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找我捉妖》 第1章 鱼尾巷老道 靖城今年雪下的早,刚入十一月就连飘了几日雪。 一大早落第书生柳相臣夹着笔墨纸砚出门,觉得冷风割面,才想起来忘带了一壶劣质黄酒,又回屋去取,随后匆匆出门。 南唐开国以后承袭前朝所创科举制度,寒门士子亦有晋升之阶,无奈柳相臣寒窗苦读十二年,不知熬了多少盏灯油,三次乡试都却未能及。后来心中不忿,作了几首讽刺科举弊病的酸诗,被押到官府打了四十板子,这才断了科举念想,也不叹什么安得广厦千万间了,专以杜撰志怪杂谈为生。 没想到柳相臣是经世文章不行,做的志怪杂谈却在坊间广为传颂,销路竟然极好,近士及第、如今坐上左拾遗的同窗还为他提过一块“画狐写鬼入木三分”的匾额。 到如今靖城附近州县坊间说书人讲狐仙精怪故事,全用的是柳相臣的志怪杂谈,也算是有了门营生。而这其中原因,是因为他认识住鱼尾巷的葛老道。 葛老道究竟是否是真道士不好定论,他并不穿道袍,平常都背着一把剑鞘老旧的长剑,倒像是落魄豪侠,但他确实有降魔伏妖的本事,因此就让人认为是道士。 柳相臣的志怪杂谈大都是听葛老道口述,极为真实,再加上文笔润色自然脍炙人口。 作为酬劳,每回柳相臣去请葛老道讲狐仙野怪都会拎一壶黄酒。 踏雪走进鱼尾巷,扣了几声门,出来开门的是位清瘦少年,有十六七岁年纪,面含悲色,身着白色素服,头戴孝巾。 柳相臣微微一惊。 少年是葛老道之侄葛牧,性子颇有些顽劣,十五六岁便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终日在靖城街闲逛,敲人家窗户、拿人家瓜果蔬菜的人没少干,不可容忍的事还常到“翠香馆”跟里面的姑娘调侃,无赖之极。 不过葛牧今日一反常态的收敛起顽劣模样,面色悲戚,身披缟素,显然表明是葛老道出了事,他在靖城除了葛老道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亲属。 “怎么会……” 葛牧并未答话,供身向柳相臣微微作揖,请他进门。 两进的小宅子,院里已经挂着白纸糊的竹篾灯笼,黑色奠字极为扎眼,走进简陋正堂映入眼帘就是葛老道的神牌灵位,上书:“叔父葛复远之灵。”看到这行小字柳相臣才得知老道姓名。 按礼添香祭拜,柳相臣自视乃是葛老道后辈,又行三叩之礼才起身。 随后才问起老道为何突然丧命,按柳相臣对他的印象,老道正是盛年,身子骨硬朗的很,就算活到古稀之年都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 葛牧给柳相臣沏了一盏茶,以与年龄不符的平静说道:“因到陆州城降妖丧命。” “距靖城只有二百里的陆洲?” “嗯。” “几日前的事?” “八日之前。” 少年似乎因丧叔之痛不愿多说话,柳相臣也不便再多问,说了一句,“节哀顺变,若家里缺银子柴米用就过来找我取”,放下三两银子,起身告辞。 …… 入夜。 葛牧在叔父灵位前续过香回到自己房间,一盏光芒黄润的油灯下,他缓缓打开叔父临终给予的黄纸包,里面裹得是几味草药和一片暗绿色的蛇鳞。 “真不值……”葛牧捏着蛇鳞左右打量。 叔父葛行远不是谈玄的道士,而是练气制符的修士,为人有些刻板迂腐,总谈什么降妖伏魔匡扶正道,葛牧耳朵里都听出了茧子。 而这次身丧,只是陆洲城一位丈夫被蛇妖吃了的半老徐娘请他为夫报仇,银子只给了一两七钱!这点银子就值得去拼命么?要知道那头蛇妖已经有三百二十年的道行,几能飞天遁地,葛复远本来都自知胜负难料。 八日之前,他回来时候仅剩下一口气,喝了两碗黄酒便含笑而亡,自言生平磊落,死得其所。 而给葛牧留下的话也是句:望继承叔父之志,降妖伏魔,成就正道。 自小在坊间听戏看画本的葛牧可没有这心思,他五岁起跟叔父学习练气修道,也有些本事,但不给银子就让去降妖除魔的事儿他可不干。 说起来这小子奸猾得很,半年前鱼尾巷那位肥头大耳的张典狱长乔迁新居,来葛家求趋吉避凶的镇宅符箓,恰好葛复远出门在外,他就给张典狱长画了一张,他修的不是符箓之道、画的符什么用都不顶不说,那张符的内容其实就是把“膏粮肥猪”四字写得草了,这骂的话还坑了张典狱六两银子。 所以什么临终遗言,葛牧大约是要辜负了。 邻里街坊怕也都是如此认为,就他葛牧这顽劣的性子如何能继承葛老道的衣钵?怕是街上再混两年就成了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媳妇都娶不着,诸多此类的话葛牧也没少听到。 降妖除魔哪儿他能做的事?他这样的配么? 呸—— 葛牧咧嘴笑了笑,和衣躺下。 正准备睡时外面又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他披衣开门,外面又下了雪,来的小姑娘满头碎雪屑,不时地呵着冻得发红的双手。 小姑娘叫做青果,比葛牧小半岁,小时候经常擦着鼻涕跟在葛牧后面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不过如今出落的身段灵巧,眉目如画,已经是靖城第二美人,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儿。 “瞧把你冻的,赶快进来暖和暖和。” “牧哥哥,我家出事了!我爹爹突然得了急病,大夫都治不好,说是阳气亏损肯定是妖孽作祟。” 葛牧捏着下巴道:“也有可能是纵欲过度。” “你无赖你!再胡说我以后再不上你家了。”青果搡了葛牧一把,面含娇嗔。 不过也怨不得葛牧胡说八道,青果那位被弹劾下台的尚书老爹是个严厉的老学究,对葛牧颇有微词,曾言这小滑头将来必是游手好闲的江湖油子,就是把女儿嫁给庄稼汉,也绝对不让他占便宜,并且不允他进门。 所以他不大愿意去,青果似乎看出来的他意思,挽住他的手摇了起来,鼓鼓囊囊的胸脯几乎压在他手臂上,眼中挂泪道:“千不好万不好,以前都是我爹爹不好,但牧哥哥这次要救了他,他以后就再挑不出理儿。” “哎,别靠那么近,被人瞧见了说你闲话,以后嫁不出去的。” “那我就赖上牧哥哥。” “那你爹非气歪了嘴不可。” 青果咬着嘴唇迟疑了片刻:“牧哥哥,你到底会降妖么?”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反正你也找不到别的人了,那我只能跟着你去瞧瞧。” …… 第2章 章家有妖 葛牧回屋取了剑,和青果踏雪而行。 若说葛牧住的鱼尾巷是靖城贩夫走卒的聚集地,那么青果家那条街就是靖城章华荟萃之地,名为牧云街,住的都是饱学之士或归隐的官宦,可谓是门高府深。 青果姓章。 其父章明安虽然是被弹劾的尚书,但家资甚厚,置的宅院是一栋靖城里少见的五进大宅。 对此葛牧也羡慕不已,曾经还想过若将来有了银子,必然也置一栋这么大的宅院,找他二十来个丫鬟伺候。 两人并肩走过三条街,将到牧云街章府时,青果忽然抓住葛牧的手,塞了一样东西给他,打开瞧了瞧,是张五十两的银票。 “牧哥哥,你棉袍都破了,改明儿去买个好的。” 葛牧一皱眉,又把银票塞了回去,然后道:“小妮子傻么?我听人说云红楼的窑-姐才给男人银子,那叫养小白脸,我的脸很白么?” “呸!净学人说流氓话!” “我又没当尚书的爹,把我送到什么学宫学……” “走啦,走啦。” 青果硬把银票塞进葛牧怀里,拉着他从后门溜进章府。 穿廊绕院到了章明安卧房,里面的灯还亮着,窗格上映出三个人影,里面有对话声传出来。 “大师,我家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了?一病不起,还整日说胡话,那有些门道的老太医竟说是妖怪作祟,可别真是这样,我一个妇道人家经不起这种惊吓。” “夫人稍安勿躁,待老朽先诊治一番。” “好好好,这次也有劳白公子把慧成子道长给请了过来。” “小侄义不容辞。” 两人溜着墙根听了这么几句,葛牧脸上渐显出不悦之色,没好气道:“既然把慧成子那老杂毛请来了,还让我来干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他跟我叔父有过节,还曾刺过我叔父一剑。” “那是二娘请的,不是我。”虽是如此说,但青果紧张的脸色也舒展了不说,毕竟捉妖不是闹着玩儿,上年纪的慧成子让人觉得更为可靠。 “什么人!”一个浑厚的声音传出来,震得青果耳朵里嗡嗡作响,葛牧伸手帮她捂了会儿。 随后推门而入,玩世不恭的冷哼了一声道:“慧成子你这老杂毛显摆什么呀?不就是大声希音的摄魂术,当宝似的。” 青果在背后拉了拉葛牧衣襟,意思是让他别乱说话。 房间里,一位衣着华丽妇人正拿着丝巾抹泪,妇人颇有几分姿色,一双盈盈带泪的桃花眼极是妩媚,胸前江山大好,绝不像正经人家出身,不过博学鸿儒在勾栏里纳一房有技术的娇妻美妾也很正常,斯文禽兽嘛。 另一位是与葛牧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面如冠玉,披着纤毫不染的狐裘长袄,他转头看向青果,眼中露出浓郁的倾慕之色,但看到青果站在葛牧身旁,脸又冷了下来。 “哪儿来的野小子!” “徒儿,不得无礼。”说话的便是慧成子老道,他正坐在床前给章明安诊脉。 慧成子有五十来岁,身着浅蓝色道袍,面上三缕长须,颇有神仙之态。他勾回头看向葛牧道:“听说你叔父日前到陆洲城降妖不幸丧命,老道改日便登门祭拜。” “师傅,这野小子的叔父不过是您手下败将,刚才他又对您出言侮辱,你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呵呵,葛牧撇了一眼狐裘少年。 靖城里两位真正的修士,一是他叔父葛复远,二便是慧成子老道。 靖城一隅之地,难免会出现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况。慧成子面上谦和,其实虚伪之极,总想借切磋术法之机打压葛复远,争什么靖城第一,去年比斗本说好点到为止,结果却刺了葛复远一剑。 虚伪的老杂毛又收了个穿金戴玉的小杂毛徒弟,肯定也不是好东西! “栖云,同为修道之人要以礼敬为先。”慧成子收回手,捻着胡须教诲狐裘青年。 妇人道:“我家老爷?” “脉络里着实有些妖气!这些妖怪真是胆大妄为,在孤村野林做孽也就罢了,竟敢在靖城为非作歹。” 葛牧抱着手臂在旁观看,除了青果之外也没人理踩他,毕竟妇人不觉得这穷酸小子真有降妖手段,慧成子则认为葛复远这侄子并非真正修道之人,太年轻太轻浮。 葛牧满脸无所谓,也不说话。 “敢请道长降服妖邪,使我家老爷早日康复,一点薄礼还请笑纳。”妇人向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呈上来两枚五十两的银子。 一百两!?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气死,葛复远平日降妖哪儿收过那么多的银子?葛牧终于忍不住道:“这妖怪我也能降。” “你?”狐裘青年冷笑。 “世侄你尚年幼。” “青果,把葛牧带出去,你父亲现在身患重疾还有心思在这儿胡闹么?” 葛牧梗着脖子道:“我真会!” 正在这时蜡烛的火苗猛然上窜了两寸,平地卷起狂风刮的门窗啪啪作响,一股阴寒的气息透窗而入,使青果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往葛牧身后缩了缩。 妇人“啊”的一声高亢惊叫,手指颤巍巍的指着窗口,沿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道黑影立在房檐,窗子刮开缝隙的时候恰能看到。 “何方妖孽?”慧成子厉声呵斥,挺身挡在众人前面,手指间已经夹住一道黄纸符箓。 “慧成子老道坏我好事,今日我便先撕了你。” 黑影疾掠而下,慧成子则掷出黄纸符箓,一张轻飘飘的黄纸竟笔直的飞向黑影,随着他一声“飞火术”,轰的燃成火球撞向黑影,然而黑影却在空中陡然折转身形避了过去,破窗而入。 神像法—— 慧成子眼眸猛然爆出精光,浑身散发出一团氤氲红光,阳气骤聚,将房间中的阴寒之气一扫而空,扑过来的黑影撞在红光上也被吓退了几步。 “有点道行。”黑影笑声阴沉道,随机衣袖一甩荡起狂风将房间里的蜡烛全部刮灭,转身向狐裘少年扑过去。 小心,慧成子大手一抓拉过来了狐裘少年,顷刻间跟黑影过了十几招,黑影似乎觉得胜不了慧成子老道,再次破窗而出。 …… 第3章 初露锋芒 房中人惊魂未定,妩媚妇人按着起伏的胸脯让婢女重新点上了灯烛,满脸哀求的看向慧成子老道。 慧成子下意识的往妇人胸脯上瞄了一眼,心里感慨章明安那老学究还真是艳福不浅,娶如此娇妻,也不知他那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骨能否消受的了?听到妇人喊他,才恍惚回神道:“妇人且请放心,老道今夜必定擒住那妖孽。”说罢足尖一点追出房外。 “青果,你把所有家丁都叫出来守在这间房子的外面,这是我叔父的剑你拿着,如果遇到危险就拔剑出鞘,寻常妖怪不敢近你,我也去瞧瞧。” 葛牧把剑递给青果,喊了一声老道士别想独吞银子,也匆匆追了上去。 “牧哥哥小心。” 飞雪漫卷,雪影素光。 三道身影在靖城五街六巷的房梁上疾速纵掠,须臾间到了坟丘累累的西郊乱坟岗。 最前面的身影陡然停下,素光映衬中但见这是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材干瘦,眼瞳泛着幽幽绿光,在阴森的乱坟岗前面目显得有几分狰狞。 妖者,二百年修为足够化为人形混迹市井,但还不足以完全褪去兽性,所以道行低的妖看起来都有些凶。 “葛世侄,你修道时年尚浅,这头狼妖就让老道来对付。”慧成子背对葛牧,脸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讶,这小子灵气竟如此浑厚?速度竟然能赶的上他,且气息还并未紊乱。 葛牧把手抄进棉袖里,打量狼妖,以“观神元法”看,妖怪身上的青光如火焰般上下跃动,显出狼形,的确是头狼妖。 他道:“这头狼妖看起来也有二百年的道行,二百年足够收罗不少的宝物跟材料。你俩打吧,最好两败俱伤,我呢捡个便宜过年。” 慧成子没好气道:“小滑头……” 狼妖嗬嗬嘶吼,指甲逐渐变长,突然冲慧成子扑过去。 孽畜!老道厉声大喝,用的是大-音希声之法,灵元化为浩然正气,自下丹田而发若洪钟大吕,就见狼妖身上青光犹如灯火般摇曳了一下,身形略微凝滞。 老道如惊鸿掠起,手指夹着一张黄色引火符点向狼妖胸口,同时念引火法咒。 轰—— 狼妖身上燃起火焰,惊慌失措的雪地里打了个滚,火缺依旧没熄灭。 在旁观看的葛牧皱眉自语:“这老道士还真是抠门,对付二百年道行的妖怪还用这种毫无威力的符箓。” 要知道引火符是符箓之道入门级的东西,对付二百年道行的妖怪就犹如隔靴捎痒,起不到什么用处,那狼妖攻势不减,挥爪扑向慧成子老道。 慧成子老道侧身抵挡,谁想狼妖在半途竟一分为二,化出一具分身,他措手不及,被狼妖一脚踹倒下丹田昏死了过去。 葛牧同样心惊,按说分身术是三百五十年以上的妖怪才能修炼,这区区狼妖怎么可能? “你吞噬过其他妖怪的药丹?” “小娃娃,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狼妖鼻孔翕动嗅了几下,“果然是少年人,比这牛鼻子老道嗅起来要香的多,既然你送上门,那我就成全你。” 葛牧并没有十分慌乱,反问很平静的说道:“这老杂毛都已经折在你的手里,我肯定也在所难免,在成为你腹中之食以前我再问个问题,青果之父章明安那个老学究,肉恐怕是酸的,阳气也并不旺盛,你何必骚扰他?难道是图谋章明安养那一房娇妻?” “小娃娃,也不防告诉你,那章明安虽说是一介腐儒毫无价值,但他开设的五柳学宫里却都是阳气旺盛的少年书生,我若是控制了他,五柳学宫就尽在掌握。” “算盘打得还挺响。” 狼妖逼近了两步道:“小娃娃,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也该死而无憾了吧。” 狼妖俨然是已经把自己当做腹中之食,双眼泛起兴奋绿光,不过葛牧并不觉得恐惧,这是他平生里头一遭独自面对妖怪,有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自小跟着叔父葛复远修道,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分本事呢? 从刚才狼妖跟慧成子老道交手来,葛牧觉得其速度未必如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些底,拉开架势道:“慧成子老杂毛终究太不重用,今儿这一百两银子归我了。死?笑话。” “不知天高地厚!土刺!” 葛牧脚下地面兀然震动,一枚泥土办结而成的利刺破雪而出,他身形一纵跃了起来,狼妖趁他在空中无法折传便利箭般的扑了过去。 利爪在空中化出闪亮光痕,直切向葛牧脖颈,但却被他扼住了手腕,猛的摔了下去。 这一摔力道惊人,狼妖栽了两个跟头才站起来,心中惊疑不定,这小子竟然有如此沉猛的力道,显然是要胜过慧成子老道的,更可气的是他竟然没动用法术。 “小娃娃,你还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 狼妖身形一晃,再次一分为二合攻葛牧,单独争斗葛牧略占上风,可使出了分身法后局面立刻就扭转过来,十几招交接够,葛牧的衣服已经被撕开好几个口子,一摸脖颈还有些粘稠感,显然是被狼妖爪子划破了。 如此僵持下去,葛牧肯定是在劫难逃,当即就地一滚逃开三掌,捏指为剑喝道:“青乙,斩!” 风沿着葛牧衣袖鼓荡起来,随即就见一点凸起沿着脉络流动,经脉络自手臂激射而成,化成流光,白虹贯日般的穿破的狼妖的一具分身。 狼妖骇然大惊:“剑仙——” 转身就夺路而逃,但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见一柄外表生锈的剑从他的胸口洞穿而处,刺穿了心脏,他又向前踉跄了几步便轰然倒地,眼中依然留存着刚才的惊恐之色。 收!生锈的剑自动飞回葛牧手中,化成针芒大小,沿手少阳心经流回丹田之中,他坐了下来,气喘吁吁道,“什么剑仙,剑修而已,真是没见识!一百两啊一百两,终于到手了。不过这狼妖修行了二百年,身上应该藏着不少的好东西。” …… 第4章 银子没落着 修道者剑宗、符宗、阵宗三门,虽说大道者殊途同归,但修剑道者往往资质最优,也最为强悍,而符箓之道的门槛就低了很多,葛牧的叔叔葛复远以及慧成子都是修行此道。 至于修阵法者就需要大量的珍贵材料堆集,靖城不过是南唐边隅小城,还培养不出来阵修。 但不管怎样剑修都鹤立鸡群,故而那头倒霉的狼妖见葛牧出剑就被吓得胆颤心惊,想要溜之大吉,最终被长剑透胸一命呜呼。 首战告捷的葛牧消耗也很大,喘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脸色,踉跄地走过去在狼妖尸体上翻找战利品,从胸口摸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有一小块“沉星铁”,和指甲盖大小的青色灵元石。 好东西!灵元石能够直接帮助提升境界,以白色为次,青色为中,葛牧还是头一回见到青色的灵元石,不禁喜出望外。犹记得当初他叔父在武中城斩了四只藤妖,才在藤妖盘踞一口枯井里找到六枚白色灵元石,还一直都舍不得自己用。 青色灵元石的珍贵可见一斑。 而沉星铁也算是极为难得的材料,拳头般大小就有二十来斤份量,入手冰冷,表面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芒,对于熔炼飞剑大有裨益。 葛牧那把飞剑…… 说起来只是一柄废了的飞剑,仅余剑胚而已,剑的材质都已经腐朽,需要重新用各种材料熔炼才能恢复光华,显出原有威力。 将袋子收入自己怀中,又往狼妖尸体上摸了摸,可惜没摸到银子,正准备起身回去时候忽然感觉颈上麻木,噫了一声忘了这个,登时就昏了过去。 脖颈被狼妖利爪划破,已经中了药毒。 …… 葛牧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已经在自己家中,落第书生柳相臣正咬着笔杆子在案前发愣,呆呆的回望了他一眼,打着哈欠道:“醒了?” 葛牧这一昏就是两天半,瞧着往日情面柳相臣就照顾了他这两天半,落第书生虽然没有降妖伏魔的本事,但跟着葛复远耳濡目染多了,却知道该用茱萸叶和黄酒拔药毒的土法子,已经帮葛牧处理过,伤口消了肿。 而这两天章府出了妖的事也已经在靖城传开,章明安所幸无恙,城中士林子弟不少为之送礼压惊,一来二去把慧成子老道降妖的事也传了开来,争相传诵,使老道声名在靖城一时无两,连翠香楼的姑娘见了老道都会含笑抖几下丝巾,仙长,来喝杯酒啊。 至于葛牧……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没人相信是他斩杀了祸害章明安的狼妖,反正章家家丁赶到西郊乱葬岗时见他跟慧成子都昏倒在地,便认为慧成子出的力。 柳相臣大概讲了一遍这两天半所发生的事,然后哀其不争道:“你真是胆儿肥,平日在街上玩闹也就罢了,这种要命热闹你也去凑。” 葛牧摸着还有些痒的脖颈,狐疑问道:“慧成子说狼妖是他杀的?” “难不成还是你?” “老柳啊真不冤你当年几考都名落孙山,什么眼神,那头狼妖分明就是我一力斩杀,跟慧成子半点关系没有!说起来这老杂毛还真敢恬不知耻的霸占我的功劳。” 柳相臣呵呵一笑,显然是不相信葛牧所说,起身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哎,老柳……” 葛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笔账以后再跟慧成子老道算罢!等柳相臣出去后,从怀中取出那块“沉星铁”,逼出在丹田中蕴养的青乙飞剑,直插入沉星铁之中,随后以真阳离火熔炼。 这真阳离火乃是人身正气之火,自心脉而发,熔灵元而燃,天下修道者的入门典籍《道玄本纲》有明文记载,凡修行境界达到开阳境六重皆可运用,发本身之正气,御妖邪与外。 资质还算中上的葛牧如今是开阳境八重,仅比叔父及慧成子低了一重,对于真阳离火的运用颇为熟稔,但见真阳离火逐渐将沉星铁逐渐融化,表面剥落一层柴火灰般的残渣,流淌水银光泽的溶液缓缓被青乙剑所吸收,散发出一圈圈灵力波动。 剑修与其所修仙剑心意相通,当青乙剑吸收了部分的沉星铁熔液,葛牧便感觉到这把剑身腐朽的飞剑如枯树生芽般萌发出了一点生机。 重铸造飞剑,任重道远,此时算他迈出第一步。 两刻钟后青乙剑吸收完了沉星铁的溶液,收回丹田,葛牧又取出那块灵元石握在手里掂了掂,但没有吸收,此时他刚入开阳境八重不久,等要突破第九重再用不迟。 灵元石反射出葛牧满是怨气且青涩的脸,他低声自语道:“慧成子老杂毛修行四十多年都修到了狗身上,白花胡子一把,还找了二百年狼妖的道,也真好意思贪我的功劳,龌龊。” 龌龊! 一会儿柳相臣做好饭菜端过来,推了推葛牧肩膀道:“吃饭。” 一碗半糊的米饭、炒腊肉、冬笋,菜色简单,味道也不敢恭维,葛牧夹了两筷子就把碗推了过去,让落第书生做饭实在糟蹋粮食,也不知他怎么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昏了两天还不饿?” “气饱了!老柳,咱们且不说降服狼妖能在靖城里露回脸,可光是章家给的给降妖费就一百两银子,后面肯定还会有红包,更少不了酒席宴请,我是什么都没落着。刚才做饭你应该也瞧见,我家里的米缸可都见底了,还有我身上的棉袍都已经不能再穿,哪儿不得要银子?” 葛家仅剩下葛牧,以后的日子都得打算着,柳相臣瞧了瞧他,这少年的心性其实还算是挺坚韧,起码没有因叔父亡故而表现出对生活的怯懦,停下筷子道:“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行以后你就到我家里。” “仗义!不过我还是寻思把那一百两银子给要回来,够我花很久,等明儿就去秋庐观找慧成子,他敢不给,我烧了他的道观。” 葛牧狠狠地叹了一声,端起碗筷继续吃饭,都这种家境还能挑什么?人总得认清当前局面。 …… 第5章 老道脸皮甚厚 靖城三大盛景,雪后的秋庐观算其中之一,文人美其名曰雪后秋庐。 相传是前朝有位才女鱼红笺在此出家,鱼红笺才名极佳,一句“应是价高无人问,却缘香甚蝶难亲”于今还脍炙人口,只命途坎坷,性情放荡,艳名更在才名之上,当时许多到秋庐观诗词唱和的文人雅士都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女子单若婀娜风情总欠了些,但是若通诗词书画就会让文人浮想联翩,秋庐观成名于此脱不了关系。 观外两株墨梅乃是鱼红笺亲载,如今姿态婆娑,雪后犹如工笔丹青,葛牧到秋庐观跟慧成子要银子时,还遇到几名书生正在观外赏梅,唏嘘两句墨梅依旧,佳人不在,大概也是意_淫何时能遇到一位鱼红笺般的风流才女。 入了观恰遇着来进香翠香观的花魁娘子薛浅浅,她受过葛复远的恩惠,见面就让丫鬟给了葛牧五两银子的白包。 葛牧眉头微微一皱,把白包塞了回去,说道:“姑娘我收谁的银子可也不能要你的,你多攒点,改明儿让人赎了身省得给那些满脸流油的富贾赔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找慧成子。” “那……节哀。” 三清殿里,慧成子正襟危坐的翻阅《三清功德宝箓》,手边放了盏茶,两名小道童侍立左右,派头很足,瞧见葛牧气势汹汹的走进来,挥手让两名小道童退了下去,“师侄的伤可好了些。” 葛牧大咧咧地在旁边坐下,伸手端起茶杯做欲摔之态:“听我叔父说这只茶杯是定窑的细瓷,价值不菲。” “摔吧,仿的。” “好不要脸的老杂毛!