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妾成妃》 第一章 阑王府是京城第一宅邸,有着堪比皇宫御花园的景致,虽然府内有专门的庭院,但将整个府邸当成花园都不过分。遮天的绿叶投下清凉的树荫,千万花朵姹紫嫣红地点缀在各个角落,亭台水榭在草木的簇拥下辟出一方的风雅,错落有致的红砖绿瓦共筑出了华美张扬的四方阁楼。 只是这精美奢华的王府,不知成了多少女子的坟墓,她们如同沉入沧海的一颗石子,不知哪天就音讯全无,此后再没被人问起过。 王妃所居的瞻晴轩此时大门紧闭,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充当背景。 内堂中,正妃妆容的白倚涵怒拍身旁的檀木桌,威严华贵地厉声质问道:“何鹭晚!你不过是个小小侍妾,休要猖狂!快些老实交代!你为何要窃取王爷生母留下的遗物!” “我没有!”中央跪着的少女倔强地反驳,眼中满是怨毒:“白倚涵,我敬你是王妃,从来没有冒犯过、得罪过你,你为何偏偏要置我与死地?!” 白倚涵怒容不减,但双眸冷然:“你自己不知为何吗?本妃要你交代的,你若老实说了,便也不用被发卖去青楼受苦,更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何鹭晚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再看向白倚涵的眼中也多了丝疯劲儿:“我是不会说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为了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舍!你就算再把我卖去青楼平受不白之辱,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不会!!” “看来你真的是活腻了!”白倚涵被这话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道:“笠简,赐死!” 何鹭晚方才一番话喊得脱了力,此时王妃的贴身侍女拿了一条白绫来到她面前,她也没了反抗的力气。 笠简用白绫缠住了何鹭晚细嫩的脖颈,遮住了上面代表着不洁的吻痕,用力勒紧慢慢阻断她的呼吸。 何鹭晚只是笑着,得意地看着白倚涵。她要死了,可是她替他守住了秘密!一个白倚涵迫切想要知道,却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她在青楼被玷污,早已生无可恋,现在她为她挚爱的男人献出生命,是死得其所,她没有遗憾! 窒息的痛苦逐渐来袭,眼前也被黑暗占领,她想她会就这样平静地死去,成为阑王府又一具无坟无冢的尸体,带着对他的爱无声消亡。 “阑王殿下到!左侧妃到!”一声响彻瞻晴轩的通报钻入何鹭晚的耳中,让她立刻就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不!她不能死!她想让阑王知道她的爱!知道她永远不会背叛他! 何鹭晚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只是为时已晚,她所想的挣扎只牵动了手指的颤动,然后身体就彻底软了下去,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王妃,你这是在做什么?!”阑王殷封阑看着地上的尸体,愠怒道。 “王妃姐姐!您怎么就先把人给处置了呢?!”左淑楠见到何鹭晚已经成了一具尸体,顿时大惊,她婉转动听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凄婉,让人听了好不心疼。 白倚涵看到殷封阑的一瞬间还想解释点什么,但听了左淑楠的话立刻冷下脸来,正室的威严端庄绝不可在妾室面前失态。她沉声道:“侍妾何氏,盗窃殿下珍重之物,又企图送出王府变卖。人赃俱获后拒不认罪,还口出狂言辱骂殿下,实在罪不可恕,妾身便将她就地正法了。” 墨尔缇露突然听到这么一段晦涩难懂的语言,而且还是断断续续的。 侍妾……殿下……王府……就地正法…… 这些都是什么? 一经思考,墨尔缇露的大脑突然炸开,十六年的记忆混杂着语言文字礼教常识凌乱地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墨尔缇露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还伴随了强烈的耳鸣窒息和眩晕反胃。 玟国、何家、逯家、阑王。“……有罪……罚……”“私刑……逼供……”“……确凿……处死……抛尸……”蛇形的白玉手镯……户部内奸名单……苏依……青楼……白倚涵……圈套…… 脑中的信息混成了乱流,庞大而杂乱,让墨尔缇露根本理不出头绪来,加上耳边还不时有透过耳鸣传入的零星词汇,更是让她大感困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借着这个何鹭晚的身体,在异世活了过来,而且……还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里! “王妃姐姐真是太心急了!就算罪证齐全,也该等殿下回来了再做判决啊。”左淑楠像是在为白倚涵的冲动而担忧,可字里行间都是在向殷封阑阐明王妃的越权。 “人都死了,若是殿下不满,将妾身处置了就是。”白倚涵冷着个脸,丝毫不去理会挑事的左淑楠,只看着殷封阑说。 “唔……头好疼……”地上的何鹭晚突然呻吟出声,把堂内的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白倚涵,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左淑楠的惊讶一闪而过,庆幸何鹭晚命大没被杀死,赶紧走了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半身,说道:“妹妹原来没事?可真是吓死王爷和姐姐我了!怎么样,身体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窒息的痛苦是作用在全身的,墨尔缇露,或者说是已经接受了新身份的何鹭晚只觉得内脏都在燃烧,手脚也没有力气,大脑更是疼得想让她撞墙。 左淑楠的话她听也只当没听,可话里的一个词却给了她莫大的刺激——王爷。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何鹭晚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一下。原主生前最后的念头就是这个阑王,而且报以深刻入骨的爱。这份壮烈的感情渗透着这具身体,让墨尔缇露被动地与这份名为“爱”的执念同化,不可控地就会受到这份感情的影响。 至于不可控到了什么地步……身体还在极度的痛苦中时,只听左淑楠话里的这一个词语,就激得何鹭晚猛地睁开了双眼,凭感觉准确转向了自上俯视的殷封阑,哪怕视线被一片闪烁的白花遮盖,何鹭晚的脑中也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模样。 “阑王殿下……”虚弱而沙哑的声音不自觉从何鹭晚的嘴中吐出,哀婉悲伤又希冀小心。 堂中所有的人听到这句,心口都堵了一下,似是能切身感受到那份临死未能相见的遗憾,还有死里逃生后的酸涩欣喜。 “殿下。”白倚涵出声打断了殷封阑的走神:“现在证据确凿人赃俱获,何鹭晚也清醒了过来,妾身请您亲自主持审理。” 殷封阑看了白倚涵一眼,走到主座旁坐下,低头看着倚在左淑楠身上、目光执着追随着自己的何鹭晚,道:“偷窃本王生母遗物的事情如若属实,那么本王也必须要秉公处理,依家法杖毙断手。你若老实交代也可从轻发落,至少还能留下个全尸。 殷封阑的声音如玄铁一般,透着森冷的寒意。何鹭晚很清楚这样的森寒,在战场上从白骨堆里爬出来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冷意。 好不容易视线清楚一些,何鹭晚终于看清了阑王的样貌:他生得俊美,但唇线眉眼都染着刀锋般的凌厉,有一骑当千的英武气势。常胜者的骄傲、高位者的华贵和与生俱来的睿智沉稳在他身上完美相融,让何鹭晚不禁看呆了。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被原主的情绪主导时,她懊恼地甩了甩头,迫使自己不要沉迷男色,而要冷静分析现在的情况然后早做打算。 何鹭晚虚弱地问道:“就是说,只要我不能证明我的清白,那就必然是死路一条对吗?” “不错。”殷封阑颔首道。 何鹭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旁的左淑楠赶紧搀扶着借给她力气。她看着殷封阑的双眼,很好地克制了本能里对他的迷恋,认真道:“我是无辜的。” “那就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无辜。”殷封阑如此说着,似是已经信了她一分。 “我会的。”何鹭晚低声应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旁人的。 她大概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是三天前想给殷封阑送夜宵的时候,被误导着进入了他的书房,见没人后立刻就走了。可她前脚刚离开,就被王妃的人拿下,说她盗窃阑王生母的遗物,并在她的身上搜出了那只白玉镯。 从头到尾,她身边跟着的,只有她的陪嫁丫鬟苏依。 “苏依呢?”她是一切的关键,只有和她当面对质,何鹭晚才能理出一个清晰的前因后果。 左淑楠听到这话,悲伤地叹了口气,轻轻顺着何鹭晚的背,说道:“妹妹你别难过,本来王妃娘娘将苏依当做重要人证暂押,可谁知今日我去看的时候,那丫头已经死了……” “死了?”何鹭晚蹙眉,苏依这死的是不是有点巧了。 “敢问王妃姐姐,好好的人在您这儿关着,怎么就没了呢?”左淑楠转头看向白倚涵,好奇道。 白倚涵神情不变,心中骂了左淑楠千万次:“或是畏罪自杀了吧,本妃每日打理王府琐事,怎会去在意一个丫鬟。” “哦?是吗?”左淑楠意味深长地笑着,手朝身后勾了勾,门口便有丫鬟小跑出了瞻晴轩。 “可是妹妹我瞧着苏依,她不像是自杀啊。”左淑楠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两个小厮把苏依的尸体抬进了内堂,她才又绽开了笑容。 “劳烦王妃姐姐赐教,这自己要如何把自己给掐死呢?” 何鹭晚看向地上苏依的尸首,她的脖子上赫然有着两个清晰的紫黑手印。 第二章 苏依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场的人都有谱,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当着阑王的面捅穿这件事,白倚涵的脸上当然挂不住,脸色几度阴晴变幻,最后还是以强大的定力维持住了笑容:“妹妹是如何发现这丫鬟没了的?” 左淑楠柔柔一笑,避开了王妃要吃人的目光,看向殷封阑道:“妾身本也是觉得这件事情疑点重重,想当面问问苏依丫头来求证,可谁知……”她低头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惋惜道:“这丫头也是个命苦的。” “焉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白倚涵把‘刻意’二字咬得很重,想把事情推到左淑楠的身上。 左淑楠也不惧,回应着白倚涵的目光同意道:“是呀,这怎么看都是灭口。” 殷封阑没有理会二女的较量,或者说王府中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都很少理会,只是这次何鹭晚看了她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殷封阑才默许着白倚涵的灭口,而且有点推波助澜的意思。只是没想到白倚涵竟然能把主意打到盘蛇玉镯的上面,这就让殷封阑不得不亲自解决了。 他隐晦地探寻着何鹭晚此时的反应,想来她陪嫁的丫鬟死了,不能为她的清白提供证据,现在她一定十分慌乱才对。 可是何鹭晚没有,她迈着虚飘的步子一点点挪向苏依,蹲不住就干脆盘腿坐在她的身边,触了触她的手、额头还有致命的勒痕。 何鹭晚的指尖在触到那狰狞可怖的紫红色掌印时,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就在这一瞬的时间,几个破碎的记忆片段涌入了她的大脑:藏于床底的银钱、笠简凑近的交代、偷拿了盘蛇玉镯、在两人被抓的时候,连同一张纸条偷偷塞入了何鹭晚的衣中。 白倚涵和左淑楠旁若无人地对了半天的嘴,她僵着张脸亮出了杀手锏:“左侧妃,说来这件事本也与你有关系,本妃已有证据证明,是你指使了何氏半夜潜入殿下的书房偷窃镯子,然后再拿给你出府变卖!何氏与其丫鬟在书房门口人赃俱获,同盘蛇镯子一起搜出来的还有张字条!那字条上的字不仅是你的字迹,还落有你的署名,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白倚涵说着,挥手示意下人把证据端上来,送到殷封阑面前沉声道:“王爷,妾身见着这字条后便派人去约定的地点蹲守,果然抓到了一个采买丫鬟,从那丫鬟的床下搜出了这支五宝雀尾簪。” 说着,下人把托盘递到了殷封阑的面前,那上面静静躺着一只华丽的簪子,还有写着“事成后于石山背面交付。左”的字条。 左淑楠脸色瞬变,惊道:“这簪子是我三天前丢的,我正思量着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偷走,原来是你?” 白倚涵神色淡淡:“左妹妹还是先想好了再说话,这买通下人的赃物自然可以被说成是丢了。纵使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能将王爷送你的一片心意拿去做收买这种下作的事啊,这该多伤王爷的心……” “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拖我下水,又怎会拿寻常的物件当证物,自然是要越珍贵才越能定我的罪不是吗?”左淑楠气得笑了出来,但她却没有任何的底气,冲王妃说话的时候,眼神一个劲儿地在往殷封阑的身上飘,小心地注意着他的表情,生怕从他脸上看到怒容。 好在,殷封阑此时更好奇何鹭晚会怎么做,只是冰着张脸静等着,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 “王妃娘娘,您抓获的那个采买侍女畏罪自杀了吗?”何鹭晚在苏依旁边坐了良久,听她们斗完嘴,自己也整理好了思路,便问道。 “没有。”白倚涵柳眉轻扬,朝外吩咐道:“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满身是灰的丫鬟被押了上来,她见阑王王妃皆在,噗通一下跪在堂中,连连叩首道:“阑王殿下饶命、王妃娘娘饶命!奴婢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答应左侧妃娘娘帮忙销赃的!奴婢的母亲病重,缺钱医治,请殿下娘娘看在奴婢一片孝心的份上,从轻发落啊!” 何鹭晚见人被带到,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中间缓缓福身一礼,学着这里的自称,郑重说道:“回殿下,妾身已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请允许妾身自行为自己的清白作证。” 殷封阑点头允准:“说吧。” 何鹭晚神色平静,努力把目光从殷封阑的身上移开,看向白倚涵道:“那天晚上,本是我的近身侍女苏依说,王爷在书房处理事务十分辛劳,此时去送上温补的夜宵,于王爷的身体必定大有好处。”说到这儿,何鹭晚本就虚弱的语气又柔了几分,似是藏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害羞:“我也许久未曾见过王爷了,所以没有多想就熬了汤端去书房。一路上我都在紧张一会儿送汤时见到王爷该说什么,所以没有留意书房外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苏依领着进了书房……” 何鹭晚顿了顿,见殷封阑没有要打断的意思,于是继续道:“书房中亦是没有人,我一心记挂着王爷,没有深思就想上别处去寻,可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王妃娘娘的人围了起来。”她眸光闪了闪:“就是这个时候,已经被王妃娘娘买通的苏依,将镯子和纸条放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才有了‘人赃俱获’的场面。” “一派胡言!”白倚涵喝断了何鹭晚的自证:“你这一通话里疑点重重矛盾颇多,好端端的,为何书房外一个巡视的人都没有?若不是你鬼鬼祟祟有所图谋,怎会带着个丫鬟在夜间行走还不被人发现!你口口声声说是你的陪嫁婢女把你引到了书房,又偷了东西嫁祸给你,怕不是看她已经死无对证,就想把所有罪责都推脱到她的身上吧!” “自然不会。”何鹭晚不紧不慢道:“苏依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自然背不了全部的过错,但是身为主使、策划这一切的王妃娘娘您,却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放肆!王妃娘娘岂是你这般鬼迷心窍之人可以随意攀咬的?!”一旁的笠简听不下去,替主子出了个头。 “笠简姑姑,正好。”何鹭晚刚想说到她,没想到她就送上门来了:“我另外的侍女跟我说,就在我被抓的前一天下午,她看到你在庭院的巨柳下偷偷塞给了苏依几张银票,又交代了些什么。现在那银票还躺在苏依的床底下,王爷大可派人去搜查一番,能拿着逯家的银票出来买人的,王府中怕也只有王妃娘娘了吧。” 白倚涵的脸上飞过一丝惊疑不定,余光瞥见殷封阑并没有朝她这边看,暗自松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殷封阑这边已经唤了人去搜查,只等下属查完回来汇报结果。 