺时没有让悟禅参与送亲,今日就不会出现这么多麻烦。”缘空抱怨道,“你就是心太善,柳寻衣看你好欺负,于是暗施诡计将少林拖下水。” “这……不会吧?”缘苦眉头紧锁,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柳寻衣设计的阴谋?” “当然……” “不可能!”缘苦神情一禀,连连摇头,“在法隆寺时,柳寻衣刚刚虎口脱险,根本自顾不暇,岂有精力算计我们?更何况,他抵达法隆寺时根本不知道我和悟禅也在寺中。” “你……” “罢了!”玄明打断缘苦、缘空的争执,思忖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悟禅,只有让他远离柳寻衣,少林才能洗脱冤屈。如果他一直和柳寻衣形影不离,纵使我们说出天大的理由,其他门派也不会相信半个字。” “国有国法,寺有寺规。既然此事因我而起,自该由我解决。方丈,我愿下山将悟禅带回来领罪。”缘苦心怀愧疚,主动请缨,“倘若带不回悟禅,甘愿受罚……” “还是我去吧!”缘空迟疑道,“我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由我们出手解决柳寻衣,只要柳寻衣死在少林手中,一切谣言都将不攻自破……”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缘苦脸色一变,连忙劝阻,“佛门有清规戒律,柳寻衣再错也是一条性命。你身为出家人,岂能妄生杀心?” “我犯杀戒也是为少林的百年清誉着想,难不成让方丈的一世英名毁于悟禅之手?”缘空辩解道,“更何况,柳寻衣谋害武林盟主,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杀他等于为民除害……” “佛门净地,岂容你说出这般谬论?” “我……” “不要再争了!”玄明语气一沉,不怒自威,“老衲心意已决,就让……缘苦去找回悟禅。至于对柳寻衣痛下杀手……大可不必。我们既不参与追杀,亦不包庇袒护。至于柳寻衣究竟是生是死,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方丈英明!” “缘苦,此次下山只需带回悟禅,其他的事万万不可插手。”玄明耐心叮嘱,“而今,武当、昆仑、青城、峨眉、崆峒、陆家、唐门以及江湖中的各路豪杰,无不对柳寻衣虎视眈眈。一旦他在中原现身,势必招至四方云动,八面来袭。值此关键时刻,谁接近他都不会有好下场,少林因悟禅的贸然行事现已麻烦缠身,故而绝不能再招惹非议,老衲……实在不想蹚这趟浑水。” 其实,玄明的最后一句话另有所指,他早就知道洛天瑾的死与清风、凌潇潇皆有牵连,绝非柳寻衣一人之过,因此才不愿蹚这趟浑水。 “方丈放心,贫僧知道该怎么做。” “事不宜迟,你即刻下山,势必赶在天下英雄动手前带悟禅远离是非之地。” “缘苦领命!” …… 七月二十六,晌午。 柳寻衣和冯天霸担心丁轻鸿“恶人先告状”,故而快马加鞭,昼夜兼程。 从京北大营至和林,他们去时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回来时却只用了短短十天。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河西是柳寻衣“顺风顺水”、“安稳赶路”的最后一站。再往南走,蒙古势弱而汉人势威,柳寻衣遇到的麻烦和仇家必然与日俱增。 身为“大宋和亲使”的柳寻衣,于情于理都该去京北大营拜访“河西王”按陈与“西京将军”隋佐,向他们交代“那达慕”的前因后果,并磋商南下收取“十万石稻米”的细节。 按陈、隋佐早已接到忽烈的密报,因此对柳寻衣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非但没有刁难找茬,反而热情相迎,以礼相待。 经过一下午的密谈,双方终于将正事商定妥当。 按陈命人准备一席酒宴,对柳寻衣再三挽留。 实在推脱不过,只好却之不恭。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寻衣几人打着饱嗝被按陈送出京北大营的时候,天色已暗。 “柳大人,天色已晚,何不在营中歇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多谢河西王的美意!”柳寻衣谢言婉拒,“并非在下不通人情,实在是皇命在身,不敢贻误。今夜,承蒙河西王盛情款待,在下感激不尽!” “欸!”按陈满不在乎地笑道,“大宋公主做了蒙古王妃,蒙汉已是一家人,又何必客气?” “河西王所言甚是!”柳寻衣拱手道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色已晚,河西王早些回去休息,我们也该上路了。”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再强人所难。各位多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河西王保重,我等告辞!” 寒暄作罢,策马扬鞭。一阵清脆高昂的马蹄声骤然响彻在茫茫夜空,按陈笑盈盈地目送柳寻衣几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黑暗尽头。 然而,当柳寻衣几人走远后,按陈脸上的笑容竟诡异地渐渐凝固。 “走了?” 不知何时,隋佐来到按陈身旁,手中攥着一纸书信。 “走了!”按陈语气复杂地应道,“他们在我们的地盘出尽风头,接下来轮到我们去他们的地盘……亲近亲近。” “这是汪总帅派人送来的密函。”隋佐将书信递到按陈面前,解释道,“汪总帅的意思是……他已有所行动,现命我们将柳寻衣回到中原的消息散出去,吸引江湖各路人马前去剿杀。” “哦!”按陈的回答不阴不阳,令人听不出喜怒。 “我怎么有些糊涂了?王爷让我们将柳寻衣视作上宾,汪总帅却让我们暗中害他,这柳寻衣到底是蒙古的朋友,还是蒙古的敌人……”由于之前屡屡犯错,如今的隋佐不敢再鲁莽冲动,遇事变的万分谨慎,“此事……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按陈蓦然转身,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讳莫如深地盯着面色纠结的隋佐,“视作‘上宾’不等于视作‘朋友’,眼下既是汪总帅下令,你我……自当奉命行事。” …… 第821章 泪眼欢别 柳寻衣几人策马疾行,一连飞奔五十里方才在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中下马停歇。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 “柳大哥,你又是昼夜奔波,又是饮酒如水,长此以往,你的伤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潘雨音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寻衣将苦涩难咽的药粉生吞下肚,口中依旧不依不饶:“你再不顾自己的身体肆意妄为,我保证下次的药比这次更苦。” “是是是!”柳寻衣被弥留在喉间的药味惹得连连干呕,投降道,“我可不想天天吃这种东西。” 望着“愁眉苦脸”的柳寻衣,潘雨音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调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以示挑衅。 “潘姑娘,你真打算和我们一起回临安?” 听到黎海棠的话,冯天霸不禁眉头一皱,撇嘴道:“什么叫‘和我们一起回临安’?我和柳大人是朝廷命官,自该回去复命。你又不是朝廷的人,跟着我们作甚?难不成……真想向皇上求个一官半职?” “此言差矣!”黎海棠纠正道,“我不是跟着‘你们’,而是跟着‘柳大哥’。” “怪事!”潘雨音一脸好奇,“你与柳大哥无亲无故,为何跟着他?” “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你们女人不会懂。”黎海棠故作神秘,实为敷衍,“倒是你,明明是桃花婆婆的徒弟,为何跟着柳大哥去临安?” “我……”潘雨音欲言又止,脸颊没来由地红润几分,呢喃道,“我的父母家人都在临安,回去探亲有什么奇怪?” “哦!探亲!” 黎海棠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转而与讳莫如深的冯天霸相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惹得潘雨音好生尴尬。 从始至终,悟禅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见其他人插科打诨,欢声笑语,他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谁身上带着银子?”柳寻衣一边在自己身上摸索,一边向冯天霸和黎海棠问道,“能不能先借给我?” “银子?” 冯天霸和黎海棠先是一愣,而后手忙脚乱地在身上乱翻一通,勉强凑出一二十两,不假思索地尽数交给柳寻衣。 “柳大哥,你要银子作甚?”潘雨音也将自己的荷包递过去。 “这些钱算我借你们的,回临安后一定加倍奉还。”柳寻衣收下冯天霸和黎海棠的银子,却将潘雨音的荷包原封不动地推回去,“此去临安路途遥远,潘姑娘的银子留着为我们打尖住店,回去后同样加倍奉还。” “柳施主,小僧的身上只有这么多……” 未等悟禅将自己所有的铜板交给柳寻衣,柳寻衣反而将银两一股脑地塞进悟禅手中,登时令其一怔,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柳施主,你这是……” “小师傅,这些算是回少林寺的盘缠。虽然不多,但……至少是我们几人的心意。”柳寻衣朝悟禅拱手一拜,“你对公主的庇护之恩,我代她向你道谢。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加倍报答!” “柳大人,这是何意?”冯天霸一头雾水,“莫非……你要赶走小和尚?”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并非我赶走小师傅,而是小师傅是时候回家了。”柳寻衣朝踌躇不决的悟禅微微一笑,直言不讳,“其实,你已收到少林缘苦大师的密信,他与你约定在法隆寺相见,是不是?” “这……”悟禅一愣,从而面露尴尬,“柳施主如何知道?” “恕我冒昧,你拆看此信时,我碰巧经过,因此……”柳寻衣讪讪一笑,“小师傅迟迟不肯向我们辞行,我猜是怕我们多心。其实大可不必,你对我们、对公主、对大宋都已情至意尽。眼下送亲结束,你回少林乃理所应当,我们岂会多心?” “小和尚,你究竟是害怕我们多心?还是舍不得走?”黎海棠一脸坏笑地揶揄道,“你的小心思已被柳大哥揭穿,还不从实招来?” “就是!”冯天霸连声附和,“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有什么话最好一口气说出来,省的后悔。” 黎海棠和冯天霸一向不和,二人经常拌嘴吵架,唯独在调侃悟禅的时候,他们的心思竟出奇的一致。 “其实……”悟禅心乱如麻,吞吞吐吐,“其实我是担心柳施主……” “柳……” 悟禅的回答,令跃跃欲试的黎、冯二人不禁一愣。 “缘苦师叔祖在信上告诉我,此去临安,江湖各路人马已设下十面埋伏,只待柳施主现身。” “嘶!” 黎海棠、冯天霸、潘雨音无不被悟禅的消息惊的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脸色变的难看之极。 反观柳寻衣却云淡风轻,处之泰然,似乎悟禅说的“十面埋伏”针对的是别人,而非自己。 “小师傅的心意在下心领!”柳寻衣对六神无主的悟禅诚恳道谢,“待小师傅见到缘苦大师,劳烦替我转达一份谢意。” 柳寻衣心知肚明,缘苦肯将中原的局势写在信上告诉悟禅,其实就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自己。 如若不然,凭缘苦的智慧,又岂能猜不到悟禅会将信中的内容透露给柳寻衣? 缘苦大发慈悲之心,但又不想为少林招惹麻烦,故而略施小计,也算对柳寻衣仁至义尽。 “柳施主,你听小僧一句劝告……最好不要回临安。”悟禅急声道,“虽然你我相识不久,但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小僧认为柳施主是一位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英雄豪杰。我甚至怀疑……洛盟主之死另有隐情,因此……” “多谢小师傅抬举。”悟禅的肺腑之言令柳寻衣心生感动,但残酷的现实却又令他不得不坦然面对,故而摆手打断道,“小师傅不必替我担心,在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倘若天要绝我,纵使我躲到天涯海角同样难逃一死,反之亦然。” “就算柳施主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该为其他人的安危考虑……” 情急之下,悟禅终于将埋在内心深处的担忧脱口而出。当他意识到自己失言时,大义凛然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僧……小僧的意思是……” “小师傅提醒的极是!”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我柳寻衣一人做事一人担,绝不能连累别人。冯统领,你带着海棠和潘姑娘走另一条路回临安,不要再与我同行。以免……” “不可能!”黎海棠率先否决,“柳大哥,你知道我为何而来。让我弃你而去,倒不如一剑杀了我。反正你要出了事,我回去也活不成。” “不错!”冯天霸大义凛然,态度坚定,“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送亲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几百人,如今让我一人回去交差,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也不走!”潘雨音倔强道,“我答应过公主照顾你,如果让她知道我言而无信,一定十分伤心,日后我有何颜面面对她,又有何颜面面对被她庇佑的大宋子民?” “你们……” “小和尚,不必再劝,你快走吧!”黎海棠颇为不耐地连番催促,“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和你境遇不同,因此不能一走了之。不过,你也不必内疚自责,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少林弟子,身上背负着少林清誉。如今,江湖各派皆视柳大哥为异类,冯统领和潘姑娘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在乎这些。我是龙象山的人,本就是异类中的异类,更加不在乎。但你不一样,你和我们厮混在一起,难免落人把柄,说不定会为少林招至灭顶之灾。” 黎海棠一语中的,狠狠戳中悟禅的软肋,令其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柳施主,小僧……” “小师傅不必为难,海棠说的十分痛切。其实,你现在离开非但不是不仁不义,反而是大仁大义!”柳寻衣宽慰道,“即使你不走,也无法在十面埋伏中保我平安无事,反而会将少林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若走了,非但能救少林于水深火热,更能令我身边少一个羁绊,岂非两全其美?” “柳施主……” 望着情真意切,语重心长的柳寻衣,悟禅忽觉喉头一紧,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紧接着鼻头一酸,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而下。 “柳施主、冯施主、黎施主、潘……施主……”悟禅泪眼婆娑地环顾着满不在乎,一脸轻松的柳寻衣四人,一字一句地哽咽道,“少林于我有养育之恩,小僧绝不能弃师门于不顾……” “小和尚,不要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冯天霸眼圈通红,言辞依旧戏谑,“我们在漠北经历过一场同生共死,这可是天大的缘分。哈哈……” “小僧一定为你们昼夜诵经祈福,你们都是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你们平安无事……”悟禅又哭又笑,眼泪鼻涕一大把,“我们一定能活着再见……” “快走吧!这里已经是中原武林的地盘,等天亮被人发现你和我们在一起,又是一桩麻烦事。” 黎海棠直接将悟禅推搡上马,未等他依依不舍,冯天霸已挥手朝马儿狠狠一拍,伴随着一阵嘶鸣,马儿吃痛朝树林尽头奔去。 “这里距法隆寺没有多远,小和尚千万别迷路!保重啦!” “小僧走了……各位施主保重……” 在一阵热泪盈眶的嬉笑打闹中,悟禅骑着马儿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让悟禅多走一程,我们稍后再赶路。” 柳寻衣收敛心思,朝思绪万千的黎海棠几人投去一抹感激的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大哥,这里是河西,是秦家的地盘。”黎海棠眼珠一转,试探道,“你和秦苦交情匪浅,如今有难……何不找他帮忙?” “我不肯留在京北大营过夜的原因,正是不想惊动秦苦。”柳寻衣自嘲道,“悟禅说的不错,现在和我走的太近……实在太过凶险……” “凶险?让老子在瑟瑟寒风中苦等你一宿,难道就不凶险?” 柳寻衣话音未落,树林深处陡然传来一道满含不悦的抱怨。紧接着,在柳寻衣几人惊愕而谨慎的目光下,一道臃肿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黑暗中走来。 由于夜风阴寒,以至于他的身体不时抖动几下,双手不断地搓动取暖,看上去既可怜又滑稽。即使如此,他仍不忘出言戏谑:“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路过……得先陪老子喝一杯!哈哈……” 乌云散去,月光倾洒,来人的容貌渐渐呈现在柳寻衣几人面前。 正是他们刚刚念叨的秦氏家主,秦苦。 …… 第822章 守望相助 “我已命人安排冯天霸他们休息,在我的府上,你什么都不必费心,只管踏踏实实地住下来养伤。” 四更天过半,除少数守夜弟子外,大多数秦家弟子皆在梦会周公。偌大的秦府一片昏暗,四下静悄悄的,给人一种宁心静气,安定祥和的感觉。 秦苦并未给柳寻衣安排客房,而是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欲与其畅聊通宵,抵足而眠。 “寻衣,有些事我实在看不过去,不得不唠叨两句。”秦苦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柳寻衣换药,一边心不在焉地嘟囔,“冯天霸和黎海棠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倒也无妨。可你有伤在身,岂能作践自己?就算你不在意,人家潘姑娘也不在意?她一介弱质女流,经不起这般折腾。刚刚我派人伺候她沐浴更衣,结果水还没有放满,她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看把人家姑娘累的,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这……”被秦苦提醒,柳寻衣不禁面露愧色,“秦兄教训的是,我疏忽了。” “潘姑娘倒是个通情达理,惹人疼惜的可儿人,再苦再累也不愿拖你们的后腿,世上这样的好姑娘可不多喽。”秦苦别有深意地笑道,“你的‘金凤凰’已经飞走,什么时候再……” “咳咳!” 秦苦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咳嗽两声,匆忙转移话题:“秦兄,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自打你们进入河西地界,我就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你故意绕开西京,跑去京北大营,这些事我统统知道。更知道你是故意躲着我,于是我在你们南下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 “原来如此!”柳寻衣面露了然,“既然你一直在树林中等候,为何不早早现身?” “我对那个小秃驴不放心!”秦苦撇嘴道,“看他呆头呆脑,傻了吧唧的样子,嘴上肯定没有把门的。万一我提早现身,他离开后将你我见面的消息泄漏出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柳寻衣知道秦苦对悟禅只是怀疑,而非恶意中伤,故而一笑置之。 言至于此,秦苦突然脸色一沉,质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为何躲着我?是不是不把老子当朋友?” “如今的我就像一个瘟神,人人避之不及。”柳寻衣自嘲道,“我不想连累你……” “放屁!”秦苦眼睛一瞪,愠怒道,“如果我怕连累,早已将你绑送贤王府,当初又何必跑去蔚州客栈救你?” “秦兄,我……”见秦苦罕见动怒,柳寻衣不禁心慌意乱,一阵语塞。 “嘿嘿……我说笑的!”突然,秦苦态度大转,横眉竖目瞬间变成嬉皮笑脸,甚至主动认怂,“如果我真不怕被人连累,又何必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接你们回府?” 言至于此,秦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一抹淡淡的忧郁浮上眉梢,惭愧道:“寻衣,并非我贪生怕死,而是秦氏一大家子人的前途命运都攥在我手里,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你的苦衷我岂能不知?”柳寻衣不以为意地打断道,“其实,我打心眼里不想让你掺和这件事……” “行走江湖,哪儿有不冒险的?如果你只是寻常冒险,我也许不会掺和,但你这次捅的篓子实在太大,我若不出手相助……你十之八九回不了临安。”秦苦无奈道,“你可知,现在外边有多少人磨刀霍霍,盼着你现身?你要是愣头青似的出去,眨眼就会被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 “世道变喽!”秦苦仰天长叹,语气耐人寻味,“你送亲的时候,南有大宋官府的庇佑,北有蒙古大军的接应,身旁还有一位为国为民的‘公主’,令大部分江湖人心存忌惮,不敢冒然动手。一路上,你遇到的最大麻烦不过是云牙镇和蔚州客栈的埋伏,最大的威胁也不过是江南陆府的陆庭湘。但今时不同往日,公主已嫁,你失去保命符,大宋和蒙古都不再顾及你的安危,江湖中对你跃跃欲试的人越来越多。据我所知,连自命清高的武当掌门,堂堂的武林盟主,这一次都忍不住亲自调兵遣将,不再假借他人之手。” “意料之中。”柳寻衣苦笑道,“清风接任武林盟主已有大半年的光景,当初信誓旦旦要拿我的人头祭奠洛府主的在天之灵,可眼下一天天过去,我仍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令他颜面无存,声誉大损。长此以往,江湖群雄对他难免滋生不满。我一天不死,清风的盟主之位便一天坐不安稳。” “这些只是意料之中,还有些在意料之外。” “哦?”柳寻衣眉头一挑,好奇道,“何事?” “你自己看!” 说话的功夫,秦苦从柜子中拿出一卷黄纸。待他将黄纸在柳寻衣面前缓缓展开,上面呈现的内容却令满眼狐疑的柳寻衣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这……这是……” “这是你、冯天霸、黎海棠和潘雨音的画像。不仅有相貌,下面还标注着你们的特征,便于相认。柳寻衣是道貌岸然,虚情假意。冯天霸是古板迂腐,彪悍粗鲁。黎海棠是七窍玲珑,弓不离手。潘雨音是知文达礼,深谙医道。本来也有悟禅,不过他已离开,相信用不了几天少林便会出面澄清,让悟禅与你们撇清关系。”秦苦打量着一幅幅人像,饶有兴致地点评道,“真想不到,清风竟借鉴官府的通缉告示,给武林中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门派、势力各发一份,我也是前几天收到的。老子一直以为清风虽然谈不上德高望众,但至少也是老成持重,却没料到他这次竟会如此不计成本,不择手段。” “这……”柳寻衣望着惟妙惟肖的一张张画像,心中既惊诧又感慨,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为了对付我,清风也算煞费苦心。” “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处境了?”秦苦揶揄道,“照此架势,‘蔚州客栈’的好戏接下来每一天都会重现。你也许能侥幸逃过一次、两次,但你不可能每次都运气好。” “他们追杀我也就罢了,这次竟连无辜的人都不放过,真是……丧心病狂!” “我更好奇的是,这些画像……究竟从何而来?”秦苦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在一张张画像上来回划动,“连我都不知道潘姑娘和你同行。清风远在武当……又岂能对你身边的人了如指掌?我猜……一定有人向他通风报信,而且这个人对你们颇为熟悉,否则不可能知道你们四人结伴而行。清风四处派发这些画像,无非是想用更多的线索让你们尽快暴露。” “言之有理。”柳寻衣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此人一定去过漠北……” 言至于此,他突然灵光一闪,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声道:“有一人嫌疑最大。” “谁?” “丁轻鸿!” “丁轻鸿?”秦苦眉头一皱,沉吟道,“虽然我对此人了解不多,但对他的种种劣迹也有所耳闻。他先你们一步离开漠北,确实有图谋不轨的契机。” “恩?”柳寻衣似乎从秦苦的言辞中听出一丝犹豫,迟疑道,“难道秦兄另有怀疑?” “你刚刚有一言说的不错!”秦苦答道,“向武当通风报信的人一定去过漠北,但你有没有想过,此人除去过漠北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他一直在漠北。” “嘶!”秦苦的大胆推测,令柳寻衣心中一惊,迟疑道,“秦兄的意思是……蒙古有人害我?”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秦苦不答反问,“此去漠北,你有没有得罪人?而且还是一位有权有势,能在千里之外将你们的消息传到清风耳中的人。” “这……” 秦苦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柳寻衣的脑海瞬间闪过无数人影,其中尤以忽烈、汪德臣出现的次数最多。 “细细想来,也不无可能……”柳寻衣心乱如丝,喃喃自语,“早在‘那达慕’大会上,汪德臣便再三催促呼兰置我于死地……” “我看你真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秦苦调侃道,“你在中原的仇家已经数不胜数,而今竟连漠北的仇家也一并引来……” “秦兄!”柳寻衣蓦然起身,朝满脸错愕的秦苦拱手恳求,“劳烦你替我照顾潘姑娘他们,我必须先走一步,如此才能让你、让他们免遭波及……” “等等!” 望着迫不及待,雷厉风行的柳寻衣,秦苦故作高深地问道:“你现在走……是不是太晚了?” “晚?”柳寻衣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是‘柳寻衣四人’早已离开京北大营,算算时辰,眼下应在百里之外。”秦苦讳莫如深地笑道,“如果你‘去而复返’,岂不惹人怀疑?” “这……”柳寻衣越听越糊涂,“秦兄,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秦苦坏笑道,“既然外边那么多人打听柳寻衣的下落,老子索性满足他们的愿望,不但送他们一个‘柳寻衣’,再附赠十几二十个‘柳寻衣’,哈哈……” “这……” “清风这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将你们四人的画像散布天下,本意是逼你们露出马脚,却不料在无意间让更多的人将注意力汇聚在‘三男一女’的特征上,从而疏忽对柳寻衣的追查。”秦苦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刚刚已派出‘三男一女’效仿你们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一路南下直奔临安。” “你的意思是……找人假扮我们?” “非但如此!从明早开始,我还会陆续派出十几拨‘三男一女’,让他们都打着‘柳寻衣’的旗号,从不同的路线前往临安。”秦苦狡黠道,“有句老话怎么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就不信他们能乐此不疲地找完一个又一个,我要让他们应接不暇,晕头转向,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要让清风辛辛苦苦编织的天罗地网搅成一团乱麻。” “那我……” “至于你嘛……只管留在这里好吃好喝,养精蓄锐。内院都是我的亲信,没人会走漏风声。待时机成熟,我会安排你们趁乱南下,直回临安。” …… 第823章 乱象丛生 “疯了!全都疯了!” 八月初二,静江府鸠摩崖。 一大清早,宋玉举着一纸密函如火如荼地跑到青天阁,远远地看到临江用膳的金复羽,忍不住高声呼喊。 今日,陪金复羽用膳的人是冷依依和董宵儿。除此之外,丁傲站在三人面前,手中同样拿着一封书信,正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什么,不时惹得金复羽三人忍俊不禁,笑声朗朗。 听到宋玉的呼喊,阁中的谈笑戛然而止。 冷依依停杯投箸,蓦然起身,一边朝宋玉迎去,一边低声抱怨:“坞主难得清静几日,你乱喊什么?” “坞主,这是探子刚刚传来的密报,整个江湖都疯了!” 宋玉不顾冷依依的拉扯,径自冲到金复羽面前,拱手施礼的同时将密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吃过早膳没有?” 然而,金复羽的反应远不像宋玉那般急躁。他将桌上的一盘糕点推到宋玉面前,云淡风轻地笑道:“我猜你又是一夜未眠。来,坐下吃点东西。” “这……谢坞主!” 宋玉不敢拒绝金复羽的恩赐,纠结的目光在冷依依、董宵儿、丁傲身上相继扫过,而后勉为其难地缓缓落座。 “继续说。” 金复羽一边将茶杯递给欲言又止的宋玉,一边举筷朝丁傲示意。 “是。”丁傲整理思绪,继续道,“丁轻鸿的信上还说,若不是苏禾在‘那达慕’当众认输,柳寻衣根本没机会与呼兰交手,更不可能用下三滥的招数取胜。” “苏禾……”金复羽的筷子悬停在半空,同时面露沉吟,“我对此人印象颇深。当年在秦府,他以一己之力化解汉人与蒙古人的矛盾,我至今记忆犹新。算起来,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豪杰。” 言至于此,金复羽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丁傲,问道:“你与苏禾、柳寻衣早在天山时便打过交道,是老相识。你说说,凭柳寻衣的武功……能否打败龙象榜第二位的苏禾?” “这……”丁傲一怔,眉宇间涌现出一抹纠结之意,迟迟没有开口作答。 “不想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准。”丁傲苦笑道,“若以当年在天山时的武功判断,柳寻衣和唐阿富应该相差无多,当时的唐阿富绝不是苏禾的对手。如此想来,柳寻衣与苏禾应该有些差距,纵使他这些年武功精进,可……” “可打赢苏禾仍让人难以置信,是不是?”金复羽接话道。 “是。” 董宵儿似乎不认同丁傲的推论,狐疑道:“但从上次武林大会的表现来看,柳寻衣力挫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的‘无道神僧’,足见其武功进步绝非一星半点。” “可是……” “毕竟是洛天瑾的‘爱徒’,焉能没有进步?”金复羽兴致索然地摆手打断丁傲与董宵儿的争执,“罢了!我现在更在意蒙古对大宋的态度,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家,眼下却因为一场和亲变成如胶似漆的亲家。忽烈连云牙镇的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足见他有意与大宋修睦。对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坞主所言甚是。”丁傲沉声道,“依老朽之见,此事并非柳寻衣扭转乾坤,根本是丁轻鸿办事不利。” “不错!如果他早些除掉赵馨,岂有今日的麻烦?”冷依依连声附和。 “连陆庭湘都在蒙古人手里吃了亏,更何况丁轻鸿?”金复羽不以为意地笑道,“忽烈何许人?眼睛一瞪都能将丁轻鸿吓的半死,纵使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在漠北刺杀忽烈的女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宋玉愠怒道,“当初坞主就不该相信他……” “咳咳!” 冷依依轻咳两声,令宋玉意识到自己失言,神情瞬间变的惶恐,声音更是戛然而止。 “柳寻衣几人结伴而行的消息,是不是丁轻鸿透露给清风的?”金复羽深深看了一眼心慌意乱的宋玉,再度将话锋转向丁傲。 “不是。”丁傲笃定道,“丁轻鸿离开漠北后,昼夜兼程赶往临安,根本没工夫向清风告密。即使他想对付柳寻衣,也会通过朝廷,而非武当。更何况,他已拜在坞主麾下,岂敢吃里扒外?” “有意思!”金复羽眉头轻挑,似笑非笑,“这个柳寻衣……本事不大,闯祸不小,他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不过区区数年,结下的仇家却比我们任何人都多,而且个个都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先有神秘人偷偷向武当告密,紧接着清风一反常态地亲自排兵布阵。呵,无论他们事先认不认识,在对付柳寻衣这件事上却是同仇敌忾,毫无保留。” “那丁轻鸿……” “告诉丁轻鸿,江湖上的事让他不必插手,我自有办法应对。”金复羽眼神一动,思忖道,“当务之急,是让他帮我监视朝廷的动向。云牙镇的事,虽然蒙古人不再追究,但毕竟死伤惨重,而且丢失十车陪嫁,料想大宋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的是……朝廷或已知晓云牙镇的血案是我们酿成的,万一追查下来……又是一桩麻烦。”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坞主的担忧不无道理。”董宵儿应和道,“云牙镇当夜,黎海棠一直隐藏在暗处,他无疑是最大的隐患。” “对于黎海棠……老朽深感奇怪。”丁傲提醒道,“龙象山与柳寻衣一向没有交情,而且双方在颍川时曾因潘初八结过梁子,本应是水火不容的对头,为何突然化敌为友?若说其中没有蹊跷,打死我也不信。” “此事无外乎两种可能。”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一者,柳寻衣和云追月之间存在鲜为人知的瓜葛。二者,云追月不服清风做武林盟主,因此借柳寻衣之手故意和他作对。” “还有一件怪事……”丁傲稍作思量,再度开口,“如今,清风亲自干预对柳寻衣的追杀,江湖中除龙象山和绝情谷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外,其他门派几乎都要给武林盟主三分情面,甚至连与柳寻衣交好的河西秦氏都要逢场作戏,装装样子。唯独湘西腾族……至今仍一言不发,按兵不动。腾三石一向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纵使他心里不服清风,也不至于闹的如此僵硬。老朽认为……此事也有古怪。” “自从数月前腾三石向天下英雄宣布,他与绝情谷主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后,湘西腾族对武林大事的关心越来越少,腾三石更是对江湖恩怨不闻不问,一心只想与自己的女儿共叙天伦。”董宵儿轻蔑道,“看来腾三石真的老了,心气也大不如前。” “我看未必!”宋玉思忖道,“腾三石虽然年迈,但萧芷柔却春秋鼎盛,更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位痴心错付的云追月。倘若湘西腾族与绝情谷、龙象山合而为一,凭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的城府、武功及势力……足以在江湖中另起一派,一跃成为武林中的超然大宗,其地位如同当年的归海刀宗,于整座江湖一枝独秀,无出其右。到时,莫说眼下的各门各派无法与之匹敌,纵使清风以武林盟主之名号令群雄,怕也只能与他们平分半壁。此一节……我们不可不防!” “宋玉此言,是我今日听到最有见解的一番话。见微知著,观往知来,说的好!” “谢坞主谬赞!” 金复羽毫不吝啬地大赞溢美之词,令惴惴不安的宋玉顿时踏实许多。 “自从我得知腾三石与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后,便派人暗中监视绝情谷与腾族,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的耳目。”金复羽一边用锦帕擦拭嘴角,一边向宋玉问道,“对了,你刚才为何慌慌张张?” “坞主,这是今晨传来的密报……” “不必看它,我听你说。” 金复羽将桌上的密函随手一扔,从而朝丁傲轻轻挥手,示意其落座。他自己却悠悠起身,闲庭信步般向围栏走去。 “遵命!”宋玉有条不紊地回禀,“这几日,江湖中有不少人声称自己见到柳寻衣,并有一些人扬言将柳寻衣绑送贤王府……” “等等!”冷依依黛眉微蹙,匆匆打断,“你说江湖中有不少人见到柳寻衣……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有多少人见到?又有多少人将柳寻衣擒下?” “更奇怪的在后面。”宋玉哭笑不得地答道,“这些声称见到柳寻衣的人,大部分相互矛盾。有的是在同一天,不同的地方察觉柳寻衣的踪迹,有的是在同一个地方,不同时间发现柳寻衣的下落。” “这……” 宋玉此言,不禁令冷依依、董宵儿哑然失色,面面相觑。 丁傲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金复羽处变不惊,优哉游哉地眺望着阁外的江景。 “如我所料不错,那些人见到的柳寻衣……八成不是真的。”丁傲在心中快速盘算,断断续续地揣度道,“换言之,有人不希望柳寻衣落难,因此用障眼法……替他消灾挡祸。” …… 第824章 另辟蹊径 “正是!” 面对丁傲的谨慎试探,宋玉神情一禀,直言不讳:“后经证实,那些靠画像找到的柳寻衣……无一例外,全是假的。更有意思的是,这几日贤王府门庭若市,几乎每天都有三四个‘柳寻衣’被人绑送上门,闹的凌潇潇接应不暇,晕头转向,贤王府上下更是鸡犬不宁。” “这……” 宋玉的解释令董宵儿和冷依依如闻天书,她们愣愣地望着侃侃而谈的宋玉与神思凝重的丁傲,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 “一夜之间,中原武林处处都有柳寻衣的身影,令蓄势待发的江湖群雄统统傻了眼。整日被人牵着鼻子到处走,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宋玉继续道,“眼下,已有不少人被折腾的精疲力竭,心灰意冷。” “哈哈……” 突然,金复羽放声大笑,头也不回地赞叹道:“看来柳寻衣不仅仇家多,朋友也不少。一招鱼目混珠用的如火纯青,轻而易举地冲破清风的天罗地网。妙!真是妙!” “坞主一语中的。”宋玉连连点头,“如今,追杀柳寻衣的各路人马已经乱成一团,清风迟迟没有应对之策,想必他也是手忙脚乱,章法全无。” “清风毕竟是清风,虽然坐上洛天瑾的位子,却没有洛天瑾的本事。”金复羽故作惋惜道,“连这种雕虫小技都无法应对,日后又如何执掌中原武林?不如……你们说说,此事该如何应对?” “从那些假扮柳寻衣的人入手,挨个查清他们的底细。”冷依依思忖道,“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 “不用查,那些人的底细肯定比江湖上任何人都干净。”金复羽打断道,“能想出鱼目混珠的妙计,又岂能想不到这些?” “坞主英明!”宋玉钦佩道,“那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多是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他们收了人家的钱,于是打着‘柳寻衣’的旗号一路朝临安而去。至于幕后主使……他们却一问三不知。追根溯源只能查到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的人,是他们花重金找人,再让他们找的人继续找人,因此抓住的大部分人都是被自己的朋友找来的,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至于张三、李四……早已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被宋玉泼了一盆冷水,冷依依不禁一阵语塞。 金复羽并不急于表态,反而饶有兴致地循循善诱:“这场闹剧究竟是柳寻衣的主意?还是另有高人指点?刚刚丁傲的意思是另有其人,说说你的理由。” “很简单,柳寻衣如今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在江湖中更是孤家寡人,势力全无。仅凭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谋划并实施这场瞒天过海的大戏。因此,他背后一定有人支持。” “不错!”宋玉不甘示弱地接话,“支持柳寻衣的人不仅与他交情匪浅,而且财雄势大,否则不可能营造出一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乱局。” 董宵儿迟疑道:“有没有可能是……龙象山?” “可能性微乎其微!”丁傲缓缓摇头,“龙象山远在云南,想在短短十几天内与千里之外的柳寻衣默契配合,简直难如登天。” “可黎海棠在柳寻衣身边……” “你太高估黎海棠的本事了。”宋玉微微一笑,耐心解释,“放眼整个江湖,能做成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至少也是一方霸主。如果云追月亲自出手,也许有可能。但仅凭黎海棠……却是万万不可能。” “这……” “有没有可能是朝廷在暗中相助?”冷依依沉吟道,“柳寻衣毕竟是朝廷命官,宋廷不可能置其生死于不顾。” “这种以假乱真的做法是十足的江湖做派,如果是朝廷帮忙……” “不可能!”丁傲断然否决,“如果朝廷是始作俑者,此事断不会做的如此干净利索。” “为何?” “如果朝廷有这般大马金刀的魄力和手段,大宋岂会衰弱到今日这步田地?又岂会被蒙古人压得龟缩一隅,连头都不敢抬?”丁傲冷笑道,“凭朝廷喜欢内斗的堕落习性,他们绝不可能真心诚意地帮柳寻衣。因为有人帮忙,就一定有人拆台。若是如此,柳寻衣的行踪早已暴露,又岂能瞒到今天?” “好一句‘有人帮忙就一定有人拆台’。”金复羽笑道,“丁傲慧眼如炬,洞若观火,将朝廷那群酒囊饭袋的习性了解的清清楚楚。” “谢坞主!”面对金复羽的赞扬,丁傲诚惶诚恐,连忙起身拜谢。 “其实答案很简单。”金复羽蓦然转身,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来回打量着宋玉四人,别有深意地笑道,“帮柳寻衣的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其一是生死不计的交情,其二是雄霸一方的权势,其三是……近在咫尺的地盘。整个江湖,能同时达到三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秦氏家主,秦苦!”丁傲直截了当地道出心中所想,“他和柳寻衣交情深厚,又是秦家家主,同时盘踞在河西一带,此乃柳寻衣南下的必经之路。只有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柳寻衣藏起来。” “我赞同!”宋玉应道,“利用流言蜚语混淆视听,恰恰是秦苦的惯用伎俩。” “言之有理!”董宵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想来,猜出幕后黑手也不是一件难事……” “乱想乱猜当然不是难事,难的是找到如山铁证。”金复羽提醒道,“你们以为清风对秦苦没有怀疑?他当然怀疑,甚至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秦苦。问题是无凭无据,纵使他是武林盟主也不能信口雌黄。” “那去找证据……” “找证据?”金复羽眉头一皱,似乎对冷依依的提议颇为失望,“且不论秦苦会不会留下证据,就算有证据,等你们找到不知又是猴年马月?到那时,说不定秦苦已经死了,你们辛辛苦苦找来的证据又有何用?” “这……”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混淆自己的目标。”金复羽眺望着山峦江河,讳莫如深地笑道,“我们的目标是柳寻衣,而不是秦苦,千万不能舍本逐末,在秦苦身上徒耗精力。” “坞主此言……老朽不敢苟同。”丁傲硬着头皮开口辩驳,“如果秦苦和柳寻衣串谋,那他一定知道柳寻衣的真正下落。” “说的好!”金复羽不怒反笑,甚至向丁傲投去一道欣慰的目光,“我倒要问问你们,天下英雄浩浩荡荡,为何谁也找不到柳寻衣的下落,唯独秦苦可以?” “这……” “言者无罪,你们尽管想到什么说什么。” 在金复羽的鼓励下,宋玉吞吞吐吐地回道:“秦苦当然可以找到柳寻衣,因为他是柳寻衣的朋友……” “正是!”金复羽神情一禀,又道,“为何柳寻衣的仇家苦寻多日而无果,但他的朋友却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这……” 金复羽的咄咄逼问,令宋玉四人渐渐陷入混沌,一时间心乱如麻,哑口无言。 “有人踏破铁鞋无觅处,有人得来全不费工夫。”金复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耐心提点,“其中……是否暗藏着诛杀柳寻衣的良策?” “嘶!” 此言一出,宋玉四人登时脸色一变,被束缚的思想仿佛瞬间挣脱,一个又一个大胆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涌入脑海。 “坞主的意思是……”沉思良久,宋玉眼前一亮,茅塞顿开,“追杀柳寻衣的良策并非清风那般守株待兔,而应该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董宵儿一脸错愕,“柳寻衣天性狡猾,岂肯被我们引出来……” “我们都是柳寻衣的仇家,当然引不出来。”宋玉解释道,“可如果是他的朋友,找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冷依依似懂非懂地追问:“那……又是怎么找?” “怎么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找到他。”丁傲晚宋玉一步想通要害,同时看向金复羽的眼神变的愈发崇敬,“道理就像打鱼,一个人不会钓鱼,又很想吃鱼,怎么办?最好的办法不是等鱼自己跳上岸,而是找一只鱼鹰,让它去河里替自己捕鱼。至于鱼鹰究竟用什么法子捉到鱼,根本不重要。” “果然一点就透。”金复羽对宋玉和丁傲的领悟十分满意,“眼下的局势,柳寻衣就像一条狡猾的鱼,江湖群雄就像想吃鱼但不会钓鱼的人,他们统统用错了方法,结果非但捉不住鱼,反而被鱼耍的团团转。既然你们已发现‘捕鱼’的技巧,接下来只需找一只乖乖听话的鱼鹰即可。” “鱼鹰……”董宵儿恍然大悟,“坞主的意思是找一位柳寻衣信任的朋友,让他替我们引蛇出洞。” “不错!” “这……可能吗?”冷依依面露踌躇,“能被柳寻衣信任的人,也一定很信任柳寻衣。正如秦苦,与柳寻衣的交情固若金汤,岂肯乖乖听我们的话?” “让一个人听话无外乎两种方法,要么威逼,要么利诱。眼下,柳寻衣正值生死关头,能让他相信的朋友,一定不惧怕威逼,至于利诱……” 言至于此,宋玉与金复羽对视一眼,眉宇间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古怪之意,从而胸有成竹地笑道:“我知道一人,既是柳寻衣的朋友,又能被我们利诱,乖乖听话。” “既然你已有计划,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遵命!” 宋玉欣然领命,欲转身离去,却被冷依依匆匆拦下。 “你和坞主究竟在打什么哑迷?‘鱼鹰’到底是谁?” 面对冷依依、董宵儿、丁傲紧张而期待的眼神,宋玉不禁面露犹豫,转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金复羽,见其微微点头,方才神情一缓,面露诡笑。 “我找的‘鱼鹰’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 第825章 外强中干(一)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哪怕他是名震天下,主宰一方的武林霸主? 洛天瑾的死,确实在洛阳城上上下下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波,甚至连官府都下令全城吊唁三月,期间禁红、禁喜、禁娼、禁赌……几乎令洛阳百业停滞,百姓的生活因此受到极大的冲击。 然而,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洛天瑾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曾几何时万众瞩目,人人敬仰的“北贤王”,而今已彻底沦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戏谑谈资。 此情此景,恰如当年被贤王府一夜除名的金刀门和铁掌帮。 死去的洛天瑾,与早已沦为冢中枯骨的郑天雕、诸葛雄并无不同,任你在世时耀武扬威,风光无限,死后依旧是明日黄花。变成人人可谈论、人人可笑骂、人人可编排的“江湖故人”。 短短数月,洛阳城已恢复如初,繁华重现。 市井街巷,大小商铺每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茶楼酒肆、赌坊妓院依旧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一切的一切,与洛天瑾在世时如出一辙。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转眼又到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城中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家家户户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街上行人来往,个个喜笑盈腮,热情洋溢,浓郁的节日气氛足可窥见一斑。 今日的贤王府同样热闹非凡。更准确的说,是一如既往的“嘈杂”。 自从洛天瑾死后,贤王府几乎日日有人拜访,夜夜有人登门,大都是来往于此的江湖过客,借吊唁之名打探柳寻衣的底细,以抢夺清风与凌潇潇许下的丰厚报酬。 毕竟,柳寻衣曾是贤王府的黑执扇,在此生活数年。若问江湖中有谁熟悉他的习性?前十名里至少有八名是贤王府弟子。哪怕只是一名寻常弟子,他对柳寻衣的认识也远比外人全面深刻。 再加上这段时间江湖中四处冒出“柳寻衣”,以至不少邀功心切的人争相到来,要么向贤王府提供线索,要么直接将“柳寻衣”绑送上门。 只可惜,一切只是虚假繁荣。长期以来,既没有一条线索经得起推敲,亦没有一位“柳寻衣”货真价实。 结果是江湖群雄大失所望,悻悻而归。贤王府众人通宵达旦,头晕脑胀。 为免应接不暇,被人鱼目混珠,贤王府的“新主子”谢玄下令于府门外连设三道屏障,分别由林方大、苏堂、洛棋把守,由他们逐一应对查问,将那些冒名顶替的“柳寻衣”和子虚乌有的线索统统拒之府外。 谢玄的方法立竿见影,尤其是对百事缠身,忧心忡忡的凌潇潇,更是难得的清净。 洛天瑾的死令洛凝语遭受沉痛打击,以至性情大变,昔日活泼开朗,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彻底变成一位悲观厌世,郁郁寡欢的“苦命人”。 如今,儿子洛鸿轩依旧昏迷不醒,女儿洛凝语又日渐憔悴,令身为人母的凌潇潇愁肠百结,寝食难安,却又无可奈何。 即使中秋佳节,凌潇潇也提不起丝毫兴趣。贤王府上下沉闷而压抑,一点喜气都没有,简直与洛天瑾在世时判若天地。 清晨,凌潇潇和往常一样分别探望洛鸿轩和洛凝语,而后怀着一颗沉重疲惫的心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将一众婢女统统屏退。 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静静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愈发浓艳的妆容下是一张愈发枯瘦而老态的面容,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难以遮掩她由内而外的颓唐与憔悴。 常言道“相由心生”,由于她内心的险恶狡诈,以及谋害亲夫的蛇蝎行径,令其原本端庄俊秀,雍容华贵的相貌,在日复一日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削瘦的身姿,枯萎的面容,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尖酸刻薄之感。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淌落而下。 虽然凌潇潇的眼神依旧冷漠,表情依旧淡然,实则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俨然,对洛天瑾狂风暴雨般的“复仇”,并没有为她带来想象中的快乐。相反,她在失去洛天瑾的同时,亦失去自己的人生,令其彻底迷失在昏暗而肮脏的无尽深渊。 在外人面前,凌潇潇无时无刻都要带着一张面具,一张写满“骄傲”与“坚强”的虚伪面具。唯有独处时,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悲伤才会情不自禁地冲破枷锁,悄然流露。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凌潇潇如今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得心应手,实则却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叩响,令默默垂泪的凌潇潇精神一震,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头也不回地说道:“进来吧!”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神思凝重的谢玄缓缓步入房中。 今日的谢玄,同样与昔日意气风发的“谢二爷”判若两人。两鬓斑白,皱纹丛生,愈发深邃的眼神已有几分浑浊,原本苍劲挺拔的身姿亦变的有些佝偻。 短短数月,谢玄仿佛老了几十岁。 “拜见夫人。” 行至近前,谢玄朝凌潇潇拱手而拜,态度毕恭毕敬,语气却寡淡如水,声音也不像当初那般浑厚洪亮,反而有些低沉嘶哑,似乎……有气无力。 “如今的你已贵为贤王府的府主,因此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凌潇潇并未转身,而是透过铜镜观察谢玄的反应。 “夫人终究是夫人,无论什么时候谢某都不能僭越礼法。”谢玄淡淡地说道,“夫人突然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你我同住一府,却难得见上一面。”凌潇潇望着镜中低眉垂目的谢玄,似笑非笑地说道,“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找你闲聊几句。” “有劳夫人惦记,谢某受之有愧。”谢玄心知凌潇潇在故作寒暄,但他并未道破,反应依旧平淡无奇。 凌潇潇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这几日可有柳寻衣的线索?” “江湖上沸沸扬扬的消息目前没有一则是真的,柳寻衣至今下落不明。” “一夜之间,各种流言蜚语,冒名顶替搅得江湖不得安宁,看来……是有人在暗中帮柳寻衣绝处逢生。”凌潇潇幽幽地说道,“此事,你有何高见?” “连清风盟主都束手无策,谢某一介莽夫,又岂敢谈什么高见?”谢玄谦逊道,“就算有人帮柳寻衣瞒天过海,我们也找不出一点证据。那些假冒柳寻衣的人大都身家清白,他们口中的‘张三’、‘李四’八成也是化名,想在偌大的江湖找出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事你要多多上心,切不可怠慢。”凌潇潇叮嘱道,“柳寻衣必须为瑾哥的死付出代价,他一日不死,你我一日不得安宁。” “记下了!”谢玄拱手领命,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对追杀柳寻衣这件事,似乎不是很上心。”凌潇潇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镜中神情木讷的谢玄,别有深意地问道,“你明知江湖上有人鱼目混珠,却依旧被人牵着鼻子走,将精力白白浪费在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上,反而对柳寻衣的真正下落兴致缺缺。怎么?你是不想替瑾哥报仇?还是认为柳寻衣……罪不至死?” 凌潇潇此言一出,谢玄古井不波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慌乱之意。 其实,在追杀柳寻衣这件事上,谢玄一直在避重就轻。原因无他,只因谢玄知道柳寻衣是洛天瑾的骨肉,并且洛天瑾死前不止一次向他托孤。 出于对先主的赤胆忠心,谢玄一直在竭尽所能的左右逢源。一边装出一副忙的不可开交的疲惫模样,应付清风和凌潇潇的不断施压。一边装傻充愣,故意被江湖流言牵着鼻子走,凡是有可能触及柳寻衣的真相,他统统选择视而不见。 “夫人明鉴,谢某这段时间一直在悉心追查柳寻衣的下落,万万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柳寻衣太过狡猾,自从他最后一次在京北大营露面,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能让柳寻衣在河西‘人间蒸发’,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无非是蒙古人或者秦家。”凌潇潇提醒道,“既然他出现在京北大营的消息广为流传,说明蒙古人无意替他保密,更无意帮他。如此一来,只剩秦家。你为何不从秦苦入手……” “夫人所言甚是,秦苦……确有嫌疑。”谢玄故作为难,吞吞吐吐,“只不过,秦苦今非昔比,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流落江湖的毛头小子,而是手握大权的秦氏家主。眼下无凭无据,莫说谢某不敢贸然上门,即便是清风盟主……怕也不便向他兴师问罪。” “借口!”凌潇潇脸色一沉,语气变得愈发不善,“我爹是武林盟主,于情于理他必须保持中立,遇事秉持公正严明。但你不一样,你是贤王府的新主人,是瑾哥的好兄弟,纵使做出一些过激之举也是人之常情,相信天下人不会胡乱妄议。可如今,你竟用‘无凭无据,不敢贸然上门’这样的借口装聋作哑,任由柳寻衣和秦苦唱双簧,你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敢掉以轻心,是不是太讽刺了?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又是不是太牵强了?” “夫人,我……” “归根到底,你一直怀恨在心的人并不是柳寻衣,而是我!”凌潇潇厉声道,“你故意放纵柳寻衣,目的是报复我,甚至是报复我爹。你想看我们父女无计可施,想让我们身败名裂,从而被中原武林耻笑,被天下英雄唾弃!” …… 第826章 外强中干(二) “夫人何出此言?谢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有此念头!” “谢玄,我要提醒你,遭逢大变的贤王府之所以没有衰亡,之所以没有遭受排挤,之所以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全仗我爹和武当的庇佑。如今,我们与武当唇齿相依,荣辱与共。倘若我爹遭遇变故,仅凭贤王府现在的力量,岂能在风雨飘摇,虎狼横行的江湖中苟全?洛阳乃北方繁盛之地,外边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贤王府的利益?又有多少人日思夜盼取我们而代之?” “夫人居安思危,谢某佩服……” “你要记住,覆巢之下无完卵!”凌潇潇眼神一寒,出言威胁,“休要以为我们父女落难,你能置身事外。从你背叛瑾哥的那天起,我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一旦东窗事发,对你我皆没有半点好处!” 凌潇潇的威吓,令谢玄羞愤难当,恨不能一掌拍碎她的脑袋。 只可惜,谢玄纵使怒火滔天,却不能不考虑重伤未愈的洛鸿轩及痛失父爱的洛凝语。凌潇潇再坏,可她终究是洛天瑾的发妻,是洛鸿轩与洛凝语的亲娘。再加上她与武当的血脉之亲,令其成为贤王府苟延残喘的最大依仗。 一旦凌潇潇出现意外,谢玄第一个对不起的人便是洛天瑾。无论是为洛家的一双儿女,还是为洛天瑾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谢玄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毁于一旦。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不在乎洛天瑾的“心血”。 若非如此,谢玄早已在洛天瑾出事当夜随他而去,又何必含羞忍辱地苟且偷生? 心念及此,谢玄不得不再一次选择隐忍:“夫人此言振聋发聩,令谢某万分惶恐。我有自知之明,断不敢暗藏祸心,更不敢与武林盟主为敌。” “并非我强人所难,实在是迫不得已。”见谢玄噤若寒蝉,凌潇潇方才心满意足,从而神情一缓,淡淡地说道,“我爹以武林盟主之尊发出江湖追杀令,至今已有大半年,可柳寻衣仍不知所踪。继续耽搁下去,非但贤王府颜面无存,就连我爹……也要遭人非议。” “谢某明白……” “还有,外人追杀柳寻衣图的是名利,人家可以帮忙,也可以不帮,谁也不能强求。但我们不同,我们要替瑾哥报仇,要尽自己的本分。当然,也要保住我爹的威望。”凌潇潇再三告诫,“即使天下人都对柳寻衣失去兴趣,甚至对他网开一面,我们也要追查到底,不死不休。外人终究是外人,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性。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绝不能指望外人,应该依靠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最懂自己的痛。” “谢某一定全力追查柳寻衣的下落,给夫人和清风盟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仅给我们,也是给你和瑾哥一个满意的交代。” “谢某谨记。”此时,谢玄不想在凌潇潇面前多留一刻,故而主动告辞,“若无其他吩咐,谢某先行告退……” “等一下!” 未等谢玄离去,凌潇潇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有一事,我想……再问你一遍。” “夫人说的是……” “瑾哥与萧芷柔那个贱人留下一对野种,至今存活于世。我已猜出其中一个野种是云剑萍,但她毕竟是女儿家,掀不起什么风浪。”凌潇潇的眼中寒光乍现,脸上的肌肉由于内心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真正令我如芒在背,如刺在心的是另一个野种,却不知……他是何人?” “这……” 被凌潇潇旧事重提,谢玄不禁面露愕然,回答与前几次如出一辙:“连夫人都猜不出他的身份,谢某又如何知晓?” “你真不知道?”凌潇潇蓦然转身,一双精明的眸子死死盯着表情憨实的谢玄,仿佛要洞悉他的内心,“你可是瑾哥最信任的人,你们兄弟一向无话不说,难道……他真的没有提过这件事?” 谢玄故作苦思冥想,从而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没有。” “你可不要骗我。” “夫人说的哪里话?”谢玄自嘲道,“府主仙逝后,谢某如丧家之犬。若非夫人抬举,我恐怕早已曝尸荒野,今日又岂敢在夫人面前撒谎?” “替我查一查!”凌潇潇对谢玄的回答依旧将信将疑,却并未刨根问底,而是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凭你的本事,只要尽心尽力,天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 “夫人谬赞,谢某愧不敢当。” “从今天开始,贤王府里里外外杂七杂八的事,暂且交由雁不归和慕容白他们,你只要全神贯注地办好两件事即可。”凌潇潇言辞柔和,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其一,尽快解决柳寻衣这个麻烦。其二,将瑾哥和萧芷柔的野种找出来,并……杀无赦。” 凌潇潇表现的越是狠戾,谢玄对柳寻衣的处境越是担忧。无奈,他既要敷衍清风与凌潇潇,又要暗中保全柳寻衣,可谓夹缝生存,步履维艰。 其处境,甚至比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还要复杂。 稍作寒暄,谢玄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离开凌潇潇的房间。半个时辰后,武当弟子郑松仁飞马进入洛阳城,直奔贤王府而来。 凌潇潇对待郑松仁的态度与对待谢玄时截然不同。在她心里,郑松仁才是真真正正的自家人。 “爹的身体如何?”凌潇潇亲自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郑松仁递上一杯茶,同时开口问道,“你火急火燎地赶来洛阳,是不是爹出事了?” “师姐放心,师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郑松仁将茶水一饮而尽,干的冒烟的喉咙方才渐渐舒润几分,“他让我告诉你,此次伏杀柳寻衣的计划已经失败,师姐不必再浪费时间。” “失败?”凌潇潇暗吃一惊,“什么意思?” “师父说,柳寻衣的背后有高人相助,我们在明而他们在暗,纠缠下去对我们愈发不利。更何况,柳寻衣销声匿迹已有大半月,师父推测他八成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现已趁乱回到江南。如今,江湖群雄已渐生不满,对师父的手段也颇有微词,尤其是被冒名顶替的‘柳寻衣’当猴一般戏耍,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越是如此,爹越不能虎头蛇尾。”凌潇潇思忖道,“之前追杀柳寻衣,武当并未参与太多,结果让陆庭湘和金复羽浑水摸鱼。他们的铩羽而归,令二人……尤其是陆庭湘在江湖中的威望大打折扣。虽然如此,但仍有缓和的余地,因为他们不是武林盟主。如今不同,由爹亲自挂帅,天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结果仍让柳寻衣漏网,这件事只怕……好说不好听。” “师姐一言切中要害,师父他老人家正是这般心思。”郑松仁恭维道,“师父说过,柳寻衣干系重大,不仅仅是替洛天瑾报仇,更是稳住自己的盟主之位。” 望着侃侃而谈的郑松仁,凌潇潇黛眉一蹙,试探道:“爹是不是早已想好后招?你休要在我面前卖关子!” “师姐聪慧过人,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郑松仁尴尬道,“师父让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柳寻衣必死无疑。” “这……”凌潇潇一愣,俨然没听懂郑松仁的弦外之音,“什么意思?” 郑松仁神情一禀,而后左右环顾,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凑到凌潇潇面前,低声道:“眼下,师父和孤月、孤星两位师叔已秘密前往临安。” “嘶!”凌潇潇大惊失色,心生惶恐,“爹去临安作甚?难不成要亲自出手?经过上一次风波,皇帝龙颜大怒,百官惶惶不安。眼下的临安城戒备森严,固若金汤,断不会让江湖人再有可乘之机。爹若冒险出手,万一……” “师姐不必担忧,师父此去临安并非闹事,而是……赴约。” “赴约?”凌潇潇面露愕然,“赴谁的约?” “其实,自从师父继任武林盟主后,临安一直有人来武当拉拢示好。只不过师父一向清高,对于那些别有所图的人一直保持似亲似疏,若即若离的微妙态度……” “等等!”凌潇潇挥手打断,“你说‘那些别有所图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当然是朝廷的人。” “朝廷……难道是赵元?”凌潇潇狐疑道,“莫非他贼心不死?拉拢贤王府不成又将目标转向武当?” “洛天瑾死后不久,赵元确实派人去过武当。但只有一次,被师父草草打发后,再也没有派人来过。” “你的意思是……”凌潇潇若有所思,“除赵元之外,还有别人?” “正是!他们的脸皮比赵元更厚,哪怕师父对他们爱答不理,他们也不肯死心,一次又一次地派人攀交。” “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朝廷那些大臣我也分不清楚,不过听他们的口吻……应该和赵元不是一路。”郑松仁回忆道,“听那些人说,赵元背后的靠山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赵元更是大势已去,死到临头。如果我们再和他牵扯不清,难免遭受池鱼之殃。反之,如果师父肯与他们精诚合作,则会得到诸多好处。” “朝廷的人一向巧言令色,他们的承诺断不可信!” “师父也说这些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本不想和他们产生任何瓜葛。可……”言至于此,郑松仁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可不久前他们送来一道密信,师父看后态度大转,决定去临安与他们当面一叙,并在临行前让我飞马来此,告诉师姐三件事。其一,不必再为真真假假的‘柳寻衣’浪费时间。其二,用不了多久,柳寻衣的事就能彻底了断。其三……” “等一下!”凌潇潇的心里油生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忐忑,急声追问,“信中什么内容?” “密信已被师父烧为灰烬,我也不知道信中的内容。” “这……”郑松仁的回答令凌潇潇怛然失色,沉吟道,“其三是什么?” “其三,师父去临安这件事不想被外人知晓,因此他让师姐尽快从贤王府抽调一些亲信好手,前往临安与武当弟子秘密埋伏,随机应变,以防不测。” …… 第827章 秋草人情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 八月二十四,已在临安城滋扰数日的秋雨渐渐进入尾声,天气寒凉一日更胜一日,雨前的临安百姓尚且身着单衣布履,雨后已纷纷换上棉服厚靴。 清晨,毛毛细雨仍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一辆马车冒雨出城,于坑洼泥泞的城郊小路缓缓而行,直奔秋塘湖畔。 今日,秋塘湖畔戒卫森严,披坚执锐的将士如刀砍斧剁般整齐划一,里三层、外三层将方圆数里围的水泄不通。 伴随着一阵“吱扭吱扭”的车轮声响,马车姗姗而来。 霎时间,十余名甲士围上前来,任风雨飘摇打湿他们的铠甲仍不为所动,一个个手按刀柄,虎视眈眈。 “贫道在城外,你们让我进城。贫道进了城,你们又让我出城。”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马车内幽幽传出,将风吹草动,雨打秋叶的自然空灵瞬间打破。 “请道长进城,是因为我家大人感激阁下远道而来,故而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道长出城,则是因为我家大人看出阁下心存顾忌,于是想表一表君子之心。” 伴随着一阵亮如洪钟的笑声,一位龙行虎步的中年大汉,在两名军士的陪同下快步朝马车走来。 与此同时,孤星、孤月相继现身,待他们将伞撑开,方才将道骨仙风的清风请下马车。 环顾着枫叶荻花,感受着浓浓秋意,清风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他将和蔼的目光投向满脸堆笑的中年大汉,问道:“将军何人?” “在下西府中侍郎,白锦。奉枢密副使钱大人之命,在此恭迎武当派掌门人,清风道长。” “钱大人何在?” “钱大人在秋塘垂钓。” 闻言,孤星不禁面露不悦,质问道:“我们远道而来,钱大人为何不亲自相迎?岂是待客之道?” “这……” “罢了!钱大人位高权重,我等草民岂能僭越礼法?”清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白大人,烦请头前带路。” “三位里面请!” 白锦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清风三人身上迅速打量一番,见他们并未携带兵刃,方才欣然允诺,引着他们朝秋塘走去。 此刻,秋塘岸边摆放着两把竹椅。一左一右,左边的稍稍靠前,右边的稍稍靠后。 身披大氅的钱大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左边的竹椅上,手握钓竿,神态悠然,一双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的老眼静静注视着被雨滴激起层层涟漪的湖面,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其身后,一名魁梧不凡的银甲护卫毕恭毕敬地撑伞而立。 “大人,清风道长……” “嘘!” 白锦刚一开口,形同假寐的钱大人突然轻嘘一声,右手漫不经心地朝旁边的竹椅微微一指,示意清风落座。 “这……” 未等孤星、孤月打抱不平,清风已优哉游哉地坐在钱大人身旁,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秋塘美景,一言不发,神态淡然。 不知沉默多久,静如泥塑的钱大人突然双眸一睁,从而手腕一挑,挥臂将鱼竿高高甩起。紧接着,一条不断挣扎的红鲤破水而出,于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手中。 钱大人一边将红鲤从鱼钩摘下,一边似笑非笑地与清风寒暄:“刚刚鱼儿正在咬钩,恕本官不能起身相迎。”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清风意味深长地笑道,“一连数日贫道都等得,短短一刻又岂会等不得?” 清风此言听上去客气,实则暗讽钱大人怠慢客人。 “本官在这里见过很多人,很多不是西府的人。与他们谈论过很多事,很多与西府无关的事。”钱大人对清风的含沙射影置若罔闻,言谈举止依旧云淡风轻,“他们之中,有些人自作聪明,沦落悲惨境地,甚至沦为冢中枯骨。有些人识大体、顾大局,因此一朝得势,枯木发荣,现已坐拥富贵,名利双收。” 言至于此,钱大人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清风,沉吟道:“道长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本官的意思。” “贫道是江湖草莽,愚笨不堪,对大人的高深义理实在领悟不透,只能一知半解。”清风不阴不阳地说道,“不如我们免去那些繁文缛节,开门见山如何?” “也好!”钱大人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本官的书信想必道长已经看过,不知意下如何?” “恕贫道直言不讳,大人实在不该用贫道的骨肉至亲相威胁。”清风的面色平和依旧,但语气却渐渐变的凌厉,“殊不知,昔日在洛阳城,天机侯赵元曾亲笔写下一纸承诺,至今仍在小女手中。承诺中,即包括洛天瑾密谋造反,与贤王府其他人无关。朝廷只对付洛天瑾一人,绝不连累其他家眷,也不觊觎贤王府任何东西。算起来,小女大义灭亲,理应是大宋朝廷的功臣,而今大人又岂能重翻旧账,非但不承认小女的功劳,反而以‘株连九族’相要挟?” “那些承诺是赵元擅自做主,与朝廷无关,皇上也不会承认。”钱大人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本官现在是代表朝廷、代表皇上与道长磋商此事。” “哦?”见钱大人故意狡辩,清风不怒反笑,“如此说来,贫道今天根本不该来见大人,而应该去见天机侯……” “道长且听本官一句劝告,如果你现在离开秋塘,贤王府和武当派都将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笑话!”未等清风作答,愤愤不平的孤月已抢先驳斥,“如今的洛阳城可是蒙古人的地盘,贫道不信你敢大张旗鼓地率人北上。什么万劫不复?你以为仅凭三两句威胁便能吓唬我们?” “你们误会本官的意思了。”钱大人缓缓摇头,“本官从未想过强势压人,更未想过派兵剿杀。我口中的‘万劫不复’,其实是有人向皇上谏言,恳求皇上颁布一道圣旨,将洛天瑾密谋造反的丑事昭告天下。天下子民虽对朝廷和官府有所不满,但他们尚知自己是炎黄子孙,尚知礼义廉耻、忠孝仁义,如果让天下人知道武林盟主的女婿曾串通外族,密谋推翻汉人江山,不知……中原武林那些仁人义士又会作何感想?到时,恐怕无需朝廷出手,自有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替皇上……株杀洛天瑾的九族。” “你……” 钱大人此言正中清风的软肋,令其怛然失色,哑口无言。 言罢,钱大人再度将鱼钩投入湖中。不急不躁,给清风足够的时间慢慢权衡。 斟酌再三,清风索性将心一横,直言道:“大人邀贫道来此,莫非只为威胁我们?” “此言差矣!本官是在救你们,而非威胁你们。”钱大人辩解道,“实不相瞒,曾一再怂恿皇上颁布圣旨,将你们推入火坑的人,正是对令嫒许下承诺的丞相和赵元。反之,一直在皇上面前极力斡旋,处处袒护你们的人……恰恰是枢密使与本官。” “这……” 钱大人的一席话,令清风三人大惊失色,同时变的愈发糊涂。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清风神情一禀,试探道,“枢密使与大人如此抬爱,贫道猜想……应该不止是出于善心吧?” “枢密使与本官一致认为,剿不如抚、战不如和、敌不如友,尤其在国家危难之际,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皆应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而不应相互攻讦,徒增内乱。”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本官的目的,与当初赵元找洛天瑾的目的大同小异。当然,这也是令嫒对赵元的承诺。希望道长以家国大义为重,广聚江湖贤能,在危难之际不避刀斧,不畏生死地替君分忧,为国效力。” 清风眼神一变,狐疑道:“莫非大人想招安……” “不!”钱大人极口否认,“本官不是丞相,西府也不同于东府。我不贪图招安、归顺这些虚名,本官只要清风道长能在朝廷需要时,举民间之力慷慨相助即可。至于中原武林……仍是你的天下,皇上没兴趣过问、朝廷也没兴趣插手,本官更没兴趣自找麻烦。” “这……”清风面露迟疑,“若为天下苍生挺身而出,我等武林义士自是义不容辞。只不知,大人口中的‘朝廷需要’……究竟有哪些?” “很简单,无外乎‘战时’与‘非战时’两种情况。”钱大人解释道,“若遇战时,需道长招募民间义士组成一支能征善战的大军,与官军一道冲锋陷阵,保家卫国。非战时,需道长好生掌管中原武林各方势力,不求他们言听计从,但求他们不要给朝廷和地方官府招惹麻烦,尤其不能干一些占山为王、杀人越货的不义之举。当然,若遇一些不义之人行不义之事,很多时候官府难以插手,此时需道长出面解决这些麻烦。比如数月前,一些江湖人跑来临安兴风作浪,搅得皇上和百官心神不宁。此类荒唐事,日后断断不能重现。你们有句话叫‘江湖事江湖了’,本官希望江湖亦有江湖的秩序,也许与大宋律法不尽相同,但……至少不能背道而驰。” “天下英雄数不胜数,有权有势者不在少数,钱大人为何选中贫道?”清风的心里快速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因为清风道长是中原武林的盟主,很多事由你出面自然可以水到渠成。”钱大人毫不避讳地答道,“当年,东府选中洛天瑾的时候,他只是一方枭雄。朝廷又是安插内应、又是暗中相助、又是威逼利诱,辛辛苦苦折腾数年,结果却一败涂地。西府不想重蹈东府的覆辙,因此在适当取舍后,决定与道长精诚合作。更何况,本官刚刚说的那些条件……似乎并不过分?” “大人对我们江湖人的心思……真是洞若观火。”清风感慨道,“你知道我们对名节的重视远胜于性命,因此你主动舍弃那些华而不实的招安虚名,却又实实在在地借我之手将中原武林牢牢把持。贫道不得不承认,大人行事,确实比丞相和赵元更高明……” 言至于此,清风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面露踌躇,仿佛心有郁结。 “听道长的言外之意,似乎另有什么难处?”钱大人好奇道,“莫非不同意本官的建议?” “非也!”清风故作尴尬,勉为其难地答道,“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其实贫道的武林盟主之位现已饱受非议,摇摇欲坠,不知……还能风光几天。” “哦?莫非清风道长有什么难言之隐?”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贫道眼下确有一个小小的麻烦……”清风眼珠一转,讳莫如深道,“如果大人肯帮贫道解决此桩麻烦,贫道愿与大人刑马作誓,歃血为盟,共保大宋千秋太平。” “何事?” “替小婿报仇雪耻,诛杀奸贼……柳寻衣!” …… 第828章 燕子归巢 九月初一,上午。 临安城的北门熙熙攘攘,喧嚣如常。 南来北往的行人于重兵把守的城门川流不息,出城的人畅行无阻,一马平川。反倒是入城的人们,于城门外排起一条长龙,依次接受守城军士的询查,确认无误后才能放行。 虽然平日也有循例检查,但远没有今日这般细致严苛。究其根源,仍是不久前临安经历的那场影响甚巨的“江湖风波”,以至龙颜大怒,上至朝堂、下至临安府衙无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当时在临安府衙负责维护治安的一众官吏,大都已受到惩处,轻则降职调任,重则抄家问斩。 正因为前车之鉴鲜血淋漓,令今时今日的临安府衙不得不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他们抱着宁枉勿纵的态度严守城门,誓要将一切外来的隐患扼杀于临安城外。 长长的队伍中,一支由十余人组成的商队一步步地向前缓缓挪动。 商队中多是灰头土脸,短衣打扮的伙计,领头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及一对年轻男女。其中,女子挺着一个大大的肚子,俨然怀有身孕。 “哪儿来的?到哪儿去?” 不知不觉间,这支商队来到城门下,两名军士长枪交叉拦下他们的去路,另有两名军士围着商队前后打量,不时用刀朝马车上的货物敲一下、捅一下,检查的颇为仔细。 领头的军士手拿纸笔,一边质询,一边记录。 “军爷辛苦,我们是江陵来的茶贩,进城给几家茶楼送货。”老者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一边解释一边回身朝两辆马车比划一番。 军士头领朝众人轻扫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小老儿的孙子、孙媳。”老者先朝唯唯诺诺的年轻男女一指,而后又朝十几名伙计指了指,“其他的都是鄙号的伙计。” “大肚子是怎么回事?” “小老儿年事已高,打算将生意交由孙子打理,所以带他来认识认识临安城的老主顾。”老者答道,“孙媳有孕在身,孙子不放心她一人在家,于是一起带来,顺便给她置办些金银首饰。临安毕竟是皇城,新鲜玩意儿多,我们小地方比不了。嘿嘿……” “那是!”军士头领傲慢道,“依照规矩,凡做生意的进入临安城,一个人……收一两银子。” “什么?”老者大惊失色,“什么时候定的规矩?我们两车茶叶也赚不了几个钱……” “府衙的规矩,由不得你废话。”军士头领颇为不耐地打断道,“后面人多,老子没时间陪你磨蹭,要么交钱,要么滚蛋。” “我……”老者犹豫再三,而后顺怀中掏出六两银子,依依不舍地递给眼冒精光的军士头领,委屈道,“我们祖孙三人,再加三个伙计,至于其他人……我让他们在城外候着。” “看你懂事,老子网开一面,让你多带一人进城。”军士头领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心满意得地挥手放行。 “多谢军爷……” 如丧考妣的老者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而后领着敢怒不敢言的年轻男女及四名伙计慢吞吞地朝城中走去。 进入临安后,这支外来的商队突然变得轻车熟路,于大街小巷七扭八拐,径自钻入城南的一处民宅。 “上天保佑,这一路总算有惊无险!” 一进入院子,赶车的伙计立即将马鞭扔到一旁,伸手从一大缸茶叶中来回摸索一番,最后竟掏出一把腰刀。 与此同时,年轻男子和另一名伙计从另外两口茶缸中掏出一柄宝剑及一张铁弓。 “怀有身孕”的女子伸手入腹,竟于众目睽睽下拽出一个绣花枕头,圆鼓鼓的肚子登时消失不见。 此刻,一名獐头鼠目的伙计端来一盆清水,待几人将脸洗净,他们的本来面目方才重见天日。 年轻男女,正是黎海棠与潘雨音。赶车的伙计是冯天霸,另一名伙计则是柳寻衣。 为他们端来清水的人,是秦苦的亲信,亦是他儿时的玩伴,张顺。 至于老者和另外一名伙计,也是秦苦安排的亲信。 一个月前,秦苦经过千挑万选,精心打造这支特殊的商队,目的是护送柳寻衣四人顺利回到临安。 结果显而易见,一路南下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凶险。更有甚者,有几次他们与那些伏击“柳寻衣”的江湖人同住一间客栈,亦没有被人察觉蹊跷,可谓承天庇佑,顺风顺水。 “张顺,回去后替我向秦兄再三道谢。”柳寻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向张顺叮嘱,“我又欠他一个人情,待此事平息后,一定请他喝酒。” “柳大哥放心,小弟一定转达!”张顺一脸谄笑,欣然允诺。 “对了!”柳寻衣眉头一挑,好奇道,“你知不知道秦苦究竟找了多少人假扮我?” “听秦大哥说好像有十几个……”张顺一愣,“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我们南下这一路,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关于‘我’的消息。据传,被人绑送到贤王府的‘柳寻衣’足有数十人之多。如果秦兄只找了十几人假扮我,那其他的‘柳寻衣’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 经柳寻衣提醒,张顺、冯天霸几人不禁面露愕然。直至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事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会不会是谣言?”潘雨音揣测道。 “也许吧!”柳寻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但我总觉得……这段时间江湖中出现的‘柳寻衣’实在太多、太多,多的有些……不像是秦兄一人的安排。” “会不会有人在暗中相助?”黎海棠若有所思道,“也许有人与秦府主心思相同,于是在暗中推波助澜,帮柳大哥逃过此劫?” “难道是……云追月?” “圣主远在大理,应该……不是他。”黎海棠的回答模棱两可,“但也说不准,圣主办事一向神鬼莫测。” “还有!”柳寻衣话锋一转,又道,“进城前,我发现临安城外有许多形迹可疑之人,其中一些人是用贤王府的暗号进行联络,不知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仍不死心,想像上次一样闯入临安闹事?” “说不准……” “我去查!”未等柳寻衣作答,黎海棠已主动请缨,“反正你们要回朝廷复命,我无处可去,索性出城探一探他们的底细。” “黎兄弟,你可以暂时在这里落脚。”张顺趁机提议,“这间院子是秦家在临安置办的产业,十分隐秘。” “河西秦氏能在临安置办产业,想必其他门派在此也有藏身之所。难怪上次清剿处处掣肘,原来他们一直潜伏在最危险的地方。” 感慨作罢,柳寻衣收敛心思,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心事重重的潘雨音,踌躇道:“潘姑娘,如今我们已回到临安,我的伤势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你不必再担心。眼下,朝廷的局势尚不明朗,你与我们走的太近……也许会引火烧身。依我之见,你应尽快回到潘府,记得替我向潘大爷、潘夫人和潘公子问好。” “我……何时才能再见到柳大哥?”潘雨音本欲拒绝,但她又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故而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曾答应过公主……” “潘姑娘,公主对你的嘱托……不过是一时意气,你不必放在心上。”柳寻衣神情一禀,心中再三措辞,方才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你是潘家的大小姐,又是桃花婆婆的徒弟,本应过着锦衣玉食,春诵夏弦的逍遥日子,日后无论从商从医,皆前途无量。实在不该因为公主的一句话而耽误自己的大好青春,更不该因为我……整日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可……” “如果我能逃过此劫,定去潘府拜访潘大爷与潘夫人!”柳寻衣不给潘雨音争辩的机会,向茫然无措的黎海棠匆匆嘱咐,“替我送潘姑娘回家。” “我……” “柳大人,我们耽搁多日,想必丁轻鸿早已回到临安。”冯天霸不合时宜地插话,“我们怎么办?直接向皇上复命还是……” “皇上岂是你我说见就能见到?”柳寻衣思忖片刻,缓缓开口,“你先回丞相府,将此次和亲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丞相,我回天机阁向侯爷复命。至于接下来何去何从……只管听命行事。” “有道理!”冯天霸连连点头,“丞相和天机侯处事周全,我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顺便也能打听一下丁轻鸿有没有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不错!”柳寻衣当机立断,“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商议作罢,张顺与秦家的人先一步乘马车离开,而后是满眼尴尬的黎海棠催促着心乱如丝的潘雨音走出院门,最后是柳寻衣与冯天霸各奔东西。 眨眼间,这座热闹一时的民宅再度恢复往日的静谧。除留在院中的几大缸茶叶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证明这里刚刚来过一群匆匆过客。 …… 第829章 仁善之家 “潘姑娘,其实柳大哥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是故意赶你走……他只是不希望潘家惹上麻烦。” 前往潘府的路上,潘雨音一直闷闷不乐,黎海棠知道她是因为柳寻衣刚刚的一番话而心生郁结。 只可惜,纵使黎海棠好言相劝,潘雨音仍愁眉苦脸,不为所动。 “潘姑娘,你应该知道柳大哥是什么人?说他整日刀口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毫不为过。”黎海棠仍不死心,继续道,“行走江湖之人,身边多一人陪伴,心中便多一份牵挂。江湖中什么人最潇洒?便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最好七大姑、八大姨统统死光,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豁的出去,既能随心所欲,又不担心被仇家追杀。” “你说的不对!”沉默一路的潘雨音陡然开口,语气分外倔强,“江湖中有家有室的人数不胜数,他们不同样活的好好的?” “真的好吗?”黎海棠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反问道,“远的不提,就说昔日风光无限的洛天瑾,能坐到武林盟主的位子上,他在江湖的势力与声望绝对算首屈一指。可即便像他这般厉害的人物,下场同样凄惨。他死后,留下的孤儿寡女,难道不可怜吗?” “这……” “身在江湖,一个人的牵挂越多,弱点也越多。”黎海棠似乎察觉到洛天瑾的话题过于沉重,令本就心烦意乱的潘雨音雪上加霜,于是匆匆改口,“台上的风光不是风光,能安安稳稳地下台才是真正的幸运儿。昔日的‘伏虎刀’莫岑,深谙江湖凶险难测,有妻儿后马上金盆洗手,祈求安度晚年。只可惜……入江湖易,想退出江湖却难如登天。” “可柳大哥并不是江湖人……” “虽然柳大哥是朝廷命官,但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黎海棠纠正道,“一朝踏入江湖内,一世即为薄命人。潘姑娘,你应该体谅柳大哥的情非得已。” “我……”面对黎海棠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潘雨音不禁陷入沉默。 踌躇再三,黎海棠谨慎试探:“恕在下多嘴,我想……问一句不该问的。” “恩?” “你是不是……喜欢柳大哥?” “这……”在黎海棠好奇而忐忑的目光中,潘雨音的脸颊顿时一红,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意,嗔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言至于此,潘雨音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红的如熟透的苹果。 “这里没有外人,我不会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 “根本是无稽之谈!”潘雨音神情一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否认道,“我只将柳大哥当成朋友、当成兄长,照顾他亦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断无你口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真的?” “字字无虚!”潘雨音骤然驻足,郑重其事地告诫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日后不要再提,否则休怪我翻脸!” 一男一女于大庭广众之下闹僵起来,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禁投来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潘雨音一向平易温柔,此刻突然严词厉色,直将猝不及防的黎海棠吓了一跳,连忙答应:“是我胡言乱语,望潘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似乎被周围的好事目光惹得羞臊,潘雨音“狠狠”瞪了黎海棠一眼,而后快步离去。黎海棠讪讪一笑,埋头跟在后面,不敢再插科打诨。 片刻之后,二人来到街角一间名为“望川绸缎庄”的店铺前。 “这间绸缎庄是我爹的生意,后面是我家的宅院。”潘雨音解释道,“你一路说个不停,想必已是口干舌燥,进去喝杯茶吧!” “这……” “到了门口,如果不让你进去,岂是待客之道?”言至于此,潘雨音突然灵光一闪,赶忙提醒,“不过你见到我的家人后,千万、千万不能说自己是龙象山的人。” “为何?” “因为你们龙象山的徐仁,曾害的我们家破人亡……我爷爷、二叔,皆因他而死。”潘雨音神情一暗,面露悲恸。 “这……” 对于徐仁在颍川做的一切,黎海棠知之甚少。因此听到潘雨音的解释,不禁大惊失色。 “不过你可以放心,徐仁是徐仁、你是你,虽然你们都是龙象山的人,但……我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潘雨音又道,“爷爷自幼教我,做人一定要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断不能做出是非不分,恶其余胥的事。而且,这段时间我对你有所了解,你和徐仁不一样,他丧尽天良,穷凶极恶,而你心地善良,待人坦诚。因此,我绝不会将徐仁犯的罪孽牵连到你身上。” 言罢,潘雨音朝心猿意马的黎海棠投以诚挚微笑,以宽其心。 “天呐!世上怎会有如此单纯的女子?”黎海棠心中暗惊。 潘雨音的宅心仁厚,善良纯朴,令黎海棠既惊讶又感动,同时惭愧不已。 其实,黎海棠虽不像徐仁那般暴戾恣睢,但他也并非潘雨音想象的那般正义友善。 恰恰相反,黎海棠能与徐仁并列于龙象山十大无常,他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箭下亦有诸多冤魂,而且大部分与黎海棠没有任何仇怨。 龙象山的祖训和风气,注定每一位龙象山弟子皆不是善良之辈。 黎海棠也做过和徐仁同样的事,奉命杀害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换言之,倘若当年奉命前往颍川的人不是徐仁,而是黎海棠,他的做法……未必比徐仁慈悲,结果也并无不同。 甚至连今时今日,黎海棠舍生忘死的保护柳寻衣,亦是遵奉云追月的命令行事,而非潘雨音想象的那般……出于友情。 出身不同、境遇不同、思想不同,注定潘雨音永远无法理解黎海棠,为何肯为一道命令而舍生忘死。 同样,黎海棠也永远不会明白潘雨音,为何将世上所有人都往好处想?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虽然我知道你和徐仁不是一类人,但你毕竟出自龙象山,我的家人……” “潘姑娘!”突然,心思杂乱的黎海棠精神一震,含笑打断,“我……还要替柳大哥打探消息,不如下次再去府上打扰?” “你……” “小妹?” 未等潘雨音接话,一道满含惊喜的声音陡然自绸缎庄内传来。紧接着,满眼激动的潘云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口。 “哥!” 一见潘云,潘雨音不禁眼圈一红,赶忙迎上前去。乱世动荡,兄妹二人一直相互惦念,今日安然重逢,未免喜极而泣。 “小妹,你终于回来了!数月前,你不辞而别,害的爹娘和我整日为你担惊受怕。” “哥,我错了……” “无论如何,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哥就心满意足了。”潘云满眼心疼地上下打量着潘雨音,“小妹,这段日子你在外边一定吃了很多苦,看上去削瘦许多。” “哥,这位是黎海棠……” “原来是黎兄,失敬!”潘雨音话一出口,潘云赶忙朝黎海棠拱手一拜,口中千恩万谢,“看兄台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定是一位仁人义士。如我所料不错,定是兄台将小妹送回家来,请受潘云一拜!” “这……” 望着由于内心激动而语无伦次的潘云,黎海棠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匆忙拱手还礼。 见二人十分滑稽地相互作揖,潘雨音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快!随我进去见过爹娘,好让他们安心。” 言罢,手忙脚乱的潘云不顾潘雨音的辩解,不由分说地将她与黎海棠拽入绸缎庄。 穿堂过院,直奔内宅。 “爹、娘,小妹回来了!” 一家人久别重逢,又是一幕令人感动的场面。 黎海棠虽是外人,但见他们一家四口相拥而泣的真情流露,不由地触景生情,心生感慨。 如今的潘文夫妇,相较于当年略显几分老态。但他们的精神气色却十分饱满,尤其看潘文愈发富态的体型,足见他们一家在临安的生活十分优渥舒心,至少比在颍川时惬意。 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潘文一家早已看透世间冷暖,因此不再像当年那般争名逐利,甚至不再奢求大富大贵。当年变卖家产的钱,足够他们一家人锦衣玉食,一生富贵。 如今,潘文在临安城开间绸缎庄,做些小生意,虽不比在颍川时那般风光,但至少能安稳生活,乐享太平。 “雨音,这位是……” 欢喜过后,老泪纵横的潘文方才察觉到黎海棠的存在,赶忙命人奉茶待客。 “爹、娘,他叫黎海棠,是……我的一位朋友。” “朋友?” 潘文夫妇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古怪之色。 “小兄弟多大了?”潘夫人上下打量着黎海棠,别有深意地问道,“哪里人士?家里是做什么的?是否婚配……” “娘!”渐渐察觉到潘夫人的意图,潘雨音不禁脸颊一红,又羞又恼,“您在乱说什么?” “欸!”潘文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你娘可不是乱说,如今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不能说?再者,嫁夫生子,也能有人约束你,省的你到处乱跑,害爹娘为你操心。” “就是!就是!”潘云戏谑道,“黎兄一表人才,与你十分般配……” “哎呀!”此刻,潘雨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慌乱道,“黎海棠是柳大哥的朋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柳大哥?”潘文眉头微皱,“哪个柳大哥?” “当然是柳寻衣。” “柳寻衣?” 听到潘雨音的回答,潘文夫妇及潘云同时脸色一变,神情变的愈发古怪。 “难道……你这段时间和柳寻衣在一起?”潘夫人低声问道。 “实不相瞒,女儿不辞而别,正是寻柳大哥去了……” “什么?”潘文急不可耐地打断潘雨音的解释,“柳寻衣现在在哪儿?” “柳大哥是朝廷命官,自该回天机阁复命。等他忙完朝廷的事……” 黎海棠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因为他赫然发现,潘文夫妇与潘云在听到自己的回答后,脸色竟瞬间变的苍白如纸。 见此一幕,黎海棠端起茶杯的手瞬间停滞在半空。与此同时,心中突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怎么?”黎海棠眉头一皱,小心试探,“难道柳大哥……不该回来?” “这……” 闻言,潘文夫妇面面相觑,却迟迟没有开口作答。 “究竟怎么了?”潘雨音蓦然起身,急声追问,“是不是柳大哥送亲的这段日子,临安城发生了什么变故?” “岂止是变故?简直是变天!”潘云忍不住内心的纠结,脱口而出。 “云儿,休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说!”潘云不顾潘文夫妇的劝阻,愤愤不平道,“今日的朝廷,早已不是四个月前的朝廷。今日的天机阁……亦不再是四个月前的天机阁。” …… 第830章 天翻地覆 “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 “还敢胡言乱语?当心让那个女人听到,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天机阁门前,七八名遍体鳞伤的金刀校尉一字排开,他们扎着马步,双臂平展,手中各拎着一桶水,屁股下焚着一根香。 此刻,香烧不过半,一个个已累的满头大汗,浑身颤抖,却仍不敢放松半分,看样子在接受某种严酷的惩罚。 小丑似的表演,令南来北往的行人不时驻足观瞧,掩面偷笑。 “这叫什么事?”一名金刀校尉忍不住内心的羞愤,开口抱怨,“我们好歹是朝廷命官,如今竟要受一名流莺女子的气,简直没有天理!” “休要胡说!”一名年纪稍长的金刀校尉厉声喝止,“什么‘流莺女子’?当心祸从口出,难道还嫌自己吃的苦头不够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另一名金刀校尉苦笑附和,“咱们几个能留在天机阁有口饭吃,已是人家格外开恩。想想其他人,遭排挤的遭排挤、遭驱赶的遭驱赶,因一时义愤而弄丢饭碗者比比皆是,岂非更郁闷?” “我就不信,堂堂天机阁如今竟沦落到女人做主!”年轻气盛的金刀校尉愤愤不平,大肆扬言,“不行!我要去找……” “你想找谁?也不看看今日的天机阁是谁做主?那个女人固然贪财慕势,虚荣骄奢,但她眼下可是人家的心头好,是光明正大的恃宠而骄。她纵有千般不是、万般罪过,在枕边说几句甜言蜜语,人家什么气都消了。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我们自己。” “唉!” 闻听此言,几名金刀校尉无不面露惆怅,苦涩叹息。 “说起来……他以前不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自从遇到这个女人,仿佛一切都变了。” “不!他并非被女人改变,而是被利欲熏心……” “嘘!有人来了。” 伴随着一声提醒,窃窃私语的几人登时神情一禀,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远处,急于复命的柳寻衣快步而来。 他本欲长驱直入,却不料撞到眼前的一幕,出于好奇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柳……柳……柳大人?” 当几名金刀校尉辨清柳寻衣的身份后,无不脸色骤变。一时扎马不稳,纷纷栽倒在地,水桶、香炉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望着满地狼藉,柳寻衣心生愕然,困惑更甚。 “柳大人,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柳寻衣一愣,“我为何不能回来?” “能能能!当然能!”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几名金刀校尉赶忙七嘴八舌地赔笑应和。 “你们这是……” “赶快收拾干净,当心被人发现又要受罚!”柳寻衣话未出口,年长的金刀校尉已迫不及待地开口催促。 闻言,几人无不面露惶恐,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同时连劝带哄地将柳寻衣推入天机阁,似乎不愿再与其纠缠。 “你们几个准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因此被侯爷责罚。” 柳寻衣复命心切,故而笑骂一句,未再刨根问底。 令他愈发奇怪的是,今日的天机阁内竟冒出许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一路穿堂过院,柳寻衣被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但他们只是远远观望,并没有横身阻拦。 偶尔遇到一两个熟人,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怪异表情。当柳寻衣与他们热情寒暄时,这些“熟人”竟一反常态地埋头远去,任柳寻衣如何招呼,他们也不肯回头。 诡异的气氛令柳寻衣既惊诧又困惑,越往天机阁深处走,他的感觉越奇怪,似乎今日的天机阁与往常大不相同,但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除了那些生面孔。 “笨手笨脚,连几件衣裳都洗不干净。做事不用心,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当柳寻衣穿过校场时,忽闻一道女子的厉声训斥,及一阵呜呜咽咽的啼哭哀嚎。与此同时,他看到不远处人影憧憧,颇为热闹。 定睛细瞧,原来是一名衣着光鲜,佩金戴玉的年轻女子,正颐指气使地教训着几名婢女。那些婢女被人按在长凳上,另有几人挥舞着棍棒朝她们身上连番招呼,直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仍不肯停手。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令柳寻衣大惊失色,同时疑窦丛生,“天机阁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女人?” “住手!” 大喝一声,快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打人的几名彪形大汉相继推开,愠怒道:“一点小错,何故伤人性命?再不住手,她们就要被你们活活打死了!” 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恍然发现,在场的这些男男女女他竟一个也不认识。 “她们卖身为奴,连命都是我的,为何不能打?”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年轻女子不禁黛眉微蹙,不悦道,“你是什么人?岂敢管姑奶奶的闲事?” “你又是什么人?” 柳寻衣上下打量着年轻女子,不得不承认,此女的身材相貌皆属上乘。肤若凝脂,身似玲珑,举手投足散发出的妖娆妩媚十分撩人。 只不过,她此刻表现出的狭隘与蛮横,却与其国色天香的姣容大相径庭。 “你不认识我?”见柳寻衣一脸懵懂,年轻女子不怒反笑,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见其一身布衣,苦力打扮,美目中不禁闪过一抹轻蔑之意,“哪里来的土包子?是不是新招的下人,为何这般不懂规矩,竟跑到这里逞英雄?” “以貌取人,好生无礼!”柳寻衣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里是天机阁,你说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天机阁,但你……我不认识。”柳寻衣环顾四周,面对一群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仍镇定自若,不卑不亢。 “你不认识我,那你可认识天机阁的主人?” “什么意思?”见年轻女子言之凿凿,有恃无恐,柳寻衣不禁心中暗惊,狐疑道,“莫非你与侯爷……” “不错!”女子傲慢道,“我是侯爷的夫人,亦是天机阁的女主人!” “什么?”此言一出,柳寻衣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你是侯爷的夫人?这……怎么可能?侯爷的夫人早已故去,你怎么可能……” 年轻女子认为柳寻衣揣着明白装糊涂,故而杏目一瞪,嗔怒道:“真是混账!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侯爷是……” “兰绮!” 女子话音未落,一道冷漠的声音陡然自柳寻衣身后传来。 闻听此言,柳寻衣和兰绮同时脸色一变。 不同的是,趾高气昂的兰绮突然表露出一副乖巧可人的娇羞模样。 至于柳寻衣,在听见这道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后,眼中瞬间涌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秦兄!” 蓦然转身,柳寻衣难掩欣喜之情,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猝不及防的秦卫紧紧抱住。 却未发现,今日的秦卫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态气质,皆与昔日判若云泥。 浮躁尽散,内敛沉稳。纵使面对多日未见的好兄弟,他也不像昔日那般亢奋激动,反而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哎呀!” 见柳寻衣抱住秦卫,兰绮顿生慌乱,赶忙向手下催促道:“那人身上又脏又臭,你们快快将他拽开!” “遵命……” “滚开!” 然而,未等几名汉子上前拽扯,秦卫突然眼神一寒,一声断喝,登时将众人吓的身子一颤,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此刻,秦卫才缓缓张开双臂,将心潮澎湃的柳寻衣轻轻抱住,淡笑道:“柳兄,你回来了。” “我……” “侯爷,你认识他?” 就在柳寻衣开口的一刹那,兰绮怯懦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令其精神一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紧搂着秦卫的双臂情不自禁地缓缓松开。 后退半步,柳寻衣惊骇的目光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秦卫,唇齿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难以置信道:“秦兄,她刚刚……叫你什么?” 望着神思恍惚的柳寻衣,秦卫眼神复杂,表情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叫我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言罢,秦卫迈步向前,欲和以前一样与柳寻衣携手揽腕。 “等等!” 柳寻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慌意乱的他愣愣地望着今非昔比的秦卫,似乎不敢、不想、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误会了!原来你是侯爷的兄弟……” “住口!”兰绮欲出言谄媚,却不料被秦卫冷声喝断,“我们兄弟说话的时候,轮不到你插嘴。” “侯爷在哪儿?”柳寻衣百感交集,心乱如麻,断断续续道,“我……我要见侯爷……” “柳兄……” “带我去见他!” 这一声,柳寻衣几乎是吼出来的。态度之强硬,语气之坚决,根本不容秦卫有一丝一毫的拒绝。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 “啪!” 未等旁边的大汉出言斥责,秦卫猛然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那人的脸上,直将其打的头晕目眩,口鼻冒血。 “我要见侯爷!带我去见他!”柳寻衣揪住秦卫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 “好!” 望着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秦卫轻轻点头,而后掰开他的双手,转身朝中堂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沿途遇到之人无不对秦卫肃然起敬,叩首施礼。 一幕幕出人意料的场面,令柳寻衣心乔意怯,目瞪口呆。 不知不觉,二人来到中堂外。 “侯爷他……” “他就在里面!”秦卫伸手朝紧闭的大门一指,“你……进去看看他吧!”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秦卫,从而大步流星地拾级而上,火急火燎地冲到门前。 然而,当柳寻衣站在门前的这一刻,十万火急的他却心生犹豫,颤抖不已的双手陡然悬停在半空,半晌没能向前挪动一寸。 “呼!” 内心不知挣扎多久,柳寻衣终于鼓足勇气,双手哆哆嗦嗦地贴在门上,从而将心一横,双瞳骤凝,奋力将两扇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 “吱!” 伴随着一道门轴转动的刺耳声响,两扇木门应声而开。一股浓郁的檀木焚香的味道,夹杂着一阵阴寒刺骨的凉风扑面而来,令柳寻衣下意识地打了一个机灵。 虽然在开门前,他心中已冒出无数念头。然而,当真相映入其眼帘时,他仍抑制不住地心头一颤,从而双腿一软,“砰”的一声重重跪在门槛上。 昏暗而阴森的中堂内,白布挽联分饰左右,幡棍冥纸高悬于梁,元宝蜡烛一字并列,黑金棺椁正摆当中。 尤其是迎面一个大大的“奠”字,更如锋刀利剑,瞬间扎穿柳寻衣的五脏六腑,泄光他的精气元神,令其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碎如糜,万念俱灰。 …… 第831章 泣血捶膺 赵元不仅仅是柳寻衣的救命恩人,更是将他养育成人,调教成才的慈父恩师。不仅仅延续他的生命,更赐予其生存价值与锦绣前程。 如果没有赵元,他也许早已饿死在黔州街头。 如果没有赵元,一个沿街乞讨,孤苦无依的小乞丐,不可能成为衣食无忧,文成武就的朝廷命官。 如果没有赵元,根本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柳寻衣? 因此,很难用一种感情表达赵元对柳寻衣的意义。 虽然他们最后相处的一段日子并不愉快,赵元因为柳寻衣与赵馨的藕断丝连大动肝火,甚至有意弃柳寻衣于不顾,但比起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这些间隙又算什么? 瑕不掩瑜,根本不会影响赵元在柳寻衣心中的地位。 他万万没有料到,一趟漠北送亲,前后短短数月,回来竟与赵元阴阳两界,天人永隔。 突如其来的噩耗,对柳寻衣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令其久久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赵元会毫无预兆地溘然长逝。 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发呆足足一个时辰,心慌意乱的柳寻衣才慢慢接受残酷的现实,承认眼前的一幕……绝非儿戏。 一瞬间,情绪爆发如江河决堤,柳寻衣若崩厥角,如丧考妣,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过高高的门槛?又是如何跪在赵元的灵前? 泪眼婆娑的他痴痴地望着赵元的灵位,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人用刀一片片地削砍。万箭穿心之痛,烈火焚烧之苦,内心的折磨丝毫不亚于一场凌迟,令他呼吸干涸,心脏颤栗,甚至连流动在体内的血液也渐渐凝固成膏。 追忆往昔,与赵元的一点一滴如雨后春笋般接踵而至,一幕幕跃然于脑海,令情难自已的柳寻衣时而呢喃自语、时而呼天抢地、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呆若木鸡…… 五内俱焚,如山崩地裂,乾坤颠倒。肝肠寸断,令石人落泪,铁佛伤心。 情到深处,柳寻衣挣扎起身,连滚带爬地依偎在赵元的棺椁旁,哭的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从始至终,秦卫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没有阻拦、没有劝解,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只是默默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眼圈泛红、默默地泪如泉涌。 天近黄昏,踽踽凉凉、凄凄惶惶的柳寻衣仿佛已耗尽全身的力气。啼血哀鸣渐渐止息,涕泪交流的脸上尽显仓惶,红肿的双眼布满悲恸,失魂落魄般直挺挺地跪在赵元灵前,宛若一尊木雕、一杆铁枪、一方石碑。 只有微微摆动,不断将冥纸投入火盆的双手,彰显着他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活人。 “唉!” 不知沉默多久,神情凝重的秦卫缓缓迈步上前,将堂中的几盏烛台逐一点燃,令昏黑的灵堂渐渐泛出一抹幽黄。 当柳寻衣那张黯然销魂的惨淡脸庞渐渐映现于烛火之中时,秦卫微微一怔,从而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秦兄……”终于,神郁气悴的柳寻衣说出进入灵堂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分外嘶哑,“侯爷他……是怎么死的?” 闻言,秦卫眼神一动,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庄严肃穆的黑金棺椁,喉头微微蠕动几下,淡淡开口:“暴毙而亡。” “暴毙而亡?”柳寻衣将手伸入火盆,全然不顾烈火的凶猛,轻轻翻动着盆底几张尚未烧尽的冥纸,心不在焉地问道,“侯爷无病无痛,身体一向康健,为何会暴毙而亡?” “其实,侯爷去年在洛阳城与洛天瑾大战一场后,内伤一直没有痊愈。”秦卫不急不缓地解释,“你不在临安的这段日子,朝廷又发生一些变故,令侯爷急火攻心,不幸离世……” “变故?”柳寻衣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什么变故?” “你刚回来,我日后再向你慢慢解释……” “不!”柳寻衣打断道,“现在告诉我。” 见柳寻衣态度强硬,秦卫不禁眉头一皱,稍作沉吟,缓缓开口:“简而言之,西府向皇上弹劾东府,侯爷他……遭受池鱼之殃。” “西府弹劾东府?”细细回忆,柳寻衣的脸色渐渐变的难看之极,声音颤抖地问道,“此事……可否与我有关?” 秦卫的眼中精光涌动,宽慰道:“一切都是天意,你不必太过内疚……” 虽然秦卫没有正面回答柳寻衣的问题,但一句“不必太过内疚”,无疑坐实赵元之死与柳寻衣有莫大的牵连。 果然,当柳寻衣听到秦卫的回答后,本已干涸的双眼再度蒙上一层满含愧疚与悲愤的泪雾。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府在洛天瑾身上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结果却招安失败,此事令皇上耿耿于怀。”秦卫慢条斯理地说道,“后来临安又冒出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兴风作浪,归根溯源……此事仍是东府办事不利,引狼入室。再后来,你和公主……屡屡纠缠不清,甚至动用蒙古人要挟皇上,彻底引来龙颜大怒,誓要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反观西府,因为与蒙古人谈判成功,为大宋解除兵患,立下不世之功。此消彼长,皇上对西府十分信任,对东府……不满甚巨。” “这……” “除此之外,还有云牙镇的事。”秦卫继续道,“朝中谣言四起,一致认为云牙镇的血案是……因你而起。如此算来,东府又闯出一桩祸事,由于此事牵扯到蒙古人,皇上极为重视。” “后来呢?” “后来在西府的推波助澜下,百官一起向皇上谏言,以‘荡除奸佞,匡扶朝纲’为名,将东府二品以上官吏……全部弹劾。” “什么?” 秦卫的惊人消息,令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撼,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丞相和侯爷也在被弹劾之列?” “非但在列,而且排在首位。”秦卫苦涩道,“皇上一怒之下将丞相、侯爷及一半以上的东府官吏全部重罚。其中,丞相与侯爷被罢官夺权,囚禁待审。其他人……治罪的治罪、罢官的罢官、降级的降级,总之朝野震荡,东府上下一片哀鸿。” “这……” 一个又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纷至沓来,令柳寻衣应接不暇,方寸大乱,久久回不过神。 “谁也没有料到,这次肃清波及的范围如此之广,影响如此之大,甚至连当朝丞相都沦为阶下囚。”秦卫哽咽道,“侯爷在牢中不堪屈辱,一时急火攻心才……” “原来……侯爷是被我害死的……”羞愧交加的柳寻衣凝望着赵元的灵位,由于情绪激动,以至身体如筛子般颤抖不已,“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柳兄,这些事不能怪你……” “不!”柳寻衣心如刀割,连连摇头,“如果不是我对公主执念深重,如果不是我执意要与公主当面诀别,如果我没有答应送亲……丞相和侯爷断不会遭此大难。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啪!啪!啪……” 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扬手,狠狠抽打自己的耳光,瞬间脸颊淤青,口鼻溢血。 “柳兄,逝者已矣,你不要这样!” 秦卫大惊,赶忙上前拽住柳寻衣的胳膊,急声劝阻:“如果侯爷泉下有知,他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最器重的人如此妄自菲薄,作践自己!至少……至少我们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争执中,失声痛哭的柳寻衣扑倒在秦卫怀中,拳头如雨点般一下下砸在地上,直将青石地砖砸的粉碎,仍难解心头之痛。 “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再为过去的事而自责?”秦卫紧紧揽着泫然流涕的柳寻衣,含泪而笑,“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在这场风波中受到牵连,你也没有在半路遇难,你我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闻言,后知后觉的柳寻衣缓缓推开秦卫,纠结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费解道:“为什么你能全身而退?他们又为什么叫你‘侯爷’……” “还记得你我分别前,我的处境吗?”回忆过往,秦卫的眼中闪过一抹阴戾之色,“侯爷和贾大人联手害我,他们让我诬告小王爷,让我做东府的替死鬼……” “是了!”柳寻衣幡然醒悟,猛然拽住秦卫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道,“此事你如何解决?难道真依照他们的意思……” “当然没有!”秦卫冷笑道,“如果我遵照他们的意思,岂能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又岂能取代侯爷的位置,一跃成为天机阁的新主人?” “新……主人?”柳寻衣怛然失色,哑口无言。 “不错!”秦卫得意道,“当皇上亲自向我垂询事情的来龙去脉时,我并未依照贾大人和侯爷的意思欺君罔上,而是……实话实说。事后,皇上虽雷霆大怒,但并未责怪我,反而称赞我赤胆忠心,勇气可嘉。不久后,东府遭到肃清,而我……竟稀里糊涂地被皇上敕封为‘新天机侯’,接替侯爷执掌天机阁。论官阶,虽比不上昔日的侯爷,但至少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 …… 第832章 秦卫之志 “嘶!” 秦卫的大起大落远远出乎柳寻衣的意料,他本应为秦卫的绝处逢生而高兴,可不知为何?柳寻衣的内心深处却隐约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 “你刚刚说东府二品以上的大人至少有一半被贬,就连丞相也……”柳寻衣心乱如丝,想到什么问什么,“那……东府现在由谁主持大局?” “你一向聪明过人,不妨猜猜?” “这……”柳寻衣一愣,沉吟道,“西府处心积虑扳倒丞相,如今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想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权旁落。我猜……八成是西府的哪位大人入主东府。” “猜对一半!”秦卫故作神秘,“你只猜到西府的心思,却没有猜到皇上的心思。” “此话怎讲?”柳寻衣困惑更甚。 “丞相倒台后,百官一起上谏推举荣王爷主持东府大局。”秦卫幽幽地说道,“自和亲之事后,荣王爷与西府越走越近,此一节你应该有所耳闻。此番西府举百官之力推举荣王爷掌权,足见荣王爷与枢密使已在暗中达成某种默契。一旦其入主东府,日后的朝廷将不再有派系之分,而是一家独大。此事对西府自是梦寐以求,但对皇上……却是一种隐患,皇权旁落,权臣当道的亡国之患。” “这……” 此时,柳寻衣惊讶的并非西府的野心亦或皇上的权谋,而是惊诧于秦卫的侃侃而谈。 殊不知,四个月前的秦卫还是一位不谙政事,不善权谋的武官,而今却对当权者的心思揣摩的头头是道,又岂能不令柳寻衣“刮目相看”? “正因为荣王爷与西府交往过密,因此皇上力排众议,驳回百官的谏书。”言至于此,秦卫的语气渐渐变的有些复杂,令人听不出他对皇上的决议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最终,皇上不顾众臣的反对,乾坤独断,重新启用已被罢官的贾大人,非但令其官复原职,而且让他代行丞相之事。” 一提起贾大人,秦卫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愤懑之意。俨然,他至今仍对贾大人利用他的事耿耿于怀。 “贾大人曾是丞相的左膀右臂,很多事做起来得心应手,皇上重用他……未必是为制衡。”柳寻衣思忖道。 “虽然皇上美其名曰‘贤能卓著’,实则百官皆知,贾大人能够劫后余生,全仗他姐姐生前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他又是皇上唯一的爱女瑞国公主的亲舅舅,因此才……” 言至于此,滔滔不绝的秦卫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柳寻衣面前妄议朝政,故而匆忙改口:“罢了!罢了!圣上的心思,又岂是你我做臣子的能够猜透?” “这……” 望着欲言又止,胡乱搪塞的秦卫,柳寻衣的心里忽觉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悲哀。俨然,今日的秦卫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与自己畅所欲言,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虽然相貌如故,称呼依旧,但二人相处时的感觉,却已不再像曾经那般随心所欲。 “柳兄,其实我没料到你能回来。”秦卫不知柳寻衣的心事,自顾说道,“原以为你会听从我的建议,趁送亲之际与公主远走高飞,此生此世再不蹚朝廷这趟浑水……” “我奉命行事,尚且令诸多无辜之人落难。倘若我中途带走公主……不知又会捅出多大的篓子?”柳寻衣苦涩道,“若真如此,说不定连东府二品以下的官吏都休想置身事外。” “即使不带走公主,你也该独自远遁,何必再回临安?”秦卫叹道,“你可知,皇上对你怒气未消,说不定……” “秦兄!”柳寻衣打断秦卫的感慨,别有深意地提醒道,“我已经回来了!” 秦卫一怔,而后幡然醒悟般干笑两声,连连点头:“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侯爷遭此大难,为何我一路走来未见一人披麻戴孝?天机阁内外也没有半点治丧的意思……” “柳兄误会了,并非我不愿将侯爷风光大葬,而是皇上有旨,不许大肆治丧。” “为何?”柳寻衣眉头一皱,语气颇有不悦,“死者为大!如今侯爷已去,还有什么事值得皇上斤斤计较?” “嘘!”秦卫赶忙用手捂住柳寻衣的嘴,低声道,“妄议圣上乃大逆不道,当心祸从口出。” “可……” “侯爷离世时毕竟是戴罪之身……”秦卫无奈道,“前脚治罪,后脚治丧,难免……有损圣颜。因此颁下圣旨,不许任何人大肆治丧,只许在天机阁内为侯爷搭一间灵堂,由我们送他最后一程。” “唉!” 柳寻衣羞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转而望向挽联上的“忠义千古”四字,忽然感到莫大的讽刺。 “侯爷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只可惜一生不受重用,甚至连死后都……得不到皇上的肯定。”柳寻衣泪洒祭坛,喃喃自语,“侯爷啊!你恪守一生的忠君大义……究竟有何用?你为朝廷殚精竭虑,不计生死,又有何用?” “柳兄,你要节哀……” “其他人呢?”柳寻衣神情一禀,沉声道,“为何这里只有你我?其他人为何不来替侯爷守灵?仇寒何在……” “他们走了。” “什么?” 秦卫的回答,令柳寻衣脸色骤变,惊愕道:“走了?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秦卫惆怅道,“侯爷死后,皇上擢升我为天机阁主,仇寒和一些天机阁的元老……难免心有不忿,又不甘心受我驱使,因此……负气而走。更有甚者,许多人不辞而别,连声招呼都不打。唉!” 闻言,柳寻衣突然回想起刚才见到的诸多陌生面孔,以及那位嚣张跋扈的年轻女子,不禁心生思忖,狐疑道:“那些出现在天机阁的陌生人是谁?” “去年洛阳一行,令天机阁元气大伤。十大少保只剩三人,金刀校尉死伤大半,其中精锐更是残存无几。如今,仇寒等人相继离开……说句不好听的,眼下的天机阁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万不得已,我只能重新招募一批新人,否则根本不能替皇上和东府办差。”秦卫忧心忡忡地说道,“今日你见到的那些陌生人,便是我新招募的金刀校尉。待侯爷入土为安,我想举行一次选拔,从这些新人中挑选一些高手,添补少保之缺。柳兄,你意下如何?” “那名女子又是何人?”柳寻衣不答反问,语气分外古怪,“如果我没有听错,她自称是你的……夫人?” “休听她胡言乱语,什么夫人?”秦卫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你离开临安不久,我无意中遇到流落街头的兰绮,见她一介弱女子背井离乡,无依无靠,故而心生恻隐,将其带回来做个……使唤丫头。” “这……” “兰绮不认识你,在校场时难免有些冒犯,我代她向你陪个不是。”秦卫又道,“明日我会好好告诫她……不止是她,还有那些新招募的金刀校尉,日后见到你要像见到我一般恭敬,在天机阁谁敢不尊重你,就是不尊重我。” “秦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秦卫打断极口否认的柳寻衣,义正言辞道,“柳兄,还记得临别前我对你说的话吗?” “什么?” “我说过‘自己若能劫后余生,化茧成蝶,必会设法帮你摆平一切。’”秦卫意气风发,言辞笃定,“从小到大,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习武修文,一直都是你关照我、提携我,如此才让我在天机阁占据一席之地,不至于被侯爷扫地出门。如今,我侥幸受到圣上抬举,也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好兄弟。你我相识二十余载,一向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今天开始,天机阁既是我的地盘,也是你的地盘,我会向朝廷力荐你为天机阁副阁主。虽然在皇上面前我是天机侯,可私底下,你我不分彼此,皆是天机阁的主人,皆可任意调动天机阁的一切。” 秦卫的肺腑之言,着实令柳寻衣感动。可他并没有坐享其成的习惯,亦没有和秦卫平分权力的野心,故而谦逊一笑,推脱道:“既然皇上命你执掌天机阁,那天机阁就该由你一人当家作主。至于我……若能在皇上的余威下苟活性命,当什么差都无所谓……” “借口!”秦卫脸色一沉,抱怨道,“你是不拿我当兄弟?还是认为我不配与你平起平坐?亦或……你也像仇寒那些人一样,打心眼里看不起我?” “秦兄,我的为人你最清楚。你能平步青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嫉贤妒能?” “打虎不离亲兄弟,我不能没有你!”秦卫不容置疑地说道,“你的本事别人不清楚,我却心知肚明。只有你我联手,才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我秦卫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穷困潦倒,更不会任人欺凌。我们一起出人头地,闯出功名!一起入阁登坛,拜将封侯!一起扬名立万,傲视天下!” …… 第833章 改操易节(一) 九月初七,赵元死后的第四十九天,亦是其入土为安的日子。 天近拂晓,临安城上空彤云密布,星月无光,紧接着狂风骤起,雷电交加,一场声势浩大的滂沱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直将猝不及防的临安百姓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未等天明,替赵元送葬的车队已冒着狂风暴雨自天机阁缓缓而出,直奔城郊的一座墓园,这里是皇上亲赐于赵元的葬身之地。毕竟,赵元不仅仅是朝廷的二品官吏,更是堂堂正正的皇亲国戚,虽然戴罪而死,但皇家的体面终究与常人不同。 送亲的人并不多,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不过三四十人,以秦卫和柳寻衣为首,队伍中大多是新招募的“生人”,只有少数是天机阁的“老臣”。 从入殓下葬至盖棺封土,柳寻衣和秦卫皆亲力亲为,整整忙活一上午。 当赵元的墓葬安置妥当,二人已如落汤鸡般被暴雨淋的浑身湿透,脸上、手上、腿上无不涂满泥泞,看上去既颓唐又狼狈。 “侯爷,往事如烟,随风消逝,愿你在九泉之下……好好安息!” 柳寻衣呆呆地站在赵元墓前,任风潇雨晦,天昏地暗,他却岿然不动,久久不愿离去。 “柳兄,该回去了……” “不!”面对秦卫的劝说,柳寻衣仍固执己见,“你们先走,我想……多陪侯爷说说话。” “唉!” 见柳寻衣态度坚决,秦卫不禁叹息一声,缓缓点头:“也罢!我有公务在身,不能继续留下,你……” “不必担心,去吧!” 柳寻衣朝秦卫绽露出一抹苦涩而惨淡的笑容,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脸上,早已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失魂落魄的恍惚模样令人不禁触目生悲。 “你们留下保护柳大人,他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绝不轻饶。” “遵命!” 吩咐作罢,秦卫在两名魁梧大汉的陪同下,快步朝墓园外的马车走去。 “屠龙、屠虎,快为我更衣。” “是!” 待秦卫钻入马车,一名汉子赶忙递上锦帕,同时为其褪衣脱靴,待将秦卫身上的泥泞擦拭干净,另一名汉子才将事先准备的新衣为其小心翼翼地换上。 屠龙、屠虎是一对孪生兄弟,亦是秦卫新招募的金刀校尉。 “侯爷,我们去哪儿?” “枢密院!” …… 半个时辰后,秦卫的马车堂而皇之地停在枢密院的大门前。 “秦大人可真是一位大忙人,就连钱大人想见你一面也是十分不易。” 伴随着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白锦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来,主动向秦卫拱手施礼。 昔日,二人官阶相仿,见面尚可称兄道弟。如今秦卫已官居三品,地位远非白锦可比。因此,他纵使心有不忿,表面上也不敢失礼。 “白大人莫非在取笑本官?”秦卫死死盯着皮笑肉不笑的白锦,别有深意地说道,“秦某再忙,也忙不过日理万机的钱大人。然而,我也不比白大人这般悠闲自在,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随叫随到。” 秦卫的冷嘲热讽令白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若非碍于秦卫如今的身份,恐怕他早已忍不住破口大骂。 在白锦心中,今时今日的秦卫即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得志”。 “秦大人,里面请!”白锦强压着内心的怒火,语气生硬地说道,“钱大人已恭候多时,我为你带路……” “不必了,本官又不是第一次来。” 秦卫毫不留情地打断白锦的寒暄,未等其回应,他已迈步朝枢密院走去。 望着秦卫桀骜的背影,白锦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狠戾之色,缩在袖中的双拳攥的咔咔作响。 “呵呵,秦大人真是稀客。你能拨冗前来,本官不胜感激。” 书房内,面对跪地行礼的秦卫,钱大人优哉游哉地坐在案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捧着书卷,虽然言辞十分客气,但实际上却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他。 “大人此言,令小人诚惶诚恐!”秦卫在钱大人面前表现的十分谦卑,甚至比昔日更恭敬,“小人能有今时今日的一点点功名,全仗大人的厚爱提携。如果没有大人,根本不会有秦卫的今天。无论我是天机阁少保还是天机侯,在大人面前,秦卫永远是吴下阿蒙,高阳酒徒。永远是庸耳俗目,浊骨凡胎。永远是才疏学浅,德薄能鲜的后生。大人让我生、我便生,大人让我死、我便死。小人的一条贱命,一直攥在大人手里,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功名利禄,皆拜大人所赐,此一节小人粉身碎骨也不敢忘记。” “欸!”钱大人摆手笑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的一飞冲天,可一点不比当年的吕蒙逊色。刚刚本官不过说几句戏言,你不必当真。” “无论大人说的是不是戏言,小人永远奉为金科玉律!” 秦卫郑重其事地向钱大人再三表达忠心,虽然钱大人表面上不以为意,实则内心甚是受用。 “罢了!”钱大人放下书卷,朝秦卫轻轻挥手,“日后,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以免有失朝廷大员的威仪。” “小人早已将大人视若父师,儿子拜老子、徒弟拜师父,焉能不庄严正色?”秦卫一本正经地朝钱大人再三叩首,而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钱大人将茶杯放下,缓缓起身,亲自将秦卫拉倒一旁落座,意味深长地说道:“本官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可以放心,本官既然决定栽培你,就一定会扶植到底,绝不会因为你的平步青云而从中掣肘。只要你对皇上忠心、对朝廷忠心,本官便心满意足,无怨无悔。” “大人……” “本官老了,没有你们年轻人的野心,对名利的欲望也大不如前。”钱大人笑道,“本官非但不会嫉妒你的年轻有为,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越来越好。如果未来的东府能由你主持大局,相信对东、西二府的和睦及大宋王朝的安定皆有莫大好处。秦卫,如今不仅仅枢密使与本官对你寄予厚望,甚至连皇上也对你十分器重,希望你不要辜负圣恩。” “大人的敦敦教诲,小人铭记于心。” “如今的你道行尚浅,朝廷中仍有许多事需要你用心揣摩,慢慢领悟。不必急于一时,回想本官在你这般年纪……不过是西府的小小主簿。呵呵,比起朝中大部分官吏,你已是少年得志,大器早成。日后凡遇到不明白的事,尽管来问我,本官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人恩深似海,小人万死难报!”秦卫满眼激动,再度朝钱大人叩首跪拜。 “好好好!”钱大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从而话锋一转,“赵元的丧事处置的如何?” “今日上午,侯爷已入土为安。”一提起赵元,秦卫的眼神不禁变的有些黯淡。 钱大人眉头一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柳寻衣……回来几天了?” “他初一回到临安,今天是第七天。” “哦!”钱大人若有所思,再度沉吟,“对于赵元的死……他反应如何?” “侯爷之死,令柳寻衣痛不欲生。” “应该的!”钱大人似笑非笑地回道,“毕竟是赵元将你们养大成人,调教成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钱大人这番话在秦卫听来刺耳无比,仿佛他在借柳寻衣的“如丧考妣”暗讽自己的“冷酷无情”。 “对于东府的变局,柳寻衣作何反应?” “侯爷之死对他打击甚大,眼下无心理会其他的事。更何况,东府变局乃皇上的旨意,他纵然有什么想法……也是于事无补。” “对你呢?” “什么?”秦卫一愣,似乎没听懂钱大人的弦外之音,“大人何意?” “依照丞相和赵元的本意,柳寻衣才是继承天机阁的理想人选。这么多年,赵元一直对他视若己出,无论是栽培调教还是提拔重用,皆对他格外照顾。”钱大人讳莫如深地笑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东府一场巨变,不仅令风光无限的丞相、赵元身败名裂,更将前途似锦的柳寻衣打回原形。反观你……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少保,摇身一变成为天机阁的新主人。此事说的好听些,是柳寻衣时运不济。说的难听些……是你鸠占鹊巢。对此,柳寻衣难道没有一点芥蒂?” “我与他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别人也许嫉妒我,但他不会。” “他视你为生死兄弟,自然不会。可如果……”言至于此,钱大人的眼中突然浮现出一抹诡谲之色,话里有话地问道,“如果他视你为卖主求荣,吃里扒外的奸贼,又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钱大人的一席话,令秦卫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望着欲言又止的秦卫,钱大人恍然大悟:“看来……他还不知道赵元的真正死因,也不知道你和西府的关系。” “我……”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或者……永远不告诉他?” …… 第834章 改操易节(二) “我……” 面对钱大人的质询,秦苦心乱如麻,哑口无言。 “柳寻衣是天煞孤星,休看他年纪不大,却天生具备翻江倒海的本事,此一节就连本官也不得不承认。”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他在天机阁做校尉、做少保,却能与小王爷称兄道弟,与郡主勾勾搭搭。他在江湖做探子,亦能得到洛天瑾的赏识,结交武林强人。一个小小的柳寻衣,竟将朝廷、江湖搅得鸡犬不宁。上至朝廷大员,下至绿林草莽,无不与他有千丝万缕的恩怨关联。此人惹是生非的本事无人能及,绝处逢生的本事更是令人惊叹。你说……柳寻衣是不是天生的灾星?” “恕小人愚笨,我……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 “本官的意思是,如果柳寻衣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你将他留在身边,无疑是为自己埋下一个巨大的祸根。”钱大人提醒道,“他的脾气秉性,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朝一日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被他知晓,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 “柳寻衣重情重义,与我是生死之交。”秦卫极力辩解,“只要我不断施恩于他,他绝不会与我反目。” “莫非这就是你的权宜之计?”钱大人似乎对秦卫的自信嗤之以鼻,“上奏朝廷,推举柳寻衣为天机阁副阁主?你以为这样就能将他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船上?” “我……” “你要知道,柳寻衣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因为一时意气,他可是连自己的船都敢翻。” “正因如此,我才向皇上推举他为天机阁副阁主。”秦卫固执道,“眼下木已成舟,他纵使杀了我,侯爷也不能死而复生。更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府之变也非我一人之错,而是集万千祸患于一身,他……不能怪我。” “如果柳寻衣和你一样识时务,他就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步田地。”见秦卫一意孤行,不肯听从自己的劝诫,钱大人不禁暗生叹息。 “不知皇上对我推举柳寻衣的事……可有圣断?” “此事非议众多,尚且没有定论。” “这……”秦卫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故而神情一缓,朝钱大人拱手恳求,“此事劳烦大人多多费心,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美言几句。他在漠北奋不顾身地与蒙古人据理力争,力保大宋三府之地,此乃天大的功劳……” “此言差矣!与蒙古人修睦,公主厥功至伟,而非柳寻衣的功劳。” 钱大人的言外之意是:公主因和亲而北上,和亲乃西府极力促成。归根到底,一切皆是西府的功劳。 “柳寻衣有你这样的朋友,真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钱大人继续道,“本官说过,柳寻衣是烫手的山芋,谁敢将他揣进怀里,谁就要被烫的皮开肉绽。此话放到今天……亦不为过。” “莫非皇上仍对柳寻衣昔日的过错念念不忘?” “如今公主已经出嫁,昔日的过错不提也罢。”钱大人稍稍摆手,“眼下只说云牙镇的血案,害的护卫将军徐广生惨死他乡,西府禁卫营三百精锐与相府五十名护卫魂断秦淮,此事……” “此事柳寻衣已向我解释清楚,并非他的过错,而是徐广生与金剑坞暗中串通。”秦卫解释道,“这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向皇上禀明……” “你说什么?”钱大人眉头一皱,匆忙打断,“你的意思是……云牙镇的血案与徐广生有关?” “是。”秦卫答道,“徐广生与金剑坞里应外合,事后金剑坞担心事情败露,于是杀人灭口……” “此事……可有真凭实据?”钱大人谨慎追问。 “这……”秦卫面露难色,缓缓摇头,“暂时没有……” “没有证据岂能信口雌黄?简直一派胡言!”突然,钱大人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羞恼之色,语气略显不悦,“明明是柳寻衣招惹的祸端,他竟敢将罪责推给一个死人,根本是死无对证,替自己狡辩!” “这……” “去年,柳寻衣向朝廷密报‘金剑坞在横山寨暗藏兵马,意图造反’。皇上听信他的蛊惑,派遣钦差明察暗访,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横山寨根本找不到一兵一卒。”钱大人沉声道,“事实上,真正暗藏兵马,意图造反的人是洛天瑾。当时,朝中不少人怀疑柳寻衣是故意借金剑坞转移朝廷对洛天瑾的打压。洛天瑾死后,丞相和赵元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再三邀功,皇上不忍追究功臣之过,故而令此事不了了之。万没料到,他今日竟敢故技重施,真是岂有此理!” “这……” “秦卫,你早已不是当年的无名小卒,一言一行皆要万分谨慎,当心被人利用,更不要授人以柄。”钱大人神情凝重,讳莫如深,“如今的你可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是真相亦胜似真相。因此,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你千万不能信口开河,尤其在皇上面前。一旦有人揪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你极有可能失去今日的一切,甚至沦为欺上罔下,混淆视听的奸佞之臣。更何况,徐广生不久前才被皇上追封为‘忠义将军’,如今你竟跳出来说他与金剑坞里应外合,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简直是……打皇上的脸。” “嘶!” 钱大人此言正中秦卫的要害,令其猛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 “大人教训的是,我险些犯下大错……” “凡事多动动脑子,不要人家说什么,你便听什么。”钱大人教诲道,“依我之见,此事……先不忙禀告皇上,待本官替你查清后再做定夺。”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见钱大人慷慨相助,心有余悸的秦卫赶忙千恩万谢。 其实,钱大人并非不相信柳寻衣的告密。恰恰相反,早在云牙镇的祸事传到临安城的第一天,他便对徐广生有些怀疑。 毕竟,徐广生不仅仅是朝廷命官,更是江南陆府的表亲。 云牙镇的血案,傻子也能猜出与江湖势力有关,故而徐广生的特殊身份促使钱大人不得不对其产生怀疑。 然而,天大的怀疑也只能深埋心底。纵使徐广生卖主求荣,罪不容诛,钱大人也不能承认他是内奸。 只因徐广生是西府的人,而且是枢密使极力举荐担任此次送亲的护卫将军。如果他有问题,非但西府难辞其咎,皇上和朝廷的颜面也将遭到极大的羞辱。 如此一来,西府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必将大打折扣。 这段日子,皇上一直因东、西二府实力不均而设法制衡,如果让他抓住西府的把柄,必会以雷霆之势狠狠挫一挫“功高震主”的枢密使,说不定……会像对付东府那般,对西府也来一次彻底清算。 到时,枢密使连同钱大人一个也休想置身事外,统统要步丞相与赵元的后尘。 此事的后果,远比云牙镇一场“小小的风波”严重的多。 因此,钱大人宁肯让云牙镇的血案不了了之,真相永无天日,也不会让徐广生牵扯进去,更不会让西府受到一丝一毫的拖累。 商议作罢,二人又闲聊几句,而后在钱大人的亲自相送下,秦卫率人离开枢密院。 “大人,秦卫是否答应替我们解决柳寻衣?” 白锦撑伞站在钱大人身后,深邃的眼眸忽明忽暗,凝视着暴雨中渐行渐远的马车,似乎另有所想。 “秦卫对柳寻衣……多少有些义气。”钱大人虽未正面回答,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怎么?他敢忤逆大人的命令?” “不!”钱大人幽幽地说道,“是本官细细琢磨后改变心意,让秦卫对付柳寻衣……未必水到渠成,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因此,我今天并未强人所难。” “那柳寻衣……” “柳寻衣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鱼饵,死是他的最终归宿。如何让他死的更有价值,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问题。”钱大人将手缓缓探出,任由一滴滴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自己的掌心,没来由地说道,“金剑坞,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金剑坞?”白锦眉头紧锁,思忖道,“上次,皇上派人并未查到横山寨的藏兵,要不然……我再派人去一趟?” “不必了!”钱大人蔑笑道,“如果由朝廷去查,纵使派一千个、一万个钦差,结果都是一样。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的金剑坞,毕竟打着‘江湖’旗号兴风作浪。” “大人的意思是……让清风对付金复羽?” “清风此人一向自命清高,如今好不容易有求于我们,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大人所言极是!”白锦似懂非懂地缓缓点头,“以柳寻衣为饵,让清风和金复羽狗咬狗,我们则可坐收渔利。可清风是只老狐狸,断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如果我们一直吊着柳寻衣不杀,难保他不会生出异心。” “谁说不杀柳寻衣?” “这……”白锦一愣,愈发糊涂,“借秦卫之手除掉柳寻衣是最好的办法,事后可以将一切麻烦推到秦卫身上,说他嫉贤妒能,担心柳寻衣抢走自己的位子,因此先下手为强。毕竟,柳寻衣刚刚在漠北立下大功。无论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他都会招来诸多非议,民心不可欺啊!” “这也是皇上对柳寻衣迟疑不决的根本原因。诛杀功臣,必会引起天下士子的口诛笔伐,对朝廷颜面的损失必将不可估量。因此,欲杀柳寻衣,必要师出有名,且名正言顺。”钱大人沉吟道,“我现在还不想舍弃秦卫,因此……容我三思。” “秦卫他……” “不必担心,此子野心勃勃,一心想借我上位,故而三五年内不会对我有异心。”钱大人的眼中精光闪烁,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切记!那个兰绮……你要好生调教,谨慎利用,她是我们未来牵制秦卫的一颗重要棋子。” …… 第835章 池鱼笼鸟(一) 晌午,愁肠百结的柳寻衣依依不舍地离开赵元的墓地。 此时,风雨初歇,云开雾散,和煦的阳光倾洒而下,天空浮现出一道绚烂的彩虹。空气中夹杂着雨露、花草与泥土的芬芳,令人心神振奋,耳目清新。 一见柳寻衣出来,候在墓园外的十几名金刀校尉赶忙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说道:“柳大人,马车已备好……” “不用了!”柳寻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袍,一边心不在焉地打断,“你们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 闻言,众金刀校尉不禁面露难色,纷纷左顾右盼,似乎不知该如何应答。 见状,为首的校尉干笑两声,恭敬道:“柳大人,侯爷吩咐我们护送你回天机阁……” “我知道,但我现在不想回去。”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欲转身离去。 “那个……” 见柳寻衣一意孤行,为首的校尉匆忙抢步上前,下意识地拦住他的去路,劝道:“柳大人,最近世道不太平,侯爷也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从漠北一路回到临安且太平无事,今日只是四处逛逛,又能有什么危险?”见众校尉再三阻拦,并且一个个神情紧张,柳寻衣不禁暗生疑窦,戏谑道,“更何况,凭你们的武功想保护我,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言罢,柳寻衣朝众校尉绽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从而迈步离去。 “柳大人!” 十几名金刀校尉再度追上前来,并在无形中对柳寻衣形成合围之势,未等柳寻衣质疑,为首的校尉已抢先开口:“如果你想买什么东西,尽管吩咐我们去……” “我想去西湖边散散步。” 柳寻衣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似乎眼前这些金刀校尉并不是保护他,而是监视他,甚至……限制他的自由。 纵使内心的感觉十分强烈,但柳寻衣仍不愿承认这种念头。 毕竟,秦卫曾信誓旦旦地允诺,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是肝胆相照,相濡以沫的兄弟,又岂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然而,柳寻衣虽君子坦荡,但这些金刀校尉却没有放行的意思。虽然他们的言辞依旧恭敬,但态度却愈发鲜明。 “柳大人,这是侯爷的交代,希望你别让我们为难……” “如果我没有记错,秦兄只让你们保护我,并没有让你们软禁我。”柳寻衣眉头微皱,目光不善地环顾着面面相觑的众校尉,丝毫没有妥协之意。 “可是……” “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未等众校尉狡辩,为首之人赶忙拱手向前,赔罪道:“大人息怒!我们都是入阁不久的新人,不熟悉天机阁的规矩,为免出现纰漏,做事不得不一板一眼。因此,有时难免矫枉过正,万望大人海涵。” “我记得你叫……褚茂?”柳寻衣上下打量着刀眉虎目的中年汉子,饶有兴致地说道,“看你的眼神及手上的老茧,似乎久经战阵,而非新人。” “柳大人慧眼如炬,小人佩服!”褚茂谄笑道,“小人曾在殿前司任‘云骑尉’,半年前因醉酒值守被管军罢黜,后来受侯爷之邀,进入天机阁效命。” “殿前司?”柳寻衣眼神一变,“你是西府的人?” “曾经是。”褚茂处变不惊,淡笑道,“我想,柳大人应该不会因为在下的出身而心存偏见。” “我只是……有点惊讶。”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褚茂,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你是一个明白人,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小人明白!只不过,眼下外边有许多江湖草寇对大人虎视眈眈,万一大人出现什么闪失,我们实在不好向侯爷交差……” 言至于此,褚茂忽觉柳寻衣的眼神愈发阴沉,登时脸色一变,匆忙改口:“如果大人实在不愿回天机阁,至少……让我带人随行保护,以防不测。” “我不习惯被一群人跟着。”柳寻衣眉头一挑,气势愈发强硬。 “这……” 在柳寻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褚茂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又与其他金刀校尉对望一眼,从而将心一横,妥协道:“那好!我只带三人随行保护,让其他人先回天机阁。” “看来不答应你的条件,你们是不打算放我离开?” “小人不敢……” “不嫌无聊,尽管跟着便是。” 言罢,柳寻衣不再理会故作惶恐的褚茂,径自迈步远去。 …… 穿街过巷,直奔西湖阆苑。 当柳寻衣在久违的西湖岸边兜兜转转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陡然映入他的眼帘。 “冯天霸?” 岸边的一间酒肆中,神郁气悴的冯天霸独自一人坐于角落。他饮酒如水,一碗接着一碗,似乎心有郁结,故借酒消愁。 “冯兄!” 柳寻衣让褚茂四人在另一桌落座,自己走到冯天霸身旁,直接抢过他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谁他妈……柳大人?” 冯天霸刚欲发怒,猛然辨清来人,赶忙将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咽回腹中,眼中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 “冯兄,别来无恙!” 望着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的冯天霸,柳寻衣不用问也知道,这几天他定然过的和自己一样糟心。 “柳大人,天机侯的事……我听说了。”冯天霸晃了晃晕晕乎乎的脑袋,一边为柳寻衣倒酒,一边好言抚慰,“你节哀顺变。” “有心!” “来!第一碗酒,我们敬天机侯的在天之灵。” 冯天霸不顾周围酒客怪异的目光,蓦然起身,与柳寻衣一道将酒洒在地上。 “第二碗酒,我们敬身陷囹圄的丞相!” “干!” “第三碗酒,我们敬那些含冤落难的东府大人们!” “再干!” 没有无谓的寒暄、没有多余的劝慰、没有寡淡的惆怅,二人一见面便已心照不宣。 一切尽在酒中,不一会儿,他们已喝空数坛。 今日的柳寻衣与冯天霸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尤其是冯天霸,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情到深处,神情激动的他突然拽住柳寻衣的胳膊,开始滔滔不绝,吐沫横飞。一会儿替丞相喊冤、一会儿替东府叫屈、一会儿指天骂地,抱怨不公、一会儿对西府大张挞伐…… 可他骂来骂去,唯独没说大宋皇帝半句不是。 “冯兄,丞相落难,他们对你作何安排?” “贾大人让我继续留在相府当差,护卫丞相的家眷。”冯天霸苦涩道,“贾大人的意思是,丞相一日没有被定罪,相府一日没有被抄家,一切则按部就班,待圣旨下达后再对我们这些人重新安排。” “如此看来,贾大人也算有情有义。不过丞相遭此大劫,官复原职恐怕无望。”柳寻衣担忧道,“冯兄,你自己有何打算?” “我?”冯天霸满不在乎地笑道,“烂命一条,大不了……再回平江府衙门做捕头,只要能报效国家,在哪里当差都一样。你呢?我听说……天机阁主的宝座原本应该是你的,秦卫趁你不在才能窃据高位……” “冯兄,休要胡言乱语!” 见褚茂四人的脸色愈发阴沉,柳寻衣赶忙将酒碗塞进冯天霸手中,别有深意地提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说的也对。”冯天霸打了一个酒嗝,哀怨道,“此番送亲,我们算是白忙一场。归来数日,除了第一天向贾大人回禀之外,再也没人理睬你我。本以为我们在漠北拼死拼活,回来至少能得到几句嘉奖,却不料……” 冯天霸看似自嘲,实则暗含无尽辛酸。付出努力而得不到认可,饶是他这般对朝廷近乎愚忠的人,都会感到一丝心灰意冷,更何况柳寻衣? “身逢乱世,能保住一条小命已是万分不易,又岂敢贪图什么嘉奖?想想丞相与天机侯,相比之下,你我今日能坐在这里喝酒,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是柳大人看的透彻……” “哎呦!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竟敢跑到这里要饭?” “大爷,求你赏我一口吃的!” “快滚!脏兮兮的,若吓跑我的客人,我非打死你不可!” “大爷,我给你们磕头了……” “去去去!我们这里是酒馆,不是善堂……” 当柳寻衣与冯天霸闲聊之际,酒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吵闹,惹得众酒客纷纷举目观瞧。 人影憧憧之间,但见一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端着一个破碗,全然不顾酒肆伙计的打骂,捣蒜似的朝他们连连叩首,甚是凄楚可怜。 “小叫花子,再不滚休怪老子不客气……” “住手!” 或是触景生情,眼前的一幕令柳寻衣回忆起儿时的遭遇,不禁心生恻隐,连忙出言喝止,同时起身上前。 “掌柜的,给他准备一些饭菜,记我的账!”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将哆哆嗦嗦的少年搀扶起来,而后将一锭银子塞进其脏兮兮的破碗中。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当惊喜交加的少年抬头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时,眼神骤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他脸上的肌肉由于内心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口中发出一道难以置信地呼喊:“柳……柳大人!” 闻言,本欲回席的柳寻衣不禁一愣,待他定睛观瞧,忽觉面前满脸污泥的少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柳大人,是我!” 少年用手在脸上胡乱一抹,将蓬乱的头发仓促捋顺,原来的面目方才渐渐绽露出一丝端倪。 见此一幕,满脸困惑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你是……小丁子?” …… 第836章 池鱼笼鸟(二) “是我!是我啊!” 见柳寻衣认出自己,丁丑激动地热泪盈眶,连连点头。 相较于昔日在天机阁的模样,今日的丁丑非但身形更加瘦弱,甚至连眼神都变的有些空洞,远不如当初那般精明。 “你……你这是……” 望着面有菜色,带减腰围的丁丑,柳寻衣大惊失色,万分愕然。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到丁丑,更想不到他会沦落到如此窘境。 柳寻衣呆呆地望着泪流满面的丁丑,一时间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半晌回不过神来。 “柳大人,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或是出于激动、或是出于委屈、或是出于悲恸,丁丑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进柳寻衣的怀中,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见此一幕,后知后觉的褚茂四人登时脸色一变,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惶恐之意,匆忙起身,火急火燎地朝丁丑走来。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快滚!” 未等柳寻衣从恍惚中清醒,怒气冲冲的褚茂猛然拽住丁丑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向外拖去。 “柳大人救我……” “褚茂,你干什么?” 不明真相的柳寻衣赶忙将惊慌失措的丁丑揽入怀中,同时挥手将褚茂推开,诧异道:“难道你们不认识他?” “大人,这种小叫花子满大街都是,一个个奸懒馋滑坏,最会装无辜、博同情,你千万不能妇人之仁,当心他们像狗皮膏药似的赖上你。” 不知为何?褚茂四人面对弱不禁风的丁丑,反应竟如临大敌,他们根本不理会柳寻衣的阻拦,一边出言敷衍,一边再次朝丁丑扑去。 “柳大人救我……” “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竟敢打扰大人的酒兴?” 丁丑刚一开口,忧心忡忡的褚茂立即抬高自己的嗓音,将丁丑的声音瞬间湮没。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力道骤然加剧,恨不能将丁丑的胳膊生生捏断,疼的其五官扭曲,哀嚎不止。 “住手!” 见褚茂出手狠毒,柳寻衣勃然大怒,抬脚将一名拦腰抱住丁丑的校尉踹翻在地。而后出手如电,瞬间抓住褚茂的手腕,五指稍稍用力,褚茂忽觉一阵难以抗衡的麻痛感袭遍整条胳膊,令其攥着丁丑的手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颤颤巍巍地缓缓松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醉气熏天的冯天霸将另外两名跃跃欲试的金刀校尉死死拦住,不让他们上前帮忙。 见酒肆发生争斗,酒客们纷纷仓惶而逃,争先恐后地远离是非之地。 “柳大人,他们明明是你的手下,为何这般放肆?”冯天霸诧异道。 “我也以为他们是我的手下,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柳寻衣紧紧攥着褚茂的手腕,任其苦苦求饶仍无动于衷,沉声质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我们……我们只是替你驱赶乞丐……” “一派胡言!”柳寻衣眼神一狠,指间力道骤增,将褚茂的手腕勒的血气不通,令其右手的颜色由红转白,渐渐失去知觉,“从墓园出来我便察觉到你们举止古怪,再不说实话,你的手可就废了!” “大人恕罪,小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褚茂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满眼紧迫地望着自己愈发苍白的右手,心中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肺腑之言?”柳寻衣冷笑道,“对我想做的事千般阻拦,对我的命令万般敷衍,一个个阳奉阴违,虚以委蛇。非但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而且对我的一言一行横加干涉,究竟是什么意思?” “柳大人,他们是在监视你!”心情逐渐平复的丁丑愤愤不平地插话,“他们不让我接近你,是担心东窗事发……” “小王八蛋,你闭嘴……” “你闭嘴!” 褚茂话音未落,柳寻衣的左手骤然探出,瞬间掐住他的咽喉,令呱噪戛然而止。 “柳大人,这……”冯天霸一脸茫然地环顾左右,“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兄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言罢,柳寻衣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形容枯槁的丁丑,好奇道,“小丁子,你不是已经找到自己的远房亲戚,跟着他们离开临安,为何今日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沿街乞讨?” “什么远房亲戚?”丁丑一脸懵懂,“柳大人,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秦……” “丁丑!” 褚茂的声音突然响起,由于柳寻衣掐着他的咽喉,以至于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怪异,又尖又细,又有几分嘶哑:“侯爷顾念旧情……给足你们盘缠离开……你可不要恩将仇报……” 丁丑年纪尚浅,面对褚茂狰狞可怖的嘶吼威胁,不禁心惊胆战,手足无措。 “你说什么?”柳寻衣从褚茂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急声追问,“什么‘顾念旧情’?你口中的‘侯爷’是不是秦卫?” “我……咳咳……” “究竟怎么回事?快说!” 柳寻衣放松几分力道,让命悬一线的褚茂得以喘息。 “他们……他们都是天机阁的‘老臣’,不甘心屈居侯爷之下,因此屡屡犯上闹事……”褚茂断断续续地解释,“侯爷几次三番对他们好言相劝,可他们却将侯爷的好心视作驴肝肺……最后,侯爷不堪其辱,不得不与他们分道扬镳,并给足他们银两,供他们日后谋生……” “如此说来,他们是被秦卫赶走的?而非主动离开?”柳寻衣怛然失色,惊骇无比。 “他们留在天机阁只会闹事……” “你撒谎!”丁丑恼羞成怒,气得浑身颤抖,怒指着言之凿凿的褚茂,驳斥道,“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我们只想替侯爷讨回公道,算什么闹事?” “上任阁主的死因清清楚楚,连皇上都没有异议,偏偏你们嚷嚷着‘不明不白’,究竟是何居心?” “你们都是一伙的,当然彼此袒护……” “够了!” 见局势越来越乱,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忽觉烦躁不堪,大喝一声,将二人的争执打断。 “小丁子,你们为何咬定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柳寻衣沉声问道,“是不是因为你们不服秦卫做天机阁的新主人?” “我们当然不服,他对侯爷的死漠不关心,一心只想着巩固自己的地位……” “就因为你们不服他,因此对侯爷的死大做文章?”柳寻衣的语气愈发不善。 “当然不是!”丁丑一愣,激动的思绪变的愈发混乱,连忙极口否认,“我们是因为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才不服他……” “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是一派胡言。”褚茂蔑笑道,“柳大人,丁丑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向口无遮拦,喜欢胡编乱造,他的话你千万不能相信。” “我乳臭未干,我说话不值得相信?”丁丑羞愤交加,急的咬牙跺脚,“柳大人,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我说话也许口无遮拦,但他一定不会胡编乱造。” “谁?” “仇大人!” “仇寒?”柳寻衣眼神一变,表情愈发耐人寻味,“仇寒也在临安?” “其他人走的走、散的散,唯独我和仇大人去而复返,偷偷潜回临安。我们不甘心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更不甘心坏人得逞,好人蒙冤。” “嘶!” 丁丑此言别有深意,令柳寻衣心头一震,一抹难以名状的忧虑迅速自心底攀升。 “小王八蛋,柳大人与侯爷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且他马上就是天机阁的副阁主,你休要妖言惑众……” “什么?”丁丑一怔,眼中瞬间布满惊骇,“柳大人,你……你要和秦卫同流合污?” “混账……” “住口!”柳寻衣喝断褚茂的威胁,伸手将六神不安的丁丑拽到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带我去见仇寒!” “柳大人,你不能去……” 褚茂话一出口,登时被柳寻衣凌厉的眼神吓的身子一颤。 “你……你还是以前的柳大人吗?”丁丑战战兢兢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柳寻衣,怯生生地问道,“你……会不会杀我们?” “我为何杀你们?”望着心乔意怯的丁丑,柳寻衣忽觉一阵悲凉。 丁丑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答道:“替秦卫杀我们……” “这……”柳寻衣一愣,踌躇道,“他又为何杀你们?” 面对群疑满腹的柳寻衣,丁丑犹豫再三,方才缓缓点头:“我可以带你去见仇大人,但……只能是你自己。” “可以!” “柳大人……” “冯兄!” 未等褚茂劝阻,柳寻衣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褚茂四人的穴道一一封住,转而向一头雾水的冯天霸问道:“你能否替我暂时看着他们四人?” “怎么?”冯天霸大吃一惊,“你担心他们回去通风报信,难道……你真的怀疑天机侯的死另有隐情?” “我不知道……”心烦意乱的柳寻衣缓缓摇头,“但从我回到临安,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因此,我必须探明真相,否则对不起侯爷的在天之灵,更愧对他的养育之恩!” “可……” 冯天霸话未出口,柳寻衣已颇为不耐地摆摆手,从而拽着心神不宁的丁丑快步离开酒肆,眨眼消失在行人熙攘的西湖阆苑。 …… 第837章 再见仇寒 临安南城,有一座清冷残破的城隍庙。 因香火不济,无人打理,故而年久失修,令此庙变得愈发破败不堪。庙中稍微值点钱的东西皆被人一扫而空,甚至连大殿柱子上的红漆都被人用刀一点点刮去。除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及千疮百孔的破烂门窗外,剩下的唯有杂草荒芜与遍地灰尘。 然而,衰败亦有衰败的好处。善男信女固然无人问津,却引来不少无家可归的乞人在此安身立命。 庙宇虽破,至少能遮风避雨。乞人们于殿中寻一角落,铺一草席,夏可避暑,冬可御寒,远胜露宿街头。 久而久之,这座城隍庙变成“远近闻名”的乞人居所。寻常百姓嫌弃它的脏乱,纷纷避之不及。 前几年,临安府衙偶尔派人驱逐轰散,但伴随着民生凋敝,国是日非,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城隍庙的常客也越来越多,以至驱之不尽、赶之不绝。 这两年,官府索性不再理会,只要这些乞丐不闹出事端,对他们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渐渐地,长居于此的乞丐们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一种默契,每日天明外出谋生乞食,每日傍晚回到城隍庙过夜,各有各的一席之地,大多不会相互滋扰。 这么多年过去,城隍庙依旧是城隍庙,但流落此庙的可怜人却走走停停,来来往往。几乎每隔三五月便有人发迹而去,亦有人落魄而来。然而,真正长居于此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这座城隍庙不知收留过多少人,又送走过多少人。 离开天机阁的仇寒与丁丑,正是这座城隍庙的“新客”。 当丁丑带着柳寻衣来到城隍庙时,天色已晚,一抹红彤彤的晚霞高悬天际,将阴阳交替的昼夜一分为二,一半金乌西坠,一半玉兔东升。 顺着拥挤而狭窄的街巷,在东倒西歪的乞丐中小心穿行,望着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男女老幼。听着婴孩啼哭,秋虫鸣叫的混乱嘈杂。嗅着腐烂发霉,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柳寻衣越走越惊慌,越走越骇然,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 “小丁子,这段时间……你们一直住在这种地方?”面对满目疮痍,柳寻衣已不忍直视。 “以前在天机阁吃穿不愁,从未想过天下会有这种饥寒交迫的地方。”丁丑朝柳寻衣绽露出一抹习以为常的笑容,自嘲道,“污浊、杂乱、潮湿、拥挤,半夜常常被蛇虫鼠蚁咬醒。呵呵,刚来的时候确实住不习惯,但多住一段日子,发现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这里善恶分明,好人很好,坏人很坏,一眼便可区分。不像在天机阁,表面上都是正人君子,口口声声同甘共苦,背地里却勾心斗角,手段一个比一个卑鄙下流。” 如此悲惨的生活,丁丑竟用调侃的语气轻松道出,柳寻衣忽觉心中一揪,说不出的酸涩。 “小丁子,刚刚那番话……可不像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柳寻衣强迫自己尽量不去在意周围那些楚楚可怜的目光,别有深意地问道,“是不是仇寒告诉你的?” “柳大人不愧是柳大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丁丑惨然一笑,“其实,我们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消灾避祸,苟且偷生。” “这……” “毕竟,没人能想到昔日有权有势的天机阁少保,如今甘愿沦为乞丐,并藏在这种……穷困潦倒的地方。” “刚才,褚茂说秦卫曾给过你们一些盘缠……”柳寻衣心乱如丝,言辞踌躇。 “我们来到这里后,仇大人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些妇孺忍饥挨饿,于是把钱分给他们。也正因为仇大人的慷慨,这里的人才愿让出一间小屋给我们落脚。” “凭仇寒的武功,何至于……” “柳大人,我们到了。” 不知不觉,丁丑引着柳寻衣来到后院的一间小屋前。这间屋子没有窗户,甚至连房门也没有,只有一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布充当门帘,将屋里屋外勉强隔绝。 当丁丑转身看向柳寻衣的时候,眼眶突然一红。 “小丁子,你这是……” “柳大人,仇大人他……”丁丑话未说完,眼泪已“吧嗒吧嗒”地夺眶而出。 “这……”柳寻衣大惊失色,心中油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他怎么了?” “你进去就知道了。” 言罢,丁丑将脸上的泪水胡乱一抹,而后在柳寻衣错愕的目光中,拽着他一起钻入小屋。 突如其来的昏暗令柳寻衣眼前一黑,紧接着,一股难闻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令其胃中翻涌,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是不是……小丁子回来了?” 当柳寻衣一边平复心绪,一边适应黑暗时,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悄然自角落传来。 “仇大人,你看谁来了?” 丁丑在黑暗中轻车熟路,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半截蜡烛,将其点燃。 霎时间,一片昏暗中亮起淡淡幽黄,令柳寻衣渐渐看清这间小屋的本来面目。 果不其然,这里曾是一间柴房,方圆不过丈余,四周至今仍堆弃着一些早已腐烂发霉的柴禾,其中不时传出阵阵蛇鼠钻动的声响。 小屋的东南角是一张用杂草铺成的床,上面躺着一个面无血色,气息奄奄的男人。虽然蓬头垢面,胡茬丛生,但柳寻衣仍能透过其深邃的双眸辨认出他的身份,正是昔日的天机阁少保,仇寒。 当柳寻衣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仇寒的同时,仇寒亦用他那双布满忧郁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柳寻衣。 四目相对的瞬间,二人的神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语言表的震惊,是二人相同的情感。除此之外,柳寻衣的眼中满含悲恸与怜悯,而仇寒的眼中更多的是亢奋与杀意。 他的杀意并非针对柳寻衣,而是期望借柳寻衣之手,替自己报仇雪恨。 “仇……仇大哥……” 不知沉默多久,柳寻衣猛然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一个箭步冲到近前,满眼悲愤地望着命若悬丝的仇寒,身体由于内心的激动而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 “仇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柳寻衣扑倒在仇寒身旁,迫不及待地连番追问:“哪里受伤了?我去找郎中……” “不!” 面对心急如焚的柳寻衣,仇寒眼神倔强,紧咬牙关,颤颤摇头。 眼前的一幕颇为诡异,仇寒五官狰狞,气息急促,俨然情绪激动。然而,他全身上下只有脑袋不断摇晃,躯干、四肢却如残花败柳般耷拉在草垛中,纹丝不动,仿佛与头颅脱节。 “仇大哥,你……” “仇大人身受重伤,五脏六腑皆残,奇经八脉尽毁,郎中说……”丁丑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哽咽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他八成……活不过今年冬天。” “什么?” 丁丑此言如晴天霹雳,令柳寻衣心头一颤,怛然失色。 “怎么……怎么会这样?”柳寻衣颤颤巍巍的双手在仇寒身上轻轻拂过,眼圈通红,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干的?” “秦卫将我们逐出天机阁后,美其名曰派人‘护送’,实则派人‘监视’,将我们一路赶出临安。”丁丑回忆道,“不料,秦卫的人前脚离开,一群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后脚杀到,他们人多势众,身手不凡,仇大哥为保护我而无法全神贯注,最终寡不敌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寻衣神思恍惚,喃喃低语,“你的言外之意是……秦卫派人伏击你们?” “除了他,我们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丁丑羞愤道,“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除了秦卫,没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临安,更没人知道我们那天会出现在城郊树林。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见到我们没有半句解释,直接出手,招招致命,俨然有备而来……” “等等!” 柳寻衣眉头一皱,仓促打断:“既然你说那些黑衣人有备而来,那他们没理由打伤仇大哥后……又放你们安然离开?” “我们能活到今天,并不是他们大发慈悲,而是……被人所救。”仇寒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我和小丁子……早已一命呜呼。” “有人出手相助?”柳寻衣大吃一惊,“什么人?” “不知道。”仇寒缓缓摇头,“那些人黑巾蒙面,认不出相貌。我只记得,为首的……好像是一个女人。” “女人?”柳寻衣一愣,思绪愈发混沌,“什么女人?她为什么救你们?” “不知道。”仇寒的眼中精光闪烁,渐渐陷入回忆,“他们和那些黑衣人一样神秘,非但出现的毫无预兆,而且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甚至对我的感谢也置之不理。” 仇寒越是解释,柳寻衣越是糊涂:“真是咄咄怪事!那……他们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有!”言至于此,仇寒的嘴角陡然扬起一抹嗜血狞笑,“他们出手又快又狠,不像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反而更像是……和那些黑衣人另有仇怨。” “何以见得?” “因为那些伏杀我们的黑衣人,最终……一个也没能活着离开。” …… 第838章 欲说还休 “嘶!” 仇寒的一席话,令柳寻衣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真正令他惶惶不安的并非那些神出鬼没的蒙面人,而是临安城愈发扑朔迷离的局势。 柳寻衣送亲前后不过四月光景,可临安城发生的变故却比他此前生活的十几年都多。 先是城外有人用贤王府的暗号秘密联络,而后天机阁冒出许多陌生面孔,紧接着得知赵元的惊天噩耗,继而东府易主、天机阁易主,今日仇寒和丁丑突然出现,对柳寻衣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横加指责,眼下又说在城外遭遇伏击,被一群来历不明的神秘人出手相助…… 柳寻衣归来不过寥寥数日,但临安城的人、事、物却一变再变,仿佛人人是善、人人是恶、人人拉拢他、人人怀疑他…… 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是“朋友”还是“敌人”?是“保护”还是“软禁”?是“帮助”还是“利用”…… 这一刻,柳寻衣千头万绪,五味杂陈,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又该提防谁? 似乎看出柳寻衣心有迟疑,仇寒的眼中猛然涌现出一抹愤怒之意,厉声反问:“怎么?难道你不肯相信我们?” “我……” “难道你认为我的伤是假的?我躺在这里是装模作样?我故意挑拨你和秦卫兄弟反目……咳咳……” 见义愤填膺的仇寒脸色越来越难看,柳寻衣不禁心生担忧,欲出言抚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仇大哥,我……” “我的伤我自己最清楚,其实我早就该死……”仇寒仿佛拼尽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喘息道,“但我为何苦苦撑着一口气?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更不甘心自己死的稀里糊涂……我撑着不死,是想亲眼看到秦卫恶有恶报的一天……” “仇大哥!”柳寻衣眉头紧锁,试探道,“你如此肯定罪魁祸首就是秦卫,是不是因为那些黑衣人……是秦卫新招募的手下?” “不!”仇寒失落道,“那些人全是生面孔,我们……一个也不认识。想来……秦卫早已料到最坏的结局,因此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把柄。” 闻言,提心吊胆的柳寻衣不禁暗松一口气,又道:“仇大哥,并非我固执己见,也不是不肯相信你们,只不过……”他满眼纠结,吞吞吐吐,“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你何必一口咬定秦卫是幕后真凶?我知道他接替侯爷坐上天机阁主的位子你或许心有不忿,但……此乃皇上的旨意,又岂是秦卫能够左右?” “柳寻衣,你被秦卫骗了……” “仇大哥切勿动怒,且听我把话说完。”柳寻衣将心一横,义正言辞,“我与秦卫自幼相识,他身上虽有一些贪功冒进的小毛病,但绝非小肚鸡肠,锱铢必较之人,更不会倒行逆施,戕害无辜。再退一步,纵使秦卫对你们心怀不满,甚至……欲杀你们泄愤,他大可在天机阁动手,又何必给你们盘缠,送你们出城?如此大费周章,岂非画蛇添足?” “糊涂!”仇寒气的声音颤抖,“他刚刚继任天机阁主,自然要装模作样地收买人心。如果他一上任便将天机阁的老臣斩尽杀绝,非但在皇上和朝廷面前不好交代,对他日后的前途也将造成极大的阻碍。最重要的是,如果让人知道他腹有鳞甲,心狠手辣,日后又有谁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咳咳……” 由于情绪激动,仇寒猛咳不止,口鼻溢血,吓的柳寻衣和丁丑赶忙上前安抚。 “我知道你的想法……”仇寒双眼圆瞪,死死盯着左右为难的柳寻衣,悲愤道,“你以为我和秦卫往日不和,因此故意针对他、诬陷他。不!你低估我了,我绝不是那种嫉贤妒能,气量狭小的人……我对秦卫只有公仇,没有私怨……” “这……” 仇寒此言暗藏玄机,令柳寻衣心生踌躇。 然而,他至今仍不敢相信与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会是仇寒口中那种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因此,柳寻衣打骨子里不愿承认,更愿将矛盾归为仇寒与秦卫的旧怨,甚至是他对秦卫后来者居上的不满与妒忌。 毕竟,在柳寻衣的心中,秦卫的分量远比仇寒与丁丑重要。 心念及此,柳寻衣再度硬着头皮替秦卫辩解:“更何况,秦卫他……根本没必要对你们赶尽杀绝。毕竟,你们已离开天机阁,再也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杀你们毫无意义,只会徒增麻烦……” “他真正想除掉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丁丑!”仇寒对柳寻衣的劝解置之不理,一字一句地说道,“杀我,只因我与丁丑那段日子走的太近,令秦卫心生担忧。” “什么意思?” 仇寒的回答在柳寻衣听来无异于奇谈怪论,立时一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为什么要杀丁丑?” “怎么?”见柳寻衣一脸茫然,不似装模作样,仇寒不禁眉心一皱,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心神不宁的丁丑,质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将真相告诉他?” “真相?”柳寻衣再度一愣,满眼愕然地望着目光纠结的二人,好奇道,“什么真相?” “当然是……” “仇大人!” 仇寒刚一开口,丁丑的眼神骤然一变,同时出言打断:“仔细想想,这件事……还是不告诉柳大人为妙。” 丁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直视仇寒的眼睛,声音细若蚊丝,扭扭捏捏的模样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说什么?”仇寒大惊失色,眼中涌现出一股滔天怒火,“丁丑,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柳寻衣是帮侯爷沉冤昭雪的唯一希望,也是你我千辛万苦回到临安的唯一希望。我们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忍饥挨饿,整日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有朝一日柳寻衣回来。而今他好不容易站在这里,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难不成,你心生胆怯,想临阵脱逃?” “是!”丁丑强忍着眼眶里不断打转的泪珠,倔强道,“我怕了!也够了!我们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为什么故意送死?” “混账!”仇寒怒不可遏,恨不能将眼珠子瞪出来,怒斥道,“大丈夫若不能顶天立地的活着,苟且偷生又有何用?”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苟且偷生……” “当然不是!”仇寒嘶吼道,“我们现在是忍辱负重!” “能报仇才叫忍辱负重,如果不能报仇……就是苟且偷生!” 丁丑生平第一次顶撞仇寒,而且是以寸步不让的强硬方式,不仅令仇寒一阵语塞,甚至连柳寻衣也心生愕然。 “小丁子,你……这是怎么了?” “柳大人,你走吧!”丁丑转过头去,似乎不愿让柳寻衣看到自己懦弱的模样,心灰意冷地说道,“我刚刚已经想的很清楚,褚茂说的不错……你马上就是天机阁的副阁主,大好前程在等着你,我们不该‘妖言惑众’,更不该因为一件毫无希望的事将你拖下水,害你和我们一样沦为乞丐……” “这……” “丁丑,难道你为求活命,甘心泯灭自己的良心?”渐渐醒悟的仇寒不再像刚刚那般激动,语气中充满悲伤,“我命不久矣,死不足惜!可你不一样……你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旦出卖自己的良心,此生此世都休想得到安宁……” “并非我出卖良心,而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抗衡。”丁丑抽泣道,“人家有权有势,莫说在临安树大根深,纵使在大宋也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捏死我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斗?又怎么可能斗赢?纵使告诉柳大哥真相又如何?难道柳大哥能斗赢他们?当然不能,到头来只会多一人身陷囹圄,除此之外毫无意义,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更何况,秦卫是柳大哥的好兄弟,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说,秦卫非但不会为难柳大哥,反而会帮他升官发财。可如果我们说出不该说的,柳大哥不仅失去大好前程,而且要承受巨大的煎熬与痛苦。倘若如此,我们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这……” 丁丑的一席话,令仇寒陷入沉思。 虽然他对丁丑的“认命”嗤之以鼻,却不得不承认丁丑所言不无道理。昔日的仇寒也许会秉持信念,特立独行,但今时今日的他瘫痪在床,大限将至……心境自然与往日大不相同。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今日之前,丁丑和仇寒被愤怒冲昏头脑,一心只想借柳寻衣之手对付秦卫。 然而,当丁丑看到柳寻衣一而再、再而三替秦卫开脱辩解时,心中豁然开朗,对当下形势的判断重新回归理性,故而思想在一瞬间发生巨变。 只不过,今日在思想上发生巨变的,又何止丁丑和仇寒? …… 第839章 善而诛心 柳寻衣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聋子。 虽然他的内心深处依旧不愿承认自己的好兄弟心存险恶,但刚刚丁丑和仇寒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早已如锋刀利剑般深深刺入他的耳目,烙印在他的心坎,令柳寻衣的感情与理智不可抑制地出现两极分化,并渐渐变的水火不容。 “究竟……真相是什么?”柳寻衣心思繁重,六神不安,“什么‘忍辱负重’?什么‘泯灭良心’?那些黑衣人为什么想杀丁丑?帮侯爷‘沉冤昭雪’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是你们唯一的希望?你们期盼着我回来……究竟想让我做什么?还有……你们口中‘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是不是指秦卫?他与侯爷的死、与你们被伏击……到底有什么关系?” 太多、太多、太多的困惑,令柳寻衣千思万绪,头痛欲裂。隐藏在炮语连珠似的种种问题的背后,其实是柳寻衣的难以置信与无所适从。 “柳大人,你不要再问了!”见柳寻衣深陷泥沼而难以自拔,丁丑赶忙好言相劝,“千错万错都是小丁子的错,我不该去西湖阆苑乞讨,更不该与你相认。你……能不能装作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没有来过这里……” “小丁子,你这番话让我情何以堪?”柳寻衣苦笑道,“你们刚刚在我面前慷慨陈词,言之凿凿,说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可能装作若无其事?既然已经把我叫来,又何必遮遮掩掩?何不直言不讳……” “因为毫无意义,非但什么都无法改变,反而下场更加凄惨。”丁丑拽住柳寻衣的胳膊,苦苦哀求,“柳大人,如果你不想害死我们、不想害死自己,我求求你……回去吧!” “小丁子,你刚刚说不愿拖我下水,是不是担心将你知道的秘密告诉我,会令我陷入险境?”柳寻衣攥住丁丑的胳膊,义正言辞道,“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如果侯爷的死……真有什么鲜为人知的隐情,我非知道不可!”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毅然决然,丁丑却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好好好!” 柳寻衣松开丁丑,将满含期待的目光投向神情复杂的仇寒,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仇大哥,你眼里一向揉不进半点沙子。你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 “我……” 此刻,仇寒真恨不能一吐为快,可当他看到丁丑黯然神伤的表情,耳畔再度回荡起他刚刚的一席肺腑之言。又想到自己已是将死之人,却在临死前将一向敬重自己的柳寻衣推入火坑,断送他的大好前程,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不忍与纠结。 “仇大哥……” “罢了!”仇寒的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两行清泪自眼角无声滑落,“小丁子说的对,也许真是我执念太深,太过自不量力……” “仇大哥,难道连你也忌惮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难道连你也要‘泯灭良心’?”柳寻衣心有不甘,小心试探,“听你们刚刚的意思,似乎秦卫之错……远远不止他将你们赶出天机阁,甚至不止派人伏击,这些只是结果,而真正的缘由……另有隐情。对不对?” 面对柳寻衣的旁敲侧击,仇寒与丁丑皆沉默不语。 “你们一口咬定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柳寻衣不顾二人的反应,眉头紧锁,呢喃依旧,“难不成,侯爷的死……与秦卫有关?” 当柳寻衣于恍惚中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感情再一次战胜理智,柳寻衣刚刚萌生秦卫或与赵元之死有关的念头,便立刻被他自己极口否决:“秦兄和我一样,由侯爷一手养大,对侯爷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感激不尽。他一向将侯爷视作再生父母,又岂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不可能……断断不可能……” 此时想来,钱大人和秦卫对柳寻衣的评价果然没错,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喜欢感情用事的人。 “秦兄不可能谋害侯爷,一切都是西府的阴谋……”柳寻衣继续自我安慰,“如果秦兄有罪,皇上岂会让他担任天机阁主?还有贾大人……他是丞相的忠实拥趸,亦是侯爷的患难之交,如果秦兄心怀狡诈,他岂会坐视不理?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望着踌躇不决,喃喃自语的柳寻衣,仇寒与丁丑在不经意间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悲凉之意。 正是这一幕,令仇寒彻底摒弃内心的执念,渐渐接受并认同丁丑的想法,柳寻衣并不是他们扳倒秦卫的希望。 凭柳寻衣对秦卫的深厚感情,纵使他二人说出真相,一旦有悖于柳寻衣对秦卫的固有认识,想必他会找出一千种、一万种荒唐的理由拒不承认。 既然如此,仇寒和丁丑又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只为推柳寻衣入坑,让他一辈子陷在赵元和秦卫的对立中?一辈子左右为难?一辈子良心不安? 不!这并非仇寒的目的,更非丁丑的本意。 “寻衣,其实我们……”犹豫再三,深知柳寻衣性情执拗的仇寒终于忍不住缓缓开口,只不过,他此时心境已变,态度也与刚刚大不相同,“我们只是猜测罢了!” “什么?” 仇寒此言一出,柳寻衣和丁丑同时一愣。 不同的是,柳寻衣满眼震惊,似乎不能理解仇寒的突然转变。反观丁丑,看向仇寒的眼中再度溢满泪水,悲伤之余,更多的是感动与敬佩。 “仇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目光凝重,将信将疑,“难道……你们口口声声的真相……只是对秦卫的怀疑和猜测?” “是。”仇寒强忍羞愧,掷地有声。 “那秦卫与侯爷的死……” “是猜测。” “秦卫派黑衣人在城郊伏杀你们……” “也是猜测。” “嘶!” 仇寒的有问必答,令柳寻衣大惊失色,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可……可是为什么?”柳寻衣费解道,“仇大哥为什么对秦卫诸多怀疑?为什么……” “原因有二,其中一个我虽不愿承认,但……你刚刚已经说过。”仇寒含羞忍辱,从容应答,“我一向与秦卫不和,在天机阁时便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有时胆小自私,有时急功近利。因此,当我得知皇上擢升他为天机阁主时……难免心中不忿。” “可是你刚刚……”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也是我怀疑秦卫的根本原因。”仇寒似乎知道柳寻衣的心思,故而直截了当地打断,“曾记得侯爷教过我们如何辨析阴谋真伪,当你对一个人的突然落难产生怀疑,十之八九并非时运不济,而是有人从中作祟,其中嫌疑最大的……” “嫌疑最大的……莫过于从别人的苦难中得到好处最多的人。”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接话道,“你的意思是……侯爷死因蹊跷,他的死令谁获得最大好处,谁就有可能是害死侯爷的……真凶?” “正是。”仇寒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正因如此,我才对秦卫……” “等等!”柳寻衣眉头一皱,匆匆摆手,“你为什么说黑衣人伏杀的目标是小丁子,他到底知道什么秘密……” “都是猜测。”仇寒含糊其辞,故作敷衍,“故弄玄虚罢了。” “这……” 虽然仇寒的态度看上去似模似样,实则他的解释漏洞百出,非但没有令柳寻衣如释重负,反而令他的心情愈发矛盾。 柳寻衣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忐忑不安的丁丑,似乎想从他身上寻求线索。 然而,未等柳寻衣开口,丁丑已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一切正如仇大哥所言,都是我们的猜测。” “这……” 如果仇寒、丁丑一口咬定秦卫有罪,柳寻衣必然难以接受,甚至会找成千上万的借口予以驳斥。然而,当仇寒和丁丑突然转性,不再固执己见,甚至不再对秦卫发出攻讦,反而令柳寻衣疑窦丛生,怀疑更甚。 人心复杂而多变,柳寻衣也不例外。 “日后,你在秦卫身边要多多提防。”仿佛不甘心就此妥协,仇寒在最后关头留给柳寻衣一句讳莫如深的提醒,“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突然被皇上破格提拔,委以重任……此事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嘶!” 然而,未等心乔意怯的柳寻衣领悟仇寒的弦外之音,他已借“疲惫”之名向柳寻衣下达逐客令。 万不得已,心事重重的柳寻衣只能在丁丑的催促下离开城隍庙。 虽然仇寒和丁丑极力解释,但他们越是解释,柳寻衣越是怀疑。 此刻,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柳寻衣的心里渐渐扎根,并且挥之不去,赵元之死以及仇寒、丁丑被伏击,两件事绝对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而且,仇寒和丁丑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没有向自己和盘托出。 至于究竟是否与秦卫有关,柳寻衣的心中仍是两极分化,一方越是对自己的好兄弟深信不疑,另一方越是不断向其脑海灌输秦卫昔日的种种“不义”之举。 尤其是他处心积虑破坏柳寻衣与赵馨的感情,无疑是深埋在柳寻衣内心的一根刺。 今日,丁丑与仇寒的悲惨处境与隐晦言辞,令这根沉寂已久的刺再度被人拨动,依旧痛彻心扉。 …… 第840章 波谲云诡 夜幕降临,离开城隍庙的柳寻衣并未去西湖阆苑,亦未回天机阁,而是如行尸走肉般在临安城中兜兜转转,心中反复回味着仇寒与丁丑说的每一句话。 这一刻,柳寻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前途未卜,凶险莫测。 然而,令其愈发难以释怀的,是他明明察觉到临安城内暗流涌动,却被人用无形之手蒙住耳目,任他穷尽精力,仍猜不透危机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是柳寻衣不再相信自己身边的同僚,也许是他潜意识中对秦卫多出一丝提防,也许是仇寒与丁丑的悲惨遭遇令其深深触动,也许是他心猿意马、鬼使神差…… 不知不觉,柳寻衣竟来到望川绸缎庄。 此时,吃饱喝足的潘云正在书房整理近日的账目,经过潘文夫妇的悉心调教,如今的他已变成一名地地道道的商人。 借着幽黄烛光,潘云全神贯注地伏案理账,左手在算盘上熟练拨动,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脆响,右手提笔在账本上勾勾画画,边算边记,一心二用仍游刃有余。 桌下放着一盆温水,潘云的双脚泡在水中,甚是惬意。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登时将潘云的思路打断。 “不用加水,下去吧!”潘云以为是家里的下人,语气颇为不耐。 “吱!” 然而,外边的人听到潘云的回答并未离去,反而推门而入。 “你……” 见下人如此不懂规矩,潘云不禁眉头一皱,欲出言训斥,却忽然辨清来人,声音戛然而止。 “潘公子,别来无恙!” “柳……柳大哥?” 面对突如其来的柳寻衣,潘云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蓦然起身,又因脚下湿滑,一时站立不稳,踉跄着摔坐在椅子上,既惊诧又慌乱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 自从颍川一别,柳寻衣与潘云今日是第一次重逢。 “柳大哥,你……你……”由于内心激动,潘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唐突打扰,万望潘公子恕罪。” “不不不!”潘云连连摆手,“柳大哥是我们家的恩人,我岂会嫌你打扰。小妹和我们提起过柳大哥的事,得知你回到临安,我一直替你揪心。” 见潘云言辞诚恳,柳寻衣不禁心生感动。 “怎么样?”潘云上下打量着柳寻衣,忧心忡忡地问道,“柳大哥近日……还好吗?据说,朝廷这段时间不太平,坊间有许多流言蜚语。” “此事说来话长,我一切安好,有劳潘公子挂念。”柳寻衣不愿让潘云与朝廷牵扯太多,故而匆忙入正题,“我今夜冒昧前来,是有一事请潘公子帮忙。” “找我帮忙?”潘云一愣,从而面露尴尬,“柳大哥可是大人物,我区区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无勇无谋,如何能帮到你?” “实不相瞒,如今的我只是表面风光,实则……早已沦为孤家寡人。若非迫不得已,我今夜断不会冒昧打扰。” “我不是那个意思……”潘云连忙辩解,“我只是担心自己愚笨,非但不能帮到柳大哥,反而给你添乱。” “此事对潘公子易如反掌。”柳寻衣解释道,“潘姑娘是弱质女流,我实在不忍麻烦她,因此……” “我明白。”潘云朝柳寻衣绽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想请潘公子去城隍庙……救济两个人。” “城隍庙?”潘云眉头一皱,思忖道,“可是城南那座荒废已久的城隍庙?” “正是!” “这……”见柳寻衣郑重其事,潘云疑惑更甚,“据我所知,城隍庙中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柳大哥怎么……” “我担心自己太过扎眼,因此劳烦潘公子替我去救他们。”柳寻衣苦笑道,“至于个中缘由,潘公子最好不要多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少,麻烦也越少。” “这……” “待你救出他们后,将他们送到城南的一处民宅,交给一位叫黎海棠的人,就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小事一桩!”潘云知道柳寻衣一向有分寸,因此欣然允诺,“我见过黎海棠,也知道他是柳大哥的朋友。” “如此甚好!”柳寻衣一边盘算,一边叮嘱,“我其中一位朋友身受重伤,如果潘公子有认识的可靠郎中,劳烦你……” “我知道怎么做!”潘云似乎察觉到柳寻衣的悲伤,连忙答应,“柳大哥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到时,我再派两个可靠的下人过去照顾。” “多谢潘公子慷慨相助!” “区区小事,柳大哥千万不要见外!”潘云爽朗道,“明日一早,我便去城隍庙……” “明日……恐怕来不及。”柳寻衣匆忙打断,语气颇有惭愧,“他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为免夜长梦多……” “我连夜前往城隍庙!” “如此甚好,有劳。” 商议作罢,柳寻衣在潘云的掩护下离开潘家,如鬼魅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夜深人静,一辆马车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中一路疾驰,直奔枢密院而来。 “什么人?” “替皇上传旨,尔等速速让开!” 未等守卫上前查问,马车内迅速钻出一人,手中高举一块金光璀璨的令牌,大步流星地闯进枢密院。 “枢密副使何在?” “哎呦!原来是丁公公,真是稀客!” 说话的功夫,白锦率人迎上前来,面对趾高气昂的丁轻鸿,他表面谦恭有礼,实则内心不屑一顾。 丁轻鸿曾被西府利用戏耍,积怨颇深,故而面对白锦的热情寒暄,他却面无表情,态度冷傲:“你算什么东西?钱大人为何不来接旨?” “本官年迈体弱,步伐迟缓,望公公勿怪!”伴随着一阵苍老的笑声,钱大人姗姗而来。 “枢密副使接旨!” 丁轻鸿一声令下,钱大人携白锦等一众官吏纷纷跪倒在地。 “圣上有旨,宣枢密副使火速入宫觐见!” “老臣接旨!” 在白锦的搀扶下,钱大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满眼困惑地望着神情冷峻的丁轻鸿,迟疑道:“皇上三更半夜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不知道!”丁轻鸿对笑里藏刀的钱大人尤为痛恨,故而态度愈发不善。 “那……除我之外,还有谁被皇上急召入宫?” 面对钱大人的锲而不舍,丁轻鸿虽心中不忿,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敢过分得罪钱大人,故而阴阳怪气地答道:“除你之外,还有荣王爷与‘代丞相’贾大人。” “嘶!”钱大人暗吃一惊,狐疑道,“是不是……出事了?” “不知道。”丁轻鸿缓缓摇头,“不过皇上似乎龙颜不悦,钱大人面圣时可要小心说话,以免触犯龙鳞,枉遭池鱼之殃。” “多谢提醒!” 此刻,钱大人已无心理会丁轻鸿的冷嘲热讽,匆匆安排车马,火急火燎地赶奔皇宫而去。 …… 三更天过半,天机阁内四下昏暗,鸦雀无声。 此时,大部分人已坠入梦乡,唯独秦卫的房间依旧烛火通明。 身着寝衣的秦卫慵懒地依靠在床边。纤腰楚楚、秋水盈盈的兰绮宛若一条勾魂夺魄,风情万种的媚蛇紧紧依偎在他身旁。一对小巧玲珑的白皙玉足不时在秦卫的腿上来回撩动,十根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指不断在他的肩头轻轻按揉,令其精神怡然,困乏尽消。 “砰、砰砰……” “进来!” 敲门声未落,秦卫的声音已悄然响起。门分左右,心事重重的屠龙、屠虎快步走进房中。 一见二人,兰绮的脸上顿时飞上一抹红晕,下意识地欲将双腿缩入被中,却不料秦卫突然出手,一下抓住她的脚踝,任其扭捏挣扎,始终动弹不得,只能怯羞羞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时间,兰绮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似乎察觉到秦卫与兰绮的古怪,屠龙、屠虎下意识地抬眼观瞧,见二人柔情蜜意,打情骂俏,登时脸色一变,匆忙收敛自己的目光,纵使浮想联翩,也不敢僭越半分。 “褚茂回来没有?” 面对秦卫漫不经心的询问,屠龙神情一禀,恭敬作答:“还没有。” “柳大人呢?” “也没有回来。” “怪事!”秦卫眉头一皱,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中涌现出一抹狐疑之色,“他们在哪儿?” “据回来的人说,柳大人离开墓园后欲独自散心,褚茂担心他的安危再三劝阻,但柳大人一意孤行,不听劝告。迫不得已,褚茂只能带着三名校尉随行保护。此事本无稀奇……”屠虎回忆道,“但他们直至深夜仍不见踪影,着实有些奇怪。” “这几天,柳大人是不是一直在中堂守灵?”秦卫思忖道,“他有没有见过外人?” “没有!”屠龙言辞笃定,“奉侯爷密令,褚茂每天都会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如实回禀,直至昨日,并无任何异样。” “这……” “报!” 当秦卫思绪万千,满腹疑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传报。 “何事?” “回禀侯爷,柳大人回来了。” …… 第841章 貌合心离 得知柳寻衣回来的消息,秦卫蓦然起身下床。 然而,当兰绮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大氅时,如火如荼的秦卫却突然脚步一顿,而后又缓缓坐回床边。 望着若有所思的秦卫,兰绮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冒然追问。 “柳大人现在在哪儿?”沉默片刻,秦卫向门外的人问道,“可有异样?” “柳大人已回房歇息,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疲惫,其他的……并无异样。” “回房歇息?”秦卫眉头一皱,将信将疑,“你确定?” “小人亲眼看见柳大人回房。” “哦!”秦卫将身上的大氅缓缓褪下,口中喃喃自语,“也许……是我多虑了。” “侯爷,何不将褚茂叫来一问究竟?” “不错!”在屠龙的小声提醒下,秦卫幡然醒悟,忙道:“褚茂何在?” “回禀侯爷,褚茂尚未回来。” “什么?” 门外的回答,令秦卫刚刚踏实的心再度高高悬起,脸色变的阴晴不定。 “褚茂没和柳大人一起回来?”见秦卫沉思不语,屠龙主动向门外质询。 “没有。” “这……” 得知褚茂下落不明,屠龙、屠虎不禁将忐忑的目光投向神思凝重的秦卫。 “侯爷,你看……” “事有反常,必有蹊跷。你们马上派人去找,哪怕将临安城掘地三尺也要将褚茂找出来!” 秦卫匆匆起身,夺过兰绮手中的大氅,一边向屠龙、屠虎下令,一边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兰绮先是一惊,从而面露失落,哀怨道:“侯爷,你要去哪儿?” “去找柳寻衣。” “天色已晚,说不定人家已经睡了……” “不!他一定在等我。” 话音未落,心烦意乱的秦卫已夺门而出,屠龙、屠虎紧随其后。 眨眼间,金风玉露,佳期如梦化作鸾孤凤只,枕冷衾寒,房中只剩兰绮一人。 …… “砰、砰砰!” “柳兄,睡了吗?”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在昏暗静谧的小院响起,令房中刚刚吹熄的烛火再度点亮。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披头散发,素衣裹身的柳寻衣缓缓浮现在笑容满面的秦卫面前。 望着眼神忧郁的柳寻衣,秦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关心道:“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柳寻衣别有深意地回道,“你来的……正是时候。” “猜猜我带了什么?” “不用猜,房门未开我已闻到酒香。” “哈哈……”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秦卫将藏在大氅内的一壶酒塞进柳寻衣手中。 “此乃琼浆玉液,孝敬皇宫的上等美酒,昔日的你我可是求之不得。” 秦卫不请自入,十分随性,优哉游哉地坐在床上,左手撑着床沿,右手不着痕迹地探入柳寻衣的被褥,翘着二郎腿,笑盈盈地说道:“以前,我们天天盼着能尝一尝侯爷珍藏的美酒,却怎么也喝不到。如今,美酒取之不尽,我反而失去兴趣,感觉不如咱们昔日偷喝的那些杂粮酒更有味道。柳兄,你说是不是怪事?” “你身居高位不过寥寥数月,却已萌生返璞归真的心思。试想那些在位数年、数十年的军国大臣,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心境?”柳寻衣将酒壶放在桌上,并没有品尝的意思。 “返璞归真,说的好!”秦卫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许我天生一副贱命,对那些山珍海味无福消受,只配吃糠咽菜。” “秦兄,知足常乐。”柳寻衣凝视着侃侃而谈的秦卫,内心杂乱如丝,“其实,凭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足可光耀门楣,封妻荫子,大可不必再苦求什么功名大业……” “哈哈……” 面对柳寻衣的“肺腑之言”,秦卫突然放声大笑。直笑的前仰后合,眼泪汪汪,甚至在柳寻衣的床上来回打滚。 “你真是一点没变,将一切想的那么简单。”秦卫坦言道,“其实,我真正想说的并不是酒的优劣,而是人的亲疏。” “什么意思?” “再好的酒,若遇到不相为谋的人,也只是一壶难以下咽的马尿。”秦卫的笑容渐渐收敛,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反之,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纵使一坛清水,也能喝的酣畅淋漓。而你,正是我的知己兄弟,是能让我如饮甘霖的人。” 秦卫此言犹如一支利箭,瞬间洞穿柳寻衣的心,令其愈发纠结。 “我自己喝这些琼浆玉液,味道当然比不上我们一起偷喝的那些杂粮酒。”秦卫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柳寻衣走来,“但如果我们一起喝,相信它的味道一定比你我尝过的所有酒更香、更醇。非但如此,我坚信世上还有比它更好的酒,只待你我兄弟一一品鉴。” 秦卫看似论酒,实则论人。他将富贵荣华、功名利禄比作一壶美酒,与柳寻衣共享美酒,即是与他共享荣华。 言罢,秦卫端起酒壶,不假思索地朝杯中倒去。 “等等!” 柳寻衣先一步伸手盖住杯口,令秦卫的动作猛然一滞。 “太晚了!”望着满面狐疑的秦卫,柳寻衣淡淡一笑,“喝的太多,我怕长醉不醒。” “醒亦何欢?醉亦何苦?”秦卫意味深长地反问,“如果众人皆醉,你独醒又有何意?” “醉意再浓,始终是梦幻泡影,自欺欺人,早晚有一天会醒。”柳寻衣依旧没有抬手,苦口婆心地劝道,“秦兄,我担心你醉入迷途……忘记自己的本性。” 见柳寻衣一再拒绝,秦卫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淡淡的失落,他将酒壶放回桌上,似笑非笑地问道:“看你感慨良多,似乎……今天已喝了不少酒。这么晚才回来,想必是酒逢知己。殊不知,我可是整整一夜都在担心你。能否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的‘知己’,竟让你连我这位好兄弟的酒……都不肯再喝?” 望着笑容满面的秦卫,听着他讳莫如深的调侃,柳寻衣忽觉眼前之人竟是如此的富有心机、如此的精明老练、如此的暗怀企图,以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同的目的,不是含沙射影,便是虚以委蛇。 柳寻衣固然聪慧,但他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秦卫……斗智斗勇。 心念及此,柳寻衣的心情变的愈发沉重,眼神变的愈发暗淡,语气变的愈发悲凉。 “秦兄,其实我今天……遇到两位老朋友。”柳寻衣与秦卫四目相对,毫无避讳,尽显坦荡,“他们不止是我的老朋友,也是你的老朋友。” 闻言,秦卫的眼神骤然一变,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虽然他表面上佯装镇定,但笑容已十分勉强:“是吗?你见到的……是谁?” “丁丑、仇寒。” “嘶!” 只此一言,令秦卫如遭晴天霹雳,千思万绪瞬间化作一片空白。 一时间,秦卫神情僵固,呆若木鸡,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秦兄,你怎么了?” 见此一幕,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此刻,他已暗暗笃定,今日仇寒和丁丑对秦卫的指责绝非无的放矢,秦卫也并不像自己预料的那般……光明磊落。 即便如此,柳寻衣仍心怀一丝希望。秦卫或许有错,但他只是一时糊涂,只是一点小错,绝不至于谋害赵元、伏杀同门,更不会在自己面前虚情假意,笑里藏刀。 “没……没什么……” 秦卫谨慎地观察着柳寻衣的反应,见他泰然自若,并无兴师问罪之意,心里渐渐踏实一些,同时困惑更甚,勉为其难地笑道:“他们……他们怎么会……” “他们在城外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伏击,于是又逃回临安。” “哦!”秦卫一边平复自己的心绪,一边盘算眼下的局势,“他们……和你说过什么?” “尽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不懂。” “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秦卫的喉头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他们说自己并非主动离开天机阁,而是……与你发生矛盾,被迫离开。仇寒似乎对你怨气很深,怪你没有彻查侯爷的死因。但丁丑并不认同仇寒的想法,只说木已成舟,徒劳无用。他们不让我插手这件事,不想害我失去大好前程……”柳寻衣此言半虚半实,半真半假,“我越听越糊涂,问来问去也问不出缘由。” “这……”秦卫死死盯着柳寻衣的眼睛,试探道,“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柳寻衣不卑不亢,一脸诚挚,“秦兄,你明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不明白。”秦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没想到他们竟去而复返,更没想到他们会找你……” 言至于此,秦卫突然眼神一寒,沉声问道:“他们在哪儿?” “此言何意?” “我……”秦卫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狠戾,故而匆忙收敛,并绽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我想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如果不好,我希望将功赎罪,将他们召回天机阁。当初是我一时糊涂,因为一点点矛盾而苛责同门。此事……错在我,我不该瞒你,更不该与他们斤斤计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柳寻衣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信誓旦旦的秦卫,感慨道,“大家毕竟是同门兄弟,万事都能好好商量。实不相瞒,他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凄惨,亟需你出手相助。” “哦?”秦卫眼神一凝,谨慎追问,“他们在哪儿?” 望着心思难测的秦卫,柳寻衣的心中升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愧疚与哀伤,从而神情一禀,直言作答:“他们担心遭人追杀,眼下……躲在城隍庙乞食度日。” …… 第842章 举棋不定(一) “柳兄,折腾一天,想必你早已身困体乏,不如早点歇息?” “也好!我送你出去……” “自家兄弟不拘俗礼,我走了!” “秦兄慢走!” 伴随着一阵热情寒暄,秦卫向柳寻衣拱手道别,满面春风地走出小院。 然而,就在秦卫听到身后传来关门声的一刹那,萦绕在脸上的笑容登时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 此时,屠龙、屠虎率十几名金刀校尉焦急地候在院外,一见秦卫,纷纷迎上前去。 “你们干什么?”望着毕恭毕敬的众人,秦卫的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悦,“不去找褚茂,站在这里作甚?” “回禀侯爷,褚茂已经回来了。” 闻言,秦卫的双瞳骤然一凝,急声道:“在哪儿?” “在中堂候着。”屠龙小心试探,“要不要将他叫来……” “不必!” 秦卫匆匆回绝,同时迈步朝内院走去。 “侯爷,中堂在那边……” “我知道!”秦卫头也不回地说道,“备车,命褚茂在大门候着,本侯先去更衣,一会儿在路上慢慢审他。” “备车?”屠龙大吃一惊,错愕道,“这么晚,侯爷打算去哪儿?” “枢密院!” 一盏茶的功夫后,在屠龙、屠虎及十几名金刀校尉的护送下,马车缓缓离开天机阁。 昏暗的车厢内,秦卫与褚茂相对而坐,神情各异。 秦卫用锋利如刀的目光死死审视着诚惶诚恐的褚茂,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半晌一言未发。 褚茂自知犯下大错,故而抱头缩项,胁肩累足,浑身颤栗,汗如雨下。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打破当下的沉默,更不敢替自己辩解半句。 “啪!” 突然,一记毫无预兆的耳光狠狠打在褚茂脸上,令其脑袋一懵,身体下意识地向后栽倒。 强忍着脸上的火辣,褚茂颤颤巍巍地跪在秦卫身前,任由脸颊红肿,嘴角溢血仍置之不理。 “小人知罪……” “啪!” 褚茂话音未落,秦卫又赏他一记耳光。 “小人知罪……” “啪!啪!啪……” 在褚茂一遍又一遍的认错中,秦卫出手一下狠过一下,直将他的脸打的肿如猪头,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从始至终,褚茂强忍痛楚,直挺挺地跪在秦卫身前,任由他的巴掌如狂风暴雨般延绵不绝,依旧纹丝不动,默默承受。 “废物,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养你何用?” “侯爷息怒,小人知罪。” 望着怒不可遏的秦卫,褚茂捣蒜似的连连叩首。 “本侯再三告诫,眼下的临安不太平,你们做事一定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招惹麻烦。可你呢?竟给我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让我如何收场?” 秦卫越说越气,迎面一脚狠狠踹在褚茂的胸口,险些将其踹出马车。 “侯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褚茂连滚带爬地跪在秦卫面前,懊恼道,“我万万没有料到丁丑会出现在西湖阆苑……” “住口!” 秦卫眼神一寒,谨慎地撩开车帘朝外边张望一番,见四周只有自己的亲信,街上空无一人,紧张的情绪方才稍稍缓和,沉声道:“不久前,本侯命你追查丁丑和仇寒的下落,当时你是怎么拍着胸脯向我保证的?” “我……” “你说自己已将临安城翻的底朝天,除非他们上天入地,否则无所遁形。之所以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只有一种可能,即是他二人早已逃离临安。”秦卫愠怒道,“哼!早知你办事如此草率,当初本侯真不该相信你的鬼话。依我之见,你定是嫌城隍庙肮脏混乱,因此连查都没查。” “也许……也许他们最近才回来……” “还敢狡辩?”秦卫虎目一瞪,怒斥道,“仇寒早已瘫痪在床,他与丁丑相依为命,城隍庙的乞丐人人都可作证,岂容你抵赖?如果你当时细心追查,本侯何至于陷入今日这般窘境?” “小人也没想到堂堂的天机阁少保,竟然跑去当乞丐……” “蠢钝如猪,愚不可及!” “小人知罪……” “知罪、知罪……”秦卫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事已至此,知罪有个屁用?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连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统统是酒囊饭袋!若在以前的天机阁,你们这些废物统统活不过三天……” 言至于此,秦卫似乎回忆起昔日的往事,不禁心生烦躁,匆匆改口:“罢了!你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 “遵命!”褚茂理清思绪,小心回忆,“今天中午,侯爷先一步离开墓园……” 不到半个时辰,褚茂已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知秦卫。 听罢,秦卫眉心紧锁,眼神凝重,仿佛在心中默默思量着什么? “莫非真是巧合?” “小人对天发誓,绝对是巧合。”褚茂笃定道,“若非侯爷早有吩咐,不许对柳大人动武,小人绝不会让他四处乱逛。” “哼!”秦卫对褚茂的辩解嗤之以鼻,冷笑道,“就凭你也想对柳寻衣动武?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 “少废话!依你所言,丁丑并未提起我和西府的关系?” “至少在西湖阆苑时没有。”褚茂沉吟道,“但他们离开后……小人就不知道了。” “看来柳寻衣没有骗我。”秦卫若有所思,“仇寒、丁丑知道和我作对没有半点胜算,于是不想将他白白拖下水……也许,柳寻衣对一切真的一无所知。” “侯爷,恕小人大胆揣测。”褚茂踌躇道,“有没有可能……柳大人已知晓一切,他只是故意装糊涂?” “不可能!”秦卫胸有成竹地说道,“我对他的为人十分了解,凭他的性子,如果知道我和西府早有勾结,绝不会善罢甘休,定然怒气冲冲地向我兴师问罪,断不会像今夜这般镇定。” “这……” “今晚,他能心平气和的与我谈笑风生,甚至在有意无意间劝我‘返璞归真’……足见他对我和西府的事知之甚少。纵使察觉到一丝端倪,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更没有确凿的证据。否则,他不会将仇寒和丁丑的下落告诉我。如此想来,此事尚有还转的余地……” 此时,秦卫的语气中颇有一种有惊无险的庆幸之意。 褚茂眼珠一转,恶狠狠地说道:“侯爷,仇寒和丁丑始终是潜在隐患,他二人一日不除,侯爷与柳大人的关系一日不得安稳,你们之间……将始终存在一层隔阂。” 闻言,秦卫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收场?”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仇寒二人的下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人去城隍庙……” 言尽于此,褚茂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深意不言而喻。 “你长的是猪脑子吗?”秦卫怒极而笑,看向褚茂的眼神充满轻蔑,“柳寻衣前脚将仇寒和丁丑的下落告诉我,你后脚派人去杀,纵使傻子也能猜出事情的原委。你这样做,岂非不打自招?” “这……”被秦卫一语点破要害,褚茂不禁一愣,尴尬道,“侯爷高瞻远瞩,是小人唐突。只不过,仇寒和丁丑始终是麻烦,侯爷不会……真想将他们召回天机阁吧?” “此事确实棘手。”秦卫一脸懊恼,“只恨当初在城郊树林不能送他们归西,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言至于此,秦卫突然灵光一闪,忙道,“对了!当时破坏我们好事的那伙蒙面人,可否查出下落?” “那些人来的突然,事先毫无预兆,事后又将一切线索处理的干干净净,我们根本无迹可寻。” 虽然早有预料,但秦卫仍难掩失落之意,惆怅道:“其实,仇寒身负重伤,命不久矣。丁丑也不过是胆小怕事的毛孩子……” “丁丑胆子虽小,但柳寻衣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褚茂见秦卫心思动摇,赶忙恶言怂恿,“万一事情闹大,且不论他是不是侯爷的对手,单说此事的影响……恐怕对侯爷的前途十分不利。毕竟,天机阁眼下仍属东府管辖,东府上上下下至今仍有不少人对丞相和赵元心念旧情。尤其是贾大人……因侯爷不肯遵从他的吩咐,在皇上面前放胆直言而耿耿于怀。细细算来,贾大人之前被罢官问罪,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虽然侯爷与他尚未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间隙已生,矛盾亦无法调和。别忘了,贾大人始终对侯爷继任天机阁主的事颇有微词,一直想找机会刁难侯爷……” “唉!”秦卫愁眉不展,连声叹息,“正因本侯考虑到这些隐患,因此才忐忑不安,举棋不定。我连夜前往枢密院,是为向钱大人寻求解决之法。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深谋远虑,必能替我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 第843章 举棋不定(二) “侯爷,我们到了!” 伴随着屠龙的一声招呼,马车缓缓停在枢密院门前。 “快!” 车未停稳,秦卫已飞身而出,一个箭步跃上台阶,火急火燎地朝紧闭的大门走去。 然而,未等心急如焚的他叩响大门,街道尽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吱扭吱扭”的马车声响。 秦卫心生疑窦,下意识地转头观望,却见一辆马车在数十名甲士的护卫下姗姗而来。 “这……” 望着似曾相识的马车,秦卫不禁一愣,迟疑道:“好像是……钱大人的车驾?” 言罢,秦卫转身走下台阶,满眼狐疑地朝马车迎去。 “车中可是枢密副使钱大人?” 行至近前,秦卫高声质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秦卫,天色未亮,何故来此?” 伴随着一道苍老的问询,钱大人在白锦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真是大人?”秦卫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下官见过大人!” “起来说话。” 此时,钱大人似乎十分疲惫,精神萎靡不振,目光浑浊慵懒,声音有气无力,步伐踉跄摇晃。 “大人,三更半夜您这是……” “皇上召见,本官刚刚面圣回来。”钱大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突然来此,莫非遇到什么急事?” “大人洞若观火,小人佩服!” 秦卫接替白锦搀住钱大人的胳膊,一边扶着他向枢密院走去,一边将自己的来意娓娓道出。 “哦!” 出人意料的是,钱大人对秦卫的担忧反应平平,非但没有半点惊诧,反而表现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淡定模样。 “本官早就说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大人教训的是。”秦卫羞愧道,“眼下已是迫在眉睫,求大人教我如何应对。” 闻言,钱大人陡然驻足,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手足无措的秦卫,似笑非笑地问道:“我且问你,‘天机侯’的位子……你还想不想继续坐下去?” “当然想!”秦卫不假思索地回道,“大人为何这么问?” “如果想保住自己的位置,必须学会趋利避害。”钱大人意味深长地笑道,“生死攸关时,可以不择手段,牺牲一切。” “这……”秦卫心头一紧,隐约感到一丝不祥。 “你刚刚说的不错,仇寒是将死之人,丁丑乳臭未干,他二人不值一哂。”钱大人继续道,“但柳寻衣和他们不一样,你现在的位子……原本是他的。” “大人,我……” “休说什么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虚言。”钱大人打断秦卫的辩解,讳莫如深地问道,“明明拥有一条河,现在却变成一瓢水,换做是你,你是否愿意?” “这……” “你与柳寻衣的关系形同此喻。”钱大人笑道,“虽然你极力举荐他做天机阁的副阁主,但副阁主终究屈人之下,而非乾坤独断。殊知,柳寻衣本应是天机阁主,而非天机阁主的臂膀。” “柳兄不会和我计较这些……” “他也许不会,但你呢?”钱大人直言不讳地反问,“如果你与他真是兄弟情深,坚信他不会和你争夺‘天机侯’的宝座,又何必派人昼夜监视他,甚至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说到底,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对柳寻衣心存提防。” 被钱大人揭穿自己的私心,秦卫忽觉羞愧难当,一时间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其实,你大可不必觉得羞愧。”钱大人安抚道,“难道你以为柳寻衣对你就是真心实意,毫无戒备?” “什么?”秦卫眼神一变,怛然失色,“此话怎讲?” “如果他真的相信你,为何故意将仇寒与丁丑的下落告诉你,而非直接将他们带回天机阁?”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解释,“这一招分明是投石问路,难道你看不出来?本官敢与你打赌,你纵使现在赶去城隍庙,也一定找不到仇寒和丁丑。相反,你究竟是忠是奸、是善是恶,将伴随着你对此事的态度与反应,彻底暴露在柳寻衣面前。” “这……” “如我所料不错,早在柳寻衣将丁丑、仇寒的消息告诉你之前,他已将二人安置妥当。告诉你,只为引你上钩。一旦城隍庙遭遇不测,哪怕只是一场意外大火,他也会将一切罪责算在你头上。”钱大人此言,令秦卫深陷沉思而难以自拔,“你的好兄弟如此居心叵测,亏你三更半夜跑到这里向我寻求保住他的法子,真是……既可笑又可怜。” “不……”秦卫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他为什么这样做?如果他想向我兴师问罪,大可与我摊牌,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引我上钩?” “你太低估柳寻衣,一个能在洛天瑾身边潜伏多年而滴水不漏的人,岂会像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他若与你当面对质,结果无非两种。其一,你防备充分,他单枪匹马,他死。其二,你准备不足,他出其不意,你死。而后他沦为通缉要犯,被官府绳之以法,明正典刑,他仍要死。无论哪一种,对柳寻衣都是输,既不能夺回失去的一切,亦不能替赵元报仇雪耻,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柳寻衣何等聪明,又岂会选一条死路?” “可是……”秦卫方寸大乱,语无伦次,“可是他没有别的路可选……” “谁说的?”钱大人冷笑道,“本官早就说过,此人有翻江倒海的本事。只靠他自己,或许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一旦遇到肯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则可翻天覆地,扭转乾坤。” “这……”秦卫似乎没听懂钱大人的意思,故而虚心求教,“他的本事我知道,却不知‘肯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又是谁?” “天机阁是东府武阁,能左右天机阁大局的人自然是东府最大的靠山。” “大人说的是……贾大人?”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天机阁主是忠于东府的“自己人”,而不是一个与西府里应外合的‘奸细’,难道不是吗?” “嘶!” 钱大人此言一出,秦卫的脸色登时变的苍白如纸。 他当然明白钱大人的言外之意,贾大人心目中的“自己人”,当然是忠于东府的柳寻衣。至于“奸细”,毫无疑问是指自己。 细细琢磨,贾大人确实比任何人都希望罢黜秦卫,只不过秦卫是皇上敕封的“天机侯”,贾大人纵使心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无可奈何不等于坐以待毙。一旦让贾大人找到合适的人选、抓住合适的时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对秦卫出手,以此巩固自己在东府的地位。 眼下,柳寻衣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揭露秦卫与西府的阴谋,不正是最合适的时机? 柳寻衣也许不忍对秦卫赶尽杀绝,但贾大人心狠手辣,一定不会放虎归山。 此一节,令后知后觉的秦卫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胆寒。 “如果柳寻衣……真和贾大人联手,我纵使有一万条命也不够他们杀的。”秦卫忧心忡忡,喃喃自语,“如此想来,当初在郊外树林救走仇寒和丁丑的神秘人……会不会是贾大人一手安排的?” “非也。”钱大人沉吟道,“一者,贾大人刚刚经历过罢官风波,东府也刚刚经历过一场清算,他断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以免雪上加霜。相反,他现在一定规规矩矩,凡事低调,以免再被人揪住把柄。二者,如果是他救下仇寒、丁丑,那他们不会沦落到城隍庙做乞丐,凭贾大人的本事,想隐藏两个人简直易如反掌。三者,如果贾大人早有谋划,他不会让柳寻衣和丁丑在褚茂的眼皮子底下相见,反而会找机会令他们秘密重逢,如此才能掩人耳目,不引起你我的察觉,更容易成事。” “如此还好……”秦卫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 “你以为贾大人未和柳寻衣联手就能万事大吉?”钱大人提醒道,“临安城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柳寻衣、丁丑、仇寒都在这里,虽然他们暂时没有沆瀣一气,可一旦让贾大人嗅到一丝风声,他必以雷霆之势出手搅局,帮助……甚至逼迫柳寻衣取你而代之。现在,你应该知道柳寻衣为何只对你投石问路,而非当面对质,因为他想反客为主,将主动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只要他证据确凿,便可借贾大人之手除掉你,非但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而且能夺回他失去的一切。至于你,将彻底沦为柳寻衣上位的垫脚石。” “这……” 直至此刻,秦卫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何其凶险,颤抖不已的目光中充满急迫与恐惧。 “大人救我!” 秦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惶不安地连声哀求:“我今日的一切来之不易,绝不能就此失去,求大人救我!求大人救我!” 望着魂飞魄散的秦卫,钱大人故作为难模样,踌躇道:“你是本官一手栽培的后生,牵连到你便是牵连到我,本官岂能见死不救?只不过,本官提出的法子……你未必认同。” “大人但说无妨,下官无一不从!” “常言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只有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望着急不可耐的秦卫,钱大人却故意卖起关子,“如果你和柳寻衣最后只能活一个,你希望谁死?” “我……”钱大人的质问,令秦卫胆战心惊,神湛骨寒,愣在原地半晌一言不发,唇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知沉默多久,满心纠结的秦卫终于狠下决心,落泪无声,字字狰狞:“如果……真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一定是活下来的那个人。” …… 第844章 情非得已 “好!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今天没有被世俗的感情羁绊,懂得抽薪止沸,剪草除根,如此方能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只要你能克服心魔,度过此劫,你的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钱大人,难道……此事连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利弊你已心知肚明,柳寻衣不死,你后患无穷,现在又何必明知故问?”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杀他?” “你能做到吗?” “我……” “你做不到,也不能做。因为柳寻衣今日仍是堂堂正正的四品都尉,是皇上钦点的‘大宋和亲使’,又刚刚在漠北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眼下风头正劲。你凭什么杀他?以何名义杀他?纵使你制造一场意外,事后贾大人在皇上面前谗言挑唆,你又如何收场?” “这……恕在下愚钝,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除掉柳寻衣,必须名正言顺。既要遵循朝廷的王法,又不能引起民间的非议。其中最难的,无疑是找到杀他的罪名。” “想找他的过失并不难,但想定他死罪……恐怕不易。” “柳寻衣小德出入,大节不夺,给他定罪确实不易,本官苦思多日仍一筹莫展。然而,苍天不负有心人,今夜皇上急召我入宫……恰恰与柳寻衣有关。我们可以借此良机,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一生一世都不能翻身。” “敢问……” “不必多问,省的你又心生恻隐,在柳寻衣面前提早露出马脚。” “那……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两件事!其一,继续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但不要让他起疑。其二,无论柳寻衣接下来遇到什么麻烦,你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官念你重情重义,不让你亲手解决自己的好兄弟,但至少……你不能变成别人杀他的阻碍。” …… 离开枢密院,赶回天机阁的路上,秦卫的脑中始终回荡着他与钱大人的对话,一字一句犹如一刀一剑深深戳进他的内心,令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秦卫曾再三恳求钱大人,能否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保住柳寻衣的性命。只可惜,钱大人一次又一次无情的答复令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眼下临安城的局势,大可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来形容。 虽然表面看上去秦卫与柳寻衣尚未闹到反目成仇,鱼死网破的地步,但伴随着仇寒与丁丑的出现,一个足以将秦卫打回原形的心腹巨患,已渐渐浮出水面。 一旦被贾大人察觉风吹草动,亦或让柳寻衣得知东府遭到肃清,丞相、赵元落难的真相,眼下的安稳局面必将土崩瓦解。乱象一触即发,并以摧枯拉朽之势逆转乾坤,直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到时,秦卫再想像今日这般慢条斯理地权衡利弊,已是万万不可能。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么简单的道理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秦卫心如明镜。 如果柳寻衣和他一样,肯为自己的名利前途漠视一切,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良心,秦卫也不会如此纠结,二人大可狼狈为奸,鸡犬升天。 只可惜,柳寻衣打骨子里和秦卫不是一路人。 他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拧种。是别人眼中“害人不利己”的疯子。是坚守忠君大义,可以一次又一次对朝廷以德报怨的愚臣。是有恩必报,不知变通,甚至肯为一个死人而豁出自己性命的怪胎。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因此才没有早早地拉着他一起投效西府,出卖赵元。 秦卫知道,柳寻衣永远不可能接受自己对东府、对赵元的背叛,哪怕他有一万种情非得已的理由,也不可能说服柳寻衣和他朋比为奸。 曾经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无论身份如何转变、境遇如何更迭,结局都不会动摇。柳寻衣得知真相之日,便是他们兄弟决裂之时。 也正因如此,纵使今时今日的秦卫已身居高位,甚至有足够的理由与西府密切来往,但他仍不敢将自己昔日的丑事向柳寻衣坦白。 归根到底,秦卫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想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 秦卫不是傻子,知道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他对柳寻衣极力举荐,处处关照,无非是一种自欺欺人,奢望柳寻衣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恶行,或者当柳寻衣知道时他已被自己的真情厚义深深打动,不忍与自己兄弟反目。 然而,天不遂人意。未等秦卫用时间一点点“感化”柳寻衣,却已东窗事发,原形毕露。 在无语言表的复杂心情中,秦卫在屠龙、屠虎等人的保护下回到天机阁。 此时,日出东方,天已大白。 “拜见侯爷!” 进入天机阁后,秦卫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歇息,而是鬼使神差地来到柳寻衣的院外。 此刻,两名獐头鼠目的金刀校尉已在这里“守卫”一夜。 “柳大人……有没有什么吩咐?” “回禀侯爷,柳大人一直在房中睡觉,眼下尚未起床,也并未吩咐我们做任何事。” “哦!” 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秦卫迈步入院,径自朝柳寻衣的房间走去。 然而,当他来到门前却突然面露犹豫,欲叩响房门的手僵硬地悬停在半空。 就这样,秦卫在柳寻衣的房门外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 屠龙、屠虎、褚茂等金刀校尉默不作声地候在院中,望着秦卫萧瑟而落寞的背影,纷纷心生诧异,面面相觑。 不知又过去多长时间,心乱如麻的秦卫蓦然转身,不顾屠龙、屠虎等人的愕然,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 “褚茂,你带人在院外继续守着。千万小心,休要打草惊蛇。” “放心。” 匆匆嘱咐一声,屠龙、屠虎迅速朝秦卫追去。 褚茂深深看了一眼柳寻衣的房间,而后向留在院中的金刀校尉们轻轻挥手,一行人蹑手蹑脚地退出院子。 眨眼间,刚刚聚集十几人的小院再度变的空空荡荡。 然而,房中的柳寻衣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沉睡梦中,反而衣着整齐,精神奕奕地坐在桌旁。他手里端着一杯温凉的茶水,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从始至终静如木雕,纹丝未动。 “他们走了!” 突然,一道略显颤抖的声音自柳寻衣身旁悄然响起,待他缓缓侧目,一位神思凝重,满头虚汗的男人赫然浮现而出。 那人,竟是黎海棠。 噤若寒蝉的他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双腿情不自禁地连连抖动,一个劲儿地吞咽口水。 原来,黎海棠于拂晓前悄悄潜入天机阁,向柳寻衣打听丁丑与仇寒的事。却不料,他二人相谈正欢,秦卫却突然到访。 刚刚,秦卫站在门外,柳寻衣与黎海棠坐于门内,双方仅有一门之隔,稍有差池便会闹的无法收场。 万幸,秦卫犹豫再三后选择离开,方才令心脏提到嗓子眼的柳寻衣和黎海棠暗松一口气。 险象环生的二人下意识地相望一眼,无不心有余悸,面露苦涩。 “柳大哥,看来这位秦大人……并非善茬。”黎海棠悄悄开口,“刚才我溜进来的时候,发现院外一直有人守着。他们不像是保护你,更像是……监视你。” “这里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你不必担心。”柳寻衣似乎不想在秦卫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心不在焉道,“劳烦你替我照看仇寒、丁丑。” “小事一桩。”黎海棠欣然允诺,从而话锋一转,将声音再度压低几分,“刚刚我们说到,武当掌门清风出现在临安城,不知柳大哥意下如何?你在城外发现的贤王府暗号……会不会与清风有关?” “清风竟敢只身犯险,确实出人意料。”柳寻衣眉头紧锁,苦思沉吟,“也许……他是冲我来的。” “不像!”黎海棠心存质疑,“这几日,我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们,清风几乎不出客栈大门。如果他的目标是柳大哥,理应看准时机,速战速决,又何必空耗时日?毕竟,临安府衙最近对江湖人追查甚严,他在这里耽搁越久,越容易招惹麻烦。” “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细细琢磨,“隐藏在城外的贤王府弟子应该与清风有关,也许他们另有图谋……” 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灵光一闪,叮嘱道:“对了!当初仇寒、丁丑遭遇伏击,是一伙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出手相救,为首的是一名女子。若有机会……帮我打探一下这伙人的消息。” “没问题……” “此事可以慢慢查。”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当务之急,你先帮我紧紧盯住清风,我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好!” 黎海棠言听计从,令柳寻衣十分感激,又道:“秦卫也许会去而复返,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出去引开外边的耳目,你找机会离开,万事小心。还有,下次不要再自作主张潜入天机阁,万一被人发现,你我都有麻烦。” “我如何找你?” “不要找我,等我主动找你。” “那……好吧!” 望着勉为其难的黎海棠,柳寻衣叹息一声,未再多言。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行至门前,再度回望一眼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黎海棠,朝他投去一抹宽慰的微笑,从而心神一正,将房门缓缓拽开。 …… 第845章 粥米之恩 “好!” 今日,天机阁迎来久违的热闹。 为掩护黎海棠离开,柳寻衣以练功为名前往校场,将监视他的褚茂等人一并引开。 伴随着一阵阵拍手喝彩,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眨眼间,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将从中舞剑的柳寻衣围的水泄不通。 柳寻衣出招行云流水,剑飞如龙,一片片璀璨夺目的剑花漫天飞舞,直看的众人眼花缭乱,激动不已。 对于这些新招募的金刀校尉,昔日只听说柳寻衣曾是天机阁十大少保之首,武功高深莫测,剑法出神入化,却鲜有人见过他的真才实学。 今日,暗怀心事的柳寻衣不过小露两手,却足以令这些“新人”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你们在看什么?” 伴随着一声质问,兰绮在几名婢女的陪同下蛮横地推开人群,大模大样地朝校场中间走来。 “呼!” 当她迫不及待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婢女时,一抹电光银弧陡然自半空劈落而下,同时降下一道凌厉逼人的剑气,将她精心梳扮的三千青丝瞬间吹乱。 “啊!” 娇气柔弱的兰绮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猝不及防的她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不由自主地双眼一闭,口中发出一道满含惊恐的尖叫,同时将身体下意识地紧紧蜷缩。 “嗖!” 柳寻衣也没料到竟有人如此冒失,敢在自己练剑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冲出来,不禁眼神一变,以迅雷之势掣肘翻腕,无极剑凌空一颤,几乎擦着兰绮的眉心闪掠而过。 在四周的惊呼中,柳寻衣赶忙收剑入鞘,向兰绮拱手赔罪:“刀剑无眼,让姑娘受惊了!” 然而,直至柳寻衣走到近前,兰绮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抱头缩项,面无血色,双眸紧闭,红唇轻抿,瘦弱的身躯如筛子般抖动不停,俨然心有余悸,惊魂未定。 “兰绮姑娘,你……没事吧?” “没……没事……” 渐渐回过神的兰绮,左手紧紧捂着心口,似乎在安抚狂跳不止的心脏,右手颤颤巍巍地朝柳寻衣轻轻摆动,虽然她嘴里说着“没事”,可透过其颤抖而嘶哑的声音,以及挂在眼角的泪痕,不难看出柳寻衣刚刚那一剑,着实将她吓的不轻。 今日这场闹剧,如果换做旁人,以兰绮在天机阁的做派,必将那人生吞活剥以泄心中之愤。 然而,今天冲撞她的是柳寻衣,是秦卫三令五申不能得罪的人。 因此,兰绮纵使羞愤交加,也只能心里咒怨,表面上仍要装作慷慨大度,甚至连一句责备都不敢说。 “下一次……”兰绮艰难地吞咽口水,似在努力平复心绪,“柳大人记得去校场练剑,不要在这里……” “夫人,这里就是校场……”一旁的婢女小声提醒。 “哦!这里是校场……是校场……” 望着精神恍惚,语无伦次的兰绮,柳寻衣既尴尬又愧疚。虽说兰绮冒失冲撞,错在自己,但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又被吓的失魂落魄,饶是柳寻衣无过,心里也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兰绮姑娘,你找我……有事?” “哦!对对对……” 柳寻衣一语惊醒梦中人,令兰绮幡然醒悟,连连点头:“侯爷找你。” 一提起秦卫,柳寻衣的心情再度变得阴郁而复杂:“他在哪儿?” “你随我来。” 在兰绮的引路下,心事重重的柳寻衣来到秦卫的书房,亦是赵元曾经的书房。 推门而入,但见房中摆着一张小桌,秦卫正襟危坐,闭目假寐,似乎正等着柳寻衣到来。 值得一提的是,秦卫的早膳并不像旁人预料的那般丰盛。桌上既无糕点、亦无莲羹,甚至连小菜都没有一碟,只有两碗黄澄澄的米粥,那种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小米粥。 如此“寒酸”,莫说与秦卫今日的地位相去甚远,甚至连临安一些富足百姓都远远不如。 “侯爷,柳大人来了。” 兰绮蹑手蹑脚地走到秦卫身旁,附耳贴面,糯声细语,态度极尽温柔。 “柳兄,快坐。” 秦卫的双眸缓缓睁开,一边招呼柳寻衣落座,一边将兰绮拉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全然不顾外人在场。 望着面红耳赤的兰绮,秦卫伸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掐,登时惹来一阵娇呼,秦卫却大笑调侃:“柳寻衣是我同生共死的兄弟,是一起玩大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因此,在他面前我从来不用顾忌什么,更不用避讳什么。你想做我的女人,必先问他的意见。” 秦卫此言听似戏谑,实则态度十分坚定。至少在柳寻衣和兰绮听来,这番话绝非儿戏。 “秦兄,你与兰绮姑娘的私事,我岂敢指手画脚?”见兰绮一脸委屈,柳寻衣赶忙出言圆场,“兰绮姑娘不必在意,秦兄只是说笑……” “不是说笑!”满脸笑容的秦卫突然神情一禀,煞有介事地说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岂能因为衣服而枉顾手足?” 秦卫说的“大义凛然”,丝毫不顾兰绮的感受。由此也不难看出,在秦卫的内心深处,兰绮也许只是一个玲珑精致的玩物,是天下男人都喜欢的窈窕美女,而非他付诸真情的心上佳人。 至少在柳寻衣的意识里,心爱的女人是不能用世上任何东西来衡量的。 “罢了!罢了!”见秦卫越说越离谱,柳寻衣赶忙转移话题,伸手指向桌上的两碗米粥,揶揄道,“你一大清早叫我过来,难道只想请我喝粥?” “当然!” 秦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并将其中一碗米粥朝柳寻衣推近几分。 见状,兰绮欲伸手去端另一碗,却不料秦卫突然眼神一寒,厉声喝斥:“拿开你的手!” 只此一言,不仅将兰绮吓的身子一颤,羞辱的泪水如断线的珠串滚落而下,同时令柳寻衣大惊失色,愣愣地望着喜怒无常的秦卫,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知道这是什么?”秦卫用手掐住兰绮的后脖颈,愠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碰它们?” “秦兄,你这是……” “柳兄,还记得二十年前……你、我、玉儿在泸州的兴源粮仓……和那些快要饿疯的穷人抢粥?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真是不成体统,哈哈……” 秦卫的态度一变再变,眼圈突然一红,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虽然脸上笑容灿烂,但泪水却已情不自禁地溢满眼眶。 被秦卫旧事重提,柳寻衣不禁一怔,追忆往昔,他的表情渐渐变的与秦卫同样苦涩、同样感伤、同样……笑中带泪。 “记得!”柳寻衣喃喃自语,笑容分外辛酸,“那么难忘的一天,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天,你在那些人的脚底下钻来钻去,被人踩的遍体鳞伤,好不容易从粥桶里‘偷出’那么一点点……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你用两只手捧着一小洼米粥,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秦卫一边回忆着,一边用两只手比划模仿当年柳寻衣的动作,笑容如初,哽咽依旧,“那么一点米粥,几乎都是水,里面的米粒屈指可数……可就是那么一丁点,把咱们高兴的谢天谢地,又蹦又跳……你说丢人不丢人,哈哈……” 言至于此,秦卫已忍不住笑出声来,柳寻衣被人重提囧事,一时间又羞又臊,和秦卫一起哈哈大笑。 他二人彼此相视,你一言、我一语地重温儿时旧梦,可笑着笑着……却哭了。 “当年,若没有你手里那点米粥,我也许就死了……”秦卫的笑容渐渐缓和,眼泪汪汪地注视着拂袖抹泪的柳寻衣。 “欸!”柳寻衣故作不悦地摆摆手,“你只喝一口而已,润嗓子都不够……” “就是那一口,让我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秦卫信誓旦旦地说道,“那一口米粥,是我这辈子尝过最美味的东西!它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它的味道,我至今回忆起来仍甘甜无比,温暖无比……只可惜,你为抢这一口米粥,弄丢了玉儿……” 言至于此,秦卫的神情变的黯淡无比,他抬眼望天,拼命抑制着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寻衣,我秦卫一辈子都会记住,我的命……是二十年前在泸州兴源粮仓外,你柳寻衣用自己的妹妹换来的,这件事我不会忘,也忘不了!” 言尽于此,秦卫不止声音颤抖,他全身都在颤抖。 “秦兄,别再说了……” “玉儿,一定能找回来。”秦卫挥手在脸上胡乱一抹,从而对天发誓,“就算你找不回来,我也会替你找回来。一年找不回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回就找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一直找到我死那天,也不会忘记这件事。” “秦兄……” “这两碗粥,没有我的!”秦卫情到深处,痛到极致,以至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一碗是你的,另一碗……是玉儿的。当年你手里的米粥,只有我喝过一口,你们谁也没喝……这是我欠你们的,必须还给你们,否则死不瞑目……” 柳寻衣颤抖的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的米粥,忽觉胸闷难当,喉咙发紧,颇有一种欲哭无泪,欲笑无声的悲怆与凄然。 “秦兄,你今日这番话……令我心痛如绞,愧不敢当……”柳寻衣心乱如麻,神思惆怅,别有深意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是。” “何事?” “皇上近日终于想起你这位‘大宋和亲使’劳苦功高,决意对你另行安排,你我兄弟共事的日子……不多了。”秦卫深吸一口气,令自己的情绪渐渐从大喜大悲中解脱。 柳寻衣眉心一蹙,狐疑道:“秦兄何出此言?” “你自己看吧!”言罢,秦卫从怀中掏出一封请柬放在桌上。 “这是……” “这是荣王爷给你的请柬,邀你明日正午于‘景云馆’共度重阳。届时,还有东、西二府的重要大臣及临安当地的士绅名流一同赴宴,代表皇上、朝廷与大宋百姓……犒劳你送亲有功,并为你接风洗尘。” …… 第846章 谷风景云(一) 一日无话,翌日重阳。 一年前的今天,江湖群雄于华山召开中原武林大会。 彼时,洛天瑾龙兴云属,虎啸风生,风光一时无两。柳寻衣在华山论剑台技惊四座,大放异彩,再加上洛天瑾当众宣布招他为婿,令其立时成为中原武林炙手可热的人物,江湖群雄十人九慕,无不望而兴叹,几乎所有人都料定柳寻衣的前途必将一片光辉。 却不料,一年后的今天,洛天瑾的名字已渐渐淡出中原武林,柳寻衣也从万众瞩目的武林新星一落千丈,沦为人人唾弃的内奸恶贼。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今不过短短一年光景,柳寻衣已从“河东”来到“河西”,世事无常,变幻之快,不禁令人感慨万分,唏嘘无限。 上午,深居简出的清风,率孤星、孤月破天荒地走出客栈,来到临安城北一间名曰“谷风轩”的茶楼。 谷风轩名义上是一间茶楼,实则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这一带是临安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酒肆、茶楼鳞次栉比,但与西湖阆苑不同,这里的生意无论是规模、档次还是内涵,皆属上流中的上流,花销亦非西湖阆苑可以相提并论。同样一壶酒,两地的价格或可差出数倍乃至数十倍。 诸如“谷风轩”这般打着茶楼的幌子,实则暗含酒窖、饭庄、青楼、赌坊的买卖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这里的客人主要是临安城的达官显贵,寻常百姓极少涉足,也自然鲜有人知道这条街上的“酒肆”、“茶楼”大都内有乾坤。 “三位道爷,已为你们准备好上等香茗,请上二楼雅间!” 伴随着伙计的热情寒暄,清风三人径自上楼,似乎有备而来。 片刻之后,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大摇大摆地踏入谷风轩,四下环顾一圈,抬脚朝二楼走去。 此人,正是乔装改扮的黎海棠。 “客官留步!” 一名眉清目秀的伙计匆忙拦下黎海棠的去路,朝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问道:“客官看着面生,应该不是本店的常客?” “怎么?”黎海棠眉头一挑,“莫非你们茶楼只招待常客?” “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招待八方来客。只不过,本店有规矩,楼上雅间只招待熟客,客官第一次来……请在大堂入座。” 虽然伙计一直笑脸相迎,但他的语气和神态却隐约透着一股子傲慢,仿佛不屑做黎海棠的生意。 “熟客?”黎海棠别有深意地朝二楼轻轻一瞥,反问道,“什么样的算熟客?” “至少……在本店花销一千两银子。” “一千……”伙计的回答,险些令黎海棠惊掉下巴,“什么人喝茶能喝掉一千两银子?” “客官勿怪,这是本店的规矩。” 望着皮笑肉不笑的伙计,再用手掂量掂量自己腰间的荷包,原本胸有成竹的黎海棠登时气势全无,在伙计的“热情”指引下,灰头土脸地走向大堂角落的一张桌子。 “客官喝什么茶?” 面对伙计的阴阳怪气,黎海棠心中不忿,却又无从发泄,于是故意刁难:“本公子喜欢顾渚紫笋,你们有吗?” “客官好品味!”伙计眼冒精光,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殷切,“本店刚到一批湖州新茶,其中就有上好的顾渚紫笋,客官稍候……” “等一下!” 见伙计欣然允诺,黎海棠不禁心中一慌,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个……多少钱一壶?” “本店的茶价一向童叟无欺,顾渚紫笋一百八十两一壶。” “一百八……八十两?”黎海棠大惊失色,连连咂舌,又不想被伙计看笑话,故而仓促敷衍,“先来一壶山茶漱漱口。” “客官稍候。” 伙计似乎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黎海棠左右顾盼,见大堂的客人寥寥无几,心中不禁暗暗嘀咕:“清风三人多日不出客栈大门,今天为何来此?一大清早跑来喝茶,未免有些古怪。更奇怪的是,清风远在武当,怎么可能是这里的熟客?” “客官,山茶三两一壶。” 不一会儿,伙计端着一壶山茶来到近前,同时将黎海棠的思绪打断。 “这……” 望着在别处一文钱随便喝的山茶,此时的黎海棠宛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然而,当心有不甘的他将手探入荷包时,十几名手持宝剑的武当弟子火急火燎地闯进谷风轩,与迎门的伙计窃窃私语一番,而后一窝蜂地朝二楼跑去。 这一幕令黎海棠大惊失色,心中疑惑更甚。 “客官,茶钱……” “哦!” 心猿意马的黎海棠神情一禀,顺势从荷包中掏出十两银子扔在桌上。 “客官这是……” “茶钱,多的赏你。”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见黎海棠出手阔绰,伙计不禁喜笑盈腮,连连朝他拱手作揖。 “本公子初来乍到,对临安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可否劳烦小二哥指教一二?” “好说!好说!”伙计见钱眼开,有问必答,“客官想问什么?” “你们这间茶楼气势非凡,想必掌柜的定是一位大人物。” “客官所言不错,谷风轩的东主乃东善商号。” “原来是‘大宋第一富贾’的买卖。”黎海棠含笑点头,故作心不在焉地问道,“对了,刚刚那些人……也是贵店的熟客?” “不不不!他们都是白大人的客人,小的也是第一次见。” “白大人?”黎海棠狐疑道,“哪个白大人?” “西府中侍郎,白锦白大人。”一提起白锦,伙计的眼中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敬畏。 “哦!” 黎海棠表面上装作平淡无奇,实则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他万万没有料到,清风竟与朝廷有染。 “客官,这钱……” “尽管拿着!”黎海棠将十两银子递给伙计,又从荷包中掏出几两碎银,一并塞进他的手里,又道,“如此说来,这位白大人是贵店的熟客?” “临安城谁人不知我们谷风轩的客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士绅富贾,无一不有。”伙计沾沾自喜,侃侃而谈,“楼上随便一位客人的身份都不简单。” “这么多‘大人物’都是贵店的熟客,你们才不简单。” “论客人尊贵,我们谷风轩并非临安翘楚,真正厉害的是我们‘本家兄弟’。” “哦?”伙计此言,顿时勾起黎海棠的兴趣,“此话怎讲?” 伙计神秘一笑,转身朝大门一指,得意道:“街对面的‘景云馆’,那可是连荣王爷都常常光顾的地方。” “景云馆?” 黎海棠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举目眺望,但见街对面是一座雕梁挂栋的朱阁青楼,门前摆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麒麟,门楣悬挂一方红匾,匾中龙飞凤舞题着“景云馆”三个烫金大字,果真气势不凡。 “虎啸而谷风至,龙举而景云往。景云馆与谷风轩同属东善商号,只不过景云馆比谷风轩更神秘。那里只招待朝廷官员,不招待寻常百姓。换言之,在我们谷风轩只要有钱便可尽情享受,但在景云馆……不仅要有钱,更要有权。” “原来如此。”黎海棠心念清风和白锦暗中勾结之事,无心与伙计纠缠,“你去忙吧!” “客官请便!” 伙计兴高采烈地拿钱走开,黎海棠却眉头紧锁,心中反复琢磨清风与西府的关系。 一时间,他越想越蹊跷,越想越忧心。虽不知清风的真正意图,但黎海棠却在潜意识中油生出一抹不祥之感。 “不行!兹事体大,我必须尽快告诉柳大哥。” 心念至此,黎海棠再也顾不上品尝价格昂贵的“山茶”,蓦然起身,忧心如焚地朝门口走去。 “咣!咣!咣!” 然而,未等黎海棠迈出谷风轩的大门,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铜锣声响。 紧接着,十几辆马车、十几顶轿子在铜锣开道,甲士护卫的浩大阵仗中缓缓而来,陆续停在景云馆门前,引得来往行人驻足观望。 “这么大的阵势,想必又是哪位官老爷在景云馆宴请宾朋。” “快看,为首之人好像是荣王爷,还有小王爷。” “何止?东府的贾大人和西府的钱大人也来了……” “咦?那不是城西的李员外和东关的赵老爷,而且还带着家眷……”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景云馆竟一下聚集这么多大老爷……” …… 望着一众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男女老幼,街上不少好事之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些人虽不全是朝廷官吏,但却无一例外,皆是临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熙熙攘攘的景云馆门前,接踵而至的人们彼此拱手,相互寒暄,场面十分热闹。 心事重重的黎海棠对眼前的热闹毫无兴趣,本欲转身离去,余光却在无意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令其脚下一顿,下意识地定睛观瞧。 待他辨清那人的相貌,不禁眼神一凝,暗生疑云。恍惚间,黎海棠又想起身在谷风轩二楼的清风及手持利刃的武当弟子,登时心头一沉,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如纸。 街道对面,满面春风的柳寻衣正与来往官民热情谈笑,并于众星捧月之中缓缓步入景云馆。 …… 第847章 谷风景云(二) 今日,景云馆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打眼望去少说三四百之众,其中一半是朝廷官吏,另一半是临安一带颇具威望的士绅名流。 楼上楼下一片喧嚣,这些人或是手握大权的重臣,或是德高望众的名士,皆属叱咤风云,一呼百应的大人物。此时却如许久未见的乡邻老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此唱彼和,笑语欢声,其乐融融。 甚至连一向不和的东、西二府的官吏们,见面都要逢场作戏,嘘寒问暖。倘若不知内情,真以为朝廷上下一团和气,东、西二府情同手足。 一众达官显贵之中,地位最高的当属丰标不凡,气宇轩昂的荣王爷,以及随他一道而来的小王爷赵禥。 尤其是荣王爷今日代表皇上前来,分量更是不言而喻。 虽然名义上是“重阳宴”,但有不少人已收到风声,得知今日之宴与“宋蒙和亲”息息相关。 送亲的队伍中,护卫将军徐广生已死,相府统领冯天霸人微言轻,未被邀请。丁轻鸿身为宦官,根本没资格参加今日的宴会。如此算来,只剩“大宋和亲使”柳寻衣在场。 他的出现,难免令人浮想联翩。毕竟,连“天机侯”秦卫都没有收到邀请,柳寻衣又岂会无缘无故地出席? 不少人在暗中揣测,柳寻衣出席“重阳宴”极有可能是朝廷释放的一种信号,代表皇上即将重用他。 因此,一些擅长溜须拍马的人早早凑到近前,与柳寻衣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祈盼日后能沾一沾他的福气。 自从踏入景云馆,柳寻衣一直和不同的人交际应酬,接连不断的攀交令他目不暇接,头晕脑胀。 “师傅。” 当柳寻衣用几乎僵固的笑容送走一位素不相识的临安士绅后,一道低沉而复杂的声音陡然自身后响起。 蓦然转身,但见神情凝重的赵禥正用一种难以名状的古怪眼神,愣愣地望着自己。 “拜见小王爷……” “不必多礼!”赵禥将他搀住,吞吞吐吐地问道,“师傅,馨姐姐她……在漠北过的好吗?” 一提起赵馨,柳寻衣的心猛然一阵抽痛,眼神黯淡,强颜欢笑:“公主很好,漠北……什么都不缺。” “那就好!”赵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从而眼神一动,又道,“你此番漠北之行……是否顺利?” 柳寻衣似乎没听懂赵禥的意思,迟疑道:“托小王爷的福,在下一切顺利。只是……小王爷为何这么问?” “我……” 赵禥似乎心有郁结而难以启齿,屡次欲言又止,始终说不出下文。 “小王爷,你这是……” “师傅,你对馨姐姐情深义重,却能为家国大义忍痛割爱,亲自将她送去漠北……由此足见你对朝廷忠心耿耿,视大宋兴亡为己任。” 望着顾左右而言他的赵禥,柳寻衣困惑更甚,可未等他开口追问,赵禥已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为朝廷牺牲自己的感情,又险些付出自己的性命,是名副其实的大功臣,皇叔应该重重赏你。” “多谢小王爷抬举,在下诚惶诚恐。” “师傅,我对你由衷地敬佩,真的!”赵禥神情一禀,义正言辞,“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你对大宋、对皇叔、对朝廷的赤胆忠心!” “这……”望着情真意切的赵禥,柳寻衣十分感动,却也十分糊涂,“小王爷,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如果朝廷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忠勇之士,那该多好?”赵禥前言不搭后语,令柳寻衣感到愈发莫名其妙。 言至于此,赵禥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坚毅之色,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他左右顾盼一番,见四周无人注意自己,于是迅速将一张字条塞进柳寻衣的手中。 “这是……” “现在别看!”赵禥忙道,“等你走投无路时……再打开。” “走投无路?”柳寻衣既惊诧又骇然,“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赵禥心慌意乱地摆手敷衍,“但愿……一切只是我胡思乱想。” 言罢,赵禥在柳寻衣百思不解的目光中转身离去,未再给他追问的机会。 “人已到齐,王爷可以开始了。” 突然,钱大人的声音响彻在景云馆内,令熙攘喧闹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众目睽睽之中,红光满面的荣王爷缓缓起身,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在楼上楼下环顾一圈,目光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谦恭。 “今日,本王代表皇上在景云馆设宴七七四十九桌,与列位同僚、诸位国士共度重阳,以嘉奖大家几十年如一日地为大宋、为朝廷、为百姓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皇上知道你们整日夙兴夜寐,劳心劳力,因此特意嘱咐本王,一定要代他敬大家一杯。” “谢皇上恩典!” 在场众人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叩拜,甚至有一些年迈老臣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举着酒杯老泪纵横。 “除此之外,今日还有一事要向大家宣布。”待众人相继起身,荣王爷方才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众所周知,宋蒙一向纷争不断,大大小小的战事搅得边疆军民不得安宁。经朝廷与蒙古反复磋商谈判,终于达成共识,决意永结秦晋之好。四个月前,朝廷派人将馨德公主送至和林,并在‘那达慕大会’上与蒙古王爷行礼成亲。至此,宋蒙和亲功德圆满,两国罢兵修睦,从今往后大宋再无战事之忧。” “好啊!” 荣王爷此言一出,立即招至一片欢呼。 “此番和亲,皇上厥功至伟,与蒙古谈判的朝廷大臣亦功不可没,此一节毋庸置疑。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也不得不提,即‘大宋和亲使’柳寻衣。” 霎时间,景云馆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心事重重的柳寻衣,令其一脸茫然,手足无措。 “柳寻衣北上千里不辞辛劳,尤其是云牙镇经历一场风波,幸亏他拼死保护,方才令公主安然无恙,促使两国和亲顺利进行,皇上对此深感欣慰。”说话的功夫,荣王爷从贾大人手中接过一道圣旨,于众人期盼而紧张的目光中缓缓打开,朗声道,“皇上有旨,念柳寻衣送亲有功,不辱皇命,故擢升从三品天机上将军,任天机阁副阁主,以彰其功。” “这……” 柳寻衣知道皇上对自己的屡屡冒犯甚为不满,尤其是和赵馨的藕断丝连,以及借助蒙古人的力量迫使皇上赦免自己的死罪,甚至连云牙镇的血案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种种过往,令柳寻衣料定自己能保住一条小命已是万分不易,又岂敢奢望得到封赏? 再者,秦卫昨日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皇上对其另有安排,二人共事时日无多,可眼下接到的圣旨竟与秦卫所言大相径庭,令群疑满腹的柳寻衣再添一道困惑。 “柳大人,还不接旨谢恩?” 在旁人的小声催促下,柳寻衣幡然醒悟,来不及多想的他赶忙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叩拜道:“谢主隆恩,微臣领旨。” “恭喜柳大人官拜上将军!” “柳大人年轻有为,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柳大人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加官进爵实至名归,可喜可贺!” “恭喜!恭喜!” …… 一时间,众人纷纷围上前来,争先恐后地向柳寻衣举酒道贺。 然而,身为主角的柳寻衣本应遂心如意,喜出望外,但他却神思恍惚,心绪不宁,总感觉此事如梦幻泡影,来的有些突然,有些容易,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此刻,他的内心千头万绪,不知其味:难道皇上真的如此大度?难道朝廷对云牙镇的事既往不咎?为何荣王爷只说“一路送亲不辞辛劳”,却对漠北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殊不知,自己在“那达慕”与蒙古人切磋比武的光荣事迹早已传的街知巷闻,家喻户晓。荣王爷究竟是无心遗漏……还是故意不提? 虽然心有千千结,却架不住众人如潮水般的热情,柳寻衣的忧虑转眼湮没在觥筹交错之中。 “诸位,现在恭喜柳寻衣……也许为时尚早。” 正值热情洋溢,兴会淋漓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悄然响起,将众人的兴致生生打断,同时引来一道道狐疑的目光。 面无表情的钱大人缓缓起身,不阴不阳的表情、不喜不悲的眼神、不咸不淡的语气,无一不与当下的喜庆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见状,在场除荣王爷、贾大人等少数朝廷重臣依旧安之若素外,其他包括柳寻衣在内的所有人无不暗吃一惊,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看这架势,似乎今日这场“重阳宴”的压轴好戏并非皇上对柳寻衣的封赏,而是接下来即将出现的未知一幕。 虽未明言,但气氛突然变的压抑而凝重,令在场不少人心生遐想,更有一些察言观色的“老狐狸”渐渐领悟出钱大人的弦外之音,开始下意识地疏远柳寻衣。 不明真相的柳寻衣突然灵光一闪,赶忙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赵禥,却见他用一双满含悲愁的眼睛深深凝视着自己。 见此一幕,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危机感自心底溢涌而出,并迅速袭遍全身。 “朝廷功过分明,赏罚有秩。对于功劳,皇上不会无视埋没。对于罪过,同样不会包庇纵容。”鸦雀无声的景云馆内,钱大人再一次打破沉默,态度愈发凌厉,言辞愈发尖锐,“柳寻衣,你可知罪?” …… 第848章 谷风景云(三) “嘶!”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全场一片哗然。 “这……”猝不及防的柳寻衣登时一愣,错愕道,“大人何出此言?” “有些事,你若主动交代,或可减轻罪责。但若由本官揭发,势必罪加一等。”钱大人幽幽地说道,“本官再问你一遍,你可知罪?” “敢问大人,下官究竟犯了何罪?” “今日在场的不仅有嫉恶如仇的朝廷命官,更有德高望众的乡绅贤达,无一不是方言矩行之人,高才远识之辈。你在他们面前投机取巧,不能蒙混过关,只会自取其辱。”钱大人义正言辞,“事到如今,你最好坦白交代,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恕下官愚钝,我听不懂大人的意思。”见钱大人不依不饶,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语气颇有不悦。 “是听不懂?还是装糊涂?有些丑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亏你刚刚大言不惭地接受皇上的封赏,佯装自己是舍生忘死,忧国忧民的忠臣良将。我呸!你根本是欺世盗名,卖国求荣的乱臣贼子!” “嘶!” 钱大人此言分量极重,尤其是“乱臣贼子”四字,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莫大的羞辱。 “你……”无缘无故被人扣上这么大的污名,饶是柳寻衣知礼守节,此刻也忍不住义愤填膺,怒火冲天,“下官装什么糊涂?又做过什么丑事?大人凭什么说我欺世盗名,卖国求荣?今日若不解释清楚,下官决不甘心受辱!” “你不甘心?呵,皇上、荣王爷、本官还有满朝文武及大宋亿兆黎民对你同样不会善罢甘休!”钱大人沉声道,“既然你拒不交代,休怪本官翻脸无情。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以大宋使臣的名义为蒙古人签下一纸契文,让他们南下取粮?” “不错!此事我早已上奏朝廷……” “你敢承认就好!”钱大人不给柳寻衣辩解的机会,继续道,“本官再问你,你是不是上书朝廷,建议镇守秦淮的官军打开一道豁口,对蒙古人放行?” “确有其事!”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我与蒙古人有约在先,以十万石稻米作为平息云牙镇风波的补偿。双方既已商定,他们南下取粮,我们理应放行,又有何不妥?” “今日,本官姑且不追究你擅自做主之罪。我只问你一句,十万石稻米为何让他们南下来取?而不是我们派人北送?” “这……”被钱大人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 在漠北时,忽烈强势压人,柳寻衣拼死挽回三府之地已是万分不易,又岂敢得寸进尺,再向他讨价还价? “怎么?被本官抓住痛脚无言以对?”钱大人哼笑道,“你口口声声‘十万石稻米’……是不是你拼死拼活赢回来的结果?你是不是想说,若非你在漠北极力斡旋,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与蒙古人比武,大宋损失的远远不止十万石稻米,而是兴元、建康、襄阳三府之地?” “这……”听出钱大人的冷嘲热讽,柳寻衣既委屈又愤怒。虽然他无心邀功,但也没必要隐瞒,故而直言不讳,“确实如此!” “你的‘有勇有谋’、你的‘赤胆忠心’、你的‘丰功伟绩’早已传的天下皆知,不必在此显摆!”钱大人鄙夷道,“倘若一切如你所言,莫说天下百姓将你奉若大宋功臣,就连本官也要敬你三分。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一切都是你欺天罔地的谎言!你故意将自己标榜成轻生重义,殉国忘身的忠臣义士,只为骗取皇上的信任、骗取朝廷的重用、甚至骗取天下百姓对你的赞扬。” “这……” 钱大人一番慷慨陈词,无疑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惊诧、有人质疑、有人愤怒、有人茫然……思绪万千,神情各异。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柳寻衣诳时惑众的谎言,一切都是他和蒙古人串通一气的阴谋。其实,他在漠北时为求活命,早已向蒙古人卑躬屈膝,百般谄媚。而今又与他们里应外合,一起蒙骗皇上和朝廷。” 面对钱大人的信口开河,羞愤难当的柳寻衣气的面色铁青,浑身颤抖。 “我为大宋出生入死,在漠北九死一生,你身为大宋之臣不感激我的付出也就罢了,又岂能……岂能信口雌黄地诬陷我?”此时,柳寻衣再也顾不上二人身份的悬殊,怒指着道貌岸然的钱大人,悲愤叱责,“是谁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又是谁告诉你我向蒙古人卑躬屈膝?冯天霸何在?他可以替我作证!” “冯天霸担心惹祸上身,当然对你惟命是从,他的话……不足为证。” “是不是丁轻鸿?”柳寻衣眼神一寒,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丁轻鸿诬陷我?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诬陷,此事铁证如山,由不得你狡辩。” “什么?” 望着胸有成竹的钱大人,柳寻衣不禁一怔,可任他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出钱大人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柳寻衣将心一横,大义凛然道,“你若有真凭实据,尽管拿出来。”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见柳寻衣态度强硬,钱大人怒极而笑,“你想要证据?那好!兴元、建康、襄阳一带最近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富足,已占据大宋半壁粮仓。然而,三府今年却未向朝廷缴纳一粒米,致使国库空虚,粮仓告急,这……算不算如山铁证?” “什么?” 钱大人一语道破天机,不仅令柳寻衣大感意外,同时令在场众人怛然失色。 “怎么会这样?”柳寻衣眉头紧锁,心中快速盘算此事的原委,“难不成……与蒙古人南下取粮有关?” “还敢装傻!”钱大人怒道,“什么南下取粮?分明是南下抢粮!” “嘶!” 取粮、抢粮,一字之差,含义却谬以千里。 “今年秋收一过,蒙古人拿着你签的契文南下秦淮,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大宋地界。按陈表面上与兴元府衙交接十万石稻米,背地里却派隋佐率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兴元、建康、襄阳三府的官民粮库洗劫一空,连一粒米……都没有给我们留下。更可恶的是,当我们率军追讨时,数万蒙古铁骑已于秦淮北线集结待命,将按陈、隋佐及兴元三府的所有粮食……全部接回蒙古。如本官所料不错,不出今年冬天,兴元三府将耗尽余存,面临无粮可食的悲惨处境。到时,不知又会饿死多少无辜百姓,而我们……却在这里大鱼大肉,把酒言欢,难道真要应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成?” 言至于此,钱大人已是悲愤交加,掩面而泣。 “这……” 柳寻衣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不住地喃喃自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事已至此,由不得你不承认!”钱大人怒不可遏,厉声训斥,“若不是你替蒙古人牵线搭桥,我们的官军岂会疏于防范?蒙古人若非打着你的名义,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穿过秦淮天险?因为你,害的大宋粮库空虚!因为你,中原将饿殍遍野?因为你,皇上和朝廷颜面无存,彻底沦为蒙古人的笑柄!” “是忽烈骗我!是忽烈设计骗我……” 柳寻衣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同时懊恼不已,气血翻腾。 “究竟是忽烈骗你,还是你骗我们?”钱大人蔑视道,“引狼入室,抢走大宋百姓的口粮,还敢说自己不是乱臣贼子?” “我……”望着四周愈发不善的一道道目光,柳寻衣心急如焚,却又百口莫辩,“我不知道忽烈如此奸诈,我和你们一样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 “够了!” 面对柳寻衣的极力辩解,沉默良久的荣王爷突然打断。他将手缓缓伸向面色复杂的贾大人,目无表情地说道:“现在,是时候请出皇上的第二道圣旨了。” “这……” “唉!” 贾大人苦涩叹息,勉为其难地将另一道圣旨递给荣王爷。 “皇上有旨,柳寻衣包藏祸心,欺罔视听,与蒙古人沆瀣一气,抢掠兴元、建康、襄阳三府之粮仓米库,其恶滔天,罪不容诛。故褫夺一切官职,永不复用。即刻收押,交京畿提刑司审理,待罪行一一查明,必严惩不赦。”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柳寻衣从天堂坠入地狱,刚刚的他还是平步青云的“天机上将军”,却不料转眼竟沦为千夫所指的阶下囚。 世事无常,瞬息万变,令不知情由的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尤其是刚刚向柳寻衣百般恭维、千般谄媚的那些人,此刻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至于柳寻衣,早已集惊愕、羞恼、愤怒、不甘于一身,心坠深渊而难以自拔。 一场“重阳宴”,明明是扬眉奋髯,举酒作乐的升迁喜事,为何突然天翻地覆?非但功劳全无,而且将柳寻衣的耿耿忠心全盘否定。 一句“永不复用”,更是将他在天机阁二十多年的辛苦打拼一笔勾销。 …… 第849章 谷风景云(四) “柳寻衣,皇上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 望着神思恍惚,魂不守舍的柳寻衣,荣王爷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惋惜之意,无奈道:“无论你和忽烈究竟有没有狼狈为奸,至少粮库被劫与你干系重大。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致使民怨沸腾,人神共愤,纵使朝廷也无法息事宁人。毕竟,民以食为天,如今你捅破人家的天,如果皇上无动于衷,百姓势必揭竿而起,引来天下大乱。然而,宋蒙和亲来之不易,边关的剑拔弩张好不容易偃旗息鼓,此时再和蒙古人撕破脸……岂非因小失大,前功尽弃?因此,为给兴元三府一个交代,给满朝文武和天下苍生一个交代,皇上不得不挥泪斩马谡,对你这位‘有功之臣’……严加惩处,希望你能体谅皇上的苦衷。” 荣王爷的言外之意是“此事错在蒙古人言而无信,但蒙古人我们得罪不起,因此皇上只能拿你开刀,以‘莫须有’的里通外国之罪将你处死,平息抢粮风波。” 常言道“柿子专挑软的捏”。这一次,柳寻衣无疑变成蒙古人的替死鬼,甚至沦为大宋朝廷的替罪羊。 毕竟,柳寻衣与蒙古人的所有约定都曾一五一十地上奏朝廷,并得到朝廷应允。倘若柳寻衣有“引狼入室”之错,则朝廷同样有“决策不明”之罪,二者皆难辞其咎。 然而,朝廷势大,柳寻衣势弱。就事论事,柳寻衣被人冤枉最大的过错并非错信忽烈,亦非错信朝廷,而是错信自己。 他错在自己不够强大,总想背靠大树好乘凉。 殊不知,树倒猢狲散。如今的宋廷苟延残喘,大厦将倾,早已自顾不暇,只能用柳寻衣的小命替自己延寿。 只可惜,当柳寻衣尝尽苦果,却已无法回头。 言罢,荣王爷朝众甲士轻轻挥手,叹道:“带下去吧!” “等等!” 突然,心慌意乱的赵禥匆匆举酒上前,朝面露迟疑的荣王爷拱手作揖,诚挚道:“父王,我与柳寻衣好歹相识一场,今日一别或许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无论如何,他曾教过孩儿武功,算是我半个师傅。因此,我想敬他最后一杯酒,权当……送他上路。” “这……” “父王!”见荣王爷面露踌躇,赵禥再三恳求。 “也罢!难得我儿有情有义,让他喝一杯便是。”荣王爷挥手制止不断朝柳寻衣逼近的一众甲士,勉为其难地答应道,“但……仅此一杯!” “多谢父王!” 赵禥大喜过望,赶忙端着酒杯来到呆若木鸡的柳寻衣面前,忧郁的眼神透着一丝淡淡的急迫。 “柳寻衣,你竟敢惹出这么大的麻烦,难道把我教给你的东西统统忘了不成?” 望着言辞古怪,不断朝自己挤眉弄眼的赵禥,柳寻衣不禁一愣,稍作沉吟,猛然响起他事先塞给自己的纸条,登时眉心一蹙,看向赵禥的眼中涌现出一抹浓浓的狐疑之色。 柳寻衣不着痕迹地将纸条于袖中缓缓展开,将信将疑地接过酒杯,同时朝纸条偷瞄一眼。 简简单单两行娟秀小字,却令柳寻衣蜡白的脸色陡然一变,颤抖的双眸布满惊骇之意。 “若罪有应得,则束手就擒。若含冤待雪,则挟我而逃。” “这……” 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凝重的赵禥,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喜大悲的柳寻衣忽觉心乱如丝,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未能缓过神来。 “柳寻衣,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情喝酒,但……不要辜负我一番好意。” 众目睽睽,赵禥不敢表现的太过张扬,却又怕柳寻衣意气用事,不肯听从自己的建议,故而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地向他言语暗示。 “小王爷待我……真是恩深似海……” 柳寻衣眼神复杂地注视着焦急万分的赵禥,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赵禥刚才说的“走投无路”究竟是什么意思。 领悟赵禥的良苦用心,柳寻衣的心中既感动又羞愧。毕竟,这已是赵禥第三次为他铤而走险。 第一次,他帮柳寻衣给身陷皇宫的赵馨送信,虽被秦卫偷天换日,但赵禥的初衷却毋庸置疑。 第二次,他帮秦卫引荐苏禾,也是为救天牢中的柳寻衣逃出生天。 算上今天,柳寻衣已欠赵禥至少三次人情,更不必提赵禥曾无数次帮他和赵馨秘密幽会。 若是以前,柳寻衣绝不会利用赵禥逃生,他极有可能束手就擒,以彰显自己的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但今时不同往日,柳寻衣深邃而凝重的目光缓缓扫过荣王爷、钱大人、贾大人及一众朝廷大臣、乡绅富贾,透过他们或道貌岸然、或装腔作势、或幸灾乐祸的丑恶嘴脸,他终于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今日之宴,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鸿门宴”。 皇上处心积虑地一连颁布两道圣旨,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对柳寻衣先赏后罚,目的只是宣扬朝廷的大公无私,赏罚分明,借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杀一个柳寻衣易如反掌,甚至不足为道。但杀一个劳苦功高的忠臣良将,却极有可能引来秦桧、岳飞的历史重演,尤其是大宋衰微至今时今日这步田地,朝廷早已经不起一丁点风浪。 说穿了,今天这出大戏并不是做给柳寻衣看,而是做给天下人看。目的也不是坐实柳寻衣的罪名,而是让天下人相信柳寻衣是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伪忠臣,真奸佞。 欲杀其人,先毁其名,再诬其行,后诛其心。 今天发生在景云馆内的一切,以及钱大人对柳寻衣的种种诬陷,必将被在场之人,尤其是这些不明真相的民间乡绅添油加醋,大肆渲染。经他们口口相传,柳寻衣的“丑事”必将不胫而走,天下皆知。 正所谓“众口铄金”,一旦流言四起,大多数人都会邪心作祟,将人性中的恶发挥的淋漓尽致,对柳寻衣的“丑事”津津乐道,甚至胡乱编排。至于真相如何?到时根本没人关心,亦不再重要。 如此一来,朝廷杀柳寻衣就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而是顺应民意,为国除害。 柳寻衣一死,既能平息粮仓被抢的风波,又能保住朝廷的威严,还能替皇上出一口恶气,同时令西府与清风的合作更加紧密。一举四得,何乐而不为? 此一节,荣王爷、钱大人、贾大人这些知晓前因后果的朝廷重臣皆心知肚明。只不过,他们之中有人在推波助澜,有人在明哲保身,有人虽心生惋惜,却也无可奈何。 从始至终,柳寻衣的命运早已被他们安排妥当,他的升迁、被贬皆在精心算计之内,以至身陷囹圄仍浑然不察。 此时再回忆秦卫昨日的种种表现,一切皆变得顺理成章。料想,秦卫八成知道今天这场“鸿门宴”的最终结局,因此才会提早和自己……含泪道别。 心念及此,柳寻衣的心宛若被人用刀掏空一般,凄入肝脾,哀感顽艳,哭笑不得,万念俱灰。 渐渐认清世道艰险,人心叵测,令柳寻衣痛彻心扉,亦令其大彻大悟。 此刻,他不再对残忍而无情的现实抱有一丝希望和幻想,更不会奢望提刑司能替自己主持公道。 历经今日之劫,柳寻衣甚至对自己二十几年深信不疑的“天理”、“道义”、“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产生怀疑。 对于自己的命运,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笃定。如果他仍愚蠢地相信“王法”,一旦束手就擒,迎接他的绝不是沉冤昭雪,真相大白。而是暗无天日的地牢、令人发指的酷刑、极尽能事的羞辱,结局……必是死路一条。 说不定,根本等不到提刑司逐级审判,只要柳寻衣踏出景云馆的大门,半路就会“暴毙而亡”。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含冤而死,永不翻身。 毕竟,柳寻衣不可能每一次都运气好。上次入狱,因为秦卫、苏禾的联手相助方才逃过一死。这一次,秦卫的态度已不言而喻,柳寻衣在临安无权无势,举目无亲,再想绝处逢生只怕难如登天。 因此,眼下摆在柳寻衣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听天由命,任人摆布,潦草终结自己可悲、可怜又可笑的一生。 要么宁死不从,奋起抗争,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绝不能让卑鄙小人称心如意。 毕竟,眼下能救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柳寻衣从来都不怕死,却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更怕自己生时丹心碧血,赤胆忠肝,死后却被人扣上不仁不义,无父无君的帽子,稀里糊涂地留下万世骂名。 然而,这些仍不是他的逆鳞。 最令柳寻衣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含羞忍辱地郁郁而终,可真正厚颜无耻,蒙面丧心的人却花团锦簇,逍遥自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能倒行逆施,颠倒黑白?岂能善无善报,恶无恶报?岂能好人枉死,坏人得逞? 若真如此,即是泯灭人性,岂非真应那句“人善被人欺”的混账话? 活在一个没有公义的世界已是万分不幸,如果任由那些贪财慕势,为虎作伥的人欺凌摆布,更是不幸中的不幸。 逆来顺受,是对卑鄙最大的纵容、对善良最重的践踏、对自己最狠的羞辱。 柳寻衣,从来都不是这种卑躬屈膝,趋炎附势的孬种,更不是那种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软骨头。 …… 第850章 谷风景云(五) 恍惚一念,如经沧海桑田,其实只在转瞬间。 当震慑人心的幽光重新回到柳寻衣的双眸时,气势汹汹的甲士已迫不及待地逼至近前。 “柳寻衣,你快……” “多谢小王爷赐酒!” 未等赵禥相劝,柳寻衣猛然举起酒杯,于众人不怀好意的审视中一饮而尽。 “好酒!痛快!” “咣啷!” 柳寻衣仰天长叹,挥手将酒杯掷于远处,一声脆响在静如死寂的景云馆内显得格外洪亮,甚至有些刺耳。 见柳寻衣突然转性,钱大人不禁眉心一蹙,催促道:“酒已喝完,速速将他擒下!” “遵命……” “小王爷,得罪了!” 说时迟,那时快。当近在咫尺的一众甲士欲奉命出手时,柳寻衣突然朝忧心如焚的赵禥绽露出一抹绝望的微笑。出手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猝不及防的赵禥揽入怀中,五指如鹰爪般死死掐住他的咽喉。 之所以出手,是因为他不想坐以待毙,含冤而死。 之所以绝望,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对赵禥出手,此生此世将再无回头的余地。 换言之,柳寻衣今日将与尽忠职守二十余年的朝廷……彻底决裂。 “离开朝廷”的念头,纵使在他背信弃义,决心陷害洛天瑾的时候都未曾出现。却不料,今日竟被人活活逼到这一步。 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当众人掩面失色,惊呼不妙时,赵禥已被柳寻衣死死钳制在身前。弱不禁风的他,在高大魁梧的柳寻衣面前宛若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噌噌噌!” 霎时间,景云馆内的数十名甲士、护卫纷纷抽出刀剑,虎视眈眈地冲上前来,里三层、外三层将柳寻衣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二楼、三楼冒出许多严阵以待的弓弩手,一个个张弓搭箭,死死瞄准这场漩涡的中心,柳寻衣。 柳寻衣环顾四周,心中悲楚更甚,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疯狂:“一场普普通通的酒宴,竟在暗中埋伏这么多刀斧手?你们究竟是来喝酒?还是来杀人?或者说……来杀我?” “柳寻衣,你好大的胆子!”钱大人面沉似水,破口怒斥,“你敢伤小王爷一根头发,本官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好啊!”柳寻衣不怒反笑,“看看是你们先杀我,还是我先杀他?” 言罢,柳寻衣手中的力道再度加大几分,赵禥的脸色瞬时由红变白,眼珠微微上翻,呼吸变的越来越困难。 “都不要轻举妄动!” 见赵禥命悬一线,荣王爷的脸上变颜变色,虽然他极力保持镇定,但流露在眼底深处的惶恐早已将他的内心彻底出卖。 “柳寻衣,你究竟想干什么?”荣王爷奋力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千万不要伤害禥儿……” “王爷所言甚是!柳寻衣……不不不!柳大人,万事好商量,你先将小王爷放开。” “挟持小王爷罪加一等,你可不要破罐子破摔!” “小王爷待你情深义重,你岂能恩将仇报?” “就是!就是!你先放开小王爷,大不了……我做你的人质。” …… “少他妈废话!如果不想赵禥英年早逝,尔等全部退后!” 面对周围七嘴八舌的威逼利诱,柳寻衣对这些假仁假义的“君子”、“贤人”愈发不耻,甚至感到十分恶心。闪转腾挪间,他挟持着赵禥逼退众人,缓缓来到景云馆的大门旁。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柳寻衣背倚墙壁,身姿微微蜷缩,一边透过赵禥腋下的缝隙观察着弓弩手和众甲士的方位,一边伸手将寄放在门口的无极剑拾起。 “让弓箭手退下!”柳寻衣威胁道,“否则我拧断他的脖子。” “你敢……” “不能冒险!”贾大人急忙喝止钱大人的驳斥,提醒道,“柳寻衣是天机阁的人,你们或许对他不甚了解,但我却对他的手段了如指掌。此人武功极高,在天机阁多年而无出其右。万一激怒他,逼他对小王爷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柳寻衣生死是小,我儿的性命为重!”荣王爷不容置疑地说道,“谁也不要冒险行事,万一误伤禥儿,本王一定诛你们九族。”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踌躇不前,进退狐疑。 毕竟,事不关己,又何必挺身冒险? 众人之中,当属钱大人的心情最为复杂。 论杀柳寻衣,他比任何人都心急,可碍于小王爷的特殊身份,有些话他不便多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统统让开,再敢有人拦路,我马上割下赵禥一只耳朵。” 柳寻衣言出必行,话音未落已抽剑出鞘,锋利的剑刃紧紧贴住赵禥的耳廓,再度引来一阵惊呼。 “让开!快让开!”荣王爷关心则乱,仓促下令的同时对柳寻衣好言抚慰,“本王可以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只要你放了禥儿……” “王爷,恕我不恭!”柳寻衣对荣王爷的怀柔嗤之以鼻,态度依旧冷厉如冰,“待我安全离开后,自会放了小王爷。但现在,他必须送我一程。” “你……” “如果不想小王爷出事,你们谁也不许踏出景云馆半步,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恶狠狠地留下一句威胁,柳寻衣拽着赵禥退出景云馆,只剩一众看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熙熙攘攘的街上,南来北往的行人无不被突然出现的一幕吓了一跳,为免惹祸上身,纷纷四散躲避,远远地看起热闹。 “咦?怎么回事?” 伴随着一声质疑,谷风轩二楼的清风几人纷纷向窗外望去,但见柳寻衣挟持着赵禥渐行渐远,而一群手持利刃的甲士、护卫却聚集在景云馆门口左顾右盼,停滞不前。 “那是……柳寻衣?不好!”清风反应极快,连忙喝令,“快追,休让柳寻衣跑了。” “遵命……” “且慢!” 未等众武当弟子飞身下楼,惊骇交加的白锦赶忙出言阻拦:“如果我没有看错,柳寻衣挟持的人是小王爷,难怪景云馆那么多护卫不敢冒然追杀。” “什么意思?”清风眉头一皱,语气颇有不耐,“钱大人信誓旦旦地告诉贫道,今日来此可以看一出好戏,顺便带走柳寻衣的首级。难不成……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的‘好戏’?” “道长有所不知,小王爷乃荣王爷之子,当今圣上之侄。”白锦一脸尴尬,连忙解释,“依照常理,柳寻衣和小王爷自幼相识,他纵使逃命,也不可能劫持小王爷为质。眼下的状况……确实出人意料。” “一个将死之人,岂会在乎往日的交情?”孤月愠怒道,“亏你们钱大人自诩神机妙算,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出现如此幼稚的纰漏,简直……” “无论如何,今天是杀柳寻衣的天赐良机,倘若放虎归山,再想找他……恐怕不易。”孤星担心孤月一时冲动而口无遮拦,于是赶忙插话。 “今天放走柳寻衣,日后尚可派人缉拿。但万一误伤小王爷,只怕今日在场的人……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见白锦掷地有声,不似虚张声势,清风不禁一愣,挥手拦下愤愤不平的孤月等人,迟疑道,“这位小王爷……真这么重要?” “皇上后宫三千,却只生下公主一人。皇族正统血脉……目前只有荣王爷膝下一子,此人即是被柳寻衣挟持的小王爷。”白锦讳莫如深地说道,“道长是聪明人,我言尽于此,相信你应该明白小王爷对皇上、对朝廷乃至对大宋……究竟意味着什么。” “嘶!” 白锦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清风等人无不大惊失色,一个个看向窗外的目光变的愈发意味深长。 “真没想到,柳寻衣为求活命竟敢挟持这般人物……” “只可惜,我们好不容易布下天罗地网,结果却要眼睁睁地看他逃走。” “朝廷设伏于内,我们隐匿于外,本以为强强联手,天衣无缝,却不料被一位少不更事的小王爷搅乱全局。唉!” “罢了!”清风打断孤星、孤月的抱怨,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六神无主的白锦,幽幽地说道,“贫道与钱大人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作数!当然作数!”白锦神情一禀,正色道,“道长不必忧虑,我马上向钱大人建议封锁城门,并下令全城搜捕,定教柳寻衣插翅难飞……” “凭柳寻衣的本事,一旦决意藏身,你们就算将临安城挖地三尺,恐怕也找不出他的踪迹。”清风沉吟道,“贫道并非吹毛求疵之人,既然我们有约在先,自该相互帮持。贫道愿……为你们献上一计,或可将柳寻衣引出来。” “哦?”白锦眼前一亮,“敢请道长指点迷津!” “柳寻衣极重义气,他或许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断断不会漠视自己的朋友枉遭连累。”清风不急不缓,似是胸有成竹,“贫道知晓一人,曾与柳寻衣同甘共苦,二人交情匪浅。此人远没有柳寻衣那般上天入地的本事,只要官府出马,拿下她易如反掌。以其为质……不怕柳寻衣不肯现身。最重要的是,此人眼下就在临安,你们唾手可得。” “道长说的是……” “别急!”清风眉心一蹙,踌躇道,“贫道可以将此人告诉你,但你必须向我保证,只许以她为饵,引柳寻衣现身,断不可栽赃诬陷,戕害无辜。” “道长放心!我们是朝廷命官,不是土匪强盗。朝廷有王法,只要此人没有作奸犯科,我保证其平安无事。” “如此甚好!” “敢问那人是……” “望川绸缎庄的潘家小姐,潘雨音!” …… 第851章 穷不失义 柳寻衣挟持着赵禥离开景云馆后,远离熙攘嘈杂的大街,专走偏僻清冷的小路,凭借对临安地形的烂熟于心,二人于穷街陋巷中七扭八拐,半个时辰后成功避开所有耳目。 城南,一间荒僻幽静的死巷尽头,柳寻衣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赶忙将赵禥松开,同时跪倒在地,赔罪道:“在下多有冒犯,让小王爷受惊,实在罪该万死!” “咳咳……” 赵禥小心翼翼地舒展着几乎麻木的四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抱怨道:“师傅,只是做戏而已……你下手也太狠了……” “小王爷恕罪,刚刚在景云馆不乏慧眼如炬的老狐狸,倘若在下一不小心露出马脚,非但自己劫数难逃,而且会连累小王爷。”柳寻衣羞愧无比,“为免节外生枝,在下不得不假戏真做……” “欸!”渐渐平复心绪的赵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只是说笑而已,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无论如何,小王爷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言罢,柳寻衣神情一禀,毕恭毕敬地朝赵禥连叩三个响头,感激之情足可窥见一斑。 “唉!”赵禥搀起柳寻衣,朝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禁面露苦涩,“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违背皇叔和父王的意思,但我又不希望你含冤而死,实在是……左右为难。” 柳寻衣明白赵禥的苦衷,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惊诧。 他与赵禥相识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颇为了解。赵禥虽心地善良,但行事一向畏首畏尾,尤其是在皇上与荣王爷面前,根本不敢有半点忤逆。 刚刚在景云馆混乱不堪,柳寻衣根本来不及多想。此时得以喘息,再回忆起刚刚的一幕,不禁疑窦丛生,大感意外。 赵禥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胆识过人?殊知,以他的身份根本没必要和柳寻衣牵扯在一起。纵使论亲疏远近,只教过他几天拳脚功夫的柳寻衣,也万万比不上荣王爷和皇上,毕竟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为救一个外人,不惜违背自家人的意愿,而且这位“自家人”还是堂堂正正的九五之尊。赵禥在此事上承担的风险,远远大于柳寻衣无关痛痒的一句“没齿难忘”。 如此铤而走险,又岂能不令人困惑? “小王爷今日舍命相救,着实令在下刮目相看。”柳寻衣拱手道,“在下何德何能?岂敢令小王爷如此厚爱……” “师傅说过,大宋衰微之根源在于奸佞当道。若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首当其冲便是‘亲贤臣而远小人’。敢于护卫忠良乃王之正道,国之正气。正气不存则王道不兴,王道不兴则国运不达。”赵禥煞有介事,一字一句宛若照本宣科。 “这……” 闻听赵禥的“真知灼见”,柳寻衣登时一愣,惊愕道:“小王爷,在下一介武夫,何时说过这般崇论闳议?” “误会了!”幡然醒悟的赵禥嘿嘿一笑,解释道,“教我这番道理的并非你这位师傅,而是我最近新拜的另一位师傅。你教我武功,他教我读书,如此一来我才能文武双全。” “另一位师傅?”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小王爷今日的变化,八成是拜这位新师傅所赐。” “不错!”赵禥不可置否,“是他告诉我景云馆的酒宴暗藏杀机,也是他告诉我你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一次是被人冤枉。同样,让我设法救你一命也是他的建议。” “嘶!” 听到赵禥的解释,柳寻衣对他这位远见卓识,洞若观火的新师傅顿时产生极大的兴趣,同时也对其心生无尽的感激。 毕竟,没有他对赵禥的一番敦敦教诲,赵禥又岂能脱胎换骨,做出今日这般惊天之举? “小王爷的这位师傅……莫非认识我?” “他与你素不相识。”赵禥缓缓摇头。 “那……他岂敢冒着得罪皇上和东、西二府的风险针砭时弊,甚至怂恿小王爷救我?”柳寻衣试探道,“难不成……他是朝中的元老重臣?” “也不是!”赵禥再度摇头,故弄玄虚,“他和你一样,眼下无官无爵。而且,他的年纪……甚至比你还要小几岁。” “嘶!”柳寻衣瞠目结舌,心中好奇更甚,“世上竟有如此奇人?” “他乃新科进士榜第一名,皇叔钦点的状元公。”赵禥得意道,“本应留在朝廷为国效命,却不料他爹突然离世,于是辞去官职,打算回乡为父守丧。” “原来如此。”柳寻衣心生敬佩,连连感慨,“抗颜高议,面折廷争。看来此人不仅忠义,更是一位孝贤。小王爷能拜此人为师,对你们彼此……都是天赐良缘。” “是啊!他的一席话,令我胜读十年书。其实,我拜他为师不过寥寥数月,但学到的东西却比此前十几年都多。” “如此大才百年不遇,小王爷定要以礼相待,虚心求教。” “爹也这么说,嘿嘿……”言至于此,赵禥突然面露踌躇,勉为其难地说道,“师傅,你虽是被人冤枉,但下令惩处你的人毕竟是皇叔和父王……我知道你心有怨气,但你能不能念在我救你一命的情分上……不要记恨他们?更不要找他们报仇?” “一位是一言九鼎,富有四海的天子,一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在下区区一介莽夫……岂敢找他们报仇?” “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见柳寻衣顾左右而言他,赵禥不禁心生急迫,“师傅,我知道你的性子,也知道你的本事。不久前,有人潜入皇宫惊吓贵妃,足见皇宫并非固若金汤,御林军也非滴水不漏。如果你豁出性命找他们报仇,那……” “在下明白小王爷的担忧,也体谅你的苦衷。”柳寻衣不忍赵禥担惊受怕,故而信誓旦旦地出言打断,“我向你保证,此生此世……绝不找皇上和荣王爷的麻烦。” “当真?” “字字无虚。” “我相信你!”赵禥面露欣喜,从而话锋一转,又道,“师傅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一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柳寻衣不禁百感交集,心烦意乱,“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之,天机阁是回不去了,临安城……八成也容不下我。”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赵禥将心一横,提议道,“我另一位师傅打算今明两日动身离开临安,回乡守孝。他有皇叔亲赐的令牌,自由出入城门而不受搜查。如果你信得过他,可以乔装成他的下人趁机离开临安。” “既是小王爷推荐的人,在下自然深信不疑。”见赵禥一次又一次对自己慷慨相助,柳寻衣既内疚又感动,同时对自己跌宕起伏的命运心灰意冷,哭笑不得。 “我来安排,争取让你们今夜出城……” “等等!”柳寻衣灵光一闪,匆忙打断,“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小王爷斟酌。” “你尽管说。” “今夜出城时,除我之外……能不能再多带两个人?” “你说的是……” “仇寒、丁丑。”柳寻衣直言不讳,“仇寒病入膏肓,恐命不久矣。丁丑年纪尚小,我也放心不下,因此……”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秦卫的影子。本来他对自己的好兄弟深信不疑,但历经今日之事后,秦卫……似乎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可靠。 换言之,眼下的柳寻衣除赵禥之外,几乎已不敢再相信朝廷的任何人。 因此,他不敢冒险将仇寒、丁丑留在临安,更不敢将他们托付给天机阁,于是恳求赵禥,希望将他二人一并带离险境。 “师傅一向乐于助人,这种事……应该没什么问题。”赵禥沉吟片刻,毅然应允,“此事我来安排。” “多谢小王爷!” “今晚亥时初刻,你们在城南长亭相见,一起出城。” “小王爷大恩大德,柳寻衣无以为报,请再受我一拜……” “师傅!”未等柳寻衣跪下,赵禥连忙将他托住,哀伤道,“咱们师徒的缘分……真的到头了。昔日分别,总有重逢的一天。可今日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我走之后,小王爷千万保重!”望着言出肺腑的赵禥,柳寻衣不禁心生感伤,强颜欢笑,“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欲练成高手必要吃尽苦头,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折磨。小王爷身体金贵,又体弱多病,切记量力而行,万万不可逞强。” “我记下了。”赵禥眼泪汪汪地注视着柳寻衣,哽咽道,“馨姐姐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想你们的……” “小王爷……” “我没事。”见柳寻衣欲上前安慰,赵禥连忙摆手拒绝,“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先找地方藏起来,别让人发现……” 望着又哭又笑,不断将自己推向远处的赵禥,柳寻衣感慨万千,却欲言又止。 他朝赵禥郑重其事地深作一揖,继而后退两步,脚下一点,飞身而起,在屋顶几经起落,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 第852章 日暮途穷 当柳寻衣几经辗转回到秦家的秘宅时,已是下午。 此时,发生在景云馆的“热闹”已传的街知巷闻,临安府衙下令全城戒严,并派出大批衙役四处张贴通缉告示,甚至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柳寻衣的下落。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明真相,道听途说的好事之徒纷纷添油加醋,大肆议论。一时间,临安城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城南秘宅,柳寻衣飞身入院,从天而降,直将潘云派来伺候仇寒、丁丑的四名奴仆吓的一阵惊呼。 “你是什么人……” “柳大人!” 未等四人追问柳寻衣的身份,闻声而出的丁丑已兴冲冲地来到近前。 由于丁丑几人深居简出,故而对外边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一无所知。 “你们都是潘家的人?”柳寻衣将内心的忐忑收敛殆尽,佯装镇定地上下打量着四名奴仆。 “回大人,我们都是潘公子派来的。” 柳寻衣不动声色地问道:“只有你们四人?” “是。潘公子说这里地方不大,担心人多拥挤,因此只派我们四人过来伺候。” “好!”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走到四人面前,叮嘱道:“千万、千万记住,回去替我向潘公子道谢。” “这……” “得罪了!” 突然,柳寻衣眼神一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一一打昏。 “柳大人,你这是……” 丁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望着倒地不起的四人,心中惊愕万分。 “不必担心,我只是打昏他们而已。”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阴郁,“把他们抬进屋里,十二个时辰后,他们自会苏醒。” “可是……” “不必多问!”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催促道,“收拾东西,我们今晚离开临安。” “离开临安?”丁丑大惊失色,“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向你们解释。” “这……” “柳大哥!” 未等丁丑接话,院门已被人推开一道缝隙,黎海棠闪身而入。 “海棠,你回来的正好,我……” “柳大哥,你没事吧?” 柳寻衣话未说完,黎海棠已火急火燎地冲到近前,在丁丑茫然无措的目光下,他围着柳寻衣连绕三圈,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观察一遍。见其安然无恙,方才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 “刚刚在景云馆……差点吓死我。” 望着心有余悸的黎海棠,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你怎么知道景云馆?莫非你……” “不错!当时我就在景云馆对面的谷风轩,你挟持小王爷离开的一幕被我尽收眼底。只不过那里情况复杂,我见你顺利脱身,因此没有仓促露面。” “原来如此……” “什么?”丁丑的惊呼瞬间盖过柳寻衣的声音,只见他一脸惊骇地望着神思凝重的柳寻衣和黎海棠,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么景云馆?什么谷风轩?还有……劫持小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先进屋,我慢慢和你们解释!” 言罢,柳寻衣三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不醒的四名奴仆抬进房间。 昏暗的房间内,躺在床上的仇寒早已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此刻正心急如焚地等待柳寻衣的解释。 怀着迥然不同的心情,几人各自落座。没有多余的废话,柳寻衣开门见山,将今天发生在景云馆的一切和盘托出。 听罢,仇寒面色铁青,满眼怒火。丁丑噤若寒蝉,哑口无言。黎海棠愁眉不展,似乎心有他想。 “怎么会这样?”仇寒咬牙切齿地问道,“朝廷岂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此事明明是蒙古人言而无信,岂能把账算在你头上?” “什么狗屁朝廷,分明是欺软怕硬。”黎海棠鄙夷道,“狗皇帝不敢得罪蒙古人,又不想被天下百姓戳脊梁骨,于是让柳大哥背黑锅,真是卑鄙无耻。” “我早就知道……我们无权无势,根本不可能斗得过他们……”丁丑心神不宁,彷徨无助,“眼下,柳大人不仅失去俸禄,而且沦为朝廷钦犯……” “无论如何,柳大哥能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见柳寻衣神郁气悴,仇寒和丁丑又不合时宜地雪上加霜,黎海棠匆忙转移话题,出言抚慰,“朝廷忠奸不分,留下又有什么意思?柳大哥不如随我回龙象山,凭你的本事……” “对了!”柳寻衣心念一转,狐疑道,“海棠,你不好好盯着清风,为何跑去景云馆看热闹?” 闻言,黎海棠的笑容渐渐僵固,从而心生犹豫,吞吞吐吐:“其实,我去景云馆……并不是看热闹……” “不是看热闹?”柳寻衣眉头一挑,思忖片刻登时恍然大悟,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清风他……” “不错!清风和一众武当弟子一直藏在景云馆对面的谷风轩。”黎海棠如实作答,“虽然我无法靠近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意图,但我至少敢肯定一件事,他们出现在谷风轩与柳大哥出现在景云馆……二者绝非偶然。我从伙计口中打听到,清风是西府中侍郎白锦的客人。刚刚柳大哥说过,今天在景云馆对你咄咄相逼的人,正是西府的枢密副使。此二者……亦非偶然。” “清风、西府……难道他们已在暗中勾结?”柳寻衣思绪万千,心乱如麻,“如此说来,城外出现的贤王府弟子……八成与此事有关。换言之,武当和贤王府皆已向西府投诚?” “虽不确定,但……八九不离十。”黎海棠冷笑道,“亏清风自诩德高望众,淡泊明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闲云野鹤,武当派与世无争。却不料,私底下竟背着天下英雄甘当朝廷鹰犬。” “我明白了!”渐渐从黎海棠的解释中理清线索,柳寻衣细细斟酌,思绪豁然开朗,“我知道清风为何一直潜藏在客栈闭门不出,也知道皇上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从始至终,我以为自己是整件事的关键,皇上震怒的根源是蒙古人抢粮,而事实是我太高估自己,更低估了皇上和朝廷的真正用心。” “什么意思?”丁丑一脸茫然,黎海棠和仇寒同样一知半解。 “一言以蔽之,此事根本是一场交易。交易的双方看似是西府和武当,实则是朝廷和中原武林。这也是皇上、荣王爷乃至东府都帮着钱大人一起对付我的根本原因。在朝廷大局面前,纵使东、西二府有天大的矛盾,此时也要暂时搁置。”柳寻衣自嘲道,“而我……只是这场交易中的一颗筹码。甚至连筹码都算不上,只能算双方互表诚意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这……”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清风找上西府,还是西府找上清风,但他们既然狼狈为奸,势必有利可图。蒙古抢粮,朝廷不敢得罪蒙古人,必须找一个替罪羊抗下所有罪名,以保住朝廷的颜面。身为“大宋和亲使”的我,名头不小,权力不大,无疑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另一边,清风曾对天发誓,用我的人头祭奠北贤王的在天之灵,故而我一日不死,他的盟主之位一日坐不安稳。眼下,双方皆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亟需我做他们的替死鬼,于是一拍即合,沦为一丘之貉。” “原来如此!”黎海棠恍然大悟,“看来清风出现在谷风轩确实另有企图。我猜,他们是想等你被官府擒下,离开景云馆的途中出手,结果却因为你挟持小王爷而被迫作罢。” “如此说来,朝廷和江湖都不会对你善罢甘休。”仇寒绝望而笑,“本以为我和丁丑的境遇已是惨不忍睹,却不料你的处境远比我们更加不堪。曾经的你,至少是有名有姓的朝廷命官,纵使江湖人看你不顺眼,你也能依仗朝廷的庇佑而横行无忌。如今,你将黑白两道通通得罪,他们都巴不得置你于死地,你纵使能逃出临安……又能逃到哪儿去?” “我……” 柳寻衣本以为自己能潇洒地应对一切变数,可事到临头才恍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退路。 仇寒此问恰如一剑穿心,将柳寻衣虚无缥缈的未来无情揭穿,根本是一片空白。 是啊!纵使逃出临安,他又能逃到哪儿去? 背负着朝廷与江湖的双重追杀,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日后想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根本不可能,甚至连占山为王,当一个绿林劫匪都变成一种奢望。 天大地大,却无他立锥之地。眼下的柳寻衣,无疑是真真正正的走投无路,日暮途穷。 “罢了!”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悲苦强行压下,抖擞精神,对黎海棠说道,“无论如何,先离开临安再说。今晚,我带着仇寒、丁丑出城。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因此只要你与我分道扬镳,即可脱离险境。你可以现在出城,先走一步。也可以在临安多留两日,待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后再走不迟。” “柳大哥……” “我知道你负命在身,不会轻易离去。但眼下不是你要弃我而去,是我要弃你而走。”柳寻衣打断黎海棠的争辩,不容置疑地说道,“现在,我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追查清风与西府的勾当毫无意义,因此不希望你再替我冒险。你的好意我将铭记于心,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前往龙象山找你,但今天……我们必须分头行事,如此才能有一线生机。” …… 第853章 一见如故 在柳寻衣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黎海棠终于答应暂时与他分道扬镳。自己仍留在临安静观其变,待柳寻衣离开后再出城与其会合。 柳寻衣和丁丑为仇寒打造一把特殊的“轮椅”,他们将四只木轮固定在一把竹椅下,以便推着全身瘫痪的仇寒“长途跋涉”。 自从黎海棠走后,柳寻衣、仇寒、丁丑各怀心事,整整一下午几乎没有过多交谈。 仇寒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而迷惘,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柳寻衣和丁丑简单收拾一番,而后分坐于房间的不同角落,各自陷入沉思,久久未发一言。 从下午至黄昏,从夜幕降临至夜色渐深…… 坐在窗边的柳寻衣静静凝视着天空不断变幻的一团团云雾,心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的坎坷过往。 从他与秦卫、柳寻玉在杏林村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到瘟疫降临,他们三人四处流浪,相依为命……从兴源粮仓外的人山人海,柳寻玉不见后,柳寻衣与秦卫的诚惶诚恐,茫然无措,到黔州街头的大雪纷飞,饥寒交迫,赵元的突然出现,赐予他二人生的希望……从初入天机阁的忐忑不安,苦练武功留下满身伤痛,到成功晋级金刀校尉,再跻身天机阁十大少保之列…… 一幕幕往事如梦境般浮现在柳寻衣的脑海,曾经扎马站桩的度日如年,而今回忆起来竟如白驹过隙,过眼云烟。 不知不觉,柳寻衣眼眶红润,垂下两行不知是辛酸、苦涩还是哀愁、悲愤的泪水。 如今日这般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与恐惧,是柳寻衣深埋在心底的一根刺,亦是他平生第二次感受的如此强烈。 上一次,是杏林村遭逢瘟疫,整整一村人几乎全部死光,只有柳寻衣、秦卫、柳寻玉侥幸逃过一劫。那时的他年幼体弱,失去父母亲人的庇佑,令他对未来产生无语言表的恐惧与迷茫。但为照顾妹妹,柳寻衣又不得不咬牙硬撑,默默忍受。 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慌,令他至今回忆起来仍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或是儿时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今时今日,当柳寻衣再一次被“全世界”抛弃时,那种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的感觉再度笼罩他的心头。 然而,与小时候不同的是,今日的柳寻衣依仗高强的武功和顽强的意志,对未知的前途早已不再恐惧。 如今的他,更多的是孤独与寂寞。 只可惜,纵使心有千百结,却无人可以诉说。 遵从赵禥的安排,柳寻衣带着丁丑、仇寒于亥时来到城南长亭。 夜深人静,临安城内一片静谧,大街小巷空空荡荡,寻不到半个人影。 当柳寻衣谨慎而焦急地左顾右盼时,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吱扭吱扭”的马车声响,在鸦雀无声的街上显得分外刺耳。 柳寻衣精神一震,满眼提防地紧紧注视着由远及近的四轮马车,右手下意识地将无极剑攥紧几分。 片刻之后,马车停稳,未等柳寻衣向车夫一探究竟,车厢内陡然传出一道清朗而儒雅的问询:“车外可是柳寻衣柳大人?” 闻言,柳寻衣眉头微微一皱,不答反问:“阁下是……” “在下是小王爷的幕宾,今夜奉小王爷之命来此接柳大人和两位朋友出城。” 柳寻衣的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刚欲拱手寒暄,丁丑却满眼紧张地拽住他的衣袖,小声提醒:“柳大人,当心有诈……” “不必多疑!”柳寻衣安抚道,“如果车里的仁兄想害我,小王爷根本不会救我,我今天也不可能活着离开景云馆。更何况,他是唯一能帮我们出城的人。” “这……”丁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柳大人相信他,小丁子自然无话可说。” “此地不宜久留,快上车吧!” 吩咐作罢,柳寻衣和丁丑先将仇寒抬上马车,而后相继钻入车厢。 借着朦胧月色,柳寻衣在昏暗的车厢内依稀看见一位五官清秀,面如冠玉的年轻书生。 此人轻裘缓带,纶巾羽扇,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看向柳寻衣三人的眼中始终萦绕着一抹柔善的笑意。 “在下柳寻衣,多谢仁兄出手相助,敢问仁兄高姓大名?” “在下文天祥,一介无名小卒而已。” “原来是文公子,失敬!”柳寻衣朝文天祥拱手施礼,态度十分恭敬,“小王爷告诉我,文公子不仅是才高八斗的新科状元,更是忠孝两全的仁人义士。在下今日能侥幸逃过一劫,亦是拜文公子所赐。大恩大德,柳寻衣感激不尽!” “欸!”文天祥见柳寻衣的态度如此拘谨,不禁摆手而笑,“论年纪,柳大人比我年长。论资历,柳大人比我高深。论见识,柳大人比我广博。论功勋,柳大人更是远胜区区在下。我一介穷酸书生,岂敢受此大礼?” “什么年纪、资历,不过是愚痴虚妄罢了。阁下天纵奇才,鸿鹄之志,远胜柳某人千倍、万倍。日后可以济时拯世,继绝扶倾的绝非在下这种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武夫莽汉,而是阁下这般高才大德,闳识孤怀的硕彦名儒。”柳寻衣此言并非虚情假意的恭维,而是发自肺腑的崇敬。 见柳寻衣情真意切,言之凿凿,文天祥突然放声大笑,惹得柳寻衣三人一阵莫名。 “阁下为何发笑?” “本以为柳大人是一位豪放不羁,不拘小节的粗人,却不料竟是一位彬彬有礼,谈吐不凡的儒士。”文天祥道,“闻名不如见面,古人诚不欺我。今日与柳大人有幸相见,令在下愈发笃定我给小王爷的建议……是对的。” “这……” “其实,我对柳大人的传奇事迹早已耳熟能详,并对你的赤胆忠心,有勇有谋深感敬佩!”文天祥正色道,“如果朝廷能多一些像柳大人这样的忠勇俊杰,何愁不能揆文奋武,励精图治?何愁不能抵御强敌,北定中原?又何愁不能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浪荡乾坤?只可惜,如今奸佞当道,搅得朝廷乌烟瘴气,真正心怀天下的饱学之士根本得不到重用,反而一些蝇营狗苟,狐媚猿攀之人手握大权,左右大局。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朝廷继续由这些党恶佑奸,蠹国害民的人把持朝政,大宋……焉有不亡之理?” 文天祥一语中的,令柳寻衣振聋发聩的同时,又替汉人江山感到无限担忧。 “说的好!”丁丑热血沸腾,忍不住开口附和,“朝廷多是阿谀奉承之人,像文公子这样敢说真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东、西二府一门心思壮大自己的势力,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任何官吏必须选择一方效忠,敢不迎合他们便是不识时务,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如此污浊不堪的朝廷,岂有人敢豁出全家老小的性命而放胆直言?” “如我所料不错……”柳寻衣沉吟道,“阁下明明是新科状元,却执意回乡守孝,大概也有一些厌倦勾心斗角的原因?” “是,但不全是!”文天祥笑道,“从始至终,我没想过逃离朝廷,更没想过独善其身。相反,朝廷越是虎狼横行,越需要不畏生死之辈挺身而出,匡扶正义。如果人人都想明哲保身,待到国破家亡,纵使留下身后虚名又有何用?大男儿顶天立地,习文修武学成一身本领,自当忠君为民,报效国家,否则与那些矫情干誉,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何异?” “阁下雄心壮志,满腔热血,难怪能让小王爷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柳寻衣既感动又感慨,“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柳大人,你我素不相识,可知我为何建议小王爷救你?” “因为阁下嫉恶如仇……” “此乃其一,并非根本。”文天祥讳莫如深地摇摇头,“救一人易,救天下人难。文某空有一腔抱负,无奈人微言轻。因此,我必须扶持一位有能力改变一切的人,并让他认同我的治世思想和经国策略。” “你说的是……小王爷?” “正是!”文天祥不可置否,“朝中早有传闻,小王爷……不久将被过继给当今圣上。此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柳大人应该心知肚明。因此,我必须从现在开始对小王爷循循善诱,培养其过人胆识与一颗正义之心。让他从一名少不经事,羽翼未丰的孩子,渐渐变成一位心存正道,明辨忠奸的……储王。” 其实,文天祥本想说“储君”,但眼下赵禥并没有被皇上正式册立,有些话言之过早,故而临时改口,以免犯忌。 “能做小王爷的师傅,足见皇上与荣王爷对你十分赏识。阁下德才兼备,宏图志远,未来必是大宋的肱骨栋梁。”柳寻衣意味深长地说道,“倘若朝廷能由文公子这般忠义之士作为中流砥柱,大宋必能摆脱困局,重现繁华。”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想到自身的处境,激情澎湃瞬时化作黯然神伤,苦笑道:“至于我……恐怕没机会看到那一天了。” “这……” “公子,我们已经出城。” 就在柳寻衣与文天祥一见如故,推心置腹之际,车夫的声音陡然响起。 “真不愧是状元公,临安府衙明明已下令全城戒严,但你的马车出入城门却畅行无阻。”柳寻衣又惊又喜,“看来皇上对你不仅格外赏识,而且十分厚爱。” “现已出城,不知你们三位接下来何去何从?”文天祥好奇道,“除临安之外,可有其他安身立命之所?” “这……” “临走之前,能不能带我去一趟侯爷的墓地?”未等柳寻衣踌躇,沉默半日的仇寒突然开口,“侯爷待我恩重如山,可他死后……我却连祭拜的机会都没有。以我现在的身体,一旦离开临安,恐怕这辈子再没机会回来。因此,我希望能在离开前亲自到侯爷的墓前,与他老人家说句话、道声别,也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 第854章 讬孤寄命 由于赵元的墓地位于皇室陵园内,有军士昼夜守卫,故而外人想混进去并非易事。对柳寻衣这般高手自是轻而易举,但对重伤不愈,全身瘫痪的仇寒而言,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墓园却难如登天。 幸得文天祥慷慨仁义,愿用皇上亲赐的令牌带他们进入墓园,让柳寻衣三人向赵元做最后的道别。 或是苍天有情,或是不测风云,原本月明星稀的朗朗夜空,竟在他们踏入墓园后变的彤云密布,黯淡无光。 转眼间,黑云压城释放出滚滚天雷,狂风肆虐扫荡起漫漫尘埃。 当马车晃晃悠悠地穿过崎岖小路,来到赵元墓前,天空已飘下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落在地上,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疾风呼啸,宛若冤魂索命,万鬼哭嚎。 “咔嚓!” 一道惊天炸雷撕碎虚空,明晃晃的闪电破云而出,肆无忌惮地施展着摄人心魄的恐怖雷鸣。井然有序的雨滴渐渐疯狂恣虐,眨眼变成密如撒豆的滂沱大雨,恨不能将天地间的一切冲刷湮没,在泥泞不堪的土地上汇聚成一条条蜿蜒如蛇,交织如网的溪流。 “侯爷!” 当愁肠百结的柳寻衣和丁丑将仇寒推到赵元的墓碑前,早已万念俱灰,漠视一切的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恸,于狂风暴雨中泪如雨下,失声痛哭。 尤其是仇寒那副身残志毁,伤心欲绝的凄楚模样,更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侯爷,小丁子看您来了……” 丁丑“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中,与身旁的仇寒一起呼天抢地,嚎啕不止。 “侯爷,我们不能替你报仇……是我们无能,我们对不起你……” 听到仇寒的哭喊,心事重重的柳寻衣不禁一愣,他知道仇寒和丁丑对赵元的死一直心存怀疑,却万没料到仇寒竟敢在赵元墓前表现的如此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本欲开口追问缘由,却见仇寒、丁丑哭的如丧考妣,一时不忍上前打扰,只能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泫然流涕,浑身湿透的他早已分不清脸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毕竟,赵元的丧事由柳寻衣一手操办,他对赵元的悼念与不舍早已宣泄的淋漓尽致,今日再来赵元墓前,反应自然比仇寒、丁丑平静许多。 不知何时?文天祥撑伞来到柳寻衣身旁,先朝赵元的墓碑深鞠三躬,而后抬眼望天,别有深意地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天机阁易主,天机侯躺在棺中,而你们这些忠臣……亦将亡命天涯,各奔东西。” 虽然文天祥言辞平淡,但语气中却尽显对世事无常的无奈与唏嘘。 “柳大人,你对自己的处境心如明镜,临安城外未必比临安城内安全。说不定……更加凶险。”文天祥将深邃的目光转向沉思不语的柳寻衣,幽幽说道,“如我所料不错,你之所以急着出城,并不是为保全自己,而是为保全他们。你想在自己尚有能力的时候,尽可能地送他们远离是非之地,对不对?” 被文天祥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柳寻衣不禁面露尴尬,而后向文天祥投去一道钦佩的目光。 “你很清楚,离开临安后你必须与他们分道扬镳,否则必然连累他们。”文天祥目不转睛地盯着凄凄惶惶的柳寻衣,好奇道,“柳大人,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并非我故意隐瞒,只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柳寻衣自嘲道,“更何况,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这……” “文公子英姿迈往,才气过人,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功名大业。在下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希望我替你照顾他们?”文天祥聪明绝顶,瞬间洞悉柳寻衣的意图。 “不不不!不是他们,我只希望文公子将丁丑收在身边,让他为你翻书研墨,做一名伴读书童,如此足矣。”柳寻衣担心文天祥误会,故而连忙解释,“至于仇大哥……他身负重伤,难以自理,在下岂敢给文公子添麻烦?我会带他四处求医,争取搏回一线生机。” “丁丑年纪虽小但阅历颇丰,又有几分聪明,倘若他肯用心读书,未尝不是一个可造之材。”文天祥望着仇寒、丁丑的背影,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柳大人开口,文某自当却之不恭。我会亲自教他读书,希望他日后成为国家栋梁,也不枉你一片良苦用心。” “此话当真?”柳寻衣大喜过望,感激涕零,“丁丑若能得到文公子的教诲,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非也!丁丑能有柳大人这般侠肝义胆的仁兄处处替他着想,那才是他最大的福气。”文天祥话锋一转,又道,“至于仇寒……你带着他四处求医,只怕对你二人皆无半点好处。你会连累他被官府通缉,被江湖豪强追杀,而他……无疑是你亡命天涯的拖累。” “文公子的意思是……”柳寻衣似懂非懂地望着义正言辞的文天祥,心中隐约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如果柳大人信得过文某,便将仇寒一并交由我照顾,如何?” “这……” 文天祥此言,令柳寻衣瞠目结舌,手足无措,眼神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怎么?难道柳大人不放心……” “不不不!”柳寻衣神情一禀,感恩戴德地拱手道谢,“文公子古道热肠,与人为善,我柳寻衣……已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姑且……受我一拜!” “万万不可!柳大人,我不是帮你,而是帮大宋天下。”文天祥赶忙托住欲叩拜行礼的柳寻衣,大义凛然道,“倘若善无善报,恶无恶报,试问天理何在?道义何存?” “文公子的恩情我定牢记于心,他日若有报答的机会,我柳寻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言罢,柳寻衣将狂喜的目光投向雨中痛哭的仇寒、丁丑,刚欲招呼他们,却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夜空一闪而过,于电闪雷鸣之间冲破风屏雨幕,飞落在一丈之外。 “什么人?” 由于暴雨如注,以至柳寻衣辨不清来人的相貌,为免来者不善,他在电光火石间抽出宝剑,并将猝不及防的文天祥死死护在身后。 “柳大哥,我围着临安城找了一圈,你果然在这里!” 那人全身湿透,如落汤鸡般跌跌撞撞地跑到近前,撩开挡在面前的头发,露出一张布满焦急与忧虑的脸庞。 “海棠?”柳寻衣一怔,满眼错愕地望着狼狈不堪的黎海棠,狐疑道,“你不是打算在临安多留几日?为何现在……” “柳大哥,有一事……出现的十分紧急,我本不想告诉你,但我势单力薄,回天无力,又怕柳大哥日后怪罪,因此才……” 在柳寻衣充满好奇的目光下,黎海棠含糊其辞,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能说出正文。 “什么事?”见黎海棠支支吾吾,柳寻衣的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从而眉头一皱,追问道,“可否与我有关?” “有……”黎海棠刚一开口,又拨浪鼓似的连忙摇头,“不不不!此事与柳大哥无关,你千万不要多想……” “我多想什么?”黎海棠的反应越古怪,柳寻衣的心情越忐忑,“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恕我直言!”文天祥插话道,“这位兄台,你既然已冒雨追出城来,又围着临安城找了一圈,足以说明你内心的真实想法。眼下柳大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又何必瞻前顾后,推托不言?” “你是……” “这位是文公子,也是帮我们出城的大恩人。”见黎海棠面露提防,柳寻衣连忙引荐。 “见过文公子。”黎海棠心不在焉地朝文天祥稍稍拱手,转而将纠结的目光投向柳寻衣,踌躇道,“柳大哥,我可以把事情告诉你,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柳寻衣一脸茫然,“你且说来。” “无论你听到什么,绝不能再回临安赴险。” “这……”柳寻衣终于从黎海棠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丝端倪,凝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也许会令我重返临安?” “有可能……”黎海棠怯生生地答道,“你必须先答应我……” “兄台不必担心。”文天祥安抚道,“柳大人好不容易逃离险境,又岂会自投罗网?对柳大人而言,眼下还有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望着胸有成竹的文天祥,黎海棠惨然一笑,呢喃道:“也许真有……” “海棠!”急不可耐的柳寻衣突然面色一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休要东拉西扯,故弄玄虚,临安究竟出了什么事?快快如实说来!” “这……” 见柳寻衣严词厉色,黎海棠难免心生慌乱。迟疑再三,方才艰难地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抹苦涩之意。 “柳大哥,潘家……出事了!” …… 第855章 好梦难圆 “什么?” 面对黎海棠的惊天噩耗,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沉,脸色变的凝重无比。 “出事?”柳寻衣一把拽住黎海棠的胳膊,急声追问,“出什么事?” “今天傍晚,官府的人大张旗鼓地闯入潘家,将潘姑娘一家人……全部缉拿收押。” “嘶!”柳寻衣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官府为什么缉拿潘家的人?潘姑娘一家都是纯朴善良的老实人,他们犯了何罪?” “潘家衣食无忧,本本分分地做绸缎生意,岂能作奸犯科,自找麻烦?”黎海棠愤愤不平地说道,“根本是官府乱抓人。” “不对!”柳寻衣透过黎海棠不断闪烁的眼神察觉出一丝蹊跷,沉声道,“就算胡乱抓人,也要编排一个罪名。海棠,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官府缉拿潘姑娘一家的罪名究竟是什么?” “这……”面对柳寻衣的咄咄逼问,黎海棠再度陷入纠结,敷衍道,“管他什么罪名,反正都是诬陷……” “等等!”心乱如麻的柳寻衣突然灵光一闪,瞬时重足屏息,掩面失色,“缉拿潘家只是诱饵,实则……他们是冲我而来。” “柳大哥,你千万不要……” “潘家的罪名究竟是什么?官府可否放出什么话来?”未等黎海棠劝慰,柳寻衣眼神一狠,沉声喝断,“不要瞒我!” “是……”黎海棠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心灰意冷地答道,“临安府衙确实放出话来,他们说潘家与你朋比为奸,有包庇朝廷钦犯之罪。若想证明他们的清白,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柳寻衣迫不及待地问道。 “除非你主动回临安投案。”黎海棠满心纠结,一脸苦涩,“如若不然,他们将在三天后将潘姑娘一家四口……斩首示众。” “岂有此理!”文天祥怒不可遏,厉声斥责,“枉顾律法,任意栽赃,简直无法无天!” “官府怎知我和潘姑娘一家有交情?”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千算万算仍漏算一步,我真没想到朝廷行事竟会如此不择手段,为抓住我不惜戕害无辜……” “柳大哥,休要忘记江湖中到处都是你和潘姑娘的画像,官府想查出你们的关系又有何难?” “是清风!”黎海棠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柳寻衣茅塞顿开,眼神变的愈发阴寒,“清风与西府暗中勾结,潘姑娘的消息一定是他透露给官府。打蛇打七寸,能将我的命门掐的如此精准……在临安也只有他。” “柳大哥,现在怎么办?”黎海棠惶惶不安地试探道,“你不会真打算回去束手就擒吧?” “潘家因我出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那也不能回去投案。”文天祥提醒道,“你若回去,非但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而且未必能救出你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你若重返临安,岂非白白辜负小王爷的一片苦心?” “文公子放心,我宁死也不会出卖小王爷。” “柳大人,你知道文某绝无此意。”文天祥正色道,“如果你对西府稍有了解,就应该知道他们的一贯做派是斩草除根,宁枉勿纵。你以为乖乖回去投案,西府就能信守承诺,还你朋友一家清白?不会的!你现在回去的结果只有一个,你死,他们也亡。” “文公子的人,果然慧眼如炬,一眼洞穿西府的阴谋。”黎海棠连忙附和,“鱼死网破尚有一争之力,但自投罗网却断无生还之机。柳大哥,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劝你回去,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后知后觉而悔恨一生……” “如果见死不救,你以为我不会悔恨?”柳寻衣眼神一狠,毅然决然地打断文天祥和黎海棠的劝阻,义正言辞道,“二位不必再劝,潘家因我落难,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救他们。” “怎么救?”见柳寻衣又犯执拗,黎海棠不禁心生恼怒,“文公子已将此事的利弊说的一清二楚,你若回去,只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我不会束手就擒,可以想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黎海棠反问道,“临安到处都是缉拿你的告示,只要你一现身,片刻间便会引来官府的人马围追堵截。到时,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如何救人?” “哪怕是劫法场,我也要救出他们!”柳寻衣似乎被黎海棠的咄咄逼问激出火气,语气颇为不耐。 “可是……” “不必再说!”柳寻衣大手一挥,不再给黎海棠辩解的机会。 见柳寻衣心意已决,文天祥不禁摇头叹息,未再多言。 “仇大哥、小丁子,我有话和你们说!” 似乎担心黎海棠不肯罢休,柳寻衣匆忙向仇寒、丁丑高声招呼。 闻言,丁丑将心中的悲意缓缓收敛,又将脸上的雨泪胡乱抹去,与仇寒交谈几句,转身朝柳寻衣走来。 “小丁子,仇大哥他……” “仇大人想和侯爷单独说几句心里话。”柳寻衣话未出口,郁郁寡欢的丁丑已出言解释,“柳大人,你叫我们何事?” “来!” 柳寻衣将心不在焉的丁丑推到文天祥面前,正色道:“小丁子,给文公子跪下!” “啊?”丁丑一愣,俨然没明白柳寻衣的意图,“为什么?” “不必多问,你先跪下!” 见柳寻衣一本正经,丁丑虽群疑满腹,但仍跪在文天祥面前。 “小丁子,从今天开始文公子就是你的师傅,为你传道、授业、解惑,你要待他诚心实意,敬若父兄,悉心听从他的教诲。绝不能顶撞、冒犯,更不能忤逆、背叛。” “什么意思?”丁丑一脸惊愕地问道,“柳大人让我拜文公子为师,这……” “能拜文公子为师,是你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休要不识好歹。”柳寻衣低声斥责,“小王爷也是文公子的弟子。如此算来,你与小王爷是同门师兄弟,这对你的未来大有裨益,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赐良机。” “这……” “这什么这?还不赶快磕头?” 在柳寻衣的催促下,似懂非懂的丁丑朝笑而不语的文天祥三拜九叩,过程虽十分仓促,但至少行过拜师之礼,也算名正言顺。 “文公子重厚少文,和蔼近人,在下替丁丑向你再三拜谢!” 至此,柳寻衣总算在山穷水尽的境遇中感受到一丝慰藉,脸上极为难得地绽露出一抹由衷的笑容。 “小丁子,从今往后你和仇大哥要跟着文公子虚心求教,争取早日成才,为国分忧。” 望着一脸欣慰的柳寻衣,丁丑忽觉悲从中来,眼泪再一次滚落而下,哽咽道:“柳大人,那你呢?你将我们的归宿安排妥当,自己怎么办?现在不仅朝廷通缉你,江湖人也在追杀你……” “不用替我担心。”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可是天机阁第一高手,武功高强,胆识过人。放心吧!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能轻松应对。等你学业有成,我们一定有重逢的机会。到时,你若出人头地,可不许不认我。” 谈笑间将自己的生死之虞寥寥带过,单凭柳寻衣这份傲视天下的气魄,足以令文天祥对其高看一眼。 “柳大哥,我跟你一起回临安。”几经踌躇的黎海棠突然眼神一正,笃定道,“多一人帮忙,便多一分救人的机会。”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去。”柳寻衣朝黎海棠投去一抹感激的微笑,转而向丁丑说道,“告诉仇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该启程了,让他节哀。” “好!” 当下的形势由不得他们依依惜别,丁丑强忍着内心对柳寻衣的不舍与担忧,匆匆答应一声,抬脚朝坐在墓前的仇寒走去。 “这一次,若非文公子仗义相助,我非焦头烂额不成。”柳寻衣向文天祥拱手道,“仇寒和丁丑自幼在天机阁长大,整日舞刀弄枪,打打杀杀,耳濡目染多少有些不好的习气,文公子乃文人雅士,日后还请对他们多多包涵。” “明明自己麻烦缠身,却念念不忘别人的死活。明明好不容易才逃出虎口,却为救人执意重返狼窝。”文天祥感慨道,“如柳大人这般赴险如夷,视死若生的真英雄,文某能在机缘巧合下结识,又何尝不是一大幸事?” “我与文公子相见恨晚,若非时机不对,在下定与你痛饮一场。” “天道不灭,正义长存。朝廷奸臣当道,文某不得不以退为进,我相信柳大人一定能绝处逢生。待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们再把酒言欢不迟。” 言罢,柳寻衣和文天祥相视大笑,一切阴谋险恶皆视若雕虫小技。一时间,胸怀坦荡,豪气干云。 “仇大人!” “咔嚓!” 然而,就在柳寻衣与文天祥相互道别之际,一道满含惊骇与悲恸的惨叫陡然自墓前响起。 紧接着,一声轰天雷鸣直将柳寻衣几人惊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循声而望。 但见泣不成声的丁丑如泄气的皮球般瘫软在仇寒的竹椅旁,任狂风暴雨吹打肆虐,却仍难掩他撕心裂肺的痛哭哀嚎。 “小丁子?”柳寻衣大吃一惊,连声追问,“出什么事了?” “仇……仇大人他……”痛哭流涕的丁丑缓缓指向竹椅上的仇寒,颤抖的声音满含悲愤与绝望,“他……咬舌自尽了。” …… 第856章 逼上绝路 “嘶!” 丁丑一语激起千层浪,登时令柳寻衣三人脸色一变,惊骇而迷惘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竹椅上的仇寒。 “轰隆隆!咔嚓!” 一阵电闪雷鸣,于刹那间将天地照的亮如白昼,亦将仇寒那张死不瞑目的惨白面容映的愈发阴森可怖。 面如死灰,五官狰狞,眉心紧蹙似心有不甘,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凝视前方,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溢出,又被不断滑落的雨水迅速冲淡。 这一幕不仅映入柳寻衣的眼帘,更深深烙印在他的内心。 “仇大哥……” 面对抱恨黄泉的仇寒,柳寻衣忽觉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不由自主地阵阵发软,踉跄几步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充满震惊的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仇寒的尸体。 这一刻,他不仅眼神在颤抖,唇齿在颤抖,恨不能全身的肌肉都如筛子般剧烈抖动不停。 太多的惊讶、太多的困惑、太多的悲痛、太多的绝望…… 他无法预料,更无法明白,好不容易摆脱厄运的仇寒,明明有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又为什么选择自杀? “仇大哥……” 百感交集的柳寻衣,终于被一阵突然袭来的悲伤彻底打破内心的防线,后知后觉的他不顾满身泥泞,挣扎着扑倒在仇寒身上,情难自已地失声痛哭。 此刻,就连柳寻衣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哭仇寒?还是在哭自己? “柳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这样……” 黎海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奋力将柳寻衣从仇寒的尸体上拽开,同时口中不停地好言抚慰:“也许他早已厌倦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一个生龙活虎,身手矫健的高手,现在却变成一个全身瘫痪的活死人,这种折磨远非常人能够忍受。死,对他而言或是一种解脱……”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柳寻衣懊恼自责,羞愧难当,“我不该带他来这里……也许,仇大哥提出祭拜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侯爷墓前一死了之……仇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仇寒一生尽忠职守,对天机侯生死相随,忠义无双,可敬可叹。”文天祥道,“也许,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你们错了!” 就在柳寻衣泣不可仰,黎海棠触目伤心,文天祥感慨万千之际,面无表情的丁丑突然开口,他仿佛在一瞬间长大许多,眼中稚气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忧郁与悲愤。 这种与其年龄截然不符的眼神,令柳寻衣心中一惊,不寒而栗。 “小丁子,你想说什么?” “仇大人自尽并非最好的结局,恰恰相反,死是他最不想选择,却又不得不选择的归宿。”丁丑咬牙切齿地泣道,“因为仇大人对善恶颠倒的现实心灰意冷,因为他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万念俱灰的他无法忍受苟且偷生,于是以死明志……或者说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恍惚间,柳寻衣的脑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的意念,仇寒刚刚在赵元墓前的一句句对白再度回荡在他的耳畔,虽然心有所想,但他仍不敢轻易相信,故而向丁丑谨慎试探,“他为什么以死谢罪?又向谁谢罪?” “仇大人在侯爷墓前咬舌自尽,自是向侯爷谢罪。”丁丑又哭又笑,神智似乎有些癫狂,“至于为何谢罪,是因为他明知侯爷被奸贼害死,却无法报仇雪恨……” “什么?”丁丑的解释正中柳寻衣下怀,登时眼神一变,狐疑道,“你说仇大哥他……知道侯爷是遭奸贼所害?” “正是。” “可在城隍庙时你们明明告诉我……” “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丁丑愧疚道,“当时,我只顾忌柳大人的前程,却忽视了仇大人的怨恨。” “对谁的怨恨?”柳寻衣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莫非是害死侯爷的真凶?” “是。”柳寻衣落难,仇寒自尽,接踵而至的苦难令丁丑哀莫大于心死,此时再也顾不上胆怯,义愤填膺道,“当日在城隍庙,我们只说出一半。柳大人是不是很好奇我们为什么被人追杀?是不是很好奇我们究竟知道什么秘密?” “不错!”柳寻衣心弦紧绷,看看赵元的墓碑,又看看仇寒的尸体,神情愈发凝重,“今天……你能不能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我……” “秦卫!” 柳寻衣话音未落,丁丑已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嘶!” 虽然柳寻衣表现的大惊失色,实则他内心深处却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甚至自我欺骗罢了。 “秦卫……”柳寻衣瞠目结舌,吞吞吐吐,“他做过什么?” “其实,秦卫早已被西府收买,与他们暗中勾结。”丁丑怒不可遏地说道,“我曾不止一次发现他和白锦秘密见面,只是一直没有揭穿他。我以为他只是攀交西府的权臣,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的野心竟会如此歹毒,敢串通西府一起谋害丞相和侯爷。早知如此,当初我真该向侯爷揭发秦卫的丑事,如此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什么?”虽然心中对秦卫有些怀疑,但远不及丁丑的揭露刻骨铭心,柳寻衣惶恐不安地凝视着丁丑,颤颤巍巍地追问,“你说秦卫他……串通西府谋害丞相和侯爷……此事当真?” “侯爷被关在天牢的那段时间,天机阁上上下下遭到软禁,唯独一人能行动自如,也只有他去牢中探望过侯爷,那人……便是秦卫。”丁丑有气无力地冷笑道,“然而,就在秦卫探望侯爷的当天夜里……一向身体康健的侯爷暴毙而亡。柳大人,你比小丁子见多识广,也比我更聪明,你告诉我……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轰!” 丁丑此言如一柄利刃狠狠戳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心如刀割,肝胆俱裂。 柳寻衣知道秦卫有些自私贪婪的小毛病,也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仁义,但柳寻衣从未想过他会谋害对自己恩深似海的赵元。 “恩将仇报”的事发生在秦卫身上?这种念头,不是柳寻衣不愿相信,也不是他不敢相信,而是他根本没有想过。 此唱彼和,声应气求的朋友,风雨同舟,跬步不离的兄弟,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亲人……二十几年情同手足,从小到大一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密友。 却不料,柳寻衣……竟对秦卫看走了眼。 不知不觉,潸然泪下。犹如被人出卖的痛心与失落,令柳寻衣神思恍惚,心乱如麻。 这一刻,他并非哑口无言,只是不想再为秦卫辩解一句。 他知道,现实虽然残忍,却是血淋淋的真相,不以任何人的意愿而改变。 “原来侯爷不是旧伤复发,而是被人谋害……”柳寻衣眼神呆滞,喃喃自语,“原来东府风波不是龙颜大怒,而是小人作祟……原来天机阁易主不是秦卫运气好,而是他和西府用肮脏交易换回来的酬劳……东府这么多大人被抄家问斩,天机阁这么多元老被排挤驱散,再加上侯爷含冤枉死,仇寒饮恨自杀……累累血债,原来一切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更可悲的是,人祸并不是来自外敌,而是来自……内奸。” 见柳寻衣一副失魂落魄的凄楚模样,文天祥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低声安慰:“柳大人,朝廷的勾心斗角自古便是你死我活……” “文公子……”柳寻衣意气消沉地呢喃道,“我本欲念在小王爷的情面上,对景云馆的事含羞忍辱,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却不料,西府竟不依不饶,用潘家对我苦苦相逼,誓要断我生路。如今,我又得知东府巨变和侯爷枉死的真相……更加不能一走了之。两件事都和西府有关,既然他们逼得我走投无路,我只能舍命奉陪,与他们拼个不死不休。” “柳大人,你想干什么?” 面对丁丑的骇然,柳寻衣凄然而笑,却一言未发。 “柳大哥,此事需从长计议,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黎海棠苦心相劝,“临安城虎狼当道,西府财雄势大,只凭你我微薄之力想和他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啪!” 黎海棠话未说完,柳寻衣毫无预兆地出手,一记手刀快若闪电般砍在他的后颈,登时令黎海棠的声音戛然而止,从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文公子,劳烦你带着黎海棠一起走,走的越远越好。等他醒来后何去何从,文公子不必费心,由他便是。” “难道你想单枪匹马杀回临安?”文天祥怛然失色,难以置信,“你可知单刀赴会只有死路一条……”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既然天下人人都觊觎我柳寻衣这条贱命,给他们便是。”柳寻衣仰天大笑,冰冷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他的脸庞,他却在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解脱,“潘家待我诚心诚意,他们有难我不能不救。侯爷待我恩重如山,他的仇我更不能不报。你们刚刚有一言说的不错,相比于生不如死的苟活,也许死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言罢,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赵元的墓碑和仇寒的尸体,眼中寒光乍现,手中宝剑紧握,而后将心一横,不顾丁丑的哭喊劝阻及文天祥的惆怅叹息,蓦然转身,踏着满地泥泞大步流星地朝远处走去。 “柳大人,如果文某有朝一日能一展所学,于朝廷大展宏图,定为你平反昭雪,令你青史留名。” “多谢文公子的好意,但史书丹青还是留给你们这些贤才君子吧!百代过客,一梦华胥,活着已是精疲力尽,阁下岂忍心让我死后仍不得安宁?哈哈……在下不图生前功名,更惧怕死后留名,宁愿……生死由命,籍籍无名。” 伴随着文天祥的肺腑之言与柳寻衣的插科打诨,他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阴冷而黑暗的雨夜尽头。 …… 第857章 以毒攻毒(一) 破晓前的黑暗,云日遮掩,星月无光,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至暗时刻。 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过后,只剩寒凉的绵绵秋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临安城北有一座气势磅礴的深宅大院,虽然不久前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风波,但今时今日,在粉墙朱户,玉宇琼楼之内却依旧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唯一不同的是,这座雕栏玉砌,奢华内秀的府宅眼下已换了新的主人。 这里是丞相府,是临安城除皇宫、荣王府以外的第一府邸。与同样气势非凡的枢密院不同,这座丞相府是一间彻头彻尾的私宅。 天色未亮,“代丞相”贾大人已早早起床洗漱,准备入宫上朝。 内宅偏厅,穿戴整齐的贾大人正襟危坐,闭目假寐。七八名婢女蹑手蹑脚地来往于厨房和偏厅之间,小心翼翼地将热气腾腾的早膳逐一端送上桌。 不出片刻,桌上已摆满各色蒸煮菜肴、点心小食。单是粥汤,便有七种截然不同的食材与做法,奢靡程度可见一斑。 为首的婢女将一副精雕细琢的纯银碗筷摆放整齐,而后慢步轻声地走到贾大人身旁,柔声细语道:“老爷,早膳已上齐,您可以动筷了。” “恩!” 贾大人若有似无地答应一声,为首的婢女赶忙朝其他人轻轻挥手。 见状,七八名婢女一齐向贾大人欠身施礼,有条不紊地退出偏厅。 吃饭时不许有人在旁,这是贾大人的习惯,因为他要借单独用膳的机会“三省吾身”,思考家国大事,此时最厌恶旁人打扰。 当婢女们全部退下,偌大的偏厅只剩贾大人一人,其静若木雕的身体方才稍稍挪动,从而缓缓睁开双眸。 窗外雨声悦耳,厅内饭香扑鼻,烛火摇曳映出淡淡幽黄,令此时此刻的贾大人心如止水,惬意悠然。 “咔咔……” 突然,房顶传来一声瓦片晃动的轻响,顿时令贾大人眉心一蹙,下意识地起身后退,满眼谨慎地朝屋顶望去。 “喵!” 一声猫叫自屋顶传来,踩踏瓦片的动静渐行渐远,贾大人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屋顶,直至房上的野猫走远,声音消失不见,方才暗松一口气。 “大人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何如此胆小?” 就在贾大人欲重新落座时,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自屋内响起,登时令其眼神一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立,下意识地抬眼观望。 不知何时?全身湿漉,泥泞狼藉的柳寻衣如一只索命水鬼般静静地站在偏厅角落,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心乔意怯,怛然失色的贾大人。那种不参杂一丝感情,又仿佛溢满杀机的冷漠眼神,令贾大人不由自主地身体僵硬,后背发凉。 “柳……柳寻衣,你……你……” 当惊慌失措的贾大人渐渐辨清柳寻衣的身份,脸色一变再变,欲开口寒暄,却不料喉咙发紧,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贾大人,别来无恙!” 相比起贾大人的诚惶诚恐,柳寻衣显得镇定自若,分外从容。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贾大人满心忌惮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柳寻衣,颤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门口。这一幕被柳寻衣尽收眼底,故而未等贾大人放声疾呼,柳寻衣的威胁已悄然而至。 “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内宅,足见大人府上的护卫不值一哂。大人应该清楚在下的手段,如果你敢乱喊乱叫,我的剑一定会在护卫冲进来之前……先一步刺穿你的咽喉。” 被柳寻衣揭穿自己的心思,贾大人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如纸,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同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神愈发忐忑不安。 “你……你是来杀我的?” “如果我有杀心,大人根本没机会问出这句话。”柳寻衣缓缓摇头,语气平淡如水。 “莫非因为景云馆的事……让我帮你平反昭雪?” “平反昭雪?”柳寻衣嗤笑道,“大人果然知道我是被人冤枉的。” “这……” 意识到自己失言,贾大人的表情不禁变的有些尴尬。他见柳寻衣迟迟未对自己出手,萦绕在心头的恐惧渐渐消散,紧张的情绪慢慢平复,从而面色一缓,语气变的柔和而不失亲切。 “寻衣啊!其实,本官对你的遭遇十分同情,对西府的卑鄙行径更是痛心疾首,寝食难安。”贾大人仰天长叹,故作愤懑,“只不过,东府刚刚遭遇一场浩劫,以至元气大伤,就算本官想帮你,怕也是有心无力……” “寝食难安?”柳寻衣别有深意的目光朝满桌的美味佳肴轻轻一扫,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大人不必痛心,在下并非为景云馆的事而来,更没有想过平反昭雪。既然西府能挑唆皇上和荣王爷一起对付我,纵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怕他们也会装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唉!”听到柳寻衣的回答,贾大人内心如释重负,但表面上却扼腕叹息,“眼下,西府势强而东府势弱,我们的同僚不知有多少人被抄家问斩,又有多少人身陷牢狱,本官虽侥幸逃过一劫,但‘代丞相’只是有名无实的虚衔,根本无法与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分庭抗礼。照此下去,本官恐怕早晚要步你们的后尘。” 言罢,贾大人眼珠一转,故作关心:“寻衣,现在临安城四处都是西府的眼线,满大街都有搜捕你的兵马,你岂敢留在这里?速速逃出临安才是上策……” 言至于此,贾大人语气一滞,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从而低声试探:“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本官帮你逃出临安?” 然而,面对贾大人的故作谨慎,柳寻衣却冷笑不语。 “此事有些难办……”贾大人煞有介事地说道,“但你曾在雁门关救过我,本官绝不会忘恩负义,我一定想办法送你出城,只不过此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 “大人不必费心,我找你不是为逃出临安。” “这……”贾大人一怔,似乎没听懂柳寻衣的意思,“你现在不逃更待何时?” “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柳寻衣不顾贾大人的困惑,径自说道,“秦卫与西府暗中勾结,此事……大人可否知晓?” “嘶!” 此言一出,贾大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迷惘的眼神渐渐变的有些纠结。 “实不相瞒,秦卫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将矛头指向丞相时,本官和天机侯便料到他也许已卖主求荣。”贾大人无奈道,“但天意难测,未等我们着手追查,东府已‘兵败如山倒’,丞相、本官、天机侯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岂有闲情逸致追究秦卫的忠奸?” “既然大人和侯爷对秦卫早有怀疑,为何不提早禀明皇上?”柳寻衣反问道,“皇上一向痛恨朝中有人结党营私,一旦让他知道西府与秦卫里应外合,说不定东府能反败为胜……” “你有证据吗?”贾大人苦笑道,“一个秦卫自然不足为惧,但别忘记他背后可有西府撑腰。欲在皇上面前弹劾西府,若无如山铁证,结果只会自取灭亡。殊知,西府为对付东府已在暗中筹备多年,待到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拥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和我们撕破脸。东西二府乃国之重器,势力盘根错节,遍布天下,绝非一朝一夕、三言两语能够轻易撼动。” “其实,早在东府风波前,秦卫与西府便已勾结在一起。丁丑曾在无意中撞见他和白锦密会,此事仇寒也知道。” “什么?”贾大人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秦卫并非临阵倒戈,而是早有预谋?” “不错!” “丁丑、仇寒何在?可否让他们随我入宫面圣?”见柳寻衣信誓旦旦,幡然醒悟的贾大人先怒后喜,反应十分古怪,“当初,西府借一个小小的秦卫撬动我们东府,引来滔天巨变。今日,我们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丁丑撬一撬西府这座大山。纵使不能一雪前耻,至少能将秦卫从天机侯的位子上拽下来。” 贾大人此言冠冕堂皇,听似替丞相、替赵元、替东府报仇雪耻,实则是为一己之私。殊不知,利用丁丑、仇寒对付西府,无论结果如何,他二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从始至终,贾大人并未考虑过柳寻衣和丁丑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是如何排除异己,如何充实自己的权力。 “来不及了!”心如明镜的柳寻衣无情地向贾大人泼一盆冷水,漠然道,“仇寒已死,丁丑已远走他乡。” “什么?”贾大人大失所望,心有不甘地问道,“丁丑去哪儿了?” “不知道。” “你……” “虽然我不知道丁丑在哪儿,也不明白大人口中的‘天时地利人和’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愿和大人做一笔交易,用我自己的方式……帮你达成夙愿。” “交易?”贾大人终于明白柳寻衣的真正来意,立时心生提防,将信将疑道,“什么交易?” “临安城有一间望川绸缎庄,掌柜的姓潘,他们一家四口是我的故交。”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说道,“眼下,西府为引我现身,下令将他们一家四口押入大牢,并对他们栽赃嫁祸,判处极刑。我希望贾大人能替他们主持公道,还他们清白自由。”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救别人?” “此事不用大人冒险。”柳寻衣对贾大人的嘲讽置之不理,义正言辞道,“大人只要遵照大宋律法秉公处置,足以还潘家一个公道。” “此事……倒是不难!”贾大人若有所思,言辞隐晦,“我可以帮你救人,却不知……你又能帮我什么?” “我帮你杀人,用三条人命换潘家四口。其中,两条命帮你排除异己,一雪前耻。另一条命帮你在皇上面前邀功,坐稳丞相之位。” “哦?”贾大人心头一动,眼中抑制不住地精光闪烁,“哪三条人命?” “‘天机侯’秦卫、‘枢密副使’钱大人,还有……” “还有谁?” “我!‘朝廷钦犯’柳寻衣。” …… 第858章 以毒攻毒(二) “嘶!” 柳寻衣的惊天言论,令贾大人心乔意怯,目瞪口呆,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望着云淡风轻的柳寻衣,贾大人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难以置信地低声试探:“你……可知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用三条人命换潘家四口的清白。”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怎么?难道大人认为不值?” “不不不!”贾大人心不在焉地连连摆手,“如果本官没有听错,你刚刚说的最后一条人命是……” “是我!”柳寻衣直言不讳。 “这……”贾大人一脸惊愕,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你……你这是在求死?” “是!在下早已生无可恋,惟愿替丞相、侯爷、仇寒及东府枉死的诸位大人报仇雪恨,而后……但求一死。” 柳寻衣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既非一时糊涂,亦非一时冲动,俨然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为什么?”贾大人费解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年纪轻轻为何一心求死?” “这是在下的私事,大人何必多问……” “不!”贾大人极口反驳,“本官只有知道你的心思,才能慎重考虑你的提议。毕竟,事关生死存亡,绝不能草率儿戏。” “好!”见贾大人态度坚决,言辞笃定,柳寻衣不禁自嘲一笑,从而缓缓开口,“我幼年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妹妹被人拐走,好不容易在天机阁求得一线生机,本欲发愤图强,成就一番功名,结果如何?结果是心心念念的女人离我而去、生生死死的兄弟背信弃义、兢兢业业的侯爷含冤而死,风风雨雨的同僚作鸟兽散……敢问大人,天下可有比我柳寻衣更命途多舛的人?我自诩尽忠职守,任劳任怨,抱着‘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的心思诚以待人,究竟何错之有?” “这……” “都说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可现实根本是黑白颠倒,真伪难辨。我为朝廷尽心尽力,出生入死,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潜入江湖变成一个心怀叵测,两面三刀的‘奸贼’,本以为是顾全大局,拯救苍生,可最终朝廷又是如何回报我的?没有功劳、没有苦劳、没有赞扬、没有肯定……反而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用阴谋诡计,将我二十几年的功绩轻易抹杀。从一无所有走到天机阁少保,我拼死拼活二十年,但从天机阁少保变回一无所有,甚至沦为钦犯……却只需景云馆一场酒宴,是不是很可笑?” 听到柳寻衣对朝廷的诸多抱怨,贾大人的脸上变颜变色,分外难堪。 “这些年,我背叛了太多、太多对我肝胆相照的朋友,辜负了太多、太多对我寄予厚望的恩人。那些对我好的人,全部因我受难,反而那些意图害我的人却活的一个比一个逍遥。我活着,只会令我的恩人含荼茹毒,令我的仇人鸡犬升天……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而活?一命呜呼,万事全休,岂非皆大欢喜?” 不知是贾大人戳中柳寻衣的软肋,还是柳寻衣压抑隐忍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宠辱不惊的他突然变得神智癫狂,激动不已。 这一刻,他不是在回答贾大人的问题,而是在向自己笃定一颗求死的决心,向上天倾吐命薄缘悭的不满,更是向冥冥之中……那位主宰着自己命运的“百无一用”,控诉二十几年的辛酸与悲愤。 “从我踏入丞相府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临安。”柳寻衣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自己的心绪,“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死前能解救潘家四口。我此生欠债无数,十辈子也难以偿还。如今死到临头,实在不愿再连累四个无辜之人。衙门的做派大人心如明镜,对你而言救他们于水火只是三言两语的小事,但对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而言……却比登天还难。” “我明白了!”贾大人似乎对柳寻衣的肺腑之言颇有感触,缓缓点头的同时眼中流露出一抹思忖之意,“只不过……刺杀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更何况对方是皇上器重的军国大臣,万一你失手,甚至被人活捉……本官岂非自找麻烦?更何况,刺杀枢密副使绝非轻而易举的事。如果随便派几名刺客就能除掉政敌,东、西二府又何必苦苦纠缠这么多年?” 面对贾大人的迟疑,柳寻衣似乎早有预料,坦言道:“派刺客解决对手本身无可厚非,真正的问题是万一事情败露或者行刺失败,引来的后果远比刺客麻烦的多,也棘手的多。” “不错!”贾大人不可置否,“趋利避害乃本官在朝廷安身立命的法宝,如果一件事失败的风险,远远大于成功带来的回报,本官一定不会轻易冒险。” “除掉枢密副使,对大人究竟意味着什么?”柳寻衣别有深意地反问,“至于风险……我与大人在此密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如此一来,纵使我被人活捉……不!纵使我胡乱栽赃,拖大人下水,只要大人抵死不承认,我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刚刚大人说过,东西二府乃国之重器,若无真凭实据,冒然弹劾朝廷重臣,结果只会自取灭亡。” “这……”贾大人面露沉吟,似乎心有动摇。 “更何况,不是每一位刺客都有雷霆万钧的手段,更不是每一位刺客都有视死如归的决心。”柳寻衣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在天机阁效命多年,大人对我的手段……应该有所耳闻。” “本官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现在取下大人的首级易如反掌,但我并没有这样做。” “这……”贾大人犹豫不决,断断续续,“据我所知,枢密院不久前才刚刚更换一批护卫,原因是以前的护卫漏洞百出,无法将枢密院保护的固若金汤,太容易被人浑水摸鱼。如今这批护卫不同,他们是从前线大营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不仅人数众多,而且训练有素,弓弩刀剑配合娴熟,其中不乏一些久经沙场,万里挑一的狠角色。你武功虽高,却势单力薄,倘若贸然行刺,恐怕尚未接近枢密副使,便已被他们乱刀砍死……” “因此我需要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贾大人大惊失色,断然拒绝,“这种事本官绝对不会插手,更不会出面。” “大人不需要插手,也不需要出面。”柳寻衣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枢密院的护卫固然人多势众,高手如云,但钱大人不可能天天带在身边。我不需要潜入枢密院行刺,只需将钱大人引出来,到时他身边的护卫最多十几人……” “你想让本官帮你将钱大人引出来?” “引蛇出洞的方式有很多,相信大人定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引其上钩,又能不被怀疑……” “等等!”贾大人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经你提醒,本官倒真有一个引蛇出洞的机会,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大人说的是……” “这几日因为兴元三府粮库被抢一事,又要平息民怨,又要四处筹粮,又要赈济灾民,朝廷上上下下忙的焦头烂额,皇上每日深夜都会召我们几位军国大臣前往御书房商定对策……”贾大人一边在心中细细盘算,一边不急不缓地向柳寻衣解释,“何时被召入宫全凭皇上的心意,本官无法预料。