今儿你把话给我说明白喽,狼妖是你杀的?” 慧成子不动声色道:“世侄,你先别动怒,你想想你年纪尚小,市井上的贩夫走卒怎么会相信是你杀了狼妖。再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刚十六岁就能击杀狼妖,势必引起其他妖怪注意,或许还会因此对你下手,贫道表面上是抢了你的功劳,实则是替你担了风险。” “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 “那就为观里添点香油钱。” 这老杂毛?葛牧忍着把茶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好笑道:“这些话你那去哄进香寡_妇们,说不定还能骗到你房里两个,别跟我扯淡!这事先不说,章家给那一百两银子呢?” 慧成子掸了掸肩头的香灰,慢条斯理道:“没收。” “臭道士——” 葛牧猛然起身揪住慧成子的道袍领子剧烈摇晃着,“老杂毛!臭道士!那狼妖是我杀的,你凭什么替我拒绝了章家银子,啊?你他妈_的有道观住着,香客给送银子使着,老子出了力却要在家里喝西北风,去你_他妈的罢!” 慧成子贪了杀妖的功劳,确实有为葛牧安全考虑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却是自己那点私心,靖城不大,容不下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修士,这不仅会影响到他作为“慧成子仙长”的声誉,还会使秋庐观的香火收损,一个连十六岁少年都不如的道长岂会有人看中?基于这点顾虑葛牧安危其实也是他良心上的自我安慰。 章家的银子,慧成子的确没收,秋庐观有几十张嘴要养活,他也不可能从自己荷包里掏一百两给葛牧,但为了良心上能过的去,挡开葛牧的手,取出了二十两放在桌上。 “世侄,这些银子你拿去用。” 葛牧拿起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就在慧成子以为他要拿钱走人时,他却把银子摔到了他脸上,老子不要了! 说罢转身就走,但刚走出两步有转了过来,抓起那只茶杯摔的粉碎,“老杂毛,这回斩妖的声名就让你占了,我葛牧不欠这一回。” 少年愤然离开,留下一抹倔强的背影。好久以后慧成子才伸手摸了摸被砸的生疼的脸颊,肉痛地看着被摔成碎片的茶杯,那真的是定窑名瓷,章明安曾用一只上好的玉如意跟他换,都没换。 但更多的却是感概,葛复远比他慧成子略逊一筹,却不想这个以前吊儿郎当的少年葛牧竟有如此修为,十六岁时已达到他不惑之年的水准,其资质必属上佳罢?开阳境以后迈入玄阳境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而玄阳境却是慧成子老道此生已不可求的境界。 不免嫉妒。 …… 拿银子砸狗脸,清高了一把葛牧固然心里很爽,但是没有银子今年的年关肯定是不好过了。 不至于成了路边冻死骨,可每顿必是咸菜窝头,这对修行极为不利,开阳境就在于锻炼血脉体魄,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气血旺盛,这离不了肉食以及珍贵药材。 以前叔父葛复远四处降妖,赚的银子其实不算少,就是因为要给葛牧卖人参、鹿茸等家中才没落住银子。 修行之路不能断!所以葛牧回到家就在思索要不要到靖城外的郑山去狩猎麋鹿獐子,他以前也曾跟着葛复远到郑山去狩猎过,倒是有经验,只是此时大雪封山,路肯定非常难走,深山密林间也估计还有道行不低的妖。 思量了许久,还是决定到郑山碰碰运气,当下就去准备猎鹿用的钩叉。 作为修道者葛复远的狩猎方法自然不同于寻常猎户,不撒网设陷,见到猎物,用这柄长矛般的钩叉直接投掷过去就可,往往十投九中。 这柄钩叉由全有精铁打造,重有五十来斤,葛牧将钩刃磨洗了一边,当做长矛在院中挥舞起来,折转腾挪,虎虎生风,带起来一片漫漫飞雪,颇有几分枪术大家的风范。 与此同时体内气血生发,对其体魄脉络也有淬炼功用。修道者由静功、动功之分,静功就是寻常所说运转周天吞吐灵元等等,而动功则是是以道门武学来锻炼体魄血脉,开阳境以此为主,习练武学也是葛牧每天都必不可少的事。 心里还想着今儿慧成子那套虚伪的说辞,越想越来气,待收招之前忽然使出一记“横扫千军”,把院中一株老枣树当成慧成子的脑袋横劈了过去。 半尺还要粗的老枣树应声而到,嚯啦砸到了灶房上,檐瓦簌簌掉落,房顶漏出了很大的洞。 “我……”葛牧呆了。 …… 第6章 恰少年时 还没去郑山狩猎,灶房又被枣树砸塌了,无异于雪上加霜,但还有更让葛牧忧心的事,踮脚向隔壁瞄了一眼,迅速锁上门溜了出去。 在靖城地面葛牧天不怕地不怕,连人人敬重的章明安老夫子也都敢当面奚落,但唯独不敢招惹邻居柳氏,如果说女人是老虎,那么差不多二百来斤、嘴唇上长了一抹胡子的柳氏绝对算是虎中之王,出了名的悍妇,骂起街来声闻于三里之外,满城鸡犬莫敢高声。 靖城本是章华荟萃之地,不少文人士子前来交流学问,两年前西蜀名士杜玄来靖城与五柳学宫辩论治策,一番侃侃而谈驳得靖城士子全部哑口无言,然而如此能善言辩之人在街上看风土人情时,不意碰倒柳氏的菜篮子,结果被柳氏狗血淋头的痛骂一场,没能还上半嘴,最后气的吐血半升险些丧命。 后来回西蜀的杜玄立书作传,浓墨重彩的记了一笔:靖城士子皆豕犬,惟柳氏真虎也! 被葛牧一枪劈到的枣树大部分都落到了柳氏的院子,悍妇还不骂的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干脆今儿就去郑山就得了。 哪知没出巷子就听到柳氏晴天霹雳般爆吼声“兔崽子你站住”,葛牧猛的打了个机灵,拔腿就跑。 一路跑出靖城才松了口气,扛着钩叉绳索往郑山走,时值寒冬,官道也没什么人来往来,便使得少年的渐远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与萧疏,蓦然回望,身后已经没有了那位迂腐正直的叔父。 哎—— 将晌午到了靖城的冲要之地郑山。 在兵家来讲郑山是扼守南唐的冲要咽喉,对葛牧乃至葛家都意义非凡,葛家能走上修道一途、全是因为葛家先祖在郑山里得到了一位前辈的传承。 这位前辈姓名已不可考,在南唐也没有留下什么传说,但葛家的符箓之道以及那把锈迹斑斑的青乙飞剑全是从他隐逸的洞府所得。而青乙飞剑,葛家历四代都无人能够继承,直到葛牧才让青乙飞剑认了主。 葛牧视那位前辈为师祖,每到郑山必然躬身揖拜,行了礼才往山里走,也只是在浅山而已,据说郑山腹地有一头五百年道行的剑齿黑虎妖,虎妖并不到市井为祸,但也不允修道者进入他的领地,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冬日鸟兽潜藏,走了二十多里也没碰到什么麋鹿獐子,仅仅打了两只野兔而已,葛牧颇觉得有些失望,就砍了四百来斤柴禾。 背柴回靖城的少年模样有些惊世骇俗,四百多斤柴禾压在肩头犹如一座小丘,寻常打柴人哪儿有这般力气?最关键的是葛牧还闲庭信步一般,并不显得十分吃力。 城里百姓不少驻足观望的,免不了夸一句谁家少年如此神力? 经过牧云街时,正赶上在五柳学宫求学的士子课业结束,一群少年人簇拥而出,个个都是衣着华贵富家子弟,也不由的议论背柴禾的少年是谁,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突兀而出:“入他娘的咧,这人比驴劲儿还大。” “王奴儿,说谁呢?”葛牧抬起头往士子那边扫过去,众人纷纷避开,最终目光落在一位身材略胖、脑壳儿很大的少年身上。 叫王奴儿的少年打了冷颤,抬手就轻轻甩了自己一耳光,赔笑道:“原来是牧哥儿,我瞎了眼!都愣什么,替牧哥儿搬柴禾,你们这些混蛋。” “对对对。” “牧哥儿怎么干起这活了。” “我说谁有这么大气力。” “……” 凡是靖城本地的士子都凑过来给葛牧搬柴火,虽说他们出身富贵,但总是自小玩到大的发小,很少说仗着出身嘲笑葛牧的。 当然以前也有,王奴儿就是其中之一,被臭揍了一顿后就没胆儿了。这王奴儿是靖城最大的绸缎商之子,他那位肚子仅有半点墨水的富贾老爹对他寄予厚望,给他取名叫王凤,意在日后成为人中龙凤,奴儿只是小名儿,因为出手阔绰,在五柳学宫的士子颇有一定的威望。 他如今很崇拜葛牧,每每拎着好酒好菜到葛牧家里,喝到半醉时候就要跪地拜师,被一脚踹倒也不生气。 “牧哥儿,你怎么砍起柴了?” “家里没有了呗。” “这个……这个钩叉是不是葛大叔用过的法器,杀过人没有?让我摸摸行么?”王奴儿一脸憧憬道。 葛牧把钩叉抛给他,双手抄进面袖里道:“杀过!” “哇——” 王奴儿登时喜笑颜开,做了一个习惯性但非常了得动作,伸着舌头舔住了自己的鼻尖,这项技能很是了得,以至于翠香馆的姑娘们看见小胖儿都会觉得心里痒痒。 几名少年拿着钩叉争相持握,宛若接触修道者的东西自己也成了降妖伏魔的仙长,面上煞是有光。 但最终被王奴儿一把夺过去,“牧哥儿,我拿着钩叉送你回去。” “随你便。” “一会儿咱们去翠香馆吃顿好的,我做东! 正说着青果从学宫中跑出来,莺燕般的拉住葛牧满是尘土的衣袖道:“你们要去哪儿,敢不带我去?牧哥哥,待会儿替我揍他们,你怎么……” “进山砍柴去了,没事。” “哦,你们刚说去哪儿?” 王奴儿挤着脸坏笑道:“你不能去的地方,翠香馆,你敢去吗?那是我们男人才能去的地方。” 家道变故的葛牧似乎没了跟同龄人嬉闹的心情,摇了摇头要回家呢,然后便转身往鱼尾巷里走,后面那些士子各抱了些柴火亦步亦趋地跟着,而青果则亲昵的挽着葛牧胳膊。 天真不过少年时! 只是所有人都没察觉到后面正有一双阴骘的眼睛盯着葛牧,慧成心新收的徒弟白栖云,他日常也在五柳学宫中学习儒家典籍。 等葛牧将要拐进巷口时,白栖云忽然开口道:“葛牧,前两日你到秋庐观侮辱我师,此事必须有个了断,你可敢跟我比试道法?” “谁呀这是?” “学宫里新来的小白脸,平时那一个傲啊,谁都不理。牧哥儿,我让家丁去揍他一顿。” 葛牧回头看向白栖云:“原来是慧成子老杂毛的徒弟,两字,不比。” “怕了?你若是能在道法上赢了我的话,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家资万贯的王奴儿正准备怼回去,但却被葛牧拦了下来:“二百两?送上门的银子怎么能不要。” …… 第7章 上道啊少年 (求收藏,求推荐) “明天正午,西郊乱葬岗。”白栖云字正腔圆道。 越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越是喜欢摆得道之人派头,或许是江湖传闻听得多了,以为得道之人势必肃然持重,不怒而威,不过葛牧从这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身上看得到只有装腔作势,懒洋洋地捏了捏耳根道:“记得把银子带上。” “哼!” “哼哼?” 寥寥数语后葛牧领着几个五柳学宫的士子回了鱼尾巷,巷口处悍妇柳氏叉腰而立,怒目圆睁,横肉遍生的脸上乌云密布,瞧这阵势肯定要大发雷霆了。 “瞧见没,这才真高手!王奴儿,赶紧拿一两银子给柳婶儿,不然咱们肯定要被骂吐血。” 葛牧碰了碰王奴儿胳膊,后者从袖口取出一两银子给他,然小心翼翼地拿着银子拱手递给悍妇柳氏,语气怯怯地赔笑,“婶儿,小侄早上确实是不小心失了手才看到枣树,枝叶落到你家,绝不是诚心的,这一两银子你拿着,算是小侄给你赔个不是。” “这还差不多。”柳氏瞪了葛牧一眼,扭动肥硕的身躯回去。 众人如蒙大赦地松了一口气,抱着柴禾进入葛牧,码放到院墙边,拍了拍身上灰尘跟葛牧到了正房,王奴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呼,天底下怎么会有柳氏这种女人?比妖怪还凶。” “你见过妖怪似的。” “我没见过,牧哥儿没见过么?他刚才都吓得不轻。对了,你明天得好好教训那个叫白栖云的小白脸,今儿在学宫里他还让我出了丑。” 青果笑嘻嘻地插话道:“谁让你整天不好好读书,连铸剑名家徐夫人都不知道是男是女。” 葛牧笑道:“这还真怨不得奴儿,祖上几辈经商,他耳濡目染这些多了就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你们若是比心算和应酬也没人不得了他。士农工商,商贾就是最被人瞧不起的?狗屁,人若没了银子连顿饱饭都不吃,你们也别整日拿商贾之子这话笑话他。” “牧哥儿这话我爱听。” “对了,那个白栖云什么来路?” 几名士子面面相觑,也没人说的出来,只知道是慧成子老道领进学宫让他读圣贤书的。 …… 第二日中午,西郊乱葬岗。 葛牧要跟白栖云比斗的事已经在五柳学宫传开,好事的士子都早早过来等着看热闹,毕竟靖城一隅,连平常江湖豪侠的比斗都从未有过,两名修道者斗法真是破天荒了。 虽说葛复远跟慧成子以前也有过比试,可都是私下比斗,往往结束以后消息才会传开,只留下满地火苗、碎石让人想像修道者不凡手段,这不免越发对修道者好奇。 葛牧靠在一株歪脖树上闭目养神,抄着手,五柳学宫的士子除了青果跟王奴儿以外都不看好他,瞧他裹着那件撕烂了几个口子、露出棉絮的棉袄,也觉得不像是什么高手,高手起码也得是慧成子那样面有三缕长须、姿态出尘,道袍纤尘不染的模样。 当然白栖云更像少年英才,也符合少年人对修道者的想象,鲜衣怒马,气质孤高如冰山寒玉。 士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王奴儿则梗着脖子为葛牧辩驳,说得急了,跟人先扭打了起来,王奴儿身强力壮,倒是怕这些摇头晃脑读圣贤书的士子,一拳下手狠了,直接把对方打得鼻梁乌青竟“哇”的哭了出来。 “赵正德,你要是敢回去跟你那个贪官污吏的县令老爹告状,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葛牧睁开眼,扫了一眼正蹲着大哭的少年。 叫做赵正德的少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高声大哭,“我……我我才不会告状……” “倒是长了点出息。” 不多时白栖云骑着一匹没有半根杂毛的白马踏雪而来,在附近的树上拴了马,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略显清冷的目光四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葛牧身上,显出几分恼怒之色。 女儿柔肠男儿剑,这是多少少年的江湖梦?但面容姣好身材婀娜的青果却偏偏不对他白栖云正眼相看,言必称牧哥哥,这让他心里如何不妒忌?心想必是因为葛牧在人前显露过术法才得到少女亲睐,当众挫败了他,就应该能赢得小姑娘的倾慕之心。 “葛牧!” 葛牧漫不经心道:“二百两银子带了没?少一两一钱我都不比。” 白栖云哗啦扔了一袋银子到两人中间,葛牧也不管众人目光如何,附身捡起袋子检查了一遍里面的银锭,确认比二百两还略多些后才展颜笑道:“你很上道啊朋友,有银子什么事都好说,你要是再多给二百两、让我直接认输也不是不行。” “无耻!身为修道者竟还贪图世间黄白之物,连名誉都不顾惜,我白栖云岂会与你这种人交易?” 寥寥数语两人高下立判,葛牧俨然就是贪银子的市侩之徒,士子们不禁一片嘘声,牧哥儿能要点脸么?葛牧不以为意地道:“没指望穿狐裘的人能懂一文钱难倒大丈夫的道理,打就打呗,不过看银子的份儿上我保证不伤你。” “道法较量,必全力以赴。” “呵呵。” 葛牧挥手让围观的士子退开,让出了一片十丈方圆的空地,抽出夹在腋下的双手,懒散地站着,等白栖云取出符箓准备动手时候依旧漫不经心。 “后土,千钧符!”白栖云手腕一抖,双指夹着符箓压向地面,偏见那张符箓竟然迅速地涌入了地面之中。 葛牧眉色一凝,千均符可不是慧成子老道的手段。根据《五行灵符宝箓》记载千钧符乃是辅助性符箓,需要以奇门配合,一旦站错了位置就会被符箓所产生的力道镇压,境界深者所制的千均符可以覆盖五十丈方圆,力达千钧,不懂奇门的慧成子老道俨然做不出千钧符来,怪哉,白栖云应该是带艺投师? 摸不清底细的葛牧站立不动,因为他对奇门也仅是了解大概,此时一旦踏错方位,肯定被千钧符压制。 …… …… 第8章 绣花枕头 白栖云此战志在必得,祭出千钧符后就乘势追击,一招“惊鸿掠影”跃出三丈拳头直攻葛牧面门,姿态轻灵,煞是好看。 开阳境的修士灵元不够雄浑,全以术法攻击消耗太多,因此寻常比试还是以拳脚为主,术法则是作为后手。葛牧以前经常跟葛复远切磋拳脚,严厉的叔父在他十四岁以后就已经不多容让,所以不知挨了多少回揍的葛牧不乏拳脚上的交手经验,虽然行动被限制,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招惊鸿掠影。 拳掌想接,从力道血气来判断白栖云应该在开阳境五重到六重之间,比葛牧逊了一筹。 这就让葛牧心里有了底。 而场面白栖云招式轻灵飘逸,衣袂翻飞,来攻二十招没一招重样,卖相着实好看,引得五柳学宫里的女士子们一阵欢呼,公子风采神骏呀!但这二十招压根就没有生效,葛牧稳若磐石,若是懂门道的方家一看便知此战结果了。 “灵火!”见拳脚不能奏效的白栖云改变策略,后掠两丈,向葛牧弹出一个火球。 “哇,修士指尖就能放火。” “好厉害——” “那火还是蓝色的。” 众人喝彩时葛牧却蹙起了眉头,以白栖云这种开阳五六重境界的修士驾驭灵火是非常费神的,而且灵火乃是凝聚灵元所成,威力不凡,其热度轻而易举地点燃人体皮肤骨骼,这种层面的比试根本就不该使用,害人且伤己,看来这狐裘少年的白栖云不单是个绣花枕头还是个愣头青。 虚伪的慧成子老道怎么收了那么个徒弟?显然难以继承衣钵。 转念间火球已经将到眼前,并且还膨胀了几分,被千均符限制行动躲是躲不过了,葛牧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然后道:“起法,九曲水剑!” 丹田中灵元流动,引动周围水汽迅速凝聚成九把水剑破空而出,利剑般穿入火球之中,滋的一声,水剑被火球蒸发,火球同样也被水剑所熄灭。 而就在葛牧起法的片刻之间,他清瘦的脸上流露出了少有的郑重之色,眼中静芒闪烁,虽是破袄木叉,但因有这一抹郑重与认真显出了不同于其他人的英武之气,让捏着汗观战的青果心里猛地悸动了一下,牧哥哥原来还能这么好看呀,清澈眼眸泛起小女儿家独有的青涩涟漪。 “你竟有这种手段!?”白栖云面容失色道,但转瞬间就又凝出了一道灵火。 这回葛牧没有再做容让,九曲水剑先发制人,在灵火还没有弹出来前已经逼到白栖云面前将之熄灭,一道水剑直击白栖云胸口,来不及反应就被击倒在地、身上在雪地拖出两丈多痕迹,头皮也披散开来。 “你——”白栖云刚准备说话,嘴角便溢出一缕血迹。 “侥幸侥幸,你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而已,估计是昨晚没休息好,咱们以后可以再行比试,只要你能拿出来二百两银子我随时恭候,你会赢得!”葛牧捡起了盛银子的袋子收进怀里。 葛牧当然没安慰白栖云的心,滥用灵火,咎由自取而已,不过这愣头青似乎很有银子,必须给他点信心,才能让他以后再来斗法给自己送银子。 白栖云满脸愤懑之色,只是灵火所带了的消耗不少,又受了葛牧一击,此时胸膛里气血犹如煎沸一般,再战恐怕要伤及脉络,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满腹的怒气给了回去,踉跄地站起身,揭开拴马缰绳默然而去。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心里对葛牧的嫉恨显然更重了许多。 “我就知道牧哥儿肯定赢!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脑袋真是锈了,全靖城里论打架谁能是牧哥儿对手?都别愣着,一人出五两银子请牧哥儿到翠香馆吃饭去,我出四十两。”王奴儿非常兴奋,趾高气昂地训斥士子们。 旗开得胜的葛牧全无愉悦之色,面容甚至更凝重了几分,白栖云这绣花枕头本事没多大,但刚才他准备离开前手伸进怀里捏住了一点东西,仅仅露出一角,那俨然是一张紫色符箓,能画出紫色符箓的人起码要是灵阳境,慧成子没这道行,他背后应该有更大的靠山! 也幸好那张紫色符箓白栖云最终没有用,不然葛牧绝对会祭出青乙飞剑先把他给宰了,要知道紫色符箓十成十能要了葛牧的命。 好悬…… 看来白栖云银子不好赚! “牧哥儿,咱们凑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请你到翠香馆喝酒,牧哥儿?”王奴儿搂住神情有些恍惚的葛牧,晃了晃他肩膀。 葛牧回神道:“好,那我也出十两。” “你给咱靖城士子露了脸,哪儿能让你花银子?再说我出了四十两,青果也拿了二十两,就算替你出了。” “青果,翠香馆你敢去?” 青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回家换身男装,保证不让人认出来,只要你们都不说我爹就肯定不会知道,带我去嘛,翠香馆的菜在靖城可是最好的。” 少年心性,自然不会顾忌太多,而愿意同去的士子也都是总角之交,不会出去胡说八道影响了青果的名誉,再说也只是去吃饭而已,因此思量片刻后葛牧冲她点了点头。 一路并肩回城,葛牧问王奴儿道:“奴儿你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多,知道白栖云那匹马是哪儿的么?” “牧哥儿你还真识货,小白脸的那匹白马也看得我心里痒痒,那是日行千里的白玉狮子骢,咱们南唐国没有,应该是西面大宛国的骏马,以前跟我爹到都城稿阳时候听说有人从大宛国买了十匹,都被藩镇王侯那类大人物分了。” “这样,白栖云来头这么大……” 王奴儿悚然一惊:“他不会是哪个藩王的士子吧?” 青果的父亲章明安做过尚书,因此青果对南唐朝廷比他们了解更多,哂笑道:“瞧把你给吓的,打下南唐江山的三位异姓王就没有姓白的,只一位银枪将军白进之也因谋逆罪被满门抄斩,其余朝廷上白姓的最多不超过五品,我觉得或许白栖云是哪位巨贾家的公子。” “那我就不怕他了!我王奴儿生平最不怕的就是商贾子弟。” 葛牧始终若有所思。 …… 第9章 那些话那些人 翠香馆名字很俗,俗到了听起来似乎丢二两银子就能在此一夜风流,但门楼上那块檀木匾额上的“翠香馆”三字实则西蜀名士杜玄所提,此人诗书笔墨在南唐可列入三甲,决不能说俗。 有了名士的墨宝,翠香馆的门第自然要高其他勾栏瓦肆一重,里面价格最便宜的酒席也要十五两银子,十五两银子足够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生计。 至夜葛牧和那帮少年到了翠香馆。青果换上男装,从后院翻墙溜出来,也混在其中,她相貌本来出众,办了男装更显得面如冠玉、俊秀文雅,一入馆莺莺燕燕的姑娘都冲她围了过来,毕竟身价不高的姑娘平日里伺候的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见不着如此俊逸公子。 王奴儿对此处最不生疏,在一名姑娘翘_臀上捏了一把,每人胸脯里塞了二两银子,挥手道:“小爷是来为牧歌儿庆功的,不喝花酒,都去罢,下回小爷单独过来收拾你们这些骚_蹄子。” “吴大娘——” 正在楼上招呼客人的老鸨子往楼下一瞥,挥着丝巾笑吟吟地走来。老鸨子并不是油头粉面的肥婆,相反还有几分妩媚风韵,她笑道:“我真是老喽,连王公子这样的贵客都没瞧见,对了,还有赵公子。” “吴大娘,做一桌五十两的席,另外把薛浅浅叫出来给哥几个陪酒。” “这个……” 老鸨子还没来得及婉拒,王奴儿就戳了戳赵正德的腰。这赵正德虽是靖城县令之子,但胆儿却最少,事先说好让他威言恐吓的,憋得脸通红都不敢吱一声。 这时葛牧开口道:“吴大娘,今儿少赚点银子是小,但你这要是得罪了赵公子,以后隔三差五带衙役的来你这翠香馆查一查,这官字两张口的道理想必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万一安个什么窝藏罪犯的顶子,您可就说不清了。” “对!对!”赵正德附和道。 其实开馆子肯定背后都有人,单靖城县令老鸨子也不怕,只是这赵正德一家子都是做官的,其祖父赵康年还是陇西道的盐政史,真得罪不起,瞬间就转了笑脸让人去请薛浅浅。 只是道:“就是让我请几位公子也行,可浅浅却是清伶,也是翠香馆的台柱子,公子爷可别强求她。” “呸!当我们什么人,别的就不为难你了,只是赵公子口味特殊,一会儿给他找个唇红齿白男童的伺候。”王奴儿哈哈大笑。 “滚,你才有那嗜好。” 几人说笑着上楼,坐了一间位置还不错的雅间,少卿,薛浅浅抱着琵琶进来微微屈膝给几人行了一礼,坐到众人外围,征征地看了青果一眼。 “给牧歌耳唱一曲《剑器近》” “肚里全是草充什么有名士,那《剑器进》不是一剑光寒十四洲,那就是词牌明儿。”赵正德碎碎念地讥讽王奴儿。 “你敢说我肚里全是草!” 正啃牛肉的葛牧挥手道:“得得,要动手打架就赶紧滚蛋!奴儿,不是我说你,以后你家绸缎生意要想继续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求赵正德的,别老是欺负他。你们几个里就他学问好,家里还是官宦世家,有晋升门路,再过两年他肯定要做官的。” 青果点头道:“可不是么。上月我爹把正德写的《秋凌序》递给京都老夫子曹之仪,老夫子给亲笔斧正了,点评了西南俊秀四字,这时候怕正德的名声已经在京都传开。” “有出息。” 