他说:“只有几张逯家的银票还不足以证明什么,从兴禄钱庄里换的银票,都是带有逯家标识的。” “自然,不过据我那另外的婢女说,苏依收下的银票是五百两的大票子,这可是只放出风闻、还没有正式投入兑换的银票种类。而王妃娘娘身为逯家的外孙女,自然能提前享受到兴禄钱庄额外的福利。” “王爷,搜到了。”这时,殷封阑的侍卫已经受命归来,单膝跪地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奉于殷封阑前。 “王妃,你可有解释?”殷封阑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白倚涵浑身一颤,美目一红就要掉下泪来:“王爷……我……” “王妃娘娘且慢。”何鹭晚才不会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她的话还没说完,不会让人轻易钻空子:“王爷,关于苏依被收买一事,妾身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在。” 殷封阑道:“若是你另外的陪嫁丫鬟,那不能作数。” “自然不能。”何鹭晚浅笑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向王妃身旁的笠简,靠近了两步,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问道:“笠简姑姑,事关重大,我希望你能在王爷的面前老实交代,这钱……是不是你拿给苏依的?” 笠简被她这清澈却又深邃的目光吸住,愣了半晌逐渐忘记了自己的思考,就要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但在思考措辞的时候,笠简突然回了半分的神智,挣扎道:“我没有……” “笠简姑姑,请你考虑好了再说。”何鹭晚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只是平静地注视,凝神静气地用眼神传递给她暗示。她的双眼似乎是有魔力的,让人看了就会陷进去,逐渐忘记自己的思考。 笠简就是在这引导、注视、打断再暗示的过程中慢慢失去了控制,按着何鹭晚所希望的,在殷封阑的面前全盘托出:“是……王妃娘娘交代我,务必买通苏依,好让她带着何氏夜探书房。晚上哪条路的人少也是我交代给她的,娘娘在夜间做了点布置,能让她们更不容易被发现……那字条……也是我交代苏依,随镯子一起放在何氏身上的……” “笠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倚涵色厉内荏地打断笠简的话,在她的高声厉喝之下,笠简一个激灵从何鹭晚下的暗示状态中清醒过来,迷茫地看着王妃怒光吞吐的双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主子。 左淑楠不可思议地看着笠简,这是白倚涵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之一,最为忠心可靠,不知道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如今这么轻易地就卖出了白倚涵的阴谋,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显然,殷封阑也知道这一点,看向何鹭晚的时候又多了点兴趣。 对上殷封阑冰冷的表情下那份玩味的眼神,何鹭晚的心漏跳了一拍,脸上突然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慌乱之下她赶紧别过头不看这扰人心神的脸,但余光又总是不受控制地瞥一下再瞥一下。 “你若说这一切都是栽赃陷害,你根本没想过偷取盘蛇玉镯,那这负责接应的采买丫头又怎么解释?”殷封阑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圈套,见何鹭晚能有如此本事让王妃的亲信招供,心中已经有了要保下她盘算。 何鹭晚转身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向左淑楠问道:“侧妃姐姐可有印象,这一周之内您的院中有无外人出入?” 左淑楠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坚定地摇了摇头。 何鹭晚转身看向阑王,压制着胸口澎湃的心跳,郑重地跪下一礼,说道:“妾身请求将靳楠阁上下传唤至此,待妾身一一问过之后,真相便可揭晓。” 第三章 有了阑王的授意,事情办得非常效率,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靳楠阁上下就被带到了瞻晴轩。 看着院子里一字排开的丫鬟们,何鹭晚眼睛使劲眨了几下,生怕她是看错了——外面站了二三十个等级不同的丫鬟,从贴身的一等丫鬟到三等的粗使,花花绿绿炫目迷人,这数量真是让何鹭晚头疼不已。 她刚刚穿越,灵魂还没有完全契合这具身体,加上窒息而亡的后遗症还有残留,何鹭晚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玩脱了。催眠暗示方面她确实是前世最强,但架不住现在身体虚弱而且对象众多,她只怕还没有问到最后自己就先力竭昏迷了。 “怎么,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有办法证明清白,现在就反悔了?”白倚涵很看不惯何鹭晚这幅清冷到有些孤高的样子,从她被“勒死”后再醒来开始,这丫头身上的气质就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竟比她这个正牌王妃还要高傲,言谈举止间的从容不迫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谁给她的资本让她有这等睥睨之势?! “不劳费心,我自有办法问出,是谁盗走了侧妃姐姐的簪子,栽赃嫁祸的。”何鹭晚并不是中了激将,而是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从穿越到现在,她的脑子里一直嗡鸣着凌乱的信息,天知道她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跟上现场的谈话节奏,并始终保持语言的逻辑性。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何鹭晚一摇三晃地走到了院子里。殷封阑好奇她会有怎样的表现,也起身跟了出去,自然,白倚涵和左淑楠也紧随着自己夫君的步子,带着一众侍女一起到院中围观。 何鹭晚寻思着,侧妃在这个国家也是身份贵重的人物,寻常伺候的人都不能近身,更不用提进入寝屋。 所以排查从最高等的丫鬟开始,说不定能少费一些力气,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你叫什么名字。”何鹭晚从最右侧的人开始问,她摒除了脑中一切的杂念,包括原主的记忆、感情,还有自己初来乍到所产生的“我是谁我在哪儿谁要害我我要怎么办”一类的哲学问题。 “奴婢堪折。” “告诉我,堪折,你可有偷偷将左侧妃的五宝雀尾簪偷走?”何鹭晚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眼睛,向她传递了绝对顺从的信号,迫使她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回姨娘的话,奴婢没有。” …… 问话在一个一个地进行,何鹭晚先问名字,然后直接问关键问题,没有多余的考察和试探,她有绝对的自信,被自己下过暗示的人,没有能够对她说谎的。 前两个何鹭晚问得还比较快,只谈了谈名字就直切主题,但第三个开始,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没办法完全集中,这种情况下,她暗示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所以何鹭晚只能先和她们闲聊几句,在她们的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候趁虚而入。 一来二去时间耗得有点久,骄矜的白倚涵渐感不耐,抱怨道:“王爷,审问哪有这样进行的?直来直去问出来的答案又有几分可信?” “本王信就足够了。”殷封阑淡淡的一句话就把王妃所有的意见都噎了回去,一旁的左淑楠听见,幸灾乐祸地微笑起来。 …… “你家乡是哪里的?”审问还在进行,何鹭晚已经把天南海北的问题扯了一个遍。 “奴婢是胡乡人。” “你是怎么来的王府?” “奴婢是去年大采买时,被管事买来的。” “哦,那你有偷左侧妃的簪子吗?” “回姨娘的话,笠简姑姑让奴婢将簪子偷偷拿出来,给负责采买的小玥,姑姑说,如果哪天王妃娘娘召侧妃娘娘一同礼佛,便是时机了。” 小小的丫鬟在随意的闲聊中,不知不觉被何鹭晚下了暗示,把骇人的真相当做“你叫什么”“早饭吃的什么”一样的问题,自然地回答出来。 笠简再次成为首当其冲的箭靶,因为她完全没有跟何鹭晚对话的记忆,所以此时看着那个名叫织屏的丫鬟把一切吐露出来,不禁脸色大变。而这心虚的表现刚好被阑王和左淑楠看在眼里,等她意识过来想要掩饰神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真相已经大白了。”殷封阑懒懒地下了定论,回身就往堂内走,看也不看身后一群女子各异的脸色。 何鹭晚下意识地抬脚就追了过去,走到门边了,她才好奇:自己追得这么急做什么? 可想到事情应该有始有终,审完最后的人证自然要重新理一遍经过,于是她又往里走了几步。 “王爷。”何鹭晚学着记忆里的礼节,福了福身:“所有的细节都已经明了,苏依和织屏都是被笠简姑姑收买,才制造出了这样的局面。镯子没有丢失,妾身也并非行窃之人,清白已证,望王爷守诺。”说着,她郑重地跪了下去。 何鹭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样子,和殷封阑的记忆迥然相悖,他突然想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于是勾了个坏笑,问道:“本王许什么诺了?” 何鹭晚诧异地一抬头,对上他玩味的眼神:“王爷不是说,妾身若能证明自己的无辜,就能免除一死吗?” “本王只说你若有罪则必死,几时诺过你若无罪便可免死了?”殷封阑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大小,嗓音有些喑哑。 这哑哑的声线撩得何鹭晚心里一阵痒痒,愣是呆了半晌才意识过来这是句玩笑话。 还没等她说什么,王妃就快步走了进来:“王爷,您不能如此草草定案!何氏的说辞里明明还有诸多疑点,书房外没有守卫的事要如何解释?她说银票的放置处是另一个婢女告诉她的,可事发之后她就被卖入青楼,今日才被赎回,她又是几时从侍女那里得知的?!如果是被抓之前就已经知道身边人被收买,那她为何还要跟着背叛她的丫头夜探书房?她……” “王府,不是大理寺。”殷封阑听得有些烦躁,抬头冷冷睨了白倚涵一眼:“本王认为证据确凿就好,难不成王妃还要将本王的家事闹到刑部去?” 当然不会,纵然白倚涵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大理寺也不可能为她破例审理这样的家事。就算要审,有阑王亲自盯着,就是尚书本人也不能让手下人徇私,查到最后还是要落在白倚涵的头上,到那时可就颜面尽失无法挽回了。 左淑楠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进来,听到这话后笑盈盈欠身:“王爷英明,断事必然没有偏颇,何况王府上下都是王爷的,自然以王爷为纲,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白倚涵被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但却不能发作。殷封阑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扶起地上跪着的何鹭晚。被他掺起的时候,何鹭晚差点忍不住伸手抱他,好在刚才的审问没有耗干她的精力,这才让她克制住了自己。 何鹭晚低头看着鞋尖,生怕自己火红一片的脸颊被旁人瞧去。她在心中暗骂原主痴情如斯竟然带给自己这么强烈的影响,却不知她红透的耳尖早已落入殷封阑的眼中。 殷封阑心情有些愉悦,面上却冷淡依旧,他瞥了一眼王妃身边尚且不明前因后果的笠简,对手下吩咐道:“把她带下去,杖毙后断手示众。” “是。” 一旁的侍卫二话不说就去拿人,笠简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向王妃求救:“娘娘!娘娘救我!救命啊王妃娘娘!” 白倚涵紧紧咬着嘴唇,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好在身后同为陪嫁来的笠川及时扶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帮她稳住了情绪。 “若没事今日便散了吧,被收买了的也统统杖毙。王妃……”殷封阑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好生休养着,本王过些日子会给你挑几对好镯子的。” 这话同等警告,白倚涵的目的败露,若想继续维持面上的体面,此时必须退让。 “……是……”她不甘地躬身。 “恭送殿下。” 殷封阑拉着何鹭晚就出了瞻晴轩,何鹭晚的脚步还有点虚浮,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殷封阑的大步走。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放松下来,却没想到自己的精神和体力早已突破了临界,这一放松直接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看着眼前的木床锦幔和右侧跳动的烛光,何鹭晚费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醒了?”殷封阑突然一开口,吓了何鹭晚一跳,她警觉地看着光源散发的方向,只见殷封阑安静地坐在软榻上看书,并没有在看她。 烛火映照下的侧颜,柔和得如同温润如玉的文人公子,哪有半分沙场沾染的煞气。 “阑王殿下。”何鹭晚垂眸不去看那张扰人心智的脸,低声唤了一句。 “今日你的表现很出乎本王的意料。”他放下书,朝床上那黑瀑披散的文弱少女看去:“本以为在王妃精心布置的局里,你会必死无疑。” 确实是死了,只是又活过来了而已。 这话当然只能想想,何鹭晚暧昧不明地答了句:“也算是死过一次了。” 在生死线上徘徊过一次的人都喜欢这么说,所以殷封阑没有多想。他发现面前这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脸上虽还有未脱的稚气,但无论是白日的沉稳应对,还是现在静如睡莲的清雅气质,都比他印象中的何家三小姐要成熟得多。只是这些违和的地方,都被他归结于此次打击太大,让她进行了一次完整的蜕变而已。 “你知道王妃为什么要杀你吗?”殷封阑突然问道。 “她想知道您查出的户部内奸的名单,好及时通报给逯家,让他们早做准备。”今日的无妄之灾都是因原主无意中得知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而起,逯家正在想办法对付户部,可安插内奸的事被阑王发现,他们自然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查到哪一步了。 “你说了吗?”若有若无的杀气弥漫开来,何鹭晚却叹了一口气。 可怜原主为了保守这份秘密,又是失身又是丢命,怎奈眼前的人还是不肯信她。何鹭晚抬眼和殷封阑对视,没再受到原主的感情影响,目光平静如止水:“没有,到死我都没说。” 殷封阑知道她都经受了些什么,一时间也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她眼中不时闪过的爱意,浓烈到几乎要溢出,但很快又会被克制的神情所替代。这样的表情被殷封阑理解为她被自己伤到了,遂也狠不下心为了一份名单杀她,只是可惜了这本该天真无忧的纯善女子。 殷封阑思索了一会儿便有了决定,何鹭晚可以不死,但必须成为对他死忠的下属。虽然她的情谊值得肯定,但世上有太多的因素会动摇人的信念,殷封阑要对她进行多方试炼,以甄别她是否为可用之人。 “何鹭晚。”殷封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唤来了一双闪着万丈光彩的瞳眸。他不自觉停顿了一下,才道:“若是为了本王,你能做到哪一步?” 这要看情况了。 何鹭晚是这么想的,可到嘴边却脱口而出成了另一句:“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第四章 殷封阑惊讶地扬眉。 何鹭晚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殷封阑投来的眼神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硬着头皮咳嗽两声,强行改口:“我是说……我会……尽力。”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殷封阑看向她的眼神升了几分温度。何鹭晚第一句脱口而出的话,确实让殷封阑感到意外,可等她改口之后,他又莫名地有些失落,这才明白原来何鹭晚的初次表态使他感到开心了。 不过现在她一脸纠结的反应才是正常的,殷封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允许自己破例地心软一回,说道:“无妨,本王也只是随口问问。此次你受了太多委屈,本王的放任占了很大一部分责任……你……若不介怀,本王可以给你一笔足够花一辈子的钱,放你自由。” 自由?! 