但何时离开皇宫……本官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暗中干涉。” “大人的意思是……” “皇上召我们议事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最后会挨个询问我们的对策。此一节,既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亦可慢条斯理,侃侃而谈。”贾大人面露诡谲,“因此,本官可以暗中掌控时间,算准枢密副使何时离开皇宫,到时你只需在半路埋伏,趁所有人精疲力竭,掉以轻心的最佳时机……” “如此甚好!正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回一趟天机阁……” 虽然柳寻衣话未挑明,但他回天机阁的目的贾大人却心照不宣。 “其实,秦卫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要钱大人一死,失去靠山的他便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贾大人和颜悦色,故作慷慨,“至于你的性命……本官实在不忍心取走。景云馆的事从始至终都是西府极力主张,本官根本没有参与,因此抓不抓你对本官影响不大,反而与西府有莫大牵连。因此,本官不用三条命换潘家四口,只要解决枢密副使足矣。”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有些债我不得不还,有些债……我也不得不讨!” “本官……相信你,愿陪你赌一次。”贾大人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官甚至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拼尽全力,无论成败如何,本官都会尽力帮潘家四口重获自由。” 贾大人深谙驭人之道,更是将‘先小人后君子’、‘恩威并用’这些收买人心的技巧运用的如火纯青。 对他而言,潘家四口的死活根本不重要,他对柳寻衣的允诺也只是拉拢人心的手段。因为他看清柳寻衣重情重义的性子,故而用“花言巧语”骗取他的忠心。 与此同时,万一事情败露,柳寻衣会念及贾大人的“恩情”将一切罪责独自承担,绝不会给贾大人招惹麻烦。 说到底,这是贾大人为自己提前铺好的一条退路。 然而,早已看透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的柳寻衣再也不像当年那般单纯。 面对贾大人的承诺,柳寻衣淡然一笑,沉吟道:“大人高义,在下佩服!只不过……此事过后,在下十之八九命丧黄泉,恐无法与潘家故友当面道别。因此,大人何不先帮我救出他们?如此我也能无牵无挂地替大人办差。” “这……”贾大人对柳寻衣的讨价还价颇为不满,敷衍道,“他们是西府下令抓的人,本官现在……不方便插手。” “他们被关在临安府衙的牢房,而地方府衙一向归东府管辖,并非枢密院能够左右。大人出面顺理成章,有何不方便?”柳寻衣无情地揭穿贾大人的托辞,见其左右为难,又道,“我可以再退一步,大人只还他们清白,暂不还他们自由。” “什么意思?” “大人帮他们离开牢房,安排一个地方暂时软禁,事成之后再放他们离开。”柳寻衣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我必须和他们见上一面,以证大人言而有信。” “这……” “眼下,临安如囚笼,我如困兽,难道大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好吧!”贾大人踌躇许久,终究抵不过柳寻衣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故而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事不宜迟,本官即刻派亲信去临安府衙提人,到时再安排你们秘密相见。为免夜长梦多,你提前准备一下,本官想……尽快动手。” “尽快是多快?” “今晚!” …… 第859章 志趣相悖 正午,谷风轩。 二楼雅间,面无表情的清风与神情凝重的孤星、孤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似乎心情不佳。 桌上的一壶“洪州双井”是伙计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早已变得温凉。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名满脸谄笑的伙计悻悻而来。 辨清来人,清风三人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失落之意。 “三位道爷,小的给你们换一壶新茶。” “我们早就说过,不是来这里喝茶的。”孤月沉声道,“让你找的人,究竟找到没有?” “找了!当然找了!”伙计答道,“只不过人家白大人日理万机,不可能随叫随到……” “砰!” 话音未落,孤星一掌拍在桌上,登时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震得摇晃不止,同时将伙计吓的脸色一变。 “明明是白锦告诉我们,有任何事尽管来这里找他,为何现在又百般推脱,避而不见?”孤星怒声质问,“难道只有他日理万机,我们都闲的没事?” “道爷息怒!道爷息怒!”伙计知道他们是西府的贵客,因此不敢得罪,连忙认错,“是小的笨嘴拙腮不会说话,道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好热闹啊!” 就在伙计诚惶诚恐,孤星、孤月不依不饶之际,一道亮如洪钟的笑声陡然自廊中响起。紧接着,龙行虎步的白锦带着两名护卫步入房间。 “白大人,您终于来了……” “滚出去!”未等伙计上前恭维,白锦突然虎目一瞪,厉声呵斥,“伺候人都不会,真是没用的废物!” 言罢,白锦朝左右护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去门外守着。 “三位有礼,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白锦似乎没看出清风三人脸色不佳,漫不经心地寒暄几句,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顾斟茶倒水,欲一饮而尽,却不料茶水滚烫,令其发出一道恼怒的痛呼:“妈的!差点烫死老子!” “白大人急什么?上一壶茶,我们可足足等候一个时辰。”孤星话里有话,暗含对白锦姗姗来迟的嘲讽。 “三位勿怪!白某从昨天下午一直忙到现在,莫说吃饭睡觉,就连水都没机会喝上一口。”白锦唉声叹气,连连抱怨,“天知道柳寻衣躲在哪儿?我们的人已将临安能找的地方统统搜罗一遍,却仍未发现他的影子。” “能找的地方?”孤月饶有兴致地反问道,“莫非这座临安城还有你们西府不能找的地方?” “阁下有所不知,临安城乃国都所在,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尤其是城北的深宅大院,一个个非富即贵,随便一位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我们敢得罪一个,却不敢得罪一群。因此,无论是皇亲国戚的府宅,还是朝廷大员的官邸,我们都不能擅闯,以免给自己树敌。”白锦一脸尴尬,苦笑解释,“不过三位可以放心,这些大人物断不会收留朝廷钦犯,尤其是皇上降旨要杀的人。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扯上关系?除非活的不耐烦。呵呵……” “那可不一定!”孤星冷笑道,“柳寻衣毕竟在临安混迹多年,此人性情豪迈,交友广泛,岂能没有几名知己?虽然他如今落难,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仗义相助,为他铤而走险。毕竟,柳寻衣死里逃生也不是一次两次,过命的朋友……多少有几个。” “道长多虑了!”白锦信誓旦旦地笑道,“你们以为这里是武林、是江湖?在临安,没人和他讲兄弟义气,更不会有人为一个朝廷钦犯铤而走险。退一步而言,就算柳寻衣在临安有一些朋友,可你们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又是何人?” “是谁?” “天机侯,秦卫。”白锦轻蔑道,“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他们一起沿街乞讨、一起进入天机阁、一起晋升金刀校尉、一起位列天机阁少保,风风雨雨二十多年,算是过命的交情。可又能如何?秦卫和柳寻衣打骨子里就不是一路人,他早在柳寻衣潜入江湖时便弃暗投明,甘心成为钱大人和西府的马前卒。时至今日,他更是将钱大人当成生平贵人,再生爹娘。至于柳寻衣……早已变成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眼下巴不得其早点死,替自己永绝后患。兄弟情义?两肋插刀?这些鬼话只有你们江湖人才会相信。真到生死攸关,富贵荣华的抉择面前,兄弟是用来出卖的,情义是用来背叛的。一切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统统变得一文不值,狗屁不如。哈哈……” “这……” 白锦话糙理不糙,令清风三人哑口无言。虽然他们不愿承认白锦的思想,却也无法否认这番话蕴含着一定的道理。 “只可惜,钱大人答应秦卫不让他插手柳寻衣的事,否则我也不会身兼数职,忙的天昏地暗。” “贫道知道白大人辛苦,今日若非郁结难舒,我们也不会冒然打扰。”言至于此,清风别有深意的目光在白锦身上打量一番,又道,“既然没找到柳寻衣的下落,为何白大人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 “虽然现在没找到,但他迟早会出现。”白锦得意道,“说起来,都要感谢清风道长昨日指点迷津,让我们提早抓住潘家的人。” 言罢,白锦眉头一挑,好奇道:“道长说‘郁结难舒’……不知是什么意思?” “贫道的郁结,刚刚白大人已经说了。”清风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 “这……”白锦一愣,“道长说的是……柳寻衣?” “不!是潘家。”清风神情一禀,正色道,“贫道只让你们以潘雨音为饵,为何官府要将潘家四口全部抓起来?非但如此,你们还无中生有,栽赃诬陷,草草判处他们一家死刑,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白锦一脸迷惘地望着郑重其事的清风,干笑道,“抓一个和抓四个有何区别?再者,多抓几个对柳寻衣威胁更大,更容易引他现身。至于判他们死刑……官府抓人需要名正言顺,如果不给他们扣上罪名,临安府衙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那也不能置人于死地。” “如果不判极刑,只判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罪,岂能令柳寻衣豁出性命现身救人?”白锦撇嘴道,“这些都是官府不成文的规矩,千百年流传下来早就习以为常,道长不必担心……” “什么规矩?”孤星愠怒道,“掌门只让你以潘雨音为饵引出柳寻衣,并千叮万嘱不要伤害无辜,可你非但不听劝告,反而变本加厉,不仅抓了潘家四口,而且判了死罪,简直令人发指?” “这……”面对义正言辞的孤星、孤月,白锦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是一件小事,三位何以如此动怒?” “草菅人命在你们看来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我们看来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清风幽幽地说道,“贫道对付柳寻衣,是为替小婿报仇,替武林除害,而非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官府的规矩贫道不甚了解,但江湖的道义贫道却宁死不违。我与你们结交,是为武林群雄、天下苍生着想,而非谋求私欲,更非见利忘义。” 望着大义凛然的清风及愤愤不平的孤星、孤月,白锦不禁眉头一皱,思忖片刻,登时恍然大悟,讳莫如深地笑道:“说来说去,清风道长无非是怕此事日后宣扬出去,对你、对武当声名有损,破坏你们在江湖中的威望和地位。呵呵,你们这些江湖人,总是舍本逐末,将这些虚名看的如此重要……” “混账!” 白锦话音未落,清风的眼神陡然一寒,脸色变的阴沉无比,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就连你们钱大人也不敢和我这么说话!” 见势不妙,白锦不禁心慌意乱,连忙辩解:“道长息怒,白某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够了!”清风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无论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不能伤害潘家四口的性命。待柳寻衣现身,立刻放他们离去。如若不然,贫道、武当乃至中原武林,绝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这……” “砰、砰砰!” 就在白锦心乱如麻之际,一阵低沉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令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变得愈发烦躁。 “谁?” “大人,临安府衙派人传话。” “少他妈废话!”白锦破口大骂,“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是……”门外的声音明显变的有些胆怯,“我们在临安府衙的人传回话来,今天上午,东府有人拿着贾大人的手书来牢房将潘家的人……全部带走。”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白锦怛然失色,清风三人同样面露惊诧。 “为什么?” “好像是坊间有人替潘家鸣冤,此事传到贾大人耳朵里,于是……” “就算有冤,区区小案也轮不到贾大人这般人物亲自过问!”白锦愁眉紧锁,喃喃自语,“不对!贾大人一定是借题发挥,故意在背后拆我们西府的台。” 言至于此,白锦突然眼神一狠,质问道:“这样做明显不合规矩,临安府衙为何不阻拦?” “这……地方府衙一向归东府管辖,贾大人是东府丞相,手握一众官吏的生死命脉,他要提人……谁敢阻拦?” “一群没用的东西!” 叱责一声,白锦蓦然起身,朝面色复杂的清风三人拱手一拜,阴阳怪气地说道:“三位刚刚也听到了,根本不用你们替潘家打抱不平,朝中自有人替他们出头。眼下,我们已失去最大的依仗,再想引出柳寻衣……恐怕难上加难。” “白大人有何高见?” “在下愚笨,此刻已方寸大乱。”白锦匆匆敷衍,“兹事体大,必须尽快向钱大人回禀,由他老人家决断。三位慢座,白某先行告辞!” 言罢,也不等清风三人应答,白锦已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间,火急火燎地率人离开谷风轩。 …… 第860章 害人之心 下午,一辆马车自丞相府缓缓驶出,在熙攘喧嚣的街市大摇大摆地穿行而过。 中途遇到一些巡街的差人,当车夫掏出相府令牌后,他们无不诚惶诚恐地迅速放行,莫说上车查探,纵使循例盘问也不敢多提一句。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临安城东一间朴实无华的宅院外。 “砰、砰、砰!砰砰!” 车夫上前敲门,三长两短俨然是事先定好的暗号。 静候片刻,院内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谨慎地朝周围打量。 “放心,没人跟着。” 见车夫胸有成竹,院中的人稍作迟疑,将院门慢慢敞开。待马车进入宅院,那人又匆忙将院门关上,生怕惊动周围的百姓。 “柳大人,你可以出来了。”车夫一边招呼,一边将车帘撩开。 满眼提防的柳寻衣缓缓钻出马车,谨慎环顾四周,见院中除自己与车夫之外,还有另外四人。 一位须发皆白,眼神精明的老者,三位刀剑傍身,膀大腰圆的汉子。 有趣的是,他们其中一位竟是柳寻衣的老熟人,冯天霸。 “老朽贾福,乃相府内宅的管家,奉相爷之命在此恭候柳大人。”老者朝柳寻衣拱手施礼,从而朝冯天霸三人一指,笑盈盈地引荐,“他们三位是相府的护卫,俞戈、苗志、冯天霸,都是相爷的亲信。” 在这里见到冯天霸,柳寻衣不用多问,足已猜出他的命运。 上任丞相被皇上罢官革职,全家老小遭人遣散,如今已一去不复返。身为相府护卫的冯天霸无疑变成“无主孤魂”,而今摇身一变成为贾大人的亲信,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最令柳寻衣感慨的是,三天前二人在西湖阆苑偶遇时,冯天霸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命运忧心忡忡。却不料短短三天,物是人非,柳寻衣从功臣沦为钦犯,冯天霸却守得云开见月明,重新找到一位有权有势的新主子。 如此一来,柳寻衣也能明白为何昨日在景云馆只有自己沦落万劫不复,而同去漠北送亲的冯天霸却能置身事外。 俨然,他的新主子保住了他。 不过,由此也反应出另一个残忍的事实,冯天霸为求自保,并没有在柳寻衣含冤受辱时挺身而出。 其实,冯天霸并非背信弃义,他曾在贾大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替柳寻衣邀功。当他得知兴元三府粮库被抢时,甚至愿押上自己的性命替柳寻衣担保,也算仁至义尽。 然而,冯天霸虽使出浑身解数,无奈人微言轻,更何况皇上心意已决,东西二府笃定让柳寻衣做替罪羊,迫使其不得不在“朋友情谊”与“国家大局”之间做出选择。 最终,冯天霸选择泯灭自己的良心,不分是非黑白地向他忠心耿耿的朝廷隐忍妥协。 对此,柳寻衣并不怪他,因为昔日的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已经清醒,而冯天霸……仍在梦中。 依照常理,柳寻衣是朝廷钦犯,贾大人身为朝廷重臣非但没有“秉公执法”,反而“徇私包庇”,此等僭越律法之事绝对属机密中的机密,断不能向外泄露半分,否则后患无穷。 然而,冯天霸投效贾大人不过一两日的时间,纵使深得贾大人赏识,也万万达不到“亲信”的地步,但今日却让他参与如此机密的事,不仅仅因为冯天霸与柳寻衣交情匪浅,贾大人有意借冯天霸这颗棋子进一步拉拢柳寻衣,令其尽心尽力地替自己办差。 与此同时,贾大人也想借此机会试一试冯天霸,看看他对自己的忠诚究竟能不能凌驾于私人感情与自身原则。 毕竟,柳寻衣、潘雨音曾与他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如今他二人一个即将赴死,一个身陷囹圄,冯天霸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重要的是,贾福、俞戈、苗志早已接到贾大人的密令。一旦柳寻衣身死,无论行刺成败,他们都要第一时间将潘家四口斩尽杀绝。 彼时,倘若冯天霸敢出面阻拦亦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逆反,俞戈、苗志将当场将其斩杀,以绝后患。 归根到底,贾大人只想利用柳寻衣除掉钱大人,却不愿在潘家人手里落下把柄。 故而,今日冯天霸出现在这里,其实是贾大人的一箭双雕之策。 “冯兄,别来无恙。” 面对柳寻衣的主动寒暄,满心愧疚的冯天霸不禁面露纠结,他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的眼睛,目光飘忽闪烁,言辞吞吞吐吐:“柳大人,我……你……” 见冯天霸心慌意乱,语无伦次,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转而将目光投向贾福,问道:“我要见的人在哪儿?” “他们在……” “柳大哥!” 贾福话未出口,一声激动的呼喊陡然自屋内传来,登时令柳寻衣精神一震。 紧接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潘文夫妇、潘云、潘雨音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你们这是……” 见此一幕,柳寻衣脸色骤变,一个箭步迎上前去,眼神颤抖地注视着潘家四人,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官府对你们严刑逼供?” “一入牢狱,不死也要扒层皮。”潘文强忍着满身伤痛,颤颤巍巍地朝柳寻衣拱手施礼,“柳……柳大人,久违了!” “这是怎么回事?”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向贾福质问,“他们何罪之有?临安府衙凭什么滥用私刑?” “这……也许是西府在暗中捣鬼。”贾福一脸尴尬,巧言安慰,“柳大人放心,相爷吩咐过,明日一早便会还他们一家自由。” 柳寻衣对贾福的解释嗤之以鼻,愧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行迈靡靡的潘家四人,虔心赔罪:“潘大爷、潘夫人、潘公子、潘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你们……” “柳大哥,不关你的事!”见柳寻衣痛心疾首,潘雨音赶忙出言安抚,“是我们自己倒霉,与你无关。” “你们的伤……” “不要紧,只是些皮外伤,我刚刚已为他们敷过药。”言罢,潘雨音话锋一转,满眼关切地问道,“柳大哥,你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官府抓我们无非是想逼你现身,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自投罗网?” “你们因我落难,我岂能一走了之?” “那你也不该……” “不必担心!”柳寻衣朝潘雨音绽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我已安排妥当,此事很快就会圆满解决。这些人……”他的余光朝贾福几人轻轻一扫,又道,“这些人与冤枉你们的人不是一路。” “不是一路?”潘云一脸茫然,“莫非他们不是官府的人?可我听他们说什么‘相爷’……”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向你们慢慢解释。”柳寻衣不希望潘家的人牵扯进东、西二府的争斗中,故而匆匆搪塞。 闻言,不明真相的潘家四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知晓一切的冯天霸却心生悲楚,眼神变得愈发黯淡。 “潘大爷,这一次不仅害你们含冤受苦,更令你们的生意……” “欸!”潘文摆手打断柳寻衣的自责,唏嘘道,“钱财身外物,能保住性命已是阿弥陀佛。潘某现在别无所求,只求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贾福笑盈盈地接话:“潘掌柜尽管放心,明日一早,你们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继续过快活日子。” “回家?”潘文心有余悸地苦笑自嘲,“本以为从颍川逃到临安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可如今看来……临安的凶险比颍川有过之而无不及。颍川的虎狼是帮派匪盗,而临安的虎狼却是……唉!我们一家得罪临安官府,纵使今天能逃过一劫,恐怕明天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罢了!这一次若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们愿归隐田园,只求耕地织衣,粗茶淡饭,不敢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 望着被现实无情打压的潘家四人,听着潘文逆来顺受的委屈妥协,柳寻衣胸中如堵,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也许,他从潘家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样势单力薄,同样任人摆布,同样身不由己,同样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待明日一早……” “为什么是明日?”潘雨音打断贾福的话,狐疑道,“既然救我们出狱,为何今日不放我们离开?” “这……”贾福沉吟片刻,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因为今天还不是时候。对吧?柳大人……” “不对!” “噌!” 突然,柳寻衣的眼中毫无预兆地涌现出一抹阴狠之意,厉声喝断贾福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出鞘,未等俞戈、苗志反应过来,寒气逼人的剑尖已直指贾福的咽喉。 “柳寻衣,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柳寻衣面露鄙笑,眼神骤然一寒,“我懒得和你们徒费唇舌,立刻放潘家的人离开!” …… 第861章 防人之心 “这……” 突如其来的巨变,不仅令猝不及防的贾福四人怛然失色,同时令长吁短叹的潘家四口心生骇然。 俨然,谁也没有料到刚刚还和颜悦色,谈笑自如的柳寻衣会突然翻脸。 “噌!噌!” 见贾福受制于人,幡然醒悟的俞戈、苗志迅速拔刀出鞘,二人一左一右,对柳寻衣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怎么?”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们想对我出手?” “你……” “等一下!” 冯天霸深知柳寻衣的武功远在俞戈、苗志之上,为免不必要的冲突和死伤,赶忙挺身而出,站在双方中间极力斡旋:“柳大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放潘家的人离开,就没有误会。”柳寻衣态度坚决,再三强调,“我说的是……现在!” “这……”冯天霸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费解道,“你和相爷有约在先,你替他办事,他替你救人。如今,相爷已遵照约定将潘家的人从狱中救出,柳大人又为何……” “柳寻衣,难道你想临阵退缩?”贾福被柳寻衣用剑指着,感受到剑尖传来的阵阵寒意,枯瘦的身躯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却也因此恼羞成怒,“相爷对你礼让三分,你岂能言而无信……” “你放心,我不走!”柳寻衣打断道,“我会留在这里完成与贾大人的约定,但潘家的人……必须马上离开。” “可相爷对你的承诺是先办事、再放人……” “承诺不变,只是调换一下顺序。”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不相信任何人,为保万无一失,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既然你不相信贾大人,又凭什么让贾大人相信你?”见柳寻衣自知理亏,贾福渐渐壮起胆子与其据理力争。 “我现在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柳寻衣脸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除了放人,你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可能!”俞戈愠怒道,“相爷有令,明日一早才能放他们离开。柳寻衣,相爷冒险救出他们已经给足你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少他妈废话!” 不胜其烦的柳寻衣眼神一狠,剑锋一挺,剑尖瞬时抵住贾福的咽喉,刺破肌肤,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这一幕,令在场之人无不发出一道惊呼。 “非逼我将话挑明?”柳寻衣冷笑道,“凭贾大人的心机和城府,他怎么可能留着四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怀揣着自己的‘秘密’活在世上?且不论贾大人将他们救出牢房合不合规矩,单说贾大人私下包庇我,足以变成西府攻讦、弹劾他的如山铁证。潘家四口的亲眼见证、亲耳聆听,对他而言无异于心头巨患,一日不除掉他们,贾大人一日睡不安稳。我也为朝廷办过差,深知解决此事的办法与准则,唯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这般兔死狗烹的鬼蜮伎俩,骗骗不知情的外人或许管用,但骗我……确是痴心妄想。” “你……”被柳寻衣一语道破天机,贾福、俞戈、苗志的脸上变颜变色,既尴尬又恼怒。 左右为难的冯天霸稍加思量,登时恍然大悟,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愈发纠结。 潘家四人后知后觉,皆是一副怒愤填膺却又束手无策的慌乱模样。 “柳寻衣,你休要乱说……”贾福硬着头皮狡辩。 “要么现在放他们离开,要么……我杀了你们,再放他们离开!” “柳寻衣,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贾福强忍着内心的忐忑,断断续续地责问,“你可知自己威胁的是什么人?”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威胁的是什么人?”柳寻衣怒极而笑,狂傲而轻蔑,“难道你的主子没有告诫你,永远不要去威胁一个一无所有的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潘雨音从柳寻衣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不禁心头一颤,连忙追问,“柳大哥,你为何说自己是将死之人?你为救我们……究竟答应替他们办什么事?” 然而,面对潘雨音的咄咄逼问,柳寻衣却置若罔闻,一声不吭。 他将无极剑挪至贾福肩膀,沉声道:“我不想伤人,更不想杀人,但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我唯有大开杀戒。贾福,我最后问你一次,究竟放不放人?” 冯天霸心乱如麻,硬着头皮开口相劝:“柳大人,万事好商量,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放不放人?”柳寻衣陡然提高自己的声音,同时将无极剑朝贾福的肩头轻轻一压,剑尖刺穿衣袍,冰冷的剑锋令其汗毛倒立。 望着神情冷漠的柳寻衣,贾福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此刻他的内心已不可抑制地涌出一丝恐惧。然而,相府管家的职责与使命,以及他对整件事的反复剖析,令其大胆揣测柳寻衣只是虚张声势,绝不敢破釜沉舟。 心念及此,贾福将心一横,强硬道:“我不信你敢对老朽出手……” “噗!” “啊……”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手腕猛然向前一送,锋利无比的剑刃登时没入贾福的肩膀,将其肩胛骨生生刺穿,又从背后探出。 撕心裂肺的剧痛令贾福五官扭曲,身形蜷缩,口中发出一阵如杀猪般的惨叫。 一时间,血流如注,顺着剑刃汩汩外冒,于剑尖凝聚成一颗颗浑圆的血珠,宛若断线的珠串,“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上。 见状,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俨然,他们和贾福最初的想法一致,谁也没料到柳寻衣真敢痛下狠手。 俞戈、苗志有心救人,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贾福的命攥在柳寻衣手中,他二人岂敢轻举妄动?只能满心焦急地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剑只是小惩大诫,下一剑必取你的性命!” “混账东西……你竟敢对老夫出手……” 见贾福出言不逊,柳寻衣怒哼一声,握剑的手缓缓扭动,令插在贾福肩头的无极剑残忍翻搅,骨肉被碾压削裂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将旁边的潘家四人吓的面无血色,浑身颤栗。 片刻之间,无极剑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硬生生地钻出一个近乎三指宽的血窟窿,剑刃朝下轻轻施压,直逼贾福的心脏要害。 此刻,不堪剧痛的贾福已渐渐陷入半醒半昏的迷离状态,苍白如纸的脸上汗如雨下,口中发出阵阵有气无力地轻吟。 “这……” 冯天霸愣愣地望着柳寻衣,不知为何?他感觉今天的柳寻衣和他印象中的柳寻衣……似乎不太一样。 至少,面对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的贾福,昔日的柳寻衣纵使怒极伤人,也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施加折磨。 “放人!” “放……放人……” 也许是被柳寻衣的铁血手段彻底击溃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许是被刻骨铭心的剧痛及近在咫尺的死亡触发灵魂深处的恐惧,气若游丝的贾福在柳寻衣的狞声威吓中,终于放弃抵抗,心有不甘地向俞戈、苗志下令。 “可是相爷吩咐……” “你们是柳寻衣的对手吗?”贾福痛苦不堪地低声哀嚎,“还是……你们想步我的后尘?” “这……” “放他们走……”贾福迫于求生的本能,哆哆嗦嗦地向俞戈、苗志连声催促,“相爷面前……我来解释……” 闻言,俞戈、苗志面面相觑,踌躇片刻,方才愤愤不平地退后两步。 “柳大哥……” “不必多言,你们快走。”言罢,柳寻衣将阴戾的目光投向战战兢兢的车夫,沉声道,“相府令牌何在?” “在……在这儿……” 车夫早已被鲜血淋漓的场面吓的六神无主,听到柳寻衣的喝问,赶忙掏出令牌,小心翼翼地递到潘文面前。 “不要耽搁、不要回家、更不要留恋任何财物!你们乘马车迅速出城,沿途若遇阻拦便将此令牌拿给他们看,定能顺利过关。”柳寻衣在心中快速盘算,口中连番叮嘱,“若有人追问,便说‘替丞相出城办差,谁敢耽搁东府的事,定教其吃不了兜着走’。态度要傲、语气要横、底气要足,城门来往百姓多如牛毛,守卫一向只认令牌不认人,更不认识你们四人,因此不必担心被人识破。只要你们别太紧张,有此令牌护身定能高枕无忧。” “那你呢?”潘雨音关心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自有脱身之法。” “可是……” “小妹,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留下只会碍手碍脚。”潘云拽住忧心忡忡的潘雨音,苦口婆心地劝道,“听柳大哥的话,我们先走!” 闻言,潘雨音心生犹豫,屡屡欲言又止,最终勉强妥协:“柳大哥,我们离开临安后……” “不要说!”柳寻衣脸色一变,急声喝止,“你们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将你们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也包括我。” “可……” “事不宜迟,快走!” 在柳寻衣迫不及待地催促下,劫后余生的潘家四人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相继钻入马车,缓缓离开宅院。 “柳寻衣,你死定了!”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苗志气的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我知道。”柳寻衣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而后将无极剑从贾福的肩膀抽出,出手如电,封住其伤口四周的穴道,避免他失血过多,又道,“贾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今日天黑之前,我们谁也不能踏出院门半步。待贾大人传来消息,我自会履行约定。对了!我希望你们替我转告他,永远不要派人追杀潘家,他们虽然胆小怕事,但不要忘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果不想闹的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你们和潘家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给彼此……都留一条活路。” …… 第862章 月黑风高(一) 一晌无话,夜幕降临。 “砰、砰、砰!砰砰!” 戌时,一阵低沉的敲门声打破院中的宁静,又是三长两短的暗号,柳寻衣不用问也知道来人定是相府的“信使”。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院中。 “一炷香前,相爷已奉诏入宫,离开皇宫的时辰……大约在子时初刻。” 来人相貌平庸,一身黑衣,属于那种扔在人堆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俗人”。一进院便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废话,俨然有备而来。 “咦?” 突然看到地上的血迹及瘫坐在墙角奄奄一息的贾福,黑衣人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大管家,你这是……” “唉!” 面对黑衣人的好奇,贾福神情痛苦地缓缓摇头,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这……”黑衣人渐渐察觉到蹊跷,下意识地举目四顾,又道,“潘家的人何在?” “走了!”俞戈答道,“柳寻衣言而无信,以管家的性命相要挟,逼我们放人……” “什么?”黑衣人一脸惊愕,“你们怎么能……” “罢了!”贾福无精打采地打断道,“事已至此,牢骚无用,替相爷办正事要紧……” “这……” 黑衣人稍作迟疑,向柳寻衣投去一道鄙夷的目光,揶揄道:“本以为柳大人是光明磊落的汉子,却不料竟做出此等出尔反尔之事。敢问柳大人,今夜的计划……” “计划不变。”柳寻衣对黑衣人的嘲讽充耳不闻,淡淡地说道,“我放走潘家四人,只求心安。” “好!”黑衣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希望柳大人这一次不要再食言自肥。” 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目光不善的黑衣人,又看了一眼心猿意马的冯天霸,再掂量掂量手中的无极剑,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似释然、似决绝、似嘲讽、似狠厉……从而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柳大人,无论你现在去哪儿,不要忘记今夜子时……” 然而,黑衣人话未说完,柳寻衣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怎么回事?” 待柳寻衣走远,面沉似水的黑衣人将恼怒的目光投向俞戈、苗志,叱责道:“你们明知相爷的心思,为何放潘家的人离开?” “是老朽的意思……”贾福在冯天霸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虽然动作十分小心,却仍牵动肩膀的伤口,疼的其额头冒汗,龇牙咧嘴,“并非老朽贪生怕死,实在是……与相爷的大事相比,潘家四口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潘家的人跑了可以再抓,可一旦与柳寻衣闹翻,非但相爷冒险制定的计划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引来无穷的祸患。” “不错!”苗志附和道,“柳寻衣现在是一心求死的疯子,什么事都敢做,并且无所顾忌。在他面前,我们只能委曲求全。因为一旦激怒他,仅凭我们几人根本拦他不住,万一他跑出去胡说八道,对相爷胡乱诽谤,岂不是白白招惹麻烦?” “罢了!罢了!”黑衣人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冯天霸,你送大管家回去疗伤。俞戈、苗志,你们随我来。” “去哪儿?” “相爷密令,让我们暗中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黑衣人眼神一寒,一字一句地说道,“等他行刺枢密副使后,无论成败,只要他活着……我们就要找机会斩草除根,相爷不喜欢授人以柄。” 当黑衣人说出这番话时,余光不经意地瞥向心神不宁的冯天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今夜最好的结局是柳寻衣和枢密副使同归于尽,省的我们出手。”黑衣人凝声道,“但万一事情有变,我们就要不惜一切手段解决柳寻衣。你们刚刚也说过,此人是一心求死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从他私放潘家四人足可窥见一斑。如此反复无常,不受控制,相爷岂能安心让他活在世上?” …… 星月归隐,夜深人静。 亥时,渐入梦乡的秦卫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天机阁的宁静。 “何人?” “回禀侯爷,是……” “是我,白锦!” 未等屠龙回禀,白锦粗犷的声音骤然响起。 秦卫眉心一皱,先看看身旁沉睡的兰绮,又看看门外憧憧人影,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悦之色。 “何事?” “奉钱大人之命,有事与秦大人相商。” 闻言,秦卫眼神一变,匆忙起身的同时将床帘垂下,而后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一见秦卫,白锦再也顾不上屠龙、屠虎的阻拦,一把攥住秦卫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闯进房间。 “侯爷,白大人他……” “没事,你们在外边守着!” 秦卫朝满脸尴尬的屠龙、屠虎轻轻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干涉,同时在不经意间甩开白锦的手,一边整理着褶皱的衣袖,一边优哉游哉地走到桌旁替自己斟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三更半夜,白大人因何事如此着急?” “眼下还有什么事比柳寻衣更重要?”白锦没好气地说道,“昨天发生在景云馆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一听到“柳寻衣”三个字,秦卫平淡如水的眼神悄然一变,端起茶杯的手硬生生地悬停在半空,整个人好似瞬间僵固一般,愣愣地站在桌旁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景云馆的事……我不清楚。”秦卫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下面的人本想告诉我,但……我不想听。” 言罢,心乱如麻的秦卫将手中的茶水囫囵吞下,而后“咣啷”一声将茶杯扔在桌上,语气颇有不耐:“我与钱大人有言在先,有关柳兄……柳寻衣的事,我不想插手。”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事情有变,钱大人不得不让我找你帮忙。” “出什么事了?”秦卫眉头一挑,试探道,“难道皇上没有下旨降罪?” “问题不是皇上有没有下旨,而是柳寻衣肯不肯奉旨……” 白锦三言两语将昨日发生在景云馆的事告诉秦卫,令其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你说柳寻衣他……胆敢忤逆圣旨,挟持小王爷潜逃?”秦卫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何需解释?”白锦愤懑道,“眼下,不仅柳寻衣下落不明,甚至连我们精心设计的‘引蛇出洞’也被东府搅局。今夜,钱大人被皇上急召入宫,极有可能与柳寻衣潜逃有关。刚刚在宫门外,钱大人对我千叮万嘱,定要第一时间找你商议对策。” “这……”白锦的一席话,令秦卫千头万绪,五味杂陈,“钱大人何意?” “不是钱大人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白锦纠正道,“兴元三府粮仓被抢,以至民怨沸腾,昨日朝廷在大庭广众之下认定柳寻衣是罪魁祸首,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不能尽快将他缉拿归案,斩首示众,唯恐激出民变,乱象一发而不可收拾。”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秦卫的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柳寻衣是你的朋友,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白锦话里有话地反问,“现在不是我们想让你做什么?而是你能帮我们做什么?” “这……”秦卫眉头紧锁,苦思沉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选择逃命,表示不再相信朝廷能替自己主持公道。既然如此,接下来无非‘报仇’和‘隐忍’两条路。柳寻衣一向知晓大义,断不会找皇上寻仇,因此他极有可能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 “若真如此,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白锦为难道,“景云馆的事由西府极力主张,现在将皇上和朝廷推到风口浪尖却无法收场,莫说钱大人百口莫辩,甚至连枢密使都要连坐遭殃。” 言至于此,白锦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钱大人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引出柳寻衣?比如……你们兄弟之间的联络暗号。” “没有!”秦卫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他相信我,早已找我帮忙。既然他没有找我,足见他对我已不再信任……” “当真没有?” “什么意思?”面对白锦不怀好意的追问,秦卫不禁面色一沉,“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不不!我只是……有些可惜。” 秦卫一怔,俨然没听懂白锦的意思,反问道:“可惜什么?” “替你可惜!”白锦神情一禀,看向秦卫的目光变的分外狡黠。 “什么意思?”秦卫从白锦诡异的态度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妙,谨慎道,“钱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新计划……没有告诉我?” “是。” “什么计划?” “你曾说过,赵元对柳寻衣恩深似海,柳寻衣对赵元情深义重。”白锦幽幽地说道,“如果让柳寻衣知道赵元是被你害死的,你猜他会不会去而复返,找你报仇?” “嘶!”秦卫瞬间洞悉白锦的弦外之音,一时间又惊又怒,质问道,“你们利用潘家不成,于是想以我为饵引出柳寻衣?你可知经此一闹,皇上定会追究我谋害朝廷命官之罪,更何况赵元是皇亲国戚,此事……” “弃车保帅,钱大人也十分无奈。”白锦处变不惊,回答风轻云淡,“我刚刚给过你机会,是你没办法找出柳寻衣,我们只能出此下策……” “我呸!”秦卫怒指着虚情假意的白锦,厉声威吓,“你们休想过河拆桥!如果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宁死也要拉上你们垫背……一旦东窗事发,我会在皇上面前将你们谋害丞相和东府的阴谋和盘托出。到时,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你这是在威胁钱大人和西府?” “不!我只是在寻求自保!” “你……” “精彩!精彩!看你们狗咬狗自相残害……简直比看戏还要精彩!” “砰!” 就在秦卫与白锦针锋相对之际,门外陡然传来一阵阴森恐怖的笑声。 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伴随着一股寒风席卷而入,神情冷峻,杀意滔天的柳寻衣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 第863章 月黑风高(二) 此刻,柳寻衣的脸上、身上四处溅满鲜血,无极剑在月光的映射下泛出道道摄人心魄的幽寒白光。 举目眺望,但见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名伤痕累累的护卫,其中既有天机阁的校尉,亦有白锦的随从。 守在门外的屠龙、屠虎瘫软在地,生死不明。 “柳寻衣!” “柳兄……” 一见柳寻衣,秦卫和白锦登时一愣,二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柳兄,你怎么……” “不要叫我兄弟!”未等心慌意乱的秦卫仓惶开口,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手中的无极剑自半空划过一道银弧,寒意逼人的剑锋直指猝不及防的秦卫,暴喝道,“我柳寻衣没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兄弟!” “什么事吵吵闹闹……” 被吵闹声惊醒的兰绮迷迷糊糊地撩开床帘,摇摇晃晃地探出头来欲一探究竟,语气颇有抱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寻衣,你来的正好,受死吧!” “白锦不可……” 趁柳寻衣被兰绮转移注意力的一刹那,蓄势待发的白锦陡然抽刀出鞘,全然不顾秦卫的劝阻,右脚在凳子上一踏,身形冲天而起,自上而下一招“力劈华山”直取柳寻衣的天灵盖,看其架势恨不能将柳寻衣从中劈成两半。 “就凭你也想杀我?” 当白锦几乎得手的时候,柳寻衣冷哼一声,上身猛然向后倾倒,任由白锦的钢刀紧追着自己的眉心疾速下坠,刀刃距其鼻尖不过半寸之遥,却迟迟无法伤其分毫。 直至柳寻衣的身体与地面几乎呈平行之势,白锦见他避无可避,登时面露狂喜,双手握刀,力道骤增一倍,速度再快三分,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向柳寻衣的头颅砍去。 “砰!” 可惜,白锦出刀虽快,但在柳寻衣面前仍旧不值一哂。 当柳寻衣的后脑勺几乎碰触地面的瞬间,他的右腿如弹簧般飞速抬起,伴随着一声闷响,一记势大力沉的蹬腿狠狠踹中白锦的小腹,令不断下落的白锦发出一道惨绝人寰的哀嚎,紧接着身体朝天倒飞,重重地撞在房顶,直将一根房梁生生撞断,最后连同断木碎屑、瓦砾沙石一起跌回地面。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口鼻溢血的白锦宛若一条半死不活的丧家犬,狼狈而痛苦地蜷缩在柳寻衣脚下。 “柳寻衣,你……咳咳……噗!” 尚有一丝神智的白锦双手紧捂着如烈火焚烧般痛苦不堪的小腹,怒瞪着一双猩红血目恶狠狠地盯着柳寻衣,本欲出言咒骂,可刚一开口忽觉胸中气血翻腾,紧接着喉头一甜,一大口殷红的鲜血迫不及待地顺着他的口鼻喷涌而出,叫骂声尽数淹没在一阵“咕噜咕噜”的呜咽之中。 “枢密副使老奸巨猾,坏事做尽,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寻衣俯视着苟延残喘的白锦,语气冰冷不参杂一丝感情,“今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柳兄不要……” “噗!” 未等方寸大乱的秦卫出言喝止,无极剑倏忽而下,瞬间刺穿白锦的小腹,剑尖“叮”的一声深深插入地面,直将白锦身下的青石地砖震得粉碎,周围渐渐蔓延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足见柳寻衣的这一剑多么果决,多么狠戾,多么无情。 “啊!” 刚刚从混沌中惊醒的兰绮,万没料到一睁眼就看到如此残忍血腥的一幕,不禁发出一声惊惧万分的尖叫,而后眼前一黑,脑袋一歪,身体自床帘后栽倒而出,凌乱的被褥下一抹旖旎若隐若现,可惜主人已惊吓昏厥,不省人事。 然而,柳寻衣根本不在意白锦和兰绮的死活。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即呆呆站在自己面前心如死灰,面色惨白的秦卫。 “秦卫……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命悬一线的白锦强忍着腹间的剧痛及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呆若木鸡的秦卫发出一声颤抖嘶吼。 “啊……” 幡然醒悟的秦卫早已阵脚大乱,听到白锦的提醒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对错,下意识地朝床边跑去,欲去取枕下的兵刃。 “嗖!” 然而,未等秦卫迈出两步,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突然脚下一挑,将白锦散落在一旁的钢刀一脚踢飞。 刀势如虎,迅猛如雷,于半空划过一道刺眼银光,“砰”的一声深深插入墙壁,死死拦住秦卫的去路。 “啊!” 做贼心虚的秦卫再度发出一道惊呼,望着近在咫尺的冷厉刀锋,秦卫忽觉心跳骤停,喉咙发紧,浑身上下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 他颤颤巍巍地转身,看向柳寻衣的目光充满惶恐与忌惮,欲开口说些什么,但喉舌却不听使唤,任他拼尽全力仍“一声不吭”。 “为什么?” 柳寻衣面对秦卫的反应与面对白锦时截然不同,对白锦出手,他可以毫不留情,甚至达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境地。 可面对与自己风风雨雨二十几年的朋友,柳寻衣心中的愤怒更胜此前十倍、百倍,但他的悲恸则胜愤怒千倍、万倍。 “为什么?” 柳寻衣踩着自白锦身下不断流淌出的鲜血,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秦卫慢慢逼近,泪水渐渐溢出,举剑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究竟为什么?” 当柳寻衣来到秦卫面前时,当他的剑锋直指秦卫的眉心时,泪水已彻底模糊他的视线,令他在一片斑斓恍惚中……隐约看到二人小时候嬉戏打闹,相依为命的一幕幕往事。 “为什么杀侯爷?”柳寻衣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侯爷救我们性命、养我们成人、教我们读书、传我们武功……你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出卖东府?又为什么荼毒天机阁的兄弟?” “真正想问为什么的人是我!”当兄弟反目的悲伤逐渐掩盖对死亡的恐惧,面对泪流满面的柳寻衣,秦卫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宛若破茧之蝶,于羞愤交集中冲破扭捏与束缚,面无惧色地迎着柳寻衣的剑锋向前一步,哽咽道,“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和赵馨远走高飞?为什么明知皇上要杀你,却仍对朝廷死心塌地?如果你不回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果你不回来,东府和侯爷的下场不会这么凄惨!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兄弟……也不会闹的今夜这般水火不容!” “胡说八道!”柳寻衣沉声道,“如果我不回来,如何知道丞相蒙冤,侯爷枉死?如何知道东府风波是西府暗中作祟?又如何知道……你的卑鄙行径?” “他们的事与你何干?你被皇上打入天牢含冤戴罪时,他们可否关心过你的死活?你口口声声喜欢江湖中无拘无束的日子,口口声声对赵馨一片痴心,口口声声别无所求……既然如此,我冒着生死之虞将你从天牢救出来,千方百计地让你参与送亲,辛辛苦苦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你和赵馨提供一个金蝉脱壳,双宿双栖的机会,你又为何辜负我的一片苦心?”秦卫恼羞成怒,语气愈发悲愤,“在你离开临安前,我曾再三劝你把握机会,永远不要再回临安,你为什么不听话?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何至于被蒙古人戏耍?何至于被朝廷利用?何至于背负千古骂名?又何至于沦为他们的替死鬼?” “我不是不听你的话,而是不能听!”柳寻衣怒道,“如果我只顾一己之私带走赵馨,朝廷如何向蒙古交代?一旦战事爆发,大宋亿兆黎民又该如何自保?更何况,赵馨她……也从未想过跟我远走高飞……” “你就是这样,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我是错的!”秦卫似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郁结,怒斥道,“如果你肯听我的话,早点与赵馨断绝关系,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麻烦?你永远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看似处事周全,实则只是意气用事。你永远看不见现实的残酷,永远不明白‘识时务’的意思,永远不替自己长远打算,永远分不清前途和女人究竟哪一个更重要……当初在洛阳城,你因为洛凝语差点放弃对付洛天瑾,而今在临安城,又因为赵馨不惜与皇上为敌,说到底都是因为女人。柳寻衣,难道你这辈子吃女人的亏吃的还少吗?你早已不是小孩子,为何遇事从不思考前因后果?凡事不讲时局,只认感情,为何你如此天真幼稚?” “因为我不像你那般无情无义,冷血自私!” “我无情无义?我冷血自私?”面对柳寻衣的叱责,秦卫怒极而笑,溢满泪水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狠绝之意,“如果我无情,当初何必在赵元面前用自己的性命换你的命?如果我自私,又为何再三恳求钱大人给你弃暗投明的机会?天下任何人都能说我冷血无情,唯独你柳寻衣……没资格怪罪我!” …… 第864章 月黑风高(三) “你是不是疯了?”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面目狰狞的秦卫,哀伤道:“秦卫,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你的善心何在?你的良知何在?你的人性又何在?” “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从未认认真真地看清楚我。”秦卫仰天大笑,态度轻狂而傲慢,“我命由我不由天,更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 言至于此,秦卫突然心念一动,满眼殷切地望着潸然泪下的柳寻衣,怂恿道:“你来找我,说明丁丑和仇寒已将我和西府的秘密告诉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对你有任何隐瞒。不如你现在弃暗投明,我在钱大人面前替你求情,一定有办法解决困局。日后,你我兄弟联手,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与我们为敌,我们便让他永远消失……” “混账!”望着无可救药的秦卫,柳寻衣失落到极点,悲伤到极点,愤怒到极点,“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苍蝇见血,饿虎吞羊?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为求功名利禄,不惜恩将仇报,卖主求荣?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利欲熏心,忘记做人的底线?” “你是好人,我是坏人。”秦卫看柳寻衣的眼神宛若看一名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揶揄道,“那你告诉我?为何好人是朝廷钦犯、武林公敌,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为何坏人有权有势,坐享荣华富贵,而且受到天下百姓的爱戴?” “这……”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秦卫蔑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亦是区分好坏的唯一标准。手握大权,鸡鸣狗盗亦是好人。无权无势,一身正气也是坏人。正因为你一直不懂这个道理,才会一败再败,直至万劫不复。” “谬论!简直是谬论!” “如果能被天下人遵奉,谬论即真理。反之,只有你自己恪守的道义,真理也是谬论。” “你住口!” 忍无可忍的柳寻衣猛然抬脚,狠狠踹向秦卫的小腹,登时将其踹到墙边,从而身形一晃,逼至近前,无极剑死死抵住他的脖子。 “柳兄……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望着怒火冲天的柳寻衣,感受着脖颈传来的阵阵寒意,秦卫的表情不禁变得有些僵硬,断断续续道,“如果你想杀我……尽管动手吧!反正你宁肯听信丁丑和仇寒的蛊惑,也不肯听我劝告……” “不要和我提仇寒!”柳寻衣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怒吼,剑锋再度朝秦卫的脖颈压迫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仇寒已死……拜你所赐。他在侯爷墓前咬舌自尽,死不瞑目!” 不知是被柳寻衣的暴跳如雷吓了一跳,还是被仇寒的死讯深深震撼,秦卫竟呆若木鸡般愣愣地凝视着柳寻衣,半晌未再开口。 “我们从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一步步成为天机阁少保,难道还不够吗?”柳寻衣眼中噙着泪水,胸中溢满怨愤,“我们在天机阁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虽谈不上荣华富贵,但至少……衣食无忧。五品少保,官阶虽不高,但对你我而言却已是出人头地,在寻常百姓眼中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青年才俊,难道……还不够吗?我宁死也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出卖东府?又为什么恩将仇报?西府……到底给你多少好处,竟让你泯灭良心,违背天理……” “什么良心?什么天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在你我饿肚子的时候充饥,还是能在我们瑟瑟发抖的时候取暖?”望着义正言辞的柳寻衣,秦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怨念,将压抑二十几年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柳寻衣,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又有什么资格替我选择自己的人生?我和你一样,一直在走自己想走的路,何错之有?赵元救过你的命,可他从未救过我,我能来天机阁皆因你的苦苦哀求,对他而言……我从始至终都是柳寻衣的附庸品,是你的累赘。什么养我成人、教我读书、传我武功……统统是一派胡言!从小到大,他的眼里只有你,他养育的、栽培的、提拔的人也只有你!你对他感恩戴德我不拦着,但别算上我。我能有今时今日全凭自己的打拼,和赵元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的我是五品少保,如今的我是三品天机侯。事实证明,没有赵元横加阻拦,我秦卫能过的更好。” “强词夺理!”柳寻衣怒道,“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都无法改变天机阁养育你的事实……” “你想要事实?”秦卫不怒反笑,“好,我告诉你!事实是从小到大,你一直在所有人的羡慕与赞扬中长大,而我……却在无尽的白眼与嘲讽中活到今天。柳寻衣,你扪心自问,天机阁上上下下谁不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考核过关、晋升校尉、跻身少保,哪一次不是流言蜚语满天飞,哪一次的功劳不被人视作你的悉心教导?赵元该死、仇寒更该死,他们一直看不起我,对我百般压制,千般刁难,生怕我一不小心抢了你的风头。柳寻衣,你一直被众星捧月地走在前边,何曾回头看过我脚下的荆棘?你对我的帮助,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让所有人以为你不仅天赋异禀,勤奋好学,而且古道热肠,重情重义……” “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卫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不!”秦卫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直将你当成生死与共的兄弟,直至今天,哪怕你拿剑指着我……我仍视你为兄弟。如果我要杀你,一百个柳寻衣也死了,岂会让你活到今天?以前我不如你,跟在你后面,做你的影子我心甘情愿。如今,我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你为什么不能跟在我后面一次?我做天机阁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你做副阁主。我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分享,权力、地位、金钱甚至是女人,只要你喜欢,只要你一句话,我的东西你随时可以拿走一半,我若犹豫一下,秦卫两个字从此倒过来写!可你呢?你愿意和我分享什么?你什么都不愿分给我,你只愿施舍,将你不在乎、不重视、不需要、不喜欢的东西像丢废物一样丢给我,对此我却要蒙恩被德,感激涕零,这样真的公平吗?” “这……” “柳寻衣,我秦卫自认对你问心无愧,反倒是你,从来没有将我当成兄弟,你只将我视作跟班、随从,你受苦会找我倾吐,但我受苦……你却从未主动关心过一次。真正无情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秦卫滔滔不绝地痛斥道,“你见不得我比你好,见不得我比你风光,你心生嫉妒,于是千方百计地拆我的台……” “不!不不不!”柳寻衣心乱如丝,连连摇头,“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更未想过拆你的台……” “是吗?”秦卫狞笑道,“从你回天机阁的第一天,便知道我取代赵元成为新的天机阁主,可你有没有向我行过一次礼?有没有对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恭敬?甚至……有没有叫过我一声侯爷?自家兄弟不拘小节我无所谓,但在外人面前、在麾下面前,你可曾对我有过半点敬畏?此事若换成旁人,但凡与你计较一次,足以令你死上十回八回。说到底,你和赵元、仇寒一样,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认为我不配凌驾于你们之上。可越是如此,我越要凭自己的本事不断上进。不仅要向你们证明,更要向天下人证明,我秦卫的手段不比你们任何人逊色。在这世上,并非只有你柳寻衣是天之骄子,也并非只有你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今天……你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由于愤怒,他的额前青筋暴起。由于震惊,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由于失望,他的眼中溢满忧伤。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情复杂的无语言表,纠结的无以复加,沉痛的无法呼吸…… 对于秦卫,柳寻衣有怒、有恨、有悲、有怨……但听过他刚刚的一席肺腑之言,柳寻衣对他又多出一丝恻隐、一丝同情、甚至是……一丝轸恤。 怀揣着复仇之心,誓要替赵元报仇雪恨。 然而,此时此刻的柳寻衣,已不可能再对秦卫痛下死手。 也许出于秦卫刚刚的一番话,也许出于柳寻衣心中仅存的那一丝难以割舍的兄弟情义,也许……秦卫说的对,柳寻衣行事从来不考虑前因后果,只会一时意气,感情用事。 “啊!” 突然,百感千愁,心死如灰的柳寻衣发出一道雷霆怒吼,举剑朝秦卫脖颈的方向狠狠刺去,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剑锋擦着秦卫的肌肤深深插入墙壁,一柄无极剑几乎没入三分之二,足见柳寻衣这一剑的劲道何其罡猛? 与此同时,骤不及防的秦卫被吓的神湛骨寒,心胆俱裂,任由被剑刃划破的脖颈缓缓向下淌出一缕鲜血,他仍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手足无措地望着睚眦俱裂的柳寻衣。 此刻,若非秦卫背倚墙壁,恐怕他早已瘫软在地。 “从今往后,你我再不是兄弟!” 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满含愤懑的威胁,神郁气悴的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秦卫,蓦然抽出宝剑,快步离开房间,眨眼消失在黑暗中。 待柳寻衣走远,心有余悸的秦卫方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同时脚下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神情木讷,眼神呆滞,似乎沉浸在与柳寻衣的兄弟反目中,心痛难当,泫然流涕,久久难以自拔。 …… 第865章 月黑风高(四) “额……” 诡异的沉默不知持续多久,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突然响起一声虚弱的低吟,登时令神思恍惚的秦卫心头一震,混沌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 当他拂袖抹去脸上的泪痕,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时,但见血泊中的白锦身体不住地颤抖,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半睁半合的眼中尽显痛苦与不甘,不断向外冒血的口鼻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哀鸣。 “钱……钱大人……” 渐渐听清白锦的呢喃,似懂非懂的秦卫不禁心生困惑。待他缓步上前欲一问究竟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恐怖的念头。紧接着,秦卫忧郁而迷惘的眼神骤然一变,难以抑制的惶恐瞬间溢满心头。 “不好!”秦卫心中暗想,“柳兄不惜自身性命去而复返,目的就是替赵元报仇……虽未杀我,但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在临安,除我之外……他最恨的人莫过于钱大人……” 心念及此,秦卫再也顾不上内心的哀愁,一个箭步冲到奄奄一息的白锦身旁,急声问道:“钱大人在哪儿?他现在很危险,柳寻衣杀心大起,一定会找他寻仇!” “皇……皇宫……” “对了!”在白锦的提醒下,心慌意乱的秦卫恍然大悟,“钱大人被皇上急召入宫,你可知他何时离开?” 面对秦卫炮语连珠似的追问,白锦神情痛苦地缓缓摇头,断断续续道:“皇宫回枢密院的路上……最容易设伏……你快派人接应……” “说的是!说的是!但眼下派人已来不及,我亲自去保护大人。” 其实,秦卫真正关心的并非钱大人的生死,而是自己的前程。 殊知,秦卫眼下最大的靠山就是钱大人,他能在东府风波中安然无恙,能在贾大人的百般刁难下稳坐天机阁主的宝座,能在朝廷动荡中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能坐拥权势,尽享荣华……一切皆拜钱大人所赐。 一旦钱大人遇害,秦卫必遭池鱼之殃。 如此一来,什么加官进爵、前途似锦……将统统化为一场泡影,再加上贾大人从中作梗,沦为“无主孤魂”的秦卫下场一定十分凄惨。 此一节,秦卫心如明镜。因此,他绝不允许有人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更不允许自己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哪怕……那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至亲兄弟。 匆匆答应一声,心急如火的秦卫欲抬脚离去,却不料被白锦死死拽住衣角。 “白锦,你……” “救……救我……” 望着可怜兮兮,向自己苦苦哀求的白锦,秦卫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收回脚步,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危若累卵的白锦,稍作沉吟,从而缓缓俯身蹲在其身旁。 “你是不是很痛苦?” 望着白锦血肉模糊的肚子,秦卫伸手一按,五指感到一阵温热滑腻。突如其来的剧痛令白锦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抽搐的愈发剧烈。 “秦大人……求你……救救我……” 不知是求生的本能,还是剧痛难以忍受,凶神恶煞的白锦此时竟声泪俱下,无助哀怜的模样如同一个贪生怕死的可怜虫。 “白大人,你可是钱大人最信任的手下,是他的第一心腹……”秦卫的手顺着白锦的腹部缓缓向上挪动,“虽然官阶不高,但实权极大,秦某……甚是羡慕。钱大人为官多年,用过无数人、弃过无数人,也杀过无数人,偏偏对你情有独钟,将你一直留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钱大人从未想过弃你不顾,更未想过利用你做诱饵。与你相比,秦某在钱大人心中的地位……根本不值一提。” 闻听此言,白锦的心里油生出一丝不祥之感,看向秦卫的眼神变的愈发忐忑不安。 “秦大人,其实……钱大人十分相信你……也将你视作心腹……” “有你在,我在钱大人心中的地位……永远排第二。”言至于此,秦卫的右手已不急不缓地穿过白锦的胸膛,慢慢掐住他的咽喉,“白大人与我相识已久,对秦某的为人应该有些了解,我向来只喜欢当第一,不喜欢当第二。” “秦卫……你想干什么?” 见秦卫笑里藏刀,眼中寒光涌现,白锦惊恐万分,此刻他已顾不上身体的虚弱,拼命挣扎着朝门口爬去,欲逃离秦卫的魔爪。 只可惜,在秦卫的奋力钳制下,早已耗尽力气的白锦根本动弹不得。 “白大人是我的老朋友,一定愿意成全我。” “不!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放心!你的妻儿老小,我会像对待自家人一样好好照料。白大人,你安心去吧!” “不!我求你……” “咔嚓!” 未等白锦痛哭哀求,笃定杀心的秦卫眼神一狠,五指用力一捏,伴随着一道颈骨断裂的声响,白锦的叫声戛然而止,最后一缕生机自其眼中迅速流逝,剩下的唯有不甘与绝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变成钱大人的心腹。白大人,休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侯爷!” 就在秦卫望着白锦的尸体思绪万千之际,一道急促的呼喊陡然自院外传来。 紧接着,褚茂率数十名金刀校尉举着火把涌入院中,待他们看到满地尸体及一滩滩血迹时,无不心生惊惧,面露骇然,赶忙向秦卫叩首认错。 “我等护主来迟,望侯爷恕罪!” “刚刚……柳寻衣来过,不仅杀害我们天机阁诸多同僚,而且杀死西府中侍郎白锦,若非本侯拼死抵挡,只怕我已命丧九泉。” 闻言,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侯爷,柳寻衣他……” “院里这些人有生有死,你们留下几人收拾残局,其他的随我来!” 秦卫担心钱大人的安危,无暇与褚茂等人纠缠,心不在焉地吩咐一声,而后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 …… 天地如墨,静如死寂。 子时,皇宫大门外,一顶轿子、一辆马车正静静地等候各自的主人。 不远处,二三十名披坚执锐的彪形大汉站的笔直如枪,这些护卫来自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是丞相府,另一个是枢密院。 双方护卫如刀砍斧剁般站成两排,相距不过寥寥数米,彼此对视,却一言不发。 “呵呵,今夜在圣上面前,有劳贾大人替老朽善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欸!我与钱大人同朝为官,自当同心同德,相互扶持,如此才能替皇上分忧,替朝廷解难。” “贾大人所言甚是!刚刚皇上也说过,只有东、西二府和睦相处,才是朝廷之福、大宋之福、百姓之福。” “皇上高瞻远瞩,往往一语中的。” “皇上刚刚提到柳寻衣……老朽恰有一事想请贾大人赐教。” “何事?” “老朽听说……今日有人拿着贾大人的手书前往临安府衙,将潘家四口救出牢房……” “此事纵使钱大人不问我也要提,以免误会。并非本官故意和西府唱对台,实在是临安府衙冒然拿下潘家四口确有不妥。坊间传出许多流言蜚语,对朝廷和官府的威严十分不利。我知道西府想用潘家引出柳寻衣,但我们毕竟是朝廷命官,不是强盗土匪,岂能为捉一名钦犯而冤枉四名无辜百姓?如此一来,岂非本末倒置,瑜不掩瑕?” “贾大人所言甚是,此事……是下面人思虑不周,老朽回去后定重重责罚。” “钱大人深明大义,本官替潘家和临安百姓向你拜谢!”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贾大人如今可是从一品,下官岂敢僭越?” “不知不觉又到三更半夜,本官早已身困体乏,只盼回去酣睡一场。钱大人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如此甚好,老朽恭送贾大人!” “钱大人请!” “贾大人先请!” “哈哈……” 伴随着一阵虚情假意的恭维寒暄,满脸疲惫的贾大人与钱大人并肩走出宫门,二人于众护卫的跪迎中旁若无人般谈笑告辞,而后贾大人钻入轿子,钱大人登上马车,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相爷!” 当轿子离开皇宫约莫三里之地,一道黑影陡然自街角窜出,待众护卫看清他的容貌,方才令其靠近。 “俞戈,你不在东城守着潘家的人,跑来这里作甚?”轿帘掀起一角,贾大人略显不悦的声音悄然传出。 “相爷,柳寻衣出尔反尔,威胁贾福逼我们放走潘家四人,眼下已不知所踪。”俞戈怯生生地回道。 “什么?”贾大人眼神一变,愠怒道,“没用的东西!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我们……” “罢了!”俞戈话一出口,贾大人突然摆手打断,“先不管潘家的人,柳寻衣何在?” “他刚才去过天机阁,眼下在……”言至于此,俞戈谨慎地左右顾盼一番,从而压低声音,嘘声作答,“在皇宫回枢密院的途中埋伏。” “知道了。”见柳寻衣没有食言,贾大人不禁暗松一口气,沉声道,“继续盯着他,但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尤其是西府的人。” “明白!” “等他得手后,一定要斩草除根,做的干净利索。这一次,千万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否则提头来见。” “遵命!” …… 第866章 月黑风高(五) 更深夜静,月黑风高。 子时初刻,临安城万籁俱寂,一辆马车在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下缓缓驶过空荡昏暗的街道,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成为方圆数里除风声之外的唯一动静。 这个时辰是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莫说操劳国事的钱大人早已精疲力竭,昏昏欲睡,甚至连护卫们也是百无聊赖,无精打采。 毕竟,钱大人身为军国重臣,几乎每天都被皇上召见,从皇宫到枢密院这条路来来回回走过无数趟,一直平平安安,从未出现过半点波折。因此,护卫们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在潜意识中有些掉以轻心。 毕竟,在临安地界,纵使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只怕也不敢找枢密副使的麻烦。 伴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心力交瘁的钱大人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断断续续,却一直不能像往日那般安然酣睡。 不知为何?今夜的他总感觉心里有些莫名忐忑,好几次沉沉欲睡,皆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心悸生生惊醒。 任他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辨清忧从何来。 “咳咳!” 听见马车内传出动静,一名身形壮硕的黑脸护卫赶忙凑到近前,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白锦可否回来?”或是由于刚刚睡醒,或是由于疲惫不堪,钱大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回禀大人,白大人尚未回来。” “他去天机阁已有一个时辰,早该回来。” “也许……白大人见天色已晚,于是直接回家了……” “不会!白锦做事一向细心,不可能这般马虎。” “这……” “稍后回到枢密院,你去一趟天机阁。”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怀疑白锦和秦卫一言不合僵持起来。传我命令,让他们明日一早来枢密院见我。” “遵命!” “快些回去!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是。” 吩咐作罢,马车的速度骤增三分,护卫们也由步行变成慢跑。 不一会儿,一路疾驰的马车来到路口,只要穿过眼前这座牌坊,再走一炷香的功夫便能抵达枢密院。 然而,令车夫及众护卫大吃一惊的是,此时在牌坊顶上,赫然站着一位笔直如枪的黑衣人。 更有甚者,此人手中拎着一柄利刃,在朦胧月光的映射下,泛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幽幽寒光。 夜半三更,持剑拦路,不用问也知道来者不善。 眨眼间,萎靡不振的十余名护卫困意消散,面露提防。 “什么人在上面装神弄鬼?” 黑脸护卫挥手制止马车前行,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牌坊上的黑衣人,声音浑厚而洪亮,语气沉稳而强硬。 “噌噌噌!” 与此同时,十余名护卫纷纷抽刀出鞘,训练有素的他们自觉分成两拨,一拨持刀在前,于黑脸护卫左右雁翅排开。另一拨将马车团团围住,以保钱大人万无一失。 “什么事?” 似乎被车外的动静打扰,刚刚入睡的钱大人再度惊醒,气急败坏的他撩开车帘,发出一道满含愠怒的质问。 “大人小心!” 见钱大人露面,两名护卫赶忙跳上马车,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充当盾牌,以防有人暗放冷箭。 “这是……” 见众护卫刀剑出鞘,一个个虎视眈眈,钱大人先是一愣,而后顺着黑脸护卫手指的方向举目远眺。当他眯起眼睛,努力辨清牌坊上的黑衣人时,困惑的眼神骤然一凝,脸上溢满震惊之色。 “那是……柳寻衣?”钱大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柳寻衣,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他怎么会在这里?” “冤有头,债有主。你一直躲在幕后操控秦卫,暗中频施诡计,将我、将侯爷、将丞相、将东府害的这么惨,真以为自己能隔岸观火,全身而退?今夜,我专程替侯爷向你索命!” “放肆!” 柳寻衣的出言不逊,令钱大人勃然大怒。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护卫,怒指着大义凛然的柳寻衣,呵斥道:“本官不去找你,你反而主动送上门。好好好!既然你自投罗网,倒也省的本官派人缉拿。今夜,本官要用你的人头捍卫正义,明正典刑。” “哼!事到如今你仍满口仁义道德,看你惺惺作态的小人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言罢,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猛然将无极剑朝天一指,一股浩瀚杀气自剑锋席卷而出,伴随着一道虎啸龙吟,天地间狂风骤起,云龙风虎在无极剑四周缓缓凝聚,交织盘旋。 “谁能杀他,官升一级,赏金千两!” 见柳寻衣杀意滔天,钱大人的脸色悄然一变,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忌惮。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朝廷钦犯,竟敢公然对抗西府,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护卫本就是钱大人的忠勇死士?早已忍无可忍的黑脸护卫暴喝一声,冲天而起,气势汹汹地挥舞着钢刀,直扑牌坊上的柳寻衣。 与此同时,又有四五名护卫飞身而起,从不同的方向朝柳寻衣杀来。 “柳寻衣,我在边关大营听过你的名号,但我从不相信你如传说中那般邪乎。”黑脸护卫狞声挑衅,“都是两手两脚,你有剑、我有刀,老子不信打不过你!” “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 “少废话!看刀!” “铿!” “咔……” “噗!” 说时迟,那时快。黑脸护卫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出招,快若闪电的一剑毫不避讳地迎上呼啸而至的钢刀。 然而,就在刀剑接触的一刹那,黑脸护卫的钢刀竟被无极剑生生刺穿,锋利无比的剑刃擦着裂开的刀身倏忽而至,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金鸣。 此举令黑脸护卫大惊失色,凶猛的攻势顿时方寸全无。可惜,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柳寻衣毫不留情的一剑已深深送入他的胸口,刺穿他的心脏,令其瞬间殒命。 “嘶!” 当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轻而易举地夺走黑脸护卫的性命时,无不面露骇然,心生怯意。 “现在轮到你们了!” 柳寻衣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厉喝一声,无极剑周身一转,凌厉的剑气化作一圈圈涟漪荡漾而出,令猝不及防的几名护卫避无可避,纷纷中招。 轻则皮开肉绽,血流不止。重则剑气封喉,一命呜呼。 一时间,半空中几名护卫如下饺子般“噼噼啪啪”地砸落在地,要么命丧九泉,一动不动,要么身负重伤,哀嚎不止,惨烈的场面令人触目惊心,后背发凉。 直至此刻,钱大人才真真正正体会到贾大人在景云馆屡次强调柳寻衣“武功高强”,究竟是什么意思。 “拦住他!你们拦住他!” 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护卫根本不是柳寻衣的对手,心神不宁的钱大人连忙向其他护卫喝令,而后又迫不及待地向车夫催促:“不要管其他人,快回枢密院!” “驾!” 惊慌失措的车夫早有逃命之心,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扬鞭策马,马儿吃痛嘶鸣,不顾一切地朝路口冲去。 疯狂的马车接连撞倒三五名闪躲不及的护卫,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反而死在自己人的马蹄下。 见钱大人仓惶逃命,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寒,飞身落地的同时又刺翻两名护卫,脚下一点,身如游龙般于众护卫之间灵活穿梭,出剑刁钻,迅若闪电。 不纠缠、不恋战、不留情,一剑放倒一人,虽不致死,却令他们无力再战。 眨眼间,满身血污的柳寻衣踩着一名护卫的脑袋飞掠而出,身后留下一地伤痕累累,惨叫连连的伤残护卫。 “老贼,哪里走?” “呼!” “咔嚓……” 伴随着一声如雷暴喝,柳寻衣凌空挥出两道剑气,将牌坊的立柱生生震断。高大的牌坊应声而倒,于半空掀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啸,朝马车遁走的方向轰然倒塌。 “砰!” 一声巨响,倒塌的牌坊不偏不倚地狠狠砸中避之不及的马车,厚重的石匾将马儿死死压住。骤不及防的车夫被挤在断裂的牌坊与破碎的马车之间,鲜血淋漓的胸口恐怖的凹陷下去。七窍流血,眼神涣散,有出气、没进气,俨然命不久矣。 对钱大人而言,牌坊只砸中马车的前部,并未将车厢内的他活活砸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当牌坊砸中马车的瞬间,车厢由于失去平衡,因此高高翘起,并于半空分崩离析。老态龙钟的钱大人在一片混乱中东倒西歪,剧烈摇晃,最终被高高抛飞,坠于一片废墟之中。 说他幸运,是因为他没有被牌坊砸死。 说他不幸,是因为怒目切齿的柳寻衣正提剑走来。 “咳咳……” 遍体鳞伤的钱大人虚弱地躺在废墟中,伤筋断骨的他力气全无。纵使心中慌乱,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杀气腾腾的柳寻衣越走越近。 “你敢刺杀朝廷命官……难道不怕被灭九族……” “哼!”望着虚张声势的钱大人,柳寻衣不卑不亢,“九族之内仅我一人,而我……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 “柳寻衣,本官与你并无私怨,我做的一切皆为朝廷大计……” “朝廷大计我不懂,也不想懂。”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踩着遍地狼藉走到钱大人身旁,剑尖抵住他的胸口,登时令其脸色一变,声音戛然而止,呼吸愈发急促。 “柳寻衣,你……” “侯爷对我有养育之恩,丞相对我有栽培之情,若不能替他们报仇雪耻,我柳寻衣死不瞑目。”柳寻衣正颜厉色,冷若冰霜,“我不知道东、西二府明争暗斗,究竟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恩仇必报,杀人偿命!” “你……” “受死吧!” “不……” “嗖!” “噗!” 就在柳寻衣狠下决心,欲一剑刺死钱大人的一刹那,一声满含愤怒与绝望的嘶吼陡然自其身后传来,未等全神贯注的柳寻衣察觉到不妙,忽觉疾风骤至,后心一凉,一抹钻心剧痛迅速袭遍全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把明晃晃的利刃猛然从他的前胸探出,一时间血如泉涌,顺着伤口汩汩外冒,殷红的鲜血将柳寻衣的衣袍生生浸透。 “咣啷!”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瞬间抽干,柳寻衣的神智迅速坠入混沌迷离,无极剑情不自禁地脱手而出。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柳寻衣在极度痛苦与虚弱中缓缓低头,欲查探自己的伤势,恍惚的眼神却悄然一变,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淌落的泪水宛若流逝的生命,一点一滴坠入无尽深渊。 只因……他认出插在自己胸口这柄宝剑的主人,正是他刚刚不忍心痛下杀手的“好兄弟”,秦卫。 …… 第867章 向隅而泣 一炷香前…… “快!快!再快!” 漆黑如墨的临安街道,秦卫率领褚茂等三十余名金刀校尉风风火火地朝皇宫的方向纵马飞奔。 “啪!啪啪!” 心急如焚的秦卫恨不能将马鞭抽断,生怕马儿不能尽力前行。一下狠过一下的鞭打,直将可怜的马儿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报!” 突然,一道急促的呼喊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名头前探路的金刀校尉飞马近前。 “吁!” 见状,秦卫赶忙勒紧缰绳,令猝不及防的马儿嘶鸣着高高抬起前蹄。未等马蹄落地,他已迫不及待地喝问:“怎么样?有没有见到钱大人?” “回禀侯爷,皇宫的守卫说钱大人不久前已离开皇宫。” “什么?” 秦卫脸色一变,心中快速盘算,转而向众校尉急声喝令:“不去皇宫,改道枢密院。快!追不上钱大人的车驾,本侯要你们的命!” “遵命!” 众校尉齐声领命,纷纷调转马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枢密院的方向赶去。 秦卫率人如追星赶月般穿过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当他们如火如荼地赶赴枢密院时,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分外嘹亮刺耳。 “侯爷,是钱大人的车驾!” 有眼尖的校尉率先辨清状况,急不可耐地向秦卫禀告。 “那人是……柳寻衣!”褚茂的惊呼紧随其后,由于内心过度惊慌,以至声音变的有些颤抖。 “褚茂,你马上去枢密院调兵,让他们派人接应。” “侯爷,那你呢?”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言罢,心烦意乱的秦卫挥鞭抽向褚茂的坐骑,马儿吃痛登时向远处奔去。 “不好!钱大人有危险……” “砰!” 未等秦卫厘清思绪,身旁的校尉突然朝前一指,战战兢兢的喊声尚未落下,高大的牌坊已被柳寻衣一剑斩断,在一片哀嚎中轰然倒塌,将钱大人的马车砸的七零八落,高高扬起的尘埃如风卷残云般将血腥残忍的一幕遮挡掩埋。 “不……不行……绝对不行!” 望着杀心大起,嗜血狠戾的柳寻衣不顾一切地提剑朝奄奄一息的钱大人走去,百感千愁的秦卫登时心头一沉,无数种复杂而纠结的感情在一瞬间凝聚成冰,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这一刻,秦卫再也无暇权衡情义礼法,现在的他全心全意只有一个信念,即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钱大人的性命。 因为保住钱大人,就是保住他自己。 “柳兄……不要……求求你不要……” 神湛骨寒的秦卫死死凝视着用剑抵住钱大人的柳寻衣,望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秦卫溢满泪水的眼中渐渐涌现出一抹彻骨杀机。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一阵阵抽痛。 “柳兄,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然而,此时的柳寻衣一心复仇,早已无视周围的一切。 “受死吧!” 当柳寻衣将滔天杀意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的一刹那,秦卫的心脏宛若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般骤然停跳。 与此同时,恼羞成怒的他愤然拔剑,并于电光火石之间奋力掷出。 “不……” “嗖!” “噗!” 伴随着秦卫一道满含悲愤与绝望的嘶吼,利刃快若闪电,势如破竹,径直刺穿柳寻衣的胸膛。 “咣啷!” 当柳寻衣应声跪地,宝剑脱手的同时,秦卫的视线被泪水渐渐模糊,唇齿颤抖牵动五官扭曲,身体如筛子般哆嗦不止。 瞬息间,他与柳寻衣的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上心头…… 在杏林村的日子,他们在田野里追逐嬉戏、在村屋里偷吃肉菜、在河边戏虾抓鱼、在山上捉虫捕鸟、在谷场摔跤、在树下叠罗汉……那时他们年幼,虽然家境贫寒,却无忧无虑,乐在其中。 在四处流浪的日子,他们拥抱取暖,捡菜充饥,半个炊饼精打细算,一捧米粥一人一口……那时他们凄楚,虽然饥寒交迫,却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在天机阁的日子,他们一起练功、一起读书、一起想办法偷懒、一起在早课打瞌睡……那时他们艰苦,虽然身心俱疲,却彼此鼓励,相互安慰。 尤其是在黔州街头,柳寻衣与赵元的第一次对话,更令秦卫记忆犹新,每每回忆皆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你跟我走吧!我不仅能让你有吃有喝,而且还能让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何?” “真的?” “我只说带你走,却不想要他。” “这……” “你这是作甚?难道想活活冻死在这儿?” “秦卫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我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陪秦卫一起,就算是冻死饿死,也绝不离开他。” “我若只能带走你们其中一个……” “那就请大爷把秦卫带走。他身子虚,就快要死了。” “你就甘心饿死?” “我不会饿死,大爷刚刚给我一个铜板,我可以换一个馒头、一碗热粥,有它们我就饿不死。” …… 当柳寻衣那张稚嫩而坚定的笑脸缓缓浮现在秦卫的脑海时,他模糊的泪眼中柳寻衣痛苦不堪的背影渐渐变的清晰。 这一刻,他甚至能听到柳寻衣愈发急促、愈发虚弱的心跳与呼吸。 “啊!” 心死如灰的秦卫再也忍受不住巨大的悲恸,惨叫一声栽下马来,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回来……啊……” 当哭声难以宣泄内心的哀痛,秦卫竟仰天嚎叫,在一众校尉茫然无措的注视下,他的双拳如雨点般狠狠砸向马腿、砸向地面、砸向自己,双脚不停地乱蹬,宛若一个穷途末路的孩子,令人心碎的哭嚎一直响彻在临安城的上空,回荡于夜幕苍穹,久久无法散去。 也许,在投出宝剑的那一刻,秦卫的内心深处并不想置柳寻衣于死地。 也许,这只是他的一招‘围魏救赵’,目的是逼柳寻衣放弃刺杀钱大人。 可惜,对秦卫而言没有也许,他的剑真真切切地刺进柳寻衣的要害。 也许,柳寻衣没机会闪躲,因此避之不及。 也许,他有机会闪躲,却……不愿再继续苟活。 可惜,对柳寻衣而言亦没有也许,冰冷的剑锋已然刺穿他的胸膛。 “侯爷,枢密院的兵马到了,我们怎么办?”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抢先冲上去拿下柳寻衣,以免被枢密院那帮小子抢了头功。” “侯爷,我们知道你和柳……交情匪浅,但事已至此,我们已无路可退。” “不错!柳寻衣气数已尽,侯爷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大不了……日后替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但眼下,侯爷千万要保持理智,万万不能因为一时伤心而犯糊涂。” “这可是侯爷在皇上面前巩固自己地位的天赐良机,时不我待,断不可白白错过。” 见远处火光闪烁,上百名披坚持锐的甲士在褚茂的引领下飞奔而来,秦卫周围的金刀校尉们纷纷出言献策,七嘴八舌地劝他以大局为重。 刚刚,秦卫恨不能将自己这辈子的眼泪统统流干,神郁气悴的他瘫坐在地,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柳寻衣,苍白的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表情,麻木的唇齿张张合合,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 “侯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依……你们说的办……” 几乎费尽最后一丝气力,秦卫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道细若蚊丝的应答。 “遵命!” 见秦卫应允,金刀校尉们无不大喜过望,一个个抽刀出鞘,气势汹汹地朝柳寻衣扑去。 现在的柳寻衣,在这些金刀校尉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谁能第一个冲上去斩下他的首级,虽不一定加官进爵,但一定扬名天下。 此刻,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明知一群“如饥似渴”的虎狼朝自己不断逼近,但命若悬丝的他却提不起一丝反抗或闪躲的力气,甚至连求生的念头也消失殆尽,剩下的唯有愈发加剧的痛苦与逐渐萎靡的意识。 甚至,他的眼睛已看不清周围的事物,耳朵也听不清他们的叫骂。虚弱的他,眼中唯有无尽的重影,耳畔只剩躁乱的嘈杂。 至于他的内心,除了对兄弟反目的无尽悲哀与命途多舛的唏嘘无奈,恐怕也无力再想其他。 谁说天无绝人之路? 眼下的柳寻衣,即身逢绝路。 “杀了他!” 钱大人见自己劫后余生,不禁心生狂喜,朝围上前来的金刀校尉连连催促:“快杀了他!” “遵命……” “嗖!嗖!嗖!” 千钧一发之际,夜空中陡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响。 紧接着,数十道利箭如狂风暴雨般呼啸而至,瞬间将跃跃欲试的三十几名金刀校尉射杀大半。 “快!保护大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轮箭雨过后,褚茂率百余甲士冲到近前,他们并未在第一时间斩杀柳寻衣,而是纷纷举起盾牌将伤痕累累的钱大人护在身后。 “不要恋战,带柳寻衣走!” 伴随着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二三十名黑衣蒙面人如饿虎扑食般杀至近前,凭借迅猛的气势与不俗的武功,眨眼将柳寻衣周围的十几名甲士砍翻在地。 紧接着,一名身材壮硕的蒙面人飞身而至,不由分说地将陷入昏迷的柳寻衣抗在肩上,而后在其他人的掩护下冲天而起,逃之夭夭。 一切来的太突然,以至众甲士尚未辨清来敌数量,这群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已迅速脱离战局,四散而走,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甲士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他们甚至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追杀。 从箭雨突袭至救人远遁,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正常人尚且骤不及防,更何况心有余悸的钱大人和心思混乱的秦卫? …… 临安城外,从四面八方逃出来的黑衣蒙面人,相继钻入早已在此等候的十几辆马车,伴随着一阵扬鞭吆喝,十几辆马车连夜驶离临安地界。 其中一辆马车内,两名黑衣人满眼凝重地望着生死不明的柳寻衣,其中一人举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查探他的伤口,另一人欲出手将插在其胸膛的宝剑拔出来。 “等等!伤至心肺,不可贸然拔剑,否则他必死无疑!” 伴随着一道清脆悦耳的劝阻,一名身材娇小的黑衣蒙面人钻入车厢。 “那……怎么办?” “我们医术不精,不能轻举妄动。你们先用内力护住他的经脉,用金疮药替他止血。天亮前找地方落脚,再寻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帮忙。” 女子一边沉着冷静的应答,一边缓缓摘下面前的黑巾,烛火映射下露出一张白皙无瑕,精致无双的倾城容颜。 此女,竟是远赴西域,久未蒙面的洵溱。 …… 第868章 命不该绝 “大小姐,我发现一些来路不明的人从临安城一直跟踪我们,要不要派人打发一下?” 夜幕下,一位身材精瘦的黑衣人破空而出,轻盈地飞落在洵溱的马车上,隔着车帘向内问询。 此人,正是来自“天葬峰”的高手,素以轻功擅长的萧阳。 值得一提的是,今夜参与营救柳寻衣的黑衣蒙面人大部分来自西域三教,即天葬峰、玲珑海和金轮寺。 当然,这些西域高手与柳寻衣并无交情,冒险救他只是遵奉洵溱的命令而已。 “什么?” 车厢内,刚刚替柳寻衣运功疗伤的阿保鲁满头大汗,气喘如牛。闻听萧阳的回禀,登时脸色一变,欲拎刀起身,却不料脑袋一阵眩晕,脚下不稳“噗通”一声栽倒在马车内。 “你元气正虚,不要乱动。” 洵溱劝阿保鲁不要心浮气躁,又向车外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约莫一二十人,皆带着兵刃。”萧阳答道,“似乎……在寻找对我们下手的时机。” “来者不善!”阿保鲁忧心忡忡地说道,“会不会是大宋朝廷的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洵溱讳莫如深地说道,“我猜这些人并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 言至于此,她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奄奄垂危的柳寻衣,又道:“无论这些人是何方神圣,这趟浑水我们已经蹚了,只能兵来将挡。” “你的意思是……” “萧阳、荀布道、苏忽率人设伏,记得留下活口,我要亲自审问。” “明白!” 得到洵溱的应允,摩拳擦掌的萧阳立刻领命而去。 十几辆马车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不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一阵“铿铿蹡蹡”的打斗声。持续片刻,萧阳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激动,似乎气息不稳。 “大小姐,这些人身手不俗。我们杀了一半、跑了一半,抓住一个活口。” “停!” 一声令下,十几辆马车缓缓停在一片树林中。 当洵溱钻出马车时,二三十名西域高手已燃起火把围成一圈,将黎明前的黑暗一扫而光。 此刻,一名满身伤痕,血迹斑斑的黑衣人被五花大绑着按在地上,左右站着虎视眈眈的荀布道和苏忽,只要他稍有挣扎,立即招至一顿拳打脚踢。 萧阳从旁人手中接过火把,引着洵溱缓步上前,并将“噼啪”作响的火焰凑到那人面前,以便洵溱能看清他的容貌。 洵溱上下打量着满身狼藉的黑衣人,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呸!”黑衣人怒啐一口血痰,呵斥道,“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嘴里问出……” “砰!” “额……” 黑衣人话未说完,苏忽势大力沉的一脚已狠狠踹向他的右肋,登时将其肋骨踹断,疼的他龇牙咧嘴,连连哀嚎。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我们不想听废话。” 在苏忽凶神恶煞的威胁下,黑衣人强忍着内心的绝望与身体的痛楚,硬着头皮反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 “砰!” “啊……” 话未说完,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这次踹向他的左肋。 苏忽将锋利的弯刀死死抵住黑衣人的下身,面无表情地说道:“再敢废话,见苏忽等人心狠手辣,不似虚张声势,苗志不禁心生怯意,心有不甘地如实作答,“我叫苗志……” “如此贪生怕死,应该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洵溱观察着苗志的一言一行,淡淡地问道,“你是朝廷的人?” “是。” “谁派你来的?” “这……”苗志面露尴尬,似是左右为难,“如果我说出来,即使今天逃过一劫,明天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见苗志含糊其辞,苏忽不禁眼神一寒,刚欲痛下狠手,却被洵溱打断:“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是东府的人。” “嘶!”被洵溱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苗志的眼神陡然一变,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穿着夜行衣,带着兵刃,傻子也能猜到你们有备而来。”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刚才在临安城,枢密副使遭遇行刺,你们却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袖手旁观,事后又偷偷摸摸地跟在我们后面,不用猜也知道你们和西府不是一路,否则不可能见死不救。” “这……” “和西府不是一路,又对柳寻衣如此上心,除了东府还有谁?”洵溱美目一转,直勾勾地盯着眼神飘忽的苗志,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东府刚刚遭遇一场浩劫,上上下下的官吏无不被吓破胆子。因此,敢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跳出来闹事,一定不是寻常人物。放眼临安朝廷,能做到这般有恃无恐的大人物满打满算不超过一手之数,而其中一位……恰恰是你们东府的掌舵人,刚刚得势的‘代丞相’贾大人,是也不是?”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苗志惊诧道,“看你们的样子,应该不是朝廷的人,可为何对朝廷的事如此了解?” “算起来……我和你们贾大人是老朋友。”洵溱戏谑道,“从他做东府侍郎开始,我就对他的事……格外关心。” “老朋友?” “看在贾大人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你,而且能放你回去。”洵溱不给苗志追问的机会,自顾说道,“但你要替我向贾大人带句话。” “什么话?” “如果不想再被人剃成光头,日后就夹起尾巴做人,不要恩将仇报,更不要得意忘形。”言至于此,洵溱的眼神陡然一寒,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动柳寻衣的歪脑筋,否则大宋皇帝也保不住他。” “你……” “这不是威胁,而是劝告。”望着惶惶不安,又惊又怒的苗志,洵溱从袖中掏出手帕,亲自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柔声细语地说道,“告诉贾大人,若想平平安安地做他的东府丞相,就不要招惹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得罪不起的人?”苗志一怔,“你说的是……柳寻衣?” “不是柳寻衣,难道是你?” 洵溱朝大惊失色的苗志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盈盈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放他走!” 听到洵溱的吩咐,苏忽用刀挑开苗志身上的绳索,而后一行人钻入马车,快速远去。 “这些汉人常常将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类的祖训挂在嘴边,动不动就‘知恩图报’、‘饮水思源’……殊不知,最不讲情义、最唯利是图的人恰恰是他们自己。”马车上,阿保鲁毫不避讳地对道貌岸然的贾大人出言嘲讽,“柳寻衣好歹在雁门关救过他的狗命,却不料他一朝得势,竟然恩将仇报。” “此事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洵溱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半死不活,危在旦夕的柳寻衣,似回答阿保鲁的抱怨,又似自言自语,“他不是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不是不能成就一番霸业。论武功、论才学、论心机,他不输任何人。唯独性情有缺,尤其是他心慈手软的弊病,一日不改,一日难成大事。我们从秦卫的追杀中救出仇寒和丁丑,本欲借二人之口激起柳寻衣的怒火,却不料他最终仍对自己的‘好兄弟’心生恻隐。由此足见,柳寻衣的心……太软了。”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你知道柳寻衣性情有缺,又为何在少秦王面前对他大赞溢美之词,甚至不惜动用大辽的‘本钱’帮他翻身?” “因为……他有潜质。” “什么潜质?”阿保鲁撇嘴道,“你真以为柳寻衣能成为第二个洛天瑾?他现在非但一无所有,而且背负累累血债……” “正因如此,我们才有接近他的机会。”洵溱解释道,“等他羽翼丰满,我们再想接近他……只怕会像接近昔日的洛天瑾那般不易。纵使勉强合作,也无法真正交心。” “洵溱,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百思不解。”阿保鲁纠结道,“柳寻衣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让你对他的前程如此笃定?我横看竖看,怎么看他都不及洛天瑾的十分之一。更令我不解的是,少秦王一向深谋远虑,行事慎重,为何也陪着你一起犯糊涂?” “中原富庶远胜西域,大辽若想光复仅凭西域的势力远远不够,与财雄势大的蒙古人抗衡,必须借助中原之力,此乃少秦王早已定下的‘国策’。”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大宋虽积贫积弱,但中原至今仍是汉人的天下。千百年来,朝代更迭,民族战乱,从未动摇过汉人对这片土地的统治,纵使强悍如蒙古,亦要利用汉人来治理汉地。我们也应如此,若想借助中原之力,必须‘以汉制汉’,正如当初我们与洛天瑾合作……” “道理我都懂,也认同少秦王的‘国策’十分高明。然而,当初选洛天瑾时你们十分谨慎,经过千般斟酌、万般考量才下定决心。可为何选柳寻衣时却变的十分草率?恕我直言,中原武林门派众多,纵使不考虑那些已成气候的老狐狸,仅从后起之秀中随便挑选一位,哪怕是玩世不恭的秦苦……都比柳寻衣稳妥的多,可靠的多。” “少秦王选中柳寻衣,自然有选中柳寻衣的理由。”面对振振有词的阿保鲁,洵溱的语气稍显不耐。 “什么理由?” “你……” “大小姐,有一女子昏倒在路边。” 突然,马车外传来萧阳的回禀,不合时宜地将洵溱与阿保鲁的谈话打断。 “昏倒便昏倒,与你何干?”阿保鲁没好气地斥责道,“你们天葬峰何时变成善堂了?” “这……” 马车徐徐而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洵溱出于好奇撩开车帘向外观望,目光在无意间扫过昏死路边,满身泥污的姑娘,恰有一阵清风拂过,吹散青丝,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容。 望着似曾相识的女子,洵溱黛眉微蹙,稍作回忆登时恍然大悟,眼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惊愕之色。 “是她?” …… 第869章 凤凰来仪 六个时辰前…… “哥,停车!” “小妹,怎么了?”潘云一边勒住缰绳,一边望向从车厢钻出的潘雨音,眼中布满好奇之意。 “雨音,性命攸关,不可耍性子!” “爹、娘,正因为性命攸关,女儿才不能一走了之。” 笃定心思的潘雨音不顾潘文夫妇的劝阻,在潘云错愕的目光中,一意孤行地跳下马车,而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满面愁容的潘文夫妇一连三叩首,哽咽道:“爹、娘,恕女儿不孝,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我必须回临安找柳大哥。他和贾福的对话我们听的一清二楚,什么‘一无所有’、‘将死之人’,女儿一回想起来就觉的心惊肉跳。柳大哥为救我们才重返临安,眼下他生死未卜,女儿岂能逃之夭夭?” “傻丫头,我们一家平白无故吃上官司,皆因柳寻衣而起。”潘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他救我们理所应当,你有何过意不去?更何况,你就算回去又有什么本事帮他?” “小妹,娘说的不无道理。”渐渐明白潘雨音意图的潘云不禁心生担忧,连忙劝阻,“你手无缚鸡之力,回去只会变成柳大哥的累赘,不如……” “我不管!”潘雨音倔强道,“哪怕临安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回去一探究竟。” “雨音,爹知道你对柳寻衣的心思,但他和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何必对他生死相随?且不论他现在的处境何其凶险,纵使他能逃过此劫,有朝一日也会遇到一位和他志同道合的女子,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潘文惆怅道,“爹是男人,深知男人对女人的心意。如果柳寻衣对你有一丝情义,爹断不会棒打鸳鸯,可他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你爹说的对!”潘夫人急忙附和,“我的傻女儿,你才貌双全,知书达理,喜欢你的青年才俊多如牛毛,何苦对一个不解风情的柳寻衣单相思?” “爹、娘,你们误会女儿了!”潘雨音义正言辞地打断潘文夫妇的游说,“我对柳大哥并无男女之情,只有由衷的感激。一者,他救过我们一家的命,是我们潘家的大恩人。二者,公主曾对我善言托付。爷爷从小教育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我答应过公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替她好好照顾柳大哥,就绝不能食言!” “糊涂!他对我们潘家有恩,你就要以身相许不成?”潘夫人愠怒道,“一个女儿家,岂能如此轻浮?” “娘!”潘雨音脸颊一红,语气略有几分羞恼,“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即使你们今天阻止我,明天我也会想方设法地赶回临安。” “你这丫头……” “罢了!”望着义无反顾,死不旋踵的潘雨音,潘文发出一道无奈叹息,转而向气极而泣的潘夫人说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夫人,我们由她去吧!” “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儿家,孤身在外让为娘的如何放心?”潘夫人在潘文、潘云的搀扶下走上前来,紧紧抱住羞愧不已的潘雨音,抽泣道,“娘不是阻拦你,也不是责怪你。你的倔性子像极了你爷爷,也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你,但娘就是放心不下……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娘,女儿向您保证,我一定不会只身犯险,一定会小心谨慎,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去姑姑家与你们重逢。” 潘雨音口中的姑姑,正是潘初八的女儿,潘文的妹妹,潘凤。 她远嫁嘉州,夫君贺虎经营一家“龙威镖局”,虽然算不上财雄势大,但至少是一方豪强。 此番家道中落,走投无路的潘文决定投奔自己的妹妹、妹夫,去嘉州颐养天年。 “小妹,你不必担心爹娘,我会好生照料。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马上回来,我们等你。” “爹、娘、哥,你们保重,我……走了!” 在一家人依依不舍的悲伤道别中,潘雨音毅然决然地返回临安。潘文夫妇、潘云愣愣地站在马车旁,默默注视着渐行渐远的潘雨音,眼泪止不住簌簌而落,直至模糊他们的视线。 …… “爹、娘,恕女儿不孝……” 房间内,昏昏沉沉的潘雨音不断呼喊着潘文夫妇,半醒半睡的恍惚梦境,尽是她与父母兄长分别时的一幕幕伤心画面。 “娘!” 满头大汗的潘雨音猛然惊醒,“腾”的一下坐起身来,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惊魂未定的眼神渐渐涌现出一丝困惑。 “这里是……” “你醒了?” 突然,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面色凝重的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推门而入。 一见洵溱,潘雨音不禁一愣,脑中飞速回忆自己的经历。 她与父母兄长分别后,一路朝临安奔走,直至精疲力竭昏倒在路边…… 心念及此,潘雨音恍然大悟,连忙起身道谢:“多谢洵溱姑娘的救命之恩。” “潘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外?”洵溱好奇道,“你要去哪儿?” “临安!” “临安?为什么?” “因为柳大哥为救我们一家身陷囹圄,眼下恐有危险……”言至于此,潘雨音忽然灵光一闪,迟疑道,“洵溱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巧了!我们也是为你的柳大哥而来。” “什么意思?”望着言之凿凿的洵溱,潘雨音一脸迷惘。 “你的柳大哥昨夜差点死在临安城,幸亏我们及时出现。”阿保鲁毫不避讳地插话。 “什么?”潘雨音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洵溱沉吟道,“素闻潘姑娘追随‘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潜心学医,不知……成效如何?”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 “柳寻衣负伤已近三个时辰,一直由阿保鲁他们轮番用内力替他护住经脉,延续性命。”洵溱直言不讳,“但此法绝非长久之计,柳寻衣伤及心肺,生机一刻比一刻微弱,如果不能得到医治,只怕……活不过中午。” “我们找来三四位郎中,可他们面对柳寻衣的伤势皆束手无策。” “柳大哥在哪儿?” 闻听洵溱与阿保鲁的解释,思绪万千的潘雨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带我去见他!” “你随我来!” 说话的功夫,洵溱带着潘雨音来到隔壁房间。 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掺杂着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直令猝不及防的潘雨音黛眉微蹙,胃海翻腾。 然而,当她火急火燎地来到床边,看到面如死灰,满身血污,胸膛赫然插着一柄利剑的柳寻衣时,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慌慌张张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如纸,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 “这……这……” 望着气若游丝,生命垂危的柳寻衣,潘雨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坠入无尽深渊,杂乱无章的思绪彻底在脑中搅成一团浆糊。霎时间,胸闷难当,喉舌发紧,浑身颤栗,泪如雨下,这种近乎绝望的哀恸与震撼,令其呆若木鸡,久久缓不过神来。 “潘姑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如果你不希望柳寻衣一命呜呼,必须马上救他!” “我……” 面对从容不迫的洵溱,早已方寸大乱的潘雨音幡然醒悟,她先看看一动不动的柳寻衣,又看看洵溱和阿保鲁,再看看床边的一盆盆血水和一瓶瓶药材,心慌意乱的她急的原地跺脚,可又说不出所以然。纵使洵溱和阿保鲁有心帮忙,亦无从下手。 “潘姑娘,你在找什么?” “药……药箱!” 心乔意怯的潘雨音踉踉跄跄地跑回自己的房间,而后拿着药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必须……必须先把剑拔出来。” 惊慌失措的潘雨音半跪在鲜血淋漓的床边,忧心如焚地望着涂满金疮药却仍血流如注的伤口,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们帮我一起……”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水……清水、金创药有多少要多少……再找两个壮汉按着他。”潘雨音快速说道,“拔剑的瞬间会引起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柳大哥极有可能挣扎,但宝剑插在他的胸膛触及心肺要害,绝不容有一丝一毫的错位,万一伤上加伤,纵使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萧阳、苏忽、荀布道!”阿保鲁高喝一声,候在门外的三人迅速闯入房间。 “你们和我一起按住柳寻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挪动分毫。” “没问题!” 说话的功夫,阿保鲁四人将柳寻衣的身体牢牢钳制,潘雨音从药箱中拽出一大块棉纱,小心翼翼地将它包裹在剑锋周围。 眨眼间,纯白如雪的棉纱被殷红的鲜血层层渗透,令潘雨音的芊芊十指沾满血污。 “洵溱姑娘,我力气太小,而且……也不够冷静细心。”潘雨音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洵溱,哀求道,“你能不能……替柳大哥拔剑?” “我?”洵溱一愣,眼神变的愈发凝重,“潘姑娘,我虽不精通医道,却也略知一二。贸然拔剑凶险极大,不知……你有多少把握?” “我不知道。”潘雨音泪流满面,语气焦急而苦涩,“我只知道如果不拔剑,柳大哥的血迟早流干。” “你的意思是……死马当活马医?” 面对洵溱的错愕,潘雨音红唇紧抿,奋力平复自己忐忑不安的内心,从而重重点头。 “拔剑,或有一线生机。不拔剑……柳大哥必死无疑。” …… 第870章 死马当活 “我帮你!” 深知此事利弊的洵溱快刀斩乱麻,狠下决心一口答应,又问道:“我该怎么做?” “我数一二三,你将柳大哥胸口的剑拔出来,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最重要的是……稳。”潘雨音一边替柳寻衣清理伤口,一边向洵溱反复叮嘱,“拔剑的过程不要犹豫,最好一气呵成。还有,你握剑的手千万、千万不要颤抖,此剑锋利无比,你有半寸偏颇,极有可能令柳大哥当场殒命。” “呼!” 面对一本正经的潘雨音,心情沉重的洵溱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如此紧要关头,不紧张是骗人的。 “你们按住他,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柳大哥乱动。”潘雨音又向阿保鲁四人反复告诫,“在我说可以松手前,你们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放心吧!”阿保鲁颇为不耐地催促道,“再不动手柳寻衣可就没命了。” “好好好!”意乱心慌的潘雨音将一会儿的步骤反复演练几遍,将手边的棉纱、血盆、金创药等物统统摆放妥当,从而将心一横,紧张的目光直直地投向神思凝重的洵溱,一字一句地说道,“洵溱姑娘,你……可以动手了。” 洵溱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而后半跪于侧躺在床的柳寻衣身后,溢满汗水的双手在袖中反复攥拳,效仿拔剑的动作来回演练几次,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与方向,以便她能一气呵成地抽出宝剑。 当一连串动作近乎行云流水时,洵溱缓缓闭上双眸,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绪。与此同时,阿保鲁、潘雨音几人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竭尽所能地为她创造一个安静的氛围。 突然,洵溱睁开双眸,明亮如星的眼中迸射出两道摄人心魄的幽光,从而神情一正,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向近在咫尺的剑柄。 这一刻,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额……” 当洵溱的手指碰触剑柄的一刹那,昏迷不醒的柳寻衣突然发出一道轻吟,登时将在场之人吓的脸色一变,心脏恨不能从嗓子眼跳出来。 “没事!” 潘雨音仔细观察着柳寻衣的反应,同时朝心有余悸的洵溱轻轻点头。 洵溱一点点地将剑柄挪至掌心,并逐渐握紧,而后与潘雨音、阿保鲁几人相视一眼。众人心领神会,各自就位。 “一、二、三……拔剑!” 潘雨音一声令下,洵溱的眼神骤然一狠,紧握剑柄的双手开始慢慢向外平移。 “嘶!” 将柳寻衣胸膛生生刺穿的利剑牵连着心肺要害,以至洵溱的双手刚刚用力,柳寻衣登时从昏厥中惊醒,口中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 钻心之痛、穿肺之苦令铁骨铮铮的七尺汉子疼的五官扭曲,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哗哗流淌。 “按住他,千万不要让他乱动!”见柳寻衣苏醒,惶惶不安的潘雨音急忙出言提醒,“柳大哥,你坚持一下,很快!很快就会过去……” “按住他!” 无语言表的痛苦令柳寻衣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道,身体拼命地扭动挣扎,以至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四人拼尽全力,仍难以将他死死按在床上。 “洵溱,快!快呀!” 濒临极限的阿保鲁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按着柳寻衣的肩膀,涨红如血,青筋暴起的脸颊剧烈抖动,如催命般咬牙切齿地向洵溱连声催促:“他妈的!死到临头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快!快点!” “啊!” 这种延绵不绝的剧痛不同于间歇的痛楚,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与难以承受的透骨酸心之痛紧紧交织在一起,当宝剑一寸寸地抽离他的身体时,柳寻衣感觉自己的血肉、骨骼、经脉连同五脏六腑被成千上万的利刃一片片地切开、割断、剁碎、搅烂…… 前所未有的残酷折磨,令柳寻衣生不如死。 “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啊……” “柳大哥,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望着痛苦不堪的柳寻衣如任人宰割的羔羊般声嘶力竭,疼的死去活来,潘雨音一边失声痛哭,一边放声鼓励,同时双手死死按住早已被浸成血团的棉纱,尽可能地帮他止住汩汩外冒的鲜血。 “洵溱,快!” 阿保鲁肌肉虬结的双臂由于用力过猛而变成恐怖的紫红色,萧阳、苏忽、荀布道三人的状态同样岌岌可危。 “洵溱姑娘,求求你……快一点……” “啊!” “砰!” “额……” 突然,柳寻衣的右腿力道骤增,瞬间冲破萧阳的钳制,势大力沉的一脚直将精疲力竭的萧阳生生踹飞。 “洵溱,我们不行了……” “好了!” 未等阿保鲁发出最后的警告,一直全神贯注,沉默不语的洵溱猛然掣肘,顺势将宝剑从柳寻衣的胸膛完全抽出。 几乎在同一时间,柳寻衣剧烈挣扎的身体猛然一僵,在阿保鲁几人彻底崩溃的前一刻放弃抵抗,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床上,痛苦而绝望的眼中仅存的一抹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逝。嘴巴张张合合,呼吸愈发短促,喉咙里不时发出阵阵嘶哑哀鸣。 “潘姑娘,你看他……” 面对突然停止反抗的柳寻衣,阿保鲁先是一愣,而后看到柳寻衣愈发萎靡的眼神登时大吃一惊,匆忙拉扯正在千方百计地为柳寻衣止血的潘雨音,高声惊呼:“柳寻衣好像不行了……” “我止不住血……我止不住血……” 心急如焚的潘雨音将一瓶又一瓶金创药洒在柳寻衣的伤口上,但无论她如何尽力,柳寻衣的伤口始终如喷泉般不断向外涌出鲜血,根本不见一丝缓和。 伴随着他忽快忽慢的心跳,温热的鲜血一股股地顺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向外喷涌,直溅的潘雨音满脸、满身片片殷红。 渐渐地,手忙脚乱,心胆俱裂的潘雨音心生绝望,甚至气急败坏。当她顺着阿保鲁的指引看向柳寻衣如蜡像般凝固的脸庞时,瞬间哭成一个泪人。 “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柳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羞愤交加的潘雨音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的身体被鲜血染透,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恍惚,万念俱灰的潘雨音彻底崩溃,瘫坐在床边嚎啕大哭。 俨然,这一刻的潘雨音自知回天无力,已经心灰意冷。 见状,阿保鲁几人渐渐松开对柳寻衣的钳制,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满床血污和满地狼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潘姑娘,你为何不救他?”洵溱黛眉紧蹙,难以置信地望着泣不可仰的潘雨音,呢喃道,“为何不救他?” “对不起……对不起……” 潘雨音的口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整个人如痴如癫,仿佛已丧失理智。 “不!” 洵溱强忍着内心的复杂情绪,一个箭步冲到柳寻衣面前,一双满含不甘的美目死死盯着他愈发迷离的双眸,四目相对的瞬间,柳寻衣的眼底悄然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光泽。 “柳寻衣,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也能听见我说话……”洵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厉声呵斥,“听着!你不能死,绝不能死!我知道你不是不能活,而是不想活……” 然而,面对洵溱的严词厉色,柳寻衣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神愈发空洞。 “你是懦夫吗?不要让我瞧不起你!”洵溱怒道,“你尚未向自己的恩人报恩,也未向自己的仇人报仇,岂能稀里糊涂的死掉?你欠下那么多债,难道一点责任都不想承担?洛天瑾是怎么死的?赵元又是怎么死的?想想那些替你含冤受辱,命丧九泉的朋友,你对得起他们吗?再想想洛凝语、想想秦苦、想想林方大、想想许衡……你岂能如此自私,自己死的痛快,却让那些关心你的人活着受罪,你于心何忍?” “额……” “你妹妹呢?”见柳寻衣唇齿颤抖,似乎有些反应,洵溱眼神一变,炮语连珠似的继续道,“你没有找到自己的妹妹,没有与她相认,岂能一死了之?难道你想让自己的妹妹一辈子无依无靠,一辈子孤苦伶仃?没有你这位哥哥的保护,有人欺负她怎么办?万一她遇到像你一样的困境,被奸人迫害的走投无路又该怎么办?” “咳咳……” 在洵溱的不断刺激下,柳寻衣死灰般的眼中渐渐涌出一丝求生的渴望。 “还有赵馨……”洵溱故作轻蔑地挑衅道,“她是你的女人,却被蒙古人抢走,难道你不觉得耻辱?难道你不想将她夺回来?你是男人,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而不是被女人保护……” “啊!” 在羞辱与愤怒的双重刺激下,一只脚踏入阎王殿的柳寻衣硬是被洵溱从鬼门关拽回来,几乎停滞的心脏急促而有力地重新跳动。 “我……我……” 望着神情痛苦,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洵溱赶忙附耳上前,急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我不能呼吸……” 柳寻衣的嘴巴拼命地张开,口鼻拼命地吸气,可任他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像常人一般顺畅呼吸,血流如注的胸膛诡异地剧烈抽搐,令他的脸颊憋的通红泛紫,眼中布满血丝。 “不要心急!”洵溱凝视着游离于生死边缘的柳寻衣,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你想活,便没人能让你死,武林盟主不行,大宋皇帝也不行!等你痊愈后,我会帮你将失去的一切一点一滴地全部夺回来。你现在不是不能呼吸,而是忘记该怎样呼吸……” “洵溱,放弃吧!”望着刚刚恢复一丝生机又迅速坠入死亡深渊的柳寻衣,阿保鲁满眼纠结地劝道,“伤成这样,谁也救不活他……” “柳寻衣,你给我记住,从今以后你欠我洵溱一条命!” 突然,洵溱的双手不顾血污地紧紧捧住柳寻衣的脸颊,与其对视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坚定之色。 然而,未等奄奄一息的柳寻衣艰难开口,未等黯然销魂的潘雨音缓过神来,亦未等茫然无措的阿保鲁出言相劝。鼓足勇气的洵溱突然俯身向下,在周围难以置信的惊呼中,柔软的红唇轻轻堵住柳寻衣沾染鲜血的嘴,幽兰轻吐,她用自己的气息为命悬一线的柳寻衣延续活下去的希望。 …… 第871章 注血洗髓 “柳大哥脉象重现,他已度过最危难的一劫!” 见潘雨音激动的热泪盈眶,洵溱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缓缓起身,默默注视着气息恢复,流血渐缓的柳寻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之意。 直至此刻,阿保鲁、萧阳几人仍沉浸在刚刚那一幕的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洵溱姑娘,柳大哥能撑过第一道生死关都是你的功劳!” “第一道生死关?”洵溱一愣,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他仍未脱离危险?” 闻言,潘雨音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未开口作答。 待她将柳寻衣的伤口包扎妥当,再为其换上一床新的被褥,方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当她转身望向洵溱时,眼角仍噙着一丝尚未干涸的泪痕。 “潘姑娘,你这是……” “柳大哥虽闯过一关,但利剑刺穿胸膛令他失血过多,眼下仍性命堪忧。尤其是伤及心肺,令其自愈的能力变的岌岌可危。因此,柳大哥能不能挺到最后……还要看天意。” 言至于此,潘雨音伸手入怀,掏出一方手帕递到心神不宁的洵溱面前。 “这是……” 面对一脸茫然的洵溱,潘雨音用手朝自己的嘴角轻轻一指,尴尬道:“洵溱姑娘,你的唇边……残留着柳大哥的血迹。” 只此一言,令洵溱的脸颊登时一红,匆忙接过手帕在唇边胡乱一擦,敷衍道:“潘姑娘不要误会,我刚刚只是救人心切……” “不不不!应该说‘不要误会’的人是我。”潘雨音慌乱道,“若非洵溱姑娘急中生智,只怕柳大哥早已窒息而亡……” “罢了!”洵溱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故而话锋一转,迟疑道,“既然柳寻衣失血过多,又无法自行恢复,不知潘姑娘可有救他的法子?毕竟,此事关乎柳寻衣的生死,我们总不能依仗天意。” “柳大哥旧伤未愈,又添新患,本是伤上加伤。这一次伤及心肺,更是重伤中的重伤。我学艺不精,实在是……”潘雨音愧疚道,“如果师父在就好了,她老人家出手一定能令柳大哥痊愈。” “桃花婆婆现在何处?” “她老人家在长白山替……”言至于此,潘雨音不禁一愣,从而面露惊愕,“洵溱姑娘为何这么问?莫非你想……” “有何不可?”洵溱不以为意地说道,“反正中原已无柳寻衣的容身之地,不如送他去长白山疗伤,也能借此逃过朝廷和江湖的追杀。” “此法虽好,可……”潘雨音先是面露喜色,后又心生忧虑,“可长白山距此数千里之遥,以柳大哥现在的伤势,静养尚不足以保命,一旦长途跋涉……只怕凶多吉少。” 闻言,洵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面如白蜡,唇无血色的柳寻衣。不必过问他的伤势,只看他这副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的模样,洵溱也知道潘雨音的担忧绝非危言耸听。 “他的伤……能否依靠药材维持?” “寻常药材对柳大哥的伤势效益不大,若有天山雪莲一类的稀世珍宝,也许可以为其养精蓄锐。”潘雨音怯生生地说道,“可眼下……” “天材地宝有价无市,大都被人珍藏密敛,可遇而不可求。”洵溱摇头叹息,“看来此法行不通。” “除此之外,师父曾教过我另一种续命之法……”潘雨音吞吞吐吐,似是心有顾忌而难以启齿,“只不过,我对此法没有十成把握……” “我们对柳寻衣早已是死马当活马医,又谈何十成把握?”洵溱打断道,“潘姑娘尽管说出来听听,至于能不能奏效……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此法名曰‘注血洗髓’,需找一位身体强健,并与柳大哥血脉相合之人,将他的血通过伤口注入柳大哥体内,帮其活络奇经八脉,滋养五脏六腑,达到‘凝聚元气,通经洗髓’之效。”潘雨音一边回忆着桃花婆婆的教导,一边将“注血洗髓”之法娓娓道出,“柳大哥的伤口久未愈合,以至全身的血几乎流失三分之一,令他元气大伤,精髓脏腑难以自行恢复。若能借助与他血脉相合的人为其‘注血洗髓’,虽不能痊愈,但至少能延续性命。” 潘雨音的一番解释,令阿保鲁几人如闻天书,倍感新奇。 “血脉相合是什么意思?”洵溱并未直接表态,而是若有所思地反问,“莫非要找他的同宗血亲?” “同宗血亲自然再好不过,但非亲非故也不是全无机会。”潘雨音答道,“师父她老人家曾告诉我,世人的血脉并非千变万化,而是寥寥数种,互有相似,只要二人的鲜血彼此交融,则有极大的机会血脉相合。” “极大的机会?”洵溱从潘雨音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纵使鲜血交融,也未必血脉相合?” “不错。”潘雨音苦涩点头,“因此我才说此法没有十成把握。” “如果‘注血洗髓’与柳寻衣血脉不合,会有什么后果?” 潘雨音眼神稍变,勉为其难地说道:“一旦血脉不合,伤者……必死无疑。” “嘶!” 此言一出,洵溱、阿保鲁几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此法听上去……不像医病之法,反倒像一种妖术。你师父会不会骗你?” “不会的!”面对萧阳的质疑,潘雨音信誓旦旦地反驳道,“人命关天,师父绝不会拿这种事说笑。” “这……” 望着义正言辞的潘雨音,洵溱在心中暗暗盘算:“眼下,柳寻衣上有朝廷缉拿,下有江湖追杀,自己又身负重伤,行动诸有不便。如果不去长白山疗伤,活下来也会变成废人。洛天瑾的失败已令少秦王耽搁太多时间,倘若柳寻衣再步后尘……” 心念及此,洵溱突然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死马当活马医,索性试他一试!”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 “你们挨个和柳寻衣尝试血脉交融,看看有没有相合的人。”洵溱不顾阿保鲁几人的反应,语气不容置疑,“如果有人与柳寻衣血脉相合,则由他为其‘注血洗髓’。” “可是……” “潘姑娘,他们该怎么做?” 不给阿保鲁开口的机会,洵溱已将坚定的目光投向惊诧不已的潘雨音。 “那个……你们用刀划破手指,然后将血滴入水中……” 说话的功夫,潘雨音找来几个茶碗,分别倒入清水,再从柳寻衣的衣服上拧出几滴血珠,而后让阿保鲁几人将自己的血分别滴入不同的茶碗。 有趣的是,经过一番折腾,阿保鲁几人竟无一人与柳寻衣血脉相合,不禁令满含期待的潘雨音和洵溱大失所望。 “萧阳,让他们都进来试试!” 洵溱一声令下,二三十名西域高手依次滴血尝试。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这么多人竟无一与柳寻衣血脉相合。 最后,连身体柔弱的潘雨音都割破自己的手指企图找到希望,结果依旧事与愿违。 “我们已经尽力,可惜天意难违。”见洵溱郁郁寡欢,闷闷不乐,阿保鲁赶忙上前劝慰,“接下来,就看柳寻衣自己的造化吧!” “不!”洵溱摆手道,“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这……”阿保鲁一怔,“可刚刚我们所有人都已……” “还有一人没有试过。” “还有一人?”阿保鲁摇晃着大脑袋左顾右盼,叱问道,“还有谁……” “我!” “你?” “不错!”洵溱无视阿保鲁的惊诧,径自拿起桌上的匕首,云淡风轻地说道,“现在只有我没试过,也许……” “没有也许!”阿保鲁脸色骤变,迅速抢过匕首,沉声道,“我们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 “你岂能为柳寻衣损伤自己的身体,太不值了……” “不必担心,纵使血脉相合,‘注血洗髓’之法对施救者的身体也不会有太大损伤。”潘雨音悻悻地插话,“事后也许有些疲累,但多喝两碗乌鸡参汤,三五日便可恢复如常……” “那也不行!”阿保鲁态度坚决,寸步不让。 “我相信潘姑娘不会撒谎骗我。更何况,当务之急是保住柳寻衣的命,其他的不重要。” 言罢,固执己见的洵溱突然伸手摘下潘雨音头上的发钗,未等猝不及防的阿保鲁出手阻拦,她已迅速刺破自己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白皙的指尖悄然渗出,“啪嗒”一声坠入水中。 见此一幕,在场之人无不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紧紧注视着茶碗中的两团殷红。甚至连极力反对的阿保鲁也下意识地闭上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茶碗,眉宇间布满紧张与焦虑。 众目睽睽之下,万千思绪之中,神奇的一幕在茶碗中悄然上演。 柳寻衣的血滴与洵溱的血滴竟如心有灵犀般在水中诡异浮动,二者相互接触,经过一番别具灵性的交织缠绕,两滴血竟在不知不觉间相互交融,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进而融合为一,再也难舍难分。 …… 第872章 拨云见日(一) “洵溱,你是不是疯了?” 另一间客房内,阿保鲁眼睁睁地看着洵溱不顾自己的再三劝阻,一意孤行地用刀割破皓腕,将鲜血流入潘雨音准备的碗中,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她的鲜血已注满两大碗。 当满心感激的潘雨音为她包扎伤口时,洵溱的脸色变的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如刚刚那般饱满,眉宇间浮现出些许倦意。 见此一幕,既紧张又担忧的阿保鲁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一边催促潘雨音快些替洵溱止血,一边连声抱怨:“为救一个小小的柳寻衣,你竟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万一出现什么闪失,你让我回去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困乏。”洵溱满不在乎地扭动着自己的手腕,向眼泪汪汪的潘雨音问道,“够吗?” “够了!够了!” 对于洵溱的慷慨相助,潘雨音既感动又心疼,同时暗生惊讶。毕竟,在她的记忆中,柳寻衣与洵溱虽有交情,但绝达不到这种舍命相救的地步。 虽然洵溱口口声声“死马当活马医”,可同为女人的潘雨音却隐约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种对柳寻衣的“默默付出”令潘雨音似曾相识,几经回味,她恍然发现自己曾在接受赵馨的托付时,仿佛有过类似的感受。 心念及此,潘雨音看向洵溱的眼神变的愈发复杂,心情亦变的愈发不知其味。 “这一次柳大哥能起死回生,全是洵溱姑娘的功劳……” “功劳有屁用!”阿保鲁毫不客气地打断,“如果此法对洵溱的身体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柳寻衣纵使活过来我也会一刀结果他。还有你,同样难逃一死……” “住口!” 见潘雨音面露惊慌,洵溱脸色一沉,匆匆喝止:“休要胡言乱语,万一吓坏潘姑娘,我唯你是问!” 言罢,洵溱神情一缓,走到惴惴不安的潘雨音面前,好言安抚:“阿保鲁是粗人,一向口无遮拦,潘姑娘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劳烦你尽快替柳寻衣‘注血洗髓’,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洵溱姑娘放心,柳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你好好歇息,稍后我为你煎一碗补血的汤药,帮你恢复元气。” 言罢,潘雨音朝面带笑意的洵溱与愤愤不平的阿保鲁相继施礼,而后小心翼翼地端起血碗,蹑手蹑脚地离开客房。 “关门!” 潘雨音走后,洵溱迫不及待地催促阿保鲁将房门关上。 “砰!” 伴随着一声轻响,强作镇定的洵溱再也抵挡不住阵阵眩晕,踉跄着栽倒在床上。 “洵溱!” 阿保鲁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欲出手搀扶,却被精神萎靡的洵溱摆手拒绝。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阿保鲁满眼紧张地望着缓缓起身的洵溱,炮语连珠似的追问,“是不是失血过多伤及元气?是不是潘雨音骗了我们?是不是……” “别乱说!”洵溱颇为不耐地摇摇头,“我只是有些虚弱,并无大碍。你不要大呼小叫的唯恐天下不乱,我不想让外人知道。” “洵溱,你究竟怎么回事?”望着洵溱白皙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再看她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阿保鲁不禁气急败坏,怒火中烧,“不就是一个柳寻衣,何至于这般拼命?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我们再找一个傀儡,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以身试险。你刚刚对他……对他那样也就算了,现在又用自己的血替他疗伤,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望着暴跳如雷的阿保鲁,洵溱并未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解释:“你可知柳寻衣对我们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阿保鲁气冲冲地反问,“我们一路南下,我曾无数次提出质疑,可每次都被你敷衍搪塞。眼下没有外人,你必须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现在就去一刀剁下柳寻衣的脑袋,省的我们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涉险。” “你敢!”洵溱美目一瞪,嗔怒道,“阿保鲁,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阿保鲁自知理亏,因此不敢直视洵溱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辩解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柳寻衣明明是麻烦缠身的祸根,天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为什么你和少秦王偏偏将他当成宝贝?论武功、论智谋、论财势、论背景……他柳寻衣哪样都称不上当世翘楚,反而处处树敌,天天惹祸,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你和少秦王寄予厚望?” “少秦王看中他,自然有充足的理由……” “理由?”阿保鲁心有不甘地问道,“我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让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昔日的洛天瑾,好歹是威震天下的‘北贤王’,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武功有武功、要城府有城府……可柳寻衣呢?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抬举?你究竟是图他欠下的一身血债?还是图他不识时务的那股子愚蠢?” “看来我今天不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不会善罢甘休?” “是!”一股压抑许久的无名之火顶在阿保鲁的胸口,令他再也不能忍气吞声,故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们冒险进入中原,整日担惊受怕,九死一生,总不能一直稀里糊涂。如果柳寻衣真像你说的那般大有作为,今天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柳寻衣并无真才实学,也不具备帮大辽复国的潜力,保护他只是出于你的私心,那我……不敢苟同!” “放肆!”阿保鲁的放胆直言令洵溱勃然大怒,“你说‘出于私心’是什么意思?” “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洵溱强忍着精神的倦乏,对阿保鲁严词厉色,“我对柳寻衣有什么私心?我救他是因为他对少秦王有用……” “一个亡命天涯的孤家寡人,能对少秦王有什么用?”阿保鲁怒极而笑,出言愈发激动,“归根到底,是因为你们曾在贤王府共同经历过一段出生入死的日子,令你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渐生情愫……” “啪!” 忍无可忍的洵溱猛然扬手,狠狠打了阿保鲁一记耳光,直将猝不及防的他打的眼冒金星,声音戛然而止。 洵溱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假公济私?” “我……” 幡然醒悟的阿保鲁懊悔不已,他知道洵溱一直为少秦王的大业尽心尽力,从未有过半点私心,而今自己却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责她对柳寻衣徇私,无疑是一种侮辱。 “洵溱,我刚刚一时失言,你千万不要……” “罢了!”洵溱摆手打断满脸愧色的阿保鲁,而后深吸一口气,似是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打破砂锅问到底,我索性将真相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断不能向外泄露半句。” “我发誓!”阿保鲁神情一禀,连忙举手起誓。 “其实,柳寻衣并不是我向少秦王举荐的。恰恰相反,是少秦王主动下令,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 “什么?”阿保鲁难以置信地望着郑重其事的洵溱,错愕道,“少秦王为什么……” “你刚刚说的好。”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你说‘柳寻衣论武功、论智谋、论财势、论背景……哪样都称不上当世翘楚’。其实,我昔日的想法和你一样,认为柳寻衣是孤家寡人,绝无半点利用价值。可是我们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 “不久前,少秦王收到一封密信。” “密信?”阿保鲁一怔,“什么密信?” “一封从洛阳送来的密信。”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一字一句地说道,“是谢玄……用自己的血写的。因为这封信,令少秦王第一次将目光汇聚到柳寻衣身上。也因为这封信,令少秦王选中柳寻衣接替洛天瑾,成为我们在中原的新盟友。” “信中……”阿保鲁渐渐听出一丝端倪,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谨慎道,“信中是什么内容?” “谢玄在信中向少秦王求救。”洵溱幽幽地说道,“他说自己身边已再无可信之人,只能冒险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他希望少秦王能念在与洛天瑾昔日的交情上出手相助,并且许下承诺,事成之后,他会竭尽所能地延续少秦王与洛天瑾的未尽事宜。” “求救?”阿保鲁若有所思地望着讳莫如深的洵溱,“难道谢玄遇到危险?” “不!谢玄并非替自己求救,而是……替柳寻衣求救!” “等等!”一头雾水的阿保鲁越听越糊涂,眼神变的愈发迷惘,“柳寻衣杀害洛天瑾,与贤王府结下不共戴天之仇,谢玄应该视其为死敌,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又岂会……替他求救?” “如果是死敌,自当不共戴天。但如果是少主,则……” “少主?”阿保鲁脸色骤变,“此话怎讲?” “其实,柳寻衣是洛天瑾遗落在外的私生子,是洛家的……亲骨肉。” …… 第873章 拨云见日(二) “嘶!” 洵溱此言一出,登时令群疑满腹的阿保鲁倒吸一口凉气,愣愣地望着煞有介事的洵溱,惊讶地久久合不容嘴。 “现在你应该明白,当初我们向洛天瑾揭露柳寻衣是朝廷内奸时,一向聪明过人的洛天瑾为何突然犯糊涂?真的因为他被柳寻衣的花言巧语所迷惑?真的因为他不相信我们的揭发?”洵溱别有深意地问道,“我们昔日的困惑,如今已迎刃而解。不是洛天瑾不相信我们,也不是他看不穿柳寻衣是朝廷内应,而是因为柳寻衣是他的亲生骨肉,因此他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惜得罪我们,也要坚持放过柳寻衣。” “等一下!”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阿保鲁连忙提出自己的质疑,“既然洛天瑾和柳寻衣是……父子,又为何在武林大会上宣布柳寻衣和洛凝语的婚事?有违纲常伦理,岂非让天下人看洛家的笑话?” “当然不是!”洵溱解释道,“武林大会时,洛天瑾并不知道柳寻衣是他儿子。谢玄在信上说,洛天瑾得知此事是在我们揭发柳寻衣是朝廷内奸之后。” “这……”阿保鲁似乎仍不敢相信,“既然如此,洛天瑾为何不第一时间与自己失散多年的骨肉相认?” “怪只怪……洛天瑾聪明反被聪明误。”洵溱道,“他本欲借朝廷围剿的机会,挑拨柳寻衣与赵元的关系,迫使柳寻衣放弃效忠朝廷,一心一意地回归洛家。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洛天瑾的敌人远远不止大宋朝廷,更有凌潇潇、清风、云追月在暗中兴风作浪,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全盘打乱。最终,他不是输给赵元,也不是输给柳寻衣,而是输给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余年的凌潇潇。事后,凌潇潇联手清风谋权篡位,前者接替洛天瑾执掌贤王府,后者假借洛天瑾的遗命继任武林盟主,可谓一石二鸟,皆大欢喜。谢玄身负托孤重任,并未与凌潇潇、清风不死不休,而是委曲求全,屈身事贼。” “什么?”近乎光怪陆离的洛家秘史,令阿保鲁如闻天书,怛然失色,“原来是凌潇潇谋杀亲夫,而非柳寻衣弑主求荣,所有人都被清风、凌潇潇这对儿老奸巨猾的父女骗了!这些秘密……都是谢玄在信中说的?” “不错!眼下,谢玄只是名义上的府主,实际上凌潇潇才是贤王府的主人。因此,孤立无援的谢玄明知柳寻衣有难,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借助与我们昔日联络的暗号向少秦王发出求助。谢玄也不蠢,知道在少秦王面前含糊其辞不可能蒙混过关,于是他在信中将去年腊月初七发生在贤王府的一切和盘托出,对洛家的秘密亦无丝毫隐瞒,一者彰显自己的诚意,二者找到足够的理由说服少秦王出手。虽是一步险棋,却有反败为胜的良机。如若不然,柳寻衣在朝廷与武林的双重追杀下断难存活,一旦遭遇不测……一切都晚了。” “真是造化弄人,洛天瑾与柳寻衣竟是……失散多年的父子。”阿保鲁心乱如麻,感慨万千,“难怪洛天瑾对柳寻衣如此偏爱,原来是血浓于水。” “正是!” “并非我故意刁难,即使柳寻衣是洛天瑾的儿子,少秦王依旧不该帮他……”阿保鲁心念一转,断断续续道,“毕竟洛天瑾已死,贤王府大权旁落,就算柳寻衣顶着洛家遗孤的名头……又能如何?他老子那么精明,仍被清风父女耍的团团转,更何况无权无势,城府尚浅的柳寻衣?我猜……一旦柳寻衣的身世大白于天下,非但不会得到武林各派的帮助,反而会招来更大的杀机。” “正因时机未到,谢玄才不敢向外泄漏柳寻衣的真正身份,甚至不敢向中原其他门派求助,宁肯舍近求远,向远在西域的少秦王求援。” “笑话!”阿保鲁蔑笑道,“今时今日,武林盟主可是清风,谁敢与他作对便是与整个中原武林作对,我不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替柳寻衣出头。谢玄不是舍近求远,而是无人可求。” “此言差矣!如果柳寻衣在中原真是孤家寡人,少秦王又岂会对他寄予厚望?” “此话怎讲?” “其实,真正打动少秦王的并非柳寻衣的生父,而是他的生母。” “生母?” 阿保鲁先是一愣,而后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直惊诧于柳寻衣的爹是洛天瑾,却忘记追问他娘是谁? 不过有一节可以断言,柳寻衣的娘肯定不是凌潇潇。 “难不成……她娘是一位很厉害的人物?” “岂止厉害,简直……无懈可击。”望着似懂非懂的阿保鲁,洵溱故意卖起关子,“柳寻衣的娘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及名望或许不及洛天瑾,但论实力和底蕴……却比洛天瑾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有关她与洛天瑾的种种流言早在武林大会后便已传的满城风雨,只是无人出面证实。若非谢玄在信中一语道破,少秦王也猜不到个中缘由竟会如此错综复杂。” “无……无懈可击?”阿保鲁心中暗惊,好奇更甚,“他娘究竟是谁?” “大名鼎鼎的绝情谷主,萧芷柔。” “嘶!” 只此一言,登时令阿保鲁表情僵固,目瞪口呆。 “绝情谷周围耳目众多,尤其是清风和凌潇潇在江州一带广布眼线,谢玄担心贸然向萧芷柔求助会引起外人的猜忌,于是舍近求远找我们帮忙。毕竟,洛鸿轩半死不活,柳寻衣是唯一能替洛天瑾延续香火的子嗣,谢玄不得不慎之又慎。”言至于此,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嘴角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更有趣的是,数月前腾族族长腾三石突然昭告天下,宣称自己与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 “这……” “非但如此!”未等阿保鲁从一则又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中理清思绪,洵溱又道,“谢玄在信中写明,龙象山圣主云追月其实是腾三石的义子。他本名杜襄,与萧芷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却不料被误打误撞的洛天瑾捷足先登,三人纠缠成一段孽缘。杜襄因此负气离开湘西,独自进入龙象山,从此改头换面,成为今时今日的云追月。虽然样貌可以变、身份可以变、名字也可以变,但他对萧芷柔的一片痴心……却至今仍未动摇分毫。”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今时今日的柳寻衣绝非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他背后的亲朋挚友实力之雄厚,足以占据武林半壁,即便与身为武林盟主的清风正面抗衡……亦未尝不可。”洵溱一语道破要害,“绝情谷主是他亲娘,腾族族长是他外公,再加上对萧芷柔马首是瞻,对腾三石惟命是从的龙象山圣主,以及一直在暗中积蓄实力,意图厚积薄发的谢玄。除此之外,刚刚站稳脚跟的秦氏家主秦苦也是柳寻衣的患难兄弟,这几方势力若能拧成一股绳……试问天下谁人能敌?最重要的是,骨肉之亲大都不计回报,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与他同生共死,情义之牢固远胜那些心怀鬼胎,明和暗斗的乌合之众。” “我的天呐!”直至此刻,后知后觉的阿保鲁才真正意识到柳寻衣的能量何其巨大,“真没想到,躺在隔壁奄奄一息的小子……背后竟暗藏着如此庞大的势力?” “莫说你想不到,就连柳寻衣自己也想不到。现在,你可知少秦王为何视其为宝?我为何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因为柳寻衣就是凝聚绝情谷、湘西腾族、龙象山及河西秦氏的关键,‘抓住’柳寻衣,就等于‘抓住’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相比之下,我流的那点儿血又算什么?”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现在,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让我们在他此生最落魄、最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让他欠我们一份永远不可能还清的天大人情。人情世故,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如此一来,待柳寻衣枯木发荣,顽铁生辉,少秦王何愁不能借中原势力达成凌云之志?眼下,计划的第一步已大功告成,只待柳寻衣伤势痊愈,便可进行第二步。” “第一步?”阿保鲁一脸惊愕地望着言之凿凿的洵溱,“什么意思?” “我和少秦王商定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让柳寻衣和大宋朝廷彻底决裂。”洵溱幽幽地说道,“非但决裂,而且要闹到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明白了!”阿保鲁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看向洵溱的眼神愈发钦佩,“难怪我们早早抵达临安,你却一直按兵不动。难怪你要救下仇寒和丁丑。难怪你要等到柳寻衣临死之际才出手……原来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过程虽有一些波折,但万幸殊途同归,柳寻衣终究与大宋朝廷分道扬镳。” “是啊!”阿保鲁感慨道,“如果柳寻衣不和宋廷决裂,他心里始终怀着对大宋朝廷的敬畏,又岂肯与我们为伍?” 言至于此,阿保鲁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的洵溱,好奇道:“你的计划……一共有几步?” “三步!”洵溱缓缓伸出三根手指,胸有成竹地说道,“第一步,让柳寻衣与朝廷彻底决裂,摆脱宋廷对他的控制。这也是洛天瑾一直想做,却至死未能做成的事。第二步,借助柳寻衣背后的势力,再加上我们的全力辅佐,用最短的时间帮他在中原武林异军突起,并迅速积攒实力,扩张势力。第三步,回归少秦王与洛天瑾的起兵计划,等待时变,夺取天下。” “步步为营,徐图进取,好计策!”阿保鲁激动道,“只不过,眼下的柳寻衣声名狼藉,纵使他娘不在乎,他外公却不得不为湘西腾族的声誉考虑,更何况其他人?因此,计划的第二步……恐怕不太容易。” “欲成其事,必正其名。”洵溱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慢条斯理地说道,“待柳寻衣重回江湖,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平反昭雪。与此同时,也是他在中原武林独树一帜,站稳脚跟的最佳时机。” “什么意思?” “不必多问,我自有打算。”洵溱微微一笑,从而慵懒地倚靠在床头,双眸微闭,漫不经心地呢喃自语,“三步计划中,最困难的是第一步,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凶险的是第二步,因为敌友难辨,人心叵测。最重要的是第三步,因为群雄共逐,成王败寇。欲成大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然而大业即成,往往只争朝夕。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第874章 欲盖弥彰(一) 朝廷钦犯铤而走险,枢密副使遭遇行刺,神秘高手深夜救人…… 临安事变非同小可,柳寻衣的惊天之举更是骇人听闻。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乎在一夜之间,临安、枢密副使、柳寻衣、神秘人……皆变成人人谈资的对象,各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尤其是柳寻衣,昔日的“百战之功”终究敌不过今朝的“畏罪潜逃”。 短短数日,在朝廷与江湖的遥相呼应,推波助澜下,民间的舆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渐渐地,再也无人提及柳寻衣在漠北立下的汗马功劳,更无人赞许他为保住大宋地盘而付出的惨痛代价。 而今,人们“更愿”将其视作里通外国的奸佞走狗、贪得无厌的卑鄙小人、残暴不仁的凶恶狂徒。江湖中人憎恶其吃里扒外,谋害武林盟主洛天瑾。星斗百姓怨恨其为虎作伥,致使兴元三府粮库被劫。 再加上轰动天下的临安事变,柳寻衣刺杀枢密副使不仅仅是藐视王法,更被视作公然与朝廷对抗,甚至连大宋皇帝也忍不住义愤填膺,在通缉诏令上御笔亲题“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八个大字。 时至今日,柳寻衣已将朝廷、武林、民间统统得罪。臭名昭著,人神共愤,彻底沦落“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窘迫境地。 然而,任由外界狂风暴雨,雷霆闪电,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却如人间蒸发一般,自从行刺枢密副使失败后,便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十天后,临安城,枢密院。 “启禀相爷,枢密副使伤势未愈,眼下仍需卧床修养,因此只能在内室见客,望大人海涵!” 风和日丽的上午,身为东府代丞相的贾大人竟一反常态地来到枢密院,探望自己的“老对头”钱大人。 有趣的是,今日与贾大人同行的也是枢密院的一位“常客”,天机侯秦卫。 秦卫事先对贾大人的安排毫不知情,今日一早被他临时叫来,因此对其真正意图一无所知,心里不禁一阵阵地犯嘀咕。 身为东府的“武官统领”,又是钱大人的“忠实拥趸”,秦卫单独与钱大人或贾大人见面早已是司空见惯,应对自如。可如今日这般同时面见两位大人,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从秦卫踏入枢密院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思绪、表情、眼神及言行举止皆生涩而迟钝,夹在两位有权有势的军国大臣中间,万一贾大人与钱大人一言不合闹将起来,自己究竟该帮谁说话? 然而,相比于惴惴不安的秦卫,贾大人却表现的泰然自若,云淡风轻。 在两名护卫的指引下,贾大人与秦卫穿堂过院,径直来到钱大人的卧房。 今日,钱大人的外伤已恢复的七七八八,脸色看上去仍有些许泛白,但整个人的精气神相较于前几日已大有改观。 “贾大人和秦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老朽感激不尽。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一见二人,倚在床头被两名婢女伺候喂药的钱大人不禁眼神一变,欲作势起身,却被快步上前的贾大人婉言拒绝:“这里没有外人,钱大人不必客气!你身体抱恙,应该好好修养,呵呵……” “区区老朽,岂敢劳贾大人挂念。”钱大人并未推辞,顺势倚回床头,又向两名婢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 吩咐作罢,两名婢女端着汤药蹑手蹑脚地退出内室。片刻间,房中只剩贾大人、钱大人、秦卫,三人彼此对视,心思各异,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 “贾大人日理万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这里没有外人,敢请直言不讳。”沉默良久,身为主人的钱大人率先打破僵局。 “既然钱大人快人快语,本官也不再故弄玄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贾大人神情一禀,正色道,“其实,本官今日前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替皇上探望钱大人,他老人家对你十分关心,每逢上朝必会垂询。” “皇上隆恩,老臣万死难报!”钱大人拱手朝天,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浓浓的感动之意。 “其二,是为柳寻衣的事。” “嘶!” 贾大人话锋突转,令猝不及防的钱大人与秦卫心头一紧。 “柳寻衣?” 钱大人眉头紧锁,心中快速盘算。此刻,相比起柳寻衣,他更好奇贾大人的弦外之音。毕竟,贾大人老奸巨猾,做任何事皆有利可图,绝不可能无的放矢。 今日他不请自来,又突然提起柳寻衣,一定另有目的。 心念及此,钱大人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道:“柳寻衣有什么事?” “眼下,柳寻衣不仅仅是钱大人的死敌,更是皇上的一块心病……” “贾大人言重了!”钱大人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老朽与柳寻衣只有国仇,并无私怨,因此,他不应该是老朽的死敌,而是朝廷的死敌、大宋的死敌,甚至天下人的死敌。” “钱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失言。”贾大人看向钱大人的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幽光,又道,“事到如今,本官以为朝廷危难已凌驾于东、西二府的政见不合,故而专程来此与钱大人……求同存异,共度时艰。常言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本官以为枢密使、钱大人乃至西府上上下下的同僚皆为忠义君子,断不会在国家危难之际同室操戈。毕竟,先贤有训‘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这……” 望着言辞恳切的贾大人,钱大人不禁一愣,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一脸惊愕的秦卫,踌躇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见状,有自知之明的秦卫赶忙朝贾大人、钱大人拱手一拜,尴尬道:“既然二位大人有事相商,那下官先行告退……” “不必!”贾大人义正言辞地摆手打断,“本官刚刚说过,这里没有外人。因此,今日……不!应该是从今往后,我与钱大人的谈话你都不用回避。” “这……”秦卫不知贾大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的他既不敢追问也不敢拒绝,只能在钱大人满含狐疑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拱手拜谢,“多谢相爷信任,下官……受宠若惊。” “年轻人敢闯敢拼,后生可畏,日后必能大展宏图。”贾大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昔日你我之间有过一些小误会,恰巧今天钱大人在场,不如替我们作个见证。你我皆是东府之臣,日后免不了打交道,如果一直心存隔阂只怕于国家不利。我意,昔日恩怨既往不咎,你我日后同心同德,为君分忧。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下官求之不得……” 言至于此,欣喜若狂的秦卫突然察觉到钱大人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满心火热仿佛被一盆冷水瞬间扑灭,激动的声音下意识的戛然而止。 见状,贾大人眉头一挑,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钱大人,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钱大人有何高见?” “哈哈……”钱大人面对贾大人与面对秦卫简直判若两人,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眼笑眉舒,额手称庆,“老朽能捡回这条命全仗秦大人及时相救,算起来,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贾大人不计前嫌愿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老朽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实不相瞒,我也认为此子有勇有谋,赤胆忠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秦卫,听到没有?”贾大人反客为主,向心乱如麻的秦卫连声催促,“难得钱大人对你如此抬举,还不快快拜谢?” “哦!多谢钱大人谬赞!” “不必多礼!”钱大人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而后向装模做样的贾大人问道,“大人刚刚提到柳寻衣,不知……” “其实,本官知道西府一直和一些武林人士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甚至在柳寻衣潜入贤王府的时候,在皇上明令禁止西府插手中原武林的时候……你们也没有真正断绝过与江湖人的联络。” “贾大人,此事……” “欸!”未等大惊失色的钱大人辩解,贾大人已满不在乎地笑道,“放心!本官今日前来绝非兴师问罪,更非威胁恐吓。更何况,本官手里没有半点凭据,又岂敢以此要挟?呵呵……我提到这些,归根到底仍与柳寻衣有关。” “愿闻其详!”钱大人的内心跌宕起伏,但表面上却波澜不惊。 “西府与武林人士的关系本官不想深究,毕竟,东府招安的计划已经铩羽,皇上对我们也不再信任。自古‘能者上庸者下’,既然我们东府没本事掌控中原武林,自该退位让贤,由你们西府接手。最终,无论东、西二府谁能成功,都是为朝廷集聚实力,为大宋苍生谋福。” “贾大人顾全大局,一语中的,老朽佩服!” “既然如此,本官得到任何消息都不该秘而不宣,尤其不该瞒着西府同僚。” “消息?”钱大人暗吃一惊,难以置信道,“莫非贾大人有柳寻衣的消息?” “准确的说,是救走柳寻衣的那群神秘人的消息。只不过,那些人神出鬼没,极擅隐匿,仅凭朝廷和官府的通缉恐怕不足以找到他们。因此,需要西府结交的那些武林人士……多多帮忙。” “那些究竟是什么人?”面对贾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武林人士”,钱大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旁敲侧击地伺机试探,“贾大人又是如何知晓?” “那些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至于本官如何知晓……说来惭愧,那些人曾挟持过本官,此事秦卫也知情。自从本官被劫之后,我就一直在暗中搜罗他们的消息,直至柳寻衣潜入贤王府期间无意中提到一位神秘人物,方才令本官茅塞顿开,而后一点点地顺藤摸瓜,终于找出幕后黑手。此人曾与洛天瑾狼狈为奸,密谋造反。他的野心、势力、手段皆不可小觑,如今他派人救走柳寻衣,绝非多管闲事,一定别有图谋。值此危难时刻,如果东、西二府不能冰释前嫌,如果朝廷与武林不能同仇敌忾,一旦此人借柳寻衣在中原发迹,必将危及天下,后患无穷。” “相爷说的是……”秦卫眉头紧锁,仔细回忆,“洵溱?” “洵溱只是他在中原的‘化身’,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西辽皇族后裔,‘少秦王’耶律泰!” …… 第875章 欲盖弥彰(二) 中午,贾大人以“讨扰多时”为由与钱大人寒暄道别,在心事重重的秦卫陪同下离开枢密院。 一路上,秦卫强忍着内心的忐忑与贾大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家常。 不知为何?贾大人今天对秦卫似乎特别热情,宛若家中的长辈对晚辈那般事无巨细的嘘寒问暖,态度甚至可以用“殷切”来形容,令不明缘由的秦卫一时难以适应。 即使如此,当秦卫将贾大人护送回丞相府后,他仍火急火燎地赶回枢密院。 虽然贾大人今天一反常态地对他格外关心,甚至毫不避讳地表现出拉拢之意,但秦卫心里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全仗钱大人的扶持栽培,至于贾大人……城府之深远非自己可以琢磨,故而秦卫对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提防。 更重要的是,贾大人明知秦卫与钱大人交情匪浅,却故意当着钱大人的面向秦卫示好。如此明目张胆的“挖墙脚”,莫说钱大人不会高兴,甚至连秦卫自己也觉得事出有妖。 正因如此,秦卫送回贾大人后才迫不及待地赶回枢密院,他必须亲口向钱大人“认错” ,亲眼看见钱大人的态度,亲耳听到钱大人的教诲……哪怕被钱大人劈头盖脸地斥责一顿,也好过不明不白地滋生间隙。 毕竟,时至今日钱大人仍是秦卫最坚实的靠山,再加上自己好不容易将白锦除掉,眼下正是与钱大人“更进一步”的好机会,岂容节外生枝? 唯有与钱大人开诚布公,秦卫的心里才能踏实。 然而,当心急如焚的秦卫快马加鞭地原路返回时,原本卧床休养的钱大人竟在七八名护卫的保护下缓缓走出枢密院。 此刻,一辆马车及上百名披坚执锐的甲士正在大门外列阵恭候。 自从十天前钱大人遭到柳寻衣的行刺,临安城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府衙官吏无不人心惶惶,战战兢兢,出出入入更是小心谨慎,护卫成群。 尤其是劫后余生的钱大人,一连增派百名精锐贴身保护,只要他踏出枢密院,便会严阵以待,寸步不离。 其实,并非这些官老爷小题大做,实在是人之常情。毕竟,平民百姓尚知“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更何况这些手握大权,坐拥权势的大人物? 无论有无天道轮回,单说此生此世的福报,足以令他们贪生怕死,留恋人间。 “大人伤势未愈,这是……” “原来是秦大人啊!” 听到秦卫的声音,钱大人放缓脚步,转而朝满眼困惑的秦卫轻轻招手,横刀阻拦的两名护卫这才放他靠近。 “拜见大人!” “秦卫,你怎么回来了?”俯视着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秦卫,钱大人话里有话地问道,“莫非你的主子不需要你伺候?” “大人明鉴,下官刚刚只是送丞相回府,而非送主子回府。” “哦?”钱大人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你是东府武阁的阁主,贾大人贵为东府丞相,他不是你的主子,谁是你的主子?” “丞相是秦卫的上官,但不是秦卫的主子。”秦卫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凡官阶高于在下的皆是我的上官,可能十人、可能百人、可能千人。但主子却只有一人,并且永不会变。”言至于此,秦卫蓦然抬首,满眼诚挚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钱大人,义正言辞道,“秦卫此生只有一位主子……就是大人!” 然而,面对言出肺腑的秦卫,钱大人却似笑非笑,不作回应。 “倘若大人不信,我愿当众立下毒誓……” “上车吧!” 秦卫话未说完,钱大人神情一缓,淡淡地留下一句,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闻言,自知逃过一劫的秦卫不禁大喜过望,一路小跑着冲到钱大人身前,不顾体面地当众跪趴在地,让钱大人以自己的身躯为凳,踩着他的后背登上马车。 一声吆喝,马车在百余名护卫的重重保护下缓缓启行,浩浩荡荡地朝远处走去。 “大人,今日贾大人突然到访,我事先毫不知情……” “不必多言,本官相信你。” 车厢内,当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秦卫欲出言解释时,钱大人却满不在乎地轻轻摆手,淡笑道:“你的为人我很清楚,否则也不会与你同车。” “大人英明!”秦卫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同时拂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其实,有件事本官一直想问你。”钱大人话锋一转,沉吟道,“柳寻衣行刺我的那一夜,天机阁究竟发生什么?” 只此一言,登时令秦卫心头一慌,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他能听出钱大人的弦外之音,也知道钱大人真正想问的并不是天机阁的遭遇,而是惨死在天机阁的白锦。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钱大人也不是铁石心肠。白锦追随他多年,一直尽心尽力,矢忠不二,如今突然遭难,于公于私对钱大人都有莫大影响。 “是我思虑不周,疏于防范,让柳寻衣……有机可乘。” “你只是疏于防范?”钱大人眉头一挑,似是将信将疑。 “是……不!不是……”秦卫在钱大人的审视下,先是含糊其辞,后又匆忙改口,“我承认,当夜我面对柳寻衣时……确实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与他拼的你死我活。却不料,白大人嫉恶如仇,根本不肯听从我的劝阻,贸然对柳寻衣出手……不幸的是,白大人虽身手不俗,但和柳寻衣相比却……差距甚远。因此,未等我出手相助,柳寻衣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白大人斩杀。此事错在于我,我无法狡辩,也不敢狡辩……” 其实,这段解释早在白锦死的那一夜秦卫就向钱大人说过。只不过,钱大人一直对白锦的死耿耿于怀,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细节。 “白锦的性子本官心知肚明,他死于冲动莽撞……不能怪你。”一提起白锦,钱大人的眼神不禁变的有些黯淡,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又道,“既然你不忍对柳寻衣出手,为何最后又刺他一剑?” 闻言,秦卫颤抖的眼神骤然一凝,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我心里,柳寻衣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大人是恩同再造的爹娘。至于爹娘与兄弟究竟孰轻孰重,以前的我反复无常,琢磨不清,但十天前的那一夜,当我亲眼看到柳寻衣欲对大人痛下杀手时……我找到了答案。” 时至今日,柳寻衣俨然已变成秦卫内心深处的“隐疾”。每每提及,心脏都会抑制不住地阵阵抽痛。 “秦卫,你能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徇私情,本官深感欣慰。”钱大人似乎对秦卫的回答颇为满意,意味深长地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事……难为你了。” “大人!” 见钱大人触目伤心,又在为白锦的死而惆怅唏嘘,秦卫赶忙趁热打铁,“噗通”一声跪在钱大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道:“白锦虽然不在了,但秦卫会一直守在大人身边,为大人牵马坠蹬,冲锋陷阵。倘若大人不嫌弃在下出身卑劣,能力微弱,敢请大人将我收在身边做一名使唤奴仆。我虽无运筹帷幄之智,亦无伏虎降龙之能,却有一颗九死未悔的赤胆忠心,愿一生一世侍奉大人!” “这是作甚?”钱大人故作惊诧,赶忙伸手将秦卫托起,“如今的你可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距本官也只有一步之遥,我岂敢收你为奴?” “三品也好、四品也罢,皆是拜大人所赐。若无大人抬举,秦卫只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秦卫谦逊道,“我恳求大人将我收入西府,我宁肯在枢密院做一名无品小吏,也不愿留在东府做什么三品大员。只要能陪在大人身边,替大人效命,在下做什么都值!” 休看秦卫说的天花乱坠,实则他绝非甘贫守志之人,之所以心心念念地去西府做一名小吏,一者向钱大人表明自己的态度,讨他老人家欢心。二者为满足自己更大的野心。 秦卫真正依恋的并非钱大人,而是钱大人手中的权力。他毛遂自荐去西府效命,贪图的也是西府远胜于东府的实权。 毕竟,东府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太平盛世尚有几分威力,但乱世之中却难有太大作为。更何况,东府刚刚经历一场风波,上至丞相、下至小吏无不被皇上削权,即使如贾大人这般人物,现在也只是表面风光,实则根基不稳,无权可用。 更重要的是,在“舞文弄墨”的东府,习武出身的人根本没有施展空间,秦卫官至天机侯已是“穷途末路”。再往上,二品大员甚至一品重臣,必须是天子门生、状元及第。单凭此节,自幼舞刀弄枪的秦卫此生此世都难有晋升希望。 至于三品“天机侯”,听上去耀武扬威,其实徒有虚名,只能掌控小小的天机阁而已。和赵元昔日的尴尬一样,走出天机阁后,手中的权力甚至不如一名知县。 单论实权,东府的“三品”远不及西府的“三品”,秦卫甚至不如昔日的白锦。 然而,西府的情况大不相同。西府是武官的地盘,秦卫纵使不仰仗钱大人,仅凭自己一身武功也能混的风生水起。而今再加上钱大人的栽培提拔,前途必然一片光辉。 最重要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三五年后,他极有可能接替年事已高的钱大人,成为手握实权的枢密副使,甚至成为执掌大宋兵马大权的枢密使。 到那时,秦卫才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此,为实现自己更大的野心,赢得更好的前程,秦卫决定趁白锦身死,钱大人亟需用人之际,小屈大申,以退为进,毅然决然地改弦易辙,投奔西府。 …… 第876章 欲盖弥彰(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退一步而言,纵使秦卫自贬身价,钱大人也不可能真的让他做无品小吏。 因此,秦卫有恃无恐,根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钱大人罢官夺权,打回原形。 “你有这份孝心,足以证明本官没有看错人。” 面对秦卫的激昂慷慨,钱大人的反应平淡无奇,只是随口称赞一句,既不算答应,也不算拒绝。 闻言,秦卫不禁面露失望:“大人不肯应允,是不是嫌我无能……” “你不必妄自菲薄,本官只是在权衡时机。”钱大人别有深意地说道,“倘若没有今天上午这场闹剧,本官可以马上将你调到西府。但现在……却不得不缓一缓。” “为什么?”秦卫心有不甘。 “难道你看不出来贾大人有意拉拢你?”钱大人揶揄道,“他现在毕竟是东府丞相,本官岂能夺他所爱?” “可是……” “罢了!本官自有分寸,你不必为此忧心。”钱大人神情一正,摆手打断秦卫的追问,俨然心意已决。 “贾大人一直看我不顺眼,自我出任天机侯以来,他隔三差五地找麻烦。”秦卫愤愤不平道,“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竟突然转性,主动向我示好。真是……真是……” 见秦卫吞吞吐吐,似是敢怒不敢言,钱大人不禁面露诡谲,好奇道:“真是什么?” “说句不恭敬的话,我认为贾大人今日的用心……有些不善。”犹豫再三,秦卫方才怯生生地回答。 “说来听听。”钱大人似乎被秦卫的话勾起兴趣。 “他故意当着大人的面与我冰释前嫌,分明是挑拨我与大人的关系……” “其心当然不善,但不是对你,而是对我。”听到秦卫的解释,钱大人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同时缓缓摇头,心不在焉地出言打断,“我与他打了几十年交道,对于他的为人……再清楚不过。此人工于心计,行事谨慎,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今日却心甘情愿地将柳寻衣和少秦王的秘密告诉我,主动放弃在皇上面前邀功的机会,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大人的意思是……” “东府元气大伤,贾大人新官上任,根基未稳,因此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斗不过千里之外,称霸一方的少秦王,甚至连亡命天涯的柳寻衣都找不到。于是他今天不请自来,虚情假意地与我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是一招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借刀杀人’之计。” “此事确有蹊跷……”秦卫眉头紧锁,喃喃自语,“但究竟哪里蹊跷,我却……百思不解。” “惩戒柳寻衣的事从始至终都是西府极力促成,东府参与甚少。”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不久前,贾大人差点死在东府风波中。算起来,他和我们是敌非友,理应针锋相对,处处刁难,甚至巴不得我们在柳寻衣的事上栽跟头。而今,他却一反常态地主动向我们提供柳寻衣的线索,此乃第一件怪事。” “确实如此!”秦卫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 “贾大人和柳寻衣非但没有仇怨,反而有些交情。就算他顾全大局,不屑与柳寻衣为伍,却也没必要落井下石,更没必要借我们之手除掉柳寻衣。”钱大人继续道,“如此一来,对他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白白成全我们。因此,他为何不择手段地想置柳寻衣于死地,此乃第二件怪事。” “是了!”在钱大人的提醒下,秦卫混乱的思绪豁然开朗,“贾大人究竟为什么借刀杀人?” “能令老谋深算的贾大人一反其道,最大的可能是……柳寻衣活着,对他或有不利。”言至于此,钱大人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阴戾寒光,“换言之,柳寻衣知道贾大人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令他寝食难安,必杀之而后快。” “什么秘密?” “回忆九九重阳,当时的贾大人尚且对柳寻衣心存三分恻隐,而今却想赶尽杀绝,想来他与柳寻衣的仇怨,应该是近段时间结下的。更准确的说,是在重阳酒宴之后,柳寻衣行刺本官之前……” “这……”秦卫大惊失色,“前后不过一两天,他们……” “欲盖弥彰!”钱大人一语道破玄机,语气愈发阴沉,“是谁从临安府衙救走我们引蛇出洞的‘诱饵’?又是谁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当时,明明是你第一个赶到,为何连你都没能认出的‘洵溱’,却被贾大人一口咬定?” “大人的意思是……”此刻,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可抑制地自秦卫心底缓缓攀升,令其神湛骨寒,怛然失色,“大人的意思是……贾大人早就知道柳寻衣的行刺计划,他……” “秦卫,你何不再大胆一些?”钱大人冷笑道,“与其说他早就知情,不如说……是他在幕后指使。” “嘶!” 钱大人的直言不讳令秦卫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如纸,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语无伦次地呢喃自语:“这……怎么可能?贾大人怎么敢……大人可是枢密副使,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今天上午这出好戏,乍一看是‘将相和’,再一看是‘借刀杀人’,可细细琢磨后,才发现原来是一出‘贼喊捉贼’。” “贾大人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借柳寻衣之手除掉我,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不不不!”心有余悸的秦卫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贾大人既然在暗中捣鬼,今日又为何主动来枢密院‘告密’。这般鲁莽,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非也!此事非但不鲁莽,反而恰恰是他的高明之处。”钱大人讳莫如深地说道,“其一,我们的推测说到底只是猜想,并无真凭实据。当然,凭贾大人的狡猾,他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让我们指证。其二,他今天大张旗鼓地向西府示好,此事很快就会传的街知巷闻,到时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无不钦佩他的慷慨大度,甚至连皇上也会赞扬他‘以大局为重’的气节。其三,他借柳寻衣的事将矛头转向少秦王,无疑替西府再树一强敌,正如我们借蒙古人打压东府一般,谁能保证日后东府不会借辽人拆我们的台?现在,我们且不论柳寻衣是死是活,也不论从少秦王手里捉住他何其困难,再不论柳寻衣能否听我们的安排指证贾大人,即使我们顺风顺水,将柳寻衣活着抓回临安,并且他也愿在皇上面前供出贾大人是幕后主使,可皇上会相信吗?文武百官会相信吗?天下百姓会相信吗?贾大人不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同样不会给柳寻衣留下任何铁证,只凭柳寻衣的红口白牙,真能扳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吗?万一贾大人倒打一耙,反诬告我们和柳寻衣串通,结果又会如何?” “这……” “结果只有一个,即东府‘君子坦荡,以德报怨’,西府‘小人长戚,以怨报德’。”钱大人怒极而笑,“说不定,贾大人现在正盼着我们快些发现他是幕后主使,快些与少秦王为敌,快些将柳寻衣抓回来……如此一来,他才有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说到底,柳寻衣在他心里根本微不足道,他真正想对付的人也不是柳寻衣,而是西府、是枢密使、是你我。他的‘借刀杀人’也不是借我们的刀杀柳寻衣和少秦王,而是借少秦王和柳寻衣的刀……屠戮西府。这才是继‘将相和’、‘借刀杀人’、‘贼喊捉贼’之后,真正隐藏在深处的‘釜底抽薪’之策。” “大人的意思是……今天的一切都在贾大人的计划中?也包括……我们对他的怀疑?”秦卫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胆寒,“真想不到,一场平淡无奇的‘探望’,竟暗含四重阴谋……” “不是阴谋,是阳谋!” “这……”秦卫一怔,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一个能被人看穿的局,无论隐藏着几重深意,都不能称之为‘天衣无缝’。更何况,本官能猜到贾大人的用意,贾大人又岂能猜不到本官的心思?”钱大人的眼中精光涌动,意味莫名地苦涩叹息,“能看穿,却不一定能破局,此乃阳谋。我们明知贾大人居心叵测,明知他借探望之名故意引我们上钩,但本官却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遵照他的安排行事。” “为何?” “因为他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枢密院,当着你的面将柳寻衣和少秦王的消息告诉本官。如此一来,本官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就必须有所作为,否则皇上、百官乃至天下百姓都不会善罢甘休。纵使我们知道一切都是贾大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却不得不往里钻。即使我们不想钻,皇上和朝廷也会逼着我们钻。刚刚贾大人在本官面前故意示弱,说什么‘东府没本事掌控中原武林,就应该退位让贤,由西府接手’云云而而一堆借口,其实只为金蝉脱壳,将柳寻衣这块烫手山芋塞进我们怀里,而且塞得瓷瓷实实,让我们推也推不走,甩也甩不掉。” 言至于此,钱大人用余光朝心思繁重的秦卫轻轻一扫,自嘲道:“接下来,我们将在皇上、朝廷乃至天下人的重重压力下办差。反观贾大人,却能抱着‘铮铮铁骨,耿耿寸心’的美誉隔岸观火,静待时变。” “那……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贾大人虽用心险恶,但他有一句话却说的十分在理。”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洵溱一伙人极擅隐匿,只依靠官府通缉无异于大海捞针,必须借助武林人士,凭他们三教九流、无孔不入的人脉和手段,帮我们顺藤摸瓜,斩草除根。眼下,本官抱恙外出,正是为解决此事。” “莫非大人现在要去见武林人士?” “不是武林人士,而是……武林盟主。” …… 第877章 欲盖弥彰(四) 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秋塘湖畔。 “大人,当心脚下!” 在秦卫的小心搀扶下,钱大人缓缓走下马车,左右两名护卫赶忙迎上前来,一人用拂尘替钱大人掸去衣袍上的灰尘,另一人为他披上裘绒大氅,以免身体虚弱的钱大人在瑟瑟秋风中着凉。 “人到了吗?” “回禀大人,他们已经到了!” 面对钱大人的问询,一名魁梧汉子低声下气地拱手作答。 “头前带路!” “那个……”未等魁梧汉子领命,一脸尴尬的秦卫突然开口,“大人与武林盟主见面乃西府机密,下官是不是应该回避……” “如果本官不想让你知道,又岂会准你上车?”钱大人漫不经心地打断,“今日的事不仅与他们有关,也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秦卫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天降大任,你可要好好珍惜。”钱大人神情一禀,故作高深模样,“秦卫,你若能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莫说进西府效力,纵使进西府参政……也是指日可待。” “这……” 钱大人此言正中秦卫的下怀,虽然他不清楚钱大人的用心,也不知道“天降大任”究竟指什么,但混迹官场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也许是他继任天机侯以来,又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 心念及此,秦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笑而不语的钱大人连连叩首谢恩。 “一会儿见到清风,不要唯唯诺诺,要坦坦荡荡。”钱大人将秦卫搀扶起来,亲手为他整理褶皱的衣袍,叮嘱道,“你早已今非昔比,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注重自己的仪态。清风虽是武林盟主,但终究只是一介草莽,江湖人敬他、畏他,我们却不必将他放在心上。你要记住,我们是皇上钦点的朝廷命官,他们只是占山为王的绿林草寇。官就是官,寇就是寇,永远不能混淆主次,更不容他们反客为主。因此,该平易时要柔和相待,该严厉时也不必忌讳,江湖中人大都凶残狡猾,能成为一方霸主更是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在他们面前你断不可掉以轻心,以免被他们蒙骗。更不必与他们讲道义、攀交情,只需蛇打七寸,知道他们最想要什么,最害怕什么,从而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即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铭记于心不等于运用自如,今日本官替你上一课,你且细看细听,细细琢磨。日后,你免不了单独与他们打交道。” “这……” 望着大惊失色的秦卫,钱大人却不再多言,径自迈步朝湖边走去。 此刻,清风、孤星、孤月已在湖边等候多时。 “本官身体不适,故而来迟,望三位海涵。” “十天前的事我们已经听说,贫道一直心存忧虑,无奈白大人罹难,我们探访无门,只能留在客栈静候消息。”一见姗姗来迟的钱大人,清风赶忙迎上前去,与其拱手寒暄,“今日见大人无恙,贫道就放心了。” “有劳清风道长挂念,本官不胜感激。” 言罢,钱大人将神思凝重的秦卫让至身前,向清风三人引荐:“这位是新任‘天机侯’秦大人,眼下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在东、西二府皆备受器重,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三位道长,秦某这厢有礼!”秦卫谨记钱大人的提醒,态度不卑不亢,神情不阴不阳。 一见秦卫,清风忽觉似曾相识,稍作回忆,登时脸色一变,看向秦卫的目光变的谨慎而提防。 “真没想到,区区半年光景秦大人竟摇身一变成为大宋肱骨。”清风话里有话地说道,“曾记得,去年腊月初七在洛阳贤王府,秦大人只是赵元身边的一名仆从。当时,朝廷派去围剿洛天瑾的人……最后只有你和赵元、柳寻衣活着离开。一年不到,物是人非,如今赵元已驾鹤西归,柳寻衣也生死不明,他二人皆金尽裘敝,身败名隳,唯独秦大人……非但没有步他们的后尘,反而平步青云,加官进爵,真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秦大人飞黄腾达之迅速,实在是……古今罕见,匪夷所思。” 虽然清风的语气平淡无奇,但他的字里行间却无处不透着对秦卫的揶揄,似是不怀好意,诚心刁难。 想来倒也正常,毕竟秦卫亲自参与过去年腊月初七的事,对清风、凌潇潇、云追月的沆瀣一气心知肚明,而此事……恰恰是清风最不愿提及,亦最不想被人抓住的痛脚。 因此,面对攥着自己把柄的秦卫,清风难免心生阴郁,感到浑身不自在。 “哦?”未等面露难堪的秦卫反唇相讥,佯装糊涂的钱大人已开口圆场,“如此说来,今日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当然!”清风似笑非笑地答道,“算起来,贫道与秦大人也是老相识。” “如此正好!”钱大人故作欣喜地点点头,“既然你们早就认识,倒也省的本官从中牵线搭桥。” “什么意思?” “白锦不在了,从今往后,便由秦卫代表朝廷与清风道长礼尚往来。”钱大人耐心解释道,“本官已与枢密使商议过,日后凡武林事宜,秦卫皆可代表西府做出决断,不必事事回禀,更不必事事上奏请旨。朝廷日理万机,西府军务繁忙,枢密使和本官精力有限,实在顾应不暇,只能从亲信中挑选一位能力出众者担此大任,望清风道长体谅。” “嘶!” 钱大人此言,无异于将秦卫推上“朝廷钦差”的位子,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西府对秦卫的信任,更有临机专断,掌控生死的大权。 此一节,今日的秦卫好比昔日的赵元,同样是对中原武林的图谋,只不过他们一个代表西府,一个代表东府。 更有甚者,秦卫今日的权力远胜昔日的赵元。殊知,当初赵元只是丞相的傀儡,并没有‘独断专行’的权力。 直至此刻,秦卫终于明白钱大人的“天降大任”究竟指的是什么?正是替西府与清风打交道,从而一步步地蚕食、插手直至彻底掌控中原武林。 “钱大人,有句话我本不该说,但……又不能不说。”望着装腔作势的钱大人和踌躇满志的秦卫,孤星突然面色一沉,幽幽开口,“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与钱大人的约定是,你们将柳寻衣交给我们,我们才同意和朝廷礼尚往来。可眼下……钱大人开口闭口尽是‘武林事宜’,却对柳寻衣只字不提,是不是有些避重就轻?” “不错!”孤月附和道,“我们已在临安耽搁多日,倘若朝廷再不能践行承诺,我们只好打道回府。至于当初的约定……恐怕要从长计议。毕竟,我们已毫无保留地表示过自己的诚意,但朝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我们失望。如果你们连一个小小的柳寻衣都对付不了,又如何抵御外族入侵?掌门是中原武林盟主,必须为天下英雄的性命与前程长远考虑。” “二位所言极是!”钱大人不怒反笑,“关于柳寻衣的事纵使你们不提,本官也要提,否则我也不会急着找你们。” “哦?”清风眉头一挑,反问道,“莫非钱大人已捉住柳寻衣?” “没有。” “那……” “道长稍安勿躁!”钱大人摆手打断清风的追问,不急不缓地说道,“其实,柳寻衣能屡屡绝处逢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此话怎讲?” “本官先问问三位,你们可否听说过‘少秦王’耶律泰?” “怎么?”清风眼神一变,狐疑道,“难道此事与少秦王有关?” 闻言,钱大人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直言不讳:“其实,十天前救走柳寻衣的那群神秘人,正是少秦王的手下。” “这……” 清风三人相视一眼,眉宇间尽是茫然之色。 “少秦王曾与小婿……此事钱大人和秦大人应该一清二楚。”清风沉吟道,“但他和柳寻衣似乎……无亲无故,也没有什么交情。柳寻衣也不像小婿那般有权有势,根本不值得少秦王攀交,他为何出手相救?” “巧了!这个问题本官同样百思不解,今日本打算向清风道长请教,却不料……阁下竟反过来问我。呵呵……”钱大人含沙射影,尤其是他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更令人不寒而栗,“毕竟,提起少秦王,清风道长……不!应该是令嫒,远比我们这些外人熟悉。” “钱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清风面色一沉,语气愈发不悦,“莫非你怀疑小女暗通少秦王包庇柳寻衣?” “断断不是!”钱大人连忙摆手,“柳寻衣是清风道长威服天下的绊脚石,又是出卖洛天瑾的内奸,令嫒岂会包庇他?本官只是好奇,一个失时落势,穷途末路的将死之人,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竟能引出少秦王这般野心勃勃的人物……不择手段地冒险救他?” …… 第878章 欲盖弥彰(五) “这……” 面对钱大人的困惑,心乱如丝的清风同样一头雾水,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果不是少秦王横插一杠,柳寻衣……十天前就死了。”秦卫语气复杂地说道,“即使洵溱救走柳寻衣……他也未必能活下来。我刺他的那一剑……正中要害,他活下去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又如何?”孤星愠怒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秦卫早已对咄咄相逼的清风三人忍无可忍,此刻又提起柳寻衣,无异于被人重揭伤疤,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脸色一沉,厉声质问,“你口口声声指责我们捉不住柳寻衣是无能,那你们呢?你们在他回临安的途中设下重重埋伏,结果不同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 “三位能否听本官一言?” 未等孤星、孤月出言驳斥,钱大人突然向前一步,将义愤填膺的秦卫挡在身后,又向若有所思的清风投去一道踌躇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关于此事,本官倒是有一些想法……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钱大人但说无妨,贫道洗耳恭听。” “据本官所知,少秦王一直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贼心不死。此一节,从当初他找洛天瑾合作足以窥见一斑。”钱大人慢条斯理地推测,“而今,他派人救走柳寻衣疑点重重,但可以肯定的是少秦王此举绝非多管闲事,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这是自然。”清风不可置否,“常言道‘无利不起早’,更何况派人潜入大宋皇都救一名朝廷钦犯?甘心冒这么大的风险,一定有利可图。”言至于此,清风眉头一挑,狐疑道,“钱大人说少秦王救走柳寻衣疑点重重,不知你口中的‘疑点’是……” “首先,少秦王远在西域,为何对中原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纵使他在中原安插着许多眼线,可中原上至朝廷官府、下至江湖帮派,每日发生的大事小情数不胜数,这些眼线为何偏偏对无权无势的柳寻衣如此关心?”钱大人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本官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少秦王从始至终都对柳寻衣十分关照。其二,中原有人给少秦王通风报信,促使他对柳寻衣产生兴趣。” “应该不是第一种可能。”清风思忖道,“如果少秦王一直对柳寻衣心存庇佑,早在柳寻衣出事前就该帮他脱险,而不是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相救。这样做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平添诸多麻烦。再者,洵溱曾在洛天瑾面前揭穿柳寻衣是朝廷奸细的秘密,摆明想置其于死地,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一丘之貉。” “英雄所见略同!”钱大人缓缓点头,“本官也偏向第二种可能。但究竟是什么人向他通风报信?又用什么法子唆使少秦王对柳寻衣产生兴趣?本官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知清风道长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清风眉头紧锁,心中快速盘算,“能向少秦王通风报信的人,一定和他打过交道,甚至有些交情。能唆使他对柳寻衣产生兴趣……无非有利可图。” “在中原,能和少秦王打上交道的人应该不多。”孤星幽幽地插话,“其中,大部分都在贤王府,因为洵溱曾在贤王府住过一段日子,因此……” “等等!” 孤星话音未落,清风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恐怖的念头,登时令其神情僵固,眼神变的凝重无比。 “掌门……” “不必多言,容我三思!” 此刻,清风担心少秦王会因为洛天瑾的事找自己和凌潇潇寻仇。 他们父女谋害洛天瑾,等于间接破坏少秦王的谋反大计,他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吃哑巴亏。 昔日,少秦王对洛天瑾的死因知之甚少,但如今洵溱救走柳寻衣……结果将大不相同。柳寻衣知晓前因后果,一旦他将去年腊月初七发生在贤王府的事和盘托出,接踵而至的麻烦定会令清风和凌潇潇焦头烂额,甚至无法收场。 毕竟,武林盟主势力再大也只是在江湖中称雄,少秦王可是手握兵马,剑指天下的人物,与之匹敌的对手是大宋皇帝、蒙古大汗,远非清风之流可以比肩。 见清风心神不宁,愁眉不展,钱大人的嘴角却悄然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 其实,钱大人故意将少秦王救走柳寻衣的消息告诉清风,并虚情假意地对其循循善诱,真正用意正是借此威胁,迫使他不敢放弃与朝廷合作。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他们的敌人十分强悍,远非某一江湖势力可以单独抗衡。 值此危难时刻,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如此简单的道理,钱大人明白,清风又岂能不懂? “清风道长,你……是不是想到些什么?”钱大人佯装出一副好奇模样,一双浑浊的老眼直直地盯着心烦意乱的清风。 “是有一些想法,但……不足以令少秦王对柳寻衣如此重视。”清风心不在焉地缓缓摇头,“无论如何,贫道已经知道柳寻衣遁逃并非钱大人之过,而是……少秦王半路杀出,令所有人始料不及。” “道长明鉴!”见清风心思动摇,钱大人下意识地与秦卫对视一眼,而后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本官与道长的约定……”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至于此,清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当务之急……仍是尽快找出柳寻衣的下落。” “本官也是此意。”钱大人与清风一拍即合,连连点头,“柳寻衣畏罪潜逃,以至龙颜大怒,朝廷已发出悬赏通缉。当然,此事仅凭官府的力量恐怕不够,洵溱和柳寻衣皆是阴险狡诈之徒,定会千方百计地躲避官差,因此……” “贫道明白钱大人的意思,我会号令天下英雄同仇敌忾,纵使挖地三尺也要将柳寻衣找出来。” “如此甚好!”钱大人欣慰道,“在此期间,秦卫会全力配合你们,无论你们有什么需要,只要我们能办到,定不推辞。如果少秦王敢明目张胆地在中原横行无忌,朝廷不会坐视不理,西府甚至可以派兵镇压,绝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 “如此甚好,只是这位秦大人……” “道长可不要小觑秦卫年轻,他与柳寻衣交情匪浅,对其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可以说是世上最熟悉柳寻衣的人。有他相助,你们必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哦?”清风眼前一亮,沉吟道,“想知道少秦王究竟为什么对柳寻衣感兴趣,我们必须对他的一切烂熟于心,如此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秦卫的嘴角微微抽动,在钱大人别有深意的目光审视下,勉为其难地问道:“阁下想知道什么?秦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大人,从你认识柳寻衣开始说起,将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统统告诉我们。” “这……恐怕要说上三天三夜……” “就算十天十夜,贫道也听。”面对犹豫不决的秦卫,清风却笃定心思,语气不容置疑,“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能反了天不成?” “本官年迈体弱,不能久站,而且枢密院积案缠身,正等着我一一处置,故而追缉柳寻衣的事便有劳二位多多费心。”钱大人先后朝清风和秦卫稍稍拱手,淡笑道,“此事办成,不仅可以帮洛天瑾报仇雪恨,帮清风道长除去心头大患,也可以帮朝廷挽回声誉,帮兴元三府的百姓讨回公道。本官将在临安摆下一席庆功酒,翘首期盼清风盟主旗开得胜,凯旋而来!” “借大人吉言!” 寒暄作罢,钱大人与清风互道珍重,而后在秦卫的恭送下回到马车。 “大人先回去休息,待我与清风将追缉柳寻衣的细节商议妥当,第一时间赶去枢密院向大人回禀。” “好!”钱大人伸手搭在秦卫的肩头,感慨道,“本官老了,接下来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建功立业。秦卫,此事不仅仅关系到朝廷的颜面和兴元三府的安定,更关系到你我的前程和西府的兴衰。刚刚本官已向你挑明贾大人的‘阳谋’,而破解此计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解决柳寻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我们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令西府在朝廷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因此,你一定要竭尽所能,千万不要辜负枢密使和本官对你的殷切希望。待差事办妥,本官再送你一份‘大礼’。” “大人放心,秦卫定不遗余力,至死不懈!” 闻听“大礼”二字,秦卫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再度燃起一团贪婪之火。 “清风是只老狐狸,万事小心。” “下官谨记!” 悉心托付一番,钱大人登上马车,在百余名护卫的保护下缓缓朝临安城的方向驶去。 秦卫目送钱大人的马车渐行渐远,他的内心也在不断地纠结挣扎。直至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秦卫陡然将心一横,双拳攥的咔咔作响,从而眼神一狠,毅然决然地转身朝湖边走去。 “清风盟主,其实柳寻衣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他……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 …… 第879章 拦路伸冤 “敢问车中可是枢密副使钱大人?” 从秋塘回临安城途经一片树林,当钱大人的车队缓缓穿过树林时,忽见一位白纱遮面,一袭长裙的女子静静地伫立在道中。 由于不久前发生柳寻衣行刺一案,因此众护卫一见有人拦路,登时心生提防,迅速抽出刀剑,满眼谨慎地朝四周打量一番,见周围无人埋伏,方才将审视的目光投向静若处子,窈窕婀娜的白衣女子。 “你是什么人?” 面对摩拳擦掌的百余甲士及护卫首领的厉声喝问,白衣女子处变不惊,幽幽作答:“民女有冤要诉,敢请枢密副使做主。” 听清女子的来意,又见她是一介弱质女流,孤身一人,两手空空,众护卫料想此女绝非穷凶极恶的贼人,故而纷纷暗松一口气。 “大胆!”护卫首领虎目一瞪,呵斥道,“你有冤屈可以去官府告状,岂敢拦我家大人的车驾?” “官府若能主持公道,我又何必拦路喊冤?” “少废话!”护卫首领颇为不耐地摆摆手,“识相的速速让开,否则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枢密副使身居高位,衣食用度皆是民脂民膏,而今有人含冤待雪,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为百姓做主?” “混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朝廷命官?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慢着!” 未等护卫首领动手驱赶,钱大人的声音陡然自车厢内响起。紧接着,在两名护卫的小心搀扶下,面无表情的钱大人缓缓走下马车。 “大人当心!” 见钱大人欲上前问询,护卫首领不禁眼神一变,匆忙将其拦下:“大人,荒郊野外突然冒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此事有些可疑。” “再可疑也只是一个女人。”钱大人的一双老眼上下打量着纤腰楚楚,秋水盈盈的白衣女子,漫不经心道,“你麾下百余精锐,难道惧怕一名女子?” “正因为她孤身一人,我才觉得愈发可疑。” 护卫首领的解释令钱大人眉心微蹙,刚刚抬起的右脚下意识地落回原地,狐疑道:“此言何意?” “大人不妨细细琢磨,若是一名寻常女子,当她在荒郊野外见到上百名手持刀剑的彪形大汉对自己虎视眈眈,岂能不害怕?岂能不紧张?岂能不惶恐?”护卫首领耐心提醒,“可大人再看看眼前的女人,面对我们的刀剑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反而镇定自若,语气从容……” 言至于此,若有所思的钱大人幡然醒悟,当他看向不远处的白衣女子时,眼中的好奇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思量与怀疑。 “你就是枢密副使钱大人?” 未等钱大人决定进退,白衣女子悄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你有何冤屈?”钱大人不答反问,“姑且说来听听。” “我要状告一人,此人诬陷忠良,戕害无辜,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哦?”钱大人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说道,“大宋律法公正严明,若真如你所言‘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地方府衙纵使吃了熊心豹子胆,恐怕也不敢徇私包庇。” “此人是一位朝廷命官,有权有势,莫说官府不敢治他的罪,纵使朝廷……也要对他忌惮三分。” 闻言,钱大人心中暗惊,同时面露沉吟,谨慎追问:“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朝廷命官?当然,前提是证据确凿,不能栽赃诬告。不知……你说的究竟是谁?” “大人能否替民女伸冤做主?” “这……”钱大人踌躇道,“判罪伸冤乃提刑司之责,依律枢密院无权过问。不过你若真有冤屈,本官倒是可以敦促提刑司尽快为你平冤昭雪。” “枢密院?看来大人就是枢密副使。” “这……” 见女子一再追问自己的身份,钱大人感到一阵莫名忐忑,反问道:“你究竟有什么冤屈?又要状告何人?” “我并无冤屈,因为真正有冤屈的人已经亡命天涯,生死不明。而我……只是替他伸冤。” “你说的是……” “钱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女子冷笑道,“这么快就将自己做过的坏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冲本官来的?”钱大人恍然大悟,一时间又惊又怒,“你要状告的人是我?” “说对一半!”白纱遮掩下,一双美目寒光乍现,女子的语气变的阴戾如冰,“我找你不是为告状伸冤,而是为……血债血偿。” “就凭你?” 站在前方的一名年轻护卫因立功心切,故而未等护卫首领下令,他已迫不及待地挥刀朝白衣女子砍去。 “留活口!”钱大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匆忙提醒。 “呼!” 话音未落,心浮气躁的年轻护卫已抡起钢刀狠狠劈向白衣女子的肩颈。 凌厉的刀锋呼啸而落,迅猛的劲气直将白衣女子的面纱轻轻撩动,但她却如木雕泥塑般毫无反应,任由寒光四射的钢刀疾速下坠,她仍气定神闲,稳若泰山。 “这……” “嗤!” 在众护卫的一片惊呼中,出人意料的一幕突然出现。杀气腾腾的钢刀竟诡异地悬停在距白衣女子不足一尺之遥的半空,任由年轻护卫豁出吃奶的力气,可悬滞在空气中的钢刀仿佛凝固在铁水中一般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抬也抬不起、落也落不下、捅也捅不进、抽也抽不出…… 渐渐地,当意识到不妙的年轻护卫欲弃刀而逃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亦如半空中的钢刀,被一股无形力量紧紧包裹、束缚,直至凝固、僵化。 不知不觉,年轻护卫对自己的身体彻底失去掌控,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在一股无形之力的操控下,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将刀锋缓缓调转,刀尖死死抵住自己的小腹。 此刻,他的内心极度恐慌,无奈心有余而力全无,只能用近乎绝望的眼神不断地表达自己的懊悔与不甘。除此之外,他再也不能动弹半分,甚至发不出一丝哀鸣。 “噗!” 众目睽睽之下,悬浮在半空的年轻护卫将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地刺入自己的身体。霎时间,肚烂肠穿,鲜血四溅,直将周围的人惊的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突然,白衣女子眼神一缓,惨不忍睹的年轻护卫怒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噗通”一声坠落在地,有出气、没进气,身体抽搐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此女的武功深不可测,大家小心!”见此一幕,护卫首领大惊失色,同时朝众护卫急声喝令,“刀斧在前,长枪在后,保护大人!快快保护大人……” 可惜,未等护卫首领于慌乱中排兵布阵,白衣女子已迈步朝面如死灰的钱大人走来。 “上!” 面对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的甲士护卫,白衣女子目不斜视,脚下不停,朝不断后退的钱大人步步紧逼。 在她周身一丈疾风骤起,草叶横飞,一旦有甲士护卫靠近,这些漫天飞舞的残花落叶登时化作锋刀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他们的铠甲,割破他们的咽喉,轻则伤痕累累,满身血污,重则一叶封喉,当场殒命。 偶尔有几名身手灵活之人冲破重重险阻杀至白衣女子身前,亦会被一股无法抗衡的浩瀚气劲震的五脏崩塌,经脉寸断,死相令人不忍直视。 白衣女子内力之深厚,当世罕见。这些甲士护卫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但在她面前却根本不值一哂,甚至连逼她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片刻之间,百余名甲士护卫死的死、伤的伤,横七竖八地躺倒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不绝于耳。 心慌意乱的钱大人早已方寸全无,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不堪,当白衣女子闲庭信步来到近前,魂惊胆落,骨软筋酥的他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绊,狼狈地瘫坐在马车旁。颤颤巍巍的身体轻轻倚靠着车轮,一双疲惫而绝望的老眼呆呆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早该料到会有今天。” 白衣女子的声音冷若冰霜,几乎不参杂一丝感情,令钱大人听不出半点“讨价还价”的机会。 “本官……自知为朝廷效力永远不可能做到尽如人意,面面俱到,必然结下许多仇家,也知道早晚会有一死……”权衡再三,钱大人终于鼓足勇气缓缓开口,“但本官……好像不认识你,更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已指名道姓找你血债血偿,你认为还有误会吗?”白衣女子怒极而笑,看向钱大人的眼中布满鄙夷。 “我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钱大人叹息一声,又道,“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在替谁伸冤?或者说……是谁让你来杀我?” “看来你自知仇家不少,想杀你的人很多。”白衣女子蔑笑道,“不过我从来不替别人作嫁衣裳。你给我记住,今日的报应,皆因你谋害柳寻衣而起。你将他害的身败名裂,生死堪忧。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 第880章 护子情深 “柳……”钱大人一愣,错愕道,“你找本官的麻烦,是因为……柳寻衣?” “是。” “莫非你是少秦王的人?” “你说什么?”白衣女子黛眉微蹙,似乎没听懂钱大人的弦外之音。 见状,钱大人心领神会,暗想柳寻衣交友甚广,眼前的女子虽不是少秦王的人,但八成是他在江湖中结交的朋友。稍作沉吟,再度出言试探:“本官亲眼见识过柳寻衣的武功,他算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你在举手投足间将我这些不争气的手下打的丢盔弃甲,毫无招架之力,柳寻衣与你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本官虽不是江湖人,却对江湖事略知一二,如你这般深不可测的武功……在中原武林当属凤毛麟角。如此想来,你应该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人物……” “怎么?你在探我的底细?” “不不不!”钱大人神情一禀,连忙解释,“你们的规矩我知道,不该问的……多一个字也不能问。本官只是好奇……你究竟是不是中原武林的人?如果是,你认不认识……清风盟主?” “清风盟主?”白衣女子柳眉轻挑,恰巧一阵微风拂过,将遮在她面前的白纱轻轻撩开,电光火石,惊鸿一瞥,登时令心乱如麻的钱大人双瞳一凝,呆若木鸡。 他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的女子不仅武功登峰造极,其庐山真面更是人间罕见,冷艳无双。 “你说的是武当掌门清风?” “正是!”钱大人迅速收敛杂念,满含期待地说道,“他是中原武林盟主,与本官有些交情,如果……” “不认识!”白衣女子一眼洞穿钱大人的心思,冷漠道,“你可以死心了!” “本官冤枉,如何死心?”钱大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故作大义凛然,“凭你的武功,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但我在死前必须澄清一件事,柳寻衣沦落至此绝非本官之错。我与他鲜有往来,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白衣女子冷哼道,“如果无冤无仇,他为何行刺你?” “是柳寻衣行刺本官,又不是本官行刺柳寻衣,这些话你应该问他……” “去和阎王狡辩吧!” “等等!”见白衣女子眼泛杀意,钱大人不禁心头一颤,再也不敢耍什么心机,“其实,柳寻衣行刺我并非仇怨,而是被人利用。” “什么意思?” “本官承认,他被罢官夺权我确有推波助澜之错,但他身陷囹圄却断断与本官无关,一切都是利用他的人精心谋划的一场骗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人想利用柳寻衣除掉我,然后再设法除掉柳寻衣。如果你今天杀我,非但不能替柳寻衣报仇,反而令真凶逍遥法外,坐收渔利。” “鬼话连篇……” “本官对天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见白衣女子不肯轻信,钱大人连忙举手起誓,以证赤诚。 “那你倒是说说,利用柳寻衣的人究竟是谁?”见钱大人信誓旦旦,白衣女子将信将疑。 “你答应不杀我,我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你。”钱大人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本官没有猜错,你应该不知道柳寻衣的下落。如果你肯放我一马,本官愿意将他的去向告诉你。” “你知道他的下落?”白衣女子的语气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紧迫之意。 “我知道他被何人救走,凭你的本事顺藤摸瓜应该不难。” “快说!”女子急声追问,“将你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可……” “要么说、要么死!”白衣女子眼神一寒,玉掌轻推,一股柔中带刚的劲气顺势而出,凌空拍在钱大人的胸口,虽不致命,却足以令其胸闷气短,浑身颤栗。 “我说……我说……” 钱大人自知小命攥在白衣女子手中,故而不敢激怒她,只能抱着赌一局的心思将贾大人借刀杀人、少秦王临危出手的事和盘托出。 其中,不利于自己的内容只字未提,不利于贾大人的内容却添油加醋,大肆渲染。尤其是以潘家四口为质,要挟柳寻衣现身一事,钱大人更是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将所有罪过统统推到贾大人头上。 当白衣女子听完钱大人的供述,久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而难以自拔。 “原来……我的寻衣在这段日子竟经历过这么多苦难,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到白衣女子如泣如诉的喃喃自语,钱大人的眼神悄然一变,心中暗暗诧异:“她说‘我的寻衣’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柳寻衣的姘头?” 根据秦卫提供给钱大人的消息,柳寻衣自幼失去双亲,除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世上再无其他亲人。看白衣女子的年纪,俨然不是柳寻衣的妹妹。 因此,面对黯然伤神的白衣女子,钱大人根本不可能猜到他们沾亲带故。 “现在你应该知道,柳寻衣本来有机会逃走,是贾大人……欺骗他、利用他。”钱大人趁热打铁,煽风点火,“贾大人是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想借柳寻衣的手除掉我,从而扩张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若不是他,柳寻衣不可能去而复返,不可能刺杀本官,更不可能身受重伤……” “我凭什么相信你?”白衣女子的眼神冷若冰霜,死死盯着振振有词的钱大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钱大人叹道,“如果你不相信,日后可以找柳寻衣当面问清楚……” “就算你所言非虚,东府丞相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可你……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意思?”钱大人心头一沉,怛然失色,“难道你想出尔反尔?难道你想让罪魁祸首白捡便宜?” “不!所有参与谋害柳寻衣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说过不杀我……” “是你自己说的,我从未答应。”白衣女子幽幽地说道,“不过我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告诉我一切,我至今仍蒙在鼓里,不知道寻衣落难的背后竟隐藏着这么多卑鄙下流的肮脏勾当。” “你……” “为表谢意,我可以留你全尸。” “不……” “住手!” 就在白衣女子狠下决心,欲对满心恐惧的钱大人痛下杀手之际,一声暴喝陡然自半空传来。紧接着,三道苍劲而迅猛的劲气倏忽而至,直取白衣女子的天灵要害。 “砰、砰、砰!”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女子眼神一凝,内力瞬间化作三道气盾,将纷至沓来的劲气尽数抵挡在一丈之外,响起一阵如炸雷般的惊天巨响,直将周围的花草树木震的分崩离析,断枝横飞。将马儿惊的挣脱缰绳,纵蹄狂奔。将百余名残兵败将晃的目眩耳鸣,胃海翻腾。 当余威散尽,尘埃落定,三道笔直如枪的苍老身影已静静地站在白衣女子身前,将不省人事的钱大人挡在身后。 来人,正是清风、孤星、孤月。 “大人!大人!” 心急如焚的秦卫紧随其后,他先看看迎面对峙的清风与白衣女子,而后冲到钱大人身旁细细查探。 “钱大人伤势如何?” “三位放心,大人只是受惊过度,并无大碍。” 听到秦卫的回答,清风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而后将凝重的目光投向白衣女子,沉默许久,方才意味深长地缓缓开口:“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萧谷主。” 不错!拦路伸冤,一心替柳寻衣报仇的白衣女子,正是绝情谷主,萧芷柔。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萧芷柔对清风的半路杀出颇有不满,故而语气十分生硬,甚至有些针锋相对。 其实,清风与萧芷柔在临安城外不期而遇,对他二人而言,都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换言之,他们并不想遇见对方,或者说……不想让对方遇见自己。 萧芷柔为母则刚,舔犊情深,当柳寻衣行刺枢密副使的消息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时,满心担忧的她根本来不及派人打探真相,便独自一人离开绝情谷,昼夜兼程赶奔临安,只为找到自己命途多舛的儿子,并替他报仇雪耻,一尽做母亲的天职。 因此,萧芷柔对临安事变的细节毫不知情,她只知道柳寻衣行刺失败,负伤而逃。今日找钱大人报仇,一是出于护子情深的冲动,二是出于母爱无疆的本能。 然而,本能归本能,冲动归冲动,萧芷柔并不愚蠢,她知道在找到柳寻衣之前,最好不要向外泄露他的身世,以免将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是,当萧芷柔见到清风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惊诧,随之而来的是懊悔与担忧。懊悔自己不该率性而为,担忧清风猜出端倪。 同样,清风来临安密会钱大人也是机密中的机密,如今让萧芷柔‘逮个正着’,一旦宣扬出去,对他的声誉和威望极为不利。 此时,清风懊恼无比,早知对方是萧芷柔,他宁肯不救钱大人也不会贸然现身,凭白招惹一身麻烦。 可如今,二人面对面,眼对眼。一如捅破的窗户纸、撕破的渔网、泼出的水,再想装的若无其事已是万万不可能。 因此,他二人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忐忑与忧虑,硬着头皮死撑到底。 同样是“贼”,看看究竟谁先心虚? …… 第881章 针锋相对 “素闻萧谷主是腾族长失散多年的千金,第一次听到这则消息时贫道着实被吓了一跳。呵呵……既是父女重逢,萧谷主为何不在湘西与腾族长共叙亲情,反而跑到这里……行此‘离奇’之举?” 言至于此,清风朝昏迷不醒的钱大人轻轻一瞥,又道:“难不成……萧谷主与枢密副使有过节?” “难道清风道长和他有交情?”萧芷柔不答反问,“堂堂武林盟主,何时沦为朝廷鹰犬?此事若让天下人知晓,只怕……好说不好听。” 此言一出,清风的脸上变颜变色,尴尬的眼中略显一丝愠怒。 “刺杀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萧谷主是中原武林之人,贫道身为武林盟主,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谷主为中原武林引来祸端?”清风避实就虚,顾左右而言他,“更何况,腾族长既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又是贫道的多年老友,我也不忍心看着他的女儿闯下弥天大祸。因此,今日之事希望萧谷主能给贫道一个满意的解释。” “解释?”萧芷柔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现在代表中原武林,还是代表大宋朝廷?” “萧芷柔,你太放肆了!”孤月沉声训斥,“你爹腾三石也不敢在武林盟主面前这般无礼。休要忘记,绝情谷回归武林正统实属不易,你可不要不长记性,重蹈覆辙。这一次你若弃明投暗,再度沦为异教魔头,倒霉的可不止你一人,更不止绝情谷一派……” “聒噪!” 见孤月出言不逊,将矛头指向腾三石,萧芷柔不禁眼神一寒,看似随意地扬手一挥,却令空气泛起层层涟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猝不及防的孤月扫去。 “小心!” 清风脸色一变,左手推开欲仓促抵挡的孤月,右手曲掌,凌空一荡,散出一股浑厚内劲,正面迎上辐射而来的劲气涟漪。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两道内劲骤然相抵,将站在左右的孤星、孤月震的大惊失色,连退三步,但萧芷柔与清风却镇定自若,纹丝未动。 不同的是,萧芷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出招收招尽在一念之间,从始至终表现的轻松自如。 反观清风,虽波澜不惊,一步不退,但他的双脚却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地面约一寸之深,整个人宛若一根钢钉,深深地“扎”在原地。 论内力之深厚,清风在武林群雄中绝对名列前茅,但和萧芷柔相比……却仍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高手过招,输赢立判。 虽然清风早在武林大会时就见识过萧芷柔出神入化的武功,也亲眼目睹她一掌击溃云追月的惊人一幕,但再多的耳濡目染,皆不如亲自领教一回。 清风自诩在她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除非如武林大会时那般,萧芷柔在运功时隐疾发作,短时间内丧失战力。 与此同时,清风对萧芷柔愈发好奇。她一介弱质女流,年纪也不算大,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究竟从何而来? 不过清风可以肯定,她的武功绝不是来自腾三石。 “武当乃武林二宗之一,声名远播,为何门下长老如此不懂规矩?”萧芷柔不悦道,“论辈分,你们或与家父同龄。但论地位,我是一派之主,与清风平起平坐。尔等身为武当弟子,岂敢倚老卖老,不分尊卑?” “你……” “住口!”未等孤月反唇相讥,清风已出言喝止,“萧谷主言之无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英雄不问出处,高手不分老少,唯独尊卑不能乱。她若是腾族长的女儿,你身为前辈可以对她耳提面命。但她若是绝情谷主,你身为武当弟子就不能僭越尊卑。孤月,向萧谷主赔罪!” “可是……” “向萧谷主赔罪!” 在清风不容置疑的催促下,孤月愤愤不平地瞪着萧芷柔,勉为其难地拱手赔罪:“贫道失言,望……萧谷主海涵。” “哈哈……萧谷主和令尊一样,都是懂规矩、讲规矩的人。”清风别有深意地笑道,“如此甚好!现在,我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向萧谷主寻求解释,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恪守尊卑之礼,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想要什么解释?”渐渐意识到自己掉入清风的圈套,萧芷柔的语气愈发不善。 “萧谷主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行刺枢密副使?”清风的眼神忽明忽暗,话里有话地问道,“据说,十天前枢密副使刚刚遭遇一场行刺,而当时的刺客是‘武林公敌’柳寻衣。不知萧谷主今日行刺,与十天前柳寻衣行刺……有没有什么牵连?” “既然大家心照不宣,又何必装腔作势?”沉吟片刻,萧芷柔突然神情一禀,决意与清风开门见山,“我们何不当面锣、对面鼓地将一切说清楚?也省的大家猜来猜去,你辛苦……我也烦。” “好啊!”面对萧芷柔的直言不讳,清风眼神一动,趁势追问,“萧谷主想说什么?” “我与枢密副使素昧平生,今天是为柳寻衣而来。” 萧芷柔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纵使自己不提,钱大人和在场的残兵败勇也会大肆散播,不可能瞒过清风的耳目。 与其闪烁其词,遮遮掩掩,倒不如单刀直入,将话挑明。 如此一来,让清风知道柳寻衣并非孤家寡人,背后有绝情谷撑腰,日后多少能忌惮一些。 “嘶!” 萧芷柔的如实作答,令清风暗吃一惊,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萧芷柔和柳寻衣……好像没什么交集,为何突然跳出来替他打抱不平?他二人……究竟有什么瓜葛?” 虽然内心万千疑惑,但清风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狐疑道:“萧谷主的意思是……你刺杀枢密副使是为替柳寻衣雪耻?” “算是吧!”萧芷柔的回答模棱两可,令清风三人浮想联翩。 “你和柳寻衣……有什么关系?”清风反复措辞,小心试探,“又为何替他出头?” “我只是看不惯好人蒙冤。”萧芷柔搪塞道。 “好人蒙冤?”清风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怎知他是好人?” 闻言,萧芷柔的心仿佛一下提到嗓子眼。以清风的精明老练,信口胡诌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可情急之下她又想不出万全之策。 因此,萧芷柔支支吾吾半晌,却始终说不出下文。 “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清风眉头一皱,一双深邃而精明的老眼死死盯着踌躇不决的萧芷柔,仿佛要透过她的白纱,洞悉她的眼眸,直视她的内心。 “刚刚萧谷主可是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要与我当面锣、对面鼓地将一切说清楚,为何事到临头又变的吞吞吐吐,推诿不言?”清风一边观察着萧芷柔的反应,一边掷地有声地追问,“难道萧谷主和柳寻衣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言一出,不仅孤星、孤月心生好奇,甚至连“局外人”秦卫也情不自禁地朝萧芷柔投去一道迟疑的目光。 “柳寻衣曾潜入贤王府做内奸,一度成为洛天瑾最器重的心腹,难不成……此事与洛天瑾有关?”清风不依不饶,出言愈发犀利,“萧谷主,你明明知道柳寻衣是武林公敌,明明知道天下英雄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寝其皮,明明知道贫道已发出江湖追杀令,誓将柳寻衣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又为何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他出头?你这般养虎遗患,长虺成蛇,可否想过自己的名誉?可否想过绝情谷的荣辱?可否想过腾族长的感受?可否想过湘西腾族的兴衰?” 在清风的咄咄逼问下,五味杂陈的萧芷柔心生不满,嗔怒道:“你是在审问我?” “非也!贫道在帮你悬崖勒马。”清风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语气变的愈发凝重,“萧谷主,你早已不是武林魔头,绝情谷也不是江湖异教,你们现在是武林正统,名门正派,做任何事都不能再独断专行,为所欲为,而要心存道义,明辨正邪。当心……一失足成千古恨。” “千古恨?”望着道貌岸然的清风,萧芷柔怒极而笑,“依你之见,柳寻衣现在是邪魔外道?” “连朝廷都在通缉他……岂能是好人?”清风煞有介事,义正言辞,“今日暂不提柳寻衣欠下的累累血债,单说他贻害苍生的滔天罪责,同样令天下仁人义士难以释怀。我们江湖人从不关心江山社稷,但事关天下兴亡、百姓生死,我们却不能袖手旁观。柳寻衣里通外国,致使兴元三府粮仓被劫,百万黎民食不果腹,此等穷凶极恶的奸贼狂徒,纵使没有谋害洛天瑾,武林群雄同样会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简直是一派胡言!”萧芷柔见清风如此编排自己的骨肉,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登时火冒三丈,怒指着一本正经的清风,毫不留情地厉声呵斥,“说来说去,一切都是你道听途说,根本不是亲眼所见。依我之见,你已彻底沦为朝廷的走狗,不分青红皂白地帮着他们一起诬陷忠良。清风,你才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奸贼,口口声声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其实真正该除掉的祸害恰恰是你自己!” “萧芷柔,你敢对武林盟主出言不逊……” “等等!”清风拦下跃跃欲试的孤星、孤月,目不斜视地盯着怒气冲冲的萧芷柔,凝声道,“萧谷主,你凭什么认为我黑白不分?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柳寻衣被人冤枉?” “我……”面对清风的咬文嚼字,气愤填膺的萧芷柔不禁一阵语塞。 是啊!她刚刚一味的指责清风道听途说,自己又何尝不是爱屋及乌?说到底,他们都不是朝廷的人,因此谁也拿不出如山铁证。 “今日,萧谷主若不能将一切解释清楚,恕贫道不念与腾族长昔日的旧情,对你……秉公灭私,以义断恩。” “还不现身!” 清风话音未落,孤月陡然发出一道喝令。 霎时间,以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为首的数十名武当弟子从四面八方涌入树林。 与此同时,以雁不归、苏堂为首的数十名贤王府弟子如风而至,与武当弟子合兵一处,眨眼冲到近前,不由分说地将孑然一身的萧芷柔团团围住。 …… 第882章 昊天罔极 “难怪你们敢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有恃无恐,原来早有准备。” 面对重重围困,萧芷柔非但面无惧色,反而冷笑揶揄:“秉公灭私,以义断恩?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清风,你好歹是江湖前辈,尽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内心的狭隘,难道不怕被你的弟子们耻笑?” 当着一群晚生后辈的面被萧芷柔冷嘲热讽,清风的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反驳道:“萧谷主,贫道若只是武当掌门,断不会多管闲事。只因我肩负武林盟主之重任,必须为天下英雄趋利避害,为中原武林主持大局,因此不得不挺身而出,劝你迷途知返,以免误人误己。你只要心存悔意,贫道愿宽大为怀,对你网开一面,断不会锱铢必较,不依不饶。可你非但不肯化戾气为祥和,反而胡搅蛮缠,信口雌黄……” “如此气急败坏,莫不是被我抓住痛脚?”萧芷柔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什么‘趋利避害’,什么‘稳固大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抓住贫道的痛脚?”清风不怒反笑,尽量在后辈面前保持一代宗师的风度与气魄,“敢问萧谷主,贫道究竟有什么痛脚?” “你对我一再刁难,根本不是为中原武林匡扶正义,而是为你的宝贝女儿报仇泄愤。”萧芷柔冷漠道,“凌潇潇妒恨洛天瑾对我旧情难忘,她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此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你……” 萧芷柔不顾体面地一语道破清风的私心,不仅令清风哑口无言,更令在场众人心生尴尬。 “好好好!”清风怒不可遏,连连点指着不卑不亢的萧芷柔,“你破坏潇潇与天瑾的感情,害他们夫妻失和,而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念及腾族长的情面,本欲替你保留几分颜面,不想将你的丑事公之于众。却不料,你竟毫无廉耻之心,主动承认自己的不堪往事……好!很好!看来今天这场闹剧,于公于私都不可能轻易收场。” “你摆出这种阵势,原本就没打算草草收场。” 萧芷柔的眼中寒光乍现,众人透过白纱依稀可见。他们大都听过绝情谷主的“赫赫凶名”,也知道她的武功深不可测,故而一个个面露谨慎,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兵刃。 “萧芷柔,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雁不归冷冷地说道,“虽然你武功高强,但终究势单力薄。更何况,武当派和贤王府也不是吃素的。” “噌噌噌!” 雁不归话音刚落,四周众人纷纷抽出兵刃,一柄柄明晃晃的刀剑在烈日下折射出一道道刺目寒光。 “萧谷主,贫道最后劝你一次。”明知萧芷柔不会束手就擒,但清风为彰显武林盟主的宽仁大度,仍厚着脸皮幽幽开口,“你我一旦交手,意味着你和你的绝情谷……将再一次与武林正统背道而驰。至于湘西腾族……” “湘西腾族的事老夫自会考虑,何劳清风盟主费心?” 清风话未说完,一道气韵十足,亮如洪钟的笑声陡然自众人身后传来,登时令清风脸色一变,同时令蓄势待发的萧芷柔黛眉微蹙,怔在原地。 “绝情谷弟子常无悔在此,谁敢对我家谷主不恭?” “绝情谷弟子风无信在此……” “绝情谷弟子雨无云在此……” …… 伴随着一道道厉喝接踵而至,以常无悔为首的十余名绝情谷弟子踏空而来,相继飞落在萧芷柔身旁,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白面青衣俏八绝”。 “我等护主来迟,望谷主恕罪。” 众弟子先朝萧芷柔叩拜施礼,而后迅速抽出宝剑,与周围的武当及贤王府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你们怎么来了?”萧芷柔惊愕道,“还有,刚刚的声音是……” “天底下不止凌潇潇有爹疼爱,我的宝贝女儿同样不容任何人欺负!”一道豪气十足的笑声将萧芷柔的疑惑打断。 紧接着,挡在外围的十几名武当弟子被人蛮横推开。在七八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开路下,剑眉虎目,器宇轩昂的腾三石龙行虎步,风火而来。 “爹……” 一见腾三石,萧芷柔不禁一愣,惊诧之余心中溢满感动。 纵使萧芷柔临危不惧,可有人替自己出头撑腰的感觉仍令她温暖无比。 由此,萧芷柔情不自禁地想起历经坎坷,命途多舛的柳寻衣,感同身受的她对自己的儿子担忧更甚、牵挂更甚、愧疚更甚。与此同时,她愈发笃定,纵使与全天下为敌,她也要誓死庇佑自己的一双儿女。 “爹,你怎么……” “傻丫头,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告诉爹,非要一个人在外边顶风冒雨?”腾三石满眼关切地望着欲言又止的萧芷柔,言辞虽有责备,但语气却充满疼惜,“若不是去江州找你,常无悔告诉我你独自离开,爹都不知道你孤身犯险。” “爹,我……” “不必多言。”腾三石将心烦意乱的萧芷柔推到一旁,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有爹在,天塌不下来!” 言罢,腾三石下令常无悔等人收起兵刃,而后走到清风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寒暄:“清风盟主,别来无恙!” “腾族长,久违了。” 思绪万千的清风对今日的局势愈发迷惑,他不知道腾三石和萧芷柔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不期而遇,因此不敢贸然发难,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与腾三石逢场作戏。 “怎么回事?”腾三石左顾右盼,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么大阵仗、这么多刀剑,清风盟主这是……要对付小女?” “腾族长不要误会,盟主只想让萧谷主将今天的事解释清楚……” “解释?”腾三石虎目一瞪,气势汹汹地盯着出言圆场的孤星,语气愈发不善,“你们就拿着刀剑让我女儿解释?” “腾族长,你可知萧芷柔今日险些闯出弥天大祸……” “女债父还!”腾三石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打断孤月的挑衅,“无论她闯出多大的祸,一概由老夫解决。莫说天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下来,也由老夫替她顶着。” 言至于此,腾三石朝面沉似水的清风咧嘴一笑,苦涩道:“没办法!她娘去的早,老夫只剩一个宝贝女儿。如今江湖险恶,虎狼横行,我不替她撑腰,谁替她撑腰?为人父母的心,相信清风盟主一定深有体会,否则今天也不会闹成僵局。” “腾族长此言何意?”清风眉头一挑,语气颇有不悦,“难不成你以为贫道以权谋私,故意找令嫒麻烦?” “当然不是!清风盟主乃中原武林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又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岂会与晚辈一般见识?”腾三石煞有介事地连连摆手,别有深意地笑道,“退一步而言,纵使清风盟主想替自己的女儿出头,也会直接去湘西找老夫当面解决,又岂会做出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下作行径?” “第一,腾族长的‘退一步而言’并不恰当,因为贫道绝不会打着‘武林盟主’的旗号,替自己的女儿泄私愤。第二,令嫒并非初出茅庐的晚辈后生,亦非‘弱寡’。她可是威名赫赫的绝情谷主,武功甚至在你我这些‘江湖前辈’之上。”清风幽幽地说道,“因此,说我以大欺小不妥,恃强凌弱更不妥,至于腾族长口中的‘下作行径’……” “引喻失义,老夫一时心急,望清风盟主恕罪。” 自从与萧芷柔父女重逢后,腾三石的脾气与昔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的他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今的他却张弛有度,能屈能伸。 俨然,尽享天伦之乐的腾三石,渐渐找回一丝年轻时一家和睦的温馨滋味,同时将他那颗坚硬如铁的心一点一滴地温暖融化。 换言之,孑然一身,生死无惧。人一旦有了牵挂,脾气也会慢慢变的柔和,因为……害怕失去。 “在父母眼里,无论孩子多有本事,终究是不懂事的孩子。”腾三石淡笑道,“此地紧邻临安皇城,这么多持刀带剑的人聚在一起,难免引起护城守军的怀疑。因此,我们最好长话短说,以免节外生枝。小女究竟什么地方得罪清风盟主?又该怎么做才能息事宁人?盼清风盟主直言相告。”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中原武林的一块心病。贫道绝不是无事生非,故意刁难,只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清风一边示意众人收起刀剑,一边解答腾三石的疑惑,“至于如何才能息事宁人……倒也简单,萧谷主将今天的事明明白白地解释清楚即可。只要她如实相告,让贫道日后在天下英雄面前有所交代,其他的事可以慢慢商量。但她若刚愎自用,坚持藏污纳垢,与中原武林势不两立,纵使腾族长‘说情’……贫道也不能轻易放过她。” …… 第883章 故作姿态 “刚愎自用?藏污纳垢?” 闻听清风对萧芷柔的评价如此“恶毒”,纵使腾三石有心化干戈为玉帛,此刻也不免心生愠怒,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沉声道:“清风盟主此言……未免有些夸张。据老夫所知,小女一向啸傲风月,浮泛江海,恬淡寡欲,清静无为。虽然名义上是一派之主,可实际上却极少参与江湖之事。纵使昔日……也只是与贤王府偶有摩擦,和其他门派并无太多恩怨。你刚刚说什么‘刚愎自用’、‘藏污纳垢’,恕老夫不敢苟同。” 面对大动肝火的腾三石,清风处变不惊,从容应对:“腾族长稍安勿躁,此事并非贫道信口开河,而是令嫒亲口承认。” “你说什么?”腾三石眉头一皱,朝四周的残兵败将打量一圈,狐疑道,“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事?小女她……又亲口承认什么?” “萧芷柔胆大包天,意图行刺枢密副使,险些为中原武林招来灭顶之灾。”孤月阴阳怪气地说道,“若非我们及时赶到,只怕她已铸成大错。殊不知,枢密副使可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他若遭遇意外,必将引起朝野动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旦朝廷报复起来,遭殃的何止绝情谷?” “这……” “非但如此!”未等心生诧异的腾三石理清思绪,孤星已趁机接话,“腾族长可知令嫒为何行刺枢密副使?” 腾三石心生不妙,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何?” “因为柳寻衣!” “柳……柳寻衣?”腾三石大惊失色,愣愣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孤星、孤月,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萧芷柔,犹豫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腾族长现身的前一刻,萧谷主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她与枢密副使无冤无仇,拦路行刺只为替柳寻衣打抱不平。”清风义正言辞,滔滔不绝,“腾族长一向深明大义,柳寻衣是什么人?他对洛天瑾意味着什么?对中原武林意味着什么?对兴元三府的百姓又意味着什么?我想腾族长应该心知肚明。正是这样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却被令嫒一口咬定是受人诬陷的忠臣良将,非但心甘情愿地替他报仇,而且对贫道的劝说充耳不闻,甚至反咬一口,污蔑我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奸贼。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试问她心里还有没有江湖道义?有没有天下英雄?有没有中原武林?又将我这位武林盟主视为何物?” “这……” 面对清风炮语连珠似的追问,不明真相的腾三石心乱如麻,无言以对。 “因此,贫道希望萧谷主将一切解释清楚,让我对天下英雄有所交代,又有何不妥?”目不转睛地盯着若有所思的腾三石,清风顺势追问,“腾族长,你不仅仅是萧谷主的父亲,也是湘西腾族的族长,更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不能袖手旁观,放任自流。我坚信,此事纵使我不深究,你也一定会追查到底。” “这……” 此刻,腾三石的心里千头万绪,五味杂陈,面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清风,他既不想大义灭亲,又不想听之任之,一时间进退狐疑,左右为难。 “敢问清风盟主,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见势不妙,愤愤不平的常无悔开口发难,“而且……带着这么多人?” “我也是为柳寻衣而来,不过不是替他打抱不平,而是取其性命。”清风云淡风轻地反驳,“怎么?难道绝情谷没有收到我发出的‘江湖追杀令’?” “既然追杀柳寻衣,又为什么和朝廷的人混在一起?” “你算什么东西?武林盟主身系中原武林的存亡兴衰,与朝廷打交道有什么奇怪?”孤月厉声呵斥,“昔日,宇文修打着‘朝廷’的旗号在中原兴风作浪,各门各派谁没有和他打过交道?甚至连上任盟主洛天瑾也是东府丞相的座上宾,身边的柳寻衣更是朝廷安插的内应,又能如何?一切为中原武林大局稳固,为天下英雄安身立命。难不成你想被朝廷冠以‘贼寇’之名,被官府没日没夜地围剿追杀?” “你……” “够了!” 心烦意乱的腾三石断喝一声,将常无悔与孤月的争论打断,同时将周围众人惊的心神一颤。 “柔儿!” 沉吟片刻,审时度势的腾三石终于下定决心,将百思不解的目光投向心事重重的萧芷柔,迟疑道:“刚刚清风盟主所言……可是真的?” “这……”萧芷柔本欲找借口搪塞,却见腾三石的眼中满含忧虑,不禁心中一痛,不忍欺瞒。纠结再三,方才勉为其难地缓缓点头。 “嘶!” 霎时间,腾三石的脸色变的难看至极。绝情谷弟子无不面露惊愕。清风、孤星、孤月的眼中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丝狡黠之意。 “为什么?”腾三石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难以置信道,“你和柳寻衣萍水相逢,为什么替他出头?你应该知道他现在的境遇,此时与他牵连,无异于引火烧身。” “腾族长,你与萧谷主虽是父女,但二十多年来一直天各一方。”孤星话里有话地提醒,“在此期间,萧谷主经历过什么?与什么人来往?甚至是绝情谷的前生今世,在江湖中的所作所为……恐怕你知之甚少。” “孤星道长此言何意?老夫听不明白!”腾三石头也不回,语气颇有不耐。 “腾族长千万不要误会,贫道的意思是……萧谷主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的腾族大小姐,现在的她精明、果敢、坚定、狠绝,做任何事都不可能是一时冲动,更不可能无的放矢。因此,她替柳寻衣出头绝对不止行侠仗义这么简单,背后一定有鲜为人知的原因和不可告人的企图。” “老夫倒要请教,小女究竟有什么企图?”腾三石蓦然转身,看向孤星的目光凌厉而凶猛。 “这……” “我们也想知道。”清风拦下心生忌惮的孤星,似笑非笑地说道,“腾族长与萧谷主乃骨肉至亲,不如……由你替天下英雄一探究竟?” 望着笑里藏刀的清风,腾三石心中鄙夷,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将凝重的目光投向惴惴不安的萧芷柔,一字一句地问道:“兹事体大,其中利害想必不用为父多言。如果你已笃定心思与清风盟主作对,为父……无话可说,愿豁出自己的老命与你共同进退。但如果你不想和中原武林鱼死网破,尤其是为一个声名狼藉的柳寻衣……那就告诉我,为什么替他出头?” “爹……” “如果你想骗我,不如不告诉我。” 腾三石一向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倘若今天只是萧芷柔的私事,他一定与清风抗衡到底。但半路杀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柳寻衣,令腾三石猝不及防的同时,对事情的真相感到愈发好奇。 至于柳寻衣……近日来的种种传闻令腾三石对他的印象急转直下,甚至有些同仇敌忾。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与清风翻脸,他无怨无悔。可若为怙恶不悛的柳寻衣,害的湘西腾族遭到中原武林的排挤,腾三石的内心深处多少有些……不舒服。 腾三石的心思,萧芷柔何尝不知? 只不过,面对清风的咄咄相逼,她可以置若罔闻,甚至不屑一顾。但面对腾三石的忧心追问,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更不能撒谎欺骗。 犹豫许久,无计可施的萧芷柔索性将心一横,决定不再故弄玄虚。屏息凝神,大义凛然:“我替柳寻衣出头,是因为……” “因为受人所托!” 未等萧芷柔将自己与柳寻衣的关系公诸于世,一道干瘪而嘶哑的笑声陡然自树林深处传来。 紧接着,五六道黑影如鬼魅般闪掠而至,相继飞落在清风、萧芷柔与腾三石面前。 为首之人,脸上带着金色面具,全身上下被黑袍包裹的严严实实,正是龙象山圣主,云追月。 与云追月一道而来的,还有麻衣僧袍,清水禅杖的‘无道神僧’司无道。眼窝深陷,瘦如干尸的‘鬼手罗刹’唐轩。虎背熊腰,手持铜锤的‘南山恶虎’邵元庆。神情阴戾,短剑傍身的“十步一血”无名。 在龙象山以外的地方,圣主与四大护法尽数到齐,如此隆重的场面在江湖中几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神郁气悴,唯唯诺诺的年轻人,正是在赵元墓前被柳寻衣打昏的“神箭无敌”黎海棠。 “腾族长、萧谷主,别来无恙!”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云追月只向腾三石与萧芷柔拱手施礼,却对近在咫尺的清风视而不见。 见此一幕,孤星、孤月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一左一右将重足屏息,掩面失色的清风护在身后。 俨然,云追月的突然出现,令在场所有人大感意外。尤其是清风,脸色更是变的阴郁无比。 “你刚刚说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云追月,心神不定的腾三石根本无心寒暄,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柔儿替柳寻衣出头是受人所托?” “正是!” “是谁如此不识时务,竟敢与天下英雄为敌,大张旗鼓地袒护柳寻衣?”孤月将信将疑,沉声质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云追月的眼中充满轻蔑,语气更是桀骜不驯,“袒护柳寻衣的人……就是我!” …… 第884章 戳中软肋 “你?” 云追月的回答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无论是武当、贤王府弟子,还是绝情谷、湘西腾族之人,无不怛然失色,面面相觑。 “你在说什么笑话?”思绪杂乱的腾三石一把攥住云追月的手臂,沉声道,“你会庇佑柳寻衣?当老夫是三岁孩童不成?” 其实,腾三石的反应之所以如此强烈,一者是他不相信云追月的大包大揽,担心其鲁莽行事,非但不能帮萧芷柔摆脱嫌疑,反而令清风对龙象山再生厌恶。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横生枝节只会令事情变的越来越棘手。 二者,龙象山刚刚回归武林正统不久,是腾三石以湘西腾族作保,于众目睽睽之下承诺教化龙象山。而今,云追月突然跳出来袒护柳寻衣,摆明与清风及中原武林作对,如此肆无忌惮地离经叛道,非但辜负腾三石的一片苦心,更有甚者令其晚节不保,老脸丧尽。 缘由于此,腾三石才对云追月的“坦白”提出质疑。 “我没有说笑。”云追月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清风,话里有话地说道,“腾族长不理解我的意图,是因为有些事他不知情。但清风盟主……一定能体谅云某的良苦用心。” “云追月,你什么意思?”见云追月怪里怪气,字里行间暗含对清风的嘲弄,孤星勃然大怒,厉声喝斥,“纵使有天大的借口,你也不能公然包庇武林公敌……” “柳寻衣为什么是‘武林公敌’?他的罪名又是从何而来?外人不清楚,难道……你们也不清楚?” 云追月此言一出,孤星的激昂慷慨竟出人意料的戛然而止。再看清风、孤月、雁不归几人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分外难堪。 “云圣主,你……想说什么?” 这一刻,清风的心脏恨不能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当然明白云追月的弦外之音,正因如此,他愈发担心云追月会突然“发疯”,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 毕竟,去年腊月初七在贤王府亲眼目睹洛天瑾“陨落”的人,云追月也是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云追月一向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清风对他的心思根本捉摸不透。 “清风盟主,可否借一步说话?”面对忧心忡忡的清风,云追月不答反问。 “这……” 在一脸茫然的腾三石、沉思不语的萧芷柔及惶惶不安的孤月、孤星、雁不归的注视下,清风犹豫再三,最终勉为其难地缓缓点头。 见状,腾三石与萧芷柔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云圣主,去年腊月初七我们在贤王府……” 行至僻静处,忧心如焚的清风忍不住出言责问,但话一出口又被他咽回腹中,左右顾盼一番,将声音压低几分:“我们在贤王府约定,洛天瑾的事……谁也不许向外泄露半句,如今你为何出尔反尔?” “正因我们有约在先,云某才千方百计地保住自己的护身符。”云追月淡淡地说道,“此事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世事无常,而你们又急功近利。” “护身符?”清风无暇与云追月争论孰是孰非,现在的他一门心思都是云追月、萧芷柔和柳寻衣之间的错综关系,“柳寻衣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护身符?” “既然清风盟主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云某索性直言不讳。当日在贤王府,有你、有我、有赵元、有凌潇潇。”云追月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和凌潇潇父女情深,遇事共同进退,断不会相互出卖。但朝廷和龙象山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关系只是相互利用,也是相互制衡。有赵元在,你们永远不会将谋害洛天瑾的烂账算在我头上。恰恰相反,为避免东窗事发,你们会竭尽所能地与我保持和睦。事实也是如此,这段时间你们从未找过龙象山半点麻烦,纵使我与萧谷主、腾族长来往密切,你们在江州、在湘西安插眼线,却从不敢将探子派到威楚府。说到底,皆因我手中攥着你们父女的把柄,迫使你们不敢和我撕破脸。” “既然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为何坏我好事?你可知,诛杀柳寻衣是老夫树立威望的重中之重?” “我也不想,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云追月无可奈何道,“赵元落难,死无对证。秦卫吃里扒外,和西府……也就是和你们同流合污。眼下,你们和朝廷已成一丘之貉,知道你们丑事的‘外人’只剩我和柳寻衣,如果柳寻衣命丧九泉,你们下一步势必对云某和龙象山出手,以求斩草除根。因此,云某必须保住柳寻衣,只要有他在一天,你们就不敢对龙象山肆意妄为。” “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清风面露不悦,“你以为我会兔死狗烹,过河拆桥?” “连自己的爱徒兼东床快婿都能赶尽杀绝,更何况云某一个外人?” “你……” “当初,洛天瑾出任武林盟主,一出手便将天山玉龙宫和桃花剑岛杀的片甲不留。昔日的江湖四大异教顿失其二,强悍作派令各门各派心惊胆战,人人自危。我想,洛天瑾尚且如此,清风盟主的手段……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云追月继续道,“更何况,凌潇潇因为洛天瑾的风流多情而恶其余胥,多年来一直对萧谷主恨之入骨。云某知道你们父女的丑事,更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柳寻衣一死,你们再无后顾之忧,因为仅凭我的一面之词根本不可能动摇武林盟主的地位。到时,你们父女必会像对付洛天瑾和柳寻衣一样,巧立名目,将污水泼到龙象山和绝情谷的头上,将我们变成新的‘武林公敌’。现在,清风盟主应该知道萧谷主为何肯与我联手,因为她也料到此劫。” 清风脸色一变,小心试探:“难不成……萧芷柔已经知道去年腊月初七的真相?” “她如果知道,云某又岂会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与清风盟主推心置腹?” “那……你派黎海棠跟着柳寻衣,也是为保护他?” “不错。”云追月不可置否,“保护他,也是监视他,顺便打探朝廷的消息。若不是黎海棠,我不可能对东、西二府的争斗,以及秦卫吃里扒外的消息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此说来,前段时间江湖中突然冒出许多‘柳寻衣’,四处混淆我们的耳目,也是你们的诡计?”清风的眼中寒光涌动,对云追月似乎已忍无可忍。若非顾全大局,清风真恨不能一掌拍碎他的脑袋。 “这招‘鱼目混珠’的始作俑者并不是我们,我们只是……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我们?”清风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萧芷柔?” “萧谷主得知有人冒名顶替,以假乱真,于是在暗中收买一批市井之徒,让他们打着柳寻衣的旗号滥竽充数。” “岂有此理!”清风气的面色铁青,浑身颤抖,怒叱道,“你们摆明和老夫作对?与中原武林为敌?” “不要动怒,我们也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云追月宠辱不惊,镇定如旧,“倘若与你为敌,我们早就串通柳寻衣将你们父女的丑事大白于天下,又何必在这里枉费唇舌?今日,云某对你坦诚相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可不要将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心?我看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清风怒极而笑,“老夫辛辛苦苦地召集武林群雄追杀柳寻衣,你们却堂而皇之的包庇袒护,这算哪门子好心?” “听你的意思……是想和我们撕破脸?”云追月面无惧色,反而饶有兴致地出言挑衅。 “你以为老夫不敢?”清风恼羞成怒,寸步不让。 “如今,龙象山、绝情谷和湘西腾族可是一根绳上的三条蚂蚱。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虽是武林盟主,但中原武林却并非你的天下。远的不提,单说金复羽和陆庭湘,他们对你一直是口服心不服,不久前在河西追杀柳寻衣的时候……听说你们之间险些闹出误会?青城派的左弘轩、峨眉派的妙安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到生死攸关之际,他们必然阳奉阴违,绝不会为你挺身而出。至于秦苦……更不必提。算来算去,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也只有少林、昆仑、崆峒、蜀中唐门与你亲近一些,再加上苟延残喘的贤王府。虽然表面看上去你的势力仍属最大,但你不要忘记‘孙刘联手抗曹’的典故。真闹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清风目光如炬,一股浓浓的杀意自双眸迸射而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敢威胁我?” “不!我只是提醒你。”云追月目无表情地与清风正面对视,言辞意味深长,语气耐人寻味,“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只要清风盟主给我们留条活路,我们也不会逼得你无路可走。” 清风强压着心头怒火,竭尽所能地保持理智,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口中的‘活路’指什么?” “放柳寻衣一马,给彼此……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 第885章 互有忌惮 “全身而退?”清风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看向云追月的眼神满含轻蔑与嘲弄,“老夫没有听错吧?当初在贤王府,老夫答应放过赵元已给足你情面,如今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要挟我再放柳寻衣一马?云追月,你提出此等贪猥无厌的要求,真以为老夫是软柿子,任你蹬鼻子上脸?更何况,我早已向天下英雄发出‘江湖追杀令’,倘若虎头蛇尾,无疾而终,你以为我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清风盟主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此一时、彼一时……” “不可能!”面对巧舌如簧的云追月,清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大手一挥,厉声喝断,“虽然你刚刚的一番高谈阔论有几分道理,但老夫绝非贪生怕死之徒,更非趋炎附势之辈。去年腊月初七,老夫曾郑重其事地告诫你。如果你敢出尔反尔,老夫纵使豁出武当派的百年声誉不要,也定将龙象山踏为平地!云追月,你最好不要挑战老夫的底线,否则我定教你追悔莫及。” 清风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眼神坚如磐石,态度不容置疑,俨然已做出最坏打算。 “你在吓唬我?”云追月眼神一寒,语气愈发不善。 “不,我只是提醒你!”清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休要忘记,置洛天瑾于死地的人并非只有老夫,也有你的功劳。” “嘶!” 清风此言一出,寒意逼人的云追月登时一怔,悄悄凝聚在掌心的一团劲气瞬间消散殆尽,眼神由最初的凌厉渐渐变成纠结。 见状,清风心领神会,嘴角扬起一丝诡谲的微笑,揶揄道:“看你的样子……八成未将此事告诉腾三石和萧芷柔,他们一直被你蒙在鼓里,至今不知洛天瑾的死……与你有莫大牵连。想来倒也不奇怪,腾族长为人耿直,嫉恶如仇,眼里一向不揉沙子,而萧芷柔与洛天瑾更是爱恨纠缠……如果让他们知道去年腊月初七你也曾出现在贤王府……不知还愿不愿意和你继续拴在一根绳上?” 被清风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云追月的心情渐渐变得复杂而沉重。 正因为云追月担心腾三石和萧芷柔不能接受洛天瑾的真正死因,他才一直缄口不言。尤其是萧芷柔,洛天瑾死后,云追月费尽心机,好不容易缓和二人的关系,实在不愿因为一个死人而破坏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 “老狐狸,算你狠!”云追月冷冷地盯着清风,沉声道,“废话少说!此事你我各让一步,如何?” “各让一步?”清风眉头一皱,似懂非懂,“怎么让?” “洛天瑾的事谁也不必再提。从今天开始,我不再要挟你放过柳寻衣,而你……也不要阻挠我们保护他。”云追月幽幽地说道,“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井水不犯河水,输赢各凭本事。当然,我们只在暗中保护,不会大张旗鼓地与你作对,算是给‘武林盟主’留几分情面。你也不要大肆渲染我们和柳寻衣是一丘之貉,更不能将龙象山、绝情谷贬为‘武林公敌’。至少……在柳寻衣的生死尘埃落定之前,大家各行其道,互不滋扰。” 清风一边琢磨云追月提出的条件,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老夫若不肯答应,你又如何?” “你不答应,就是不给我们活路。”云追月双瞳一凝,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会让你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 感受到云追月散发出的浓浓杀意,清风不禁心头一禀。他知道,能将云追月逼到这步田地,让他说出“同归于尽”四个字,足见自己已试探到他的底线。倘若固执己见,只怕真要拼的两败俱伤,玉石同焚。 对清风而言,武林泰斗、江湖至尊的地位与荣耀令他根本不屑和云追月拼的你死我活。 “就算老夫答应你,只凭龙象山和绝情谷……怕是保不住柳寻衣。毕竟,天下英雄浩浩荡荡,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尔等防不胜防。” “此一节,你不必费心。如果技不如人,我们输的心服口服。” “为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你们竟心甘情愿地冒这么大风险,当真值得?”言至于此,清风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你们袒护柳寻衣究竟是为求自保?还是……另有隐情?” 闻言,云追月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表面上却处变不惊,云淡风轻地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不是甘心冒险,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有些事我们不能不想,有些人……我们也不可不防。” “云圣主应该明白,面对武林和朝廷的天罗地网,柳寻衣丧命只是时间早晚。”清风讳莫如深道,“老夫不是危言耸听,只是善意提醒。凭你今日提出的条件,短时间内固然太平无事,可一旦柳寻衣身死,你们的下场……也许不会太好。” “纵使我们安分守己,龟缩一隅,难道能有好下场?”云追月不答反问,“清风盟主扪心自问,你们父女真能容忍云某和萧谷主安然无恙地活在世上?” 云追月的精明果断,远比清风预料的厉害。见他心意已决,不肯上套,清风渐渐放弃“劝降”的念头,沉吟道:“既然你我互有忌惮,谁也不必虚以委蛇。老夫……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只要龙象山和绝情谷不再公然与我作对,我可以不追究你们袒护柳寻衣的罪责,也不会借‘武林盟主’之权打压、排挤龙象山和绝情谷。但你们只能在暗中保护,不能干涉其他人惩恶除奸,更不能报复威胁。比如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度发生。” “我只能答应你,日后不再平添杀戮。但如果柳寻衣身陷囹圄,我们绝不会作壁上观,更不会手下留情。” “今日暂且作罢,日后一旦有其他门派发现你们和柳寻衣有染,老夫身为武林盟主绝不能视若无睹,更不能徇私包庇。到时,我们谈好的所有条件……都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没问题!”云追月欣然允诺。 “其实,今天的事老夫仍有一丝不解。”清风权衡再三,终于道出心中困惑,“纵使你们为求自保而袒护柳寻衣,可行刺枢密副使……未免有些过犹不及。萧芷柔此举……似乎已超出‘保护’的范畴?” “这……” 见清风对萧芷柔和柳寻衣的“关系”穷追不舍,云追月的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毕竟,今日事出突然,萧芷柔、腾三石、云追月甚至连清风的出现都是机缘巧合,谁也没有深思熟虑和万全准备,所有人都在相机行事,见招拆招。 因此,面对一些猝不及防的追问,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避免一时失言酿成大祸。 今天,萧芷柔与柳寻衣的关系好几次呼之欲出,每一次都是紧要关头化险为夷。毫不夸张的说,谎言与真相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云追月只要出现一丝差池,势必前功尽弃,雾散云开。 到那时,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法收场。 此一节,云追月自是心知肚明,可清风……又真的心中无数吗? “既然被清风盟主一语道破,云某……索性不再欺瞒。”此刻,云追月心乱如丝,脑中飞速盘算,出言却慢条斯理,“其实,我们不仅仅想保护柳寻衣,而且……想拉拢他,将其收为己用。” “拉拢?”清风眉头一挑,对云追月的解释将信将疑,“此子血债累累,眼下已是众矢之的,收为己用无异于惹祸上身?” “清风盟主应该对鄙派的规矩略知一二。凡山穷水尽,走投无路者,龙象山一律来之不拒。”云追月不急不缓地说道,“龙象山上至圣主、四大护法,下至十大无常、龙象百使,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哪一个不是众矢之的?哪一个不是血债累累?在云某看来,柳寻衣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无疑是一位千载难逢的人才。由于我远在大理,很多事不能亲力亲为,因此恳求萧谷主出山,替我向柳寻衣施恩。欲降其人,先降其心,刺杀枢密副使正是替柳寻衣完成未尽事宜,让他对我们心怀感激。” “原来如此!”清风的老眼微微眯起,静静审视着自圆其说的云追月,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追问,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劝云圣主一句,永远不要将柳寻衣招入龙象山。一旦他变成龙象山弟子,腾族长和老夫……都不好向天下英雄交代。” “明白!”云追月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我不会得陇望蜀,让腾族长和清风盟主为难。” “如此甚好!”清风神情一缓,轻轻点头,“那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只是一场误会,劳烦清风盟主管好武当与贤王府弟子的嘴,不要让他们到处乱说。至于腾族长和萧谷主……我自会解释。” 清风侧目遥望针锋相对的两拨人马,而后将别有深意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胸有成竹的云追月,沉默良久,方才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柳寻衣乃天煞孤星,沾上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好自为之。” …… 第886章 血浓于水(一) 夜风阵阵,秋意微凉。星河月下,人心惆怅。 傍晚,萧芷柔、云追月、腾三石一行人来到距临安三十里外的一座荒废古庙,打算在此歇息一夜。 从半路截杀枢密副使,到与清风不期而遇,再到腾三石、云追月接踵而至,一波三折令萧芷柔心神不宁,惴惴难安。 尤其是云追月与清风的一场密谈,出人意料地令剑拔弩张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咄咄逼人的清风竟莫名其妙地率人离去,一场冤家路窄的闹剧稀里糊涂地潦草收场。 萧芷柔不用问也能猜到,云追月和清风一定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默契”,否则独断专行的清风不可能轻易妥协。至于究竟是什么?她其实并不关心。因为在萧芷柔的心里,眼下没什么比柳寻衣更加重要。 今日,最令她耿耿于怀的一件事,莫过于饶枢密副使一命,未能替柳寻衣报仇雪恨。 若非腾三石在场,萧芷柔不希望他卷进这场风波,纵使清风有意息事宁人,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故而,从临安一路来此,萧芷柔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莫说对云追月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即使面对腾三石的关心,她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信口搪塞,提不起一丝精神。 精疲力竭的众人来到古庙后简单吃些干粮,各自找地方睡觉。 夜色渐深,古庙内篝火阑珊,鼾声四起。除几名守夜弟子外,大多数人已沉沉地坠入梦乡。 “砰、砰砰!” 内院禅房,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托腮冥想的萧芷柔惊醒,令其黛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谨慎之意。 “什么人?” “柔儿,是我。”门外传来云追月的声音。 “何事?” “有关……柳寻衣的事……” 闻言,萧芷柔眼神一变,蓦然起身。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映入她眼帘的不仅有谦和有礼的云追月,还有面无人色的黎海棠。 见此二人,萧芷柔不禁一愣,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困惑之意。 “你们这是……” “跪下!” 萧芷柔话未出口,云追月突然眼神一正,沉声喝令,登时令行迈靡靡的黎海棠身子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不留神膝盖重重磕在门槛上,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闷哼。 “这是作甚?”萧芷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面露惊愕。 “自己向萧谷主解释!”云追月冷眼旁观,语气冷厉如冰。 “萧……萧谷主,对不起……”黎海棠颤颤巍巍地叩首赔罪,“圣主命我寸步不离地保护柳寻衣,可是我一时大意,未能守在他身边,害他身陷囹圄……” 听着黎海棠声泪俱下的回忆,萧芷柔终于明白云追月的来意,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如水。 “柔儿,你想怎么罚他?”云追月悻悻地问道,“只要你一句话,要杀要剐……” “知道了。”萧芷柔对云追月的殷勤置若罔闻,俯身将手足无措的黎海棠搀扶起来,淡淡地说道,“此事不能怪你,回去歇息吧!” “这……” 黎海棠本已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却不料凶名赫赫的绝情谷主竟对他网开一面,非但没有杀其泄愤,反而连一句责骂都没有。一时间,黎海棠心乔意怯,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柔儿,你……” 云追月本欲开口怂恿,却见萧芷柔义正言辞,不似说笑,到嘴边的话又被其生生咽回腹中,而后朝心慌意乱的黎海棠轻轻挥手,心不在焉道:“回去面壁思过,日后再找你算账。” “多谢圣主……” “谢我作甚?” “哦!多谢萧谷主!多谢萧谷主……” 在云追月颇为不耐地催促下,死里逃生的黎海棠又惊又喜,匆忙朝云追月和萧芷柔叩首作揖,而后踉跄着跑出内院。 “柔儿,黎海棠也没料到柳寻衣竟敢送羊入虎口,更没想到自己会被他打昏。当他苏醒时,已是……鞭长莫及,悔之晚矣。”见黎海棠走远,云追月将愧疚的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萧芷柔,吞吞吐吐道,“当我收到黎海棠的消息后一刻也不敢耽搁,星夜率人赶奔临安。却不料,仍慢你一步……” “够了!” 云追月话音未落,萧芷柔的眼神骤然一寒,冷冷地说道:“我对你的解释毫无兴趣,更不在乎你虚情假意的赔罪。寻衣是我的骨肉,就算你们都弃之不顾,我也不会抛下他不管。” “这……” 萧芷柔的不近人情,令云追月的眼中涌现出一丝忧伤。但他并未替自己狡辩,而是厚着脸皮凑到近前,内疚道:“我知道你怪我没有好好保护柳寻衣,也知道你现在心情不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你想……今夜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我心甘情愿,绝不闪躲……” “当初,你是如何向我承诺的?”面对涎皮赖脸的云追月,萧芷柔忍无可忍,嗔怒斥责,“你说派人保护寻衣,绝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眼下他四面受敌,生死未卜,难道这就是你的承诺?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保护’?” “我……” “我告诉你,如果寻衣平安无事,此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万一寻衣出现任何闪失……那些伤害他的人一个都休想活命,你和你的龙象山……也休想置身事外!” “柔儿,此事是我疏忽,不怪你生气。昔日,我派司无道暗中保护柳寻衣,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半点差池。”云追月苦涩道,“黎海棠毕竟年轻,江湖经验不足……” “你不必推诿他人,黎海棠已尽心尽力,真正心怀叵测的人是你。”萧芷柔沉声打断,“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千方百计阻挠我们母子相认的人是你,不让我出手帮他铲除对手的人是你,对我信誓旦旦许下承诺的人也是你。如果寻衣有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你。” “当初我阻止你们相认,是因为柳寻衣承天庇佑,皇命在身。纵使中原武林容不下他,朝廷也会做他的靠山,一旦你们相认,柳寻衣反而陷入危局。可我万万没有料到,一趟漠北送亲,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寻衣从漠北返回临安的路上,已是四面楚歌,杀机重重。他们的画像传的江湖皆知,若非秦苦仗义相助,我甚至没机会暗中帮忙。”萧芷柔懊悔道,“当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静观其变,结果却一误再误,最后害的寻衣……早知如此,当初我真不该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言至于此,萧芷柔不禁想到柳寻衣生死未卜的艰难处境,忍不住忧从中来,羞愤不已,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 “柔儿,朝廷的凶险更胜江湖,令我始料不及……” “眼下,寻衣已和朝廷彻底决裂,再无什么‘功名’、‘仕途’可言。因此,我再也不必心存顾虑,更不必听天由命。”萧芷柔神情一禀,声音哽咽而坚定,“如今我儿有难,为娘的绝不能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无论他得罪多少人、结下多少仇,也无论他的仇人势力多大、根基多深,我统统不在乎。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任何人再伤我儿一根汗毛!” “什么意思?”云追月暗吃一惊,试探道,“莫非……你打算和柳寻衣相认?” “此时不认,更待何时?” “你可知自己这样做……极有可能与天下人为敌?” “我只要寻衣和萍儿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做娘的纵使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望着心意已决的萧芷柔,云追月心乱如麻,百感千愁。 “明日先将爹送走,而后返回临安。将什么钱大人、贾大人、秦大人一干人等碎尸万段,替我儿报仇雪恨!” “什么?” 云追月心头一紧,眼神骤变,再也顾不上萧芷柔的怨恨,一把攥住她的皓腕,忧心忡忡道:“柔儿,你万万不能冲动!今天的事已经打草惊蛇,眼下的临安城必定戒备森严,固若金汤。你武功虽高,但朝廷也并非全是酒囊饭袋,一旦他们派出大内高手设下重重埋伏,你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何况,柳寻衣早已不在临安……” “寻衣当然要找,但这群戕害无辜的卑鄙小人也必须要杀。”萧芷柔舔犊情深,一心替风吹雨打,雪压霜欺的柳寻衣报仇,根本不理会云追月的苦口婆心。 “柔儿,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在找到柳寻衣之前,你要提前将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吗?如果不想冒险,又凭什么替‘素昧平生’的柳寻衣出头?你可知,一旦事情闹大,我和清风今日的约定必将付之东流。”云追月心有不甘地劝道,“如此一来,非但救不了柳寻衣,反而会将绝情谷与龙象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本是武林魔头,绝情谷本是江湖异教,何必在乎那些虚名?” “我们当然可以不在乎,但湘西腾族怎么办?”云追月心急如焚,极力辩驳,“义父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一旦我们沦为众矢之的,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一提起腾三石,萧芷柔的“铁石心肠”不禁产生一丝动摇。 眼下,能令萧芷柔一往无前,向死而生的母爱出现犹豫的,恐怕也只有她对腾三石的孝心与愧疚。 见状,云追月心中窃喜,赶忙趁热打铁:“柔儿,你为儿女不惜与天下为敌,我为你同样不惜与世人作对,但义父和腾族是无辜的……” “谁说老夫是无辜的?” 云追月话音未落,一道苍老而颤抖的声音陡然自院外传来。紧接着,目光凝重,神情复杂的腾三石缓缓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们刚刚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柔儿,有些事……你是不是欠为父一个解释?” …… 第887章 血浓于水(二) “爹?” “义父,你怎么……” 腾三石枉顾怛然失色的萧、云二人,大步流星地冲上前来,剧烈颤抖的目光紧紧盯着方寸大乱的萧芷柔,难以置信道:“柳寻衣他……真是我的外孙?” “爹,我……” “不要编故事骗我,为父虽老,但不糊涂。”未等六神无主的萧芷柔开口搪塞,腾三石已严词厉色地打断道,“你只要告诉我,此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今日的腾三石须发灰白,皱纹丛生,虽仍精神矍铄,虎背熊腰,但和萧芷柔记忆中那位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腾族族长”大有不同。 其实,岁月改变的远远不止容貌,更有心境。 在萧芷柔的记忆中,昔日的腾三石满腔热血,壮志凌云,无论遇到什么风浪,都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今时今日,饱经风霜的他却变的多愁善感,跋前踬后,不仅气势大不如前,就连情绪也变的容易波动。 不可置否,腾三石真的老了,英雄迟暮往往比常人更加可悲。 因此,当萧芷柔看到心急如焚,满眼期待的腾三石时,不禁感到一阵莫名心酸,亦不忍心继续骗他。 看看迫不及待的腾三石,再看看欲言又止的云追月,萧芷柔踌躇许久,方才下定决心,重重点头:“其实,当年我不止生下萍儿,还有寻衣。他们是双胞胎兄妹……” “嘶!” 萧芷柔一语惊醒梦中人,饶是腾三石自诩做足心理准备,仍被惊的哑口无言。脑袋一阵眩晕,脚下踉跄几步,若非云追月及时搀扶,非瘫坐在地不可。 “爹……” “义父……” “无碍!” 腾三石打断萧芷柔的关心,推开云追月的搀扶,身体摇晃几下,而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忽明忽暗,脸色阴晴不定,由于内心太过震惊,以至全身的肌肉颤抖不已。 “柳寻衣……是我的外孙……”腾三石神思恍惚,脑中不断回忆着与柳寻衣为数不多的点滴交集,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他竟然是我的外孙……” 腾三石的古怪反应,令萧芷柔和云追月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义父!”云追月大胆揣摩腾三石的心思,出言抚慰,“柳寻衣虽是您的外孙,但他毕竟不在湘西长大,也没受过您的教诲。因此,他的‘堕落’与义父并无关系,腾族更不该枉受牵连……” “什么叫‘堕落’?”萧芷柔脸色一沉,愠怒道,“寻衣是我的骨肉,我们母子同心,他堕落便是我堕落……” “柔儿,你误会了!”云追月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义父和腾族没必要因为柳寻衣而背离武林正统,让湘西腾族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毕竟,清风是武林盟主,义父是武林副盟主,柳寻衣却是恶名远扬的乱臣贼子,一旦义父和他扯上关系,轻则身败名裂,重则祸及湘西……” “混账!” 腾三石勃然大怒,暴喝一声,登时打断萧芷柔与云追月的争论。 “杜襄,你以为老夫是趋炎附势之辈,贪生怕死之徒?”怒不可遏的腾三石圆睁二目,厉声呵斥,“什么叫‘没有关系’?什么叫‘枉受牵连’?既然柳寻衣是我外孙,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至亲,怎么可能与老夫没有关系?怎么可能与腾族毫无牵连?如果我为求自保,连自己的外孙都能弃之不顾,还算是人吗?简直禽兽不若,猪狗不如!” 望着义正言辞的腾三石,萧芷柔的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令其惊喜交加,热泪盈眶。 她一直不肯将真相告诉腾三石,正是担心柳寻衣的“污名”有可能连累腾族,令腾三石左右为难。 二十年前,腾三石为顾全腾族声誉,不惜含羞忍辱。虽然名义上是保护萧芷柔的清白,可实际上却是以大局为重。毕竟,他是湘西腾族的族长,遇事不能只考虑一人、一家的得失,更要顾及腾族百家千口的兴亡。 正因如此,萧芷柔才对腾三石欲言又止,不仅为腾族的荣辱,更为柳寻衣的安危。 然而,事实证明萧芷柔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今夜,腾三石用鲜明的态度和坚定的立场宣告世人,在其心里亲情远胜虚名,家人更胜一切。 心念及此,萧芷柔不禁为自己对腾三石的“怀疑”而深感愧疚。 “爹……” “不必多言!”激动过后的腾三石似乎心情大好,竟于萧芷柔和云追月错愕的目光中放声大笑,豪气冲天,“从今往后,老夫再也不是孤家寡人。现在的我不仅有女儿、孙女,更有一位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的外孙!我腾三石也有孙儿了!湘西腾族后继有人了!老夫能找回女儿已是上苍庇佑,而今又赐我一对龙凤外孙,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此生此世,老夫再无遗憾!哈哈……” 言至于此,腾三石神情一滞,仰望夜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哀思之情,呢喃道:“夫人,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女儿……带着孙儿、孙女回家了。你在天有灵,可以放心了……” 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已顺着腾三石的脸颊缓缓淌落。 腾三石情到深处,萧芷柔触目伤心,思念起自己逝去的娘亲。一时间,情凄意切,落泪无声。 “唉!”感慨良久,老泪纵横的腾三石挥手在脸上胡乱一抹,自嘲道,“人一老就喜欢多愁善感,动不动流眼泪,真是……不成体统。呵呵,老夫在湘西昼夜思念你和萍儿,恨不能度日如年,于是将族中诸事交由腾苍他们打理,自己跑去绝情谷打算小住一阵,享一享天伦之福。却不料……想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若非临时起意前往绝情谷,也不会知道你孤身南下。我若非好奇心作祟,追来一探究竟,也不会见到今天这场热闹。最重要的是,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们竟瞒着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腾三石此言,不仅嘲弄自己,更暗含对萧芷柔、云追月的揶揄。俨然,萧、云隐瞒柳寻衣的身世,令后知后觉的腾三石颇为不满。 “爹……” “罢了!”腾三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从而眼神一正,急声道,“老夫现在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寻衣在哪儿?江湖传闻,他在临安行刺朝廷命官,失手后身负重伤,被一群神秘人救走,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当务之急是先其他人一步找到他。至于其他的事……日后再议不迟。”腾三石思绪混乱,根本来不及探究缘由,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枉顾萧芷柔和云追月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滔滔不绝,“眼下,想杀他的人太多,他的处境太危险。如果我们不能先一步找到他……后果不堪设想。” “义父所言极是!”云追月连连点头,同时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黛眉微蹙的萧芷柔,讪讪地说道,“柔儿,你可以不听我的,但必须听义父的,现在不是替柳寻衣报仇的时候……” “我现在就在临安,替他报仇不过是顺手牵羊,一去一回半日足矣,根本不会耽搁多少时间。”萧芷柔固执己见,“更何况,唯有杀一儆百,才能震慑其他图谋不轨之人。” “柔儿,你这么做不是勇敢,是莽撞……” “原来你今日行刺枢密副使,是为替寻衣报仇?”腾三石恍然大悟,幽幽插话,“不过,去临安行刺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此事不能冲动……” “还是义父深谋远虑……” “等等!”腾三石一边挥手打断云追月的恭维,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柔儿说的‘杀一儆百’……也不无道理。如果杀他一两个大人物,其他江湖宵小一定不敢再轻举妄动。” “我正是此意!”萧芷柔眼前一亮,面露欣喜。 “义父,潜入临安凶险太大……” “如果柔儿孤身一人潜入临安,凶险当然大。但如果我们一起,再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此事也并非全无可能。”腾三石煞有介事地沉吟道,“我们三人再加上龙象山四大护法及腾族、绝情谷的精锐弟子,只要计划周详,配合默契……潜入临安大闹一场也不是什么难事。” 言尽于此,腾三石讳莫如深的目光已死死盯住面露尴尬的云追月,凌厉而凶猛的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眶,洞悉他的内心。 “可是……” “襄儿!”云追月话未出口,腾三石陡然发出一道厉喝,“凭你的胆量,纵使单枪匹马闯进皇宫金殿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今天怎么了?为何突然变的畏首畏尾?” “义父,我……” “告诉我,你在忌惮什么?”腾三石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神飘忽的云追月,语气变的不容置疑,“今天在树林中,你和清风……究竟在密谋什么?” …… 第888章 血浓于水(三) 腾三石的诡异态度,令猝不及防的云追月暗吃一惊。 他不明白,自己替腾族趋利避害,明明是一片好心,为何腾三石的反应如此奇怪?甚至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架势。 “襄儿,还有什么秘密比寻衣的身世更值得隐瞒?”见云追月沉思不语,腾三石索性开门见山,“其实,老夫深夜来此并非巧合,而是……专程找你。刚刚在外院寻不到你,我猜你一定在这里……” “找我?”其实,云追月已听懂腾三石的弦外之音,却仍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懵懂地反问道,“找我作甚?” “为今天发生的事向你讨一个解释。”腾三石直言不讳,“老夫与清风认识大半辈子,对他的脾气秉性颇为了解。此人表面上淡泊明志,与世无争,实则谨小慎微,暗藏韬晦。从他教出凌潇潇这样的女儿,足以看出其骨子里的自私与偏执。这样的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达到目的。今天,他明明已抓住柔儿袒护柳寻衣的把柄,大可借题发挥,趁机将绝情谷一网打尽,一者替武当排除异己,二者替凌潇潇出口恶气,但却因为你的出现态度大转。老夫可不认为清风的妥协,是出于对我们的忌惮。现在,你一再阻拦柔儿替寻衣报仇,担心你和清风的约定付之东流……老夫真的很好奇,你和清风究竟有什么约定?换言之,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腾三石的一席话,不仅令云追月心生骇然,同时令似懂非懂的萧芷柔黛眉一蹙,朝云追月投去一道狐疑的目光。 “义父、柔儿,难道你们认为我和清风是一丘之貉?”腾三石与萧芷柔的猜忌令云追月怅然所失,郁结难舒,“难道你们认为我居心叵测?” “不!”腾三石斩钉截铁地答道,“襄儿,为父从未怀疑过你对我们、对腾族的善意。原本……为父只想与你推心置腹地聊几句,如果你有难言之隐,我断不会强人所难。但现在……我已经知道寻衣的身世,此事极有可能关系到我外孙的命运,我不能再得过且过,必须刨根问底。” “原来如此……”云追月眼神一暗,摇头苦笑,“原来你们认为我会对柳寻衣不利……” 腾三石的回答,令云追月大失所望,心如刀割。 这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虽然腾三石口口声声对其视若己出,但一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却仍将他视作外人。 云追月好歹做了腾三石几十年义子,在其心中的地位不及萧芷柔也就罢了,可如今却连“数面之缘”的柳寻衣都不如。残忍近乎无情的质疑,如何不令他恼羞成怒,妒火滔天? 现实如此,人心如此。纵使云追月被腾三石从小养大,纵使他们情同父子,可在血浓于水的亲人面前,仍显得脆而不坚,不堪一击。 几十年的“养子”,终究敌不过横空出世的“外孙”。 云追月毫不怀疑,如果让腾三石在自己和柳寻衣之间选一人去死,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选择自己,不顾一切地保全他的宝贝外孙。 一场心酸恍如隔世,一念自省茅塞顿开。 此刻,威武不屈的云追月不得不认清现实,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讨好,甚至巴结腾三石与萧芷柔,在他们心中……杜襄永远是杜襄,昔日比不过洛天瑾,今日更比不过柳寻衣。 或是冤家路窄?或是造化弄人?云追月与杜襄的“前生今世”,皆无法摆脱洛天瑾父子的阴霾,注定与他们结下不解之缘。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故弄玄虚,粉饰太平? 心念及此,云追月忽觉兴味索然,口中发出一声冷哼,恭敬的姿态渐渐收敛,在面露愕然的腾三石面前缓缓挺起胸膛。 “你想干什么?”似乎察觉到云追月气势的变化,萧芷柔不禁眼神一变。 透过白纱与萧芷柔四目相对,望着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倾世容颜,本欲狠下决心,肆意妄为的云追月再一次“臣服”。坚如铁石的心渐渐融化,傲慢的气势迅速萎靡,转眼恢复刚刚的谦卑模样。 “为你,我可以丧尽天良,也可以大慈大悲……” 言罢,云追月将含情脉脉的目光从呆若木鸡的萧芷柔身上挪开,而后毕恭毕敬地朝不明真相的腾三石深鞠一躬,以示赔罪。 望着暴戾恣睢,桀骜不驯的龙象山圣主在自己面前心甘情愿地卑躬屈膝,萧芷柔的心仿佛被一道闪电狠狠击穿。霎时间,千头万绪齐聚心间,一幕幕过往浮现在眼前,令其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归根到底,是萧芷柔辜负云追月,而非云追月亏欠萧芷柔。 “义父说的不错,我和清风之间……确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与柳寻衣有关。”踌躇再三,云追月终于狠下决心,将深埋在自己内心的秘密和盘托出,“正因如此,清风今天才肯善罢甘休。” “什么秘密?”面对一本正经的云追月,腾三石和萧芷柔的心弦渐渐绷紧。 “我说出来,柔儿不能再意气用事。”云追月正色道,“你可以替柳寻衣报仇,但……不能潜入临安冒险。” “这……” “老夫答应你!”未等萧芷柔犹豫,腾三石已欣然允诺,“其实,老夫刚刚只是试探你,我何尝不知临安城内凶险莫测?” “爹……”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腾三石摆手打断萧芷柔的辩驳,“寻衣是你儿子,也是我外孙,论替他报仇,为父比你更迫切。但襄儿说的对,盲目冒险不是勇敢,而是鲁莽。眼下,朝廷风声鹤唳,江湖草木皆兵,与寻衣有关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言罢,腾三石深深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萧芷柔,而后向云追月义正言辞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襄儿,将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们。” “其实,去年的腊月初七,真正害死洛天瑾的人并不是赵元和柳寻衣,而是……清风和凌潇潇……” 云追月一边细细回忆当时的情形,一边缕清思绪,将真相娓娓道出。 萧芷柔和腾三石听到惊天秘闻,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沉默良久,腾三石渐渐回过神来。然而,他继惊讶之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庆幸与欣慰。为柳寻衣的“无辜”万分庆幸,为外孙的“清白”深感欣慰。 毕竟,“叛主弑父”的罪名一旦坐实,必遭天下人唾弃。纵使血浓于水,只怕腾三石的内心也会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与自己的外孙暗生隔阂。 毕竟,腾三石傲骨嶙峋,义薄云天,大半辈子都抱着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耿直信念为人处世。如果让他包庇一个不仁不义,无君无父的小人,恐怕难如登天。 欣慰过后,即是怒火冲天,对清风父女的卑鄙行径连声咒骂,恨的咬牙切齿。 “原来是这样……”意乱心忙的萧芷柔连连摇头,不知是替洛天瑾的死感到唏嘘,还是替柳寻衣的遭遇感到愤懑,“原来害死他的真凶是清风和凌潇潇……” “贼喊捉贼,倒打一耙!”腾三石怒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好一对寡廉鲜耻,阴险狡诈的贼父女。老夫在江湖摸爬滚打一辈子,沽名钓誉者见过不少,但如他们这般欺世盗名,颠倒黑白的奸贼,还是头一次遇到。凌潇潇欺负我女儿的仇尚未了结,如今又欺负到我孙儿头上,真以为老夫是软柿子不成?” “如此说来,当夜……你也在贤王府?”萧芷柔眼神复杂地望着云追月,苦涩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真相,是不是担心我会怪你?” “我曾对天立誓,此生此世与洛天瑾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云追月愤愤不平地说道,“只有亲眼看着他众叛亲离,家破人亡,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恨。柔儿,无论是为你,还是为我自己……洛天瑾这种厚颜无耻,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我承认,不告诉你真相的确出于私心,如果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 “姓洛的是生是死……我不关心。”萧芷柔神情一禀,语气分外决绝,“我只是好奇,既然寻衣没有杀他,为什么甘心被凌潇潇冤枉?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 “这……”云追月一怔,“也许他知道自己斗不过清风和凌潇潇,担心越描越黑……”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尽快找到寻衣。”腾三石忧心如焚,脑中飞速盘算,“早知寻衣是我外孙,去年老夫说什么也要去贤王府走一遭,省的我们稀里糊涂,一头雾水。为今之计……唯有兵分两路,你们全力追查寻衣的下落,老夫即刻返回湘西,将去年腊月初七去过贤王府的人逐一邀来‘叙旧’,看看能否从他们身上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以便日后替我外孙洗脱冤屈。” “我同意!我从枢密副使口中得知,救走寻衣的人是少秦王的手下。”萧芷柔沉吟道,“我们可以循着这条线索追查……” “对了!唐阿富在哪儿?”腾三石问道,“听说他与寻衣有旧,不如派他……” “阿富应万柳山庄之邀出去办些私事,已有数月未归。”萧芷柔心不在焉地说道,“等他恐怕来不及,我们先查,日后我再设法与他联络。” “也好!”腾三石缓缓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事。” 望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腾三石和萧芷柔,云追月不禁如释重负,蔑笑道:“清风终究看错义父和柔儿。他说义父眼里不揉沙子,一定不会容忍我参与行刺‘武林盟主’的丑事。还说柔儿对洛天瑾余情未了,一定会记恨我。呵呵……现在看来,他何止是看走眼,简直是有眼无珠。” “若不是他看走眼,今天的闹剧恐怕没这么容易收场。” “话虽如此,但……”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纠结之意,言辞变的吞吞吐吐,“但我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今日,我和清风……似乎在相互忌惮什么。如同隔着一层窗户纸,明明一点就透,但我们却刻意回避,仿佛……谁也不愿将话挑明。”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云追月踌躇道,“也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似乎……似乎……” 闻言,萧芷柔与腾三石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异口同声道:“似乎什么?” “似乎……清风已经猜破柳寻衣的身世,却出于某种顾虑……故意避之不谈。” …… 第889章 假手于人 “失枕惊先起,人家半梦中。闻鸡凭早晏,占斗认西东。辔湿知行露,衣单觉晓风。秋阳弄光影,忽吐半林红。” 十月初一,静江府,鸠摩崖。 天蒙蒙亮,值守一夜的金剑坞弟子强忍着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倦怠,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消磨彼此的困意。 “柳寻衣真是神通广大,不仅将武林搅得天翻地覆,更将朝廷搅得鸡犬不宁。” “神通广大?哼!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 “听说为了对付柳寻衣,就连武林盟主都亲自出马。” “清风再不出马,武当颜面无存。堂堂武林盟主,却被乳臭未干的后生耍的团团转,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几人闲聊之际,一道削瘦的身影穿过蜿蜒曲折的山路,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那是……什么人?” 来人一袭青衣,头戴斗笠,并将笠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整张脸。手中拎着一柄宝剑,锈迹斑斑的剑鞘与精雕细琢的剑柄格格不入,分外古怪。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金剑坞?” 一见来人,几名弟子连忙停止谈笑,纷纷换成一副冷峻面孔。 “找人。”来人的语气平淡如水,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 几名弟子相视一眼,见其不卑不亢,气势不俗,无不在心里暗暗犯嘀咕。 “阁下找谁?” “宋玉……” “我们约定的期限是昨天傍晚,你迟到一日。” 来人话未出口,一道清朗的笑声陡然响起。紧接着,满面春风的宋玉闲庭信步而来,朝来人拱手施礼:“虽然迟到一日,但你还是来了。看来……我们没有看错人。” 来人蓦然抬首,斗笠下露出一张平庸且冷漠的脸庞,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眸子,看向宋玉的眼神忽明忽暗,耐人寻味。 此人,正是江湖中凶名赫赫的“无情剑客”唐阿富。 不久前,万柳山庄的千金小姐在扬州遭到一名纨绔子弟的调戏,万庄主因与唐阿富有旧,故而请他出手替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于是,唐阿富从扬州一路追至武当山下的凤凰城,在那里见到“负荆请罪”的纨绔子弟,并取走他一条胳膊。 事后,唐阿富遇到奉金复羽之命前来“攀交”的宋玉。 宋玉用唐阿富的死敌沈东善及屠戮唐家的二十五名贼人做条件,向他换取柳寻衣的项上人头。 当夜,宋玉给唐阿富七天时间考虑,唐阿富本应于昨日傍晚到金剑坞与金复羽当面叙谈,可由于他和柳寻衣同是天涯沦落人,素来惺惺相惜,故而内心纠结无比,在鸠摩崖下整整犹豫一夜。 最终,对柳寻衣的不忍仍敌不过对复仇的渴望,进退维谷的唐阿富狠下决心,毅然前来。 值得一提的是,因调戏万小姐而被唐阿富取走一臂的纨绔子弟,恰是潘初八的外孙,潘雨音的表兄,潘凤与贺虎的独子,贺青。 “随我来,坞主已恭候多时。” 知道唐阿富性情孤僻,因此宋玉没有多余废话,径直引他前往青天阁。 青天阁内,刚刚起床的金复羽在艾宓的陪同下享用早膳。一连数月休养生息,令他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看上去甚至比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还要富有活力。 “启禀坞主,唐阿富来了。” 听到宋玉的声音,艾宓赶忙将手中的粥碗盛满,小心翼翼地放在金复羽面前,而后迅速起身,十分乖巧地朝金复羽盈盈一拜,转身离开青天阁。 “唐少侠,武林大会一别,金某对你甚是思念。”金复羽招呼二人入阁,同时朝满桌的美味佳肴轻轻一指,热情道,“静江美食与江州美食大不相同,坐下尝尝。” 言罢,金复羽将几碟糕点小菜朝唐阿富的方向推近几分,笑容可掬,平易亲切,宛若在招待一位多日未见的老朋友。 “唐某与金坞主素昧平生,何来思念?”不知唐阿富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故作傲慢。面对金复羽的热诚,他竟置若罔闻,言辞冷淡,恨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状,宋玉心头一惊,赶忙圆场:“唐少侠有所不知,我家坞主思贤若渴,爱才如命,正因为你是难得一见的年轻俊才,坞主才对你念念不忘。” “是啊!”面对唐阿富的冷酷,金复羽非但不恼怒,反而别有深意地解释,“如‘无情剑客’这般人中龙凤,试问天下谁人不爱?只可惜,如此高手却不能为我所用,金某岂能不扼腕叹息?” “金剑坞卧虎藏龙,人才济济,金坞主岂会在乎唐某这种无名小卒?”唐阿富的语气依旧不阴不阳,不参杂一丝感情,“我和金坞主没有交情,只有……生意。因此,那些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的寒暄不说也罢,最好开门见山。” “痛快!”金复羽仰天大笑,向惴惴不安的宋玉说道,“我说过什么?唐阿富和其他江湖人不同,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虚伪,只有真才实学,出刀见血。” “坞主所言极是。”宋玉满心尴尬,不知所言,只能陪笑附和。 “唐少侠,既然你来找我,说明你对金某开出的条件颇为满意。”金复羽将目光重新投向唐阿富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郑重之色,“你将柳寻衣的脑袋交给我,我替你解决沈东善,并将当年血洗唐家的二十五名贼人的下落告诉你。如何?” 闻言,唐阿富心头一颤,古井不波的眼中猛然浮现出一抹激动之色,追问道:“你当真知道那些贼人的下落?” “金某虽不是一言九鼎,但也不会信口开河。”金复羽一本正经,掷地有声,“我非但知道那些贼人的下落,而且知道唐家灭门的真相。” “真相?”唐阿富眉头一皱,狐疑道,“什么真相?” “唐家被洗劫并非时运不济,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金复羽一针见血,不仅令唐阿富大惊失色,同时令站在一旁的宋玉眼神骤变,唇齿微张似乎有话想说,可见金复羽神态从容,谈吐自若,终究欲言又止,未吭一声。 “这……”内心的惊骇令唐阿富结舌杜口,语无伦次,“阴谋……什么意思?” “唐家灭门并非那些贼人见财起意,而是有人暗中指使……”言至于此,金复羽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对唐少侠而言,这则消息算不算‘意外惊喜’?” “嘶!” 金复羽的直言不讳,宛若雷霆一击狠狠劈中唐阿富的天灵盖,令其神思恍惚,天旋地转,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可大脑却浑如死水,一片空白。 其实,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有这种怀疑,却从未得到证实。今日被金复羽一语挑破,唐阿富岂能不心生骇然? “你……怎么知道是阴谋?”唐阿富死死盯着金复羽,似是将信将疑,“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你别无选择。”金复羽淡笑道,“不信我,你只能继续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不过我可以断言,仅凭你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将唐家灭门的惨案查的水落石出。” “我……” “如果你想替自己的父母亲族报仇,想让沈东善和那些贼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必须相信我。”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因为只有我……才能帮你报仇雪恨。” “你……”唐阿富心乱如麻,可任他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理清头绪,“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秘密?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仅此而已。” “难道……一切都是沈东善在背后作祟?”唐阿富急声试探,“唐家落难后,沈东善得到的好处最多……” “唐少侠不必乱猜,你应该知道规矩。在你拿回柳寻衣的首级前,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金某诚意十足,接下来期待唐少侠一展身手。” 见金复羽三缄其口,唐阿富不禁一愣,踌躇道:“金剑坞高手如云,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柳寻衣的朋友。”金复羽坦言作答,“只有他的朋友,才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并且不引起他的防范。换言之,别人杀他,难如登天。你杀他,也许易如反掌。如果武功高强就能斩杀柳寻衣,清风和其他门派的高手就不会屡屡失手。因此,解决柳寻衣的关键不是刀剑,而是人情。江湖中持刀带剑者,如恒河沙数。但有此人情者,却寥若晨星,可遇而不可求。恰巧,你是其中之一。” “你想让我利用柳寻衣对我的信任?” “不,只是略施小计,正如他对付洛天瑾那般。”金复羽云淡风轻地说道,“其实,从你踏入静江府的那一刻,便已经作出决定,现在又何必故作仁慈?” “这……” “对了!”金复羽不给唐阿富辩驳的机会,继续道,“从临安救走柳寻衣的人是洵溱,此妖女是西域少秦王的手下,诡计多端,狡猾无比。你想接近柳寻衣,必须先取得她的信任。” “你怎么知道?” 唐阿富细细回忆,江湖中并无洵溱救走柳寻衣的传闻,又见金复羽言辞笃定,故而心生困惑,同时对金复羽的“无所不知”倍感惊诧。 闻言,一缕寒光在宋玉眼中一闪而过,他似乎对唐阿富的“好奇心”分外厌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金复羽既未正面回答,亦未婉言拒绝,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无视,自顾自地说道,“眼下,想杀柳寻衣的人多如牛毛,人人都想抢一份功劳。这些人本应同仇敌忾,如今却在无形中变成彼此的对手。依我之见,唐少侠不应该在这里耽误时间,而应尽快下山,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 第890章 谋而后定 “金坞主,恕我直言!”唐阿富面露难色,“天大地大,想找一个东躲西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虽然我和柳寻衣有旧,但我并不知道他的下落,更不知道洵溱将他藏在什么地方。” “金某从不强人所难,更不会让你大海捞针。既然是我主动找唐少侠帮忙,你有难处我自当鼎力相助。” “莫非金坞主知道柳寻衣的下落?” “也许知道。” “也许?”唐阿富一愣,俨然没听懂金复羽的意思。 “聪明人和蠢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懂得谋而后定,另一个只会埋头前行。”金复羽朝一头雾水的唐阿富绽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遇事冲动,不观大局,只知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极有可能徒做无用之功。恰如我们的武林盟主,在金某看来就有些……不够聪明,否则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连柳寻衣的一根头发都抓不到。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个人最大的能耐并非武艺超群,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有‘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之说。亦非身家显赫,因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浮生若寄,人生如梦,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前程命运究竟是一帆风顺,还是失时落势。因此,遇事只有三思而后行,通幽洞微,知机识变才能令自己永立不败之地。” “谋而后定?”唐阿富似懂非懂地望着侃侃而谈的金复羽,揶揄道,“不知在寻找柳寻衣的事情上,金坞主如何三思而后行?” “很简单,有的放矢。” “有的放矢?说来轻松,但想找到他们的下落……谈何容易?”唐阿富似乎并不认同金复羽的想法,甚至认为他有些自吹自擂,夸夸其谈,故而心中对其愈发鄙夷。 “唐少侠可有兴趣与金某打个赌?”金复羽一眼洞穿唐阿富的心思,非但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我能猜出柳寻衣的下落,你不可再心生犹豫,见之必杀。如果我猜错了……则不再勉强你追杀柳寻衣,但对你的承诺依然有效。不知唐少侠意下如何?” “当真?” 金复羽的“赌注”令唐阿富眼前一亮,同时对他的胸有成竹愈发好奇。他知道金复羽智谋过人,却不信他能神机妙算。 毕竟,柳寻衣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已近一月。这段日子无论是大宋朝廷还是中原武林,都未曾放弃过对他的追剿,可结果却是竹篮打水,杳无音信。 更何况,如果金复羽真知道柳寻衣的下落,又何必假手于人,大可派金剑坞的高手直捣黄龙。 心念及此,唐阿富对金复羽怀疑更甚,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言尽于此,金复羽主动伸手与唐阿富击掌为约。 “唐某愿闻金坞主高见。” “高见谈不上,唐少侠且听金某的推论有无道理。” 言罢,金复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似是润润咽喉,又似厘清思路,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世人皆知,柳寻衣与大宋朝廷反目成仇,现已沦为朝廷钦犯,大宋上下各级衙门无不对其虎视眈眈,通缉告示贴满一城一镇,一街一巷,道路要塞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几乎所有官人差役都憋着一股劲儿,打算缉拿柳寻衣归案,为自己的仕途修桥铺路。因此,洵溱救出柳寻衣后,必然第一时间逃出大宋地界。如此一来,他们至少能减去一半凶险。” “正是!”宋玉连忙附和,“大宋官府只能在大宋地界耀武扬威。离开大宋,柳寻衣不再是钦犯,大宋官差不敢大张旗鼓地越境追缉。” “有道理。”唐阿富不可置否,“离开大宋,柳寻衣至少可以见光。” “大宋之外无非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金复羽对宋玉、唐阿富的反应视若无睹,径自说道,“其中,南边的大理民风彪悍,不久前刚被蒙古占领,眼下内部纷争络绎不绝,正值兵荒马乱之际,洵溱和柳寻衣对那里人生地不熟,一定不会冒然赴险。北边的蒙古刚刚与大宋和亲,柳寻衣又是他们抢掠兴元三府粮仓的替罪羊,因此一定不会包庇大宋的钦犯。更何况,民间传闻柳寻衣与馨德公主……也就是现在的蒙古王妃关系暧昧,蒙古人对其大都心生恨意。因此,对柳寻衣而言北上同样危机四伏,他们八成也不会去。” “是西边!”唐阿富沉思片刻,幡然醒悟,“少秦王在西域势力庞大,洵溱救走柳寻衣后一定会快马加鞭地赶回西域。” “此乃人之常情。”金复羽似笑非笑地说道,“非但唐少侠这么想,世人大都也这么想。洵溱来自西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回到西域。只有在少秦王的羽翼下,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唐阿富从金复羽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迟疑道:“听金坞主的语气……似乎你并不这样认为?” “洵溱是聪明人,十分狡猾。世人都能想到的事,她岂能想不到?”金复羽淡笑道,“以我对她的了解,此女行事往往独辟蹊径,剑走偏锋。当初,金剑坞被毁就是她和洛天瑾的声东击西之策。因此,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地方她一定不会去。西行路上杀机四伏,凶险重重,她带着身负重伤,性命垂危的柳寻衣不可能活着抵达西域。” “这……”经过金复羽的解释,唐阿富茅塞顿开,“如此说来,只剩东边?” “准确的说是东北。”金复羽纠正道,“因为他们不会冒险出海。” “东北……”唐阿富细心思量,“东北也是蒙古人的地盘,而且……那里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藏身?” “眼下,柳寻衣生死堪忧,他们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杏林高手替他续命。”金复羽提醒道,“据我所知,天下第一神医……眼下就在长白山。” “你说的是……桃花婆婆?” 唐阿富身为绝情谷弟子,当然知道桃花婆婆现在何处。毕竟,桃花婆婆与萧芷柔情同祖孙,自从她们久别重逢后,便再也没有断过联络。 “长白山的‘虎穴龙潭’被称为江湖三大禁地之一,唐少侠认为它值不值得藏身?”金复羽不答反问。 “这……若能得到梅紫川、黄阳明两位前辈的同意,顺利进入虎穴龙潭,当然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唐阿富心存狐疑,“可洵溱和柳寻衣与黄、梅二位前辈似乎并无太深的交情……” “休要忘记,当初与柳寻衣北上和林,南下临安,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人中……有一位可是桃花婆婆的亲传弟子。如果由她从中牵线搭桥,虎穴龙潭对别人而言是荆天棘地,寸步难行,但对洵溱和柳寻衣而言,却是一马平川,畅行无阻。” “金坞主是说潘雨音……” “唐少侠,你可以走了!” 未等恍然大悟的唐阿富出言追问,金复羽已优哉游哉地举筷在满桌佳肴中挑挑拣拣,任其满心骇然,面露惊叹,他却埋头用膳,不再理睬。 “金坞主,你……” “唐少侠,请吧!” 宋玉打断心有不甘的唐阿富,坚决而不失礼貌地将其送出青天阁。 待宋玉回来,金复羽已吃饱喝足,临江远眺。 “坞主,我们真要将唐家灭门的真相告诉唐阿富?”唐阿富一走,宋玉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沈东善可是我们的财神爷,这些年没少给我们添柴加火。更重要的是,此事牵扯到坞主的一位‘老朋友’,万一……” “我若不许以厚利,唐阿富焉能死心塌地?”金复羽头也不回地轻轻摆手,“派人暗中跟着他,一旦事情有变,不要轻举妄动,立刻传信回来告诉我。” “明白!”宋玉心思凝重,缓缓点头,“虎穴龙潭周围的瘴气、毒虫、陷阱漫山遍野,如果无人引路,无论什么样的高手冒然闯进去必定九死一生。坞主让唐阿富替我们头前探路,确是深谋远虑,有备无患。可我担心的是,如果唐阿富真的杀了柳寻衣,那……” “柳寻衣一死,唐阿富就失去利用的价值,更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坞主的意思是,等唐阿富回来……”言至于此,宋玉用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深意不言而喻。 “长白山距金剑坞数千里之遥,一路上不知会碰到多少‘阎王小鬼’。等他回来,岂非夜长梦多?”金复羽幽幽地说道,“我不喜欢坐以待毙,只要唐阿富拎着柳寻衣的人头走出虎穴龙潭,我们的人可以见机行事。” “无情剑客非同小可,想对付他……不能派寻常庸手。” “办这种差事,人手在精不在多。”金复羽深邃的双眸精光涌现,滔滔江水、巍巍山峦被其尽收眼底,漫不经心地说道,“姬侯、扶隐,此二人曾是桃花剑岛的中流砥柱,现在是时候替金剑坞建功了。” …… 第891章 自作自受 十月初五,洛阳城。 “见过清风盟主!” 上午,十几辆马车缓缓停在贤王府门前。当护卫们看到风尘仆仆的清风钻出马车,无不精神一振,赶忙奔下台阶恭敬相迎。 贤王府与武当一向关系匪浅。昔日,清风既是洛天瑾的师父,又是他的岳丈,故而一年四季往来不断。而今洛天瑾不在,贤王府名义上由谢玄主持大局,实则凌潇潇才是幕后主人。 正因如此,贤王府与武当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清风在府中的地位甚至比洛天瑾在世时更加超然。 其实,江湖中早有流言,贤王府名义上的主人是谢玄,背后操控者是凌潇潇。可实际上,真正能左右贤王府生死荣衰的人……却是远在武当的清风。 细细想来,不无道理。毕竟,洛天瑾死后,贤王府之所以没有走向衰败,全仗清风和武当在背后撑腰。 “夫人呢?”雁不归从后面的马车钻出,向众护卫问道,“在不在府中?” “一般这个时辰,夫人都在公子的房间。”苏堂抢先开口,“清风盟主,要不要我派人去……” “不必了,老夫也想看看轩儿。” 言罢,清风既不等众人回应,亦不需旁人引路,径自迈上台阶,大步流星地闯进贤王府。看其颐指气使的姿态及轻车熟路的架势,俨然已将贤王府当成自家地盘。 慕容白、邓泉、洛棋、林方大等人闻讯赶来,清风与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却连一声招呼都没有,行色匆匆地穿堂过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内宅。留下一众不知所措的贤王府弟子愣愣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砰、砰砰……” “吱!” 敷衍似的轻叩房门,未等房间内的人应答,清风已推门而入,转身又将房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混账!什么人……爹?” 一见清风,本欲发怒的凌潇潇不禁一愣,吐出一半的训斥戛然而止。 此刻,她正坐在床边替昏迷不醒的洛鸿轩擦拭脸颊。 如今的洛鸿轩几乎可以用“脱相”形容,卧床昏迷已一年有余的他早已没有当年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今时今日的他骨瘦嶙峋,形容枯槁,面如白蜡,唇无血色,甚至连头发都变成枯萎稀松的“杂草”。苟延残喘,气若游丝的“活死人”模样,令人心生悲悯,不忍直视。 “潇潇……” 龙行虎步的清风进入房间后变的慢步轻声,满脸凝重地走到床边,望着皮包骨头的洛鸿轩及面容憔悴的凌潇潇,一双老眼之中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悲愁之意。 见到清风,犹如见到自己的主心骨,人前安之若素,人后默默饮泪的凌潇潇不禁鼻子一酸,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泪雾。 “潇潇,轩儿他……怎么样?”清风眉头紧锁地凝视着一动不动的洛鸿轩,低声道,“为父上次派人送来的千年灵芝……可有效用?” “当然有用,只是……恢复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凌潇潇将手中的湿巾放回盆中,朝忧心忡忡的清风强挤出一丝微笑,“前几天,我看见轩儿眼皮抖动,郎中说也许是苏醒的前兆,让我们适时添加一些参茸补剂,帮他养精蓄血,固本培元。”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清风欣喜道,“为父马上命人再送一些天材地宝,你不必节省,尽管取其精华,择优而用。” “谢谢爹……” 望着满眼慈爱的清风,凌潇潇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酸楚,起身投入他的怀抱埋头抽泣,呜咽不止。 “傻丫头,你是爹在世上最亲的人,瞎客气什么?”清风轻抚着凌潇潇的后背,口中连连叹息,“潇潇,你和爹说句心里话,现在的你……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爹说的是……与天瑾自相残杀?” 只此一言,令凌潇潇的身子猛然一颤,眼中含泪,但态度依旧倔强:“我以前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当时,我与他势如水火,再无还转余地,只能先下手为强,否则……我的下场只会比今天更加凄惨。” “天瑾已死,轩儿一病如此,语儿又郁郁寡欢,你苦苦支撑着贤王府偌大的家业,真是……不容易。” “我别无所求,惟愿轩儿快快痊愈。”凌潇潇拭去泪水,哽咽道,“我现在替他守护家业,再苦再累也值得。待他痊愈……我便将贤王府交给他。到那时,我才能活的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但愿轩儿早日苏醒。”清风悲从中来,语气分外苦涩,“以免……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凌潇潇透过清风忧郁的眼神察觉到一丝蹊跷,狐疑道,“爹在担心什么?难不成时至今日仍有人不肯死心,敢打我贤王府的主意?” “世事无常,爹不担心外来之敌,只怕祸起萧墙。” “这……”凌潇潇一愣,“爹的意思是……贤王府里有人图谋不轨?” “临安发生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清风对凌潇潇的疑惑避之不答,言辞愈发愤慨,“这一次为父亲自出马,与朝廷联手对付柳寻衣,本以为是万无一失,可结果……却让他再一次死里逃生。你可知,在临安救走柳寻衣的人是谁?” 望着心有不甘的清风,凌潇潇黛眉微蹙,缓缓摇头。 “是洵溱!” “洵溱?”凌潇潇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准确的说……是少秦王派人救走柳寻衣。” “这……”清风的直言不讳,令凌潇潇心神不安,“洵溱早已逃回西域,怎么可能出现在临安?就算少秦王命她去而复返,也不该与柳寻衣牵扯在一起……” “当枢密副使将一切告诉我时,为父同样一头雾水。我甚至怀疑少秦王救走柳寻衣是为……报复我们。” “报复我们?”凌潇潇费解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对天瑾……”言至于此,清风忽觉凌潇潇眼神一暗,故而匆忙改口,“我们间接破坏少秦王在中原起兵谋反的计划,他对我们心存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这……”凌潇潇踌躇道,“即便如此,又与柳寻衣何干?” “去年腊月初七,柳寻衣亲眼目睹我们……做的一切。而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真相,却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人。” “等等!”凌潇潇心念一转,匆忙打断,“不对!在救出柳寻衣之前,少秦王怎么可能知道去年腊月初七的事?如果透露风声者另有其人,少秦王事先已知道一切,又何必再去救柳寻衣?难道想多找一名目击者……指证我们?少秦王又不是官府,何需人证物证俱全?如此想来,他冒险救走柳寻衣根本是多此一举,毫无必要。除非……少秦王指望柳寻衣替自己报仇,可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休要忘记,柳寻衣现在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岂有闲情逸致帮少秦王?纵使少秦王想在中原培植自己的势力,也该找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隐士,岂敢找风口浪尖的柳寻衣?如此明目张胆,招摇过市,难道他不怕玩火自焚?” “说得好!”清风朝凌潇潇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此事经为父反复琢磨,认为少秦王救走柳寻衣的原因,绝非探寻去年腊月初七的真相,亦非报仇泄愤。” 凌潇潇一脸茫然地望着故作高深的清风,难以置信道:“难不成……少秦王和柳寻衣之间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瓜葛?” “说对一半!有瓜葛,但不是和少秦王。”清风道,“为父与枢密副使见面时,另有一人在场。此人名叫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交情匪浅。为父从他口中得知柳寻衣不少私事。其中有一些事……令为父思绪万千,心里极不踏实。” “什么私事?” “曾记得天瑾在世时,屡次三番派人打探柳寻衣的底细。”清风回忆道,“结果查来查去,全是假的。” “当时,有朝廷在背后替柳寻衣瞒天过海,瑾哥也……无可奈何。” “秦卫告诉我,柳寻衣和江陵樊虎门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生活的地方叫杏林村,二十多年前遭遇一场瘟疫。全村人死的死、逃的逃,柳寻衣和秦卫侥幸逃过一劫,一直四处流浪,乞食为生,最后在黔州街头被赵元遇见,并带回天机阁养大成人。” “原来如此。”凌潇潇恍然大悟,感慨万千,“难怪柳寻衣对赵元忠心耿耿,无论瑾哥如何待他,都不能动摇他的心志……” “有趣的是,当初和柳寻衣一起流浪的不止有秦卫,还有……一个丫头。” “丫头?” “不错!秦卫告诉我,丫头名叫柳寻玉,是柳寻衣的亲妹妹……双胞胎妹妹。”说到“双胞胎”三字时,清风刻意加重语气,讳莫如深道,“原本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一起流浪,但行至泸州时丫头却意外走失。痛失爱妹的柳寻衣发疯似的苦寻多年,但柳寻玉却如人间蒸发,杳无音信。直至柳寻衣奉赵元密令潜入江湖,一条与柳寻玉有关的‘线索’……方才渐渐浮出水面。” …… 第892章 恨天不公 “妹妹?走失?这些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凌潇潇越听越糊涂,可她知道清风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说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再加上内心的好奇,故而吞吞吐吐地问道,“柳寻玉的线索……是什么?” “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是柳寻衣接近天瑾的天赐良机。”清风不急不缓地答道,“在泉州时,他与溯水阁的白霜偶然相遇,并将其误认为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白霜……”凌潇潇黛眉微蹙,若有所思,“我听过她的名字,号称‘溯水阁第一美人’,据说是陆庭湘的女人。爹,这些事……莫非是陆庭湘告诉你的?” “常人尚知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心高气傲的陆庭湘?”清风哼笑一声,“是秦卫告诉我的……” “秦卫不是朝廷的人吗?他怎么知道白霜的事……” “秦卫的姘头名叫兰绮,曾是溯水阁的一名花魁,与白霜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多年。这些风尘女子平日最喜欢议论人非,柳寻衣误认白霜的事,早已成为不公开的秘密。一直将白霜视为‘姐妹’的兰绮,自然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白霜到底是不是柳寻衣的妹妹?” “既是‘误认’,又怎么可能是他妹妹?”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凌潇潇一边用手轻拍着自己的额头,一边苦笑自嘲,“我刚刚以为柳寻衣和陆庭湘有什么瓜葛,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既然白霜不是柳寻衣的妹妹,他又怎么会误认?” “因为白霜的容貌与另一名女子十分相似。”清风别有深意地解释道,“此二人为父都亲眼见过,只是以前没有留意,如今回忆起来……确实相似的令人惊叹。” 望着郑重其辞的清风,凌潇潇的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忐忑。 “爹口中的另一名女子是谁?莫非是柳寻玉?” “我认为是!柳寻衣遇见她的时候,反应十分奇怪。”清风回忆道,“武林大会上,柳寻衣技惊四座,却在赢得满堂彩的时候突然被一名武功平平的女子逼得连连出丑。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柳寻衣与此女本应素不相识,却在论剑台上处处留手,招招留情。最后打伤她,柳寻衣非但没有获胜的喜悦,反而像斗败的公鸡萎靡不振,气势全无……” 听到这里,凌潇潇已猜出女子的身份,因为她曾从雁不归的口中听到过一场类似的比武。 不同的是,她当时关注的重点不是比武的过程,而是比武的结果。 不错!清风口中的女子正是云剑萍。当初,凌潇潇从萧芷柔奋不顾身救走云剑萍的事,推测出云剑萍极有可能是萧芷柔与洛天瑾的私生女。 由于当时的震撼及对萧芷柔、云剑萍的妒恨,以至凌潇潇无心在意这场比武的另一个主角,柳寻衣。 今日,清风一语道破天机,令凌潇潇茅塞顿开的同时,亦令其神湛骨寒,心乱如麻。 质疑、醒悟、懊悔、愤怒、妒忌、不甘……百般滋味齐聚心头,令其神智错乱,精神恍惚,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清风再三呼唤,却迟迟做不出任何反应。 “潇潇……潇潇……” 在清风一遍又一遍呼唤下,如坠深渊的凌潇潇终于摔得“粉身碎骨”,夹杂着羞辱与仇恨的钻心之痛令其渐渐找回失去的理智。一缕妒火宛若破茧之蝶,拼尽全力地挣脱束缚。又如出水之龙,在一望无垠的混沌大海破水而出,直冲天际。 突然,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的凌潇潇一把拽住清风的衣袖,战战兢兢地问道:“如果云剑萍真是柳寻衣失散的妹妹,那柳寻衣就是……瑾哥和滕柔生下的野种?” “是。” 清风知道,无论这一刻的言辞多么委婉,都无法抵消凌潇潇内心的震荡。与其钝刀子割肉,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至少……长痛不如短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凌潇潇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双手捂着耳朵连连摇头,“柳寻衣怎么可能是瑾哥和滕柔的野种?巧合!一定是巧合……” “当日,枢密副使在打道回府的途中遭遇行刺,若非为父及时出手,恐怕钱大人已魂归九天。”清风强忍着自己的恻隐之心,望着惊恐万分,手足无措的凌潇潇,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知刺客是谁?又为何行刺枢密副使?” “这……” 凌潇潇呆呆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清风,唇齿剧烈颤抖,几次欲言又止,可终究没有勇气说出下文。 “刺客是滕柔,她行刺枢密副使是因为……柳寻衣行刺失败。因此,她一心想替柳寻衣报仇,帮他了却一桩心愿。殊知,滕柔与枢密副使素昧平生,二人根本不可能结怨……” “轰!” 清风的单刀直入,令凌潇潇的脑中陡然传来一阵轰鸣。一时间,所有的纠结、质疑、茫然、惊骇纷纷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酸涩的委屈与无尽的羞愤。 伴随着清风的娓娓道来,或者说“循循善诱”,迷惑不解的凌潇潇渐渐拨开云雾见青天,得知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惊天秘密,或者说……“惊天噩耗”。 直至这一刻,凌潇潇终于明白少秦王为何铤而走险,救走柳寻衣。更明白令清风愁肠百结的“祸起萧墙”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柳寻衣真是洛天瑾的遗孤,他带来的威胁将足以揭穿清风和凌潇潇处心积虑编织的谎言,甚至摧毁他们辛辛苦苦缔造的武林新格局。 “想想前因后果,再算算柳寻衣与云剑萍的年纪,虽无如山铁证,但为父绝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清风神情一禀,振振有词,“虽然云追月替萧芷柔极力辩解,但他们越是掩饰,越能证明心里有鬼。为父猜想,柳寻衣……十之八九就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 “为什么?”万念俱灰的凌潇潇忽觉天塌地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洛鸿轩,一时间情难自已,嚎啕大哭,“我究竟做错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对我如此刻薄?明明是我无时无刻地守在瑾哥身边、是我全心全意地照顾他、无微不至地伺候他……他有难时,是我想尽一切办法帮他冲破桎梏。他有郁结,也是我千方百计替他疏解。二十多年的夫妻,我的心里只有他。为了他,我可以不要名利、不要颜面、不要矜持……为什么他如此薄情?为什么到头来受苦的人只有我?为什么滕柔那个贱人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他的心?瑾哥在时,那个贱人一心想取我而代之。现在瑾哥不在了,她又想夺走属于我的一切!如今,我可怜的儿女伤的伤、病的病,反观那个贱人的野种却屡屡大难不死,活的逍遥快活。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世上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潇潇,你冷静一点……”望着悲愤交加,捶胸顿足的凌潇潇,清风看在眼中,痛在心头,“千万别气坏身子……” “爹,这种事你让女儿如何冷静?”凌潇潇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难怪我第一次见到柳寻衣,便对此子没有半点好感,反而打骨子里感到憎恶,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流着那个贱人的血。我终于明白瑾哥为何对柳寻衣一再包容,格外偏爱,是因为他从柳寻衣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怪我没能早点察觉,白白错失斩草除根的机会,如果我当初坚决一些、心狠一些,柳寻衣岂能活到今天?” “潇潇……” “爹说得对,如果轩儿不能尽快苏醒,贤王府的一切早晚让那个贱人和两个野种抢走。不行!绝对不行!我凌潇潇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那个贱人称心如意!” “为父对天发誓,一定不让这种事情发生!”清风俯身将指天骂地,浑身颤栗的凌潇潇揽入怀中,疼惜道,“一切由爹替你做主,你什么都不必担忧,爹会帮你解决所有麻烦。贤王府是你们母子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属于你和轩儿、语儿,没人可以抢走。无论是谁,只要敢对你们孤儿寡母心存不轨,为父必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当清风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一双老泪纵横的眼中猛然迸发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彻骨寒意。 “爹!”六神无主的凌潇潇心念一动,眼神骤变,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柳寻衣是瑾哥的骨肉,否则……” “放心,爹自有分寸。”清风面色一缓,好言安抚,“其实,早在云追月替萧芷柔遮掩时,为父便已猜到柳寻衣或是天瑾与萧芷柔的私生子,但我并未戳破这层窗户纸,而是佯装对一切一无所知。我知道,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势必引来诸多非议。到时,我们再想名正言顺地号令群雄必将变的阻碍重重,举步维艰。毕竟,我们一直打着替天瑾报仇的旗号追杀柳寻衣,‘惩恶除奸’总不能……断人香火。” …… 第893章 计出疑罪 见清风深谋远虑,行事周全,方寸大乱的凌潇潇心里渐渐踏实几分。 “现在,不仅为父不敢挑明柳寻衣的身世,萧芷柔同样心存顾忌。”清风的眼中泛起一丝诡谲之意,幽幽地说道,“他们以为我们对柳寻衣的秘密一无所知,如果主动暴露,担心我们对柳寻衣的追杀会变得愈发疯狂,愈发不择手段。” “如果我是滕柔,我也不会贸然泄密。毕竟,事关亲生骨肉的安危,绝不敢心存侥幸,更容不得半点差池。”凌潇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俨然对清风的想法十分认同。 “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柳寻衣的秘密现已呼之欲出,未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注定不能一直隐瞒。”清风话锋一转,又道,“因此,我们必须赶在东窗事发前……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柳寻衣。否则,一旦让少秦王和萧芷柔‘合兵一处’,我们后患无穷。” “我们这么想,萧芷柔一定也这么想。”凌潇潇狞声道,“她已从枢密副使口中得知少秦王救走柳寻衣的消息,此事对我们极为不利。现在,就看谁的动作更快,谁的运气更好,谁能先一步找到柳寻衣。” “如果被他们抢先一步,我们再想杀柳寻衣……” 言至于此,清风不禁回忆起当日出现在临安城外的云追月和腾三石,复杂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口中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少秦王、萧芷柔、云追月和腾三石,倘若四方势力同仇敌忾,共保柳寻衣,即使清风是中原武林盟主又能如何? 正如当日云追月所言,清风虽是武林盟主,但中原武林却并非尽归其手。一旦清风因柳寻衣的事而深陷泥沼,料想金复羽、陆庭湘之辈一定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到时,刚刚归于平静的江湖必将再起波澜,平添诸多变数,掀起血雨腥风。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派人打探柳寻衣的消息……” “从临安来洛阳的路上,为父已发出江湖追杀令,邀兴元、京兆、临洮、兴庆、西凉、宣化一带的江湖门派、武林世家、绿林帮会一起追查柳寻衣的踪迹,在中原与西域的交界处展开一张天罗地网,一旦洵溱和柳寻衣打算西逃,定教他们自投罗网,插翅难飞。”清风不急不缓地说道,“与此同时,我向昆仑派的殷掌门发出密信,让他派人在玉门关外层层设伏,万一柳寻衣侥幸逃出中原,昆仑派将在关外将其截杀,绝不让他活着逃到西域。” “小心秦苦和少秦王里应外合!”凌潇潇提醒道,“他们一个在关内、一个在关外,势力皆不可小觑。” “放心,为父已派人死死盯住河西秦氏,秦苦敢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定让他后悔莫及。” “洵溱天生一颗七巧玲珑心,诡计多端,刁滑奸诈,她……会不会料到我们在西边设伏?”凌潇潇忧心忡忡地说道,“万一他们避实就虚,不往西逃……我们岂非白忙活一场?” “不无可能。”清风不可置否,但态度却十分坚决,“无论如何,西边都不能放松警惕,他们可以不去,但我们不能不防。” “有道理。”凌潇潇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们也不能放过。但万一竹篮打水……” “潇潇,有件事为父一直心存困扰,只是……不知当不当讲?”清风突然打断凌潇潇的疑虑,从而面露踌躇,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不禁令猝不及防的凌潇潇一愣。 “爹不让女儿客气,自己又为何见外?”凌潇潇故作不悦。 “你有没有怀疑过……贤王府有‘内鬼’?”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断断续续地说道,“连我们都不知道柳寻衣的身世,少秦王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可如果他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派洵溱万里迢迢地跑去临安救人?为父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你猜……会不会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嘶!”清风此言,令凌潇潇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莫非爹怀疑……” “据我所知,少秦王生性谨慎,交朋友一向是宁缺毋滥。他在中原熟人不多,其中最亲密的朋友……无疑是和他一起密谋造反的洛天瑾。因此,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少秦王联络,并且知道柳寻衣身世之谜的人……一定是洛天瑾身边的亲信,乃至亲信中的亲信。”清风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问道,“潇潇,你怀疑是谁?” “谢玄!”凌潇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如果真有‘内鬼’,必是谢玄无疑。他是瑾哥最信任的人,瑾哥的秘密他知道的比我这位同床共枕的夫人还多……” 言至于此,一个可怕的念头情不自禁地涌入凌潇潇的脑海。转眼间,她的脸色已是阴沉如水,眼神冷厉如冰,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难怪我让他追查‘私生子’的事,他一直借口推脱,敷衍搪塞,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一个吃里扒外的谢玄,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背地里却和滕柔那个贱人相互勾结。枉我将他推上府主的宝座,没想到他竟恩将仇报,临阵倒戈。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马上将他叫来当面对质,倘若真是他向少秦王通风报信,我……” “你想如何?”清风眉头一皱,狐疑道,“难道你想杀他?”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他又有何不可?”凌潇潇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有何不可?我只问你,谢玄死后,你如何向贤王府弟子交代?如何向武林其他门派交代?”清风不答反问,“谢玄不是阿猫阿狗,他可是堂堂正正的贤王府府主。一年之内,贤王府两任府主相继殒命,如此光怪陆离的奇闻,势必引来流言蜚语,众说纷纭。若说其中没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试问天下谁人相信?谢玄一死,你我的麻烦必然接踵而至,岂非作茧自缚?” “这……” “退一步而言,凭谢玄的武功,想杀他绝非一件容易的事。万一为父不能将他当场斩杀,反而令其脱逃,日后将我们的秘密和柳寻衣的身世昭告天下,到时我们又该如何收场?”清风无视心乔意怯的凌潇潇,径自说道,“远的不提,只说贤王府这些弟子,十之八九对洛天瑾誓死效忠,对谢玄佩服的五体投地,因此谢玄说的话,他们一定深信不疑。尤其是慕容白和邓泉,他二人与谢玄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在贤王府位高权重,威望极高,许多弟子对他二人惟命是从。一旦我们逼得谢玄走投无路,他二人必会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到时贤王府根本不需要强敌打压,只凭一场内讧……足以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这……” “再退一步,万一谢玄抵死不承认怎么办?你有证据证明是他向少秦王通风报信吗?就算有证据,你敢拿出来公之于众吗?”清风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万一……我们怀疑出错,冤枉无辜,又怎么办?” “这……”清风的一连三问,令心慌意乱的凌潇潇彻底没了主意,愣愣地望着振振有辞的清风,语无伦次道,“除了他……还有谁?他可是瑾哥最信任的人,连滕柔的秘密都知道……难道爹不怀疑他?” “如果不怀疑他,爹岂会多此一问?只不过,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一动不如一静。”清风苦涩叹息,耐心解释,“如果不是他,我们贸然兴师问罪,非但会暴露柳寻衣的秘密,而且会令谢玄寒心。如果是他,一旦我们与他撕破脸,逼得他狗急跳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现在,我们对待谢玄,恰如萧芷柔对待我们,在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之前,既不敢贸然对质,也不能听之任之。因此,我们要学会拿捏分寸,操之过急不可,操之过缓亦不可。” “依爹之见,我们该如何对待谢玄?” “暗中盯着他,但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起他的怀疑。”清风沉吟道,“必要时,可以打打草、惊惊蛇,如果他真是内鬼,说不定会指引我们找到柳寻衣的下落。” “爹的意思是……” “你找机会将洵溱救走柳寻衣的消息‘透露给他’,看看他的反应。”清风讳莫如深地说道,“告诉谢玄,为父已布下天罗地网,势在必得,一个月内必将洵溱、柳寻衣等人赶尽杀绝。如果他是内鬼,必会千方百计地向洵溱通风报信,将我们的计划告诉她,以防柳寻衣落入我们之手。到时,我们再顺藤摸瓜,找到柳寻衣的下落,将他们一举铲除……” “好一招投石问路,果然高明。”凌潇潇面露狂喜,眼中难掩激动之情。 “因此,我们现在要佯装一切尽在计划中,千万不能急功近利。至于柳寻衣的身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暂时不要告诉第三人,雁不归也不行,以免走漏风声。” “一切听从爹的安排!” “好!” …… 就在清风与凌潇潇长吁短叹,潜心密谋,渐渐化悲愤为杀机时,房外墙根下,面无人色、羸不胜衣的洛凝语正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口鼻,拼命抑制由于内心激动而愈发急促的喘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哪怕,她已心如刀割,泪似泉涌。 哪怕,她已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 第894章 柔情侠骨(一) 十月二十,辽阳府。 深夜,荒郊野岭之中,两名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黑衣人相背而站,手中各举着一柄几乎卷刃的钢刀,布满血丝的眼中掺杂着懊悔、愤懑、仇怨……甚至还有一丝心有不甘的绝望。 在他们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余温犹存的尸体,其中大部分与他二人打扮相同,俨然是他们的同伴。 四周,以阿保鲁为首的二十几名西域高手将二人团团围住,一个个凶神恶煞,虎视眈眈,看向他们的眼神嗜血而狰狞,宛若一群饿狼盯着两只待宰的羔羊。 “你们这些西域人竟敢插手中原武林之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一名身型较胖的黑衣人厉声呵斥。 “一路而来,我们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却仍被不少人盯上。”伴随着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洵溱在萧阳、苏忽、荀布道的陪同下,闲庭信步走上前来,“算上你们,我们已遇到十三拨人马。清风不愧是武林盟主,一道江湖追杀令,险些将我们逼得无所遁形。” “既然知道清风盟主的厉害,何不乖乖将柳寻衣交出来?”另一名身材精瘦的黑衣人威胁道,“只要你们交出柳寻衣,今夜的事我们崆峒派可以不再追究。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我们……” “十三拨人马,既包含像你们崆峒这样的名门正派,也包含名不见经传的绿林强匪。声势不小,却没有一人能如愿以偿。”洵溱心不在焉地打断黑衣人的恫吓,言辞中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嘲讽与轻蔑,“为何?只因你们贪得无厌,私心自用,都想独吞诛杀柳寻衣的功劳,谁也不肯将自己找到的线索公之于众,更不愿和其他门派联手,生怕替别人作嫁衣裳。” “这……”被洵溱一语戳破私心,两名黑衣人不禁面露悔恨,满眼难堪。 “整整十三拨人马,如果有任何一方肯摒弃私欲,以大局为重,我们断不能轻而易举地活到现在。”洵溱戏谑道,“说你们愚笨,你们却夙兴夜寐,无孔不入,一次又一次发现我们的踪迹。说你们聪明,你们却各怀鬼胎,相互提防。非但封闭消息,而且明争暗斗,故意拆台,让我有机会将你们逐一击破。” “洵溱,好歹你也做过贤王府的座上宾,洛盟主待你不薄,如今你非但不知替他报仇雪耻,反而包庇谋害他的奸贼,如此恩将仇报,与禽兽何异?”胖黑衣人怒叱道,“如果你心存良知,就该弃暗投明,马上杀了柳寻衣,替洛盟主讨回公道。”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我想告诉你们,很多时候眼见也未必为实……”言至于此,洵溱突然哼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摆手道,“罢了!你们都是将死之人,我说再多也是枉然。” “我们早已将你们的行踪回禀掌门,如果我们死在这里,掌门断不会善罢甘休!” “纵使钟离木现在启程,赶到这里最快也要半月,你以为我会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等他?” “你这妖女,多行不义必自毙……” “找死!” 见两名黑衣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洵溱恶语相向,阿保鲁登时眼神一寒,暴喝一声,与其他西域高手一道飞身而起,如饿虎扑食般冲到两名猝不及防的崆峒弟子面前,未等精疲力竭的二人出招抵挡,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已如狂风暴雨般倏忽而至,眨眼将闪避不及的二人乱刀砍死。 “洵溱姑娘……” 当洵溱面无表情地默默注视着阿保鲁等人收拾残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呼唤。 黛眉微蹙,迅速回身,未等满眼好奇的潘雨音一探究竟,洵溱已抢先一步迎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潘雨音的视线,似乎不希望她看到血腥残忍的一幕。 “洵溱姑娘,我在马车内听到这里有吵闹声,你们……没事吧?” “没事,只是偶遇几位老朋友,现在已经走了。”洵溱云淡风轻地笑道,“是不是阿保鲁他们嗓门太大,打搅潘姑娘好梦?” “没……没有。” 其实,潘雨音已经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只是她知道洵溱处事周全,不告诉自己一定有她的用意,因此未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们一连十几天昼夜兼程,一路颠簸会不会加剧柳寻衣的伤势?”洵溱心念一转,问道,“眼下,长白山近在咫尺,用不用找地方休整一日?” “对了!”似乎被洵溱一语惊醒,潘雨音的眼神骤然一变,急声道,“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柳大哥醒了!” “什么?” 洵溱大吃一惊,愣愣地望着满眼欣喜的潘雨音,迟疑道:“醒了……是什么意思?” “之前柳大哥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偶有一些反应也是在半昏半醒之间。刚刚,他突然睁开双眼,开口呼喊我的名字,着实将我吓了一跳。”回忆起刚刚的一幕,潘雨音依旧惊喜交加,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 望着激动不已的潘雨音,洵溱却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从她在临安救出柳寻衣至今已有一月有余,只在替他拔剑时疼醒过一次,除此之外,柳寻衣再也没有恢复过意识。 今夜突然苏醒,早已习惯柳寻衣半死不活的洵溱,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 “洵溱姑娘,柳大哥要见你,快随我来!” “好……”洵溱下意识地答应一声,刚欲抬脚,忽觉灵光一闪,伸手拽住迫不及待的潘雨音,狐疑道,“潘姑娘,柳寻衣突然苏醒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洵溱姑娘不必多虑,我刚刚已替他诊过脉,虽然柳大哥的伤势仍十分危重,但今夜苏醒乃气血恢复之兆,而非回光返照,更不会发生洵溱姑娘担心的事。”潘雨音莞尔一笑,轻轻握住洵溱的手,以示宽慰。 霎时间,潘雨音察觉洵溱的手竟冰凉如玉,再看其犹豫不决的飘忽眼神,她心里明白此乃过分紧张的表现。 一向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洵溱竟会因柳寻衣的伤势如此惴惴不安,实乃罕见。潘雨音稍稍一怔,内心深处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涩。 马车内烛火幽暗,将柳寻衣那张苍白而枯瘦的脸庞映的分外憔悴。气息奄奄,命若游丝,但浑浊的眼中却涌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坚毅与倔强。 当心思复杂的洵溱钻入马车时,潘雨音并未出现。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有必要让柳寻衣和洵溱单独一叙。 “你醒了。” 听到洵溱平淡无奇的开场,虚弱不堪的柳寻衣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似乎想开口作答,但由于气息未能调整均匀,以至胸口颤动,唇齿发抖,牵动伤口引来钻心之痛,令其眉头下意识地皱成一团。 默默忍受半晌,柳寻衣的眉心方才渐渐舒展,口中吐出一道悠长的浊气,一开口并非寒暄,而是自嘲:“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病秧子’的感觉……在下出丑,让洵溱姑娘……见笑了。” “你以为这段日子你在我面前出的丑还少吗?”洵溱没有半点久日未见的生涩,以及劫后余生的感伤,出言一如当初他们在贤王府那般平易风趣,谈笑自若,“本以为名震天下的柳执扇、柳大人是一位生龙活虎,斗志昂扬的大英雄,谁知也有苟延残喘,弱不禁风的一面。本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刀山火海如履平地,却不知你也有痛哭流涕,呼天抢地的时候。呵呵……时至今日,你早已丑态百出,我也早已见怪不怪。” 面对洵溱的揶揄,柳寻衣既尴尬又无奈。习武多年的他不知受过多少大大小小的伤,深知重伤之后的人在性命垂危之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至于尊严、体面、矜持、风度……云云而而,只有在人无痛无灾,意气风发时才会视若珍宝,一旦遇到痛不欲生,摇摇欲坠的危急时刻,莫说那些无关痛痒的“面子”统统不在乎,甚至连吃喝拉撒都会变得情难自已,放纵不堪。 人就是人,终究不是神。因此,当洵溱调侃柳寻衣在她面前丑态百出时,他不用问也能猜到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窘迫。 “潘姑娘已经告诉我了……”柳寻衣颤颤巍巍地伸手朝自己的胸口轻轻一指,断断续续地说道,“是你用自己的血……救回我一条命……” “不是一条命,是半条命!”洵溱嫣然一笑,靡颜腻理的脸庞在幽黄的烛火映衬下宛若芙蓉出水,温婉无暇,“你究竟能不能痊愈,要看桃花婆婆的本事。” 不知是烛火昏暗迷离了视线,还是身体虚弱恍惚了精神,柳寻衣竟一时失神,呆呆地望着明眸皓齿的洵溱,沉默半晌方才幽幽开口:“你为什么救我?” “你为什么求死?”洵溱不答反问。 “这……” “其实,这柄剑早已将你推入鬼门关,若不是你心有不甘,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无可奈何。如果你真想死,没人可以救你。因此,与其说我救活你,不如说你自己救活自己。”言罢,洵溱将秦卫的宝剑递到眼神颤抖的柳寻衣面前。 “这是……秦卫的剑……”一见此剑,柳寻衣瞬时悲从中来,心痛如绞。 “救你的人是你自己,害你的人……同样是你自己。”洵溱别有深意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对秦卫心生恻隐,他岂有机会一剑刺穿你的胸膛?” “我……” “我们救你时,秦卫的剑插在你的心口,你的剑却遗落在临安。”洵溱对柳寻衣的纠结视而不见,义正言辞道,“历经一番生死劫,你应该有所醒悟。无极剑宁肯无主,也不希望自己的主人是一名寻死觅活的懦夫。柳寻衣,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凄凄惶惶地哀怨惆怅,而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拿回自己的剑。” …… 第895章 柔情侠骨(二) “我的剑?”柳寻衣神情木讷地望着秦卫的剑,似哭死笑地喃喃自语,“像我这样的人……还配拥有一柄剑吗?像我这样的人,上不能保家卫国,下不能惩恶扬善,心爱的女人留不住,信任的兄弟也留不住,倾尽所有想为天下苍生尽些绵薄之力,可到头来却沦为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天下第一大恶人’。朝廷视我为叛逆,武林视我为奸贼,像我这样的人……纵使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柳寻衣,你究竟为谁而活?”洵溱的语气不阴不阳,平淡如水,“他们说你是叛逆、是奸贼,你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他们说你十恶不赦,罄竹难书,你就真的罪大恶极,一无是处?我认识的柳寻衣行不苟合,特立独行,从来不会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别人不相信你,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如果你自认作恶多端,何不现在用这把剑自刎谢罪?也省的我们整日为你东躲西藏,担惊受怕。” “洵溱,我已是孤家寡人,天下之敌,早晚必死。你能救我一时,却不能救我一世,反而令自己深陷泥沼,无辜招惹一身麻烦,又是何苦?” “谁说我要救你一世?”洵溱柳眉轻挑,揶揄道,“你我无亲无故,救你一世岂不冤枉?” “这……” “不如你叫我一声‘姑奶奶’,没准我会考虑一下。” 望着煞有介事的洵溱,柳寻衣百感交集,哭笑不得。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明明言出肺腑,伤感正浓,本欲和洵溱推心置腹地聊几句人生苦闷,却不料洵溱非但不肯安抚,反而故意调侃。 难不成……自己的样子像是在说笑?亦或自己的遭遇本就是一桩天大的笑话? “唉!” 心念及此,意气消沉的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缓缓闭上双眸,似乎不愿再与洵溱逞口舌之争。 看出柳寻衣的郁结,洵溱非但不内疚,反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戏谑道:“怎么?我们的柳执扇、柳大人不仅身体弱不禁风,就连内心也变得不堪一击?” “洵溱姑娘,在下究竟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就算得罪过,现在我已尝到报应,阁下能否网开一面,放我一马?”被洵溱一个劲儿的冷嘲热讽,柳寻衣既烦闷又无奈。 “现在不是我不肯放过你,而是你不肯放过自己。”突然,洵溱神情一禀,脸上的戏谑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凝重,“柳寻衣,你可知世上最可怕的敌人是谁?是自己!与天下人为敌并不可怕,被千军万马追杀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未战先怯,没被对手打倒,先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压得抬不起头。谁说孤家寡人,天下之敌就必死无疑?你能不能翻身取决于你有没有足够强大的信念和越挫越勇的韧性,而不是一纸通缉告示或者一道江湖追杀令。更何况,你口口声声孤家寡人,我万里迢迢跑去临安救你算什么?潘姑娘一介弱女子,冒着性命之虞孤身返回临安算什么?在幕后帮你瞒天过海的秦苦又算什么?你只说自己留不住心爱的女人和信任的兄弟,却无视我们这些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同甘共苦的朋友,如此自私的柳寻衣……真的配谈天下苍生,江湖道义吗?” “我……” “你究竟为谁而活?”洵溱不理会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再度问道,“你是不是天生的软骨头?失去靠山非但活不下去,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 “在天机阁你依仗赵元,冲锋陷阵可以奋不顾身。在江湖你依仗洛天瑾,粉身碎骨可以一笑置之。在漠北你依仗大宋朝廷,赴汤蹈火可以万死不辞。那时的你之所以天不怕、地不怕,是因为你知道后面有人替自己撑腰,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可以躲在他们的羽翼下苟且偷生。现在,你渐渐失去所有依仗,主心骨随之崩塌,你惶恐、你胆怯、你畏惧,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甚至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你开始变得惊慌失措,畏首畏尾,却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于是硬着头皮故作无所畏惧地返回临安,决心与枢密副使同归于尽,看似大义凛然,实则以死逃避。你将死当成逃避现实的良药,当成脱离苦海的捷径。”洵溱毫不避讳地揭开柳寻衣内心的伤疤,义正言辞道,“越是如此,越证明你心怀恐惧。你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你恐惧的不是大敌压境,而是孤立无援!你恐惧的不是前路荆棘,而是没有退路!承认吧!二十几年的‘仗势欺人’令你喜欢并依赖上这种摇尾乞怜,跪着求生的感觉。有人让你跪,你才心安理得、一身是胆、骁勇善战,而今突然让你站起来,你反倒诚惶诚恐,战战兢兢,非但心如猫挠,胆量尽失,甚至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是也不是?” 洵溱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令柳寻衣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彻底沉寂下来。 呆若木鸡的柳寻衣,默默回忆着自己的过往,审视自己的内心。恍惚间,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真实的自己,竟在洵溱的字里行间剖析的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隐藏在他心、肝、脾、肺、肾里的阴霾与灰暗,被洵溱毫不留情地一捣而出,鲜血淋漓的欲望掺杂着自己不愿承认的私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羞愧与懊悔。 “说到底,昔日的柳寻衣根本不是真正的柳寻衣。你的有勇有谋、侠肝义胆、铮铮铁骨,耿耿寸心,其实都是幻象,是朝廷官位、江湖地位赋予你的职责与使命,是赵元、洛天瑾这些人借给你的胆识和勇气,而非柳寻衣的本来面目。”洵溱不依不饶,态度愈发强硬,言辞愈发犀利,“真实的你是现在的样子,胸无大志,多愁善感,怨天尤人,妄自菲薄……” “够了!” 被奚落的一无是处的柳寻衣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愤慨,凭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顽强意志硬生生地支撑起身体。任由头晕目眩,大汗淋漓,他仍倔强地与不卑不亢的洵溱四目相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苟全性命,不是你口中的怨天尤人……” “不必给自己的怯懦寻找借口,那样只会惹人耻笑。”洵溱轻蔑道,“如果你真的顶天立地,不屈不挠,就该为自己而活,让别人在你面前卑躬屈膝,而不是你向别人摇尾乞食。如果我是你,非但不会寻死,反而要千方百计地活下去。因为只有我活着,才能让那些伤害我的人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只有我活着,才能手刃仇敌,一雪前耻。那些伤害我的人,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叩首求饶。那些欺骗我的人,我要让他们悔不当初,抱憾终生。至于我失去的东西,更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让天下人知道柳寻衣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更不是肆意蹂躏的懦夫……” “你以为我甘心认命?你以为我斗志全无?你以为我不想反抗?”面对洵溱的咄咄相逼,柳寻衣终于说出自己内心的执念,“我想!我无时无刻都想!我比任何人都想!可现实呢?我既无遇难成祥之命,亦无扭转乾坤之能,我连秦卫都斗不过,又如何斗得过枢密副使?如何斗得过皇上和朝廷?至于执掌中原武林的清风,我与他相比更是天壤之差,云泥之别。”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自嘲一笑,苦涩道:“你也许认为我不够心狠手辣,不够狡猾阴毒……我承认,与他们相比我确实不够冷血。但只靠狠毒和狡猾真能反败为胜?在已成定局的大势面前,在朝廷与武林同仇敌忾,联手剿杀面前,我孤身一人纵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我可以帮你!”见柳寻衣心门已开,洵溱趁势而入,“只要你想,我不仅可以帮你起死回生,而且可以帮你报仇雪耻,东山再起。” “你?”柳寻衣心中暗惊,狐疑道,“你先是冒险救我,现在又慷慨相助,究竟有何目的?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在贤王府的最后一段日子相处的并不愉快……” “往事如烟,何必再提?柳寻衣,我今夜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洵溱不动声色地顾左右而言他。 “你……想问什么?”见洵溱一本正经,柳寻衣不由地心生紧张。 “你究竟想不想洗脱冤屈?想不想报仇雪恨?又想不想……夺回心爱的女人?” “嘶!” 只此一言,登时令柳寻衣脸色一变,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涌入心田,令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猛咳不止。 “洵溱,你……真能帮我?”重拾信念的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信誓旦旦的洵溱。 “说到做到,决不食言!”洵溱胸有成竹,字字铿锵,“但眼下……你必须做好一件事。” “什么事?” “不许再有轻生之念!从现在开始,你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更好!” …… 第896章 天袁客栈(一) 经过与崆峒派弟子的一番冲突,洵溱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若不尽快脱身,接下来的麻烦必定接二连三。 