赵正德红着脸谦虚道:“都是章夫子给引荐的,再说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不过是蒙受家中余荫,哪儿比得上牧哥儿这种仙长。” 葛牧拍着赵正德肩膀笑了笑,家中余荫他也想有啊,无奈父母早丧,唯一的叔父也已经降妖亡故,到如今无依无靠,想要补充血气修行都还得自己到了郑山里狩猎,哪个修道的世家子弟能这么惨?说实话不是这些总角之交都够朋友,翠香馆这种地方他进不来。 低头笑了笑,然后举杯道:“走一个。” “干!” “干!” 一杯酒尽后王奴儿道:“过了今年咱们的课业就要结束了,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只要识字会算账就行,也不会再去别处求学,我爹现在已经开始让我接手家里的绸缎生意。赵正德你小子肯定要到京都求学,青果呢?” “我爹已经跟曹老夫子通了信,让我到京都的上阳学宫,估计到夏天就该走了。” “你去上阳学宫?” “那里也允许女子求学的,不过我也就是去三年而已,还要回靖城,咱们靖城的五柳学宫总得有人主持,不然靖城子弟哪儿有进阶之路?求学事小,但结识些京畿的大家往后就能为靖城学子铺路,就像正德这回,若非我爹是曹老夫子的门生,即便他祖父是盐政使,曹老夫子都未必会给他文章作评。” 王奴儿咋舌道:“你们当官的这些黑路子可真多。” 葛牧忽然抬头道:“青果,说起来当官这事你爹真对不起柳秀才,当年若是他愿意举荐柳秀才,以老柳的才华起码能到翰林院。” “谁让他太傲来着!” “使我洛阳有二顷田,焉能配六国相印?这话你们都听过我吧。” 赵正德如数家珍道:“曹老夫子的师兄苏胜的话,此人乃是南唐开国第一谋士,当时南唐、后梁、后周、西蜀等待群雄逐鹿,苏胜仅以三寸不烂之舌就是后梁、西蜀、南陈三国相互攻伐,为南唐赢得了韬晦的时机,六国皆以相位而邀请。” “没错!但这人以前混得很惨,腆着脸去投靠朋友都无人愿意收留、愿意举荐,最终投了被天下谋士最不看好的南唐,奋发而起,所以才会有使我洛阳有二顷田,焉能佩六国相印的话,柳秀才无疑就是这种人,说不定哪天天下大乱他就会是第二个苏胜。” 青果质疑的看着葛牧道:“柳秀才学问有那么好?” 葛牧嘿嘿一笑:“我的诗书全都是柳秀才教的,但咱们要是寻章论典,我应该一直都没输过你跟赵正德,说句不谦虚的比你们还略强。” 这个众人都服气,葛牧偶尔到五柳学宫里闲逛,偶尔瞧见赵正德写的应对治策,经常那笔一通乱批,开始以为他是胡写乱画,可后来拿去请教章明安时候却发现凡是他画的地方全是谬误,要么是引错了典,要么是化错了诗句。若不是因为这些事,这些少年也不至于如此崇拜葛牧。 “牧哥儿,你学问比赵正德还好,要不也去考个科举。” “没兴趣。” “那就当你的仙长。” “也不是我的愿望。” 那牧歌儿想做什么?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个葛牧,他淡淡一笑,显出不似少年的桀骜,“愿我此生剑叩仙门。” …… 第10章 水磨工夫 大年们一番高谈阔论抒发志向,大都有了目标。这靖城不过一滩浅水,那儿能腾龙飞凤?约莫一两年后都要分道扬镳,故而酒宴气氛也喧闹起来。 过了三巡酒王奴儿才让花魁薛浅浅唱曲助兴,一曲《剑器近》又嫌是伤春悲秋的闺阁体,又让换了苏学士的南乡子,东吴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 才十八九岁的花魁娘子满脸幽怨,苏学士的《南乡子》是要威武大汉持铁板才唱得出韵味,她可不适合,无奈地瞪了王奴儿那兔崽子一眼,硬着头皮弹唱起来。 夜色浓郁时酒席才散,葛牧拎了一斤多没吃完的酱羊肉送青果回去,酒气微醺的小姑娘挽着他手臂,“牧哥哥,你这两年会一直在靖城么?” “说不好,跟你们这些士子一样修道者也要四处游历、增长见闻,可能也会离开罢。” “降妖除魔?” 葛牧一撇嘴:“偷香窃玉!拐几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姑娘们骗财骗色,这才是重点,净跟满脸狰狞的妖怪打交道有什么意思?” 你敢!青果伸手去捏葛牧鼻子,葛牧者闪身避开,略有些吃醋的青果又捧了一捧雪去撒他,打打闹闹一路,到章府后门时才停下来。青果赌气地把葛牧推开,瞪着如秋水般的灵动双眸,“以后都不理你了。” “赶紧回家去。” “要你管!” “要你管!” 葛牧捏着嗓子学青果说话,见她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是想笑,才赔笑脸道,“跟你开玩笑,我要是真干骗财骗色事儿也先找你,赶紧回去,外面冷别染了风寒。” 青果本不是爱耍小性子的病西施,相反脾气好得很,听两句嘘寒问暖的体己话立刻便有了笑容,再她很有好感的牧哥哥的还算好看脸上弹了一指头,便转身回府。 她总觉得葛牧哪儿方面都很聪明,唯独在少年少女的事上笨得像是根烂木头,等葛牧转身离开,又扒着门缝目送他走进了鱼尾巷。 哼!头也不回。 …… 有了二百两银子,短时间内不必为生计发愁,第二天葛牧赶早出城,天还没亮就到了郑山浅山的一处水潭。 水潭是山涧溪水经过洼地形成,乃是活水,带着冰雪的刺骨寒意,对于激发血气、强健体魄大有裨益,而卯时又是太阳星初升之时,天地由阴转阳,那一缕初升的阳气与人体最为契合,也是练功修道最佳时期。 自七岁起葛牧就被叔父葛复远拎着耳朵到此地练功修行,磨砺八年,从初时在潭边站桩都冻得身体颤抖不止,到如今寒冬时节也能安然进入潭中,下得苦功可不少。 靖城里认识葛牧的百姓,大约都会被背后议论两句,葛家这小子出身贫寒还整日地跟那些公子小姐胡混,游手好闲,可谁知他下得苦功最多? 不提也罢。 潭水边有几块棱角抹平的石头,算是葛牧练功的简陋器具,从东面排开重量依次增加,第四块是一千二百斤,平常进入水潭前都要举石块生发气血,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举了四十五下之后竟然连汗都没出,不禁放了下来,又搬起第五块石头缓缓地聚过头顶,“我气力比以前大了不少,看来能用第五块了!” 第五块石头重一千六百斤,他在开阳境七重的时候也能够举得起来,但仅仅是举起来,并不能用来锻炼,自己都没想到刚入开阳境第八重力量就增长了这么多!一重境界一重山,叔父葛复远说的果然不错。 水潭边还有第六块石头,那块重两千五百斤,是葛复远炼体所用,估计至少两三年功夫葛牧才能用到。 待断断续续举了二百下,筋骨彻底舒展,又打了一套与吐纳功法相匹配的拳术,葛牧才跃上水潭中央的岩石盘膝吐纳,说起来前面的“动功”似乎很惊世骇俗,但实际对修道者来说吸收灵气的静功其实重要的。 灵气,是术法之根! 开阳境八重每回运转周天所能吸收的灵气量微乎其微,就如一缕薄雾,不仔细感觉都不一定感觉到。 而这本是需要耐下性子的水磨工夫,如市井传闻得到什么高深秘籍就一步登天的话纯属扯淡,门外汉对于修道之事的异想天开罢了,只是资质高的人与天地灵气的契合度要高一些,比寻常修道者更快些罢了。 葛牧资质已算上佳,不说靖城,就算是在整个陇西道二十八城、所有的修道者中也属于拔尖的,凤毛麟角形容亦不为过,但进境速度也不到资质平庸的葛复远和慧成子两倍。 还得是勤谨修行才行啊。 一番吐纳后,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三冬并没有几分暖意,照落到水潭还觉得有些幽凉。葛牧拍了拍凝结在发丝的冰渣,拿起酒葫芦灌了半壶酒,呼出体内浊气,才跃出水潭。 靖城街上已经热闹起来,行人络绎不绝,街边很多从柳州过来贩卖狗皮毯子和棉絮的商贩,练完功无所事事的葛牧就一个一个地摊子挨着闲看。 一会儿街中间吵了起来,踮脚望过去原来是青果的二娘跟悍妇柳氏。 青果的二娘芳名云娇,前年才被章明安娶进门,估摸着是哪个青_楼里面的清伶,反正靖城没人知道她的历来,章明安对此事也是支支吾吾,大约是老学究爱惜名声不敢多说,因此百姓就认定云娇就是青_楼从良的。 这种大户人家圈养的金丝雀,以色侍人,心思只用花在床笫之间,本来不应该跟柳氏有交集,只是赶巧她嫁入章府当日,所乘花轿把柳氏衣襟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悍妇悚然的一坨白肉,因此就结下了仇,每回碰见柳氏必然要痛骂她一顿,不下十回了,在靖城都已经司空见惯。 娇滴滴的云娇哪儿是柳氏对手?还不上两句就被骂得落荒而逃,而柳氏却兀自趟开人群边追边骂,什么浪货、骚蹄_子、勾引男人的贱胚子等等,什么话都骂得出来。 百姓不免奚落她一句丢人现眼,也有帮着劝架的,但往往被柳氏一句“滚出去伺候你女人吧,省得你女人往别人床上爬”刺得满脸涨红,要动手,却又打不过这二百多斤的悍妇,说不定还要被她占了便宜。 等追到葛牧身旁,他也不由得劝阻道:“柳婶儿,等下回再骂吧,骂太狠了她万一想不开回家抹了脖子,你不还得吃官司?这种人的面皮可薄。” “死了更好,省得祸害人!”柳氏插着腰冲云娇的背影唾了一口。 “您这样倒是不祸害人。” 当然这话葛牧也就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只是嘴上道,“柳婶儿回去罢,再不回去你酒坊里的酒全被人给偷了,对了,我还得打瓮酒泡药。” “章明安那老不死的东西,老了老了还娶了这么个骚-狐狸出来买_骚,改明儿不知被戴多少绿帽子,死了也长一坟头的绿,呸,骚_蹄子!葛家的小兔崽子你以后可别找这种烂货色,瞎嘟囔什么,灌酒去!” 柳氏晃动着肥硕身躯转回酒坊,葛牧嘟嘟囔囔地跟在后面,不是她酿的酒好,真不愿意跟着夜叉打交道。 …… 第11章 走镖(求推荐,求收藏) 悍妇柳氏酿得酒非常地道,说是十五年陈酿绝对分毫不差,葛牧从这身上酒糟味儿的悍婆娘酒坊里打了一瓮十年的老烧,做泡制药酒用,往柜上扔了五两银子拎着酒瓮转身就跑,没谁愿意跟这悍婆娘多待的。 修行一道丹药辅助必不可少,以前药酒的事都由葛复远操办,如今葛牧亲历亲历才知其中为难,泡酒的药材不但价格不菲,有些药铺根本没有,需要涉险到深山幽谷中采。 好在叔父葛行远生前还为他备了一一副,仅差人参一味药,肉痛地花了一百二两买了只四寸多长的老参,总是凑齐此次用的。 十几味名贵药材称好份量,泡入酒坛密封,四十天后药力就会生发,而这用银子堆出来的药酒有很响亮的名号叫做“培元十二藏”,乃是一位境界高深的老前辈给葛复远方子,强化脉络以及体质的效果极佳,葛牧能有先如今的神力有赖于此。 “培元十二藏灵阳境以前都要用,以后去哪儿找这些珍贵药材呢?”葛牧把酒坛密封好,苦着脸嘟囔了一句,随后坐到窗前翻书。 葛牧家里藏书颇丰,有关于修行的练气法门、符箓之道、铸造之法、草药鉴别等等,也有经史子集,都是葛家前辈游历天下时候收集,甚至还有不少手抄本,弥足珍贵。 想要在修士者有一席之地,临敌对阵不至手忙脚乱,书也不得不看。 …… 生性怯弱的县令之子赵正德在惊蛰后第二天来找葛牧,带着一包六七十两的碎银子,说请要葛牧帮忙押镖。 正在浣衣衣物的葛牧微微一愣,把赵正德按到木盆前,“你替我把这衣服给洗了,边洗边说,押镖的事儿怎么会找我呢?不请镖局。” 在家里颐气指使丫鬟的赵正德,在这儿本当成了丫鬟用,倒也不生气,按着衣服浸水搓洗,只是眉头大蹙,这衣服也太脏了。 “牧哥儿,你跟猪滚泥坑了?” “滚蛋,练功练的,说正事。” 赵正德轻声细气道:“我祖父过几日六十寿诞,要送去些礼物,倒是也请了镖局押送,不过靖城到庐州不是要过那片传闻妖邪出没的荆棘林,所以就想请你护送过那段路。” 原来如此!以前葛复远就帮赵县令押过几次镖,也是容易的事,那荆棘林不过有只爱抱着南瓜啃的兔妖,道行低得可怜,葛牧也曾见过她,外貌是个看起来略微邋遢的十三四小姑娘,因当时抢了她半个南瓜,哇的就蹲到地上嚎啕大哭。 这兔妖只有被别人打劫得份儿,哪儿敢打劫别人?想到她,葛牧不禁会心一笑。 然后狡诈笑道:“正德,这要只是你的事,我不要银子也帮你护送,可是你爹这些年在靖城贪了多少银子啊?七十两实在太少,至少一百两,你回去跟他商量商量价钱。” “不用商量,三十两的主我还能做得了……牧哥儿,能不能别让我洗衣服了?” “不上道啊正德,我给你那贪官污吏的老爹押镖就是同流合污,要被靖城百姓戳脊梁骨骂,名声扫地,让你给我洗衣服不怨。不然你让他去找慧成子,看这个老杂毛愿不愿意不顾在靖城几十年的清誉给你爹办事?” 谈起那位只知搂银子的老爹,赵正德也觉面上甚是无光,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埋头继续给葛牧搓衣服。 价钱谈妥的第二天,葛牧灌了一壶培元十二藏的药酒整装出发,为了撑门面,还带着叔父葛复远的剑,他其实根本用不到那把剑。 “柳婶,帮我看两天家。”葛牧敲了敲悍妇柳氏的门。 半晌后柳氏一脸凶神恶煞地推门出来,劈头就数落道:“兔崽子!你叔父葛复原好歹是行的正坐的端的汉子,才没了几天,你就去给赵知县那老王八蛋办事,丢不丢你叔父的人?干脆你以后认赵知县当爹得了。” “您至于么……” “葛家在靖城还有些清名,别到你这儿给丟尽了。” 多大的事就要扯祖宗家风?葛牧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道:“我就是找你看两天的家,不少了你好处,你不愿意看也就罢了,没必要那话恶心人。” 说罢转身离开,找柳相臣帮看家不也一样? “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倒霉有您这邻居。” 等葛牧走出鱼尾巷以后,悍妇柳氏的脸才渐渐平和下来,没好气地低语了一句:“老娘还觉得倒霉有你这兔崽子邻居,呸,晦气。” 葛牧把家里钥匙叫给柳相臣,随镖局出发,那六名外家功夫登峰造极的魁梧镖师也不怎么瞧得上他,一路都爱答不理,十六岁的少年能有多少本事?真遇到剪径的绿林好汉,还是累赘,被吓尿裤子都说不定。 七人从官道出了靖城,越过郑山,一路平安无事,至多是山野乡村的小孩子摇着拨浪鼓追镖车的小孩儿。这些小孩儿朴素天真,打发十个铜钱,还能从家里带水跟窝头出来,走镖的镖师经常风餐露宿,对他们来说这还生计手段。 葛牧吃得倒好得多,带了一壶酒还有四斤风干牛肉。 两天以后的傍晚到了荆棘林,此地野树横生、荒无人烟,遍生的杂草底下埋葬着南唐开国皇帝在此杀戮的两万余后赵敌兵,据说每逢阴雨天时总能听到荆棘林里有野鬼凄惨哭声,阴森无比。 脚有点坡赵镖头也不敢连夜赶路,看看天色已晚,就让镖师们在距荆棘林三里多的土坡上安营扎寨,没入夜就点起了一大堆篝火。 葛牧抱剑在篝火前养神,一会儿拔开酒囊塞子喝了一口“培元十二藏”,须臾后药力就在体内化开,酝起一股热气疏导经络丹田,使全身通泰无比,小周天自然运转吸收了几缕灵气,而外在已经发汗,满脸通红,一缕白气从头顶蒸腾了起来。 镖师们觉得神奇,打趣道:“葛家小哥,你这喝得是五_鞭酒么?这么有劲儿,可别给身子憋坏了。” “还没成婚就敢喝这种酒啊。” “小子,你见过女人身子么?” 葛牧冷呵呵地笑道:“各位年纪都比我长,还见过女人身子没有?这话都问的出口可想而知夜里怎么过的,手上老茧不少吧?我跟诸位可不同,翠香馆的花魁薛浅浅是我相好的,两年前就已经私定终身。” “吹吧你,不怕闪了舌头。” “呵呵。” 不多时已经入夜,荆棘林起了返寒的料峭春风,篝火吹得飘忽不定,正啃窝头的赵镖头忽然抬起头,聚精会神了倾听了片刻风声:“有古怪,你们听见有人唱歌?” “老大你可别吓唬我,荒山野岭的。” 葛牧道:“真有歌声!” 说着拿剑站了起来,其他镖师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也纷纷站起,背对着火堆站成一圈儿,手上的家伙事都亮了出来,风声小时,就听见飘忽不定的歌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 第12章 月下美人?要命 歌声在漫漫荆棘林回荡,忽远忽近,听起来轻飘飘又婉转悲凉,但在荒无人烟地野地却显得无比之鬼魅。 常年跑江湖的镖师们胆子不小,但如此情况却从未见过,心虚地朝荆棘林那边骂了两声,没得到任何回应,气势都不由得软了下来,而这时周围又渐渐漫起雾气。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歌声还在回响,似乎正在逼近,但却又看不到丝毫人影,赵镖头警惕地四处观望,握鬼头刀的已经手已经攥出汗水,“什么人装神弄鬼!” 呼,一股风骤然而起,向几人急卷过来。小心!?当怪风欺到身前时候葛牧才感觉其中懈怠着浓郁的妖气,就势在地上一滚,同时提醒镖师,但已经吓得头皮发麻的镖师们已经忘了避闪。 风停下来后,五名镖师的手都扼在喉咙上,很快就看到血液从指缝间缓缓淌了下来,他们尽可能地张着口,但已经呼吸不到空气,身体渐渐地瘫软了下去,全部丧命。 血腥气随风弥漫。 顷刻间就是五条人命,不管那是人是鬼,赵镖头都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怪叫了一声撒腿就往靖城方向跑。 “别跑——”这种情况下越是慌乱死得就越快,亦是头皮发麻的葛牧足尖一点从后面拽住赵镖头衣角,哪儿想已经心神大乱的赵镖头受了刺激,竟反手想他劈过来一刀。 葛牧上剑格挡,同时侧步后退,趁这间隙赵镖头急掠出了三丈,已经脱离葛牧可以防护的区域,但见一个黑影疾箭把冲他扑去。 青乙,斩! 此时已经容不得过多考虑,葛牧出手便是最强杀招,在丹田中蕴养的青乙剑沿着经络流到指尖,破空而出,化成三尺长剑直取人影。 他催动全部灵力御剑,速度和威力都比斩狼妖那一剑要强了不少,然而却没想到将刺到黑影飞剑忽然与心神断了联系,黑影已经捏住赵镖头喉咙,轻而易举地要了赵镖头的命,此时才看清青乙飞剑被他夹在两根手指中间。 仅这一个照面葛牧已经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方敌手,此妖太强,可荆棘林何时又如此强悍妖了? “收!”这种情况保命为先,葛牧心念一动将青乙剑变成针芒大小才挣脱对方双指钳制,收回了丹田,向荆棘林中疾速纵掠过去,手指死死按在叔父葛复远的剑。 还没跑出二十丈,就觉身旁有一阵风掠过,然后就见黑影已挡在前面,就着刚亮起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对方,一位身材窈窕的女人,面容妩媚,只是手上暴涨出来黑色指尖还在滴血。 “怎么会是你!”葛牧大惊,这妖怪竟是章明安娶得小妾、青果的二娘云娇。 月光下如鬼魅般的云娇舔了舔指甲上的血液,含春的桃花眼在葛牧身上打量了一番,娇嗔道:“可不是我嘛,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没见过姐姐这么漂亮的人。” 葛牧错动脚步微微后撤,云娇确定是妖无疑,但是在靖城两年不管叔父葛复远、慧成子老道、他都没能看过来云娇是妖,显然其妖气已经收放自如,道行更是超越了庐州那头葛复远都抵不过的蛇妖。 打,无疑是寻死。 葛牧思量片刻后,忽然笑道:“别说,还真没见过您这么漂亮的……您来劫赵县令的镖车此事大快人心,想拿什么尽管拿,拿不了我替您背着,绝不会吐露出去半个字,赵县令这王八蛋早就该有人治他了。” 云娇笑若银铃道:“你这孩子说话就是好听,怪不得青果那丫头喜欢,我出来时候还在屋里发呆,呢喃到你名字还会偷偷乐。不过我对赵县令的东西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你。” “小侄,不胜腰力。” “连我都调戏起来了?可惜呀,要不是我需要你的元阳灵气修行,说不定真跟你做出点糊涂事。” 貌似打情骂俏的话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了,葛牧已经明白这骚-蹄子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禁问道:“以您这本事拿下我易如反掌,何必大费周章到这荆棘林?” “在靖城里下手目标太大不是?何况我其实没跟你和慧成子打过交道,你们修道者的手段层出不穷,我总得小心着点,可巧,用那头狼妖就把你俩的本事都给试探了出来,这才放心下手。” “赵县令押镖的事也是你安排?” “真是聪明绝顶,一猜即中。靖城地盘虽然不大,但也十通衢之地,把那些达官显贵都控制在手里行事也方便。好了,该告诉你的都已经为你揭秘,你就别让姐姐在对你动手,吸收元阳灵气过程其实还挺舒服的。” 云桥笑容灿若繁花,可在葛牧眼里分明就是吐着芯子的蛇,越是色彩斑斓越毒,看着她扭动着恰到好处腰肢渐渐向自己走出来,额上已浸出冷汗,不住地向后挪动脚步。 但就在两人距离一丈时,葛牧猛然抽出了叔父葛复远的剑。 长剑出鞘宛若琴吟,一股及其浓郁的煞气也脱鞘而出,如龙吟虎啸般扑向云娇。这把长剑是葛复远斩妖所用,青霜之下是几十头妖的命,因此就蕴养出了浓郁煞气,并且涵锋不出,使这股煞气集聚在剑鞘之中,一旦拔剑则会对要妖产生极为强烈的震慑。 未必能够斩杀云娇,但若是她一瞬间恍惚被伤到,葛牧就有逃的机会,因此拔剑、递剑一气呵成,直刺云娇的胸脯。 “好歹毒的小子。” 云娇只是被煞气摄住了片刻,待剑刺来是出手一牵直接夺了过来,并且已经扣住葛牧脉门,以妖气隔绝了他的灵力运转,两人差距实在太远,即便葛牧颇有临敌机变,但终归无济于事。 “你小子心性沉稳如斯,再长两年可不了得,哼,连我刚才都险些找了你的道!” 葛牧满脸苦笑,“有什么用。” “没时间给你耽搁功夫了,怨你命短。”说着云娇就向葛牧凑了过去,嘴唇相对,吸取他体内的元阳灵气,后者根本就无法反抗,直觉得身体变得软绵绵的。 正在这时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兔崽子,老娘不让你给赵县令狗东西押镖,你偏来,你是能斗得过着四百多年的骚-蹄子?” 悍妇柳氏? 葛牧和云娇具是一愣。 …… 第13章 一生更有一山高 悍妇柳氏缓步走过来,裹在酒糟味儿浓重衣服里的赘肉随步伐晃动,手臂露在袖子外面,很闲散,就像是在靖城大街上闲逛一般。 如果此时出现的是慧成子,那怕是其徒白栖云,都没人会感到意外,但这以骂街称名的柳氏实在让葛牧和云娇都觉得非议所思,更离奇的是她竟还能一语道破云娇的修行时间,眼光之准却云娇都感到诧异。 这柳氏绝不是只会酿酒的悍妇,云娇看了看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骚_蹄子,从你来靖城的第一天我故意骂了一番,后来几次骂你,都是想着你能知难而退别打靖城注意,没想到你反而变本加厉,所以留不得你。”柳氏所过之处雾气尽皆退散,露出一地如霜月华。 “柳婶……” “兔崽子,没本事就少揽事!” 柳氏呵斥了葛牧一句,又指了指云娇,“还不放了这兔崽子,要我亲自跟你抢?” 这话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登时就让云娇的脸色阴沉了两分,好歹是修行四百六十年的“山魅”,除了魅惑人心的手段高明以外,道行在整个关中二十八城的陇西道也绝不算弱,柳氏纵然真是隐藏市井的高人,也没资格这样对她说话,灵阳境的高手她不是没见过。 松开了灵力被封的葛牧,云娇的指甲陡然暴涨,变得宛如利刃一般,配上那张妩媚勾人的脸显得越发亦人亦妖。 “肥婆娘,别连嘴上功夫。” 柳氏嘲讽道:“别的功夫我自负都比你强过百倍,但论起嘴上功夫,想来你这骚-蹄子必是一绝,这两年没出什么阴阳采补的修士,不然你肯定是上佳的炉鼎。” “总比你这没人要肥婆娘强,夜里枕上寂寞只能拼命夹紧了腿。” 逃过一劫的葛牧本以为高手过招必然风起云涌,哪儿想这两位竟是如此的骂街?还全是不堪入耳的词儿,顿时间就对高手二字的印象打了折扣,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站到旁边。 少儿不宜啊。 不过事态并没有演变成揪头发、甩耳光的市井妇人殴斗,高手在动手时候还是不含糊的。 当云娇妖气散开,属于妖的青光不需“观神元法”竟都能看到,抬手转袖之间,卷起劲风,压草如席,空中似一抹半人半猿的虚影冉冉升起,葛复远那把逢妖便铮铮欲鸣的长剑在其妖威下竟然逝去了剑光。 她手决迅速变幻,地面随之簌簌摇晃,挣裂开十几丈长的口子,掀起土墙如洪流般呼啸着向柳氏压过去,望之如大山将崩。 柳氏巍然不动,让葛牧看得心里煞是焦急,这翻滚过去的土墙少说也要有十来万斤的份量,她也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的住?待要喊时那土墙已经已经将她埋了进去,不过泥土渐渐滑落之后,她竟安然无恙,似乎身上连尘土都没粘多少。 “继续。”柳氏的态度能气死人。 但就刚才得表现就可以确定她不止比葛复远和慧成子高了一筹。 同样诧异的云娇又起一法,凝结出漫天冰锥,娇诧了一声去,冰锥便如万箭齐发般疾射下去,每道冰锥皆破空有声。 柳氏依旧蔚然不动,仅只发丹田之地喝道破,晴天霹雳般的声音在荒野中扩散开使冰锥兀然一滞,随后全部碎裂开来,月光映照下晶莹如漫天萤虫。四百六十年道行的妖凝聚起术法,被她一喝而破,她究竟是多强?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葛牧呆滞地看着她。 “想不到靖城还有这等人物,可你到底是什么人?”云娇也不敢再轻易动手。 柳氏撸了撸袖管,“骚_蹄子,你还有一手魅蛊魔音的绝招,不放也拿出来试试,若是能撼动我半步,今儿我就认栽放你这骚_蹄子离去,天高地远随你去兴风作浪。” 云娇目光犹疑不定,她此行目的要吸收葛牧元阳灵气以助修行,事先费了不少周折,就是不愿意节外生枝,却不想突然杀出来这么个彪悍柳氏,凭刚才交手已经知道悍妇怕是要强于她,再争斗恐怕不死也伤。 