何鹭晚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来了精神。这个世界的女子在成婚后毫无自由可言,贵族女子更是如此。而何鹭晚生来厌恶束缚,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笼子里生活一辈子的。现在殷封阑出于补偿的心理愿意放她离开,这真是再好不过! “若真能如此,小女子感激不尽!”何鹭晚的眼中是难以抑制的兴奋,追求自由的神采点亮了整间屋子,意外之喜的到来甚至让她忘记注意自称。 见她这么期待着离开,殷封阑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惋惜:虽然他不知道何鹭晚在白天的表现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在交谈中让人吐露真言的能力却对他有大用处。 片刻的时间,殷封阑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这表情被何鹭晚敏锐地捕捉到,然后她就不好了。 呼吸像被扼住一样,艰难而缓慢,伴随着胸腔的起伏,何鹭晚的心脏在一下下地刺痛。 一个执着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断回响,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不要离开他,留在他身边吧,就是陪陪他也好!求求你!求求你! 何鹭晚猛地摇起头来,想要把这个执念赶出大脑,可她的抗拒带来的只有尖锐的耳鸣,心脏更是如同被碾过一样阻塞到疼痛。 为什么?何苦呢?他害你如此,丝毫没有要护你的意图,为什么你还要继续一往情深? 何鹭晚自己对自己说着,可原主残留的只是一份炽烈的感情,并没有神智,所以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影响,没办法说服这份感情让它消失。 殷封阑见她突然就蜷缩起来,晃着头好像在痛苦挣扎着,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反应。从软塌上下来,殷封阑走到床边,半蹲下身子与何鹭晚齐平,皱眉问道:“怎么了?身体不适的话本王给你叫府医。” “不……”何鹭晚要拒绝请府医的提议,只是这话一开口就不受她控制,甚至手也下意识地伸出去拽住了殷封阑的衣角:“不要自由……让我留下……” 何鹭晚身体的抗拒反应刺激出了零星眼泪,在微红的眼眶中打着转。她看向殷封阑的一瞬间是纠结而复杂的,浓烈的爱意驱赶着对自由的渴望,终于在这场较量中取得了胜利。 何鹭晚妥协似的又呢喃了一遍,脱力得只剩下气声:“让我留下吧……” 殷封阑此刻的震惊难以言表,他无法理解女子的感情为什么可以丰富到这种程度。何鹭晚的纠结与挣扎震撼了他,他想象不出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克服了对自由的万般憧憬,决意留在自己身边。 她居然爱自己到如此地步吗?殷封阑没有概念,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谁,更别说深刻入骨。 “如果你想留下,就留下吧。”殷封阑难得耐下性子来,哄劝地与人说话:“先在王府适应一个月,一月之后本王会重新安排。” 何鹭晚在极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了心态,这让她捕捉到了殷封阑话里的一点计较,好在他并没有敌意或是恶意,所以何鹭晚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向本能妥协之后,何鹭晚觉得自己受到的影响没那么大了,至少她在这个距离直直观察着殷封阑,也没有要失控的预兆。 殷封阑留她下来,却还是没有信她。何鹭晚不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心思这么沉重,这样活着难道不累吗? 殷封阑见她眸中瞬息之间思绪千变,怜她几日之间经历了别人几年都遇不上的苦难,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离开了。 何鹭晚斜倒在枕头上,只觉得筋疲力尽、心情沉重,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何鹭晚见同为陪嫁丫鬟的苏朵在院中低声哭泣着,知道她是伤心苏依的死,只顺了顺她的背,并没有试图用语言安慰。在一些感情面前,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 还没等苏朵哭完,琳荷苑就来了一个面容姣好的英气女子,她的步伐沉稳矫健,一眼便能看出是个会武的。 “奴婢风谣,见过何姨娘。”她干脆利落地行礼,话更是掷地有声。 “你是哪家的?”何鹭晚见着风谣就很有好感,她擅长精神术,却对拳脚功夫一窍不通,前世也是被人近身偷袭而亡,所以见到练家子的格外有安全感。 当然,在风谣进来的时候,何鹭晚就已经感觉出她没有敌意了。 “奴婢是阑王殿下派来伺候保护姨娘的。” 只怕也是监视吧。 何鹭晚这般想着,却笑道:“那以后就辛苦你了,我这琳荷苑一点点大,也没什么人伺候,很多事怕要烦你亲力亲为。” “姨娘哪里的话,奴婢来便是要伺候姨娘的,怎会觉得辛苦。” 何鹭晚点点头,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毫不做作,不仅是个真性情的,而且性子也很好,她是不是该感叹一下不愧是阑王教出来的人? “苏朵,你今天若是伤心,就休息一天吧,我带风谣熟悉熟悉琳荷苑就好。”何鹭晚对还在抽泣的苏朵说道。 “小姐……对……对不起……奴婢……”她一抽一抽,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何鹭晚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劝慰:“我也不需要什么人照顾,你回屋休息着吧。” “那……奴婢告退。” 苏朵回了房间,何鹭晚看向站姿笔直的风谣,问道:“关于昨天的事,府里有什么传闻吗?” 风谣答:“只道是姨娘您与王妃娘娘身边的笠简有私仇,所以被陷害了卖入青楼报复,被接回来后澄清了误会,已经将您安抚下,并把笠简处死了。” 何鹭晚点点头,这样的说法也是合情合理,既给了白倚涵一个教训,又没有把她逼上绝路。 白倚涵是逯家的外孙女,母亲更是当今贵妃的亲妹妹。如今朝中逯家做大,仗着开国留下来的功勋祖业,把手伸向了满朝文武,六部中已经有五部归顺逯家的家主:当今右丞相、颜贵妃的父亲以及太子的外祖。户部是唯一一个还支持左丞相,也就是皇后一脉的。所以逯家对户部下手也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这次被阑王撞破,怕是要计划流产了。 “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让殷封阑太难做。”何鹭晚由衷道。 风谣还没见过有谁敢这样直呼王爷的名字,愣了一下点点头:“姨娘放心,逯家也顾忌着王爷的势力,只要正妃的位置还是他们逯家人的,就不会彻底撕破脸皮。” 阑王在朝中的势力并不算大,比起一手遮天的逯家更是沧海一粟。只是阑王在三年前十七岁的时候,率军灭掉了接壤的韶国,将其国土和百姓一齐纳入大玟的麾下,从此一战成名、成为了天下皆知的战神,更因此等功勋,手掌大玟四成的兵权,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若非如此,殷封阑也不可能成为登基有望的三位皇子之一,与左右丞相分别扶持的阙王和太子分权相抗。 “王爷让奴婢提醒姨娘,注意防范王妃娘娘的手脚,她一次害不成您,往后只会变本加厉。”风谣沉重地道:“王妃娘娘仗着逯家的背景在府中肆意横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要不触及王爷明面的利益,那么王爷也不好阻挠,毕竟教育妾室是主母的正当权力。” “我知道,她今后想害我怕是不会容易。”白倚涵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现在她有了防范,便不会再让她得逞了。 “风谣,你还有话说?”何鹭晚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 “恩……”风谣皱着眉,似是在斟酌用词:“等王爷处置了名单上的人,王妃对您的仇恨只会更深,就怕……” “就怕她连阴谋手段都不想用,直接派人刺杀我是吗?”何鹭晚笑着补充。 风谣点了点头,她跟随殷封阑在阑王府多年,白倚涵的手段如何,她比府里的女主子们都要清楚些。 “我不是还有你护着吗。”何鹭晚的杏眼明眸中充斥着笑意,精致的五官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已经初显了美人的雏形,尚未褪去的婴儿肥更给她添了几分可爱,她乌黑清澈的眼睛尤其突出,仿佛眸中蕴着影响人心的魔力。 风谣一怔,她们只是初次见面,何鹭晚为何会对她如此信任?难道是因为少女单纯,意识不到世事险恶、危机四伏吗?可她给人的感觉又是沉稳可靠的,不像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如果她是因为已经看透了自己,所以才觉得自己可信,那这份识人的眼光就真是准得可怕了…… 蛰伏于平静之下的阴谋,有时候就像海面下涌动的暗潮,每一波海浪打上岸后,都会有短暂的间隔,才有下一波接踵而至。 王府里安静了几天,让何鹭晚彻底休养精神,而且完全接受了这里的生存规则。 然而还没等她开始享受这短暂的和平,一个横空出世的消息就把阑王府上下炸开了花:侧妃薛从柔被诊出有孕,而且已有两个月了。 第五章 要说殷封阑作为天家人,二十岁的年纪还没有个孩子实在是罕见,归根结底这都是王妃的功劳。从阑王开府建牙起,有过身孕的侍妾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十分“巧合”地在五六月的时候意外小产,连自己的命也没能保下。 因为这背后有着不可明说的复杂牵扯,所以每次府里传出有孕的消息时,下人们都像大难临头了一样,每天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生怕自己会被卷进拿掉孩子的阴谋中。 “就是说,大家都知道这孩子是必然保不住的,而且以往每次惩罚的都是只有相关的下人,且连带牵扯极广,所以府里的人们才会惶惶不安。”何鹭晚捏了颗葡萄塞入红润的小嘴中,听风谣讲着以往的故事,总结道。 “是。姨娘您刚刚得罪了王妃娘娘,又连受了几日王爷的赏赐,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现在是非常时期,您还是少出琳荷苑为好。”风谣认真负责地向何鹭晚进言。 何鹭晚盘腿坐在软榻上无聊地前后晃着身体,寻思着这话是风谣第几遍原封不动地陈述给她了?自薛从柔那儿传出有孕已经过去了一周,何鹭晚最初以为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谁知这王府的气氛从消息传开的那一刻起,就越来越压抑沉重。 范围内的气氛感知原本是何鹭晚保命的能力之一,可如今因为她过于敏锐,在这种灰暗的氛围中竟然开始失眠。这让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出去散散心,不然她迟早会闷死在这琳荷苑。 “风谣,我只是出去走走,没关系的。你不也说了吗,以前的人都是到五六个月的时候才没的孩子,现在咱们这位侧妃娘娘的身孕连三个月都不到,不用这么谨慎!”何鹭晚从坐着的角度仰视着风谣,想扮个可爱混过去:“人家闷久了都快生锈了……就让我出去吧~” 风谣表情不变,根本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动之以情不行,那就只能晓之以理:“风谣你看,连你都说我现在的处境不好,那我们岂不是更需要收集情报、早做准备?一直在琳荷苑里待着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只能被动地被卷入阴谋,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风谣思考了一下,脸上有了明显的动摇。 何鹭晚继续煽风点火:“何况我不是还有你跟着吗?走到哪儿都不会吃亏的。” “如果您坚持要出去的话……”风谣还是妥协了。 “太好了!”何鹭晚雀跃地从软榻上蹦下来,小跑着进内间打理衣着。 在琳荷苑待了这么些天,何鹭晚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个遍,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她也接受了自己是个十六岁的青春少女这一事实。刚穿越过来的那天身陷危局,她下意识地沉着应对,肯定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不说这个,单是苏朵从悲伤中缓过来劲的这几天,何鹭晚就因为反差太大,险些没瞒住这个跟了她十余年的丫鬟。 智商的提升可以被何鹭晚解释为大磨大难之后开了窍,但老成得像个步入中年的贵妇就没法解释了,这两天她竭尽全力模仿记忆中原主的举止,终于让她看起来稍微有点青春的模样。 “苏朵,你好好看着家,我和风谣一会儿就回来。”何鹭晚交代了一声就领着风谣出门,她深呼吸一口气,可府中沉重的气氛压着她的胸口,让她像吸入了固体方块一样阻塞难受。 风谣见她状态不对,问道:“姨娘,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事……”何鹭晚叹气,比起收集情报,她是不是应该优先活跃一下府里的气氛? 初夏的太阳还没有那么蛮横,暖洋洋地烤着大地,在树荫下行走仍可感受到微风拂面的清凉惬意。何鹭晚在风谣的陪同下散步,从琳荷苑开始绕着王府的边缘走了一圈,然后向中心的庭院靠近,从巳时走到未时,终于踏完了阑王府的每一条路径。 “姨娘,我们还走吗?是不是该回去用些午膳了?”风谣看着何鹭晚热得通红的小脸,不禁有些心疼。 “不用!”何鹭晚双眸中闪着兴奋的精光,说道:“再走两步,我有事情要办。” 风谣带着不解选择听命。 何鹭晚绕着姹紫嫣红的庭院转悠起来,见到开得盛的花丛就拽下来两朵,这一路边走边拽,聚少成多地在她手中编织成五六个花环。风谣的脸色都青了,这庭院里的花儿可都是王爷不远千里,从各地移植来的名品!精心培养了数年才长成如今的欣欣向荣,如今被扯下来做花环,王爷指不定要如何大发雷霆!上次一位得宠的姨娘受气拽了几朵花儿下来,可是直接被处理掉了……这…… “姨娘……这花儿……采不得!”风谣欲哭无泪,心道这何三小姐的手怎么这样快,她只稍一不注意就编出花环来了! “迟早都是要落的,我没捡着开得最好的花儿摘,放心吧。”何鹭晚不以为意,哼着小曲儿继续她的花环工程。 “您不知道!这些花儿都是王爷极重视的!可是比人命都要金贵!”风谣急得拦到何鹭晚的面前,防着她再伸手折下几朵,赶忙道:“姨娘,趁着还没多少人看见,您快些埋了这花环,免得……” “周围都是人,早就被看走了。”何鹭晚似是神经大条地指了指路过的丫鬟们,吓得她们赶紧低头疾走过去。何鹭晚道:“比人命金贵的东西多了,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找死的白痴。”说完,她拍了拍风谣的肩,继续在庭院里逛着。 “可是……”风谣赶紧追过去,见何鹭晚没有继续采花儿的意思,略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路过的下人们早都看在眼里,又不禁心焦起来:“您为何要这么做呢?入府的时候教习姑姑也申述过规矩,您该知道这花儿不能碰!” “恩我知道。”何鹭晚答得有点漫不经心,在庭院里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这庭院是王府的中心,无论去哪儿都几乎是必经之路。 突然,她看到一个一等丫鬟打扮的婢女,领着一群人从旁道穿过,于是拉了拉风谣的衣服,指着问:“那是谁家的?” 风谣的注意力被引走,不自觉地平静了几分道:“是庄姨娘的贴身丫鬟,名叫秋穗。庄姨娘是王爷的养母:棉妃娘娘母家的庶小姐。” 在风谣说着的时候,何鹭晚已经大步走了过去,后面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她步伐轻快,开朗地叫道:“那边的大丫鬟,你过来!” 秋穗循声望来,见是最近风头仅次于薛侧妃的何姨娘,犹豫了一下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何姨娘。” “你叫秋穗是吧?”何鹭晚笑嘻嘻把人扶起来,亲切地拉到身边问道:“我见你行迹匆匆,精神也不大好,可是有烦心事?” 秋穗眼皮一跳,自从得知薛侧妃有孕,她家小姐连着闹了好几天,下人但凡有点不当就会被连打带骂地轰出去。她作为贴身侍女,自然不可能被轰出去,所以受了更多的打骂。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外人说,所以秋穗抿了个勉强的笑意,掩饰道:“何姨娘的关切,奴婢感激在心。奴婢被交代了事情,自然要快些办好,现在天气逐渐闷热,所以有些疲惫罢了。若姨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还要去府库办事,先告退了。” “慢着。”何鹭晚抓着秋穗的手臂没让她走,待她惊疑不定地看来时,何鹭晚满眼的笑意让她在不自觉中丧失了戒备心。何鹭晚把手编的花环给秋穗带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道:“不错不错,这样一来看着精神多了。天气炎热,大家难免会跟着烦躁,有着花环在身边,时时瞧着也赏心悦目,能让心情平静不少。” 何鹭晚沉声给着暗示,抵消掉了秋穗心中对于“庭院之花不可采摘”的危机意识。见她没有挣扎的意图,何鹭晚满意地点点头,拍了一下她的肩,把秋穗从放空的状态下叫醒。