一夜无话,纵马疾驰,洵溱一行于天亮前进入沈州地界。 深秋的清晨寒意逼人,冷冽的疾风席卷着秋霜朝露顺着袖口脖领钻入身体,直将人冻得瑟瑟发抖。 天蒙蒙亮,沈州城内一片静谧,街面上空空荡荡,家家户户仍在梦中,鳞次栉比的店铺大门紧闭,尚未开张。 十几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吱扭吱扭”地穿街过巷,在万籁俱寂的沈州城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砰、砰砰!” 鸦雀无声的天袁客栈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直将大堂内呼呼大睡的伙计惊得身子一颤,一不留神从长凳上摔落在地,疼的他龇牙咧嘴,连连骂娘。 作为沈州城内最大的一间客栈,这里的规矩是一年四季,不分昼夜,概不打烊。 然而,沈州毕竟不是繁盛之地,白天的食客尚且不多,夜里投宿的客人更是寥寥无几。久而久之,伙计们大都心生惰性,慵懒散漫,一到夜里索性关门睡觉,如今日这般被人搅乱清梦,他们一年到头也遇不到几次。 “砰砰砰!” 未等伙计从地上爬起来,沉闷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妈的!一大清早催命鬼似的敲门,报丧呢?” 伙计囫囵起身,一手掸去身上的灰尘,一手抹掉嘴角的哈喇子,一边朝大门走去,一边嘟嘟囔囔抱怨不停。 此地民风彪悍,不拘小节,哪怕只是一名小小的客栈伙计,依旧给人一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感觉。实则他们并非故意针对,只是性情使然,言行举止大都随心所欲,不知含蓄委婉为何物。 因此,初来乍到者若不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胆小怕事的只觉虎狼横行,处处受气。至于胆大妄为的……只怕一言不合便要火冒三丈,甚至大打出手。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睡眼惺忪的伙计刚欲开口质问,却被眼前持刀带剑的二十几名彪形大汉吓得睡意全无,到嘴边的牢骚亦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袁家的买卖……” “少废话!将你们店里的客房全部腾出来,再准备几桌好酒好菜。萧阳、荀布道,你们抬柳寻衣上楼歇息。” 伙计话未说完,阿保鲁已将其蛮横推开,率人大步流星地闯入客栈,三五一群,各自落座。 “洵溱姑娘,我去后厨给柳大哥煎药。” “用不用帮忙?” “一碗汤药而已,不必麻烦。你们连日奔波早已身困体乏,还是留在这里歇歇腿脚,吃些东西吧!” “也好!一会儿药煎好了,我让他们替你送上去……” “多谢洵溱姑娘好意,不过我自己可以。” 言罢,潘雨音朝欲言又止的洵溱微微欠身,而后向手足无措的伙计问清方向,拎着药包快步朝后厨走去。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洵溱的眼中闪过一道意味莫名的幽光,呢喃道:“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枉我当初对你苦心相劝,结果你仍坠入情网,而且……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各位客官,此刻天色尚早,后厨没人,酒菜恐怕要多等一会儿!” 伙计的声音打断洵溱的思绪,未等她开口应答,坐在一旁的阿保鲁已骂骂咧咧地出言喝斥:“狗屁借口!厨子不在就得活活饿死?你有手有脚干什么吃的?会不会切几斤牛肉,上几坛好酒?” “我……” “大爷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有什么现成的赶紧拿上来。”将柳寻衣送上楼的萧阳慢慢悠悠地走下楼梯,不悦道,“难道怕我们吃白食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别再废话,赶紧上酒肉!”苏忽抽出腰间的弯刀,“咣啷”一声扔在桌上,直将伙计吓的脸色一变。 见对方凶神恶煞,刀剑傍身,俨然不是善茬,伙计纵使心有不忿也不敢公然顶撞,只能缩头缩脑地朝阿保鲁等人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小声嘀嘀咕咕,心有不甘地朝后厨走去。 “他妈的!饿得前胸贴后背,怎么不见你们饿死?” 踏入后厨,敢怒不敢言的伙计立时原形毕露,仗着后厨远离大堂,一边愤愤不平地切着牛肉,一边扯着嗓子咒骂起来:“一个个贼眉鼠眼,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一大清早又是吃肉,又是喝酒,我呸!当心肚烂肠穿,吃死你们……” “啪!” 突然,内厨传来一声脆响,令伙计一愣,从而想起刚刚向自己问路的潘雨音,登时心头一紧,懊悔自己不该口无遮拦,忘记隔墙有耳。 “唉!” 越想越心惊的伙计连忙扔下手中的牛肉,硬着头皮缓缓走向内厨,吞吞吐吐道:“那个……姑娘,我刚刚不是在说你的朋友,我只是……” 话未说完,伙计的声音戛然而止,布满尴尬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 只因他撩开门帘,赫然发现潘雨音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炉灶上的一锅汤药被人无情打翻,热气腾腾的药汤肆意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药味。 然而,最令伙计大感意外的是,此时的后厨内竟站着两名中年男人。一人白衣如雪,一人黑衣如墨,泾渭分明的打扮宛若勾魂夺魄的“黑白无常”,令人望而生畏,心底发寒。 此二人,正是奉金复羽之命一路跟踪唐阿富而来的“日光白玉剑”姬侯、“月光墨洗剑”扶隐。 “你们……你们是……”伙计满眼惊惧地望着二人,一时间喉咙发紧,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下文。 “和外边那些人一起来的,是不是有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姬侯淡淡地问道。 “好像……是有一个‘瘫子’,直接被人抬上二楼。” “哪间客房?” “天字一号……”自知惹不起对方,一向目中无人的伙计面对姬侯的追问,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姬侯、扶隐对视一眼,眉宇间难掩一丝欣喜之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扶隐冷笑道,“唐阿富在长白山周围兜兜转转,一直不肯现身,不知在磨蹭什么?既然可以将柳寻衣扼杀在沈州,又何必等他从虎穴龙潭出来?姬侯,眼下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唐阿富根本靠不住,不如你我直接出手解决柳寻衣,省的夜长梦多,徒增变数。” “也好!”姬侯沉吟道,“丁傲、董宵儿与我们同是‘外来的和尚’,但他们却屡立奇功,深受金坞主的器重和赏识。尤其是老奸巨猾的丁傲,眼下在金坞主心中的地位已不亚于宋玉、冷依依这些金剑坞的元老。如果我们再不能大展拳脚,早晚被他们排挤的无处容身。” “说得对!”扶隐重重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立刻上去……” “不行!”姬侯拽住跃跃欲试的扶隐,思忖道,“那些西域高手不是吃素的,我们贸然行动极易暴露。一旦交起手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很难讨到便宜。” “那……” “柳寻衣身负重伤,寸步难行,没有洵溱的保护,他与瓮中之鳖无异。为保万无一失,我们……先解决外边的麻烦。” 言至于此,姬侯将狡黠的目光投向一脸茫然的伙计,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刚刚说恨不能外边那些人肠穿肚烂,是不是真心话?” “这……” “拿着!” 姬侯顺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不由分说地塞入伙计手中。 “这是……” “此乃绝命散,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影无形,就连银针也探不出来。”姬侯淡淡地说道,“你将它们掺入酒肉,端出去给外边那些人享用。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必定七窍流血,肠穿肚烂。” “不可!” 不知是畏惧视人命如草芥的姬侯、扶隐,还是畏惧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伙计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欲将药瓶扔掉,却被扶隐先一步攥住手腕。 霎时间,气血阻塞,酸痛难忍,令伙计叫苦不迭。 “大爷饶命……我刚刚只是发发牢骚,过过嘴瘾……”伙计疼的满头大汗,声音颤抖,“我就是一个端茶倒水的店小二,纵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人性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容你出尔反尔?”扶隐渐渐施加力道,几乎将伙计的手腕捏断,“我平生最恨反复无常的小人,你若不从,我便将这瓶绝命散灌进你的肚子。” “大爷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出世的孩儿……” “威胁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是不是桃花剑岛的惯用伎俩?我以为‘日月双剑’的手段有多高明,原来也不过如此!” 突然,一道满含轻蔑的冷笑自房外响起。紧接着,一道白影如闪电蛟龙般撞破窗户,飞身而入。 “唐阿富?” 一见来人,姬侯、扶隐不禁一愣,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丝难堪之意。毕竟,金复羽命他们暗中跟着唐阿富,结果却暴露行踪,甚至被人家主动找上门,若说不尴尬是假的。 “唐少侠,你怎么……” “噌!” 未等面面相觑的姬侯、扶隐闪烁其词,唐阿富突然眼神一寒,抽剑出鞘,伴随着一道悠长的剑鸣,凌厉逼人,银光璀璨的无情剑直指姬侯的眉心。 “我迟迟不肯现身,就是想看看你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唐阿富面无表情,言辞冰冷,“从静江到沈州你们一直阴魂不散,与其藏头露尾,不如开门见山。说吧!为什么跟着我?是你们自作主张,还是……金复羽信不过我?” …… 第897章 天袁客栈(二) 见唐阿富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一点情面都不讲,扶隐不禁心生愠怒,叱道:“怎么?沈州是你唐阿富的?为何你来得,我们就来不得?天下想杀柳寻衣的人不胜枚举,他在哪儿,哪儿就休想安宁。我们不是跟着你,而是跟着柳寻衣……” “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不成?”唐阿富语气不善地打断道,“回去告诉金复羽,如果不相信我,就不要找我帮忙。如果信得过我,就不要派两条狗一路跟着我。” “放肆!” 唐阿富的出言不逊,令扶隐勃然大怒,奋力推开身前的伙计,伸手摸向剑柄。 “且慢!” 唐阿富与扶隐的剑拔弩张,令姬侯心中暗惊,他先挥手拦下怒不可遏的扶隐,而后向面沉似水的唐阿富说道:“如果我们打起来,一定会惊动洵溱他们。如此一来,今天再想杀柳寻衣无异于痴人说梦。唐阿富,你说的不错,坞主对你确有怀疑,因此派我们一路跟着。可……怀疑你有什么奇怪?金剑坞第一次和你打交道,对你不知根、不知底,有所保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莫非你对我们没有保留?如果你真的没有私心杂念,又何必对我们的出现大动肝火?你扪心自问,真的是因为坞主怀疑你而生气?我看不然,你气的是我们对你的监视,换言之……你气的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决定柳寻衣的生死。” “什么意思?”唐阿富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愈发冷厉,“你怀疑我会包庇柳寻衣?” “是!”姬侯面无惧色,直言不讳,“我们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我们的出现只会给柳寻衣带来麻烦……当然,还有想包庇他的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们的帮助?难道只因为你是‘无情剑客’,习惯独来独往,来去如风?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干扰你的自由。你做你的、我们做我们的,大家互不干涉有何不妥?除非……你不希望柳寻衣出事。” “巧舌如簧,倒打一耙!”唐阿富鄙夷道,“谁说你们的出现不会干扰我?若被你们取走柳寻衣的人头,金复羽答应我的条件岂非化作泡影?更何况,你二人行事如此莽撞,非但帮不上我的忙,反而会破坏我的计划,令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 “你有什么计划?”扶隐怒极而笑,“柳寻衣马上就要进入长白山,可你仍徘徊不决,迟迟不肯与他见面,难道这就是你的计划?我二人若非实在看不下去,今日又岂会冒险出手?” “你们好歹是闯荡多年的江湖前辈,行事为何如此天真?真以为凭投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洵溱和柳寻衣?”唐阿富一脸不屑地讥讽道,“如果他们这么容易对付,岂能毫发无伤地从江南逃到这里?” “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想阻止我们。唐阿富,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的‘居心’就是……不想被你们两个蠢材连累!” “你……” “够了!” 见唐阿富与扶隐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姬侯忽觉心烦意乱,暴喝一声,登时将二人的争论打断,沉声道:“行与不行,一试便知。唐阿富,不如我们以今日之事互表诚意,如果你没有袒护柳寻衣的心思,就不要阻止我们投毒,待取下柳寻衣的人头……归你。” “好啊!”唐阿富的眼底深处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纠结,口中却欣然允诺,脸色更没有丝毫异样,“有人替我出手,让我坐享其成,唐某当然求之不得。” 言至于此,唐阿富眉头一挑,反问道:“可如果你们行迹败露,此事未成,又当如何?” “如果此事未成,至少我们知道你对柳寻衣绝无包庇袒护之心。”姬侯义正言辞道,“若真如此,追杀柳寻衣的事全权交由阁下处置,我二人即刻打道回府,主动向坞主负荆请罪。如何?” “说话算话?”唐阿富眼前一亮。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姬侯与唐阿富击掌为约,又道,“在解决柳寻衣之前,你最好一直留在这里,以免引出不必要的误会。” “好啊!我倒要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日月双剑’究竟有什么本事?” 唐阿富深深看了一眼讳莫如深的姬侯,缓缓收起无情剑,优哉游哉地走向灶台,途径昏倒的潘雨音时,脚步稍稍一滞,但见潘雨音气息匀称,暂无性命之虞,方才大步流星地走到一旁。 其实,唐阿富也不想和姬侯、扶隐撕破脸。常言道“打狗看主人”,姬侯、扶隐的背后是金复羽,而金复羽又是唐阿富解开唐家灭门惨案的唯一“线索”。因此,与他二人闹僵只会得罪金复羽,万一鸡飞蛋打,对唐阿富而言得不偿失。 更何况,他在天山争夺惊风化雨图时领教过洵溱的手段,故而心中料定姬侯、扶隐断不是她的对手。 “我也想见识见识,究竟是我们手段过时,还是唐少侠杞人忧天。” 与唐阿富商议作罢,姬侯将目光投向满脸惊恐,浑身颤栗的客栈伙计,一边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一边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兄弟,不必紧张!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不会连累你。这里是一千两银票,待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千两。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平常一样将酒菜端出去,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两千两,这可是你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今日过后,你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去别处置田买地,自己做生意,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一辈子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岂不痛快?” “这……” “要么拿钱,要么丧命!”见伙计犹豫不决,满肚子火气的扶隐脸色一沉,暴喝一声,险些将伙计吓得瘫软在地。 “小兄弟,谁会和钱过不去?”姬侯伸手搭在伙计的肩头,一本正经地劝道,“就算你今天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你。别忘了,他们刚刚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对你又是何等的颐指气使?实不相瞒,外边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的狂徒,整日不学无术,只知杀人放火,实在死有余辜。因此,我们杀他们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你不必感到愧疚。” “此话……当真?”伙计心有动摇,将信将疑。 “和这些银票一样真!” 在姬侯、扶隐的威逼利诱下,胆战心惊的伙计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内心纠结再三,终究抵挡不住银票的诱惑,故而将心一横,怯生生地说道:“外边可是二十几条人命,一旦事情败露,肯定不止我一人掉脑袋,八成会连累全家。这么大的风险,你们能不能……再加两千两银子……” 伙计的贪得无厌,令扶隐甚为不满,姬侯却不以为意,思量道:“不如……我加三千,但你要亲眼看着他们将酒肉吃下去,如何?” “这……” “小兄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种日进斗金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也许你一辈子仅此一回。你想穷困潦倒,替别人端茶倒水,还是想锦衣玉食,坐拥荣华富贵?如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说不定哪天就会一命呜呼,千万要懂得珍惜眼前,学会享受。” 在姬侯的蛊惑下,伙计贪心大起,恶念丛生,再加上此刻的他为求活命别无选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夺过姬侯手中的银票,迫不及待地点算起来。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呵呵……”姬侯满眼欣慰地望着利欲熏心的伙计,笑道,“尽快将酒肉端出去,以免他们生疑。” “妈的!横死总比穷死强,我现在就去!” 言罢,伙计踉跄着走回案台,哆哆嗦嗦地将绝命散洒在酒肉中,胡乱搅拌几下却已是气喘吁吁,满身大汗。 他不是累的,而是做贼心虚,吓的。 “小兄弟,当心被他们看出破绽!” 不知何时,姬侯端着一碗酒水走到近前,安抚道:“来,喝口酒壮壮胆,压压惊!” 当战战兢兢的伙计囫囵吞酒时,姬侯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拭脸上的汗水,如此亲切的举动反倒令伙计有些不知所措。 “小兄弟,想想怀中的银票,再想想日后的逍遥……你翻身的机会到了。” 在姬侯一遍又一遍的怂恿下,狠下决心的伙计鼓足勇气,端着酒肉缓缓离开厨房。 “金剑坞果然财大气粗,你们真打算给他四千两银子?”伙计走后,唐阿富饶有兴致地问道。 “只怕他有命拿,没命花。”姬侯站在门口目送伙计远去,头也不回地答道,“万一事情败露,洵溱一定会追问幕后主使。我二人倒是无所谓,可唐少侠……断断不能被他们怀疑。” “嘶!”经姬侯提醒,唐阿富幡然醒悟,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这……如何是好?” “放心!”见唐阿富阵脚大乱,扶隐不禁面露鄙薄,狞笑道,“刚刚姬侯给他的那碗酒已被我掺入绝命散。除非洵溱现在逼问,否则他……没机会供出任何人。” …… 第898章 天袁客栈(三) “各位客官,酒肉来了!” 为掩饰内心的忐忑,伙计扯着嗓子放声吆喝,同时将备好的酒肉挨桌送上。 由于心里有鬼,伙计的动作时而拘谨时而麻利,慌慌张张屡次撞到桌椅、打翻碗筷,遭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训斥,他却一声不吭,埋头走开,与刚刚满腹牢骚,喋喋不休的伙计判若两人。 “各位客官慢用……” “等等!” 当伙计好不容易将酒肉上齐,洵溱的声音忽然响起,登时令心猿意马的伙计心头一颤,溢满冷汗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哆嗦几下,手中的托盘险些掉落在地。 见状,洵溱黛眉微蹙,看向伙计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幽光。 “客……客官有何吩咐?” 伙计竭尽所能地平复内心的跌宕,用自以为从容不迫的表情朝洵溱报以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 “你不是袁家的人?” “啊?”面对洵溱没来由地问话,伙计不禁一愣,“客官何意?”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洵溱漫不经心地敷衍一句,同时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举酒欲饮的阿保鲁,而后伸手朝桌上的酒肉轻轻一指。 见状,饥如饿狼的众人纷纷一怔,下意识地放下刚刚端起的碗筷,向洵溱和阿保鲁投来一道道狐疑的目光。 “这……”阿保鲁当然明白洵溱的意思,但却面露踌躇,“这里是袁家的买卖,我们有必要……” “小心驶得万年船!”洵溱言语柔和,态度却十分坚定。 “也罢!” 稍作迟疑,阿保鲁从包裹里掏出一根银针,缓缓沁入酒中。 见状,其他西域高手无不欣然效仿,纷纷掏出银针一碟一碗地挨个试毒。 “算起来,我和袁孝已有三年未见,不知他近况如何?”洵溱再度将话题引向愈发惶恐的伙计。 袁孝,沈州第一大户袁家的家主。此人也是一位江湖豪强,素以刀法见长,虽然在中原武林排不上号,但在东北一带却颇负盛名。 沈州袁家的江湖地位类似于当年洛阳城的金刀门、铁掌帮,皆属一方强势,只不过……这里没有贤王府。 虽然势力范围与实力底蕴远不能和武林中那些响当当的名门大派相提并论,但由于沈州远离中原,地处东北,因此袁家在当地乃至辽阳一带的地位及影响力,远胜昔日的金刀门、铁掌帮,袁孝的生活也远比郑天雕、诸葛雄滋润。 “原来……原来各位是我家老爷的朋友……”听到洵溱的解释,伙计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惊诧之意,“我是袁家内亲的远方亲戚……托袁夫人的福,在天袁客栈谋一份差事,不至于饿死……” “内亲的远方亲戚?”阿保鲁揶揄道,“八竿子打不着,难怪只能在这里做小二。我说袁孝的家业为什么一直做不大,原来什么阿猫、阿狗他都要管口饭吃。常年入不敷出,就算赐他一座金山也早晚败光。” 听到阿保鲁的嘲讽,伙计不禁心生不忿,刚刚萦绕在心头的一丝纠结眨眼消失殆尽,剩下的唯有怨恨与杀意。 从始至终,伙计一直用余光紧盯着银针探毒的众人,见他们并无从酒肉中发现端倪,方才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又道:“各位客官慢慢享用,小的再去准备一些……” “且慢!” 洵溱再一次叫住心神不宁的伙计,伸手朝桌上的酒杯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是袁老爷的亲戚,我们岂敢失礼?这一杯酒……我敬你。” 闻言,伙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全身的肌肉由于内心惶恐而颤抖不已。一时间,战战兢兢,语无伦次:“酒很贵,小人喝不起……而且酒是给客人的,我岂敢品尝?小店有规矩,伙计不能喝酒,怕耽误干活……” 见伙计的反应如此古怪,后知后觉的阿保鲁终于察觉到一丝蹊跷。他先与洵溱对视一眼,而后端起酒杯,蓦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伙计身旁,不由分说地揽住他的肩膀,一边举酒,一边相劝:“来来来,我刚刚多有冒犯,这杯酒权当赔罪……” “不不不……我不能喝……” “不喝就是不给老子面子,这杯酒你非喝不可!”阿保鲁不顾伙计的阻拦,左手紧紧勒住他的肩头,右手蛮横地推开伙计的两条胳膊,硬生生地将酒杯送到伙计唇边。 “不……不行……” “啪!” 混乱挣扎中,酒杯被伙计推翻在地,他忙不迭地连啐几口,并用衣袖反复擦拭沾染酒液的嘴唇,一副羞愤交加,诚惶诚恐的惊惧模样。 “酒有问题!” “砰!” 见状,阿保鲁的眼神登时一变,挥手将猝不及防的伙计死死按在桌上,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朝他脑袋狠砸几下,令其头破血流,耳晕目眩。 “他妈的!” 幡然醒悟的一众西域高手纷纷脸色大变,叫骂着掀翻桌椅,一个个心有余悸地望着满地狼藉,眼中凶光闪烁,杀意滔天。 若非洵溱谨慎,发现蹊跷,恐怕他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你敢下毒,老子一刀剁了你……” “慢着!” 洵溱喝住怒不可遏的阿保鲁,快步上前,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满脸鲜血,涕泪横流的伙计,沉声道:“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说出幕后主使,我可以饶你不死……” “啊……” “噗!” 洵溱话音未落,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伙计突然双目圆瞪,五官扭曲狰狞,口中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紧接着,喷出一大口黑紫脓血,身体剧烈摇摆抖动,骤然一挺,僵固如尸,而后又渐渐瘫软下去。 眨眼间,死不瞑目的伙计已脏腑烂穿,七窍流脓,生机全无。 “这是……杀人灭口!”洵溱处变不惊,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不好,他们就在附近!萧阳、荀布道、苏忽率十人去二楼保护柳寻衣,其他人去后厨找潘姑娘!” “是!” 面色铁青的众人痛快领命,抽出刀剑四散而开。 厨房内,察觉到局势有变的姬侯、扶隐不禁心生慌乱,面露羞愤。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扶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客栈伙计身上。”唐阿富轻蔑一笑,缓缓起身,“洵溱何许人也?莫说一个客栈伙计,纵使你二人亲自出马也未必能瞒过她的法眼。刚刚你们说我杞人忧天,现在可知他们的厉害?” “这……” “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桃花剑岛常年孤悬海外,你二位安逸多年,久疏战阵,难免固步自封,老马失蹄,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太在意。”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们有约在先,希望二位能信守承诺,回去告诉金复羽,不要再派人监视我。让他提前准备好我要的东西,待我取下柳寻衣的人头自会去取。” 姬侯、扶隐当年好歹是威名远扬的“日月双剑”,曾追随桃花仙人走南闯北,纵横天下,令江湖群雄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却不料,十几年的销声匿迹令他们锐气尽失,威风不再。重回江湖的他们早已不比当年,面对物是人非的中原武林处处陌生,屡屡失利,而今又被一个晚辈后生耳提面命,心里岂能不压抑?不难过?不懊恼? “二位快走吧!”听到迅速逼近的脚步声,唐阿富眉头一皱,催促道,“再不走,恐怕今天难以脱身。” “唐阿富,这一次是我们失策,我们言而有信,不会再跟着你。但金坞主如何抉择……我们没资格过问。”姬侯苦涩道,“我们走后,你孤身一人好自为之!” 言罢,姬侯、扶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满含辛酸与无奈的叹息,而后心有不甘地朝窗口走去。 “且慢!”唐阿富心念一动,思忖道,“既然娄子是你们捅的,自该由你们收场。如果就这么离开,我很难向他们解释,不如……将计就计?” “什么意思?” “少废话,看招!” 话音未落,唐阿富突然举剑朝二人刺去。姬侯、扶隐大惊失色,仓促间拔剑应战。 “噗!” 然而,令姬侯、扶隐万没料到的是,唐阿富的无情剑在逼近二人时竟然诡异收招。反之,面对扶隐迅若闪电的一道斜刺,明明可以闪躲的唐阿富却不挡不避,用自己的左肩直直地迎上扶隐的剑锋,立时皮开肉绽,血光四溅。 “唐阿富,你……” “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未等一头雾水的姬侯、扶隐问清缘由,唐阿富已捂着伤口倒飞而出,同时剑锋横扫,荡出一道凌厉剑气,将二人逼走的同时,亦将窗框生生震塌。 “砰!” 就在姬侯、扶隐飞身出窗的一瞬间,紧闭的大门猛然被人踹开。紧接着,杀气腾腾的阿保鲁率领十几名西域高手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 第899章 天袁客栈(四) “无情剑客?” 当洵溱忧心忡忡地赶到厨房时,血流不止的唐阿富已被阿保鲁用刀架住脖子。 有趣的是,从始至终唐阿富并未反抗,否则以他的武功断不会轻易被擒。 “你们这是……” 一见血染衣襟的唐阿富,洵溱先是一愣,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潘雨音,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忖之意。 “我赶到时她已被贼人打昏。”唐阿富朝潘雨音轻轻一瞥,淡淡地说道,“一番交手,我力有不逮,被他们走脱了。” “一派胡言!”阿保鲁用刀死死压住唐阿富的脖子,狞声道,“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的托词?” “信不信由你。”唐阿富临危不惧,语气平静如水。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住手!”洵溱喝住阿保鲁,又向唐阿富问道,“你口中的贼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否则你岂会落败?” “可否听过‘日月双剑’?”唐阿富不答反问。 “你说的是桃花剑岛的姬侯、扶隐……不对!他们现在应该是金剑坞的人。”洵溱沉吟道,“打伤你和潘姑娘的人是他们?” “是。” “那下毒的人是谁?”阿保鲁咬牙切齿地问道。 “下毒?”唐阿富一怔,“下什么毒?” “你……”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洵溱再度打断怒不可遏的阿保鲁,别有深意地问道,“莫非……为柳寻衣而来?” “不是,我只是碰巧路过……” “放屁!”阿保鲁怒极而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可能碰巧路过?编故事也不动动脑子……” “阿保鲁!”洵溱脸色一沉,不悦道,“如果你再管不住自己的嘴,现在就给我出去!” “我只是……” 望着面无表情的洵溱,愤愤不平的阿保鲁欲言又止。怒哼一声,却未再替自己辩解。 沉默片刻,洵溱方才将凝重的目光从阿保鲁身上挪开,投向不卑不亢的唐阿富,继续道:“既然你不是为柳寻衣而来,又为何千里迢迢跑到这里?” “我要去长白山找桃花婆婆。”唐阿富将早已深思熟虑的说辞娓娓道出,“我家谷主与桃花婆婆有旧,故而派我来长白山探望。若有机会,希望能接桃花婆婆回绝情谷小住一阵。” “这……” 萧芷柔与桃花婆婆交情匪浅,此事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洵溱亦有所耳闻。 洵溱之所以对唐阿富的来意穷追不舍,并不是担心他来者不善。恰恰相反,洵溱是担心唐阿富奉萧芷柔之命前来保护柳寻衣。 若真如此,说明萧芷柔已经知道柳寻衣的身世,也许连唐阿富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一旦传到柳寻衣耳中,洵溱的“雪中送炭”将功败垂成。 她现在最希望柳寻衣自认已被天下所有人抛弃,唯独自己对他不离不弃,舍命相救。唯有如此,柳寻衣才会对她感恩戴德,她才能将柳寻衣牢牢绑在少秦王的船上。 虽然公开柳寻衣的身世是早晚的事,但“早一步”和“晚一步”的结果却天差地别。此一节,洵溱心如明镜,因此才对唐阿富的突然出现倍感紧张。 “你们为何来这里?”对于洵溱的心思,唐阿富毫不知情。他佯装懵懂地趁势反问,以求化被动为主动,“柳寻衣在哪儿?” “柳寻衣身负重伤,我们要去长白山找桃花婆婆替他医治。”洵溱凝视着一本正经的唐阿富,心知柳寻衣负伤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天下皆知,故而未再隐瞒。 “如此说来,我们可以同行?” 闻言,阿保鲁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担忧,小声提醒:“唐阿富疑点重重,不能答应他……” “当然可以。”洵溱对阿保鲁的劝阻充耳不闻,反而对唐阿富的试探欣然允诺。 “洵溱,你怎么……” “拿药替他止血疗伤。”未等阿保鲁质疑,洵溱已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向众人下令,“将潘姑娘送回客房,让她好好歇息。” “可……” “大小姐!”突然,萧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袁孝来了。” “在哪儿?” “他得知柳寻衣在这儿,非说久仰大名,想亲自探望,现已被我们拦在门外。” “这个袁孝……明明已过不惑之年,但为人处世却总像小孩子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洵溱笑道,“你们将这里收拾一下,我去会会他。” “遵命!” 吩咐作罢,洵溱深深看了一眼神思莫名的唐阿富,转而朝门外走去。 “你们送潘姑娘回房歇息,再给唐阿富拿两瓶金创药!” 匆匆吩咐一声,阿保鲁火急火燎地离开厨房,紧追洵溱而去。 “无情剑客什么时候听天由命,逆来顺受?”途中,见四下无人,阿保鲁将心中的愤懑一股脑地宣泄而出,“刚才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毫不反抗,任由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分明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休要忘记他是谁的徒弟?” “我当然知道,他是绝情谷主萧……”言至于此,被愤怒蒙蔽双眼的阿保鲁终于听懂洵溱的弦外之音,登时脸色一变,恍然大悟,“你不让我杀他,是担心得罪萧芷柔?” “凭萧芷柔和柳寻衣的关系,早晚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如果杀了她的爱徒,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道理!”心有余悸的阿保鲁连连点头,苦涩道,“刚刚是我一时冲动,一心想揪出投毒的狗贼,却忘记他和萧芷柔的关系……” “投毒的人不是他。”洵溱笃定道。 “怎么?你真信他的鬼话?” 洵溱微微一笑,耐心解释:“唐阿富不是傻子,这种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揭穿的谎言,他不会自讨没趣。” “什么意思?” “如果投毒的人是他,潘姑娘不可能活到现在。” “这……”阿保鲁似懂非懂,“依你之见,唐阿富真是碰巧路过?” “当然不是!”洵溱蔑笑道,“虽然他口口声声为桃花婆婆而来,但他撒谎的技巧实在拙劣,说谎的时候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其实,他的目的就是柳寻衣,而且……意图不善。” “这……”洵溱的解释令本就一头雾水的阿保鲁愈发糊涂,“什么意思?他想对柳寻衣不利?” “此举恰恰说明萧芷柔现在仍对柳寻衣的身世一无所知,否则唐阿富不会心生歹念。”洵溱欣慰道,“对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他……” “虽然我不知道唐阿富为什么找柳寻衣的麻烦,但我敢肯定……只要我告诉他柳寻衣的真正身份,他即使有天大的理由,也不敢再动柳寻衣一根头发。”洵溱胸有成竹地笑道,“因此,你们要死死盯住唐阿富,别让他单独接近柳寻衣。只要不让他有可乘之机,唐阿富对我们就不是麻烦。相反,我们可以趁机与他多多亲近。无情剑客一身本领,若不能为少秦王披荆斩棘,建功立业,岂不可惜?” “难怪你答应唐阿富同行,原来早有打算。”阿保鲁朝洵溱投去一道钦佩的目光,从而拱手赔罪,“刚刚是我鲁莽,若有冒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粗人一般见识。” “知道自己莽撞就该学会收敛,不要不长记性。”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一会儿见到袁孝,你不可再胡言乱语。今天事发突然,与他无关。” “这间天袁客栈毕竟是他的买卖!”阿保鲁不忿道,“如果没有我们多年来在背后不计成本地扶持栽培,姓袁的说不定已经横死街头,岂有今天的家业?说穿了,他袁家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甚至花的每一文钱都是少秦王赐的。只靠他自己赚的那点散碎银子,都不够这间客栈的日常花销……” “行了!”洵溱沉声打断,“不要以为只有你聪明,如果袁孝一无是处,少秦王岂会相中他?此人重情重义,轻财好施,少秦王只让他在东北聚势,根本没指望他替我们敛财。就算袁孝耗费再多银两,只要他能巩固东北的势力,少秦王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西域为根东为枝,金银做蔓人做势,此乃‘西东遥应,远交近攻’之策,岂容你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我岂敢质疑少秦王的大计,只是有些气不过……”阿保鲁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心有不甘地小声嘟囔,“这里好歹是自家地盘,却差点被自己养的狗咬死……” “气不过就忍着!”洵溱骤然驻足,深邃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茫然无措的阿保鲁,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说笑,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听清楚!以前我可以任你由着性子胡作非为,不予计较。但今时不同往日,柳寻衣近在咫尺,此人心思缜密,聪明过人,如果你说话不经大脑,整日信口胡言,一旦耽误少秦王的大事,休怪我翻脸无情,对你不客气!” 面对严词厉色的洵溱,阿保鲁登时心头一沉,眼神变得惶惶不安,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渐渐僵固。 此刻,九尺高的汉子竟被一位柔弱娇小的女子训斥的噤若寒蝉,不敢言语,颇为滑稽的一幕若被旁人看见,不知会令多少人匪夷所思,又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 第900章 上京四府 “天字一号”房外,苏忽、荀布道等西域高手一脸无奈地围着一位身高不足五尺,皮肤黝黑如碳,方面大耳,河目海口的中年汉子。 这位其貌不扬的汉子兴冲冲地趴在门上,全然不顾旁人怪异的目光,一个劲儿地朝门缝内望去。 眯着眼睛,撅着屁股,为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不时摇晃几下身躯,看上去既不体面也不雅观,但他却不以为意,反而“偷窥”的不亦乐乎。 此人,正是这间天袁客栈的东家,沈州袁家的家主,袁孝。 “袁老爷,你在看什么?” 突然,洵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令全神贯注的袁孝不禁一愣,迅速起身,朝大惑不解的洵溱咧嘴一笑,好奇道:“大小姐,里面的人……真是柳寻衣?” “是又如何?” “那位将中原搅得天翻地覆的柳寻衣?”袁孝似乎不敢相信洵溱的回答,故而再三追问,“那位将各地官府和各大门派耍的团团转的柳寻衣?” “袁老爷,你究竟想说什么?”洵溱黛眉微蹙,不答反问。 “柳寻衣大名鼎鼎,袁某对这般人物很是好奇。” “柳寻衣是哪般人物?”洵溱饶有兴致地问道,“莫非袁老爷认识他?” “如今的江湖,谁人不知柳寻衣?”袁孝嘿嘿一笑,又道,“只不过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大小姐,袁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袁老爷但讲无妨。” “我能不能……拜会一下柳寻衣?”袁孝憨笑道,“敢和大宋皇帝作对,与武林盟主争锋,如此英雄实乃虎胆龙威,百年难遇,袁某……打心眼里佩服这样的‘猛人’。第一次听到他的传闻便已万分仰慕,只盼有朝一日能亲眼目睹柳寻衣的风采。无奈山长水远,再加上袁某籍籍无名,这般人物对我而言实在是……如星似月,遥不可及。嘿嘿……” “袁老爷,你火急火燎地赶来,难道只为见一见‘朝思暮想’的柳寻衣?”阿保鲁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可知,半个时辰前我们差点被你的远房亲戚毒死?” 闻言,心心念念一睹柳寻衣风采的袁孝幡然醒悟,匆忙朝洵溱拱手赔罪:“千错万错都是袁某的错,怪袁某家教不严,收留这种卑鄙小人。怪袁某有眼无珠,这么长时间竟没看出此子心术不正……” “袁老爷家大业大,袁门子弟尚且管教不过来,岂有精力调教伙计?”望着诚惶诚恐的袁孝,洵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善解人意道,“再者,受人胁迫,性命堪忧,相信伙计也是逼不得已。只可惜,他江湖经验不足,好处没捞到,反而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活该!”袁孝愤愤不平地骂道,“他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今天却差点砸了我的招牌,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死有余辜。”言至于此,心有余悸的袁孝讪讪一笑,“万幸大小姐慧眼如炬,各位安然无恙,否则袁某真不知该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区区小事,袁老爷不必放在心上。听袁老爷刚刚的意思,你似乎对柳寻衣十分赏识?难道你不认为他是卖主求荣的奸贼?” “常言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中原那些人看似精明,实则见识短浅,他们只听朝廷的蛊惑,却不愿探寻事情的真相。”袁孝撇嘴道,“袁某远离中原,自然不受那些风言风语的煽动。远的不提,就说兴元三府粮仓被抢,和柳寻衣有什么关系?分明是蒙古人言而无信,用下三滥的手段抢走粮食。我听说,当初在漠北柳寻衣可是豁出性命和蒙古人斡旋,否则今天损失的绝不止兴元三府的粮食,更是三府的地盘。本来是一位救国救民的英雄,现在却被胆小怕事的朝廷肆意抹黑,稀里糊涂变成替罪羊。只怪中原百姓大都愚昧无知,喜好人云亦云,再加上朝廷不断地造谣污蔑,煽风点火,以至柳寻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冤屈。” “其实,并非中原百姓愚昧,皆因‘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洵溱感慨道,“袁老爷洞若观火,见识深远,倒也省去我不少麻烦。” “麻烦?”袁孝似乎听出弦外之音,思忖道,“是不是少秦王有什么吩咐?” “袁老爷快人快语,我也不再兜圈子。”洵溱不可置否,“我们来此,主要是请桃花婆婆替柳寻衣治伤。除此之外,我想将柳寻衣和‘上京四府’相互引荐一下,大家交个朋友,日后能彼此照应。” 上京四府,分别是沈洲袁府、济州严府、泰州洪府、庆州雷府。 这里曾是金国的地盘,后来被蒙古人占领,连年战乱,百业俱废,以至盘踞在此的武林门派难以维系,日渐凋零,反而滋生出许多绿林匪帮。 这些绿林强匪多是占山为王的地痞无赖,三五十人一伙,既无真才实学,亦无雄心壮志,只知拦路抢劫,谋财害命,故而大都是乌合之众,难成气候。 二十多年前,金国覆灭不久,少秦王选中这片狼羊同饲,玉石杂糅的“无主之地”为自己积蓄实力,于是投入大量金银,暗中扶植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四位初出茅庐而不失胆色与野心的绿林好汉,帮他们创下基业,并渐渐衍变为“上京四府”。 通过不断地扩张地盘、吞并其他帮派,上京四府逐渐成为辽阳乃至东北一带最具实力的民间势力。 不少人戏言,上京四府是中原武林四大世家的雏影,甚至说他们西颦东效,照猫画虎。 其实不然,因为双方根本没有可比性。 首先,论底蕴根基、江湖地位,上京四府与四大世家有天壤之别,云泥之差。至少,在上京四府中找不出一位名震江湖的高手,甚至连四位家主的武功放在中原武林也只能算二流。 其次,上京四府在少秦王的庇佑下,多年来淡泊明志,清心寡欲。不争名、不逐利,对中原武林的打打杀杀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更有甚者,武林正统根本不承认上京四府是中原武林的分支,而他们也不愿意依附在中原武林之下。 安于现状,自得其乐,在辽阳做自己的“土皇帝”,只和东北的绿林山匪斗智斗勇,从不和其他门派争权夺势。 有趣的是,上京四府嫌中原杀戮太重,血雨腥风,一直不肯入关。中原各派则嫌此地远离繁华,蛮荒待垦,多年来不肯出关。 如此一来,无人竞争的上京四府反倒顺风顺水,一跃成为势力遍布方圆数百里的鳌头霸主。 此事,不仅是上京四府之福,更是少秦王之幸。毕竟,上京四府是他光复大辽的一颗重要棋子。 “相互引荐?”袁孝似懂非懂地问道,“恕我愚钝,大小姐可否开门见山?究竟是将柳寻衣引荐给上京四府?还是……将上京四府引荐给柳寻衣?” 望着郑重其事的袁孝,洵溱的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沉吟片刻,方才缓缓点头:“袁老爷不愧是上京四府之首,果然一针见血。实不相瞒,我想将你们……引荐给柳寻衣。” “嘶!” 只此一言,令袁孝大惊失色,萦绕在眉宇间的戏谑于电光火石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袁孝大智若愚,当然明白两句话的不同。绝不是简单的谁“照应”谁,而是由谁“坐庄”。 如果将柳寻衣引荐给上京四府,日后诸事概由上京四府为主,柳寻衣为辅。反之,则由柳寻衣为主,上京四府为辅。 寥寥数字的不同,却代表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上京四府身为少秦王“圈养”在东北的四只猛虎,多年来一直平稳壮大,徐图进取,少秦王每年投在这里的金银数以千万,却从未要求他们替自己办过任何差事。 其实,当初少秦王与洛天瑾密谋造反时,曾打算战端一开,便令上京四府南下奇袭,与西边的少秦王、中间的洛天瑾形成东、中、西三路大军,齐头并进,打宋、金、蒙的残兵败将一个措手不及。以摧枯拉朽,犁庭扫穴之势结束混战,占领中原。 今日,洵溱不请自来,又说出刚刚的一番话,无疑昭示袁孝乃至上京四府的悠闲日子即将结束。他们苦心经营多年,在东北根深蒂固,如今藏龙出洞,首要任务八成与天字一号房内重伤难愈,卧床不起的柳寻衣有关。 虽然袁孝对柳寻衣十分仰慕,但他骨子里毕竟是少秦王的拥趸。今日,洵溱在只言片语间便要动用少秦王隐藏多年的一张底牌,又岂能不令其惊骇? 心念及此,袁孝神情一禀,吞吞吐吐道:“敢问大小姐,这是……少秦王的意思?” “怎么?”洵溱柳眉轻挑,似笑非笑地反问,“难道你在质疑我‘假传圣旨’?” “万万不敢!”袁孝脸色微变,踌躇道,“袁某只是……有些意外。” 袁孝意外的不是洵溱代表少秦王发号施令,而是少秦王竟对无亲无故的柳寻衣如此关照。 只不过袁孝是聪明人,有些疑惑洵溱不主动解答,他宁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贸然询问。 “大小姐的意思就是少秦王的意思!”阿保鲁沉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袁孝,你可别像自己的远房亲戚一样,关键时刻……不堪重用。” “袁某以身家性命担保,绝对不会。”袁孝摒弃杂念,收敛心思,从而眼神一正,凝声问道,“敢问大小姐,我们……该如何‘照应’柳寻衣?” “别急,你们先认识再说。”见袁孝颇识时务,洵溱面露欣慰,“你好歹对柳寻衣有所耳闻,但他对你却一无所知。” 言罢,洵溱挥手散开挡在门前的众人,而后引着既期待又紧张的袁孝缓缓步入天字一号房。 …… 第901章 渐成傀儡 “我来为你引荐,这位是袁老爷。” 见洵溱推门而入,昏昏沉沉的柳寻衣挣扎起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艰难地倚靠在床头。 纵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身,却已令他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伤势之重,身体之虚,足可窥见一斑。 “袁老爷,他就是柳寻衣。” 闻言,忐忑不安的袁孝神情一禀,迅速整理衣衫,快步上前,一边朝满脸困惑的柳寻衣拱手施礼,一边用好奇不已的目光来来回回地细细打量,寒暄道:“在下袁孝,久仰柳大侠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这……” 面对突如其来的恭维,柳寻衣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朝袁孝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承蒙阁下抬举,在下……只是浪得虚名……” 言罢,柳寻衣将费解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的洵溱,迟疑道:“这位袁老爷是……” “袁老爷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位江湖豪杰,在辽阳乃至东北一带颇负盛名。”洵溱道,“这间客栈就是他的买卖。” “哦?”在辽阳竟遇到洵溱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位在当地颇有权势的朋友,柳寻衣暗暗心惊,再度将目光投向其貌不扬的袁孝,虚弱道,“原来是武林同道,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被柳寻衣称为“同道”,袁孝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虽然脸上已经笑开花,但嘴里却不忘谦虚,“全仗少秦王和大小姐厚爱,让袁某在乱世找到立足之地。嘿嘿……与柳大侠相比,袁某的‘名气’不值一提。” “少秦王?”柳寻衣眉头一皱,话里有话地问道,“原来袁老爷是少秦王的朋友?” “这……” 袁孝不知道柳寻衣对少秦王的态度,也不知道洵溱的计划。此刻被柳寻衣抓住话柄,不禁面露尴尬,担心自己错口失言,破坏少秦王与洵溱的大事。一时间吞吞吐吐,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袁老爷不止是少秦王的朋友,现在他也是你的朋友。”洵溱将一杯清水递到柳寻衣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你想平平安安地抵达长白山,疗伤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扰,事后不希望有人找桃花婆婆和‘双宿谪仙’的麻烦,就必须依仗袁老爷和他的朋友。” “双宿谪仙”,指的正是隐居在虎穴龙潭的黄阳明、梅紫川。 “此言何意?” “意思是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很快就会传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洵溱并没有解释今天清晨发生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他们的紧迫处境,“这里不是大宋的地盘,料想大宋官府不敢轻易僭越,但清风和武林各派不会顾忌,他们一定会闻风而至,纵使不敢杀上虎穴龙潭,也会将上山下山的道路要塞堵的水泄不通。到时,不仅我们插翅难飞,就连桃花婆婆和‘双宿谪仙’也会受到牵连。” “这……” “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中原武林盟主固然财雄势大,但在辽阳这片土地却难以施展拳脚,威慑力远不如中原。”洵溱胸有成竹地朝袁孝一指,讳莫如深道,“在这里,袁老爷和他的朋友才是说一不二的主人。现在的你已是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若想东山再起,重回巅峰,就必须摒弃昔日的执念,甚至连一些虚情假意的‘故人’也要一并忘记。从现在开始,你要擦亮双眼,结交一些新朋友,一些……能帮你斩风劈浪,助你青云直上的朋友。比如……袁老爷。” “这……” “能为柳大侠尽些绵力,袁某求之不得。”袁孝信誓旦旦,一脸憨实,令柳寻衣的质疑难以启齿。 “柳寻衣的处境袁老爷已经知道,我们不日将前往长白山治伤,在此期间一定会有很多不速之客在山下埋伏,守株待兔。”洵溱对柳寻衣的踌躇视而不见,径自向袁孝说道,“当务之急,请袁老爷替我们解决这些麻烦。” “大小姐的意思是……”袁孝眉心紧锁,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意思不言而喻。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大开杀戒。”洵溱面露沉思,缓缓摇头,“一者,容易暴露你们的实力。二者,万一引来中原武林的大肆围剿,未免得不偿失。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客栈驿馆、茶楼酒肆大都与你们关系密切,上至衙门差役,下至市井无赖也大都与你们相熟。我意……在长白山一带广布眼线,一旦发现不速之客,便派人不断地给他们制造麻烦,最好能逼他们主动离开。” “制造麻烦?”袁孝沉吟道,“大小姐的意思是……烧杀抢掠?” “敢千里迢迢跑到长白山追杀柳寻衣的人多少有些本事,正面抗衡你们未必能讨到便宜,贸然交手难免吃亏。”洵溱美目一转,狡黠道,“烧杀抢掠要有过硬的手段和胆识,恐怕你们不是中原门派的对手。但论‘蜂麻燕雀,金评彩挂’……此地倒是不缺高手。” “我明白了!”袁孝恍然大悟,欣然允诺,“大小姐的意思是让我们坑蒙拐骗偷,无所不用其极,让那些人屡遭不顺,处处受挫,气势汹汹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虽然方法有些不齿,却能挫其锐气,避其锋芒,至少……能减少一半麻烦。” “大小姐放心,我马上将严顺、洪寺、雷震找来一起商议对策。” “如此甚好!”洵溱颇为满意,又道,“今天算你们正式结识,请袁老爷转告严顺、洪寺、雷震三位前辈,从今往后,柳寻衣的事就是我洵溱的事,也是上京四府的事,希望你们同心同德,如埙如篪,与柳寻衣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嘶!” 洵溱此言分量极重,不仅令袁孝精神一振,更令柳寻衣心生惶恐,怛然失色。 他与袁孝不过一面之缘,对“上京四府”更是闻所未闻,而今却在洵溱的撮合下,稀里糊涂地结为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的朋友,此事怎么想都觉得蹊跷,柳寻衣内心骇然,久久不能平静。 “洵溱,这件事……” “好了!”洵溱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对袁孝说道,“柳寻衣身体虚弱,不宜久聊,袁老爷先去忙吧!” “大小姐,虎穴龙潭乃江湖禁地,冒然前往唯恐凶多吉少。要不然……我找一些熟悉长白山的猎户为你们引路……” “不必!”洵溱断然拒绝,“再好的猎户也进不去虎穴龙潭,只会徒增麻烦。既然我们敢来,自然有拜山的法子。” “那……好吧!” 袁孝勉为其难地答应,而后深深看了一眼神思纠结,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拱手道:“柳大侠好好休息,袁某先行告辞!” “袁老爷慢走,恕在下伤势未愈,不能远送。” 寒暄作罢,心事重重的袁孝快步离开客房。当洵溱欲一道离开时,却被柳寻衣叫住。 “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这场戏……我怎么看不明白?”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困惑,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位袁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还有你口中的‘上京四府’又是什么?” “沈州袁府、济州严府、泰州洪府、庆州雷府,并称‘上京四府’,是这里的地头蛇。”洵溱心不在焉地解释,“其中,沈州袁府势力最大,袁老爷在四位家主中地位最高。因此,我将他引荐给你,就等于结交上京四府。” “上京四府……”柳寻衣埋头苦思,呢喃自语,“我怎么没听过他们的名号?” “不奇怪,他们常年盘踞在东北,不曾入关,也不算中原武林的人。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只在关外有些名气,在其他地方籍籍无名。以前和你打交道的都是名震天下的大人物,没听过这些‘小人物’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低调的人物,连身在中原的我都不知道,你远在西域岂能认识?”柳寻衣狐疑道,“刚刚袁老爷提到‘少秦王’,莫非……他们都是少秦王的朋友?” “是。”洵溱直言不讳,“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一是因为‘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在长白山,二是因为这里是上京四府的地盘,可保我们万无一失。” “他们……” “放心,他们与少秦王相交莫逆,绝不会暗藏异心。”洵溱颇为不耐地敷衍,“既然由我开口,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无论你现在的名声……多么狼狈不堪,也无论树敌多少,他们统统不会在意。” “听你的口气,他们似乎不只是少秦王的朋友,更像是少秦王的……手下。” “也可以这么说。” “嘶!” 洵溱的有问必答,远比少秦王与上京四府的关系更令柳寻衣惊诧。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诚挚的洵溱,一时间千头万绪,心乱如麻,断断续续地问道:“我想了整整一夜,却始终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救我。但现在,我想我已经猜出答案,你救我……是因为少秦王下令,对不对?其实,真正想救我、想帮我的人是他,你只是奉命行事,对不对?”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洵溱并未作答,而是默不作声地与其四目相对,一双美目中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波澜。 “越是如此,我越是糊涂。”柳寻衣纠结道,“如我所料不错,刚刚那位袁老爷以及‘上京四府’……应该是少秦王暗中培植的秘密势力吧?我究竟有什么价值?竟值得你们动用这股力量?虽然我百思不解,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但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你们的傀儡,生死由你、喜怒由你,甚至连‘交朋友’……也要听你们安排。洵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为什么如此不遗余力,不计后果地帮我?” “我们为什么帮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助?”洵溱凝视着愁肠百结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累了,先休息吧!” “可是……” 然而,未等柳寻衣追问到底,洵溱已蓦然转身,在他充满焦虑与不安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房间外。 …… 第902章 虎穴龙潭(一) 在潘雨音的提议下,洵溱将大批人马留在沈州待命,只带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随行保护。 在天袁客栈休整一日,翌日清晨一行人动身前往长白山。 一路无话,十月二十五,洵溱一行顺利进入长白山地界。 上午,他们在山麓小镇收拾妥当,而后一头钻入茫茫大山。 进山后不能再赶乘马车,只能步行。因此,洵溱命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两两一组,轮番用竹轿抬着身体虚弱的柳寻衣上山。 洵溱密令阿保鲁四人,无论何时何地,必须有一人紧跟在唐阿富身边,以防他突然对柳寻衣发难。 在潘雨音的引路下,他们在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中走走停停。置身于山环水抱,游走于路转峰回,沿途山明水秀,奇花异草,林中莺啼燕语,鱼跃鸢飞,无不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一开始,他们能在山中看到不少樵夫、猎户的踪迹,但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人变得越来越少。晌午,他们踏入一片烟雾缭绕的山林荒野,四周的景色渐渐变得不再像刚刚那般惹人喜爱。 怪石林立,形态狰狞,瀑布湍急,波涛汹涌。沿途再无百卉含英,林中亦无乌鹊通巢,唯有飞禽走兽若隐若现,猿啼鹤唳忽近忽远。 参天巨木遮蔽和煦秋光,潮湿而泥泞的山林在雾气昭昭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落叶腐烂掺杂着泥土的气息散发出刺鼻难闻的味道,尤其是放眼望去不见一丝人烟的寂寥荒芜之感,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忐忑与孤独。 “潘姑娘,长白山究竟有多大?” “山连山,水连水,一望无垠,无穷无尽。”潘雨音回忆道,“我听黄阳明前辈说过,这片山脉延绵近三千里,泉溪瀑布千万条,大小山峰百余座,就连他老人家也没有走完。” “虎穴龙潭在什么地方?”洵溱又问道。 “长白山中有一汪方圆十余里的天池,十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围池而落。天池东侧有一峰名曰‘紫霞’,紫霞西北有一峰名曰‘华盖’,虎穴龙潭就在双峰之间。” “如此说来,虎穴龙潭岂不是坐落于峡谷中……” “小心有蛇!” 洵溱话未说完,头前带路的潘雨音突然眼神一变,口中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推开身旁的洵溱,同时闪身跳到一旁。 紧接着,一条花斑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荒烟野蔓中窜掠而出,偷袭潘雨音和洵溱不成,又吐着芯子,翻出毒牙直扑紧跟在二人身后的阿保鲁。 “啊……” 蛇速极快,令阿保鲁猝不及防,难以闪躲。未等他拔刀出鞘,花斑蛇已将毒牙深深嵌入他的小腿,一阵剧痛令其忍不住破口大骂。 “噌!” “呼!” “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毒蛇咬住阿保鲁的一瞬间,唐阿富飞身而至,剑光一闪,血溅三步,将蛇头齐齐斩断,剩下半截蛇尾在草地中扭曲翻滚。 “他妈的!” 阿保鲁忍痛将蛇头从小腿拽下来,当毒牙从肌肉中脱离时,拉出一丝半红半黄的粘液,令众人大惊失色。 “别动!” 唐阿富眼神一变,出手如电,眨眼将阿保鲁腿上的穴道封住,而后举剑朝他的小腿刺去。 “你……你想干什么?” “救你的命!” 话音未落,无情剑已刺破阿保鲁的肌肤,切入约两寸之深,剑锋摩擦着胫骨猛然向外一翻,一股红黄血水参杂着浓郁腥味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汩汩外冒,直疼的阿保鲁五官狰狞,浑身颤抖。直看的旁人心惊肉跳,连连咂舌。 “王八蛋……” 伴随着阿保鲁的阵阵叫骂,红黄血水渗出的速度慢慢减缓,颜色渐渐变为殷红。 见状,潘雨音赶忙上前帮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前后折腾约一炷香的功夫,阿保鲁的性命和他这条腿方才堪堪保住。 “万幸此蛇毒性不烈,否则你不死也要废条腿。”唐阿富捡起微微蠕动的半截蛇身,用剑剥开,取出蛇胆,递到满头大汗的阿保鲁面前,“吞了它。” 阿保鲁与洵溱相视一眼,稍作犹豫,而后夺过蛇胆,囫囵着吞咽入腹,腻滑苦涩令其忍不住胃海翻腾,一阵干呕。 “我们已进入山林腹地,大家将我事先准备的药囊拆封后挂于腰间。从现在开始,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拆换一副新囊,以免药囊失效。”言罢,潘雨音走到柳寻衣身旁,亲手将药囊挂在其腰间,又掏出一方锦帕轻轻遮住柳寻衣的口鼻,解释道,“柳大哥,山中瘴气浓郁,常人凭借药囊可以抵御,但你伤势未愈,故而用这条被药水浸泡过的手帕遮住口鼻,以防万一。” “多谢潘姑娘……”柳寻衣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感激的微笑。 “翻过前边那座山,大家一定要紧紧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走。”潘雨音神情一禀,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听黄、梅二位前辈说过,虎穴龙潭十里之境乃凶险莫测之地,如果贸然闯入,必定有去无回。有道是‘十里鬼门关、七里黄泉路、五里忘川河、三里奈何桥、一里望乡台’。十里范围内,瘴气漫天,若无特制的药囊庇佑,不出十步就会昏阙窒息。七里范围内不仅有瘴气,更有漫山遍野的毒虫,若被那里的毒虫咬上一口,就算当场砍掉一条腿只怕也保不住性命。五里范围内除瘴气与毒虫外,更有数不清的机关陷阱,既能抵御山林猛兽,亦能防范不速之客。那些陷阱豺狼虎豹一触即死,我们更是不必多言。越靠近虎穴龙潭凶险越大,尤其是进入三里范围,遍地沼泽,深不可测,一旦失足陷落,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无力回天,因此大家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即使是走南闯北,见惯风浪的洵溱,在听到潘雨音的一席话后,仍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十里范围可不是一咬牙、一闭眼,凭借一股子狠劲儿就能冲过去的。一路上又是瘴气毒虫,又是陷阱沼泽,就算没有将人吓死,也能将人活活累死。 难怪虎穴龙潭被称为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确不可小觑。 “既然虎穴龙潭方圆十里鬼神难行,当初潘姑娘和桃花婆婆又是怎么进去的?”萧阳似乎对潘雨音的‘危言耸听’心怀质疑。 “若想平安无事地出入虎穴龙潭,必须准备三样东西。”潘雨音不急不缓地说道,“其一,是秘方调制的药囊,此物可以醒神定心,祛除瘴气。其二,是一条隐藏极深的曲折小路,此路不仅可以避开所有陷阱沼泽,而且埋着大量的硫磺石粉,可以驱赶毒虫,不受滋扰。第三,需要虎穴龙潭的主人亲自接送。” “亲自接送?”阿保鲁一瘸一拐地活动着腿脚,狐疑道,“既然我们有药囊,又知道密道,难道不能直接进入虎穴龙潭?” “不可能!”潘雨音苦笑道,“因为虎穴龙潭一里范围内巨树遮天,浓雾蔽日,白昼如夜,盛夏如冬,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双目可见的距离却不足一尺之遥。更重要的是,在那里任何人都会失去方向感,如果没有黄、梅两位前辈亲自接引,谁也走不出那片黑暗森林。如果前边的瘴气、毒虫、陷阱、沼泽都能凭借高强的本领和极佳的运气侥幸过关,最后一里必将变成所有人的噩梦。时至今日,黑暗森林中仍有不少残骨遗骸,有些是擅自闯入,迷失其中,被活活困死在里面的高手。有些则是被黄、梅两位前辈捉回来,故意扔在里面的仇家。” “难怪他们敢将药囊和密道告诉你,原来早有防范。”洵溱若有所思,面露钦佩,“若没有最后一里的‘迷魂阵’,外人只要进去一次,便能轻而易举地破解虎穴龙潭的秘密。如此一来,黄、梅两位前辈断不能几十年如一日的清静自在。”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潘雨音无奈道,“虎穴龙潭乃长白山第一洞天福地,聚集天地灵气,孕育万物精华,随便摘一根花草都是外界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材地宝。尤其是那汪浸泡着无数毒虫,酝酿千百万年的‘葬龙潭’。大毒即大补,毒至极点却也补至极点,随便舀出一瓢加以良药温润调和,便可兑出几大缸‘圣水’,其效用丝毫不逊于价值连城的虫草药酒。如此世外桃源,天精地华,若说外人不眼馋,谁能相信?” “既是‘天下第一福地’,又有‘天下第一神医’,料想柳寻衣的伤势必能痊愈。”洵溱不可置否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上路吧!” “大家记住,万一不小心走散,千万不要乱动,只管放声呼救,我一定会回去找你。” “潘姑娘放心,经过阿保鲁的教训,我料他们谁也不敢再妄自尊大。” 伴随着潘雨音的耐心叮嘱与洵溱的戏谑调侃,一行人将半日登山的疲惫一扫而空,一个个收敛心思,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跟在潘雨音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虎穴龙潭的方向走去。 …… 第903章 虎穴龙潭(二) 两个时辰的登山渡水,临渊而行,潘雨音带着洵溱一行或游走于瘴气迷雾之中,或行进在毒蔓荆棘之畔,或蹒跚于泥沼黑水之上,或穿梭在虎豹豺狼之间…… 一路穷荒绝徼,山砠水厓,崎岖坎坷姑且不提,险象环生才最为致命 越靠近虎穴龙潭,四周的景象越阴森可怖,千年古树高耸入云,近乎人腿粗细的硕大藤蔓纵横交错,宛若虬结在这片山林的一张巨网。随处可见动物残骸及蠕动在尸骨中啃噬“残羹剩饭”的毒虫,密密麻麻,肆无忌惮地来往于潮湿泥泞的荒郊野岭。腐烂发霉的植被散发出酸苦难闻的古怪气味,人烟绝迹的荒凉与自然孕育的狼藉完美融合,不禁令人汗毛倒立,头皮发麻。 此行,不仅仅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对精神更是一种近乎摧残的煎熬。饶是洵溱一行皆为练武之人,论体魄远比弱不禁风的潘雨音强健,但他们却走的比潘雨音更狼狈,非但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而且胆战心惊,惶惶不已。 黄昏,战战兢兢的洵溱一行终于穿过瘴气、毒虫、陷阱、沼泽,顺利踏入虎穴龙潭一里之境,亦是令潘雨音谈之色变的黑暗森林。 此地的环境正如潘雨音所言,幽深而静谧,昏暗而压抑,阴寒而萧瑟。 置身其中,犹如置身广袤无边的十八层地狱,辨不清东南西北,分不出前后左右。 目力所及,尽是一片黑暗混沌,仿佛无数只怪兽正在深渊中死死凝视着自己。然而,定睛细瞧,却发现四面八方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皆是一片虚无空荡。 耳力所闻,好似来自幽冥深处的冤魂低吟哭喊,又似刀山火海受尽折磨的万鬼齐声哀唱。忽近忽远,若隐若现,时而震耳欲聋,时而鸦雀无声。 诡异的氛围衍生出离奇的思绪。一时间,孤独、恐惧、迷惘、绝望……仿佛人世间所有消极灰暗的感情一股脑地涌现而出,不可抑制地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没来由地心生惊悸,黯然神伤。 “好厉害的幻象!”洵溱一边稳住心绪,一边向潘雨音问道,“此地乌烟瘴气,荒芜恐怖。潘姑娘曾孤身一人出入,难道……不怕吗?” “实不相瞒,我曾问过黄、梅二位前辈同样的问题,洵溱姑娘可知他们如何回答?” “愿闻其详。” “他们说这里非但不可怕,反而十分安逸。” “安逸?”阿保鲁一愣,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撇嘴道,“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这也算安逸?” “不错!因为这里人烟罕至,不见名利。”潘雨音解释道,“两位前辈认为,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毒虫瘴气,也不是黑暗荒芜,而是充斥着自私、贪婪和无穷欲望的人心。这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既不用曲意逢迎,也不用看人脸色,他们生活在此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自然乐得安逸。” “不愧是‘双宿谪仙’,境界果然不同。”洵溱感慨万千,而后举目眺望,又道,“潘姑娘,接下来我们何去何从?” “这……”潘雨音一怔,尴尬道,“等!” “等?”洵溱面露错愕,“等谁?” “等黄阳明前辈或者梅紫川前辈来接我们。”潘雨音答道,“虽然虎穴龙潭近在咫尺,但这片密林错综复杂,机关重重,若无他们引路……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唐阿富眉头一皱,狐疑道:“如果他们十天半月不出现,我们岂非活活饿死?” “不会的!” 潘雨音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陶埙,在众人好奇而期待的目光中将其捧入手心,而后杏目深凝,桃腮轻浮。霎时间,一道古朴浑厚,哀婉悠扬的曲调悄然而生,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随风飘荡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萧索荒林。 埙曲如风,悄无声息潜入内心,令波动如涟漪的复杂心境渐渐平复。 埙曲如水,一点一滴直抵灵魂,令躁动如烈火的贪嗔痴妄缓缓湮灭。 一曲沧桑断肝肠,令人在恍惚间摒弃一切私心杂念,忧愁恐惧,逐渐返璞归真,于危机四伏的虎穴龙潭寻得一丝久违的宁静。 众人如闻天籁,一时如痴如醉,浮想联翩。直至埙曲落幕,他们仍沉浸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甚至连精神耗尽,沉睡梦乡的柳寻衣,亦仿佛被潘雨音的一曲埙音深深感动,眼角情不自禁地淌落两行清泪。 “潘姑娘秀外慧中,才貌双绝。” 听到洵溱的称赞,潘雨音不禁脸颊一红,谦逊道:“承蒙洵溱姑娘谬赞,小女子献丑了。” “哪里……” “雨音丫头,是不是你回来了?” 未等洵溱接话,一道清冷而苍老的声音陡然自密林深处传出。紧接着,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由远及近,拄着拐杖闲庭信步而来。 “梅前辈!” 一见梅紫川,潘雨音登时面露欣喜,快步迎上前去,炮语连珠似的嘘寒问暖:“梅前辈和黄前辈近来身体可好?宝儿怎么样?师父她老人家……” “好好好,我们一切都好。”面对善良热情的潘雨音,梅紫川竟一改往日严肃,嘴角扬起一丝罕见的微笑,“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宝儿一直哭喊着找你,你师父更是担心的寝食难安。丫头,别看花楹在你面前不苟言笑,其实她对你十分疼爱。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她不止一次告诉我,后悔不该让你单独离开。” “师父……”潘雨音既感动又羞愧,忍不住眼圈泛红,“是我不好,我该早些回来,省的她老人家替我担心。” “欸!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梅前辈所言极是。” “走,我们回去……” 不知梅紫川是老眼昏花,没看见洵溱等人,还是她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此时,她紧紧攥着潘雨音的皓腕,欲若无其事地转身而去。 “前辈且慢!”大惊失色的潘雨音连忙劝阻,“这里还有我的几位朋友。” “朋友?” 梅紫川眉头一皱,审视的目光朝洵溱几人打量一番,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我虎穴龙潭?” “小女子洵溱,见过梅前辈!”面对态度冷傲的梅紫川,洵溱不卑不亢地朝她拱手一拜,自报家门的同时不忘引荐其他人,“他们是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和我一道而来。后面一位是‘无情剑客’唐阿富,奉绝情谷主之命来此探望桃花婆婆。坐在竹轿上的人是……” “那人是不是贤王府的柳寻衣?”梅紫川打断道,“老身记得此子在江湖混的风生水起,今日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心知梅紫川明知故问,对柳寻衣暗含揶揄,洵溱忍俊不禁却不点破,煞有介事地回道:“前辈好眼力,此人正是柳寻衣。常言道‘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前两年,他在中原武林确实如日中天,只可惜年轻气盛,树敌太多,如今已是身败名裂,马死金尽。非但名利全无,而且身负重伤,唯恐朝不保夕。” “啧啧啧!”梅紫川的语气似可怜、似嘲弄,话里有话地说道,“真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莫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做的太多,如今遭到报应?” 见梅紫川对失意落魄的柳寻衣冷嘲热讽,潘雨音的心中五味杂陈,忙道:“梅前辈,柳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洛叔叔的死也不是他的错……” “丫头,柳寻衣已失时落势,声名狼藉,你却依然心心念念地袒护他?看来你师父说的不错,你对柳寻衣……真是情深意切,昏了头脑。” 此言一出,潘雨音登时脸颊一红,嗔怪道:“梅前辈休要拿我取笑,我与柳大哥绝无半点私情……” “既然你与他没有私情,则不必在意他的生死。”梅紫川神情一禀,转而向洵溱几人发出逐客令,“虎穴龙潭不是闲杂之地,由不得外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因此,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要自找麻烦。” 言罢,梅紫川强硬地拽着极力辩解的潘雨音转身离去。 “前辈且慢!”望着一意孤行的梅紫川,洵溱心生急迫,朗声道,“我们也不想打扰前辈清修,皆因柳寻衣重伤难治,我们实在束手无策,只能来虎穴龙潭请桃花婆婆出手相助。只要柳寻衣痊愈,我们马上离开……” “花楹不会救他。”洵溱话未说完,梅紫川已斩钉截铁地回绝,“她平生最不屑江湖争斗,对打打杀杀更是深恶痛绝。柳寻衣的伤一看就是与人厮杀造成的,这种人花楹一定不会救,因为救活他将意味着更多的争斗和死伤。” “梅前辈,师父与柳大哥相识,也许会网开一面……” “天下第一神医谁人不知?与花楹相识的人多如牛毛,而且大多是江湖中人,你见她救过几个?”梅紫川不悦道,“丫头,枉你师父为你担惊受怕,你岂能一回来就给她找麻烦?” “我……” “不必多言,快随我回去!” “等等!”见梅紫川独断专行,不通情理,洵溱万不得已只能将心一横,义正言辞道,“桃花婆婆肯不肯救柳寻衣,那是她老人家的事,不该由前辈擅作主张。我们来此是为寻医救命,而非图谋不轨。如果桃花婆婆不在虎穴龙潭,我们绝不会贸然打扰。” 闻言,梅紫川脚步一顿,在潘雨音惶恐不安的目光下,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莫非指责老身故意阻拦花楹给柳寻衣治伤?” “晚辈不敢!”洵溱面无惧色,字字珠玑,“我只是希望将柳寻衣的生死交由桃花婆婆决定,而不是……其他人。因此,晚辈斗胆恳求前辈,要么让我们进入虎穴龙潭与桃花婆婆当面商议。要么……将桃花婆婆送出长白山,与我们另觅去处。” 只此一言,令梅紫川怒由心起,恶向胆生。她蓦然转身,两道凌厉的目光如刀似剑直射神思凝重的洵溱。 “敢在虎穴龙潭威胁老身的人,你是第一个。” …… 第904章 虎穴龙潭(三) 似乎感受到梅紫川语气中的杀意,阿保鲁和萧阳登时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向前一步,将洵溱护在身后的同时伸手摸向自己的刀柄,阴戾的目光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梅紫川。 见势不妙,抬着竹轿的苏忽、荀布道欲上前助阵,却不料洵溱率先开口:“梅前辈在上,又有潘姑娘在此,岂容你们放肆?退下!” 闻言,阿保鲁、萧阳不禁一愣,相视一眼,脸上尽显踌躇之意。 “可是……” “退下!” 洵溱不由分说地打断阿保鲁的辩解,态度十分坚决。 她心里清楚,在虎穴龙潭找梅紫川的麻烦无异于自取灭亡,无论什么样的高手在这里都不敢妄自托大。因为一旦撕破脸,他们的对手远远不止武功高强的梅紫川,更有这片黑暗森林中数不胜数的毒虫猛兽与防不胜防的机关陷阱。 因此,“将梅紫川的军”已是迫不得已的下策,至于和她硬碰硬……更是下策中的下策。 洵溱在万不得已下摆出强硬姿态,目的是和梅紫川据理力争,而非鱼死网破。 因此,当她看到阿保鲁几人不理解自己的意图便擅自做主,莽撞行事,心中未免又气又恼。 “不必在老身面前惺惺作态。”面对洵溱的谦逊下士,梅紫川却毫不领情,“丫头,只凭你刚刚那番话,老身足以令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不信?” “‘双宿谪仙’名震天下,晚辈对梅前辈的教诲深信不疑。”洵溱毕恭毕敬地说道,“晚辈对天发誓,刚刚绝无半点威胁之意,更无冒犯之心,实在是……形势所迫……” “是啊!洵溱姑娘一向知书达理,敬重前辈,怎么可能出言威胁?”潘雨音连忙附和,“梅前辈,你误会她了。” “是吗?” 梅紫川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洵溱与潘雨音身上来回打量,冷笑道:“柳寻衣真是艳福不浅,先有雨音丫头违抗师命,一再袒护,现在又有洵溱丫头口不择言,对老身颐指气使,甚至说出‘形势所迫’这样的借口。呵,这小子究竟有什么魅力?竟值得你们豁出性命保他?” 梅紫川此言,令洵溱和潘雨音同时一怔,心思迥异的二人下意识地相视一眼,但四目相对的瞬间又不谋而合地各自闪避,迅速挪开。 “我们不敢在前辈面前造次,但柳寻衣的命只有桃花婆婆能救。恳请前辈念在潘姑娘的情面上……让我们进入虎穴龙潭?”洵溱苦口婆心地劝道,“据我所知,柳寻衣不仅仅与桃花婆婆有旧,与‘阳明紫川’二位前辈同样有些交情。昔日,梅前辈带着令郎前往绝情谷寻找桃花婆婆,时为贤王府门主的柳寻衣仗义相助,说出桃花婆婆的真正下落,令时隔二十年的‘故友’顺利重逢。算起来,此事柳寻衣无功也有劳……” “纵使没有柳寻衣,老身也能打探出花楹的下落。更何况,我曾陪他一起进入绝情谷找萧芷柔,此事足可还他的人情。”梅紫川言辞冷漠,非但对洵溱的旧事重提无动于衷,反而有些不胜其烦,“丫头,老身虽远离江湖,却不是瞎子聋子,关于你的种种消息我也有所耳闻。我知道你年纪虽轻,但颇具城府,行事手段也十分老辣。昔日,你在贤王府帮洛天瑾出谋划策,令其如鱼得水,事半功倍,甚至连金复羽也在你手里吃过大亏。不得不承认,在江湖年轻一辈中你的本事确实数一数二。然而,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必在老身面前卖弄,更不必巧舌如簧。因为我既不是洛天瑾也不是金复羽,既不想与你‘情投意合’,也不想和你‘一争高下’。” “在前辈面前,晚辈岂敢班门弄斧?”被梅紫川嘲讽,洵溱非但不怒,反而愈发诚挚,“我是真心实意求前辈帮忙。” “梅前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面前我来解释、我来求情。”潘雨音迫不及待地说道,“师父要怪就怪我,绝不会连累梅前辈,更不会影响宝儿……” 望着信誓旦旦的洵溱与忧心忡忡的潘雨音,梅紫川自知她们不会轻言放弃,故而面露无奈,陷入沉默。 踌躇良久,梅紫川突然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凝重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泪眼朦胧的潘雨音,幽幽地问道:“雨音丫头,难道你非要将老身一家和花楹逼上绝路……才肯甘心吗?” “什么?”潘雨音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前辈何出此言?我怎么会将你们逼上绝路,我……” “柳寻衣的处境,你应该比老身更清楚。现在和他扯上关系,不仅仅是和中原武林作对,更是与大宋朝廷乃至天下汉人为敌。任何人帮他都是引火自焚,带来的不仅是无穷无尽的声讨追杀,更是累及子孙的千古骂名。”终于,梅紫川将自己的真正心思娓娓道出,“老身夫妇如今已年过七旬,天命将至,恐……命不久矣。但我们的孩儿心智未熟,既无自力更生之力,亦无浪迹天涯之能。我们虽归隐山林,不参与江湖争斗,但不代表我们退出江湖,更不代表我们可以肆无忌惮,逆天而行。一旦因柳寻衣而惹祸上身,令虎穴龙潭沦为众矢之的,纵使我们夫妇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与虚名,可我们的孩儿又当如何?宝儿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他因为我们在江湖中结下的仇怨而受到丝毫伤害……” “这……” “你们说来说去,说的最多的无非是和柳寻衣的交情。老身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纵使柳寻衣和我们夫妇、和花楹有些交情,但远远达不到同生共死的地步。为他赔上自己的声誉和性命根本不值,为他累及子孙后代更是得不偿失。” 望着言出肺腑的梅紫川,能言善辩的洵溱不禁感到一阵语塞,甚至连情深义重的潘雨音也变得唯唯诺诺,哑口无言。 尤其是当她想到身患怪病,天真烂漫的宝儿时,心里不由地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楚与不忍。 是啊!他们救柳寻衣或是出于“报恩”,或是出于“情义”,或是出于“利用”,为此可以赴汤蹈火,不计生死。但其他人呢?尤其像花楹、梅紫川这样的局外人,他们有什么权力胁迫人家跳入“火坑”,放着安逸逍遥的日子不过,平白无故地招惹是非,自毁前程? 心念及此,潘雨音再度将目光投向竹椅上昏睡不醒的柳寻衣,一时间百感千愁,心乱如麻,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见死不救断不可能,可让她拖桃花婆婆和梅紫川一家三口下水,同样做不到。 “该说的、不该说的老身都已经说了。”梅紫川神情一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唐阿富是绝情谷弟子,奉萧芷柔之命探望桃花婆婆,他可以进入虎穴龙潭。至于其他人……恕不远送!” 梅紫川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思绪杂乱的洵溱灵光一闪,试探道:“看来桃花婆婆与萧谷主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丫头,你又想动什么歪脑筋?” “晚辈不敢!”洵溱一边暗暗思忖,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我说桃花婆婆一定会替柳寻衣治伤,前辈以为如何?” “断无可能……” “我说‘如果’。”洵溱煞有介事地重复道,“如果桃花婆婆与柳寻衣的交情也像与萧谷主那般深厚……一定愿意为他破例。万一因为前辈的阻拦而令桃花婆婆抱憾终生,日后前辈在桃花婆婆面前……岂非不好交代?” “一派胡言!”梅紫川面色一沉,不悦道,“你以为老身会被你的鬼蜮伎俩迷惑?” “这里是虎穴龙潭,江湖禁地,纵使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前辈面前耍花样。”洵溱连忙解释,“我只是就事论事,不希望因为柳寻衣的缘故……影响前辈与桃花婆婆的关系。” 洵溱此言,令梅紫川心头一沉。毕竟,她还要指望桃花婆婆替自己的孩儿医病。 又见她言之凿凿,不似虚张声势,梅紫川坚如磐石的内心难以抑制地产生一丝动摇,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前辈不是桃花婆婆,怎知她的心思?她在江湖销声匿迹二十余载,却突然现身收潘姑娘为徒,难道此事不离奇?连这般离奇的事都能发生,前辈又岂能断言她不肯替柳寻衣治伤?”面对心生狐疑的梅紫川,洵溱却故意卖关子,一本正经地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们来长白山的消息,江湖中已有不少人知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桃花婆婆与前辈已经和柳寻衣扯上关系,纵使我们现在离去……纵使柳寻衣重伤而死,外人也会认为是桃花婆婆回天无术,而非不肯施救。到时,就算前辈极力辩解,恐怕也无法消除江湖中的流言蜚语。毕竟,人心险恶,看热闹的……永远都不嫌事大。” “你在威胁老身?”梅紫川眼神一寒,语气愈发不善。 “断断不是!晚辈只是善意提醒,不希望前辈‘赔了夫人又折兵’。” 洵溱将桃花婆婆喻为“夫人”,将梅紫川一家三口的声誉和性命喻为“兵”,名义上是提醒,实际上就是威胁。 “你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忍无可忍的梅紫川勃然大怒,手中的蛇头拐杖猛然往地上一磕,荡出层层劲气涟漪,直将周围的花草树木震得哗哗作响,更将洵溱几人震得连连后退。 “梅前辈息怒……”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前辈杀我易如反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未等左右为难的潘雨音设法圆场,临危不惧的洵溱陡然向前一步,大义凛然道,“杀我可以,但不应该是现在。至少……在前辈验证我的‘猜测’究竟是真是假之前,杀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敢戏耍我?” “前辈可曾见过有人拿自己的命戏耍别人?” 洵溱的不卑不亢,令梅紫川心生犹豫。她强忍着满腔怒火与滔天杀意,冷冷地问道:“依你之见,老身怎么做才不会令自己后悔?” “带我们进入虎穴龙潭,让柳寻衣面见桃花婆婆。”洵溱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如果桃花婆婆肯为柳寻衣治伤,则证明我的猜测和提醒是对的。如果桃花婆婆不肯,则证明我在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到那时……要杀要剐愿凭处置,我等身在虎穴龙潭,既无反抗之力,亦无逃生之机,唯有死路一条。待我们死后,前辈可以将我们的首级交给清风,非但能自证清白,而且能誉满天下。如此一来,岂非有恃无恐,两全其美?” …… 第905章 虎穴龙潭(四) 梅紫川权衡再三,决定与洵溱打赌,于是引着他们穿过这片机关重重的黑暗森林。 越往密林深处,光线越暗,瘴气越浓,陷阱越多。直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梅紫川命他们排成一字长蛇,后人伸手搭在前人的肩膀,几乎一步一停,一个挨一个踩着梅紫川的脚印向前蠕行。 然而,当他们置身黑暗,产生永无穷尽的错觉时,突然峰回路转,透过高大浓密的重重树影,一片模糊不清的斑驳亮光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再往前走,光线越来越充足,脚下的泥泞小路渐渐变成碎石大道,浓雾慢慢消散,空气中的腐霉气味被一股淡淡的花香悄悄取代。 飞流直下,山泉激荡,传来滔滔水声的同时,亦飘来一丝清爽甘冽的潮润之气。 不知不觉,众人在梅紫川的带领下走出黑暗森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豁然开朗的山涧峡谷。 举目远眺,尽是悬崖峭壁,叠嶂层峦。俯瞰近前,皆为花红柳绿,水碧山青。 千峰百嶂若隐若现,青松白雪水乳交融。半山腰雾气缭绕,一帘瀑布高挂于九天星河,仿佛天上之水自云雾而出,又坠云雾而散,流淌至峡谷已耗尽汹涌,褪去波澜,化作一汪恬静幽婉,波光粼粼的潺潺清泉,令人敬畏自然却又触手可及。 泉边是一片平坦空地,七零八落地搭建着几座草屋,屋前芳草如茵,鸡犬游散,惠风徐徐,炊烟袅袅。 夕阳西下,晚霞红彤,在峡谷中洒下一片金红彩晕,于水天一线交相辉映,璀璨迷人。 此刻,一名“三岁孩童”在水边撒野欢脱,一位满面笑容的老者优哉游哉地坐在乱石堆砌的锅灶旁,一边用木勺翻搅着锅中的鱼汤,一边望着载歌载舞,自得其乐的孩童,眼中尽显慈爱。 不远处,一名老妪盘坐在青石上全神贯注地翻阅着一卷古籍,不时蹙眉沉思,很快又面露恍然。 如此惬意的景象,哪里像凶名赫赫的“虎穴龙潭”?分明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无拘无束的孩童是黄阳明与梅紫川的儿子,宝儿。熬汤的老者是黄阳明。看书的老妪则是洵溱此行的目标,“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洵溱从无语言比的震惊中渐渐清醒,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道感叹,“真没想到,阴森恐怖的黑暗森林深处……竟是山明水秀,别有洞天。” “记住你的承诺,若花楹不肯替柳寻衣治伤,你们休想活着离开。” 梅紫川冷冷地看了一眼感慨万千的洵溱,而后头也不回地朝黄阳明和宝儿走去,将洵溱一行晾在峡谷入口,既没有尽地主之谊热情相邀,亦没有将他们向黄阳明和桃花婆婆引荐。 对此,阿保鲁等人无不面露尴尬,一个个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洵溱姑娘……” 不知何时,潘雨音走到近前,吞吞吐吐道:“你为救柳大哥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我真的很感动。你对柳大哥如此关心,我……” “且慢!”洵溱似乎听出潘雨音的弦外之音,不禁黛眉微蹙,挥手打断,“潘姑娘不要误会,我救柳寻衣另有原因,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闻言,潘雨音的眼神稍有变化,却未辩解,又道:“我很担心你们。” “潘姑娘何出此言?” “梅前辈的性情十分刚烈,你刚刚用‘那样’的方式逼她就范……虽然梅前辈勉强妥协,但心里一定极不痛快。因此,这场赌局你只能赢不能输,否则莫说我求情无用,纵使师父向她求情……恐怕也于事无补。” “我也不希望死在这里。”洵溱自嘲一笑,语气分外轻松,“多谢潘姑娘提醒,我记下了。” “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见洵溱谈笑自若,潘雨音疑惑丛生,“师父的性情虽不比梅前辈那般冷傲,但想说服她也并非易事。洵溱姑娘,你……究竟有多大把握?” “我不知道。”洵溱摇头苦笑,敷衍道,“刚刚形势逼人,容不得我多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洵溱的回答令潘雨音大感意外,“难道你没有计划?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还以为……” “我若不表现的胸有成竹,梅前辈岂肯带我们进来?其实,从踏入长白山的那一刻起,我的所有计划皆赶不上未知的变化。” 虽然洵溱表面上装出一副尽人事、听天命的无可奈何模样,实则她手中攥着一柄利剑,一柄能令桃花婆婆妥协,同时令她自己陷入困境的“双刃剑”。 不到万不得已,洵溱不会冒险,此时更不会在潘雨音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要不然……我先向师父求情,若不成你再出马?” “如果连潘姑娘都无法说服桃花婆婆,我说与不说只怕效用不大。”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潘雨音笃定道,“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大哥和你遭遇不测。” “潘姑娘……” “雨音!” 未等洵溱开口,桃花婆婆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将二人的对话打断。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说服师父。” 匆匆留下一句安慰,潘雨音快步朝桃花婆婆迎去,留下心猿意马的洵溱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桃花婆婆与萧芷柔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刚才信誓旦旦地和梅紫川打赌,是不是打算将柳寻衣的身世告诉桃花婆婆,希望她念在萧芷柔的情面上救柳寻衣一命?”阿保鲁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左右顾盼一番,低声问道,“可你之前说过,如果提早暴露柳寻衣的身世,极有可能令我们前功尽弃。你今天的决定……是不是在铤而走险?” “我不知道。” 阿保鲁一语道破洵溱的心思,令其精神一振,眼泛忧郁。同样是一句“不知道”,但这一次洵溱不是敷衍,而是实话。 “事已至此,我们已无路可退。洵溱,你千万不能自乱阵脚。”阿保鲁忧心忡忡地鼓励道,“无论你作何打算,我们都誓死相随。” “世上只有桃花婆婆能救柳寻衣,如果我们连虎穴龙潭都进不来,柳寻衣必死无疑。”洵溱呢喃自语,似乎向阿保鲁解释,又似乎在佐证自己没有做错,“如果柳寻衣死了,他的秘密将变得一文不值。对我们而言,保守他的秘密固然重要,但和他的性命相比……仍略逊一筹。” “没错!” “真到山穷水尽,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洵溱心乱如麻,纠结反复,却迟迟下不定决心,“只不过,一旦将柳寻衣的身世说出来,我们的处境将变得十分被动。” “能不能只告诉桃花婆婆一人,让她替我们保守秘密……” “不可能!”洵溱不假思索地打断阿保鲁的建议,苦笑道,“桃花婆婆与萧芷柔情同祖孙,她们的关系远比你我亲近,甚至比你我想象的更牢固。一旦让桃花婆婆知道柳寻衣的身世,她也许会隐瞒其他人,但绝不会隐瞒萧芷柔。眼下,虎穴龙潭就有一位与萧芷柔情同母子的‘无情剑客’。与我们相比,桃花婆婆当然更相信他。一旦真相大白,我们再想左右柳寻衣的去路,唐阿富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这……” “万一让柳寻衣回到萧芷柔的羽翼下,我们再想接近他只怕难如登天。”洵溱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分外沉重,“如果桃花婆婆固执己见,不肯替柳寻衣治伤,我们将陷入两难之境。要么让柳寻衣去死,要么……让他脱离我们的掌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如何是好?”错综复杂的关系和瞬息万变的局势令阿保鲁一个头、两个大,心烦意乱地嘟嘟囔囔,“难不成我们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潘雨音身上?如果柳寻衣没有被朝廷、武林两道追杀,也许潘雨音能软磨硬泡说服桃花婆婆。但梅紫川刚刚说的明白,柳寻衣现在恶名昭彰,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桃花婆婆原本就厌恶江湖争斗,再加上救他极有可能损伤自己的声誉,八成……” 闻言,洵溱的眼中精光乍现,计上心头,抬眼望向与桃花婆婆、黄阳明、宝儿谈笑叙旧的潘雨音,权衡再三,最终将心一横,打定主意。 “你说的不错!与桃花婆婆关系匪浅的人何止萧芷柔?潘姑娘对她同样十分重要。” “什么意思?”望着若有所思的洵溱,阿保鲁不禁一愣,“我说过什么?” “当年在辰州,桃花婆婆亲口承认自己是空盛大师的义女,而潘初八是空盛大师的亲传弟子,并且对空盛大师有救命之恩。正因如此,她才收潘姑娘为徒。” “那又如何?” “你还不明白?桃花婆婆是为报答空盛大师的恩情才将潘姑娘收入门下。”洵溱讳莫如深,将心中所想娓娓道出,“如此算来,桃花婆婆与潘姑娘的渊源……丝毫不逊于萧芷柔。我之所以笃定萧芷柔能改变桃花婆婆的心意,是因为她与柳寻衣的关系非同一般,桃花婆婆深明大义,自然不会对萧芷柔的‘至亲’见死不救。同样,潘姑娘只靠红口白牙向桃花婆婆求情,她碍于黄、梅二位前辈的情面和自己的原则、声誉,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但如果……潘姑娘能像萧芷柔那样戳中桃花婆婆的‘软肋’,纵使她不开口,料想桃花婆婆也不会袖手旁观。” “什么意思?”阿保鲁如闻天书,越听越糊涂,“怎么才能让潘雨音戳中桃花婆婆的软肋?” “很简单,只要让柳寻衣和潘姑娘的关系……变得非同一般,他在桃花婆婆心中的分量自然大不相同。” …… 第906章 嘴硬心软 “洵溱姑娘,劳烦你们将柳大哥抬过来。” 当洵溱与阿保鲁站在峡谷入口进退两难,窃窃私语时,潘雨音的声音突然自溪边传来。抬眼望去,见她一边“搀扶着”桃花婆婆,一边朝洵溱几人挥手示意,似乎在催促他们尽快上前。 见状,阿保鲁不禁面露欣喜,得意道:“看来潘雨音已说服桃花婆婆,省的我们……” “不对!” 洵溱定睛观瞧,赫然发现潘雨音与桃花婆婆的神态举止颇为古怪。 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潘雨音对桃花婆婆表面上是“搀扶”,实际却是“挽留”。 俨然,潘雨音已向桃花婆婆道明来意,但桃花婆婆似乎不打算出手相救,反而欲拂袖离去,以示决绝。 “洵溱,我们怎么办?”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面对阿保鲁的忐忑,洵溱神情一禀,“抬柳寻衣过去,见到桃花婆婆你们不要乱说话。” “记住了。” 匆匆答应,阿保鲁迫不及待地向萧阳三人招呼一声,在洵溱的带领下硬着头皮朝桃花婆婆走去。 “晚辈洵溱,见过桃花婆婆!” “阿富,你也来了。”面对热情寒暄的洵溱,桃花婆婆却视若无睹,径自朝几人身后的唐阿富迎去。途径竹轿上的柳寻衣时,桃花婆婆的余光下意识地朝他一瞥,一抹震惊之意自眼中稍纵即逝,而后旁若无人般向唐阿富问道,“柔儿近来可好?” “有劳桃花婆婆挂念,谷主一切安好。”唐阿富毕恭毕敬地拱手施礼,“谷主十分惦记您老人家,故而命我前来探望。” “明明已有书信往来,她却仍不放心,真是……”一提起萧芷柔,桃花婆婆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慈爱之色,“阿富,你家谷主命途多舛,半辈子操心劳力,虽然武功高强但身子骨薄弱,如今你们这些徒弟已长大成人,羽翼渐丰,日后要多多替她分忧。” “前辈的教诲,晚辈谨记在心。”面对和颜悦色的桃花婆婆,唐阿富心怀愧疚,暗骂自己不该欺瞒,更不该拿萧芷柔做幌子。 “师父……” 几次欲言又止的潘雨音紧紧跟在桃花婆婆身旁,见她与唐阿富有说有笑,却对奄奄一息的柳寻衣置若罔闻,不禁忧心如焚,怯生生地插话:“您看看柳大哥他……” “雨音,你一向乖巧听话,今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为师?”桃花婆婆面色一沉,不悦道,“为师已将此事的利弊向你解释的清清楚楚,你纵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其他人着想,岂能固执己见,率性而为?” “师父经常教导我医者仁心,当以救济苍生为己任。如今柳大哥性命垂危,师父为何见死不救……” “放肆!”在黄阳明、梅紫川的注视下,桃花婆婆勃然大怒,斥道,“今日我救他一命,明日不知又有多少人因他丧命。连你自己也说医者仁心,当以救济苍生为己任,究竟是柳寻衣的性命重要,还是更多人的性命重要?更何况,为师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出言劝诫,真正能救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古往今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江湖中你杀人、人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柳寻衣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怪不得任何人,归根到底是他咎由自取。他运气好,被你们从鬼门关拽回来,可那些运气不好的人该如何?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又该如何?难道只有他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 “这……” “今日我救他,明日他同样会被别人害死。雨音,不要再替柳寻衣求情!”言至于此,桃花婆婆的目光不经意地朝面如白蜡的柳寻衣轻轻一扫,冷漠的眼神悄然一缓,又道,“更何况,你们来的太迟,看他现在的样子俨然已伤及精髓,病入膏肓,残存的一口气全凭自己的意志苦苦支撑。即便如此,依旧是强弩之末。待他将自身精元消耗殆尽,再好的药材也是枉然。如我所料不错,其大限就在十天八天之内。换言之,纵使为师出手……只怕也救他不活。” “什么?” 桃花婆婆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脸色一变。 洵溱的狐疑、潘雨音的绝望、阿保鲁的惊慌、唐阿富的纠结及黄阳明、梅紫川的讳莫如深……一时间,众人纷纷陷入沉默,虎穴龙潭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唉!”恼羞成怒的阿保鲁捶胸顿足,咒骂连连,却又无可奈何。 呆若木鸡的潘雨音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痴痴地问道:“柳大哥他……真已无药可救?” “这……”桃花婆婆顾左右而言他,“为师观其面色,察其精神,料想他受伤至少一月有余。如此危重的伤势,又耽误这么长时间,他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换作常人早已一命呜呼。因此……” “正因为柳寻衣非同常人,前辈更要救他一命。”洵溱从桃花婆婆的字里行间听出一丝端倪,试探道,“他为何苦苦撑到现在?只因他想求生,不愿求死!桃花婆婆,连苟延残喘的柳寻衣都不肯放弃,你岂忍心冷眼旁观?” “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梅紫川的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在虎穴龙潭,没人可以威胁老身的客人。” “如果你们有心,应该带柳寻衣离开这里,尽快找一处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令其葬身长眠。”黄阳明先看看桃花婆婆,又看看梅紫川,从而神情古怪地幽幽提议,“若是如此,老朽愿替你们在夫人面前说说情,留你们一条小命……” 然而,此时的洵溱根本没心思理睬黄阳明和梅紫川,犹豫片刻,再度向前一步,对近在咫尺的桃花婆婆咄咄相逼:“前辈,柳寻衣不能死!” “笑话!”桃花婆婆怒极而笑,“三皇五帝尚有龙御归天的时候,他柳寻衣又不是三头六臂,为何不能死?” “如果我说出的理由令前辈无法漠然视之,前辈是否愿意尽全力救治柳寻衣?”洵溱美目一转,不答反问。 见洵溱言之凿凿,桃花婆婆不禁一愣,迟疑道:“什么意思……” “这丫头诡计多端,千万不要中她的圈套。”梅紫川沉声提醒。 “我……倒想听听,你究竟能说出什么理由让我非救柳寻衣不可?”桃花婆婆似乎被洵溱勾起兴趣,因而对梅紫川的提醒未作反应。 见状,洵溱的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沉吟道:“据我所知,前辈此生只有潘姑娘一位亲传弟子,非但对她寄予厚望,而且疼爱有加。既然如此,前辈岂能忍心让自己的爱徒重蹈覆辙?岂能忍心让潘姑娘再经历一次前辈生平最大的痛苦?” “嘶!” 洵溱此言一出,桃花婆婆和潘雨音的眼神同时一变。不同的是,桃花婆婆眼泛迟疑,而潘雨音的眼中却布满惊骇之意。 “洵溱姑娘,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有些事潘姑娘何必再瞒?更何况,桃花婆婆是你师父,不是至亲胜似至亲,在她面前你又何须隐瞒?”洵溱义正言辞地打断潘雨音的疑惑,煞有介事地说道,“潘姑娘,你应该将自己的感情清清楚楚地告诉桃花婆婆。如果柳寻衣重伤不治,你将痛失挚爱,一生一世都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煎熬。然而,这种痛苦煎熬别人也许不能体会,但桃花婆婆……一定能感同身受。” “这……” 洵溱的直言不讳,几乎令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哑口无言。梅紫川本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黄阳明死死拽住衣袖。 “洵溱姑娘,我……” “潘姑娘,如果你不希望柳寻衣英年早逝,这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洵溱与潘雨音四目相对,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在二人的眼神交流中难舍难分,若隐若现。 终于,心慌意乱的潘雨音在洵溱的凝视下渐渐放弃争辩,先看看气若游丝的柳寻衣,而后将近乎哀求的目光投向心神不宁的桃花婆婆。 “让潘雨音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惨死而束手无策,此情此景,恰如当年的花楹用尽手段仍不能挽回叶桐的性命。”见桃花婆婆眼神颤抖,洵溱自知此法正中其下怀,故而将心一横,趁热打铁,“当年令花楹心死如灰的悲剧,难道要在二十多年后的潘雨音身上重新上演?前辈,当年的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今日的潘雨音却有你这位‘天下第一神医’做师父,难道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你……” “前辈不要误会!”未等桃花婆婆踌躇,洵溱蓦然摆手,嘴角扬起一丝苦涩微笑,解释道,“我说的‘见死不救’不是柳寻衣的‘身死’,而是潘雨音的‘心死’。” “这……” 洵溱的一席话,令沉浸往事而难以自拔的桃花婆婆似乎再度感受到当年那股撕心裂肺的哀怨与绝望。当她将犹豫不决的目光投向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潘雨音时,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而竹轿上昏迷不醒的柳寻衣……在她眼中也渐渐变成叶桐的模样。 “我知道前辈的担心,也知道黄、梅二位前辈的顾虑。”当暗怀心事的众人埋头不语时,洵溱的声音再度响彻在虎穴龙潭,“我以性命担保,柳寻衣很快就能洗脱冤屈,不再是恶贯满盈的奸贼,而是被奸人迫害的忠臣良将,英雄豪杰。你们帮他非但不会自毁清誉,连累子孙,反而能垂范百世,名流千古。当然,在此之前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这里每一个人的周全,绝不让你们因为柳寻衣的事而受到丝毫打扰。” 望着大义凛然的洵溱,桃花婆婆迟疑不定,将纠结的目光投向眉头深锁的黄阳明与梅紫川。 然而,未等他们开口表态,膝下却传来宝儿稚嫩的声音:“爹、娘,柳大哥是好人,宝儿不让柳大哥死……” 昔日,柳寻衣与宝儿在绝情谷忘情崖有过一场不同寻常的缘分。当时,因为宝儿的一句无忌童言,方才令柳寻衣茅塞顿开,下定决心纵身一跃。 想不到,今时今日又是宝儿的一句话,令其岌岌可危的性命重新出现转机。 “如果前辈执意不允……” “我可以尝试救他!”洵溱话未出口,桃花婆婆的声音悄然传来,“但……有一个条件。” “前辈请讲!” “师父请讲!” 洵溱和潘雨音同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地欣然允诺。 “倘若柳寻衣侥幸痊愈,他和雨音不能再做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必须在虎穴龙潭洞房花烛,当木已成舟……方能离开。” …… 第907章 推己及人 入夜,被山川环绕的虎穴龙潭宛若一口天井,四周阴影如笼,漆黑如墨,依稀听到山鸣谷应,流水潺潺,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 仰望夜幕苍穹,月光如玉,繁星璀璨,仿佛在无边无际的宇宙深处充斥着另一个世界,生活着另一群人,上演着另一场悲欢。 当恍若失神的潘雨音端着一盆清水缓缓步入峭壁下的草屋时,赤裸上身的柳寻衣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张由石块和木板垒成的床上,结实的胸膛上密密麻麻扎满银针。 简陋的草屋一灯如豆,昏黄而幽暗,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尘土气息,除一张桌子、一张床、两三木墩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这里本是黄阳明和梅紫川用来存放杂物的库房,傍晚时被萧阳几人简单收拾一下,现在勉强当做柳寻衣的房间。 然而,相比阿保鲁和萧阳他们住的柴房,这间草屋的环境已十分“优渥”,至少……有床,不像阿保鲁他们只能席地而睡。 唐阿富是萧芷柔的徒弟,单独住一间草屋。 洵溱与潘雨音同住,无疑是他们中待遇最好的一位。 此时,桃花婆婆坐在床边的木墩上,左手为柳寻衣号脉,右手不时调整银针。伴随着她轻盈而娴熟的动作,柳寻衣时而蹙眉、时而冒汗、时而深吸、时而长呼……身为旁观者的潘雨音不禁替他捏着一把冷汗。 就这样,不敢打扰桃花婆婆替柳寻衣诊治的她蹑手蹑脚地将水盆放在桌上,而后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幕,足足伫立一个时辰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不必担心,你的心上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桃花婆婆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沉寂的同时亦令潘雨音心头一颤,“丫头,为师可舍不得让你守寡。” “这……”潘雨音脸颊一红,又见桃花婆婆满脸疲惫,赶忙斟茶倒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怯生生地说道,“师父,其实洵溱姑娘说的……” “洵溱说的对!”桃花婆婆接过茶杯,漫不经心地打断,“为师早就告诉过你‘天下男子千千万,可大都是庸碌之辈,世俗之徒。如柳寻衣这般有情有义,心存天下的好男儿世间罕见。’虽然他如今时运不济,处境堪忧,但不可否认他确确实实有许多过人之处。如果抛开江湖中那些虚虚实实的风言风语,只凭为师对他的印象……此子依旧是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儿。” “这……”潘雨音心中羞臊,同时面露惊奇,“师父现在说的话和白天说的话……似乎不太一样。既然师父早知柳大哥是好人,白天又为何……见死不救?” “并非为师见死不救,而是不知该如何救他。”桃花婆婆叹道,“一者,其伤太重,为师并无救活他的把握,只能尽力为他续命。二者,柳寻衣现在的处境十分凶险,救他意味着与天下人为敌,此一节……为师也不得不考虑。三者,虎穴龙潭是黄阳明与梅紫川的隐居桃源,他们几十年与世无争,为师实在不希望因为我的仁慈……打破他们一家人的宁静。雨音,今天若不是洵溱将你和柳寻衣的关系当众挑明,为师断不会轻易答应替他治伤……” 不知为何,当桃花婆婆提及黄阳明与梅紫川时,原本凝重而坚定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飘忽。似乎……她刚刚只说出一半原因,另有一半难以启齿。 “雨音,你一定要明白为师的良苦用心。”桃花婆婆话锋一转,柔声道,“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师父说的这些……徒儿连想都不敢想。” “为何?”桃花婆婆眉头一皱,“莫非你不喜欢柳寻衣?” “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只是像我这般庸庸碌碌的女子……岂能配得上柳大哥那般英雄?”潘雨音既未承认,亦未否认,而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诠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傻丫头,你是我的徒儿,要样貌有样貌、要涵养有涵养、要学识有学识,柳寻衣能娶你为妻是他祖上修来的福气。”桃花婆婆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意味深长道,“你样样都好,唯独性情太腼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正因如此,为师才会帮你。”桃花婆婆别有深意地笑道,“我早说过,洵溱聪敏过人,城府极深,纵使你主动出击也未必是她对手,更何况羞羞答答?今日天赐良机,为师索性借她之口促成你与柳寻衣的大好姻缘,待你们‘将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人。如此,也不枉为师冒险救他。” “这般强人所难……逼他与我长相厮守,对柳大哥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潘雨音黛眉紧蹙,贝齿轻咬下唇,断断续续道,“对洵溱姑娘……更是不公平。虽然她极口否认,但我能感受到她对柳大哥发自内心的……在乎。从‘临安救人’到‘注血洗髓’,再到一路而来的风风雨雨。时至今日,她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与梅前辈打赌、挑明我对柳大哥的感情,一切的一切……只为救柳大哥的性命。她才是柳大哥真真正正的救命恩人,与她相比……我根本微不足道。现在师父让我喧宾夺主,横刀夺爱,我……” “雨音,为师知你仁义,也欣赏你的正直。但你必须清楚,世上任何事都可以分享,任何事都可以礼让,唯独男女之间的感情……无论是谁,一经碰触都会变得无比自私。不止是你,为师如何?黄阳明、梅紫川如何?柳寻衣如何?洵溱又如何?无论多聪明、多睿智、多理性,一旦深陷情网,必将本末倒置,轻重失宜,心甘情愿地为彼此付出一切。同样,也会令人变得前所未有的自私。如果做不到……只因用情不够深。” “师父……” “洵溱为什么救柳寻衣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柳寻衣痊愈,他将彻底迷失在洵溱的股掌之中。”桃花婆婆神情一禀,正色道,“雨音,你老老实实地告诉为师,嫁给柳寻衣……委屈吗?” “这……”潘雨音一怔,“当然不……” “好了!”桃花婆婆打断潘雨音的辩解,不由分说地将茶杯塞进她手中,“你先出去,为师该替柳寻衣起针了。” “是……” 涉及柳寻衣的性命,潘雨音不敢有丝毫迟疑,本来她酝酿了一肚子话打算和桃花婆婆促膝长谈。可此时看来,桃花婆婆似乎已看穿她的心事,却并不打算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刚刚的一番教诲,既有一种“过来人”的指教与规劝,也有一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威严与果断。 不可否认,桃花婆婆对潘雨音的爱护令人感动。尤其在面对七窍玲珑的洵溱时,桃花婆婆担心自己的爱徒因为善良而软弱,于是借柳寻衣生命垂危的机会挺身而出,一出手不是先下一城,而是直捣黄龙。 一招“生米煮成熟饭”,无疑是“过来人”的先见之明,经验之谈。但对多愁善感,无时无刻不在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的潘雨音而言,真的受用吗?用这种步步算计的方式让她与柳寻衣共结连理,又真能获得幸福吗? 对此,任潘雨音绞尽脑汁仍一团浆糊,百思不解。 当神思恍惚的她缓缓走出草屋时,却见洵溱在溪边散步。 月光如玉,美人无暇。 山风阵阵,掺杂着花香与水雾徐徐而来,清澈凉爽,拂过洵溱的一袭长裙,三千青丝,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精致无双的面容。 西域女子独有的“妖娆妩媚”,不仅美的不可方物,而且灵气逼人,惹人沉醉。 这一幕,令同为女子的潘雨音看的发痴。以往她只在意洵溱的聪颖,忽略了她的美貌,今夜才恍然发现,原来洵溱不仅冰雪聪明,而且国色天香。 比较之下,秀外慧中的潘雨音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相形见绌的自卑与苦涩。 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不止对武林高手适用,对娇柔美人同样适用。 “潘姑娘,我在等你。” 一见潘雨音,洵溱莞尔一笑,月光仙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一笑倾国而倾城,岂止迷人眼?更要醉人心。 “等我?”潘雨音收敛心神,快步上前,故作镇定地问道,“找我有事?” “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潘雨音一愣,俨然没听懂洵溱的意思,“道什么歉?” “我没有和你商量,擅自在桃花婆婆面前说你对柳寻衣一往情深,将你置于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因此……” “洵溱姑娘不必介怀,你也是为救柳大哥的性命,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岂能怪你?”望着满眼愧疚的洵溱,潘雨音不以为意地笑道,“江湖儿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也希望洵溱姑娘不要误会师父,她老人家并非铁石心肠,而是……” “我知道桃花婆婆心地善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她只是顾忌黄、梅两位前辈,因此才犹豫不决。我借潘姑娘与柳寻衣的关系大做文章,是为让桃花婆婆给自己一个破例的借口,同时给黄、梅二位前辈一个交代。” “洵溱姑娘不愧是洵溱姑娘,果然慧眼如炬。” 说这句话时,潘雨音故意装出一副洒脱不羁的豪派模样,与昔日的儒雅娟秀大相径庭。 俨然,桃花婆婆评价其“腼腆”、“羞涩”,在无形中对她产生一些影响。 言至于此,潘雨音索性将心一横,鼓足勇气问道:“其实,我有一事不明,敢请洵溱姑娘指点迷津。” “潘姑娘请说。” “你今天在师父面前说我和柳大哥……究竟是情急之下的托辞?还是……真心实意的祝福?” 闻言,洵溱的脸色微微一变,默默注视着眼神飘忽却又不甘闪避的潘雨音,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沉默良久,洵溱只字未发,但潘雨音似乎已猜到答案。 二人相视一笑,未再多言。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朝同一间草屋走去。 从溪畔到草屋,短短五六丈的距离,不知为何?今夜的她们走的分外漫长,遥远。 …… 第908章 年寿不永(一) “砰、砰砰!” 夜深人静,为柳寻衣行针施药后的桃花婆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草屋,但她并未回自己的住处歇息,而是来到黄阳明与梅紫川的屋前。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烛影下,露出梅紫川那张皱纹交错,布满愁容的面庞。 奇怪的是,与白天的冷漠、孤傲相比,此时的梅紫川神情惆怅,面色消沉,非但没有半点世外高人的超凡气韵,反而比寻常的七旬老人更有不如。 “刚刚替柳寻衣行针,故而来晚一些。” “早早晚晚又有何异?进来吧!” 伴随着梅紫川的一声叹息,桃花婆婆拎着药箱步入草屋。 屋中,宝儿安静地躺在床榻内侧,红扑扑的小脸与均匀的呼吸昭示着他已熟睡梦乡。 此时,黄阳明盘膝坐于床边,脸色时而殷红如血、时而苍白如纸,看上去十分怪异。再看其皱成“川”字的眉头,紧抿的嘴唇以及顺着脸颊不断向脖颈淌落的汗水,俨然他的这场“打坐”并不顺利。 “我曾千叮万嘱,不能让他自行运功。”见此一幕,桃花婆婆大惊失色,“今夜这是……” “老头子看似随和,其实骨子里十分固执。”梅紫川无奈道,“今夜,他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于是心痒难耐,忍不住自行运功。任我再三劝阻,可他……根本不听。” “自行运功凶险极大,若不能将体内乱窜的几股真气顺利引回丹田气海,稍有不慎,对他的奇经八脉乃至五脏六腑又是一次巨大的损伤。”面对自作主张的黄阳明,桃花婆婆又气又恼,“生死攸关,岂敢儿戏?”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不必睬他!”梅紫川眼神哀怨地望着痛苦不堪的黄阳明,沉声道,“若不是老头子骄傲自大,急于求成,何至于在修炼‘乾坤九极功’时走火入魔?他以为自己是年轻人,元气未稳、乾坤未定、阴阳未和,冒冒失失出关,自以为神功大成,天下无敌,到处找人比武炫耀,结果乐极生悲,一误再误。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儿时……已悔之晚矣。” 对于黄阳明,梅紫川一向色厉内荏,虽然言辞冷酷,但心中万分担忧。言至于此,梅紫川神情一缓,对桃花婆婆感激道:“若不是你在这里,只怕老头子他……” “世事无常,福祸难料。”桃花婆婆安慰道,“放心,我一定尽力帮他……” “噗!” 话音未落,盘膝打坐的黄阳明突然闷哼一声,紧接着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直将猝不及防的桃花婆婆与梅紫川吓得脸色一变。 “你怎么样?” “咳咳……” 大汗淋漓的黄阳明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掩住口鼻,止不住地猛咳,根本无心理会桃花婆婆的追问。 待他将淤积在胸口的混沌与咽喉的浊物尽数吐出,苍白的老脸方才稍稍恢复一丝血色。 “又失败了?” 面对梅紫川的质问,黄阳明绽露出一抹憨实的苦笑,委屈道:“差一点!就差一点!下次一定可以……” “还有下次?”桃花婆婆脸色一沉,不悦道,“我好不容易帮你恢复一些,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擅自运功。之前几次是你运气好,及时保住老命,再胡闹下去迟早出事……” “放心!我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黄阳明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戏谑道,“要怪就怪你开的方子药效太弱,等我恢复如初恐怕要十年八年。不如……你帮我调制一些猛药?” “猛药?”桃花婆婆看着玩世不恭的黄阳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是我开的方子药效太弱,而是我故意降低药性,以免你虚不受补。下一剂猛药非但救不了你,反而会害死你。” “老朽活到今天已经赚了,岂会怕死?” “你有没有替紫川和宝儿想过?”桃花婆婆责问道,“你若撒手人寰,自己倒是痛快,可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又该如何生活?” “这……” 被桃花婆婆戳中软肋,黄阳明的态度不再像刚刚那般不正经,他看看身形佝偻,老态尽显却仍强撑着一股精气神的梅紫川,再看看满脸稚气,安稳熟睡的宝儿,浑浊的老眼不禁微微泛红,浮现出一抹浓浓的哀伤。 似乎担心自己的情绪被人察觉,黄阳明挤眉弄眼一番,而后向梅紫川笑问道:“老太婆,你今天对柳寻衣和洵溱如此排斥,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自作多情!”梅紫川冷声道,“我只是担心宝儿,如果因为柳寻衣而得罪江湖群雄,万一遭到报复,你我倒是无所畏,可宝儿他……” “我明白!”黄阳明心中苦闷,表面上强颜欢笑,“如果我没有走火入魔,你也不会如此担心。眼下,我元气大伤,生死难测,万一遇到凶险非但帮不上你,反而会变成你的累赘。到时,你又要照顾宝儿又要保护我……确实难以周全。” 默默聆听着黄阳明与梅紫川的对话,桃花婆婆的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丝愧疚之意。 其实,她的本心确实如洵溱、潘雨音所言,扶危救困是烙印在她骨子里的品性。因此,从她看见柳寻衣的第一眼,就没打算袖手旁观。 然而,桃花婆婆对黄、梅二人的处境同样深有感触,他们并不想与柳寻衣扯上关系,从而树敌于天下。至少,在黄阳明痊愈或者柳寻衣洗脱冤屈前,他们不想节外生枝,为自己的三口之家引来灭顶之灾。 原本,桃花婆婆可以跟着柳寻衣、洵溱离开虎穴龙潭,与黄、梅二人撇清关系。但如今在虎穴龙潭需要她的人不止宝儿一个,还有一位因练功走火入魔,随时可能五内俱焚,经脉寸断的黄阳明。 这也是梅紫川为何不同意洵溱带走桃花婆婆,执意将她留在虎穴龙潭的根本原因。 因为桃花婆婆一走,宝儿短时间内或许无恙,但黄阳明的性命……却谁也无法保证。 缘由于此,今日的桃花婆婆才会深陷纠结而难以自拔。她既不想铁石心肠,漠视柳寻衣的生死,也不想让梅紫川一家陷入危局。 最终,在洵溱的“穿针引线”下,桃花婆婆有借口,也有理由遵循自己救死扶伤的行医初衷。表面出于对自己爱徒的疼惜,实际仍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抉择。 如此一来,对桃花婆婆、对柳寻衣、对潘雨音乃至对洵溱皆有利,唯独对黄阳明、梅紫川和宝儿百害而无一利。 毕竟,柳寻衣是忠是奸,是生是死和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唯一相关的是,柳寻衣需要桃花婆婆的救治,而桃花婆婆眼下住在虎穴龙潭。 即便如此,黄阳明和梅紫川也没有抱怨桃花婆婆半句。他们越是如此,桃花婆婆对梅紫川一家越是羞愧。 “柳寻衣的伤势如何?” “这……不太妙。”被黄阳明打断思绪,桃花婆婆精神一振,无奈道,“与你的内伤不同,柳寻衣被人一剑刺穿胸口,伤及肺腑要害,不仅内伤堪忧,外伤同样致命。我现在只能设法保住他的性命,至于恢复如初……只怕不易。” “如果不能恢复如初,日后岂非变成一个废人?”梅紫川沉吟道,“难怪他们挤破脑袋也要进入虎穴龙潭向你求助,看来确实已走投无路。” “无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雨音,我希望你们一家不要因为柳寻衣的事而……” “花楹,你小觑我们了。”梅紫川大手一挥,正色道,“其实,我与柳寻衣虽接触不多,但对此子的印象极深。他是朝廷安插在洛天瑾身边的内奸,此事确实出乎我的预料。因此,他有没有亲手杀死洛天瑾,是不是武林群雄口中的奸贼……我不好说。但以我对他的认识,此子对名利的渴望远不及世俗中人,应该不会做出里通外国,卖主求荣的下流勾当。” “不错!”桃花婆婆连连点头,“昔日在辰州,蒙古人设下奸计挑拨四大世家与六大门派的关系,正是柳寻衣不避斧钺,不畏生死地站出来力挽狂澜,并于河西秦府以一己之力止息干戈。他因此沦为众矢之的,甚至连洛天瑾都不肯出面保他。当时他的一番豪情壮志,老身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个叫洵溱的丫头……不简单。”梅紫川思忖道,“只不过,她为何对柳寻衣如此上心?” “风华正茂,青春无限,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答案不言自明。”黄阳明揶揄道,“如我所料不错,花楹提出让柳寻衣和雨音在虎穴龙潭‘洞房花烛’,八成是担心雨音斗不过洵溱,日后被她鸠占鹊巢?” 闻言,桃花婆婆与黄阳明、梅紫川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面露诡笑。 “噗!” 然而,未等黄阳明脸上的笑容完全绽放,他突然感到一阵腹痛难忍,胸闷气短,紧接着头晕目眩,气血翻腾,一股火热的真气冲破丹田气海的禁锢,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最终化作一团黑红脓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额……” 伴随着一声有气无力的哀嚎,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黄阳明突然身体一僵,直挺挺地从床沿栽倒在地,任桃花婆婆与梅紫川惊恐呼喊,他却神志恍惚,挣扎半晌依旧做不出任何回应。 …… 第909章 年寿不永(二) “花楹,他……他这是……” 眼睁睁地看着黄阳明从生龙活虎变成奄奄一息,饶是梅紫川如何镇定,此刻也不免心慌意乱,方寸全无。 霎时间,梅紫川脸色煞白,眼神颤抖,喉咙发紧,舌头打结,双腿抑制不住地阵阵发软,脚下连连踉跄,恍若失神般愣愣地望着被桃花婆婆费力搀扶上床的黄阳明,一时间竟忘记上前帮忙。 此刻,桃花婆婆根本顾不上梅紫川的情绪,一门心思地查探着黄阳明的状况。 望其形、观其神、切其脉……从眉眼、口舌一直探到胸腹、四肢,桃花婆婆越探越心惊,越探越咂舌。以至眉头深锁,目光凝重,口中下意识地发出阵阵叹息。 见状,一向心高气傲的梅紫川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压抑,脚下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神情呆滞的脸上不知何时已老泪纵横。 “花……花楹,他……他……” “刚刚他强行运功,非但没有将乱窜的真气引回气海,反而令丹田中的内力逆冲而出,此刻已……已震破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四处大穴,几十年的内力如脱缰野马,尽数游离于脏腑经脉之间,呈覆水难收之势。”桃花婆婆忧心忡忡道,“若无丹田气海的吐纳,莫说他这般年纪,纵使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万万无法承受如此浑厚的内力。” “无法承受……是什么意思?” “内力是一把双刃剑,控制得当可以排山倒海,断金碎石。倘若控制不当……亦可将自身脏腑碎如齑粉,经脉骨骼化为腐朽。因此,越是深厚的内力,越需要极强的控制。控制内力的关键在于吐纳自如,而吐纳自如的本源正是丹田气海。”桃花婆婆理解梅紫川的心情,却不忍直接刺激她,故而耐着性子细心解释,“人的丹田可以通过不断修炼渐渐扩张,以此吐纳更加雄厚的内力,也是武林中人常说的内功心法。然而,人有生老病死,此乃天命所限,任谁也无法改变。因此,当人成长到一定年纪,身体必将老化,不仅仅是年老色衰、眼花耳聋,更有脏腑衰竭,骨骼松弛。丹田气海亦不例外,年事越高扩张越慢,直至慢慢停滞,甚至有些人会出现枯萎衰退。此时,无论你再修炼何等高深的内功心法,丹田气海都无法继续承受。正因如此,练武的最佳年纪在少年,大多数人年过四旬或五旬就会达到自身的平衡,再练下去进步非常缓慢,根本无法与年轻人相提并论,只会越来越慢,直至寸步难进。当然,人和人体质不同、天赋不同,因此究竟何时达到巅峰,何时达到平衡皆因人而异。不过无论体质、天赋有何不同,都无法挣脱生老病死的规律。换言之,资质平庸者或许三四十岁便已达到平衡,有些人六七十岁才到巅峰,也有些天赋异禀者活到八九十岁仍有提升的空间。俨然,黄阳明虽天赋过人,但仍不属于后者。年过七旬,却执意闭关修炼乾坤九极功的至高境界,不料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其丹田气海根本无法承受再多的内力,以至部分真气无法融入,只能游离于经脉之中,万幸这部分内力不多,尚在其身体的承受范围,因此才没有吐血暴毙。然而,由于他粗心大意,没有及时察觉并悉心调理,反而急于求成,肆意运功,于是变成你们口中的‘走火入魔’。今日,他再一次自行运功,强行将外流的真气灌入丹田,结果操之过急,令丹田破损,气海毁散,宛若盛水的罐子打破一个窟窿……非但不能容纳更多的水,反而连原本储存在罐中的水也要……流散殆尽。” “这……”桃花婆婆的解释令梅紫川听的心惊肉跳,脸上变颜变色,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听不懂你说的道理,你只要告诉我老头子他……究竟会不会有事?” 闻言,桃花婆婆的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之意,踌躇再三,方才硬着头皮如实作答:“如果不能及时化解,黄阳明的五脏六腑、血脉骨骼必将被内力反噬,恐怕……活不过三天。” “嘶!” 此言一出,宛若一道晴天霹雳,登时令梅紫川身体一颤,呆若木雕。 “咳咳……” 当桃花婆婆与梅紫川心思沉重,相视无言时,躺在床上的黄阳明突然发出一阵猛咳,吐出一大口鲜血,艰难开口:“我不能死……花楹,你是天下第一神医……一定有救我的法子……” “并非我妄自菲薄,如果你想恢复如初,我恐怕……无计可施。”桃花婆婆犹豫道,“毕竟,你年事已高,丹田已破,纵使大罗金仙下凡恐怕也于事无补。但……如果只保住你一条性命,我倒是有些办法,只不过……” “不过什么?”黄阳明与梅紫川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过你会……变成一个废人。” “废人……噗!”黄阳明心中大惊,口中再度喷出一股脓血。 “废人是什么意思?”梅紫川快步上前,一边安抚神情激动的黄阳明,一边向含糊其辞的桃花婆婆追问,“难道他会变成瘫子?” “有可能。”桃花婆婆坦言道,“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散去他的内力。散去内力无异于废去武功,由于他丹田气海尽毁,失去内力后……他的身体将比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更加不如,甚至有可能瘫痪在床。” “这……” “不可!”未等梅紫川从震惊中清醒,黄阳明已态度坚决地反对,“与其变成废人,不如直接杀了我,咳咳……” “花楹,难道……真没有其他办法?”梅紫川恍惚道,“有没有什么药材……” “紫川,黄阳明的状况我刚才已经解释的很清楚,天材地宝也许能帮他恢复身体,但无法修补已经破损的丹田。唉!究竟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决定。” “这……” 桃花婆婆的直言不讳,令黄阳明和梅紫川面如死灰,哑口无言。 “不行!绝对不行!”黄阳明心有不甘地连连摇头,“我宁死也不能变成废人……” “你若死了,我和宝儿怎么办?”梅紫川悲从心起,恶向胆生,斥责道,“若不是你急功近利,何至于沦落如此境地?你凡事只想自己痛快,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和宝儿。年轻如此、老了如此,现在亦如此,你练功是为自己突破,求死也是为自己解脱,究竟在你心里……我和宝儿又算什么?” “老太婆,我……”被梅紫川劈头盖脸一通训斥,黄阳明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宛若被人浇下一盆冷水,登时气焰全无,一阵语塞。 “你我已到这般年纪,废人就废人,废人总比死人好!”梅紫川拂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干,从而神情一禀,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花楹,你尽管保住他的性命,至于用什么手段……我不在乎。” “老太婆……” “一切都是你自食恶果,怪不得别人。”梅紫川严词厉色地打断黄阳明的辩解,“如果你想让我们娘俩替你受过,趁早死了这条心!” “黄阳明,你意如何?”桃花婆婆长叹一声,转而将凝重的目光投向踌躇不决的黄阳明。 “我……”身心交瘁的黄阳明陷入进退两难,看看态度决绝的梅紫川,又看看安静沉睡的宝儿,终究将心一横,苦涩点头,“罢了!人活到这般年纪,早已不再奢求什么功名利禄,对我而言,没什么比他们娘俩更重要。几十年的功力……废就废吧!虽然有些可惜……但为活命也别无选择。” “其实……你并非别无选择。” 见黄阳明勉强允诺,桃花婆婆忽然灵光一闪,若有所思道:“身为顶尖高手,倘若后继无人必是平生一大憾事。实不相瞒,当初我夫君叶桐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心心念念的不是自己能活多久,而是……如何将自己的一身武功传承下去。眼下,你的处境与我夫君当年颇有雷同,我有一个法子……也算是不情之请,也许能帮你了却一桩心事,免去生平遗憾,只不知……你愿不愿意?” “传承?”黄阳明眉头微皱,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 “柳寻衣!”桃花婆婆眼神一凝,开门见山,“以他现在的伤势,纵使我能保住他的性命,八成也会变成废人。可如果……” 言至于此,桃花婆婆小心窥探着黄阳明与梅紫川的反应,见他二人只是狐疑,并无厌烦,惴惴不安的心方才踏实几分,从而屏息凝神,一鼓作气:“如果你愿收其为徒,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于他,让他凭借雄厚的内力护佑命脉,能在剧毒无比的‘葬龙潭’以毒供补,用万年沉淀的毒物将其伤重难治的身体彻底浸淬,从而涅槃重生,破而后立……如此,柳寻衣非但有痊愈的机会,而且能破茧成蝶,一飞冲天。” …… 第910章 薪火相传 “老头子,真的不用我们陪你进去?” “老太婆,让我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吧!” 凌晨,在梅紫川与桃花婆婆的搀扶下,黄阳明拄着一根拐杖慢慢悠悠地来到柳寻衣的草屋。 面对桃花婆婆的担忧与梅紫川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面色惨白的黄阳明满不在乎地推开她们,坚持独自进入房间。 昏暗的草屋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桌上半截蜡烛释放出一抹聊胜于无的淡淡幽黄,昏睡的柳寻衣静静地躺在床上,枯瘦的脸颊在微弱的烛火映射下忽明忽暗,形如木蜡。 “真不知道你小子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伴随着一阵自言自语,黄阳明缓缓走到床边,“说你运气好,你却命途多舛,屡屡受难。说你运气差,你却总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候逃出生天。细细回忆,我们好像只在贤王府有过一面之缘。萍水相逢,彼此也没有什么交情。洛天瑾死后,你在中原打打闹闹,我在长白山颐养天年,根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一辈子也不可能扯上关系。无奈老天爷偏偏喜欢捉弄人,因为一个花楹……让半死不活的你遇到命悬一线的我,生生将我们两个八字不合的人撮合成一对。小子,你说咱们爷俩……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言罢,黄阳明自嘲一笑,端起放在床边的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地猛灌几口,恍惚的精神在凉水的刺激下渐渐清醒几分。 这壶水是潘雨音为柳寻衣准备的,以防他半夜醒来口渴难耐,却不料被郁结难舒的黄阳明“以水代酒”,喝的一干二净。 “花楹对你……不!应该是对潘雨音真是仁至义尽,为了不让她日后跟着你受委屈,竟肯舍下一张几乎从来不求人的老脸求我收你为徒,让我将自己的毕生功力传授于你。殊知,她上一次向人开口求助,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黄阳明一边回忆着过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感慨倾诉,“你为虎穴龙潭引来祸患,打扰我们一家清静逍遥,可老夫非但不杀你,反而要传功救你……试问天下可有像我这般宅心仁厚,以德报怨的大善人?呵呵……其实我并非善人,救你既不是出于好心,也不是出于花楹的恳求,而是出于我自己。我和老太婆年事已高,纵使没有今天的事恐怕也来日无多……收你为徒,是希望我们百年之后,宝儿在世上能有一位‘亲人’照应,不至于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言至于此,黄阳明忽觉时光荏苒,岁月无情,难免心生黯然,神态愈发消沉,语气愈发悲凉。 “常言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花楹也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有时候……真是不服老都不行。”黄阳明言辞悲切,但语气却分外诙谐,“年轻人,你正值大好年华,无论遇到什么困境皆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老夫年近耄耋,早已没有退路可言……唉!听说你的天赋与资质不错,老太婆和花楹对你的品行也颇为肯定,因此由你做老夫的关门弟子……也算勉强够格。宝儿天命不佳,无法继承我的衣钵,而今机缘巧合……或者说‘形势所迫’,也只能便宜你了。老夫不奢望你能惩恶扬善,匡国济时,只希望你的日后不要仗着我赐予你本事为非作歹,祸害苍生。” 一番肺腑之言,看似对柳寻衣的忠告,实则是对自己迟暮的悲哀。字里行间无不包含着太多、太多的辛酸与无奈,甚至……暗含着一丝对青春不在的懊恼及对大好年华的艳羡。 黄阳明将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苦闷娓娓道出,两行老泪抑制不住地顺着脸颊缓缓淌落。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柳寻衣,眼角亦情不自禁地垂落一滴泪珠。 “罢了!”黄阳明大手一挥,破涕为笑,“老夫的一身功力……现已留之无用,弃之可惜。难得你我有缘,从今天开始……咱们爷俩就是一条命。” 言罢,黄阳明眼中的哀愁与苦涩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与深沉。 “咣啷!” 突然,黄阳明将手中的拐杖扔在一旁,双手探入柳寻衣身下,眼神一凝,双臂力道骤增,猛然向上一举,柳寻衣的身体瞬时冲天而起,腾空约一丈之高,险些撞到屋顶。 趁此机会,黄阳明闷哼一声,飞跃上床,盘膝而坐。在柳寻衣坠落前,双手高举过头,掌心奋力合击,一团浑厚而苍劲的白色气旋缓缓凝聚而出。 此刻,黄阳明全身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胀大,脸色忽白忽红,细密的汗珠层层溢出,五官扭曲狰狞,似乎正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呼!” 当柳寻衣的身体开始急速下坠,黄阳明双目圆瞪,口中发出一声暴喝,同时双掌朝天,一团拳头大小的白色气旋倏忽而起,迅速冲破柳寻衣的后心,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额……” 柳寻衣于半昏半醒间感到体内灼热无比,全身的血仿佛在翻滚沸腾,经脉骨骼、五脏六腑几乎被一团迅速扩大的炽热火焰燃烧殆尽,将他从睡梦中生生惊醒,同时口中发出一道低沉哀嚎。 “翻!” 伴随着黄阳明一声暴喝,柳寻衣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凌空翻转。转眼间,他已呈头下脚上的诡异姿态。 “黄……黄前辈……”渐渐辨清局势的柳寻衣大惊失色,“这是……” “小子,打开任督二脉,释放全部穴道,不要阻挡真气灌入。如若不然,你的身体一定承受不住两股内力的对抗,轻则经脉寸断,重则一命呜呼,到时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的头顶已与黄阳明的头顶紧紧贴在一起,一道延绵不绝,若隐若现的白色气劲自二人的天灵百会纵横交织,疯狂涌动。 由于内力浩瀚,劲气外溢,以至黄阳明与柳寻衣的衣袍、头发,乃至床上的被褥、四周的桌凳皆伴随着真气流转的方向腾空而起,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场面十分混乱。 “前辈,你这是……向我传功?”柳寻衣感觉无穷无尽的精纯内力滔滔不绝地涌入自己的身体,迅若闪电般穿过奇经八脉,江河入海般涌入气海丹田,一头雾水的他渐渐后知后觉,登时惶恐万分,“万万使不得!前辈,万万使不得……” “别乱动!” 见柳寻衣欲挣扎反抗,黄阳明挥舞双手,以双风灌耳之势牢牢按住他的脑袋。与此同时,掌心生热,凝元聚气,将源源不绝的内力灌入柳寻衣的太阳穴。 一时间,三道大穴同时受力,柳寻衣感觉自己的经脉酸涩胀热,由于承受不住如此疯狂的传功,眼下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现在已经不是柳寻衣肯不肯承受,而是他能不能承受。在波涛汹涌,浊浪排空的强横内力面前,早已由不得重伤未愈的他自由选择,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受。 “黄前辈,我……” “小子,现在不仅仅在救你的命,也在救我们一家的命!”黄阳明沉声道,“你现在不能胡思乱想,必须集中精神将我传给你的真气在体内运行三个周天,有条不紊地引入自己的丹田。此间万万不可分心,更不可出现丝毫差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晚辈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恩……” “你欠我的恩情日后再说,现在不要再问东问西。”见柳寻衣犹豫不决,心急如焚的黄阳明勃然大怒,厉声斥责,“如果你不希望咱们爷俩一起走火入魔,暴毙而亡,现在就专心致志地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这……是。”深知在传功的紧要关头断不能分神,故而柳寻衣不敢再争辩,答应一声,迅速收敛思绪,强忍着忽冷忽热的奇怪感觉,一点一滴地将黄阳明传给自己的内力吸纳于丹田之内。 “如是我闻,乾坤居中。开明见暗,乃在虚空。由心生故,五蕴皆明。九阴九阳,无有迷穷。神聚其首,气汇其足。东西由象,南北成观。内无所惊,外无所惧。身心相知,复体不迷……” 黄阳明字字珠玑,柳寻衣却字字惊心,身为一流高手的他不用问也能猜到黄阳明说的是什么?再回忆自己的复杂处境,心中难免惊骇更甚、惶恐更甚、心酸更甚、感动更甚…… “小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老夫决定收你为徒,传你内力,索性将毕生绝学一并传授于你。”正在柳寻衣悉心背诵,五味杂陈之际,黄阳明苍老的声音悄然响起,“老夫刚刚所述乃‘乾坤九极功’心法口诀,你要牢记于心,认真参悟。无此口诀,你十年之内恐难驾驭老夫传授你的浑厚内力。有此口诀,定能一日千里,水到渠成,身体痊愈之时即神功大成之日。到时,你必将超然于各派高手,无敌于江湖群雄。” …… 第911章 至阴至毒 翌日清晨,当各怀心事,彻夜难眠的洵溱、潘雨音、唐阿富前来“探望”柳寻衣时,赫然发现他已不在草屋。 追问之下,梅紫川引他们绕过泉溪,穿过狭长而曲折的山涧小道,于峰回路转处见到一条由乱石搭成的狭窄“天梯”,宽不过三尺,陡峭如立刃,令人望而生叹,啧啧称奇。 拾级而上,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攀至山腰,此处与山麓的景色截然不同。没有苍松翠柏,奇花异草,不见莺啼燕语,鱼跃鸢飞。放眼望去,尽是一望无垠的皑皑白雪与倒悬于奇峰怪石之下的如锥冰凌,颇有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荒芜凄凉之感。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冰天雪地,而是萦绕在悬崖峭壁的一缕薄雾,宛若袅袅炊烟随风飘荡,拂过众人脸颊,散出一丝淡淡的温热。 “这是……” “此乃葬龙潭散发出的热气。”潘雨音向满眼惊奇的洵溱几人解释,“这里一年四季冰雪不融,但在冰封雪掩之下却有一汪常年温热的潭水,即‘葬龙潭’。” “我们为何来葬龙潭?” “我也不知道……” “随我来!” 潘雨音话音未落,梅紫川淡淡地吐出一句,头也不回地朝山石后走去。 洵溱几人怀着期待而紧张的心情快步绕过山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洼地。洼地正中,是一汪漆黑如墨,浓稠如浆,方圆数丈,热气袅袅的奇异黑潭。 此刻,双眸紧闭的柳寻衣浸泡在潭中,潭水没至脖颈。桃花婆婆与黄阳明盘膝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满头大汗的柳寻衣,神思凝重而专注,纵使梅紫川几人来到近前,他们仍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师父,你们岂能让柳大哥入潭?”见此一幕,群疑满腹的潘雨音登时脸色一变,惶恐道,“潭水剧毒无比,你们……” “嘘!” 见潭中的柳寻衣眉头微蹙,桃花婆婆赶忙打断潘雨音的吵闹:“休要喧哗,为师自有分寸。” “可……” “潘姑娘稍安勿躁!” 未等忧心如焚的潘雨音向桃花婆婆据理力争,洵溱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向她微微摇头,示意静观其变,不必争论。 梅紫川蹑手蹑脚地来到黄阳明身旁,满眼关切地问道:“老头子,你感觉怎么样?” “舒服多了。”黄阳明朝梅紫川报以憨笑,“几十年来从未像今日这般轻松。” 黄阳明表现的云淡风轻,只是不希望梅紫川替自己伤心难过。实则,功力尽失的他内心无比惆怅,此刻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梅紫川似乎不相信黄阳明的回答,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桃花婆婆,问道:“花楹,他……” “幸亏他当机立断,及时将内力传给柳寻衣,脏腑经脉受损不大。”桃花婆婆淡淡地说道,“只要悉心调养,并无大碍。” “那就好……” “师父,你说什么?”在梅紫川如释重负的同时,大惊失色的潘雨音再度发出一道惊呼,“你说黄前辈将内力传给柳大哥……是什么意思?” 此刻,洵溱与唐阿富同样面露惊诧,看向黄阳明的眼中充斥着一抹浓浓的不可思议之情。 “这……”桃花婆婆面露踌躇,似乎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他们。”黄阳明倒是十分洒脱,满不在乎地将自己练功走火入魔与传功柳寻衣的事和盘托出,直令洵溱几人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 值得一提的是,唐阿富在惊诧之余,狭长的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似纠结、似忧虑,又似……庆幸。 “如此说来,柳寻衣现已承受黄前辈几十年的内力,再加上他自己的功力……”洵溱黛眉紧蹙,难以置信地望着潭中的柳寻衣,愕然道,“一旦痊愈,他的武功……岂不是天下无敌?”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古往今来敢自诩天下无敌者寥寥无几,而且几乎没有好下场。”黄阳明似笑非笑地顾左右而言他,“距我们最近的一位‘天下第一’,应是当年的昆仑派掌门叶桐。然而事实证明,他武功虽高却不是天下无敌。至少,在空盛大师面前他仍不堪一击。” “至于空盛大师……亦从未承认自己是天下无敌。”桃花婆婆不可置否地接话,“柳寻衣虽有天大机缘,侥幸继承黄阳明的一身功力,但如果你们将他视作‘天下第一’则大错而特错,非但不能成就他,反而会害死他。” “前辈所言极是,是我错口失言。” 关于“胜不骄、败不馁”的浅显道理,洵溱当然明白。 虽然黄阳明和梅紫川没有明言柳寻衣的武功究竟达到何等境界,但从他二人刚刚的“教诲”中,洵溱足已猜出一丝端倪。 经此一劫,柳寻衣纵使不是天下无敌,只怕在中原武林也鲜有敌手。 远的不提,单说与他有着相同经历的萧芷柔,只因当年继承叶桐的武功,而今足以将洛天瑾、云追月这些顶尖高手踩在脚下。 叶桐与黄阳明孰强孰弱?现已无法比较。但凭二人在江湖中的名望,料想黄阳明纵使不敌叶桐只怕也相差无多。然而,论自身功力与天赋资质,柳寻衣无疑远胜当年的滕柔。 因此,洵溱在心中暗暗揣测,痊愈后的柳寻衣在武学境界上,至少与萧芷柔处于一线之间。 心念及此,洵溱看向柳寻衣的双眸忍不住精光闪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柳寻衣恢复的如何?” 突然,梅紫川的声音打断洵溱的遐想,令她心神一禀,赶忙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生怕遗落桃花婆婆和黄阳明的回答。 “一夜之间多出几十年的精纯内力,是好事也是坏事。”桃花婆婆意味深长地答道,“如此雄厚的内力一股脑地涌入丹田气海,凭他奄奄一息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只能将希望寄于葬龙潭中蕴含的万年剧毒。以真气压制阴毒,以阴毒淬炼内力,在两股势不可挡的力量相互攻讦间,再凭其自身的内力逐一消融吸收,化作可以承受的温润之力慢慢重塑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一边采阴补阳,一边恢复元气。” “如此一来,柳寻衣纵使痊愈,体内也将蕴含剧毒?”梅紫川沉吟道,“万一将来毒性发作,那……” “万一如此,他难逃一死。”桃花婆婆直言不讳,“不过不必过于担心,黄阳明昨夜不仅传授其内力,更将乾坤九极功的心法口诀一并传授于他,帮他尽快掌控体内蕴含的无穷潜力。待他将两股力量融合为一,运用自如,毒发身亡的风险将变得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洵溱迟疑道,“也就是说仍有风险?” “当然!”桃花婆婆不可置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葬龙潭能救他也能害他,凡事皆有阴阳利弊,岂能只存‘利’而不存‘弊’?” “这……” “虽然柳寻衣继承老朽的功力,也与老朽同修一门心法,但他最终练成的‘乾坤九极功’和老朽的‘乾坤九极功’却不尽相同,甚至……大相径庭。” 黄阳明此言,令心乱如麻的洵溱几人感到愈发糊涂。 “为什么不一样?”唐阿富好奇道,“难道不是一种武功?” “武功相同,但法门不同。”黄阳明朝葬龙潭一指,戏谑道,“老朽修炼‘乾坤九极功’从未沾染过半滴潭水,辛辛苦苦几十年方才达到第九重境界。眼下,柳寻衣只用短短一夜便得到老朽几十年的功力,他不像萧芷柔那般可以用二十几年慢慢领悟融合,重伤难治的他要想活命必须在十日之内破茧成蝶。因此,他只能借助葬龙潭的至阴至毒淬体练功,破而后立。如此一来,他的丹田气海将变成‘阴田毒海’,施展出的武功天性阴毒,乾坤九极功自然也不例外。” “至阴至毒……”潘雨音呢喃道,“如此说来,柳大哥日后岂非变成‘毒人’,旁人触之即死?” “不能掌控就是‘毒人’,若能收放自如则不是。”桃花婆婆幽幽地说道,“如果黄阳明不传授他乾坤九极功的心法口诀,他在短时间内无法掌控自身潜力,你们留在他身边必然万分凶险。但如果他能随心所欲,除非时运不济毒发身亡,否则与常人并无二样。” “时运不济?” “为师刚刚已经说过,柳寻衣毒发身亡的可能微乎其微,你们不必担心……” “可有解决之法?”桃花婆婆话音未落,洵溱已忍不住悻悻追问,“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几乎无解!”言至于此,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大失所望的洵溱,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至阴至毒,自然也有至阳至纯。倘若阴阳调和,也许能免除后顾之忧。不过,乾坤九极功和黄阳明几十年的雄厚内力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调和的,若无与之匹敌的纯阳解法,贸然尝试只会适得其反。” “不知……与之匹敌的纯阳解法指什么?”洵溱仍心有不甘,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门至阳至纯的上乘内功、一位内力远胜柳寻衣的人加持护佑,二者……缺一不可。” “嘶!” 桃花婆婆此言令洵溱几人怛然失色。 殊不知,一门至阳至纯的上乘内功已是世间罕见,但至少能寻到踪迹,比如少林的《易筋经》。然而,想找一位内力远胜柳寻衣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难如登天。 毕竟,在中原武林单论内力深浅,已融合黄阳明毕生功力的柳寻衣……几乎无出其右。 桃花婆婆诚不欺人,柳寻衣置之死地而后生,大悲亦大幸、大吉亦大凶,阴阳利弊缺一不可。若想趋利避害,果然……几乎无解。 …… 第912章 破而后立 “如是我闻,乾坤居中。开明见暗,乃在虚空。由心生故,五蕴皆明。九阴九阳,无有迷穷。神聚其首,气汇其足。东西由象,南北成观。内无所惊,外无所惧。身心相知,复体不迷……” 不知不觉,柳寻衣浸于龙潭已整整七天七夜。 此间,桃花婆婆和黄阳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潭边,每当柳寻衣遇到瓶颈,他们皆第一时间出手相助。一内一外,双管齐下,护佑他连闯十余道生死关。 在龙潭剧毒与浑厚内力的双重作用下,柳寻衣历经一场痛不欲生的漫长煎熬。 前三天,柳寻衣从眼耳口鼻、发肤骨血至十二经络、五脏六腑无不先破而后立,最痛苦的时候他思觉失调、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喉舌失音……整个人犹如被砍去四肢,挖空五脏,堵住七窍,又如被无数铁链牢牢禁锢,活活忍受万虫蚀骨之噩,利箭穿心之苦,五内俱焚之痛,千疮百孔之伤…… 那一夜,他撕心裂肺却做不出任何挣扎,歇斯底里却发不出半声哀鸣。真可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几次被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的失去意识,不过很快又被更惨烈的“酷刑”生生惊醒。 周而复始,循环无尽,如阿鼻地狱,如无间阴山,身陷刀山火海而无法自拔,饱受炼狱之刑而无处伸冤。 短短一夜,对柳寻衣而言宛若十万八千年。恍惚迷离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昏昏醒醒多少回?待天近拂晓,死过一次又一次的他已彻底麻木,唯有一缕岌岌可危的淡薄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 除此,柳寻衣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知觉。 第四天,当他好不容易熬过身体的淬炼,将朝不保夕的小命从阎王手中赎回,等待他的又是三股力量的相互排斥与彼此角逐。 一股来自柳寻衣自身,一股来自黄阳明,另一股来自葬龙潭。 论内力之精纯浑厚,二十多岁的柳寻衣远不及苦练七十余载的黄阳明。 但论驾轻就熟,外人赐予的当然不如自己一点一滴练出来的更加随心所欲。 因此,无论是黄阳明的雄厚内力,还是葬龙潭的阴毒之力,在柳寻衣体内皆有些“水土不服”。 好比将一碗水、一碗油与一碗沙强混于一缸之中,三者表面看上去融为一体,实则却各行其是,泾渭分明,根本做不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当柳寻衣尝试运转内力时,两股真气不可避免地排斥抵触,另有虎视眈眈的阴毒之力趁虚而入,与它们相互对抗,企图鸠占鹊巢。 如此一来,遭殃的无疑是柳寻衣自己,丹田气海中蕴藏的潜力虽源源不绝,但苦于它们自成一派,难以融合,非但做不到强强联手,反而内耗甚巨,比昔日更有不如。 柳寻衣本欲利用自己的内功心法强行控制黄阳明传给他的内力,结果一连尝试七八次,皆以失败而告终。 万般无奈,柳寻衣只能回到原点,耐着性子听从黄阳明的指教,一心一意地从头修习“乾坤九极功”。 常人修炼内功,皆是先领悟,再突破,法门由浅入深,内力由少聚多,最后臻至化境。 今日的柳寻衣截然不同,他已具备深不可测的内力,但对“乾坤九极功”的领悟却空若白纸。 与黄阳明相比,柳寻衣修炼“乾坤九极功”的步骤俨然是本末倒置。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当柳寻衣从“如是我闻,乾坤居中……”慢慢参悟时,一向天赋异禀,触类旁通的他第一次尝到全无头绪,屡试屡败的复杂滋味。 殊知,黄阳明参悟第一重境界前后不过尝试三次而已。依照他的原话“纵使资质平庸的娃娃,只要打牢基本功,参悟第一重境界也不会太难,尝试七八次足矣。” 然而,柳寻衣却连败二三十次,始终不见一丝起色,不仅令桃花婆婆和黄阳明面面相觑,同时令柳寻衣自己大为恼火。 其实,并非柳寻衣天资愚钝,亦非他基础不牢,只因他在接触“乾坤九极功”前已凭借其他武功将自己练成高手中的高手。 在其日积月累,扎实稳固的武学基础上,再重新修炼一门内功心法,宛若在一张涂满颜料的彩纸上渲染着色,当然比在一尘不染的白纸上困难的多,亦麻烦的多。 万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黄阳明不厌其烦的指教与柳寻衣锲而不舍的尝试下,他如“榆木疙瘩”的脑袋终于渐渐开窍,开始学着摒弃自己的惯用路数,暂时遗忘昔日所学,将所有的“自以为是”统统抛开,令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初学者。 从新开始,用心领悟,步步夯实,由浅入深…… 终于,柳寻衣在第五天突破“乾坤九极功”的第一重境界。 由此开始,他的傲人资质与武学天赋如雨后春笋般争相而出,“从零到一”他整整参悟一天一夜,“从一到二”却只用一天,“从二到三”不足半日,“从三到四”更是区区两个时辰…… 第六天,柳寻衣对“乾坤九极功”的参悟几乎可以用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来形容。 短短一日,他竟从第四重境界一路突破至第八重,直令桃花婆婆和黄阳明目瞪口呆,连连咂舌。 有雄厚的内力与强健的体魄保驾护航,宛若有人将柴米油盐、山珍海味等一切原料准备充足,供柳寻衣肆意挥霍。他只要在一次又一次尝试中学着如何做一名“巧妇”即可。 正因如此,他才能省去几十年“积攒原料”的时间,短短数日将“乾坤九极功”练至如火纯青的高深境界。 殊知,练一门武功最耗费时间与精力的不是参悟本身,而是日积月累的内外兼修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经验教训。 对今时今日的柳寻衣而言,后两者他已登峰造极,故而前者才能水到渠成。 在“乾坤九极功”的加持下,柳寻衣学会化戾气为祥和,让外来的两股力量相互牵制,自身的内力不再参与角逐,而是剑走偏锋,循循善诱,对三者融合起引导催化之效。 开悟法门,柳寻衣顺风顺水,直至突破“乾坤九极功”最后一重境界时,他再度陷入踌躇,苦思一夜仍不得其妙。 第七天,柳寻衣已无性命之虞,亦无需黄阳明与桃花婆婆在旁协助。因此,在他的反复劝说下,操劳多日的两位老者终于如释重负,决定回去歇息,留柳寻衣一人在此继续参悟。 值得一提的是,整整七天时间,除第一天洵溱几人前往葬龙潭探望之外,其余几日他们皆未再出现。 并非他们不想探望,而是桃花婆婆有令,不许任何人打扰柳寻衣练功。 清晨,身心俱疲的桃花婆婆与黄阳明相互搀扶着回到峡谷,期待多时的洵溱、潘雨音几人迅速围上前来。 “师父、黄前辈,柳大哥他……” “放心,柳寻衣已无大碍。”桃花婆婆朝满心焦急的潘雨音绽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别有深意道,“丫头,现在轮到你准备了。” “我?”潘雨音一愣,俨然没听懂桃花婆婆的意思,“师父让我准备什么?” “当然是准备和你的心上人洞房花烛喽!”黄阳明戏谑道。 “什么?” “为师有言在先,救活柳寻衣的条件是让你们在虎穴龙潭洞房花烛。”桃花婆婆义正言辞道,“如今柳寻衣破茧成蝶,是时候践行承诺了。” “这……”潘雨音既羞涩又尴尬,言辞吞吞吐吐,“可柳大哥刚刚恢复……” “不必担心,他已成功继承老夫几十年的内力,非但伤势无碍,而且功力大增。”黄阳明一脸坏笑地说道,“现在的柳寻衣……啧啧啧,简直是龙精虎猛,生气勃勃。相信洞房花烛夜……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嘿嘿……” 留下一句老不正经的调侃,黄阳明不再理会脸颊通红的潘雨音和神思各异的洵溱几人,大步流星地朝梅紫川和宝儿走去。 多日未见,他对自己的妻儿甚是思念。 “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潘雨音本欲辩解,可话一出口又觉不妥,非但不能缓解尴尬,反而越描越黑。一时间左右为难,分外纠结。 “雨音,你是不是担心柳寻衣不肯守信?” “不不不!”潘雨音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之前顾念柳大哥伤势未愈,此事一直没有告诉他。既然柳大哥毫不知情,又谈何守信之说?” “原来如此!”桃花婆婆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洵溱,淡笑道,“洵溱丫头,此事的来龙去脉你最清楚,当初也是你极力促成雨音和柳寻衣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是不是?” “我……” “怎么?难道你想反悔?” 见洵溱面露犹豫,桃花婆婆不禁脸色一沉。与此同时,坐在远处的梅紫川向她投来一道耐人寻味的目光,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洵溱固然是柳寻衣的救命恩人,但桃花婆婆和黄阳明对他恩情更大,如果双方闹得不可收场,纵使柳寻衣从中斡旋,结局也会不欢而散。 心念及此,洵溱神情一禀,大义凛然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能出尔反尔?更何况,此事与我何干?我又为何反悔?” “说得好!”桃花婆婆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一双老眼直直地盯着神态镇定,谈吐从容的洵溱,稍作沉吟,缓缓开口,“当日,你的聪明才智、能言善辩令老身念念不忘。如今,你又对雨音和柳寻衣的姻缘极力赞成,可谓深明大义,言而有信。老身斗胆提议,不如由你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柳寻衣,说服他尽早和雨音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洵溱姑娘意下如何?” “师父!”见桃花婆婆咄咄相逼,又见洵溱面露窘态,潘雨音忍不住出言相劝,“此事与洵溱姑娘无关,您老人家不要为难她……” “乐意至极!”潘雨音话音未落,洵溱竟出人意料地欣然允诺,“当日,是我替柳寻衣许下承诺,潘姑娘岂能说与我无关?” 言尽于此,洵溱似乎等不及桃花婆婆和潘雨音的回应,蓦然转身朝葬龙潭的方向走去。 “洵溱姑娘,你……” “双喜临门,岂能耽搁?我现在就去找他!” 洵溱头也不回地朝欲言又止的潘雨音洒脱挥手,在众人古怪而迥异的目光中,她的脚步越走越快,毅然决然地消失在山涧尽头。 …… 第913章 破茧重生 一路而来,洵溱在心中反复斟酌见到柳寻衣后该如何开口。 然而,当她来到葬龙潭时,却发现黑漆漆的潭中竟空无一人,四处亦寻不到柳寻衣的踪迹。 “难道柳寻衣已经离开?” “砰!砰!砰!” 心思未定,静如死寂的葬龙潭突然传出三声巨响,直将洵溱吓得一怔。 紧接着,波澜不惊的潭水翻滚沸腾,三道水柱宛若三道黑色闪电冲天而起,于半空缠绕交织,争先恐后地直插云霄。 霎时间,波涛汹涌的葬龙潭被“节节高升”的三条水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吸干”,令聚积沉淀在潭底的沙石土砾、兽骨虫骸重见天日。 直至最后一滴潭水飞离地面,三条水柱于半空幻化成一条水缸粗细,十丈见长的恐怖蛟龙,追云赶日,盘山而绕,驱雷策电,搅海翻江。 “轰!” 虎啸龙吟,威震八荒。忽见一道人影快若闪电般顺着蜿蜒腾涌的“蛟龙”逆流而上,直至破水而出,乍现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当此人横空出世的一刹那,蛟龙似乎完成它的使命,仰天长啸,凌空激荡,化作一阵狂风暴雨,噼噼啪啪地坠回葬龙潭中,将几近干涸的潭池重新填满。 惊魂未定的洵溱下意识地抬头观望,但见半空之中,一道魁梧挺拔,棱角分明的身影在日光映射下若隐若现,熠熠生辉。 “那是……” 当满心困惑的洵溱屏息凝神定睛细瞧,双眸渐渐适应刺目的阳光,辨清半空中的人影正是破茧重生的柳寻衣时,尚未面露欣喜,眼神却骤然一变,脸上瞬间溢满尴尬与羞恼。 与此同时,她急忙收回目光,气哼哼地转过身去,嗔怒道:“无耻之徒,你为何不穿衣服?” “啊?” 正在全心全意沐浴阳光,感受重生美妙的柳寻衣根本没料到附近有人。 因此,当他听到洵溱的惊呼,登时精神一振,面露慌乱,身体四周迅速萦绕出一团混沌氤氲,阻挡洵溱视线的同时,亦将自己的身躯笼罩于内。 “你……你不在山下好生呆着,跑来这里作甚?” 大惊失色的柳寻衣连忙飞身落地,手忙脚乱地将放在潭边的衣袍胡乱裹在身上,语无伦次地喋喋不休,似乎在尽力缓解尴尬。 “光天化日……一个大男人竟然一丝不挂,好不知羞耻!”洵溱脸颊通红,头也不回地斥道,“难不成你有什么怪癖?” “怪癖?”柳寻衣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委屈作答,“荒郊野岭,四下无人,我在葬龙潭浸泡七天七夜,如果一直穿着衣服……岂不是很奇怪?” “你……” “好了!好了!无论如何是我粗心大意,刚刚多有冒犯,万望洵溱姑娘恕罪。”柳寻衣似乎不想在自己的囧事上过多纠缠,于是连连向洵溱拱手赔罪。 “是我自己倒霉,一大清早就看见……”言至于此,洵溱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难以启齿,匆匆转移话题,又道,“桃花婆婆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看来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托你的福,侥幸捡回一条命。”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又见洵溱迟迟不敢回身,不禁讪讪一笑,低声道,“我已穿好衣袍,你……可以转身。” “哦!” 阴阳怪气地答应一声,洵溱佯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淡定模样,眼神飘忽不定,慢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今日的柳寻衣,无论是精神气色还是举手投足,皆与七日前判若天地。 当初的他眼神浑浊,神态萎靡,气若游丝。今日的他目光深邃而明亮,面色红润而饱满,气息浑厚而悠长,俨然已重回巅峰。 “这是……内力外化?” 当洵溱看到柳寻衣周身渐渐消散的氤氲时,不禁暗吃一惊,但转念一想,如今的他已吸收黄阳明几十年的内力,能够做到“内力外化”也是情理之中,故而不再大惊小怪。 “幸得黄前辈倾囊相授,让我的武功突飞猛进。”柳寻衣朝自己的身体打量一番,感慨道,“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没想到,此番道理在我身上如此灵验。” “福祸相依,你也算因祸得福。” “若无你们出手相救,纵使我有十条命也不够死。”柳寻衣自嘲道,“经此一劫,我已看透人生无常,生死由命。其实,过去的很多事,我都不该斤斤计较……” “有些事可以不计较,但有些事……却不能不计较。因为你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也不计较。”洵溱话里有话地打断,“殊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活在世上会让很多人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你可以不记恨他们,但他们却日日夜夜‘惦记’着你。” “冤有头、债有主。老天爷没有收走我的命,就是因为我在人间的恩怨尚未了结。” 在洵溱的提醒下,柳寻衣回忆起这段时间自己遭受的种种不公与折磨,清澈的眼神骤然一寒,两道摄人心魄的幽光宛若两道利剑迸射而出。即使知道柳寻衣并非针对自己,但洵溱仍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柳寻衣,你的武功……进步如何?”洵溱好奇道,“与清风相比、与昔日的洛天瑾相比……又如何?” “我不知道。”柳寻衣苦涩摇头,“黄前辈的‘乾坤九极功’固然高深莫测,但清风与洛府主的‘紫薇神功’也非浪得虚名。” “只论内力,你以为如何?”洵溱心有不甘地追问,“见你刚刚轻而易举地施展出‘内力外化’,想必内力至少已达到九重。” 闻言,柳寻衣面露纠结,吞吞吐吐:“并非我妄自尊大,今日的我内力之浑厚充盈前所未有,应该比将‘易筋经’练至大成的悟禅小师傅……更胜一筹。” “如此甚好!”洵溱似笑非笑地揶揄道,“以你现在的‘江湖地位’,如果没有保命的本事,恐怕连长白山都走不出去。” 面对洵溱的挖苦,柳寻衣哭笑不得,撇嘴道:“有劳洵溱姑娘专程跑来提醒我。” “此言差矣!”洵溱脸上的戏谑渐渐收敛,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犹豫,不过稍纵即逝,云淡风轻地笑道,“其实,我来找你……是为向你道喜。” “道喜?”柳寻衣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洵溱的意思,“在下何喜之有?莫非恭喜我大难不死?” “非也!”洵溱讳莫如深地缓缓摇头,“此事与我要说的喜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你们汉人常说‘人生四大喜事’,如今你正中其一。” “这……”柳寻衣越听越糊涂,“什么意思?”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的洞房花烛夜……已近在眼前。” “什么?”柳寻衣惊呼一声,眼中布满愕然,“什么‘春宵一刻’?什么‘洞房花烛’?” “你以为桃花婆婆为什么不避生死,不顾清誉地出手救你?”洵溱不答反问,“正因为潘姑娘对你一片痴心,桃花婆婆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儿痛失挚爱,因此才心生恻隐,对你格外开恩。” “这……”洵溱的直言不讳,令柳寻衣疑惑更甚。 “其实,桃花婆婆救你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你与潘姑娘做一对名副其实的真夫妻。”洵溱不顾柳寻衣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说道,“至于黄阳明为何肯将自己的毕生功力传给你,除走火入魔之外,当然也少不了桃花婆婆的‘极力促成’。昔日,你和潘姑娘已拜过堂、成过亲,如今倒也省去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在虎穴龙潭洞房花烛,岂不美哉?” “一事归一事,岂能混为一谈?”柳寻衣连连摆手,“不错,我和潘姑娘确实在颍川行过成亲之礼,但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并且我们事先已为彼此立下休书,写明缘由,她……她怎么可能对我一片痴心?更何况,以我现在的处境,根本自顾不暇……” “柳寻衣,潘雨音对你的情义早在颍川时便已初现端倪,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洵溱柳眉一挑,别有深意地问道,“至于你的处境……呵,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虚情假意,道貌岸然?” “我……”柳寻衣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措手不及,心乱如麻,“潘姑娘对我……也许一时糊涂。但我一直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我猜……潘姑娘之所以让桃花婆婆产生误会,皆因救我心切,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为救一个男人不惜出卖自己的清白,难道不能说明一切?柳寻衣,莫非你认为潘姑娘配不上你?”洵溱此言,颇有几分替潘雨音鸣不平的意味。 “胡闹!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岂能混淆不清?更何况,感情之事岂能用配与不配来衡量?”柳寻衣义正言辞,侃侃而谈,“桃花婆婆不明缘由,乱点鸳鸯谱。对我、对潘姑娘都不公平,不行!我去找她说清楚……” “你若现在‘悔婚’,能否对得起桃花婆婆的救命之恩与黄阳明的传功之情暂且不提,只说潘雨音……一个身家清白的黄花闺女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戏耍,你让她日后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洵溱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提醒道,“当初在武林大会,你迫于洛天瑾的压力,不得不在天下人面前拿出对潘姑娘的休书,美其名曰‘夫妻情分不在’。你可知,此事对你们男人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但对女人而言却是灭顶之灾。一位被夫君休掉的女子,此生此世都难逃世人的诟病。当时,你已狠狠羞辱她一次,只是潘雨音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心甘情愿地默默忍受一切嘲讽谩骂,而你却没心没肺,浑然不知,依旧我行我素。时至今日,难道你忍心在她师父面前再拒绝她一次?再抛弃她一次?再羞辱她一次?” …… 第914章 蕙心兰质(一) “什么拒绝?什么抛弃?什么羞辱?” 面对洵溱的咄咄逼问,柳寻衣心慌意乱,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我与潘姑娘清清白白,一向行的端、坐的正,谈何世人诟病?又谈何嘲讽谩骂?” “此事恰如你‘卖国求荣’,你说自己清白,试问谁能相信?”洵溱对柳寻衣的解释嗤之以鼻,“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当然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但潘姑娘只是弱质女流,一再与你纠缠不清,日后如何嫁人?” “这……” 被洵溱一通斥责,柳寻衣一阵语塞。细细回忆自己与潘雨音阴差阳错的一段“缘分”,作为男人的他确实未放心上,但身为女子的潘雨音……境遇却大不相同。 心念及此,柳寻衣不禁暗怀羞愧。他羞愧的不是自己与潘雨音假意成亲,毕竟此事的根源是为帮潘家缓解燃眉之急,错不在他。他羞愧的是自以为“一纸休书”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却忽视了清白声誉对于一名良家女子究竟何其重要? “怎么会这样?”柳寻衣心慌意乱,连连摇头,“桃花婆婆明知我与潘姑娘是清白的,为何旧事重提?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也许会令潘姑娘更加难堪?” 闻言,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悻悻地说道:“其实……错在于我。” “你?”柳寻衣一愣,“什么意思?” “旧事重提的人不是桃花婆婆,也不是潘姑娘,而是我。”洵溱踌躇不决,断断续续地解释,“当日,我见桃花婆婆执意不肯替你治伤。万般无奈,只能出此下策,用潘姑娘对你的情义博取桃花婆婆的恻隐之心……” “洵溱,你……” 幡然醒悟的柳寻衣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到神思复杂的洵溱面前,本欲出手揪住她的衣领厉声训斥,但手伸出一半却又生生悬停在半空,终究叹息一声,未出恶言。 毕竟,洵溱此举完全是为救他的性命,而非故意挑拨离间。如果洵溱有错,柳寻衣岂不是罪魁祸首? “你可知自己的无奈之举不仅令我方寸大乱,同样令潘姑娘进退两难?”柳寻衣眉头紧锁,语气愈发纠结,“难不成……我只能与潘姑娘假戏真做?” “如果你愿意……”洵溱面无表情,幽幽作答,“自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洵溱,“如果换做是你,让你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你会欢喜吗?婚姻大事绝非儿戏,结为夫妻意味着二人后半生相依为命,患难与共,让潘姑娘和一个心里没有她的男人同床异梦,虚度余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纵使潘姑娘心甘情愿,可我却无法从心里待她情深义重,如此姻缘与做戏何异?让潘姑娘给我柳寻衣当一辈子使唤丫头……对她真的公平吗?” “这……” 当洵溱设身处地替潘雨音着想,她渐渐明白柳寻衣的良苦用心。毕竟,“一厢情愿”不等于“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 “洵溱,此事根源在我,但你也难辞其咎。”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你必须帮我,既不能将错就错,又不能让潘姑娘受辱。” 听到柳寻衣鲜明而坚决的答复,洵溱表面上愤愤不平,实则内心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不动声色地问道:“我真不明白,潘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想娶她的人多如牛毛,为何偏偏入不了你的眼?” 言至于此,洵溱柳眉一挑,别有深意道:“莫非……你心里仍对赵馨念念不忘?” 听到“赵馨”二字,柳寻衣心头一颤,神情变的有些黯淡,不耐道:“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解决潘姑娘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见柳寻衣闪烁其词,洵溱的表情愈发耐人寻味,但她并未刨根问底,而是接着柳寻衣的话锋细细思忖:“感情之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外人插手只会越帮越忙。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道理我明白,但……究竟该怎么做?” “事已至此,桃花婆婆和黄、梅二人皆笃定心思,欲促成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当然,他们在乎的并不是你的感受,而是潘姑娘的幸福。因此,你纵使说出天大的理由,也休想打消他们的念头。除非……”洵溱眼珠一转,坏笑道,“除非你以排山倒海的手段逼他们乖乖就范,否则我们连活着走出虎穴龙潭的机会都没有。” “不可!”洵溱的提议令柳寻衣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当场回绝,“桃花婆婆对我有救命之恩,黄前辈对我有传功之情。我岂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可!不可!此法万万不可……” “如果你不愿强迫他们,就只能说服他们。”洵溱对柳寻衣的反应早有预料,不急不缓地说道,“但说服他们不能靠你,只能靠潘雨音。” “潘姑娘?”柳寻衣从混乱的思绪中渐渐理清头绪,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让潘姑娘说服桃花婆婆?” “为今之计,只有她主动阐明立场,不同意这门亲事,你才能逃过一劫。如若不然,桃花婆婆爱徒心切,断不会善罢甘休。”洵溱揶揄道,“因此,只有潘姑娘不肯与你洞房花烛,桃花婆婆才不会强人所难。如果只是你不同意,我料桃花婆婆纵使下药……也会将你骗进潘姑娘的闺房。毕竟,桃花婆婆在乎的人不是你,而是潘雨音。” “这……”虽然柳寻衣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洵溱言之有理。 “我来是替桃花婆婆做说客的,因此潘姑娘面前……只能由你去说。”洵溱沉吟道,“潘姑娘心地善良,只要你与她开诚布公地将一切说清楚,我料……她不会强求姻缘。” “她当然不会!只不过……我这样做会不会伤到她?”柳寻衣迟疑道,“就像你说的……羞辱她?” “多少会有一些心酸,但至少可以挽回。如果进了洞房,你再百般推脱……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奇耻大辱。”洵溱叹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在铸成大错前及时挽救,总好过事情发展到无法收场,所有人不欢而散。” “说得对!我马上去找潘姑娘解开心结。” “用不用我帮你引开其他人?” “不必!” 话音未落,迫不及待的柳寻衣已飞身跃下“天梯”,迅速消失在欲言又止的洵溱的视线中。 愣愣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重归平静的葬龙潭,洵溱的眼中涌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凄婉与惆怅。沉默良久,口中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转身朝山下走去。 当精神抖擞的柳寻衣闪掠而至,飞落于忧心忡忡的潘雨音面前时,不禁引来四周一阵惊呼。 潘雨音看到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柳寻衣,先是一愣,从而脸上绽露出一抹激动之情。 “柳大哥,你……没事了?” “多亏你们,我才能化险为夷。” “太好了!”大喜过望的潘雨音朝柳寻衣身上来回打量,口中连连感慨,“师父不愧是师父,果然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说话的功夫,唐阿富、阿保鲁等人纷纷围上前来,当他们看见前几天仍奄奄一息的柳寻衣,今日已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无不满眼惊诧,啧啧称奇。 面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嘘寒问暖”,柳寻衣却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搪塞一番,向潘雨音说道:“潘姑娘,我有事和你商量,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言一出,潘雨音心神一禀,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固。当她看到心神不宁,如芒刺在背的柳寻衣时,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了然之意。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感自潘雨音心底油然而生。不过她掩饰的极好,并未被人察觉蹊跷。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未等潘雨音作答,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紧接着,桃花婆婆在黄阳明、梅紫川的陪同下朝柳寻衣走来。 此时,她的脸色依旧疲惫,但眼神却分外坚定,淡淡地说道:“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大可当众直言不讳。如果是‘悄悄话’,便等到洞房花烛你二人慢慢叙谈。” “这……” “柳大哥,其实我也有事和你商量。”潘雨音对柳寻衣的窘态视而不见,朗声道,“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早晚要让大家知道。” “什么事?” 心猿意马的柳寻衣下意识地接话。此刻,在桃花婆婆、黄阳明、梅紫川及唐阿富等人别具深意的目光审视下,他突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师父,对不起!柳大哥,对不起!” 突然,潘雨音朝眼神狐疑的桃花婆婆及茫然无措的柳寻衣欠身一拜,愧疚道:“其实,我一直在欺骗你们。” “什么?” 潘雨音此言,登时在众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丫头,你在胡说什么?” “梅前辈,我没有胡说!”潘雨音一本正经地解释,“当初为救柳大哥,洵溱姑娘道出我与柳大哥有私情,而我……并没有否认。其实,我并不喜欢柳大哥!只因他对我们潘家有恩,因此我对他心怀感激,不忍见死不救。我心里一直将他当成兄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此事千错万错,错在我报恩心切,与其他人无关。如果你们要怪,尽管怪我一人,不要怪罪柳大哥和洵溱姑娘,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真相。因此……” 言至于此,心灰意冷的潘雨音蓦然转身,“噗通”一声跪倒在面沉似水的桃花婆婆身前,恳切道:“因此,我不想嫁给柳寻衣,更不想与他……洞房花烛。事关徒儿的贞洁清白和毕生幸福,希望师父……原谅徒儿的过错。恳求您老人家……收回成命,不要逼徒儿出卖自己的感情。” …… 第915章 蕙心兰质(二) “丫头,花楹一心替你着想,你岂能辜负她一片苦心?”梅紫川愠怒道,“是不是柳寻衣和洵溱对你说过什么,迫使你将一切罪责独揽上身?不用怕,今日由老身替你做主!” “多谢梅前辈的好意。”潘雨音感激道,“但我所言皆出自真心,并没有受人胁迫!” “可是……” “雨音,你跟我来!” 面色铁青的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柳寻衣,吩咐一声,径自朝自己的草屋走去。 “潘姑娘,我……” “柳大哥,此事与你无关!” 潘雨音向心神不定的柳寻衣报以微笑,而后不顾他的劝阻,埋头朝桃花婆婆追去。 “关门!” 一入草屋,桃花婆婆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一声厉喝直将惶惶不安的潘雨音吓得身子一颤。 “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我……” “你刚刚在外边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桃花婆婆叱责道,“为师为促成你们的好事,枉顾黄阳明和梅紫川的感受,冒天下之大不韪替柳寻衣治伤,舍下一张老脸求黄阳明传功于他。可到头来……你竟说自己不喜欢柳寻衣,一切都是哄骗我们的诡计。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为师的感受?有没有想过黄阳明和梅紫川的感受?” “师父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见年事已高的桃花婆婆大动肝火,潘雨音吓得脸色煞白,出于内心的愧疚及对桃花婆婆身体的担忧,她连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叩首赔罪,“是徒儿思虑不周,是徒儿行事狡猾,是徒儿让师父蒙羞……要打要罚,徒儿绝无二话。只希望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动怒,以免气坏身子……” 望着眼圈通红,似有满腹委屈无人倾诉,只能默默忍受的潘雨音,桃花婆婆不禁心头一软,本欲出言安抚,却因郁结难舒而欲言又止。 其实,相比于愤怒,桃花婆婆对潘雨音更多的是心疼。 “你以为自己的心思能瞒过为师的眼睛?”沉默片刻,桃花婆婆再度开口,语气虽仍有不悦,但已不像刚刚那般严厉,“你不是不喜欢柳寻衣,只是不愿强迫他接受你,更不愿为师因此责罚他。于是,你故意掩埋自己的感情,主动站出来替他抗下所有罪责。” “感情之事,岂是人力所能控制?师父让洵溱姑娘去说服柳大哥,我便已猜到结局。其实,师父也早就猜出柳大哥的答案,否则也不会让洵溱姑娘去做‘说客’。事实亦如人所料,刚刚柳大哥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徒儿虽才疏学浅,却也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身为女子,面对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怎好死缠烂打,强人所难?如此,不仅有辱自身,更有辱家门。更何况,我对柳大哥只有仰慕之意,并无男女之情……” “你为他甘心赴险,生死不计,岂容狡辩?”桃花婆婆冷声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太在乎柳寻衣的感受……” “我若对他无情,嫁他何意?我若对他有情……又岂能不在乎他的感受?”潘雨音垂泪无声,喃喃自语。 “待到木已成舟,你们有的是时间风花雪月,培养感情。”桃花婆婆心有不忿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丫头,你一旦失去这次机会……”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若是命中无缘,纵使今日勉强在一起,明日也会劳燕分飞。” “你……”潘雨音的冷静和固执,令桃花婆婆颇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恼怒道,“你在为师面前能说会道,为何在柳寻衣面前哑口无言?你可知,为师已想出不下于一百种法子让你们珠联璧合。只要你不退缩,柳寻衣一定是你的,谁也无法改变。黄阳明和梅紫川已许下承诺,如果柳寻衣敢过河拆桥,定不让他活着走出虎穴龙潭。” “师父,徒儿的事就让徒儿自己决定吧!日后难过也好、后悔也罢,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与其他人无关。”潘雨音苦苦哀求,“我知道黄前辈与梅前辈对我一番好意,但‘逼婚’这种事……恕徒儿真的做不出来。黄、梅二位前辈面前我自会解释,绝不让师父为难。” “雨音,你以为师父是替自己难过吗?”潘雨音的冥顽不灵,令桃花婆婆既感慨又心酸,“不!我是替你感到不值。你为柳寻衣付出这么多,应该得到他的回报……” “感情不是买卖,岂能事事算计得失?更何况,洵溱姑娘对柳大哥恩情更大,难道柳大哥也要对她……回报?” “你以为不会?”桃花婆婆怒极而笑,“为师明明让洵溱去说服柳寻衣,却不料她竟蛊惑柳寻衣找你解围。单凭此节,足以看出洵溱的手段远比你高明,其用心也比你狡诈。正因为她知道你心地善良,遇事忍让,因此蛇打七寸,唆使柳寻衣戳你软肋。事实证明,她确实将你的心思拿捏的分毫不差。傻丫头,她不像你坐以待毙,一味地等待回报,而是主动出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师父,我与洵溱姑娘相识多年,她的聪明无可厚非,但心机……绝不像你说的那般险恶。” “为师早就说过,无论是谁,一经碰触男女之情都会变得无比自私。无论多聪明、多睿智、多理性,一旦深陷情网,必将本末倒置,轻重失宜。”桃花婆婆对潘雨音的妇人之仁又急又气,“在感情上,任何人都会不择手段,你为何迟迟不懂这个道理?” “如果我像洵溱那般‘诡计多端’,恐怕师父也不会收我为徒。” “你……” “师父,如果您不希望徒儿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求您再也不要提及此事。”潘雨音神情一禀,信誓旦旦地说道,“如果师父强迫我与柳大哥成亲……徒儿宁肯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也不愿践踏尊严,辱没清白。” “这……” 潘雨音心思笃定,志向坚决,令桃花婆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又倍感无奈。沉吟片刻,终究摇头苦笑,出言自嘲:“为师明明是一番好意,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料……到头来竟将你逼到‘削发为尼’的地步?” “师父,我……” “罢了!”桃花婆婆满眼疲惫地轻轻摆手,“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为师身为外人……又能多说什么?你一向与人为善,心甘情愿地被柳寻衣和洵溱驱使摆布,为顾他们的感受不惜含羞忍辱,为师……又能多说什么?” “师父……” 潘雨音知道桃花婆婆对自己一片苦心,更知道她为帮自己达成所愿甘心做‘恶人’,结果潘雨音非但不能领情,而且“倒戈一击”,将桃花婆婆置于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心念及此,潘雨音对桃花婆婆羞愧更甚。她甚至有些怨恨自己为何不能冷酷一些、阴险一些、卑鄙一些,如此也不至于辜负疼爱自己的师父。 “雨音,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强求。黄、梅面前你不必多言,为师自有交代。”桃花婆婆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缓缓闭上双眼,“为师累了,你先出去吧!” “是……” 潘雨音知道桃花婆婆身心俱疲,故而不敢纠缠,怯生生地答应一声,起身朝门口退去。 “将眼泪擦干净,别让人看出破绽。”桃花婆婆的声音悄然响起,“记住,是你拒绝柳寻衣,不是柳寻衣拒绝你。”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感激涕零的潘雨音匆忙将脸上的泪痕擦干,朝闭目养神的桃花婆婆深鞠一躬,而后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心绪,毅然决然地拽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出草屋。 此刻,洵溱已回到峡谷,正与阿保鲁、萧阳几人窃窃私语。 一见潘雨音,心思迥异的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她投来一道道狐疑的目光。 愤愤不平的梅紫川本欲上前一探究竟,却被桃花婆婆唤入草屋。 “潘姑娘!” 满心纠结的柳寻衣望着眼圈通红却强颜欢笑的潘雨音,吞吞吐吐道:“洵溱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柳大哥不必多言,师父已答应我不再追究。”潘雨音漫不经心地打断。 “当真?” “当真!”在柳寻衣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潘雨音含笑点头,“其实,我与柳大哥情同兄妹,又怎么可能……另有私情?是洵溱姑娘和师父她老人家误会了。” “当然!当然!”此刻,柳寻衣心乱如麻,全然不知所言,只能顺着潘雨音的解释连连附和。 其实,柳寻衣对潘雨音为自己做的一切心如明镜,但他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的羞愧与感激。因为洵溱曾义正言辞地提醒过他,“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不存“鸾凤之想”,便不要怜香惜玉地招惹人家,更不要故作仁义地与人家暧昧,以免让人产生误会,徒存幻想与希望。” 柳寻衣细细琢磨,认为洵溱此言至情至理,再回想自己昔日对洛凝语、潘雨音的种种“关心”,后知后觉的他至今才发现自己大错而特错。 为免一误再误,柳寻衣必须重新衡量自己内心的尺度,纠正自己的言行。 “柳大哥,如今你已痊愈,随时可以和洵溱姑娘离开虎穴龙潭。” “那你呢……”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令柳寻衣顿生后悔,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已万万来不及。 “我?”潘雨音一愣,心生酸涩的同时脸上笑容更甚,“我当然要留在师父身边学习医术。更何况,这里山明水秀,与世无争,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不错!”柳寻衣环顾四周,缓缓点头,“如此世外桃源,岂能因我而遭受打扰?我留在虎穴龙潭的时间越长,对你们越不利,确实该早些离去。” 柳寻衣的回答令潘雨音暗生失望,踌躇道:“那……柳大哥打算何时离开?” “对于虎穴龙潭的主人,这里当然是一处世外桃源。但对于不熟悉山川地形的外人,这里却是一座插翅难飞的囚笼。”柳寻衣神情一正,并未直言作答,而是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洵溱与唐阿富,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如此牢不可破的天然囚笼,无疑是‘聆音察理,审思明辨’的好地方,不用……岂不可惜?” …… 第916章 寻根究底 “砰、砰砰!” “请进!” “吱!” 伴随着柳寻衣的应答,房门被人缓缓推开,晌午日头正烈,昏暗的草屋内洒入一片耀眼白光,同时进来的还有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找我?” 满眼狐疑的洵溱在屋内环顾一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正襟危坐的柳寻衣身上。 “是。”柳寻衣似笑非笑地朝桌上的酒壶一指,“找你喝酒。” “喝酒?”洵溱黛眉微蹙,揶揄道,“如我所料不错,这是桃花婆婆为你和潘姑娘准备的喜酒吧?” “一场误会,不提也罢。” “可我倒想问问,这壶酒是庆祝你大难不死?还是惋惜你错失佳人?” “随心所欲,何需理由?”言罢,柳寻衣朝似懂非懂的阿保鲁轻轻挥手,“我想和洵溱姑娘单独一叙,劳烦阁下回避。”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逐客,阿保鲁却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怎么?难道你怕我伤害她?” “我……” “阿保鲁,你先出去!” 看看岿然不动的阿保鲁,再看看安之若素的柳寻衣,洵溱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意。 “我在门口守着,有事尽管招呼!” 迟疑不决的阿保鲁朝洵溱拱手一拜,而后留给柳寻衣一道冰冷的目光,转身走出草屋。 “洵溱姑娘,请坐!”柳寻衣一边斟酒,一边热情招呼。 洵溱心思缜密,一进门便察觉到此时的柳寻衣与上午在葬龙潭时截然不同,尤其是他的神态语气,似乎“另有图谋”。 稍作犹豫,洵溱踱步上前,矮身坐于柳寻衣对面。 “来,我先敬你一杯!”柳寻衣左手端着一杯酒,右手将另一杯酒递到洵溱面前,诚挚道,“若不是你,我不可能活到今天。因此,第一杯酒我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言罢,柳寻衣也不等洵溱回应,径自一饮而尽。 “区区一杯酒,就想打发我?”洵溱朝面前的酒杯轻轻一瞥,却迟迟不肯接下,“难道你的命只值一杯酒?” “当然不是。”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解释,“一事归一事,这杯酒只是略表在下的感激之情,至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 “柳寻衣,你真的不善长逢场作戏,尤其是你虚情假意的模样,看着让人别扭。”洵溱夺过柳寻衣手中的酒杯,“咣啷”一声扔在桌上,任由酒洒满桌,她却视而不见,沉声道,“违心的话不必说,说了我也不会信。不如你我坦诚一些,开门见山吧!” 被洵溱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柳寻衣不禁一愣,与其四目相对,二人谁也没有闪避半分。 良久,柳寻衣发出一道轻笑,将自己的酒杯轻轻放下,钦佩道:“洵溱不愧是洵溱,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 “柳寻衣不愧是柳寻衣,一如既往的临危不乱。”洵溱毫不避讳地反唇相讥,“难怪你能潜伏在洛天瑾身边多年而不露破绽。” “认识你这么久,我发现你的称赞听上去……总像是挖苦。”柳寻衣撇嘴道。 “你若坦诚相待,我又何必含沙射影?”洵溱柳眉轻挑,不甘示弱,“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不说清意图,此酒我岂敢乱喝?” “我早该料到,在你面前耍心机无异于布鼓雷门,非但徒劳无功,反而自取其辱。”柳寻衣故作委屈,主动妥协,“罢了!既然你快人快语,我也不再兜圈子。其实,我找你别无所图,只想向你请教一件事。之前我屡次三番向你求教,但每一次都被你岔开话题。由于我重伤未愈,精力不济,因此未能一探究竟。如今,我的伤势已然无碍,但心中的困扰却愈发强烈,甚至已到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地步。” “什么困扰?”洵溱心中忐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老生常谈而已,少秦王为什么不遗余力地帮我?”柳寻衣双瞳骤凝,一针见血,“不要和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出于好心,更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我柳寻衣……不是傻瓜,更不想被人当成傻瓜!” “听你的言外之意,我们出生入死地救你……只为戏耍你?”洵溱脸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 “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但今日的我不再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柳寻衣,更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言至于此,面无表情的柳寻衣突然展颜一笑,狡黠道,“这件事一日没有说清楚,我们一日不离开虎穴龙潭,直至真相大白为止。” 柳寻衣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虽然笑容可掬,但暗含威胁之意,直令洵溱的脸色变得阴郁而凝重。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为难你,更不想为难你。”见洵溱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柳寻衣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而后摆出一副看似“善解人意”,实则“死皮赖脸”的惆怅姿态,“如果你今日不想说,我们可以明日说,明日不想说可以后日说。总之,三五天也好,一年半载也罢,哪怕十年八年……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在外边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出去只会招惹是非,倒不如留在虎穴龙潭逍遥快活。洵溱姑娘,你说……是吧?” “十年八年?难道你不报仇了?更何况,你想留在虎穴龙潭,可否问过黄、梅二人是否同意?”洵溱冷笑道,“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将你从鬼门关拽回来,难道只为让你龟缩深山,逍遥快活?”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结恩怨又何必急于一时?”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摇头晃脑,一副看破红尘的高深模样,“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至于黄、梅二位前辈,他们现在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师母,而且我答应替他们照顾宝儿。我若选择留下,料想他二人不会反对。至于你们千辛万苦救我一命……恰恰是我最大的困扰。” 言至于此,柳寻衣脸上的戏谑之意陡然收敛殆尽,严词正色道:“因此,决定我们离不离开、何时离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柳寻衣,我辛辛苦苦救你,你却想将我软禁在虎穴龙潭?”洵溱恼羞成怒,“砰”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 “如果你执意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如何相信你们对我没有图谋?”柳寻衣识破洵溱的心思,故而紧追不放,不给她转移话题的机会,“还记得我在沈州的天袁客栈对你说的话吗?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你们的傀儡,如提线木偶般被你们肆意摆布……” “柳寻衣,明明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何算在我头上?” “正因为我不想疑神疑鬼,才更要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柳寻衣义正言辞,据理力争,“洵溱,如果将你换成我,你会不会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和意图的情况下,贸然与人同心同德,共同进退?” “我……” “你们救过我不假,但不代表我的命是你们的,更不代表我要听从你们的驱使。”柳寻衣的态度坚决,语气不容置疑,“并非我忘恩负义,亦非我小人之心,实在是……少秦王身份特殊,我不得不万分谨慎,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洵溱怒极而笑,轻蔑道,“说来说去,你仍忘不掉骨子里的愚忠,纵使大宋朝廷将你当成乱臣贼子,你也不肯心存二志,是也不是?” “你只说对一半!”回忆起朝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柳寻衣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我是忠,但不是愚忠。我忠的是汉人的血脉,是华夏的祖宗,不是那个文恬武嬉,礼崩乐坏,党恶佑奸,蠹国害民的昏庸朝廷。” “既然你已对临安朝廷心灰意冷,又何必在意少秦王的身份?”见柳寻衣对大宋朝廷仇根深种,洵溱心中窃喜,趁势推波助澜,“不错!少秦王是辽人、我也是辽人,可那又如何?难道只因我们不是汉人,就一定满腹祸心,图谋不轨……” “洵溱,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柳寻衣大手一挥,厉声打断,“少秦王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的野心以及对中原的垂涎你更是烂熟于心。虽然我的势力远远不及昔日的北贤王,虽然我猜不透少秦王究竟为何看中我,但我可以肯定,他处心积虑地帮我,其根本目的……一定和当年你们接近洛府主有异曲同工之处。洵溱,我说的对不对?” “这……”面对柳寻衣的咄咄逼问,猝不及防的洵溱难免心生慌乱,眼神下意识地飘忽不定。 “你看着我的眼睛!” 柳寻衣蓦然起身,双臂展开,双手撑着桌面,将自己的上半身朝六神无主的洵溱迅速逼近,直至与其面对面、眼对眼,距离之近恨不能鼻尖相触,彼此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喘息。 “砰!” 就在洵溱方寸大乱,哑口无言之际,紧闭的房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气势汹汹的阿保鲁拎着弯刀冲入草屋,不由分说地将刀架在柳寻衣的脖子上。 反观柳寻衣,依旧目不错珠地死死盯着洵溱,对阴寒刺骨的刀锋置若罔闻。 “姓柳的,你他妈想干什么?”阿保鲁恶狠狠地问道,“你以为自己是谁?贤王府的黑执扇还是大宋的朝廷命官?记住!你的命是我们救的,你现在无权无势,身无分文,甚至可以说一无所有,根本没资格在洵溱面前大呼小叫……” “阿保鲁,出去!”洵溱头也不回地下令道,“如果柳寻衣想杀我,你以为自己能拦住他?” “可是……” “出去!” “哼!” 见洵溱态度坚决,阿保鲁不禁怒哼一声,心有不忿地收起弯刀,气冲冲地朝门外走去。恰巧与闻讯赶来的萧阳、苏忽、荀布道撞个对脸,立时又是一阵你推我搡,骂骂咧咧。 “柳寻衣,你真想知道真相?” 平复心绪,重回理智的洵溱不再像刚刚那般慌张,她面无惧色地回视着柳寻衣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真相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卑劣’,你日后不能再怀疑少秦王,而且……必须和我联手共事。” “只要不让我助纣为虐,背祖弃宗,我什么事都能答应你,权当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此言当真?”柳寻衣的承诺令洵溱眼前一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第917章 瞒天过海(一) “其实,真正害死洛天瑾的人不是你,而是清风和凌潇潇。你、赵元、云追月最多算是帮凶。” “嘶!” 洵溱的直言不讳令情绪激动的柳寻衣心中大惊,脸色骤变,坚定不移的目光变得有些慌乱,居高临下的气势亦如雨打的茄子渐渐萎靡。恍惚间,踉跄着瘫坐在木墩上。 “柳寻衣,我说的对吗?” 面对洵溱的追问,思绪万千的柳寻衣缓缓抬头,迟疑道:“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然是有人告诉我。”见柳寻衣没有否认,洵溱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其实,向我通风报信的人,也是恳求少秦王救你的人。” “什么?”柳寻衣颤抖的眼睛死死盯着言之凿凿的洵溱,“你的意思是……真正想救我的人不是少秦王,他只是受人所托?那人是谁?” “洛天瑾遇害,试问谁最难过?”面对心乱如麻,炮语连珠似的柳寻衣,洵溱却慢条斯理,不答反问,“谁最不甘心?” “洛府主惨遭不幸,最难过的人当然是……洛凝语……” 言及于此,柳寻衣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洛凝语的模样。她的刁蛮任性、她的智勇超群、她的洒脱不羁、她的一往情深、她的梨花带雨、她的心死如灰…… 尤其是洛天瑾遇害前,早有预感的洛凝语孤身一人出现在柳寻衣面前,不顾大小姐的体面及女子的矜持苦苦哀求他高抬贵手……那一幕,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柳寻衣的心底。每每想起,皆令其心痛如绞,愧断肝肠。 柳寻衣自诩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待人接物无不恩怨分明。唯独对洛凝语,纵使说他“忘恩负义”也毫不为过。 毕竟,洛凝语对他从始至终只有恩情,未有异心。柳寻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利用她、伤害她。 正因为柳寻衣怀揣着对洛凝语的深深愧疚,因此当他被清风、凌潇潇栽赃诬陷、被仁人义士口诛笔伐、被天下英雄追剿捕杀的时候,才会三缄其口,忍气吞声,从不肯站出来替自己辩解一句。 洛凝语失去父亲已经痛不欲生,如果让她知道害死洛天瑾的人是自己的母亲,不知又要承受怎样的沉痛打击? 倘若善无善报,柳寻衣于心何忍? “不对!”混乱的思绪中,柳寻衣灵光一闪,连连摇头,“凝语当时不在场,她不可能知道真相,凌潇潇更不可能让她知道真相。因此……告密者另有其人?” “知道洛天瑾遇害的真相,又有能力向少秦王通风报信的人……贤王府内寥寥无几?” “谢玄!” 洵溱话音未落,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幡然醒悟,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难道向你们告密的人是谢玄?” “正是!”洵溱坦言作答,“你以为谢玄背叛了洛天瑾,为求活命向清风、凌潇潇俯首称臣?其实不然,他只是卧薪尝胆罢了。” “卧薪尝胆?”柳寻衣大惊失色,满眼愕然,“你的意思是……谢玄假意投诚,其实是在等待时机,替洛府主报仇雪恨?” “柳寻衣不愧是柳寻衣,果然一点就透。”洵溱笑道,“谢玄追随洛天瑾多年,二人同甘共苦,出生入死,早已结下固若金汤的深厚情义,岂能轻易背叛?更何况,以你对谢玄的了解,他可是那种卖主求荣之徒,贪生怕死之辈?” “这……”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谢二爷对洛府主赤胆忠心,断断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现在你明白了?” “我……”柳寻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谢二爷替主报仇的心愿,也明白他现在身陷囹圄,势单力薄,必须借助一股足够与清风抗衡的势力才能达成所愿……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让少秦王救我?” “答案显而易见。”见柳寻衣渐渐陷入自己的“弥天大谎”,洵溱愈发胸有成竹,言辞愈发行云流水,“其一,你是为数不多知道洛天瑾真正死因的人,而且你不属于清风、凌潇潇一派,永远不会被他们收买。有朝一日,谢玄将他们的丑事公之于众,你就是最好的证人。其二,你心中对洛天瑾有愧、对洛家有愧、对贤王府有愧,昔日你是朝廷的人,不得不听命行事,而今你已被朝廷革职,不再受世俗教条的约束,因此谢玄想替洛天瑾报仇,你无疑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其三,中原武林虽然口口声声对你杀无赦,但你并非孑然一身,至少龙象山的黎海棠、河西秦氏的秦苦都曾为你挺身而出,慷慨相助。对谢玄而言,多拉拢一方势力便多一分成功的把握。” “这……”伴随着洵溱有理有据的解答,柳寻衣的疑虑再度打消几分。 “少秦王已经答应帮助谢玄,并且……不遗余力。”洵溱又道,“至于谢玄和少秦王之间有什么约定,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出一二。” “原来少秦王的野心和计划并没有因为洛府主的死而动摇,他只是……换了一个盟友。”柳寻衣心慌意乱,低声呢喃,“原来少秦王看中的人不是我,而是谢玄。我只是他拉拢谢玄的‘诚意’而已……” “是不是诚意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们确确实实救了你一命,并帮你凤凰涅槃,化茧成蝶。”言至于此,洵溱美目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怎么?你不会连谢玄和少秦王的‘交易’都想插手吧?” “我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有何资格干涉人家的事?”柳寻衣苦涩道,“如此说来,背叛祖宗江山的人……是谢玄?” “其一,少秦王心存复国之志不假,但他从未想过入主中原,只想借助中原之力夺回大辽的地盘。其二,谢玄与少秦王合作,未必效仿洛天瑾那般起兵造反。纵使他起兵造反,自立为王,中原九州依旧是你们汉人的地盘,只不过改朝换代,皇帝由姓赵改为姓谢而已。”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汉人仍是汉人,江山仍是江山。谢玄不取,蒙古人早晚会取,赵家王朝早已积重难返,陷入穷途末路,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如此想来,你帮谢玄成就大业,至少华夏血脉不断,汉人江山永存。反之,蒙古大军南下,汉人必将惨遭屠戮,甚至……亡国灭种。” “这……” “柳寻衣,你一向心怀天下,可怜苍生。此事利害得失,孰轻孰重,我想你应该分得清楚。”见柳寻衣意志动摇,洵溱趁热打铁,“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傀儡,那你不是我的傀儡,更不是少秦王的傀儡,而是天下汉人的傀儡,华夏江山的傀儡。” “不要再说了!”柳寻衣挥手打断洵溱的怂恿,沉声道,“谢玄谋反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大宋王朝也许如你所言,积重难返,穷途末路,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但改朝换代也好,蒙古入侵也罢,皆是天命气数,而非人力可以左右。倘若真到那一天,我也无可奈何,但如果你们想让我落井下石,帮谢玄一起推翻大宋朝廷……此事我万万做不到。” “为何?”洵溱费解道,“难道你至今仍对大宋朝廷念念不忘……” “个中缘由十分复杂,我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打断洵溱的追问,“但我绝不会帮你们造反,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们因此说我忘恩负义,大可一剑斩下我的头颅,柳寻衣这条命是你们救的,大不了……还给你们就是。” “你……” 见柳寻衣固执己见,洵溱又气又恼,本欲出言驳斥,但转念一想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心念及此,洵溱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腹中,从而眼珠一转,故作无奈道:“大宋朝廷纵有千般不是,但它毕竟将你养大成人,你顾念旧情也是人之常情。罢了!你若执意不肯参加谢玄与少秦王的‘大事’,我也不再强人所难。不过……庙堂的事你可以不插手,但江湖的事你却不能袖手旁观。毕竟,洛天瑾对你恩重如山,你替他报仇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此事不仅关系到洛天瑾的仇怨,更关系到你自己的处境。我猜……你也不想一辈子背着弑主求荣的骂名东躲西藏,浪迹天涯。” “这件事……容我三思……” “你在担心洛凝语?”洵溱何等聪慧,一见柳寻衣吞吞吐吐,再联想刚刚柳寻衣提起洛凝语时那副又羞又愧的模样,心中顿时了然,沉吟道,“她是凌潇潇的女儿不假,但她也是洛天瑾的女儿。难道只因洛天瑾死了,她就可以自欺欺人,不顾杀父之仇?” “话虽如此,但……”柳寻衣纠结道,“凌潇潇再错也是她的亲娘,再狠毒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凝语天性善良,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爹娘互相残杀……” “洛小姐不止天性善良,而且心思细腻!”洵溱意味深长地打断,“纸里包不住火,你以为真相能隐瞒多久?” “这……” 洵溱此言,再度勾起柳寻衣的回忆。当初,洛凝语能预感到洛天瑾有难,想必今日也能预感到贤王府内的波谲云诡。 “眼下,谢玄、凌潇潇、洛凝语同住一个屋檐。他们朝夕相处,难免……在不经意间表露心迹。”洵溱幽幽地说道,“贤王府内暗流涌动,谢玄与凌潇潇更是面和心不和,洛凝语知道真相……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 “柳寻衣,你以为‘沉默’是大慈大悲,其实是见死不救。”洵溱此言如锋刀利剑狠狠戳进柳寻衣的内心,“谢玄复仇之心坚如磐石,无论你现不现身,他都不会收手。因此,你若挺身而出,也许能从中斡旋,至少能在真相大白之际,给洛凝语一个依靠和一份慰藉,不至于让她沦为孤家寡人,陷入万劫不复。可你若作壁上观,洛凝语孤苦伶仃,势必生死莫测,福祸难料。” “这……” “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应当仁不让,义不容辞!不仅为你自己,更是为洛天瑾、为洛凝语、为武林正义、为公道人心。” …… 第918章 瞒天过海(二) “洵溱,以我今时今日的处境妄谈武林正义、公道人心,岂非天大的笑话?”柳寻衣自嘲道,“如今,与我不共戴天才是公道正义……” 话虽如此,但柳寻衣不得不承认洵溱所言不无道理,并且令他感慨良多。 “所谓‘公道正义’,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贼’的冠冕诠释。”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今日你我不论庙堂,只论江湖。昔日,洛天瑾力压群雄成为中原武林百年以来第一位盟主。彼时的他,一言一行皆代表武林正统,一举一动皆视为公道正义。哪怕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破中原武林数百年的传统,肆意妄为地将各门各派划分宗级,天下英雄虽心有不忿,但敢怒而不敢言。甚至连洛天瑾的死对头金复羽,也要阳奉阴违,陪着他逢场作戏。为何?皆因当时的武林大权被洛天瑾牢牢攥在手中,与他作对即是与武林正统作对,即是江湖败类、武林魔头。因此,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坚强的后盾与全身而退的把握前,谁也不敢公然叫嚣。纵使代表大宋朝廷的赵元……也要联手清风、凌潇潇和云追月才敢破釜沉舟,舍命一搏。然而,纵使这样一位叱咤风云,挥斥八极的人物,你敢说他做的每一项决策都是正义之举?你敢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偏颇?你敢说他从未想过以权谋私,借武林盟主的超然地位排除异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柳寻衣纠结道,“洛府主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纵使做了武林盟主……” “莫说武林盟主,纵使大宋皇帝、蒙古大汗又如何?”洵溱冷笑道,“他们同样是人,同样有七情六欲、喜怒爱憎。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纵使这些富有四海的大人物离经叛道,荡检逾闲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是人皆有私心,所作所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谁也不必自命清高,更不必将别人想的清高。‘圣人’也好、‘贤人’也罢,世上也许有,但我……至今未曾见过。” “这……”洵溱的一番高谈阔论令柳寻衣的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变颜变色,踌躇许久,方才发出一道由衷地叹服,“你所言……真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大实话。” “彼时的洛天瑾即是此时的清风,武林大权被他牢牢攥在手中,他说你是天地不容的奸贼,你就是天地不容的奸贼,此乃中原武林的‘公道正义’。”洵溱继续道,“更何况,朝廷与他沆瀣一气,上至王宫贵胄,下至市井百姓,无不对你口诛笔伐,大加鞭挞,直将你逼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直至今日这步田地。” “唉!”被洵溱重揭伤疤,柳寻衣不禁心生苦闷,连连叹息,“正因如此,我才不敢贸然答应你。试想,以我现在的身份,如果站出来替谢玄摇旗呐喊,恐怕非但不能扳倒清风,反而事倍功半,白白将谢玄拖下水。更何况,你刚刚也说清风手握大权,他的一言一行皆代表公道正义。此消彼长之下,纵使我说出真相……又有几人相信?” “众人相不相信,并非取决于是不是‘真相’,而是取决于说出‘真相’的人。”洵溱蔑笑道,“换言之,如果你是武林盟主,纵使你说洛天瑾是自杀,大家也会相信。” “可我不是武林盟主……” “清风和凌潇潇陷害你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武林盟主。”洵溱摆手道,“武林盟主只是一个外人赋予的身份,真正重要的是你自身具备的分量。分量不够,让你坐龙椅你也当不成皇帝。分量够了,‘山野村夫’亦能指点江山,扭转乾坤。” “身份?分量?”柳寻衣眉头紧锁,似懂非懂地望着高深莫测的洵溱,狐疑道,“有什么区别?” “有身份的人不一定有分量,有分量的人也不一定有身份。”洵溱的一双美目精光涌动,似笑非笑地解释道,“往小了说,如今的你一无所有,而且是朝廷钦犯、武林公敌,论身份远不及贵为西辽皇族的我和阿保鲁,但在虎穴龙潭,你的分量远胜我们,否则你也不敢以‘软禁’为要挟,逼我将谢玄的事告诉你。往大了说,大宋皇帝的身份尊贵无比,但在诸国使臣面前,他的分量却不如蒙古王爷,甚至不如蒙古将军,与蒙古大汗更是天壤之别。” “这……” “一个人的身份与分量,往往因时、因地、因事而不断变化。”见柳寻衣百思难解,一头雾水,洵溱难免忍俊不禁,“洛天瑾遇害之初,清风、凌潇潇、谢玄同为他的至亲心腹,身份大抵相同,但由于清风背倚武当这颗参天大树,再加上他们父女早有准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因此在武林群雄心中的分量无疑远胜洛天瑾的生死兄弟谢玄。也因谢玄料到此节,方才委曲求全,隐忍不发,心甘情愿地留在贤王府被清风和凌潇潇驱使。如果他可以凭一己之力揭穿清风父女的谎言,谢玄早已振臂高呼,澄清真相,又何必忍到今天?” “那……他在等什么?” “等自己有足够的分量向清风父女发起挑战。”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想当初,洛天瑾突然遇害,中原武林人人自危,唯独清风父女有恃无恐。因此,他们在其他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以高屋建瓴之势掌控全局,一举夺下武林大权。当初,他们为扳倒洛天瑾费尽心思。如今,谢玄想扳倒他们同样需要准备万全。” “准备万全?”柳寻衣若有所思,缓缓点头,“与少秦王联手……就是他的准备?”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柳寻衣错愕道,“究竟是不是?” “谢玄与少秦王联手的重头戏在于霸业之争,至于江湖之斗……少秦王只是雪中送炭的强援,而非左右成败的关键。” “那……关键是谁?” “你!” “我?” 洵溱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柳寻衣既震惊又怀疑,一时难以接受。 “休要说笑!我刚刚已经说过,以我现在的处境……” “现在的你当然不够分量和清风父女分庭抗礼,因此谢玄向少秦王求助,希望我们能帮你枯木发荣,争取早日揭穿清风和凌潇潇的谎言,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柳寻衣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他为什么找我?为什么不亲自出马……” “因为谢玄现在是贤王府的府主,整日在凌潇潇的眼皮子底下行事,一举一动皆受到严密的监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洵溱笑道,“但你不同,你非但是自由之身,而且有足够的理由与清风父女不死不休。毕竟,纵使你不对付他们,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对付你。” “少秦王呢?”柳寻衣心有不甘地追问,“你们财雄势大,强手如云,足已和清风抗衡,何必多此一举地帮我?难道……只为向谢玄表示诚意?” “诚意只是原因之一。你也知道,少秦王的根基在西域,而非中原。如果少秦王大张旗鼓地插手中原之事,未等与谢玄里应外合,清风就会先一步和朝廷联手,以‘民族大义’为名煽动天下汉人将我们赶尽杀绝。更何况,谢玄与辽人联手,公然对抗中原武林盟主,此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其影响甚至比和你这位‘奸贼’联手更恶劣。” “如此说来,你们非要赶鸭子上架?” “你这只‘鸭子’哪里是我们赶的?明明是清风父女和大宋朝廷联手将你架在火上烤。我们是在救你、帮你洗脱冤屈,你休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哈哈……” 洵溱一脸嗔怒,却惹得柳寻衣哈哈大笑。 “实不相瞒,我为朝廷效力多年,学到最多的不是文才武功,而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尤其是‘便宜莫贪’四字,帮我躲过无数次灾祸。正因如此,你们这些‘吕洞宾’如此不求回报地‘好心’帮我这条‘丧家犬’,反倒令我疑窦丛生,心里极不踏实。”言至于此,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洵溱,沉吟片刻,忽然大手一挥,苦笑道,“罢了!既然你们如此慷慨,我又岂能不识时务?更何况,现在的我早已别无选择,如果不接受你们的帮助……离开长白山之日也许就是我命丧九泉之时。曾记得,在我重伤恍惚之际,你说帮我报仇雪耻,还说……”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淡淡的哀思,落寞道:“还说帮我东山再起,夺回失去的一切,不知……作不作数?” 闻听此言,洵溱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莫名地注视着神郁气悴的柳寻衣,面无表情地问道:“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赵馨吧?” 柳寻衣表情一僵,嘴角微微抽动几下,想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几次鼓足勇气欲开口作答,终究喉咙发紧,唇齿生涩,半晌一声未吭。 “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必唯唯诺诺?”洵溱看向柳寻衣的目光愈发耐人寻味,“我洵溱言出必行,说过的话一定不会食言。但你必须明白,我只能从旁辅佐,而不能决定成败。因此,你能否夺回失去的一切……不在于我够不够尽心尽力,而在于你能不能一往无前。” 洵溱一席话,令柳寻衣胜读十年书。与此同时,心中对她钦佩更甚、感激更甚。 望着大义凛然的洵溱,柳寻衣反复斟酌,却想不出一句可以表达内心感受的言辞。 一瞬间,四目相对,似已心照不宣。彼此微笑,更胜万语千言。 “洵溱,多谢!” “不必客气,柳寻衣!” …… 第919章 画策设谋(一) 解开心结,柳寻衣终于摒弃成见,放下戒备,毫无保留地与洵溱畅所欲言。 整整一下午,柳寻衣将自己深埋于内心的复杂感情以及对柳寻玉的思念、对赵馨的不甘、对秦卫的伤心、对赵禥的感激等秘密,一股脑地向她和盘托出。 倒不是柳寻衣对洵溱多么信任,亦非二人的关系多么亲密,只因柳寻衣积压在心中的“包袱”实在太多太多,难得遇到一位睿智而“真诚”的倾听者,郁郁寡欢的他一时情难自已,沉重而繁复的感情犹如黄河决堤,不可抑制地宣泄而出。 不得不承认,洵溱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今天,本是柳寻衣对她的“拷问”,最后却变成她对柳寻衣的“教诲”。“骗”的柳寻衣主动说出许多心事,她却将自己的秘密隐藏的滴水不漏。 面对柳寻衣的肺腑之言,洵溱对答如流,在虚虚实实间尽显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最后,非但没有引起柳寻衣的怀疑,反而被其引为志同道合的知己。 柳寻衣与洵溱推心置腹,相谈甚欢。直至夜幕降临,草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二人才幡然醒悟,哑然失笑。 “天色已晚,该掌灯了。” 在洵溱的提醒下,柳寻衣缓缓起身,于黑暗中摸索一翻,而后用火石尝试点燃桌上的半截蜡烛,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然而,由于草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柳寻衣迟迟对不准火石与灯芯的位置,白白折腾半晌。 “我帮你举着蜡烛,你来打火。” “如此也好。” 黑暗中,洵溱伸手朝桌上摸去,但摸索半天也未能找到蜡烛,反而与柳寻衣的手不小心搭在一起。 “蜡烛……在哪儿?” 为免尴尬,洵溱佯装若无其事,用手朝柳寻衣的手背轻轻一拍,示意他将蜡烛递过来。 “在这儿!” 不知是会错意,还是下意识,柳寻衣并没有将蜡烛递到洵溱手中,反而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引其朝桌上探去。 “拿好!” “嗯……” “啪!” “嗤!” 在柳寻衣的柔声叮嘱与洵溱细若蚊丝的答应下,火石发出一道脆响。霎时间,一缕聊胜于无的淡淡幽黄自灯芯向外层层晕出。 与此同时,二人相互靠拢,近在咫尺的脸颊于幽黄的烛火映射下缓缓浮现。 灯下看美人如芙蓉出水,令燕妒莺惭。 洵溱白皙的脸颊透着一丝诱人的桃红。明眸皓齿,红颜绿鬓,肤若凝脂,吐气胜兰,如无暇美玉般玲珑剔透,直令柳寻衣在猝不及防间心猿意马,恍若失神。 “嘶!” 不知是不是故意?洵溱举着蜡烛的手稍稍向上一抬,轻轻摇曳的烛火正巧燎到柳寻衣的手背,突如其来的灼痛令其精神一振,匆忙收敛目光,轻咳两声,故作心不在焉地扔下火石,坐回自己的位置。 “那个……洵溱,你所言令我受益良多,我们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柳寻衣吞吞吐吐道,“我如何才能变得有分量?如何才能斗过清风?” 洵溱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内心的波折,从而神情一禀,煞有介事地问道:“论武功与智谋,你不比任何人逊色。论胆识与气魄……你也算上流。可即使如此,你仍输得一败涂地,可知为何?” “为何?”在洵溱的引导下,柳寻衣渐渐恢复理智。 “其实,你并不是败给一两个人,而是败给一方权势。” “一方权势?” “不错!一个人的武功再高,智谋再深,也敌不过权势二字。权易得,因为是别人所赠。势难积,因为靠自己打拼。你若不谙此道,就算让你起死回生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结果仍是铩羽而归。如果你想打破命运的枷锁,堂堂正正做人,必须放弃仰仗他人的思想或者单打独斗的执念,苦心钻研霸业之谋,权势之道。” “霸业之谋、权势之道……”柳寻衣心生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权、势二者,任择其一而精耕细作,皆可风生水起,笑傲天下。”洵溱不急不缓地解释,“然而,权势皆有利有弊,既无一劳永逸之权,亦无坐享其成之势。比如大宋丞相,位极人臣,权力滔天,却是皇帝所赐,昨日且俾睨天下,今日已家破人亡。再如洛天瑾,权力不足七品县令,却可以令满朝文武礼让三分,为何?只因他‘势’大。然而,势力大意味着朋友多,朋友多意味着仇家也多。因此,去年贤王府一场巨变,洛天瑾因疏于防范令千年道行一朝丧,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如山之势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再说说你,离开朝廷后,‘官权’二字已距你千里之外,你不必惋惜,更不必奢求。为今之计,你只有入江湖、聚强势。” 柳寻衣眉头紧锁,似懂非懂:“怎么聚?” “其实,聚势就是聚人,人分‘贵人’、‘能人’。贵人远在天涯,往往可遇而不可求,一旦有缘,足以令你一日千里。能人近在左右,常常可望而不可及,一旦归心,必可为你披荆斩棘。贵人在精不在多,能人在忠不在精。有贵人而无能人,虽一朝得势却不能生根发芽。有能人而无贵人,虽众志成城却难以开花结果。纵观中原武林,凡聚大势者,无不贵人加持、能人辅佐,二者缺一断不能成事。” “这……” “恰如洛天瑾,他的贵人是清风和腾三石,身边的能人则有谢玄、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等忠诚果敢之士。二者相辅相成,贤王府方能显赫一时。”洵溱笃定道,“非但洛天瑾如此,其他枭雄亦如此。没有谁仅靠自己的力量就能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原来如此!”柳寻衣若有所思,“你将‘上京四府’引荐给我,就是想帮我聚势?” “常言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柳寻衣不是神人鬼怪,没有三头六臂,因此也不能例外。出于谢玄的情面也好,出于少秦王的命令也罢,亦或出于冥冥之中的机缘巧合。总之,我的出现就是为帮你尽快聚势。”洵溱不可置否,莞尔一笑,“唯有如此,你才有足够的分量与清风父女一争高下,甚至与大宋朝廷……分庭抗礼。至于你心心念念的洗脱冤屈、报仇雪耻,甚至……夺回失去的一切,更不能秀而不实,妄想空谈。若想实现自己的夙愿,你必须足够强大。换言之,你的势力越大,你能实现的愿望越多。说句大言不惭,异想天开的狂言,如果你的势力强大到令蒙古大汗瑟瑟发抖,莫说夺回赵馨轻而易举,纵使将所有蒙古王妃一并占为己有……也不是不可能。 “这……”面对洵溱的揶揄,柳寻衣不禁一愣,苦涩道,“连今时今日的少秦王都远远达不到令蒙古大汗忌惮的地步,更何况穷途末路,一无所有的我?洛府主从无名之辈变成武林盟主,足足耗费二十多年的光阴。可即便如此,他的权势仍距蒙古大汗十万八千里之遥。权势、权势……说来容易,真正一点一滴地去争、去抢,不知要经历多少艰辛,耗费多少岁月……” “想当年,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从斩蛇起义至登基称帝,耗时不过七年而已。欲成大事必先恒定决心,断不能朝三暮四,反复无常。”洵溱冷笑道,“古人如此,今人亦如此。不怕你人微言轻、不怕你一无所有、不怕你穷途末路,就怕你心灰意冷,妄自菲薄。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竭尽全力去做未必成功,但如果连尝试的勇气和坚持的信心都没有……必败无疑。” “洵溱,你……说得对!”洵溱此言犹如醍醐灌顶,令柳寻衣茅塞顿开,神情变的愈发凝重,“只是我现在心乱如麻,实在不知该何去何从,愿闻赐教!” “我刚刚已经说过,一个好汉三个帮。上京四府的人再多,终究是少秦王的拥趸,而非你柳寻衣的心腹,让他们摇旗呐喊尚可,但若指望他们帮你自立门户……只怕难如登天。”洵溱别有深意地笑道,“少秦王和我救你于危难,扶你于将倾,因此算是你的‘贵人’。当务之急,你要尽快召集一些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能人’,与你相依为命,生死与共。” “能人?” “不错!”洵溱重重点头,“恰如洛天瑾身边的谢玄、邓长川,金复羽身边的宋玉、冷依依,清风身边的日、月、星、辰四位道长,甚至连凌潇潇身边的雁不归……都是身怀绝技,可堪大任的能人。这样的人不必多,但必须和你情同手足,莫逆于心,绝不能对你有一丝一毫的背叛。” “为何?” “因为他们是你顶门立户,自食其力的臂膀。是你挥剑成河,撒豆成兵的宝器。是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救星。更是你纵横天下,风虎云龙的羽翼。” …… 第920章 画策设谋(二) “常言道‘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当今世道可谓靠山山倒、靠树树摇,无论你背后的靠山多么稳固,无论你对他们多么忠心,也无论你替他们卖过多少年命。在利益面前,你终究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是弃是留凭的不是忠义,更不是感情,而是你的利用价值。”洵溱漠视柳寻衣的踌躇,毫不避讳地揭开他的伤疤,“此一节,从你被朝廷栽赃陷害足可窥见一斑。你若不想重蹈覆辙,从今往后就不能再寄希望于任何靠山。有道是‘靠人不如靠己’,你柳寻衣……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你的意思是……”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我连你也不能相信?” 面对柳寻衣的“现学现用”,洵溱稍稍一怔,不过她并未表现出丝毫慌乱,反而嫣然一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这……”洵溱的狡黠令柳寻衣一阵语塞,苦笑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有没有心仪的人选?” “这……” 柳寻衣当然明白洵溱口中的“心仪人选”指的是什么,只是没料到她竟如此迫不及待。 “此事……容我琢磨琢磨。毕竟,现在的我犹如一尊瘟神,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又岂肯与我相依为命?”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柳寻衣仍是原来的柳寻衣,非但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而且喜欢妄自菲薄,庸人自扰。其实,我早该料到你的答案。”洵溱杏目一瞪,故作嗔怒,“你只知自己四面楚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却不知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倘若你春风得意,又岂能分辨出哪些是侠肝义胆的真朋友,哪些是阿谀奉承的伪君子?福祸相依的道理你烂熟于心,为何眼下只看到走投无路的难处,却看不到绝渡逢舟的机会?” “这……” “罢了!令你起死回生只需十天半月,但令你脱胎换骨却非一朝一夕。我知你此刻千头万绪,心乱如麻,索性不再逼你。”言至于此,洵溱深深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柳寻衣,而后伸出一根纤细玉指朝酒杯中轻轻一沾,在桌上龙飞凤舞勾勒几下。 “洵溱,你这是……” “来此之前,我已替你斟酌良久。不得不说,你在江湖中结下的仇家虽多,但肯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也不少。”洵溱头也不抬地说道,“经我多番打探,反复权衡,发现此人不仅文武兼备,智勇双全,而且重情重义,实属难能可贵。因此,你若想成事,第一个要找的人非他莫属。” 说话的功夫,洵溱抬袖缩手,两个娟秀小字赫然浮现在柳寻衣面前。 “这……” 柳寻衣纠结再三,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借着幽黄烛光朝桌面望去。 “苏禾?” 当满面狐疑的柳寻衣缓缓读出“苏禾”二字,脸色骤然一变,猛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我拉拢苏大哥?” “正是!”洵溱一本正经地答道,“据我所知,你与苏禾已在草原结为‘安达’。如今是异性兄弟,生死之交。眼下你遇到麻烦,找他相助有何不妥?” “话虽如此,但……”柳寻衣眉心紧锁,吞吞吐吐,“但我不想拖大哥下水,在漠北时我亏欠他太多,而今有何颜面再去找他帮忙?” “此言差矣!此事不仅是帮你,更是帮他。”洵溱讳莫如深地反驳道,“你可知苏禾在‘那达慕’过后,去了什么地方?” “这……”柳寻衣迟疑道,“‘那达慕’当夜,我曾去结拜的草原酒馆找他,但没有找到。料想,大哥八成已回赤风岭……” “他没有回赤风岭。” “什么?”洵溱直截了当的一句否决,登时令柳寻衣眼神一变,当他细细回忆当日在草原酒馆与赛罕的一场对话,心中忧虑更甚,“莫非……大哥回家了?” “他也没有回家。” “这……”洵溱的故弄玄虚,令方寸大乱的柳寻衣心急如焚,“你怎知大哥没有回家?” “少秦王的眼线不仅遍布中原,在漠北同样广布耳目。”洵溱道,“苏禾何许人也?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漠北第一快刀’,草原上家喻户晓的大人物,想打听他的行踪并不困难。无论是赤风岭还是他的家乡科尔沁,都没有发现他的下落。因此我才敢在你面前断言,苏禾既没有回赤风岭,也没有回家。” “那……大哥是不是被蒙古大汗留在和林效命?” “连赤风岭和科尔沁都有我们的耳目,和林岂能没有?”洵溱揶揄道,“你曾出使和林,应该知道那里鱼龙混杂,绝非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森严禁地。” “我大哥在哪儿?”柳寻衣越听越心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满眼急迫地望着侃侃而谈的洵溱,恳求道,“你快告诉我,大哥究竟在什么地方?他过的好不好?” “我……不知道。”洵溱似乎没料到柳寻衣对苏禾竟会如此关心,反应竟会如此强烈,故而下意识地一愣神儿,断断续续道,“在进入长白山之前,我收到的最后一则消息是……苏禾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什么意思?” 洵溱此言直令柳寻衣的心脏漏跳一拍,全身的血仿佛瞬间凝固,脸上的表情更是说不出的惶恐,颤颤巍巍地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大哥侠肝义胆,武功盖世,怎么可能下落不明?更谈何生死未卜?” “也许……他无法接受败给你的压力,无颜面对大失所望的颜无极和蒙古大汗,无力承担草原各部的谩骂嘲讽,因此郁结难舒,一时想不开……” “你想说什么?” 忍无可忍的柳寻衣勃然大怒,厉声道:“不可能!我大哥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出懦夫行径。” 面对柳寻衣的叱责,洵溱既不恼怒,也不妥协,而是发出一道意味深长地叹息:“据我所知,‘那达慕’过后,蒙古大汗和忽烈再也没有派给苏禾一件差事,甚至连召见……都未再召见一次,俨然已对他心灰意冷,打算弃之不用。至于颜无极……更是迫于草原各部的压力,不得不将他从赤风岭暂时除名,甚至将其列为不忠不义的反面典型,以此提醒后人。反倒是‘漠北二十四城’的龙羽,本就与胡马帮十分亲近的他见苏禾大势已去,果断借机上位。如今,龙羽已深得蒙古大汗和忽烈的器重,颇有取代苏禾的意味,渐渐成为草原上新的‘后进翘楚’、‘青年楷模’。” “岂有此理!”柳寻衣愤懑道,“我大哥为蒙古冲锋陷阵,九死一生,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因为区区一场比武而抹杀他多年的功绩?” “奇怪吗?”洵溱柳眉轻挑,似笑非笑地问道,“苏禾的悲惨遭遇,你听着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这……” “你为大宋朝廷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却因为兴元三府粮库被抢而被他们抹杀功绩,甚至将你诬陷成卖国求荣的乱臣贼子?相比之下,大宋皇帝比蒙古大汗更险恶,你的遭遇比苏禾更不堪……” “我明白了!”面对洵溱的循循善诱,柳寻衣幡然醒悟,“你刚刚劝我靠人不如靠己,其实大哥同样如此。他若想挽回尊严,绝不能再依仗蒙古大汗和颜无极的怜悯,而应该用自己的实力……夺回失去的一切。此事因我而起,我又是他的结拜兄弟,纵使没有清风、凌潇潇的麻烦,我也不能对大哥的困境坐视不理。” “不错!”见柳寻衣如梦初醒,洵溱心满意得,笑逐颜开,“如你所言,苏禾不会自寻短见,但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回去求众人原谅。因此,我猜他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得过且过,打算虚度残生。”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大哥!” “放心!来长白山之前,我已吩咐袁孝他们再去打探,说不定此时已有消息。”洵溱有条不紊地说道,“我们明日动身离开虎穴龙潭,直奔漠北寻找苏禾的下落,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我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什么事都能快人一步。”洵溱的未雨绸缪,算无遗策,令柳寻衣既感动又感慨,“若能找到大哥,我又欠你一份人情。” “不忙道谢!还有一事,我必须提醒你。” “什么事?” “除苏禾之外,另有一人……你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最好,今晚决断,以免夜长梦多。” “这……”明知洵溱话里有话,但柳寻衣却百思不解,一头雾水,“你说的是……” “唐阿富!” “唐阿富?”柳寻衣一愣,依旧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我对唐兄……决断什么?” “你真以为他是萧芷柔派来探望桃花婆婆的?”洵溱双瞳一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诡谲与阴沉,“错!其实……唐阿富是来杀你的!” …… 第921章 不愧不怍 “唐兄岂会杀我?” “会与不会,你一问便知。” “难道……你想让我杀他?” “你不会杀他。” “为何?” “你与唐阿富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因此你舍不得杀他。” “那……你让我决断什么?” “我让你决断的并非杀与不杀,而是留与不留。” “什么意思?” “无情剑客颇有手段,若能得他相助,对我们岂非如虎添翼?” “可他是绝情谷的人。” “我知道!他若不肯,我们最好与其分道扬镳。此行漠北,一者寻觅苏禾的下落,二者暂避清风的锋芒。因此,知道我们行踪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唐阿富心怀叵测,留在身边后患无穷。” “唐兄出现在天袁客栈确有可疑,但……我认为他不会害我。” “但愿如此!” …… 夜深人静,虎穴龙潭一片静谧。 柳寻衣拎着一壶酒来到溪边,席地而坐,仰望星河,颇有一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独与寂寞。 溪水潺潺,寒风阵阵。云雾隐隐,星月冥冥。 任松风水月,烟岚云岫,可柳寻衣却无心观赏天地造化,自然秋韵。因为在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洵溱的“逆耳忠言”。 萦绕不绝,挥之不散。令柳寻衣深深陷入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柳寻衣身后响起。紧接着,唐阿富削瘦的身影渐渐走出昏暗。此时他的手中,拎着无情剑。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出来吹吹风、赏赏月、喝喝酒。” 柳寻衣早已辨出唐阿富的脚步声,但他既未起身,亦未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举起手中的酒壶,轻轻摇晃几下,权当招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遥望夜幕苍穹,柳寻衣浮想联翩,头也不回地问道,“唐兄你看,满天星河璀璨无比,不知天际尽头……可否有你我这般踽踽独行,茕茕孑立之人?” 见柳寻衣神思恍惚,醉言醉语,对自己毫无防备,唐阿富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寒光。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缓缓朝剑柄探去。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唐阿富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一边朝柳寻衣步步逼近。 心不在焉的柳寻衣捡起一颗石子,远远地抛向溪中,又道:“唐兄,难得秋夜清凉,深谷幽静,你为何不与周公梦会?三更半夜跑出来……莫非怕我孤单?” “我若梦会周公,岂不是让你白等一夜?” 柳寻衣问的别有深意,唐阿富答的意味深长。二人的心境宛若石子入水,打破波澜不惊,泛起层层涟漪。 仿佛,他们对今夜见面的意图早有预料,却谁也不肯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此刻,唐阿富距柳寻衣七步之遥,右手将剑柄攥得更紧。 短短七步,凭唐阿富的剑法,足以取天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纵使柳寻衣是高手中的高手,也休想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完全避开唐阿富的杀招。 换言之,如果唐阿富突然偷袭,醉意阑珊的柳寻衣纵使不死,也要见血。 然而,柳寻衣真的醉吗?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什么?”唐阿富一愣,俨然没听懂柳寻衣的弦外之音。 “唐兄,你尝过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吗?”柳寻衣不答反问,戏谑的语气中蕴含着淡淡酸楚,“今时今日的我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无论走到哪儿都会遭到数不清的嫌弃和白眼。我为苍生呕心沥血,苍生却将我视为十恶不赦的奸贼。他们处心积虑地编排我,不择手段地追杀我,恨不能将我剥皮抽筋才解恨。我不明白,我和世人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为什么每个人都像被我杀光全家一样,对我咬牙切齿,恨之入骨?难道我活着……真会妨碍他们的清平世界?我活着……真令世人如此不痛快?殊不知,两个月前他们还将我视为忠肝义胆的英雄。为何转眼间……一切都变了?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那些称赞我的人和诋毁我的人,根本是一群人,而他们……十之八九未曾见过我,更谈不上认识我、了解我。夸也好、骂也罢,统统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难道世上真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歪理?唉!世道人心,我实在捉摸不透……” 听着柳寻衣不知是自嘲还是牢骚的一席话,唐阿富不禁回忆起自己的不幸童年。 当年,唐家惨遭灭门,他被沈东善用花言巧语骗走万贯家财,又被喂毒后扫地出门,也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因此,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他尝过。遭尽嫌弃与白眼的日子,他也经历过。 或是出于昔日的情谊,或是出于噩运的共鸣,本欲先发制人的唐阿富再一次陷入纠结。踌躇良久,他握剑的手缓缓松开,终究没有对柳寻衣发动偷袭。 与此同时,一直背对着唐阿富的柳寻衣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缩在袖中的左手微微并拢,夹在指间的三颗石子瞬间被他捏成齑粉,悄无声息地散落在荒草泥沙之中。 “其实,洵溱已将天袁客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言至于此,柳寻衣举起酒壶,“咕咚咕咚”痛饮几口,而后拂袖一抹嘴角,不阴不阳地说道,“此事我也问过潘姑娘,她的回忆与你所述大同小异,当日出现在天袁客栈的人正是姬侯、扶隐。料想,打昏潘姑娘以及在酒菜中投毒的人……就是他们。” “是又如何?”唐阿富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如溪中之水平淡无奇。 “姬侯、扶隐本是桃花剑岛的元老,可宇文修死后他们非但不知重振旗鼓,报仇雪恨,反而树倒猢狲散,率众另谋靠山,转投金复羽麾下卖命。我猜他二人骨子里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助纣为虐并不奇怪。”言至于此,柳寻衣蓦然转身,看向唐阿富的眼神凝重而复杂,“但我想不明白,你明明和他们不一样,为何也沦为金复羽的爪牙?” 闻言,唐阿富的眼神陡然一变,不过异样稍纵即逝,淡淡地问道:“你怎知我是金复羽的爪牙?” “你和姬侯、扶隐同时出现在天袁客栈的后厨……天下岂有如此巧合的事?”柳寻衣嗤笑道,“你谎称自己碰巧路过,如此蹩脚的理由……又如何令人信服?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你来关外的目标根本不是桃花婆婆,而是我。” “是又如何?”唐阿富满不在乎地笑道,“你的脑袋价值连城,清风和凌潇潇许以厚利,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对你垂涎三尺。” “如此说来,你承认自己是来杀我的?”见唐阿富直言不讳,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涌出一丝失落之情。 “纵使你不问,我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唐阿富对柳寻衣的反应漠然置之,“我来,确是为取你性命。” “唐兄,你一向恩怨分明,从来不屑向权贵卑躬屈膝。金复羽究竟给你多少好处,竟值得你甘心被他驱使?”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唐阿富将无情剑横在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也不必再装腔作势,出手吧!” “不!如果你想杀我,就不会让我活着抵达虎穴龙潭。”柳寻衣对唐阿富的挑衅视而不见,心有不甘道,“虽然洵溱一直派人提防着你,但我心里清楚,凭无情剑客的本事,如果真想杀我,莫说阿保鲁几人防你不住,纵使黄阳明和梅紫川这般江湖老手,也休想做到滴水不漏。从天袁客栈到虎穴龙潭,一路上你有太多、太多的机会置我于死地,但你始终没有出手。由此足见,我并没有看错人……” “以前不杀你,是因为你命悬一线,我不想趁人之危,胜之不武。但是,不杀你不代表不想杀你,更不代表放弃杀你的念头。如今你已恢复如初,我不必再有任何忌讳,是时候……” “为什么?”见唐阿富固执己见,柳寻衣不禁心生愠怒,“别人不明真相也好,利欲熏心也罢,他们追杀我……我无话可说。但你不同,你不是一个落井下石的人,明知清风和朝廷对我百般诬陷,又为何为虎作伥?为了金银珠宝?为了武功秘籍?为了权力地位?还是……为了女人?”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统统不感兴趣。”唐阿富冷漠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现在只对你的脑袋感兴趣。” 望着冥顽不灵,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唐阿富,柳寻衣既懊恼又无奈。 踌躇许久,心灰意冷的他终于放弃内心的执念,朝唐阿富慵懒地摆摆手,苦涩道:“罢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杀你。你……还是走吧!” “我做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先例。”唐阿富一本正经地拒绝,“我知道你继承黄阳明几十年的内力,眼下功力大增,也知道自己八成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不能朝秦暮楚,出尔反尔。因此,今夜你我必须做出了断。哪怕我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也无怨无悔。” 言罢,思绪繁重的唐阿富将心一横,从而眼神一狠,“仓啷”一声抽剑出鞘。 霎时间,一道银弧划过半空,在月光下折射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瘆人幽光。 “柳寻衣,现在的我不是鬼鬼祟祟的刺杀,而是光明正大地向你挑战!胜负各凭本事,生死……两不相欠。” …… 第922章 色厉内荏 “唐兄,你这是何苦……” “纵使一言不合,也不必刀剑相向。更何况,你这般堂而皇之地向柳寻衣发起挑战,真的是‘忠人之事’吗?” 正在唐阿富咄咄相逼,柳寻衣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清脆悦耳的笑声陡然自黑暗中响起。 “洵溱?” 一见来人,柳寻衣与唐阿富同时一怔,面露狐疑。 “无情剑客名声在外,一向言必行,行必果。有始无终……不是你的风格。”洵溱闲庭信步般走到近前,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唐阿富身上来回打量,“见到柳寻衣前,你以为自己能做到无欲无情,对其痛下杀手。却不料,见到柳寻衣后你发现自己并非想象中那般铁石心肠,尤其是面对剑沉丰狱,虎落平川的柳寻衣,你纵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取其性命,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一边不能言而无信,另一边不能狠下决心,于是你进退维谷,纠结万分。从天袁客栈到虎穴龙潭你一直举棋不定,一拖再拖,直至今天。” 被洵溱三言两语揭穿自己的心思,唐阿富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堪。 “如今见柳寻衣因祸得福,本应惋惜错失良机的你非但没有一丝懊恼,反而如释重负。为何呢?因为你终于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如此一来,你既不用违背对‘雇主’的承诺,也不用杀死与自己同病相怜的柳寻衣。有一说一,就此事而言你确实没有滥杀无辜,不失为一名明辨是非的豪杰。” “什么意思?”柳寻衣眉头一皱,迟疑道,“什么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唐阿富明知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却仍向你发起挑战,此举犹如飞蛾扑火,以卵击石。”洵溱美目一转,似笑非笑地反问,“他很清楚与你正面交手的下场,却仍笃定心思一往无前。你说……什么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难道……”在洵溱的提醒下,柳寻衣幡然醒悟,立时大惊失色,“难道他想主动送死?”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答案。除非……你不是他的对手。试想,如果唐阿富死在你手里,或者身负重伤,那他既不算违信背约,也没有昧心行事,岂非两全其美?”洵溱不可置否地嫣然一笑,“当然,他不杀你或有另一层顾虑。担心自己与金复羽沆瀣一气,为绝情谷和萧芷柔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无情剑客的另一个身份是萧芷柔的爱徒,堂堂正正的绝情谷大弟子。” “你的意思是……此事与萧谷主无关?”柳寻衣面露沉吟。 “起初我也拿捏不准,但现在我敢断言。”洵溱胸有成竹道,“唐阿富是萧谷主一手养大的爱徒,对她赤胆忠心,鞠躬尽瘁。如果此事与萧谷主有关……亦或萧谷主下令杀你,唐阿富一定奉命行事,绝无二话,断不会像今日这般踌躇不决。在他心里,与你虽有情分,但远不能与萧谷主相提并论。因此,我断言他和金复羽的这场‘交易’,萧谷主一定毫不知情。” “这……这算什么?”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唐阿富,惊诧道,“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金复羽而瞒着萧谷主追杀我,今夜又莫名其妙地送死,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吗?” “值与不值姑且不论,只说唐阿富此举……”洵溱柳眉一挑,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敢苟同的轻蔑之意,阴阳怪气地说道,“看似两全其美,其实偏袒太甚。根本没有做到他口口声声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说什么?”唐阿富似乎被洵溱一而再、再而三的“多管闲事”激出怒意,沉声道,“洵溱,不要以为自己是一介女流,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信口雌黄。” “我若言之有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如果被我戳中软肋,你可不许恼羞成怒。”面对唐阿富的威胁,洵溱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优哉游哉地走到柳寻衣身旁,暗示自己有人撑腰,言辞愈发有恃无恐,“如果你真的‘忠人之事’,就该在柳寻衣最虚弱的时候砍下他的脑袋回去交差,而不是一等再等,等到自己优势尽失,再冠冕堂皇地跳出来蜉蝣撼树。如此明显的‘做戏’,你以为金复羽看不出来?” “你……” “既然你心里早有选择,又何必自欺欺人?”洵溱不给唐阿富狡辩的机会,炮语连珠似地问道,“究竟是你高估了自己的果决狠辣?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恻隐之心?亦或者……你看错了金复羽的为人。你以为自己豁出性命替他办事,哪怕是死,他也会践行对你的承诺?若真如此,我只能说你猪油蒙心,不了解金复羽的奸猾狡诈。” “我……” “唐阿富,我敢以性命担保。莫说你死了金复羽不会心存感激,纵使你活着将柳寻衣的脑袋带回去,他也未必信守承诺。说不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才是你最后的下场。” 听着洵溱毫不掩饰的揭露,柳寻衣的心里五味杂陈,连忙劝道:“唐兄,你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岂会看不出金复羽的险恶用心?” “错!”洵溱斩钉截铁地纠正道,“他不是误入圈套,而是心存侥幸。” “什么?”柳寻衣由惊转怒,心有不忿,“为什么?金复羽究竟许给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 “我……” “你连死都不怕,又在畏缩什么?” 直至此刻,柳寻衣终于后知后觉,唐阿富今夜的一意孤行根本不是见利忘义,恰恰相反,他是舍生取义。 然而,他舍生取义的根源并非对金复羽的“信任”,而是对金复羽承诺酬谢的“痴恋”。 可令柳寻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金复羽究竟给出怎样的好处?竟让性情孤傲的唐阿富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我……”在柳寻衣与洵溱一唱一和的追问下,唐阿富的眼神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踌躇半晌,方才含糊其辞地答道,“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不想置柳寻衣于死地。但金复羽答应我的事……我也不能不顾。哪怕……他只有一成机会信守承诺,我也要试一试……” 闻言,柳寻衣与洵溱相视一眼,不可思议的同时纷纷陷入沉思。 “江湖传闻,无情剑客不图名、不贪利,对吃喝嫖赌更是兴趣缺缺。”洵溱的心里飞速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心试探,“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听候金复羽的差遣,我猜原因无外乎‘威逼’或者‘利诱’。威逼……似乎不太可能,毕竟‘无情剑客’是一位视死如归的拧种,如你这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江湖人,往往吃软不吃硬。至于利诱……倒是有几分可能,但金复羽的‘利’应该不是寻常人在乎的荣华富贵,否则你不会以命相拼。有命赚、没命花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恕我冒昧揣度,金复羽对你的‘利诱’八成是一份情义,而且是一份恩情。” “恩情?”洵溱的娓娓道来似乎勾起柳寻衣的某些回忆,待他细细琢磨,登时恍然大悟,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沈东善!” 其实,唐阿富的童年遭遇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他大张旗鼓地向沈东善寻仇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已闹得天下皆知。 曾记得,柳寻衣与唐阿富“不打不相识”,起因正是在泉州溯水阁,唐阿富行刺沈东善引起的一场风波。 被柳寻衣一语道破玄机,唐阿富的神情变得愈发复杂。 见状,洞若观火的洵溱与心思缜密的柳寻衣自知猜中要害,二人再度相视一眼。 “唐兄,金复羽是不是答应帮你对付沈东善?” “不止如此!”柳寻衣话音未落,洵溱已幽幽开口,“单单对付沈东善,似乎不足以让他这么拼命。我猜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条件,比如……”言至于此,洵溱深邃而明亮的双眸猛然迸射出一道讳莫如深的精光,仿佛要洞穿唐阿富的身体,直视他的内心,“比如揪出元凶,替唐家报仇雪耻。” “嘶!” 此言一出,柳寻衣和唐阿富的心里顿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同的是,柳寻衣对洵溱的大胆推测既惊讶又怀疑。反观唐阿富,看向洵溱的眼神变的愈发晦涩莫名。 似惊诧、似错愕、似猜疑、似忌惮…… “江湖人言,洵溱是诡计多端的西域妖女。以前唐某从不相信这些鬼话,直至今日亲身领教,才算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妖女’的可怕之处。谈笑间将唐某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令我无地自容的同时亦无言以对。佩服!实在佩服!” “承蒙无情剑客抬举,小女子愧不敢当!但听阁下的言外之意,金复羽许给你的好处,似乎……已被我侥幸猜中?”洵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神郁气悴的唐阿富,沉默稍许,忽而神情一禀,眼神一凝,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我说……无需借助金复羽,柳寻衣可以帮你找出元凶,替唐家惨死的六十三口男女老幼报仇雪恨。你……信不信?” …… 第923章 君子协定 “你说什么?” 洵溱一言如剑,穿心而过。令唐阿富身体一僵,眼中溢满震惊之色。当然,震惊之余也不乏一丝狐疑。 “相比于心怀叵测的金复羽,柳寻衣更值得相信。”见唐阿富心生动摇,洵溱趁势怂恿,“毕竟,你二人惺惺相惜……” “洵溱,你在胡说什么?”洵溱信誓旦旦地游说,令柳寻衣既尴尬又心急,附耳提醒道,“我对唐家的事一无所知,更不知元凶是谁?怎么可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洵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神不宁的唐阿富,头也不回地低声打断,“现在是拉拢唐阿富的最佳时机,你若得他相助,无异如虎添翼。常言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至于替唐家报仇的事……日后再慢慢商议不迟。” “口惠而实不至……岂是君子所为?”柳寻衣又惊又怒,却不敢大声斥责,一副欲言又止的小心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 “谁说‘实不至’?唐阿富命途多舛,与你同是天涯沦落人,难道你不想帮他?” “我当然想,只不过……”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柳寻衣的执念,“一切事在人为。” “可是……” “等等!”突然,唐阿富从混乱的思绪中厘清线索,将信将疑地望着窃窃私语的二人,迟疑道,“金复羽好歹是金剑坞的坞主,势力盘根错节,人脉遍布天下。可柳寻衣……是什么?朝廷钦犯、武林公敌,眼下自身难保,又如何帮我?” “风水轮流转,他现在虽然一无所有,但你想报仇也非一朝一夕。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一年又何妨?” “再等一年?”唐阿富一愣,“什么意思?” “一年之内,柳寻衣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和势力一定不亚于金复羽。到那时……” “哼!”洵溱的侃侃而谈,令唐阿富忍俊不禁,看向他们的眼神变的愈发鄙夷,“信口开河,大言不惭!你以为中原武林是你们家的后花园?你以为江湖地位是红口白牙吹出来的?眼下,清风号令天下英雄对柳寻衣格杀勿论,莫说他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纵使他有,也休想在一年之内颠倒乾坤。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你们威风,柳寻衣想在中原武林立足都是奢望,更谈何与金复羽分庭抗礼?” “中原武林容不下柳寻衣,无非是因为他害死洛天瑾。”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害死洛天瑾的人根本不是柳寻衣,而是清风和凌潇潇……” “洵溱,休要乱说!” 见洵溱出言无忌,柳寻衣脸色骤变,匆忙喝断。 可惜,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此刻想收回已是万万来不及。 果不其然,洵溱的脱口而出及柳寻衣的惊慌失措,令唐阿富呆若木鸡,心里抑制不住地连连生疑。 “你们……你们刚刚说什么?”唐阿富难以置信地追问,“你说害死洛天瑾的人不是柳寻衣?而是……清风和凌潇潇……” “哎呀!”洵溱眼神一变,用手朝额头狠狠一拍,一副错口失言,悔不当初的懊恼模样,在柳寻衣哀怨而愠怒的目光下,一个劲儿地数落自己,“怪我!怪我!怪我一时大意将实话说出来……就算无情剑客是自己人,我也不该乱说……” 望着装模作样的洵溱,柳寻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毕竟木已成舟,他就算气死、呕死、恼死也于事无补。 “罢了!罢了!”洵溱自怨自艾,又向群疑满腹的唐阿富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柳寻衣是被清风父女栽赃陷害的替罪羊,正如大宋朝廷诬陷他卖国求荣。” “这……” 虽然唐阿富拿不出任何证据,但不知为何?他对洵溱的一面之词打心眼里相信。非但没有提出半句质疑,反而若有所思地接话:“即使如此,柳寻衣凭什么向武林盟主叫嚣?就算他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人相信……” “凭柳寻衣一己之力,当然无法和武林盟主作对。倘若少秦王愿举西辽之力对他倾囊相助……结果将大不相同?” “少秦王?”唐阿富似懂非懂地望着讳莫如深的洵溱,眼中困惑更甚。 “既然已经开门见山,再遮遮掩掩也毫无意义。实不相瞒,我舍命救出柳寻衣正是遵奉少秦王的命令。”洵溱神情一禀,义正言辞,“我们不仅要救他,而且要帮他平反昭雪,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唐阿富,你也许对少秦王知之甚少,但对任无涯和洛天瑾应该一清二楚,他们在世时……皆以结交少秦王为荣。言尽于此,你应该明白柳寻衣能得到少秦王的帮助,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 “据说,萧谷主对你报仇的事一直不瘟不火,甚至不赞同你在羽翼未丰时冒然行事。”洵溱对唐阿富的猜疑视若无睹,话锋一转,直戳其软肋,“这么多年你一直单枪匹马,未能得到绝情谷的帮助。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病急乱投医,与金复羽同流合污。今日,只要你肯和我们共同进退,一旦柳寻衣得势,我们必倾尽全力帮你追查元凶,以报血海深仇。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想让我背叛谷主?”唐阿富眼神一寒,“不可能!” “不要误会,我无意让你背叛萧谷主,只希望和你暂时联手,各取所需。正如……你和金复羽的‘交易’。”洵溱别有深意地笑道,“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金复羽狡猾如蝎,你和他‘做买卖’一不小心就会赔的血本无归。可柳寻衣不一样,你应该了解他的为人,一旦答应替你寻仇,断不会出尔反尔。” “可我和金复羽有言在先,又岂能朝三暮四?” “做事……确实应该有始有终。”望着踌躇不决的唐阿富,洵溱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善解人意地连连点头。 沉吟片刻,她将狡黠的目光投向忧心忡忡的柳寻衣,同时一改之前的口风:“既然无情剑客不忍杀你,你是否愿意体谅他的苦衷?” “洵溱,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柳寻衣没好气地问道。 “既然唐阿富承诺于人,又岂能对你一剑不发?我意……解铃还须系铃人,应该由你为他做出了断。” “这……”见洵溱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柳寻衣和唐阿富同时一愣,“你让我们……” “做出了断,不等于你死我活。”洵溱煞有介事地解释,“无情剑客,你可敢与柳寻衣赌一局?” “赌什么?” “你是无情剑客,就赌你手中的剑!”洵溱思忖道,“十合之内,看看柳寻衣能不能赤手空拳夺下你的无情剑。若能,则证明你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根本不可能完成对金复羽的承诺。天意如此,你无可奈何,他也不能怪你。作为赌输的条件,你必须和我们联手。若不能……我们也不再强人所难。从今往后你尽管放马追杀,偷袭也好、设伏也罢,哪怕暗器、投毒,柳寻衣将照单全收,绝无二话。如何?” “洵溱,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对于一名剑客,宝剑比性命更重要。”柳寻衣怛然失色,连忙拒绝,“杀他容易,但夺下他的剑却……” “怎么?难道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我可是在你身上押了重注的,你可别让我赔钱。”洵溱故作嗔怒地打断道,“如果你连夺剑的本事都没有,又谈何成事?若真如此,我趁早告诉少秦王对你死心,省的浪费精力。” “你……” “我同意洵溱的建议。”未等柳寻衣反驳,神思凝重的唐阿富幽幽开口,“能不能让我改弦易辙,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眼下,你非但无权无势,反而血债累累,和你联手的风险一点也不比和金复羽联手小。金复羽不可捉摸的是人心,你不可预知的是前途。如果你能在十合之内夺下我的无情剑,我就相信你有扭转乾坤的本事。倘若不能,今夜所言权当废话,你我各行其是,好自为之。” “这……” “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了!” 洵溱看热闹不怕事大,如同一个纯真无知的小女孩般激动地连连拍手。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一番,转而走到左右为难的柳寻衣身旁,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无情剑客性情孤傲,不可一世,再多花言巧语也不可能触及他的内心。若想赢得他的尊重,只有……打!狠狠地打!毫不留情地打!一次打得他心服口服!今夜,你将唐阿富的锐气挫的越狠,日后他对你越死心塌地。我要是你,一定不会留手。” 言罢,洵溱伸手朝若有所思的柳寻衣的肩膀轻轻一拍,蓦然转身,竟然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草屋走去。 “你去哪儿?” “高手过招,闲人免观。更何况……我困了。” “这……”洵溱的回答令柳寻衣哭笑不得,“你刚刚不是对我们的比武很期待吗?” “是期待,不过我期待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笑声未落,洵溱已慵懒地舒展着腰肢,优哉游哉地消失在黑暗中。 …… 第924章 辞行风波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师父、师母,你们对寻衣恩同再造,只恨我眼下一身的麻烦,非但不能昼夜守护,孝敬二老,反而为你们引来无穷祸患。每每念及于此,寻衣皆愧疚不已,良心难安。” 柳寻衣跪在黄阳明与梅紫川身前,一为道谢、二为道别、三位道明心迹。 “我们年事已高,早已无争名逐利之心,故而隐居山林,颐养天年。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年纪尚轻,前途不可限量,应怀凌云之志,誓成一番作为。”黄阳明不以为意地笑道,“虽然你只做了老朽几天的徒弟,却尽得我真传,想来咱们爷俩也算缘分不浅。然而,缘分归缘分,有一事你必须牢记于心。” “请师父示下。” “日后行走江湖,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徒弟。”黄阳明煞有介事地叮嘱,“不是老朽自命清高,也不是嫌你丢人,实在是……我们清静惯了,不愿再牵扯江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徒儿明白!你们放心,待有朝一日我了却恩怨,必回虎穴龙潭为师父、师母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大可不必,我们一辈子不求人,老了也不想变成人家的拖油瓶。”梅紫川对柳寻衣的孝心似乎提不起半点兴趣,淡淡地说道,“只希望我们死后,你能善待宝儿。不求大富大贵,锦衣玉食,只求宝儿能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 “师母此言……令徒儿痛穿心肺。”见桀骜半生的梅紫川用冷若冰霜的语气说出低三下四的托孤之辞,柳寻衣忽觉英雄迟暮可悲可叹,一时忧郁丛生,黯然伤神。 “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说话的功夫,洵溱在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的陪同下来到近前。 见柳寻衣心神不安,似郁结难舒,洵溱稍作思量,提议道:“二位前辈年事已高,不如……我们请袁老爷派一些下人过来伺候?” “好主意……” “不必!”未等柳寻衣答应,梅紫川已断然拒绝,“虎穴龙潭乃清静之地,容不下那么多外人。” “我们可以让袁老爷少派一些……” “一个也不要!”黄阳明朝咬文嚼字的柳寻衣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顶撞梅紫川,从而眼珠一转,干笑道,“不过……你们可以知会那位袁老爷一声。万一我们有事相求,希望他不要拒绝。” “老头子,你……” “老太婆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见梅紫川动怒,黄阳明连忙辩解,“就算不为我们,也要为宝儿着想。” 言至于此,黄阳明朝洵溱咧嘴一笑,打探道:“你们口中的袁老爷……可是沈州袁家的家主袁孝?” “正是!沈州袁家乃上京四府之首,在东北一带人熟地熟。虽然二位前辈不屑与地方豪强为伍,但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有袁孝伺候着……二位出出入入多少方便一些。” “就这么定了。”黄阳明当机立断,又向欲言又止的梅紫川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老太婆,不是我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只是我如今功力尽失,日后万一遇到什么麻烦……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一个人撑着虎穴龙潭。” “哼!”梅紫川冷哼一声,未再多言。 见状,柳寻衣心中窃喜,下意识地朝洵溱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师父、师母,我走后您二老千万保重!” 言罢,柳寻衣朝黄、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梅紫川面无表情,似乎对柳寻衣无甚感情。反观黄阳明,不知是不是由于传授柳寻衣毕生功力,因此爱屋及乌,此刻竟被感动得老泪纵横。 起身后,柳寻衣来到桃花婆婆和潘雨音面前,朝二人拱手一拜:“前辈和潘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日后凡有用到我的地方,二位尽管开口,柳寻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柳寻衣,你不必在我面前卖乖,老身救你究竟是对是错……眼下判断为时尚早。不过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出手伤人。纵使出手,也尽量不要害人性命。”桃花婆婆仍对柳寻衣拒绝潘雨音的事而耿耿于怀,故而面对他的情真意切,依旧面沉似水,态度冷漠,言辞更是不近人情,“世人皆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皆是被父母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皆有亲朋好友,妻儿老小。因此,你不能只将自己的命当成命,将别人的命当成草。当你手起剑落,快意恩仇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天塌地陷?老身从不敢奢望你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江湖人能够放下屠刀,只希望你的剑下可以多一分慈悲,权当……积德行善。” “前辈医者仁心,晚辈不胜感动。”柳寻衣应道,“我答应前辈,不到万不得已,我……尽量不伤人性命。” “柳大哥,你……一路保重。” 其实,潘雨音准备了一肚子话打算和柳寻衣道别,但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终于,她将千言万语埋在心底,只用一句朴实无华的寒暄略表心意。 “潘姑娘,你也……” “不必依依不舍,雨音丫头和你们一起离开。” 柳寻衣话未出口,梅紫川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令所有人一愣。甚至连桃花婆婆和黄阳明,也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一头雾水。 “梅前辈,你……这是何意?”潘雨音满眼困惑地望着不苟言笑的梅紫川,愕然道,“我何时说过离开?” “不是你想离开,而是老身不想让你继续留在虎穴龙潭。因此,我要赶你下山。” “这……” 梅紫川的绝情绝义,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老太婆,此事……” “我意已决,你不要和稀泥!”满心诧异的黄阳明本欲出面斡旋,却不料被梅紫川厉声喝断,“花楹,我知道雨音丫头是你的徒弟,但你不必替她求情。一切皆因你教徒无方,约束不严,致使我们三人被他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戏耍利用,颜面尽失。这口气我一直憋在心里,一日不出,老身一日不痛快。” 闻言,刚欲开口的桃花婆婆不禁眉头一皱,面露沉吟。出人意料的是,她最后竟然选择听从梅紫川的‘劝诫’,果真未再替潘雨音求情。 见此一幕,洵溱的眼中精光一闪,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讳莫如深之意。 “雨音丫头,你休要怪我柿子专挑软的捏。柳寻衣来时半死不活,不知者无罪,我怪不得他。洵溱虽然诡计多端,但她毕竟是外人,再能言善辩也休想动摇我们的心志。唯独你,一直被老身当成自家人,我们出于对你的关心和信任,不得不忍气吞声,冒着得罪天下人的风险救你的心上人一命。却不料,你竟与他们合起伙来欺骗我们?非但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且大言不惭,毫不知羞,实在可恶!” “梅前辈,我……” “你住口,老身不想听你解释!”梅紫川对满心委屈的潘雨音置之不理,冷漠道,“总而言之,虎穴龙潭绝对容不下一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人!”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听到梅紫川对自己的评价,潘雨音真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山上,登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见状,身为“罪魁祸首”的柳寻衣再也看不下去,不顾洵溱的劝阻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师母,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怪不得潘姑娘……” “你的错?”梅紫川冷笑道,“老身不是瞎子,你不必替她遮掩!从始至终都是雨音丫头自说自话,至于你……和我们一样被她牵着鼻子走,又何错之有?” “师母,其实……” “行了!行了!”梅紫川颇为不耐地摆摆手,“老身心意已决,雨音丫头必须离开。” “老太婆三思啊!”黄阳明大惊失色,连忙抢话,“她和柳寻衣如此亲近,如果你将她赶出去,由她自生自灭,外边那些对柳寻衣大加挞伐的虎豹豺狼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何去何从、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总之,潘雨音不能再留在虎穴龙潭!” 气哼哼地留下一句,梅紫川牵着宝儿大步离去。留下心思迥异的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丫头,为师去和她说……” “师父,您什么都不必再说,徒儿知道羞耻……我下山就是!”面对桃花婆婆的关心,潘雨音强忍悲愤,抽泣不止,“梅前辈说得对,是我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我现在就去收拾包袱,不惹人家厌烦。” 言罢,潘雨音不顾众人安慰,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草屋。 “柳寻衣,她的委屈别人不知道,可你……” “前辈放心,潘姑娘因我如此,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让她遇到危险。”未等桃花婆婆开口,满心纠结的柳寻衣已信誓旦旦地允诺,“可是……潘大爷与潘夫人远走嘉州,一路山长水远,潘姑娘孤身一人多有不便。而我又是众矢之的,冒然返回中原只会引来更大的凶险……” “不如……我们先将潘姑娘留在身边,彼此也能有个照应。”见柳寻衣举棋不定,洵溱心生无奈,却不得不出面替他解围,“有她作伴,也省的我天天和你们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混在一起。” “若能如此,老身也就放心了!”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七窍玲珑的洵溱。 “唉!” 望着莫名其妙乱成一团的局面,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何必感慨?” “洵溱,谢谢……” “谢就不必了,记住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我欠你的……何止人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洵溱微微一怔,仓促转移话题:“时辰不早了,我们上路吧!” “再等一下!” “等什么?你以为梅紫川会改变心意……” “不!我在等另一个人一起上路。” “谁?” “他!” 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伸手朝远处一指。顺势而望,但见一人面色纠结,步伐踌躇,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拎着剑,慢慢吞吞地朝柳寻衣和洵溱走来。 来人,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 第925章 强势出山(一) 黄阳明相送十里,柳寻衣一行于崇山峻岭,茂林深篁中快速穿行。 由于柳寻衣伤势已愈,不必被人抬着走,再加上对山川地形的逐渐熟悉,因此他们下山的速度极快 上山时,一行人在山中兜兜转转,足足走了一天。如今下山,却只用区区两个时辰。 长白山下,袁孝早已安排好人丁车马等待接应。当柳寻衣等人在山麓小镇一露面,立刻改扮易服,登上袁家的马车,一路疾驰赶奔沈州。 一路上,他们见到不少来自中原的江湖人,其中既有武当、昆仑、峨眉、崆峒等名门正派弟子,亦有独来独往的武林名宿及天南地北的绿林好汉。 俨然,柳寻衣在东北出现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 洵溱猜测,放出此消息的并非金剑坞,而是崆峒派。 毕竟,他们出关后只遇到过两拨人马,一拨是在天袁客栈设伏的姬侯、扶隐,当然也包括唐阿富。另一拨则是在他们抵达沈州前夜,于辽阳荒野中遇到的崆峒弟子。 其中,崆峒弟子死伤惨重,势必引起钟离木的滔天之怒,故而不再对柳寻衣的行踪秘而不发,索性公诸于众,以泄心头之愤。 知道柳寻衣出现的大致范围,再顺藤摸瓜,多方打探,这些人不难猜出柳寻衣此行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前往虎穴龙潭寻求桃花婆婆治伤。 因此,当柳寻衣在袁家的掩护下远离长白山的同时,这些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江湖人亦如饿狼扑食般朝长白山迅速逼近。 见状,柳寻衣等人无不暗暗咂舌,幸亏他们及时出山,倘若再贻误两日,下山之路必然危机四伏,凶险重重。 不得不说,沈州袁家在东北的势力确实了得。袁家的马车大张旗鼓地一路南下,非但没有遇到半点阻碍刁难,反而城城有人保驾,镇镇有人护航。 无论是官府差役、驻防军士还是村野恶霸、绿林强人,但凡见到袁家的旗号无不毕恭毕敬,放行无阻。 当然,其中有人出于惧怕,也有人出于依仗。惧怕的多是恶霸强匪,不敢和财大气粗的袁家作对,担心被袁孝灭门。依仗的多是官兵差人,每月拿着袁家的孝敬银子,担心断了财路。 缘由于此,柳寻衣一行南下沈州可谓顺风顺水,一马平川。 三日无话,十一月初七。 上午,三辆马车扬铃打鼓地进入沈州地界,大摇大摆地停在袁府门外。 此时,早已收到消息的袁孝亲自率领奴仆家眷,大大小小四五十人在府门外迎候。 “袁老爷,如今辽阳一带可不太平,你摆出这么大的排场迎接柳寻衣,难道不怕扎眼?” 伴随着一道听不出是调侃还是怪罪的质询,似笑非笑的洵溱率先钻出马车。柳寻衣、唐阿富、潘雨音、阿保鲁等人紧随其后。 “说来惭愧,大小姐交代的事……袁某办的乱七八糟。本以为略施手段,可以将那些不速之客赶回关内。却不料,这群人如见了屎的苍蝇,非但挥之不散,反而越轰越多。”袁孝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委屈道,“袁某一看,既然大势所趋无力回天,那沈州的一亩三分地总该打扫干净。如若不然,实在对不起大小姐的信任与托付。于是,我一收到你们的消息,立刻派人在城里演几出‘好戏’,闹的人心惶惶,然后我建议沈州府衙以‘肃清乱匪’为名暂时封闭城门,沈州地界只许出、不许进。城内所有人必须三问、五审、十查,即使本城百姓也不能懈怠,至于外来的……无论什么原因,统统驱逐出城。哪怕走亲戚、回娘家也一律不准。因此,袁某敢以性命作保,今日的沈州城绝无可疑之人,莫说率人迎候,纵使敲锣打鼓放爆竹也未尝不可。嘿嘿......” “袁老爷,依你所言那些不速之客好歹是‘苍蝇’,可柳某人却变成......” 听到柳寻衣的自嘲,侃侃而谈的袁孝幡然醒悟,连忙拱手赔罪:“袁某粗人粗口,柳大侠千万雅量……” 话未说完,袁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被眼前器宇轩昂,精神奕奕的柳寻衣惊得目瞪口呆,哑然失色。 殊不知,半月前他见到的柳寻衣还是奄奄一息,垂垂将死的孱弱模样。那时,袁孝虽然口口声声“闻名不如见面”,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毕竟,在他听到的传闻中,柳寻衣纵使没有三头六臂,丈二身材,也不该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然而,当袁孝看见今时今日的柳寻衣时,判若两人的天壤之别难免令其一时难以接受。身姿如枪,目光如炬,言谈举止无不气韵饱满,行立进退无不虎虎生风。 直到这一刻,袁孝终于明白为何洵溱对柳寻衣充满信心。不为别的,单论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足以羞煞天下多少男儿。 “柳大侠,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袁某刚刚险些没认出来,你今日真是……真是……” 袁孝愣愣地望着笑而不语的柳寻衣,一时竟喉咙生涩,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见袁孝时而妄自菲薄,时而语无伦次,洵溱柳眉一挑,话里有话地揶揄道:“袁老爷,我们才刚刚下马,你就滔滔不绝发出这么多感慨。难不成你担心我追究你办事不利的罪责?” “不敢!万万不敢!”袁孝神情一禀,连忙辩解,“大小姐和柳大侠屈尊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袁家上下更是荣幸之至。” “行了、行了!”阿保鲁颇为不耐地打断道,“大小姐交代的差事办的如何?” “大小姐放心,已经有人打探到苏禾的下落。”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同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地问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打探消息的不是袁家弟子,而是泰州洪府的人。”袁孝苦笑道,“大小姐应该知道洪寺的脾气,做事一板一眼,永远不知变通。他说打探苏禾的消息是大小姐吩咐的差事,因此必须向大小姐当面回禀。无论我如何追问,他就是不肯松口。” “什么一板一眼,分明是怕你抢功。”阿保鲁冷笑道。 “也许吧!”袁孝一脸无奈地撇撇嘴,“无所谓!我已将上京四府的家主全部召来,让他们拜见大小姐,顺便见见柳大侠。” “他们在哪儿?” “昨天夜里陆续抵达鄙府,眼下……还在睡觉。” 闻言,柳寻衣不禁心生狐疑。泰州洪府打探的消息不肯告诉袁孝。今日袁家兴师动众地迎接洵溱,其他三府却在睡觉,俨然对此事知之甚少。 如此想来,传说中相濡以沫的“上京四府”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各怀心思,互有提防。 “派人叫起来,我想和他们叙叙旧。” “大小姐、柳大侠,请入府歇息!” 寒暄作罢,袁孝命人向其他三位家主传话,而后亲自引着洵溱、柳寻衣一行朝中堂走去。 论规模,袁府不算宏大,至少和洛阳的贤王府、西京的秦府、泉州的陆府无法相提并论。但论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府内却处处可见精致用心。 里里外外五进的大宅子,左路为上,住的多是袁家内眷及亲信弟子。右路为下,住的是家丁奴仆及外来宾客。中路由前至后分别是前堂、中堂、内堂、书房及宗祠。府内厅堂、厢房错落有致,布局分明,纵使第一次拜访袁府的人也能很快熟悉。 中堂是袁府最大的建筑,也是袁孝“调兵遣将”的地方,可一次容纳数十人乃至上百人议事。 袁孝先将洵溱、柳寻衣等人引至偏厅休息,待他们饮茶三杯,下人方才急急忙忙地前来通禀。 “大小姐、柳大侠,三位家主已经到了,你们看……” “都是自己人,不必故作高深,我们出去吧!” “大小姐明鉴,请!” 说话的功夫,袁孝引着洵溱一行走出偏厅,步入人影憧憧,沸反盈天的中堂。 此刻,中堂内至少五六十号人马,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明显分为三股不同的势力。 其中,青衣扮相的人多拎着长枪,黑衣扮相的人多套着短坎,灰衣扮相的人多长布绑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挎着腰刀,蓝衣扮相的人,他们是袁家弟子。 虽然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势力,但彼此似乎十分熟络。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疏感,相反三五成群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这些人犹如一盘散沙,零零散散地聚在一起,肆无忌惮地戏谑笑骂。几十人的声音乱糟糟地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嗡嗡嗡”的刺耳吵闹。 叫嚷的叫嚷、吹牛的吹牛、抬杠的抬杠、打闹的打闹……慵懒散漫犹如乌合之众,全无礼数可言。 有趣的是,堂中五六十人却只有三人正襟危坐,闭目假寐,其余的全部站着。 并非堂内只有三把椅子,而是这么多人中只有他们三位有资格落座。 “咳咳!” 伴随着一阵咳嗽,面沉似水的袁孝率先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状,坐在椅子上的三人相继抬起眼皮,同时挥手示意,麾下弟子纷纷闭上嘴巴,堂中的喧闹嘈杂渐渐偃旗息鼓,眨眼已是鸦雀无声。 “少秦王三令五申,上京四府虽地域偏狭,但不能放任蛮夷。这些年教你们的规矩,莫非让狗吃了?” …… 第926章 强势出山(二) 闻听此言,在场之人无不脸色一变,纷纷心生愠怒,本欲破口大骂,却见洵溱如众星捧月般姗姗而来。 她别有深意的目光朝欲言又止的众人扫视一圈,从而加快脚步,毫不避讳地坐上堂中第一把交椅。 这个位子,本该属于袁孝。 见此一幕,坐在椅子上的三人下意识地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但谁也没有多言。 “严顺、洪寺、雷震,愣着作甚?难道不认识大小姐?” 在袁孝的提醒下,心猿意马的三人幡然醒悟,连忙起身朝洵溱施礼:“见过大小姐!” “我等只知大小姐将至,却不知大小姐来的这么快。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三人中,一位鹄面鸠形,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先向洵溱拱手赔罪,而后向袁孝低声抱怨,“袁兄,你为何对大小姐的行踪隐而不报,故意害我们出丑?” “眼下局势混乱,我也是为大小姐的安危着想,以免走露风声……” “谁人不知袁兄的沈州城固若金汤,什么风声、雨声统统进不来也出不去。更何况,大小姐已抵达贵府,你派人唤我们时大可道明缘由,何必故弄玄虚,说什么‘故人来访’?”另一位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愤愤不平地说道。 “冤枉!实在冤枉!”袁孝一脸委屈,“是下人们不懂事,断不是袁某故弄玄虚。” “袁孝啊袁孝,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是一位方面大耳的黑脸汉子,他似乎对袁孝的“狡辩”十分不满,撇嘴道,“只因我不肯告诉你苏禾的下落,你就诚心让我们在大小姐面前囧态百出?真是年纪越大越小气!” 被此人一通揶揄,袁孝欲哭无泪,百口莫辩,另外两人却煞有介事地添油加醋,大笑起哄。 上京四府的四位家主时而相互攻讦,仿佛水火不容。时而插科打诨,又似相交莫逆。上一句还是针锋相对,下一句却又笑成一团。如此若即若离、似亲似疏的诡异关系,令柳寻衣颇为意外。暗想“眼前四人若不是亲如兄弟,出言无忌,则是明和暗斗,逢场作戏。 究竟是斗是和?柳寻衣初来乍到,与他们萍水相逢,故而难以做出判断。 “四位不必相互推诿,我不会将此事告诉少秦王。”洵溱饶有兴致地望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袁孝四人,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倒也省去那些繁文缛节。闲言少叙,我先为你们引荐一位朋友。” 言至于此,洵溱朝站在远处的柳寻衣轻轻招手,而后向众人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寻衣,如今关外出现许多不速之客,十之八九冲他而来。对于他的种种传闻,不用我说想必你们早已耳熟能详。” 言罢,洵溱不顾众人交头接耳,又向柳寻衣介绍:“沈州袁府的袁老爷你已经认识,当年凭借一柄大环刀在龙蛇混杂的辽阳府杀出一条血路,打下一片基业,成为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另外三位同样威名赫赫,年纪最长的是泰州洪府的家主洪寺,他的洪家拳内外兼修,刚柔并济,在东北一带颇负盛名。身材削瘦的是济州严府的家主严顺,他的枪法千变万化,气势凶猛,二十年前就有‘济州小罗成’的美誉。这位体壮如牛的是庆州雷府的家主雷震,下盘功夫扎实稳健,素有‘下三路无敌手’之称。他们就是执掌上京四府的四大家主,亦是东北一带势力最大、门徒最多、人脉最广、手段最强的四位枭雄。 细细聆听洵溱的介绍,柳寻衣的目光在袁孝四人身上一一扫过,并用心记下他们的相貌和姓名,终而神情一禀,态度谦和又不失礼数:“在下‘江湖末路人’柳寻衣,今日与四位结识实乃三生有幸。” “阁下就是柳寻衣?”雷震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眼中颇有一丝失望,“恕雷某心直口快,我原以为能将大宋朝廷和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有多厉害,今日一见……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初次见面,雷震竟出言不逊,不仅令柳寻衣感到意外,同样令洵溱、阿保鲁等人心生错愕。 “雷兄此言,严某不敢苟同。”严顺眼神一动,趁势反驳,“柳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做的每件事都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足以令你我这般庸碌半生之人汗颜。更何况,你今天第一次见到柳兄弟,以貌取人岂非惹人耻笑?” “有目共睹,柳寻衣是大小姐的朋友。严兄这般抬举他人而贬低自己,当心被人怀疑有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嫌?”洪寺皮笑肉不笑地调侃几句,而后向柳寻衣问道,“阁下以‘江湖末路人’自居,洪某听着十分新鲜,不知何为‘江湖末路人’?” “江湖难容之客,穷途末路之人,是为江湖末路人。”柳寻衣自嘲一笑,“两个月前,若非洵溱姑娘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在下恐怕早已变成冢中枯骨……不!应该是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 “末路也好、枯骨也罢,与我们又有何干?”雷震将阴郁的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袁孝,话里有话地问道,“袁兄,我们的日子一向平静快活,多年来不争不抢,相安无事。可眼下却因为你的缘故引来中原虎狼,闹得东北鸡犬不宁,此事……你作何解释?” “我……” “雷老爷,你不必明知故问,含沙射影。”未等惊慌失措的袁孝设法解释,洵溱已幽幽开口,“你明知柳寻衣是我带来的,找你们帮忙也是我的主意,又何必为难袁老爷?你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不讳,如果想兴师问罪……也尽管找我。” “雷某不敢!”雷震眼珠一转,又道,“我只是……有点糊涂。” “糊涂什么?” “大小姐或有不知,自从我们收到袁兄的消息,遵照大小姐的吩咐行事。短短数日,上京四府遇到的威胁和麻烦比过去三五年还多,为打探各方消息、应对各路人马而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更是远胜往常……” “雷震,你什么意思?什么人力、物力、财力……难不成你想向大小姐讨账?”阿保鲁虎目一瞪,厉声训斥,“干脆点!与其拐弯抹角地诉苦,何不拉出清单,让大小姐如数补偿?” “雷兄一向快人快语,有时难免词不达意,但你也不要听风是雨,妄自揣度。”洪寺沉声道,“我们每年的收成、花销皆有定数,早在年初时便已上报少秦王,将一整年的计划调度安排妥当。如今,大小姐一句话就要临时抽调……而且是大规模地抽调人力、物力、财力,我等难免有些分身乏术,顾应不暇。” “什么意思?”洵溱柳眉一挑,不悦道,“你这是拿少秦王压我?” “大小姐千万别误会,他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大小姐面前狐假虎威。”见双方话不投机,越闹越僵,袁孝赶忙出面圆场,“还是让我来解释吧!好比上京四府每年的收成只有一百两银子,抛去日常开支剩余八十两。这八十两并非我们中饱私囊,而是用来遵循少秦王的吩咐,不断扩张地盘和势力。官府差役、绿林好汉、富贾乡绅、市井混混……什么地方打点不到都不行,什么地方照顾不周都会出乱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需要人、财、物的巨大消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八十两也只是刚刚够用,勉强维持。如果临时遇事,拿走二三两倒也无妨,可如果一下动用三四十两,短短数日耗去上京四府大半年的开销,那……我们难以为继,吃苦受累是小,耽误少秦王的计划才是大。” “不错!”严顺附和道,“大小姐只看到我们耗费一些精力和人手,却没有看到我们欠下的一笔笔人情。远的不提,只说袁兄此次派人从长白山将柳兄弟接回沈州,看似一帆风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实则袁兄早已派人先一步在沿途打点。你们经过的一城一镇、一道一路皆是用人情铺出来的。一笔笔人情无异于一个个无底洞,今日人家舍给我们一张脸,日后我们就要十倍、百倍、千倍地砸银子。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最怕的就是这种难以提前预料、难以改弦更张、难以讨价还价,却又不得不欠的人情债。” “还有……” “罢了!罢了!” 袁孝眼神一正,朝义愤填膺的雷震三人大手一挥,正色道:“替大小姐办事就是替少秦王办事,哪有这么多抱怨?眼下,你们该做的也做了、该花的也花了,何必再给自己添一个‘遇事推诿’的坏名声?这几天耽误的事,日后抓紧时间补回来就是,没什么好啰嗦的!难不成,你们真想向大小姐伸手讨债?” “这……” 雷震三人脸色微变,稍作踌躇,一齐朝洵溱拱手一拜:“我等知错,望大小姐海涵!” 见雷震三人恭敬赔罪,袁孝阴沉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转而朝洵溱和柳寻衣咧嘴一笑,无奈道:“大小姐、柳大侠,我等山野匹夫一身穷气,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一向只占便宜不吃亏,实在是……不成体统,让你们见笑了。”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的眼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思忖之意。 “这……” “呵呵……” 未等柳寻衣开口,黛眉微蹙的洵溱竟“扑哧”一笑,直将堂中众人惊得一愣。 紧接着,她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满眼叹服地缓缓起身,优哉游哉地走到柳寻衣身旁,和他一起审视神态迥异的袁孝、严顺、洪寺、雷震。 沉默片刻,洵溱突然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柳寻衣,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有时候,山野匹夫非但不比中原虎狼容易对付,反而比他们……更加狡猾。” …… 第927章 强势出山(三) “这……” 洵溱意在言外,令袁孝四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彼此顾盼,满堂哗然。 “哼!”阿保鲁早已对雷震几人的阴阳怪气十分不满,此时又见袁孝敲边鼓,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叱道,“什么‘吃苦受累’?什么‘一身穷气’?少秦王对你们一向慷慨,凡上京四府提出的要求几乎无一不允,何时让你们吃过苦?尔等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少秦王对上京四府只有恩典赏赐,何时向你们交代过差事?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大小姐不过吩咐几件小事,你们就百般抱怨、千般诉苦,究竟是何居心?如果连区区小事都要推三阻四,日后又如何替少秦王办大事?” “阿保鲁,你休要欺人太甚!”洪寺面沉似水,愠怒道,“依你所言,我们都变成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的废物?变成苍蝇见血,饿虎吞羊的蛀虫?虽然你是少秦王的亲信,但也不能信口雌黄,恶意中伤。眼下,我们尽心尽力帮你们办事,你们非但不领情,反而往我们身上泼脏水,简直岂有此理?士可杀不可辱,我要将此事禀告少秦王,请他主持公道!” “好一个‘帮我们办事’?”萧阳讥笑道,“原来在你们心里,替大小姐办差是帮人做事。大小姐视你们为自己人,你们却视她为外人……” “这……一时口误,你休要断章取义。”洪寺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赶忙极口辩解,“我从来没说过大小姐是外人……” “你让我们不要对你断章取义,自己又为何对阿保鲁断章取义?”荀布道揶揄道。 “我……”面对萧阳、荀布道的一唱一和,洪寺一时难以招架,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袁孝。 “天干物燥,火气也大。呵呵……”万般无奈,袁孝只能硬着头皮挺身而出,先看看面色铁青的阿保鲁及同仇敌忾的萧阳、荀布道,又看看愤愤不平的洪寺,义正言辞地说道,“洪兄所言确有不妥,怪不得人家奚落你。什么‘好逸恶劳’、什么‘苍蝇见血’,这些屎盆子人家提也未提,偏偏你往自己的脑袋上扣。至于向少秦王告状,更是无稽之谈。少秦王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理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 “大丈夫顶天立地,有错就要认。”袁孝打断洪寺的狡辩,催促道,“只要你诚心实意地向大小姐赔礼道歉,相信以大小姐的气量一定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袁兄教训的是,此事……怪我莽撞。”言至于此,心有不忿的洪寺朝洵溱拱手一拜,悻悻地说道,“大小姐大人大量,洪某刚刚只是一时气愤……” “一个巴掌拍不响,此事不能全怪你,阿保鲁也有不对的地方。”洵溱饶有兴致地望着“深明大义”的袁孝及“知错就改”的洪寺,安抚道,“你们若游手好闲,岂有今时今日的上京四府?少秦王并不是没有向你们交代差事,只是他交代的差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看见成效,非要经年累月,方可集腋成裘。” “还是大小姐体恤我们的苦衷……” “刚刚袁老爷的比喻十分巧妙,如果一年只有八十两银子,又岂能强做一百两的买卖?”洵溱不以为意地打断严顺的奉承,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连连自责道,“一边帮我缓解燃眉之急,一边又不敢懈怠少秦王交代的事。让你们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此事怪我思虑不周,临时打乱你们的计划部署。不怪你们手忙脚乱,心怀不满。” “大小姐此言,令我等诚惶诚恐。” “放心!放心!有过一次教训,我必引以为戒。来日方长,以后断不会再发生此类误会。” “嘶!” 洵溱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一愣,面露愕然。 “大小姐,你说‘来日方长’……是什么意思?”洪寺眉头微皱,小心试探,“指的是少秦王还是……柳兄弟?” “当然是柳寻衣。”洵溱答道,“少秦王何需多此一举?” “柳……”严顺下意识地朝柳寻衣轻瞥一眼,尴尬道,“大小姐的意思是……柳兄弟的事仍未了结?” “当然!”洵溱望向欲言又止的袁孝,迟疑道,“莫非袁老爷没有将我的意思告诉他们?” “大小姐的吩咐,袁某岂敢不遵?”袁孝眼神飘忽,言辞吞吐,“我已将大小姐的吩咐告诉大家,这段时间我们力排万难,谨慎行事。只不过……柳大侠在中原结下的梁子太多,我们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也低估了那些人追剿柳大侠的决心。因此,很多事做起来远比我们想象的棘手。时至今日,除沈州一城勉强肃清之外,其他地方皆乱成一团,短时间内……恐难以收场。” “所以呢?”洵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你们打算如何应对?” “袁某才疏学浅,人微言轻,岂敢在大小姐和柳大侠面前自作聪明?”袁孝心生尴尬,断断续续地说道,“只不过,关外的局面一直乱下去,对我们、对上京四府乃至对少秦王皆十分不利。据我所知,现在已有不少人暗中怀疑我们和柳大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一些财大气粗的中原门派不再满足于听风辨雨,被人牵着鼻子走,于是他们开始暗中攀交当地的官民士绅,广布耳目网罗消息……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虽然这些人平日拿着我们的好处,嘴上对我们毕恭毕敬,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见利忘义,两面三刀。万一有人禁不住诱惑,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非但保不住柳大侠,反而将上京四府拖入泥潭。尤其令我担心的是,少秦王在东北投入无数心血,苦心经营二十余载,若因此出现什么闪失,乃至前功尽弃……” “攀交当地的官民士绅?”洵溱一下听出要害,不动声色地问道,“上京四府在东北势力最大、名头最响。外人若想攀交……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你们。” “大小姐英明,上京四府这几天确实收到不少拜帖。正因为他们千方百计地与我们攀交,而我们却一直漠然置之,因此才被人怀疑与柳大侠暗中勾结。” 言至于此,袁孝不禁发出一道苦涩叹息。严顺、雷震、洪寺三人同样百感交集,一筹莫展。 “既然袁老爷将此事的利弊要害看的如此通透,何不再出一道良策?眼下的乱象究竟该如何化解?” “这……” 面对洵溱的“虚心求教”,侃侃而谈的袁孝竟突然语塞,在众人好奇而狐疑的目光下,他一个劲儿地抓耳挠腮,唉声叹气,似乎无计可施。 “依雷某之见,眼下的乱象根本不能强行化解,只能等它自行平息。”雷震突然插话。 “等它自行平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尽快安排柳兄弟离开这里,让那些处心积虑的中原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要他们找不到柳兄弟的下落,自觉无趣必然打道回府。如此一来,一切将恢复原状,乱象也将渐渐平息。” “不错!”洪寺似乎十分赞同雷震的提议,连声附和,“大小姐命我们打探‘漠北第一快刀’苏禾的下落,如今洪某已查出眉目。柳兄弟可以前往漠北,一来寻找苏禾,二来暂避风头……” 言至于此,洪寺又担心洵溱和柳寻衣误会自己胆小怕事,于是匆匆补充道:“我们绝不是害怕被柳兄弟连累,只因那些中原人风头正劲,现在和他们硬碰硬难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值得。更何况,上京四府的行事风格一向沉稳内敛,对中原武林的恩怨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我们能安安稳稳地扩张到今天,正因为从来不蹚浑水,以免破坏少秦王定下的“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训诫。” “你们也是这般意思?”洵溱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袁孝和严顺。 袁、严二人对视一眼,含糊其辞地答道:“回禀大小姐,我们以为上京四府无论做任何事,皆应以少秦王的大业为重。一切可能危及少秦王的隐患,皆应能避则避……” “我早就说过,大家都是自己人,谁也不必藏着掖着。既然四位早有此意,大可直言不讳,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面对袁孝四人的此唱彼和,洵溱不怒反笑,“你们不必开口‘少秦王的大事’、闭口‘少秦王的交代’,我知道你们对少秦王忠心耿耿,也知道你们今天说的每一句话皆出自公心。” “大小姐明鉴……” “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洵溱玉手一挥,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们是出于公心不假,可我也不是出于私情。说来说去,你们无非怀疑我自作主张,瞒着少秦王擅自动用上京四府的力量,是也不是?” “这……” “不必忌讳,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也明白你们的顾虑。你们知道我是少秦王最信任的人之一,因此不敢不听我的命令,可你们又担心如果此事少秦王不知情,上京四府贸然听从我的驱使,万一闯出弥天大祸,甚至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无法向少秦王交代。因此,你们左右为难,只希望此事尽快了结,两边都不得罪。”洵溱环顾众人,幽幽地说道,“你们小心谨慎没有错,错在不相信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我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带着柳寻衣来这里,定然事先征得少秦王同意。此一节,你们若心存猜忌大可传书西域,向少秦王问清缘由。” “我等不敢……” “既然大家已心照不宣,我索性开门见山。”洵溱不理会心思迥异,唯唯诺诺的众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对于你们刚刚的提议,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回答……不行!你们不必急着和柳寻衣划清界限,更不必担心捅出篓子被少秦王追究,一切后果由我洵溱一人承担,上京四府尽管听命行事。我知道你们这几天为柳寻衣的事费心费力,十分辛苦,但我们平安回到沈州并不代表此事已经了结。恰恰相反,柳寻衣和上京四府的缘分……今天才刚刚开始。” …… 第928章 一箭双雕 “即日起,上京四府不再各自为政,亦不再偏安关外。暂时结为同盟,取名‘西律武宗’,正式筹备入驻中原武林。少秦王任‘宗主’,统领大局。柳寻衣任‘副宗主’,掌管西律武宗在中原的一切事宜。‘上京四府’改称‘中原四大分舵’,委屈四位家主暂代“分舵主”一职。不过大家可以放心,从今往后少秦王对四大分舵的支援只增不减。唯一不同的是,关于四大分舵的钱粮、人马、兵器、奖惩等一切应用之物的调度分配不再逐一接洽,而由副宗主统一决断。今日在场的诸位皆是上京四府的核心人物,我希望你们可以抛开成见,日后与副宗主柳寻衣同舟共济,风雨不离。” “什么?” 洵溱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柳寻衣亦不例外。 再看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四位家主,震惊之余脸上更是变颜变色,说不出的难看。 “大小姐莫不是在说笑吧?” 当袁孝沉思不语,严顺、洪寺静观其变时,脾气暴躁的雷震已忍不住率先发难:“什么结为同盟?什么‘西律武宗’?什么入驻中原?恕我不恭,大小姐擅自调动上京四府的人马已经违背少秦王定下的铁律,而今又让我们改称什么‘中原四大分舵’,并且遵奉一个外人为副宗主,简直是……胡闹。” 言至于此,雷震深深看了一眼思绪混乱的柳寻衣,敷衍道:“柳兄弟勿怪,雷某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面对雷震的快人快语,洵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柳寻衣更是一脸尴尬,不知所言。 “大小姐,我们山野村夫虽然读书不多,但世故人情多少知道一些。”洪寺斟酌半晌,吞吞吐吐道,“你说的‘西律武宗’究竟能不能成事我们不知道,但你说少秦王任宗主统领大局……言外之意是不是‘挂名’头衔?既是挂名,大多徒有虚名,不掌实权。换言之,日后真正掌控上京四府生杀大权的人就是……大小姐,此事非同小可,万望三思而后行!” “大小姐,雷兄虽言语激动,但其心赤诚。至于洪兄所言,更是至情至性。”严顺思忖道,“想当初,少秦王不拘一格重用我们四人,扶植我们创立上京四府,其根本目的是……” 严顺本想说“积聚势力,光复大辽”,但碍于柳寻衣、唐阿富等外人在场,故而有些事不敢明言,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如今,大小姐一声令下,让上京四府变成‘西律武宗’,而且要大张旗鼓地涉足中原武林,此事……岂非有违少秦王的初心以及上京四府创立的初衷?” “袁兄,此事关系到上京四府每一位兄弟,你也不要装聋作哑,站出来替大家说句公道话。”雷震见袁孝三缄其口,欲明哲保身,登时心生恼怒,嚷嚷道,“你是上京四府之首,你说话比我们更有分量。” “不错!”严顺连忙附和,“不知袁兄对此事有何高见?” 洪寺阴阳怪气地怂恿道:“就是!袁兄不要总拾人牙慧,偶尔也替兄弟们出出头。” 见雷震三人一唱一和地将矛头指向自己,袁孝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时间,眉心紧锁,心中飞速盘算,踌躇不决道:“此事……听上去并无不妥,但也许有些操之过急。我意,应该从长计议。” “袁兄,你又在打马虎眼……” “各位,我刚刚已经说过,这件事并非我自作主张,而是遵奉少秦王的命令行事。”洵溱似乎对袁孝四人的吵闹十分不耐烦。 “少秦王一向明智,岂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雷震愤懑道,“西律武宗倒也罢了,可让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担任副宗主,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此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此言一出,立即招至一片附和。与此同时,众人将愤愤不平的目光投向柳寻衣,直看的他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好生郁闷。 “你……” “洵溱,能否借一步说话?” 未等洵溱开口,心乱如麻的柳寻衣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并迟迟没有松手的意思。 见状,洵溱稍作犹豫,而后朝阿保鲁轻轻点头,示意他招呼众人。自己跟着柳寻衣来到偏厅。 “正是紧要关头,你拉我进来作甚?” “难道你没有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就像我抢了他们的饭碗,人家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扒皮抽筋。”面对洵溱的不悦,柳寻衣既苦闷又迷茫,“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是‘西律武宗’?我为何突然变成副宗主?这些事……我怎么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洵溱故作惊讶,将信将疑,“你明明已经答应我。” “我答应你?”柳寻衣越听越糊涂,“我答应你什么?” “答应和我们联手。我们帮你平反昭雪,你帮谢玄扳倒清风父女。”洵溱黛眉微蹙,嗔怒道,“柳寻衣,难道你想出尔反尔?” “我……”柳寻衣一愣,错愕道,“我确实答应和你们联手,但西律武宗和副宗主的事……” “西律武宗就是上京四府,只是改个名字而已。”洵溱撇嘴道,“当初我将袁老爷引荐给你的时候,已向你解释的清清楚楚。你也知道上京四府和少秦王的关系,今日又为何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哪有装糊涂?”柳寻衣越描越黑,越解释越混乱,“我只是……” “你答应接受我的帮助,也同意我用‘上京四府’帮你聚势,这些都是我们在虎穴龙潭商议好的,你不会反悔吧?” “大丈夫言出必行,我岂能反悔?”柳寻衣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我原以为……你只是让我和袁老爷他们交朋友,日后大家彼此关照。却万万没有料到,你口口声声的‘帮助’是……是今日这般局面。” “难道不好吗?”望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柳寻衣,洵溱忍俊不禁,咯咯大笑,“你们现在不仅交朋友,而且关系更加亲近。” “这……” “柳寻衣,你刚刚也看到,袁孝几人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一会儿诉苦、一会儿耍横,可谓花样百出,套路一个比一个深,远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容易驱使。”洵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正色言辞道,“如果只引荐你们交朋友,他们转身就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又如何‘关照’?只有扼住他们的要害,你才能如臂使指,挥去自如。” “要害?” “少秦王每年对上京四府的支援,就是他们最大的命门。” “这……” 望着不遗余力替自己出谋划策的洵溱,柳寻衣反倒有些糊涂。 按理说,洵溱和袁孝四人都是少秦王的亲信,他们才是不折不扣的自家人。至于柳寻衣,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外人。 既然如此,洵溱又为何帮着一个外人算计自家人? 更重要的是,上京四府作为少秦王的心腹势力,岂能轻而易举地将生杀大权交到柳寻衣手中?擅交大权极有可能被人架空,此一节难道少秦王和洵溱一点也没有察觉? 世人皆知人心隔肚皮,说话留三分,越俎代庖已是于理不合,鸠占鹊巢更是江湖大忌。 上京四府作为少秦王辛辛苦苦扶植二十余年的心血结晶,突然让一个外人指点江山,莫说袁孝几人猜忌不服,纵使柳寻衣自己……心里也极不踏实。 如此想来,倒也怪不得人家对他横眉冷目,满心敌意。 “听你的意思……似乎不相信袁老爷他们?”柳寻衣狐疑道,“可我明明记得你说他们都是重情重义,赤胆忠心的豪杰……” “他们是豪杰不假,但也是人,是人皆有私心。”洵溱似乎看破柳寻衣的心结,坦言道,“今天这出大戏,表面上是刁难你,其实都是冲我来的。甚至……连少秦王也变成他们深闭固拒,我行我素的借口。” “他们不是少秦王的亲信吗?为何冲你?又为何拿少秦王当借口?”柳寻衣诧异道,“如此费尽心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冲我,是因为我打破他们的安逸生活,令他们吃苦受累。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山高皇帝远’,还有一句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洵溱苦笑道,“上京四府与少秦王相隔万里之遥,常年只食君俸却不受制约,更无人监督。袁孝四人背倚靠山,为所欲为,在东北一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日花团锦簇,锦衣玉食。久而久之,难免养成一些不好的习气。比如……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稍微派给他们一些差事,这些人就哭天喊地,寻死觅活地百般推脱。至于少秦王的交代也好、规矩也罢,统统变成他们偷奸耍滑的借口。反正少秦王不在这里,任他们随意编排。呵呵,我刚刚没有当众点破他们,并不代表我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只是给他们留几分情面,以免大家难堪。” “这……” “不必大惊小怪,时过境迁、人心思变,诸如此类的事我早已司空见惯。尤其是这几年,上京四府的实力逐步雄厚,四大家主的年龄渐渐增长,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热血青年,变的越来越贪图享乐、越来越老成圆滑、越来越自以为是、越来越不服管束。”洵溱的眼神忽明忽暗,似乎在思考未来,又似乎在回忆过去,“因此,将‘上京四府’融合为‘西律武宗’,不仅是为帮你,也是为鞭策他们,更是为巩固少秦王的势力。毕竟,上京四府说到底是少秦王的家业,袁孝等人只是少秦王的家奴。可眼下,这里却有些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意味,此事对少秦王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 第929章 敲山震虎 “我明白了,你们让我一个外人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是为替上京四府‘松松土’,撬一撬这块‘铁板’。” “确有此意。”面对恍然大悟的柳寻衣,洵溱毫不掩饰自己的用心,“其实,少秦王的心思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借西律武宗的力量替自己平反昭雪。” “难道……”柳寻衣眉头一挑,将信将疑,“你们不怕我夺权?” “上京四府是袁孝四人一手创立的,勤勤恳恳二十余载。毫不避讳地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栽种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们堆砌的,甚至连每一位上京四府的弟子也是他们亲自培养的。可即使如此,他们仍夺不走少秦王对上京四府的统治权,更何况你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洵溱略含讽刺的回答,令柳寻衣哑然失笑,自嘲道:“与我相比,四位家主和上京四府上上下下的弟子当然更信赖少秦王。眼下,他们巴不得我露出‘狐狸尾巴’,以便将我排挤出局。” “当然!”洵溱狡黠道,“休看他们反应强烈,其实他们最介意的并不是‘西律武宗’,也不是进入中原,而是屈居人下。毕竟,如果没有你‘半路杀出’,副宗主的宝座……非袁孝莫属。其他三位家主与袁孝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对他自然比对你贴心。”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愧疚更甚。”柳寻衣纠结道,“我抢走人家的位子,又如何教人家信服?” “帮你上位是我的事,至于如何服众……那是你的事。”洵溱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位子我已经替你找好,至于能不能坐稳……则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我们强势压人,只怕……适得其反。” “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自己喧宾夺主,四位家主会因妒生恨,甚至……心怀叛逆。” “放心!他们只是人过中年,性情桀骜一些,花花肠子多一些,但对少秦王的忠心却毋庸置疑。”洵溱胸有成竹地笑道,“实不相瞒,虽然相隔万里,但四位家主的一举一动少秦王皆心如明镜。如果他们敢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断不会好端端地活到今天。” “嘶!” 闻听此言,柳寻衣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对少秦王愈发忌惮。 袁孝四人可是少秦王一手扶植的亲信,他对自己的亲信尚且留有后手,更何况柳寻衣这样的‘外人’? 心念及此,又见洵溱讳莫如深的笑容,柳寻衣不由地感到一阵后背发凉,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恍惚间,柳寻衣觉得自己感激洵溱的恩情,接受少秦王的慷慨,表面上天从人愿,风生水起,可实际上……却如同和“魔鬼”做一场不可挽回的交易。 隐隐约约,他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强烈的意念,似乎……少秦王今日给予他的一切,他日必会百倍、千倍、万倍地讨回去。 “四位家主中袁孝最会做人,也最精明。很多事明明是他的想法,但他自己却只字不提,喜欢拐弯抹角地借别人的嘴说出来。”洵溱的声音再度打断柳寻衣的沉思,“严顺一向随遇而安,洪寺为人谨小慎微,此二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老手,不足为虑。唯独雷震性情直率,脾气暴躁,最容易听风是雨,唯恐天下不乱,今天……也属他闹的最欢。” “什么意思?”柳寻衣从洵溱的话音中听出一丝蹊跷,“难道你打算杀鸡儆猴?” “他们是少秦王的功臣,多年来只奉少秦王为主,于情于理皆不受我驱使。如今他们肯心平气和地听我差遣,并不是忌惮我,而是敬畏少秦王。因此,杀鸡儆猴……我恐怕做不到,也不能这样做。”洵溱沉吟道,“可无论他们是否愿意,西律武宗必须进入中原,由你出任副宗主同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四位家主居功自傲,倚老卖老,我们绝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必须想办法化被动为主动。” “既然打不得、骂不得,那……还有什么办法?” “恩威并济,敲山震虎。”洵溱美目一转,计上心头。 “这……” “随我来!” 未等柳寻衣领悟,洵溱已笃定心思,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走出偏厅。 “你们商量的如何?” 见洵溱和柳寻衣重返中堂,喧嚣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挤眉弄眼,却谁也不肯率先开口。 “大小姐!” 沉默良久,严顺鼓足勇气拱手作答:“我等以为……袁兄所言甚是。此事不应操之过急,应该从长计议……” “何事从长计议?”洵溱一怔,佯装糊涂。 “当然是‘上京四府’融入‘西律武宗’的事,还有进入中原的事。”雷震迫不及待地解释,“最重要的是,奉柳寻衣为副宗主……” “且慢!”洵溱黛眉微蹙,连连摆手,“我让你们商量的不是这些,而是‘中原四大分舵’如何分工、如何筹备、如何安顿以及何时进入中原的具体部署。” “什么?” 洵溱此言一出,登时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茫然失措。 “大小姐,前边的事尚未商议妥当,后面的事又如何……” “前边什么事?”洵溱错愕道,“该宣布的我已经宣布,该告知的我也已经告知,难道你们没有听懂?” “大小姐的意思是……”洪寺迟疑道,“将上京四府融入西律武宗的事……已经定了?” “定了!”洵溱一脸纯真地点点头,“有何不妥?” “那由柳兄弟出任副宗主的事……” “也定了。”洵溱莞尔一笑,“怎么?难道你们想让我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这……”严顺一脸惊愕,难以置信道,“此事干系重大、牵连甚广,大小姐冒然决断是不是……有些仓促?” “仓促吗?”不知洵溱是不是故意漠视众人的异议,优哉游哉地说道,“罢了!既然你们商量不出结果,索性由我替你们决定。限期三月,待明年开春‘中原四大分舵’的人马必须进入中原。” “这……”洵溱的独断专行,令众人既诧异又愤然。 “恕雷某直言,如此荒诞无稽的事情……根本行不通!”雷震的敢怒敢言,令在场之人心生尴尬的同时亦暗暗庆幸,总算有人替他们说出想说而不敢说的心里话。 闻言,洵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悦道:“为何行不通?” “大小姐根本不了解上京四府的局势,也不清楚我们究竟有多少人马、钱粮、耕地、生意……对于东北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更是知之甚少。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关乎根基命脉的大事可不能纸上谈兵,更不能率性而为……” “雷老爷言重了。”洵溱心不在焉地打断雷震的辩解,“你说的那些事,少秦王早有考虑……” “我不相信少秦王如此糊涂!”雷震对洵溱的“傲慢”十分不满,沉声道,“就算是少秦王的决定,我也敢直言不讳,道明利害,请他老人家三思。” 见雷震一点情面都不给洵溱留,洪寺不由地心生忧虑,劝道:“雷兄,你且稍安勿躁,听大小姐把话说完……” “不是我不听,而是大小姐已然铁心,根本不给我们商量的余地。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倘若大小姐刚愎自用,荒唐行事,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雷某……恕难从命!” 言罢,怒不可遏的雷震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堂外走去,十余名愤愤不平的雷府弟子紧随其后。 “站住!”未等雷震迈出堂门,洵溱的声音陡然响起,“雷老爷有何不爽可以说出来,不辞而别是何用意?” “大小姐,雷兄他……” “我在问雷震,不是问你!”洵溱的双眸死死盯着雷震的背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严顺的劝慰。 说话的功夫,萧阳、苏忽、荀布道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口,三人呈扇形之势挡住雷震一行的去路。 “雷老爷,大小姐没让你走,你不能走。” 面对萧阳的“好心提醒”,雷震不禁眉头一皱。可他尚未开口,麾下弟子中已有年纪尚浅,血气方刚者忍不住跳脚叫嚣。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啪!” 张牙舞爪的弟子话未说完,雷震的眼神骤然一变,迅速回身狠狠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直将这名年轻弟子打的头晕脑胀,眼冒金星,口鼻止不住地向外渗血。 “你又算什么东西?岂敢在大小姐面前大呼小叫?” “府主,我……” “来人!将这名不懂事的混蛋拖出去重杖八十……不!重杖一百……不不不!给老子一直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停手,直至打死为止。”雷震虎目圆瞪,厉声呵斥,“我看谁还敢乱说话?” “是。” 一声令下,三五名彪形大汉立刻冲上前来,连踢带打地将惶恐求饶的年轻弟子拽出中堂。 “雷震,你看看自己教出来的都是什么货色?目无规矩,大放厥词,简直丢人现眼!” 就在中堂内鸦雀无声,气氛愈发微妙之际,袁孝用余光朝洵溱偷偷一瞥。见她眼神冷漠,面色阴沉,连忙起身上前,一边将进退两难的雷震拽回堂中,一边怒气冲冲地严辞斥责:“大小姐尚未开口,你岂敢愤然离席?难怪你的手下没大没小,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表面上,袁孝替洵溱教训雷震,实际上却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袒护他。尤其是他将洵溱口中的“不辞而别”偷偷改成“愤然离席”,更是别具深意。 殊不知,“不辞而别”乃雷震专横跋扈,一人过错。“愤然离席”却是洵溱激怒在先,雷震离席在后,二人对错各半。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蕴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深意。 在局面恶化到几乎无法收场的紧张地步,于瞬息间洞悉事态变化,挺身而出并迅速切中要害,三言两语左右逢源,化解僵局。此刻,就连柳寻衣也不得不佩服袁孝的精明圆滑,处世老道。 …… 第930章 恩威并立 “愣着作甚?难道等大小姐向你赔罪不成?” 在袁孝话里有话的敦促下,雷震硬着头皮朝洵溱拱手一拜,含糊不清地说道:“雷某管教不严,麾下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大小姐,实在死不足惜……” “一个小小的雷府弟子岂敢有恃无恐?如果不是你平日太过放纵,就是有人在背后替他撑腰。”阿保鲁恶狠狠地瞪着口服心不服的雷震,冷笑道,“若是前者,应该受到重杖的人不是他,而是你。若是后者……连重杖都省了,老子直接送你上西天。” “阿保鲁,你不必含沙射影地吓唬我!”雷震勃然大怒,奋力推开挡在身前的袁孝,不甘示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敢对天发誓,自己对少秦王忠心耿耿,愿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若有半点不轨之心,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正因为我对少秦王忠心不二,才更不能容忍上京四府大权旁落。你休要阴阳怪气地往我身上泼脏水,若有真凭实据证明我心怀叵测,无需别人动手,我自己砍下脑袋向少秦王和大小姐赔罪。但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就不要妄下雌黄,狗仗人势!” “混账!你骂谁狗仗人势?”阿保鲁怒由心起,恶向胆生,“雷震,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论年纪,老子比你大。论资历,老子不比你浅。休以为你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就能吆五喝六,耀武扬威。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 “好好好!” 见雷震狂妄自大,全然不顾洵溱在场,执意与自己针锋相对,阿保鲁怒极而笑,“仓啷”一声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刀锋直指怒火冲天的雷震,狞笑道:“雷震,你的拳头最好像你的嘴一样硬,死到临头可别跪地求饶!” “去你妈的!谁求饶谁是婊子养的……” “放肆!” “啪!” 就在雷震与阿保鲁剑拔弩张,袁孝、严顺、洪寺苦口婆心地连连劝阻,众弟子心乔意怯、手足无措,堂中的局面乱成一团之际,面沉似水的洵溱突然发出一道娇喝,同时拂袖一甩,将桌上的一只茶杯远远抛飞,砸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登时令喧闹的场面安静下来。 “你们闹够没有?” 此刻,洵溱眼神之愠怒、态度之阴沉、语气之冷厉皆十分罕见,不仅将上京四府的人吓了一跳,甚至连柳寻衣、潘雨音这些局外人,也被她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惊得暗暗咂舌。 “大小姐息怒……” “萧阳、苏忽!”洵溱对袁孝、严顺等人的劝解充耳不闻,喝令道,“阿保鲁目中无人,口出狂言,给我狠狠掌他的嘴!” “这……” “恩?” “遵命!” 见萧阳、苏忽面露犹豫,洵溱的眼神骤然一变,登时将二人吓的身子一颤,连忙拱手领命。 众目睽睽之下,萧阳、苏忽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朝低头不语的阿保鲁劈头盖脸一通招呼。 “啪啪啪……” 伴随着一道道清脆的耳光声响,阿保鲁的脸颊渐渐变得又红又肿,口鼻渗出丝丝血迹。 “大小姐……” “继续打!” 见阿保鲁的脸上血迹斑斑,心有不忍的萧阳本欲出言求情。却不料,话未出口已被洵溱生生噎回去。 万般无奈,又是一阵密集如雨的耳光。不知何时?阿保鲁的脸已肿成“猪头”。 “大小姐……” “不懂规矩,屡教不改。再打!” 气氛压抑的中堂内,众人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阿保鲁受罚。一声声响亮的耳光,打在阿保鲁的脸上,震慑于众人的心间。 此刻,已有不少人感到胸闷气短,惶恐不安。 从始至终,阿保鲁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顽强忍受着萧阳和苏忽的狂风暴雨。既未反抗,亦未闪躲,甚至连一个愤懑的眼神都不敢流露。 渐渐地,身如铁塔的阿保鲁被打的神志模糊,头晕目眩,脚下开始不由自主地踉跄起来,殷红的鲜血在他的脸上汇聚成河,顺着淤青破裂的眉眼、口鼻、唇齿汩汩外冒,哗哗流淌。 见状,心慌意乱的袁孝连忙推了推呆若木鸡的雷震,示意他向洵溱求情。 雷震纵使对阿保鲁再多不满,此刻见他遭受折磨也不免心生恻隐,故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洵溱苦苦哀求:“大小姐,此事不能全怪阿保鲁,我也有言语失当之处。望大小姐念及他一片忠心,姑且……饶他一次。” “住手!” 果不其然,在雷震的恳求下,洵溱眼神一缓,朝萧阳、苏忽轻轻挥手。 “多谢大小姐……” “你不必急着谢我!”突然,洵溱目光一转,凌厉的眼神如锋刀利剑直射雷震而来,“阿保鲁没规矩,你同样放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你不仅放肆,而且狂悖!” “这……”面对洵溱突如其来的叱责,雷震不禁一愣,从而面露惭愧,“大小姐所言甚是,雷某刚刚……” “行了!”洵溱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我现在不想和你浪费口舌,你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为什么不肯听命行事?究竟是不相信柳寻衣……还是不相信我?” 经此一闹,再加上洵溱强势逼人,雷震的嚣张气焰渐渐萎靡。他敢和阿保鲁叫嚣,却万万不敢与洵溱撕破脸。 稍作沉吟,雷震吞吞吐吐地答道:“雷某岂敢不相信大小姐,我只是……认为此事有诸多不妥……” “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是少秦王的意思。仓促也好、不妥也罢,你可以提出自己的见解,但不能成为抗命不遵的理由。” “这……” 望着义正言辞的洵溱,雷震思忖再三,终究鼓足勇气据理力争:“少秦王……岂会让一个外人入主上京四府?大小姐,上京四府可是少秦王积攒多年的心血……” “既然你知道上京四府是少秦王的心血,就应该明白派什么人掌权是他的自由,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洵溱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做惯了‘土皇帝’,从万人之上变成一人之下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但你们更该知道,上京四府从创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偏安一隅。南下中原,不过是早晚的事。” “话虽如此,可我们一旦入关,将再也无法回头。雷某愚见,依上京四府今时今日的实力,虽然在东北风头无两,但和那些中原门派相比……恐怕仍逊一筹。因此,雷某不是不同意结盟,也不是不同意入关,只是认为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洵溱嗤笑道,“上京四府隐忍至今,早该一鸣惊人,替少秦王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你们一直固步自封,美其名曰‘韬光养晦’,就算再等五年、十年,恐怕也难以和中原门派分庭抗礼。更何况,十年后就算上京四府锐气犹存,只怕你们四位……也将老态龙钟,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一来,你们养精蓄锐的意义何在?上京四府耗费少秦王这么多心血的价值又何在?殊不知,高手过招,遇强则强,既然你们在东北已无敌手,就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闯出更大的作为。” “可我们的实力远远不够,纵使进入中原也会被人家打压的无处容身。”雷震辩解道,“大小姐,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只论独当一面的高手,上京四府无一人能在中原武林排上号,甚至连我们四位家主……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不值一哂。” “正因如此,少秦王才会邀请柳寻衣出任副宗主,执掌西律武宗在中原的一切事宜。”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们不是高手,可他却是名副其实的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不仅柳寻衣是高手,他的朋友唐阿富……” 言至于此,洵溱伸手朝唐阿富一指,得意道:“江湖人称‘无情剑客’,乃龙象榜第七位的高手。还有我让你们找的‘漠北第一快刀’苏禾,常年高居龙象榜第二位,亦是柳寻衣的八拜之交。除此之外,龙象榜第四位,河西秦氏的家主秦苦,龙象榜第八位,少林达摩院的悟禅,龙象榜第十位,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的黎海棠……他们都和柳寻衣相交莫逆。因此,由柳寻衣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何愁找不到独当一面的高手?” “可柳寻衣眼下正被中原武林追杀……” “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我们帮他平反昭雪,正是西律武宗扬名立万的天赐良机!” “可是……他毕竟是外人。” “此言差矣!柳寻衣深得少秦王赏识,如今已被少秦王视若心腹。”洵溱信誓旦旦地说道,“若非如此,少秦王又岂会命我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他从临安救出来?” “这……” 洵溱对答如流,侃侃而谈,令在场之人纷纷心生踌躇。 尤其是一些雄心壮志的年轻弟子,似乎对门派林立、高手如云的中原武林充满期待,难免心生动摇。 雷震虽心有不甘,无奈笨嘴拙舌,面对能言善辩的洵溱毫无招架之力。一时间,方寸大乱,连连语塞。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洵溱环顾众人,忽然神情一禀,正色道,“现在,我以少秦王的名义给诸位两个选择,上至四位家主、下至寻常弟子,一视同仁。其一,听从少秦王的安排,将上京四府改称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奉柳寻衣为副宗主。其二,收拾包袱,带着家小另谋去处,我会给你们一笔安家费,足够你们买田置地或者做做小生意。除此之外,断无第三条路可选。倘若有人既不想奉命又不想离开,企图打着上京四府的旗号、占据上京四府的地盘、拿着上京四府的钱粮自立门户。我敢以性命担保,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绝对活不过今年除夕。” “嘶!” 洵溱此言恩威并重,令在场之人听的心惊肉跳,思绪万千。 尤其是袁孝、严顺、洪寺、雷震,他们对洵溱的用意心知肚明。 表面上是“奉劝”,实际上是“威胁”。 看看掷地有声的洵溱,又看看愁眉不展的柳寻衣,再看看面无人色仍目光如炬的阿保鲁。最终,严顺、洪寺、雷震不约而同地将迟疑的目光投向魂不守舍的袁孝。 沉默良久,袁孝的眼神悄然一暗,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似不甘、似苦涩、似无奈、似自嘲……从而精神一怔,深吸一口气,在四周难以置信的惊呼中,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朝柳寻衣俯身而拜。 “西律武宗,‘袁门舵主’袁孝……拜见副宗主!” …… 第931章 长线大鱼(一) 一场各怀鬼胎,斗智斗勇的闹剧最终在洵溱的“强硬态度”下徐徐落幕。 尚未做好准备的柳寻衣被洵溱赶鸭子上架,稀里糊涂地坐上第一把交椅。从一无所有的“末路人”摇身一变成为手握大权的副宗主。 事后,柳寻衣打算立即前往漠北寻找苏禾,但由于这几日从中原赶赴东北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以至沈州城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为暂避锋芒,洵溱建议暂时按兵不动,待风声稍缓再动身不迟。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柳寻衣开始熟悉上京四府的运作。 袁孝四人遵照洵溱的安排,将上京四府的人丁名册、土地宅田、钱粮账目等机密卷宗,全部送到柳寻衣手中清点盘算。 或是由于时间仓促,或是由于心怀不忿,以至他们送来的东西毫无章法,混乱不堪。 望着堆积如山的一卷卷宗册账目以及数不胜数的一箱箱金银珠宝,头大如斗的柳寻衣恍如隔世般久久难以相信。 从天而降的生杀大权、不劳而获的荣华富贵、坐享其成的一呼百应…… 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岂止是平步青云?简直是一步登天。 一切的一切宛若一场光怪陆离的春秋大梦,令柳寻衣心怀忐忑,惴惴不安。 面对上京四府辛辛苦苦二十余载积攒下来的心血,出于江湖道义也好,出于人情世故也罢,柳寻衣本不该、也不愿染指,但洵溱却义正言辞地告诫他:“成立西律武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此事关乎数以千计的生死荣衰。既然你坐在副宗主的位子上,就要在其位谋其政,尽心尽力掌管中原四大分舵,为西律武宗的壮大延续而竭尽所能。断不能滥竽充数,浑水摸鱼,更不可尸位素餐,敷衍了事。” 报恩之心加上知遇之情,令柳寻衣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因此,纵使遭到四府弟子的刁难和白眼,纵使被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仍硬着头皮锱铢必较,狠下决心将上京四府的底细摸清楚。 话虽如此,可柳寻衣势单力薄,又如何将乱成一团的账目梳理清楚?他向洵溱求助,却不料洵溱竟以“无暇旁顾”为由婉然拒绝。 事实上,洵溱是真的分身乏术,而非借故推辞。毕竟,她要亲自部署上京四府南下中原的计划安排。 眼下,柳寻衣无非是熟悉上京四府的底细,查清他们的账目。虽然耗费一些时间和精力,却并无太多难处,只需静心、细心、耐心即可。此事与洵溱的“呕心沥血”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万般无奈之际,潘雨音和唐阿富挺身而出。前者坐镇中堂,帮柳寻衣厘清卷宗,归档成册。后者明察暗访,替柳寻衣将上京四府的秘闻轶事打听的清清楚楚。 有他二人相助,柳寻衣如鱼得水,做事得心应手,自然轻松许多。 这一边,柳寻衣带着唐阿富、潘雨音夜以继日的“精打细算”。另一边,洵溱权衡利弊,苦思斟酌,悉心筹划西律武宗入驻中原武林之事。 十一月十二,袁府。 袁孝、严顺、洪寺、雷震被柳寻衣邀至中堂。从早到晚,一卷一册地当面对账,直至夜色渐深才算告一段落。 然而,当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中堂后,又被突然出现的萧阳截住。 “四位舵主,大小姐有请。” 闻言,袁孝四人相视一眼,倦乏的脸上皆是一副兴味索然之意。 “大小姐在哪儿?” “书房。” “头前带路。” 没有多余的废话,简简单单几句问答,萧阳引着袁孝四人朝书房走去。 “砰、砰砰。” “进来。”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神色狐疑的袁孝四人先后步入书房。 一灯如豆,幽暗昏黄,将坐在书案后的洵溱映的有些朦胧。 “见过大小姐。” “不必多礼,四位请!”洵溱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同时将饶有兴致的目光缓缓扫过闷闷不乐的四人,似笑非笑地问道:“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很累?” “有劳大小姐惦念,我等不累。”雷震瓮声瓮气地回道。敷衍的态度、淡漠的语气,无不昭示其内心的不爽。俨然,他至今仍对洵溱的一意孤行而耿耿于怀。 面对雷震的失礼,洵溱非但不恼怒,反而若无其事地朝阿保鲁轻轻挥手:“给四位舵主看茶……” “我们也不渴……” “咳咳!”雷震话未说完,袁孝突然轻咳两声,抢话道,“多谢大小姐的美意,我们刚刚在中堂已经喝的水饱,这会儿实在喝不下去,望大小姐体谅。” “喝的水饱?”洵溱戏谑道,“我们的副宗主为何如此吝啬?你们为他忙前忙后,他却连一顿饭也舍不得准备?” “万幸,好歹有口水喝。再过几天,等我们将全部身家交付给他,只怕连一杯茶也喝不到喽!”雷震大嘴一撇,阴阳怪气地说道,“他今天把我们叫去,我以为有什么好事?结果却是和我们‘算账’,而且是一笔一笔地算、一天一天地算。莫说钱粮土地,甚至连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手上戴的扳指、嘴里镶的金牙……乃至我们全家老小,府里上上下下过去十年的吃喝拉撒统统清算一遍。我就不明白,在自己的地盘花自己的钱,有何不妥?真他妈……” “雷震……” “真他妈‘认真’、真他妈‘严谨’、真他妈‘负责’……行吗?”未等满脸尴尬的严顺小声提醒,雷震突然提高嗓音,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是夸他,不是骂他!老子赞美副宗主事无巨细,一丝不苟,行不行?” “你……” “除此之外,我们的副宗主还做出许多意想不到的惊人之举。”雷震无视洵溱和阿保鲁的不悦,无视袁孝三人的难堪,肆无忌惮地骂骂咧咧,“大小姐已经交代,他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们,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我们的副宗主偏偏喜欢另辟蹊径,遇事从来不问,而是派唐阿富四处打听。搜集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史传闻,将上京四府编排的一无是处,更将我们四位家主奚落的体无完肤。依照他们打听来的消息,我们都是穷凶极恶的王八蛋、都是恃强凌弱的狗杂碎,都应该乱刀砍死,死无葬身之地……” “够了!” 突然,面色铁青的袁孝一掌拍在桌上,登时令滔滔不绝的雷震眼神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副宗主如何行事,岂容你说三道四?”袁孝斥道,“更何况,他是替少秦王和大小姐办事,轮不到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依我之见,你就是见不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骑在自己头上颐指气使,却又无可奈何,索性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 “袁孝,你愿意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狗,我可不愿意!” “再闹下去,你连狗都做不成!” “你……” “够了!” 见袁孝和雷震互不相让,越说越离谱,洵溱不禁心生愠怒。她用茶盖轻轻敲了敲茶杯,意味深长地叹道:“少秦王一向厌恶内斗,可你们和柳寻衣却迟迟不能相容,真是……让人无奈。” “大小姐,并非我们不容他,而是他不容我们。”雷震愤懑道,“他宁肯相信外边的流言蜚语,也不愿相信我们……” “怎么?难道柳寻衣偏听偏信,冤枉你们?”言至于此,洵溱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洪寺,指名道姓地询问,“洪舵主,你说!” “这……倒是没有。”洪寺沉吟道,“副宗主对那些流言蜚语……一字未提。” “既然一字未提,你们又如何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将你们编排的一无是处?”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到处都有我们的耳目。因此,他派唐阿富出去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们一清二楚……” “放肆!”当雷震得意洋洋之际,洵溱突然美目一瞪,厉声斥责,“你们竟敢派人监视副宗主?”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以防万一……”雷震心头一慌,言辞变得吞吞吐吐,“担心他年纪太浅,江湖经验不足,容易被谣言蛊惑……” “借口!”洵溱怒极而笑,“口口声声柳寻衣不相信你们,可你们又相信他吗?你们派人监视他是没有恶意,他派人打听你们就是不怀好意,天下岂有这般胡搅蛮缠的道理?” “这……”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柳寻衣本无意插手你们的‘小金库’,是我坚持让他将上京四府的账目全部收上来一一清查,也是我叮嘱他事无巨细,一丝不苟。让他多方打探你们的消息,同样是我的主意。如果你们因此心生记恨,那就记恨我吧!”洵溱面沉似水,字字铿锵,“雷震,今天柳寻衣只是查账,你就像被人踩住尾巴一样暴跳如雷。倘若日后由他管账,你岂不是要犯上作乱?古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如果你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在乎他怎么做?如果你们没有授人以柄,更加不必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如今,你们对他步步阻拦、事事抱怨、处处刁难,反而令人生疑,猜忌你们是不是外表忠厚,内心奸诈。甚至……图谋不轨,做贼心虚。” …… 第932章 长线大鱼(二) “恕洪某直言,大小姐此言……未免有失偏颇。”洪寺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放胆直言,“这几天,我们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如果这样仍算刁难,恐怕世上就没有顺风顺水的事……” “不必叫屈!”洵溱打断洪寺的抱怨,“我承认,这几天你们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也做了很多事。毕竟,以前只有你们差遣别人,何曾受人差遣?一时难以适应也是人之常情。” “多谢大小姐体谅……” “但是!”未等四人道谢,洵溱突然话锋一转,沉声道,“你们难以适应不代表可以阳奉阴违,更不代表可以在暗地里耍心机、使手段!” “这……” “上京四府的名册账目明明井井有条,你们却故意打乱顺序,拆的七零八碎,再派一些什么都不懂的人送到柳寻衣手里,让他一问三不知,是不是?”洵溱毫不客气地揭穿四人的鬼蜮伎俩,冷笑道,“你们不要告诉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账本是老鼠咬的,亦或是家里进贼。” “这……” “四位早已老大不小,而且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豪杰,为何耍小孩子的把戏?殊不知,为了理清那些杂乱无章的账本,柳寻衣和潘姑娘已连续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面对洵溱义正言辞的叱责,袁孝四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压抑,难以忍受的雷震索性将心一横,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听说柳寻衣从来不用我们推荐的人,而是从新招募的年轻弟子中挑选一些毛头小子替自己办差,此事……对我们也是一种羞辱。” “你不提此事,我险些忘了!”洵溱哼笑一声,揶揄道,“你们推荐的人一个比一个油滑,一个比一个懒惰,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帮柳寻衣做事吗?我看不然,这些人分明是你们派去捣乱的!” “大小姐明鉴,我们绝无此意……” “如果不是你们故意安排,则是那些人天性奸猾,不堪大用。”洵溱不屑道,“既然你们推荐的人都是酒囊饭袋,柳寻衣亲自招募一些好手又有何不可?” “我们言出肺腑,大小姐一字不听。柳寻衣挂羊头卖狗肉,大小姐却处处袒护,好没道理……” “砰!” “说起‘挂羊头卖狗肉’,十个柳寻衣绑在一起也不及你们的万分之一。” 面对避重就轻,反复狡辩的四人,忍无可忍的洵溱拍案而起,直言不讳:“别以为你们做的‘好事’我一无所知。这些年,你们是不是拿着少秦王的钱中饱私囊?是不是巧立名目,向少秦王虚报收支?是不是背着少秦王在东北做出许多出格的事?” “嘶!”被洵溱毫无预兆地咄咄逼问,猝不及防的四人登时表情一僵,眼神开始变得惶惶不安。 “勾结官府欺压百姓,纵容手下强取豪夺。表面上都是正当生意,一年到头赚不了仨瓜俩枣。可私底下却开赌坊、开青楼,上下勾结无所不用其极,非但坑蒙拐骗,甚至逼良为娼!”洵溱冷声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西律武宗,反对进入中原,攻讦柳寻衣,无非是担心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大白于天下,自己的逍遥日子一去不返。哼!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若非念及你们对少秦王忠心耿耿二十余载,想给你们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任你们上下其手,自作聪明,等柳寻衣查出你们的‘烂账’,传到少秦王的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清楚。” “这……” 洵溱的开门见山令袁孝四人心惊胆战,神湛骨寒。 踌躇良久,袁孝硬着头皮朝洵溱拱手一拜,苦涩道:“实不相瞒,我们……这些年确实做过一些出格的事,但……绝非我等本意,而是形势所迫。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既然我们意在扩张势力,就不能独善其身,必须迎合一些利欲熏心的权贵。换言之,我们必须和他们臭味相投,如此才能博取他们的信任,将上京四府发扬光大……” 袁孝一边吞吞吐吐的辩解,一边细细观察洵溱的反应,又道:“但我们敢对天发誓,无论做过多少出格的事,都是为辅佐少秦王成就大业,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叛逆之心。” “你们最好永远记住今天的誓言。”洵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惴惴不安的四人,别有深意地说道,“今天我姑且相信你们情非得已,也不再追究你们犯下的过错。但从今往后,我不希望类似的事再发生在你们身上。毕竟,你们阴沟里翻船,少秦王会很难过。” “一定!一定!”见洵溱松口,四人无不如释重负。严顺犹豫再三,战战兢兢地问道:“柳寻衣万一查出什么……” “放心!就算柳寻衣查出问题,我也会设法替你们遮掩,不会将事情闹到少秦王那里。” “大小姐高义,我等感激不尽!” “记住!少秦王从来不会亏待自家人,只要你们赤胆忠心,无论想要什么……少秦王都会毫不吝惜地给你们,金山银山更是微不足道。” “大小姐所言极是……” “既然说到这里,我索性将话挑明,省的日后再生间隙。”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西律武宗乃少秦王亲手布下的一盘大棋,柳寻衣更是这盘棋中极其重要的一颗棋子。因此,事关西律武宗与柳寻衣的事,所有人必须令行禁止,并且心悦诚服,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心。如若不然,就算你们是追随少秦王二十几年的心腹,也断无情面可讲。” “嘶!” 洵溱此言分量极重,直令袁孝四人心头一颤,面露骇然。 “其实,我知道你们心有郁结。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过不去那道坎。”见四人脸色古怪,似是有口难开,洵溱的语气渐渐变得柔和几分,“除了担心柳寻衣查出你们的丑事外,对他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一事,同样耿耿于怀。” “大小姐明鉴!” “也罢!难得我们开诚布公,我索性帮你们解开心结。” “大小姐的意思是……” “论年纪,你们大我一轮有余。论辈分,我应该叫你们一声叔父。论功劳和资历,你们更是远胜于我。”洵溱环顾四人,淡淡地说道,“因此,有些事我也不必隐瞒。与此同时,我希望你们听后可以明白少秦王的良苦用心,不要再因为眼前的一点点得失和柳寻衣明争暗斗。” “敢请大小姐示下。” “除担心东窗事发外,你们悒悒不乐无外乎三道症结。”洵溱美目一转,不急不缓地说道,“其一,西律武宗。其二,涉足中原。其三,柳寻衣。” “不错!”雷震毫不避讳地接话,“此三道症结我曾不止一次地追问大小姐,但大小姐每一次都含糊其辞……” “倘若我将三道症结解释清楚,你们能否摒弃成见,全心全意效命于西律武宗,听命于柳寻衣?” “若能解释清楚,而且合乎情理,我等自当摒弃一切成见。”洪寺郑重其事地应道,“毕竟,上京四府也好、西律武宗也罢,皆是为少秦王效命。我们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说得好!”洵溱欣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兜圈子,先向四位解释一下究竟何为西律武宗?” “上京四府合而为一,是为西律武宗,对否?” “对,但不全对。”面对雷震的试探,洵溱故作高深,“其实,西律武宗的‘西’指的是‘西域大辽’、‘律’指的是‘耶律皇族’、‘武’指的是‘武林高手’、‘宗’指的是‘集之大成’。合在一起,西律武宗就是大辽皇族麾下,集天下武林高手之所在。” “嘶!” 此言一出,四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听大小姐的意思……”袁孝思忖道,“西律武宗不止是上京四府的结盟?” “当然!”洵溱不可置否,“上京四府改称‘中原四大分舵’。换言之,你们只是西律武宗的一部分。” “这……”雷震好奇道,“除我们之外,还有谁?” “眼下,西律武宗只有上京四府的人马。”望着略显失望的四人,洵溱狡黠一笑,又道,“不必失落,其实少秦王早有计划。一旦西律武宗的名号正式打响,三个月内,我们的势力将至少扩大一倍。” “此言怎讲?”严顺一脸狐疑,“莫非少秦王早已物色好其他人选?” “当然!” “谁?” “现在的‘西域三教’,即是未来的‘西域三大分舵’。”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言辞愈发讳莫如深,“天葬峰、玲珑海、金轮寺不日将并入西律武宗,其中不乏一等一的高手。除此之外,我们计划在漠北、云贵、吐蕃乃至海外诸岛陆续扩张分舵,广募良才。少秦王意在将天下武林高手、能人异士汇聚一堂,一起为大辽效力!” …… 第933章 长线大鱼(三) “我的天呐!” 直至此刻,袁孝四人才渐渐明白少秦王和洵溱的这盘棋……究竟下的多大? 一时间,四人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半晌回不过神来。 “其实,自从洛天瑾死后,少秦王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将希望寄托于外人,而要将成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洵溱的眼神忽明忽暗,言辞愈发凌厉骇人,“国之强盛,关键在‘武’。昔日,少秦王的核心力量只有大辽旧部组建的兵马,但苦于粮草和路途,隐藏在西域的大军极难长途跋涉地赶赴中原。论战力和人数,我们的兵马远不及蒙古铁骑,甚至比大宋官军……也要略逊一筹。当初,少秦王一直希望在中原结交一位有权有势之人,借他为桥,为我们的大军万里奔袭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只可惜,人心难测变数太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因此,少秦王一改前策,打算将复国的力量分成两股。一股是攻城略地、南征北战的千军万马。另一股……就是我们正在筹划的西律武宗。” “原来如此!少秦王果然深谋远虑。”袁孝恍然大悟,面露钦佩,“倘若西律武宗真能囊括天下高手,其力量……丝毫不亚于千军万马。” “正是!”洵溱含笑应答,“如今,兵马大权仍由少秦王亲自执掌。至于西律武宗,则是诸位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我明白了!”严顺若有所思道,“论高手之云集,非中原武林莫属。因此,西律武宗必须以中原为根基,不断地向外扩张。倘若失去中原武林,我们将如断线的风筝,无根的浮萍。纵使招募再多人马,也无法成为真真正正的武林第一。” “是了!是了!”洪寺幡然醒悟,“难怪大小姐执意命我们进入中原,原来是让我们为西律武宗扎下根基。” “四位不愧是少秦王的‘老臣’,果然聪明过人,一点就透。” “大小姐谬赞,着实令我等汗颜。”回忆这几日的所作所为,雷震忽觉羞愧难当,尴尬无比,“与少秦王和大小姐的鸿鹄之志相比,我们几人的‘小算盘’实在是……丢人现眼!” “那柳寻衣呢?”袁孝心念一转,匆忙追问,“他在少秦王的计划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北有贤王府、南有金剑坞,再加上六大门派、四大世家及‘改邪归正’的龙象山和绝情谷,他们的势力遍布东南西北,掌控着中原武林十之七八的人、财、物。剩下二三,亦由大大小小的地方豪强和绿林帮派牢牢把持。这些人合在一起,几乎将中原武林瓜分殆尽。我们初来乍到,欲从人家手中分一杯羹,必会遭到各门各派的抵制。倘若没有排山倒海的实力,我们连站都站不稳,更谈何风生水起?”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四位平心而论,仅凭上京四府的力量,有没有可能在虎狼横行的中原武林杀出一条血路,抢占一席之地?” “这……”四人一怔,眼中皆是一抹惭愧之色,“恐怕不能。” “确实如此。”洵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四人不必介怀,又道,“你们无法令西律武宗在中原立足,但柳寻衣可以。” “他可以?”雷震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大小姐,我们不否认柳寻衣勇武过人。可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柳寻衣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大势所趋下逆流而上。”严顺委婉提醒,“我担心和他走的太近,非但不能借水推船,反而受其连累。” “此言差矣!其实,柳寻衣是上天赐给少秦王的福将。”洵溱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不仅仅因为他武功高强,更因为他无出其右的号召力与影响力。如果西律武宗由他执牛耳,用不了多久,江湖中那些大名鼎鼎的高手就会望风来归,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到时,莫说中原武林未有敌手,纵使放眼天下……只怕也找不出能和我们抗衡的第二家。” “大小姐此言何意?” “天机不可泄露,恕我暂时卖个关子,待时机成熟你们自会知晓。”面对满心好奇的四人,洵溱思忖再三,终究对柳寻衣的身世避而不谈,“不过,我敢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柳寻衣在中原武林的号召力和影响力,绝对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才能令初出茅庐的西律武宗在中原武林迅速生根发芽,乃至开花结果。” “这……”洵溱的信誓旦旦,令袁孝四人既惊骇又讶异,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我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你们信不信?” “我等对大小姐深信不疑……” “那好!从今往后,你们不能再对柳寻衣有一丝一毫的抱怨。”洵溱神情一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非但不能在暗中使绊子,而且要在他面前表现的赤胆忠心,生死相随。记住,柳寻衣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你们待他越诚挚,他对西律武宗越上心。想当初,柳寻衣曾奉大宋朝廷之命潜伏在洛天瑾身边,结果却被洛天瑾的诚意深深打动,险些临阵倒戈。由此足见,此人心思细腻,极易感情用事。” “少秦王真的放心将西律武宗交由柳寻衣掌管?”洪寺迟疑道,“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此子心怀叵测,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只是掌管中原四大分舵的副宗主,并非统揽大局的宗主。而你们……才是中原四大分舵的中流砥柱。因此,只要你们心向少秦王,柳寻衣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既要顺从他,也要提防他。既不能架空他,也不能让他滥权。总之,你们的人可以受柳寻衣驱使,但你们的心……必须永远忠于少秦王一人。个中尺度,我相信四位一定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我等明白!” 在洵溱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袁孝四人相视一眼,一齐拱手领命。 “敢问大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是不是亮出‘西律武宗’的旗号正式入关?” “时机未到,万万不可!接下来,我和柳寻衣前往漠北寻找苏禾。”洵溱黛眉微蹙,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思虑多日的计划娓娓道出,“你们留下三成心腹留守上京,而后率领七成人马相继入关。严舵主率严门弟子前往河西,投奔秦氏家主秦苦。洪舵主率洪门弟子前往湘西,投奔腾族族长腾三石。雷舵主率雷门弟子前往洛阳城,投奔贤王府府主谢玄。至于袁舵主……率袁门弟子赶赴武当,投奔当今中原武林盟主清风。切记,你们不能打出‘西律武宗’的旗号,也不能提及柳寻衣,更不能暴露自己与少秦王的关系。外人追问起来,只说关外偏远,人稀物乏,继续留在东北恐难有所作为。你们早已羡慕中原繁盛,故而斗胆南下,另谋安身立命之所、一展宏图之机。” “大小姐为何这般安排?” “眼下根基未稳,贸然打出西律武宗的旗号极有可能被人扼杀于萌芽之中。你们先行渗入,待柳寻衣重返中原再以雷霆之势一拥而起。” “纵使不打出西律武宗的旗号,我们也可以自立山头。”雷震愤愤不平地嘟囔一句。 “自立山头?说的轻松。”洵溱揶揄道,“如果你不想三天两头被人找茬,不想连吃饭睡觉都小心翼翼,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棵大树暂时栖身。” 袁孝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好奇道:“大小姐言之有理。只不知……为何选秦苦、腾三石、谢玄和清风?” “秦苦掌权不久,在河西秦氏一直争议不断,现在亟需外部力量帮他制衡秦家的老顽固。而且此人十分贪财,只要严舵主携带厚礼前去投奔,相信他求之不得。腾三石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为人老成持重,恪守江湖道义,尤其是与萧芷柔父女相认后,更是感念天地,善心大起,越来越喜欢扶危拯溺,帮自己积累功德。因此,洪舵主前去投靠,腾三石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算不肯收下你,也会帮你在中原落脚。至于谢玄……实不相瞒,他是少秦王的朋友,也是我们帮柳寻衣推翻清风父女的关键人物,算是自己人。因此,雷舵主见到他后不必刻意隐瞒西律武宗与柳寻衣的事,大可直言不讳,以免令其心生间隙。眼下,他在凌潇潇的眼皮子底下步履维艰,正是无人可信、无人可用的时候,雷舵主的出现必能为其缓解燃眉之急。稍后,我修书一封,劳烦雷舵主亲手交给谢玄,后面的事他自会帮你安排妥当。至于其他门派……要么实力不济、要么地域偏狭、要么鼠目寸光、要么与金复羽沆瀣一气,都不是我们的最佳人选。” “那清风呢?既然他是我们的对手,大小姐又为何让袁某投奔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洵溱诡谲一笑,狡黠道,“如今,清风是我们最大的绊脚石,此人一日不除,柳寻衣一日不能平反,西律武宗一日不能见光。然而,清风是只老狐狸,不会轻易掉进我们的陷阱。因此,在我们动手前必须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只有对他了解的越多,除掉他的把握才会越大。眼下,他虽已贵为中原武林盟主,但其实过的并不舒心,江湖中至今仍有不少人对他阳奉阴违。此时,袁舵主身为‘外来的和尚’登门投效,未必能受到他的欢迎,但一定不会被他拒之门外。我猜,清风极有可能利用你搅一搅中原武林这趟浑水,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 第934章 牵线搭桥(一) 十一月十五,上午。 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应柳寻衣之邀前往中堂议事。洵溱、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一起来“凑热闹”。奇怪的是,身为主角的柳寻衣却迟迟不见踪影。 “大小姐,自从你向我们讲明利害,我们就笃定心思欲与柳寻衣化干戈为玉帛。”坐在中堂闲来无事,雷震忍不住向洵溱抱怨,“可不知为何?前几天我们不想见他,这几天他却故意躲着我们。害我们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他‘化敌为友’。” “我知道为什么。”洵溱揶揄道,“他八成已发现账目中的纰漏,知道你们的城府一个比一个深,因此不敢再和你们轻易见面。” “大小姐,我们已经知错……” “不必多言,稍后看我眼色行事。” “明白!” 话音未落,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潘雨音领着数十名袁门弟子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抬进中堂,有条不紊地排列在众人面前。 望着熟悉的箱子,心事重重的袁孝四人登时脸色一变,彼此顾盼,眼中皆是一抹忐忑之意。反观洵溱,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默默观察着堂中的局势。 “副宗主到!” 伴随着一声亮如洪钟的吆喝,柳寻衣在唐阿富与一名年轻男子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中堂。 “拜见副宗主!” 一见柳寻衣,如坐针毡的袁孝四人蓦然起身,毕恭毕敬地朝他拱手施礼。 值得一提的是,当袁孝看见跟在柳寻衣身后的那名年轻男子时,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惊诧之意。 二十上下的年纪,朗目疏眉,日角珠庭,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与韧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睿智的精光。 细细观瞧,年轻男子在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韵,竟与“上京四府”之首的袁孝颇有相似。 “四位都是在下的前辈,不必拘礼。”见袁孝四人态度大转,对自己恭敬有加,柳寻衣暗吃一惊,连忙朝他们还礼,同时向潘雨音问道,“潘姑娘,东西可否备齐?” “都在这里!”潘雨音快速清点一遍,回道,“袁门十五箱、严门十三箱、洪门十二箱、雷门十二箱,共计五十二箱。