她心机阴沉,暗忖元阳灵气饱满的少年比比皆是,以后有的是机会,受了重伤却不知要调养几年,因此语气软下来道:“不如你我就此作罢,葛牧我放了,并且此生再不踏足靖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让你出招,你不出是么?那没有机会了。” 一话未了,柳氏身上忽然迸发出惊人气势,往常刻薄泼辣一扫而空,换之的是不可直视的俾倪气态,二百多斤的肥硕身躯不可思议地纵起了十丈,速度竟比鬼魅般的云娇更快,出手便扼住了她的脖颈。 云娇四百六十年的道行在她手里无丝毫反抗余力,眼中顿显惊恐之色,哀声求饶道:“前辈饶命,前辈饶命,请恕小妖有眼无珠。” “晚了。” 两人四目相对,本欲继续求饶的云娇忽而愣了一下,“是你!柳金凤,哈哈哈,你竟成了这幅模样……” 一道赤色火焰从柳氏手上燃起,迅速蔓延到了云娇全身,很快就将妩媚佳人烧成了枯骨黑炭,这时柳氏才自叹了一声:“这幅模样又如何?” 语气甚是哀凉。 今夜的事实在太过离奇,谁又能想到卖酒的悍妇竟是境界高到让人仰望的修道者?大隐隐于市?葛牧不大相信读书人臆测出来的矫情话,可竟真见到了这么一位,瞧着柳氏走过来不自主地结巴了,“柳、柳柳前辈……” 柳氏扔给了葛牧一个皮袋,骂骂咧咧道:“前辈个狗_屁,还是跟我叫婶子吧。皮袋是那骚蹄子身上的,估计装了几颗灵元石和药草,我也用不到,你拿去吧。” “谢谢婶儿,您到底是谁?” “开酒坊卖酒的肥婆悍妇,至于修道上的身份你最好还是别问,对你没一点好处。” 柳氏敲了一下葛牧的脑袋,“兔崽子被你这一闹,靖城我已待不下去,有几句待跟你说明白。你叔父葛复远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不看他面上,我今日也未必会出手救你,这人心险恶,远比那妖魔作祟更让人胆寒心冷,你以后好自为之,别轻易信人。” 葛牧点头道:“多谢柳婶教诲,只是你这么大的本事怎么就在靖城里待不下去了?” 柳氏冷冷一笑。 “好好好,我不问这事,但是您既然已经愿意出手救我,又早知道云娇是妖,为什么不早点来连带那六名镖师也给救下来?” “他人死活,与我何干!” 好吧!葛牧迟疑了一下,又腆着脸问:“您不愿意说您的身份,那总该告诉小侄靖城里还有没有像您这样的大高手,或者妖怪,也让小侄心里有点底,免得惹上不该惹的人。” 柳氏没好气道:“你这兔崽子。靖城里倒是还有位有点道行的妖,翠香馆里花魁薛浅浅,她跟云娇本是姐妹,不过只是自己修行还没害过人,你不去招她、她也不会惹你。” …… 第14章 发迹与讹诈 柳氏晃着肥硕的身躯离开许久后,葛牧还站在荆棘林前发愣,心里仍震撼于今夜所见之事。 听叔父葛牧远柳氏是二十多年前搬入靖城,除了酿酒、骂街,碌碌犹如寻常酒坊妇人,然而离开靖城时却是高山仰止的修道者,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甘于平凡隐匿于市井二十年呢? 猜不透。 葛牧摇了摇头,拎着皮袋子走到镖车前,撕了封条,用剑把盖子挑开,里面装得竟然全是碎石头。显然赵县令为其父送寿诞礼物这事是云娇的计谋,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葛牧的元阳灵气没拿去不说,命还丢了。 葛牧因祸得福捡了现成便宜,收获颇丰,皮袋子里七颗青色灵元石,还有一小块“驳铜”。 驳铜乃是上等炼器材料,褐色,表面带着波浪般的条纹,一斤驳铜差不多能等于百斤沉星铁的效用,皮袋子那块差不多有半斤了,如果熔炼如青乙飞剑估摸着能使其表面锈迹脱落,不过以葛牧现在的层次还融化不了驳铜,需要迈入灵阳境以后。 让他大喜过望的是七颗灵元石,先前在狼妖还得了一颗,这就使得不必太多吝啬,非要等着进阶开阳境第八重才使用,现在用两颗不过分吧?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如捡到金子的财主一般。 一路返回靖城已是第二天早,饱睡一觉后,脸都顾不得洗,便兴冲冲地跑到郑山水潭,照例举了百十回石头激发气血,经络得以舒张,如此才更好的吸收灵气,随后葛牧才就跃至水潭中央的岩石,抱守归元,取出一块灵元石置于掌心。 青色灵元石葛牧以前从未用过,因此格外谨慎。 缓缓调整呼吸,运转周天,使丹田内灵气在经络不断循环往复,大约二十个周天后掌中灵元石开始有韵律闪烁光芒,与周天运转契合,灵元石表面渐渐剥落白色粉尘,蕴含的精纯灵气通过毛孔流入体内与经络中的灵气汇合。 这股灵气不但精纯,并且浓郁,在回流如丹田时,以前仅用过白色灵元石的葛牧身体兀然一震,很清晰地感觉那股蓬勃力量。 不可同日而语啊。 灵元石缓缓剥落白色粉尘,精纯的力气源源不断地流入体内,而同样大小白色灵元石半个时辰就会化为灰烬,这块青色却连十分之一还不到。 日光移影,很快到夜里。 当一轮明月高悬着那颗青色灵元石才彻底消耗殆尽,变成粉尘,葛牧还在盘膝运化所得的灵气,浓郁程度几乎能等于他一月的苦修,所以还必须耗神消化。 这一坐又是两天两夜,到第三天早晨葛牧才把青色灵元石的灵气完全吸收运化,血气力量提升幅度很大,搬起那块两千五百斤的石块已能举五六下,开阳境八重的境界俨然稳固许多。 只是经络丹田都有一定限度,不可能此时就继续吸收第二颗灵元石,还需要等四五天。 “可惜喽,总共就八块,要是能多得话就直接把这八块全用了,到今年夏天就能突破到开阳境第九重,跟慧成子老杂毛等量齐观,届时便跟约战,纵然是输个一招半式也足以在靖城地面上声名鹊起,毕竟我比他年轻太多,到时其他各地的百姓也要找我降妖。” 葛牧灌了一口“培元十二藏”,捡起块小石头在打水漂,上回他斩杀了狼妖,并不是就真强过慧成子,只是老道使托大着了道而已,论灵力浑厚、术法手段他还是跟慧成子差一重的。 当然见识过柳氏的手段后,葛牧也已不把慧成子当做目标,仅仅是眼前的一块阶梯而已,不高。 “柳婶!” …… 回了靖城,葛牧直奔靖城县衙,死亡六名镖师的事情总要跟赵县令知会一声,让这贪官污吏赔镖师些银子,再者葛牧自己也得讹诈点。 因为赵正德的原因,葛牧对靖城县衙也熟门熟路,径直到了县衙后堂,不等赵家老奴禀报就直入赵县令书房。科甲出身的赵县令也算饱学之人,书房中古色古香,案上还有几本古书的珍藏善本,说实话不像是贪官污吏,只是他若不贪,凭俸禄绝对给不起赵正德每月十两的零花钱。 葛牧进入书房以后,老奴才领着赵县令进来,“老爷,我挡不住这风风火火的葛家小哥。” “无妨,下去吧。” 赵县令相貌没什么显著特点,只是身材高瘦,背显得有些驼,他背负双手道,“这衙门是你胡闹的地方?找正德就去五柳学宫。” 葛牧大咧咧地坐下,“赵县令,不上道啊,这回你可摊上大事了。” “别跟本官危言耸听。” “还记不记得前几天你给父亲送寿诞礼物,让我押镖的事?” 赵县令转身坐于案前,打开一本书籍翻阅,目不斜视道:“荒唐!朝廷如如今正整顿吏治,朝廷官员不可相互送礼,纵然我与父亲是至亲,但此时也要避嫌。” 葛牧撇了撇嘴,“看来知县大人是完全不记得这事了,不过你的确委托六福镖局送了一批礼物,现在六福镖局的总镖头赵跛子还有其他五名镖师全因为押这趟镖死在了荆棘林,我也差点就丧命。六条人命,这事你脱不了干系,而且请我护送镖师过荆棘林这事正德也知道。” 说着葛牧去怀里取出一张单据拍在赵县令案上,“这是从赵跛子尸体上找到押镖单据,有你的印信及签名,自己的字你应该不会不认。” 赵县令本来以为葛牧就是过来胡搅蛮缠的,凉着他把他打发走就得了,但听说他得有板有眼,就不由用眼角余光往那张带血迹的单据斜了一眼,竟真有他的签名与私章。 “这……这是怎么回事?”县令这才对葛牧正眼相看。 葛牧指着案上茶壶道:“渴了。” 这小兔崽子!还反过来拿捏自己起来了,但事关重大,赵县令还是起身给葛牧倒了一杯茶,“你这劣童真是什么都得争,本县茶也倒了,说罢。” “不行。” “别得寸进尺。” 葛牧正色道:“此事不光关系到县令大人,还和章明安有关,必须把他请来才能分辨清楚,您知道那老学究一向对我颇有微词,见了我就必然要摇头叹息一声朽木不可雕也,我也不乐意听他唠叨,所以必须您去请。” 赵县令疑惑道:“章夫子又怎会掺和此事?本县都被你搞糊涂了。” “他家中有人口失踪。” “青果?” 葛牧一瞪眼道:“呸!您也为官多年,奉承话不会说,忌讳总该知道,我什么时候拿过你家正德胡说八道了。” …… 第15章 吃官司?呵呵 章明安被赵家家丁请进县衙,这老夫子自罢官后便栽柳种桑、著书讲学,自诩穷则独善其身,清高得很,本不愿意跟赵县令这种市侩贪官多来往,因听说只有要事相商才勉为其难过来一趟。 不想进了书房不仅有赵县令,他不甚喜的小滑头葛牧也在,老脸登时就拉了下来,“找老朽何事?” 老夫子在士林颇有盛名,又是靖城名门大户,在没弄清事情前因后果赵县令也担忧言语冲撞,因此便指了指葛牧让他说话。 “青果的二娘这几天在家里么?” “家眷之事,与你无干。”章明安没给葛牧好脸色看。 葛牧呵呵笑道:“章老夫子,你瞧不上我葛牧无所谓,咱们彼此彼此,不过尊夫人云娇牵扯到了一桩命案,关系到六福镖局赵跛子等六条人命,不是你一句无干就撇得开。” “荒谬,请恕老朽不奉陪。” “章明安——” 葛牧以丹田之气厉喝了一声,震得章老夫子和赵县令神色一滞。 葛牧心里压着火气呢,要知云娇是被章明安给娶进了靖城,才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赵镖头等人之死可以跟他章明安脱不了干系。 这是其一。 其二,葛牧之所以没有在靖城宣扬云娇是妖的消息,也是顾及到章明安的那张老脸,若是满城百姓都知道章夫子娶了一只妖作妾,害了六条人命,还不戳断他的脊梁骨? 可这老夫子不由分说就甩脸子,谁能忍了这口气。 葛牧自顾自坐下来,取出一只价值不菲的玉镯子啪的摔碎在地上,“你不愿意说,我替你说,尊夫人已经至少四日没回章府,现在身在荆棘林,这只玉镯子就是她的首饰,他不会不认。” 章明安仍未开悟,反而满脸怒色质问道:“你把云娇怎么了?” “我把她怎么了?尊夫人的本事可比我强得太多了,一个妇道人家半夜间奔袭到几百里外的荆棘林,折转腾挪,端的是本事非凡,顷刻之间就杀了赵跛子六人,哼,我这点微末道行哪儿能伤得了她分毫,还要感激不杀之恩呢。” “血口喷人!云娇不过是潭溪县娘家祭祖而已,她手无缚鸡之力,何来杀人一说。” 葛牧的衣领翻开,露出脖颈上的五道爪痕,“我还冤枉了你?这伤就是她给留下的,她就是个妖,山魅!不仅迷惑了你,就连赵县令也是在她的控制之中,她用妖术驱使赵县令到六福镖局请了赵镖头,并在路上劫杀。” 妖?章明安本来难看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如纸,颤颤巍巍地指着葛牧,喘了半晌气,才咬牙挤出平生头一次的不雅之语,“你他娘_的放屁!” 两人争执之间,赵县令倒是旁观者清,心里的算盘拨得也响,寻思六条人命的案子可是大事,不管真相究竟是怎样,自己必须跟此事撇清关系,把罪责全部推到妖身上最好。 他请章明安入座,并为老夫子抚背顺气,赔笑脸道:“章老夫子,葛牧世侄虽然平时爱胡闹,但遇到此等大事绝计不会胡说,您稍安勿躁。葛世侄,你说话也尽量委婉点。” 章明安怒极反笑,“说拙荆是妖有何凭据?她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不是任凭葛家的小子胡说,是人是妖,不都是由他们这些自诩的修道者说了算,寻常百姓又能多说什么?” “章明安,你老糊涂了!” “放肆——” 章明安梗红了脖子道,“你先把拙荆给交出来,否则咱们公堂上见,到时别怪老朽翻脸无情。” 本来以为把事情原委讲清楚,便能够妥善解决了,没想章明安这老夫子如此顽固。 葛牧也不是泥捏的,慢慢站起来身道,“要你夫人?好啊,荆棘林三里外去找她的尸体!我是看青果面上才愿意坐下来跟你们谈,还翻脸无情,我葛牧要想着做出点什么事,别说你这酸臭的老头子,整个靖城都没人拦得住。” 说话间手掌向下一压,那把多年铁木制成的太师椅哗啦碎裂开来,四条椅子腿都断成了几截。 然后拂袖而去,这事我不管了! 章明安老夫子气得直喘,嘴里念叨着“混账混账”,而有他在座,赵县令出去追葛牧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叫什么事? 离开县衙,葛牧就拎了两瓮酒、几道熟食径直往柳相臣宅子,推开门进入柳相臣即使书房又是卧室的屋子,把木桌上堆得书一股脑推了下来,摊开酒菜道,“老柳,今儿请你喝酒。” 正要笔杆子的柳秀才勾头瞥了一眼葛牧,摇头道:“葛少爷这是跟谁置气呢?靖城街上四邻八街的人好像还没人能把你惹生气,今儿真是奇闻。” “章明安那匹夫真不可理喻。” “可别这么说,他可能是未来的泰山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葛牧招呼柳相臣过来喝酒,边喝边把县衙里的事叙述了一遍,弄清来龙去脉的柳相臣捏着酒杯沉吟了许久。 然后说道:“这是还真怪不得章明安,一者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总不可能相信外人的话、不信自己夫人;二者章家这种名门望族向来重视门楣家风,怎会承认娶了一只妖这种丑事。” “我是来找你骂他,你怎么反倒替他说起话了?还真不如我把酒菜施舍给街边的乞儿,也听一声谢谢大爷。” “此事你做得不妥。” 葛牧把筷子拍到桌上,“我已经前前后后想过一遍,甚至为他章明安的处境考虑过,哪儿还不妥?我看就是章明安沉迷于那妖怪的美色,脑袋变得浆糊了。” “章家怕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云娇死了、赵跛子等人也死了,现在死无对证,章明安要是认准了云娇不是妖,你就得吃官司。” “修道之人吃官司?呵呵。” 柳相臣对葛牧非常了解,明白这不是吃亏的主,真要官府来人拘押的他恐怕要闹翻了靖城,因此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云娇是妖么?要是坐实云娇就是妖,随你怎么拿捏章明安那老学究。” 云娇的底细出去葛牧知道,就剩下惊鸿一瞥的柳氏,但葛牧心里清楚柳氏修道者的身份不能透露,就冲柳相臣摇了摇头,他本也不惧吃官司这事。 “那就先静观其变吧。”柳相臣喝了一杯酒。 葛牧迟疑了半晌,忽然道,“你年轻时候周游各地求学,见不过不少逸士高人,听没听过一个叫柳金凤的?”他对柳氏的身份依旧好奇。 …… 第16章 一丘之貉 柳相臣仰了半天头,然后道:“你问得柳金凤肯定是修道之人,没听过修道的有叫这名字。” “那算了。”葛牧端起酒杯跟柳相臣碰了碰。 两人边喝边聊,柳相臣依然担忧葛牧的处境,便多提了几句云娇的事,葛牧倒是全然无所谓,杀已杀了,就算章明安不辩是非把罪名往他头上扣,大不了揪光老学究的胡子,然后一走了之,文不行还有武的,这也是修道之人的便利。 修道者本就是逆天而行,刀口上舔血,身上真背几条人命也不是大事,这点葛牧琢磨得很清楚。 两瓮酒尽后柳相臣已经喝醉,扒在门口吐了一会儿,晕乎乎地念着“我醉欲眠卿且去”的词儿躺下睡了,葛牧替他掩上门自行离开。 后来两天,葛牧照例到郑山水潭修行,或与同龄少年饮酒玩乐,跟荆棘林的事从未发生一般,不过赵县令和章明安似乎达成了某种狼狈为奸的默契,派了两名衙役终日盯着他,不允其离开靖城,似乎真把他当做杀人凶手。 只是两位衙役大哥见到少年轻而易举地举起两千多斤的石头、一拳打折成人手臂还粗的榆木,便胆怯了,看不住嫌犯只是失职,惹恼这少年就有可能丢命,因此也不敢盯得太紧,距离就保持在视线可以触及的范围。 葛牧不但体恤衙役大哥难处,反而整日对他们呼来喝去,买酒买菜的事不说,还让二位帮忙扫院子、劈材,以及到柳氏的酒坊卖酒(柳氏把酒坊也给葛牧),完全当成家奴使唤。 衙役大哥开始也不肯,但是当葛牧抽出他们的跨刀,笑嘻嘻地把刀剑嘎嘣一声咬断,摄于其彪悍也只能认命。 老学究章明安到街上时,瞧见葛牧这疑似凶犯大咧咧躺在躺椅上喝茶,两名衙役在后面点头哈腰地奉承,甚至都起了撸起袖管跟这劣童拼命的心思,其罪不罚,天理何在? “老糊涂!”葛牧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指使衙役去招呼买酒的客人。 本来这已经够老学究憋屈的,哪想还有更致命的一击?不多时就瞧见其女青果笑逐颜开地拎着桂花糖蒸栗粉糕往酒坊里跑。 “青果——”章明安厉喝。 一只脚已经跨进酒坊门槛的青果听见父亲声音,猛地打了个机灵,脸上笑容也霎时消失,迈出去的脚缓缓地收了回去,板着脸低声自语:“一个女儿家整日到市井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诗书不成,还不在闺阁中习练女红,回去。” “一个女儿家整日到市井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诗书不成,还不在闺阁中习练女红,回去!”章明安抑扬顿挫地训斥道,话几乎和青果同步。 这丫头学得真像,葛牧在底下瞧瞧给青果竖拇指,不过不想青果为难,起身道:“青果你先回。” 青果冲葛牧做了鬼脸,放下桂花糖蒸栗粉糕转身回去,压根儿没正眼看其父章明安,老学究气得脸色阴沉,一股邪火都迁怒到葛牧这家伙身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看你这小子还能得意到几时,混账东西。” “衙役大哥,这老头儿在我店面前吆五喝六,很影响本店的生意和靖城的街市秩序,麻烦二位轰走。” 葛牧别过脸喝茶,很无赖地唏嘘了两声枉为读书人、枉为读书人,两位衙役大哥相互使了个眼色,还赔着笑脸请老学究离开。 …… 三天后靖城的衙役把赵镖头等六人的尸首运回靖城,同去还有仵作。这名仵作当了几十年的差,眼界不俗,查探后十分确认赵镖头等人乃是死于妖物之手,脖颈上的伤痕还留有妖毒,使其血肉在尸体搁了十天未出现腐化迹象,绝非人力为之。 更重要的是那第七具已经烧焦的尸骸,其状似人似猿,骨骼构造显然就不是人类。 仵作和衙役是赵县令的心腹人,去之前就受了嘱咐,将第七具尸体就地掩埋,不准声张出去半句。 毕竟此等丑事不宜宣扬,老学究章明安在靖城讲学著书,为靖城学子提供进阶之路,而学子入仕的多寡也是朝廷判断地方政绩的重要一项,所以于公于私赵县令都不愿让章明安出差错,万一老学究想不开抹了脖子呢? 另外六福镖局的家眷需要安抚,必须要使银子,赵县令自认也是被妖孽迷惑的受害者,银子绝不能出!最好是拿了证据私底下让章家拿银子。 赵县令和仵作趁夜拜访了章家,与章明安具体说过什么无人知晓,只是两人从章家拿出了一千两,第二天盯着葛牧的两名衙役大哥也撤了回来——两人如蒙大赦。 一大早上一只队伍由赵县令引着吹吹打打进了鱼尾巷,刚从郑山水潭回来的葛牧以为是哪家取亲,出门瞧,那队伍竟朝着自己家里走了过来,一堆百姓跟在后面凑热闹。 这什么幺蛾子? 赵县令快步走过来,喜笑颜开地扶住葛牧称赞道:“葛世侄,真是少年英雄啊,风姿不逊于乃叔父,此次为我靖城除此大害可谓居功至伟,来来来,这块匾额你且收下。” 一头雾水的葛牧做戏道:“都是知县大人荫蔽地方,小侄哪敢居功?” 说完一把把赵县令拽进了门,把众人挡在外面,“贪官儿,不多花点心思去刮地皮搂银子,大早上来我家门前唱什么戏?” “世侄,怎么跟叔说话呢?叔跟你叔父可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相当年我们二人……” “得得得,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县令搓着手道:“前几天六福镖局赵跛子的命案已经查清,乃是妖孽作祟,并非葛世侄所为,其中缘由你我都已心知肚明,世侄天资聪明,想必也不用当叔的多嘱咐什么,只是那章老夫子的确咱们靖城的杏坛巨擎,学子们的指望,容不得有失,还请世侄把那个妖孽究竟是谁、又叫什么都烂在心里。” 哦,原来是事情都查清楚了,章明安跟赵县令怕丑事外扬,所以要堵自己的嘴!葛牧轻飘飘地瞥了脊背微驼,还向自己躬身的赵县令,“送匾额这是老学究的意思。” “上面降妖义士四字是老夫子亲笔所提,读书人面皮薄,他已经一大把年纪总不至于给你登门负荆请罪吧?” “降妖义士,忒俗。” 赵县令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兔崽子的秉性脾气,躬身到他耳畔道:“还有一百两的银子,这不俗吧?” 其实葛牧也是争一口气罢了,不管是章明安在靖城的重要性、还是他是青果父亲的身份,葛牧都不能真把他给怎么样,何况他已经摆出了台阶。沉吟了片刻冷笑:“赵县令上道啊。” “既然世侄并无异议,那这件案子叔就这么结:六福镖局镖师六人在荆棘林遇妖身亡,此妖被世侄所除,具体是何方妖孽并未查出。” “您可真会办案子。” 赵县令也不理会葛牧这句讥讽,搂住他肩头道:“走了世侄,咱们这场戏还得接着给演完喽,省得让城里百姓胡乱议论,你还能名利双收。” 葛牧皮笑肉不笑道:“朝廷该给您擢升到陇西道道台,做县令屈才。” 两人相携而出继续在靖城百姓面前做戏,赵县令俨然青天老爷,葛牧温恭有礼显然是后进英才,当然明白这二人德性的也免不得低声骂一句无耻,但大体上还是非常顺利。 “葛仙师,葛仙师,我们村子出了妖怪了,您快去看看。”一个穿短褂的憨厚汉子从人群里挤过来。 葛牧低声向赵县令说道:“这戏安排的有些过了。” “不是本县安排。” …… 第17章 有雨人未归 穿短褂的魁梧汉子确实是为求人除妖而来,赵县令那场演戏完后,葛牧把魁梧汉子请进门,一路风尘仆仆,进门后水还没喝上一口,魁梧汉子便翻开包袱哗啦抖出来满桌子的碎银子和铜钱,铜钱竟还有前朝的贞元通宝。 “请葛仙师一定要救救宁武村的百姓,多少银子我们都愿意凑。”魁梧汉子满眼血丝,面容悲戚。 葛牧舀了一瓢冷水递给他,上下打量一番。 宁武村在靖城三十里外,也属于靖城地界,村里都是面朝黄土背朝的庄稼汉,寻常农户家里一年落不下三五两银子,倒在桌上的却有三四十两,要么有诈,要么真是全村凑出来的。 吃过“山魅”云娇的亏,葛牧的心思也之前更加细腻,不过看着魁梧汉子的指缝里全是污泥,喝冷水也咕咚咕咚地灌,想必确是宁武村的乡民。 葛牧道:“坐,说说怎么回事。” 魁梧汉子拉过柳木凳坐下,叙述来龙去脉,原来这几日挨着宁武村的溪流出了一只妖,吃了村里六个在溪边嬉水的幼童,魁梧汉子的儿子也在其中。据看到此妖的村民讲,这妖虽然已经化为人形,但却趴着走路,速度很快,并且能控制鹅卵石飞起伤人。 简略地叙述以后,魁梧汉子面色焦急道:“葛仙师现在在哪儿?还请小哥告知他一声。” “我叔父前些日子已经去世,不过我也会降妖。” “那妖怪本事厉害,我村中二十多个壮小伙拿着刀叉、锄头都斗不过,还没被他伤了六个,你小小年纪如何敌得过他?算了,我去找慧成子仙长。” 魁梧汉子把桌上银子收回来,转身欲走,葛牧拉着他的袖子道:“我跟你一块去,慧成子道长架子大,你未必能请得动,我跟他交情不错,还能帮你说上几句话不是?” …… 城南,秋庐观。 葛牧让魁梧汉子在鱼红笺亲栽的那株墨梅树下等着,独自进观,慧成子却没有在三清殿拈香迎客,因此又绕过廊子到了慧成子日常歇宿的云房。 云房外有两名唇红齿白的小道童侍立,葛牧没走到跟前,便用拂尘拦住去路道:“不准进,师傅正在制符。” 小杂毛!葛牧瞪了这两名不甚欢迎自己的小道童,走到云房侧面,捅破窗户纸,也不管道童如何怒目而视。 云房里烟气缭绕,慧成子一手挽着袍袖、屏气凝神站在月牙桌前,桌上香炉里点了一只静心沉香,青烟笔直,怕是安南国的沉香了。葛牧学诗词时时候读到过“博山炉里沉香火,双烟一缕凌紫霞”,柳相臣便给他细讲了,因此也认得。 少顷慧成子气机牵动,道袍缓缓鼓荡起来,面带肃容,以风雷之势提笔在符纸上游龙走蛇,笔触竟有一缕电弧游动。 化雷符!? 窗外的葛牧眼睛猛地一张。 符箓之道需要以自身灵元为基,合周天阴阳,引作风火雷水等等不同的功用,尤其以雷法最难,可没想到慧成子老道竟然能够制作化雷符了,灵元显然比葛牧雄浑很多。 “嘿,这老道士几月之间还能枯树逢春,有此进境,撞狗_屎运了?”葛牧咧了咧嘴,而制作完化雷符的慧成子平复气机定了定心神,已经向他这边瞧过来。 “不必拦着,让葛师侄进来罢。” 两名小道童一个冲葛牧翻白眼,一个充葛牧做鬼脸,不服地让开路,而葛牧则眼疾手快地敲了二人一记栗暴,闪身进门。 慧成子已经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捧着一年香茗。到了他这样近五十的年龄还未步入灵阳境,不免气机外泄,制作化雷符所带来疲惫便使他显出一丝苍老感,目光略微浑浊,“葛师侄又来找贫道什么麻烦?” “这话真让人惭愧。” 葛牧坐到侧面,“宁武村近来出了一妖,害了八名幼童性命,村民宁魁找到我家请我叔父降妖,叔父过世,宁魁又觉得我太年轻、只是口出大言,现在就在你观外等着。” “八名幼童!?” “最大的十二,最小才六岁,来观里的路上我已经问过宁魁。寻常妖怪不外是采集人的阳气修行,很少有真吃人的,但此妖却是真吃,如此作孽,不把他除了枉为修道之人,所以我便想跟道长同去。”葛牧难得一本正经。 但想想宁魁那类庄稼汉子,几年未必舍得给自己添一件几百文的衣裳,却拿出三十两请人降妖,必是悲切到了极致,从小收葛复远影响的葛牧不可能没有丝毫侠义之心,这回是真想降妖。 慧成子点头赞许道:“难得你不是为了银子。” “有银子更好。” “那是什么妖?” “我又不曾见过,哪儿说的清。” 行!慧成子答应了一声,起身去准备降妖用的符箓,须臾后就和葛牧出了秋庐观,倒是颇有仙长气度,竟然丝毫没提银子的事。 魁梧汉子宁魁来靖城时乘了一辆有几十年的破马车,停在城中亲戚家,寒暄过后,就把马车赶来,载着葛牧和慧成子老道赶赴宁武村,老马破车,吱吱呀呀地出了靖城。 