何鹭晚笑道:“秋穗姑娘快去忙吧,别耽误了庄姐姐的事,我们有机会见了再聊也不迟。” “是,奴婢告退。” 秋穗就这么带着花环,领着一众吓得腿软的丫鬟们往府库走。何鹭晚笑容渐敛,这番谈话已经把自己从秋穗需要提防的名单里划掉。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用这夺命的花环去套侍妾们身边的近侍。 一下午时间,何鹭晚都在庭院里闲逛,逮着一个便上去热情地闲谈。她本身气场便是让人觉着亲近,加上她的眼和话都能在无形间给人下暗示,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思考,这一下午的谈话可谓非常顺利,她手上编织的六个花环全都送了出去。 直到耀阳西斜,何鹭晚才回到琳荷苑,一进院里就嚷嚷着又渴又饿要吃饭。 看着何鹭晚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喝,显然是累坏了,风谣在一旁小心问道:“姨娘,您今天下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虽然一开始,风谣确实被何鹭晚这大胆的行为吓坏了,但见她后面的行动很有目的性,也就放下点心来。琳荷苑里清净无人,又位置偏僻,风谣还特意听了听院外有无人经过,这才敢问。 “这个嘛……”何鹭晚含糊地拖了一会儿,直到自己吃饱喝足才为风谣解惑:“你看,阑王府人人都知道这花儿不能碰,可那些个侍妾身边的大丫鬟们又带着那么显眼的花环跑了一个下午,再带回到自己主子身边,你说这王府上下会不会把这事儿当做大消息议论个几天?” “再者嘛……”何鹭晚见风谣脸上难得出现哭笑不得这样丰富的表情,愉悦地继续说道:“你们王爷打我死里逃生的那天起,小半个月都不见踪影,只知道每天送点东西过来,当做我没有失宠的凭证,以此来保障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刁难我。” “我如今想见他,就只能折腾点动静来引起他的注意不是吗?”何鹭晚笑眯眯地说着,风谣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胆大包天的少女了。 这边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声怒喝,震得琳荷苑里的草叶都瑟瑟发抖起来:“何鹭晚!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是吗?!” 第六章 这声怒喝吓得风谣浑身一颤,原地就跪下来:“参见王爷。” 就连里屋打扫的苏朵也被吓了一跳,赶忙出来恭迎。 只有何鹭晚的心跳加速了些许,强装镇定地转过身,面向怒意磅礴的殷封阑盈盈下拜:“妾身参见王爷。” “几日不见,你真是愈发长进了啊?”殷封阑怒极反笑,听起来似有雷霆万钧之怒。 何鹭晚低着头眨了眨眼,虽然殷封阑生气不假,不过她并没有从殷封阑的身上感受到实质的杀意, “王爷谬赞了,小半个月以来妾身深居王府、安分守己,能有什么长进。”何鹭晚抿着娇笑抬头,望向殷封阑的双眼,似要用满目的柔情去化开愠怒。 殷封阑危险地眯起眼来,刚才在何鹭晚看过来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若非他定力极佳,说不定就信了她“安分守己”的鬼话。 何鹭晚心中亦是一惊,还从来没有人能在她的暗示下保持神智,虽然穿越到一个深闺千金的身上,她曾被奉为“准神”的能力只保留了千分之一,但何鹭晚仍有自信能对这些普通人类发挥百分百的效果,只是不想今晚的殷封阑给了她一个偌大的“惊喜”。 这一走神,何鹭晚又压不住内心的悸动了,忐忑和爱慕掐成一团,在她的心中砰砰砰乱撞。她下意识地别开眼,却又不受控制地想再多看殷封阑一下,在对上他凌厉的审视时,何鹭晚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暂停了。 真是太不争气了! 殷封阑体察不到何鹭晚内心的复杂,见她忽而镇定从容,忽而惊慌娇羞,只觉得她不是演技拙劣就是另有盘算,干脆伸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拎着她细弱的手腕如同拎着一袋货物,二话不说就往屋中走。 “等等……阑王殿下……王爷!放开我!”何鹭晚惊慌地挣扎着,她光是见着被月光晕染得如玉如冰的殷封阑就已经心跳不已,陡然间有了肢体接触,她顿时方寸大乱。 极力的挣扎在殷封阑看来就像只胡乱扑腾的猫,不具丝毫威胁。 何鹭晚被扔到了软塌上,她闭眼凝神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作乱的心脏,再睁眼看向软椅上端坐的殷封阑,那人已然没有了在院中时凌厉的怒意,像是匹被剥去戾气的狼,只剩下幽深的眸子掩藏着他莫测的心。 “阑王殿下一直都这么口是心非的吗?”何鹭晚猜不透,所以干脆地问了出来。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见殷封阑,每一次他都展现着截然不同的一面。更别说今日,这几步路的功夫就好像换了个魂——除了面皮哪里都不一样。 “你在谁面前都是这么放肆大胆吗?”殷封阑反问,他对院中时被慑住心神的那一瞬间耿耿于怀着。 “是,也不是。”既然殷封阑避而不答,那何鹭晚也不想好好跟他对话:“在能放肆的人面前,妾身不会端着。” “莫不是你以为本王对你怀了一丝愧疚,就能纵你胡作非为?”殷封阑久不经人顶撞,越发觉得何鹭晚胆大包天,声音不禁冷了几分。 “怕是这微不足道的愧疚早就在您心里烟消云散了。”何鹭晚在这个时候异常冷静,也不知是不是殷封阑的态度把那丝感情给吓回去了:“妾身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本就应该被灭口。只是无辜被卷入了更令您生气的阴谋中,还因此多受了点苦头,这才搏到了些许同情。但事情过去这么久,妾身毕竟是个不洁之人,败坏了您的名声,还能留在王府中保全性命已经是蒙您大恩了。” “知道便好。”殷封阑冷哼一声,觉得这女人正经谈话时精明过头,全然不像初初及笄的少女。 “不过想来,您既然还留着妾身没赶走也没杀掉,就是还有别的用处……这让妾身不禁想到,被您救下的那晚您说过,一月之后自有安排。”何鹭晚眸盛辉月,声若清泉:“妾身斗胆请王爷告知,这安排究竟是什么。” 猝不及防之间,殷封阑笑了:“都说女人太聪明了不好,没人疼爱。” 何鹭晚不尴不尬地扯了个生硬的冷笑,真想乎他一脸心机:“现如今妾身保命都成问题,还奢求什么疼爱。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命重要,王爷您觉得呢?” “本王可觉得,你的命远没摘花重要。” 何鹭晚一时语塞,看着殷封阑似笑非笑又压了愠怒的复杂神情,她开始琢磨那些花儿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能让殷封阑如此重视。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应该隐瞒的时候,她耸了耸肩,全盘托出:“妾身也是不得已,好些天没见到王爷了,如果能引起您的注意,冒一次险也是值得的。” 这引他注意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殷封阑不动声色道:“你想见本王做什么?” “妾身想与王爷说说话。自从薛侧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整个王府上下人心惶惶。这弦若是绷得太久了就容易断,相信侧妃娘娘在这样的气氛下也不好养胎……”何鹭晚看着殷封阑波谷不惊的神情,她不信殷封阑什么都不知道,纵然是白倚涵容不下那些孩子,但谁知有没有殷封阑的默许呢?想着,她叹息道:“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可笑!你想说你把庭院的花儿摘了,是为了让薛从柔好好养胎?”殷封阑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当然不是,何鹭晚一不想让王府的气氛继续沉重下去打扰她睡眠,二是想引起王府上下的注意,这样才能更轻松地催眠下人们、化为己用。 她笑了笑:“事实证明,经妾身今日这么一闹,府中的气氛就没那么严肃了不是吗?” “在管闲事之前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殷封阑这句话说得含糊极了,何鹭晚不得不再做猜测。刚才在提到帮薛从柔保胎的时候,殷封阑明显有点不耐,他似乎不是很想要这个孩子?可这里的人不都是十分重视子嗣的吗? 何鹭晚小心地试探着:“王爷这段时间来可有去仪柔阁看过薛姐姐?” “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殷封阑突然站起来,走到了何鹭晚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倔强回望的女子,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颚:“听好,本王对薛氏如何不重要,但她腹中的毕竟是本王的骨肉,谁若敢伤孩子半分,就是王妃也难逃罪责。” 幽幽寒意从何鹭晚的四肢百骸灌入心脏,她甚至对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无从反应,就被殷封阑的气势震慑了心神。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藏住眼中的惧意。何鹭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恭顺道:“妾身明白了,今后一定安分守己、远离事端、不给王爷添麻烦。” “明白就好。”殷封阑松开手转身要走。 何鹭晚却像魔怔了一样从背后抱住了他。 屋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殷封阑立在原地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何鹭晚僵着身体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只知道殷封阑收敛气势、松手转身的那一刹那,她解脱地松了一口气,但只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就被脑中伺机而动的感情攻占了理智。或许是眷恋着殷封阑的触碰,身体下意识地就在他离开前伸手抱住了。 “咳……妾身……冒犯了……”何鹭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尴尬地正坐在软塌上。 “怎么?舍不得本王走?”殷封阑狭促地笑起来,可何鹭晚感觉到了他对这触碰的不喜。 “不是……”何鹭晚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殷封阑,别开头懊恼地说:“妾身只是……觉得日后会无聊,想向王爷讨几本书看看……” “什么书?” “史书游记都好。”这一点何鹭晚倒是没有说谎,她想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如今能当借口搪塞过去刚才的误会,还能拿到书的话,也算因祸得福了。 “明日本王会叫人给你送来的。”殷封阑的脚步声渐远,风谣和苏朵恭送之声在院中响起,何鹭晚这才放松下来,在软榻上蜷成一团。 “上神在上!就不能给我个更靠谱一点的身体了吗?!”何鹭晚把头埋到膝盖中,为自己的失控烧红了脸。 冷静下来之后,她细细想了一下今日的对话,才发现这殷封阑阴险老道,对她的问题一概没有正面回答过,还能借着他的情绪变化把话题一路带歪。 只怕这花儿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碰不得的东西,以她摘花触了他逆鳞为借口,向她传递应该知道的信息才是殷封阑的真正目的吧…… “姨娘,王爷可有罚您什么?”风谣赶到屋中,看着情绪低落的何鹭晚不禁担忧。 “没有,王爷明天要给我送书。” “啊?”风谣有点摸不着头脑。 何鹭晚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和殷封阑周旋许久,连她也不会好好说话了。 “不罚您自然是好,只是……”风谣微微皱眉,忧心不减:“王爷最近对您的赏赐接连不断,此次您触了府规本来必死,可王爷却连惩罚都没有。只怕那些姨娘们会妄加猜测、妒忌王爷对您的宠爱。” 风谣这么一说,何鹭晚突然明白了殷封阑的用意。 也许不管有没有今天摘花的这一出,殷封阑都有他的手段,让自己成为王府中的焦点,被人嫉恨。现在正值薛从柔有孕,只怕什么阴谋诡计都会带上她一份,这样既能打掉薛从柔的孩子、也能嫁祸栽赃给她,当真是一举两得。 不过殷封阑今日说到那孩子的时候,话也相当奇怪。从态度上来说,何鹭晚并没有感受到他对这孩子的重视,反倒更在意白倚涵是否会动手脚。 也是,有逯家的人在王府里作威作福,殷封阑自然如鲠在喉,想要尽快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给拔除掉。 他创造了自己招人嫉恨的条件、暗示了阴谋会再次把她卷进去,而且还极有可能是白倚涵主使的阴谋。他态度上像在说会利用这个孩子去打击白倚涵,也对自己强调了要活够一个月…… 是试炼吗?看看她是否真的有利用价值,再决定对她收服还是灭口。 何鹭晚深呼吸一口气,眼中满是坚定:她姑且先这么理解着殷封阑那遮遮掩掩的心思,无论对错,阴谋将至的事实不假,她在府中铺垫的准备还要继续。 “风谣,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还要随我出去转。”何鹭晚跳下软塌,三两下跑去清洗梳理,做睡前准备。 风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目光追随着何鹭晚的背影,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这何姨娘,是真觉得自己命长吗?! 第七章 和殷封阑聊天,不但要猜他藏到肚子里的话是什么,还要揣摩他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更重要的是何鹭晚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的潜藏感情出来作乱,所以昨晚的天可以说聊得心累脑也累。 一大早,何鹭晚便爬起来用了早膳,兴致勃勃地跟风谣边说边比划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好像昨天捅出个大篓子的人不是她一样。 风谣有心劝阻,只是看到何鹭晚这样兴高采烈的表情,也不忍心开口了。 “苏朵,你好好看家!有什么赏赐和拜访都先接下,等我回来再说。”出门前,何鹭晚照常交代着。 “小姐放心!” 苏朵不愧是她的陪嫁丫鬟,这些天打理收拾赏赐下来物件确实得心应手、有条不紊,给何鹭晚省了很多的麻烦。 刚出琳荷苑没几步,风谣便问:“姨娘,我们今日还要去庭院吗?” “不去了。”这答案让风谣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一个激灵:“我们今天去府库。” “这可使不得!”风谣焦急道:“府库是只有王爷王妃才有权利视察的,每月也只有主子们的贴身丫鬟才能去领月例。” “急什么?”何鹭晚眸含夏湖碧波,盛着盈盈笑意补充:“我们只是去边缘走走,不会进屋的。” 开始风谣还在担忧何鹭晚会不自觉越界,可她始终只在外围散步,偶尔找几个丫鬟小厮说说闲话,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啊、你们的活计好忙啊、养家糊口不容易啊、伺候主子要尽心啊、我家丫鬟以后承蒙关照了啊……凡是能想到的,几乎都被她说了个遍。 不仅是府库,就连采买仓的下人们也得到了相同的关怀,紧接着是负责膳食的大厨房。 这一跑就是一个上午,何鹭晚扯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都快黏在脸上了,变着话题跟人搭话也耗得她口干舌燥,最后声音都嘶哑起来,听得风谣一阵心疼。 在返回的路上,风谣趁四下无人低声问:“姨娘,您这跑了一上午,不是在找人聊天解闷吧?” “自然不是。”何鹭晚笑笑,嗓子一阵阵发疼发痒,却阻止不了她雀跃的心情:“我在府中根基薄弱,不想办法收点自己人是没办法生存的。别看他们做的都是见不着主子面的底层活计,但一举一动都和王府的安宁秩序息息相关。” 路过几个扫撒丫鬟向她们行礼时,何鹭晚抿着微笑示意她们免礼,错过去后继续道:“这些负责清洁的丫鬟们,更是遍布王府的眼睛,再精明算计的隐藏,也比不过她们的无处不在。” 风谣点头:“原来姨娘是在寻找可靠的眼线。” “差不多吧。”何鹭晚没有继续解释。 薛从柔的身孕有诸多方面的威胁,住行她管不了,但衣食方面想密切关注一下还是没问题的。以不变应万变是何鹭晚一贯的风格,当一个地区的情报网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出现什么变故都能应对自如。 正午将至,耀阳已经越上了头顶,就是走在树荫下面也难免会觉得热浪扑面,蒸的人浑身难受。 何鹭晚加快了脚步,没走一会儿闻见了一股清苦药香,不由得停下脚步循着气味看去。 “那是……?” “薛侧妃的贴身丫鬟,名为冰萝。”风谣低声介绍。 淡紫绸缎白丝百合绣纹的大丫鬟,行迹匆匆地领着一群小丫鬟从旁道走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无视何鹭晚。她们带着挥散不去的香气经过,让何鹭晚不由得好奇。 “这是什么味儿啊?” “是烧艾的味道。” “还挺好闻的。” 何鹭晚也没多在意就回了琳荷苑,前脚刚踏入,苏朵就迎了上来:“小姐,左侧妃娘娘送来了一身金绣新衣和一封信,您要不要看看?” “自然要看。”何鹭晚哑着声音,也顾不得喝水,就打开了信封阅览。 左淑楠娟秀方正的字展现在眼前,客套着传达了她笼统的祝贺还有虚伪的担忧。