其中,上京四府的人丁名册、生意账簿、地契田契、银票当票十二箱。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四十箱。” “全部打开!” 柳寻衣一声令下,站在箱子旁的数十名袁门弟子一齐打开箱盖,露出一卷卷皱巴泛黄的卷宗账簿及一堆堆璀璨夺目的金银珠玉。 见状,袁孝、严顺、洪寺、雷震暗吃一惊,下意识地抬眼朝自家的箱子望去。 当他们看到原本被自己故意拆乱的账簿,井井有条地罗列在箱中时,四人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们知道,柳寻衣经过数日的不眠不休,现已将上京四府的账目查的一清二楚。再对比眼前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银票当票、地契田契等物,逐一核验盘算,想摸清他们的底细以及找出账目中的纰漏,根本不算难事。 殊不知,柳寻衣曾为大宋朝廷效命多年,他在天机阁勤学苦练的十几个春秋,除文才武功外,识人、辨凶、探听、追踪、盘问、查账、抄家……亦是每一位东府少保必学、必会、必精的本领之一。 因此,当柳寻衣拿出对付朝廷大臣的那套本事对付袁孝四人,纵使达不到信手拈来,至少也算驾轻就熟。 此刻,心中有鬼的袁孝四人纷纷面露难色,不约而同地向洵溱投去恳切的目光。 然而,洵溱却佯装对他们的担忧一无所知,非但不替他们解围,反而煞有介事地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上京四府的机密,可否查出什么问题?” “实不相瞒,确有……一些问题。”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心猿意马的袁孝四人,勉为其难地回答。 言罢,柳寻衣从潘雨音手中接过一本账簿,苦涩道:“这本账簿……是唐兄四处打探并一一查证后,与潘姑娘重新清算的数目。其中,上京四府的弟子与人丁名册大致相同,不算打理生意的伙计和混吃等死的闲人,袁、严、洪、雷麾下各有弟子千余人。袁门弟子最多、雷门弟子最少,但上下相差不过一二百人。然而,除人丁名册之外,其余的府宅田地、生意盈亏、钱粮收支等等,皆与四位交给我的账目……略有不同。” 此言一出,袁孝四人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脸色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哦?”洵溱黛眉微蹙,故作惊奇,“有何不同?” “这……”望着心神不宁的袁孝四人,柳寻衣面露迟疑,踌躇不语。 “为何不说?”洵溱迫不及待地追问,“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如先让大家回去,我们私下……” “不!又不是偷鸡摸狗的事,为何不能公之于众?更何况,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有事不必藏着掖着。”洵溱打断柳寻衣的建议,转而将摄人心魄的目光投向六神无主的潘雨音,凝声道,“潘姑娘,你告诉我究竟有何不同?是多了……还是少了?” “这……”潘雨音看看眉头紧锁的柳寻衣,又看看心急如焚的洵溱,纠结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答道,“与我们清算的数目相比,这些账簿中记录的……支出更多,收入更少。” “潘姑娘的意思是……他们花出去一文,却记账一两?反之,收入一两,却记账一文?”洵溱将冷厉如冰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袁孝四人身上,质问道,“难道这就是你们天天哭穷的理由?” “哼!”阿保鲁怒叱道,“当日,大小姐找你们帮忙,你们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人力、物力、财力有限’……如今被人家揭穿老底,又有何话可说?” “我们知错……我们无话可说。” 面对洵溱与阿保鲁一唱一和的叱责,袁孝四人表现的心灰意冷,噤若寒蝉。 “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将他们四人统统拿下!”洵溱似乎越想越气,“砰”的一声将茶杯摔在桌上,怒道,“一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枉少秦王对你们委以重任,有求必应,你们竟敢利用他的信任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实在可恶、可恨、可耻,我要斩下你们的首级向少秦王复命!” “我等知错!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 见洵溱怒不可遏,袁孝四人连忙跪倒在地,捣蒜似的朝她叩首求饶。与此同时,堂中的数十名弟子亦纷纷跪倒在地,一起替四人求情。 见状,柳寻衣与潘雨音、唐阿富同时一愣。虽然他们料到洵溱有可能动怒,却万没料到她竟对少秦王的四位“功臣”心生杀意。 犹记得,洵溱信誓旦旦地告诉柳寻衣,自己对袁孝四人只能敲山震虎,不能杀鸡儆猴。 今天这是怎么了?洵溱为何突然转性?难道她一点也不在乎袁孝四人的劳苦功高?一点也不顾忌少秦王和他们二十几年的情分? 亦或是……洵溱一直看他们不顺眼,以前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因此打不得、骂不得。而今柳寻衣查出如山铁证,正好让她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柳寻衣的脑海一一闪过,令其一头雾水,心乱如麻。 “柳寻衣,都是你害我们!”雷震气急败坏地骂道,“早知道你想置我们于死地,但没想到你的手段竟然如此卑鄙!我们好心好意地配合你,你却鸡蛋里挑骨头……” “我……”突如其来的乱局令柳寻衣骤不及防,百口莫辩。 “冥顽不灵!”洵溱眼神一狠,冷声道,“明明自己做错事,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萧阳,给我狠狠掌雷震的嘴!” “遵命……” “我来!” 未等萧阳上前,一直憋着一口恶气的阿保鲁猛然飞身而至。未等雷震朝他挤眉弄眼,阿保鲁已抡起蒲扇大手,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脑袋狠狠扇去。 “啪!” 一巴掌下去,雷震的脸上瞬时留下五道殷红指印,同时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阿保鲁,你他妈来真的……” “你中饱私囊是真,老子打你凭什么作假?” 见雷震口无遮拦,阿保鲁脸色一变,为免露出破绽,连忙咒骂一声,紧接着劈头盖脸一通狂风暴雨,直将有苦难言的雷震打的瘫倒在地,嘴里“呜噜呜噜”囫囵不清。 “你们还在等什么?” 洵溱目光不善地盯着不知所措的萧阳几人,催促道:“去将袁孝、严顺、洪寺绑起来,今日午时送他们上路!” “是……” “等一下!” 情急之下,柳寻衣已来不及权衡利弊,不假思索地挺身而出:“此事因我而起,你不能杀他们。” “明明是他们自己手脚不干净,与你何干?”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更何况,他们一直不服你,今天好不容易找到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 “若是如此,则更不能杀他们!”柳寻衣眼神一变,笃定道,“我查账只是听从你的建议,断无故意找茬的企图。倘若他们因此落难,你让上京四府的兄弟如何看我?又让世人如何看我?” “这……” 见柳寻衣义正言辞地替袁孝四人出头,洵溱心中窃喜,表面上却故作坚持,愤懑道:“有道是‘以小见大,管窥知豹’。他们在账目上弄虚作假,说不定在其他地方同样掩人耳目。少秦王最憎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他们犯了大忌,你一句话就想大事化小,凭什么?” “这……” 当柳寻衣欲言又止,踌躇不决时,站在其身后的年轻男子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紧迫慌乱,不顾身份地贸然插话:“就凭他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掌管中原四大分舵一切事宜,也包括四位舵主的生杀赏罚,不知道……行不行?” …… 第935章 牵线搭桥(二) 年轻男子话一出口,立即招至所有人的目光。其中,尤以袁孝的眼神最为复杂。 萧阳眉头一皱,斥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我……” “他所言……不无道理。” 未等年轻男子应答,洵溱忽然眉头一挑,若有所思道:“既然少秦王钦点柳寻衣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则中原四大分舵的生杀大权应尽归其手。如此想来,我自作主张……多少有些越权。” “大小姐……” “不必多言!”洵溱摆手打断阿保鲁的辩解,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西律武宗也有西律武宗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有恃无恐,随心所欲。” 言至于此,洵溱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神思凝重的柳寻衣。 见时机已到,袁孝连忙招呼严顺等人向柳寻衣叩首求饶:“我等知错,望副宗主开恩!” “这……” 柳寻衣似乎被袁孝四人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一脸茫然地望向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洵溱,似是向她求助。 “依我之见,杀之后快,以儆效尤!” 洵溱假装自己看不出柳寻衣的心思,非但不替他解围,反而在一旁添油加醋,唯恐柳寻衣心慈手软。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柳寻衣试探道,“非要置人于死地?” “你在问我?”洵溱不答反问,“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是你,不是我。” “你的意思是……此事由我做主?”柳寻衣将信将疑,“纵使我网开一面你也没意见?” “我有意见你会听吗?” “这……” 面对洵溱的不瘟不火,柳寻衣犹豫再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年轻男子,问道:“袁霆,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心慌意乱的袁霆被柳寻衣当众点名,眼神变得愈发纠结,为难道,“副宗主,此事与家父有关,依理……在下应该避嫌。” 袁霆口中的“家父”指的正是袁孝。休看袁孝家大业大,膝下却只有袁霆一个儿子。 不过父子俩却是一对冤家,任袁孝八面玲珑,为人处世圆滑老道,待人接物无往而不利,却偏偏在自己儿子面前放不开手脚,甚至屡屡出糗。 究其根源,皆因袁孝发迹之初,私欲膨胀,再加上当年的他血气方刚,垂涎美色,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莺莺燕燕,令自己的糟糠之妻伤心欲绝,最后抑郁而终。 由此,在年幼的袁霆心里埋下一颗怨恨的种子,以至父子二人心生隔阂。 庆幸的是,发妻的离世令袁孝幡然醒悟,痛不欲生的他在亡妻灵前立下誓言,此生此世绝不再沉迷酒色,混沌度日,而要奋发图强,壮大家业,让他们唯一的儿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逝者已矣,袁孝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倍疼爱袁霆,也算对亡妻的一种慰藉。 这些年,袁霆的年纪慢慢长大,渐渐体会到袁孝的良苦用心,故而父子俩不再像昔日那般水火不容。 尤其是近两年,他们的关系愈发好转。虽不如寻常父子那般亲近,但至少能和平相处。不像当年,三句话不到就要吵的天翻地覆,闹得不欢而散。 其实,怨恨归怨恨、不和归不和,父子终究是父子,血浓于水的感情又岂能轻易磨灭? 今日见袁孝面临“生死之虞”,袁霆表现的忧心如焚,足见在他心中对袁孝并非毫无感情。他只是将亲情深埋心底,不愿轻易示人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柳寻衣不知从哪儿打听来袁孝父子的往事,故而主动拉拢心怀壮志却一直被袁孝捧在手心,悉心呵护,以至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袁霆。 由于他们的年纪相差无多,再加上袁霆和袁孝一样,对大名鼎鼎的柳寻衣早有耳闻,并心怀仰慕,因此二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说句不好听的,柳寻衣能顺利查出上京四府的诸多问题,除唐阿富和潘雨音能力出众外,袁霆同样功不可没。 帮柳寻衣查账,极有可能为袁孝引来麻烦。此一节袁霆并非不知,恰恰相反,他是“明知故犯”。 二十年的耳濡目染,令袁霆对“鬼神莫测”、“手眼通天”的少秦王十分忌惮。他本欲借机提醒自己的父亲不要一错再错,以免激怒少秦王,沦落万劫不复。可万万没有料到,帮柳寻衣的后果并非小惩大诫,而是危及袁孝的性命。 早知如此,纵使袁霆再仰慕柳寻衣,也不会答应帮他。 只可惜,事已至此,后悔无用。袁霆早已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 “你性情坦荡,才思敏捷,想法往往出人意料,这几日我已深有体会。”柳寻衣不以为意地说道,“今日,我希望你能像前几天一样,暂时抛开袁家公子的身份。就事论事,认为我这位初来乍到,连人名都没有记全的‘副宗主’应该如何解决此事,才不会授人以柄?” “既然副宗主相信在下,那……在下斗胆直言。”袁霆心系袁孝的安危,故而不再推辞,思忖道,“古语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爹……和三位叔父一时鬼迷心窍,确实犯下过错。然而,他们对少秦王的忠心却是二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最重要的是,他们从不敢忘记少秦王的交代,为扩张上京四府的势力整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否则……他们也没机会从中捞取这么多油水。我希望副宗主念在我爹和三位叔父兢兢业业二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姑且饶他们一命,并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倘若副宗主重罚他们,虽然可以明正典刑,但……也容易伤害上京四府数千兄弟的心。毕竟,副宗主初来乍到,对上上下下不太熟悉,如果贸然斩杀功臣,难免惹人非议。更何况,日后进入中原,副宗主仍需我爹和三位叔父从旁辅佐。我意……” 言至于此,袁霆朝柳寻衣手中的账簿轻轻一瞥,从而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意,副宗主可以效仿‘曹操烧信’,将此物当众烧毁。一者,可以彰显副宗主的宽仁大度。二者,可以令我爹和三位叔父安心。三者,可以借机消除你们之间的误会,令西律武宗上下一心。我相信,只要副宗主和四位舵主抛开成见,赤诚相待。西律武宗必能发扬光大,纵横天下。” “说得好!”柳寻衣赞叹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不愧是袁舵主的儿子,果然至情至性,有理有据。” 闻言,袁霆面露欣喜,而袁孝却暗生惭愧。 言罢,柳寻衣不再犹豫,于众目睽睽之下点燃烛台,并将手中的账簿烧为灰烬。 “柳寻衣,你这是作甚?”洵溱故作不悦,“网开一面归网开一面,你岂能烧毁证据?” “你刚刚说过,我才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柳寻衣笑道,“更何况,区区小事何必小题大做?我意……此事不必惊动少秦王,相信四位舵主日后不会再犯。” “一定!一定!”袁孝四人赶忙附和。 “柳寻衣,这些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四位舵主的命是你保的,那从今往后西律武宗在中原有任何事你都要负责到底。”洵溱眼神一正,讳莫如深道,“如果你敢‘临阵脱逃’,他们的命……我随时可以收走。” “还不谢谢大小姐的不杀之恩?” 见洵溱松口,柳寻衣如释重负,催促袁孝四人向洵溱道谢。 “谢谢大小姐……” “谢我作甚?”洵溱毫不领情,“你们要谢就谢柳寻衣!” “多谢副宗主救命之恩!我们以前多有得罪,希望副宗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严顺眼珠一转,对柳寻衣感激涕零,连连拜谢,“从今往后,我们愿为副宗主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我等愿为副宗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袁孝、洪寺、雷震的“诚意”紧随其后,引来堂中众弟子一阵山呼。 “四位快快请起!” 柳寻衣将袁孝四人一一搀起,谦逊道:“在下本已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幸得洵溱相救方才侥幸逃过一劫。而今身陷囹圄,四面楚歌,又有幸得到四位的慷慨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柳寻衣何德何能?岂敢喧宾夺主,凌驾于四位之上?若非少秦王错爱,在下万万不敢僭越‘副宗主’之位。中原四大分舵由上京四府组成,而上京四府又是四位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在下断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更不敢在四位面前指手画脚,发号施令?我意,日后我们不必拘泥俗礼,更不必分什么大小尊卑,遇事大家一起商量,盼望四位多多提点。” “这……” “不必纠结,此事就这么定了!”未等袁孝四人寒暄推让,柳寻衣已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你们不肯答应,我宁愿不做副宗主……” “万万不可!”袁孝脸色一变,踌躇再三,索性将心一横,痛快答应,“好!一切依副宗主所言,以后大家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好啊!” 渐渐地,柳寻衣与上京四府打破隔阂。彼此坦诚相待,堂中紧张的气氛立时轻松许多。 谈笑间,袁孝与洵溱下意识地相视一眼,二人的嘴角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 有趣的是,虽然他二人脸上的古怪及眼中的狡黠十分隐晦,甚至稍纵即逝,却仍被站在角落,默不作声的唐阿富尽收眼底。 …… 第936章 知人善任(一) 下午,袁府书房外,满眼焦急的袁霆在院中来回踱步,时而看向紧闭的房门,时而朝院外东张西望。 “霆儿!” 突然,一声呼唤自院外响起。紧接着,袁孝在两名弟子的陪同下缓缓步入院中。 “爹,您总算来了!” 一见袁孝,袁霆登时面露欣喜,一个箭步冲到近前,不由分说地拽住袁孝的胳膊,抬脚朝书房走去。 “稳当点儿,急急忙忙成何体统?” “副宗主和大小姐已等您多时,孩儿岂能不急?”袁霆一边走一边解释,“在爹之前,严叔叔和雷叔叔已先后来过,孩儿听见他们在房中有说有笑,料想他们与副宗主已解开心结,化敌为友。” “休要乱说!什么叫‘化敌为友’?你严叔叔和雷叔叔从未将副宗主当成敌人,之前只是有些误会而已。”袁孝煞有介事地纠正,从而心念一转,又道,“你有没有听见他们谈论什么?” “无非是些寒暄叮嘱,什么‘万事小心’、‘不可操之过急’云云而而。”袁霆回忆道,“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对了!严叔叔和雷叔叔临走时,皆派人抬回自家的箱子。” “箱子?”袁孝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什么箱子?” “就是上午摆在中堂的那些箱子。”袁霆答道,“里面放着账簿、地契、银票……” “全抬走了?”袁孝眼神一变,难以置信道,“副宗主和大小姐一箱没留?” “一箱没留!”袁霆笃定道,“我一直数着,严叔叔十三箱,雷叔叔十二箱。” “这……” “爹,您先进去,别让副宗主和大小姐久等。” “也好!” “砰、砰砰!” “进来!”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袁孝将自己的衣衫迅速整理一番,而后昂首挺胸地迈入书房。 袁霆本欲从外边将房门关上,却不料柳寻衣的声音再度响起:“袁霆,你也进来吧!” “见过副宗主!见过大小姐!” “袁舵主,我们有言在先,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多礼。” 柳寻衣十分热情地迎上前来,将拱手作揖的袁孝拉到桌旁落座,同时朝左顾右盼的袁霆轻轻挥手,示意他自便。 “抬上来!” 洵溱一声令下,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迅速将堆摞在角落的十五口箱子陆续抬到近前,并当着袁孝父子的面依次掀开。 “副宗主,这是……” “袁舵主,这些都是袁府的东西。劳烦你仔仔细细点验一遍,看看有没有错漏遗失。” “这……这是何意?”袁孝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表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 “袁舵主不要误会,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完璧归赵。”柳寻衣云淡风轻地笑道,“如无异议,稍后袁舵主可以派人将它们抬回去。” “嘶!” 本以为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却不料柳寻衣面对金山银山竟然不为所动。 虽然袁孝在进门前已经知道结果,但当他亲身领略柳寻衣的“慷慨”时,仍情难自已地暗吃一惊。 “副宗主这是作甚?” 此刻,面对“朝思暮想”的金银财宝,袁孝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喜悦,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似乎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箱箱金银珠宝,而是一箱箱破铜烂铁。 “物归原主,有何不妥?” “这……”袁孝紧紧注视着郑重其事的柳寻衣,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洵溱,将信将疑道,“副宗主可知,如果将这些东西全部变卖,其价值……足可买下半座沈州城?” “那又如何?”柳寻衣眉头一挑,似乎没听懂袁孝的言外之意。 “你真舍得……还给袁某?”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我有何舍不得?”面对谨小慎微的袁孝,柳寻衣有些哭笑不得,“袁舵主费心费力、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心血,在下岂敢觊觎?” “可是……” “此言差矣!”袁孝话未出口,洵溱突然插话,“这些不是他的心血,而是少秦王的心血。如今,上京四府已划归西律武宗,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归西律武宗所有。” 言至于此,洵溱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袁孝,幽幽地问道:“敢问袁舵主,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洵溱话里有话,令袁孝心头一紧,连忙点头附和,“这些东西根本不属于袁某,它们从始至终只属于少秦王。昔日,袁某只是代为保管。如今,袁门已并入西律武宗,这些东西……自然归副宗主掌管,袁某又岂敢觊觎?更何况,袁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幸亏副宗主宽仁为怀……” “欸!”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摆摆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既然洵溱和袁舵主都认为这些东西应该由我掌管,那……我将它们分给袁门,作为袁舵主进入中原的本钱,如何?” “这……” “若是‘还’给袁家,此事不妥。但若‘赐’予袁门,倒是合乎情理。”洵溱沉吟道,“身为副宗主,你总不能让袁门上上下下去中原忍饥挨饿。” “说的是!说的是!”柳寻衣与洵溱此唱彼和,“袁门弟子千余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中原势必花销甚巨。因此,袁舵主亟需这笔‘盘缠’上路。” “副宗主、大小姐!” 见柳寻衣和洵溱变着花样地帮自己,袁孝不禁心生感动,蓦然起身,朝二人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拜:“你们不计前嫌,对袁某天高地厚之恩。袁家上下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袁舵主言重了!”柳寻衣连忙放下茶杯,上前托起袁孝,从而话锋一转,“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何事?” “洵溱已将你们的计划告诉我,袁、严、洪、雷四门分别投奔武当、秦府、腾族、贤王府等待时变,伺机而动。我斟酌再三,认为此计可行,只是……委屈你们暂时隐匿身份,寄人篱下。尤其是袁舵主,前往武当骗取清风的信任绝非易事。清风此人外表忠厚,内心奸险,他连自己的东床快婿都能痛下杀手,更何况外人?因此,武当之行……袁舵主千万小心谨慎。如遇凶险,宁可临阵而退,也不要以命相搏。” “柳大侠不愧是柳大侠,果然宅心仁厚!”望着情真意切的柳寻衣,袁孝发出一道由衷地感慨,“副宗主放心,袁某知道分寸,一定不会打草惊蛇。” “武林局势千变万化,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因此,此次入关……非四位舵主亲自上阵不可,其他人的道行远远不够。”提及此事,柳寻衣的语气甚是无奈,可未等袁孝表明忠心,他又没来由地补充一句,“但道行不够不等于不堪大用,上京四府有不少能文善武,足智多谋的年轻人跃跃欲试,希望自己有机会得到历练,假以时日可以成为像袁舵主这般独当一面的英雄。” 闻言,听出一丝蹊跷的袁孝心里迅速闪过无数念头。他一边暗暗揣度着柳寻衣和洵溱的意图,一边故作懵懂地接话:“副宗主所言极是,上京四府确实有不少潜力十足的年轻人。这些年,我和严顺、洪寺、雷震一直在默默观察,悉心培养,避免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更不能因后继无人而拖少秦王的后腿。” 柳寻衣似笑非笑地应道:“四位舵主高瞻远瞩,在下佩服!只不过东北大局已定,上京四府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再加上你们四位亲自坐镇,恐怕麾下的年轻弟子……找不到太多磨练的机会。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们的日子亦过的顺风顺水。” “这……”袁孝一愣,迟疑道,“副宗主的意思是……” “雷舵主曾经说过,上京四府一旦入关就再也无法回头。我明白他的担忧,却不同意他的想法。我认为,中原要争,可东北……也不能弃。”柳寻衣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因此,找一位有能力的人帮你们守护家业十分重要。四位入关后,东北的局势必会发生动荡,这些年被你们压得抬不起头的帮派势力一定会跳出来闹事。借机招兵买马、抢夺地盘、攀交权贵,挤破脑袋争相上位,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新一代的‘上京四府’,主持东北大局。”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副宗主……所虑极是!”似乎被柳寻衣戳中软肋,袁孝不禁面露惆怅,叹息道,“我们兄弟在东北披星戴月,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开辟今天的局面。如今,让我们放弃这里的一切,举家南迁重新开始。说句心里话……袁某确实有些舍不得。” “正因如此,我才让你们留下三成人马。”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和柳寻衣反复商量,一致认为你们离开后上京四府不能再各行其是,必须共同进退,如此才有可能保住你们在东北的家业。” “大小姐明鉴!” “因此,挑选一位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人临危受命,留在东北主持大局才是当务之急。”见袁孝态度鲜明,柳寻衣不再犹豫,一语道破关键,“不知袁舵主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袁孝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副宗主和大小姐的意思是……” “直说吧!我有一位人选,敢请袁舵主斟酌。” “哦?”袁孝在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佯装诧异,“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入副宗主和大小姐的法眼?”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小姐说的是……” “令公子,袁霆!” …… 第937章 知人善任(二) “我?” 袁霆万没料到柳寻衣和洵溱会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登时心生慌乱,呆若木鸡。 再看袁孝,听到洵溱的回答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飘忽,表情僵固,反应分外古怪。 见状,柳寻衣和洵溱不禁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袁舵主,看你的样子……”柳寻衣眉头微皱,似乎困惑不解,“莫非……我们的提议有何不妥?” “不不不,副宗主和大小姐通幽洞微,知机识变,你们的提议岂有不妥?”心不在焉的袁孝连连摆手,吞吞吐吐道,“我只是担心袁霆能力平庸,难以担当大任,有负副宗主和大小姐的重托……” “袁舵主此言我不敢苟同!”洵溱柳眉轻挑,缓缓摇头,“袁霆是你儿子,论忠心无人能及。而且他胸怀大志,文武兼备,论能力在上京四府年轻一辈中也算翘楚。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自幼在东北长大,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十分熟悉,并与上京四府上上下下极为熟络,在年轻弟子中颇有声望。缘由种种,我们认为袁霆是留守东北主持大局的不二人选。” “话虽如此,可他年纪尚轻,江湖阅历十分浅薄。从出生至今,我从未交办过一件差事,也从未安排他在府中当差,只是好吃、好喝、好玩地供养着……”袁孝自嘲道,“并非袁某妄自菲薄,在我眼中袁霆根本就是一个不成大器的纨绔子弟。让他寻欢作乐,斗鸡走狗尚可,但让他接管上京四府……却是万万不能。” 听到袁孝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不堪,渐渐回过神的袁霆不禁面露尴尬,眼中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羞恼与埋怨。 殊不知,袁孝是故意将他贬得一无是处,其用心良苦恰恰是为保他周全。 袁霆年轻气盛,不知江湖的水有多深。可袁孝却心如明镜,一旦让袁霆留在东北主持大局,表面风光无限,实际却险象环生。 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袁舵主,你太谦虚了。”洵溱一眼洞穿袁孝的心思,直言不讳道,“爱护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但要拿捏尺度。如果你一直将他庇佑在自己的羽翼下,他如何能展翅高飞,闯出自己的天地?更何况,你能护佑他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一旦你年老势衰,无力庇佑,他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你打算让他当一辈子纨绔子弟?一辈子混吃等死?该放手时就要放手,该磨练时就要磨练。袁霆在你眼里永远是不懂事的孩子,可在外人眼中,他早已是一位鸿鶱凤立,气充志定的年轻俊才。” “可他才二十岁……”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更不问年纪!”柳寻衣反驳道,“非在下大言不惭,我与洵溱又能比袁霆痴长几岁?更有甚者,‘鬼见愁’秦苦与我年纪相仿,但他现在已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河西秦氏的掌门人。当年的北贤王洛天瑾,创立贤王府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接管江南陆府时也不过二十多岁。” “副宗主与大小姐乃人中龙凤,百年难遇。秦苦、洛天瑾、陆庭湘同样天纵奇才,大器早成亦在情理之中。”袁孝似乎对柳寻衣的游说不以为然,连连摆手推辞,“反观袁霆,文不成武不就,才智平庸,天资愚钝,岂敢与皓月争辉?” “如果我没有记错,袁舵主承少秦王之命创立沈州袁府的时候,似乎比今日的袁霆大不了几岁。”洵溱揶揄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你袁孝是英雄,儿子岂能是‘狗熊’?” “大小姐过誉了!袁某只是一块朽木,人过中年仍高不成低不就,谈何英雄?区区犬子……怎配与龙虎相提并论?” “这……” 见袁孝固执己见,柳寻衣和洵溱无不面露踌躇。 他们的本意绝不是故意刁难,更不是将袁霆推入火坑。而是见他与众不同,聪慧过人,故而有心抬举。却不料,自己的好意竟遭到袁孝一而再、再而三的婉拒。 见状,已经仁至义尽的柳寻衣和洵溱只能扼腕叹息,为免闹出误会,他们不打算强人所难。 “世上哪有爹这般贬低自己的儿子?” 然而,未等柳寻衣向袁孝妥协,一直沉默不语的袁霆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毅然决然地出言驳斥,语气异常坚定:“承蒙副宗主和大小姐看得起在下,袁霆愿意留在东北,誓死守卫上京四府。” “霆儿,休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袁霆对袁孝的惶恐嗤之以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严辞正色地举手起誓,“我对天发誓,倘若有人敢趁火打劫,我必以死相拼!一句话,家在人在,家亡人亡!” “霆儿,你……” “我已长大成人,何去何从不再劳爹费心。”袁霆义正言辞地打断袁孝的劝诫,“从小到大,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做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爹的保护下,整日无所事事,终究一事无成。我希望可以像副宗主和大小姐那样,闯出自己的名堂。” “混账!你有多少斤两难道自己不知道?岂敢向副宗主和大小姐比肩……” “你知不知道娘当年为何会抑郁而终?”袁霆恼羞成怒,满眼悲痛地望着忧心如焚的袁孝,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因为娘一直依靠你,将你视作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你的关心、失去你的疼爱、失去你的庇佑,甚至失去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娘就像失去三魂七魄,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全然不知自己该如何继续活下去。那时的她,早已失去为自己而活的信念和勇气,她的一生也从未真真正正地为自己而活。因此,当你疏远她、冷落她的时候,她才会郁结难舒,万念俱灰,最终……” “无缘无故,提你娘做甚?你说这些话……莫非想让为父痛死、愧死不成?”袁孝回忆亡妻,瞬时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不!”袁霆神情一禀,字字辛酸,“我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爹,我不希望一直活在你的庇佑中,也不希望一直依靠你,更不希望自己变成第二个‘娘’。” “你……” 袁霆此言宛若雷霆一击,狠狠劈在袁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令其方寸大乱,哑口无言。一时间情难自已,竟是泪如泉涌。 “袁霆,逝者已矣!不止你伤心,你爹同样追悔莫及,否则也不会对你如此宠溺。身为人子,你岂忍心故意揭他伤疤?”柳寻衣自幼流离失所,最见不得亲情悲欢,此刻见袁孝父子因往事而“相爱相杀”,心情渐渐变得沉重无比,“既然袁舵主舔犊情深,此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副宗主,我可以……” “可以与否,不是你说了算!”面对心有不甘的袁霆,柳寻衣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为人善恶,首观其孝。此事袁舵主不答应,你说再多也无用……” “副宗主……” 不知是伤心未绝,还是感激涕零,袁孝竟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下缓缓跪在柳寻衣身前,任他如何搀扶,袁孝却执意不肯起身。 “袁舵主,你这是……” “副宗主不仅轻财仗义,而且谦逊下士。袁某……此生此世能结识副宗主这般光明磊落的真英雄,实乃三生有幸!”袁孝紧紧拽住柳寻衣的胳膊,激动道,“袁霆刚刚的一席话……令我五味杂陈。你和大小姐说的不错,他早已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现在的他……看的比我清楚,想的比我明白……” “袁舵主的意思是……” “我答应让他留在这里守护家业,只希望他不要辜负副宗主和大小姐的一片苦心。”袁孝眼神复杂地望向心乱如麻的袁霆,强颜欢笑道,“也希望他能借此机会好好历练,将来比我更有出息。” “爹……” “霆儿,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万不能视为儿戏!你肩上抗的不止是袁家的担子,还有你严叔叔、雷叔叔和洪伯伯。他们与为父情同手足,如果由你留在东北主持大局,你定要一视同仁,切不可厚此薄彼。”袁孝正色道,“还有!遇事多向前辈讨教,不要贪功冒进,不要自作主张,更不要耍什么威风。没事多去泰州洪府、济州严府、庆州雷府走动走动,不要只守着沈州的一亩三分地……” “孩儿谨记!” “此事我已和严顺、雷震商量过,他们并无异议,并答应留下一些好手辅佐袁霆。”洵溱道,“千言万语,留着你们父子回去慢慢交代。” “多谢副宗主和大小姐的信任!”袁孝沉吟道,“只不过,洪寺他……” “洪寺面前我自有解释。”洵溱不以为意地打断袁孝的担忧。 “如此甚好,千万不要因为袁霆的事令洪寺心生间隙。”袁孝长叹一声,从而话锋一转,“不知副宗主和大小姐对袁霆还有什么吩咐?” “我相信四位舵主一定能将上京四府的事向袁霆交代清楚,我不想指手画脚,纸上谈兵。今天……我只叮嘱他一件事。”柳寻衣大手一挥,将袁霆招至近前,从而眼神一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否知道虎穴龙潭?” “虎穴龙潭,双宿谪仙。黄阳明和梅紫川两位前辈大名鼎鼎,我早已如雷贯耳。”袁霆一脸好奇地问道,“不知副宗主有何吩咐?” “实不相瞒,现在除两位前辈之外,虎穴龙潭中还有‘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以及一位‘三岁孩童’,他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柳寻衣郑重其事地说道,“他们救了我,却因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对此我一直心怀愧疚,不知如何报答。” “副宗主的意思是……” “我不希望他们因为救我而沦为众矢之的,更不希望有人图谋不轨,打搅他们的清静。再者,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常年隐居深山或有不便之处。我希望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能第一时间挺身而出,帮他们排忧解难,也算替我尽一份感恩之心。袁霆,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 第938章 上京事毕 “洪某见过副宗主!见过大小姐!” “洪舵主,刚刚在门外可否遇到袁家父子?” “回大小姐,遇到了。” “说些什么?” “只是闲聊几句。” “袁舵主有没有提到袁霆?” “这……” 洪寺一向谨小慎微,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因此,当他面对洵溱的好奇时,始终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有问有答,应声敷衍。 然而,洵溱的不依不饶,连连追问,却令洪寺渐渐感受到一丝蹊跷。稍作踌躇,小心试探:“大小姐问的可是袁霆留守东北之事?” “你意如何?”洵溱不答反问。 “此事甚妥!”洪寺煞有介事地说道,“袁霆秉性纯良,勤奋上进,颇有袁孝当年的风范。” “严舵主膝下只有一女,雷舵主之子尚且年幼,因此他二人对袁霆留守一事皆无异议。”洵溱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洪舵主和他们不一样,洪家也有一位公子,而且年纪比袁霆大……” “洪某明白大小姐的意思。”洪寺脸色微变,连忙打断,“大小姐与副宗主能惦记着犬子,洪某感激不尽。只不过,犬子性情优柔,喜文厌武,一向对江湖恩怨避之不及。三年前,他已成家立业,岳父是泰州最大的米商。如今,小两口已有自己的生意,虽然谈不上红火,但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洪某在江湖混迹多年,深知江湖险恶,生死难料。因此,我从未强求他子承父业,只希望他能像寻常百姓一样,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虽然看上去不如我们这般风光,但至少不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不用整日担惊受怕。” “袁舵主望子成龙,严舵主盼女成凤,甚至连雷舵主也对他年仅十岁的儿子寄予厚望。殊不知,真正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领悟通透的人仍是洪舵主。”柳寻衣钦佩道。 “副宗主言重了!”洪寺宠辱不惊,谦逊依旧,“江湖并无对错,只有成败。犬子胆小怯懦,妇人之仁,强迫他打打杀杀,必定一败涂地,甚至死路一条。” “罢了!”洵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原本担心洪舵主会埋怨我们厚此薄彼,器重袁霆而轻视令郎。刚刚听君一席话,俨然是我们多虑了。” “大小姐此言令洪某诚惶诚恐。” “洪舵主不必如此谨慎。”柳寻衣伸手朝角落的十几口箱子一指,淡笑道,“该说的想必袁舵主已经说过,我也不再赘言,稍后你派人将它们抬回去吧!” “这……多谢副宗主!”洪寺稍作犹豫,从而拱手领命。 “言归正传,我要的东西呢?” 洵溱神情一禀,朝洪寺伸出右手,故作一副“讨债”模样。 “在这儿!”洪寺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纸密信,毕恭毕敬地递到洵溱手中,“有人看见苏禾出现在漠河马场。” “漠河马场?”柳寻衣一脸错愕,“那是什么地方?” “专门为蒙古大军饲养战马的地方。”洪寺答道,“相传,蒙古大军的战马主要来自四大马场,分别是和林马场、罗布马场、漠河马场与西京马场。其中,漠河马场原是金国最大的马场,后来金国覆灭,马场随之易主。” “漠河地远人稀,气候寒冷,苏禾去那里作甚?” “洪某不知。” “也许只有在那种雪窖冰天的地方,大哥才能躲避外人的闲言碎语。”一想起苏禾因自己而声名一落千丈,柳寻衣的心里不由地感到阵阵酸涩,“既然已经知道大哥的去向,我们事不宜迟,马上动身前往漠河。” “这几日外边风声如何?”洵溱向洪寺问道,“如果我们离开沈州会不会有麻烦?” “不可置否,在清风的号令下,出关追杀副宗主的人越来越多。然而,他们十分笃定副宗主隐匿在虎穴龙潭,无不火急火燎地赶奔长白山,沿途几乎不作停留。可虎穴龙潭乃江湖禁地,这些人不敢硬闯,只能聚集在长白山周围,意在守株待兔。殊不知,副宗主早已金蝉脱壳。”洪寺蔑笑道,“从位置上看,长白山在东边,漠河在西北,根本是南辕北辙。洪某拙见,只要副宗主和大小姐低调行事,料想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他们一直守在长白山周围也不是办法。”柳寻衣担忧道,“虎穴龙潭虽是江湖禁地,但并非绝对安全。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联合起来攻入虎穴龙潭……后果不堪设想。” “我有一策!”洵溱思忖道,“待我们离开沈州,可以让袁舵主和武当‘亲近’一下,再和黄、梅二位前辈合演一出好戏。由袁舵主出面,引武当弟子进入虎穴龙潭,让他们知道柳寻衣根本不在那里,并让黄、梅二位前辈一口咬定从未见过柳寻衣。如此一来,由武当弟子出面作证,中原各派必定深信不疑,不会再继续守着长白山徒做无用之功。一者,可以平息虎穴龙潭的危机,守住黄、梅二位前辈的声誉。二者,可以让袁舵主借机攀上武当,为他进入中原铺路。” “武当弟子和中原各派岂会相信?”柳寻衣眉头紧锁,顾虑重重,“万一他们一口咬定我曾在虎穴龙潭治伤,那……” “也许相信,也许不信,并不重要。”洵溱满不在乎地说道,“重要的是,虎穴龙潭没有柳寻衣,他们找不到如山铁证,纵使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又能如何?” “万一他们怀疑袁舵主和我们串通一气……” “那时的我们早已北上漠河,他们根本找不到袁孝和我们串通的证据。更何况,在东北真正见过我们的人只有崆峒弟子和金剑坞的姬侯、扶隐。除他们之外,其他人都是道听途说,根本不是亲眼所见。”洵溱慢条斯理地分析,“就算是崆峒派和金剑坞,与我们也只是偶遇,并不知道我们的最终目标究竟是哪儿?至于虎穴龙潭……不过是他们依据你的伤势,以及潘姑娘和桃花婆婆的师徒关系做出的猜测。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要你不落在他们手里,一切猜测都是枉然。” “这……” “还有,外人根本不知道上京四府与少秦王的关系,更猜不到袁孝他们会冒险帮我们暗度陈仓。” “有道理!”柳寻衣踌躇再三,终于笃定心思,重重点头,“一切依你所言。” “副宗主和大小姐打算何时动身前往漠河?”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意……明日启程。” “我同意!”对于洵溱的提议,早已迫不及待见到苏禾的柳寻衣欣然允诺。 “我们走后,你们依计行事。该交代的交代、该安排的安排,袁霆是你们的晚辈,因此在他面前你们不必藏着掖着。”洵溱道,“待你们将上京四府的事告一段落,便陆续前往中原,等我们南下再做进一步打算。” “大小姐放心,洪某知道该怎么做。” “时机成熟,我会派人通知你们下一步动作。”洵溱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此之前,你们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凡事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明白!” 见洪寺一本正经地洗耳恭听,洵溱忽然自嘲一笑,似乎在埋怨自己太过唠叨,故而话锋一转,又道:“你们都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手,昔日能在东北闯出一番名堂,明日必能在中原混的风生水起。” “借大小姐吉言,洪某必竭力而为!” “你们留在东北时日无多,快快回家早作安顿。” “副宗主所言极是,洪某先行告退。” “我送你出去!” 伴随着一阵临别寒暄,柳寻衣亲自将洪寺送出庭院。 然而,当他欲转身回房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疑问:“洵溱究竟将谁当成自己人?” “嘶!” 闻听此言,柳寻衣不禁暗吃一惊。循声而望,但见面无表情的唐阿富自黑暗中缓缓走出。 “唐兄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乍一看,你和洵溱无话不说,你们一唱一和,将袁孝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再一看,好像你才是被戏耍的人。我想知道,洵溱究竟将谁当成自己人?是你……还是袁孝四人?” “这……” “我想提醒你,不要因为天上掉下一个‘副宗主’砸在你头上,你就洋洋自得,忘乎所以。袁孝他们在你面前只是逢场作戏,他们真正在乎的、忌惮的、谄媚的人不是你,而是坐在你身旁的洵溱。或者说……是洵溱背后的少秦王。” “这……我又何尝不知?”唐阿富一言,令柳寻衣黯然神伤,“虽然他们口口声声叫我‘副宗主’,但我心里明白,只要少秦王和洵溱一句话,我这个‘副宗主’……任何人都可以取而代之,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正因我深受其害,才想劝你一句。永远、永远不要轻易相信那些突然向你示好的人。” 话音未落,唐阿富与柳寻衣擦肩而过,脚下未有半分停留。最终,在柳寻衣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唐阿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黑暗尽头。 …… 第939章 治家不易 十一月十七,洛阳城,贤王府。 清晨,七八名婢女依次端着清水、香茶、漱盂、米粥、糕点等物来到内院。待为首的婢女轻叩房门,听到房内传出一声慵懒的应答,方才小心翼翼地引着其他婢女推门而入。 这里不是卧房,而是书房。 自从谢玄出任贤王府的府主,为应对虎视眈眈的江湖群雄,稳住洛阳城的大局,对上安抚刚愎自用的凌潇潇,对下震慑日益涣散的众弟子,不遗余力地保住洛天瑾留下的这份家业,可谓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常常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书房”渐渐变成他的“卧房”,十天几乎有九天在这里度过,秉烛思劳,夙夜忧叹。 不知多少夜晚,谢玄独自一人坐在洛天瑾昔日的位子上,望着“故主”的笔墨纸砚、丹青画卷而仰屋窃叹,向隅而泣。深感“孤家寡人”之苦,“形影相吊”之殇。 婢女们蹑手蹑脚地步入书房,一字排开朝形似假寐的谢玄欠身施礼,而后各自散开。 有人推开窗扇、有人吹熄烛台、有人清扫地面、有人擦拭桌椅、有人浇花灌草、有人换炉焚香、有人整理案上凌乱的书卷、有人将杯筷碟碗排放整齐…… 一切如当年伺候洛天瑾那般,她们的动作轻盈而熟练。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条不紊。整个过程几乎未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闭目养神的谢玄。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婢女们将一切收拾妥当,精心烹调的早膳五花八门地呈现在谢玄面前。 至此,先后四五名婢女慢步轻声地退出书房,仅留三人。一人将用清水沾湿的锦帕递到谢玄面前,一人端着茶杯、一人捧着漱盂,三人无不颔首垂目,毕恭毕敬。 “二爷!” 当谢玄随意擦拭几下脸颊,欲举杯漱口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道沉闷的呼喊。 “进来说话……” “砰!” 话音未落,虚掩的房门已被人大力推开。紧接着,满身血污,手拎钢刀的林方大风风火火地闯入房间。 虽然谢玄已贵为府主,但贤王府的一些“老人”至今仍喜欢用昔日的称呼。其中,尤以林方大最为明目张胆。 究其根源,皆因林方大从小追随洛天瑾,深受恩宠,他对洛天瑾的感情天高地厚。因此,在他心里贤王府永远只有一位府主,无论其是生是死,谁也无法取代。 谢玄深知林方大性情耿直,感恩图报。故而对他的“无礼”非但不恼怒,反而倍感欣慰。久而久之,林方大也变成府中唯一一位可以不顾场合、不顾身份直呼其“二爷”的人。 “噗!” 一见浑身狼藉的林方大,满脸疲惫的谢玄不禁眉头微皱,匆匆吐掉嘴里的茶水,从而向三名婢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是。” 待婢女们离开,谢玄又朝林方大上下打量一番,迟疑道:“又动刀了?” “动了!”林方大冷哼一声,骂骂咧咧,“不动刀,镇不住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 “见血了?” “见了!” “这次……死了几个?” “三个!”面对谢玄的追问,愤愤不平的林方大不假思索地放胆直言,“二爷,我思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以前府主在的时候,也是由我挨家挨户地收账,洛阳城大小买卖无不笑脸相迎,一个个恨不能上赶着给我交数,生怕落在别人后面。那时候,府主根本不用露面,这帮王八蛋就像孙子一样听话。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买卖还是那些买卖、掌柜还是那些掌柜、我还是我,可他们的态度却和以前截然不同。非但不再主动交数,反而百般推脱、千般抵赖,能不交就不交、能少交就少交,真他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昨晚若非我杀鸡儆猴,恐怕西城几家买卖,我们一文钱也收不回来。” “物是人非,世态炎凉。”谢玄叹道,“洛阳城仍是原来的洛阳城,但贤王府早已不是昔日的贤王府。你可知,近一个月洛阳城又冒出多少帮派?” “我听许衡他们提过一句,好像有七家,都是从外地来的。”林方大回忆道,“这段时间,下三门忙的热火朝天,不分昼夜地在外边折腾,一连数日看不见人影。” “若不是许衡他们盯得紧,洛阳城恐怕早已被人瓜分殆尽。”谢玄无奈道,“眼下,洛阳城内牛鬼蛇神,鱼龙混杂,商不商、民不民、官不官,都想跳出来替自己谋一份私利。这种混乱的场面,府主在时何曾出现过?” “既然如此,二爷何不替自己立威?” “谈何容易?你以为那些商贾是故意和我们作对?其实,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既要应付我们,也要应付那些不懂规矩,只知道狮子大张口的混账。” “我就不信这些人真不怕死!前阵子我们明明已连根拔起好几家,为何他们仍有恃无恐地前仆后继,而且……越来越多?” “你以为这些人真是路边的阿猫、阿狗?”谢玄冷笑道,“非也!其实每一个想在洛阳城立足的帮派,背后都有强大的势力做靠山。这些人不过是他们派来试探贤王府深浅的傀儡。如果我们阵脚不乱,他们就暂时按兵不动。可一旦我们放松警惕或者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马上会有成群结队的虎狼蜂拥而至,将我们啃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他们的靠山是谁?”林方大怒道,“二爷何不派人将他们一一铲除?如果我们的人手不够,可以向武当求援……” “罢了!罢了!”谢玄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既然闹出人命,则不能听之任之。你让苏堂亲自去一趟将军府,上上下下打点妥当,不可再节外生枝。” “明白。” “还有!”未等林方大领命而去,谢玄再度补充,“让苏堂准备一份厚礼,就说……是我专程送给洛阳将军的。” “这……” “去吧!” “唉!” 叹息一声,林方大深深看了一眼两鬓泛白的谢玄。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门外。 其实,心有不甘的人岂止林方大?谢玄同样怒火冲天,恨不能将所有图谋不轨之人碎尸万段。 只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含羞忍辱。 并非谢玄胆小怕事,亦非其优柔寡断,皆因他这位“府主”有名无实,做任何事都会上下掣肘,步履维艰。在夹缝中勉强维持现状已是万分不易,岂有精力再去对付那些人背后的靠山? 至于凌潇潇,终究只是一位妇道人家。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她早已失去应有的理智,现在的凌潇潇一门心思只想将柳寻衣斩草除根。至于贤王府的兴衰荣辱,她根本来不及考虑。纵使考虑,也远不及谢玄那般周全。 在她心里,只要清风和武当这座靠山不倒,贤王府就不会衰败。 可实际上,武林盟主并非说一不二,武当派更非天下无敌。清风亦有许多难处、许多顾忌、许多软肋。因此,一心指望武当为贤王府撑腰,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只可惜,今时今日的贤王府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并不是居安思危的谢玄,而是寒腹短识的凌潇潇。 “唉!” “一大清早何必唉声叹气?” 当谢玄望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却提不起半分食欲时,凌潇潇的声音突然自院中响起,登时令其眼神一变,下意识地停杯投箸,一双尽显苍老的眼睛微微眯起,死死凝视着紧闭的房门。 凌潇潇每一次不请自来,皆不是什么好事。同时意味着谢玄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与绵里藏针的她斗智斗勇。 “吱!” 没有招呼、没有寒暄、没有敲门,凌潇潇径自而入,在谢玄欲言又止的古怪眼神中,闲庭信步般走向窗边的椅子。 “夫人找我……有事?” “柳寻衣的事……”没有多余的废话,凌潇潇矮身落座,开门见山,“你进展如何?” “谢某还在查……” “还在查?”凌潇潇揶揄道,“你想查到什么时候?我若不问,是不是十年八年也查不出结果?” “这……”面对凌潇潇的质问,谢玄不禁一阵语塞。 “我告诉你柳寻衣的线索。” “哦?”谢玄心中暗惊,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夫人知道柳寻衣的下落?” “他的消息早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妇孺皆知。恐怕……天底下也只有你谢玄仍不知道。” 面对凌潇潇别有深意的嘲讽,谢玄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心中飞速盘算,从而灵光一闪,决定先发制人:“夫人说的可是东北传来的消息?” “哦?”凌潇潇眉头一挑,语气愈发阴阳怪气,“莫非你早就知道?” “略有耳闻。” “既然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动作?难道……你不想替瑾哥报仇?” 面对凌潇潇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谢玄始终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回夫人,并非谢某不想替府主报仇,只是……不想被柳寻衣的障眼法牵着鼻子走。” “什么意思?”凌潇潇狐疑道,“你怎知这是柳寻衣的障眼法?” “夫人又怎知不是?” “我当然知道!”凌潇潇神情一禀,正色道,“此消息由崆峒掌门钟离木亲自派人告知我爹,武林群雄亦是听从我爹号令出关追剿,岂能有假?” “夫人恕我冒昧!犹记得上月初,清风盟主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已布下天罗地网,一个月内必将柳寻衣、洵溱赶尽杀绝。可眼下近两个月过去,柳寻衣和洵溱仍神龙见首不见尾。由此足见,清风盟主的消息……也未必准确。” …… 第940章 虚实难辨 “谢玄,你敢质疑武林盟主?” “不敢,我只是就事论事。” 面对气定神闲,对答如流的谢玄,凌潇潇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耐人寻味的精光,从而话锋一转,一字一句地问道:“且不论消息是真是假,如果我一定要你派人出关……你肯不肯?” “倘若夫人下令,谢某岂敢不从?”谢玄脸色微变,故作惶恐,“如果夫人心意已决,我立刻着手安排此事。” 望着煞有介事的谢玄,咄咄逼人的凌潇潇却展颜一笑,摆手道:“不必紧张,我刚刚只是与你说笑。” “说笑?”见凌潇潇的态度忽冷忽热,谢玄的心里不禁暗暗打鼓,“夫人此言何意?” “实不相瞒,武当派出孤日、孤月两位道长,已于十几天前在长白山发现柳寻衣和洵溱的踪迹,并与各派高手暗中联络,布下天罗地网,一步步将浑然不察的二人逼入绝境。”凌潇潇一边云淡风轻地解释,一边顺袖中掏出一纸书信,得意道,“这是我爹刚刚派人送来的密函,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在咸州截下一只信鸽,正是洵溱向少秦王发出的求救信。现如今,他们已察觉到自己身陷囹圄,插翅难飞。我爹在信上说,月底前柳寻衣必定落网,因此让我们提前准备英雄帖。一旦捷报传来,立刻派人向各门各派发帖,邀天下英雄共聚贤王府。届时,我爹将当众斩下柳寻衣的头颅,告慰瑾哥的在天之灵。” “什么?” 谢玄心头一惊,连忙接过凌潇潇手中的密信,迅速观阅一番,认出信中的字迹确是清风无疑,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为避免凌潇潇看出破绽,谢玄不得不强作镇定,用喝茶掩饰内心的惊骇。 “来来回回折腾一年,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凌潇潇不急不缓地收起密信,似笑非笑地叮嘱道,“该提前准备的就要提前准备,以免事到临头自乱阵脚。” “夫人所言极是……” “我先走了,后面的事由你安排!” 言罢,凌潇潇在强颜欢笑的谢玄相送下,满面春风地离开书房。 “砰!” 凌潇潇一走,谢玄立刻关上房门。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眉头紧锁的谢玄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踱步。 “清风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谢玄在心中反复琢磨,“上一次清风唬我,宣称一个月内必将寻衣擒下,这一次……会不会又是虚张声势?可他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难不成……他们已开始怀疑我?不对!上一次他们的埋伏主要集中在西边,幸亏洵溱有言在先,绝不会带着柳寻衣西逃,因此我才能对清风的‘信誓旦旦’置之不理。然而,这一次他得到钟离木的消息,从而剑指东北,并以武林盟主之尊号令群雄杀至长白山,怎么看也不像做戏……万一消息是真的,寻衣岂非四面楚歌?不行!此事关乎寻衣生死,我断不能冒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寻衣和洵溱在东北孤立无援,一旦陷入重围势必九死一生……” 心念及此,谢玄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一个箭步冲到案旁,手忙脚乱地摊开纸砚,火急火燎地奋笔疾书。转眼间,洋洋洒洒百余字,将柳寻衣和洵溱的处境写的清清楚楚。 收信入封,滴上蜡油,而后在信封上龙飞凤舞题上一行小字“少秦王亲启”。 眼下,谢玄身不由己,无力出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少秦王。虽然时间上也许来不及,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忧心如焚的谢玄匆匆起身,一边将密信塞入怀中,一边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吱!” 然而,就在谢玄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洛凝语那张削瘦而抑郁的脸庞赫然浮现,登时将猝不及防的谢玄吓得身子一颤,双手下意识地护住怀中的密信,脚下后退两步。 “凝……凝语,你大病未愈,不在房间好好养息,跑来这里作甚?” 望着神郁气悴,面无人色的洛凝语,谢玄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浓浓的哀伤与怜惜。 想当年,洛凝语是何等意气风发?何等无忧无虑?何等仙姿玉色?何等古灵精怪?再看看今天的她,哪里还有“大小姐”的影子?俨然已被接踵而至的苦难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几乎香消玉殒,尽显哀婉凄凉。 谢玄知道的是,柳寻衣的背叛、洛天瑾的死令洛凝语痛不欲生,大病一场。 但他不知道的是,尚未痊愈的洛凝语曾在无意间听到清风与凌潇潇的谈话,此事令她的身心再遭重创。经受不住连连打击的她旧患未愈,又添新疾,一病至今仍虚弱不堪,不见吉祥。 “外边风寒,快进来!” 寒冬时节,洛凝语却身着单衣,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渐渐回过神的谢玄勃然大怒,迅速褪下自己的大氅,迫不及待地披在洛凝语的身上,将她娇小单薄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同时引她步入书房。 “今天是谁当值伺候?”谢玄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递到洛凝语手中,面沉似水地问道,“你身体虚弱,他们竟允许你独自出屋?而且……衣衫如此单薄,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我非剥下他们的皮不可!” “谢二叔不要怪罪下人,是我自己偷偷溜出来的。”两口热茶下肚,洛凝语险被冻僵的身体渐渐恢复几分柔软,青白的脸色慢慢晕出一丝红润,“我听说……娘刚刚来过,因此过来看看。” “这……”谢玄俨然没听懂洛凝语的意思,不悦道,“此事与你何干?你不安心养病,瞎操心什么?” “谢二叔,娘为何找你?”洛凝语对谢玄的责备充耳不闻,双手紧紧捧着茶杯取暖,颤颤巍巍地问道,“娘对你……说过什么?” 谢玄眉头一皱,一边将暖炉朝洛凝语推近一些,一边似懂非懂地答道:“凝语,你一向不关心府里的琐事,最近怎么了?近一个月来,几乎我与夫人每一次见面,你都会跑来问东问西,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深知你的脾气秉性,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只不知……愿不愿意告诉我?” 闻言,洛凝语眼神一暗,默默地垂下头。任谢玄如何追问,她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凝语,你是不是……仍对柳寻衣放心不下?”谢玄心思复杂地试探道,“你每次来找我,是不是想打听柳寻衣的事?” 被谢玄戳中软肋,洛凝语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知不觉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杯中,将茶水荡起层层涟漪。 见此一幕,谢玄暗道一声“果然”,口中发出一道五味杂陈的叹息。 谢玄以为洛凝语对柳寻衣放心不下,是因为一片痴情。殊不知,洛凝语早已心怀其他症结。 “罢了!”谢玄苦涩道,“我不瞒你,夫人找我……确为柳寻衣的事不假。你外公……已经发现柳寻衣的踪迹,并派人将他逼入绝境。夫人让我准备英雄帖,邀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共同见证柳寻衣自食恶果,替府主报仇雪耻。” “那……谢二叔打算怎么做?”洛凝语泪眼婆娑地望着心乱如麻的谢玄。 “凝语,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柳寻衣,可……事已至此,你们永远不可能再在一起。”谢玄吞吞吐吐,言辞尽量委婉,“更何况,清风盟主和夫人势在必得,我……只能听命行事。” “你真的想置柳寻衣于死地?”洛凝语别有深意地问道,“你真的对他恨之入骨?” “这……” 面对洛凝语的质疑,谢玄不由地一愣。 其实,从洛凝语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一丝蹊跷,却一直辨不清缘由。此刻,见洛凝语态度反常,心中古怪更甚。 “我当然恨他,因为他害死你爹……” “你撒谎!”未等心猿意马的谢玄出言狡辩,洛凝语忽然眼神一凝,一字一句地问道,“其实,谢二叔根本不想杀柳寻衣。你非但不想杀他,反而一直在千方百计地保护他,对不对?” “这……” 被洛凝语揭穿自己的秘密,谢玄的心脏宛若被人紧紧攥住,满腔热血瞬时凉透。紧张之情无语言表,骇然之意难以复加。 一时间,惶恐失措,方寸大乱,支支吾吾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谢二叔,你怀里藏着什么?” 洛凝语的目光如刀似剑,令谢玄的心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直至此刻,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心慌意乱的时候双手一直虚掩着胸口。却不料,这个动作竟被细心的洛凝语尽收眼底,并察觉端倪。 “凝语,我……” “谢二叔,你们都将我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一味地糊弄我。爹如此、娘如此、柳寻衣如此、你也如此。”洛凝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但我不是三岁小孩,不会天真烂漫地活着。我有血有肉有感情,知道紧张害怕,更知道伤心难过!有些事……如果你们不能瞒我一辈子,就不要瞒我……” “凝语……”洛凝语言出肺腑,令谢玄心痛如绞。 “谢二叔,今天我只问你一句话。”洛凝语拭去眼泪,诚恳道,“希望你能念在我爹的在天之灵……实话实说。如果你此生只肯对我说一句真话……我希望就是这句。” “咕噜!”似乎被洛凝语前所未有的气势吓了一跳,饶是久经杀场的谢玄也不由地感到一阵手心冒汗,后脊发凉。他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惴惴不安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柳寻衣……究竟是不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 第941章 忍痛揭发 “嘶!” 洛凝语此言,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令谢玄双瞳骤凝,脸色煞白,立时心乔意怯,呆若木鸡。 “谢二叔……” 不知被洛凝语呼唤多少声,恍若失神的谢玄方才幡然醒悟,眼神复杂地望着满眼泪水的洛凝语,踌躇良久,断断续续地问道:“凝语,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逢场作戏地试探,也不愿虚情假意地隐瞒。”洛凝语自嘲道,“也许你会笑我傻,但……我将谢二叔当成一家人。常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家人之间各怀鬼胎,勾心斗角,试问世上还有何人可信?谢二叔,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用……敷衍娘和外公的那一套说辞搪塞我?” “你先告诉我,这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谢玄急不可耐地问道,“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我一定回答你的问题。” “当真?” “当真!” “好……” “等一下!” 未等洛凝语狠下决心将真相和盘托出,谢玄突然挥手打断,从而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左右张望一番,再三确认四下无人,方才将房门紧紧关上。 “凝语,你不必解释太多,说的越简单越好。” 其实,看见谢玄如此忐忑不安,洛凝语的心中已猜出答案。一瞬间,身体如泄气的皮球迅速萎靡,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丝惨笑:“看来……娘和外公说的不错,谢二叔……果然是暗中联络少秦王的人。” “这……” 谢玄一下听出洛凝语的言外之意,惊诧道:“你的意思是……柳寻衣的消息是清风盟主和夫人告诉你的?” “不!是我在无意间偷听到的……” 事已至此,洛凝语为满足自己的好奇也好,为查清事情的真相也罢,决意不再隐瞒,而是将当日躲在凌潇潇房间外偷听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谢玄。 说来也怪,凌潇潇与谢玄相比,明明“母女”的关系更加亲近,但洛凝语却从未在凌潇潇面前表露过半分异样,反而在谢玄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许,这就是她善良的天性。毕竟,凌潇潇的秘密是“杀人”,而谢玄的秘密是“救人”。 “这……” 洛凝语的一席话令谢玄神湛骨寒,心惊肉跳。以至洛凝语说完后,他仍深陷震惊而久久难以自拔。 “你的意思是……清风盟主和夫人早就知道柳寻衣的身世,而且他们早就怀疑我是‘内鬼’?”谢玄思绪万千,喃喃自语,“如此说来,这段时间清风盟主和夫人一直在故意试探我,诱我露出马脚。而你……一直在默默地帮我躲避他们的试探……” 言至于此,谢玄将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投向凄凄惶惶的洛凝语。犹豫再三,终究将心一横,伸手入怀,将自己写给少秦王的密信缓缓掏出。 “这一次……恐怕也是他们联手设下的圈套。”心有余悸的谢玄目光颤抖地望向手中的密信,苦涩道,“如果你晚来一步,谢某必中计无疑。” “为什么?” 终于,默默承受一切的洛凝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恸,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谢二叔,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柳寻衣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什么娘和外公不死不休地追杀他?为什么你要暗中保护他?你们……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伴随着洛凝语炮语连珠似的追问,心神不宁的谢玄脚下一阵踉跄,“噗通”一声摔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呢喃低语:“凝语,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柳寻衣是府主与萧芷柔的私生子,是府主当年在湘西……留下的血脉。除柳寻衣之外,府主和萧芷柔还有一个女儿,这些年一直被云追月照顾,名叫……云剑萍。” “什么?”接踵而至的惊天秘闻令洛凝语骤不及防,不知所措。 “清风盟主和夫人执意追杀柳寻衣,真正目的并不是替府主报仇雪耻,而是……斩草除根,替鸿轩和你守住洛家的基业。”谢玄恍恍惚惚地说道,“至于我为何暗中保护他……是因为我受府主临终托孤,保住柳寻衣就是保住洛家的香火……” “此事柳寻衣知不知道?” “他……应该不知。” “我爹呢?”洛凝语心有不甘地追问,“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难道真如外界流传……被柳寻衣残忍杀害?” “为什么这么问?”谢玄眉头一皱,狐疑道,“难道你认为此事有假?” “是!”洛凝语直言不讳,“一者,柳寻衣曾亲口答应我,绝不会伤爹性命。二者,爹生性谨慎,怎么可能轻易掉入朝廷的陷阱?三者,谢二叔与爹情同手足,如果柳寻衣真是元凶,纵使他是爹的……私生子,你也不会袒护他。” “这……”望着振振有词的洛凝语,谢玄不禁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问了。” “为什么?” “我是为你好……” “借口!”见谢玄又在顾左右而言他,洛凝语不禁恼羞成怒,“砰”的一声将茶杯扔在地上,嗔怒道,“谢二叔,我受够了猜来猜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难不成……有什么秘密比柳寻衣的身世更离奇……” “嘘!” 见洛凝语情绪激动,谢玄担心隔墙有耳,连忙劝阻道:“不要声张,万一惊动夫人……” “为什么不要惊动娘?”洛凝语横眉竖目,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谢二叔,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就去问娘……” “万万不可!” 谢玄大惊失色,本欲苦口婆心的劝说。却见洛凝语杏目圆瞪,态度决绝,眉宇间的气韵像极了昔日的洛天瑾,令谢玄恍如隔世,倍感哀思。与此同时,他自知搪塞无望,故而发出一道耐人寻味的叹息。 “我爹的死果然不简单!”洛凝语从谢玄的反应中笃定疑点,登时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问道,“谢二叔,你至今仍恪守我爹的遗命,足见你对他忠心耿耿,矢志不渝。既然如此,你一定不希望我爹死的不明不白,更不希望柳……柳寻衣变成杀害自己生父的凶手。既然如此,你告诉我去年腊月初七的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我爹……到底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凝语,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你。但……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能冲动。” “我保证……” “我要你发誓。” “我发誓!” 此刻,洛凝语对呼之欲出的真相求之若渴。因此,无论谢玄提出什么条件,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其实,府主他……” 或是内心万分激动,或是回忆往昔令谢玄重燃怒火,以至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而凶狠,五官狰狞而扭曲。一时间,滔天杀意溢满整间书房,直令洛凝语掩面失色,不寒而栗。 “府主是被清风、凌潇潇联合云追月、赵元一起害死的!”谢玄咬牙切齿地说道,“算起来,云追月和赵元只是清风和凌潇潇的帮凶,至于柳寻衣……更是赵元的一颗棋子。其实,府主早已识破赵元的诡计,但他并没有急于揭穿,而是将计就计,欲与寻衣父子团圆。因此,当夜只凭赵元设下的陷阱,根本不可能得逞。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府主万万没有料到在一切几成定局的时候,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余载的女人竟会从背后捅自己一刀……” “这……” 血淋淋的真相远比洛凝语想象的更残酷,当她从谢玄口中听到“凌潇潇”和“清风”的名字时,神思之惊骇、心念之恍惚、情绪之繁复,是其平生从未感受过的惶恐与孤寂。 被自己最信任、最爱戴、最贴心的人背叛,远比被全世界抛弃更加卑鄙、更加残忍、更加恐惧,直令洛凝语心死如灰,欲哭无泪。 这一刻,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后悔自己不该不听谢玄的劝阻,后悔自己的好奇,后悔自己听到的一切…… 然而木已成舟,她纵使悔断肝肠,也无法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梦。 “不仅如此!”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愤懑道,“其实,你的江三叔、邓五叔、黄六叔……也是被清风和凌潇潇害死的。” “不要再说了!” 惊恐万分的洛凝语匆忙捂住耳朵,将剧烈颤抖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发疯似得连连摇头:“谢二叔,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信!我不信!娘对爹情深义重,她怎么可能谋杀亲夫……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此事……寻衣也曾亲眼目睹。”望着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洛凝语,谢玄既心疼又无奈,欲伸手安抚,但手伸出一半又缓缓缩回来,叹道,“凝语,你可知寻衣明知自己被人冤枉,却为何迟迟不辩解?因为……他在竭尽所能地弥补自己对你的亏欠,甘愿替清风和凌潇潇背负千古骂名……” “这……”一想起柳寻衣,洛凝语的内心再度感到一阵酸涩,泪水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谢二叔,你打算怎么做?难道杀了我娘和我外公……替我爹报仇?” 当洛凝语说出这句话时,每一个字都如剜心利刃,将她那颗鲜血淋漓的心捅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原本……我只想遵从府主的遗命,帮寻衣平反昭雪,从清风和凌潇潇手中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谢玄面如死灰,双眸浑浊而忧郁,唇齿微微颤抖,“但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因此谢二叔将决定权交给你。你可以佯装对一切一无所知,让我继续履行府主的遗命。也可以……去清风和凌潇潇面前告发我。” “谢二叔,你……你怎么能这样?”这一刻,洛凝语心如刀割,柔肠寸断。只觉自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怕是世上最凄楚可怜的人,“一边是我娘和外公,一边是我爹和同父异母的哥哥,你让我怎么选?手心手背……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谢二叔,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选?” “凝语,我……” 言罢,痛不欲生的洛凝语蓦然起身,全然不顾谢玄的惊慌,一把扯下身上的大氅,头也不回地跑出书房,踉跄着消失在瑟瑟寒风之中。 书房内,仅留谢玄一人。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不觉已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 第942章 失之东隅 十一月二十三,霜降静江府,雪覆鸠摩崖。 上午,一袭紫金大氅的金复羽默不作声地坐于青天阁内,身体侧倚着围栏,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静静地眺望着银装素裹的漓江山水。任寒风阵阵呼啸而至,雪花飘飘扑面而来,他却静若泥塑,岿然不动。 一尊雕龙刻凤的玲珑暖炉伫立于青天阁内,香烟袅袅,逸出阵阵暖意的同时亦散出缕缕清香,令人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此刻,宋玉、冷依依、丁傲、董宵儿分立左右,一个个神思凝重,满眼纠结。除他们之外,另有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两人跪在正中。 此二人,正是从沈州返回静江府的姬侯、扶隐。 其实,他们昨天下午已抵达金剑坞,但求见金复羽时却吃了闭门羹。 心知自己擅自从沈州返回静江府,必然惹得金复羽不悦。姬侯、扶隐暗生忐忑,于是向宋玉寻求和解之法。 宋玉给他们的建议是:“坞主喜欢在青天阁冥思,如果你们想见坞主,何不去青天阁恭候?” 宋玉一言,令姬侯、扶隐茅塞顿开,他二人于昨日傍晚来到青天阁,在此整整跪候一夜,以示诚意。 今日上午,金复羽姗姗而来,却仍对他们的殷勤视而不见。 用过早膳,临江而坐,近两个时辰一言未发。不仅令姬侯、扶隐胸中如堵,浮想联翩。同时令陪候的宋玉、冷依依、丁傲、董宵儿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咳咳!” 突然,深陷沉思的金复羽发出一阵轻咳,令心猿意马的冷依依和董宵儿脸色一变。二人赶忙迎上前去,一左一右,一个递上热茶,一个递上锦帕。 “说你们赤胆忠心,你们却‘自作主张’。说你们反复无常,你们却‘言出必行’。难道……这就是桃花剑岛教出来的规矩?” 伴随着一道平淡如水的质询,金复羽缓缓转头,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默默审视着面面相觑的姬侯、扶隐。沉吟稍许,似乎仍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又道:“你们好歹是闯荡多年的江湖前辈,如今为何被唐阿富牵着鼻子走?他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如此有商有量,哪里是江湖人?分明是生意人。” “坞主,唐阿富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他有自己的计划,不希望外人搅和。我们知道他是坞主派去刺杀柳寻衣的关键人物,因此不敢与之闹僵……再加上‘无情剑客’凶名在外,料想此人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凶名在外?” 姬侯话未说完,金复羽突然发出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声。他漫不经心地朝丁傲一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态度变幻之快令姬侯、扶隐如坠深渊,心里七上八下。 “念给他们听!” “什么?” “遵命!”未等思绪混乱的姬侯、扶隐面露惊愕,丁傲已拱手领命,从而顺袖中掏出一纸书信,面无表情地念道,“金坞主如晤,唐某自诩以一人之力足可取柳寻衣项上人头,不料学艺不精,技不如人,纵然拼尽全力仍非其敌手。推诿之辞,莫敢多言。唐某回天无力,痛心疾首,愧于君子之约,羞于歃血之盟。今功败垂成,不胜自哀,故盼君另觅高明,唐家旧怨亦不再劳烦阁下。自此山长水远,与君……江湖无期。” “嘶!” 当姬侯、扶隐听出丁傲念的竟是唐阿富的书信时,心里不由地“咯噔”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这……这是……” “这是唐阿富的亲笔信,比你们二位……先一步抵达金剑坞。”丁傲淡淡地说道,“至于信中的意思……想必二位皆听的一清二楚,老夫不必赘言。” “这……” 姬侯、扶隐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对唐阿富信守承诺,换来的非但不是事半功倍,反而是……前功尽弃。 “好一个‘山长水远,江湖无期’。”金复羽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什么叫‘江湖无期’?唐阿富有始无终,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非但没有一丝愧意,反而用一封虚情假意的书信和几句无关痛痒的字眼打发我,这算什么?刚刚是谁笃定‘无情剑客’不会出尔反尔?又是谁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唐阿富一定能取回柳寻衣的首级?你们信心满满地坐收渔翁之利,自以为运筹帷幄,结果人家临阵倒戈,这……又算什么?” “坞主,如果我们早知道唐阿富是此等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沈州。此事……错在我们有眼无珠,被唐阿富的花言巧语轻易蒙蔽,敢请坞主治罪!” 后知后觉的姬侯、扶隐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唐阿富当猴一般戏耍,顿时羞愤交加,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若非碍于金复羽的情面,不好当场发作,只怕他二人早已暴跳如雷地破口大骂。 江湖早已今非昔比,姬侯、扶隐恪守的“盗亦有道”在今时今日的江湖非但不会有人买账,反而尽显他们的迂腐,沦为世人的笑柄。 “昨夜你们告诉我,唐阿富年轻气盛,说话不知深浅。”宋玉沉声道,“他说‘桃花剑岛常年孤悬海外,你二位安逸多年,久疏战阵,难免固步自封,老马失蹄’。当时听着有些刺耳,可现在听来倒是十分痛切。只不过,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策绝不是‘人之常情’,而是‘罪不容赦’!” 言至于此,宋玉眼神一寒,义正言辞地朝金复羽拱手提议:“姬侯、扶隐听信唐阿富蛊惑在先,违背坞主之命在后,铸成弥天大错,罪无可恕。依我之见,应将他二人斩首示众,并将尸体吊于山门七天七夜,以儆效尤!” “嘶!” 宋玉的冷酷不仅令姬侯、扶隐心头一紧,同时令冷依依、丁傲、董宵儿大吃一惊。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泰然自若的金复羽。 从始至终,金复羽的表情不阴不阳,语气不喜不悲,别有深意的眼神一直绕着姬侯、扶隐来回打量,似是斟酌宋玉的陈词,又似权衡自己的得失。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沉默良久,金复羽方才幽幽开口,“归根到底,借唐阿富之手除掉柳寻衣是我的主意。姬侯、扶隐不敢与他闹僵,也是担心破坏我的计划。至于唐阿富的脾气……你们都见识过,他在我面前尚且桀骜不驯,更何况面对姬侯、扶隐?因此,此事之过我占八成。其余两成……他们与唐阿富各占一半。宋玉,如果你要将他们斩首示众,身为罪魁祸首的我……岂不是要曝尸荒野?” 宋玉吓得身子一颤,连忙解释:“坞主,在下断无此意……” “说笑而已,不必较真。”金复羽打断宋玉的辩解,而后将目光投向暗松一口气的姬侯、扶隐,话锋一转,“话虽如此,但你们毕竟自作主张。如果我视而不见,又如何立威于其他弟子?因此,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你们任选其一。一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依照金剑坞的规矩,抗命不遵者轻则斩去一手一脚,重则削为人彘。念你们是初犯,姑且以轻罪论处。” “坞主,我们……” “别急!”金复羽淡然一笑,摆手打断诚惶诚恐的姬侯、扶隐,不急不缓地说道,“二者,戴罪立功,将功补过。柳寻衣是从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理应由你二人将他的首级取回来。不过,清风举中原武林之力尚且拿他束手无策,只凭你们……只怕难上加难。因此,我决定退而求其次,给你们另外一个选择。” “坞主的意思是……” “唐阿富!”金复羽坦言作答,“只要你们能取回唐阿富的脑袋,沈州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坞主为何要杀唐阿富?” “因为他招惹到不该招惹、也招惹不起的人。”冷依依替金复羽回答扶隐的好奇,语气阴戾如冰,“坞主刚刚说过,唐阿富休想用一封虚情假意的书信和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打发我们。既然他选择背信弃义,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哪怕只为出口恶气,唐阿富也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你们要让他知道,金剑坞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董宵儿不甘示弱地补充。 “明白了……” “胡闹!”金复羽眉头微皱,面露不悦,“江湖恩怨不是小孩子吵架,岂能意气用事?如果只为出口恶气,我断不会杀他。唐阿富毕竟是萧芷柔的徒弟,杀了他……绝情谷必与我们势不两立。” “那坞主为何……” “因为唐阿富的脑袋在有些人眼里……远比柳寻衣的脑袋更值钱。”金复羽淡淡地说道,“既然唐阿富不能替我拿回柳寻衣的脑袋,我何不拿他的脑袋换一份天大的人情?至少……可以弥补我们这段时间耗费的精力和心血。” “难道坞主不怕得罪萧芷柔?” “不是怕不怕,而是值不值。”金复羽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诡谲之意,意味深长地说道,“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比起素昧平生的萧芷柔,我更喜欢和‘老朋友’打交道。不杀唐阿富,萧芷柔依旧陌生,并不会感谢我。但杀了唐阿富,将有不止一位‘老朋友’对我感激涕零,慷慨相报。” …… 第943章 收之桑榆 “老朋友?” 金复羽的一席话立刻将姬侯、扶隐等人的胃口高高吊起。 “不错!”金复羽神思凝重,眼眸深邃,似乎陷入过往的回忆,“自从武林大会一场风波,我惜败于洛天瑾,不仅错失武林盟主的宝座,而且害的金剑坞被洵溱付之一炬。后来在河西遭到蒙古大军的围追堵截,险些丧命。事后……横山寨消息走漏,迫使我们不得不打乱全盘计划,重新筹备。回来后,我每日三省吾身,痛定思痛,反思自己究竟比洛天瑾差在哪儿?直至陆庭湘不请自来,商议和我们联手追杀柳寻衣,我才茅塞顿开,幡然醒悟。相比于洛天瑾,我为何棋差一招?皆因我行事过于尽善尽美,从而忘记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以防风云有变。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一直‘顺势而为’,却在不经意间忽略‘瞬息万变’。历经无数挫折才令我渐渐意识到,无论我们的计划多么周密、准备多么充足,皆不可妄夺天意,更不可左右天命。因此,一旦事情有变,我们往往措手不及。这几次遇难成祥,金剑坞上上下下无不是险象环生。说到底……也只是我们运气好罢了。” “坞主所言甚是!”见金复羽知耻而后勇,宋玉不禁面露羞愧,“在下深受坞主器重,却不能替主分忧,实在是……枉为人臣。” “欸!”金复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迄今为止,我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无疑是洛天瑾。可他既是我的敌人,也是我的知己,甚至……是我的老师。从他身上我学会凡事不可孤注一掷,无论多么有把握……都要心存顾忌,永远给自己留下退路。如此一来,纵使‘失之东隅’,亦可‘收之桑榆’。可惜,洛天瑾虽深谙此道,却仍大意失荆州,最终在自家府宅丢了性命。因此,仅仅向他‘求教’仍远远不够,我们要举一反三,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董宵儿满眼钦佩地望着侃侃而谈的金复羽,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连连追问:“敢问坞主,何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留有余地,是我向洛天瑾学到的本事。但在退路中再留退路、余地中再留余地,才是我真正领悟的心得。”金复羽微微一笑,慷慨解惑,“当初,我和陆庭湘联手追杀柳寻衣,唐阿富就是我的退路。果不其然,陆庭湘在河西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终究铩羽而归。于是,我打算利用唐阿富找出柳寻衣的踪迹,并伺机除掉他。然而,我对唐阿富并不能完全信任,故而派姬侯、扶隐作为唐阿富的‘退路’紧随其后。我猜中的是,唐阿富果然对柳寻衣下不去手。但我没有猜中……姬侯、扶隐竟会擅自做主,去而复返。” “这……”提及此事,姬侯、扶隐无不满心尴尬,哑口无言。 “万幸,在姬侯、扶隐之后……我仍提前预留了一条‘退路’。”金复羽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我和唐阿富立下约定后不久,便与一位‘老朋友’立下另一个约定。而我们约定的内容……就是唐阿富的项上人头。作为交换条件,他将资助我们十万大军整整三年的军需粮草。你们说,用唐阿富的一颗头颅换十万大军三年的补给,究竟值不值得?” “嘶!” 金复羽此言一出,在场除宋玉处变不惊之外,其他人无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唐阿富的脑袋……竟值这么多钱?”董宵儿发出一道难以置信地惊呼。 “值不值钱,要看对谁而言。对我们而言,唐阿富的脑袋一文不值,但对我这位‘老朋友’……却是无价之宝。” “坞主的老朋友……可是沈东善?”丁傲大胆猜测,“放眼天下,胆敢出手如此阔绰之人……恐怕也只有‘大宋第一富贾’。” “不错!” 金复羽早已将在场几人视作心腹,故而并未隐瞒唐阿富与沈东善的恩怨,饶有兴致地笑道:“其实,沈东善真正想买的并不是唐阿富的人头,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唐阿富活在世上一日,他一日提心吊胆,坐卧难安。唯有唐阿富死了,他才能永除后顾之忧。如此算来,用十万大军三年的军需粮草换‘大宋第一富贾’的身家性命……似乎不算奢侈。” “不算!当然不算!”董宵儿听的心潮澎湃,激动地连连点头,“我们追杀柳寻衣,也是为清风和凌潇潇承诺的好处。中原武林副盟主也好、金银珠宝也罢,说到底皆是为坞主的复国大业效命。” 言至于此,董宵儿眼珠一转,好奇道:“刚刚坞主说‘不止一位老朋友’对唐阿富的人头感兴趣,不知……除沈东善之外还有谁?” 然而,面对刨根问底的董宵儿,妙语连珠的金复羽却突然三缄其口。 见状,丁傲连忙出面圆场,趁机转移话题:“我很好奇,柳寻衣究竟用什么办法令唐阿富连灭门之仇都可以弃之不顾?据我所知,‘无情剑客’可不是一位能轻易改变心意的人。” “原因只有一个,他从始至终都不想杀柳寻衣。”宋玉冷笑道,“他只是假意与我们示好,企图骗取唐家灭门的线索……”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事已至此,尔等多说无益。”金复羽颇为不耐地打断众人的议论,“刺杀柳寻衣的最佳时机,是在他进入虎穴龙潭之前,可惜我们与天赐良机失之交臂。眼下的长白山人满为患,休看各路人马摩拳擦掌,一个个势在必得。但我敢断言,他们此行一定空手而归。” “为何?” “因为我收到消息,沈州一位名叫袁孝的‘地头蛇’,担心东北鱼龙混杂,影响自己的地盘和生意,于是主动站出来欲从中调和。”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仗着自己人熟地熟充当‘和事老’,替武当派和虎穴龙潭牵线搭桥。游说黄阳明、梅紫川敞开大门,让武当弟子进入虎穴龙潭搜查柳寻衣的下落,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呵呵……如果黄、梅二人不同意此事,袁孝根本不敢站出来说和。然而,他们同意并不代表他们真的清白,只能代表他们有恃无恐。换言之,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让武当弟子在虎穴龙潭一无所获。” 冷依依黛眉微蹙,若有所思:“坞主的意思是……柳寻衣早已离开虎穴龙潭?” “不错!”金复羽的眼中精光一闪,笃定道,“唐阿富在信上说自己技不如人,证明柳寻衣的伤势已经痊愈。能令一位将死之人短短数日恢复如初,天下除桃花婆婆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位。如此想来,柳寻衣必定去过虎穴龙潭,向桃花婆婆求救。如今,黄阳明和梅紫川敢主动‘开门揖盗’,唯一的解释是……柳寻衣早已离开。” “那……我们怎么办?” “柳寻衣已经找到一位新靠山,日后对付他只会越来越难。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一块‘肥肉’,而是一块‘臭肉’,冒冒失失地吞下去非但不能解馋,反而有可能肠穿肚烂。因此,我们索性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清风。毕竟,事关武林盟主的江湖地位,他比任何人都心急。让清风与少秦王二虎相斗,我们趁机厉兵秣马,徐图进取。”金复羽用手指轻轻滑动着杯壁,慢条斯理地说道,“眼下,你们需要办好三件事。其一,尽快拿回唐阿富的人头,此事交给姬侯、扶隐。其二,暗中打探袁孝的底细。我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这位沈州的‘地头蛇’……并不像外界流传的那么简单。‘双宿谪仙’一向心高气傲,连昔日的洛天瑾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又岂肯给袁孝情面?不久前,江湖有一则传闻……大概意思是袁孝与柳寻衣、洵溱关系暧昧。不过此事纯属捕风捉影,全无证据,因此流言蜚语很快消散的无影无踪。” “坞主,此事交给我和董宵儿去查!”丁傲神情一禀,主动请缨,“我在天山玉龙宫时曾与少秦王打过交道,如果袁孝和洵溱真有渊源……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真相查的水落石出。” “如此甚好!” 金复羽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稍作思量,从而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宋玉和冷依依,戏谑道:“他们各司其职,因此最后一件差事……也只能交给你们。” “坞主尽管吩咐!”宋玉、冷依依齐声领命,“我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谈不上生死,只是辛苦你们去一趟湘西。” “湘西?”宋玉一愣,“坞主说的是……湘西腾族?” “不错!”金复羽缓缓起身,举目远眺山川河流,伸手遥指北方天穹,“探子来报,这段时间腾三石大排筵宴,陆续邀请少林、昆仑、崆峒、唐门的重要人物,行径反常闻所未闻,举止古怪见所未见,故而十分可疑。因此,我想让你们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亲自‘尝尝’腾三石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酒?” …… 第944章 母女连心 腊月初一,绝情谷,流觞渡。 上午,一袭白衣的云剑萍临江而立。寒风阵阵,衣袂飘飘,远观如广寒仙子,姑射神人。近看似芙蓉出水,玉树临风。 纤腰楚楚,秋水盈盈。冰肌玉骨,雪肤花貌。好一位仙姿玉质,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 自从她来到绝情谷,谷中的男弟子无不翘首以盼,希望一睹美人芳容。可一旦见到云剑萍,一个个又变得笨嘴拙腮,手足无措,为此闹出不少笑话。 其中,尤以绝情谷二弟子常无悔表现的最为殷切。有事无事总想接近她、讨好她、关心她,结果非但没有赢得云剑萍的青睐,反而令其愈发不自在。再见面也由最初的谈笑风生变得沉默寡言,处境十分尴尬。 值得一提的是,云剑萍经历过“母女重逢”、“一家团聚”的人生转折和巨大喜悦后,最近一段日子她开始变得郁郁寡欢。经常独自一人跑到流觞渡,一动不动地站在江畔默默发呆,凝视着滔滔江水浮想联翩,往往一呆就是一天。 今日,亦是如此。 “萍儿!” 突然,一道温柔的呼唤自云剑萍身后传来。紧接着,满眼关切的萧芷柔缓步上前。 然而,面对萧芷柔的招呼,云剑萍却纹丝未动,久久没有做出回应。似是望得出神,根本没有听到萧芷柔的声音,更没有察觉她的临近。 直至萧芷柔将自己身上的白绒大氅披在云剑萍的肩头,她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娘?” 话音未落,云剑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白绒大氅,登时脸色一变,匆忙转身,欲将大氅退还萧芷柔。 却不料,萧芷柔先一步按住她的手,在其紧张而感动的目光下,温柔地将大氅系好。从始至终,萧芷柔含笑不语,满眼疼惜。 “娘……” “江边风寒,小心着凉。”萧芷柔一边替云剑萍整理着衣衫,一边温柔地说道,“萍儿,是娘不好。这段时间一直在外边东奔西跑,没有好好陪你。” “不不不!”云剑萍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是女儿不好,非但没有替娘分忧,反而让娘一直惦记着。” “傻丫头,娘此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惦记着你们。” “你们?”面对脱口而出的萧芷柔,云剑萍黛眉微蹙,似有一丝不解。 “是啊!除你之外,还有你外公和腾族的亲戚长辈。” 在云剑萍的“提醒”下,萧芷柔幡然醒悟,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慌乱。万幸她急中生智,及时为自己的失言找到说辞,并未引起云剑萍的怀疑。 言及于此,萧芷柔忽然心念一转,伺机试探:“萍儿,在这世上……除娘和外公之外,你……还有哪些亲人?” “还有‘爹’。”云剑萍不假思索地答道。 当然,她口中的“爹”并非“生父”洛天瑾,而是将她养育成人的“义父”云追月。 “娘问的不是云追月。”萧芷柔心急如焚,却不敢操之过急,故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也不是龙象山的同门,娘问的是……其他亲人?” “其他亲人?” 云剑萍愣愣地望着满眼期待的萧芷柔,苦思半晌仍一头雾水,似乎根本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小时候的事……你当真不记得?” “小时候?”云剑萍黛眉紧蹙,喃喃自语,“小时候……小时候我一直在龙象山呀……” “去龙象山之前呢?”或是由于内心过于激动,以至萧芷柔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 似乎感受到萧芷柔的紧迫,云剑萍不由地心生焦虑。 平心而论,云剑萍真想帮萧芷柔解开心结,说出她想听到的答案。可惜天不遂人愿,无论云剑萍如何回忆,龙象山以前的记忆始终如一团浑水,任她想破头仍一无所获。 见云剑萍眼泛纠结,苦思不语,萧芷柔不由地心中一软,从而将其拥入怀中,轻声安抚:“好了!好了!娘只是随便问问,你若记不得……也就罢了。” “娘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云剑萍将脑袋轻靠在萧芷柔的肩头,迟疑道,“去龙象山以前……我应该在哪儿?又该和什么人在一起?世上除你们之外,我……是不是还有其他亲人?” 听到云剑萍纯真无邪的疑问,萧芷柔心痛如绞,同时眼圈一红,哽咽道:“萍儿放心,只要是我们的亲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在哪儿?娘都会将他找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 “娘……” “萍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等思绪万千的云剑萍追问,萧芷柔忽然展颜一笑,顺势转移话题,“我听他们说,娘不在绝情谷的这段日子,你一直闷闷不乐,常常一个人跑到这里发呆。究竟有什么心事,能不能……说给娘听?” 望着满眼好奇的萧芷柔,云剑萍的脸颊悄然浮上一抹红晕。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发一言。 见状,萧芷柔的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悟。 “是不是……无悔令你十分困扰?” “啊?”云剑萍一怔,连连摇头,“虽然常大哥有时……但女儿的事与他无关。” “既然与他无关……那就与另一个人有关。”见云剑萍神态踌躇,举止扭捏,萧芷柔顿时了然于胸,从而眼珠一转,故作不悦,“告诉娘,究竟是谁害你整日心神恍惚?娘非重重地惩罚他不可……” “千万不要!”云剑萍脸色一变,慌忙劝阻,“与他无关,是我自己……” 言至于此,云剑萍发现萧芷柔嘴角上扬,似乎并不是真的生气。稍稍一愣,恍然大悟,心知自己误中萧芷柔的“圈套”,一时间又羞又怯,又气又恼,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娘猜猜。”萧芷柔故作沉思,煞有介事地分析,“应该不是绝情谷的弟子,难道是和你青梅竹马的黎海棠?” “娘……” “不对!不对!”萧芷柔不顾心慌意乱的云剑萍,一本正经地继续猜测,“黎海棠眼下就在绝情谷,如果是他……你不会如此惆怅。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人有本事令你六神无主,寝食难安……” “娘……” “吴双!”萧芷柔神情一禀,一语道破云剑萍心里的秘密,“萍儿,你实话告诉娘。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在想他?” “我……我……”此刻,云剑萍的心里再无气恼,只剩羞怯。 “果然是他!” 萧芷柔紧紧注视着眼神飘忽,手足无措的云剑萍,心中不由地发出一阵感叹:“果然天意难测,为娘此生败给一个‘情’字,本以为你可以逃过一劫,却不料……唉!” “萍儿,你是不是很喜欢吴双?”萧芷柔关心道,“他呢?他喜不喜欢你?” “女儿不知道……” “你对他了解多少?”萧芷柔眉心微皱,迫不及待地连连追问,“吴双究竟是什么人?从何而来?家住何处?师承如何……” “娘!”云剑萍哭笑不得,连忙打断炮语连珠似的萧芷柔,坦言道,“您问的那些我统统不知道,我只知道……吴大哥是好人。” “此子来历不明,年纪轻轻却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绝不简单。”萧芷柔担忧道,“我料,吴双身上一定藏着许多秘密。如果你不了解他,又怎知他是好人?” “吴大哥一定是好人……”云剑萍心生愤懑,固执己见,“至少……他从未害过我。” “萍儿,娘不是阻挠你,我只是关心你。”见云剑萍误会自己,萧芷柔不禁叹息一声,从而面色一缓,柔声道,“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娘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一根头发。如果吴双身家清白,真心待你,娘断不会插手你们的事。可如果吴双心怀狡诈,别有所图……娘断不会袖手旁观。” “娘,我知道您为我好,可我和吴大哥……是清白的。”云剑萍羞涩道,“我承认……自己喜欢吴大哥,也希望他喜欢我。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快不得、慢不得、迎不得、拒不得……女儿只是好奇吴大哥在什么地方?过的好不好……” “傻丫头!”萧芷柔悉心劝慰,“如果吴双心里有你,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找你,你又何必胡思乱想?见你日渐消瘦,为娘心疼得紧。” “娘,吴大哥……真会找我吗?万一他不知道我在这里?万一他找不到这里?万一……” “吴双何许人?堂堂正正的龙象榜首,虽然娘与他接触不多,却知道此子的本事远非寻常人可比。”萧芷柔戏谑道,“更何况,想和我的女儿谈情说爱,岂能是平庸之辈?如果他连找到你的本事都没有,我们不睬他也罢!” “娘!” 此刻,云剑萍的心中既羞又喜,脸上的红晕自面颊一直染到耳根。肤若凝脂,白里透红,令人垂涎欲滴,不禁想狠狠咬上一口。 “萍儿,你又在向你娘撒娇了?” 就在萧芷柔与云剑萍互诉衷肠之际,一道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陡然自江上传来。 循声而望,但见云追月与黎海棠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撑篙推浪,徐徐而来。 …… 第945章 北方音讯 “爹!” 一见云追月,云剑萍不禁面色一喜,下意识地松开挽着萧芷柔的手,快步朝江边迎去。 俨然,在云剑萍的内心深处,云追月仍是她最亲近、最熟悉的人。 毕竟,云追月将其养育成人,从小到大一直是她“唯一”的至亲。在云追月面前,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嬉笑怒骂,尽显自己的“孩子气”,完全不必忌讳什么。 虽然萧芷柔是云剑萍的亲娘,但骨肉分离二十余载,而今相认不过寥寥数月,彼此仍有几分隔阂与陌生。 因此,云剑萍在萧芷柔面前,终究不如在云追月面前活泼率性。 望着云剑萍的背影,感受着掌心残留的余温,心思细腻的萧芷柔忽然感到一阵酸涩。虽然她知道此事怪不得任何人,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在云追月面前笑逐颜开,在自己面前却小心翼翼,作为一个母亲心里仍难掩一丝惆怅与失落。 与此同时,她对云剑萍愧疚更甚,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愈发懊悔。 终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萍儿!” 远远地看到云剑萍,黎海棠激动地连连招手。 “爹,你来了!” 然而,云剑萍的心思全在云追月身上,只朝满脸殷切的黎海棠轻轻点头,并未过多寒暄。 “我和你娘说几句话,你们先回绝情谷。” 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云剑萍一门心思放在云追月身上,对黎海棠心不在焉。而云追月却一门心思放在萧芷柔身上,对云剑萍同样爱答不理。 “可是……” “听话!” 未等云剑萍撒娇,云追月眼神一正,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那……好吧!” 云剑萍朝不苟言笑的云追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朝思绪万千的萧芷柔讪讪一笑,最后在黎海棠的搀扶下跳上小船。 “爹、娘,我们先走了!” “小心慢行!” 云、黎相继拱手施礼,而后在萧芷柔的叮嘱下逆流而上,渐行渐远。 “你们母女刚刚聊些什么?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心情不错。”目送二人远去,云追月眼珠一转,伺机调侃,“萍儿刚刚叫我们‘爹’、‘娘’。恍惚间……像是一家人。” 萧芷柔无意与云追月暧昧,故而对他的“试探”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个黎海棠……似乎对萍儿有意?” “此乃龙象山人尽皆知的事,算不得秘密。”云追月悻悻地说道,“他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黎海棠对萍儿有意也是人之常情。此子勤奋好学,品性尚佳,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萍儿只将他当成同门师兄,却不喜欢他。” “哦?”萧芷柔似乎从云追月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狐疑道,“莫非你知道萍儿喜欢谁?” “柔儿,你何必明知故问?”云追月不答反问,“难道你不知道她喜欢吴双?” “我正要问你,吴双究竟是什么人?”萧芷柔黛眉微蹙,凝声道,“你对他的底细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曾单枪匹马刺杀剑南节度使,与少林藏经阁四位高僧是忘年之交。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云追月坦言道,“我不止一次派人打探他的底细,却屡屡无功而返。此子好像从天而降,想查他……根本无从下手。” “他与萍儿又是……” “也许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云追月出言戏谑,却见萧芷柔面露不悦,登时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柔儿,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女人心宛若海底针,她的心事从不告诉我,因此我知道的也不多……” “既然知之甚少,为何不主动关心?你究竟有没有将萍儿当成自己的女儿?”萧芷柔义愤填膺地问道,“万一吴双图谋不轨……” “他若敢图谋不轨,我发誓第一个杀了他。”见萧芷柔大动肝火,云追月连忙信誓旦旦地承诺,“我绝不会给他伤害萍儿的机会。” “不必劳烦,日后有关萍儿的事我会亲自过问。”萧芷柔淡淡地说道,“对了,你找我何事?” “北方有消息传来。”云追月一边说着,一边顺袖中掏出一封密信,补充道,“是唐阿富写给你的信。” “阿富?” 萧芷柔脸色一变,连忙接过书信。伴随着她的目光游走于字里行间,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担忧、好奇渐渐衍变为震惊、骇然,紧接着是羞恼、愤懑,最后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大喜过望的激动。 望着神情一变再变的萧芷柔,云追月群疑满腹,小心翼翼地问道:“信中……说些什么?” “阿富已找到寻衣的下落!” 萧芷柔难掩心中狂喜,下意识地凑到云追月身旁,想和他一同分享这份喜悦。 然而,云追月望着近在咫尺的萧芷柔,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一时间魂颠梦倒,如痴如醉,哪里还有心情在意柳寻衣的死活?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及云追月的异样,萧芷柔脸色一变,连忙退开两步,嗔怒道:“你在看什么?” “柔儿,我想……” “休要胡言乱语!”见云追月又想对自己倾诉衷肠,萧芷柔不禁眼神一寒,冷漠道,“如果你不希望被我赶出绝情谷,就不要让我们彼此难堪。” “我……”云追月心思繁重,胡乱搪塞,“我只想知道唐阿富在哪儿找到柳寻衣?” “阿富在沈州见到寻衣,并且一直和他在一起。”萧芷柔将信将疑地回答。 “沈州?”云追月一愣,狐疑道,“岂不是和江湖传闻一样?柳寻衣果真去了长白山,可为何我们派去的人迟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我们和其他门派一样,皆晚到一步。”萧芷柔解释道,“阿富说,寻衣早在中原大批人马杀到长白山之前,便已悄悄离开。” “这……”云追月越听越糊涂,“既然我们都晚一步,唐阿富为何未卜先知?” “是金复羽告诉他的!金复羽以彻查唐家灭门惨案为由,让阿富替他们刺杀寻衣。好在阿富悬崖勒马,并没有助纣为虐。反而在虎穴龙潭被洵溱游说,现在和寻衣共同进退。” “这……”唐阿富曲折的经历令云追月一时绕不过弯,“他竟和金复羽勾结在一起……” “阿富也是报仇心切,病急乱投医。更何况,他已在信中向我认错,此事不提也罢。”萧芷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和寻衣在一起。他在信上说,寻衣在桃花婆婆的帮助下,非但伤势无碍,而且侥幸继承了黄阳明前辈的毕生功力。” “什么?” 此言一出,云追月登时大吃一惊。一双满含惊愕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喜形于色,情见乎词的萧芷柔,半晌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柳寻衣他……他继承了黄阳明的毕生功力?这……怎么可能?” “阿富亲笔所书,想必千真万确。”萧芷柔笃定道,“如此一来,清风父女再想伤害寻衣必将难上加难,甚好!如此甚好!” “他们现在在哪儿?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们知道中原危机四伏,于是决定北上漠河向苏禾求援。”萧芷柔欣慰道,“苏禾是寻衣的八拜之交,也是一位光明磊落的豪杰。若能得他相助,我儿必将如虎添翼。” “不对!不对!”云追月心思一动,连连摆手,“清风号令在先,‘虎狼’出关在后,眼下的东北应该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囚笼。柳寻衣和洵溱身为众矢之的,如何能在清风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就算他们先一步离开长白山,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北上,沿途必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中原各派并非全是酒囊饭袋,怎么可能一点蹊跷都察觉不到?难不成……有人帮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应该没有。” 洵溱将唐阿富的信翻来覆去观阅几遍,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上京四府”的消息。 其实,关于“西律武宗”的消息唐阿富本不想隐瞒。最初,他在信上将发生在沈州袁府的事写的清清楚楚。却不料,在发出信鸽的前一刻被洵溱发现。 当洵溱得知唐阿富欲将自己的行踪传回绝情谷时,立即亮明态度,并严辞正色地与之交涉一番。她知道唐阿富对萧芷柔感情深厚,不可能隐瞒不报。故而权衡再三,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同意唐阿富在信中提及柳寻衣,但万万不可泄漏少秦王的秘密。 唐阿富几经踌躇,料想少秦王与绝情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二者一向没有交集。因此,关于“上京四府”和“西律武宗”的事,想必萧芷柔兴趣缺缺,索性不提也罢。 毕竟,少秦王与萧芷柔井水不犯河水,唐阿富又何必推绝情谷入坑,平白无故地招惹麻烦? 缘由于此,萧芷柔今天收到的这封信,才会对“上京四府”和“西律武宗”只字未提。 耐人寻味的是,当唐阿富决定飞鸽传书时,洵溱为何能及时发现? 难不成……真是误打误撞的巧合? …… 第946章 以逸待劳 腊月初七,湘西腾族,百翠湖畔。 晌午,酒足饭饱的腾三石优哉游哉地坐在湖边垂钓,十余名持刀带剑的腾族弟子呈扇形伫立在三十米开外。一个个昂首挺胸,目光如炬,默默守护着腾三石的周全。 距腾三石不远,是一座修葺规整的坟墓。原本,百翠湖畔有两座坟。不过当腾三石得知萧芷柔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腾柔”后,便第一时间派人将她的“衣冠冢”拆尽铲平。 故而,今日的百翠湖畔只剩“腾夫人”一座孤坟。 “啵啵啵……” “噗!” “嗖!” 突然,平滑如镜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同时鱼竿下压,登时令深陷沉思的腾三石眼神一变。 手腕轻提,挥臂疾甩,长长的鱼线钩着一条活蹦乱跳的桂鱼破水而出,于半空划过一道粼粼波光,最后被腾三石牢牢抓在手中。 “又一条!” 腾三石一边兴致勃勃地摘下鱼钩,一边心满意得地喃喃自语。 然而,当他将剧烈扑腾的桂鱼扔进鱼篓时,目光却下意识地朝夫人的坟墓望去。 霎时间,一双兴致浓郁的老眼微微一滞,脸上的喜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失落与思念。 “夫人,你生前最爱吃我做的‘腌鲜桂鱼’。可惜那时的我年轻气躁,总是不能静心垂钓。我记得,那时候你和柔儿经常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连哄带骗地让我为你们钓新鲜的桂鱼。你骗柔儿说‘只有爹爹亲手钓上来的桂鱼,才是世上最好吃的桂鱼’。为此,柔儿常常抱着我的腿不停地撒娇,让我寸步难行。万般无奈,只能陪你们来这里钓鱼……那时候,我以为幼稚的人是你们,可当你们走后……我才发现真正可笑的人……是我。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们娘俩的真正心思。你们喜欢的并不是枯燥的垂钓,而是……一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轻松惬意。然而,我每次都趁你们娘俩不注意,将事先准备好的死鱼偷偷藏在鱼篓里滥竽充数。经常草草了事,陪你们钓鱼的时间最长……也不过半个时辰……” 言至于此,腾三石的眼角变得有些湿润,自责道:“夫人,当初我没有好好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后悔!现在,我多想用自己的余生换与你们娘俩半个时辰的团聚……不!哪怕是一炷香、一盏茶的团聚,我也求之不得。夫人啊!这条新鲜的桂鱼我钓了整整二十年。如今鱼已钓到,可你……却不在了……” 伴随着一道无尽惆怅的叹息,腾三石拂袖一抹,自嘲道:“真是老喽!动不动就流眼泪,如果你在……一定会笑我多愁善感。呵呵……” 话未说完,腾三石又将鱼饵抛入湖中,从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万幸老天爷可怜我,没有让你们全部离我而去,也没有让我变成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如今,不仅女儿回来了,而且带回一双儿女,是我们的亲外孙……老夫高兴!实在是高兴!就像……当初和你们娘俩在这里嬉笑打闹一样高兴。夫人,相信你在天有灵……一定也像我一样高兴。虽然我们的外孙眼下遇到一些麻烦,但老夫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天下没人敢欺负他。这段日子我见过不少‘老朋友’,也打听到一些蹊跷。清风父女狡猾如蛇,狠毒如蝎,他们想让我的外孙做替死鬼,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拆穿他们的虚伪面具,将洛天瑾遇害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提起洛天瑾,腾三石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纠结,呢喃道:“洛天瑾固然卑鄙无耻,但他在临死前总算做下一件好事,帮柔儿和绝情谷洗脱江湖魔头和武林异教的污名,让她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如此想来,洛天瑾已自食恶果,也算死得其所。如今,柔儿已找到自己的儿女,老夫甚是欣慰。夫人,辛苦你再等我一些日子,待我将柔儿和寻衣、萍儿的麻烦统统解决,马上去九泉之下与你团聚。到时,我一定耐着性子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族长!” 就在腾三石百感千愁,思绪万千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远处响起。 须发灰白的腾苍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先朝鱼篓轻轻一瞥,又朝腾三石细细打量,低声谄笑:“看来族长今日收获颇丰。” “何事?”腾三石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说道,“老夫钓鱼一向是愿者上钩,你不必嘘声嘘气,有事但说无妨。” “是。”腾苍讪讪一笑,可声音依旧低缓,“不久前,族长命我秘密打探的事,现已收到消息。” “哦?” 闻言,腾三石的一双虎目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凝声道:“结果如何?” “其实,龙象山在云南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可以用‘苟且偷生’来形容。”腾苍恭敬作答,“万不得已,云追月只能将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四大护法全部带在身边。非但如此,龙象山弟子亦陆陆续续离开云南,相继进入中原。想来……云追月和龙象山在云南的‘基业’已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故而远赴中原,以求东山再起。” “嘶!” 腾三石大惊失色,似乎难以置信:“为何如此?” “蒙古驻守大理的统兵将军兀良合台,不喜欢自己管辖的地盘出现江湖人称霸一方。”腾苍回忆道,“此前,云追月屡次三番派人向兀良合台示好攀交,可惜‘热脸贴上冷屁股’,人家根本不睬他。” “不奇怪,虽然龙象山在江湖中凶名赫赫,但在统领千军万马的蒙古将军眼里……不过是一群流寇。”腾三石沉吟道,“更何况,武林大会时云追月出卖过蒙古人,他们怀恨在心也是人之常情。” “族长所言极是。” “大理皇族作何反应?”腾三石眉头一挑,好奇道,“听说段家与龙象山关系匪浅,多年来一直相互帮衬。如今,龙象山被蒙古人排挤,段兴智……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蒙古人看似排挤龙象山,可他们的真正意图却是打压段家在大理盘根错节的顽固势力。”腾苍讳莫如深地答道,“大理投降之初,云南有许多部族不肯屈服,于是蒙古人让段兴智率军平叛。那时的龙象山鞍前马后,帮段家解决不少麻烦。如今,大理境内的‘刁民’死的死、逃的逃,纵使侥幸残存,也再难形成气候。于是,蒙古人决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调转矛头直指云南‘最后一股’原生势力,即大理段家。但蒙古大汗与段兴智有言在先,归顺后不得斩尽杀绝,因此他们不敢直接对段家出手,以免落人口实。于是,蒙古人决定断其羽翼、挫其锋芒,将段兴智软禁在荣华富贵的笼子里,此生此世再无翻身的机会。然而,大理段家的本部势力早已消耗殆尽,兵马更是荡然无存。眼下,段家的最大羽翼,无疑是高手如云的龙象山。因此……” “我明白了,段兴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腾三石茅塞顿开,面露无奈,“如此说来,云追月这一次是‘拖家带口’亡命中原?” “算是吧!”腾苍苦笑道,“虽然哀牢山仍有龙象山的旗号,但……早已名存实亡。” “难怪龙象山倾巢而出,原来如此。”腾三石将手中的鱼竿斜插进泥土,在腾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愧疚之意,“看来是老夫多虑了!襄儿他……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出现在中原,而非我臆想的那般……图谋不轨。” “族长以为他……” “我以为他和清风父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勾结。” “云追月隐瞒在先,推诿在后,怪不得族长怀疑他。”腾苍耐心劝解,而后话锋一转,“对了!这几天关外的局势已渐渐趋于稳定。自从武当弟子进入虎穴龙潭一无所获之后,已有不少人放弃追杀柳寻衣的念头,并陆续撤回中原。” “柳寻衣呢?”腾三石心中窃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可有他的消息?” “说来也怪,柳寻衣宛若人间蒸发,竟消失的无影无踪。”腾苍费解道,“现在有不少人怀疑清风盟主放出的消息有误,甚至怀疑崆峒掌门钟离木邀功心切‘谎报军情’,崆峒弟子根本没有在东北见过柳寻衣。我听说……不少人打算联合起来向清风盟主讨要‘车马费’,毕竟关里关外折腾一通,人吃马嚼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武当、崆峒这般家大业大当然无所谓,可千里迢迢跑去关外凑热闹,欲‘吃肉喝汤’的小帮派却是叫苦不迭。” “让他们闹吧!”腾三石冷笑道,“闹得越乱越好,最好无法收场。” “这……” “族长!” 未等大惑不解的腾苍追问缘由,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陡然将二人的谈话打断。 循声而望,但见神色匆匆的腾琴儿快步朝湖畔走来。 “何事慌慌张张?” “回禀族长,有两位‘老朋友’不请自来。” “老朋友?”腾三石与腾苍登时一愣,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脱口而问,“谁?” “金剑坞的宋玉、冷依依。” …… 第947章 今非昔比(一) “静江府故人,拜见腾族长!” 面对毕恭毕敬的宋玉和冷依依,腾三石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湖边,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波澜不惊的湖面,似是全神贯注于垂钓,并未听到身后的动静。 腾苍、腾琴儿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任由宋玉二人面面相觑,满眼尴尬,他们却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常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曾几何时,金剑坞的人到访湘西,腾三石必以大礼相迎。莫说宋玉、冷依依这般金复羽的心腹红人,纵使来的只是一位寻常的金剑坞弟子,腾三石也不敢轻易怠慢。 毕竟,他们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金复羽和金剑坞。不看僧面看佛面,腾三石不得不细细掂量。 然而,今日的腾三石明知来者何人,却未出门远迎,亦未大礼相候,甚至连屁股都没有挪,直接命腾琴儿将宋玉二人带来百翠湖陪自己“钓鱼”。 如此怠慢,本身已有些说不过去。然而,当宋玉和冷依依强压着内心的不满,硬着头皮来到百翠湖畔时,腾三石竟对他们的热情不为所动。态度冷傲,全无待客之礼。 “腾……” “咳咳!” 冷依依忍无可忍,欲出言质询,却被宋玉及时拦下。 稍作沉吟,宋玉再一次朝腾三石拱手施礼:“金剑坞宋玉、冷依依奉坞主之命,前来拜望腾族长。如有打扰,万望前辈海涵。” 闻言,静若木雕的腾三石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问道:“腾族与金剑坞久未联络,二位来此作甚?” “奉我家坞主之命,前来拜望您老人家。” 腾三石的态度出乎宋玉的意料,但细细琢磨,却又在情理之中。故而稍一愣神,迅速开口作答,言辞依旧恭敬有加。 “武林大会过后,难得金坞主还能记得老夫。”也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腾三石缓缓转身,别有深意的目光在宋玉、冷依依身上来回打量,不咸不淡地说道,“二位远道而来,老夫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万万不敢!”宋玉忙道,“是我们不请自来,打扰腾族长的雅兴。” “金坞主近来可好?” “托腾族长的福,坞主一向安好。”宋玉笑道,“坞主说自己与腾族长是多年挚友,昔日常在一起纵论天下。近些日子因琐事缠身,故而未能与腾族长把酒言欢,心中甚是想念。” “老夫对你家坞主同样十分挂念。” 腾三石朝候在远处的腾族弟子轻轻挥手,立刻有人搬来两把竹椅,放在宋玉和冷依依身后。二人连忙谢坐。 “老夫刚刚钓上来几条桂鱼,一会儿请二位尝尝鲜。” “多谢腾族长盛情,我二人今日定要大饱口福。” “哈哈……” 面对七窍玲珑,随机应变的宋玉,腾三石放声大笑,令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渐渐舒缓一些。 “坞主深知腾族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但十分担心前辈的身体。故而派人从天山采购十余株百年雪莲,另有人参鹿茸等滋补之物,命我二人一同带来。” “啪!啪!” 宋玉话音未落,冷依依已轻轻拍手,在远处恭候多时的十几名金剑坞弟子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捧着一方木盒。 依次掀开,一盒盒价值不菲的天材地宝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见此一幕,腾苍和腾琴儿不禁暗暗感慨:“金复羽出手果然一如既往的阔绰。” “金坞主太见外了。”面对足以令人垂涎三尺的厚礼,腾三石却表现的宠辱不惊,“老夫无功不受禄,你们拿回去吧!” “腾族长不收,便是将我家坞主当成外人。我们回去……恐怕无法交差。”宋玉为难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腾族长不吝笑纳,千万不要为难我们。” “既然如此,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腾三石也不矫情,大手一挥,十余名腾族弟子赶忙上前接过礼物。 “一会儿老夫也为金坞主准备一些薄礼,劳烦二位带回去。” “这……” “只是一些湘西土产,不值几个钱,你们不必推诿。” “好吧!”宋玉勉强答应,朝腾三石拱手一拜,“在下先替坞主谢过腾族长。” “区区小事,不必多礼。”腾三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而后话锋一转,直言不讳,“你们是金坞主的左膀右臂,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二位此番前来,究竟有何赐教?” “万万不敢!”宋玉脸色微变,故作惶恐,“我们只是奉坞主之命前来拜望腾族长,断无其他心思,更不敢谈‘赐教’。” “当真没有其他的事?”腾三石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将信将疑。 “没有!”宋玉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好!”腾三石缓缓起身,慵懒地舒展着腰肢,心不在焉道,“既然没有其他的事,二位在此宽坐,恕老夫失陪。” 言罢,腾三石不顾宋玉、冷依依的惊愕,毅然决然地抬脚朝远处走去。 “腾族长且慢!” 未等腾三石走远,宋玉满含纠结的声音陡然响起:“实不相瞒,我们来此确为探望腾族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事想向腾族长请教。” 见宋玉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腾三石哈哈一笑,转身走回湖边,揶揄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谁也不必藏着掖着。” “腾族长快人快语,宋某佩服!”宋玉在心中快速盘算,反复措辞,同时摇头苦笑,出言自嘲,“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家坞主听说腾族长这段时间在湘西大排筵宴,广邀天下英雄来此相聚。然而,我们金剑坞却迟迟等不到腾族的请帖……我家坞主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得腾族长不悦。因此,坞主派我们登门拜访,以求探明缘由。倘若真是我们的疏忽,坞主必会亲自前来向腾族长当面谢罪。” “言重了!”腾三石心头一惊,表面上却佯装无事,“什么大排筵宴?什么广邀天下英雄?根本是无稽之谈!老夫只是人老念旧,于是约上三五老友聚在一起叙叙旧,聊聊昔日的江湖趣事。至于为何不邀请金坞主……一者,金坞主宵衣旰食,日理万机,老夫岂敢因微不足道的小事冒昧打扰?二者,金坞主与老夫的年纪相差甚远,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是土埋半截的将死之人,叙的是四五十年前的江湖旧事。金坞主正值春秋鼎盛,又岂能知道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可我们听说,腾族长的‘老友’不少来自昆仑、崆峒甚至蜀中唐门……” “放肆!” 宋玉话未说完,腾苍的眼神骤然一寒,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金坞主管天管地,难不成连我家族长交什么朋友他也要管?” “腾长老息怒,宋某断无此意……” “你的意思我们很清楚,无非和从前一样,稍有不满便大张旗鼓地向我们兴师问罪。”在腾三石意味深长的目光怂恿下,腾琴儿的眼中精光一闪,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谁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可置否,我们腾族和你们金剑坞早年确实关系匪浅……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的武林四大世家无一不是金剑坞的忠实拥趸。金坞主一句话,四大世家莫不竭尽所能,全力以赴。在过去很长一段日子里,金坞主‘率领’四大世家与贤王府‘率领’六大门派分庭抗礼,牢牢占据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那时候,大家的江湖地位互为伯仲,相互帮衬亦相互牵制。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金坞主与洛天瑾长达十余年的明争暗斗中,他终究棋差一招,于武林大会遗憾败北。与此同时,他也辜负了我们对金剑坞的殷切希望。武林大会过后,洛天瑾以中原武林盟主之尊,执意将各门各派划分宗级。此一招,不可谓不阴毒。虽然洛天瑾天命不假,惨遭横死,尚未来得及打破现有的江湖格局,但宗级之策却实实在在地留下一些挥之不散的阴霾。至少……六大门派不再是铁板一块,四大世家同样变得分崩离析。江南陆府、河西秦氏、蜀中唐门究竟何去何从我们不想干涉,也无权干涉。只论湘西腾族,我们已下定决心自力更生,日后不再依附于任何人,更不会……对任何人马首是瞻。” 腾琴儿固然放胆直言,却仍有些许委婉。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并不是“不会对任何人马首是瞻”,而是“不会对金剑坞马首是瞻”。 此一节,虽然腾琴儿没有挑明,但宋玉和冷依依却将她的言外之意听的一清二楚。 如此想来,今日腾三石对他们的态度与往日大相径庭,倒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有求于人方才受制于人。倘若无欲无求,自是软硬不吃,随心所欲。 此言,虽出自腾琴儿之口,但发自腾三石之心。 由此足见,湘西腾族已笃定与金剑坞分道扬镳,腾三石也再不可能向金复羽“俯首称臣”。 虽然宋玉和冷依依来此之前多少有些准备,但腾三石及腾族上下竟有如此鲜明的态度,甚至不打算为自己留一丝一毫的还转余地,着实令他们始料未及。 一时间,宋、冷二人心乔意怯,呆若木鸡,久久不知该如何回应。 …… 第948章 今非昔比(二)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不得不说,自从腾三石与萧芷柔父女重逢,并得知云追月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义子,他在江湖中的底气变得愈发充足。纵使面对金剑坞的“责难”,亦能从容应对,游刃有余。 若是以前,腾三石断不敢堂而皇之地与金剑坞分庭抗礼。 其实,并非腾三石心高气傲,故意和金剑坞作对。只因柳寻衣的生父是洛天瑾,而洛天瑾和金复羽又是缠斗多年的死对头,昔日的柳寻衣也曾屡屡与金剑坞的人发生矛盾。腾三石顾及自己的外孙,不得不趁早与金剑坞划清界限,以免日后柳寻衣因此与自己心生间隙。 再者,洛天瑾虽道貌岸然,罪不容诛,但他对腾三石始终抱着一份愧疚之情。二十几年,任贤王府在江湖中方兴未艾,北贤王声名显赫,权势滔天,却从未向湘西腾族发出半点刁难。 更有甚者,纵使被腾三石当众冷嘲热讽,洛天瑾也只是埋头不语,从未顶撞一句。 再加上武林大会一场风波,洛天瑾为龙象山和绝情谷正名,间接撮合他们父女相认、父子重逢。不拘一格将腾三石擢升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江湖地位一举超越各派掌门,直接与“武林泰斗”清风平起平坐。 以上种种,无一不是洛天瑾对湘西腾族的一种弥补。 时至今日,腾三石一家团聚,洛天瑾自食恶果,故而在腾三石的内心深处,对洛天瑾的怨恨早已渐渐淡薄。 尤其是他得知自己的外孙、外孙女竟是洛天瑾的亲生骨肉之后,腾三石非但不再仇视洛天瑾,反而对他的悲惨遭遇抱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怜悯与惋惜。 他不是惋惜洛天瑾的死活,而是可怜自己的外孙痛失父爱。 如果洛天瑾活在世上,也许不能带给萧芷柔母子幸福,但……至少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沦落到人人喊打的窘迫境地。 “腾姑娘的话……宋某有些听不懂。”踌躇再三,心乱如麻的宋玉试图诡辩,“金剑坞与湘西腾族一向是相濡以沫的朋友,谈何‘马首是瞻’一说?腾姑娘此言……令我二人诚惶诚恐,万万承受不起。” “宋公子号称‘神算子’,可谓一等一的聪明人。”腾苍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是聪明人,又何必装糊涂?我家族长有一言说的痛切,大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谁也不必藏着掖着。” “这……” “那好!”未等宋玉纠结,忍无可忍的冷依依陡然开口,“既然腾族长爽快,那我们也不再含蓄。恕我直言,腾族长宴请的大都是去年出现在贤王府的人。换言之,这些人曾亲身经历贤王府的巨变,目睹北贤王的噩运……” “那又如何?”腾苍眉头一皱,语气愈发不善,“彼时,腾族无一人前往贤王府,洛盟主之死更与我们无关。” “乍一看,确实如此。可有趣的是,不久前腾族长突然宣布,自己与绝情谷的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而江湖传闻……萧芷柔与洛天瑾似乎……” “你想说什么?”腾苍的眼中寒光一闪,愠怒道,“难不成你怀疑洛盟主的死与湘西腾族有关?” “腾长老不必动怒,我们只是有些好奇。”见冷依依与腾苍越闹越僵,宋玉赶忙出言圆场,“众所周知,腾族长一向看不惯洛天瑾的为人,曾不止一次在我家坞主面前痛斥洛天瑾是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可如今……为何对他的死如此感兴趣?” “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出心里话。想必,这才是你们来此的真正目的吧?”腾三石哼笑一声,不答反问,“是谁告诉你,老夫对洛天瑾的死感兴趣?” “如果不是因为洛天瑾,腾族长又为何与昆仑、崆峒、唐门频繁密会?”宋玉眼珠一转,狡黠道,“腾族长千万别告诉我……一切只是巧合。”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果然料事如神。”未等宋玉趁势追问,腾三石已心不在焉地答道,“不错,正是巧合。宛若去年的今天是洛天瑾的死忌,也是巧合。” “这……” 腾三石如此直白的敷衍,不禁令宋玉一阵语塞。他本想从腾三石的解释中探出一丝蹊跷,却不料腾三石竟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用一句连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的鬼话糊弄自己。 “我们以诚相待,但腾族长却虚以委蛇。看来……湘西腾族已不打算再认金剑坞这位朋友?”冷依依可没有宋玉的胸襟,腾三石的蔑视令其恼羞成怒,毫不避讳地沉声质问,“莫不是腾族长找回女儿,攀上绝情谷这位‘新朋友’,于是忘了‘老朋友’?” “湘西腾族就是湘西腾族,从来不需要攀交任何人。”腾苍驳斥道,“芷柔是绝情谷的谷主,更是湘西腾族的大小姐。骨肉之亲、血脉之情,又岂是外人可以比肩?” “腾长老的意思是……金剑坞是外人?” “难不成你们是‘内人’?”腾琴儿反唇相讥,讽刺十足。 “你……” “好了!” 见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愈演愈烈,腾三石不禁眉头一皱,一本正经地对腾苍和腾琴儿训道:“人家问一句、你们呛一句,岂是待客之礼?” “族长……” “住口!” 腾三石不给腾苍和腾琴儿辩解的机会,转而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心有不忿的宋玉和冷依依,皮笑肉不笑地赔罪:“老夫管教无方,让二位见笑了。” “不敢!”宋玉似乎心有不甘,于是硬着头皮向腾三石示弱,“我家坞主一向敬佩腾族长的为人,时常告诫我们要以前辈为榜样。实不相瞒,在武林四大世家中,金剑坞最重视湘西腾族。我家坞主的肺腑之言是‘虽然在武林大会上我们两家因为一些误会而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区区小事绝不会影响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无论腾族遇到任何麻烦,也无论腾族长做过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但有需要,金剑坞一定腹心相照,形影相随。” “多谢金坞主的美意,老夫心领神会,不胜感激。只不过,湘西腾族一切如常,并无任何麻烦。”腾三石煞有介事地思忖道,“老夫的年纪越来越大,所剩无几的日子不再奢求什么功名利禄,只想安安稳稳地享受天伦之乐,过几天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闲暇时候下下棋、练练字、钓钓鱼……如此足矣。祈盼,金坞主能够成全。” “这……” 望着遗形藏志,返璞归真的腾三石,宋玉和冷依依不禁对视一眼,无不满心踌躇,进退两难。 “腾族长老当益壮,又是武林巨擘,岂能轻易言退?”见腾三石油盐不进,宋玉心中郁闷却又无可奈何,叹道,“也罢!无论前辈有何打算,我家坞主一定鼎力支持。” “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腾三石猛然抬手挥臂,又一条大鱼破水而出,立时引来腾族弟子一阵喝彩。 “再这样钓下去,今晚的饭菜非是‘百鱼宴’不可。” “桂鱼鲜美可口,百鱼宴倒也十分滋补。” “哈哈……” 伴随着腾苍和腾琴儿的一唱一和,腾三石再度挂上鱼饵,兴致勃勃地沉浸在新一轮的垂钓中,似乎已彻底忘却宋玉和冷依依的存在。 这一刻,宋玉二人就像两根木头愣愣地戳在百翠湖畔。一时间,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走不是、不走亦不是。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场面甚是尴尬。 说好听些,腾三石没有将他们当成外人。可说难听些,腾三石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腾三石几人说说笑笑,却对宋玉和冷依依不理不睬。就这样晾着他们……甭提有多别扭。 “腾族长……” 宋玉不着痕迹地拦下欲言又止的冷依依,而后朝腾三石拱手请辞:“既然腾族长难得浮生半日闲,那……我们也不再过多打扰。” “今夜的‘百鱼宴’……” “恕我们有事在身,恐怕无福消受。”宋玉苦笑道,“若有机会……我们愿请腾族长和各位品尝静江美味。” “也好!”腾三石毫不勉强,爽快点头,“既然你们负命在身,老夫也不再强留。腾苍,替我送客。” “遵命!”腾苍欣然领命,“二位,请随我来。” “腾族长,我等告辞!” “二位走好,恕不远送。”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阵聊胜于无的寒暄过后,心烦意乱的宋玉拽着愤愤不平的冷依依,紧随腾苍的脚步匆匆离去。 然而,当他们即将走出百翠湖时,却见两名腾族弟子引着一位年逾五旬,身材精壮的黑脸汉子迎面而来。 黑脸汉子神思凝重,目光内敛,双手紧紧抱着一只精雕细琢的檀木匣子,看样子价值不菲。 双方正面相遇,两名弟子和黑脸汉子迅速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地朝腾苍拱手施礼。 腾苍脚步不停,径自引着宋玉、冷依依与他们擦肩而过。由于双方素不相识,再加上各怀心事,虽然打了一个照面,但谁也没有留心。 “礼物已准备妥当,劳烦二位转呈金坞主。” “我们代坞主先行谢过。” “二位来的突然、走的匆忙,竟连一杯茶都没有来得及喝,实在是……招待不周。恕罪!恕罪!”腾苍故作内疚模样,“此去静江山道崎岖,水路汹涌,二位多多保重。” “腾长老保重!” 事已至此,虚情假意又有何用? 此刻,宋玉和冷依依皆一肚子闷气,谁也不想多言。敷衍道别,继而率十几名金剑坞弟子飞马离去,眨眼消失在腾苍的视线中。 “哼!” 待宋玉一行走远,腾苍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柔和的目光渐生鄙夷。冷哼一声,拂袖而回。 …… 第949章 邵州风波(一) 宋玉和冷依依从腾族铩羽而归,并未第一时间赶回金剑坞,而是吩咐麾下将腾三石准备的礼物送回静江府。 他二人换乘快马,绕路东南,直奔五十里外的邵州。 当初,金复羽将秘密培养的十万大军调出横山寨,其中有两万兵马,就藏在邵州远郊。 金剑坞八大高手之一,金复羽的另一位“心腹”石镇山,眼下正在邵州练兵。 自从简仲殒命于唐古拉山,徐广生惨死在云牙古镇,金复羽渐渐对“外人”心灰意冷,决定将统兵重任寄托在“自己人”身上。 其中,又以石镇山和温廉的统兵经验最为丰富,潜质最佳。于是,金复羽倾其所有,对他们悉心栽培,希望他二人尽早从有胆有识的江湖高手,蜕变为运筹帷幄的统兵大将。 依照宋玉的原话:“如今,石镇山和温廉吃得好、穿得好,一切应用之物统统是最好的。坞主用金山银山养着他们,却不需要他们赚一文钱。金剑坞的一切必须先紧着他们挑,挑剩的才归我们。” 此言虽有调侃之意,但也从侧面反映出石镇山和温廉在今时今日的金剑坞,地位是何等超然? 尤其是石镇山,无疑是金复羽麾下最具统兵才能之人。相比于儒雅内秀的温廉,石镇山刚烈悍勇的性格更适合统领千军万马。至于温廉,更像一位出谋划策的军师。 二人一文一武,一刚一柔。既能相互弥补,又能相互制衡,此乃金复羽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我以为你们至少在腾族滞留三五日,为何朝发夕归?难道腾三石那个老家伙没有盛情挽留?” 尚未露面,石镇山洪亮而粗犷的声音已率先传来,直将落座不久的宋玉和冷依依吓了一跳,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险些一口喷出来。 黄昏过后,夕阳已落而金月未起,天色黯淡无光,恰似宋玉和冷依依此刻的心情,阴沉而苦闷。 “盛情挽留?人家根本不欢迎我们,没有将我们乱棒打出已是十分客气。”宋玉一边用手帕擦拭嘴角,一边出言自嘲。 “什么意思?”虎背熊腰的石镇山迈着流星大步登堂入室,一屁股坐在宋、冷二人对面,拎起桌上的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一通豪饮,而后大手一抹,瓮声瓮气地问道,“以前我们去湘西,他们哪一次不是热情如火?为何这一次让你们吃瘪?腾老头不给你们面子就是不给金剑坞面子,反了他不成?” “这段时间你一直忙于练兵,对江湖上发生的事知之甚少。”宋玉无奈道,“热情如火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如今人家可是‘冷若冰霜’。呵呵,腾三石的眼睛已经长到头顶上,江湖已无人能入他的眼。” “为何?” “今时不同往日,腾三石仗着自己和萧芷柔、云追月关系亲近,三家联手足以睥睨天下,纵横江湖。当然有恃无恐,甚至不屑于和我们逢场作戏。” “如此说来,你们这一趟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石镇山,你的嘴真是刁毒。明知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却偏偏站着说话不腰疼。”冷依依不悦道,“腾三石老奸巨猾,从头到尾问一句答一句,说来说去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字眼,你指望我们能问出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今天已将‘窗户纸’捅破,湘西腾族从今往后不再依附于任何人,更不再对任何人马首是瞻。”宋玉苦笑道,“话里话外无不在敲打金剑坞,分道扬镳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就差从腾三石的嘴里说出来。任我们好话说尽,可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事已至此,我们能说什么?倘若将两家的关系彻底闹僵,我们回去又如何向坞主交代?” “难道你们空手而归就能向坞主交代?”石镇山嘴巴一撇,直言不讳,“依你们所言,我们和腾三石闹不闹僵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们回去后这般辩解,非但不会得到坞主的体谅,反而会被其他人耻笑。我听说……丁傲和董宵儿越来越受坞主的器重。甚至连姬侯、扶隐也被坞主宽仁以待。长此以往,只怕金剑坞再无我们这些元老的立身之地。难不成……你们打算效仿我和温廉,跑到驻军大营谋差事? “怎么?你怕我们抢你的饭碗?”冷依依揶揄道。 “石某一介粗人,有些话……也许只有我敢说。”石镇山眉头紧锁,沉吟道,“坞主最关心的事当然是复国大计。但蒙古铁骑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几十年来一向骁勇善战,几乎可以说天下无敌。如今,天下十分蒙古已独占七分,偏安一隅的大宋王朝亦是苟延残喘,岌岌可危。此等境遇之下,我们想从兵强马壮的蒙古人手里夺回金国的地盘……谈何容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坞主的年纪已经不小,其雄心壮志也许只能再延续一二十年。敢问二位,二十年内……我们有没有可能排除万难,光复大金?纵使有可能,你们又有几分把握可以活到那一天?” “石镇山,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宋玉的眼神骤然一寒,愠怒道,“难不成你对坞主的复国大业心存动摇?” “当然不是!”石镇山神情一禀,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复国大业绝非一朝一夕,甚至……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在此期间,积聚兵马钱粮犹如开枝散叶,无论多么茂盛,都离不开根基的供养。对我们而言,坞主就是最大的根基。他在哪儿?哪儿就是权力的核心。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坞主会亲率大军东征西讨。但就眼下而言……金剑坞仍是重中之重。如果我们这些元老被丁傲、董宵儿那些‘外来的和尚’排挤出局,谁能保证他们会不会趁机蒙蔽坞主的心?从而鸠占鹊巢,取我们而代之?” “这……” “因此,无论是驻军大营还是金剑坞,掌控大权的必须是我们自己人。”石镇山慷慨激昂地说道,“眼下,坞主交代三件差事,如果丁傲和董宵儿、姬侯和扶隐都能趁机建功,凯旋而归,唯独你们灰头土脸,折戟沉沙……丢人现眼不说,更是于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他们。到时,纵使坞主想袒护你们,只怕也张不开口。” “石兄这番话……也算至情至性,肺腑之言。”宋玉渐渐领悟石镇山的用心,冷峻的表情顿时缓和许多,苦涩道,“实不相瞒,丁傲已不止一次在坞主面前抢我的风头。而坞主……似乎对他颇为赏识。” “坞主不是赏识丁傲,而是赏识有本事的人。”冷依依插话道,“我们追随坞主多年,岂能不知道他的性子?简仲、徐广生皆是如此。坞主的爱才之心,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 “正因如此,你们更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尤其是和‘外人’同台较量的时候。” “你以为我们不想替坞主分忧?”宋玉愤懑道,“无奈腾三石傲慢无礼,固执己见,根本不给我们斡旋的机会。” “他不给你们机会,难道你们不会自己找机会?” “什么意思?”望着故作高深的石镇山,冷依依柳眉一挑,狐疑道,“莫非……你有腾三石的消息?” “没有!” “你……” “别急!”石镇山摆手打断气急败坏的冷依依,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我虽然没有腾三石的消息,却得到一个比腾三石更骇人听闻的秘密。我相信,如果你们将此秘密告诉坞主,他非但不会追究你们办事不利,反而会重重褒奖。” 石镇山的故弄玄虚立刻勾起宋玉和冷依依的兴趣,二人下意识地坐直身体,满眼期待地望向得意洋洋的石镇山,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秘密?” “我今天抓住一个‘细作’。此人与我们口音不同,又是生面孔,在邵州赌坊鬼鬼祟祟地打探江湖消息,麾下的兄弟见他形迹可疑,于是抓回来审问。结果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此人果然不简单。” “细作?”宋玉眉头一皱,“哪来的细作?” “关外。” “关外?”冷依依一怔,“什么意思?” “这小子一开始也算硬骨头,被兄弟们严刑拷打仍跳着脚骂娘,其他的一字不说。”言至于此,石镇山的脸上绽露出一抹嗜血狞笑,“不过他的骨头再硬,也硬不过我的手段。最终,老子剁下他四根手指,削掉一只耳朵,挑断一条脚筋,再挖出一只眼,总算撬开他的嘴。” “这……” “此人来自泰州,号称什么‘泰州洪府’。” “泰州洪府?”宋玉和冷依依相视一眼,皆面露茫然。 “对!就是‘泰州洪府’。”石镇山一拍桌子,似是恍然大悟,“他们的老大名叫洪寺,据说在关外小有名气,也算一方豪强。” “洪寺?”宋玉一脸愕然,“我们好像不认识此人,你说这些……与我们何干?” “你们认不认识洪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不是泰州吗?” “不!他在你们刚刚‘碰壁’的地方,湘西腾族。” …… 第950章 邵州风波(二) “湘西腾族?” 石镇山的解释令宋玉和冷依依暗吃一惊,二人眉心紧锁,似乎在琢磨什么。 “泰州距湘西千里之遥,洪寺跑来作甚?”冷依依满眼费解,“难道他和腾三石……” “等等!” 冷依依话音未落,宋玉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凝声道:“石兄,你刚刚说细作来自哪儿?” “泰州洪府,怎么了……” “我说为何听着有些耳熟,泰州洪府乃‘上京四府’之一。” “没错!此人也屡次三番提到‘上京四府’。”望着神情激动的宋玉,石镇山幡然醒悟,连连点头。 “是了!”宋玉神情一禀,正色道,“坞主让丁傲、董宵儿暗查的袁孝,同样来自上京四府。” “你的意思是……”冷依依若有所思,“洪寺和袁孝是一丘之貉?可坞主说袁孝只是沈州的地头蛇,似乎不足为虑……” “金国沦难已二十余载,我们为掩人耳目,同样二十多年未再出关,因此对东北的局势知之甚少。”宋玉沉吟道,“不过他们既然号称‘上京四府’……想来应该由四方势力共同组成。如我所料不错,袁孝是沈州的霸主,这位洪寺应该是泰州的霸主。” “若真如此,坞主的担忧就不是空穴来风,上京四府一定有蹊跷。”冷依依连声附和。 “与其猜来猜去,何不当面审问?”石镇山大手一挥,别有深意地笑道,“我保证,你们一会儿听到的秘密,远比想象的更加离奇。” “什么意思?”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们随我来!” 言罢,石镇山蓦然起身,引着似懂非懂的宋玉和冷依依朝堂外走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石镇山带着二人穿屋过院,来到一座阴暗潮湿的地牢。 当两名侍卫合力推开地牢深处的铁门时,一股酸臭刺鼻的血腥味掺杂着腐霉之气扑面而来,直令宋玉和冷依依胃海翻腾,忍不住阵阵干呕。 这间牢房无门无窗,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黑暗深处,隐约传出阵阵痛苦而虚弱的呻吟,加上浓郁而难闻的气味,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及暗无天日的绝望之感。 “掌灯!” 石镇山一声令下,两名侍卫连忙拿着火折子钻入黑暗中,待他们将牢中的两盏烛灯点燃,方才晕出一丝聊胜于无的昏黄,令宋玉和冷依依勉强看清牢房中的一切。 方圆不过三五米的狭窄牢房内,一名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男人被牢牢地绑在架子上,墙边摆着一排破旧不堪的长桌,桌上横七竖八地堆满刑具。皮鞭、火烙、钢钩、铁签、竹夹、剔刀……一用俱全,应有尽有。 墙角放着一个肮脏不堪的马桶,不过里面盛放的不是屎尿,而是浓稠腥臭的血水。 之所以浓稠,是因为血水中浸泡着断指、耳朵、眼珠等触目惊心的残忍之物。 当宋玉和冷依依步入牢房,鞋底踩在红黑交融的地面能明显感到一阵滑腻粘稠,抬脚时甚至能听到“咝咝啦啦”的轻响。 透过四面坑坑洼洼,血迹斑斑的砖墙,宋玉二人不敢想象,在这间如地狱般恐怖的地牢中……究竟封印着多少惨死于此的亡魂? “叫醒他。” “遵命!” 听到石镇山的吩咐,一名侍卫赶忙拎起水桶,两步上前,将半桶污水狠狠泼在男人的身上。 寒冬腊月,凉水浇身本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更何况,男人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而这桶污水中却混杂着盐粒和辣椒籽,突如其来的痛楚更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啊!” 一声如杀猪般的惨叫,昏昏欲睡的男人猛然惊醒。全身的肌肉于一瞬间紧绷如铁,冻的瑟瑟发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一层冷汗。 “你们先出去!” 见男人清醒,石镇山屏退侍卫,亲自将牢门死死关上。 “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不过要快一些。”石镇山云淡风轻地提醒道,“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撑不了多久。” “你叫什么名字?”宋玉用手帕轻轻捂住口鼻,缓步来到男人面前,试探道,“从哪儿来?” “杀了我……杀了我吧……” 男人疯狂地扭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嘴巴张张合合发出阵阵如鬼哭狼嚎般的嘶鸣。奇怪的是,当他开口的时候,嘴里竟不断地向外淌血,以至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他这是……” “我担心他咬舌自尽,因此用铁钳将他的牙齿统统拔下来。” 石镇山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竟全然不顾牢房中的腥臭,津津有味地喝起茶来。 “你是不是很痛苦?”宋玉上下打量着惨不忍睹的男人,淡淡地说道,“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你毫无痛苦地解脱。如若不然,我不敢保证你在临死前还会经历什么。” 似乎被宋玉的威胁戳中软肋,哀嚎不止的男人猛然抬头,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宋玉,眼中布满惶恐与惊惧。 看样子,男人已被石镇山的狠辣手段彻底吓破胆,宁肯死也不愿再经受折磨。 见状,宋玉的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蔑笑,不急不缓地问道:“你叫什么?” “洪……洪洋。” “从哪儿来?” “泰州……洪府。” “洪府?洪洋?”宋玉好奇道,“莫非你和洪寺是本家?” “是……我是府主的侄儿……” “难怪!想必洪寺对你十分信任,否则也不会派你出来打探消息。” “这……”洪洋面露纠结,苦涩道,“算……算是吧!” 见洪洋唯唯诺诺,宋玉狡黠一笑,又道:“如此说来,你知道洪寺很多秘密?” “这……”渐渐意识到自己误中圈套的洪洋,看向宋玉的眼神涌出一丝忌惮。 俨然,站在面前的宋玉看似文质彬彬,实际上他比凶神恶煞的石镇山更难对付。 “我再问你,洪府和上京四府是什么关系?” “沈州袁府、济州严府、泰州洪府、庆州雷府……共称‘上京四府’。”洪洋颤颤巍巍地答道,“四府以……沈州袁府为首。” “袁府的主人叫什么?” “叫……袁孝。” 见洪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玉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满意之色。 “听说洪寺在湘西腾族?” “是。”洪洋如实作答,“府主花费七万两白银从襄阳换来一支翡翠如意,作为……送给腾族长的见面礼。” “七万两?”宋玉大吃一惊,“洪寺出手竟如此阔绰?” “是……”洪洋轻轻点头,“单单装翡翠如意的匣子……就足足花费八百两。” “匣子?”洪洋的回答似乎勾起宋玉某些回忆。 突然,冷依依脸色一变,惊呼道:“难道是我们从百翠湖出来时遇到的黑脸汉子?” “府主……确是方面大耳,皮肤黝黑。” 得到洪洋的肯定,宋玉困惑更甚,同时好奇更甚。 “洪寺为何给腾三石送礼?而且礼物如此贵重。”宋玉费解道,“难道他们有旧?” “不……府主与腾族长素不相识……”洪洋艰难地摇晃着脑袋,“府主送礼……是因为我们想投奔腾族……” “投奔腾族?”宋玉越听越糊涂,直觉告诉他此事绝不简单,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为什么?难道洪寺在泰州遇到什么麻烦?” “不……因为关外地偏人稀,上京四府欲更上一层楼……必须进入中原另谋霸业……” “上京四府?”宋玉眼神一变,“你的意思是……进入中原的不止洪寺一人?” “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四位府主皆要入关……在中原另谋安身立命之地。” “什么?” 直至此刻,宋玉和冷依依终于明白石镇山口口声声“骇人听闻的秘密”,指的究竟是什么? “上京四府”一起进入中原,若说没有图谋,只怕傻瓜也不会相信。 “你的意思是……袁孝、严顺、雷震也会投奔湘西腾族?” “不……”洪洋断断续续地回答,“他们投奔其他门派……” “哪门哪派?” “不知道……此等机密,府主岂会告诉我们这些下人?都是他们秘密商定……” “秘密商定?”宋玉眉头一皱,眼神愈发狐疑,“你的意思是……上京四府入关暗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我……我没有这么说……” “你刚刚说上京四府入关是为‘更上一层楼’,后来又说他们秘密商定,分明是前后矛盾。如果你们动机纯良,光明磊落,又何必藏头露尾,分兵行事?”宋玉脸色一沉,冷声道,“洪洋,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宋玉说出这句话时,不仅冷依依群疑满腹,甚至连石镇山也放下茶壶,饶有兴致地走上前来。 显而易见,石镇山严刑拷打也只问出刚刚那些事。可宋玉不同,心思缜密的他直接听出洪洋言辞中的破绽,故而趁势逼问,欲挖出更大的秘密。 “小子,你果然有其他的事瞒着我。老子告诫过你,如有欺瞒先砍四肢,再切掉你的命根子。” 见洪洋惊慌失措,吞吞吐吐,石镇山虎目一瞪,怒啐一口,而后走到桌旁“叮叮咣咣”地挑选趁手的刑具,俨然要对洪洋再动一次酷刑。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做一笔交易。”宋玉配合着石镇山,对洪洋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如果你肯将自己知道的秘密和盘托出,我可以放你一马。” “这……”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变成残废,但总好过丢命。”冷依依趁机怂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洪寺不肯放过自己。但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们非但不杀你,而且给你一笔银子。你可以远走高飞,下半生衣食无忧。如何?” “此话……当真?”求生的本能令洪洋心生动摇。 “机会我们已经给你,说不说自己选择。”宋玉冷漠道,“但我必须提醒你,上京四府既已进入中原,他们的秘密迟早都会暴露,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住一世。你为一个瞒不住的秘密付出自己的性命,值与不值自己掂量。” “少废话!先让我砍下他的胳膊……” “别别别……我说!我说!只要你们不杀我,我什么都说……” 面对宋玉和冷依依的游说及石镇山的威吓,在东北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洪洋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一时间声泪俱下,屁滚尿流。 “上京四府不在关外安分守己,为何突然入关?又为何兵分四路?一切蹊跷的背后……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又是谁……在幕后操纵全局?” “我说……我说……是……是……” “快说!” 面色铁青的石镇山一声暴喝,直将阴森可怖的地牢震得抖三抖,更将噤若寒蝉的洪洋吓得肝胆俱裂。 “有什么阴谋……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上京四府已改称‘西律武宗’,陆续进入中原……是大小姐和副宗主的意思……” “哪来的大小姐?什么副宗主?” “大小姐是洵溱,副宗主是……柳寻衣……” …… 第951章 邵州风波(三) “事不宜迟,快快备马,我要连夜赶回金剑坞!” 深夜,忧心忡忡的宋玉快步走出地牢,同时向石镇山和冷依依发出一阵迫不及待的催促。 “这么急?”石镇山错愕道,“此时天色已晚,何不等天亮再……” “兹事体大,岂能耽搁?其实,坞主早已怀疑袁孝和少秦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也不会派丁傲和董宵儿去查。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坞主竟一语成谶。”宋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石镇山的劝阻,“我敢断言,‘西律武宗’的消息一旦泄露,必会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既然我们已抢占先机,就必须早作应变。否则一旦祸起,我们就会像其他门派一样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不错!”神思凝重的冷依依重重点头,“西律武宗明显是少秦王安插在中原武林的一颗棋子。昔日,我们只知道他在西域兵强马壮。万没料到,他早在二十年前便于东北布下一张大网。一旦令其东西呼应,形成风卷残云之势,今时今日的中原武林……恐怕无人能与之抗衡。覆巢之下无完卵,中原武林一旦沦丧,金剑坞焉能独活?”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少秦王竟然和柳寻衣勾结在一起。”宋玉一边快步朝院门走去,一边嘟嘟囔囔地不停感慨,“天下皆知,柳寻衣是害死洛天瑾的凶手,是中原武林人人诛之的公敌。少秦王拉他入伙……岂不是自找麻烦?” “难道……你们不认为此事有些巧合?”冷依依黛眉紧蹙,思忖道,“柳寻衣是杀死洛天瑾的凶手,却和少秦王同流合污。上京四府是少秦王暗中培植的傀儡,他们进入中原第一个投奔的是湘西腾族。然而,腾三石不久前才密约昆仑、崆峒、唐门等亲身经历过贤王府巨变的人,其目的……八成与洛天瑾之死有关。” “什么意思?”石镇山似乎从冷依依的分析中听出一丝端倪,可一时又辨不清缘由,故而心急如焚,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说的是,少秦王拉拢的目标极有可能不止柳寻衣一人,更有湘西腾族以及袁孝、严顺、雷震分别投靠的其他门派。”宋玉替冷依依解答石镇山的困惑,“有可能尚在谈判,也有可能……已经拉拢入伙。” “你说的是……腾三石?”石镇山虎目骤变,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 “不错!”宋玉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腾三石没有被少秦王收买,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秘邀昆仑、崆峒那些人?如果他不是少秦王的人,洪寺又怎么可能送出如此贵重的礼物?” “可洪洋说洪寺与腾三石素不相识……” “洪寺与腾三石也许是第一次见面,但少秦王和腾三石……也许早已暗中联络多年,甚至早已狼狈为奸。”宋玉越想越心悸,越想越愤怒,越想越耻辱,“若真如此,与腾三石交好的萧芷柔、云追月……极有可能被少秦王一并收买。” “这……” 宋玉的大胆揣测令冷依依和石镇山面面相觑,怛然失色。 “如此想来,唐阿富为何迟迟不杀柳寻衣?会不会是萧芷柔……” “不要再说了!” 宋玉沉声喝断冷依依的忧虑,一字一句地说道:“少秦王是辽人,与我们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西律武宗’的横空出世,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快将此消息告知坞主,让坞主亲自定夺。” “说的是!说的是!” 在宋玉和冷依依的解释下,石镇山终于想通利害,匆忙命人牵来两匹快马。 星河月下,宋玉、冷依依、石镇山站在院门外一边等候马儿,一边相互道别。 “那个洪洋如何处置?”石镇山问道,“难道真放他走?” “这……” “糊涂!”未等冷依依踌躇,面沉似水的宋玉已抢先开口,“此人一肚子秘密,你放他走,岂非后患无穷?” “我明白了!”石镇山恍然大悟,同时面露狞笑,“待我送走你们,马上将他……” 言至于此,石镇山比手成刀,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意思不言而喻。 “不止是他!”宋玉眼神一狠,语气冷厉如冰,“今天所有见过他的人、审过他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那些可是自家弟兄……” “对洪寺而言,洪洋也是‘自家弟兄’,依旧撑不过我们的严刑拷问。”宋玉根本不给石镇山辩解的机会,阴戾道,“现在,我们不只防着‘西律武宗’的秘密外泄,更要防着‘洪洋’的秘密外泄。换言之,洪洋的失踪必会引起洪寺和腾三石的疑心,从而派人四处打探他的下落。而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洪洋曾落在金剑坞手里。最好……让洪洋的失踪变成一桩无头悬案。” “我明白了!”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石镇山深知此事的利害,故而不敢徇私,叹息道:“放心吧!我会把屁股擦的干干净净,绝不给坞主留下一丝隐患。” “石兄,洪洋之事你厥功至伟,我们回去一定为你请功。” “我有什么功劳?算起来,都是坞主未雨绸缪,料事如神。当初,坞主得知腾三石和萧芷柔是父女,当机立断派人密切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我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而已。不过,你们现在非但可以交差,而且顺便将丁傲和董宵儿的功劳一并抢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哈哈……” 望着一脸阴险的石镇山,宋玉不禁面露苦涩,惆怅道:“风云突变,江湖莫测,现已不是和丁傲他们勾心斗角的时候。眼下,我们必须同仇敌忾,一起解决少秦王这个天大的麻烦。” “也不必太在意!”石镇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最可笑的是什么狗屁‘上京四府’,这些地痞无赖在关外蛮横惯了,以为中原武林和他们老家一样是小孩子过家家。哼!进入中原非但不知低调收敛,反而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大张旗鼓地跑到老子地盘上打探消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水深水浅。” “在关外他们是‘鹤立鸡群’,可来到中原他们就是‘鸡立鹤群’。”冷依依揶揄道,“洪洋在入关前,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可笑的方式丢了小命。细细想想,让洪洋‘凭空消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给洪寺这些人提提醒。中原武林不是东北绿林,由不得他们肆意妄为。” “这些人行事如此莽撞,足见他们城府不深,本事不大,料想翻不起什么浪花。”石镇山蔑笑道,“你们替我劝慰坞主,让他不必过于担忧。少秦王也许厉害,但他手下这些人却是酒囊饭袋,蠢笨如猪。必要时,石某愿率人将‘上京四府’赶回老家,甚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记下了!” 说话的功夫,两名侍卫牵着两匹骏马来到门前。 “石兄,后面的事劳烦你处置,我们先行告辞。” “替我向坞主问好,你们一路小心。” 寒暄作罢,心急如火的宋玉和冷依依朝石镇山拱手一拜。翻身上马,吆喝一声,飞马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 “来人!将今天见过洪洋的人……统统叫到西院。” “遵命!” …… 就在石镇山、宋玉、冷依依如火如荼地分头行事时,湘西腾族却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腾三石本无意理睬登门拜访的洪寺,但见洪寺态度诚恳,言辞谦卑,并且第一次见面就奉上极其贵重的礼物,令腾三石的心里十分感动。 常言道“开口不骂送礼人”。洪寺在腾三石面前自贬身价,对其毕恭毕敬地一表仰慕之情。与宋玉、冷依依的“兴师问罪”、“含沙射影”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或是出于内心的虚荣、或是出于对洪寺的极佳印象、或是出于“中原武林副盟主”的使命,腾三石终究半推半就着收下礼物,并交下洪寺这位朋友。 当晚,腾三石大排筵宴,招待洪寺及洪府弟子畅快吃喝。并以腾族歌舞为伴、篝火酒令为乐,场面甚是热闹祥和。 “府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醉意阑珊的洪寺慵懒地瘫坐在竹椅上,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腾族女子跳舞时,一名行色匆匆的洪府弟子穿过熙攘喧嚣的人群,悄无声息地凑到洪寺身旁。 “何事?” 醉眼迷离的洪寺一边举酒与不远处的腾三石遥相而敬,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不是洪洋回来了?” 闻言,弟子不禁面露尴尬,低声道:“回府主,我们已将方圆三十里找寻一遍,但……依旧找不到洪洋的下落。” “混账东西!”洪寺面色一沉,愠怒道,“出关前,我千叮万嘱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中原不比东北,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稍有不慎就会沦落万劫不复,一定要像小媳妇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凡事低调再低调,他为何不听话?” “府主息怒,我料洪洋只是想替府主打探一些江湖消息,帮府主尽快了解中原武林的风土人情……” “借口!名为打探消息,实为邀宠献媚。当然,根源是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哼!到了中原,开了眼界,心思就变了。他在襄阳偷偷领着你们逛青楼的丑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府主息怒!”弟子脸色一变,连忙叩首认错。 “洪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点花花肠子我岂会不知?”洪寺沉声道,“我猜……他今晚不在赌坊就在青楼,一身的臭毛病早晚害死他。去!多派一些人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天亮前必须将洪洋带回来。” “是……” “记住!你们出去找人一定要夹起尾巴,小心收敛。中原藏龙卧虎,我们谁也得罪不起。谁再敢狐假虎威,横生枝节,本府主定严惩不贷!” “遵命!” …… 第952章 举重若轻 邵州距静江府不远,宋玉和冷依依马不停蹄地飞奔一夜,终于在天亮前赶回金剑坞。 当二人火急火燎地来到金复羽的庭院,正巧与刚刚出门的艾宓迎面相遇。 一见风尘仆仆的宋玉二人,艾宓不禁一愣,错愕道:“宋公子、冷姐姐,你们不是在湘西腾族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宓儿,坞主昨夜休息的如何?” “挺好的。”艾宓似乎被宋玉的紧迫模样吓了一跳,“坞主已醒,让我去打盆清水……” “太好了!” 宋玉和冷依依答应一声,迅速绕过一头雾水的艾宓,朝紧闭的房门拱手施礼:“宋玉、冷依依求见坞主。” “宋公子、冷姐姐,你们……” “宓儿,去打水吧!”艾宓话未出口,一道慵懒而平静的声音悄然自房中传出,“宋玉、依依,进来说话。” “是。” 欣然领命,拾级而上,走到门前又忽然驻足。待他们将自己的衣袍整理一番,方才轻缓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步入房中。 房间内,披头散发的金复羽正襟危坐,桌上摆着香茗,手中捧着书卷,身后焚着清香。摇摇欲坠的烛火与晕染半天的朝霞交相辉映,在房内映出一缕宛若夕阳的金黄。 这一幕,看上去既安静又恬淡。纵使宋玉和冷依依一路忧心如焚,此刻也情不自禁地放松几分。 “坐。” 面对心事重重的二人,金复羽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儒雅的目光一直深陷于手中的书卷,心不在焉道:“你们稍候,待我看完此章。” “谢坐!坞主慢慢看,我们……不急。” 当宋玉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时,冷依依朝他投去一道抱怨的目光。 一时间,三人皆沉默不语,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金复羽心若止水,看书看得如痴如醉。宋玉和冷依依满怀心事,如坐针毡,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金复羽的雅兴。 “吱!” 不知过去多久,艾宓端着一盆清水回到房间。金复羽缓缓抬头,将手中的书卷放在桌上,朝欲言又止的宋玉二人微微一笑,道:“你们和丁傲、董宵儿及姬侯、扶隐同时下山,却是第一个回来复命,甚好!如何?湘西之行是否顺利?” “禀坞主,湘西之行……并不顺利。”金复羽的赞扬令宋玉二人愈发尴尬。 “哦?”金复羽接过湿帕的右手在半空稍稍一滞,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擦拭着脸颊,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回事?” “腾三石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言辞间……颇有与我们划清界限之意。”宋玉吞吞吐吐地作答,“任我们好话说尽,可腾三石他……” 言至于此,宋玉忽然察觉金复羽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晦涩,登时脸色一变,不敢再委过于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挚赔罪:“无论如何,是我二人办事不利,恳请坞主责罚。” 闻言,金复羽讳莫如深的目光渐渐缓和几分,随手将湿帕扔进水盆,淡淡地说道:“今非昔比,我知道你们看人脸色受尽委屈,也知道此行诸多不易。不过……如果此事轻而易举,我又何必派你二人前往?” “坞主教训的是,我二人一定引以为戒,铭记于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金复羽伸手搀起满脸羞愧的宋玉,又朝心神不宁的冷依依轻轻一瞥,似笑非笑地问道,“看你们的模样,莫非此行有什么意外收获?” “坞主明鉴!”宋玉神情一禀,正色道,“我们在湘西吃了闭门羹,本打算在邵州商量对策,却不料石镇山告诉我们一则惊天秘闻,迫使我二人不敢再耽搁分毫,于是连夜赶回金剑坞请坞主定夺。” “我就知道,以你们的性子绝不会知难而退,突然跑回来一定有其他的事。” 金复羽一边戏谑谈笑,一边将身体坐直,以便站在身后的艾宓替自己梳头。 “坞主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我等佩服!” “说吧!石镇山究竟打听到什么惊天秘闻,竟值得你二人如此大惊小怪?” “回禀坞主,石镇山在邵州抓到一个细作,此人来自‘上京四府’……” 见金复羽开门见山,宋玉亦不再含糊其辞。他和冷依依一人一句,将邵州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金复羽。 伴随着二人激扬愤慨的讲述,金复羽脸上的表情渐渐发生变化,由好奇变成狐疑、由狐疑变成惊诧、由惊诧变成凝重……甚至连为其梳头的艾宓也被“惊天秘闻”深深吸引,一时间听得入神,竟忘却手中的动作。 当宋玉和冷依依将自己在邵州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统统讲给金复羽后,房中的气氛已不能用紧张、凝重来形容,简直是……压抑、阴沉。 “西律武宗……”金复羽的双眸死死盯着几近湮灭的烛火,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好一个‘西律武宗’,耶律泰不愧是耶律泰,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耶律泰,正是少秦王的名讳。 “坞主,少秦王一直隐鳞戢翼,韬光养晦,几十年来深居简出,几乎从未踏出西域半步。如今,他突然在中原大搞什么‘西律武宗’,究竟意欲何为?” “耶律泰虽深居简出,但他的鹰爪却走南闯北,纵横千里。远的不提,就说洵溱。此女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当初隐匿身份来到中原,不知在暗中替耶律泰做过多少事?正因为我们对她不够警觉,甚至全无提防,才令其有机可乘,一把火将鸠摩崖烧成一片废墟。由此足见,耶律泰虽然人在西域,但他的手足却早已蔓延中土,甚至遍布天下。一个洵溱尚且将中原武林搅得鸡犬不宁,如今又冒出‘上京四府’……江湖上不知又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最令我担忧的是,在洵溱、上京四府之后……中原会不会还有少秦王的内线?如果有……又有多少?” “这……” 金复羽的一席话,令宋玉和冷依依的心里“咯噔”一沉,脸色变得愈发纠结。 “你们所虑不错,如果腾三石已经被耶律泰收买,则意味着萧芷柔、云追月极有可能与他们沆瀣一气。”金复羽的眼神忽明忽暗,言辞耐人寻味,“这些事摆在明面上,真也好、假也罢,不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唯一令我百思不解的是……柳寻衣。” “不错!”见金复羽的心思与自己不谋而合,冷依依忙道,“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好歹是一派之主,少秦王为扩张自己的势力而拉拢他们无可厚非,可柳寻衣……非但无门无派、无权无势,反而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少秦王拉拢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就算少秦王不计较柳寻衣的名声,也不在意他的处境,那也没必要在‘西律武宗’成立之初,直接委以‘副宗主’的重任。就算是收买人心,也该收买腾三石这样的人物。柳寻衣何德何能,岂敢窃居腾三石之上?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如此慷慨抬举,若说没有企图……打死我也不信。”宋玉沉声附和。 “难道……少秦王的目标是柳寻衣的朋友?”冷依依灵光一闪,大胆猜测,“比如……河西秦府的秦苦?” “不无可能。”宋玉沉吟道,“若能借柳寻衣之手拉拢秦苦入伙,对西律武宗而言无异于锦上添花。” “在真相没有查清之前,不要妄下判断。”金复羽提醒道,“腾三石有没有被少秦王收买?洪寺拜访腾族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萧芷柔和云追月又是否知道西律武宗的事?一切我们皆拿捏不准。甚至……连石镇山抓到的细作究竟是真是假,我们也要细细斟酌。如果洪寺愚蠢,洵溱不可能让他率人进入中原,否则就是自找麻烦。可如果洪寺机谨,又岂会冒冒失失地派人四处打探消息?难道他不知道出门在外应该低调收敛,尽量少惹麻烦?” “坞主怀疑……细作有问题?”宋玉眉头一挑,若有所思,“难道有人故意挑拨我们和少秦王的矛盾?又或者……有什么人故意放出消息引我们上钩?” “我认为……不会。”冷依依紧紧注视着沉思不语的金复羽,解释道,“石镇山和宋玉对洪洋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除非此人的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否则在那般严苛的处境中……不可能撒谎。” “也有道理。”宋玉似乎对冷依依的分析颇为认同,“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坞主,我们不得不防。” “防!当然要防!”金复羽不可置否,“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究竟要提防什么人?又该如何提防?” “马上派人去湘西找腾三石和洪寺当面对质……” “不!”未等情绪激动的冷依依脱口而出,金复羽已别有深意地缓缓摇头,“眼下的局势扑朔迷离,我们一动不如一静。谁是人、谁是鬼我们分辨不清,现在既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能彻底否定任何人,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因此,我们绝不能急功近利,更不能贸然行事,因为……我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坞主的意思是……” “既然洪寺已率先入关,料想‘上京四府’的其他三位也将‘轮番登场’。”金复羽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意,先不要打草惊蛇,以免引起耶律泰和其他门派的警觉。也不要召回丁傲和董宵儿,让他们继续查探袁孝的底细。你们派人死死盯住严顺和雷震,必须第一时间探清他们的去向以及投靠的门派。一旦查清‘上京四府’在中原武林的目标,‘西律武宗’站稳脚跟的第一步也将尘埃落定。到时,真相必浮出水面,局势亦柳暗花明。至于何去何从?待我们审时度势,再从长计议不迟。” …… 第953章 百密一疏 腊月二十三,已持续三天三夜的鹅毛大雪仍未有停歇之意,地上的积雪足已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 漠河一带天寒地冻,川河冰封,高悬于天际的红日宛若一幅墨画,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寒风呼啸如锋刀利剑割肉刺骨,大白天的街上竟寻不到一个行人。 知道的,当地百姓早已备足柴禾、口粮躲在家里避寒取暖,寒冬腊月往往十天八天也不出一次门,此乃当地风俗。不知道的,只看家家闭户、店店关张,还以为漠河是一座空无一人的边陲荒镇。 “大小姐!” 上午,漠河唯一的一间客栈内,行色匆匆的萧阳、苏忽、荀布道相继来到洵溱的房间,并将他们收到的密信陆续交出。 身裹羊皮袄的阿保鲁将火炉上的水壶拎到桌上,一边为萧阳三人沏茶,一边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坐在窗边,静静观阅书信的洵溱。 “什么鬼地方?简直冻死人!”苏忽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坐到火炉旁,一边缓和几乎被冻僵的身体,一边哆哆嗦嗦地连声抱怨,“这几天我们早出晚归,围着漠河四处打探苏禾的消息,却迟迟不见他的踪迹。你们说……会不会是洪寺的消息有误?” “借他十个胆,洪寺也不敢欺骗大小姐。”萧阳冷笑道,“依我之见,苏禾确实在漠河出现过,但在我们抵达前已经离开。”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找?”荀布道大嘴一撇,揶揄道,“柳寻衣‘有情有义’,对他的结拜大哥不离不弃,却也不拿我们当外人。他舍不得让唐阿富和潘雨音出去受冻,却将我们这些兄弟彻底豁出去,夜以继日地顶风冒雪,恨不能当牲口一样使唤……” “住口!”阿保鲁脸色一沉,斥道,“柳寻衣现在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尔等休要胡说八道!” “我所言句句属实。”荀布道心有不甘地辩解,“一起来的二十几名兄弟,至少有一半承受不住如此恶劣的气候。其中大部分感到身体不适,更有几人高热不退,一直卧病不起。再折腾几天,恐怕兄弟们都会病倒。到时,只靠我们几个出去找人……纵使不被冻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见荀布道义愤填膺,阿保鲁面沉似水,萧阳赶忙出面圆场:“话也不能这么说,潘姑娘一介弱质女流,我们怎好与她攀比?至于柳寻衣和唐阿富……他们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我们率人在外奔波,他们同样在挨家挨户地打探苏禾的下落。” “可……” “有没有派人去漠河马场?”阿保鲁目不斜视地盯着欲言又止的荀布道,头也不回地向萧阳、苏忽问道,“那里可有苏禾的消息?” “派人去过三次,可每一次皆无功而返。”苏忽无奈作答,“我们花钱向看守马场的兵油子打听,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苏禾,马场里也没有叫苏禾的人。” “这……” “咣啷!” 就在阿保鲁、萧阳几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之际,静观书信的洵溱突然将刚刚端起的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霎时间,杯翻茶洒,肆意横流,直将喋喋不休的阿保鲁几人惊得脸色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大小姐,你这是……” “上京四府南下中原,一直按部就班,顺风顺水,一切尽在我们的意料与掌控之中。袁孝成功缓解虎穴龙潭的窘境,并顺利接近武当。严顺的出现可以帮秦苦制衡内部的反对势力,眼下已在河西站稳脚跟。雷震更不必提,在谢玄的安排下已渐渐融入洛阳城。西律武宗进入中原的第一步本应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在所有人严以律己,谨小慎微的时候,依然有害群之马跳出来搅局、败兴!” “砰!” 言至于此,洵溱似乎越想越气,一掌将书信拍在桌上,任由茶水浸透信纸,沾湿其芊芊玉手,她仍浑然不察。 “这……” 见洵溱十分罕见地大发雷霆,萧阳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踌躇半晌,阿保鲁方才硬着头皮小心试探:“是谁出了岔子?刚刚你提到袁孝、严顺、雷震皆事半功倍,难道出现意外的人是……洪寺?” “是洪寺的侄子,洪洋!”洵溱愠怒道,“越是同宗同源,越难约束管教。信上说,洪洋仗着自己是洪寺的侄子,一向自视甚高,处处特立独行。洪寺念及叔侄情分,常常对他犯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洪洋愈发没有规矩,愈发胆大妄为。此次入关,洪洋竟枉顾洪寺的严令,不止一次擅自跑出去花天酒地,甚至夜不归宿。” 透过洵溱这番话不难猜出,给她通风报信的人……并非洪寺。 “洪洋犯错,洪寺难辞其咎,至少也有管教不严之责。唉!枉洪寺谨言慎行,事事小心,结果一世英名没有败在自己手中,却败在自己的侄子手中。”萧阳先顺着洵溱的心思埋怨几句,而后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试探,“敢问大小姐,洪洋只是不守规矩,还是……已经捅出娄子?” “不知道,因为洪洋现在下落不明。” “什么?” 此言一出,阿保鲁几人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信上说,洪洋最后一次跑出去喝花酒是腊月初六,当时他们已进入湘西地界。洪寺本打算第二天率人正式拜访腾族,却不料洪洋当晚再一次擅离职守,而且是不顾洪门弟子的重重劝阻,一意孤行。临走前,他让其他弟子替自己遮掩,万一被洪寺发现就说自己出去打探消息,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天亮前一定赶回来。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洪洋此去……再也没有回来。” “嘶!” 阿保鲁几人越听越心惊。直至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一向宠辱不惊的洵溱为何如此动怒。 殊不知,洪洋身为洪寺的亲信子侄,必然对“柳寻衣”和“西律武宗”的秘密烂熟于心。一旦他落入“贼人”之手,极有可能泄露天机。如此一来,不仅令西律武宗陷入无尽的麻烦,更可能令袁孝等人陷入险境。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洵溱对“西律武宗”的计划部署一直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却万万没有料到,以刚正不阿著称的洪寺……竟连自己的侄子都管不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令洵溱愈发胆战心惊,愈发怒不可遏。 “洪洋迟迟未归,会不会是他玩的乐不思蜀,于是……” “不可能!”洵溱直截了当地打断阿保鲁的劝解,“洪洋虽然满身恶习,但多少知道一些分寸,否则他不会好端端地活到今天。他玩忽职守并非一两次,为何前几次都能及时回来,唯独这一次有去无回?更何况,他明知第二天拜访腾族,如此重要的事又岂能忘得一干二净?” “言之有理!”荀布道眉头紧锁,细细琢磨,“湘西毕竟是腾族的地盘,会不会是腾三石捣鬼?” “有可能,但……机会不大。”洵溱缓缓摇头,“腾三石与洪寺萍水相逢,谈不上任何顾忌。他有什么疑虑大可直言不讳,没必要绕过洪寺,私下对付洪洋。” “大小姐的意思是……洪洋有可能落在别人手里?” “别忘了,湘西腾族紧邻静江府,金剑坞的眼线遍布天下,更何况自家门口?”洵溱思忖道,“如果洪洋至今仍下落不明,我猜……他八成已凶多吉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追查真相势必难如登天。因此,我们无法料定洪洋究竟在哪儿?又经历过什么?就算我们笃定他惨遭不测,也无法知道他究竟死于何人之手?更无法断定他在临死前有没有泄漏我们的秘密?如此一来,纵使我们怀疑金剑坞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一不小心就会从‘瞒天过海’变成‘欲盖弥彰’。到时,本来人家不知道的秘密,经我们一闹……反而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那我们怎么办?” “洪洋于腊月初六失踪,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三。这么长时间过去,江湖中仍没有一丝风吹草动,袁孝等人仍在依计行事。如此算来,洪洋至少有三成机会没有泄漏‘西律武宗’的秘密,他的失踪……也许真是一场意外。”洵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滴浑圆的水珠从自己的指尖缓缓坠落,语气复杂而凝重,言辞迟疑而纠结。 俨然,她对自己的猜测缺乏足够的信心。或者说,洪洋死于意外只是洵溱内心深处的一种“奢望”。 “那……剩下七成是什么?”阿保鲁迫不及待地追问,“如果洪洋不是死于意外……” “如果洪洋的失踪不是意外,亦或他在临死前已将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那……知道我们秘密的人就是故意秘而不宣,否则袁孝、严顺、洪寺、雷震不可能安然无恙。” “为何?” “原因很简单。”洵溱讳莫如深地说道,“要么,此人是‘朋友’。他为达到某种目的而借机讨好我们,希望与我们达成合作。要么,此人是‘死敌’。他在审时度势,暗中谋划布局,待时机成熟将我们……一举击溃。” “哪种可能更大?” “一样大!因为死敌也可能是朋友,朋友也可能变成死敌……” 话未说完,洵溱忽然美目一抬,别有深意的目光径直穿过心烦意乱的阿保鲁几人,直抵房门。 “大小姐,你……” “砰、砰砰!” 未等一头雾水的萧阳开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进来。”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在阿保鲁几人狐疑的目光中,满眼兴奋的柳寻衣大步流星地迈入房间。 “洵溱,我找到大哥了!” …… 第954章 漠河马场 “苏禾在哪儿?” “漠河马场。” “漠河马场?这……怎么可能?” “大哥与马场的管事有旧,在他的安排下隐姓埋名。其他军士不知道大哥的来历,只见他来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故而唤他‘努桑哈’。” “难怪我们的人几次三番前往漠河马场,皆打听不到苏禾的下落,原来那些‘马倌儿’根本没见过苏禾,更不知道‘怒桑哈’就是苏禾。” “没错!”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算起来,都是潘姑娘的功劳。她曾在西京府买过一匹马,那匹马正是来自西京马场,也就是段家堡。自此,潘姑娘得知为蒙古人饲养战马的马场虽戒备森严,但不是每一匹马都能被送到阵前效力,有一些体型瘦弱或马力不济的马儿,会被‘马倌儿’牵到集市上变卖换钱。今天早上,唐兄和潘姑娘乔装成买马的夫妻,多掏几十两银子哄得‘马倌儿’带他们进入漠河马场挑选‘好马’。在马场中,唐兄无意间看到大哥的身影,于是以取钱为由,匆匆赶回来告诉我。” “原来如此……” “副宗主、大小姐,我们到了!” 就在柳寻衣向洵溱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时,阿保鲁的声音陡然自车外响起。 “我们下车!” 未等洵溱应答,心急如火的柳寻衣已撩帘钻出车厢。 今日与柳寻衣、洵溱同行的除阿保鲁之外,只有唐阿富、潘雨音、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其他西域高手并未一同前来。 漠河一带地广人稀,沃野千里。 漠河马场占地数千亩,位于漠河镇西北约十五里。由于它是蒙古四大马场之一,蒙古的战马有三分之一来源于此,地位极其重要。因此,蒙古大汗钦命一支由五千人组成的漠河大营常年驻扎于此,一为饲养军马,二为保护马场。 “站住!什么人?” 就在他们陆续钻出马车时,马场大门的数名守卫立刻抽出弯刀,虎视眈眈地朝柳寻衣几人走来。 “军爷,是我们!” 未等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抽刀对峙,潘雨音已抢先上前,毕恭毕敬地朝几名守卫盈盈一拜:“刚刚我们相中一匹好马,但身上的银子没有带够,于是回去取……” “我认识你们,却不认识他们。”一名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趾高气扬地审视着柳寻衣几人。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听说这里有好马,于是想来看看。” “笑话!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尔等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中年汉子冷笑道,“刚刚让你们进去是看真金白银的面子,但不要忘记漠河马场乃军营重地,不是菜市场……” “你想要多少银子?”柳寻衣迫不及待地打断,“一百两够不够?” 洵溱从阿保鲁的手中接过银票,不假思索地递给油光满面的中年汉子,道:“这里是二百两,请几位军爷喝茶。” 见洵溱出手阔绰,几名守卫无不眼冒精光。 稍作犹豫,中年汉子咧嘴一笑,伸手去接银票。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银票的一刹那,中年汉子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贪婪邪魅之意。与此同时,他如蒲扇般的大手竟舍弃近在咫尺的银票,猛然向前一伸,不怀好意地摸向洵溱的手背。 “你干什么?” 似乎被中年汉子的举动吓了一跳,洵溱不禁发出一道惊呼,面露愠怒的同时下意识地躲到柳寻衣身后。 “噌!噌!噌!” 见洵溱受辱,柳寻衣看向中年汉子的目光陡然一寒。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更是勃然大怒,纷纷抽刀出鞘,与凶相毕露的蒙古守卫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一试便知,你们果然不是善茬。”面对阴森胆寒的刀锋,中年汉子浑然无惧,不怒反笑,“平日一个买马的都没有,今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冒出这么多?你们千方百计地混入马场究竟有什么企图?是不是想投毒?” “断断不是!我们只是买马……” “想买马去市集,这里不是卖马的地方!” 潘雨音话未说完,一道亮如洪钟的声音陡然自马场内传出。 紧接着,一位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蒙古将军在十几名彪形大汉的陪同下快步走来。 “老八,怎么回事?”蒙古将军向中年汉子沉声质问。 “将军,这些人在马场闹事!” “我们不是闹事,是买马。”潘雨音怯生生地纠正“他已经收过我们的钱……” “是收过,但不够!我让你们回去取,可没让你们带人来闹事。”老八连忙打断潘雨音的话,“将军,其实……” “行了!从外栏牵一匹马给他们,让他们走。”蒙古将军颇为不耐地摆摆手。 唐阿富眉头轻挑,“不合时宜”地插话:“我们刚刚相中的是内栏的马,不是外栏的。而且谈好的价钱,一百五十两……” “放屁!”被唐阿富一语揭穿,老八登时面露慌乱,气急败坏地骂道,“内栏都是军马,岂能售卖?你们买的都是外栏的马……” “外栏的马何需一百五十两?”蒙古将军的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问道,“老八,究竟是他们不知行情?还是你滥竽充数?或者……你在私售军马?” “将军明鉴,私售军马可是死罪,小人就是长着十颗脑袋也不敢僭越行事。”老八情绪激动,以至吐沫横飞,“我承认,自己见他们是外地来的客商,于是虚报高价想趁机捞点好处,可我万万不敢售卖军马……” “你究竟有没有撒谎,我日后一查便知。今日暂且作罢,将钱还给他们。” 言罢,蒙古将军深深看了一眼神思复杂的柳寻衣,而后率人离去。 “敢问将军,苏大哥是否在马场?” 未等蒙古将军走远,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焦虑的柳寻衣陡然开口,并且直言不讳:“我是苏大哥的‘结义安达’柳寻衣,求将军让我进去见大哥一面。” 闻言,蒙古将军的脚步陡然一滞,头也不回地问道:“哪个苏大哥?” “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此言一出,几名守卫无不暗吃一惊,满心错愕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漠河马场没有人叫苏禾,这位兄弟……恐怕找错地方了。”沉默良久,蒙古将军幽幽地吐出一句回答。 “听将军的语气,似乎与我大哥有些交情。”柳寻衣眉心紧锁,义正言辞,“大哥光明磊落,想必他的朋友同样胸怀坦荡。大哥明明是名震天下的‘漠北第一快刀’,如今却因为一场比武而沦为众矢之的,不惜自甘堕落,躲在冰天雪地以养马聊度残生。将军是大哥的朋友,想必你也不希望他一蹶不振,更不希望一位重情重义的英雄豪杰惨遭埋没。你们现在都叫他‘努桑哈’,据说此名颇有贬义。虽然大哥从未拒绝,亦未替自己辩解,但将军心里清楚,苏禾绝不是‘努桑哈’,而是真真正正的‘巴特尔’。” “你究竟想说什么?”不知为何?蒙古将军的语气变得愈发低沉。 “昔日的草原英雄一夜之间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大哥的同族或是口诛笔伐、或是冷嘲热讽、或是冷眼旁观……最不济也是避而远之。唯独将军,在他虎落平阳之际仍以诚相待,不离不弃,非但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帮大哥隐藏身份,收留于漠河马场。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将军才是大哥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真朋友。” “那你呢?”不知是不是被柳寻衣的肺腑之言打动,不近人情的蒙古将军渐渐松口。 “将军问我什么?”柳寻衣神情一禀,不卑不亢。 “你算不算他的真朋友?” “当然……” 话未出口,蒙古将军蓦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弯刀,龙行虎步朝柳寻衣快速逼近。 见状,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脸色骤变,本欲挺身而出,却被洵溱挥手制止。 望着气势汹汹的蒙古将军提刀而来,站在柳寻衣身后的潘雨音忽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手心抑制不住地向外冒汗。只可惜,她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纵使焦心如焚亦无可奈何。 面无表情的唐阿富默默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望着岿然不动的柳寻衣和杀气腾腾的蒙古将军。虽一言未发,但左手拇指却在悄无声息间将剑阁缓缓推开一寸。 三步并两步,蒙古将军越走越快,几乎以奔袭之势杀至柳寻衣面前。 没有一句废话,蒙古将军纵身一跃,挥刀狠劈,锃光瓦亮的弯刀在半空划过一道耀眼的银弧,卷起一阵凌厉的劲气,集雷霆万钧之势于三尺锋刃,毫不留情地砍向柳寻衣的天灵盖。 “柳大哥小心……” “嘶!” 伴随着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弯刀呼啸而落,绝非虚张声势,看其架势非要将柳寻衣从中劈成两半不可。 然而,蒙古将军穷尽毕生之力使出的“力劈华山”,却未能如愿以偿地令柳寻衣脑浆迸裂,反而在距其头顶约半尺之遥遭到一股无形之力的顽强抵抗。 任蒙古将军睚眦俱裂,青筋暴起,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无法令刀锋再向下挪一寸。 望着诡异悬停在半空的弯刀,以及龇牙咧嘴,脸色胀红的蒙古将军,柳寻衣气定神闲,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从而眼神一凝,只听“咔嚓”一声,头顶的钢刀瞬间碎裂成数段,四散而落。 蒙古将军忽觉身前一空,举刀的双手猛然下坠。 只可惜,刀已无刃,只剩残柄。因此,蒙古将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残破的刀柄紧贴着柳寻衣的身体倏忽而下,却未能伤他一分一毫。 “兄弟们,我们一起上!” 见蒙古将军在柳寻衣面前颜面尽失,老八当机立断,暴喝一声,招呼周围十几名蒙古军士一齐举刀朝柳寻衣砍去。 “砰砰砰!” 然而,尚未等他们扑至近前,一股柔中带刚的劲气悄然而至。宛若一道涟漪划过虚空,瞬间将众军士的刀剑震成数截,“叮呤咣啷”地散落一地。 “这……” 柳寻衣神乎其技的内力,直令众军士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一个个满眼惊骇地愣在原地,再无人敢贸然攻杀。 “看来苏禾没有说谎,你也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败给你乃技不如人,而非受你蛊惑,徇私舞弊。” 蒙古将军满眼震惊地望着从始至终站在原地,连手都没有抬的柳寻衣。踌躇再三,终究发出一道由衷的叹服。 “将军,我大哥他……” “其实,这几日时常有人打探苏禾的消息,他早就料到是你。只是忠义难两全,因此他一直不愿见你。”蒙古将军神情一暗,语气颇为无奈,“但你刚刚的一席话至情至性,令我倍受感动。不错!我也不希望他一辈子躲在漠河马场苟且偷生,我希望他能重新振作,变回以前的苏禾。只可惜,他一直不肯听我的劝解。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人……只有你。” …… 第955章 画地为牢 “将军深明大义,在下感激不尽!” 在蒙古将军的带领下,柳寻衣一行顺利进入重兵把守,森严壁垒的漠河马场。 偌大的马场由中军、内栏、外栏、草场、兵营几部分构成,从中军至兵营呈“同心圆”层层包围。 其中,蒙古将军及一千亲兵驻扎于中军,即整座漠河马场的中心。千挑万选、精心饲养的战马圈养于内栏,无法作战的老弱瘦马圈养于外栏。再往外是延绵千亩的肥沃草场,四千军士以五百人为一营,分别驻扎于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位,每一营管养军马数千匹。他们战时为兵,平日牧马,各自巡逻布防,饲养繁殖,最终由中军统一调配。 刚刚与柳寻衣一行发生矛盾的,正是八营中的一营。 当柳寻衣等人穿过草场、外栏,来到马场的内栏,赫然发现这里的戒备远比外边森严。虽然是一座马场,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丝毫不逊于兵马大营。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今天,柳寻衣亲眼见到漠河马场的井然有序,心中不由地连连感慨:“一座饲养牲口的马场尚且军纪严明,更何况冲锋陷阵的兵营?管窥知豹,单从一座马场足可看出蒙古的强悍绝非浪得虚名,大宋的战力远不及蒙古亦是情理之中。尤其是这位守正不阿的将军,相较于大宋的马政不知高明几许。” 并非柳寻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他曾亲眼见过大宋群牧司那些官员脑满肥肠,大腹便便的慵懒模样。同为武官,他们与眼前这位雄壮魁梧,耸膊成山的蒙古将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说句不好听的,倘若两国交战,纵使双方精锐势均力敌,后勤援兵一旦在阵前相遇,同样会生死两命,高下立判。 心念及此,柳寻衣快走两步,追上头前带路的蒙古将军,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本将苏日格,与苏禾同出一族。”蒙古将军也不含糊,瓮声作答,“算起来,他应该叫我一声‘阿哥’。” “原来是大哥的兄长,难怪能在大哥危难之际不避流言,慷慨相助。”柳寻衣恍然大悟,看向苏日格的眼神愈发钦佩,“将军既是大哥的‘阿哥’,自然也是小弟的‘阿哥’……” “不必多礼,我和苏禾虽是同族,但不同志。他愿与汉人结拜安达,与你称兄道弟,但我不会。”苏日格毫不避讳地打断柳寻衣的恭维,“虽然蒙宋和亲,暂时和睦。但你我心里都清楚,两国之间早晚必有一场血战。到时,我们沙场相遇仍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苏日格快人快语,令柳寻衣不禁一愣,苦笑道:“苏将军所言极是!两国尚未交战,我已将大哥害的剑沉丰狱,倘若战端一开……我和大哥之间不知又会平添多少麻烦?”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和苏禾虽然都是蒙古人,但我们的身份不同,立场也不尽相同。严格来说,他只是拥护大汗的江湖人,而我是誓死效忠的马前卒。因此,他可以不受束缚与汉人相交莫逆,但本将王命在身,于心、于行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将军此言令在下茅塞顿开,受教了!” “你们汉人就是礼数太多,太虚伪。” 见柳寻衣再一次对自己拱手作揖,苏日格不禁眉头一皱,并未还礼,而是快步朝远处走去。 “其实,蒙古人的规矩并不比汉人少,但他们的俗礼却远不及你们万分之一。也许……这就是大宋偏安一隅,一直无法北定中原的缘故。” 不知何时?优哉游哉的洵溱从满眼尴尬的柳寻衣身前飘过,脚步未停,却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讽刺。 “什么意思……” “虽然我是汉人,但我认为……洵溱言之有理。” 未等柳寻衣追问,唐阿富的声音接踵而至,打断他的同时亦令其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幡然醒悟的柳寻衣忽觉内心沉痛无比,说不出的压抑。欲出言争辩,却发现他们早已走远。 “苏禾就在里面!” 不一会儿,苏日格引着柳寻衣一行来到一座由断壁残垣和木头栅栏围成的大院子外,透过栅栏的缝隙,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院内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马厩。 在其中一间马厩前,一位头发蓬乱、满脸胡茬的汉子,穿着一件褴褛破旧,磨损褪色的皮袄,顶风冒雪地不断往马槽里倒草料。 粗糙脏乱的脸庞、污损遍布的衣衫、略显佝偻的身体、迟缓颤抖的动作……踽踽凉凉,凄凄惶惶。任谁也想象不出,眼前这位邋里邋遢的“努桑哈”,竟是昔日叱咤风云的“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区区数月,苏禾竟将自己作践到这般地步? 若非苏日格指名道姓告诉柳寻衣那人就是苏禾,恐怕他打死也不敢相认。 “大哥……” 看到苏禾的第一眼,满心期待的柳寻衣忽觉如坠深渊,血凉半身。同时眼圈一红,泪流满面。 他万万没有料到,苏禾的落魄处境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残酷。 “从他来到漠河马场至今,一直没有洗过澡,也没有换过衣服。”苏日格叹道,“每日只吃残羹冷炙,勉强果腹。莫说酒肉,就连一碗像样的米粥……他都没有喝过。” “为什么会这样?”柳寻衣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对苏日格的好印象顿时烟消云散,咬牙切齿地问道,“将军不是大哥的亲族兄长吗?你为何这般对待自己的兄弟……” “并非我吝啬刻薄,而是他……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苏日格无奈道,“他来马场的第一天就告诉我,自己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愧对天地、愧对草原、愧对祖先、愧对大汗与王爷,更愧对多年来一直以其为傲的族人。他本应以死谢罪,但死并非英雄所为,反而是懦夫行径。因此,他决定用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弥补对草原的亏欠,平复内心的愧疚。” “苏禾自认为愧对所有人,也许他唯一不愧对的……就是你。”洵溱若有所思地盯着神郁气悴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如我所料不错,苏禾不肯以死谢罪,并非他贪生怕死,而是……不希望你这位结义兄弟抱憾终生。” 洵溱字字如刀,剜心刻骨,直令柳寻衣凄入肝脾,哀感顽艳。一时竟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柳大哥,苏大哥因为你变成这样,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潘雨音早已被苏禾的重情重义深深感动,同时对他的悲惨处境分外同情。 “柳寻衣,如果你能容忍苏禾在这里虚度余生,你将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徒。”唐阿富的语气虽平淡无奇,但寓意却令柳寻衣心绪不宁。 “柳寻衣,你……进去吧!”言罢,苏日格将栅栏门缓缓推开。 伴随着苏日格手指的方向,心神不宁的柳寻衣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如行尸走肉般朝苏禾缓缓走去。 见状,阿保鲁、萧阳本欲紧随其后,却被洵溱挥手拦下:“不要跟着,让他自己进去。” 此刻,柳寻衣的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一步步地朝苏禾走近,几乎耗尽他毕生气力,以至寒冬腊月他竟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咔嚓!” 当柳寻衣的右脚不小心踩断一根被积雪覆盖的枯枝时,似乎引起苏禾的察觉。 其浑浊的双眼微微转动,倾倒草料的动作慢慢停下。一脸困惑地挺起身子,稍稍抬头,循声而望。 “大哥……” 望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苏禾,柳寻衣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惊愕与悲伤。他的嘴角强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颤颤巍巍地站在马厩旁,泪眼婆娑地望着震惊不已的苏禾,用近乎抽泣的声调强颜欢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寻……寻衣?” 短暂的震惊过后,苏禾的理智迅速恢复,他先低头看看狼狈不堪的自己,又抬眼看看寒酸简陋的马厩,下意识地伸手整理须发,却发现它们早已被残雪遮盖,变成一绺一绺的冰碴。 尴尬过后,苏禾的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惆怅,从而朝柳寻衣咧嘴一笑,戏谑道:“见你安然无恙,大哥就放心了。只是……大哥如此狼狈,反而让你见笑了。” “大哥,这又是何苦?”柳寻衣眼神颤抖,声音嘶哑。 “无碍!无碍!大哥四处漂泊难免有些倦乏,因此跑到这里图个清闲自在。”苏禾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不必忧心,漠河马场的将军与我是本家兄弟。我在这里好吃好喝……” “苏将军早已将大哥的处境告诉我,如果你当我是兄弟,就不要在我面前装的若无其事。” 话未说完,悲愤交加的柳寻衣一个箭步冲到苏禾面前,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中的料桶,替他将草料倒入马槽。 “小弟在此,这些脏活、累活岂能轮到大哥动手?” 柳寻衣一边说着,一边褪下自己的大氅,披到苏禾身上。轻装上阵的他迅速拎起地上的几桶草料,全然不顾苏禾的劝阻,一意孤行地将前后几间马厩的石槽统统填满。 “寻衣,你这是作甚?”苏禾一把拽住忙前忙后的柳寻衣,语气颇有不悦,“这里不是你干活的地方。” “大哥吃苦受累,小弟岂能置身事外?”柳寻衣紧紧拽着料桶不肯撒手,与苏禾僵持不下,“这里不是我干活的地方,同样也不是大哥干活的地方。堂堂‘漠北第一快刀’,岂能屈身喂马?我要带你离开……” “寻衣,大哥心意已决,绝不会走!” “既然如此……我留下陪大哥一起喂马!”见苏禾态度坚决,柳寻衣既不辩解,也不顶撞,而是神情一禀,一本正经地说道,“哪怕十年八年、哪怕三五十载、哪怕一辈子……小弟誓与大哥同甘共苦,跬步不离!” …… 第956章 顺势而为 “寻衣,休要犯糊涂……” “糊涂的不是小弟,而是大哥!” 望着严辞正色的苏禾,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松开料桶的同时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幕,不仅令近在咫尺的苏禾大吃一惊,同时令院外观望的洵溱等人瞠目而视。 “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一脸惊愕的苏禾连忙去搀柳寻衣,可柳寻衣却十分倔强,任苏禾苦苦相劝,他却迟迟不肯起身。 “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若不是因为我,大哥何以沦落至此?”柳寻衣羞愧道,“今日看见大哥……小弟五内俱焚,心痛如绞。” “寻衣,此事与你无关……” “岂能与我无关?”柳寻衣紧紧攥住苏禾的胳膊,激动道,“那达慕之后,我去草原酒馆见过赛罕和巴音,他们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原来……我们那天喝的酒,早已被赛罕投下蒙汗药。原来……大哥早已安排好一切。依照草原的规矩,兄弟较量一旦平手,则‘兄让弟胜’。虽然大哥从未明言,但你故意在比武前与我结拜,我想……用意大抵如此。” “这……” 被柳寻衣揭穿自己的心思,苏禾的眼神变得愈发纠结。 “先有‘蒙汗药’、后有‘拜安达’,再加上赛罕、巴音暗中相助,小弟与大哥这场比武……从一开始就有失公允。” “一切只是巧合,我并没有让你,你也不必自责。”苏禾摒弃杂念,大义凛然道,“我和你比武靠的是真才实学,我与你结拜凭的是英雄相惜,一切皆出自苏某的真心实意,断无半点弄虚作假,更无故意谦让之说。更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 “如果‘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哥又何必跑到冰天雪地自讨苦吃?” “断无此事……” “罢了!无论大哥因何而来,小弟都要奉陪到底!”柳寻衣毅然决然地推开苏禾,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哥走我就走,如果大哥留下喂马,小弟也留下喂马。” “寻衣,休要意气用事……” “如果大哥执意不肯,小弟就跪死在这里。” “大宋朝廷和中原武林上下勾结,害得你失去一切,险象环生。如今,你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理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岂能留在这里虚延岁月?” “为何大哥可以苟全性命,小弟就不能虚延岁月?”柳寻衣不答反问,“大哥常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如今畏缩不前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先起来……” “不!大哥不同意就是不肯原谅我,小弟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 “这……” 柳寻衣的再三坚持令苏禾心神不宁,踌躇半晌,方才别有深意地问道:“寻衣,你真的甘心留在这里陪我喂马?” “义不容辞!” “如果你真的甘心,那……留下吧!” “好!”柳寻衣欣然允诺,“我早已众叛亲离,无家可归。难得大哥肯收留我,小弟感激不尽。” 苏禾若有似无地点点头,话里有话地提醒道:“寻衣,这里的生活枯燥无味,你可不要后悔。” “大哥肯为小弟自毁前程,小弟又岂能背信弃义?”柳寻衣言辞笃定,字字铿锵,“想当初,我们对天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是一句儿戏?” “说得好!” 苏禾扬眉奋髯,拍手称赞,俯身将柳寻衣搀扶起来,二人相视大笑,立时豪气干云。 “苏某已有数月滴酒未沾,今日与兄弟重逢乃天大的喜事,说什么也要痛饮一场。” “我知道大哥无酒不欢,因此今日来时特意准备几坛好酒,待我取来。” 言罢,柳寻衣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兴致勃勃地朝院外走去。 “柳大哥,怎么样?” “我要留在这里陪大哥一起喂马。”面对满眼期待的众人,柳寻衣开门见山,“日后再慢慢帮大哥解开心结。” “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不同的是,苏日格惊诧之余,更多的是钦佩和感动。反观洵溱、阿保鲁等人,却是面露慌乱,顾虑重重。 “自从苏禾来到马场,整天魂不守舍,从未像今日这般高兴。”苏日格率先打破沉默,“你可以留下陪他,其他的事本将替你安排。” “多谢将军……” “不行!” 未等柳寻衣道谢,心事重重的洵溱突然开口,并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拽到一旁僻静处。 “洵溱,你……” “苏禾可以不走,但你不能留下!”洵溱沉声道,“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如果你敢朝三暮四,我马上杀了你。” “洵溱,我明白你的意思。”柳寻衣知道洵溱只是一时气愤,而非故意威胁,因此也不生气,反而满怀歉意地朝她诚然一笑,解释道,“大哥与我是结义兄弟,我二人曾对天立誓荣辱与共,福祸相依。如今,他因我而失时落势,郁结难舒,我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 “你不能对苏禾的兄弟情义袖手旁观,难道可以对我的救命之恩、对少秦王的抬举之情置之不理?”洵溱嗔怒道,“我千辛万苦将你从临安救出来,费尽心机保住你的性命,千方百计帮你寻找苏禾的下落,难道……是为今日这般结局?” “大小姐息怒!”见洵溱不依不饶地兴师问罪,自知理亏的柳寻衣讪讪一笑,连忙拱手赔罪,“你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但大哥的恩义我也不敢置若罔闻。常言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如果今天在这里喂马的人是你,我同样不会见死不救……” “柳寻衣,我在和你谈论正事,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洵溱美目一瞪,严词训斥。然而,她在柳寻衣面前无论如何都端不起“大小姐”的架子,更施展不出在阿保鲁、萧阳这些人面前的威严。 对柳寻衣而言,他打心眼里对洵溱没有畏惧。因此,见气急败坏的洵溱脸色涨红,贝齿紧咬下唇的愤懑模样,他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此念一出,柳寻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岂能认为洵溱这般狡猾的女人可爱? 虽然心里一个劲儿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小觑洵溱,必须对其抱以忌惮,但他的双脚却不受控制地朝洵溱步步逼近,并抢在猝不及防的洵溱闪避前,先一步出手扶住她的香肩。 与其说“扶住”,不如说“按住”。只不过,柳寻衣的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令她动弹不得,却并未感觉疼痛。 “柳寻衣,你……你想干什么?” 听到洵溱的责问,神思恍惚的柳寻衣幡然醒悟,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颜,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意乱情迷的柳寻衣在心中反复质问自己:“是啊!我在干什么?我究竟在干什么?” 这一刻,柳寻衣多想打破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可他的双手、双脚却根本不听使唤,仿佛洵溱的身上具有一股无影无形却又难以抗拒的魔力,深深吸引着柳寻衣,令其情难自已,呆若木鸡。 “真是混账!”柳寻衣表面上平静如水,可心里却对自己破口大骂,“柳寻衣啊柳寻衣,你究竟在想什么?难道……馨儿的离开让你神智错乱,变得心术不正?还是……你身上流着洵溱的血,因此对她倍感亲切……” “登徒子!” “嘶……” 见柳寻衣一言不发,只是“色眯眯”地盯着自己,洵溱的心里七上八下,浑身不自在。故而脸色一沉,娇喝一声,抬脚朝柳寻衣的小腿狠狠一踢,登时将心猿意马的柳寻衣拽回现实,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并下意识地松开双手。 “你踢我作甚?” “你说呢?”洵溱冷哼一声,“你刚刚……为何盯着我发呆?” “我只是……”柳寻衣方寸大乱,赶忙找借口搪塞,“只是在想如何才能说服你……” “不可能!‘西律武宗’不是儿戏,袁孝他们冒着生死之虞在中原替你‘开疆扩土’,你身为‘副宗主’岂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其实,大哥只是一时想不开。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劝他离开漠河马场。”柳寻衣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我们现在离开,大哥一定对我万分失落。如此一来,他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必然怀疑更甚。” “依你所言,你答应留下只是权宜之计,而非真心?”洵溱柳眉一挑,讳莫如深地笑道,“真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柳寻衣竟也学的如此狡诈。” “这不是狡诈,而是以退为进、是顺势而为,是……一种谋略。”柳寻衣眼神一暗,呢喃道,“曾经的我不懂谋略,自诩心口相一,必能以心换心,从而无往不利,达成所愿。可事实证明……世人皆有私心,并且人心在无时无刻地千变万化。如果不知变通,一味天真……结果只会像我一样落得身败名裂,无处容身。” “苏禾对你可是赤诚相待,你这样‘算计’他……难道不会心痛?” 面对洵溱的揶揄,柳寻衣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声音颤抖地答道:“岂止心痛,简直痛不欲生!但……我本意善良,自认问心无愧,堂堂‘漠北第一快刀’绝不能沦为马夫。因此,只要能帮大哥重拾信心,就算让我做一次‘心机小人’又有何妨?” 望着神情黯淡,语气落寞的柳寻衣,洵溱知道他的“谋略”用的极不情愿,甚至万分自责。 但与此同时,洵溱也察觉到一些“不同”。仿佛……从今日的柳寻衣身上,她隐约看到一丝昔日的洛天瑾的影子。 既是融入血脉的睿智,亦是深刻骨髓的……狡黠。 …… 第957章 性情中人(一) 洵溱知道柳寻衣性情倔强,一旦被他认定的事,断不会轻易动摇。 为免陷入僵局,洵溱踌躇再三,决定委曲求全,暂时答应柳寻衣留在漠河马场的提议。但与此同时,她也和柳寻衣“约法三章”,以示自己坚定不移的立场。 其一,柳寻衣不能因为苏禾而弃西律武宗于不顾。 其二,柳寻衣留在漠河马场最晚至明年开春。到时,无论苏禾是否同意出山,柳寻衣必须离开。 其三,洵溱为顾全大局而“格外开恩”,权当柳寻衣再欠她一份人情。 洵溱此举贵在先礼后兵,恩威并施。纵使柳寻衣心有顾虑,却也不好拒绝。 毕竟,洵溱已“善解人意”地一让再让,柳寻衣身为男人又岂能刚愎自用,得寸进尺? 商议作罢,洵溱率人离开马场,暂回漠河客栈静候佳音。 柳寻衣在苏日格的安排下留在马场打杂,和苏禾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开始他近二十年最平淡的一段日子。 由于其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再加上苏禾从旁指导,短短数日柳寻衣已对饲马常识烂熟于心,并渐渐成为一名相马有方的“伯乐”。 算起来,这也是柳寻衣在天机阁养成的好习惯。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无论从事什么差事,柳寻衣都能耐着性子从头学起。 曾记得,赵元不止一次地告诫他和秦卫:“千万不要小觑任何一个人,更不要小觑任何一件事。事无大小,差无高低,只要你肯一心一意,苦心钻研,哪怕是清扫茅房都能学到一技之长。切记‘艺不压身’,你今日嗤之以鼻的一件小事,说不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你赖以生存的本钱。” 赵元的敦敦教诲,令柳寻衣获益良多。正因如此,柳寻衣对赵元一直念念不忘,时至今日脑海中仍时常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以至茶饭不思,坐卧难安。 他与苏禾相互帮衬,一起割草、喂料、换水、清扫……将杂乱无章的脏活、累活干的有条不紊,将大院中的十几间马厩打理的井井有条。 白天事无巨细的干活,晚上无忧无虑的喝酒。没有恩恩怨怨、没有打打杀杀、没有是是非非、没有功功过过……在这里,柳寻衣甚至忘却自身的处境、忘却江湖的烦恼、忘却过往的恩怨,变成一位彻头彻尾的“马倌儿”。 除夕之夜,苏日格派人送来十坛好酒。忙碌一天的柳寻衣和苏禾不顾满身脏污,大摇大摆地躺在马厩旁的草垛上。 二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以马为伴、以酒为乐,纵论江湖,笑谈天下。直至酩酊大醉,天昏地暗,意犹未尽的二人方才相互依偎着酣畅入睡。 若非半夜巡查的苏日格及时发现,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的柳寻衣和苏禾非得活活冻死不可。 换作常人,如此折腾势必大病一场。可苏禾与柳寻衣皆是练武之人,强健的体魄远非寻常人可比。故而翌日清晨,尚未等苏日格派人送来祛风除寒的汤药,他二人已若无其事地牧马去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一成不变的生活往往令时光飞逝,转眼已是正月十五。 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洵溱一直恪守承诺,从未现身打扰。倒是唐阿富和潘雨音中间来过两次,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二十多天的朝夕相处,同寝同食,令柳寻衣与苏禾的情义更加深厚。 这段时间,他们对彼此敞开心扉,相互倾诉、聆听对方的前尘旧事,以及一路走来的荆棘坎坷。聊至方兴未艾,二人拍手叫好。谈到命途多舛,他们又借酒消愁。 无话不谈的赤诚相待,令他们对彼此的生平境遇平添几分熟悉与共鸣。 正月十六,上午。 二人牧马于冰河之畔,任百匹良驹游散茫茫雪原,他二人高坐在山丘上,一边俯瞰雪域冰原的旷世奇景,一边无边无际地调侃漫谈。 优哉游哉的逍遥日子,真是好不惬意。 “寻衣,我们的祖辈一直这样生活。游牧于漠北草原,天大地大,四海为家。”苏禾盘膝而坐,解下腰间的酒囊递给身旁的柳寻衣,遥指四方,含笑而问,“天地宽、草原广、蒙古包、牧马羊……你以为如何?” “谁说世上没有神仙一般的日子?”柳寻衣慵懒地舒展着腰肢,而后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上,凝视着广袤而蔚蓝的天空,呼吸着凉爽而清冽的空气,接过酒囊“咕咚咕咚”痛饮几口,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感叹:“真希望世人都能过上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你争我抢、没有腥风血雨、没有生杀予夺……家家户户幸福团圆,男女老幼喜笑盈腮。不瞒大哥,这样的日子正是小弟梦寐以求的。” “这样的日子偶尔尚可,但长此以往……有些人难免觉得乏味枯燥。”苏禾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远远地抛向马群,讳莫如深道,“每个人的思想、欲望各不相同,这是你梦寐以求的日子,却未必是别人心甘情愿的生活。我们草原上有这样一句话‘你是什么人?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早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下。该是你的,推也推不掉。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 “好一句‘该是你的,推也推不掉。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苏禾的话似乎勾起柳寻衣某种伤心回忆,眼前再度浮现出那道朝思暮想的婀娜倩影,令其神情一暗,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固而苦涩,“大哥一语穿心,小弟……不知所言。” “你是什么人?又该过什么样的日子?”苏禾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意气风发的江湖新秀,壮志凌云的济世高手,总而言之……你不该在这里养马。” 似乎听出苏禾的言外之意,柳寻衣心念一转,不答反问:“大哥又是什么人?威震天下的第一刀客,古道热肠的磊落英雄,似乎……你也不该在这里养马?” 闻言,苏禾稍稍一愣,沉默良久,方才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寻衣,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为兄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无论在哪儿生活?怎么生活?其实都无甚差别。”苏禾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宇间浮现出一缕耐人寻味的沉思,“但你不同,你在世上并非无亲无故,亦非孤苦伶仃。” “大哥说的哪里话?小弟早已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休要忘记,你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苏禾毅然打断插科打诨的柳寻衣,严辞正色地问道,“如果你在这里聊度残生,你妹妹又当如何?如果因为我而让你弃妹妹于不顾,苏某如何对得起‘大哥’二字?又如何对得起素未谋面的‘自家妹子’?” “这……” 柳寻衣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曾在无意间提起柳寻玉的事,竟被当时无甚反应的苏禾牢牢铭记于心。 难怪这两天苏禾总是心不在焉,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发呆,原来……令其寝食难安的根源是柳寻衣流落在外的妹妹,柳寻玉。 见苏禾因为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而忧心忡忡,柳寻衣不由地感到一阵心里发暖。与此同时,他也被苏禾突如其来的质问搅得心神不宁,哑然失色。 不知不觉,相谈甚欢的二人渐渐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大哥,我现已知道玉儿的下落,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正因为你知道她的下落,更要尽快与她相认。”苏禾神情一禀,义正言辞,“你若不急,如何对得起这么多年的苦苦找寻?又如何对得起你爹娘的在天之灵?你们兄妹在世上别无亲人,岂能不好好珍惜?” “大哥多虑了,玉儿她……她现在过得很好。”柳寻衣讪讪一笑,解释道,“这么多年,她一直被云追月悉心照顾,衣食无忧,冷暖不愁。虽然我十分憎恶云追月抢走玉儿,却不得不承认,玉儿在龙象山的生活……远比跟着我忍饥挨饿,颠沛流离幸福的多。” “这些话是柳寻玉告诉你的?”苏禾狐疑道。 “不,是我……自己想的。” “寻衣,你从不在意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柳寻玉是你的亲妹妹,你认为她在意的又是什么?”苏禾眉头一皱,语气颇有不悦,“如果她和你一样,在意的是亲情和家人,在意的是你这位哥哥,而非高楼暖阁、大鱼大肉。那她在龙象山衣食无忧的日子……又谈何幸福可言?” “可是……玉儿早已不记得有我这位哥哥。”柳寻衣自嘲一笑,极力掩饰内心的酸涩,“她……又岂会在意大哥说的那些?” “简直荒谬!” 见柳寻衣妄自菲薄,苏禾猛地夺过他手中的酒囊,直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一怔,错愕道:“大哥,你这是……” “寻衣,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此简单的道理连三岁孩童都能想明白,为何偏偏你看不透?莫非真是当局者迷?” 被苏禾劈头盖脸一通责问,不明所以的柳寻衣愈发糊涂,尴尬道:“大哥旁观者清,小弟……愿闻其详。” “为兄愚见,柳寻玉不记得你并非喜新厌旧的遗忘,而是……惶恐欲绝的逃避。” …… 第958章 性情中人(二) “惶恐欲绝的……逃避?”柳寻衣眼神一变,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大哥的意思是……” “试想,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突然被陌生人强掳到陌生的地方,人地生疏,举目无亲,放眼望去尽是一些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莫说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纵使一个七尺高的汉子……恐怕也会心生慌乱,惴惴难安。”苏禾郑重其事地说道,“因此,她在极度虚弱、极度惶恐、极度无助的境遇中,下意识地选择遗忘痛苦,并承认云追月就是自己的亲爹,无非……是一种自我保护。毕竟,依照当时的处境,唯有相信云追月为她编织的谎言,她幼小的心灵才能得到一丝慰藉。常言道‘逆来顺受’,我想大抵如此。” “逆来顺受……” 苏禾的一席话犹如一柄利刃,直将柳寻衣那颗懵懵懂懂的心捅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尤其是最后那句“逆来顺受”,更是带给柳寻衣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与哀伤。 他从未想过看似活泼开朗的云剑萍,其实是“逆来顺受”的可怜人,是她为求自保而不得不做的掩饰与伪装。 只不过,云剑萍二十年的“伪装”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甚至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早已忘却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对于自己的妹妹,昔日的柳寻衣更多的是思念、羞愧、内疚…… 但今天,在苏禾一句“逆来顺受”的提醒下,一股强烈的“心疼”之感喷涌而出,令后知后觉的柳寻衣五内俱焚,肝肠寸断。 回忆自己与云剑萍的每一次见面、每一场对话,心痛如绞的柳寻衣愈发憎恶自己的愚蠢与麻木。憎恶自己为何不放胆直言?为何瞻前顾后? 再想到自己一度认为云剑萍过的很好,一度庆幸她能衣食无忧的生活,一度借机安慰自己,减轻内心的负罪感……这一刻,柳寻衣真恨不能一刀杀了自己。 细细想来,无论云追月究竟为何抚养云剑萍,他对云剑萍的关心永远不可能比肩亲哥哥对亲妹妹的疼爱。 如此简单的道理,何需苏禾提醒? 心念及此,悔恨不已的柳寻衣猛然挥拳朝自己的脑袋狠狠砸去,懊恼道:“我真是蠢钝如猪、真是愚不可及,我根本不配做玉儿的哥哥……” “寻衣,其实你妹妹一直在等你,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苏禾拽住柳寻衣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为兄敢断言,从你们在庐州兴源粮仓外分开的那一天起,她就在等你。等着你找她、等着与你重逢,等着……你带她回家。” “玉儿……” “待你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待她笃定自己再也不会与你走散,‘云剑萍’才能敞开心扉,撕掉伪装二十年的面具,还以本来面目。变回真真正正的……‘柳寻玉’。” 苏禾字字珠玑,令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复杂感情。悲愤交加的他眼神颤抖,浑身颤栗,虽一字未发,但簌簌而下的眼泪足已胜过万语千言。 “秦卫可以背叛你,赵馨可以离开你,但柳寻玉……与你血脉相连,你们一生一世都是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望着情难自已的柳寻衣,苏禾眼圈一红,叹道,“天下人害你失去一切,你大可报复天下人。但绝不该由自己的妹妹……承担恶果。毕竟,她是无辜的!” “大哥的心意……小弟明白了!” 柳寻衣拭去泪痕,反手攥住苏禾的胳膊,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会找到玉儿,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唤醒她,让她一辈子不再经受离别之苦。” “寻衣,你能明白为兄的心意,苏某甚为欣慰。” “大哥的心意小弟明白,但小弟的心意……大哥又是否清楚?”柳寻衣满眼紧张地盯着如释重负的苏禾,凝声道,“我为何执意留在漠河马场,究其根源是不希望大哥作践自己。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其实大家心照不宣……” “寻衣!” 苏禾似乎知道柳寻衣想说什么,毅然决然地打断他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不着痕迹地推开柳寻衣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佯装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汉人,我是蒙人。同一件事你可以做,我却不能做。你做是‘功’,我做就是‘过’。因此,我留在这里并非作践自己,而是反省自己……” “反省自己?”柳寻衣面露诧异,“大哥何错之有?为何反省?” “草原上……只有战死的汉子,没有认输的汉子。”苏禾苦涩道,“认输是没有骨气的懦夫才会做的事,尤其是向异族认输……因此,‘那达慕’过后苏某已无法在草原立足,莫说大汗和王爷不会原谅我,就连我自己……也无法面对……” “既然如此,当初大哥为何帮我?” “我没有帮你,那一夜的比武十分公平,我确确实实不想和你以死相拼,也确确实实没有打败你……” “那结拜……” “无论结拜与否,我的年龄都比你痴长几岁,此乃不争的事实。”苏禾大义凛然道,“更何况,你一直叫我‘苏大哥’,我们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兄弟。” “以前的事我们姑且不提,只说现在。”柳寻衣大手一挥,“难道大哥真的甘心将一身本领埋没于此?难道你真想躲在这里养一辈子马?” “这是苏某的宿命……” “狗屁宿命!”见苏禾心灰意懒,柳寻衣勃然大怒,言辞愈发犀利,“昔日的苏禾从来不会随俗浮沉,更不会找借口掩饰自己的青云之志。那位顶天立地,浑然无惧的苏禾去哪儿了?那位赴险如夷,视死若生的苏禾去哪儿了?那位精贯白日,气凌霄汉的苏禾去哪儿了?你我是八拜之交,苏禾一天是我大哥,一辈子都是我大哥。如果因为小弟令大哥进退维谷,心死如灰。那……小弟愿以死谢罪,只求大哥能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万万不可!”苏禾连忙拽住义愤填膺的柳寻衣,急声道,“你若轻生,为兄岂敢苟活?” “我柳寻衣生平至此……拜过两位大哥。一位是苏禾,另一位是林方大。”柳寻衣情到深处,落泪无声,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他们待我真心实意,肝胆相照。而我……却偏偏将他们害得最惨。他们因我身陷囹圄,夹缝生存。因我备受指责,饱受非议。因我含羞忍辱,名誉扫地……如今,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实在不希望再对不起另一个……善无善报,也许是江湖的残忍与无情,但这种混账事绝不能发生在我柳寻衣的身上,否则我就是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混账王八蛋……” “寻衣……”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未等苏禾开口,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凝,愤懑道,“我知道大哥对蒙古大汗、对忽烈乃至对蒙古各部族皆心怀愧疚,也知道小弟人微言轻,不能轻易改变大哥的心志。然而,这句心里话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哪怕于礼不合,哪怕大哥怨恨我,我也要说!因为……这是小弟的肺腑之言。” 苏禾眉头一皱,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大哥无愧于蒙古,是蒙古有负于大哥。” “这……” “此言绝非我大放厥词,更非我危言耸听。而是小弟亲身经历的惨痛教训,实在不希望大哥步我的后尘。”柳寻衣将心一横,索性将一肚子话和盘托出,“数月前,我是大宋朝廷的忠臣良将,曾百次、千次、万次地警醒自己,一定要笃定心思为大宋刀山火海,为皇上万死不辞。然而,在朝廷眼中我们这些赤胆忠心的臣子不过是一颗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平日里既用且防。我们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他们自是褒奖不断。可一旦我们稍有失误,亦或做出不合他们心意的事,我们这些‘忠臣良将’立时变成‘酒囊饭袋’,甚至‘乱臣贼子’。届时,朝廷对我们就会横挑眉毛竖挑眼,千方百计地找借口排挤我们,在我们的头上乱扣罪名。更有甚者,面临生死攸关的重要抉择时,他们宁肯昧着良心颠倒黑白,也不愿为我们这些棋子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兴时,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衰时,兴师问罪,大加挞伐。这些权谋者的阴险、歹毒、奸诈、无情……远非江湖人可以理解。同样是人活一世,我们讲的是‘道义’,但他们讲的是‘利欲’。既然志不同、道不合,我们又何必上赶着做他们的替死鬼?” “寻衣,你……” “大哥,那些嘲讽你、排挤你的人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反思己过’,他们只是抱着‘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心思凑热闹。人心之恶,往往杀人不见血,远比你我手中的刀剑更可怕。”柳寻衣对苏禾的怛然失色置之不理,炮语连珠似的说道,“恕小弟斗胆直言,大哥留在漠河马场惩罚自己根本毫无意义。恰恰相反,你越是自暴自弃,有些人越得意、越高兴、越痛快。蒙古的骄兵悍将数不胜数,多少人挤破脑袋寻求上位。因此,他们根本不珍惜、也不在乎你。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既然草原已无你容身之地,大哥又何必顾影自怜?小弟历经生死劫难,在鬼门关来来回回好几趟方才看透世俗的残酷。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与其委身他人,不如强大自己。既然赤风岭回不去,大哥何不另谋出路?以求小屈大伸,尺枉寻直。” 见柳寻衣慷慨激昂,越说越激动,苏禾的心渐渐提到嗓子眼,狐疑道:“寻衣,你到底想说什么?何为……另谋出路?” “离开漠河马场,跟我走!” “去哪儿?” “中原!” …… 第959章 性情中人(三) “中原?” 柳寻衣的直言不讳令苏禾的眼神悄然一变,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平复内心的震惊,沉吟良久,方才别有深意地吐出一句:“寻衣,你这是让为兄背叛草原?” “江湖儿女四海为家,谈何背叛?”柳寻衣摇头道,“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南下中原并非与蒙古为敌,只是换一个地方安身立命而已。说到底,大哥只是江湖人,而非王公贵胄,又何必执念太深?” “这……” 不得不承认,柳寻衣此言颇有道理,令苏禾一时无从反驳。 “大哥,只要你肯随我南下,凭你我的本事,兄弟联手定能在中原武林闯出一片天地。” “你的意思是……”苏禾暗吃一惊,似是难以置信,“你要大张旗鼓地杀回中原?” “他们将我害的一无所有,我岂能无动于衷?”柳寻衣一愣,俨然没明白苏禾的忧虑,“更何况,玉儿还在中原……” “为兄的意思是……以你现在的处境,贸然现身于中原武林无异于羊入虎口。”苏禾思忖道,“毕竟,与武林盟主为敌已是万分凶险,如果再加上大宋朝廷推波助澜……” “大哥不必担心,小弟虽不聪明,却也知道轻重。企图以一己之力抗衡中原武林,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柳寻衣恍然大悟,胸有成竹地笑道,“此去中原报仇雪耻,小弟并非单打独斗,而是……有‘贵人’相助。” “贵人?”苏禾眉头一皱,“谁?” “难道大哥忘记我和谁一起来的?” “你说的是……洵溱姑娘?” “更准确的说……是西域的少秦王。” 言至于此,柳寻衣将从临安一路而来的经历,以及发生在沈州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苏禾,其中也包括“西律武宗”的秘密。 柳寻衣在苏禾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切秘密概无隐瞒,由此足见在他心里对苏禾何其信任? 伴随着柳寻衣的娓娓讲述,苏禾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由最初的狐疑、惊愕渐渐衍变为愣怔,凝重。 当苏禾得知柳寻衣现已贵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时,他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已不能用猜忌、审视来形容。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令滔滔不绝的柳寻衣忽觉后脊发凉,声音亦戛然而止。 “大哥,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柳寻衣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我想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你究竟是不是我昔日认识的好兄弟。”苏禾面沉似水,语气漠然,几乎不掺杂一丝感情,“我认识的柳寻衣丹心碧血,赤胆忠肝,肯为家国大义斧钺不避,水火不辞。但今天……你竟为一己之私而背叛国家,投靠少秦王……不!你投靠的不止是少秦王,更是西辽旧部。你现在对‘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之位欣然接受,日后岂不是要助人下石,帮少秦王侵犯大宋,甚至……帮他们复国?” “断无此意!”见苏禾误会自己,柳寻衣登时心慌意乱,极口否认,“我和洵溱有言在先,我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只为帮谢二爷推翻清风父女,绝非投靠西辽旧部,更非帮他们复国……” 言及于此,柳寻衣发现苏禾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将信将疑,心中愈发苦闷。思虑再三,柳寻衣蓦然起身,大义凛然地举手起誓:“不错!朝廷的所作所为确实令我不齿。但朝廷是朝廷、民族是民族,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就算我憎恶大宋朝廷的过河拆桥,甚至怨恨赵家王朝的麻木不仁,但……我毕竟是炎黄子孙,是华夏儿女,岂能做出背祖弃宗,离经叛道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举?” “此话当真?”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柳寻衣今日对结义兄长立誓,刚刚所言若有半句假话,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望着信誓旦旦的柳寻衣,苏禾心中一软,若有似无地点点头,沉重的面色渐渐缓和几分,提醒道:“寻衣,虽然你没有助纣为虐的心思,但难保谢玄没有。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殊知,间接谋反也是谋反,最终受累的仍是无辜百姓。” “大哥提醒的是,小弟谨记于心。” “你让我随你去中原,言外之意是不是……让我也加入‘西律武宗’?” “不不不!”或是忌惮刚刚闹出的误会,面对苏禾的疑惑,柳寻衣不假思索地连连摆手,“是否加入‘西律武宗’,全凭大哥意愿。如果大哥愿意,小弟立刻让出‘副宗主’之位,从此鞍前马后,惟命是从。如果大哥不愿意,小弟断不敢强求。” “唉!”柳寻衣的诚惶诚恐令苏禾的心里油生出一丝愧意,长叹一声,苦涩道,“寻衣,苏某虽被赤风岭扫地出门,但不敢数典忘宗,更不敢轻易改换门庭。更何况,苏某祖辈曾追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世受恩典,万死难报。如果让我为西辽旧部效力,哪怕是名义上的归顺,我也有愧于大汗、有愧于族人、有愧于草原……死后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因此,让我受少秦王驱使……恕为兄难以从命。” “大哥不必受任何人驱使!”柳寻衣义正言辞道,“实不相瞒,小弟事先并不知道大哥的处境,若非洵溱向我提议请大哥南下相助,我至今仍蒙在鼓里。来此之前,我欲听从大哥意愿,无论你肯不肯南下,小弟绝不强人所难。但来到漠河马场后,见大哥如此狼狈,小弟暗中发誓必须带你离开。因为大哥一日不振作,小弟一日心怀愧疚。一想到大哥因我沦落至此,小弟什么心思都没有,倒不如留在这里陪你一起喂马。” “寻衣,我……” “大哥不必承诺小弟任何事,一旦蒙古大汗决定重新启用你,大哥尽管回漠北效命,小弟绝不阻拦。”见苏禾的眼神有些犹豫,柳寻衣心中窃喜,于是抢在苏禾开口前先一步打消他的疑虑,“此去中原,无论遇到任何麻烦小弟都会自行解决。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请大哥出手……” “岂有此理!你以为苏某是贪生怕死之人?”苏禾脸色一变,挥手打断柳寻衣的游说,“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遇事自当同仇敌忾,何分彼此?” “大哥教训的是。”见苏禾松口,柳寻衣不禁喜形于色,情见乎词,“只要大哥肯答应助小弟一臂之力,我一切都听大哥的安排。” 虽然柳寻衣口口声声“助小弟一臂之力”,实则苏禾心里清楚,柳寻衣苦口婆心地游说,其根本目的并非帮自己重返中原,而是帮苏禾走出阴霾。 柳寻衣之所以表现的“死皮赖脸”,无非是想减轻苏禾的心理负担,给他的自我救赎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 此一节,苏禾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令重情重义的苏禾愈发感动,纠结道:“寻衣,并非为兄固执己见,只是……我乃‘戴罪之人’,贸然离开恐加深大汗和族人对我的怨气,日后再想回漠北效命只怕难如登天。更何况,大宋与蒙古用‘和亲’换来的修睦……似乎并不稳固。一旦蒙宋开战,苏某的处境……势必万分尴尬。” “纵使大哥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喂马,试问蒙古大汗和草原各部真能原谅你?真能摒弃成见,视你为昔日的‘漠北第一快刀’?如果可以,则是小弟思虑不周。我立刻离开,绝不阻碍大哥的锦绣前程。”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说道,“再者,纵使有朝一日宋蒙两国真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小弟也敢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让大哥为难,更不会让大哥调转矛头与自己的族人为敌。到时,如果蒙古大汗下令取我首级,大哥尽管动手,小弟断无半句怨言。” “苏某不会与族人为敌,更不会与自己的兄弟为敌……”柳寻衣的“步步紧逼”,令苏禾避无可避,左右为难,一时找不出其他借口搪塞。 “大哥,难得今日你我兄弟开诚布公。眼下,该说的、不该说的小弟都已经说了。”柳寻衣趁热打铁,欲一鼓作气说服苏禾,“仍是那句话,走与不走但凭大哥意愿。如果你打算继续留在漠河马场,小弟情愿晚些与妹妹相认,留在这里陪你养马。如果大哥……” “寻衣,不要再说了!其实,这段日子我们在马场朝夕相处,你的决心为兄早已看的一清二楚。”柳寻衣话未说完,苏禾的眼神骤然一凝,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但见他不急不缓地拎起酒囊,拿在手中迟疑半晌,终究在柳寻衣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中,抬头仰脖“咕咚咕咚”一通畅饮。挥手一抹,吐出一道酒嗝,微微涨红的脸上绽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从而将酒囊举到柳寻衣面前轻轻摇晃几下。 “大哥,你这是……” “寻衣,为兄对你今时今日的武功造诣十分好奇。现在酒囊在我手里,如果你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取走它,苏某情愿‘舍命陪君子’,与你一道……南下雪耻!” …… 第960章 烟柳密会(一)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新的一年,中原大地依旧“天堂地狱”两分明。繁华之地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贫瘠之所哀鸿遍野,疮痍满目。 官绅富贾们一如既往地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全然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一个个利欲熏心,纸醉金迷,方丈盈前,妻妾成群。 穷苦百姓惨遭层层剥削,级级压榨,运气好的尚且有间寒舍,有口粥米,可以勉强度日。运气不好的大都家徒四壁,整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三五天也吃不上一顿饱饭。 有些人不堪饥寒,于是在街上卖儿卖女,只求换一斗粮食、换一件单衣。 一个冬天,不知有多少饥民被活活冻死、饿死。乱葬岗白骨累累,恶狼野狗尽享饕餮。更可怜的是,死者的家人甚至连买一张草席替他们收尸的能力都没有。 当然,民间的疾苦被官府的粉饰太平掩盖的滴水不漏。灾民、饥民、难民大都被排挤在繁华之外,各大城镇依旧百业兴盛,歌舞升平。 此情此景,令“天堂地狱”倒映人间。倒真应了两句古诗。其一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其二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此一节,不分宋蒙辽金,寻常百姓的日子皆苦不堪言。 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 三月初一,洛阳城。 傍晚,酒足饭饱的谢玄在四名贤王府弟子的陪同下,大摇大摆地穿过车水马龙的热闹夜市,来到城东的名伶雅苑。 作为洛阳城名气最大、招牌最亮、赚钱最多的青楼,名伶雅苑上至老鸨下至伙计无一不是七窍玲珑的“机灵鬼”。非但练就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嘴滑舌,更练出一副察言观色,识人辨人的“火眼金睛”。 因此,当谢玄一行刚刚拐入街口,已有望风的伙计认出他们的身份,于是偷偷摸摸地跑上楼知会老鸨。 未等他们步入名伶雅苑的大门,满脸谄笑的老鸨已领着七八位浓妆艳抹,衣衫单薄的美娇娘叽叽喳喳地迎上前来。 “哎呦!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哪位神仙老爷吹的一股仙风,竟将谢府主吹到我们小店?” 老鸨言辞轻浮,但在不苟言笑的谢玄面前,却不敢举止放荡。迎上前来,只是毕恭毕敬地朝谢玄盈盈一拜,再没有其他动作。倘若换成旁人,只怕老鸨早已命姑娘们围上前去“上下其手”,尽情撒娇。 “谢某又不是第一次来,何必大惊小怪?”谢玄明显对老鸨身上散发出的甜腻香味十分不适,下意识地掩住口鼻,“秋月何在?” “就算不是第一次,谢府主也是稀客中的稀客。”老鸨识趣地挥舞着扇子,一边替谢玄扇风,一边为他引路,一行人相继迈入大堂,“我们这里有春月、夏月、冬月,为何谢府主偏偏对秋月百看不厌?” “嗯?” 听到老鸨的调侃,谢玄突然驻足,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插科打诨的老鸨,虽然一字未发,但一股无形的压力却令老鸨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固,心生尴尬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多嘴多舌,罪该万死。”意识到谢玄不满,老鸨连忙用桃花扇朝自己的嘴巴狠狠一拍,赔罪道,“谢府主,你今天来的不巧,秋月正在楼上和客人谈心……” “什么客人?”跟在谢玄身后的弟子虎目一瞪,厉声呵斥,“竟敢和我家府主抢女人,叫他滚出来!” 此言一出,立刻招至周围一片诧异的目光。 “别别别!千万别因为一个丫头伤了和气!”见四名贤王府弟子欲抽刀拔剑,老鸨吓得面如白纸,连忙将哀求的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谢玄,“那位客人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谢玄眉头一皱,好奇道,“难道谢某认识他?” “当然认识,上次你们还在一起喝酒。”老鸨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就是……那位叫雷震的大爷。他和谢府主可不一样,您老一年半载不来一趟,雷大爷可是隔三差五就来光顾,而且每一次都挥金似土。我知道谢府主中意秋月,可秋月也得吃饭穿衣不是,总不能一直闲着不接客……” “行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谢某亲自上去和雷老爷聊聊。” “如此甚好!凡事好商量,我们名伶雅苑别的没有,就是善解人意的漂亮姑娘特别多。”见风波平息,老鸨不禁面露狂喜,连忙引着谢玄朝楼上走去。 “等一下!” 谢玄心念一转,回头朝四名贤王府弟子说道:“风花雪月的事……无甚危险,你们也不必跟着,省的你们尴尬,我也别扭。” “这……” “找些懂事的姑娘好好伺候他们,一切花销记在谢某账上。” “谢府主不必见外,我一定安排妥当。” 伴随着老鸨的欣然允诺,猝不及防的四名弟子不禁面面相觑。再看谢玄,早已大步流星地朝二楼走去。 “砰、砰砰……” “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打搅老子的雅兴?” “吱!” 敲门声未落,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陡然自房中响起。 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人蛮横拽开。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雷震气呼呼地出现在谢玄和老鸨面前。 再看房中,一位娇艳欲滴的年轻女子依偎在被褥中,不急不缓地穿着衣裙,不时朝谢玄投来一道春意无限的媚眼。 “你他妈……谢府主?”一见谢玄,雷震先是一愣,赶忙将溜到嘴边的脏话咽回腹中,匆匆改口,“你怎么来了?” “怎么?没有打扰你的雅兴吧?”谢玄阴阳怪气地问道。 “没有!没有!”雷震怒气尽消,嘴角扬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坏笑,“谢府主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哼!” 面对嬉皮笑脸的雷震,谢玄轻哼一声,迈步走进房间。 “老鸨子,快去准备好酒好菜!” 似乎察觉到谢玄的不悦,雷震脸色一正,一边催促老鸨准备酒菜,一边连推带搡地将秋月轰出房间。 “提上裤子就翻脸,真是属狗的……” “滚滚滚!一个婊子哪儿来这么多牢骚?” 当秋月向哭笑不得的老鸨嘟囔抱怨时,迫不及待的雷震猛然抬脚,直将毫无防备的秋月踹出房间,险些将老鸨扑倒。 “你……” “砰!” 未等心有不忿的秋月上前理论,雷震大手一挥,又将房门紧紧关上。 “自从来到洛阳城,你倒是一日比一日懂得享受。” 谢玄在房中环顾一圈,随手拎起卷在被褥中的一件杏红肚兜,饶有兴致地端详一番,而后又扔回床上。 “不得不承认,来了中原才算真正见了世面。”雷震手忙脚乱地将腰带系好,而后走到桌旁替谢玄斟茶倒水,咧嘴笑道,“中原繁华名不虚传,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甚至连女人……都比关外的有韵味。嘿嘿……现在想想,在关外有权有势有个屁用?我在庆州花再多钱也买不到洛阳城的‘好东西’……” 望着意犹未尽的雷震,谢玄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淡然道:“你只是对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感到好奇而已,待你在洛阳城住久一些,就会发现这里和关外并无太大区别。” “也有道理。”雷震将一杯茶递到谢玄手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中原女子虽然娇媚,但关外女子也有独到之处。只不知……传说中的江南美人又……” “咳咳!” 雷震话未说完,谢玄已颇为不耐地轻咳两声,提醒道:“雷老爷,你可不要沉迷酒色,忘记洵溱交代的正事。” “嘿嘿,雷某刚刚只是与谢府主说笑罢了!” 言至于此,雷震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消散,直至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讳莫如深的狡黠。 与此同时,一直表现出耿耿于怀的谢玄突然一反常态,阴郁的眼神精光一闪。二人彼此相视,嘴角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诡笑。 “洛阳城到处都是贤王府的眼线,贤王府又处处藏着凌潇潇的耳目。万不得已,雷某只能出此下策,约谢府主在这种地方见面,望谢府主千万不要怪罪。”雷震神情一禀,朝谢玄拱手一拜。 “欸!”谢玄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从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难得雷老爷如此细心,谢某感激都来不及,又岂会怪罪?” “怎么样?”雷震的余光朝门口轻轻一瞥,别有深意地问道,“今天有没有带着‘尾巴’?” “你说呢?”谢玄苦笑道,“清风和凌潇潇早就怀疑我,怎么可能不派‘尾巴’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最近,凌潇潇不知从哪儿招募一批新人加入贤王府,这些人油盐不进,只对凌潇潇马首是瞻。谢某怀疑……八成是清风的安排。” “那……” “放心!刚刚在楼下我已招呼老鸨找人伺候他们。”谢玄笑道,“温柔乡,英雄冢。连雷老爷这样饱经沧桑的人物都经不住‘绕指柔’,更何况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我们说话的功夫,恐怕他们早已在下面玩的乐不思蜀,哪儿还有闲情逸致盯着我?” “哈哈……” 不知是不是听出谢玄言外之意的讽刺,雷震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从而放声大笑,以掩尴尬。 “这里绝不会有凌潇潇的耳目,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我,为何急着约我见面?” 谢玄端着茶杯优哉游哉地坐在桌旁,看向雷震的目光蕴含着一丝淡淡的好奇。 “雷某知道洛阳城局势复杂,若无要紧事,断不敢轻易惊动谢府主。” 言至于此,雷震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小心翼翼地左右顾盼,从而快步走到谢玄身旁,附耳道:“谢府主,大小姐和副宗主……回来了!” …… 第961章 烟柳密会(二) “你说什么?” 雷震此言一出,谢玄的眼神骤然一变。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手中的茶杯竟被他生生捏碎。 任锋利的瓷片掺杂着炽热的茶水流淌在指间,谢玄却无心理会。但见他眼神颤抖,表情似喜似忧,毫无预兆地出手拽住雷震的衣领,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此话当真?” “雷某岂敢蒙骗谢府主?” 雷震似乎被谢玄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虎目如炬,气喘如牛的谢玄。 “他们何时回来?打算在哪儿落脚?” 面对心急如焚,炮语连珠似的谢玄,雷震不急不缓地顺怀中掏出一张字条,在谢玄面前缓缓展开。 “三月十五……潞州客栈?”望着字条上一行娟秀小字,谢玄不禁面露狐疑,“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和地点。”雷震一边应答,一边将字条拿到烛火旁烧为灰烬。 “时间地点?”谢玄眉头一皱,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柳寻衣和洵溱会在三……”言至于此,谢玄心念一动,声音戛然而止,后又匆匆改口,“会在那一天出现在那个地方?” “不错!”雷震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是大小姐和副宗主的意思。” “莫非……让我去潞州见他们?” “不是‘见’他们,而是‘捉’他们。” “捉他们?”谢玄大惊失色,困惑更甚,“什么意思?” “大小姐和副宗主知道谢府主一直被凌潇潇怀疑,在贤王府非但捉襟见肘,步履维艰,而且有安危之忧,生死之虞。因此,他们决定帮你‘洗脱嫌疑’。你可以设法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凌潇潇,并向她请命亲自率人前往潞州客栈捉拿副宗主。如此一来,凌潇潇必会打消对你的疑虑。” “让我假装捉拿……” “不是假装,是真让你将副宗主押回贤王府。” “万万不可!”雷震的解释令谢玄心头一沉,毅然回绝,“太凶险了!谢某宁肯被清风和凌潇潇怀疑,也不愿拿柳寻衣的性命冒险。你可知,一旦柳寻衣落在凌潇潇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此一节大小姐早有考虑,让你将副宗主押回贤王府确有几分冒险,但……相比于功败垂成的凶险,我们反败为胜的机会更大。因此,经大小姐和副宗主反复斟酌,一致认为此法可行……” “胡闹!”谢玄愠怒道,“一旦让凌潇潇见到柳寻衣,她定然不顾一切地杀之而后快,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凌潇潇也许丧心病狂,但清风理智尚存。”面对谢玄的强烈抵触,雷震耐着性子慢慢解释,“清风身为中原武林盟主,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杀副宗主,替上任盟主洛天瑾报仇雪恨。然而,斗转星移一年多过去,他非但没有‘说到做到’,反而在追杀副宗主的事上屡屡受挫,以至威信大跌,名誉扫地,江湖群雄无不对其颇多微词。此事不仅仅是清风一人的荣辱,更关乎整个武当的颜面。因此,今时今日的清风比天下任何人都‘渴望’副宗主。只不过,他渴望的并非杀死副宗主,而是借杀副宗主的机会替自己挽回声誉,向天下英雄证明自己的实力,从而坐稳武林盟主的宝座。” “这……” “清风绝不会允许副宗主死得太痛快,因为他要竭尽所能地榨干副宗主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你的意思是……”谢玄渐渐恢复理智,不再像刚刚那般一意孤行,“凌潇潇不会立刻杀死柳寻衣?” “为了她爹,一定不会!”由于洵溱早有授意,故而雷震表现的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大小姐断言,一旦你将副宗主囚于阶下,清风一定会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雄共聚一堂,共同见证他替洛天瑾报仇,替自己雪耻。毕竟,这种出头露脸,大吹大擂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江河日下的清风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翻身’的机会,岂能轻易放弃?” “似乎……有些道理。”谢玄思忖道,“你刚刚说‘反败为胜’的机会,是不是想等清风将天下英雄汇聚一堂之时,我们一举揭穿他们父女的丑恶嘴脸?” “不错!”雷震面露狞笑,“不止清风需要有人见证,我们也需要有人见证。最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当面锣、对面鼓地将新仇旧怨一笔笔算清楚。省的江湖中流言四起,徒惹猜忌。” “话虽如此,但……你怎知清风一定会广发英雄帖?” “谢府主不要忘记,袁孝眼下就在清风身边。”雷震得意道,“长白山的‘竹篮打水’被清风视为奇耻大辱,袁孝告诉我们……当孤日、孤月两位道长从虎穴龙潭空手而出时,面对质疑不断的众人,他二人不堪受辱,于是当众立下承诺‘待抓住柳寻衣后,必在天下英雄面前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大家共同见证柳寻衣的罪有应得,以慰各门各派的呕心沥血,以解天下英雄的心头之恨’。因此,一旦副宗主被捉,清风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会允许凌潇潇私下处置,而会第一时间昭告天下,以示恩义。” “若能如此,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谢玄在心中反复权衡,缓缓点头,“只不过……凌潇潇丧尽天良,惨无人道,思想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万一她发起疯来,就算不杀死柳寻衣,也会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 “副宗主落在凌潇潇手里,多少都要吃些苦头。”雷震不可置否,讪讪一笑,“此一节,副宗主早有心理准备。” “不行!不行!”谢玄踌躇再三,仍无法说服自己,“我还是认为此事过于冒险,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清风父女真打算破罐子破摔,弃自己的声誉于不顾,私下对副宗主痛下杀手……”言至于此,雷震的眼神陡然一凝,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便如此,大小姐仍有应对之策。” “什么应对之策?”谢玄眼前一亮,催促道,“快将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不再等天下英雄共同见证,抢先和清风父女拼个鱼死网破。”雷震阴戾道,“如此一来,身陷囹圄的副宗主至少有三道保命符。其一是他自己,副宗主融合黄阳明几十年的功力,武功深不可测,远非寻常高手可以媲美,纵使清风亲自出手,也休想轻易取他性命。其二是谢府主,一旦东窗事发,谢府主再无掩饰的必要,大可出手与副宗主共同进退。凭你二人的本事,从贤王府杀出一条血路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其三呢?” “其三,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雷震讳莫如深地笑道,“他是副宗主的结义兄弟,此次随他们一同南下。谢府主认为……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出事吗?” “原来如此!”谢玄恍然大悟,心中对洵溱愈发钦佩,“洵溱不愧是少秦王的得力干将,果然聪明过人,将一切算计的天衣无缝。” “大小姐的意思是,待天下英雄齐聚洛阳,由谢府主振臂一挥,我等一呼百应,争取一举推翻清风父女在中原武林的统御地位。” “如此甚好!” 一想到自己即将替洛天瑾报仇雪恨,谢玄不由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过去的一年,谢某盼星星、盼月亮,一直盼着这一天早些到来。清风父女厚颜无耻,蒙面丧心。他二人谋害府主、颠倒黑白、篡权夺位,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奸其恶,罄竹难书,唯有将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方能告慰府主的在天之灵。” “大小姐和副宗主希望谢府主与他们里应外合,早做安排。” “劳烦雷老爷转告柳寻衣和洵溱,谢某知道他们的心思,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记得提醒他们,中原不比关外,让他们千万谨慎小心。” “还有一事……大小姐让我问问谢府主。”雷震眼神一动,迟疑道,“在洛阳城,除雷某及麾下弟子外,谢府主有没有其他值得相信的人?毕竟,雷某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身边有不少凌潇潇安插的眼线,每次和谢府主见面都要历经‘千难万险’,实在……诸多不便。再者,和清风父女撕破脸的那一天,揭露他们的丑恶嘴脸不能只依靠我们这些外人,最好有一些贤王府的‘自家人’站出来替谢府主摇旗呐喊。如此一来,我们反败为胜的把握更大,也更容易令天下人信服。” “眼下的贤王府,寻常弟子人微言轻,力量十分单薄。有分量的人中……除我之外,还有慕容白、邓泉、林方大、许衡、凌青、廖川、廖海这些人对府主心念旧恩。其他人谢某拿捏不准,不敢轻易委以心腹。然而,这些人不仅我知道,凌潇潇同样一清二楚。因此,他们也一直被人暗中监视着,当下的处境……与谢某大同小异。” “这……” “不过在洛阳城外,倒是有三位举足轻重的‘自家人’。他们虽武功平平,势力一般,但贵在重情重义,对府主赤胆忠心。如果谢某能说服他们挺身而出,势必对我们十分有利。” “谢府主说的是……” “府主年轻时结下的三位义兄。昔日白马堂、清风寨、快活林的三位当家,今日‘三义帮’的三位帮主……薛胡子、马如风和尹三刀。” …… 第962章 疑心暗鬼 翌日清晨,贤王府内院。 房中,起床不久的凌潇潇端坐在梳妆台前,一名婢女毕恭毕敬地站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妆打扮。 凌潇潇细细端详着铜镜中愈发憔悴的自己,手指轻抚着眼角的丝丝皱纹,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喜不悲,但内心深处却难掩哀伤与失落。 女人爱美乃天性使然,纵使凌潇潇青春远逝,却仍对自己的容颜十分在意。 洛天瑾不在的短短一年,她仿佛苍老十岁不止。 “夫人,这里……又冒出一根银丝。” 突然,梳头的婢女眼神一变,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满眼慌张地望向铜镜中的凌潇潇,似乎在等待她的答复。 “还问什么?” 未等凌潇潇开口,侍立在旁的雁不归面色一沉,斥道:“快快拔掉,小心一些。” 当初,雁不归被龙象山护法“无名”一剑毁容,以至半边脸颊狰狞可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今,雁不归用黑纱遮住半边脸颊,既是对他人的一种避讳,亦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是……” “算了!”凌潇潇面露无奈,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今天拔掉一根,明天又会长出十根。老了就是老了,何必自己糊弄自己?” “夫人……” “留着吧!”凌潇潇摆手打断雁不归的劝慰,漫不经心道,“以后也不必再拔,顺其自然就好。” “遵命。”婢女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动作变得愈发小心谨慎。 “夫人年纪不大,只是心事太重,劳神过度。”雁不归满眼担忧地望着楚楚可怜的凌潇潇,惆怅道,“贤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一件事令夫人省心。朝乾夕惕,事必躬亲,长此以往夫人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不是还有你吗?”凌潇潇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有你替我分忧,我心里踏实许多。” “不归才疏学浅,唯恐辜负夫人重托。”雁不归谦逊道,“只盼公子能早日康复,小姐能早日振作,由他们替夫人扛起贤王府的重担。” 提起洛鸿轩和洛凝语,凌潇潇的眼神变得愈发黯淡。 她似乎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心怀郁结,一想起来就心痛如绞,故而匆忙转移话题:“听说谢玄昨夜出去了?” “是。”雁不归如实作答,“非但出去了,而且……一夜未归,直至黎明时分才醉醺醺地回来。”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摄人心魄的幽光,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柔和,变得深沉而凝重:“他去哪儿了?” “据报,谢玄昨夜去了……名伶雅苑。”对于谢玄的去向,雁不归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名伶雅苑?”凌潇潇大吃一惊,“堂堂贤王府的府主,竟然去逛青楼?”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经过多方查证,谢玄昨夜确实在名伶雅苑。”雁不归尴尬道,“而且……他已不是第一次和勾栏女子私会。枉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位正人君子,却不料知人知面不知心。谢玄外表忠厚老实,背地里竟如此放荡不羁。” “简直胡闹!谢玄何时染上这种毛病?”凌潇潇越听越惊讶,越听越气愤,“昔日瑾哥在时,他做任何事皆规规矩矩,从不沾染半点恶习,怎么……” “也许……府主在时他尚有忌惮,不敢肆意妄为。如今府主不在,谢玄再无约束……” “这个谢玄,年轻时尚且洁身自好,年纪越大反而越不知羞耻!” “谢玄自甘堕落,夫人不必为他动怒。” “他自甘堕落我不管,但我怕他连累贤王府的清誉。”凌潇潇怒道,“瑾哥在时,上至七雄,下至八门弟子,谁敢流连于烟花柳巷?派人去名伶雅苑,问问究竟是哪个狐狸精勾搭他。如果……如果真有相好的,就替她赎身,然后在城郊买个院子暂时安顿,省的谢玄天天跑去青楼丢人现眼。” “我真不明白,夫人对谢玄仁至义尽,他为何执迷不悟,迟迟不肯与夫人一条心?” “我不是对谢玄仁至义尽,我只是替轩儿保住贤王府的清誉。如果此事宣扬出去,恐怕等不到轩儿苏醒,贤王府便已名声扫地。” “夫人明鉴!” “对了!年前从关外来的那个叫雷……雷什么的,似乎和谢玄走的很近。” “雷震!”雁不归蔑笑道,“此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贪婪之辈,好色之徒。据报,自从他来到洛阳,几乎天天吃喝玩乐,夜夜左拥右抱,一件正经事都没有做过。我甚至怀疑……谢玄沉溺酒色的毛病是雷震传染的。” “他来洛阳城究竟意欲何为?” “据说在关外活的厌倦,想来中原见识一番。”雁不归一脸茫然,缓缓摇头。 “关外有‘上京四府’,雷家正是其中之一。”凌潇潇沉吟道,“爹告诉我,‘上京四府’于年前相继入关,分别投奔不同的地方。雷震在洛阳城和谢玄勾肩搭背,袁孝眼下在武当山对爹阿谀谄媚。其余两家……一个在湘西腾族,另一个在河西秦氏。爹认为此事绝非巧合,其中必然隐藏着鲜为人知的阴谋。因此,他叮嘱我们对雷震严加提防,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清风盟主所虑甚是,我马上多派一些人盯着雷震。”雁不归拱手领命。 “若说他们是敌人,投靠湘西腾族、河西秦氏倒是情有可原,但投靠武当和我们就有些……说不过去。可若说他们是朋友,雷震又为何装疯卖傻,见到我的时候一直胡言乱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凌潇潇踌躇不决,喃喃自语,“又或者……真如雷震所言,‘上京四府’明争暗斗,四家并不和睦。于是分道扬镳,各自入关另觅安身立命之所?” “依我之见,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夫人都不必过于紧张。”雁不归满不在乎地笑道,“上京四府就算拧成一股绳,也不过是一群眼高手低的乌合之众,其实力和底蕴根本无法与中原门派相提并论。因此,无论雷震意欲何为,夫人都不必放在心上。” “没有威胁最好。”凌潇潇对雁不归的分析颇为认同,故而缓缓点头,“眼下,我没有心思理会这些闲杂人等,你们自行处置。如果雷震循规蹈矩,只是在洛阳城花天酒地,而非兴妖作怪,你们大可不必睬他。此人有万贯家财,捧捧洛阳城的生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省的那些商贾天天向我们诉苦,伺机拖延交数。可如果你们发现雷震图谋不轨,也不必顾念他和谢玄的交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遇谢玄从中阻拦,就说……是我的意思。” “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雁不归见凌潇潇心神不宁,不禁暗暗叹息,愤懑道,“自从天下英雄从长白山铩羽而归,柳寻衣仿佛人间蒸发,一连数月竟无丝毫音讯……” “被此事害的最苦的人非爹莫属。”提及柳寻衣,凌潇潇忍不住唉声叹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柳寻衣牵着鼻子走,令各门各派滋生不满,怨声载道。有些厚颜无耻之徒趁机向爹讨要‘辛苦钱’,眼里全无对武林盟主的敬畏,甚至有些人在背后对爹冷嘲热讽,妄加非议。再加上朝廷在背后不断施压,令爹骑虎难下,有苦难言。再者,爹有意借机试一试谢玄的忠奸,却不料谢玄在得知柳寻衣被困的消息后,竟置若罔闻,毫无动作。流年不利,诸事不顺,皆因柳寻衣而起。此子一日不除,我和爹一日不得安宁。” 雁不归在心里快速盘算,大胆揣测:“有没有可能……谢玄并不是内奸?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误会他?” “如果他不是内奸,又是什么人向少秦王告密,让洵溱于千钧一发之际救走柳寻衣?如果他不是内奸,为何对追杀柳寻衣的事百般敷衍,千般搪塞?”凌潇潇纠结道,“可如果他是内奸……又为何迟迟对柳寻衣的危险视而不见?偶尔一次、两次躲过我们的试探也许是侥幸,可他每一次都毫无破绽,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夫人所言甚是……” “不归,我现在心乱如麻,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凌潇潇伸手触摸着铜镜中的自己,语气忽然变得阴狠而冷厉,“至于谢玄的忠奸……除非他亲手将柳寻衣交给我,否则我永远不会相信他。爹的意思是,如果再捉不住柳寻衣,唯有将屡屡失手的罪过推到谢玄头上。揭露他暗通奸贼,走漏消息,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爹远离众矢之的,暂时得到喘息。” “夫人是说……必要时,对谢玄宁枉勿纵?” “是……” “砰、砰砰!” 就在凌潇潇与雁不归推心置腹之际,一阵低沉的敲门声陡然将二人的谈话打断。 “是谁?” “夫人,我是谢玄。”门外响起谢玄疲惫而沙哑的声音,“有……要事求见。” 闻言,凌潇潇与雁不归同时一愣。二人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谢玄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为何不请自来?” 面对凌潇潇的疑惑,雁不归同样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沉吟再三,百思不解的凌潇潇索性摒弃杂念,开门见山地问道:“何事?” “谢某探听到柳寻衣的下落,敢请……夫人定夺。” …… 第963章 大伪似真 “欢儿,你先下去。” “是,夫人。” 凌潇潇一声令下,婢女连忙将手中的木梳放入匣中。颔首垂目地朝门外走去,正巧与推门而入的谢玄迎面相遇。 “拜见府主!” “恩。” 望着怯声怯语的婢女,谢玄若有似无地答应一声,别有深意的眸子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梳妆台前的凌潇潇和雁不归。 “拜见府主。” “见过夫人!” 这一幕颇为有趣,当雁不归皮笑肉不笑地朝谢玄拱手施礼时,谢玄却目不斜视地朝凌潇潇恭敬一拜。 凌潇潇对谢玄爱答不理,已令场面十分尴尬。而谢玄做的更绝,竟然堂而皇之地漠视雁不归的存在。三人迥然不同的反应,令房间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而压抑。 “谢玄,你刚刚说什么?”凌潇潇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桌上的胭脂水粉,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明知凌潇潇将自己在门外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却见她的反应远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强烈,甚至……平静的有些吓人,谢玄的心里不禁“咯噔”一沉。 “出师不利”令谢玄心生紧张,对凌潇潇的态度愈发恭敬,言辞愈发谨慎,生怕一时大意授人以柄。 “回禀夫人,谢某刚刚说……打探到柳寻衣的消息。”谢玄一边回答,一边细细观察着凌潇潇的反应。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雁不归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玄的神态变化。 “哦!” 凌潇潇平淡如故,全神贯注地将一根玉簪插在头上,心不在焉地问道:“你的消息是从哪儿得到的?” “潞州甘家的甘老爷与府主是忘年交,自从府主被……被柳寻衣害死,甘老爷痛失知音,故而化悲愤为力量,这段时间无论历经多少挫折,甘家从未放弃对柳寻衣的追杀。”谢玄将早已深思熟虑的说辞娓娓道出,“皇天不负有心人,天下英雄苦寻一年仍不见踪迹的柳寻衣,竟被甘家子弟在无意间发现端倪。” “潞州甘家?”凌潇潇停下手中的动作,黛眉微蹙,狐疑道,“我记得,那位甘老爷明明是你的多年老友,何时变成瑾哥的忘年交?” “甘老爷与谢某做朋友,说到底仍是为攀交府主。”谢玄谦逊道,“若非府主对甘家关照庇佑,只怕‘潞州第一世家’的头衔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易主。因此,府主对甘老爷恩重如山,甘老爷知恩图报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说来,是甘家的人发现柳寻衣的踪迹,而后派人通知你?” “正是。” “怪事!”雁不归将信将疑地插话,“潞州甘家明知柳寻衣是武林公敌,他们发现奸贼的下落,为何不第一时间禀告武林盟主,反而告诉你?纵使洛阳与潞州相邻,他们也该登堂入府求见夫人,又为何……” “第一,夫人刚刚也说过,甘老爷与谢某交情匪浅。第二,仅凭甘家的力量远远无法和柳寻衣、洵溱及一众西域高手正面抗衡,但甘老爷又怕柳寻衣逃匿别处,故而舍远求近,希望我们尽快派出高手。至于第三……”言至于此,谢玄的目光朝沉思不语的凌潇潇轻轻一瞥,苦涩道,“虽然贤王府上下敬奉夫人为尊,但名义上……谢某才是贤王府的府主。” “可是……” “言之有理,不必争执!”凌潇潇挥手打断愤愤不平的雁不归,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铜镜中不卑不亢的谢玄,幽幽地问道,“他们说柳寻衣在哪儿?” “只说在大名府一带发现柳寻衣和洵溱的下落,其他的……他们也不清楚。”谢玄故作为难,“毕竟,柳寻衣和洵溱机谨过人,甘家弟子不敢盯得太紧,以免打草惊蛇,误人误己。” “他们倒是聪明,如果跟的太近,早晚步崆峒弟子的后尘。”凌潇潇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他们行事瞻前顾后,又如何保证消息的可靠?” “不错!”雁不归连忙附和,“连崆峒派的消息都会出现纰漏,区区甘家……恐怕更是捕风捉影。我就不信,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潞州甘家?” “夫人的怀疑不无道理。但寻踪觅迹这种事……与门派大小无关,与实力高低亦无关。”谢玄沉吟道,“这种事一半靠技巧,另一半靠运气,二者缺一不可。也许……甘家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 “听你的言外之意……似乎相信他们的消息?”凌潇潇不答反问。 “谢某愚见……既然眼下谁也找不到柳寻衣的踪迹,那我们对任何蛛丝马迹都该抱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尽力一试。”谢玄一本正经地回答,“毕竟,试一试无非损耗一些时间、人手和精力,总好过我们守株待兔,坐在家里干着急。” 谢玄此言似乎戳中凌潇潇的软肋,令其眼神一变,缓缓转身,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义正言辞的谢玄,阴阳怪气地问道:“莫非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平日你对追杀柳寻衣的事一直兴趣缺缺,纵使我们告诉你线索,你也是敷衍了事,从未像今日这般尽心尽力,更未说出过‘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令人刮目相看的‘至理名言’。怎么?崆峒派的消息就是‘障眼法’,潞州甘家的消息就是真线索?” “这……”面对伺机试探的凌潇潇,谢玄面露惶恐,连忙拱手赔罪,“昔日,是谢某自命清高,不屑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可如今,我见清风盟主及武林同仁屡屡受挫,柳寻衣和洵溱一次次险象环生,他们的气焰愈发嚣张,已渐渐威胁到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威望,实在忍无可忍。因此……” “我早就说过‘凭你的本事,只要尽心尽力,天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凌潇潇翻脸如翻书,刚刚还在笑里藏刀地兴师问罪,此刻已心满意得,看向谢玄的眼中溢满赞许之情,“昔日你不肯用心,令柳寻衣至今仍逍遥法外。如今你略施手段,立刻发现他的马脚。莫说什么运气好坏,分明就是你谢玄有本事。” “承蒙夫人谬赞,谢某愧不敢当。”谢玄宠辱不惊,依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给凌潇潇和雁不归一丝窥探自己内心的余地。 “我并非相信潞州甘家的消息,而是被你那句‘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深深打动。”凌潇潇道,“虽然我不抱太大希望,但也不想挫伤你的锐气。我同意尽力一试,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夫人的担忧不可不防,此消息极有可能是空穴来风。因此,如果我们贸然惊动清风盟主,贸然召集天下英雄,万一再闹出长白山那样的笑话……上至清风盟主,下至谢某及贤王府诸弟子,皆无地自容,唯有自绝于天地。”谢玄面露踌躇,反复沉吟,“但如果消息属实,以柳寻衣和洵溱的谨慎,他们一定知道中原武林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鸟入樊笼。因此,我料他二人断不敢只身犯险,身边一定暗藏着不少西域高手。” “爹和武当眼下正处于风口浪尖,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他老人家的笑话。因此,若无十成把握,此事……不宜声张,以免虎头蛇尾,落人口实。”凌潇潇不可置否地点点头,“那……你意如何?” “我意……此事真假难辨,我们既不可劳师动众招惹非议,亦不可掉以轻心错失良机。”谢玄眉头紧锁,断断续续地说道,“现在,我们只知道柳寻衣和洵溱出现在大名府,却不知他们前往何处,未来将在何处落脚。因此,一般庸手恐怕难以胜任这件差事,以防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好……派一些精明强干的高手,在精不在多。毕竟,既要暗中打探他们的行踪,又要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地出手截杀,寻常弟子恐难周全。” “言之有理。”凌潇潇不动声色地追问,“你认为派谁合适?” “就贤王府而言,慕容白和邓泉无疑是不二人选……” “慕容白不妥,他曾奉命前往临安追杀柳寻衣,结果竟心生恻隐,铩羽而归。”谢玄话音未落,凌潇潇已不假思索地摆手拒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至少在追杀柳寻衣的事情上,我对慕容白不放心。” “那邓泉……” “邓泉和柳寻衣的交情虽然没有慕容白那般微妙,但他的武功同样略逊一筹。如果派他前往,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仍不放心。” “这……”凌潇潇的一再拒绝令谢玄仓皇无措,哑然失色,“依夫人之见,不知……” “我心中有一人选,既精明强干,老成练达,又能文善武,足智多谋。”凌潇潇讳莫如深地笑道,“若由此人出马,相信定能立竿见影,手到擒来。” “哦?”谢玄眉头一挑,好奇道,“不知夫人说的是谁?” “你!” “我?”见凌潇潇主动将差事派给自己,计谋得逞的谢玄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故作惊诧,忙道,“夫人抬爱,谢某感激不尽。可我百事缠身……” “府里的事可以交给其他人照应,再不济由我坐镇中堂。”凌潇潇满不在乎地笑道,“消息是你打探的、建议是你出的,试问追查柳寻衣的下落,除你之外还有谁能胜任?” “可是……” “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单刀赴会。我会派一些赤胆忠心,身经百战的帮手供你驱使,为你助阵。” 闻言,谢玄心头一紧,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忐忑道:“夫人说的是……” “雁不归,你亲自挑选一些‘精明善战’的好手,陪‘府主’……一同前往潞州探明虚实。” …… 第964章 将信将疑 “潇潇,你认为谢玄的消息是真是假?” 谢玄领命而去,房中只剩雁不归和凌潇潇。此刻,雁不归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亦不再顾忌主仆之礼,猛然向前一步,十分亲昵地直呼其名。 “我……不知道。”凌潇潇黛眉微蹙,缓缓摇头,“今日的谢玄,言行举止无一不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他肯答应亲自出手对付柳寻衣,着实令我大吃一惊,同时……令我喜忧参半。” “喜忧参半?” “不错!”凌潇潇轻轻点头,“因为将信将疑,所以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终于认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忧的是我看不透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万一他暗藏祸心……我担心自己防不胜防。” “难怪你让我和他一道前往潞州,原来帮他是假,监视他才是真。” “也不尽然!如果谢玄心怀坦荡,刚刚所言皆出自肺腑,你一定要竭尽所能地助他一臂之力。毕竟,相比于谢玄,找到柳寻衣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明白。” “慕容白和邓泉是瑾哥的忠实拥趸,与谢玄情同手足。万一谢玄图谋不轨,我担心他二人立场不坚,会被谢玄蛊惑,从而与我们作对。”凌潇潇又道,“但你不一样,你非但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且与谢玄打过多年交道,深知此人作派。因此,只有你亲自出马辨清虚实,我才能‘耳聪目明’,高枕无忧。” “潇潇,你尽管放心!”雁不归心中感动,言辞愈发笃定,“我一定牢牢盯紧谢玄,只要他敢偷奸耍滑,我绝不会姑息养奸。” “纵使谢玄暗怀不轨,你也不要和他硬碰硬。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谢玄老奸巨猾,潞州甘家又是他的故旧,他们勾结起来对付你简直易如反掌。你在潞州人生地不熟,如果贸然行事极易吃亏。”凌潇潇轻柔地握住雁不归的手,满眼关切地悉心叮嘱,“不归,你是我在贤王府最后的依靠,我……不希望你出现任何闪失。” “不会的!”望着情真意切的凌潇潇,雁不归忽觉一股暖流穿过心田,情难自已的她将凌潇潇的手紧紧攥住,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令你失望! 似乎察觉到雁不归对自己用情至深,凌潇潇的眼神悄然一变,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未等雁不归面露失落,她已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刚刚,我说派你一同前往,谢玄既无半点不悦,亦无半句推脱,相反他竟不假思索地欣然允诺。由此足见……他根本不担心被你识破自己的‘谎言’。换言之,他对潞州甘家传来的消息颇有把握。” “你的意思是……” “谢玄老成持重,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从未说过一句空话,凡被他肯定的事至少有七成把握。”凌潇潇打断雁不归的猜测,开门见山道,“虽然我对谢玄的用心顾虑重重,但对他的消息……却没来由地深信不疑。” “如此说来,你相信谢玄?” “我相信他的消息,却不相信他的用心。”凌潇潇若有所思地出言纠正,“我甚至怀疑……谢玄会不会是在演一场好戏给我们看?以此打消江湖中的流言蜚语,省的有人在背后以人浮于事,尸位素餐的骂名戳他的脊梁骨。” “不无可能。”雁不归思忖道,“若是如此,谢玄一定和柳寻衣沆瀣一气……” 话未说完,雁不归突然灵光一闪,冷笑道:“其实,验证谢玄是不是演戏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看他肯不肯全力追杀柳寻衣……” “不!”凌潇潇讳莫如深地摆摆手,“我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只要看他能不能对柳寻衣痛下杀手,并将他的尸体带回贤王府。” “尸体?”雁不归怛然失色,“清风盟主曾千叮万嘱……” “爹的心思我当然清楚,无非是想当众处决柳寻衣,立威于中原武林。”凌潇潇似笑非笑地接话,“这些事,你我知道足矣,不必告诉谢玄。” “这……” “如果我告诉他‘捉活的’,反而让他找到‘投机取巧’的借口。到时,他放跑柳寻衣,完全可以将责任推给我。是我下令‘捉活的’,以至其瞻前顾后,在柳寻衣面前放不开手脚,因此被他逃出生天。”面对似懂非懂的雁不归,凌潇潇的眼睛微微眯起,朝铜镜中的自己诡谲一笑,“因此,我对谢玄的命令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一来,他再也没有畏首畏尾的理由,只能放开手脚,全力一搏。” “潇潇,你的法子固然高明,可万一……万一……”雁不归吞吞吐吐,似乎心有忌惮。 “万一什么?”凌潇潇柳眉一挑,满不在乎道,“这里只有你我,大可直言不讳。” “万一谢玄不是内奸……万一他没有和柳寻衣串谋演戏……”雁不归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担忧,“一旦他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 “如果谢玄对我忠心不二,你可以在他对柳寻衣痛下杀手时出面阻拦,并将爹的意思如实告诉他,让他将柳寻衣活捉回贤王府。可如果他心口不一,则你不必多言,只管静观其变,看他如何收场?” 闻言,渐渐明白凌潇潇意图的雁不归不禁面露钦佩,从而心神一正,连忙追问:“可我如何判断谢玄是‘忠心不二’还是‘心口不一’?” “个中尺度,由你掌控。” 简简单单八个字,满含凌潇潇对雁不归的厚望与信任。令雁不归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潇潇,你这一招投石问路确实精妙,但……仍有一道隐患。” “什么隐患?” “如果谢玄和柳寻衣暗中勾结,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演戏?最后……再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雁不归愤懑道,“如果谢玄不是内奸,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如果谢玄是内奸,纵使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闹剧,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次顺藤摸瓜的好机会。天赐良机一旦错过,我们再想找到柳寻衣的下落只怕……愈发不易。” “有道理!”凌潇潇幡然醒悟,不可置否地连连点头,“此一节是我思虑不周,幸亏你及时提醒……如果谢玄真是内奸,只凭你和几名亲信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撕破脸,柳寻衣就会安然无恙地离开。撕破脸,你们非但拿他不下,反而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正是!一旦撕破脸,柳寻衣身边非但有西域高手保护,说不定谢玄也会临阵倒戈……” “好了!” 心烦意乱的凌潇潇颇为不耐地摆摆手,忧心忡忡道:“此事的利害我已知晓,现在我不想听多余的解释,只想听应对之策?要不然……你多带一些人马?” “此法不妥!谢玄有言在先,高手在精不在多。我率大批人马前往潞州,如果谢玄不是内奸,势必寒他的心,令他与我们产生间隙。如果谢玄是内奸,更会引起他的警觉,一旦打草惊蛇……柳寻衣可能连面都不会露。”雁不归苦涩道,“如此一来,我们连试探谢玄的机会都没有。” “依你之见,此事如何是好?” “我意,立刻派亲信前往武当,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知清风盟主,请他派武当高手暗中助阵。” “可万一消息有误……” “不必担心!此事我们只告诉清风盟主一人,无需他动用武林盟主的力量号令群雄,更无需他将此事公之于众。”雁不归胸有成竹地解释,“如此一来,纵使消息有误,也只有贤王府和武当派知晓。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话虽如此,可一去一回至少耽搁十天半月……” “只要柳寻衣现身,无论谢玄是否全力以赴,我都会紧紧‘咬’住他。就算不能拿下他,至少……可以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这……” 见凌潇潇愁眉不展,犹豫不决,雁不归的心里既紧张又担忧,故而再度握紧凌潇潇冰凉如玉的双手,柔声细语地好言安抚:“潇潇,此法不过是我们的双重保障,而非唯一办法,你不必过于纠结。眼下,谁也拿捏不准谢玄的忠奸。也就是说……他至少有一半的机会是‘忠臣’。纵观其一年来的种种表现及今日的大义凛然,我料……其忠必大于其奸,相信你也这般认为。因此,只要他心无杂念,不遗余力,我们根本不必等待武当高手,凭谢玄的本事足可解决一切麻烦。” “但愿如此。” “我们将此事尽早告诉清风盟主,除确保万无一失之外,还有另一个好处。” 见雁不归为哄自己开心而挤眉弄眼地故弄玄虚,心神不宁的凌潇潇勉强一笑,问道:“还有什么好处?” “让清风盟主早作安排,邀天下英雄共同见证他为北贤王报仇雪恨、为中原武林铲除祸害、为大宋朝廷惩治奸佞。从此,清风之名必将威震江湖,恩服海内,功耀古今,誉扬千秋!” …… 第965章 聚拢人心 晌午,婢女“欢儿”拎着半壶凉茶蹑手蹑脚地走出凌潇潇的房间,并小心翼翼地将房门轻轻关上。 “夫人睡了?” “啊……”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欢儿身后响起,直令猝不及防的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嘘!”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欢儿惊呼出声的一刹那,一道白色身影迅如鬼魅般自院中一闪而过,眨眼掠至欢儿身后。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捂住欢儿的口鼻,右手揽住她的腰肢,飞身疾退,一跃数丈,直至“逃出”内院。 “呜呜呜……” “欢儿莫怕,是我!” 行至僻静处,来人一边松开惊慌失措的欢儿,一边向她自报家门。 “七……七爷?” 辨清慕容白的身份,如释重负的欢儿不禁长出一口气。脸上的惊恐之意迅速消散,但眼眸深处却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羞涩之情。 “夫人正在午睡,七爷又来的悄无声息,故而我一时失察……” “无碍!”望着匆忙辩解的欢儿,慕容白漠不关心地打断道,“我有事问你。” “哦……” 慕容白的孤傲冷漠犹如一盆凉水临头浇下,登时将欢儿的热情尽数湮灭。 “我就知道七爷不会无缘无故地找我……”一脸失落的欢儿喃喃自语,“枉我日思夜盼……”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在慕容白的追问下,欢儿心神一怔,脸颊迅速飞上一抹红晕,胡乱搪塞道,“七爷……七爷想问我什么?” “你是夫人最喜欢的丫头,昼夜在身边伺候,一定知道不少秘密。”慕容白性情坦荡,一向快人快语,“我问的事,如果能说你就说,如果不能说……你可以不说。” “七爷何必与欢儿见外?六年前,若非七爷大发慈悲,欢儿非但无法安葬父母,说不定……连我自己也会饿死街头。”欢儿小嘴一撅,故作不悦,“七爷对欢儿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因此,欢儿在七爷面前没有不能说的秘密。” “此言差矣!当年我出钱敛尸,你卖身为奴,说到底只是一桩你情我愿的生意,谈何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慕容白眉头一皱,纠正道,“这些年,你从打杂丫头一步步做到夫人的贴身婢女,靠的是你自己勤快机灵,与我无关。” “若非七爷带我入府,我再勤快也不可能得到夫人的赏识。” “罢了!过去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挂在嘴上。”慕容白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我且问你,夫人与府主的关系如何?” “七爷问的是……” “我问的是‘现任府主’谢玄。”慕容白一眼洞穿欢儿的困惑,回答亦简单干脆。 “夫人与府主的关系……挺好的。”欢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见面时有说有笑,和以前差不多。” “私下如何?”慕容白心念一转,又道,“私底下,夫人如何评价谢玄?” “这……”欢儿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踌躇之色。 “如果不想说,你可以不说。” “不是欢儿不想说,只是……欢儿不敢乱说。”欢儿的双手反复搓动着衣角,吞吞吐吐道,“我担心自己断章取义,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今日之事,出你[笔趣岛.biqudao.info]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慕容白从欢儿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心中暗惊,语气难免忐忑不安,“欢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夫人私底下……是不是对谢玄颇有微词?”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夫人并非什么事都允许我旁听,她常常命我退下。”欢儿黛眉微蹙,细细回忆,“但从我听到的内容判断,夫人对府主……似乎不太信任。今天,她和四爷提到清风盟主,说什么……要将追杀柳寻衣不利的罪过推到府主头上,诬陷他暗通柳寻衣,故意走漏消息……” “什么?”欢儿的回答令慕容白大出意外,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她们还说什么?” “她们还说……府主最近和关外来的一位叫雷震的人走的很近。夫人和四爷埋怨雷震教坏府主,让他染上寻花问柳的坏毛病。”面对慕容白的追问,欢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夫人让四爷去名伶雅苑找与府主相好的姑娘,帮她赎身,以免辱没贤王府的清誉……夫人曾不止一次地抱怨,府主对追杀柳寻衣的事不上心……夫人说,除非府主亲手将柳寻衣抓回来,否则她永远不会相信府主的清白,还说什么‘宁枉勿纵’……” 伴随着欢儿断断续续的讲述,慕容白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胆寒。以至欢儿话音落下,慕容白却心乔意怯,呆若木鸡,久久回不过神。 “七爷、七爷……” 欢儿从未见过慕容白如此惊慌,不免心生担忧,故而连连追问:“七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啊?”在欢儿的声声呼唤中,慕容白幡然醒悟,仓惶叮嘱,“欢儿,刚刚的话永远不要再说,今天……权当你我没有见过。” “我明白。”欢儿聪明伶俐,并未刨根问底,而是十分乖巧地欣然允诺,“七爷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如此甚好!”此刻,慕容白忧心如焚,对欢儿的“讨好”置若罔闻,漫不经心道,“你快些回去,休要引起旁人察觉。” “七爷,我前阵子为你做了一双鞋……如果你不嫌弃,我马上拿来让你试试……” 然而,尚未等满脸绯红的欢儿扭扭捏捏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惶惶不安的慕容白已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因此,当欢儿鼓足勇气抬起头时,慕容白早已不见踪影,令心如小鹿乱撞的她既错愕又尴尬,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羞又恼的欢儿暗骂一声“榆木疙瘩”。跺一跺脚,气哼哼地转身离去。 当心乱如麻的慕容白跌跌撞撞地来到书房门外,他的情绪愈发激动,眼神愈发纠结。 “进来吧!” 未等他犹豫要不要叩门,房内陡然传出谢玄的声音。慕容白精神一振,索性将心一横,奋力一推,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 书房内,云淡风轻的谢玄早已备好两杯清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放在对面,俨然虚位以待。 “如何?欢儿的消息是不是令你万分震惊?” 望着讳莫如深的谢玄,慕容白的脸上变颜变色,呼吸愈发粗重,心情波动之剧烈足可窥见一斑。 “砰!” “为什么?” 慕容白一个箭步冲到谢玄面前,重重的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将两杯清茶震得摇晃不止。茶水四溢,点点滴滴溅落满桌。 “为什么让我去找欢儿?为什么让我问她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慕容白面沉似水,一字一句地问道,“谢玄,你究竟是何居心?” “欢儿一直将你视作救命恩人,从她第一次见到你便已芳心暗许。因此,只有你才能从她口中问出夫人的秘密。换做旁人,断断无此机会。”谢玄处变不惊,优哉游哉地端起茶杯轻轻一抿,淡淡地说道,“至于我让你问的那些问题……不止为我,也是为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用问我也能猜到欢儿说些什么。慕容白,你我是风风雨雨十几年的生死兄弟,你以为我让你探听夫人的秘密是居心不良?你以为我对夫人图谋不轨?不!真正居心不良,图谋不轨的人不是我,恰恰是……夫人。” “为什么会这样?” 谢玄的语气虽平淡如水,但言辞却凌厉如刀,令慕容白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突如其来的“内讧”令一心复仇的他骤不及防,无所适从。 “为什么会这样?”慕容白群疑满腹,连连追问,“为什么夫人怀疑你和柳寻衣……暗中勾结?为什么她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你?为什么她对你抱着‘宁枉勿纵’的杀心?” “你说呢?”谢玄的眼中精光一闪,别有深意地不答反问,“为什么夫人谁都相信,偏偏对我疑神疑鬼?” “谢玄,我现在不想猜哑谜!”慕容白大手一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和柳寻衣暗中勾结?” 望着心烦意乱的慕容白,谢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慕容白那双满含忧郁与困惑的眼睛。 “你……你……你果真和柳寻衣暗中勾结?”见谢玄沉默不语,渐渐醒悟的慕容白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骤然出手,五指如钩,死死掐住谢玄的脖子。双目猩红,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咄咄逼问:“谢玄,你竟敢背叛贤王府?你……” “其实,你应该问我,前年腊月初七的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谢玄被慕容白掐住咽喉,仍面不改色,岿然不动,“你应该问我……府主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这……” 谢玄的从容不迫,视死如归,令慕容白杀心动摇,脑中迅速闪过洛天瑾遇害当夜的一幕幕场景。 “昔日时机未到,我不得不苟且偷生,含羞忍辱。如今大势所趋,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此,有些秘密……我也不必继续隐瞒。事到如今,你我兄弟必须和衷共济,同仇敌忾。”谢玄蓦然出手,紧紧攥住慕容白颤抖不已的手腕,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谢某敢对府主的在天之灵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实情。如果你心里还有府主、还认我这位兄长,就应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也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如果你忘恩负义,趋炎附势,大可一枪捅穿我的心脏,让我早日与府主在九泉之下相会。” “你……” “其实,谋害府主的罪魁祸首并非赵元和柳寻衣,而是……凌潇潇和清风。” …… 第966章 心念旧恩 “砰!” 当谢玄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向慕容白和盘托出后,如闻天书的慕容白震惊之情无语言表,骇然之意无以复加。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团绚烂,头皮发麻、后脊发寒、腹中发紧、双腿发软……一个踉跄摔坐在椅子上,呆滞的目光愣愣地凝视前方,半晌未能做出一丝回应。 “你现在明白清风和凌潇潇为何怀疑我?我又为何对追杀柳寻衣的事一再敷衍?” 在谢玄的追问下,心猿意马的慕容白渐渐从恍惚中清醒。复杂而纠结的眼神死死盯着面沉似水的谢玄,无数次欲言又止,终究拗不过内心的震撼,故而一声未吭。 “昔日,我不告诉你真相,是因为时机未到,担心你冲动坏事。如今大事可期,我亟需你的帮助。贤王府上上下下被凌潇潇排挤的排挤、收买的收买,只剩为数不多的人仍心念府主旧恩。”谢玄愤愤不平道,“在这些人中,真正值得我信任并且有能力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只有你和邓泉。” “这……” “慕容白,我现在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谢玄神思凝重,大义凛然,“无论你今天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怪你。但……仅限于今天。因为你一旦做出选择,将再无反悔的余地。” “什么选择?”魂不守舍的慕容白下意识地接话。 “要么,和我风雨同舟,生死与共。想尽一切办法扳倒清风父女,替府主报仇雪恨。要么,你现在出手杀我,将我的首级交给凌潇潇,换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谢玄不卑不亢地说道,“倘若死在你的手里,我谢玄……无怨无悔。” “你既知我的性子,又何必施如此幼稚的激将法?”慕容白眼神一凝,与谢玄四目相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柳寻衣他……当真是府主的亲骨肉……” “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谢某追随府主出生入死二十几年,什么时候有过私心?此事非同小可,我岂敢儿戏?再者,骗你与清风、凌潇潇为敌,对我究竟有什么好处?如果我心甘情愿对他们俯首称臣,大可安安稳稳地坐在贤王府府主的宝座上逍遥快活,一辈子锦衣玉食,又何必冒着生死之虞行此极端之事?我这么做,无非是念及府主昔日的恩情,不希望他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 “你发誓!”慕容白面无表情地咄咄逼人,“发毒誓!” “谢某对天发誓,刚刚若有半句虚言,教我断子绝孙,五雷轰顶,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嘶!” 见谢玄毫不犹豫地立下毒誓,慕容白的心脏宛若被人死死攥住,眼神骤然一变,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怎么……怎么可能……” “砰!” 呢喃良久,后知后觉的慕容白勃然大怒,一掌将桌上的茶杯拍得粉碎。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凌潇潇看似贤良淑德,却不料骨子里竟狠如蛇蝎。她……她竟敢谋杀亲夫,简直丧尽人伦,猪狗不如。我……我慕容白对天立誓,若不替府主了结此恨,誓不为人!” 言罢,杀意滔天的慕容白蓦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替府主报仇,替‘少主’雪耻……” “站住!” 见慕容白意气用事,谢玄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斥道:“且不论你能不能杀死凌潇潇,纵使让你得手……你也不能替柳寻衣平反昭雪,反而白白背上弑主的罪名。凌潇潇毕竟是府主的遗孀,又是中原武林盟主的女儿,你现在敢动她一根汗毛,无异与中原武林为敌,势必引来杀身之祸。” “我不怕死,更不在乎那些虚名……” “休要赌气!”谢玄脸色一沉,愠怒道,“听你的言外之意,是我贪生怕死?是我在意虚名?休要忘记,凌潇潇不仅仅是府主的遗孀,更是鸿轩与凝语的亲娘、是贤王府众弟子敬若神明的主母。你只图一时痛快,万一闹出大乱子,将贤王府搅得鸡犬不宁,试问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府主?有何面目面对鸿轩和凝语?有何面目面对贤王府众弟子?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 “这……” 谢玄此言至情至性,令头脑发昏的慕容白渐渐冷静下来:“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以暂时不杀凌潇潇。但柳寻衣眼下危机四伏,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你先坐下!” 谢玄将忧心如焚的慕容白拽回桌旁,耐心解释:“柳寻衣交给我,我保证他不会出事。当务之急,我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想交给你去做。” “什么事?” “其一,亲自前往三义帮,将府主遇害的真相告知他的三位义兄,让他们立刻率人前来。待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我希望他们挺身而出,以‘先主义兄’的名义主持公道。” “此事不难!”慕容白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第二件事是什么?” “其二,将你我今日的谈话找机会告诉邓泉。他和我们一样深受府主大恩,相信不会混淆黑白。”谢玄沉吟道,“曾记得,府主命你二人秘密训练‘御林军’,本打算起兵时与少秦王里应外合,却不料……我想问问,当初你们训练的‘御林军’现在何处?” “这……”慕容白一愣,迟疑道,“府主出事后,‘御林军’群龙无首,自是作鸟兽散。” “那……你们有没有办法将他们重新召集起来?”谢玄心有不甘地问道,“如果可以,又能召回多少人?” “当时,确实有不少人不愿离去,也有不少人许下‘有召必回’的承诺。”慕容白眉头紧锁,细细回忆,“但实际情形你也知道,府主出事当晚……‘御林军’中最精锐的八百死士无一幸免,全部战死。至于其他人……我料能召回三成已是万分不易。” “三成?”谢玄思忖道,“就是一千人左右?” “差不多。” “也罢!”谢玄将心一横,当机立断,“三成就三成,总好过孤立无援。” “你的意思是……” “让邓泉想尽一切办法召回‘御林军’,并于城郊秘密安顿。” “招人简单,但养人却……需要大量钱粮。眼下,贤王府的账簿金册都在夫……在凌潇潇手里攥着,我们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雷震从关外带来无数金银财宝,你们可以找他帮忙。” 慕容白将信将疑地问道:“这位雷老爷……可靠吗?” “他是洵溱的人,柳寻衣屡屡死里逃生皆拜洵溱所赐。”谢玄答道,“他可不可靠我拿捏不准,但至少……他现在不会害柳寻衣,算起来和我们是同一阵营。” “我明白了!”慕容白用手反复搓动着茶杯碎片,抑制不住地连连感慨,“直至此刻,我仍不敢相信,心狠手辣的竟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出手相救的却是素不相识的外人……” “岂止你不敢相信,连府主也深受其害……”追忆往昔,谢玄不由地悲从中来。 “你什么时候前往潞州?”慕容白摒弃杂念,话锋一转。 “三天后,我和雁不归一起率人前往潞州。只要我离开贤王府,凌潇潇对你们的防范必然松懈。到时,你与邓泉见机行事。” “你不必担心我们,反而应该担心自己。”慕容白忧虑道,“雁不归是凌潇潇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抵达潞州后她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探听虚实。甘家那边……” “放心!我昨夜已派人飞马报信,甘老爷与我情同手足,相信一定会安排妥当。”谢玄安抚道,“乱世动荡,虎狼横行。然而,在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的江湖……仍有一些‘老古董’一直坚守道义。” “如此甚好。” “难得凌潇潇对欢儿十分宠信,你要好好利用。”谢玄狡黠一笑,揶揄道,“这么多年,她一直对你痴心不改,倒是极为难得。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名震江湖的‘雪衣银蛟’岂会看上一个端茶倒水的使唤丫头?” 然而,面对谢玄的调侃,慕容白却充耳不闻。但见他缓缓起身,留给谢玄一道别有深意的目光,转而朝房门走去。 “此去潞州,万事小心。” “你也一样,我知道你此刻思绪杂乱,但切记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 “听说小姐久病不愈,我……想去看看她。毕竟,她最无辜……” “最无辜,也最无奈。”一提起洛凝语,谢玄不禁神情一暗,苦涩道,“虽然我对凝语十分心疼,但……仍想劝你一句,能不见她最好不见。” “为何?”慕容白在门前驻足,头也不回地问道,“难道你怕我因为她对凌潇潇心生恻隐?” “不!我担心你被她看出破绽,从而影响她的判断。” “此话怎讲?”慕容白一头雾水,不知其味。 “凝语心思缜密,察言观色往往洞悉人心,就连我……也瞒她不过。”谢玄无奈道,“她久病不愈乃心结未解,根源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帮谁?一直踌躇不决,摇摆不定。其实,这种结果对我们而言已是求之不得。毕竟,我们不可能逼迫一个天性善良的姑娘谋害自己的亲娘和外公。因此,她因郁结难舒而暂时保持中立,对我们再好不过。如果你贸然前去,我担心会打破她内心的平衡。万一令她的心志产生动摇……我们岂非功亏一篑?” “谢玄,凝语好心救你,你却处处算计她,真是……残忍无情。” “我承认自己残忍无情,但为替‘先主’报仇雪恨,为帮‘少主’平反昭雪,让他顺利继承府主的衣钵,让洛家的香火得以延续。我谢玄……纵使粉身碎骨,遗臭万年亦在所不惜。” …… 第967章 若即若离(一) 连日无话,三月初十。 上午,临安来使拜访武当。郑松仁奉清风之命,以武当大弟子的身份出迎十八里,以示热情。 清风率“日、月、星、辰”四位道长,以及十余名辈分较高的武当弟子于紫霄宫奉茶待客。 礼遇之高,绝非寻常宾客可以媲美。 “‘天机阁少保’褚茂,奉天机侯之命拜望中原武林盟主及诸位道长!” 在郑松仁的指引下,褚茂率四名金刀校尉步入紫霄宫。他先是不卑不亢地环顾一圈,而后朝正襟危坐的清风及坐在两侧的众人依次拱手施礼。 “原来是褚大人,老夫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见来人是褚茂,而非秦卫,清风不禁眉头一皱,满心热情登时消减一大半,同时暗中懊恼:“早知来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就不该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如此兴师动众,反倒落了下乘。” “咳咳!” 孤辰似乎看破清风的心思,故而对褚茂出言颇有刁难:“半月前送来的信报上,明明写着‘临安来使’是天机侯秦大人。为何今日只有褚大人前来,却不见秦大人的身影?” “侯爷身居要职,宵衣旰食,案牍劳形,一时难以抽身,故而未能亲自驾临,望清风盟主及诸位道长海涵。”褚茂此言暗藏着轻视与傲慢,令武当众人滋生不满。 言至于此,褚茂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地补充道:“更何况,此行只是依例询问追剿柳寻衣的进度,而非十分要紧的事。因此,区区小事褚某足以应付,不必惊动侯爷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听到褚茂对秦卫的尊称,孤星毫不避讳地冷笑出声,“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秦大人的年纪尚不足而立,你竟敢称他为‘老人家’?究竟是秦大人未老先衰?还是褚大人自欺欺人?” 此言一出,立刻在紫霄宫内引起一阵哄笑。 褚茂被孤星当众调侃,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碍于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他又不敢公然发飙,只能强压心头怒火,装模作样地哼笑两声。 “自从老夫离开临安,天机侯几乎三日一问、五日一催。短短数月,武当积攒的临安信笺已有百十来封。”清风话一出口,喧闹的紫霄宫瞬间安静下来,“至于信中的内容……想必不用老夫赘言,褚大人也能猜出一二。不错!老夫曾与钱大人击掌为约,愿举中原武林之力追查柳寻衣的下落。时至今日,老夫一直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然而,柳寻衣天性狡猾,再加上少秦王从中包庇,我们虽人多势众,但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也并非易事。” “清风盟主的难处,侯爷当然能够体会。但侯爷说过,此事若人尽可为,朝廷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劳烦武林盟主?”褚茂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再者,柳寻衣不仅是朝廷钦犯,更是武林公敌。清风盟主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该放过他。” “褚大人今日前来,莫非是替天机侯向老夫及中原武林兴师问罪?”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褚茂的回答深感不悦,“阁下的言外之意……难道暗指老夫对朝廷虚以委蛇,故意放纵柳寻衣?” “当然不是!”褚茂察觉到清风语气中的杀机,登时心头一紧,狡辩道,“清风盟主德高望重,言出必行,对朝廷的诚意更是天地可证,日月可鉴。褚某……一时失言,望清风盟主见谅。” “如果不是兴师问罪,你又为何千里迢迢而来?”孤月语气不善地问道,“此前,我们与秦大人一直是书信往来,互通有无。今日,褚大人不畏山长水远,不惧舟车劳顿,亲自登门拜访,若说‘依例询问’……只怕没人相信。我们江湖中人不比你们朝廷命官,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喜欢绕来绕去。褚大人究竟为何而来,还盼直言相告。” “这……”面对孤月的冷嘲热讽,褚茂不禁心生尴尬,稍作沉吟,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应答,“实不相瞒,自从柳寻衣在长白山‘神秘失踪’后,武当传回临安的书信一次比一次拖延,内容也是避实就虚,不瘟不火。年前,侯爷能从你们的信中清楚地知道中原武林的每一步动作。可年后……你们的信上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片汤话’。每每提到追剿柳寻衣的事皆一笔带过,甚至……只字不提。你们也知道,临安距武当千里之遥,侯爷洞悉中原武林的唯一途径就是清风盟主的信。眼下,你们的回信华而不实,侯爷难免忧心忡忡,难免胡思乱想……” “所以派你来一探究竟?”孤星愤愤不平地打断,“你来不是兴师问罪,却比兴师问罪更可恶。因为你们怀疑掌门言而无信,怀疑中原武林反复无常。” “天地良心,侯爷和褚某绝无此意……” “砰!” “我呸!就凭你们这群蝇营狗苟,狐媚猿攀之辈,也配谈天地良心?”见褚茂拒不承认,孤辰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家掌门与钱大人早就有言在先,中原武林和大宋朝廷是联手合作,而非归顺依附。柳寻衣是朝廷钦犯,更是武林公敌,我们当然不会放过他。但何时对付他?如何对付他?这些由我们自行决定,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昔日,掌门主动给秦卫回信是顾念彼此的约定,不宜驳朝廷的颜面。但你们不要得寸进尺,更不要将‘互通书信’与‘上书回禀’相提并论。秦卫是你的上官,却不是武当的上官,更不是中原武林的上官。武林盟主如何行事,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指手画脚!” “这……” 见孤辰毫无预兆地翻脸,全无防备的褚茂又惊又惧,方寸大乱。站在他身后的四名金刀校尉更是心乔意怯,面面相觑。 其实,武当众人早已对朝廷的“盛气凌人”、“步步紧逼”深恶痛绝。今日褚茂的失言,不过是一根导火索而已。 昔日,清风身为武林盟主,无论对内对外皆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乾坤独断的权力。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清风是武林至尊,武当弟子在江湖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平日出门在外难免趾高气扬,自诩高人一等。 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个大宋朝廷,无时无刻不想力压清风一头。尤其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秦卫,非但对他追剿柳寻衣的计划指东道西,而且伺机染指中原武林的其他事宜。 横加干涉也就算了,还要咄咄相逼。迫使追杀柳寻衣屡屡受挫的清风,一边承受各门各派的抱怨非议,另一边还要应付朝廷的紧追不舍。 武当众人忍无可忍,今日借褚茂“兴师问罪”之际,将积压已久的怨气与愤懑一股脑地宣泄而出。 细细琢磨,难怪秦卫临时推脱,改派褚茂前来。也许……他早已料到今天的局面。 “褚某……什么地方得罪过几位道长?刚刚我也没说什么,诸位何必大动肝火?”一头雾水的褚茂忽觉满心委屈,不住地小声嘀咕,“我也是奉命前来……” “你……” “罢了!” 未等孤星火上浇油,见时机成熟的清风大手一挥,出面圆场:“老夫与朝廷合作乃深思熟虑的结果,岂能朝令夕改?什么蝇营狗苟、什么指手画脚……尔等休要胡言乱语,挑拨武林与朝廷的关系。” 见清风挺身而出,褚茂的心里既讶异又感动,捣蒜似的拼命点头:“清风盟主明鉴,褚某断无挑起争端之意,也不敢有此念想。我只是……” “褚大人不必紧张,你的来意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清风淡笑道,“既然秦大人心有疑虑,老夫帮他答疑解惑就是。彼此合作,诚意为先。老夫若自以为是,岂非惹天下人耻笑?” “清风盟主不愧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果然深明大义,高风亮节。” “褚大人谬赞,老夫愧不敢当。”清风谦逊摆手,“其实,并非老夫故意敷衍,只是……不想继续出丑。” “出丑?”褚茂一愣,“何出此言?” “柳寻衣侥幸从临安出逃后,老夫几乎将追剿他的每一步计划,及对各门各派的调度、部署如实告知秦大人。”清风一脸无奈,连连叹息,“直至柳寻衣逃往关外的消息传来,老夫本以为此次追剿必能马到功成,令其插翅难飞。于是,我一边将好消息告知秦大人,一边号令群雄,于长白山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只待柳寻衣束手就擒。却不料……最终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古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老夫已在天下英雄面前窘态百出,实在不愿在朝廷面前丢尽颜面。因此,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老夫不敢再轻率行事,急于求成。以免徒做无用之功,误人误己。” “清风盟主用心良苦,褚某深受感动。但是……”褚茂一边观察着清风及武当众人的神态,一边吞吞吐吐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恕我直言,朝廷行事与江湖大不相同。我们不怕徒劳无功,更不会因此小觑清风盟主,只怕……清风盟主含糊其辞,不肯与我们坦诚相待。” “这……” “如果清风盟主肯将侯爷当成自己人,又谈何‘误人误己’?”褚茂担心清风误会自己的意思,故而连忙解释,“侯爷的意思是……无论消息真假、把握多少,只求清风盟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一来,至少让侯爷对朝廷……有个交代。总好过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老夫……明白了。”清风讳莫如深地盯着义正言辞的褚茂,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大人宁肯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也不希望老夫忙里偷闲。褚大人来此不是‘问罪’,也不是‘打探’,而是……‘监工’。” “万万不敢!褚某不过是人微言轻的‘小喽啰’,什么头衔都担待不起。嘿嘿……” “既然褚大人诚意十足,老夫再东支西吾反而显得小气。”言至于此,清风顺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漫不经心道,“褚大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夫昨夜刚刚收到一则消息,内容……恰与柳寻衣有关。” …… 第968章 若即若离(二) “哦?” 清风手中的密信立即勾起褚茂的兴趣,下意识地迈步上前,欲一探究竟。 然而,他刚刚抬脚,却突然意识到四周怪异的眼神,登时心头一禀,又将迫不及待的右脚缓缓落回原地。 见状,清风的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极为隐晦的笑容。 “信中内容究竟是真是假,老夫尚未明辨。难得褚大人在此,正好为我们指点迷津。” 话虽如此,但清风并没有将密信交给褚茂,依旧紧紧攥在自己手中。 “在清风盟主面前,褚某岂敢大放厥词?”褚茂心中不屑,但经过刚刚一场闹剧,他已不敢再阴阳怪气,故而朝清风恭敬一拜,谦逊道,“倘若清风盟主不嫌褚某愚钝,我愿与诸位一起斟酌。” “欸!”孤辰揶揄道,“褚大人不必自谦,你可是堂堂朝廷大员,才思敏捷,见多识广。我们这些江湖草莽看不透的事,褚大人定能一眼看穿。” “不敢!不敢!” 此刻,褚茂对密信既好奇又急迫,无意与孤辰逞口舌之争。似是而非地干笑两声,而后将目光投向清风,小心试探:“敢问清风盟主,信中的内容是……” “信中大意是……潞州甘家弟子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和洵溱的踪迹。”清风不急不缓地答道,“依他们所言,柳寻衣已重伤痊愈,身体恢复如初。” “嘶!” 此言一出,褚茂的脸色瞬时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惊骇与担忧迅速涌入眼中。 “这……怎么可能?”褚茂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当夜,我亲眼看到侯爷一剑刺穿柳寻衣的心口,怎么可能这么快痊愈……” “褚大人,你认为此消息是真是假?” “这……”褚茂一愣,“我不知道……不知清风盟主以为如何?” “老夫也不知道。”清风面无表情地缓缓摇头,“实不相瞒,类似的消息老夫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十则八则。只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虽然打探的消息形形色色,不胜枚举,可大部分经不起推敲。偶有一些听上去似模似样,但派人查探后发现……根本是子虚乌有。” “清风盟主的言外之意是……此消息八成也是假的?”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清风讳莫如深地笑道,“对于此类消息,老夫一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 清风模棱两可的回答令褚茂时喜时忧,倍感纠结。 “敢问清风盟主,甘家弟子什么时候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 “江湖不比朝廷,我们可没有‘八百里加急’。因此,这则消息从大名府传到潞州需要两日,从潞州传到洛阳需要两日,再从洛阳传到武当……仍需六七日。”清风思忖道,“如此算来,柳寻衣出现在大名府至少是十天前的事……” “等等!”褚茂听出端倪,连忙打断,“消息从大名府传到潞州我明白,但为何从潞州传到洛阳?难道……” “不错!”清风对褚茂的心思了如指掌,故而直言不讳,“为老夫通风报信的并非潞州甘家,而是小女。” “小女……”褚茂一怔,立时恍然大悟,“清风盟主说的是……洛夫人?” “正是!潞州甘家与贤王府有旧,他们得到柳寻衣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告知贤王府,再由贤王府转告武当。” “既然消息出自洛夫人之口,想必此事……应该十拿九稳。”褚茂别有深意地问道,“不知洛夫人有何高见?” “什么十拿九稳?她和老夫一样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尽力一试,仅此而已。”清风说话滴水不漏,不给褚茂留任何把柄,“数日前,她已安排人手前往潞州打探虚实。这封信……是她找老夫帮忙,以保万无一失。” “贤王府家大业大,何需找千里之外的武当帮忙?”褚茂眼神一动,仿佛心有狐疑,“常言道‘远水解不了近渴’……” “掌门不仅是武林盟主,更是洛夫人的爹,也是她在世上最亲近、最仰仗、最信任的人。女儿遇事向爹求助乃人之常情,褚大人何必大惊小怪?”未等清风敷衍,孤月已出言解围。 毕竟,在清风眼中,无论他们对谢玄如何怀疑,始终是贤王府的家事。 正因‘家丑不可外扬’,清风才迟迟不肯让褚茂看信。言辞含糊不清,半吐半露,也是为保全贤王府的颜面。 “孤月道长所言极是!”褚茂不是傻子,虽然他隐约察觉到此事另有隐情,但并未当面点破,而是顺水推舟,连连称赞,“洛夫人当机立断,真乃女中豪杰,不愧为清风盟主的女儿。只不知……清风盟主作何打算?” “既然女儿开口,当爹的又岂能袖手旁观?”清风自嘲一笑,无奈道,“纵使老夫不屑于流言蜚语,认为此事疑点重重,十之八九是空穴来风。但……抛开武林盟主的身份,只论为人父母的使命,我也要派人走一趟。” “清风盟主恩义无双,此举既无愧于中原武林,更无愧于令嫒,褚某佩服的五体投地。” 终于听到清风的决定,惴惴不安的褚茂大喜过望。一时间心情大好,将在朝廷学的溜须拍马的功夫,在清风面前施展的淋漓尽致。 对褚茂而言,消息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清风没有偷懒,一直在全力以赴地追剿柳寻衣。如此一来,他回去可以向秦卫交差,秦卫也可以向朝廷交差。 对于这些一向只动嘴皮不动手的朝廷命官而言,成功除掉柳寻衣固然功德圆满。但世事无常,变化万千,谁也不敢保证柳寻衣何时落网。因此,在解决柳寻衣之前,可以定时、定量地向朝廷交差,彰显自己的“苦劳”,虽然领不到“功”,但也不会记“过”。 “不知褚大人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共赴潞州一探究竟?”在清风的眼神示意下,孤星缓缓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褚茂身旁,话里有话地说道,“万一消息属实,褚大人无疑是朝廷第一功臣……” “这……” 面对孤星的“盛情相邀”,褚茂的心里没来由地七上八下,极不踏实。尤其当他看到似笑非笑的清风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自己时,心里“咯噔”一沉,情难自已地仓皇失措,语无伦次地婉言拒绝:“那个……侯爷等在下回去交差,实在不敢耽搁……因此,褚某心有余而力不足……劳烦清风盟主派人先行一步,一旦消息确凿,立刻传书临安,相信侯爷自有公断……” “大人们公务缠身,无暇东奔西跑。这种费时费力的小事……还是交给我们吧!” “褚某断无此意……” “说笑而已,褚大人不必介意。”未等诚惶诚恐的褚茂辩解,清风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褚大人在武当小憩两日,待返回临安替我转告秦大人,他的心意老夫已经知道,也希望他能明白老夫的心意。既是联手合作,则要戮力同心,彼此竭力而为。断不能……相互推诿,奢求坐享其成。” 闻听清风的“提点”,褚茂尴尬更甚,却不敢狡辩。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悻悻而拜:“清风盟主的教诲在下字字谨记,待见到侯爷一定如实转达。今日冒昧直言,褚某已万分羞愧,又岂敢继续叨扰。更何况,褚某负命在身,断不敢贻误侯爷的大事。因此……容在下先行告辞,待擒下柳寻衣后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这……好吧!”清风勉为其难地答应,“既然褚大人心意已决,老夫也不好强人所难。松仁,替我送褚大人下山。” “清风盟主、诸位道长宽坐,褚某告辞!” “褚大人一路保重!” 简单寒暄,心事重重的褚茂在郑松仁的指引下率人快步离开紫霄宫。 来时风风火火,走时匆匆忙忙,一来一去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秦卫年纪不大,派头不小,连他手下一名小吏都耀武扬威,傲气十足。”孤月轻蔑道,“目无尊卑,小人得志,老夫倒想看看这位‘年轻有为’的天机侯还能狂妄多久?” “敲山震虎!我们今日给褚茂的教训,足以令秦卫忌惮,相信他以后不敢再在掌门面前狂悖乱语。只不过……”言至于此,孤辰眉头一皱,迟疑道,“掌门对小姐的消息明明十分相信,刚刚为何在褚茂面前极口否认?字里行间一直向褚茂暗示此消息有假……究竟有何用意?” “不错!”孤月附和道,“之前掌门一直抱怨朝廷只会纸上谈兵,躲在临安对我们颐指气使。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拉朝廷下水,掌门又为何改变心意?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生生将褚茂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潞州都不敢去。难道……掌门不希望朝廷派人助阵?” 面对众人的疑惑,清风微微一笑,答道:“以前‘事倍功半’,我当然希望朝廷陪着我们一起吃苦受累。可如今谢玄亲自出马,无论他是忠是奸柳寻衣必然现身。因此,现在‘事半功倍’,我岂会希望朝廷分一杯羹?” “既然如此,掌门何必将消息告诉褚茂?大可一言不发,相信他们不会察觉……” “我们与朝廷合作,本质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清风幽幽地说道,“眼下,少秦王虎踞西域,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我们仍需朝廷扶持。因此,老夫不想和他们翻脸。既然不想翻脸,就不能敝帚自珍,更不能擅自隐匿柳寻衣的消息。因为一旦消息属实,朝廷会认为我们暗藏私心,事后翻起旧账对我们极为不利。因此,他们可以不信,但我……不可以不说。” “这……”武当众人越听越糊涂,“掌门何意?” “不想和朝廷翻脸,不代表事事忍让。世人皆知,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朝廷亟需柳寻衣抚民,武林亟需柳寻衣雪耻,老夫与秦卫皆想争夺头功。尤其是秦卫,不仅是奉命办差,野心勃勃的他更将柳寻衣视作‘更上一层楼’的天赐良机。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手处决柳寻衣。此子阴险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极有可能在暗中对我们使绊子。”清风的眼中杀机尽显,语气愈发冷厉,“柳寻衣既是秦卫拜将封侯的机会,也是老夫掌控武林的机会。我们追杀柳寻衣历经千辛万苦,岂能为他人作嫁衣裳?岂能让秦卫不劳而获?因此,这份头功必须归中原武林,亲手处决柳寻衣的人……也必须是老夫。至于秦卫,老夫肯分他一口‘肉汤’已给足朝廷面子。倘若其自不量力,妄图与老夫一争高下,则中原武林与大宋朝廷的合作……也将到此为止。” …… 第969章 潞州甘家 三月十二,潞州甘府。 自从谢玄、雁不归率十余名贤王府弟子来到潞州,甘家上下扫榻以待,倒屣相迎。一连数日,天天设宴款待,夜夜歌舞增乐,令谢玄一行受宠若惊。 甘家家主甘永麟年逾六旬,仍精神矍铄,健壮如牛。尤其是他能言善辩的口才和千杯不醉的酒量,几乎每天都能将谢玄、雁不归等人哄得晕头转向,从而稀里糊涂地被他灌醉,直至不省人事。 今夜依旧,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甘永麟命人将酩酊大醉的贤王府众人送回客房后,他独自一人来到花园,在此漫步徜徉约莫半个时辰。 饭后散步是甘永麟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一为消食,二为醒酒,三为冥思。 “老爷,该休息了。” 夜深人静,一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抱着一袭大氅来到花园。 “甘仑,客人都睡了?”甘永麟一边接过大氅,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睡前……他们有没有问过什么?或者说过什么?” 甘仑,既是甘永麟的远房侄子,也是甘府的大管家。聪明干练,办事机谨,深得甘永麟信任。 “大部分喝的天昏地暗,一送回房立刻蒙头大睡。”甘仑拱手回禀,“只有那位雁四爷……睡前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柳寻衣。大意是……责怪我们办事不利,迟迟找不到柳寻衣的下落。” “唉!”甘永麟面露愁容,口中发出一道苦涩叹息,“这位雁四爷的脾气……一向不太友善。当初,老夫和贤王府打交道,不忌惮洛盟主,只忌惮七雄中的两位。一位是油盐不进的黄六爷,另一位就是孤傲不群的雁四爷。”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明明没有柳寻衣的线索,老爷为何骗……” “嘘!”甘仑话未说完,甘永麟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嘴,训斥道,“今时不比往日,府中有外人留宿,尔等一言一行皆要万分谨慎,断不可胡言乱语。” “老爷教训的是!”甘仑悻悻点头,“我只是有些担心……” “你担心什么?” “担心我们再找不到柳寻衣的下落,此事……恐无法收场。”甘仑怯生生地说道,“毕竟,此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万一贤王府的人赖着不走,逼我们交出柳寻衣,那……” “是啊!”甘仑此言,令甘永麟的心情愈发沉重,眼神纠结无比,不可置否地点头应答,“从他们来到潞州的第一天,雁四爷就向老夫伸手要人。如今已是第五天……不知老夫的‘迷魂阵’还能撑几时?” “刚刚的酒宴上……雁四爷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甘仑心有余悸地回忆道,“我们好几次劝酒都被她直言拒绝。若非老爷亲自上阵,只怕今晚难以蒙混过关,以后……必定越来越难。” “不行!”似乎被甘仑戳中软肋,甘永麟的眼神骤然一凝,沉声道,“装疯卖傻绝不是长久之计,此事……必须尽快解决。” “老爷有何高见?”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夫有没有‘高见’毫无意义。” “老爷的意思是……” “派人盯住雁四爷和其他贤王府弟子,老夫去找谢二爷叙叙旧。毕竟,此事因他而起,如今甘家骑虎难下,他总不能做甩手掌柜。” “老爷说的是……现在?” “现在!” 话音未落,笃定心思的甘永麟蓦然转身,快步朝前院走去。 “甘仑,你在门口守着,有人来就咳嗽两声。” “是。” 简单吩咐两句,甘永麟屏息凝神,稳定心绪,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吱!” 一声轻响,甘永麟推门而入。 此刻,满身酒气的谢玄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片昏暗中不时响起阵阵鼾声。 甘永麟点燃烛台,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顺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放在谢玄鼻前轻轻一晃。 霎时间,一股馥郁清凉的气味弥散而出,令沉睡梦中的谢玄眉头一皱,身体扭动几下,缓缓睁开双眸。 “谢老弟,老朽的解酒散味道如何?”见谢玄渐渐苏醒,甘永麟连忙收起玉瓶,嘴角扬起一丝和蔼可亲的微笑。 “原来是永麟兄……” 辨清甘永麟的容貌,谢玄紧锁的眉心稍稍舒缓,凝聚于指尖的劲气瞬间消失,从而在甘永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烈酒性干,喝杯水润润嗓子。”未等谢玄彻底摆脱精神的混沌,甘永麟已将一杯清茶递到他手中。 “有劳永麟兄!” 清茶入腹,谢玄的意识愈发清醒。他摇头晃脑地挣扎下床,踉跄着走到墙边,一头扎入半盆清水之中,顿觉清爽宜人,精神抖擞。 “谢某自诩酒量不俗,与旁人对饮从未如此失态。唯独遇到永麟兄,简直不堪一击。”谢玄一边用衣袖擦拭着脸颊,一边慵懒地舒展着腰肢,“永麟兄老当益壮,海量不减当年,谢某佩服!” “老朽饮酒如水,无酒不欢,不过是习惯成自然,根本不值一提。”甘永麟引谢玄于桌旁落座,戏谑道,“你来寒舍已整整五日,老朽却一直未能找到机会与谢老弟单独一叙,实在是……有失待客之礼。呵呵……” “永麟兄,你我相识多年,早已情同手足,亲如兄弟。你和我谈‘待客之礼’,莫不是将谢某当外人?”谢玄脸色一沉,故作不悦,“你即使不说,谢某也能猜到永麟兄的来意。其实,就算你今夜不来找我,我明天也会找你。” “哦?”见谢玄开门见山,甘永麟心中暗喜,调侃道,“老朽与谢老弟不谋而合,果真心有灵犀。哈哈……” “既然说到这里,谢某也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言至于此,谢玄神情一禀,起身朝笑容满面的甘永麟拱手一拜,诚挚道:“幸亏永麟兄慷慨相助,方才令谢某暂缓燃眉之急。永麟兄大恩,谢玄无以为报,且受我一拜!” “这……谢老弟快快请起!” 猝不及防的甘永麟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回礼,又道:“谢老弟刚刚提到‘燃眉之急’,究竟所为何事?” “本月初,永麟兄收到谢某的密信。未出几日,我和雁不归率人抵达潞州。此间谢某根本没机会向永麟兄解释缘由,但永麟兄却与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在雁不归面前一直帮谢某隐瞒真相,甘家上下滴水不漏。单凭此节,足令谢某感激不尽。” “这……”甘永麟一愣,苦涩道,“既是谢老弟暗中吩咐,老朽自然不敢懈怠。只不过,老朽思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谢老弟为何让我承认甘家弟子于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下落?为何让我在雁四爷和其他贤王府弟子面前撒谎?至于柳寻衣出现在大名府的消息……究竟从何而来?又是真是假?” 望着百思不解,炮语连珠似的甘永麟,谢玄面露踌躇,敷衍道:“个中缘由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 “什么意思?”谢玄越是含糊其辞,甘永麟越是好奇不已,“谢老弟,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永麟兄,恕我直言!”见甘永麟刨根问底,谢玄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凶险。” “老朽明白谢老弟的意思,并非我不识时务,实在是……甘家已置身其中,左右为难。”谢玄隐藏在话锋中的威胁之意,令甘永麟不寒而栗。他知道谢玄绝非危言耸听,但迫于自己的身份以及甘家男女老幼的生死荣辱,甘永麟纵使心有忌惮,仍要硬着头皮叫苦不迭,“洛盟主生前对甘家恩重如山,老朽铭记于心,没齿难忘。他惨遭不测,老朽悲痛万分。不错!我真恨不能将柳寻衣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慰藉洛盟主的在天之灵。可惜往往事不遂人愿,老朽才疏学浅,德薄智弱,甘家在江湖中更属细支末流,微不足道。我固然恨意滔天,却也有自知之明,仅凭甘家弟子的本事……想替洛盟主报仇雪恨无异于痴人说梦。” “永麟兄有知恩图报的心思,府主泉下有知必然十分欣慰。”谢玄一本正经地说道,“实不相瞒,我找你帮忙并非故意拖甘家下水,实在是……事出紧急,谢某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值此生死存亡之刻,唯有永麟兄值得我委以心腹,以命相托。” “谢老弟这般说……简直令老朽无地自容。”甘永麟老眼一红,感动不已。从而将心一横,直言不讳,“事已至此,老朽也不再兜圈子。其实,从我帮你隐瞒雁四爷的那天起,我与谢老弟已然同坐一条船,一旦弃你而去,唯有死路一条。虽然我不知道谢老弟为何对自家人演戏,但老朽尚未糊涂,因此能隐约察觉到一丝蹊跷……你让我瞒着所有人帮你撒谎,俨然与雁四爷、贤王府众弟兄甚至洛夫人……互有间隙,至少互有隐瞒。其中曲折,多半是贤王府的家事,既然谢老弟不想说,老朽也不多问。然而,贤王府的事我可以不问,可事关甘家……我却不得不管,望谢老弟体谅老朽的难处。” “永麟兄言之有理,是谢某思虑不周。”望着大义凛然的甘永麟,谢玄心念一动,缓缓点头,“永麟兄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说的……谢某一定知无不言。” “既然知道的越多越凶险,那……其他的事老朽不再打听。今夜,我只问谢老弟一句话,盼直言相告。” “永麟兄请讲!” “甘家会不会因为柳寻衣……招来灭顶之灾?” …… 第970章 骑虎难下 望着心思忐忑,神情紧张的甘永麟,谢玄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沉默良久,方才幽幽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甘永麟眉梢轻挑,似是将信将疑:“当真不会?” “断断不会!” “呼!” 听到谢玄亲口允诺,惴惴不安的甘永麟暗松一口气,呢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永麟兄好心帮谢某排忧解难,谢某岂能置甘家于万劫不复?”谢玄道,“此事过后,甘家非但没有灾祸,反而会得到一份酬谢。” “老朽帮谢老弟是出于情义,绝不是为酬谢。”甘永麟义正言辞地拒绝谢玄的美意,从而话锋一转,迟疑道,“只不过,雁四爷一日三催,可老朽实在不知道柳寻衣的下落,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我刚刚已经说过,就算永麟兄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谢玄答非所问,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 “找我?”甘永麟一愣,稍作思量登时脸色一变,“难道柳寻衣……” “不错!柳寻衣的下落谢某已打探清楚,劳烦永麟兄再设法拖延两日。待三月十五下午,再将此消息告诉雁不归。”谢玄沉吟道,“到时,雁不归非但不会怪罪你办事不利,反而会在清风盟主面前为你记上一功。” “这……”谢玄的故弄玄虚令甘永麟群疑满腹,心中愈发局促。 “三月十五,柳寻衣将出现在潞州客栈。”谢玄神情一禀,一双虎目死死凝视着欲言又止的甘永麟,同时将声音压得极低,“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三月十五以前,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道。” “咕噜!” 甘永麟被谢玄的凌厉眼神吓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吞吞吐吐道:“此事……当真?” “当然。” “可……如此机密的消息,谢老弟如何知晓?”甘永麟狐疑道,“殊知,潞州内外到处都有甘家的眼线。凡潞州地界发生的奇闻怪事,无一能逃过老朽的耳目……” “永麟兄不要误会!并非甘家弟子玩忽职守,而是柳寻衣眼下……尚未抵达潞州。” “这……”甘永麟心念一转,猛然抓住谢玄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柳寻衣尚未踏进潞州地界,谢老弟为何能未卜先知?就算你有密探暗中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又如何断言他一定会在三月十五下榻潞州客栈?” 然而,面对甘永麟的好奇,谢玄却岿然不动,一言不发。 此刻,甘永麟的眉头已然皱成“川”字,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未经思索便已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欺上瞒下……谢老弟,难不成柳寻衣的行踪……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闻听此言,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变,两道如刀似剑的寒光迸射而出。虽然稍纵即逝,却令甘永麟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一道恐怖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油然而生,令其毛骨悚然,掩面失色。 “难道……难道你和柳寻衣……” “永麟兄!”甘永麟话未说完,面沉似水的谢玄抢先开口。他的声音如同他的目光一般阴郁、低沉、冷漠的不掺杂一丝感情,“我刚刚已经说过,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凶险。你……不该打听这么多。” “嘶!” 只此一言,令甘永麟如遭当头一棒,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扶在谢玄胳膊上的右手忽觉芒刺丛生,迫使他不得不缓缓挪开。 “谢……谢老弟言之有理。”不知不觉,豆大的汗珠已顺着甘永麟的脸颊滚落而下,“老朽……确实不该打听……” 为解尴尬,甘永麟手忙脚乱地替自己斟茶倒水,并将满满一杯茶颤颤巍巍地送到嘴边。 由于茶太满、手太抖、精神太紧张,以至甘永麟将茶杯送到唇边时,一杯茶已摇晃倾洒的只剩半杯。即使如此,心猿意马的他仍摸索尝试半天,方才用牙齿紧紧咬住不断“跳动”的杯壁。 望着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的甘永麟,谢玄眉头微皱,别有深意地问道:“永麟兄为何如此……不安?” “老朽……老朽……” 恍若失神的甘永麟支支吾吾半晌,却始终说不出下文。似乎他心有郁结,不知如何开口。 “谢某与永麟兄相濡以沫,肝胆相照。你有什么忧虑但讲无妨,在我面前不必含蓄。” “这……”面对谢玄的鼓励,甘永麟苦涩一笑,仰头将半杯清茶一饮而尽。颇有一丝以茶代酒,以壮其心、阔其胆的意味,“常言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实不相瞒,老朽今日……有些害怕。” “害怕?”谢玄暗吃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永麟兄害怕什么?” “并非老朽信不过谢老弟,实在是……此事我越想越蹊跷,越想越心寒。”甘永麟强颜欢笑,用自嘲的语气提醒谢玄,“恕老朽小人之心,倘若我说的不对谢老弟尽管驳斥。老朽宁愿自己信口雌黄,也不愿谢老弟……泥足深陷。” “请永麟兄赐教,谢某洗耳恭听。”甘永麟话中有话,谢玄却置若罔闻。 “万万不敢!”甘永麟的心中飞速盘算,再三措辞方才缓缓开口,“老朽愚见,谢老弟如今已贵为贤王府的府主,理应与清风盟主、洛夫人及贤王府众弟兄同心同德,同仇敌忾。而不该与害死洛盟主的奸贼……若即若离,暧昧不清。” 当甘永麟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似乎心有忌惮,故而不敢直视谢玄的眼睛。他一边端起空茶杯假装喝水,一边用战战兢兢的余光偷瞄谢玄。心中既紧张又期待,既希望谢玄对自己开诚布公,又怕他对自己开诚布公,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若即若离,暧昧不清……”谢玄呢喃重复,忽然展颜一笑,饶有兴致地反问,“永麟兄何出此言?又……何惧之有?” “潞州第一世家,虽然听上去似模似样,但老朽心里清楚,相比于偌大的江湖,潞州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俗语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正因潞州无门无派,方令甘家有机会在此安身立命。其实,甘家与武林各大门派相比,无异于杯水比汪洋,萤火比日月,根本不值一哂。”甘永麟惭愧道,“在这片风雨飘摇的江湖中,甘家犹如一叶小舟,无灾无难已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倘若遇到大风大浪……势必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柳寻衣的事不仅仅关系到贤王府的恩怨,更关系到中原武林盟主及天下英雄的颜面。因此……老朽诚惶诚恐,万分害怕,担心自己一时不慎害得甘家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永麟兄此言……是不是后悔帮我?”谢玄的语气耐人寻味。 “老朽与谢老弟乃金石至交,为你……老朽宁肯豁出自己的性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甘永麟面露慌乱,连忙起身朝谢玄拱手一拜,以铭心志,“我在意的绝非自己的死活,而是……甘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兴亡……” “永麟兄不必如此,谢某万万承受不起。”谢玄赶忙托起拱手作揖的甘永麟,思忖片刻,含笑安抚,“误会!真是一场误会!永麟兄,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知道柳寻衣的行踪并非与其暗中勾结,更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与清风盟主、夫人、雁不归他们背道而驰。我率人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即追杀柳寻衣。此事千真万确,断无半点虚言!” “这……” “至于我如何知道柳寻衣的行踪,事关贤王府的机密,敢请永麟兄不要为难谢某。”未等半信半疑的甘永麟开口,谢玄心思一动,又道,“至于我为何不向雁不归他们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因为我担心贤王府有人向柳寻衣通风报信。” “什么?”甘永麟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谢老弟的意思是……贤王府有内鬼?” “也许!”谢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永麟兄心有顾虑,谢某一再隐瞒只会令你愈发不安,索性直言不讳,盼永麟兄替我保守秘密。” “这……怎么可能?” “永麟兄不要忘记,柳寻衣在谋害府主前……曾在贤王府混的风生水起。非但被府主破格擢升为黑执扇,而且有意招他为婿。”谢玄信誓旦旦地解释,“由此足见,柳寻衣的心机、城府何等深藏不露?他连府主都能骗得团团转,更何况府中其他弟子?眼下,他虽然名义上被我们视为奸贼,但贤王府仍有不少人对他心存好感,甚至怀念和他患难与共,朝夕相处的往日情谊。因此……” “因此清风盟主的计划屡屡受挫,皆因贤王府内有人与柳寻衣里应外合?”不明真相的甘永麟被谢玄的解释惊得目瞪口呆。 “谢某只能说……有可能。”谢玄故作谨慎,“毕竟,没有人赃并获,不宜冤枉无辜。此次柳寻衣出现在滁州,绝对是天赐良机,谢某绝不容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因此,我决定暂时瞒着所有人,待顺利解决柳寻衣……再向清风盟主和夫人负荆请罪。” “原来如此!”甘永麟信以为真,故而对自己刚刚的猜忌万分愧疚,“谢老弟,刚才我……” “我打探到柳寻衣的消息,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牌,以免府中暗藏内鬼,引起柳寻衣的察觉。因此,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不不!”甘永麟激动地连连摆手,“值此万急时刻,谢老弟能想到老朽和甘家,足以彰显你对我们的信任。更何况,此事若成,天下英雄也会念甘家一份好处,让老朽白捡一个天大的功劳。” “永麟兄所言极是!那雁不归面前……” “谢老弟放心,老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绝不会令你失望。” “永麟兄高义,谢某……替府主拜谢仁兄!” “欸!”虚惊一场的甘永麟豪爽大笑,朝谢玄拱手回礼,“今夜多有打扰,老朽先行告辞,谢老弟……可以继续梦会周公。” “永麟兄慢走!” 被谢玄蒙在鼓里的甘永麟自诩天降洪福,故而心情大好,在一头雾水的甘仑的陪同下,心满志得地消失在黑暗尽头。 …… 第971章 捷报易得 得到谢玄的解释,甘永麟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焦虑,面对连翻催问的雁不归亦不再避之不及。 同样是敷衍推脱,甘永麟却表现的不卑不亢,有恃无恐,反而令气势汹汹的雁不归一时应变不及,悻悻而归。 连日无话,转眼已至三月十五。 “我要见甘老爷,尔等速速让开!” “雁四爷,我家老爷正在午睡……” “午睡?他一则消息将我们骗到潞州,自己却蒙头大睡?岂有此理!” “雁四爷,我家老爷他……” “甘仑,若非念及甘家与府主有旧,你敢一再阻我,早已变成剑下亡魂。” “雁四爷威名赫赫,在下岂敢冒犯?只不过……” “滚开!” 未等甘仑好言抚慰,跟在雁不归身后的数名贤王府弟子立刻冲上前来,将苦苦劝阻的甘仑和几名甘家弟子推搡到一旁,蛮横地为雁不归挤出一条通道。 然而,当怒气冲冲的雁不归来到甘永麟的房间外,尚未举手拍门,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拽开,直令猝不及防的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紧接着,欣喜若狂的甘永麟手拿一纸书信迎面而出,冒冒失失地险些与雁不归撞个满怀。 “雁……雁四爷?”踉跄驻足的甘永麟满眼惊诧地望着冷若冰霜的雁不归,错愕道,“你怎么……” “恕我冒昧,甘老爷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一个交代。”雁不归收敛思绪,沉声道,“我们来此已有七八天,可迟迟不见柳寻衣的踪迹。向甘老爷打听大名府的细节,本欲亲自率人前往查探,你却含糊不清,闪烁其词。如今,夫人在洛阳翘首以盼,我们却在潞州无所事事,简直不成体统!倘若消息有误,或者甘家弟子根本没有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一切只是甘老爷贪功冒进的谎言,那……也请甘老爷实话实说,以免误人误己,虚延岁月。” “雁四爷言重了!”甘永麟眉头一皱,似有不悦,“老朽纵使贪功冒进,也断不敢戏耍贤王府。甘家弟子确实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踪迹,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四处打探他们的去向。只不过……柳寻衣诡计多端,找他们并不容易,因此迟迟没有消息。老朽不主张你们去大名府,是因为柳寻衣早已离开,你们此去非但徒劳无功,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行了!”雁不归一脸不耐地打断甘永麟的辩解,“依甘老爷的意思,你们一天找不到柳寻衣,我们就要在这里虚等一天。一年找不到就要虚等一年,那十年找不到、二十年找不到……我们岂非虚等一辈子?” “雁四爷不要担心,老朽既然敢将你们从洛阳请来,就有把握尽快找到柳寻衣。”言至于此,甘永麟似乎看出雁不归的烦躁,故而将手中的书信高高举起,“雁四爷请看,这是老朽刚刚收到的密报,正是柳寻衣的消息。” “哦?” 甘永麟此言瞬间勾起雁不归的兴趣,眉宇间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狐疑,试探道:“什么意思?莫非……你们已找到柳寻衣的下落?” “正是!”甘永麟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 雁不归心头一禀,连忙追问:“他在哪儿?” “甘仑,速去请谢府主到中堂议事。” 甘永麟并未理睬十万火急的雁不归,径自向甘仑吩咐一声,而后朝不知所措的雁不归憨厚一笑,恭敬道:“雁四爷,我们到中堂说话。” “这……好吧!” 雁不归固然桀骜,却也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 这里毕竟是潞州甘府,甘永麟毕竟是甘家之主。她来者是客,在甘府吃得好、睡得好,却屡次三番横冲直撞,本已十分无礼。如今又岂能以怨报德,喧宾夺主? 怀着焦虑而忐忑的心思,雁不归跟随甘永麟来到中堂。此刻,[书趣阁.shuquge.vip]谢玄已在甘仑的招待下静候多时。 “永麟兄,何事如此着急?”见到姗姗来迟的甘永麟,谢玄并未起身相迎,反而一脸不悦地连声抱怨,“我刚刚打算小憩一会儿……咦?不归,你怎么也来了?” “甘老爷发现柳寻衣的下落,我……过来看看。” 自从洛天瑾死后,雁不归和凌潇潇“越走越近”,自然与谢玄“渐行渐远”。因此,他二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以至彼此生疏,甚至……趋于陌生。 “二位,快快请坐!” 甘永麟似乎意识到气氛的微妙及谢玄与雁不归的尴尬,于是挺身而出,笑盈盈地招呼二人落座。 “甘老爷不必卖关子,快说柳寻衣在哪儿?”雁不归催促道,“这一次……希望他别再‘侥幸’逃脱。” 当雁不归说出“侥幸”二字时,余光情不自禁地瞥向谢玄,似乎在暗讽柳寻衣的一次次侥幸逃脱,皆与谢玄有关。 “断断不会!”甘永麟别有深意的目光在谢玄与雁不归的身上一扫而过,胸有成竹道,“实不相瞒,柳寻衣现已踏入潞州地界。老朽刚刚已派出三批人马密切监视,眼下的他犹如笼中困兽,瓮中之鳖,定然插翅难飞。” “哦?”谢玄故作惊奇,“柳寻衣来了潞州?” “是!”甘永麟答道,“不止柳寻衣,还有一伙儿西域人。” “消息是否属实?”谢玄明明向甘永麟询问,却故意将目光投向雁不归,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老朽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此消息千真万确!”甘永麟正色道,“柳寻衣谋害洛盟主,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雁不归稍作思忖,问道:“他为何来潞州?又在什么地方落脚?” “柳寻衣为何而来……恕老朽不知。”甘永麟一脸惭愧,“但他们在什么地方落脚,老朽却查的一清二楚。” “什么地方?” “潞州客栈!”甘永麟坦言作答,“非但如此,老朽还查出他们已包下潞州客栈所有上房,俨然打算在此过夜。” “好啊!” 未等谢玄和雁不归作出回应,站在一旁的贤王府弟子已斗志高昂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望着沉思不语的雁不归,谢玄的眼中精光涌动,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不归,你意如何?” “我……不知道。”雁不归似乎没有料到谢玄会问自己,登时一怔,从而仓促应答,“依照常理……柳寻衣和洵溱皆是小心谨慎之人,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潞州闹市?不仅被甘家弟子发现,而且……被人紧紧‘咬住’仍浑然不知。这……似乎和他们的一贯做派大相径庭。” “此言在理!”谢玄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也认为他们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怎么?二位是怀疑老朽无中生有?还是怀疑甘家弟子有眼无珠?”甘永麟愠怒道,“是真是假,我们现在去潞州客栈一看便知。” “永麟兄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断无此意。”谢玄讪讪一笑,伺机圆场,“我们只是认为……此事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柳寻衣、洵溱固然聪明绝顶,但在潞州地界却未必能躲过甘家弟子的盯梢。”甘永麟愤愤不平道,“倘若柳寻衣不在潞州客栈,老朽情愿向清风盟主请罪。倘若消息属实,希望二位能还老朽及甘家弟子一个公道。” 言罢,自觉受到奇耻大辱的甘永麟蓦然起身,横眉竖目地向甘仑下令:“即刻召集五十名弟子,统统带上兵刃,随老爷前往潞州客栈围剿柳寻衣!” “遵命……” “且慢!”未等杀气腾腾的甘永麟率人出堂,谢玄赶忙起身劝阻,“永麟兄稍安勿躁,且听谢某一言。绝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更非我故意贬低甘家弟子。如果柳寻衣和洵溱真在潞州客栈,必然在明里暗里设下重重埋伏,以防不测。只怕五十名甘家弟子尚未接近,他们已闻风而逃。纵使你们兵贵神速,令他们来不及逃窜,可一旦正面交锋……五十名甘家弟子又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血战一场,无论胜负,甘家弟子势必死伤惨重,岂非得不偿失?” “谢老弟说来说去,仍然信不过老朽。”甘永麟虎目一瞪,愤懑道,“就算甘家弟子不是他们的对手,老朽也要舍命一搏……” “甘老爷恕我直言,你们的舍命一搏……结果必然全军覆没。”终于,沉吟良久的雁不归幽幽开口,“如此一来,甘家弟子损失惨重不说,更会因操之过急而令我们难以收场。” 见雁不归开口,谢玄与甘永麟的心思同时一变。不同的是,谢玄在心中窃喜,而甘永麟却是如释重负。 “不知雁四爷有何高见?”甘永麟眉头一皱,佯装固执,“并非老朽刚愎自用,只是你们信不过我……” “我们绝对相信甘老爷的消息。”甘永麟的义愤填膺,令雁不归打消疑虑,渐渐松口,“既然柳寻衣决定在潞州客栈过夜,那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眼下,他们在明而我们在暗,大可不必与他们硬碰硬。我们且周密计划一番,争取用最少的代价解决柳寻衣。最好……兵不血刃,手到擒来。” …… 第972章 兵行险招 “我……突感不适。二位稍坐,雁某去去就来。” “雁四爷请便!” 由于雁不归暗怀心事,难以专注与谢玄、甘永麟商议围剿柳寻衣的办法,于是借故暂离中堂,率两名亲信弟子火急火燎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四爷,用不用找郎中……” “关门!”行色匆匆的雁不归突然神情一禀,昂首阔步地走进房间。 “这……” 见状,两名弟子不禁一愣。稍作迟疑,从而快步入房,并将房门紧紧关上。 “四爷……” “刘忠、刘义,夫人可有消息传来?”雁不归摆手打断二人的好奇,关切道,“武当人马何时抵达潞州?” 刘忠、刘义乃同胞兄弟,二人本是江湖浪子,后被武当派孤日道长相中,收为外宗弟子。哥哥刘忠勇武过人,弟弟刘义精明聪慧,兄弟二人奉清风之命进入贤王府,帮凌潇潇“排忧解难”。 他们正是谢玄口中“贤王府招募的一批新人,油盐不进,只对凌潇潇马首是瞻”的其中之一。 “回禀四爷,夫人传来的消息是……武当已于三月初十派人赶奔潞州,但我们至今仍未收到任何音讯。”刘忠大胆揣测,“我料,武当人马尚在途中,至于何时抵达……说不准。” “虽然武当距此山长水远,但如果他们马不停蹄地星夜疾驰……应该这一两日抵达潞州。”刘义分析道,“要不……我们再等等?” “等?”雁不归眉头一皱,不答反问,“怎么等?又等到什么时候?” “在下的意思是……先设法拖住柳寻衣,等武当人马齐聚潞州再一起出手。”刘义似乎察觉到雁不归语气中的不满,战战兢兢地答道,“如此一来,我们擒下柳寻衣的把握更大……” “说的容易!”雁不归轻蔑一笑,“拖延几日固然可以等来武当高手,但……你有没有问过柳寻衣肯不肯?难不成让我当面求他在潞州客栈多住几天?” “这……” “甘永麟说,柳寻衣几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两日。换言之,过了今夜,明天他一定会离开潞州。”雁不归神思凝重,口中喋喋不休,似自言自语,又似说于刘忠、刘义,“如果我们和他正面交锋,胜算大小姑且不论,势必死伤惨重。更何况,谢玄是忠是奸眼下尚未可知,如果他临阵倒戈,仅凭我们几人……必死无疑。” “那……如何是好?”刘忠忧虑道,“如果谢玄与甘永麟沆瀣一气,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不能等!”雁不归将心一横,沉声道,“如果谢玄有问题,他巴不得我们犹豫不决,错失良机。我绝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将放跑柳寻衣的罪责推到我头上。” “可万一是圈套,我们同样抓不住柳寻衣……” “就算是圈套,也要让柳寻衣从谢玄的手里逃走。”雁不归的语气愈发阴戾,“如此一来,纵使抓不住柳寻衣,至少可以让夫人和清风盟主看清谢玄的真伪。” “万一情况有变,谢玄和柳寻衣联手对付我们,那我们……岂非身陷囹圄?”刘义忧心忡忡地提醒,“四爷,这里毕竟是潞州。我们在此人生地不熟,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谢玄、柳寻衣、甘永麟三方联手,足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们一网打尽,甚至……毁尸灭迹。若真如此,纵使清风盟主和夫人有心替我们报仇,只怕……也找不出任何证据指证元凶。” 