慧成子盘膝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恢复元气,葛牧拿过他的拂尘甩灰,一会儿把盛培元十二藏的酒囊递过去,“照你这样调养两三天都未必恢复,喝点这个吧。” “这回怎么如此大方?”拔开酒囊一嗅,慧成子便知此酒不凡。 葛牧把马车窗帘挑开,望着烟气中已经返青的山郭野村,默然不语。他不知道父母失去孩子怎样的心情,但觉得跟孩子失去父母的心情应该差不多,会很难过吧。 八年以前,葛牧的父母在一场阴绵的小雨中离开家外出降妖,然后就再没有回来,葛复远告诉他他的父母都丧生在一头豹妖的利爪下。 可是…… 葛牧不愿相信,每天都会在鱼尾巷巷口站着等着父母的身影,那一等就是好几个月,但最终父母也没能回来,这教年幼的他知道了什么是失望,什么是难过。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可到现在葛牧都还不喜欢阴绵小雨的天气。 想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 第18章 山溪七八里(求推荐,求收藏) 一气灌下半酒囊“培元十二藏”的慧成子,才体会出此酒的药力和酒力是何等霸道,精气回复同时,也有了七八成的醉意。 自执掌秋庐观以后老道士很少喝醉过,偶然一醉,竟思绪万千了。 犹记得当时他在秋庐观出家,观主师傅便言此子俊逸神秀,日后青出于蓝胜于蓝,与易理卜算都会大有成就,甚至有参悟仙道的机缘。 慧成子一直不解何谓仙道机缘,直到二十岁那年外出挂单,在庐州城遇到一位大宗门的修士,那人足蹬云气,气象万千,风采如苍山背雪,他遗留了一本《参同宝箓》给慧成子,说若三十岁慧成子能入灵阳境,便引他到宗门内修行,这便是他的仙缘了。 那时慧成子正当年少,踌躇满志,然而修了十年又十年,才发觉着自己的资质终究迈不过灵阳境的坎儿,也就心灰意懒了。 靖城之外天高海阔,可他慧成子除了靖城地域也就是最底层的修士,哪有现在这般殊荣?还守着秋庐观、听百姓称之为仙长活得惬意,做井底之蛙也未尝不好。 老道士醉醺醺地晃着脑袋,等葛牧拍了拍肩膀说到了,才回过神,浑浊的眼睛已经有了几分清明。 宁武村。 村子背后是横亘三百里的郑山,一道明艳溪流从山涧发源绕村而过,溪水清澈,溪底堆叠着各色鹅卵石,通往村子的石桥跨溪而过,桥栏满是青苔,还爬了几只花开正好的喇叭花。 村里房屋大多是垒石而筑,高低错落,宛如漂浮在从郑山翻腾下来的烟气之中,远处偶尔传来牛铃声,将村子衬得越发静谧。 葛牧跟慧成子下车观望,不由赞叹了一声好山水,想必捞够了银子的官宦所说的“愿归隐山野,桑麻躬耕”,就是这种地方。 宁魁拉住马缰绳,牵马过桥,对面枝叶扶疏的大皂角树下宁武村百姓都在翘首以盼,听他喊了声请来了,立即簇拥过来,跪伏于石桥对岸,老人、村妇、脸蛋红扑扑的孩童皆是如此,还有那几家孩子丧命的不禁放声痛哭。 “仙长,请为我孩儿报仇。” “一定要除了那妖!” “我的孩儿……” 慧成子伸手请宁武村百姓起身,肃容道:“诸位且放心,贫道此来定除了那祸患,还诸位一个公道。且请起,请起,降妖伏魔本是修道者本分,诸位行此大礼折煞贫道也。” 慧成子搀扶起两位老叟,用目光诗意葛牧也别光站着,后者怂了怂肩,也伸手搀扶宁武村百姓,后面的人才渐渐跟着站起来,因时间已到晌午,村民们便先请了二人到家中吃饭。 …… 过了晌午,葛牧跟慧成子一前一后到了溪边,本来宁武村的二十几名轻壮年还想过来帮助,但除妖凶险异常,寻常人跟着反而会让人投鼠忌器,因而便婉言谢绝,此时合村百姓正站在一块巨石上等着。 八名孩童出事的地点水面宽阔,岸上满身层叠的鹅卵石,溪边还有未及收走的木盆石杵,一件带血的小儿衣衫撕成了步缕挂在溪岸石头上。 已经过去四五天,妖气和血腥气都已山风吹淡。 葛牧拎起带血的小儿衣衫嗅了嗅,仅能嗅到依稀血腥味儿,然后随手抛给慧成子,低头在溪岸上翻捡,“也没留下什么鳞片血液之类,无法判断这是个什么妖怪,也不好其藏身何处。” “贫道吃饭时候问过,溪流下游的村子并没出事,所以很大可能此妖是在上游,咱们沿溪而是看看。” “万一藏在水里?” “此溪清澈见底,真若是藏在水里也能看到。” 说着沿溪而上,越往郑山方向走溪云便越发浓郁,悠然飘过,带着初春的山花和草木的天然之气。溪水两岸零星地坐落着爬满褐色藤蔓的石屋,春枝尚未萌发,显得苍苍郁郁,葛牧挨着到石屋中查探了一番,也未任何异常。 “应该采药人的房子,不过都已经废了。”葛牧捡了几块鹅卵石,一颗一颗抛入溪中。 慧成子目光在喝水上扫掠,回看他一眼道:“继续找吧,不过葛师侄最好谨慎些,此地应该是那妖的老巢,他占了地势,纵然才刚成妖,施展的妖法却也绝不容小觑,尤其是水里的妖,若是借着水势掀起波浪可不好对付。” 这些话葛牧先祖的降妖手札都有记载,耳熟能详,也不必提醒,伸手试清凉山风,“老道士,咱们这样走不是办法,你不是还有望气的本事,大概确定一下妖的位置啊。” “此地位于山北,阳气难至而地气升腾,又有溪流隔断,贫道那搁下了十几年的望气之术只能看见一片混沌,哪儿分得清妖气何在?” “不是哄我吧?” 葛牧盯着慧成子的双眼,后者淡然一笑,“不至于。” “那咱们配合一下把妖引出来,据村民描述的特征那妖成妖不久,而刚化形的妖必须以阳气稳固形态,咱们就投其所好,我出点血用本身阳气引他,只是这里是下风向,需要你用祈风符借场南风。” “这脑袋瓜儿真是机灵。” 妖不但需要阳气稳固形态,还需以阳气修行,但太阳星的阳气太烈,敢直接承受的妖在靖城周边只是凤毛麟角,人体阳气则温和的多,而修士的阳气更是他们的钟爱之物,不然“山魅”云娇也不会设计谋害葛牧。 计定后慧成子取出祈风符,手指拈着符纸,脚踏罡步,按九宫八卦之形立定于“巽位”,喝了一声敕,那祈风符上蕴涵的灵气如水波般扩散出去,渐渐漫入山野竹林。 葛牧看得眉头直皱,祈风符和引火符都是入门级别的符箓,使用时压根儿不用踏罡步循九宫这么麻烦,直接用气机激发便可。 “老道士,这回又不是耍把式糊弄老百姓的银子,用的着这么繁琐?妖又不看你的行符之法是否标准,这是要拼命的,你这样极有可能拖累我。” “祈风符乃是贫道所学的第一道符箓,必须郑重其事。”慧成子淡然道。 …… 第19章 凭谁认取当年 风势渐渐转南,大片的白烟烟气回卷向郑山,四处林叶哗哗作响,葛牧划破指尖捏出几滴血,让血气随风散开。 妖的感知要敏锐得多,几十里外都能嗅到血腥,并感知到其中的阳气,葛牧的灵元阳气比寻常人精纯浑厚,对刚能化形的妖诱惑极大。 “老道士,待会儿可别故弄玄虚耽误事。” 葛牧怕在出现类似上回对付狼妖的疏漏,但这话慧成子听来却很刺耳,论降妖他比葛牧多了二十年经历,哪儿轮得到他这后辈指手画脚?多年读经焚香培养的养气功夫也没能抑制住火气,甩袖道:“师侄还是顾好自己罢!可别头回出来就伤了手脚。” 葛牧冷哂道:“谁倒霉说不定。” 然后自顾自地坐到一块岩石下面,脱了鞋,磕了磕里面的石子,默然不语地等着妖怪上钩。 溪水淙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声,除此外山中非常寂静。大约两柱香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葛牧站起身向眺望了一眼,又重新坐下来,其实寻常降妖不易碰到如云娇那种狠角色,更多是道行低微、野性未除的,对付他们需要的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术法,而是细心和足够的耐性。 降妖亦如狩猎。 至于大妖者,如“山魅”云娇那样隐匿于市井,葛牧那尚处于入门阶段的观神元法连其妖都看不出,现如今最好是别遇到,遇到小命则难保。 半个时辰后依旧还没有动静,一只站着的慧成子便也盘坐了下来,手心向天,鼻观眼眼观心,宛如入定之态。 两人直等到天近黄昏,宁魁带着几名村民过来寻他们,而就在这时原本清澈的溪流忽然变得混浊起来,水流随之湍急。 来了!葛牧跟慧成子老道同时睁开眼,掠地而起立于溪畔岩石,但见那浑浊水流中一个满身水草的人疾速的游过来,肩膀上有些黑色鳞片,显然是还不能完美的化形,以观神元法凝视,原来是只鱼妖。 “老道士,这鱼妖让给我玩。”葛牧足尖一跃踏入水中,十几丈距离踏水如履平地。 他与妖的实战少得可怜,见到这只境界不高的鱼妖自然想试试手,比降妖七十余的慧成子老道激动得多,待到鱼妖身一丈,当即便拔出叔父葛复远的剑直削了下去。 水波上划过一道明亮涟漪,长期生活在溪流中的鱼妖感知到水波的一思异动,迅速闪避过去,头颅浮出水面,啊的一声怪叫露出血淋淋的利齿,双掌拍击水面,百十枚拳头大的鹅卵石从水底激射出来。 葛牧以剑鞘去荡鹅卵石,当的一声金石相撞,剑鞘铁皮上擦出火星,他只觉得手掌沉重,便重新跃回岸上。 妖能借地利优势增强妖法威力,但没想小小鱼妖都不好对付,他也不由得谨慎了几分,躲避激射而来的石雨,同时捏剑指发出“九曲水剑”,那鱼妖的本能天赋似乎极强,还不待九曲水剑射过去,就又沉入了水中。 “有趣!有趣!”葛牧越发兴奋。 因为修道的缘故,葛牧的气血远比同龄人旺盛,双臂更有举鼎之力,平时除了和叔父葛复远对剑拆招以外,不敢和同龄少年动真格,这种情况就宛如锦衣夜行一样的让人憋屈,可妖不同,他可以随意挥洒力量。 鱼妖能跟他互有往来,也是个连手的好对手。 慧成子负手站溪边,蔚然如山,以年过百年的他早失去了慷慨血性,灵阳境无望,修道降妖已经成了保全身份地位的一种途径,热情不高,既然葛牧想要单独跟鱼妖动手就成全他,自己负手站在溪边岂不更有神仙姿态? 只是慧成子也从葛牧身上找到了自己年少时的身影,仗剑飞扬,一股子踏破仙门的不服输劲儿。 当时少年依然老去,此少年又会如何? 慧成子略过一道涟漪。 须臾间葛牧已经与鱼妖过了二十多招,鱼妖道行不高,用本能打斗的情况居多,葛牧也以拳脚剑招相迎,无奈这鱼妖除本能感知敏锐,体表也极为滑-腻,明明剑尖已经刺到肩膀,被他微微一抖就贴着皮肤划了出去,力道全部落在空处,因此占不到半分便宜。 “你是条泥鳅吧?”葛牧没好气地喝道。 鱼妖刚化为人形,还不能口吐人言,只是嗬嗬地怪吼着表示愤怒,而完全是黑色的眼瞳似乎满身杀意,几招未能得逞后,忽然从溪水中跃起用身体撞向葛牧。 葛牧惊鸿掠影般的一转,鱼妖未能得逞,猛地撞到溪边岩石,那半人多高的岩石直被撞得滑出去两丈,溅得落石如雨,鱼妖竟然只是轻伤。 好强的体魄! “葛师侄为何不使符箓?若比力量你难斗得过他。”慧成子提醒了一句。 “符箓?我不会。” 这话让慧成子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制符凑什么热闹?就算灵元浑厚,用于拳脚终于也发挥不出几分威力,正所谓灵元为根,术法为用。 慧成子也忍不住替已逝的葛复远教训他道:“你叔父在符箓之道上颇有心得,尤其水法符箓,但凡你要用点心何止于今日这般不堪处境,退开,让贫道了解他。” “不用,不用。” 说话同时葛牧身体一侧向鱼妖滑了过去,剑锋直掠地面。 谁想鱼妖除了控制鹅卵石,竟还会其他妖法,嗬嗬地吼了两声,溪水里便飞出两道藤蔓般的水柱向葛牧缠绕了过去,剑却又斩不断那水柱,霎时间就被束缚住了两脚,挣脱不开。 “老道士,你别动手!”葛牧瞧见慧成子持符准备起法,高声何止他。 “这鱼妖我来对付。” “你现在双脚已经被束缚,贫道若再不出手恐怕你有性命之忧,别再逞能了,葛家可仅剩下一人。” 葛牧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没机会再跟鱼妖过招了,心念一动,蕴养于丹田内的青乙剑兀然鸣颤,沿着经络流出指尖,在空中划出笔直剑光。 青乙,斩! …… 第20章 藏巧于拙 飞剑! 当青乙飞剑从黄昏的光里划出一道黑色长痕,慧成子脱口而出,同时也祭出耗费心神炼制的化雷符,但他几乎忘记了以气机引发化雷符。 老道士目光恍惚。 没想到啊,他认为顽劣不堪的葛牧竟然是道法三门最难的剑修,起点就比符箓之道高一个层面,可这小子在葛复远未去世之前竟没有显露半点,即使靖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胡混的小油子,依旧含锋于內。笑话,需要沉心蕴养飞剑的剑修怎么回是轻浮的浪荡子? 且不说修为高低,单这份心性就远超同龄少年,试问哪个有点道行的少年不想在人前炫耀? 但葛牧从未争辩过,章明安老夫子当面斥“责朽木不可雕也”时,只是呵呵一乐;赵县令评其为靖城一害时,也只是叼着根草梗嬉闹道,县令大人上道啊,这美誉我却之不恭了。 或许不是不辩,而是不屑! 慧成子的目光沿着青乙飞剑的痕迹延伸过去,那鱼妖似有所防备,控制两道水柱缠住了青乙飞剑,正以妖力和葛牧的灵元抗衡。 然后又看向葛牧这张还略显稚气的脸,在御使飞剑时他哪还有半点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模样,其目光坚定,神情肃然,俨然金玉般的少年英才,慧成子都不由得在心里赞叹。 想起来刚才责备葛牧的话,慧成子都觉得无地自容。 不会制符?剑修何须制符? 正与鱼妖制衡的葛牧即惊讶、也兴奋,没想两道水柱能缠住青乙飞剑,但御使飞剑需要运转灵元,此时被水柱缠上,便汇聚灵元力量挣脱,周天运转竟比平时快了一倍,能清晰感觉到灵元经络中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脉络扩张,气血奔流,毛孔随之缓缓散开、自动地吸收天地灵气,妙不可言。 葛牧头顶百会渐渐蒸腾起一缕笔直白气,凝而不散,疾速运转的灵元给青乙飞剑带来了更大的力量,牵引着藤蔓般的水柱缓缓向鱼妖的方向逼近。 鱼妖似乎快到了极限,嗬嗬的怪吼声响若雷鸣,面容更加阴森可怖,在制衡了一株香的时间后,肚腹上下翻涌起来,嘴角渐渐溢出血丝,猛的喷出了一口黑气,而这气息正是妖丹丹气,才能化为人形的妖,妖丹松散,过度使用妖力就会导致妖丹奔溃,丹气外溢。 随着丹气外溢,鱼妖裸_露在外的皮肤渐渐化成一层层黑色鳞片,头颅也在剧烈颤动。 哗—— 两道水柱飞散成了水雾,青乙飞剑化作流光直接贯管鱼妖的胸膛,他向后踉跄了两步摔在鹅卵石上,口中黑色四溢,身躯踌躇着化了一条大黑鱼。 夕阳在逐渐散开的水雾里晕起一道彩虹,少年人收回飞剑,又恢复了之前的玩世不恭。 这时慧成子的神情依旧有些恍惚,等宁武村村民从背后吆喝赶到,才回过了神,捡起那张没有激发的化雷符,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 淳朴的宁武村村民在宁魁家里设宴款待二人,因为没看清事情经过,仍是仙风道骨的慧成子当作座上宾,由村中德高望重的老叟陪着饮酒,甚至说要给老道长立生祠供奉。 真正的降妖者葛牧则坐在下首,独自端了盘烧鹅大快朵颐,寻常百姓拘于见识大都以貌取人,认为修道者必然年龄老迈、姿态出尘,这份功劳被安在慧成子老道头上也在预料之中,争是争不过来的,何必去讨人嫌? 不过葛牧心里则恶意的想着反正这老杂毛已经年过半百,或许活不过两三年,自己何愁没有出头之日?这么一想心情就大为舒畅了。 几轮酒后,有年长的妇人过来问葛牧是否娶了媳妇儿。 这家伙何等的油滑,当即放下酒杯四扫了一圈儿,见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混杂人群之中往他这边儿瞧,目光一触,便低头躲闪过去,什么意思他已经心知肚明。 近于水泽的小姑娘多模样灵秀,不过在葛牧看来身材却太单薄,犹记得十三岁后就出入翠香馆的王奴儿、拍着胸脯为少年们传道解惑,“这女人啊以丰腴饱满为佳,纤如梅者实乃病态”,此话应该是不假的,再说这几个小姑娘哪有青果好看? 因此咧嘴一笑,回老妇人道:“已经订过一桩婚事。” 几名小姑娘似乎听到这话,远远地冲他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饭罢天色已晚,当晚就在宁魁家中住下。葛牧这回斩杀鱼妖有了几分修行上的心得,光芒黄润油灯的下面,端着下巴细细思索,平日水潭静修,引发血气和运转周天总有些磕绊,但争斗之间气机流转便畅通无阻,想来平静也是修行上的一道藩篱。 就犹如刀剑,不管磨得再锐利,未经杀伐都只是虚有浮光的死剑,境界也需以实战磨砺。 而此次斩妖中耗费灵元制衡,也让他开阳境第八重的境界完全稳固,脉络似比之前更为强韧,从灵元石吸收的灵气也彻底百川归海化为己用,绝对是不虚此行。 夜色阑珊,万籁俱寂。 葛牧解衣躺在床上,本来以外山里湿气重、被褥肯定要潮湿,但躺下就被褥发现已经用混香料的艾草熏过,竟无半点湿气。 “降妖……” “这回回去也应该为迈入开阳境第九重做准备了,灵元石还剩七枚,足够晋升境界时补充灵元,但辅助晋升的三元丹还要我自己去准备,何首乌、人参等能从药铺买来,两味主药,虎骨草与紫灵果却都有些麻烦啊。” 葛牧转头上窗户那边望过去,透过窗子的缝隙就能看到披着氤氲月光的郑山,郑山腹地更为灵毓,据说生长了不少修道者所要用的珍贵草药,但是却有那头修行五百年甚至更久的剑齿虎妖盘踞,无人敢近。 五百年的剑齿虎妖?其实从葛牧曾祖辈就说那虎妖至少有五百年道行,谁知到底多少年,反正想打郑山腹地那些药草的主意无异于是送死。 哎! …… 第21章 布衣仙长 慧成子要为被妖伤了性命的八名幼童做法事,葛牧先行离开宁武村,也没让村民赶车相送,扛着两株村民送的向日葵步行而返。 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向峰峦起伏的郑山望过去。 柳相臣常说靖城是通衢之地,郑山又是陇西道冲要,历来兵家必争,修兵法的大家也常如此点评此地,不过不管是兵祸战乱,又或能乘云的修士匡扶正道,盘踞郑山腹地的剑齿黑虎妖始终巍然不动,也没人动得了。 据说南唐未开时,百花洲的一名修士乘云的郑山里与虎妖约斗,刚到郑山上空就被虎妖吼了下来,七窍皆震出血迹,此后便再无人敢去寻衅。 要知能乘云的修道者起码是灵阳境以上,却仍抵不住黑虎妖一吼,可知这黑虎妖何等彪悍?葛牧细想了想,终是觉得没胆量踏入郑山腹地采药,小命要紧呐。 下午回到靖城直奔五柳学宫,荼蘼院里士子们正在听夫子讲《礼学十七篇.丧服礼》,二百余名士子列席而坐,跟着夫子摇头晃脑。 葛牧也读诗书文章,唯独对“礼学”噤若寒蝉,觉得跟柳氏酒糟一样又臭又酸,能把这种学问都咽下去的士子必有挥刀自宫的大毅力,敬仰之至。他抱着两株向日葵在草地坐下,目光在女学子的身上逐一打量,有十八九的身段已经完全饱满,不由多瞧两眼。 五柳学宫其实是个好地方,靖城周围许多郡县的达官显贵都会把子女送来求学,俊俏小姑娘都有六十余,百花争艳,惹人遐思。 大约半个时辰后课业结束,听得头昏脑涨的士子们起身收拾笔墨纸砚,葛牧扛向日葵挤进人群,趁乱在一名体态丰腴的女学子翘_臀上捏了一把,后者转过身准备发作,瞧见是葛牧这混账,只是满脸愤懑地瞪了一眼。 “牧哥哥,你怎么来了?”早已瞧见葛牧的青果欢喜地迎过来,王奴儿紧随其后。 “跟慧成子老道去宁武村办事,整好那村子里有向日葵,知道你喜欢吃就带了两株,我扛了三十里路。对了,在溪边还捡了一块漂亮的石头。” 葛牧从怀里摸出一块鹅卵石,虽只是寻常石头,但石头上的暗斑却像是鸿雁南征,有月有云,青果煞是喜欢,甜腻腻地笑了一声:“就知道牧哥哥记挂我。” “今儿课完了么。” “还有射箭……” 王奴儿拨开几名学子凑到前面,伸着双手道:“牧哥儿,给我带的东西这回带了没有?” 王奴儿这膏粮纨绔很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前就经常问葛牧求妖牙、妖骨什么的,但都没求来,这回葛牧倒是记着他,临回靖城时候在鱼妖尸体上拔了一枚黑色鳞片,递给他道:“当然没忘,不过你也得给我办件事,回去让你家在各城的伙计都去药铺问问,有没有虎骨草和紫灵果这两位药。” “好好好。” “有的话就先买下来,银子我一文不少给补上。”其实这两味草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葛牧也不报多大希望。 随后东拉西扯了两句,青果跟王奴儿要去上射箭的课业——射箭属于六艺之一,不过士子射箭只重仪式,用得都是松垮木弓竹弩,力不能透帛,葛牧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准备到酒坊卖酒,柳氏的酒坊还有四十瓮酒呢。 青果又扯住葛牧衣袖道:“牧哥哥别急着走,还有件事和你说,我二娘回乡祭祖忽然病逝了。” 知道内幕的葛牧只是淡笑。 “我爹爹对此事好像不上心,只差了两个下人去处理,真奇怪,不过这样也好,说明他心里还有我娘。还有一件事,西蜀名士杜玄的门生过两日要来学宫辩论治策,你到时来瞧热闹。” “行。” …… 西蜀多才子名士,自前朝就已经誉满天下,到南唐声望更隆,那誉有“文起六朝之衰”当代文宗曹之仪曹老夫子就是西蜀人,老夫子桃李满天下,而西蜀文人也在朝廷半壁江山,其他各道都难望其项背。 算起来也只有豫州道曾短时间内和西蜀抗衡,但那也是因为出了曾佩六国相印的不世妖孽苏胜,此人是以一己之才力压西蜀,无奈他早已亡故,豫州道失此栋梁便觉得凋敝不堪了。 曹老夫子与苏胜乃是同门,但却老而弥坚,过了古稀年依然勤耕不辍,调教出了不少文坛大家,杜玄便是其中之一。 上回杜玄来辩论便大胜而归,此次遣弟子前来结果估计也是一样,五柳学宫不求能胜,只是要败得不难看也算是没给陇西道丢脸,若能旗鼓相当就值得庆祝了。 而这几日章明安特意停了授课,专门点拨赵正德的文章,五柳学宫也就赵正德学问最好。 葛牧对文人交锋不感兴趣,但作为靖城人还是希望本地能扬眉吐气,何况参加治策辩论大都是总角之交?还特意跑到柳相臣家里问他是否愿意点拨赵正德的文章,柳秀才呵呵一笑,滚蛋! 靖城那帮读书人可没给柳秀才丝毫好处,因嫌其家贫还时常白眼以待,当年柳秀才拿着自己诗词到京畿求章明安举荐,连门都没能进去,纵然满腹才华现在却要以杜撰鬼神杂谈为生,凭什么去帮他人? “葛少爷真是越来越热心了。”柳相臣黑着脸讥讽道。 “不愿意去就不去呗,摆什么臭脸子?不过这个热闹不凑白不凑,你不是常言天下女子唯西蜀最为泼辣爽情,体格最为娇俏玲珑,这回说不定就有女学子来。” “那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_玩,哎,你这小兔崽子才十六岁,就不能多想点正经事。” 葛牧站起身,故作沉稳地拍着柳相臣肩膀,“大错特错,前两天我已经满十七了,至于你说的正事,本人也从来没有耽误过,修道者降妖伏魔,就赵县令给我送匾额那天还去宁武村斩杀了一只鱼妖,百姓对本人赞誉有加,无不说是布衣仙长,锦秀少年。” “牧哥儿要点脸!” …… 第22章 带剑女子 春雨阴绵,六匹骏马在微雨中进了靖城,策马而来的西蜀士子一入城便先到章府拜见章明安。 五名少年士子虽然相貌平凡,但举止温恭如玉,言谈谨慎有度,没个千百卷的诗书孕不出那种气骨,章明安在正堂招待他们,寥寥数语,便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慨。 不过惹人注目却不是五名士子,而是同来的一位姑娘,这姑娘年龄看似不足二十,身材高挑,脸上挂着的如冰似霜的孤冷,连章明安都没正眼相看。她的相貌倒是上佳之姿,仅比明媚的青果和我见犹怜的薛浅浅略逊一筹。 她来了一把剑……这让章明安很诧异她的身份了,“这位姑娘是?” “舍弟白栖云在老夫子门下求学,我来看看他。” 原来如此!章明安颔首道:“令弟已拜师于慧成子道长,老朽何德何能教他?不过是学宫还有几本敝帚自珍的藏书,令弟喜爱罢了。” “夫子客气。”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劳顿,请到学宫中先歇息,住处昨日老朽已派人安排下了。青果,领客人到学宫。” 一名西蜀士子起身行礼道:“晚生等多些章夫子体恤,只是先过陆洲时已经歇息过两晚,不觉疲累,听闻靖城有一处盛景乃女大家鱼红笺出家之地,名为秋庐观,许多名士都曾在观内留下墨宝,晚生等儒慕已久,早想着瞻仰名士风采。” 章明安低头喝茶,西蜀士子的话总让弦外有音,到秋庐观瞻仰名士?难道自己还算不得文坛名士?看来是跟着杜玄潜移默化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老学究哂然一笑说好,让青果领他们去秋庐观。 靖城微雨。 青果带几人到秋庐观,细雨流光,油润的青石板路上青果打着油纸伞,一身红色衣裙,身段显得极是玲珑,且不说学问是否胜过西蜀士子,但这不可方物的容貌总压过了带剑女子。 经过酒坊时青果往里面望了一眼,没瞧见葛牧身影,只有柳相臣在帮忙打理生意。 又去修行了? 青果嘟了嘟嘴,一下雨山路湿_滑还要去,不怕伤了,哼! 几人到秋庐观时,白栖云已经在观外等候。自上回被葛牧挫败,白栖云就低调了很多,要么在五柳学宫中学习诗书文章,要么跟着慧成子诵经制符,极少在靖城街上抛头露面。 当然少年人血气方刚,没那么容易认输,只是憋了股劲儿苦修要跟葛牧分高下,不能先声夺人,退而求其次蓄势待发罢了。 白栖云与西蜀士子寒暄了几句,后者进观参观提在墙壁的诗词,带剑女子并未跟着,目光冰冷地审视白栖云,片刻后脸上泛起不满之色。 “姐……”白栖云诺诺道。 “本指望着你在外游历一番能有所进展,早日进入百花洲,不说给白家门楣争光,总不至于丢了人,谁想出门半年还没有突破开阳八重,家里往你身上堆得灵元石和草药真不如拿去喂狗,不争气的东西。” 啪,一记脆亮耳光甩在白栖云的脸上,力道之道,让他踉跄着栽倒在泥泞里,面颊很快浮起五条指印。 “站起来——” 满身泥泞白栖云唯命是从,只是站起来后就以不敢和带剑女子对视。 