这衣服是恭喜何鹭晚没有死于擅自采花,然后公式化地结束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 “左侧妃娘娘心肠真好,不仅救了小姐,还在这时候送了衣服过来!”苏朵一如既往地天真无邪,和原主几乎是一个样的。 何鹭晚微微叹气,好在风谣不糊涂,微蹙着眉怕是在斟酌进言措辞。 当初她被卖青楼,是左淑楠赎她回来的不假,不过现在想想,怕是用她来对付王妃的目的性更大。事情过去这么久,一直没派人来问候一声,偏挑这时候送信过来,无非就是看她大难不死、另有用途,所以想继续维护表面关系罢了。 既然她想做面子功夫,那何鹭晚也不跟她客气。 “苏朵,拿纸笔。”何鹭晚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执笔推敲了一下,便写了封回信。 内容除了对左淑楠万分真诚的感激涕零之外,又表达了一下对新衣的喜爱。字里行间中向她透露了殷封阑对王妃的怀疑,拜托左淑楠盯着点,别让白倚涵有可乘之机,就算有也要留下足够的证据。 “苏朵,下午找时间亲自送去靳楠阁。” “是。” “用膳吧。”何鹭晚喝了口风谣递来的水润润嗓子。 “小姐……”苏朵去而复返,神情犹豫。 “怎么了?” “今日王爷的赏赐里,多了两样东西……”苏朵皱着小脸,好像十分纠结。 何鹭晚失笑道:“多就多了,你记下收好就行,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苏朵咬了咬唇,隧道:“这两样一个是‘珠合香’,一个是‘蜜阖香’,奴婢不知道怎么放置才好……” 何鹭晚迷茫地看着苏朵,她对这东西全然没有概念,反而是风谣听了大吃一惊:“王爷居然赏了这些吗?!” “是。”苏朵点点头:“昨日小姐不是说,常用的‘露脂香’用完了,叫府库再送些过来吗?我昨日去时他们说露脂香已经没有了,要多等些天。出来的时候我刚好碰上王爷身边的小厮,跟他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今日就送来了这些……”这话是对风谣说的。 说罢她征询地看向何鹭晚:“小姐,这么贵重的东西,您用是不用啊……” 何鹭晚扑闪着一双大眼去看风谣,似是等待她的解答。 风谣心领神会:“小姐,这珠合香是京中名品,巴掌大的盒子便值百银,是高门里的夫人小姐们最喜爱的香粉之一。咱们府中只有庄清珮庄姨娘受过赏赐,您是第二个。” “那这蜜阖香呢?”姨娘打头拥有的,自然不会是顶尖的,所以王妃用的什么她更加在意。 风谣道:“这蜜阖香还要稍贵一些,府上只有王妃娘娘和两位侧妃娘娘处有贡。只是这香含了微量的麝香成分,虽然被其他药效中和了,但好多女子都忌讳,孕中不喜用。所以自打薛侧妃娘娘有孕,府里贡着蜜阖香的地方统一换成了珠合香,因为两者味道也很相近,只有烛光下的颜色稍有不同。” 何鹭晚点点头,没太在意:“那这蜜阖香就收起来吧,殷封阑送这东西过来怕也是为了给我找麻烦,毕竟我摘了他那么多花,他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至于珠合香……苏朵你不用心疼,拿我房里用吧。” “啊?”苏朵怎么可能不心疼,她觉着这么珍贵的东西一辈子供起来也不夸张。 何鹭晚笑道:“再好的东西都是要用了才有价值,若不然才是真浪费。” 苏朵领命而去,风谣伺候何鹭晚用午膳。 下午又是忙碌的,何鹭晚在王府逛上了瘾,命风谣带个水囊在身边,逢人便要说上两三句,更夸张的是,她走到专门辟出来伺候薛从柔饮食的小厨房附近时,还“力所能及”地帮忙搬了一段路的粮,吓得一群炊事丫鬟跪在她身前阻拦才罢休。 这闹腾的一天自然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各院中,几乎所有人都持着差不多的态度:这何鹭晚太荒谬了!就算是不洁又低贱的庶女妾室,也是二品大员家里出来的,哪有和丫鬟们混在一起的啊? “娘娘,您看看这何氏是否要管教一番?这也太不知廉耻了。”接替笠简从何家来的笠晴帮白倚涵卸下头面,愤愤道。 “跳梁小丑就让她再得意几天吧,反正她也活不长了,现在给她立规矩反而会触了王爷的火。”白倚涵冷淡地看着铜镜中傲然端庄的女子,心中更多的是无奈。若非为了家族,她也想事事以她爱慕的夫君为先…… 笠晴没听懂:“可这事若是传出去,丢的是王府的脸,便也是您的脸啊。” 白倚涵没有解释,一旁端来铜盆的笠川适时插话道:“何氏的脸面早就没有了,京中也都知道她是那西靳来的侧妃救回来的,卖身契不在娘娘手上,自然归不得是娘娘的人和责任。” “不错。”白倚涵将一双素手伸入盆中的玫瑰水中浸泡,说道:“笠川跟在本妃身边久,看事更透彻一些,笠晴你先多跟着学学吧。” “是。” …… 琳荷苑中,何鹭晚正在无聊地练笔找着手感,如何写方块字的记忆她虽然有,可写起来始终不顺手。她正投入着,突然有个黑影蒙在了她的纸笔上。 何鹭晚没看太清就下意识说道:“风谣你往旁边站点,我要喝水会吩咐的你。” “这么难看的字,也亏你写得出手。”殷封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吓得何鹭晚丢下笔起身后撤了三四步,见鬼似的看向他。 只见殷封阑放下右手托着的一大摞书本,捡起桌上一竖三抖的稚童字体,张口便是嘲讽:“本王就说怎会有大家闺秀喜欢和下人们混在一起,现在看来,倒像是你从未接受过大家教育一般……”他抬眼看向浑身绷紧的何鹭晚,薄唇在烛火下透着诱人的桃色:“莫不是何小姐下午搬粮袋搬得脱力了,才手抖得这样厉害?” 第八章 何鹭晚紧贴着床柱,被吓得心脏一阵狂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声音居然有些发抖:“妾身……见过王爷……不知您大驾到此,有失远迎。” 话虽这么说,但何鹭晚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床柱。 殷封阑在桌边坐下,似笑非笑道:“原本还想着,你见到本王亲来会是怎样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现在看来,你对本王的爱慕似乎也没那么强烈。” 什么样的人才会把这种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啊? 何鹭晚扶着床柱在床边坐下,扯了个僵硬的笑:“看来今日王爷的心情不错。” “何以见得?” “您亲自把书拿来,是妾身万万没有想到的。”何鹭晚低下头,不敢去看殷封阑的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补了一句:“多谢王爷。” 这软软糯糯的一声,让殷封阑的心情好了不少。上次走后,他总觉得何鹭晚对他的感情没有那么强烈了,他本以为他会为此感到轻松,可刚好相反,他越想越觉得心里别扭。 所以他今天亲自把书拿来了。理由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竟然只是为了确认何鹭晚的心思有没有改变。 王府里没有一个女子怀着单纯的爱慕,所以他向来只是逢场作戏,当成枷锁一般视而不见。也正因如此,何鹭晚的感情才显得特殊吧。 只可惜了她不是清白身。 殷封阑的瞬息万念何鹭晚并不知道,但她在沉默中察觉到了殷封阑复杂的心绪,不由得问道:“王爷今日可只是为了送书而来?” 殷封阑抬眸看向她:“你就这么喜欢揣摩他人心思不成?” 何鹭晚一时语塞,她倒也不想揣摩,但感觉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见何鹭晚不说话了,殷封阑悠悠道:“是不是昨日你摘了花,本王没有罚你,你就不知轻重好歹了?今日居然还敢在府里乱转,难道这也是为了保薛从柔的胎吗?” 何鹭晚点了点头,表情太过庄重让殷封阑下意识地信了。 何鹭晚道:“妾身虽然来王府已有数月,但从来没有机会好好了解一下王府的事,所以今天趁着天好就多走了两步。” 殷封阑的眸中划过一丝危险,他听人上报说何鹭晚转遍了府库、采买仓和厨房,本能地就在想她是收买了下人当她的眼线。可还没深思就自我打消了这可笑的想法:何鹭晚的母家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哪里有财力去收买人心。 “你当真只是转转?”殷封阑笑藏锋芒地问。 “当真。”当真不仅是转转。何鹭晚平静地对上殷封阑的眼神,利落地给了半截答案。 “王爷,外面来了新的消息。”两人还没进一步激化对峙,殷封阑的下属就在门口恭声请示。 殷封阑深深看了何鹭晚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倒是何鹭晚从他眼中看出了点话,像是在说:本王还会再来的。 心口猛地一跳,何鹭晚也不知自己是心虚还是心动,但总归今日的见面她没有让感情影响到失态,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 往后几天,何鹭晚日日都带着风谣在王府里转悠,逢人便要说上几句话。起初,下人们都当她是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可何鹭晚的观察细致入微,往往能捕捉到每个人的心理活动和变化。再加上她不同于别的主子那高高在上的气势,看着就和善可亲的何鹭晚,慢慢赢得了府中下人们的认可。就像万物驱光那样,凡是见过她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想接近她。 风谣将这几天的情况看在眼里,她惊讶于人们的态度转变,更不可思议于何鹭晚只说说话就能得到人心的能力。但她没有多问,恪守本分向来是风谣的优点。 这天中午,何鹭晚用完午膳想回屋休息,风谣请示道:“姨娘,下午还出去吗?” “不用了。”何鹭晚伸了个懒腰,她这些天成果丰硕,虽然心情很好但也累坏了:“以后都不用这么频繁地外出了,我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见何鹭晚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风谣和苏朵相视而笑,这些天王爷一改常态,几乎每日都会来琳荷苑小坐一会儿。虽然主子之间的对话她们无权过问,但她们瞧着两人投在窗纸上的剪影真是十分般配。 风谣觉得,整个王府里,也就何姨娘的神情与王爷相似,那抹洞察人心的睿智是仿不来的。 苏朵欣喜之余却一直在担忧,她祈祷着王爷能不嫌弃自家小姐的身子,但又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笑着笑着就皱起了眉。 何鹭晚全然不知道两个丫鬟有这么多的心思,她心情好不仅因为这两天在府中“散心”的收获颇丰,更因为她见殷封阑的时候已经可以完美控制自己。原主的感情对她的影响渐渐消失,这两天更是半分悸动都没有了。 可能是因为原主生前几乎没有和殷封阑独处的机会,这几天满足了她残留的执念,所以她的感情也不再出来兴风作浪了。 只是,为什么殷封阑最近几天来的时候,心情一日不如一日? 应该是外面的事情不太顺利吧,毕竟自己不可能重要到能让他生气的地步。何鹭晚这么想着,从手边拿了一本游记静静看起书来。 琳荷苑维持着一个月以来最规律的日子,和平稳定,好像成了一片独立于世的小桃园。 只是其他院中的女子们就没有那么平静了,殷封阑日日都要抽出时间到琳荷苑小坐,就算不留宿也是几年来的头一遭! 这破鞋到底哪里好了?!居然这么得王爷的眼! “贱人!她定是在青楼学了些肮脏下流的手段,才迷住了王爷!真是不要脸!”薛从柔将手边的瓷器砸了个粉碎,周围跪了一地泫然欲泣的丫鬟们。 她越想越气,从她有孕到现在,王爷可是一步都没有踏足过仪柔阁!那贱人凭什么?! “侧妃娘娘息怒啊!小心动了胎气!您自己的身子要紧!”大丫鬟玲萝赶紧端了杯茶给薛从柔顺气,生怕她气坏了自己。 “滚开!不用你来教训我!”薛从柔暴躁地掀翻茶盏,茶水泼了玲萝一身,她赶紧跪下来请罪。 “侧妃娘娘,王爷只是小坐,也未曾留宿,定然是嫌弃那何氏不干净。一个被玷污了的庶女,怎能和有了身子的您相比啊。”冰萝膝行两步上前,小心地劝导着,她瞧见薛从柔的脸色苍白,头上冒了虚汗,赶紧给一旁的玲萝使眼色。 玲萝赶紧退出去请府医,听着身后仪柔阁内打骂的声音,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瞻晴轩内,不同于仪柔阁的凌乱不堪,白倚涵身边的下人们永远是恭谨小心、井然有序的。 白倚涵正在偏房习字,听见脚步声接近便问道:“那位身子如何了?” 笠川欠身禀报:“刚请了府医问诊,说是又动了胎气,需要静养再喝些保胎的药。” 白倚涵手下的笔锋平稳有力,冷笑一声:“自己的身子不知道好好养着,怕是要等孩子没了才知道哭天喊地去后悔,真是愚蠢。” 笠川低头不语,她向来对这个服侍了十多年的主子十分敬畏。 “角儿里的那个呢?”白倚涵放下笔,慢慢往主屋走。 笠川赶紧跟上,说道:“这几日倒是消停下来了,她似乎是转遍了王府,但没有和任何一位姨娘打过照面。还有,王爷每天也都……” “会去那儿小坐一会儿是吗?”白倚涵坐在美人榻上,优雅地取了身边的茶盏到面前,倒映在茶面的双眸中满是怨毒:“他倒是护得紧,生怕本妃找到下手的机会。” 笠川不敢说话,户部那边的安排全部毁于一旦,前天晚上小姐收到外祖的来信后,就一直阴郁着脸,昨日更是下令杖毙了一个浇花时洒了点水在石子路上的丫鬟…… “府里都怎么说的?” “已经没有了说法,奴婢去打听都探不出关于何氏的闲话来。” “这么说来,她倒是有本事把下面人的嘴都给管好了?”白倚涵抿了丝不屑的笑:“本妃倒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让上面的人也都闭上嘴。” 三天后,说是殷封阑官场顺遂,加上薛从柔身孕已满三月,王妃提议,晚上在仪柔阁办一次晚宴,一来庆祝殷封阑事事顺利,二来也祝愿薛从柔能顺利诞下小皇孙。 “小姐,您今晚要怎么打扮啊?”苏朵把小仓库的清单列了又列,好东西实在太多了,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好! “裙子穿之前左侧妃送来的那条吧……对,就是那个浅蓝纬锦的百褶裙,上次我让你拆掉了金线的那条。”何鹭晚在铜镜前自己梳妆着,一旁准备侍候的风谣略显尴尬地站着,颇有些手足无措。 苏朵嘟囔着“那么漂亮的金线干嘛拆下来”,但还是听话地去取衣服。 何鹭晚只用了四支素银簪子定好发髻,然后插了一只带有流苏的白玉长簪当做装饰,就完成了头上的打扮。 “姨娘……您会不会打扮得太素净了?”风谣觉得不好,好歹是备受王爷重视的人,就是侍妾也可以稍微好看一点。 “我打扮那么好干嘛?”何鹭晚问得理所应当,风谣张张口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打扮好看点当然是给王爷看了! 像是看出了风谣的想法,何鹭晚笑着摇摇头:“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再招眼一点你就可以提前帮我置块儿坟了。” 苏朵抱着衣裙小跑进来,手上还有装着“珠合香”的盒子。她冲何鹭晚调皮一笑道:“今晚怎么说也是个宴会,小姐还是擦点香粉再去吧。” “你呀。”何鹭晚失笑着点点头,这两个丫鬟真是以打扮她为乐。 三人很快收拾好往仪柔阁去,大老远就见着仪柔阁内灯火辉煌,侧门边的下人们来往如潮。 其中的装点更是华丽精美,让人看着就不自觉地被气氛感染。 何鹭晚尤其容易受到气氛的影响,此时她不自觉地面露微笑,皓齿明眸荡着人心,只一眼就再难挪开目光。 院中已有几位侍妾在等候,她们见了何鹭晚各有不同的表情。这非同寻常的敌意让何鹭晚略微收敛了笑容,抿了丝得体的微笑,朝对她没有敌意的那位女子行了个平礼。 落座后不久,侍妾们就全部到齐,左淑楠也随后而至,白倚涵更是姗姗来迟。她面上隐有怒容,左淑楠见了立刻轻笑一声,同旁边的人打趣她又没能请到王爷与她同来。 薛从柔在婢女们的搀扶下缓缓而至,见了白倚涵只懒懒行了个随意的礼节,在雪上又加了把霜。 终于,在众女的期盼下,院外的通报响彻每一个角落:“阑王殿下到——” 第九章 “妾身参见殿下。”听阑王到,众女纷纷起身行礼,就连薛从柔都护着腰深蹲下去。 “免礼,今日是家宴,不用那么拘束。”殷封阑语气淡淡,听上去根本不像是在和自己的妻妾们说话。 何鹭晚垂首随着众女站了起来,却突然感到气氛有些微妙。 她一抬头,被吓了一跳,殷封阑居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何鹭晚维持面上的镇定,微微笑道:“殿下快些入座吧,姐姐们可都等着您呢。”言下之意是你赶紧离开,别在这儿给我拉仇恨。 殷封阑假意听不懂话中含义,勾了勾嘴角,上下打量了一番何鹭晚,嘴唇无声动了动,这才转身朝首座走去。 何鹭晚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因为殷封阑的唇语是:穿得很美。 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了在场所有女子的妒火,齐齐烧在了她的身上。如果眼中能刺出利刃,那她现在怕是要被千刀万剐了。 “都坐吧。”殷封阑一句话就转移了众女的注意,她们变脸似的挂上了最娇媚的笑,盈盈望着殷封阑,希望能够把眼底的秋波送达。 殷封阑兴致缺缺地把宴席的事情交给了白倚涵,自己坐在首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偶尔应付一下卖乖的薛从柔,完全不把王妃和左淑楠的暗斗当回事儿。 何鹭晚看着席上针锋相对的二人,默默叹了口气,她现在只想赶快吃完回琳荷苑歇着。 邻座上的女子是少有对何鹭晚不抱敌意的,她悄悄举了茶杯,朝何鹭晚道:“何妹妹的大名我早有所耳闻,今日一见,真是位人比花娇的美人胚子。”见何鹭晚神色不解,她又轻声说道:“我叫卓虞梵秋。” “卓虞姐姐过奖了。”何鹭晚赶忙举起茶盏,向卓虞梵秋问好。 卓虞梵秋长得极具异族风情,浓眉大眼、丰唇挺鼻,是个妥妥的敖黎美人。只是这本该妖艳的面容,放在她身上倒显出了清冷孤傲的疏离感,就是她主动打招呼的时候都没有笑一下,持着冷冷的声音,只有态度上让何鹭晚感觉到了切实的友好。 前些天里,何鹭晚读了不少史书游记,知道卓虞一族是敖黎的世家大族,其代代传承的独门巫蛊毒术不可小觑。 何鹭晚眼神微动,寻思着卓虞梵秋似乎有意交好,那自己顺势而为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卓虞梵秋道:“妹妹这些天的举动惊动王府上下,真是令人钦佩。” 