闻言,思绪繁杂的雁不归突然面色一沉,丑陋狰狞的面容变得愈发恐怖骇人。她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唯唯诺诺的刘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怕死?” “在下……在下失言,四爷恕罪……” 面对喜怒无常的雁不归,刘义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似的朝雁不归叩头认错。 见状,刘忠连忙跪倒在地,陪着自己的兄弟一起向雁不归求饶。 “愚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四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见雁不归不为所动,刘忠一个劲儿地替刘义辩解,“他绝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担心我们一旦遭遇不测,谢玄势必颠倒黑白,说不定……会用花言巧语将清风盟主和夫人蒙在鼓里。我们兄弟死不足惜,可万一清风盟主和夫人不明真相,不小心坠入他们的圈套,岂不是……” “不必再说!” 刘忠、刘义的担心不是危言耸听,此一节雁不归心如明镜。刚刚她只是出于对凌潇潇的“偏执钟情”方才一时义愤,此时渐渐冷静,阴厉的眼神亦稍稍缓和,沉吟道:“你们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四爷英明!” “刘义。”雁不归别有深意地问道,“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这……”经过刚刚的教训,心有余悸的刘义已不敢再胡言乱语。 “只说隐患,却不说解决隐患的办法,不如不说。”雁不归揶揄道,“既然你慧眼如炬,一语道破要害,何不将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统统亮出来?也省的我们腹背受敌,含冤而死。” “这……” “这什么这?”见刘义吞吞吐吐,刘忠极为不耐地催促道,“四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是。”刘义强压心头忐忑,硬着头皮回答,“既然四爷不想错失良机,也不想授人以柄,是不是……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对柳寻衣动手?” “当然!”雁不归不可置否,“刚刚中堂议事,你听的一清二楚。甘永麟反复强调‘兵贵神速’,谢玄明知时不我待,却故意推诿不言,反而一直询问我的意思。显而易见,他想让我作出最后的决定。美其名曰‘集思广益’,实则帮自己金蝉脱壳。此事若成,他厥功至伟。此事若败,我首当其罪。因此,我绝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丝犹豫怯懦,否则他必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明白了!”刘义苦涩点头,“既然如此,在下建议……我们最好兵分三路,以策万全。” “不算甘家弟子,我们只有区区十余人,如何兵分三路?” “一路为主,聚集大批人马,以示关键。二、三路为辅,各派一人,意在有备无患。”刘义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雁不归的反应。 “说下去。”雁不归的心里反复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何为‘以示关键’?何为‘有备无患’?” “关键是今夜的计划,我们必须紧随谢玄。尊其号令、供其驱使,在潞州客栈布下天罗地网,对柳寻衣进行围剿。毕竟,夫人的意思是……相比于谢玄的忠奸,擒下柳寻衣才是当务之急。因此,在谢玄真的‘倒戈’前,我们必须相信他,并与他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刘义惴惴不安地道出内心的想法,“至于有备无患……一者,万一谢玄没有倒戈,但我们实力不济,无法顺利拿下柳寻衣,需有人替我们接应武当强援。二者,万一谢玄突然翻脸,我们……全部遇害,需有人将消息送出潞州。” “你的意思是……今夜我亲率弟子与谢玄一起杀向潞州客栈。与此同时,再派两人悄悄出城,一人接应武当人马,另一人……”言至于此,雁不归眉头一挑,思忖道,“另一人静候消息,一旦潞州客栈有变,立刻赶回洛阳复命。” “四爷明鉴!”刘义面露钦佩,拱手而拜,“在下正是此意。” “刘忠,你意如何?”雁不归对刘义的恭维置之不理,反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刘忠。 “在下认为……此法可行。” “我也认为此法可行,但……过程略有繁琐。”雁不归淡淡地说道,“我意,无需兵分三路,只需两路即可。一路随谢玄前往潞州客栈,另一路于城外候命。若先等来武当人马,则火速赶奔潞州客栈驰援。倘若……先等来谢玄反叛的消息,则连夜赶回洛阳复命。” “这……” 刘义心中暗惊,可碍于雁不归的身份又不敢多言,只能勉为其难地和似懂非懂的刘忠一起拱手领命。 其实,刘义的建议暗藏私心。他提议兵分三路,第一路赶奔潞州客栈围剿柳寻衣,无疑变数最多,凶险最大。至于另外两路……无论是接应武当高手,还是回洛阳复命,皆无性命之虞。 依照刘义的初衷,雁不归最信任的人莫过于他们兄弟。倘若兵分三路,另外两路必然派他二人前往。如此一来,刘忠、刘义大可趋吉避凶,甚至逃过一劫。 只不过,刘义的心思被雁不归一眼看穿。化繁为简,令其鬼蜮伎俩无法得逞。 “刘忠!”思绪万千之际,雁不归的声音陡然响起,“命你即刻出城,依计行事。至于刘义……” 言至于此,雁不归将耐人寻味的目光投向手足无措的刘义,似笑非笑地说道:“刘义的鬼点子多,就让他和我一起去潞州客栈吧!”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得四爷抬举你,你千万不能给老子丢人!” 刘忠重重地拍了拍刘义的肩膀,令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刘义哭笑不得,倍感郁闷。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三人的谈话打断,同时令雁不归心神一怔。 “谁?” “在下甘仑,不知雁四爷的身体好些没?” “有劳惦念,雁某并无大碍。” “那就好!禀雁四爷,我家老爷已与谢府主商议出今晚的计划。他们派我过来问问,倘若雁四爷身体无碍,劳烦过堂一叙。” …… 第973章 潞州客栈(一) 月黑风高,雷电骤至。 平地而起的一股旋风卷起漫天尘埃,肆虐在空无一人的狭长街道,将两侧店铺的旌旗刮得“扑扑”作响,掀飞零星瓦片盘旋于天空,后又“噼噼啪啪”地砸落在地上。 子时将至,潞州城内家家闭门,户户熄灯,天地间一片昏黑。 在狂风呼啸的遮掩下,数十名蒙面黑衣人自甘府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穿街过巷,直奔城北的潞州客栈。 行至路口,一位其貌不扬,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暗巷窜出,拦下众人去路。 “什么人……” “诸位莫慌,我是甘家的人。” 未等冲在前边的两名蒙面黑衣人拔刀,中年汉子已忙不迭地自报家门。 “甘甫!” 伴随着一声呼唤,甘永麟一边褪下脸上的黑巾,一边拨开众人,快步朝中年汉子走来。 “老爷?”一见甘永麟,甘甫不禁一愣,错愕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兹事体大,老夫岂能不来?”甘永麟不假思索地将甘甫拽至近前,催促道,“废话少说,快来见过谢府主和雁四爷!” 说话的功夫,谢玄和雁不归已相继拽下黑巾,露出庐山真面。 “小人甘甫,见过谢府主、雁四爷!” “柳寻衣在哪儿?”没有多余的寒暄,雁不归开门见山地问道,“眼下情况如何?” “诸位请看!” 甘甫将众人引至街角,从而伸手朝对面的三层小楼一指,介绍道:“这里就是潞州客栈,共有客房二十七间。其中,九间上房从甲字一号至甲字九号全部在三楼。柳寻衣他们,今夜包下整整一层。” “柳寻衣住在哪一间?”谢玄目光如炬,缓缓扫视着一扇扇黑灯瞎火的窗户,问道,“洵溱又住在哪一间?还有……今夜的客栈共有多少客人?除柳寻衣一行外,有无其他可疑之人?” “今晚客人不多,除九间上房被柳寻衣包下之外,其余的客房大概只住下三成,而且没有发现可疑之人。至于柳寻衣住在哪一间……说来惭愧,自从他住进客栈,便派人守住楼梯口,纵使客栈的伙计……也上不去三楼。”甘甫一脸无奈地回答,“因此,我们只知道柳寻衣住在三楼,至于究竟住在哪一间……我们也不知道。” “混账东西!” 甘永麟见甘甫含糊其辞,顿觉颜面无光,故而脸色一沉,愠怒道:“老夫千叮万嘱,让你们紧紧盯着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可你们竟连他住在哪一间客房都不知道,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如此说来……整整一下午你们并没有亲眼看见柳寻衣?”站在雁不归身后的刘义眉头紧锁,幽幽插话,“换言之,柳寻衣究竟在不在客栈里……你们根本不清楚。” 此言一出,甘永麟、谢玄、雁不归的脸色同时一变,不约而同地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大惊失色的甘甫。 “不不不!”甘甫连连摆手,慌忙解释,“自从他进入客栈,我们的人一直在外边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如果柳寻衣离开,无论他走门还是走窗户,都不可能逃过我们的视线。除非他上天遁地……” “哪来这么多废话?”甘永麟颇为不耐地打断甘甫的狡辩,“老夫吩咐你们在酒菜中投下蒙汗药,可你们竟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 “投了!我们投了!”甘甫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邀功,“虽然他们不允许任何人上三楼,但茶酒饭菜总是要的。伙计们将酒菜送到楼梯口,再由他们端上去。虽然我们的人上不去,但我们‘精心准备’的酒菜……他们却一样也没有落下。嘿嘿……” 望着洋洋自得的甘甫,雁不归眉心微皱,将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谢玄:“府主,你意如何?” “我也拿捏不准……”谢玄踌躇不决,“万一他们没有中计……” “不止酒菜,茶水里也被我们掺了蒙汗药。”甘甫一脸坏笑地怂恿道,“为防万一,我们不仅麻翻柳寻衣一行,同时将其他客人一并放倒。半个时辰前,客栈的掌柜、伙计已被我们悄悄遣散。我敢断言,眼下的潞州客栈再无半个清醒之人,诸位可以放心大胆地行事。” “这……” “谢老弟,甘甫虽是粗人,但粗中有细,办事甚为牢靠。”甘永麟沉吟道,“依你之见,此事……” “既来之,则安之!” 犹豫再三,谢玄的眼神骤然一狠,从而将坚毅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雁不归,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归,我意……” “府主、四爷!恕在下斗胆直言,此事未免过于顺利,甚至顺利的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刘义心有顾虑,再度提醒,“柳寻衣明知自己是武林公敌,潞州又与贤王府近在咫尺,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怎么可能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最不济……也该乔装改扮一番,怎么可能以真面目示人?又怎么可能被一群不熟悉他的甘家弟子轻易盯梢?殊知,去年他从漠北返回临安时,可是煞费苦心地‘幻化’出几十上百个真假替身,方才侥幸逃过天下英雄的追剿。今日局势之严苛更胜往日,他非但没有加倍防范,反而放松警惕,难道……你们不觉得蹊跷?” “这……”在刘义的提醒下,笃定心思的谢玄似乎又心生动摇。 “也许……他们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的道理,故意剑走偏锋。”甘甫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位兄弟谨慎是对的,但……也不必过于谨慎,更不必过于忧虑。” “即使如此,我也不认为蒙汗药可以对付他们。”刘义忧心不减,连连摇头,“柳寻衣和洵溱都是江湖老手,投毒下药这种拙劣伎俩……” “阁下此言,在下万万不敢苟同。”见刘义一而再、再而三地拆自己的台,甘甫愈发不满,于是阴阳怪气地反驳,“恰恰因为他们是江湖老手,自诩洞若观火,有恃无恐,反而最容易在拙劣伎俩上栽跟头。” “可柳寻衣和洵溱绝非自高自傲之人……” “够了!” 就在刘义与甘甫据理力争,辩论不休之际,心烦意乱的雁不归猛然发出一声厉喝,登时将二人的争执打断。 “今夜,一切听从府主号令。谁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翻脸无情!” “不错!”甘永麟紧随其后地附和,“今夜,甘家弟子一律听从谢府主的调度,连老夫也不例外。” 闻言,欲言又止的刘义和心有不忿的甘甫恶狠狠地对视一眼。冷哼一声,谁也不再开口。 “府主,下令吧!” “谢老弟,老朽及甘家弟子今夜对你惟命是从……” “多谢永麟兄仗义相助!”谢玄朝甘永麟感激一笑,从而话锋一转,“不过,今夜之事凶险莫测,稍有不慎就会赔上自己的性命。我意,甘家弟子……还是留在外边替我们望风吧!” “可是……” “永麟兄不避生死仗义相助,足以令谢某及贤王府上下感激不尽。倘若甘家弟子因此出现什么闪失,谢某恐万死而难以赎罪。”谢玄义正言辞地打断甘永麟的争辩,“刚刚永麟兄亲口允诺,一切听我调度。现在,我命你们在外望风,未经谢某允许,甘家任何人不得踏入潞州客栈一步。” 甘永麟心知谢玄替自己着想,又实在拗不过他的性子,故而勉为其难地答应。 “细细琢磨,刘义所言颇有道理。”谢玄用余光紧紧盯着面无表情的雁不归,吞吞吐吐道,“我意……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先派人进去探探虚实为妙。” 言罢,谢玄招来两名贤王府弟子,与他们窃窃私语一番,而后送他们进入客栈,其他人原地待命。 “轰隆隆!咔嚓!” 就在两名弟子消失在客栈大门的一刹那,一道惊天炸雷毫无预兆地响彻在夜幕天穹,直将屏息凝神,心弦紧绷的众人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紧接着,雷电交加,风狂雨横,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偌大的潞州城,瞬间沦陷在一场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之中。 这场雨来的急切,令众人骤不及防。 这场雨来的狂躁,令众人无处闪躲。 这场雨来的阴冷,令众人神湛骨寒。 再看面前的潞州客栈,屹立于电闪雷鸣之下,风雨交加之中,忽近忽远、忽明忽暗,忽而一团混沌、忽而一片惨白、忽而一尘不染、忽而云雾弥漫…… 恰如,此时此刻伫立在客栈外的一群蒙面黑衣人的复杂心境。 也许,他们今夜能毫发无伤地回去。从此一飞冲天,一跃成为中原武林炙手可热的“大功臣”。 也许,他们中的许多人将在厮杀中身负重伤,甚至变成一缕冤魂永远留在这里,再也看不到雨过天晴的璀璨阳光。 同样是贤王府弟子、同样是黑巾遮面、同样是杀心激越、同样是利刃在手…… 不同的是,乐观者的脑海浮现出功成名就,万人敬仰的辉煌天堂。而悲观者的眼前……却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的人间炼狱。 “砰!” “啊……” 然而,就在众人心悬一线,思绪万千之际,三楼的一扇窗户突然被人撞开。 紧接着,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黑洞”般的窗口迸射而出,瞬间盖过风雨雷电的咆哮,直令站在楼下的众人没来由地感到汗毛倒立,后脊发寒。 “呼!” “嘭!” “噗!” 说时迟,那时快。尚未等众人辨清状况,一道人影陡然从三楼坠下,重重地摔在一片泥泞之中,凶猛的震荡令其骨骼尽碎,五脏俱烂。 “那是……我们的人!” 谢玄定睛一瞧,迅速辨出坠楼者的身份,从而脸色一变,飞身上前将奄奄一息的贤王府弟子拥入怀中,悲愤道:“怎么样?柳寻衣是不是早有防范?你们是不是中了埋伏……” “不……不……咳咳……” 贤王府弟子五官狰狞,七窍流血,一双血手紧紧攥住谢玄的衣袖。唇齿颤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全部中了蒙汗药……大多睡如死猪……却有一些意志顽强之人精神未泯,药效无法彻底压制,因此……因此……噗!” 话未说完,奄奄一息的贤王府弟子突然身体一僵,口吐鲜血,脑袋一歪,一命呜呼。 天堂地狱尽在一念之间,虽然众人早在心中隐约预感到今夜不会太平无事。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场血雨腥风的杀戮……竟然从自己人的惨死开始。 …… 第974章 潞州客栈(二) “啊!” 惊魂未定,楼上再度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令众人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抬眼观望。 “卑鄙无耻的狗杂碎,竟敢在爷爷的酒菜里下药,看我不活劈了你……” 伴随着一道囫囵不清的咒骂,另一名贤王府弟子被人蛮横地推到窗口。 此刻,他的脖子被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脸色憋得胀红如血。在对方强势而粗暴地逼迫下,可怜的贤王府弟子脚下一阵踉跄,半截身子悬于窗外。他的兵刃早已不见踪影,只剩赤手空拳毫无章法地胡乱撕扯、捶打着对方。 然而,此举非但不能帮他脱困,反而令对方愈发亢奋,另一只手高举着一柄阴森冷灿的锋利弯刀,在谢玄等人慌乱的目光中,在那名贤王府弟子绝望的注视下,对方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 “噗!” 电光火石之间,那名贤王府弟子的脑袋被弯刀从中劈开,半颗头颅掺杂着血腥粘稠的红白之物顺着漫天大雨洒落而下,直浇得楼下猝不及防的众人满身血污,引起惊叫连连。 “轰隆隆,咔嚓!” 一声巨响,电闪雷鸣倏忽而至。照亮天地的同时,亦将潞州客栈三楼那扇黑漆漆的窗口照的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一张沾满鲜血,五官狰狞的嗜血面容,如地狱恶鬼般赫然浮现在众人眼中。 那人,正是洵溱的近身护卫,阿保鲁。 此时,阿保鲁在上,谢玄一众在下。当他们彼此相视的一瞬间,阿保鲁似乎被雨幕中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吓了一跳。不过,他脸上的惊诧之意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浑然无惧的恐怖狞笑。 众目睽睽之下,阿保鲁将淌着鲜血的弯刀拿到嘴边,伸出猩红的舌头顺着刀刃慢慢舔动。从而大手一挥,将早已殒命的贤王府弟子从三楼窗口狠狠抛下,“砰”的一声重重砸落在谢玄面前。 “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老子的弯刀早已如饥似渴,只等着送你们归西,哈哈……” 面对阿保鲁的挑衅,谢玄面色铁青,将双拳攥的咔咔作响。雁不归及其他贤王府弟子无不悲愤交加,一个个怒瞪着通红的血目,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阿保鲁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甘永麟及一众甘家弟子心有余悸地站在远处,他们大都心乔意怯,面无血色,俨然被阿保鲁的凶残手段吓得不轻。 “虽然蒙汗药未能麻翻他们,但也不是毫无作用。”怒不可遏的谢玄凝视着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咬牙切齿地说道,“迷药之效,越是剧烈活动越是难以抵挡。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撑不了多久。” “既然阿保鲁在,想必柳寻衣和洵溱一定也在。”此刻,雁不归除悲愤于两名弟子枉死之外,心中更多的是狂喜与激动,故而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清风盟主率天下英雄苦寻一年有余,却不料狡兔三窟,让柳寻衣一再逃脱。而今天佑武林,助我们惩恶除奸。府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就是柳寻衣的末日,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手。” “说得好!”谢玄的眼中寒光乍现,大义凛然道,“中原武林的第一败类、谋害府主的第一元凶、大宋王朝的第一奸贼柳寻衣,眼下就在里面。此乃百年难遇的不世之功,诸弟子随我冲杀进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誓替武林除害,替府主报仇!” “替武林除害!替府主报仇!” 雷鸣不止,怒吼不休。十余名贤王府弟子热血沸腾,杀意滔天。在谢玄、雁不归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朝潞州客栈杀去。 客栈内一片昏暗,四处可以听见含糊不清的咒骂、凌乱嘈杂的脚步、撞翻桌椅的响动…… 俨然,阿保鲁已将被围困的消息告知众人,以至客栈内一片惊慌失措,喧闹哄乱。 “掌灯!” 雁不归一声令下,客栈内的十几盏烛台被人一一点燃。顷刻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潞州客栈映出片片幽黄。虽不明亮,却足以令人看清周围的一切。 有趣的是,在烛光点亮的同时,乱哄哄的客栈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柳寻衣,你已陷入我们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今夜插翅难飞。若是英雄好汉,就不要枉费心机地寻找出路,更不要藏头露尾地做缩头乌龟。你若有种,便堂堂正正站出来与我们做个了断,如何?” 谢玄沉稳老练,处变不惊。他命众弟子在一楼大堂呈雁翅式排开,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而后独自迈步向前,表情不卑不亢,声音亮如洪钟。 “谢二爷,枉我们一路小心谨慎,却不料……今夜仍栽在你的手里……” 沉寂良久,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悄然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八九位神态迷离,步伐飘忽的男男女女,相互搀扶着从三楼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其中,为首之人正是令谢玄和雁不归“朝思暮想”的柳寻衣。 柳寻衣身后,左边是搀扶着洵溱的阿保鲁,右边是搀扶着潘雨音的萧阳。除此之外,还有苏忽、荀布道与两名西域高手。 奇怪的是,这些人中竟不见苏禾与唐阿富的身影。 一见柳寻衣,谢玄和雁不归的眼神同时一变。不同的是,雁不归的眼神阴戾贪婪。谢玄的眼中却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感动与难以言明的喜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寻衣,连武林盟主都奈何不了你,今夜却栽给一包小小的蒙汗药,算不算天大的讽刺?”此时,雁不归一门心思擒下柳寻衣,故而未察觉周围的蹊跷,“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你们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轻易得逞?”相比于柳寻衣、阿保鲁这些身强体壮的男人,洵溱体质虚弱,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苦苦支撑,“今夜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你……” “哼!早知道你们不会轻易就范,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懒得和你们废话。”未等谢玄开口,急于求成的雁不归眼神一狠,径自向众弟子喝令,“除柳寻衣、洵溱之外,其他人格杀勿论!” “遵命!” 此刻,这些忠于凌潇潇的年轻弟子再也顾不上对谢玄虚情假意。得到雁不归的命令后,一窝蜂地冲杀上前,欲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柳寻衣一行赶尽杀绝。 “拦下他们。”洵溱推开阿保鲁的搀扶,冷漠的目光死死注视着杀气腾腾的贤王府弟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惜代价,也不必……留情。” “是……” 精神恍惚的阿保鲁眼前已出现一道道重影,双手、双脚已有些不听使唤。可即使如此,他仍不假思索地欣然领命,口中发出一道如野兽般的嘶吼,率萧阳、苏忽、荀布道等西域高手不畏生死地挥刀迎战。 论战力,这些千挑万选的西域高手无疑更胜贤王府弟子一筹。但由于他们受到蒙汗药的影响,只能靠着求生的渴望与求胜的意志,勉强与贤王府弟子鏖战一团。 “真看不出来,这些人倒是一群难啃的硬骨头!” 雁不归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僵持不下的战局,右手在不知不觉间摸向自己的剑柄。 这一幕,被谢玄尽收眼底。不知何时?他的额头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柳寻衣,我不信他们敢负隅顽抗。” “噌……” “且慢!谢某做梦都想将柳寻衣挫骨扬灰,以告慰府主的在天之灵。今夜谁也不要和我抢,他的命是我的!” 未等雁不归拔剑出鞘,谢玄脸色骤变,暴喝一声,抢先飞身而出。 “柳寻衣,拿命来!” 见来人是谢玄,早已蓄势待发的柳寻衣不禁一愣,下意识地与洵溱相视一眼,似乎在询问她的意思。 见状,洵溱黛眉微蹙,不着痕迹地朝柳寻衣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草率行事。 “受死吧!” 伴随着一声怒吼,张牙舞爪的谢玄飞身而至。凌空一指,一道罡猛劲气直射柳寻衣的天灵盖,吓得他手忙脚乱,不顾体面地朝远处翻滚,十分狼狈地堪堪躲开谢玄的杀招。 与此同时,一道浑厚的气劲呼啸而至,眨眼将柳寻衣刚刚站立的楼梯震得四分五裂。 “弑主奸贼,哪里跑?” 见柳寻衣仓皇逃窜,谢玄勃然大怒。脚下一点,腰马急转,朝柳寻衣的方向猛追而去。 “反骨奸贼,我今天非杀你不可!” 谢玄杀意盎然,一边追赶抱头鼠窜的柳寻衣,一边疯狂调转内力。 十指齐发,如流星箭雨般射出一道道凌利劲气。铺天盖地,延绵不绝,不仅将客栈大堂戳的千疮百孔,更将鏖战双方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众人再也顾不上厮杀,无不诚惶诚恐地找地方藏身,免遭池鱼之殃。 再看柳寻衣,在谢玄的凶猛攻势下,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磕磕绊绊地东躲西藏,将自己摔得鼻青脸肿,满身狼藉。 值得一提的是,纵然柳寻衣被打的落花流水,却能屡屡躲开谢玄的一次次杀招。一场“猫捉老鼠”的好戏演下来,他虽皮肉受苦,筋骨吃痛,却无一处致命之伤。 其中隐情,谢玄知晓、柳寻衣知晓、洵溱也知晓,可忘乎所以的雁不归和一众贤王府弟子却一无所知。 更有甚者,于暗中惊诧谢玄的疯狂,鄙视柳寻衣的窘迫。与此同时,又为今夜十拿九稳的胜局与明日耀武扬威的凯旋而心潮澎湃,窃喜不已。 …… 第975章 潞州客栈(三) 虽然出师不利,被阿保鲁以雷霆手段连杀两人,但客栈内的局势远没有雁不归和众贤王府弟子想象的那般糟糕。 至少,谢玄的高屋建瓴与柳寻衣的一蹶不振相比,贤王府的胜算已由最初的四五成激增至八九成。依照当下局面,纵说贤王府稳操胜券亦不足为过。 谢玄与柳寻衣的较量根本称不上一场“争斗”,只能算一场“追逃”。 在谢玄的穷追不舍下,狼狈逃窜的柳寻衣渐渐被逼入死角。此刻,潞州客栈的大堂已是满目疮痍,可谢玄依旧肆无忌惮地凶狠猛攻,出手毫不留情。 “府主,现在不能杀他!” 见谢玄杀心大起,雁不归担心柳寻衣闪避不及而一命归西,于是忍不住开口劝阻:“夫人和清风盟主有令,生擒柳寻衣,不能杀他!” 闻言,谢玄、柳寻衣、洵溱同时眼神一动,三人不约而同地暗松一口气。 幸亏雁不归及时开口,否则谢玄真不知如何收场? “不行!我发过誓,一定要用柳寻衣的脑袋祭奠府主的在天之灵!”凶神恶煞的谢玄故作愤懑,面对雁不归的劝阻仍固执己见,“我知道清风盟主和夫人的意思,大不了……将尸体交给他们。” “万万不可!”见谢玄六亲不认,雁不归大惊失色,“柳寻衣早晚必死,何必急于现在?他的狗命尚有利用价值……” “不归,你可知清风盟主和夫人一直不肯相信我,他们怀疑我……怀疑我包庇柳寻衣!”谢玄佯装羞愤难平,吐沫横飞地抱怨道,“为今之计,只有亲手杀死柳寻衣,才能证明谢某的清白……” “今夜之事,我一定如实禀告夫人和清风盟主,相信他们对你的虚实自有公断。”见谢玄攘袂切齿,蜷缩在角落的柳寻衣如同待宰羔羊,雁不归的心中愈发担忧,耐着性子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夫人之所以怀疑你,是因为从临安救走柳寻衣的人是洵溱,而洵溱是少秦王的人。府主死后,贤王府还有谁能暗中联络少秦王?夫人第一个想到你……其实是人之常情。你不妨细细琢磨,如果现在杀死柳寻衣……会不会有‘杀人灭口’之嫌?纵使你能证明自己没有包庇他,但……如何证明你没有暗通少秦王?” “这……” “眼下,柳寻衣已是我们的掌中物,杀他易如反掌。”雁不归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安抚谢玄的情绪,“若想洗脱夫人对你的怀疑,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将他们全部擒下,交由夫人和清风盟主处置。到时,一切疑团必将迎刃而解,对你的怀疑……也将不攻自破。” “这……也罢!” “阿保鲁……”见谢玄与雁不归一拍即合,忧心忡忡的洵溱连忙催促,“绝不能让柳寻衣落在他们手中……” “明白……” 此刻,被蒙汗药控制精神,视觉、听觉、触觉渐渐迷失的阿保鲁几乎站立不稳。他的眼前模糊不清,耳畔嘈杂凌乱,只能依稀看到一团团不断晃动的身影,却难以分辨谢玄和柳寻衣的方位。 拼命摇晃着脑袋,不让自己陷入沉睡。一次又一次地挤眉弄眼,努力辨清周围的事物。凭着若即若离的感觉拎着弯刀,踉跄着朝雁不归的方向扑去。 俨然,视线混乱的阿保鲁错将雁不归当成谢玄。 “哈哈……” 在一众贤王府弟子的哄笑中,尚未等他挥刀砍杀,雁不归已跃身而起,凌空连踢三脚,直将猝不及防的阿保鲁远远踹飞,重重地砸落在一片翻倒的桌椅中。 任其不断嘶吼、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这一刻,岂止阿保鲁濒临丧失意志的极限?萧阳、苏忽、荀布道及其他西域高手同样历经刚刚的一场打斗,令药效加剧发挥。一个个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抑制不住地东倒西歪,稍一迈步即是左脚拌右脚,甚至连站着不动都变成一种奢望。 “刚刚还是宁死不屈的英雄,现在连狗熊都不如。”雁不归环顾着摇摇欲坠的阿保鲁等人,嘴角毫不掩饰地翘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刘义,柳寻衣和洵溱远没有你想象中那般聪明,是你多虑了。” 面对雁不归别有深意的调侃,刘义不禁心头一颤,面露惶恐。 其实,他从始至终都不敢相信,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寻衣和洵溱会掉以轻心而误中埋伏,尤其是……如此低劣不堪的埋伏。 然而,事情的进展与他的设想南辕北辙。最终,忐忑归忐忑、怀疑归怀疑,眼前的局势有目共睹,令刘义不得不相信,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谨慎”究竟是不是“多虑”? 毕竟,以柳寻衣这些人的“恍惚”状态,面对谢玄、雁不归率领的精锐弟子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换言之,即使谢玄率人一鼓作气地冲杀进来,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然而,由于刘义在客栈外“自作聪明”地谏言,害的两名贤王府弟子惨死在阿保鲁的刀下。现在想来,他们也许不用先行打探,更不用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心念及此,刘义难免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担心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担心谢玄和雁不归秋后算账,担心两名无辜枉死的同门深夜向自己索命。 “四爷……所言极是。”此刻,刘义已不敢再“胡言乱语”,只能顺着雁不归的话音应承,“既然柳寻衣已不足为虑,那……其他人又该如何处置?” “难道你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雁不归语气一沉,不悦道,“除柳寻衣和洵溱之外,其他的一个不留。” “是……” “等等!”见雁不归欲将洵溱的手下赶尽杀绝,谢玄难免心生唐突,沉吟道,“既然他们已无反抗之力,何不一起擒下?” “府主莫不是在耍笑?”面对谢玄一本正经的提议,雁不归却忍俊不禁,“一者,柳寻衣和洵溱乃首恶元凶,抓住他们足以向天下英雄交代。至于其他的阿猫、阿狗,根本没人在乎。二者,这些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身经百战的亡命徒,留在身边岂非后患无穷?” “这……” 谢玄知道雁不归是对的,也明白自己站在贤王府府主的立场应该痛下杀手。但他毕竟是洵溱的“盟友”,如果任由雁不归大开杀戒而袖手旁观,难保不会在洵溱和少秦王的心里留下裂隙。 “府主生前与潘八爷交情匪浅,潘雨音是潘八爷的孙女,并且弱不禁风,她是不是……” “府主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谢玄话未说完,雁不归已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潘雨音是潘初八的孙女不假,但从她决定帮柳寻衣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贤王府的朋友。府主生前待潘家情深义重,此女非但不知感恩,反而与贤王府的叛逆奸贼厮混在一起。是可忍孰不可忍!依我之见,潘雨音恩将仇报,罪加一等,应该立即斩杀,以保住潘初八的一世清明。” “这……” 当谢玄踌躇不决之际,心意已决的雁不归猛然拔剑出鞘,不顾谢玄的惊愕,大步流星地朝依偎在楼梯旁半昏半醒的潘雨音走去。 显而易见,这一刻的谢玄虽然名义上仍是府主,但实际左右大局的人已经变成雁不归。谢玄欲盖弥彰,说多错多,非但不能扭转局面,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洵溱……” 心慌意乱的柳寻衣面露焦急,匆忙呼喊洵溱的名字。虽未明言,但深意已不言而喻。 他并非让洵溱做出取舍,而是让她想办法化解危局。 毕竟,以柳寻衣的性子,纵使可以对阿保鲁、萧阳的死活置之不理,也断不可能对潘雨音的安危弃之不顾。 此一节,不仅洵溱知道,谢玄同样清楚。 正因如此,当雁不归笃定杀心的那一刻,谢玄看向她的眼神渐渐由纠结变成凝重,再由凝重变成冷漠,最后由冷漠变成狠厉。 须臾间,时空仿佛静止,空气似乎凝固,在场每个人的思绪及心跳不由自主地停滞在一刹那……与柳寻衣对视而神思愈发纠结的洵溱,余光无意中瞥见面沉似水的谢玄,登时脸色一变,一个恐怖的念头映入脑海,令其精神颤栗,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全身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发冷。 只需一个表情,心思缜密的洵溱足以猜出谢玄的计划。为保万无一失而早有预谋的……最终计划。 它不是最佳选择,更不是最稳妥的选择。恰恰相反,它是谢玄最坏的打算,亦是风险最大、变数最多、最没有把握的打算。 然而,它也是万般无奈之际,相机行事下最后的一道防线。 毕竟,柳寻衣和洵溱没有足够的时间与谢玄详细筹备今夜的计划,他们甚至连事先见面沟通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边揣测对方的意图,一边部署自己的安排,同时暗中祈祷对方与自己不谋而合。 从始至终,只有雷震转交的一封书信,简简单单的时间和地点。至于其他的……只能依靠彼此默契配合以及双方见机行事。 今夜的追剿,宛若一场未经排练即登台演出的大戏。 从谢玄率人抵达潞州客栈的那一刻,好戏开锣,粉墨登场。这场戏中的任何一个人皆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上错台、唱错词、会错意,也要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因为今夜的台上不仅有“戏子”,更有“看官”。 如果让“看官们”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这场戏必将土崩瓦解,功亏一篑。 为保万无一失,谢玄早在行事前便已谋划上、下两策。 上策是,活捉柳寻衣,借故放走洵溱一行,最不济可以在押解途中制造机会让他们逃跑,以便日后里应外合。 下策是,万一事与愿违,不能名正言顺地放走洵溱一行,则……一不做二不休,“戏子”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光所有“看官”,封锁一切消息,再由谢玄独自押柳寻衣回洛阳复命。 至于在清风和凌潇潇面前如何交代,又能不能交代清楚……谢玄并无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缘由于此,当谢玄眼睁睁地看着洵溱一行无力反抗,雁不归又决意痛下杀手时,迫不得已的他只能动用下策,以一己之力斩杀雁不归及在场贤王府弟子,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下。 此一节,才是他执意不肯让甘永麟及甘家弟子进入潞州客栈的真正原因。 …… 第976章 潞州客栈(四) 众目睽睽之下,心狠手辣的雁不归提剑朝虚弱不堪的潘雨音步步逼近。 此刻,贤王府弟子的眼神无不嗜血而亢奋,似乎胜利在望。 谢玄将一股浑厚的内力暗暗运至掌心,蜷缩在袖中的右手缓缓伸出两根手指,隔空指向雁不归的后心。 面对性命垂危的潘雨音,柳寻衣再也顾不上揣度洵溱和谢玄的心思,更不敢将绝处逢生的希望寄托于潘雨音本人。因此,蠢蠢欲动的他一改刚刚的恍惚模样,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雁不归,并悄无声息地坐直身体,左手不着痕迹地掩于身后,用五根手指稳稳地撑住墙壁。 一旦时机成熟,柳寻衣方可借力飞身,以迅若闪电之势掠至潘雨音身旁。今时今日的他,有十足的信心能在雁不归出手前救下潘雨音。 只不过,柳寻衣出手意味着今夜的伪装前功尽弃。到时,无论是谢玄还是雁不归,都将被逼入“你死我活”的绝境,别无他选。 这一刻,洵溱将谢玄的计划与柳寻衣的打算尽收眼底,并于心中飞速盘算。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洵溱不希望“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但她又不能放任雁不归将潘雨音、阿保鲁等人一一斩杀。 进退维谷,难以两全。纠结再三,洵溱索性将心一横,眼睛一闭,任由柳寻衣和谢玄自作主张,自己不再从中干涉。 思绪万千的变化尽在转瞬之间,当谢玄、柳寻衣和洵溱相继摒弃杂念,决定放手一搏之际,雁不归距潘雨音已不足十步之遥。 “噔、噔、噔……” 鸦雀无声的潞州客栈内,雁不归低沉而决绝的脚步声一下下地敲在众人的心底,令在场所有人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呼吸越来越粗重。 “铿!” 七步之遥,雁不归右手一挥,潇洒地将锋利而狭长的宝剑甩于身侧,精钢淬炼的剑尖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道如丧钟般的震耳金鸣。震撼众人的同时,亦令精神萎靡的潘雨音于梦醒迷离之间黛眉微蹙,白皙如玉的额头上渐渐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千钧一发,柳寻衣和谢玄同时身体一颤,双瞳骤凝,一股罡猛的杀意于四目迸射而出。 “砰!” “咔嚓……” “嗖!” 然而,未等柳寻衣和谢玄争相出手,大堂东侧一扇紧闭的窗户陡然被人蛮力撞开。伴随着一道窗扇破裂的巨响,一股凛冽的寒风掺杂着豆大的雨滴席卷而入,风狂雨横呼啸肆虐,登时将客栈内的烛火吹熄大半,幽黄的光影瞬间黯淡许多。 与此同时,一道青色身影宛若闪电蛟龙般踏风而入,破雨而出。 “仓啷”一声,银剑出鞘,寒光乍现。来人挥出一道凌厉剑气,扫断梁木围槛无数,震落沙石土砾万千,掀翻桌椅板凳一片,仍攻势不减,气劲不散,以驱雷策电之势直取雁不归的项上人头。 “什么人?” “砰!” 就在大惊失色的雁不归匆忙闪避之际,又一声门窗破裂的巨响自大堂西侧传来。 紧接着,一道速度更迅于青衣人的灰衣人以排山倒海之势,饿虎吞羊之勇闯入人群,闪转腾挪间将七八名猝不及防的贤王府弟子打翻在地。从而脚下一点,于地面留下一道深约半尺的凹坑,身形爆射而出,眨眼逼至仓惶闪躲的雁不归身后。 “你又是谁……” “下药设伏,胜之不武!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千里独行剑’行事手段竟如此卑劣,连一位弱质女流都不肯放过。” 伴随着一道满含失落的训斥,灰衣人出手如电,五指如钩,势如破竹般探向面露惊慌的雁不归的咽喉。 “说我手段卑劣?你们趁乱偷袭又算什么高明?” 雁不归也不是吃素的,面对青衣人与灰衣人的前后夹击,她临危不惧,迅速稳定心神,同时挥手出剑,猛刺灰衣人的心口。 按照雁不归的计划,她先虚晃一剑逼退灰衣人的攻势,再转身迎战杀至近前的青衣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灰衣人似乎一眼洞穿她的心思,非但没有被雁不归的虚招吓退,反而迎剑而上,于电光火石间将身体一横,任由锋利无比的宝剑刺穿自己的衣袍,冷冰冰的剑锋紧贴着自己结实的胸膛一划而过。 “呼……” “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雁不归虚招落空的一瞬间,后脖颈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凉风,同时头皮发麻,后脊发紧。 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她根本没有时间惊讶灰衣人的果决,而是不假思索地腰马急转,剑锋一横,挑破灰衣人的衣袍,顺势迎上青衣人的杀招。 常言道“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于赤手空拳的灰衣人,挥剑而来的青衣人自然威胁更大。因此,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雁不归明知自己的转身会令灰衣人有可乘之机,却仍毫不犹豫地回身抵挡青衣人的利剑。 毕竟,被灰衣人掐住咽喉,总好过被青衣人一剑刺穿脖颈。 果不其然,当雁不归堪堪挡下青衣人的剑锋时,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宛若五根牢不可破的铁爪死死掐住她的脖颈,难以匹敌的恐怖力道令其瞬间失去反抗力。 紧接着,雁不归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被灰衣人如拎小鸡崽一般轻而易举地钳制在坚硬如寒铁,粗壮如柳木的孔武臂弯之下,任其拼命挣扎,却半分动弹不得。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局势逆转尽在电光朝露之间。 “你们……来了。” 直至此刻,惊魂未定的众人方才渐渐从黯淡的烛影下辨清两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看到他们,洵溱欣喜若狂,谢玄如释重负,贤王府弟子却面如死灰。 青衣人,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灰衣人,则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如此想来,并非雁不归武功不济,无奈对手实力太强。放眼整座江湖,有本事单独抗衡唐阿富与苏禾联手偷袭而不落下风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俨然,雁不归并非其中之一。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心灰意冷的洵溱眼珠一转,赶忙朝一脸惊愕的柳寻衣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 见此一幕,柳寻衣心领神会,寒光涌动的双眸瞬时恢复慵懒疲态,蓄势待发的身躯亦如残花败柳般重新瘫软在墙边。 与此同时,知机识变的谢玄如猛虎扑食般冲上前来,迅速将“萎靡不振”的柳寻衣擒于掌下。 “苏禾、唐阿富,如果你们敢伤害雁不归一根汗毛,谢某定教柳寻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刻,谢玄钳制着柳寻衣,苏禾钳制着雁不归,双方人马或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或强撑着精神涣散的躯壳渐渐左右分开。 不一会儿,潞州客栈的大堂内已呈泾渭分明的对峙之势。 唐阿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相互搀扶,满脸愤懑的贤王府弟子,而后将无情剑缓缓抵住雁不归的脖颈,淡淡地说道:“谢府主,如果你不希望她身首异处,立刻放了柳寻衣。” “唐阿富、苏禾,你们一个是绝情谷弟子,一个是赤风岭的人。今夜是贤王府与柳寻衣的私人恩怨,与你们何干?”谢玄勃然大怒,冷语威胁,“难不成你们想让绝情谷、赤风岭与整座中原武林为敌?” “赤风岭与绝情谷无意插手此事,贤王府与柳兄弟是私怨,我们与柳兄弟亦是私交。谢府主,不如……一个换一个?”苏禾目光如炬,掷地有声,“你放回柳兄弟,我们放回雁四爷……” “不必与他们商量!”苏禾话音未落,雁不归已扯着脖子朝谢玄喊道,“我死,不足惜!今夜仅凭他二人,休想将这些昏昏欲睡的西域人全部救走。夫人和清风盟主的意思你一清二楚,柳寻衣绝不能放……” “可是……” “雁四爷说得对,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今夜仅凭他二人,谁也救不走!” 未等左右为难的谢玄沉吟应答,一道愤愤不平的声音陡然从客栈大门外响起。 紧接着,甘永麟率数十名虎视眈眈的甘家弟子涌入客栈。眨眼将苏禾、唐阿富、洵溱等人团团围住。 “永麟兄,你……” 一见甘永麟进来搅局,谢玄不禁心生懊恼,却又不敢表现出丝毫异样,只能强作镇定地说道:“谢某有言在先,让你们在外边守着……” “眼下局势有变,老朽岂能隔岸观火?”甘永麟不明真相,故而对谢玄的忧虑毫无察觉,反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慷慨姿态,“谢老弟尽管放心,老朽今夜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永麟兄,对方虽只有区区两人,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甘家弟子虽然人多势众,可在‘无情剑客’与‘漠北第一快刀’面前仍……难以匹敌。”谢玄强压着心中苦闷,哀怨道,“一旦厮杀起来,甘家弟子在他二人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只会白白送死……” “哈哈……谢老弟的善意老朽岂能不知?”面对有苦难言的谢玄,甘永麟却满不在乎地放声大笑,似乎有恃无恐,“其实,并非老朽自命不凡,亦非甘家弟子不知天高地厚,老朽之所以敢率人大张旗鼓地冲进来,皆因……” “皆因贫道为甘家撑腰!” 甘永麟话未说完,又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客栈外传来。闻听此言,谢玄的脸色登时一变,眼神愈发复杂,因为他已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 不出所料,十余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武当弟子顶风冒雨步入客栈大堂,走在最后的是刘忠小心翼翼地撑伞护送着一位闲庭信步的黑袍老者。 此人,正是“武当四象”之首,地位仅次于掌门清风的首座道长,孤日。 …… 第977章 潞州客栈(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潞州客栈的局势峰回路转,成败瞬息万变。一次次出人意料地变化不仅令胜利的天平摇摆不定,更令心弦紧绷的谢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刚刚落下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孤日率武当弟子及时赶到,令苏禾、唐阿富顿失主动。至少在明面上,孤日与谢玄联手足以抗衡苏、唐二人,再加上贤王府、武当及甘家的人马,优势立竿见影。 更重要的是,孤日及武当弟子的出现,意味着谢玄的“斩草除根”计划将变得难上加难。更何况,甘永麟和数十位甘家弟子亦在旁观看。倘若谢玄破釜沉舟,则必须将在场之人全部灭口。 且不论他能不能狠下决心,单说对方的几十号人马,一旦作鸟兽散,逃窜于茫茫黑夜,仅凭谢玄、柳寻衣、苏禾、唐阿富几人必然顾应不暇,想赶尽杀绝……更是难如登天。 只要有一个漏网之鱼将潞州客栈的真相散播出去,洵溱的精心谋划势必功亏一篑。到时,他们非但不能如愿以偿地帮柳寻衣平反昭雪,反而会丧失在中原的立足之地,彻底沦落万劫不复,遭到以武当为首的江湖各派的疯狂报复。 退一步而言,纵使谢玄将所有知情人除掉,他独自一人押解柳寻衣回洛阳城,见到清风与凌潇潇又该如何交代?为何雁不归、孤日及众弟子全部殒命,偏偏他安然无恙?如果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又为何能生擒柳寻衣? 强行圆谎,岂非十分诡异?十分蹊跷? 毕竟,清风老奸巨猾,凌潇潇阴险狡诈,谢玄想骗取他们的信任……几乎不可能。 因此,孤日及甘永麟的突然搅局,无疑将谢玄的退路彻底堵死,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的利弊得失,不仅谢玄心知肚明,柳寻衣、洵溱、苏禾、唐阿富同样了然于胸。 “本以为是一则假消息,却不料柳寻衣真在这里。一个穷官府与江湖之力,遍寻四海八荒,耗时一年有余仍不知所踪的人物,今夜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轻而易举地束手就擒,着实令老夫难以置信,亦或是……受宠若惊。” 当在场之人各怀鬼胎,浮想联翩之际,姗姗而来的孤日一眼锁定被谢玄擒于掌下的柳寻衣,登时面露惊奇,快步上前,一双深邃而精明的老眼迫不及待地上下打量着“奄奄一息”的柳寻衣,似是再三确认他的身份真实无误,从而眉宇间难以抑制地涌现出一抹激动之情。 武当派对柳寻衣的“期待”,犹如久旱盼甘霖。武当上下几乎可以用“茶饭不思”、“梦寐以求”、“望眼欲穿”来形容内心的迫切。 尤其是历经一年多的屡屡失手,武当派甚至比贤王府更渴望早日找到柳寻衣。不仅为清风当初许下的承诺,更为武当一次次铩羽而失去的威望与颜面。 难怪一向老成持重的孤日,今夜见到柳寻衣后竟如此喜不自禁。 “柳寻衣,老夫不知道你用什么诡计哄得黄阳明、梅紫川与你狼狈为奸?但我敢断言,你能重伤痊愈,死里逃生,必然与桃花婆婆有关。”孤日颤抖的手紧紧攥住柳寻衣的衣领,生怕他再从自己的眼前溜走,面露得意的同时信誓旦旦地说道,“不得不说,你能从重重围困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虎穴龙潭,确有几分手段。能令黄阳明、梅紫川、花楹联起手来替你遮丑,也确有高明之处。如我所料不错,其实你在各路人马抵达长白山前,已先一步悄悄离开。你一边利用虎穴龙潭吸引天下英雄的注意,一边利用我们与黄、梅对峙的时间秘密潜逃。当你顺利逃出我们的追杀范围后,黄、梅又故作慷慨地请我们进入虎穴龙潭搜查。如此一来,他们既能帮你逃过一劫,又能明哲保身,在天下英雄面前力证自己的清白。你用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帮自己金蝉脱壳,却令武林各派竹篮打水,令武当、崆峒颜面尽失。” 被孤日戳穿自己与黄、梅的秘密,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阴郁的眼神情难自已地闪过一丝忧虑,从而佯装力不从心的虚弱模样,吞吞吐吐道:“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能不能听懂,你自己心里清楚。此事若非老夫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威名赫赫的‘双宿谪仙’竟会与一名欺师叛主的无耻奸贼沆瀣一气。”孤日并不在意柳寻衣的狡辩,自顾宣泄着积压已久的阴霾,“不得不承认,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确实令人佩服。老夫明知你曾在虎穴龙潭疗伤,却无奈找不出任何证据,既无法追查你的下落,也无法追究黄阳明、梅紫川和花楹的罪责。到头来,只能由武当默默背负天下人的埋怨,替你……承受本不该由我们承受的冷嘲热讽。” “真是一个好故事,武当为掩饰自己的愚蠢,不惜将在下抬举成一位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的神人……”柳寻衣冷笑连连,语气中满含不屑,“我也不得不承认,孤日道长编的故事十分精彩……只可惜,一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从未去过长白山,更未去过虎穴龙潭……” “死到临头仍不忘替你的救命恩人遮掩,也算良心未泯。”孤日缓缓松开柳寻衣的衣领,揶揄道,“不过你可以放心,黄阳明、梅紫川也好,花楹也罢,对中原武林而言都是归隐多年,土埋半截的活死人。只要他们不再惹是生非,武林盟主可以网开一面,让他们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毕竟,天下英雄真正在乎的并非他们的死活,而是……你的狗命。” 当孤日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挂在嘴角的笑容悄然消失。与此同时,他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变得阴沉而狠戾。 “北贤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天下英雄想替洛府主报仇雪恨,可该死的人……真的是我柳寻衣吗?”柳寻衣面无惧色地回视着目光如刀的孤日,似笑非笑地反问,“孤日道长,究竟谁才是害死北贤王的元凶……你比我清楚……” 闻言,孤日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出于恼怒,灰白的眉梢挑动几下,冷冷地瞪着不卑不亢的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可终究一声未吭。 “柳寻衣,你不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吗?你不是将天下英雄耍的团团转吗?”武当弟子张松义见孤日陷入尴尬,于是主动出面解围,指着柳寻衣的鼻子冷嘲热讽,“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名鼎鼎的‘柳大侠’为何像霜打的茄子?你的胆识呢?你的武功呢?你的傲气呢?哼!依我之见,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满腹祸心,作恶多端,莫说江湖不容你,就连你心心念念的朝廷也不容你。” “我不想和你们逞口舌之争,既然今天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去你妈的!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 “啪!” 柳寻衣话音未落,横眉竖目的刘忠已恶狠狠地冲到近前,毫不犹豫地挥出蒲扇大手,狠狠甩在柳寻衣的脸上。 霎时间,五道指印在柳寻衣的脸颊浮现而出,口鼻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住手!” “啊……” 未等刘忠挥手再打,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冷喝,紧接着是雁不归的惨痛哀嚎。 循声而望,但见唐阿富右手持剑抵住雁不归的脖颈,左手食指深深插进雁不归那只早已失去眼珠,只剩恐怖腐肉的左眼。硬生生地捅破愈合不久的疤痕,残忍地抠出一个血窟窿,鲜血淋漓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你动柳寻衣一下,我就动雁不归一下。”唐阿富的语气冷漠的不掺杂一丝感情,“一拳换一拳、一刀换一刀,看看他二人谁先撑不下去?” “你……”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谢玄喝住勃然大怒的刘义,而后将纠结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孤日,低声道:“前辈,雁不归在他们手里……” “无论谁在他们手里,柳寻衣绝不能放!”孤日不假思索地打断谢玄的提醒,“谢府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柳寻衣对清风盟主、对武当、对贤王府……究竟意味着什么?‘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想必不用老夫提醒。今日莫说雁不归落在他们手里,纵使老夫落在他们手里,你也不能用柳寻衣交换。” “此间道理……谢某当然明白。可雁不归毕竟是贤王府的元老,又是夫人的心腹,如果我们见死不救,只怕在夫人面前……难以交差。” 谢玄看似重情重义,实则暗藏心机。 毋庸置疑,他当然不希望用柳寻衣换回雁不归。毕竟,依照洵溱的安排,他要将柳寻衣押回贤王府,为后面的计划铺路。 然而,他也不希望雁不归活着离开潞州客栈。 从始至终,谢玄对雁不归杀心未决,是担心回到洛阳后无人替自己作证。可眼下情况不同,孤日的身份、地位远胜雁不归。谢玄欲骗取清风和凌潇潇的信任,孤日无疑比雁不归更有说服力。 缘由于此,谢玄临机而动,再起杀念,企图借孤日之手送雁不归一程。令其魂断潞州,命丧九泉。 …… 第978章 潞州客栈(六) 如果雁不归因孤日的刚愎自用而惨死在潞州客栈,对谢玄百利而无一害。 既能砍掉凌潇潇的一只臂膀,又不会引起她的怀疑。纵使凌潇潇心生不满,也只能抱怨孤日冷酷无情,断不会迁怒于谢玄。 只可惜,虽然谢玄有意借刀杀人,但孤日并不糊涂,更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 “谁说老夫见死不救?” 孤日此言一出,谢玄不禁一愣,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之感,迟疑道:“前辈的意思是……” “雁四爷不仅是洛夫人的心腹知己,更是贤王府的中流砥柱,是你谢府主的左膀右臂。她若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谢府主岂不伤心?”孤日话中有话,令谢玄心神不宁。 “前辈,挟持雁不归的绝非莽夫庸手,而是大名鼎鼎的苏禾与唐阿富。凭他二人的手段,于电光火石间取走雁不归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谢玄担忧道,“纵使前辈武功盖世,可想从他们手中救下雁不归,只怕……” “此事不劳谢府主担心。” 孤日颇为不耐地打断谢玄的滔滔不绝,转而朝苏禾、唐阿富迈近两步。昂首挺胸,眼睛微微眯起,默默审视着他们。沉吟良久,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当心引火自焚。” “前辈,我们与柳兄弟……” “不必多言!”苏禾话未出口,孤日已兴趣缺缺地缓缓摇头,“老夫不想和你们做无谓的争论,更不想以大欺小。今夜之事,我权当是一场误会。如果你们不想害人害己,何不从哪来回哪去?” “既是武林前辈,又为何如此天真?”唐阿富毫不避讳地出言讥讽,“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孩童,会被你的三言两语吓得屁滚尿流?今夜,谁也不必卖弄资历辈分,更不必倚老卖老。我们不怪你以大欺小,你也不要怪我们‘不敬老’。如果你想出手,我不介意陪你过两招。” “放肆!”孤日不怒自威,沉声训斥,“中原武林没人敢在老夫面前没大没小,晚生后辈更不敢在老夫面前口出狂言。唐阿富,不要以为你在江湖上赚得一个‘无情剑客’的匪号就能目中无人,为所欲为。殊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纵使你师父萧芷柔,在老夫面前也不过是一介晚辈。至于你……更是差得远!” “若论嘴上功夫,我确实差得远。”唐阿富宠辱不惊,语气虽平淡如故,但话里话外却一点也不吃亏。 正因其不屑一顾的傲慢态度,反而令孤日愈发恼火。 “唐阿富,你以为有萧芷柔撑腰,就能在江湖上横行无忌?”张松义怒声喝斥,“去年,你替万柳山庄追杀龙威镖局的少镖头贺青,一路追至武当山下的凤凰城,贺虎向武当求援,可你却连一点情面都不讲,当众取走贺青一条胳膊。此事虽小,却管窥知豹,足见你平日行事何其野蛮霸道?如今,你的闲事越管越宽,与龙威镖局作对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敢向武当和贤王府公然叫板,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唐阿富眼皮一抬,挑衅道:“怎么?你的胳膊也不想要了?” “你……” “休要忘记,绝情谷如何从江湖异教变成武林正统?”孤日摆手打断张松义的争辩,幽幽地说道,“是洛盟主不计前嫌,帮你们洗脱异教污名。如今,你却堂而皇之地与谋害洛盟主的奸贼为伍,算不算恩将仇报?此事……萧谷主又是否知情?” 一提起萧芷柔,唐阿富的眼神悄然一变,萦绕在脸上的冷傲之意渐渐消散殆尽。 其实,孤日是故意用萧芷柔试探唐阿富,看看他对萧芷柔与柳寻衣的事知道多少。 然而,当孤日看到唐阿富踌躇不决的表情后,已然心中有数,从而话锋一转,又道:“闲言少叙,你们怎样才肯放过雁四爷?” “一个换一个!” “你的意思是……交换人质?”孤日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 “老夫可以和你们交换人质……” “什么?” 孤日话音未落,谢玄、甘永麟、雁不归等人纷纷怛然失色,传出阵阵惊呼。 “稍安勿躁!老夫交换的人质并非柳寻衣,而是……”言至于此,孤日神情一禀,冷峻的目光缓缓扫过潘雨音、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最后落在苏禾与唐阿富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你们。” “我们?”苏禾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孤日的言外之意,“前辈此言何意?” “只要留下柳寻衣和洵溱,其他人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 “混账……” “等一下!”苏禾摆手打断勃然大怒的阿保鲁,狐疑道,“敢问前辈,莫非在你的眼中……我们都是人质?” “当然!”孤日胸有成竹地笑道,“阁下不妨看看四周,谁是刀俎?谁是鱼肉?难道你分辨不出?” “不错!”幡然醒悟的甘永麟忙不迭地出言附和,“你们再厉害也不过区区两人,一人挟持雁四爷,仅剩一人可以出手。反观我们,上有孤日道长、谢府主两位一等一的高手坐镇,下有武当、贤王府、甘家数十名弟子助威。一旦交起手来,你们身后那些昏昏欲睡之人无异于待宰羔羊,你二人势单力薄又能照顾几个?因此,你们虽不在‘刀下’,却在‘笼中’,不是人质又是什么?” “笑话!”唐阿富怒极而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即使我们是人质,也会在临死前拉足垫背的,不信可以试试。” 此言一出,双方人马无不激扬愤慨,一个个抽刀拔剑,相互叫嚣。霎时间,凝重而压抑的客栈大堂变得躁动而喧嚣。 “武当与绝情谷、赤风岭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夜,老夫也不想与二位结梁子。”孤日陡然抬高自己的声音,压下周围的嘈杂,“老夫知道二位是刀口舔血,视死如归的好汉,不惧怕我们人多势众。但老夫和谢府主也不是浪得虚名,一旦交手,我们虽然有些死伤,但你们……同样不会好过。尤其是那些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更是必死无疑。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亦有宽仁之心,难道你们真想让潞州客栈血流成河?” “这……” “更重要的是,此事将直接影响绝情谷、赤风岭与中原武林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必在江湖中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到时,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于这场本可避免,并且毫无意义的争斗。”孤日义正言辞,恩威并施,“绝情谷一向低调内敛,‘无情剑客’何必替萧谷主招惹麻烦?何必让她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至于‘漠北第一快刀’,素闻阁下是一位顶天立地、敢作敢为的英雄豪杰,岂能忍心因一己之私而连累无辜?今夜,老夫念在侠义仁者同气连枝的情分上,愿以德报怨,用雁不归一条命……换你们所有人的命。二位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绝不可因一时意气而断送大好前程。柳寻衣乃武林公敌,世人皆知其早晚必死,你们又何必逆天而行?当然,如果你们不肯听从老夫的劝诫,执意舍命一搏,老夫情愿豁出一张老脸,情愿背负以大欺小的恶名,亲自下场领教二位的高招,并奉陪到底,至死方休。” “休听老匹夫花言巧语……”阿保鲁挣扎起身,气喘如牛,“我宁肯死在这里,也不会丢下洵溱……” “我们也一样,宁死不退……”萧阳、苏忽、荀布道连声附和,声音虽虚弱萎靡,但态度却坚定不移。 “前辈,你听见了?”苏禾朝阿保鲁几人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纵使我们答应,他们也不会答应。” “老夫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知道年轻气盛,不惧生死。但你们应该明白,别的东西丢了可以再找,但命只有一条。”孤日轻蔑道,“你们的义气,非但不能让柳寻衣和洵溱活命,反而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死一个,总好过死十个……” “一派胡言!”阿保鲁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老东西,你少他妈妖言惑众……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的心思?怯战就怯战、怕死就怕死,何必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可不像你们汉人那般虚伪?满嘴仁义,满腹祸心……” “你……” 孤日被阿保鲁的出言不逊气的脸色发青,但身为武林前辈的他又不能像泼妇一样当众与人对骂,尤其是对方的身份、名气、辈分皆与自己大相径庭,与之相互攻讦非但不能挽回颜面,反而自贬身价,惹人耻笑。 似乎看出孤日的郁结,甘甫眼珠一转,主动献媚,替孤日与阿保鲁叫骂:“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孤日道长面前大放厥词……” “你又算什么东西?”萧阳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们甘家不过是武当和贤王府养的一条狗!” “你……” “够了!” 见双方的骂战愈演愈烈,‘江湖争斗’即将衍变成‘地痞骂街’,心烦意乱的孤日顿觉颜面尽失,从而眼神一狠,大手一挥,果决道:“既然你们不知江湖深浅,执意替柳寻衣和洵溱陪葬,老夫索性成全你们。顺便领教一下,当今武林后进中的翘楚人物究竟有没有传说中那般厉害?比起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老家伙……又当如何?” …… 第979章 潞州客栈(七) “前辈……” “少废话,接招!” 苏禾话未出口,孤日已使出一招移形换位。消失在原地的瞬间,于半空幻化出重重残影,眨眼出现在苏禾与唐阿富面前。 “你们小心……” “我来…… “不!唐兄弟尽管擒住雁不归,让苏某会一会武当道长的高招!” 伴随着洵溱的惊呼,未等跃跃欲试的唐阿富出剑,苏禾已飞身而起,迎上气势汹汹的孤日。 “砰!” 风云突变令众人心神恍惚,他们尚未辨清眼下的局势,一声如雷巨响陡然自客栈大堂平地而起。 紧接着,一圈圈几乎肉眼可见的劲气涟漪辐散而出,在虚空中荡起层层微波,直将四周猝不及防的人群远远震飞。 桌椅板凳、门窗梁木、杯碟碗筷、酒坛水桶无不炸裂四散,漫天飞舞。仅存的几盏烛台更是在风卷残云中湮灭一空,令整间潞州客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仅此一招,已有天塌地陷之威。倘若二人拼出十成功力血战一场,非将这间客栈拆的四分五裂不可。 “守住客栈门窗,休要放跑任何一个人!” 一片狼藉,哀嚎四起,甘永麟在甘甫的搀扶下慌忙起身,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扯着嗓子朝乱成一团的人群呼喊:“敢有靠近门窗者,无论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遵命!” 甘家弟子于昏暗中匆匆领命,一个个举着刀剑朝月影斑驳的门窗跑去,中途有不少人因眼力不济而撞在一起,又是一阵痛呼叫骂。 “不愧是常年占据龙象榜第二位的高手,果然有些本事。” “前辈功力深厚,云淡风轻的一掌即有雷霆万钧之势,苏某佩服!” “不必虚情假意,刚刚不过是小试牛刀,可敢再接老夫一掌?” “晚辈斗胆请前辈不吝赐教……” “狂妄!” 见苏禾非但临危不惧,反而故作谦逊。孤日怒由心起,恶向胆生,脚下迈出八卦游龙步,双手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凌空翻覆,蕴出一团青色气旋,从而双掌齐出,伴随着一道虎啸龙吟,一股浩瀚无边的掌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扫穴犁庭之威铺天盖地,呼啸而出,将整间潞州客栈震得天摇地动,隆隆作响,更将黑暗中的众人惊得心乔意怯,掩面失色。 虽然他们辨不清孤日与苏禾的方位,但如刀似剑的余波气劲于黑暗中横冲直撞,到处乱窜,令四周的墙壁门窗千疮百孔,身边的桌椅板凳上下翻飞,如此狂躁的气势足以令众人感到压抑而恐惧。 “好惊人的掌力!” 感受到孤日的掌势威力无穷,苏禾心中暗惊,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血影刀。 可当他的五指攥紧刀柄的一瞬间,却又心念一转,从而放弃抽刀,双手迅速回归身前,于丹田气海调转内力,于奇经八脉周天运行。屏息凝神,万念归一,苏禾在行云流水间集浑厚内力于掌心要穴,终而屈指成拳,呈金戈铁马,大江奔流之势,以丝毫不逊于孤日的罡猛气势直直地迎上他的双掌。 “轰!” 拳掌相撞的瞬间,逸散而出的内力竟然诡异倒流,形成一团无影无形,却又力量雄浑的恐怖漩涡,将弥漫在四周的肃杀之气贪婪而疯狂地吸收融合。并于孤日、苏禾方圆一丈之地凝聚出一片灰蒙蒙的氤氲之气,似一股疾速飞旋的狂风,又似一团静若浮沉的阴霾。 “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 “砰!” “呼!” 当心有余悸的众人一脸茫然地睁大眼睛望向孤日、苏禾时,黑暗中突然传出一道闷响。紧接着,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在聊胜于无的月光映射下一左一右,倒飞而出。 “噔、噔、噔……” 伴随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场众人听音辨位,发现落地后的孤日连退五步即稳住身形,苏禾却连退七步方才将力道泄去。 值得一提的是,众人可以清楚地听见二人的脚步声,却看不见他们脚下的“细微不同”。 孤日脚下的地面略有凹陷,而苏禾脚下的地面却平坦如常。 “好一个‘漠北第一快刀’,竟能接下老夫的‘太虚掌’,果然厉害。” “若非前辈手下留情,苏某不死也要重伤。”苏禾苦涩地望向鲜血淋漓,颤抖不止的双手,自嘲道,“武当‘太虚掌’柔中带刚,绵力无穷。苏某只是不知者不畏,倘若再来一次,晚辈一定不敢硬接。” “你最擅长的明明是刀法,老夫见你刚刚已蓄势待发,又为何临阵变招?”孤日狐疑道,“莫不是小觑老夫?” “万万不敢!”苏禾神情一禀,连忙解释,“刀剑无眼,一旦见血势必不可挽回,我想……对彼此都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前辈赤手空拳,晚辈又岂能借助兵刃?” “难怪人家都说苏禾是一位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的真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刻,孤日看向苏禾的目光毫不掩饰赞许之意,意味深长地叹道,“越是如此,老夫越舍不得杀你,以免天下人戳我的脊梁骨。” “晚辈也不想……” “哼!” “铿!” “嗖!” 当所有人的精力集中于孤日与苏禾,惊诧他们刚刚的龙争虎斗之际,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冷喝,紧接着是一阵短暂而激烈的打斗声响。 众人大惊失色,循声而望,但见一道削瘦的人影迅速而敏捷地掠过半空,眨眼飞落在谢玄身旁。 此人,竟是趁唐阿富不备,借机挣脱束缚的雁不归。 “可恶……” “唐兄弟且慢!” 当懊悔不及的唐阿富挥剑追杀时,苏禾猛然冲天而起,于半空截下怒不可遏的唐阿富,以免他落入谢玄、孤日、雁不归三大高手的围困中。 “哈哈……” 见唐阿富满腔怒火却无从发泄,心满意得的雁不归放肆大笑,揶揄道:“无情剑客,不过如此。” “你……” “现在他们手上已无人质,不如我们联手……斩草除根?”雁不归对唐阿富的咬牙切齿与苏禾的面沉似水嗤之以鼻,径自将嗜血的目光投向孤日,“不知孤日道长意下如何?” 瞬息万变的局势令谢玄的心情五味杂陈,沉吟再三,方才小心翼翼地斗胆相劝:“前辈,唐阿富和苏禾皆是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地大开杀戒,我们必然死伤惨重。更重要的是,凭我们三人的武功……纵使能力压他们一筹,却未必能留下他们。再者,眼下的武当和贤王府正值多事之秋,贸然招惹赤风岭、绝情谷绝非明智之举。殊知……他们两家都不是善茬,一个背后是蒙古朝廷,另一个与龙象山、湘西腾族亲如一家。常言道‘打狗看主人’,一旦他们咽不下这口恶气,决意联手闹事……清风盟主固然无惧,可大小也是一桩麻烦。” “此言何意?”雁不归拂袖抹去脸上的血迹,语气不善地问道,“难道你想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言差矣!”谢玄郑重其事地摇头辩解,“我们真正需要的人是柳寻衣,而非其他。杀光他们除一时痛快之外,别无好处。反之,我们会因此树立诸多强敌……” “清风盟主乃武林至尊,难道怕他们不成?”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清风盟主固然势大,可休要忘记中原武林并非铁板一块。远的不提,就说金剑坞的金复羽,何尝不觊觎武林盟主的宝座?何尝不与峨眉、青城、江南陆府等门派相互勾结,躲在暗处虎视眈眈?”谢玄苦口婆心地晓以利害,“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当与贤王府皆在临渊而行。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遇事必须三思而后行,断不可意气用事,更不可率性而为。” “谢玄,你……” “孤日道长代表清风盟主而来,谢某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至于是否采纳……尽凭孤日道长决断!”面对愤愤不平的雁不归,谢玄见好就收,将话锋转向沉默不语的孤日。 其实,谢玄的“善意提醒”,孤日何尝不知?他打骨子里并不想和苏禾、唐阿富拼个鱼死网破,一是谢玄提出的种种后顾之忧皆在情在理。二是孤日刚刚与苏禾的一番交手,令他见识到“漠北第一快刀”实至名归。纵使拼死一战,他……亦无必胜的把握。 此战,孤日身为武林前辈,获胜并不威风。可万一落败,他的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并且,以孤日今时今日的年纪,恐怕此生再无重振雄风的机会。 因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孤日都不愿冒险与苏禾、唐阿富一决雌雄。 至于刚刚那场较量,一半是试探对手的深浅,另一半是故作姿态的表演。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德高望重的孤日总不能被人指着鼻子骂仍不为所动。 思虑再三,孤日渐渐辨明利弊,从而笃定心思,眼神一缓,不顾欲言又止的雁不归,一字一句地向谢玄问道:“谢府主言之有理。依你之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闻听孤日松口,在黑暗中翘首以盼的谢玄心神一颤,脸色骤变,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却又迅速恢复原状。与此同时,他奋力压制着跌宕起伏的思绪,克制着近乎颤抖的身躯,脑海中飞速闪现出无数念头,眼眸深处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狡黠精光。 越是胜利在望,越要小心谨慎。以免忘乎所以,露出马脚。 此番道理,眼下的谢玄比在场任何人都领悟的更加深刻。 …… 第980章 潞州客栈(八) “嗤!” 一道轻响,刘忠、刘义率人将七零八落的烛台挑拣点亮,漆黑的客栈大堂再度晕出一缕昏黄。 此刻,整间客栈几乎已寻不到本来面目。放眼望去一如废墟,坑洼遍布的地面、千疮百孔的墙壁、残破不堪的门窗、摇摇欲坠的楼梯、支离破碎的桌椅…… 当然,也少不了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众人。惨烈而凄慌的场面令人恍如隔世,似乎他们并不是在繁华似锦的潞州城,而是置身于一片焦土的修罗战场。 “谢府主?” 见谢玄神思凝重,迟迟未发一言,孤日不禁眉头一皱,轻声唤道:“谢府主,不知你有何高见?” “这……”谢玄故作冥思苦想,言辞吞吞吐吐,“刚刚……前辈有一言说得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前辈亦有宽仁之心。谢某愚见,比起睚眦必报,拼的你死我活。不如……以德报怨,彼此各让一步。” “以德报怨?”雁不归难以置信地问道,“莫非你打算放过柳寻衣?” “当然不是!” “那你……” “雁四爷何不听人将话说完?”孤日沉声打断雁不归的逼问,从而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满腔义愤”的谢玄,“敢问谢府主,如何以德报怨,又如何各让一步?” “既是前辈垂问,谢某不敢隐瞒。我……斗胆道出浅见,敢请前辈定夺。”谢玄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我意……各取所需,互不强求。” “各取所需?” “不错!”谢玄不急不躁,顺势接话,“前辈也许不知,洵溱的出身绝不简单,她是西域少秦王的心腹干将。因此,她的手下宁肯留下陪葬,也不愿弃她而去。因为一旦洵溱出现闪失,少秦王定会治他们‘护主不力’之罪,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的意思是……他们真正在乎的人是洵溱,而不是柳寻衣?”孤日若有所思地反问。 “正是。”谢玄重重点头,“关于少秦王的背景,无需谢某赘言,想必前辈早已烂熟于心。我的意思是……清风盟主根基未稳,贤王府元气大伤,眼下与少秦王为敌实非明智之举……” 言至于此,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在给孤日充分考虑的时间。 “说下去!” “虽然他们手中已无人质,看似穷途末路,但有苏禾、唐阿富在场,我们想兵不血刃地解决麻烦仍非易事。而且……后患无穷。”谢玄一边观察孤日的反应,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可如果我们继续遵循承诺,并且……再让一步,让他们带走洵溱,只留下柳寻衣。如此一来,他们必定对我们感恩戴德。纵使心里有些不情愿……恐怕也不敢得寸进尺。更重要的是,我们此举无异于向他们背后的势力施以恩情,日后大家就算不能做朋友,至少也不会成为死敌。” “这……”谢玄的直言不讳令孤日心生踌躇,低声道,“谢府主,你应该明白洵溱从临安救走柳寻衣,等于公然与大宋朝廷作对。如今,她可是朝廷钦点的要犯……” “朝廷的权威不容挑衅,此一节谢某当然明白。可眼下的局势……我们总不能因为朝廷的一句话而树立强敌,甚至牺牲自家兄弟的性命。再者,朝廷财雄势大,为何借我们之手对付洵溱?会不会是……他们不愿与少秦王为敌,于是推我们出来做挡箭牌?” “这……” 经谢玄一番提醒,再回忆褚茂拜访武当时的种种言行,孤日难免心生动摇。 “还有!”谢玄趁热打铁,“万一混战中出现意外,逼得柳寻衣宁死不从。甚至……鸡飞蛋打,岂非得不偿失?” “这……也有几分道理!”孤日眉头紧锁,缓缓点头,“可留下柳寻衣,他们能否同意?” “我料……八九不离十。”谢玄煞有介事地分析,“西域人只在乎洵溱,根本不在乎柳寻衣。唐阿富自诩无欲无情,料想他和柳寻衣狼狈为奸只是出于某些利益,绝非死心塌地。苏禾虽重情重义,但不会因为自己与柳寻衣的私交,拿无辜者的性命冒险。至于潘雨音……弱质女流,不值一哂。” 望着振振有词的谢玄及渐渐妥协的孤日,雁不归的心中又急又恼,坦言道:“府主所言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实不可取,恕我万万不敢苟同!如果今夜放走洵溱,无异于放虎归山。你以为她会感恩戴德?不!此女唯利是图,心狠手辣,我们饶她一命非但不会得到她的感激,反而会遭到她的蔑视。如果柳寻衣对她有利用价值,她一定不会轻易收手,说不定……会变本加厉地与我们为敌。” “不可置否,有这种可能!”谢玄对雁不归的愤懑先扬后抑,有条不紊地反驳,“然而,你有几分把握可以斩杀苏禾与唐阿富?又有几分把握可以保证混战中柳寻衣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我们刚刚踏入客栈的时候,本已胜券在握,却突然冒出苏禾、唐阿富两大高手搅局,险些扭转乾坤。若非孤日道长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谁又能保证苏禾、唐阿富后面没有其他强援?不归,我并非瞻前顾后,而是稳中求胜。没有十成把握,意味着凶险莫测,变数无常,不值得我们冒险。毕竟,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拿下柳寻衣,替武当和贤王府挽回声誉,一雪前耻。” “可是……” “不必可是!”心意已决的孤日大手一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雁不归的辩驳,“谢府主思虑周全,此事为求稳妥,必须有所取舍。老夫斟酌再三,决定……以大局为重,依谢府主之策行事。倘若他们冥顽不灵,我们再出手剿杀不迟。” 孤日此言一出,谢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下意识地与柳寻衣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难掩一抹隐晦的激动。 一波三折,步履维艰,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又如何不教人欣喜若狂? “你们都听到了?” 在孤日的默许下,谢玄轻咳两声,义正言辞地向苏禾、唐阿富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孤日道长清风高节,不忍戕害无辜,因此对你们网开一面,准许尔等全部离开。今夜,我们只要柳寻衣一人。” 闻言,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纷纷一愣,眉宇间情难自已地浮现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情。 “此言当真?” “孤日道长乃武林名宿,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岂会哄骗你们这些晚辈后生?”谢玄沉声道,“不过,我要你们回去告诉少秦王。谢某念在大家相识一场的情份上,今日之事姑且不再追究。但他擅自与柳寻衣勾结,实乃谢某万万不能容忍。因此,从今以后谢某及贤王府与少秦王恩断义绝。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你们休想插手中原武林之事,最好滚回西域再也不要踏入中原半步。如若不然,清风盟主及天下仁人义士必与尔等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谢玄,你敢威胁我们……” “住口!” 气势虚弱的洵溱打断阿保鲁的驳斥,心有不甘的目光冷冷地盯着谢玄、孤日、雁不归等人,绝望道:“今天栽在你们手里,是我们倒霉……小女子愿赌服输,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马上收拾东西离开潞州!”甘永麟怒气冲冲地催促,“你们在甘某的地盘兴风作浪,将潞州搅得鸡犬不宁,临走前别忘记留下银两弥补店家的损失……” “洵溱姑娘,你……当真答应他们的条件?”潘雨音强撑着萎靡的精神,忧心如焚地问道,“当真弃柳大哥于不顾?” “并非我弃他于不顾,而是我现在……自顾不暇。”洵溱在阿保鲁的搀扶下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语气甚是苦涩,“你们中原有句俗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同床共枕的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和柳寻衣……” 见洵溱如此无情,潘雨音难免急火攻心:“可你们当初不顾一切地救他……” “此一时、彼一时。”洵溱叹道,“潘姑娘听我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大哥!”见洵溱指望不上,心慌意乱的潘雨音又将希望寄托于苏禾,“你与柳大哥情同手足,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 “你们不必管我!”未等苏禾开口,柳寻衣已趁势抢话,“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们不必难过,我不想在临死前连累无辜,更不想加深自己的罪孽。如果你们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犯傻……” “可是……” “如果你们执意救我,我马上咬舌自尽,省的有人因我枉死……” 面对“生离死别”的感人场面,孤日始终冷眼旁观。 洵溱的自私残忍、潘雨音的惶恐不安、苏禾的进退两难、唐阿富的铁石心肠……被其尽收眼底。与此同时,他的嘴角悄然扬起一丝满含不屑的冷笑。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们的样子……想必已做出决定,如此甚好!老夫并非不近人情,既然你们药效未过,体力不支,不妨留在这里慢慢恢复。”审视片刻,孤日心念一转,幽幽开口,“谢府主、雁四爷,劳烦你二人亲自押解柳寻衣,我们走!” 言罢,为免夜长梦多的孤日既不等谢玄、雁不归回答,也不等苏禾、唐阿富反应,径自在十几名武当弟子的引路下,大步流星地朝客栈外走去。 讳莫如深的谢玄与心有不忿的雁不归分别与洵溱对视一眼,从而一左一右牢牢钳制着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的柳寻衣,在贤王府弟子及甘家弟子的重重保护下紧追孤日而去。 “不!柳大哥……” 任由情绪激动的潘雨音奋力挣扎、哭喊,却仍抵不过萧阳、苏忽的死死阻拦。 最终,她只能和一脸无奈的阿保鲁、扼腕叹息的洵溱、神思纠结的苏禾及面无表情的唐阿富一起,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谢玄等人将柳寻衣拖出客栈,消失在茫茫雨夜。 …… 第981章 有惊无险 “我已亲自率人在四周查探,将甘家留下的眼线全部擒获。” 半个时辰后,精神抖擞的阿保鲁率七八名西域高手风风火火地回到潞州客栈。 此刻,萧阳、苏忽、荀布道及其他西域高手持刀携剑聚在大堂,他们满眼机谨地围成一圈,将盘膝而坐的洵溱和潘雨音护在其中。 苏禾与唐阿富一左一右,前者背倚着窗框,凝视着潇潇不歇的大雨,似乎望得出神。后者翘腿坐在一张残破不堪的桌子上,不知从哪儿捡来半壶浊酒,不时小酌几口。 这一刻,他二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洵溱,身体恢复的如何?” 阿保鲁将湿漉漉的油纸伞扔到一旁,一边挥手掸去遗落在身上的雨珠,一边大步流星地朝洵溱走来。 阿保鲁、萧阳等皆是身强体壮的汉子,服下解药后没一会儿即恢复如初。由于洵溱、潘雨音身体娇弱,故而恢复的稍慢一些。 “幸亏潘姑娘事先调配出解药,否则我们天亮也休想清醒。” 似乎被阿保鲁的声音惊扰,洵溱缓缓睁开双眸,苦笑道:“万幸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结果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依照你最初的设想,他们在酒菜中投下蒙汗药,目的是将我们全部擒下。”阿保鲁心有余悸地说道,“你让苏禾、唐阿富去城外埋伏,待天亮后再出手营救。却不料,谢玄中看不中用,真正的生杀大权尽在雁不归之手。” “是啊!”洵溱不可置否地叹道,“千算万算,我没有算到雁不归的心肠竟然如此狠毒。更没有算到谢玄身为贤王府的府主,竟连几名俘虏的生死都决定不了。唉!此事怪我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 “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故意吃下那些掺有蒙汗药的酒菜。”阿保鲁大嘴一撇,仿佛在埋怨洵溱的一意孤行,“大不了……装模作样糊弄一番就是,何必真让自己陷于险境?” “你以为雁不归和那些贤王府弟子是瞎子?”洵溱不答反问,“你是真中毒还是假中毒?在那些常年行走江湖的老手面前,一眼就能辨出虚实,由不得你装疯卖傻。” 察觉到洵溱的不悦,阿保鲁心有不甘地小声嘀咕:“万一破釜沉舟,我们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柳寻衣在葬龙潭浸泡七天七夜,经剧毒淬体,如今已是百毒不侵。有他在,你担心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难道你怕他见死不救?” “哦!”听洵溱的语气愈发不耐,阿保鲁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顶嘴。 洵溱没好气地白了阿保鲁一眼,从而柳眉轻挑,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苏禾与唐阿富,好奇道:“你们明明已乔装改扮离开潞州,为何去而复返?难道……猜出我们会有麻烦?” “我们在城外发现武当人马,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于是抢在他们入城前先一步赶回客栈。”苏禾将手探出窗外,任由冰冷的雨水“噼噼啪啪”地砸落在掌心,头也不回地答道,“本不想轻易露面,却不料雁不归竟对你们痛下杀手,迫使我们不得不现身。” “难怪孤日和武当弟子紧随你们之后杀到,原来不是巧合。”洵溱恍然大悟,“幸亏你们当机立断,否则孤日与雁不归合兵一处,今夜的局势必然难以收场……” “寻衣怎么办?”洵溱话未说完,忧心忡忡的苏禾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蓦然转身,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直直地望向欲言又止的洵溱,“中原武林视其为弑主奸贼,贤王府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万一再像今夜这般骤起杀心,那……” “苏大哥的担心不无道理!”不知何时?潘雨音已从昏迷中清醒,“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我们不能拿柳大哥的性命冒险。”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刚刚经历一场有惊无险,洵溱已不敢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沉吟道,“我虽摸不准清风和凌潇潇的心思,但有一事却敢以性命担保。” “何事?” “在他们回到贤王府前,没人敢伤柳寻衣的性命。”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言辞愈发笃定,“你们不妨细细回忆,刚才谢玄欲杀柳寻衣的时候,雁不归反应如何?她亲口承认柳寻衣尚有利用价值。由此足见,只有清风和凌潇潇才能决定柳寻衣的生死。除他二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左右柳寻衣的命运。”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 “我知道苏大侠与柳寻衣是生死之交,也知道你放心不下……”言至于此,洵溱美目一转,提议道,“既然如此,苏大侠何不先行赶赴洛阳城?如此一来,你既能监视贤王府的一举一动,亦能暗中保护柳寻衣。万一……他真遇到什么麻烦,你也能及时出手相救。” “如此甚好……” “我和你一起去。”未等苏禾欣然允诺,唐阿富已拎着酒壶走上前来,“多个人也能多个照应。” “这……” 虽然苏禾、唐阿富、洵溱彼此独立,互不相属,但从关外一路南下,沿途遇到的大事小情皆由柳寻衣和洵溱主持决断。苏禾与唐阿富虽不是他们的麾下,却也一直无甚异议。 因此,当唐阿富主动提出与苏禾同往洛阳城时,苏禾出于礼数并未自作主张。而是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洵溱,俨然在征求她的意见。 然而,洵溱也没有料到唐阿富竟会主动请缨,登时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隐晦幽光。思忖片刻,方才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口中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见洵溱答应,苏禾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不必跟着孤日和雁不归,以免节外生枝。我意……星夜南下,赶在他们抵达贤王府前先一步潜入洛阳城。” “倘若轻装简行,马不停蹄,明日下午即可入城。”唐阿富漫不经心地接话,“孤日他们人马冗余,速度一定不如我们。” “言之有理。” “入城后,你们可先与雷震联络,由他替你们安排落脚事宜。”洵溱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苏禾,叮嘱道,“你将玉佩交给雷震,让他知道你们是自己人。顺便告诉他,我和阿保鲁三天后……即三月十九正午抵达洛阳,让他妥善安排。” “没问题。” “那……二位一路小心,我们三天后于洛阳城再会。” “洵溱姑娘保重!” 简单寒暄,苏禾与唐阿富冒雨离开潞州客栈,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小姐,苏禾性情豪爽,又是柳寻衣的结义大哥,他挂念柳寻衣不足为奇。可唐阿富为何……” “唐阿富是想趁机甩掉我们。”心猿意马的洵溱脱口而出,忽而察觉到一脸懵懂的潘雨音正愣愣地望着自己,顿时心神一禀,从而话锋一转,“毕竟,‘无情剑客’过惯无拘无束的日子,焉能忍受我们的羁绊?” 其实,洵溱的言外之意是“唐阿富不想被我们没日没夜地监视,甚至连写一封‘家书’都要受人约束。” 碍于潘雨音在场,有些话洵溱不宜挑明,只能点到即止。 “大小姐,甘家的眼线如何处置?” “萧阳,送潘姑娘上楼收拾东西。” “遵命。” 当萧阳将依旧有些头重脚轻的潘雨音护送上楼后,萦绕在洵溱脸上的柔和笑意陡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耐人寻味的阴戾之色。 “你明知柳寻衣短时间内不会遇到危险,却对苏禾的担忧表示默许,甚至同意他们先行一步,是不是……想故意支走他们?”阿保鲁被洵溱的“喜怒无常”吓得脸色一变。反复思量,他渐渐察觉到一丝蹊跷,故而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现在你又找借口支走潘雨音,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吩咐?” “阿保鲁,看来这段时间你确实长进不少。”洵溱开门见山,“眼下,确有一桩棘手的麻烦……我必须亲自解决才能踏实。” “什么麻烦?” “生擒柳寻衣,势必令谢玄在清风父女心中的地位急剧攀升。但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以他们的精明狡猾,料想不会轻易相信谢玄的‘忠心’。我料,清风父女十之八九会派人事无巨细地逐一查探。” “逐一……查探什么?” “查探谢玄追剿柳寻衣的每一个细微环节,以及整件事中出现的每一个可疑之处。” “今夜之事,孤日和雁不归亲眼目睹,我们与谢玄配合的天衣无缝,好像……没有什么破绽?” “今夜也许没有,可今夜之前呢?”洵溱讳莫如深地反问,“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其实,一个天大的破绽就摆在所有人眼前。孤日和雁不归刚刚擒获柳寻衣,一时间心想事成,难免被胜利冲昏头脑,因此他们精力混淆,耳目闭塞并不奇怪。可你不一样,身为旁观者,难道你也看不出破绽?” “这……”阿保鲁绞尽脑汁,却百思不解,“你说的破绽是……” “为谢玄提供‘线索’,替贤王府效犬马之劳的……潞州甘家。” …… 第982章 做贼心虚 “今夜能成功擒下柳寻衣,甘家功不可没。哈哈……” 因达成所愿而心情大好的孤日及谢玄、雁不归等人,在甘永麟的亲自相送下连夜离开潞州。 直至分道扬镳之际,春风满面的孤日仍不忘对甘家的“义举”大加赞赏,素昧平生的二人表现的如相识多年的老友,此唱彼和,甚为热情。 谢玄表面上笑而不语,内心却早已七上八下,叫苦不迭。 毕竟,孤日和雁不归认为柳寻衣的行踪是甘家弟子发现的,一旦甘永麟不小心说漏嘴,必然引起他们对谢玄的猜忌,乃至苦心谋划的一切化为泡影。 万幸,甘永麟并未被孤日的虚情假意迷惑,从而得意忘形,亦未过多提及发现柳寻衣的细节。 恰恰相反,他似乎心怀忐忑,面对孤日的热情一直强颜欢笑,潦草敷衍。途中,甘永麟不止一次对孤日、谢玄盛情挽留,然而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此举,令甘永麟的心绪愈发惴惴不安。 “待老夫见到掌门,一定将潞州发生的事如实禀告,替甘老爷请功。” “老朽何德何能,岂敢向武林盟主邀功?今夜能顺利拿下柳寻衣,皆因孤日道长与谢府主、雁四爷齐心协力,老朽……不过是凑凑热闹。” “欸!”孤日摆手笑道,“甘老爷不必自谦,若非甘家弟子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蛛丝马迹,我们再齐心也没用。不得不说,甘家弟子果然精明强干,天下英雄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人,竟被你们轻而易举地发现。佩服!实在佩服!哈哈……” “承蒙孤日道长抬举,老朽及甘家上下不胜惶恐。”甘永麟满心尴尬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谢玄,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憨实一笑。 “前辈,我们该上路了。”谢玄趁势岔开话题,“尽快将柳寻衣押回贤王府,以免夜长梦多。” “说的是!”孤日神情一禀,从而朝甘永麟拱手拜别,“夜里风阴雨寒,甘老爷留步,我等告辞。” “那个……洵溱他们……” “放心!他们今夜死里逃生已是上天恩赐。眼下,他们最担心我们临时反悔,一定迫不及待地夹着尾巴逃离是非之地,断不敢在潞州停留。”孤日早已洞穿甘永麟的心思,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笃定道,“甘老爷回去沐浴更衣,再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待明日醒来,潞州仍是你的天下。” “借孤日道长吉言。” “永麟兄请回,我们走了。” 谢玄担心甘永麟言多必失,故而一边催促甘家众人回城,一边搀扶着孤日登上马车。 “谢老弟一路保重!” “永麟兄保重!” 匆匆道别,几辆马车不避风狂雨横飞驰而去,迅速消失在甘永麟的视线中。 “老爷,他们为何走的这么急?”甘仑撑伞上前,用一句稍显抱怨的质疑唤醒陷入沉思的甘永麟,“说什么感谢我们,结果只是上嘴皮碰下嘴皮,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诚意?”甘永麟凝视着如深渊般深邃而幽暗的远方,头也不回地问道,“难不成让武林盟主赏我们金银珠宝?即使他敢赏,你……敢要吗?” “老爷,我说的不是黄白俗物。”甘仑别有深意地辩解,“天下皆知,清风盟主和洛夫人有言在先,谁能抓住柳寻衣,谁就能得到黄金百万、良田千顷……更重要的是,作为酬谢,洛夫人愿献出三本贤王府珍藏的武功秘籍,清风盟主承诺中原武林副盟主之位……” 话未说完,甘永麟蓦然转头,阴郁的眼神直令甘仑心头一颤,溜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究竟是谁抓住柳寻衣,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当心贪多嚼不烂,非但尝不到甜头,反而被活活撑死。” 言罢,甘永麟不再理会诚惶诚恐的甘仑,径自钻入马车。 “老爷……” “回府!” “是……” 怯生生地拱手领命,甘仑连忙招呼众弟子策马回城。 风雨潇潇,延绵不绝。 天气虽然没有刚刚那般狂躁,但依旧寒意逼人,阴气刺骨。 “什么时辰了?” “回老爷,寅时三刻。” “天快亮了。” “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 一问一答之间,甘永麟在甘仑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拖着慵懒而疲惫的身体迈入甘府大门。 “我马上安排人替老爷沐浴更衣……” “不急!”甘永麟打断一脸殷勤的甘仑,问道,“甘甫他们回来没有?” “我刚刚问过守夜弟子,甘甫他们尚未回府。” “从我们离开潞州客栈到现在……有没有一个时辰?” “差不多。”面对甘永麟的狐疑,甘仑似懂非懂地点头应答。 “早该回来了。”甘永麟眉头一皱,口中不住地呢喃自语,“难不成……洵溱他们还没有离开潞州客栈?” “老爷命甘甫监视他们出城,说不定眼下正在回来的路上。”见甘永麟忧心忡忡,甘仑耐心劝解,“老爷不必担心,孤日道长说过……” “事不关己,风凉话当然说的轻巧。”一提起孤日,甘永麟不由地面色一沉,不悦道,“一路上,你一直问我为何闷闷不乐,皆因武当、贤王府薄情寡义,鸟尽弓藏。他们只顾着押柳寻衣回去领赏,却不顾留在潞州的烂摊子。” “老爷在担心什么?”甘仑从甘永麟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登时心头一沉,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莫非老爷担心洵溱报复……” “他们以为将柳寻衣这只猛虎擒获就能万事大吉。殊不知,洵溱一伙也是一群虎视眈眈的恶狼。他们拍拍屁股走的潇洒,可万一洵溱将这笔烂账算在甘家头上,那我们……” 言至于此,甘永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不如趁他们惊魂未定,我们先下手为强……” “你想找死不成?” “这……” “刚刚,老夫话里话外再三挽留,可他们却故意装聋作哑,对甘家的忧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仔细想想,我真后悔没有听从谢玄的劝诫,竟然傻乎乎地跟着孤日闯进客栈与洵溱他们当场对峙。却不料,孤日这只老狐狸只想利用甘家转嫁矛盾……唉!” “既然如此,老爷何不求谢府主留下帮忙?” “谢玄名义上是贤王府的府主,可实际上……他也是有苦难言,身不由己。再者,他不愿让孤日和雁不归独吞活捉柳寻衣的功劳,势必与他们一起返回洛阳。” “这……” “罢了!”心烦意乱的甘永麟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沉声道,“叫醒所有人,拿上兵刃,天亮前统统打起精神严阵以待。另外,紧闭府门,在甘甫他们回来前,任何人不许擅自出入。” “遵命!” “希望是老夫多虑,一切太平无事……” “砰、砰砰!” 突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打破深夜的寂静,不禁将众弟子吓了一跳,同时将思绪不宁的甘永麟及准备传命的甘仑惊得心神一颤,二人下意识地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色。 “什么人?” 在甘永麟的眼神示意下,甘仑抽出钢刀,小心翼翼地朝大门走去。 “是我,甘甫。” 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甘仑登时一愣,下意识地回望眉心深锁的甘永麟。 甘仑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用近乎嘶哑的声音问道:“你……真是甘甫?” “废话!难道你们连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是甘甫,快开门!” 再三确认身份,甘仑大喜过望,一边将钢刀插入鞘中,一边帮着守门弟子合力抬起门闩,将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开门的瞬间,甘甫如一条迅猛的豹子“呲溜”一下钻入府中,快步朝如释重负的甘永麟走来。 “看见你安然无恙,老夫总算放心了。”甘永麟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如何?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潞州……” “老爷快走!” 甘永麟话未说完,匆匆而来的甘甫突然脸色一变,一边挥手推搡猝不及防的甘永麟,一边朝站在门口的甘家弟子放声呼喊:“快关门!” “什么?甘甫你……” “砰!” 未等大惊失色的众人辨清状况,虚掩的大门猛然被一股强横而粗暴的蛮力狠狠踹开,直将站在门后的甘仑和几名弟子生生撞翻在地。 紧接着,十余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一手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一手拎着熠熠生辉的弯刀,气势汹汹地闯入院中。 见此一幕,甘永麟的心脏仿佛漏跳一拍,全身的血液瞬时凝固如冰。头皮发麻、心底发寒、胸腹发紧、双腿发沉……这一刻,他的眼中布满惊骇之意。虽拼命抑制,却仍止不住唇齿剧烈颤抖,苍老的脸上再也寻不到一丝血色。 “别他妈磨磨蹭蹭的,快走!” 突然,甘永麟的身后传来一片叫骂哭喊,继而是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 紧接着,数十名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甘家内眷及大梦惊醒,仓皇失措的甘家弟子,在手持利刃、势如虎狼的十余名魁梧大汉的凶狠威胁下,如一盘散沙般朝前院缓缓聚拢而来。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混乱中,心乔意怯的甘永麟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在地,“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活腻了不成……” “呵呵……甘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区区一个时辰不见,竟然将我们忘得干干净净。” 伴随着一道清脆悦耳的戏谑笑声,一位笑靥如花的妙龄女子,在四名神情冷峻的大汉陪同下,闲庭信步般缓缓踏入四敞大开的甘府大门。 来人,正是令甘永麟郁结难舒,坐立不安的洵溱。 …… 第983章 玩火自焚 “老子和你们拼了!” 见甘府上下彻底沦落洵溱的掌控,自知逃生无望的甘甫不禁心生绝望,从而恼羞成怒,一把夺过身旁弟子的腰刀,嘶吼着朝迎面而来的洵溱扑去。 “砰!” “额……” 然而,尚未等他靠近洵溱,早有提防的萧阳纵身而起,凌空甩出一记鞭腿,狠狠地踢向甘甫的右肋。令其闷哼一声,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钢刀顺势脱手,“咣啷”一声掉落在地。 “你……” “噗!” 狼狈地砸落在积满雨水的墙角,甘甫欲破口大骂,却忽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紧接着喉头一甜,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伴随着甘家众人的一阵惊呼,面色惨白的甘甫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哼!自不量力。”阿保鲁满眼不屑地将手中的弯刀指向战战兢兢的甘家众人,狞声道,“还有谁想尝尝分筋错骨,生不如死的滋味?” 甘家上上下下加在一起足有一百多口,眼下却被洵溱率领的二三十人围堵在自家地盘,奇耻大辱令不少年轻气盛的甘家弟子热血沸腾。他们悄无声息地摸向自己的兵刃,下意识地将愤懑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甘永麟,似乎在等待他的号令。 然而,身为家主的甘永麟与鲁莽冲动的年轻弟子不同。他很清楚,对方虽人数不多,但他们杀人的手段和搏杀的经验却远非甘家弟子可以企及。 更何况,在甘家一百多口人中,真正能提刀上阵的不过七八十人,而且大都武艺平庸。其余的老弱妇孺,多是甘永麟的内眷至亲,任何一位出现闪失都会令他伤心不已。 反观洵溱的人马,大多出自西域三教,历经千锤百炼。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即便遇到名门正派的精锐弟子亦浑然无惧,小小的潞州甘家在他们眼中更是不值一哂。 因此,双方一旦爆发冲突,一场混战毋庸置疑将变成一场屠杀,猝不及防的甘家极有可能惨遭灭门。 心念及此,甘永麟担忧更甚。他缓步向前,奋力平复内心的跌宕,令自己的言行举止看上去镇定自然:“真想不到……你们恢复的如此之快。” “我也想不到,武当和贤王府来去匆匆,竟也……如此之快。” 洵溱的阴阳怪气令甘永麟胸中如堵,硬着头皮放胆直言:“对于你们的来意,老夫大概能猜出一二。我想说……冤有头、债有主。今夜之事,归根到底是你们和武当、贤王府的恩怨,与甘家无关。” “是甘家弟子发现我们的行踪、是甘家弟子在我们的酒菜中下毒、是甘家弟子和武当、贤王府的人马一起将潞州客栈围得水泄不通,令我们插翅难飞。事到如今,甘老爷岂能说今夜之事与甘家无关?”洵溱缓缓摇头,煞有介事地纠正,“更何况,甘老爷在临走前指责我们在潞州兴风作浪,并吩咐我们一定要弥补店家的损失。种种教诲,小女子一直铭记在心,一个字也不敢遗忘。” “其实,你也许有些误会……” 甘永麟见洵溱果然将今夜的血债算在自己头上,登时脸色一变。再想到孤日、谢玄他们不顾甘家隐忧而执意离去,一时间悲愤交加,怒火中烧。心中既惶恐又委屈,既懊恼又愤恨,既难过又无奈。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潞州甘家窃居中原一隅,若想平安无事,自当遵奉中原武林盟主之令。其实,我们与柳寻衣无冤无仇,与你们更是素昧平生。今夜只是听从武当和贤王府的调遣,实属无奈之举……” “那又如何?”面对极力辩解的甘永麟,洵溱满不在乎地揶揄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甘老爷又何必诿过他人?” “刚才在潞州客栈,你们为何不质问武当和贤王府?为何不在孤日、谢玄面前谈什么‘敢作敢当’?眼下见他们离去,趁机闯入甘家大放厥词,分明是欺软怕硬!尔等如此行事,又岂是大丈夫所为?”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耳提面命,甘永麟难免有些气急败坏。 “甘老爷最好看清楚,我从来都不是大丈夫,更不想做大丈夫。”洵溱云淡风轻地笑道,“我非但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反而是锱铢必较的小女人,尤其……喜欢记仇。一个时辰前,甘老爷在潞州客栈威风八面,痛斥我们就像痛斥一群丧家之犬。呵呵,你不会天真地认为……小女子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吧?” “你……咳咳!” 见洵溱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甘永麟一时急火攻心,忍不住一阵猛咳。 他本应是隔岸观火的局外人,却被谢玄先斩后奏,稀里糊涂地拽入这场风暴漩涡。如今招来杀身之祸,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然而,事已至此甘永麟纵使悔断肝肠亦于事无补。毕竟,该发生的已然发生,无论他多么抵触、多么懊悔、多么不甘,皆已无路可退。 常言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木已成舟,与其唯唯诺诺,倒不如开门见山。 笃定心思,甘永麟的眼中涌现出一抹坚毅之色,沉声道:“既然你执意寻仇,则不必再装腔作势,直说吧!你们……究竟怎样才肯罢休?” “这座府宅的庭院精致错落,山水连廊。处处丹楹刻桷,画栋雕梁。想必……造价不菲。”洵溱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别有深意地问道,“如此洞天福地,不知值多少银两?” “什么意思?”洵溱的绵里藏针令甘永麟五味杂陈,同时他也从洵溱的话中听出一丝转机,“莫非……你想敲诈钱财?若真如此,你尽管开价。只要不伤害甘家一人,老夫……情愿用钱化解这段误会。” 见甘永麟为息事宁人不惜含羞忍辱,洵溱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隐晦幽光。 “怎么?难道你担心老夫言而无信?” 面对甘永麟的咄咄追问,洵溱却迟迟不语,似乎在思忖什么。 “洵溱,你……” “甘老爷,你认为甘家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此言何意?”甘永麟眉头一皱,迟疑道,“难道你想让老夫出价?” “确有此意。” “这……”甘永麟不明白洵溱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故而沉吟良久,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甘家上下一百余口,老夫愿出……十万两买他们平安,应该够诚意吧?” “知难而退,花钱消灾,甘老爷果然能屈能伸。” 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未等甘家众人面面相觑,洵溱已从阿保鲁的手中接过厚厚一沓银票,不急不缓地递到甘永麟面前。 见状,心中既紧张又期待的甘永麟不禁一愣,一脸茫然地望着洵溱手中的银票,狐疑道:“这……什么意思?” “这里有五十万两。其中,十万买你们的人,其他的弥补今夜的损失,不知道够不够?” “这……” 洵溱的态度大转令不明真相的甘永麟愈发糊涂。他愣愣地望着一本正经的洵溱,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莫不是在戏耍老夫?” “甘老爷见过有人拿真金白银戏耍别人的吗?”洵溱柳眉一挑,同时晃了晃手中的银票,“我敢以性命担保,每一张都是真的。” “恕老夫愚昧,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甘永麟的心情愈发复杂,眼神愈发纠结,“你想弥补今夜的损失?可潞州客栈远远不值五十万两……” “不止是潞州客栈。”洵溱讳莫如深地笑道,“还有其他……我想买的东西。” 闻言,甘永麟下意识地与满身泥污的甘仑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想买什么?” “甘家所有人,以及……贵府这座大宅。”洵溱直言不讳,“如果五十万两不够,我可以再加。” 此言一出,思绪万千的甘家众人无不脸色骤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洵溱用平淡如水的语气道出不容置疑的果决,甚至比阿保鲁、萧阳等人手中的锋利弯刀更令人恐惧。 “混账!”认定洵溱在戏弄自己,甘永麟勃然大怒。拂袖一挥,将她手中的银票打落在地,从而厉声叱责,“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休要欺人太甚!” 见甘永麟动怒,甘家众人有的同仇敌忾、有的惶恐不安、有的面如死灰、有的绝望垂泪……只看这副凄慌景象,似乎甘家厄运将至,大祸临头。 “甘老爷恕小女子无礼。今夜我要的东西,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我现在心情好,可以带一百多个活人离开。倘若我心情不好……也不介意带一百多具尸体离开。因此,甘老爷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活人?”甘永麟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反问,“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杀光我们?那……你又要带我们去哪儿?” “其实,消除隐患的最好办法……就是斩尽杀绝,一了百了。”洵溱幽幽作答,语气甚是无奈,“可碍于某些人和某些原因,我不得不暂时留下你们的性命。前提是……你们不能不识抬举。至于我为何如此?又要带你们去哪儿?甘老爷不必问,我也不会说。” “那甘家的府宅……” “我买了!”洵溱毫不客气地打断甘永麟的担忧,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这座宅子归小女子处置,委屈甘老爷日后另觅安身之地。” “这……” “我相信,待时机成熟,自然有人给甘老爷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过今夜……” 言至于此,神情坚定的洵溱缓缓转身,朝府门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府门外,我已命人备好车马。如果不想血溅三尺,伏尸遍地,希望甘老爷和诸位欢欢喜喜地主动上路。不要让小女子为难,更不要让我这些茹毛饮血,嗜杀如命的手下……感到难堪。” …… 第984章 旁观者清(一) 三月十八,孤日、谢玄、雁不归将柳寻衣顺利押回贤王府。欣喜若狂的凌潇潇亲笔修书,连夜派人将捷报送至武当。 三月二十四,翘首以盼的清风终于从凌潇潇的亲笔信中证实连日来的江湖流言,并以中原武林盟主的身份于武当金顶昭告天下,亲口承认柳寻衣被擒。 一时间,“武林巨奸”柳寻衣折戟潞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当下最热闹的谈资。 上至大雅之堂,下至穷街陋巷,人们无不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柳寻衣的“传奇故事”。 短短数日,真真假假的“目击者”及形形色色的“参与者”如雨后春笋般在大江南北遍地冒头,于中原武林掀起一场声势空前的“口诛笔伐”。 虚虚实实的传闻,经过那些“嫉恶如仇”的知情者添油加醋,传的满城风雨,妇孺皆知。 有趣的是,关于柳寻衣被擒的细节众说纷纭。但关于成功擒获柳寻衣的第一功臣,世人的看法却出奇的一致。 厥功至伟的谢玄,再一次成为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四月初一,静江府。 “郑少侠,坞主已在青天阁恭候多时,请!” “有劳宋公子引路。” 晌午,伴随着一阵热情寒暄,一位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的年轻男子在宋玉的带领下昂首阔步地踏入金剑坞。 二人穿庭过院,拾级上山,直奔坐落于鸠摩崖之巅的青天阁。 沿途遇到不少金剑坞弟子,见到年轻男子后无不侧目观望,面露好奇。待有人辨出年轻男子的身份,金剑坞众人更是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年轻男子,竟来自一向与金剑坞井水不犯河水的武当。而且是武当派大弟子,郑松仁。 自从凌潇潇假传洛天瑾的遗嘱,帮清风篡取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后,金复羽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不阴不阳。 虽然他从未公开反对清风接任武林盟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金复羽从始至终都不肯听从清风的号令,一直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甚至明目张胆地勾结江南陆府和清风唱反调、打对台。 其实在金复羽的心中,整个中原武林也许只有洛天瑾配做他的对手。至于清风……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投机取巧之徒,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此一节,清风亦心知肚明。因此,在他继任武林盟主后,一直将金复羽视作潜在对手,甚至威胁自身地位的最大隐患。 然而,武林大会时的一场大火令金剑坞元气大伤,至今仍未恢复。柳寻衣的一再逃脱令清风的盟主之位朝不保夕,现在根基未稳。 因此,互有忌惮的武当派和金剑坞在这段时间一直保持着十分微妙的平衡。 无论是因柳寻衣而焦头烂额的清风,还是因“天时地利”欠佳而被迫隐忍的金复羽,眼下皆无意打破这种平衡。以免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如今柳寻衣被擒,意味着清风即将摆脱自身的束缚。下一步,他势必腾出手来整顿一盘散沙似的中原武林,从而夯实自己的江湖地位。 为此,清风必会不遗余力地铲除一切有可能阻碍自己的人。其中,金复羽和他的金剑坞毋庸置疑地排在第一位。 此间利弊,清风算的明明白白,金复羽同样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清风和金复羽迟早步入“顺者昌、逆者亡”的水火境地,但眼下一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仍是潜藏在水面下的滚滚暗流。表面上看,江湖局势及双方关系依旧风平浪静,一团和气。 正因如此,才有今日郑松仁的诚心求见、宋玉的热情接待、金复羽的静候多时…… “武当弟子郑松仁,奉掌门之命拜见金坞主!” “郑少侠不必多礼。金某近日偶感风寒,故而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岂敢?不知金坞主身体不适,在下唐突打扰,应该赔罪的人是我。”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头疼脑热。区区小病,无关紧要,今日能见到郑少侠这般江湖新秀,金某喜不自禁,病势也好了一大半。呵呵……” “承蒙金坞主抬举,在下不胜惶恐。” “绝不是逢场作戏,金某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金复羽一本正经地辩解,从而朝对面的茶座一指,“郑少侠请入座,尝尝静江府独有的苦茶。” 闻言,坐在一旁的艾宓从琴后盈盈起身,亲自为郑松仁斟茶倒水。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美人如玉近在咫尺。 艾宓的神态彬彬有礼,举止温文尔雅,举杯敬茶行云流水,落壶起袖动静相宜,直看得血气方刚的郑松仁神摇魂荡,目乱情迷。 “郑少侠,请用茶。” 面对艾宓的轻声呼唤,心猿意马的郑松仁竟一时不察,似是三魂不见七魄。 “郑少侠,请用茶!” 伴随着艾宓的声音逐渐提高,郑松仁终于从恍惚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失态,他不禁面露尴尬,匆忙答应一声,慌乱起身朝艾宓拱手拜谢:“有劳姑娘!” 见此一幕,金复羽笑而不语,依旧优哉游哉地自顾饮茶。候在一旁的宋玉、冷依依、丁傲、董宵儿却面色迥异,看向郑松仁的目光既有嘲弄,亦有鄙夷。 “郑少侠不必见外,尝尝味道如何?” “多谢金坞主的美意,在下求之不得……噗!” 在金复羽的盛情邀请下,心绪未定的郑松仁囫囵着将茶送入口中,却不料一股难以抵御的苦涩令其味蕾骤缩,同时脸色一变,刚刚入口的茶水情不自禁地喷涌而出,登时溅的满桌水花。 “这……在下失礼,万望金坞主恕罪!” 望着面红耳赤,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的郑松仁,金复羽微微一笑,安抚道:“不知其味,难免如此。郑少侠不必在意,下一口……喝的慢些就是。” “谨遵……金坞主教诲。” 郑松仁战战兢兢地端起茶杯,欲再饮一口却心生忌惮。踌躇半晌,终究没有勇气再试一次,故而将茶杯缓缓放下。 见状,金复羽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 平淡无奇的一杯茶,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金复羽在弹指一挥间令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武当大弟子丑态百出,心气尽失。 自此,郑松仁在金复羽面前将一直处于被动,落于下风,哪怕……他代表中原武林盟主而来。 见时机成熟,丁傲趁势开口:“郑少侠是清风盟主的高足,想必身兼重任,日理万机。今日,阁下不避山长水远,专程拜访我家坞主,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万不敢当!”郑松仁一边拂袖抹去嘴角的茶迹,一边仓促作答,“在下奉掌门之命,专程给金坞主送英雄帖。” “英雄帖?”宋玉眉头一挑,狐疑道,“什么‘英雄帖’?” “武林败类柳寻衣被擒获的消息,想必金坞主早已有所耳闻……” “此事我略有耳闻,却不知是真是假?”金复羽漫不经心地打断振振有词的郑松仁,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郑少侠突然提及此事,莫非……消息是真的?” “千真万确!”郑松仁重重点头,“柳寻衣在大名府暴露行踪,先被甘家弟子发现,后被我派的孤日道长、贤王府的谢府主、雁四爷合力擒于潞州客栈。眼下,柳寻衣被囚于贤王府的地牢,由武当和贤王府的精锐弟子昼夜看守,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金复羽不动声色地说道,“此子背叛贤王府,残杀洛盟主。天理不容,人神共愤,早该料到会有今天。” “金坞主所言极是。” “既然你们已经抓住柳寻衣,何不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告慰洛盟主的在天之灵?”董宵儿佯装好奇地问道,“清风盟主不去惩治首恶元凶,反而派你送什么‘英雄帖’,究竟意欲何为?” “其实,柳寻衣不仅是杀害洛盟主的奸贼、贤王府的叛徒,更是中原武林的公敌,是天下汉人的耻辱。”郑松仁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娓娓道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愤懑模样,“掌门的意思是,此等国贼巨奸绝不能让他死的太容易,更不能让他死的太痛快。因此,掌门决意以中原武林盟主的身份广邀天下英雄,五月端午在贤王府召开‘锄奸大会’,共同见证柳寻衣罪有应得。” 言罢,郑松仁蓦然起身上前,小心翼翼地顺怀中掏出一张烫金大帖,毕恭毕敬地递到金复羽面前。 “掌门说金坞主乃中原武林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因此,他亲笔写下此帖,交代我务必亲手交给金坞主,以示诚挚!” “锄奸大会?”金复羽别有深意地望着义正言辞的郑松仁,伸手接过英雄帖的同时用余光轻轻一扫,沉吟道,“据我所知,柳寻衣虽是武林巨奸,但他在江湖上仍有不少臭味相投的朋友。清风盟主历经千辛万苦,耗时一年有余,而今好不容易擒住他,不忙着斩草除根,反而办什么‘锄奸大会’。难道……他不怕夜长梦多,中途再闹出什么岔子?” “实不相瞒,掌门早在数日前已亲自驾临贤王府。除此之外,少林方丈玄明大师、崆峒派掌门钟离木、昆仑派掌门殷白眉等多位前辈皆已抵达洛阳城。”郑松仁似乎早就料到金复羽有此一问,故而胸有成竹地回答,“如今,洛阳城内高手如云,更有无数英雄豪杰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赶去。堪称‘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如此阵势,纵使大罗金仙也休想救走柳寻衣。眼下,莫说没有人敢以身试险。纵使有人胆大包天,也必定有去无回,十死无生。” …… 第985章 旁观者清(二) “如此兴师动众,想来清风盟主不仅要替洛盟主报仇,还要借‘锄奸大会’替自己雪耻。” “这……” 面对金复羽话里有话的揶揄,郑松仁不禁面露尴尬,从而讪讪一笑,伺机转移话题:“此次‘锄奸大会’,武当共发出上百封英雄帖。其中,只有金坞主与玄明大师的帖子由掌门亲笔所书,其他的一概由武当弟子代劳。由此足见,金坞主在掌门心中的地位何其重要?” “哦?”金复羽将英雄帖放于案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清风盟主厚爱,令金某受宠若惊。” “掌门常常在我们面前称赞金坞主是凤毛济美,来者居上的天纵奇才。金剑坞创立至今不过二十余载,却能跻身武当、少林、昆仑、峨眉等百年宗门之列,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欸!”金复羽对郑松仁的恭维一笑置之,“金某在清风盟主面前永远是不成气候的晚辈。金剑坞与武当、少林相比犹如萤火比皓月,更是相去甚远。” “金坞主过谦了!”郑松仁眼珠一转,小心试探,“此次‘锄奸大会’乃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武林盛事,不知……金坞主肯不肯赏光?” “恕我多嘴,不知清风盟主究竟邀请哪些人参加‘锄奸大会’?”未等金复羽思忖,宋玉已抢先发问。 “中原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部收到掌门的邀请。” “不对吧?”丁傲眉头一挑,沉吟道,“据老夫所知,湘西腾族、绝情谷和龙象山似乎没有收到你们的邀请。难道他们在中原武林‘没头没脸’,是无名小卒?休要忘记,湘西腾族的族长腾三石,至今仍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 “这……” 被丁傲突然发难,郑松仁不禁一怔,脑中飞速盘算,口中含糊其辞:“腾族长是武林副盟主不假,可他也是萧谷主的父亲,因此……” “什么意思?”冷依依迟疑道,“难道清风盟主不想让萧芷柔参加‘锄奸大会’?” “为什么?”董宵儿煞有介事地连声附和,“虽然绝情谷曾是江湖异教,可在武林大会时洛盟主已将其归入正统,莫非清风盟主不认?” “这……”面对冷依依、董宵儿的咄咄逼问,郑松仁难免心慌意乱,言辞变得愈发吞吐,“个中缘由,我也不太清楚。也许……也许是武林大会上洛盟主与萧谷主的‘特殊’关系……惹人猜忌。掌门担心此事影响洛夫人及其一双儿女,因此才没有邀请萧谷主参加‘锄奸大会’。至于腾族长和云圣主,由于他们与萧谷主相交莫逆,因此也没有被邀请。毕竟,武林大会时洛盟主与萧谷主、云圣主三人……闹得并不愉快。” “清风盟主不仅仅是叱咤风云的英雄,更是一位舔犊情深的父亲。”沉默良久的金复羽幽幽开口,“他顾念自己的女儿,不希望有人喧宾夺主,也是人之常情。” “金坞主明鉴!” “依你所言,此次‘锄奸大会’被邀请的皆是中原武林中人?” “正是……” “他撒谎!” 郑松仁话音未落,青天阁外陡然传来一道低沉的驳斥。 紧接着,神色匆匆的姬侯、扶隐快步而来。 “拜见坞主!” “你们回来了。” 望着叩首而拜的二人,金复羽的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名状的精光。不过,他并未追问姬侯、扶隐刺杀唐阿富的成败,而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为何说郑少侠撒谎?” “回禀坞主,据我们打探的消息,清风……清风盟主的英雄帖不仅仅发给武林各派,更发给大宋朝廷。” “是吗?”金复羽朝冷汗直流的郑松仁投去一道耐人寻味的目光,戏谑道,“清风盟主不愧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果然‘广结善缘’。” “误会!”郑松仁怛然失色,连忙辩解,“不是掌门邀请朝廷的人参加‘锄奸大会’,而是朝廷主动派人参加。” “为何?” “因为柳寻衣与蒙古人暗中勾结,吃里扒外,害得兴元三府粮仓被抢,百姓无粮可食,一个冬天不知活活饿死多少无辜百姓。”郑松仁煞有介事地答道,“因此,他不仅是武林公敌,更是朝廷钦犯。当朝廷得知我们抓住柳寻衣的消息后,立刻派人前往武当,恳求掌门准许他们参加‘锄奸大会’。朝廷此举……是为给兴元三府的百姓一个交代。掌门顾念天下苍生,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此事。不过金坞主可以放心,‘锄奸大会’的主角永远是中原武林。掌门与朝廷有言在先,他们的人前往洛阳城只能从旁观看,不能出手干涉。如若不然,无需天下英雄出面,掌门自会将他们逐离。” “这……” “好了!”金复羽摆手打断欲言又止的宋玉,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是清风盟主的安排,我等自当遵奉。劳烦郑少侠回去告诉清风盟主,五月端午,金某一定前往洛阳城与天下英雄共同‘锄奸’。” “如此甚好!”见金复羽允诺,郑松仁难掩欣喜之情,“掌门知晓此事,定然十分欣慰。在下负命在身,不宜过多打扰,恭祝金坞主早日康复,我们洛阳再会。” “宓儿,替我送郑少侠下山。”郑松仁辞行,金复羽并不挽留。 “金坞主保重,在下告辞。” “郑少侠一路保重。” 寒暄作罢,心满意得的郑松仁朝金复羽再三作揖,而后在艾宓的陪同下离开青天阁。 待郑松仁消失在视线中,金复羽又将深邃的目光投向愤愤不平的姬侯、扶隐,直盯得他二人浑身不自在。 “坞主……” “唐阿富死了?” 面对金复羽的开门见山,姬侯、扶隐脸色微变,心乔意怯的二人默默相视一眼,从而怯生生地回答:“没……没有……” “意思是……你们的差事又办砸了?”金复羽的语气平淡无奇,非但没有一丝怒气,甚至听不出一丝不满。 然而,在姬侯、扶隐的耳中,金复羽却字字如刀,句句似剑,割肉削骨,剜心刺肺。 “是……” 听到二人断断续续的回答,金复羽端起茶杯的手陡然停滞在半空,静静地凝视着他们。一股无影无形、无声无息的威压不仅令姬侯、扶隐手足无措,心胆俱裂,同时令站在一旁的宋玉、丁傲、冷依依、董宵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想听听你们的解释。”沉默良久,金复羽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样不喜不悲,同样温润儒雅。 “这段时间,唐阿富一直和柳寻衣他们在一起。”扶隐苦涩道,“我们……找不到单独下手的机会。” “凶名赫赫的‘日月双剑’,竟然因为对方人多势众而胆怯?”宋玉忍俊不禁,轻蔑之意毫不遮掩,“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们说错了?” “我们绝不是因为对方人多而怯战,而是因为唐阿富身边不止柳寻衣一位高手,更有……” “更有什么?” “更有‘漠北第一快刀’苏禾。”姬侯坦言作答,“当柳寻衣在潞州客栈被谢玄生擒后,唐阿富和苏禾星夜赶奔洛阳城,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出手的机会。” “不错!”扶隐连连点头,“我们在半路设伏,企图偷袭唐阿富,结果……” “结果你们失手了。”金复羽的语气已有些许不耐,“我很好奇,凭你二人的武功难道打不过苏禾、唐阿富?” “说来惭愧,让我们对付唐阿富不难,可再加上一个苏禾就……” “行了!”金复羽兴趣缺缺地打断道,“我交代的三件差事,只有丁傲和董宵儿办得干净利索,成功查出袁孝与少秦王不可告人的秘密。宋玉和冷依依虽然在湘西碰壁,但在回来的途中却阴差阳错地发现‘上京四府’的秘密,与丁傲他们打探的消息不谋而合,也算将功补过。至于你二人……罢了!一路劳顿,下去歇息吧!” “坞主!” 金复羽话音未落,姬侯、扶隐已心生惶恐,连忙跪倒在地。 “这是作甚?”金复羽眉头微皱,“我并未责怪你们……” “坞主不打不骂,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惩罚。”姬侯急声道,“虽然我们没有杀了唐阿富,却在外边打探到一些消息。希望对坞主有用,以求将功折罪。” “比如清风暗通朝廷?”金复羽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确实有些用处。” “不仅如此!”扶隐忙道,“我们还打探到,就在柳寻衣被押回贤王府的第二天,凌潇潇先后派出三拨人马秘密前往潞州。” “前往潞州?”宋玉若有所思,“如我所料不错,应该是前往潞州甘家打探柳寻衣被擒的始末。江湖传言,甘家弟子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行踪,于是将消息透露给谢玄。” “看来凌潇潇信不过谢玄,哪怕他为贤王府立下大功。”丁傲一脸坏笑,“一个是洛天瑾的女人,一个是洛天瑾的兄弟。我以为洛天瑾死后他二人会无媒苟合,却不料……各怀鬼胎。” “凌潇潇虽然狡猾,但她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金复羽似乎被姬侯的话勾起兴趣,“什么意思?” “早在柳寻衣被擒当夜,潞州甘家惨遭灭门,整座甘府……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 “什么?”扶隐此言一出,金复羽等人无不眼神一变。 “那……甘家的人呢?” “与甘府一样,付之一炬,化为焦土。”姬侯一边回忆,一边咂舌,“火海无情,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找不到,剩下的只有掺杂在废墟中的一滩滩骨灰。据传,甘家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孩……无一幸免。” “谁干的?” “坊间传闻,是柳寻衣的朋友前去寻仇。甘家四邻当夜依稀听到一些对话,我们推测是……洵溱所为。因为当夜能够出现在潞州,对甘家有怨恨,并且有能力将甘家上下赶尽杀绝的人……只有洵溱。” “是她!”扶隐话音未落,眼神阴郁的金复羽已沉声断言,“此女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而且……惯用纵火焚烧,毁尸灭迹。休要忘记,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也曾被她一把大火烧的片瓦不存。” …… 第986章 旁观者清(三) “仔细想想,洵溱血洗甘家并不奇怪!” 思忖片刻,宋玉率先打破沉默:“她后面有少秦王撑腰,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否则也不敢在大宋皇城救走柳寻衣。近半年来,洵溱……或者说少秦王在柳寻衣身上投入无数心血。又是舍命相救、又是保驾护航、又是出关求医,甚至连少秦王秘密培植的‘上京四府’也贡献出来,让柳寻衣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由此足见,少秦王对柳寻衣何其重视?如今,柳寻衣在潞州落难,无疑会打破少秦王的某些部署。以他们的权势和手段,岂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潞州甘家,栽在他们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如果我是洵溱,同样不会善罢甘休。” “大风大浪都能挺过来,却不料阴沟里翻船,确实憋屈。”董宵儿嘲讽道,“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许柳寻衣命中有此一劫,纵使不栽在甘家手里,也会栽在赵家、王家、李家、孙家的手里。” “甘家撑死是帮凶,真正擒下柳寻衣的是武当和贤王府。”丁傲愁眉不展,似乎心有怀疑,“就算洵溱对甘家有些怨气,也不至于将他们赶尽杀绝。如此行事……会不会太过狠毒?” “坞主刚刚说过,此女一向心狠手辣。”见丁傲质疑宋玉的分析,冷依依不禁出言辩驳,“更何况,若非甘家弟子发现柳寻衣的行踪,武当和贤王府再有本事也抓不住他。” “我料……洵溱此举不仅仅是复仇泄愤,更是杀鸡儆猴。”宋玉接话道,“她要让天下人知道,谁敢得罪少秦王,甘家就是他们的下场。” “如此不留余地的杀鸡儆猴,恐怕不仅令天下人畏惧少秦王,更令天下人痛恨少秦王。”丁傲不敢苟同宋玉和冷依依的看法,又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金复羽,见他神情坦荡,并无不悦,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恕老朽直言,少秦王之志……也许不亚于坞主。如此人物,岂能是小肚鸡肠之徒,锱铢必较之辈?既然他志在天下,势必将‘威名’看得比‘凶名’重要。除非洵溱一时冲动而自作主张,否则她血洗甘家非但不能帮少秦王立威,反而逼得天下仁人义士同仇敌忾,将少秦王视作‘冷血魔头’。此举……弊大于利,绝非明智。” “也许是洵溱自作主张……” “洵溱年纪轻轻便成为少秦王的心腹,又岂是冲动鲁莽之人?”董宵儿打断冷依依的质疑,替丁傲据理力争,“刚刚坞主也说过,此女诡计多端。” “你……” “咣啷!” 见宋玉、冷依依与丁傲、董宵儿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并有愈演愈烈之势,金复羽忽然将手中的茶杯扔在桌上。虽然茶杯并未摔碎,却足以令在场之人心神一颤,喋喋不休的争论戛然而止。 “你们为何只会说、不会听?”金复羽淡淡地问道,“难道你们都有一叶知秋、管窥知豹的本事?” “我等不敢!”宋玉四人一齐拱手赔罪。 “刚刚打听到一些皮毛,就敢信誓旦旦地评头论足。究竟是你们急功近利?还是……不甘人后?” “坞主息怒,我等知错!”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唐阿富?”金复羽对战战兢兢的宋玉四人置之不理,将平和的目光投向姬侯、扶隐,“你们对柳寻衣一路南下的细节又知道多少?” “回禀坞主,我们打探到唐阿富的行踪时,他已从漠河离开。我们找到他时,是在河间府一带。”姬侯仔细回忆,小心作答,“也是在河间府,我们才知道唐阿富一直和柳寻衣、洵溱在一起。” “河间府?”金复羽面露沉吟,“也就是说……你们发现柳寻衣时,他尚未抵达大名府?” “是。” “说下去。”金复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斟酌之意,“从你们发现柳寻衣到他在潞州客栈被擒,期间发生的一切,我要事无巨细地全部知道。” “遵命!” 似乎预见将功补过的机会,姬侯、扶隐心中窃喜,欣然领命。 二人理清思绪,你一言、我一语地向金复羽讲述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当然,他们口中的主角早已不再是唐阿富,而是柳寻衣。 当他们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及沿途打探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后,心思缜密的宋玉、丁傲率先发现端倪,冷依依和董宵儿亦感到一丝不对劲儿,纷纷陷入沉思。 “如何?”金复羽似笑非笑地望向宋玉,“你听出什么?” “我听出……三个疑点。”渐渐意识到自己以偏概全的宋玉,脸色有些泛红,喉头微微蠕动,吞吞吐吐地回答,“其一,姬侯、扶隐并未在大名府发现可疑之人,因此我怀疑甘家弟子是不是真的去过大名府?其二,在客栈的酒菜中投入蒙汗药……如此拙劣的伎俩岂能骗过天性狡猾的柳寻衣和洵溱?其三,苏禾、唐阿富非但没有中毒,反而半路杀出来替他们解围。我怀疑此事不是碰巧,而是……有意为之。” “如果不是甘家弟子发现柳寻衣的下落,又是谁暴露柳寻衣的行踪?如果蒙汗药不能凑效,柳寻衣又为何被擒?如果苏禾、唐阿富是故意躲出去,再半路杀回来,则说明他们早就知道当晚会有麻烦。换言之……他们早就知道酒菜中有蒙汗药?既然如此,柳寻衣和洵溱又为何要吃?”冷依依心乱如麻,思绪万千,“此事听上去像是……像是……” “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金复羽不急不缓地接话,“其实,我更好奇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一切?目的又是什么?” “这……”金复羽一语道破玄机,宋玉等人无不大惊失色,哑口无言。 “总之,我不相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你们不妨大胆设想,此事……究竟有多少可能?” “老朽斗胆猜测,会不会……潞州甘家根本没有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一切都是‘幕后黑手’的巧妙安排。”丁傲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道出心中揣测,“非但如此,他们在潞州客栈误中蒙汗药,苏禾与唐阿富神出鬼没,甚至连柳寻衣被擒……都有可能在计划之中。” “嘶!” 丁傲此言一出,在场除金复羽外,其他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感到汗毛倒立,后脊发寒。 “不可能吧?”冷依依纠结道,“依你之见,这位‘幕后黑手’究竟是谁?难道是一位隐藏在暗处……柳寻衣的死敌?” “不对!”宋玉突然打断冷依依的疑惑,“如果‘幕后黑手’是柳寻衣的死敌,他不可能让苏禾、唐阿富置身事外,而应一网打尽。再者,怎样的‘死敌’能令谨小慎微的柳寻衣、洵溱暴露行踪?而且令他们心甘情愿地服下掺有蒙汗药的酒菜?” “这……” “依我之见,这位‘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人。甚至……”言至于此,宋玉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柳寻衣自己!” “不错!”丁傲十分赞同宋玉的想法,故而连声附和,“若真如此,洵溱血洗甘家就不是复仇泄愤,更不是杀鸡儆猴,而是……杀人灭口。毕竟,是甘家弟子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行踪,甘家对此也一直不予否认。” “你的意思是……柳寻衣故意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甘家?”姬侯一脸惊诧,“故意引贤王府和武当追杀自己,又故意被他们擒下?” “不无可能。”宋玉和丁傲异口同声地回答。 董宵儿似懂非懂地追问:“柳寻衣为何如此?难道他活腻了?” “你们记得吗?”宋玉提醒道,“数日前探子来报,虽然清风并未向湘西腾族、绝情谷和龙象山派发英雄帖,但腾三石、萧芷柔和云追月在得到柳寻衣被擒的消息后,竟主动率人赶赴洛阳城。难道……你们不认为此事有些蹊跷?” “不仅如此!”丁傲顺势补充,“昔日的上京四府,今日的西律武宗。袁、严、洪、雷四家于年前相继进入中原,眼下隐匿在武当、秦氏、腾族和贤王府身边。表面上只有柳寻衣一人,背后却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如果一切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杀局。上至武林盟主,下至绿林豪杰……将统统沦为这场杀局中的一颗颗棋子。” “坞主果然有先见之明!”宋玉满眼钦佩地望向金复羽,口中发出由衷的感慨,“坞主曾说‘一动不如一静’。如果我们过早地将‘西律武宗’的秘密泄露出去,势必引起他们的警觉,也就不会有今天这场好戏。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因坞主隐而不发,作壁上观,方才令我们洞若观火,辨清这盘扑朔迷离的大棋,不至于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这是一场生死局。”终于,金复羽面露欣慰,幽幽开口,“柳寻衣用自己做饵钓清风父女上钩。他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赌清风父女的身家性命。所谓‘锄奸大会’,看似是清风一统江湖的大好时机,其实是他万劫不复,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巨大陷阱。如我所料不错,清风好大喜功,贪慕虚荣,欲借‘锄奸大会’之机替自己立威,此举恰恰在柳寻衣和洵溱的周密算计中,而且……正中他们下怀。眼下,清风自己给自己掘墓非但浑然不知,反而沾沾自喜。如此蠢材,焉能担当中原武林盟主的大任?” “坞主的意思是……”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柳寻衣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引得江湖动荡,波澜不休。五月端午,不仅是清风耀武扬威的时候,更是柳寻衣厚积薄发的时候。到时,我们不仅能看到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更能看清柳寻衣的身后……究竟暗藏着一股怎样的势力?”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两边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因此,你们什么也不必做、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插手,尽管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热闹。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戏,若不能挑一个好位置细细观赏,岂不可惜?呵呵……” …… 第987章 鸠占鹊巢 近日,由于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等江湖中有头有脸的掌门、家主陆续率众抵达洛阳城,冷冷清清一年有余的贤王府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不少人暗中感慨,今年这场“锄奸大会”颇有两年前洛天瑾举办的那场“端午盛宴”的影子。 只不过,端午仍是端午、贤王府仍是贤王府、武林群雄仍是武林群雄,唯独这场武林盛事的“主人”由昔日的洛天瑾变成今日的清风。 望着物是人非的贤王府,感受着似曾相识的人影憧憧、欢声笑语,一些因与柳寻衣有旧,故而被凌潇潇日益打压的贤王府弟子忽觉恍如隔世,五味杂陈。 整日无所事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打着“贤王府”的名义招摇过市,自己却三五成群地聚在偏僻角落借酒浇愁,心里更是说不出的苦闷。 自从洛天瑾遇害、柳寻衣叛逃,这些贤王府的“老臣”……尤其是下三门弟子越来越不受重视。纵使谢玄极力斡旋,仍抵挡不住他们被凌潇潇及其心腹刁难、排挤甚至放逐的厄运。 其中,尤以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四人的处境最为尴尬。 因为他们不仅是贤王府的元老,更是下三门的门主,在府中的地位远非寻常弟子可比。 凌潇潇的一众心腹既将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却又不能像对待其他弟子那般肆意欺压,更不能驱逐出府。于是,他们绞尽脑汁地针对许衡几人,隔三差五故意找茬,意图逼他们忍无可忍而犯下大错,被凌潇潇名正言顺地扫地出门,或者不堪侮辱而主动离开。 如此一来,贤王府内弟子最多、势力最大的下三门,就能被凌潇潇顺理成章地安插自己的心腹,从而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谢玄深知凌潇潇“疑人不用”的心思,故而时常叮嘱下三门弟子,遇事一定要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万万不可授人以柄。 如此一来,夹缝生存的许衡几人既要抵挡“新人”的排挤,又要包容“旧人”的埋怨。既不能奋起反抗,也不能一走了之,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其实,对于凌潇潇的险恶用心,谢玄早已看的一清二楚。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相信过洛天瑾遗留下的“旧臣”,一直在千方百计地吐故纳新,将贤王府一点一滴地变成自己的乐土。 洛天瑾遇难之初,凌潇潇极力举荐谢玄继任贤王府的府主,并非出于真心实意,而是一场趋利避害的算计。 一者,凌潇潇一介女流,武艺稀松平常,如果由她接任府主之位,贤王府必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二者,洛天瑾在世时,凌潇潇极少过问府中事务。因此,她对贤王府的大事小情、买卖生意及上上下下的人手安排皆一窍不通。反观谢玄,常年作为洛天瑾的左膀右臂,对府中各项事宜驾轻就熟。由他主持大局,人心才不会散,局势才不会乱。 因此,凌潇潇一边将谢玄高高捧起,以应对内外的质疑和麻烦。一边私下插手府中事务。从生意买卖、盈亏账簿到弟子招募、功过奖罚,事无巨细她统统都要过问,统统都要干涉,逐步将贤王府的财政大权及人事大权紧紧攥在自己的掌心。 贤王府的女主人、洛天瑾的遗孀、中原武林盟主的女儿,如此尊贵的身份再加上清风的幕后指点、武当的鼎力支持,凌潇潇在贤王府的一切计划皆无往不利,顺风顺水。 时至今日,凌潇潇几乎已将谢玄这位“府主”完全架空。 数月前,她遇事还会与谢玄心平气和地商量,纵使偶有不满也会藏在心里。可如今,凌潇潇已毫不避讳地向谢玄发号施令,倘若谢玄不听,她马上安排其他人去做。 在凌潇潇的眼中,如果谢玄忠心,可以留他继续做自己的傀儡。如果谢玄心存异心,可以马上夺走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这一次,若非谢玄成功将柳寻衣擒获,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恐怕他早已被清风父女打入“冷宫”,含恨待死。 即使如此,今天的贤王府依旧轮不到谢玄做主。 毕竟,中原武林盟主亲自驾临。莫说谢玄靠边站,纵使凌潇潇也要交出大权。 今时今日的贤王府,已然变成另一个武当山。出出入入皆是武当弟子,大事小情概由清风决断。甚至连轮值守夜、安排客房、准备酒宴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亦随处可见武当弟子的身影。 失去“主心骨”的贤王府弟子,尤其是不被凌潇潇重视的“闲杂人等”,已彻底沦为武当弟子的附庸,被他们颐指气使地呼来喝去,埋头干着最苦、最累、最脏的杂活。 有趣的是,雁不归以“宾客盈门,人手捉襟见肘”为由,安排许衡、凌青、廖川、廖海每夜清扫茅房。 当他们跑去向谢玄告状时,得到的答复却是“一切听从四爷的安排,身为贤王府弟子,不可自视甚高,更不可挑三拣四”。 万般无奈,许衡四人只能在臭气熏天的茅房里夜夜辛苦到天明。 不知不觉,这种“暗无天日”的悲惨日子已持续半月有余。 四月十五,夜深人静。 当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将偏院的一间茅房打扫干净,四人连忙拎着马桶、刷子冲入院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妈的!让我们四人一晚上打扫十几间茅房,分明是故意刁难……” “抱怨有个屁用?”许衡没好气地喝断喋喋不休的廖海,“你只敢在我们面前过过嘴瘾,有本事去找四爷理论?” “四爷早已不是当年的四爷。”凌青席地而坐,连连感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府里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压抑。以前我们无忧无虑,过的逍遥自在。现在天天提心吊胆,饭不敢乱吃、话不敢乱说,生怕被人揪住小辫子,一状告到夫人和四爷那里,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夫人和四爷不知从哪儿招募一批生人,一个个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人。”廖川愤懑道,“今天下午,四名惊门弟子与两名武当弟子在东院发生争执。四爷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惩罚我们的人,简直岂有此理?” “这里到底是贤王府还是武当山?”廖海揶揄道,“四爷竟然胳膊肘向外拐?” “我感觉……夫人和二爷越来越不和。”凌青话里有话地说道,“眼下,府里好像分成两派,效忠夫人或者……效忠二爷。” “我也有同感!”许衡连连点头,“四爷是夫人的亲信,那些新招募的弟子也是夫人的忠实拥趸。七爷、八爷和我们屡遭排挤,八成是因为和二爷走的太近。” “二爷现在是‘府主’,他们究竟为什么不和?”廖川苦思不解,一脸忧愁,“二爷对夫人一直毕恭毕敬,夫人对二爷也没有什么不满,他们这是……” 许衡毫不避讳地接话:“二爷和夫人有什么矛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样斗下去,贤王府迟早散伙!” “你们说……”凌青心念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道,“府主的死会不会另有隐情?夫人和二爷会不会因此不和……” “嘘!” 此言一出,许衡三人的脸色骤然一变。 “休要乱说!如果让夫人和四爷知道我们又在乱嚼舌根,非将我们逐出府门不可。” “黑执扇……”话一出口,廖川忽觉失言,故而匆匆纠正,“我是说柳寻衣……眼下,他被关在地牢中,待五月初五‘锄奸大会’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管他作甚?”许衡气冲冲地抱怨道,“贤王府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拜他所赐。如果不是他害死府主,贤王府岂能轮到那些外人指手画脚?” “我上次去地牢清扫,听说清风盟主下令,每天喂他服下一颗武当秘制的慢性毒药,再抽打他十鞭。每隔两个时辰用盐水泼他一次,让他一直保持清醒,一直痛不欲生。如此一来,既能让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又能让他的精神和身体永远虚弱不堪,无法恢复。”廖海叹道,“柳寻衣每天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虐待折磨。真真切切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 当廖海道出柳寻衣的悲惨处境后,其他人无不陷入沉默。就连刚刚对柳寻衣满腹牢骚的许衡,眼中亦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哀愁。 凌青一脸惆怅,呢喃自语:“他每天经受这种折磨,不知……能不能撑到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柳寻衣必死无疑。”廖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眼下,他们只想让柳寻衣吊着最后一口气。只要人不死,无论他经受什么折磨、伤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人在乎。” “虽然夫人和二爷都说柳寻衣是杀害府主的凶手,但我至今仍不敢相信……” “呜……” 就在许衡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长吁短叹之际,黑暗中突然传出一道十分轻微的声响,似是……有人在低声抽泣。 “什么人?” 许衡四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马桶、木刷,满眼谨慎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再不现身,休怪我们不客气!” “别紧张……是我。” 伴随着一道紧张的应答,墙角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瘦小而孱弱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许衡四人面前。 “小……小姐?” 辨清来人是洛凝语,许衡四人连忙扔掉手中的“兵器”,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半晌不知所措。 “虽然你们都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但我能预感到……贤王府将有大事发生。”洛凝语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碎。 “小姐,你误会了!我们刚刚只是……”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洛凝语忧心忡忡地打断凌青的辩解,“五月初五、锄奸大会、柳寻衣被关在地牢、每天经受折磨……” “小姐,是我们口无遮拦,是我们乱说话……” “如果你们还认我是小姐……答应我一个要求。”洛凝语心不在焉地说道,“不然……我去问娘或者谢二叔。” “万万不可!”许衡四人脸色一变,纷纷心生惶恐,“小姐……有什么要求?” “带我去见柳寻衣!” …… 第988章 积怨已久 “小姐,柳寻衣已是将死之人。你私下见他非但毫无意义,而且会惹夫人不悦……” “我意已决!你们只管带我去见他,其他的无需操心。” “如果此事被夫人知道,我们一定没有好下场……” “如果被娘发现,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可是……” “我知道柳寻衣背叛爹……令你们对他深恶痛绝。但他好歹救过你们的命,而且与你们同生共死,也算兄弟一场。难道你们不想在他临死前见他一面?哪怕是……送他最后一程?” “这……好吧!不过现在看守地牢的都是武当弟子,他们不会听我们指挥,更不会轻易放人进去。因此,委屈小姐乔装改扮,我们以‘刷洗马桶’的名义混进去。” “可行吗?” “不知道。不过几天前廖海进去过一次,这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试试。你们帮我找一身脏衣服,我们一起混进去。” “小姐,万一失败……” “只要你们尽力,我不会怪你们。” “那好!进入地牢前,小姐一定要躲在我们身后,千万不要出声,以免露出破绽。” “好好好!只要能让我见柳寻衣,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那……我们走吧!” 商议作罢,笃定心思的许衡四人带着乔装改扮的洛凝语朝地牢走去。 其实,他们答应洛凝语的要求,不仅是被迫胁从,更是出于内心意愿。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柳寻衣害死洛天瑾固然令人发指,但他也确确实实救过许衡四人的性命。 更重要的是,朝夕相处结下的同门情谊,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抹杀?同甘共苦打下的兄弟义气,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遗忘? 因此,许衡四人打骨子里都希望再见柳寻衣一面,至少……送他一程。今夜,洛凝语的突然出现,阴差阳错地赋予他们将心念付诸行动的勇气。 细细琢磨,也不算一件坏事。相比于含羞忍辱的活着,此举至少可以让他们不留遗憾。 “站住!” 当许衡一行趁着朦胧月色,拎着脏兮兮的木桶、刷子来到地牢时,四名手持宝剑的武当弟子连忙拦下他们的去路。 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他们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贤王府。早在洛天瑾在世时,他们就被清风派来暗中协助凌潇潇,因此与许衡几人也算老相识。 “哎呦!原来今夜值守的是你们四位,失敬!失敬!” 满身臭气的许衡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去,凌青与廖川、廖海不着痕迹地将身材瘦小的洛凝语挡在身后,避免被张松义几人认出来。 “原来是许门主!”张松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用衣袖遮住口鼻。虽未明言,但他的眼神中已布满嫌弃之意,“三更半夜,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我们都是苦命人,干不完的脏活、累活。”许衡将手中湿漉漉的刷子朝张松义四人一甩,自嘲道,“四爷曾吩咐我们按时刷洗地牢的马桶,以免里面的兄弟不舒服。你们也知道,地牢阴暗潮湿,臭味久聚不散。如果不及时清扫,那股味道简直熏得人头晕。嘿嘿……” “也对!你们等着,我让人将马桶拎出来……” “不用!不用!”张松义话未说完,许衡已煞有介事地摆手打断,“几个马桶而已,不用拎来拎去这么麻烦。干活的家伙就在我们手里,进去刷也一样。快点干完活,我们也能快点回去睡觉。” 言罢,许衡也不等张松义应答,径自率人朝地牢走去。 “等等!” 见许衡埋头硬闯,张松义登时脸色一变,将宝剑横于身前,死死挡住他的去路,沉声道:“掌门有令,地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里面臭烘烘的,你以为我们想进去?”许衡大嘴一撇,“要不是为交差……” “我刚刚说过,可以让人将马桶拎出来。”张松义固执道,“你们不能进去。” “拎来拎去简直是瞎折腾!老子眼皮发沉,只希望早点回去睡觉,你何必故意刁难?”廖海伺机插话,语气颇有不满,“更何况,我前几天进去清扫也没有这么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锄奸大会’日益临近,贤王府的客人越来越多,我们对柳寻衣的看守也自然越来越严。”张松义软硬不吃,语气分外冷漠,“许门主,你我都是奉命办差,希望不要让彼此为难。” “什么意思?”凌青揶揄道,“难道我们也是贤王府的客人?” “你们当然不是客人,但你们曾是柳寻衣的手下,与他交情匪浅……” “放屁!” 胡松智话一出口,忍无可忍的廖川勃然大怒,毫不避讳地指着张松义四人破口大骂:“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贤王府,不是武当山。我们在自家地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轮不到你们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叫‘曾是柳寻衣的手下’?什么叫‘与他交情匪浅’?你的意思是我们暗中勾结柳寻衣图谋不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俗话说捉贼拿赃,你们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就别他妈腆着脸信口雌黄!” “廖门主,当心祸从口出!”刘松礼面色一沉,冷声威吓。 “去你妈的!凭你也敢吓唬我?”暴跳如雷的廖川一个箭步冲到张松义四人面前,怒气冲冲地骂道,“我们好声好气和你们商量,没想到你们竟然蹬鼻子上脸。不要以为有武林盟主在背后撑腰就能横行无忌,为所欲为。别人怕你们,老子可不怕。如果你们给脸不要脸,也休怪我们不给清风盟主面子……” “廖川!”见廖川渐渐失去理智,凌青赶忙出言提醒,“不要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是受够了!”廖川虎目一瞪,怒气冲冲地说道,“凭什么我们在自家地盘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凭什么脏活、累活我们干,风光的事他们做?凭什么双方发生争斗,错的是我们?挨罚的也是我们?凭什么他们能肆无忌惮地使唤我们,而我们连多问一句都是胡闹?他们……他们究竟算什么东西?” 言至于此,怒不可遏的廖川猛然出手,直将猝不及防的张松义推得趔趄。 “噌!噌!噌!” 见状,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及守在周围的四五名武当弟子立刻抽出宝剑,虎视眈眈地朝许衡几人逼来。 “亮家伙?哼!你们以为只有武当有剑?贤王府就没有刀吗?” 见对方一言不合即拔剑相向,一直压着火气的许衡终于发飙。 他们迅速扔掉手中的木桶、刷子,抽出腰间的钢刀,面无惧色地与武当弟子正面对峙,混战一触即发。 此刻,躲在凌青身后的洛凝语被眼前的一幕吓的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她并不是惧怕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而是没有料到武当弟子与贤王府弟子之间的怨气与矛盾,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积攒到如此恐怖的境地。 在洛凝语的意识中,贤王府是家,武当也是家。 双方弟子在她面前永远是和和气气,笑脸相迎。本以为两家弟子应该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却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双方一见面就冷嘲热讽,进而衍变至剑拔弩张。 马松信拽住蠢蠢欲动的张松义,沉声道:“许门主、凌门主、廖门主,我家掌门与你家夫人乃骨肉至亲,我们在此守卫也是你家夫人的意思。敢请诸位自重,不要自取其辱。” “不怕告诉你们,今夜我们一定要进地牢!”许衡狞声道,“不为别的,只为替贤王府弟子争口气。如果你们不让开,我们只能硬闯!” “你闯一个试试!”张松义眼神一寒,三尺青锋直指凶神恶煞的许衡,挑衅似的连连冷笑,“你敢向前迈一步,我就送你去见北贤王。” “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北贤王。”许衡挥刀“回敬”张松义,杀气愈发凌厉,“即使你是武当弟子,敢侮辱府主,老子一样将你剁碎了喂狗!” “不必和他们废话!这段日子我们都忍够了,再忍下去,他们真以为贤王府弟子是软柿子。”凌青面沉似水,字字铿锵,“今夜闹到这步田地,想安然无恙地收场已经不可能。既然如此,索性和他们将新仇旧怨一起算清楚。就算二爷和夫人不帮我们,大不了……兄弟几个一起赴黄泉。见到府主也能问心无愧,洒脱做鬼。” “就是!府主生前最恨孬种,我们再忍下去,死后有何颜面见他老人家?”廖川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嘴角扬起一丝嗜血狞笑。 见双方势同水火,互不相让,心乱如麻的洛凝语既紧张又担忧。她既担心贤王府弟子,又担心武当弟子。思忖再三,决定亮明身份化解这场由她引起的危机。 “你们在干什么?” 然而,未等下定决心的洛凝语挺身而出,一道低沉的质询陡然自身后传来。 紧接着,神情冷峻的谢玄在林方大的陪同下,快步朝众人走来。 …… 第989章 左右为难 谢玄的突然出现,俨然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洛凝语,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同时拽了拽披在身上的破斗篷,斗篷帽恨不能遮住她半张脸。 然而,许衡一行与张松义一伙此时怒气正盛,面对行至近前的谢玄皆无动于衷,依旧刀剑相向,僵持不下。 “许衡?凌青?”辨清眼前的局势,林方大暗吃一惊,催促道,“府主在此,还不快将兵刃收起来?” “不行!”许衡愤愤不平地一口回绝,“要收也是他们先收。” “胡闹!”见谢玄的脸色愈发阴沉,林方大的心里又气又恼,斥道,“你们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见到府主非但不行礼,反而和武当弟子怄气……” “不是怄气,事关贤王府的尊严,我们宁死也不能退让。”凌青义正言辞地辩解,“府主恕罪,我们……” “够了!” 谢玄一声断喝,登时将众人惊得心神一颤。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缓缓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直至他的目光扫过抱头缩项的洛凝语时,脸色悄然一变,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为隐晦的惊愕之意。 “贤王府与武当一向同气连枝,而今你们却刀剑相向。如果我不出现,你们是不是真要拼个你死我活?”谢玄缓步走到双方中间,用自己的身躯推开许衡的刀锋与张松义的剑刃,愠怒道,“若因此破坏两家和睦,甚至影响清风盟主与夫人的父女感情,尔等谁来担待?” “这……”听到谢玄的威吓,许衡、张松义等人纷纷面露踌躇。 “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 “回谢府主,许门主他们未经允许,擅闯地牢。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胡说!”见张松义恶人先告状,廖川连忙驳斥,“分明是你们故意刁难在先。” “如果不是你们硬闯,我们何来刁难?” “你……” “住口!”廖海话未出口,谢玄已沉声喝断,“还嫌不够丢人?” “府主,我们……” “张松义,让你的人将兵刃收起来。”谢玄不理会心有不甘的许衡几人,径自对张松义说道,“此事,由我亲自处置。” “这……” “怎么?难道要我将已经睡下的清风盟主叫醒,让他给你们下令?” “区区小事,岂敢惊动掌门?谢府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面对谢玄的绵里藏针,武当众人脸色微变。彼此相视一眼,而后勉为其难地收起宝剑。 “一场误会而已。其实,是我让许衡他们清扫地牢,只是忘记派人告诉你们。”谢玄一边漫不经心地替许衡几人解围,一边亲手替张松义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从而话锋一转,淡淡地说道,“今夜,地牢的守卫由林方大接管,你们下去好好歇息。” “什么?” 谢玄此言一出,张松义几人的心里无不“咯噔”一沉。一时间,武当众人心慌意乱,面面相觑。 “谢府主,我们奉掌门之命……” “清风盟主面前,本府主自有交代。”谢玄颇为不耐地摆摆手,“你们尽管回去歇息,其他的事不必费心。” “可是……” “难不成你们连我也不放心?”谢玄眉头一皱,语气愈发不善,“别忘了,柳寻衣可是我亲手抓回来的。” “我等断无此意!”谢玄毕竟是贤王府的府主。因此,张松义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更不敢像对待许衡几人那般强势,“我们只是……只是……” “我猜……你们也不希望今夜的事传到清风盟主的耳中。”林方大走到张松义面前,低声劝道,“闹得刀光剑影,险些酿成血案。纵使我家府主不计较,恐怕清风盟主也不会轻饶你们。诸位的性格如此冲动,我们岂能放心将柳寻衣交给你们看守?” “你……” “你的面子再大能大过贤王府的府主?分量再重能重过上千名贤王府弟子?万一闹得无法收场,你猜清风盟主会不会包庇你们?”林方大凑到张松义的耳畔呢喃低语,“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我家府主心情好,可以对刚刚发生的事既往不咎,阁下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者,武林群雄齐聚洛阳城,清风盟主不仅是武当掌门,更是中原武林盟主。你们也不希望此事宣扬出去,令天下英雄非议武当弟子在人家的地盘耀武扬威,喧宾夺主。” “这……” 看看似笑非笑的林方大,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谢玄,再看看趾高气扬的许衡,张松义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犹豫再三,他终究不敢忤逆谢玄的意思,更不敢影响清风的声誉,于是忍气吞声地拱手道别:“既是谢府主下令,我等自当遵奉。” 言罢,羞愤不已的张松义率武当弟子匆匆离去。 “你们的胳膊不酸吗?” 见武当众人走远,谢玄蓦然回首,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依旧举着刀剑的许衡几人。 闻言,沉浸在扬眉吐气的喜悦中的许衡四人幡然醒悟,连忙收起刀剑,一齐朝谢玄拱手叩拜:“我等知罪!” “三更半夜不睡觉,竟敢跑到这里私会柳寻衣,真是好大的胆子!” “府主,我们……” “我说的是你!” 未等许衡辩解,谢玄一个箭步冲到凌青身后。出手如电,将骤不及防的洛凝语拽出人群。 “凝语?” 待谢玄扯下洛凝语的斗篷,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庞时,不明真相的林方大怛然失色,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林方大一脸错愕地望着惊魂未定的洛凝语,忽然眼神一变,难以置信地望向手足无措的许衡,“是你们?” “林方大,休要胡说!” 见事情败露,洛凝语索性不再狡辩。她伸手拽住谢玄的衣袖,恳求道:“谢二叔,你不要怪罪他们,是我逼他们带我来的。” 洛凝语的出现令谢玄万分纠结,这也是他为何冒险将张松义几人轰走的原因。担心洛凝语听到不该听到的事、说出不该说出的话。 “语儿,你……不该来这里。”谢玄目光闪烁,似乎不敢直视洛凝语的眼睛。 “如果我不来,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洛凝语不答反问,“谢二叔,五月端午‘锄奸大会’……是怎么回事?” “这……” 谢玄哑然失色,将恼怒的目光投向惶惶不安的许衡几人,似乎在埋怨他们多嘴多舌。 “谢二叔不必看他们,我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洛凝语看出谢玄的心思,故而主动解释,“近日,府里冒出许多外人,他们时常谈论‘锄奸大会’,我……想不听都难。” 见洛凝语替自己解围,许衡几人纷纷暗松一口气。 “语儿,其实……” “罢了!”洛凝语挥手打断含糊其辞的谢玄,自嘲道,“我知道你又想编故事骗我,我不想听。” “何出此言?我从未骗过你,更不想骗你……” “如果你不想骗我,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柳寻衣怎么会在地牢?”洛凝语伸手朝地牢一指,语气沉痛而悲愤,“如果你没有骗过我,那你刚刚说……柳寻衣是你亲手抓回来的,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言?就因为我单纯好骗,所以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其实,你和娘、外公他们一样,从始至终都想置柳寻衣于死地……” “语儿!” 见洛凝语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言辞越来越肆无忌惮,谢玄担心她泄露秘密,故而脸色一沉,厉声喝止。 “二爷,凝语为什么说你骗她?”洛凝语的声嘶力竭,林方大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故而迫不及待地向谢玄追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与柳……柳寻衣又有什么关系?”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心烦意乱的谢玄突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将群疑满腹的林方大吓得脸色一变。 “谢二叔,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没有撒谎……让我见他!”洛凝语非但处变不惊,反而态度愈发坚定。 “语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书房,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不!” 洛凝语下意识地松开谢玄的衣袖。此刻,她看向谢玄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语儿,我现在不能让你见他,因为……”碍于林方大、许衡几人在场,谢玄心存顾虑,不得不欲言又止。 “谢二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洛凝语苦涩一笑,“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如果你以前告诉我的都是事实,那柳寻衣……就有权知道自己的真实处境。” “这……” “你若执意不肯,证明你心里有鬼。”洛凝语狠狠推开谢玄伸向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真如此,我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娘和外公……” 言罢,见神思纠结的谢玄迟迟不语,洛凝语不禁面露失落。在林方大几人茫然而惊愕的目光中,心灰意冷的她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等一下!” 就在洛凝语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刹那,思绪万千的谢玄陡然将心一横,声音颤抖地无奈妥协:“语儿,我可以让你见柳寻衣,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说话的功夫,谢玄已迈着沉重如铅的步伐来到洛凝语身旁,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微弱声音喃喃低语:“见过他后,你……必须连夜离开贤王府。‘锄奸大会’结束前……不能再回来。” …… 第990章 地牢之厄 在谢玄的授意下,林方大、许衡、凌青正式率人接管地牢,并将孤日与雁不归安排的守卫统统替换。 待一切准备就绪,谢玄命林方大等人于地牢外守候,自己引着洛凝语步入地牢。 从始至终,只有谢玄、林方大与许衡四人知道洛凝语的身份,其他弟子无论“新人”、“老人”,皆一无所知。 进入阴暗潮湿的地牢,穿过狭长幽暗的通道,处处可见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与肮脏可怖的蛇虫鼠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霉气息,而且越往深处,味道越发浓郁呛鼻。 今日的贤王府地牢只囚禁着一位“犯人”,而且被囚禁在整座地牢最幽深、最阴暗、最恐怖的地方。 从地牢大门至最深处的石室,谢玄和洛凝语在蜿蜒曲折的通道中足足行走一炷香的功夫,先后穿过六道铁门,防范之周密、戒备之森严足可窥见一斑。 这里的地面因常年积水而变得有些泥泞,四周的墙壁更是苔藓遍布,斑驳不堪。 腐霉之气、屎尿之气、血腥之气一股脑地糅杂在一起,充斥在狭窄而闭塞的空间,溢满每一寸空气。若非心中执念太深,恐怕洛凝语一刻也无法忍受。 除关在石室中的“囚犯”无从选择外,其他人……包括地牢的守卫都不会在此过多停留。且不论环境多么恶劣、空气多么糟糕,单说常年烛火昏黄,不见天日的诡异氛围,足以令人心生压抑,精神崩溃。 “寻衣他……就在里面。” 当心情沉重的洛凝语置身于满目疮痍的阴森环境而浮想联翩之际,谢玄的声音悄然响起。声虽不大,但在静如死寂的地牢中却显得分外洪亮,甚至荡起阵阵回音。 幡然醒悟的洛凝语顺着谢玄手指的方向举目观望,但见一丈之外竟是一面漆黑如墨的“石墙”。待她走近一些,方才认出那是一扇嵌于墙壁中的厚重铁门。 谢玄将一把铜钥匙插进铁门上唯一的孔洞,缓缓转动,伴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开锁声响,静止的铁门陡然一颤,从而打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进去吧!” 好不容易知道柳寻衣的下落,千方百计得到谢玄的允许。眼下,洛凝语与柳寻衣只差一门之隔。 然而,满心期待的她却忽然心生犹豫,站在铁门前久久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似乎,洛凝语已经预感到自己与柳寻衣的这场见面,将会牵出更多的秘密,引出更大的麻烦,令她陷入更深的纠结。 既然如此,她还要不要见面?是假装一无所知地继续逃避,还是……认清现实,勇敢面对。 如果逃避,她坎坷的命运能否结束?悲惨的结局又能否改变?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可如果她选择面对,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对此,洛凝语同样一无所知。 “语儿,我们回去吧……” “不!” 沉默良久,早已猜破端详的谢玄幽幽开口,然而他话音未落,洛凝语却断然拒绝。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我逃不掉……” 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洛凝语在谢玄惆怅的目光中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搭在铁门上。 霎时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穿透她的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遍全身,直抵内心深处,将隐藏在那里的最后一丝温暖……彻底湮灭。 “吱!” 洛凝语鼓足勇气奋力一推,伴随着一道犹如丧钟的刺耳声响,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与此同时,一股比外边浓郁千百倍的血腥味扑面而出。莫说洛凝语猝不及防,纵使见惯生死的谢玄亦情不自禁地一阵蹙眉。 渐渐适应,心有余悸的洛凝语连忙定睛观瞧。 “啊!” 只需一眼,洛凝语即被惨绝人寰的一幕吓得发出一道惊呼,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眼泪如断线的珠串,抑制不住地滚落而下。 石室中伫立着一只铁架,一个衣衫褴褛、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血葫芦”被六根小臂粗细的铁链牢牢地拴在铁架上。 脖颈、胸腹、双手、双脚各拴一根,令其深受束缚,动弹不得。 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不知被鲜血浸透过多少回的衣袍,支离破碎地挂在身上。 从头到脚,纵横交错地布满淤青血痕。尤其是皮开肉绽的胸口,森白的骨头于血肉模糊间若隐若现,伴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快速起伏,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直视。 日复一日的折磨,令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全身上下几乎寻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如果不是谢玄告诉她,洛凝语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奄奄一息,垂垂将死的“血葫芦”,就是昔日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柳寻衣。 强忍着内心的巨大悲痛,洛凝语踉跄着朝柳寻衣一步步走近。 这一刻,她的心在滴血,她的泪已决堤,她的神智游离于躯体之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却又……不得不信。 “寻……寻衣……” 洛凝语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右手颤颤巍巍地探向柳寻衣,似乎想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 “额……” 突然,柳寻衣的口中发出一道痛苦哀吟。洛凝语误以为自己碰到他的伤口,登时面露惶恐,迅速缩回右手。 似乎被近在咫尺的呜咽声惊醒,柳寻衣艰难地睁开双眸,萎靡而浑浊的目光愣愣地望向掩面痛哭的洛凝语。 “寻衣,你受苦了……” 不知何时?谢玄已走上前来,满眼悲愤地上下打量着伤痕累累的柳寻衣,缩在袖中的双拳攥的咔咔作响。 “二爷、凝语,你们怎么……嘶!” 逐渐清醒的柳寻衣被眼前的二人吓了一跳,由于一时激动,不小心牵动伤口,故而眼神一变,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 洛凝语慌忙安抚,她想帮柳寻衣止痛,却又因伤口太多而无从下手。一时间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再见洛凝语,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上心头,柳寻衣忽觉羞愧难当,从而眼神一暗,内疚道:“凝语,我……对不起你……” 闻言,洛凝语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如果你因为爹的事而向我道歉,我想……大可不必。” “什么?” 柳寻衣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洛凝语的意思,从而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谢玄。 “谢二叔……已将爹遇害的真相告诉我。” “嘶!” 心灰意冷的洛凝语用近乎绝望的回答,打破柳寻衣的所有疑惑。令其心头一紧,愈发不知所措。 透过柳寻衣的复杂表情,洛凝语心中默认,谢玄并没有撒谎。洛天瑾的死……确实与清风、凌潇潇有关。 心念及此,洛凝语悲恸更甚。但她并没有沉醉忧伤而罔顾一切,而是断断续续地道出心中不解:“我不明白,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寻衣不是杀害爹的凶手,谢二叔……又为何抓他回来?” “这……”面对洛凝语的质疑,思绪万千的谢玄不知该如何作答。 “凝语,其实……”一眼洞穿谢玄的郁结,柳寻衣昧着良心出言搪塞,“其实,谢二爷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是武林盟主下令,他……必须遵奉……” 此言一出,柳寻衣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卑鄙无耻”。 明明是他和谢玄合谋演戏,现在却煞有介事地信口开河。尤其是……洛凝语对他关怀备至,令柳寻衣愈发感觉自己是以怨报德,禽兽不如。 然而,顾念洵溱、谢玄的救命之恩以及他们谋划已久的大事,柳寻衣又不得不在洛凝语面前掩盖真相。 此刻,他内心的煎熬,远比身上的伤痕更加痛苦。 “如果谢二叔言之无虚,他……他怎么可能听从外公的命令?”洛凝语连连摇头,笃定道,“谢二叔不可能抓你回来,更不可能杀你……” “凝语,我知道你很糊涂。可谢二爷是贤王府的府主,很多事身不由己……” “不,真正糊涂的人是你!”洛凝语迫不及待地打断柳寻衣的抚慰,“你根本不知道真相,因此才认为谢二叔将外公的命令看得比你的性命重要。其实在他心里,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本就一头雾水的柳寻衣越听越糊涂,越听越迷惘,“我知道在你心里我罪不至死,也知道在你心里谢二爷一向刚正不阿。可眼下……” “我说的不是谢二叔,而是你柳寻衣!” “我?”望着情绪激动的洛凝语,柳寻衣错愕更甚,将似懂非懂的目光投向面色复杂,眼神纠结的谢玄,迟疑道,“谢二爷,凝语她……究竟在说什么?” “这……” 这一刻,惶惶不安的谢玄面色之凝重前所未有,心脏恨不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吭一声。 “谢二爷,你这是……” “柳寻衣!” 突然,泪流满面的洛凝语一声娇喝,登时将群疑满腹的柳寻衣惊得心神一颤,下意识地与其四目相对。 “怎么……” “你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叫……云剑萍,是不是?” “这……” 洛凝语此言一出,心不在焉的柳寻衣忽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脸上抑制不住地变颜变色,眼神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 “你……你……你怎么会……”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洛凝语屏息凝神,任眼泪无声而落,她却字字珠玑,“因为你们根本不姓‘柳’,更不是举目无亲的孤儿。其实,你们的爹叫洛天瑾、你们的娘叫萧芷柔,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 第991章 石破天惊 洛凝语不给柳寻衣一丁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他一丝揣度的机会,甚至不顾他愿不愿倾听、能不能接受、肯不肯承认,便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直令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立时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霎时间,惊诧、怀疑、悲伤、懊恼……无数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如黄河决堤般涌入心田,令其时而亢奋、时而失落、时而欣慰、时而酸楚、时而愤懑、时而苦涩、时而千头万绪、时而一片空白……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悲是欢、是喜是忧?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该不该证实?更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谢玄和洛凝语?如何面对日后的萧芷柔和云剑萍?乃至如何面对死去的……洛天瑾? 意识混沌,精神恍惚。电光火石之间,柳寻衣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春秋大梦,一切皆是臆想而出的飘渺虚无,一切皆是无稽怪诞的旷古奇闻。 不可置否,昔日的他万分羡慕洛天瑾、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一家人的美满幸福。也不止一次地暗中幻想,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能够感受家人的和睦,亲情的温暖。 然而,这些只是柳寻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美好希冀,支撑他在万千苦难中咬牙坚持的一股执念。 他从未奢望美梦成真,更不敢奢望早已逝去的“父母”死而复活。在他的意识里,柳寻玉是自己唯一的亲人。除她之外,柳寻衣在世上再无亲情可言。 至于自己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更是柳寻衣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奇闻。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其实我也一样……”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笑话?” 洛凝语话未说完,静如泥塑的柳寻衣忽然眼神一动,为解尴尬而强颜欢笑:“我知道你想救我,但也不必编出如此荒诞的故事……” “当初我也不相信你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惜天意弄人,事实偏偏如此。”洛凝语的表情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自嘲、苦涩且无奈,“你不妨细细回忆,当洵溱揭发你是朝廷内奸时,爹明明雷霆大怒,甚至命人架起油锅,誓要将你碎尸万段。可他后来为何态度大转?非但无视你的嫌疑、包庇你的罪过,而且不顾众人非议,一意孤行地找借口放你一马?” “这……” “还有……就算你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奸细,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差人。冤有头、债有主,罪魁祸首是朝廷,是那位‘天机侯’赵元。为何娘与外公不找他们算账,偏偏将你视作首恶元凶?”洛凝语自顾说道,“因为他们对你的怨恨不只与爹的死有关,更与你的身世有关。他们不顾一切地追杀你,是因为你的身世一旦公之于众,他们……谋害爹的秘密以及蒙蔽世人的谎言都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到时,娘和外公不仅会失去现在的一切,更会身败名裂,甚至沦为……武林公敌。” “这……” “寻衣,语儿所言……字字无虚!” 望着神郁气悴的洛凝语和六神无主的柳寻衣,谢玄不禁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怎么可能……” “其实,你心里已经相信,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谢玄一语道破柳寻衣的心思,“当年,府主在湘西对滕柔一见钟情,二人私定终身才……有了你们兄妹。郎才女貌,天作璧人,本应是一段大好姻缘,只可惜时机不对。当时的府主……早已成家立室,并育有公子鸿轩。后来,不明真相且身怀六甲的滕柔孤身一人来洛阳‘寻夫’,不料竟遭到……” 言至于此,谢玄将难以名状的纠结目光投向默默垂泪的洛凝语。踌躇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继续:“遭到凌潇潇的伏击……幸好天佑怜人,大难不死的滕柔侥幸逃出洛阳城。但凌潇潇仍不肯罢休,派江一苇一路追杀……当江一苇得知她身怀府主的骨肉时不禁心生恻隐,于是暗中放她一马。事后,滕柔将这笔账算在府主头上,笃定府主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万念俱灰的她在诞下你们兄妹后跳崖自尽,却不料非但大难不死,反而阴差阳错地成为今时今日的绝情谷主。正因这段往事,绝情谷多年来一直针对贤王府。可怜府主……始终被凌潇潇蒙在鼓里,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以为滕柔是殉情而死……” 伴随着谢玄的娓娓讲述,柳寻衣忽觉五内俱焚,心如刀割。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强烈的复杂情绪令其眼圈一红,泪水渐渐模糊视线。 “云追月本名杜襄,既是腾三石的义子,也是滕柔青梅竹马的朋友。他一直深爱着萧芷柔,若非府主突然出现,他们也许……早已双宿双栖。因此,云追月一直对府主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置府主于死地,以报夺妻之仇。”谢玄又道,“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意外邂逅……竟彻底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府主、萧芷柔、云追月还有……凌潇潇,皆因此踏入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当然,影响最大、危害最深的……仍是你们兄妹。毕竟,你们是无辜的。” “难怪云追月带走妹妹、难怪他一直派人暗中保护我、难怪他暗通侯爷利用我对付……北贤王。”恍然大悟的柳寻衣又惊又怒,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入脑海,“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云追月既不想让我死,也不想让我活。他想让玉儿‘认贼作父’,想让我和……北贤王‘父子相残’,以此宣泄积压在内心二十多年的仇恨。” 直至此刻,一直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诸多疑团统统迎刃而解。 然而,得知真相的他并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心情愈发沉重,感情愈发纠缠。 “云追月因爱生恨,行事自然不择手段。”谢玄幽幽地说道,“他深爱你娘,却怨恨你爹,心里一定十分矛盾。” “如此说来……”突然,柳寻衣心念一动,眼神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是我……亲手害死自己的父亲?” 回忆起洛天瑾遇害前的那段日子,每次与自己见面皆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温柔慈爱。柳寻衣的心里溢满感动、懊悔、自责、思念、不舍……千滋百味,令其泫然流涕,黯然神伤。 “寻衣,你不要胡思乱想,府主的死与你无关。”谢玄义正言辞地纠正,“一切都是清风和凌潇潇的错,是他们害死府主,是他们害得你们父子阴阳永隔……” 当谢玄全心全意地安抚柳寻衣时,一旁的洛凝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恸,蹲在地上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是啊!如果不是柳寻衣与洛天瑾“父子相残”,那就是凌潇潇与洛天瑾“夫妻反目”。 此二者,无论孰真孰假,对洛凝语而言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沉痛打击。 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呆呆地望着泣不成声的洛凝语,心中既怜悯又疼惜。 他本欲出言安慰,但自己尚未从复杂的情绪中剥离,眼下又如何面对这位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谢二爷,你如实告诉我……”柳寻衣早已失去方寸,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少秦王派洵溱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我,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他们如此关照我,是不是另有所图?” “你说呢?”谢玄不答反问,“寻衣,你真的很像年轻时的府主。聪明、机谨、天赋异禀……有些人,你比我看的更清楚。有些事,你比我想的更明白。” “可是……” “我想说的是……”未等柳寻衣追问,谢玄已言之凿凿地抢话,“无论你日后何去何从,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就像……当年支持你爹那样,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谢玄的肺腑之言令柳寻衣既感动又惶恐,一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在这里度日如年,受尽折磨。但无论如何,你必须再忍耐几天。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半途而废……” “谢二叔,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似乎被谢玄在无意间流露出的杀气吓到,伤心欲绝的洛凝语渐渐停止哭泣,一双满含惊恐的大眼睛紧紧注视着欲言又止的谢玄,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什么‘半途而废’?难不成……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你故意抓寻衣回来,是想……对付娘和外公?” “凝语,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多越痛苦……” “不!”幡然醒悟的洛凝语仓惶起身,双手紧紧拽住谢玄的胳膊,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无论娘和外公有什么错,他们始终是我最亲的人……谢二叔,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砰!” 话未说完,谢玄突然眼神一狠,出手如电,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洛凝语打昏在地。 “你这是作甚?”柳寻衣大惊失色,语气中略显一丝急迫和愠怒。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谢玄一边将洛凝语拦腰抱起,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语儿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不能继续留在府里,我会妥善安顿。” “可是……” “寻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断不能感情用事。”谢玄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摆出一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模样,“此一节,你应奉洵溱为师。学习她的铁石心肠,心狠手辣。” “此话怎讲?” “潞州甘家帮我们瞒天过海,但事后……被洵溱屠灭满门。” “什么?” “我在此不宜久留,以免引起清风和凌潇潇的怀疑。我知道你现在内力雄厚,百毒不侵,不惧严刑拷打,也不惧武当的毒药。但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你切记不可轻敌大意!” 没有多余的解释,谢玄匆匆叮嘱几句,而后抱着不省人事的洛凝语快步离开地牢。 …… 第992章 隐忍克制 “二爷,凝语她……出什么事了?” 当谢玄抱着昏迷不醒的洛凝语走出地牢时,林方大、许衡等人无不脸色骤变,快步迎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追问缘由,其中尤以林方大的反应最为紧迫。 “语儿病势未愈,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再加上见到柳寻衣后过度伤心,一时激动哭昏过去。”谢玄敷衍道,“你们好生守卫地牢,我送语儿回去休息。” “可是……” “府主!” 未等林方大多言,一道急切的声音陡然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一道白色身影跃过围墙,轻盈地飞落在众人面前。 “见过七爷!”一见来人,林方大几人先是一愣,从而纷纷拱手施礼。 然而,慕容白却径直走到谢玄面前,与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片刻之后,眉头紧锁的谢玄将洛凝语交给慕容白,又附耳叮嘱一番。 当一脸茫然的慕容白掀开遮在洛凝语脸上的斗篷时,眼神骤然一变,欲出言追问,却被谢玄挥手打断。 在他急切而坚定的眼神催促下,欲言又止的慕容白不再犹豫,抱着洛凝语飞身而起,眨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七爷……” “如果你们心里还承认自己是贤王府弟子,眼中还有我这位府主。从现在开始,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语儿的事,一个字也不要再提。如若不然,休怪我不念旧情。” “这……” 谢玄突如其来的威吓,直将不明真相的许衡几人吓得脸色一变。纵使心中疑惑重重,却再也不敢多问半句。 “日后,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解释。”望着惶惶不安的几人,谢玄语气一缓,好言抚慰,“记住!只要你们忠于贤王府、忠于死去的府主,我谢玄……永远和你们站在同一阵营。” “是不是武当……” “还问?”谢玄伸手朝凌青一指,立时将他后面的话生生噎回去。 “无论如何,我们誓死捍卫贤王府,誓死效忠‘先府主’,誓死追随二爷!”许衡眼神一狠,率先表态。 “我们也一样。”凌青、廖川、廖海摒弃杂念,紧随其后。 唯独林方大,因顾念洛凝语的安危,无心揣度谢玄的弦外之音,从始至终表现的有些心不在焉。 “方大,你在想什么?”谢玄早已看穿林方大的心思,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二爷,恕我多嘴。刚刚在地牢……凝语和柳寻衣究竟说过什么?” “你是担心语儿?还是担心柳寻衣?”谢玄不答反问。 “当然是……”林方大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却不料话说一半又心生犹豫,眼神变得纠结无比,脸色更是难看至极,“我当然关心凝语!柳寻衣是背叛贤王府的内奸,是害死府主的恶贼,我与他……不共戴天。”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是你的结拜兄弟。”谢玄死死盯着面目狰狞的林方大,别有深意地试探道,“你们曾对天发誓同生共死,当初他进入贤王府也是你极力举荐。如今,你真能断情绝义,与他不共戴天?” “难道二爷信不过我?”或是由于情绪激动,或是由于内心羞愤,此时的林方大眼神凶狠,喘息粗重,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双拳攥的骨节泛白,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先不仁,岂能怪我不义?” “不义?”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愈发耐人寻味,“你打算如何‘不义’?莫非……你能对自己的结义兄弟痛下杀手?” “我……” 面对谢玄不依不饶地咄咄相逼,林方大左右为难,一阵语塞。 此刻,他多想痛痛快快地一口答应。然而,当他好几次鼓足勇气欲表明自己的坚定立场时,信誓旦旦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令其在心中暗骂自己“妇人之仁”。 最终,林方大如泄气的皮球,罡猛的气势于一瞬间变得萎靡不堪,呢喃道:“不瞒二爷,我……下不去手。” 闻言,谢玄看向林方大的目光悄然一变,蛰伏在眼眸深处的一缕杀机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欣慰之意。 “身为柳寻衣的结义大哥,他犯下滔天大罪,我同样难辞其咎。”林方大神情落寞,字字穿心,“他该死,我也不该活……” “林门主,你……” “谢府主!” 未等茫然无措的许衡几人好言相劝,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黑暗中匆匆赶来。 眨眼间,以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为首的十余名武当弟子,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孤日、孤月两位道长来到地牢外。 见对方去而复返,且来势汹汹,林方大等人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一个个伸手摸向腰间的刀剑。 “你们干什么?” 谢玄眉头一皱,沉声喝止蠢蠢欲动的林方大几人。他迈步上前,漫不经心地朝孤日、孤月拱手一拜,同时朝武当众弟子投去一道审视的目光。 “谢府主千万不要误会!”似乎看出谢玄的不满,孤日拱手笑道,“老夫与师弟来此别无他意,只是张松义、刘松礼这些年轻弟子办事轻浮,说话又颠三倒四,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清楚为何擅离职守。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于是过来看看。” “谢某见武当弟子尽忠职守十分辛苦,于是派下三门弟子替换轮值,让张松义他们回去歇息。”谢玄不喜不怒地答道,“区区小事,却不料惊动二位道长。” “替换轮值?我们为何不知?”孤月狐疑道,“事先商议时,谢府主亲口答应由武当弟子全权负责地牢守卫,今夜又为何派人替换?而且……如此突然。” “是谢某临时起意,望孤月道长见谅。”谢玄宠辱不惊,出言直截了当,“当然,如果二位道长信不过谢某,亦或信不过贤王府弟子,可以随时换回来。” “谢府主言重了!武当与贤王府同气连枝,我们是一家人,谈何信与不信?”孤日不着痕迹地拦下欲反唇相讥的孤月,皮笑肉不笑地故作谦逊,“只不过,看守柳寻衣兹事体大。虽然谢府主体谅武当弟子的辛苦实属好意,可临时换人未免有些……令人猝不及防。此事不出闪失则罢,万一出现闪失,大家都不好向武林盟主交代。呵呵……” 面对笑里藏刀的孤日,谢玄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寒光,不过稍纵即逝。 最终,他将羞愤咽于腹中,将怒火压于心底,故作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赔罪:“孤日道长教训的是,此事是谢某思虑不周,唐突了。” “欸!”孤日故作不悦地摆摆手,“谢府主哪里是唐突?分明是疼惜晚辈!若非眼下的洛阳城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掌门又千叮万嘱,三令五申。老夫断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更不敢辜负谢府主的一片盛情。此事……祈望谢府主雅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万万不敢!”言罢,谢玄朝愤愤不平的林方大几人挥手下令,“让你们的人回去睡觉,将地牢交由武当弟子看守。” “府主……” “没有听到我的命令?”谢玄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遵命!” 心有不甘的林方大几人勉为其难地拱手领命,从而招呼麾下弟子,气冲冲地离开地牢。 “年轻人不懂规矩,望二位道长海涵。” “年轻气盛,难免如此。刚才张松义他们也冲撞过谢府主,此事权当扯平。” “一切依孤日道长!谢某俗务缠身,先行告辞。” “谢府主请便!” 聊胜于无的寒暄过后,强颜欢笑的谢玄与满面春风的孤日、孤月匆匆道别。 “师兄,谢玄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望着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谢玄,孤月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今夜这场闹剧……他究竟意欲何为?” “不知道。”孤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忽明忽暗,“但以老夫对谢玄的了解,他做事……绝不会无缘无故。” “说一千、道一万。今夜总算有惊无险,没有激发更大的矛盾,否则又是一桩麻烦。” “显而易见,谢玄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否则他不会轻易妥协。” “幸亏张松义及时通报……” “他是及时通报,但不是通报我们,而是通报雁不归。”突然,孤日面色一沉,冷厉的目光直射诚惶诚恐的张松义,“因为害怕被我们责罚,于是找雁不归帮忙。你有没有脑子?难道你希望他们因为一点小事撕破脸?来此之前,掌门如何吩咐?‘锄奸大会’结束前,谁也不能闹出一丁点乱子。尤其是谢玄,他可是擒下柳寻衣的第一大功臣,天下英雄人人追捧的对象,更是万万不能招惹。” “我们本来是去找师姐帮忙,结果雁四爷也在,她才执意告诉你们……”张松义怯生生地辩解。 他口中的“师姐”,指的正是凌潇潇。 “幸亏雁不归告诉我们,否则今夜无法收场!谢玄给我们面子,不一定给她们面子。”孤日斥道,“更何况,贤王府内宾客如云,你们的师姐身为洛天瑾的遗孀岂能肆无忌惮地干涉谢玄的决定?休要忘记,谢玄可是贤王府的府主。万一他不肯让步,万一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你让凌潇潇如何自处?” “这……” “记住!在贤王府遇到任何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断不能因为害怕责罚而自作主张,更不能将祸水引向凌潇潇和雁不归。在天下英雄的眼中,她们和谢玄……始终是同仇敌忾的一家人,关系远比我们亲近。” “记住了!” “快去地牢看看柳寻衣有没有异常。”孤日颇为不耐地打断似懂非懂的张松义,忧虑道,“不知为何?经谢玄一闹,老夫一直心神不宁。似乎今夜之事并未结束,相反……它只是一个开始。” …… 第993章 鞠躬尽瘁 拂晓前,贤王府的书房内一灯如豆,泛起一圈淡淡幽黄,却依旧难掩黎明前的昏暗。 谢玄坐立难安,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凑到窗边向外瞭望一番,眼神甚是忧虑。 “砰、砰砰!” 突然,一阵低沉的敲门声打破沉静,登时令谢玄精神一振,火急火燎地朝房门走去。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满面愁容的慕容白映入谢玄的眼帘。 “回来了!” 见慕容白独自一人,谢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踏实几分。 “语儿怎么样?可否安顿妥当?”让进房间,谢玄一边替慕容白斟茶倒水,一边迫不及待地追问情况,“看你的样子,她是不是已经醒了?” “我遵照你的意思,将小姐秘密送往城郊,暂时交由洵溱……照料。”慕容白的语气十分复杂,因为他知道洵溱对洛凝语名为“照料”,实为“软禁”,故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洵溱向我保证,在‘锄奸大会’结束前,清风和凌潇潇绝对找不到小姐。” “由她照看语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谢玄欣慰道,“幸亏张松义去找凌潇潇告状,欢儿才能及时通知你,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妥善安顿语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对小姐是不是太过残忍?”慕容白远没有谢玄那般“乐观”,回忆刚刚洛凝语的哭喊哀求,他不禁为自己的铁石心肠深感懊悔,“她现在不仅仅知道自己的父母反目成仇,知道自己与柳寻衣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更知道我们串谋演戏,意图对付她的娘和外公。此事……” “此事对语儿确实有些残忍,但为替府主报仇雪恨,为完成府主的遗志,为保住贤王府的家业……我们别无选择。”谢玄将一杯热茶塞进慕容白的手中,语气生硬地打断他的感慨,“放心!日后寻衣一定会善待语儿,他们毕竟是兄妹。” “这……” “我知道你于心不忍,但现在绝不能妇人之仁。如果我们与清风父女交换立场,试问他们会不会心慈手软?又肯不肯放我们一马?”谢玄义正言辞地问道,“如今,我们和清风父女都站在悬崖边上,谁也没有退路,若想活命只能拼死一搏。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我……明白了。”满心惆怅的慕容白眼神一暗,苦涩点头,“只不过,寻衣是府主的骨肉,小姐也是府主的骨肉,我们这般厚此薄彼,实在……” “鸿轩半死不活,寻衣是唯一能替府主延续香火的子嗣。至于语儿,我会一直将她视若己出,尽量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谢玄无奈道,“除寻衣之外,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先顾及语儿,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唉!如果府主泉下有知,但愿不会怪罪我们。”慕容白似乎不想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故而话锋一转,关心道,“寻衣怎么样?” “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谢玄苦涩道,“不过,他今夜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反应十分强烈,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势必万分煎熬。这种事……外人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接受。” “真是可怜……”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谢玄神情一禀,言辞愈发笃定,“我相信,经此一劫的寻衣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对了!林方大他们知道小姐去过地牢,此事如何处置?” “我刚才已严词厉色地告诫过他们,相信他们不会胡言乱语。”谢玄沉吟道,“不过为防万一,我会派他们出去办差,不给他们和清风、凌潇潇私下接触的机会。” “小姐突然失踪,凌潇潇那……如何交代? “自从语儿知道凌潇潇害死府主的真相后,他们母女的感情越来越冷淡,关系越来越疏远,几乎每次见面都话不投机,结果闹得不欢而散。过去的几个月,语儿三四次赌气离家,不是流连于寺庙古刹,就是寄情于山水之间,凌潇潇早已见怪不怪。眼下,凌潇潇和清风的心思尽在‘锄奸大会’,料想不会因为语儿‘闹脾气’而分散太多精力。纵使追问起来,八成也像以前一样派人四处去找。就算起疑心,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我们头上。” “‘锄奸大会’近在咫尺,府中宾客越来越多,他们分身乏术,必然难以面面俱到。”对于谢玄的分析,慕容白不可置否。 “眼下,我是生擒柳寻衣的功臣。清风和凌潇潇顾及自己的体面,纵使对我心存不满,也不敢轻易找我麻烦。因此,在‘锄奸大会’结束前,我足以应付他们的刁难,你不必担心。说说外边……情况如何?”言至于此,谢玄的眼中精光一闪,声音下意识地压低几分。 望着明明已十分疲惫,却强撑着精神应对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局势的谢玄,慕容白的心里既担忧又敬佩。 短短一年时光,谢玄苍老十岁不止,岂能不令人唏嘘? 千头万绪,杂乱无章,谢玄的劳心劳力何止一星半点?但他从始至终无怨无悔,亦未向任何人抱怨半句。究其原因,只为报答洛天瑾的知遇之恩,厚待之情。 与其相比,同样深受洛天瑾大恩的慕容白难免相形见绌。 他希望帮谢玄分忧,却自知才疏学浅,无从下手。尤其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稍有差池便会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论通幽洞微、知机识变,慕容白远不及谢玄。 “府主的三位义兄得知凌潇潇‘谋害亲夫’的真相后,无不雷霆大怒,当场允诺率三义帮的弟兄来洛阳城替‘寻衣侄儿’主持公道。算算日子,他们差不多月底赶到。”慕容白有条不紊地回答,“邓泉召集‘御林军’旧部,情况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国破家亡,百业俱废,活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因此,只要我们舍得真金白银,能让他们每天吃饱肚子,这些人就愿意将命交给我们。眼下,邓泉已秘密招募一千人马,现由雷震代为安置。至于洵溱……她没有过多提及自己的计划,只让我转告你八个字。” “哦?”谢玄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哪八个字?” “万事俱备,只待端阳。” “这……”谢玄先是一愣,从而会心一笑,“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已安排妥当。这段时间,你和邓泉尽量留在府中做好分内的事,千万不要让清风父女抓住把柄。至于外边的事,我相信洵溱自有分寸。” “其实,我一直有些担心……”望着踌躇满志的谢玄,慕容白不禁面露纠结,“我们如此相信洵溱,可万一她靠不住……” “眼下,她和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玄幽幽地说道,“如果她不是真心实意地与我们合作,也不会连夜放火将甘家烧的寸草不留。” “这……”提及甘家,慕容白的脸色微微一变,“甘永麟与你交情匪浅,洵溱过河拆桥会不会……过于狠毒?” “欸!”谢玄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欲成大事必须懂得取舍,至于潞州甘家……木已成舟,不必再提。更何况,凌潇潇事后派人前往潞州秘密打探寻衣被擒的始末,若非洵溱先发制人……说不定他们早已查出破绽,我今日又岂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可……” “其实,洵溱对付甘家是一箭双雕。”谢玄补充道,“一者,杀人灭口,替我消除隐患。二者,她借报仇之名夜袭甘家,恰恰证明是甘家弟子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从而引火烧身。更从侧面印证我对清风和凌潇潇的‘忠心’。如此想来,洵溱此举乃料敌于先,我非但不能怪她,反而应该感激她。哪怕……她的手段有些狠毒,却不得不承认十分明智。” “此女蛇蝎心肠,凡事只讲利益,将恩情道义视为草芥。她今天为保住我们的计划而对付甘家,明天会不会为保住自己的利益而……对付我们?”慕容白谨慎提醒,“毕竟,在她眼里甘家是外人,我们……同样不是自己人。她现在对我们许以厚利,无非是想利用寻衣的身份拉拢中原各方势力,待少秦王一手创办的‘西律武宗’日渐强盛,直至称雄中原之时,寻衣和我们这些人非但再无利用价值,反而会变成他们的束缚与累赘。到时,我们会不会变成隐患重重的‘甘家弟子’?寻衣……又会不会沦为下一个甘永麟?” “少秦王想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想利用他?”谢玄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一本正经的慕容白,似笑非笑地说道,“府主生前常常教导我们,做事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少秦王和洵溱固然聪明,可我们……也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是……” “待他们帮寻衣解决清风和凌潇潇,令他顺理成章地继承贤王府的一切,再凭借自己的身份合纵连横,一举成就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到时,究竟是谁送谁过河?又是谁拆谁的桥?恐怕……只有天知道。” …… 第994章 一反常态 清晨,一夜无眠的孤日、孤月被雁不归邀入内院,与清风、凌潇潇共同用膳。四名婢女从旁侍候,其中一位正是对慕容白暗怀情愫的欢儿。 席间,孤日将昨夜发生在地牢的风波与自己的隐忧和盘托出。 “柳寻衣有没有异常?” 清风反应平淡,似乎他对昨夜发生的事兴趣缺缺。 “垂死挣扎,奄奄一息。看上去……一如往常。” “那就好……”话未说完,清风突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凌潇潇黛眉紧蹙,神思凝重,不禁心生好奇,问道,“潇潇,有何不妥?” “有古怪!” 凌潇潇与清风的反应截然不同,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凡与谢玄有关,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要慎之又慎,斟酌再三。 “不归,将林方大、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叫来,我要亲自问问他们。” “回夫人,洛棋刚刚告诉我,他已另择人选操持府中杂务。因为许衡、凌青、廖川、廖海被府主派去迎接三义帮,林方大也在同行之列。”雁不归尴尬应答,“据说,天未亮他们已离开贤王府。” “什么?”雁不归的回答不仅令凌潇潇大吃一惊,同时令孤日、孤月面露愕然。 唯独清风,依旧泰然自若地端着碗筷,吃的津津有味。 “谢玄为何如此?” “府主的意思是……三义帮的三位帮主是‘先府主’的结拜义兄,非但身份与其他宾客不同,而且屡次帮贤王府渡过难关,从来不计回报。如此大恩大德,贤王府断不能因‘先府主’离世而一笔勾销。”面对凌潇潇的质问,雁不归如实作答,“因此,他派与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相熟的林方大、许衡等人出迎数百里,一为合乎长幼尊卑之礼,二为彰显贤王府知恩图报的江湖气派。” “爹,您听到了?”凌潇潇将恼怒的目光投向安之若素的清风,沉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一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清风似懂非懂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凌潇潇,费解道,“谢玄尊重天瑾的三位义兄有什么问题?他派人出迎三义帮又有什么问题?天瑾毕竟是贤王府的‘旧主’,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乃天瑾义兄,论辈分……比谢玄还要高出一筹,受此礼遇也是理所应当。” “女儿说的不是三义帮,而是……整件事过于巧合。”见清风曲解自己的意思,凌潇潇的心里又急又气,“林方大几人昨夜与武当弟子发生摩擦,今晨即火急火燎地离开贤王府,分明是有意逃避,难道爹不觉得可疑?” “是你多虑了!”清风满不在乎地笑道,“依为父之见,谢玄此举意在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武当弟子与贤王府弟子的矛盾日益加剧,林方大他们留在府中迟早闹出乱子。谢玄将他们派出去,是为避免双方弟子同在一个屋檐下,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想来……也是一种让步,女儿不必过于苛刻。” “是吗?”凌潇潇似乎对清风的回答倍感惊讶,将信将疑道,“可我感觉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谢玄一声不吭地将人放走,是不是……担心我们查出什么?” “查出什么?”清风不答反问,语气颇有不悦,“潇潇,你究竟担心什么?如果谢玄打算包庇柳寻衣,当初就不会亲手将他抓回来。更何况,柳寻衣现在仍在地牢,你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谢玄图谋不轨,岂能因为自己的臆想偏见而言之凿凿地怀疑人家?休要忘记,他这位‘府主’可是你极力举荐。区区一年光景,难道你想在天下人面前出尔反尔,自己拆自己的台?” “爹,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为何处处针对谢玄。”清风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凌潇潇的辩解,又见她一脸委屈,难免于心不忍,故而面色一缓,话里有话地柔声教诲,“潇潇,如果你想学‘武则天’君临天下,就要先学她的胸襟与远见。谢玄从来都不是你的‘绊脚石’。恰恰相反,他应该是你的‘垫脚石’。你将他视作最大的对手,其实大错而特错。此人精明强干,老成练达,实乃中原武林不可多得的‘辅弼能臣’,你千万要懂得珍惜。天瑾能从籍籍无名的武当弟子一步步成为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除他自身天赋异禀及坚韧不拔之外,谢玄的忠心辅佐亦至关重要。否则,他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客死湘西,又岂会有后来呼风唤雨的北贤王?然而,凡才能出众者无不锋芒毕露,你不能因为谢玄的锋芒而怀恨在心,更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殊知,硬碰硬的结果非但不能成就自己,反而会两败俱伤。因此,你要学着以柔克刚,尝试接触他、包容他、感化他,直至令其为你所用。” “听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令女儿受益匪浅。”凌潇潇若有所思道,“其实,女儿并非厌恶谢玄,亦非怀恨在心。只不过……此人忠奸难辨,心机莫测。时而故作谦逊,时而刚愎自用,实在难以驾驭。而且……他虽然亲手擒下柳寻衣,但不知为何?我心里仍旧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闻言,清风的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问道:“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清楚……”凌潇潇吞吞吐吐道,“只是一种感觉,谢玄擒获柳寻衣……宛若一场玄之又玄的怪梦,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潞州发生的一切,顺利的……令人有些难以置信。本打算从潞州甘家探取一些消息,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此事也令我耿耿于怀。” “潇潇,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 “你应该相信谢玄的忠心,不能仅凭自己的猜测便疑神疑鬼。”清风煞有介事地劝道,“他刚刚为贤王府立下大功,你至少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倘若以‘莫须有’的罪名扼杀功臣,莫说谢玄不服气,天下英雄也不会服气。” “爹今日为何对谢玄如此抬爱?”凌潇潇柳眉一挑,狐疑道,“您以前对他可是诸多不满……” “昔日,谢玄对为父的号令阳奉阴违,我自然信不过他。可如今他用事实证明自己的忠心,为父还有什么理由再怀疑他?”清风一本正经地答道,“既然他是贤王府的府主,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尽管交给他,你不必事事躬亲,操心劳力。潇潇,近日你又削瘦不少,为父甚是心疼,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这……” “饱了!” 未等群疑满腹的凌潇潇开口,清风已放下碗筷,缓缓起身,一边慵懒地舒展着腰肢,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难得武林各派齐聚洛阳城,爹有许多老朋友等着喝茶叙旧,你自己慢慢吃,爹去会会他们。记住,不要再胡思乱想,万事有爹撑腰,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言罢,清风将桌上的一碗米粥亲手塞入凌潇潇的手中,笑盈盈的目光在四名婢女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在孤日、孤月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离开房间。 “爹今天……怎么回事?”凌潇潇愣愣地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不住地喃喃自语,“为何感觉……怪怪的。” “也许清风盟主不希望你过于操劳。”对于凌潇潇的疑惑,雁不归同样一头雾水。 “爹如此肯定谢玄的忠心,莫非……我对他的怀疑真是多虑?” …… 离开内院,心事重重的孤日、孤月跟着清风一路走出贤王府。 “掌门,其实我也认为谢玄……” “谢玄一定有问题。”未等踌躇不决的孤日说出自己的想法,一路沉默的清风突然开口,但立场与刚刚大相径庭。 “这……” 望着判若两人的清风,孤日、孤月不禁面面相觑。 “既然如此,刚才掌门在小姐面前为何……” “一者,洛阳城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老夫不希望潇潇过于惶恐。二者,老夫怀疑潇潇身边有‘内鬼’,我们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传到谢玄的耳朵里。” “嘶!” 清风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怛然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掌门刚刚是故意抬举谢玄……” “不错!老夫要借‘内鬼’之口令谢玄放松警惕。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破他的真正意图,引出躲在暗处的所有敌人。” “所有……敌人?” 孤日与孤月相视一眼,眉宇间尽是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 “掌门怎知小姐身边一定有内鬼?” “眼下,连老夫身边都暗藏内鬼,更何况潇潇?”言至于此,清风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变得阴戾如冰,“他们以为老夫是洛天瑾,竟敢在我身上故技重施,真以为我老糊涂不成?哼!” “掌门说的是……” “不必多问!老夫带你们去见一个人,等你们见到他,自会明白一切。” …… 第995章 背水一战 半个时辰后,清风引孤日、孤月来到位于洛阳城西的一间民宅。 “拜见掌门……” “不必多礼,人在哪儿?” “被我们关在北屋。” “带我们进去。” “遵命!”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名布衣打扮的武当弟子领着面沉似水的清风及满眼好奇的孤日、孤月快步朝北屋走去。 “吱!”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腐霉气味迎面而出。抬眼望去,房中除四面斑驳不堪的墙壁外再无他物。坑洼遍布的地面零零散散地长着一些杂草,阳光透过千疮百孔的窗户射入房间,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浮满尘埃的光线,又在地面映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光斑。 不难看出,这间宅子已许久未有人烟。 此时,另有四名武当弟子倚墙而站,见到清风三人连忙叩拜施礼。 墙角,一位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年轻男子被人五花大绑,身体于昏迷中自然蜷缩成一团。 “你们先出去。”屏退众弟子,清风向孤日、孤月问道,“你们可认识此人?” “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究竟。”孤日、孤月朝年轻男子再三端详,终究缓缓摇头。 “你们有没有发现,此人的相貌……很像我们的一位‘朋友’?” “朋友?” 孤日暗吃一惊,再度朝年轻男子打量一番,忽然灵光一闪,似是恍然大悟:“此子的眉眼颇有……袁孝的神韵。” “袁孝?”孤月一愣,“你说的是……沈州袁家的袁老爷?” “正是。” “这……”孤月将信将疑地凑到近前,拎起年轻男子的脑袋左右晃动,“这么一看……确有几分相似。掌门,不知他是……” “他是袁孝的独子,袁霆。”清风淡淡地说道,“去年,你们从长白山铩羽而归,老夫就怀疑袁孝帮你们与虎穴龙潭牵线搭桥绝非偶然。后来,袁孝率人投奔武当,对我们百般殷勤,此举令老夫疑心更甚。为免打草惊蛇,老夫并未亲自派人去查,而是向临安修书一封,劳烦秦卫借朝廷之力帮我打探袁孝的底细。这位袁公子……正是秦卫昨日给老夫的答案。昨夜,你们与谢玄‘斗智斗勇’时,老夫正在此地与袁公子‘促膝长谈’。果不其然,让我从他身上问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孤日、孤月心头一紧,异口同声地追问,“什么秘密?” “袁孝投奔武当并非走投无路,而是有人刻意安排。”清风愠怒道,“他是洵溱和柳寻衣安插在老夫身边的奸细,目的是替他们监视老夫的一举一动。” “什么?”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脸色一变。 “不止袁孝,还有严顺、洪寺、雷震。他们分别率人投奔河西秦氏、湘西腾族及贤王府,皆暗藏祸心。‘上京四府’倾巢而出,根本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清风冷笑道,“昔日,老夫对谢玄始终抱有一丝迟疑,生怕一不小心冤枉他。然而,当我查到谢玄与雷震一见如故,二人频繁密会后,现已万分笃定……谢玄与柳寻衣、洵溱根本是一丘之貉。当初,柳寻衣在临安遇险,向少秦王通风报信的人……就是他!” “等等!如果谢玄是内奸,他应该竭尽所能地保护柳寻衣,又为何亲手抓他?”孤月似懂非懂,一脸困惑。 “如果老夫所料不错,他们是在合谋演一场大戏。”清风的眼睛忽明忽暗,语气愈发阴沉,“据我所知,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已率人大张旗鼓地赶来洛阳城。殊知,老夫并没有发帖邀请,但他们却不请自来,可知为何?” “难道是为柳寻衣?” “除此之外,老夫想不出第二个答案。”或是由于内心羞愤难平,清风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事已至此,老夫也不必忌讳,索性与你们开诚布公。数日前,老夫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闲谈叙旧,趁机打听他们与腾三石‘密会’的消息。果然,腾三石找他们是为打探洛天瑾遇害当夜的细节。至于他为何如此?想必无需老夫多言,你们也能猜出一二。我假设柳寻衣的秘密已经暴露,他以自己为饵钓我们上钩,洵溱以袁、严、洪、雷四家为线,将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龙象山及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旧部秘密串通勾结,暂时组成一股实力雄厚的庞大势力,意图厚积薄发,于合适的时机给老夫致命一击……” “嘶!”清风的大胆揣测,令孤日、孤月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掌门口中‘合适的时机’是指……” “正是我们一手操办的‘锄奸大会’!”清风神情一禀,开门见山,“试想,如果在‘锄奸大会’上谢玄临阵倒戈,于天下英雄面前揭露洛天瑾遇害的真相。紧接着,以洵溱为首的各方势力一拥而上,对我们群起而攻……到时,中原各派将作何反应?我们又该如何应变?” “这……” 清风的担忧绝非危言耸听,孤日、孤月根本不敢想象,万一“锄奸大会”当日东窗事发,武当的下场将会何等凄惨? “若真如此……”孤日眉头紧锁,呢喃自语,“中原各派不一定相信他们对我们的‘中伤’,但一定不会贸然站出来与我们共同进退。我料……他们八成会袖手旁观,任我们与柳寻衣、洵溱一伙拼的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孤月苦涩自嘲,“哪有什么你死我活?分明是死路一条!仅凭武当一家,岂能抵挡他们的联手围攻?” “不错!”清风重重点头,“如果被老夫不幸言中,莫说我们性命难保,纵使屹立百年的武当……恐怕也难逃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掌门还等什么?”孤月眼神一狠,提议道,“一不做、二不休!马上除掉柳寻衣,以绝后患。” “谢玄昨夜的举动已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柳寻衣不是我们想杀就能杀的。”孤日叹道,“休看柳寻衣被囚于地牢,实则他的一举一动尽在谢玄的掌控中。如果我们打算对柳寻衣痛下杀手,你以为谢玄会坐视不理?还有,眼下的贤王府究竟有多少和谢玄暗中勾结的‘内奸’,你知道吗?那些贤王府弟子究竟谁是人、谁是鬼,你分得清吗?” “这……”面对孤日炮语连珠似的质问,孤月不禁一阵语塞。 “谢玄敢将柳寻衣押回贤王府,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保住他的命。我料,暗中保护柳寻衣的人不只在贤王府内,贤王府外同样有人虎视眈眈。”清风沉声道,“如果我们贸然行事,非但不能扭转危局,反而会提前掉入他们的陷阱。一旦他们借题发挥,将我们提前对柳寻衣动手诠释为‘做贼心虚’。到时,我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等于不打自招。更何况,就算柳寻衣死了,萧芷柔、腾三石又岂肯善罢甘休?他们势必与武当不死不休,日后必然祸患无穷。” “那……从谢玄下手!”孤月心有不甘道,“此等内奸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对谢玄出手的结果也一样。”清风缓缓摇头,“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更何况,他们已筹备多时,只待一触即发。只要我们稍微偏离他们的计划,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我们一网打尽。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已深陷泥沼而难以自拔。纵使临阵退缩,只怕也难以顺利回到武当。纵使回到武当,也难以向天下英雄解释。洵溱、谢玄皆是心狠手辣之辈,深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他们好不容易诱我们掉入精心设计的圈套,又岂肯白白错过斩草除根的大好时机?” “这……” “千错万错,错在老夫急功近利,思虑不周。”清风惭愧道,“听到柳寻衣被擒的消息竟一时得意忘形,匆匆举办‘锄奸大会’。倘若老夫谨慎一些、稳重一些,或者等秦卫查清袁孝的底细后再作定夺,也不至于沦落今日这般被动的局面。” “既然退无可退,索性和他们拼了!”孤月怒道,“我马上传书武当,让孤星、孤辰率所有弟子星夜赶来接应。” “不可!”孤日眼神一变,断然拒绝,“休要忘记金剑坞的前车之鉴。如果洵溱在武当山下暗藏一支伏兵。孤星、孤辰一旦率众下山,武当必将后院起火。到时,我们腹背受敌,进退无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让我们坐以待毙?” “世事无绝对,福祸且相依。”清风话锋一转,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生死不明的袁霆,思忖道,“若能抓住柳寻衣和洵溱的要害,就能换回一线生机。这位袁公子,正是我们破局的关键。只要我们利用得当,五月初五老夫依旧能以武林盟主之尊号令天下英雄同仇敌忾。到时,莫说化险为夷,纵使反败为胜也不无可能。既然他们不打算给老夫留活路,老夫也不必顾忌其他。这一次,我豁出一切奉陪到底,一次解决所有麻烦,省的日后隔三差五跳出来与老夫作对。” “哦?”清风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眼前一亮,“难道掌门已想出应对之策?” “与其藏头露尾,不如迎面而上。”清风幽幽地说道,“但在与他们决一死战之前,谁也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起谢玄和洵溱的警觉。眼下,老夫仍需一些新的筹码,以提高我们的胜算。二位师弟,未来几日劳烦你们替我做三件事。” “请掌门示下!” “其一,派人给湘西腾族、绝情谷、龙象山分别送一张英雄帖。既然他们执意要来,我们阻拦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待他们抵达洛阳城,你们找机会与云追月单独一叙。我与他在临安时有过约定,看看能否从他身上寻求一丝转机。”清风一边谨慎思量,一边缓缓说道,“其二,‘天机侯’秦卫代表大宋朝廷来洛阳城参加‘锄奸大会’,你们替老夫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其三,尽快揪出潇潇身边的内鬼,而后让其与袁孝一起……找老夫‘谈谈心’。” …… 第996章 群英荟萃(一) 自从清风宣布五月初五于贤王府举办“锄奸大会”,天南海北的英雄好汉齐聚洛阳城,令城中各家客栈、茶楼、酒肆、赌坊、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 其中,尤以天香楼、东海茶楼、四喜客栈等规模最大、招牌最响的买卖最为红火。纵使他们的房钱、饭钱、酒钱已比平日翻好几番,可每日正午一过,这些地方依旧门庭若市,家家户户皆一房难求、一桌难求甚至一位难求。 且不论店内何其热火朝天,只看门外举着银子排队的客人,每家每户至少也有数十位之多。 由此足见,这场席卷中原武林的‘锄奸大会’,究竟为洛阳城带来多大的生气与商机? 四月二十三,晌午。 东海茶楼一如既往地宾客如云,门前的车水马龙几乎堵住大半条街。三五成群的客人大都拎着刀剑包袱,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相隔甚远,人们已能清楚地听到茶楼内宾客们的喧嚣、伙计们的吆喝以及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小曲、小调。 此番热闹,至少从晌午持续到深夜,虽然令东海茶楼赚的盆满钵满,但也令四周的百姓昼夜不得安宁。 无奈的是,百姓们虽然苦不堪言,但望着从自家门前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这些安分守己的寻常百姓也只能关起门来忍气吞声。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辆马车肆无忌惮地穿梭于人流之间,不时引来阵阵抱怨叫骂。 然而,当来往行人看清悬挂于马车上的木牌写着“贤王府”三字时,溜到嘴边的脏话又被他们生生咽回腹中。胆大的姑且小声嘀咕几句,胆小的索性埋头躲到一旁,生怕自己刚刚的出言不逊被马车上的人听到,招来无妄之灾。 众目睽睽之下,马车缓缓停在人来人往的东海茶楼门前。 半个月前,掌柜见南来北往的客人越来越多,于是刻意安排十几名“伙计”于店外侍候。一为招揽客人,二为维持秩序。 寻常客人行至门前,要么快进、要么快出。若敢在此停留,轻则被他们催促推搡,重则皮肉受苦。 这些游手好闲的汉子名为“伙计”,实则是洛阳街面上的地痞无赖。一个个斜眉歪眼,嚣张跋扈,颈上挂着项圈,腰间别着木棒,一看就不是善茬。 虽然客人中不乏拉帮结伙,性情刚烈的江湖“猛人”,但东海茶楼的背后却有贤王府撑腰。因此,这些“伙计”狐假虎威的本事自然水涨船高,寻常的绿林好汉和外地来的帮派弟子,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从早到晚地趾高气扬、狠话叫嚣、冷嘲热讽……若敢顶他们几句,这些人立刻纠集爪牙以多欺少。倘若遇上硬茬子,他们也不较真,要么搬出贤王府的名头威吓对方,要么马上换一拨人过来笑脸赔罪。 当然,这些人说到底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看门护院”罢了。 掌柜的求财不求气,因此找的“伙计”大都“眼明心亮”,深谙识人之道。往往一眼就能辨出什么样的客人可以招惹,什么样的客人不能招惹。 恰如姗姗而来的马车,寻常客人连站一站都要被驱赶的“禁地”,这辆马车却明目张胆地堵住东海茶楼的大门。 再看守在门前的几名伙计,非但不像对待其他客人那般盛气凌人,反而一窝蜂地迎上前来,满脸谄媚地撩帘摆凳,毕恭毕敬地将马车上的“贵客”搀扶下来。 说话的功夫,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忙不迭地跑出茶楼,朝迎面走来的客人拱手施礼:“小人顺喜,拜见孤月道长,见过各位少侠。” 顺喜,正是凌潇潇安插在东海茶楼的亲信。 “你就是顺喜?”孤月上下打量着点头哈腰的顺喜,漫不经心地问道,“可知老夫的来意?” “小人知道,夫人已交代清楚。” “既然知道,还等什么?” “是是是!”似乎听出孤月语气中的不耐,顺喜吓得脸色一变,慌忙应答,“贵客已在楼上雅间恭候多时,道长请随我来。” 言罢,顺喜引着孤月几人快步走入人满为患,沸反盈天的东海茶楼,于摩肩接踵的大堂拥挤前行,直至登上楼梯才相对安静、宽敞一些。 “道长,贵客就在里面。” 二楼雅间外,顺喜在孤月的眼神授意下轻轻叩响房门。 “砰、砰砰!” “什么人?”房内传出一道瓮声质问。 “小人顺喜,秦公子的朋友到了。” “进来吧!” 得到允诺,顺喜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从而侧身站于一旁,将孤月和几名武当弟子让入房间。 “褚茂,你们下去喝茶,本侯要和孤月道长单独叙旧。” “遵命!” 雅间内竖着一扇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未等孤月几人绕过屏风,屏风后已传出一段云淡风轻的对话。 紧接着,四五名神情冷峻,腰挎钢刀的彪形大汉相继走出屏风。见到孤月几人,为首的褚茂稍稍拱手一拜,而后默不作声地走出房间。 “你们也出去。”孤月幽幽开口,“在……门外守着。” “是。” 拱手领命,几名武当弟子鱼贯而出,顺势将房门轻轻关上。 “本侯送给清风盟主的礼物,不知合不合他老人家的心意?” 伴随着一道戏谑笑声,一位轻裘缓带,纶巾羽扇的翩翩公子缓缓绕过屏风,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孤月面前。 此人,正是昔日与柳寻衣相依为命,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今日大宋朝廷,东府天机阁的主人,秦卫。 一见秦卫,本欲拱手寒暄的孤月不禁一愣,错愕道:“秦大人今日的打扮……” “这里毕竟不是大宋地界,本侯身为朝廷命官诸有不便。乔装改扮一番,免得招惹是非。”秦卫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行头,煞有介事地问道,“如何?像不像一介书生?” “秦大人丰标不凡,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出英雄气魄,岂是文弱书生可以相提并论?” “真想不到,纵横江湖的武林前辈夸起人来,竟一点也不比我们这些混迹官场的人逊色。”言罢,秦卫与孤月似是心照不宣,一起放声大笑。 “来此之前,掌门千叮万嘱,让老夫一定要再三感谢秦大人的仗义相助。”孤月朝秦卫拱手一拜,“掌门说过‘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这一次,是我们一时窃喜而掉以轻心,让他们有可乘之机。若非秦大人及时派人出关将袁霆擒获,五月初五的‘锄奸大会’恐怕难以收场。” “哦?”秦卫眉头一挑,狐疑道,“袁霆果真如此重要?就凭他……也能左右‘锄奸大会’的成败?” “袁霆不重要,但他背后的人……却比秦大人想象的更重要。” “你是说袁孝?”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出于谨慎,掌门不得不将结果想到最坏。”孤月不急不缓地答道,“至于袁霆背后……不是一个人。更准确的说,不止是一个人。不过秦大人可以放心,就算发生最坏的情况,掌门也能从容应对,绝不会连累秦大人和诸位官差。”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秦卫没有被孤月的“含糊其辞”蒙混过关,而是一针见血地追问道,“袁孝究竟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何止袁孝?”孤月凝视着若有所思的秦卫,沉默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地直言不讳,“掌门推测的最坏情况是……眼下的武当已四面楚歌,洛阳城已成为一座表面富丽堂皇,实则杀机四伏的囚笼。凡与我们亲近者,皆难逃噩运,无一能活着离开。” “此言何意?” 秦卫的反应远没有孤月想象中那般惊慌。年纪轻轻,却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无疑令孤月对其刮目相看,同时心中暗想:“朝廷并非全是酒囊饭袋,如秦卫这般‘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胸襟与气魄,纵观中原武林也鲜有人能做到。” “掌门怀疑自己误中洵溱和柳寻衣设下的圈套,袁孝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孤月开门见山地回答,“一切都是他们事先算计好的阴谋,其中包括柳寻衣被谢玄生擒以及……掌门欲借柳寻衣的人头挽回武林盟主的颜面,也就是我们举办‘锄奸大会’的初衷。” “清风盟主是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纵使柳寻衣和洵溱机关算尽,也不可能改变他们是‘武林公敌’的宿命。”秦卫似懂非懂地反问,“他们与清风盟主对抗,无异于蜉蝣撼树。至于袁孝之流……更是不值一哂。我不明白,你们的反应为何如此激动?难不成……他们有扭转乾坤的法宝?” “倘若他们能‘颠倒是非’,下一步即是‘扭转乾坤’。”孤月话里有话地摇头苦笑,“前年腊月初七夜,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洛天瑾又是怎么死的?秦大人可是亲身经历、亲眼目睹,难道你会不记得?” “你的意思是……” “你能记得,柳寻衣同样也能记得一清二楚。”孤月神情一禀,重重点头,“如果他在锄奸大会上‘反咬一口’,再加上谢玄、洵溱及一群乌合之众的煽风点火,妖言蛊惑。秦大人以为……武林各派还会拥护一位‘窃权篡位’的武林盟主吗?一旦武当阴沟里翻船,于五月端午陷入孤立,这场‘锄奸大会’岂非替他人作嫁衣裳?锄奸、锄奸,自己却沦为欺天诳地,嫁祸于人的巨奸,岂非……难以收场?” …… 第997章 群英荟萃(二) “孤月道长的意思本侯明白,但明白不等于理解。”思量片刻,秦卫似乎仍有不解,沉吟道,“恕本侯见识浅薄,柳寻衣在天机阁当差二十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也不过官居五品。对朝廷而言……几乎可以用‘微末小吏’来形容,莫说皇上对其不屑一顾,纵使当年的‘天机侯’赵元也能将他管教的服服帖帖。然而,他与你们中原武林打交道不过短短三五年,何以一飞冲天?如何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说句不恭敬的话,武林盟主在江湖的地位……相当于皇帝在王朝的地位,生杀予夺信手拈来,岂会将一个穷途末路的柳寻衣放在眼里?更令我诧异的是,清风盟主明明已发出江湖追杀令,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不计后果地帮他?殊知,从皇上将柳寻衣定为‘朝廷钦犯’的那一刻,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官府差役无一人再敢与柳寻衣扯上半点关系,生怕枉遭株连。如此唯我独尊的威慑力,为何在武林盟主身上寻不到一丝踪迹?” “秦大人久居朝廷,习惯王命法度,令行禁止,对江湖中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孤月苦笑道,“武林盟主虽贵为中原武林之主,但与九五之尊的皇帝仍有天壤之差。皇权乃天命所授,世袭罔替,因此一言九鼎,上上下下莫敢不从。武林盟主是‘半路出家’,靠自身实力与江湖威望一步步上位,由天下英雄共同推举,以三年为期。因此,武林盟主虽有号令群英之权,却无调度诸雄之力,更无执掌各派之能。更何况,江湖中人有别于朝廷命官,但凡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的英雄豪杰,大都龙心虎胆,桀骜不驯。这些人往往随心所欲,软硬不吃。他若服你,上刀山、下火海亦无怨无悔,乐在其中。他若不服你,就算捅他十刀八刀,他也照样敢指着你的鼻子骂娘。因此,皇帝威服大于恩服,武林盟主则是恩服大于威服。一旦威望受损,令天下英雄心生不满,武林盟主的权势也将不复存在。柳寻衣闯荡江湖虽然不久,却结交不少亡命之徒,他们只认‘情义’,不认‘权势’。莫说武林盟主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纵使天王老子也休想动摇他们与柳寻衣狼狈为奸的决心。” 其实,真正的原因孤月只说出一半。柳寻衣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号召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鲜为人知的身世。 然而,此一节孤月并不打算现在告诉秦卫。 究其原因,无外乎秦卫与柳寻衣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清风担心过早泄漏柳寻衣的身世,有可能令秦卫心生动摇。 万一他顾念兄弟情义而临阵倒戈,甚至说服朝廷由‘扶持清风’改为‘扶持柳寻衣’,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清风仍要谨慎小心,以防万一。 对于孤月的解释,秦卫将信将疑,不过他并未刨根问底,而是心念一转,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 似乎担心被孤月看出自己的忐忑,秦卫眼皮一垂,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柳寻衣现在如何?” “昔日在临安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在洛阳休想逃出生天。”孤月冷笑道,“秦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掌门只想在‘锄奸大会’上借柳寻衣的命,给天下英雄一个满意的交代。此事过后,我们愿将柳寻衣的尸体交给大人,至于朝廷如何处置……与我们无关。” “本侯与柳寻衣好歹相识一场,孤月道长能否替我向清风盟主转达一个请求?”秦卫眉头微皱,断断续续地说道,“此事……与朝廷无关,是本侯自己的意思。” “老夫洗耳恭听。” “本侯知道,五月初五柳寻衣必死无疑。我千里而来,自当客随主便,不会对清风盟主的安排横加干涉。只不过……”秦卫眼神复杂,言辞愈发踌躇,“清风盟主处决柳寻衣的时候,能否……留他一个全尸?” “这……”孤月一愣,“大人何意?” “人都死了……一切恩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我与他自幼相识,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无全尸。” “秦大人重情重义,老夫深感敬佩。但此事……恕老夫不敢自作主张。”孤月面露迟疑,“掌门的意思是……用柳寻衣的脑袋告慰亡灵。倘若留他全尸,只怕难泄心头之恨。” “这……” “不过秦大人的心意老夫会如实转达。纵使不能留柳寻衣全尸,事后也会找人将他的脑袋和身体缝起来,交给秦大人一个囫囵尸首。” “如此……也罢!” “其实,老夫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与否?”孤月眼珠一转,趁势开口,“当然,此事亦非掌门之意,只是老夫自己的想法。” “愿闻赐教!” “五月初五,万一柳寻衣狗急跳墙决定‘反咬一口’。必要时……老夫希望秦大人可以挺身而出,替我家掌门……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秦卫眉头一挑,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站出来反驳柳寻衣,替清风盟主作伪证?” 当孤月听到“伪证”二字时,脸色悄然一变,而后讪讪一笑,算是默认。 “不知你口中的‘必要时’……是什么时候?”此时,秦卫的心里已有些不悦,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难道清风盟主和洛夫人加在一起,说话的分量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柳寻衣?” “秦大人言重了!如果只是柳寻衣一人乱咬,自然无关痛痒。毕竟是将死之人,‘栽赃诬陷’也是情理之中,相信天下英雄不会在意。”孤月别有深意地答道,“可如果有其他人站出来帮腔,尤其是前年腊月初七夜出现在贤王府的人……” “你说的是……谢玄和云追月?” “不错!”孤月坦言作答,“其中,尤以谢玄最为致命。他是洛天瑾的生死之交,眼下又是贤王府的府主,倘若由他开口胡言乱语……难保天下英雄不会对掌门滋生非议。此时,如果有一位极具分量的人站出来替掌门说几句‘公道话’……” “阁下用心……似乎不善。”见孤月将自己当成傻瓜一般愚弄,秦卫终于忍无可忍,毫不避讳地出言揶揄,“如果本侯站出来挑明身份,固然可以替清风盟主‘作证’,但同时也会让所有人知道洛天瑾的死……与我有关。如此一来,那些大喊替洛天瑾报仇的江湖人岂非将本侯视作柳寻衣的同党?孤月道长想帮清风盟主‘力证清白’无可厚非,但将本侯作为‘祭品’,置我于万劫不复……好像不太厚道。” “秦大人千万不要误会,老夫断无杀鸡取卵的心思。”孤月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我只是考虑当下的处境,大人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大家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倘若掌门在‘锄奸大会’遭到刁难,甚至沦落下风,恐怕大人在洛阳城的周全……将难以得到保障。反之,只要掌门稳坐武林盟主的宝座,令天下英雄虔心归顺。大人必然高枕无忧,任谁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孤月道长是在威胁本侯?还是在提醒本侯?”秦卫的语气愈发不善,已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都不是,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相信以秦大人的慧眼,必能看到老夫一颗赤诚之心。”孤月故作谦卑,“当然,此事成与不成皆由秦大人决断,老夫断不敢强求。” “此事我会慎重权衡,一切待‘锄奸大会’再相机行事。” “老夫也希望锄奸大会顺顺利利,我们一切担心都是多余。”言至于此,孤月似乎看出秦卫有些不耐,故而神情一禀,故作关心,“秦大人在这里是否住的习惯?用不用老夫在贤王府替秦大人安排一间客院?” “不必麻烦!”秦卫不假思索地摆摆手,“我曾随赵元拜访贤王府,有不少人见过我,知道我是朝廷的人,也知道刺杀洛天瑾……我也有份。本侯之所以乔装改扮,就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挑起无谓的事端。现在,我只是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和大家一起凑凑热闹罢了,如果清风盟主格外关照,反而惹人怀疑。” “哈哈……既然秦大人……哦不!应该是秦公子有自己的打算,老夫也不再强人所难。”孤月顺坡下驴,佯装慷慨,“顺喜是自己人,秦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找他。你们在洛阳城的一切花销,全部算在老夫头上。” “孤月道长太客气了……” “啪!” 就在秦卫与孤月逢场作戏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茶壶破碎的巨响。紧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打砸吵闹和叫骂嘶吼。 “砰、砰砰!” 未等一脸茫然的秦卫、孤月辨清状况,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师叔,楼下出事了。” 闻言,孤月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秦卫,沉声问道:“何事如此吵闹?” “大堂有两拨人因争一壶茶而相互叫嚣,乃至大打出手。”门外传来武当弟子略显尴尬的回答,“其中一拨人……正是秦大人的手下。” …… 第998章 群英荟萃(三) “九爷,有人在茶楼闹事,掌柜的请您过去看看。” 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伙计跌跌撞撞地跑出东海茶楼,朝街上一位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大声疾呼。 汉子名叫胡九,无门无派、无家无业、无儿无女,常年混迹于市井街头,在洛阳城大大小小的地痞无赖中颇有名望。 此次“锄奸大会”引来各路英豪齐聚洛阳,东海茶楼的掌柜担心鱼龙混杂闹出事端,贤王府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又不敢贸然惊动,于是花重金邀请胡九及其一众喽啰替自己“看门护院”。 那些在门口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伙计”,正是胡九的手下。 “因为什么?”胡九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抬脚朝茶楼走去,十几名耀武扬威的喽啰紧随其后。 “和上回打架差不多,一桌客人嫌上茶慢,于是从伙计手中强行拎走另一桌客人的茶,双方因此叫骂起来……” “行了!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屁大的事。”胡九颇为不耐地打断小伙计的解释,又道,“闹事的都是什么人?” “没见过,都是生面孔。” “他们有没有自报家门?” “没有!不过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我们忌讳的那些门派、世家。八成是从小地方来的,仗着有几个臭钱故意在这里摆阔。” “不是最好,省得麻烦。” 伴随着胡九的喃喃自语,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入东海茶楼。 此刻,大堂已是一片狼藉。上百位客人围在四周叽叽喳喳地看热闹,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茶壶茶杯、干果点心甩得满地都是,踩在上面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大堂中间,两拨人抽刀拔剑,相互对峙。一拨四五人,一拨七八人。双方皆有人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俨然刚刚已打斗一场。 茶楼的掌柜、伙计与唱曲的老汉、姑娘忧心忡忡地站在远处,憷于闹事者手中锃光瓦亮的刀剑,谁也不敢上前劝和。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东海茶楼闹事?” 伴随着一道亮如洪钟的喝问,胡九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阴沉的目光在大堂内环顾一圈,本欲向褚茂几人发难,余光却在无意间瞥见一脸急迫的顺喜一个劲儿地朝自己使眼色。 胡九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将矛头转向另外一方,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客人。”对方回应的语气十分强硬。 “狗屁客人!”胡九虎目一瞪,“如果客人都像你们这般胡作非为,我们的买卖怎么干?” “爱怎么干就怎么干!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他妈别干。” 伴随着一道阴阳怪气的冷笑,一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优哉游哉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几名手下,缓缓出现在胡九面前。 看其架势,无疑是这拨人的首领。 “抢我们的茶非但不知害臊,反而理直气壮,真是恬不知耻!”以褚茂为首的天机阁武官一个个横眉冷目,恨得咬牙切齿。 “没有送到你们桌上,凭什么说是你们的茶?”中年男人蔑笑道,“在场上百位客人,难不成人家喝的都是你们的茶?”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岂容尔等胡搅蛮缠?”见对方蛮横无理,褚茂勃然大怒,“刚刚你怎么喝下去的,现在我就让你怎么吐出来!” “夸夸其谈,尽管放马过来……” “等等!” 见双方互不相让,胡九不禁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向中年男人问道:“看来……是你们故意找茬?” “是又如何?”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见对方明目张胆地挑事,胡九怒极而笑,“你要是活的不耐烦,趁早找没人的地方一头撞死,不要打搅我们做生意。你要想讹诈钱财,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追悔莫及。行了!老子也懒得和你们磨叽,既然是你们无事生非,今天的损失一概由你们赔偿。” 言至于此,胡九伸手朝褚茂指了指,又朝满地狼藉指了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一百两,赔给人家当汤药费。三百两,赔给茶楼更换桌椅茶具。再出一百两,给在场每一桌客人添一壶新茶,权当赔罪。总共五百两银子,留下就可以滚了。” 言罢,胡九不顾对方的反应,又向褚茂几人说道:“我们打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各位能不能将兵刃收起来,别吓到其他客人?” “这……” “东海茶楼归根到底是贤王府的买卖,我料……你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胡九一边将翻倒的桌椅扶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息事宁人,大家都不麻烦。如果你们执意僵持,万一惊动贤王府……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胡九话音未落,一众喽啰已虎视眈眈地围上前来。 “猪鼻子插大葱,本事不大,派头不小。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手段!” 见胡九煞有介事地威逼利诱,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脚下一挑,一条长凳顺势而起,呼啸着朝“埋头干活”的胡九砸去。 “九爷小心……” “啊!” 未等喽啰们急声提醒,长凳已迎面飞来。胡九万没料到对方敢偷袭自己,一时猝不及防,口中发出一道惊呼,慌忙用双手护住脑袋,任由长凳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胡九似乎经不住长凳的力道,顿时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呼!”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飞身而至,势大力沉的右脚毫不留情地踹向胡九的胸口,将其牢牢踩在脚下,任他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脱身。 “人模狗样地大放厥词,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虚有其表,败絮其中的废物。就凭你三脚猫的花架子也敢学人家‘出头’?”中年男人没有料到气焰熏天的胡九竟如此不堪一击,稍稍一怔,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记住,没有真才实学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我脾气好,可以不与你计较。倘若遇到一位脾气不好的……我怕你会被人家活活打死。” “混账东西!竟敢在贤王府的地盘闹事……你死定了!” 胡九当众出丑,难免有些气急败坏,为挽回一些颜面,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哼!”褚茂朝外强中干的胡九轻轻一瞥,又朝手足无措的众喽啰扫视一圈,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轻蔑的冷笑,而后向中年男人挑衅道,“欺负一个‘憨货’算什么本事?今天若不向我们赔礼道歉,我保证你的下场比他更狼狈。” “不是我小觑你,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主事的。”中年男人一脚将胡九远远踢开,上下打量着咄咄逼人的褚茂,兴趣缺缺地说道,“和你打没意思,将你们主事的叫出来。让他给老子奉茶认错,再磕三个响头,也许我会放你们一马……” “放肆!” 中年男人的出言不逊,令褚茂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脚下一点,身形冲天而起,眨眼掠至半空。气出丹田,双手握刀,使出一招“力劈华山”,狠狠朝对方的天灵盖劈去,誓要将其从中劈成两半。 “拿枪来!” “是!” “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褚茂愤然出手的一瞬间,中年男人暴喝一声,随行弟子迅速领命,合力将一杆丈二点钢枪抛向半空。 中年男人甩开弓马步,左手向前一探,将倏忽而来的点钢枪挑于手背,紧接着腰马一转,肘臂一抖,双肩一翻,一杆沉甸甸的大枪不偏不倚地滚入右手。 但见其单臂甩枪,一招“枪扫六合”于半空划出一圈黑色涟漪,发出一阵若隐若现的风啸雷鸣。小臂上挑,手腕一翻,右手托着枪尾朝天一举,蓄势待发的点钢枪如出海苍龙,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地迎上褚茂的刀锋。 “铿!” 一声巨响,枪尖点中刀刃,登时将刀刃崩开一道缺口。直令骤不及防的褚茂眼神一变,心生慌乱。蕴藏在枪尖上的恐怖力道令其双臂发麻,虎口震裂,钢刀不受控制地脱手而飞。 “此人其貌不扬,却不料竟是一位枪法出众的高手……” 就在褚茂为自己的轻敌大意而懊悔不已时,点钢枪已冲破他的双手,锋芒毕露的枪尖在他的双瞳急剧放大,直刺其眉心而来。 “嘶……” 周围众人发出阵阵惊呼,更有甚者已忍不住捂住双眼,仿佛不愿目睹血腥残忍的一幕。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自二楼传来。 紧接着,一道潇洒飘逸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过围栏,于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飞至褚茂身旁。 此人出手如电,先将恍若失神的褚茂一掌推开,而后凌空翻腾一周,接连踢出数脚,但闻“噔噔噔”一阵密如急雨的闷响,他的双脚交叠而出,延绵不绝,顺着枪尖一路踢向枪尾、手腕、胳膊直至中年男人的胸口,并且一脚比一脚迅猛、一脚比一脚凌厉、一脚比一脚沉重。直令对方应接不暇,章法大乱,于电光火石之间被那人逼得节节败退。 “侯……公子!” 来人稳占上风却不穷追猛打,反而急流勇退,趁势收招,飞落于褚茂身旁。 当众人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大都一脸愕然,唯有褚茂几人面露欣喜,纷纷拱手施礼。 来人,正是乔装改扮成“文人公子”模样的天机侯,秦卫。 …… 第999章 群英荟萃(四) “好俊的枪法!丈二点钢枪少说也有五六十斤的重量,但阁下却信手而舞,收放自如,将本应大开大合的罡猛枪法施展的隐秘而诡谲。急中有稳、慢中有快、柔中有刚、破中有立,令人大开眼界,忍不住拍手叫绝。” 中年男人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着侃侃而谈的秦卫,刚刚的短暂交手令其颇为震惊,似乎在诧异秦卫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身手,又仿佛在感慨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龙。 “你明明胜我一筹,却将我的枪法夸的天花乱坠。究竟是在炫耀自己见识广博?还是在衬托自己武功高强?” “我只是有些意外,如阁下这般枪法卓绝的高手,岂会因为区区一壶茶而与人结梁子?至于刚刚那位酒保说什么‘讹诈钱财’,在我看来更是无稽之谈。”面对中年男人的冷嘲热讽,褚茂几人无不怒目而视,唯独秦卫一笑置之,“我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倘若阁下不弃,你们今天的茶钱……算我的。” “公子……” “不必多言。”秦卫目不斜视地望着神思凝重的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对褚茂几人说道,“向人家赔礼道歉。” “什么?”此言一出,不仅令褚茂几人脸色一变,同时令看热闹的众人大吃一惊,甚至连中年男人也忍不住面露愕然。 “因为一壶茶,竟与人当众厮打,成何体统?”秦卫教训道,“几位朋友一时口渴难耐,你们纵使送人家一壶茶又能如何?” “公子,是他们无礼在先,而且一直挑衅……” “同一句话,我不想说两遍。” 在秦卫不怒自威的提醒下,褚茂几人吓得心头一颤。犹豫再三,终究硬着头皮朝中年男人拱手赔罪。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态度谦恭的秦卫,中年男人纵使心有不满,此刻也找不到借口发难。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秦卫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能否交个朋友?” “这……” “啧啧啧!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果然宠辱不惊,能屈能伸,远非我们这些俗人可比。常人受此侮辱,就算不打一架也得骂几句。这位公子非但不打不骂,反而以德报怨,甚至想和羞辱他的人交朋友。佩服!真是佩服!” 未等中年男人踌躇不决,一道戏谑的笑声陡然自人群中传来。紧接着,一位憨态可掬的大胖子在一群彪形大汉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朝秦卫走来。 此人一出现,四周众人无不眼神一变,下意识地交头接耳,安静的大堂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那人……好像是河西秦氏的家主。” “是他!跟在后面的是‘秦氏三杰’,鄙人有幸见过一次。”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 “你说的是‘老黄历’,昔日的秦苦浪迹天涯,穷困潦倒,因此只能穿麻衣。如今他坐拥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早已不是‘麻衣刀客’,而是‘锦衣刀客’。” “没想到他也会来,听说他和柳寻衣……交情匪浅。” “同床共枕的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朋友?我听说柳寻衣去蒙古送亲的时候,秦苦串通武当在半路设伏截杀,为此……搅黄了江南陆府的好事。” “此事我也听说过。当时,陆庭湘亲自出手,眼看就要将柳寻衣擒下,结果被秦苦半路搅局。传闻,当时秦苦和陆庭湘大战一场,打的惊天动地,难舍难分。” “龙象榜上陆公子排在第三位,秦府主排在第四位,他二人的武功不相伯仲,打起来肯定难舍难分。” …… 伴随着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秦卫看向秦苦的眼神变得愈发谨慎、凝重。 其实,他对秦苦的大名早有耳闻,也知道他与柳寻衣相交莫逆。正因如此,当秦苦站出来替中年男人“解围”时,秦卫的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似乎……今日这场“误会”的根源,并不是一壶茶这么简单。 “严老爷,既然人家问你‘高姓大名’,你尽管回答便是。又不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自报家门不必扭扭捏捏。嘿嘿……” 秦苦一番调侃,立即引来一片哄笑。 中年男人对秦苦的出现非但不感到意外,反而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一瞬间,他脸上的冷傲与敌意收敛殆尽,颇有礼数地朝秦卫拱手一拜:“在下,济州严顺。” “济州严顺?”秦卫先是一愣,从而幡然醒悟,“阁下是‘上京四府’之一济州严家的家主?难怪枪法如此精湛,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济州小罗成’。” “这位公子果然见多识广,竟连在下的诨号都知道。”严顺似笑非笑地答道,“我敢打赌,今日在场之人听过在下名字的……最多不过两三成。阁下一句‘大名鼎鼎’,着实令在下汗颜。” “严老爷过谦了。” 此刻,近在咫尺的秦苦犹如一根布满荆棘的毒刺,又似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锋,对自己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令秦卫心神不宁,故而无暇与严顺寒暄。 “想必这位就是河西秦氏的秦府主,久仰大名!”秦卫故作镇定地朝秦苦拱手施礼,“久闻秦府主鸿鶱凤立,年轻有为,乃当世豪杰。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欸!小弟只是侥幸继承祖业,承蒙江湖朋友错爱,让我能无忧无虑,饱食终日,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嘿嘿,论真才实学恐不及阁下万分之一,实在不值一哂。”秦苦大手一挥,将一张七零八乱的桌子囫囵干净,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不顾体面地翘起二郎腿,嬉皮笑脸地望着彬彬有礼的秦卫,煞有介事地向身边的严顺、秦大等人连连感叹,“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同是男人,又年纪相仿,人家生的剑眉星目,一表人才,而我……”言至于此,秦苦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故作委屈模样,“我就像十月怀胎的妇人,而且怀的还是双胞胎。” “哈哈……” 秦苦一番自嘲,再度引来哄堂大笑。 “唉!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秦苦一脸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看阁下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身边几位壮士亦是人高马大,龙精虎猛,料想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 秦卫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打眼望去尽是陌生面孔。稍作迟疑,从而神情一禀,拱手道:“在下……秦商,扬州人士,江湖一无名小卒而。” “秦商?原来与我是本家,真是有缘。”秦苦眼前一亮,笑容愈发灿烂,“你也姓秦、我也姓秦,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秦某出身低贱,岂敢高攀?”秦卫揣摩不透秦苦的真正意图,故而不敢胡乱接茬,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似乎想尽快结束这场不知所谓的谈话。 “算起来,咱们姓秦的也是人才辈出。”不知是不是故意?秦苦对秦卫的不耐视若无睹,依旧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和他攀交情,“河西秦氏不过是一群莽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整天只会舞刀弄枪,徒有虚名,不提也罢。你不一样,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对了!咱们‘秦氏’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可是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你知不知道?” “哦?”面对莫名其妙指东道西,驴唇不对马嘴的秦苦,秦卫心中起疑,表面上却佯装懵懂,“不知秦府主说的是何方神圣?” “他年纪轻轻就在朝廷里做了大官,去年被皇帝敕封为‘天机侯’,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如日中天。”秦苦摇头晃脑,振振有词,“此人名叫秦卫,当初柳寻衣设局刺杀北贤王的时候,他也在杀手之列。据说,秦卫以前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自从他参与刺杀北贤王后才慢慢发迹。” 伴随着秦苦滔滔不绝的讲述,秦卫、褚茂等人的脸上无不变颜变色,看向秦苦的眼神愈发不善,握在手中的刀剑亦情不自禁地攥紧几分。 “我还听说……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本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但他为求上位,竟对时运不济的柳寻衣落井下石,不仅踩着自己的好兄弟往上爬,而且诡计频施,巧取豪夺,将原本属于柳寻衣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统统占为己有,真他妈不要脸!”言至于此,秦苦似乎已不能用言语表达内心的愤懑与鄙夷,重重一拳“砰”的一声砸在桌上,直将厚实的桌面生生砸穿一个窟窿,又道,“照此下去,秦卫很快就会变成咱们‘秦氏’第二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虽然有权有势,但……与此等厚颜无耻之辈,狼心狗肺之徒同为一姓,老子总感觉有些……丢人现眼。” 言罢,秦苦眼皮一抬,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面沉似水的秦卫,别有深意地问道:“秦公子,与秦卫一姓,你是不是也觉得丢人?” “这……” “秦府主,你说的‘上一个大人物’是谁?”未等秦卫作答,人群中已有好事者忍不住大声追问。 “还能有谁?秦桧呗!”秦苦大嘴一撇,一脸嫌弃。 “哈哈……” 此刻,周围的笑声传入秦卫的耳中一如漫天箭雨穿心而过。 秦苦于大庭广众将他比作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秦桧,令其心情愈发沉重,面色愈发阴戾,看向秦苦的眼神更是难以掩饰地透出一抹刺骨杀机。 “实不相瞒。”见秦卫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秦苦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诡异,“我第一眼看到你,以为你就是那位利欲熏心,背信弃义的秦卫。因为你的年纪、气场、武功与那王八蛋颇有相似。毕竟,如阁下这般‘青出于蓝’的年轻俊才,在江湖中竟然籍籍无名,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呵呵……” 秦苦此言听似玩笑,实则暗藏玄机。 至少,经他一番“提醒”,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心念一动,看向秦卫的眼神不再像刚刚那般单纯好奇,平添几分耐人寻味的审视与将信将疑的猜忌。 “秦府主,秦公子涉世未深,今日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你又何必张冠李戴,危言耸听?难道不怕天下英雄笑你恃强凌弱,以大欺小?再者,柳寻衣乃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你却口口声声替他鸣不平,难道不怕天下英雄骂你蒙面丧心,是非不分?” 就在秦卫无法忍受秦苦的刁钻刻薄,欲反唇相讥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二楼响起。 紧接着,满面春风的孤月在几名武当弟子的陪同下自雅间缓步而出,一边朝四面八方的江湖朋友拱手寒暄,一边闲庭信步般拾级而下,直奔秦苦而来。 …… 第1000章 群英荟萃(五) 孤月的出现无疑令东海茶楼的局势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众人原以为只是两拨小人物的寻常摩擦,却不料接连引出河西秦氏与武当两大势力。 直至此刻,一些聪明人已隐约猜出一丝端倪。今日这场热闹绝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巧合,更不会这般简单。 “我道何人多管闲事,原来是孤月道长。”望着姗姗而来的孤月,秦苦的态度依旧放荡不羁,丝毫没有因为孤月的身份而有所改观,“你们认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孤月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岔开话题,“这场‘锄奸大会’由掌门发起,凡参会者皆是武当贵客。如今你们闹出误会,老夫既然碰巧遇到,岂能坐视不理?” “误会?”秦苦一脸茫然地反问,“什么误会?我与秦公子一见如故,又是本家,于是忍不住多聊几句。反倒是你,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又笑我以大欺小,又骂我是非不分,着实令秦某惶恐不已。不知……前辈此举算不算以大欺小,是非不分?” “秦苦,你休要装疯卖傻,逞口舌之快!” 武当弟子对“傲慢无礼”的秦苦一向心存芥蒂,此刻见他对孤月出言不逊,难免有性情冲动之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横眉怒目地疾口驳斥。 “你又算什么东西?岂敢对我家府主无礼?”秦大虎目一瞪,厉声反击。 “你……” “住口!”孤月对出言无忌的武当弟子训斥道,“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恰恰因为你一言、我一语地呛来呛去,反而将小事闹大。非但破坏武当与秦氏的和睦,更可能酿成血光之祸。” “前辈不愧是前辈,果然明白事理。”秦苦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投向气愤填膺的秦大,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一把年纪,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人家年轻不懂规矩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规矩?大庭广众吵吵嚷嚷,一点也不矜持。” “我……” “欸!既然是一场误会,此事休要再提,我们也不要僵在这里耽搁人家做生意。”孤月明知秦苦指桑骂槐,却隐忍不发,朝秦卫抱拳拱手,话里有话地劝道,“秦府主天性率真,喜好调侃,但绝无恶意。刚刚他只是与你说笑而已,希望秦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言罢,孤月又向秦苦热情相邀:“秦府主贵为秦氏家主,于大庭广众之下放浪嬉笑,难免有失身份。老夫刚刚在楼上沏好一壶极品香茗,常言道‘相请不如偶遇’。倘若秦府主赏光,我们不妨上楼一叙?” 此刻,说孤月息事宁人也好,说他含羞忍辱也罢。总之,他一门心思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令一切回归平常。 毕竟,秦卫站在风口浪尖的时间越长,越引人注目,同时引起的非议越多、猜疑越多,他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越大。 尤其是在清风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孤月绝不希望秦卫遇到麻烦。换言之,他不希望“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秦卫令武当陷入更大的麻烦。 然而,局势的发展往往不尽人意,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更是一语成谶。 当忧心如焚的孤月忙着左右逢源,一边好言劝慰秦苦高抬贵手,一边暗中催促秦卫尽快抽身之际,一群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东海茶楼。 他们的出现,令孤月的苦心斡旋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来的是贤王府弟子,为首之人是“雪衣银蛟”慕容白。 “什么人敢在洛阳城闹事?不知道这里……” 在慕容白的眼神示意下,林方大率先冲到近前。然而,当怒气冲冲的他欲一问究竟时,目光却在无意间瞥见似曾相识的秦卫,眼神登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七爷、林门主,你们来的正好……” “闭嘴!” 林方大一声暴喝,将满眼兴奋的胡九吓得脸色一变,说出一半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从始至终,林方大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秦卫,似乎在仔细辨认他的身份。 “你是……” “咳咳!” 见势不妙,孤月连忙挺身而出,不由分说地将幡然醒悟的林方大与杀意尽显的慕容白拽到一旁,同时令武当弟子拦下其他几名跃跃欲试的贤王府弟子。 “孤月道长,你可知那人是谁?他是朝廷的人,曾随赵元拜访贤王府。前年腊月初七夜,他也参与行刺……” “老夫知道!”孤月摆手打断咬牙切齿的林方大,低声道,“但你们不能揭穿他的身份,更不能对他出手。” “为什么?”慕容白心有猜想,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秦卫是谋害府主的凶手之一,我做梦都想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现在人就站在我面前,你竟然让我放过他?简直岂有此理!” “因为他是掌门请来参加‘锄奸大会’的客人。”孤月深知慕容白性情秉直,林方大更是脾气火爆,故而也不找借口搪塞,直截了当地开门见山,“如果你们揭穿他的身份,于武当不利、于贤王府不利、于‘锄奸大会’更不利。” “什么意思?”林方大听的一知半解,心中又急又气,语气愈发不耐,“中原武林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清风盟主为何邀请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参与刺杀府主的狗贼!” “此事说来话长,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此刻,孤月左手拽着林方大,右手拽着慕容白,生怕他二人一时冲动与秦卫撕破脸,“但老夫可以对天发誓,此事是掌门深思熟虑,再三权衡之后作出的决定。个中缘由,容老夫回去后再慢慢解释。眼下,希望二位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如何?” “这……”慕容白与林方大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踌躇之意。 “怎么?难道二位连老夫也信不过?” “断无此意。”沉吟片刻,慕容白将心一横,勉为其难地点头妥协,“我可以暂时不杀他,也不揭穿他的身份,但必须将他带回贤王府,以免其逃之夭夭。至于如何处置,待清风盟主将一切解释清楚,由府主和夫人共同定夺。” “没问题!”见慕容白松口,孤月暗松一口气,又道,“接下来的事交由老夫处理,你们谁也不要插手,也不要问任何问题。” “好!” 商议作罢,孤月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踏实几分。不知不觉,他已是一身冷汗。 回到场中,孤月先与心神不宁的秦卫窃窃私语,然后走到秦苦面前,赔罪道:“秦府主恕罪,掌门与谢府主临时有事,派七爷前来寻我。老夫今日恐怕不能与你叙旧,我们改日再一起喝茶。” “无碍!无碍!孤月道长是清风盟主的左膀右臂,势必百事缠身,不必招呼我们这些闲人。”秦苦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道长请便!” “对了!秦公子刚刚告诉老夫,他对掌门与谢府主仰慕已久。难得今日有机会见到老夫与七爷,也算缘分一场。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也愿替他引荐,不知秦府主能否改日再与自己的‘本家’畅聊?” “既然秦公子有机会攀交清风盟主与谢府主,秦某岂敢阻挡人家的‘锦绣前程’?”秦苦表现的十分善解人意,甚至故作羡慕地连连感慨,“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说不定秦公子会变成下一个柳寻衣……” 言至于此,秦苦忽觉言辞不妥,故而匆匆改口:“山野村夫,不会说话,望秦公子勿怪。我的意思是……你会像昔日的柳寻衣那般遇到一位武林雄主,得到他的赏识与擢拔,从而一飞冲天,名扬四海。待阁下功成名就之时,可千万别忘记今日的一场缘分,咱们好歹五百年前是一家。秦某才疏学浅,自知守业艰难,又偏偏瞧不上秦卫那种乌龟王八蛋,不屑攀他的高枝。因此,日后只能仰仗秦公子念及同姓之情,对小弟多多关照。嘿嘿……” “哼!” 以秦卫今时今日的地位,所遇之人大都对他卑躬屈膝,阿谀谄媚。纵使钱大人、贾大人见到他也是和颜悦色,何曾见过秦苦这般笑里藏刀,贫嘴贱舌之人? 如今被他明里暗里地辱骂嘲弄,心高气傲的秦卫早已忍无可忍,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与之逢场作戏。因此,面对秦苦的涎皮赖脸,秦卫连虚情假意的寒暄都没留一句。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公子,保重啊!” 对于秦卫的不屑一顾,秦苦非但毫不在意,反而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他依依不舍地朝匆匆离去的孤月、秦卫、慕容白一行挥手道别,装模作样地擦拭“眼泪”,令众人忍俊不禁。 终于,一场风波落下帷幕。在掌柜与伙计的收拾中,东海茶楼迅速恢复常态,大堂再度陷入一片嘈杂。 秦苦在秦家弟子的陪同下坐于大堂角落,硕大的身躯慵懒地仰靠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闭着眼、翘着腿、端着茶、哼着曲,煞是惬意。 就在严顺与秦大、秦二、秦三津津有味地聊着刚才的闹剧时,形似假寐的秦苦突然眼皮一抬,一道耐人寻味的精光自双眸迸射而出。 与此同时,二楼走廊一位白衣胜雪,风姿绰约的“翩翩公子”凭栏而站,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饶有兴致地俯瞰着熙熙攘攘的大堂。 在与秦苦“无意间”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二人的嘴角竟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 …… 第1001章 小痴大黠 “武当、昆仑、峨眉、青城、河西秦氏、蜀中唐门、江南陆府……” 入夜,洛阳城南四喜客栈的一间客房内,一位眉清目秀的“漂亮公子”坐在桌旁,伸出青葱玉指在桌上轻轻划动,似乎在细细盘算着什么。 “大小姐,你在数什么?” 坐在对面的是一位面目凶狠,膀大腰圆的中年大汉,也是近段时间洛阳城各大茶楼酒肆、青楼赌坊的熟客,贤王府府主谢玄新结识的一位“志趣相投”的朋友,“上京四府”之一庆州雷府的家主,雷震。 至于雷震口中的“大小姐”,正是迎面而坐的“漂亮公子”,女扮男装的洵溱。亦是今日下午出现在东海茶楼二楼走廊的“白衣公子”。 “我在数今天下午出现在东海茶楼的门派、世家的眼线。”洵溱回道,“东海茶楼乃龙蛇混杂之地,流言横飞之所。秦苦与严顺一唱一和,非但成功激怒朝廷的鹰犬,更将武当派的孤月拉下水,就差将秦卫的身份当众挑明。虽然洛阳城群雄汇聚,免不了大大小小的争斗,但以往都是一些不入流的绿林匪帮闹得欢实,极少有名门正派下场较量。今日这趟浑水一连牵扯武当、秦氏、贤王府三大势力,影响非同小可。势必一传十、十传百,在洛阳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如此一来,洛阳城的局势岂不是变得更乱?”雷震惊诧道,“虽然秦苦没有当众挑明秦卫的身份,但中原各派不是傻瓜,难保不会浮想联翩,心生猜疑。” “我要的就是一个‘乱’字。”洵溱凝视着不断摇曳的烛火,别有深意地说道,“清风暗中勾结朝廷,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要看看他如何向贤王府和天下英雄交代?” “清风老奸巨猾,一定会找借口替自己搪塞。恕我直言,大小姐这步棋……恐怕对清风构不成致命威胁。” “我从未想过一击毙命,也很清楚此事难不倒他。”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只想借秦卫给清风添点麻烦,最好让他忙的焦头烂额,在‘锄奸大会’前无暇顾及其他。” “顾及其他?”雷震似懂非懂地问道,“但此事……好像不在我们原来的计划中……” “洪寺来信,他的侄子洪洋在南方失踪数月。他派人四处寻找,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洵溱幽幽地说道,“洪洋知道我们太多秘密,如今他下落不明……难保不会引发变数。为防万一,我不得不多做一些打算,以备不时之需。” “多做一些打算?”雷震若有所思,“大小姐的意思是……除借秦卫给清风制造麻烦之外,你还有别的准备?” “是……” “砰、砰砰!” 未等洵溱解释,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紧接着,门外传来阿保鲁低沉的声音:“洵溱,秦苦和严顺到了。” “进来。” “吱!” 话音未落,房门已应声而开,阿保鲁领着吊儿郎当的秦苦与一本正经的严顺步入房间。 “如何?今天这场戏够不够精彩?” 一进门,未等洵溱起身寒暄,秦苦已大摇大摆地坐在桌旁,毫不客气地端起雷震的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罢,似乎察觉到雷震的不悦,秦苦讪讪一笑,连忙将空茶杯递到嘴边,煞有介事地问道:“大哥,喝你一杯茶而已,又不是杀你全家,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要不然……我吐出来还你?” 望着厚颜无耻的秦苦,雷震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冷冷地问道:“你他妈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招人稀罕?” “噗!” 话一出口,洵溱刚刚喝下的一口茶险些没忍住呛出来。阿保鲁、严顺更是强忍笑意,紧绷的脸颊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秦苦的脸皮比城墙更厚,被雷震当面嘲讽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拍手大笑,连连称绝:“妙极!妙极!我要记下仁兄这句金玉良言,下次骂别人一个狗血淋头。哈哈……” “你……” “我来为你们引荐!”雷震性情暴躁,秦苦任达不拘,如果由着他二人的性子斗嘴,非打起来不可,故而严顺连忙上前圆场,“这位是庆州雷府的家主,雷震。这位是河西秦氏的府主,秦苦。” 阿保鲁趁势附和:“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 “欸!”秦苦摆手纠正,“我今天帮你们对付秦卫完全是念及柳寻衣的情面,而且我对秦卫这种卑鄙小人也确实厌恶。柳寻衣是我朋友,帮他出气义不容辞。但和你们做‘自己人’……秦某高攀不起。” “这……”秦苦的“不识抬举”,令阿保鲁、严顺分外尴尬。 “如果我没有猜错,严老爷是你……故意安插在河西的眼线。至于目的嘛……八成与我有关。”秦苦毫不避讳地点指着笑而不语的洵溱,撇嘴道,“我们是‘老相好’,有什么事可以当面解决,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闻言,严顺不禁老脸一红,笑容变得愈发不自然。 “念在昔日的交情上,这一次就算了。”秦苦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最好不要有下一次,因为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言罢,秦苦眼珠一转,一脸坏笑地问道:“今天下午,贤王府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东海茶楼?是不是你派人通风报信?” “你说呢?”洵溱不答反问,“江湖上认识秦卫的人不多,如果我不找几位‘明眼人’识破他的身份,今日这场戏演得毫无意义。” “谁说的?”秦苦小眼一瞪,心有不甘地抱怨,“你认识他,我也可以说自己认识他,想揭穿他不过一句话的事,能有多难?若非你提前告诉我不能拆穿他,我今天非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我一看那小子矫揉造作的模样就浑身不舒服,再想到他将柳寻衣害的那么惨,心里就更不痛快。唉!纵使你不让我杀他,至少让我赏他几个大耳光出口恶气,总好过陪他嬉皮笑脸地逗闷子。” “你今天指名道姓地骂他‘乌龟王八蛋’,秦卫一声不吭只能默默忍受,最后气得脸都绿了,难道还不解气?”洵溱回忆今天下午发生在东海茶楼的戏剧一幕,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看你骂的十分过瘾,不比打他几个耳光更解气?” “妇人之见!”秦苦怨妇似的喋喋不休,“相比于‘卖嘴的’,我更喜欢做‘手艺人’,骂得再狠也没有大耳刮子扇的痛快。” “我不是包庇秦卫,只是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洵溱将戏谑之意渐渐收敛,慢条斯理地解释,“如果由我们出手杀他,反而帮清风解决一个大麻烦,这笔买卖不划算。因此,让贤王府的人揭穿秦卫,远比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更有价值。” “听不懂!”秦苦将手中的空茶杯扔在桌上,缓缓起身,慵懒地舒展着腰肢,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密谋一些不可告人的计划,不过我天资愚钝,胸无大志,因此既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帮你挑衅秦卫,同时替柳寻衣出口恶气,咱们也算互不相欠。我走了……对了!别再让严老爷跟着我,我不习惯被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屁股。嘿嘿……” 言罢,秦苦不顾面面相觑的严顺和阿保鲁,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 未等秦苦拽开房门,洵溱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平淡如水,不急不缓:“你说错了,我们并非互不相欠。” “怎么?”秦苦眉头一挑,头也不回地问道,“难道你们打算向我收利息?” “别误会!不是你欠我们,而是我们欠你。” “你们欠我?”秦苦一愣,“欠我什么?” “洛天瑾遇害不久,我们的身份被清风父女透露给蒙古人,他们在西去的关隘要塞设下重重阻碍。当时,若不是秦府主仗义相助,我们怎么可能顺利出关?”洵溱笑道,“我们能安然无恙地返回西域,全仗秦府主的大恩大德。救命之恩,岂敢不报?” “对对对!” 经洵溱一番提醒,恍然大悟的秦苦登时眼冒精光。蓦然转身,满脸堆笑地走回桌旁,细细回忆道:“我记得……不仅仅送你们出关,而且请你们吃过一顿酒菜,花了我不少银子。” “不错!”洵溱欣然承认,“此事过后,宁王爷至今仍念秦府主的好。” “欸!大家相识一场,不必放在心上,我帮你们从未想过回报。只不过……”言至于此,秦苦故作为难模样,一个劲儿地抓耳挠腮,言辞变得吞吞吐吐,“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恩必报的英雄豪杰,如果不报恩心里一定不舒服,我也不希望你们一直心怀愧疚。要不然……随随便便给我送几车金银珠宝,或者……送一百几十位西域美人意思一下?千万不要劳师动众,给我树碑立传、铸庙烧香什么的……太见外!” “雷某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痴心妄想,厚颜无耻之徒!” “仁兄好文采,这句小弟也记下来,回头骂别人。”秦苦反应极快,未等雷震话音落下,他已对答如流。直气得雷震七窍冒火,五脏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你要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一些俗物,金山银山总有花光的一天,绝色美人也有人老珠黄的时候。”洵溱美目一转,从而狡黠一笑,“我想送你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大礼……其价值远非那些俗物可以相提并论。” “什么大礼?”秦苦眉头一皱,似是将信将疑。 “眼下,你最关心什么?”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直说吧!‘锄奸大会’的主角是你的好朋友,他现在大难临头,你想不想救他?或者说……你敢不敢救他?又或者……你们的交情仅限于替他骂几句秦卫?” “你究竟想说什么?”秦苦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再也寻不到半点儿戏,一字一句地问道,“难道你能救他?就凭……你们几个?” “我救他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否则他也不可能活着逃出临安。”洵溱信誓旦旦地说道,“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想救他的人绝不止我们几个,更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大人物,足以抗衡武林盟主。此事不仅仅出于江湖道义或者朋友义气,更关乎我们每个人的生死荣辱,存亡兴衰。” “此话怎讲?” “只要我们齐心协力,非但能救出柳寻衣,而且能成就自己,甚至能彻底改变……中原武林的现有格局。到时,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莫说金银珠宝挥霍无尽,娇艳美人享受不完,更能率河西秦氏跻身中原武林巅峰之列,千秋昌盛,万载无虞。” …… 第1002章 情理之争(一) “无论如何,此事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给你交代?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贤王府弟子,也敢向武林盟主讨要交代?真是天大的笑话!” “贤王府弟子如何?武林盟主又如何?难道武林盟主就可以破坏江湖规矩?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连武林盟主都做不到恩怨分明,各门各派势必上行下效。如此一来,中原武林岂非变成一群乌合之众肆意妄为的腌臜之地?还谈什么‘匡扶正义’、谈什么‘为国为民’,简直大言不惭!” “林方大,你太放肆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 …… 翌日清晨,贤王府中堂内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令守在堂外的一众弟子心乔意怯,目瞪口呆。 堂中,以林方大为首的贤王府弟子与以郑松仁为首的武当弟子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清风、孤月、谢玄、慕容白、凌潇潇、雁不归一言不发地坐在两侧,默默聆听着双方的争论,一个个眉头紧锁,神思各异。 面无表情的秦卫单独坐于角落,身后站着目光警惕,手按刀柄的褚茂、屠龙、屠虎等天机阁武官。 双方弟子皆满腔怒火,针锋相对亦彼此克制。虽然一个个咬牙切齿,咒天骂地,看架势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但他们却仅限于唇枪舌剑,并没有大打出手。 毕竟,清风、凌潇潇、谢玄坐在一旁,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啪!” 你来我往地争吵持续约一炷香的功夫,凌潇潇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发出一道刺耳声响,令喧嚣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闹够没有?”面沉似水的凌潇潇用如刀似剑的凌厉目光,依次审视着林方大、郑松仁等人,愠怒道,“武当与贤王府一脉相承,手足同心,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地商量,非要急赤白脸地吵架?干什么?是在比谁的嗓门更高?倘若被外人听到,清风盟主与谢府主颜面何存?武当与贤王府如何立足?两家弟子又该如何自处?” “夫人,我求你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清楚那人是谁?”林方大怒指着一脸冷傲的秦卫,急声道,“他叫秦卫,曾是赵元的鹰犬,府主遇害他难辞其咎。此人是贤王府不共戴天的死敌,清风盟主非但不杀他,反而与他同流合污……” “林方大!”凌潇潇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你说谁‘同流合污’?” “我……”意识到自己失言,林方大吓得脸色一变,慌忙解释,“我没有侮辱清风盟主的意思,我只是想不通清风盟主为何胳膊肘向外拐?” “不错!清风盟主包庇杀害府主的凶手,就是在侮辱贤王府。” 林方大此言一出,立刻招至贤王府众弟子的高声附和,刚刚肃静的场面再度喧闹起来。 “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凌潇潇气得脸色煞白,厉声训斥,“清风盟主是瑾哥的恩师、是我的父亲、是鸿轩与凝语的外公。没有他,就没有今时今日的贤王府。你们说他侮辱贤王府,岂止是忘恩负义?简直是禽兽不如!” “夫人,我们……” “你们吵来吵去,无非想要一个交代。其实,老夫昨夜已向谢府主解释清楚,他也认同老夫的想法。”清风轻轻拽了拽凌潇潇的衣袖,示意她不必大发雷霆,从而将目光投向面面相觑的林方大几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今日,老夫不介意再和你们解释一遍。众所周知,谋害天瑾的罪魁祸首是柳寻衣和赵元,秦大人当时只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实则,他与天瑾素不相识,更无仇怨。然而,事后若非秦大人刚正不阿,大义灭亲,赵元不可能一命归西,柳寻衣也不可能被朝廷定为钦犯。虽然这些只是秦大人的“无心之举”,但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替天瑾报了仇,也间接帮我们扫除了障碍,让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付柳寻衣。算起来,秦大人对中原武林是有恩的,至少……恩大于仇。再者,我们诛杀柳寻衣是替天瑾报仇雪恨,替中原武林惩恶除奸。秦大人追剿柳寻衣是替兴元三府的百姓出口恶气,替大宋朝廷明正典刑。在对付柳寻衣一事上,中原武林与大宋朝廷虽初衷不同,但立场和目标却毫无二致。殊途同归,终究是为家国大义,人间正道。朝廷听说我们抓住柳寻衣,立刻派人向老夫及中原武林表示感谢。老夫邀秦大人参加‘锄奸大会’也是顺水推舟,意在修睦。此举,不仅有助于我们与朝廷消除误会,化干戈为玉帛。更能向天下百姓彰显中原武林的高风峻节,江湖英豪的侠肝义胆。老夫深思熟虑,笃定此事对中原武林百利而无一害,因此……” “恕我直言,清风盟主此举……有见利忘义,趋炎附势之嫌。”清风话音未落,林方大已心有不忿地小声嘟囔,“昔日,府主宁死都不肯率领天下英雄归顺朝廷。如今,清风盟主‘新官上任’,非但不知一雪前耻,反而忙着结交权贵……照此趋势,想必用不了多久中原武林就会变成朝廷的走狗……” “林方大,你找死!”郑松仁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林方大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掌门何时说过归顺朝廷?何时忙着结交权贵?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煞有介事地含血喷人!” “如果清风盟主没有此意,又何必急着出卖贤王府?”林方大性情刚烈,原本对自己的直言不讳心存一丝忌惮,此时被郑松仁一通怒斥,反而怒火中烧,变得无所顾忌。他奋力推开郑松仁的钳制,愤愤不平地吼道,“就算秦卫不是主谋,至少也是帮凶。如今,清风盟主对他以德报怨,是不是有些‘慷他人之慨’,又将贤王府置于何处?” “啪!” “放肆!” 见林方大越说越离谱,孤月忍无可忍,立时拍案而起,叱责道:“清风盟主是中原武林的盟主,不是贤王府一家的盟主。他做任何事都要顾及中原武林的兴衰,权衡天下英雄的利弊,岂能因为贤王府一家的恩怨而影响武林大局的稳定?自命清高,誓死与朝廷不相往来……哼!说的容易,可一旦遭遇生死关头,谁能护佑中原各派?谁能扛起武林大旗?难道是你?你护得住吗?扛得动吗?自己有多少斤两莫非心里没数?整天纸上谈兵又有何用?” “孤月道长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承认自己没有本事,护不住中原各派,也扛不动武林大旗。”林方大羞愤道,“什么武林兴衰、什么天下兴亡,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昔日,柳寻衣也曾口口声声‘家国大义’,结果他照样是卖主求荣的叛徒,满腹祸心的奸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有屁用?我只知道,人活一世必须快意恩仇。说一千、道一万,秦卫害死府主,无论是不是主谋,都是贤王府的死敌。你们就算说出大天,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总而言之,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说得好!杀了秦卫,替府主报仇!” “杀了秦卫,替府主报仇!” 在林方大激昂慷慨地煽动下,贤王府众弟子无不热血沸腾,连声怒吼,场面愈发不可控制。 “都给我住口!” 见林方大“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贤王府众弟子不识时务地煽风点火。又见秦卫的眼中寒光尽显,褚茂等人已暗暗推刀出鞘。再见清风、孤月、凌潇潇、雁不归的脸色愈发阴沉。谢玄担心再闹下去一发不可收拾,于是虎目一瞪,沉声喝断振振有词的林方大:“此事我与夫人反复斟酌,皆认为清风盟主此举实为顾全大局,并无不妥。秦……秦大人虽然不是我们的朋友,但他毕竟是清风盟主请来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尔等休要庸人自扰,邑犬群吠!” “二爷,府主含恨而死,我们与大宋朝廷势不两立,你怎么替他们说话……” “够了!”凌潇潇蓦然起身,严词厉色,“今天我索性开门见山,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赵元已死,柳寻衣在劫难逃,瑾哥与朝廷的恩恩怨怨即将了结。待‘锄奸大会’结束后,往日一切犹如过眼云烟,谁也不必再提。未来的贤王府,我只希望安安稳稳,踏踏实实,不希望与任何人结仇,也不希望与任何人为敌,都听清楚没有?” “夫人……” “林方大,你要体谅清风盟主的良苦用心。”雁不归话里有话地提醒道,“邀秦大人来此,不仅为‘锄奸大会’,也是为化解贤王府与大宋朝廷的旧怨……” “你们……你们简直疯了!”林方大难以置信地望着凌潇潇、谢玄、雁不归,悲愤交加地放声怒斥,“武当弟子不知内情,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就罢了。你们可是贤王府的人,是府主生前最亲密、最信任、最器重、最仰仗的挚爱亲朋,岂能说出这般无情无义的话?眼下府主尸骨未寒,你们竟然……竟然忘记血海深仇,若无其事地和死敌交朋友,简直是一群薄情寡义、厚颜无耻的白眼狼……” …… 第1003章 情理之争(二) “混账!” “啪!” 林方大话未说完,忍无可忍的凌潇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挥手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不仅将口出不逊的林方大打得晕头转向,更将义愤填膺的贤王府众弟子惊得心头一颤,无不面露惶恐。 霎时间,五道殷红的指印在林方大的脸颊缓缓浮现,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淌出。 然而,相比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内心的绝望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林方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宛若木雕泥塑,愣愣地望着恼羞成怒的凌潇潇,眼泪不知不觉滚落而下。 “小时候……每次我练功偷懒被府主责罚,都是夫人护着我……”林方大似哭似笑,喃喃自语,“我自幼孤苦无依,是府主和夫人将我一手养大……在我心里,府主就是爹,夫人就是娘……” 不知是被林方大的肺腑之言感动,还是回忆起当年的幸福记忆,凌潇潇身体一僵,举在半空的手情不自禁地抖动起来。唇齿颤抖,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说不出下文。 “夫人打我……就算打死我,我也无怨无悔。但让我忘记府主的血海深仇,方大宁死也做不到……” “做不到就忍着!” 不知何时?谢玄已走上前来,不胜其烦地打断林方大的抱怨,同时朝众弟子一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道:“贤王府的事轮不到你们做主,我和夫人自有分寸。记住,出去后管住你们的嘴巴,谁敢私下议论秦大人一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谢玄的威吓,令贤王府众弟子诚惶诚恐,不知所言。 “都是哑巴不成?” “遵……遵命……”谢玄一声暴喝,贤王府众弟子无不心惊肉跳,断断续续地拱手领命。 “这一次,念在你们对‘先府主’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和夫人可以不追究你们的犯上之罪。再有下次,一定严惩不贷!”谢玄环顾众人,怒叱道,“除林方大之外,其他人统统滚回去反思己过。林方大目无尊卑,出言不逊,是可忍孰不可忍……” “府主,林方大也是出于对‘先府主’的一片孝心,一时失言才……” “你休要替他求情!”谢玄大手一挥,语气不善地打断慕容白的解释,“他刚刚说的混账话你听的一清二楚,若不严惩,贤王府规矩何在?我……” “谢府主,林方大虽有过错,但……忠心可嘉。望你念其读的书少,加之年轻气盛,不知分寸,姑且饶他一次。” 见清风开口求情,谢玄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踌躇再三,沉声道:“念在清风盟主的情面上,我姑且饶你一条小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去书房跪守待罪,我一会儿慢慢和你算账!” “是……” 一声令下,林方大和所有参与闹事的贤王府弟子无不心灰意冷,面如白蜡,踉踉跄跄地朝堂外走去。 “等一下!”突然,凌潇潇眼神一动,连忙叫住失魂落魄的林方大,追问道,“语儿在哪儿?” “这……”林方大一愣,俨然没听懂凌潇潇的意思,“夫人,我昨日才刚刚回府,尚未见过凝语,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你们和武当弟子在地牢发生摩擦的那一晚,谢玄派你们出去办差,语儿亦于当夜失踪。”凌潇潇将信将疑地注视着一脸茫然的林方大,狐疑道,“难道……她没有和你们一起偷跑出去?” “有这种事?” 林方大万分震惊,迅速回忆当晚的情形,登时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将惊愕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谢玄,久久未吭一声。 “我在问你,你看谢玄作甚?”凌潇潇不悦道,“语儿自幼喜欢和你们混在一起胡作非为,你帮她掩饰过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次……你们是不是又在故技重施?” “没……没有……”心慌意乱的林方大语无伦次地应答,“凝语没有和我们一起出去……” “你当真不知道语儿的下落?” “我对天发誓,真不知道……” 凌潇潇知道林方大对洛凝语情深义重,此刻见他满眼忧虑,不似撒谎,故而眼神一缓,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心不在焉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可是……” “行了,你先下去吧!”慕容白担心林方大言多有失,故而趁势开口,“夫人不必担忧,小姐八成又跑去什么地方散心,等她玩够了自然会回来,一定不会有事。” 慕容白此言看似说于凌潇潇,实则说于林方大。 毕竟,当晚从贤王府抱走昏迷不醒的洛凝语的人,正是慕容白。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凌潇潇忧心忡忡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松仁,带师弟们下去吧!” “遵命!” 见林方大等人离开,孤月吩咐郑松仁率武当弟子退下。 “啪!啪!啪!” “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伴随着一阵聊胜于无的掌声,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秦卫缓缓起身,似笑非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色复杂的清风,揶揄道:“清风盟主邀我来此,本侯以为一切已安排妥当。殊不知……你们连‘自家人’都没有摆平。” “你说什么?” “咳咳!”孤月干咳两声,打断慕容白的质问,同时朝秦卫拱手一拜,“刚才,贤王府弟子冲动鲁莽,多有得罪,万望秦大人海涵。” “罢了!本想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结果……‘锄奸大会’尚未开始,本侯的身份已闹得人尽皆知。”秦卫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自嘲、有些酸涩、有些不满,“想当初,柳寻衣潜伏在贤王府数年之久,始终神不知鬼不觉。相比之下,本侯真是……不如他。” “林方大性子直,谢某替他向秦大人赔罪。”谢玄伺机转移话题,“真想不到,区区两年,秦大人已鱼跃龙门,摇身一变成为朝廷重臣,实乃可喜可贺。” “承蒙皇上厚爱,侥幸而已。”秦卫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昔日,本侯与贤王府有些误会,虽不像清风盟主说的‘不得已而为之’,但也是‘皇命在身,别无选择’。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殊不知人在庙堂,同样身不由己。呵呵……两年前,我们各为其主打的不死不休。如今,我们仍是各为其主,却此唱彼和,谈笑风生。如果洛盟主在世,想必也会感慨世事变化之无常,实乃匪夷所思,鬼神难料。” “秦大人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成就,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欸!只要我们不再鹬蚌相争,朝廷与武林能够上下一心,共保大宋江山。本侯纵使解甲归田,又有何妨?” 秦卫含沙射影,暗藏“招安”之心。谢玄、清风各怀鬼胎,二人相视一笑,谁也未再接茬。 “本侯现在的处境……颇为尴尬。这里毕竟是你们的地盘,敢请诸位赐教,本侯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秦大人不必介怀,既然纸里包不住火,索性堂堂正正地站出来。”清风明白秦卫的担忧,故而豪气十足地保证,“接下来,老夫与少林、昆仑、崆峒等门派的掌门暗中通气,让他们明白秦大人来此绝无恶意,再由他们将消息散出去。放心!只要有老夫和谢府主坐镇,洛阳城没有人敢动你们一根头发。” “如此……有劳清风盟主与谢府主多多照应。”秦卫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玄,从而话锋一转,小心试探,“本侯总有一种感觉……东海茶楼的闹剧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尤其是秦苦,表面上装疯卖傻,其实别有用心……” “秦苦性情古怪,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一向难以捉摸。”清风笑盈盈地望着谢玄,讳莫如深地问道,“谢府主以为如何?” “秦苦找茬肯定是故意的,但他的用心……应该不像秦大人猜想的那般复杂。”谢玄处变不惊,从容作答,“谢某愚见,秦苦只是借机替柳寻衣报复秦大人罢了。毕竟,他二人交情匪浅,秦苦又十分仗义……” “等等!”秦卫眉头一皱,缓缓摇头,“就算秦苦想替柳寻衣出口恶气,可他怎么会认识我?本侯……不记得见过他。” “这……”谢玄一怔,“也许秦苦暗中派人打探过秦大人的消息。” “也有道理。”秦卫似是而非地轻轻点头。 “实不相瞒,自从老夫继任武林盟主,秦苦没少与我作对。”清风苦笑道,“柳寻衣屡次逃脱老夫布下的天罗地网,这位秦府主……没少在暗中帮忙。有些事老夫不说,不等于不知道。我之所以留他活到今天,一是惜才,希望他能及早认清现实,不要自寻死路。二是……此子一向狡猾,很多事我们明知与他有关,却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眼下,老夫根基未稳,如果贸然向河西秦氏发难,势必遭到天下英雄的非议……” “钱大人嘱咐过,江湖上的事让我不必过问,一概由清风盟主做主。当然,对于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恩怨怨,本侯也没有兴趣知道。”言至于此,秦卫的眼中寒光乍现,阴阴地说道,“我只说一句,秦苦辱我太甚,本侯要他……不得好死。” “秦大人放心,此人表面忠厚,内心奸诈,老夫屡次三番给他机会改过自新,他却执迷不悟,冥顽不灵。如今,老夫已对他彻底失去耐心。只要柳寻衣一死,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言罢,清风心念一转,试探道,“秦大人,你与柳寻衣好歹同僚一场。眼下,他就被关在贤王府地牢,与我们近在咫尺。你想不想……见他一面?” 闻言,秦卫的脸色悄然一变,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纠结之意。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他沉默良久,内心挣扎再三,终究眼神一狠,缓缓摇头。 “昔日,我们岂止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如今我是兵、他是贼,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我与柳寻衣早已划清界限,再见面也无话可说,不如……不见。” …… 第1004章 集腋成裘(一) “拜见府主、七爷……” “林方大何在?” “在书房……” “门口守着。” “遵命……” “吱!” 伴随着院中一阵简短而急促的对话,书房的门陡然被人推开,谢玄与慕容白先后步入房中。 一脸悲愤的林方大直挺挺地跪在书案前,纵使听到谢玄与慕容白推门而入,依旧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见状,心如明镜的谢玄脚步微微一滞,口中发出一道耐人寻味的叹息。他一边示意慕容白关上房门,一边抬脚朝林方大走去。 “不必跪着,站起来说话。” “不!我煽动弟子闹事,当众顶撞长辈,而且……出言不逊,实乃罪大恶极、罪恶滔天、罪孽深重、罪无可恕、罪……总之,我应该跪着领罚。” 面对谢玄的宽仁,林方大非但不领情,反而炮语连珠似的自我解嘲。听上去貌似知错认错,实则阴阳怪气,口服心不服,更无一丝忏悔之意。 “休要赌气!” 慕容白将一杯茶递到谢玄面前,而后对林方大一本正经地教训道:“就凭你刚刚的表现,倘若府主秉公办事,你不死也要脱层皮。不要以为整座贤王府只有你林方大对‘先府主’知恩图报,更不要将自己的莽撞当成英勇。你可知,这般肆无忌惮地当众撒泼非但会害死自己,更会连累其他弟子?” “七爷教训的是!我不该当众撒泼,也不该说那些大逆不道的废话。”林方大眼圈通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承认自己以下犯上,也承认自己有罪。但有罪不等于有错,我只是言别人不敢言,替死去的府主说几句公道话……” “几句公道话既不能令府主死而复生,也不能替府主报仇雪耻,反而会彰显自己的孱弱与无知。”满眼疲惫的谢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一次,若非清风盟主出面求情,我也无法宽恕你。” “二爷,我不怕死……” “那也要死的有价值!”见林方大执迷不悟,谢玄不由地面色一沉,不悦道,“你以为凭自己三言两语,便能将清风盟主请来的‘贵客’置于死地?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一旦此事闹得僵持不下,清风盟主纵使与贤王府翻脸,也不会和朝廷翻脸。更确切地说,清风盟主不会与贤王府翻脸,只会……和你翻脸。刚才,夫人的一记耳光就是前兆,你再敢‘向前一步’,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这……”林方大暗吃一惊,将信将疑道,“既然清风盟主心向秦卫,又为何替我求情?” “他不是替你求情,只是不希望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节外生枝。”慕容白轻蔑一笑,“‘锄奸大会’近在眼前,天下英雄纷至沓来。值此关键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什么意思?”透过谢玄与慕容白的一唱一和,林方大隐约猜出一丝端倪,“听你们的语气……似乎同样对秦卫暗怀不满?” “既然知道‘暗怀’,就不该表现出来。”谢玄讳莫如深地答道,“你以为的只是你看到的,而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自诩洞若观火,实则盲人摸象,更可笑的是自以为是,大言不惭。记住!从今往后你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休要仗着自己资历老便信口开河,为所欲为。” “二爷,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糊涂也没有什么不好。”谢玄打断林方大的追问,“一会儿出去领三十重棍长长记性,今天的事姑且作罢。” “这……” “怎么?嫌少?”慕容白眉头一挑,审视着欲言又止的林方大,“府主对你已格外开恩,你休要不识好歹。” “我……认罚!”踌躇再三,林方大将心一横,重重点头,“我相信二爷和七爷绝不是见利忘义之徒,你们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你不必故意试探我们,管好自己就够了。” “是……” 被谢玄一语拆穿自己的心思,林方大不禁面露尴尬。他朝谢玄和慕容白一连三拜,而后迅速起身,义正言辞道:“其他的事我可以不问,但有一事……敢请二爷和七爷直言相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林方大话音未落,谢玄已淡淡回答,“语儿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 “凝语失踪果然与你们有关?”林方大脸色骤变,紧迫的目光直直地投向神情冷峻的慕容白,全然不顾谢玄的告诫,一意孤行地问道,“七爷究竟将凝语藏在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将她藏起来?夫人知不知道……” “我对语儿视若己出,难道会害她不成?”谢玄眉头一皱,语气愈发不耐,“我只能告诉你,语儿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样样都好。从今天开始,一直到‘锄奸大会’结束,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有关语儿的任何事。” “可是……” “林方大,府主的意思难道你听不明白?”慕容白话里有话地提醒,“从现在一直到……‘锄奸大会’结束,他不希望你再提起小姐。” “七爷的意思是……凝语会在‘锄奸大会’结束后回家……” “行了!”未等幡然醒悟的林方大猜破谜题,谢玄已不胜其烦地摆手打断,“现在轮到我问你,我让你和许衡、凌青他们前去接应三义帮,你为何自己跑回来?” “三义帮?坏了!” 面对谢玄的质问,林方大先是一愣,从而脸色一变,忙不迭地说道:“三义帮的兄弟已于昨日上午抵达洛阳城外……” “这么快?” 林方大此言一出,谢玄和慕容白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惊愕之意。 “他们在哪儿?”谢玄诧异道,“我怎么没看到?” “他们尚未入城……” “尚未入城?”望着吞吞吐吐的林方大,谢玄疑惑更甚,“为何?” “是薛帮主和马副帮主、尹副帮主一起决定的,我也不清楚原因。他们让我先行入城通禀,自己率众在城外等候消息。我和许衡、凌青反复劝说,可三位帮主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犟,任我们磨破嘴皮也于事无补。万般无奈,我不得不独自回府……” “什么?你为何不早说?”谢玄大惊失色,斥道,“你可知他们是‘府主’的义兄?是贤王府的恩人?你竟让人家在城外足足等候一天一夜?” “二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林方大满脸羞红,愧疚不已,“我昨天中午入城,在街上听说东海茶楼有人闹事,并得知七爷已率人前往,于是赶过去帮忙。却不料,遇到秦卫那个王八蛋,一时怒火攻心,一门心思和他纠缠,因此将三义帮的兄弟给……给忘了……” “混账!”谢玄勃然大怒,挥手将茶杯摔在地上,点指着唯唯诺诺的林方大,气得语无伦次,吐沫横飞,“林方大,你……你岂止是糊涂?简直是愚不可及,蠢笨如猪……” “府主,此事我也有错。”慕容白惭愧道,“我昨天见到林方大时也是一头雾水,但一进东海茶楼看见秦卫就走神了。如果当时我多问一句,也不会耽搁至此……” “罢了!罢了!”谢玄头大如斗,心乱如麻,语气不善地连连催问,“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三义帮的人现在在哪儿?他们来了多少人?” “薛帮主的意思是……他们在城外等候二爷的安排。”林方大忸怩道,“一共……八百位兄弟。” 言至于此,林方大似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怯生生地问道:“二爷、七爷,其他门派参加‘锄奸大会’大都二三十人,为何三义帮一下冒出这么多人?” “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是府主的生死之交,论对‘锄奸大会’的重视,他们不比贤王府逊色。”谢玄心猿意马,随口敷衍,“更何况,他们常年混迹绿林,劫富济贫、争抢地盘、招兵买马、攻杀山头……早已习惯遇事一哄而上,行事作风与江湖中的名门正派自然大不相同,不必大惊小怪。” “是。”由于林方大一时疏忽犯下大错,因此不敢对谢玄的解释提出质疑,只能硬着头皮接话,“二爷打算如何安顿他们?这么多人……府里根本住不下。” “我知道!”谢玄虎目一瞪,气冲冲地盯着不知所措的林方大,愠怒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猪脑子,天大的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你现在最好想清楚如何向三位帮主解释,倘若因此令他们对贤王府滋生不满,我定亲手拆散你的骨头!” “是……” “我有一策!”慕容白沉吟片刻,计上心头,“府主生前曾向沈东善借下城北的丹枫园,府主遇害后我们一直忙于他事,以至丹枫园至今仍未归还东善商会。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不如……让三义帮的兄弟暂时住进丹枫园?” “也好!这么一座大宅子空着也是浪费,府主当初借它的时候……”话一出口,谢玄忽然意识到身旁的林方大,眼神悄然一变,匆匆改口,“闲言少叙!林方大,你速去城外接迎三义帮,陪他们一起前往丹枫园。慕容白,你马上赶去丹枫园准备,待见到三位帮主替我向他们问好,并告诉他们……一切尽在计划中,请他们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 第1005章 集腋成裘(二) “锄奸大会”日益临近,令洛阳城变得愈发热闹。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洛阳街头,随处可见三五成群,持刀带剑的江湖人。相比之下,洛阳城的百姓好像“人间蒸发”。似乎他们在潜意识中达成默契,如无必要,尽量闭门不出。以免与那些刀口舔血,喜怒无常的亡命徒发生交集。 然而,有人担忧就会有人欢喜,虽然寻常百姓不喜欢这些“英雄豪杰”,但洛阳城的商贾们却敲锣打鼓地喜迎八方来客,因为他们从中看到商机,无不铆足干劲准备大赚一笔。 几乎在一夜之间,洛阳城冒出数十家新客栈。伴随着“锄奸大会”的临近,涌入洛阳城的江湖人越来越多,新客栈的数量也在与日俱增。 这些“新客栈”并非临时修建,而是富贾巨商们花重金向城中百姓临时租借的民宅。 他们在城外搭建大量草屋,供百姓们暂时栖身,并以寻常百姓辛苦劳作五年乃至十年都赚不到的钱作为诱饵,令他们心甘情愿地出租自己的房屋宅院。 毕竟,“锄奸大会”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不过半月而已,委屈十五天换取几年的“收成”,对于劳苦大众而言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更重要的是,将民宅租于富贾巨商经营,百姓们既不用担心收不到钱,也不用担心与那些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发生矛盾。可谓“趋利避害”、“旱涝保收”,实乃寻常百姓最心仪的一种“谋生手段”。 利用人性的懒惰、贪婪与怯懦另辟蹊径,发现如此巧妙的商机,开创先河的正是大宋第一商号,东善商会。 由于东善商号名气最大、招牌最响、实力最强、出手最阔……因此,洛阳城新兴的“民宿客栈”十之七八归于其手。剩下一些地势偏僻、院落残破的“边边角角”被他们弃之不租,也算留给其他商贾一席之地。 这段时间,凡进入洛阳城的江湖人大都自觉地向自己仰仗的势力依附靠拢,分别聚集在东、南、西、北四城。 聚在一起的人多少有些交情,但并不代表他们生死与共,只是相较于其他人亲近一些罢了。 相比多如牛毛的江湖过客,真正有资格住进贤王府的人少之又少。以武当为首,主要是少林、昆仑、崆峒及蜀中唐门。 聚在北城的多是绿林好汉,二三流的地方势力,其中以住在丹枫园的三义帮最为出名。 聚在东城的是以金剑坞为首,包括江南陆府、峨眉、青城在内的南方豪侠。 聚在西城的是绝情谷、龙象山及湘西腾族。 当然,更多的末流帮派及江湖游侠并未收到武林盟主的英雄帖,他们来此只是凑凑热闹,找不到攀附的势力,只能分散于洛阳城的各个角落。 值得一提的是,洛阳城今日的“群聚划分”与洛天瑾昔日的“宗级划分”不谋而合。除湘西腾族与三义帮较为特殊外,“地宗门派”与“玄宗门派”似乎自觉对立,最明显的区别是……“地宗门派”除湘西腾族外,其余的全部住进贤王府。 毋庸置疑,眼下住在贤王府的几大门派势力最大,实力最强。尤其是武当派,既是这场“锄奸大会”的发起者,也是天下英雄的号召者,更是手握武林大权的裁决者。再加上少林、昆仑、崆峒、唐门从旁震慑,绝非外边那些“散兵游勇”、“乌合之众”可以相提并论。 今时今日的洛阳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暗流涌动。 洵溱和清风皆心知肚明,这场“锄奸大会”看似是中原武林对柳寻衣的最终审判,实则是江湖中新旧两股势力的生死角逐。 因此,在各路人马满腔热血地期待“锄奸大会”之际,洵溱和清风亦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自己的计划,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尤其是……计划中的关键环节。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五月初二,距万众瞩目的“锄奸大会”不足三日。 傍晚,于洛阳闹市游逛一天的云剑萍,在黎海棠、常无悔与“白面青衣俏八绝”的陪同下,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西城的一间民宅。 洛阳春色花红柳绿,繁华市集车水马龙,令久居清净的云剑萍大开眼界,流连忘返。 自从他们踏入洛阳地界,云追月、萧芷柔、腾三石一连三天闭门不出,反而云剑萍、黎海棠、常无悔这些年轻弟子整日早出晚归,恨不能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游逛一遍。 有趣的是,云剑萍每次外出都会“满载而归”,房间里堆满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昔日,云追月对云剑萍尚有约束。如今,在萧芷柔与腾三石的庇佑下……尤其是在腾三石几乎“有求必应”的宠溺下,涉世未深的云剑萍有许不完的愿望、花不完的金银、享不尽的宠爱。被人无时无刻“捧在手心”的幸福感觉,是她在龙象山从未体会过的,同时令她对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愈发珍惜。 “外公,快来看看这件衣裳!” 一进院门,云剑萍迫不及待地放声呼喊,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袭青绸长褂快步朝房间走去。 房中,萧芷柔、云追月、腾三石围桌而坐,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在议论什么?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脸兴奋的云剑萍与笑容尴尬的黎海棠、常无悔几人相继出现在萧芷柔三人面前。 “萍儿,你又在胡闹!”云追月沉声训斥,“为何不敲门?我教你的规矩……” “老夫的孙女讲什么规矩?”腾三石蓦然起身,一边朝面色窘迫的云剑萍迎去,一边煞有介事地替她解围,“没看见萍儿手中抱着东西?她又没有第三只手,拿什么敲门?” “义父,萍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能太娇惯……” “谁说不是?”腾三石虎目一瞪,不悦道,“在老夫心里,莫说萍儿是不懂事的孩子,你和柔儿同样也是孩子。更何况,她是女儿家,娇生惯养有什么错?” “这……” “乖孙女,你怀中抱的是什么?”腾三石不顾云追月与萧芷柔的反应,满眼慈爱地望向手足无措的云剑萍,“是不是送给外公的礼物?” “是我为外公挑的一件衣裳。”云剑萍将长褂递到腾三石的手中,目光忌惮地望了一眼云追月,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不知道外公喜不喜欢?” “喜欢!萍儿送什么外公都喜欢!”腾三石一边点头应答,一边不假思索地将身上的外衣褪去,又将长褂囫囵着套在身上,哪怕长褂的样式与颜色与他的穿着打扮极不搭配,腾三石仍兴致勃勃地抻拽着衣袖,心满意得地张开双臂,“好看!好看!外公已有许多年未曾穿过如此好看的衣裳,萍儿真是好眼光。” 言罢,腾三石转过身去,炫耀似的向萧芷柔与云追月问道:“如何?老夫穿上这件衣裳是不是精神许多?” “颜色太艳,义父穿着有些不稳重。”云追月幽幽作答,“萍儿,去换一件……” “你懂什么?”腾三石颇为不耐地打断云追月的建议,“问你也是白问,根本看不出美丑。” 言罢,腾三石宛若穿上新衣的孩子,不顾体面地在云剑萍面前手舞足蹈。滑稽的模样令云剑萍将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同时令黎海棠、常无悔等人面露惊愕,哑然失笑。 祖孙之亲,天伦之乐,足以令宠辱不惊,老成持重的腾三石摒弃仪态,返璞归真。此情此景,不知又会羡煞多少旁人? “萍儿,今天去哪儿了?”萧芷柔好奇道,“有什么趣事?” “今天我们去了北城。”云剑萍兴趣缺缺地答道,“可无论走到哪儿、遇到什么人,三句话离不开‘锄奸大会’。” “哦?”云追月眼神一动,狐疑道,“他们说些什么?” “听他们说……柳寻衣自从被贤王府的人抓住后,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没日没夜地遭受毒打……” “啪!” 云剑萍话音未落,萧芷柔的身体猛然一颤,紧接着一声脆响,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直将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 “娘……” “萍儿!”腾三石横身挡住云剑萍的视线,故作漫不经心地笑道,“玩了一天想必又累又饿,外公已命人备好饭菜,都是你爱吃的,快去吧!” “我娘她……” “为娘没事,你去吃饭吧!无悔、海棠……你们陪萍儿一起去。” “是!” 听到萧芷柔的吩咐,黎海棠与常无悔快步上前,小声催促着将信将疑的云剑萍,陪她一起离开房间。 就在云剑萍几人走出房间的一刹那,腾三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悲愤之意。 “萍儿他们已大张旗鼓地在洛阳城游逛三天,成功牵制各路人马的注意。期间,老夫暗中派人将洛阳城的局势打探清楚,清风和凌潇潇安插在四周的眼线亦被唐轩、司无道他们逐一‘挖’出来。眼下,只要我们略施小计,就能轻而易举地避开一切麻烦,直捣黄龙。寻衣处境堪忧,我们多耽搁一刻,他便多受一刻折磨。依老夫之见……不必等到‘锄奸大会’,我们应该提早动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集聚精锐,一举杀入贤王府,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寻衣!” …… 第1006章 集腋成裘(三) “我赞成爹的想法……” “等等!”未等忧心如焚的萧芷柔当场允诺,云追月连忙开口,“眼下,清风仍是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代表武林正统。如果我们提早动手,将会失去在天下人面前揭穿清风父女真面目的机会。一旦发生拼杀,我们必然被清风诬陷为武林叛逆,到时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襄儿,老夫记得你曾说过……清风极有可能已猜破寻衣的身世,他只是出于某种顾忌刻意避而不谈。”腾三石回忆道,“既然如此,清风为保全自己的声誉也好,为保住凌潇潇的家业也罢,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置寻衣于死地。” “话虽如此,可他派人为我们送来‘英雄帖’,又令我对自己当时的猜测产生怀疑。” “你的意思是……清风也许不知道寻衣的身世?” “不无可能。”面对萧芷柔的疑惑,云追月直言不讳,“如果他知道柳寻衣是洛天瑾和……和你的私生子,又岂敢大张旗鼓地派人送帖?” “也许……清风以为我们不知道。”腾三石缓缓摇头,似乎不认同云追月的想法,“老夫毕竟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绝情谷和龙象山也是一方强势。清风广邀天下英雄,却偏偏不请我们……岂不是惹人怀疑?料想,清风本不想邀请我们参加‘锄奸大会’,但他见我们不请自来,自知阻拦无用,于是临时派人给我们送帖,一者做个顺水人情,二者避免落人口实。” “倘若清风不知道我们的行踪,他应该派人前往腾族、绝情谷和龙象山送帖,又岂会在半路截住我们?”萧芷柔趁机插话,“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清风一直在密切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试想,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世家数不胜数,清风为何对我们如此‘关心’?‘锄奸大会’召开在即,他竟有闲情逸致盯着我们?若说心里没鬼,打死我也不信。” “论对盟主宝座的觊觎和对清风父女的威胁,我们远不如野心勃勃的金复羽。”经萧芷柔提醒,腾三石愈发笃定自己的揣测,“我们一直被清风防贼似的秘密监视,金复羽却早早收到‘英雄帖’,此事确实反常。” “如果清风知道寻衣的身世,此事非但不奇怪,反而合情合理。”萧芷柔轻蔑道,“我们与寻衣素不相识,对清风的威胁自然不如金复羽。可如果我们与寻衣血浓于水……清风无疑将我们视作心腹大患?” “言之有理!”云追月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看来清风是故意缄口不言……” “清风老奸巨猾,早已将每一步算得清清楚楚。如果寻衣的身份公之于众,他就不能大张旗鼓地率人追杀,更不能将杀害洛天瑾的罪过一股脑地推到寻衣身上。”腾三石愠怒道,“更重要的是,寻衣身世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清风父女稍有不慎就会玩火自焚。与其临渊而行,不如趁寻衣身世不清,杀之而后快。只有死无对证,清风父女才能心安理得地颠倒黑白,从而在中原武林呼风唤雨,作威作福。” “用我儿的性命掩饰他们犯下的罪孽,实乃天理难容。”萧芷柔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阴冷如冰。 “义父、柔儿,越是紧要关头你们越要沉住气。如果我们贸然杀入贤王府,纵使救出柳寻衣也不能化解危机,反而会连累腾族、绝情谷与龙象山……” “我儿危在旦夕,你却担心自己受到连累?”萧芷柔目光不善地盯着振振有词的云追月,嗔怒道,“你听着,我们母子生也好、死也罢,一切由我们自行担待,绝不会连累外人。你最好和我们划清界限,免遭池鱼之殃……” “柔儿,我绝无此意!”见萧芷柔误会自己,云追月眼神一变,连忙辩解,“我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怕受连累……” “老夫相信襄儿绝不会见死不救。”腾三石沉吟道,“柔儿,你不要冲动,且听他说下去。” “两人结仇,不死不休。其中一人若想高枕无忧,最好的办法不是隐藏自己,而是……杀死对方。”云追月低声解释,“我们与清风势同水火,彼此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纵使我们今日占到便宜,他们明日也会千方百计地讨回来。常言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不想一辈子提心吊胆,唯有将他们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如何连根拔起?”萧芷柔怒气难消,故而将信将疑。 “依我之见,柳寻衣虽然受尽皮肉之苦,但在‘锄奸大会’开始前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云追月含情脉脉地望着愤愤不平的萧芷柔,耐心地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出,“如果清风迫不及待地取走柳寻衣的性命,何必费时费力地举办什么‘锄奸大会’?柳寻衣身陷囹圄,他随时可以手起刀落,送其归西,又何必等到今天?” “清风此举……意在借寻衣挽回声誉,树立威信。”腾三石一语道破玄机,“追剿寻衣一年有余,屡次三番铩羽而归,清风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尽失,备受争议。如果他不举办这场‘锄奸大会’向天下英雄证明自己绝非沽名钓誉之徒,欺世盗名之辈,他这位‘武林泰斗’必然晚节不保。到时,非但清风名声扫地,就连武当也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义父一语中的!”云追月眼前一亮,重重点头,“如果我是清风,明知你们来者不善,并且矛盾无法调和,我更希望你们早点出手,以免当众出丑。正因如此,我们绝不能中其下怀。恰恰相反,我们要等!等到‘锄奸大会’、等到大庭广众、等到功过是非摆上台面,一切阴谋诡计统统施展不出来的时候,于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清风父女的丑恶嘴脸,让他们一败涂地,永不翻身。” “揭穿他们的丑恶嘴脸?”腾三石眉头一皱,“如何揭穿?” “义父休要忘记,洛天瑾被杀时……我也在场。”言至于此,云追月语气一滞,为难道,“只不过……让我说出真相不难,但澄清柳寻衣的清白必须公开他的身世,由此也将揭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尤其是……柔儿与洛天瑾私定终身……此事不仅会‘诋毁’柔儿的清白,更会影响湘西腾族在江湖中的声誉……” “相比于寻衣的性命,我的清白算什么?更何况,你说的都是事实,根本算不上诋毁……”萧芷柔一边说着,一边将复杂的目光投向腾三石。 “寻衣不仅是老夫的外孙,更是湘西腾族的未来。”腾三石大义凛然,掷地有声,“老夫不可能一辈子不与外孙相认,如今正是天赐良机。” 腾三石此言,令萧芷柔深受感动,同时为自己刚刚的担忧而羞愧不已。 其实,早在腾三石与萧芷柔父女重逢的那一天,他的性情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是年近迟暮,也许是饱经沧桑,也许是心有余悸,也许是看透世态炎凉,在今时今日的腾三石的心里,天下没有任何事比至亲骨肉更重要。 虚妄名利更如过眼云烟,不值一哂。 “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恐怕没有人相信。”萧芷柔心念一转,提醒道,“毕竟,你我出身异教,中原各派一直对我们心存芥蒂,论人脉与威望……我们远不如清风。一旦清风抵死不认,我们也无可奈何。” “义父前些日子找昆仑掌门殷白眉、崆峒掌门钟离木、唐门总管唐辕‘叙旧’,顺势打探洛天瑾遇害的真相,不知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云追月并未回答萧芷柔的担忧,而是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心乱如麻的腾三石,话里有话地问道,“若遇万急时刻,不知他们肯不肯站出来……” “指望他们……我们必死无疑。”腾三石面色铁青,缓缓摇头,“这些人都是口蜜腹剑的老狐狸,前脚与老夫称兄道弟,后脚就和清风狼狈为奸,根本信不过。说穿了,他们只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哪边势力大?哪边形势强?他们就替哪边呐喊助威。让他们锦上添花可以,但让他们雪中送炭……无异于痴心妄想。” “这……” 腾三石此言一出,萧芷柔与云追月不禁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纠结之意。 “当下,清风将少林、昆仑、崆峒、唐门邀入贤王府。朝夕相处,同食同寝,俨然已与他们腹心相照,形影相随。非但如此,他还利用武林盟主的身份整日与人攀交,到处收买人心,现已将中原武林各路人马拉拢的七七八八。甚至连和他有过节的金复羽、陆庭湘都暂时搁置恩怨,给足面子前来参加‘锄奸大会’。如此情形……对我们十分不利。”云追月无奈道,“柔儿说得对,仅凭我一面之词恐怕难以服众。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纵使心里明白,也会忌于清风的威慑而佯装糊涂……” “咔嚓!” 云追月话未说完,房间外陡然传来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登时令萧芷柔三人眼神一变,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 “什么人敢在窗外偷听?找死!”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如雷暴喝,腾三石身形一晃,眨眼掠至窗边。但听窗外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腾三石耳朵一动,眼神一狠,右手凝气聚力,猛然出拳朝窗边的墙壁砸去。 “砰!” “啊……” 一声巨响,腾三石势大力沉的一拳将厚实的墙壁生生砸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拳成爪,向前一送,不偏不倚地将那名仓惶逃窜的“不速之客”的咽喉死死掐住。 “腾族长饶命……是我……洪寺……” …… 第1007章 集腋成裘(四) “洪老爷?” 听墙外战战兢兢的求饶声十分耳熟,腾三石不禁脸色一变,穿过墙壁的右手向前一推,但闻“哎呦”一声,险象环生的洪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云追月快步走出房间,粗暴而蛮横地将挣扎起身的洪寺拽入房中。 “襄儿……” “砰!” 不顾腾三石与萧芷柔的劝阻,云追月如拎小鸡崽似的将身材魁梧的洪寺拖至桌旁。右手一挥,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狠狠扇在洪寺的脸上,未等他惨叫求饶,云追月的五根手指骤然一扣,压着洪寺的脑袋向下猛甩。伴随着一声闷响,洪寺被云追月死死按在桌上。 “铿!” 就在洪寺的脑袋砸向桌面的一刹那,云追月反手抽出一柄利刃,不假思索地插在桌上,刀锋距洪寺的眼睛不足一寸之遥。 微微颤抖的刀身及寒光涌动的刀刃,令猝不及防的洪寺三魂不见七魄,立时吓出满头大汗,身体情不自禁地剧烈抽搐。 “你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偷听?” 云追月一手按着洪寺的脑袋,一手慢慢转动匕首,刀锋与桌面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当刀身横过来的时候,冷森森的刀刃几乎碰到洪寺的眼皮,令其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眉毛、眼皮、睫毛淌落而下。 这一刻,洪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的细微动作一不小心“撞上”刀口,轻则双目失明,重则一命呜呼。 “洪某……洪某是……” “千万别告诉我你只是路过。”云追月用一双阴森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神湛骨寒,语无伦次的洪寺,嘶哑的声音在洪寺听来宛若地狱恶鬼的哭嚎。 “洪某来此……是有要事找腾族长商量……”对于云追月的凶名,洪寺早有耳闻。因此在他面前,洪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耍什么花样,“我知道……你们想救柳寻衣……我可以帮你们……” 此言一出,云追月、萧芷柔、腾三石无不眼神一变,彼此相视,尽是一脸愕然。 “你先放开他。”腾三石缓步上前,将云追月轻轻推开,“在我们三人面前,一百个洪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言罢,腾三石亲自斟茶倒水,递到惊魂未定的洪寺面前,试探道:“洪老爷,你刚刚在窗外是不是听到什么?” “说来惭愧,洪某连一句话也没有听全……就被你们发现了。”洪寺将茶水一饮而尽,自嘲道,“我早该料到,你们三位是中原武林最顶尖的高手。凭洪某的本事……怎么可能趴你们的墙根?简直是自不量力。” “如果你没有偷听,又怎么知道我们想救柳寻衣?”萧芷柔半信半疑地审视着气喘吁吁的洪寺,冷声道,“莫非……你是清风派来监视我们的?” “不不不!”洪寺心头一紧,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洪某对天发誓,我绝不是清风和武当的爪牙。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是清风的人,却知道我们想救柳寻衣……”萧芷柔思忖道,“你自称泰州洪府的家主,那……你有没有在关外见过柳寻衣?” 萧芷柔曾收到唐阿富的密信,虽然信中对“上京四府”与柳寻衣的关系只字未提,但对柳寻衣在长白山养伤的事却直言不讳。 由于长白山与“上京四府”同在关外,再加上洪寺的古怪反应,令萧芷柔灵光一闪,方才有此一问,意在窥探虚实。 “萧谷主果然慧眼如炬。”洪寺先是一愣,从而面露钦佩,“不错!洪某非但见过柳寻衣,而且与他……颇有渊源。” “什么?”萧芷柔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顾矜持地拽住洪寺的胳膊,心急如焚地连番追问,“你与他有什么渊源?你怎么知道我们想救他?你率人投奔湘西腾族究竟有什么目的?” “柔儿!” 云追月眼神一凝,不着痕迹地将萧芷柔的手从洪寺的胳膊上挪开,安抚道:“放心!我一定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不必心急。” “萧谷主的意思我明白,云圣主的意思……我也明白。”见云追月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阴戾,洪寺回忆起刚刚的一幕,不由地心生惶恐,“三位放心,你们不用对我严刑逼供,我也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我投奔腾族长的目的……就是等待时机成熟,将关于柳寻衣的秘密告诉你们。” “什么意思?” 洪寺的解释令一头雾水的萧芷柔三人越听越糊涂。 “洪老爷,何为时机成熟?”腾三石疑惑道,“秘密……又是什么?” “时机成熟就是……”洪寺一边说着,一边顺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就是大小姐的命令!她让我什么时候亮明身份,我就什么时候亮明身份。” “大小姐?亮明身份?”萧芷柔心急如焚,语气愈发不耐,“究竟什么意思?” “其实……”洪寺神情一禀,正色道,“上京四府早已合而为一,现为‘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洪某不才,正是四大分舵之一的洪门舵主。你们口中的柳寻衣……乃是‘西律武宗’副宗主,执掌中原武林四大分舵。” “什么?”洪寺此言犹如惊天奇闻,令萧芷柔三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大小姐是副宗主的……红颜知己。如今,副宗主龙困浅滩,西律武宗在中原的一切事宜皆由大小姐代为处置。”洪寺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初让洪某投奔湘西腾族,正是副宗主和大小姐的意思。” “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云追月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和柳寻衣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如何变成你们的副宗主,但如果你们真有本事,‘上京四府’也不会偏安一隅数十载。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想和中原武林盟主作对……简直是以卵击石。” “上京四府的实力确实不如中原门派,洪某才疏学浅,本事也远不及中原各派的掌门人。但副宗主和我们不一样,他文武双全,来者居上,侠肝义胆,壮志凌云。由他率领我们,西律武宗必然蒸蒸日上,欣欣向荣。”洪寺心有不忿,又不敢正面顶撞云追月,于是搬出柳寻衣做挡箭牌,“今日,洪某奉大小姐之命向三位说出真相,一是彰显赤诚,二是希望与三位精诚合作,同仇敌忾,一起救副宗主于水火。” “一群无胆鼠辈也配与我们同仇敌忾?”云追月轻蔑道,“开口‘大小姐’、闭口‘大小姐’,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位大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承蒙云圣主抬举,‘神圣’万万不敢当,小女子只是看不惯清风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欺压良善。因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仅此而已。” 云追月话音未落,一阵银铃般的悦耳笑声陡然从院中传来。 紧闭的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位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在几名魁梧大汉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步入房间。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洵溱。跟在她身后的几名护卫分别是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 “拜见大小姐!” 一见洵溱,心慌意乱的洪寺登时面露狂喜,连忙跪地叩拜。 “你就是洪寺口中的‘大小姐’?”萧芷柔的一双美目细细端详着形夸骨佳,眉清目朗的洵溱,话里有话地问道,“柳寻衣的……红颜知己?” 闻言,一向宠辱不惊的洵溱稍稍一愣,一丝若有似无的羞恼之意自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与其说‘红颜知己’,不如说‘志同道合’。”洵溱莞尔一笑,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小女子洵溱,久仰三位前辈威名,今夜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云追月暗吃一惊,意味深长地说道:“洵溱在中原武林的名气,比我们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任武林盟主洛天瑾视你为‘奇才’,现任武林盟主清风却将你视作‘妖女’。甚至连自命清高的金复羽也在你手里吃过亏,鸠摩崖一场大火令金剑坞元气大伤,至今难以恢复。眼下,你又和柳寻衣扯上关系,摇身一变成为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得不说,洵溱姑娘真是高深莫测,神通广大,不愧是……少秦王的得力干将。” “素闻龙象山圣主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对江湖中的英雄豪杰、恩怨情仇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连小女子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都探得清清楚楚。佩服!实在佩服!” “你若是‘小人物’,试问世上还有谁敢做‘大人物’?” “真正的‘大人物’,眼下就站在小女子面前。”面对云追月不阴不阳地试探,洵溱处变不惊,从容应答。 短短一个照面,三两句“寒暄”,却令见惯大风大浪的萧芷柔三人出乎意料,并对年纪轻轻的洵溱刮目相看。 且不论“小女子”急智超群,口才过人,单凭举手投足间这股子心如止水,稳若泰山的气度,足以羞煞世间无数自诩‘精贯白日,气凌霄汉’的大男人。 …… 第1008章 集腋成裘(五) “丫头,江湖盛传是你从临安救走柳寻衣。一开始老夫并不相信,但今日看来……你确实有些本事。”腾三石上下打量着洵溱,一双老眼布满赞许之意,“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过人的手段,料想少秦王培养你一定花费不少心血。” “前辈何出此言?”洵溱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你怎知小女子有过人的手段?” “方圆十里之地,早已被老夫布下明岗暗哨,常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眼下,你却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由此足见,你的本事远胜武当和贤王府那些眼线……” “前辈谬赞,晚辈不胜惶恐。”洵溱谦逊道,“其实,并非小女子手段过人,而是柳寻衣的江湖朋友一个比一个厉害。今夜若无他们相助,小女子纵使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到三位前辈面前。” “柳寻衣的朋友?”腾三石与萧芷柔相视一眼,眉宇间尽是惆怅之意,“现在……还有人敢做他的朋友?” “当然!”洵溱神情一正,重重点头,“不可置否,自从他被大宋朝廷视为‘国贼’,被中原武林视为‘巨奸’,可谓功名蹭蹬,书剑飘零……犹记得,我从临安救出他的时候,他已失去一切,心灰意冷。功名、权势、兄弟、女人……那些曾令他引以为傲的人、令他牵肠挂肚的人、令他誓死捍卫的人,无不弃他而去,各奔前程。那时,他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有的只是累累伤痕,斑斑血迹。” 当洵溱提起柳寻衣的悲惨往事时,萧芷柔与腾三石无不悲从中来,心痛如绞。 尤其是萧芷柔,当她得知自己的孩儿饱经折磨,受尽屈辱,眼圈不由地一红,泪水渐渐模糊视线。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柳寻衣在江湖闯荡的那段日子,虽然没有攒下金银珠玉,也没有攒下奇珍异宝,更没有攒下江湖声望,但他却攒下一些比金山银山更难得的东西,人心。”洵溱似乎看出萧芷柔与腾三石郁结难舒,故而话锋一转,戏谑道,“因此,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别的东西没有,唯独朋友……特别多。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朋友皆是恩怨分明,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他们不畏强权,不避生死,更不会屈服于武林盟主的淫威。而且……” 言至于此,洵溱眼珠一转,狡黠道:“而且,他们很有兴趣和三位前辈一起……共商大事。” “嘶!” 对忧心忡忡的萧芷柔而言,洵溱的一席话犹如雪中送炭,令苦恼于敌众我寡的她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在绝望中重燃一团希望。 “义父、柔儿,此女在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光彩。素以诡计多端,唯利是图而著称。”云追月目光不善地盯着侃侃而谈的洵溱,走到腾、萧二人身旁低声提醒,“眼下,她是敌是友、是善是恶,以及来此的真正目的我们都一无所知。我意,先不要轻易相信她,更不要对她委以心腹,以免误中圈套。毕竟,她曾与贤王府走的很近。洛天瑾虽然死了,但贤王府仍屹立不倒,万一她和清风父女暗中勾结……” “不会的!”萧芷柔黛眉微蹙,缓缓摇头,“如果她和清风父女沆瀣一气,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铤而走险?” “柔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腾三石沉吟道,“襄儿的担忧不无道理。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疏忽,依老夫之见……先打探清楚为妙。” 言罢,腾三石朝洵溱拱手一拜,朗声道:“恕老夫愚钝,不知洵溱姑娘说的‘共商大事’……指的是什么?” “腾族长何必明知故问?”洵溱不答反问,“莫非……你们不相信我?” “你又何尝相信我们?”云追月伸手朝洪寺一指,淡淡地说道,“倘若你没有私心,何必在我们身边安插一个内应?” “洪舵主不是内应,只是替我们牵线搭桥……” “一派胡言!”云追月愠怒道,“据我所知,清风身边……似乎也有一位‘上京四府’的朋友?如果洪寺是替湘西腾族‘牵线搭桥’,袁孝岂不是替武当‘牵线搭桥’?你可不要告诉我,洪寺和袁孝不一样。” “云圣主洞若观火,小女子万分敬佩。”洵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咄咄逼人的云追月,“不过很可惜,云圣主刚刚说的……正是小女子想说的。袁孝,确实是我和柳寻衣安插在清风身边的内应。除他以外,腾族长身边的洪寺、秦府主身边的严顺,甚至……谢府主身边的雷震,都是替我们牵线搭桥的‘自己人’。” “你的意思是……”腾三石狐疑道,“贤王府的府主谢玄也是……‘自己人’?” “是。”洵溱直言不讳,“倘若没有谢府主与我们里应外合,这场‘锄奸大会’……就会变成一场贼喊捉贼,杀人灭口的闹剧。” “这……” 洵溱的一席话,令萧芷柔、腾三石、云追月同时一愣。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三人无不满眼震惊。 “你……想说什么?”萧芷柔不顾云追月的劝阻,一步步走到洵溱面前,与其迎面而站,相隔仅一步之遥,“又知道什么?” “萧谷主,你知道的事,我统统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四目相对,洵溱在此时此刻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丝毫不逊于武功盖世的萧芷柔,“我再说一次,洪寺是替我们牵线搭桥的‘自己人’,我和你也是‘自己人’,恰如……萧谷主和柳寻衣同样是‘自己人’。也许我们背景不同、立场不同、使命不同……但我敢肯定,这一刻我们的目标绝对相同。我还敢肯定,萧谷主若想一切顺利,亟需我们出手相助。只有我们联手才能事半功倍,达成所愿。现在,你是选择相信我?还是……让我继续说下去?” “洵溱,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洵溱姑娘!” 未等云追月出言训斥,萧芷柔忽然眼神一动,一字一句地说道:“将你的朋友……不!应该是寻衣的朋友,统统请进来吧!” “柔儿,你……” “爹,我相信洵溱姑娘是来帮我们的。”萧芷柔打断腾三石的忧虑,正色道,“端阳佳节近在眼前,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必须尽快商定营救寻衣的计划。” “你真的相信她?”腾三石将萧芷柔拽到一旁,提醒道,“虽然她救过寻衣,但我们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非亲眼所见。万一她图谋不轨……我们将全部计划告诉她,会不会太冒险?” “其实,洵溱姑娘已经知道寻衣的真正身世,也知道我们来洛阳城的真正目的。” “什么?”萧芷柔此言一出,腾三石险些惊掉下巴,“怎么可能?难道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女人的直觉。”萧芷柔轻轻挽住腾三石的胳膊,恳切道,“爹,洵溱的意图也许不纯,但为救出寻衣,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这……好吧!” 踌躇再三,腾三石将心一横,点头应允,从而朝洵溱拱手赔罪:“丫头,刚刚多有得罪,希望你不要生气。” “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既然你们已经相信我的诚意,我也该将柳寻衣的朋友叫出来,以免‘锄奸大会’混淆不清,被‘自己人’误伤。” “如此甚好,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究竟有多少本事!哈哈……” “啪!啪啪!” 在腾三石豪爽的笑声中,洵溱快步走出房门,迎空连击三掌,清脆的掌声在静如死寂的夜晚显得分外响亮。 “夜色已深,人困马乏,站着都能打盹儿。你们若再谈不拢,我们可要回去睡觉了!” 伴随着一道慵懒地哈欠抱怨,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由远及近,如潮水般迅速朝民宅涌来。 片刻之间,以秦苦为首的秦氏弟子、以雷震为首的雷家弟子、以严顺为首的严家弟子、以袁孝为首的袁家弟子、以薛胡子为首的三义帮……浩浩荡荡百余人陆续而来,将狭小的庭院挤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 如此阵仗,必然引起周围院落的惊觉。 于是,腾苍、腾琴儿、唐轩、司无道、无名、邵元庆、黎海棠、徐仁、常无悔、风无信等数十位腾族、龙象山、绝情谷的弟子闻风而至,争相前来。 “萧谷主、腾族长、云圣主,你们以为如何?”洵溱将萧芷柔三人引至门前,朝心潮澎湃的众人挥手一指,淡笑道,“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夜来的都是义士中的义士、亲信中的亲信、手足中的手足,是经过千挑万选,重重考验的‘自己人’。然而,这些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待到‘锄奸大会’,我们与谢府主里应外合,势必一呼百应,群雄奋起。到那时,三位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嫉‘恶’如仇,惩恶除‘奸’?” “这……” 腾三石满眼激动地望着一众义士,忽觉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率人杀上贤王府。 “萧谷主,其实除眼前这些人之外,还有两位名震江湖的义士。只不过,他们担心柳寻衣在贤王府遭遇不测,于是一直暗中保护,不敢轻易抽身。否则,我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和你们兜圈子。” “为何?” “因为其中一位义士只要一现身,纵使我一言不发,萧谷主也会相信我们是‘自己人’。” “哦?”萧芷柔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不知洵溱姑娘说的是谁?” “萧谷主的关门弟子,‘无情剑客’唐阿富。另一位是常年占据龙象榜第二位的‘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他们……” “虽然他们没来,但我们来了!希望萧谷主、腾族长、云圣主可以放下昔日的成见,千万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芷柔话未出口,一道清朗的笑声陡然自院外响起。 紧接着,以慕容白、邓泉为首,林方大、许衡、凌青、廖川、廖海为主的贤王府弟子在众人惊奇而错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洵溱走来。 “眼下,贤王府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府主集‘万千瞩目’于一身,实在不方便脱身。因此,他密令我们前来与诸位共商‘锄奸’大计!” …… 第1009章 苍蝇见血 今夜,各路人马齐聚洛阳西城。 洵溱耗时数月,苦心编织的一张“大网”徐徐展开,露出真正面目。 虽然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怀着不同的心思,但在这一刻他们却搁置恩怨,摒弃隔阂,彼此求同存异,坦诚以待。 竭尽所能地献计献策,共商“锄奸”细节,皆因大家笃定同一个目标,即全力以赴地救出柳寻衣,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清风父女。 一旦大功告成,中原武林的格局势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真正将这些人牢牢地拴在一起共同进退的,不止是他们对柳寻衣的“情义”,更有柳寻衣为他们带来的“利益”。 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洵溱,或者说她背后的少秦王,正是未来最大的获益者。 在洵溱的引荐下,各路人马相继自报家门,袒露自己在这场“好戏”中扮演的角色。伴随着众人相互结识,大家由最初的惊诧、狐疑渐渐转变为欣喜、亢奋。 一场“密谋”从深夜持续到拂晓,众人方才意犹未尽地彼此道别。 当云追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神思凝重的唐轩匆匆迎上前来。 “圣主!” 行至近前,唐轩毕恭毕敬地朝云追月拱手一拜,而后将飘忽不定的目光朝四周望去。 “何事?”云追月察觉到唐轩心神不宁,故而直言不讳,“放心!左右住的都是龙象山弟子,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遵命!”虽然唐轩欣然允诺,但他仍下意识地凑到云追月身前,同时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几分,“圣主,有一位‘不速之客’已在房中恭候多时。” “不速之客?”云追月眼神一变,狐疑道,“难道是……” “不不不!”似乎知道云追月欲说何人,唐轩连忙摆手,“是……武当的人。” “武当?”云追月暗吃一惊,沉吟道,“这个时候他们竟敢找上门来,若不是居心叵测,就是清风老糊涂了。” “圣主所言极是!窃以为,清风此时派人求见实属居心不良,图谋不轨。此事如果让萧谷主和腾族长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唐轩眉头紧锁,小心试探,“不如……我轰他走?” “不!过门是客,且听他说些什么?” 言罢,云追月神情一禀,将满身倦意一扫而空,大步流星地朝房间走去。 唐轩极为识趣地守在门口替云追月望风,以防外人打扰。 房内一灯如豆,昏暗朦胧。云追月推门而入,但见一道削瘦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若非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于烛影下若隐若现,倒真像是一尊木雕泥塑。 “云圣主,临安一别已有数月,不知近来可好?”四目相对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一道苍老的声音率先打破寂静而诡异的气氛。 “孤月道长,别来无恙。”云追月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一丝感情,“足下突然到访,不知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凑一凑你们的热闹。”孤月似笑非笑地答道,“虽然相隔甚远,但贫道坐在这里,仍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百米之外的‘群英荟萃’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呵呵……热火朝天地议论一宿,想必云圣主一定累坏了。” 孤月此言一出,云追月的心里“咯噔”一沉,眼中闪过一道震惊而骇然的幽光。与此同时,他缩在袖中的右手暗暗运力,一团浑厚精纯的内力气旋自掌心凝聚而出。 “孤月道长何出此言?”云追月不动声色地反问,“云某为何听不明白?” “难道云圣主非要让贫道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孤月故作无奈,摇头苦笑,“也罢!洵溱辛辛苦苦地将你们聚在一起,不正是为商议如何对付我家掌门?却不知,你们商议的结果如何?又打算何时动手?” “嘶!” 孤月的开门见山,令云追月大惊失色,同时对他的来意愈发迷惑,对他的杀心愈发强烈。 “云圣主是不是想杀我灭口?”孤月一眼洞穿云追月的心思,却依旧面不改色,谈笑自如,“其实,贫道并非故意挑衅,而是……表示诚意。因为只有我们彼此敞开心扉,才能继续谈下去。否则,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法改变你们计划败露的事实。” “谈下去?”云追月的眼睛微微眯起,毫不客气地问道,“龙象山与武当素无往来,我与清风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好谈?” “欸!云圣主莫要忘记,当初在临安城郊,我家掌门可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才放过萧谷主一马。”孤月别有深意地提醒,“明明是君子之交,岂能说素无往来?” “不必兜圈子!”云追月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直说吧!你们知道什么?” “柳寻衣、萧芷柔、腾三石、洵溱、苏禾、秦苦、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当然,还有谢玄、慕容白、邓泉、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 孤月的眼神忽明忽暗,不急不缓地掰着手指逐一点名。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便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云追月的心底,令其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这些人暗结珠胎,沦为一丘之貉,打定主意向武林盟主挑战,简直自寻死路。”孤月严辞正色,字字铿锵,“云圣主,不知……贫道说的有没有遗漏?” “原来……清风早已知晓一切……”心乱如麻的云追月死死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孤月,断断续续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们还在等什么?要么马上杀了柳寻衣,要么将我们逐一铲除,要么……仓惶逃命。” “其实,掌门早就料到你们会和洵溱狼狈为奸。然而,从他宣布举办‘锄奸大会’的那一刻,便已经骑虎难下,退无可退。”孤月神情一暗,摇头叹息,“在你们正式‘造反’前,仍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如果掌门将你们逐一铲除,岂非落人口实?被天下英雄视为暴戾恣睢,滥杀无辜的嗜血魔头?可如果选择退缩,意味着不打自招,不战而降。如此一来,岂非白白便宜你们?到时,心思歹毒的洵溱一定会乘胜追击,怂恿天下英雄将我们赶尽杀绝,令我们永世不得翻身。结果是洛天瑾的死因仍旧大白于天下,掌门与武当仍旧名声扫地,沦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武林败类。如果真有那一天,苟且偷生……远比一死了之更加痛苦。” “所以你们宁肯等我们率先出手,于‘锄奸大会’决一死战,也不敢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拆穿我们?说来说去,是清风自己的愚蠢将自己逼入绝境,以至现在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云追月心念一转,试图用言语激怒孤月,于是冷笑一声,揶揄道,“清风此举,倒是将‘自欺欺人’与‘束手待毙’阐释的淋漓尽致。” “云圣主此言差矣!这是掌门深思熟虑的决定,并非‘束手待毙’,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孤月面色一沉,义正言辞地纠正,“既然是‘决一死战’,则生与死、成与败的机会对双方是一样的。不可置否,你们有可能侥幸取胜,鸠占鹊巢。可同样……你们也有可能全军覆没,一败涂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掌门决定举办‘锄奸大会’,就要说到做到,有始有终。唯有如此,掌门才能树威于天下英雄,傲立于中原武林。