带剑女子是白栖云的亲姐姐,芳名白玉卿,同样出身于西蜀修道世家、修行资质却要惊艳得多,十七岁入开阳境九重,又经三年打磨,到如今二十岁势如破竹地迈入灵阳境门槛,虽说还只是初期,但也远不是那些以武道的开阳境能够等量齐观。 白玉卿少小成名,于西蜀修道一辈也颇有声望,因有这层辉光,资质平庸的白栖云虽是白家嫡长子,在家依旧抬不起头,很惧怕这位姐姐,被甩了一耳光连怒色都不敢生。 他诺诺地低着头,等着白玉卿继续教训。 白玉卿面色越冷。 如她所说,白家并不指望白栖云能为门楣添光,能赶上同辈便罢了,这回若是杜玄请她护送几位西蜀士子,她压根儿就不愿意来这弹丸之地的靖城看白栖云,见了,只觉得其弟窝囊,垂眉哀色几不似有男儿风采,也不知是不是染了这秋庐观经年未消的脂粉气? 姐弟相对而立,刚白玉卿逼人的气场都让白栖云觉得噤若寒蝉,进香的香都不由得多看他们一眼,好凶的姐姐! 不多时慧成子从观中出来,他已经看到刚才经过,身为人师,总不能让徒弟如此的被人看笑话,因此叫道:“栖云,回观里跟为师颂《黄庭经》。” 没得到姐姐首肯,白栖云不敢动。 “这位姑娘是栖云的家姐?远道而来,恕贫道有失远迎,只是有什么话都到观里说罢,栖云年纪尚幼,修行之事又非是一日之功。” “我教训弟弟,与你何干?” “姐……” 白玉卿厉喝:“闭嘴!” 这就不禁让白栖云脸上无光,连慧成子老道的脸也微微抽搐了一下,靖城里除葛牧以外谁不是对他礼让三分,今日竟被这小丫头呵斥了?好蛮横的小丫头。 老道语调不变道:“秋庐观庙小容不下大神,若是你要教训弟弟,也让贫道带他颂完《黄庭经》在教训,现在且请回。” 呵? 白玉卿目光转向慧成子,脚下轻轻一踏,雄浑灵元龙吟虎啸般卷过去,凝聚成几道风刀,直逼慧成子,速度之快别说是用符箓抵挡、闪身都来不及,然而风刀却在鼻尖一寸出忽然滞住,散成乱风刮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下逐客令也没那么容易吧!”白玉卿横了灰尘子一眼,然后拉着白栖云离开。 慧成子默然不动,须臾之后头顶那根精钢打造、能用来做兵刃的发簪,断成两截脱落了下来,与此同时,老道士脸上的汗也留了下来。 好厉害的小丫头! “道长,您发簪掉了,”每逢初一十五便道观进香的花魁薛浅浅,把断了的发簪捡起来,绕有兴致地打量白玉卿的白影。 …… 第23章 仙缘起始 西蜀士子抵达靖城的同时,葛牧在郑山水潭吸收了第二块灵元石,因为经络的扩展,运化速度比之前略快些。 早晨葛牧从两天的入定中醒来,双腿异常酸麻,又跳出水潭活动了一会儿筋骨,使气血流通。挨了两天,早已饥肠辘辘,想生火烤肉却还下着雨,无奈只能啃早已经淋湿的风干肉,风餐露宿对修道者来说可并不稀奇。 不然当年随着葛复远外出降妖,回靖城路过荆棘林时也不会抢那只邋遢兔妖的南瓜,修道若能衣食无忧,谁不愿仙风道骨? 抱怨了两句,朝烟雨飘渺的郑山深处望过去,心想此地不过是郑山浅山七八里,距深山腹地还有三十里,王奴儿家找到虎骨草跟紫灵果可能并不大,不如自己往前面看看,到距离腹地五里就折返,既不会冒犯黑虎妖威严,还可能有所收获,就提了钩叉往里面走。 靖城周边的猎户也有在浅山狩猎,一路走还能见着猎户的简陋木屋,倒不必太过担忧。 只是再往前十里就极少有人烟活动的迹象,林木茂密,地面落叶松软,四处都是横生的枝蔓,葛牧用钩叉拨开枝蔓继续前行,为防止迷路,就在每三十丈的距离做一个记号。 这种深山密林本来极易出妖的,不过有那头八风不动的黑虎妖扼守着山间灵气,就宛如占了风水龙脉,其他野兽绝难有出头之日。 大树底下不长草,就是这道理。 也是因此靖城相对于其他城池来说妖祸就要少一些,百姓感念恩德,私底下都称这剑齿虎妖为黑虎神。 再往前五里,地势逐渐平旷,几十个合抱不过的木桩子突兀的立着,早已经腐朽不堪,生出了木耳,在这些木桩子的南面是块壁立千仞的崖壁,上面藤蔓盘根错节。 葛牧抬头上望,略一犹豫,拉着藤蔓攀爬了上去,到崖壁二十丈处,熟门熟路得扒开藤蔓败叶跳进依崖而凿的山洞中。 山洞中石桌石床皆具,被灯烛熏黑的石壁铁画银钩地刻着《清静经》,上面一轮嵌在墙壁的八卦镜。葛牧拂袖甩了甩灰尘坐下,盯着石桌上一枚倾倒的青玉瓶瞧了又瞧,但却没去动。 此山洞其实是座修道者的洞府,葛家仙缘的起始。 南唐未还开之前,葛家本是郑山脚下的寻常猎户,葛牧的曾曾祖父葛石槐因到郑山里狩猎偶然闯入此洞府,当时洞府主人早已不知羽化多久,仅剩下具坐于石床的枯骨,猎户出身的葛石槐也听过仙人骑鹤乘云的传说,觉得自己得了大机缘,进入洞府就是一阵翻找,可洞府内除了腐朽的青乙剑、上千册泛黄的书籍、那只青玉瓶、一只铜丹炉以外再无他物! 所谓无知者无畏,葛石槐拔开那只青玉瓶的塞子发现里面还有些液体,以为是仙人的玉液琼浆,喝了能得长生,一饮而尽,结果片刻就觉得腹热难忍、皮肤犹如要开裂一般,登时昏死过去。 在对修道已经有系统认知的葛牧现在看来,此事绝对凶险异常,因为修道者所用的丹酒药力极强,寻常人误饮了就有爆体而亡的可能。 不过幸好葛牧的这位曾曾祖父命不该绝,昏死三天后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变得力大无比,确定就是仙缘。 葛石槐在寻常百姓中绝对算非常有心机的人,他将此事完全隐瞒下来,因为认不得几个字、看不东修道的典籍,还特意去读了书,可就算是识字,修道典籍上如“守静笃、抱丹元”之类的术语还是不懂,因而又去请教秋庐观里的道士。 这一番周折中的艰辛可以想象! 而葛石槐就这样暗自摸索了十二年的时间,终于才开阳成功,以三十四岁的年纪步入修道者之列,这在仙途上几乎绝无仅有。 到后来靖城闹了回野雉妖,葛石槐将之擒杀一举成名,才奠定葛家的修道之路。 不过因当年不只忌讳就服食了玉瓶中的丹液,修行又是全靠自己摸索,葛石槐的身体难免就出了差错,在斩杀野雉妖的第七天后便经络逆乱、七窍流血而亡。 如今这洞府还保持着当时葛石槐进来时候的模样,青玉瓶依旧倾倒,陈列于石龛的上千本修道书籍也都还在,但葛石槐并非心胸宽广之人,把每本书里都撕去了十几页,使之前言不搭后语,让外人找到了也无法修行,当然完整本的葛家自然世代相传。 而这千余本书籍囊括剑道、阵法、符宗三门,葛家出身微寒,后辈只能修习符箓之道这门,直到葛牧,他的修道资质乃葛家历代之冠绝,使那把腐朽青乙飞剑认主,另辟蹊径走了剑道。 青乙飞剑的传承共三十六法,如今葛牧仅学得入门的九曲水剑,后面任重道远。 除去青乙飞剑的传承,其他如观神元法、大音-希声术等寻常修道者必须要术法,葛牧自然都学过,而且有千余本术法秘籍作为底蕴,他的眼光要比寻常修道者老辣得多,符箓,阵法,也都多多少少的了解过一些。 进入洞府已经没有东西可搜刮,更多是缅怀先祖余荫,说实话其实非常的敬仰先祖葛石槐,如此微寒的出身就有不可思议的坚忍与心志,即便是修道不成、放在别处也能够鹤立鸡群! 葛牧撒了点“培元十二藏”祭奠先祖,然后又走入另一间石屋。 石桌上是那位修道前辈的遗骸,早已化成枯骨,他的手指骨微微低垂,下面刻着几行字: 余修道三百二十二年,自负平生磊落,修为亦有小成,然三百一十九岁剑扣仙门未成,飞剑崩碎,寿元无几,亦无所恨。 此飞剑为余在山中所得,得时剑身腐朽,但其剑胚俨然无上仙剑,若他日锈迹脱落再展光华,必剑惊九洲。 愿有缘人珍之慎之,且不可使珠玉蒙尘,往后修为有成剑扣仙门,以继余未靖之志。 了此残生,仓皇绝笔。 这位修道前辈算是葛牧素未谋面的恩师,在著述记录了许多剑道心得,葛牧受益匪浅,也因此虽是葛家第一位剑修、却比修符箓之道的祖辈少走不少的弯路,进了洞府也能不拜。 …… 第24章 虎骨草(求推荐、求收藏) 九州内有宗门星罗棋布、修道世家高第朱门,亦有柳氏那样隐匿于市井中的散修,不一而论,但能够剑叩仙门的人无疑是地上修道者的巅峰,一只手怕是数的过来。 这样的修道前辈都对青乙飞剑赞誉有加,以“无上仙剑”四字评论,可想而知其层面。 葛牧伸手摩挲四字的笔画凹痕,然后躬身祭拜前辈骸骨。 出了洞府时雨已经停下来,还在吧嗒吧嗒滴着雨水,山间湿气很重,葛牧指影缭乱地掐动着剑决,灵力运转,使山间雾气凝出成了“九曲水剑”,列于身前,流光般疾射出去。 九道水剑连成一线,洞穿了八丈以外的一尺有余粗细的黑皂角树,可惜每回从洞府出来就豪气横生的葛牧、还觉得威力太少,似觉得自己也应该弄出一指动而万剑破空的排场,少年剑修,总有这样的梦。 可谁知何年…… 拎着钩叉继续望前走,葛牧的速度放慢了些,这些地方他以前没来过,不仔细查探说不定就会错过什么珍贵的草药奇宝。 不过虎骨草乃生发血气、强壮筋骨之药,生存的地方也有特点,必须是阳气汇聚之气,落雪难覆,落雨不湿,脚下涓流汩汩肯定是长不出来的,因此葛牧就专门往凸起于树林又不生苔藓的地方去找。 到了晌午时还真有收获!他在一块崩裂的岩石夹缝中发现一株茎叶几乎被虫子啃光的虎骨草,但也大喜过望,用钩叉将岩石小心翼翼地撬开,俯身将虎骨草连带泥土都取了出来。 虽然这株虎骨草暂时不能药用,但却可以移回去培育。 葛牧担忧在密林穿行不小心吧这株可怜的虎骨草叶子碰掉,因此就双手护着,沿路返回,毕竟能找到这么一株就已经大喜过望了。 沿路返回靖城葛牧都避着人走,因为未成熟的虎骨草极怕阴气,若是跟女子离得太近就会有枯死的可能,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容易到了家就赶紧把虎骨草移植到盆子里。当然盆子也有讲究,葛牧是事先用自身的灵火将盆子烧了一遍,使其阳气具足。 “可真不容易啊。”处理好后葛牧长长地松了口气,趴在窗台盯着这株虎骨草。 虎骨草仅剩三片叶子,但是它的叶子却像褐色的小剑一样非常好看,上面一圈圈符文般的纹路,依稀似在吸收灵气。 “真好,真好。” …… 晚上柳相臣过来送卖酒的银子时,进门就瞧见满身泥泞的葛牧趴在窗台睡睡着了,衣服的泥已经被体温烘干,成了黄色的土块,狼狈不堪,而疲倦的脸色显然表示是几天没好好睡过。 柳相臣才前脚进门,青果后脚也到了,“牧哥哥!” 还好是柳相臣博学多识,知道虎骨草的习性,伸手拦下了青果,不然这番辛苦就前功尽弃。青果不满道:“拦我干什么?你瞧牧哥哥累成那样,得把他叫起来洗漱了,回床上谁去,这样肯定要染风寒。” “染上风寒不打紧,但他前面那株草要是可不能死,谁知他废了多少才挖来这么一株。” “什么草这么金贵?” 柳相臣又让青果退后了两步,解释道:“修道之人进阶所用的虎骨草,未成熟前不能近属阴之物,女儿身也在此列,否则就会枯死,这东西看起来比不得琼花药草,但却是有价无市,对修道之人来说很难用银子衡量。” 真娇气!青果咋了咋舌,但很自觉地又后退了两步,细眯起明媚的双眸凝视那种叶片可怜的虎骨草,也不像是暮鼓晨钟佛子,怎么还近不得女子?真是怪东西。 或许是跟着葛牧耳濡目染,青果偶尔也会顽劣,打趣道:“柳叔,我觉得这个什么草跟你倒是很般配,视女子如虎,不敢亲近。” 柳相臣淡淡一笑。 这时醒了葛牧的道:“青果,你也太小瞧老柳了,当年老柳南下入蜀、又折转到过烟花遍地的秦淮河畔,相好的姑娘都数不过来,经过的风流故事多的编纂成书,不然能写出取次丛花懒回顾的诗?只是不愿娶妻罢了。” 青果狐疑地看了看柳相臣,后者面有异色,但转瞬之间就平复了,“葛少爷还是胡说八道为好。今儿的酒总共买了五两七钱,我拿七钱。” 柳相臣把银子放下就转身离开。 当年他入西蜀的确结识过一位书香门第的姑娘,故事非常老套,只是许了那姑娘科考及第便会娶她,但几考都没中,就觉得没面目相见,断了音信,到后来西蜀同窗写信提起此事,竟说姑娘因十年未见他,四处打听也没有音信,积郁而亡了。 那姑娘在西蜀等了柳相臣十年,他没想到……因此后来就谢绝了所有说亲的人,也极少提相好的姑娘。 未经历过,便不懂。 所以葛牧跟青果都没有发觉柳相臣离开时候身影十分落寞。 葛牧把虎骨草移到了叔父葛复远以前住的屋子,才请青果进来,拿了点果脯干放在桌上道,“自己拿着吃,渴了自己泡茶喝,我去洗澡。” “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来?” “在郑山修行。” 葛牧脱掉土块板结的外衣,提了几桶冷水倒进隔壁屋的大木桶里,没那么多讲究,“我整天不就这点事,要是出远门肯定会跟你说的。” “我不是不放心么,还不能来看看了?” “那当然能。” “今儿西蜀士子到了,同来的还有位带剑的姑娘,牧哥哥,你保准猜不到她是谁!她是白栖云的姐姐,据说非常凶,秋庐观的小道童说她在观外当着很多人的面打了白栖云一耳光。” “啊?这么凶的婆娘!?长的好看么。” 青果拿起果脯朝隔壁的门上砸了一下,娇嗔地板起脸道:“好!看!” “我明明先说她凶来着,瞧你这小心眼儿的模样,难不成我问一句就跟她勾搭上了?再说白栖云就是个朱门大户养出来的绣花枕头,他姐姐能好到哪儿了去。” …… 第25章 真好看(求推荐、求收藏) 洗了个冷水澡换上一件略旧的月白色春衫,束发簪铜簪,一向有些邋遢的葛牧也显出了勃发少年英气。 青果迷着明澈如水眸眼看他,嘴角渐渐翘起娇羞弧度,牧哥哥真好看!其实葛牧到不了面如冠玉的檀郎仪容,只是女儿家情窦初开要早,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便觉得英气不凡,比学宫里那些“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的死板士子强过百倍。 “走,带你吃馄饨。”葛牧把青果拉起来。 鱼尾巷口不远有家年头很久的混沌铺子,用料地道,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富贾显贵也常到那里尝新鲜。葛牧跟青果到时,遇见了几名学宫里女学子,其中还有那位前两日被葛牧上下其中的那位丰腴少女,不禁怒目而视,“青果,你怎么有跟你胡混在一块儿,不怕章夫子教训么。” 青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怕。 “他可不是正经人!” “那肯定喽,牧哥哥能是什么正经人?靖城里出了名的劣童,要不我怎么被他给拐骗了。” 青果咯咯直笑,那位丰腴女学子只觉得她中了葛牧的毒,无药可救,惋惜地替她叹了一声,大抵是卿本佳人、奈何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意思,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这些女学子姿色虽不甚佳,但好在清爽透彻,葛牧多瞧了她们几眼,忘了反唇相讥,等青果叫他,才回过神。 “两碗馄饨。” “哦。”有些耳背的老摊主迟缓地应了一声。 青果撩起衣裙坐下,目光幽幽地看着葛牧,抱怨道:“牧哥哥,你这段时间可忙得很,整天都见不到人影。” 葛牧撇嘴笑笑,真得挺忙,自叔父葛复远去世以后,先有狼妖作孽、后有山魅云娇设计陷害、宁武村的鱼妖残害乡里,真可谓层出不穷,还需要跟慧成子、赵县令、以及青果的老爹周旋,抑或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几乎是闲不得半刻。 失去叔父葛复远的荫蔽,什么事都待亲力亲为,这也是没办法,只是真忙着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竟青果这么一说葛牧却觉着真是有些累,故作病恹恹地往桌上一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 “那也别把自己累着。” “我倒是这么想来着,可叔父亡故了,很多事自然而然就压到我肩上。你们读书士子要挑灯夜读、韦编三绝,我这问道的修士也得勤修苦练,大了,免不了自己得承担事。我不是说那儿,你低头瞧什么。” 青果收回落在自己胸脯的目光,脸色娇红的瞪了葛牧一眼,分明就是他说到“大了”二字时就盯着那儿瞧的。 “无赖——” 馄饨来喽!行动迟缓的摊主老婆子端着两碗混沌过来,葛牧推给了青果一碗,“小心烫。” “牧哥哥,捉妖怪肯定很危险,你那么聪明如果去读书肯定能考进士,就算跟奴儿一块经商也能赚银子,为什么非要做那么凶险的事?” 葛牧托着下巴道:“凶险的事收获大呀!捉妖……其实不是我的主业,我的主业是修行,只是葛家列祖列宗在修行上都没有成什么气候,才把降妖当成了营生。放心,现在降妖的事我跟慧成子老道合作了,真要是遇到凶险我肯定撒腿就跑,死道友不死贫道嘛,牧哥哥有多狡猾你最知道” 不知慧成子听到这话做何感想?但背后那几名女学子都暗骂了句无耻,青果也被逗得忍俊不禁。 “小时听我爷爷说,牧哥哥的石槐先祖就是靖城里最大的老滑头,牧哥哥多半继承了石槐先祖的遗风,复远叔可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不但这么说,还会这么做。” “那以后……” 葛牧先声夺人地堵上青果的话头道:“保证完全第一,只是修道也算葛家的祖业,不能到我这儿就断了。” 青果撇了撇嘴,没再多话。 一会儿想起来西蜀士子来辩论治策事,葛牧又问了句何时开始,其实他对文人的事也没多大的兴趣,只是修行之道一张一弛,绷了这么多天,也的确该找点热闹瞧瞧放松身心。 “要三五天后吧,这回西蜀士子不仅要辩论治策,还要比诗词、琴艺,早上我带他们到秋庐观时候,还见他们有背了蜀琴的。” 后面的丰腴女学子忍不住道:“西蜀学子摆明了就是要给陇西道的学子难堪,辩论治策还不够,诗词、琴艺还想要压一头,传他们西蜀的声名呢!” 葛牧幸灾乐祸地啧啧一笑,“还不是你们这些学子不争气。” 丰腴女学子愤然而起,转身指着葛牧道:“你们修道的就争气了?” “不上道啊姑娘!忘了去年雪天我把白栖云给教训了一顿?而他白栖云就是西蜀修士。” “哼,笑话,跟我们比试的那是名学杜玄的弟子,在西蜀拔尖儿的!但白栖云在西蜀修道之人里面恐怕就是小鱼小虾,赢了他有什么好得意,若是碰上武帝城南百花洲的人,恐怕你连吱声的胆子都没有。” 葛牧斜了一眼,“我怕谁呀?” 其实这话葛牧说出来是很心虚,武帝城南百花洲,参仙问道第一流,这是修道者之间流传的顺口溜,但能看出来百花洲在修道者之间的地位。 那百花洲主人的林士弘是二百年前就成名的老怪,九州大陆为数不多的陆地神仙,已有上叩仙门之力,也是这几十年来最有希望飞升的修道者之人。其声名广播市井,不然五柳学宫的女学子也不可能知道。 林士弘独占百花洲一地,但不以宗门形式而立,所收弟子都他是徒弟,而想要拜入百花洲必是资质惊艳,二十四岁之前到了灵阳境的人,所以别说是林士弘,就是他随意一位弟子葛牧也绝对不是对手。 差到了天边儿! 但是百花洲是世俗禁地,跟葛牧离得太远,说几句大话自然无碍,不能连胆儿也输了不是? 丰腴女学子冷哼一声:“你继续吹吧你,也就青果信你的话。” 葛牧瞪眼道:“要不改明儿给你抓来一个百花洲的门人当面-首?省得你嫁不出去。” …… 第26章 剑指双峰(求推荐、求收藏) 丰腴女学子对百花洲的事也只是道听途说,修道者有何神通则完全不知,抬出来百花洲三字就是打压葛牧气焰,但跟这样的无赖不能多费口舌,免得再被纠缠,往木桌上搁了十几文铜钱,便扭着风韵初成的腰肢离开了。 青果觉得百花洲这名字很好听,好奇地问道:“牧哥哥,我怎么没听过南唐版图还有百花洲这地方,那里真的是百花竞放么?” “有没有百花争奇斗艳我不知道,但南唐版图上为何会没有地方,我倒听柳秀才和我叔父他们讲过。” “为什么?” 葛牧指了指自己,说道:“像我这样出入门槛的修道末流对付十来个县衙的代表带刀衙役没问题,如果是当年白近之横扫六国的铁骑精兵,恐怕二十个就能要我的命,但百花洲主人林士弘那样的修道者一指便有崩山之威,再多的铁骑精兵在他面前也是土鸡瓦狗,所以他就有划地自立的权利,不会去管尘世的朝代更迭,朝廷不敢去动他们,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青果转动明眸琢磨着葛牧的话,半晌没有吭声。 侠以武犯禁,老学究章明安觉得那些修道之人也在此列,严谨青果接触这方面的东西,故而她所知甚少,也不大相信葛牧所说的话。 “你怕是吹牛吧牧哥哥,哪儿有人能一指头让山峰崩塌的?” “说实话我觉得是吹牛,可修道者之间确实流传这么一个传说,当年武帝城旁十一峰林立,百花洲主人林士弘以一指之力劈开最大那座成了两座,就是武帝十二峰中的剑指双峰。” 青果咋舌道:“那他应该当大将军。” 这话逗得葛牧一乐,不管林士弘一指劈开剑指的双峰是否是讹传,但到了他的那种层面早已不在乎人间浮华,求的是“叩仙门,问长生”,做大将军只是失了身份。 要知世俗间国祚传承三百年已是长寿,更有如前朝历二世而亡,但那不是宗门的宗门,百花洲,却能巍然屹立与武帝城南静峙沧海桑田,世俗繁华怕只是过眼尘埃吧,起码在二百多年前就已经成名的林士弘眼中应该是。 青果不知修道之事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葛牧也会因此嘲笑,只是抱起她推过来碗,把剩下的馄饨吃了,然后说道:“修仙的不抢练武的饭碗。” “有这规矩?” “有!修道之人如果干预时间朝代更迭,飞升渡劫时被雷劈死,反正我看书上是这么说的。” 葛牧丢了半钱银子在桌上,“银子放这儿了,多的不用找。走,青果,咱们到街上溜溜。” “走走走。” …… 把青果送回章府,葛牧急匆匆地回到了家里,他还惦记着那株虎骨草,一路上都念叨着别死了别死了。 回去点亮油灯,虎骨草倒是很争气地挺立那几片被虫蛀的叶子,葛牧大松了一口气,运转周天在指尖燃烧起一缕蓝色的灵火,小心翼翼地在虎骨草周围旋绕。 培育虎骨草关键之处就在于足够的阳气,日光时自然无虞,但这几日春雨阴绵、太阳都没有露过头,这种虎骨草幼苗又太过荏弱,所以就必须先用自身灵元阳气稳固它的生机,等阴雨天过去就好说了。 灵火的光芒和油灯光芒混合着照在葛牧的脸上,他则目不转睛地等着虎骨草,眼眸凝聚了一抹静谧微光。 能入药制三元丹的虎骨草都是焙干的叶片,两片足以,但这株虎骨草培育好了就能萌发出许多叶片,届时突破开阳境第九重时候就不要太过吝啬。三元丹也是舒张经络、强韧筋骨的圣药,到时如果能够多制几丸,开阳境第九重的修行也会轻松许多。 不能不用心啊。 油灯的花苗渐渐跳动起来,街上人声渐疏,等更夫敲了第一声锣,葛牧才把手指上悬浮的灵火熄灭,把虎骨草放在床头,躺下睡觉。 夜间呼吸也能为虎骨草提供少许的阳气。 后来两天葛牧把酒坊的事全部委托给了柳相臣,自己只管修行、培育虎骨草,因暂时还不缺银子,就比叔父葛复远刚亡故那时候手忙脚乱的日子轻松得多了。 偶尔到街上闲逛,西蜀士子来靖城辩论治策的事情已经坊间传开,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婆子都要议论两句。 但想瞻仰西蜀士子风采的葛牧、到了五柳学宫却没见着人影,说是到靖城第二盛景“十里桃花铺”赏花了,与之相比五柳学宫的士子可谓是枕戈待旦,到这时候还在温书补习,学宫气氛紧张得过头。 “真没想到如今的陇西道士子会要脸!”葛牧不吝赞赏,但换来的却是学子们的白眼。 也唯有书读不进去的王奴儿此时愿意搭理葛牧,两人坐到柳荫底下,往婀娜的女学子那边儿打量过去,王奴儿冷不丁问了句:“牧哥儿,你说今年咱们陇西道的士子能赢么?” “哟,你都关心这事儿了!” “我家里做绸缎生意的,肯定要进西蜀的锦绣,那些大字不识的蜀绣贩子都在我爹面前显摆此事,你说气人不气人?咱也得要面子。”王奴儿摘了片柳叶擒在嘴里,愤愤然道, “问我不是白问,据说辩论治策用的都是翰林院文章里的条目,我跟柳秀才可没学过这个。” “别人都说赢面不大,不过这回正德这小子非常上劲儿,我很希望他能赢了。他要能赢,我就给他当马骑!把以前欺负他的、都给他还了。” 葛牧拍着王奴儿肩膀,“仗义!” 跟葛牧一起长大的靖城少年不管平时如何胡闹,遇事还是一致对外的。葛牧转过头,爬满花藤的廊苑底下,赵正德正握着一本书亦步亦趋地跟在章明安后面,面色紧绷着,时而抬起头面做思索一会儿,模样极是专注。 或许葛牧修行时候也是如此。 道不同。 但许多东西相同。 他背靠着柳树闭起眼道:“我也希望正德能赢。” …… 第27章 鲤庭斗诗(求推荐、求收藏) 鲤庭是平常五柳学宫士子研习典籍和交流学问的地方,庭侧有一水潭,到来将夏时团荷层叠如玉,百余尾红鲤推波吐凉,倒也是叹为清绝的一景。 三日后西蜀士子就在鲤庭与学宫士子较量,靖城里所有功名的人,以及乡绅富贾全都过来观看,加上五柳学宫本身的人差不多有四百人了,来晚的葛牧很艰难才挤到最前面。 先比的是诗词。 葛牧到时比试已经开始,议论的人说是以“残荷”为题,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此时香炉的香刚点燃不久。 比试的士子站在水潭前观荷,双手背负或偶尔微吟,煞有模样。这就让葛牧觉得不管作什么卖相都很重要,比如柳相臣的诗词也很好,可是他作诗时都是嘴里嚼着咸菜,半坐半躺,还不时地挠两下腿,这如何能登大雅之堂?他几考未中显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场面气氛压抑,观看的人闭气凝神不敢做声,章明安老夫子表面笃定,实则背负在双手握了握,葛牧看着这老夫子只觉得好笑。 还正想着,忽然一名西蜀学子说有了,然后就负手吟诵所做的诗。 “这人是牲口么?” 葛牧蓦的也是一惊,此时香炉里的香才燃烧了不足一半,但听西蜀学子抑扬顿挫地吟诵,八句之后,下面竟然还有!这家伙做的竟不是律诗,而是古风歌行体。 律诗虽有格律对偶限制,但南唐皇帝颇喜诗词,上行下效,诗词在南唐境内已经蔚然成风,尤其是咏物的格律诗都已经有既定的行文格式,可以模仿的非常多。但是古风这种题材全要靠才思和气脉撑,才思不佳,气脉不畅,都会让人觉得画虎不成反类犬。 然而其貌不扬的西蜀士子,却洋洋洒洒地做了十六行的古风,吟咏出来让人觉得一气呵成,豪气兴发。 葛牧赞叹不已:“真是牲口呀!” 