她眸中不起波澜,何鹭晚发现她的话里没有别的意思,一时间笑容也真诚了不少。 何鹭晚道:“姐姐过奖了,妹妹只是为了自保,很多事也是迫不得已。” 卓虞梵秋很能理解地点了点头:“人人都道后宫凶险,可我觉得这王府也差不到哪儿去。不过妹妹先得罪了王妃,又犯了王爷的忌讳,如此还能安然活到现在,必然有寻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方。” 何鹭晚抿嘴一笑:“这话真是太抬举妹妹了,若论起自保能力,卓虞姐姐才是府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位,不是吗?” 两人的目光恰好触上,涌动着说不清的暗潮,何鹭晚维持着不变的微笑,向卓虞梵秋传达着友好的信息。像是终于被触动了一般,卓虞梵秋也牵动着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们同住在一个府中,今后可要常来往。”卓虞梵秋清冽的嗓音驱走了夏夜的闷热。 “这是自然,到时还望姐姐不嫌我叨扰。”何鹭晚展颜一笑,令身后的花丛黯然失色。 “两位妹妹在聊什么这么愉快,不如说出来让我们都开心开心。”左淑楠突然出声,搅了这彼此认同、眉目结盟的大好气氛。 卓虞梵秋眼神暗了暗,但只坐正了吃着桌上的小菜,并不欲搭这个腔。 何鹭晚心想这会儿还不该和左淑楠撕破脸皮,便笑盈盈接了话茬:“还能有什么趣事?无非就是寻常的问候罢了,这还是我与卓虞姐姐第一次见面呢。” 突然,何鹭晚的心猛地一跳,立刻看向殷封阑。 可殷封阑的目光懒懒地吊在不远处的枝丫上,并没有看向这边。 何鹭晚皱了皱眉,难道是错觉吗?方才她分明从殷封阑的方向感觉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打量。 想着想着她自己就暗自笑了起来,这满院的美人儿都在花枝招展地努力吸引殷封阑的注意,他怎么可能有空往自己这边看。 左淑楠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却被薛从柔急吼吼地打断了:“可笑,与一个外族的蛮人有什么好聊的,也不怕跌了身份。”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嫌弃地掩住口鼻:“我倒是忘了,何姨娘也没有什么身份可言。” 薛从柔这话几乎是犯了众怒的,在场有四位女子都不同程度上变了脸色。 殷封阑作为大玟最骄傲战神,府中除了朝里塞进来的女人,更不会缺少他国供奉进来的。 被他灭了国的韶国四公主、从瑸国进贡的一名舞姬、敖黎来的世族女卓虞梵秋和西靳的侧妃左淑楠都是薛从柔口中的“外族蛮人”。 殷封阑听闻也是脸色一黑,厌弃着薛从柔的口无遮拦。 “放肆。”白倚涵在这时拿出了王妃的威严,厉声斥责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的说话还这般没有顾忌!自己没有大家修养就休要出来卖弄,平得丢了王爷的人!” 薛从柔面上一红,意识到自己的话连带了多人,顿时盛了满眼的泪,娇声冲殷封阑道了句:“王爷……妾身知错了……” 何鹭晚只镇定地旁观着好戏,顺便给卓虞梵秋递上个询问的眼神。见她并没有被薛从柔的话激到,何鹭晚对她的心性也更认可了几分。 她听着薛从柔这娇滴滴的哀戚调子便软了半边的心,殷封阑应该更不会无动于衷了。 何鹭晚这么想着,看了眼殷封阑的表情。 他居然真的无动于衷! 殷封阑神情淡漠,似乎浑不在意府中是否安稳和谐,他品了口酒,看也没看薛从柔:“既知错,便不要再犯。给左侧妃她们道个歉吧。” 薛从柔面上一白,她自然拉不下这个脸去道什么歉,向来自恃身份的她,仗着母家是朝中三品大员,又是嫡出的身份,对府中的妾室们哪个都看不起。 可殷封阑不但提了与她身份相当的左淑楠,还在之后又补了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这吓得薛从柔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不情愿地低头应了声“是”。 薛从柔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端着茶杯举向左淑楠等四位他国美人,勉强地笑道:“方才是我言语有失,并非刻意针对各位姐妹,还请诸位谅解。我今怀有身孕,不宜饮茶喝酒,在此便以清水替代,敬诸位姐妹了。”说着,她带着屈辱咽下了杯中的清水,竟从中品出了淡淡的苦涩。 “薛侧妃客气了。”左淑楠傲气地举杯一饮而尽,没给一点好脸色。 “薛姐姐客气。” “侧妃姐姐客气了。” 瑸国的舞姬熙竹和韶国公主和安也举杯回应,各怀心思地喝下了这杯茶。 只有卓虞梵秋一言不发,举杯意思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白倚涵将场上的气氛看在眼里,微笑着向殷封阑建议:“王爷您看,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误会一说就开了。薛妹妹今日毕竟也是主角,她肚中还有小皇孙,您也别太苛责了。” 殷封阑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态度。 但白倚涵就全当他原谅了,和善笑着冲薛从柔道:“薛妹妹快些坐下吧,你身子重,不能累着,王爷已经原谅你了,你也不要再耍小性子,切莫影响了孩子。” “是。”薛从柔再怎么心有不甘,殷封阑的面前也不敢明显表现出来,她慢慢坐下,低头夹着菜吃,再没什么动静。 庭院中一时安静得可怕,除了碗筷轻碰的声音外,就只有夏蝉连绵不绝的鸣叫,在本就闷热的环境里,愈发吵得人烦躁起来。 白倚涵突然放下了筷子,朗声建议道:“今日的宴会本就是为王爷和薛侧妃办的,不如妹妹们轮流敬酒,来表达自己的祝福可好?” 殷封阑懒懒插话:“本王这里就不必了,去向薛侧妃敬酒就好。” 这等于当众下了白倚涵的面子,自然,她脸色一僵,略显尴尬地附和:“那你们就准备准备祝词,挨个向薛妹妹敬茶吧。” 众女虽不知道王妃唱的是哪一出,但这终归是命令,她们面面相觑了一番,就依着座位的次序起身,端着杯子到薛从柔面前敬茶。 何鹭晚的座位在最末,她听着前面一连串违心虚假的祝福,觉得实在好笑。明明一个个羡慕嫉恨得要死,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真心恭喜的模样,说着让自己恶心的话,来做足表面功夫。 这个世界的人活着还真累。 终于轮到她来敬茶,何鹭晚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对这孩子完全没有恶意的人了,所以她举杯祝福的时候也格外轻松自然。 “薛姐姐乃是有福之人,能得子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妹妹在此先恭喜姐姐有孕,二来祝福小皇孙能顺利降生,三来祈盼生产之时能够母子平安。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说着,何鹭晚饮尽了杯中的茶,亮出杯底示意没有剩余。 可她看到的却是满脸妒火的薛从柔,面对她刚才真诚的祝词,这位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薛从柔端着茶杯冷笑道:“不用你来假好心,你若真盼着我好,就该让王爷多来看看他的孩子,而不是你这个青楼来的破烂货!” 长了刚才的教训,薛从柔这次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身边的婢女和何鹭晚两人能听见。 何鹭晚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人怕也是没救了,对她用暗示都是浪费精力。但何鹭晚的面上依旧微笑着,轻声道:“王爷的喜好也非我所能左右的,薛姐姐太高看我了。” 薛从柔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你也配让我高看?要我说,你还是趁早滚出王府的好,否则哪天王爷想起来你的不洁,迟早是要处置了的!” “那便等到那时再说吧。”何鹭晚不予与她纠缠,淡淡应了一句就要回去。 “你!”薛从柔孕中情绪一直不稳,经此一刺激,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可她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就感觉到腹中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躬起身子,痛苦地呻吟出来。 这一叫,把院中的人都吓住了。 她身边冰萝更是惊慌起来:“小姐!小姐!您怎么样?快点坐下歇着!府医!府医人呢?快点找过来啊!” 薛从柔被搀扶着坐下,苍白的脸上直冒虚汗,疼得她不断呻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院中已经乱成一团,请府医的,端安胎药来的,冰萝也急得围着薛从柔直转,但却手足无措。 突然,一旁同样焦急的玲萝看到薛从柔的下摆晕开了一片,忍不住惊叫起来:“府医快来啊!我们娘娘见红了!” 第十章 何鹭晚震惊地呆立在原地,整个院子里的声音都随着玲萝的惊叫骤然消失。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府医!”白倚涵最先回过神来,喊醒了手足无措的下人们。 “来人!给本妃把何氏押下!”随后,她突然发难。在她身后的丫鬟们听令,齐齐上前围住了何鹭晚。 “王妃娘娘这是何意?”何鹭晚平静地看向围过来的丫头婆子们,丝毫没有惊慌。 风谣赶忙走到何鹭晚的身边,将她拦在身后。 何鹭晚感觉到风谣浑身紧绷,好像围住她们的人敢有异动,风谣就会将她们接连放倒。 白倚涵微微仰头,摆出高傲威严的姿态道:“薛侧妃的身体一直好好的,便是在你敬了茶之后才出现的问题,你可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何鹭晚嗤笑一声。这分明是在将引起薛从柔腹痛的罪责往自己头上扣,她何德何能,竟让王妃如此急切地想除掉自己。 还没等她为自己说话,左淑楠就忍不住和王妃抬杠了:“王妃娘娘,您不觉得您有些着急了吗?王爷还什么都没说呢。” 白倚涵脸色一僵,慢慢转身向殷封阑深深一礼,诚恳道:“王爷恕罪,妾身也是忧心孩子和薛侧妃的身体,不想让歹人再有可乘之机,所以一时心急逾矩了……” 白倚涵眸光闪烁地看着殷封阑,似有诉不尽的委屈在其中。 殷封阑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王妃是王府的主母,自然有权对府中大小事务进行处置,本王不怪你。今晚事发突然,还有劳王妃主持审理了。” 这句肯定像是给了白倚涵一颗隆冬的太阳,瞬间点亮了她的世界。 “谢王爷。”白倚涵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转过身去面向一众妾室,庄严华贵、尽显主母风范。 “你们也都听到了,王爷已将审理的权力交与本妃,若有不服者,压下去府规处置!” 左淑楠的脸色难看下来,几度张嘴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白倚涵敛眸看向何鹭晚,沉声道:“现在,把何氏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动!”何鹭晚聚神凝思,双眼扫过一众逼近的丫鬟婆子,气势之强,愣是震得她们没敢上前。 “王妃娘娘!”何鹭晚毫不避讳地对上白倚涵的目光,朗声道:“妾婢认为,当务之急是先保证薛侧妃娘娘的母子平安,而不是在这里乱扣帽子,不是吗?” 何鹭晚的双眸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人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放空大脑,加上她凝神沉声地对白倚涵动用了暗示。只这一句,白倚涵那盛气凌人的气势就消散不见,下意识地认同了何鹭晚的想法。 见白倚涵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何鹭晚转身看向院中各怀心思、静看好戏的姨娘们,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殷封阑的身上。 何鹭晚说:“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妾身有关,那我绝不推脱,任由处置。只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妾身不会趁乱离开,不过还请王爷和王妃娘娘能够以薛侧妃的身体为重。” 殷封阑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下,白倚涵也从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恶狠狠地看向何鹭晚,心中却对她的“妖术”有所忌惮。 在白倚涵向何鹭晚发难的时候,薛从柔就已经被下人们抬着回了主屋,匆匆赶来的府医也只遥遥地向殷封阑行了个礼,就赶紧去诊治。 现在院中一片安静,不远处的屋中也一片死寂,薛从柔似乎是疼昏了过去,已经有一会儿没听见她的痛呼了。 终于,冰萝领着府医快步从屋中走出。冰萝的双目通红,神色哀伤,不等府医通报诊断,大家就都猜到了结果。 府医跪在院中向殷封阑请罪:“请殿下恕老夫无能,赶来的时候侧妃娘娘的身子已经十分危险,经过紧急处理后,娘娘的性命虽然无忧,但是……孩子……” 没能保住。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补上了府医的话。 明明是个小生命夭折的悲伤时刻,何鹭晚却清楚地感觉到,这庭院中的气氛是雀跃的。 何其可悲。 白倚涵将一闪而逝的兴奋压得很好,故作沉痛地问道:“李大夫,你可确诊了薛妹妹小产的原因?” 院中的主子奴婢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绕了半天的重头戏终于上演了。 何鹭晚异常镇定,她从被白倚涵针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今天的事绝对会和她有牵扯。 府医沉吟了片刻,拱手禀报:“回王妃娘娘的话,老夫细细把脉,发现侧妃娘娘的小产是因为吸入麝香导致的。” “这不可能!”白倚涵第一个驳斥:“自从确认了薛妹妹的身孕,王爷就已经下令处理了府中所有的麝香,怎么可能还有这种东西出现。” 侍妾笠莹在这时接腔道:“是呀,而且麝香的味道极重,如果被人带入了仪柔阁,我们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何鹭晚转头淡淡扫了一眼笠莹,或许是她没有收敛方才的气势,这平淡的目光愣是吓得笠莹一个哆嗦。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位姨娘也曾是白倚涵母家带来的大丫鬟,只是后来被送到了殷封阑的榻上,所以才被封了个侍妾。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大家都互相打量着,似乎想要从对方身上找到携带麝香的痕迹,好将自己从中撇清。 突然,庄清珮指着何鹭晚道:“王妃娘娘,妾婢闻着何氏身上的味道似乎是蜜阖香。” 此话一出,惊起了轩然大波,院中的窃窃私语突然就炸开来,吵得殷封阑都忍不住皱眉,表现出一脸厌烦。 “肃静!”白倚涵一声便镇住了满院的人,她严肃地看着何鹭晚,问道:“何氏,你身上抹的是什么香粉?” 何鹭晚感受到了卓虞梵秋的目光,勾了勾嘴角表示她不会有事。 接着,何鹭晚朗声道:“回娘娘的话,妾婢身上的是珠合香。” 说着,她又看向庄清珮,微笑道:“珠合香和蜜阖香的味道相近,是大家都知道的,只是庄姐姐隔了这么远,是如何分辨出其中不同的呢?” 庄清珮哼了一声,不屑道:“我用的向来都是珠合香,对它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你身上的是不是珠合香,我自然一闻便知。” 何鹭晚故作惊讶道:“姐姐真是厉害,一闻不是珠合香,竟然立刻就知道是蜜阖香!” 说罢,她笑了笑:“今日院中这么多人,主子丫鬟的身上,多少都抹有香粉,香味如此混杂,庄姐姐能准确闻出我身上的味道也是了不起。” 庄清珮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紫,憋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白倚涵打断道:“无论你身上的是哪种香粉,终归薛妹妹是在你敬了茶之后才出的事,于情于理都要从你身上先查起。你有异议吗?” “没有。”何鹭晚答得干脆爽快。 “好!”白倚涵可不想给她反悔的机会。 她朝府医吩咐道:“还请李大夫好好鉴别一下,何氏身上的到底是何种香粉。” 府医拱手作揖领了命,从地上起来走到何鹭晚身前,再次一礼:“得罪了。” “慢着!”风谣拦住了府医的动作,转身请示了一下何鹭晚的意见,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她袖口撕下来一块布,递给府医。 何鹭晚没有男女大防的习惯,所以对于府医上前扇扇风,嗅自己身上香粉味道的行为并不如何介意。可风谣的提醒让她意识过来,这里的礼法是不允许这种行为出现的。她感激风谣的细心忠诚,也暗自警醒了一下,她必须尽快把这里的习俗变成自己的习惯。 风谣说:“大庭广众之下,还请府医大人注意一下行为,这是我们姨娘衣服上的布料,沾染的自然是姨娘今日用的香粉,您用这个鉴别也一样。” 府医好似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逾矩了,赶忙一礼接过布条,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府医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看了一眼何鹭晚,见她依旧镇定,不由得摇了摇头,向首座方向躬身道:“禀王爷、王妃娘娘,何姨娘身上的香粉确实是蜜阖香。” “怎么会?!”