当然,和你们决一死战固然凶险莫测,却也并非全是坏处。既能铲除异己,又能震慑八方,也算一箭双雕。” “听你的语气似乎胸有成竹,莫非……清风已想出对付我们的办法?”云追月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秘密,难道不怕我告诉其他人?又或者……”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寒,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在虚张声势,企图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令我们心生怯意,主动收手。如此一来,你们就能不战而胜,逃过一劫。” “云圣主此言,未免有些托大。”孤月嗤笑道,“何以见得贫道虚张声势?又何以见得我们必死无疑?云圣主不会天真地以为,凭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真能与中原武林盟主分庭抗礼吧?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卵击石的道理,云圣主不会不知道。” “孤月,你休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洵溱与谢玄早有勾结,就应该清楚柳寻衣是故意被贤王府擒下,更应该明白他们的目标就是借‘锄奸大会’之机扳倒清风。至于他们的真正杀招,并不是你口中的那群‘乌合之众’,而是洛天瑾遇害的真相!”云追月轻蔑地打量着言之凿凿的孤月,冷笑道,“待到‘锄奸大会’,他们必定联手揭穿洛天瑾遇害的真相。我就不信,当中原各派得知清风父女的卑鄙行径后,仍会不知羞耻地站出来帮你们?如果没有其他门派相助,就凭你们……呵,今夜的‘热闹’你听得一清二楚,究竟有多少路人马打算对付你们,足下应该心知肚明。纵使一人吐一口吐沫,也能将你们活活淹死,又谈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谈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简直大言不惭,贻笑大方。” “云圣主所言不错,此一节……确实令我们万分棘手。”被云追月戳中软肋,孤月苦涩一笑,缓缓点头,“但也正因如此,上天才会赐予云圣主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同时也是贫道今夜冒昧叨扰的原因。” “千载难逢的机会?哼!”云追月的语气中满含不屑,“我倒要听听,究竟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恕贫道斗胆直言,掌门派我连夜前来,是为奉劝云圣主……弃暗投明,共图霸业!” …… 第1010章 饿虎吞羊 “混账!” 云追月勃然大怒,暴喝一声,直将孤月吓得身子一颤。 “大胆孤月,你以为云某是趋炎附势之徒,见利忘义之辈?”云追月怒指着欲言又止的孤月,眼神阴狠如狼,语气冷厉如冰,“竟敢游说我背叛萧谷主和腾族长,信不信我一掌拍碎你的脑袋?滚回去告诉清风,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云圣主稍安勿躁,且听贫道细说缘由。如果你对掌门开出的条件不满意,再杀我也不迟。”孤月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江湖前辈,面对气势骇人的云追月虽然心生忐忑,但并未表现出太多慌乱,“只要云圣主弃暗投明,掌门愿与阁下平分江湖大权,令你坐拥半壁武林……” “孤月,莫非你在嘲讽我?” 话音未落,云追月已凭空消失。未等猝不及防的孤月面露惊愕,一只“黑手”骤然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掐住他的咽喉,令其于电光火石之间凝聚于掌心的一股内劲迅速消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与清风有约在先,我不干涉他追剿柳寻衣,他也不要干涉我保护柳寻衣,大家各行其是,愿赌服输。如今,是清风自己愚蠢,稀里糊涂地坠入洵溱设下的陷阱,眼看大势已去,死到临头,于是派你来挑拨离间,妄图骗我反水,拉我垫背。哼!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有何资格僭居中原武林盟主之位?” 云追月越说越生气,指间的力道猛然增大几分,登时令孤月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五官狰狞的他痛苦万分,肉眼可见其额前青筋暴起、眼珠外凸、鼻孔放大,嘴巴艰难地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什么‘共图霸业’?无外乎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和世俗追捧的名利,他是不是许给我金银珠宝、武功秘籍、神兵利器……这些东西对别人或许价值不菲,对我……却是一文不值。你们竟敢拿这些东西亵渎我与萧谷主的感情,简直不知死活!”云追月望着垂垂将死的孤月,嘴角扬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笑,“我以为名扬天下的‘清风盟主’究竟有多高明?原来也只会用一些俗不可耐的手段收买人心。我对他开出的条件毫无兴趣,现在是不是可以送你一程?他派你来游说我,有没有算到你会死在我手里?” “云……云圣主……求你……再听我说……最后一句……” 孤月恨不能使出全身的力气,方才从被死死掐住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丝声音。 “我不想再听你废话……” “别……”孤月用双手连连拍打着云追月的胳膊,含糊不清地苦苦哀求,“最后……最后一句……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云追月似乎被孤月的一再坚持勾起兴趣,五指稍稍松缓,留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你想说什么?” 面对云追月的质问,孤月来不及调整紊乱的气息,忙不迭地答道:“云圣主重情重义,视名利如浮云,贫道万分敬佩。那些庸俗之物……不提也罢。但有两样东西,相信云圣主一定很感兴趣。” 见孤月信誓旦旦,不似胡言乱语,云追月心生好奇,迟疑道:“什么东西?” “人!”孤月煞有介事地说道,“两个人!” “两个……什么人?” “一位是云圣主的心上人,一位是……云圣主的心头刺。”见云追月面露不耐,孤月连忙解释,“心上人是萧谷主,心头刺是柳寻衣……” “你敢耍我?” “不不不!”云追月刚欲发怒,孤月的双手连忙攥住他的手腕,急切道,“云圣主扪心自问,你……真的想救柳寻衣吗?休要忘记,他可是……” 言至于此,孤月的眼神悄然一变,死死盯着被金色面具遮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可是洛天瑾留下的孽种!” “嘶!” 此言一出,云追月登时心头一紧,右手下意识地松开孤月,踉跄着后退两步,心不在焉地呢喃自语:“果不其然,清风早已猜破柳寻衣的身世……” “柳寻衣岂止是孽种,更是一个活脱脱的‘小洛天瑾’。言行举止、性情做派,无一不与他爹一模一样。因此,留他活在世上一天,萧谷主就一天忘不掉洛天瑾。有道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一提起洛天瑾的名字,萧谷主尚且心神荡漾,更何况让她整日面对自己与洛天瑾生下的孽种?岂非更忘不掉昔日的孽缘?殊知,萧谷主一日忘不掉洛天瑾,便一日无法接受云圣主……” 孤月小心翼翼地朝窗边挪步,尽可能远离喜怒无常的云追月。万一情况有变,他也能破窗逃生。 然而,云追月的心思早已被“萧芷柔”、“洛天瑾”、“柳寻衣”彻底填满,再也顾不上孤月的小动作。宛若一具行尸走肉的他摇摇晃晃地坐在桌旁,眼神空洞而呆滞地凝视前方。 “说下去!” 沉默良久,云追月方才发出一道愤懑而惆怅的催促。 如履薄冰的孤月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添油加醋:“更重要的是,柳寻衣对云圣主一直心怀不满,甚至心怀怨恨。毕竟,是你害得他兄妹分离、是你害得他饱受苦难、是你害得他父子成仇,就连洛天瑾的死……也与云圣主脱不了干系。云圣主对柳寻衣的脾气秉性应该有些了解,此子有恩未必报恩,但有仇一定报仇。如果这一次让他全身而退,纵使他念及腾族长和萧谷主的情面,暂时不找你报仇,相信也不会与你化干戈为玉帛。窃以为,他八成会与云圣主划清界限,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若真如此,试问萧谷主何去何从?她是舍弃自己的‘宝贝儿子’陪你一起生活?还是……弃你而去,与自己的‘宝贝儿子’共叙天伦?” 孤月字字如刀、句句似剑,将云追月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与此同时,亦令他渐渐回忆起这段日子腾三石与萧芷柔对自己的态度。 不提柳寻衣的时候,他们尚且将云追月视为“家人”。可一旦提起柳寻衣,腾三石一口一个“亲外孙”,萧芷柔更是舔犊情深,容不得旁人说柳寻衣半句不好。云追月立时变成一个“外人”,在腾三石与萧芷柔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再琢磨孤月的最后一问…… 不!根本不需要琢磨,萧芷柔必然选择和柳寻衣一起生活,而且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砰!” 心念及此,云追月不由地怒从心起,妒火中烧,一掌将桌子震得四分五裂。 “圣主,出什么事……” “滚出去!” 未等大惊失色的唐轩冲进来一探究竟,云追月一声怒叱,将其生生吓退。 “相比之下,云剑萍被云圣主一手养大,她对你只有无尽的感激,没有一丁点仇恨。因此,她就是你和萧谷主最好的‘红娘’。无论云圣主犯下什么‘过错’,只要由她向萧谷主求情,相信萧谷主都会网开一面。而且,由云剑萍从中牵线,你和萧谷主就能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直至日久生情。”见云追月信念动摇,孤月心里忍不住一阵窃喜,连忙趁热打铁,“再看柳寻衣,他非但会从你身边抢走萧谷主,而且会在云剑萍面前谗言诬陷,挑唆你们父女的感情,令你们渐生裂隙。更有甚者,柳寻衣的背后有少秦王暗中扶持,又有谢玄、慕容白、邓泉这些江湖经验老道的高手从旁辅佐,再加上苏禾、唐阿富、秦苦这些年轻高手与他称兄道弟,其势力必然越做越大,未来的成就超过昔日的洛天瑾也不无可能。然而,一个男人越强大,对自己身边的人、事、物占有欲就越强烈,同时对觊觎他东西的人也越排斥、越厌恶、越仇视。长此以往……唉!” 孤月言有尽而意无穷,目的是搅乱云追月的心绪,令他与柳寻衣彻底对立。 “你所言……不无道理。只不知……清风打算如何帮我?” 听云追月松口,孤月不禁眼前一亮,忙道:“掌门欲借‘锄奸大会’之际,一举解决与柳寻衣牵扯的所有麻烦。实不相瞒,其中也包括绝情谷、龙象山和湘西腾族。但只要云圣主答应助我们一臂之力,掌门非但不会动龙象山一根汗毛,而且可以对萧谷主既往不咎。至于绝情谷和湘西腾族……是杀是留全凭云圣主一句话。我们可以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先斩断萧谷主的所有羽翼,让她和云剑萍沦为一对相依为命的苦命人,再由云圣主出面施恩……” “你想让我趁人之危?” “当年,洛天瑾就是趁人之危才将云圣主的女人据为己有。如今,云圣主只是略施小计,意在照顾她们母女一生一世,又有何不可?”孤月早已替云追月想好借口,大义凛然道,“萧谷主是你心爱的女人,云剑萍被你视若己出,难道你会害她们不成?” “这……” 面对孤月的连番怂恿,心烦意乱的云追月再一次陷入沉默。 待雄鸡报晓,天际泛白。孤月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欲拱手告辞,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凝,终于狠下决心。 “说吧!清风让我……如何助他一臂之力?” …… 第1011章 老谋深算(一) 五月初三,正午。 贤王府内,面沉似水的凌潇潇一路穿堂过院,火急火燎地赶奔清风的住处。 沿途无论遇到贤王府、武当的弟子恭敬施礼,或者少林、昆仑、崆峒、唐门的客人热情寒暄,她统统点头示意,不予过多理睬。从始至终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在众人错愕而惊奇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师姐,你……你怎么来了?” 一见凌潇潇,守在院中的郑松仁等十余名武当弟子无不神情一怔,面露惊诧。 “我为何不能来?” 凌潇潇目光不善地审视着面面相觑的众人,狐疑道:“贤王府是自家地盘,何需这么多人守在门口?难道……你们担心爹会遇到不测?” “师姐不要误会,贤王府固若金汤,岂能有什么不测?我们只是……只是奉命行事。”见凌潇潇“来者不善”,郑松仁的心里不由地感到一阵忐忑,故而匆匆搪塞,“对了!师姐有没有用过午膳?要不要我派人去厨房……” “郑松仁,你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凌潇潇毫不客气地打断郑松仁的关心,“我是来向你要人的!” “要人?”郑松仁的眼神悄然一变,佯装糊涂地问道,“师姐要什么人?” “我的贴身婢女,欢儿。”凌潇潇开门见山,“每日清晨都是欢儿伺候我起床更衣,可今天早上却迟迟等不到她。欢儿做事一向细心,入府多年从未犯过这种错误。我派人寻她一上午,恨不能将府中的犄角旮旯统统搜查一遍,却仍寻不到她的踪迹。直至刚才,有人告诉我是你昨天夜里将她从丫鬟房掳走,自此一夜未归。郑松仁,你给我老实交代,究竟对欢儿做过什么?现在又将她藏在什么地方?” “我……” 面对凌潇潇的咄咄逼问,郑松仁不禁心生惶恐,脸上变颜变色,支支吾吾半晌却说不出下文。 “我什么我?”凌潇潇眉头一皱,愠怒道,“是不是你见色起意,欲对欢儿……行不轨之举?郑松仁,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生平最恨好色之徒!你竟敢在贤王府冒出邪念,而且将主意打到我的婢女身上,我……” “冤枉!天大的冤枉!”此等罪名,直将郑松仁吓得脸色一变,连忙辩解,“我虽然算不上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卑鄙小人。师姐,我对天发誓,自己对欢儿绝对没有一丝歹念。如若不然,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此说来……你承认自己掳走欢儿?”凌潇潇一下揪住郑松仁的话柄,不悦道,“既然你不是见色起意,又为何掳走她?据我所知,你与欢儿素昧平生,似乎没有什么仇怨。” “我……我……” 郑松仁似有难言之隐,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一言未发。 “为什么吞吞吐吐?”凌潇潇举目环顾,见房门紧闭,故而别有深意地小心试探,“看你们今日的阵势……此事是不是与爹有关?” “师姐恕罪,我……什么也不能说……” “难道是爹对欢儿……” 心念及此,凌潇潇的脸色骤然一变,再也顾不上含糊其辞的郑松仁,径自推开挡在身前的众弟子,怒气冲冲地朝房间走去。 “好好好!既然你们什么也不能说,那我去问能说的人……” “师姐,掌门刚刚吩咐过,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希望师姐不要为难我们。” “不如师姐先回去休息,事后我们一定及时通禀……” 见凌潇潇埋头硬闯,众弟子无不面露惊慌。 清风严令,他们不得不恪尽职守。但碍于凌潇潇的身份,他们又不敢动粗,故而一窝蜂地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好言劝阻。 “统统让开!”凌潇潇一边推搡众人,一边怒声训斥,“你们拦我作甚?爹究竟在房里做什么?欢儿是不是也在里面?” “师姐,你千万不能胡思乱想,更不能辱没掌门的清誉,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样,又何必鬼鬼祟祟,遮遮掩掩?” 由于凌潇潇被洛天瑾伤的太深,于是对“男女之事”格外敏感,甚至有些……偏执。 在她的内心深处,男人无论年纪大小、地位高低,都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 正因如此,当她意识到欢儿的失踪极有可能与清风有关时,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见色起意”。再看院中的‘严阵以待’、众弟子的‘百般阻挠’、郑松仁的“难以启齿”,无一不在加深凌潇潇的怀疑。 凌潇潇对这种事本就难以容忍,再加上对方是自己最亲近、最敬重、最依仗的父亲,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压抑愤怒。 一时间,五味杂陈,怒火攻心,令她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 “再不让开,休怪我翻脸无情!”凌潇潇怒视着左右为难的众人,一字一句地问道,“要不要我将雁不归叫来?” “师姐,我们……” “潇潇,难道为父在你心中……真的如此不堪?” 未等心慌意乱的郑松仁开口解释,一道满含不悦的质问陡然自房间传出。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面无表情的清风在哭笑不得的孤日、孤月的陪同下,缓缓走出房间。 “爹?二位师叔?你们这是……” 一见清风三人,凌潇潇先是一愣,紧接着懊悔不已。心中暗暗谴责自己不该以卑鄙龌蹉的念头怀疑自己的父亲。 “潇潇,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爹息怒,女儿只是……”面对清风的责备,凌潇潇似乎越描越黑,故而言辞反复,语无伦次,“欢儿是我最喜欢的丫头,当我得知郑松仁将她掳走,一时生气才……” “语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她离家出走多日也不见你如此失态。一个使唤丫头,何至于兴师动众?潇潇,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有根刺,容不得身边有任何关于‘男欢女爱’的事情发生。” “爹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 “唉!” 望着面容憔悴,精神萎靡的凌潇潇,清风难免心生恻隐,不忍再出言苛责。踌躇片刻,方才眼神一缓,口中发出一道苦涩叹息:“罢了!进来说话。” “是……” 清风此言一出,众弟子迅速让开一条通道,目送神郁气悴的凌潇潇快步走入房间。 “你们继续在院里守着!” “遵命。” 孤日吩咐作罢,又将房门“砰”的一声死死关上。 “爹、孤日师叔、孤月师叔,你们这是……” “有些事……爹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担心。”清风挥手打断凌潇潇的疑惑,不急不缓地说道,“可惜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既然你是贤王府真正的主人,又是这场‘锄奸大会’的主角之一,爹瞒得了你一时,却瞒不了你一世。” “这……”凌潇潇一头雾水,“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什么事不让我知道?” “小姐,你有没有察觉贤王府近来……越来越不对劲?”孤月没来由地反问,“尤其是以谢玄为首的‘守旧派’,他们行事是不是越来越蹊跷?屡次三番忤逆你的意思,是不是越来越明目张胆?远的不提,就说守卫地牢一事,当初谢玄明明答应由武当弟子全权负责,可后来却发生许衡、凌青率人硬闯的闹剧。近日,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愈演愈烈?什么意思?难道又有人前去闹事?” “不是闹事,而是打着‘有备无患’的旗号,干涉地牢的守卫。”孤日解释道,“现在,贤王府的地牢有两拨人共同看守,一拨是武当弟子,另一拨是贤王府弟子。有趣的是,两拨弟子各行其是,互不通融。当贤王府的人欲进入地牢时,武当弟子会全力阻拦。当武当的人欲进入地牢时,贤王府弟子也会寸步不让。当有人拿着掌门或者谢玄的手令进入地牢时,两拨弟子虽然不敢阻挡,但也会一步不离地紧紧跟着。眼下,与其说‘共同守卫’,不如说……‘彼此监视’。” “这……”凌潇潇大惊失色,“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爹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操心劳累。至于谢玄为什么不告诉你……” 言至于此,清风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沉默半晌,方才笃定心思,开诚布公,“因为谢玄是‘内奸’,和你我根本不是一条心!他派人看守地牢确实是‘有备无患’,但不是替我们‘准备’,而是替柳寻衣‘防患’。名为看守,实为……保护。” “嘶!” 清风的直言不讳,令凌潇潇心神一颤,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久久回不过神来。 “可是……爹上次说谢玄‘精明强干,老成练达,是中原武林不可多得的辅弼能臣’。并一再叮嘱女儿一定要珍惜,斥责我不该疑神疑鬼……”这一刻,凌潇潇千头万绪,心乱如麻,炮语连珠似的连连追问,“为何今日……又说他是‘内奸’?” “其实,上次是爹故意抬举谢玄。一是为你宽心,二是……防止你身边的‘内鬼’将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 “什么?”凌潇潇眼神骤变,惊骇而愕然,“我身边的‘内鬼’……是什么意思?爹为什么……” 话未说完,凌潇潇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入心田。令其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脸上的肌肉由于情绪震荡而微微颤抖。 “难道……难道欢儿她……” “唉!” 一声叹息,清风拂袖一挥,一道内劲化作一股疾风,登时将立在房中的一扇屏风高高掀飞。 屏风后,一位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衣衫凌乱、满身血污,并被麻绳五花大绑的妙龄少女,赫然呈现在凌潇潇的眼中。 此女,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贴身婢女,欢儿。 …… 第1012章 老谋深算(二) “欢儿,真的是你……” 凌潇潇难以置信地望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欢儿,一时间既愤怒又痛心,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蕴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潇潇,现在你应该知道谢玄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躲过我们的试探,并对我们的每一步计划了如指掌……” “为什么?”凌潇潇踉跄上前,满眼纠结地望着战战兢兢的欢儿,“难道我对你不好?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亏待过你?枉我将你收在身边,枉我对你深信不疑,你竟然出卖我?” “啪!” 言至于此,凌潇潇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一巴掌狠狠扇在欢儿的脸上,怒不可遏地叱问:“说!谢玄究竟给你什么好处?他用多少钱收买你?” “夫人,对不起……”望着气急败坏的凌潇潇,欢儿泪流满面,呜咽不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潇潇,她说自己‘不知道’,其实……也不算撒谎。”清风担心凌潇潇气大伤身,故而好言抚慰。 “这……”凌潇潇一怔,“什么意思?” “因为谢玄没有给她任何好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孤日耐心解释,“此女对慕容白暗怀情愫,因此在慕容白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正图谋不轨的人是谢玄,他利用欢儿对慕容白的感情骗取消息。这丫头……只是稀里糊涂地被人蛊惑。她被我们抓住时仍一头雾水,不知情由。” “慕容白?”凌潇潇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慕容白已彻底沦为谢玄的傀儡?甘心供他驱使?” “不错!”孤月重重点头,“慕容白一向恃才傲物,颇有主见。利用女人套取消息这种卑鄙伎俩,他根本不屑一顾。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替谢玄哄骗欢儿,原因只有一个,替洛天瑾报仇雪耻。” “你的意思是……谢玄已将真相告诉慕容白?” “不止慕容白,应该还有邓泉。毕竟,谢玄再有本事,孤家寡人也难成气候。”清风沉吟道,“他要拉拢一批有勇有谋、有胆有识而且誓死效忠洛天瑾的心腹,慕容白和邓泉自是不二人选。然而,想拉拢他们必须开出足够的条件,但慕容白、邓泉绝非金银美色可以轻易收买。除非谢玄替他们找到一个不能推辞的理由,比如……替洛天瑾报仇。” “这些是爹的猜测?还是……证据确凿?” “后天就是‘锄奸大会’,值此生死攸关之际,爹若无真凭实据岂会冤枉‘自己人’?” 言罢,清风将凝重的目光投向孤月,叹道:“事已至此,隐瞒无意。你将袁霆说出的秘密,以及昨夜发生在洛阳西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潇潇。” “袁霆是谁?”凌潇潇愣愣地望着孤月,好奇道,“昨夜又发生什么事?” “小姐,其实……” 在清风的授意下,孤月理清思绪,将袁霆、袁孝、上京四府、柳寻衣、洵溱、谢玄暗中勾结,以及昨夜发生在洛阳西城的“一场密谋”原原本本地告知凌潇潇。 当凌潇潇得知“惊天秘闻”后,忽觉脑中一团混沌,眼前一片昏黑,若非清风及时搀扶,方寸大乱的她非瘫软在地不可。 “这……这……这……” 一连几次欲追问真伪,却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剧烈激荡,令凌潇潇喉咙生涩,舌头打结,唇齿不听使唤地张张合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连为父也没有料到,洵溱这盘棋竟然下的这么大。”清风将凌潇潇搀到桌旁落座,无奈道,“或者说……少秦王才是真真正正操纵大局的人。” “既然爹已经知道他们的阴谋,又何必自投罗网?”思忖半晌,凌潇潇终于理清错综复杂的关系,渐渐恢复一丝神智,“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我们何不杀了柳寻衣,以绝后患?” “其一,柳寻衣表面上被我们囚于地牢,实则早已在他们的重重保护之中,不是我们想杀就能杀的。其二,为父毕竟是中原武林盟主,过去的一年本就因为追剿柳寻衣不利而遭到诸多非议,如果这场‘锄奸大会’再出现任何意外,爹辛辛苦苦几十年树立的威信必将毁于一旦。到时,受难的何止爹一人?更有武当与贤王府。因此,这一次爹必须说到做到,必须在天下英雄面前挽回自己的声誉,绝不能再落人口实,更不能再让人看笑话。眼下,我们与洵溱一伙早已不是暗中较量,而是明刀明枪地拼杀。彼此心照不宣,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一场阴谋变为阳谋,双方皆成骑虎之势,只能破釜沉舟,决一死战,断无退路可言。” “决一死战?”清风的一席话令凌潇潇心惊肉跳,后脊发凉,“可他们人多势众,一旦当众揭穿我们……其他门派势必袖手旁观。到时,我们……如何斗得过他们?” “小姐不必担心,掌门早已想出应对之策。”孤月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昨夜,老夫已与龙象山圣主云追月达成约定,必要时他愿临阵倒戈,与我们里应外合。他们要揭穿洛天瑾的真正死因,必须找前年腊月初七出现在贤王府的人作证,否则空口无凭,不足为信。然而,前年腊月初七出现在贤王府的人,大部分被夫人的迷药放倒,睡得天昏地暗,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一些人重伤昏迷,对当夜情形一知半解,比如慕容白和邓泉。真正从始至终保持清醒的,无非朝廷的赵元、柳寻衣、秦卫,龙象山的云追月一伙,再加上一个‘半黑半白’的谢玄,剩下的皆是我们自己人。其中,赵元已死,不提也罢。秦卫皇命在身,断不会帮柳寻衣说话。我们自己人更不必多言。因此,真正有可能在‘锄奸大会’与我们‘唱对台’的无非柳寻衣、谢玄和云追月一伙。眼下,老夫已说服云追月‘弃暗投明’,只要他肯站出来帮我们说话,仅凭柳寻衣和谢玄……根本不可能逆转乾坤。” “他们人微言轻,纵使挑明柳寻衣的身世,我们也可以抵死不认。反说他们暗藏祸心,捏造事实,意图串通西域少秦王荼毒中原武林。”孤日附和道,“再加上我们手中的‘人质’,相信一定能说服天下英雄。” “昨夜,为父与玄明方丈秉烛夜谈,彼此心照不宣。”清风似笑非笑地补充,“前年腊月初七发生的事,玄明一清二楚。一旦东窗事发,为父名声扫地,玄明同样脱不了干系。纵使他不是元凶,也是帮凶。为自身清白和少林基业,玄明一定会在暗中帮衬我们。因此,老夫不求力压洵溱、谢玄他们一筹,也不求云追月开口帮我们说话,只要他暂时保持缄默,让我们与洵溱各执一词,僵持不下。让玄明有机会、有借口帮我们说话,为父就有信心坐稳武林盟主的宝座。只要我们牢牢握住‘武林正统’这杆大旗,必能号令天下英雄摘奸发伏,讨逆除暴。” “爹计出万全,女儿心服口服。只不过,其他人我不担心,唯独云追月……”凌潇潇似乎顾虑重重,“他对滕柔那个贱人一片痴心,料想不会轻易就范……” “正因为他对萧芷柔一片痴心,我们才有机会策反。”孤月蔑笑道,“救出柳寻衣,等于断送他和萧芷柔的感情,他一定不会甘心。” “话虽如此,但……云追月阴险毒辣,反复无常,爹不可不防!” “哈哈……” 闻听此言,清风忽然放声大笑,看向凌潇潇的眼中涌现出一丝赞许之意。 “爹笑什么?” “你能有此见识,爹十分欣慰。”清风满意道,“你以为爹真想拉拢云追月?你以为爹真会相信他?不!我只是竭尽所能地瓦解他们的‘联盟’,不奢求他帮我们,只要他不帮柳寻衣,对我们而言就是一件好事。其实,爹从未想过将云追月收为己用。” “爹的意思是……” “合纵连横,逐个击破,方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清风狡黠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潇潇,你的忧虑也许在两日之后,但为父的忧虑却在两年乃至五年、十年之后。其实,龙象山、绝情谷、湘西腾族是因为与柳寻衣息息相关,才会被为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归根到底,他们只是疥癞之疾,而非心腹之患。三家联手,自然不容易对付。可若一一击破,为父谈笑间便可令他们灰飞烟灭。待我铲除绝情谷与湘西腾族,区区龙象山……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原来在爹的计划中……不仅萧芷柔和腾三石必死无疑,云追月同样不会有好下场。”凌潇潇恍然大悟,看向清风的眼神愈发钦佩,“如果他们只是疥癞之疾,不知……谁才是爹的心腹大患?” “为父最大的敌人,莫过于野心勃勃的金复羽。如今,为父虽然名义上是中原武林的盟主,实际上却只能执掌半壁江湖。剩下一半……被金复羽牢牢攥在手中。且不论金复羽招降天山玉龙宫与桃花剑岛的残余势力后,令金剑坞的实力日益壮大。单说峨眉、青城、江南陆府及南方诸多门派……眼中根本没有武林盟主,只对金复羽马首是瞻。再加上传说中被他秘密隐藏的十万大军,此人不仅仅是我们的心腹巨患,同样是朝廷的心腹巨患。因此,‘锄奸大会’过后,为父必须养精蓄锐,上借朝廷之力,下御武林群雄,方能与金复羽一决胜负。只要顺利解决金复羽,为父非但在中原武林再无敌手,甚至连大宋皇帝也要对我忌惮三分。到时,为父才算达成毕生所愿,真真正正地傲视天下,唯我独尊!” “爹……” “砰、砰砰!” 清风的“宏图壮志”令凌潇潇大惊失色。然而,未等她发出感慨,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叩响。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清风神情一禀,投向房门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诡谲之意,“金复羽的威胁再大也是后话。眼下,‘锄奸大会’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闻言,孤日、孤月相视一眼,二人脸上无不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爹,外边是……什么人?”凌潇潇将信将疑地望着清风三人,“难道……” 话未说完,门外已传来一道毕恭毕敬的应答。 “在下袁孝,奉清风盟主之命……前来拜见。” …… 第1013章 深藏不露(一) 五月初四,天蒙蒙亮。 一辆马车迎着清凉的晨风,踏着晶莹的朝露,快速穿梭在雾气蒙蒙的洛阳街道,眨眼飞驰出城,奔赴洛水河畔。 “吁!” 半个时辰后,伴随着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停在距洛水河畔约百步之外的草地上。 不远处,也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两人,一高一矮,十分扎眼。看他们百无聊赖的慵懒模样,似乎已等候多时。 “圣主,约你的人……好像已经到了。” 驾车的是一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黑面大汉,勒紧缰绳后他头也不回地朝车厢内招呼一声,而后拎着一柄铜锤跳下马车,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两人,不时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一舔龟裂的嘴唇,嘴角噙着一丝嗜血狞笑。 此人,正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的“南山恶虎”,邵元庆。 能被邵元庆称为“圣主”,普天之下只有云追月一人。 果不其然,在邵元庆的招呼下,车帘被人缓缓撩开,金色面具、一袭黑袍的云追月不急不缓地钻出马车。 纵使看见云追月,不远处的两人依旧优哉游哉地站在原地,既没有上前招呼,更没有热情寒暄。其中,“大个子”仍像刚刚那般愣愣地望着天空,“小个子”却用一道清冷的目光审视着云追月。 对视半晌,“小个子”漫不经心地朝洛水河畔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从始至终,双方只有眼神接触,并无一句废话。 “呸!什么东西!” 见对方傲慢无礼,邵元庆勃然大怒,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不认识他们,我却认识。”云追月的反应远不如邵元庆那般激动,非但没有一丝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望着不远处的两人,“他们在漠北乃至中原武林皆是大名鼎鼎,凶名赫赫。‘小个子’名叫龙羽,漠北二十四城的第一高手。此子嗜血如命,杀人如麻,被人戏称为‘疯子’。如今的他排在龙象榜第六位……还是我亲自定下的。龙羽身边的‘大个子’名叫哑坤,此人没有练过武功却天生神力,疯疯癫癫却对龙羽忠心不二,是一位难得的‘忠仆’。他们和昔日的苏禾一样,是蒙古大汗最器重、最信任、最忠勇的部下。不过龙羽一向排斥苏禾,将其视为自己最大的对手。苏禾在时,龙羽一直得不到重用。如今苏禾‘失宠’,恰是他上位的最佳时机。” “如此说来,这小子有些本事?”邵元庆眼前一亮,兴奋道,“圣主,我能不能和他们打一场?大不了……以一敌二,让他们一起上……” “日后也许有机会,但……不是今天。你且在此等候,不要生事。” 留下一句平淡如水的答复,云追月不再理会心有不甘的邵元庆,抬脚朝洛水河畔走去。 天光大亮,红日初升。一缕朝霞七彩斑斓,映入潺潺洛水,与周围的桃红柳绿,鸟语花香融合为一,更显初夏之生机,清晨之恬淡,自然之美韵。 水天一色,美不胜收。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当云追月缓步来到洛水河畔时,一位青袍素衣,须发苍苍的老者蓦然转身,满面春风地朝他拱手一拜:“云圣主,别来无恙!多日未见,老夫甚是挂念。” “托颜岭主洪福,云某和龙象山诸弟子方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得以苟活至今。” 此刻,站在云追月对面的老者,正是漠北赤风岭的岭主,颜无极。 “与其说颜某救云圣主,不如说云圣主救自己。呵呵……”颜无极摆手笑道,“前年的武林大会,隋佐在西麓大营被‘奸人’打昏。当时,若不是云圣主暗中救他一命,恐怕隋佐早已沦为冢中枯骨。一旦隋佐殒命,颜某纵使长着一千张嘴,恐怕也无法说服大汗放过龙象山。殊知,驻守大理的统兵将军‘兀良合台’一向看不起如你我这般江湖人。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大汗谏言,欲率军踏平龙象山,将云圣主及麾下弟子一网打尽。万幸大汗兼听则明,慧眼识珠,知道云圣主非但有效忠蒙古之心,更有将功赎罪之志、韬光养晦之能、扭转乾坤之力,于是驳回兀良合台的恳求,听取颜某的建议,再给云圣主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当颜无极说到“戴罪立功”四字时,语气刻意加重几分,深意不言而喻。 当初,云追月与颜无极暗中勾结,却不料双方各怀鬼胎,皆没有遵循对彼此的约定。以至数万大军的精心筹备前功尽弃,双方也因此产生裂隙。 如今,蒙古统帅兀良合台对龙象山虎视眈眈,命大军将哀牢山围得水泄不通,令龙象山上上下下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而龙象山最大的依仗“大理段家”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追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步步沦为笼中困兽。 生死攸关之际,颜无极不计前嫌,替龙象山在蒙古大汗面前极力斡旋,终于求得一纸赦令。 于是,摆在云追月面前的选择从“死路一条”变成“生死两重天”。 要么豁出性命与兀良合台的大军决一死战,争取突破重围,从此亡命天涯。 要么接受颜无极的条件,再度向蒙古人“投诚”。 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云追月心知肚明,虽然自己武功盖世,龙象山弟子大都身手不俗,但以区区百人之力抗衡兀良合台的数万大军,仍是飞蛾扑火,蚍蜉撼树,根本没有一丝胜算。更何况,兀良合台何许人也?东征西讨,戎马半生。其排兵布阵、运智铺谋几乎天衣无缝,云追月想从他的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万般无奈,权衡再三的云追月为求一线生机只能选择与颜无极合作。 只不过,“此合作”非“彼合作”。 昔日,蒙古势力尚未渗透大理全境,蒙古大汗仍需段家帮自己扫清障碍,段家仍需龙象山替自己冲锋陷阵。云追月身为龙象山圣主,可谓如日中天,风头正劲。那时的他高高在上,游刃有余,是进是退尽凭心意,根本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与颜无极合作更是你情我愿,利益交换的结果。 可如今,云追月及麾下弟子已成丧家之犬,与颜无极合作乃走投无路的唯一选择。 因此,上一次合作他们地位相等,是正儿八经的“盟友”。这一次合作他们已尊卑有别,纵使算不上“主仆”,至少也有“主次”之分。 今天,他们再度站在彼此面前,云追月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谦逊。颜无极则多了几分傲然,少了几分阿谀。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事到如今,颜无极仍是颜无极,但云追月已不再是云追月。 其实,颜无极替云追月在蒙古大汗面前求情,并非出于好心,而是出于自保。毕竟,蚕食大宋的功劳只有一份,如果颜无极不取,自然有其他人去取。 俨然,颜无极不愿将这份天大的功劳拱手让人。 更重要的是,颜无极不想失去在蒙古大汗心目中的地位,更不想被蒙古大汗视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无用庸才。 缘由于此,当颜无极正式“招降”云追月后,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众离开龙象山,进入中原另谋发展。 颜无极此举,用意有二。 其一,彻底断绝云追月的后路,让他孤注一掷,不敢再心生杂念。 其二,云南大局已定,龙象山留在大理非但毫无益处,反而徒增隐患,不如转战中原另谋大业。纵使云追月无法掌控中原武林,至少……可以作为蒙古的内应,以备不时之需。 为此,颜无极处心积虑为云追月安排一场好戏。劳烦兀良合台假意围剿龙象山,造成云追月“穷途末路”、“死里逃生”的假象,以此骗取中原各派的信任。 事实证明,当腾三石派人暗中查探云追月为何“举家”迁徙中原时,也确确实实收到龙象山“失时落势”,云追月“虎落平阳”的消息。 为此,腾三石对云追月心念旧情,慷慨相助,令龙象山入主中原顺利迈出第一步。 至于云追月与蒙古人的真正关系,除颜无极、龙羽等少数蒙古人之外,只有云追月及龙象山四大护法知晓,其他人一无所知。 “大汗对龙象山恩重如山,云某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云追月信誓旦旦地表明忠心。 有趣的是,昔日云追月称蒙古大汗为“蒙古大汗”,今日在颜无极面前却只称“大汗”,绝口不提“蒙古”二字。 虽然只有区区两字之差,却足以窥见,云追月已将自己视为蒙古大汗的“麾下”,而非“盟友”。 “颜某早就说过,云圣主是中原武林最识时务的聪明人。”颜无极颇为满意地点头微笑,“懂得大势所趋的道理,不做以卵击石的蠢事,何愁得不到大汗的赏识?天下即蒙古,蒙古即天下。只要云圣主对大汗忠心耿耿,无论你想要什么?大汗都会毫不吝啬地赏赐给你。财富、权力、地位……只要云圣主敢想、敢要、敢做、敢拼,颜某以性命担保,你一定应有尽有!” …… 第1014章 深藏不露(二) “若非颜岭主从中牵线搭桥,区区云某岂能得到大汗的垂青?龙象山又岂能逃过一劫?”似乎被颜无极的承诺戳中心坎,云追月的眼中涌现出一抹极为罕见的贪婪之色,“劳烦颜岭主回禀大汗,云某和龙象山弟子的命皆因大汗仁慈方才得以保全。云某虽然算不上知恩图报的仁人义士,却知道利害深浅,懂得孰轻孰重,更知道一而再、再而三背叛大汗会有什么下场。云某发誓,绝不会重蹈‘武林大会’覆辙。从今往后,全心全意为大汗效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颜无极连连感慨,“这里没有外人,恕颜某说句对大汗不敬的话。其实,无论我们忠于谁?结果都是忠于自己。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如果连自己都无法成就,又能成就什么千古功名?云圣主昔日依附湘西腾族,结果腾三石将你视为草芥,宁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伪君子也不肯嫁给你。你入主龙象山,依附大理段家,结果段家只是一尊虚有其表的‘泥菩萨’。任你刀山火海,披肝沥胆,到头来却是‘一将不成,累死千军’。堂堂段家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成就你?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你已漂泊半生,不能再像年轻时那般草率。如果这一次你再选错,势必虚度一生,追悔莫及。因此,无论是炎黄子孙、民族大义,还是父慈子孝、鹣鲽情深,皆是无用虚名,过眼云烟,断不能成为你的羁绊。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只有谁能帮你达成所愿、谁能替你解决麻烦、谁能助你一飞冲天……谁才有资格做你的靠山,谁才值得你倾尽所有,托付终生。” “这……绝不是一句‘不敬的话’,而是一句‘大实话’。”追忆往昔,云追月愈发替自己感到不值,愈发认同颜无极的肺腑之言,“无论我们忠于谁?结果都是忠于自己。说得好!说得真好!如果云某能早些明白这番道理,也不会被世俗教条束缚,被七情六欲羁绊,更不会……活的如此卑微、如此狼狈。” “你们汉人有句古语‘朝闻道,夕死可矣’。云圣主现在迷途知返,其实一点也不晚。”颜无极讳莫如深地笑道,“你没有为‘舍生取义’断送自己的性命,没有为‘汉人江山’舍弃自己的前程。及时认清现实,投效蒙古,为大汗尽忠,绝对是你此生此世做出的最英明的抉择。” “命是我的,江山是皇帝的,凭什么让我替他陪葬?”云追月冷漠道,“一切如颜岭主所言,谁能成就我,谁才值得我倾尽所有,托付终生。这天下……早晚归于蒙古大汗,云某与他为敌,即是与天下为敌。在不久的将来,不止云某要效忠他,世人皆要效忠他。” “说得好!”颜无极大喜过望,拍手称赞,“云圣主有此觉悟,必会竭尽所能为蒙古建功。他日入阁登坛,拜将封侯,既能坐拥高官厚禄,享受荣华富贵。亦能光耀祖宗门楣,福荫子孙后人。” “云某浪迹江湖数十载,只会舞刀弄枪,打打杀杀。不谙帝王心术,人臣之道。因此,日后有劳颜岭主在大汗面前多多提携……” “云圣主尽管放心,大汗英明神武,不会被任何花言巧语蛊惑,更不会被任何奸佞小人蒙蔽。只要你忠心效命,大汗一定不会亏待你。蒙古之所以日渐强盛,正因为上上下下无不恪守‘能者上、庸者下’的金规铁律。否则,如颜某这般出身微寒之人,又岂能得到重用?”颜无极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至于云圣主担心的事……更是不值一哂。大汗功过分明,赏罚有度,只要云圣主为蒙古建立功勋,无需任何人提携,大汗自会论功行赏,对你有求必应。倘若云圣主一事无成……纵使颜某磨破嘴皮,恐怕大汗也不会高看你一眼。因此,云圣主究竟能不能功成名就?不在于颜某肯不肯提携,而在于云圣主有没有本事。” 言至于此,颜无极心念一转,抬眼朝洛阳城的方向眺望一番,别有深意地笑道:“眼下,一个绝佳的建功机会就摆在云圣主面前。只不知,云圣主有没有兴趣?” “哦?”云追月的眼神悄然一变,不动声色地问道,“愿闻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过在颜某开口前,我想先听听洛阳城的局势。” 其实,早在云追月向蒙古投诚时,他为彰显自己的诚意,已将洛天瑾之死及柳寻衣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知颜无极。进入中原后,更是常常与颜无极暗通书信。 因此,颜无极对这场“锄奸大会”的始末及腾三石、萧芷柔营救柳寻衣的计划了如指掌。 “实不相瞒,洛阳城的局势……有些出人意料的变化。”云追月不假思索地答道,“正如颜岭主事先预料,洵溱从临安救走柳寻衣并非误打误撞,而是少秦王的精心安排。非但如此,现任贤王府府主谢玄……也参与其中。” “参与其中?”颜无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是谢玄背叛清风和凌潇潇,暗中勾结少秦王救走柳寻衣?” “正是!一切都是他们精心设计的圈套,包括柳寻衣被擒。”云追月在颜无极面前未有丝毫隐瞒,“非但谢玄与洵溱暗中勾结,而且牵出关外的‘上京四府’……不!今时今日,应该称之为‘西律武宗’。” “西律武宗?”颜无极暗吃一惊,“究竟怎么回事?” “前夜,洵溱不请自来,与我们共同商议如何对付清风父女……”云追月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向颜无极和盘托出。 “事情果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得知真相的颜无极思绪万千,咂舌不已,“原以为‘锄奸大会’只是中原武林的一场内斗,却不料……背后竟牵出西域的少秦王。” “不仅如此!”云追月轻蔑一笑,“武当派的孤月主动向我示好,千方百计地游说我临阵倒戈。” “竟有这种事?”颜无极稍作沉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想来……倒也在意料之中。腾三石与萧芷柔,一位是柳寻衣的外公、一位是柳寻衣的生母,他们不可能动摇心志。唯独你……先与洛天瑾的旧怨不清,后与柳寻衣的矛盾不断,而且亲自参与围剿洛天瑾,又深得腾三石和萧芷柔的信任,在双方的计划中皆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最容易策反,也最有必要策反的关键人物。如果我是清风……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拉拢你。” “因此,这场‘锄奸大会’看似是柳寻衣一派与清风一派的争斗,实则是西域势力与中原武林的较量。” “不错!”被云追月一语道破要害,颜无极的脸色微微一变,好奇道,“不知……云圣主有没有答应清风的条件?” “云某……并未拒绝。” “这……”颜无极一愣,似是将信将疑,“你真的打算帮清风对付柳寻衣?依云圣主的城府,应该能看出清风并不是真的相信你,他只是利用你削弱柳寻衣一派的力量,稳固自身武林盟主的地位。一旦柳寻衣身死,萧芷柔、腾三石也好,谢玄、秦苦也罢,统统沦为武林叛逆,江湖公敌。待他们被清风逐一清算,龙象山将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到时,万一清风翻脸,你和你的龙象山……恐怕劫数难逃。” “颜岭主一针见血,云某佩服。” 见云追月处变不惊,颜无极不禁心生踌躇,迟疑道:“莫非……云圣主早已看出清风居心叵测?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答应与他合作?” “答应,可以反悔。可一旦拒绝,将再无还转的余地。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做出错误的选择。” “颜某十分好奇,究竟云圣主……更倾向于哪一方?”颜无极死死盯着云追月的眼睛,话里有话地问道,“如果帮柳寻衣,有可能失去萧芷柔。如果帮清风……有可能变得一无所有。” “反过来想,也许我能感化柳寻衣,与柔儿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可能得到清风的信任,一举坐上中原武林的第二把交椅。”云追月淡然一笑,不答反问,“不知……颜岭主有何高见?” “云圣主对萧芷柔用情至深,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再经受一次骨肉分离之苦。”颜无极试探道,“因此,云圣主更倾向柳寻衣。不知颜某猜的对不对?” “颜岭主说对就对,颜岭主说不对就不对。” “此话怎讲?”颜无极一头雾水,心中疑惑更甚。 “云某早已率龙象山归顺蒙古,兹事体大,岂敢自作主张?一切……自当听从大汗的命令。”云追月望北而拜,义正言辞,“颜岭主侍奉大汗多年,深知他老人家的心思。容我斗胆一问,不知……大汗更希望我帮哪一方?” …… 第1015章 深藏不露(三) “这……” 今日的云追月态度谦恭,言辞谨慎,与昔日那位自高自大,予智予雄的龙象山圣主简直判若两人。 见状,颜无极不禁在心里暗暗犯嘀咕:“云追月究竟是真的被自己驯服?还是故意示弱,降低自己对他的戒备?亦或……急于表现忠心,谋求晋升之道?” 心念及此,颜无极决定借机试探一番:“原以为‘锄奸大会’只是中原武林的内斗,是清风父女和腾三石父女的私人恩怨,却不料竟牵出越来越多的麻烦,甚至连西域的少秦王也掺和进来。其实,清风早已沦为大宋朝廷的鹰犬,少秦王狼子野心,更不必多言。他二人都不是草原的朋友,也不会变成草原的朋友。因此,对大汗而言……他们都是敌人,无论哪一方倒霉,对我们都是一件好事。同样,无论哪一方获益……对我们都是一件坏事。常言道‘世事无常,变化万千’。清风和少秦王谁的实力更雄厚?谁的城府更深?谁的欲望更强?谁的手段更阴毒?日后谁对蒙古的威胁更大?现在下定论……也许为时尚早。更何况,大汗远在和林,对中原的局势不甚了解。因此,颜某希望听听云圣主的高见。” “这……” 颜无极的高谈阔论,听似在情在理,实则说了等于没说。 虽然云追月对颜无极的“含糊其辞”十分不满,但表面上却佯装一副深受教诲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分析:“论实力,少秦王曾勾结洛天瑾密谋造反,料想实力不俗,绝非江湖门派可以相提并论。论欲望,一个志在天下,一个志在武林,二者高下立判。论城府,清风绝对是老奸巨猾,少秦王深藏不露,也是一只不可小觑的老狐狸。论手段……虽然二人都是杀伐果决之辈,但清风连自己的女婿都能残忍杀害,事后不仅明目张胆地接任武林盟主,而且在天下人面前装的若无其事,大张旗鼓地贼喊捉贼,如此阴险无耻,实乃人间罕见。” “中肯!”颜无极不可置否地缓缓点头,“既然云圣主将二人的强弱看的清清楚楚,想必对于他们谁的威胁更大,心中早有答案。不知……可否赐教?” “这……”踌躇再三,云追月终究拗不过颜无极的坚持,沉吟道,“少秦王志在天下,威胁自然不小,但他远在西域,纵使有意插手中原……一时也是鞭长莫及。依眼下局势,少秦王对我们的威胁……甚至不如暗藏韬晦的金复羽。” 云追月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一边细细观察颜无极的反应。 “清风的实力和野心虽然不及少秦王,但他毕竟是中原武林盟主,背后又有大宋朝廷撑腰,一旦让他得势……接受宋廷招安不过是早晚的事。如此一来,清风及中原武林将变成蒙军南下最直接、最难缠甚至……最顽强的一股阻力。因此,为大汗一统天下计,解决眼前的麻烦……才是当务之急。” “云圣主说得好!眼下的局势确实如你所言,清风的威胁……比柳寻衣更大。”虽然颜无极赞同云追月的观点,但语气听上去似乎不太满意,“只不过,柳寻衣毕竟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骨肉,留下他……云圣主不会后悔?” “当然后悔!”云追月随机应变,从容应答,“但为大局着想,云某宁肯含羞忍辱,也不能耽搁大汗的千秋霸业。” “云圣主深明大义,颜某佩服!”颜无极朝云追月拱手一拜,从而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只不过……颜某不希望云圣主舍小为大,更不希望云圣主含羞忍辱。” “这……”云追月一愣,俨然没听懂颜无极的弦外之音。 “清风的威胁固然不小,但他毕竟是半截入土的老东西,纵观武当年轻一辈……似乎难成大器。”颜无极半认真半戏谑地提醒,“柳寻衣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前程……不可限量。” “颜岭主的意思是……” “后生可畏啊!如果任由柳寻衣一天天壮大,其威胁……必在清风之上。”颜无极不急不缓地说道,“颜某与此子打过交道,对他的脾气秉性有些了解。早在少秦王勾结洛天瑾之前,颜某曾派人前往洛阳拉拢洛天瑾。正是由于柳寻衣的百般阻挠,方才令‘招降’化为泡影,为此……赤风岭折损两名高手。再者,龙羽处心积虑挑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眼见大事将成,又是柳寻衣站出来横插一杠。由此足见,他对‘家国天下’、‘民族大义’的执念根深蒂固。其心、其志、其言、其行……无一不与大汗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格格不入。如果让他得势,纵使没有大宋朝廷的怂恿,他也会主动站出来与我们誓死抗争。云圣主现已归顺蒙古,日后如何与他相处?如果让他知道云圣主是大汗的‘心腹’,他又会如何对你?颜某为云圣主的终身幸福着想,实在不希望你与萧芷柔的感情因为柳寻衣而分崩离析。” “颜岭主一番好意,云某不胜感激。”云追月似是而非地轻轻点头,并未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 “刚刚说的都是‘官话’,除此之外……还有几句‘私话’。”见云追月犹豫不决,颜无极向前一步,低声道,“虽然大汗没有下达明确的旨意,但汪总帅曾私下吩咐颜某,此行一定要替忽烈王爷……排忧解难。” “忽烈王爷?”云追月暗吃一惊,幡然醒悟,“难道传闻是真的?王妃赵馨对柳寻衣余情未了……” “嘘!” 话未说完,颜无极的脸色登时一变,连忙摆手打断:“云圣主慎言,当心祸从口出!” “我明白了!” 云追月诡谲一笑,别有深意地问道:“想必……这就是颜岭主刚刚说的‘绝佳的建功机会’吧?” 对此,颜无极笑而不语,权当默认。 “颜岭主有所不知,柳寻衣早已今非昔比。非但营救他的高手难以对付,其自身的武功更是突飞猛进。”云追月苦笑道,“其实,无论是清风还是柳寻衣,想将他们当场斩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云某不敢妄下承诺,只能……尽力而为。” “云圣主所言甚是。”颜无极狡黠道,“最好的结果,是让他们双方斗得两败俱伤,再由我们坐收渔翁之利,这也是大汗最希望看到的结局。毕竟,击垮一方,成就另一方……对我们意义不大。还有……无论如何云圣主都要好好保护自己,断不可‘出师未捷身先死’,令大汗痛失悍将,令颜某痛失知音。” “颜岭主放心,为稳妥起见……云某会在‘锄奸大会’当日见机行事。”云追月厚着脸皮承下颜无极的虚情假意,煞有介事地允诺,“无论如何,云某都会留下一条小命继续为大汗尽忠。” “如此甚好!” 颜无极暗骂云追月“狡猾”,表面上却与他一拍即合。 “对了!苏禾眼下也在洛阳城……” “这个叛徒!”一提起苏禾,颜无极不由地心生愠怒,沉声道,“犯错不知悔改,反而与柳寻衣狼狈为奸,枉我悉心教诲他多年。如果他敢在‘锄奸大会’上碍手碍脚……云圣主尽管秉公处置,不必有任何忌讳。” “好……” “刚刚说完第一件事,现在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颜无极似乎不愿过多提起苏禾,突然话锋一转,令心猿意马的云追月有些猝不及防,“何事?” “眼下,云圣主毕竟是替蒙古办事,我们岂能让你孤军奋战?万一事情进展顺利,他们拼的两败俱伤,云圣主势单力薄又如何坐收渔利?再者,大汗对‘武林大会’的事耿耿于怀,我们一直想找机会挫一挫中原武林的锐气。” “这……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隋佐半月前已秘调五千精锐分批潜入洛阳一带。云圣主放心,洛阳地处中原,四通八达,根本不适合大规模围剿。因此,隋佐此行的目的与当初在华山时迥然不同。此行不为剿杀中原各路人马,只为配合云圣主的行动,在必要时出手相助……” “什么?”云追月大惊失色,“这么大的事……我为何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经过上次的教训,隋佐这一次格外谨慎。莫说云圣主没有收到风声,就连颜某……也不知道他们的行军细节,其他人更是毫无戒备。算起来,此事也有‘洛阳将军’一份功劳。” “洛阳将军?”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云圣主是自己人,颜某也不必遮掩。其实,早在清风决定举办‘锄奸大会’前,凌潇潇便以贤王府的名义向‘洛阳将军府’送去十大箱金银珠宝,意图收买洛阳将军,让他对即将到来的‘锄奸大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颜无极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变得愈发不善,“果不其然,洛阳将军收下凌潇潇的好处后,非但对城中与日俱增的江湖人不闻不问,而且帮着贤王府欺上瞒下,对‘锄奸大会’秘而不报。若非云圣主与颜某一直互通书信,大汗也许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哼!现任洛阳将军利欲熏心,尸位素餐,简直比前任将军‘汪绪统’相差十万八千里。若非时间紧迫,大汗非杀他祭旗不可。” “这……” “好在‘错有错着’,令颜某可以将计就计,借这头蠢驴迷惑前来参加‘锄奸大会’的各路人马,让清风和凌潇潇误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如此一来,倒也方便我们秘密行事。”颜无极的嘴角微微上扬,诡异的笑容令人望而生畏,“毕竟,如‘锄奸大会’这般汉人自相残杀的‘好戏’,我们可不想白白错过。” …… 第1016章 殚精竭虑(一) 入夜,洛阳南城,四喜客栈。 “砰、砰砰!” “进来。”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萧阳、苏忽、荀布道依次端着茶壶茶杯、酒坛酒碗及一盆清水步入烛火幽黄的客房。 “大小姐……” “放下东西,去歇息吧!” “明天就是‘锄奸大会’,大小姐肩负重担,一人关乎大局成败,必须养足精神。”萧阳将锦帕在清水中沾湿,毕恭毕敬地递到洵溱面前,关心道,“这段日子,大小姐一直为柳寻衣的事昼夜操劳,已然削瘦许多。无论如何,今晚都要早些休息。我们三人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不必!”洵溱用湿帕沾了沾手,心不在焉地打断,“我今晚要见几位朋友,否则他们睡不踏实,我也睡不踏实。” “可是……” “下去吧!” “是……” 见洵溱态度坚决,萧阳三人纵使心有不甘亦不敢忤逆她的命令。彼此相视一眼,无不摇头叹息,悻悻地退出房间。 “砰砰砰!”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令形似假寐的洵溱缓缓睁开双眸,将脸上的困倦之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扫而空。 “什么人?” “在下慕容白。”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应答。 “七爷请进……”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人轻轻推开,神色匆匆的慕容白闪身而入。 “洵溱姑娘,府主让我来……” “七爷不必心急,小女子知道你的来意。”洵溱将满满一碗酒水推到慕容白面前,云淡风轻地笑道,“清风和凌潇潇布在城中的眼线已于今日下午全部撤回。如我所料不错,今夜的贤王府一定十分热闹。” “不错!”慕容白举酒欲饮,但听到洵溱的猜测又迅速将酒碗放下,低声道,“原以为清风此行只带数十人,却不料……今夜竟一下冒出三四百人。府主推测,这些人可能比清风更早潜入洛阳城,只不过一直在暗中监视江湖各派。如今‘锄奸大会’召开在即,清风开始收拢人马,府主担心……他也许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否则以清风的行事做派,断不会如此轻率地暴露自己隐藏的实力。” “谢府主的担忧不无道理。清风急着召回武当弟子,八成担心明日有变,这些流散在外的弟子来不及支援。”洵溱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不知……谢府主何意?” “府主的意思是……我们与清风皆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是啊!明天就是‘锄奸大会’,重新部署已然来不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洵溱沉吟道,“今夜的贤王府有没有异常?” “除了人多一些,其他的一如往常。表面上看……清风对我们没有起疑。” “柳寻衣如何?” “放心!寻衣由‘自己人’保护,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的耳目。”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洵溱欲言又止,似乎心有踌躇。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情绪十分低迷,但并未作出任何反常的举动,也没有引起清风和凌潇潇的怀疑。”一提起柳寻衣,慕容白不禁面露苦涩,“毕竟,他曾亲自参与围杀自己的父亲。虽然当时不知情,但……终究有悖人伦,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唉!”叹息一声,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罢了!劳烦七爷回去告诉谢府主,我们已万事俱备,只待他明日振臂一呼,各路人马将一起现身。” “如此甚好……” 见慕容白有些心神不宁,洵溱黛眉微蹙,狐疑道:“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大家同坐一条船,最忌讳相互猜忌。七爷不必吞吞吐吐,大可直言不讳。” “我想问问潞州甘家……” 话未说完,慕容白猛然想起谢玄的告诫,故而心生唐突,溜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七爷想问什么?” “罢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反而徒增不快。刚刚是我一时意气,望洵溱姑娘勿怪。”慕容白毫无预兆地态度大转,全然不顾洵溱的错愕,毅然拱手道别,“府主在等我的消息,在下告辞!” “七爷慢走。” 面对稍显慌乱的慕容白,洵溱难免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她既未解释亦未挽留,只是似笑非笑地目送其离开房间。 “砰、砰砰!” 慕容白离开不久,敲门声再度响起。 “谁?” “萧芷柔。” 闻言,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亲自开门相迎:“不知萧谷主驾临,恕小女子未曾远迎。” “洵溱姑娘不必客气,我来此……是为向你道谢。” “向我道谢?”洵溱稍一愣神,连忙将萧芷柔让入房间,“萧谷主何出此言?” “你屡次三番帮寻衣绝处逢生,难道我不应该谢你?” 言罢,萧芷柔朝若有所思的洵溱报以微笑,从而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待她看到桌上满满一碗酒时,眼眸深处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精光。 “是慕容白。”洵溱似乎察觉到萧芷柔的疑虑,一边主动解释,一边斟茶倒水,而后小心翼翼地送到萧芷柔面前,“萧谷主请喝茶。” “他们都说洵溱姑娘聪明伶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客人未到,你却已备好茶酒。知道什么人喝茶、什么人喝酒,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寥寥几句调侃,却是意味深长。 洵溱心头一紧,端着茶杯的双手微微一颤,杯中清茶荡起丝丝涟漪,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姑娘不必多心,你有恩于寻衣即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萧芷柔飘然落座,又朝旁边的圆凳轻轻一指,示意洵溱不必拘谨。 “寻衣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此事……想必洵溱姑娘早已探查的一清二楚。”萧芷柔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对我们母子有恩,我们自当尽力报答。然而,在承受你更大的恩情前,我有必要问清楚一件事。至少让我们母子知道,自己究竟承了谁的恩?领了谁的情?受了谁的好处?又……欠了谁的债?” “其实,小女子早就料到萧谷主会来问我。”见萧芷柔迟迟不肯接茶,洵溱将茶杯放在桌上,矮身落座的同时自嘲一笑,“只不过,相比萧谷主对柳寻衣的爱护,我再聪明仍棋差一招。原以为萧谷主会在‘锄奸大会’后向我兴师问罪,却不料……你竟来的如此之快。”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始终是寻衣的救命恩人,我永远不会向你‘兴师问罪’。”萧芷柔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绕圈子,想必你也一样。直说吧!我知道你是少秦王的人,你们将寻衣推举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究竟有什么用意……我也能猜出一二。不过,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关心自己孩子的母亲,什么天下兴亡、千秋大业……云云而而我一窍不通,也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今夜,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或者少秦王,有没有想过伤害寻衣?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处境,你们有没有动过……哪怕一丝一毫伤害他的念头?” “以前,他以朝廷密探的身份潜伏在贤王府,意图破坏少秦王与北贤王的合作……我们确实动过杀他的念头。”不知是被萧芷柔的护子之情深深感动,还是忌于她的江湖地位及深不可测的武功,洵溱在她面前竟一改往日的狡黠,郑重其事地回答,“然而,从我们知道他真正身世的那一刻……至少到今天,未再想过伤害他。” “如果你们费尽心思帮他度过难关,但寻衣却不肯与你们继续合作呢?”萧芷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神思凝重的洵溱,不依不饶地咄咄逼问,“如果他非但不与你们合作,而且以‘民族大义’为由与你们反目成仇呢?” “我……不知道。”面对萧芷柔直抵灵魂的拷问,洵溱竟出人意料地扭捏起来,“我……没有想过……” “你在撒谎!”萧芷柔眼神一寒,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没有撒谎!” 洵溱先被吓了一跳,从而将心一横,面无惧色地回视着凛若冰霜的萧芷柔,任由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她仍没有一丝退怯之意,大义凛然地替自己辩解:“萧谷主,我们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救你儿子,千方百计地还你儿子清白,不惜血本地帮你儿子成事。你要么相信我,要么……现在杀了我!” 四目相对,一言不发,诡异的沉默足足持续一炷香的功夫。 “洵溱姑娘,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伤害他。” 终于,萧芷柔面色一缓,凝聚于四周的彻骨寒意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再度朝惊魂未定的洵溱绽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不知不觉已满身大汗的洵溱鬼使神差般追上前两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萧谷主,我明天一定会演一出‘好戏’给你看!” 话一出口,洵溱顿生懊悔,可惜覆水难收。她目光忐忑地注视着萧芷柔纤细而婀娜的背影,一时间叫苦不迭,进退两难。 “难为你呕心沥血谋划数月,此时抢走你的功劳实在不近人情。洵溱姑娘,我来不止是向你道谢或者辨清敌友。还想告诉你,我和腾族长、云圣主商议妥当,明日的‘锄奸大会’,绝情谷、龙象山、湘西腾族愿全力配合你的计划,听从你的调遣。” “萧谷主,你们……”洵溱一怔,似是难以置信,“你们……真的相信我?” “明天,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反对。”萧芷柔在打开房门的瞬间脚步一滞,语气变得复杂而苦涩,“我只有一个条件,让寻衣……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 言罢,萧芷柔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离开四喜客栈。 欲言又止的洵溱愣愣地站在原地,耳畔一遍遍回荡着萧芷柔近乎祈求的话语,忽觉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深陷纠结而难以自拔。 …… 第1017章 殚精竭虑(二)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柳寻衣,背主弑父也许是你人生最大的不幸,但能有萧谷主这般疼爱你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你的大幸?唉!” 唏嘘作罢,洵溱渐渐从沉思中清醒,恍然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已变得十分沉重。 刚刚与萧芷柔的一场对话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激荡。 毕竟,二人辈分不同、地位悬殊,洵溱不得不强提着一口气方才能与萧芷柔分庭抗礼,不至于在气势上沦落下风。 然而,“虚张声势”对精力损耗极大。当洵溱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将一身冷汗缓缓褪去,整个人宛若经历一场生死鏖战,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皆疲惫的近乎虚脱。 关上房门,用手搀扶着墙壁,踉跄着走向铜盆,用湿帕轻轻擦拭脸颊,努力让自己混沌的精神清醒几分。 “砰、砰砰!” 然而,未等洵溱缓口气,紧闭的房门再一次被人敲响。 “何人?” “洪寺、严顺、雷震求见大小姐!” 听到门外的回答,洵溱迅速将湿帕投入铜盆。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倦乏的眼神再度恢复明亮。 “进来吧!” 当洪寺几人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时,洵溱已精神奕奕地端坐桌旁,并为他们斟好四杯清茶。 “拜见大小姐……”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洵溱一边满不在乎地打断他们叩拜施礼,一边用审视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扫过。 当他看到洪寺、严顺、雷震身旁的人竟然不是袁孝,而是一张唯唯诺诺的陌生面孔时,不由地一怔,好奇道:“你是何人?” “回……回禀大小姐,小人‘袁大海’,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拜见……” “你家老爷是……袁孝?” “回禀大小姐,是……是袁孝。”袁大海结结巴巴,神态举止颇为忸怩。 事觉蹊跷,洵溱黛眉微蹙,故意试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袁大海一愣,慌乱作答,“小人不知……不不不!小人知道……” 见袁大海说话颠三倒四,雷震勃然大怒,厉声呵斥:“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 “大小姐饶命!小人知道,刚刚只是一时口误……”怛然失色的袁大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由于内心极度惶恐,以至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小人在沈州见过大小姐……” “大小姐,我看这个袁大海……八成是个憨货。一问就紧张、一吓就哆嗦,不是心里有鬼,就是这里有问题。”严顺用手朝自己的脑袋指了指,低声道,“袁孝是不是吃错药?竟派这样一个蠢东西来见大小姐,他……” “袁孝在哪儿?”洵溱用眼神打断严顺的讥讽,又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向袁大海说道,“你不要跪着,坐下喝杯茶。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你不必紧张。” “我……” “我什么我?大小姐让你坐你就坐,叽叽歪歪像什么男人?” 雷震粗暴而蛮横地将不知所措的袁大海拽到洵溱身旁,强行将他按在凳子上。 “抬起头,看着我。”洵溱将一杯茶推到袁大海面前,不急不缓地问道,“告诉我,袁孝为什么不来?” “老爷说……贤王府今晚不太平,他担心节外生枝,不敢轻举妄动。”战战兢兢的袁大海双手捧着茶杯,断断续续地答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如实转达。” “你什么时候拜入袁孝门下?在袁府……担任何职?” “小人七年前进入袁府,一直在下院伙房干活……” “伙房?” 袁大海此言一出,不仅令洵溱一愣,同时令洪寺、雷震、严顺大吃一惊。 “闹了半天,原来你只是给袁孝烧火做饭的下人?难怪一副怂包样,一问三不知。”雷震肆无忌惮地冷笑揶揄,“袁孝是不是疯了?竟然使唤一个下人向大小姐复命……” “行了!” 洵溱玉手一挥,不胜其烦地打断忿忿不平的雷震三人,一双美目死死盯着诚惶诚恐的袁大海,凝声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袁孝……是不是出事了?” “出事?”袁大海一脸错愕,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老爷生龙活虎,什么事也没有。” “当真?” “小人宁死也不敢欺骗大小姐,老爷真的没事。来此之前,老爷亲口嘱咐我,见到大小姐一定要恭恭敬敬,千万不能失礼……” “我知道了。”望着信誓旦旦的袁大海,洵溱莞尔一笑,“其实,我没有什么吩咐,只是找袁孝聊聊天。辛苦你白跑一趟,喝完这杯茶……回去休息吧!” “哦!” 见洵溱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袁大海连忙将茶水囫囵吞下,又朝面面相觑的洪寺、严顺、雷震依次拱手作揖,而后逃也似的离开客房。 “大小姐,他……” “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袁孝。”袁大海走后,洵溱的笑容渐渐凝固,“一个时辰前,慕容白来过这里。为何他不怕节外生枝,偏偏袁孝不敢轻举妄动?纵使无法脱身,袁孝为何不派一名精干的手下,偏偏选一个糊里糊涂、呆头呆脑的伙夫?他究竟是在故意敷衍?还是迫不得已?又或者……他想通过袁大海向我暗示什么?” “前天晚上,袁孝和我们一起议事,当时……没有察觉他有问题。”洪寺回忆道,“为何两天不见……” “也许问题就出在这两天……”洵溱沉吟道,“可慕容白告诉我贤王府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袁孝遇到什么麻烦,或者……他被清风揭穿身份,贤王府不可能如此平静。” “会不会是慕容白撒谎?”严顺心念一转,大胆揣测,“他会不会是清风和凌潇潇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 “不可能!”雷震斩钉截铁地否认,“如果慕容白有问题,雷某早就死了。” “也许他想放长线钓大鱼……” “这……”经洪寺一番“提醒”,雷震不禁心生动摇,“应该……不会吧?谢玄与慕容白情同手足……” “也许……谢玄也有问题,天知道他们在酝酿什么阴谋……” “信口开河,简直越说越离谱!”见洪寺、严顺你一言、我一语地猜忌谢玄和慕容白,洵溱面色一沉,语气不善地出言训诫,“我知道你们和袁孝是相交多年的朋友,更是荣辱与共的兄弟。你们不愿意相信问题出在袁孝身上,我也不愿意。但你们不能为掩饰袁孝的嫌疑,故意抹黑谢玄和慕容白。如此意气用事,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将萧芷柔、腾三石、云追月也拖下水?那我呢?你们要不要连我一起怀疑?” “大小姐息怒,我等万万不敢!” 见洵溱大发雷霆,洪寺三人无不吓得脸色一变,纷纷跪倒在地,惶惶不安地向她叩首赔罪。 “今夜将你们叫来,一是问问你们准备的如何。二是向袁孝打听清风的动向。三是向洪寺追问洪洋的情况。现在看来,三件事没有一件能令我顺心。”袁孝的一反常态,洪寺三人的避重就轻,再加上自身的疲倦,令洵溱难以保持平日的气量与风度,变得有些焦虑、烦躁、易怒,“这一次,是你们与中原门派第一次联手。人家已经蓄势待发,偏偏你们在关键时刻错漏百出。如果因此耽误少秦王的计划,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清楚。” “大小姐息怒,我等知错!” “洪舵主,我有没有冤枉你?”洵溱阴阳怪气地问道,“如果你已经找到洪洋的下落,我马上收回刚刚的话。” “大小姐神机妙算,洪某确实……确实没有找到洪洋的下落。”豆大的汗珠顺着洪寺的脸颊向下流淌,此时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就知道!” “啪!” 忍无可忍的洵溱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直将跪在面前的三人吓得心神一颤。 “我不希望再从你们口中听到无谓的抱怨和牢骚,更不希望你们三位步袁孝后尘,再出现任何意外。无论是意外的‘惊喜’,还是意外的‘惊吓’,我统统不要!我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做好分内的事,不要找任何借口推诿搪塞!”洵溱一字一句地告诫,“记住你们的身份,早已不是上京四府的‘土霸王’,而是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的舵主。柳寻衣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如果他出现任何闪失,你们一个也休想活命。还有,袁孝的事你们不必多心,各自回去准备,一切按计划行事。” “遵命!” “下去吧!” “是……” 在洵溱颇为不耐地催促下,胆战心惊的洪寺三人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郁结难舒的洵溱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摇曳跳动的烛火,口中不住地呢喃自语,“袁孝啊袁孝……你应该是我最值得依仗的人,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砰!” 就在洵溱心烦意乱,苦思不解之际,虚掩的房门猛然被人撞开。 紧接着,满身酒气的秦苦在秦大、秦二、秦三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闯入房间。 “我的‘洵溱大小姐’,整整一晚上……你将七大姑、八大姨见了一圈。燕瘦环肥,各有千秋……说也说了、笑也笑了、哭也哭了、骂也骂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轮到翻小弟的‘牌子’了?嘿嘿……” …… 第1018章 殚精竭虑(三) “大胆秦苦,竟敢在大小姐的房中耍酒疯!” 就在酒气熏天的秦苦不顾洵溱心情欠佳,扯着嗓子插科打诨时,萧阳、苏忽、荀布道匆匆赶来“解围”。 “躲远些!当心……我一时忍不住吐你们一身。” 秦苦似乎意识不到萧阳三人的不悦,一边漫不经心地挥手推搡,一边晃晃悠悠地朝桌旁走去。 “你……” “不必担心!”未等萧阳出手阻拦,洵溱的声音悄然响起,“你们先出去,我和秦府主有事商议。” “大小姐,秦苦醉成这幅德行,连站都站不稳……” “呼!” “噌!” “嘶……” 萧阳话音未落,烂醉如泥的秦苦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萧阳腰间的短刀。手腕一翻,短刀在半空划过一道刺眼的银弧,锋利的刀刃不偏不倚地抵住萧阳的脖颈。 此举,不仅令猝不及防的萧阳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令大惊失色的苏忽、荀布道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在秦苦“憨态可掬”的威胁下,二人不得不将抽出一半的钢刀慢慢插回鞘中。 相比于惊慌失措的萧阳三人及面面相觑的“秦氏三杰”,洵溱非但未有一丝动容,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我虽然站不稳,却能夺下你的刀,你猜……我有没有喝醉?” 此刻,秦苦庞大的身躯几乎趴在萧阳瘦小而僵硬的身体上,圆卜隆冬的大脑袋随意地耷拉在他的肩头,目光慵懒地望着愤愤不平的萧阳,口鼻中不断喷出温热的酒气。 “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 “行了!”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萧阳的抱怨,“下去吧!” 闻言,秦苦咧嘴一笑,冰冷的刀锋从萧阳的脖子上缓缓挪开。大手一挥,将欲言又止的萧阳推到一旁,迈步上前的同时将短刀重新插入他的腰间。 “你们也出去。” 秦苦趔趄着走到桌旁,头也不回地向“秦氏三杰”吩咐一声,而后一屁股坐在洵溱对面,拎起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一通畅饮。 待心有不忿的萧阳三人和一头雾水的“秦氏三杰”离开房间,萦绕在秦苦眼中的朦胧醉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精光涌动的狡黠之色。 “出事了?” 听到秦苦没来由的疑问,洵溱微微一怔,不答反问:“秦府主何出此言?”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秦苦用手朝洵溱的脸庞比划几下,话里有话地问道,“是不是计划有变?” “计划没变,只是有些人……让我不放心。”洵溱无意隐瞒自己的担忧。 “是谁?” “袁孝。” “袁孝?”秦苦眉头一皱,沉吟道,“用不用我帮你……” “万万不可!为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以免节外生枝。”言至于此,洵溱话锋一转,满心期待地问道,“言归正传!秦府主,我让你帮忙监视的人……有没有异常?” “金复羽、陆庭湘这些人似乎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热闹,无意插手‘锄奸大会’。”秦苦撇嘴道,“这几天,我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无外乎吃吃喝喝或者与相熟的江湖朋友小聚。不久前,武当派的孤日、孤月代表清风在天香楼宴请武林群雄,名义上是‘宴请群雄’,实则主要宴请金复羽、陆庭湘及青城派掌门左弘轩、峨眉派掌门妙安,其他人都是陪衬。有趣的是,当日在主桌陪坐的除孤日、孤月及两名武当弟子外,还有蜀中唐门金玉房的房主唐易、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崆峒派弟子荀再山。这些分属不同派系,甚至素有积怨的人坐在一起,非但没有剑拔弩张,不欢而散,反而把酒言欢,亲如一家,丝毫看不出裂隙。我猜……两大派系的核心人物清风和金复羽也许已在某种程度上达成默契,至少……双方不会在‘锄奸大会’上闹出不愉快。” “咄咄怪事!清风和金复羽都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洵溱黛眉微蹙,似乎心有不解,“清风的目的是当众处死柳寻衣,挽回自己的声誉。因此,他不希望金复羽从中搅局,故而主动向他示好,此事早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也符合清风的立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金复羽,他一向不服清风做武林盟主,巴不得拆他的台。依照常理,‘锄奸大会’这种天赐良机,金复羽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他非但没有借机发难,反而主动配合清风演一出‘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戏……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如果不是金复羽别有图谋……” “清风不是傻瓜,我派人监视金复羽的这段日子,武当派的眼线从未离开半步。如果金复羽别有图谋,清风不可能毫无察觉,更不可能上赶着和他‘称兄道弟’,自取其辱。正因如此,我才说金复羽和清风似乎达成某种默契。”秦苦煞有介事地说道,“洵溱,你不必绕圈子,直说吧!你对此事……是不是早有预料?” “不错!”洵溱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如我所料不错……金复羽也许已经猜出一丝端倪,知道这场‘锄奸大会’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换言之,金复羽已经猜到有人欲借‘锄奸大会’向清风发难,于是故意置身事外,意在……坐山观虎斗。” 闻言,秦苦的眼神陡然一变,狐疑道:“你的意思是……金复羽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 “他未必知道我们的计划,甚至未必知道‘我们’是谁?但他一定知道欲借‘锄奸大会’对付清风的人……绝不是自己的朋友。”洵溱讳莫如深道,“因此,我们与清风拼的你死我活,对金复羽而言无疑是‘敌人’与‘敌人’的争斗,无论谁输谁赢?对他只有好处,没有损失。否则,他不会千里迢迢地跑到洛阳城参加这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锄奸大会’,更不会虚情假意地配合清风演戏。” “依你之见,是谁将秘密泄露给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我不知道金复羽的消息从何而来,但我敢断言……察觉到‘风雨欲来’的人绝不止金复羽一个。”洵溱眼神一寒,幽幽地说道,“也许……清风也有预感。” “什么?”秦苦难以置信道,“清风怎么可能知道……”话未说完,他忽然灵光一闪,面露惊愕,“难道是袁孝?” “我收到的消息太少,因此拿捏不准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洵溱无奈道,“但纵观清风近日一系列举动,他也许已经知道我们欲对他不利。” “此话怎讲?” “清风屡次三番大排筵宴,遍请武林群雄,甚至连他的‘死对头’金复羽都喝过他的酒,为何偏偏没有邀请腾族长、萧谷主和云圣主?当然,秦府主应该也没有收到他的邀请。”洵溱不急不缓地回答,“亲疏远近,泾渭分明。足以表明在清风的心里……早已将我们当成敌人,比金复羽更加棘手的敌人。” “这……”洵溱的大胆揣测,令秦苦五味杂陈,一时哑口无言。 “也许,我们和清风的这场‘博弈’早已不是深藏不露的偷袭,而是光明正大的交锋。”洵溱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呆若木鸡的秦苦,字里行间充斥着刀光剑影,凌厉而苦涩的语气尤其令人压抑,“这也是眼下……清风笼络人心、袁孝情形不明、金复羽作壁上观的唯一解释。” “以你的聪慧,此事不可能毫无预料……” “我确实早有预料,但我仍心存忧虑。”洵溱神情一暗,摇头叹息,“我忧虑的不是清风猜出我们欲对他不利,而是我不知道清风究竟猜出多少?” “应该……不多。至少谢玄和慕容白、邓泉安然无恙……” “秦府主,我现在已不敢轻易做出判断。因为这场‘锄奸大会’涉及的势力比我想象的更庞杂,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关系及心思比我想象的更繁复,清风和金复羽……更是比我想象的难以琢磨。”洵溱有气无力地自嘲一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清风一知半解,我们倒不必过于担心。可如果他知道我们的全部计划,仍敢如期举办‘锄奸大会’,就一定做足准备。如此一来,我们明天极有可能从‘出奇制胜’变成‘自投罗网’。而这……正是我狐疑不决,忐忑不安的原因。” “这……”秦苦暗吃一惊,踌躇道,“眼下,我们的‘筹码’比他多、‘点数’比他大,论胜算……我们似乎更大一些。” “姑且不论金复羽、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的态度,单论少林、昆仑、崆峒和唐门。如果清风已将他们牢牢攥在手中,甚至可以枉顾北贤王遇害的真相而执意与武当同仇敌忾,那我们的‘筹码’和‘点数’优势将荡然无存。休要忘记,清风至今仍是中原武林盟主。如果我们不能摧毁其‘武林正统’的招牌,不能令其变成‘孤家寡人’,根本不可能扳倒他。唉!本以为可以借金复羽搅一搅浑水,给清风一记更致命的打击,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他们。” “如果将局势想到最坏……”犹豫半晌,秦苦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断断续续地问道,“你有几分胜算?” “明天最坏的结果就是所有人抛开仁义道德和声名地位,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江湖大厮杀。”洵溱缓缓起身,一字一句地答道,“我们与清风一派皆有不可小觑的高手坐镇,皆有赤胆忠心的大批拥趸。因此,谁胜谁负我真的不知道。但若无其他意外,厮杀过后的最大赢家……必是金复羽无疑。” “无论如何,我们已无路可退……” 望着喃喃自语的秦苦,洵溱眼神一动,别有深意地问道:“秦府主,你……怯战吗?” 秦苦先是一愣,从而咧嘴一笑,反问道:“纵使怯战,我和秦氏……又能有好下场吗?” 闻言,洵溱如释重负,面露欣慰,而后抬脚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成也好、败也罢,即是大势所趋,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在所难免。现在,我要去见今晚最后一位朋友,了却我们对清风父女‘痛下杀手’前的……最后一桩心事。” …… 第1019章 苦命之人(一) 借着朦胧月色,洵溱独自一人离开四喜客栈,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疾步而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洵溱拐入一条暗巷,直抵最深处的一间民宅。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与贤王府仅一街之隔。站在巷中举目眺望,能清楚地看见伫立于贤王府大门前那座题着“紫气东来”的琉璃牌楼。 二者距离之近,足可窥见一斑。 “砰、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敲门声,静如死寂的院中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紧接着,一名鬼头鬼脑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将院门打开一道缝隙。 待他辨认出洵溱的身份,眼神悄然一变,连忙拽开院门,毕恭毕敬地将洵溱让入院中。 “拜见大小姐!” 昏暗的小院内,七八名持刀带剑的黑衣汉子一齐朝洵溱叩拜施礼。 “近日如何?” “回禀大小姐,太平无事。” “那就好!” 洵溱漫不经心地左右张望一番,而后抬脚朝烛影幽黄的北屋走去。 “吱!”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简陋的狭小卧房。一灯如豆,在斑驳的墙上映射出“一坐一站”两道倩影。 其中,端着一碗米粥,满眼忧虑地站在床边的人是潘雨音。抱膝坐于床角,神情木讷,面如死灰的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洛凝语。 蓬乱纠缠的头发、空洞呆滞的眼神、苍白如纸的面色、泪痕斑斑的妆容、骨瘦嶙峋的身材、褶皱凌乱的裙袍……无不彰显今时今日的洛凝语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落魄?何等的凄惨?何等的绝望? 一忧未解,又添新愁。 以洛天瑾生死为界,仿佛人世间所有美好尽数赋予当年的洛凝语。双亲和睦、兄妹友爱、才貌双全、家世显赫、富贵荣华、心想事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无疑是天下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 然而,近两年她又尝遍人世间所有凄凉,兄长卧床、父母反目、家道中落、爱人离散、焦心劳思、忍辱负重……真真切切将生死有命,修短随化体会的淋漓尽致。 仿佛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常人恐怕难以想象,一介弱质女流究竟是如何在大起大落中屹立不倒?又是如何在大喜大悲中挺到今天? “洵溱姑娘,你来了……” 一见洵溱,潘雨音先是一怔,从而面露苦涩,目光投向桌上早已放凉的饭菜,叹息道:“一连半月,几乎……天天如此。我已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无济于事。只有等她体力不支,饿晕困极时,才能勉强喂她几口粥米。” “这几日……她有没有哭闹?” “没有。”潘雨音缓缓摇头,“刚来的几天哭闹得厉害,这几日变得越来越安静。像这样依偎在床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已有两三天。洛小姐病势未愈,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再加上情绪低迷,过度忧虑……继续强撑下去,我担心她元气大伤,落下病根。” “不会一直这样,待明日‘锄奸大会’一过……尘归尘、土归土,洛小姐也该回家了。” “是了!”经洵溱提醒,潘雨音恍然大悟,“不知不觉,今日已是五月初四,明天就是锄奸……是端午节。”意识到自己失言,潘雨音连忙改口。 闻言,静若泥塑的洛凝语眼神微微一动,僵硬而缓慢地抬头望向一本正经的洵溱。 不知为何?洵溱感觉洛凝语今日的眼神有些……异于平常的深邃。以至于当她回视洛凝语的双眸时,古井不波的心境没来由地泛起一丝涟漪。 似乎被“审视”的有些不自在,洵溱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愧疚道:“让洛小姐在这里委屈这么久,实属迫不得已,万望海涵。不过,你很快就能回家……” “回家?”洛凝语终于打破沉默,只不过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玩味、有些嘲讽、有些轻蔑、有些鄙夷,“呵!‘锄奸大会’一过,我……还有家可回吗?” 虽然洛凝语神态倔强,言辞鄙薄,但她话一出口,晶莹的泪珠仍如断线的珠串,不争气地滚落而下。 望着色厉内荏的洛凝语向洵溱发出一道近乎嘶哑的质问,再联想到她的悲惨遭遇,心地善良的潘雨音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怜悯,忽觉鼻子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入眼眶。 为免引起洛凝语的察觉,潘雨音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贝齿紧咬着下唇,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洛凝语含泪默念,似哭似笑,“洵溱姑娘,事到如今你仍想送我回家,也算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只不过……” 言至于此,洛凝语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如烟,一缕阴戾杀机自眉宇间缓缓浮现,一字一句地说道:“只不过,你的‘善’是‘伪善’,你是天下第一大‘伪善人’。” “洛小姐,你……” 未等潘雨音出面圆场,洵溱已挥手打断她的辩解。默默注视着对自己横眉竖目的洛凝语,洵溱的心思变得愈发复杂,表情变得愈发纠结。 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抵不过喉咙阵阵发紧,唇齿微微颤抖。沉默半晌,洵溱方才鼓足勇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诚恳赔罪:“洛小姐,对不起……” “如果我杀死你的娘和外公,杀死你在世上仅存的亲人……再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敷衍搪塞,你会不会原谅我?”似乎被洵溱“云淡风轻”的态度深深刺痛,亦或透过她的道歉,坐实自己内心最不愿承认的恐怖念想,洛凝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全然不顾身体的虚弱与四肢的麻木,摇摇晃晃地挣扎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洵溱面前,冷笑道,“多亏你软禁我半个月,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厘清所有线索,解开所有疑惑……” “什么线索?什么疑惑?”洵溱似乎没理解洛凝语的意思,“软禁你是我不对,但谢府主与你有约在先……” “根本不关谢二叔的事!因为整件事是你在幕后策划,是你蛊惑柳寻衣重返贤王府、是你怂恿谢二叔向娘和外公报仇、是你精心设计一个又一个圈套,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洵溱,我与你萍水相逢,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害得我家破人亡?为什么?为什么……” 洛凝语越说越激动,双手拽住洵溱的衣领拼命摇晃,但洵溱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反抗,甚至没有一句辩解。 “洛小姐,你冷静一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滚开!”怒不可遏的洛凝语将上前劝阻的潘雨音狠狠推到一旁,气急败坏地厉声斥责,“我爹生前对潘家情深义重,当初为帮你们化解危机不惜拖少林下水,与秦氏为敌……你身为潘八爷的孙女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恩将仇报,帮他们一起欺负贤王府的‘孤儿寡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潘雨音,你的‘假慈悲’比洵溱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知道你喜欢柳寻衣,但你不能因为喜欢他而是非不分,忘却礼义廉耻。你这样做居心何在?良心又何在?” “不……”被洛凝语劈头盖脸一通训斥,猝不及防的潘雨音登时乱了方寸,满眼惊慌地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想救柳大哥不假,但从未想过伤害你,更未想过落井下石……洛小姐,你误会我们了……” “误会?你们明明已磨刀霍霍,为什么还要找出诸多借口替自己狡辩?”一连半月寝食难安的洛凝语经过刚刚一番“折腾”,此刻再也抵挡不住身体的虚弱,精疲力竭的她渐渐松开洵溱的衣袍,如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地,口中有气无力地哀叹不已,“你们串通一气对付娘和外公,非但不承认自己行径卑鄙,反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误会’……试问,天下还有比你们更无耻的人吗?” “恕我直言,论卑鄙无耻……我们远不及清风和凌潇潇十分之一。洛小姐,你明明知道我们对付清风和凌潇潇绝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是单纯地为柳寻衣洗脱罪名。更重要的原因是替死去的洛盟主……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报仇雪耻。至于洛盟主的真正死因,他究竟被何人所害……我想谢府主已经和你说的一清二楚。”洵溱俯身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洛凝语,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知道你夹在中间十分痛苦,也明白你对凌潇潇、清风的感情远非我们这些外人可以体会。但恩是恩、仇是仇、真相就是真相,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你只看到今日的我们串通一气,又可曾看到昔日的清风和凌潇潇是如何瞒天过海?你指责我是幕后主使……我无法反驳,因为我确确实实参与其中,并且暗中帮助柳寻衣和谢府主解决许多麻烦。如果没有我……柳寻衣可能活不到今天,谢府主也可能找不到替你爹报仇的机会……” …… 第1020章 苦命之人(二) “啪!” “啊……” 就在洵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耐心劝说时,心乱如麻的洛凝语突然恼羞成怒,毫无预兆地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洵溱的脸上。直令站在一旁的潘雨音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 霎时间,五道清晰的指印在洵溱的脸颊缓缓浮现,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丝丝渗出。 “我娘为什么谋害我爹?她与什么人暗中串通?又为什么与人串通?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洵溱,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不是你蛊惑游说,爹岂有谋反的念头?如果爹没有谋反,纵使柳寻衣是朝廷安插的内奸,局势也不会变得无法收场,娘更不会与赵元暗中勾结,误入歧途。归根到底,你才是罪魁祸首!因为没有你,爹根本不会死!”洛凝语恶狠狠地瞪着恍若失神的洵溱,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家破人亡,就是从你出现在贤王府的那一天开始的。你害死我爹还不够,现在又想害死我娘……” “砰!” 似乎被房中的动静惊扰,守在院中的七八名护卫火急火燎地撞门而入,一窝蜂地涌入房间。 “大小姐,发生什么事……” “全部退下!”洵溱头也不回地打断他们的追问,沉声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进房门半步。违者,严惩不贷!” “是……” 众护卫脸色一变,匆忙拱手领命。纵使一头雾水,却再也不敢多事,一行人悻悻地退出房间。 “洵溱姑娘,你流血了……” “不碍事。” 洵溱心不在焉地推开潘雨音递上来的手帕,神思凝重地与洛凝语四目相视。沉吟良久,方才别有深意地吐出一句:“洛小姐刚刚的一巴掌……让我的心里舒服许多。”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休以为区区一巴掌可以一笔勾销。”洛凝语眼圈通红,一边流泪一边怒叱,“你明知我恨你入骨,却偏偏跑来见我,无非想给自己的良心寻找一丝慰藉。洵溱,如果明天我娘和外公惨遭不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不!应该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言尽于此,洛凝语朝惴惴不安的潘雨音投去一道怨恨的目光。 “洛小姐明知纵使没有我,洛盟主与凌潇潇也不会白头偕老,他们夫妻反目的根源并非洛盟主密谋造反,而是……感情不和。早在二十多年前,凌潇潇对身怀六甲的萧芷柔赶尽杀绝的那一天,一颗仇恨的种子便已深深埋下。时至今日,因为凌潇潇的东窗事发导致洛盟主心灰意冷,逼得其由爱生恨,行此极端……明明是祸起萧墙,变生肘腋,洛小姐又何必自欺欺人,诿过于我?” “你……” 在能言善辩的洵溱面前,洛凝语本就讨不到一丝便宜。更何况,洵溱所言句句属实,令洛凝语辩无可辩。 “还有!洛小姐的心里为何只有娘和外公?”洵溱又道,“据我所知,洛盟主生前对你十分疼爱,如今他含恨而死,你身为女儿为何不愿替他报仇?难道你希望洛盟主在九泉之下永远得不到安息……” “爹已经死了!” 一提起洛天瑾,洛凝语似乎被人揭开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致命伤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令她生不如死,刻骨铭心。 这一刻,她的心灵与身体皆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夺眶而出的眼泪犹如决堤奔涌的洪水。一时间忘乎岁月、忘乎自我、忘乎恩仇,不顾矜持地放声呐喊,发疯似得捶胸顿足。 “爹已经死了……爹已经死了……爹已经死了……” 洛凝语如癫如痴地重复同一句话,此言无情无义,甚至有些“人走茶凉”的绝情意味。如此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不孝之言”。若非万般无奈,她断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 万箭穿心之苦,五内俱焚之殇,将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脆弱不堪的心再一次狠狠碾压。 “爹已经死了……你让我怎么办?”洛凝语泣不成声地咄咄逼问,“爹已经死了,可娘和外公仍好端端地活着……爹是疼我爱我的亲人,娘和外公也是疼我爱我的亲人……替爹报仇就要杀死娘和外公,否则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们让我怎么选?如果换成你们,你们又会怎么选?” 似乎被洛凝语的肺腑之言深深感动,望着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凄惨模样,洵溱再也不忍心出言刺激。伸手将其揽入怀中,任由她挣扎片刻,而后趴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 “感情复杂而多变,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对与错’,更不是一句‘恩怨分明’可以轻易动摇。洛夫人害死洛盟主是事实,但洛夫人将洛小姐养育成人,对她万般宠爱也是事实。我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面对朝夕相处的至亲骨肉怎么可能做到爱恨分明?又怎么可能做到铁石心肠?”潘雨音一手按在洵溱的肩头,一手轻抚着洛凝语的后背,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感动,她竟已泪流满面,字字哽咽,“上一辈的是是非非我们无法干涉,但无论谁对谁错,洛小姐是无辜的……” “洵溱姑娘,我求求你……” 突然,洛凝语态度大转,泪眼模糊的她紧紧抱住洵溱的胳膊,不顾尊严地苦苦哀求:“你放我出去,让我去见娘和外公,让我化解这场仇怨……好不好?你们处心积虑做这么多事,无非是想洗脱柳寻衣的罪名,恢复他的真正身份,对不对?我发誓,绝不让娘和外公伤害柳寻衣一根汗毛,也不让他们追究你和谢二叔……以及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的过错。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好不好?柳寻衣这个‘哥哥’我不认了,爹的仇……我不报了,甚至连贤王府我也不要了。我只要娘和外公平平安安地活着……让我去求他们,让我去求谢二叔……千错万错,全都算在我身上好不好?洵溱姑娘,我求求你!当初,我无法从柳寻衣手中救爹一命已是追悔莫及,如今我不希望重蹈覆辙,更不希望看到柳寻衣和娘拼的你死我活……相信我!我一定能化解这场危机……你让我试试,我求求你……” 眼神复杂地望着惶惶不安,痛哭流涕的洛凝语,洵溱不断地用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可惜……永远也擦不干净。 “洵溱姑娘,是我错了!我不该怪你、不该骂你,更不该打你……我无知、我糊涂、我混账……你骂我吧!打我吧!只求你放我出去……”洛凝语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住洵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求求你大发慈悲,求求你给我一次化解仇恨的机会……” “洵溱姑娘,难道此事……真没有调和的余地?非要闹得不死不休?”潘雨音忍不住开口替洛凝语求情,“洵溱姑娘一向聪明过人,一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事涉及之广、牵连之大、影响之深……远非你们可以想象。纵使我们肯收手,清风和凌潇潇也不肯善罢甘休……” “让我去说!”洛凝语迫不及待地恳求,“他们毕竟是我的娘和外公,一定会念及亲情……” “如果他们肯念及亲情,当初就不会对洛盟主痛下杀手,更不会瞒着你、瞒着天下人对柳寻衣穷追猛打。” “洵溱姑娘,我……” “洛小姐,对不起!” 笃定心思的洵溱不再给洛凝语争辩的机会,强忍着内心的纠结,用颤抖而坚定的声音将洛凝语最后的希望彻底湮灭。 言罢,狠下心肠的洵溱不顾洛凝语的哀嚎叫嚷,奋力甩开她的手。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潘姑娘,劳烦你好好照顾洛小姐。” 叮嘱一声,洵溱快步走出房间,又向面面相觑的众护卫严辞下令:“明天日落之前,绝不能让洛凝语离开这里半步!” “遵命!” 吩咐作罢,心烦意乱的洵溱担心自己抵不住洛凝语的再三哀求,从而意志动摇,于是将心一横,脚步匆匆地离开宅院。 然而,当五味杂陈的洵溱走出巷口时,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迎面而来,二人险些撞个满怀。 “是谁……” “洵溱莫慌,是我!”月光下,一张熟悉的面孔缓缓呈现在洵溱面前。 “阿保鲁?”辨清来人,洵溱先是一愣,从而按下心头郁结,狐疑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明天就是‘锄奸大会’,兹事体大,我岂敢耽搁……咦?”话未说完,阿保鲁突然发现洵溱微微肿胀的脸颊,登时眼神一变,愠怒道,“你的脸……” “小事一桩,不提也罢!快告诉我,我让你接应的人……” “放心!公子已于傍晚时分抵达洛阳城。” “当真?” 阿保鲁此言一出,一向宠辱不惊的洵溱竟忍不住喜形于色,情见乎词:“今夜一再发生变故,坏消息纷至沓来,以至忠奸难辨,敌友难分,搅得我不胜其烦,心神不宁。如今他到了,我……再无后顾之忧。” …… 第1021章 锄奸大会(一) 千呼万唤,端阳降临。五月初五,碧日晴天。 天光初亮,早已望眼欲穿的各路人马纷纷上路,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股股“洪流”朝贤王府涌来。 此次“锄奸大会”,清风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发出上百道“英雄帖”。凡有资格收到“英雄帖”的人,无一不是江湖中有名有姓,威震一方的豪强。 换言之,正儿八经受邀前来者,不过区区百余人。纵使算上他们的随从弟子,林林总总也不过两三千人。 然而,实际情况却与清风的预料大相径庭。 凌晨时起,贤王府内已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待黎明将至,贤王府门前更是马咽车阗,华盖云集。 昨夜,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几乎“塞满”方圆三五里内的所有“缝隙”。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群,少说聚集上万乃至数万之众。 且不论规模大小,宾客多寡。单论今日这般熙来攘往,门庭若市,洛天瑾在世时几乎年年都有。可自从他遇害后,如此热闹变得十分罕见。 归根到底,今日之盛仍不是贤王府之盛,而是由于清风位居“武林盟主”之故。 此时此刻,隐藏在花天锦地,笑语欢声背后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禁令人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没有收到“英雄帖”的人,意味着没有资格进入贤王府,只能聚在府门外心急火燎,翘首跂踵。 至于拿到“英雄帖”的人,无不在自家弟子的开路下,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穿过人群,在周围一道道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踏上贤王府门前的十三级汉白玉阶。 这一刻,他们手中的“英雄帖”不单单是受到邀请的凭证,更代表高人一等的江湖地位及傲视群雄的莫大尊荣。 江湖虽然不是庙堂,但依旧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只不过,江湖中的等级不像朝廷那般明明白白地分为一二三品。而是被师门、辈分、武功、德行、势力、财富、人脉等其他因素隐晦替代。 然而,“人上人”与“人下人”的本质区别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与庙堂的官阶相比,江湖的尊卑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性的丑陋,不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不同,只会因为立场的不同而做出不同的掩饰。可说到底,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当然,逆来顺受,墨守成规一向不是江湖中人的做派。 因此,一些没有收到“英雄帖”却心怀不忿的“刺头”开始煽动人群,伺机捣乱。 他们成群结队地冲上玉阶,争先恐后地朝大门挤去,企图趁乱混入贤王府。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不守规矩”的行列中。气势汹涌的人群轻而易举地冲破贤王府弟子的阻拦,令在门前接迎的苏堂、洛棋顾应不暇,叫苦不迭。 纵使他们喊破喉咙,也难以在嘈杂混乱的局面中维持应有的秩序。 “洛老,当心有人鱼目混珠!” “鱼目混珠不可怕,可怕的是再这样乱哄哄地闹下去,原定于辰时初刻开始的‘锄奸大会’必将受到影响,被迫延后。” “延后?”苏堂望着你推我搡的人群,无奈道,“恐怕三天三夜也休想消停……” “混账东西!你们没有‘英雄帖’岂敢硬闯贤王府?” “我们……我们只是一时冲动,望七爷勿怪……” “从哪儿冒出来的泼皮无赖?竟敢在这里撒野!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们当贤王府是什么地方?” “八爷息怒,我们知错!我们知错……” 就在门前混乱不堪之际,府中陡然传出一道厉喝,紧接着是一阵诚惶诚恐的辩解。 刚刚趁乱混入贤王府的十几名汉子尚未来得及沾沾自喜,便在众人诧异而错愕的目光中,一边捣蒜似的作揖赔罪,一边忙不迭地退出府门。 紧随其后的是面沉似水的慕容白、邓泉以及武当派的孤日、孤月两位道长。 四人一现身,忙的焦头烂额的苏堂、洛棋登时面露狂喜,连忙吩咐麾下弟子,将聚集在门前而没有“英雄帖”的人统统“请”下台阶。 “七爷,不是我们故意闹事,而是不想白白错过百年难遇的‘锄奸大会’。”人群中有胆大的率先道出自己的不满,“清风盟主实在偏心,‘英雄帖’只发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名门大派。难道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人物,还有那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就不算中原武林之人?” “就是!想当初,清风盟主召集天下英雄共同追剿柳寻衣的时候可没有‘厚此薄彼’。我们虽然势单力薄,人微言轻,但同样遵从盟主号令,在追剿柳寻衣的事情上也算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常言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我们出过力,今天的‘锄奸大会’就应该让我们参加,否则太不公平!” “对!不公平!不公平……” 少数人的直言不讳,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引起多数人的共鸣,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霎时间,各种各样的质疑、抱怨乃至嘲讽、谩骂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数以万计的争论呐喊,直将半座洛阳城震得地动山摇。 “诸位所言……不无道理!” 慕容白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环顾着慷慨激昂的众人,运足内力令自己的声音变得浑厚通透,亮如洪钟。一字一句皆清晰入耳,回荡在天地之间,久久难以散尽。与此同时,亦令人声鼎沸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一时间,无数道愤愤不平又满含期待的目光一齐投向贤王府门前的慕容白四人。 “现在距辰时初刻已不足半个时辰,可贤王府内外仍旧乱作一团。清风盟主也没有料到竟有这么多江湖朋友前来参加‘锄奸大会’。眼下,他老人家既深感欣慰,亦深感愧疚。欣慰的是,天下英雄重视‘锄奸大会’,意味着重视他这位‘武林盟主’。愧疚的是,由于事先准备不足,以至局面混乱不堪。”慕容白不急不缓地说道,“此刻,清风盟主既不希望因为秩序混乱而贻误‘锄奸大会’,也不希望厚此薄彼,令天下英雄徒增间隙。当然,他老人家更不希望没有收到‘英雄帖’的江湖朋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清风盟主能时刻惦记我们,也不枉我们对他惟命是从。” “不错!我们只是不争馒头争口气,绝没有诋毁清风盟主的意思。” “我就知道清风盟主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 见众人随声附和,孤日、孤月含笑点头,站在一旁的邓泉却在不经意间面露鄙夷。 “因此,经清风盟主与谢府主反复斟酌,决定将在贤王府东院举办的‘锄奸大会’挪至贤王府门前的青石广场。” 言至于此,慕容白蓦然抬手,朝被车马人群层层包围的“琉璃牌楼”一指,朗声道:“就在这座‘紫气东来’的牌楼下,希望诸位主动退让十丈,以便更多的江湖朋友能够亲眼目睹这场……百年难遇的‘锄奸大会’。” 言罢,慕容白与邓泉、孤日、孤月相视一眼,从而大手一挥,以林方大为首的百余名贤王府弟子,及以郑松仁为首的数十名武当弟子自贤王府鱼贯而出,未等四周人群做出反应,他们已风风火火地大肆清场。 伴随着一阵窃窃私语,以“琉璃牌楼”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的人群被迫一退再退。又有十余名贤王府弟子匆匆赶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一片狼藉的青石广场清扫的一尘不染。 净水泼地、红毯垫道,东、南、西、北分别以一丈为间隔,整整齐齐地摆上一张张太师椅。 椅后伫立着一杆杆大旗,旗上龙飞凤舞地绣着“武当”、“少林”、“昆仑”、“崆峒”、“峨眉”、“青城”、“贤王府”、“金剑坞”、“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河西秦氏”、“湘西腾族”、“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等名门大派的金字名号。 有趣的是,在武林盟主清风的座位旁另有一把太师椅,不过椅后空空荡荡,不见任何旗号。 此位,是清风专门留给秦卫的。碍于秦卫的特殊身份,不宜在蒙古统治下的洛阳城太过招摇,因此才没有树旗。 今日这场“锄奸大会”规模之宏大,丝毫不亚于两年前的“中原武林大会”。 与当时一样,有资格落座的“大人物”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无名之辈”只能远远地站在四周看热闹,以至贤王府门前的整条街道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周围的亭台楼阁、房脊屋顶,皆被心潮澎湃的绿林好汉“强行霸占”。 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此刻,他们连自家大门都出不去,更谈不上报官。只能躲在家里忍气吞声,任由头顶“叽叽喳喳”、“咚咚作响”,亦无可奈何,敢怒而不敢言。 “咣!” 在一片嘈杂忙乱之中,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突如其来的铜锣声响遏行云,震耳欲聋,令沸反盈天的场面瞬间安静。 人们无不精神一颤,纷纷举目观瞧。 一时间,成千上万道炙热而殷切的目光凝聚于庄严肃穆的贤王府大门。 上万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大庭广众竟然鸦雀无声,凝重而诡异的气氛持续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直至“哗啦哗啦”铁锁镣铐的摩擦声响自贤王府内悄然传出。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高高悬起的心恨不能一下提到嗓子眼。 数百日夜神出鬼没,行踪飘忽,令天下英雄“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柳寻衣……今天终于现身了。 …… 第1022章 锄奸大会(二) 万众瞩目之中,一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可怜囚徒”,在铁锁镣铐的层层束缚中,在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的刀剑押解下,拖着虚弱而疲惫的残躯,迈着沉重而飘忽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出贤王府的大门,一步步朝广场中心的琉璃牌楼走去。 如果众人不知道今天的主角是“大名鼎鼎”的柳寻衣,恐怕谁也不会将眼前这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囚徒”,与昔日那位丰标不凡、玉树临风的“柳执扇”联想在一起。 短短五十天,柳寻衣已与潞州客栈时的模样大相径庭。削瘦的脸颊、佝偻的身体、蹒跚的步伐、萎靡的精神、空洞的目光……无一不与昔日判若两人。 他沾满血污的脸庞几乎被蓬乱纠缠的头发遮住大半,身上横七竖八地布满触目惊心的鞭伤血痕。污浊、残破而凌乱的衣袍在鲜血一遍遍地浸透下,只见片片殷红,不见本来颜色。 由于他一直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许久未见阳光。因此,当他走出地牢的那一刻,下意识地举起胳膊,尽力遮挡着对常人而言毫不刺目的日头。 然而,当他迈下贤王府门前的十三级汉白玉阶时,由于视线受到胳膊及头发的遮挡,再加上身体虚弱,精神恍惚,以至重心不稳,双脚相绊,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叮呤咣啷”地从台阶上翻滚下去。 见此一幕,众人下意识地发出一道难以置信的惊呼。与此同时,不同的人看到柳寻衣如此狼狈后的心态亦迥然不同。 有人暗怀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无奈叹息…… 此时此刻,心情最为复杂、情绪最为激动的人,莫过于已经在青石广场落座的萧芷柔和腾三石。当然,秦苦、云追月、薛胡子等人同样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相比之下,坐在对面的金复羽、陆庭湘、左弘轩、妙安非但镇定自若,而且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别有一丝玩味之意。 “寻衣……” “柔儿,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忧心如焚的萧芷柔欲不顾一切地起身上前时,却被虎目通红的腾三石及时劝止。 这一刻,五内俱焚,柔肠寸断的她如坐针毡,一双美目一寸不离地紧紧注视着被张松义几人粗暴搀起,又被人七手八脚地拖到琉璃牌楼下,用手腕粗细的铁链牢牢绑在柱子上的柳寻衣。 若非白纱遮面,令外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如此失态的萧芷柔恐怕早已被人发现破绽。 “清风匹夫,你令我孙儿受的苦,腾某定十倍、百倍讨回来!此仇不报,我腾三石誓不为人!” 腾三石虎目如炬,死死盯着半死不活的柳寻衣,心里暗暗发誓,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太师椅的扶手,硬生生地在两条扶手上捏出十道清晰可见的凹痕。 其内心之愤怒,足可窥见一斑。 “武林盟主到!” 就在众人惊诧于柳寻衣的窘态,以至心思各异,浮想联翩之际,一道高昂洪亮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令众人心神一禀,一齐朝贤王府的大门望去。 片刻之后,在谢玄、凌潇潇、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等人的陪同下,满面笑容的清风与神态傲然的秦卫携手揽腕,并肩迈过门槛。 一行人有说有笑,相继出现在众人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秦卫虽在贤王府居住多日,但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好兄弟”柳寻衣。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柳寻衣的惨状或昔日的情分而有所表示。其傲慢的目光在奄奄一息的柳寻衣身上一扫而过,非但未有半刻停留,反而变得愈发冷漠。 时至今日,无论是顾忌自身的前程,还是顾忌已成事实的定局,秦卫皆已对柳寻衣彻底“死心”。 他深知对柳寻衣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因此,在秦卫的眼中,柳寻衣早已不是自己的同僚,更不是自己的兄弟。他只是一名罪恶滔天的朝廷钦犯、一个人人喊打的武林公敌、一只身陷囹圄的待宰羔羊、一位死到临头的……陌生人。 “那个乳臭未干的愣头小子是谁?清风盟主在此,连玄明方丈和谢府主都要退居二线,他岂敢贸然上前?又有什么资格与清风盟主并排而行?” “此人名叫‘秦商’,扬州人士,具体来历不详……” “没见识!这位‘秦公子’根本不是武林中人,而是……大宋朝廷派来的‘监斩官’。坊间传闻,‘秦商’、‘扬州人士’……不过是他掩饰身份的幌子罢了。清风盟主将其视为上宾,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给大宋皇帝面子。” “他当真是……朝廷的人?” “此事在洛阳城早已是不公开的秘密,是你们孤陋寡闻。” “我们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清风盟主为何与他们勾勾搭搭……” “什么‘勾勾搭搭’?分明是朝廷主动向清风盟主谄媚示好。柳寻衣是什么人?不仅是杀死洛盟主的狗内奸,更是里通外国的卖国贼。去年冬天,兴元三府的粮仓被蒙古人抢掠一空,饿死黎民百姓无数,罪魁祸首正是柳寻衣。过去的一年,朝廷派人四处缉拿柳寻衣未果,眼下却被我们武林中人擒下,大宋朝廷颜面尽失,于情于理都要派人装模作样地过问一番,否则皇帝老儿的威严何在?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不错!清风盟主本不屑与朝廷为伍,但顾念民族大义,可怜天下苍生,方才勉强允许朝廷派人参加‘锄奸大会’,我们要体谅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原来如此!” …… 由于清风早有谋划,将事先酝酿的借口说辞通过武当、少林、昆仑、崆峒、唐门等名门正派弟子大肆散播。因此,今时今日的江湖群雄对“秦商”的真正身份大都已心照不宣。非但无甚异议,反而对清风的“深明大义”倍感钦佩。 “诸位,请!” “清风盟主,请!” 在清风的热情招呼下,谢玄、凌潇潇、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秦卫相继走下台阶,与在座的金复羽、陆庭湘、腾三石、秦苦等人相互抱拳拱手。一场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众人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片刻之后,在这片青石广场上,除严阵以待的贤王府护卫及各门各派的弟子外,仍旧“傲立”当中的只有两人。 一人是迫不得已被绑在柱子上的柳寻衣,另一人则是威风凛凛,神采奕奕的清风。 今日,清风一袭墨黑道袍,袍上用暗金细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阴阳八卦。面容慈祥,目光深邃,神态从容,举止儒雅,颇有一丝道骨仙风,世外高人的超凡意境。 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地环顾四周,半晌一言不发。 清风迟迟不开口,众人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响动,无不屏息凝视,暗怀期待。 正是这种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气魄、这种叱咤风云,挥斥八极的权力、这种威加四海,震慑八方的强势,令无数英雄豪杰为“中原武林盟主”之位疯狂着迷,不惜争得头破血流,拼得你死我活。 昔日的洛天瑾如此,今日的清风亦如此。 无论有多少人心怀不忿?无论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无论有多少人阳奉阴违?武林盟主始终是武林盟主,只要在位一天,他就是中原武林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人物。代表道义正统,手握生杀大权,跺一跺脚整座江湖都要天翻地覆,地动山摇的群雄共主,武林至尊。 “呵呵……” 不知沉默多久,傲视群雄的清风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清风一笑,众人无不如释重负,高高悬起的心悄然落地,纷纷面露笑容,压抑而肃穆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清风笑了,意味着他不再计较刚刚混乱不堪的局面,同时意味着他不再追究刚刚闹事者的罪责。 “老夫万万没有料到,一场小小的‘锄奸大会’……竟能招龙引凤,令这么多英雄豪杰远道而来。你们给足老夫面子,老夫却没有给足自己面子,以至准备不足,险些闹出笑话。” 清风一番自嘲,引来四周一片哄笑。 至于他口中“小小的锄奸大会”一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故作谦逊。 毕竟,清风千方百计地将事情闹大,就是为吸引更多的人关注“锄奸大会”。他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柳寻衣最终死于清风之手。借此挽回自己的声誉,坐稳武林盟主的宝座。 “诸位英雄,老夫清风……这厢有礼了!” “见过清风盟主!” 清风向众人拱手施礼,立即引来四面八方阵阵山呼。 “老夫今日不仅仅代表前任武林盟主洛天瑾,更代表惨遭不测的小婿、代表离鸾别凤的小女、代表痛失父爱的一双孙儿、代表顿失梁柱的贤王府众弟子……向各位侠肝义胆、满腔热血的仁人义士再三拜谢!若不是你们锲而不舍地追剿奸贼,柳寻衣不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老夫也不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擒下。若不是你们替贤王府的孤儿寡母主持公道,夺夫之仇不知何时能报?杀父之恨不知何时能消?若不是你们摘奸发伏,讨逆除暴,中原武林千百年来第一奇耻大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雪耻?诸位高义,应受……老夫三拜!” 言罢,清风郑重其事地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依次拱手作揖,起身时竟已满面悲愁,眼泛泪光。 其态度之诚恳、言辞之悲愤、语气之哀伤,仿佛死的人不是他的女婿,而是他的亲儿子。 清风的惺惺作态,令无数不明真相之人纷纷动容,甚至有人慈心泛滥,被其感动得眼泪汪汪。 与此同时,萧芷柔、腾三石等深知清风表里不一,道貌岸然之人,无不对其虚伪奸诈深恶痛绝,恨得咬牙切齿。 …… 第1023章 锄奸大会(三) “清风盟主节哀!洛夫人节哀!” 面对老泪纵横的清风,众人无不精神一振,纷纷拱手还礼,同时高呼“节哀”。 “早在天瑾大丧之日,老夫当众立誓不惜一切代价斩杀奸贼柳寻衣,并用他的头颅祭奠天瑾的在天之灵。无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老夫都要替天瑾报仇雪耻,至死不渝。” 似乎说到伤心处,清风捶胸顿足,故作沧桑老态。他颤颤巍巍地环顾四周,义愤填膺地重述当日诺言:“小女有言,谁能将柳寻衣交给贤王府,无论死活,皆赏金百万,赐田千顷,并且可以在贤王府珍藏的武功秘籍中任意挑选三本。与此同时,老夫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许下两大承诺。其一,凡擒获、斩杀奸贼柳寻衣者,无论何人皆有资格成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其二,老夫曾与天下英雄歃血立誓,凡擒获、斩杀奸贼柳寻衣者,将被视作中原武林第一大恩人,可以要求天下英雄帮他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任何人……皆不可推辞。” 清风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安静的场面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今天是‘锄奸大会’,既是柳寻衣的死期,亦是老夫兑现承诺的日子。” 言至于此,清风缓缓转头,一双老眼别有深意地注视着神思凝重的谢玄,不急不缓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潞州客栈力擒柳寻衣的人……正是天瑾生前的挚友兄弟,贤王府今日的主人,谢玄。然而,各位或有不知,谢府主之所以能及时发现柳寻衣的踪迹,全赖潞州甘家的鼎力相助。因此,甘家家主甘永麟……同样功不可没。只可惜,甘老爷在柳寻衣被擒当夜,即被他的党羽上门寻仇。一场大火将甘府化为灰烬,甘家男女老幼全部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这……” 清风的一席话,引起一片哗然。 “事后经老夫探查,屠戮甘家的凶手正是帮柳寻衣一再从绝境中脱身的……‘妖女’洵溱。”清风语气一沉,直言不讳,“此女……并非中原人士,却屡次三番在中原武林兴风作浪,惹是生非。小女告诉老夫,天瑾生前也曾遭受此女蛊惑,终而招至杀身之祸。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柳寻衣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可想而知与他狼狈为奸的洵溱定然不是善男信女。此女蛇蝎心肠,阴狠毒辣,从她血洗甘家足可窥见一斑。老夫听说……当初金剑坞突遭大火,貌似也与此女有关,真是罪孽深重。” “嘶!” 三言两语,清风竟将话锋从“论功行赏”转向“声罪致讨”,将矛头由柳寻衣转向洵溱。 他先对谢玄的忠勇果敢大加赞赏,再对潞州甘家的凄惨遭遇扼腕叹息,最后将置身事外的金剑坞拉下水……似乎在混淆立场,又似乎在含沙射影,令不明就里的众人一头雾水,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清风此举意在“先发制人”。 他明知洵溱和谢玄沆瀣一气,即将对自己发难,于是先一步挑明柳寻衣被擒非自己之劳,而是谢玄与甘永麟之功。 如此一来,既能彰显武林盟主的“公正严明”、“过人气度”,又能将谢玄与“惨死”的甘家牢牢地绑在一根绳上,为谢玄制造无形的压力。 一旦他临阵倒戈,即是背叛帮过自己的潞州甘家,即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如此一来,谢玄在天下英雄心中的印象与地位必将一落千丈。到时,他揭穿清风的丑恶嘴脸将变成妖言惑众,小人诬陷。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 清风借潞州甘家与金剑坞的惨痛经历,对洵溱的“累累血债”大加挞伐。与此同时,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辞,将柳寻衣与洵溱归为淫朋狎友,狐群狗党。 清风“大义凛然”的一席话,看似不畏强势,为受到伤害的金剑坞与甘家公然叫嚣洵溱及其背后的少秦王。实则,他是在“良知”与“道义”上抢占先机,率先为柳寻衣、洵溱及有可能与他们暗中勾结的人贴上“蝇营狗苟”、“乌合之众”的标识。 虽然清风不想与少秦王撕破脸,但事到如今他与洵溱、柳寻衣的矛盾已达到水火不容的彻底对立,面临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唯一抉择。 因此,清风已顾不上许多,只能孤注一掷,通过自己的“仗义执言”,对上拉拢秦卫及大宋朝廷,对下收买江湖群雄,令他们对秉公灭私,以义断恩的自己心服口服。 清风故意将金剑坞拖下水,目的是万一遭到少秦王报复,金复羽能与自己同仇敌忾。 毕竟,金剑坞的实力及其在中原武林的号召力,清风万万不敢小觑。 对于清风的如意算盘,金复羽自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碍于眼下的场合及自己的身份,金复羽纵使心有不满也不会当众发作。 他心知肚明,这场“锄奸大会”的真正意义并不是“杀人祭天”,而是清风一派与柳寻衣一派的生死较量。 眼下,纵使清风说的天花乱坠,江湖群雄听的群情汹涌,也不过是开场前的“小曲小调”。真正的“大戏”尚未开演,金复羽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傻乎乎地站出来抢清风的“戏份”。 换言之,金复羽此行只想看热闹,不想蹚浑水。 见金复羽对自己的“主动拉拢”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依旧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笑而不语,清风不禁老脸一红,而后迅速岔开话题:“妖女洵溱固然恶贯满盈,但就今日之事而言,罪魁祸首仍是奸贼柳寻衣。” “清风盟主不必多言,洛盟主生前待柳寻衣恩重如山,却不料被此子残忍杀害。如此忘恩负义之徒,佛口蛇心之辈简直是中原武林第一败类。我建议,绝不能让此等旷世奸贼死的太痛快。先废其武功、断其筋脉,再敲碎他全身的骨头,割掉他的眼耳口鼻舌,最后砍掉四肢,将残躯高悬于琉璃牌楼之下,任其自生自灭,痛苦而死。” “不仅如此!死后再曝尸七七四十九天,以儆效尤!” “兄台此法不妥,曝尸多日岂非臭气熏天,白白引来一大群苍蝇?哈哈……” “苍蝇何罪?焉能与柳寻衣这般狼心狗肺的畜生一概而论?依我之见,与其挂起来招苍蝇,不如一把火将他烧为灰烬,再将骨灰撒于城门内外,令其日日夜夜遭受万人践踏。” “不好!不好!听说洛盟主生前对柳寻衣有过怀疑,于是命人在贤王府架起一口油锅,打算将他炸的外焦里嫩。窃以为,此法对付内奸堪称一绝。而今洛盟主含冤而死,可谓‘壮志未酬’,不如……我们帮洛盟主完成遗愿,将柳寻衣扔下油锅,如何?” ……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肆无忌惮地建议杀死柳寻衣的方法。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东传出一句、西传出一句。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你一言、我一语,人们越说越亢奋,越说越残忍,越说越离谱,恨不能将古往今来所有极端酷刑,尽数施展在柳寻衣身上。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人性之恶,在今日这场“锄奸大会”体现的淋漓尽致。 “诸位稍安勿躁!诸位稍安勿躁!” 清风的心里明明已乐开花,表面上却佯装正派,一边挥手制止众人的讨论,一边朝被绑在柱子上无精打采,死气沉沉的柳寻衣怒目而视,义正言辞道:“诸位嫉恶如仇的心思,老夫深感认同。但我们毕竟不是柳寻衣、洵溱那样的恶贼毒妇,仁人义士杀人却不辱人,更不屑用严苛酷刑折磨人。令其一命抵一命,已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奸贼柳寻衣,潜入贤王府做内奸,与赵元合伙谋害洛盟主在先。暗通蒙古人,洗劫兴元三府粮仓在后。可谓蒙面丧心,穷凶极恶,他不仅仅是中原武林的败类,更是天下汉人的公敌。今天,他将在天下英雄面前验明正身,然后被我们就地正法。为惨遭毒手的洛盟主、为无辜枉死的三府百姓、为浩气长存的中原武林、为丹心碧血的炎黄子孙讨回公道。一雪当年之耻!一泄心头之恨!”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在清风极具煽动性的慷慨陈词中,数以万计的江湖儿女无不瞋目竖眉,攘袂切齿。 一时间,来自四面八方各路人马,充斥着羞愤与怒火的呐喊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此起彼伏的“呼喊”以排山倒海,犁庭扫穴之势铺天盖地而来,将一切有利于柳寻衣的声音尽数淹没。 “寻衣……” 见此一幕,萧芷柔、腾三石心如刀绞,悲愤交加。谢玄、秦苦、薛胡子等人气愤填膺,怒火冲天。 这一刻,他们怒由心起,恶向胆生,满腔热血不断上涌。恨不能立即出手,将装腔作势,摇唇鼓舌的清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然而,面对百口嘲谤,万目睚眦,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却不愤怒,因为他所有的情绪皆已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心、委屈彻底取代。 现在的他,只能感受到孤独、无力、悲伤、压抑、绝望…… 艰难地抬起头,默默地环顾四周。不知是心灵遭受无与伦比的震撼,还是伤口引发撕心裂肺的痛楚。总而言之,此时此刻的柳寻衣,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知不觉,两行满含屈辱的血泪……渐渐溢出眼眶,顺着他脏兮兮的脸颊淌落而下。 “柳寻衣,难道这就是你赤胆忠心,誓死护佑的‘汉人天下’吗?你为他们出生入死,奋不顾身,到头来……非但没有得到赞扬、得到尊重,甚至没有得到理解、得到同情,反而换回今日这般无穷无尽的诋毁、谩骂。你将他们视为一脉相承的手足骨肉,可他们……却将你视作满腹祸心的无耻奸贼。你曾经历的一切苦难,是这些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人间炼狱,又……真的值吗?柳寻衣,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一刻,永远爱惜自己,永远……不再犯傻。” 街道尽头,一间人满为患的茶楼上,女扮男装的洵溱在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等人的重重保护下,静静地站在围栏前,默默地注视着忍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柳寻衣。 思潮腾涌,百感交集的她红唇紧抿,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 第1024章 锄奸大会(四)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儿受辱,为娘的……生不如死!” 白纱下,心如刀绞,泪似泉涌的萧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愤。 她明知自己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泛不起一丝涟漪,可她仍喃喃自语般解释一句。似乎说于腾三石,又似乎说于自己。 在云追月惊愕而复杂的目光中,萧芷柔缓缓起身,一双寒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奸计得逞的清风,藏于袖中的右手骤然一翻,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内力逸散而出,令袖口四周的空气诡异扭曲,渐渐变成一团如云似雾的白色氤氲。 此刻,除云追月之外,在场其他人的目光皆汇聚于柳寻衣。因此,短时间内无人注意到萧芷柔的异样。 “柔儿,你要干什么?” 云追月眼神一变,蓦然起身,欲上前拽住怒不可遏的萧芷柔。然而,他的右手稍一碰触萧芷柔的衣袖,一股难以抗衡的内劲瞬间袭来,直令猝不及防的云追月手臂一麻,五根手指宛若被锋利的荆棘深深刺痛,下意识地高高弹起,再也不敢凑近一寸。 似乎注意到萧芷柔和云追月的古怪,沉浸愤懑的腾三石、秦苦、薛胡子几人相继一愣,从而眼神一狠,纷纷起身。 俨然,他们已做好与萧芷柔共同进退的打算。 “金坞主,你看!” 对面,陆庭湘不着痕迹地抬手示意若有所思的金复羽。 “他们……想干什么?” 当金复羽看到对面的萧芷柔几人一反常态时,疑惑的目光悄然一变。 “清风盟主!” 就在四周众人怒吼不断,清风父女洋洋得意,萧芷柔几人跃跃欲试,金复羽、陆庭湘静观其变之际,一道在内力加持下声如炸雷的呼喊陡然在青石广场响起,登时令心思各异的众人精神一振,令沸反盈天的“声讨”偃旗息鼓,令嘈杂混乱的街道渐渐恢复平静。 见谢玄出面,满心杀机的萧芷柔先是一怔,而后在腾三石的眼神安抚下,心有不甘地散去凝聚于掌心的内力。 见状,心思纠结的云追月不禁暗松一口气。 “谢府主?” 清风先用余光朝萧芷柔几人轻轻一瞥,又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缓步上前的谢玄。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收敛,直至彻底消失。 “不知谢府主有何赐教?”清风不动声色地问道,“莫非……你也有处死柳寻衣的建议?” “谢某斗胆,敢请清风盟主履行承诺。”心知萧芷柔一行已忍无可忍,再耗下去局势将变得不可控制,于是谢玄将心一横,不再犹豫,亦不再与清风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目的。 谢玄此言犹如一道信号,一道“好戏”开场的信号,令沉思不语的金复羽、陆庭湘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承诺?”清风似是而非地缓缓点头,“你的意思是……” “谢某不才,在潞州客栈侥幸擒下柳寻衣。”谢玄面无表情地打断清风的试探,“清风盟主有言在先,谁能擒下柳寻衣,无论死活……皆可封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同时,可以向天下英雄提一个要求,只要符合道义……谁也不能拒绝。” “嘶!” 谢玄突如其来的一席话,不禁令四周众人暗吃一惊。他们不明白谢玄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清风“邀功”?更奇怪的是,谢玄的态度和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友善。 “谢玄,你这是作甚?” 凌潇潇知道“风雨将至”,虽然她对此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她的内心仍感到万分忐忑。以至身体抑制不住地阵阵发抖,甚至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微微发颤。 “夫人勿怪,谢某只想让天下英雄做个见证。”此刻,谢玄的神情冷漠如冰,声音平淡如水,在凌潇潇面前的姿态与昔日判若两人。毕竟,今时今日的谢玄已没有必要,更不屑于在她面前故作谦卑,“眼下,我是贤王府的府主,夫人承诺的黄金百万、良田千顷及武功秘籍……说到底,都是自家东西,谢某不要也罢。但清风盟主的承诺不一样,谢某这样做……是替清风盟主着想,以免世人污蔑他鸟尽弓藏,言而无信。” “嘶!” 谢玄拐弯抹角地讽刺挖苦,令全场一片哗然。毕竟,在众人的意识中,谢玄与清风……不是一家,胜似一家。 “谢玄,你太放肆了……” 凌潇潇勃然大怒,一声怒叱脱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她又懊悔不已。毕竟,以当下的场合与二人的身份,此言尤为不妥。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已是万万不可能。 一时间,面对四周异样的目光,凌潇潇欲说还休,进退两难。 “谢府主说的不错!”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一边替满脸尴尬的凌潇潇解围,一边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谢玄,“老夫一诺千金,绝不会食言自肥。谢府主是擒获柳寻衣的第一功臣,此事有目共睹,天下皆知。” “既然如此,请清风盟主履行承诺。”谢玄面无惧色地回视着绵里藏针的清风,“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谢某就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我是不是可以……” “不急!” 清风大手一挥,皮笑肉不笑地轻轻摇头:“据老夫所知,柳寻衣被擒,谢府主确实厥功至伟,但……并不代表全是你的功劳。如果没有潞州甘家提供消息、如果没有雁不归和贤王府弟子舍命相助、如果没有武当高手及时赶到……仅凭谢府主,恐怕很难在‘漠北第一快刀’和‘无情剑客’的全力保护下将柳寻衣带回贤王府。” “什么?” 此言一出,人群沸腾。清风故意提到“无情剑客”,众人无不将惊愕而愠怒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一旁的萧芷柔。 “雁不归和贤王府弟子是谢府主的麾下,他们尽心尽力地帮你乃人之常情。老夫派武当高手助拳也是出于公义,不提也罢。今天,我们只说潞州甘家……又是跟踪、又是报信、又是埋伏。可谓忙前忙后,劳苦功高。” 不知是不是顾忌云追月与萧芷柔的关系,清风并未在唐阿富身上多做文章,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从而将话锋再度引向谢玄:“世人皆知,潞州甘家的甘永麟与谢府主是相交莫逆的多年好友,这也是他发现柳寻衣的踪迹后不吵不闹,而是第一时间派人告诉谢府主的原因。呵呵,谢府主能有这般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朋友……老夫好生羡慕。” “永麟兄慷慨仗义,能和他交朋友是谢某的福气。”面对话里有话的清风,谢玄淡定依旧,“可惜永麟兄已不在人世,否则谢某愿将擒获柳寻衣的首功让给他。” “谢府主重情重义,甘永麟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言罢,清风转身朝柳寻衣一指,“现在,害死甘永麟一家的罪魁祸首就在那里!甘家遇害与柳寻衣被擒有关,相信谢府主一定恨不能将此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告慰因帮自己而惨遭不测的甘家老少。” 谢玄的心里“咯噔”一沉,表情渐渐变得冷峻而阴沉。 “清风盟主此言何意?” “潞州甘家为帮谢府主擒获柳寻衣,付出全家灭门的惨痛代价。实乃可敬可佩,可歌可泣!”清风目不斜视地盯着眼神复杂的谢玄,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谢府主有没有想过亲手替自己的‘挚友’报仇雪恨?” “这……” “今天,老夫愿将处死柳寻衣的机会让给你。”清风不给谢玄喘息之机,炮语连珠似得咄咄相逼,“在黄天厚土之间,在天下英雄面前,不仅让谢府主替死去的天瑾报仇雪恨,同时替惨死的甘永麟一家出口恶气。只要你手刃奸贼柳寻衣,老夫马上兑现承诺,当场推举你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如此一来,你接受老夫的‘报酬’将变得理所应当,问心无愧。毕竟,擒获柳寻衣的功劳你不是独一份,但手刃奸贼的壮举却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相信世人再无异议。老夫这么做……也是替谢府主着想,以免日后有人污蔑你窃取他人之功。” 清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替潞州甘家报仇为借口,将谢玄“登堂入室”的计划彻底打乱。 原本,谢玄打算借邀功之际让清风将自己封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再与另一位副盟主腾三石一起,借向天下英雄提要求的机会合力揭发清风父女的累累罪行。 万万没有料到,清风非但一眼看穿谢玄的意图,而且将计就计,将柳寻衣与潞州甘家彻底推向对立,逼他在“伸张正义”与“恩将仇报”之间做出抉择。 眼睁睁地看着谢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满心羞愤的凌潇潇不禁面露轻蔑,嘴角扬起一丝令人后背发寒的阴戾诡笑。 殊知,如果清风推举谢玄为中原武林副盟主,即承认其代表武林正统的身份与地位。 到时,“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就不再是谢玄,而是清风。 这场波谲云诡的“锄奸大会”,双方互有算计,斗智斗勇。他们拼的不止是武功的高低,拥趸的多寡,更是舆论的褒贬,乃至立场的正邪。 毕竟,相比于杀死对方,保全自己更加重要。 保全自己,指的不单单是保全性命,还有身份、清誉、威望及最重要的……未来的江湖地位。 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皆有可能改变最终结局。 这场生死博弈对清风一派和柳寻衣一派同样重要,也同样致命。 因此,从他们走向对立的第一步开始,双方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言一行都要深思熟虑,一举一动都要慎之又慎,绝不能留给对方一丝一毫的余地,哪怕是……潜在的余地。 恰如此时此刻的清风与谢玄,明知马上撕破脸,却仍虚情假意地相互试探,企图打乱对方的节奏,将其引入自己的圈套。 归根到底,他们是在竭尽所能地避免……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 第1025章 锄奸大会(五) “素闻谢府主的‘达摩指’威力无穷,独步天下。不知……今日能否令我等开开眼界?”见清风死死掐住谢玄的七寸,孤月伺机推波助澜,“相信以谢府主的武功,只需施展出一成功力,足以将苟延残喘的柳寻衣‘一指毙命’。” 孤月此言一出,立即引来四周一片附和。 看看慷慨激昂的众人,再看看目光挑衅的孤月,又看看笑而不语的清风……谢玄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一时哑口无言,愣愣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作出回应。 “也许……府主不愿弄脏自己的手!” 见谢玄踌躇不决,凌潇潇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别有深意的目光朝身旁的雁不归稍作示意,登时令其心领神会,于是“挺身而出”,主动替谢玄圆场。 然而,雁不归在迈步上前的同时,竟然缓缓抽出自己的宝剑,“毕恭毕敬”地呈到谢玄面前,提议道:“不如……府主一剑刺穿奸贼柳寻衣的心窝?” “这……” 雁不归虚情假意的“解围”,看似有商有量,实为“赶鸭子上架”,彻底堵死谢玄的退路。令其脸色微变,纠结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沉。 “夫人让我告诉你,念在你为贤王府兢兢业业二十余载的情分上……”雁不归双手托剑,腰身微曲,看似低眉垂目十分谦恭,实则借机向谢玄说几句“悄悄话”,不易被外人察觉蹊跷,“只要你愿意手刃柳寻衣,无论之前做过什么,夫人都可以既往不咎。而且,夫人会在清风盟主面前力保你成功上位。这一届,你屈居中原武林副盟主,下一届……你就是中原武林盟主。” 闻言,谢玄的眼神悄然一变,默默注视着煞有介事的雁不归,久久未发一言。 “眼下的局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清风盟主上有朝廷扶持,下有武林拥护,所有与他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见谢玄有些动摇,雁不归心中窃喜,连忙趁热打铁,“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必为一个将死之人……白白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雁不归啊雁不归……”沉默良久,谢玄忽然发出一道意味莫名的叹息。但他终究没有伸手接剑,而是迈步向前,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复杂地凑到雁不归耳畔低声细语,“你不愧是清风和凌潇潇的忠实走狗,事到如今还想替他们诓骗我,也算鞠躬尽瘁。府主一世英名,任何人是忠是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甚至连柳寻衣……府主也不曾看错。唯独对你……看走了眼。” “你……” “砰!” “额……” 话音未落,面无表情的谢玄骤然出手,毫无预兆地一指狠狠戳向雁不归的小腹,直令猝不及防的她忽觉丹田一沉,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闷哼,从而身体一颤,后腰处的衣袍被一股贯穿躯体的浑厚内劲瞬间冲破。 “你……你……” “我刚刚确实顾念旧情,心有动摇。但动摇的不是杀不杀寻衣,而是……杀不杀你。” “噗!” 听到谢玄满含羞愤、恼怒、悲伤、失落、无奈的复杂语气,五内翻腾,气血紊乱的雁不归五官变得愈发狰狞,欲出言叱责,却不料胸口发涨,从而喉头一甜,一股殷红的鲜血参杂着破碎的内脏如黄河决堤般自口鼻喷涌而出,直溅的谢玄满身血花。 “不要怪我暗中偷袭,胜之不武。我只是用你对付府主的手段……对付你。记得,九泉之下见到府主,你要好好忏悔……” “嘶!” 突如其来的巨变毋庸置疑地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一刹那,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怵目惊心的“峰回路转”、“局势突变”活生生地在他们眼前上演,令人难以置信的同时,亦令人久久难以释怀。 这一刻,天地萧瑟,日月凝固,上万人神湛骨寒,重足屏息,非但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来,甚至连呼吸与心跳都仿佛消失不见,宏大的场面静如死寂,诡异而恐怖。 “咣啷!” 突然,雁不归手中的宝剑倾斜坠落,清脆刺耳的声响犹如夜深人静的街巷响起一道惊天炸雷,好似万籁俱寂的密林轰塌一棵参天巨木,又似波澜不惊的湖面迎来一场暴雨流星。 宝剑不止跌落在青石广场,更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底,令恍若失神的人群幡然醒悟,短暂的面面相觑过后,一阵如沸水翻腾,铜锣撒豆的嘈杂一哄而起,场面变得混乱而喧嚣。 “不!” 眼睁睁地看着腰腹扭曲,七窍流血的雁不归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始料未及的凌潇潇终于挣脱恍惚的精神,渐渐辨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象。五内俱焚,柔肠寸断的她,口中发出一道参杂着惊恐、愤怒甚至绝望的尖叫,不顾周围人的重重劝阻,颤颤巍巍地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冲上广场,扑倒在有出气、没进气的雁不归身上,剧烈颤抖的双手轻轻捧着死不瞑目的雁不归的脸颊。 一时间,开口无言,泪如雨下,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谢玄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对雁不归痛下杀手,此举不仅出乎凌潇潇的意料,同样出乎清风和孤月的意料。 纵使他二人与谢玄、雁不归近在咫尺,亦未能及时出手制止。直至木已成舟,他们才恍然大悟,可惜为时晚矣。 毕竟,以谢玄深不可测的武功,一旦抱着必杀的决心偷袭一个心有旁骛、全无防备的人,无论那人是谁,皆必死无疑。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当最后一缕生机从雁不归满含眷恋的眼中彻底消失,悲愤交加的凌潇潇如疯子般胡乱抓起地上的宝剑,毫不留情地朝谢玄刺去。 “刘忠、刘义,快将洛夫人搀下去!” 一片混乱中,孤日沉声喝令,登时令呆若木鸡的刘忠、刘义精神一振,二人连忙冲上广场,将呼天抢地,怒不可遏的凌潇潇强行搀到一旁。 见此一幕,一头雾水的众人对当下的局势惊诧更甚、糊涂更甚、好奇更甚。 萧芷柔、腾三石几人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对面的金复羽、陆庭湘几人同样一言不发,但表情悠哉,似乎兴致正浓。 再看与清风同一立场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几人,无不满眼忧虑,相互顾盼,似乎有些乱了方寸。 不远处的柳寻衣,愣愣地望着雁不归的尸体,眼神之复杂非言语所能形容。俨然,谢玄此举亦令他倍感意外。 “谢府主……” 清风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令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他强忍着内心的震怒,目光冷厉地盯着怅然所失的谢玄,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刚刚这是……唱的哪一出?” “谢某是贤王府的府主,雁不归是贤王府弟子,我杀她……貌似不需要向外人解释?” “谢府主此言差矣!”孤月沉声驳斥,“纵使雁不归是贤王府弟子,你也不能想杀就杀。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否则王法正气何在?武林道义又何在?如果江湖上人人都像谢府主这般随心所欲地草菅人命。试问中原武林谈何扶危拯溺,剪恶除奸?谈何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又谈何替天行道,匡扶正义?我等仁人义士今日汇聚于此举办‘锄奸大会’,岂非变成一场‘群魔乱舞’?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又有武林盟主与天下英雄在此,岂容你暴戾恣睢,滥杀无辜?” “不错!”殷白眉重重点头,“雁四爷在江湖上颇有威名,她的死绝不能不明不白。” “阿弥陀佛!”玄明双手合十,幽幽开口,“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一条人命?谢施主突然对雁施主发难,着实令我等百思不解。希望谢施主能给大家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也给往生的雁施主……一个满意的交代,以消冤冤相报,因果轮回。” “既然殷掌门和玄明方丈皆认为我应该对雁不归的死做出交代,那……谢某恭敬不如从命。”谢玄朝雁不归的尸体轻轻一瞥,而后昂首挺胸,环顾四周,义正言辞道,“我杀她,绝不是草菅人命,更不是滥杀无辜,而是……替贤王府清理门户。” “嘶!” 谢玄此言,又一次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清理门户”对寻常百姓也许只是一句可轻可重的戏言。但对尊师重道,一脉相承的武林门派,绝对是一项堪比“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严重罪名。 “咳咳!” 紧迫而诡谲的气氛中,腾三石轻咳两声,意味深长地问道:“谢府主为何说杀死雁不归是清理门户?莫非……雁不归做过什么背叛贤王府的丑事?” 见腾三石旁敲侧击地帮衬谢玄,清风的眼神陡然一寒,下意识地朝他投去一道阴戾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凑巧?当清风看向腾三石的时候,腾三石亦用一双凶狠的虎目死死凝视着他。 四目交织的瞬间,一股浓浓的敌意自二人心头急剧攀升。 “不错!” 谢玄用一句冰冷地不参杂一丝感情的回答,打破人们的所有幻想:“雁不归的所作所为岂止是丑事?简直是恶行!滔天恶行!” “她……究竟做过什么?”秦苦的喉结微微蠕动,迫不及待地高声追问,一语道出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 “前年腊月初七夜,‘中原武林盟主’洛天瑾于贤王府惨遭不测,雁不归……正是行刺者之一!” …… 第1026章 锄奸大会(六) “嘶!” 谢玄此言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登时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惊涛骇浪。 雁不归身为贤王府七雄之一,一直被世人视为洛天瑾的心腹,地位纵使比不上谢玄,亦相差无几。 而今,谢玄竟当众揭露雁不归刺杀洛天瑾的丑闻。对不明真相的众人而言,谢玄此举无异于“失心疯”,非但出人意料,而且诸多蹊跷,甚至给人一种兄弟阋墙之感。 “谢府主,兹事体大,唐某劝你三思而后言。”唐辕迟疑道,“雁不归身为贤王府弟子,又是洛盟主生前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怎么可能行刺?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唐总管此言在理!”钟离木小心试探,“是不是……谢府主与雁不归私下有什么过节?” “怎么?难道诸位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金复羽别有深意地提醒,“洛盟主遇害至今已一年有余。期间,谢府主与雁不归同在一个屋檐下一直‘相安无事’。如果她曾行刺洛盟主,谢府主怎么可能留她活到今天?” “不错!”陆庭湘连声附和,“俗话说‘捉贼拿赃’。既然谢府主一口咬定雁不归行刺洛盟主,可否拿出证据?” “依谢府主之意,莫非雁不归和柳寻衣是一丘之貉?”左弘轩一脸狐疑,“谢府主,并非我等鸡蛋里挑骨头,实在是……你给雁不归定的罪名过于骇人听闻。更何况,雁不归已死,死无对证。如果你拿不出真凭实据,又无法解释重重疑点,则由不得天下英雄……胡思乱想。” “谢府主,在场之人多是见善若惊,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你不必藏着掖着,大可直言不讳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省的大家猜来猜去,也省的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腾三石的目光炯炯有神,声音亮如洪钟,“至于是非对错……你不必多言,相信天下英雄自有公断。如果证实雁不归真的行刺洛盟主,她今天的下场就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如果你含糊其辞,说不出前因后果……相信清风盟主和在座诸位也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腾三石的一席话听似义正言辞,实则暗中催促谢玄一鼓作气。以雁不归为线,将她身后的凌潇潇、清风一举牵出。 “腾族长所言极是……” “谢府主!”清风的声音陡然响起,语气耐人寻味,“你可要仔仔细细地想清楚,如果拿不出真凭实据,无法说服天下英雄,老夫身为武林盟主……断不会徇私。” “我……” “呵呵……如果铁证如山,证明谋害洛盟主的首恶元凶不是柳寻衣,而是另有其人。希望清风盟主也能守正不阿,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徇私。” 未等谢玄接话,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陡然自交头接耳的人群中响起。 紧接着,洵溱在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等西域高手及严顺、雷震、洪寺等“西律武宗”的人马重重保护下,如众星捧月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步流星地迈入青石广场。 “她……她是洵溱!” 一见洵溱,神郁气悴的凌潇潇登时眼神一变,再度从椅子上挣扎起身,怒指着不卑不亢的洵溱,厉声道:“他们都是柳寻衣的同伙,速速拿下他们!” “遵命……” “我看谁敢?” 谢玄一声暴喝,登时将以苏堂、洛棋为首的一众贤王府弟子吓得身体一颤。一个个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看面沉似水的谢玄,再看看睚眦俱裂的凌潇潇,一时间狐疑不决,进退两难。 当凌潇潇道破洵溱身份的一瞬间,金复羽的眼神悄然一变。然而,未等愤愤不平的宋玉和冷依依上前“请战”,他已不假思索地摆手制止:“洵溱明知自己的出现,必会沦为众矢之的,可她仍敢堂而皇之地现身,我料……他们一定有备而来。尔等静观其变,谁也不可轻举妄动。” “可她曾纵火焚烧金剑坞……” “一事归一事,我们与洵溱的恩怨日后可以慢慢清算。但今天这场‘锄奸大会’的主角不是我们,你们不要抢着出风头,以免被人利用。” “坞主明鉴!” 听到金复羽的解释,宋玉、冷依依渐渐冷静下来,同时朝处变不惊的金复羽投去一道钦佩的目光。 “谢府主,难道你不认为自己越来越过分?”见谢玄公然袒护洵溱,孤月勃然大怒,毫不避讳地出言斥责,“天下皆知,洵溱与柳寻衣狼狈为奸,又是屠戮甘家的凶手。她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对中原武林及天下英雄的莫大挑衅。此女双手沾满武林义士的鲜血,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岂敢擅自包庇?” “实不相瞒,洵溱是谢某请来的客人。” 谢玄此言一出,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洵溱……是你请来的客人?”殷白眉一脸错愕,“谢府主,老夫没有听错吧?她可是……” “谢府主邀洵溱来此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们何不听他慢慢解释?”秦苦撇嘴道,“你们东一句、西一句说的全是没头没尾的废话,只会让我们越听越糊涂。” “秦府主,在座的大都是江湖前辈,岂容你说三道四?”唐辕略有不悦。 “唐总管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知道真相。”秦苦不与唐辕争辩,反而嬉皮笑脸地煽动其他人,“相信大家和我一样,被眼前的局势搅得一头雾水,根本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奸贼?” 郑松仁轻蔑一笑,揶揄道:“事到如今,如果秦府主仍分不出好人奸贼,我只能说……你是有眼无珠。” “你他妈说什么?”见秦苦受辱,秦大虎目一瞪,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算什么东西?岂敢对我家府主不敬?” “被我们戳中软肋也不必恼羞成怒。”张松义冷笑道,“秦明死后,河西秦氏真是人才凋零,什么人都能当家作主……” “混账!” “啪!” 这一次,未等秦氏弟子暴跳如雷,孤日率先表态。一声断喝,紧接着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扇在口无遮拦的张松义的脸上,直将其打的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秦府主乃一派之主,岂容尔等尊卑不分,出言不逊?”孤日先对郑松仁、张松义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而后朝皮笑肉不笑的秦苦拱手一拜,“武当弟子没大没小,出言无礼,皆因贫道管教不严,过于放纵。希望秦府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贫道代他们赔罪!” 孤日此举并非真心实意的道歉,而是不想在天下英雄面前折损清风和武当的颜面。 毕竟,清风是中原武林盟主,如果连武当弟子都没规没矩,他又如何令其他门派心服口服? “好了!” 腾三石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朗声道:“‘锄奸大会’不是闹剧,我们没功夫更没兴趣看你们逞口舌之争。现在……” 言至于此,腾三石将目光掠过神情冷峻的清风,直直地投向义愤填膺的谢玄,大义凛然道:“是时候让谢府主给天下英雄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你为何杀雁不归?为何说她是谋害洛盟主的凶手?洵溱……又为何变成你的客人?” 腾三石顺水推舟,既能彰显自己的公正,又能将话语权顺利交给谢玄。 谢玄理清思绪,缓步走到柳寻衣面前,愤怒的表情慢慢变成苦涩,冷厉的目光渐渐变得悲伤,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谋害洛盟主的真正凶手……并不是柳寻衣。从始至终,他都是被冤枉的……洵溱姑娘只是受人之托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柳寻衣脱险。” “受人之托?谁?” “我!” “什么?” 谢玄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满心好奇的众人掩面失色,震惊不已。 “柳寻衣是被冤枉的?这……怎么可能?” “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内奸,后来被朝廷派去漠北送亲,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他怎么可能是被冤枉的?” “如果柳寻衣不是杀害洛盟主的真正凶手,那……究竟是谁?难不成是雁不归?” “如果是雁不归,谢府主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今天才杀?” “洛夫人曾亲口证实柳寻衣是罪魁祸首……不对!不对!我记得洛盟主大丧之日,不止洛夫人证实柳寻衣的罪行,甚至连谢府主也亲口承认,为何今日突然改口?” ……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质疑自四面八方接踵而来,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谢某之所以突然改口,并非反复无常,出尔反尔。而是……忍辱偷生,卧薪尝胆。”情到深处,谢玄悲恸万分,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其实,洛盟主的死……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此事牵连之大、涉及之广、影响之深……远非诸位可以想象,更非谢某单枪匹马可以扭转乾坤。如果谢某不在洛盟主遇害之初选择隐忍、选择苟且偷生、选择屈身事贼……我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更不可能揭露真相替洛盟主报仇雪恨……府主遇害至今整整十八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无时无刻不在积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时机……为的就是今天!待鸾翔凤集,群英荟萃之际,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谋害洛盟主的幕后真凶。旌善惩恶,濯污扬清,还中原武林以清平世界,浪荡乾坤!” …… 第1027章 锄奸大会(七) “这……” 见谢玄由于内心的巨大悲愤而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那个……”秦苦摇晃着大脑袋,故作茫然地左顾右盼,朗声道,“谢府主刚刚是不是说过一句……忍辱偷生、屈身事贼?这……秦某自幼浪迹天涯,大字不识一筐,读书不过一卷,实在不明白‘忍辱偷生’和‘屈身事贼’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哪位老大有学问,能不能帮小弟解释一下什么叫‘忍辱偷生’?什么叫‘屈身事贼’?” “嘶!” 秦苦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似装疯卖傻一番戏言,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谢玄和雁不归转向清风与凌潇潇。 能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傻瓜,面对谢玄的含沙射影,他们自是心照不宣。 忍辱偷生,指的不正是谢玄在贤王府生活的近一年半?屈身事贼,已贵为贤王府府主的他,除洛天瑾的遗孀和当今武林盟主之外,又有什么人值得他“屈身而事”? “谢府主的一席话固然耸人听闻,可事关洛盟主的真正死因,我们不能不慎重对待。更何况,谢府主无缘无故撒此弥天大谎……貌似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因此,金某假设谢府主所言无虚,洛盟主之死另有隐情。但不知……你口中的巨大阴谋究竟是什么?”金复羽明知谢玄针对清风父女,却仍装模作样地逼他将话挑明,“你说的‘牵连之大、涉及之广、影响之深’……是不是暗指洛盟主的真正死因与江湖上某些‘大人物’有关?金某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连谢府主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挑战?不得不避其锋芒,忍辱偷生。莫非……这些‘大人物’在中原武林能颠倒黑白,只手遮天?” 当金复羽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有意无意地朝清风投去一道疑惑的目光。 “这……” 金复羽的大胆揣测,在不同的人听来感觉亦迥然不同。 清风一派对金复羽的“多管闲事”十分恼怒,可碍于当下的场合及金复羽的身份,他们也只能暗怀不悦,表面上仍要装的若无其事。 对萧芷柔、腾三石几人而言,金复羽的一番话在扑朔迷离的局势中无疑对他们更有利。然而,他们对诡计多端的金复羽并无谢意,相反愈发谨慎。 尤其是洵溱,已开始暗暗思忖金复羽对柳寻衣的事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以及他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至于其他人,无疑对当下的局势及谢玄、腾三石、秦苦、清风、金复羽几人似敌似友、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感到愈发迷惘。 渐渐地,一些心思细腻之人开始在变幻莫测的局势中,在谢玄、金复羽几人讳莫如深的对话中察觉出丝丝端倪。与此同时,他们也慢慢领悟到这场“锄奸大会”……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锄奸大会”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有话但讲无妨!” 见秦苦与金复羽的说辞越来越隐晦,清风与谢玄的反应越来越诡异,场上的气氛越来越沉闷,腾三石再一次用自己浑厚高昂的嗓音,将心猿意马的众人从沉思中唤醒:“如果谋害洛盟主的真正凶手不是柳寻衣,那幕后黑手究竟是谁?雁不归……又是谁的爪牙?” “她是……” “等一下!”谢玄尚未应答,目无表情的清风突然出言打断,“谢府主,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有真凭实据?为何在老夫听来……纯粹是无稽之谈?如果柳寻衣不是谋害天瑾的凶手,他为何东躲西藏?为何不站出来向天下英雄解释清楚?究竟是信不过天下英雄?还是……心里有鬼?你说自己授意洵溱帮柳寻衣脱险,意思是不是……你在暗中泄露我们追剿柳寻衣的计划?一直偷偷摸摸地帮柳寻衣躲避各路人马的追剿?换言之,是你在幕后支持他与中原武林作对?公然挑衅天下英雄?” “原来如此!”孤月佯装恍然大悟,阴阳怪气地与清风一唱一和,“今日之前,贫道一直百思不解,一个小小的柳寻衣究竟何德何能,竟能一次又一次躲开各路人马的联合剿杀?原来不是他运气好,也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害我们白白折腾。” 孤月此言,既有嘲讽又有煽动。令不少参与追剿柳寻衣却无功而返的人产生共鸣,从而心生愠怒,朝谢玄投去一道道怨恨的目光。 更有甚者,直接破口大骂,对谢玄恶语相加。 “不错!” 谢玄无视叽叽喳喳的众人,目不斜视地盯着一脸冷傲的清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从始至终,都是我在幕后帮柳寻衣潜逃。他不是不想站出来洗脱冤屈,而是一露面即遭到剿杀,根本没机会向天下英雄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帮他,不是与中原武林作对,更不是挑衅天下英雄,而是……防止有人假公济私,杀人灭口。” “嘶!” 终于,谢玄将矛头直指清风,如刀似剑的一席话登时令窃窃私语的众人闭上嘴巴,令喧嚣四起的街道静如死寂。 “谢府主……此言何意?”腾三石强按着内心的激动,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追问,“什么‘杀人灭口’?什么‘假公济私’?你可知自己在控诉何人?” “我当然知道!因为操纵雁不归的幕后黑手、谋害洛盟主的首恶元凶、栽赃柳寻衣的卑鄙小人……正是我们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清风!当然,还有他的宝贝女儿……谋杀亲夫,狠如蛇蝎的凌潇潇!” “这……” 谢玄近乎嘶吼的呐喊,令数以万计的江湖儿女心乔意怯,怛然失色。 尤其是贤王府弟子,一个个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惊天奇闻,对于不明真相的众人已不能用“惊讶”形容,简直是“惊悚”。 清风,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年高德勋的武当掌门、正气凛然的江湖前辈、恩威齐天的泰山北斗……竟是谋害自己的爱徒、残杀自己的东床快婿、篡取武林盟主之位的丧心病狂之徒,卑鄙无耻之辈? 如此奇谈怪论,试问谁能相信?试问谁敢相信? “大胆谢玄!”被谢玄当众揭穿自己的丑恶嘴脸,清风雷霆大怒,布满皱纹的额头清晰可见暴起的一条条青筋,“无凭无据,你休要含血喷人!诋毁老夫,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诋毁?哼!”谢玄连连冷笑,看向清风的眼神愈发鄙夷,“你敢不敢用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及后世子孙对天立誓,说自己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你……” “你不敢,我敢!” 言罢,谢玄于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举手起誓,字字铿锵:“我谢玄对天立誓,如果自己冤枉清风父女,或对死去的洛盟主有半分异心,教我祖宗十八代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后世子孙世世代代男盗女娼,永不翻身!” “嘶!” 见谢玄于万众瞩目中立下如此狠绝的毒誓,原本半信半疑乃至不屑一顾的众人纷纷心生动摇,看向欲言又止的清风的目光变得愈发耐人寻味。 “谢玄,你……” “清风盟主!” 清风话未出口,腾三石已迈步上前,沉声道:“现在,谢府主对天立誓,揭发你与凌潇潇是谋害洛盟主的真凶,你……承不承认?” “腾三石,你不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清风愠怒道,“谢玄所言纯属子虚乌有,老夫怎么可能承认?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那好!”腾三石毫不客气地打断清风的辩解,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敢不敢效仿谢府主,在天下英雄面前立下毒誓?” “简直胡闹!”清风恼羞成怒,语气变得愈发不善,“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岂能被一个存心陷害我的奸佞宵小牵着鼻子走?老夫一生交友无数,结仇亦无数。如果每一个仇人都像谢玄这般撒泼耍混,动辄就要老夫立下毒誓,那老夫一年四季什么都不用做,每天从天亮立誓立到天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中原武林盟主的权威乃天下英雄豪杰所赐,岂能被这些狂徒浪子肆意挑衅?” “清风盟主所言不错!”犹豫再三,殷白眉终于挺身而出,“我们不能仅凭谢府主的一面之词,指责清风盟主是欺世盗名的虚伪奸贼。腾族长,清风盟主眼下仍是中原武林盟主,老夫希望你端正自己的态度和言辞,不要急于下定论。” “多谢殷掌门提醒,刚刚是老夫莽撞。”虽然腾三石主动承认自己的过错,但语气却不见一丝愧疚,反而愈发强势,“今日这场‘锄奸大会’的意义是替洛盟主报仇雪耻,我们原以为柳寻衣就是杀害洛盟主的凶手,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殷掌门说的不错,我们不能仅凭谢府主的一面之词诋毁清风盟主。同样,我们也不能因为清风盟主的‘一面之词’而判定谢府主撒谎。他二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是洛盟主生前最亲近的人。更重要的是,洛盟主遇害当夜,他们都在贤王府。眼下,二人对洛盟主的死因分歧如此之大,着实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既然他们各执一词,言之凿凿,足见此事一定另有隐情。已经发生的一件事,不可能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换言之,他二人之中……一定有一位在撒谎。” “老子也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害死我的好兄弟。让老子查出来,非活剥了他的皮不可!”薛胡子愤懑道,“不过,此事既然牵扯到我们的武林盟主,再让他主持公道自然不合适。我提议,现在由武林副盟主腾三石主持大局,直至……洛盟主的真正死因水落石出,或清风盟主彻底摆脱嫌疑。关于清风盟主和洛夫人对洛盟主之死的解释,想必天下英雄早已烂熟于心。现在,我们应该听听谢府主对前因后果的交代。” “兼听则明,我同意!”局势逆转令秦苦激动地手舞足蹈,忍不住抢先表态,“谢府主,希望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前年腊月初七夜……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事?” …… 第1028章 锄奸大会(八) “真是天大的笑话!” 见腾三石与薛胡子、秦苦此唱彼和,煽风点火。企图撼动清风的盟主地位,孤月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含不屑与嘲讽:“当今世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站出来向中原武林盟主叫嚣,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今日这场‘锄奸大会’的意义和目的早有定论,岂容你们胡搅蛮缠?天下英雄明察秋毫,清正廉明。谁是人?谁是鬼?我们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没必要听一个‘丧心病狂’、‘装疯卖傻’的人胡言乱语。谢玄千方百计地诋毁清风盟主,无非是怪清风盟主迟迟不肯将他推举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因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也许……谢玄的狼子野心远远不止武林副盟主。也许……他认为洛盟主死后,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应该由他继任。他妒恨清风盟主抢走盟主宝座,于是暗中串通洵溱、柳寻衣于天下英雄共聚一堂之际兴风作浪,造谣生势。对待如此阴险奸诈之徒,我们绝不能受其蛊惑,更不能被其左右。我们应该同仇敌忾,将谢玄、洵溱与柳寻衣一起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我们只想听听谢府主的解释,孤月道长何必如此激动?”萧芷柔不瘟不火地反驳,“你急着杀他灭口,莫不是……做贼心虚?” “萧谷主,绝情谷弟子唐阿富与柳寻衣狼狈为奸,此事天下英雄尚未追究,你岂敢不思悔过,助纣为虐?” “咳咳!”见孤月将矛头指向萧芷柔,云追月的眼神悄然一变,沉声道,“孤月道长,既然你们问心无愧,让我们听听谢玄的解释又有何妨?” “你……” “够了!” 未等孤月据理力争,清风陡然开口。此刻,他见众人满面狐疑,踌躇不决,纵使面对孤月的“慷慨陈词”亦不言不语,不为所动。俨然,他们的心思已被腾三石、薛胡子、秦苦几人动摇,对谢玄的“解释”充满好奇,不愿轻易错过“看热闹”的机会。 既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则由不得清风阻止。因此,与其背负“做贼心虚”的骂名僵持不下,倒不如坦然应对,以示自身“光明磊落”。 心念及此,清风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沉思不语的秦卫,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老夫行的端、坐的正,不怕小人谗言诬陷。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老夫奉陪到底就是。” “清风盟主不愧是武林泰斗,果然深明大义,晚辈佩服的五体投地。”秦苦戏谑一笑,诡谲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谢玄,“谢府主,你听到了?” “前年,初登‘武林盟主’宝座的洛盟主为履行在武林大会上的承诺,广邀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本意是……于腊月初八当众宣布柳寻衣与洛凝语的婚事。却不料,一桩欢天喜地的好事竟以悲情草草收场。腊月初七夜……洛盟主不幸遇害。”在腾三石的眼神鼓励下,谢玄将复杂的目光投向白纱遮面的萧芷柔。见她静若处子,纹丝不动,方才收敛心绪,渐渐陷入回忆,“然而,导致这场悲剧的根源并非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内奸,也不是赵元奉旨诏安未果……一切的一切,要从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意外邂逅及一段纠缠不清的感情说起……” 千呼万唤之下,谢玄终于鼓足勇气,将洛天瑾、萧芷柔、凌潇潇三人的爱恨情仇和盘托出。又将凌潇潇因爱生恨,痛下杀心,暗通赵元里应外合,与清风联手害死洛天瑾并嫁祸柳寻衣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公诸于众。 当然,谢玄的讲述并非事无巨细,有两件事……就被他含糊其辞,匆匆略过。 其一,萧芷柔怀上洛天瑾的孩子。其二,洛天瑾与少秦王密谋造反。 正因如此,众人以为凌潇潇谋杀亲夫的导火索,是妒忌洛天瑾与萧芷柔在武林大会旧情复燃,而非江一苇爆出萧芷柔诞下“一双儿女”的秘密。 这一刻,人山人海的街道竟然鸦雀无声,人们无不满心惊骇,神思恍惚,久久回不过神。 尤其是凌潇潇,短短半日历经几次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此刻已是精疲力竭,意识消沉,宛若一具行尸走肉,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通红的眼圈、哀怨的目光、干涸的泪水、凄然的表情、苍白的面色……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是在替死去的雁不归哀悼,还是替自己坎坷的命运伤心,亦或……回忆往昔与洛天瑾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日子,令其爱恨纠葛,心灰意冷。 “恕在下冒昧,敢问萧谷主、洛夫人,谢府主刚刚所言……是否属实?”陆庭湘怀着满心好奇,小心翼翼地向“当事人”求证。 然而,面对陆庭湘的追问及众人炙热的目光,萧芷柔和凌潇潇皆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 “谢府主所言……字字无虚。”当场面渐渐陷入尴尬,眼神颤抖的腾三石毅然开口,“洛盟主在世时,老夫与他一向不和……究其根源,正是如此。” “嘶!” 见腾三石亲口承认洛天瑾与萧芷柔有私情,众人无不眼神一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洛盟主果然不是柳寻衣杀的……” “荒唐!”清风强忍着内心的羞愤,沉声道,“当年,天瑾年轻气盛,难免放浪形骸,做出一些……出格之举。然而,此事他早已向潇潇诚心忏悔,并得到潇潇谅解,谈何由爱生恨?仅凭一段尘封二十余载的陈年旧事,岂能与天瑾被害混为一谈?分明是牵强附会,强词夺理。” “不错!”孤日沉声附和,“刚刚谢玄已亲口承认,赵元与柳寻衣在贤王府设局刺杀洛盟主。如此说来,且不论柳寻衣是不是杀死洛盟主的元凶,至少也是一大帮凶,此乃不争的事实。至于洛夫人暗中勾结赵元谋杀亲夫,根本是信口开河,无稽之谈。” “此言在理!”唐辕将信将疑地望着沉浸悲愤而久久不能自拔的谢玄,“且不论二十年前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只说洛盟主与萧谷主旧情复燃,决意休妻,敢问谢府主可有真凭实据?对于洛夫人谋杀亲夫……你又能否拿出如山铁证?” “洛盟主在世时,不止一次对我说过……” “谢府主,我必须提醒你,洛盟主早已驾鹤西归。死人……是没有办法替你作证的。”金复羽似乎对这段离奇曲折的江湖旧事产生浓厚的兴趣,下意识地将身体微微前倾,看向谢玄的眼中涌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精光,“虽然你的‘故事’十分精彩,但有些地方听上去……似乎经不起推敲。比如洛盟主明明知道柳寻衣是朝廷的内奸,为何迟迟不肯拆穿,反而在前年腊月初七夜只身赴险?难道……只因为他是洛小姐的意中人?你说赵元招安未果,于是对洛盟主骤起杀心,与洛夫人里应外合,此事也有蹊跷。毕竟是与洛盟主同床共枕二十余载的夫人,凭什么轻而易举地获得赵元的信任?难道因为赵元天生愚笨,容易相信别人?” “贫尼也有一事不解。”一直作壁上观的妙安顺着金复羽的话锋,向谢玄咄咄逼问,“柳寻衣是朝廷的内奸、是赵元的手下、是引洛盟主一步步陷入杀局的人,此事无可狡辩。既然如此,无论他是元凶还是帮凶,都是谋害洛盟主的凶手,是贤王府不共戴天的死敌,为何谢府主不遗余力地保护他?难道……帮凶可以既往不咎?还是你想留着‘人证’,以便今日当众揭露清风盟主及洛夫人的……罪行?” “即便如此,谢玄也不该戏耍天下英雄!” “柳寻衣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替他作证?就算替他作证,试问谁会相信一个叛徒说的话?” “不错!此事分明是谢玄编出来的谎言,非但毫无根据,而且错漏百出。” “放屁!刚刚腾族长已亲口承认洛盟主与萧谷主‘有旧’,你们是聋子不成?” “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谢府主为何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偏偏冒着生死之虞站出来指证清风父女?肯定是他们有问题!” …… 趁金复羽、妙安质疑谢玄之际,清风一派的忠实拥趸纷纷出言附和。与此同时,柳寻衣一派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双方相互攻讦,彼此叫嚣,场面立时乱作一团。 “你们说的不错!” 望着叫骂不断的众人,谢玄将心一横,一声暴喝将四周的喧嚣尽数压下,凝声道:“洛盟主遇害,柳寻衣不是主谋也是帮凶,理应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然而,洛盟主明知柳寻衣是内奸而不杀他,谢某明知他参与行刺洛盟主而执意袒护他……究其原因,不是洛盟主心慈手软,也不是谢某贪图什么‘人证’,而是因为柳寻衣……杀不得!” “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哑然失色,心中好奇更甚。 甚至连“铁石心肠”的秦卫,亦忍不住朝谢玄投去一道狐疑的目光。 “杀不得?”见谢玄的情绪如此激动,金复羽的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武林公敌、朝廷钦犯,横看竖看都是一位穷途末路的‘孤家寡人’。无门无派、无权无势,只有满身罪孽,又有何……杀不得?” “因为……因为……” 谢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脸上变颜变色,唇齿剧烈颤抖。吞吞吐吐半晌仍不见下文,似乎心有顾忌而难以启齿。 “因为寻衣是洛天瑾的亲骨肉!”一派肃然,寂若无人,萧芷柔纠结而复杂的声音悄然响起,“是二十多年前,洛天瑾和我……生下的孩子。” …… 第1029章 锄奸大会(九) “嘶!” 萧芷柔一言既出,直令天下震撼,万心骇然。 这一刻,除早知内情的洵溱、谢玄、腾三石、云追月、清风、凌潇潇、薛胡子等人依旧能在慌乱中保持一丝理智外,其他人无论是清风一派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还是柳寻衣一派的秦苦、洪寺、严顺、雷震,亦包括金复羽、陆庭湘、妙安、左弘轩这些作壁上观的局外人,无不被突如其来的惊天秘闻惊得目瞪口呆。 一时间,数以万计的江湖人大眼瞪小眼,全然不知所措。 众人之中,尤以秦卫、云剑萍、林方大等与柳寻衣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人,反应最为强烈、思绪最为混乱、心情最为复杂。 “娘……” 不知何时,两行清泪已顺着云剑萍微微颤抖的脸颊滚落而下。她不顾黎海棠、常无悔几人的阻拦,踉跄着走到黯然神伤的萧芷柔身旁,断断续续地强颜欢笑:“您刚刚说的……是不是一句笑话?柳……柳寻衣他……他怎么可能是……” “萍儿,你以为娘会用自己的清白说笑吗?” “这……” 听到萧芷柔略显哽咽的回答,云剑萍的身体猛然一颤,下意识地望向远处的柳寻衣。在视线被泪水模糊的一刹那,她隐约看见柳寻衣正用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紧紧注视着自己。 正是这样一双眼睛、正是这样一道眼神、正是这样一种感觉……令六神无主的云剑萍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强烈而苦涩的心酸。 紧接着,她忽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仿佛于恍恍惚惚之间坠入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世界,是被她深深掩埋在心底的珍贵记忆,恍如隔世的一幕幕场景于脑海逐一闪现,儿时的欢声笑语再度回荡在她的耳畔。 “哥哥,你拿的是什么……” “是蜻蜓!哥哥为玉儿抓的蜻蜓……” “寻衣、玉儿,你们快过来!这条河里有好多鱼……” “哥哥,鸟窝就在你的头顶,爬高一些,再爬高一些……” “哎呀!我被树枝挂住了。寻衣、玉儿,你们快帮帮我……” “哥哥、秦卫,你们小心……” “哈哈……” …… 一团混沌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牵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与另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在田野追逐嬉戏、在河边戏虾抓鱼、在山上捉虫捕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是一种恬静而美好的令人不敢奢望的日子…… 当尘封已久的记忆被重新唤醒,无需经验累月、无需万语千言、无需潜移默化……只需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在对的场合交汇一道对的眼神。虽然一言未发,却足以洞穿一百道、一千道、一万道堤防戒备,于电光火石间穿越光阴的流逝,挣脱世俗的束缚,进而水乳交融,心心相印。 “哥哥……” 一场“轮回”诉不尽前生今世,当云剑萍渐渐从“梦境”中苏醒,心乱如麻的她呆呆地望着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却仍含泪朝自己绽露出一抹温暖微笑的柳寻衣时,从灵魂至身躯皆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 与此同时,与云剑萍心有灵犀的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霎时间,泪流满面,仰天大笑。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柳寻衣究竟在笑什么?众人只以为他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世,以至精神崩溃而变得疯癫。 与此同时,另一位与柳寻衣、云剑萍有着相同回忆的人同样踽踽凉凉,凄凄惶惶。 心神不宁的秦卫默默地坐在远处,眼神复杂地望着久别重逢,又哭又笑的“可怜兄妹”,竟也百感交集,垂泪无声。 “萧谷主,此事……此事……” “此事,老夫与谢府主、云圣主皆可作证!” 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腾三石眼神一正,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夫愿用湘西腾族列祖列宗的声誉对天起誓,云剑萍与柳寻衣确是柔儿与洛盟主私定终身后……生下的一双儿女。” “嘶!” 萧芷柔出身“江湖异教”,在天下人心中信誉不高,众人对她也许有些质疑。但腾三石不同,江湖地位与武林威望皆首屈一指,再加上湘西腾族的清誉与谢玄、云追月的从旁辅证,可信度自然毋庸置疑。 毕竟,事关一名女子的清白乃至湘西腾族、绝情谷两大门派的荣辱,谁也不敢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全仗死去的江三爷对我心生恻隐,网开一面。当年,他奉凌潇潇之命追杀我至襄阳城外,将我逼得走投无路。本欲痛下杀手,却无意中得知我怀有洛天瑾的骨肉,于是……” 在众人惶惶不安的期待中,萧芷柔含泪注视着心情复杂的柳寻衣,不急不缓地将当年发生的一切娓娓道出。 “萧谷主口中的‘江三爷’……可是贤王府七雄之一的‘一苇渡江’,江一苇?” “正是!” 言罢,萧芷柔眼神一寒,挑衅似的望向羞愤交加的凌潇潇,毫不避讳地出言嘲讽:“若非江三爷放过我们母子三人,恐怕凌潇潇的阴险狠毒……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阴险?我狠毒?”被一位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当众讥讽,千头万绪的凌潇潇勃然大怒,发疯似得咆哮斥责,“若不是你这个贱人勾引我夫君,我与瑾哥岂能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潇潇!” 见凌潇潇大失仪态,口不择言,清风的眼神陡然一变,赶忙出言喝止。 只可惜,凌潇潇的态度已被在场所有人尽收眼底,她说的话亦被上万双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无需过多解释。 天下英雄不是傻子,萧芷柔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凌潇潇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萧芷柔,你……”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凌潇潇先是一愣,从而满眼悲愤地望向波澜不惊的萧芷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刚刚是故意激怒我……” “你天性恶毒,何需旁人激怒?”谢玄冷声道,“从你勾结赵元谋害府主的那一刻,就应该料到自己会有今天的下场。” “如果柳……柳寻衣是洛盟主的儿子,洛盟主对他偏爱有加就不奇怪,谢府主千方百计地暗中帮他也不奇怪……”言至于此,秦苦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望向清风,笑里藏刀地说道,“至于清风盟主……也许早就知道柳寻衣的真正身世。因此,他不惜一切代价召集天下英雄追剿柳寻衣……更是一点也不奇怪。毕竟,柳寻衣不死,他们父女谋害洛盟主的丑事就不可能永远掩埋,甚至连贤王府雄厚的家业……也要拱手让人。啧啧啧!真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真正蒙蔽、利用、戏耍天下英雄的人不是谢府主,而是我们推崇备至的清风盟主。” “这……” 秦苦的一番冷嘲热讽,令四周众人暗吃一惊,从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与此同时,他们看向清风与凌潇潇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太友善。 这一幕,令从始至终与清风同仇敌忾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几人倍感尴尬。 除尴尬之外,他们对清风也有一些怨气与不满。 毕竟,清风一直将柳寻衣的身世瞒得死死的,令玄明几人面对萧芷柔的“坦白”全无防备,措手不及。与此同时,他们亦产生一种“误上贼船”,被清风戏耍、利用的恼怒情绪。 因此,他们现在既不想帮清风说“公道话”,也不知如何帮他说“公道话”。常言道“众怒难犯”。他们生怕一不小心非但不能替清风解围,反而令自己陷入泥沼。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局势愈发混乱之际,薛胡子率马如风、尹三刀大步流星地朝柳寻衣走去。 “薛帮主,你们干什么?”孤月眼神一变,连忙率武当弟子拦下他们的去路。 “干什么?当然是放人!”满脸横肉的薛胡子趾高气扬地望着孤月,扯着嗓子大声嚷嚷,“寻衣是洛盟主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亲侄儿’。身为叔伯,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侄儿受苦?” “你们又想干什么?”马如风眼神轻蔑地打量着孤月及一众武当弟子,冷笑道,“现已证实柳寻衣是洛盟主的亲生骨肉,你们不会贼心不死,仍想杀人灭口吧?” “休要忘记,这场‘锄奸大会’的目的是替洛盟主报仇雪耻,不是让洛盟主断子绝孙。”尹三刀语气不善地出言威胁,“你们若敢杀他儿子,莫说腾族长和萧谷主不会答应,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洛盟主在九泉之下……更不会放过你们。” “你们……” “少他妈废话,快放人!” 在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的煽动下,三义帮、绝情谷、河西秦氏、湘西腾族、西律武宗及部分贤王府弟子纷纷高声起哄,声势愈发浩大,渐渐衍变成阵阵山呼。 “放人!放人!放人!” 一时间,群情激愤,震耳欲聋。 不知何时?慕容白、邓泉、雷震、严顺、洪寺纷纷率人上前,直将“势单力薄”的孤月一众团团围住,并将怒不可遏却又无计可施的他们逼得连连后退。 …… 第1030章 锄奸大会(十) 由于清风尚未表明态度,因此面对咄咄相逼的薛胡子等人,武当弟子纵使怒火冲天亦不敢贸然出手。 值此针尖对麦芒的关键时刻,先动手往往代表理亏。 “放肆!” 然而,就在万千“看官”茫然无措,各大门派左右为难,场上的局势几乎一面倒的情形下,一直克制情绪的清风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 但见他大手一挥,荡出一道劲气涟漪,直将猝不及防的薛胡子一众震得连连后退。 “老夫身为堂堂正正的中原武林盟主,岂能被尔等的鬼蜮伎俩要挟让步?”清风面沉似水,目寒如冰,气势逼人,字字铿锵,“顾念大家相识一场,老夫本打算给你们留些情面。可你们非但不知反省,反而变本加厉。既然如此,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翻脸无情?”洵溱柳眉一挑,小心试探,“如何翻脸无情?” “不必担心!他若想打,自有我奉陪到底。”萧芷柔向前一步,内力外化溢于周身一丈,直令周围的空气泛起层层若有似无的波澜。 “打?”清风怒极而笑,“你们现在巴不得老夫恼羞成怒,与你们混战厮杀。如此一来,岂非正中尔等下怀?” “这……”秦苦一脸错愕,用最诚恳的态度提出最讽刺的质疑,“清风盟主莫不是……怯战?” “秦苦,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清风不苟言笑,愤懑的语气中蕴含着一丝无奈与惋惜,“昔日,老夫见你粗中有细,不拘世俗,认为你是荆山之玉,可造之材,故而有心栽培你成就大器,也不枉武当与秦氏相交一场。却不料,你非但苟且偷安,不求上进,而且善恶不分,自甘堕落。整日与柳寻衣这般奸贼浪子厮混在一起,一步步将河西秦氏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实乃有愧于开宗立派的秦家老祖,有愧于忠心耿耿的秦氏弟子,有愧于同气连枝的江湖同仁。” 明明势如水火,清风却用长辈对晚辈的语气对秦苦耳提面命,难免令他始料未及,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谢玄,既然你口口声声揭开真相,直言赵元招安未果,却为何绝口不提赵元因何招安未果?天瑾又因何遭到刺杀?”训完秦苦,清风又将鄙夷的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谢玄,“一位千里迢迢跑到异国他乡招安当地豪强的朝廷钦差,纵使招安未果也应该谋求全身而退,岂敢凭借区区数百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洛阳城对中原武林盟主痛下杀手?如此冒险行事,若无‘充分理由’岂非说不过去?至于‘招安未果’、‘气急败坏’云云尔尔,绝不是赵元铤而走险的充分理由。” “嘶!” 清风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沉浸在“一波三折”中的江湖儿女幡然醒悟,渐渐察觉出一丝蹊跷。 “这……” “你是忘记说?还是不敢说?”见谢玄脸色微变,清风气势更盛,“柳寻衣究竟是不是洛天瑾与萧芷柔的私生子……老夫不知道。但我知道,率天下英雄追杀柳寻衣绝不是出于私心,而是出于公义。因为柳寻衣从始至终都不是清白无辜……非但他不是,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及与他们沆瀣一气的所有人,皆不是清白无辜。甚至连惨遭不测的天瑾……也不算清白无辜。” “什么?” 清风此言一出,登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可置否,老夫身为武林盟主既不公允亦不廉明。我……确实有错,而且是大错特错。”清风一副悔不当初的懊恼模样,“老夫错不该顾念旧情,更不该心慈手软,对他们这些城狐社鼠、害群之马一再包庇纵容,令他们愈发有恃无恐,愈发肆无忌惮。今日被他们反咬一口,皆因老夫一时糊涂,怪不得任何人。其实,这些利欲熏心之徒,卖主求荣之辈,早已数典忘宗,投敌叛国。如今,他们竟敢冠冕堂皇地站在这里妖言惑众,岂止是厚颜无耻?简直是丧尽天良!他们将我等中原义士视为愚夫蠢汉,离间于花言巧语,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日,老夫若不能揭穿他们的丑恶嘴脸,还中原武林以清明,还天下苍生以太平,老夫就不配做中原武林盟主!” “这……” 见清风激昂慷慨,振振有词,不似虚张声势。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等人无不暗吃一惊。彼此相视,尽是一脸茫然。 此刻,他们心里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缕不祥之感,但一时又想不透清风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远处,洵溱黛眉微蹙,一言不发,紧紧注视着侃侃而谈的清风,一双美目中涌现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忧虑之色。 “数典忘宗,投敌叛国……清风盟主刚刚的一席话,着实有些骇人听闻。”陆庭湘在金复羽的眼神授意下,若有所思地发问,“依清风盟主之意……柳寻衣、谢府主、腾族长、萧谷主、云圣主、秦府主、薛帮主这些人……甚至包括已经遇害的洛盟主,他们统统有问题?” “不错!” “嘶!” 清风不假思索地应答,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哼!”腾三石恶狠狠地瞪着“大义凛然”的清风,愠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清风盟主,此事非同小可……万望慎言。”金复羽“好心”提醒,“你现在不止将矛头指向与你作对的人,更牵扯到中原武林上任盟主,如果你没有真凭实据……” “金坞主不必多虑!老夫不是谢玄和萧芷柔,不会学他们红口白牙,信口开河。”清风信誓旦旦地打断金复羽的狐疑,从而神情一禀,高声喝令,“将他们带上来!” “是!” 伴随着一道应答,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空空荡荡的贤王府大门。 片刻之后,神郁气悴,步伐飘忽的一男一女在四名武当弟子的陪同下缓缓走出贤王府,先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此二人,在场大多数人仍旧一脸迷茫。然而,洵溱、谢玄几人却眼神骤变,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愕、顿悟、懊恼交织杂糅,迅速涌上他们的脸庞。 男人,正是令洵溱昨夜心神不安的袁孝。 女人,则是凌潇潇的贴身婢女,欢儿。 “他二人……也许有人认识,也许有人陌生。” 清风闲庭信步般迎上前来,左手拽住欢儿的胳膊,右手攥住袁孝的手腕,将惶惶不安的二人牵入青石广场。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神情纠结的谢玄,提议道:“谢府主,不如由你告诉天下英雄,他二人姓甚名谁?” “什么意思?”谢玄眉头一皱,佯装听不懂清风的弦外之音,“他们一位是贤王府的丫鬟,名叫欢儿。另一位是武当的‘朋友’,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是来自关外的……袁老爷。” “上京四府之一,沈州袁家的家主,袁孝。”清风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转而将诡谲的目光投向面面相觑的洪寺、严顺、雷震,“谢府主对袁老爷一知半解情有可原,因为他们初识不久。但你们三位……对袁孝一定不陌生。毕竟,‘上京四府’雄踞关外多年,混的风生水起,四位相交莫逆,亲如兄弟,几十年的感情……可谓打断骨头连着筋。” “清风盟主,恕左某斗胆直言,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左弘轩一脸懵懂地望着各怀鬼胎的清风、谢玄等人,一语道破众人心中的不解,“不知这位袁老爷与贤王府的丫鬟……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与柳寻衣又有什么关系?”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老夫为大家道明缘由。”清风淡然一笑,不急不缓地解释,“简而言之,‘上京四府’并非单纯的关外帮派,而是西域少秦王耗时多年,秘密培植的一股隐匿势力。目的是盘踞东北,暗中扩张,必要时与远在西域的辽国旧部遥相呼应。至于何为‘必要时’……相信天下英雄心照不宣,恕老夫不再赘言。” “这……” “如今,‘上京四府’已经名存实亡。袁孝、洪寺、严顺、雷震分别率麾下精锐入关,在不同的地方依附不同的中原门派重振旗鼓。美其名曰‘关外萧瑟,欲入繁华’,实则只是他们的托辞。其真正目的与他们在关外建立‘上京四府’如出一辙,为少秦王招兵买马,培植拥趸,以备……不时之需。” 言至于此,清风蓦然转身,凌厉的目光宛若锋刀利剑,直射被牢牢绑在柱子上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有趣的是,如今的‘上京四府’已改称‘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宗主由少秦王亲自担任。至于他们的副宗主,即执掌袁、严、洪、雷四大分舵,替少秦王在中原开疆扩土,壮大势力的‘先锋大将’,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被谢玄、萧芷柔一众视为‘忠臣孝子’的……柳寻衣。” …… 第1031章 锄奸大会(十一) “这……” 清风直言不讳地揭穿柳寻衣与“西律武宗”的关系,乃至“西律武宗”与大辽皇族的渊源,直令一头雾水的众人听的心惊肉跳,怛然失色。 “当初,天瑾执意拒绝朝廷招安,原因之一正是与少秦王暗中勾结,欲……起兵造反,自立为王。”清风不顾众人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揭露一个又一个惊天秘闻,“后因计划败露,引起大宋朝廷极度不满,因此赵元才决定铤而走险,率人混入贤王府行刺。” 言至于此,清风眼神一暗,满面羞愧地朝四周拱手作揖,苦涩道:“今日,老夫必须向天下英雄诚心忏悔。因为当我得知事情的真相后,顾念自己与天瑾的翁婿之情,以及对贤王府孤儿寡母的怜悯之心……并未及时将天瑾与少秦王沆瀣一气的秘密公之于众,而是选择替他隐瞒。当时,天瑾已经遇害,也算……遭到天谴。贤王府妻儿老小仍要在江湖立足,老夫不希望他们因为天瑾的过失而一生背负骂名。再者,天瑾虽有谋反之心,但终究只是一厢情愿。既未成就事实,亦未铸成大错,也算是冥冥之中给他、给小女、给老夫的一双外孙、给贤王府众弟子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嘶!” 洛天瑾曾与少秦王密谋造反?此则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登时令心猿意马的众人精神一颤,恨不能惊掉下巴。甚至连萧芷柔、腾三石等人亦感到匪夷所思,满心骇然。 妙安左右顾盼,似乎心有迟疑:“清风盟主,事关洛盟主一世英名,你……” “妙安师太,今日若非他们欺人太甚,老夫断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清风知道妙安的心思,故而一脸无奈地摆手打断,“老夫毕竟是天瑾的岳父,挑明他的罪过对我百害而无一利。你可见过有人无中生有,故意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 “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殷白眉伺机安抚,“清风盟主不必过于自责,你的所忧所虑、所作所为皆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洛盟主已死,一切恩怨自当一笔勾销。相信天下英雄不会因为一件没有发生的事而不依不饶,更不会迁怒无辜。” “殷掌门高义,老夫不胜感激!”清风朝殷白眉拱手一拜,从而话锋一转,“天瑾死后,少秦王仍与贤王府藕断丝连。一些图谋不轨之人伺机与他攀交,甘心沦为犬马,替少秦王蚕食中原武林,荼毒汉人河山。其中,尤以柳寻衣最为猖獗!此子一向以‘家国天下’、‘仁义道德’标榜自居,却不料骨子里竟是一个叛逆小人。” “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秦苦心有不忿,故而戏言讥讽,“你哪只眼睛看到柳寻衣数典忘宗?又是哪只眼睛看到他投敌叛国?什么‘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如果他真的这么厉害,又岂会被你们打的鼻青脸肿,当街示众?” “一面之词?哼!死鸭子嘴硬!我且问你,洵溱又如何解释?”孤月朝洵溱一指,义正言辞道,“她是少秦王的得力干将,亦是少秦王在中原的‘化身’。当初,蛊惑洛盟主密谋造反的人……正是此女。刚刚谢玄已亲口承认,是他与洵溱暗中勾结,一起帮助柳寻衣逃出生天。试问如果没有得到少秦王的应允,谢玄岂能对洵溱如臂使指?依我之见,投靠少秦王的人远远不止柳寻衣。谢玄、萧芷柔、腾三石……尽是一丘之貉。” “孤月,你休要造谣中伤,血口喷人!” 见孤月将自己贬为卑躬屈膝之徒,趋炎附势之辈,一向注重自身清誉的腾三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他不顾云追月的劝阻,一个箭步冲到孤月面前,怒叱道:“老夫根本不认识什么‘少秦王’?更没有加入什么‘西律武宗’?大胆孤月,你竟敢在天下人面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腾族长,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你问心无愧,又何必急于辩解?”未等孤月反唇相讥,清风已缓步上前,面无惧色地注视着横眉冷目的腾三石,不卑不亢地说道,“袁孝和欢儿,前者是柳寻衣安插在老夫身边的内奸,后者是谢玄安插在小女闺房的眼线。现如今,他二人俱已如实招供,柳寻衣暗通少秦王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你……” “袁老爷,劳烦你将自己与洵溱、少秦王的关系,以及柳寻衣在关外如何避开我们的追杀?如何从长白山金蝉脱壳?又如何摇身一变成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一五一十地告知天下英雄。” 在清风“慈眉善目”的威逼下,满面羞愧的袁孝先看看一身血污,垂头不语的柳寻衣。又看看眼神阴郁,面沉似水的洵溱。再看看义愤填膺,攘袂切齿的雷震三人。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面色愈发纠结。 终于,踌躇再三的他口中发出一道饱含辛酸与无奈的叹息,从而艰难地闭上双眼,心有不甘地缓缓点头,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清风盟主所言……字字无虚。柳寻衣确是少秦王钦点的……‘西律武宗’副宗主。‘上京四府’分批入关……亦是为‘西律武宗’在中原站稳脚跟夯实基础。这一切,要从大小姐将奄奄一息的柳寻衣带到沈州的天袁客栈开始说起……” 伴随着袁孝的点滴回忆,萦绕在众人心头的诸多疑团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柳寻衣曲折离奇的经历与洵溱瞒天过海的计划亦令在场之人听的心潮腾涌,连连咂舌。 袁孝一气呵成,连贯细腻,令众人对他的“坦白”大都无甚异议。纵使一些人心存质疑,也只是质疑袁孝为何临阵倒戈? 当袁孝用尽毕生气力,几乎更咽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洵溱已是心灰意冷,兴味索然。阿保鲁、萧阳几人更是咒天骂地,懊恼不已。 “接下来,轮到欢儿了。”见局势渐渐逆转,清风的表现愈发镇定从容,“欢儿,告诉天下英雄你是如何被谢玄利用?又是如何将夫人的秘密泄露出去?” “我……我……” 此刻,战战兢兢的欢儿不敢直视慕容白的眼睛,溢满汗水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在清风“柔声细语”的催促下,吞吞吐吐地将自己在慕容白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欢儿字字如刀,句句似剑,直令心烦意乱的谢玄、慕容白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 “大家都听到了?” 当“泄露天机”后的袁孝与欢儿如泄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时,清风已是胸有成竹,信心满满。 他负手而立,傲视群雄,严辞正色,掷地有声:“柳寻衣与谢玄诬陷老夫谋害自己的女婿,从始至终全凭一张嘴,毫无真凭实据。而老夫对他们的‘揭发’却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今日,腾三石与萧芷柔对柳寻衣百般包庇,料想……他们与柳寻衣的关系也许真的不简单。然而,纵使柳寻衣是萧芷柔的儿子,也不等于他是天瑾的骨肉,更不代表柳寻衣不是杀害天瑾的凶手。” “什么意思?”见清风含沙射影地诋毁萧芷柔,腾三石勃然大怒,“你敢侮辱我女儿的清白?” “一个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对一位有家有室的男人以身相许的女人……谈何清白?”孤月轻蔑一笑,“她能在洛盟主面前放荡轻浮,也可以在其他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有什么奇怪?” “你找死……” “阿弥陀佛!”未等怒不可遏的腾三石向口出不逊的孤月出手,玄明暗含内力的一声佛号悄然响起,登时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压下三分,“贫僧相信谢施主与萧施主、腾施主不会用自身清白哄骗世人,只是……希望你们可以效仿清风盟主,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而非空口白话,强势压人……” “玄明方丈此言差矣!”谢玄沉声反驳,“如果柳寻衣不是洛盟主的儿子,洛盟主为何对他以德报怨?谢某又为何对他百般保护?萧谷主、腾族长、云圣主,皆可出面作证……” “现在,柳寻衣是不是洛盟主的儿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暗通少秦王意图祸乱中原武林。相比于国仇家恨,儿女情长又算什么?”唐辕颇为不耐地打断谢玄的争辩,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就算柳寻衣是洛盟主的儿子,他敢投敌叛国依旧罪不容诛!” “说得好!”被唐辕戳中心坎,清风窃喜不已,满眼赞许地连连点头,“万幸天瑾尚未铸成大错,否则老夫断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使他是我的爱徒、是我的女婿,老夫也会大义灭亲,誓不徇私。华夏大地,炎黄子孙无不知晓大义,恪守天道,任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在大是大非面前,莫说武林盟主的儿子,纵使武林盟主也要懂得分寸。若敢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势必自绝于天地,自绝于祖宗,自绝于苍生,自绝于江湖。” …… 第1032章 锄奸大会(十二) 被清风冠以天大的罪名,在“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阴霾笼罩下,曾被谢玄、洵溱“引以为傲”的柳寻衣的身世,难免显得微不足道,苍白无力。 不得不说,清风利用袁孝、欢儿使出一招“移花接木”,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柳寻衣的“身世”转移到他与少秦王的“暧昧”。 对于自幼接受“仁义礼智信”的洗礼,将民族大义深深刻入骨髓的汉人而言,清风此举无疑正中江湖群雄的软肋,亦牢牢掐住柳寻衣的七寸。 自己人和自己人纵使斗得天翻地覆亦无关紧要,可一旦牵扯到异域外族……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皆会下意识地齐心协力,同仇敌忾。 “现已真相大白,清风盟主与柳寻衣、谢玄一伙究竟孰善孰恶?孰真孰假?孰正孰邪?孰是孰非?相信天下英雄自有公断!” 见时机成熟,孤日当机立断,抢先为今天的闹剧“盖棺定论”。 “原来如此!洛盟主因暗通少秦王而激怒大宋朝廷,因此遭到赵元与柳寻衣的暗算。”钟离木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清风与谢玄身上来回打量,故作恍然大悟,“于公于私,清风盟主替洛盟主报仇皆是理所应当。谢府主顾念柳寻衣与洛盟主的……特殊关系,故而向西域的少秦王求援。柳寻衣在洵溱的鼎力相助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侥幸逃生,不仅治好内伤,而且找到一座新靠山。摇身一变从流亡天涯的武林公敌、朝廷钦犯成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时……谢府主也许已经猜出少秦王的险恶用心,无奈骑虎难下,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至于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有些人与柳寻衣血浓于水,不得不与他共同进退,无从选择。有些人则是被柳寻衣和洵溱的花言巧语蛊惑蒙蔽,一时头脑发热……不知不觉沦为从犯。想来……他们并非故意助纣为虐。” 钟离木此言既含蓄委婉又富有心机,他将谢玄喻为“骑虎难下”,将河西秦氏、龙象山、三义帮喻为“受人蒙蔽”。既能缓和当下针锋相对的僵局,又能在无意中分化他们的“联盟”。 毕竟,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云追月这些人掌控的势力足以占据武林半壁,纵使武当、少林、昆仑、崆峒、唐门誓同生死,双方一旦爆发混战,结果仍是两败俱伤。 更重要的是,眼下除武当之外,其他门派与柳寻衣并无深仇大恨,犯不上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此一节,不仅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心照不宣,清风同样心知肚明。 再者,金复羽、陆庭湘一伙一直见风使舵,左右逢源。一会儿帮柳寻衣一派推波助澜,一会儿又帮清风一派据理力争。看似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实则煽风点火,居心叵测。有他们在一旁虎视眈眈,清风又如何专心致志地对付柳寻衣? “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单独拎出哪一个都是雄霸一方的名门大派。如果他们因为柳寻衣而暗结珠胎,必会一跃成为江湖第一大势力,比当年的‘归海刀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不其然,见钟离木措辞隐晦,似乎有意为双方各让一步留下余地,金复羽再三权衡,决定为渐渐湮灭的冷灶再加一把火:“若真如此,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雄踞中原,将各门各派踩在脚下,从此在江湖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脸色一变。 呼风唤雨、为所欲为……这些字眼的分量有多重?又意味着什么?金复羽不可能不知道。其言可恕而其心可诛,令清风、玄明等人对坐山观虎斗的金复羽愈发鄙夷。 “听金坞主的意思……你已认定清风父女是被人栽赃陷害?谢某与腾族长、萧谷主皆是包藏祸心,欺罔视听的卑鄙小人?”谢玄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幽幽地问道,“难道在你心里,腾族长、萧谷主、秦府主、薛帮主这些名震江湖的豪杰加在一起,仍敌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袁孝和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肯不肯说真话,与尊卑大小无关。我们只想知道真相,被谢府主……刻意掩盖的真相。”未等金复羽开口,陆庭湘已出言反驳,“谢府主刚刚已亲口承认他们的身份,难不成……你想自食其言?如果他们是清风盟主安排的人,岂会对柳寻衣和洵溱在关外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又岂会知道少秦王这么多秘密?” “不错!” 谢玄知道,袁孝和欢儿在众人心中引起的震撼实在太大,绝非自己三言两语可以轻易抵消。如果强行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漏洞百出。因此,与其和陆庭湘逞口舌之争,倒不如坦率承认:“谢某确实有求于洵溱,袁孝确实是我们安插在清风身边的内应,从欢儿口中套取消息……也确实是谢某所为。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做过的事我不怕承认,也不怕天下英雄非议。毕竟,在清风父女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谢某不得不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但是,做过的事我可以承认,没有做过的事却宁死也不会妥协,更不怕与人当众对质。” “哦?”金复羽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谢府主哪些事做过?哪些事没有做过?” “投靠少秦王,意图在中原武林作威作福……这些事谢某连想都不敢想,更谈何做?”谢玄沉声道,“至于柳寻衣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一是为报答洵溱的救命之恩,二是为获得更多的帮助。毕竟,他的对手是手握大权的中原武林盟主,若不能迅速积攒力量令自己变得强大,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谢府主所言,恕金某不敢苟同!”金复羽颇为失望地缓缓摇头,“只要他因时制宜,道出真相,自有天下英雄为他主持公道,谈何死路一条?难道……谢府主认为中原武林成百上千的英雄豪杰都是欺软怕硬之徒,怯大压小之辈?” 渐渐地,谢玄从金复羽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一丝蹊跷。他看似对自己咄咄相逼,实则却在旁敲侧击地为自己创造辩解的机会。 俨然,“一面倒”的局势并不是金复羽乐于看到的。他更希望清风一派与柳寻衣一派势均力敌,最好……拼的你死我亡,同归于尽。 虽然知道金复羽用心不善,但谢玄眼下别无他法,只能顺水推舟,不答反问:“难道金坞主认为不是?” “嘶!” 谢玄一句话得罪一群人,登时引起众人的不满。 “谢府主,金某借秦府主的一句话提醒你。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诸位一听便知!前年腊月初七,赵元与柳寻衣里应外合,于贤王府东院设局行刺洛盟主。此战,朝廷与贤王府皆死伤惨重。曾记得洛盟主大丧之日,凌潇潇声泪俱下地回忆东院的惨状,是为‘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由此可见,当夜的厮杀何其惨烈?奇怪的是,当日客宿在贤王府的‘英雄豪杰’竟没有一人惊醒?凌潇潇的解释是柳寻衣在饭菜中投下蒙汗药,令所有宾客蒙头大睡,不省人事。此言听似合情合理,然则……根本经不起推敲。殊知,当夜客宿在贤王府的都是什么人?少林方丈玄明、昆仑派掌门殷白眉、崆峒派掌门钟离木、唐门总管唐辕……每一位都是纵横天下、阅历无数的‘大人物’。每一位都是在大风大浪中摸爬滚打,在血雨腥风中几进几出的‘老江湖’。他们什么机关暗器没有遇过?什么鬼蜮伎俩没有见过?什么江湖路数没有玩过?怎么可能会对一包小小的蒙汗药浑然不察?休说什么‘在贤王府全无戒备’,此言只能哄骗一些不谙世事的傻瓜,对常年行走江湖的诸位而言,根本就是天大的笑话。饭菜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茶酒有没有掺杂异物?他们甚至不用银针探毒,只需扫一眼、嗅一下、抿一口足以判断虚实。” “谢府主所言……确有几分道理。”金复羽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但金某不明白,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强势逼人、生死兴衰之际,再耿直的‘英雄豪杰’也会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谢玄出言无忌,直将心里有鬼的玄明、殷白眉几人说的老脸臊红,手足无措,“一个是大权在握的武林盟主,一个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内奸。孰轻孰重?何去何从?当夜客宿在贤王府的诸位‘英雄豪杰’已经给出我们最‘明智’的答案。” “谢玄,你自己死到临头,可不要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不错!你休要混淆视听,顾左右而言他。你与柳寻衣暗中勾结少秦王的事尚未解释清楚……” “你刚刚已经诬陷过清风盟主与洛夫人,现在又想故技重施诬陷我们,想来已是黔驴技穷,辩无可辩……” “前年腊月初七夜,你们究竟有没有被人下药?又被何人下药?恐怕也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面对气急败坏的殷白眉、唐辕等人,谢玄对他们的张牙舞爪视而不见,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径自发出一道似乎蔑笑自己,又似乎藐视旁人的冷笑,“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教谢某如何相信公道正义?又如何相信金坞主口中的……‘英雄豪杰’?” …… 第1033章 锄奸大会(十三) “这……” “事到如今,谢某亦无可隐瞒。我承认,洛盟主生前确实与少秦王暗中勾结,意图……谋反。我刚刚之所以闭口不谈,原因与清风大同小异。既为顾忌洛盟主的颜面,亦为避免贤王府弟子枉受牵连。”谢玄环顾着神态迥异的众人,口中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然而,密谋造反之事,早已随洛盟主殡天而烟消云散。谢某既无承继霸业之心,亦无谋取天下之志,更无背祖弃宗之胆。自从洛盟主遇害,谢某一直忍辱偷生,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分身保护流离在外的柳寻衣?再者,凌潇潇对萧谷主心怀妒恨,一直暗中派人监视绝情谷与湘西腾族的一举一动,我不想提早暴露柳寻衣的身世,因此不敢与他们联络。万不得已,谢某只能借助少秦王的力量保护柳寻衣,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沉冤昭雪,将来可以名正言顺地替洛家延续香火,以告慰洛盟主的在天之灵。” “惺惺作态,一派胡言!” 望着神态悲凉的谢玄,四周众人无不心生踌躇。然而,孤月却忍不住冷笑出声,揶揄道:“谢玄,如果你真的重情重义,又岂会与洵溱合伙屠戮甘家?为掩人耳目,担心甘家走漏风声,于是恩将仇报,杀人灭口,此举岂止忘恩负义?简直禽兽不如!诸位,谢玄对自己的恩人都能痛下杀手,其心之歹毒、其行之卑鄙、其言之奸诈、其人之下作,足可窥见一斑。如此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真小人,他说的话……又如何值得我们相信?” “不错!”殷白眉沉声附和,“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能戕害无辜。难道柳寻衣的命是命,甘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命就不是命?” “这……” 被殷白眉戳中软肋,谢玄登时心头一紧。 他无愧于洛天瑾、无愧于柳寻衣、无愧于洵溱亦无愧于自己,唯独对潞州甘家……谢玄一直怀有一份深深的愧疚。在残忍的事实面前,纵使他再能言善辩,也找不出半点借口替自己推脱。 见谢玄哑口无言,清风、孤日、孤月不禁面露得意。与此同时,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亦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 “先与少秦王暗中勾结,再与洵溱合谋包庇柳寻衣,又利用甘家愚弄天下英雄,最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诩奸计得逞,天衣无缝,殊不知天网恢恢,终究令你原形毕露。”孤日义正言辞道,“谢玄,在如山铁证面前,看你如何狡辩?” “我……” “甘家之事与府主无关!”见谢玄方寸大乱,支支吾吾,情急之下的慕容白仓促开口,“府主也是事后才知晓甘家罹难,彼时木已成舟……” “等一下!”似乎被慕容白的辩解勾起兴趣,金复羽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此说来,甘家灭门并非谢府主之意?而是……洵溱自作主张?” “这……”慕容白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若是如此,金某有一策既可以证明谢府主的清白,亦可以令天下英雄信服。” “哦?”腾三石眉头一皱,狐疑道,“金坞主有何高见?” “一言以蔽之,由谢府主亲自动手,于天下英雄面前处死洵溱,替无辜枉死的甘家报仇雪恨。” “嘶!” 金复羽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惊呼。 “不错!”陆庭湘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谢府主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意投靠少秦王。既然如此,由你亲手杀死少秦王的亲信,无疑是最有力的证明。常言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谢府主当众杀了洵溱,清风盟主对你的‘误会’必将荡然无存,天下英雄对你的怀疑也将不攻自破。此法甚妙,一举两得,谢府主何乐而不为?” “这……” 慕容白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时冲动说出的一句话竟会被金复羽和陆庭湘揪住把柄,直将谢玄与洵溱从同舟共济的“盟友”,推向势不两立的“敌人”。 这一刻,心怀忐忑的人何止谢玄与慕容白?清风、玄明几人亦忧心忡忡。 倘若谢玄“杀鸡取卵”,将洵溱毙于当场。柳寻衣与少秦王固然交恶,但清风利用袁孝、欢儿取得的优势也将付之东流。 一旦“投敌叛国”的罪名无法成立,天下英雄必然对谢玄与柳寻衣心生恻隐。到时,局势将变得对清风十分不利。 “谢玄,你可不要听信谗言,过河拆桥。”见谢玄踟蹰不语,阿保鲁虎目一瞪,愠怒道,“休要忘记,是谁在危难时帮你照顾柳寻衣?又是谁帮你促成今日的局面,让你有机会揭穿清风父女的真面目,替洛天瑾报仇雪耻?” “不可置否,你们对柳寻衣和谢玄确实有些恩情,但……残害潞州甘家也确实令人发指。”云追月见缝插针,伺机挑拨,“当初,你们屠戮甘家是为‘大局’着想。今日,谢玄杀死你们……同样也是为‘大局’着想。” 见一向沉默寡言的云追月突然向洵溱发难,腾三石、萧芷柔、秦苦、薛胡子纷纷一愣。 他们本欲出言劝止,但转念一想当下的局势与柳寻衣、谢玄的处境。几人无不心生唐突,面露纠结。犹豫再三,终究没有一人站出来替洵溱说话。 俨然,在腾三石、萧芷柔、秦苦、薛胡子的心里,柳寻衣的清白荣辱远比洵溱的生死安危更加重要。 更何况,此事败露皆因袁孝临阵倒戈。袁孝是洵溱一手安排的人,麾下犯错洵溱自然难辞其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原因。 在萧芷柔、腾三石这些人心中,洵溱自作主张将柳寻衣推举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事“先斩后奏”本就不合规矩。再加上他们皆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深知洵溱欲借柳寻衣拉拢中原门派替少秦王效力的心思,故而对她的“别有用心”更是十分不满。 洵溱步步算计,从未将他们当成真正的“自己人”。他们同样暗藏私心,亦未将洵溱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正因如此,当隔岸观火的金复羽为他们指明一条“化腐朽为神奇”的出路时,不仅令云追月有机会替蒙古人离间少秦王与柳寻衣的关系,同时令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等人心思动摇。甚至连身处漩涡中心的谢玄……亦有些举棋不定。 “云圣主此言何意?”萧阳不悦道,“莫非你在怂恿谢府主对我们恩将仇报?故意陷他于不仁不义?” “难道你们对甘家的所作所为……不是恩将仇报?不是不仁不义?”云追月处变不惊,不答反问,“再者,少秦王满腹祸心,一向对中原虎视眈眈,之前甚至怂恿洛天瑾密谋造反。对于这样一个无时无刻不想染指中原武林、侵占汉人河山的异族枭雄,我们对他……何需仁义?” “云圣主此言说得痛切!”人群中有仇视外族者忍不住高声应和,“有道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现在你们想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还让我们对你们讲什么狗屁仁义?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们江湖人虽然读书不多,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傻瓜。少秦王又是派人营救柳寻衣、又是推举他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又是帮着谢府主对付清风盟主与洛夫人……岂能不求回报?他究竟安的什么心?大家心知肚明。” “我现在甚至怀疑,谢府主与清风盟主的矛盾就是洵溱这个妖女挑拨的!” “谢府主,如果你想证明自己与少秦王不是一丘之貉。立刻杀死洵溱,以示清白。” “不错!只要谢府主愿意杀死洵溱,柳寻衣愿意舍弃‘西律武宗’副宗主之位,我们就相信你们是无辜的。” …… 一时间,群情激愤,四面八方传出阵阵呼喊。 形形色色之人说出形形色色之辞,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不仅令谢玄始料未及,同时令清风倍感意外。 风云突变令洪寺、雷震、严顺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迅速归拢人马,互成掎角之势将洵溱护在中间,以防满腔热血的众人群起而攻。 再看渐渐沦为众矢之的的洵溱,对四周的声声讨伐置若罔闻,一双精光涌动的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左顾右盼的谢玄。 “他妈的!我早就说过汉人根本靠不住!”阿保鲁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刀柄,满眼谨慎地提防四周,咬牙切齿地骂道,“我们费尽心机地帮柳寻衣‘重获新生’。到头来,谢玄竟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替我们说。早知如此,我们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帮他,今天更不应该冒险现身。眼下被一群‘虎狼’重重包围,万一你出现什么闪失,教我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如果我们不亲临现场,不亲眼看一看、不亲耳听一听,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人靠得住?什么人靠不住?”洵溱的反应远不如阿保鲁那般慌乱,她不动声色地审视众人,慢条斯理地低声应答,“其实,眼下的局面我早有预料。纵使没有袁孝捣乱,此一劫亦在所难免。这也是我迟迟不肯向谢玄解释潞州甘家‘被灭门’的原因,就是想借机探一探他们……和柳寻衣的底线。” …… 第1034章 锄奸大会(十四) “这……” “不必啰嗦!如果我们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未来一切计划皆是纸上谈兵。”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阿保鲁的质疑,“今天若能顺利过关,非但能为日后省去诸多麻烦,而且能够证明少秦王这步棋……没有走错。” “洵溱,你在玩火……” “不!此乃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洵溱纠正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绿林匪盗尚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岂能贪图安稳?” “我不是贪图安稳,我只是担心万一你预判有误……” “未虑胜,先虑败是对的。但今天……我们只许胜,不许败!” 就在洵溱与阿保鲁窃窃私语之际,目光如剑的邓泉一边环顾沸反盈天的人群,一边缓步走到谢玄身旁,低声道:“府主,众怒难犯!” “什么意思?”谢玄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邓泉的弦外之音。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犹豫再三,邓泉将心一横,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眼下,所有的麻烦皆因袁孝而起,是洵溱御下无方,理应由她收拾烂摊子。” “如何收拾?”谢玄面露狐疑,“难道你认为我应该遵照众人的意思,亲手杀了洵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邓泉并未正面回答谢玄的问题,而是别有深意地婉言提醒,“更何况,府主真的想让‘少主’沦为少秦王的傀儡吗?真的想让我等背负数典忘宗的骂名吗?真的想让贤王府变成中原武林的耻辱吗?” “这……” “邓泉所言……不无道理,府主应该慎重考虑。”慕容白趁机插话,“如今,寻衣既有绝情谷、湘西腾族鼎力相助,又有河西秦氏、三义帮、龙象山暗中帮衬,再加上他自身的才华与武功,以及我们这些人的尽心辅佐。相信用不了一年半载,贤王府必能重振雄风,进而一跃成为睥睨天下,傲视古今的中原第一大门派。说句不好听的……寻衣现在根本没必要再和少秦王牵扯任何瓜葛。” “你的意思是……” “这些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的意思!”慕容白神情一禀,正色道,“你曾不止一次地告诫我,我们和少秦王只是相互利用,而非赤诚相待。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至今仍记忆犹新。你说‘少秦王和洵溱固然聪明,可我们也不是傻子……待他们帮寻衣解决清风和凌潇潇,令他顺理成章地继承贤王府的一切,再凭借自己的身份合纵连横,一举成就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到时,究竟是谁送谁过河?又是谁拆谁的桥?恐怕……只有天知道。’如今,虽然大事未成,但已端倪初现。更重要的是,眼下的洵溱对我们非但再无利用价值,反而变成我们的累赘和麻烦。清风之所以有恃无恐,靠的就是我们与少秦王‘暗中勾结’这项罪名。只要我们与少秦王划清界限,当众除掉洵溱……清风将失去最大的筹码,再也无法要挟我们,天下英雄也必将站在我们这边。到时,我们再趁热打铁推‘少主’上位,帮中原武林‘锄奸’……一切将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不错!”邓泉眼神一狠,阴戾道,“归根到底,少秦王和洵溱也只是利用我们罢了!倘若今日夹在中间的人是他们,想必绝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虽然我们对谋害府主的清风父女深恶痛绝,但也不屑于向异域外族俯首称臣。更何况,凭我们当下的实力,根本没必要再借助异域外族的力量,只需联合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足以打垮清风和凌潇潇。因此,现在是时候趋利避害,终止我们与少秦王的合作。” “那洪寺、雷震、严顺……” “一不做、二不休!将洵溱及其党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亦可趁机收买天下人心。”慕容白冷声道,“至于‘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一介虚名而已,想必寻衣不会贪恋。” “他当然不会贪恋,未来的贤王府‘府主’、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乃至中原武林最年轻的盟主,无论哪一个头衔,江湖地位皆远胜有名无实的‘副宗主’。” 当邓泉信心满满地勾勒柳寻衣的锦绣前程时,谢玄先是一怔,从而与慕容白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点头。 “府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要再犹豫了……” “不可置否,你们的建议……确实十分明智。”谢玄来回打量着洵溱一伙,似乎心中仍有顾忌,“但此事毕竟出自金复羽之口,我心里……总感觉不太踏实。” “金复羽今天像一根墙头草似的左右摇摆,无非希望我们与清风拼的两败俱伤,以便他坐收渔人之利。”慕容白轻蔑道,“此人野心勃勃,自视甚高,纵使清风贵为武林盟主,仍不被他放在眼里,我们更不必提。但少秦王和清风、和我们都不一样。说穿了,他和金复羽打骨子里是同一类人。皆是不安于称霸武林,一心幻想谋取天下的当世枭雄。因此,金复羽虽然乐意看我们与清风斗得你死我活,却极不希望少秦王借我们之力入主中原。俗话说‘多个香炉多个鬼’。单论实力,中原武林本来是金复羽一家独大,武当、少林皆要排在后面。可一旦少秦王强势来袭,并与‘少主’强强联手,金复羽的超然地位必定难以保全。说不定,日后会多出一位……乃至多位枭雄与他逐鹿中原,共争天下。换做是我,我也不希望外人闯进自己的地盘,分走自己一杯羹。” “金复羽以为拿金剑坞做幌子就能蒙骗天下人,说少秦王是‘异域外族’,他金复羽又何尝不是?只是潜入中原比较早、隐藏比较深罢了。”邓泉鄙夷道,“府主在世时,此人行事尚且收敛三分。如今府主不在了,他以为中原武林再也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对手,于是愈发肆意妄为,无所顾惮。” “此话不假!如今日这般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火上浇油。在场无数英雄好汉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严加申饬,甚至连清风、玄明这些人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由此足见,天下英雄已无人敢与金复羽作对,生怕引火烧身。今时今日,他的江湖地位已然达到常人难以比肩的恐怖境地,纵使武林盟主清风……也要避其锋芒,礼让三分。” “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人早晚自食恶果。” “我就是不希望被金复羽牵着鼻子走,因此才……”话说一半,谢玄忽觉索然无味,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从而话锋一转,“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没有什么事情比保全寻衣,推翻清风更加重要。” “不错!”见谢玄松口,慕容白、邓泉不禁喜上眉梢,面露欣慰。 “还有一事……”谢玄灵光一闪,担忧道,“语儿被洵溱软禁在什么地方?我们谁也不清楚。万一……” “今天,洵溱身边只有阿保鲁和一些西域高手,迟迟不见苏禾与唐阿富的影子。”慕容白思忖道,“如我所料不错,他们现在应该和小姐在一起。虽然我与他们接触不多,但江湖传闻苏禾是一位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好汉,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被害。毕竟,我们与洵溱的恩恩怨怨与小姐无关,她是无辜的……” 一提起洛凝语,谢玄三人无不眼神黯淡,面露悲愁。 “但愿如此……” 面对慕容白、邓泉苦口婆心的劝说,云追月、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欲言又止的纠结,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惴惴不安的凝视,四周众人屏息凝神的期待……心乱如麻的谢玄先朝被牢牢绑在柱子上的柳寻衣投去一道复杂的目光,从而将阴郁的眼神缓缓转向面无表情的洵溱。 “谢玄,你……你想干什么?”渐渐预感到不妙的阿保鲁大惊失色,急声道,“你可知潞州甘家……” “闭嘴!” 洵溱目不斜视地望着心绪不宁的谢玄,头也不回地喝断阿保鲁的解释。 “谢府主,你……是否做出决定?”金复羽不顾清风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郑重其事地向谢玄问道,“究竟要不要杀了洵溱,自证清白?” “我……” “一人做事一人当!整件事因我而起,无论是谢二爷还是少秦王、洵溱,亦或潞州甘家……皆是受我连累,被我拖下水。此事,怪不得任何人,谢二爷也无需向任何人自证清白。” 就在谢玄反复权衡利弊,笃定心思对洵溱倒戈一击时,一道低沉嘶哑却坚定如铁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在静如死水的青石广场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众人无不大惊,纷纷循声而望。但见满身血污的柳寻衣一改刚刚的萎靡颓废,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明亮而深邃,透过凌乱的头发迸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幽光。 柳寻衣话一出口,清风、玄明、金复羽等人无不脸色微变。谢玄、萧芷柔、腾三石一众再度将心提到嗓子眼。 “寻衣,你……” “谢二爷不必多言!”柳寻衣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斩钉截铁地打断谢玄的劝诫,“以邻为壑,卑鄙无耻。嫁祸于人,猪狗不如。为我,你们已违背良心对甘家犯下弥天大错。现在,我不希望你们再为我……一错再错。” …… 第1035章 锄奸大会(十五) “少主,此乃救你于水火,还你清白的唯一办法……” “论救我于水火,在场之人谁能比得上洵溱?”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打断邓泉,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还我清白……更是一句天大的笑话。” “这……” “今天发生的一切,已令我彻底看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柳寻衣颇为失落地摇晃着脑袋,脖颈脊椎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从而自嘲一笑,毫不避讳地出言讥讽,“什么清白不清白?今日这场‘锄奸大会’你们真的是在辩论‘清白’吗?不!你们是在审时度势、你们是在权衡利弊、你们是在拉帮结伙、你们是在趋利避害……呵!什么天下英雄?什么公道人心?统统是假话、空话、废话、笑话!尔等争来争去,争的无非是谁更能惺惺作态、谁更会冠冕堂皇、谁更懂虚情假意……一群人明明是逢场作戏,却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明明是‘蝇营狗苟’、‘同流合污’,却非要冠以‘惩奸除恶’、‘替天行道’的虚伪名头,自己骗自己……是不是很有意思?敢问诸位,如果我不是洛盟主与萧谷主的孩子,如果我背后没有名门大派扶持相助,如果今天没有人站出来替我据理力争,如果我只是无门无派、孑然一身的无名小卒……又会有什么下场?你们还会不会讨论我是不是清白、是不是无辜、是不是被人冤枉?不会!一定不会!你们会兴致勃勃地看着我被人乱刀砍死,然后自吹自擂地标榜匡扶正义,继而大排筵宴、弹冠相庆,最终落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柳寻衣的一席话至情至性,却也胆大包天。直令四周众人听的心惊肉跳,连连咂舌。 “就在两个时辰前,在谢二爷挺身而出替我讨回公道前,诸位尚且集思广益,积极讨论处死我的方法。什么千刀万剐、什么挫骨扬灰、什么扔下油锅、什么曝尸城门……啧啧啧!心思之冷酷、手段之残忍、言辞之恶毒……简直极尽天下腌臜之能事。如果不知道诸位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豪杰,我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一个下三滥的强盗窝。敢问诸位,彼时的你们可否想过我是不是含冤待雪?是不是满腹委屈?洛盟主之死……是不是另有隐情?”柳寻衣不顾众人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将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愤懑宣泄而出,“清风与凌潇潇满腹祸心、机关算尽,你们视而不见。金复羽引风吹火、借刀杀人,你们充耳不闻。为什么?你们也许会说无凭无据,不能冒昧揣度。那好!我敢问诸位,他们说我柳寻衣杀害洛盟主,你们有谁亲眼看见?他们说我吃里扒外,卖国求荣,你们又有谁亲眼看见?为什么你们对清风、金复羽不敢捕风捉影,对我就可以风闻言事?就在刚刚,谢府主‘出人意料’地为我喊冤,并将我与洛盟主、萧谷主的……渊源公诸于世,从而牵出腾族长、秦府主、云圣主、薛帮主乃至他们背后的势力对我慷慨相助,甚至愿与我同仇敌忾,明目张胆地与清风‘打擂台’。那时,天下英雄为何无人再催促将我置于死地?为何无人再津津有味地讨论处死我的方法?为何开始渐渐转变风向,试图向清风与凌潇潇讨要说法?从无人问津到谢府主替我喊冤,再到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三义帮相继加入讨伐清风父女的阵营,诸位的态度与立场也在不断改变。至此,你们见我身后的‘靠山’已是庞然大物,清风父女的势力同样不可小觑,故而绝口不提洛盟主的真正死因究竟如何?绝口不提谢二爷与清风的争论究竟孰真孰假?甚至绝口不提今日这场‘锄奸大会’的初衷。你们在金复羽的‘好心提醒’下,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身份最敏感、实力最薄弱的洵溱。义愤填膺地逼迫谢二爷拿她开刀,真正目的并不是为证明谁的清白,而是为转嫁矛盾,给所有人一个‘心安理得’的台阶。说到底,诸位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谁更清白,而是……谁更强势。” 言至于此,柳寻衣将凌厉如刀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谢玄、慕容白与邓泉,直言不讳:“这一项心思,不仅外人如此,你们……亦如此!” “这……” 柳寻衣的讽刺挖苦,令心思迥异的众人怛然失色,面面相觑。 “你们可以不认同我的观点,但不能不认同眼前的事实。”柳寻衣环顾四周,嘴角扬起一丝戏谑微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下出言无忌,恨不能指名道姓地将天下英雄奚落的体无完肤,可你们竟没有一人站出来对我厉声驳斥。为何?不是因为你们胸襟坦荡、也不是因为你们心生恻隐,更不是因为你们懂得反省。而是因为你们……‘投鼠忌器’,不想也不敢因为我这只‘鼠’而得罪谢府主、萧谷主、腾族长……你们害怕‘木秀于林’引来‘狂风暴雨’,从而步潞州甘家的后尘。” “柳寻衣,你休要不识好歹!”左弘轩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可知天下英雄让谢玄杀死洵溱自证清白,归根到底是为帮你洗脱污名?” “洗脱什么污名?”柳寻衣不答反问,“难道让我为‘莫须有’的污名去杀害一个屡次三番救我性命的恩人?” “柳寻衣,你在此喋喋不休,大放厥词,听似‘众人皆醉你独醒’。实则满腹牢骚,胡搅蛮缠。”殷白眉沉声道,“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想保护洵溱,还敢说自己与少秦王没有勾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殷掌门,清风究竟许给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害我?”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令殷白眉有些心里发虚,“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你们为我扣上的罪名吗?你以为我现在还傻乎乎地奢求你们还我清白吗?你以为……”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语气登时变得阴戾而恐怖:“我他妈还会继续忍受你们肆无忌惮地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你……” “柳寻衣,你是不是疯了……” “洵溱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我柳寻衣的身上……至今仍流淌着她的鲜血。如果没有洵溱,只等你们救我于水火?等你们还我清白?呵!我早他妈死了一千次、一万次!因此,今天无论是谁?无论抱着什么心思?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谁敢动洵溱一根头发,就是我柳寻衣的死敌,我必十倍、百倍奉还!”柳寻衣目光冷漠地扫视着面沉似水的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金复羽、陆庭湘、左弘轩、妙安等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以为洵溱无依无靠,任人欺凌?错!她今天不是孤家寡人,更不是单打独斗,纵使这里不是少秦王的地盘,她也有另一座‘靠山’可以仰仗。她的靠山……就是我!” “咔嚓……砰!砰!砰!”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凝,伤痕累累的身躯瞬间紧绷如铁。 霎时间,横七竖八地缠绕在他身上的一条条手腕粗细的铁链,竟被一股无影无形的内劲生生挣断。伴随着一阵金属崩裂的惊天巨响,铁索连环已然四分五裂,碎成一段段拳头大小的铁屑,“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嘶!” 久经折磨,明明已奄奄一息,岌岌可危的柳寻衣竟突然变得精神奕奕,生龙活虎。尤其是他赤手空拳挣脱铁链束缚的那一幕,着实令人匪夷所思,震撼不已。 哑然失色的众人之中,尤以清风、孤日、孤月几人的反应最为精彩。 他们并不惊讶柳寻衣对一身伤痕置若罔闻,而是诧异柳寻衣明明已被他们喂下慢性毒药,可如今看其状态,非但不见虚弱,反而……愈发威猛。 知道的,他们喂柳寻衣服下的是蚀肉腐骨的毒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喂柳寻衣服下的是滋阴壮阳的‘十全大补丸’。 “这……” “我没有杀害洛盟主,一切都是清风与凌潇潇的阴谋。我也没有投靠少秦王,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只为报答救命之恩。愿意相信我的人,在下感激不尽。不愿意相信我的人,我也不强人所难。从今往后,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愿做的事……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亦不再理会任何人的流言蜚语。志不同、道不合者,可以视我为无耻奸贼,对我百般诋毁、大加挞伐亦无所谓,大不了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谁敢包藏祸心,欺罔视听,企图踩着我争名逐利……我柳寻衣不会再忍气吞声,更不会再手下留情!” 言罢,一股青黑疾风平地而起,化作一道闪电蛟龙于柳寻衣周身肆虐盘旋,直将一切尝试靠近他的人生生逼退。 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自不量力,欲上前擒下柳寻衣,立时被一股浑厚而罡猛的气劲生生震飞,四散坠地后忍不住连连猛咳,口吐鲜血。 这一刻,柳寻衣无视心乔意怯、呆若木鸡的众人,无视面色铁青、眼泛寒光的清风,无视神思恍惚、泪流满面的萧芷柔,无视如释重负、欣喜若狂的阿保鲁,无视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谢玄,无视泪目晶莹、红唇紧抿的洵溱……眼神坚定,步伐从容,强而不横,傲而不狂。 脚踏一步,石碎一方,地裂一丈…… 举手投足间逸散出驱雷策电之威,排山倒海之势,直令在场之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底生寒,身体发紧。 不知是接二连三的屈辱令柳寻衣心死如灰,还是九死一生的锤炼令他心如铁石,亦或他在葬龙潭修炼的阴毒内力对其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今日的柳寻衣,无论是心志还是气势,皆与昔日大不相同,甚至……判若两人。 尤其是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言辞,亦正亦邪的态度,无不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 第1036章 锄奸大会(十六) 其本仁义,无奈仁义不敌残暴。归根到底,柳寻衣的变化是一种“妥协”,对人情世故的妥协。 虽然他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却并未令自己沦为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亦未令自己变成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市侩小人。从小到大,他一直恪守圣人教诲,秉承“忠恕”之道。无论在庙堂当差或者在江湖行走,无不竭尽所能地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遇到事端,他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若非避无可避,尽量不与人针锋相对。遇到麻烦,他无不尝试以理服人,若非迫不得已,尽量不与人刀剑相向。遇到纠缠,他必先反省自查,设身处地体谅他人难处,若非欺人太甚,尽量不与人拼的你死我活。 言及于此,不得不提到一人,赵馨。 在柳寻衣心志不坚,气血未定的懵懂年代。若无赵馨在他面前施以善良、忠义、宽仁、明理的品质,整日以刀枪棍棒为伴、以打打杀杀为生、以威逼利诱为谋、以杀伤性命为业的柳寻衣,不可能在血海沉沦中保留一份赤子之心。纵使不变成第二个秦卫,也会变成第二个仇寒,断不会成就独一无二的自己。 恰恰因为柳寻衣是“过来人”,深知环境对性格的影响何其深远?故而在天机阁时,他才会对“半大小子”丁丑格外关照,时常教诲。就是不希望他变成下一个急功近利,自私无情的杀人木偶。 然而,“忠恕”之道非但没有令他善有善报,反而令柳寻衣的坎坷命途变得愈发凄惨。 在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面前,格格不入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辩论是非对错,甚至没有资格探究善恶正邪。不肯同流合污,唯一的“忠臣”即是最狡诈的“佞臣”。不肯狼狈为奸,唯一的“善人”即是最卑鄙的“奸贼”。不肯同恶相济,唯一的“英雄”即是最阴毒的“懦夫”。 现实的残酷将“古道热肠”生生逼成“铁石心肝”。历经千劫,柳寻衣已渐渐悟出一个道理,若想打破‘规则’,必先遵循‘规则’。若想惩治‘恶人’,必先成为‘恶人’。 “玄明大师慧眼如炬,依你之见……柳寻衣的武功是不是已臻化境?”殷白眉满眼震惊地望着气势雄浑的柳寻衣,错愕道,“我记得武林大会时……他的武功远不及此……” “内力外化,非‘九重境界’不可达到。此子非但能够内力外化,而且能够随心所欲地幻影成形,九重内力的至高境界……大抵不过如此。他的武功相较于武林大会时,精进何止一星半点?”心潮澎湃的钟离木激动地喉舌发紧,一双老眼精光四射,言辞更是难以置信,惊叹不已,“区区一年半载,他似乎……修炼出几十年的内力,打破常规的进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青风萦绕,混沌缠身。柳施主今日逸散出的气势似乎……不是循序渐进修炼而出的‘正功’,而是通过某种诡道秘法修炼而出的至阴至毒的……‘邪功’。十丈开外,戾气如刀,寒意渗骨,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与他昔日表现出的阳刚之势截然不同。”沉默半晌,神思凝重的玄明方才幽幽开口。此刻,其神态之严肃、眼神之深邃、语气之复杂,实乃数十年罕见,“如果贫僧所料不错,柳施主在武学上的突飞猛进……应该与他前往长白山治疗内伤有关。” “玄明大师的意思是……虎穴龙潭?”唐辕费解道,“可虎穴龙潭又岂会……” 话说一半,唐辕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难道是……‘双宿谪仙’?” 闻言,玄明、殷白眉、钟离木无不眼神一变,彼此顾盼,眉宇间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阴郁之色。 “看来……清风盟主隐瞒我们的不仅仅是柳寻衣的身世,更有其他秘密。”回忆这段时间,清风对他们百般殷勤,可话里话外却处处透着蹊跷古怪,殷白眉不由地心生愤懑,愠怒道,“难怪我们每一次问起柳寻衣在长白山的经历时,清风盟主总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原来他早就知道柳寻衣在虎穴龙潭得到‘双宿谪仙’指点,武功大增……” “岂止是指点?简直是倾囊相授!”钟离木煞有介事地纠正,“纵使黄阳明与梅紫川,恐怕也没有今日的柳寻衣这般高深修为。看样子……他们也许已将毕生功力传于柳寻衣,一来帮他起死回生,二来助其破茧成蝶。” “这……” 玄明几人不仅是见多识广的江湖前辈,更是潜心钻研武学多年的一等高手。 因此,柳寻衣毫不掩饰地展现自身实力,其“变化”根本逃不过他们的法眼。稍一琢磨,即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此子与‘双宿谪仙’究竟有什么渊源?竟能受到如此馈赠?”唐辕眼神颤抖地望着不卑不亢的柳寻衣,忍不住连连咂舌,“现在,我已分不清柳寻衣究竟是‘天下第一不幸’?还是‘天下第一有幸’?明明已山穷水尽,却不料竟峰回路转,莫非……真是天不亡其命?” “柳寻衣时来运转,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依照清风盟主的意思,这场‘锄奸大会’不过是逢场作戏,各路人马走走过场,根本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可眼下的局势与我们想象的大相径庭,说句不中听的……清风盟主为让我们与武当共同进退,故意隐瞒诸多秘密,实在令人心寒。他这样做,只会令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措手不及。现在,我们纵使想帮他也不知从何入手。”钟离木心念一转,别有深意地低声提醒,“虽然不知道柳寻衣的武功究竟达到何等境界,但从他逸散出的气势与内力外化的程度判断,至少……不在我们这些老家伙之下。” “钟离掌门此言……未免有些含蓄。”殷白眉自嘲一笑,“老夫曾与柳寻衣打过几次交道,当年的他已是江湖后进中的凤毛麟角,令天下英雄不敢小觑。至于今时今日的他……别人不敢说,老夫扪心自问已远非他的对手。” “嘶!” 殷白眉此言一出,不仅令玄明、钟离木、唐辕几人心头一禀,同时令站在他们身后的各派弟子怛然失色。 “一个柳寻衣尚且令我们感到万分棘手,如果再加上他背后的人……纵使我们与清风盟主同仇敌忾,只怕也难有五成胜算。”说话的功夫,唐辕伸手朝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几人一指,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果我们向柳寻衣发难,那些人岂会坐视不理?谢玄、腾三石、秦苦已是名震江湖的高手,可他们仍算不上柳寻衣的最大依仗。休要忘记,在前年武林大会上‘一枝独秀’的绝情谷主……可是对柳寻衣舔犊情深的亲娘。恕唐某斗胆直言,敢问玄明大师、殷掌门、钟离掌门,你们谁敢与萧芷柔正面交锋?” “这……” 一提起萧芷柔,玄明几人无不哑然失色,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毕竟,她在华山之巅一掌震退云追月的“壮举”,至今回忆起来仍令人心有余悸,难以释怀。 云追月的武功他们已在武林大会上见识的一清二楚,一位比肩洛天瑾、金复羽的顶尖高手,在看似弱不禁风的萧芷柔手中竟抵挡不住一个回合。由此足见,萧芷柔的武功在天下英雄的心目中,无疑是一骑绝尘,无出其右。 此刻,在忧心忡忡的玄明几人之中,尤以殷白眉的心情最为复杂。 毕竟,萧芷柔师承昆仑派前任掌门叶桐,算起来与殷白眉同属一脉。虽然此事双方从未公开承认,但绝情谷“偷师”昆仑派一事曾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恨不能人尽皆知。因此,关于绝情谷与昆仑派的各种流言蜚语,这些年从未间断。 也许是同宗同源令人天生亲近。也许是昆仑派近些年江河日下,逼得殷白眉不得不另觅“长盛不衰”之法。也许是江湖新秀层出不穷,殷白眉眼馋其他门派后继有人,唯独昆仑一派青黄不接,以至穷则思变。 总而言之,如今的殷白眉对萧芷柔乃至绝情谷早已不再像当年那般深恶痛绝。恰恰相反,他非但不再对“偷师”一事耿耿于怀,反而暗暗庆幸绝情谷与昆仑派一脉相承。 自从洛天瑾帮绝情谷洗脱异教之名,令萧芷柔师徒回归武林正道之后,殷白眉不止一次地与尹鹤风、冷空阳商议斟酌,有意与绝情谷打破隔阂,修睦结好。甚至……他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让绝情谷“认祖归宗”的大胆念头。 绝情谷曾是“江湖四大异教”中最为低调神秘的一派,实力一向不俗。尤其是萧芷柔座下大弟子唐阿富,昔日在浔阳江畔力挫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更是在殷白眉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如果昆仑派能够将绝情谷纳为己有,莫说后继无缺,纵使当下的实力与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会扶摇直上,一日千里。 正因如此,殷白眉打骨子里不愿与柳寻衣和绝情谷闹得水火不容,更不愿为护佑清风与武当派的江湖霸业,狠心置昆仑派的前程兴衰于不顾。 有趣的是,殷白眉透过玄明、钟离木、唐辕几人的言谈举止,发现对清风有此“异心”者……似乎不止自己一人。 恰如柳寻衣揶揄的那般,他们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谁更清白,而是……谁更强势? …… 第1037章 锄奸大会(十七) 就在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几人各怀鬼胎,相互试探之际,青石广场上的局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挣脱束缚的柳寻衣,目不斜视地一步步朝清风逼近。 与此同时,义愤填膺的萧芷柔、腾三石几人无不精神一振,纷纷摒弃杂念,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 此刻,唯有谢玄依旧在混乱的局势中保持三分理性,深知“过犹不及”的他一直用担忧而忐忑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桀骜不驯的柳寻衣。 “既然我儿将洵溱姑娘视为救命恩人,为娘的自然鼎力支持。” “谁敢与我外孙作对,便是老夫与湘西腾族的死敌。” “秦某不才,也想厚着脸皮凑凑热闹。” “贤王府众弟子誓死效忠洛盟主,誓死效忠‘少主’!” “我们是洛盟主的结拜兄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孩儿受人欺负。因此,寻衣侄儿的事就是我们三义帮的事,寻衣侄儿的恩人就是我们三义帮的恩人,寻衣侄儿的仇人就是我们三义帮的仇人!” “西律武宗弟子誓与副宗主共存亡!” 众目睽睽之下,以萧芷柔为首的十余名绝情谷弟子、以腾三石为首的百余名腾族弟子、以秦苦为首的数十名秦氏弟子、以慕容白为首的上百名贤王府弟子、以薛胡子为首的八百名三义帮弟子、以洪寺、严顺、雷震为首的千余名西律武宗弟子……无不争先恐后地涌入广场,人头攒动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在柳寻衣左右,气势汹汹如黑云压城般朝面沉似水的清风及惶惶不安的武当弟子聚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如其来的巨变令惊魂未定的众人难以抑制地陷入新一轮的恐慌。 面对来者不善的柳寻衣,以郑松仁为首的数百名武当弟子及以刘忠、刘义为首的近千名贤王府“新募弟子”连忙抽刀拔剑,火急火燎地冲上前来,将清风、凌潇潇、孤日、孤月等人死死护在身后,与虎视眈眈的柳寻衣一众形成对峙之势。 双方人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干什么?今天是中原武林‘锄奸大会’,不是中原武林‘火并大会’!” 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环顾着剑拔弩张的众人,清风非但没有一丝退怯,反而主动推开挡在身前的郑松仁,大义凛然地高声训斥:“诸多掌门家主、江湖前辈、武林泰斗在此,岂容尔等肆意妄为?同为中原武林之人竟然枉顾同道之谊,一言不合即刀剑相向,又成何体统?” “师父,是他们先咄咄相逼……”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清风义正言辞地打断郑松仁的辩解,“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如果连武当弟子都管教不严,又如何执江湖牛耳?武当众弟子听令,收起你们的刀剑,全部退到一旁!” “可是……” “退下!” “遵命。” 望着态度决绝的清风,郑松仁、刘忠、刘义几人犹豫再三,终究不敢忤逆。于是心有不甘地将刀剑插回鞘中,率众陆陆续续地退出青石广场。 “寻衣,我知你心有怨恨,却不能因一时冲动而误中清风的奸计……”一眼识破清风的诡计,忧心忡忡的谢玄连忙出言提醒,“他自知硬碰硬不是我们的对手,于是故作光明磊落,佯装以一己之力平息此事,目的是为我们戴上‘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帽子,以此博取天下人的同情……” 经谢玄提点,柳寻衣的眼神微微一动。见状,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几人彼此相视一眼,稍作犹豫,而后率领麾下弟子渐渐散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聚拢,亦如潮水般退却。 眨眼间,人满为患的青石广场再度变得空旷,可压抑的气氛却丝毫未见轻松。 此时,场中只剩清风、柳寻衣、谢玄三人。 孤日、孤月、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慕容白、邓泉、洪寺、严顺、雷震等人无不暂避一旁,静观其变。 见此一幕,不仅思绪繁重的玄明、殷白眉几人如释重负,甚至连默默坐在一旁的秦卫也情不自禁地暗松一口气。当他缩在袖中,紧紧握拳的双手缓缓松开时,掌心早已被不知何时溢出的汗水浸成一片湿潮。 “金坞主?金坞主……” 被陆庭湘连唤好几声,神思恍惚的金复羽方才渐渐醒悟。当他一脸茫然地望向满眼期待的陆庭湘时,眼眸深处隐约可见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之意。 俨然,柳寻衣一派与清风一派未能爆发混战,令金复羽倍感失落。 “陆公子有何见教?” “岂敢言‘见教’?陆某是想向金坞主讨教。”陆庭湘谦逊道,“对于眼下的局势,不知金坞主意下如何?” “今日的柳寻衣……确实出人意料。”金复羽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故而对陆庭湘的回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我们……” “从现在开始,我们只看热闹,不蹚浑水!”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这场‘锄奸大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局势变得越来越复杂。柳寻衣和清风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互有后招,而且层出不穷,令今日的结局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依眼下形势,且看少林、昆仑、崆峒、唐门……他们半晌不言不语,似乎已心生退意。如果连他们都不愿与武当同舟共济,足见清风大势已去,今日必定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过……柳寻衣刚刚的一番‘慷慨陈词’不知戳中多少人的软肋?引起多少人的不满?料想此事不会轻易罢休,一定会有人趁机发难。” “趁机发难?”妙安迟疑道,“可贫尼看柳寻衣的架势,似乎无惧于天下……” “非也!”金复羽缓缓摇头,“柳寻衣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近日又饱经折磨,受尽羞辱,说他看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倒也不足为过。只不过,看透不等于想透,决心不等于恒心,他自诩大彻大悟,实则……只是恼羞成怒,一时热血。他现在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头上,连死都无惧,当然无惧天下。然而,虽然柳寻衣能豁出去与天下人为敌,但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这些人却不糊涂,他们绝对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绝对知道来日方长,一旦得罪天下人会有什么后果?因此,他们断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因一时头脑发热而自断后路。” “有道理!”金复羽的解释令若有所思的妙安心服口服。 “与此同时,柳寻衣力保洵溱的举动,无异于变相坐实自己与少秦王沆瀣一气。此一节……恐怕不容易蒙混过关。”金复羽心念一转,又道,“现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清风与柳寻衣再无尽释前嫌的可能。接下来,一动不如一静。我也很好奇……柳寻衣和清风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金坞主所言甚是!”左弘轩连声附和,“清风八成已经看出少林、昆仑等派与自己貌合神离,仅凭武当一派绝非腾族、秦氏、绝情谷之敌。因此,他决定避实就虚,以退为进,既能彰显自己德高望重,不恋刀兵,又能避免与柳寻衣一派正面冲突,真是一只老狐狸。” “扬长避短,趋利避害,本就是江湖争斗中的惯用伎俩。清风老谋深算,用一招‘缓兵之计’自是无可厚非,亦无甚奇怪。”金复羽轻笑道,“不过他应该明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我所料不错,清风一定会死死揪住柳寻衣与少秦王的‘小辫子’不放,不惜一切代价怂恿天下英雄除奸讨逆,迫使举棋不定的少林、昆仑等派与武当合力抗敌。” “金坞主明鉴!” 通过陆庭湘、左弘轩与妙安的态度不难看出,其实他们与玄明、殷白眉几人一样,早已将当下的利弊得失分析的一清二楚,深知在气势如虹的柳寻衣面前,率先保全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青石广场上,谢玄、柳寻衣、清风三人相互审视,彼此打量,久久未发一言。 这一刻,四周众人无不全神贯注,重足屏息,方圆数里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柳寻衣,老夫倒真是小瞧了你。”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柳寻衣,沉声道,“不过,你以为凭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洗脱你勾结少秦王荼毒中原的罪行?你以为拉拢一群小丑在天下英雄面前虚张声势,就能威胁老夫承认你是被人冤枉?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这些年,厚颜无耻之徒我也见过不少,但如清风盟主这般脸皮厚过城墙的人,我却是第一次见到。”柳寻衣发出一声冷笑,“你究竟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大庭广众,被一名晚辈指名道姓地冷嘲热讽,清风难免感觉有失体面,故而老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朝柳寻衣逼近一步。 未等心有顾虑的谢玄上前阻拦,清风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而后凑到柳寻衣的耳畔,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主动挑衅:“老夫做过什么?我心里当然清楚。可你算什么东西?你心里……又清不清楚?” …… 第1038章 锄奸大会(十八) “你什么意思……” “中原武林源远流长,英雄豪杰数不胜数。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公道人心?什么是趋炎附势?难道千百年、千万人仍抵不过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看得通透明白?在天下英雄面前,何时轮到你恬不知耻地说三道四,吆五喝六?”此刻,清风一改平日老成持重的模样,上半身几乎压在柳寻衣的肩膀上,凑在其耳畔阴阳怪气地低声揶揄,“休以为自己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生下的野种,便是出身名门望族的‘王孙公子’。呵!野种就是野种,永远改变不了‘小人得志’的贱样。自以为‘认祖归宗’就能野鸡变凤凰?简直是痴心妄想。柳寻衣,你要牢牢记住,你一天是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就一辈子是野种。不仅你是狼心狗行的野种,还有你始乱终弃的爹、卖弄风骚的娘、矫揉造作的妹妹……统统是牛马襟裾,沐猴衣冠的下三滥!早晚有一天,老夫会将你们这一窝‘蛇虫鼠蚁’斩尽杀绝,将你、你娘、你妹妹、你外公……挨个送到九泉之下与洛天瑾团聚……” “清风老贼,你欺人太甚,我要你的狗命!”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清风对柳寻衣极尽侮辱之能事。其态度之傲慢、言辞之恶毒、语气之嚣张……简直比泼皮无赖更加肮脏下流,令柳寻衣勃然大怒,杀意骤起。 旁人可以辱骂自己,但不能辱骂自己来之不易的家人,尤其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更何况,清风不仅是直言不讳的辱骂,更是开门见山的威胁,试问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谁能够忍气吞声? 霎时间,怒不可遏的柳寻衣发出一声如雷暴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一掌,直取清风的面门。 掌势即出,一团黑色劲气登时化作一条混黑蛟龙,顺着柳寻衣的胳膊盘旋缠绕,自肩头一路向前。以犁庭扫穴之势,破坚摧刚之威凝聚于掌心正中,幻化成一只方圆丈余的巨大手印,伴随着一道“葬龙殉虎”的恐怖嘶鸣,黑色手印犹如万马奔腾、群狼扑食般席卷而下,瞬间将清风的身体湮没殆尽。 与此同时,方圆数里疾风骤起,彤云忽聚,令五月端午的艳阳如火毫无预兆地坠入寒冬腊月的冷冽如冰,仿佛天地为之一颤,空气为之一凝,整座洛阳城为之一寒,直令在场众人心乔意怯,目瞪口呆。更有甚者,竟下意识地裹紧衣袍,以此取暖。 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内力之高深、手段之狠绝、气势之凶猛、路数之阴毒……无不令人神湛骨寒,望而生畏。 “寻衣不要……” “不可冲动……” 就在柳寻衣向清风出手的一瞬间,站在一旁的谢玄与候在场边的洵溱几乎同时发出一道满含焦虑的惊呼。 只可惜,他们虽然有心劝阻,无奈柳寻衣动作太快,当他们的呐喊响彻在肃然无声的青石广场时,柳寻衣满含悲愤的一掌已然大展神威,全无收招的可能。 “如此雄浑的掌力,老夫亦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置身于黑云笼罩下的清风难逃一劫时,一道凝重而苍老的声音悄然响起。 紧接着,一道道殷红如血的太极符文凌空浮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万千。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眨眼间,一幅栩栩如生的“血色八卦”映照当空,飘荡于天地之间,绽放在众人面前。 “这一招是……‘镇魂掌’!” 人群中有博闻强识之辈,一眼辨认出清风抵挡柳寻衣的掌法,正是来自武当绝学《紫微神功》中的‘镇魂掌’。 对于“镇魂掌”,柳寻衣同样不陌生。 因为在前年腊月初七夜,洛天瑾迎战赵元时,也曾施展过一模一样的掌法。 “嘭!” 就在众人惊诧于清风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从容应对来自柳寻衣的突袭,感慨其不愧为中原武林盟主之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然而起,立时将心猿意马的众人拽回现实。 紧接着,一道道凌厉而狂躁的劲气涟漪自“黑风血雨”中辐散而出,遮天蔽日,延绵不绝,宛若漫天箭雨,汹涌雷霆,一股股四处乱窜的劲气犹如一柄柄锋利无比的刀剑,登时将近在咫尺却又猝不及防的谢玄生生掀飞,并将他的衣袍割裂成片片褴褛。 面对接踵而至的恐怖气浪,围观众人无不心生慌乱,连连后退,纷纷调转内力抵挡来势凶猛的余威。 二人的掌力透过彼此的身躯,如江河奔涌般穿梭于对方的奇经八脉,并在他们各自的内力疏引下,自脚底的涌泉穴倾泻而出,直将二人脚下的青石震得碎如齑粉。 坚固的地面立时凹陷半丈有余,伴随着一阵“咔咔”声响,铺设在四面八方的一块块青石如蛛网般四分五裂,自众人脚下向外蔓延,一直延续到街道尽头方才渐渐消失。 这场技惊四座的交手,清风看似“以无意防有意”,实则却是“以有备攻无备”。 其实,当他决定对柳寻衣说出那番话时,其缩在袖中的右手已渐渐凝气聚力。早在柳寻衣出手前,清风的“镇魂掌”已然蓄势待发。 因此,当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的柳寻衣骤然出手时,清风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反而不闪不避,正面抗衡。 不慌不乱,是为彰显中原武林盟主的气势。不闪不避,是为挽回武林泰山北斗的尊严。至于正面抗衡……则是为借机探一探柳寻衣的底细。 依清风判断,柳寻衣即使继承黄阳明几十年的功力,也不可能在刹那间施展出最大威力。自己以有备攻无备,拿出武当绝学“镇魂掌”迎敌,纵使不能取胜,至少保命无虞。 不可置否,清风的预判没有失误,但柳寻衣的手段……却仍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虽然柳寻衣只是一时发怒,仓促出手,施展出的掌法本身亦平庸无奇,但在他深不可测的内力与至阴至毒的真气加持下,纵然只是一记普普通通的“少林掌”,其掌势、掌风、掌力却丝毫不逊于厚积薄发的“镇魂掌”。 非但不逊,甚至……更胜一筹。 “哼!” 掌力交汇,彼此僵持。聚力、发力、注力、泄力……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须臾之间。 就在四周众人被突如其来的“余威”搅得鸡犬不宁之际,满眼惊骇的清风忽觉气血上涌,喉头一甜。然而,他却紧咬牙关,闷哼一声,硬是将破腔而出的一口脓血硬生生地咽回腹中。 为在天下英雄面前保住自己的颜面,清风无所不用其极,即使逼出内伤亦在所不惜。 这一幕,被慧眼如炬的各派掌门看在眼里,心中无不五味杂陈,唏嘘不已。 “清风,枉你自诩光明磊落,高山景行,却不料骨子里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柳寻衣渐渐意识到,清风刚刚抵挡自己的那一掌并非临危出手,而是……早有准备。 此刻,他的右手如同被人剁去一般,麻木的几乎失去知觉。一条臂膀连带半边身体更是抑制不住地隐隐胀痛,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吸收融合别人的功力,与自己一点一滴地修炼仍有不少差别。 柳寻衣若想随心所欲地掌控自身浩瀚无穷的潜力,仍需时光雕琢,耐心磨合。 然而,相比于看似镇定从容,实则伤及元气的清风,柳寻衣的“狼狈”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柳寻衣,若不是你运气好,今日必定死在老夫的掌下……” “废话!”面对清风的挖苦,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打断,“老天爷饶我大难不死,就是让我在世人面前揭开你的丑恶嘴脸。” “老夫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就凭你,也想翻老夫的船?”清风强忍着五内翻腾之苦,依稀可见丝丝鲜血的嘴角,悄然扬起一抹阴森可怖的狞笑,“和我斗……你的道行还差得远!” “你……” 言罢,清风不再给柳寻衣驳斥的机会,蓦然后退几步,佯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愤懑模样,怒指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义正言辞地高声叱责:“好一个笑里藏刀的柳寻衣,老夫有意与你阐明道理,你却狂妄自大,目无尊卑。先对老夫出言不逊,后又出手偷袭,真是……咳咳,真是下作!” “嘶!” 清风此言一出,立即在乱作一团的人群中引起一片哗然。 顶尖高手在电光火石之间的一场较量,可谓“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眼下,除柳寻衣知道清风在“贼喊捉贼”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内情,只知柳寻衣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对清风痛下杀手。 “你陷害我?”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目光,柳寻衣幡然醒悟,从而面露愠怒,“你刚刚是故意激怒我……” “柳寻衣,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偷袭中原武林盟主?简直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实在太放肆了!” 当羞愤交加的柳寻衣欲极口否认时,相机行事的孤日、孤月骤然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朝柳寻衣扑来。 “谁敢伤我儿一根头发,我今天要他的命!” 见孤日、孤月夹击柳寻衣,心急如焚的萧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飘然起身,于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掠至柳寻衣的上空。 “萧……萧谷主……” “寻衣莫怕,为娘在此!” …… 第1039章 锄奸大会(十九)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白色倩影倏忽而至。 萧芷柔用自己削瘦娇小的身躯,毅然决然地护住身形魁梧的柳寻衣,双臂展开如“母鸡护佑小鸡”一般,不顾一切地挡在他面前。 愣愣地望着萧芷柔的窈窕背影,生平第一次尝到有人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滋味,柳寻衣登时将对清风的懊恼怨恨抛诸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对萧芷柔的复杂感情。 这种既渴望又抵触、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隔阂的混乱思绪,令其难以抑制地陷入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当他在寒冬街头流浪乞食的时候,多么渴望能投入娘的怀抱?当他在酷暑严寒刻苦练功的时候,多么渴望能向娘撒娇?当他在夜半三更噩梦惊醒的时候,多么渴望能得到娘的安抚?当他被人奚落、受人凌辱、挨人欺负的时候,当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啃噬残羹冷炙的时候,当他遇到难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独自承受,默默垂泪的时候,又是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扯着嗓子叫一声“娘”。 然而,当他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柳寻衣反而有些始料未及、有些惊慌失措、有些畏首畏尾、有些无所适从…… 曾经在梦中勾画的成千上万幅“骨肉重逢”的温馨画面,在这一刻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梦想成真太过突然,令全无准备的他方寸大乱,以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相信眼前的一幕?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如何接受眼前的……娘亲? “嘶!”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萧芷柔双手疾挥,催动两条长袖凌空而舞,顺势化作两道凌利气劲,一左一右直直地迎上呼啸而来的孤日、孤月。 “砰!砰!” 孤日、孤月各自运力抵挡萧芷柔的攻势,又在清风的招呼下收招而退,远远地飞落在数丈之外。 俨然,他们刚刚对柳寻衣的“讨伐”不过是装腔作势以表姿态,并非真心实意地舍命相搏。 “我……” “不必担心!莫说天塌不下来,纵使天塌下来,也由娘替你顶着。” 相比于惴惴不安,吞吞吐吐的柳寻衣,萧芷柔既无尴尬,更无避讳。但见她满眼疼惜地上下打量着蓬头垢面,血污斑斑的柳寻衣,而后在数以万计的目光注视下,不假思索地从自己的裙袍上撕扯下一块锦缎,小心翼翼地替柳寻衣擦拭脸上的污浊。 紧接着,她又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从自己的裙袍撕扯下一条条绸布,认真而细致地替柳寻衣包扎伤口。 一向白纱遮面,不露真容的萧芷柔,今日竟为照顾柳寻衣而枉顾女子矜持,不惜将自己的冰肌玉骨暴露在世人面前。 昊天罔极,爱子情深……令人触景生情的同时,亦无人再怀疑二人的母子关系。 见此一幕,以常无悔为首的绝情谷弟子纷纷涌上前来,争先恐后地褪下自己的外氅,七手八脚地披在萧芷柔和柳寻衣的身上。 此时,坐在场边默默注视一切的云追月,忽然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眼神变得愈发阴戾。 “快让娘看看,刚刚与清风交手有没有伤到哪儿?” “萧……你不必如此,我无甚大碍……” 面对忧心如焚,关怀备至的萧芷柔,柳寻衣的心里既感动又迷惘。 二十多年来,一直独自舔舐伤口的他忽然被人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难免感到浑身不自在。 “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就在局势诡变,人心思乱之际,凌潇潇尖酸刻薄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令众人心神一禀,纷纷朝她投去惊愕的目光。 “当娘的自甘堕落,寡廉鲜耻,只会勾引有妇之夫。生下的儿子也是鸡肠狗肚,雕心雁爪,只懂得暗中偷袭。”凌潇潇恶狠狠地瞪着萧芷柔与柳寻衣,不顾体面地恶语谩骂,“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你们真是地地道道的一家子。一家子虚情假意、一家子满腹祸心、一家子卑鄙龌龊、一家子厚颜无耻……萧芷柔、柳寻衣,我凌潇潇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们?当娘的勾引我的夫君,破坏我的家庭。当儿子的更可恶,非但潜入贤王府图谋不轨,害死我夫君。而且肆意玩弄我女儿的感情,害得她性情大变,无故失踪。如今,你们又不择手段地污蔑我爹的清誉,一心想置他老人家于死地……究竟是何居心?你们已经害得我家破人亡,究竟要将我害到什么地步才肯善罢甘休?” 凌潇潇近乎疯癫的凄绝哀嚎,令惶惶不安的众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清风与凌潇潇一唱一和,令明明是受尽委屈的“受害者”,不知不觉变成恃强凌弱的“施暴者”。 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诞一幕,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粉墨登场。 更要命的是,对于这场明目张胆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的“闹剧”,非但没有人站出来拨乱反正,反而博得“满堂彩”。 见四周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似乎已渐渐认同清风对柳寻衣的污蔑。谢玄、洵溱、腾三石、秦苦等人无不心生唐突,面露纠结。 “凌潇潇,多行不义必自毙!二十多年前,你设计害我、派人追杀我的事尚未了结,今日竟又大言不惭地信口雌黄,对我们母子倒打一耙,简直天良丧尽,无可救药。”未等恼羞成怒的柳寻衣反唇相讥,萧芷柔已抢先开口,“也罢!今日你我将新仇旧恨一起算清楚,看看到底是我该死?还是你该杀?” “你……” “动辄喊打喊杀,真不愧是异教魔头,果然恶性难改。”清风挥手打断凌潇潇的驳斥,面无惧色地盯着义愤填膺的柳寻衣与萧芷柔,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柳寻衣,刚刚与你交手老夫已经知道你今非昔比,功力大增。我也承认……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可又能如何?古语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任你武功天下第一,如果丧失仁心道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仍会被仁人义士所不齿,仍会自绝于天地。到头来,不过是中原武林多出一个暴戾恣睢的杀人魔头罢了!纵观古今,如你这般凶残暴戾、戕害无辜的武林魔头数不胜数,天下英雄早已见怪不怪。昔日的‘桃花仙人’如何?过去的任无涯、宇文修又如何?他们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可结果……有哪一个落得好下场?又有哪一个能动摇中原武林的根基命脉?没有!一个都没有!因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你们这般邪魔外道……永远不可能战胜名门正派。” “自古邪不胜正,清风盟主说得好!” “有本事就让柳寻衣将我们统统杀光,否则我们绝不会背信弃义。” “我等身为中原武林之人,势必与中原武林盟主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 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义气蒙心,四周已有人被清风的“高谈阔论”蛊惑的热血沸腾,忍不住高声附和。 这一幕,令柳寻衣一派的处境变得愈发被动。 “迄今为止,老夫仍是堂堂正正的中原武林盟主。有道是‘在其位,谋其政’。老夫承认自己才疏学浅,也确实技不如人,但老夫宁愿一死,也断不会向异域外族俯首称臣,更不会向武林败类卑躬屈膝。只要老夫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你和你的狐朋狗党在中原武林兴风作浪,为所欲为!”清风一鼓作气,继续煽动,“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鸠占鹊巢?以你为杀了我就能替自己洗脱骂名?你以为杀了我就没有人再追究你的罪行?柳寻衣,你错了!你可以杀死老夫,也可以像屠戮甘家那般荡平武当。但我告诉你,即使老夫与所有武当弟子全部死在你手里,天下英雄也不会向强势低头,更不会向奸贼屈服。他们必会推举出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武林盟主……誓与尔等不仁不义、无君无父的蝇营狗苟之徒,狐媚猿攀之辈抗争到底,不死不休!” 明明是一派胡言,却能说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清风的虚伪做作,令柳寻衣匪夷所思,望尘莫及。 昔日,他只知清风自私残忍,与天下人眼中的德高望重,与世无争大相径庭。 即使如此,柳寻衣仍一厢情愿地认为清风身为武林前辈、一派掌门,至少应该顾忌自身的体面。自私归自私、狠毒归狠毒、狡猾归狡猾……但他不应该是跳梁小丑,更不应该毫无底线地哗众取宠。 然而,柳寻衣万万没有料到,清风竟是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此人不仅心肠歹毒,而且无耻下作。尤其是他那副煞有介事地摇唇鼓舌,昧着良心胡说八道的恶心嘴脸,简直比撒泼耍混的市井无赖更令人作呕。 堂堂中原武林盟主,行事手段竟如此卑劣不堪,再一次颠覆柳寻衣的认识。 身居高位者,难道一定是高风峻节的端人正士? 人微言轻者,难道一定是庸耳俗目的浊骨凡胎? 令天下人穷尽毕生奉为圭臬,誓死捍卫的成与败、正与邪、善与恶、是与非的衡量尺度……究竟是亘古不变的天道仁心?还是……上位者为蒙蔽世人而肆意捏造的弥天大谎? …… 第1040章 锄奸大会(二十) “明明是清风挑衅在先,现在却诬陷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寻衣,不要冲动……” “休要拦我!” 见柳寻衣被清风彻底激怒,欲不顾一切地与之决一死战,萧芷柔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然而,柳寻衣却出人意料地发出一声如雷暴喝,同时愤然挥臂,直将猝不及防的萧芷柔吓了一跳,刚刚碰到柳寻衣的手亦被其狠狠甩开。 更诡异的是,当怒不可遏的柳寻衣蓦然转身的一刹那,他看向萧芷柔的双眸竟然红光涌现,杀意逼人。 “嘶!” 这一幕,不仅令近在咫尺的萧芷柔倍感错愕,同时令不远处的谢玄、常无悔等一头雾水,更令不明就里的江湖众人面面相觑。 “寻衣,你这是……” 当雷霆大怒的柳寻衣与茫然无措的萧芷柔目光交织的一瞬间,他先是一怔,后又幡然醒悟,眼中的戾气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踌躇之意。 “我……我……” 这一刻,柳寻衣似乎有些尴尬,又似乎有些慌神,愣愣地望着满眼担忧的萧芷柔,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不对劲!”场边,洵溱一直紧紧注视着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柳寻衣气势汹汹地拒绝萧芷柔的劝诫时,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抹狐疑,“昔日的柳寻衣不会轻易被人激怒,更不会草率地表露杀机。他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怎么会这样?”阿保鲁一脸惊诧,“会不会是清风变本加厉,触到他的逆鳞……” “我认识的柳寻衣能屈能伸,纵使被人犯忌也不会如此失态……”洵溱黛眉微蹙,缓缓摇头,“我怀疑……柳寻衣性情的变化,极有可能与他在葬龙潭修炼的阴毒武功有关。” “大小姐的意思是……柳寻衣至今仍不能完全掌控体内的阴毒之力?”萧阳难以置信道,“可是桃花婆婆说……” “他能够借助黄阳明传授的‘乾坤九极功’压制体内的阴毒之力,不代表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这股子戾气。”洵溱沉吟道,“看他现在的样子,非但不能如臂使指,反而……有些被阴毒之力反噬的迹象。” “这……” 洵溱此言,令阿保鲁、萧阳几人哑然失色。 “还记得桃花婆婆的告诫吗?虽然柳寻衣能够压制体内的阴毒之力,但并非万无一失,也有可能……毒发身亡。以前,我一直认为桃花婆婆口中的‘毒发身亡’如同常人服毒那般肠穿肚烂,七孔流血。可今天看到柳寻衣的古怪我才渐渐领悟,桃花婆婆的意思也许不仅仅是身体中毒,还有……神智中毒。” “神智中毒?” “不错!将一个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善人’慢慢衍变成一个穷凶极恶,冷酷无情的魔头。虽不是‘毒发身亡’,但更胜‘毒发身亡’。”洵溱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也许,天下人对他的嘲讽及清风对他的污蔑,激发出他体内的阴毒之力。也许……冲动易怒,不计后果就是他鬼迷心窍的先兆。一旦放任自流,说不定他会从暴戾中寻找到前所未有的快感,甚至越来越迷恋这种离经叛道,纵情恣欲的感觉,做出越来越出格的举动……” “这……”阿保鲁心头一沉,连忙凑到洵溱耳畔低声提醒,“我们绝不能过于放纵柳寻衣,万一他真的变成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混人’,日后又如何替少秦王效力?你知道,少秦王一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 “唉!”洵溱一声叹息,颇为不耐地打断阿保鲁的担忧,“桃花婆婆提出的‘阴阳调和’之法我们根本无从下手,又要至纯至阳的上乘内功心法,又要一位内力远胜柳寻衣的人加持护佑,此二者……” “我明白!”见洵溱面露不悦,阿保鲁连忙解释,“我只是有些担心……” “我们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萧芷柔和云剑萍,希望她们能用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化柳寻衣,帮他回归正常。” 场中,萧芷柔并没有因为柳寻衣的恶劣态度而心生不悦。她非但没有退怯,反而主动向前,用自己温润如玉的双手轻轻握住柳寻衣沾满血污,并且一直在微微颤抖的手,柔声细语地问道:“告诉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柳寻衣看到自己伤痕累累,又脏又糙的手与萧芷柔肤若凝脂,白皙如玉的手“泾渭分明”时,忽觉自惭形秽,欲下意识地缩回双手,却不料竟被萧芷柔紧紧攥住。 “上一次握你的手,你的‘小手’还没有娘的掌心大……今日再握你的手,竟有这么多茧子、这么多疤痕,我可怜的孩子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二十多年,我从未尽过一天做娘的本分,让你和萍儿历经折磨、饱尝辛酸、受尽委屈……千错万错,都是为娘的错……”萧芷柔轻轻抚摸着柳寻衣手上的伤痕老茧,回忆往昔忽觉心痛如绞,柔肠寸断,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然而,在柳寻衣面前她仍强颜欢笑,竭尽所能地保持着一位母亲应有的坚强:“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没娘的孩子。寻衣,求你给娘一次机会,让娘倾尽所有补偿你们……好不好?”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柔软与温暖,聆听着朝思暮想的娘亲对自己倾吐肺腑之言。柳寻衣仿佛置身于久违的梦境,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幻,有些……不太真实。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掺杂着殷红的血迹,顺着柳寻衣的脸颊淌落而下。 这一刻,他多想、多想、多想不顾一切地扑在萧芷柔的怀中,使出全身的力气呼唤一声“娘”,再将自己默默忍受二十余载的辛酸与委屈尽情宣泄。 然而,当他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浮现出萧芷柔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倾世容颜时,这一声“娘”……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寻衣……” “这场‘锄奸大会’因我而起……与清风的恩恩怨怨亦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你走吧!” 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狠下心肠,不再与泪眼婆娑的萧芷柔纠缠,奋力挣脱她的双手。 纵使……柳寻衣的内心万千不舍,可他仍表现的毅然决然。 “娘不走!死也不走!娘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无情、知道自己愚蠢,你不肯原谅我没有关系,不肯认我也没有关系,但你千万、千万不要轰我走……娘错一次已是懊悔半生,不想再错第二次……” “我不怨你,更不恨你,只求你能好好照顾玉儿,不要再让她无依无靠……如此,我已心满意足。”柳寻衣匆匆打断语无伦次的萧芷柔,似哭似笑地苦涩自嘲,“至于我……命中注定孑然一身,任何人与我走得太近都不会有好下场。非贫即贱、非痛即苦、非死即伤……连承天庇佑的大宋公主和声振寰宇的武林盟主都能被我‘克’的背井离乡,家破人亡,更何况一向命途多舛的……萧谷主?” “你知道娘不会在乎那些歪理邪说,更何况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我在乎!”柳寻衣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怒吼。与此同时,他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挥手阻挡不断向前的萧芷柔,似乎……不敢让她靠自己太近。 “寻衣……” 众人无法想象,凶名赫赫的绝情谷主今日竟如同一名被人抛弃的小女孩,于万众瞩目之下,惶惶不安地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见此一幕,四周众人无不怛然失色,不知所措。 洵溱、谢玄、秦苦、薛胡子、洪寺等人触目伤心,见哭兴悲。腾三石、云剑萍更是心如刀割,泪似泉涌。 值得一提的是,坐在场边的秦卫在亲眼目睹萧芷柔与柳寻衣的“母子情深”之后,心中先是感动,再是欣慰,可渐渐地……他的内心深处竟难以抑制地萌生出一丝“醋意”。 尤其是他看到萧芷柔对柳寻衣不屈不挠地百般体贴时,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悲惨命运,想起自己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的爹娘…… 霎时间,一股无名邪火自心底急剧攀升,迅速袭遍全身。令秦卫五内俱焚,痛不欲生,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森可怖。 是懊恼、是怨恨、是嫉妒、是憎恶……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从他们亡命天涯的那一天开始,在秦卫的意识里,柳寻衣和柳寻玉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当柳寻玉失踪后,柳寻衣毋庸置疑地变成他亲情世界中的“全部”。 同样,秦卫也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柳寻衣在世上的唯一“亲人”。 但今天,伴随着柳寻衣身世的揭露,云剑萍、萧芷柔、腾三石的相继出现。秦卫渐渐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柳寻衣的“唯一”。反观柳寻衣,却仍是他的“唯一”。 因为“不公”而引起的心里落差,不仅是手足兄弟的背叛,更像被人抢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相爱相杀的兄弟情义在秦卫的心中土崩瓦解,令他变得丧心病狂。 如果说……昨天的秦卫对柳寻衣的“大难临头”仍有一丝不忍、一丝羞愧、一丝留恋。那么此时此刻,他已从灵魂至身体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摒弃对柳寻衣的所有同情。 非但不再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救赎之心,反而由衷地希望他能更倒霉一些、更悲惨一些、更痛苦一些,甚至……巴不得他立刻去死。 …… 第1041章 锄奸大会(二十一) “啪!啪!啪!” 就在众人暗暗感慨萧芷柔与柳寻衣历经千难万险方才母子重逢之际,一阵清脆、响亮却极不合时宜的掌声陡然在青石广场响起,登时将浮想联翩的众人从恍惚拽回现实,将萧芷柔与柳寻衣“难舍难离”的混乱思绪无情打断。 “好手段!好功底!好演技!” 一脸轻蔑的清风于众目睽睽之下朝萧芷柔和柳寻衣竖起大拇指,口中一连发出三个“好”字。 “如果老夫不知道你们的下流勾当,不清楚你们的卑鄙罪行,不曾领教你们的鬼蜮伎俩,恐怕也会被你们这一出入木三分的‘母慈子孝’感动得老泪纵横。”清风阴阳怪气地说道,“母亲一心想弥补自己的过失,儿子却不想连累母亲,坚持一人做事一人当……啧啧啧!《孝经》里的故事恐怕都没有你们这般感人。” “清风老贼,你休要欺人太甚!” 情绪本就十分焦躁的柳寻衣在听到清风肆无忌惮地嘲讽后,心中刚刚湮灭的怒火再度爆燃,好不容易被温情“驯化”渐渐恢复的一丝理智再一次冲破束缚,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如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此刻,一道狰狞恐怖却又虚无缥缈的声音悄然回荡在柳寻衣的耳畔,一团焦虑压抑、沉闷暴躁的戾气宛若挥之不散的幽灵,死死笼罩在他的四面八方。 它们忽近忽远、若隐若现,直令心神不宁,意识涣散的柳寻衣不胜其烦,躁动不安。 “柳寻衣,你卖主求荣于先,里通外国于后,乃中原武林第一败类,炎黄子孙第一巨奸……你可知罪?” 清风的咄咄相逼,令心烦意乱的柳寻衣双瞳骤凝,迸射出两道彻骨寒光的同时,一团蕴藏着龙虎之势、雷霆之威的黑色气旋自掌心凝聚而出。 柳寻衣无视天下英雄的质疑,明目张胆地对清风再起杀心,众人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毕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令众人难以理解,更难以释怀。 难道……柳寻衣真的因为武功大涨而变成嚣张跋扈,恣睢无忌的嗜血魔头?真敢漠视天下英雄的存在?真打算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中原武林? 见此一幕,不仅旁人连连咂舌,甚至连慕容白、邓泉、林方大、许衡、凌青这些与柳寻衣交情匪浅的“故友”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在他们的印象中,柳寻衣一向懂道义、守规矩。即使谈不上“温良恭俭”,至少也是“先礼后兵”。断不会像今日这般我行我素,一言不合即杀心骤起,不留余地。 眼下,就连主动挑衅的清风也忍不住脸上变颜变色,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头发紧,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俨然,刚刚与柳寻衣的“切磋”已令其心生忌惮,不敢再贸然与之硬碰硬。 “柳寻衣,莫非在如山铁证面前你已无言以对,故而恼羞成怒,打算……强势压人?” “清风老贼,我今天不想与你逞口舌之争。任你巧舌如簧,待到森罗宝殿,看看那些阎王判官肯不肯相信你的悖言乱辞?那些凶神恶鬼又会不会纵容你的胡搅蛮缠?” “你……” “废话少说!受死吧……” “寻衣!” 未等笃定杀心的柳寻衣再度出手,谢玄已迫不及待地掠至近前,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封住他的去路。 “谢二爷,你让开……” “不可莽撞!”面对气势逼人的柳寻衣,谢玄面无惧色,寸步不让,“难道你看不出这是清风的激将法?他时才故意挑衅你,正是为激怒你,诱你说出一些冲动偏激之言,做出一些倒行逆施之事,你岂能误中他的奸计?” “是又如何?”柳寻衣发出一道满不在乎的冷笑,“对付此等卑鄙无耻之徒,我们必须以暴制暴,以牙还牙……” “如果他‘只是’清风,无需你出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但他不是……或者说‘不只是’清风,更是中原武林盟主。至少……他现在仍坐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谢玄苦口婆心地晓以利弊,“如果你不肯说清楚前因后果,不足以令天下英雄信服……你与他的恩怨就永远不可能是私人恩怨,而是关乎武林秩序、关乎江湖道义、关乎长幼尊卑的大事。你应该知道,武林盟主代表中原武林正统,任何人与他为敌……皆被视作邪魔外道。因此,你若贸然向他出手,无异于向整个中原武林宣战,无异于承认自己勾结少秦王图谋不轨。此事不仅仅是江湖大忌,更是人生大忌。谢某肩负‘北贤王’托孤重任,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自绝后路……” “说清楚?”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言之凿凿的谢玄,揶揄道,“清风混淆视听,指鹿为马,三言两语将在场之人耍的团团转……谢二爷竟然奢望‘说清楚’?恕我直言,纵使你愿意说,他们又是否愿意听?纵使你说得清楚,他们又能否听得明白?” “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着冷静。”似乎感受到柳寻衣的心灰意懒,谢玄神情一禀,从而话锋一转,“寻衣,且不论我们能不能自证清白,只说眼下的局势。如果清风真的死在你手里,反而成就他‘一世英名’。一旦‘盖棺定论’,任你武功再高、势力再大,也终究无法改变‘杀害中原武林盟主’的事实。到时,非但中原再无你立足之地,甚至连绝情谷、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也将受到牵连。再者……” 话未说完,谢玄突然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几分:“如果清风因你而死,你又因清风身败名裂,试问……谁能坐收渔利?” “谢二爷的意思是……”经谢玄提醒,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朝隔岸观火的金复羽投去一道审视的目光。 “寻衣,你可以强势‘压’人,但不能强势‘杀’人。”见柳寻衣渐渐醒悟,谢玄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有些潜伏在水面下的敌人容易被我们忽视,但绝不能被我们遗忘。很多时候,不一定‘非此即彼’,也不一定‘非敌即友’。我们与清风拼的你死我活,不代表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们中的一方,也可能是置身事外的‘旁人’。此一节,正如萧谷主刚刚质问孤月的那番话‘你急着杀他灭口,莫不是做贼心虚’?一旦你对清风痛下杀手,且不论结果如何,‘做贼心虚’的罪名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这……也许正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下怀。” “我做贼心虚?我……” “稍安勿躁!我当然知道你光明磊落,但他们……”谢玄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不明就里的众人,苦涩道,“他们可不知道我们和清风究竟谁是荡荡君子?谁是戚戚小人?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迄今为止,天下英雄对我们揭露清风的证据全是‘道听途说’,反而对清风诬陷我们的证据……大部分已亲眼目睹。寻衣,如果你能跳出自己的立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纵览全局,我们和清风……你又会相信谁?” “这……”面对谢玄的质问,渐渐冷静下来的柳寻衣难免一阵语塞。 “你年纪尚轻,资历尚浅,江湖经验也不够老辣,一时冲动乃人之常情。遥想我与府主像你这般年纪时,任性妄为、杀伐果决、到处惹事、四面树敌……遇到的麻烦和捅出的娄子比今时今日的你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的我们,同样无惧与天下人为敌。可后来我们经历的磨难越来越多,方才渐渐明白,年轻不仅仅意味着血气方刚,更意味着来日方长,因此绝不能早早地授人以柄,更不能早早地堵死自己的退路。”谢玄回忆往昔难免笑中带泪,提起年轻时的自己与洛天瑾,更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府主的武功固然傲视天下,但能成就一方霸业却不止因为他武功高强,更因为他为人机谨,处世周全。” “不可置否,谢二爷所言……句句在理。”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语重心长的谢玄,郑重其事地问道,“今日,我只问你一句话,希望谢二爷如实相告。如果我们不以排山倒海之势迫使清风父女就范……依照当下处境,老老实实地遵循谢二爷口中的‘武林秩序’、‘江湖道义’……究竟有没有逆转乾坤,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谢玄先是一愣,从而眼神一正,不答反问,“寻衣,你……信不信我?” “谢二爷为我押上全部身家,我岂能不相信你?”柳寻衣似乎没听懂谢玄的言外之意,“只不过……” “如果你相信我,能不能将与清风博弈的权力交给我?包括……生杀之权。”谢玄不给柳寻衣追问的机会,别有深意地说道,“不仅仅是决定贤王府的战和,更是左右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所有与你同仇敌忾之人的进退。我希望自己接下来做出的每一项决定,都能得到你的支持,不能有一字一句的争论及一丝一毫的质疑。当然……仅限今天。” 最后一句,谢玄专程说于萧芷柔,避免她怀疑自己居心叵测。 “这……”似乎意识到什么,信誓旦旦的柳寻衣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谢二爷莫不是打算……舍弃洵溱和西律武宗?若是如此,恕我万万不能答应……” “谢某对天发誓,今天绝不动洵溱和西律武宗弟子一根头发。” “那你……” “不必多问,你只说答不答应?” “这……” 踌躇再三,忐忑不安的柳寻衣终于在萧芷柔的眼神鼓励下将心一横,而后向神情激动,目光颤抖的谢玄重重点头。 “谢二爷,我……答应你!” …… 第1042章 锄奸大会(二十二) “谢玄、柳寻衣,你们说又说不清、打又不敢打,故意在此一唱一和地装腔作势,究竟是何居心?” 面对清风颇为不耐地挑衅,柳寻衣欲反唇相讥,却被谢玄先一步抢话:“清风,你身为武林前辈,何以对一名晚辈大加挞伐?难道不怕被人耻笑你以大欺小?” “笑话!”清风怒极而笑,看向谢玄的目光满含鄙夷,“谢玄,你是不是面对如山铁证,深知自己辩无可辩,因此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企图混淆视听?这场‘锄奸大会’根本不是老夫与柳寻衣的私人恩怨,更不是长辈与晚辈的矛盾冲突,而是黑白之分、正邪之斗、善恶之争。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势必与柳寻衣此等奸贼败类水火不能相容。事到如今,你居然恬不知耻地妄谈什么‘以大欺小’,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你一口咬定柳寻衣是奸贼败类,敢问……他究竟犯下何罪?”谢玄无视清风的冷嘲热讽,语气依旧不瘟不火。 “谢玄,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孤月愠怒道,“柳寻衣犯下的滔天罪行早已人尽皆知,你何必明知故问?” “刚刚我们相互攻讦,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想必天下英雄大都听的一知半解。”谢玄淡淡地说道,“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总不能稀里糊涂妄下定论。既然清风是中原武林盟主,自诩见善若惊,嫉恶如仇,何不将柳寻衣的罪状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要以偏概全,含糊其辞。” “你……” “我知道你又想避重就轻,可老夫偏不给你浑水摸鱼的机会。”清风挥手打断孤月的争辩,沉声道,“既然老夫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召开‘锄奸大会’,必然有十足的把握指证柳寻衣的卑鄙恶行,让天下英雄听的清清楚楚,也让他死的明明白白。” 谢玄面无惧色,轻蔑一笑:“好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谢某……洗耳恭听。” “今日,柳寻衣以下犯上,当众顶撞老夫,此事姑且不提。单论其犯下的不赦之罪,已有四款之巨。”清风不急不缓地朗声解释,看似回答谢玄的质疑,实则说于四周众人,“其一,虚情假意,叛师弑主。他潜入贤王府替大宋朝廷网罗江湖消息,并千方百计地博取洛盟主的信任,最后于前年腊月初七夜串通赵元将洛盟主残忍杀害。此款罪状,亦是今日召开这场‘锄奸大会’的初衷。其二,通敌叛国,卖主求荣。柳寻衣暗通蒙古人抢掠兴元三府的粮仓,以至去年冬天饿死百姓无数。此款罪状,乃大宋朝廷公之于众,大宋皇帝御笔亲批‘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依照常理,我们江湖人从不过问朝廷的事,但此事关乎兴元三府的无辜百姓,中原仁人义士又岂能置若罔闻?其三,勾结外族,图谋不轨。柳寻衣投靠西域少秦王,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日后必将成为中原武林的心腹巨患。其四,恩怨不分,滥杀无辜。远的不提,只说潞州甘家惨遭灭门一事,足可窥见一斑。四款罪行,无论拎出哪一款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更何况柳寻衣变本加厉,身兼数罪仍不知悔过,岂有不杀他的道理?” “清风盟主言之甚是!”唐辕不可置否地重重点头,“柳寻衣所犯之罪,早已超出江湖恩怨的范畴。此子野心勃勃,血债累累,其罪关乎炎黄子孙的国仇家恨与中原武林的荣辱兴衰,焉有不杀之理?” 清风的煞有介事与唐辕的推波助澜,潜移默化地渗入众人内心,令他们对柳寻衣的“十恶不赦”认同更甚。 “如果柳寻衣果真犯下清风口中的四款罪状,纵使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亦不为过。”在一道道复杂而凝重的目光注视下,谢玄处变不惊,幽幽开口,“可事实是,柳寻衣并未犯过任何一款,清风所言……纯粹是子虚乌有,栽赃污蔑。” “谢府主,难道这就是你的解释?”殷白眉面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说来说去,结果仍是抵死不认。既然如此,你刚刚装模作样地问东问西,莫不是在戏耍天下英雄?” “柳寻衣是洛盟主与萧谷主的亲生骨肉,此事谢某、萧谷主、腾族长皆可作证。前年腊月初七夜发生在贤王府的事,谢某刚刚已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洛盟主遇害……罪不在柳寻衣,而在清风与凌潇潇。”谢玄不理会殷白眉的质询,径自朝四面八方拱手抱拳,义正言辞道,“至于卖主求荣,叛国投敌……更是丝毫经不起推敲,如果柳寻衣真的暗通蒙古抢掠兴元三府的粮仓,为何不留在漠北享受荣华富贵?偏偏冒着千难万险赶回临安自讨苦吃?在场诸位,又有谁能拿出真凭实据证明柳寻衣暗通蒙古?一切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众所周知,朝廷论罪往往‘莫须有’,其中曲折与阴谋更是层出不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早已屡见不鲜,这也是我们江湖人一向不和朝廷打交道的一大原因。纵使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也应该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否则便是人云亦云。我等江湖豪侠,岂能被朝廷的一纸通缉诏令轻易左右?如果大家真的相信朝廷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当初宇文修打着‘武林侯’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这……”面对谢玄炮语连珠似的辩解,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阵语塞。 “洛盟主之死,谢府主与清风盟主各执一词,究竟孰是孰非我们暂时无法分辨。”陆庭湘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故作沉吟,“至于卖主求荣,投敌叛国……在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以前,我们确实不应该听信朝廷的一面之词,因此也不能一口咬定兴元三府粮仓被抢就是柳寻衣的罪过。然而,前两款罪状也许纠缠不清,存在疑点,但勾结少秦王与屠戮甘家……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谢府主又如何解释?” 陆庭湘此言听似在情在理,实则有意迎合谢玄,旁敲侧击地替柳寻衣“打掩护”。此举,不仅令谢玄、柳寻衣大出意外,令清风、凌潇潇倍感不满,更令金复羽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毕竟,金复羽刚刚已清清楚楚地告诫陆庭湘、左弘轩与妙安。他们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只看热闹,不蹚浑水。 然而,陆庭湘却值此关键时刻枉顾金复羽的忠告,公然与谢玄此唱彼和,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其实,他说一句“公道话”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是否蕴含着“特殊意义”,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陆公子问得好,此事正是谢某想替柳寻衣向天下英雄做出的交代。” 见陆庭湘主动给自己台阶,谢玄纵使心有狐疑却也来不及多想,索性顺水推舟,道出自己酝酿已久的真实想法。 “此话怎讲?” “其实,与少秦王秘密联络、潞州甘家不幸罹难……此二者皆与柳寻衣无关,是谢某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暗中布局,独自操纵。”面对众人的好奇,谢玄神情一禀,大义凛然地开口解释,“如果不是谢某暗中联络少秦王,洵溱根本不知道柳寻衣的境遇,更不可能将他带到关外推举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因此,柳寻衣是在生死一线的危乱境遇中,稀里糊涂地被我和洵溱拽上少秦王的船,既非他主动,亦非其自愿。说到底,他一直受我们蒙骗,幡然醒悟已为时晚矣。因此,如果非要说与少秦王暗中联络就是勾结外族,图谋不轨……那有罪之人应该是我,而非柳寻衣。常言道‘不知者无罪’,柳寻衣即是如此。至于潞州甘家……更是被谢某生生拉下水。潞州客栈的‘闹剧’由谢某一手安排,柳寻衣从始至终不知内情。当夜,甘家上下被人灭口,此事谢某虽然没有亲自参与,但……事后我也没有追究。因此,恩怨不分,滥杀无辜的人同样不是柳寻衣,而是我!” “谢二爷,你这是……” 见谢玄将一切罪责独揽上身,柳寻衣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情变得愈发激动。他欲出言争辩,却被谢玄不容置疑的目光生生噎了回去。 原来,谢玄想出的“解决办法”并非与清风据理力争,亦非说服天下英雄。而是舍弃自己,替柳寻衣洗脱污名。 为让局势不利的柳寻衣摆脱与天下人为敌的噩运,谢玄算是将自己彻底豁出去。 “谢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清风渐渐意识到不妙,语气难免有些慌乱,“休以为你替他扛下一切就能大事化小,柳寻衣可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乃不争事实……” “稍后,他会当众宣布放弃‘西律武宗’副宗主的位子,希望天下英雄看在他‘受人蒙蔽’、念在他是洛盟主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的情分上,得饶人处且饶人,给柳寻衣一次悬崖勒马的机会。今日在场之人大都与洛盟主有些交情,谢某代九泉之下的洛盟主……恳求各位一展侠义心肠,帮一帮他命途坎坷,多灾多难的孩儿。”言及于此,谢玄已是满眼悲恸,举止、神态、语气皆分外诚挚,“当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对诸位多有惊扰。尤其是潞州甘家无辜枉死,更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因此,必须有人向天下英雄、向潞州甘家做出交代。那个人……就是我!” “这……” “今天,谢某愿以死谢罪,一为证明柳寻衣的清白无辜,二为告慰潞州甘家的在天之灵,三为化解天下英雄心中的那口怨气。谢某死后,所有对柳寻衣的栽赃诬陷亦将随风而逝。到时,我希望天下英雄可以真真正正地站在公正严明的立场上,替惨遭谋害的洛盟主与含冤受辱的柳寻衣主持公道,不要再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要……放过一个坏人!” …… 第1043章 锄奸大会(二十三) “此事万万不可……” “寻衣,别忘记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 未等柳寻衣挺身辩护,谢玄已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一字一句地低声提醒:“今日之局,不单单是实力的较量,更是名分的角逐。纵使动武,也要名正言顺,如此方能令那些支持你的人……师出有名,不至于沦为武林叛逆。毕竟,来日方长,大家仍要在这片土地安身立命,你即使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也要替他们的日后考虑。”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谢玄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心思忐忑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几人,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可是……” “我和他们不一样。府主死后,谢某在世上已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能忍辱偷生地活到今天全凭一股复仇的执念,别无其他。”谢玄似乎看出柳寻衣的不忍,故而眼神一缓,好言安抚,“我和你也不一样。你年纪尚浅,大好前程不可限量。谢某日渐迟暮,精气神皆已大不如前,纵使活下去也难有其他成就,无非等死而已。更何况,你爹生前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如今能用自己的残躯朽命帮你度过此劫,也算报答你爹对我的大恩大德。” 萧芷柔眼神复杂地注视着笑谈生死的谢玄,踌躇道:“真想不到你能为寻衣做到这般地步,我……” “萧谷主不必如此,谢某只是报恩而已。” 言罢,谢玄缓缓松开柳寻衣的胳膊,又朝欲言又止的他轻轻摆手,以示自己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谢二爷,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 “寻衣,如果你不希望辜负谢玄的一片苦心,不希望更多的无辜之人因此遭难,此时此刻就必须保持理智,绝不能感情用事。”萧芷柔眼神一正,接替谢玄拉住柳寻衣的胳膊,将心有不甘的他强行拽到一旁。 这一刻,清风的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变颜变色。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几人左右顾盼,茫然无措。腾三石、秦苦、薛胡子、云追月几人或面露钦佩、或心生悲愤、或扼腕叹息、或如释重负……心思各异,不一而同。 对于谢玄的舍身解围,洵溱的心里既感动又懊恼。 感动的是,谢玄一肩承担所有罪名,既将柳寻衣摘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将少秦王与自己拖下水,算是仁至义尽。 懊恼的是,谢玄竟公然提出让柳寻衣与少秦王划清界限,此举无疑令洵溱苦心经营的计划功亏一篑,她又岂能甘心?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谢某大限将至,想在弥留之际与玄明大师、殷掌门、钟离掌门、唐总管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谢玄不理睬面沉似水的清风及寒意逼人的孤日、孤月,闲庭信步般走到心神不宁的玄明四人面前,依次抱拳拱手,诚心诚意地说道,“四位皆是洛盟主的生前挚友,洛盟主能顺利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亦多多仰仗四位鼎力相助。当然,洛盟主生前对少林、昆仑、崆峒、唐门也是极尽慷慨之能事。此一节,从洛盟主将你们推举为‘地宗门派’足可窥见一斑。谢某至今仍深信不疑,四位乃中原武林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绝非无情无义之辈,更非趋炎附势之徒。你们一定由衷地想替洛盟主报仇雪恨,想维系中原武林的光明正道,想明辨是非对错,揭露真相。只不过,今日也许碍于某些原因……令你们投鼠忌器,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玄,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孤月忍无可忍,怒声斥责,“你以为自己豁出一条命就能掩盖柳寻衣的卑鄙罪行?你以为凭自己的胡言乱语就能改变你们公然攻讦武林盟主,勾结外族对抗中原武林的事实?你以为自己故作深明大义就能令天下英雄忘记你们的双手沾满潞州甘家男女老幼的鲜血?你的命值多少钱?焉能抵上你们欠下的累累血债……” “谢府主确实利用潞州甘家蒙蔽清风及其党羽的耳目,也确实对潞州甘家有所亏欠。然而,他欠潞州甘家的是一份天大的人情,而非你们口中的累累血债。” 就在孤月与谢玄针锋相对,在座之人各怀鬼胎,四周众人互有见解之际,洵溱清冷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打破青石广场的僵局,同时令思绪万千的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朝她投去狐疑的目光。 “什么意思?”心急如焚的柳寻衣匆忙挣脱萧芷柔的束缚,迫不及待地追问,“难不成……潞州甘家被灭门另有隐情?” 洵溱朝眉头紧锁,满身血污的柳寻衣轻轻一瞥,眼中意味莫名。突然,她神情一禀,迈步上前,不卑不亢地环顾四周,正色道:“其实,小女子并未伤害潞州甘家一男半女,屠戮满门不过是我故意制造的假象罢了。”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身处漩涡中心的谢玄、清风几人,无一不被洵溱的解释惊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洵溱姑娘,你……你……” “萧阳、苏忽,请甘老爷出来。” “遵命!” 伴随着一声应答,萧阳、苏忽迅速钻入人群,从雷震、严顺、洪寺身后熙熙攘攘千余名弟子中架出一位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的老者。 待这位身壮如牛,但举止唯诺的老者在萧阳、苏忽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步入青石广场时,谢玄颤抖不已的眼神猛然一变,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剧烈抽搐,惊喜交加的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永麟兄,你竟然活着?” 然而,面对谢玄欣喜若狂的惊呼,甘永麟的反应却远不如他那般激动。飘忽不定的目光在谢玄、清风、柳寻衣、萧芷柔这些人身上来回打量,唇齿若有似无地张张合合,似乎想和在场之人招呼寒暄,却又因内心焦虑而喉咙生涩,半晌发不出一丝声响。 刚刚在场边,他已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甘永麟渐渐得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率领潞州甘家卷入一场中原武林空前绝后的惨烈争斗时,内心之惊骇、思绪之混乱、情绪之惶恐、立场之纠结,尽是他生平六十余载前所未有的复杂滋味。 如果让他提早知道自己的慷慨相助,竟是与当今中原武林盟主作对,恐怕他宁死都不敢答应谢玄的恳求。 无奈,今时今日木已成舟。甘永麟的心里纵使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潞州甘家串通谢玄对抗中原武林盟主已然铸成事实,任谁也无法改变。 纵使甘永麟现在向清风跪地求饶,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耗尽他仅存的一丝理智,于千头万绪中反复权衡利弊得失,甘永麟终于决定“一条道走到黑”,豁出去陪谢玄、柳寻衣抗争到底。 虽然他是被迫的,但在清风与旁人眼中……又有什么区别? “这……这怎么可能?”凌潇潇愣愣地望着心乔意怯的甘永麟,惊愕道,“我明明派人前往潞州甘家打探……” “主人行事尚且马马虎虎,手下行事岂能一丝不苟?”洵溱似笑非笑地揶揄,“洛夫人不妨仔仔细细地问一问你的手下,他们究竟在甘府看到什么?” “这……” “一场大火,将甘家烧为灰烬。你的人只看到一些化为焦炭的尸骸,便一口咬定甘家满门惨死,却不曾有人追查这些尸骸的来历。”阿保鲁毫不避讳地出言嘲讽,“其实,甘家废墟里的那些骸骨,是我们连夜从乱葬岗找来滥竽充数的尸体。只要你的手下多留一个心眼,在当地找一位有经验的仵作,立刻就能发现蹊跷。只可惜,你派去甘家的人和你一样……看起来精明强干,实则愚不可及。” “哈哈……” 阿保鲁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一片哄笑,直惹得凌潇潇羞愤交加,脸色涨红,欲出言驳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甘家上下未有一人受到伤害,又谈何灭门?”洵溱挥手打断雷震等人起哄,一本正经地说道,“因此,谢府主只欠甘家一个人情,烧毁人家的宅院府邸,迫使人家背井离乡,日后赔礼道歉自是少不了。但若说滥杀无辜,血债血偿……却大可不必。” 虽然谢玄的心中已有答案,但他仍将炙热的目光投向惴惴不安的甘永麟,难以置信地问道:“永麟兄,洵溱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咕噜!” 在柳寻衣、谢玄、腾三石几人呼之欲出的期盼中,在清风、孤日、孤月如刀似剑的目光中,在玄明、殷白眉几人进退维谷的犹豫中,甘永麟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从而鼓足勇气,吞吞吐吐地开口作答:“洵溱姑娘……字字无虚。我甘家子弟……尽安然无恙。” “如此说来,清风刚刚列举的四大罪状,除前两款证据不足之外,眼下又有一款纯属子虚乌有。”见局势出现逆转,腾三石的气势变得愈发强硬,“如果谢玄只是在万般无奈中不得不寻求少秦王的帮助,以此保护我外孙不受清风的袭扰……似乎远远构不成‘勾结外族,图谋不轨’的死罪。少秦王怎么想老夫不知道,但老夫可以断言,我外孙绝不会悖逆祖宗礼法,更不会背叛中原武林。诸位慧眼如炬,清风刚刚列举的四大罪状根本是空穴来风,无一站得住脚。由此足见,此人处处针对我外孙分明是假公济私,目的是巩固势力,铲除异己。从现在开始,老夫希望大家能够抛开成见,秉公处事。不要捕风捉影,更不要落井下石。如果有谁再敢毫无证据地信口雌黄,对我外孙妄加指责,休怪老夫不念旧交,翻脸无情!” …… 第1044章 锄奸大会(二十四) “一场声势浩大的‘锄奸大会’,本应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却不料竟闹到这步田地。唉!” 伴随着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在场最不希望爆发冲突,最希望息事宁人的殷白眉笃定心思,伺机试探:“眼下,清风盟主与谢府主双方各执一词,相互攻讦,可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然而,谁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实对方有错。争来争去,不过是一个误会接着另一个误会。无论是清风盟主、谢府主,还是玄明方丈、钟离掌门、唐总管、腾族长、萧谷主、秦府主……大家不仅仅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更是当今中原武林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我们这些人不能同气连枝,不能亲如一家,反而兄弟阋墙,争执不休,岂非惹人耻笑?如今,民生凋敝,国是日非,哀鸿遍野,疮痍满目,汉人江山尚且朝不保夕,中原武林更是危若累卵。如果我们不能同舟共济,不能生死相依,仍要势同水火地‘窝里斗’。无论谁输谁赢,势必唇亡齿寒,独木难支。真到那时,在场诸位……恐怕谁也不会有好下场。” “今日,清风盟主与谢府主争论不休,天下英雄各抒己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皆振振有词,说的话加在一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唯独殷掌门刚刚这番话……最为透彻。”钟离木领会殷白眉的意图,故而顺水推舟,欲左右逢源,“清风盟主不必大动肝火,腾族长也不必愤愤不平,既然你们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指证对方,足见此事尚有许多误会未能化解。依老朽之见,大家与其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倒不如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彼此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殷掌门与钟离掌门的好意老夫感激不尽。你们为大局着想,不希望中原武林祸起萧墙,更不希望江湖同道自相残杀,此等仁义善心令老夫钦佩不已。”见殷白眉、钟离木率先打退堂鼓,清风心中不满,但表面上却不敢发作,仍要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君子模样,煞有介事地说道,“只不过,柳寻衣、谢玄之流暗中勾结异域外族,公然对抗中原武林,犯下江湖大忌,实乃罪无可恕。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岂能为一时安稳而坐视他们成为心腹巨患?更何况,纵使老夫想与他们开诚布公,他们又岂能以诚相待?” “装腔作势!如果你真敢开诚布公,何不将前年腊月初七夜发生在贤王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天下英雄?何不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与凌潇潇的卑鄙恶行?”谢玄怒极而笑,“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清风,你只会在这里巧言令色,蛊惑人心,亏你妄谈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简直大言不惭!” “谢玄,你太放肆了!”孤日愠怒道,“世人皆知,是柳寻衣暗通赵元在贤王府设下杀局……” “邓长川是怎么死的?黄玉郎又是怎么死的?”回首往事,谢玄不禁怒火中烧,厉声打断孤日的辩驳,“清风,你敢对天发誓他们的死与你无关?人在做,天在看!你做过的亏心事骗的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这……” “混账!” 见众人将信将疑,甚至连殷白眉、钟离木这些“盟友”亦渐生退意,局势愈发不利于自己,清风深知不能再继续僵持下去,故而将心一横,一声如雷暴喝立时将嘈杂四起的场面镇得鸦雀无声。 “既然大家对老夫与谢玄的说辞皆心存质疑,不知孰真孰假,我们索性找一位‘局外人’替死去的洛盟主主持公道,由他解释前年腊月初七夜的真相。” “嘶!” 清风此言一出,登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殷白眉和钟离木本欲充当“和事佬”,帮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却不料清风和谢玄皆不领情,反而愈演愈烈。殷白眉自找没趣,难免有些尴尬,故而悻悻地问道:“莫非清风盟主还有其他人证?” “他曾在前年腊月初七夜亲眼目睹洛盟主遇害,并与老夫、谢玄均无利益纠葛。天下英雄可以不相信老夫与小女的一面之词,却不能漠视‘旁观者’的公义之心。” “这……” 望着信誓旦旦的清风,进退狐疑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谢玄眉头微皱,先与柳寻衣对视一眼,而后将质疑的目光投向清风,轻蔑道:“谢某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弄虚作假?” “事到如今,老夫也不再遮遮掩掩。其实,这位扬州来的秦商公子……真正身份是大宋朝廷‘天机侯’秦卫。前年腊月初七夜,时任天机阁少保的他追随赵元潜入贤王府,亲自参与对洛盟主的刺杀围剿。”清风大手一挥,直指面色阴晴不定的秦卫,义正言辞道,“秦大人,今日的情形想必你已看得一清二楚。柳寻衣、谢玄串通一气,誓要置老夫于死地。迫于无奈,只能劳烦你在天下英雄面前替老夫说几句公道话,将柳寻衣谋害洛盟主的事实公之于众。” “这……” 霎时间,成千上万道质疑的目光一齐投向秦卫,直令猝不及防的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弦紧绷,身体僵直。 直至此刻,秦卫才算真真正正地体会到身处“风口浪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实际感觉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莫说与千万人为敌,哪怕只是被千万人注视,他已是神思恍惚、头重脚轻、心跳紊乱、呼吸局促…… 秦卫难以想象,柳寻衣近一年半几乎无时无刻不身陷漩涡中心,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秦大人与柳寻衣曾同朝为官,一起在天机阁办差多年,若论对柳寻衣的了解……相信在场没有人能比肩秦大人……” “等一下!” 孤月话未说完,心烦意乱的腾三石蓦然开口:“他是你们找的人,当然帮你们说话。更何况,此子乳臭未干,一脸奸相,在江湖中既无名声亦无威望。天下英雄在此,岂能轮到这些名不见经传的阿猫、阿狗站出来狺狺狂吠?” “怎么?难道腾族长质疑秦大人的身份?”孤日不动声色地问道,“赵元来贤王府招安时,秦大人一直追随左右,此事贤王府弟子可以作证。谢玄、慕容白、邓泉、洛棋、苏堂、林方大、许衡、凌青……这些人腾族长总不会怀疑吧?” “这……” 被孤日当众点名,慕容白、邓泉几人不禁面露难堪。此刻,他们已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真正应该质疑的不是秦卫的身份,而是他和清风盟主的暧昧关系!”林方大鼓足勇气,跳脚疾呼,“此人曾参与行刺洛盟主,不是元凶也是帮凶。可清风盟主非但对他既往不咎,反而极力袒护,此事我一直觉得蹊跷……” “林方大,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凌潇潇面色一沉,阴戾的语气登时将林方大噎得哑口无言,再也不敢有下文。 虽然林方大对洛天瑾忠心耿耿,对害死洛天瑾的清风与凌潇潇恨之入骨,但凌潇潇毕竟是将他抚养成人的长辈,在其心中的分量纵使比不上洛天瑾,恐怕也不遑多让。 因此,在凌潇潇面前,林方大即使再愤怒、再不忿、再鲁莽,依旧不敢以下犯上。 “林门主言之有理!”薛胡子可没有林方大的顾虑,毫不避讳地嚷嚷起来,“先不管其他的,既然现在揪出一个刺杀洛盟主的凶手,那就先杀一个再说。” “我同意!”秦苦大嘴一撇,煞有介事地高声附和,“今天这场‘锄奸大会’怎么说也是替洛盟主报仇雪恨,大家都是刀口舔血的英雄豪杰,折腾半天连血都没见几滴,光说不练未免说不过去。既然清风盟主和谢府主都认同秦卫参与行刺洛盟主,即是证据确凿,毫无疑点。依我之见,这里又不是官府,也甭他妈三审六问,直接拉出来乱刀砍死,先让大家过过瘾、解解恨,省的外人说我们中原武林都是起哄架秧子的假把式。” “秦小兄弟不亏是威震一方的霸主,年纪虽小却有胆有识有魄力,老子喜欢你。”听到秦苦的怂恿,薛胡子忍不住放声大笑,尹三刀和马如风更是旁若无人般拍手称赞。 见此一幕,站在秦卫身后的褚茂、屠龙、屠虎等天机阁武官无不紧握刀柄,满眼提防。 面对林方大、秦苦、薛胡子的轮番挑衅,秦卫羞愤交加,却不敢公然驳斥。 毕竟,他携带的护卫与浩浩荡荡的“江湖大军”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倘若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遭殃的人必定是自己。 更重要的是,依照眼下的局势清风已是四面楚歌,自顾尚且不暇。一旦祸乱骤起,他肯不肯在生死关头分出精力庇佑秦卫,现在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此刻,寄人篱下的秦卫既冤枉又憋屈,心里七上八下毫无底气,却又骑虎难下,境遇甚是窘迫。 …… 第1045章 锄奸大会(二十五) 此时,秦卫最怨恨的人无疑是清风。有趣的是,他最仰仗的人同样是清风。 怨恨他,是因为他公然揭穿自己的身份,将自己从幕后推至台前,沦为众矢之的。仰仗他,是因为眼下除清风之外,秦卫找不出第二个既可以与腾三石、秦苦、薛胡子一众分庭抗礼,又情愿庇佑自己的人。 抱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秦卫将凝重的目光投向负手而立的清风。虽未明言,但求助之意已不言而喻。 “秦大人行刺洛盟主确实有错,无奈上命难违,实非本意。他亲手处决赵元,并将柳寻衣置于一败涂地之境,也算将功赎罪。”沉吟片刻,待四周喧嚣渐渐消散,清风方才不急不缓地幽幽开口,“再者,你们有谁想与大宋朝廷为敌?有谁想被官府冠以江湖草寇的头衔?有谁想公然承认自己是乱贼叛逆?如果有,劳烦自己站出来,不要连累老夫和其他武林同道。中原武林不是歪门邪道,仁人义士不是乌合之众、不是盗匪豪强,更不是叛军乱党。江湖与庙堂井水不犯河水,不代表江湖中人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更不代表我们可以枉顾国法,藐视王章。秦大人被大宋皇帝敕封为‘天机侯’,官居三品,乃天子重臣,朝廷栋梁。戕害朝廷命官已属不赦之罪,更何况秦大人此行身负皇命,又与老夫有约在先,为难他不仅不合法度、不合情理,更不合道义、不合规矩。如果有人一意孤行,铤而走险,即是与朝廷、武林两面为敌,有什么后果?尔等自行掂量。在此,我也告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不必质疑老夫的决定。我一天是中原武林盟主,就一天有权代表中原武林决定各项事宜。其中,也包括如何与朝廷打交道。” “这……” 被清风慷慨陈词一通训斥,四周不禁变得鸦雀无声。甚至连腾三石、秦苦、薛胡子这些人也不敢贸然辩驳,生怕被人扣上“叛贼乱党”的大帽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此言不仅是官场的金科玉律,同样是江湖的至理名言。 不得不承认,清风是玩弄权谋的老手,深知什么时候必须“以理服人”,什么时候可以“以权压人”。三言两语不仅替秦卫化解危机,更替自己免去不必要的难堪。 “老夫刚刚只是请秦大人说几句‘公道话’,立时引来这么多反对的声音,为什么?”见众人默不作声,清风颇为满意地环顾四周,不瘟不火地继续,“是不是因为你们做贼心虚?是不是你们担心秦大人说出实情不利于柳寻衣,迫使你们不得不千方百计地杀人灭口?” “清风,你休要含血喷人!” “是不是含血喷人,真相马上大白于天下。”孤日毫不客气地呛声萧芷柔,而后将凌厉的目光直射心猿意马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问道,“柳寻衣,你敢不敢让自己的‘老朋友’说话?” 然而,面对孤日别有深意的质问,柳寻衣却迟迟做不出一丝回应。 这一刻,他的心思、精神、目光无一不聚焦在如坐针毡的秦卫身上,一分一寸也“舍不得”挪开。 望着内心惶惶不安,表面上却极力克制的秦卫,柳寻衣的心里难以抑制地泛起阵阵绞痛。 是失落、是愤怒、是羞恼、是绝望、是心力交瘁、是难以割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感情令柳寻衣心潮腾涌,五味杂陈,眼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红润。 他本以为自己历经生死劫难,足已看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练就一副冷酷无情的铁石心肠。 毕竟,当初在临安城,秦卫的那一剑不仅刺穿柳寻衣的身体,更刺断他二人的感情。 柳寻衣一度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已经彻底放下对秦卫的情义,与其完全决裂。殊不知,事到临头他才幡然醒悟,二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又岂是说断就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然而,有没有‘感情’是一回事,能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是另一回事。 俨然,今时今日的柳寻衣与秦卫,皆已将对彼此的感情控制的“炉火纯青”。 至少,迄今为止他们谁也没有因为顾念昔日的情分而冲动行事,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众目睽睽之下,万千期待之中,思绪混乱的秦卫深吸一口气,一双用冷漠掩饰激动的眸子微微颤抖,与柳寻衣四目相对,面色变得愈发狰狞。 “清风盟主说的不错,洛天瑾之死……皆拜柳寻衣所赐。” 在柳寻衣明知如此,却仍难以置信的纠结目光中,秦卫昧着良心将前年腊月初七夜发生的事半真半假、半是半虚地娓娓道出。 在他的讲述中,柳寻衣是亲手杀死洛天瑾的凶手,清风是救援不及的好人。 “秦卫,难道你忘记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云剑萍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伤,转眼已泪如雨下。 “根本是一派胡言!” 秦卫的信口开河,令谢玄忍无可忍:“秦卫卑鄙无耻,利欲熏心,踩着柳寻衣上位无所不用其极。清风与朝廷早有勾结,秦卫当然帮他圆谎……” “老夫与小女开口,你说我们贼喊捉贼。现在秦大人开口,你又说人家利欲熏心。是不是一切对柳寻衣不利的证据,统统被你视作胡言乱语?”清风嘴角微扬,目光中满含鄙夷之色,“纵使柳寻衣是洛天瑾与萧芷柔的私生子,他亲手弑父仍是罪无可恕……不对!非但罪无可恕,而且罪加一等!” “你……” “清风盟主、谢府主,二位稍安勿躁!”陆庭湘眉头微皱,语气略有一丝迟疑,“秦大人毕竟身份特殊,恐怕不足以令天下英雄信服。不知……清风盟主还有没有其他人证?” “这……” “还有我!” 面对陆庭湘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偏袒,清风难免心生不悦。然而,尚未等他出言辩驳,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陡然在场边响起。 此声一出,不仅令四周众人精神一振,同时令心有不忿的柳寻衣、谢玄、腾三石、萧芷柔几人心头一禀,眼中布满惊愕之意。 “如果秦卫身份特殊,有可能与清风勾结而故意撒谎。那我……想必没有人相信会故意袒护清风。因此,由我做他的人证,道明整件事的原委,避免我们的武林盟主……蒙受不白之冤。” 伴随着一道阴阳怪气的自嘲,云追月在洵溱、秦苦、薛胡子等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优哉游哉地迈步上前,淡淡地说道:“实不相瞒,前年腊月初七夜,云某受赵元之邀率龙象山弟子前往贤王府祝其一臂之力,亲眼目睹当时发生的一切。此事,清风、凌潇潇、柳寻衣、秦卫……皆可作证。” “嘶!” 见一向与腾三石、萧芷柔形影不离的云追月竟然临阵倒戈,主动帮清风作证,在场之人无不百思不解,大呼惊奇。 一头雾水者比比皆是,心怀诧异者不胜枚举。然而,反应最为强烈的莫过于腾三石与萧芷柔。 “你这是作甚?什么叫‘做他的人证’?什么叫‘避免他蒙受不白之冤’?”腾三石雷霆大怒,一双虎目瞪得宛若铜铃,厉声怒叱,“你不肯帮寻衣作证也就罢了,竟然帮着清风对付自家人?他究竟给你什么好处……” “啪!” 腾三石话音未落,一道白色倩影倏忽而至。未等众人辨清状况,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狠狠打在云追月的脸上。力道之大,险些将其脸上的面具掀飞。 一脸嗔怒的萧芷柔冷冷地注视着嘴角溢血的云追月,阴寒刺骨的声音如锋刀利剑直射其心底:“我真是瞎了眼,一次又一次看错你。二十年前,你已害得我一双儿女受尽苦难。如今,我竟再一次相信你会对他们心生仁慈?” 望着怒不可遏的萧芷柔,云追月饱尝锥心之痛。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萧芷柔的玉臂,却不料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劲气生生震开。 “拿开你的脏手!” 说话的功夫,势如猛虎的柳寻衣夺步而至,横身将萧芷柔挡在身后,再度朝云追月荡出一道罡猛气劲,令其又退一步。 “柔儿,我……” “哼!” 面对欲言又止的云追月,萧芷柔冷哼一声,蓦然转身,将娇小的身躯“藏于”柳寻衣魁梧挺拔的身姿之后。 似曾相识的一幕,令云追月回忆起二十多年前,洛天瑾从自己手中抢走萧芷柔的那一天。当时,痛哭流涕的他也曾极力挽留,结果却与眼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当时挡在他与萧芷柔之间的人是洛天瑾,今天挡在他们之间的人是柳寻衣。 或者说,是洛天瑾的儿子、是洛天瑾的化身、是另一个……洛天瑾。 心念及此,无尽妒火令云追月怒由心起,恶向胆生。但见他缓缓收回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阴戾的目光死死盯着神情冷峻的柳寻衣,而后竟于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地将一口血痰啐在柳寻衣的身上。 “二十年前,我输给你的老子。二十年后,我不可能再输给你!” 云追月挑衅似的望着杀气逼人的柳寻衣,嘴角绽露出一抹满不在乎的冷笑。而后在腾三石、谢玄、萧芷柔几人懊恼且憎恶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神思凝重的清风走去。 “清风盟主,你不必担心有人颠倒黑白,无中生有。今天,由云某撕开柳寻衣的虚伪面具,替天下英雄揭露洛天瑾的真正死因,替你与洛夫人……讨回公道。” …… 第1046章 锄奸大会(二十六) “这……” 云追月出人意料的举动对本已渐渐式微的柳寻衣一伙,无异于雪上加霜。 相比于羞愤交加的腾三石与萧芷柔、目瞪口呆的秦苦与薛胡子、愁眉不展的谢玄与洵溱,以及面面相觑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与茫然无措的围观众人。 此时此刻,孤日、孤月的眉宇之间已难以掩饰地浮现出一抹欣喜之意。有趣的是,清风却一直眉心微皱,似乎……心有迟疑。 “素闻云圣主与腾族长、萧谷主有旧,当年在武林大会亦是腾族长力保云圣主与龙象山回归正统。阁下今日之举着实令我等……一头雾水。” 面对左弘轩暗含嘲讽的疑惑,未等云追月答腔,满心窃喜的孤月已抢先替他解围:“左掌门此言差矣!虽然云圣主与腾族长、萧谷主有些交情,但人情归人情,道义归道义,切不可混为一谈。云圣主在大是大非面前秉公灭私,以义断恩,何错之有?” “不错!”孤日应声附和,“值此关键时刻,云圣主能不畏强势,主动站出来替清风盟主说几句公道话,实乃我辈之楷模。” 被孤日、孤月一唱一和地反驳,左弘轩不禁老脸一红,漫不经心地出言搪塞:“二位道长言重了!老夫只是有些费解,并未说云圣主有错……” “如此说来,武当派承认龙象山曾于前年腊月初七夜出现在贤王府?”妙安似乎看出左弘轩的尴尬,伺机岔开话题。 “事实即事实,由不得我们承认不承认?”踌躇再三,清风方才幽幽开口,“再者,此事不仅武当知晓,小女、秦大人、谢玄、柳寻衣皆亲眼所见。纵使老夫不想承认,恐怕他们也不会答应。” 言至于此,清风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谢玄与柳寻衣,故作诚恳地问道:“云圣主怎么说也是你们的‘朋友’,相信这一次……二位不会再‘抵死不认’吧?”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事先串通云追月。”谢玄恼羞成怒,恨得咬牙切齿,“我更加没有料到,云追月竟会被你们说服……” “此事错在老夫对杜襄疏于防范,怪我……太相信他。”见谢玄、萧芷柔、柳寻衣满心愤懑却又无从辩驳,万分懊恼的腾三石忍不住连连自责,同时向云追月再三逼问,“杜襄,此刻回头为时未晚,你可要想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云某自幼承蒙义父教诲,恪守‘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的古训。今日,我只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为何要回头?” “你……”望着振振有词的云追月,腾三石一时急火攻心,额前青筋暴起,险些气得吐血。 见此一幕,孤日、孤月相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轻蔑笑意。 “清风盟主,龙象山与武当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之间更无利益纠葛。云某今日站出来只为还原真相,不徇私情,更不会故意偏袒,此事你承不承认?”云追月枉顾腾三石的暴怒,无视萧芷柔的怨恨,径自走到清风面前,一本正经地问道,“前年腊月初七夜,云某替赵元助拳前往贤王府,但云某到时洛天瑾大势已去,因此我并未对其出手,此事你承不承认?当夜,云某及麾下弟子亲眼目睹洛天瑾一命归西的经过,此事你又承不承认?” 清风知道云追月一连三问的真正用意,无外乎向自己表达“诚意”,欲在天下英雄面前替自己作证,将柳寻衣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但他又不想因此背上行刺洛天瑾的罪名,令龙象山深陷泥沼。 因此,云追月故意在清风及天下人面前“卖乖”,一来彰显自己立场中庸,不偏不倚。二来向身为中原武林盟主的清风讨一道“赦令”,不再追究自己参与行刺洛天瑾的事,免得他过河拆桥。 其实,云追月今日之举,颇有“坐地起价”之嫌。然而,面对云追月的“精打细算”,清风虽有一些不满,却也感到愈发心安。 正因为云追月在事到临头的节骨眼上向自己“讨价还价”,恰恰说明他是诚心实意地与自己合作,而非虚以委蛇。 心念及此,清风又将审视的目光在柳寻衣、谢玄、腾三石、萧芷柔几人身上来回打量,见他们睚眦俱裂,怒气冲天,清风渐渐放下戒心,从而神情一禀,于万众瞩目之下重重点头:“云圣主所言不错,老夫……愿替他作保!且不论当初他因何与赵元沆瀣一气,单凭他今日肯站出来大义灭亲,给含恨而死的洛盟主及天下英雄一个交代,足以感天动地,将功补过。” “清风盟主深明大义,云某佩服!”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云追月颇为满意地朝清风拱手一拜,转而望向愤愤不平的谢玄,挑衅道,“前年腊月初七夜,我们在贤王府中堂内真刀真枪地较量一场,此事……料想你应该不会忘记?” “云追月,好一个卑鄙小人……” 虽然谢玄骂得凶狠,但并未极口否认。 如此一来,从云追月口中道出的“真相”,极有可能成为决定真凶“花落谁家”的关键证词。 “真是‘千年道行一朝丧’。我们辛辛苦苦折腾半天,却不料关键时候竟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这下全完了!” 眼睁睁地看着大势将去,垂头丧气的秦苦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嘟嘟囔囔抱怨不停。 “洵溱,你意如何?”忧心忡忡的阿保鲁凑到洵溱身旁,低声问道,“此事可有转机?” “如果只有秦卫一人作证,柳寻衣尚可狡辩几句。可如今再加上一个云追月……恐怕无力回天。”洵溱黛眉微蹙,一双美目紧紧注视着青石广场的势态发展,语气中满含苦涩与无奈,“云追月的身份既敏感又特殊,实在辩无可辩。如果腾三石、萧芷柔事先与他泾渭分明,此事也许有些转机。然而,众所周知他们三家的关系千丝万缕,同气连枝,现在又被清风冠以‘大义灭亲’的美誉,无疑大大加重他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与分量。如果他一口咬定柳寻衣就是杀死洛天瑾的凶手,局势必然对我们十分不利。唉!此事并非我思虑不周,而是意志不坚。其实,我曾细细琢磨过每一位参与者的变数,其中也包括云追月。只不过,我太执着他对萧芷柔的感情,认为谁都有可能背叛,唯独云追月不可能背叛萧芷柔……”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小姐不必过于自责。”萧阳恶狠狠地说道,“既然解释不清,干脆不再解释。反正我们兵强马壮,大不了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我就不信在场之人全部和清风穿一条裤子,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我们要人有人、要刀有刀,打起来胜算更大……” “你以为谢玄不知道自己的胜算?现在根本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以什么名义去打?”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萧阳的义愤,沉吟道,“如果名不正、言不顺,清风动手就是‘惩奸除恶’,我们反抗就是‘祸乱江湖’。一旦污名坐实,纵使我们今天大获全胜,西律武宗日后也休想在中原立足。” “这……” “现在,诸位可愿听云某说几句大实话?”青石广场上,云追月傲视四方,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急不缓,“刚刚你们已经看到清风和谢玄对我的态度,相信不会再有人质疑云某的真假。” “既然清风盟主和谢府主皆不否认云圣主说的话,想必此事千真万确。”唐辕左右顾盼,见玄明、殷白眉、钟离木踌躇不语,又见孤日、孤月胸有成竹,故而将心一横,决意替清风加一把火,“有劳云圣主为天下英雄答疑解惑,将洛盟主遇害的真相公之于众。” “不知清风盟主……” “云圣主大可直言不讳,老夫断无异议!” 面对云追月的试探,清风故作大义凛然,闲庭信步般走向一旁,看似将众人的焦点留给云追月一人,实则刻意与其保持一段距离,表明自己并未与云追月“眉来眼去”地唱双簧。 “难得清风盟主如此信任,云某定不负所望。” 云追月皮笑肉不笑地恭维一句,而后将诡谲的目光投向神思凝重的柳寻衣、谢玄、腾三石与萧芷柔。在他们视若仇寇,恨入骨髓的怒目中,在四周众人屏息凝神,翘首跂踵的期待下,云追月的眼神骤然一狠,一字一句地说道:“云某及麾下弟子亲眼所见,前年腊月初七夜于贤王府东院布下天罗地网,并对洛天瑾赶尽杀绝的人,就是……” 言及于此,在场之人无论亲疏敌友、男女老幼无不将心提到嗓子眼。 “她!” 当云追月掷地有声地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其右臂猛然向后一挥,甩出两根手指朝与柳寻衣截然相反的方向指去。 剑锋所指,矛头所向,正是因猝不及防而怛然失色,以至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绽放即瞬间凝固的……凌潇潇。 …… 第1047章 锄奸大会(二十七) “嘶!” 出乎预料的结局令全场一片哗然,四周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愣神。 “这……” 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清风在听到云追月的答案后,先是一怔,随即幡然醒悟,羞恼而愤懑的眼神颤抖不已,幽怨而懊悔的目光来来回回地徘徊于孤日、孤月之间,似乎在向他们寻求交代。 毕竟,拉拢云追月的事由孤月一手操办,孤日一直从旁怂恿。如今出现差错,清风不找他们找谁? 再看孤日、孤月,二人似乎仍处于惊诧错愕的懵懂状态,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同样感到万分震惊的,还有不明真相的柳寻衣、谢玄、腾三石、萧芷柔等人。 得知云追月背叛,他们刚刚已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只待清风放马过来,即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却万万没有料到,笃定叛变的云追月竟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不仅令清风一伙方寸大乱,同样令柳寻衣一众骤不及防。 “云追月,你……你什么意思?” 渐渐从恍惚中清醒的孤月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铁,语气又急又怒:“我们明明已达成一致,你岂能言……岂能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其实,孤月本想质问云追月岂能“言而无信”,但碍于眼下的场合,他又忽觉不妥,故而匆匆改口。 毕竟,让天下人知道他们事先串谋,绝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刚刚可是清风盟主亲口允诺,让我直言不讳,他断无异议。”云追月似笑非笑地反问,“孤月道长,云某谨遵清风盟主的教诲,实话实说……有何不妥?” “你……” 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宜乱说。让气急败坏的孤月在电光火石之间因时制宜,趋利避害,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因此,深知说多错多的孤月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强压着满腔怒火,对故作谨慎的云追月怒目而视。 这一刻,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恐怕云追月早已在瞬息间死上一千次、一万次。 “其实,云某只是赵元临时找来‘搭戏’的外人,以防他在贤王府遭遇不测。而真正与他狼狈为奸,里应外合的‘盟友’,乃是与洛天瑾同床共枕的夫人,凌潇潇。” 未等众人从一波三折的局势中辨清前因后果,云追月已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并将孤月暗中策反自己的事一并公诸于世,直听得在场之人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俨然,在云追月的内心深处,孤月的“威逼利诱”固然在情在理,蒙古人的“暗中授意”固然分量十足。然而,相比于萧芷柔的爱恨情仇……它们仍不值一哂。 不可置否,云追月阳奉阴违地骗取清风的信任确实聪明,可只是“小聪明”。相较不择手段成就江湖霸业的“大智慧”,他仍抵不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紧紧束缚。 任其武功再高、手段再强、心肠再狠,却永远逃不出“萧芷柔”的情网。也许,“为情所困”就是云追月斗不过洛天瑾的原因。也许,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孽缘与宿命。 见此一幕,如释重负的阿保鲁看向洵溱的眼中浮现出一抹钦佩之意,低声道:“你并没有看错云追月,在他心里……萧芷柔永远排在第一位。” “云追月这一招将计就计不仅骗过清风,更骗过我们所有人。” 不知为何?面对局势逆转,本应由衷欣慰的洵溱竟然黛眉深锁,看向云追月的目光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满含狐疑之色。 “大小姐,你在担心什么?”心思缜密的荀布道察觉出洵溱的异样,不禁面露好奇,“云追月欺骗我们固然不对,却也在无意间促成这场计谋。刚刚若不是我们表现的愤愤不平,料想清风也不会轻易上钩,更不会主动开口替云追月作保。” “我并没有怪罪云追月欺骗我们,而是……没有料到他竟有这般逢场作戏的本事。”洵溱缓缓摇头,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来回审视着似懂非懂的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意味深长地问道,“云追月可以将一件事瞒的滴水不漏,同样可以将十件事瞒的天衣无缝。你们说……除今日之事外,他有没有其他的事瞒着我们?或者说……瞒着腾三石和萧芷柔,乃至所有自以为与他同坐一条船的人。” “嘶!” 洵溱的大胆揣测令阿保鲁几人倒吸一口凉气,彼此相视,尽是一脸茫然。 “洵溱,你的意思是……云追月不可信?” “也许吧!” 虽然洵溱并未正面回答阿保鲁的问题,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无疑对云追月又平添一丝猜忌。 不可置否,云追月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的瞒天过海几乎无懈可击,却也在无意间暴露出自己的致命弱点。 这是云追月聪明却不够聪明的一种表现。亦或说,是他坠入情网而失去俯瞰大局能力的一种体现。 其实,论刚毅、论坚韧、论眼光、论手段……云追月与其他武林枭雄相比皆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一节,从他远赴大理加入龙象山,饱经折磨渡过“三换”之关,一跃成为圣主。并将区区百余人的龙象山治理的蒸蒸日上,能与少林、武当、贤王府、金剑坞这些实力雄厚的名门正派平起平坐,足可窥见一斑。 然而,萧芷柔的出现,即成就了云追月,也禁锢了云追月。 可笑的是,云追月明知萧芷柔是自己唯一的羁绊,却无论如何也闯不过这道情关。因为从他有感情意识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坚信自己是为萧芷柔而活。一旦失去她,杜襄也好、云追月也罢,皆如行尸走肉,灵魂不复存在。 今日这场“将计就计”的好戏,正是云追月为萧芷柔精心筹备的一份大礼。虽然他希望柳寻衣死在清风手里,虽然他担心柳寻衣会成为自己与萧芷柔的阻碍,但一想到失去柳寻衣会令萧芷柔痛不欲生,他便再也狠不下心肠。 “好啊!闹了半天原来是贼喊捉贼!”就在四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际,辨明局势的腾三石突然高声发难,猛然向前一步,怒指着面沉似水的清风,叱问道,“清风匹夫,云追月可是你极力推举的人证,刚刚你亲口承诺愿替他作保。如今他道出实情,揭开洛天瑾遇害的缘由真相与你们这对贼父女的丑恶嘴脸,看你如何狡辩?” “诸位,现已真相大白,分明是清风事先买通秦卫与云圣主替他作伪证。却不料,云圣主良心未泯,临阵倒戈,方才洗脱柳寻衣与谢某的冤屈,揭穿清风父女倒行逆施,欺天罔地的卑鄙罪行。”谢玄义正言辞地趁热打铁,“天下英雄慧眼如炬,孰真孰假、孰是孰非想必已了然于胸。我意,即刻罢黜清风的武林盟主之位,再依照江湖规矩对这对道貌岸然的贼父女严惩不贷。” “一派胡言!明明是你们串通一气,故意使诈……” “孤日道长,你现在反咬一口,是不是有些晚了?如果你们没有与云圣主事先串通,刚才你们怎么可能信誓旦旦地替他作保?”见孤日极口否认,洵溱冷笑驳斥,“你们明知云圣主与腾族长、萧谷主交情匪浅,却仍敢明目张胆地将他推举为人证,足见尔等腹有鳞甲,心怀鬼胎。眼下,见云圣主不肯与你们同流合污,便诬陷我们串通一气,岂不是前后矛盾,自取其辱?” 面对洵溱的咄咄逼问,孤月慌忙搪塞:“其实……其实是云追月主动找我们……” “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见腾三石与谢玄“兴师问罪”逼得他们自乱阵脚,又见洵溱“一针见血”令孤月口不择言,本已灰心丧气的秦苦顿时来了精神,扯着嗓子替柳寻衣呐喊助威:“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你们心里没鬼,纵使云圣主主动勾引你们,你们也应该不屑一顾,又岂能与他‘达成一致’?无论你们谁先谁后,能令泾渭分明的武当与龙象山一个鼻孔出气,背后的利益交换肯定见不得光。单凭一款‘私相授受’的罪名,我们的清风盟主就有负‘德高望重’的美誉,有负天下英雄的信任,更不值得我们拥护。” “说得好!”薛胡子瓮声附和,“这次可是你们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休以为天下英雄都是猪油蒙心的瞎子、聋子,现在绝不会有人再听信你们的谗言!” 薛胡子此言颇具“江湖话术”,先一步堵死武当众人及其拥趸的后路。 此刻,纵使有人想替清风狡辩几句也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一旦开口就会变成薛胡子口中“猪油蒙心”的瞎子、聋子。 如此伎俩虽然有些幼稚低劣,然而在关键时刻却能收获奇效。尤其是在见风使舵,人云亦云的混乱场合,看似经不起推敲的言论往往能煽动群情,进而左右大局,乃至杀人于无影无形。 今日这场“锄奸大会”的对立双方,皆不乏通幽洞微,知机识变,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雄辩高手,一旦露出破绽,定会被对方死死揪住马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高手过招,无论文武,胜负往往取决于方寸之间,毫厘之差。 清风正是如此,因为一时糊涂而贪图冒进,非但令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前功尽弃,反而沦落被动。 此刻,他再想扭转乾坤只怕十分不易。毕竟,对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关键机会,他的对手断不会白白错过。 如此来之不易,稍纵即逝的胜机,清风一伙与柳寻衣一伙皆如久旱盼甘霖,彼此早已如饥似渴,蓄势待发。 …… 第1048章 锄奸大会(二十八) 古语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对于将名声与信誉看的比性命更重要的江湖人而言,仅凭清风与云追月“暧昧不清”的微妙关系,足以摧毁其辛辛苦苦几十年树立的“言而有信”、“行不逾方”的光辉形象。 千不该、万不该,清风不该利用云追月这柄“双刃剑”为自己搭桥铺路。 对此致命隐患,清风一直慎之又慎。依照他最初的想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掀开云追月这张底牌。这也是他刚刚推举人证时只说秦卫,却对云追月只字不提的原因。 怕的就是画蛇添足,枉生变数。 可清风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尚未下定决心将云追月拖下水,他竟主动撕开“遮羞布”,跳出来替自己站脚助威。 清风认为云追月碍于萧芷柔的情面,肯定不希望当众挑明与自己的关系。因此,当云追月毫无预兆地挺身而出时,清风难免有些措手不及,以至千头万绪,杂乱无章,短时间内难以理清利弊得失。 可笑的是,清风尚未辨清局势,自诩胸有成竹的孤日、孤月已信心满满地与云追月一唱一和,将踌躇不决的清风硬生生地拽入无法回头的窘迫境地。 彼时的清风,再想反悔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再加上云追月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腾三石、萧芷柔等人煞有介事的“义愤填膺”,直令进退维谷,心神不宁的清风稀里糊涂地信以为真,不知不觉踏上云追月的贼船,自此再无全身而退的机会,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最终落得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 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清风老谋深算,本欲借云追月替自己留一招后手,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非但没有将云追月玩弄于股掌之间,反而被他算计的哑口无言。 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令清风羞愤不已,哭笑不得。 此刻,清风知道无论自己如何狡辩,都不可能挽回几成定局的形势,更不可能打消众人心头的疑虑。 毕竟,自己刚刚与云追月的一拍即合有目共睹,临时反口……实在丢脸。 “哈哈……” 就在谢玄、腾三石、秦苦、薛胡子等人不依不饶,穷追猛打之际,身处漩涡中心的清风突然仰天大笑,令神思迥异的众人纷纷一愣,无不面露愕然。 “好好好!好一个大伪似真,大奸似忠的云追月,想不到竟连老夫也被你骗得团团转。”清风强颜欢笑,言不由衷,“只为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女人,竟然心甘情愿地弃自己的安危与宗门的前程于不顾。佩服!实在佩服!” “如此说来,你承认自己与云圣主事先勾结?”洵溱伺机发问。 “是又如何?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一心以大局为重。非但对臭名昭著的云追月不计前嫌,反而给他一次弃暗投明的机会,有什么问题?”清风发出一道满不在乎地冷笑,“只可惜,云追月天良丧尽,执迷不悟,根本不懂得珍惜老夫给他的机会,执意与柳寻衣、谢玄、腾三石、萧芷柔狼狈为奸,自寻死路……” “清风!”腾三石虎目一瞪,厉声斥责,“死到临头,你以为现在还会有人相信你的胡搅蛮缠?老夫劝你主动承认自己的罪过,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 “这句话应该由老夫送给你们!”清风面色一正,沉声道,“归根到底,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任尔等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也无法抹去你们与异域外族相互勾结的事实。你们以为巧舌如簧就能混淆视听?你们以为靠云追月耍一些小聪明就能拆老夫的台?真以为天下英雄是瞎子不成?” 言尽于此,清风枉顾面面相觑的众人,径自走到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四人面前,大义凛然地拱手问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四位,你们可否愿意身先士卒,为天下英雄做表率,助老夫一臂之力,将这些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守护我中原武林不受外族袭扰?捍卫我华夏正统不遭蛮夷迫害?” “这……” 休看清风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清风此举已是气急败坏,甚至有狗急跳墙之嫌。他想趁自己尚有一丝威望,尽可能地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打着“武林盟主”的旗号,以“惩奸除恶”的名义与柳寻衣一伙拼个鱼死网破。 毕竟,时间耽搁越久,局势对清风越不利。 一旦天下英雄听信柳寻衣一伙的“蛊惑”,令清风失去武林盟主的地位,那时的后果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堪设想。 虽然这是一场关乎生死存亡,并且胜负未知的豪赌,虽然清风极不情愿出此下策,更不甘心豁出自己的性命与他们混战厮杀,但至少……现在的他尚有一搏之力,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不至于身败名裂,束手待毙。 清风想的很清楚,今日最坏的结果无非一死。但他至少可以名垂千古,为自己博得身后美誉,为武当留下名门正派,长盛不衰的机会。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能以中原武林盟主的身份号令群雄,向柳寻衣一伙发起这场“捍卫正义、惩奸除恶”的讨伐。 “名正言顺”四个字,正是谢玄极力阻止柳寻衣意气用事,千方百计地与清风斗智斗勇的根本原因。 清风本以为秦卫与云追月能坐实柳寻衣的“不赦之罪”,却不料局势一变再变,非但令其优势渐失,反而颓势尽显。 此时此刻,留给清风“笑到最后”的机会已然不多。如果他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企图“以理服人”,下一步……他极有可能失去最后的筹码。 到时,纵使他想以死相拼,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至于被清风攥在手中的最后筹码,无非是柳寻衣与少秦王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最重要的是,近在咫尺的洵溱,恰是清风迫使柳寻衣不顾一切地与自己“血拼”的要害,更是他兴师讨伐的最大借口。 不得不说,这场“锄奸大会”双方针锋相对,奇招频出,令胜利的天平左右摇摆,亦令青石广场上的局势一变再变,闹到这一步皆已耗尽心神,精疲力竭。 同样,柳寻衣、洵溱、谢玄、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费尽心机地将清风逼到这一步,也实属不易。 双方在你来我往之间屡次三番地发生激烈矛盾,险些酿成巨变,终究被各自的理智生生克制。 时值此刻,误中圈套的清风终于忍无可忍,于是在反复权衡之后决意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欲豁出一切与柳寻衣一决生死。 胜败,在此一举。 然而,清风虽然狠下决心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身为他的“盟友”,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却左右为难,进退不决。 他们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对清风的一再隐瞒深感不满。 毕竟,被人利用的滋味极不好受,寻常人尚且心怀芥蒂,更何况玄明、殷白眉这些位高权重,独掌一方的大人物? 似乎看出玄明几人的犹豫,清风眉头一皱,再度逼问:“怎么?莫非你们心生怯意?不敢与这些武林败类为敌?” “清风盟主,并非我等不遵号令,只是今日的争论尚存诸多疑点,洛盟主的真正死因尚未查清,如果贸然激起争斗……是不是有些草率?” “天瑾之死姑且不论,他们与少秦王暗中勾结可是铁证如山,无从狡辩。”清风朝远处的洵溱一指,头也不回地说道,“洵溱是少秦王的心腹,此事人尽皆知。刚才,谢玄已亲口承认自己暗通少秦王,柳寻衣更是毫不避讳地袒护洵溱,这些你们都听的清清楚楚。难不成……你们见乱臣贼子人多势众,于是心生怯懦,故意在此指东道西,装聋作哑?” 被清风当众揶揄,玄明几人无不心生唐突,老脸泛红。 “清风盟主所言甚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绝不会错杀一个无辜,也不会放过一个奸贼。”孤日沉声附和,“刚刚谢玄欲大包大揽,以死谢罪……好啊!倘若他真有诚意,即刻出手杀死洵溱妖女,然后再拔剑自刎。若能如此,我们就相信柳寻衣受人蒙蔽,一时糊涂才与少秦王勾结在一起。至于他的‘勾结外族,图谋不轨’之罪……也可以暂时不予追究,如何?” “这……” “早就知道你们在逢场作戏,蒙骗世人。”见谢玄闪烁其词,孤月不禁冷嘲热讽,而后伺机怂恿众人,“诸位,现在你们应该看清楚究竟谁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谁又是虚情假意的小人?” “你……” “如果与少秦王交朋友就是勾结外族,图谋不轨?就要被你们判以十恶不赦的死罪,恐怕今天该‘以死谢罪’的……远远不止谢玄与柳寻衣。” 未等柳寻衣开口驳斥,一阵戏谑的笑声陡然自半空传来。 紧接着,一袭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众人头顶,伴随着阵阵惊呼,来人倏忽而至,于青石广场上空诡异悬停,身如柳絮般摇摇摆摆、慢慢悠悠地飘落在剑拔弩张的广场之中。 “这人似乎看着有些眼熟?” “不错,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想起来了!前年在华山之巅,此人曾与洛盟主、金坞主他们力争武林盟主的宝座。” “是了!此子年纪轻轻,孑然一身,却能与一众枭雄分庭抗礼,在武林大会上大显神威,技惊四座。” “不知诸兄说的是……” “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巅峰,常年占据龙象榜第一位的天之骄子……吴双。” …… 第1049章 不速之客 “吴大哥?” “吴兄?” “吴双!”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黑发如瀑,白衣胜雪,举手投足潇洒飘逸,邪魅浅笑俊美无双。他的出现,非但令在场的年轻男子们自惭形秽,甚至令不少妙龄女子相形见绌。 稍显蓬松的发髻被一根红绳紧紧勒住,绳下悬着一对指甲大小的精致玉玦,一块镶着金纹,另一块镶着银纹,正是吴双的打扮。 恍惚间,又惊又喜的云剑萍、始料未及的柳寻衣、茫然无措的秦苦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道惊呼,一语道破此人的身份,令鸦雀无声的场面迅速沸腾。 在场之人不一定人人见过吴双,但一定人人听过他的大名。 毕竟,吴双是唯一一位单枪匹马参加武林大会,并且堂而皇之地与洛天瑾、金复羽、云追月、任无涯、宇文修这些雄霸一方的高手争夺盟主宝座的年轻人。 且不论他在华山之巅力拼慕容白、邓泉、谢玄三大高手的傲人战绩,单论其睥睨天下的胆量与气魄,足以名扬四海,威震八方。 更重要的是,武林大会过后中原群雄遭到蒙古大军的围困,幸得吴双暗中相助方才侥幸逃过一劫。 若非吴双,中原各派势必死伤惨重,今日这场“锄奸大会”也不可能如此热闹,因为至少会有一半人丧命当时,根本活不到今天。 如此算来,吴双不仅仅是一鸣惊人的龙象榜首,更是中原群雄的救命恩人。 尤其是当年参与“行刺”隋佐的萧芷柔、唐轩、黎海棠、唐钰、龚清、秦三、慧秋几人,今日再度见到曾一起同生共死的吴双,内心的波澜远比旁人更加激荡。 如此富有传奇的人物现身“锄奸大会”,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自是情理之中。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无不大肆谈论着有关吴双的各种流言蜚语。 而与他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柳寻衣、谢玄、慕容白、邓泉、云追月、云剑萍……甚至金复羽,他们看向吴双的眼神更是喜忧参半,意味莫名。 有趣的是,任由吴双在人群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可洵溱、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却出奇的冷静,似乎……他们对吴双的“粉墨登场”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曾在武林大会上亲眼见识过吴双的惊人手段,又碍于他曾施恩中原武林的事实,故而面对不请自来且破坏自己好事的吴双,清风的表现既不过分热情,亦不过分冷漠。始终秉持着武林盟主应有的风度,以及江湖前辈应有的稳重,云淡风轻地向吴双拱手寒暄:“吴少侠,华山一别老夫甚是想念,今日重逢实乃意外之喜。不知……近来可好?” “托尊驾的福,迄今为止……在下一切安好。” 吴双含笑应答,听似平淡无奇的“场面话”却蕴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深意。 尤其是他那句格格不入的“迄今为止”,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清风似乎听出吴双的弦外之音,眼皮微微抖动几下,淡笑道:“吴少侠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老夫本欲邀请你参加‘锄奸大会’,却不知将英雄帖派往何处?呵呵……” “如此百年难遇的江湖大事,即使没有收到邀请,在下也会慕名而来。” 清风与吴双皆话里有话,前者讽刺吴双“厚着脸皮不请自来”,后者则挖苦清风“没有向自己发出英雄帖”。 当四周众人心生尴尬,为虚情假意,相互揶揄的清风与吴双暗中捏着一把汗时,吴双却蓦然转身,全然不顾清风审视的目光,颇为熟络地与柳寻衣、谢玄、腾三石、萧芷柔等人拱手抱拳,嘘寒问暖。 谈笑间,风流倜傥的吴双甚至不忘朝场边激动不已的云剑萍抛去一道“诱惑十足”的媚眼。直惹得情窦初开的云剑萍心神荡漾,又羞又喜,一抹红晕恨不能从脸颊红到耳根。 见此一幕,萧芷柔与柳寻衣同时一愣,二人看向吴双的眼神瞬间变得莫名……谨慎。 一直站在远处,默默关注一切的洵溱看到吴双、云剑萍、柳寻衣、萧芷柔几人迥然不同的反应,竟一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引来一阵侧目。 “多日未见,吴少侠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行事做派一如往常,我记得当初在武林大会上,吴少侠也和今天一样‘从天而降’,赚足眼球。” 面对金复羽的调侃,吴双哈哈一笑,却未搭茬。 “咳咳!你刚刚说‘今天该以死谢罪的远远不止谢玄与寻衣’……”萧芷柔轻咳两声,似乎没有心思和吴双谈笑叙旧,开门见山地问道,“此言何意?” “何意?”吴双一愣,一本正经地回答,“就是字面意思。如果和少秦王交朋友也是死罪,那该死的人绝不止谢玄和柳寻衣。” “什么意思?”透过吴双的语气,清风听出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不动声色地问道,“依吴少侠之意,莫非这里除谢玄、柳寻衣之外,还有其他人暗中勾结外族,图谋不轨?” “尊驾此言,似乎对‘外族’有些偏见。”吴双眉头微皱,俨然对清风的论调颇有不满,“交朋友,不等于暗中勾结,更不等于图谋不轨……” “吴双,你少在这里插科打诨!”断定吴双是敌非友,孤月面色一沉,出言质问,“说!你是不是柳寻衣找来故意捣乱的?” “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吴双煞有介事地辩解,“我只是凑凑热闹,顺便……就事论事。” “何为‘就事论事’?”清风一脸狐疑,“老夫知道吴少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不请自来究竟所为何事?烦请直言相告,不要故弄玄虚。” “尊驾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兜圈子。依我之见,任何人与少秦王交朋友……都不是过错,更不是死罪。尊驾身为中原武林盟主……不不不!应该是‘暂代’中原武林盟主,断不该以此对柳寻衣和谢玄相要挟,更不该拖置身事外的洵溱下水,尤其不该……避实就虚,借此逃避自己谋杀北贤王的罪行。” “放肆!吴双,休以为你是‘龙象榜首’就能在此大放厥词。”面对出言无忌的吴双,孤日勃然大怒,“借你刚刚的一句话,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 “我一直给你们留有情面,你们可不要不识好歹。”吴双对孤日的威胁嗤之以鼻,“如果将话挑明,我担心你们后悔莫及。” “天下英雄在此,你有什么话不必藏着掖着,大可直言不讳。但如果你敢信口雌黄,企图混淆天下英雄的耳目,贻误我们诛杀奸贼的时机,那……” “直言不讳?”吴双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怒气冲冲的孤日,“难道不怕我说出一些令你们害怕的事?牵出一些令你们顾忌的人?” “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孤月严辞正色,大义凛然,“我看你分明是故意捣乱……” “如果我说出来,你们能否一视同仁?”吴双不给孤月叱责自己的机会,言之凿凿地问道,“会不会厚此薄彼?同样是和少秦王交朋友,对谢玄和柳寻衣斩尽杀绝,对其他人却……网开一面?” “只要你说出来,并且拿出确凿的证据……”似乎意识到吴双在引自己上钩,清风的心里油生出一丝不祥之感。但碍于吴双的威名及当下的场合,他既不敢公然喝止,又不敢顾左言他,故而思虑再三,只能硬着头皮接话,“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必然大公无私,不会对任何人徇私包庇……” “但愿如此!”吴双兴趣缺缺地摆摆手,漫不经心道,“尊驾有没有刺杀北贤王我不知道,但在中原武林,与少秦王交朋友的人……却远远不止谢玄与柳寻衣,此事我有凭有据。” 清风心头一紧,试探道:“还有谁?” “别人说不准,但他们……”言至于此,吴双猛然将凌厉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玄明,一字一句地说道,“堂堂少林,便与少秦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精神一颤,怛然失色。 莫说少林众僧骤不及防,就连清风、柳寻衣、谢玄这些人同样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少侠,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殷白眉挺身而出,欲替少林解围,“少林乃中原武林名门正宗,岂能与异域外族勾结有染?纵使阁下想帮谢府主与柳少侠化解危机,也不必将少林拉下水,此举……着实有些不光彩。” “岂止不光彩,简直卑鄙下作!”孤月愠怒道,“吴双分明在挑拨武当与少林的关系,其人可恶、其意可憎、其心可诛。” 深知吴双绝非疯癫之人,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少林指名道姓,必然有备而来。 心念及此,暗怀忐忑的清风挥手打断孤月的驳斥,一双深邃而精明的老眼微微眯起,一眨不眨地盯着笑而不语的吴双,沉吟道:“你……有何证据?” “我!”吴双昂首挺胸,缓缓张开双臂,“我就是证据。” “这……” 吴双放浪形骸,言语没头没尾,令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亦感到愈发迷惘。 “你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是证据?吴少侠莫不是在说笑……” “他没有说笑!” 未等殷白眉设法缓解尴尬,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悄然在场边响起。 紧接着,洵溱在众人惊诧而狐疑的目光中缓步上前,讳莫如深的目光依次扫过满脸错愕的谢玄、腾三石、萧芷柔、清风、孤日、孤月……待她与一头雾水的柳寻衣擦肩而过时,四目相对的瞬间,洵溱的步伐稍稍一滞。 然而,未等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有所表示,洵溱突然收敛目光,快步走到吴双面前。 此刻,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上竟出人意料地绽露出一抹迷人微笑,从而朝玉树临风的吴双盈盈一拜,并于静如死寂的天地间发出一声诚挚而亲切的呼唤。 “见过兄长!” …… 第1050章 名门之后 “兄……兄长?” “拜见公子!” 未等众人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以阿保鲁为首的萧阳、苏忽、荀布道等数十名西域高手一齐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朝吴双叩拜施礼。 “嘶!” 一声意味深长的呼唤,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礼,直令不明真相的众人心潮腾涌,震惊不已。一时间,数以万计的江湖儿女瞠目结舌,呆若木雕,脸上布满讶异之情。 谁能料到,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吴双与洵溱……竟以“兄妹”相称。 吴双枉顾四周惊奇而诡异的目光,旁若无人般向前一步,满眼宠溺地伸手在洵溱的头上轻轻一揉,戏谑道:“妹子,数月不见真是越长越漂亮,也不知日后便宜哪个臭男人?” “兄长休要乱说!” 被吴双当众调侃,饶是心智过人的洵溱亦忍不住心生羞臊,脸颊绯红。 “妹子,愚兄来的不算晚吧?” “不晚,就是差一点闹出大乱子。”面对玩世不恭的吴双,心有余悸的洵溱送给他一记大大的白眼,“你此番前来……” “放心,后面的事尽管交给我!” 此时,人们大都沉浸在洵溱与吴双的“兄妹”关系中,以至千头万绪,遐想连篇。 值得一提的是,有两人在惊诧之余不禁回忆往昔,忽觉灵光一闪,一直困于心底的疑惑于电光火石之间迎刃而解,看向吴双的眼神变得愈发耐人寻味。 一位是秦苦,当年洵溱找他帮忙避开蒙古守军的重重戒备,设法出关时,曾在无意间提到隋佐于华山吃过“易容术”的亏,因此在西去的要塞关隘摆设一盆清水,供来往之人洗脸卸妆,以防有人靠着“易容术”蒙混过关。 当时,秦苦便对洵溱的“无所不知”深表诧异。 毕竟,洵溱奉洛天瑾之命,率人前往静江府偷袭金剑坞,因此并未参加武林大会。但她却对华山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此事一直令秦苦倍感困惑。 时至今日,当他得知吴双是洵溱的“兄长”后,自是恍然大悟。洵溱之所以明察秋毫,并不是因为她神机妙算,而是因为吴双向她通风报信。 另一位解开心中疑惑的人是金复羽,他曾试图拉拢年轻有为的吴双。然而,当时的吴双看向金复羽的眼神却蕴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憎恶。虽未明言,但如此刻骨铭心的杀意却令心思缜密的金复羽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昔日,金复羽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与吴双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为何对自己心怀杀意?直至今日方才恍然大悟,一切并不是错觉,吴双是真真正正地仇视自己。 根源在于吴双是辽人,而金复羽是金人。 辽金之间存在亡国之仇,灭族之恨。因此,吴双对金复羽暗藏杀心亦在情理之中。 不远处,柳寻衣愣愣地望着有说有笑的吴双与洵溱,心里始终不敢相信他们是兄妹,甚至不敢相信他二人……竟然早就认识? “原来……吴少侠是辽人?” 幡然醒悟的谢玄同样大感意外,不过他深知场上的局势波谲云诡,瞬息万变。因此,他迅速辨清形势,洞悉吴双的来意,并且先发制人。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表达的不仅仅是谢玄的感慨,更是向清风的挑衅。 “谢玄,你想说什么?” 老奸巨猾的清风已经隐约猜出谢玄的意图。休看他面无表情,似乎临危不乱,波澜不惊,其实他的内心早已风起云涌,翻江倒海。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腾三石强压着内心的狂喜,不急不缓地解释,“武林大会上,玄明方丈亲口承认,吴少侠与少林玄字辈四位高僧乃忘年之交。正因如此,他才能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而不受阻拦。众所周知‘出家人不打诳语’。显而易见,吴少侠与少林的关系非比寻常。” 言至于此,腾三石又将得意的目光投向神思凝重的玄明,继续道:“既然吴少侠是洵溱姑娘的兄长,必然也是少秦王的人。如此一来,少林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高僧与少秦王的关系……” 腾三石顾忌少林的颜面,并未将话挑明,可他的言外之意却是人尽皆知。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一愣,看向少林众僧的眼神变得愈发古怪。 此时,一众和尚的脸色由惊转怒,再由怒转哀。尤其是玄明,内心五味杂陈、眼神飘忽不定、面色阴晴无常,一副欲说还休,不知所措的纠结模样。 “中原武林不是穷山恶水,不可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既然少林寺的高僧可以和少秦王的人交朋友,柳寻衣和谢府主凭什么不可以?纵使兴师问罪,也该一视同仁,要么都该死,要么都无罪。”秦苦趁势起哄,后又恍然大悟般狠狠一拍脑门,连忙朝面沉似水的玄明及少林众僧讪讪一笑,“那个……秦某年幼无知,读书也少,有时说话难免口无遮拦。其实,我对少林十分敬仰,对诸位高僧也十分钦佩,绝无一丁点恶意……希望各位大师宽宏大量,慈悲为怀,念在佛祖普渡众生的伟大宏愿上……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和小弟一般见识。” 若说秦苦年幼无知,恐怕在场无人相信,他只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秦府主话糙理不糙!”薛胡子沉吟道,“如果和异域外族交朋友也是罪过,少林第一个脱不了干系。谁人不知少林寺的藏经阁乃江湖禁地,连本派弟子都不能轻易出入,可吴双却能来去自如。由此足见,他与四位高僧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至少……不会比寻衣侄儿与洵溱姑娘的交情浅。” “秦府主、薛帮主仗义执言,老夫不胜感激!”腾三石目不转睛地盯着踌躇不语的玄明,别有深意地笑道,“不过兹事体大,我们还是应该听听玄明方丈意下如何?” “这……” “尔等休想避实就虚,鱼目混珠!柳寻衣、谢玄岂能与少林高僧相提并论?两件事更不能混为一谈!”见少林被吴双拖下水,孤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故而沉声辩驳,“一者,虽然洵溱称吴双为‘兄长’,但不等于吴双是辽人。二者,即使他是辽人,也不等于是少秦王的人,更未必像洵溱那般对少秦王惟命是从。因此,吴双与少林四位高僧乃君子之交淡如水,柳寻衣与洵溱才是小人之交甘若醴……” “强词夺理,厚颜无耻!”谢玄怒极而笑,“昧着良心妄谈什么‘君子之交’?什么‘小人之交’?你以为天下英雄都是愚夫蠢汉不成?” “无论如何,柳寻衣是洵溱一手推举的‘西律武宗’副宗主,直接隶属少秦王,此事无从辩驳。至于吴双……” “柳寻衣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不假,可他只统领中原四大分舵。至于中原以外的其他地方,目前由‘西律武宗’的另一位副宗主掌管,而他……同样隶属少秦王。”孤日话未说完,洵溱已不瘟不火地幽幽开口。 “咕噜!”察觉到事态愈发错综复杂,殷白眉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洵溱姑娘口中的另一位‘副宗主’是……”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洵溱神情一禀,伸手指向满面春风的吴双,正色道,“他,就是‘西律武宗’的另一位副宗主,既与柳寻衣同属一宗,也和我一样受命于少秦王。最重要的是,他本名‘耶律无双’,乃‘西辽宁王’耶律钦的公子,是与少秦王血脉相连的亲侄儿。倘若说他不是少秦王的忠实拥趸,试问谁能相信?” “嘶!” 得知吴双的惊人出身,人群中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呼。 万千惊诧之余,不少江湖儿女的心里油生出一丝莫名的失落与伤感。 堂堂“龙象榜首”,寓意武林年轻一辈的无上巅峰,不是汉人也就罢了,竟是西辽皇族后裔。 霎时间,一种交织年龄、地域、王朝乃至民族的强烈挫败感,令一向以华夏正统而自豪的中原群雄愈发惆怅。 与此同时,不少人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得愈发炙热。 自己虽然技不如人,不敢与吴双一争高下。但同为汉人,且同样风华正茂的柳寻衣,无疑可以成为他们最大的寄托,乃至替汉人夺回荣耀的最后希望。 阴差阳错的一场比较,令柳寻衣在中原群雄心中的地位与分量稀里糊涂地扶摇直上,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于柳寻衣,此刻全然没有与吴双一决雌雄的念头,因为他的心思……只有洵溱。 他和耶律钦打过交道,知道洵溱绝非耶律钦之女。可她却称吴双为“兄长”,那么……洵溱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如何?现在谁还敢说吴双和少林四位高僧是……君子之交?他与同为‘西律武宗’副宗主的柳寻衣又能不能混为一谈?” “这……” 洵溱的直言不讳,彻底堵死少林的退路,同时堵死清风“挽回”少林的诸多借口。令众人心慌意乱,亦令青石广场上的气氛变得愈发压抑。 少林,何许门派?那可是天下武宗,绿林鼻祖。 江湖中素有“天下武功出少林”的说法,其威望、地位比同为“武林二宗”之一的武当更胜一筹。 虽然少林僧人吃斋念佛,清心寡欲,极少参与江湖争斗。虽然少林的地盘不是很广、规模不是很大、弟子不是很多。虽然少林在过往的江湖恩怨中一向保持中庸,给人一种“独善其身”乃至“消极避世”的印象。但风风雨雨数百年,却始终无人能够撼动它在江湖中的超然地位。 少林的姿态,恰如大雄宝殿内那尊金身大佛。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三缄其口、一声不吭,虽然表情僵固、一动不动,却丝毫不影响其坐拥无数善男信女的感恩推崇,顶礼膜拜。 好勇斗狠,争名逐利的江湖门派数不胜数,一如春秋交替,繁花凋零。反而一向无欲无求、清静无为的少林,渐渐成为天下公认并且当之无愧的武林正宗。 如今,身为“武林始祖”的少林,却陷入与异域外族纠缠不清的丑闻,难免人心思变,流言四起。 这一刻,莫说自命清高的少林众僧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甚至连置身事外的武林同仁亦感到万分尴尬,颜面无光。 …… 第1051章 拖人下水 如果少林真的背上“勾结外族,图谋不轨”的罪名,丢脸的将是整个中原武林。 常言道“打蛇打七寸”。吴双的半路杀出,无异于死死掐住清风的七寸要害,令其猝不及防的同时,亦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清风之所以敢向“兵强马壮”的柳寻衣发起挑衅,仰仗的绝不是武当自己的力量,而是以少林为首的诸多门派的鼎力支持。 其中,少林作为中原各派的“领头羊”,一举一动皆是信号,直接左右其他门派的动向。 事关生死,清风再也难以保持最初的风度,于众目睽睽之下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棺材脸”。尤其是他那双阴郁十足的眼眸,更是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谢玄、柳寻衣、吴双的深恶痛绝。 “恕我冒昧,现在的少林……是否依旧认同清风的意思?认为谢玄、柳寻衣与少秦王有染,即是图谋不轨,十恶不赦?”腾三石趁热打铁,不给清风喘息之机,炮语连珠似的向心乱如麻的玄明咄咄逼问,“倘若执意认同,便请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高僧出面解释一下自己与吴少侠乃至少秦王的关系,给天下英雄一个满意的交代……” “四位高僧与吴双只是私交,焉能牵扯整座少林?”孤月恼羞成怒,说话难免有失分寸,“正如谢玄是贤王府的府主,我们向他问罪,却没有株连贤王府其他弟子……” “可以!”萧芷柔当机立断地接话,“如果少林肯与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划清界限,玄明方丈仍可率少林弟子力挺清风,我们……绝无二话。” “不错!只要玄明方丈当众承诺将玄云四僧逐出少林,我们就相信少林与此事无关。”薛胡子趁机煽风点火,“薛某粗人说粗话,没有羞辱出家人的意思。只不过……如果你们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一边帮清风诬陷谢府主和寻衣侄儿,一边对自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两头都占’的好事,恐怕说不过去。” “你们……你们……” 见腾三石、萧芷柔这些人铁了心将谢玄、柳寻衣与玄云四僧的命运绑在一起,孤日、孤月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玄明曾亲口承认吴双与玄云四僧交情匪浅,尤其是他能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更是在天下英雄心中蒙上一层“不足为外人道”的神秘面纱。 事已至此,少林再一口咬定玄云四僧“清者自清”,恐怕无人相信,真真切切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究竟是‘君子之交’还是‘小人之交’,敢请玄明方丈给大家一句痛快话!” “谢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西辽宁王的儿子,竟然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少林第一禁地?柳寻衣与洵溱的关系再亲近,恐怕也达不到将自己的秘密向对方无偿公开的地步。既是铁证如山,又谈何欺人太甚?没理由和哥哥交朋友的玄云四僧是‘君子’,和妹妹交朋友的柳寻衣就是‘小人’。” …… “够了!” 就在谢玄、腾三石与孤日、孤月争论不休,四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清风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令喧闹的场面安静下来。 他满眼悲愤地望着心猿意马的玄明,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玄明大师,关于吴双的真正身份……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高僧可否事先知晓?你与其他僧人……又是否知晓?” “什么意思?”萧芷柔黛眉微蹙,语气愈发不善,“难道你指望少林用一句轻描淡写的“不知道”搪塞天下人?” “萧施主,常言道‘捉贼拿赃’,我少林清誉岂容你这般诋毁?”站在玄明身后的缘空忍不住出言辩驳,“不可置否,吴施主与四位师叔有些交情,也确实得到四位师叔的恩许,可以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甚至……说吴施主是唯一一位可以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的外人亦不为过。然而,关于他是辽人,乃至他与少秦王是亲戚……这些事少林众僧一概不知。” “不错!”缘苦双手合十,沉声附和,“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等确实不知道吴施主的真正身份。刚刚与诸位施主一起得知此事,贫僧也感到万分诧异。” “你们不知道,不代表玄明不知道,更不代表玄云四僧不知道!”洵溱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方丈,您快替少林说一句公道话……” 未等缘空催促玄明表态,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因他看到玄明此刻的表情,竟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纠结。 见此一幕,缘空、缘苦暗吃一惊,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不是说不出,而是不敢说。虽然玄明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但他的“一言不发”,恰恰是一种鲜明的立场,更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俨然,玄明对吴双的出身来历……远比其他僧人知道的多。只是碍于某些原因,玄明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罢了。 “难道……玄明大师早就知道吴双不是汉人?” 这一刻,清风的心脏宛若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攥住,令其血流凝固,呼吸骤停,布满皱纹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贫僧……”犹豫再三,身处风口浪尖的玄明自知避无可避,于是鼓足勇气,满眼羞愧地向清风苦涩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对吴施主的来历……多少知道一些。” “嘶!” 玄明话一出口,全场一片哗然。众人无不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你……” 此时的清风明明满腔怒火,却不知为何喉咙生涩,舌头打结,欲大发雷霆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一字半句。 与此同时,心弦紧绷的柳寻衣、洵溱、谢玄等人纷纷暗松一口气。彼此相视,眼中尽是一抹如释重负之意。 “玄明方丈,你明知吴双是辽人、是少秦王的侄子,又为何与他……走的那么近?”碍于玄明的江湖地位,以及武当与少林的同道之谊,孤日心有怨气却不敢出言太重,花甲老人表现出一副“有气无处撒”的懊恼模样,看上去分外凄楚可怜,“甚至让他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究竟……究竟算怎么一回事?” “其实,无论是汉是辽,依贫僧之意……少林禁地断不能向外人开放。只不过,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师兄执意对吴施主网开一面。贫僧虽是少林方丈,但在少林辈分最高的四位师兄面前亦不敢执意忤逆。因此……” “如此说来,此事皆由玄云四僧引起,与玄明大师及少林众僧无关?”清风心念一转,话里有话地谨慎试探,“玄明大师有没有问过四位高僧为何如此?” “这……” “会不会是……四位高僧年事已高,有时难免心智糊涂。故而一时不察,被吴双的花言巧语所蛊惑?” “这……” 玄明当然明白清风的言外之意,但让他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到玄云四僧的身上,玄明多少有些顾虑。 “准许一个外人……而且是外族之人,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随意翻阅珍藏数百年的少林秘籍,此事听上去根本不合情理,更不合规矩。料想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高僧乃得道大师,世外高人,岂能蓄意破坏少林规矩?轻易向外泄露天机?”清风并未强迫玄明推卸责任,而是话锋一转,将矛头直指“罪魁祸首”吴双,大义凛然地向他兴师问罪,“细细想来,问题一定出在此子身上。说!你究竟对四位高僧施展过什么妖法?竟让他们稀里糊涂地掉进你的圈套?速速从实招来!” “清风,你……” “欸!” 未等洵溱怒斥清风倒打一耙,吴双却先一步将其拦下:“我刚刚说过,后面的事交给我。” 言至于此,吴双又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愤愤不平的柳寻衣,戏谑道:“记住,你又欠我一份人情。” “吴兄……” “哈哈……” 未等柳寻衣接话,吴双已仰天大笑转身而去,在成千上万道迥然不同的目光注视下,闲庭信步般朝心神不宁的玄明走去。 “吴双,你想干什么……” “怕什么?这么多高手坐镇,难道我会吃了老和尚不成?”吴双故作不满地打断孤月的质问,说话的功夫已来到玄明近前,“你是不是好奇玄云四僧为何对我另眼相待?我现在告诉你答案。” 不知为何,面对吴双的开门见山,向来古井不波的玄明竟莫名其妙地心泛忐忑,如坐针毡。 “老和尚,算你对得起出家人的清规戒律,没有昧着良心帮清风撒谎。”吴双先朝如临大敌的缘空、缘苦及少林众僧轻瞥一眼,从而邪魅一笑,于万众瞩目之下伸手入怀,用两根手指夹出一封书信,不急不缓地递到玄明面前。 “瞧瞧吧!” “这是……” “来此之前,在下专程前往少林拜会你的四位师兄。这是……他们写给你的信。” …… 第1052章 众叛亲离 “这……真是四位师兄写给贫僧的信?” 玄明满眼狐疑地盯着似笑非笑的吴双,犹豫片刻,方才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凝重而谨慎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吴双俊朗的脸上缓缓挪开,同时将仓促拆开的信笺送到眼前。 此时此刻,青石广场方圆数里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满心好奇的众人无不全神贯注地望着默默阅信的玄明,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当柳寻衣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洵溱,欲向她探明缘由时,洵溱却故作神秘地笑而不语,只用眼神示意柳寻衣不必担忧,只需静观其变。 场上,心有不忿的孤日、孤月欲上前窥探究竟,却被表情肃穆的清风挥手拦下。 休看清风表面上处变不惊,稳若泰山。其实,他的内衬早已被汗水浸透不知几回。 再看身为全场焦点的玄明,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紧迫而焦灼的目光在一行行文字之间快速穿梭,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精彩。 最初是狐疑,后由狐疑转变为好奇、再由好奇转变为错愕、再由错愕转变为震惊……最后,他的脸上竟然布满浓浓的骇然之意。 这一幕,令不明就里的众人疑惑更甚,同时期待更甚。 “方丈……” 未等茫然无措的缘空开口问询,呆若木鸡的玄明突然将已经读完一遍的书信再度细细观阅一番,而后于旁人惊诧的目光中将信纸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遍又一遍。当他笃定此信确确实实出自玄云四人之手后,玄明看向吴双的眼神竟满含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激动。 “老和尚,看清楚没有?” 吴双此言,宛若一道晴天霹雳,瞬间打断玄明的所有思绪,令心情跌宕的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嘶!” 伴随着四面八方阵阵惊呼,由于内心紧张而抑制不住地眼神剧烈颤抖的玄明,几乎拼尽全力方才平复自己惶惶不安的心绪,在满面笑容的吴双注视下,颤颤巍巍地艰难开口:“原来……原来你是……” “欸!” 未等玄明道出实情,吴双突然伸手按住玄明紧攥着书信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更何况……” 言至于此,吴双俯身向前,凑到玄明耳畔低声问道:“雷池半步,已是山呼海啸。倘若雷池一步,岂非天塌地陷?这件事……你真的想让天下人知道吗?” “这……” 经吴双一番提醒,玄明似乎恍然大悟。他愣愣地望着煞有介事的吴双,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你应该知道如何抉择?” “贫僧……知道。”面对吴双的追问,玄明先是一怔,从而苦涩点头。 “那好……” “等一下!” 未等吴双转身离去,玄明突然拽住他的衣角,而后于大庭广众之下与其窃窃私语一番。 “老和尚,你果然有把柄在人家手上……” “这是贫僧能做的最大让步,希望吴……吴施主体谅。” “这……好吧!”沉吟片刻,吴双颇为无奈地点点头,“让一步,总好过一步不让。” 言罢,吴双不再与玄明过多纠缠,于一众迷惘的目光中走回柳寻衣身旁。 “吴兄,你们刚刚谈论些什么?少林……” “阿弥陀佛!” 柳寻衣话未说完,一声苍老而低沉的佛号悄然响彻在天地之间,令交头接耳的众人心神一凝,略显嘈杂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玄明大师,吴双他……” “清风盟主不必多言,贫僧……已有决断。”被玄明无情打断,清风不禁一愣,心中担忧更甚。 “哦?”腾三石虎目如炬,掷地有声地问道,“敢问玄明方丈作何决断?究竟是将玄云四僧逐出少林,任其自生自灭。还是……” “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师兄乃禅宗高僧,少林柱石。他们的一言一行皆与少林休戚相关,亦是少林众僧佛心所向,断……不能割舍。至于划清界限,逐出少林,更是无妄之谈。贫僧既无胆量亦无资格左右四位师兄的心意,故而只能……谨奉遵行。因此,贫僧决定敝派上下即刻起不再插手‘锄奸大会’任何纷争。清风盟主也好,柳施主、谢施主也罢,敝派概不议论。至于功过是非,善恶对错……相信在场众位施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有公断。今日贫僧只说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愿诸位施主……好自为之。” “嘶!” 玄明此时的态度与刚刚截然不同,如此坚定而果决地退出纠纷,令浮想联翩的众人大惊失色,啧啧称奇。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感慨、有人唏嘘……玄明的抉择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刚刚他与吴双那场“讳莫如深”的谈话,注定玄明不可能再做出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判断。 尤其是他那句“断不能割舍”,无疑向天下人阐明少林的最终立场。尊重玄云四僧的心意,捍卫他们的选择,并且“谨奉遵行”。其中,当然包括他们与吴双乃至少秦王的……神秘关系。 此时,心情最为复杂的人莫过于大势已去的清风。当他听到玄明的抉择后,阴沉如铁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一双颤抖不已的老眼布满失落之意。 似乎在一瞬间,他又苍老十岁不止。 虽然玄明没有正面回答与异域外族“交朋友”算不算十恶不赦,但他袒护玄云四僧的做法,足以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态度。 至于“不再插手任何纷争”、“概不议论”云云而而,不过是玄明为清风留下的最后一点情面。 保持中立,既不与清风为敌,亦不与柳寻衣作对,就是玄明对吴双承诺的“最大让步”。 究其根源,皆因玄明授人以柄,自身不够光明磊落。 当初,清风父女设计对付洛天瑾时,玄明虽未亲自参与,但也并非一无所知。他纵然算不上帮凶,却难逃“冷眼旁观”的事实。 显而易见,玄明此举与少林推崇的“慈悲为怀”背道而驰。 因此,秉持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江湖秩序。为免清风狗急跳墙,当众揭自己的短,为少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玄明不得不有所保留,继续与柳寻衣保持距离。 不得不承认,玄明此举多多少少有一些“做戏”的成分。佯装自己受人胁迫,为少林清誉不得不与清风“分道扬镳”。 然而,事实究竟如何?那封信里究竟写些什么?玄明是迫于无奈还是顺水推舟?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一言以蔽之,玄明……亦或少林,不再掺和清风与柳寻衣的恩怨。 这样的结果,对柳寻衣未必是慷慨的帮助,但对清风绝对是天大的打击。 “由于此事牵扯到贫僧的四位师兄,因此少林不得不暂时避嫌。” 就在众人千头万绪,五味杂陈之际,玄明再度开口辩解一番:“清风盟主为谢施主、柳施主定下的罪责,贫僧不敢妄言对错,更不敢左右众位施主的决定。因此,诸位作何决断尽凭心意,切不可顾念少林的情面而委曲求全。” 玄明的一席话乍一听或是一片好意,为挽回清风的颜面,主动替他笼络其他门派。可实际上却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之感。 尤其是他最后那句“切不可顾念少林的情面而委曲求全”,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鼓励,反而更像是一句……威胁。 混迹江湖而不死的人,大都有些“慧根”。虽然玄明口口声声“尽凭心意”,可一旦他们认同清风的观点,讨伐柳寻衣与谢玄的同时,无疑也在讨伐少林与玄云四僧。 眼下,柳寻衣、谢玄与少林之间似乎形成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纠葛。说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许有些夸张。但至少在某种形式上,他们确确实实属于同一类人。都算是……少秦王的“朋友”。 在清风难以名状的目光中,在玄明虚情假意的怂恿下,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彼此顾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浓浓的踌躇之色。 纠结再三,仍是殷白眉率先打破沉默:“玄明方丈言重了!既然少林四位高僧能与吴少侠成为忘年之交,想必吴少侠绝非居心叵测的卑鄙小人,料想少秦王……也并非传闻中那般穷凶极恶。既然如此,我们理应一碗水端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不宜对谢府主和柳少侠贸然冠以‘勾结外族,图谋不轨’的罪名。” “不错!”钟离木重重点头,“如今,连少林都不再掺和此事,我等又岂敢妄自托大?至于清风盟主与谢府主、柳少侠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说得清楚,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添乱的好。” “这……” 见殷白眉、钟离木为保全自己而落井下石,一向支持清风的唐辕纵使心有不甘也不敢擅自出头,以免沦为众矢之的,为唐家引来灭顶之灾。 思忖再三,独木难支的唐辕深深看了一眼万念俱灰的清风,终究叹息一声,未再多言。 唐辕的沉默,宛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筋疲力尽,神劳形瘁的清风五内翻腾,气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团混沌、耳畔一阵轰鸣。 紧接着,他的双腿抑制不住地阵阵发软,在凌潇潇、孤日、孤月及一众武当弟子的惊呼中“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掌门……” “爹……” 任由旁人放声疾呼,清风却目光呆滞,神情木讷,只有微微颤抖的唇齿,有气无力地张张合合:“天助‘贼’而不助我,老夫……命将休矣……” …… 第1053章 四面楚歌 常言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当少林、昆仑、崆峒、唐门这些与武当同舟共济的“盟友”纷纷弃他而去,眼见清风日暮途穷,无力回天。那些隐藏在人群中起哄架秧子的“忠实拥趸”渐渐偃旗息鼓,那些对“清风盟主”惟命是从,马首是瞻的“义士豪杰”更如风卷残云般迅速消散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以西律武宗、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为首的众人伺机推波助澜,煽动惊魂未定的江湖儿女,掀起一阵阵对“巨奸清风”、“毒妇凌潇潇”的大肆声讨。 最终,清风为柳寻衣列举的四大罪状无一落实,反而在柳寻衣、谢玄、洵溱、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吴双的轮番攻讦下,令其坠入万劫不复。 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失时落势来势凶猛,身败名裂近在眼前。 前一刻仍是万众敬仰的武林泰斗,转眼已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此时的清风,莫说振臂一挥,一呼百应。纵使他挥断胳膊,在场数万之众恐怕也找不出两三人肯为其站脚助威,摇旗呐喊。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风吹雨打,雪压霜欺……昔日,柳寻衣含羞忍辱吞下的辛酸滋味,今日将如数奉还于它们的始作俑者。 见时机已到,洵溱不动声色地向场边蠢蠢欲动的洪寺、严顺、雷震施以眼色。 见状,千余名西律武宗弟子率先抽出刀剑,气势汹汹地朝武当众人逼去。 与此同时,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弟子纷纷打着“替洛盟主报仇雪耻,替中原武林清理门户”的旗号从四面八方奋勇而出。与浩浩荡荡的西律武宗弟子融合交汇,一齐向以清风、凌潇潇为首的武当势力形成合围之势。 没有多余的争论、没有多余的辩解、没有多余的废话…… 洵溱未经柳寻衣、谢玄的同意即一意孤行地发出围剿信号。如此迅若闪电,雷厉风行的强势姿态,不仅令身处漩涡中心的武当弟子方寸大乱,令心猿意马的围观众人暗吃一惊,更令始料未及的柳寻衣感到一阵错愕。 “他们……”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洵溱不由分说地打断柳寻衣的疑虑,“难道你还嫌清风不够狡猾?还想给他喘息之机,让他继续蛊惑众人,栽赃于你不成?” “这……” “趁其病,要其命!若想事半功倍,必要时……唯有先发制人。”洵溱郑重其事地说道,“正因为清风优柔寡断,没有第一时间除掉你,方才令你有绝地反击的机会。我们不是他,更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说得好!”腾三石满眼赞许地望着有条不紊的洵溱,不可置否地重重点头,“对付清风父女这般卑鄙小人,我们不必拘泥任何规矩,否则根本斗不过他们。” “眼下,人人都对清风怀有猜忌,他的盟主之位已然有名无实,正是我们一鼓作气的好机会。” 听到洵溱、腾三石、谢玄的解释,早已对清风父女恨之入骨的柳寻衣缓缓点头,不再多言。 此刻,场边有两拨人的心情最为复杂。 一是以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为首的少林、昆仑、崆峒、唐门四大门派。过去的一年多,他们一直是武当的“忠实盟友”,是清风的“手足兄弟”。甚至在一炷香的功夫前,他们仍与武当同坐一条船。 然而,此时的他们为明哲保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风身陷囹圄,武当四面受敌。虽然他们对清风的诸多隐瞒十分不满,对今日一再变化的局面应接不暇,对柳寻衣背后的势力心存忌惮,但他们毕竟与清风相交一场,也曾立下至死不渝的“山盟海誓”。眼下,本应与清风同仇敌忾的他们却选择临阵脱逃,袖手旁观,若说内心毫无波澜……想必不可能。 另一拨人是以金复羽、陆庭湘、左弘轩、妙安为首的“中立派”。 他们千里迢迢来此,目的就是“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来此之前,金复羽有言在先,无论清风和柳寻衣谁输谁赢,对他而言都算一件好事。 不同的是,眼下的结局距金复羽期待的“两败俱伤”乃至“同归于尽”相去甚远。此一节,或是金复羽此行唯一的遗憾。 当然,陆庭湘擅自违背金复羽的告诫,暗中帮柳寻衣说话……无疑也在金复羽的心中留下一丝芥蒂。 复杂的心情尚可慢慢平复,但死到临头的恐惧……却是无法消除。 眼见清风大势已去,全场最惶恐不安的……除武当弟子外,莫过于以凌潇潇为首的部分贤王府弟子,以及乘兴而来,自诩“万无一失”的秦卫和他的一众随从。 “府主,怪我们一时糊涂,误信清风父女的弥天大谎。这段时间处处与你作对,实在罪该万死,恳请府主责罚……” 混乱中,以苏堂、洛棋为首的一群贤王府“旧部”慌不迭地跑到谢玄面前,一窝蜂地跪倒在地,捣蒜似的叩首赔罪。 “哼!清风父女变成强弩之末,你们才想起弃暗投明,早干什么去了?”谢玄冷漠道,“一群随波逐流的势利小人,愧对府主生前对你们的知遇之恩,谢某留你们何用?既然你们与清风、凌潇潇亦步亦趋,今日索性陪他们共赴黄泉!” “府主饶命!府主饶命!”谢玄杀意十足的一席话,直令心慌意乱的苏堂一众心头一沉,面如死灰。 望着诚惶诚恐,痛哭流涕的众人,一向顾念旧情的慕容白难免心有不忍,于是轻咳两声,别有深意地出言提醒:“你们是真愚蠢还是装糊涂?府主现下怒气正盛,焉能饶过你们?此时此刻,究竟谁才能说服府主对你们网开一面?谁才能保住你们的小命,甚至让你们继续留在贤王府当差?难道……你们真不知道?” “这……” 闻言,苏堂、洛棋不禁一怔,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于是,一群人连滚带爬地扑倒在柳寻衣周围,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求少主开恩……求少主开恩……” “这……” 望着这些为求活命而不顾体面的“老相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忽觉五味杂陈。轻蔑、鄙夷、愤怒、怨恨、冷漠、迷惘、怜悯、苦涩、无奈……一股脑地涌上心间。 前一刻,他的杀念远远大于仁慈。可后一刻,渐渐恢复理智的柳寻衣又觉得这些人虽然可恨可恶,但终究不知内情,罪不至死。 “唉!” 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柳寻衣一言未发,只是将纠结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谢玄。 见状,谢玄似乎心有领悟,冷冷地扫了一眼苏堂、洛棋等人,从而怒哼一声,颇为不耐地沉声催促:“若想继续留在贤王府,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我无暇理会你们,统统滚下去反思待罪!” “多谢府主……” “谢我作甚?” “是是是……多谢少主!多谢少主!”伴随着谢玄的一声怒斥,幡然醒悟的众人连忙将感激的目光投向神思莫名的柳寻衣。 “清风盟主、夫人,我们……如何是好?” 眼睁睁地看着贤王府越来越多的弟子临阵倒戈,甚至不乏一些凌潇潇亲自招募的“新人”。忧心忡忡的刘忠、刘义连忙率人跑到乱作一团的清风身边。 “夫人,再不走恐怕来不及……” “混账!” “啪!” 刘义话一出口,勃然大怒的孤月愤然扬手,毫不留情地赏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慌什么?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拼?怎么拼?”刘义捂着渐渐红肿的半边脸颊,语气中透着一丝绝望的哭腔,“你们抬头看看,柳寻衣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涌来。现在能不能杀出去都不知道,如果再耽搁下去……” “住口!”似乎察觉到孤日、孤月眼中泛起的滔滔杀意,刘忠连忙喝住喋喋不休的刘义,沉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清风盟主和夫人对我们恩重如山,你我兄弟的命迟早都是他们的。” “大哥,好死不如赖活着!” “休要胡说……” “你们……不必争执。” 一片嘈杂中,因悲愤欲绝而老态尽显的清风,在郑松仁、张松义等武当弟子的小心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当他环顾四周,放眼望去尽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柳寻衣的“党羽”,以及面色凝重、态度漠然的“昔日盟友”,还有各怀鬼胎、冷眼旁观的江湖群雄时,一双布满血丝的老眼再度溢出一丝悔恨难当的泪花。 “你们看看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听听那些人的戏谑之词,果真应了那句老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天,老夫败于柳寻衣之手,输的彻彻底底……从刚刚到现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老夫已从人人追捧的武林盟主,变成人人唾弃的武林败类……有趣!真是有趣!哈哈……” 言至于此,清风忽然挣脱周围弟子的搀扶,在凌潇潇一众紧张而担忧的目光中,他竟不顾体面地拽开发髻,任由满头苍发被风吹散,同时脚下踉跄几步,发疯似的手舞足蹈,仰天大笑。 满含凄楚与悲怆的癫狂大笑,无所顾惮地回荡在静如死寂的天地之间。宛若地狱亡灵的哭嚎,又似凶神恶鬼的咒怨,一点一滴地渗入每一位江湖儿女的心底,令他们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后脊生寒。 …… 第1054章 在劫难逃 人们恐惧的并不是清风,而是清风的遭遇和变化。 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变成一个癫狂不羁的末路老人,此情此景对在场之人无疑是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巨大冲击。 其实,同为江湖中人的他们……对于类似的场景早已屡见不鲜。 昔日的“秦家家主”秦明、“玉龙宫主”任无涯、“桃花岛主”宇文修、“武林盟主”洛天瑾……“昆仑派四长老”吕泰、“峨眉大弟子”慧春、“九命无归”简仲、“伏虎刀”莫岑、……乃至贤王府的“三爷”江一苇、“四爷”雁不归、“五爷”邓长川、“六爷”黄玉郎……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这些人哪一位生前不曾名扬四海、威震八方?哪一位生前不曾春风得意,名利双收?哪一位生前不曾如日中天,风光无两? 可结果他们有哪一位能够全身而退?又有哪一位能够落得好下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风光与灾祸往往如影随形,没有人能够预料自己的明天究竟如何?即使是洛天瑾、清风这般成为江湖至尊,武林盟主的大人物,依旧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江湖,既有人平步青云,也有人一落千丈。既有人旭日东升,也有人日薄西山……每个人都在拿性命搏前程,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下一个“倒霉的”极有可能就是自己。 可即使如此,他们仍义无反顾地前仆后继。 究其根源,他们不是没有敬畏,而是身逢乱世……大都无路可退。 虽然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己能够趋利避害,洪福齐天,苟活至今亦令不少江湖人渐渐麻木,甚至忘却生死无常。但只要一出现类似今日这般“成王败寇”的场面,鲜血淋漓的残忍事实仍会惊醒他们埋没已久的“良知”。令他们不由自主地设身处地,进而陷入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恰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爹……” “师父……” “掌门……” 见清风万念俱灰,狂笑不止,惊慌失措的凌潇潇等人无不脸色骤变,纷纷围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出言安抚。 “爹,身体要紧,千万不要动怒……” “掌门,大不了和他们鱼死网破!” “只要师父一声令下,武当弟子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 “罢了!罢了!” 环顾着义愤填膺,躁动不安的武当众人,清风的笑容渐渐止息。 他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一边拽住凌潇潇,一边拽住郑松仁,意味深长地叹道:“潇潇、松仁……经此一劫,你们必须牢牢记住,行走江湖千万不要相信什么君子之交、什么歃血为盟,更不要相信什么狗屁义气!少林如何?昆仑如何?到头来与其他势利小人又有什么不同?切记!从今往后,除自家人之外,对谁也不能交心……” “爹……” “轻信于人……就是老夫这般下场。”此刻,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清风早已寻不到半点“道骨仙风”之气。他时而严辞正色、时而苦笑自嘲、时而目空一切、时而泫然流涕,模样甚是诡异骇人,“你们要永远记得,江湖根本没有天道正义,更没有两肋插刀,只有争名逐利,勾心斗角,虚情假意,落井下石……” “掌门,既然少林不守承诺,我们又何必对他仁义?”羞愤交加的孤日低声建议,“不如我们将少林拖下水……” “不必赌气。”清风苦涩摇头,“玄明没有临阵倒戈,而是保持中立,已经给足老夫情面。他的态度既是一种‘示弱’,也是一种‘威胁’。如果我们不顾一切地将少林拖下水,玄明承认与否姑且不提,但老夫敢肯定他绝不会乖乖就范,反而会恼羞成怒,甚至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又如何?大不了一起死……” “老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不能不在意武当的前途。”清风无奈道,“今日天亡老夫,大局已定,纵使大罗金仙也无法扭转乾坤。老夫自知在劫难逃,与其不顾一切地拉着所有人陪葬,不如想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因此,老夫现在最大的心愿不是保住自己,而是……竭尽所能地保住武当一脉得以延续。” “明明是少林言而无信,出卖我们,难不成……爹还要讨好那群秃驴?” “正是。”清风极不情愿地缓缓点头,“因为只有少林……才能保住武当不被柳寻衣屠戮殆尽。” “玄明胆小如鼠,他岂敢与柳寻衣为敌?”郑松仁心有不忿地小声嘀咕,“少林今天不敢出头,日后更不敢……”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为今之计……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他。但愿……玄明顾念昔日的交情,再念及老夫今日的‘以德报怨’,日后能够庇佑武当后辈。” 清风没来由的一席话不像牢骚,也不像感慨,反而像……遗言。 心念及此,凌潇潇不禁心生慌乱,忙道:“武当由爹坐镇,何需旁人庇佑……” “潇潇,你应该明白爹的意思。归根到底,柳寻衣和谢玄的目标是我,你们……尚有一线生机。” “可是……” “退!” 凌潇潇话未出口,清风突然神情一禀,双手向下一沉,瞬时荡出一道气劲,将簇拥在身边的凌潇潇、孤日、孤月等武当弟子震退一丈有余。 “掌门……” “柳寻衣!千仇万恨皆因老夫一人而起,与其他人无关。” 枉顾大惊失色的武当弟子,无视面面相觑的围观众人。面对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各路人马,清风临危不乱,面无惧色,如刀似剑的目光穿透憧憧人影,直射数丈之外,神情漠然的柳寻衣,掷地有声地出言威吓:“小子,无论你想替你爹报仇,还是想替自己雪耻……尽由老夫一人担待!只要你答应我,不为难潇潇和武当弟子,老夫这条命……就是你的!如若不然,老夫今天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多拉几人垫背。” “嘶!” 清风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爹……” “师父……” “不必多言!” 清风深知大势所趋,自己不可能逆转乾坤,与其全军覆没,不如牺牲一人。 因此,他毅然决然地打断凌潇潇、郑松仁的劝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们尽管听命行事,其他的老夫自有分寸!” 且不论清风如何心狠手辣?如何卑鄙下作?单论此事,他远比昔日的洛天瑾更加“开明豁达”。 换言之,清风虽然狠毒,但在自家人的生死安危面前却能舍己为人。远不像洛天瑾那般,纵使面对自己的至亲骨肉,仍旧秉持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无情自私。 前者,可以牺牲自我而拯救家人。后者,不惜舍弃天下而保全自己。 遥想当初,清风也是出于对自己女儿的疼爱,不得不与洛天瑾为敌。 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料想……大抵如此。 “掌门的良苦用心他们不懂,但我们明白。” 在自知劝解无望的凌潇潇、郑松仁近乎哀求的目光中,孤日沉吟再三,又与孤月相视一眼,终于吞吞吐吐地艰难开口:“掌门不希望武当一脉断送在我们这一辈人的手中,我和孤月……极为认同。唯有保住年轻弟子,武当才有重振旗鼓的一天……” “不止年轻弟子,还有你们。”清风斩钉截铁地打断,“年轻弟子撑不起偌大的武当,需要一些老成持重之人尽心辅佐。” “可……” “老夫心意已决,如果你们眼中还有我这个掌门,就不要执迷不悟……” “真是天大的笑话!” 未等大义凛然的清风表明立场,一道轻蔑的笑声陡然在人群后响起。 紧接着,里三层、外三层将清风一众团团围住的人群缓缓避开一条通道,谢玄、柳寻衣、洵溱、腾三石、萧芷柔等人相继出现在愤懑不平的武当众人面前。 “谁死谁生,决定权不在你手里。”谢玄死死凝视着气势骇人的清风,言辞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事到如今,你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还是那位说一不二的武林盟主吧?洛盟主的死,你和凌潇潇谁也脱不了干系。” “谢玄,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你们谋害洛盟主的时候为何不说欺人太甚?你们追剿柳寻衣的时候为何不说欺人太甚?” “你……” 就在满腔怒火的谢玄将新仇旧恨向清风一笔笔算清楚的时候,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忽觉手臂一沉,下意识地侧目观瞧,但见神思凝重的洵溱正轻轻扯拽他的衣袖。 “怎么……” “拿着!” 未等柳寻衣询问缘由,洵溱已将一柄利剑塞进他的手中。 “这是……”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柳寻衣,是为‘报仇’也好,是为‘树威’也罢。你今天必须亲自打头阵,率众将他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闻言,柳寻衣心头一禀,眼皮微微抖动,狐疑道:“你口中的‘斩草除根’是……” “先杀清风,再斩凌潇潇。凡与你作对之人,无论何门何派、姓甚名谁,今天必须……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 第1055章 笃定杀心 “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见柳寻衣眼神复杂,呢喃不决,似乎对洵溱的怂恿颇有微词,吴双不禁眉头一皱,揶揄道:“怎么?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不是不敢,只是……” “大丈夫顶天立地,敢想敢做、敢作敢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春风满面的吴双一把揽住柳寻衣的肩膀,伸手朝远处的清风一指,煞有介事地问道,“血雨腥风的江湖,从来都不是‘以德服人’的地方。如果你不够心狠手辣,倒霉的终究是你自己。更何况,你爹被他们害的那么惨,身为人子难道你不想替父报仇?退一步想,如果今天的局势截然相反,试问清风父女会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又会不会对你的朋友手下留情?” “这……” “绝对不会!”洵溱抢在柳寻衣开口前替他作答,“如果他们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就不会有今天这场‘锄奸大会’。柳寻衣,想想北贤王的下场,再想想你自己的遭遇。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你犹豫不决?还有什么借口值得你妇人之仁?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如果你今天不杀他们,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他们手中!”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吴双与洵溱一唱一和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潜移默化地影响柳寻衣的思绪。令心乱如麻的他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利剑,纠结的眼神再度泛起一丝嗜血杀机。 “柳寻衣,你……” “你们说得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见柳寻衣笃定杀心,洵溱不禁与吴双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欣慰之意。 “统统散开!” 就在谢玄与清风相互挑衅,双方人马剑拔弩张之际,柳寻衣发出一声毫无预兆的暴喝,登时令混乱嘈杂的场面变得鸦雀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柳寻衣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腾三石与萧芷柔,在谢玄、秦苦、云追月、薛胡子等人狐疑而期待的目光中,一步步地朝清风走去。 所过之处,各路人马无不迅速避让。 “柳寻衣,你……” “清风,我不是你,不会恃强凌弱,更不会以多欺少。”未等心思忐忑的清风开口试探,柳寻衣的声音再度响起,“念在洛公子与洛小姐的情面上,我给你一次与我公平较量的机会。只要你能打败我,你们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 “寻衣……” “谢府主……算了!”洵溱打断大惊失色的谢玄,头也不回地幽幽解释,“柳寻衣性情执拗,凡是被他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长久以来,他对洛凝语一直抱有亏欠。若让他彻底摒弃无辜受累的洛家兄妹,置他们的感受于不顾……根本不可能。柳寻衣此刻的抉择,必然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断不会轻易动摇。这样也好,至少……对他的良心是一种慰藉。更何况,他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我们……应该相信他。” “我不是不相信寻衣,而是不相信清风。”虽然谢玄明白洵溱的意思,也知道柳寻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他仍难掩内心的重重忧虑,“寻衣这段时间饱受折磨,吃不好、睡不好,伤痕累累不说,体内还有武当调制的慢性毒药作祟。虽说他武功大涨,但……身体仍十分虚弱……” “胡闹!”云追月沉声斥责,“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局面?武林大会?华山论剑?明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偏偏提出‘单打独斗’的馊主意。如此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不止是对自己的放纵,更是对我们的亵渎。为彰显自己的‘深明大义’,置我们的呕心沥血于不顾,简直岂有此理?” “寻衣他……年纪尚浅,有时难免意气用事。” 由于萧芷柔舔犊情深,不久前对云追月产生误会,而且不分青红皂白地怒扇他一巴掌,此时真相大白,难免心怀愧疚。 因此,面对云追月对柳寻衣的痛斥,她纵使心有不满,也未像刚刚那般大发雷霆。反而耐着性子替柳寻衣辩解,态度、语气、措辞……相较之前皆变得十分柔缓。 似乎察觉到萧芷柔的“不一样”,云追月稍稍一怔,连忙解释:“柔儿,我不是故意针对他,只不过……兹事体大,关乎无数人的生死存亡,绝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万一柳寻衣出现失误、万一清风侥幸取胜、万一再出现其他变数……令我们精心筹备的计划功亏一篑是小,牵一发而动全身才是大。眼下,我们好不容易占据上风,理应一鼓作气将他们一网打尽,以免迟则生变。” “确实如此!只是……不怪寻衣年轻气盛,处事不周。应该怪我,没有及时提醒他……” 言至于此,不知是出于内心羞愧,还是出于岔开话题,萧芷柔语气一滞,唯诺道:“刚刚我不问情由地打你……” “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见萧芷柔暗怀自责,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变,信誓旦旦地说道,“连我这条命都是你的,莫说无关痛痒的一记耳光,纵使被你打断手脚、打烂筋骨乃至活活打死,我也满心欢喜,无怨无悔。” “你……” 云追月深情而炽热的表白,令萧芷柔既感动又尴尬,既羞涩又无奈,一时支吾不语,无所适从。 “柔儿……” “无论如何,刚刚……对不起。你能在关键时候帮寻衣渡过难关,我替他谢谢你。”似乎对云追月的热情如火心存忌惮,惴惴不安的萧芷柔连忙接话。 “柔儿,你应该明白。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他,而是为你……” “咳咳!” 云追月话音未落,一直在旁默默聆听,并为他们这对有缘无分的苦命人唏嘘不已的腾三石轻咳两声,故作漫不经心地插话:“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寻衣早已不是童言无忌的黄口孺子,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岂能出尔反尔?” “义父所言甚是。” 见萧芷柔趁机躲开自己的“柔情攻势”,云追月的眼中泛起一丝失落之意。可他又不敢怠慢腾三石,因此只能强忍着内心的苦恼,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声敷衍。 在洵溱的授意下,聚集在青石广场的各路人马渐渐退去。不过他们并未“作鸟兽散”,而是将包围圈逐渐扩大,中间留出一片相对宽敞的空间,供柳寻衣“替父报仇”。 “如果……” 思忖再三,清风终究抵不过“全身而退”的巨大诱惑,将信将疑道:“如果老夫惜败于你,又当如何?” “死呗!”柳寻衣的回答心不在焉,却又简明扼要。 闻言,清风、孤日、孤月、凌潇潇等人无不脸色一变,彼此顾盼,尽是惶惶不安。 “你的意思是……如果老夫敌不过你,在场的武当弟子及忠于潇潇的贤王府弟子……你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不是我肯不肯放过,而是他们肯不肯放过?”柳寻衣挥剑朝身后数以千计且虎视眈眈的人群一指,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一旦落败,其他人能不能杀出重重围困……只有天知道。” “好好好!” 面对满身狼藉却神态孤傲的柳寻衣,清风不怒反笑,甚至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连连称赞:“不愧是洛天瑾的儿子,果然有他年轻时的风范。阴险、狠毒、虚伪、狡猾……想当初,连老夫也被他的‘忠孝’外表深深蒙蔽,直至潇潇告诉我他的真正面目才恍然大悟。你现在故作‘君子坦荡’的神态举止,简直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明知老夫不是你的对手,却偏偏在天下英雄面前玩一手‘公平比武’的把戏。说到底……你只想羞辱老夫,从未想过放过我们。” “寻衣,不要和他废话!此人最擅长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见清风又在替自己造势,腾三石连忙向柳寻衣发出告诫。 默默审视着侃侃而谈的清风,柳寻衣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手中的宝剑向前一挥,一道无影无形却寒意逼人的剑气顺势沁入清风的眉心,令其身体一颤,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而凝重。 “你是不是老眼昏花?好好看看周围的局势,你我究竟谁才是‘庄家’?你要么打、要么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狠,狞声道,“对于你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老狐狸,‘公平’二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现在,纵使我故意羞辱你……你他妈也得忍着!” “你……”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名“孙子辈”的后生指着鼻子威胁咒骂,几十年未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的清风难免怒由心起,恶向胆生,眼神变得愈发阴戾,表情变得愈发狰狞。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柳寻衣……” “少废话!你究竟敢不敢与我一战?” “有何不敢?百年武当,历任掌门人可以老死、病死甚至横死,但绝不会被人‘吓死’!今日,你尽管将自己一身‘阴毒邪功’施展出来,我纵使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奉陪到底!” …… 第1056章 下作招数 “掌门,让我和他打……” “滚开,你们没资格代表清风,更没资格与我交手。”柳寻衣毫不客气地呛声,直令争相请战的孤日、孤月勃然大怒,老脸胀红。 “如果你们技痒难耐,这里有的是高手乐意奉陪。”腾三石伺机开口,替柳寻衣站脚助威,“要不然……老夫亲自下场与你们过两招?” 此言一出,秦苦、薛胡子立即率众起哄,向腹背受敌的武当众人发起阵阵挑衅。 “掌门……” “全部退下!” 清风一声断喝,将跃跃欲试的武当弟子震退数步,同时将出言不逊的各路人马惊得一阵语塞。 “秦大人!” 万众瞩目之下,清风枉顾战意高昂的柳寻衣,径自走向坐立难安的秦卫,不急不缓地说道:“向你借兵刃一用!” “借……兵刃?” 心慌意乱的秦卫先是一愣,而后在清风讳莫如深的眼神下幡然醒悟,连忙命褚茂将事先准备的一只长匣小心呈上。 “清风盟主,你要的可是……” 话未说完,秦卫纠结而复杂的目光已情不自禁地投向面色冷峻的柳寻衣。 “正是!” 未等褚茂将长匣双手奉上,清风已迫不及待地掀开匣盖。霎时间,一柄三尺七寸,青光夺目,柄纹太极阴阳符,气势古朴的宝剑,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此剑一出,柳寻衣的脸色骤然一变。 往事如烟萦绕不绝,旧意如梦挥之不散。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之情瞬间溢满心田,令他握剑的右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清风顾不上安抚心神不宁的秦卫,也无暇向天下人解释情由,身形一晃于半空留下一道残影,眨眼出现在柳寻衣的面前。 此刻,二人相距约七步之遥,青石广场上的气氛已压抑到无以复加的恐怖境地,甚至连萦绕在二人周围的空气亦若有似无地诡异扭曲,渐渐凝固。 “柳寻衣,你可识得此剑?” 面对清风的挑衅,柳寻衣心头一禀,颤抖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宝剑上挪开,声音嘶哑地低声作答:“这……这是我的无极剑……” 不错,清风手中的宝剑正是柳寻衣遗落在临安城的无极剑。 当时情形危急,洵溱率人救走伤势垂危的柳寻衣,根本来不及带走无极剑。因此,这柄失去主人的神兵利器顺势落于秦卫之手,不过秦卫并未占为己有,而是将它封于木匣,悉心珍藏,以作纪念。 有趣的是,这段日子每当秦卫看到无极剑时,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油生出一股意念,似乎早晚有一天……柳寻衣会向他讨回此剑。为此,他曾不止一次在三更半夜被噩梦惊醒。梦中情景大抵相同,满身鲜血的柳寻衣一步步向他逼近,不断地向他讨要无极剑。 至于将无极剑封于木匣与他被梦魇缠身,二者有没有因果关系?外人不得而知,恐怕也只有秦卫自己知道。 柳寻衣对无极剑的感情十分复杂,其意义远远不止是一柄价值连城的神兵利器,或者一件称心如意的贴身兵刃这般简单。 更重要的是,无极剑的上任主人……洛天瑾赋予它的特殊意义。 也许连柳寻衣自己也不愿承认,从他得知洛天瑾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那一天开始,无极剑……已经变成他能获取的唯一父爱,亦是洛天瑾留给他的最后一丝念想。 正因如此,当柳寻衣看到清风拿出无极剑时,方才表现的如此激动。 “追根溯源,此剑的主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洛天瑾,而是老夫。” 望着心潮腾涌,万分激动的柳寻衣,清风轻蔑一笑,将无极剑横于身前,炫耀似的慢慢推剑出鞘。 “噌!” 伴随着一声轻响,银光乍现,灵气冲天,一抹彻骨寒意自剑锋逸散而出,将熊熊燃烧的炽热战意瞬间降至冰点。 “二十多年过去,三位主人老的老、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它却依旧灵气十足,锋芒毕露。”清风满眼陶醉地望着熠熠生辉的无极剑,忍不住连连感慨,“真是一柄绝世好剑,不枉老夫对他钟情一场。” “你若钟情此剑,当初就不会将它赠人。更何况,从它找到新主人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没资格再对它评头论足,现在更不必惺惺作态。” “没资格?”对于柳寻衣的斥责,清风不怒反笑,两根手指轻轻划过锋利无比的剑刃,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好!老夫今天就用这柄‘没资格’的无极剑领教一下你的高招。看看老夫和你……究竟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嘶!” “呼!” 话音未落,清风突然眼神一狠,整个人凭空消失在原地。 伴随着四周一阵惊呼及半空传来一道几乎细不可闻的风啸,无极剑破空而出,以十分刁钻的角度奇袭柳寻衣的脖颈。 “寻衣小心……” “铿!” 然而,未等旁人的提醒传入柳寻衣的耳畔,一声金器撞击的刺耳锋鸣陡然响彻在天地之间。 待惊魂未定的众人仓惶举目观瞧,赫然发现柳寻衣手中的利剑,不知何时已斜挡在脸颊左侧,不偏不倚地拦下清风的偷袭。 无极剑的锋芒距柳寻衣微微跳动的脖颈动脉不足一寸之遥,却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半分。 这一刻,清风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尤其是他举剑的右臂,几乎在一瞬间胀大一圈,虬结的肌肉将宽松的袖袍高高耸起,一条条暴起的青筋从手腕一直延续到手背、虎口乃至指节。双目圆瞪,杀气滔天,脸色憋得红中泛紫,高高鼓起的太阳穴清晰可见一下下地剧烈跳动。 即使如此,清风仍难以将无极剑向柳寻衣的脖颈挪动一丝。 短暂的僵持,令无极剑的剑刃在柳寻衣的剑锋生生压出一道凹痕。 “真想不到,堂堂武当派掌门人,竟也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阴招?” “老夫是以毒攻毒,对付你……用不着讲规矩。” “无耻!” 怒骂一声,柳寻衣的手臂猛然加力,挺剑向外一举,登时将无极剑高高挑飞,同时右腿疾出,狠狠踹向清风的小腹。 虽然清风惊诧于柳寻衣的惊人力道,但他的反应却一点不慢。骤然收腹,腰挎顺势一扭,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巧妙地化解柳寻衣脚下的力道。 与此同时,清风催动满含内力的左掌,毫不留情地拍向柳寻衣的胸口。 “哼!” 柳寻衣的右脚向前一蹬,身体向后一仰,借着清风宽大道袍的微弱阻力凌空后翻,任由清风的左掌紧贴着他的胸膛一闪而过,扑了一空。 “这……” “若论近身搏杀,我柳寻衣无惧任何人。” 就在清风对柳寻衣的灵活身法惊叹不已时,柳寻衣凌空倒翻,左脚踏着清风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左臂,右脚绷直向前一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清风的下颚。 “嘶!” 本能的警觉令清风暗吸一口凉气,自知避无可避的他将心一横,右手趁势一翻,无极剑自下而上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直取柳寻衣双腿之间的要害。 “寻衣小心……” “这位中原武林盟主,还真是……招招下流。” 伴随着秦苦的疾呼与吴双的嘲讽,意识到不妙的柳寻衣不得不收敛攻势,并于电光火石之间将双腿紧紧并拢。 “嗤……” 一声轻响,快若闪电的无极剑被柳寻衣的双腿紧紧夹住。 此刻,无极剑的剑刃已划破柳寻衣的裤管,离他的“命根子”不过一掌之距,可谓十分凶险。 如此下流无耻的招式,不仅令柳寻衣大出意外,愤懑不已。同时令江湖群雄心生不忿,纷纷出言咒骂,替柳寻衣打抱不平。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在一场“公平比武”中,偷袭、暗器、攻人要害……这些有悖于“光明磊落”、“明刀明枪”的“偷鸡摸狗”行径,皆有违武林道义,为天下人所不齿。 清风好歹做过中原武林盟主,理应比寻常人更加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然而,他与柳寻衣的这场比武却偷袭在先,攻人要害在后。如此肮脏龌蹉,不择手段,又岂能不被天下英雄诟病? 眼下,不仅外人义愤难平,甚至连武当弟子……亦为清风的“破罐子破摔”感到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早知你如此下作,我断不会与你近身过招,浪费时间。” 说话的功夫,羞愤不已的柳寻衣腰马急转,紧紧夹住无极剑的双腿凌空旋转半圈,直将刚中带柔的剑身顺势折弯,剑尖刺向清风的面门。 “雕虫小技!” 清风冷哼一声,右肘猛地向后一掣,同时小臂向外一挥,将无极剑及紧夹剑锋的柳寻衣一起甩向身侧。 柳寻衣趁势分开双腿,双脚在无极剑上先后一踏,身体腾空而起,于半空施展出练至大成的“相思断魂剑”。 霎时间,疾风阵阵,雷电滚滚,漫天剑雨遮天蔽日,凌厉剑气四散横飞,以摧枯拉朽之势,犁庭扫穴之威朝仓惶变招的清风呼啸而去。 “筋骨活动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才是一决胜负的时候。清风老贼,收拾收拾……准备上路吧!” …… 第1057章 剑出无极 一见钟情、红叶传情、似水柔情、望影揣情、声闻过情、曲尽人情、太上无情…… 柳寻衣一连施展出“相思断魂剑”七大剑式。变幻莫测,延绵不绝的剑影眨眼将杀气腾腾的清风淹没殆尽。 与此同时,青石广场疾风骤起,劲气四散,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好剑法!” 清风不退反进,不避反迎。无极剑凌空而舞,在他周身编织出一张银光璀璨的恐怖剑网。其人冲天而起,穿过漫天剑雨的重重围剿,直直地迎上身处半空的柳寻衣。 “铿铿铿!” 眨眼间,二人已在狂风迷乱,尘埃翻滚的混沌中战成一团。 面对威力无穷,诡谲多变的一道道剑气浪潮,四周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运力抵挡,脚下连连后退。 此刻,坐在场边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金复羽、陆庭湘、左弘轩、妙安等人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聚精会神地观望这场十年不遇的巅峰之战。 由于他们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耳目之力远超常人,故而对场中忽近忽远、忽快忽慢、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柳寻衣与清风观察的最为仔细清楚,对他二人的招式与路数也领会的最为透彻明白。 因此,每当他们看到柳寻衣或清风施展出精妙招式时,皆忍不住拍手叫绝,啧啧称奇。同样,当他们看到二人的失误、错招,也会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清风不愧是洛天瑾的师父,不愧执掌武当多年仍长盛不衰,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场边,金复羽的眼睛微微眯起,讳莫如深的目光在柳寻衣与清风的身上来回打量,口中感慨不断:“虽已年迈,但身法之敏捷、攻势之凌厉、招式之诡变却丝毫不逊于精力充沛的年轻高手。他的经验和路数更是刁钻老辣,令人防不胜防。几十年深藏不露,其武功……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厉害。” “只可惜,他遇上一位‘因祸得福’的柳寻衣。”陆庭湘苦笑道,“倘若此战放在数月之前,清风至少有七成胜算。然而,今天他能苦苦支撑已是万分不易,想取胜……除非柳寻衣暴露致命破绽,否则难如登天。” 左弘轩满眼惊骇地望着场中的战局,难以置信地呢喃自语:“柳寻衣似乎有耗不尽的内力、使不完的招数,从交手到现在数十回合过去,他竟一直处于攀升状态。攻势一轮强过一轮,速度一招快过一招,内力一重胜过一重……真不知道他的极限究竟在哪儿?” “能达到九重内力的人,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妙安沉吟道,“顶尖高手过招,对内力和精神的消耗常人难以想象,保持在巅峰状态几乎不可能超过一百回合。然而……柳寻衣至今仍未达到最佳状态,反观清风受年龄及体力所限,已隐约出现一丝疲态。二者相较,高下立判。” “坞主,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站在金复羽身后的冷依依幽幽开口,语气十分复杂,“柳寻衣终究长成参天巨木,对我们的威胁与日俱增。更重要的是,他身后不止有中原门派,更有野心勃勃的少秦王。此子……我们不可不防。” 不知是被场中惊天动地的战况深深震撼,还是被冷依依的忧患思想醍醐灌顶,金复羽的眼神悄然一变,面色变得愈发深沉。 虽然一言未发,但他一直左右徘徊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于柳寻衣一人,再也挪不开半分。 “百合已至,胜负将出!” 人群中不知是谁呐喊一声,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聚焦于势同水火的二人。 此刻,柳寻衣与清风刚刚结束一轮快攻快守,眼下分立左右,彼此凝视。 相较于精神亢奋,战意正浓的柳寻衣。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清风,已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小子,你只是运气好。侥幸得到黄阳明几十年的功力,否则你根本不是老夫的对手……” “少废话,你我尚未分出胜负,继续打!” 清风话未说完,柳寻衣已迫不及待地再度出手。此时的他双目通红,面泛凶光,似乎陷入一种嗜血状态,眼中只有对手,别无其他。 柳寻衣手中的利剑化作一道迅雷闪电,将数丈之遥缩于方寸之间。 锋利无比的剑尖在清风的双瞳急剧放大,浩瀚而凶猛的剑气宛若江海奔流,势不可挡。直将清风满头苍发吹得上下翻飞,一袭道袍迎风飘荡,扑扑作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围观众人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之际,清风已于电光朝露之间脚下一顿,身形暴退而出。 “无胆鼠辈,哪里逃?” “混账!” 明知自己不是柳寻衣的对手,却由于内心积压着一团怒火而决意拼死一战的清风,在听到柳寻衣的挑衅后怒气更盛。 战至此刻,再无怯懦可言。因此,自知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清风,毅然决然地选择与盛气凌人的柳寻衣正面抗衡。 其实,他早已暗暗笃定心思,纵使自己的武功略逊一筹,但在气势上……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于下风。 闪转腾挪间,怒不可遏的清风催动丹田气海,将滔滔不绝的内力疯狂灌入无极剑,令剑身周围迅速凝聚出一条条若隐若现的青色闪电。 自下而上,由内至外,交织缠绕,从剑尾直抵剑尖。 与此同时,清风的双手一上一下死死攥住剑柄,自胸口向前刺出。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剑尾与清风的胸口之间……竟然拉扯出一条条殷红如血的恐怖丝绦,宛若一根根栩栩如生的血管筋脉,将有血有肉的活人与冷厉无情的兵刃融合相连,令杀气冲天的无极剑变得愈发躁动不安。 “啊!” “嗡……”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与一道冲破云霄的剑鸣,声势浩荡的无极剑仿佛具有生命一般诡异幻化。 宛若追风之虎,好似从云之龙,奋勇而冲,腾跃而至。 剑锋冲破风云壁障,撞碎龙虎枷锁,于混沌虚空探出一截半红半白的诡异剑尖。 剑锋所至,将天地万物一分为二,阳面炽热如火,阴面寒冷如冰。阴阳缠绕,如同一幅无边无垠的太极符文,气势磅礴而动静相宜,彼此取舍而泾渭分明。 “嘶!” 在四周众人深感恐惧且难以置信的阵阵惊呼中,面目狰狞的清风挺剑而上,与穷追不舍的柳寻衣迎面相撞。 “这是……太虚剑的无上境界,万道归一。”孤日满眼震惊地望着睚眦俱裂的清风,声音由于内心的激动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掌门施展出这一招,足见他……已到最后关头……” “轰!” “噗!” 就在清风的无极剑与柳寻衣的利剑,双锋相抵的一瞬间,一股青黑之气自柳寻衣的臂膀席卷而出,势如龙虎般掠过剧烈颤抖的剑身,以排山倒海之势恶狠狠地扑向“阴阳太极”。 眨眼间,至阴至毒的浑厚内力化作金戈铁马,虎狼奔袭,将清风施展出的“阴阳太极”湮没蹂躏,终而变成一片片千疮百孔的虚幻残影。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清风的道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道道凌厉剑气撕扯的褴褛不堪。他的脸颊、身体、四肢宛若雨打沙滩般洞穿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轻则皮开肉绽,重则骨烂筋穿,令其哀嚎不止,血花四溅。 清风的境遇惨不忍睹,柳寻衣的状态同样不忍直视。 清风的“太虚剑”无上境界绝非浪得虚名,在烈焰炙烤与寒冰侵蚀的双重攻势下,只攻不防的柳寻衣半边身体汗如雨下,胀红如血。另外半边身体凝霜聚冰,僵固如铁。 全身的伤口在一瞬间迸裂加剧,汩汩外冒的鲜血或被炽热的空气沸腾蒸发,或被冰冷的皮肤凝结成一片片红色冰晶,看上去十分诡异骇人。 “铿!” “咔咔咔……” 然而,就在二人以命相搏,以死相拼的关键时刻,柳寻衣手中的宝剑竟被无坚不摧的无极剑生生震裂。 “啪!” 紧接着,布满蛛网裂痕的剑身应声而碎。在无极剑一往无前的攻势下化作一片片指甲大小的铁屑残渣,迎风飘摇,漫天飞舞,零零散散地坠落在柳寻衣的脚下。 “这……” 这一幕,不仅令围观众人怛然失色,尖叫连连。更令身处生死关头的柳寻衣猝不及防,大吃一惊。 “寻衣……” “不要过去!” 见柳寻衣利剑崩碎,身陷险境。萧芷柔眼神一变,欲不顾一切地上场助阵,却被面色凝重的腾三石死死拽住。 “爹,寻衣他……” “柔儿,如果你现在出手援救,打破这场比武的公平,寻衣将一辈子抬不起头。” “可是……” “相信寻衣,他一定有办法化解危机。” 此刻,忧心如焚的何止萧芷柔一人?站在一旁的洵溱虽然表面上安之若素,实则她缩在袖中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柳寻衣,任你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冥冥天意,注定让你死在自己的剑下!” 伴随着一阵因劫后余生而欣喜若狂的恐怖狞笑,经验老辣的清风根本不给柳寻衣一丝喘息之机。 不假思索地挺剑疾追,令无极剑迅速穿透柳寻衣手中的半截残柄,锋利无比的剑刃豁开他的虎口,沿着他的手臂,直直地刺向他的咽喉。 …… 第1058章 善恶有报 “受死吧!” 清风一声咆哮,无极剑登时化作一道凌厉闪电,毫不留情地刺向柳寻衣的哽嗓咽喉。 观其剑势凶狠而罡猛,恨不能一剑洞穿柳寻衣的脖颈,斩下他的头颅。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原处劣势的清风得到一次千载难逢的绝杀之机,亦令稳操胜券的柳寻衣坠入九死一生的凶险之境。 骤不及防的众人无不心乔意怯,惊呼不已。更有甚者,一些胆小之人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双眼,似乎不忍直视即将上演的血腥一幕。 “砰……”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眼神一狠,双手快若闪电般向前探出,死死攥住锋利无比的无极剑。 似乎早已料到柳寻衣的防御意图,蓄势待发的清风将毕生内力倾泻而出,令无极剑的攻势骤增三分,亦令被柳寻衣紧紧攥住的剑身于电光火石之间冲破束缚,不顾一切地向前刺探。 “哼!” 见清风不肯罢休,柳寻衣闷哼一声,强忍着皮开肉绽之伤,锥心刺骨之痛,任由迅猛而光滑的剑刃将他的双手割的皮肉外翻,鲜血淋漓。他仍不断地紧缩十指,欲以血肉之躯挤压三尺青锋,将其生生逼停。 “咔……” “嗤……” 锋利的剑刃深深嵌入他的皮肉,狠狠撞向他的手骨,剑锋摩擦骨头发出一阵刺耳声响。终于,在柳寻衣宁死不松的顽强抵抗下,清风手中的无极剑艰难地向前滑动一寸,便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额!” 此刻,无极剑的剑尖已微微刺入柳寻衣的脖颈。顷刻间,血流如注,将其胸前染红一片,万幸的是剑尖只刺穿皮肤,未能伤及要害。若再向前半寸,其人必死无疑。 柳寻衣能有今时今日,绝非偶然。 他虽有一颗仁义之心,但对自己……却比任何人都狠。 用双手死死攥住宝剑,任由锋利的剑刃割开血肉,沁入骨头……常人连想一想都会毛骨悚然,浑身颤栗的极端残忍,他却眉头不皱分毫,眼皮不眨一下。 对自己如此狠绝的胆量与气魄,试问中原武林又有几人能做到? 这一刻,被柳寻衣无视生死,枉顾痛楚的“疯狂”深深震撼的,远远不止四周瞠目结舌的观战众人,更有洵溱、谢玄、秦苦、萧芷柔、腾三石这些与他誓同生死的亲朋挚友。 甚至连柳寻衣当下的死敌清风,亦忍不住眉头深锁,暗暗咂舌。 “昔日未曾察觉,此子发起狠来竟如此疯狂。”左弘轩伸出猩红的舌头不断舔舐着干涩的嘴唇,似乎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激荡,“刚刚他明明可以飞身而退,纵使不能避开清风的杀招,但至少可以应变……” “左掌门真以为柳寻衣疯了?”金复羽别有深意地缓缓摇头,“不!此乃诱敌深入之计,意在自损一百,伤敌一万。” “什么?” 金复羽此言一出,周围的人无不眼神一变,面露惊奇。 “金坞主的意思是……” “这场生死较量,即将分出胜负。” 在金复羽漫不经心的提醒下,众人再度将惊诧而狐疑的目光投向彼此僵持的二人。 “柳寻衣,你和你爹一样,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 自知错失良机的清风懊恼不已,欲趁势收剑。却不料,淌满鲜血的剑身仍被柳寻衣死死攥着,任清风如何用力,他始终不肯松手。 “你……” “看来冥冥天意是我命不该绝!”柳寻衣殷红如血的双眸死死凝视着心思繁重的清风,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笑容,“现在,轮到我了!” “什么……” “清风老贼,拿命来!” 未等一头雾水的清风辨清局势,柳寻衣紧攥剑身的双手猛然向外推出。 布满鲜血的剑尖从他的脖颈缓缓抽离,无极剑在一股浩瀚而强横的力道催动下,慢慢向清风退去。 与此同时,一股青黑之气自柳寻衣的双手逸散萦绕,瞬时化作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毒蛇”、“藤蔓”,顺着无极剑一路袭向清风的双手、胳膊、臂膀乃至身躯。 所过之处,无不被一股股青黑之气紧紧缠绕束缚。 待后知后觉的清风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妙,欲奋力甩开身上的青黑之气以及手中的无极剑时,赫然发现一条条“毒蛇”已顺着他身上的伤口渗入体内。自己的双手与无极剑的剑柄被纵横交错的“藤蔓”重重缠绕,宛若铁水浇铸一般牢牢凝固在一起,任他拼尽全力仍无法摆脱。 “这……” 伴随着四周难以置信的阵阵惊呼,心慌意乱却又无可奈何的清风只能紧紧攥住剑柄,双臂凝气聚力,竭尽所能地抵抗柳寻衣不断施加的恐怖力道。 然而,在施展出十成功力的柳寻衣面前,伤痕累累,精疲力竭的清风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肌肉虬结,紧绷如铁的双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弯曲,紧攥剑柄的双手由于用力过猛而变得胀红发紫。 即使如此,清风仍被迫咬牙坚持。 哪怕附在皮肤上的“藤蔓”倒刺丛生,令其鲜血直流,刺痒难耐。哪怕渗入体内的“毒蛇”开始啃噬他的五脏六腑,令其真气紊乱,内伤加剧。清风亦无暇旁顾,只能默默忍受。 再看柳寻衣,淌满鲜血的双手死死攥着微微颤抖的剑身。心无旁骛,面无表情,一门心思将无极剑一寸一寸地向清风的怀中不断逼近。 “柳寻衣,你……你……” “咔咔……” 就在清风察觉死亡将至,因内心慌乱而语无伦次的时候,其苦苦支撑的双臂陡然发出一声脆响。 终于,他的两条胳膊再也抵挡不住柳寻衣的强大压力,毫无预兆地从中折断。两处臂弯先后探出两根森白的骨头茬子,参杂着殷红的鲜血与支离破碎的肌肉,瞬间冲破袖袍,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啊!” “嘶!” 伴随着清风撕心裂肺的阵阵哀嚎,四周众人无不被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脸色泛白,精神恍惚。 “去死吧!” 笃定杀戮的柳寻衣几乎丧失一切感情与理智,目光凌厉而凶狠,五官狰狞而恐怖,口中发出一声如雷暴喝,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霎时间,无极剑化作一条青黑巨蟒,剑柄幻化的蛇头张着血盆大口、吐着毒信“噗嗤”一声冲破清风早已失去知觉的双手,狠狠撞向他的胸口。 “砰……” “噗!” 剑柄抵胸,直令清风五内翻腾,气血上涌,忽觉喉头一甜,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然而,杀意滔天的柳寻衣仍旧没有收手之意。心如铁石的他双手攥紧剑刃,再度向前推去。 “噗嗤!” “额……” 就这样,无极剑的剑柄眼睁睁地、活生生地、一寸寸地陷入清风的胸口。 在四周络绎不绝的惊呼、尖叫之中,青黑巨蟒生生撕裂清风的皮肉,捣烂他的胸骨,挤入他的胸腔……最后,在他的后背“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血窟窿。 从剑柄到剑阁……掺杂着鲜血脏器,碎骨残渣一股脑地喷涌而出。 “嘶!” 一剑穿心,江湖中人大都见怪不怪。可将宝剑倒过来,以剑柄为头、以剑尖为尾,反向洞穿用剑者的身体……对在场之人而言,绝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惊奇怪事。 “爹……” “师父……” “掌门!” “公平比武,谁敢破坏规矩?” 未等悲愤欲绝的武当众人涌入青石广场,谢玄暴喝一声,抢先率人冲到近前,拦下慌不择路的武当弟子,与他们刀剑相向,僵持对峙。 柳寻衣不顾周围的变故,一个箭步冲到清风面前,血红的双眼死死凝视着精神萎靡,目光暗淡的清风,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条命……是你欠我的!” 言尽于此,柳寻衣的双手再度向前一推。一阵难以名状的虚弱与难以忍受的剧痛交替而来,倏忽间袭遍全身,令清风双瞳骤凝,身躯一颤。 “好……好……好……” 双臂折断,胸插利刃的清风,如残花败柳般瘫软在柳寻衣的身上。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脑袋有气无力地靠在柳寻衣的肩头,似哭似笑地接连发出三个“好”字。 “不愧……是天瑾的儿子。今日替父报仇……老夫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清风的嘴巴张张合合,每说一句话都会向外溢出一股血沫子,直将柳寻衣的肩膀染的片片嫣红。 “你……” “老夫传习正统……又贵为武当掌门,一生孤傲,几乎从不求人……” 清风老脸苍白,声音嘶哑,眼神悲恸,血泪不止。然而,纵使他的生机一点一滴地加速流逝,却仍不忘自己的心愿,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今日……老夫求求你……到此为止……” “这……” 柳寻衣万万没有料到,狡诈歹毒的清风竟会在临死前向自己求饶。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面对奄奄一息的清风,饶是柳寻衣杀心再重,此刻也难免心生动摇。 当他的眼神逐渐缓和,满身戾气缓缓褪去,萦绕在清风身上的青黑之气亦渐渐剥离,袅袅升空,直至随风消散。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皆由老夫一人担待。老夫以死……向你们父子赔罪……”清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语气越来越激动,言辞越来越卑微,“求你念在鸿轩和凝语的情分上……不要赶尽杀绝。放他们一条生路……放过潇潇……放过……武当……” 话音未落,气若游丝的清风突然身躯颤抖,七孔流血。从而脑袋一歪,整个人瘫倒在柳寻衣的怀中,再也没了动静。 “爹!” “师父……” “掌门!” 光天化日之下,天下英雄面前,一代江湖名宿,武林泰斗……竟以如此狼狈不堪的结局断送自己的一生。令人唏嘘,更令人惶恐。 唏嘘的是天道轮回,因果有报。 惶恐的是血雨腥风,生死难知。 …… 第1059章 混战骤起 “轰隆隆!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惊天雷鸣接踵而至。毫无预兆地风云突变,直将魂不守舍的众人吓得心神一颤。 霎时间,彤云密布,日月无光,狂风骤起,暴雨如注。 这场雨来的突然、来的急切、来的猛烈……仿佛苍天有情,为你死我活的“人间悲剧”黯然神伤,为无尽轮回的芸芸众生泫然流涕。 猝不及防的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的狼狈不堪,可即使如此,仍难掩他们对刚刚那场鏖战的无穷回味。 任狂风扑面,骤雨潇潇,众人依旧一动不动地伫立雨中,默默注视着青石广场上“相互依偎”的柳寻衣与清风,一个个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俨然,清风的死并没有令这些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拍手称快。恰恰相反,江湖群雄竟莫名地感到一阵胸中如堵,压抑难当。 虽然清风表里不一,言清行浊,但他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中原武林。虚情假意也好、装模作样也罢,至少……他在天下英雄面前有所忌惮,对“尊卑之礼”与“天道正义”心怀敬畏。哪怕……只是表面敬畏。 柳寻衣截然不同,他比清风年轻有为、比清风敢作敢当、比清风视死如归……这些称赞的另一层意思是,其为人处世更加意气冲动、更加肆无忌惮、更加不计后果…… 且看今日之战,清风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可他毕竟是“中原武林盟主”,是武当派的掌门人,是声名远播的江湖前辈,更是洛天瑾的师父与岳丈……柳寻衣纵使对他恨之入骨,也应该为他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至少,让他死的体面一些。断不该在大庭广众,朗朗乾坤用一种近乎“虐杀”的方式了结清风的性命。更不该漠视天下英雄的感受,枉顾此事过后的影响。 另外,柳寻衣与洵溱、少秦王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至今仍未向天下人交代清楚。此一节,虽然在场之人不敢贸然发问,但不追问不代表不猜忌,更不代表不介意。 清风一死,柳寻衣必定一飞冲天,其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与隐晦不明的企图,无一不令中原群雄浮想联翩,忧心忡忡。 前脚送走一位道貌岸然,居心叵测的清风,后脚迎来一位比清风更冷酷、更无情、更凶狠、更残忍的柳寻衣…… 此情此景,令中原群雄顿生一种“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苦涩之感。只不过,碍于柳寻衣的“霸气”与“强势”,众人只敢心里想,谁也不敢嘴上说。 此刻,被深深震撼的围观之众大都面面相觑,踟蹰不语。唯有被谢玄率众死死拦在场边的凌潇潇、孤日、孤月等一众武当弟子,于狂风暴雨之中纷纷跪倒在地,面向清风的尸体呼天抢地,嚎啕大哭。 清风之死令武当顿失梁柱,天塌地陷。众弟子若崩厥角,如丧考妣。凌潇潇心死如灰,泣血哀鸣…… 这一幕凄婉悲楚,惨绝人寰。令人心生不忍,暗暗动容。 青石广场上,双手紧紧攥着无极剑的柳寻衣满身湿漉,气喘如牛,任由清风的尸体靠在自己的肩头,他却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中,久久做不出任何反应。 “寻衣……” 不知何时?满心担忧的萧芷柔来到近前,她一掌推开清风的尸体,又将自己柔若无骨的双手轻轻搭在柳寻衣紧攥利剑的手上。用母亲的慈爱与温暖,慢慢融化他那颗久经水深火热而变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 似乎被萧芷柔的呼唤惊醒,柳寻衣的身躯微微一颤,抬眼看向自己母亲的一瞬间,双眸竟抑制不住地蒙上一层泪雾。 “你已经做得很好,松手吧!”萧芷柔强忍着内心的悲恸,极尽温柔地朝眼神颤抖的柳寻衣报以微笑,“儿子,把剑给娘……” 满含深情的一声“儿子”,宛若当头一棒,直击柳寻衣的灵魂深处。令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缓缓松开双手的同时,豆大的泪珠无声而落。 “好!” 轻应一声,萧芷柔的左手接过无极剑,右手轻抚柳寻衣的脸颊,替他擦拭早已分不清是血水、泪水还是雨水的污浊。 “啊!” 伴随着一声悲愤交加的嘶吼,百感千愁的柳寻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萧芷柔不顾矜持地俯身向前,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都是娘的错,让你遭此劫难……” 云谲波诡,风狂雨横,无情肆虐于天地之间,冲刷世间万物,洗涤满身罪孽,亦紧紧笼罩着这对久别重逢,相拥而泣的可怜母子。 “寻衣,让娘看看你的手……” 当满眼关心的萧芷柔小心翼翼地翻开柳寻衣微微颤抖的手掌时,一片触目惊心的模糊血肉赫然呈现在她眼前,令其下意识地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一瞬间,萧芷柔心如刀割,痛断肝肠,泪水如江河决堤般簌簌而下。 “清风,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未等杀意滔天的萧芷柔出手鞭笞清风的尸体,柳寻衣已先一步拽住她的衣角。 “萧……萧谷主,他已经死了。” 见柳寻衣对自己仍有些生疏,萧芷柔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之色,不过稍纵即逝。 “娘尽量轻一些,如果疼就告诉我……” “不用担心,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望着全神贯注替自己包扎伤口的萧芷柔,柳寻衣的心间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掌心火辣辣的痛楚,似乎……也不再那么难忍。 “若能天天如此,我情愿挨上一千刀、一万刀……” 不知是一瞬间的神智恍惚,还是情到深处有感而发,柳寻衣竟将自己的心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柳寻衣顿生懊悔,可此时再想辩解已是万万来不及。因为萧芷柔的动作已经停滞,伴随着一阵极力掩饰的抽泣,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萧……” “你的话……令娘痛不欲生。我宁肯今天受伤的人是我,也不希望你遭此折磨……” “我……” “柳寻衣,还我师父命来!” 突然,场边传来一声满含悲愤的怒吼。 紧接着,以郑松仁为首的数百名武当弟子合力冲破重重阻拦,发疯似得举剑朝心意纠结的柳寻衣杀来。 “不自量力!” 萧芷柔眼神一寒,横身将柳寻衣护在身后。双袖一甩,荡出一圈劲气涟漪,登时将冲在最前边的十几名武当弟子生生震飞。 “拦住他们,不必手下留情。” “遵命!” 谢玄一声令下,以许衡、凌青为首的贤王府弟子挥刀而上,与丧失理智的武当弟子短兵相接,混战厮杀。 “谢玄,可敢与老夫一战?” “有何不敢?”面对孤月的挑衅,谢玄虎目如炬,战意升腾,“当夜在贤王府,邓长川与黄玉郎惨遭不测,可有你一份‘功劳’?” “你说呢?”面对谢玄的质问,早已万念俱灰的孤月阴戾一笑,挑衅道,“邓、黄二人外强中干,远不及传闻中那般厉害。不知道究竟是‘贤王府七雄’欺世盗名,还是他二人滥竽充数?” “是不是欺世盗名,今日你一试便知!” 见孤月承认自己就是杀害邓长川与黄玉郎的凶手,未等谢玄应答,一旁的慕容白与邓泉已忍不住心头怒火,相继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朝孤月扑去。 “你们想以多欺少……” “我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面对孤日的怒叱,谢玄脚下一顿,踏碎一方青石的同时身形闪掠而出,眨眼出现在孤日面前,彻底打消他援助孤月的念头。 “素闻‘武当四象’武功高深莫测,阁下身为‘四象’之首想必更胜一筹,谢某早想领教!” “传说你的‘达摩指’出神入化,老夫一直不相信,今日正好讨教一番。” 说话的功夫,谢玄已与孤日近战交手。不远处,孤月在慕容白、邓泉的联手围攻下且攻且防,三人你来我往,同样激战正酣。 一时间,双方人马在青石广场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突然爆发的混战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望着摄人心魄的刀光剑影,听着令人胆寒的怒吼哀嚎,四周众人在大惊之余纷纷闪避退让,似乎担心刀剑无眼,错伤无辜。 “清风一死,大局已定。以谢玄和洵溱的精明,纵使柳寻衣心生恻隐,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凌潇潇这些人今日恐怕劫数难逃。一旦武当精锐尽数丧命,屹立百年的武当派……”言至于此,金复羽不由地发出一道意味莫名的叹息,“仅凭侥幸存活的‘虾兵蟹将’,根本无法支撑偌大的武当。想必……百年武当即将从中原武林彻底消失。可惜!可惜啊!” 言罢,金复羽再度抬眼望向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宠辱不惊的双眸悄然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寒光。 “柳寻衣啊柳寻衣!你是继洛天瑾、清风之后,金某在中原武林最大的威胁,亦是我成就大业的又一颗绊脚石。一日不除掉你……我一日不得安宁!” …… 第1060章 亲疏难料 “好戏既已收场,我们也该打道回府。”突然,心猿意马的金复羽神情一禀,依次朝欲言又止的陆庭湘、左弘轩、妙安拱手抱拳,“打打杀杀不看也罢。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虽然大局已定,但……陆某仍希望亲眼见证最后的结局。”陆庭湘面露犹豫,言辞吞吞吐吐,“希望金坞主……不要见怪。” “既然陆公子有自己的打算,金某岂敢强人所难?”对于陆庭湘的“心思”,金复羽岂能不知?他的眉梢微微上挑,脸上的笑容依旧和蔼可亲,“此处不比江南,柳寻衣也不是洛天瑾,此子少年得志难免自高自大,喜怒无常。陆公子在此‘行事’,切记慎之又慎。” 金复羽讳莫如深的一番提醒,令陆庭湘心头一紧,言行举止变得愈发不自在。 “不知左掌门、妙安师太……” “恕贫尼直言,非但我们不该急着离开,奉劝金坞主也不要急着离开。”妙安煞有介事地劝道,“就算急……也不必急于一时。” “此话怎讲?” “因为清风一死,中原武林群龙无首,势必再推举一位新的武林盟主。”左弘轩直言不讳,“依眼下的局势,试问谁最有资格接替盟主宝座?” “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柳寻衣。”左弘轩摇头苦笑,一脸无奈,“且不论他是洛盟主的亲生骨肉,是贤王府名正言顺的少主。只论他娘是绝情谷主,他外公是腾族族长,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是秦氏家主。再加上鲁莽冲动,傻讲义气的薛胡子,以及目空一切,唯独对萧芷柔一往情深的云追月……这般亘古未有的庞大势力,中原武林有谁‘能’与之抗衡?又有谁‘敢’与之抗衡?” “左掌门所言甚是!”妙安悻悻接话,“除此之外,还有少林、昆仑、崆峒、唐门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会不会为求自保与柳寻衣冰释前嫌?乃至……沆瀣一气?贫尼以为……此事十之八九。若再算上西域少秦王的暗中支持,柳寻衣将是中原武林数百年来最年轻、最多拥趸且最具实权的武林盟主。说句不该说的……纵使金坞主‘大展神威’,恐怕……也不过如此。” “依你们所言,如今的柳寻衣已是‘顺其者昌,逆其者亡’?”见左弘轩、妙安皆心生动摇,金复羽表面上喜怒不形于色,实则内心已渐生不满,“是不是连你们……甚至连金某也该顺势而为,向这位乳臭未干的后生俯首称臣?” “这……” 似乎察觉到金复羽的不悦,陆庭湘、左弘轩、妙安彼此顾盼,眉宇间尽是一抹尴尬之意。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打一个赌。”望着左右为难,支吾不语的三人,金复羽淡然一笑,语气缓和些许,“金某笃定,柳寻衣不会接任中原武林盟主之位,更不会招揽群雄做什么‘古往今来最年轻、最多拥趸、最具实权的武林盟主’。” “这……”由于不清楚金复羽的真正意图,因此陆庭湘三人不敢贸然搭茬。 “小赌怡情,三位不必如此在意。倘若金某猜错了,无论你们做什么……金某既不会过问,也不会追究,更不会刁难。”金复羽来回审视着陆庭湘三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如果被金某不幸言中……也没什么。只需三位南下之后,亲自前往鸠摩崖与金某小聚一场。到时,我们抛开一切成见,彼此敞开心扉,好好说几句……肺腑之言。如何?” 沉吟再三,左弘轩眼神一正,毕恭毕敬地朝金复羽拱手一拜。 见状,陆庭湘和妙安也不再犹豫,一齐向金复羽许下承诺:“一言为定!” “如此甚好!三位保重,金某告辞。” “金坞主保重!” 寒暄过后,金复羽未再留恋,在宋玉、冷依依及一众金剑坞弟子的陪同下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妹子,金复羽走了!”场边,吴双凑到洵溱身旁,话里有话地低声提醒。 “金复羽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他知道洛阳城不是自己的地盘,因此不敢贸然造次。” “既然今天唯一的‘变数’已黯然退场,这场闹剧……也是时候结束了。” “兄长所言极是!先让柳寻衣手刃清风,再让其他人出手……顺理成章地扫清余孽,旁人无话可说。” “他们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无话敢说。”吴双戏谑道,“清风一死,不仅令武当失去最大的仰仗,同样令那些对我们暗怀不满的人失去主心骨。无人牵头,这些汉人不过是一盘散沙。各怀鬼胎,相互算计,谁都想不劳而获,谁也不想付出代价。” “经此一役,势必令柳寻衣在中原武林名声大噪,江湖地位扶摇直上。更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中原武林除金复羽之外,再也无人能与之分庭抗礼。”洵溱若有所思地说道,“迄今为止,一切尽在少秦王的计划之中。一旦柳寻衣成功上位,摇身一变成为中原武林第一霸主,少秦王入主中原的计划……必然无往而不利。” 闻言,吴双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反问:“妹子,难道你真的相信柳寻衣会一直效忠少秦王?难道你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戒心?” “这……”洵溱一愣,从而眼神一暗,心不在焉地低声敷衍,“我对他当然有所保留,更不会真正相信他,我做的一切……只为更好地利用他。” “如此甚好!”吴双对洵溱的解释将信将疑,却并未刨根问底,而是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妹子,不是我故意扫你的兴。刚刚那些话……其实是少秦王的意思。” “什么?”洵溱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之意,“难道……他怀疑我?” “来此之前,少秦王单独召我见面。”吴双并未正面回答洵溱的质问,而是一本正经地顾左言他,“他让我给你捎句话,‘无论什么时候,切不可对柳寻衣报以真心实意。此子犹如一柄双刃剑,既可伤人亦可伤己,既可为我所用,亦可与我为敌。因此,他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迟早有一天他会失去利用价值。到时,我们非但要舍弃他,而且……要除掉他。’妹子,少秦王对你一向十分信任,对交给你的差事也从未有过半句质疑。然而,这一次你的差事明明办的很好,少秦王为何一反常态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愚兄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洵溱何其聪明?吴双佯装糊涂,分明在故意试探自己,她又岂能不知? 心念及此,洵溱轻蔑一笑,淡淡地说道:“我也不明白,也许……是有人急于邀功,因此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背着我造谣生势,偷偷在少秦王面前拆我的台。” 当洵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阴戾如冰的目光朝专心观战的阿保鲁轻轻一瞥,却未多言。 “妹子,你千万不要误会少秦王,他也是关心你……” “兄长,我们不必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事分心,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当务之急。” 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吴双的劝解,又向跃跃欲试的腾三石、秦苦、薛胡子、洪寺、严顺、雷震等人施以眼色,示意他们时机已到,可以率麾下弟子参与围剿武当余孽。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然而,就在蓄势待发的数千人马从四面八方杀入青石广场,欲以排山压卵之势将凌潇潇、孤日、孤月、郑松仁等一众武当人马屠戮殆尽时,一声颤抖而嘶哑的呐喊陡然在人群中响起。 紧接着,一道慌慌张张的人影从贤王府弟子中踉跄而出,跌跌撞撞地绕过混乱不堪的人群,连滚带爬地扑倒在萧芷柔与柳寻衣的面前。 “寻衣,我……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放夫人一条生路!如果你心有怨气,非要杀人泄愤,那……我愿一命换一命!” 话未说完,来人已“仓啷”一声抽出自己的钢刀,不假思索地朝自己的脖颈砍去。 “大哥不可……” “呼!” “咣啷……” 未等萧芷柔挥掌震飞此人,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混沌的精神瞬间清醒三分。 他未有一丝迟疑,出手如电,指尖射出一道凌厉劲气,不偏不倚地点中那人手腕。直令其虎口一麻,五指一松,钢刀脱手而飞,远远地抛落一旁。 与此同时,误以为有人偷袭柳寻衣的雷震、严顺闻讯赶来,不由分说地率众围上前去,欲将那人乱刀砍死。 “住手!他是我的‘结义大哥’林方大,尔等休要乱来!” 见林方大被雷震一脚踹翻在地,柳寻衣脸色一变,匆忙怒叱一声,同时飞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死死护住。 “大哥在我面前挥刀自刎,莫不是要折杀小弟?” 柳寻衣紧紧抱住许久未见而愈发憔悴的林方大,刚刚“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他,此刻竟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大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你在贤王府饱受非议,遭受排挤……” “寻衣,自家兄弟不说外话!我知道夫人害死府主罪不容恕,我也恨她!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更不能让她死在你手里。否则,非但我日后无颜面对凝语,你身为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样无法向她交代。” …… 第1061章 仗义之徒 “大哥……” “寻衣,我知道你……今非昔比。再也不是以前势单力薄的无名小卒,我也没资格……再对你发号施令。可如果你心里对我林方大还有情分,哪怕一丝一毫的情分……能不能念及你我兄弟一场,听大哥最后一句?其他人我不敢奢求,但夫人……无论如何求你放她一马。” 林方大诚心诚意近乎“哀求”的一席话,本是言出肺腑,但在柳寻衣听来却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尤其是他字里行间透着“陌生”与“疏远”的意味,直令柳寻衣愁肠百结,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那位落拓不羁,不修小节的“汉子”,那位抗颜高议,面折廷争的“门主”,那位推襟送抱,开诚布公的“大哥”……如今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谨言慎行,又如何不令柳寻衣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大哥此言……令小弟情何以堪?”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酸楚与失落,为免林方大在自己面前感到压力,故而硬着头皮与其强颜欢笑,“你我是誓同生死的结义兄弟,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是不是无名小卒?林方大永远是柳寻衣的大哥,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哥对我的种种恩情。” “好好好!”见柳寻衣重情重义,林方大不禁喜形于色,忙道,“既然你肯认我做大哥,那就听我一句……” “林方大,你不必在此惺惺作态,更不必假仁假义地替我求情。我知道你抱有幻想,也知道你作何企图,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宁肯死……也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林方大话未说完,一道满含怨恨与轻蔑的咒骂陡然自人群中响起。 与此同时,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凌潇潇在刘忠、刘义的小心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到近前,她先冷冷地瞪了一眼茫然无措的林方大,而后将阴戾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不卑不亢的萧芷柔与眉头紧锁的柳寻衣,如疯似癫地冷嘲热讽:“我凌潇潇的命……用不着任何人可怜,更用不着你们这对鸡肠狗肚,寡廉鲜耻的下贱母子施舍……” “混账……” “爹!”未等勃然大怒的腾三石出手教训出言不逊的凌潇潇,萧芷柔已先一步将他拦下,“她已经疯了,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我疯了?哈哈……你说得对!我是疯了,从你将我夫君勾引上床的时候、从你执意生下野种的时候、从你们母子一而再、再而三破坏我们一家和睦的时候、从你挑唆瑾哥对我始乱终弃的时候、从你怂恿柳寻衣夺走洛家基业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凌潇潇怒极而笑,干瘪而嘶哑的声音阴森可怖,摇头晃脑、张牙舞爪的模样更令人不寒而栗,“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不过我要你们永远记住,我凌潇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做鬼也要昼夜缠着你们,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大哥,你都听到了?”凌潇潇的疯狂挑衅再度激起柳寻衣的怒气,语气变得愈发阴沉,“此人天良丧尽,坏事做绝,死到临头非但不知反省悔过,反而委罪于人,大放厥词。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教我如何放她一条生路?” “寻衣,她只是一时冲动……” “大哥不必多言!什么事小弟都可以听你的,唯独今天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言罢,柳寻衣奋力推开心有不甘的林方大,欲起身离去。 “不行!什么事你都可以驳我,唯独今天这件事不行!” 见柳寻衣笃定杀心,林方大的脸色登时一变,连忙拽住他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性子烈,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你。不过……你说我不识时务也好、不识抬举也罢。哪怕你骂我猪油蒙心,是非不分……总之一句话,要杀她,先杀我!” “林方大,你分明让少主为难,又是何苦?”许衡叹道,“凌潇潇谋杀亲夫,狠如蛇蝎,根本不值得你为她求情,更不值得为她破坏你与少主的兄弟感情……” “许衡,你少他妈落井下石,说一些冠冕堂皇的风凉话!”林方大虎目一瞪,厉声怒叱,“夫人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自有二爷与寻衣找她清算,与你我无关,更轮不到你我说三道四。休要忘记,夫人再错也是夫人,这些年对你我这些府中弟子非但未有一丝亏待,反而经常在府主责罚我们时站出来求情。一月一季的俸钱、逢年过节的赏赐、功劳簿上的名字……府主日理万机,时常遗忘错漏,哪一次不是夫人惦记着犒劳我们?上至七雄、执扇、门主,下至弟子、丫鬟、仆从,夫人可曾忘记过一位?可曾错记过一位?可曾疏忽过一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可置否,夫人对府主有亏、有错、有罪,但那些是她和府主、萧谷主之间的前仇旧怨。对你我而言……夫人只有仁、只有赏、只有恩,她没有害过我们,没有算计过我们,更不欠我们毫厘。对是对、错是错、恩是恩、怨是怨,生而为人要对得起天地父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因此,二爷、寻衣可以恨她、骂她甚至杀她,但你我……断无资格。” “林方大,当初质疑凌潇潇的人是你,如今替她开脱罪责的人又是你?反复无常,行径可鄙!”见林方大公然袒护凌潇潇,对自己的一片好心非但不领情,反而大肆奚落,许衡难免颜面有失,心生不忿,于是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莫不是失心疯,为何翻脸如翻书,逮谁咬谁?你只说凌潇潇对你我有恩,为何不说府主对你我有情?她谋害府主,这笔账怎么算?你我身为贤王府弟子,难道不该替府主报仇雪恨?” “你……” “不要再吵了!” 心烦意乱的柳寻衣暴喝一声,登时令争执不休的林方大和许衡安静下来。 “你们都是贤王府的人,众目睽睽之下相互攻讦,成何体统?” “这……” 面对柳寻衣的严词厉色,林方大与许衡彼此怒视,皆义愤难平,却不再争吵。 “寻衣,我厚着脸皮问你一句,今天当着天下英雄……你肯不肯给我林方大三分情面?” “大哥,你……”面对林方大的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感到一阵语塞。 “雷震、严顺,你们愣着作甚?” 就在林方大步步紧逼,柳寻衣进退两难之际,洵溱满含不悦的质问陡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闻言,雷震、严顺心头一禀,彼此相视尽是一脸茫然,只能小心翼翼地低声试探:“不知大小姐的意思是……” “虽然林方大是柳副宗主的结义兄弟,但也不能破坏今天的大局,更不能阻挠任何人替洛盟主报仇。”洵溱讳莫如深的目光在柳寻衣的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向似懂非懂的雷震、严顺“好心”提醒,“有些事……柳副宗主顾及兄弟情义,顾及长幼礼仪,不宜亲力亲为,也不宜直言不讳。你们身为麾下,为何不知道揣摩上意,替主分忧?非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置身于‘不忠不孝’与‘不仁不义’的尴尬处境而左右为难?” “这……” 雷震尚在懵懂之际,严顺已幡然醒悟,连忙喝令左右:“那个……林少侠太累了,你们赶快将他扶下去休息。切记!林少侠是副宗主的结义大哥,尔等万万不可失礼。倘若出现什么闪失,统统提头来见!” “遵命!” “林门主毕竟是贤王府的人,咱们也不能站着看热闹,大家一起帮忙。” 在凌青的吆喝下,候在一旁的西律武宗弟子及蠢蠢欲动的贤王府弟子连忙围上前来。他们的嘴里“好言好语”奉劝不停,语气“低三下四”、言辞“知冷知热”,可手里的动作与力道却一点也不含糊,眨眼将林方大牢牢擒住,令其动弹不得。 “你们干什么?赶快放开老子……” 任由林方大连吼带骂,拼命挣扎,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 最终,在西律武宗弟子与贤王府弟子的合力束缚下,使出浑身解数的林方大折腾的满身大汗,气喘如牛,可仍被他们硬生生地从柳寻衣身旁拽走。 在四周一道道惊奇而错愕的目光下,林方大被十几名彪形大汉迅速抬入贤王府。 “寻衣……你不能让他们这样对我,我是你大哥……难道你要忘恩负义不成?柳寻衣,有本事杀了我,不要让这帮乌龟王八蛋羞辱我……” 从始至终,面对林方大滔滔不绝的咆哮与威胁,心神不宁的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在洵溱别有深意的眼神注视下笃定心思,一声未吭。 “大哥,我知道你有情有义,也知道你本意善良。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我与武当已不可能并立于世。如今,小弟肩负的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更有贤王府、绝情谷、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这些冒着生死之虞和我共同进退的至亲手足的前程荣辱。因此,小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率性而为。我害怕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而连累他们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更害怕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而失去这些……来之不易的亲朋挚友。” …… 第1062章 生杀一念(一) “大哥,是我对不起你……” 当柳寻衣满眼担忧地望着被人强行抬走仍叫骂不断的林方大而深感自责时,心思缜密的洵溱一眼洞穿他的忧虑,于是莞尔一笑,低声安抚:“事到如今,我们别无选择。如果不能一鼓作气将武当余孽一网打尽,日后必会为我们引来无穷后患。至于林方大……他只是一时冲动。其根源在于……对洛小姐的爱慕之情,以至爱屋及乌,丧失理智。不必担心,待他慢慢冷静,自会体谅你的难处。你们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没有解不开的心结。此事过后,你找机会与他推心置腹,痛醉一场,相信一切误会都能迎刃而解,烟消云散。” “想当初,我能进入贤王府全仗大哥引荐,事后我屡遭北贤王怀疑,也幸得大哥义无反顾地鼎力支持。细细想来,是我一直利用他的义气、利用他对我的感情,千方百计地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甚至连与他结拜……也是出于对他的利用。我欠他太多太多,而他……几乎从未求过我什么。”柳寻衣断断续续的一番话,不知是说于洵溱,还是说于自己,“今天我们兄弟久别重逢,他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句责怪、没有一句质问,只有对我的苦苦哀求。而我……非但铁石心肠地拒绝他,而且不顾他的体面,默许你们当众‘羞辱’他,实在……愧对‘兄弟’二字。”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目不转睛地盯着欲言又止的洵溱,郑重其事地问道:“利用别人对自己的感情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不是天下最卑鄙的事?” 似乎被柳寻衣的凌厉目光戳中软肋,洵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攥住,瞬间漏跳一拍,眉宇间情不自禁地闪过一丝慌乱之色。 “你……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洵溱强压着内心的忐忑,吞吞吐吐地措辞敷衍,“你能有愧疚的感觉,足以说明你并非铁石心肠。林方大认你做兄弟……也不算错。” 面对洵溱的宽慰,柳寻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淡淡地吐出一句“但愿如此”,再无下文。 经过林方大的一场闹剧,刚刚混战厮杀的双方人马下意识地退守待命,连谢玄、慕容白、邓泉、孤日、孤月也暂时停手。 血腥味十足的青石广场内外,一双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无不聚焦在柳寻衣的身上。 见此一幕,洵溱迅速收敛心神,凑到心猿意马的柳寻衣身旁,附耳私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可优柔寡断,当心迟则生变。” 经洵溱一番提醒,魂不守舍的柳寻衣神情一禀,将狐疑的目光依次投向萧芷柔、腾三石、谢玄、秦苦……待他从这些人的眼神中得到充分的鼓励与肯定之后,身心疲惫的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从而缓缓闭上双眸,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 见状,早已迫不及待的谢玄、薛胡子一众纷纷暗松一口气,眼中杀机尽显,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狞笑。 再看凌潇潇、孤日、孤月等武当人马,大都心灰意冷,眼神黯淡,面露绝望。只有少部分履险若夷,视死如归的勇猛之士尚存一丝战意,打算在临死前多拉几人垫背。 不过,无论是勇猛之辈还是怯懦之徒,他们的区别只有“战与不战”,没有“降与不降”。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清风一死,柳寻衣与武当的仇恨永远不可能化解。 既然如此,在‘放虎归山’的巨大隐患下,柳寻衣断无放过武当弟子的理由。同样,在“四面楚歌”的凄楚绝境中,武当弟子也绝无逃出生天的机会。 斩草除根,已然成为柳寻衣当下的唯一抉择。命丧于此,亦成为这些“瓮中之鳖”的注定归宿。 “冤有头、债有主!凌潇潇谋杀亲夫,罪无可恕……” “等一下!” 未等谢玄召集各路人马向武当弟子发动最后一轮围剿,鸦雀无声的街道尽头陡然传来一声悲恸而急迫的呐喊。 此声一出,在场之人纷纷脸色一变。 其中,尤以柳寻衣、洵溱、谢玄、凌潇潇四人的反应最为强烈。思绪万千,神态迥异的他们在听见这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后,无不心神一颤,呆若木鸡。 紧接着,一前一后两对身影在人山人海中冲天而起,凭借卓绝的轻功与敏捷的身法迅速掠过骤不及防的人群,眨眼飞落在血污斑斑,四下狼藉的青石广场。 来者,前面一对是神情冷峻的唐阿富与忧心忡忡的潘雨音。后面一对是目光悲悯的苏禾与泪流满面的洛凝语。 “语儿……” “凝语……” “洛小姐?” 洛凝语的突然出现,不仅在青石广场引来一阵诧异惊呼,更在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一时间,面面相觑的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静如死寂的场面渐渐变得喧嚣不止,嘈杂不堪。 “让开!快让开!” 与此同时,七八名持刀带剑的黑衣汉子火急火燎地推开拥挤的人群,在阵阵叫骂中艰难前行,慌慌张张地赶奔近前。 此刻,逐渐辨清局势的洵溱已是眼神阴郁,面沉似水。 “大……大小姐……” “怎么回事?”未等七八名黑衣汉子仓惶施礼,洵溱愠怒的声音已然响起,“我昨夜千叮万嘱,命你们好好‘照看’洛小姐,她怎么……” 或是碍于身旁的柳寻衣,洵溱虽然满腔怒火但并未将话挑明,言辞仍十分隐晦。 “是苏禾与唐阿富……他们强行将洛小姐带走,根本不听我们劝阻……”为首的汉子一脸委屈地解释,“而且……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此言一出,七八名黑衣汉子纷纷面露羞愧,垂头不语。 望着他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片片瘀伤,洵溱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苏禾、唐阿富轻轻一瞥,又道:“我与苏、唐二人有言在先,他们今天只会潜伏在院落四周,以防清风派人‘偷袭’。日落前绝不会踏入洛小姐的院子,怎么可能……” “洵溱姑娘,你不要怪他们,要怪……就怪我吧!” 洵溱话音未落,惴惴不安的潘雨音踱步上前,唯唯诺诺地说道:“是我不忍心洛小姐整夜以泪洗面……是我不忍心让她错失最后挽救亲人的机会……是我骗过几名守卫大哥,偷偷溜出去找苏大哥和唐大哥,求他们带洛小姐来这里……” “潘姑娘,我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 “潘姑娘谎称自己肚子不舒服,出去寻医问药。我们只奉命‘照看’洛小姐,因此对潘姑娘疏于防范……” “住口!”见为首的黑衣汉子急于狡辩,洵溱颇为不耐地挥手打断,“明明是你们办事不利,岂敢诿过于人?简直不知羞耻!” “是是是!我等知罪,恳求大小姐息怒!” 见洵溱大动肝火,七八名黑衣汉子吓得脸色一变,连忙跪倒在地,再也不敢替自己辩解一句。 “一群没用的废物!” “啪!啪!啪……” 听清缘由的阿保鲁勃然大怒,大步流星地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地赏给他们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四周众人暗吃一惊,喧闹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同时令心绪杂乱的洵溱脸色一变,看向阿保鲁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沉。 洵溱虽有不悦,但无意将事情闹大。眼下,阿保鲁不管不顾地胡闹一通,引来一片侧目,反而令她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收场。 尤其是面对柳寻衣耐人寻味的目光,无言以对的洵溱感到愈发难堪。 “娘!” 与此同时,一门心思挽救亲人的洛凝语跌跌撞撞地跑到凌潇潇面前。 久别重逢的母女二人悲喜交加,激动不已,在大庭广众之下相拥而泣,抱头痛哭。 刀创剑痕之中,血肉横飞之地。一位衣衫褴褛的母亲,一位形容枯槁的女儿……且不论她们姓甚名谁,亦不论她们功过是非。单论此情此景,足以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一幕,甚是奇怪。 本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拨乱反正,现在却像一场血腥残忍的“强势屠杀”? 本是受害者的柳寻衣,此时站在楚楚可怜的凌潇潇与洛凝语面前,却像一名逼死无辜,戕害妇孺的冷血魔头。与他同仇敌忾的各路人马,更像一群有恃无恐,仗势欺人的乌合之众。 真相往往被表象掩盖,丑恶往往被弱势迷惑。 即使知道内情,人们仍会情不自禁地同情眼前的“弱者”,哪怕“弱者”曾犯下滔天之恶。 “娘,我外公在哪儿?” “语儿,你外公他……他……” 当悲愤交加的凌潇潇,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柳寻衣脚边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不住啜泣的洛凝语登时一愣。待她看清尸体的面目,口鼻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她眼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珠串,抑制不住地滚落而下。 混乱的思绪、恍惚的精神、模糊的意识、苍白的脸庞、颤抖的五官、僵固的身躯……半晌,万念俱灰的洛凝语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望着清风的尸体,任疾风呼啸,泪雨纷纷…… …… 第1063章 生杀一念(二) “洛小姐,人死不能复生,望你节哀……” 似乎被洛凝语的凄楚模样吓到,担心身子虚弱的她病上加病,潘雨音连忙上前安抚。然而,任她苦口婆心,好话说尽,洛凝语却始终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全无反应。 “这……” 见此一幕,自知“来晚一步”的苏禾与唐阿富不禁相视一眼,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与苦涩。 俨然,他们也不知道擅自违背对洵溱的承诺,不计后果地带洛凝语来此“搅局”,究竟……是对是错? 其中,尤以苏禾的心情最为复杂。因为当他们听到潘雨音的哀求后,第一个心生悲悯,意志动摇,并且下定决心帮洛凝语“放手一搏”的人……就是他。 相较于“侠骨柔情”的苏禾,身为“无情剑客”的唐阿富却对洛凝语的遭遇看得十分淡薄。自幼命途坎坷,令他早已失去常人对待感情应有的“共鸣”,故而他对此事的态度远不及苏禾那般强烈,更多的是……无所谓。 只不过,唐阿富一直对攻于心计的洵溱怀有戒心,甚至……抱有“成见”。相比之下,抑强扶弱,行侠仗义的苏禾自然更受他信任。 这也是唐阿富对洛凝语的悲惨遭遇明明无所谓,却仍选择帮苏禾一起带她来此,而非替洵溱出面阻拦的根本原因。 当然,凭苏禾的本事,一旦被他认定的事,唐阿富即使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是谁?” 不知沉默多久,深陷恍惚的洛凝语眼神一动,身体微微一颤,一双婆娑泪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清风的尸体,头也不回地向凌潇潇问道:“娘,究竟是谁……杀死我外公?” “是他!” 凌潇潇的眼神骤然一狠,不假思索地挥手直指欲言又止的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外公为了保护我们,被柳寻衣残忍杀害……” 虽然洛凝语早有预料,但当她亲耳从凌潇潇的口中听到“柳寻衣”的名字时,白皙的额头仍不由自主地紧紧皱在一起,复杂的眼神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似懊恼、似惋惜、似悔恨、似嘲弄,似乎……她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轰!” 当洛凝语布满怨恨与哀伤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清风的尸体慢慢转向自己时,柳寻衣忽觉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脑中传来一阵轰鸣。 紧接着,混沌的精神逸散如沙、压抑的心情混乱如麻、奔流的热血凝固如冰、残破的身躯颤栗如筛……一股无以复加的愧疚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遍全身,令他郁闷难当,苦不堪言。 此时的柳寻衣,宛若一名做错事的孩子,想承认又不敢承认、想逃避又无法逃避,想辩解又无从辩解……光天化日之下,万千注目之中,他竟抑制不住地心慌意乱,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直面眼前的境遇,更不敢正视洛凝语的双眸。 旁人无法想象,今日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的柳寻衣,竟在一介“弱质女流”面前……胆怯了。 “洛小姐,其中必有误会,柳大哥他……” 未等心乔意怯的潘雨音出面圆场,千方百计地替柳寻衣辩白。洛凝语已缓缓推开恨意难平的凌潇潇,挥手制止周围的武当弟子上前搀扶,独自一人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一步步朝柳寻衣走去。 “语儿……” “洛小姐……” “洛姑娘……” 枉顾旁人的关心,无视众人的呼唤。面无表情的洛凝语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在成千上万道意味无穷的眼神中,不急不缓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途径谢玄、慕容白、邓泉、腾三石、秦苦……毫无意外地遭到他们的轮番劝阻。不过,由于洛凝语态度坚决,脚步不停,这些人也不敢强行阻拦,只能由着她不断地向手足无措的柳寻衣逼近,一个个垂头丧气,扼腕叹息。 待她来到柳寻衣面前,余光不经意扫过清风的尸体,晶莹的泪珠再一次夺眶而出,顺着她削瘦枯黄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一滴接一滴地坠落在掺杂着雨水与污泥的血泊中。 “为什么?” 面对洛凝语平静的有些吓人的询问,仓皇失措的柳寻衣宛若被人死死扼住咽喉,双瞳颤抖,面色通红,几乎快要窒息似的,笨嘴拙舌地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凝语,我……我……” “啪!” 未等方寸大乱的柳寻衣艰难作答,表情漠然的洛凝语突然眼神一狠,毫无预兆地扬手一挥,在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中,狠狠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顷刻间,柳寻衣伤痕遍布、血迹斑斑的脸颊又平添五道殷红的浮肿。 “嘶!” 洛凝语的一巴掌打的既突然又意外,不仅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头脑发懵,令站在一旁的萧芷柔、洵溱、谢玄等人掩面失色,同时令悲愤欲绝的凌潇潇、孤日、孤月等武当弟子心神一怔。 至于置身事外的各路看官……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变惹得面面相觑,暗暗咂舌。 失时落势,倚门傍户的洛凝语,竟敢当众“羞辱”挥斥八极,叱咤风云的柳寻衣?此等龙头锯角,虎口拔牙的“壮举”,又岂能不令江湖群雄震惊? 震惊之余,也有不少略知“内情”者连连感慨:“也就是洛凝语,倘若换一人如此,恐怕早已被人千刀万剐,大卸八块。” “丫头,你莫不是疯了……” “萧谷主……”未等勃然大怒的萧芷柔替柳寻衣讨回公道,心神不宁的他先一步将其拦下,言辞落寞无比,语气分外惆怅,“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你们不要插手……” “可……” “柳寻衣,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洛凝语强忍着内心的悲伤,炮语连珠似的向六神无主的柳寻衣发出声声质问,“你答应过我,不会让爹遭遇不测!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家破人亡!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受到连累……可结果如何?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我说过,虽然爹死的不明不白……但我已经认命。无论凶手是谁,都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下半辈子,我只想陪着娘和外公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我微不足道的心愿都不肯满足?为什么你要追着我娘和外公不放?为什么你这么残忍?为什么你一直口是心非?一直欺骗我?大哥一病不起,爹已命丧九泉,如今……连外公也被你残忍杀害,你已经害得我无家可归,究竟什么时候才肯罢手?柳寻衣,你回答我!为什么将他们赶尽杀绝?为什么连一个亲人也不肯给我留下……” “凝语……”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洛凝语究竟犯过什么错?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惩罚?为什么你们要联合起来欺负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言尽于此,饱受折磨与煎熬的洛凝语再也抵挡不住深入骨髓的痛苦屈辱,不顾矜持地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失声痛哭,恨不能将这些年遭受的委屈一股脑地宣泄而出。 望着可怜无助的洛凝语,听着她嚎啕大哭,饶是今日的柳寻衣见惯大风大浪,在浴火重生中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内心深处依旧忍不住涌出阵阵哀伤,以至心如刀割,泪似泉涌。 这一刻,触目伤心的人何止柳寻衣?潘雨音、萧芷柔、谢玄、苏禾……无不黯然神伤,潸然泪下。对面的凌潇潇、孤日、孤月……更是百感千愁,泪流满面。 “凝语,你不要再说了……”柳寻衣唇齿颤抖,嘶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连连哽咽,“我柳寻衣这辈子……自诩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君父、无愧于苍生,唯独……愧对于你。天下任何人对我怨恨、辱骂、控诉……我一概漠然置之。偏偏是你……我万万承受不住,更承受不起……” 言至于此,笃定心思的柳寻衣不顾萧芷柔的惊愕,迅速抢过她手中的无极剑,小心翼翼地递到洛凝语面前。 “副宗主,你这是作甚……” “与你无关!” 未等大惊失色的洪寺出言追问,柳寻衣的口中猛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将忧心忡忡的众人生生喝退。 “我再说一遍!这是我和洛小姐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无论她作何抉择?在场任何人都不许插手,更不许阻拦。哪怕我死在她手里……你们也不许为难她,否则就是我柳寻衣的死敌。” “这……” 面对态度毅然决然,语气不容置疑的柳寻衣,众人纷纷一愣,无不面露忧虑。 叮嘱作罢,柳寻衣眼中的戾气渐渐褪散,看向洛凝语的目光再度变得诚恳而柔和。 他微微俯身,左手轻轻搭在洛凝语的肩头,右手将锋芒毕露的无极剑递到近前,用近乎鼓励的口吻,信誓旦旦地说道:“凝语,你外公……确实被我所杀。我有怨……但无悔。如果你想替他报仇,尽管一剑刺死我。苍天厚土为鉴,天下英雄作证,我柳寻衣……绝不闪躲。” …… 第1064章 生杀一念(三) 见此一幕,早已对柳寻衣恨之入骨的凌潇潇、孤日、孤月等人无不眼神一凝,面露激动。 “咣啷!” 然而,当涕泪交流的洛凝语缓缓抬头,眼泪汪汪地看向寒光四射的无极剑及满眼诚挚的柳寻衣时,她却心生鄙夷,羞愤骤起,怒不可遏地拂袖一挥,顺势将无极剑打落在地,嗔怒道:“我杀你作甚?难道杀死你就能令外公死而复生?难道杀死你,我娘和武当弟子就能逃过一劫?我知道你无惧生死,但如果你想以死相要挟,谋求良心的慰藉……我告诉你,不可能!” “凝语,我断无此意……” “柳寻衣,如果我想杀你,你岂能活到今天?你明知我不会杀你,却故意用这种方式折磨我、羞辱我、逼迫我……究竟是你变得阴险狡诈?还是我一直没有看清楚你的真正面目?”这一刻,洛凝语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漠,语气更是闻所未闻的陌生,“我曾经那么不屈不挠地喜欢你、那么无可救药地迷恋你、那么不顾一切地钟情于你……现在想想,也许真是我有眼无珠。我后悔认识你、更后悔喜欢你。最后悔的是……没有及早听爹娘的劝告,对你这种‘深藏不露’的人敬而远之……反而心存幻想,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像我喜欢你那般……倾心于我。” 洛凝语的一席话犹如穿肠毒药,又似刮骨钢刀,令柳寻衣既难过又懊悔,既愧疚又失落……一时间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内心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反复回味着洛凝语的“痛斥”,深陷沉思而久久难以自拔。 “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爹不可能对你另眼相待,更不可能抱着诸多猜忌将你一直留在身边。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爹不可能对你一再纵容,更不可能对你犯下的种种过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凭你柳寻衣不清不楚的出身来历及屡次三番的以下犯上,爹纵使不杀你,也早已将你逐出府门,断不会引来今时今日的无穷祸患。”洛凝语先是怒极而笑,后又掩面痛哭,“我早就应该想到,自己并不是真的无辜。恰恰相反,我才是始作俑者,是害得爹娘劳燕分飞,害得贤王府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变成爹娘趋吉避凶的羁绊?我为什么要让整座贤王府为自己的痴心错付承受如此惨痛的代价……” “凝语,你此言……令我心如刀绞,痛断肝肠。”望着一心忏悔的洛凝语,柳寻衣满面凄然,落泪无声,“对不起……对不起……” “不!我已经听过太多、太多‘对不起’,现在……我不要再听你道歉。” 言罢,洛凝语的身体突然前倾,双膝跪地,将自己的额头沁入血水,整个人跪叩在柳寻衣面前,抽泣道:“你一直拒绝我,因此我不能怪你,只能怪自己……年幼无知。事到如今,我更不能恨你。因为恨你只会令彼此的怨恨越积越深,令我娘和武当弟子的下场……愈发凄惨。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乞求!乞求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念在我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血脉的情分上,可怜我一次……就一次……” “凝语,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柳寻衣大吃一惊,连忙出手搀扶。 凭他的武功,想搀起洛凝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然而,柳寻衣并没有执意如此。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洛凝语已拼尽全身力气与自己对抗。她的决心……远胜于自己的蛮力。 “凝语,你想让我做什么?” 愁肠百结的柳寻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血流不止的双手轻轻搭在洛凝语剧烈颤抖的背上。垂泪而笑,极尽温柔:“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的怒火、你的怨气、你的仇恨……我认!我都认!现在,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此言一出,谢玄、洵溱、吴双几人的眼神陡然一变。他们欲出言提醒,又觉不合时宜,一时进退两难,好不焦虑。 “语儿,不要向他下跪,更不要求他。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是武当的死敌,为娘宁肯死也不希望你向他求情……” 此刻,凌潇潇发疯似得咆哮怒吼,若非刘忠、刘义、郑松仁、张松义死死将她拦住,恐怕她早已冲上前去,不顾一切地将“没骨气”的洛凝语拽回来。 “我想让你做什么?”洛凝语的声音似哭似笑,凄婉哀绝,“如果你不想搪塞我、不想哄骗我、不想继续伤害我……就不要装糊涂!我想要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 被洛凝语毫不留情地戳穿最后一层窗户纸,柳寻衣如遭当头棒喝,不由地一愣。霎时间,心乱如丝,脑中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他搭在洛凝语背上的双手已情不自禁地缓缓抬起。恰如他此刻的心境……踌躇不决。 “到此为止吧!”洛凝语愤然仰头,双手死死拽住柳寻衣褴褛不堪的衣袍,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两家的仇恨到此为止,你们的杀戮也到此为止……让我替外公收尸,放我娘和武当弟子一条生路……‘武林盟主’的宝座我们让给你、贤王府我们也让给你,什么金银珠宝、商铺良田……我们统统不要,统统让给你。只求你让我带他们离开这里……我保证,他们回到武当以后只会安安稳稳的生活,再也不掺和江湖是非,更不会找你寻仇……” “一派胡言!”见洛凝语在柳寻衣面前自甘卑微,凌潇潇又急又恼,又羞又恨,喋喋不休地厉声怒叱,“贤王府是我们的命脉,是为娘和你爹辛辛苦苦二十几年,一砖一瓦积攒的家业,凭什么拱手送人?语儿,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们精心设计的圈套,你可不能犯傻……” “柳寻衣,关键时刻……绝不能优柔寡断。” 对面的凌潇潇在声嘶力竭地阻挠洛凝语,这边的吴双也在话里有话地提醒柳寻衣:“你今天放过他们,他们非但不会领情,而且日后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要么不做,要么一做到底!”洵溱严辞正色,语气分外严肃,“我软禁洛小姐,正是担心她的出现会令你心生动摇。既已激起刀兵,切不可半途而废,贪恋仁慈。倘若举棋不定,意马心猿,非但今日之事无法彻底了断,更会为明日埋下无尽隐患。最重要的是,你早已不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而是身系万千情由,关乎无数人生死荣辱与前程命运的重要人物。眼下,正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你,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必须万分谨慎,切不可落人口实,更不可授人以柄。如果你今天朝令夕改,看似为洛凝语一人让步,实则会引来十人、百人、千人、万人的猜忌与质疑。柳寻衣,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今天不仅是你平反昭雪的日子,更是你立威天下的时刻。笃定杀戮,既非自私贪婪,亦非冷酷无情。恰恰相反,你是为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打响旗号,从而避免未来更大的杀戮。” “杀一儆百,震慑群雄。”谢玄不可置否地连连点头,“寻衣,虽然我一直将凝语视若己出,见她如此伤心我也万分心痛,但……不忍归不忍、心疼归心疼,成大事者断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妇人之仁。吴少侠和洵溱姑娘言出肺腑,字字珠玑,你一定要虚心采纳,切不可感情用事。谢某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保,倘若府主在世,他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情而贻误大局。你是他儿子,理应效仿他的冷静和果决……” “三位所言……恕苏某不敢苟同。” 就在洵溱三人争先恐后地晓以利弊,柳寻衣犹豫不决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禾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于万千注目中毅然开口:“寻衣,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眼下,洛姑娘已经跪在你面前,武当众人虽心有不忿却不再恶语挑衅,无异于向你屈服。你又何必让他们当众难堪?亦或……执意取他们性命?人在江湖,不可能四面谄奉,八面迎合,更不可能人人拥护,没有仇家。一劳永逸,根本是自欺欺人。你今天剿灭武当,难道明天不会有其他势力与你作对?愚兄以为不然,只要你柳寻衣活在世上一天,只要你在江湖中有名有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向你发起挑战。你的势力越来越大,名气越来越响,势必结交越来越多的朋友、得罪越来越多的仇家、遇到越来越多的麻烦。江湖,向来不是一团和气。因此,真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从来不在乎他人记恨。无论是挑战还是寻仇,皆来者不惧,奉陪到底。依愚兄拙见,你非但不应该前怕狼、后怕虎,反而应以‘虎狼’敦促自己不断强大,以免骄奢自满,心浮懈怠。” …… 第1065章 生杀一念(四) 苏禾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一愣。 上至柳寻衣、萧芷柔、腾三石……下至凌潇潇、孤日、孤月……乃至少林、昆仑、崆峒、唐门及四面八方各路人马,无不暗吃一惊,满腹狐疑。 毕竟,苏禾刚刚的一席话既不合“时宜”也不合“趋势”。其态度、立场、论调皆与吴双、洵溱、谢玄的主张迥然不同,乃至背道而驰。 因此,在柳寻衣游移不定,他身旁几名举足轻重的人物皆“英雄所见略同”的情况下,苏禾激昂慷慨的一番“劝诫”……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果不其然,苏禾话音未落,以洵溱、吴双、谢玄为首的“主战派”,无不将别有深意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眼神中不乏恼怒、猜忌之意。 “大哥,你……” “这位朋友……说话倒是挺有意思。”未等心事重重的柳寻衣接话,吴双已迈步上前,上下打量着义正言辞的苏禾,似笑非笑地问道,“依你之见,我们刚刚说的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话?都是引诱柳寻衣‘骄奢自满,心浮懈怠’的谗言?如此算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摇唇鼓舌,搬弄是非的无耻小人?唯独阁下……才是顶天立地,仗义执言的英雄豪杰?” “兄台不要误会,苏某绝无此意!”听出吴双话音中透着不满,苏禾神情一禀,连忙拱手赔罪,“苏某只是就事论事,向柳兄弟提出自己的见解。若有言语失当,冒犯之处,万望诸位海涵!” “是吗?”吴双讳莫如深的目光朝鸦雀无声的四周环顾一圈,话里有话地笑道,“不知道是不是‘曲高和寡’?大家对阁下的‘远见卓识’……似乎不太认同。甚至连武当的人,也不承认自己就此屈服。” “苏某刚刚已经说过,武当诸位不再出言挑衅,其实已等同认栽服软。此一节,相信在场诸位皆心知肚明,我们又何必咄咄逼人,令他们当众难堪?毕竟,行走江湖的人多少要些脸面,难道非要让他们效仿洛姑娘,一起跪在柳兄弟面前才算屈服?山水有相逢,做人……多少要留一线。既给别人留一分情面,也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至于兄台说……是不是‘曲高和寡’苏某不敢妄言,但区区在下一孔之见,断不敢称‘远见卓识’。” 苏禾不卑不亢地一席话听似委婉谦逊,实则据理力争。此举,不仅令洵溱几人愠怒更甚,令四周众人倍感惊愕。同时令将信将疑的武当弟子面面相觑,溜到嘴边的“场面话”又被他们下意识地咽回腹中。 俨然,武当众人虽然对柳寻衣怀恨在心,但求生的本能仍令他们在怒火中保持理智,如饥似渴地抓住一切生机。 譬如,眼前的苏禾对心灰意冷的武当弟子而言,无疑是一棵意料之外的“救命稻草”。 此时,跪在柳寻衣面前苦苦哀求的洛凝语,对“打抱不平”的苏禾既感动又感激,恨不能立刻冲过去向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磕几个响头。 毕竟,在少林、昆仑、崆峒这些名门正派都急着和武当划清界限,在场数万之众无一人敢与武当藕断丝连的危急时刻。“势单力薄”的苏禾肯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本身就是一件“能人所不能”的豪情义举。 这一刻,虽然围观众人眉头紧锁,默不作声,但不少人的心里已被苏禾的“敢为人先”深深折服:“不愧是声名远播的‘漠北第一快刀’,想人之不敢想、言人之不敢言、做人之不敢做,真是一条好汉!” “苏大侠,你究竟在帮谁说话?”洵溱强忍着内心的不悦,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向苏禾问道,“我们一路历经千辛万苦,柳寻衣更是饱受摧残折磨。而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见大功告成,你岂能临阵倒戈?” “苏某与寻衣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临阵倒戈。刚刚所言……只是出于对洛姑娘的同情。她毕竟是寻衣同父异母的妹妹,常言道‘打断骨头连着筋’。苏某深知亲情可贵,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兄妹刚刚相认即反目成仇……” “苏禾此言差矣!如果今天死到临头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寻衣和我,试问清风和凌潇潇又会不会放过我们?”谢玄沉声打断苏禾的辩解,语气颇为不耐。 “寻衣不是清风,又岂能效仿清风的作派?”苏禾虎目如炬,毅然摇头,“苏某正是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变成第二个清风,不希望那位丹心碧血、侠肝义胆的‘仁人义士’变成一位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冷血杀手’,因此才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对死敌不择手段也就罢了,但对待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至少要抱有一丝悲悯之心。” “苏禾此言,未免有些天真……” “悲悯绝非天真,此乃人性!”苏禾大义凛然地纠正,“倘若失去人性的底线,你我又与禽兽何异?” “苏禾,你放肆!”见苏禾对谢玄出言不恭,廖川登时眼神一寒,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我家府主面前大放厥词……” “混账!”廖川话音未落,勃然大怒的柳寻衣猛然发出一声呵斥,“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在我大哥面前大呼小叫?” “我……” 被柳寻衣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不识时务”的廖川吓得脸色泛白,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下文。 此时,站在一旁的慕容白、邓泉、凌青、许衡彼此顾盼,无不满眼愕然,暗中咂舌。 俨然,今日的苏禾看似形单影只,实则他在柳寻衣心中的分量极重。换言之,他说的每一句话……柳寻衣都会虚心聆听,仔细斟酌。 “寻衣,愚兄……” “大哥的良苦用心,小弟刚刚已经知晓。”柳寻衣摆手打断苏禾的辩解,若有所思地呢喃自语,“悲悯之心……悲悯之心……究竟什么才算‘悲悯之心’?什么算‘妇人之仁’?二者的区别与界限……又是什么?” 见柳寻衣心意动摇,吴双眉头一挑,听似漫不经心的一句感慨,深意却耐人寻味:“远见卓识也好,一孔之见也罢,终究是一家之言。倘若‘偏听偏信’,恐怕……难以服众。”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 与此同时,欲言又止的苏禾眉头一皱,看向吴双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意味莫名,似乎不再像刚刚那般……客气。 四目相视,眼神交汇,坚持己见的吴双与苏禾皆目不转睛,面无惧色。半晌僵持不语,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渐渐意识到气氛的微妙,洵溱、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无不面露尴尬。他们想从中斡旋,打破僵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见龙象榜第一位与第二位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四周众人不禁心潮腾涌,浮想联翩。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有些话……可能也只有苏某敢在柳兄弟面前直言不讳。”面对吴双的含沙射影,苏禾的态度依旧不骄不躁,言辞依旧有礼有节,“畅所欲言,言者无罪。苏某所言未必是对,兄台所言也未必是错,至于何去何从……尽凭柳兄弟一人而决。” “此时此刻……是什么时刻?此情此景……又是什么情景?”虽然苏禾无意与吴双一争高下,但吴双却不打算善罢甘休,仍不依不饶地追问不停。 “苏某……” “够了!”萧芷柔不希望柳寻衣被苏禾、吴双的观点左右思想,更不希望他因此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于是率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寻衣,无论你作何抉择,为娘都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外公也一样!”腾三石迫不及待地承诺,“不要怕有人非议,更不要怕有人寻仇。只要有湘西腾族在一天,你永远不会失去依靠。” “要杀变杀、要放便放。一句话的事,何必如此为难?”秦苦朝眼神复杂的柳寻衣咧嘴一笑,煞有介事地拍着胸脯向他作保,“大不了……闹出乱子,老子和你一起扛。” “寻衣侄儿,谋害天瑾的罪魁祸首清风已死,你也算替你爹报仇雪耻。剩下一个凌潇潇……女流之辈,谅她不敢再胡作非为。”薛胡子沉吟道,“至于武当派……你可要考虑清楚,毕竟是‘武林二宗’之一,在江湖中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罢了!” 突然,思绪万千的柳寻衣将心一横,从而神情一禀,斩钉截铁地打断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争。” 此言一出,不仅吴双、苏禾眼神一凝,洛凝语、谢玄、洵溱、萧芷柔、腾三石、秦苦……乃至对面的凌潇潇、孤日、孤月等武当弟子无不精神一振。 此时,在场之人纷纷将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心思忐忑却又满怀期待地紧紧注视着目光凌厉,态度坚决的柳寻衣。 “柳寻衣,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放心!这是我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我一定会负责到底。无论出现什么变故……尽由我柳寻衣一人承担,与其他人无关。” “嘶!” 透过柳寻衣的弦外之音,洵溱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妙,登时心头一沉,千言万语瞬间涌上喉舌。 然而,尚未等她极口劝阻,柳寻衣掷地有声的“最终抉择”已然脱口而出。 “收起兵刃、散开人马,让出一道缺口……放他们离开!” …… 第1066章 胜而不欢 “嘶!” “什么?” 柳寻衣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西律武宗数千之众本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因此,当他们听到柳寻衣选择“急流勇退”时,无不面露错愕,震惊不已。 凌潇潇、孤日、孤月、郑松仁等武当弟子,一个个眼神黯淡,表情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悲。也许,此时的他们悲喜交集,既有绝处逢生的喜悦,也有身败名隳的悲涩。 再看少林、昆仑、崆峒、青城、峨眉、蜀中唐门、江南陆府众位豪杰。有人满意、有人赞叹、有人懊恼、有人惋惜……神思各异,不一而同,或是在场数万之众中反应最为精彩的一群人。 至于身处漩涡中心的洛凝语、苏禾、谢玄、吴双、洵溱这些人,更是各自欢喜,各自悲愁。 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情,萌生不同的念头。 唯一相同的是,此时众人的目光尽数汇聚在柳寻衣的身上,或感激、或欣慰、或幽怨、或愤怒…… “寻衣,此事非同小可,你岂能……” “谢二爷!”未等又急又气的谢玄苦心相劝,柳寻衣已抢先开口,“我知道你的担忧,也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我意已决,望你不要再劝。再者,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刚刚我已在天下英雄面前承诺放他们一马,此时……断无反悔的余地。” “你……” “谢二爷,这是我欠凝语的,也是你欠她的。”望着捶胸顿足,懊恼不已的谢玄,柳寻衣苦涩一笑,好言安抚,“也许我做出的选择并不明智,但至少无愧于心,让我下半辈子不必一直遭受良心的谴责。” “寻衣啊寻衣,你真是……真是……唉!” 自知无力回天的谢玄气得面红耳赤,浑身颤抖,连连点指着振振有词的柳寻衣,积压在内心的万语千言此刻竟说不出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支吾半晌,终究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寻衣,虽然娘知道你这样决定也许后患无穷,但娘仍对你的选择……深感欣慰。”萧芷柔满眼慈爱地望着心意繁杂的柳寻衣,柔声道,“虽然你是洛天瑾的儿子,但你终究不是他,也不像他那般自私无情……” 言至于此,萧芷柔似乎又勾起伤心往事,匆忙转身,拂袖拭泪。 “寻衣,我……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刚刚真的没有听错?”此刻,洛凝语似乎仍对柳寻衣的“慷慨”难以置信,哪怕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喜极而泣,“你真的肯放过我娘和武当弟子……” 听到洛凝语悲喜交加的声音,置身喧闹嘈杂而应接不暇的柳寻衣迅速回神,连忙将自己弱不禁风的“妹妹”搀扶起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如释重负的洛凝语满眼感激地望着疲态渐露的柳寻衣,怯生生地说道,“我和娘离家时过于匆忙,你能不能给我们半天时间……让我们回家收拾一下?顺便找辆马车将哥哥接出来……我发誓!只拿贴身应用之物,绝不拿任何值钱的东西……” 见洛凝语害怕自己误会,小心翼翼地低声哀求。柳寻衣忽觉鼻子一酸,忍不住泛起一阵哽咽:“凝语,你是我妹妹,鸿轩是我哥哥,我岂能忍心让你们流离失所?你们……包括你娘,可以继续住在贤王府。府中一切仍归你们享有,我绝不染指分毫。” “寻衣,你在胡说什么?”谢玄闻言大惊,再也顾不上郁闷,连忙出言制止,“你是北贤王的儿子,是贤王府名正言顺的少主,贤王府的一切应该由你继承……” “谢二爷,鸿轩和凝语也是北贤王的儿女,而且他们在贤王府生活多年,这里一直是他们的家。至于我……毕竟流落在外,如今又岂能鸠占鹊巢?” “什么鸠占鹊巢?明明是‘凤凰归巢’!由你继承贤王府的家业,此乃府主遗愿,你岂敢忤逆?” “无论如何,我不会抢走属于鸿轩和凝语的东西!” “你……” “那些东西从来只属于……能真正驾驭它们的人。”洛凝语抢在谢玄辩驳前开口,语气分外苦涩,“寻衣,你的好意我已心领。但……我实在不想继续留在这片伤心之地。而且你刚刚答应过我,放我们离开……”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骤然一变,忙道:“凝语,我让你们继续住在贤王府,绝不是监视你们……”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但你也要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贤王府犹如一座金光璀璨的‘宝藏’,人人都想从这里捞一份好处。爹在世时,贤王府固若金汤,觊觎者尚且数不胜数,更何况爹和外公如今都已不再……仅凭我们孤儿寡母,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灾祸,若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几乎不可能。因此,无论你接不接受,这座贤王府注定属于你,也只有你……才能撑起偌大的家业,守住爹辛辛苦苦积攒的‘宝藏’。无论如何……我是爹的女儿,我也不希望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可是……” 柳寻衣话未出口,笃定心思的洛凝语已毕恭毕敬地朝他盈盈一拜。 在柳寻衣纠结而忧虑的目光中,洛凝语缓缓抬眸,与他深深对视一眼。 这一眼,既复杂又多情……似乎要将柳寻衣的脸庞永远烙印在自己的脑海,又似乎要将他的身影从自己的心底彻底抹去。 未等洛凝语的眼中再度泛起晶莹的泪花,她已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凌潇潇的方向快步走去。 望着她单薄而落寞的背影,欲说还休的柳寻衣忽觉心头一沉,如坠深渊。一时百感千愁,酸涩无比。 “唉!狗肉包子上不了席。可怜我白白折腾一趟,厚着脸皮跑去少林收买人情,真是……不值!” 望着与洛凝语“依依惜别”的柳寻衣,吴双的口中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感慨。 与此同时,他优哉游哉地走到面沉似水的洵溱身旁,揶揄道:“妹子,现在你应该能看清楚柳寻衣究竟是什么人?也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掌控他,更应该明白少秦王对你的‘敦敦教诲’……确有先见之明。” 言罢,吴双伸手在洵溱的肩头轻轻一拍,又朝远处的云剑萍邪魅一笑,而后转身挤入人群。 “兄长去哪儿?” “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洛阳城。只是奉少秦王之命,先去见一位朋友。”吴双心不在焉地答道,“这位朋友本该由柳寻衣去见,不过依照眼下的局势……柳寻衣刚愎自用,变数无穷。这位朋友……还是由我去见更加稳妥。” 话音未落,吴双的身影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兄长……” “洵溱,我们要不要再劝劝柳寻衣?”洵溱话未出口,阿保鲁的声音陡然响起,瞬间打断她的思绪。 “算了!”洵溱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柳寻衣的性子我很清楚,他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要不然……”阿保鲁眼珠一转,刻意将声音压低,“我们派人……” “糊涂!且不论我们的人是不是武当派的对手,只要你敢轻举妄动,柳寻衣绝不会袖手旁观。”洵溱满眼嫌弃地瞥了一眼阿保鲁,“他现在巴不得和我们划清界限,你可不要乱做蠢事。我们千方百计地帮柳寻衣上位,如果因为武当的缘故与他闹翻,再被他一脚踹开……对我们太不公平,而且我也不甘心。” “那……” “由他去吧!”洵溱冷声道,“清风已死,武当元气大伤,料想他们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纵使有朝一日他们积聚力量掀起惊涛骇浪,倒霉的也是柳寻衣。既然祸及不到我们头上,我们又何必替他操心?” “可柳寻衣毕竟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 “副宗主?”洵溱轻蔑一笑,言辞满含自嘲之意,“你以为今时今日的柳寻衣还会将‘西律武宗’放在眼里?昔日他孤苦无依,垂垂将死,施舍他一口粥米就算天高地厚之恩。可如今……他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要权有权……身家地位水涨船高,眼界心气也自然大不相同。现在他能记得我们那些‘小恩小惠’已是万分不易,又岂敢奢望他对我们言听计从?” “以前是他求着我们,现在是我们求着他,真是……” “不必埋怨!柳寻衣刚刚经历绝处逢生,一步登天,眼下正是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时候。因此,我们只能顺着他,绝不能逆着他。”洵溱沉吟道,“待他习惯一呼百应的日子,心态逐渐恢复平和,我们再与他谋定大事,他定能虚心接受。” “什么顺着、逆着?大小姐说的莫不是……‘顺毛驴’?” 被一知半解的萧阳突然插话,洵溱先是一愣,从而忍俊不禁,抿嘴而笑,郁闷的心情顿时舒缓许多。 在场大多数人与武当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对一向“深居简出”的凌潇潇更没有太多敌意。因此,柳寻衣选择放过武当一派,江湖群雄大都能坦然接受。除了……谢玄及部分誓死效忠洛天瑾的贤王府弟子。 毕竟,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百年积攒的底蕴、山中珍藏的秘籍、培植弟子的能力,以及它未来可能对贤王府构成的威胁……云云而而,谢玄不得不一一考虑,慎之又慎。 正因如此,他对柳寻衣的“慷慨仁义”感到分外懊恼,甚至极为不满。 毕竟,“小心防患”远不及“斩草除根”来的省时省力,干净利索。 心念及此,谢玄再度将阴沉的目光投向与洛凝语相拥而泣的凌潇潇,及替清风收尸的孤日、孤月等武当弟子,一双浑浊的眼眸悄然无息地闪过一丝摄人心魄的杀机。 …… 第1067章 家无二主(一) 在柳寻衣的督促下,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西律武宗数千之众缓缓退散,灰头土脸的武当众人匆匆收殓清风、雁不归及武当弟子的尸首。在心有不忿的凌潇潇及失魂落魄的洛凝语的带领下,一个个“残兵败勇”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弯着腰、拖着兵刃,灰溜溜地“钻入”贤王府。 从始至终,百感交集且心有余悸的他们,既未理会来自四面八方意味迥然的目光,亦未理会来自谢玄、慕容白、邓泉等人杀气腾腾的眼神,就这样一声不吭、一步不停地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许衡、凌青、廖川、廖海。”望着鱼贯入府的武当众人,愤愤不平的谢玄头也不回地下令,“立刻率人入府,给我死死盯住他们每一个人,要寸步不离地严密监视。替我告诫他们,收拾东西就收拾东西,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进的别进、不该拿的别拿,免得彼此难堪。” “是……” “洛棋、苏堂何在?”未等许衡四人拱手领命,谢玄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从现在开始,你们陆续接管贤王府各案事宜,统筹大事小情,并向凌潇潇讨回府中的账簿名册、地契田契、金银当票、卷宗秘籍、玉印钥匙……直到她将这些东西统统交出来为止。记住!我要的东西缺一项、缺一张、缺一文都不能放他们离开,否则你二人提头来见。” “谨遵府主之命……” “还有!”此刻,谢玄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不顾洛棋、苏堂的感受,“火速派人清扫内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犄角旮旯都要收拾干净。尤其是府主的房间,桌椅板凳、壶碗杯碟、金盆玉皿、被褥席枕……一切应用之物全部换成上等新品。日落前必须安排妥当,不得耽搁少主歇息。” “这……” 闻言,苏堂、洛棋下意识地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惆怅之意。 殊不知,这场“锄奸大会”从清晨折腾到现在已足足四五个时辰,此时距天黑已不足一个时辰,再加上乌云蔽日,风雨不停,纵使他们有心有力……恐怕时间也来不及。 “怎么?”见苏堂、洛棋面露犹豫,谢玄登时面色一沉,“以前府主下令,你们可敢说半个‘不’字?难道对府主尽心竭力,对少主就……” “谢二爷!” 谢玄话未说完,一直踌躇不决的柳寻衣终于笃定心思,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今晚不想住在贤王府,而且……我希望你不要派人打扰凝语。” “什么?”谢玄暗吃一惊,似乎对柳寻衣的心思难以理解,“寻衣,你可知府中有多少……” “无论多少,只要凝语需要,尽管拿去便是。”柳寻衣不以为意地笑道,“休要忘记,她可是堂堂正正的贤王府大小姐,与我一脉相承的‘亲妹妹’。如果你们将她当贼一样防着,相信‘北贤王’泉下有知……一定十分寒心。” “这……” 柳寻衣此言一出,本欲领命而去的苏堂、洛棋、许衡、凌青、廖川、廖海纷纷一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进退两难。 “小姐可以不防,但凌潇潇和武当的人……” “既然我答应凝语让她们母女回家收拾东西,就应该毫无保留地相信她。至于凌潇潇和武当的人会不会背着她做出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柳寻衣摆手打断邓泉的辩解,依旧固执己见,依旧义正言辞,“贤王府是凝语的家,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无论她想什么时候回家?无论她想在家中做什么?无论她想从家里拿什么?一概由她,任何人不能……也不许阻拦。此一节,贤王府存在一日,即一日不会改变。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那……在凝语他们离开前,谁也不要进入贤王府打搅他们,更不要催促、逼迫甚至驱赶他们离开。” “寻衣,我知道你对凝语心怀愧疚,恨不能掏心挖肺来弥补她。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凌潇潇言而无信,从此霸占贤王府,我们如何是好?”谢玄强忍着内心的急迫,耐着性子解释,“纵使她不会霸占贤王府,可万一她狗急跳墙,将府中的钱粮账簿、机密卷宗付之一炬,我们又该如何收拾烂摊子?” “谢二爷,恕晚辈斗胆直言。如果凝语真的改变主意,打算和凌潇潇一起留在贤王府,我反而十分欣喜,因为我从始至终都不想让凝语和鸿轩背井离乡。至于贤王府的东西……我从未想过据为己有,他们带走也好、毁掉也罢,我皆无异议。” “寻衣,你……你为何如此糊涂?你这样做,岂能对得起死去的府主?” “此言差矣!”见谢玄恼羞成怒,腾三石虎目一瞪,趁势插话,“寻衣是老夫的外孙,论家大业大……湘西腾族也许比不上鼎盛时期的贤王府,但也相差无几。如果加上绝情谷,无论是财力还是势力,皆比贤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如此,我外孙在老夫与小女的庇佑下足可锦衣玉食,呼风唤雨。又何必觊觎别人的东西?争夺不义之财?” “腾族长此言何意?”谢玄眼神一变,语气颇有不悦,“寻衣是你外孙不假,但他更是北贤王的儿子,是贤王府的少主。子承父业理所应当,亘古如此。岂能说‘别人的东西’?又谈何‘不义之财’?” “哼!洛天瑾薄情寡义,始乱终弃,欺骗柔儿的感情,戕害腾族弟子,更险些害的老夫家破人亡,这笔账我一直记在心里。无论他是死是活,老夫绝不承认他是腾族的女婿。寻衣是柔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湘西腾族的子孙……” “腾族长,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二位不必争执,我刚刚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别无他想!” 见腾三石与谢玄旧事重提,越吵越凶,满心疲惫的柳寻衣连忙开口劝止。 闻言,洵溱美目一动,计上心头,别有深意地笑道:“柳寻衣说得对,他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大家千万不要望文生义,以免伤了和气。再者,谢府主才是贤王府的府主,府中一切事宜全凭谢府主决断。至于是否采纳柳寻衣的建议……当然也由谢府主一人定夺。” “这……” 常言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洵溱听似左右逢源的一番说辞,传入谢玄的耳中却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感受。 此刻,不仅谢玄的脸上变颜变色,极为难看。慕容白、邓泉、许衡、凌青等贤王府弟子的脸色同样阴晴不定,分外精彩。 “咳咳!” 诡异而尴尬的气氛中,心思缜密的慕容白轻咳两声,率先打破沉默:“少主有情有义,不为名利动摇心志,实乃贤王府一大幸事,我等……自当鼎力支持。窃以为,既然少主希望小姐随心所欲,无意强迫她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那……我们不妨遵奉少主之命,在小姐和武当人马离开前,暂时不要进入贤王府。三五天也好、一年半载也罢,由着他们便是。” 言至于此,慕容白不着痕迹地凑到面沉似水的谢玄身旁,附耳窃语:“有些话……我一直犹豫不定,不知当不当讲。可事到如今,为免误会越积越深,我不能不说。我猜……少主也许是在借机试探我们的诚意。” “诚意?”谢玄眉头一挑,将信将疑,“什么诚意?难道寻衣不相信我们?”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放心。”慕容白轻叹一声,言辞愈发耐人寻味,“洵溱刚刚说的话……难道你听不出弦外之音?” “什么弦外之音?” “眼下,寻衣是‘少主’、你是‘府主’,你们都是‘主’?然而,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府主’和‘少主’……究竟谁才是贤王府真正做主的人?” “这……” “当然,我们千方百计地迎回少主,为的就是让他子承父业。”慕容白不给谢玄辩解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说道,“既然贤王府早晚由他做主,你又何必事事拧着他?” “嘶!” 慕容白此言一出,谢玄的脸色陡然一变。他将双眼微微眯起,迸射出两道如刀似剑的凌厉目光,死死盯着煞有介事的慕容白。沉默良久,方才阴阴作答:“别人不清楚,但你应该知道。如果我谢玄有‘谋权篡位’之心……他柳寻衣根本没有‘认祖归宗’的机会。因此,我不是拧着他,而是辅佐他。我担心他年轻气盛,行事冲动……” “正是!正是!”见谢玄严辞正色地表明立场,慕容白的眼眸深处悄然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之意,连连点头附和,“你的良苦用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我相信少主早晚有一天会明白。到时,他一定会被你的赤胆忠心感动的热泪盈眶,对你的谨慎周全佩服的五体投地。只不过……不是现在。” “此话怎讲?” “少主常年流落在外,如今刚刚‘回家’,难免有些……无所适从。因此,他的决定是对也好、是错也罢,其实……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让少主与贤王府、与我们这些人志同道合,心照神交。彼此不再猜忌、不再陌生、不再心有隔阂,此乃重中之重。至于其他的……均不及此事万分之一。” …… 第1068章 家无二主(二) “即便如此,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谢玄似乎被慕容白的“歪理”激出火气,故而沉声驳斥,“当年‘府主’在世时,遇事也会兼听则明,断不会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如若不然,贤王府焉能有今日之盛?” “你说得对!‘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并无不妥。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少主不懂事我们可以慢慢教,但眼下……” “何为‘此一时,彼一时’?”谢玄颇为不耐地打断慕容白的游说,“教而不严,父师之过。府主已然不在,倘若你我这些‘叔父’不能及时规劝教导,万一寻衣因冲动意气而辱没祖宗,甚至败坏家业……” “上有腾三石虎视眈眈,下有萧芷柔蠢蠢欲动,他们一个是少主的外公,一个是少主的亲娘,二人皆对‘先府主’抱有极大成见。现在,他们巴不得少主舍弃贤王府,转投湘西腾族或绝情谷,替他们开枝散叶,光耀门楣。”见谢玄越说越激动,慕容白担心激化矛盾,于是连忙将他拽到一旁,苦口婆心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壮大家业也好、败坏家业也罢,前提是让少主承认并继承贤王府。如果他连‘继承家业’都兴趣缺缺,我们这些‘叔父’又谈何规劝教导?腾三石有一言说的痛切,寻衣绝非离开贤王府就不能活,我们能给他的东西,湘西腾族和绝情谷同样可以给他,甚至……比我们给的更多。” “这……”慕容白的肺腑之言令谢玄心头一紧,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为了打消寻衣对我们的猜忌,由着他乱来?” “无论如何,先将少主迎进门,我们才算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到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怕我们与他意见不合,关起门吵得天翻地覆,也是自己家的事,与‘外人’无关。”慕容白郑重其事地重重点头,“可如果少主不肯与我们交心,不肯将我们当成一家人,那我们呕心沥血为他安排的一切……皆不复存在。” “话虽如此,可万一凌潇潇在府中胡作非为……” “有小姐从中作保,凌潇潇……未必会胡闹。毕竟,清风和雁不归已死,鸿轩公子又……她现在一无所有,只剩唯一的女儿,谅她也不敢轻易‘得罪’。再者,武当众人已成惊弓之鸟,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武当,又岂敢在‘是非之地’过多停留?更何况……府里还有林方大他们‘盯着’,如有异常定会及时来报。” “这……”细细琢磨,谢玄不得不承认,慕容白的分析确有几分道理,可他仍有心结未解,“堂堂贤王府的少主……难道有家不回,跑去住客栈?如此一来,岂非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客栈?”慕容白讳莫如深地摇摇头,“放心!我已想好一处绝佳之地,甚至比贤王府更加安全、周到。非但少主可以暂时栖身,我们这些人……也可以一并落脚。” “你说的是……” “我们从沈东善手中借来,至今尚未归还的那座‘大宅’。” “丹枫园?” “正是!”被谢玄一语道破,慕容白连忙点头,“那里有我和邓泉悉心招募的一千‘御林军’,个个都是忠诚勇猛的死士。有他们昼夜守卫,丹枫园势必固若金汤,少主亦可心无旁骛地安心调养。借此机会,我们正好可以将被凌潇潇搞得乌烟瘴气的贤王府好好‘清理’一番。尤其是鱼龙混杂的新募弟子,什么人可以留、什么人不能留,尽需一一斟酌,谨慎查验。” “这……也罢!” 在慕容白不厌其烦地劝说中,郁结难舒的谢玄终于按下心头怒火,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既然如此,一切……依你所言。” “不是依我所言,而是依‘少主’之命。” “唉!” 望着一本正经的慕容白,心烦意乱的谢玄哭笑不得,无奈叹息。 商议作罢,谢玄将左右为难的苏堂、洛棋、许衡、凌青、廖川、廖海招至近前,简单吩咐几句,而后命他们各自散去。 见谢玄默许自己的想法,柳寻衣不禁面露感激。 然而,尚未等他向谢玄道谢,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人群已如“众星捧月”般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洵溱、萧芷柔、腾三石、秦苦等人团团围住。 其中,既有来自少林、昆仑、崆峒、峨眉、青城、蜀中唐门、江南陆府的掌门、家主,亦有来自五湖四海有头有脸的地方豪强。 他们争先恐后地与柳寻衣几人攀交寒暄。一时间,青石广场喧声四起,沸反盈天,直令人头晕脑胀,应接不暇。 名震八方的“大人物”被柳寻衣、腾三石、秦苦亲自“接待”。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同样没有闲着。 他们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围着贤王府、绝情谷、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西律武宗……这些与柳寻衣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门派弟子,彼此嘘寒问暖,称兄道弟。 事到如今,纵使傻子也能看出未来的江湖趋势,以及中原武林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最具权势的人物究竟是谁? 因此,他们现在不攀交巴结,更待何时? 同样一群人,上午还有不少对“清风盟主”马首是瞻的仁人义士,此刻却再也寻不到一位悼念“清风盟主”的忠实拥趸。甚至连为清风惨死而感到惋惜的人……亦是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的态度与上午一模一样,满面春风且“正气凛然”。 有趣的是,明知众人趋炎附势,曲意逢迎,柳寻衣等人仍要热情十足,笑对八方。 说他们虚情假意也好、逢场作戏也罢。人情世故一向如此,大势向新不向旧,黄天怜人不怜鬼。洛天瑾如此、清风亦如此,未来的柳寻衣……八成也会如此。 江湖人心,今古不变。 无论生前何等英雄豪杰?何等权势滔天?何等风光无限?一旦跌落神坛,终究逃不过曲终人散,人走茶凉的凄楚落寞。 此时,不遭诋毁谩骂已是祖上积德,又岂敢奢求什么千古留名? 望着街头巷尾“其乐融融”、“一团和气”的江湖儿女,洵溱不禁发出一道由衷地感慨:“清晨还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无耻奸贼’,黄昏已是人人追捧,万众敬仰的‘英雄豪杰’。一日之间天翻地覆,乾坤两极,垂垂将死的乌鸦竟然飞上枝头变成耀武扬威的凤凰。呵,难怪这么多人一入江湖即流连忘返,明知刀光剑影,生死无常仍如痴如醉,乐在其中。江湖的迷人之处在于没有什么人可以稳操胜券,也没有什么事可以一成不变。任何匪夷所思……都可能发生,而且是随时随地、毫无预兆地发生。” “哼!看柳寻衣那副趾高气扬的德行?”阿保鲁冷冷地盯着被人群拥簇的柳寻衣,愤愤不平地抱怨,“他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他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岂能有今日的风光?眼下刚刚尝到一点甜头,立刻将我们抛到九霄云外,眼里只有谢玄、萧芷柔、腾三石那些人……” “那你呢?”洵溱目不斜视地望着精神乏力的柳寻衣,头也不回地问向阿保鲁,语气颇有一丝心不在焉,“你可否记得自己的恩人?可否记得自己为何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这……” 闻听此言,阿保鲁先是一怔,从而眼神微变,连忙朝洵溱拱手一拜,信誓旦旦地表示忠心:“阿保鲁至死也不会忘记,若非十五年前,大小姐在察赤大营上万人中挑我做近身侍卫,今日的阿保鲁恐怕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军前小卒,岂能有机会追随大小姐策马天下,建功立业?因此,大小姐对阿保鲁恩同再造,在下当牛做马也无法报答。” “当时我年幼无知,见你浓眉阔目,相貌端正,便以为你才品俱佳,干练可靠。”洵溱淡淡地说道,“现在想想,也不知当年将你从察赤大营‘捞’出来……究竟是对是错?” “大小姐为什么这么问?”阿保鲁脸色一变,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祥之感,“是不是……我又说错话?” “大小姐……大小姐……”洵溱饶有兴致地重复几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已有近十年没有从你的口中听到‘大小姐’这三个字。今日听来……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这……”阿保鲁大惊失色,连忙辩解,“当年,是少秦王准许我可以直呼大小姐的名讳,否则我就算吃下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欸!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洵溱深深看了一眼诚惶诚恐的阿保鲁,顺便扫视一眼茫然无措的萧阳、苏忽、荀布道,回忆道,“当年我少不更事,误入阿拉山口,不幸陷入狼窝,是你不顾性命顶风冒雪杀入狼群,方才令我幸免于难。事后,你足足养伤百日,我也整整内疚百日。” “没想到那件事你还记得……” “结草衔环,饮水思源。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将你当成下人,而是将你视作亲人。少秦王准许你直呼我的名字,我非但不觉得恼怒,反而倍感心安。” “洵溱……”似乎被洵溱的一席话深深感动,阿保鲁眼圈一红,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使今天,我阿保鲁依旧可以为你孤身杀入狼窝。” “我相信。”洵溱柳眉轻挑,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对我的忠心,我只是……” “只是什么?”阿保鲁似乎听出洵溱话里有话,一下将心提到嗓子眼。 “只是希望你在直呼我名讳的时候,不要忘记自己为什么受此恩宠?我可以将你视为亲人,但你……”言至于此,洵溱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骇人寒光,“永远不能混淆自己的身份。” …… 第1069章 众星捧月 “苏大哥!” 青石广场人来人往,一片混乱嘈杂之中,神色匆匆的潘雨音踉跄着挤到苏禾身旁。 “潘姑娘?”望着气喘吁吁的潘雨音,苏禾不禁一愣,“你这是……” 苏禾话未出口,潘雨音已迫不及待地指向被人群层层遮掩的柳寻衣,急声道,“柳大哥身边的人太多,我实在挤不进去……” “这……” “柳大哥一直被囚于地牢,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再加上刚刚与人大战一场,伤势加剧,不宜在此损耗精神,应该尽快找地方休息,让我替他疗伤。”青石广场内外,风声、雨声、雷声、人声混乱掺杂,潘雨音不得不扯着嗓子向苏禾解释,“眼下,他想做的、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该告一段落,又何必拖着残躯病体应承那些‘不相干’的人?” “我明白了!”苏禾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潘姑娘言之有理,苏某可以帮你劝告寻衣。但他听与不听……苏某不敢作保。” “有劳苏大哥……” 潘雨音话音未落,苏禾已闪身挤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凭借强悍的身躯与敏捷的身法,迅速穿越层层“阻碍”,并将潘雨音的“担忧”如实告知心力交瘁的柳寻衣,以及八面玲珑的谢玄、腾三石等人。 “诸位!” 经苏禾一番提醒,又见满身狼狈的柳寻衣被热情如火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与少林众僧叙旧的谢玄幡然醒悟,连忙朝四周拱手抱拳:“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这场‘锄奸大会’根本是清风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场闹剧,意在蒙蔽天下英雄,企图颠倒黑白,混淆善恶。万幸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洛盟主在天有灵,非但令清风的奸计未能得逞,反而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实乃自食恶果,死有余辜。自从洛盟主归天,我家少主一直含羞忍辱,委曲求全,本无意与清风父女争名逐利,却不料他们非但不知反省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对我家少主百般迫害、千般污蔑,意图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最终,我家少主走投无路,忍无可忍,不得不奋起反抗。既为捍卫天道,匡扶正义,亦为替父报仇,为己洗冤。然而,我家少主秉承洛盟主的仁义之心、忠恕之道,对待清风父女这般丧尽天良的卑鄙小人仍抱着一副菩萨心肠。他不顾天下英雄的义愤,不顾亲朋挚友的劝诫,坚持‘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凌潇潇及武当弟子一条生路……令人唏嘘,更令人钦佩。” “正因柳少侠天性纯良,心意慈悲,方才承天庇佑,遇难成祥,实在是我等江湖中人的楷模。” “正是!单凭柳少侠这份‘以德报怨’的胸襟与气度,足以羞煞清风老贼。” “昔日,我等不明真相,一直被清风父女的花言巧语蒙在鼓里,一时糊涂难免做出一些……不义之举。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柳少侠、谢府主大人大量,千万恕罪。” …… 谢玄冠冕堂皇的一席话,毫无意外地引来四周阵阵附和。 情真意切也好,阿谀奉承也罢。至少是大势所趋,昭示着柳寻衣成功洗脱自身的污名,从今往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傲立于中原武林。 而这,正是谢玄、洵溱、柳寻衣合演这出“苦肉计”的首要目的。 “今天,因在下一己之私而惊扰天下英雄,实在惭愧。”柳寻衣强打精神,毕恭毕敬地朝四面八方抱拳赔罪。 “柳少侠不必客气,你的事就是洛盟主的事,洛盟主的事就是中原武林的事,中原武林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江湖义士责无旁贷。” “今天,我们不仅是为柳少侠洗脱冤屈,为洛盟主报仇雪耻,更是为中原武林铲除巨害。” …… 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声呐喊,柳寻衣似是而非地轻轻点头,又向身旁的谢玄、洵溱、秦苦、苏禾、萧芷柔、腾三石、云追月、薛胡子等人依次拱手作揖,诚挚拜谢:“今天,我能死里逃生,全仗诸位舍命相救。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柳寻衣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寻衣,我们是一家人,你何必与我们见外?” “少主此言令我等诚惶诚恐!” “副宗主这般客气,教我们如何担待得起?” …… 柳寻衣的诚挚谦卑,令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婉言回绝。 “诸位!我家少主伤势未愈,亟需休养。再加上此时天色已晚,依谢某之见,我们不如就此道别……” “等一下!” 未等心神不宁的谢玄为这场一波三折的“锄奸大会”画上句号,一道略显迟疑的苍老声音陡然响起,登时引来一片侧目。 谢玄眉头微皱,定睛观瞧,瞬间辨出那人的身份。正是青城派掌门人,左弘轩。 想当初,青城派与贤王府的关系十分亲近,逢年过节两家来往不断。可自从洛天瑾与金复羽在河西秦府立下约定,将中原武林划为“南北分治”以后,青城派与贤王府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反而与金剑坞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久而久之,贤王府与青城派渐渐断绝往来。直至前年武林大会时,青城派已彻底沦为金复羽的“鹰爪”,与贤王府呈水火不容之势。 因此,今日见左弘轩突然跳出来打岔,谢玄的第一反应不是困惑,而是提防。 缘由于此,谢玄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友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不知左掌门有何见教?” “不敢言教!”左弘轩的态度不瘟不火,语气不卑不亢,“只是清风一死,有件关乎中原武林荣辱兴衰的大事,是不是应该趁着天下英雄共聚一堂之际……当面说清楚?免得大家胡思乱想,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江湖……再度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左弘轩此言听似讳莫如深,实则欲盖弥彰,令在场不少人猜出端倪。只是碍于当下的场合,谁也不敢贸然接话。 尤其是洵溱,在听到左弘轩的‘提醒’后,古井不波的双眸竟抑制不住地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之色,似激动、似狐疑、似懊恼、似担忧…… “哦?”谢玄心如明镜,表面上却佯装懵懂,“不知左掌门说的是……” “中原武林盟主。”左弘轩直言不讳,一针见血,“依照当下的局势,大宋内忧外患,中原虎狼横行,中原武林断不可一日无主。如若不然……我等早晚分崩离析,江湖各派势必被外族蛮夷屠戮殆尽。” “不错!”陆庭湘见缝插针,顺势附和,“清风已死,我们应尽快推举出一位新的中原武林盟主,由他平息乱象,稳住大局。” “嘶!” 被左弘轩和陆庭湘毫不客气地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在场众人无不心神一颤,哑然失色。 柳寻衣本以为左、陆二人趁机提议推举新的武林盟主,是为他们的“大靠山”金复羽牵线搭桥。然而,洵溱却偷偷告诉他,金复羽早已率人离开,直令始料未及的柳寻衣暗吃一惊,困惑更甚。 “不知……左掌门和陆公子有何见教?”殷白眉眼珠一转,趁机破题,“此事确实关乎中原武林的荣辱兴衰,也确实是一件大事。既然此事由你们率先提出,二位何不将话点明?索性再推举一位合适的人选,供天下英雄斟酌。” “不错!”钟离木推波助澜,“既然你们有此提议,想必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闻言,左弘轩与陆庭湘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暗骂殷白眉和钟离木老奸巨猾。 “也罢!”当左弘轩犹豫不决之际,陆庭湘神情一禀,率先表态,“依陆某之见,此人绝不能再像清风那般假仁假义,欺世盗名,徒有其表,败絮其中。中原武林接二连三地遭受磨难,如今已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因此,我们新推举的武林盟主不仅要兼备人才武功,胸怀凌云壮志,更要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气魄与手段。” “陆公子说得好……”唐辕阴阳怪气地笑道,“可好是好……只不过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实在触目惊心。天下英雄此刻惊魂未定,一时间去哪儿找陆公子口中那般能文能武,既有魄力又有手段的‘贤能’?万一……一不小心再找一位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独揽大权,试问中原武林又能否再承受一场浩劫?” “唐总管所言甚是!”被唐辕插科打诨,陆庭湘不怒反笑,言辞愈发掷地有声,“但陆某推举的人选……今天已用自己的言行举止,向天下英雄证明他与清风截然不同,确确实实是一位轻生重义,心怀天下的大英雄、真豪杰。” “哦?不知陆公子说的是……”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陆某推举的新任武林盟主,正是洛盟主失散多年的儿子,贤王府刚刚迎回的少主,柳寻衣!” …… 第1070章 过犹不及 “嘶!” 陆庭湘出人意料的一席话,登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仅围观之众面面相觑,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等人目瞪口呆,甚至连身处风口浪尖的柳寻衣也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茫然错愕。 江南陆府的府主、金剑坞的忠实拥趸,长久以来和金复羽一个鼻孔出气的陆庭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直言不讳地推举柳寻衣接任中原武林盟主。 此等咄咄怪事,在天下英雄心中引起的震荡,丝毫不逊于这场一波三折的“锄奸大会”。 倘若此言出自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这些柳寻衣的‘挚友亲朋’之口,众人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哪怕是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这些见风使舵,临阵倒戈的“墙头草”力挺柳寻衣,江湖群雄依旧可以理解。 可事实是,风头正劲的谢玄一众对“武林盟主”只字不提,明哲保身的玄明几人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偏偏左弘轩和陆庭湘……非但不合时宜地提出此事,而且破天荒地舍弃金复羽,信誓旦旦地推举柳寻衣上位。 同样一番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意义大不相同。造成的影响、引起的揣测以及获取的反应也自然不一而同。 谢玄推举柳寻衣算是“乘胜追击”,玄明推举柳寻衣算是“借花献佛”,可陆庭湘身为金复羽一派的核心人物,出其不意地推举柳寻衣……难免令人浮想联翩,将此事理解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此刻,在众人心中左弘轩和陆庭湘的“默契配合”要么是趋炎附势,见柳寻衣势头正猛,此消彼长之下金复羽日渐式微,于是为谋前程而“弃暗投明”。要么是图谋不轨,意在“捧杀”柳寻衣。 二者相比,谢玄、萧芷柔、腾三石这些人抱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谨慎态度,毋庸置疑地倾向后者。 因此,面对陆庭湘的夸赞与举荐,谢玄等人并未表现出欣喜得意。恰恰相反,他们一个个紧绷心弦,眼神变得愈发阴沉,面色变得愈发凝重。 “怎么?” 见周围死气沉沉,众人缄默不语,现实的反映与自己预想的大相径庭,陆庭湘的心里不禁“咯噔”一沉,再与同样心思忐忑的左弘轩相视一眼,从而眉头微皱,迟疑开口:“难道陆某思虑不周,言之有误?” “其实……”论城府心智,性情直爽的薛胡子远不及谢玄、洵溱这些人,故而心直口快的他率先打破沉默,“其实,陆公子说的……也不算错。寻衣侄儿无论是出身地位,还是人品武功,皆是上上之选。除年纪尚浅之外……倒也符合武林盟主的条件。” “柳少侠年纪虽浅,但江湖阅历与自身经历却丝毫不逊于武林前辈。”见薛胡子表态,一些蠢蠢欲动的年轻人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壮着胆子高声应和,“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中原武林总不能一直被那些老气横秋,食古不化的‘老人家’把持着,是时候找一位意气风发,敢打敢拼的年轻人统领大局。” “此言差矣!江湖规矩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岂能轻易打破?什么老气横秋,食古不化,简直一派胡言!” “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更何况规矩都是人定的……” “混账!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竟敢目无尊长,以下犯上,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规矩?” “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前辈、尊长往往年事已高,做事难免优柔寡断,畏首畏尾……” “什么优柔寡断,畏首畏尾?那是老成持重,深谋远虑。年轻人意气冲动,动辄喊打喊杀,做事不留余地,焉能掌控中原武林如此庞大而复杂的局势?” “柳少侠亲手除掉害死洛盟主的首恶元凶,论功行赏……盟主之位也该由他来坐。” “老夫无意与柳少侠为敌,只不过……推举新的武林盟主兹事体大,断不可草率决定。论资历辈分,柳少侠……确实稚嫩一些,恐怕难以服众。” “不服就打一场……”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武林盟主首在‘德品’,不是武功高强就可以称王称霸。” “不错!柳寻衣至今仍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与西域少秦王的关系不清不楚,又岂能做中原武林盟主?难不成……堂堂中原武林盟主还要兼任什么‘副宗主’?对少秦王惟命是从?若真如此,试问中原武林威严何在?天下英雄颜面何存?” …… 有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青石广场喧声四起,江湖群雄各抒己见。其中尤以“年轻人”与“年长者”的争论最为激烈,寂静的场面登时变得热闹起来。 其实,这样的结果早在谢玄、洵溱这些人的意料之中。 柳寻衣除掉清风,一朝得势,虽然为自己洗脱冤屈,赢得天下英雄的尊重,但尊重不代表拥护,更不代表效忠。 迄今为止,江湖中仍有许多“一根筋”的顽固派,他们不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这些人可以在清风与柳寻衣的较量中保持中立,也可以承认柳寻衣在中原武林的“特殊地位”,究其根源无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然而,一旦打破江湖规矩,触及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些“顽固派”势必如被人踩住尾巴的猫,不顾一切地群起而攻。让他们无视柳寻衣登堂入室,一举夺下武林盟主的生杀大权……更是万万不可能。 柳寻衣可以在下一届武林大会上,凭实力夺下“武林盟主”的宝座。也可以从今天开始,凭‘影响力’做中原武林的“无冕之王”。但是,他绝不能因为自身的影响力而“坐享其成”、“不劳而获”。 此一节,正是在场许多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规矩”存在的意义,是为每个人提供“相对公平”的机会。 其中,虽然隐藏着许多不言而喻的潜在规则,但永远只能隐藏在水面之下。因为一旦有人堂而皇之地超越规矩,破坏公平,无异于掐断其他人的上进之路,毁掉他们的进取之心。 对碌碌无为的芸芸众生而言,他们可以一辈子达不到功成名就,但不能失去对成功的渴望与破茧成蝶的希望。哪怕希望再渺茫,在他们的内心也是一种“公平”。 昔日的清风,贵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再加上少林、昆仑、崆峒、唐门的鼎力支持,以及凌潇潇假传洛天瑾的遗愿……万事俱备,大势所趋的他仍不敢明目张胆地以“武林盟主”而自居,只敢“暂代”盟主之位。 虽然二者在本质上无甚区别,但在名义上却有天壤之差。 由此足见,被天下英雄奉为圭臬的“江湖规矩”,是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打破的底线。 正因谢玄、洵溱深谙此道,他们才没有一鼓作气地将柳寻衣推举为中原武林盟主。怕的就是操之过急,适得其反,令好不容易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的柳寻衣,再因“贪得无厌”而激起江湖各派的反感。 众所周知‘欲速则不达’。如果有人明知故犯,八成不怀好意。这也是谢玄、洵溱、萧芷柔、腾三石这些人对陆庭湘推举柳寻衣一事,始终抱有成见与戒心的根本原因。 “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就在众人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洵溱、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等人千头万绪,沉默不语之际,柳寻衣饱含苦涩无奈的声音悄然响起,令喧嚣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其实,诸位不必为此争执,因为在下从未奢望接任中原武林盟主。” “什么?” 柳寻衣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柳寻衣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心里清楚。”环顾神思各异,哑口无言的众人,柳寻衣自嘲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一者,在下德薄智弱,才疏学浅,实乃樗栎庸材,不堪大任。二者,在下辈分低微,资历浅薄,更无资格觊觎盟主宝座。三者,在下胸无大志,天性懒散,不想……也不能应付中原武林复杂多变的局势。倘若由我僭居此位,中原武林势必怨声沸腾,乱成一团。承蒙陆公子抬举,有劳诸位错爱,区区在下……实在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不愿自讨苦吃。因此,敢请诸位重推英杰,另举贤能。” 言罢,柳寻衣将疲惫的目光投向心猿意马的秦苦、苏禾,虚弱道:“大哥、秦兄,我……有些倦乏,可否扶我离开?” 苏禾、秦苦闻言一怔,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二人眼神一变,迅速拨开人群,冲到近前,一左一右将倦意笼罩的柳寻衣紧紧架住。 “寻衣,我们走!那个……慕容七爷、邓八爷,我们去哪儿?” “快随我来!” 在满心担忧的慕容白、邓泉的引路下,在忧心如焚的萧芷柔、潘雨音等人的簇拥中,柳寻衣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青石广场,直将猝不及防的江湖群雄晾在原地。 “这……” “依照江湖规矩,盟主之位空缺,应由副盟主暂代。直至下一届武林大会,再由天下英雄共同推举新任盟主。” 就在众人对柳寻衣的突然离场而面面相觑之际,权衡再三的谢玄陡然开口。也许是出于对柳寻衣的保护,也许是出于对未来局势的把控。此时的谢玄,态度严肃、措辞鲜明、语气坚决,似乎……不容他人置疑。 “谢府主的意思是……” “腾族长是洛盟主生前钦定的‘副盟主’,是经过天下英雄共议并举的武林前辈。此一节,纵使在清风独揽大权时也未曾改变。因此,无论是江湖辈分、资历威望,还是人品武功、实力底蕴,德高望重的腾族长都是‘暂代’中原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 第1071章 阵势空前 “外边为何如此吵闹?” “越靠近丹枫园道越窄、人越多,我们的马车就快行不动了。” “大小姐,我已经看到洪寺他们,想必就是这里。” “好!我们下车……” 傍晚,在洛棋的安排下,洵溱率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等二三十名西域高手分乘七辆马车,依次抵达洛阳城北的丹枫园。 当洵溱在阿保鲁的搀扶下钻出马车时,提前一步抵达丹枫园的洪寺、雷震、严顺已在南门外恭候多时。 此时,丹枫园外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江湖各路人马从青石广场一哄而散后,大都不甘心就此离去。争相派人送来贺礼、拜帖,无不翘首期盼着能与柳寻衣单独一叙。 “拜见大小姐……” “行了!这里人多嘈杂,你们不必多礼。” 洵溱漫不经心地打断恭敬施礼的洪寺、雷震、严顺,抬眼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迟疑道:“这些人……” “他们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什么‘恭贺贤王府寻回少主’、什么‘欣慰洛盟主大仇得报’……无非想与副宗主结识,都是一些蝇营狗苟,狐媚猿攀之辈。” “那……为何不进去?” “不是不进去,而是进不去。”洪寺答道,“据查,这座丹枫园原有东、南、西、北四道大门。一个时辰前,谢玄下令封锁东、西、北三门,只留南门出入……但不是随便出入,要有谢玄、慕容白、邓泉三人中任何一人的手令才能自由进出,否则只能将贺礼、拜帖放在门外。就连我们的手下……大部分也进不去,谢玄只准我们带几名近身随从入园。因此,当越来越多的人闻风而来,原本宽敞的南门与空旷的街道立时变得人满为患,拥堵不堪。” 洵溱心中暗惊,呢喃道:“如此说来……丹枫园已经戒严?” “正是!戒备之森严简直堪比皇宫。” 伴随着一阵戏谑谈资,在洪寺、雷震、严顺的带领下,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将身材娇小的洵溱死死护在中间,不断推开摩肩接踵的人群,艰难地朝南门挤去。 “站住!没有手令,任何人不得擅闯丹枫园!” 以丹枫园的南门为中心,沿着院墙一路向东、西延伸至街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目光凶狠,持刀携剑的黑衣护卫。 一旦有人靠近,无论男女老幼,登时招来他们的沉声质询。若遇不持手令、不听劝阻,执意硬闯者,谢玄的原话是……“格杀勿论”。 因此,当洵溱一行步履维艰地来到大门口时,毫无意外地被黑衣护卫拦下。 “这位兄弟,我们是西律武宗的人,刚刚奉谢府主之命出门迎接我家小姐。这是谢府主签的手令……” 黑衣护卫接过洪寺递上的手令,又朝洵溱几人打量一番,而后挥手示意其他护卫放行。 从始至终,黑衣护卫对洵溱一行既无热情相迎,亦无恭敬施礼,甚至连一句寒暄、一个笑脸都没有。 “这些人……都是贤王府弟子?”洵溱一边迈步入园,一边不住地回望态度冷漠的黑衣护卫,好奇道,“我曾在贤王府呆过一段日子,为何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好像也不认识我?” “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不像是贤王府的弟子。”雷震大嘴一撇,颇有不忿,“这帮混账东西一个比一个冷酷无情,一个比一个六亲不认。他们眼里只有谢玄、慕容白和邓泉的手令,别无其他。刚刚在里面……” 言至于此,雷震眼神忌惮地左右顾盼一番,而后凑到洵溱身旁,低声道:“刚刚在里面,他们连腾三石和萧芷柔的面子都不给,差点打起来。” “竟有这种事?”洵溱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丹枫园内还有其他的黑衣护卫?” “岂止有?刚刚在门外看到的只是九牛一毛,大部分都在丹枫园里面。”严顺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据说……足有千人之多。” “千人?”洵溱忍不住咂舌,“看来……谢玄一直暗藏着一支‘奇兵’,而且一直偷偷瞒着我们。” “世风日下,人心叵测,谁敢不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我们暗中请公子相助,同样没有告诉他们。”言至于此,阿保鲁借着朦胧月色,伸手朝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黑衣护卫一指,迟疑道,“这阵势……究竟是谢玄的意思?还是柳寻衣的意思?” “当然是谢玄的意思!”严顺信誓旦旦地说道,“因为副宗主根本没能撑到丹枫园,半路上已经耗尽精力,昏睡不醒。听说……” 话未说完,一队巡夜的黑衣护卫由远及近,令严顺的声音戛然而止。待护卫们渐渐远去,他才捏着嗓子继续说道:“听说……马车抵达丹枫园时,副宗主已经不省人事,直接被人抬进内庭。潘姑娘一直守在旁边,慕容白他们又找来十几名郎中一起替副宗主治伤,到现在都没有苏醒,怎么可能亲自安排一切?因此……眼下的丹枫园无论大事小情,皆由谢玄一人做主。” “听说?”洵溱脚下一顿,别有深意地反问,“难道不是你们亲眼所见?” “这……” 严顺三人彼此相视,眉宇间尽是一抹尴尬之色。 “奇怪!”洵溱来回打量着手足无措的洪寺、严顺、雷震,话里有话地问道,“你们的副宗主生死未卜,身为麾下……你们为何不守在他身旁?就算出来接我……也不必三位一起吧?” “这……” “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渐渐察觉出蹊跷,阿保鲁虎目一瞪,向洪寺三人发出一道严词厉色的质问。 踌躇半晌,雷震将心一横,硬着头皮回答:“大小姐,说来惭愧!我们三个……早已被人拒之门外。眼下,连进入内庭的资格都没有,又岂能守在副宗主身旁?” “什么?” 雷震此言,直令洵溱、阿保鲁几人发出一道难以置信的惊呼。 “什么意思?”阿保鲁沉声道,“什么叫‘拒之门外’?什么叫‘没资格进入内庭’?是谁定的混账规矩?” “还能有谁?”洪寺叹道,“也不想想这里是谁的地盘?除谢玄之外,还有谁‘能’指手画脚?还有谁‘敢’指手画脚?” 阿保鲁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好大的胆子,竟连西律武宗的面子都不给……” “莫说西律武宗,绝情谷、三义帮、龙象山如何?湘西腾族、河西秦氏又如何?在这座丹枫园内,任何人都要遵守谢玄定下的规矩。如若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就‘恕不招待,请阁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这……” 谢玄的强势姿态,不仅令“吃闭门羹”的洪寺、严顺、雷震愤懑不平,更令“初来乍到”的洵溱、阿保鲁几人怛然失色。 “谢玄说,副宗主的生死安危是贤王府的头等大事,任何人都要对此妥协,任何事都要为此让步。如果说丹枫园是这座洛阳城的禁地,那内庭就是禁地中的禁地。除副宗主的至亲外,其他人除非得到副宗主或者谢玄的应允,否则任何人不得踏入内庭一步。”见洵溱几人似懂非懂,严顺只好耐心解释,“由于事关副宗主的生死安危,万一出事谁也担待不起。因此,腾三石、萧芷柔、秦苦这些人纵使对谢玄的‘三令五申’心有不满,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至于其他人……比如我们,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 “这……这是拿我们当外人?”怒不可遏的阿保鲁毫不避讳地大声嚷嚷,“鬼鬼祟祟,难道见不得光?真他妈让人想不明白……” 似乎被阿保鲁的叫嚷惊扰思绪,洵溱面色一沉,语气颇有不悦:“你有什么想不明白?” “清风已死,大局已定。眼下,各路人马巴结柳寻衣都来不及,还有谁会对他不利?什么‘禁地中的禁地’,简直不可理喻。” 闻言,本欲厉声训斥的洵溱突然眼神一变,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今的局势远比前阵子安定平稳,一向喜欢铤而走险的谢玄却突然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阵仗,他究竟……在提防谁?” “嘶!” 阿保鲁此言一出,洪寺、萧阳几人的脸色骤然一变。 “问得好!”萦绕在心头的重重疑云被阿保鲁一语点破,洵溱的思路豁然开朗,满眼赞许地追问,“依你之见,谢玄在提防谁?” “我感觉……外边的‘大张旗鼓’只是幌子。谢玄真正想提防的人并不在丹枫园外,而在……园内。” “这……”洪寺一怔,错愕道,“不会吧?能进丹枫园的可都是‘自己人’……” “刚刚在青石广场,难道你们感觉不到暗流涌动?”未等阿保鲁解释,幡然醒悟的洵溱已幽幽开口,“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现在,谢玄最怕的不是外患袭扰,而是变生肘腋。因此,他故意摆出这么大的阵仗,防的就是……自己人。” …… 第1072章 望表知里 说话的功夫,洵溱一行已深入丹枫园腹地,沿着凝翠湖向北漫步。 丹枫园内外的景象简直天差地别,判若云泥。 区区一墙之隔,园外人头攒动,喧声震天。园内却空阔宽敞,清净自在。除偶尔能看到一队队巡夜的黑衣护卫穿梭于琼楼金阙,阆苑瑶台之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 “大小姐说的‘自己人’……包不包括我们?” 沉默稍许,性情暴躁的雷震终究按耐不住内心的忐忑。此言一出,阿保鲁、洪寺等人立刻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洵溱。 “也许在谢玄的心里……除贤王府一众‘老臣’外,其他的都不算真正的‘自己人’。此一节,从黑衣护卫胆敢得罪腾三石和萧芷柔,足可窥见一斑。”洵溱思忖道,“如此算来,我们这些人……当然也在谢玄的提防之列。” 萧阳似懂非懂地问道:“既然谢玄信不过腾三石,他为何推举腾三石暂代中原武林盟主?难道他不怕腾三石借机打压贤王府?” “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对谢玄而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洵溱讳莫如深地缓缓摇头,“一者,推举柳寻衣时机未到,倘若强势压人,只怕过犹不及。二者,自从洛天瑾死后,贤王府每况愈下,如今的谢玄根本没有资格争夺武林大权,府中其他人更不必提。由此二者,谢玄不得不推举一位具备资格且相对亲近的人暂代盟主之位,权当替柳寻衣‘占住’盟主宝座,以防他人染指。身为‘副盟主’的腾三石有辈分、有资历、有威望……最重要的是,他与柳寻衣血脉相亲,绝不会做出对柳寻衣不利的事。如果谢玄不推举腾三石,难不成推举金复羽?只要谢玄将柳寻衣牢牢‘拴在’身边,腾三石就不敢对贤王府不利。未来,武林大权仍会落入贤王府的囊中。” “我明白了!”雷震恍然大悟,“谢玄摆出这么大的阵势,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将副宗主留在贤王府,踏踏实实地做贤王府的少主。至于副宗主与湘西腾族、绝情谷的关系……乃至他在西律武宗的身份,谢玄希望他统统不予承认。” “也不能一竿子打死,谢玄并不希望柳寻衣与贤王府以外的人断绝关系。一者,此事断无可能。二者,柳寻衣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可能只依靠贤王府的力量。湘西腾族、绝情谷乃至我们这些人的鼎力支持……必然不可或缺。因此,与其说‘不予承认’,不如说……谢玄想替柳寻衣分出远近亲疏,轻重缓急。” “对对对!回想谢玄今日的言行,用意正是如此。”阿保鲁在洵溱的“点拨”下茅塞顿开。他越想越心惊,越说越感慨,“谢玄趁大局未稳,众人乱成一团之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柳寻衣接回贤王府,再大肆宣扬,昭告天下柳寻衣是贤王府的少主。如此一来,纵使柳寻衣不想接受‘贤王府少主’的身份,恐怕也辩解不清,无力摆脱。至于其他身份,什么腾三石的外孙、萧芷柔的儿子,也包括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一概视为他的‘附庸’,而非‘正根’。啧啧啧!谢玄不亏是洛天瑾的心腹,果然老奸巨猾,这一手‘先斩后奏’玩的确实巧妙。” “谢玄在清风父女眼皮子底下忍辱偷生,卧薪尝胆。费尽心机在暗中帮柳寻衣度过一劫又一劫,为了什么?当然是让柳寻衣认祖归宗,继承洛天瑾的遗志,壮大贤王府的家业。”洵溱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从而眼神一凝,话锋一转,“如果谢玄只想替洛天瑾找回流落在外的至亲骨肉,替贤王府留住‘后继之主’,故而千方百计地排除异己,倒也是人之常情。可如果……” “如果什么?”阿保鲁迫不及待地追问。 “如果谢玄不像我们想象中那般简单,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柳寻衣,不仅是为完成洛天瑾的遗愿,更是为……” 言至于此,洵溱的眼中陡然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阴郁之色。她的内心似乎涌出一道恐怖念头,以至脸色阴晴不定,言辞支支吾吾,迟迟说不出下文。 “大小姐的意思是……” “挟天子……以令诸侯。” “嘶!” 当洵溱一字一句地道出心中所想时,阿保鲁、萧阳、洪寺几人无不大惊失色,忽觉头皮发麻,后脊发凉。 “这……不会吧?”阿保鲁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断断续续地说道,“今天,谢玄在大庭广众之下宁肯替柳寻衣去死,他又怎么会……” “我相信谢玄念及洛天瑾的恩情,对柳寻衣确实寄予厚望,并许以忠心,他这段时间为柳寻衣做的一切也不是虚情假意。但……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处境、不同的时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局面,难保不会人心思变,萌生他念。有道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就在刚刚,柳寻衣不顾谢玄的强烈反对,执意放过凌潇潇和武当弟子,又阻止谢玄派人进入贤王府监视他们,接二连三的刚愎自用令谢玄大为光火,甚至滋生不满。他忽然发现,真正的柳寻衣和他心心念念的‘少主’,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言行举止,皆大不相同。人,就是这样。得不到时,一切都是尽善尽美。一旦得到,现实与理想的悬殊往往令人倍感失落。更重要的是,报答洛天瑾的方式有很多,如果柳寻衣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谁敢预料谢玄为守住洛天瑾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什么举动……” “罢了!”未等惶惶不安的阿保鲁几人追问,洵溱已颇为不耐地摆摆手,“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记住!刚刚那些言论出我之口,入你们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如果有谁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胆敢在外人面前乱嚼舌根……尤其是在柳寻衣和贤王府的人面前胡说八道。有什么下场?你们心里清楚!” “谨遵大小姐之命!” 洵溱似乎不愿在刚刚的话题上多做纠缠,故而漫不经心地问道:“现在……谁在柳寻衣的身边守着?” “虽然内庭戒备森严,但仍有许多人守在副宗主的房间外等候消息。潘姑娘和那些郎中自不必提,还有谢玄、慕容白、邓泉、萧芷柔、云剑萍、腾三石、云追月、秦苦、薛胡子、苏禾……统统在内庭候着。”洪寺一边细细回忆,一边掰着手指头清算,“除他们之外,少林、昆仑、崆峒、唐门、青城、峨眉、陆府的掌门、家主也被谢玄邀入丹枫园过夜,这些人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就会派人去内庭打探副宗主的消息。” 闻言,萧阳不禁面露惊奇,忍不住出言调侃:“少林、昆仑、崆峒、唐门早在‘锄奸大会’时便已‘弃暗投明’,他们出现在丹枫园并不奇怪。可青城、峨眉和江南陆府明明是金剑坞的狐朋狗党,与贤王府泾渭分明。难道左弘轩、妙安、陆庭湘就不怕谢玄‘请君入瓮’,将他们骗入丹枫园一网打尽?” “越是看似危险的地方,恰恰越安全。”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柳寻衣刚刚替自己洗脱污名,亟需在江湖中打正旗号,眼下正是与各大门派攀交修睦的关键时机。纵使谢玄与陆庭湘他们有血海深仇,也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动手,否则就是徒惹非议,自断后路。更何况,青城、峨眉、江南陆府只是亲近金剑坞,虽然与贤王府有些不和,但远远达不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再者,陆庭湘在‘锄奸大会’上屡次三番帮谢玄和柳寻衣解围,左弘轩主动提出重推武林盟主之事。且不论他们作何图谋,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向柳寻衣的示好之心已昭然若揭,此一节天下英雄有目共睹。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玄久经风浪,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左弘轩、陆庭湘、妙安同样对此心如明镜,否则他们又岂敢只身犯险?” “大小姐对他们的心思揣摩的入木三分,我等佩服!” “看来……柳寻衣果真是今非昔比。”洵溱不理睬阿保鲁几人的恭维,一双美目精光涌动,言辞愈发意味深长,“短短一天,那位人人喊打,不得不东躲西藏的‘过街老鼠’,竟摇身一变成为中原武林举足轻重的‘头号人物’。当初他命悬一线,垂垂将死也不曾有人理会,如今只受些‘皮外伤’,恨不能惊动半壁武林,令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寝食难安。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就不信离开他柳寻衣,中原武林就会天塌地陷?”阿保鲁轻蔑道,“说到底,这些人哪里是给他面子?分明是忌惮他背后的势力。” “谁说洛天瑾枉为人父?柳寻衣若非他的骨肉,岂有今日一步登天的机会?世上亲者千千万,但能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番宏图大业的……只怕万中无一。” “此刻天色已晚,大小姐也劳累一天,是不是去客院歇息……” “不!”洵溱不假思索地打断洪寺的关心,“带我去探望柳寻衣。” “可是……” “我刚刚已经说过,柳寻衣今非昔比,他现在是跺一跺脚,中原武林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莫说他昏迷不醒,哪怕他只是让蚊子叮一口……我也必须前去探望。更何况,叛贼袁孝究竟如何处置……仍需他这位‘副宗主’亲自定夺。” “这……”一提起袁孝,洪寺、严顺、雷震无不面露难堪。 “大小姐,莫说副宗主现在昏睡未醒。纵使他苏醒,想见他的人也不计其数,一时半会恐怕轮不到我们……” “你们真以为我去‘探望’,是为见他一面?”洵溱柳眉一挑,语气颇有一丝玩味之意。 “这……” “柳寻衣可以不醒,但我不能不去。我去‘探望’不是为看见他,而是为让其他‘探望’他的人……看见我。” …… 第1073章 貌合神离(一) 夜深人静,大雨初歇。 “吱!” 伴随着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紧闭的房门被人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十几名郎中拎着药箱蹑手蹑脚地从房间内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是身心倦怠,满眼疲惫的潘雨音。 房门一开,在庭院中静候多时且坐立难安的谢玄、洵溱、萧芷柔、腾三石等人纷纷精神一振。一窝蜂地围上前去,直将猝不及防的一众郎中吓得心慌意乱,脚下一阵踉跄。 这些郎中大都在洛阳城设诊谋生,对贤王府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深知这些江湖势力一向藐视王法,为所欲为,尤其视人命如草芥。 今日黄昏,他们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强行“请”到丹枫园,内心无不惶恐至极。又见此处人来人往,一个个持刀带剑,满身戾气,身为寻常百姓的他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此刻又岂能不紧张?不害怕?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被谢玄请来替柳寻衣治伤的郎中,竟无一人来自贤王府。 并非贤王府的郎中医术不精,而是他们曾为凌潇潇效命,谢玄难免心有顾忌。 “诸位,我家少主伤势如何?” “潘姑娘,寻衣有无大碍?”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地争相询问,潘雨音担心吵闹声惊扰柳寻衣,故而连忙关上房门,并示意众人慢步轻声地退回院中。 “今夜,有劳各位出手相助,眼下伤者已无大碍,你们可以回家了。” 潘雨音一语双关,一边安抚心急如焚的谢玄等人,一边不失礼数地朝十几名郎中盈盈一拜。 闻言,忧心忡忡的众人无不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 “邓泉,每位先生赏银一百,再派人送他们回家。” “谢府主不必见外……” “欸!近日洛阳城鱼龙混杂,街面上不比往日安宁太平。此刻天色已晚,谢某岂能放心诸位孤身夜行?对了!今日替我家少主疗伤一事,万望诸位回去后能够守口如瓶,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见谢玄心不在焉地打断众郎中的推辞,心领神会的邓泉赶忙招呼麾下弟子,不由分说地将战战兢兢的众人引出内庭。 “潘姑娘,寻衣他……” “萧谷主不必担心,柳大哥的伤势大都在皮肉肌骨,经脉脏腑皆安然无恙,断无性命之虞。”未等心神不宁的萧芷柔出言追问,心思细腻的潘雨音已主动握住她那双溢满汗水却依旧冰凉如玉的手,知冷知热地柔声安抚,“刚刚我已替柳大哥止血敷药,眼下他已沉沉睡去。虽然他的身体仍十分虚弱,但只要静心调养……以柳大哥的体质,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有劳潘姑娘!可我听说寻衣被囚于贤王府地牢时,清风每天都派人逼他服毒,会不会……” “萧谷主或有不知,柳大哥曾在长白山的葬龙潭浸泡七天七夜,早已淬炼出一副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见萧芷柔仍不放心,潘雨音温柔一笑,强忍着满心倦意,有条不紊地耐心解释,“相比于葬龙潭‘举世无双’的剧烈毒性,武当秘制的慢性毒药……实在不值一哂。非但不能侵蚀柳大哥的五脏六腑,反而被他的丹田气海尽数吸收融合,阴差阳错地令‘毒药’变成‘补药’。若非如此,柳大哥被囚于地牢饱受折磨,每天只吃残羹冷炙,纵使不被活活饿死,也断无可能生龙活虎地撑到今天,更不可能有鏖战一场的精神和体力。” “如此说来,是清风自己害死自己?”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清风到死都想不到,他的险恶用心竟在无意间帮少主度过难关。” “万幸苍天有眼,让寻衣因祸得福!” “哈哈……” 听到潘雨音的解释,在场之人大都喜出望外,乐在其中。甚至连老成持重的腾三石和宠辱不惊的谢玄也情不自禁地面露欣慰。 唯独萧芷柔,脸上非但不见一丝喜悦,反而愁容依旧,似乎……忧虑更甚。 “既然寻衣已无大碍,大家也不必在此提心吊胆地守着。我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吵吵闹闹,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容易影响寻衣休息。” 言至于此,谢玄又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潘雨音:“不知依潘姑娘之见……” “谢叔叔所言甚是!柳大哥精力耗尽,此时睡得正沉,至少在天亮前不会醒来。大家守在这里徒劳无益,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待明日养足精神,再与柳大哥叙谈不迟。” 闻听此言,在场之人大都面露失落,但稍一琢磨他们又迅速释然,纷纷点头应和。 “有件‘礼物’……本打算连夜送给寻衣,让他痛快痛快。却不料……也罢!既然谢府主和潘姑娘都这样说,‘礼物’明日再送也不迟……”说着说着,秦苦竟慵懒地舒展四肢,毫不避讳地打起哈欠,“不行、不行……困意说来就来,各位老大慢慢聊,小弟……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先回去睡了……” 话音未落,哈气连天的秦苦已朝四周敷衍一拜,而后摇摇晃晃地走出内庭,在秦氏弟子的搀扶下消失在夜幕之中。 有秦苦牵头,其他人也不再犹豫,彼此寒暄道别,三五成群地陆续离开。 不一会儿,熙熙攘攘的庭院中只剩谢玄、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云追月、潘雨音几人。 “腾族长、萧谷主、云圣主,内庭的守卫由谢某亲自安排,定保寻衣周全无虞。三位可以放心回去……” “不必了!我要留在这里陪他。”萧芷柔断然拒绝谢玄的提议,又向精神困乏的腾三石说道,“爹,劳烦您老人家替我送萍儿回去休息。顺便帮我召阿富、无悔、无信、无云、无引、无明、无棱、无源、无果、无痕来此,就说……我有事向他们交代。” 谢玄眉头一皱,话里有话地问道:“怎么?难道萧谷主信不过谢某和贤王府弟子?非要……非要派自己人保护寻衣?” “寻衣是我儿子,我想怎么保护他……难道必须先征得谢府主同意?” 萧芷柔的反问柔中带刚,别具深意,直令在场之人纷纷一愣,原本还算祥和的气氛再度泛起一丝波澜。 其中,尤以谢玄的反应最为难堪。 萧芷柔堂而皇之地表达自己的“不信任”,谢玄难免心生不悦。可碍于当下的场合及萧芷柔与柳寻衣的关系,他又不敢表现出愠怒之意,避免与萧、腾的间隙越来越深。百般纠结之下,谢玄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尴尬,厚着脸皮拱手赔笑:“萧谷主说的哪里话?寻衣是你的亲骨肉,谢某岂敢说三道四?只要萧谷主不辞辛劳,谢某反倒乐得轻松,呵呵……”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他死我都心甘情愿,更谈何辛劳?” “那是!那是!” 望着态度冷漠的萧芷柔与窘态十足的谢玄,腾三石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一声未吭。 “柔儿,我留下陪你……” “不!”萧芷柔不假思索地打断云追月的关心,毅然决然地说道,“今天的事……算我们母子欠你一份人情,日后定会找机会报答。不过,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寻衣,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那……好吧!” 深知萧芷柔的脾气秉性,这样的结果也在云追月的意料之中。他的心里固然有些失望,却未再固执己见。深深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萧芷柔,又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心猿意马的谢玄,口中发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冷哼,转而朝腾三石拱手一拜,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柔儿……” “放心!女儿自有分寸,您老人家早点回去歇息。”与对待谢玄和云追月的态度截然不同,萧芷柔在腾三石面前表现的极为谦恭。 “娘……” “萍儿乖,先和外公回去!” “这……” “有你娘在,寻衣一定不会有事。萍儿,我们走吧!” 此时,腾三石似乎从萧芷柔的“强硬”态度中意识到什么,故而将心一横,不再犹豫,牵着心事重重的云剑萍快步离开内庭。 “谢叔叔、萧谷主,那我也……” “潘姑娘留步!” 渐渐感受到气氛的微妙,惴惴不安的潘雨音欲出言告辞,却不料被萧芷柔先一步拦下。 “萧……萧谷主有什么事吗?” “确有一事不明,希望潘姑娘能替我答疑解惑。”稍作踌躇,萧芷柔方才理清思路,幽幽开口,“你刚刚说寻衣‘百毒不侵’,可以将‘毒药’当成‘补药’……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似乎没有料到萧芷柔会问自己这些问题,潘雨音不禁一愣,“萧谷主为什么这么问?将‘毒药’当成‘补药’的意思是……一些寻常‘毒药’对常人也许危害甚大,但对柳大哥却是有益无害,可以视作一种‘补药’……不知我这般解释,萧谷主能否明白? “我当然明白潘姑娘的意思,但我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何为毒药?何为补药?而是寻衣!”萧芷柔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对常人而言毒药是毒药、补药是补药,偏偏在寻衣身上‘毒药’才会变成‘补药’?” “这……” “潘姑娘,也许是我过于关心自己的儿子,因此有些多疑敏感。若有冒犯之处,望你不要怪罪。” “萧谷主的意思是……” “恕我直言!关于寻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 第1074章 貌合神离(二) 萧芷柔此言一出,非但令一头雾水的潘雨音怛然失色,同时令心神不宁的谢玄暗吃一惊。 “萧谷主何出此言?” “潘姑娘,我虽未拜桃花婆婆为师,但也曾陪伴她老人家多时,朝夕相处难免耳濡目染,对医道药理略知皮毛。”萧芷柔爱子心切,故而不卖关子,在潘雨音面前直言不讳,“据我所知,天生万物皆相生相克,有灵有性。毒就是毒、药就是药、益就是益、弊就是弊,焉能本末倒置,混淆不清?如果有人可以将‘毒药’当成‘补药’,一定是利用某些鲜为人知的诡道秘法,因为正儿八经地练功……断无此奇效。如若不然,人人乾坤颠倒,岂非天下大乱?然而,诡道秘法又被称为‘歪门邪道’,大都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邪功’,无不存在或大或小的缺陷。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这……” “萧谷主此言绝非空穴来风,其中道理谢某也粗知一二。”未等潘雨音作答,谢玄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迫不及待地插话,“其实,今日寻衣与清风交手时,我已经察觉出一丝蹊跷。虽然之前听雷震、洵溱他们谈论过此事,但我只知道寻衣在虎穴龙潭得到黄前辈意外传功,非但重伤痊愈,而且功力大涨。期间,他在葬龙潭浸泡疗伤,因而百毒不侵。但其中诸多细节……他们含糊其辞,我也一知半解。黄前辈的武功我曾有幸见识,至刚至阳的‘乾坤九极功’绝非寻衣今日施展的这般……诡异阴毒。潘姑娘,你如实告诉我们,寻衣在长白山是不是修炼过……某种‘邪功’?” “这……” “今日的寻衣冲动易怒,屡次三番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否与此有关?”萧芷柔炮语连珠似的问道,“除影响心智外,还有没有其他隐患?尤其是……致命隐患。” 望着心急如焚的萧芷柔与眉头紧锁的谢玄,潘雨音踌躇片刻,而后眼神一暗,口中发出一道苦涩叹息。 见此一幕,萧芷柔与谢玄同时心头一沉,面色变得愈发凝重。 “潘姑娘,你……” “常言道‘母子连心’,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潘雨音满眼钦佩地望向忧心忡忡的萧芷柔,忍不住连连感慨,“萧谷主不愧是柳大哥的生母,果然对柳大哥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旁人只对柳大哥的‘功力大涨’、‘百毒不侵’而欣喜若狂。唯有萧谷主……敏锐地察觉到隐藏在‘百毒不侵’之后的重重隐患……” “果然如此!”从潘雨音的话音中听出“默认”的意味,萧芷柔的眼神登时一变,急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柳大哥吸纳黄前辈毕生功力的时候正处于重伤弥留之际,根本……虚不受补。在他无法主动调息融合的状态下,为承受黄前辈雄厚的内力而不被反噬,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至阴至毒的葬龙潭,帮他阴阳相抵,勉强续命……” 也许是被萧芷柔的伟大母爱深深感动,也许是出于对柳寻衣的关心,希望他能得到更多人的体谅。潘雨音未再避重就轻,而是一边细细回忆当初的情形,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发生在长白山的事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当萧芷柔与谢玄得知如今的柳寻衣,“丹田气海”已成“阴田毒海”,可能随时随地毒发身亡时,二人惴惴不安的心无不瞬间坠入无尽深渊,眼神颤抖不已,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实话实说将萧、谢二人吓得不轻,潘雨音连忙好言安抚:“其实,你们不必过于担心。师父说过,柳大哥毒发身亡的可能微乎其微……” “桃花婆婆说的解决之法……一门至阳至纯的上乘内功、一位内力远胜寻衣的人加持护佑,是否属实?” 面对谢玄的将信将疑,潘雨音信誓旦旦地连连点头:“师父不会骗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有所思的萧芷柔低声沉吟,“如果我向少林借来《易筋经》,能否帮寻衣化解体内的阴毒之力?” “不错!论内力之深厚,当今武林恐怕没有人能与萧谷主比肩。”谢玄连声附和,“如果由萧谷主亲自出手……” “不是我不相信萧谷主,只不过……柳大哥的武功今日大家有目共睹。虽然我对各家武学的认识十分浅薄,但清风身为武当派掌门人,又是武林盟主,料想他的武功……应该不算差劲。可即使如此,他仍远非柳大哥之敌。恕小女子斗胆请教,且不论萧谷主能否向少林借来《易筋经》,只论你的内力……又是否远在今时今日的柳大哥之上?” “这……” 潘雨音的一席话犹如一盆冷水,一下将萧芷柔与谢玄心中那团“希望之火”浇灭殆尽。 “萧谷主,依你之见……” “寻衣昔日的武功已颇有成就,如果再加上黄前辈几十年的功力……”萧芷柔黛眉微蹙,言辞颇有顾忌,“料想……今时今日的寻衣,其内力与我也许只在伯仲之间。纵使我略胜一筹,也万万达不到‘远胜于他’的地步。” “师父说过,如果不是内力远胜于柳大哥的绝世高手,此法断不可贸然尝试。”潘雨音急忙提醒,“不尝试,柳大哥未必有事。可一旦强行化解……非但柳大哥性命不保,甚至连‘发功者’也……” 虽然潘雨音没有说出最坏的结果,但她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如果连萧谷主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此事……恐怕无解。”谢玄满眼失落,语气分外惆怅,“看来……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寻衣自己。但愿他永远不被体内的阴毒之力反噬,如此方能周全无虞。唉!” “我相信师父的判断,柳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 此时,谢玄和潘雨音相互宽慰,萧芷柔却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眼神幽邃地凝视前方,仿佛已陷入沉思。 “萧谷主……” “潘姑娘,多谢你这段日子对寻衣的悉心照料,我为自己刚刚的冒失向你赔罪。” “萧谷主不必见外,我与柳大哥患难与共,你与桃花婆婆更是亲如一家,我们‘亲上加亲’……”言至于此,潘雨音忽觉自己措辞不当,白皙如玉的脸颊不由地浮现出一抹绯红,于是匆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朋友,理应相互关照。” “寻衣能结交你这般重情重义的朋友是他的福气,我由衷地替他高兴。” 萧芷柔慧眼如炬,见潘雨音神态扭捏,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小女儿’心思?只不过,她看破不说破,既避免彼此难堪,也避免因为自己的‘过度赏识’而引起潘雨音不必要的误会。 “多谢萧谷主谬赞!其实,能与柳大哥交朋友是我的福气才对。” “潘姑娘劳累半宿,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我明日一早再过来替柳大哥换药。萧谷主、谢叔叔,小女子先行告退。” 面红耳赤的潘雨音忙不迭地朝萧芷柔与谢玄作揖拜别,逃也似的离开内庭。 “寻衣真是好福气!” 望着潘雨音“仓惶而逃”的倩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早已忍俊不禁的谢玄下意识地发出一道调侃:“其实,萧谷主能有雨音丫头这般懂事的‘儿媳’倒也不错。至少……心地善良,天性单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省的日后婆媳之间……斗智斗勇。” 谢玄此言听似戏谑,实则含沙射影,另有所指。只不过,萧芷柔对此全无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自觉无趣的谢玄讪讪一笑,从而神情一正,朝萧芷柔拱手道别:“既然内庭由萧谷主照应,那……谢某也不再过多打扰,就此告退。” “谢府主且慢!” 未等谢玄转身离去,萧芷柔清冷的声音悄然响起,令其脚下一顿,面露狐疑:“不知萧谷主还有什么吩咐?” “有几句心里话……想和谢府主聊聊。” “哦?”谢玄心神一禀,表面上故作漫不经心,“萧谷主但说无妨,谢某洗耳恭听。” “事关寻衣……”萧芷柔一边厘清思绪,一边幽幽作答,“我想向谢府主讨几句实话。” “不知萧谷主想听怎样的实话?”谢玄不动声色地反问,“只要萧谷主垂问,谢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府主快人快语,我也明人不说暗话。”虽然萧芷柔措辞谦恭,但语气却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实不相瞒,今日谢府主摆出的阵势……着实有些骇人。丹枫园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园内巡夜的护卫纵横交织,来往不断。从大门到内庭明岗暗哨数不胜数,一禁、二禁、三禁……层层戒严,如临大敌。甚至连那些与寻衣同生共死的‘兄弟姐妹’亦被人暗中盯梢,严密监视。我不明白,谢府主究竟为何如此谨小慎微?难道洛阳城真的如此凶险?真有那么多‘坏人’想置寻衣于死地?”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莫测,人心险恶。眼下,洛阳城内龙蛇混杂,良莠不齐。此地又是蒙古人的地盘,‘锄奸大会’闹得沸沸扬扬,难保不会引起蒙古人的猜忌。虽然我早已上下打点,但……蒙古朝廷对我们中原武林一向成见颇多。为避免重蹈‘武林大会’的覆辙,亦为寻衣的生死安危考虑,谢某不得不慎之又慎,严之又严。” 谢玄似乎早就料到萧芷柔有此一问,故而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对答如流。 “依谢府主之言……洛阳城果然不是一个太平之地?” “萧谷主言重了!其实,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太平之地’,只有‘太平之人’。防范得当,兵荒马乱亦可苟且偷生。倘若疏于防范,清平世界也可能死于非命。” “谢府主此言,恕我不敢苟同。”萧芷柔不骄不躁地缓缓摇头,“有一个地方……既无江湖宵小,亦无外族蛮夷。堪称‘世外桃源’,定可太平无虞。” “萧谷主说的是……” “绝情谷。” “嘶!” 萧芷柔此言一出,暗怀忐忑的谢玄立时猜出她的真正意图,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而阴郁。 “萧谷主,你莫不是……” “不错!既然洛阳城危机四伏,为我儿身家性命着想……我意,明日将寻衣带回绝情谷静心休养,以策万全。” …… 第1075章 尺有所短 “万万不可!” 萧芷柔话音未落,又惊又怒的谢玄已不假思索地沉声拒绝。 “谢府主,你……” “萧谷主不必多言!什么事谢某都可以与你商量,唯独让寻衣离开贤王府……除非谢某一命呜呼,否则此事断无可能。”谢玄毅然决然地摆手打断萧芷柔的辩驳,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谢某留在清风父女身边含羞忍辱,承受着莫大的非议与压力,费尽千辛万苦帮寻衣扳倒清风与凌潇潇,目的是什么?正是为完成北贤王的遗愿,辅佐少主继承家业,并率领贤王府众弟子重振旗鼓,东山再起。如今,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将寻衣带走,断送贤王府的未来,恕谢某宁死不能答应。” “你不答应?哼!”见谢玄态度强硬,萧芷柔的语气也变得不再友善,“如果我执意带走寻衣,你不答应又能如何?” “倘若萧谷主一意孤行,谢某唯有……以死相争!”谢玄眼神一正,字字铿锵。 “就凭你?”萧芷柔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寸步不让的谢玄,冷笑道,“我要带走寻衣,你以为这里有人能拦得住?” “谢某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拦不住萧谷主。但贤王府上上下下与谢某誓同生死,除非你将我们斩尽杀绝,否则休想夺走我们的‘少主’。”谢玄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语气依旧坚如磐石,“不过我也要提醒萧谷主,纵使你能狠下心肠对贤王府弟子痛下杀手,试问寻衣他……又肯不肯答应?” “你什么意思?”萧芷柔眼神一寒,“威胁我?” “不敢!谢某只是就事论事。寻衣天生一副侠肝义胆,且不论他与贤王府诸多弟子曾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结下极为深厚的情谊。哪怕彼此素不相识,他也不会放任萧谷主大开杀戒而袖手旁观。”谢玄不急不缓地说道,“殊知,寻衣连与他有仇的凌潇潇和武当弟子都能网开一面,更何况对他有恩的谢某及贤王府弟子?如果萧谷主独断专行,试问寻衣又会如何看待你这位……娘亲?” “你……” 谢玄此言绵里藏针,听似“劝说”,其实就是“威胁”。 更重要的是,谢玄一语戳中萧芷柔的软肋,令她方寸大乱,哑口无言。 萧芷柔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意柳寻衣的感受,更不能不在意柳寻衣对自己的态度。 心念及此,羞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的萧芷柔难免有些气急败坏,怒道:“谢玄,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寻衣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左右他的去留?” “他是你儿子,更是北贤王的儿子!”谢玄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不甘示弱地与萧芷柔据理力争,“萧谷主,恕我说一句不恭敬的话。寻衣自幼孤苦无依,你与北贤王皆未尽过父母之责。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若说谁最有资格决定寻衣的命运,你与北贤王皆不如将寻衣一手养大的赵元。因此,现在强调他是谁的儿子……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根本毫无意义。然而,纵使是‘五十步笑百步’,北贤王与寻衣的感情仍比你亲近深厚。至少……寻衣曾在贤王府效命多时,与北贤王既有主仆之义,又有师徒之情,这些年他承蒙北贤王的教诲比鸿轩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细细算来,虽然北贤王在世时未与寻衣父子相认,但他与寻衣的‘父子之情’却实实在在,不容抹杀。更何况,北贤王在生死关头用自己的性命保住寻衣,此乃父爱如山,血浓于水。此一节,难道不足以羞煞一直‘冷眼旁观’的萧谷主?因此,你又有什么资格替寻衣决定自己的归宿?难道只因为你是‘生而未养’的……亲娘?” “谢玄,你……你找死不成……” “萧谷主之所以动怒,恰恰因为谢某言之无虚。”面对怒不可遏的萧芷柔,谢玄临危不惧,依旧严辞正色,大义凛然,“萧谷主扪心自问,谢某所言……何错之有?我承认,北贤王昔日有负于你,可他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也只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与下一代无关。你心心念念怨恨北贤王薄情寡义,试问萧谷主当年对待自己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又何尝不是自私无情?谢某追随北贤王多年,深知他的为人品性。倘若他一早知道你怀有身孕,一早知道自己有一双儿女流落在外,断不会像萧谷主那般‘弃之不顾’,更不可能忍心让自己的骨肉饱受颠沛流离之苦。论无情,究竟谁更无情?论自私,又是谁更自私?虽然你与北贤王因爱生恨皆是凌潇潇从中作梗,可萧谷主你……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过错?从始至终,北贤王根本不知道寻衣和剑萍的存在,他纵使想尽责……恐怕也找不到机会。但你不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身为母亲……却毫不犹豫地狠心抛弃他们。你一心顾影自怜,全然不睬自己的儿女。殊不知,千错万错,孩子总是无辜的!如此算来,萧谷主的‘明知故犯’是不是比北贤王的‘不知者无罪’更加冷血?更加无情?更加可恶?北贤王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但他却为自己的儿子付出生命的代价。萧谷主冰魂雪魄,有情有义,可你又为自己的儿女付出过什么?” 谢玄此言犹如锋刀利剑,字字句句狠狠戳进萧芷柔的心底,直令她柔肠寸断,痛不欲生。 不可置否,当年的“滕柔”年轻幼稚,心智不熟。因为对洛天瑾由爱生恨,所以恶其余胥,对洛天瑾的一双儿女也心存芥蒂,故而犯下滔天大错。 然而,当她坠崖不死,重获新生成为“萧芷柔”后终于大彻大悟,于是四处追查“杜襄”的下落,昼夜期盼着能与自己的一双儿女团圆。 只可惜,天意弄人,为时晚矣。 这一刻,萧芷柔的心里既悔恨又委屈,她想替自己辩驳,又无颜替自己辩驳。因为在活生生的柳寻衣和云剑萍面前,在他们悲惨而凄楚的童年经历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辩解”都像是……故意“狡辩”。 不知不觉,神郁气悴的萧芷柔已褪去杀心,潸然泪下。 “倘若北贤王在世,刚刚这番话……谢某绝不会说出来,他也不允许我说出来。”谢玄老眼泛红,言辞愈发悲切,“萧谷主,既然我们开诚布公,谢某索性再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北贤王身为有妇之夫与你滋生暧昧,确有过错。但他的过错只能影响你一时,却无法左右你一世。你的路……终究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一味地怨恨别人……并不公平。再说寻衣,‘子承父业’不仅仅是北贤王的遗愿,更是古往今来天经地义之事。无论他是否愿意,有些事他应该做,也必须做。因为……这是他欠他爹的!” 此刻,神思恍惚的萧芷柔宛若一具行尸走肉。神情呆滞,目光空洞,被谢玄的“逆耳忠言”深深刺痛,深陷纠结而难以自拔。 “萧谷主,谢某谨遵你的吩咐,说的每一句都是‘大实话’。至于你要带走寻衣……恕谢某万万不能答应。” 言至于此,谢玄满眼谨慎地望向失魂落魄的萧芷柔,下意识地轻咳两声,从而语气一缓,态度颇为诚挚:“无论如何,萧谷主是寻衣的亲娘,是贤王府的‘主母’。只要你不违背北贤王的遗志,做出倒行逆施之举,谢某和贤王府弟子必当对你尊奉有加,在你面前也万万不敢造次……” 面对谢玄的恭维,萧芷柔仍静若木雕,一动不动。 “如果……”谢玄小心翼翼地继续试探,“如果萧谷主不想杀我,谢某也不再打扰,就此告退。” 言罢,见萧芷柔心不在焉,迟迟不语,谢玄的口中不禁发出一道意味莫名的叹息。 踌躇再三,谢玄索性将心一横,毕恭毕敬地朝萧芷柔拱手一拜,而后不再犹豫,转身离开内庭。 …… “谢府主!” 当思绪万千,五味杂陈的谢玄从内庭踱步而出时,黑暗中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悦耳声音,登时将他的沉思打断。 紧接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一颗参天古树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走在前边的是一位纤腰楚楚,秋水盈盈,仙姿玉质,一貌倾城的窈窕美人。 走在后面的是一位方面大耳,河目海口,虎背熊腰,气势逼人的彪形大汉。 “洵溱姑娘?”辨清来人是洵溱和阿保鲁,满心戒备的谢玄不由地暗松一口气,同时将凝聚于掌心的一股内劲悄无声息地化解消散,从而神情一禀,语气颇有一丝迟疑,“夜半三更,你们不回去歇息,这是……” “长夜漫漫,小女子却忧心如焚,难以入眠。我实在不愿虚情假意地逢场作戏,更不喜欢猜来猜去。因此,我一直在这里恭候大驾,希望能与谢府主推诚相见,说几句……心里话。” …… 第1076章 寸有所长 当洵溱和阿保鲁走到距谢玄约七步之遥时,阿保鲁极为识趣地停下脚步,任由洵溱独自上前。 “心里话?”谢玄一愣,下意识地呢喃自语,“咄咄怪事!为何今夜这么多人想与谢某说心里话?” “哦?”洵溱柳眉轻挑,话里有话地反问,“不知还有什么人与谢府主互诉衷肠?” “没……没什么!”谢玄幡然醒悟,一边摆手搪塞,一边转移话题,“不知洵溱姑娘因何忧心如焚?又想对谢某说什么?” “既然谢府主开门见山,小女子也不兜圈子。”洵溱似笑非笑地答道,“简而言之,无非两件事而已。” “愿闻赐教!” “在谢府主面前,小女子岂敢言教?”洵溱姿态谦卑,言辞亦十分恳切,“其一,小女子恭喜谢府主功德圆满,苦尽甘来。” “功德圆满?”谢玄眉头一皱,苦笑自嘲,“谢某既无功勋,也无德行,何来圆满?洵溱姑娘莫要取笑……” “欸!谢府主不必自谦。你为帮洛盟主报仇雪恨,帮柳寻衣沉冤昭雪,不惜屈身事贼,埋头隐忍,遭尽冷眼猜忌,饱尝辛酸耻辱。万幸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清风父女的累累罪行,非但令洛盟主大仇得报,而且令中原武林重见光明,岂非功德无量,可喜可贺?” “多谢洵溱姑娘抬举!不过,此事绝非谢某一人之喜,而是天下英雄之喜,是皆大欢喜。”借着朦胧月色,谢玄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盯着振振有词的洵溱,云淡风轻地笑道,“若说功德圆满……亦全仗少秦王与洵溱姑娘斧钺不避,水火不辞地鼎力相助。倘若仅凭谢某一人之力,纵使有心杀敌,恐怕也无力回天。因此,谢某也应该向洵溱姑娘道一声‘同喜’。”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谢玄对洵溱的处世作派颇有了解,知道她绝不会三更半夜无缘无故地跑到自己面前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其中……必有深意。 虽然洵溱口口声声“开门见山”,可实际上她却一直在兜圈子。 既然如此,老奸巨猾的谢玄也不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音与其相互恭维,意在静观其变。 “难得谢府主还记得少秦王与小女子的尺寸之功,实在感激不尽。不过‘同喜’二字……小女子却万万承受不起。” “这……”见洵溱渐渐切入正题,谢玄的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表面上依旧故作懵懂,“洵溱姑娘此言何意?谢某为何越听越糊涂?” “今日在‘锄奸大会’上,谢府主于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扬言与少秦王划清界限……此举令小女子不胜惶恐,此刻又岂敢‘欢喜’?” 见洵溱主动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谢玄不由地一怔,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尴尬。 “原来……洵溱姑娘是来向谢某兴师问罪的?” “万万不敢!”洵溱连忙辩解,“小女子只是道出心中忧虑,倘若不慎冒犯,万望谢府主恕罪。” “洵溱姑娘何罪之有?此事……错在谢某一时失言。”谢玄断断续续地解释,“其实……当时的情形你也知道,谢某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谢府主不必自责,小女子当然明白你的难处。”洵溱表现出一副善解人意的豁达模样,煞有介事地好言劝慰,“其实,小女子在此迎候谢府主的第二件事……正是向你辞行。” “辞行?”谢玄暗吃一惊,“辞什么行?莫非洵溱姑娘有其他要事,急着离开?” “不是小女子急着离开,而是……不得不离开。”洵溱眼神一暗,面露愁苦,一副迫于无奈的“弱小”模样显得分外凄楚可怜,“事到如今,谢府主和柳寻衣皆已达成所愿,不再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继续留在这里,非但不会受到欢迎,反而会变成你们的累赘,令你们饱受飞短流长之苦,徒增非议诟病之殇。因此,与其等别人轰我们走,倒不如主动离开。至少……为彼此保留一份颜面,免伤昔日同道之谊。” “这……”谢玄一脸错愕,“什么意思?什么‘飞短流长之苦’?什么‘非议诟病之殇’?洵溱姑娘何出此言?是谁说这里不欢迎你们?又是谁说要轰你们走?告诉我,谢某定严惩不贷……” “小女子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傻瓜,有些话……何必等别人当众挑明?”洵溱一脸幽怨,连连叹息,“柳寻衣与少秦王勾结不清,势必对贤王府的声誉造成极大影响。谢府主欲辅佐柳寻衣成为中原武林新一代的雄主,必然要和我们这些异域外族撇清关系……” “洵溱姑娘,你……” “谢府主不必多言!小女子既非不明事理之徒,亦非挡人前程之辈。眼下,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家主尽在丹枫园内。刚刚小女子出现在内庭,旁人的眼神已切切实实地令我感受到一丝‘不受欢迎’的意味。他们只是碍于谢府主的情面,方才没有当众发难,令我出丑。”洵溱不给谢玄劝解的机会,一本正经地自我嘲讽,“其实,刚刚谢府主也感受到一丝难堪,只是硬着头皮替我解围罢了。这些事小女子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但也正因如此,小女子更不能辜负谢府主的仁义,绝不能让贤王府因为我们而落人口实。” “这……” “小女子本打算不辞而别,可一想到谢府主光明磊落,为人高义,我若连声招呼都不打,未免令阁下寒心。”洵溱踌躇道,“因此,小女子专程来此向谢府主道别,而后连夜率人离开丹枫园。待明日柳寻衣醒来,有劳谢府主替我向他说一声……后会有期。” 言罢,洵溱似模似样地拂袖在眼角轻轻擦拭,又朝茫然无措的谢玄欠身一拜。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洵溱姑娘留步!” 未等洵溱和阿保鲁走远,心烦意乱的谢玄眼神一变,快步追上前去。 “谢府主还有何事?” “你们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走。”望着心灰意冷的洵溱,谢玄明知她在欲擒故纵,装腔作势,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好言挽留,“你是寻衣的救命恩人,是贤王府的救命恩人。天下谁人不知,寻衣能屡次三番化险为夷,我们能顺利扳倒清风,洵溱姑娘岂止是功不可没?简直是厥功至伟!说句十分自私的话,倘若洵溱姑娘就此离去,试问天下人会如何揣测柳寻衣?又会如何编排贤王府?世人会说我们‘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诸多罪名,又教我们如何承受得起?” “可我们毕竟是辽人,是少秦王的人……”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只要行的端、坐的正,恪守江湖规矩,遵奉武林道义,你们是什么人又有何妨?”谢玄义正言辞地纠正,“再者,吴少侠已在天下英雄面前力证,汉人与少秦王交朋友并无罪过,少林高僧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等?因此,直至‘锄奸大会’结束时,已无人再提起寻衣与少秦王有什么‘不轨企图’,更无人再借此大做文章。最多……对寻衣‘西律武宗’副宗主的身份颇有微词。然而,此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相信定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化解矛盾。” “谢府主此话当真?”洵溱将信将疑,“千万不要为难……” “如果洵溱姑娘不辞而别,寻衣一旦追问,谢某才是真真正正地为难。”谢玄向前一步,意味深长地低声提醒,“洵溱姑娘不要忘记,谢某在向少秦王发信求援的时候,曾向你们立下承诺。只要你们帮寻衣洗脱污名,并让他重回贤王府,谢某一定竭尽所能地说服他,让他继续践行北贤王与少秦王的合作,完成我们两家尚未完成的……大事。生而为人,自当言必行、行必果!更何况,少秦王有谢某的‘血书’为质,无异于死死攥着谢某的‘命脉’。我若不想名誉扫地,自绝于天下,又岂敢出尔反尔,食言自肥?” 闻言,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眉宇间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欣慰之意。 “谢府主一诺千金,小女子不胜钦佩!”洵溱郑重其事地朝谢玄深作一揖,阿保鲁随之拱手一拜。 “洵溱姑娘不必见外,你们尽管在丹枫园安心住下。至于其他的事……皆由谢某替你们安排。” 直至此刻,谢玄终于明白洵溱的真正来意,正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昔日对少秦王的承诺。 换言之,洵溱借“假意离开”试探谢玄的心思,同时旁敲侧击地告诫他……千万不要试图过河拆桥,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虽然二人早已心照不宣,但有些“窗户纸”可以捅破,有些“窗户纸”却宁死也不能乱戳。毕竟,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而追悔莫及。 因此,谢玄与洵溱纵使在心里彼此提防,甚至相互憎恶,但表面上仍要佯装同心同德,如埙如篪。心照不宣地尽力维持着在外人看来“力排万难”、“不离不弃”的坚实情谊。 …… 第1077章 以退为进 “还有一句话……小女子不知该不该问?” “难道洵溱姑娘到现在都不肯将谢某当成自己人?”面对洵溱的含糊其辞,谢玄大手一挥,故作不悦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洵溱姑娘何必吞吞吐吐?有话但讲无妨。” “此乃贤王府的家事,我只是出于好奇。倘若谢府主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避而不谈,小女子断不会强人所难……” 未等洵溱再三解释,谢玄已隐约表露出一丝不耐之意。见状,心有顾忌的洵溱讪讪一笑,凑到谢玄耳畔,低声道:“我想问……柳寻衣现已认祖归宗,不知贤王府打算如何安顿他?难道让他做一辈子……少主?” “这……” “别急!”未等脸色微变的谢玄开口作答,洵溱已用手轻轻按住他的肩头,继续道,“小女子不妨再将话说的明白一些。谢府主打算什么时候……将贤王府的大权禅让于柳寻衣?” 面对洵溱讳莫如深的追问,谢玄眉心深锁,迟迟不语。 “罢了!倘若谢府主不便回答,权当小女子没有问过……” “有何不便?”洵溱话未说完,谢玄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答道,“谢某本来也只是暂代府主之位,从未想过把持贤王府的大权。因此,只要寻衣点头,谢某随时随地都可以退居二线。” 言至于此,谢玄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严肃,故而眼神一缓,展颜一笑,戏谑道:“实不相瞒,府主的位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自从谢某僭居此位,犹如置身于刀山火海之中,整日如坐针毡,一年多来几乎从未吃过一顿安稳饭,更未睡过一晚踏实觉。我现在巴不得寻衣赶快打起精神,将压在我肩上的重担统统接下,让我像以前一样舒舒服服地站在‘府主’身后,帮他排忧解难,出谋划策。” “谢府主深明大义,小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柳寻衣能遇到你这般忠心为主的叔父,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府主生前待我恩重如山,谢某自当为他的子孙后代鞠躬尽瘁……” “府主!” 就在谢玄与洵溱“推心置腹”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登时将二人的谈话打断。 紧接着,行色匆匆的慕容白和邓泉一前一后来到近前。 “咦?原来洵溱姑娘也在这里,失敬!失敬!” “见过七爷、八爷!” 伴随着几句寒暄,邓泉走到谢玄身旁,欲向他附耳私语,却不料被谢玄大手推开。 “洵溱姑娘是寻衣的救命恩人,也是贤王府的恩人。因此,在她面前你们不必遮遮掩掩,有话但讲无妨。” “这……” 似乎对谢玄的“慷慨”倍感意外,骤不及防的邓泉与慕容白相视一眼,二人的脸上尽是一抹踌躇之色。 “究竟何事?” “哦!”未等一头雾水的邓泉辨清局势,若有所思的慕容白已抢先开口,“回禀府主,遵照你的吩咐,我们已派人将诸位郎中送回家中。” “有没有再三告诫他们不要乱说话?” “放心,都办妥了。”慕容白胸有成竹地笑道,“我们给的赏银足够他们吃喝一年,现在只让他们闭门一月,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如此甚好!”谢玄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若无别事,我们三人再去巡查一圈,以保丹枫园万无一失。” “遵命!” 见慕容白和邓泉欣然允诺,谢玄面露欣慰,又朝洵溱拱手拜别:“洵溱姑娘,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小女子遵从谢府主的安排。” 相互拜别,强颜欢笑的谢玄率慕容白、邓泉匆匆离去,眨眼消失在夜幕之下。 “洵溱,刚刚你向谢玄道别……是不是故意试探?” “你说呢?”面对阿保鲁的好奇,洵溱不答反问,“不是试探,难不成真的离开?如果就这样回去,你我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我知道你是故意试探,可……会不会太冒险?”阿保鲁尴尬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谢玄不按常理挽留我们,你主动辞行岂不是……弄巧成拙?” “我敢向他辞行,就料定他不会放我们离开。” “为何?”阿保鲁愣愣地望着神秘兮兮的洵溱,迟疑道,“难道只因为我们手里攥着他写给少秦王的那封‘血书’?” “不!如果谢玄铁了心与我们划清界限,仅靠一封‘血书’远远不够。”洵溱缓缓摇头,“我之所以笃定他不会放我们离开,是因为他现在亟需我们留下助他一臂之力。因此,他舍不得我们。” “什么意思?”阿保鲁越听越糊涂,“清风已死,凌潇潇大势已去。谢玄正值春风得意,对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得’?” 洵溱伸手朝昏暗无比的内庭大门一指,问道:“我们从内庭出来后一直守在这里,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什么发现?” “刚刚从内庭离开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三拨。第一拨以秦苦为首,也包括我们。第二拨是云追月、腾三石和云剑萍,按说他们和萧芷柔亲密无间,不应该轻易分开,但他们却‘弃萧芷柔于不顾’先行离去,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这……” “第三拨是潘雨音。”洵溱不给阿保鲁思考的机会,一如往常地将自己的睿智体现的淋漓尽致,“如我所料不错,潘姑娘被单独留下,应该是谢玄和萧芷柔在向她打听柳寻衣在虎穴龙潭的遭遇细节。” “有道理。”阿保鲁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可……这些又能说明什么?” “当潘姑娘离开后,内庭只剩谢玄和萧芷柔。他二人非但无亲无故,反而素有积怨,你猜……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院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阿保鲁细细琢磨,“据我所知,他们的交集无外乎洛天瑾和柳寻衣。如今洛天瑾已死,似乎只剩下柳寻衣可以将他们‘牵’在一起……” “正是!”洵溱朝阿保鲁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分析,“他二人单独留在内庭叙谈,话题一定与柳寻衣有关。回想‘锄奸大会’将要结束的时候,腾三石曾明目张胆地与谢玄争夺柳寻衣的‘归属’,令场面一度陷入僵局。我料……萧芷柔与谢玄单独一叙,八成与此事有关。” “不错!”在洵溱的指点下,阿保鲁混乱的思绪豁然开朗,“回忆谢玄刚刚走出内庭时的惆怅模样,一定和萧芷柔闹得不愉快……” “萧芷柔的背后不仅有实力不俗的绝情谷,还有虎视眈眈的龙象山和湘西腾族。谢玄的背后只有元气大伤的贤王府和外强中干的三义帮。除此之外,他无人可信,更无人可用。因此,一旦双方当面锣、对面鼓地‘争夺’柳寻衣,势单力薄的谢玄必将沦落劣势。”洵溱轻笑道,“此时,他唯一能求助、唯一能相信、唯一能利用的人……只有我们。一者,我们对柳寻衣恩重如山。二者,柳寻衣至今仍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于情于理,他都要顾及我们的情面,听取我们的建议。” “你的意思是……谢玄不肯放我们离开,是因为他想利用我们留下柳寻衣?” “谢玄与少秦王的约定是‘我们帮柳寻衣摆脱厄运,重回贤王府。谢玄怂恿他与我们共襄大事’。因此,与其说谢玄利用我们,不如说我们与他相互利用,相互依存。”洵溱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少秦王相中的人是柳寻衣,不是谢玄。可如果没有谢玄从旁辅佐,以腾三石和萧芷柔的性子……一定不会让柳寻衣与少秦王合作。因此,我们若想顺利完成少秦王的部署,就必须帮谢玄留住柳寻衣。现在,我们和谢玄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谁也不能不劳而获,谁也不能坐享其成,必须精诚合作才能有所作为。” “原来如此!”阿保鲁恍然大悟,看向洵溱的眼神愈发钦佩,“纵使谢玄心里想和我们分道扬镳,他也不敢这么做。因为我们一旦离开,他极有可能失去柳寻衣,乃至前功尽弃,被人打回原形。”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何敢在谢玄面前有恃无恐?” “明白!明白!”阿保鲁激动地连连点头,“大小姐神机妙算,早已将谢玄的心思窥探的一清二楚……” 言至于此,阿保鲁眼珠一转,费解道:“只不过……既然你早已猜出谢玄的心思,又何必多此一举地试探他?” “有些东西,‘猜出来’和‘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洵溱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我故意用一招‘以退为进’,意在‘敲山震虎’。殊不知,有些事越是避而不谈,越是隐晦不明。历经‘锄奸大会’一场闹剧,柳寻衣和谢玄皆已窥得中原群雄对我们的态度。因此,他们现在的心境应该是左右为难,摇摆不定。既不敢与我们如胶似漆,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也不敢和我们形同陌路,变成忘恩负义之人。此时的谢玄,最希望我们缄口不言。如此一来,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揣着明白装糊涂。需要我们的时候,可以尽情地利用我们。不需要我们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我们一脚踹开。如此一来,主动权永远攥在他手里。但我偏偏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逼迫他表明立场,只有这样才能化被动为主动。日后在柳寻衣面前,其他人的态度我不清楚,但至少……谢玄会一心一意地替我们说话。” …… 第1078章 旧债未尝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只要谢玄在柳寻衣面前替我们说一次话,他就会说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纵使谢玄不承认自己是我们的人,柳寻衣也会认为他是少秦王的拥趸。如果他事后反口,定会被人视作反复无常的小人,失去威望不说,更会失去柳寻衣的信任。” 阿保鲁的恍然大悟,非但没有得到洵溱的称赞,反而引来她的告诫:“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自作聪明地说出来。眼下,丹枫园的局势复杂多变,稍有不慎就会授人以柄。因此,你……还有萧阳、苏忽他们,切记在外人面前管住自己的嘴巴,千万不要无遮无拦地乱说话。” “记下了!” “兄长回来没有?” “还没。”渐渐意识到洵溱对自己有所不满,阿保鲁不敢再巧言令色,毕恭毕敬地老实作答,“不过雷震他们已经放出消息,只要公子未出洛阳地界,一定知道我们栖身在丹枫园。” “兄长在临走前……自称奉少秦王之命去见一位朋友,你知不知道是谁?” “这……”阿保鲁一脸茫然地连连摇头,“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当真不知?” “绝对不知!” 见阿保鲁信誓旦旦,不似作假,将信将疑的洵溱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兄长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必担心,公子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登时令若有所思的洵溱一愣,同时令阿保鲁的声音戛然而止。 二人侧目观瞧,但见以唐阿富、常无悔为首的十余名绝情谷弟子,及以腾苍、腾琴儿为首的二三十名腾族弟子持刀带剑,匆匆而来。 其中,绝情谷弟子是奉萧芷柔之命前来听候差遣。至于腾族弟子……则是腾三石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于是自作主张,派他们前来替萧芷柔“打打下手”。顺便替自己充当眼线,以防内庭发生不测。 “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们为何来这儿?” 当唐阿富一众与洵溱、阿保鲁一照面,双方不约而同地面露错愕,同时出言发问。 “我们担心柳寻衣的伤势,于是过来看看。”洵溱不假思索地敷衍,未等唐阿富质疑,她已别有深意地反问,“你们来此……莫非是萧谷主的意思?” “这……” “绝情谷的事与外人无关,更不必向外人交代。”未等唐阿富迟疑,面无表情的常无悔已毫不客气地驳回洵溱的“试探”,而后凑到欲言又止的唐阿富耳畔,低声提醒,“大师兄,谷主在等我们,不要与闲杂人等纠缠。” 常无悔与唐阿富不同,他和洵溱素无往来,更谈不上任何交情,故能秉持绝情谷的一贯作风,冷漠而高傲地对待眼前的“外人”。 唐阿富用一双狭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宠辱不惊的洵溱,头也不回地向常无悔几人说道:“你们先进去。” “可是……” “进去!” “是。” 见唐阿富态度坚决,自知多说无益的常无悔悻悻点头,而后率“白面青衣俏八绝”快步走向内庭,其余弟子及腾族众人因未受召见,故而极为识趣地留在门外。 待其他人渐渐走远,惜字如金的唐阿富方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洵溱,你和柳寻衣已经达成所愿。不知……你们对我的承诺打算何时兑现?” 闻言,洵溱不禁一愣,稍作思量后幡然醒悟,云淡风轻地笑道:“柳寻衣是萧谷主的儿子、你是萧谷主的爱徒,凭借这一层关系……纵使没有昔日的约定,他也会竭尽所能地帮你报仇。” “什么意思?”唐阿富的眼皮微微一抖,语气颇有不善,“听你的弦外之音……似乎想将此事统统推到柳寻衣的身上,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休要忘记,当初可是你的提议,让我与你们共同进退,帮柳寻衣对付清风。事到如今,难不成你想置身事外?” “唐阿富,你放肆……” “断无此意!” 见唐阿富出言不逊,阿保鲁勃然大怒。然而,未等他厉声驳斥,洵溱已一本正经地连连摆手,煞有介事地自圆其说:“我的意思是……你与柳寻衣‘亲上加亲’,替你报仇他义不容辞。” “什么叫‘亲上加亲’?什么叫‘义不容辞’?依你所言……好像是我利用谷主的人情博取你们的施舍?我们之间的约定,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与其他人无关,更不必与‘人情世故’混为一谈。我帮你们躲避追杀,对付清风父女。你们帮我追查元凶,了却灭门之仇。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他是不是谷主的儿子……又有何干?”言至于此,唐阿富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看向洵溱的眼神变得愈发狐疑,“等等!你早就知道柳寻衣与谷主的关系对不对?你拉我入伙……根本不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而是因为你一直攥着我的把柄,一个能令我随时随地对你们‘死心塌地’的把柄。你很清楚我和谷主的感情,更清楚只要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唐阿富纵使再穷凶极恶,也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们不利的事。” “这……”面对唐阿富地咄咄逼问,洵溱竟不知如何作答。 见状,唐阿富心领神会,自嘲道:“我早该料到你不会轻易相信我,若非谷主与柳寻衣关系特殊,你岂敢将‘无情剑客’留在身边?” “名为‘无情’,实际上却有情有义。”洵溱赶忙纠正,“我看得出来,你早已将柳寻衣当成朋友。纵使他不是萧谷主的儿子,你也不会害他。” “那你呢?”唐阿富的眼中精光闪烁,言辞愈发耐人寻味,“你会不会害他?” “如果我想害他,柳寻衣根本活不到今天……” “你的诡辩糊弄别人也许有用,但想糊弄我……未免有些天真。柳寻衣能活到今天,不是因为你心善,而是因为他对你仍有利用价值。” “说得好!”被唐阿富一语道破玄机,洵溱不怒反笑,“不可置否,柳寻衣对我确实有利用价值。非但如此,他对你同样有利用价值。否则你也不会站在这里,口口声声让我们兑现承诺。” 望着笑靥如花的洵溱,唐阿富的眉心微微一皱,淡淡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 “立场也许不一样,但目的……大同小异。”洵溱言辞俏皮,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过去的已成事实,不提也罢。将来的尚未发生,更不必多言。不如……我们说说眼下?” 显而易见,洵溱无意与唐阿富“翻旧账”,于是伺机岔开话题。 “正合我意。”唐阿富仇怨未解,同样不想和洵溱纠缠过往是非,“眼下,柳寻衣伤势未愈,有些事我也只能向你讨教。”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唐家灭门迄今二十余载,许多蛛丝马迹早已灰飞烟灭。因此,我们想追查当年的来龙去脉,揪出首恶元凶,绝非三言两语,一朝一夕的事。说不定……参与屠戮唐家的那些贼人已有许多不在人世。”洵溱思忖道,“如今,我们最容易找到的线索只有一个,就是你。” “我?” “不错!”洵溱重重点头,“唐家灭门一事,我们终究是局外人,对内情知之甚少。依你之见……我们应该从何下手?” “其他仇人身份不明、行踪不清,我无从下手。但有一个仇人……曾欺我年幼、夺我家业、害我性命,更重要的是……他是唐家灭门最大的获益者,极有可能与那些贼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早已对天立誓,此生此世与此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此言一出,唐阿富的眼中寒光乍现,一抹摄人心魄的冷厉杀机迸射而出,直令骤不及防的洵溱和阿保鲁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你说的是……” “口蜜腹剑的无耻奸商、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沈东善!” 阿保鲁面露惊诧:“难道是‘大宋第一富贾’……” “不错!此人一向趋炎附势,攀高结贵。尤其擅长蝇营狗苟之术,狐媚猿攀之道。”唐阿富咬牙切齿地说道,“如今清风已死,柳寻衣大势将成,我料沈东善一定不会视若无睹,必然找机会献媚攀交。” “嘶!” 洵溱从唐阿富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暗吃一惊的同时小心试探:“你的意思是……” “只要他敢现身,我必取他狗命。”面对洵溱的明知故问,唐阿富开门见山,毫不掩饰自己对沈东善的强烈杀意,“到时,希望你们能够践行承诺,必要时助我一臂之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倘若沈东善大张旗鼓地前来示好,即过门是客……柳寻衣早已不是当初的孤家寡人,纵使他心里对沈东善再憎恶,明面上也要顾及各方势力的态度及天下人的目光,又岂能为所欲为……” “这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既然你们答应过我,就不该避实就虚,讨价还价。今夜对你是这番话,明日对柳寻衣……我同样是这番话。” 言罢,态度坚决的唐阿富不再给洵溱辩解的机会,径直撞开心猿意马的阿保鲁,大步流星地朝内庭走去。 …… 第1079章 杀心未泯(一) 夜色越来越深,非但人困马乏,甚至连垂悬于天幕苍穹的璀璨星月也渐渐变得黯淡无光。被无尽倦意深深笼罩的昏暗天地萧瑟无比、静谧无比、清凉无比……宛若一团迷雾、一汪死水、一缕寒风。 谢玄在慕容白、邓泉的陪同下从内庭行至凝翠湖畔,一路上他们颇为“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皆一言不发。 “咳咳!” 驻足湖畔东张西望,见四下空荡无人,静如死寂,谢玄警惕的眼神方才缓和几分,同时用疲惫而沙哑的声音打破三人之间的沉默:“洵溱已经看破当下的局势,知道我们与腾三石、萧芷柔貌合神离,于是故意在我面前演一出‘欲擒故纵’的把戏,意图将谢某牢牢绑在他们的船上。” “既然府主明察秋毫,又何必被她牵着鼻子走?大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彻底与少秦王划清界限。”慕容白愤懑道,“今日,江湖各派的立场和态度十分鲜明,他们断难接受一名与异域外族纠缠不清的人在中原武林指手画脚。因此,少主若想率贤王府东山再起,迟早要解决这桩麻烦。” “不错!”邓泉连声附和,“洵溱要走便走,省的我们日后逐客。” “此番道理谢某何尝不知?只不过……洵溱聪慧过人,她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诈我,就算准我不会放她离开。” “为何?” “唉!”谢玄苦涩道,“你们有所不知,刚刚在内庭……萧芷柔已开门见山地向我提出带寻衣回绝情谷的要求。” “什么?” 此言一出,慕容白与邓泉登时心头一紧,面露不忿。 “萧芷柔岂能如此自私……” “我料,带走寻衣不仅仅是萧芷柔的意思,更是腾三石的心愿。”谢玄苦笑道,“虽然我已义正言辞地驳回她的无理要求,但萧芷柔肯不肯接受、腾三石有没有后招……我却毫无把握。” “所以府主才极力挽留洵溱,目的是让她帮我们留下少主。”慕容白恍然大悟。 “洵溱辛辛苦苦地将柳寻衣‘送回’贤王府,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腾三石一向注重名节,若非寻衣是他外孙,恐怕他宁死也不会与少秦王扯上关系。”谢玄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眼下,我们需要洵溱的帮助,同样……她也需要我们的支持。唇亡齿寒,难分难舍。此一节,洵溱和我皆心知肚明。” “是啊!”邓泉无奈道,“清风已死,我们与腾三石、萧芷柔共同的敌人已然消失,接下来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内斗’。眼下,腾三石不仅仅是湘西腾族的族长,更暂代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实力与影响皆不可小觑。” 见谢玄与邓泉满面愁容,慕容白眼珠一转,宽慰道:“你们也不必过于悲观,我相信有少主从中斡旋,这场‘内斗’一定不会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无论如何,贤王府和绝情谷、湘西腾族因为少主而变成实打实的‘亲家’。俗话说‘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要少主顺理成章地继承贤王府的家业,我们和腾三石、萧芷柔再怎么‘斗’也是家事,纵使一家人关起门来吵得天翻地覆,也绝不会便宜外人一分一厘。” “言之有理。”听到慕容白的劝慰,邓泉压抑的心情渐渐舒缓一些,戏谑道,“如果各路人马不忌惮我们是‘一家人’,今晚也不会削尖脑袋往丹枫园里钻。又是塞钱、又是送礼,连守门的护卫都变成他们巴结的对象。呵呵……当年府主在世如众星捧月,风光也不过如此。” 闻听此言,慕容白心念一动,身体稍稍向谢玄、邓泉凑近几分,别有深意地说道:“当下,武林各派的‘主事’皆在丹枫园落脚,他们轮番派人向我递话,一者关心少主的伤势,二者……希望能与府主私下一叙。” “意料之中。”谢玄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些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在‘锄奸大会’前,大都与我们不是一路。要么趋炎附势,唯清风马首是瞻。要么冷眼旁观,企图看我们的笑话。眼下的结果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寻衣以一己之力牵动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再加上一个势如猛虎的西律武宗。如此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试问中原武林谁敢与之抗衡?他们不趁局势未稳尽快与我们重修和睦,难道要等我们找他们秋后算账不成?” “其中,青城、峨眉派人传话十四次,少林、昆仑、崆峒、蜀中唐门各派人传话十七次。然而,表现最为殷切的莫过于江南陆府的陆庭湘,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他却足足派人传话三十二次,只为找机会与府主单独一叙。”说话的功夫,慕容白已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谢玄,试探道,“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昔日,陆庭湘为谋求中原武林副盟主之位,屡次三番设计谋害寻衣,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论与我们的积怨……他远比左弘轩、妙安更可恶。”谢玄沉吟道,“如今,此子不顾金复羽的体面对我们屡献殷勤,也许……有几分‘将功折罪’之意。但除此之外,难保他不会有其他企图。府主在世时曾评价此子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休看他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实则奸诈狡猾,满腹祸心,尤其喜欢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前几年在贤王府与金剑坞之间摇摆不定,其人品、德行比他老子相差十万八千里。对于此人,谢某打骨子里鄙视,实在不愿与他走的太近。” “陆庭湘如此善变,我们不必睬他……” “不行!”谢玄打断义愤填膺的邓泉,思忖道,“寻衣刚刚回到贤王府,大局未稳,不宜树敌,尤其不能得罪陆庭湘这种雕心雁爪的小人。我意,对陆庭湘这种人逢场作戏即可,推心置腹……大可不必。” “那今夜……” “既是逢场作戏,便要正大光明。”谢玄蔑笑道,“私下见面难免惹人猜忌,待明日再找机会与他、左弘轩、妙安一起叙旧。” “府主的意思是……今夜谁也不见?” “不!”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今夜我只见一人。” “谁?” “少林方丈,玄明!” “为何?” “因为吴双。” “这……” 见慕容白、邓泉一脸茫然,谢玄诡谲一笑,解释道:“我很好奇,吴双与少林究竟有什么渊源?他今天拿出那封令玄明态度大转的密信……又写些什么?” “这……” “还有!”谢玄眉头微皱,一边向慕容白、邓泉道出内心所想,一边渐渐陷入回忆,“吴双第一次现身是在武林大会,他暗中调换‘纸签’,帮府主顺利晋级第一场比武。因此,府主能在武林大会上夺魁,算起来也有他一份功劳。府主曾追问吴双为何帮自己,吴双回答‘因为府主曾帮过一个人,他只是受人之托’。因此,我想替府主查清楚,他和吴双究竟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吴双口中那位曾被府主帮助的人……又是谁?” 慕容白听的似懂非懂,踌躇道:“难道玄明知道这些秘密?” “我不知道玄明对吴双的秘密究竟知道多少。”谢玄坦言作答,“但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更重要的是,如果吴双与贤王府真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渊源,对我们也算一件好事。” “好事?”邓泉一脸愕然,“吴双可是耶律钦的儿子,府主不会想拉他进贤王府吧?” “当然不会!我的意思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少秦王身边的人了解越多,日后打起交道越容易把握尺度。” “有道理……” “吴双的事不能操之过急,需要一点一滴地调查清楚。丹枫园的局势你们也不必过分忧心,我自有应对之法。”谢玄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言辞变得谨慎而凝重,“当务之急……我有一件更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什么事?” “先和我说说贤王府的消息。”面对群疑满腹的慕容白和邓泉,谢玄话锋一转,不答反问,“凌潇潇和武当余孽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 慕容白与邓泉相视一眼,二人皆欲言又止,似乎心有顾忌。 “这里没有外人,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 “是。”在谢玄颇为不耐地催促下,邓泉眼神一正,拱手作答,“回禀府主,据留在府中的弟子传出来的消息,凌潇潇回到贤王府后先派人布置灵堂,后派人打造棺椁灵柩,用以收敛清风、雁不归及死难武当弟子的尸首。她将武当人马安顿在客院休整,独自返回内院收拾东西,甚至连晚饭也是各吃各的,并未聚众密谋。从他们的举动推测,凌潇潇既无伺机复仇之心,亦无鸠占鹊巢之意。料想……他们打算在贤王府对清风、雁不归进行哀悼,而后再扶灵返回武当。” …… 第1080章 杀心未泯(二) “料想?”谢玄眉头一皱,语气中蕴含着一丝不满,“谁的‘料想’?你又不是凌潇潇肚子里的蛔虫,怎知她作何打算?” “这……”被谢玄劈头盖脸一通质问,邓泉连忙赔罪,“此事……确是我一厢情愿,思虑不周,望府主责罚。” “凌潇潇贪婪自私,阴险狠毒,遭逢大败岂能善罢甘休?如果她懂得收敛,府主就不会遇害,贤王府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谢玄举目眺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意味深长地说道,“虽然清风已死,但武当根基犹在。凌潇潇睚眦必报,武当众人对我们更是恨之入骨,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因此,对于凌潇潇和武当……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告诉林方大和留在府中的弟子,定要不分昼夜地死死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再增派一些人手潜伏在贤王府四周,确保我们能及时收到府中传出的消息。” “府主放心,此事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要的不是竭尽全力,而是万无一失。”谢玄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言之凿凿的邓泉,“不要以为清风死了就能万事大吉,我们一日没有斩草除根,贤王府就一日得不到安宁。” “府主!” 忧心忡忡的慕容白听到谢玄和邓泉的对话内心纠结更甚,踌躇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擅自探听贤王府的消息已经违背少主的意愿,如果再增派人手潜伏在贤王府四周……岂不是将少主的命令抛诸脑后?甚至有……阳奉阴违之嫌。如果让少主知道我们背着他监视凌潇潇和武当人马……恐怕不好交代。我们这般越俎代庖……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听到慕容白的担忧,后知后觉的邓泉不禁感到一阵语塞,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谢玄,“其实,少主不会同意我们揪着凌潇潇不放……”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于君而言,究竟是忠臣有益?还是贤臣有益?”谢玄目不斜视地望着如深色琥珀般光滑而平整的凝翠湖,意味莫名地喃喃自语,“府主在世时,谢某从未想过这般恼人的问题。因为在北贤王面前,‘忠’即是‘贤’,‘贤’即是‘忠’。北贤王心思缜密,遇事机谨,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事事料敌于先,招招命中要害。根本无需我们这些‘臣下’费心考虑他的命令究竟是对是错,更不必担心他的决定会不会为日后埋下隐患。只可惜,天下并非人人都是北贤王,更不是人人都像北贤王那般具有一颗震古烁今的慧心。即使是北贤王的亲骨肉……也难以做到尽善尽美。” “这……” “我们三人为北贤王效命多年,在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因此,我们应该称得上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兄弟。值此夜深人静,谢某不妨向二位贤弟敞开心扉,说几句肺腑之言。” 言至于此,谢玄蓦然转身,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死死凝视着面面相觑的慕容白和邓泉,讳莫如深地说道:“其实,对于凌潇潇和武当余孽的‘诡变心思’,我与寻衣的判断不尽相同。对于他们的‘最终归宿’,我与寻衣的想法更是截然相反。在‘锄奸大会’上,若非慕容白劝我审时度势,我定不会由着寻衣率性而为,更不会放虎归山,贻误大局。” 慕容白似乎从谢玄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忙道:“府主的心情我们理解,只不过少主有令……” “既然我们是寻衣的叔父,自当替他分忧,为他排难。”谢玄毫不客气地打断慕容白的辩解,大义凛然地说道,“关键时刻,我们三人必须说他想说而不能说的话、行他想行而不能行的事。将‘好人’的美誉留给寻衣,至于‘恶人’的骂名……毋庸置疑由我们承担。如此,我们才算对得起北贤王的在天英灵,不辜负先主的托孤之命。” “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想行而不能行的事……”邓泉被谢玄的慷慨陈词惊得心惊肉跳,“府主说的是……” “其实,从‘锄奸大会’回来后我一直反复琢磨、再三权衡,企图说服自己顺从寻衣的决定,可结果却越想越担忧、越想越后怕,终究……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因此,我认为有些事必须当仁不让,奋不顾身。凌潇潇和武当余孽……”言至于此,谢玄的眼中杀机尽显,语气冷厉如冰,“必须除之而后快!” “什么?” 谢玄此言一出,慕容白和邓泉无不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白强压着内心的惶恐,小心翼翼地问道:“府主说的是……万一凌潇潇和武当人马图谋不轨?” “不!”谢玄斩钉截铁地打破慕容白的幻想,一针见血地说道,“无论凌潇潇和武当有没有图谋不轨,我们都不能留着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府主要我们违背少主之命,这……” “府主明明已经答应少主,岂能言而无信……” 这一刻,猝不及防的慕容白和邓泉方寸大乱,语无伦次。 “人情、面子、声誉、风光……寻衣想要的东西,在‘锄奸大会’上已经全部得到。天下人无不念其侠肝义胆,善者仁心。现在,就让他继续做他的‘仁义君子’,由我们私下出手替贤王府铲除心腹大患,永除后顾之忧。这……正是我要交给你们的重要差事。”谢玄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倘若诸事顺利,神鬼不知,自是皆大欢喜。可万一出现纰漏……亦有我们一力承担,与寻衣无关。” “府主三思!”慕容白猛然从恍惚中惊醒,迫不及待地劝道,“虽然寻衣现在是贤王府的少主,但他不日即是贤王府的主人。倘若我们背负出尔反尔的骂名,他身为‘一家之主’焉能逃脱干系?我认为此事万万不可……” “大不了……让寻衣将我们三人斩首示众,谢罪天下。”谢玄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只要能替贤王府的崛起扫清障碍,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应该由我们去做的事,绝不能因为贪生怕死而逃避。” “府主此言差矣!此事绝非我们贪生怕死,而是少主三令五申,不得对凌潇潇和武当赶尽杀绝。我等身为贤王府弟子,岂能悖主行事?”慕容白不甘示弱地据理力争,“敢问府主,你怎知少主真正想要的是那些虚妄名利?又怎知少主‘想说而不能说’、‘想行而不能行’?我们尚未洞悉少主的真正心意便自作主张地‘替他’行事,此举……与篡权何异?” “放肆!” 谢玄似乎被慕容白的争辩激出火气,炽热的眼神瞬间坠入冰点,直令滔滔不绝的慕容白脸色一变,喉结下意识地微微蠕动,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仿佛在极力平复自己忐忑不安的心绪。 “府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某为贤王府的大局不惜舍生忘死,而你……竟然污蔑我篡权?”谢玄怒极而笑,笑声中饱含失落与悲恸,“我承认,你对少主忠心可嘉。但你必须明白,少主终究不是北贤王,他也做不到北贤王那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现在的他年轻气盛,意气冲动,在人心叵测的江湖必然四处碰壁,吃尽苦头。我们若想帮他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就必须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其及时规劝,大胆矫正。古语云‘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慕容白,你明知寻衣妇人之仁,思虑欠妥,却不顾是非地一味顺从,只会令他变得越来越自以为是,越来越刚愎自用。如你这般只论尊卑、不问对错的‘愚忠’,迟早会害死寻衣,害死贤王府。” “我……” “府主此言至情至理,此事……少主的考虑确实欠妥。”谢玄的一番高谈阔论,渐渐得到邓泉的认同,“其实,我们根本不必让少主知晓,可以在凌潇潇和武当弟子南下途中设下埋伏,神不知、鬼不觉地……” 言尽于此,邓泉挥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深意不言而喻。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是在帮寻衣弥补过错……” 见慕容白眉心紧锁,踟蹰不语,心灰意冷的谢玄不禁发出一道苦涩叹息:“罢了!今夜我在你面前直言不讳,是因为我将你视作无话不说的兄弟。既是兄弟,就不会强人所难。如果你心有郁结,不肯背主行事,权当今晚什么也没有听见,谢某不会怪你。此事交由邓泉一人去办,相信……亦可成功。” “没问题……” “等等!” 未等邓泉欣然允诺,沉默良久的慕容白陡然将心一横,朝谢玄拱手一拜:“刚刚是我一时失言,望府主不要怪罪。你们视我如兄如弟,在下又岂能不识抬举?” 言罢,慕容白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大喜过望的邓泉,沉吟再三,终究摒弃杂念,毅然开口:“清风虽死,但武当仍有孤日、孤月两大高手坐镇。你一人前去,万一出现纰漏必定万分凶险。我……和你一起去!” …… 第1081章 受制于人(一) 三更天过半,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内响起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 “什么人?” “嗖!” 昏暗的客房内,盘膝打坐的云追月陡然睁开双眸,迸射出两道如刀似剑的骇人精光。与此同时,他屈指一弹,一道凌厉劲气瞬间穿透房门,不偏不倚地击中门外那道行踪鬼祟的人影。 “额……” 门外之人被云追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隔空点穴,下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圣主手下留情,我……我是无名。” 听到门外的哀求,云追月掌势一翻,再度荡出一股内劲,替无名解穴的同时亦将门闩轻轻弹开,伴随着“吱扭”一声轻响,紧闭的房门缓缓错开一道缝隙。 “这一次封住你的穴道,下一次再敢鬼鬼祟祟,我必一指洞穿你的脑袋。” “圣主息怒,在下……再不敢唐突打扰。” 当惶惶不安的无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步入客房时,云追月已飞身下床,不急不缓地将桌上的烛台点亮。映出他脸上那道熠熠生辉的金色面具,亦映出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诨号“十步一血”的无名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 “拜见圣主!” 面对恭敬施礼的无名,云追月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顾斟茶倒水,待茶润咽喉方才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我让你暗中‘照应’萧谷主,你突然跑回来……是不是萧谷主遇到什么麻烦?” “圣主宽心,萧谷主一切安好。内庭的守卫已经换成绝情谷和湘西腾族的人,为首的是唐阿富、常无悔、腾苍和腾琴儿。至于萧谷主……将人手安排妥当后进了柳寻衣的房间,一直没有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皮外伤何至于兴师动众?”云追月不屑道,“又是名医圣手、又是天材地宝,折腾一夜还不够,现在竟让萧谷主彻夜不眠地守着他,真是……不知所谓。” 抱怨几句,云追月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无名,又道:“谢玄何在?他真的放心离开内庭?就不怕他的‘香饽饽’被人抢走?” “谢玄与萧谷主交谈一阵后离开内庭,未再回来。”无名细细回忆,“对了!谢玄在离开内庭时和洵溱叙谈过一阵。不过我担心被他们发现,于是距离较远……没有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 “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还能谈论什么?”云追月似乎只关心萧芷柔的状况,对谢玄和洵溱的消息兴趣缺缺,故而话锋一转,“腾族长是不是已经休息?” “是。” “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动静?玄明、殷白眉、钟离木这些老狐狸有没有什么反常?” “表面上……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无名沉吟道,“此刻,丹枫园里里外外除了巡夜的护卫,几乎连鬼影都看不到一只。” “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背地里越是暗流汹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狡猾,一个比一个奸诈,谁也不是傻子,都在精打细算地权衡自己的利弊。料想……今夜这座丹枫园内没几人能睡得踏实。” “圣主所言极是。” “说吧!”云追月心不在焉地打断无名的恭维,“你来此何事?” “圣主,颜无极……来信了。” 无名精神一振,连忙将藏于怀中的一封密信毕恭毕敬地双手递到云追月面前。 听到颜无极的名字,云追月的眼神微微一变,举至唇边的茶杯又被他慢慢放回桌上,一边伸手接信,一边低声追问:“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颜无极派人将信交给我们潜伏在洛阳城的人。一炷香前,我们的人用暗号联络丹枫园内的弟子,再由我亲自出园取信。”无名如实作答,“圣主放心,我对此事万分谨慎,从始至终没有惊动丹枫园内的任何人,一拿到信即刻送来这里……” “很好。” 心事重重的云追月无意追问细节,匆匆拆信观阅。见状,无名极为识趣地端起烛台,恰合时宜地为云追月照亮信纸。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无名与云追月近在咫尺,但他却刻意将目光投向别处,全然不好奇信中的内容。 “砰!” 突然,眼泛寒光的云追月将信重重拍在桌上,直将骤不及防的无名吓得脸色一变。 “圣主这是……” “哼!颜无极一直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他不仅仅对‘锄奸大会’的始末了如指掌,甚至连我在丹枫园住哪一间客房、吃过什么东西、说过什么话也一清二楚。” “什么?”无名大惊失色,诧异道,“这里戒备森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洛阳城一直是蒙古人的地盘,丹枫园又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豪府大宅,自然备受瞩目。其中不仅有贤王府的弟子,更有常年在此修缮打理的上百名家奴院丁。这些人中藏着一两个蒙古人的奸细有什么奇怪?” “可颜无极初来乍到……” “颜无极是初来乍到,可由蒙古人掌控的洛阳将军府却在此深耕多年。凭颜无极手中攥着蒙古大汗亲赐的‘尚方宝剑’,连京北大营的数万大军都能随意调遣,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洛阳将军府?” “原来如此。”见云追月心情不佳,无名不敢再冒昧揣度。 “此时距‘锄奸大会’结束尚不足四个时辰,颜无极连一个囫囵觉都不肯让我睡,便迫不及待地派人传信,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这……”面对云追月的质询,无名不敢胡乱接茬,谨慎道,“莫非……他有什么急事?” “急事?呵,确实是急事。他急着向我兴师问罪,讨要交代。”云追月冷笑道,“显而易见,他对‘锄奸大会’的结局十分不满,对我的‘最终抉择’更是诟病颇多。” “这……” “他在信中要求我即刻前往洛阳将军府与他一叙,而且在末尾注明‘望君自明’、‘天醒不候’。” “混账!” 直至此刻,无名终于明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云追月为何如此震怒。颜无极这封信俨然摆出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傲慢姿态。莫说身为主角的云追月忍无可忍,纵使无名作为旁观者同样抑制不住怒火中烧。 “颜无极算什么东西?岂敢对圣主下令?既不关心丹枫园的复杂局势,也不考虑圣主有无闲暇,一句话便要圣主抛下一切赶去洛阳将军府……”话未说完,无名似乎又想到什么,不由地怒气更盛,“洛阳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整座洛阳城最‘热闹’、最‘扎眼’的地方之一。他明知将军府外一定早就布满各路人马的眼线,仍执意让圣主前去赴约,什么意思?难道他生怕外人不知道我们与蒙古人的关系?依我之见,他分明是故意刁难,其心可诛。圣主,我们断不可迎合此人,更不必睬他……” “我当然知道颜无极是故意为之,他在借此表达对我‘自作主张’的不满。”云追月深吸一口气,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些许,“然而,我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今夜也不能不去。” “为何?” “如果我不去,颜无极一定认为我心存异心。以他的性子,宁肯和我拼的鱼死网破,也不会让我们逍遥快活。一旦他将龙象山和蒙古人暗中联手的秘密公诸于世,非但洛阳城再无我们的立锥之地,中原武林也不会再有我们的容身之所。真到那时,外有蒙古势力虎视眈眈,内有江湖各派蠢蠢欲动,我们将彻底陷入进退两难的凶险境地。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大理的根基已经荡然无存,如果再得罪蒙古人……后果不堪设想。” “这……” “从我决定与颜无极重新合作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失去所有退路。”或是由于内心愤懑不平,当云追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中的茶杯被他“砰”的一声捏的粉碎。 这一幕被无名看在眼中,急在心头,却又无可奈何。 “罢了!去准备一下,我们……一炷香后动身。” “遵命!”无名先是欣然领命,后又小心追问,“敢问圣主,此行带多少人?” “人越多越容易暴露,一切从简。” “如果人手不够,万一撕破脸……” “放心!只要我主动赴约,颜无极就不敢和我撕破脸。” “那……圣主想让何人陪同?” “司无道、唐轩、邵元庆还有……你。” 虽然云追月口口声声不担心颜无极翻脸,但透过他钦点龙象山四大护法同行的举动,不难看出云追月对颜无极的真实态度,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般放心。 “我马上安排黎海棠和徐仁率人守在院中,以防有人在圣主回来前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告诉他们,如果有人求见……就说我在打坐。” “明白……” “还有!”未等无名转身离去,云追月的声音再度响起,“告诉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换上夜行衣,各自设法脱身。切记小心行事,不许让任何人发现行踪。半柱香后……我们在丹枫园西墙外的槐树下碰头。” “谨遵圣主之命。” “去吧!” …… 第1082章 受制于人(二) 四更天近,洛阳将军府四下昏暗,一片静谧。唯独东厢偏厅灯火通明,人影摇曳,不时传出阵阵交谈。 “时辰差不多了。尔等不必侍候,下去歇息吧!” “可将军有令……” “如果洛阳将军怪罪下来,你们就说是颜某执意不许你们伺候。告诉他,洛阳将军府的美意颜某已然心领。其实,一群汉人聚集在洛阳城举办‘锄奸大会’……也不算什么大事。大汗日理万机,案前皆是军国大事,颜某不会用这种小事烦他,教洛阳将军放心,不必为此烦忧。只不过……如果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希望洛阳将军能够主动上报,小心戒备,以防不测。毕竟,这些江湖人士个个身怀绝技,三五个不足为惧,可成千上万地聚在一起……难保不会闹出乱子。颜某料想,这些汉人不是每一次都能像‘锄奸大会’这般顺利收场,你们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这般走运。汉人大都精于算计,他们平日向你们供养一些‘小恩小惠’,迟早会向你们十倍、百倍地讨回来。因此,什么恩惠能收、什么恩惠不能收,你们身为洛阳城的‘主人’可要做到心中有数,千万不要被人卖了仍浑然不知,甚至傻乎乎地替人家数钱。” “幸好你们在丹枫园埋有眼线,这一次权当将功折罪,不予计较。告诉你家将军,不是什么钱都能往自己的怀里揣,当心他有命赚、没命花!” “记下了!小的们一定将颜岭主和胡大档头的‘忠告’一字不差地转达将军。” “下去吧!” “诸位大人宽坐,小人告退。” “吱!” 寒暄作罢,房门应声而开。紧接着,四名布衣打扮的奴仆自偏厅鱼贯而出,又站在门外朝厅内再三作揖,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房门重新关上。 偏厅内,除颜无极、龙羽、哑坤之外,塞北胡马帮的三大档头胡震、霍彪、裘狰亦赫然在列。 不久前,他们奉蒙古大汗之命南下中原,专程来此助颜无极一臂之力。 “这位洛阳将军分明是见钱眼开的酒囊饭袋,让这种人替大汗驻守一方……丢人现眼事小,贻误战机事大。鼠辈蠢材,为何不杀?” 神情慵懒的龙羽将自己的身体斜靠在椅子上,双腿高高翘起,叠搭于一旁的茶桌。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不时用手指慢慢划过剑刃,指上的老茧与锋利的剑刃来回摩擦,发出一阵轻微却十分刺耳的“嗤嗤”声响。 “这些年大汗举兵不断,确实培养出不少能征善战的将军。统领兵马自然不缺骄兵悍将,可守城养民却……人才难得。”颜无极苦笑道,“如今,连万安宫的可用之才尚且捉襟见肘,更何况这里?如果贸然处死这位将军,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岂不是给大汗平添烦恼?” “洛阳将军虽庸笨贪婪,但至少对大汗一片忠心。”胡震接话道,“他在我们面前既不掩饰也不推脱,而且言听计从,任劳任怨,也算有悔改之意。刚刚颜岭主与胡某软硬兼施,恩威并济,相信他日后必会有所收敛。” 见胡震开口,龙羽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大汗突然将你们派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老人家……认为我们应付不了中原的事?” “你不必含沙射影,我们明白‘多个香炉多个鬼’的道理。”霍彪沉声辩驳,“放心!我们来此只为帮忙,不会和你们抢功。” 龙羽轻蔑一笑,言辞毫不留情:“这里的事我们已经安排的七七八八,你们能帮什么忙?” “龙羽,你……” “好了!” 见龙羽阴阳怪气,霍彪不甘示弱,颜无极脸色一变,颇为不耐地打断双方的争论:“只要我们将大汗交代的差事办妥,谁的功劳也少不了。倘若将差事办砸了……在座的有一位算一位,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云追月怎么回事?”胡震碍于颜无极的情面无意与龙羽纠缠,于是伺机岔开话题,“究竟是信没有送出去?还是云追月故意爽约?” “他一定会来。”颜无极不动声色,稳若泰山,“不必心急,再等等。” “难说!”龙羽优哉游哉地揶揄道,“这一次我算彻底看清云追月的底细,此人一心想着女人,一见萧芷柔就忘乎所以,心心念念尽是儿女情长,根本成不了大事。早晚有一天,他会死在女人手里。” “我看也是。”提起云追月,同样满心鄙夷的霍彪毫不犹豫地赞同龙羽的见解,“休看他是一派之主,实则毫无立场,更无信誉。当初,他在颜岭主面前一口一个‘是’,一口一个‘遵命’,可一见到萧芷柔立刻被迷的神魂颠倒。至于颜岭主交代的正事……早他妈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和这些两面三刀的汉人打交道就不能太实在,咱们这些年在他们手里吃的亏一次比一次糟心。”裘狰冷笑道,“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万幸这一次颜岭主声东击西,对云追月只是试探,并未将‘正事’寄托在他身上,否则又要功亏一篑。也不知隋佐将军的差事办的顺不顺利……” “天底下是不是你最聪明?” 裘狰话未说完,面沉似水的颜无极突然吐出一句满含不悦的质问,登时令滔滔不绝的裘狰一愣,溜到嘴边的下文亦戛然而止。 “颜岭主此言何意……” “老三,就显摆你知道的事多?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颜岭主他们办的是什么事?我们能在丹枫园安插耳目,难保这座将军府不会隔墙有耳,你瞎他妈嚷嚷什么?” “这……”被霍彪及时提醒,一头雾水的裘狰幡然醒悟,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颜岭主,其实我……” “行了!”颜无极心不在焉地打断裘狰的辩解,淡淡地说道,“从现在开始只喝茶,不说话。” 言罢,热闹的偏厅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颜无极闭目假寐,龙羽依旧把玩着短剑,昏昏欲睡的哑坤蜷缩在一旁不时发出阵阵鼾声。唯有心有余悸的胡震、霍彪、裘狰思绪繁杂,面面相觑。 就这样,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持续多久。待偏厅内的烛火燃烧过半,空荡的房顶悄然传来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登时令颜无极双眸睁开,亦令心猿意马的龙羽、胡震等人精神一振。 突然,四道黑影于偏厅外的横梁垂悬倒挂,顺势撞开窗户,动如脱兔般闪身而入。 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金色面具,一袭黑袍的云追月闲庭信步般出现在颜无极等人面前。 “颜岭主,你真是挑了一个秘密相会的好地方。” 一见面,双方没有多余的问候,云追月直截了当地向颜无极倾诉自己的不满。言辞虽有埋怨之意,但语气却不瘟不火,平淡如水。 “呵呵……区区一座洛阳将军府,势必挡不住云圣主的大驾。至于将军府外的那些蟊贼,更不会被云圣主放在眼里。” 说话的功夫,满面春风的颜无极已起身相迎,颇为欣慰地朝云追月拱手一拜,又道:“颜某早就料定,云圣主何许人也?那是言而有信,赴险如夷的英雄豪杰。与颜某更是松柏寒盟,金石至交。莫说这里是洛阳将军府,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一定挡不住云圣主的脚步,他必然力排万难,如时赴约。刚刚他们还不相信,如何?现在相信了吧?哈哈……” “说的也是。”胡震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一座将军府、三五个蟊贼,如果云圣主连这点小小的麻烦都应付不来……未免有失龙象山圣主的身份。” “你说什么?” 见颜无极、胡震此唱彼和,轮番对云追月冷嘲热讽,司无道、唐轩、无名、邵元庆无不面色铁青,眼泛寒光。 其中,尤以性情暴躁的邵元庆反应最为激烈,毫不忌讳地伸手朝胡震一指,狞声喝问:“从哪儿冒出来的杂碎?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砰!” “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混账东西?” 邵元庆话一出口,霍彪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老子是‘南山恶虎’邵元庆,不服打一场?” 邵元庆嗜血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胡震三人,硕大的铜锤被他凌空挥舞,发出一道骇人的呼啸。 “奉陪到底……” “放肆!” 未等怒不可遏的霍彪应战,颜无极的眼神陡然一寒,看似漫不经心地迈步落脚,却将地面踏出一个凹坑,周围七八块地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龟裂,后又毫无预兆地“砰”的一声碎成齑粉。 见此一幕,摩拳擦掌的邵元庆和跃跃欲试的霍彪同时一怔。 唐轩、司无道连忙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气势汹汹的邵元庆拽到身后。在胡震的眼神示意下,裘狰也将杀气腾腾的霍彪强行按回自己的座位。 从始至终,云追月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云圣主,让你见笑了。”颜无极的凌厉气势来的快,散的更快。转瞬之间,他的脸上再度堆满虚情假意的笑容,微微侧身的同时挥手朝厅内一指,“茶已备好,快请上座!” …… 第1083章 受制于人(三) “颜岭主‘盛情’难却,云某岂敢不从?只不过‘锄奸大会’刚刚落幕,洛阳城内局势不明,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不宜在此久留,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到丹枫园。其中难处,万望颜岭主理解。” “理解!一定理解!” 伴随着一阵听似漫不经心的寒暄,颜无极亲自为云追月端上一杯清茶,而后双方分宾主落座。 邵元庆与霍彪一照面即针锋相对,两拨人闹得极不愉快,却丝毫不影响颜无极与云追月谈笑风生,相敬如宾。 “这位洛阳将军是一位附庸风雅之人,因此将军府珍藏的香茗倒也别具一番风味,云圣主不妨尝尝。” “颜岭主,你我都是自己人。场面上的事……不如点到即止,我们开门见山可好?” “痛快!”颜无极眼前一亮,似乎对云追月的直爽甚为赞许,“云圣主不愧是武林豪杰,果然快人快语,颜某佩服!” “颜岭主这般抬举,莫不是在取笑云某?” “谁敢取笑云圣主,颜某第一个不答应。”颜无极煞有介事地大手一挥,继而话锋一转,“实不相瞒,颜某深夜邀云圣主来此只为两件事。其一,请云圣主解惑。其二,向云圣主讨教……” “颜岭主……” “云圣主稍安勿躁!”颜无极摆手打断云追月的质疑,继续道,“在此,颜某必须先向云圣主解释清楚,以免闹出误会。此二者,无一件是颜某的‘私事’,皆出于一颗‘公心’。接下来我们叙谈的内容亦无一句出于颜某的‘私情’,皆是在官言官,就事论事。简言之,今夜颜某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只为日后能够向大汗做出满意的交代,也是替云圣主保全在大汗心中的印象与地位。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颜无极的这番话说的既诚挚又恳切、既委婉又动人,换做旁人也许早就被他的“推己及人”感动的心潮澎湃,恨不能马上与他推心置腹,对他的疑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不过,颜无极是一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云追月也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愣头青。面对颜无极的巧言令色,云追月打骨子里嗤之以鼻。非但一眼看破他的假仁假义,而且直接洞穿他的虚伪言辞,领会他隐藏在花言巧语之内的恐吓与威胁。 颜无极这一招分明是“先礼后兵”。尽管他说的再好听,却终究无法掩盖他即将对云追月兴师问罪的本质。 云追月看破不说破,反而故作感动:“颜岭主若能在大汗面前替云某多多美言,云某及龙象山众弟子必当感激不尽。” “云圣主不必见外,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既然如此,敢请颜岭主不吝赐教。”云追月趁势将话挑明。 “颜某之惑,不在其他,就在昨天这场声势浩大的‘锄奸大会’。”颜无极神情一禀,正色道,“恕我直言,你我早已有言在先,云圣主将在‘锄奸大会’上挑起清风一派与柳寻衣一派的混战,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再由我们出面坐收渔翁之利。可为何‘锄奸大会’的结局与你我预料的……大相径庭?” “昨天的局势瞬息万变,令人难以捉摸。无论是清风一派还是柳寻衣一派,他们都不是傻瓜。双方在‘锄奸大会’上步步为营,每一次试探皆万分谨慎。俨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既然如此,纵使云某使出浑身解数,恐怕也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可能挑起战端。”云追月似乎早就料到颜无极有此一问,故而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再者,云某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太多马脚,万一引起旁人的怀疑,非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招惹一身麻烦……” “不对吧?”龙羽斜眼打量着言之凿凿的云追月,观其表情似是将信将疑,“为何我听云圣主的解释……有避实就虚之嫌?” “此话怎讲?” “据我所知,他们双方本来僵持不下,马上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却不料,关键时刻有人跳出来横插一杠,方才令一场剑拔弩张的‘好戏’草草收场。”言至于此,龙羽将手中的短剑朝云追月一指,阴阴地说道,“而那位故意搅局的人……就是你。” “混账!” 见龙羽对云追月出言不逊,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的邵元庆再度暴跳如雷,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朝姿态慵懒却言辞犀利的龙羽走去。 “不得无礼……” “呼!” “砰!” “咔嚓!” 未等云追月出言喝止,一张椅子猛然自半空袭来,直直地砸向邵元庆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邵元庆怒哼一声,手中铜锤冲天而起,登时将那张呼啸而至的太师椅凌空击碎,化作一片断木残屑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身如铁塔的哑坤已静静地站在邵元庆面前。庞大的身姿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死死挡住他的去路。 刚刚那张椅子,正是出自哑坤之手。至于龙羽,从始至终不慌不忙,依旧翘着脚,抖着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悠哉模样。 “好狗不挡路,识相的给我滚开!” 然而,面对邵元庆的厉声威吓,摇头晃脑的哑坤却置若罔闻。皮糙肉厚的一张脸庞,奇特的五官诡异地扭曲在一起,表情狰狞而恐怖。 “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怒气冲天的邵元庆下意识地伸手推搡哑坤的时候,哑坤竟不避反迎,一把将邵元庆的手腕紧紧攥住。 霎时间,一股难以承受的雄浑之力顺着他的肌肉不断向骨头碾压,如狂风暴雨般疯狂袭来的阵阵剧痛,直令猝不及防的邵元庆大吃一惊。 更令人诧异的是,当幡然醒悟的邵元庆暗中运力,欲挣脱哑坤的束缚时,却发现哑坤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远超他的想象。 如蒲扇般宽厚,似树皮般粗糙的一只大手,恨不能将邵元庆的手腕生生捏碎,令其经脉骨骼迅速濒临极限。再耽搁下去,他的左手必废无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由红变紫、由紫变白,直至渐渐泛黑。心急如焚的邵元庆再也顾不上惊讶,将浩瀚的内力自丹田气海疯狂调出,可涌至手腕处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泛不起一丝波澜,更无法撼动哑坤如铁柳钢钳般坚不可摧的五指。 “好惊人的蛮力,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此人天生神力,你千万不要与他硬拼,赶快攻其要害……” “闭嘴!” 未等同仇敌忾的司无道、唐轩、无名争相出手,暗生愠怒的云追月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 紧接着,他先人一步飞身而起,瞬间掠至邵元庆身旁。右手向前一挥,荡出一股浑厚而刚猛的内劲,硬是将巍然不动的哑坤向后震退半步。 趁其愣神的一刹那,云追月的左手如鹰爪般顺势掐住邵元庆的右肩,猛然向后一拽,强势而迅猛的力量令邵元庆的左手瞬间挣脱哑坤的钳制,几乎被挤压变形的手骨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骇人声响。 “嘶!”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尽在电光朝露之间。 云追月‘一石二鸟’,救走邵元庆不算稀奇,但举手投足间震退力大无穷的哑坤却无疑在颜无极、胡震等人的心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这一刻,不仅哑坤始料未及,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龙羽同样笑容凝固,看向云追月的眼神变得愈发耐人寻味。 殊不知,昔日在天龙客栈,柳寻衣、慕容白、秦苦三人合力尚且无法撼动哑坤的力量,而今竟被云追月一人震退半步,又岂能不令人意外? 再看“劫后余生”的邵元庆,一边奋力甩动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一边口不择言地放声大骂:“好一个听不懂人话的怪物,看老子不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拆你的骨……” “啪!” 邵元庆话音未落,云追月愤然扬手,毫不留情地赏给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大言不惭!龙象山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圣主,刚刚是我疏于防范,被那一身蛮力的怪物抢了先机……” “还敢狡辩?” 云追月眼神一寒,立时将又急又恼的邵元庆吓得脸色一变,万语千言被他硬生生地咽回腹中。 “冲动在前,鲁莽在后,蠢钝如猪,恬不知耻!邵元庆,你给我滚到一旁好好反省。再敢无礼,我先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拆你的骨!” “圣主息怒,在下……知错了。” 多年养成的习惯,令所有龙象山弟子皆对云追月抱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敬畏。因此,邵元庆根本不敢忤逆云追月的命令,哪怕心里再不情愿,此刻也只能乖乖退到一旁。 “吼!” 当云追月义正言辞地教训满腹委屈的邵元庆时,意犹未尽的哑坤已然抽出插在腰间的两把开山巨斧,张牙舞爪地走到云追月面前。 “圣主小心……” “住口!” 云追月头也不回地喝断司无道的提醒,而后目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这位比自己高大许多、雄壮许多、凶狠许多的‘巨人’,言辞依旧平淡,语气却分外冷漠。 “怎么?你还想打?” …… 第1084章 受制于人(四) “龙羽!” 未等亢奋嗜血的哑坤向安之若素的云追月发起新一轮的挑衅,一直作壁上观,默不作声的颜无极突然开口。他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即将燃烧的“战火”瞬间浇灭。 虽未多言,但龙羽却明白颜无极的意思,眼眸深处不禁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失落之色。与此同时,他饶有兴致的目光徘徊于姿态傲然的云追月与愤愤不平的邵元庆之间,嘴角毫不掩饰地扬起一丝蔑笑。 “吼……” “哑坤。” 龙羽轻唤一声,跃跃欲试的哑坤虎躯一震,心有不甘地回望着默默摇头的龙羽,口中发出一道颇为懊恼的低吼。稍作犹豫,而后垂头丧气地走向一旁。 见状,心弦紧绷,蓄势待发的司无道、唐轩、无名彼此相视,眉宇间尽是一抹如释重负之意。 双方一旦发生争斗,无论谁胜谁负,对龙象山和蒙古人……其实都不算一件好事。 此一节,云追月、颜无极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二人明明对彼此心存不满,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克制,谁也不敢贸然撕破脸的原因。 “云某御下无方,刚刚多有得罪。” 望着言不由衷的云追月,龙羽既不接受也不谦让,只用一双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 见状,颜无极爽朗一笑,率先打破僵局:“欸!今日在座的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有血性、有脾气、有胆识……皆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倒是云圣主刚刚那一手‘出奇制胜’,着实令我等大开眼界。” “云某班门弄斧,教颜岭主见笑……” “如果我刚刚说的不对,可以向云圣主赔礼道歉,甚至奉茶认错亦无不可。” 未等云追月与颜无极装腔作势,龙羽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似乎不肯给颜无极面子,更不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仍揪着刚刚的话题不依不饶,对云追月咄咄相逼:“可如果我说的对,也希望云圣主可以给我们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毕竟,我们联手干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绝非小打小闹。大汗先派我们前来,又调派京北大营数千兵马,前后耗时许久,花费诸多人力、物力、财力……总不能因为云圣主一句‘形势复杂、瞬息万变’就轻而易举地‘认命’吧?说句不中听的,我们这些人跋山涉水来此是为大汗尽忠,为蒙古效力,而不是为陪衬云圣主……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疯子”就是“疯子”。云追月再不济也是一派之主,武林枭雄。龙羽非但一点情面不讲,反而直言不讳地戳向他的软肋,可谓既大胆又尖锐,只差当众道破“萧芷柔”的名字。 果不其然,龙羽此言一出,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纷纷脸色一变。颜无极、胡震、霍彪、裘狰同样暗吃一惊。 再看云追月,本欲和颜无极逢场作戏的他,听到龙羽的嘲讽后不禁一愣。瞬时化作一尊木雕泥塑,静静地站在心思各异的众人面前,半晌一动不动。 “云圣主……” “好啊!” 突然,阴沉不语的云追月眼中闪过一道骇人幽光,欣然允诺的同时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黑袍一甩,转身落座。动作行云流水,分外潇洒飘逸。 “云某倒想听听,阁下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从中搅局?” “上次见面时,云圣主明明已经决定助阵清风,在‘锄奸大会’上一举将柳寻衣置于死地。却不料,在清风与柳寻衣两派僵持最关键的时候,你竟然临阵倒戈,给全无防备的清风致命一击,非但令其优势尽失,而且令他……一蹶不振。”龙羽沉声道,“倘若当时云圣主没有倒戈,而是依照我们最初的计划帮清风坐实柳寻衣的‘死罪’,势必将柳寻衣一派逼入绝境,迫使他们与清风鱼死网破,谋求一线生机。如此一来,他们的结局岂不是两败俱伤?我们岂不是可以遵循计划坐收渔利?云圣主明明是‘一子定乾坤’,却谎称什么‘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杯水车薪’,不是故意搅局又是什么?” 云追月轻哼一声,冷笑道:“云某从未在颜岭主面前承诺助阵清风,上次见面时我的原话是‘为稳妥起见,云某会见机行事……无论如何,我都会留下一条小命继续为大汗尽忠’。因此,你说我未按计划行事,纯粹是无稽之谈。” “你……” “其实……”未等龙羽驳斥,审时度势的颜无极悄然开口,“其实,此事也令颜某大惑不解。今夜邀云圣主来此的目的之一,正是想请云圣主替我们答疑解惑。纵使见机行事,也应该推波助澜,促使清风与柳寻衣双方爆发冲突,又为何……选择制衡?” “此事……” “此事我可以替云圣主回答。”龙羽轻蔑地打断云追月的解释,“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一个女人罢了。如果不是顾忌萧芷柔与柳寻衣的关系,如果不是担心萧芷柔与自己决裂,云圣主又岂会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言至于此,龙羽眉头一挑,挑衅似的望向正襟危坐的云追月,阴阳怪气地问道:“云圣主,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 云追月的脑袋稍稍上扬,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不屑一顾的姿态审视着自作聪明的龙羽,冷冷地说道:“如果我可以为了女人而丧失理智,乃至不顾一切,当初就不会和你们合作,大可直接投奔绝情谷和湘西腾族,也省的云某整日患得患失,提心吊胆。之所以合作,是因为云某心有不甘,立志成就一番大事。既然如此,云某又何必对你们虚以委蛇?又何必朝三暮四?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颜无极眉头微皱,迟疑道:“云圣主的意思是……” “其实,云某不是‘临阵倒戈’,而是‘趋利避害’。实不相瞒,早在‘锄奸大会’前我已有意与清风划清界限,选择潜伏于柳寻衣的‘阵营’。” “为何?”颜无极困惑更甚,“你我不是早就说过……” “不错!云某最初确实打算遵从颜岭主的‘建议’,帮清风对付柳寻衣,伺机将水搅浑。然而,当事态的变化越来越快、双方的悬殊越来越大、最终的结局越来越明朗……我才恍然发现,我们之前的种种揣测根本是错的。清风与柳寻衣从一开始就不是势均力敌。恰恰相反,二者的差距早在柳寻衣故意卖出破绽,被清风派人擒下的那一刻便已初现端倪。待‘锄奸大会’开始后,伴随着少林、昆仑、崆峒、蜀中唐门的相继动摇,清风的劣势愈发明显。反观柳寻衣,背倚贤王府、绝情谷、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西律武宗……实力愈发强劲。那时的我更加料定,清风根本没有除掉柳寻衣的机会,更没有笑到最后的可能。换言之,清风的失败早已注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纵使爆发混战也是柳寻衣一派以高屋建瓴之势屠杀清风一派,根本不可能出现我们期盼的‘两败俱伤’乃至‘同归于尽’的好戏。当然,后来吴双的半路杀出,以及少林的突然变脸也印证了云某的猜测。彼时,如果云某执迷不悟,仍和清风死死绑在一起,必然随之覆灭。非但从此失去柳寻衣一派的信任,甚至连站在这里和你们解释的机会……都不复存在。” “如此说来,是云圣主有先见之明喽?”胡震与霍彪、裘狰相视一眼,语气听上去将信将疑。 云追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云淡风轻地答道:“如果不能在扑朔迷离的环境中辨清方向、不能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分清利害、不能在眼花缭乱的幻象中看破真伪,云某根本不可能在凶险莫测的江湖苟活至今。这些不过是江湖中人谋求安身立命的本能,算不得高明手段,更谈不上先见之明。” “这……” “阿弥陀佛!”见颜无极、龙羽、胡震纷纷语塞,司无道伺机开口,“有道是‘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魔,所见皆魔’。我家圣主一心为大局着想,可谓用心良苦。却不料,各位施主非但不知体谅,反而诸多误解。真是罪过!罪过!” 司无道远比邵元庆狡猾,同样是针锋相对,邵元庆只知拍桌子瞪眼,或是破口大骂。远不如司无道这般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来的明智、犀利、过瘾。 “你……” “即是如此,颜某倒要向云圣主讨教第二个问题。”颜无极不给龙羽、胡震反唇相讥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向云追月问道,“虽然清风也是蒙古的敌人,他的死……也算替大汗除掉一个隐患。只不过,这场‘锄奸大会’的结局仍和我们预想的相去甚远,相信大汗对此也不会满意。至于忽烈王爷和汪总帅对于这样的结果是否满意……呵呵,云圣主应该比颜某更清楚。恕我直言,从眼前说,为了你我的体面以及向大汗顺利交差。从长远说,为了你我的前程乃至项上人头。颜某斗胆问一问云圣主,此番‘出师未捷’且白白折腾一场,阁下打算如何挽回失利?下一步……又作何谋划?” …… 第1085章 受制于人(五) “其实,云某正要找机会与颜岭主磋商此事,却不料被你抢先一步。”云追月无视龙羽、胡震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急不缓地放下茶杯,“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无非……八个字而已。” “哦?”颜无极眉梢一挑,将信将疑地望着泰然自若的云追月,“敢问是哪八个字?” “因时制宜,伺机而动。” “这……” “这算什么计划?”未等满眼尴尬的颜无极提出质疑,龙羽已抢先表示不屑,“云圣主的回答分明是一句敷衍。什么‘因时制宜,伺机而动’,乍一听好似高深莫测,可细细琢磨却索然无味,甚至……毫无价值。我再说一句不中听的,如云圣主这般糊弄人的‘托辞’,遇到任何事都可以随意套用,反正也没有对错可言……” “咳咳!” 似乎察觉到云追月的不满,颜无极连忙打断滔滔不绝的龙羽:“你怎知云圣主的回答是敷衍?又怎知他的计划毫无价值?有什么疑惑待云圣主说完后再问不迟,现在不过是一知半解,又何必冒昧揣度?” 言罢,颜无极又向云追月报以歉意:“龙羽年纪尚轻,言行举止难免心浮气躁,有失分寸,望云圣主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颜岭主不必替他解释,云某不会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云追月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欲言又止的龙羽,不瘟不火地答道,“只不过,他真应该向颜岭主好好学习。就算学不会你的沉着冷静,至少也该学学你的……待客之礼。” “你……” “云圣主!” 颜无极知道龙羽的“疯子”本性,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也知道云追月不是善茬,惹急了同样寸步不让,宁死不屈。因此,为避免二人唇枪舌剑激化矛盾,颜无极连忙抢在龙羽开口前岔开话题:“恕颜某愚钝,究竟……何为‘因时制宜,见机行事’?” “无论天下人肯不肯承认,时至今日……中原武林的格局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云追月依旧目不转睛地与龙羽四目相视,漫不经心地回答颜无极的问题,“清风在‘锄奸大会’一命呜呼,预示着以武当为首,以少林、昆仑、崆峒等派为核心的‘老派势力’自此走下‘神坛’。取代他们的是以柳寻衣为首,包括贤王府、绝情谷、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等与其关系密切的‘新派势力’在中原武林崭露头角。当然,以金复羽为首的金剑坞、青城、峨眉、江南陆府……自洛天瑾死后一直游离于新、老两派之间,当下的江湖变革对他们的影响相对较弱,但也不是全无影响。至少……金复羽又一次错失执掌中原武林的机会。第一次惜败于洛天瑾,第二次被清风抢占先机,这一次武林盟主的头衔又被我义父腾三石收入囊中,对实力强大却运气欠佳的金复羽而言,不可谓不遗憾。” “不错!”颜无极不可置否,“经此一战,武当一蹶不振,柳寻衣却一飞冲天。虽说武林盟主的头衔暂时落在腾三石的头上,但颜某身为局外人亦能看出其中的蹊跷。谢玄力推腾三石上位,不过是利用他和柳寻衣的祖孙之亲抢占‘盟主’的名分罢了。依我之见,中原武林盟主的位子……迟早是柳寻衣的。” “迟早?颜岭主太保守了!纵使当下,我义父这位武林盟主也是有名无实,真正集生杀大权于一身的无冕之王……仍是柳寻衣。”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中精光一闪,别有深意地说道,“毋庸置疑,柳寻衣已一跃成为继洛天瑾、清风之后,中原武林下一位如日中天且实权在握的头号人物。只不过,这场巨变发生的太过突然,江湖中仍有许多人抱残守缺,固步自封。非但辨不清未来的局势,反而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甚至连柳寻衣自己……也未必清楚今时今日的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是啊!”颜无极感慨万千,“据报,昨日‘锄奸大会’结束后,丹枫园门庭若市,人满为患。那些恨不能挤破脑袋与柳寻衣攀交的人……看似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其实他们都是如云圣主这般洞若观火,随机应变的聪明人。” “颜岭主过誉了,云某万万不敢当什么‘聪明人’。这年头,越聪明的人越没有好下场。” “欸!云圣主说的那些不是真正的聪明人,而是一些自作聪明的蠢材。”面对云追月话里有话的谦逊,颜无极的恭维同样耐人寻味。 “正因如此,云某才要‘因时制宜’。”云追月神情一禀,一语道破要害,“如今,柳寻衣宛若旭日东升,势不可挡。无论云某作何谋划,只要与他相左皆是逆势而行,断不会有好结果。因此,云某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即顺势而为。借助自己在‘锄奸大会’上帮柳寻衣逆转乾坤的‘功劳’接近他,不惜一切手段博取他对我的信任。唯有如此,云某才不算‘出师未捷’,我们为这场‘锄奸大会’付出的一切也不算白白折腾。” “云圣主这般解释,倒也不无道理……” “说来说去,云圣主仍旧舍不得离开。”龙羽冷笑揶揄,“只不过……你究竟是舍不得离开柳寻衣?还是舍不得离开萧芷柔……” “嗖!” “铿!” “啪!啪!” 话音未落,忍无可忍的云追月猛然将手中的茶杯甩向口无遮拦的龙羽。 疾速旋转的茶杯在半空划过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白色流星,直直地射向龙羽的面门。然而,就在茶杯即将砸破龙羽的脑袋时,一道银光毫无预兆地凌空一闪,登时将茶杯从中劈开。 一分为二的茶杯沿着龙羽的双耳呼啸而过,左右飞出,相继砸在一丈之外的墙壁上。 直至茶杯撞击墙壁碎为齑粉,杯中剩余的茶水方才迸射而出。 由此足见,云追月掷杯、龙羽出剑、残杯飞旋的速度……究竟何其迅猛? 这一刻,众人似乎以“摔杯为号”。司无道、唐轩、无名、邵元庆及胡震、霍彪、裘狰、哑坤几乎在同一时间愤然起身,不约而同地将手探向自己的兵刃。 偏厅内,众人虽一言未发,但彼此虎视眈眈,已暗成剑拔弩张之势。 颜无极蓦然回首,一双深邃的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杀气逼人的龙羽。 “咣啷!” 蓄势待发的龙羽在颜无极的眼神注视下,突然咧嘴一笑,从而将短剑扔在桌上,以示让步。 “呼!” 一言不合即刀光剑影,身为这场联盟的“主事”,颜无极的心里既憋屈又无奈。 见龙羽主动弃剑,攥着一把冷汗的颜无极不禁暗松一口气,而后装的若无其事一般慢慢悠悠地为云追月斟一杯新茶,同时心不在焉地发出一道唏嘘:“云圣主的‘因时制宜’颇有道理,柳寻衣势头正猛,确实应该避其锋芒。如果云圣主能借助‘锄奸大会’融入‘新派势力’的核心圈子,对我们下一步计划……多少有些帮助。只可惜,时间耽搁太久。原本我们可以借‘锄奸大会’快刀斩乱麻,一举击溃中原武林。现在却只能埋头隐忍,静候下一次机会。唉!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颜岭主所言极是。”云追月将冷漠的目光从龙羽的身上慢慢收回,伸手接过颜无极递来的茶杯,“你说的‘下一次机会’,正是云某想说的‘伺机而动’。” 见云追月无意追究龙羽的“不敬之罪”,司无道四人彼此顾盼一番,缓缓坐回自己的位子。 与此同时,胡震几人也默默退回原位。 这场一触即发的风波无声而起,无声而落。从始至终,在场之人皆一声未吭,甚至连一声怒斥、一句抱怨都没有。就好像……所有人十分默契地佯装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渡的格格不入却又甚为自然。 “下一次机会说来容易,却不知等到猴年马月?”颜无极苦涩道,“时间拖得越久,柳寻衣的势力越大,他在中原武林的地位越稳固,我们再想找出他的破绽……越不容易。更重要的是,大汗和王爷已经在暗中排兵布阵,随时有可能剑指宋廷。因此,就算我们等得及……恐怕大汗和王爷也等不及。” “颜岭主的忧虑云某感同身受。倘若大汗执意强攻,虽然中途会遇到一些来自中原武林的阻碍,但凭蒙古铁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强悍实力,相信此战终究会大获全胜。”云追月有条不紊地应道,“一旦大汗亲率大军平定南方半壁,令天下一统,万民归心,恐怕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将再无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似乎从云追月处变不惊的态度中察觉出一丝端倪,颜无极眼神一变,狐疑道:“听云圣主的语气……似乎早有打算?” “正是。” “愿闻赐教!” “机会虽然来之不易,但未必都是等来的……”云追月讳莫如深地答道,“也可以是制造出来的。” “制造……机会?”颜无极眼前一亮,瞬间被云追月的回答勾起兴趣,“此言何意?云圣主打算如何制造机会?” “效仿洛天瑾、清风乃至我义父风云交替,轮番上位的先例。云某的计划十分简单,只有前后两步。”云追月的态度不卑不亢,言辞不骄不躁,似是成竹在胸,“第一步,接近柳寻衣并取得他的信任。第二步,待我成为‘新派势力’的核心乃至实权人物,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暗中出手除掉柳寻衣的同时……取代他接管中原武林。” …… 第1086章 受制于人(六) “这……” 云追月的大胆计划不仅令颜无极心头一禀,亦令龙羽、胡震几人暗吃一惊。 “恕我粗人说粗话,云圣主欲以假意投诚的方法谋杀柳寻衣。此计听上去或是一招险棋,但依我之见……却有些不切实际。”胡震眉头深锁,语气颇有迟疑,“且不论柳寻衣武功高强,身边又有众多高手围绕。单论其戒心……恐非一般人可以轻易蒙蔽。殊知,当初他就是利用这样的方法骗取洛天瑾的信任,并且成功将洛天瑾置于死地。因此,柳寻衣对于自己的惯用伎俩一定了若指掌,对于笼络在身边的人也一定慎之又慎。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岂会让自己重蹈洛天瑾的覆辙。” “言之有理!”颜无极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若能博取柳寻衣的信任,让他对你毫无戒心……柳寻衣即使武功再高,身边高手再多,云圣主也能找到机会将其置于死地。因此,杀他这一步……并不是成败的关键。关键在于第一步,如何接近柳寻衣?又如何成为‘新派势力’的核心人物?以及最重要的……如何令他对你全无戒心?” “据我所知,柳寻衣对云圣主非但没有好感,反而诸多成见。”龙羽不阴不阳地插话,“昔日,贤王府与龙象山的打打杀杀姑且不提,柳寻衣与你们结下的恩恩怨怨暂且不论。只说他老子洛天瑾和他妹妹云剑萍,前者之死与你有莫大关联,后者更因你而兄妹分离。再加上你和萧芷柔的一笔笔陈年旧账……乱七八糟算在一起,柳寻衣不杀你已是格外开恩,又岂会与你志同道合?即使你在‘锄奸大会’上帮过他,即使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轮番替你求情,你认为柳寻衣原谅你的机会有多大?就算柳寻衣念在萧芷柔、腾三石的情面上勉为其难地留下你,云圣主又有多少把握能够博取他的信任?” 龙羽此言一出,云追月的眼中精光涌现,司无道、唐轩、无名、邵元庆的脸上更是变颜变色。 见状,为避免龙羽的直言不讳被云追月误会成“挑衅”或者“冒犯”,老奸巨猾的颜无极趁双方“火候未到”主动接过话锋,并以柔和的语气、委婉的措辞重新表达自己和龙羽的立场:“其实,感情用事一向是江湖中人的大忌。更何况,除令嫒云剑萍之外,柳寻衣、腾三石、萧芷柔都是久经风浪,城府极深的‘老手’,这些人一般不会动情,更不会感情用事。至少……在云圣主的事情上,我料他们不会轻易动情。” 言至于此,颜无极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补充:“颜某绝不是质疑云圣主对萧芷柔和腾三石的感情。只是有些担心……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更何况,云圣主身为龙象山圣主,一向俾睨天下,傲视群雄,根本不屑做卑躬屈膝之徒,阿谀谄媚之辈。因此,倘若你突然转性,贸然向柳寻衣‘示好’……恐怕非但不能得到他的信任,反而会令他愈发怀疑。” 胡震沉吟道:“冷静地想一想,云圣主最有可能的结局既不是与柳寻衣反目成仇,也不是与他化敌为友。而是由于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的缘故与他若即若离,终究被他隔于‘亲信’之外,甚至……被他一脚踢开。” 见颜无极、龙羽、胡震疑心重重,云追月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一节诸位可以放心。云某有十足的把握,柳寻衣绝不敢将我一脚踢开。至少……短时间内不敢和我划清界限。” “为何?” “因为一个人。” “谁?” “金复羽。” “这……”一脸茫然的颜无极与龙羽、胡震相视一眼,费解道,“什么意思?为什么是金复羽?” “因为金复羽是清风死后,柳寻衣在中原武林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云追月耐心解释,“其实,早在‘锄奸大会’开始前我们已有预料。此战无论谁胜谁败,活下来的人必将面对来自金复羽的巨大威胁。毕竟,金复羽的雄心壮志天下皆知,一统江湖又是他功成名就的必经之路。因此,无论是谁掌控武林大权,只要金复羽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得安宁。世人以为武林盟主是江湖至尊,其实是谁坐谁倒霉的‘三煞位’。究其根源,正是因为中原武林有太多像金复羽这般野心勃勃且实力不俗的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狠咬你一口。洛天瑾和清风当道之时,无不对金复羽千般小心,万般提防。如今柳寻衣当道,局势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明白了!”颜无极恍然大悟,“只要金复羽不死,云圣主就不是柳寻衣最大的麻烦。纵使柳寻衣不肯接受你,腾三石和萧芷柔出于利弊考量也会说服他留下你。他们不怕你负气出走,只怕你因一时气愤而投奔金复羽,摇身一变成为他们的劲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云追月狡黠道,“柳寻衣的身边派系众多,并非铁板一块。远的不提,只说我义父与谢玄……就不是一个心思。因此,他们留下我也有利于压制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势力,避免柳寻衣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原来如此。” “金复羽不仅仅是柳寻衣的阻碍,也是大汗一统天下的阻碍。因此,我打算怂恿柳寻衣向金复羽开战,借助少秦王的力量除掉他,为云某日后接管中原武林扫清障碍。”云追月的眼神忽明忽暗,一边悉心思忖一边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出,“与此同时,我也能在对付金复羽的过程中向柳寻衣表达自己的‘诚意’。替他出谋划策、帮他冲锋陷阵,尽一切可能让柳寻衣相信我对他绝无恶意。如此一来,云某必能顺利融入‘新派势力’的核心并渐渐掌控实权……” “等一下!”颜无极心念一转,连忙打断振振有词的云追月,“刚刚你说柳寻衣身边派系众多……是什么意思?” “柳寻衣身边的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各怀鬼胎。”云追月蔑笑道,“其一是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三义帮的势力。其二是以萧芷柔为首的绝情谷、湘西腾族和龙象山的势力。其三是以洵溱为首的西律武宗的势力。其四是柳寻衣昔日结交的一些朋友,诸如河西秦氏的家主秦苦。四方派系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他们彼此支持又彼此提防,相互帮衬又相互利用。清风在时,他们为救柳寻衣尚可一致对外。眼下清风已死,他们之间的矛盾已呼之欲出。倘若柳寻衣不能平衡各方关系,相信用不了多久……这艘“大船”就会分崩离析。” “如此说来,这么多财雄势大的门派、这么多居心叵测的枭雄之所以能够摒弃前嫌,和睦相处……全仗柳寻衣从中制衡?”胡震一脸诧异,“这小子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让这么多叱咤风云的人物围着他转?” “所以我家圣主才说‘连柳寻衣自己都不清楚今时今日的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唐轩幽幽地说道,“与其说万中无一的柳寻衣在机缘巧合之下改变江湖格局,倒不如说机缘巧合的江湖格局造就出万中无一的柳寻衣。如果他不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相信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造化。” “反过来想,任何人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管他‘柳寻一’、‘柳寻二’、‘柳寻三’……注定都会有这样一场奇遇。”裘狰戏谑道,“与其说他有本事,不如说他会投胎……” “此言差矣!”颜无极一本正经地摇头反驳,“柳寻衣的出身固然重要,但他自身的天赋、意志、勤奋与毅力同样重要。如果换成第二个人,也许年幼时便已经受不住现实的摧残而早早夭折,纵使长大成人……也未必能向柳寻衣这般坚韧不拔,屡遭劫难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因此,他的出身也许是一场偶然,但他能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脱颖而出却是一种必然。” “颜岭主不愧是大汗最赏识的豪杰,果然慧眼如炬。”云追月赞许道,“实不相瞒,云某默默关注柳寻衣已有二十余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独当一面的才俊。此子的勤奋刻苦、刚毅坚忍、胆识气魄、品行武功皆远胜同龄,实乃荆山之玉,可造之材。虽然云某对洛天瑾恨之入骨,亦恶其余胥,却不得不承认……柳寻衣在我见过的晚生后辈中当数翘楚。颜岭主所言不错,他能有今天……也可以算是一种必然。” 云追月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无不大吃一惊,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怪异莫名。 一直心心念念恨不能将洛天瑾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的云追月,竟对仇人的儿子做出如此卓绝的评价,岂能不令人惊奇? “只凭云圣主刚刚这番话,你能率领偏安一隅的龙象山纵横中原武林而势不可挡……颜某一点也不奇怪。” 听到颜无极对自己的称赞,云追月淡然一笑,讳莫如深地说道:“就凭颜岭主可以正视柳寻衣的成就,不像其他人那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执掌的赤风岭能够常年占据‘塞北三大教派’之首,云某……同样不感到奇怪。” …… 第1087章 受制于人(七) “哈哈……” 英雄所见略同,颜无极与云追月相视大笑,令沉闷而压抑的气氛渐渐缓和些许。 “既然柳寻衣在‘新派势力’中的地位无与伦比,纵使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恐怕也无法取代他。”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见龙羽斜着身体、翘着双腿、歪着脑袋、闭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漫不经心地嘟嘟囔囔,“依你之见,柳寻衣一死,你们的‘联盟’立刻作鸟兽散。到时,各门各派纷纷自立为王,凭什么由你接替他执掌中原武林?且不论少林、昆仑那些名门正派何去何从,只说谢玄、秦苦这些人,他们岂肯信服?甚至连你义父腾三石……恐怕也未必甘心。” “说得好!”霍彪激动地连连点头,“既然云圣主说柳寻衣身边派系众多,你又凭什么断言自己能够取而代之?也许柳寻衣死后,取代他的人是谢玄、秦苦……都未可知。” “只要我能神鬼不知地解决柳寻衣,并且不让人怀疑到我头上,云某就有十足的把握取代他。”云追月笃定道,“不凭别的,就凭云某与腾族长、萧谷主的‘特殊’关系。龙象山、绝情谷、湘西腾族同气连枝,必是中原武林实力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到时,柳寻衣一命归西、金复羽也沦为冢中枯骨,纵使贤王府、三义帮、河西秦氏、西律武宗统统作鸟兽散,自立为王,也休想和三家联手的我们对抗。至于我义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早已失去争名逐利的心思。更何况,柳寻衣殒命,相信我义父和萧芷柔都没有闲情逸致去争什么‘武林盟主’。” “他们不争你去争?天知道腾三石和萧芷柔会不会答应?”龙羽故意唉声叹气,“即使答应,也未必愿与你同仇敌忾。” “萧谷主痛失爱子,当时也许会犹豫。但腾族长一定会力挺我家圣主上位。”唐轩替云追月应对龙羽的刁难,“原因很简单,只因腾族长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萧谷主膝下在柳寻衣死后也只剩萍儿一人。萍儿年幼无知,又是一介女流,自然无法担当大任。如此一来,腾族长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有他的义子,也就是我家圣主。待柳寻衣一死,腾族长为保住腾族基业,避免日后遭仇家报复,势必要将自己的心血托付一人。彼时,他为大局着想,必会全力撮合我家圣主与萧谷主,再加上我家圣主与萍儿‘父女情深’……为免中原武林大权旁落,腾族长必会力挺‘自己人’上位。毕竟,保住‘武林盟主’的位子,就等于保住湘西腾族、绝情谷和龙象山的前程。此番道理,相信混迹江湖数十载的腾族长一定早就烂熟于心。因此,湘西腾族与龙象山守望相助,推举我家圣主继任武林盟主,是腾族长唯一也必须做出的选择。” “不错!”邵元庆趁势接话,“萧谷主一向对腾族长十分孝顺,又对我家圣主有所亏欠,再加上萍儿从中游说……她一定能辨清局势,对我家圣主鼎力支持。只要腾族长和萧谷主坚定立场,其它人……根本不足为虑。” “一旦让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云某定会第一时间号令天下英雄向大汗投诚。倘若有人冥顽不灵,意图逆天而行,云某必会替天行道,绝不让大汗费心……” “啪!啪!啪!” 云追月话音未落,犹如大梦初醒的龙羽已忍不住拍手称赞:“妙!妙!妙!云圣主这招‘一石三鸟’真是高明。既替自己除掉眼中钉、肉中刺,又夺得中原武林的生杀大权,而且还能抱得美人归。佩服!实在佩服!” “传闻金复羽拥兵自重,只凭江湖力量对付他……恐怕不易。”云追月不理睬虚情假意的龙羽,径自向颜无极说道,“万一少秦王不肯出兵相助,还盼颜岭主和隋将军多多帮忙……咦?”话未说完,云追月已下意识地四下环顾,迟疑道,“今夜为何不见隋佐将军?” 闻言,颜无极的脸色微微变化,心不在焉地含笑敷衍:“军务繁忙,隋将军已率军赶回京北大营。” “这么快?”云追月错愕道,“此刻距‘锄奸大会’结束不过区区几个时辰,隋将军为何走的这么急?”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隋将军外出多日,再耽搁下去唯恐闹出乱子。”颜无极似乎不愿在隋佐的话题上多做纠缠,故而主动向云追月发出一道揶揄,“再者,云圣主在‘锄奸大会’上的表现……不尽人意。隋将军率五千军士白白辛苦一趟,难免心有愤懑,他执意打道回府颜某也无可奈何。” “这……” 云追月似乎没有料到颜无极的解释竟会如此直白,当下一怔,未再多言。 “云圣主的计划颜某已牢记于心,不日即上呈大汗,也算对‘锄奸大会’的失利有个交代。”颜无极故意对云追月的尴尬视而不见,满面笑容地向他举杯敬茶,“大汗如何圣裁颜某不敢冒昧揣度,但依我之见……云圣主大可放手一搏。只要你能顺利取得柳寻衣的信任,此事就有七成胜算。在此,颜某预祝云圣主马到功成,为大汗、为蒙古立下不世之功!” “借颜岭主吉言,云某一定竭尽所能,为大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表完忠心,二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云圣主,你说柳寻衣身边的人互有算计,但他们至少可以在大是大非上相互支援。唯独你,背负大汗交代的重任,在丹枫园内算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恕颜某多嘴问一句,你孤身一人……遇事会不会捉襟见肘?” “孤身一人?”