一首古风吟咏完毕,五柳学宫的士子的气势顿时就低沉了不少,连章明安的脸都有些黑,简直就是完全碾压。 场面上还在苦思的青果和赵正德脸上都急出了汗,显然不是对手,虽说是文无第一,但才思相差太远还是能看出来,因而就硬着头皮各做首了七律,跟西蜀士子相形见绌多了。 本以为这样已经输得体无完肤,谁想后来有成诗的西蜀士子、竟做出了一句“风定池莲自在香”的妙语,几让五柳学宫不能抬头。 高下立判。 章明安也不能偏袒本地士子,强作笑颜宣布:“西蜀士子技高一筹,果然是人杰地灵。” “后生们不才,让各位前辈方家见笑了。” “侥幸而已。” “或是陇西同窗承让罢了。” 西蜀士子等谦虚答道,但其实心里应该是得意得很,腰杆明显都挺直了许多。 五柳学宫。 呵呵。 第一场比试就溃不成军! 来观看比试的人悻悻然离开,估计已经不想看明天的琴艺较量,而与西蜀士子比试的青果、赵正德等五人还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人群轰然散去,赵正德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青果抬手看着自己写的七律诗,忽然将之撕得粉碎。 “一个你都赢不了么?整天说学问好学问好,到关键时刻怎么就成了死狗了?废物!真是废物!”王奴儿气冲冲地上前揪住赵正德衣襟。 “才思是天生的。” “我不管天生不天生的,辩论治策时候如果再输就打到你两颗门牙。” 王奴儿猛推了赵正德一把,后者没做丝毫反抗,只是抿着嘴点了点头。大抵有才思的或傲或狂都有些性格,但赵正德的脾气太温和,就没有那种慷慨激昂的情绪,故而诗词非其强项,辩论治策或许还有机会。 葛牧拍了拍赵正德肩膀,“下回争点气。” “嗯。” 随后几人也出了五柳学宫,一向明媚的青果也因为输掉比试默默不语,眼神幽幽的,同是读四书五经,怎么差距就会这么大呢? “再输掉可真没脸了。”青果垂头丧气。 “他娘-的!要不我带着家丁趁夜把西蜀那几个学子揍一顿,剥了衣服刮到树上。” 葛牧扫了王奴儿一眼道:“这主意妙啊,这样一来不仅西蜀士子丢人,过段时间全天下都知道陇西道民风如此之彪悍,咱们陇西狼犬的不雅之称,就彻底的给你坐实了。” “有那么严重么牧歌儿?” “杜玄一首诗能在三天內传遍京畿稿阳,你觉得他的弟子出点丑事会悄然无声?奴儿,打闷棍、背后使绊子事不是不能干,但是得分情况。” 王奴儿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唉声叹气道:“哦……可明天琴艺比试肯定是要输的,学宫本来就没有技艺高超的琴师,章夫子也对这项不抱希望,所以不管怎样五柳学宫都要输,算了,只要能赢一场也不错。” 赵正德默不作声。 几人并肩往前走着,五名西蜀士子在他们前面不远,谈笑风生,隐隐听见有“陇西人还办什么学宫”之语。自古文人最是龌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恨不能把不如自己的人贬到尘埃里,旗开得胜岂不张扬? 王奴儿撸着袖子想追去揍他们,先大喝了一声:“王八蛋,说什么呢?” “匹夫——” “有胆跟老子单挑!” 五名西蜀士子冷冷一笑,斯文人岂能逞凶斗狠?均以举高临态瞧了瞧王奴儿,“常听人说陇西人心胸狭隘,阁下可真应了这话。” 赵正德拦住王奴儿:“别丢人,输了就是输。” “要你管!” 王奴儿推开赵正德,就朝西蜀士子冲了上去,葛牧抱着手臂瞧热闹,这事打就打了怕什么?真要是打不过,他还想去助拳呢,反正他跟王奴儿都不以文人自居。 然而这场架却被巡街的衙役给拦了下来,没打成。 西蜀士子气焰更胜,冷哂道:“莽蠢匹夫。” “赵正德!快让你爹手下的衙役放了我,我今儿非抽几个王八蛋臭脸,都什么狗玩意儿。” 青果劝道:“算了算了,明儿咱们治策辩论赢了他们。” 赵正德低语:“别丢人了。” 西蜀士子等人笑了笑,扬长而去,没往前走几步忽然瞧街口堵了,靖城百姓都在指着天空议论,但见一行北归的征雁在天空翱翔成圈。 “好狗不挡道。”被劝下来的王奴儿骂道,也抬头往向天空。 …… 第28章 哀鸿曲(求推荐、求收藏) 鸿雁飞行或排成人形,或排成一字,这都很正常,但成群在空中环绕的情形却很少见。 百姓指着天空啧啧称奇,但见那群约数百只鸿雁旋绕着往北面飞去,到了贩夫走卒常来往的那道街市的上空,徘徊环绕。 葛牧等人也跟了过去,挤开簇拥的人群,便见酒醉半熏的柳秀才、架了一张古琴在酒瓮上,信手拨动琴弦,同时面色萧疏地低吟“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但手指撩动间的琴声却是凄婉悱恻。 贩夫走卒大都不懂音律,只知道好听与不好听,即便奏那雅极的《六幺》恐怕也要唾口唾沫,然而这回柳相臣抚琴竟使满街的人都鸦雀无声。 哀鸿曲—— 葛牧没好气地盯着柳相臣背影。 这《哀鸿曲》本身有段故事,说是有雌雄两只鸿雁北归,其中一只被人猎杀,另一只竟然悲鸣不去,雁喙竟然啼出鲜血,最终投地而亡。适逢当时一位琴曲大家见证了此事,想鸿雁尚能至情至性,因而便作了这哀鸿曲。 柳相臣每年此时都会弹奏此曲悼念那位等他十年、却郁郁而终的姑娘,只是哀鸿曲的乐调本来哀婉至极,他却又故意把几处该商音,每回弹奏几可摧人肝肠。 用葛复远的话就是:“倾心弹这一曲恐怕要折寿半年。” 琴声由哀婉悱恻渐转为悲凉,犹如那只失去伴侣的鸿雁抵死啼鸣,使在天空中盘旋的鸿雁都发出阵阵哀声相和,而正道街上十分安静,都征征地看着柳相臣,被倾注了浓郁情殇的琴韵所折服。 人谁心中无哀事? 良久以后,琴声落定。 但是满街犹如凝固了的人目光还有些恍惚,步伐迟滞的默默走开,转看青果已是眼圈通红。 本来准备在明天琴艺较量上再压五柳学宫一头的西蜀士子,忽而觉得怅然若失,一人踏进酒坊拱手问道:“敢问先生是何人?” 柳相臣懒懒地回看了对方一看,收拾好琴,踏着古风木屐离开。 “不第书生柳相臣。” “喂,老柳?” “喝多了头有些懵,我回去睡了,明儿再来给你看酒坊。” 柳相臣从葛牧身旁擦身而过,懒洋洋地转入了巷口,不张扬,就犹如泯然众人的酒徒,但他此举已经让那五名气势凌人的西蜀士子失了锐气,比琴艺,还比个屁啊!就他们这样少不更事的人谁能有如此深沉情绪?连北归鸿雁都因之驻足。 珠玉在前,瓦砾还是别拿出来得最好。 一名西蜀士子忽然抬头指着酒坊的匾额道:“柳氏酒坊!?”这不就是先师杜玄忌讳莫深的那家酒坊么?怪不得有如此人物。 他还姓柳! 惹不起,惹不起。 估计章明安章老夫子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陇西道士子的颜面,竟然让悍妇柳氏挽回一半,不战先胜一局。世间百态,何其荒唐? …… “老柳,醒醒!” 傍晚时葛牧几位少年都去了柳相臣家里,王奴儿心情大好,从翠香馆包了一桌五十两银子宴席请柳相臣,精致的糕点热菜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葛牧晃着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的柳相臣,好一会儿才晃醒,一睁眼,就瞧见几位少爷瞪着眼珠子围着他,下了一跳:“干什么你们?” 王奴儿端着茶水道:“柳叔你今儿抢了头彩,真给人解气,喝茶。” “饭也给您备好了。” “我爹说那几个西蜀士子今儿下午去找他,自认琴艺不如,柳叔这回你是居功至伟,是么牧哥儿?” 葛牧乐呵呵地拉起柳相臣,把他退到桌前:“青果、奴儿、正德他们仨请你的,不用跟我客气。不过老柳,你这回真是悼念那位西蜀姑娘的,就没有让让那些小兔崽子开开眼界的心思?” “一大把年纪了,还跟那些年轻人斗个什么劲儿。”柳相臣接过茶杯灌了一口。 他的话倒是实话。 秀才之名等于就是白衣,混不到那些举人、进士、名士的圈子里去,他也早已经没有那个心思,所以没想掺和文坛较量的事。 “这一桌子不少银子吧?” 赵正德道:“柳叔您这种高士,怎么能和牧哥儿一样总计较银子?这样堕了身份的。” “高士跟低士都得吃饭。” “老柳,我越看越觉得你才是境界脱俗。” 柳相臣一咧嘴:“得了吧葛少爷,别人恭维我就算了,你?恭维我一句都让我觉得折寿,以前我活该落第的话可没少说。来来来,都坐吧,该吃饭的还得吃饭。” 几人坐下之后,赵正德试探着问道:“柳叔,您能指点我治策么?” “不能!” “可……” 柳相臣解释道:“正德,不是我不肯指导你,策论你应该比我强,凡策论的条目大多都是出自于翰林院,科举题目亦是如此,你祖父对你寄予厚望,他应该没少让你看翰林院的文章。” “哦,我还是担心。” “西蜀士子擅长诗词比兴,但做起翰林院那种厚重的策论,大抵都是言之无物,异想天开,跟我当年一样,你只要照平常章夫子教的应对就行。” 柳相臣不再谈论这话题,夹了一口菜,“呦,这八珍丸子不错。” 王奴儿道:“翠香馆的。” “沾你们的口福。” 因琴艺西蜀士子直接认输,第二天就是治策辩论,赵正德还要去准备,陪了几杯酒后便起身告辞,青果也不便待得太晚,天黑后也回了章府。 只剩下葛牧、柳相臣、王奴儿三人,多喝了几杯酒的王奴儿忽然兴致勃发道:“咱们到翠香馆找乐子,干喝酒吃菜实在无趣。” 葛牧眯着眼道:“找谁的乐子?” “当然薛浅浅啊!那个小_蹄子假装清高,自诩卖艺不卖-身,单我还不信有银子砸不下的姐儿。” “别惹她。” “怎么了牧哥儿?” 薛浅浅跟“山魅”云娇可是姐妹,谁知道有多少年的道行?找她取乐那不就找死,不过葛牧不便明说,只是拍了拍王奴儿肩膀,“听我的,那人你惹不起。” …… 第29章 葛牧上阵(求推荐、求收藏) 如柳相臣所料,西蜀士子最善长的还是诗词,第二天辩论治策虽说辞藻斐然,声调慷慨激昂,但是总是谈到王道这种不切实际的治策。 王道如果真有用,六国何至于被重法家的南唐横扫? 五柳学宫这面,官宦世家的赵正德往往一语切中要害,问得西蜀士子哑口无声,好半晌都接不上话。空谈哪儿跟赵正德的耳濡目染相比? 第二场胜了。 不过让众人意外的是平常懦弱的县令之子,在这种场面竟然侃侃而谈,言语缜密,丝毫没有怯场。 而如此一来陇西与西蜀士子便是和棋,都没丢脸,主掌此事的章明安自觉颇有了些荣光,客套道:“治策辩论、诗词唱和都是文坛盛事,家国期许,各位学子如今便有此眼界词采,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老朽在府中略备薄酒,与诸位共飨两地盛事。” “不分个高低岂不是让我西蜀人白跑千里?”一声冷哼从人群后面透过来。 章明安往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原来是带那位带剑姑娘白玉卿。估计是小姑娘觉得西蜀道士子此次未能得胜,心中不忿,章夫子也不与之计较,“士子切磋只为相互砥砺上进,何求输赢。” 底下王奴儿嘀咕了一句:“西蜀的还输不起。” “正德,上道啊!” 这家伙又学着葛牧的口头禅大喝了一声,就是要给西蜀士子点难堪。 白玉卿从人群后面走过来,“我却偏要分个输赢!日前在街上走动,听人说我百花洲如何如何,在下恰好就是百花洲门人,不如就让在下跟这嚼舌根的小子在比一场分个高低。” 白玉卿目光斜向葛牧。 王奴儿上下打量了白玉卿,小娘皮长的还不错啊,撸着袖子兴奋道:“跟你较量何必要牧哥儿出手,本人有一式绝学穿心龙爪手,必然打的你服服帖帖开口喊亲亲相公,哈哈哈。” 五柳学宫士子哄堂大笑,老夫子章明安也有些忍俊不禁,这顽童。 “不得胡言。” “王奴儿!”白栖云厉喝。 “怎么着?当了牧哥儿的手下败将就敢跟我吆五喝六了?” “你——” 脾气暴躁的白玉卿冷眼看着王奴儿那副无赖模样,手已经按在剑上,径直朝他走过去、抬手就甩过去一巴掌。 “百花洲门人的肚量真是让人钦佩不已!”葛牧出手接住白玉卿手腕,把王奴儿向后推了推,只想没想到前两天刚议论了几句百花洲的事,今儿就碰上百花洲门人。 白玉卿先前只是听西蜀士子说葛牧妄自议论百花洲,没想当面也敢说三道四,加上今日西蜀士子落败,本以有几分气性,此时气上加怒,体内灵元向外一吐,“嘭”的把葛牧震退了四五步撞在王奴儿身上。 同时鞘中已铮铮欲鸣,气势凌人地瞪着葛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百花洲说三道四。” “怎么说话呢?” “百花洲的就了不起,在此逞凶斗狠真是有辱斯文。” “白姐切勿动怒。”西蜀士子也劝阻白玉卿道。 还都怪到我头上了?白玉卿举目四扫,看着朝她指指点点的人,眼中略过一抹若冰霜骤聚的厉色,与此同是鲤庭侧面那片水潭开始晕起一圈圈波纹,水珠子上下翻跳,红鲤迅速潜进潭底。 但见嘴唇微微翕动,一字一字的念道:“修士间的事,何时轮到你们这些世俗人置喙了?都闭嘴。” 这句话的声音越往后越大,压过了三百人的议论声,漫漫滚若雷霆,尤其最后三字犹如旱地炸雷的落下,让在场之人耳朵里一阵嗡鸣,暂时失聪了,那水潭更炸起来一团水浪。 声音的涟漪逐渐往外扩散去,漫过了几道街,翠香馆正调琵琶弦的薛浅浅手指微微一顿,低声道,“哎,葛少爷又闯祸了。” 五柳学宫三百多人以被震地顿下捂着耳朵,仅剩白玉卿跟葛牧相对而言。 刚才白玉卿所使也应该是大音_希声之术,可弄出如此动静,灵元之浑厚肯定是超过了慧成子老道。葛牧定神看着她,心想外界所传百花洲门人最低也是灵阳境这话应该不错了,但却有些跃跃欲试。 “敢跟我过两手么?”白玉卿斥问道。 开阳境八重,灵阳境,这中间是天堑般的差距。葛牧微微低头打量着白玉卿手里的那把剑,又转念想这姑娘脾气如此凶横,万一下了死手,自己这条小命可是要搭进去的。人心险恶!葛牧还记得柳氏临走前教诲他这句话,想必也是吃了不少才会如此说。 思量再三,葛牧忽然脸色一松,放弃了这次跟灵阳修道者比试的机会,说道:“不敢,现在还不敢。你年纪起来要比我长几岁,修行年深,要比的话也要等我再长两年迈入灵阳境再说” 这倒让白玉卿一愕,少年人竟没点盛气么? “懦夫——” “哦?” 葛牧把衣襟拉开露出胸膛,“这两字我可不敢当,胆子我有的是,你不妨过来刺我一剑看我躲是不躲?就好是能一剑刺死我,也教我那位写话本的忘年交朋友把此事编纂成书,让天下说书人为你们百花洲扬名。” “无赖竖子!” “谁无赖?比武斗法通常都是境界差不多的,你的灵阳境修士对我一个开阳末流咄咄相逼,那还不如让你给一剑刺死,省得丢命的同是还丢人。” 白玉卿咬牙道:“我保证不伤你的性命。” “那也不行,你若伤了我……” “废话太多了!水龙!” 白玉卿法随话起,灵元运转之间水潭里的水倒流而出化成一道水龙,掠地而过直逼葛牧,这道水龙可比宁武村那只鱼妖的水柱要骇人得多,所过处成人大腿柳树粗细的直接把懒腰撞断,水龙却凝聚不散。 如此惊人的控水之法,葛牧还是平生仅见,骂了声疯婆子,一跃而起避开龙头,然而那水龙却似随白玉卿心意所动,龙尾一卷啪的抽在葛牧脊背,直把他从空中抽了下来。 …… ps:感谢鲲鹏打赏。 第30章 破剑(求推荐、求收藏) 这一击的力道足有千斤,使葛牧落地后在草地半寸深的足印,不过开阳境八重的葛牧体魄也极为强健,又有培元十二藏的长期蕴养,身体并无大碍,当即以九曲水剑还击。 九道水剑随着他的灵元凝聚已经初具剑形,春光里熠熠生辉,在空中拉出九道光痕急射而去。 “剑修?” 百花洲出身的白玉卿到底见多识广,单凭九曲水剑已经判断出葛牧是剑修,青葱手指不疾不徐地变幻法决,御使那道水龙倒卷过来,龙身一卷,轻而易举地将九道水剑绞碎,而水龙则如云袖般在周身旋绕。 五柳学宫的士子哪儿见过这等神仙手段?纷纷退开让出一片空地,唯独剩下青果、王奴儿、赵正德站在葛牧身后。 章明安喝道:“青果过来。” “爹……” 葛牧面色谨慎向后伸手道:“你们都闪开,别被伤着了。” 青果眼波泛动,“牧哥哥。” “牧哥儿?” “退开,都不听我话了!?” 青果咬了咬嘴唇率先退开,随后赵正德也推着王奴儿离开,这不是他们能够插上手的街头懒架,站在这儿反而会让葛牧分神。 白玉卿轻慢道:“用你的飞剑!” 看来这场不打显然是不行,葛牧御使青乙飞剑从丹田流到手掌,化成三寸长的小剑悬浮在掌上。可当少年取出飞剑,白玉卿却认不出嗤笑了一声,凡剑修者必先养剑胚,后铸飞剑,所用飞剑必然熠熠生辉,光华流转,而葛牧这把剑却是遍身腐朽的破剑。 她不掩嘲讽之色道:“原以为你还能拿出来点像样的东西,却不想是个捡人破烂的货色。” 那柄锈迹斑斑点点的青乙飞剑确实不怎么好看,连士子的佩剑都不如,只是它却承载着一位能够剑叩仙门的老前辈的嘱托,和葛家历四世的希望,对葛牧而言重逾泰山。 犹记得九岁时葛牧成功地让青乙飞剑认主,腐朽的剑在身边来回飞行,还是孩童的他高兴坏了,而那时,他的父母和叔父都还在!那是让葛牧觉得终日枯燥的练习和修行,终于变得有趣,承受父母以及叔父的严厉都值得。 “你的话可真难听。”青乙飞剑在葛牧手掌上逐渐变大,他的脸上也起了几分怒色。 人有贫富之分,修道世家亦是如此,底蕴还不过葛家自然不足与能拿出来紫色符箓的白家相提并论,但术法较量,有何必站在祖宗遗德上嘲笑对方的法器如何如何? 白玉卿抱臂冷笑:“不爱听啊?那不妨用你这把破剑攻我试试。” “青乙,斩!” 青乙飞剑破空而出。 萦绕在白玉卿周身的水龙也虎啸而动,空中两道痕迹迅速相交,与青乙飞剑心有灵犀的葛牧、在两者相遇时感觉到白玉卿奔流如河的灵元,自己与之相比十分微弱,不过御使飞剑在于凝力与一,倒不是没有任何机会。 剑者,摧枯拉朽,一往无前。 否则也不会有那“叩仙门”而飞剑崩碎的坐化前辈。 百花州主人林士弘在凡间修道者巍然独立,赫赫有名的陆地神仙,可到现在还不是没有叩仙门勇气,几十年都在武帝城称王称霸罢了。故而剑修者境界或许不如,但不可失了锐气。 这一剑葛牧倾尽全力,体内灵元奔涌如沸。 见惯了葛牧无赖的模样的靖城人都不信他能有这幅认真模样,老学究章明安都有些刮目相看,御剑少年,虽没有读书人的书卷清雅之气,但神态英武气端的不凡,其女青果更是瞧着葛牧怔怔出神,眸子里朦胧如水烟。 所有的士子目光都在葛牧身上!只是始料未及的是文人交锋最后竟然演变成修士较量,不管以前跟葛牧关系如何的,都希望这回他能赢了。 那名以体态丰腴见长的女学子,此刻心里也有些惴惴,原来葛牧不是个只会对姑娘上下其手的无赖呀,这幅认真的模样当真还有些好看,想到这里不由得脸色一红,偷瞧了瞧别人有没人看她的。 青乙飞剑步步为营,逐渐从水龙的身子穿了过去,速度猛然变快,白栖云本能的喊了一声姐姐小心。 白玉卿丝毫不慌,等青乙飞剑朝胸口飞来时,出手如电般双指夹住了青乙飞剑,她比葛牧境界高得多,本来这一手是想直接崩碎青乙剑,给西蜀以及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白栖云出口气,哪想灵元运转之间竟无法撼动青乙!? 开阳境八重的飞剑都已经如此强横了?而青乙飞剑在她手指间还有挣扎遇脱之势,须臾间又变得灼烫起来。 “雕虫小技!” 白玉卿撤开手,以点石火光般的速度点了一下青乙剑剑尖,脚底下蓦然荡起一圈风,鼓动着衣袂翻飞不绝。 青乙飞剑凝滞不动,片刻后当啷落在地上。 “还想要再试试么?” 葛牧沉默不语。 刚才白玉卿点在青乙飞剑剑身那一指几乎用了八成实力,从青乙剑传递过来的灵元反震,使得葛牧体内的气血、灵元如煎沸般左冲右突,体内气机一般混乱,已经无法御使青乙飞剑,甚至开口说话都会引起气机暴走。 白玉卿继续道:“刚才口齿那么伶俐,现在怎么变哑巴了?” “就只会成口舌之利么。” “你赢了还是输了?” 瞧着站立不动、不语的葛牧,白玉卿忽然提起脚踢了踢青乙剑,“可不就把破剑。” “你!?”葛牧一张口,一缕鲜血便从嘴角溢出来。 然后缓缓走过去,附身捡起青乙剑,慢慢地擦去上面的灰尘,“今日是我输了,两年后必到百花洲领教。” “两年?再过二十年你未必是我的对手,无赖配破剑,还是呆在靖城里做你安安稳稳地做你的井底之蛙,到了外面,恐怕脑袋保不了几天。这回我不伤你性命,你若敢去百花洲寻衅可就便宜了,井底之蛙!” “不是破剑。” “蠢货。”白玉卿冷哼一声,带着白栖云和西蜀士子扬长而去。 半晌后葛牧才缓缓转过身,低着头向围过来五柳学宫士子道:“抱歉,抱歉,没能給靖城长脸。” …… 第31章 花魁到访(求推荐、求收藏) 五柳学宫以文章治策显赫,修道者的输赢对他们无关紧要,更不会把这次斗法和治策辩论的事混为一谈,因此也没人对葛牧口出呵责之言,好心的女学子还会关心两句伤势如何。 葛牧没有多说话,独自回家,也没让青果他们跟来。 到家以后坐在进屋的台阶上,反复地擦拭剑身腐朽的青乙剑,眼睛盯着地上青砖,有些恍惚。 天外有天的道理葛牧不是不懂,更知道这回输了也在情理之中,开阳境八重输给灵阳静没什么丢人的,可少年心性,谁会轻易服输?受的屈辱谁不想找回来? 白玉卿那些句句诛心的话,又怎么能让他不气? 只是开阳境八重跟灵阳境的差距犹如天堑,短时间內赶不上,若要出这口气还需要隐忍一段时间,白玉卿有句话没错,出靖城以外命怕保不了几天!因为葛家世居靖城,不管如何闹,百姓看葛家先祖遗德的面都会容让他,但到了外面没人会纵容他。 体内暴乱的气息渐渐平息,脏腑略微受伤,不过用“培元十二藏”温养十天半月就能恢复,修道之人就难免磕磕碰碰,这点伤无伤大雅。 “青乙,两年后咱们去百花洲把这笔账给讨回来,人就争着一口气,也不能白让你受了这份屈辱!”葛牧把青乙收回丹田。 …… 天色渐暗,鳞次栉比的靖城浮起了袅袅夜气,把灯烛的光晕得油黄。 五柳学宫与西蜀士子交锋的结果已传遍靖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虽说诗词被压一头,但治策辩论总算挽回了颜面,靖城百姓亦觉得面上有光,至于葛牧输了笔试,影响其实不大,毕竟修道者总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寻常百姓似乎遥不可及。 当然这也不放百姓们臆测那场比试何等的惊天地泣鬼神,说书的人很敏锐嗅到这契机,随即到柳相臣家里央他尽快将此事写成话本。 靖城忽而变得很热闹。 将夜,一道婀娜人影踩着湿润的青石板走进了鱼尾巷,白衣胜雪,不沾半点的市井气,她走到葛家门前,抬头看了看门头上“降妖义士”檀木的匾额,然后轻轻叩动门环。 葛牧出来开门,见来人是翠香馆的花魁娘子薛钱钱、不由后退了一步,这只隐匿于勾栏瓦肆的妖此时来做什么? 薛钱钱双手交叠平贴小腹,眼波泛动微光,依旧是我见犹怜之态,身上也丝毫没有妖的凶横野蛮之色,若是不清楚她的身份,或还以为是月下仙子,身上没有半分的妖气,反而是带着云烟缭绕般的名山天然之气。 不管是刻意伪装,还是真得已经出尘脱俗,但是妖能做到不容易,道行怕还要远在“山魅”云娇之上。 云娇的事葛牧心有余悸,拿不准她是不是来给云娇报仇,因此半晌没敢开口说话,按江湖上传说的话,越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往往手段越厉害,越是不动声色的人、杀起人来越是无情,薛钱钱可不正像那种人? “往常从你家路过还知道让进来请杯茶喝,今儿特意赶来,就把我凉在门外?输了一场觉得没脸见人了?”薛浅浅谈笑自若,脸上那抹笑更是美得摄人心魄。 “请……” “本以为你会伤得很重。” 葛牧不冷不热道:“认输的早。” 进了房间,薛浅浅衣袖一挥,桌上油灯自然地亮了起来,她先取了三只香祭拜葛复远的灵位神牌,插进香炉后转身向炉火一指,火焰腾得冒了起来,然后很家常地央葛牧去烧水,自己端坐桌前,翻开着一本符箓之道的典籍,油灯辉映下的侧脸煞是好看。 “街上不少议论你跟白家那小姑娘斗法的事,传的神乎其神,说是激斗二百招才以一招惜败,这话倒有趣,只是不知道陆地神仙相持时候能不能过二百招。” 既然薛浅浅不掩身份,葛牧也就开门见山了,“我们这种小打小闹恐怕不入姑娘法眼!不过我是真眼拙,以前还总有了银子也别去秋庐观添香油钱,自己攒着将来赎身,可以姑娘的本事想要离开翠香馆还不易如反掌。” “柳前辈都告诉你了?” “嗯。” 薛浅浅会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出奇的老实。” 葛牧把茶具拿过来摆上,捏了一撮茶叶放进去,添了水,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后才道:“不是老实,是故作镇定,装的。葛家四世虽然修道境界不怎么入流,但腰杆儿都挺得直,不能到我这儿就给人吓趴下,所以你就是现在要杀我,我也不能怂了。” “可你还差远着呢。” “知道,但我不但不能怂,真要动手的话还要拼命。” 薛浅浅莞尔一笑道:“有胆魄,不过我可不是来给云娇报仇的,她本是我在山里收得一个贴身丫鬟,平常都以相称,可她总是劣性不改,我看以前情面又不忍对她下杀手,索性不管了,这回折在柳前辈手里也是罪有应得。” 葛牧顿时松了口气道:“可把我吓坏了刚才。” “再说我哪儿敢杀你呀?柳前辈走之前都告诫过,决不可加害于你,否则就是天涯海角也觉不允我活着。你别瞧整日凶巴巴的,她瞧着你长大总是有情分的,只是嘴上不愿意说罢了。 薛浅浅拍了拍巍然壮观的胸部,学葛牧的样子长舒了一口气,“她去找我那日,我也跟一样吓坏了。” “柳婶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让告诉你。” 葛牧撇嘴,“你真会怕她?” “何止是我怕,就连修道者里面那些早已经成名的人精知道她还活着,恐怕都会坐立不安,你道行尚浅,知道她的身份真是有害无益,如她所说还是别问的好。” “哦。” “我来就是看看你伤的重不重,看来并无大碍,这也就放心了。另外是听说王奴儿家里的家丁这些日子挨着药铺的问虎骨草和紫灵果,想必肯定是给你问的,那虎骨草郑山里就有两株,你自己去采便是了。紫灵果,我到宛城里给你采了三颗,应该够你用的。” …… 第32章 炼丹 薛浅浅摊开似玉手掌,里面真有三颗紫灵果。 紫灵果状如葡萄,但要略小,《丹术杂科》记载其性阴平,味苦,乃是调和三元丹的主药。