苏朵第一时间质疑出声:“小……姨娘身上的香粉是奴婢亲自伺候的,那蜜阖香从来没有碰过分毫,近来取用的都是珠合香啊!” 笠莹立马喝出声:“大胆!主子之间问话,一个丫鬟插什么嘴?” 白倚涵依旧阴沉着脸,对围着何鹭晚的丫鬟们吩咐:“给本妃掌嘴。” 苏朵紧握着手中的帕子,身体已经忍不住发抖了,但她依旧执着地向白倚涵解释:“王妃娘娘明鉴!我们姨娘身上用的真的是珠合香啊!” 白倚涵不为所动:“府医已经明鉴过了,证据确凿,你们还要狡辩吗?” 何鹭晚风轻云淡地拦在苏朵的身前,挡下了凶神恶煞的丫鬟婆子。 她看了白倚涵一会儿,将这王妃看得有些发虚,随后才把目光转向那府医,清风和煦地问道:“请问李大夫,这蜜阖香里的麝香都是经过中和的,根本无法对孕中人产生影响,对吗?” “这……”府医犹豫了一下,话茬就被白倚涵接了过去。 白倚涵道:“蜜阖香固然不能致人小产,但若将额外的麝香粉混入其中,相互抵消的平衡自然会被打破,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两相混合之下,麝香刺鼻的味道还能不被察觉。你身上的蜜阖香必然是动过手脚的,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何鹭晚很佩服白倚涵,为了拉她下水,居然连形象都不顾了。 这个府医回答问题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何鹭晚想多在他身上找突破口。 于是她问道:“李大夫,您行医多年、见多识广,不如您再仔细闻闻,看我这身上的蜜阖香里有没有……”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白倚涵知道何鹭晚那诡异的问话能力,可以让没有防备的人吐露真言,所以立即打断了她。 白倚涵转身向殷封阑请示:“王爷,既然何氏身边的丫鬟说,是她亲手拿了珠合香给何氏擦上的,那不如派人去搜一搜琳荷苑,看看她说的是否属实。” 仪柔阁内的气氛已经激烈地快烧起来,可殷封阑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似乎全然不在意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他一摆手,朝身边的侍卫吩咐:“你们去搜搜,看那丫鬟说的是不是实话。” “是。” 侍卫领命而去,院中又恢复了安静。白倚涵转身看向何鹭晚,眸中闪过胜利的神采。 何鹭晚在心中摇摇头,纵然是大家出来的王妃,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见是阑王身边的人亲自去取证,风谣和苏朵都镇定下来,只要没人在查验的时候做手脚,那形势对她们来说就是有利的。 没多久,侍卫就在众人的期盼中返回,把手中的两盒香粉递给了府医。 府医拿过‘珠合香’那盒闻了闻,又换成‘蜜阖香’的那盒观察了一下,最后正跪在院中朝殷封阑道:“回王爷的话,两盒里面装的都是蜜阖香。” 第十一章 “何氏,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白倚涵目光凌厉,看着何鹭晚如同在看一只落网的猎物。 苏朵和风谣已经变了脸色,她们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为的就是把何鹭晚置于死地。 所有人都在盯着何鹭晚看,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到惊慌失措。 但是何鹭晚让他们所有人都失望了,她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思考着,对她来说,目前的情况还没有超出她的想象。 仔细想来,琳荷苑从没有外人进来过,香料自然不可能是收到之后被动了手脚,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两盒香在送来之前就被掉了包。 何鹭晚抬眸看向白倚涵,毫无惧意地微笑道:“妾婢没什么辩解的,只是有些问题想问问王爷。” 白倚涵冷哼一声,认为她是在垂死挣扎:“废话少说,现在证据确凿,你有什么好问的?” 何鹭晚见殷封阑默认着她的要求,所以就无视了白倚涵,欠身道:“敢问王爷,您在赏赐妾身的时候,是让亲信全程看护的吗?” “不是。” 何鹭晚对上那一双莫测的眼睛,看不出殷封阑在想什么,她心中有千万的疑问,只怕答案要到事件结束后才能被证实了。 白倚涵被这放肆的举动气得抖了抖,喝到:“王爷日理万机,怎会有功夫为点小小的赏赐费心?” 何鹭晚笑道:“既然这赏赐是府库领了王爷的命令,自行送到妾婢的琳荷苑的,那么过程中被动了手脚也不是不可能,您说呢王妃娘娘?” “何氏,你休要妖言惑众!” “妾婢如何妖言惑众了?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何鹭晚露出不解的神色,她现在就是要故意气气这王妃。 白倚涵也当真是心思细腻,而且小心谨慎得很。从上次发现自己有特殊的问话能力后,此番就一直在提防自己单独询问府医。若不能先让她着急上火一点,或许这个局还真的不好破。 左淑楠在这时突然帮腔:“是呀王妃姐姐,何氏说的都是大实话,既然有可能是府库的人动了手脚,那咱们不妨叫来问问,也好让事情更清楚不是?” 白倚涵几个呼吸之间冷静下来,颔首道:“既然如此,便传府库的刘管事过来问话吧。” 院中的下人立刻领命而去,何鹭晚见王妃如此轻易地就同意,估计是有着自己的底牌。 这般寻思着,何鹭晚如闲聊一般问起:“风谣,我今日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仪柔阁内的香味这么浓郁啊?害得我吃饭都觉得饭香淡了不少。” “姨娘恕罪,奴婢也不知是何原因,可能是今日来的人多,所以香粉味重了点吧?”风谣看着何鹭晚的眼色,配合地对答着。 左淑楠听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一挥手帕道:“妹妹不说我还没注意,这里的气味是浓了点……闻着这气味儿好像是……” “是艾香吧。”何鹭晚不经意间一说,如同炸雷一般把满院的声音震没了。 白倚涵不知道她们在唱哪出,不悦地皱着眉:“这是在胡说什么呢?好好的怎么会有艾香?” “是呀,妾婢也不曾闻到过艾香,怕不是何妹妹情急之下,开始乱说话了吧?”笠莹也是忠心为主,掩唇笑道。 香味确实不明显,或者说被遮盖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前些天在冰萝身上闻过这独特的香气,何鹭晚今天还真认不出来。 院中一时议论纷纷,有的人仔细闻了闻确实辨认出了这香气,有些却始终闻不出来。 这样的混乱显然不是白倚涵希望看见的,所以她威严十足地喊了一声“肃静”,把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却忽视了府医脸上的惊慌。 府医的表情被何鹭晚看了去,她可算是找到了搭话的机会,于是笑盈盈问道:“李大夫刚刚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被这气味熏得不舒服了?” “不是……不是……”府医连连否认,心虚地瞟了殷封阑一眼。 “何氏,你又想耍什么花招?”白倚涵看向何鹭晚的时候满是厌恶,她觉得这小小侍妾实在狡猾,居然真被她钻了空子找府医问话了。 “王妃娘娘误会了,妾婢不会什么花招,只是这李大夫一直负责着薛姐姐的胎,所以妾婢想着,他会不会知道点什么?比如为什么胎像一直稳固的薛姐姐院中,为何会烧艾?”何鹭晚这话是看着李府医说的,眸中霸道的气势惊得他一身冷汗。虽然没有用暗示,但李府医的心理防线都快被摧毁地差不多了。 烧艾稳胎的常识是何鹭晚从书上看来的,若不然还真想不到这一层。 殷封阑也难得扫了李府医一眼,吓得他赶紧跪下,连连讨饶:“殿下饶命,并非小人刻意隐瞒,侧妃娘娘的胎像一直很好,只是最近一段才有些……不稳,但这也是偶尔才会出现的情况!侧妃娘娘叮嘱小人,说殿下事忙,若能早日安了胎像,这种事还是不要烦扰殿下的好。小人也不知道为何侧妃娘娘今日会突然小产,不然就是给小人几个胆子也不敢隐瞒不报啊……” “恩?薛姐姐总共才有孕三个月,这‘最近一段’是多长一段?还有,李府医莫不是吓怕了?刚刚还断言是我身上的蜜阖香害得薛姐姐小产,怎么现在又说不知道了?”何鹭晚慢条斯理地分析着,把没也说成了有,混淆着李府医已经错乱的逻辑,逼着他一点点把脑中的顾虑忘掉。 “你胡说!老夫何时断言了是你身上的蜜阖香引得侧妃娘娘小产了?”李府医激动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地反驳出声。 院子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李府医。 何鹭晚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步步紧逼:“这么说,李大夫的意思是,我身上的香并不是致使薛姐姐小产的原因咯?” “何鹭晚!你不要强词夺理!”白倚涵发现不对,赶紧打断两人的谈话:“你……” “嘘——”何鹭晚突然看向白倚涵,一双清亮的眸子含着皓月星辉,她压低了嗓音,暗示道:“王妃娘娘别着急,妹妹马上就问完了。” 这话灌入了白倚涵的脑中,让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焦虑和目的,气势瞬间跌落,就这么任由何鹭晚拿走了节奏。 殷封阑一直在观察着何鹭晚的表现,见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任何不利证据惊慌,始终在众人之间游刃有余地提取着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就好像是个翩翩舞者,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潇洒自然地进行自己的表演。 “李大夫,方才你可是亲口说了,我身上的蜜阖香不是让薛姐姐小产的原因,请问你判断的根据是什么?”何鹭晚看向一身冷汗的府医,微笑着发问。 她没有暗示,因为现在的情形已经十分清楚,只要李府医仔细判断一下,就必然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李府医显然也是个明白人,他额上冷汗不止。本来他也没有要帮谁陷害谁的意思,所以只是就事论事,确认了何鹭晚身上所用的香料,和她所持有的两盒香里的玄机而已。本以为如此讨好一下王妃,可以借势免掉自己的一些处罚,可没想到王妃竟然因为一个侍妾的一句话直接闭了嘴,那么形势究竟如何就要再做甄别了。 何鹭晚也不着急,作为照顾薛从柔胎像的人,这胎没保住,李府医是无论如何都要担点责任的,他之所以站了王妃一队,估计也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只要利用好他自保的心理,再把明确的形势摆在他眼前,那就不怕他不倒戈。 终于,李府医还是下定了决心,在可闻针落的院中,伴着叹息道出:“阑王殿下,方才是小人的话没说明白,何姨娘身上虽然用的是蜜阖香,里面的麝香成分也确实经过调整,但这点用量,并不足以对腹中的胎儿造成损害……” “怎么会?” “是呀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 院中的议论再次复苏,已经恢复神智的白倚涵刚好听到府医的“招供”,攥住衣角和手帕的双手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骨节分明,不难看出她心中压着多么浩大的怒火。 不过片刻间,白倚涵又在众目睽睽下贴了层冷面面具。她告诫自己,底牌还没有亮出来,现在依然可以为自己扳回一城。于是她问道:“李府医,何氏身上的蜜阖香用量虽不一定会致人小产,但作为诱因又如何呢?” “这……”李府医犹豫了起来。 何鹭晚勾了勾嘴角,还是忍住没笑出声。这白倚涵是真的厉害,也是真的不死心,看来府库那边她是准备充足吧。 如果是这样,那一会儿就要考虑考虑,要不要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通报:“刘总管到,请问王爷是否要宣?” “让他进来吧。”殷封阑懒懒答着。 李府医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的话是又一次选择站队的岔路,他看着王妃的镇定心里有打起了鼓,好在府库的人到了,他可以再观察一下再进行最后抉择。 “小的给阑王殿下请安。”府库的总管年纪不大,三十左右却已经头上稀疏,看来平常是十分烦累的。 何鹭晚冷静旁观着,白倚涵在刘总管进来的时候,不自觉地正了正身,这样的小动作表现出了她的信心在握,看来里面有需要小心应对的布置。 “免了,起来吧。”殷封阑不知道在嫌弃些什么,始终不愿意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 “是。” “何妹妹不是有话要问吗?那就快点问吧。”左淑楠眼见着白倚涵要开口,赶紧抢了话头,让给何鹭晚。 何鹭晚冲她感激一笑,转身看向刘总管:“总管大人,前些日子王爷赐了我两盒香粉,一盒是珠合香,一盒是蜜阖香,可是到手里了才发现,两盒都是蜜阖香,敢问您对此可有什么线索吗?” “这……”刘总管心虚地看了一眼殷封阑,又朝着何鹭晚使了几个眼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小的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啊……应该是下人办事不利的缘由吧……” 白倚涵柳眉一挑:“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刘总管不愿意明说才在这里应付?你大可放心,若有什么难处,王爷和本妃都会体谅你的。” 这话说得就很微妙了。何鹭晚瞧着白倚涵大义凛然的表情眯起了眼,估计这位王妃在府库的布置就是这位总管了。从那刘总管和自己说话开始,他就一直在对自己挤眉弄眼,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关系”。 “是呀,刘总管,有什么就都说了吧,我相信王爷和王妃娘娘会秉公处理的。”何鹭晚顺水推舟,想看看他们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话的刘总管一脸的不可置信,“这……那……”了半天也没吐出个球来,心中的纠结全都跑到了脸上,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一样,噗通一声跪在殷封阑面前,哀声道:“阑王殿下饶命啊!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被何姨娘收买!小的只帮忙把珠合香偷换成了蜜阖香,完全不知道何姨娘是要拿来害侧妃娘娘的孩子啊!还请殿下明鉴!” 第十二章 “哦~!”何鹭晚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浮夸道:“原来是我指使你偷偷更换的香粉啊,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 众人都被她这反应惊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突然癫狂了。 其实他们猜了个半对,这会儿何鹭晚的心理状态确实不正常。 何鹭晚觉得好笑,是多大的仇啊,让王妃这么想置她于死地?她前世的仇家也是千千万万,但没有一个执着成这样的。 她开始思考,是不是她“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不适合这个世界?从事发到现在,给她设的局一个接着一个,一环套着一环,如果不是她有心理准备又能诱导人说出真相,只怕百口也莫辩。 白倚涵见她笑容诡异又双目飘忽,皱眉喝道:“大胆何氏!王爷问话居然避而不答!还如此失仪!” 白倚涵转向殷封阑请示:“王爷,依妾身之见,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明了了,还请王爷定夺。” 殷封阑没有买账:“既然王妃都觉得明了了,还来请示本王定夺做什么?” “……妾身逾矩,请王爷恕罪。”白倚涵脸色一白,咽下了这苦楚。 殷封阑的目光停留在走神的何鹭晚身上,眯着眼想洞悉她的想法。 何鹭晚没有跑神,她忍不住嘲讽刘总管之后,殷封阑问她那句“是否认罪”她是听见了的。 之后白倚涵和殷封阑之间的对话也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只是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鹭晚更想明确一下自己的定位。 诚然,她初到异世,面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所以她事事小心谨慎,不愿意太出风头引人注目,以保命为第一要务。 加上她前世死前已经过了近百年的“养老生活”,平和避世、不问纷争的态度自然深入骨髓。 年轻时候她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闯出一片天来,也是张扬任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可是那股锐气早就被她忘记是个什么感觉——见过了太多大风大浪,心性自然返璞归真,戾气尽褪。 但这里毕竟不是让她养老的,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自身实力,都和前世差了太多。 也许……是时候找回当初的那股锐气,来净化一下身边的空气了? 前有殷封阑一句话赌了王妃的嘴,现在谁都不敢开口,静待阑王的决断。 