云追月似乎没听懂颜无极的意思,下意识地回望一眼司无道、唐轩、邵元庆和无名,“颜岭主何出此言?” “云圣主千万不要误会!龙象山藏龙卧虎,个个都是精明强干,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颜某说‘孤身一人’的意思是除龙象山之外,似乎没有人能与云圣主相互照应。万一出现纰漏,甚至连一个替你遮掩的人都找不到……” 云追月渐渐听出颜无极另有所指,正色道:“颜岭主有话但说无妨,何必兜圈子?” “颜某的意思是……用不用我替你找一位帮手?” “帮手?”云追月一愣,“什么帮手?” “柳寻衣的结拜大哥,苏禾。”颜无极眼神一凝,开门见山,“苏禾现在深受柳寻衣的信任,如果由他在暗中相助,相信云圣主一定事半功倍。如果你需要,颜某可以……” “不必了!”云追月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拒绝颜无极的美意,“苏禾的为人颜岭主应该比我更清楚。此人性情刚烈,行事光明磊落,最不屑于阴谋诡计。让他谋害自己的结义兄弟?此事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这……也罢!”颜无极叹道,“是我太感情用事,总想劝苏禾回头……” “苏禾已经做了汉人的走狗,纵使回头也不配为大汗效命。”龙羽阴戾道,“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会将他的人头带回漠北,高挂于战旗之上,让草原的子孙引以为戒。” “圣主,天快亮了!” 在无名的提醒下,眼泛倦意的云追月缓缓起身,朝颜无极拱手一拜:“颜岭主,如无别事,云某先行告辞。” “有劳云圣主不辞辛苦,连夜来此,颜某不胜感动。” “颜岭主不必见外。” 寒暄作罢,云追月不再犹豫,率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快步朝门口走去。 “对了!” 未等云追月伸手开门,颜无极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慵懒,似乎只是顺嘴一问:“有一个叫秦卫的人……是不是被你们囚禁在丹枫园?” “好像是吧!”云追月将手搭在门上,头也不回地问道,“颜岭主为何提起此人?” “听说此人是大宋朝廷的命官,年纪不大但官职不小,不知是真是假?” “不知道。”云追月的回答简单明了。 “那……柳寻衣打算如何处置他?听说他二人昔日有些交情?” “不知道。”云追月的回答依旧直接,“颜岭主应该清楚,云某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 “当然!当然!”面对云追月的不耐,颜无极的笑声变得有些尴尬。 “怎么?难道颜岭主认识秦卫?” “不认识。”颜无极干笑道,“我只是听说秦卫是大宋皇帝面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难免有些好奇。” “是吗?” 似乎从云追月的语气中听出一丝质疑,颜无极连忙收敛心思,义正言辞道:“颜某只是随口问问,云圣主不必为此分心。一切以大局为重,万事小心,有事仍用暗号联络。” “我会小心行事,颜岭主也要多多保重。” “一定、一定。” “告辞!” 言罢,云追月拽开房门,率司无道四人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 第1088章 明修暗度 “圣主,我和邵元庆去引开将军府外的各路眼线。你们在此稍候,待外边人声渐远再趁机离开。” “好!我们在丹枫园见,自己小心。” “圣主放心!” 商议作罢,黑巾蒙面的无名和邵元庆朝云追月、司无道、唐轩拱手一拜,而后顺着将军府的院墙一路向东,直至黑暗尽头,二人飞身而起,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龙羽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真是越来越令人厌恶。” 听到唐轩的抱怨,司无道嘿嘿一笑,劝道:“唐兄不必动怒,我们何必与一个‘疯子’一般见识?” “刚刚龙羽屡次三番对圣主出言不逊,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唐轩愠怒道,“想当初在龙象山的时候,谁敢在圣主面前颐指气使?甚至连大理段家也要对圣主礼敬三分……” “今时不比往日,我们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云追月颇为不耐地打断唐轩的牢骚,“有道是‘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要怪只怪我们时运不济,眼下只能委曲求全,任由他们冷嘲热讽,我们只能……忍。” “敢问圣主,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唐轩愤懑道,“难不成忍一辈子?刚刚在那些蒙古鞑子面前,莫说邵元庆暴跳如雷,纵使唐某……也有好几次忍无可忍,险些出手。”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忍太久。”云追月凝视着无尽夜空,幽幽地说道,“黎明前的黑暗虽然难熬,却十分短暂。只要你们耐住性子,很快就能迎来曙光。” “圣主的意思是……” “今夜也不算白折腾,刚刚颜无极已经认同我的计划,相信蒙古大汗也不会深究‘锄奸大会’的事。对我们而言,已然成功一半。”云追月讳莫如深地说道,“短时间内,蒙古人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因为失去我就等于失去归化中原武林的机会,反而为蒙古大军南下徒增数万劲敌。虽然颜无极、龙羽这些人口口声声不在乎江湖势力的阻挠,我也相信战力强悍的蒙古铁骑终究会踏破城关,攻下临安。但国之战争绝非儿戏,纵使蒙古的军力远胜大宋,也必须全盘算计,慎之又慎。中原武林反抗与否也许不能改变最终的结局,却能决定蒙古吞并大宋将要付出的代价。倘若没有中原武林的反抗,仅凭大宋军力……蒙古大军南下也许能势如破竹,一马平川。反之,他们将面临荆天棘地,必然步步受挫。如果我是蒙古大汗,我也希望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因此,只要柳寻衣不死,他们就不敢对我们动歪心思。待时机成熟,由我取代柳寻衣执掌中原武林……到时,就不是我们求着蒙古人,而是蒙古人求着我们。” “我明白了!”司无道幡然醒悟,看向云追月的眼神溢满钦佩之意,“难怪圣主故意不迎合颜无极的策略,原来早有打算。” “我也是出于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太早帮他们解决中原武林的麻烦,令蒙军南下再无忌惮,老奸巨猾的颜无极难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将再无利用价值的我们除之后快。”云追月冷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表现的再‘忠心’,在蒙古大汗眼中也是‘外人’,永远不如‘自家人’可靠。” “万幸圣主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否则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唐轩心有余悸地连连感慨,“看来……我们对这些虚情假意的鞑子不得不多几分戒心。” “在皇朝霸业面前,我们终究是江湖草莽,永远不可能与之抗衡。因此,唯一自保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不断提高自己的价值。我们越有价值,他们越不能舍弃我们,越不敢得罪我们。唯有如此,龙象山才能在动荡乱世安身立命,长盛不衰。” “圣主明鉴!” 云追月宠辱不惊,话锋一转:“刚刚和蒙古人叙谈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察觉到一丝蹊跷?” “蹊跷?”司无道与唐轩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什么蹊跷?” “不知道……”云追月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细细回味刚刚的谈话,“我也说不上来究竟什么地方奇怪,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圣主的意思是……” “他们劳师动众,千里迢迢地来到洛阳城,难道真的甘心两手空空地离开?”云追月断断续续地呢喃自语,“他们……就真的这么相信我?心甘情愿地被我呼来喝去?五千精锐不是儿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未免有些……草率,与一向谋而后定,出鞘见血的蒙古铁骑大相径庭。” “如果他们真的甘心,就不会连夜邀圣主来将军府,颜无极和龙羽也不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不对!不对!”云追月心不在焉地打断唐轩的分析,思忖道,“我总感觉……今夜这场叙谈的形式大于内容,过程大于结果。就算他们的态度再冷漠、脸色再难看、言辞再犀利……终究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并没有任何实际左右事态发展的举动。龙羽是‘疯子’,喜怒无常不足为奇。但颜无极可是做大事的人,又岂会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上浪费精力?” “圣主此言何意?”司无道眉头一皱,似懂非懂地问道,“也许是颜无极被圣主的理由说服,因此才没有过多干涉圣主的下一步决定……” “他不是‘没有过多干涉’,而是‘没有干涉’。”云追月咬文嚼字地认真纠正,“颜无极解决此事的方法和态度,似乎与我印象中的赤风岭主……不太一样。还有!隋佐率军匆匆离开,胡马帮的三大档头却突然出现在洛阳城,难道你们不觉得可疑?依照颜无极的解释,‘锄奸大会’已然铩羽,隋佐留下再无意义,那胡震、霍彪、裘狰又为何来此?” “这……” 经过云追月的一轮轮提醒,一头雾水的司无道和唐轩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二人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至极。 “难道……他们来洛阳城不仅仅是为‘锄奸大会’,还有其他企图?”司无道难以置信地追问,“若真如此,颜无极故意瞒着我们……又是什么意思?” 唐轩吞吞吐吐地猜测:“刚刚颜无极提过苏禾……也提过秦卫,会不会与他们有关?” “说不准!” “会不会针对我们?要不要派人监视……” “不必!”云追月毅然回绝唐轩的提议,“眼下的局势扑朔迷离,我笃定颜无极不敢针对我们乱做文章。再者,如果他真想对付我,今夜就不会邀我见面。” “那……” “罢了!既然颜无极装聋作哑,我们也不必上赶着蹚这趟浑水。毕竟,是福是祸尚未可知,静观其变仍是上善之策。” “圣主英明……”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 言罢,一身夜行装扮的云追月、司无道、唐轩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翻出院墙。在一片漆黑中化作三道鬼魅残影,快速朝丹枫园的方向掠去。 “砰!” 将军府偏厅内,面色铁青的霍彪一掌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的同时,将桌上的茶杯震得东倒西歪。 “云追月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因时制宜’?什么‘伺机而动’?我看他分明是‘养寇自重’!”横眉竖目的霍彪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以为留着柳寻衣的性命,大汗和王爷就不敢杀他?简直不识时务……” “行了!”胡震面色一沉,愠怒道,“抱怨有个屁用?有本事你去杀了他?” “去就去……” “不要闹了!”满眼无奈的颜无极摆手打断二人的争执,“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倘若云追月知道深浅,这一次就会好好表现,不会再自作主张。如果他执迷不悟,继续对我们阳奉阴违……相信大汗也不会容他。” “颜岭主,你刚刚为何提起苏禾?”胡震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霍彪,转而向颜无极问道,“你明明知道苏禾的性情刚正不阿,绝不会帮着云追月对付柳寻衣,又为何……” “颜某当然知道苏禾不肯做‘内奸’,我刚刚是故意在云追月面前提起,只为试一试他,看看他是不是真心置柳寻衣于死地。”颜无极淡笑道,“除此之外,我也想借苏禾消除云追月对我们的戒心。毕竟,苏禾曾是大汗最器重的人,又出自赤风岭。如果我只字不提,对他不闻不问,反而不太正常,难免令云追月多心。” “原来如此……” “云追月打算借柳寻衣和少秦王的力量对付金复羽,那……”言至于此,裘狰小心翼翼地朝左右顾盼一番,似乎担心隔墙有耳。又见颜无极、胡震面露好奇,方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尽快通知隋佐,让他撤军……” “为什么撤军?”颜无极似乎对裘狰的心思有些费解,“多一份保障不是更好?” “如果隋佐将金复羽提前解决……岂不是白白便宜云追月?” “你……” “此言差矣!”未等颜无极解释,胡震已抢先开口,“云追月也好、隋佐也罢,都是为大汗效命。万事以大局为重,焉能斤斤计较?” “大哥教训的是。”后知后觉的裘狰渐渐意识到自己失言,故而在颜无极审视的目光下尴尬一笑,未再吭声。 “隋佐有隋佐的差事,我也有我的差事。”兴趣缺缺的龙羽缓缓起身,慵懒地舒展着四肢,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龙羽,让胡震他们和你一起去吧!关键时刻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区区小事,我和哑坤足已办妥,用不着任何人帮忙。”龙羽轻蔑地扫视一眼欲言又止的胡震三人,肆无忌惮地出言讥讽,“尤其是他们三位,出了名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马帮在他们的率领下一日不如一日,帮我?呵呵,还是先帮他们自己吧!” “龙羽,你……” 未等勃然大怒的胡震三人争相斥责,仰天大笑的龙羽已在哑坤的陪同下离开偏厅,扬长而去。 …… 第1089章 母子谈心(一) 一轮红日渐出东方,天际尽头泛起一丝鱼肚白。 丹枫园,内庭。 一缕微弱而柔和的日光透过门窗映入室内,令昏暗而朦胧的房间逐渐晕染出本来面目,亦令桌上摇摇欲坠,奄奄将息的烛火黯然失色。 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丝只可眼观而不可触及的细小尘埃,弥漫着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草药清香,将柳寻衣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遮掩殆尽。 此时,浑身上下被药布重重裹缠的柳寻衣,宛若一颗被荷叶层层束缚的粽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双眸微闭,呼吸匀称,偶尔颤动几下身躯,口鼻发出阵阵轻鼾。 也许是倦意太浓,容不得他徒耗精神胡思乱想。也许是内服外敷的药物具有安神定魂的效用。这一夜,可以说是柳寻衣近一年来睡得最安稳、最深沉的一夜。虽然满身伤痕,痛处颇多,但内心却无比踏实,分外轻松。 整整一夜,没有提心吊胆、没有小心戒备、没有噩梦袭扰、没有突然惊醒……轻轻松松、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这种事对寻常百姓也许早就习以为常,但对自幼颠沛流离,饱经风霜,整日刀光剑影,临渊履薄的柳寻衣却极为难得。 床边,一道婀娜倩影静静而坐,目不转睛地细细端详着呼呼大睡的柳寻衣,不时抿嘴而笑、不时黛眉紧蹙、不时面露欣喜、不时黯然神伤…… 就这样从深夜到天明,一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神游于天涯海角。一个坐在床边百感交集,惆怅于咫尺之间。 如此温馨而恬淡的一幕、如此平静而悠然的独处、如此亲近而温情的慈爱……寻常人家随处可见的场景,却是这对可怜母子前所未有的经历。哪怕在柳寻衣刚刚出世的时候,亦未曾有过这般和睦而融洽的母子时光。 萧芷柔原以为短短一夜,根本无法令她细细回忆那段复杂而曲折的难忘经历。然而,当她坐在柳寻衣的身旁平心静气地回顾往昔时……忽然发现,自己记忆中关于柳寻衣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 除了柳寻衣以贤王府弟子的身份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外,有关“母子情节”的回忆……似乎只剩“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几声嘤嘤啼啼的哭喊”,以及残留在脑海深处的一幅幅“小手”、“小脚”、“小胳膊小腿”……仅此而已。 当萧芷柔发现自己对亲生骨肉连回忆都变成一种稍纵即逝的奢望时,一股难以名状的羞愧与悔恨迅速涌上心头,一时间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痛不可当。 “咳咳……” 突然,睡梦中的柳寻衣眉头微皱,口中发出一阵轻咳,登时将思绪万千的萧芷柔从恍惚拽回现实。惊得她眼神一变,连忙将手搭在柳寻衣的胸前,隔着被褥轻轻拍动,口中发出声声低吟,就像……一位母亲哄自己的孩子睡觉那般温柔细腻,富有耐心。 待柳寻衣咳嗽声止,眉心舒展,萧芷柔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方才慢慢落下。又见他额前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忙顺怀中掏出锦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 然而,就在锦帕碰触柳寻衣的一刹那,半昏半醒的柳寻衣突然“哼哧”一声,眼皮微微颤抖,而后在萧芷柔略显惊慌的注视下缓缓睁开双眸。 “这……” 见柳寻衣苏醒,萧芷柔惊喜交加。紧接着,她的眼中涌现出一抹担忧和一丝歉意。 大梦初醒的柳寻衣仍有些晕眩迷糊,眼神空洞而迷茫地注视着屋顶,任由萧芷柔从旁关心,他却置若罔闻,似乎在努力回忆自身的经历及当下的处境,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里是丹枫园,昨日‘锄奸大会’结束后,我们在谢玄的安排下将你送到这里。”萧芷柔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困惑,故而细语轻声地替他回忆昨天的经过,“可由于你身体虚弱,未下马车已昏睡不醒,我们只好将你抬进来休息。你从昨天傍晚一直睡到现在……” 似乎被萧芷柔的声音惊醒,柳寻衣的眼珠微微转动,下意识地循声而望。 “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萧芷柔炮语连珠似的问道,“现在天光初亮,你不妨再睡一会儿?” “萧……咳咳!萧谷主?” 当柳寻衣渐渐辨清眼前的人竟是萧芷柔时,惺忪的睡眼先是一怔。紧接着,意犹未尽的朦胧睡意迅速消退,眼中猛然闪过一道满含讶异的精光。再也顾不上混沌的精神与沉重的身躯,柳寻衣扯着嘶哑的声音开口呼唤,同时仓惶起身,欲连滚带爬地下床向萧芷柔作揖行礼。 “寻衣,你这是作甚?”猝不及防的萧芷柔大惊失色,不由分说地将手忙脚乱的柳寻衣按回床头,“昨夜潘姑娘为你疗伤时,千叮万嘱绝不能让你乱动,以免伤口迸裂……” “可是……” “来!先喝口水。” 不顾柳寻衣的推脱,萧芷柔将早早备好的清水递到他面前。未等柳寻衣伸手去接,萧芷柔已用左手轻轻推开他的胳膊,右手端着茶杯送到他的唇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催促道:“你的手有伤,不可乱动,只管张嘴就是。” “这……” 话未出口,一丝凉意已沁入嘴唇。柳寻衣根本来不及拒绝,便稀里糊涂地将一杯清水吞入口中。 甘冽的清水穿喉入腹,登时令柳寻衣精神一振,仅存的一丝睡意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劳烦萧谷主……” “我是你的娘、你是我的儿,当娘的照顾孩儿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必见外?”萧芷柔一边将茶杯从柳寻衣的唇边挪开,一边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嘴角的水渍。 如此“不见外”的举动,萧芷柔做的顺理成章,随意自然。反观柳寻衣,手足无措地坐在床上,面对萧芷柔体贴入微的照顾,他受之有愧,避之不及,一时进退两难,好不尴尬。 “莫非……萧谷主在此守候一夜?” 当柳寻衣看到萧芷柔面色疲惫,身上仍穿着昨天那件为救自己而撕扯的褴褛不堪的裙袍时,登时一愣。难以置信的同时,内心油生出一股暖流。 “你一伤如此,教为娘如何放心?莫说守候你一夜,纵使守候你十夜、百夜、千夜又有何妨?”萧芷柔不以为意地答道,“更何况,为娘也信不过别人,必须亲自守着你才能安心。” “萧谷主……” “唉!这声‘萧谷主’……你还要叫到什么时候?” 见柳寻衣张口闭口“萧谷主”,萧芷柔难掩失落之情。转身放下茶杯的同时,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抱怨。 闻言,惴惴不安的柳寻衣心头一紧,声音戛然而止。 他斜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神情落寞的萧芷柔,内心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昨天……” 诡异的沉默不知持续多久,心慌意乱的萧芷柔终于鼓足勇气,决定不再闪躲。她蓦然抬首,一双美目紧紧注视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断断续续地问道:“昨天,你执意不肯与我相认……是因为清风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你不希望连累我……如今,清风已死,你我再无后顾之忧,难道……你仍不愿与为娘相认?” “我……” “我知道!我知道!”似乎担心从柳寻衣的口中听到一些令自己痛不欲生的“绝情话”,萧芷柔抢在柳寻衣开口前连连替自己铺垫,“娘对不起你、对不起萍儿。你们从小到大,我从未尽过一天当娘的本分……你若因此气我、怨我甚至恨我……娘都明白,也都理解。娘并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强迫你与我相认。娘只是……一见到你就忍不住内心的伤感,忍不住问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其实,娘从来不敢奢求你我能像其他母子那般亲密无间,娘只求……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只求你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关心你、照顾你、保护你。若能如此,纵使你一辈子不肯认我、一辈子不肯喊我‘娘’……我也无怨无悔。” 望着情到深处,潸然泪下的萧芷柔,听着她发自肺腑的渴望,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劫难的柳寻衣岂能不伤情?岂能不感动?岂能不忧心? 不知不觉,心乱如麻的他已忍不住双眼泛红。视线中,萧芷柔那张梨花带雨的倾世容颜,亦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其实,我早就说过不怨你,更不恨你。我经历的一切坎坷,都是我命中注定的挫折,与任何人无关……”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努力令自己保持镇定,可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仍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小时候,我和玉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别人领养的孩子,只当‘养父养母’是我们的‘亲爹亲娘’。杏林村突遭瘟疫,父母和村里其他人一样未能幸免,我们在一夜之间沦为‘孤儿’,也只是埋怨上苍无情,却不曾怪罪世事不公。在天机阁的日子……虽然辛苦,但身边都是和自己命运一样悲惨的人,久而久之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自己关心自己、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孤独也好、寂寞也罢,我早已习惯。原以为,我在世上除玉儿之外再无其他亲人,却不料……实不相瞒,当我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时……既不欣慰也不欢喜,反而有一种生活被打乱的苦闷和忧愁。直到今天……我仍不知如何接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宁肯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如此也能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省的像现在这样整日忧心如焚,倍受煎熬。” …… 第1090章 母子谈心(二) “忧心如焚?备受煎熬?”萧芷柔难以置信地望着言之凿凿的柳寻衣,惊诧道,“为什么?难道你认为自己的身世……是一种负担?” “如果我接受自己的身世,就必须接受……我‘谋害亲爹’的事实。”柳寻衣目光狰狞,言词悲愤,“每当我想起此事,想起自己连亲口向……向洛盟主忏悔的机会都没有。我就懊恼不已,悔恨不已,犹如芒刺在背,百爪挠心,令我无所适从,更不知如何面对自己。” “你不必在意洛天瑾,更不必在意你和他的过去。你只要知道我是你娘,知道腾族长是你外公就够了!”萧芷柔急声劝解,“如果你不想回忆那些不愉快的事,不想让自己沉沦在世俗的目光中……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没有人在意你出身的地方。娘保证,让你一辈子不再见与洛天瑾有关的人,一辈子不再和贤王府的人打交道……” “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在意我的出身?那你呢?我呢?玉儿呢?”柳寻衣悲极而笑,如疯似癫,“如果说天下谁与洛盟主的渊源最深?关系最近?排在前几位的一定有我们三人。我是洛天瑾的儿子,身上流着洛天瑾的血,永远、永远不可能改变,更不可能剥离。你让我逃?我能逃去哪儿?你让我躲,也许我能躲开包括你和玉儿在内的所有人,试问……我又如何躲开自己?除非一死,否则我一辈子不可能摆脱‘弑父’的噩梦……” “从始至终,‘骨肉相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你、我、玉儿还有洛天瑾……都是这场骗局中的棋子。你受人利用,任人摆布,根本无力挣脱。”萧芷柔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捧住柳寻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颊,义正言辞地纠正他的观念,“说到底,一切都是我和洛天瑾、云追月的陈年旧账。因为我们的相互报复,害得你们兄妹饱受折磨。此事,云追月是罪魁祸首,洛天瑾亦罪责难逃,甚至连娘……也不算无辜。因此,莫说你只是参与行刺,纵使你亲手杀死他,再亲手杀死娘,你也是不知者无罪。至于我们三人……无论下场多么凄凉,都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不值得你伤心,更不值得你愧疚!如果你要怪就怪我们、要恨就恨我们,千万不要为难自己,更不必对自己过于苛刻。” “感情的事一向没有对错,你们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岂能怪你们?” “站在自己的立场做自己想做的事……说得好!说得真好!”望着眼圈通红的柳寻衣,萧芷柔强忍着内心的纠结,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同情洛天瑾的命运、可怜云追月的遭遇、关心妹妹的生死、恪守自己的原则,可你……有没有想过为娘的感受?” “这……”面对萧芷柔的质问,柳寻衣不禁感到一阵语塞。 “如果你因为怨恨我而不肯与我相认,为娘无话可说。但如果你因为对洛天瑾的愧疚而疏远我,因为在乎他而弃我于不顾,娘宁死也不会甘心。你这样做……是不是对娘太不公平?毕竟,你身上不止流着洛天瑾的血,更有为娘的血。” “我……” “我什么?”见柳寻衣心有郁结,似乎有口难开,萧芷柔神情一禀,正色道,“娘看得出来,你并不讨厌我。娘关心你的时候……你也在无意中表露出欣喜之情。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母子索性将压抑在心里的话统统说出来,好不好?” “这……”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吞吞吐吐!”萧芷柔严词厉色地教训道,“连你妹妹都知道解开误会必须开诚布公,你做哥哥的岂能扭扭捏捏,含糊其辞?” “其实,除‘弑父’之外,我……确有其他顾虑。不是不想与自己的亲娘相认,而是……不敢。” “有何不敢?”见柳寻衣终于放下戒心,肯在自己面前吐露心声,欣喜若狂的萧芷柔眼前一亮,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与喜悦,迫不及待地连声追问,“为娘就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只要你愿意,任何人……不!不止任何人,就算九天之外的神佛,也休想阻挠我们母子相认!” “我不怕相认,而是怕相认之后……对你产生依赖。”或是心力交瘁,或是精神倦乏,喘着粗气的柳寻衣将伤痕累累的身体轻轻倚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从小到大,我经历过无数次遗弃与背叛。因此,我宁肯别人依靠我,也不愿依靠别人……” “这……” “你也许认为我固执,也许认为我多疑,甚至认为我无情……那是因为你不曾体会过那种‘靠山山倒、靠树树摇’的辛酸与无奈。”回忆往昔,柳寻衣的眼神变得愈发暗淡,语气变得愈发苦涩,“二十多年来,凡是我真心对待的人……感情再深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变质。凡是真心对待我的人……更是十之八九没有好下场。养育我的‘父母’早早地撒手人寰,同甘共苦的兄弟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海誓山盟的女人亦可毅然决然地离我而去。甚至连昔日的侯爷,一度被我视为再生父母的‘第一大恩人’……也曾在生死攸关之际,不惜一切手段想要置我于死地……江湖人心,更不必提。有些跟头,栽倒一次是倒霉,栽倒两次是巧合,可接二连三地栽倒……岂不是不长记性的傻瓜?我柳寻衣虽不聪明,却也不想做任人愚弄的傻瓜。因此,现在的我……” 言至于此,柳寻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认真聆听的萧芷柔,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抹不忍之意。 然而,此刻的萧芷柔一门心思与柳寻衣相认,无暇窥探他的细微表情。见他欲说还休,难免心急如焚,故而黛眉微蹙,不假思索地追问:“现在的你如何?” “唉!” 见萧芷柔“不依不饶”,柳寻衣轻叹一声,从而神情一正,凝声道:“现在的我,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嘶!” 柳寻衣的直言不讳,令萧芷柔心头一沉,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当然明白,柳寻衣的思想如此偏执,皆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道是‘哀莫大于心死’。俨然,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已经对一切关于感情的人、事、物心死如灰。抵触、反感甚至……厌恶至极。 可事实上,萧芷柔只猜对一半。 其实,柳寻衣并非绝情绝义之人,否则他也不会念在洛凝语的情分上放过凌潇潇和武当弟子。 只不过,他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令自己那颗诚挚而火热的心在一句句谎言和一次次欺骗中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现在,他已知晓现实的残酷,看破人心的险恶,故而将自己单纯脆弱的“感情”深埋于心底,不再像昔日那般轻易示人,自然给人一种“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错觉。 归根到底,柳寻衣的“冷漠”并不是针对萧芷柔,只是她运气不佳。 值得一提的是,柳寻衣性情的变化是否与他修炼的至阴至毒的“邪功”有关?眼下无人敢妄下定论。但若说全无影响……恐怕也不足为信。 “娘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见柳寻衣情绪激动,萧芷柔担心他的伤势,故而语气一缓,好言安抚,“今天,你能向我说出这些心里话,让娘知道你对我并无憎恶,娘已经心满意足。娘不会着急,也不会逼你,我会用时间证明对你的诚心实意,相信你一定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言至于此,萧芷柔伸出柔若无骨的双手,轻轻握住柳寻衣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却由于内心激荡而剧烈颤抖的右手,言辞温柔而态度坚定地说道:“寻衣,我们血浓于水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无论认与不认……你都是我的骨肉。为娘已经错过太多、太多的美好,尤其是错失你们兄妹的成长,更是我生平最大的遗憾。前半生已然如此,追悔莫及。因此,为娘下半辈子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做,只想安安静静地守在你和萍儿身边,陪着你们喜怒哀乐,看着你们成家立业。” “我……你……”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我和你口中的那些人……不一样。”萧芷柔朝心神不宁,语无伦次的柳寻衣莞尔一笑,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上官,更不是你的恩人。我……是你的亲娘!天下所有人都可能舍弃你、背叛你、离开你,但为娘断然不会。从今往后,无论你们兄妹遇到什么麻烦,娘都会奋不顾身地站在你们面前,替你们遮风挡雨。你刚刚说自己曾‘靠山山摇’、‘靠树树倒’,娘听后既悔恨又心疼。你谁也不信……其实娘和你差不多,除你外公、你们兄妹及阿富、无悔这些由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外,娘同样谁也不信,而且……谁也不在乎。为了你们,我无所踌躇更无所忌惮,纵使为你们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性命亦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 第1091章 从中斡旋(一) “咳咳!” 就在柳寻衣与萧芷柔渐渐打破隔阂,彼此敞开心扉之际,院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削瘦身影浮现于门窗之外,“不经意”发出两声轻咳引起柳、萧二人的注意。 “是不是阿富?” “是我。” “何事?” “回禀谷主,谢玄来了。”门外再度传来唐阿富的声音,“看他的样子似乎一夜未眠,眼下急着见柳寻衣。” 得知谢玄到访,柳寻衣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欣喜之色。 为保住贤王府的基业,迎柳寻衣“回巢”不惜忍辱负重,屈身事贼。为骗取清风父女的信任更是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尤其是在‘锄奸大会’上不避生死地捍卫柳寻衣的性命与清白,更令他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谢玄铤而走险地向少秦王求助,也许柳寻衣早在临安时便已含恨而死,焉能活到今天?如果没有谢玄一而再、再而三地暗中庇佑,柳寻衣纵使逃过朝廷之劫,恐怕也难逃江湖之厄。 因此,柳寻衣对谢玄不遗余力的帮助既感恩又感动,一直想找机会向他好好道谢。 然而,尚未等他作答,萧芷柔已抢先回话:“寻衣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宜打扰。” “这……”似乎察觉到萧芷柔语气中的不满,唐阿富稍稍一怔,而后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那……我将他打发走?” “不然呢?告诉谢玄,要么在门外候着,要么两个时辰后再来……” “等一下!” 萧芷柔话音未落,满眼惊愕的柳寻衣连忙开口劝阻:“谢二爷怎么说也是贤王府的府主,既对我有大恩,又是我的长辈,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将他拒之门外。更何况,我也有事找他商量。如果萧谷主不介意……可否让谢二爷进来?” “可你的伤……” “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那……好吧!”见柳寻衣一再坚持,萧芷柔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你想和他商量什么?用不用为娘回避……” “千万不要!此事也与萧谷主有关。” “与我有关?什么意思……” “唐兄,劳烦你将谢二爷请进来。”柳寻衣不给萧芷柔刨根问底的机会,径自向唐阿富说道,“还有你……如无别事,也一起进来吧!” “这……” “就依寻衣的意思,去吧!” “是。” 得到萧芷柔的应允,唐阿富方才欣然领命,转身离去。 “寻衣,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萧芷柔黛眉微蹙,言辞颇有狐疑,“你将娘和谢玄聚在一起,究竟所为何事?” “听萧谷主的语气,似乎你对谢二爷……有些成见?”柳寻衣不答反问。 “有吗?”萧芷柔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将脸上的局促与不耐收敛殆尽,敷衍道,“我与他素无交情,若说成见……也只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洛天瑾已死……昔日的恩恩怨怨自然随风而逝。” “若能随风而逝,实在再好不过。” “你……”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将他二人的思绪打断。 “谷主,谢玄到了。” “年纪轻轻,岂敢没大没小,直呼我的名讳?难道萧谷主没有教过你礼数?” 伴随着一阵调侃似的抱怨,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紧接着,故作愠怒的谢玄与面无表情的唐阿富先后步入房间。 “昨夜,你我连情面都可以不顾,又何必在乎什么礼数?”萧芷柔毫不避讳地替唐阿富主持公道,“谢府主有什么不满大可找我理论,用不着为难小辈。” “既是小辈,萧谷主又为何将他们牵扯进来?昨夜我们只是就事论事,意见虽有不和,但也不至于不顾情面……” 言至于此,谢玄忽觉心头一紧,蓦然抬首,赫然发现柳寻衣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与萧芷柔,登时脸色一变,匆忙改口:“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昨夜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萧谷主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谢某一般见识。毕竟,贤王府与绝情谷刚刚才共同经历一场风波,现在外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盯着我们。值此关键时候,我们可不能自乱阵脚,给别有用心之人以可乘之机。” “昨夜?”虽然谢玄有意避重就轻,但仍被柳寻衣抓住话柄,“昨夜发生过什么?何以令谢二爷与萧谷主一见面就那么……不痛快?” “没……没什么!叙旧而已。”谢玄故作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不着痕迹地朝萧芷柔施以眼色,话里有话地答道,“旧事重提……难免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萧谷主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 “不愉快的经历?”柳寻衣当然不相信谢玄的解释,却没有当场挑明,而是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萧芷柔,似笑非笑地感慨,“真是咄咄怪事!昨日你们还是戮力同心,肝胆相照的‘朋友’,为何一夜之间竟变得格格不入?甚至……连说话都变得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言至于此,柳寻衣眉头一挑,将大惑不解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唐阿富,一本正经地虚心求教:“唐兄,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夜究竟发生什么?又知不知道萧谷主与谢二爷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这……” 面对柳寻衣突然抛来的问题,唐阿富不禁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萧芷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那个……寻衣,你的伤势如何?”见房中的气氛越来越微妙,萧芷柔的眼神越来越纠结,谢玄担心她爱子心切,将昨夜之事和盘托出,故而连忙转移话题,“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我也有事想和谢二爷商量。”柳寻衣毫不客气地打断谢玄,声音虽然平淡,但语气却不容置疑,“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此事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甚至连做梦都念念不忘,着实令我不堪其扰,不胜其忧。尤其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更令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因此,谢二爷能否念在我伤势未愈的情面上……容我先了却这桩心事?” 见柳寻衣直言不讳地表明自己的心迹,谢玄不由地暗吃一惊,似懂非懂地缓缓点头:“寻衣,你有话但说无妨,谢某定洗耳恭听。” “萧谷主……”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娘……听着便是。”此刻,萧芷柔已隐约猜出一丝端倪,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既然如此,我也不兜圈子。直说吧!我知道贤王府与绝情谷、湘西腾族积怨颇深,素来不和。这一次若不是为救我于水火……莫说联手对付清风,甚至连心平气和说句话的机会都不会有。”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昨天下午,清风父女与武当刚刚失势,谢二爷与腾族长便迫不及待地争论起我的去留,足见你们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对彼此的不满更是由来已久。虽然我当时一声未吭,但心里极不是滋味,而且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纠结、越想越觉得此事必须彻底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嘶!” 柳寻衣此言一出,无论是全无防备的谢玄,还是早有预料的萧芷柔皆忍不住心里“咯噔”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本来想冷静一段时间,日后再找机会帮你们慢慢化解矛盾,可刚刚发生的一幕……令我怀疑究竟会不会有‘日后’?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我们有幸共聚一堂,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新仇旧账统统算清楚,也省的日后大家貌合神离,勾心斗角。”柳寻衣不理会心思迥异的谢玄和萧芷柔,炮语连珠似的说道,“虽然腾族长不在,但并不影响我倾诉自己的意愿。毕竟,湘西腾族与贤王府的矛盾皆因萧谷主而起,腾族长的立场更极大地取决于萧谷主的态度。因此,与其说平息你们三家日后将要发生的冲突,不如说化解你们两家昔日遗留的旧怨。” “寻衣,你这是……” “不错!我今天就是要充当一位‘和事老’,竭尽所能地帮你们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柳寻衣一语道破自己的意图,直令思绪万千的谢玄与萧芷柔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难得上天给你们一次化解恩怨的机会,可以让势不两立的‘仇人’强强联手,共同进退。眼下何不趁着‘余温未退’放下对彼此的成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日后纵使不能志同道合,至少也能和睦相处,不必一见面就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更不必势同水火,处处针锋相对……” “柳寻衣,世上有很多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我们与贤王府的恩恩怨怨更不是随随便便说几句风凉话就能一笔勾销。”见萧芷柔欲言又止,踌躇不决,猜破她心思的唐阿富当机立断,沉声驳斥,“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你可知这些年有多少绝情谷弟子惨死在贤王府的刀下?当年又有多少腾族弟子死在谢玄和……你爹的手中?你想让我们不计前嫌,化敌为友,何不先问问那些枉死的冤魂答不答应?” …… 第1092章 从中斡旋(二) “简直一派胡言!唐阿富分明在避重就轻,意图混淆视听!” 面对唐阿富振振有词地控诉,心烦意乱的谢玄终究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你只说绝情谷弟子惨死在贤王府的刀下,为何不说两家的矛盾十之八九由你们挑起?又为何不说惨死在绝情谷剑下的贤王府弟子数倍于你们?你只说我与北贤王对腾族弟子痛下杀手,为何不说是他们先将北贤王囚禁在湘西?又为何不说当初向谢某人通风报信的……正是你家谷主?如果你想一笔笔地清算,何不先将当年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天下之大,为何绝情谷谁也不惹,偏偏和贤王府过不去?”唐阿富怒极而笑,看向谢玄的眼神变得愈发鄙夷,“湘西腾族当年为何不囚禁别人,偏偏囚禁洛天瑾?我家谷主为何向你通风报信?洛天瑾欺骗她的感情、利用她的单纯、辜负她的善良。非但始乱终弃,言而无信,而且颠倒黑白,恩将仇报,试问这笔账……又怎么算?”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岂能将过错统统推给北贤王一人……” 就在谢玄与唐阿富据理力争,相互攻讦之际,柳寻衣忽然发现萧芷柔目光黯淡,脸色苍白。俨然,谢、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重提旧事,无异于揭开她深埋心底的一道道伤疤。一字一句化作一刀一剑,狠狠戳向她的软肋,令她苦不堪言,却又无法向人倾诉。 “够了!” 见萧芷柔默默忍受着屈辱与煎熬,幡然醒悟的柳寻衣忽觉心痛如绞,怒从中来,猛然发出一声暴喝,登时打断谢、唐二人的争执。 谢玄满眼惊诧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柳寻衣,似乎对他情绪变化的原因倍感困惑。 “谢二爷,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北贤王之所以迷恋萧谷主,不止因为他见异思迁,更因为萧谷主……存心勾引?” “这……断无此事!断无此事啊!”洞悉柳寻衣愤怒的根源,后知后觉的谢玄怛然失色,连忙辩解,“刚刚若不是唐阿富咄咄相逼,谢某断不会非议北贤王与萧谷主的陈年往事。纵使言语失当,也绝无羞辱萧谷主的意思。” “谢玄,你……” “阿富!” 见柳寻衣主动替自己出头,萧芷柔那颗寒凉的心突然涌上一股暖意,万分欣慰的同时也不希望再让柳寻衣为难,故而幽幽开口:“我刚刚已经说过,洛天瑾一死,过往恩怨亦随风而逝,不必再提。更何况,在昔日的冲突中绝情谷与贤王府互有挑衅、各有死伤,时至今日再去计较当年的是非对错……已经毫无意义。” “谷主……” “萧谷主深明大义,字字珠玑。倘若萧谷主愿与贤王府罢手言和,谢某当然求之不得。”见萧芷柔松口,谢玄暗中窃喜,趁势接话,“谢某只希望萧谷主日后不要再提昨夜之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只要萧谷主答应,谢某敢以身家性命作保,贤王府上上下下必将绝情谷弟子视为手足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如果我不答应,贤王府是不是要与绝情谷不共戴天?”见谢玄故意在柳寻衣面前一边信誓旦旦地表示诚意,一边含糊其辞地提出自己的条件,萧芷柔难免心中不忿,口中发出一声冷笑,“谢玄,我说‘过往恩怨随风而逝’的意思是绝情谷放过贤王府,而不是贤王府放过绝情谷,你可不要本末倒置,主次不分。现在的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寸进尺,趁机逼我出卖自己的骨肉,你认为我会不会答应?” “这……”谢玄一怔,哭笑不得地望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仿佛在向他申诉自己的冤屈,“萧谷主此言岂非折煞谢某?谢某何时说过让她出卖自己的骨肉?” “你不必咬文嚼字!让我放弃带走寻衣的机会,就等同于出卖自己的骨肉。”萧芷柔眼神一寒,字字如冰,“我可以尊重他的选择,但永远不会禁锢他的自由。姓洛的是他生父不假,但不代表寻衣必须变成第二个洛天瑾,也不代表他必须一生一世背负所谓的‘洛家基业’,更不代表他应该被你们束缚在这座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危机四伏的‘牢笼’。”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可洛天瑾从来不是我的夫君,更不配做寻衣的父亲。” “萧谷主,你……” “我想……我已经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了。”柳寻衣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相比于第一次的坚定、第二次的愤怒,这一次他的声音听上去既疲惫又无奈,且饱含苦涩之意,“既然你们的症结不再是过往恩怨,而在我的身上,那……与其让你们争来争去,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寻衣……” “谢二爷,萧谷主和我的关系……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柳寻衣朝心急如焚的谢玄报以感激的微笑,不急不缓地问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就连心肠歹毒的凌潇潇都不会坑害自己的儿女,你认为萧谷主会害我吗?” “当然不会……” “正是!”柳寻衣不给谢玄多说的机会,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愤愤不平的萧芷柔,“萧谷主,自从北贤王遇害,谢二爷不惜含羞忍辱,舍生忘死……且不论他究竟是为我?还是为报答北贤王的恩情?只说他愿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救我脱险,算不算对我有恩?” “娘承认谢玄确实对你有恩,可我担心他‘恃恩而骄’,对你过分干涉……” “如果谢二爷能够左右我的决定,昨日凌潇潇和武当弟子就不会全身而退。”柳寻衣同样不给萧芷柔解释的机会,胸有成竹地缓缓摇头,“你们一个赋予我生命,与我有血浓于水之情。一个救我脱离苦海,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于我而言……你们两位都是我最亲近、最信赖、最值得依靠的人。即使说你们是我柳寻衣的‘至亲’……也不足为过。如今,你二人竟然相互怀疑、相互提防甚至相互攻讦、相互争斗……教我如何应对?又教我如何自处?难不成……你们想让我变成第二个‘洛凝语’,永远沉浸在‘情义两难’的痛苦中而难以自拔?” “寻衣……” “别急!你们让我说完。” 未等大惊失色的萧芷柔与谢玄争相辩解,情绪激动的柳寻衣竟不顾满身伤痕而大手一挥,义正言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无法评断你们的过去,也无权干涉你们的未来。但我必须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的格格不入是因为我……大可不必。因为我既不会舍弃自己的‘至亲’,也不会被自己的‘至亲’羁绊束缚。更重要的是,我柳寻衣不想……也不会变成第二个‘洛凝语’。” 当柳寻衣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平静的双眸陡然迸射出一道坚毅的精光。由不得谢玄和萧芷柔劝说,更容不得他们反对。 “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够摒弃前嫌,贤王府与绝情谷、湘西腾族从此相互扶持、相互帮衬。若能如此,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相信中原武林没有人能够威胁你们的地位,更没有人能够撼动三家的根基。江湖局势变化莫测,你们若能联手……倒也不失为一种安身立命,长盛不衰的法子。然而,我知道让你们化解这么多年的恩怨极为不易,因此我从未奢望你们能够亲如一家,但至少……可以放下仇恨,彼此相安无事。如果你们连和平共处也做不到……我可以再退一步,任由你们争斗下去,我们从此分道扬镳。日后,我不干涉你们,也希望你们不要干涉我。” “这……” 柳寻衣此言听似委婉谦逊,实则柔中带刚,甚是决绝。直令心猿意马的萧芷柔与谢玄心神一颤,脸上抑制不住地变颜变色。 “我的态度很简单,萧谷主、谢二爷皆对我万分重要,我绝不会因为一方而主动疏远另一方。如果有人以‘情义’为质相要挟,逼我做出选择,置我于‘两难之境’……那我只能变成‘无情无义’之徒,率先与他划清界限。到时,无论是‘血浓于水’还是‘恩重如山’……我都不会顾忌,更不会屈从。” 言罢,柳寻衣不顾萧芷柔的担忧与劝阻,执意起身下床,晃晃悠悠地走到桌旁,亲自斟倒两杯清茶,又朝面面相觑的萧芷柔与谢玄展颜一笑:“如果二位肯体谅在下的心情与难处,敢请喝下这杯茶。自此,我们就是相濡以沫的‘一家人’。如果执意不肯,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人各有志。大不了……我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喝与不喝尽凭心意,千万不要为难,更不要委屈自己。” 柳寻衣泥中隐刺般的威胁,直令萧芷柔与谢玄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仗着自己身份特殊,笃定谢、萧二人不敢与之决裂。虽然柳寻衣口口声声不会强人所难,可事实就是在强迫他们同坐一条船。 此举不算光明磊落,却是简单有效。毕竟,今时今日的柳寻衣确有“恃宠而骄”的本钱。 竭尽所能地利用自己的优势达到目的,快刀斩乱麻,不拖不延不留牵绊,恰是柳寻衣历经磨难而慢慢学会的现实法则。 果不其然,在柳寻衣言有尽而意无穷地默默审视下,舔犊情深的萧芷柔蓦然起身,两步走到桌旁,毅然决然地说道:“我儿心志坚定,为娘深感欣慰。这杯茶,我喝!” “萧谷主!” 似乎担心落于人后,谢玄迫不及待地冲到近前,率先端起桌上的两杯清茶,故作慷慨地将其中一杯递到萧芷柔面前,态度恭敬而言辞恳切:“从今往后,萧谷主就是贤王府的‘主母’。谢某身为贤王府众弟子之首,今日便以茶代酒,先敬夫人一杯!” …… 第1093章 天之骄子(一) 在柳寻衣和唐阿富的见证下,心思迥异的谢玄与萧芷柔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以彰赤诚。 “今日能亲眼看到你们放下成见,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见萧、谢二人相互妥协,如释重负的柳寻衣脸上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从今以后,贤王府和绝情谷就是‘一家人’,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统统一笔勾销,但愿日后你们可以唇齿相依,肝胆相照,生死不离,荣辱不弃!” “好!甚好!极好!”柳寻衣话音未落,脑中飞速盘算的谢玄已摒弃心中杂念,满面春风地连连拍手称赞,“贤王府与绝情谷强势联手,绝对是中原武林一大幸事。只要我们以诚相待,戮力同心,势必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虽然谢玄没有从柳寻衣的口中得到明确的答复,但柳寻衣主动挑明两家的间隙并从中斡旋,非但没有令贤王府与绝情谷彻底决裂,反而令他们相交为友,阴差阳错地为“元气大伤”、“内忧外患”的贤王府找到一位强势“盟友”,对忧心忡忡的谢玄而言终究是一件好事。 且不论柳寻衣日后会不会背离贤王府,至少他眼下不会弃谢玄而去。如此一来,谢玄在短时间内不必患得患失,更不必担心柳寻衣会被萧芷柔和腾三石“抢”走。至于他肯不肯肩负重振贤王府的重任?肯不肯继承洛天瑾的遗志?又肯不肯与少秦王合作……来日方长,谢玄并不急于一时。 更何况,谢玄身后还有一位同样对柳寻衣“虎视眈眈”的洵溱在暗中推波助澜。 “腾族长面前……祈盼萧谷主替谢某和贤王府多多美言。” “既然我答应与贤王府修睦,腾族长面前自有交代。” “那就好!那就好!” 谢玄一边心不在焉地应承萧芷柔,一边有意无意地朝柳寻衣施以眼色,似乎心有顾忌而有口难开。 心情大好的柳寻衣看出谢玄的忸怩,不禁眉头一皱,好奇道:“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如果谢二爷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这……” “萧谷主与唐兄都是‘自家人’,谁也不必与谁见外,有事更不必藏着掖着。” “那……好吧!” 在柳寻衣明确而坚定的态度下,犹豫不决的谢玄再度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萧芷柔与默不作声的唐阿富,再三权衡方才笃定心思,重重点头:“既然寻衣开口,谢某自然信得过萧谷主和唐少侠。我来……确有一则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消息?” “关于吴双的消息。” “吴双?” 一提起吴双,柳寻衣、萧芷柔、唐阿富不禁面露狐疑。 不可置否,他们三人皆对吴双抱有极大的兴趣,但原因却不尽相同。 三人之中,柳寻衣与吴双交情最深。二人非但“交过手”,而且“救过命”。当初在华山,吴双从任无涯的手中救下柳寻衣的性命,柳寻衣也在吴双精疲力竭,奄奄一息的时候施以援手。 萧芷柔与吴双无甚交往,之所以对他感兴趣皆因云剑萍的缘故。毕竟,自己的宝贝女儿对此子倾心已久,她身为娘亲又岂能不闻不问? 同为年轻高手的唐阿富,自然对“龙象榜首”十分好奇。至于和吴双的渊源,他远不及柳寻衣、萧芷柔那般复杂。 “吴双?”萧芷柔眼波流转,似回忆、似猜疑、似担忧、似焦急,“吴双有什么问题?难道他自报家门有假?难道他奉少秦王之命来中原另有图谋?难道他……” “不不不!有关吴双的出身,洵溱姑娘已亲口承认,相信言之无虚。谢某想说的并不是吴双与少秦王的关系,而是他和少林的渊源。”谢玄明白萧芷柔方寸大乱皆因爱女心切,故而连忙解释,“昨日‘锄奸大会’,吴双的出现令局势逆转。究其根源,只因他交给玄明方丈的一封‘密信’,令少林下定决心与武当划清界限。对此……难道你们一点也不好奇?” “你的意思是……” “不错!谢某昨夜已亲自拜会玄明方丈,专程向他请教吴双与少林的渊源及那封‘密信’的内容。” “嘶!” 谢玄的直言不讳瞬间勾起柳寻衣三人的兴趣,纷纷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敢问谢二爷,玄明方丈对此作何解释?” “一开始,玄明对我的追问闪烁其词,似乎极不情愿提及吴双。迫于无奈,谢某只能越俎代庖,替寻衣向他许下承诺,永不追究北贤王遇害时少林对武当的‘纵容’之罪,并愿促成贤王府与少林重修和睦。玄明是聪明人,他当然知道清风一死,武当衰败,中原武林的格局势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知道未来数十年能左右江湖大势、主掌武林沉浮的人……非寻衣莫属。再加上寻衣与少秦王‘关系匪浅’,吴双与少林的秘密迟早会让我们知晓……出于自保也好、出于忌惮也罢。玄明反复权衡利弊,最终放下戒心,将吴双与少林的渊源向我和盘托出。”回忆昨夜发生的一幕,谢玄的笑容变得愈发耐人寻味,“谢某允诺玄明,为顾全少林清誉,避免有人借题发挥,我只会将此事告诉绝对的亲信。因此,我希望你们听后……千万不要外泄。” “咕噜!”面对即将揭开的少林秘闻,渐渐意识到此事“绝非儿戏”的柳寻衣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问道,“吴双与少林……究竟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渊源?那封密信……又写些什么?” “众所周知,少林辈分最高的和尚并非方丈玄明,而是守护藏经阁的四大高僧。法号分别是玄云、玄风、玄山、玄海。他们四位是玄明的师兄,如今年事甚高,已有许多年不再插手江湖之事,甚至连少林的事他们也极少过问。常年深居简出,闭关修炼,据说稍微年轻一些的少林弟子几乎无人见过四位高僧的真容,最多……也只是在藏经阁外聆听他们的教诲罢了。”谢玄并不急着回答柳寻衣的问题,反而慢条斯理地谈起少林家史,“少林贵为‘武林二宗’之一,屹立江湖数百年而不倒,不仅仅因为佛门广大,善男信女众多。更因为少林僧人一辈接一辈、少林武学一代传一代,延绵不绝,生生不息。现下,少林众僧分为玄、缘、果、净、悟五个字辈。其中,‘玄’字辈的辈分最高、年纪最大、人数最少,仅剩方丈玄明及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高僧。‘缘’字辈是当今少林的中流砥柱,佛法、武功、威望、经验皆属上乘,大可独当一面,是各堂、各院的首座。‘果’字辈与‘净’字辈相同,肩负着承上启下,将少林一派发扬光大的重任,大都正值壮年。‘悟’字辈的辈分最低、人数最多、年纪最小,但天资卓越、勤奋好学者层出不穷,诸如年纪轻轻即跻身达摩院的悟禅,这些‘小师傅’代表着少林的未来。”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与吴双何干?” “萧谷主稍安勿躁,马上就会牵出吴双。”言及于此,谢玄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昨夜听到的一切,忍不住连连感慨,“此事若非玄明亲口所述,谢某宁死也不敢相信。” “谢二爷休要故弄玄虚,快快说来!” “刚刚我说的玄、缘、果、净、悟是少林当下的辈分,但你们可知在辈分最高的‘玄’字辈之上……又是什么辈分?” “这……” “少林‘玄’字辈之上……应该是昔日的‘空’字辈。”未等柳寻衣思忖答案,若有所思的萧芷柔已脱口而出,“谢府主,你别告诉我吴双和少林‘空’字辈有什么渊源?” “正是!”谢玄似乎对萧芷柔的“无所不知”颇为惊奇,看向她的眼神涌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赞叹之意,“不愧是萧谷主,竟对少林的‘前生今世’如数家珍。不错!‘玄’字辈之上正是‘空’字辈……” “不对吧?”唐阿富将信将疑地望着侃侃而谈的谢玄,质疑道,“据我所知,由于当年宋、金、蒙战祸不断,地处中原的少林不止一次陷入生死浩劫,导致众僧死走逃亡,侥幸活下来的本就不多,‘空’字辈更是少之又少。如果我没有记错,最后一位‘空’字辈高僧……也就是少林上一任方丈住持,圆寂至今少说也有二十余载。如此推算,除非吴双打娘胎里就认识少林和尚,否则他们不可能扯上关系。更何况,当时的吴双远在西域,与中原相差十万八千里……” “确实如此!当年由于战乱不断,百姓饱受家破人亡之苦,颠沛流离之难。少林虽是清静之地,却也难逃外族虎狼的践踏,几成断壁残垣。许多僧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得不远走他乡,另谋生路。但也恰恰因为这样,离开少林的僧人中就有一位‘空’字辈高僧,他一路向西云游,直至……西域。” “这……” 谢玄的解释不仅令唐阿富哑然失色,亦令萧芷柔和柳寻衣相视无言。 “缘分往往令人难以捉摸,而且令人难以置信。少林与西域明明相隔万里,却偏有一位少林‘空’字辈高僧云游而至,非但将风马牛不相及的西辽与少林串在一起,而且……他还在西域收下一位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更有意思的是,这名出身西域却有幸习得中原正宗武学的‘天之骄子’,正是今时今日的‘龙象榜首’吴双。” …… 第1094章 天之骄子(二) “你的意思是……吴双是少林‘空’字辈高僧的关门弟子?”满眼震惊的柳寻衣愣愣地望着言之凿凿的谢玄,内心激荡令他喉舌发紧,语无伦次,“如此说来,他岂不是……岂不是……” “不错!”谢玄一眼洞穿柳寻衣的心思,郑重其事地重重点头,“吴双身为少林‘空’字辈高僧的亲传弟子,他在少林的辈分……确与玄明、玄云几人持平。” “持……持平……” 这样的结果无疑出乎柳寻衣、萧芷柔和唐阿富的意料。一时间,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宇间尽是一抹踌躇之色,不知是无法相信这样的奇闻,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吴双为何能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而不受阻挡?又为何能与玄云、玄风、玄山、玄海结为忘年之交?只因他们是……同宗同源的师兄弟。”提及此事,谢玄也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悟’字辈的年纪,却坐拥‘玄’字辈的显赫。少林虽大,但能与吴双平起平坐的……不过一手之数。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且不论吴双在玄明和四位高僧心中地位如何,只凭他师父位列少林‘空’字辈,是玄明四人货真价实的……师叔,于情于理都要礼敬三分。如此想来,一向不掺和江湖恩怨的玄云四僧破例为他写信向玄明说情……似乎也不算什么怪事。” “这些消息……是不是昨日信中的内容?”渐渐平复心绪的柳寻衣吞吞吐吐地问道,“回忆玄明方丈昨天的反应,想必他对吴双与少林的渊源……事先也是一无所知。” “不错!”谢玄不可置否的同时,朝柳寻衣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吴双与少林同出一脉的秘密,最初只有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僧知晓。允许吴双自由出入藏经阁一事,玄明原本不肯答应。最终拗不过玄云四僧的一再坚持,迫于对四位师兄的敬畏,玄明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至于实情……他也是昨天才知道。” 言至于此,谢玄心念一转,话里有话地提醒:“不过也由此证明,少秦王对寻衣你……一定十分器重,否则吴双断不会冒着身份败露的风险,千里迢迢地来洛阳城助你一臂之力。” 然而,此时的柳寻衣满脑子都是吴双与少林惊世骇俗的渊源,对谢玄的“心意”置若罔闻。 “吴双的师父是谁?”沉思良久,萧芷柔蓦然抬首,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欲言又止的谢玄,一字一句地问道,“他师父……究竟是哪一位‘空’字辈高僧?” 闻言,一门心思试探柳寻衣的谢玄不禁一怔,回望着黛眉微蹙的萧芷柔,似懂非懂地反问:“萧谷主何出此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是。” “嘶!”萧芷柔直截了当的承认,令谢玄暗吃一惊,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愈发耐人寻味,“敢问萧谷主想到什么?” “想到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故人。” “故人?” 炮语连珠似的一场问答,直令骤不及防的柳寻衣和唐阿富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萧芷柔的有问必答,令谢玄再也顾不上试探柳寻衣对少秦王的态度,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色凝重的萧芷柔,强忍着内心的忐忑,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继续发问:“不知萧谷主想到……哪一位故人?” “归海刀宗最后一位掌门人,牧盛前辈。” 只此一言,不仅令谢玄脸色骤变,更令若有所悟的柳寻衣和唐阿富倒吸一口凉气。 “谷主,难道说……” “为什么?”谢玄头也不回地打断唐阿富的猜测,“萧谷主为什么会想到牧盛前辈?” “哼!” 望着煞有介事的谢玄,萧芷柔柳眉一挑,口中发出一道满含轻蔑的冷笑:“凭贤王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牧盛前辈和桃花婆婆的渊源,也不可能不知道桃花婆婆和我的关系,谢府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 “寻衣刚刚说得明白,从今以后贤王府和绝情谷算是‘自家人’。既是‘自家人’,就不该藏着掖着。”萧芷柔揶揄道,“我在谢府主面前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观谢府主……却为何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谷主千万不要误会,谢某断不敢在你面前装糊涂。”怛然失色的谢玄连连摆手辩解,“我是真的糊涂!明明与玄明秉烛夜谈的人是我,为何萧谷主却能屡屡一语中的。” “一语中的?你的意思是……我猜中了?”萧芷柔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眼中涌现出一抹十分罕见的激动之情,“当真是牧盛前辈?” “更准确的说……是空盛大师。”谢玄纠正道,“归海刀宗覆灭后,大难不死而心灰意冷的牧盛前辈剃度出家,被赐法号‘空盛’。” “不错!不错!确是空盛大师!” 此刻,萧芷柔表现出的紧张、亢奋、欣喜、激动……简直与昔日判若两人,不禁令柳寻衣和唐阿富面面相觑。 其实,萧芷柔与空盛并无交情,反而素昧平生。 追根溯源,皆因桃花婆婆是空盛的“义女”,而萧芷柔深受桃花婆婆的救命之恩,再造之情,并一直被其视为“孙女”。 因此,萧芷柔与空盛虽然素未谋面,但由于桃花婆婆的缘故……他二人早已在冥冥之中结下一段跨越时空的不解之缘。 萧芷柔对空盛的所有认知,亦尽数来自桃花婆婆。 今日,萧芷柔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激动,一是因为昔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身边。二是因为桃花婆婆一直在寻找“义父”的下落,但几十年来始终杳无音信,如今得到线索,她又岂能保持镇定? 缘由于此,萧芷柔听到空盛的名讳才会如此失态。与其说她自己高兴,倒不如说替桃花婆婆高兴。 “是了!是了!”回忆往昔,萧芷柔的声音变得愈发急迫,“还记得武林大会结束后,中原各派被蒙古大军围困在华山,是吴双乔装成隋佐的模样骗过数万大军,方才令我们顺利逃生。当时,我已对吴双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深表震惊,原来是拜空盛大师所赐!桃花婆婆早就告诉过我,空盛大师的‘易容术’神乎其技,举世无双。” “岂止吴双,还有一个人……也精通‘易容术’,同样能够做到以假乱真。”茅塞顿开的柳寻衣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意味莫名的幽光,但语气中却蕴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想来……她早就知道吴双的秘密,却故意在我面前装聋作哑,隐瞒的滴水不漏。” “寻衣,你说的是……” “吴双的‘好妹妹’,洵溱!” “她……” “也是因为空盛大师的缘故,吴双才会在武林大会上暗助北贤王。”谢玄不希望柳寻衣迁怒于洵溱,故而伺机岔开话题,“你们可知空盛大师为何要帮北贤王?吴双又为何在任无涯手中救下寻衣?” “为何?” “因为北贤王和寻衣曾帮助过一个人。”谢玄苦笑道,“一个……空盛大师十分在意的人。” “这……”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呆呆地望着神秘兮兮的谢玄,“我帮过谁?” “潘八爷!” “潘……” 谢玄一语道破玄机,登时令思绪混乱的柳寻衣灵光一闪,精神一振。 “潘八爷是……是空盛大师在归海刀宗时的亲传弟子,曾与‘秦家老祖’秦罡一起执掌归海刀宗的大权,深受空盛大师的信任。后来,他二人犯下弥天大错,秦罡至死不悔,潘八爷却悬崖勒马,令空盛大师躲过一场死劫。”柳寻衣渐渐回忆起桃花婆婆曾悲叹空盛大师命途多舛,萦绕在脑中的疑团一一迎刃而解,“原来……因为我们帮过潘八爷,空盛大师才派自己的弟子前往武林大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等一下!” 唐阿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他满眼骇然地望着喜形于色,情见乎词的谢玄、柳寻衣和萧芷柔,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如果我没有算错,桃花婆婆与空盛大师结识应该是六十年前的事。彼时的空盛大师年纪已然不小,而武林大会距今……不过区区一两年。如果吴双是奉空盛大师之命前去相助……也就是说……空盛大师至少在武林大会召开前……仍然健在?练武之人常习修身养性之法,年过古稀屡见不鲜,耄耋老者亦不足为奇。但世人皆知,年过八旬犹如惊涛之筏、断线之鸢,势必一岁一坎、一季一劫、一月一疾、一日一衰……过九旬而不折已是百里难寻,能真正达到期颐之年的……更是万中无一。依照空盛大师在江湖中留下的种种传说,他的年纪怎么算都远超期颐之年。若真如此,空盛大师他……究竟在世上活了多久?” …… 第1095章 世外高人 “寻常人以年纪推测生死不以为奇,但此法对空盛大师并不受用。” 面对唐阿富的质疑,柳寻衣、谢玄皆面露惊奇,唯独萧芷柔平静如水,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愿闻谷主赐教!”唐阿富暗吃一惊,连忙虚心讨教。 “期颐之年虽极为难得,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你们可否记得主持武林大会的‘江湖百晓生’徐清年?他的武艺不值一哂,却能安安稳稳地年过百岁,非但没有蓬头厉齿,老态龙钟,反而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可知为何?” “这……” 经萧芷柔一番提醒,若有所悟的柳寻衣三人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疑惑。 “只因徐老年轻时与空盛大师相交莫逆,故而有幸习得空盛大师独创的益寿延年之法。此法与‘易容术’一样,皆是空盛大师闲来无事时琢磨出的‘小把戏’。” “小……小把戏?”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芷柔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却足以令柳寻衣三人瞠目结舌。 殊不知,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达官显贵穷尽一生追求“益寿延年”之法?诸如海外寻仙、求神拜佛、铸庙烧香、炼制金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然而,这些人最后非但没有获得长生,反而因此误入歧途,以至早早夭亡。 虽然益寿延年不等于长生不老,但依旧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秘法”。如今却被空盛当成闲来无事的“小把戏”,焉能不令人震惊? 似乎看出柳寻衣三人对此将信将疑,萧芷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与空盛大师的武学造诣相比,易容术、延寿法都是一些浅显易懂的‘小把戏’,无需绝佳的天赋与资质亦可修习并小有成就。” “这……”萧芷柔的一席话,再度勾起柳寻衣三人对传说中的“空盛大师”的强烈好奇。 “早在五六十年前,空盛大师便已将归海刀宗与少林两大门派的武功融会贯通,内外兼修的同时,集当年的巅峰武学于一身,打败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叶桐前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彼时的空盛大师,已足堪“绝世高手”之名,天下无出其右。桃花婆婆说过,她义父的武学修为不能用‘登峰造极’来形容,其超然境界已近乎……‘神技’,既非普罗大众可以理解,更非寻常高手可以媲美。” “空盛大师……当真这般厉害?”唐阿富眼泛狐疑,言辞吞吐,“与谷主相比……又当如何?” 萧芷柔不答反问:“常言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为师的武学根基继承于叶桐前辈,你说我比空盛大师如何?” “这……” “叶桐前辈曾亲口承认,与空盛大师相比,当年威震武林的一众高手,诸如黄阳明、梅紫川和他自己……皆如学艺不精的‘半吊子’,即使加在一起仍难以望其项背。”萧芷柔毫不避讳地表露自己对空盛的崇敬与仰慕,“当年的空盛大师已然突破巅峰武学的桎梏,如今又经历一个甲子的参悟与修行,其境界……又岂是今日的你我可以想象?” “也有可能……空盛大师已经圆寂。”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天秘闻连翻冲击,柳寻衣的内心极不平静。可即使如此,他仍不忘在一则则骇人闻见的消息中奋力保持理智,梳理思绪的同时提出自己的见解,“也许他老人家早已圆寂,当下的一切只是吴双为报师恩而故意为之。恰如……桃花婆婆收潘姑娘为徒,也是为报答空盛大师昔日的恩情,替他老人家庇佑潘八爷的子孙。” “寻衣此言……不无道理。”谢玄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毕竟,潘八爷遇害时,潘家险遭灭门之灾。倘若空盛大师仍活于世,应该不会对潘家的遭遇袖手旁观……” “未必!”黛眉微蹙的萧芷柔凝声辩驳,“空盛大师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尘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再与他老人家无关。也许……他已有几十年未再踏入中原,因此对潘家的事知之甚少。也许……他知道潘家的遭遇,也对潘八爷心怀悲悯,但出世多年的他早已无心干涉江湖恩怨。有一节我认同寻衣的猜想,吴双和桃花婆婆为潘家所做的一切,未必是空盛大师的意思,也许……只是他们为报答空盛大师的恩情而‘自作主张’。但一事归一事,无论吴双和桃花婆婆如何抉择,都不能代表空盛大师已经圆寂。” “是啊!一位久经大风大浪,几度大起大伏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世外高人,他对生死离别的态度,一定远非我们这些沉沦俗世的庸人可以领悟。也许在他老人家的心里,苟活于世未必是福,一梦不醒才是真正的解脱。”谢玄感叹道,“生也好、死也罢。关于空盛大师的消息,纵使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高僧也知之甚少,吴双更是三缄其口,一字不提。空盛大师心甘情愿地隐姓埋名,销声匿迹数十载而不问世事,足以说明其心已归,其人已隐。既然如此,他是生是死又有何异?” “对空盛大师而言也许生死无异,但对桃花婆婆而言却截然不同。”萧芷柔神情一禀,正色道,“桃花婆婆毕生的夙愿就是能再见空盛大师一面,如果空盛大师还活着……我一定帮她老人家达成心愿。” “眼下,唯一知道空盛大师下落的人……似乎只有吴双。”唐阿富踌躇道,“可连玄云四僧都不能从他口中问出空盛大师的线索,谷主想一探究竟,恐怕不易。” “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试一试。”心意坚决的萧芷柔不假思索地打断唐阿富的提醒,“如果吴双不肯说,我就去问洵溱。她和吴双同出一脉,也许知道一些内情。” 言及于此,越想越激动的萧芷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又向谢玄追问:“吴双现在何处?” “这……”谢玄一愣,尴尬道,“实不相瞒,从昨日‘锄奸大会’结束一直到现在……谢某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去向。” “这……” “砰、砰砰!” 就在柳寻衣几人围绕空盛与吴双议论纷纷之际,紧闭的房门再一次被人敲响。 “什么人?” “谷主,我是无悔。” “何事?” “外边有人要见柳兄弟,不知……” “谁?” “江南陆府的府主陆庭湘、青城派掌门人左弘轩、峨眉派掌门人妙安。”面对萧芷柔的质询,常无悔毕恭毕敬地如实作答,“除此之外,少林、昆仑、崆峒、唐门、秦氏、三义帮、龙象山、西律武宗……也陆续有人前来打听柳兄弟的情况。不同的是,后者得知柳兄弟仍在休息大都主动离去,不再勉强。而前边三位……尤其是陆庭湘,任我们费尽唇舌仍执意不肯离开,非要见到柳兄弟不可。” “见我?” 闻听此言,谢玄与萧芷柔反应平平,似乎这样的场面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柳寻衣却表现出一副始料未及的惊诧模样,一脸茫然地望着笑而不语的谢、萧二人,懵懂道:“什么意思?除秦兄、洵溱与薛帮主之外,我与其他人无甚交情,他们……何以对我如此关心?” “寻衣,你现在可是中原武林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昨日手刃清风替北贤王报仇雪耻,可谓一战成名,威震八方。如今你身后又有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西律武宗的鼎力支持,傻瓜也能看出你风头正劲,势不可挡,前途更是一片光明,令其他人望尘莫及。相信用不了多久,你柳寻衣就是下一位江湖‘共主’,他们在中原武林立足谋生,不关心你又关心谁?”一想起今时今日的武林格局,谢玄忍不住面露喜色,兴致勃勃地说道,“其实,与其说他们关心你,不如说他们关心自己。审时度势是江湖中人安身立命的本能,他们中有不少人与你结过梁子,这些人日后能否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地逍遥快活,极大程度取决于你的立场和态度。如果你既往不咎,他们当然乐意至极。可如果你耿耿于怀,誓与他们锱铢必较……凭你现在的身份及武功,恐怕这些人连睡觉都会做噩梦。呵呵……昔日北贤王赢得‘武林大会’、清风接任‘武林盟主’之时,都有仇家上门求和,亦有过今日这般‘众星拱月’的繁华光景,你自然也不例外。” “什么赤手可热?什么江湖共主?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柳寻衣眉头紧锁,对于谢玄的解释非但百思不解,反而诧异更甚,“刚刚萧谷主告诉我,接替清风暂代‘中原武林盟主’之位的人是腾族长。就算这些人依例而行,也应该‘关心’腾族长,为何……” “腾族长是你外公,他做盟主与你做盟主又有何异?”唐阿富淡淡地说道,“柳寻衣,既然你该做的已经做了、该杀的已经杀了、该认的……也差不多认了,现在又何必将自己置身事外?难不成……你心生怯意,打算临阵退缩?” “我……” “寻衣,在你昏睡的这一夜,中原武林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当年的空盛、叶桐,还是昔日的北贤王、清风,他们俾睨天下也好、傲视苍穹也罢,皆已如过眼云烟,风光不再。”未等柳寻衣辨清状况,谢玄已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义正言辞地说道,“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无论你肯不肯承认、肯不肯接受……江湖天变已成定局,今时今日屹立于风口浪尖的新一代‘武林枭雄’……不是腾族长、不是萧谷主,更不是谢某,而是你!是身负万千干系于一身的‘少贤王’……柳寻衣!” …… 第1096章 今是昨非(一) “潘姑娘,你来了!” “小女子见过腾长老、腾姑娘……” 天光大亮,忧心忡忡的潘雨音拎着药箱来到内庭,却被门外的‘热闹’景象吓了一跳。 此时,以陆庭湘、左弘轩、妙安为首的陆府、青城、峨眉弟子十余人聚集在内庭之外,与以腾苍、腾琴儿、风无信、云无雨为首的腾族、绝情谷弟子吵吵嚷嚷,互不相让。 双方人马将内庭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虽未口出恶言,亦未剑拔弩张,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互不相让”乃至“指桑骂槐”的意味,隐约摆出一副“对峙”的架势。 若非腾琴儿眼尖,及时发现面露难色的潘雨音站在人群后踟蹰不前,凭她柔弱的身体,几乎不可能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更不可能顺利进入内庭。 “潘姑娘清晨来此,可否是为柳兄弟探伤换药?” 今时今日的陆庭湘,已不再直呼柳寻衣的名讳,而是亲切地改称他为“柳兄弟”。攀交拉拢之意昭然若揭,不禁令腾苍一众倍感鄙夷。 昔日,陆庭湘联手金剑坞对柳寻衣穷追猛打,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如今,他竟装得像“没事人”一样,非但不觉一丝羞愧,反而在人家门前“赖着不走”。美其名曰“化解误会”,其实是“趋炎附势”,着实有些厚颜无耻。 似乎被陆庭湘的突然询问吓了一跳,埋头前行的潘雨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见……见过陆公子!” “潘姑娘不必多礼,不知柳兄弟伤势如何?”陆庭湘笑盈盈地走到近前,不经意地挡住潘雨音的去路,“昨日他手刃清风时尚且龙精虎猛,为何来到丹枫园后却一直昏迷不醒?柳兄弟究竟是内伤还是外伤?是旧病还是新疾?现在要不要紧?有没有性命之忧?会不会留下隐症……” “咳咳!” 陆庭湘话音未落,面有不悦的腾苍突然轻咳两声,顺势替潘雨音回应他炮语连珠似的追问:“昨日,柳寻衣心中憋着一口恶气,诛杀清风乃替父报仇,必然强打精神坚持到底。如今他大仇已报,心结已开,倦意袭来自然感到力不从心。此间道理,同为练武之人的陆公子应该明白。” 趁腾苍说话的功夫,腾琴儿迅速牵起潘雨音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从陆庭湘身前拽离。 “道理……陆某当然明白。但受伤非同小可,万一伤及五脏六腑……” “陆公子放心,柳大哥的伤大都在皮肉筋骨……” “潘姑娘……” “原来如此!” 未等腾琴儿及时阻拦心直口快的潘雨音,陆庭湘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满意模样,煞有介事地朝潘雨音拱手一拜,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柳兄弟的伤势并无大碍,有劳潘姑娘进去替陆某、左掌门和妙安师太向柳兄弟传句话。就说……我们三人俗事缠身,不日即动身离开洛阳城,现在专程来此向他道别。眼下,我们已在门外恭候多时,只盼能与他见上一面。” “这……” “陆公子,刚刚已有人进去通禀,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 “通禀是通禀、传话是传话,岂能混为一谈?”面对腾琴儿的质问,陆庭湘一本正经地解释,“再者,潘姑娘和绝情谷弟子也不一样。萧谷主可以对常无悔的‘通禀’视而不见,但柳寻衣绝不会对潘姑娘的‘传话’充耳不闻。” “陆公子,你……” 直至此刻,心思单纯的潘雨音才幡然醒悟,原来陆庭湘绕来绕去……只为从她口中套取柳寻衣的真实情况,顺便利用她向柳寻衣递话。 俨然,从昨天傍晚开始一直吃“闭门羹”的陆庭湘,现已不再相信任何“中间人”。因为无论是通过贤王府还是绝情谷,消息终将堵塞于谢玄和萧芷柔。他二人根本不想让自己与柳寻衣正面接触。因此,陆庭湘若想顺利见到柳寻衣,就必须找一位可以直接与其对话的“局外人”。 替柳寻衣治伤且心思单纯的潘雨音,自是不二人选。 此一节,恰恰是陆庭湘“赖着不走”的原因。他从未想过硬闯内庭,更未奢望柳寻衣主动现身,他为的……只是潘雨音的出现。 “陆公子,既然柳寻衣不肯见我们,我们又何必厚着脸皮求他赏光?用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实在丢尽武林中人的脸!”早已心怀愤懑的左弘轩终于忍无可忍,于大庭广众之下对陆庭湘怒声斥责,“你江南陆府不要体面,我青城派要!老夫再不济也是青城掌门,今天竟然鬼迷心窍,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低三下四。自贬身价不说,还要看他们的脸色,简直岂有此理?” “左掌门息怒……” “妙安师太不必多言!既然他们傲慢无礼,我们又何必委曲求全?这座丹枫园处处透着虚伪势利,老夫一刻也待不下去,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离开,你们走不走?” “这……” “左掌门,如果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你可知意味着什么?”未等左右为难的妙安设法圆场,陆庭湘已开口相劝,“意味着我们和现任‘武林盟主’背道而驰,意味着我们与贤王府的恩怨永远无法调和,意味着……” “倘若腾三石为替自己的外孙出气而对我们挟私报复,莫说背道而驰,纵使势不两立又如何?中原武林是各路英豪的天下,不是他柳寻衣自家的花园。你怕他们?老夫可不怕!”左弘轩似乎对陆庭湘的冠冕堂皇十分不屑,大义凛然道,“老夫真想不明白,昔日那位充满气魄与胆识的‘武林第一君子’何在?年纪轻轻抗下陆家重担的‘少年英雄’又何在?陆公子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如此唯唯诺诺?昔日得罪过柳寻衣如何?与贤王府作对又如何?如果他们敢假公济私,仗势欺人,我们大不了像清风一样和他们血拼到底,至少死的轰轰烈烈,总好过你悖逆祖宗清誉和家族颜面,昧着良心向他……摇尾乞怜。” “左掌门小心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住口!” 见左弘轩对陆庭湘出言不逊,站在一旁的陆遥勃然大怒,本欲出言威吓,却不料被陆庭湘厉声喝止:“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左掌门有左掌门的忌讳,陆公子也有陆公子的担忧,其实……你们都有道理。”左右为难的妙安连忙从中斡旋,“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倘若能借此机会化解昔日的矛盾,以后在江湖中多一位朋友,少一位敌人……对我们三家也不失为一桩幸事。毕竟,我们纵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麾下弟子着想。我们进入丹枫园的初衷是求和,不是求气。依贫尼之见……左掌门稍安勿躁,容潘丫头替我们探一探究竟。如果柳寻衣仍故作清高,避而不见,那……陆公子也不必心存幻想,我们打道回府就是……” “是谁要打道回府?” 妙安话未说完,一道浑厚而低沉的声音陡然从内庭传出。紧接着,谢玄、萧芷柔、唐阿富、常无悔相继走出院门。 四人一现身,喧闹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聚焦在谢玄与萧芷柔的身上。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忧心如焚、有人欲言又止、有人怒气难平……一个个心思迥异,神情亦不尽相同。 “谢府主、萧谷主,二位真是贵人事多,想见你们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哎呀呀!原来是陆公子、左掌门、妙安师太,失敬!失敬!”面对左弘轩的阴阳怪气,谢玄故作惊讶地快步迎到近前,先朝陆庭湘三人拱手一拜,后又表露出一副苦涩模样,无奈道,“三位有所不知,寻衣饱受苦难,以至元气大伤,失血过多。再加上昨日一场闹剧,更是深受刺激。从昨夜到现在一直神智模糊,昏沉不醒,实在是……让人揪心。谢某担心少主安危,故而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更未能抽出时间和精力招呼诸位江湖朋友……府中弟子如有怠慢之处,万望三位海涵,千万恕罪!” “欸!”陆庭湘双手托住欲作揖赔罪的谢玄,不以为意地笑道,“既是武林同道,自当相互体谅,谢府主断不该与我等见外。听阁下刚刚的意思……柳兄弟至今仍在昏迷之中?” “黎明时醒过一回,不过精神与情绪极差,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发呆。”谢玄满面愁容地回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至此未醒。唉!” “是吗?”左弘轩将信将疑,“潘姑娘刚刚说柳寻衣受的只是皮外伤……” “不错!”谢玄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寻衣身上的伤口容易愈合,但心里的伤口……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毕竟,昨天发生的事……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谢府主言之有理……” 趁谢玄与陆庭湘三人虚情假意地寒暄,腾琴儿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萧芷柔,见她神情冷漠,似有不耐,登时有所领悟,从而眼珠一转,伸手拽了拽潘雨音的衣袖,不着痕迹地向她施以眼色。 稍作思忖,潘雨音茅塞顿开,又将犹豫不决的目光投向侃侃而谈的陆庭湘。沉吟再三,方才鼓足勇气,弱弱开口:“那个……谢叔叔!其实,陆公子三人一大清早来这里……是专程向柳大哥道别的。” …… 第1097章 今是昨非(二) 潘雨音此言一出,猝不及防的陆庭湘三人登时一愣,腾苍一众却忍俊不禁。 尤其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腾琴儿,憋得脸色通红,险些笑出声来。 陆庭湘本欲借‘道别’的契机迫使柳寻衣现身,却不料被潘雨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断了自己的后路。 江湖中人言出必行,既然潘雨音当众挑明陆庭湘的“来意”,为免落人话柄,现在的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向谢玄告辞。 “竟有这种事?”谢玄故作惋惜地连连拍打自己的脑门,似乎懊恼不已,“怪我!怪我!早知三位的时间如此紧迫,谢某昨晚说什么也要设一席酒宴,与三位一醉方休。唉!” “谢府主,其实……” “罢了!”未等陆庭湘辩解,谢玄突然大手一挥,煞有介事地说道,“既然如此,谢某也不再强人所难。我今天可以‘放’你们离开,但在离开前必须吃上一顿薄酒,以感激三位昨天的仗义相助。” “这……” “来人!速速在菊天阁摆酒设宴,我要亲自替陆公子、左掌门、妙安师太饯行!” 谢玄的热情和周到,在明眼人看来却处处透着“逐客”的意味。 与此同时,与昔日大相径庭的做派,亦令绝情谷弟子和腾族弟子对谢玄乃至柳寻衣的心思浮想联翩。 殊知,如此明目张胆地“敷衍”陆府、青城、峨眉三大势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们的“巴结”置若罔闻,莫说以前的谢玄不敢这样做,纵使洛天瑾也要掂量掂量。 至少,表面功夫必须做的似模似样,断不会像今日这般……生硬。 此刻,尤以陆庭湘三人的心情最为复杂,处境最为尴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他们既不能拒绝谢玄的盛情送别,也不想稀里糊涂地被人扫地出门,一时进退两难,好不郁闷。 见陆庭湘三人迟迟不语,谢玄心念一转,故作不悦:“怎么?难道三位连一时半刻也等不及?莫非怪罪谢某招呼不周?” “谢府主不要误会,我们只是……” “此去江南山长水远,三位再急也不必急于一时。稍后,我亲自为你们安排车马,现在我们先去小酌几杯。” “可柳兄弟他……” “陆公子不必担心,寻衣只是精神不振,但性命无虞,且让他好生休养便是。” “可……” “三位是贤王府的贵客,谢某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失礼,陆公子不必多虑。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菊天阁。” 言罢,谢玄不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熟络而亲昵地攥住陆庭湘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他、推搡着欲言又止的左弘轩和妙安,在面面相觑的腾苍、常无悔等人的注视下,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朝菊天阁的方向走去。 “这……这算怎么回事?” 望着谢玄几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头雾水的常无悔忽觉哭笑不得,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处变不惊的萧芷柔,错愕道:“谷主,谢玄他……难道看不出陆庭湘几人有口难开?为何表现的如此奇怪?” “谢府主不是看不出他们有口难开,而是故意不让他们开口。有时候,‘不挽留’就是‘不欢迎’。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事顾及情面不宜当众戳穿,彼此心照不宣足可。”未等萧芷柔开口,站在一旁的腾苍已面露了然,讳莫如深地笑道,“如老夫所料不错,谢府主的态度就是柳寻衣的态度,应该……也是萧谷主的态度吧?” “陆庭湘、左弘轩、妙安一向立场不坚,摇摆不定。对上曲意逢迎,对下落井下石,此等趋炎附势之辈大都腹有鳞甲,心怀叵测,既不能得罪,亦不可深交。”萧芷柔淡淡地说道,“再者,他们与金剑坞关系密切,我们更要小心防范,以免误中圈套。” “我们?”腾苍似乎从萧芷柔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不禁眉头一皱,低声问道,“听小姐的弦外之音……似乎与谢玄达成某种共识?” “一切……只为寻衣,此事我会亲自向爹解释清楚。”言罢,萧芷柔将平和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潘雨音,轻声道,“潘姑娘,寻衣已醒,有劳你进去替他换药。” “柳大哥醒了?”潘雨音杏目圆瞪,仿佛不可思议,“可谢叔叔刚刚说……”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你进去就是。” “好……” 不知是不是被萧芷柔的强大气场震慑的不敢再提质疑,似懂非懂的潘雨音仓惶应答,手忙脚乱地向萧芷柔、腾苍欠身一拜,而后逃也似的拎着药箱朝内庭跑去。 “阿富,你随我来!” 在腾苍、腾琴儿、常无悔、风无信等人恭敬而凝重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萧芷柔招呼一声,径自迈步朝远处走去。 离开内庭,萧芷柔在唐阿富的陪同下回到客院,全程一言未发。 进入客房,心事重重的萧芷柔默默地坐在桌旁。唐阿富忙里忙外、跑前跑后,为她斟茶倒水,准备沐浴香汤、锦帕,并将一袭雪白的裙袍小心翼翼地叠放在床头。 待一切准备就绪,唐阿富方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萧芷柔面前,拱手道:“谷主稍事歇息,徒儿在门外候着。” 言罢,唐阿富又朝桌上的茶杯偷瞄一眼,见杯中仍有七分茶水,故而未再停留,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等等!” 未等唐阿富迈出门槛,沉默良久的萧芷柔突然开口,令其脚下一顿,连忙回身应答:“谷主还有什么吩咐?” “阿富,为师已有许久未与你谈心。难得此时清闲,可否陪我说说话?” “遵命!” 唐阿富欣然允诺,并在萧芷柔的示意下回到桌旁落座。 “阿富,你与寻衣的交情如何?” “不瞒谷主,在我得知柳寻衣的真正身世前……他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面对萧芷柔没来由地垂问,唐阿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师父,“也可以说,他是我除师弟、师妹们以外……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萧芷柔将自己一口未泯的茶缓缓推到唐阿富的面前,好奇道,“何为‘得知柳寻衣的真正身世前’?难道他现在不是你的朋友?”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唐阿富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言辞却愈发耐人寻味,“是与不是,全凭谷主做主。” “让我做主?”萧芷柔困惑更甚,“为什么?” “因为他是谷主的亲骨肉,也就是绝情谷名正言顺的少主。倘若谷主让我将他视为少主,我与他就是主仆。倘若谷主让我将他视为柳寻衣,我与他就是朋友。倘若谷主让我将他视为陌生人,我与他就是过客……” “阿富,为师将你养大成人,教你武功,为的绝不是奴役你。”萧芷柔义正言辞地说道,“你可以有感恩之心,长幼之分。但尊卑之别,主仆之名……大可不必强加于身。记住!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更不欠寻衣任何东西。” “莫说一身所学,纵使我这条命……也是谷主救的。谷主待我天高地厚,恩深似海,徒儿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完。”唐阿富一字一句地说道,“虽然谷主无心束缚,但在我的心里……谷主比我娘更亲切、更知心,也更值得我敬重。因此,无论谷主说什么,阿富都会一字不易地照办。” “你的一席话……让为师无言以对。”唐阿富的肺腑之言令萧芷柔深受感动,眼圈在不知不觉间红润几分,“不枉这么多年为师一直将你视若己出,悉心教导。其实,在绝情谷众弟子中……你一直是为师最亲近、最信任、最偏爱的一个。不仅仅因为你跟随我的时间最长,更因为你心智过人,性情坚韧,是非分明,恩仇必报。” “谷主,我……” “为师刚刚询问你与寻衣的交情,并不想干涉你们的关系,更不想令你心有介怀。”萧芷柔话里有话地说道,“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保持本心,永远将寻衣视为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的兄弟。” “谨遵谷主之命……” “不仅如此!为师还想……与你商量一件事。”不知为何?萧芷柔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扭捏,言辞变得吞吞吐吐,“与其说商量,倒不如说……恳求。只不过,我不是以绝情谷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位寻常母亲的身份。因此,你不必瞻前顾后,更不必委曲求全,此事尽凭心意,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为师断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责怪你。” “这……”唐阿富从未见过萧芷柔如此唯诺,不由地心中一惊,忙不迭地表明自己的心志,“只要谷主开口,徒儿无一不从……” “不不不!”萧芷柔连连摆手,“这不是命令,而是……商量。” “我明白谷主的意思!”唐阿富神情一禀,小心催问,“不知谷主想‘让’我……想‘和’我商量什么?” “为师想问……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萧芷柔踌躇不决,半晌说不出下文。 “愿不愿意什么?”萧芷柔的纠结模样,令近在咫尺的唐阿富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谷主有话但讲无妨。” “你愿不愿意……离开绝情谷?” …… 第1098章 今是昨非(三) “什么?” 萧芷柔此言一出,群疑满腹的唐阿富登时眼神一变,面如死灰。 “阿富,为师……” “师父!” 未等萧芷柔解释缘由,唐阿富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眼悲切地望着神思复杂的萧芷柔,急声道:“是不是徒儿做过什么错事?是不是徒儿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是不是……” 言至于此,唐阿富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柳寻衣答应替我报灭门之仇,此事惹得师父不高兴,所以要将我逐出师门……” “一派胡言!阿富,难道在你心里为师真的如此自私?只顾自己儿子的安危,不顾你的血海深仇?”见唐阿富不停地胡思乱猜,情绪愈发激动,萧芷柔黛眉微蹙,沉声喝止,“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此事与你、与寻衣皆无关系,是为师自己的主意。其实,为师让你离开绝情谷并非将你逐出师门,而是……对你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唐阿富一怔,将信将疑道,“师父当真不是将我逐出师门?” “为师何时骗过你?” “那……师父对我有何安排?” “你先站起来……” “不!”唐阿富毅然决然地推开萧芷柔的手,固执道,“师父不说清楚,徒儿宁肯跪死在这里!” “这……” 深知唐阿富性情执拗,萧芷柔的口中发出一道满含无奈的叹息,从而话锋一转:“我且问你,刚才在内庭寻衣极力斡旋,让我们和谢玄化解矛盾。此事……你作何感想?” “此事与徒儿离开绝情谷何干?”唐阿富一脸茫然,俨然不懂萧芷柔的用意。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似乎听出萧芷柔语气中的不耐,唐阿富不敢再狡辩,思忖片刻,直言作答,“徒儿以为……此事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站在柳寻衣的立场……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当然不希望绝情谷和贤王府闹得水火不容,令自己左右为难。” “正因为我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才答应与贤王府重修和睦。”萧芷柔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师父对柳寻衣舔犊情深,为照顾他的感受不惜对谢玄一再忍让,此事……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谢玄的诚意好像远不及师父万分之一。他非但暗藏私心,巧言令色,而且有得寸进尺之嫌。” “得寸进尺?”萧芷柔目不斜视地盯着侃侃而谈的唐阿富,“何以见得?” “只凭他未与任何人商量,更未经任何人同意,便自作主张称呼柳寻衣为……‘少贤王’。虽然只是一个称谓,却足以窥见一斑。”唐阿富轻蔑道,“什么是‘少贤王’?又从哪儿冒出这样一个名头?此前从未有人提起,谢玄却若无其事地扣在柳寻衣的头上,好像一切顺理成章。其用心……显而易见。” 萧芷柔的眼中精光涌现,凝声追问:“他是何用心?” “少贤王,顾名思义与北贤王一脉相承。谢玄为柳寻衣冠以‘少贤王’之名,天下人自然而然将他视作北贤王的传人,视贤王府为其正根。如此一来,虽然柳寻衣没有亲口允诺继承洛天瑾的衣钵,但事实上……他与洛天瑾、贤王府已然融合为一,不可分割。换言之,从今往后柳寻衣就是贤王府,贤王府就是柳寻衣。无论他承不承认,二者皆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这……正是谢玄千方百计想要达到的目的。至于绝情谷和湘西腾族……恕我直言,恐怕在谢玄的心里,他早已将我们两家……也许不止我们,更有龙象山、三义帮、河西秦氏等等与柳寻衣有着千丝万缕的门派世家,统统被他视为贤王府的囊中物、盘中餐。无论我们的底蕴多么深厚、实力多么强大、人脉多么复杂、势力多么盘错,只要不和柳寻衣划清界限,只要受他牵制,迟早都会沦为贤王府的‘附庸’。” “说得好!”萧芷柔毫不避讳地对唐阿富大赞溢美之词,“你年纪轻轻却能见微知著,洞悉全局,看破谢玄的真正用心,为师深感欣慰。” “窃以为……这也是谢玄与我们妥协,非但不计前嫌,反而主动示弱的原因。”唐阿富宠辱不惊,继续说道,“正因如此,谢玄才敢对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的攀交视若无睹,毫不避讳地与他们装腔作势。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有充足的底气,有一群绝对可靠的‘亲戚’为贤王府撑腰,根本不需要冒险和陆庭湘三人亲近,更不需要对金复羽虚以委蛇。他很清楚,以金复羽的性子和野心,他绝不会向任何人屈服。只要贤王府和金剑坞各自壮大,二者就不可能并立于世,撕破脸只是早晚的事。与其等金复羽日益做大,不如趁柳寻衣势头正猛,一鼓作气揭开两家的遮羞布,与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一决雌雄。至于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谢玄早已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莫说他们未必肯全力支持金复羽,纵使全力支持,谢玄也浑然无惧。究其根源,皆因‘少贤王’柳寻衣的背后有太多、太多强大而有力的后盾,方才令谢玄有恃无恐,肆意妄为。否则,仅凭今时今日的贤王府……连一个小小的清风都难以对抗,又岂敢贸然托大?” “那……西律武宗如何?”萧芷柔别有深意地望着条理清晰的唐阿富,不动声色地问道,“洵溱如何?少秦王又如何?” “依我之见,少秦王和洵溱的心思……八成与谢玄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想利用柳寻衣的特殊身份,牵制与他关系密切的江湖势力,从而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唐阿富眉头微皱,面露沉吟,“刚刚在内庭,谢玄曾说过‘少秦王十分器重柳寻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其实大有玄机。” “哦?”萧芷柔柳眉一挑,好奇道,“有何玄机?” “徒儿隐约有一种感觉,谢玄在有意无意地替少秦王和洵溱说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像昨天在‘锄奸大会’上表现的那般……陌生。” “不奇怪!”萧芷柔不以为意地说道,“少秦王何许人?若非谢玄对他许以极大好处,他何必劳心费力地救寻衣于水火?其实,谢玄和少秦王之间的猫腻不难猜测,无非是少秦王想借助寻衣的力量把持中原武林,再借助中原武林的力量逐步蚕食大宋江山。算起来,少秦王与我们并非同道,他和金复羽才是彻头彻尾的一类。” “师父明鉴!其实,我曾不止一次地提醒柳寻衣,让他对洵溱小心提防,当心一不留神沦为少秦王的傀儡。” “岂止少秦王有意培植寻衣做自己的傀儡,谢玄的真正心思……为师同样拿捏不准。其实,为师并不在意寻衣是不是‘少贤王’,也不在意他能否继承洛天瑾的衣钵,甚至不在意绝情谷会不会因此变成贤王府的附庸。我在意的只是寻衣有没有被人欺骗,会不会受人利用。”言至于此,萧芷柔看向唐阿富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愧疚之情,“阿富,你听我这样说,是不是认为我十分自私?认为我心里只有自己的骨肉,忽视你们这些徒儿?” “断无此事!”唐阿富心中大惊,信誓旦旦地说道,“师父对自己的孩儿心有亏欠,如今想竭尽所能地弥补也是人之常情。我等自幼深受师父养育之恩已经无以为报,如今又岂敢与师父的亲骨肉争宠夺爱?若真如此,岂非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在为师心里,你们这些徒儿与寻衣、萍儿相差无几,都是我的孩子。”萧芷柔苦涩道,“只不过,寻衣现在的处境恰如你刚刚所言,可谓虎狼相伴,危机四伏,又教我如何不担心?谢玄也好、洵溱也罢。无论是远在西域的少秦王,还是近在江南的金复羽,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哪一个不是老奸巨猾?哪一个不是藏巧于拙?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眼下,他们都将我儿当成一块‘肥肉’,都恨不能扑上来狠咬一口。寻衣再谨慎、再聪明、再厉害……毕竟孤身一人,如何能够以一当十?又如何能在一群口蜜腹剑,佛口蛇心的‘亲朋挚友’中辨清善恶?阿富,事到如今为师也不瞒你。其实,我一直信不过寻衣身边的人,无论是贤王府还是西律武宗,我通通信不过。甚至连秦苦和苏禾……我也信不过。在我看来,他们皆是有备而来,接近寻衣皆是有所图谋。也正因如此,我才连夜召集你们去内庭守卫。现下的局势晦暗不明,为师除你们之外……谁也不敢相信。” “我想……我已经明白师父的意思。”望着言辞诚挚的萧芷柔,唐阿富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师父让我离开绝情谷,是不是……想让我守护柳寻衣?” “不错!为师希望寻衣身边能有一位真真正正的‘自己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与他同心同德,同生共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一直希望这个人是自己,但寻衣……始终与我有一层隔阂,再加上‘儿大避母’,因此……” “我愿意!”萧芷柔话未说完,权衡再三的唐阿富已然笃定心思,郑重允诺,“既然柳寻衣是师父最重要的人,徒儿自愿替你守护他的安危,做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 “为师不仅希望你能做他的朋友,更希望你能做他的兄弟、做他的知己,甚至……做他的‘影子’!”这一刻,萧芷柔态度之坚决、眼神之凝重、语气之恳切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生一世……与他腹心相照,形影相随!” …… 第1099章 今是昨非(四) “潘姑娘,刚刚外边似乎很热闹?” “陆公子、左掌门和妙安师太专程来向柳大哥辞行,不过被谢叔叔和萧谷主拦下,他们说你尚在昏睡之中。” 上午,精神奕奕的柳寻衣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如提线木偶般高举着双臂,不敢轻易乱动。身旁的潘雨音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一边心不在焉地陪他闲聊。 桌上摆满各类药材,金疮、止痛、正骨、活血、舒筋……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令人眼花缭乱。 地上放着一温一凉两盆清水,盆中浸泡着七八块绒帕,盆边堆满刚刚从柳寻衣的身上摘下,沾染着片片血红的药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潘雨音时而站立、时而半蹲、时而俯探、时而侧身……以适应柳寻衣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 “柳大哥的体质真是异于常人,这么多深可见骨的伤口竟在一夜之间全部结疤。换作常人,非要十天半月不能见轻。”潘雨音满眼惊喜地望着柳寻衣后背上如长蛇般恐怖蔓延的一道道伤疤,忍不住啧啧称奇,“昨夜送到丹枫园时,柳大哥已然不省人事,此刻却能生龙活虎地坐在这里。照此奇效,相信柳大哥用不了几天即可痊愈。” “全仗潘姑娘医术高明,药材用的也好,令我损耗殆尽的精气神能够在一夜之间恢复如初。”柳寻衣笑道,“实不相瞒,清晨我刚刚睁眼时尚觉头晕目眩,坐立不稳,但此时我已萎靡全消,病态皆无。” “再高明的医术也是辅助,再好的药材也有局限。唯有自身体质强健方能药尽其效,否则仍是虚不受补。依我之见,柳大哥远超常人的体魄,极大归功于你深厚的内力。” “潘姑娘提到此事,令我愈发想念远在长白山的黄、梅二老,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闻言,潘雨音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惆怅:“是啊!我也很想念师父她老人家……” “当初若不是他们慷慨施救,我柳寻衣早已沦为冢中枯骨,岂会有今天?”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但问无妨。” “柳大哥将陆庭湘他们拒之门外,是不是因为……心存记恨?” “记恨?”柳寻衣先是一愣,随之摇头苦笑,“谈不上记恨,他们派人追杀我也是遵奉清风的号令,并不是寻私仇。昔日,我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杀过不少无冤无仇……甚至素昧平生的人。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抵如此。” “既然柳大哥不怪他们,又为何避而不见……” “嘶!”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 潘雨音稍一分神,竟将一块黏着血肉的药布硬生生地从柳寻衣的侧肋“撕扯”下来,直令骤不及防的柳寻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她脸色一变,慌忙赔罪。 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答道:“其实,我避而不见并非故作清高,而是因为大家志不同、道不合,纵使见面也无话可说,只会徒增尴尬。一味地逢场作戏非但毫无意义,而且惹人取笑……” “在今时今日的丹枫园,只要你柳寻衣不觉得好笑,其他人纵使憋死也不敢乱笑,除非活的不耐烦。” 突然,一道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自院中传来。紧接着,虚掩的房门被人蛮力推开,洵溱和阿保鲁在常无悔、风无信等绝情谷弟子的“簇拥”中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 “柳兄弟,他们非说你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仗着自己和你有些交情不顾我们的阻拦……” “你们装什么傻?柳寻衣本就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事昨日已传的天下皆知。”阿保鲁毫不客气地打断常无悔的控诉,“反倒是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替他横档竖拦?柳寻衣和你们谷主是亲戚不假,但他毕竟不是绝情谷弟子,凭什么受你们监视?” “你……” “常大哥息怒!” 见常无悔勃然大怒,柳寻衣赶忙好言安抚:“他们确是我的朋友,在此……我替他们的莽撞向各位陪个不是。其实,这座丹枫园不是龙潭虎穴,我柳寻衣也不是达官显贵,你们没必要大费周章地保护我。刚刚听潘姑娘说诸位已经辛苦一夜,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这是谷主交代的事,不劳柳兄弟操心。既然你愿意让他们留下,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常大哥,住在丹枫园的大都是昨天在‘锄奸大会’上对我仗义相助的朋友,其中大部分人你也认识。如果再有人找我,你们不必费力阻拦,让他们进来就是。” “这……” 见常无悔面露难色,洵溱故作漫不经心地插话:“萧谷主让你们保护柳寻衣的安全,可没有让你们禁锢他的自由。如果将事情闹大,传入萧谷主的耳中……各位恐怕不好交代。” “你……” “不要误会!小女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望着笑容“诚挚”的洵溱,心有忌惮的常无悔犹豫再三,终究找不到妥善的借口予以反驳,只能勉为其难地朝柳寻衣拱手一拜,心有不忿地答应一声“知道了”。而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趾高气扬的阿保鲁,头也不回地率人离去。 “外边因你而乱成一团,你却在这里假借疗伤之名陪佳人谈笑风生,真是好不惬意!”看看愤然远去的常无悔,再看看姿势滑稽且表情木讷的柳寻衣,洵溱脸上的笑意更浓,言辞也愈发戏谑,“细细琢磨……也不奇怪。毕竟,昨天的柳寻衣和今天的柳寻衣不可同日而语,更不能相提并论。” “莫非你在挖苦我?”柳寻衣别有深意地望着笑靥如花的洵溱,心不在焉地抱怨,“什么‘不可同日而语’、‘不可相提并论’?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皆是一身狼狈,除身上多出几道伤疤,又有什么不同?” “陶潜有诗云‘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因此,你的成败荣辱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天下人说了算。你的生死贵贱也不是你能左右,而是命中注定。”洵溱优哉游哉地坐在桌旁,身后的阿保鲁十分自觉地为她斟茶倒水,“我只知道,过去的柳寻衣不会吸引这么多人踢破门槛争相拜访,身为一派之主的陆庭湘、左弘轩、妙安更不会降尊纡贵,跑到一个晚生后辈门前曲意逢迎。” “洵溱,你一大清早不顾重重阻拦闯进我的房间,难道……只为提醒我今时不同往日?” “此时此刻,外边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排着队等你‘召见’。如果我不硬闯,恐怕十天半月都休想见你一面。说不定……会像陆庭湘他们一样吃‘闭门羹’。”洵溱揶揄道,“我们的‘柳大侠’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待人接物自然也不一样……”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想说可以不说,没必要昧心奉承。洵溱,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人之一,应该知道我柳寻衣对谁都可能避之不见,唯独对你……期盼若渴。”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打断洵溱的恭维,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如果有……我洗耳恭听。” “有事!当然有事!”洵溱一本正经地重重点头,“如今清风已死,‘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亦不必再藏头露尾,是时候在中原扎根竖旗,招兵买马。接下来,有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事等着你这位‘副宗主’一一决策,岂能无事?” “是吗?” 不知为何?当柳寻衣听到洵溱的答案后,原本充满希冀的眼神竟没来由地黯淡几分,语气也远不如刚刚那般亢奋。 “当然!”洵溱似乎对柳寻衣态度的变化毫无察觉,仍煞有介事地附和,“远的不提,就说‘叛徒’袁孝……你打算如何处置?” “袁孝?”一提起袁孝,昨日震慑人心的一幕再度涌入柳寻衣的脑海,令他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闷,“我认识的袁孝重情重义,他……究竟为什么背叛我们?” “我们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袁孝背叛皆因他的宝贝儿子,袁霆。” “袁霆?”回忆起那位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年轻人,柳寻衣不由地心头一紧,“什么意思?难道……袁霆出事了?” “不错!”阿保鲁瓮声作答,“当初,袁孝奉命接近清风,可清风对他并不信任,于是借大宋朝廷之力秘密遣人前往关外打探袁孝的底细,结果……‘上京四府’的秘密暴露无遗,他们趁机擒下袁霆,并将他带到洛阳城交给清风。清风以袁霆为质,要挟袁孝对我们倒戈一击,因此才有昨天的一场闹剧。” “这……” “有关‘西律武宗’的消息,以及‘西律武宗’与你、与少秦王的秘密关系,清风皆是从袁孝父子的口中得知。”洵溱心有余悸地感慨,“现在,你应该知道昨日清风为何能举出‘勾结外族,图谋不轨’这条致命罪状,直戳你的要害。其实,早在‘锄奸大会’开始前,不仅我们在暗中网罗清风的罪名,他也在偷偷探索我们的软肋。因此,这场‘锄奸大会’对我们、对清风皆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此想来,昨日我们能够险中求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第1100章 今是昨非(五) “虽然清风老谋深算,但他和你相比……仍旧棋差一招。”柳寻衣并不完全赞同洵溱的想法,故作不经意地提醒,“毕竟,昨日胜败的关键是吴兄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至于吴兄为何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现身……你明白,我也明白,反正不是巧合。因此,我们能在这场‘锄奸大会’上笑到最后,看似险象环生,其实有惊无险。一场热闹非凡的‘锄奸大会’,休看各路英豪粉墨登场,可真正操纵全局的人并不是死里逃生的我,也不是万众瞩目的谢二爷,更不是自作聪明的清风,而是……少言寡语,行事低调的你。‘锄奸大会’可能出现的变数,早已被你算计的清清楚楚。昨天发生的所有‘意外’……亦尽在你的掌控之中。” 洵溱天资聪颖,她当然明白柳寻衣在含沙射影,另有所指。 不知是故意替洵溱解围?还是无心迁怒袁孝父子?就在洵溱心猿意马而含糊其辞时,阿保鲁愤懑的声音陡然响起:“袁孝父子贪生怕死,吃里扒外,不杀不足以平愤,不杀不足以服众……” “罚与不罚、杀与不杀,不是由我们决定,而是由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决定。”洵溱一边打断愤愤不平的阿保鲁,一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神思复杂的柳寻衣,故作义正言辞地说道,“少秦王有言在先,中原武林四大分舵一切事宜,一概由副宗主决断。对袁孝父子这般隶属中原四大分舵的弟子,副宗主亦有绝对的生杀大权。” “绝对的生杀大权,听上去真是威风。如果我没有记错,西律武宗不止我一位副宗主。吴兄……也就是你那位‘兄长’,好像也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 “不错!”洵溱不可置否,“你二人同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在西律武宗的地位、权力旗鼓相当。唯一不同的是,你执掌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而吴双掌管中原以外的其他势力。他无权干涉中原事宜,更无权替你行使赏罚大权,对袁孝父子的惩处亦与他无关。其实,依照当下的局势,你比他更重要……” “与吴兄旗鼓相当足以令我诚惶诚恐,比他重要……我更是连想都不敢想。”柳寻衣自嘲道,“吴兄可是宁王爷的公子,少秦王的亲侄儿,在下岂敢与他相提并论?”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不过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竟有一位如此厉害的兄长,以前……可从未听你提起过。” “以前你也没有问过。” 面对绵里藏针的洵溱,柳寻衣的眉头微微一皱,似笑非笑地出言试探:“如果我现在问……你会不会告诉我?” “那要看你问什么?”洵溱的回答依旧似是而非,滴水不漏,“可以告诉你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可以告诉你的,我也不想编故事骗你。” “如此说来,你有事欺瞒我,我非但不能怪你,反而要感激你的善心?” “欺骗是欺骗、隐瞒是隐瞒,千万不要混为一谈。有些事我不告诉你,不代表我故意欺骗你,只能代表……那些事与你无关。毕竟,你我亲疏有差,男女有别,难道我连女儿家的闺中密事也要统统告诉你不成?”洵溱不答反问,语气颇有揶揄之意,“堂堂柳寻衣……应该不会有打听小女子私事的癖好吧?” “强词夺理!难道吴双也算小女子的私事?”柳寻衣轻哼一声,似乎对洵溱的狡辩颇有不满,“或者……他这位‘兄长’并非传统意义中的‘哥哥’,而是……你的情郎哥哥?” “是又如何?”洵溱柳眉一挑,一双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杏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面色不悦的柳寻衣,仿佛在故意向他发起挑衅,“莫非……你吃醋?” “洵溱,你……”如此直白地挑逗,直令始料未及的柳寻衣大惊失色,一时心慌意乱,仓促搪塞,“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只是替萍儿担心。如果吴双真是你的……他就不该屡次三番地对萍儿殷勤献媚,白白让萍儿痴心错付……” “你怎知是我的‘情哥哥’主动向你妹妹献殷勤?说不定是你妹妹觊觎他的人品武功,不知不觉被迷的神魂颠倒。”洵溱煞有介事地反驳,“再者,大丈夫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凡夫俗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我‘情哥哥’这般家世显赫,才貌出众的当世俊杰?” “你……你身为女子竟然说出这般臊人的话,非但一点不觉得脸红,反而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真是……真是毫无羞耻之心!” “我不是中原女子,不会像你们中原女子那般敢怒而不敢言。动辄讲什么‘三从四德’,简直可悲可怜、可笑可恶。更何况,是你先一口咬定吴双是我的‘情哥哥’,难道只许你肆意编排,不许我反唇相讥?你妄断是非都不觉得羞耻,我又为何觉得羞耻?” “我……我哪有肆意编排……”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柳寻衣的脸上不由地变颜变色。非但辩驳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看向洵溱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羞愧,“刚刚……确是我一时失言。如有冒犯,还望恕罪。” 倘若柳寻衣固执到底,洵溱自有万语千言与他辩驳。可现在他竟然主动赔罪,反而令洵溱有些不知所措。 值得一提的是,潘雨音听到洵溱与柳寻衣的争论后,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待她细细体会洵溱的观念,眼神由最初的懵懂渐渐转变为惊诧,再由惊诧转变为思忖。最后,她看向洵溱的目光竟涌现出一缕若有似无的钦佩之色。 “罢了!罢了!你且说说,袁孝父子该当何罪?” “洵溱,你真的很聪明!”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话里有话地称赞道,“你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万幸……我也不傻。” “什么意思?” “其实,你越是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越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面对一本正经的洵溱,柳寻衣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丝满含轻蔑的冷笑,“有些事……如果我不说、你也不说,是不是可以装作一切如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听懂?” “你……” “其实,从你一进门……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主动解释,可你却装聋作哑,指东道西。谈什么武林格局、谈什么西律武宗、谈什么袁孝父子、谈什么闺中密事……东拉西扯,避重就轻,就是不肯与我开门见山。哪怕我一再挑起话题,将自己的心思表现的淋漓尽致,可你仍佯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味地装作若无其事。你不仅仅是在骗我,更是在骗你自己。”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与阴郁,“难道你真的认为……有些事如果我们不说清楚,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以诚相待?像以前一样共商进退?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手握生杀大权,听起来多么显赫荣耀?可实际上,我愈发感觉自己乃至自己身边的人就像一颗颗棋子,在少秦王和你布下的棋盘中……任人摆布。洵溱,我这样说……你能不能听懂?” “我听得很清楚,而且听得很明白。”洵溱心灰意冷,满脸失落,“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其实,我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洵溱!”柳寻衣不假思索地喝断洵溱的狡辩,“想不到,事到如今你仍冥顽不灵。非但不肯向我解释清楚,反而倒打一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柳寻衣,你说这么多由头、找这么多借口,无非是想和少秦王划清界限,彻底摆脱西律武宗的束缚,大可直言不讳,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你很清楚,如果我存心和你们划清界限,你二人今天根本走不进这扇门。”柳寻衣对洵溱的诡辩嗤之以鼻,依旧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我承认你能说会道,口才了得,但今天的我……不想再听你颠倒黑白。念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情分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好自为之。从这一刻开始,我希望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出自真心。彼此的坦诚与信任是双方合作的先决条件,倘若你再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说辞搪塞敷衍,我柳寻衣宁肯背负‘过河拆桥’的骂名,也誓与你们一拍两散。因为……我不想再被人利用!” 柳寻衣突然变脸,直令猝不及防的潘雨音和阿保鲁大吃一惊。 “啪!啪!啪!” 然而,未等他们辨清状况,一脸委屈的洵溱却突然发出一道意味莫名的轻笑,而后在潘雨音和阿保鲁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对柳寻衣拍手称赞。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柳寻衣,与今时今日的自己相比,是不是觉得以前的你浑浑噩噩……白活二十多年?” …… 第1101章 今是昨非(六) “也不尽然!毕竟,未经前世之混沌,焉知今生之迷惘?” “你希望我字字真心,我又何尝不希望你言出肺腑?我且问你,刚刚谢府主和萧谷主面对陆庭湘、左弘轩、妙安的立场和态度几乎一模一样,且颇有一丝同仇敌忾的意味。此事……是不是你的‘功劳’?” “难道你认为萧谷主和谢二爷不应该同仇敌忾?别忘了,他们昨天可是同一阵营,今日步调一致又有何奇怪?” “我刚刚已经说过,昨天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 “我也说过,昨天与今天……无甚不同。” “如果没有不同,你又何必对我咄咄相逼?” “我也想装的什么都不知道,可已经发生的事谁能改变?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谁又能轻易忘却?” 洵溱与柳寻衣讳莫如深的言语交锋,既暗藏着自己的羞愤与不满,也彰显出对彼此的隐忍与克制。 房间内,原本轻松惬意的氛围瞬间变得压抑而沉闷,以至替柳寻衣换药的潘雨音,双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站在洵溱身后的阿保鲁,亦情不自禁地紧紧攥住自己的刀柄。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用在你身上似乎特别贴切。”洵溱上下打量着伤痕累累的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自从你被谢府主‘擒回’贤王府,你我在潞州客栈分别至今……区区两月不足,你竟变得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无论如何,你好歹对我有过‘了如指掌’,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非但没有引起我的抵触,反而让我对你深信不疑,甚至感恩戴德。”柳寻衣皮笑肉不笑地接话,“不像我,从始至终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不!应该说连认识都不曾真正认识过你。” “咣啷!” 柳寻衣此言一出,洵溱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颤。茶杯应声翻落,滚烫的茶水倾洒在她白皙无暇的手背,如凝脂般光滑细腻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片殷红。 即使如此,她仍目不斜视地死死盯着处变不惊的柳寻衣,全然不顾手背传来的阵阵灼痛。 二人的目光相互交织,紧紧缠绕。与此同时,他们内心的激荡不安、眼神的犹豫不决、面色的阴晴不定亦在对方的审视下暴露无遗。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一刻,柳寻衣与洵溱心境之复杂、感情之纠结,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洵溱……” “洵溱姑娘……” 见洵溱被茶水烫伤,阿保鲁和潘雨音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未等忧心如焚的二人凑上近前,神思凝重的洵溱忽然大手一挥,冷冷地说道:“你们先出去!” “可是……” “出去!” 洵溱不容置疑的口吻令阿保鲁和潘雨音双双一愣,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同样不苟言笑的柳寻衣。 “看来有些话……洵溱姑娘想和我单独一叙。”柳寻衣轻轻推开替自己换药的潘雨音,一边扭动着略显僵硬的身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有劳潘姑娘,我已无甚大碍。” 自知“多余”的潘雨音稍稍一怔,眼眸深处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 见洵溱和柳寻衣达成共识,满心忧虑却又无可奈何的阿保鲁只能叹息一声,从而与心神不宁的潘雨音一起退出房间。 “砰!” 一声闷响,房门被阿保鲁从外边紧紧关上。房间内只剩柳寻衣与洵溱,四目相对,沉闷压抑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诡异微妙。 “我早就知道,你会有向我‘兴师问罪’的一天。”沉默良久,洵溱率先打破僵局,“只是我没有料到,这一天……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经此一劫,我发现自己以前拼命坚守的一些原则和底线……非但毫无意义,反而徒耗精神,平添烦忧。难得老天爷给我一次‘脱胎换骨’的机会,如果我一成不变,仍像昔日那般稀里糊涂地过一天算一天……我担心激怒上苍,收回对我的恩赐。” “恩赐?”洵溱稍作思忖,登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自己的身世吧?” “身世贵贱并不重要,近在咫尺且触手可及的至亲才最重要。”柳寻衣直言不讳,“当我知道自己不再是孑然一身的时候,我感受到温暖的同时也感受到恐惧。不得不承认……我变了。变得患得患失、变得瞻前顾后、变得谨小慎微、变得……贪生怕死。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命不再单纯地属于自己,更属于那些依靠我、关心我、需要我的人。与此同时,我也不能再拿自己的前途命运肆意冒险,更不能由着性子为所欲为,因为我怕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害死自己不足惜,可连累那些与我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至亲……却是万万不能!” “所以你一觉醒来既不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也不忙着与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而是……‘私设公堂’,对每一位前来探望你的人皆抱着极大的怀疑与猜忌,对他们一探再探、一审再审,并做出最终的‘判罚’。时至今日,你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笃定所有接近你的人皆另有图谋。如我所料不错,萧谷主、谢府主也曾经此一遭,但他们身份使然,加之有功无过,因此只要肯摒弃前嫌就能被你引为心腹。相比之下,陆庭湘、左弘轩、妙安运气不佳,任他们笑脸相迎你却置若罔闻,直接与他们划清界限。然而,和他们相比我的运气似乎更差,因为对他们你好歹能做到恩怨分明,但对我……你却先入为主,暗怀敌意,将我对你的恩情统统抛诸九霄云外。如此……又真的公平吗?” “贤王府和绝情谷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确实是我从中斡旋,极力调和。” “我现在‘自身难保’,岂有闲情逸致关心贤王府和绝情谷的恩怨?”见柳寻衣含糊其辞,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洵溱苦涩一笑,坦言道,“罢了!既然你我已经开诚布公,我也不再兜圈子。我承认……自己早就知道你和洛天瑾、萧芷柔的关系,是谢府主向少秦王求助的时候,为取信于人而主动道出的秘密。也正因如此,少秦王才派我率人赶赴临安救你脱险。此事我之所以一直瞒着你,是担心你得知真相后不肯接受我们的帮助……” “洵溱,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已经‘摆上桌面’的事,而是一些我至今仍不知道的秘密。”柳寻衣毫不客气地打断洵溱的辩解,俨然对她的“开诚布公”并不满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所有你知道的事。”柳寻衣一字一句地答道,“包括你们拉拢我的每一步计划、计划中涉及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价值和作用,以及少秦王创立‘西律武宗’的初衷和目的。” “这……”洵溱面露难色,不答反问,“柳寻衣,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有些贪心吗?你真的以为自己对少秦王无比重要?甚至重要到……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挽留你?可以将我们的所有秘密向你和盘托出?” “你错了!其实,我对你们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不想和你们所谓的‘计划’扯上半分关系。”柳寻衣义正言辞地说道,“如果你肯答应,从今往后少秦王的一切计划都不再算上我,我可以马上住口,多一个字也不会再问。至于过去的事,欺瞒也好、利用也罢,念在大家相识一场,我统统既往不咎,如何?” “你此言……与过河拆桥又有何异?”望着柳寻衣煞有介事的模样,洵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你不会真以为我们千辛万苦地救你……只是为做善事?” “我当然知道少秦王不是活菩萨,你们也没有这么好心。”柳寻衣轻蔑道,“说来说去,你们在我身上投入大量心血,可至今仍未见到一丝回报,如果现在让你们收手……一定不甘心。我对少秦王重要与否又有何妨?反正你们也舍不得放弃我。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在我面前危言耸听。毕竟,一个在鬼门关几进几出的人,根本不惧怕任何人的威胁。” “柳寻衣,你……” “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不是依从关系。至于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浪得虚名,我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如果少秦王打算借此控制我,我一定会让他大失所望,因为我柳寻衣发过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受人要挟,更不会任人摆布!”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别有深意地笑道,“若想合作,你们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我的条件很简单,与少秦王轮流坐庄。‘庄家’的位置不能一直被你们霸占,轮也该轮到我。因此,今天的规矩由我决定。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与我推诚相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要么怀揣着少秦王的秘密,再带上你的人……离开丹枫园。” …… 第1102章 今是昨非(七) “你敢威胁我?” 见柳寻衣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强硬姿态,被戳中软肋的洵溱忽觉怒从中来,登时拍案而起,对其瞋目而视。由于心怀愤懑,以至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洵溱姑娘,稍安勿躁。”柳寻衣不以为意地劝道,“从你我相识至今,在下受你威胁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早已司空见惯。眼下,我迫不得已才威胁你一次,何必如此动怒?” “你……” “如果洵溱姑娘认为在下有失君子风度,大可拂袖而去,我不会强人所难。” “好好好!”洵溱怒极而笑,连连点指着故作慷慨的柳寻衣,“看来你已经算准我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让步……” “如果今天我不逼你说出实情,将来被逼入万劫不复的人就是我。”柳寻衣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不容置疑的坚毅,“曾几何时,你总是劝我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今天,我希望你也能认认真真地权衡一下。如果你是我,会不会甘心被人蒙在鼓里?” 洵溱死死盯着振振有词的柳寻衣,复杂的眼神大半是羞愤与纠结,仅存的一丝凌厉彰显出最后的倔强。 沉默良久,见柳寻衣迟迟不做反应,自知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洵溱不禁发出一道满含苦涩的叹息。 她很清楚,任何形式的谈判,都不是单纯的口才较量,需因时、因地、因人、因事而相机应变,伸屈自如。现下的局势,柳寻衣无疑占据上风,恢复身世的他背倚贤王府、绝情谷、湘西腾族数座大山,完全可以脱离少秦王而自成一派。 反观少秦王,已经在柳寻衣的身上付出太多心血,如果现在将其“放生”,岂非赔的血本无归? 虽然洵溱对柳寻衣的威胁愤愤不平,但她始终没有丧失理智。踌躇再三,洵溱终于放弃僵持,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默默坐下,心有不甘地幽幽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全盘计划,可你必须答应我……” “在你说出真相前,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柳寻衣毫不客气地打断洵溱的讨价还价,“现在的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还记得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绝不能给对方留下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这番道理,是你教给我的。” “柳寻衣,你不要欺人太甚!” 从小到大,洵溱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柳寻衣的强势姿态,令她进退两难,羞愤交加,眼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泪光。 “咳咳!” 洵溱幽怨的眼神令柳寻衣浑身不自在,故而轻咳两声,妥协道:“我……最多答应你,无论今天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将你们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 “拉拢你的计划……大致可以分为三步。”柳寻衣话音未落,心灰意冷的洵溱已断断续续地开口,似乎不愿再与他争执纠缠,“第一步,促使你和宋廷决裂,帮你摆脱宋廷的控制。第二步,替你恢复身世,凝聚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湘西腾族等门派,一跃成为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第三步……” “等一下!”回忆往昔,柳寻衣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计划的第一步是让我与宋廷决裂……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和朝廷的矛盾是你们一手安排的?” “你自己做的‘好事’,岂能栽在我们头上?说句不好听的,你被朝廷排挤皆因不识时务,咎由自取。” “既然不是你们做的,那……” “还记得你和秦卫闹翻的原因吗?”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柳寻衣的胡乱猜测,“在你面前告发秦卫杀死赵元的人……是仇寒和丁丑。而仇寒和丁丑之所以能够在秦卫的埋伏中死里逃生……” “是你们?”柳寻衣恍然大悟,看向洵溱的眼神变得愈发惊骇,“仇寒说救他们的是一群蒙面人,为首的是一位女子。事后我让黎海棠暗中追查,结果却杳无音信,想不到那些人就是……” “就是我们。”洵溱坦言道,“我们救出仇寒和丁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他们亲口将秦卫的累累罪行告诉你……” “你……” “你不能怪我们工于心计,因为秦卫谋害赵元是铁打的事实,我们只是替你还原真相而已……” “还原真相……有必要等到仇大哥被人打烂五脏六腑吗?”柳寻衣怒声质问,“如果你们早些出手,仇大哥也不至于……” “如果我们不出手或者晚到一步,他二人早已一命呜呼。”洵溱不悦道,“救他们的人不是你,你岂有资格怪罪我们出手太慢?” “你……” 柳寻衣对仇寒之死心怀悲郁,可洵溱的解释不无道理。毕竟,当时的情形危机四伏,凶险莫测,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柳寻衣不在现场,确实没有资格对施以援手的洵溱横加指责。 “逝者已矣,多说无益。无论如何,丁丑能逃过一劫仍要感念你的恩情。”柳寻衣欲争又止,终而向现实低头,神情落寞地说道,“如此说来,我能有今时今日……尽在你们的算计之中。清风一死,计划的第二步指日可待。不知计划的第三步……又是什么?” “第三步……第三步……”不知为何?谈及计划的第三步,原本直言无隐的洵溱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第三步是……待你入主中原,少秦王将借助中原之力光复大辽。” “待我入主中原?”柳寻衣眉梢一挑,似乎将信将疑,“中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难道少秦王一点也不眼馋?” “这……” “如果少秦王对中原毫无觊觎之心,西律武宗算什么?中原四大分舵又算什么?”见洵溱所言前后矛盾,柳寻衣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同时对她的闪烁其词愈发不满,“直说吧!少秦王屡屡施恩于我,是不是打算借我之力联合各方势力,笼络中原武林,最后……为他入主中原扫清障碍?” “这……”柳寻衣一语道破玄机,令洵溱的眼神变得愈发纠结,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你曾说过,少秦王救我是为向谢二爷表示诚意。现在看来,他真正重视的人根本不是谢二爷,而是我……” “当初形势不明,如果我不这样解释,依你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被柳寻衣一连揭穿自己一个又一个谎言,洵溱的脸上不由地感到阵阵发烫,“我从未想过一直骗你,因为你迟早会知道真相……” “也就是说……少秦王和谢二爷达成的所有‘约定’,其实都会算在我的头上?”一直被人愚弄而不自知的柳寻衣此时幡然醒悟。一时间,他越想越屈辱、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愤慨,语气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低沉,“换言之,你口中的‘入主中原’指的并非‘入主中原武林’,而是……‘入主大宋江山’?” “不不不!”见柳寻衣的推测越来越接近少秦王的真实心意,洵溱不禁方寸大乱,连忙诡辩,“谢府主与少秦王合作,只为继续践行北贤王未尽事宜,而非改旗易帜,沦为附庸。当然,谢府主自己远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做的一切都是打着你的名义,故而少秦王承诺他的一切,归根到底是承诺于你。” “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什么‘继续践行北贤王未尽事宜’?什么‘承诺于我’?你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少秦王想让我接替北贤王的位置,继续当他在中原的化身……不!应该说‘傀儡’更加合适,进而和他一起……密谋造反,另立王朝!” “即使如此,又当如何?”从柳寻衣的语气中听出他对少秦王的鄙夷与不屑,心烦意乱的洵溱终于忍无可忍,恼羞成怒,“大宋气数已尽,早晚必亡。你不取,自有别人去取。少秦王帮你推翻宋廷,总好过汉人江山沦落鞑靼之手。更何况,宋廷对你有功不赏,无过重罚,难道你就一点不恨昏庸无道的大宋皇帝?一点不恨那些满腹祸心的奸贼佞臣?我们是在替你报仇,替你泄愤……” “一派胡言!” “砰!” “哗啦……” 柳寻衣勃然大怒,不顾伤痛地挥拳狠狠砸在桌上,瞬间将厚实的圆桌生生震塌,桌上的瓶瓶罐罐、茶壶茶杯四下横飞,散碎一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直将骤不及防的洵溱吓得身体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别以为我不知道少秦王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无非是想利用我帮他实现自己的野心,让我替他应对中原混乱不堪的局面,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自己却躲在远处静观其变,坐享其成。我敢拿自己的人头担保,待大功告成之日,我的下场必然万分凄惨,正应你刚刚说的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哼!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真将我柳寻衣当成任人屠宰的猪狗不成?” “柳寻衣,少秦王从未想过取代你在中原的地位,这些只是你的凭空臆想……” “是臆想,但不是凭空。我和你们打交道不是一朝一夕,对于你们的精明算计和狠毒手段也早有领教。等你们主动展露本来面目,恐怕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柳寻衣的眼神凶猛如火,言辞冷厉如冰,“我刚刚已经说过,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受人牵制,更不会被人利用。我自己的恩怨自己解决,用不着你们假仁假义地替我报仇。回去告诉少秦王,让我帮他荼毒中原武林,蚕食汉人江山,根本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 第1103章 今是昨非(八) 一通无所顾忌的宣泄直抒胸臆,紧随其后的并不是预料中如狂风暴雨般的争论激辩,而是诡异的沉默与死一般的寂静。 义愤填膺的柳寻衣怒瞪着眼、胀红着脸坐在一片狼藉中气喘如牛。对面的洵溱却不急不躁,不喜不悲,只用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神情淡漠,几乎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们都以为柳寻衣经此一劫必然脱胎换骨,二世为人。从昨天到现在,你的表现一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一再给我惊喜。我以为你再也不会优柔寡断、再也不会妇人之仁、再也不会安于故俗、再也不会恪守愚忠……虽然你对我步步紧逼,但我仍倍感欣慰,因为我终于在你身上看到‘成大事者’的影子。直至上一刻,我依然对你的‘今是昨非’赞叹不已。然而,你刚刚在盛怒之下的一席肺腑之言,却无情地将我从理想打回现实。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果真如此。事实上,柳寻衣还是原来的柳寻衣,虽然你的行事做派与昔日大相径庭,但潜藏在你心底的那份执念……却依旧根深蒂固,牢不可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诸如你们计划的第三步……就是我柳寻衣断断不可为的大忌。” “从始至终,我只是陈述大宋衰微的事实,可曾提过‘造反’二字?”洵溱对柳寻衣的慷慨陈词嗤之以鼻,“是你一厢情愿将我们想成穷凶极恶的坏人,而你自己……根本算不上忠君爱国的好人,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你……” “你们汉人有句话,是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宋皇帝御笔亲题,将你定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的天下第一奸贼,你若忠心耿耿,又为何不以死谢罪?”洵溱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苛责于人往往大义凛然,堂而皇之。涉罪于己往往隐约其辞,避实就虚。难道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 “事已至此,我们争论孰是孰非已然无用,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定善恶忠奸更是无稽之谈。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做过的事我们认,并且绝不推脱。但没有做过的事,我们宁死不认,你也休想硬塞到我们身上。因此,在我们真的做出你难以容忍的事情以前,劳烦收起你的疑心和猜忌。至少在这一刻,少秦王和我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仍该对我们报以感激之情,而非凶神恶煞地意图令我‘屈打成招’。我知道你们骨子里的执念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并不意味着我必须遵照你的意愿解答你所谓的‘疑惑’。因为臆想就是臆想,事实就是事实,二者永远不能混为一谈,你更不能枉顾事实而凭臆想杀人诛心。” “明明是你们利用我在先,现在却……” “此言差矣!是我们救你在先,利用你在后。”洵溱一本正经地纠正,“只不过,救你已成事实,而利用你……仍是设想。至少,经过今天的开诚布公,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全盘计划,我们只能和你‘明码标价’地合作,再想如臂使指地利用你……已是万万不可能。” “洵溱,时至今日你终于肯正视我,肯将我摆在和你们平等的位置上进行一场公平的合作。”柳寻衣自嘲道,“真是……不容易。” “你刚刚说过,今天由你‘坐庄’,规矩由你决定,我又岂敢轻视你?”洵溱淡淡地说道,“我们不论交情,只谈合作。既然你无意入主中原,想必少秦王也不会强人所难。现在为表诚意,我冒死替少秦王向你做出让步,无需你再继承北贤王的未尽事宜,你只要帮西律武宗在中原武林扎下根基并且发扬光大,不一定成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至少……其实力、地位不能亚于武林四大世家。至于其他的事,不再劳你费心……”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相信少秦王……也不相信你。无论怎样合作,我都会沦为你们荼毒中原的帮凶。因此,我打心眼里……并不想和你们产生任何交集。”柳寻衣沉吟再三,决定直言不讳,“说的再直白些,我不想继续担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更不想和你们合作。因为我对你们别无所求,也想不到你们究竟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令我心甘情愿地违背自己的意志。” “我知道你现在春风得意,名利双收,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皆是唾手可得。”洵溱不可置否地应道,“现在的你既不缺金银珠宝,也不求功名大业。既不痴恋于纸醉金迷,也不沉溺于酒池肉林。纵使算不上无欲无求,至少也是清心寡欲。莫说是你,就连我也想不到究竟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令你动心。” “其实,你我早已心照不宣,少秦王能够开出的最大条件,已在昔日的北贤王身上得到应验,即改朝换代,荣登九五。”柳寻衣兴趣缺缺地说道,“只可惜,这般如梦幻泡影般的黄粱美梦,能够打动北贤王,却不能打动我。”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承认,能够打动北贤王的条件未必能够打动你。但有些不被北贤王放在眼里……甚至他不值一哂的‘条件’,你却难以拒绝。”洵溱神情一禀,讳莫如深地说道,“如果说‘野心’是北贤王的软肋,那‘仁心’就是你的痛脚。由于骨子里的仁义而极易受人要挟,无疑是你最大的破绽。昨日杀清风时,我曾一度认为你已经丧失仁义之心。可后来你因洛凝语而放过凌潇潇和武当余孽,我才恍然大悟,你的冷酷无情只是表象,从始至终你仁心犹在。” “仁心?什么意思?”见洵溱言之凿凿,不似虚张声势,柳寻衣不由地心头一紧,“莫非……你打算求我?” “求你?”洵溱柳眉一挑,似乎对柳寻衣的猜测感到不可思议,“不是求你,是要挟你。” “要挟我?” “和你一样,迫于无奈只能要挟你和少秦王合作。反正你被我要挟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早已司空见惯,也不在乎多加一次。” “洵溱,你当心玩火自焚!”柳寻衣似乎被洵溱的故意挑衅激出一丝怒火,“少秦王不是北贤王,你也不是洛凝语,凭什么断定我会受你要挟?” “就凭我屡次三番地营救你、千方百计地保护你、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就凭你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就凭昨天的‘锄奸大会’你们能够顺利扳倒清风父女!就凭你的身上……” 言至于此,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后面的说辞令她难以启齿。 沉吟片刻,洵溱笃定心思,随之话锋一转:“实不相瞒,我竭尽所能地向你施恩,不计代价地帮你活命……为的就是应对今天这种局面,为的就是让你在怀疑我、猜忌我、怨恨我甚至想一脚踢开我的时候……心怀顾忌,抱有亏欠。” “洵溱,原来你早就料到我们有可能闹翻……” “是!”面对茅塞顿开,又羞又恼的柳寻衣,洵溱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迎上他寒光迸射的双眸,“那又如何?你欠我的何止一条命?纵使一生一世为我当牛做马恐怕也偿还不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我洵溱要向你柳寻衣讨回救命之恩,你……敢不敢拒绝?” “好一个机关算尽的女人,竟连自己失利后的打算都计划的井井有条。”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处变不惊,对自己咄咄相逼的洵溱,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是在拿我的良心赌我的意志,你可知……此举将令你彻底陷入被动,因为成败尽在我一念之间。” “看似最凶险的赌注,恰恰是我最有信心的筹码。”洵溱与柳寻衣四目相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敢拿自己的人头担保,你柳寻衣……既不会忘恩负义,更不会恩将仇报!” “你就这么相信我的人品?” “我不是相信你的人品,而是看透你骨子里的执念。在家国大义面前,恩怨分明变得一文不值。同样,在恩怨分明面前,你的生死荣辱也变得不再重要。”洵溱幽幽地说道,“因此,只要我不逼着你和少秦王密谋造反,你就没有理由拒绝偿还我对你的恩情。我刚刚说自己不知道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打动你。现在,我料定你同样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漠视我对你的恩情,弥补你对我的亏欠。” “你……”柳寻衣怒气冲冲地瞪着成竹在胸的洵溱,踟蹰许久,方才心有不甘地挤出一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欠你的。” 言罢,柳寻衣猛然伸出自己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右手,毫无预兆地奋力一攥,掌中愈合不久的伤口瞬间崩裂,殷红的鲜血如潺潺流淌的溪水,迅速渗透层层药布,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上,眨眼在一片残木碎瓷中汇聚成一汪“血潭”。 “我身上……至今仍流着你的血。如果不是你当初舍命相救,我柳寻衣早已魂断临安。” 这句话,柳寻衣几乎是吼出来的。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的他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对待眼前的洵溱。 是受人蒙蔽的怨恨、是舍身相救的感动、是受制于人的憎恶,是同生共死的难忘…… 这一刻,柳寻衣脸上的肌肉剧烈颤抖,眼中的泪光熠熠闪烁……他恨不能用刀剖开自己的五脏六腑,一次将所有“债”统统还给洵溱,彻底了断自己对她的亏欠。 不知是被柳寻衣激荡的情绪深深感染,还是被他无所适从的愤慨戳中心灵,当洵溱的双瞳被一滴滴浑圆的血珠渐渐溢满的时候,泪水亦在不知不觉间模糊她的视线。 上一刻的侥幸与得意,下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恃恩而骄”的欣喜于刹那间化为难以名状的哀伤。仿佛……她从捶胸顿足的柳寻衣身上不仅看到自己的睿智,更看到自己的卑鄙。 …… 第1104章 兄妹相认 洵溱离开后不久,心事重重,一夜无眠的云剑萍在萧芷柔和腾三石的陪同下来到内庭。 失散多年的一家人今朝得以团聚,场面自是不胜温暖,不胜欢喜,不胜感动。 其中,尤以老泪纵横的腾三石情绪最为激动。从一进门,他便一手牵着柳寻衣、一手牵着云剑萍,反反复复地向他们诉说湘西腾族的趣事、萧芷柔儿时的经历以及当他得知自己尚有一双外孙时的震惊与喜悦。以至吐沫横飞,语无伦次,仍喋喋不休地感慨不断。 萧芷柔的眼神极尽温柔,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站在一旁默默欣赏着眼前无比温馨的一幕。 倚坐在床头的柳寻衣本来因为洵溱的事而忧心忡忡,但家人的温暖令他迅速忘却世俗的烦恼,不知不觉置身于其乐融融的和睦氛围,一边与腾三石纵情谈笑,一边时不时地将好奇而渴望的目光投向坐在床尾的云剑萍。 相比于腾三石的热情、萧芷柔的坦荡、柳寻衣的率真,一向活泼开朗的云剑萍今天竟一反常态的寡言少语。虽然她已渐渐回忆起关于柳寻衣的点点滴滴,但他们兄妹毕竟天各一方二十余载,昔日的熟悉与亲切早已沦为遥远记忆中的一缕云烟,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平复的新奇与陌生。 因此,面对柳寻衣饱含深情地凝视,云剑萍却眼神闪烁,羞涩扭捏。每一次与他对视都会心头一紧,从而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将自己的目光挪开。 然而,不出片刻她又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故作漫不经心地偷偷瞄向柳寻衣。待她看到柳寻衣的双眸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时,又一次惊慌失措,匆匆闪躲。 如此犹豫不决,若即若离,循环往复不知几何? 他们儿时的经历不同、遭遇不同,造就的心态与性情自然大不相同。 自从兄妹分别,柳寻衣的日子几乎可以用“凄凄惨惨、悲悲切切”来形容,一边默默忍受着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煎熬,一边咬牙坚持着风吹雨打,雪压霜欺的命运。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他从未放弃寻找妹妹的下落。无数次梦中惊醒、无数次泪染青衫、无数次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二十春秋的艰难困苦,数千日夜的身心折磨,方才历练出今时今日的铮铮铁骨,耿耿寸心。 因此,他对云剑萍的内疚、思念、渴望、迫切……早已溢出心田,流露在外,势必顾不上久别重逢的矜持与害羞。毕竟,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未间断过对妹妹的深情厚爱,自然也不存在一丝一毫的隔阂。 与他相比,云剑萍的经历却大相径庭。 自从被云追月带走,惊吓过度的她出于自保本能,很快将柳寻衣忘得一干二净。在龙象山的日子,云追月对她视若己出,其他人也待她如珠如宝。她的童年,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休看龙象山是江湖异教,上上下下皆是双手沾满鲜血,杀人不眨眼的凶恶狂徒,但他们对“圣主的女儿”却十分疼爱,万分宠溺。 在她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龙象山非但不是人间炼狱,反而是世外桃源。杀人如麻的龙象山弟子也不是嗜血魔头,而是情投意洽的叔伯兄弟。 因此,云剑萍对柳寻衣的感情并非连续不断,对他的思念、渴望也远远不及柳寻衣对自己的万分之一。更重要的是,云剑萍与柳寻衣分开时年纪尚小,她的童年并没有被恐怖的阴霾笼罩太久,一入龙象山即改名换姓,脱胎换骨。故而她的性格活泼开朗,内心充满阳光,对悲苦与伤怀的理解更与柳寻衣南辕北辙。 换言之,她和柳寻衣之间不仅有一层隔阂,而且有一道鸿沟,一道被云追月用“父爱”填满的鸿沟。云剑萍几乎无法与命途坎坷的柳寻衣产生共鸣,更无法感受到柳寻衣那种撕心裂肺的现实之痛。 她知道柳寻衣是自己的亲哥哥,也清楚地记得自己曾与柳寻衣相依为命,曾对柳寻衣百般依赖。然而,记忆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记忆可以引发感情本能的冲动,却无法控制感情的投入。 就像人们大都记得儿时对父母的依恋,但长大成人后却再也无法切身感受到那种依恋,唯有刻意的模仿和偶然迸发的冲动,但已远不及儿时那般自然而然、持久不衰。 “你们有所不知,当年我在华山第一次遇到玉儿时,她孤身闯入贤王府别苑营救吴双,将我误认为是色迷心窍的登徒子……” “竟有这种事?” 柳寻衣旧事重提,戏谑地描述当时的情形,立时引来腾三石和萧芷柔的阵阵笑声,亦惹得云剑萍窘态毕露,如坐针毡。 “你们竟然取笑我,我……不理你们了!” 又羞又恼的云剑萍故作嗔怒地抱怨一句,顺势挣脱腾三石的束缚,快步朝门口走去。 “玉儿……”见云剑萍负气离开,柳寻衣仓惶起身,一个箭步追至近前,连连赔罪,“是我不好,不该取笑你……” “当时,你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勾勾搭搭、卿卿我我,任谁都会将你当成……”言至于此,云剑萍脸颊一红,再也说不出下文。 “是是是!都怪我和董宵儿暧昧不清,不怪你误会我!” 二十年来,今天是第一次和自己朝思暮想的妹妹敞开身份、大大方方地对话,看着云剑萍的朱唇榴齿,螓首蛾眉,听着她的强词夺理,倔强狡辩,柳寻衣仿佛一瞬间回到二十年前,回到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小时候。 那时的他们,时常这般谈笑、时常这般斗嘴,时常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或一根发绳、或一碟小菜、或一盆清水、或一只蝴蝶……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那时的柳寻玉,板着一张小脸振振有词地说服柳寻衣认同自己的想法,一副“小大人”的可爱模样,表情语气、神态动作……简直和今天的云剑萍一模一样。 柳寻衣一如当年对自己的妹妹一再忍让,满眼疼爱地依着她、顺着她、哄着她。至于事实如何?在他心里根本不重要。 痴痴地凝望云剑萍的脸庞,默默地聆听她的声音,望着、听着……思绪万千的柳寻衣忽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如黄河决堤般顺着脸颊淌落而下。 “你……你怎么……”云剑萍似乎被柳寻衣的悲伤模样吓了一跳,一时茫然无措,仓促安抚,“我只是随便说说,并无恶意,你不用这么伤心……啊!” 云剑萍话未说完,心潮腾涌的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复杂感情,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无防备的云剑萍紧紧拥入怀中,直令骤不及防的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么多年……你究竟去哪儿了?”柳寻衣的双臂如钢筋铁柳般紧紧抱住动弹不得的云剑萍。爱之深、悲之切。这一刻,柳寻衣将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思念与痛苦一股脑地宣泄而出,真恨不能将她挤入自己的身体,“玉儿,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不惜穿州过府、不惜跋山涉水、不惜忍饥挨饿、不惜栉风沐雨……只要能找到你,哥哥死都不怕……这么多年,我一直怨恨自己当初不该贪图那一口米粥,更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路边……每当我想到你孤身一人沦落陌生的环境,想到你在某个地方哭着喊着找哥哥,我就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千手千眼,不能立刻发现你、抱着你、安慰你。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紧紧攥着你的手,死都不会松开……” 听着柳寻衣近乎咆哮的倾诉,原本一脸惊慌的云剑萍如遭雷霆一击,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与哀伤不由自主地涌入心间,令她渐渐放弃挣扎抵抗,晶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串簌簌而下。不知不觉,她竟慢慢吞吞地伸出双手……轻轻抱住浑身颤抖的柳寻衣。 见此一幕,腾三石和萧芷柔无不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玉儿,告诉哥哥!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忍饥挨饿?有没有受人欺负?” “没……没有……” 在柳寻衣炙热如火的感情中,兄妹间的陌生与隔阂迅速消融。或是情到深处,此时的云剑萍被柳寻衣紧紧抱着,非但不再像刚刚那般羞涩难堪,反而倚靠着柳寻衣结实的胸膛令其倍感安心。 云剑萍将侧脸轻轻贴在柳寻衣的胸口,听着他强劲而有力的心跳,一股久违的温暖迅速袭遍全身,令她的心情渐渐平复,缓缓闭上泪光闪烁的双眸,轻声呢喃:“我过得很好……很好……没有忍饥挨饿,也没有受人欺负……除了找不到哥哥,其他的……都很好……” 只此一言,再度令柳寻衣五内俱焚,柔肠寸断。亦令腾三石和萧芷柔泫然流涕,黯然伤神。 “是哥哥粗心大意,是哥哥对不起你……”柳寻衣轻轻拭去云剑萍脸上的泪痕,又哭又笑地向她承诺,“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是一个人。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你无依无靠,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再也不会让人……将你掳走!” …… 第1105章 心如磐石 “寻衣,娘知道你恨云追月害你们兄妹分离,也知道他设计你们‘父子相残’的手段十分卑劣。每每念及于此,不止你对他恨之入骨,为娘也对他深恶痛绝。但他毕竟是萍儿的养父,又是你外公的义子,此次‘锄奸大会’与我们同仇敌忾,也算尽心尽力……不是娘故意偏袒云追月,只不过你与他一旦闹翻,最痛苦的人一定是萍儿。昔日,你同情洛凝语夹在你和洛天瑾之间左右为难,今日你与云追月势同水火,岂不是让萍儿变成第二个洛凝语?” “江湖风云难测,局势变化万千。纵使我们不讲情面,只谈功利,云追月至少是龙象山的圣主,如今你根基未稳,得罪他弊大于利,有害无益。不如……将此事交由外公解决?外公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勒令他向你赔罪,只要你肯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要打要罚任你处置。他若敢不听,外公第一个不答应……” 晌午,郁结难舒的柳寻衣以午休之名“骗走”腾三石、萧芷柔和云剑萍,而后他又向前来送药的潘雨音打听云追月的住处。待潘雨音走后,柳寻衣不顾常无悔、腾苍等人的劝阻,执意离开内庭。 腾琴儿从柳寻衣的一意孤行中察觉出一丝蹊跷,于是趁常无悔、腾苍与之纠缠之际,火速派人向萧芷柔和腾三石报信。 得知消息的腾、萧二人预感大事不妙,于是火急火燎地赶奔而来,并于凝翠湖畔截下柳寻衣,苦口婆心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他能暂时打消对云追月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念头。 然而,任他二人费尽唇舌,穷尽游说之辞,柳寻衣却不为所动,迟迟不发一言。 “寻衣……” “少主?”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登时将三人的思绪打断。紧接着,神色匆匆的慕容白、邓泉、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快步迎到近前。 “见过腾盟主、萧谷主!拜见少主……” “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未等慕容白几人向自己叩拜行礼,柳寻衣已抢先制止,“什么‘少主’不‘少主’?你们叫着别扭,我听着也别扭,还是直呼大名吧!” “我等不敢!” “你们这是……” “府主刚刚在菊天阁为陆公子、左掌门和妙安师太设宴饯行,我们刚刚作陪回来。” 闻言,柳寻衣与萧芷柔、腾三石相视一眼,好奇道:“如此说来,陆庭湘他们已经走了?” “半柱香前刚刚离开,府主亲自出城相送,以示贤王府与江南陆府、青城派、峨眉派融洽和睦,情深义厚。” 腾三石眉头一皱,狐疑道:“他们真的甘心就此离去?临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我等只是作陪,至于饯行的细节……待府主回来定会一五一十地告知少主。”邓泉的回答十分巧妙,既委婉地避开腾三石的追问,又给足柳寻衣面子,且防止他们刨根问底,可谓一举三得。 归根到底,慕容白、邓泉这些人仍对腾三石和萧芷柔心存戒备。 “少主伤势未愈,为何不在内庭静心修养?”慕容白一边褪下自己的风袍,小心翼翼地披在柳寻衣的身上,一边满眼关切地说道,“伤口愈合最忌着风,少主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可是贤王府的顶梁柱,众弟子的主心骨,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 “不错!”邓泉愤懑道,“自从先府主遇害,贤王府名义上由二爷主持大局,实际上却是清风父女把持大权,以至上上下下乱成一团,八门弟子分崩离析,我等眼睁睁地看着繁荣鼎盛的贤王府每况愈下,日渐式微却无可奈何,内心无不焦虑万分,备受煎熬。如今,少主归巢,攘除奸凶,无疑令我等看到贤王府重振旗鼓,东山再起的希望。因此,少主在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更是贤王府的未来。” 柳寻衣当然明白慕容白和邓泉的意思,亦被他们的诚挚深深打动,故而未再推辞,朝他们微微一笑,又将平和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腾三石和萧芷柔,宽慰道:“腾族长、萧谷主,你们刚刚说的话我会铭记在心。这件事……我既不希望萍儿知道,也不希望你们插手,能否让我自己解决?” “可是……” “我答应你们,不会将局面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更不会让你们和萍儿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 “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的慕容白来回打量着柳寻衣、萧芷柔和腾三石,追问道,“什么事会闹到‘无法收场’?少主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找云追月。” “什么?” 柳寻衣的直言不讳,立时引来慕容白几人一阵惊呼。 “难道少主打算孤身一人前往云追月的客院?” “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慕容白不假思索地打断柳寻衣的疑惑,“云追月何许人?他的赫赫凶名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岂能只身犯险?” “不错!”邓泉重重点头,“如果少主去见云追月,我等必当同行护卫,以策万全。” “黑执……少主!”意识到自己叫错的许衡连忙改口,“你是不是打算找云追月算账?用不用我召集兄弟……” “我只是找他谈谈,又不是找他厮斗。” “少主和他……有什么好谈?”凌青面露犹豫,似乎心有顾忌,“贤王府与龙象山一向不和,昨天的‘锄奸大会’令两家的关系变得愈发晦暗不明。眼下,外边流言蜚语满天飞。值此关键时刻,少主与云追月私下见面……说不定会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兹事体大,我们要不要先通禀府主一声……” “咳咳!” 凌青话音未落,慕容白突然发出两声轻咳,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既是少主吩咐,我等自当遵奉,一切……小心为上就是。” 似懂非懂的凌青先是一怔,而后在廖氏兄弟的眼神提醒下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语有失,登时脸色一变,连忙向柳寻衣拱手赔罪:“少主,我刚刚……” “你刚刚说的没错,这么大的事确实应该知会谢二爷一声。可眼下谢二爷送客未归,不如……劳烦凌兄出去迎一迎,也好第一时间将我的动向告诉他,免得闹出不必要的误会。” “这……” 言罢,未等诚惶诚恐的凌青应答,柳寻衣已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见状,慕容白、邓泉先朝进退维谷的腾三石和萧芷柔拱手道别,而后率许衡、廖川、廖海快步朝柳寻衣追去。 “柔儿,你说寻以他……会不会和襄儿撕破脸?” “我相信寻衣,既然他答应我们不会和云追月闹翻,就一定懂得克制。”萧芷柔望着柳寻衣渐行渐远的背影,别有深意地说道,“虽然他是洛天瑾的儿子,但他和姓洛的不一样。他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得失,而是家人的感受。当今世上,寻衣最疼爱的人是萍儿,他一定不舍得让萍儿伤心。” “那他此去……” “我猜……他也许是想和云追月将话挑明,与他划清界限。毕竟,让寻衣原谅一个处心积虑算计他二十多年的人,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以为父对杜襄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弃你而去。”腾三石苦涩道,“如果寻衣态度鲜明,立场坚定,我担心纵使他能够克制,杜襄也未必能够克制……” “爹,云追月和寻衣……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两难的抉择,因为我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老夫明白了。” “寻衣背着我们偷偷去见云追月,就是担心我们左右两难。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柔儿,你……真的放心?” 面对腾三石的再三追问,萧芷柔心如止水,成竹在胸。 “知子莫若母,既然当娘的都不担心,做外公的更不必多虑。那我们……回去静候佳音吧!” 腾三石望着柳寻衣远去的方向,口中发出一道满含无奈的叹息,而后与萧芷柔一起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腾盟主、萧谷主,二位请留步!” 见萧、腾转身离开,沉思不语的凌青如大梦初醒般快步追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朝二人拱手一拜:“两位前辈久居江湖,深谙世事。晚辈现有一事不明,斗胆请二位前辈指点迷津。” “你是不是想问寻衣?”腾三石一眼洞穿凌青的心思,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腾盟主慧眼如炬,在下不胜钦佩。我的忧虑……确与少主有关。”凌青苦笑道,“刚刚我说错话,少主他……是不是生气了?” “你和寻衣打交道的时间比我们长久,他的性子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腾三石不答反问,“依你之见,我外孙可是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之人?” “断然不是!”凌青正色道,“昔日,黑执扇待我们如骨肉兄弟,一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凡府主有令,黑执扇必定当仁不让。但凡遇到危险,他更是一马当先……” “既然你是寻衣的手足兄弟,他又岂会因为你的一时失言而生气?” “话虽如此,可少主刚刚说的那番话……听上去有些奇怪,令我感到十分不安。任我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奇怪?我的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贤王府人才济济,藏龙卧虎,能在众弟子中崭露头角的无一不是精明强干之辈。如果老夫没有记错,洛天瑾在世时你已得到重用,理应比其他人更有远见、更具智慧,可为何今日却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腾三石话里有话地问道,“凌青,你究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是……心存异想,故意为之?” “这……”凌青大惊失色,慌忙请教,“我对少主忠心耿耿,岂敢心存异想?此间症结,在下实在百思不解,敢请腾盟主明示!” “此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腾三石讳莫如深地笑道,“一言以蔽之,人情世故。寻衣一如既往地将你们视作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好兄弟,不代表你们也可以将他当成昔日那位常共卧起,大被同眠的‘黑执扇’。换言之,从你们改称他为‘少主’的那一刻开始,他对你们可以继续无视尊卑礼数,但你们对他却再也不能泯灭敬畏之心。而这……正是令你自觉奇怪、心乱不安的症结所在。” …… 第1106章 强势登门 丹枫园,客院。 “师父!” 当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从云追月的房间鱼贯而出时,在院中恭候多时的黎海棠不禁面露喜色,赶忙吐出叼在嘴里的柳枝,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 “放肆!” 见黎海棠嬉皮笑脸,全无庄重。唐轩眉头一皱,沉声催促:“海棠,还不叫人?” “是!”黎海棠神情一禀,连忙朝司无道、邵元庆、无名拱手作揖,“晚辈见过三位护法!” “唐轩,你可是收了一位好徒弟。” 邵元庆戏谑一笑,而后与心不在焉的司无道、无名转身离开。 “晚辈恭送三位护法……” “行了!” 唐轩担心黎海棠的吵闹惊扰房间内的云追月,故而伸手朝他的脑袋轻轻一敲,而后将他拽至一旁,教训道:“举止轻佻,言辞浮躁,成何体统?” 闻言,黎海棠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固,讪讪赔罪:“弟子知错,师父息怒!” “哼!自从来到中原,为师不能时刻盯着你,你就变得越来越不守规矩。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唐轩不悦道,“为师问你,今天有没有练功?” “弟子谨遵师命,每日早、午、晚勤学苦练,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如果让为师发现你偷懒不练功或者练功不刻苦,定再罚你面壁一季,反思己过。” “不敢!不敢!”一想起儿时练功不勤被唐轩惩罚的经历,黎海棠不由地感到一阵后背发凉,“倘若师父不信,弟子愿在此试箭。如果百射不能百中,弟子甘愿受罚!” “你认为自己的百射百中,例无虚发从何而来?还不是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刻苦练功?弓箭不比刀枪,没有你来我往。临阵对敌,你往往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箭射出短则数十步,长则千百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稍有偏差就是死路一条。因此,你对箭法的领悟必须远胜于寻常刀客、剑客对刀剑的娴熟。唯有心神专注、手眼合一,才能做到意动箭随、念及必中的至高境界。然而,至高境界对你而言绝不是终点,恰恰是起点,因为……” “因为达到至高境界不算本事,能够一直保持在至高境界才是本事。”唐轩话未说完,黎海棠已将早已听过成千上万遍,背的滚瓜烂熟的“教诲”娓娓道出,“若想造诣不减,必须勤学苦练。有道是,荒废一日心神不宁、荒废三日意志不定、荒废十日手出不稳、荒废百日目浊不清……哎呀!” 未等摇头晃脑的黎海棠把话说完,唐轩再一次出手狠狠敲向他的脑袋,直疼的他哀嚎不止,眼泪横流。 “混账!竟敢在为师面前卖弄?” “弟子岂敢?我只想让师父知道,您老人家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上……” “知易行难,你只记住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身体力行……” “弟子一直在‘力行’……” “还敢顶嘴?” “不敢了!不敢了!”见唐轩举手要打,黎海棠赶忙托住他的胳膊,一边厚着脸皮认错,一边伺机岔开话题,“师父,你们昨夜去哪儿了?为何天亮才归……” “嘘!”唐轩眼神一变,连忙捂住黎海棠的嘴,愠怒道,“休要胡言乱语,找死不成?” “师父,我……” “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唐轩死死攥住黎海棠的手腕,严词厉色地告诫,“记住,昨晚的事不许再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圣主怪罪下来,为师也保你不住!” “整整一上午,四大护法齐聚圣主的房间,是不是与昨夜的事有关……” “还问?” “弟子不是好事,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像师父那般为圣主效犬马之劳!” “不必心急,圣主会给你们每个人建功的机会。轮到你时,你可不要不堪重用,丢为师的脸!” “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不会辱没您老人家的威名……” 说话的功夫,虚掩的院门猛然被人推开。紧接着,柳寻衣在慕容白、邓泉、许衡、廖川、廖海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步入院中。 “柳大哥?你怎么……” 话一出口,黎海棠忽觉气氛不太对劲。且不论面无表情的柳寻衣,只看跟在他身后的慕容白、邓泉几人,无不神思凝重,目光警惕。尤其是廖川、廖海,右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的兵刃,眼神阴戾地环顾着院中的龙象山弟子,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是谁这么没有规矩?”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尚未远去的司无道、邵元庆、无名相继回身,而后与其他心生不满的龙象山弟子一起,朝不请自来的柳寻衣一行缓缓逼近。 不一会儿,气势汹汹的龙象山弟子便将势单力薄的柳寻衣几人围得水泄不通。 “洒家以为是何人擅闯龙象山的客院,原来是你……”言至于此,司无道声音一滞,故作为难地问道,“时至今日,不知我们应该如何称呼阁下?柳大人?柳执扇?柳公子?柳少侠?还是……柳少主?” “都不对!”邵元庆揶揄道,“人家现在已经认祖归宗,岂能再以‘柳’姓自居?应改姓‘洛’,不然怎么继承他老子洛天瑾的衣钵?” “哈哈……” 邵元庆的阴阳怪气,立时引来龙象山弟子一片哄笑。 再看慕容白、邓泉几人,见柳寻衣被人当众嘲讽,无不怒火中烧,面色铁青,看向龙象山弟子的眼神变得愈发不善。 “你算什么东西?岂敢对我家少主如此无礼?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许衡虎目一瞪,怒声威吓,“信不信老子吆喝一声,让你们走不出丹枫园!” “你又算什么东西?柳寻衣尚未吭声,哪里轮到你大呼小叫?”有性情暴躁的龙象山弟子不甘示弱,立时反唇相讥,“老子们是谢玄牵马抬轿请进丹枫园的,就凭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也敢大言不惭地威胁我们?最好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他妈……” “我就是我,随你们叫什么都无所谓。”柳寻衣抢在许衡破口大骂前幽幽开口,“看在萍儿的面子上,刚刚你们说的那些……我权当没有恶意。麻烦各位让开,我想找云追月……聊聊。” 柳寻衣的宠辱不惊,不卑不亢足以令龙象山众人不敢小觑,再听他提起“萍儿”,更是面面相觑,思绪万千。 “找到靠山就是不一样,非但为人处世霸气十足,甚至连说话……都变得这么有底气。”唐轩缓缓拨开人群,在一脸尴尬的黎海棠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来到柳寻衣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聊聊?呵呵,昔日的柳寻衣可没有这么大的口气。阁下是不是认为清风一死……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未经应允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一开口就要找龙象山的圣主‘聊聊’,试问……阁下有什么资格对我家圣主点名道姓?又凭什么让龙象山弟子为你让路?” “师父……”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未等忧心如焚的黎海棠试图圆场,诚心给柳寻衣一个“下马威”的唐轩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将他的声音打断。 “哼!一方衰微之势,一群颓败之人,寄人篱下苟且度日也配谈什么资格?此事宣扬出去,就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慕容白目不斜视地盯着唐轩,嘴角扬起一丝满含轻蔑的冷笑,“你问我家少主凭什么?我来告诉你!就凭他是贤王府的主人,够不够资格与你家圣主平起平坐?” “他是贤王府的主人?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贤王府的府主不是谢玄吗?”邵元庆故作惊诧地出言挑唆,“洛天瑾死后,谢玄一直是有名无实的‘傀儡府主’。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摆脱清风和凌潇潇的控制,尚未来得及高兴,现在又冒出一个‘少主’和他抢夺大权。我就不信,他真的甘心将已经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 “你……” “贤王府的家事不劳诸位费心。”柳寻衣的反应依旧不瘟不火、态度依旧不喜不悲、语气依旧平淡如水、措辞依旧简明扼要,“如果你们不肯让我进去……也罢!叫云追月出来,我在这里等他。” 柳寻衣近乎天真的要求,再一次惹得龙象山弟子哑然失笑。 “柳寻衣,你不顾烈日炎炎、不顾伤势未愈、不顾形势复杂,执意与我家圣主‘聊聊’,洒家十分好奇,你究竟想和圣主聊什么?” 然而,面对司无道的试探,柳寻衣却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恕洒家直言,如果你不说清楚,恐怕今天非但见不到圣主,而且……不容易收场。”司无道环顾着四周虎视眈眈的龙象山弟子,颇为无奈地耸肩一笑,“毕竟,寄人篱下也有脸有皮,容不得你们这般肆意乱闯,呼来喝去。昨天,圣主为救你不惜和清风当众翻脸,可谓豁出龙象山的前程帮你度过难关。今日,本该待罪而死的你却一朝得势,本该日薄西山的贤王府亦卷土重来,你们都找回失去的尊严,是不是也该给我们龙象山,给我家圣主……一份应有的体面?” …… 第1107章 冤家相见 第1107章冤家相见 “噌噌噌!” 司无道话音一落,四周的龙象山弟子纷纷抽出刀剑。 “保护少主!” 见势不妙,慕容白赶忙招呼一声,邓泉、许衡、廖川、廖海迅速亮出兵刃,并将柳寻衣护在中间。 霎时间,本就不算和睦的气氛直接坠入冰点。突如其来的对峙,不仅令双方弟子心弦紧绷,如临大敌。亦令左右为难的黎海棠大惊失色,纠结更甚。 柳寻衣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许衡,轻蔑的目光来回审视着举刀持剑的龙象山弟子,揶揄道:“莫非抽刀拔剑就是你们想要的体面?” “这……” 其实,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皆对云追月的计划心知肚明,也知道龙象山现在绝不能和柳寻衣翻脸,反而要千方百计地与之亲近。 然而,亲近的方法千差万别,效果亦迥然不同。经过反复磋商,他们一致认为凭柳寻衣和龙象山不太愉快的“渊源”,一味地示弱、讨好、谄媚非但不能博取他的信任,而且会引起他的怀疑。 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急功近利。眼下,龙象山唯有“以退为进”,继续保持傲然的姿态和强硬的气势,方可避免柳寻衣的猜忌,乃至赢得他的尊重。 其中,进退的尺度必须拿捏得当,以免过犹不及,玩火自焚。 “咳咳!” 心念及此,暗怀忐忑的司无道轻咳两声,抢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向柳寻衣阐明道理:“其实,我们无意与你为敌,但龙象山成立至今从未受过如此轻视,龙象山弟子也不会像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捧高踩低。如果……你诚心诚意求见圣主,洒家愿意替你通禀。可如果你来势汹汹,傲慢无礼……龙象山弟子也只能以无礼对无礼,以强势对强势。” “我们知道洛阳城是贤王府的地盘,你柳寻衣更是今非昔比,振臂一呼,各路人马势必蜂拥而至。我承认,硬碰硬我们占不到任何便宜。”唐轩趁机接话,言辞柔中带刚,“可龙象山无一人是胆小怕事之徒,贪生畏死之辈,我们宁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生……” “跪?”柳寻衣眉头一皱,“阁下何出此言?” “听说陆庭湘、左弘轩、妙安为见你一面连老脸都豁出去不要,此举与‘跪’何异?”邵元庆讥讽道,“可即使如此,你仍一点情面都不给。直至他们悻悻离开,也未能如愿见到你。此事必会不胫而走,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邵元庆此言不仅是一句调侃,也是一句暗示。肯定他们用“以退为进”的方式接近柳寻衣乃明智之举,否则陆庭湘三人就是前车之鉴。 就在双方为维护自身颜面而僵持不下之际,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的徐仁缓步走到近前,他先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柳寻衣,而后凑到司无道身旁,低声道:“圣主让柳寻衣进去。” 不知徐仁是不是故意的?虽然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却依旧令柳寻衣几人听的清清楚楚。 闻言,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先是一怔,从而彼此相视,眉宇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迟疑之色。 “圣主的意思是……‘现在’就让他进去。”见四人犹豫不决,徐仁又补充一句。 “知道了。” 心有不甘地答应一声,司无道挥手示意龙象山弟子避让出一条通道,同时朝柳寻衣报以讳莫如深的微笑:“柳寻衣,请吧!” 未等柳寻衣抬脚,徐仁的声音再度响起:“柳少侠,圣主只想见你一人。” “什么?” “你们在这里等我。” “少主……” 不假思索地吩咐一声,柳寻衣不顾慕容白几人的担忧,径自朝云追月的房间走去。 “少主……” “欸!圣主的房间任何人未经传召皆不可乱闯,几位还是在院中耐心等候吧!” 当忧心如焚的慕容白几人欲迈步急追时,刚刚退散的龙象山弟子再一次如潮水般一拥而上,死死拦住他们的去路。 “如果少主出来时少一根头发,龙象山的人休想安然无恙地离开丹枫园。” “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们客居于此都不怕,你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又害怕什么?” “你……” 不顾双方人马相互威胁、彼此嘲讽,心事繁重的柳寻衣奋力推开紧闭的房门,毫不犹豫地迈入云追月的房间。 “砰!” 房门应声而关,院中的嘈杂随着光线的昏沉瞬间消失大半。房间内青烟袅袅,檀香阵阵,带给人一种恬淡幽静之感。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永远改不了心浮气躁的毛病。如此率性而为,岂不是让你娘担心?”桌旁,一袭黑袍的云追月正襟危坐,一双浑浊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缓步而来的柳寻衣,扯着嘶哑的嗓音加以斥责,“我让你进来,不是因为你是贤王府的少主,而是因为你是腾族长的外孙,是萧谷主的儿子。如果换成旁人,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柳寻衣,我可以看在萧谷主和腾族长的情面上不与你计较,但其他人未必有我这般善心。因此,我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不要仗着萧谷主和腾族长的宠爱即目空一切,横行无忌。殊知,他们能庇佑你一时,却无法庇佑你一世。” “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事?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柳寻衣淡淡地说道,“如果我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死于非命,亦是我粗心大意,智不如人,与任何人无关。” “你以为我真的关心你的死活?我关心的是你娘和你外公。我不希望他们因为你的愚昧无知而提心吊胆,更不希望他们因为你的咎由自取而伤心自责。” “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比你更在乎他们的感受……” “柳寻衣!” 似乎被柳寻衣的孤傲触动逆鳞,云追月的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愠怒道:“你比我更在乎他们的感受?哼!我和他们相濡以沫数十载,你和他们才刚刚相认几天?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臭架子?你现在的德行,简直和当年的洛天瑾一模一样。自以为是,令人厌恶……” 言至于此,云追月忽然想到洛天瑾已死,往日恩怨多说无益,故而眼神一缓,摆手道:“罢了!罢了!看在你娘和你外公的面子上我不与你一般见识,省的他们责怪我以大欺小。你……坐下说话吧!” “不必了!”柳寻衣对云追月的一番好意不为所动,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我和你没有共同话题,我来……只想告诉你一件事,说完就走。” “柳寻衣,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云追月强压着内心的不满,沉声道,“我不屑与晚辈斤斤计较,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你跑到这里胡闹,你娘……知不知道?” “这是我和你的私人恩怨,与其他人无关。” “私人恩怨?”云追月一怔,“此言何意?” “你先答应我,今天的事不要让萍儿知道。”不知道柳寻衣是不是诚心打乱云追月的思绪,说话南辕北辙,令人摸不清章法,“你养育她二十余载,对她……应该有些感情。我希望你能念在萍儿一直将你当成亲生父亲敬心孝顺的份上,不要让她卷入你我的恩怨。” “你的态度、语气令我十分憎恶。”云追月冷冷地瞥了一眼大义凛然的柳寻衣,慢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故作挑衅道,“是我将萍儿养大成人、是我陪她戏耍玩闹、是我教她读书写字……论对萍儿的感情,我远比你对她更真切、更深厚。因此,你没有资格教我怎样对待自己的女儿,更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质疑我们的父女之情……” “呼!” “啪……” 云追月话未说完,柳寻衣愤然屈指一弹,射出一道凌利劲气,不偏不倚正中云追月手中的茶杯,令其轰然炸裂,激荡四散,直溅的云追月满身茶水。 “放肆!” 柳寻衣的突袭彻底激出云追月的怒气,但见他右掌一翻,四下横飞的茶杯碎片与叶沫水滴瞬间悬浮于半空之中,从而在一股浩瀚内劲的催动下,化作一场疾风骤雨直扑柳寻衣而去。 “哼!” “咔嚓!” “嗖!” 冷哼一声,柳寻衣的脚尖在地砖上轻轻一搓,立时令一方坚硬的砖石支离破碎。向前一踢,万千碎石腾空而起,于半空散出一张石屑大网,直直地迎上呼啸而至的疾风骤雨。 二者相撞,爆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在两股强横内劲的相互压迫下,万千碎屑彼此消融,化作一片齑粉尘埃,于柳寻衣和云追月之间凌空飘摇,慢慢散落。 “云追月,你不提此事则罢,提起此事我真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柳寻衣面沉似水,目光狠戾,“当年若不是你从我身边掳走玉儿,我们兄妹岂会分离?今天,你竟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父女之情’?妄言什么‘你对她的感情比我对她更真切、更深厚’?如此厚颜无耻,贪猥无厌,难道不怕我一怒之下送你归西?” “就算你有本事杀我,事后如何向萍儿交代?”望着横眉竖目,咬牙切齿的柳寻衣,云追月不怒反笑,言谈举止非但没有一丝收敛,反而狂傲更甚、威胁更甚、挑衅更甚,“如果让萍儿知道你杀死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你猜她会不会原谅你?又会不会……替‘父’报仇?” …… (本章完) 第1108章 恩仇易抵 第1108章恩仇易抵 “无耻!用女人做挡箭牌算什么本事?” “用女人做挡箭牌岂止无耻?简直下流!可……那又如何?”云追月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要多亏你爹当年对我的‘言传身教’。如果他没有欺骗你娘、利用你娘,早已在湘西命丧九泉,岂能活着逃回洛阳?如果他没有借助凌潇潇背后的权势,岂能创立贤王府?岂能在中原武林平步青云?而你……一个本不该来到世上的‘野种’,又岂能打着贤王府少主的幌子左右逢源,耀武扬威?你已经认祖归宗,应该清楚地知道你爹的‘风流韵事’,更应该清楚地知道论无耻下作,天下没有人能和你爹相提并论。至于你……骨子里流着洛天瑾贪婪自私、肮脏卑劣的血,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同样靠着哄骗女人、利用女人。赵馨、洛凝语、洵溱、潘雨音……她们哪一个没有受你哄骗?哪一个没有被你利用?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一节,你比你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你血口喷人……” “别忘了,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于你的底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云追月戏谑道,“懂得利用别人帮自己达到目的是一种本事,并不丢人。可如果敢做不敢当,明明行事卑鄙却硬说自己光明磊落……那才丢人。” “你……” “消消气,坐下吧!”云追月朝桌旁的空凳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要自命清高,也不要故意摆出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冷酷模样。其实,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也有许多共同话题,可以慢慢聊。” 言罢,云追月再斟两杯新茶,一杯放在自己手边,另一杯递到柳寻衣面前。 “丹枫园是你的地盘,这里的一切也属于你,包括这壶茶。”云追月话里有话地说道,“现在,我用你的茶招待你。你不喝不是不给我面子,而是不给自己面子。如果你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又凭什么让我给你面子?” 云追月此言听似一句谈笑,实则绵里藏针,暗含要挟之意。 虽然柳寻衣怒气难消,但窥得云追月心意的他仍勉为其难地上前落座。 见状,云追月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现在……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来意,我洗耳恭听。” “我的来意很简单,就是和你了断恩怨。” “了断恩怨?”云追月佯装糊涂地问道,“你我有何恩怨?” “你何必明知故问?早在颍川时,司无道已将你暗中派人保护我……或者说‘监视我’的事和盘托出。我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你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我人生的每一步……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也许是由于洛府主的缘故,你恶其余胥,故而对我恨之入骨,希望我饱经苦难,受尽折磨。你拆散我们兄妹,又指使司无道引来天机侯将我带入天机阁,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然而,出于对萧谷主的承诺,你纵使对我再憎恶也不能让我丧命,于是又派人暗中保护我,甚至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替我解决一些棘手的麻烦。”回忆往昔,柳寻衣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如果没有你,我和妹妹也许早就双双饿死在寒冬街头。如果没有你,我在天机阁当差时也不可能屡屡化险为夷。可以说……我能活下来、能习得一身武艺、能在天机阁崭露头角、能在十大少保中抢先得到侯爷的赏识,你的暗中帮助不容忽视。只可惜,你对我的恩情皆源于你对洛府主的仇恨,你为我做的一切只为更加酣畅淋漓的复仇,并不是真心帮我。” 云追月默默聆听着柳寻衣的倾诉,气势不再像刚刚那般冷傲,眼神也渐渐恢复平和。 “你害过我也救过我,既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言及于此,柳寻衣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嘲讽自己的愚蠢迟钝,鄙视自己的优柔寡断,“从小到大,我和你之间的恩恩怨怨积攒无数,如果一笔笔地清算,恐怕十天半月也算不明白。” “难得你说出真心话,我也不再瞒你。其实,当年我带走萍儿,是不忍心她跟着你颠沛流离,忍饥挨饿……” “个中缘由,我已经猜出一二。”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答道,“萍儿是女子,你在她身上看到萧谷主当年的影子,下意识地将她视为萧谷主的化身。至于我……是洛天瑾的儿子、是仇人生命的延续。令你一看到我就想起洛天瑾是如何从你手中夺走萧谷主,又是如何践踏你的尊严……” “我承认……当初你娘将你们兄妹托付给我,我确有区别之心,对你也确有不公。”云追月眼神黯淡,似乎心生羞愧。 “你能将萍儿视若己出,将对萧谷主的体贴、温柔全部转嫁于她,从而将所有怨念、仇恨强加于我……我非但不会怪你,反而十分感激。毕竟,是你让萍儿度过一个圆满幸福,无忧无虑的童年。如果她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累。毕竟,当年的我连一口米粥都抢不到。你刚刚说的没错,就冲你对萍儿的养育之恩……我也不能杀你。” “柳寻衣……” “罢了!”心烦意乱的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当年的你顾念萧谷主的感受,恨我却不能杀我。如今的我在乎萍儿的感情,恨你……却同样不能对你赶尽杀绝。我来见你,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的爱恨情仇早在二十年前就应该做出了断,万不该迁延至今,更不该将无辜的我们拖下水,以至烦忧无穷无尽,仇恨延绵不绝。为萍儿将来的幸福,也为我自己能够摆脱上一辈人的恩怨束缚,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过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日后谁也不必再提!你对我的帮助也好、坑害也罢,甚至设局诱使我与自己的生父反目成仇……我也不再计较。” “此话当真?”云追月眼前一亮,似乎对柳寻衣的慷慨难以置信,“你真的可以放下对我的成见……” “放下不代表忘记。”柳寻衣摆手打断云追月的感慨,“更不代表我能原谅你的残忍无情,自私自利。尤其是……你将我当成复仇的牺牲品,更是令我久久不能释怀。” “什么意思?”云追月心头一沉,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戾,“我就知道洛天瑾的儿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直说吧!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下一步打算?” “是非不追,恩仇不计。”柳寻衣目不斜视地望着愤懑不平的云追月,缓缓举起桌上的茶杯,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杯茶……我敬你。既敬你对我的恩待,也敬你对我的仇视。喝下这杯茶,从今天……不!应该是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恩怨两清,互不相欠。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至死……不再往来。” “至死不再往来?”云追月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扯着干瘪而嘶哑的嗓音狂笑不止,直听得人毛骨悚然,“我与你娘青梅竹马,又是你外公的义子,还是你妹妹的养父。你打算……如何与我不再往来?” “我不想干涉其他人……” “柳寻衣,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咣啷!” 云追月的笑声戛然而止,猛然挥手将柳寻衣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厉声道:“你不想干涉其他人?说得多么轻巧?试问你又如何不干涉?难道要让你娘和萍儿夹在你我之间左右为难?” “我刚刚已经说过,今天的事不希望让她们知道,为的就是不希望让她们为难。” “哦?”此时,云追月已经猜出柳寻衣的心思,但他仍穷问不舍,非要柳寻衣亲口说出来不可,“我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我希望你……主动与他们划清界限,慢慢淡出他们的生活。”柳寻衣一鼓作气,直言不讳,“当然,作为补偿我愿为龙象山找一处新的安身立命之地,纵使比不上哀牢山,至少……比你们寄人篱下的处境要好。” “你的意思是……”云追月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为了得到你的施舍,让我离开他们?” “不是‘他们’,而是‘我们’。”柳寻衣纠正道,“我知道你对腾族长、萧谷主以及萍儿情深义重,舍不得轻易离开。我可以答应你,你走后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砰!” 话音未落,忍无可忍的云追月已然拍案而起,怒指着不卑不亢的柳寻衣,呵斥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主动离开,可以避免许多难堪,也能为彼此留下一个念想。可如果你执意不肯……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大不了……让腾族长、萧谷主和萍儿自己选择。只不过,到时你可不要怪我为留住他们而卖弄亲情,不择手段。” …… (本章完) 第1109章 郁结难舒 第1109章郁结难舒 “卖弄亲情……不择手段……” 柳寻衣话里有话的威胁,令云追月勃然大怒,一股阴寒刺骨的杀气逸散而出,势如凶龙恶虎直扑柳寻衣的面门。 “柳寻衣,你竟敢威胁我?” 然而,面对怒不可遏的云追月,柳寻衣却处变不惊,依旧稳若泰山地坐在桌旁,目光平和而淡然,表情更是看不出一丝波澜。 “云圣主,我可是在好言好语地和你商量。如果你认为我在威胁你……”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似乎不愿再与其逞口舌之争,故而兴趣缺缺地说道,“也罢!你说威胁就是威胁,希望你好自为之。” 云追月万万没有料到,一向“以理服人”的柳寻衣今日竟会如此强硬,难免一时错愕,怒气更盛。 “如果你有本事让他们舍弃骨肉至亲,也可以大张旗鼓地威胁我。”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说道,“到时,我就算跪在地上求你也是自作自受,断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既输人又输阵!” “你……” 未等云追月驳斥,柳寻衣蓦然起身,一股若有似无的青黑之气自其周身弥漫升腾,眨眼将云追月的杀气抵消大半。 “柳寻衣,你不是在和我商量,而是在向我传达你的决定。” “不敢!我只是给你一个好聚好散的机会……” “呵!我云追月纵横江湖数十载,需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我机会?我本以为你和洛天瑾不一样。殊不知,你们骨子里竟然同样卑鄙。” “云追月,你辱我太甚!” “你……” 当云追月近距离面对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的柳寻衣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昨日清风与柳寻衣抗衡时的震撼与绝望。 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内力之雄浑、气势之罡猛、劲道之恐怖皆远远超出云追月的想象。与此同时,他也渐渐明白一向谦逊保守的柳寻衣为何突然变得强势激进?因为他确有傲视群雄,俾睨天下的资本。 即使如此,云追月仍未在柳寻衣面前表露出半分怯懦。他疯狂地调动自己的内力,纵使双脚已微微陷入地面,他仍以针锋相对之势与柳寻衣僵持不休,竭尽所能地不让自己在这场无形较量中沦落下风。 不算宽敞的房间内,两股强悍的内劲相互撕扯纠缠,直令桌椅板凳剧烈摇晃,东倒西歪。壶碟杯碗七零八落,叮咣乱响。 “洛天瑾啊洛天瑾,你真是阴魂不散!当年,你横刀夺爱,迫使我离开湘西。如今,你儿子又逼我与柔儿划清界限。我杜襄上辈子究竟欠你什么?竟值得你们父子轮番与我为敌,时隔二十多年仍不肯让我得到安宁?”云追月仰天长啸,声音中满含悲愤与懊恼,“早知如此,当年的我就不该妇人之仁,更不该对你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生恻隐。如果我将其扼杀于襁褓之中,又岂会有今日之祸?” “云追月,我对你、对龙象山已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面对柳寻衣的辩驳,云追月怒极而笑,“昨日的‘锄奸大会’,若不是我将计就计,帮你揭发清风父女的丑恶嘴脸,你如何能在天下人面前洗脱‘弑父’的罪名?眼下,你刚刚死里逃生就迫不及待地过河拆桥,甚至恬不知耻地美其名曰‘仁至义尽,问心无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莫非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恩将仇报也算仁至义尽?” “如果我想过河拆桥,就不会一个人站在这里!我刚刚已经说过,会尽我所能地补偿……” “补偿什么?地盘、钱财、武功秘籍……如果我看中这些东西,昨天就不会帮你对付清风,因为他许给我的好处远比你口中的‘补偿’丰厚不知几何?”云追月毫不客气地打断柳寻衣的辩解,“你明明知道我和你娘的关系、明明知道我对你娘的感情、明明知道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比性命更加重要……你现在却让我离开她?” 不知是不是被云追月的叱责戳中软肋,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萦绕在半空的青黑之气于刹那间消散一空,令顿失压力的云追月暗松一口气。 待云追月缓缓挺直身躯,不着痕迹地活动几下筋骨,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身大汗,喘息如牛。 “实不相瞒,从你们母子重逢的那一刻,我对你已再无恶意。”见柳寻衣心思动摇,云追月灵机一动,化悲愤为柔和,言辞变得甚是恳切,“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有心将你当成自己的儿子,做你的继父。刚刚你说我厌恶你是因为仇恨洛天瑾,此话……倒也不假。可如今洛天瑾已死,你与柔儿母子相认,我再也不会将你当成洛天瑾的化身,只会将你视为柔儿的心头肉。因此,我不会再‘恶其余胥’,只会‘爱屋及乌’……” “云圣主!”柳寻衣眉头一皱,匆忙打断云追月向自己表明心志,“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更不需要什么……继父。你刚刚说的那些……着实有些肉麻。” “这些矫揉造作之词从我口中说出,我又何尝不觉得做作?”云追月苦涩道,“可为了让你理解我的心意,理解我对你娘的执着……” “够了!”柳寻衣连连摆手,“你我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开口闭口谈什么‘心意’……实在奇怪。你对萧谷主的心意我何尝不知?只不过……” “柳寻衣,你当真恨我入骨?”云追月愤懑道,“当真容不下我?殊不知,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厚着脸皮向你求情,我不是离不开你,而是离不开……” “我刚刚已经说过,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对你有气却无怒,有怨却无恨。”柳寻衣神情一禀,缓缓摇头,“我与你划清界限,不仅仅因为我对你介怀难消,更因为我和你志不同、道不合,贤王府和龙象山亦天差地别,迥然不同。你刚刚说我们是一类人,其实大错特错,因为我们根本不一样。我对龙象山的态度无关能不能‘容下’,正如我对陆府、青城、峨眉的态度,既不想与之为敌,亦不想与之为友。” “此言差矣!你岂能将我和陆庭湘之流相提并论?又岂能将龙象山和陆府、青城、峨眉混为一谈?”云追月猛然向前一步,语气分外不悦,“他们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小人,而我……虽然不是君子,但至少能够从一而终,对你娘不离不弃。就凭这……你也不能将我和他们并为一谈。” “我说的不是‘锄奸大会’,更不是儿女情长……” “那你说的是什么?”面对支吾其词的柳寻衣,云追月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我说的是……江湖道义,善行仁心。”面对云追月的咄咄逼问,心乱如麻的柳寻衣沉吟再三,终于摒弃顾虑,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郁结向他和盘托出,“虽然大家同为江湖中人,打打杀杀在所难免,但有些人打打杀杀是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而有些人……往往是一时兴起,不分情由。更有甚者,是为图谋不轨,戕害无辜……” “你的意思是……你柳寻衣是温良恭俭的好人?我云追月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云追月蔑笑道,“休要忘记,清风为你列举的四大罪状至今仍在江湖中口口相传……” “不!我柳寻衣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又岂敢妄称‘好人’。”言至于此,柳寻衣眼神一暗,语气变得分外悲凉,“但贤王府也好、湘西腾族也罢,哪怕是昔日同为江湖异教的绝情谷……都不曾像龙象山那般嗜血如命,杀人如麻。传闻,龙象山弟子若想出人头地,靠的不是德行深浅、武功高低,而是狠辣与否、杀人多寡。江湖有言‘龙象百使砌碑楼,十大无常血海游,四大护**流座,千人万人不到头’。如此暴戾恣睢,如此骇人听闻,又如何不令人……敬而远之?” “天下之大,谁人没有离经叛道的邪念?谁人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曾记得,你爹……也就是洛天瑾夺下武林盟主宝座的时候,曾当众洗脱龙象山与绝情谷的异教之名,承认我们在中原武林的正统地位。自那时起,龙象山的一举一动始终在你外公的‘严密监视’之下,至于你说的那些作奸犯科、滥杀无辜……早已是陈年旧事。” “对你而言是陈年旧事,但对那些被你伤害的人却是永生难忘。” “哼!说来说去,你无非担心和龙象山走的太近会辱没自己的清誉!”云追月怒声反问,“那少秦王呢?你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心甘情愿地替异域外族卖命,难道就不怕天下汉人戳你的脊梁骨?” “清誉是小,情义是大!如果有朝一日少秦王做出和龙象山一样残忍的事,胆敢堂而皇之地伤害我的朋友,我同样会和他一刀两断。” “残忍的事?你的朋友?”云追月渐渐洞悉柳寻衣的症结所在,将信将疑道,“不知龙象山伤害过你……哪位朋友?” “云圣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是不是这些年杀人太多,连你自己也记不清楚?”柳寻衣眼神一寒,冷笑中掺杂着一丝鄙夷之情,“可否记得颍川潘家是如何家破人亡?潘八爷又是如何含恨而死?潘姑娘屡次三番救我于危难,眼下她就在这座丹枫园,与你我近在咫尺。如果我只顾自己得意,对你的心狠手辣既往不咎,对龙象山的累累血债置若罔闻,试问我如何向潘姑娘解释?又如何向九泉之下的潘八爷交代?” …… (本章完) 第1110章 旧臣之心(一) 第1110章旧臣之心(一) “府主,难道我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陆庭湘他们?” 下午,亲自出城送别陆庭湘、左弘轩、妙安的谢玄,在苏堂、洛棋及十余名贤王府弟子的陪同下穿街过巷,不急不缓地朝丹枫园的方向走去。 “你意如何?” “我的意思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苏堂解释道,“府主莫要忘记,他们可是金复羽的忠实拥趸,日后势必成为我们的劲敌。” “其实,府主的这步棋……老朽也有些看不明白。”洛棋随声附和,“既然陆庭湘他们厚着脸皮向我们示好,府主何不顺水推舟将青城、峨眉、陆家收为己用?” “你们将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想的太简单了。你想利用人家,殊不知人家也在处心积虑地算计你。”谢玄淡淡地说道,“天上从来就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他们凭什么自降身价向我们卑躬屈膝?又凭什么舍弃‘一派之主’的颜面不顾,对寻衣一介晚辈曲意逢迎?归根到底,他们是为自己的利益考虑,是为三家的长久打算。表面上看,他们诚意十足,主动向我们示弱。事实上,他们付出的只有一张笑脸和几句无关痛痒的奉承话,可想从我们手里捞取的却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 “此事好比一桩生意,他们在我们身上投入一两本钱,必然要赚回十两、百两、千两。”见洛棋与苏堂若有所思,谢玄继续补充,“眼下,我们既有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这些‘老朋友’,又有少林、昆仑、崆峒、唐门这些‘新朋友’,再加上异军突起的西律武宗,自家的买卖足以赚的盆满钵满,根本没有必要让陆庭湘他们掺和,更没有必要白白分他们一杯羹。更何况,他们与金复羽暧昧不清,万一图谋不轨,我们贸然委以心腹岂非自掘坟墓?有道是‘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我们反复权衡,再三斟酌,最终决定不值得为他们冒险,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既然府主信不过他们,何不斩草除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乱象往往由此而生。我们在‘锄奸大会’上力排万难扳倒清风,势必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天下英雄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多少少对我们有些非议。现下时局不稳,上至名门正派、下至江湖宵小、北至蒙古鞑靼、南至大宋朝廷,无不在潜心观望,伺机而动。只要洛阳城稍有异动,这些不希望我们‘出头’的人一定趁势发难,一拥而上。毕竟,一场别开生面的‘锄奸大会’过后,中原武林的格局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除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人希望江湖中出现一个势力空前强大、实力空前雄厚的‘庞然大物’,因为它的出现必然对朝廷的统治、对武林的平衡造成巨大的威胁。因此,别有用心之人希望局势一直混乱下去,以便他们从中谋利。但对我们而言,当务之急绝非排除异己,而是稳住局面,尽快平息这场风波。至于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如果他们能够辨清利害,审时度势,回去后就应该潜光隐耀,韬神晦迹,不要妄想攀附金复羽和我们作对,免遭池鱼之殃。” 望着义正言辞的谢玄,洛棋眉头一皱,迟疑道:“恕老朽斗胆一问,这些究竟是府主的意思?还是……萧谷主和腾族长的意思?” “这些不是某个人的意思,而是大势所趋。”谢玄答道,“合则共存,分则必亡。此一节,我已和寻衣、萧谷主、腾族长达成一致。” “听府主的言外之意,贤王府和绝情谷、湘西腾族之间……是不是已经达成某种默契?” “不错!从今以后,贤王府和绝情谷、湘西腾族就是风雨同舟的一家人,我不希望再从贤王府弟子的口中听到任何不利于三家和睦的言论。”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们记住,贤王府若想东山再起,甚至更上一层楼,必须依靠绝情谷和湘西腾族的鼎力支持。” “虽然是‘一家人’,但终究是三股不同的势力。”苏堂看向谢玄的眼神忽明忽暗,别有深意地小心试探,“腾族长和萧谷主父女情深,湘西腾族和绝情谷自是同气连枝。与他们相比,我们贤王府的地位……似乎有些尴尬。倘若遇事不决,贤王府的立场和态度……似乎也没有他们那般重要……” “你究竟想说什么?”见苏堂含糊其辞,仿佛另有所指,谢玄不禁心头一惊,沉声追问,“都是自家人,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遮遮掩掩。” “遵命!”苏堂拱手抱拳,眼神变得愈发凝重,面色变得愈发复杂,“恕我直言,贤王府自创立至今一向自力更生,不坠俗流。甚至在凌潇潇窃权篡位之时,贤王府依旧傲立于世,从未屈居人下。可如今……我们与腾族、绝情谷联手并立,又有三义帮、龙象山、西律武宗、河西秦氏一起搅局,日后行事必然处处顾忌他们的感受、事事遵循他们的意见,更有甚者……贤王府要看着他们的脸色苟且度日。久而久之,我们这些贤王府弟子岂非低人一等?贤王府岂非名存实亡……” “一派胡言!”谢玄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教训道,“北贤王后继有人,贤王府岂会名存实亡?” “实不相瞒,柳寻衣……少主他恰恰是我们最担心的人。”苏堂忧心忡忡地说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府主与萧谷主化干戈为玉帛的具体细节,但我们不是瞎子、聋子,仅凭昨夜丹枫园内的局势足可窥见一斑。绝情谷与湘西腾族非但形影不离,甚至反客为主,主动取代贤王府弟子守卫内庭。对此,少主今晨醒来非但没有提出异议,反而十分受用。由此足见,萧谷主和腾族长根本不相信贤王府,而少主……却对此全无感知。” 谢玄解释道:“萧谷主和腾族长是寻衣的娘和外公,寻衣受他们保护当然不会觉得奇怪。至于信任一事……我与萧谷主今天上午才达成一致,因此昨夜发生的事不足为证。” “即使如此,他们与贤王府化敌为友也是出于对少主的照顾,三家结盟是建立在少主与他们的血缘关系上,而非其他利益纠葛。若无骨肉之亲,他们巴不得贤王府家道中落,巴不得清风和凌潇潇断送贤王府的前途……” “是又如何?”俨然,谢玄对苏堂的过激言论十分不满,愠怒道,“寻衣不仅是腾族长、萧谷主的骨肉至亲,更与北贤王一脉相承。此乃铜铸铁打的事实,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你们更不必怀疑。” “府主,我们怀疑的不是少主的身世,而是他对贤王府的感情。”苏堂不甘示弱,与谢玄据理力争,“虽然他是北贤王的儿子,但北贤王早已不在,父子之情莫说没有,纵使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化。反观腾族长和萧谷主,整日围在少主身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难保不会令少主对他们感恩戴德。众所周知,在昨天的‘锄奸大会’上,腾族长曾当众提出让少主回归湘西。腾族长一向老成持重,为何突然说出这番‘不着边际’的论调?他究竟意欲何为?依我之见,腾族长有意将腾族基业交给自己的亲外孙。如果少主对贤王府没有足够忠贞的感情,没有牢不可破的归属感,在腾族长和萧谷主的游说下难免心志动摇……” “今天上午,寻衣已在我和萧谷主面前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绝不会背叛任何一方……” “纵使他不背叛贤王府,也会想方设法地将贤王府融入腾族和绝情谷。这样的结果……又与名存实亡何异? “你怎知一定是贤王府融入腾族和绝情谷,而不是他们两家融入贤王府?”谢玄眉头紧锁,语气愈发不善,“我、萧谷主、腾族长都不能左右大局,只有寻衣才能决定三家的未来。现在的他就像漩涡的中心,周围的人要么趁早离开,要么慢慢向中心靠拢。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现在的少主确实是贤王府的少主,但谁能保证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之后,他会不会变成绝情谷的少谷主?变成湘西腾族的少族长?”苏堂心意坚定,固执己见,“府主休要忘记,他曾做过贤王府的弟子、做过惊门的门主、做过黑执扇、做过任无涯的义孙、做过天山玉龙宫冢虎旗的旗主、做过潘家的女婿……不久前,他还是大宋朝廷的命官。短短几年,他已变化无数身份,谁又能保证未来的他……身份不会一变再变?如果我们拿贤王府的前途命运去赌,赔上贤王府弟子的身家性命,会不会……太冒险了?” …… (本章完) 第1111章 旧臣之心(二) 第1111章旧臣之心(二) “苏堂,仅凭你刚刚那番话,我可以立刻处死你!” 面对谢玄寒意逼人的目光,苏堂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泛白。可即使如此,他仍强压着内心的紧张,鼓足勇气直抒己见:“倘若我居心叵测,暗藏狡诈,断不会说出如此以下犯上的混账话。在下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只为我尽忠效命的贤王府能够长盛不衰,只为报答‘先府主’对我的天高地厚之恩。如果二爷认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直言不讳是对少主的恶意冒犯,可以依照家法惩处我……” “放肆!”望着大义凛然的苏堂,谢玄气得面色铁青,厉声训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又记不记得少主昨天大发慈悲饶你一命?你现在非但怀疑少主对贤王府的忠心,而且搬出‘先府主’替自己狡辩,简直不知所谓!” “二爷明鉴!我不是不相信少主,我只是不相信腾族长和萧谷主……” “又有何异?难不成逼他们断绝母子关系?”谢玄毫不客气地打断苏堂的辩解,“你明知母子连心,血浓于水,现在说这些废话又有何用?” “有用!当然有用!至少……我们可以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哼!想必这才是你今天‘胡言乱语’的真正目的吧?”谢玄怒极而笑,“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兜圈子,直说吧!” 谢玄的态度依旧愤懑不平,但苏堂却从他“不屑一顾”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好奇之意,故而眼珠一转,低声建议:“窃以为,为贤王府及府中弟子长治久安计,我们不宜过早地将贤王府交由少主全权打理。未来应由……二爷继续担任贤王府的府主,掌控生杀大权,主持各项事宜。唯有如此,贤王府才能在多方联手的形势中保持独立清白,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稳占一席之地。也唯有如此,江湖群雄才能对贤王府的复兴心悦诚服,府中弟子才能在未来的日子高枕无忧……” “混账东西!” 窥得真相的谢玄勃然大怒,右手如闪电般向前探出,五根手指宛若钢筋铁柳死死掐住苏堂的咽喉,怒道:“好一颗天良丧尽的祸心,竟敢怂恿我窃居府主之位?早知如此,昨天就应该让你替清风陪葬,省的你贼心不死,妖言惑众!”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骤不及防的苏堂方寸大乱,亦令旁边的洛棋和一众贤王府弟子大惊失色,惶恐万分。 “二爷……饶命……” 眼睁睁地看着苏堂的脸颊在谢玄的钳制下由红变紫,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团,拼尽全力方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求饶的声音,心慌意乱的洛棋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替他求情:“二爷,苏执扇虽然言语冒失,但他对贤王府、对少主、对二爷你绝对是赤胆忠心。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是为贤王府的前途命运着想,不希望‘先府主’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送人,望二爷明鉴……” “洛棋,难道你对少主也有不臣之心?” 谢玄一声暴喝,直将洛棋吓得心头一颤,皱纹遍布的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仓惶起誓:“老朽对天发誓,倘若我们对少主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教我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二爷,我……只是提议暂缓交权,并没有说不交权……” “恳求府主手下留情,苏执扇……就快被你掐死了!” 在苏堂的极力辩解中,在周围弟子的苦苦哀求下,怒不可遏的谢玄踌躇再三,终于眼神一缓,将鹰爪般的五指慢慢松开,令垂垂将死的苏堂重新感受到呼吸的畅快。 “二爷息怒!”见苏堂逃过一劫,洛棋如释重负,委婉提醒,“想当年,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何其尊崇?可自从‘先府主’遇害,贤王府每况愈下。前两年,若非二爷呕心沥血地苦苦支撑,恐怕贤王府早已被虎视眈眈的各路豪强吞噬殆尽。我们身为贤王府的‘元老’,实在不愿看到贤王府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 “二爷!” 死里逃生的苏堂不顾惊魂未定,猛然伸出双手紧紧拽住谢玄的胳膊,郑重其事地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对‘先府主’的忠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身为贤王府的白执扇和青执扇,我们追随‘先府主’与二爷风风雨雨,几经兴衰,深知一位精明强干,老成练达的‘掌门人’对一个宗派何其重要?当今少主,强干却不精明,练达却不老成。虽然他饱尝人情冷暖,看透世态炎凉,但骨子里却旧习难改,一味地讲求恩怨分明、是非对错,动辄以‘家国大义’为名与江湖大势背道而驰,不计后果地一意孤行。这样的人混迹官场尚且处处受挫,更何况行走江湖?昔日,‘先府主’在世时他已屡屡抗命不遵。如今,将贤王府的大权尽数交由他执掌,无人约束岂不是更加肆意妄为?倘若萧谷主和腾族长真的‘贼心不死’,贤王府的前程……简直不堪设想。” “这……” “恳求二爷能够以大局为重,三五年内不要将贤王府的大权交给少主。待他的心智再成熟一些、办事再稳妥一些、对贤王府的感情再深厚一些、对子承父业的雄心壮志再坚定一些……能够不受‘闲杂人’的干扰、不受其他事的影响,真真正正将自己的命运与贤王府的命运绑在一起的时候……再退位让贤也不迟。” “苏堂、洛棋,你们这是……逼着谢某做出不仁不义之举?”谢玄眼神复杂的望着振振有词的二人,语气不再像刚刚那般狠戾,反而变得有些苦涩,“虽然你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寻衣毕竟是北贤王的亲骨肉,是贤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谢某深受‘先府主’托孤之命,自当竭智尽忠地辅佐他,又岂敢暗藏异心?” “二爷此言差矣!不交权绝不是异心,恰恰是出于一颗公心。纵使没有腾族长和萧谷主这一层忧虑,我们依旧认为少主难以胜任‘一家之主’的重任。毕竟,少主年纪尚浅,资历、威望、江湖经验皆欠些火候,根本无力挽救千疮百孔的家族基业,难以应对危机四伏的江湖乱局,难以周全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 “寻衣固然年轻,但年轻不仅仅代表青涩稚嫩,处事不周。更代表意气风发,前途无限。”谢玄缓缓推开苏堂的手,回忆道,“遥想当年,谢某追随北贤王‘打天下’的时候年纪比寻衣还小,金复羽成名时的年纪和寻衣相差无多。云追月接手龙象山、萧芷柔创立绝情谷同样这般年轻。再看今朝,陆庭湘执掌江南陆府、秦苦坐拥河西秦氏也不过而立上下。无论是少年英雄还是大器晚成,皆不以资历威望论成败,只以真才实学论英雄。” “二爷所言甚是,但……创业与守业终究不同,让少主在一夜之间从特立独行的‘孤家寡人’摇身一变成为大权在握的‘一家之主’,无论其思想、心智、城府、见识……皆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到尽善尽美,滴水不漏。”洛棋沉吟道,“如北贤王这般天纵奇才,江湖数百年难觅一位,自不必提。金复羽依仗金国皇族的庇佑加持,他能少年成名也属意料之中。萧谷主有幸拜识桃花婆婆,受当年‘江湖第一高手’叶桐前辈的倾囊相授,这种万中无一的莫大机缘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至于云圣主……龙象山历代圣主皆要历经‘三换’之关,承受远非常人可以忍受的摧残折磨,能活下来已是万分不易,下半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更是必须付出的惨痛代价。以上几人能够少年得志,真才实学只占一半,另一半靠的是运气。再说陆庭湘……自幼接受陆重阳的悉心教诲,耳濡目染二十余载,可继任家主之初仍捉襟见肘,窘态毕露。相比之下,秦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他入主河西秦氏,屡次三番祸起萧墙。时至今日,秦氏家族内部依旧人心思变,各怀鬼胎……” “不要再说了!”心乱如麻的谢玄大手一挥,立时打断一唱一和的苏堂、洛棋,义正言辞道,“你们的心思我已洞悉,念在你们一片忠心,又为贤王府出生入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情分上,今天的事……我可以当成没有发生。但我希望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再在背后议论寻衣,更不要自以为是地干涉大局。” “二爷……” “当下的形式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复杂,由寻衣主持贤王府的大局是我们留住他的唯一办法。如若不然,莫说重振贤王府将彻底化为泡影,纵使被打回原形也只是萧谷主和腾族长一句话的事。”谢玄颇为不耐地摆摆手,“如果我们连眼下的坎儿都过不去,又谈何三年五载?谈何长治久安?因此,贤王府的大权必须……而且必须尽快交给寻衣。此事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变数,我的心里也就多一分忐忑。至于你们……” 言至于此,谢玄看向苏、洛二人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思忖之意,意味深长地说道:“就事论事,在明辨是非、权衡轻重的立场和态度上,你二人比慕容白和邓泉更加……理智,只不过有时思虑不周,处事操切。因此,只要你们能够将‘心’摆正,不与世沉浮、不见风使舵、不随波逐流,迟早会有你们一展抱负的机会。” …… (本章完) 第1112章 物是人非(一) 第1112章物是人非(一) “二爷!” 就在谢玄耐着性子对苏堂、洛棋分析局势,晓以利弊之际,一道疲惫而嘶哑的声音陡然自远处响起。 紧接着,一位眼神忧郁,面容憔悴,素衣旧袍,步伐沉重的汉子穿过熙熙攘攘的行人,缓缓走到近前。 “林方大?” 辨清来人,谢玄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似乎在寻觅其他人。 “二爷不必看了,就我一个。” “你不在贤王府盯着凌潇潇,跑来北城作甚?”谢玄的语气颇有不悦,“难道邓泉没有告诉你……” “二爷的意思,八爷已一字不落地转告我。”林方大缓缓摇头,“我来北城,原想见一见柳寻衣,但走到丹枫园门外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进去。犹豫好一阵,还是……不见了。本欲打道回府,却不料遇到二爷……” “为何不见?”谢玄似乎看出林方大心情不佳,故而面色一缓,好言劝慰,“你可是寻衣的结拜大哥。” “什么结拜大哥,林某万不敢当。”林方大自嘲道,“今时今日,我与他身份不同,地位更是相差悬殊,有什么资格再和他称兄道弟?更何况,他身边围绕的都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如果再认我这般碌碌无为的庸人做大哥,岂非颜面无光?” “林方大,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谢玄眉头一皱,愠怒道,“寻衣的脾气秉性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他可不是趋红踩黑的势利小人,莫说你仍是贤王府的门主,不比任何人矮一头。纵使你是街边乞讨的叫花子,他也不会嫌弃你。” “他也许不会冷落我这位‘一事无成’的大哥,可我有自知之明。人家不嫌弃我,我……自己嫌弃自己。” “你……” “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由我做东请二爷吃茶?不过,极品香茗想必二爷早已厌烦。因此,我不请你去东海茶楼喝几百两一壶的好茶,只请你喝街边一文钱一碗的大叶茶,敢请二爷赏光。” “林方大,你这是……” “来吧!” 说话的功夫,林方大已伸手拽住谢玄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街边的茶摊走去。 “林方大,你大胆……” “无碍!” 谢玄不以为意地朝勃然大怒的苏堂、洛棋轻轻摆手,从容不迫地跟随林方大步入茶摊,在一张靠墙的矮桌旁落座。 “一个个人模狗样,五大三粗,青天白日不思劳作,聚在茶摊瞎扯淡也不怕闲出屁来?都喝饱没?没喝饱跳井里喝去,喝饱就赶紧滚蛋,别他妈坐在这里碍眼!” 在苏堂的授意下,十余名贤王府弟子气势汹汹地冲入熙攘喧闹的茶摊,连吼带骂地驱赶其他喝茶的客人。 见他们凶神恶煞,一个个持刀带剑,茶客们哪敢造次?纷纷扔下茶碗,逃也似的一哄而散。 “哎呦!各位大爷,小老儿的茶肆在官府有册可查,贤王府的孝敬也一文不差,可是正儿八经的买卖,经不起大爷们的折腾……” “老掌柜,你今天的生意我们全包了。”满脸堆笑的洛棋不急不缓地迎上十万火急的茶摊掌柜,顺势将一个银锭塞进他手里,而后朝墙边的谢玄和林方大一指,叮嘱道,“好水好茶地伺候,我们不会久坐,更不会找麻烦,只是借你的地方叙谈几句。” “哎哎哎!”老掌柜见钱眼开,变脸如变天,眨眼已乐得合不融嘴,“各位大爷宽坐,小老儿这就上茶。” 嘈杂过后,苏堂、洛棋十分自觉地率人坐在周围,让谢玄和林方大单独一叙。 “呵呵,贤王府弟子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看看茶摊内威风凛凛的众人,又看看眉心微皱的谢玄,林方大一边拎起茶壶倒茶,一边话里有话地笑道,“二爷不必感到讶异,您身居高位,出出入入无不前呼后拥,已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种场合。殊不知,下面人办事一向蛮横粗暴,倒不是我们不懂礼数,只不过……乌烟瘴气的地方太多,三教九流的人也太多,实在懒得和他们虚情假意。曾几何时,我也常常奉命在洛阳城明察暗访,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去过,什么歪门邪道的买卖都接触过,什么奸懒馋滑的小人都遇到过。和他们一样,无论去什么地方,不打招呼推门就进,报出贤王府的名号换来的只有畏惧和恭敬。久而久之,养成飞扬跋扈的习惯,想干什么就敢什么,想叫谁伺候就叫谁伺候,看不顺眼张口就骂,敢有不服抬手就打,至少在洛阳地界没有人敢说‘不’字。当然,偶尔也会遇到硬茬子……不过,当年的洛阳将军汪绪统如何?大宋天机侯赵元又如何?他们再硬也硬不过贤王府。虽然府主在世时对我们三令五申,不许仗势欺人,可有些人天生就是‘贱骨头’,你对他越客气他越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你对他趾高气扬,吆五喝六,他反而对你点头哈腰,事事顺从。” “我也曾像你这般年轻过,也曾混迹于穷山恶水,与形形色色的混人、奸人好勇斗狠,争名逐利。”谢玄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真以为府主不知道你们对内对外是两副面孔?只不过,他知道恶人仍需恶人磨的道理,同时体谅府中弟子外出办差的不易。因此,只要你们不闹出大乱子,我们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无事发生。” “是啊!府主慧眼如炬,洞若观火,我们这些鬼蜮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老人家?”一提起洛天瑾,林方大不由地眼神一暗,语气愈发悲涩,“越是市井小人,越是奸猾险恶,你弱他强,你强他弱……此番道理还是府主教给我的。” “行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谢玄神情一禀,颇为不耐地打断林方大的感慨,“府里有什么动静?凌潇潇……” “夫人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今天上午武当弟子为清风举哀她也没有出现。依照孤日、孤月的意思,他们在洛阳城一刻也不想多留,如无意外……两三天后就会启程赶回武当。”林方大兴趣缺缺地答道,“命最苦的仍是凝语,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默默流泪,恨不能将眼泪流干。只怪我蠢钝如猪,笨嘴拙腮,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两三天后启程……” 当谢玄听到孤日、孤月的安排后,波澜不惊的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然而,表情的细微变化稍纵即逝,丝毫没有引起林方大的察觉。谢玄叹息一声,无奈道:“丫头确实可怜,若非凌潇潇是她亲娘,我说什么也要将她留下。” “其实,我去找柳寻衣……也是为凝语的事。” “哦?”谢玄眼神一变,心中暗生戒备,“寻衣顾念语儿的感受,昨日放过凌潇潇和武当余孽已是格外开恩,你……又想干什么?” “二爷不要误会,柳寻衣记得凝语对他的恩情,愿为夫人和武当网开一面足以令我万分欣慰,我岂敢再有什么奢望?我只是……只是……” 林方大的双手不住地搓动茶碗,言辞变得吞吞吐吐,似乎心怀顾忌,有口难开,半晌也说不出所以然。 “只是什么?”谢玄疑声催问,“方大,你一向心直口快,今天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二爷成全。”踌躇再三,林方大终于狠下决心,蓦然抬首,一双微微颤抖的虎目满含渴望地注视着大惑不解的谢玄,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想一直陪着凝语,无论……她去哪儿?” “一直陪着?”谢玄脸色微变,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和她一起离开?” “是!” “林方大,你……糊涂!” 谢玄本欲骂林方大“混账”,但话到嘴边又被他临时改为“糊涂”。 “贤王府对我有养育之恩,二爷、七爷、八爷对我有栽培之情,我知道……自己不该为一己之私而贸然离去,可是……”由于情绪激动,林方大手中的茶碗剧烈摇晃,茶水四下倾洒,染湿他的袖袍,“可是我昨夜辗转反侧,思来想去,认为现在是我离开的最好时机。一者,凝语屡遭不幸,身边需要熟悉的人关心陪伴。二者,贤王府已经度过最低落、最困难、最凶险的时候,现在不仅柳寻衣强势回归,而且带回许多有权有势的亲朋挚友,足以令贤王府东山再起。我料定,未来的贤王府必然人才济济,日渐鼎盛。反观我林方大,文不成、武不就,留下也是一介废人,非但毫无价值,而且占着休门门主的位置,阻碍后来者的上进之路,迟早惹人厌恶。三者,柳寻衣再不是以前的柳寻衣,林方大也再不是以前的林方大,我们再也不可能变回以前那种对酒当歌,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在我面前,他只会越来越尴尬。在他面前……我更是无所适从,难以自处。如此想来,不如趁早分道扬镳,怀着昔日的情义……彼此相忘于江湖。” …… (本章完) 第1113章 物是人非(二) 第1113章物是人非(二) “林方大,你是不是疯了?”谢玄对林方大的心态十分不解,甚至觉得他的“大义凛然”有些幼稚可笑,“寻衣是你的结义兄弟,他的因祸得福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倘若他能够一飞冲天,你也必将飞黄腾达。你刚刚去过丹枫园,应该亲眼目睹丹枫园周围的空前‘盛况’。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不知多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求爷爷、告奶奶祈盼见寻衣一面,目的就是借机攀交,日后能够得到他的照应。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和他相交莫逆,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事?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欣喜若狂,断不会像你这样非但不为自己的锦绣前程而高兴,反而像斗败的公鸡尽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丧气话?”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林方大固执道,“二爷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林方大人穷志不穷,从来不会趋炎附势,更不会狐假虎威……” “行了、行了!这里没有外人,你用不着在我面前慷慨陈词。就算你心意如此,现在也不是自命清高的时候。”见林方大冥顽不灵,谢玄脸上的柔和笑意渐渐消失,语气变得有些不耐,“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更不会时时出现。你错过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也许……这辈子都会郁郁不得志。” “二爷……” “方大,我身为长辈由衷地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白白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谢玄不给林方大辩解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劝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虽然你年纪尚浅,但抵不过光阴似箭,等你幡然醒悟也许已两鬓斑白,到时再想闯出一番名堂……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剩无尽的懊悔和无谓的叹息,我实在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到那一步。更何况,你和语儿并非郎情妾意,而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凌潇潇心高气傲,如果你不能有所作为,我料她一定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你。如此一来,你即使跟着语儿离开贤王府,待到武当山下也会被凌潇潇拒之门外。” “果真如此,我豁出命也要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绝不能委屈凝语……” “不是我瞧不起你,仅凭你说话不经思考,足以证明你林方大既无雄才大略,亦无自知之明,更没有名震天下的本事。”谢玄淡淡地说道,“你以为豁出性命就能有所作为?简直笑话!天下之大,野心勃勃者多如牛毛,敢打敢拼者不计其数,试问你又见到几人能够出类拔萃?他们中有一半宁死不坠青云之志,结果沦为皑皑白骨仍籍籍无名。另一半在经历残酷现实的锤炼后渐渐认清自己的斤两,要么急流勇退,回归平庸。要么含羞忍辱,充当别人的垫脚石,一边苟且偷生一边白日做梦,奢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柳寻衣这般……守得云开见月明。” “人各有命,倘若我林方大注定一辈子平庸、一辈子受人冷眼、一辈子得不到凝语的青睐……我也无怨无悔!”不知是不是被谢玄的逆耳忠言戳中软肋,林方大变得愈发偏执,“纵使客死他乡,我也不会低三下四地求人施舍……” “什么是命中注定?什么是低三下四?命中注定是你能遇到寻衣,并和他义结金兰。低三下四是你为自己打下的烙印……等一下!”话未说完,谢玄忽然灵光一闪,仿佛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怪罪寻衣昨天不肯听从你的建议,放过凌潇潇和武当余孽?你是不是认为寻衣没有将你放在眼里?事后语儿现身,寻衣却主动松口……你是不是因此怨恨他不念兄弟情义,不给你这位‘兄长’面子?” “二爷,我林方大虽然没有宰相的胸襟,但孰轻孰重却能分得清楚……”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矫情?”谢玄趁机反问,“谁说贤王府人才济济?寻衣的朋友虽多,但终究是外人,岂能与自己人相提并论?眼下,贤王府刚刚摆脱清风父女的阴霾笼罩,可谓满目疮痍,百废待举,正值用人之际。就算你不是寻衣的结义兄弟,至少也是一门之主,岂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贤王府是街边的茶楼酒肆不成?” “话虽如此,但我才疏学浅,不堪大用……” “大用不堪可以小用,你要嫌自己不够资格做门主,可以去巡夜、去守门、去洗衣做饭、去劈柴打水。总而言之,我不同意你离开贤王府!”谢玄大手一挥,将林方大的万千说辞噎回腹中,“如果你担心外人说三道四,可以不认寻衣做兄弟,可以不与他攀交情,但你至少应该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乱中添乱。” 林方大本以为自己递上辞呈,谢玄固然感到惋惜,却不会强迫他留下。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身为无名小卒的自己竟会得到谢玄不遗余力地挽留,故而先是一愣,随之面露不解:“小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二爷何苦在意我的去留?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贤王府纵使留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 “少废话,我只要你的人留在贤王府出力,不稀罕你的心。”林方大的喋喋不休彻底耗光谢玄的耐心,他一气之下将茶碗摔在桌上,不容置喙地斥道,“你给我记住,只要我还是贤王府的府主,就不许你肆意妄为。如果你不听劝告,胆敢擅自离开,休怪我翻脸无情!” “二爷,你……” “不服气就去寻衣面前告我一状,如果他肯放你走,我绝不阻拦。”见林方大仍不肯罢休,谢玄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阴沉而复杂,似乎……他不仅对林方大的‘糊涂’感到惋惜,更对他的‘固执’感到愤怒,别有深意地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休以为我在故意刁难你?其实……我是在救你!” “我知道二爷是为我的前途着想,可……” “让开!快让开!” 未等似懂非懂的林方大接话,熙熙攘攘的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 紧接着,一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年轻人风风火火地撞开人群,跌跌撞撞地闯进茶摊。 “凌青?” 辨清来人,满心戒备的苏堂、洛棋及一众贤王府弟子纷纷将抽出一半的兵刃插回鞘中。 “府主,我可算找到你了……”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洛棋一边抱怨,一边将半碗清茶递到他面前,“有事慢慢说。” “多谢青执扇!”凌青在仓促间接过茶碗,但他并未一饮而尽,而是快步走到谢玄面前,急声道,“府主,少主他……” “寻衣出什么事了?” 见凌青一副火烧眉毛的焦急模样,谢玄和林方大的脸色同时一变,几乎异口同声地追问。话一出口,二人又下意识地相视一眼,谢玄讳莫如深的眼神直令后知后觉的林方大倍感局促。 “少主不顾伤势未愈,执意去见云追月……”凌青一边平复自己的呼吸,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我担心少主遇到危险。” “去见云追月?”闻言,谢玄紧迫的眼神稍稍缓和几分,“见就见了,何必大惊小怪?难道你怕云追月吃了寻衣不成?” “这……” “此事萧谷主和腾族长知不知道?” “他们知道,不过没有阻拦……” “既然他们都不阻拦,你又担心什么?难道寻衣的亲娘和亲外公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身赴险?”谢玄不以为意地笑道,“更何况,云追月不是傻瓜,谅他也不敢对寻衣不利。” “可我刚刚得知,少主和龙象山四大护法……闹得不太愉快。” “不必多虑,我知道寻衣去见云追月的目的。”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云追月昨天帮过我们,本以为寻衣会暂缓与之当面对质的时机,却不料他如此雷厉风行……” “确实雷厉风行,少主本打算孤身一人前往龙象山的客院,幸亏七爷、八爷他们坚持跟着。”凌青苦笑道,“贤王府和龙象山素来不和,我真怕出现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如果云追月想和我们翻脸,根本不用等到今天。”谢玄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转而将质询的目光投向心猿意马的林方大,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是打算和我去丹枫园找寻衣理论,还是回贤王府办好自己的差事?” “二爷,我……我……” “大男人扭扭捏捏,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立刻回贤王府,给我仔仔细细地盯住凌潇潇和武当弟子的一举一动,认认真真地守好府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寻衣让凌潇潇回去是为收拾应用之物,我可不希望贤王府被人‘抄家’。” 言罢,谢玄不再理会心神不宁的林方大,蓦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街上走去。苏堂、洛棋、凌青赶忙率人跟上。 “还有!” 行至摊边,谢玄突然驻足,头也不回地揶揄道:“茶越苦心越乱,意越杂人越烦。一文钱一碗的大叶茶真是越‘喝’越没有滋味,无诚无意算不得做东。下一次,记得邀我去东海茶楼品尝几百两一壶的极品香茗,相信到时的叙谈一定不会如今日这般……淡涩寡味。” …… (本章完) 第1114章 识人之明(一) 第1114章识人之明(一) “七爷、八爷,少主进去的时间已然不短,我们是不是……” “咳咳!” 丹枫园,龙象山客院。 在许衡的提醒下,心急如火的慕容白轻咳两声,朝四周的龙象山弟子拱手一拜,朗声道:“各位,我家少主伤势未愈,身体十分虚弱,不宜在外久留。劳烦你们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们要送少主回去休息。” “倘若柳少侠感到身体不适,自会向我家圣主请辞。”唐轩不阴不阳地一口回绝,“再不济……他也能在圣主的房间小憩片刻,用不着你们担心。” “刚刚房间里传出一些奇怪的响声,似乎我家少主与云圣主聊得不太投机。”邓泉沉吟道,“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至少……让我们问问里面的情况?” “未经传召,谁也不能擅自靠近圣主的房间。”无名的声音如寒风利刃,分外刺耳,“违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你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受人威胁的许衡勃然大怒,“你们越是阻拦,老子越要硬闯!” “你闯一个试试!” “你……” 慕容白挥手拦下跃跃欲试的许衡、廖川、廖海,沉声道:“我们已经礼让再三,你们可不要得寸进尺。” “现在想得寸进尺的人是你们!”邵元庆冷笑道,“你们明明知道龙象山有龙象山的规矩,我们不可能放你们进去,又何必自找麻烦?再者,柳寻衣有手有脚,他想出来谁也不会阻拦,何需你们叽叽喳喳,狂犬乱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骂谁是太监……” “就连云圣主都将我家少主奉为座上宾,诸位又何必出言不逊,咄咄相逼?” 未等邓泉怒斥邵元庆的无礼,一道浑厚而洪亮的声音陡然自院外响起。紧接着,上百名黑衣护卫如滔滔洪流般涌入客院,眨眼将数十位龙象山弟子团团围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猝不及防的龙象山众人大吃一惊,同时令不明真相的慕容白、邓泉几人倍感错愕。 “恭请府主!” 伴随着黑衣护卫们的一阵山呼,面无表情的谢玄在苏堂、洛棋、凌青的陪同下步入院中。 “洒家不知谢府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神僧不必客气,我们又不是外人。再者,这座丹枫园本就是我们的地方,诸位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应该是谢某说‘招呼不周’,岂敢劳你们说‘有失远迎’?如此主不像主、客不像客,岂非荒谬?”谢玄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司无道的寒暄,字里行间透着讽刺挖苦的意味,“谢某来此别无他意,只是刚刚去内庭探望少主时发现他不在房中,故而召集人手四处寻觅。多番打听得知少主在此拜会云圣主,于是亲自赶来确认一下。诸位有所不知,谢某如此兴师动众绝非小题大做,只因我家少主一向命途多舛,这段时间更是灾祸频频,在朝廷和江湖结下无数仇家,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不测。谢某及贤王府弟子实在放心不下,为保他周全,不得不慎之又慎。如有叨扰,万望恕罪。” “既然谢府主开门见山,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我们又能多说什么?”唐轩阴阳怪气地答道,“依谢府主之意,你来此是为亲眼看到柳少侠安然无恙,是也不是?” 当唐轩说到“亲眼”二字时,语气刻意加重。 “唐兄一语中的,谢某不胜钦佩。既然如此,不知……诸位能否念在谢某与云圣主往日的‘交情’上,给我们行个方便?” “这……” “吱!” 就在司无道几人面对谢玄绵里藏针的‘请求’而左右为难之际,紧闭的房门骤然开启,登时令嘈嘈切切的场面安静下来。 面无表情的柳寻衣在云追月阴郁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步出门,拾级而下,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面对满眼关切,欲言又止的谢玄先是一怔,而后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又抬脚朝远处走去。 从始至终,柳寻衣一言未发,院中上百人同样静如死寂,纹丝未动。 柳寻衣走后,谢玄眼中的迟疑渐渐收敛。抬首远眺,凝重而深邃的目光直直地迎上房间内云追月那双浑浊而阴戾的眸子。 二人相视,目光交织,既无动作,亦无言语。就这样默默地彼此审视、打量,似乎在揣度对方意欲何为,又似乎在提醒自己保持和气。 片刻之后,谢玄率先收回自己的目光,又朝神思凝重的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绽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蓦然转身,扬长而去。 见状,以慕容白、邓泉为首的贤王府弟子亦不再犹豫,有条不紊地鱼贯而退。 不一会儿的功夫,拥挤的客院变得宽敞许多。大部分龙象山弟子似乎仍未从晦暗不明的局势中清醒,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圣主,柳寻衣他……” “砰!” 然而,当思绪万千的司无道几人将困惑的目光投向房间内的云追月时,四敞大开的房门却轰然关闭,留给众人无限的遐想以及无尽的愕然。 …… “寻衣!” 离开龙象山的客院,谢玄一路小跑着追上脚步踉跄的柳寻衣。与此同时,慕容白和邓泉下令贤王府弟子迅速散去,以免引起丹枫园内其他客人的猜疑。 “谢二爷!” 凝翠湖畔,神态疲惫的柳寻衣缓缓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快步而来的谢玄,打起精神与之强颜欢笑:“听说你亲自出城送陆公子、左掌门和妙安师太南下,本以为你们这些‘老朋友’会依依惜别,却不料回来的如此之快。” “谢某倒想与他们依依惜别,只可惜人家对我无话可说。” “看来他们对我的避而不见耿耿于怀,心里已经开始记恨我们了。”柳寻衣摇头苦笑,心中甚是无奈,“任我们小心翼翼,还是把他们三家得罪了。” “情理之中,不必介怀。”谢玄对此倒是满不在乎,“越是在江湖中混的风生水起的人,往往越是世俗势力。他们有求于你的时候,自然奴颜婢膝,百般讨好。可当他们发现你根本无意与之结交,自然也懒得继续伪装,索性露出本来面目,反正也不能再从你身上捞取任何好处。对于这种钻营现实之人,变脸已属‘仁义’,更多的不仅变脸,而且对你冷言冷语,挖苦嘲讽。更有甚者,从你身上得不到好处非但不知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恼羞成怒,非要狠狠咬你一口才能甘心。” “唉!难道非要顺从他们的意思才算‘以德报德’?难道在他们面前,我们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莫说拒绝,即使犹豫……在这些现实小人看来也是你对他们的蔑视和羞辱。”谢玄鄙夷道,“好像他能找上你,就是你天大的福气。犹豫就是不识抬举,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寻衣,这些话听起来似乎不可理喻,甚至有些可笑,可在茫茫江湖之中,芸芸众生之间,此等瞒心昧己,利欲熏心之人比比皆是,数不胜数。更可悲的是,许多人明明如此却浑然不察。只因毒害其心,沁入骨髓,以至行事卑劣却毫不自知。” 谢玄的一席话振聋发聩,直令柳寻衣万念丛生,五味杂陈:“仔细想想,你我……又何尝不是?” “倘若天下人人如此,不如此者……才是格格不入,‘罪大恶极’。因此,我对陆庭湘三人的‘变脸’不以为怪,因为换成我……大概也是如此。” “这……”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言之凿凿的谢玄,意味深长地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寻衣,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不为陆庭湘他们冒险,那你也不必再将他们放在心上。抱怨也好、记恨也罢,我们都无法控制,由他们便是。” 谢玄的从容态度,令柳寻衣苦涩一笑,未再接话。 “对了!你刚刚去见云追月,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谢玄故作不经意地询问,却被柳寻衣一眼洞穿其心。知道他急急忙忙地追上自己,真正想说的并不是为陆庭湘三人送行,而是自己密会云追月的始末。 “大抵顺利,算不上麻烦。” “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谢玄左右顾盼,见慕容白、邓泉、苏堂、洛棋几人识趣地候在远处,故而将心一横,吞吞吐吐地试探,“你找他是不是……是不是……” “是!”柳寻衣已经猜出谢玄的心思,故而毫不避讳地承认,“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去见他,正是为和他划清界限。” “咕噜!”谢玄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忐忑道,“他对萧谷主用情至深,应该……不会轻易答应?” “他必须答应!因为,我没有给他别的选择。” “我……明白了。” 虽然谢玄体谅柳寻衣被人愚弄二十余载的糟心感受,也理解他对云追月既感激又憎恶的复杂心情,同时对他去见云追月的目的早有预料。可当他真正从柳寻衣的口中听到自己内心早已预判十次、百次、千次、万次的结果时,脸上仍难掩一抹惊诧之意,甚至在惊诧之余掺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之情。 …… (本章完) 第1115章 识人之明(二) 第1115章识人之明(二) “谢二爷,你似乎对我和云追月划清界限的事有些……困惑?” “不是困惑,而是惋惜。” “惋惜什么?” “惋惜云追月这位在江湖中难出其右的顶尖高手,惋惜龙象山这股在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强大势力。”谢玄负手而立,眺望着被风吹皱的湖水,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此高手不能成为自己的臂膀,如此强势不能扩充自己的阵营,着实有些可惜。殊不知,金复羽这些年从未停止招兵买马,天山玉龙宫和桃花剑岛的相继覆灭,本是北贤王为中原武林做出的壮举,却不料……竟让金复羽阴差阳错地捞取最大的好处。丁傲、董宵儿、姬侯、扶隐皆是独当一面的高手,玉龙宫和桃花剑岛积攒多年的财富也被金复羽悄无声息地收入囊中,甚至连两派的残余弟子也摇身一变成为金剑坞的‘生力军’。如此想来,也难怪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对我们的‘逐客’有恃无恐,想必他们早已为自己找好退路,不怕吃我们的闭门羹……” 言至于此,谢玄的余光忽然瞥见柳寻衣的脸色有些怪异,迅速意识到自己对云追月的惋惜极有可能触到他的逆鳞,故而心头一紧,匆忙改口:“寻衣,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也不是贪恋云追月和龙象山,更不是枉顾你的感受,我只是……” “谢二爷的心思,我何尝不知?你若不在乎我的感受,又岂会奋不顾身地救我?”柳寻衣释然道,“知道你惋惜云追月和龙象山是为大局考虑,担心金复羽的势力越做越大,我却自断臂膀,此消彼长,未来恐将陷入险境。在你看来,我舍弃云追月和龙象山,恰如昨日放过凌潇潇和武当弟子,都是……意气用事。” “不不不!”谢玄脸色一变,连忙摆手,“一事归一事,云追月对你既有恩也有仇,他岂能和语儿相提并论?更何况,你爹遇害他也是帮凶之一,你与他划清界限我断然不会反对。我刚刚的意思是……” 话未说完,谢玄再一次用谨慎的目光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方才放下戒心,而后凑到柳寻衣身前,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即使云追月和龙象山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能让他们为别人所用。” “嘶!” 谢玄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下意识地猛吸一口凉气。 “谢二爷,你是说……” “嘘!” 谢玄连忙打断惊呼出声的柳寻衣,阴阴地说道:“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你已和云追月开门见山,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最好趁他们在丹枫园疏于防范之际……” 在柳寻衣震惊不已的目光中,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意思不言而喻。 “谢二爷,此事……” “寻衣,你伤势未愈,此事不必劳你费心。”谢玄低声道,“当年,你爹遇到棘手的麻烦,只要将他想要的结果告诉我,剩下的事什么也不用管。今天也一样,只要你点头,我保证将事情办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绝不会留下一丝隐患。” “我虽然不愿意与之为伍,但……也没有必要痛下杀手吧?”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谢玄郑重其事地劝道,“我听说龙象山在大理的地盘已被蒙古人连根拔起,现在的云追月宛若断线之鸢、无根之萍,一旦我们逼他离开湘西腾族和绝情谷,在中原无家无业的他势必另谋安身立命之所。如我所料不错,金复羽一定不会错失良机,必对其百般拉拢。万一云追月心意动摇,率众投奔金剑坞……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 见谢玄越说越笃定,柳寻衣赶忙摒弃内心的纠结,毅然决然地拒绝他的提议:“云追月不能杀!” “为何?”谢玄一脸错愕,焦急道,“寻衣,现在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难道你认为云追月罪不该死?” “他该不该死与我无关。”柳寻衣敷衍道,“但……不能死在我手里。” “我刚刚说过,此事无需你出手……” “也不能死在你手里,不能死在任何与我有关的人手里。”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打断谢玄的争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纵使你计划的天衣无缝,可明眼人依旧能看出破绽。因此,我们不能杀他……” “为什么?” “因为萍儿、腾族长和萧谷主。”柳寻衣苦涩道,“他们和云追月的关系非同一般,感情也十分深厚,我不能只顾自己痛快,不顾他们的感受。尤其是萍儿,一直将云追月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我无法想象萍儿得知云追月的死讯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担心萍儿得知真相后不肯原谅你?” “她不肯原谅是小,为此伤心是大。”一提起云剑萍,柳寻衣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宠溺与怜惜,“我答应过她,再也不会让她伤心难过,我必须说到做到。” “这……”听到柳寻衣的解释,谢玄本欲辩驳,可话一出口却又心念忽转,从而面露沉思,“若是如此……云追月还真的不能一杀了之。” “难道谢二爷也能理解萍儿对云追月的感情?” “惭愧!我担心的不是萍儿和他的父女之情,而是云追月的死……极有可能影响我们和湘西腾族、绝情谷的关系。”谢玄断断续续地答道,“你是萧谷主的儿子、腾族长的外孙,可萍儿也是他们的至亲骨肉。万一萍儿因为云追月的死而记恨你,再加上云追月和萧谷主、腾族长的渊源……恐怕连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也会受到动摇。如此一来,贤王府和绝情谷、湘西腾族的结盟必将受到极大的冲击。” “这……” “不行!不行!不能冒险,至少现在不能冒险。”谢玄先是自言自语,后又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你说得对,云追月不能杀。我们和他能不撕破脸尽量不要撕破脸,万一事与愿违,真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也要让云追月主动挑起战端,我们绝不能授人以柄。相比于龙象山的去留,当然是绝情谷和湘西腾族的拥护更加重要。” 其实,谢玄的话只说出一半。休听他口口声声“我们”、“我们”,实则他真正害怕的不仅仅是萧芷柔和腾三石的“疏远”,更是柳寻衣的“背叛”。 毕竟,凭萧芷柔和腾三石的心智城府,无需任何证据也能猜出杀死云追月的始作俑者是谢玄。如此一来,他们动摇的不是和柳寻衣的关系,而是和谢玄的关系。 即使离开,他们也会带着柳寻衣一起离开。而这,才是谢玄真正担忧,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挑明的事实。 “有萧谷主和腾族长坐镇,料想云追月不敢投靠金复羽……”反复权衡利弊的谢玄不住地安慰自己,“也许是我杞人忧天……” “谢二爷,有些事我一直想向你问清楚。”踌躇再三,柳寻衣终于下定决心,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向谢玄和盘托出,“我明白你的担忧,也明白你对我的关心,只不过……我们为什么非要和金复羽拼的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各行其道,彼此相安无事?” “这……” 忧心忡忡的谢玄被柳寻衣突如其来的疑虑问的一愣,呆呆地望着一本正经的他,竟然半晌没能做出回应。 “谢二爷,难道我……说错什么话?” “不……没有……”谢玄渐渐从恍惚中清醒,仓促应答,“我只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是哪样的问题?又有什么不妥?”柳寻衣被谢玄的反问搅得一头雾水,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坚定。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谢玄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似乎在反复雕琢自己的措辞,却又迟迟找不到精准的字句表达内心的想法。踟蹰良久仍一无所获,索性不答反问:“寻衣,难道你认为我们不应该和金复羽争斗?” “如果金复羽没有主动发难,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发起挑衅。”在谢玄近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柳寻衣的回答显得有些犹豫,“这番话……其实我早想对你说。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我今晨睁开双眼,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中原武林的格局因为我杀死清风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的陌生人变成血脉相连的至亲,以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诸如金复羽,竟一下变成我不共戴天的死敌。萧谷主、洵溱、你……甚至连潘姑娘也在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感。仿佛我昏睡一夜,醒来后我不再是我,所有的事都变得……莫名其妙。” “不是错觉,江湖的天确实因你而变,而且是巨变!” “话虽如此,但对我而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柳寻衣低头打量着伤痕累累的自己,语气有些酸楚,又有些无奈,“若说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在世上再也不是孤苦伶仃,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找到自己的娘和外公,而且和失散多年的妹妹重逢团聚……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思来想去,我仍是我、柳寻衣仍是柳寻衣,又有什么不同?” …… (本章完) 第1116章 识人之明(三) 第1116章识人之明(三) “只要你承认自己和贤王府、绝情谷、湘西腾族的血脉之亲,其他的一如往常。你仍是你、柳寻衣仍是柳寻衣,没有什么不同……” “你们给我的感觉……可不是这样。”柳寻衣目不斜视地盯着言之凿凿的谢玄,别有深意地问道,“如果我想做回以前那个无欲无求、无拘无束、不争不抢、不卑不亢的柳寻衣,谢二爷能否答应?” “这……” “如果我想浪迹江湖,做一只闲云野鹤,不想做什么一家之主?也不想背负一派兴衰,谢二爷能否答应?” “这……” “如果我不愿与金复羽产生任何瓜葛,更不想与之逐鹿中原,谢二爷能否答应?” “寻衣,你……” “我刚刚说的那些,料想谢二爷断然不会答应。”柳寻衣淡然一笑,摆手打断不知所言的谢玄,摆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不急不缓地替他回答自己的问题,“非但谢二爷不会答应,洵溱、萧谷主、腾族长八成也不会答应。” “寻衣,事到如今你应该成熟一些、稳重一些,不能再像小孩子那般天真,更不能再像小孩子那般任性。”见柳寻衣主动挑明自己的心意,谢玄忽觉如释重负,故而不再讳言,“天大的道理,想必你早已听的耳朵快要磨出茧子,我也不再赘言,省的你嫌我啰嗦。你只要记住,你是洛天瑾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少贤王’,应该也必须承担重振贤王府的重任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事……皆由此而生、因此而决、为此而行。” 毋庸置疑,谢玄此言怀有极重的私心,意在将柳寻衣的前程与贤王府的命运牢牢绑在一起,言外之意将萧芷柔、腾三石、洵溱等人隔绝在外,至少隔绝在贤王府之外。 “谢二爷今天说过这么多话,唯独刚刚说的……是一句大实话。”柳寻衣似笑非笑地望着激昂慷慨的谢玄,勉为其难的笑容有些了然、有些自嘲,又有些失望,“我早该料到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少秦王派洵溱出生入死地救我不可能无利可图。同样,你们费尽千辛万苦帮我沉冤昭雪……也不可能不图回报。” “寻衣,你可以蔑视其他人,但不能嘲讽贤王府。因为这是你爹辛辛苦苦二十几年打下的江山,目的就是交到你手里。如果让你重振贤王府也是一桩交易,试问天下还有谁不怀私心?”谢玄对柳寻衣的消极态度十分不满,愠怒道,“我还是那句话,继承你爹的遗志,肩负贤王府的重任是你命中注定的事实,不是我们强加于你的负担。无论你作何感想,至少我谢玄敢对天发誓,自己对贤王府、对你们父子……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见谢玄老眼泛红,吐沫横飞,心知他误会自己的本意。柳寻衣大惊失色,连忙拱手赔罪:“谢二爷恕罪,刚刚是我一时失言……” “站起来!” 未等柳寻衣弯腰,谢玄已紧紧托住他的双臂,教训道:“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贤王府的主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代表贤王府的尊卑荣辱。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人何事,你必须昂首挺胸,姿态傲然,要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胸襟和气魄。不能再向任何人赔礼道歉,更不能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这世间,除天地父母之外,谁也不值得你低声下气,纵使皇帝老儿……也不值得你摧眉折腰。” “可是我刚刚的确说错话……” “为人主者,可以知错、改错,就是不可以认错。”谢玄正色道,“想想你爹在世时,除偶尔自我反省之外,他何时向别人低三下四地认过错?” “这……” “人情世故纷繁复杂,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做到无懈可击。你不必心急,日后可以慢慢学。” “谢二爷才是贤王府的府主,我岂敢僭越……” “我只是暂代府主,是清风父女为蛊惑人心而推举的一介傀儡罢了,不值一哂。”谢玄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从而精神一振,义正言辞地说道,“这番话,我也早想对你说。谢某有自知之明,退居二线出谋划策也许有些用处。可让我站在风口浪尖掌控大局……却是如履薄冰,摇摇欲坠,万万无法周全。更何况,我已经老了,这座江湖早已不是我们的天下。后起之秀层出不穷,诸如吴双、苏禾、陆庭湘、秦苦、唐阿富……哪一位不是有勇有谋?哪一位不是意气风发?哪一位不是壮志凌云?哪一位不是前途无量?寻衣,贤王府由我掌舵迟早走向衰亡,唯有交给你才能发扬光大。” 言尽于此,谢玄将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恳切道:“这些不仅仅是你爹的心愿,也是谢某毕生的心愿。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处处提防金复羽?你和他也许没有私人恩怨,却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他好不容易等到贤王府家道中落,岂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而复生?他的存在,无疑是你重振贤王府的羁绊。你的崛起,同样是他实现野心的阻碍。对他而言,你的身份就是一种致命威胁。无论你想不想与他为敌,只要你活着,他就不能安心。因此,即使贤王府与世无争,他也不会放过我们。此一节,并非谢某危言耸听,我料定萧谷主、腾族长和洵溱姑娘同样对未来的局势洞若观火,对我们和金复羽必然一战的结果早有预判。我们对金复羽处处小心,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未雨绸缪,避免大祸临头而措手不及。” “谢二爷刚刚说过,金复羽这些年一直在壮大自己的势力。反观贤王府……北贤王在世时也只能和金剑坞分庭抗礼,如今元气大伤,又岂能……” “对付金复羽,当然不能仅凭贤王府的力量。” 话一出口,谢玄突然发现柳寻衣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先是一愣,而后有所领悟。但见他眼神飘忽,表情纠结,似乎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定。 “谢二爷,你这是……” “寻衣,有些事你不问……我反而不知如何开口。本打算等你痊愈后再找机会详谈,但今天我们既已开诚布公……我索性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你听。” “晚辈洗耳恭听。” “上午,贤王府和绝情谷在你的撮合中化干戈为玉帛,对此我十分欣慰。”谢玄一边厘清思绪,一边有条不紊地说道,“你说过,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一家人,对此我也十分认同。其实,不仅仅贤王府、绝情谷和湘西腾族是一家人,在这场‘锄奸大会’上倾尽全力帮助我们的人,都可以算作‘一家人’。” “谢二爷说的是……” “少林、昆仑、崆峒这些名门大派一向自视甚高,蜀中唐门自成一派,与我们的关系若即若离,这些姑且不提。贤王府、绝情谷、湘西腾族是你的直系至亲,关系不必多言。除此之外,三义帮、河西秦氏、西律武宗……最初我也将龙象山囊括其中,但今天发生的事……”言及于此,谢玄的口中再度发出一声叹息,从而神情一禀,继续道,“三义帮的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与你爹是八拜之交,与我也相识多年。此次‘锄奸大会’,当我向他们表明你的真正身份后,他们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当即决定反水清风和凌潇潇。如此尽心尽力的叔伯不是自家人,谁又是自家人?再说河西秦氏,秦苦和你早年就是一对难兄难弟。在我屈身事贼,步履维艰的时候,他已屡次三番地帮你度过难关。凭其‘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豪情义气,你将他当成自家人一点也不为过。至于西律武宗,且不论你和洵溱究竟谁欠谁的恩、谁欠谁的债,只看他们为救你不惜上刀山、下火海,想必你也不会轻易辜负。” “谢二爷一言穿心,令晚辈汗颜。”柳寻衣不可置否,“你说的没错,这些与我患难与共的朋友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家人’。” “不能只是嘴上说,也不能只在心里想,难道……你就不想给他们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为他们谋取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什么意思?”柳寻衣一怔,俨然没有听懂谢玄的言外之意,“什么是堂堂正正的名分?什么又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寻衣,你现在必须下定决心去做一件天下人人想做,但只有你才能真正做成的大事。此事若成,你必能光宗耀祖,亦能报答那些有恩于你的亲朋挚友。与此同时,你也足以无惧武当余孽,无惧金复羽,乃至无惧天下。” “这……”柳寻衣能强烈地感受到谢玄激动的心情及亢奋的情绪,故而心头一颤,好奇更甚,“究竟是……什么大事?” “以你之力,打破我刚刚提到的那些门派、世家的隔阂与壁垒。破而后立,融合为一,实现你爹穷尽一生仍不能实现的宏图伟愿,缔造中原武林亘古未有的……第一大势力。” …… (本章完) 第1117章 笼络人心(一) 第1117章笼络人心(一) “拜见副宗主!” 当心事重重的柳寻衣在谢玄、慕容白、邓泉几人的陪伴下回到内庭时,天色已近黄昏。 远远地,就看到严顺、洪寺、雷震火急火燎地迎上前来,争先恐后地朝柳寻衣叩拜施礼。 “三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见过谢府主!”性情直率的雷震匆匆朝谢玄拱手一拜,又迫不及待地问向柳寻衣,“整整一下午,副宗主到哪儿去了?真是让我们好等……” “等我?”柳寻衣一愣,迅速收敛心情,好奇道,“三位找我有事?” “不止我们在等,大小姐……”言至于此,严顺下意识地朝房间望了一眼,而后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大小姐也在等你。” “是吗?” 由于上午的“谈判”并不愉快,因此当柳寻衣听到洵溱的名字时,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轻松,似乎变得有些……抵触。 “寻衣,洵溱姑娘找你想必有要事商议,不如我们先回去……” “不必!”柳寻衣头也不回地打断谢玄的话,不以为意地说道,“谢二爷刚刚才说过,我们都是自己人,不必有这么多忌讳。” “可……” 柳寻衣不顾面面相觑的谢玄几人,径自抬脚朝房间走去。 “副宗主!” 突然,心不在焉的严顺、洪寺、雷震脸色一变,相互推搡着冲到柳寻衣面前,虽未明目张胆地阻拦,却用自己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他的去路。 “你们这是……”被三人围困的柳寻衣脚步一停,满眼狐疑地打量着欲言又止的严顺三人,“什么意思?” “这……” 严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表情纠结,似有难言之隐。 “有事就说,无事……就不要拦我。” “有事!有事!” 见柳寻衣面露不耐,三人愈发惶恐,忙不迭地连声应答。 “何事?” “那个……那个……”犹豫再三,洪寺终于在严顺和雷震的怂恿下吞吞吐吐地开口解释,“袁兄他……” “是袁孝!” “哦!对对对!是袁孝!”在严顺的提醒下,洪寺连忙改口,“袁孝、袁霆父子……眼下也在房中,大小姐押他们来此向副宗主请罪……” “明白了!”虽然洪寺支支吾吾,但柳寻衣仍从他唯诺的语气中听出弦外之音,“你们想替袁孝父子求情?” “副宗主明鉴,我等佩服!”严顺赶忙接话,“袁孝父子出卖副宗主和大小姐确实罪无可恕,可我们希望副宗主念及他们父子情深,从轻处罚。至少……留他们一条性命。” “袁孝卖主求生,三位不怕受到牵连肯站出来替他求情,也不枉你们兄弟一场。” “多谢副宗主谬赞!其实,我们原本对袁孝的自私深恶痛绝,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有辱‘上京四府’的威名。可转念一想,如果沦落虎口的人是我们的孩儿,也许……我们也说不出这样的风凉话。毕竟,刀子扎在谁身上谁知道疼,旁人无法真正体会。” “邓某不是西律武宗的人,本不该干涉你们的家事,可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恕我插一句嘴。”邓泉愤懑道,“难道天底下只有袁孝知道疼?他出卖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疼不疼?此事若非洵溱姑娘早有准备,说不定我们这些人现已沦为清风的刀下之鬼……” “这……” “咳咳!” 见洪寺三人无言以对,分外难堪,谢玄连忙打断出言无忌的邓泉:“西律武宗的家事,轮不到我们说三道四。” “可是……” “好了!”柳寻衣一边褪下身上的风袍递还慕容白,一边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洪寺三人,漫不经心道,“事有因果,必有主张。我们……进去再议。” 言罢,柳寻衣不再理会心思迥异的众人,直接推门步入房间。 “贤侄!” 刚一迈过门槛,一位两鬓斑白,慈眉善目,且身材颇为健硕的老者,在两名中年汉子的陪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柳寻衣面前,直将全无防备的他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倾斜。 “哎呀呀!都怪老朽鲁莽,一不小心冲撞到贤侄,恕罪!恕罪!” 见柳寻衣险些和自己撞个满怀,满脸堆笑的老者登时歉意丛生,一边急声赔罪,一边伸手搀扶,生怕他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你……” “永麟兄!” 未等柳寻衣开口,紧随其后的谢玄忽然发出一声呼唤,道明老者的身份。 他正是暗助谢玄瞒天过海,后被洵溱“假意报复”的潞州甘家的家主,甘永麟。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中年汉子,分别是甘仑、甘甫。 “谢老弟,你可真是一位大忙人。从昨天到现在,老朽想见你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甘永麟见到谢玄十分高兴,出言调侃的同时,脸上再度洋溢出欣喜的笑容。 趁谢玄与甘永麟热情寒暄之际,柳寻衣抬眼环顾四周。但见身姿婀娜的洵溱坐在桌旁优哉游哉地看书喝茶,身后的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站的笔直如枪。距他们一丈之遥的墙边,两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汉子被人用麻绳五花大绑,闭着眼、垂着头、弓着腰、蜷着身……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 不知是内心忐忑不安,还是伤口疼痛难忍,跪在地上的二人竟抑制不住地低声呜咽,瑟瑟发抖。 虽然披头散发,满身脏污,令人看不清本来面目。但柳寻衣仍从他们的声音、体态一眼辨认出二人的身份。正是昨日在‘锄奸大会’上出卖自己的袁孝父子。 犹记得,昨天清风将袁孝“请”出来时,虽然他意志消沉,精神萎靡,但至少衣着整齐,无病无伤。再看他眼下的狼狈模样……俨然,从昨天到现在不过一天一夜,他已被阿保鲁几人狠狠“关照”过不止一次。 此时此刻,在同一间房内,却有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景。 一边是热情洋溢的故友重逢,中间是云淡风轻的读书品茗,另一边是奄奄一息的残忍血腥。 三拨人,表现出三种完全不同的心态。很难想象他们能不受干扰,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如此鲜明的对比,在命悬一线的袁孝父子面前,甘永麟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冷漠残忍,令人感慨油生,唏嘘无限。 “贤侄,在潞州客栈时……老朽愚昧无知。言辞多有冒犯,举止多有得罪,望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我这位老糊涂一般见识。”甘永麟在谢玄的眼神示意下笑盈盈地朝柳寻衣拱手作揖,态度颇为谦逊,言辞十分诚恳,“凭我和北贤王的交情,倘若我早些知道你是他的儿子……纵使豁出全家的性命帮你洗脱罪名亦在所不惜。只恨清风欺天罔地,诓骗世人,老朽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因此才……” “虽然甘老爷不知内情,但你与谢二爷心有灵犀,无意中帮我们打消清风和凌潇潇的猜忌,绝对是我们的大恩人。”幡然醒悟的柳寻衣连忙托起甘永麟,感激道,“因为我,令甘家的男女老幼无辜卷入这场血雨腥风的江湖争斗,害你们整日惶惶不安,担惊受怕。又迫使甘家上下一百余口人背井离乡,甚至连你们的府宅也被我们一把火烧为灰烬。此间种种,想来……实在惭愧之至。” “贤侄如此见外,岂非令老朽无地自容?”甘永麟故作不悦,“你爹生前对我们甘家常有照顾,老朽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再者,我和谢老弟是生死之交,他有难处我岂能袖手旁观?潞州甘家与贤王府同气连枝,亲如一家,莫说为贤侄烧掉一座宅子,纵使烧掉我这把老骨头,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甘老爷高义……” “为将甘家老小安置妥当,我可是花费足足五十万两真金白银。” 就在柳寻衣、谢玄、甘永麟相互恭维之际,一道清脆悦耳却极不合时宜的声音幽幽响起,登时打断三人的谈笑,同时令房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洵溱不急不缓地将书卷放回桌上,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既然柳大侠惭愧之至,决心承下甘老爷的人情,记得将我为你垫付的五十万两银票如数报销。至于车马、吃住等其他杂七杂八的花销用度……权当少秦王的一份心意。” 洵溱直言不讳地道出甘永麟收下五十万两银票的事实,无异于当众揭开他的“遮羞布”。令刚刚的大义凛然、生死之交、同气连枝、亲如一家……统统变得有些莫名讽刺。 “甘老爷为我而举家逃难,非但家宅付之一炬,甚至连家中财物也毁坏一空,区区五十万两略表慰藉……只少不多。”似乎看出甘永麟的窘迫,柳寻衣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以示宽慰。转而将目光投向黛眉微蹙的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洵溱姑娘和少秦王的心意,在下深有领教,再不敢轻易接受。至于欠你们的钱……容我想想办法,一定如数偿还。” “少主的事就是贤王府的事,少主欠下的债亦由贤王府一力承担。”柳寻衣话音未落,谢玄已不假思索地许下承诺,“谢某保证,凡洵溱姑娘垫付的……有一文算一文,我们一定连本带利地奉还。除此之外,我们还愿在补偿甘老爷五十万两的前提下再追加五十万两,以感激甘家上下的仗义相助。” …… (本章完) 第1118章 笼络人心(二) 第1118章笼络人心(二) 谢玄此举一石三鸟,不可谓不高明。 一者,报答甘永麟的慷慨相助。二者,借机宣告世人,贤王府待友真诚,有恩必报。三者,替柳寻衣化解尴尬,同时进一步拉近他与贤王府的关系。 果不其然,谢玄此言一出,非但令甘永麟感动的老泪纵横,亦令柳寻衣感到心中一暖,看向谢玄的眼神变得愈发钦佩。 “永麟兄,既然潞州的府宅已烧毁殆尽,不如趁此机会举家迁来洛阳。”谢玄颇为亲昵地挽住甘永麟的胳膊,煞有介事地提议,“贤王府在城中尚有几处宅院田土,如果永麟兄不嫌弃,可任选一处安家。” “这……” “当然,永麟兄若不愿‘寄人篱下’,亦可自行在城中买地建府。除将军府、贤王府和这座丹枫园之外,其他的只要你能看上眼,无论有主无主,谢某一定帮你安排妥当。” “谢老弟千万不要误会!”见谢玄主动让步,甘永麟脸色一变,匆忙解释,“老朽绝不敢嫌弃贤王府的宅地。谢老弟的一番美意,令老朽感激涕零,不知所言。在此,我谨代甘家上下向谢老弟和贤侄深鞠一躬,略表感激之情。” 言罢,甘永麟轻轻推开谢玄的手,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袍,毕恭毕敬地朝面露狐疑的谢玄和柳寻衣深作一揖。 “甘老爷,你这是……” “洛阳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又有贤王府加持庇佑,安定繁荣远胜潞州。若能在此安家,与贤侄、谢老弟昼夜为邻,实乃人生一大幸事。”甘永麟先是由衷地赞叹,后又苦涩一笑,婉言相拒,“只不过……老马恋栈,落叶归根,甘家上下自出离潞州无不翘首期盼,人心思归。有道是‘故土难离’,甘家世世代代生于潞州、长于潞州……而今让我们迁徙他乡,实在难以适从。眼下,清风已死,武当大势已去,江湖局势亦逐渐明朗,相信甘家再也不会遇到无妄之灾。因此,老朽打算率众回潞州重振家业,告慰甘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实不相瞒,昨日‘锄奸大会’结束后老朽就应该打道回府,但我一直赖在洛阳城不走,一是为与贤侄解开误会,二是为亲自向谢老弟辞行,以免失礼。” “这……” 甘永麟言出肺腑,甚为诚挚,令好心挽留的谢玄一阵语塞。他和柳寻衣相视一眼,从而叹息一声,轻轻点头:“既然永麟兄归心似箭,谢某又怎好强人所难?回潞州……也好,至少人熟地熟,行事方便。” “我们马上安排酒宴为甘老爷送行,再派人护送甘家老幼回潞州……” “都是自己人,贤侄万万不可大费周章。”柳寻衣话未说完,甘永麟已毅然决然地摆手拒绝,“此去潞州一马平川,老朽常年往来,早已轻车熟路,何需贤侄派人护送?再者……” 说话的功夫,甘永麟谨慎的目光朝安之若素的洵溱及跪在墙边的袁孝父子轻轻一瞥,话里有话地说道:“再者,大局初定,贤侄和谢老弟万事缠身,何必再为老朽徒耗精神?什么送行酒宴,不过是应付外人逢场作戏的幌子罢了,我们之间无需那般俗套。” “这……” “能亲口和贤侄说几句心里话,能与谢老弟当面告辞,老朽已比守在丹枫园外的那些人幸运百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甘永麟爽朗大笑,豪气十足,“待你们日后空闲,来潞州我们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永麟兄说得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寒暄作罢,甘永麟颇识时务地拱手告辞,而后在慕容白和邓泉的热情陪伴下离开内庭。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甘家的文韬武略皆属下流,甘老爷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名气……也属一般。然而,甘家却能独占潞州长盛不衰,以前我认为是贤王府的庇佑之功,可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甘家的生存之道并不是攀附强势,反而是远离强势。”甘永麟离开不久,洵溱的声音悄然响起,“甘老爷真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就聪明在他得之不喜、失之不忧、来之不拒、去之不恋。不多事、不好事、不蹚浑水……既没有贪婪的野心也没有过分的欲求,一心只愿随遇而安,明哲保身。” “人贵有自知之明!”谢玄讳莫如深地笑道,“甘老爷打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争斗的人,他也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只有夹起尾巴做人,谦虚谨慎做事,才能在虎狼横行的乱世保住自己的性命。” “有些人可以安于平庸,但有些人注定不能低调。”洵溱柳眉一挑,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露疲态的柳寻衣,“今天上午,你始终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迫于无奈,我只能将袁孝父子带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闻言,萧阳、苏忽、荀布道一个箭步冲到墙边,粗暴而蛮横地将遍体鳞伤的袁孝父子拖拽到柳寻衣面前。 与此同时,阿保鲁“仓啷”一声抽出钢刀,默默递给柳寻衣。 又见柳寻衣眉头微皱,迟迟不肯出手接刀。阿保鲁不禁面露不耐,索性手腕一翻“铿”的一声将刀深深插入地面。剧烈颤动的刀身嗡嗡作响,宛若虎啸龙吟,好似幽冥丧钟,一声声沁入袁孝父子的心底,令二人的身体如筛子般抖动不停。 来回摇曳的刀柄不断敲打着柳寻衣的裤腿,似乎在提醒他抽刀见血,明正典刑。 见此一幕,焦心如焚的洪寺、严顺、雷震无不替袁孝父子攥着一把冷汗。这一刻,他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喉头发紧,唇舌打结,半晌竟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能将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投向心思纠结的柳寻衣。 “副……副宗主……” 死一般的沉默不知持续多久,袁孝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慌,率先打破沉默。 被五花大绑的他犹如一条笨拙的蛆蛹,拼命扭动着身体,一寸寸地挪到柳寻衣的脚下,扯着嗓子苦苦哀求:“千错万错……都是我袁孝一人之错。是我自私自利、是我贪生怕死、是我忘恩负义……出卖副宗主和大小姐的人是我,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就应该不得好死。无论副宗主如何惩治,皆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死……不足惜。但求副宗主能念在袁霆对你一片忠心,再加上他不知者无罪的情分上……饶他一条性命,也算为我们袁家留下一缕香火……” “去你妈的!” “砰!” 阿保鲁的眼神骤然一狠,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向袁孝的小腹,发出一声令人咂舌的闷响。伴随着一阵有气无力的痛呼,一口掺杂着鲜血与胆汁的红黄之物“哇”的一声喷涌而出,同时令袁孝的表情变得愈发扭曲痛苦。 “犯下弥天大罪还敢奢望延续香火?”怒不可遏的阿保鲁俯身蹲在袁孝身边,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揪住他的头发,不顾袁孝撕心裂肺的惨叫,残忍地将他血葫芦似的脑袋高高拎起,一字一句地厉声斥责,“袁孝,你知不知道昨天的‘锄奸大会’大小姐也在场?知不知道你的胡言乱语有可能令她身陷险境?又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叛变,少秦王和大小姐筹备多日的计划差一点功亏一篑?如果昨天出现一丝差池,如果大小姐因为你而受到伤害,莫说断子绝孙,纵使将你袁家祖宗十八代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平息少秦王的怒火,更不足以弥补你所犯过错的万分之一!” “袁某……贱人贱命,纵使死一万次也抵不过大小姐掉一根头发,又岂敢与大小姐相提并论?”袁孝眯着几乎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赔罪,“错就是错,我认……我都认……” “爹……”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受尽虐待,自尊心极强的袁霆不禁感到五内俱焚,心痛如绞。渐渐地,他将内心的羞愧化为屈辱,将恐惧化为愤怒,不顾满身伤痛地拼命挣脱萧阳和荀布道的束缚,发疯似得扑向阿保鲁,并用自己的脑袋狠狠撞向他的胳膊。 “滚开!” 然而,在彪悍魁梧的阿保鲁面前,莫说袁霆被绑得结结实实,纵使他四肢灵活,也万万不是阿保鲁的对手。 因此,面对袁霆的“突袭”,阿保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左手一甩,登时将其远远掀飞。先重重地砸落在桌上,将杯碟茶碗撞的七零八碎。再狼狈地翻落在地,灰头土脸地蜷缩在洵溱脚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失手后的袁霆非但不知收敛,反而绝望更甚。但见他眼神一狠,于刹那间施展出毕生气力,硬生生地将绑在身上的麻绳扯裂挣断。 “嘶!”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近在咫尺的洵溱大吃一惊,同时令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萧阳、苏忽、荀布道始料未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恍惚迷离之际,狠下决心的袁霆已如脱兔般飞身而起,于电光火石之间探出五指,死死掐住洵溱白皙无暇的玉颈。 “放开我爹,否则……我掐死她!” …… (本章完) 第1119章 笼络人心(三) 第1119章笼络人心(三) 在场之人谁也没有料到,一向恭敬谦卑的袁霆竟会狗急跳墙?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疯狂举动。 一时间,由于内心极度震撼而面如死灰的洪寺、严顺、雷震怛然失色,噤若寒蝉。柳寻衣和谢玄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论武功,房间内除洵溱外几乎人人都在袁霆之上。纵使在电光朝露之间,如柳寻衣、谢玄这般高手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扭转乾坤。因此,袁霆能够顺利得手并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而是因为在柳寻衣这些人的心目中,袁霆的身份加上此时的环境,他断然不会……也不敢做出以下犯上的出格之举。 因此,面对出人意料的现实结果,他们岂能不感到措手不及?岂能不感到万分惊愕? “你找死!” 见洵溱陷入险境,勃然大怒的阿保鲁咒骂一声,奋力将袁孝的脑袋摔在地上,起身朝袁霆走去。 “别过来!” 然而,未等阿保鲁靠近,袁霆突然发出一声恫吓,掐着洵溱咽喉的五指迅速收紧,令其黛眉微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袁霆,你若敢伤大小姐一根头发,我定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而,面对阿保鲁咬牙切齿地威胁,袁霆却满不在乎地又哭又笑:“今天,我们父子横竖都是一死,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 “逆子,不得无礼!快快放开大小姐……” 见袁霆自不量力地挟持洵溱,大惊失色的袁孝再也顾不上自身的伤痛,一边扭动着身躯,一边气冲冲地怒叱:“混账东西,你……你找死不成?快快放开大小姐,向大小姐赔罪……” “爹,事到如今赔罪又有何用?”袁霆哭喊道,“我们父子的命在人家眼里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安危,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你给我住口,休要胡言乱语……” “死到临头,为什么住口?”休看袁霆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强硬姿态,其实透过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几乎变调的声音,不难猜出此时的他只是虚张声势,其内心早已波澜骤起,不胜惶恐,“求饶是死,不求饶也是死,不如死的轰轰烈烈……” “逆子,你……” “大小姐,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一定触犯大忌,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 袁霆不再理会袁孝的训斥,将矛头转向臂弯下的洵溱。由于他的内心过度紧张,以至右手不停地哆嗦,力道拿捏不稳,直将洵溱的玉颈勒得又红又紫,恨不能令其窒息。 可由于袁霆看不见洵溱的脸庞,因此浑然不察,仍旧颤颤巍巍地说道:“大小姐,我求求你……只要你放过我爹,我保证不伤害你……” “就算我放过他……他又能逃去哪儿?”洵溱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窒息感与虚弱感,竭尽所能地令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如果你爹一走了之,他将一辈子东躲西藏……这样的日子,他又能坚持多久?” “我管不了那么多!” 似乎被洵溱的顾左言他彻底激怒,袁霆的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我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要么放我爹走,要么我们一起死……” “额……” 情绪的波动势必引起力道的变化,洵溱纤细的玉颈几乎被袁霆的右手死死攥住,脸色惨白如纸,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甚至连双眸也渐渐变得空洞无神。 “大小姐……” “袁霆!” 就在阿保鲁、萧阳几人忍无可忍,欲强行出手之际,柳寻衣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将在场之人吓得心神一颤。 甚至连处于崩溃边缘的袁霆,也被柳寻衣的声音惊得脸色一变,暴躁而混乱的精神渐渐恢复一丝理智。 “你还认识我吗?还记得当初在沈州,是谁帮你结束无所事事的纨绔生活?是谁仅凭一面之缘即对你委以重用?又是谁力排众议,保举年纪、资历、经验皆十分浅薄的你留在东北主持‘上京四府’的大局?” 面对柳寻衣的咄咄逼问,万千思绪一股脑地涌入袁霆的脑海。回忆往昔,他不由地心慌意乱,五味杂陈。 “我认识的那位满腔热血,胸怀大志,却一直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袁霆在哪儿?我认识的那位性情坦荡,才思敏捷,恪守是非对错不惜‘大义灭亲’的袁霆又在哪儿?”柳寻衣一步步地朝袁霆逼近,同时向他发出一连串义正言辞地质问,“我同情你的怀才不遇,相信你的德行操守,器重你的卓越才能,更对你的未来寄予厚望,可如今……你竟用这样的方式报答我?袁霆,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究竟是我柳寻衣看走了眼?还是你袁霆经不起失败,受不起挫折?” “副宗主……” 此刻,连袁霆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被柳寻衣的灵魂拷问戳中软肋,还是对自己的困兽之斗感到绝望。他只知道,自己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被泪水模糊。 “看来你没有忘记我……” “那又如何?”袁霆怒而呛声,“反正我快要死了……” “男子汉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柳寻衣眉头一皱,语气甚为不满,“活要活得顶天立地,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岂能因为死期将至而背弃自己的尊严?不顾自己的体面?难道黄泉路近,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做一些倒行逆施之事?殊不知,世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如果人人都像你这般因为死而肆无忌惮,岂非天下大乱?袁霆,你冷静地问问自己的心,你究竟是不甘蒙冤?还是……贪生畏死?” “我……我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袁霆极口否认,“我只求你们放过我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那洵溱呢?”柳寻衣朝气若游丝的洵溱一指,沉声道,“你在不在乎她的性命?” “我……” “难道你真想掐死她?”柳寻衣不给袁霆思考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刚刚她说得明白,如何处置你们父子由我决定。纵使你想威胁,也应该威胁我,何必找她的麻烦?七尺高的汉子挟持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非但不知害臊,反而大言不惭地妄谈什么‘同归于尽’?袁霆,你真是好大的出息!” “我……”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洵溱。” “不行,你们先放了我爹……” “你只有像男人一样放过弱质女流,才有资格和我谈其他条件。”柳寻衣面色一沉,语气不再像刚刚那般激动,反而出奇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袁霆,不要让我看错你!” “副宗主,你不要过来……更不要逼我……” 面对柳寻衣的步步紧逼,阵脚大乱的袁霆紧紧勒着洵溱的脖子,踉踉跄跄地不断后退。 “现在不是我逼你,而是你逼我。”柳寻衣目无表情,脚步不停,“如果你还记得对我的承诺,马上放开她!” 见袁霆迟疑不决,心急如焚的袁孝忍不住厉声催促:“逆子!你闹够没有?你一向以副宗主为楷模?试问副宗主久经生死关头,他可曾像你这般唯唯诺诺?可曾像你这般以弱女子为质讨价还价?难道你连副宗主的命令也不听?难道你想活活气死爹不成?” “爹……副宗主……我……” “副宗主,大小姐快不行了,不如让我们……” “等等!” 柳寻衣头也不回地打断忧心忡忡的洪寺,从而眼神一寒,急声喝令:“袁霆,回头是岸,立刻松手!” “副宗主……” “松手!” “我……” “立刻!” 终于,在柳寻衣一连三声怒斥之下,袁霆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瓦解,勒着洵溱的右手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五指一松,手臂轻抬,几近昏迷的洵溱顺势瘫软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柳寻衣以一招“移形换影”诡异地消失在原地,未等众人惊呼出声,他已拦腰抱着半昏半醒的洵溱向床边走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若闪电,中途未见一丝迟滞。甚至连袁霆也不知道,柳寻衣究竟是什么时候将洵溱从自己的身边抱走? 直至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柳寻衣想从他手中救走洵溱根本易如反掌,之所以迟迟不出手,不是担心自己破罐子破摔伤害洵溱,而是不希望自己一错再错,沦落万劫不复。 柳寻衣的用心良苦,岂止后知后觉的袁霆知道?如释重负的袁孝,以及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谢玄同样心知肚明。 “副宗主,是我辜负你的厚望,是我一时大意沦为清风的人质,是我害爹陷入两难,是我对不起你……” 渐渐想明白一切的袁霆忽觉羞愧无比,他看看满身血污的袁孝,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洵溱,再看看背影佝偻的柳寻衣,一时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脑袋失声痛哭。 见此一幕,洪寺、雷震、严顺面面相觑,不知所言。与此同时,他们的内心深处又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与感动。 似乎柳寻衣的仁义不止赐予袁霆,更赐予同样出身‘上京四府’的他们。 …… (本章完) 第1120章 笼络人心(四) 第1120章笼络人心(四) “混账东西,竟敢挟持大小姐?看我不将你剁碎了喂狗!” 见柳寻衣力挽狂澜,洵溱险象环生,早已怒愤填膺的阿保鲁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杀意,挥手将没入地面的钢刀高高拎起。憋着一口恶气,瞪着一双血目,气势汹汹地朝捶胸顿足,怆地呼天的袁霆走去。 “寻……” 见此一幕,谢玄本欲出言提醒,但话一出口又忽觉不妥,于是戛然而止。 “去死吧!” “不!” “副宗主……” “呼!” 没有多余的废话,阿保鲁两步冲到近前。伴随着袁孝的哀嚎与洪寺几人的惊呼,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砍向全无防备的袁霆。 观其架势,这一刀恨不能将袁霆从中劈成两半。 “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被白布层层缠绕的手毫无预兆地凌空探出。不偏不倚地攥住阿保鲁持刀的手腕,令其刀锋坠至距袁霆头顶约半尺之遥时骤然悬停。 此刻,阿保鲁粗壮的臂膀紧绷如铁,黝黑的前额青筋暴起,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却仍无法令刀刃再向下挪动一寸。 “柳寻衣,你拦我作甚?”气急败坏的阿保鲁怒视着意兴阑珊的柳寻衣,愤愤不平地骂道,“袁霆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些年他在东北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拜少秦王所赐?今天他竟敢以下犯上,为求活命不惜挟持大小姐,如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现在不杀,难不成留着过年?” “如果我想让他死,又何必给他回头的机会?”柳寻衣神态慵懒,语气却分外坚定,“更何况,洵溱只是受些惊吓,并无大碍……” “那也不行!”阿保鲁对柳寻衣的劝解嗤之以鼻,“无论大小姐有没有受伤,袁霆敢对她不敬,足以表明此人怀有不臣之心,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你们已将他打的遍体鳞伤,难道还不算‘血的代价’?” “柳寻衣,你少在这里插科打诨!”阿保鲁恶狠狠地瞪着强颜欢笑的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袁霆今天必死无疑,莫说你保不住他,就算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见阿保鲁固执己见,又对柳寻衣出言不逊,站在一旁的洪寺、严顺、雷震无不暗吃一惊,心生尴尬。与此同时,与阿保鲁同仇敌忾的萧阳、苏忽、荀布道也下意识地脸色一变,面面相觑。 值得一提的是,谢玄从始至终作壁上观,一声未吭。 “柳寻衣,我今天只想惩治袁孝父子,不想与你为难。”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阿保鲁在柳寻衣波澜不惊的目光中脸色微微变化,从而语气一缓,“罢了!我知道你已身心俱疲,去一旁歇着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交给你?”柳寻衣眉头一挑,不答反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尽量给他们一个痛快。” “如此说来,你非杀他们不可?”柳寻衣迟疑道,“如果……我不准你杀他们,又当如何?” “柳寻衣,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们父子早已不是替少秦王掌管‘上京四府’的仆役,而是‘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的舵主及弟子。既然他们是西律武宗的人,莫说你没有资格处置他们,就连洵溱……也同样没有资格。因为我才是执掌中原四大分舵的副宗主,有权决定西律武宗在中原的一切事宜。”柳寻衣渐渐对不依不饶的阿保鲁失去耐心,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和善,“因此,袁孝父子的生死由我决定,轮不到你越俎代庖。” “柳寻衣,你……” “由我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执掌中原四大分舵的生杀大权,这些不是我的凭空臆想,而是少秦王的意思。现在,你执意处死袁孝父子,枉顾我的阻拦,莫不是……质疑少秦王的决定?” “我……” 当柳寻衣搬出少秦王,阿保鲁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犹豫之色。虽然他不屑于柳寻衣的“副宗主”之位,却万万不敢蔑视少秦王的权威。 因此,面对柳寻衣的“以权压人”,阿保鲁纵使心中不忿,嘴上却不敢过分争执。 “阿保鲁!” 就在柳寻衣寸步不让,阿保鲁进退两难,房间内的气氛渐渐陷入僵局之际,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悄然响起。紧接着,心绪平复,意识清醒的洵溱双手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来,眼神仍有一丝恍惚,气息仍有一丝紊乱,脸色仍有一丝苍白……显而易见,惊魂未定的她仍十分虚弱。 “大小姐!” 一见洵溱苏醒,萧阳、苏忽、荀布道、洪寺、严顺、雷震无不面露惊喜,一窝蜂地围上前去,争先恐后地向她嘘寒问暖。 “柳寻衣说得对,他才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你我皆无权干涉他的决定。”洵溱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向阿保鲁下达命令,“收起你的兵刃,退到一旁。” “可是……”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是……” 洵溱的态度不容置疑,阿保鲁愤懑不平却又无可奈何。怒哼一声,同时狠狠踹了一脚呜咽不止的袁霆,持刀的右手猛然向上一扬,奋力挣脱柳寻衣的束缚,气汹汹地退到一旁。 “袁孝、袁霆出卖我们乃不争的事实,即使你饶过他们的性命,也应该加以严惩,否则难以服众。”洵溱不急不缓地问道,“不知你这位‘副宗主’……打算如何惩治他们?” 柳寻衣眉头紧锁,似乎面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头绪,故而虚心求教:“我只想保住他们的性命,至于如何惩治……不知你有什么高见?” “我的建议很简单,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洵溱的语气平淡如水,不掺杂一丝感情,“如果你决意大发慈悲,可以将他们逐出西律武宗,永不起用。但我必须提醒你,袁霆倒是无所谓,可袁孝……为少秦王效命多年,曾贵为‘上京四府’之首,他知道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对我们构成的威胁万万不可小觑。” “不错!”在阿保鲁的眼神催促下,萧阳趁势接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纵使不杀他们,至少也要砍下他们的手脚、割掉他们的舌头、废掉他们的武功,确保他们离开后不会与我们为敌才能逐出宗门……” 萧阳话未说完,洵溱陡然向他射去一道满含不悦的目光,登时令振振有词的他乖乖闭上嘴巴。 “大小姐,出卖你们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袁霆无关。”袁孝一边苦苦挣扎,一边将青一块、紫一块的脑门一下下地朝地面撞去,发出一阵“砰砰砰”的响声,口中不住地向洵溱赔罪求饶,“刚刚逆子鬼迷心窍,一时冲动冒犯大小姐,都怪我平日教子无方,以至其尊卑不分,毫无礼数。在此,我替他向大小姐和副宗主叩首赔罪,希望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逆子一般见识。我是他爹,甘愿也应该用自己的性命替他赎罪。无论大小姐和副宗主打算如何惩治,哪怕千刀万剐……袁某也愿一力承担,并且绝无怨言!” “爹,如果不是孩儿轻敌大意被他们擒获,你又岂会受制于人?”见袁孝主动求死,痛哭流涕的袁霆连忙抬起头来,懊悔道,“说到底,只怪孩儿骄傲自负,以为在自己的地盘可以横行无忌。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自以为是非但害得自己身陷囹圄,更害得爹不得不昧着良心助纣为虐,终究……酿成大错。纵使以死赎罪,也应该让我去死……” “逆子住口!你懂什么?”气急败坏的袁孝连声怒叱,“爹已是土埋半截的人,活着亦无大用。你年纪尚浅,正如副宗主所言回头是岸,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爹……” 面对父慈子孝,争相求死的感人一幕,纠结万分的雷震将心一横,不顾洪寺、严顺的阻拦,硬着头皮替袁家父子求情:“大小姐、副宗主,此事只怪清风手段卑劣,袁霆涉世未深误中奸计也是情非得已,袁孝护子心切一时糊涂才会犯下大错,你们能不能……给他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将功补过?”洵溱黛眉微蹙,轻蔑道,“你们可否记得,当初在沈州清查‘上京四府’的账目时,我和柳寻衣已经给过你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没有将你们中饱私囊的丑事禀告少秦王。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如今,本就戴罪的袁孝再一次犯下大错,我们岂能再给他机会?” 言至于此,洵溱又将鄙夷的目光投向泪流满面的袁霆,义正言辞地问道:“你又可否记得,当初苦苦哀求我们网开一面,让袁孝四人将功折罪的人就是你?其他人可以不明事理,唯独你没有资格寻死觅活。当时,我们念在你一片孝心的情分上,破例听取你的建议。却万万没有料到,本应明辨是非的你竟然辜负我们的信任,当众出尔反尔,食言自肥,今天又让我们如何再原谅你?” …… (本章完) 第1121章 笼络人心(五) 第1121章笼络人心(五) “大小姐教训的是……” 旧事重提,令幡然醒悟的袁霆不由地脸颊一红,自知理亏的他再也不敢正视洵溱的眼睛。 这一幕,袁孝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此刻,他已经看出洵溱心如磐石,断不会轻易改变,于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心意不决的柳寻衣身上,恳求道:“副宗主,求你给袁霆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至于我……大小姐说得对,我原本就是戴罪之人,如今错上加错,岂敢再得寸进尺?你不必惋惜我的性命,更不必担心我会泄露少秦王的秘密。只要你肯对袁霆既往不咎,我愿自行了断,绝不让副宗主为难……” 言罢,袁孝艰难地翻过身,朝面沉似水的阿保鲁苦涩一笑:“念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能不能帮袁某最后一个忙?” “什么?” “借你的刀,结果我的性命。” “这……”阿保鲁一愣,并未急于表态,而是将迟疑的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洵溱,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放心!无需你亲自动手,只要将刀插在地上,后面的事……我自己来。” “爹,你不要犯糊涂!” “袁兄,这又是何苦?” 望着诚心求死的袁孝,悲痛欲绝的袁霆早已泣不成声。与他相交莫逆的洪寺、严顺、雷震同样百感交集,哀叹不已。 令人意外的是,一直口口声声保住袁孝性命的柳寻衣,此时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既没有上前阻拦,也没有开口应答。 权衡再三,阿保鲁摒弃杂念,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见柳寻衣和洵溱皆不为所动,又试探着将钢刀缓缓举起。在一道道凝重而复杂的目光中,他的眉梢微微抖动,从而眼神一狠,骤然挥刀,只听“嚓”的一声,阿保鲁竟将绑在袁孝身上的麻绳悉数斩断。 “嘶!” 出人意料的一幕,令在场之人无不暗吃一惊。 “阿保鲁,你……” “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情分上,死也该让你死的体面一些。”说话的功夫,阿保鲁将刀递给满脸错愕的袁孝,沉声道,“绑着受死实在有些难看,你还是堂堂正正地……挥刀自刎吧!” 听到阿保鲁的解释,本以为事有转机的袁霆、洪寺几人纷纷面露失望。反观袁孝,似乎早有预料一般轻轻点头,同时向阿保鲁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值得一提的是,为防止袁孝效仿袁霆做困兽之斗,当他挣脱麻绳的一瞬间,萧阳、苏忽、荀布道下意识地将洵溱护在身后,并悄无声息地伸手探向自己的兵刃。 众目睽睽之下,灰头土脸的袁孝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细致而认真地掸去身上的尘土,又用手梳理凌乱的头发,而后大大方方地接过钢刀,十分潇洒地凌空一转,冷森森的刀锋于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架在自己的肩头。 “爹,不要……” 见此一幕,痛哭流涕的袁霆本欲上前阻拦,却被洪寺、雷震、严顺死死拽住。 “霆儿,男子汉大丈夫要知恩图报,敢作敢当。绝不能像爹一样忘恩负义,更不能贪生怕死。”死到临头,一直战战兢兢的袁孝反而如释重负,并且从容不迫地留下遗言,“记住!爹有今日的下场皆是咎由自取,与任何人无关。我死后,不许你替父报仇,更不许你与副宗主、大小姐为敌。” “爹……” “劳烦大小姐替我转告少秦王,袁某有负他的知遇之恩,我……对不起他。”言至于此,袁孝又将忧郁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柳寻衣,“希望副宗主能够答应袁某的恳求,事后……放霆儿一条生路,不要追究他的过错。” 面对袁孝可怜巴巴的哀求,柳寻衣仍一动不动,只是目不斜视地凝望着他。 “唉!” 见洵溱和柳寻衣皆不肯理睬自己,袁孝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环顾四周,与洪寺、严顺、雷震逐一相视,两行清泪无声而落,嘴角却绽露出一抹洒脱的微笑。袁孝的双手握紧刀柄,将冰凉刺骨的刀刃缓缓贴向自己微微跳动的颈脉。 “诸位保重,袁某……先走一步!” “爹……” “袁兄……” “嗖!” “铿!” 就在笑中含泪的袁孝决意挥刀自刎的一刹那,在袁霆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洪寺三人无比悲恸的惊呼中,一道凌厉劲气陡然自柳寻衣的指尖射出,精准地射中切入肌肤的刀刃。 伴随着一声犹如金石撞击的脆响,锋利的刀刃瞬间卷曲。 刀身震荡,于电光火石之间传递出一股难以驾驭的恐怖力道,直将袁孝的虎口生生震裂。他的十根手指犹如被人折断一般,再也握不住剧烈颤抖的刀柄,任其脱手而飞,“咣啷”一声砸落在远处。 “这……” 突如其来的变故,引起一片哗然。 尤其是袁孝和袁霆,前者受力不稳,脚步踉跄着连连后退,感受着双手传来的阵阵麻痛,似乎对自己的死里逃生难以置信。后者亦停止哭喊挣扎,瞪着一双溢满血泪的眼睛,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副宗主,你这是……” “我已经看到袁孝的悔过之心,也感受到袁霆的忠孝之意,由此足以。” 柳寻衣摆手打断茫然无措,语无伦次的洪寺,又深深看了一眼黛眉微蹙,若有思忖的洵溱,云淡风轻地幽幽开口:“袁霆轻敌大意,沦为人质,有错但无罪。袁孝舔犊情深,被迫与清风为伍,有罪……但无错。各位看得清楚,刚刚袁孝已决心自刎,是我将他从鬼门关拽回来。也就是说他刚刚已经死过一次,是我赋予他第二次生命。” “什么叫‘死过一次’?”洵溱质问道,“死就是死、没死就是没死,岂容你咬文嚼字?” “洵溱,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柳寻衣不以为意地答道,“因此,我决定既不杀他们,也不将他们逐出西律武宗。” “你不会以为凭借一出‘苦肉计’,袁家父子出卖我们的事就能一笔勾销吧?”洵溱嗔怒道,“刚刚袁霆挟持我……我可以当他一时冲动,不予追究。但袁孝与清风沆瀣一气,必须严惩不贷,否则西律武宗将再无规矩可言。” “当然!”柳寻衣不可置否地重重点头,“我身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必须赏罚分明,否则难以服众。” “你的意思是……” “我意,罢黜袁孝‘袁门舵主’之位,遣返关外留守‘上京四府’,未经允许不得擅离一步。将他辛辛苦苦建立的‘袁门’夺走,从此再无叱咤风云的机会,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袁孝而言……也算是一种严厉的惩处。再者,以其资历、经验、威望……亦能接替袁霆主持东北大局,让我们再无后顾之忧。”未等洵溱追问,柳寻衣已不容置喙地宣布自己的决议,“至于袁霆……年轻气盛往往处事不周,让他破旧立新也许可堪大用,但让他循制守成却难免错漏百出。因此,我打算将他留在中原好生磨练,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成就大器。与此同时,我决定让他接替袁孝暂代袁门舵主之位。” “我没有听错吧?”洵溱迫不及待地推开挡在身前的萧阳三人,惊诧道,“袁霆刚刚闯下大祸,你不惩罚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对他委以重用?” “是你说的,西律武宗从今天开始要在中原立足。”柳寻衣慢条斯理地回道,“中原武林延续数百年,大到少林、武当这些名门正派,小到刚刚离开的潞州甘家这类地方势力,各门各派几乎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手段,各方势力也早已形成约定俗成的规矩,彼此界限分明,互不袭扰。中原固然地大物博,可能人异士也不胜枚举,能盘踞的地盘、能获取的利益、能笼络的人脉几乎都已瓜分殆尽。外来者欲分一杯羹……势必打破原有的江湖格局,轻则处处遭受排挤,重则遭到群起而攻。眼下,甚至连龙象山这般强悍势力,从大理来到中原也不得不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云追月想在中原开宗立派,从‘猛虎恶龙’的嘴里抢一块肉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西律武宗?” “你说的这些和袁孝、袁霆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西律武宗入驻中原势必困难重重,而解决麻烦的首要办法就是知人善任,广纳贤良。你我精力有限,分身乏术,自然远远不够。因此,我们亟需袁霆这种心怀壮志,有勇有谋的年轻俊才冲锋陷阵,替西律武宗‘开疆扩土’。至于让他暂代袁门舵主……一者,袁门弟子众多,不可一日无主。二者,仓促间难以找到比他更加适合的人选。倘若用人不慎,必然引起袁门弟子的抵触,说不定会生出内乱,令本就摇摇欲坠的西律武宗变得愈发岌岌可危。思来想去,只有凭借‘袁家公子’的特殊身份,只有让袁霆接替舵主之位,才能平稳而顺利地度过这场风波,令人心惶惶的袁门弟子心悦诚服,并不遗余力地忠诚辅佐。” “柳寻衣,你就这么信任袁霆,难道不怕他重蹈覆辙?” “俗话说‘知耻而后勇’。袁霆经此一劫,必然有所悔悟。相信由他出任袁门舵主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竭尽全力地匡扶袁孝的过失,奋不顾身地闯出一番成就,一雪父子二人因‘锄奸大会’而背负的莫大耻辱。” …… (本章完) 第1122章 女子本柔 第1122章女子本柔 “霆儿,还不快快跪下向副宗主谢恩?” 袁家父子犯下大错,柳寻衣非但不杀他们,反而对他们“明降暗升”。尤其是罢黜袁孝、重用袁霆的决定,看似“替父赎罪”,实则“子承父业”,尤其令袁家父子喜出望外,难以置信。 如此以德报怨的慷慨之举,又岂能不令袁家父子对柳寻衣感恩戴德? “霆儿,我们父子的命是副宗主救的。从今往后,你要视副宗主为重生父母,再长爷娘,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心!” “请爹放心,孩儿一定将副宗主视为人生楷模。向他学习德性、品行、智谋、武功……虽不敢与之相提并论,但务求能在有生之年达到他的十分之一,如此即死而无憾。” “死而复生”的袁孝、袁霆对柳寻衣感激涕零,不顾自己的体面与旁人异样的目光,毕恭毕敬地朝他三拜九叩,千恩万谢。 “既然副宗主对你们格外开恩,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希望你们能够以此为戒,不要再做出本末倒置,忘恩负义的蠢事。倘若再有下一次,纵使柳寻衣饶过你们,我也会禀明少秦王对你们严加惩处,望你父子二人好自为之。” 眼见木已成舟,洵溱纵使心有不满亦无可奈何。向袁家父子训诫几句,又命洪寺、严顺、雷震将他们带出内庭。 “大小姐……” “你们也出去!” 在洵溱心不在焉地催促中,欲言又止的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彼此相视,悻悻离开。 转眼间,热闹的房间变得十分冷清。只剩愤愤不平的洵溱、心如止水的柳寻衣与沉默寡言的谢玄。 “你现在满意了?”沉默良久,洵溱率先打破僵局,“用一招简简单单的‘苦肉计’,非但轻而易举地换掉对少秦王忠心耿耿的袁孝,而且令心智不熟的袁霆对你感恩怀德,死心塌地。更有甚者,令‘置身事外’的洪寺、严顺、雷震对你暗生钦佩之情。如今,中原四大分舵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的袁门,已被你牢牢地握在掌心。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将洪门、严门、雷门也一一收为己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寻衣一脸迷惘地望着对自己瞋目而视的洵溱,似懂非懂地问道,“是你们让我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也是你们让我执掌中原四大分舵,袁家父子是生是死任我处置……这句话也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为何我依照你的吩咐行事,反而惹得你不悦?难道……我身为副宗主不应该将中原四大分舵握在掌心?不应该将他们收为己用?” “柳寻衣,你少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洵溱似乎对柳寻衣不卑不亢的态度十分恼怒,“我从不敢奢求你能遵从我的吩咐,但凡你能听取我的建议……也不会对袁家父子如此放纵!若说你没有私心,谁能相信?” “什么私心?”柳寻衣被洵溱的咄咄相逼激出怒火,沉声道,“你是不是害怕我拉拢袁家父子?是不是担心他们被我收买,从此不再听从少秦王的指使?若真如此,少秦王可以像我罢黜袁孝那般,一句话夺走我在西律武宗的生杀大权……” “你拉拢他们我不反对,让他们感激你也不是坏事。但你让他们与少秦王产生间隙,因为接近你而疏远少秦王……就是你的私心,是你的过错。”洵溱一语道破要害,“有些事你即使不说我也能猜出端详,我不揭穿你是不希望你当众出丑。既是合作,就应该彼此真诚,而不该相互猜忌,心怀叵测。我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好心告诫,如果你敢对少秦王阳奉阴违,虚以委蛇。无论你武功多高、势力多大……最后倒霉的人一定是自己。” “咳咳!” 见洵溱明目张胆地威胁柳寻衣,谢玄眉头一皱,幽幽开口:“谢某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好心告诫。少秦王固然厉害,但洵溱姑娘眼下仍处于贤王府的地盘,还望……慎言。” “谢府主,难道你以为我恼羞成怒,对柳寻衣由妒生恨?” “不要再说了!” 未等洵溱驳斥谢玄的“好心提醒”,疲惫不堪的柳寻衣猛然大手一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旁,并于一片狼藉中翻出一只断耳的茶壶、一只破口的茶杯,一边为自己倒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洵溱,既然你已经看出我‘收买人心’的意图,刚刚又何必陪着我唱双簧?如果你能对袁家父子和颜悦色,宽仁以待。而不是横眉竖目,不依不饶。相信令他们不胜感激的人一定不是我,而是你。” “赏罚分明,奖惩有序。规矩就是规矩,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随心所欲?” “你的意思是……我妇人之仁?” “是不是妇人之仁,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洵溱毫不避讳地盯着柳寻衣深邃而明亮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配合你‘唱红脸’,不是相信你对少秦王忠心不二,而是不希望你在四位舵主面前有失‘副宗主’的体面。正如我将处置袁家父子的权力交给你,也是为顾及你的颜面,不希望西律武宗的弟子将你当成有名无实的‘傀儡掌门’。毕竟,无论你心里作何打算,至少在明面上……我们现在仍同坐一条船。” “何必说的那么好听?你不是不希望我翻船,而是不希望西律武宗翻船。”柳寻衣嗤笑道,“说穿了,我对少秦王仍有利用价值,你们不愿意……至少现在不愿意和我闹翻。” “该说的、不该说的,今天上午我们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为报答亏欠我们的恩情,我为西律武宗在中原站稳脚跟,你我为什么合作皆心知肚明。”洵溱不咸不淡地说道,“可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说的太直白……反而没有意思。” “尽管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我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西律武宗能够尽早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至于你所说的‘握在掌心’、‘收为己用’……纯粹是无稽之谈。我从未想过取代少秦王在西律武宗的地位,更无意永远依附在他的麾下。” “待西律武宗屹立中原武林而不倒,你和我们的恩恩怨怨也将一笔勾销。”望着信誓旦旦的柳寻衣,洵溱渐渐意识到“话说三遍淡如水”,故而凌厉的眼神迅速缓和,一丝疲态涌现而出。但见她扶着床沿缓缓起身,微微摇晃着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一边向门口慢慢挪步,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相待。当然,我也会给予你力所能及的帮助。柳寻衣,希望我们可以摒弃前嫌,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从今以后共同进退……” 当柳寻衣默默注视着精疲力竭的洵溱踉跄着走向房门,几次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时,当他听到洵溱发自肺腑的诚挚之言,再联想到她一介弱稚女流,夹在少秦王和自己中间左右为难,肩上担负着莫大的压力与责任时,柳寻衣那颗坚硬如铁的心不由地为之一颤,眼神也变得莫名纠结。 不知为何?在柳寻衣的内心深处,竟对洵溱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怜悯与疼惜。仿佛眼前的洵溱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位阴险狡猾,攻于心计的‘妖女’,而变成一位只身犯险,负重致远的‘怜人’。 看着她面容憔悴,脚步趔趄的虚弱模样,柳寻衣甚至有扔下茶杯上前搀扶的冲动。 然而,内心的万千变化终究被他遏制于思绪的波动。从始至终,柳寻衣站在桌旁静如木雕,手中的茶杯也没有放下,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亦是波澜不惊,未见一丝起伏。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关心,洵溱轻轻拽开房门,在满眼担忧的阿保鲁、萧阳几人的陪伴下缓步离开内庭。 “仔细想想,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丫头。出身名门,年纪轻轻的她本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现在却四处奔波,忧心劳神。”望着洵溱渐行渐远的背影,谢玄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感慨,“在我看来,她只是遵奉少秦王的命令才不得不与你据理力争。其实在她的心里……并不想和你发生争执。” 谢玄此言,令恍若失神的柳寻衣眼神一暗,呢喃道:“各为其主,她……并没有做错。” “既然你知道她只是奉命行事,欺骗你也好、利用你也罢,皆不是出于本心,你又何必对她……如此刻薄?”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谢玄在说话的同时慢慢关上房门,令洵溱的倩影彻底消失在柳寻衣的视线中,“寻衣,你一直是恩怨分明之人。既然恩怨分明,就应该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如果将对少秦王的耿耿于怀转嫁到洵溱身上,似乎对她……不太公平。” 柳寻衣一怔,混沌的精神逐渐清醒,抬眼看向一脸惋惜的谢玄,狐疑道:“谢二爷今天好生奇怪,竟如此袒护洵溱?而且……你好像话里有话?” …… (本章完) 第1123章 无人可信 第1123章无人可信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只是怕你错怪好人,迁怒无辜。” 谢玄一边观察柳寻衣的反应,一边替自己辩解:“有些话……可能只有我才敢对你说,也只有我才能说得清楚。” “谢二爷想说什么?” “说一句不合时宜,却又非说不可的大实话。”谢玄道,“其实,此次‘锄奸大会’我们能够推翻清风父女,洵溱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至于其它人……都只是遵照洵溱的计划行事。论排兵布阵,我们远不及她。论呕心沥血,我们也远不及她。论劳苦功高,我们仍远不及她……” 言至于此,见柳寻衣反应平平,谢玄心念一转,又道:“刚才,洵溱突然提起甘老爷收下五十万两银票的事,我认为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向你讨债,而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你,潞州甘家并不像你想象中那般……仗义无私。” 柳寻衣眉头一皱,别有深意地提醒:“谢二爷,甘老爷可是你的朋友。” “正因为甘永麟与我交情匪浅,我才更加明白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也更加体谅洵溱的良苦用心。” “难道我不该对袁家父子网开一面?”柳寻衣狐疑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遵从洵溱的意思,对他们严加惩治?” “我看得出来,洵溱对袁家父子的所作所为十分震怒,也确实希望你能秉公严惩。但她为保全你的体面,不惜违背自己的心意,甚至连被袁霆挟持也可以装的若无其事。寻衣,洵溱没有食言,她确实在尽其所能地帮助你。我认为……你即使不感激她,也该体谅她,不该误会她。”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再退一步,纵使没有洵溱这一层顾虑,仅凭我的判断……你也不该对袁孝父子如此宽仁。” “你是不是也想说‘赏罚分明,奖惩有序,规矩就是规矩’?”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变得耐人寻味,“难道你认为袁孝父子非杀不可?” “该不该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洵溱有一言说的在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此时,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谢玄竟出奇地固执己见,似乎柳寻衣对袁家父子的“厚待”令他十分不解,亦十分不满。 “谢二爷与洵溱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既然如此,你为何刚刚默不作声?” “一者,西律武宗的家事,我身为外人不宜过多干涉。二者,我和洵溱的见解并非完全一致。”谢玄有条不紊地回道,“洵溱在意的是袁孝为什么没有受到重罚?而我在意的是……袁霆为什么被你委以重用?” “我刚刚已经说过……” “你刚刚说袁霆轻敌大意,有错但无罪。其实不然,我认为袁霆不仅有错,而且有罪!”谢玄义正言辞地打断柳寻衣的解释,“你可知,将西律武宗与上京四府的秘密透露给清风的人,正是此子。只因他经受不住清风的严刑拷打,故而将你们的秘密向对手和盘托出。再回忆刚刚发生的事,他在情急之下挟持洵溱,虽然有些自不量力,但毕竟是出于一片孝心,也不失为一番壮举。然而,未等你连哄带吓地训斥几句,他又主动放弃抵抗,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下跪认罪。种种迹象表明,此子表面上一身傲骨,敢作敢为。骨子里却意志不坚,贪生怕死。寻衣,我知道袁霆在东北帮过你,深得你的赏识与器重。可事实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袁霆多疑善变,心性不坚,无关生死他也许能竭智尽忠,可一旦遇到生死关头,此人恐怕无法担当大任。正如我们在凝翠湖畔分析的那样,有些人瞒心昧己已沁入骨髓,甚至连自己也浑然不知。论行事手段、论品性坚韧、论赤胆忠心……袁霆和他老子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就算他今天对你死心塌地,明日遇到危险同样会意志动摇,甚至再一次出卖你……” “说得对!” 谢玄话音未落,柳寻衣已幽幽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袁霆做过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他骨子里的怯懦?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不堪重用?” “什么?”被柳寻衣一连三问,侃侃而谈的谢玄不禁一愣,“难道……你早就知道袁霆的弱点?既然知道,又为何对他……” “正因为我知道,才愈发坚定地保住他的性命,并让他替代袁孝成为袁门舵主。” 柳寻衣近乎前后矛盾的回答,令谢玄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越琢磨越糊涂:“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柳寻衣并未正面解答谢玄的困惑,而是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相信我吗?” “当然!”一头雾水的谢玄下意识地点头应答。 “既然谢二爷相信我,可否听我说一句真心话。” “你说!” “我希望谢二爷不仅仅体谅洵溱的良苦用心,也能抽出精力体谅一下我的良苦用心。”柳寻衣朝心乱如丝的谢玄展颜一笑,讳莫如深地说道,“毕竟,你应该‘亲近’的人是我,而不是少秦王。” “嘶!” 听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调侃,却令谢玄的心头骤然一紧,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得说不出的复杂纠结。 谢玄何许人?他当然能够听出柳寻衣的弦外之音。正是提醒他辨清立场,千万不要“胳膊肘向外拐”。 得知柳寻衣误会自己,谢玄不由地心慌意乱,于是仓促辩解:“寻衣,其实我不是……” “砰、砰砰!” 未等心乔意怯的谢玄主动缓解尴尬,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敲响,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 “我是唐阿富。” “什么事?” “替潘姑娘给柳寻衣送药。” “你……” “谢二爷,我有些累了。”柳寻衣慵懒地舒展着四肢,哈气连天地说道,“你也忙碌一整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好吧!” 见柳寻衣疲态尽显,无意与自己深谈,审时度势的谢玄亦不再坚持。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而后打开房门,与端着一碗汤药的唐阿富打一照面。 交臂而过,谢玄的目光在唐阿富的身上审视再三。但唐阿富却视若无睹,径自步入房间。从始至终,二人没有一句交流。 “唐兄,为何是你来送药?” 柳寻衣面对唐阿富,与面对洵溱、谢玄是迥然不同的三种状态。 面对洵溱,他谨小慎微。面对谢玄,他强打精神。只有面对唐阿富他才会暂时放下戒心,表露出自己的疲惫、慵懒、焦虑、忧愁。 探究缘由,只因唐阿富与洵溱、谢玄相比,与柳寻衣的利益瓜葛最小。 “谷主对你不放心,于是让我……” “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柳寻衣接过药碗,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床边,用手在床沿轻轻一拍,颇为热情地向唐阿富发出邀请,“不必拘谨,过来坐吧!” 闻言,唐阿富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满眼古怪地望着仰头喝药的柳寻衣,断然拒绝:“我只送药,不……暖床。” “噗!” 唐阿富话一出口,始料未及的柳寻衣不禁喉头一呛,刚刚灌入口中的药汤顺势喷洒而出。 “暖床?”柳寻衣忍俊不禁,“我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私底下竟会如此羞涩?” “我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柳寻衣私底下竟会调戏男人。”唐阿富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是不是血气方刚,难免身心躁动……” “咳咳!” 唐阿富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令本欲戏耍他一番的柳寻衣甘拜下风。 戏谑过后,柳寻衣又想起今天的种种经历,脸上的笑容不由地凝固消散。忧郁片刻,他忽然灵机一动,连忙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向唐阿富问道:“唐兄,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我和以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唐阿富一愣,俨然没听懂柳寻衣的意思。 “你仔细看看……” “看什么?”唐阿富眉头微皱,朝着柳寻衣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依旧缓缓摇头,“除身材削瘦一些、气色萎靡一些,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同。” “难道你没有发现今天的我……特别引人注目?” “什么意思?” “唐兄,你别笑我自作多情,我感觉丹枫园里的人都在明里暗里地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在他们的监视中。”说着说着,柳寻衣忽觉悲从中来,眼神变的愈发落寞,语气变得愈发悲涩,“今天的我,虽然找回失散多年的至亲,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似乎……所有人都在盘算着什么、顾忌着什么?没有人肯对我敞开心扉,我也不敢对任何人毫无保留……俗话说‘难得糊涂’,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此中真意。有时候,知道的越多疑心越重,倒不如稀里糊涂,乐得自在。我现在……无人可言,无人可信。甚至连救我于水火的谢二爷,我都……唉!” 柳寻衣言有尽而意无穷,强颜欢笑的脸上难掩内心的惆怅失落与对现实的苦涩无奈。唐阿富粗中有细,渐渐洞悉他的郁结,故而好言劝慰:“盯着你也许是关心你,监视你也未必想害你。毕竟,像你这般多重身份,又牵连甚广的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你说自己无人可言、无人可信……其实不然,至少你可以相信我。” “相信你?”柳寻衣自嘲一笑,“难道你会与我推心置腹?” “会!” 唐阿富掷地有声的回答令柳寻衣不禁一怔,脸上的嘲讽之意渐渐收敛。他目不斜视地盯着不卑不亢的唐阿富,一字一句地试探:“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萧谷主派来监视我的?” “不是!”虽然唐阿富的语气不瘟不火,但态度极为诚恳,言辞更是简单直接,未有一丝迟滞,亦未有一毫隐瞒,“准确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是绝情谷的人,又如何替谷主监视你?” “什么?”柳寻衣大吃一惊,“你怎么会……” “今天上午,谷主已命我离开绝情谷,从此以后陪伴在你的左右,与你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 (本章完) 第1124章 推心置腹 第1124章推心置腹 “唐兄,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这……” 唐阿富斩钉截铁的回答令柳寻衣不禁一愣,迟疑道:“只因萧谷主对你恩重如山?” “此事不仅仅是萧谷主的意愿,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柳寻衣愈发不解,“以‘无情剑客’的武功和名声,纵使离开绝情谷亦有万千去处可寻,相信各门各派一定对你求之若渴,又为何……” “于公,谷主的大恩大德我不能不报。于私,你我相识已久,你是江湖上为数不多能与我意气相投的人。”言至于此,唐阿富语气一滞,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纠结之意,踌躇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份私心。” “什么私心?” “只有你……才能帮我报灭门之仇。” “这……” “我唐阿富曾对天立誓,谁能帮我报仇雪恨,我的命就是谁的。” 似乎感受到唐阿富内心的愤懑,恍然大悟的柳寻衣眼神一正,重重点头:“唐兄,在长白山时我曾亲口允诺,待我逃过此劫一定帮你追查屠戮唐家的元凶,我柳寻衣说话算话!今天,姑且抛开萧谷主的情分,只论你我屡次三番同生共死的交情,我愿再次立誓,一定竭尽所能地帮你报仇雪耻。如有退怯,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望着严辞正色的柳寻衣,唐阿富忽觉心中一暖,澎湃万千,看向他的目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一变再变,说不出的激动。 不知是出于愤慨还是出于感动,双眼通红的唐阿富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向柳寻衣深深一拜。 “唐兄,你这是作甚?” 面对唐阿富毫无预兆的动作,柳寻衣怛然失色,忙不迭地冲到近前,半跪在唐阿富对面,双手托起他的肩膀,急声道:“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 “拜你的不止是我,更是唐家罹难的一百余口冤魂。”唐阿富紧紧拽住柳寻衣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唐阿富愿为你柳寻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我也一样!”一向孤傲冷漠的唐阿富极为罕见地流露真情,又如何不教突逢大变的柳寻衣心灵震撼,感慨万千,“从今往后,我柳寻衣也愿为你唐阿富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言罢,心情大好的柳寻衣与如释重负的唐阿富相互搀扶起身。 二人相视一笑,万丈豪情尽在不言之中。 柳寻衣从乱成一团的桌上翻出两只破损的茶杯,又从断耳的茶壶中倒出两杯清茶,笑道:“只可惜今天没有酒,否则定与你一醉方休!” 唐阿富单手持杯,如同敬酒般与柳寻衣的茶杯轻轻一碰:“以茶代酒,亦别有一番风味。” 言罢,唐阿富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而,清茶刚刚入口,他却脸色骤变,猛啐一口,立时将一小块碎片吐在地上。 只因破碎的茶杯瓷片掺入茶水,被他囫囵着灌入口中,方才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这茶……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唐阿富一边拂袖擦拭嘴角,一边朝柳寻衣报以苦笑。 “曾记得在浔阳楼,金复羽当着你们的面逼我喝下一杯同样‘别具风味’的顾渚紫笋,那种滋味……我真是永世难忘。”回忆往昔,柳寻衣也只能苦中取乐。 “当时,他为刀俎你为鱼肉,自然任其宰割。”唐阿富道,“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刀俎,你也不再是鱼肉。恰恰相反,现在轮到你敬他一杯‘好茶’,相信也会令他永世难忘。” “唐兄,难道你也认为我和金复羽之间必有一战?” “迟早!”唐阿富不可置否地答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休以为这座江湖大到无边无际,其实越往上越窄,尤其是武林巅峰……小到只能容下一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依照眼下的局势,未来能够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的人……不是你就是金复羽。除非你们中有人主动退让,否则必有一场生死大战。” “话虽如此,可是高处不胜寒……”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是你能够左右。”唐阿富摆手打断柳寻衣的唏嘘,不急不缓地说道,“你现在已是骑虎难下,由不得你临阵退缩。今时今日,你走的每一步不仅仅代表自己的心意,更牵动着无数人的前程。远的不提,至少贤王府、绝情谷和湘西腾族,从昨天开始就和你牢牢地绑在一条船上,与你生死一体,荣辱与共。人在江湖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你在意自己的死活,顾及他们的命运,就必须……也只能不断地向上爬。” “有句话叫‘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你们将全部身家压在我身上,难道不怕我一时失足,害你们摔得粉身碎骨?” “不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而是‘爬得越高,站的越稳’。你只有爬到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才能得到真正的安逸。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站的和你一样高,自然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威胁你的地位,又谈何推翻你、扳倒你,令你粉身碎骨?想一想洛天瑾和清风,他们之所以下场凄惨,不是因为他们‘爬的高’,而是因为他们爬的‘不够高’,才会给其他人以可乘之机。大宋皇帝整日担惊受怕异族侵犯,蒙古大汗却从来不担心自己的疆域受到袭扰,缘由正是如此。只因蒙古的实力远在诸国之上,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又岂敢冒死挑衅?” “嘶!” 唐阿富的一席话几乎颠覆柳寻衣的固有认知,直令其思绪万千,哑口无言。 “谷主与腾族长、谢府主并非将全部身家压在你身上,而是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和你结下一辈子的缘分。骨肉至亲,一脉相承,又岂是他们能够任意取舍?”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苦笑道:“实不相瞒,你的想法与谢二爷、洵溱不谋而合。谢二爷让我融合各大门派、世家,缔造江湖第一大势力。料想洵溱……大概也早有此意。” “你意如何?” “我……不知道。”面对唐阿富的追问,柳寻衣犹豫不决,“兹事体大,我不敢轻率……” “其实,无论你想不想承认,以你为中心的多方势力联合已经成为事实,而且被外人戏称为‘新派势力’。你决定的事,至少在贤王府、绝情谷和湘西腾族不会受到半点阻力。区别只是……你有没有给大家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谢二爷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因为我们看到同样的事实。” “可是……”柳寻衣眉头紧锁,似乎心有郁结而难以启齿。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想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柳寻衣既忧心又疑心,语气颇为懊恼,“唐兄,正如我刚刚所言,现在的我无人可信。抛开萧谷主与腾族长,谢二爷本应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我发现他竟对洵溱十分偏袒。今天上午,洵溱告诉我谢二爷曾向少秦王许诺,让我接替北贤王未尽事宜。虽然我已严词拒绝,并逼得洵溱做出让步,但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怀疑谢二爷与洵溱、与少秦王,他们是不是私底下达成某些鲜为人知的约定?故意在我面前一唱一和,是不是想利用我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此,谷主与你有同样的担忧,这也是她将我派到你身边的直接原因。” “萧谷主……”唐阿富的解释令柳寻衣十分感动,萧芷柔的母爱亦令其倍感温暖。 “是不是因为你对谢府主心有猜忌,所以……刚刚才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什么?”柳寻衣一怔,“你说的是……” “你明知袁霆不堪重用,却执意对他委以重任。” 在唐阿富的提醒下,柳寻衣幡然醒悟,表情愈发苦涩:“原来你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唐阿富直言不讳,“你不肯告诉谢玄重用袁霆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并不完全相信他?担心他将你的心思泄露给洵溱?” “是!”见唐阿富快人快语,柳寻衣也不兜圈子,“其实,我重用袁霆是因为……他昨天可以出卖我,明天就可以出卖少秦王。” “什么意思?”唐阿富眉心一蹙,狐疑道,“难道你重用袁霆不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是另有打算?” “不错!”面对大惑不解的唐阿富,柳寻衣竟一改在谢玄面前的敷衍态度,毫无保留地向他说出自己的真正用心,“西律武宗是少秦王荼毒中原的‘江湖先锋’,只有培养一位意志不坚的人成为中原四大分舵的中流砥柱,我才能无所顾忌地帮西律武宗在中原立足。如此一来,我既能报答少秦王和洵溱的救命之恩,又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沦为少秦王祸乱中原的帮凶。人情归人情,大义归大义。无论如何,我始终是汉人,断不敢数典忘宗,悖逆华夏。而这……正是我希望谢二爷能够体谅的‘良苦用心’。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千万不要被眼前的虚幻所迷惑,进而在大是大非上犯糊涂,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 ??近日由于工作变迁,稳定数年的生活被无奈打破。在下不堪其负,以至时间、精力、心情皆难以像昔日那般规律平静,创作也会受到极大影响。未来一段日子更新也许会断断续续,但我会竭力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尽快适应新的节奏。 ?而立之年,许多事早已身不由己。敢请恕罪,望君海涵! ? ???? (本章完) 第1125章 知心劝进 第1125章知心劝进 柳寻衣的肺腑之言令唐阿富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眉心紧蹙,凤眼如炬,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位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忽然发现,那张原本十分熟悉的面孔竟没来由地变得有些陌生,甚至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唐兄,你为何盯着我?”柳寻衣用手摩挲着下巴,满眼好奇地望着思绪万千的唐阿富,“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我想……自己应该收回刚刚的答案。”唐阿富目不转睛地答道,“今天的你和以前的你相比,并非没有不同,而是大不相同。” “什么意思?”柳寻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哪里不同?” “像变了一个人。” “就因为我对谢二爷的怀疑?对袁霆的算计?” “以前的你八成不会……也不屑于耍这些阴谋诡计。”唐阿富的眼中精光闪烁,平淡的语气中蕴含着极为复杂的感情,“谷主、腾族长、谢府主、洵溱……当然还有我,我们这些人统统看错你……不!不是看错。更准确的说……是小觑你。其实,你隐藏得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深。” “唐兄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柳寻衣故作不悦,“为何听上去……颇有讽刺挖苦之意?” “越是尖锐刺耳,越是由衷赞扬。”唐阿富答道,“你……真不愧是洛天瑾的儿子。就在刚刚,我已经在你身上看到一丝他的影子。” “什么样的影子?” “隐忍、多疑、睿智……狡黠。表面上糊里糊涂,仿佛有诸多迷惑。实际上洞若观火,将身边的人、事、物看得比谁都清楚,将利益交错的各方势力想得比谁都明白。” “是吗?”面对唐阿富半实半虚的调侃,柳寻衣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同时也愈发耐人寻味,“也许……在刀山火海,血雨腥风中跌跌撞撞几个来回。尝尽人情冷暖,看透世态炎凉,发现江湖之残酷、道义之沦丧、人心之险恶、命数之无常……好人为求活命不得不与坏人同流合污,普度众生的圣灵被活生生地逼成暴戾恣睢的恶魔,甚至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也会渐渐迷失自己的本来面目,变成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阎罗王。昔日异想天开的我变得多疑狡猾,又有何奇怪?” “不!你柳寻衣从来都不是观世音,因为你快意恩仇,杀人不眨眼。你也不是阎罗王,因为你心里始终有一杆秤,哪怕大宋朝廷对你百般迫害,你仍不肯公然造反。相比之下,你既有菩萨心肠,亦有阎罗手段,更像是……怒目金刚。” “哈哈……好一个‘怒目金刚’!痛切、痛切,极为痛切,痛切至极!”柳寻衣拍手叫绝,直笑的前仰后合,同时不拘礼教地破口大骂,“在这混账世道,我若不做怒目金刚,只怕其它人非将我当成任人愚弄的‘善财童子’不可。有点良心的无非敲我一笔,可万一再遇到如清风、凌潇潇这般天良丧尽的王八蛋,岂止敲我一笔?恨不能连我的小命都得断送在他们手里。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我栽的跟头险些丧命不说,差一点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骂名都稀里糊涂地带进棺材,岂能再不反省?再不悔过?再不痛定思痛,一改往日之弊?如果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恐怕下一次连老天爷都不会帮我。” “说得好!”唐阿富眼前一亮,眉宇间溢满赞许之情,“就凭你刚刚说的这番话,相信没有人能再将你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中。” “唐兄,你刚刚说在我的身上看到北贤王的影子,是不是真的?”柳寻衣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逐渐凝重,“若真如此,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我柳寻衣是‘北贤王’,你唐阿富……愿不愿做我的‘谢玄’?” “柳寻衣,你果然有这份心思?”唐阿富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并未表现出过度惊诧。毕竟,柳寻衣的心思固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但细细琢磨却也在情理之中。 “从我在贤王府地牢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我心里……便有了牵挂。我柳寻衣再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我可以不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打算,却不能不为身边的挚爱亲朋考虑。”柳寻衣叹道,“江湖不比市井,从来都没有安居乐业的说法。江湖也不比庙堂,没有人可以隐居求志,安贫守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么威风八面,要么日暮途穷,非盛即衰在你死我活的江湖体现的淋漓尽致。江湖中人大都藐视皇朝礼法,又不甘农牧渔桑,既没有俸禄亦没有田土,只能靠人与人之间的争抢夺掠博取富贵,先求安身立命,再求飞黄腾达,终求一世英名。因此,沦落江湖纵使我不找别人麻烦,别人也会找我麻烦,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 “听你的话音……似乎有些后悔?”唐阿富将信将疑地望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柳寻衣,试探道,“在你的意识里,是不是只有报效朝廷才是有志之士谋求功名大业的正统大道。混迹江湖……什么名门正派、望族世家,哪怕荣登‘武林盟主’的至尊地位,依旧是不入流的下三滥,难登大雅之堂。” “唐兄言重了,我只是感慨浪迹江湖犹如无根之萍,成败兴衰往往只在朝夕之间。就像我……昨日还是罄竹难书的无耻奸贼,今天却变成万人追捧的侠义豪杰。在这里,兴盛与衰微犹如走马观花,令人眼花缭乱,难辨真伪。” “难道报效朝廷就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一辈子平步青云?”唐阿富揶揄道,“你曾是朝廷命官,而且是丹心碧血,智勇双全的忠臣良将,可结果如何?不谙人情世故、不懂蝇营狗苟、不屑勾心斗角、不肯狼狈为奸……你自诩旱涝保收的‘金饭碗’不同样被人一脚踢翻?你只说混迹江湖朝不保夕,为何不说高居庙堂同样生死难测?” “这……” “这也怪不得你!”唐阿富摆手打断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无奈道,“你自幼在临安长大,大宋朝廷对你有养育之恩,你的思想一时难以改变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现在的朝廷已然将你视为反贼叛逆,无论你肯不肯承认,都再也无法回头。若想活命,只能栖身于江湖。从今以后,没有人再替你计算功过,没有人再为你谋划仕途,没有人再给你发放俸禄。今天的你想要风风光光地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依靠自己手中的剑。无论你想得到什么,必须自己去取、去争、去夺、去抢!为此,你不得不学习江湖中那一套‘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的行事做派,如果像在朝廷时那般无时无刻保持‘谦逊有礼’,将自己粉饰的‘风度翩翩’,非但什么也得不到,反而遭人耻笑,甚至活活饿死。” “唐兄一言穿心,令我无地自容。”沉默良久,柳寻衣终于放弃弥留在心底的最后一丝执念,凄然惨笑,“正因为我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才会有此心结。我对洵溱说过,自己再也不会受人要挟,再也不会任人摆布,亦是此意。” “既然你早有打算,又何必瞻前顾后?” “因为我的心里极不平静。”柳寻衣苦涩道,“从今天早上睁开双眼,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无不令我心乱如丝,惴惴不安。可笑的是,我明明十分忐忑,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何忐忑?” “因为变数过于突然,令你一时难以接受。”唐阿富似乎对柳寻衣的惶恐颇有共鸣,不瘟不火地说道,“当年,唐家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戮殆尽,我也久久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那种发自心底的颤抖胜过世间一切恐怖,令我至今回忆起来仍抑制不住地感到心里发沉。和你一样,事发时只觉一切都乱成一团,并未感到太多恐惧,亦无暇顾影自怜。可当我渐渐冷静下来,却越想越惊慌,越想越绝望……以至年幼无知的我实在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不惜跳崖自尽,以求解脱。此事……想必你应该听谷主提起过。” “确有耳闻。”听唐阿富重提伤心事,柳寻衣的眼神亦变得黯淡无光。 “虽然我的变故是丧事,你的变故是喜事,可喜到极致也是悲,人的感情总有相似之处。”唐阿富不以为意地说道,“归根到底,是因为变故打破已经习惯的生活,未来的日子将和以往大不相同,心中难免会有一些担忧。” “颠沛流离,四处逃亡……打破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不习惯?”柳寻衣自嘲一笑,“未来的日子无论怎么变都好过亡命天涯,看来我真是杞人忧天。”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一个习惯颠沛流离的人,让他突然安定下来,结果未必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美好。”唐阿富戏谑道,“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忧心忡忡。” “这……” “与其庸人自扰,不如顺其自然,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生苦短,焉能蹉跎岁月?管他初衷是对是错,结果是好是坏,想做什么尽管放手一搏,大不了重头再来。你柳寻衣一身的绝世武功,什么魑魅魍魉都可浑然无惧。”见柳寻衣踟蹰不决,唐阿富话锋一转,朗声劝慰,“你刚刚问我愿不愿做你的‘谢玄’,其实从我踏进房间的那一刻,答案已显而易见。你……尽管下令,我唐阿富刀山火海,奉陪到底!” …… ??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