而阑王似乎在等何鹭晚的反应,所以一时间场面冻结住了,偌大的院子鸦雀无声。 “刘总管,你看我这些日子记性不太好,完全忘记了是我让您调换的香粉。所以您看您方不方便提醒我一下,我许了您什么样的好处?恩?不会是允了您把替换下的珠合香拿走吧?那香的价值还稍次一些呢。” 没了犹豫,何鹭晚的目光更加坚定了,虽然完全找回感觉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但这不妨碍她现在主动出击。 “这……这……”刘总管有些慌神,王妃只交代了他诬陷何鹭晚,说到时候自会派人搜查出贿赂的证据。 “恩?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刘总管都能忘掉?蜜阖香价值不菲,我让您换的又是掺了点麝香粉的‘特制’产品,两种都是贵到天上去的,您拿的贿赂自己不提前点清楚就帮我办事,是不是有点太好心了?”何鹭晚言笑晏晏地说着,压迫力却越来越强。 “如果您提前点清了,怎么这才几天就不记得了呢?” 刘总管慌忙回忆着王妃当初的交代,情急之下却说得断断续续:“那华缎三匹……金……金钱福禄宝钗……还有……还有海琉璃坠子……再……再加上原该供给您的珠合香一盖……” “行了行了,看您这样子也背不下来,我替您说了吧,还有一斛闽海珍珠、两只翡翠玲珑杯和一块弯月玉佩。”何鹭晚不耐烦地打断他,续上了全话。 她这些天逛遍王府不是白费功夫,至少府库、采买仓和两边的厨房都没有什么能瞒住她的事情。近日里陆续传来的闲言碎语不少,挑挑拣拣拼凑一下的话,还是能看出不少信息的,这刘总管私自扣下殷封阑给她的赏赐就是其中一件。 本以为这总管是看不惯她,或者受了谁的指使想给她穿小鞋,但没想到是为了当证据弄死她用的。 何鹭晚瞄了一眼白倚涵,很不客气地露了一丝凶光,把她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笑话,她才不会给白倚涵喊出后续布置的机会呢。 随后,何鹭晚朝着殷封阑福身道:“王爷您看,这分明是有问题的。刘总管只说是妾身指使,可妾身如何指使的、他为什么要帮妾身这些事一概没提,甚至连妾身给的贿赂都说不明白。如此也叫真相明了吗?” 喘了口气,她又道:“何况撇开手法不谈,这事情总要有个动机,才能缕清前因后果。妾身自来王府一直闭门不出,鼓起胆子出一次琳荷苑还被冤了偷窃、卖入青楼。这前前后后都没见过薛姐姐,无冤无仇地妾身害她孩子做什么?” 白倚涵气极反笑:“你爱王爷如斯,别人有了王爷的孩子你怎会好过?这便是最大的动机!” 这话根本不是一个正室该说的,可院中的妾室们听了,都下意识地赞同。 何鹭晚嗤笑一声:“还请王妃娘娘不要以己度人,只要是王爷的孩子,妾婢都爱。” 殷封阑的瞳孔缩了一下,同时缩紧的还有他的心脏:这女人是认真的吗? 仪柔阁上下也都被这一句话震惊了。 何鹭晚此时身上光芒万丈,神态圣洁,宛如一个下凡的观世音菩萨,让众人越看越信她方才所言。 只是……何鹭晚觉得她自己把自己恶心到了。 她确实喜欢孩子,非常非常喜欢,因为孩子的内心不那么复杂,无论本性如何,都非常容易被洗脑成自己的死忠。她不过是实话实说了,然后在句子里带上了“殷封阑限定”的修饰…… 没想到实际效果会这么爆炸。 何鹭晚有点尴尬地圆不回来,所以打算拿身边的刘总管开刀。 她蹲下身小声道:“刘总管,你知不知道你那宝贝儿子都干了点什么好事?此次若王妃赢,你必然会因‘受贿于我’背上贪婪的骂名,最后被逐出王府。你真以为王妃向你保证的她会允诺吗?你作为‘知情者’不被全家灭口算我输。但如果我赢,你儿子强迫你手下婢女的事虽然会被处置,但你因此受制于王妃,不但自身可能会被从轻发落,至少你妻女性命无忧。如何选择,全在一念之间了。” 何鹭晚的声音极具蛊惑力,一字一句都直戳心扉,迫使刘总管无视自身意愿,重新选择立场,何况刘总管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和重要证人窃窃私语,你到底是何居心?我看你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妖女!三两句便能妖言惑众!”见自家主子几次被针对得说不出话,笠莹坐不住开始表忠心了。 “笠姨娘不会说话就别拽词,听着累。”何鹭晚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你……” “刘总管你想得怎么样了?”何鹭晚最后施压,让面色纠结的刘总管最后有了决断。 刘总管郑重叩首到:“阑王殿下明鉴,此次香粉是小的大意疏忽装错了,您上次给何姨娘的一些物件也是小的看着眼馋偷偷昧下的,还请殿下治罪。” 白倚涵没想到这出背叛,脸色大变:“荒唐!刘总管你这才是一派胡言!刚才是不是何氏威胁了你什么……” “王妃娘娘稍安勿躁。”何鹭晚笑得平和,逼视着白倚涵怒火中烧的眸子,强行摁平了她的火气:“不管话里逻辑怎样,有没有证据,最重要的是……要让王爷相信对吗?” 白倚涵面色苍白,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任何算计都抵不过夫君的偏信,她早就失了他的心。 何鹭晚暗笑,王妃坐在殷封阑的身边,自然是没看见他听刘总管改话的时候,露出了怎样的笑容。 他分明是在针对白倚涵。 只是这针对太明显了,到让何鹭晚开始起疑。 她给了左淑楠一个颜色,是时候把这件事了解了。 左淑楠笑道:“哎呀,这场面激烈得,妾身都快跟不上了。刚刚还想着有什么事儿想跟王爷禀报来着,这听刘总管提到才想起来……王爷,妾身觉得这仪柔阁里的味道不太对,似乎……是蜜阖香的味道重了点。” 殷封阑抬眸看看左淑楠又看看何鹭晚,允道:“那便让人查查吧。” 白倚涵开始慌了——那可是她的设计啊! 按照她的计划,应该是府库总管指认香粉的调换是何鹭晚指示,然后从他屋中搜出他事前扣下的、王爷赐给何鹭晚的物件,最后由笠莹指出这仪柔阁内的蜜阖香味太重,从角落里搜出加了料的蜜阖香,坐实何鹭晚的罪证,让她百口莫辩。 为了让事情更加天衣无缝,何鹭晚的两盒香都动过手脚,细查不仅能查出里面麝香粉的超量,还能看出两盒香粉都不满一盖的量。而缺失的部分则和仪柔阁里放的量一致。 明明都是算好的!为什么左淑楠那贱人会提前说出来?! 白倚涵看过去,左淑楠也正盈盈笑着望过来,这让王妃的后脊不由得一凉——是了,这贱人一直都在盯着她呢,只怕给笠莹传话的侍女也被她“关照”了一下。 何鹭晚冷眼旁观,提醒左淑楠注意白倚涵动向的是她,所以今天有这样的配合也不足为奇。 院中因为护卫们的搜查产生了不小的骚动,就连长跪不起的李府医也被拉起来帮着护卫们搜索。 最终,他们在薛从柔的香炉内、小客厅椅子下和院中花丛里发现了藏好的蜜阖香。 李府医脸色大变:“阑王殿下,这些东西若是长期放置,虽然量少却也足以导致胎像不稳,危及母子性命啊!” 殷封阑挥手退了那一队护卫,沉吟道:“有谁想说说,这些脏东西是谁放的吗?” 鸦雀无声,没人敢在这会儿搭腔。 何鹭晚却心大无忧,站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腿麻,就四处走了走,借机观察着仪柔阁的下人。要说谁最有机会整出这样的布置,那绝对是仪柔阁的婢女。 不过一群杵在原地不动的木头人中出现个会动的,也确实显得太突兀了,自然就招来了几道一触即走的目光。 殷封阑见半晌无人应答,大手一挥:“那仪柔阁上下就全都处死吧。” “王爷饶命!” “王爷三思啊!” 仪柔阁的下人们腿一软就全跪了,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其他院的人也都吓得一哆嗦,在王府有些时日的人都知道,这位爷不问起因经过只看结果。 求饶的声音越来越杂乱,可殷封阑手下的护卫向来不近人情,鱼贯而入地进了仪柔阁开始拿人。 混乱中,何鹭晚瞥见一个面如死灰的婢女,那神情似乎是早就料到会性命不保,根本不像遭了飞来横祸。 “慢着!”何鹭晚赶紧上去制止了拖人的护卫,蹲下来看着那婢女的眼睛,开始她的暗示。 “我知道蜜阖香是你放置的,但我更好奇是谁让你做的。” “如果你还想活着,那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想办法帮你。” “可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吗?” 那婢女完全失了神:“是王妃娘娘……” 此话一出,满院皆惊。 白倚涵更是色厉内荏地站了起来怒喝:“这等拙劣的诬陷岂能作数?本妃何时指使过你?” “来人。”殷封阑慵懒地举起酒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拿下王妃。” 013.布局者谁? 白倚涵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不相信殷封阑会因为这点事治她的罪。 她在阑王府肆意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那些老底殷封阑哪件不清楚? 他问过罪吗? 没有! 只要没有留下实际的证据,不把阑王府的脸丢到外面,再让这些黑暗沉于王府地底不见天日,这就够了。 白倚涵下意识地就想抬出外公当后台,可话终究没有出口。 她紧咬下唇,盯着殷封阑一言不发,他眼中虽没有厌恶,可再挣扎下去只会让他更讨厌自己。 那就……认下吧…… 这次的局可以说处处受阻,白倚涵到现在已是疲惫不堪,逐渐消了反抗的心思,认命地闭了眼。 “王爷,请您三思!” 仪柔阁内静得可怕,何鹭晚再提提嗓子,直接喊出了诡异的回声。 下人们,尤其是殷封阑的侍卫们被吓了一跳,纷纷暗道何鹭晚命不久矣。 殷封阑看过来的目光蕴了丝杀气,薄唇微扬:“是你揪出了重要证据,现在让本王三思是何意。” 白倚涵同样惊异于何鹭晚的阻拦,只是想到她的难缠,第一时间考虑到的可能,是她想让殷封阑治自己重罪。 何鹭晚福身道:“人证虽在,可疑点依旧不少,妾身希望王爷能够稍安勿躁,给妾身少许时间,辨明是非。” 她疯了吗?居然暗指王爷不明是非?! 所有人都暗暗观察殷封阑的脸色,不过那张脸持续性面无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信息来。 “本王准了。” 隐隐投来的杀气消失,何鹭晚心中已经有了推测,福身道谢。 事情在后半段的推进速度堪称可怕,除了何鹭晚自身的态度改变外,殷封阑暗中搅的浑水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要说白倚涵在处处针对自己,那殷封阑就在处处针对白倚涵! 一旁尽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府医垂首而立,何鹭晚微笑着找了过去:“李大夫,薛姐姐的胎究竟是怎么没的,您心中可有定数啊?” 府医一抖,作揖躬得更低:“小人不知姨娘所指为何?。” 何鹭晚笑道:“李大夫这话说得,我方才哪句话您听不懂,我再解释给您听。”还可以给你翻译成其他语种,她心道,面上不变:“但您要是在这儿打太极就不对了。” 府医心中道苦,不由道:“这……侧妃娘娘的脉象复杂,恕小人医术不精,恳请阑王殿下再请几位府医来一同商讨……” 呵,合着是想拉几个垫背的一起死啊。 何鹭晚盈盈转身,笑问:“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啊?” “准了。” 仪柔阁中渐生的小骚动很快平复,大家边看着阑王的表情边议论这件事的诡异走向。 看起来了然的局面又扑朔起来,众人各怀各的心思,但总归要在这里耗着,静待府医们的到来。 何鹭晚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看上去比谁都悠闲自在。 苏朵低头疾步走到何鹭晚身后,小声担忧道:“小姐,您为什么要替王妃娘娘说话啊?” “我哪有。”何鹭晚觉得嘴里凉透的菜格外美味:“我只是好奇事情的真相而已。” 风谣跟了过来,安抚苏朵:“姨娘自有考虑,现在局势掌握在她手中,你不必担心。” 大晚上的,不当值的几位府医被陆续请了过来,在下人们的带领下进屋诊断。 时间好似冻结,一秒能拉成一刻过,闷热的夏夜更是磨掉了不少人的耐心,院中已经渐渐有抱怨的声音了。 “王爷——妾身等都在这里候了一晚了,这饭没吃饱,惊吓倒是吃了一肚子。不如今晚先散了吧,明日再断也不迟啊。”庄清珮最先按捺不住,向殷封阑撒娇。 “若是热就吃点凉的水果,让你的下人扇风麻利点。”左淑楠冷眼一横道。 “楠儿说得在理。”殷封阑赞许地笑道。 庄清珮憋了满心的委屈,只能喏喏应下。 府医们在里头也不知道商议了多久,这才拖着脚步出来回话。 李府医道:“殿下,恕我等无能,侧妃娘娘的脉象复杂,小产恐另有他因。我等无法确诊,不敢乱下定论,此事怕要请宫内的太医大人前来,才可明了。” “本王养你们就是为了有理由请太医来吗?”殷封阑冷哼一声,吓得府医们把头深埋下去。 何鹭晚能听出这些人是在打太极推卸责任,但却不明白请太医的缘由。 反而风谣更了解他们的小九九,附身道:“这些人是怕真相揭露后被处死,所以要拉个太医来当挡箭牌。有太医在场,王爷看着外人的面子,至少会留他们一命。” “那他们如何保证不会被秋后算账?”何鹭晚问。 “王爷脾性如此,过后就不会深究了。”风谣道。 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何鹭晚暗暗吐槽着,一边欣赏府医们为了自己的小命尽力周旋,最后竟然真的争取到了殷封阑的许可,让他手下的侍卫拿着拜帖去找今晚不在宫中当值的太医了。 等太医乘着马车过来,大家客套一番之后,地上趴着的一群府医才灰溜溜跟在太医的后面,重新入堂看诊。 这次没让大家久等,以太医为首的一群大夫浩浩荡荡到院中,被簇拥着的林太医板着脸作揖道:“启禀阑王殿下,侧妃娘娘体内虽有麝香沉淀,但胎像不稳、最终小产的根因却是因为长期食用薏米。” “薏米?”殷封阑重复了一遍,不知什么态度。 何鹭晚被这个词提醒了,她起身一礼道:“王爷,林太医这话倒是提醒妾身了。不久前妾身在薛姐姐专供的小厨房里帮忙的时候,搬了不少袋的薏米,林林总总算来……该是有四五石重了吧。” “四五石?”林太医皱眉:“这些若是长期食用,必然会致孕妇小产。” 殷封阑沉吟了一下,吩咐下属:“去查查小厨房的仓库,再把那儿的下人都带过来。” “是。” 仪柔阁中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何鹭晚正聚精会神想着采买仓的下人近来的汇报,敏感的神经突然捕捉到了一丝的不安。 这情绪转瞬即逝,何鹭晚没有找到源头,只能悻悻续上刚才的思路。 采买仓的人没有购入过薏米,所以这批来路不明的食材必定是小厨房的人直接采购的。 “王爷,人都带到了,小厨房里的薏米还剩半袋,尽数在此。”侍卫将半袋薏米丢在了院中,他身后二十多个粗使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只知道不停发抖。 “管事的,你把平日里准备的菜单报一下。”殷封阑冷不丁提了一句。 那管事婆子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开口:“回……回王爷……这做给侧妃娘娘的菜有……” 婆子磕磕巴巴说着,何鹭晚再次捕捉到了相同的不安情绪,在殷封阑提问的时候不小心泄露出来。 是庄清珮。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何鹭晚皱了皱眉,目光看向了庄清珮身旁的侍女秋穗。 秋穗被盯了好一阵子,下意识地循着目光找去,却对上了何鹭晚一双清澈的眸子,还有她手上简短敲打的散乱拍子。 那是诱发催眠的暗示,在何鹭晚递花环给她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看我口型。”何鹭晚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薏米是谁买进来的?” 秋穗的神情呆滞、双目空洞,已然成了何鹭晚随意摆弄的玩偶。 她低头看向磕磕绊绊报菜名的管事婆子,停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留证据了吗?”何鹭晚再问。 这次秋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辛苦了。”何鹭晚再次敲打了一段节奏,秋穗才茫然转醒,只当自己是跑了会儿神。 “风谣,你悄悄地去搜一下那婆子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在。”何鹭晚低声吩咐。 “是。” 风谣三两下消失在仪柔阁,殷封阑只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王爷……您问这些是何意啊?”婆子快被吓破胆,小心翼翼地问着。 殷封阑似是懒得说,给了左淑楠一个眼神,让她代劳。 左淑楠道:“你方才说的菜目里,有哪些是用薏米做的?” “这……”婆子支支吾吾,半天没给个下文。 “证据都被搜出来了,你若是想得个从轻发落,就从实招了。”左淑楠说。 那婆子看着眼前的半袋薏米,犹豫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小心翼翼地问:“若奴婢全招了,能保家人一条性命吗?” 左淑楠没有回答,因为那婆子是看着殷封阑问的。 “自然可以。”殷封阑点头应下。 这期间,风谣健步归来,顶了一头的汗,苏朵赶紧递给她个帕子让她擦擦。 “怎么样?”何鹭晚不用回头也能感知到风谣的归来,她不愧是殷封阑训练出来的手下,这夜间潜行的功夫确实了得。 她们的位置虽然在角落,但仪柔阁内眼睛众多,风谣这一来一回竟然只惊动了殷封阑的个别侍卫。 “找到了,那婆子柜子里锁了一盒珠合香。”风谣用袖子掩着递给何鹭晚。 何鹭晚没问她怎么开的锁,只收好问:“你不会认错?” 风谣脸上一红:“再不会认错了。” 何鹭晚点点头:“我信你。” 中央跪着的管事婆子得了殷封阑的允诺,重重叩首哭道:“王爷啊,奴婢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答应何姨娘暗中害了侧妃娘娘的胎,求您宽恕奴婢的家人吧!” 这样的反转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只有何鹭晚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