其实虎骨草就具有强健筋骨、坚韧经络的功效,只是药性太裂,单独服用无异于毒药,必须要紫灵果调和才能炼制成辅助突破境界的三元丹。 这么容易就齐全了?葛牧盯着那三颗紫灵果,狐疑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葛少爷还真是多疑,怕我害你不成?柳前辈在修行帮我一个大忙,做为条件就是让我照顾你到灵阳境,照顾葛少爷这样的事肯定不轻松,我能不偷点懒儿?” “这样说就合理了。” 薛浅浅仍是浅笑,自始至终都没计较这小滑头的警惕之心,从她手里接了一盏茶过来,低头浅啜,细品茶香,半晌才悠悠吐口:“沉剑湖的春黛。” 葛牧不懂茶,只知是师傅葛复远从某个修道宗门里带回来,也不置评,继续刚才话题道:“柳婶还嘱咐过别的什么事?” “没了。” “那还是多谢薛姑娘。” “要谢我,就别把丹药练废了,紫灵果说稀奇也不算稀奇,但真要找得话也是非些周折,我可不想再跑腿。” 三颗紫灵果、一株虎骨草幼苗,这足够炼制十丸三元丹的量,葛牧虽然没炼过丹药,但觉得十次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成功,因此就冲薛浅浅点了点头。 薛浅浅喝过一盏茶起身告辞,在小巷里留下一道绰约身影,靠在门上瞧她的葛牧越觉得有些发懵。 妖亦有善恶之分,不能一概而论,有的妖隐居深林潜心修行、也有的隐匿于市井磨练心境,更有甚至还与修道者往来密切,只要是不害人都不在被诛之列,大道者包容并蓄,并非妖就不能容于世上。 只是薛浅浅为什么会到靖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还到翠香馆做了弹琴赔笑的烟花女子? 如果只是她也罢了,柳婶那样的高手之前也隐匿于靖城。 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葛牧摸着下巴琢磨,很久后才回了身。 …… 连绵几日的春雨终于停了。 葛牧耗费灵元培育的那株虎骨草幼苗生机也已稳固,春阳煦日,移到了院外接受太阳星阳气,不出五六日又发出了几根嫩绿新芽。 酒坊的事完全交给柳相臣打理,反正就剩下二三十坛沉酿,柳秀才再不懂得经营,也能买去出百十两银子。得了闲的葛牧便专心修行和培育虎骨草,每天从郑山水潭修行回来照样靖城街上招摇过市,将当日挫败全埋在心里。 白玉卿跟西蜀士子都已离开靖城,不过白栖云依旧留在秋庐观,葛牧偶尔碰见着也只是视若无睹。 到了五月,虎骨草终于有六片叶子有绿转赤,可以入药练丹,葛牧便急匆匆地将叶子摘了下来,带着装紫灵果的白瓷瓶和其他辅药进入郑山,那位老前辈的洞府。 老前辈遗留有一只三足鼎炉,常期炼丹制药所用、已经孕养出灵气,用来炼制丹药自然事半功倍。 进入熟悉的洞府,先用石杵将各种辅药碾碎焙干,然后敲碎了盛紫灵果的白瓷瓶,取出紫灵果——因为担忧紫灵果的药性会丧失,一直白瓷瓶还是蜜蜡封的,还好保存得不错。 药材都已经齐备,但炼丹也非轻而易举之事,葛牧在心里默颂了一遍三元丹的炼制之法,心清神明之后,才一手拖起茶壶般大小的鼎炉,运起灵火为其预热,另一手按顺序加入各种辅药,以及小半瓢的山泉。 按照《丹书杂科》记载等药液变回酱红色,才能放虎骨草,最后用紫灵果调和药性。 葛牧目不转睛地盯着炉鼎,约莫半柱香时间药液沸腾起来,色泽也有绿转红,在炉鼎內打着旋儿,他当机立断加入虎骨草研碎而成的粉末,哪想刚放进去轰的就腾起一团火光,丹液如炸裂般地飞溅了出来。 “不妙!”葛牧慌忙以袖遮脸,总算是自己没有遭殃,但大部分丹液都溅了出来,燃起满地小火苗,这一炉肯定是废了。 炼丹犹如修行,切记操之过急!踩灭火苗,盘坐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葛牧觉得是灵火的火势太旺盛,几味药材都是至阳之物,灵火也是至阳,以猛火炼制岂能不出问题? “调理平顺气机,再开第二炉,千万别急千万别急。” 第二炉的丹液倒是没有炸裂,但是各种草药都加入齐备以后,却炼制一炉黏糊糊地东西,药性已经完全丧失!虽然熬制丹液时候需要温火,但最后收丹却要以猛火才能把药性完全锁住,这茬儿葛放给忘了。 不过炼丹本就是如此,初入手的修道者十炉能练成三炉已经是万幸,以前葛牧听葛复远说蓟州丹阳门有位炼丹奇才,第一回炼丹十炉便能成半数,当时觉得也不怎么地嘛,现在亲力亲为才明白那位炼丹奇才是何等的妖孽!要知那位炼丹奇才第一回就是炼制灵阳境所用的丹药,比三元丹更难十倍有余。 第三炉,仍旧失败! 练出的丹丸呈焦黑色,气味也不大对,问题是一味多加了纤毫,而炼丹之事纤毫都不能差。 练完着三炉失败的丹药,葛牧已经没多少力气,约出洞府,在林间打了只野兔做烤兔头,来时候也没带盐巴与调料,味道不感恭维,但饿极了吃什么都香。 当晚就在洞府里住下。 第二天早照例到水潭边修行,因为吸收了两颗灵元石的灵气,此时开阳境第八重已经圆满,突破第九重只差着丹药了。 而达到开阳第九重,就能够习练青乙飞剑的第二式,对此,葛牧有些迫不及待。 青乙飞剑三十六式,每一式的威力都会往上递增,直至剑叩仙门,可以说每一式都是登仙的阶梯,能够很清晰地看着自己的成长。白玉卿以为剑身腐朽的青乙剑就是破铜烂铁,岂知此剑的密辛若是传到了修道者,恐怕她那位陆地神仙的师傅林士弘也要蠢蠢欲动。 “眼瞎!”天光欲曙时,葛牧回了洞府着手准备第四炉。 有三回前车之鉴,这回葛牧更加谨慎,放药、起火、收丹、调和每一步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一炉的丹液总算是最后缓缓收拢成了一粒丹药,葛牧将之取出,放在眼前打量,总觉得颜色还是有些不对头,按照《丹术杂科》记载成品的三元丹应该是红褐色,但这颗却是浅红色。 “别练成了毒药吧?丹药跟毒药本身就是一墙之隔,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药性不对就等于是服毒,算了,找个玩意儿试试。” 葛牧不敢轻易服用,因此再次离开洞府到外面涉猎,准备打只兔子或獐子之类的试丹。 …… 第33章 开阳境九重 从郑山山腰流下的一道潋滟溪流,一头狼正在溪边饮水,收敛气机、躲在此处多时的葛牧猛然从茂密的灌木丛里跳出,兔起鹘落,一拳砸在狼头上,狼闷哼了一声随即便昏了过去。 葛牧涉水把狼从溪流中托出,掂了掂似是而非三元丹,然后掰开狼嘴丟进去,跳到树上等待。 大约半个时辰后。 狼的身体兀然抽搐了几下,缓缓站起来,嗬嗬地低吼着,幽绿渗人的眼睛渐渐地变成赤红色,暴躁地撕咬起旁边树木的根茎,手腕粗细的树根被其一口咬断,爪子再树干抓出深刻痕迹,似很痛苦地伸着脖子长啸了一声。 看着这幕的葛牧脸渐黑了下来,跃下树木一掌毙了这头狼,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瞧这条狼的反应显然是气血生发、骨骼易位所致,说明那颗红色三元丹是没问题,《丹术杂科》上对于记载三元丹色泽的记载并不准备。 白费了一颗! 葛牧没好气地拍了拍额头,回去继续练呗,谁想到第三炉就能练出成品? 而后面的几炉在没有这种幸运,七炉仅练成两炉,总共十成其三,对于炼制三元丹这种简单的丹药来说成功率并不算很高,葛牧本来自负资质上佳,经这一回便知炼丹天赋不过尔尔,跟丹阳门那位炼丹奇才远不足并论。 不过一颗三元丹就足够辅助突破开阳境八重,接下来该养精蓄锐了,四五日耗神耗力炼丹葛牧也有累。 无名洞府内,他枕着手臂躺在很厚地茅草上,不一时便睡着了。读书人有寒窗十二载,修道者其实更甚,那些让世人震撼的术法神通都是由日以继夜的苦修换回来的。 …… 五天后的清晨,东方略微发白。 葛牧神采奕奕地到了水潭处,舒展筋骨,约至水潭中央,盘坐调息使全身经络处于通达之态,然后服下一颗三元丹。 他的体魄远比那头用来试药的狼更为强健,一株香功夫药力就以化开,灼热的至阳之力从丹田往脉络发散,体内气机变得异常灼热,随着周天远转、一遍一遍的扩张经络。 周身经络犹如江河,百川归海,汇入丹田,是修行的根基所在,脉络羸弱不通就是修行最大障碍,故而修行的根基开阳境每提高一重就是强化并梳理一回周身脉络,过程艰苦万分,对修道者的心志忍耐也是极大考验。 不过顷刻功夫,葛牧的经络就感觉如要涨裂断开,疼得全身冷汗,脊背很快就被冷汗给浸湿了。 但对葛牧来说境界的提升无疑是让他兴奋的事,不说外面的修道宗门与世家如何,靖城一隅之地,百年以来修道境界最高的境界就是开阳境九重,如他叔父葛复远和慧成子,他如今还不足十八岁,若达到开阳境九重就追上了这些前辈,怎么会不兴奋?这就是痛并快乐着。 气机流转三十六周天后,经络似乎比以前流畅很多。 这是葛牧取出两枚青色灵元石置入掌心,吸收灵气,随着灵元石不断剥落柴禾灰般的白色粉末,一缕一缕精纯灵气沿着毛孔流入体内,在经络中汇聚成涓流迅速运转。 三元丹的作用在开阔经络,而此时吸收灵气则是让开阔的经络变得更加强韧。 青色灵元石中的灵气、以及丹田内的灵元全部回流蕴养经络,使得葛牧的体内逐渐空乏,吸收灵气的速度也变得更快。 原本近一天才能吸收完的青色灵元石,在六个时辰内完全化为粉末,不过葛牧用的是两颗,所以仍是到第二天清晨才彻底的吸收完毕。 天光欲曙时。 平静的水潭忽而泛起涟漪,逐渐显出一个疾速流动的漩涡,周围林杪白烟卷动,风声呼啸,五角枫簌簌摇晃。 在第一缕天光乍现,犹如利剑般划开氤氲的夜雾,山间由阴转阳,葛牧的丹田陡然爆发出一阵嗡鸣,随后一股强大吸扯之力牵动着周围的灵气涌入他的体内,对于灵气吸收的速度,竟也比开阳境第八重时候快了两倍。 开阳境第九重! 境界提升所带来的变化显而易见,葛牧这时甚至已经能清晰感觉到灵气在经络中流动,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丹田内蕴养的青乙剑铮的一声清越剑吟,发为体外,剑意纵横。 在吸收近两个时辰的天地灵气之后水潭周围的异动才渐渐恢复平静,葛牧依旧盘坐不动,将所吸收的灵气运化成自身灵元,这个速度同样提升了两倍。 第二天傍晚葛牧才睁开了眼,跃出水潭,山间不知年果然如此,估摸着应该已经在郑山十来天了,但他竟觉得只是朝暮之间。看着山外欲落夕阳,潮红色的光在山岭上盛放,平息了一会儿气机,然后走到水边第六块石头前,双臂略微用力轻而易举的就聚过了头顶,两千五百斤! “还算是顺利。”晚晖中葛牧脸上露出一抹颇为好看的笑容。 不过十几日炼丹、修行,身上已经是污汗遍布,臭不可闻,不急着参悟青乙剑传承的第二式,先脱了衣服跳进水潭中沐浴。 潭水清凉,山气袭人,依稀能嗅到夜风里幽香的山花味儿,倒也舒服。 回靖城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靖城向来康平,除了战-乱时候几乎从来不禁夜,街上倒是还很多行人,葛牧叼着朵半萎的黄花在人群里面缓缓走着,经过五柳学宫时往里面往了一眼,有几个士子还拿着折扇在柳下赋诗,风-骚得很,改明儿得揍一顿。 夏日时望柳赋诗,这不摆明了是勾搭衣衫单薄的女学子?想要成一夜更流的好事。 葛牧乐呵呵地走过去,不多远,又遇见了那位体态丰腴的女学子,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碎花夏衫,裙裾拖地,身段显得更加凹凸有致,一路走过来不少的闲汉、无事纨绔评头论足,故而半羞半怯脚步匆匆。 葛牧伸手拦住她,冷不丁的喊了一声喂,吓得女士子蓦然一惊,暗着巍峨的胸脯道:“你吓死我了。” “姑娘,你遇上妖了!” …… 第34章 送别 (求推荐、求收藏) 本来就柔弱的丰腴女学子被葛牧这话吓得不轻,只是平常被这家伙給捉弄得多了,不知真假,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才遇上妖了。” 葛牧一本正经:“真的!”也不顾丰腴女学子的反对,就拉起的她手腕煞有其事的探脉,只是越探越放肆,握着丰腴女学子柔软的手摩挲起来,好半晌一瞥嘴道,没事。 丰腴女学子既羞又气,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但走了没两步后却又忽然回过头道:“我要走了。” “去哪儿?” “三年的学业已经结束,我要回雍城給雍城将军的小女儿做伴读。我爹爹本是雍城将军的幕僚,前天来信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要启程,我刚才就是去和章夫子拜别的。” 丰腴女学子抿嘴笑了笑,目光微微慌乱,“以后你再没机会欺负我。” 葛牧低声道:“哦。” 然后转身挤进了人群里。 第二天天色未亮,接丰腴女学子回去的马车就进了靖城,因其父是雍城将军幕僚,在军中颇有便利,派来接她的人还是四名精锐骁骑,马车由一名驼背的老仆赶着。 收拾好行装,上了马车,撩开车帘打量着还有阑珊夜色的靖城,不免起了女儿家多愁善感,心想靖城虽然没有雍城那样的雄关险隘、金戈铁马,但却格外温婉平静,在此地求学三年,似乎也染上了这种动人的温婉,总有些舍不得城里石桥弱柳,和一些人。 过了牧云街,过了鱼尾巷,她不禁往光线晦暗不明的小巷打量了过去,依稀可见巷尾“降妖义士”的匾额,但是葛家的门却并没有开。 “还没起吧,这懒家伙。”丰腴女子抿嘴一笑。 从北门出了城,经过靖城第二盛景的十里桃花铺,但时至盛夏,桃花早就已经凋尽了,她本是很喜欢灼灼其华的桃花的,可惜走时没能看到,微微一叹,颇为惋惜的放下了车帘。 一路车马声行车十余里,忽而听见外面有刀兵出鞘声,撩开帘子问怎么回事,骁骑警惕地回答道南面有野兽。 往南面望过去,就见一名少年抱着满怀的桃花从陡峭的郑山疾冲下来,后面有头体型巨大的棕熊紧追不舍,少年边跑边喝道:“真当我打不过你?我今儿有急事,等回来再扒你的熊皮。” “等等!”丰腴女学子示意让马车先停下。 少顷少年跑了过来,但见他满脸的灰尘泥泞、头发蓬乱,把满怀带着山露的桃花一股脑地塞给丰腴女学子,愤然地说道:“你再稍等我片刻。”然后迅速地跑回去,如猎豹般疾冲向黑熊,丰腴女学子跟四名骁骑都不由得心惊,这少年不要命了么? “喂,你小心!” “少年,快回来!” 少年置若罔闻的继续加速,待黑熊扑过来,双膝一沉,伸手抓住黑熊的前肢,拱起身子直接把千斤的黑熊举起来干脆的一个过肩摔,直把黑熊都摔出四五丈远,一瘸一瘸地逃进了山里。 四名骁骑目瞪口呆,按着刀鞘的手缓缓放了下去,一力降十会!纵然他们的伸手都颇为不凡,但想要跟黑熊打单独斗还是差得远。 少年自然就是葛牧,他跳上了车挤着丰腴女学子坐下,高声道:“外面的哥几个,还有那位赶车大叔,烦请各位先回避一下,我跟你家小姐有几句话要单独说。” 丰腴女学子也道:“请各位往前走些。” 众人离开十几丈之后,丰腴女学子看了看花团如簇桃花枝,忍不住露出笑容道:“你本事真大,现在早都过了桃花开时候,你再哪儿采的?” “采?修道者还用采的,我用法术变的。” “骗人!诗里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郑山气候阴凉,里面肯定会有晚开的桃花。可是肯定还有不多的毒虫野兽,你傻啊你,黑天半夜的就跑到深山去采桃花,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半。” 葛牧抱着手臂道:“谁让我穷呢?什么金簪玉带的都送不起,只能采几朵桃花打发你,你别人嫌寒碜就行。当然偷香窃玉的事自然也要用点心思,说实话我做晚找了一晚上才找到的。” 丰腴女学子低头不言。 葛牧忽然把丰腴女学子扳过来,在脸上亲了一下,“我得要点报酬。” “你……” “别恼,别恼,这可是我最后一次欺负你,看在我以前到老柳哪儿偷过一盒松烟磨给你的份儿,这次就别跟我生气了。我可有些舍不得你走,以后怕在遇不到这么漂亮姑娘一起玩了。” 葛牧握住丰腴女学子的手,探着头看她羞红的脸,“回了雍城可别像现在这么腼腆,你爹是雍城将军的幕僚,肯定有些权利,该欺负谁就欺负谁,碰见我这样的无赖就放狗咬他。” 丰腴女学子忽然抬起头:“你……你没有无赖。” 然后缓缓地凑近葛牧,闭起眼睛亲了他一下,,似乎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脸红的继续要滴血,“你欺负我,我从来没有当真不高兴的,真的。” “嗯。” “我昨晚就很想让你送我的……” 葛牧摘了朵桃花捻在手里,然后低头瞧了瞧道:“桃花真挺好看!对了,以后就算是雍城将军敢欺负你,你只要写信来,我就去抽他的脸,别的本事我不敢说,打架绝对没问题。” 丰腴女学子点了点头,细回想起来她这三年能在靖城平安无虞、不被那些轻浮子弟骚扰,全靠着葛牧把那些打得不敢起歪心思,虽然他有时候也会动手动脚,但绝对不会十分过分,这样护着她的人以后不知会不会再遇到?不禁得目色恍惚起来。 “好了,我该回去了。”葛牧跳下去,挥手示意老仆过来牵马。 “以后到雍城别忘了找我。” “那肯定的!还有,一直都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梁青玉。” 葛牧嗯了一声,目送丰腴女学子所乘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晨光初起的靖城古道上,摸了摸脸,依稀还有女儿家的胭脂香气。 …… 第35章 婚事(求推荐、求收藏) 上回与西蜀士子辩论治策,可以说是两地士子交流,但其中还另有文章。 西蜀杜玄跟章明安都是学问大家,其得意门生也是翰林院夫子们关注的对象,还特意要了治策辩论的笔录,作为甄选之用。毕竟谁都想把俊秀后辈揽入自己门中,他日若能门生出将入相,当夫子的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混的好青史还会留一笔“慧眼识珠”的美誉,比著书立说的容易得多了。 赵正德此次大放异彩,又有先前章明安举荐、当朝文魁曹之仪老夫子亲自点评,在京畿稿阳有了点名气,同时被两三位翰林学士相中,教早些到上阳学宫入学,许了亲自点拨四字。 为官多年的赵县令深知“亲自点拨”这四个字的份量,儿子怕以后会平步青云,即便不能超过盐政使,将来三品五品的应该坐得,最不济也能成为名满陇西道的学问大家,门楣显耀。 而赵正德能有今日境遇,都离不开章明安的栽培举荐,故而在京畿消息传来当日赵县令便登门拜谢章明安。 拜谢文人有文人的讲究,黄白之物过于流俗,赵县令特意带了一方墨润不干的上好徽州砚,以及几卷后周“春心堂”老宣纸——此宣纸被后周那位书画双绝、做皇帝却一塌糊涂的周雍帝御用之物,亏得赵县令能贪来了! 除了拜谢以外,赵县令心里所想更重要的就是跟章家联姻,两家家境门第相当,且青果的德才相貌与赵正德也很般配。 一盏茶后赵县令说了这层意思,章明安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赵县令虽是油滑贪官,但其子赵正德为人端正,前途不可限量,除了性子略怯弱有些倒是尚佳择婿人选,章明安也很看重,但是青果怕不是同意啊。 青果对葛牧的那份情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章明安摇了摇头:“此事非是老朽不愿,只是还要问问青果的意思。”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只青果跟葛牧颇有情愫……讲几句不该讲的话,这葛世侄论天资跟交际都远在犬子正德之上,若真是用心于功名倒无话可说,但葛家却是做降妖除魔、刀口上舔血的勾当,实在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赵县令饮了一口茶,继续道,“青果年幼,对男女情愫尚还懵_懂,此事让她断了念想还容易些。” 章明安放到嘴边的茶却喝不下去,话虽然有道理,做不起却不容易,不敢说知女莫若夫,但青果的性子他也了解一二,遇上认准的事十匹马拗得都拉不回来。 南方民风包容并蓄,没有刻板如石头、恶臭如鼬鼠的理学家桎梏人性,父母之命只是缔结婚姻条件之一,女儿家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逼急了往往还会出现私奔、未婚先_孕的事,那些落魄书生对此赞誉有加,如《会真记》、《沽酒记》学的不都是这种事? 人心不古,章明安也不能如何,思量了一番道:“还是从长计议吧。” “章夫子……” “县令大人也知道老朽对葛牧的态度,但青果认准的事不好阻拦,总不能逼得青果做了傻事,老朽仅只一女,以家中微薄产业还不至于苦了她,至于他婚嫁如何。” 章明安长叹了一声,“任由她去。” 赵县令犹不死心道:“在下绝不是逼迫章夫子现在就要为儿女缔结姻缘,但是正德跟青果两人马上就要到京畿稿阳求学,离靖城千里之遥,两三年时间青果对葛牧的心思就淡了,到时就在京畿为二人订婚如何?” “还是要看儿女们的意思。” “那是自然。” 章明安换了话头道:“正德何时动手去稿阳?” “就是这两日。” “此去京畿正德想必能腾龙起凤,平步青云,也不枉老夫教他一场,有出息,有出息!”章明安捋着胡须慷慨大笑,此事的确让他欣慰。 赵县令拱手道:“还是章夫子教导有方,他日正德若有寸进,也都有赖章夫子推荐,这方砚和宣纸不成敬意,望章夫子笑纳。” 章明安瞥了一眼礼物,东西他的确喜欢,但却知道这是赵县令贪腐而来,收了就望读圣贤书,因此婉言回拒。不过话说回来,赵县令虽然贪腐,也只是在通衢的商税上加了一成半,对百姓危害不大,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因此章明安一直没有上书参他。 睁一眼闭一眼吧! 但不管怎么说赵家的名声总归不如葛家好,这也是章明安顾忌的原因。 …… 赵正德、青果、王奴儿此事都在葛牧家中,赵正德知道要走,置备了些酒菜宴请三人。 不过他跟丰腴女学子梁青玉不同,梁青玉家在雍城,走了就不知再回来会是何年,故而会有离别愁绪,赵正德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靖城人,就算到京畿求学、三年期满还会叶落归根,此时倒有些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兴发意气。 曾去过稿阳的王奴儿边喝酒,别揶揄他道:“正德啊,那京畿稿阳男风甚盛,别去读了三年书,就给王公贵胄当了提_臀侍人的面首。” “你当过!?” “呸!谁知道我王奴儿是十三四岁就出入翠香馆,多少姑娘跟我喊亲亲相公。” 王奴儿喝了口酒,“这酒可不地道啊,兑水了吧?” “柳氏酒坊的。” 葛牧端起来尝了尝,乐道:“果然是兑水了,我说怎么四五十坛子酒,卖到现在还没有卖完,原来柳秀才来了这么一手,上道啊。喝吧,喝吧,有点酒的意思就行了。” 赵正德皱眉,真是奸商啊!然后问青果道:“青果,你什么时候走?” “我祭奠过母亲再走,要一个月以后了,肯定不能同路。你先去吧,现在你可是翰林院几位夫子都想争相录入门下的红人,走些去,免得让夫子们觉得你是恃才傲物。”青果给葛牧夹了些菜,然后又给几人添酒。 “咱们走一个,祝正德到了稿阳之后仕途平步青云。” …… 第36章 修行,修行 少年们喝了几巡酒,兴致渐起,赵正德那得撇开平常的拘束怯弱,端着酒杯高谈阔论,说到了京畿稿阳必然刻苦攻书,他日把文魁曹之仪也拉下了马。 这牛吹得可谓满天飞,不过葛牧何尝没想过仗剑入西蜀,一剑劈倒了陆地神仙林士弘那标榜术法的剑指双峰?少年人谁还没点不切实际的梦想,都不足为奇。 两日后赵正德成马车离开靖城,由于赵县令的关系,满城乡绅富贾夹道相送,葛牧没去这热闹,只是站在郑山一块很高的崖壁望着马车出城,沉气于丹田大喝了一声“正德,到稿阳夺了第一科第一甲”,赵正德从车窗探出头,冲郑山方向挥了挥袖子,应该听到了。 随后葛牧沿清幽小径到了水潭,总角之交已经名传稿阳,他却还在靖城的浅谈之地,不得不努力啊! 挽着袖子,板起第六块石头举过头顶,到了开阳境第九重,可以用这块重两千五百斤的石头锻炼体魄、生发气血了,不过举到五十下就感觉吃力,咬着牙又举了三十多下,最后双臂都在剧烈颤抖,断了似的。 但每往上一个境界,稳固根基必不可少的事,必须要比前面辛苦数倍,打熬的身体不剩半点气力,才能激发出身体的最大潜能。 “还得继续!” 葛牧脱掉能拧出水的外衣,倒了些归元藏在手心里,涂抹在双臂上,调息了以后又举起那块石头绕水潭行走,一步一个脚印。 水潭一周大约有百丈方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叔父葛复远就能举着此石在绕水潭而行,健步如飞,此时也是巡葛复远锻炼体魄的路子走,只是心想不知何时才能想叔父那样绕潭十周?天下那些高手如百花洲主人林士弘者是不是曾经也曾做过类似修行? 林间枫叶声萧萧,不知何时薛浅浅已经立在一株五角枫树的枝上,轻巧如何白鹤般随枝叶轻轻晃动。 离了翠香馆的薛浅浅更显出尘,林杪烟气翻过,衣袂飘飘,幽婉神色换了如白云出岫一般的平淡,大抵文人臆想的藐姑射之仙子就该是这幅模样!身段自不必多说,她双手背负,胸前聚了一抹煞是傲人的弧度,这当然也更合乎文人对于飘渺仙子的臆想。 以葛牧的修为本来发现不了她,但是嗅到了一股茉莉花香,便知是这位翠香馆的花魁娘子到了,满靖城的姑娘唯她最喜茉莉花的熏香。 之前话都已经说清,葛牧也己不惧这位隐匿青_楼的美腴大妖,很不合时宜地调侃道:“翠香馆今儿关张大吉了,没人照顾浅浅姑娘的生意?” “早晨哪什么人去喝酒听琴的?我就抽空过来瞧瞧你,看是否偷懒,毕竟你早一天到了灵阳境,我就能早一天解脱。” “原来如此,那姑娘觉得我最快要什么时候到灵阳境?” 开阳境到灵阳境这道坎非常难跨过去,如葛复远和慧成子三十岁时也都到了开阳境的巅峰,与灵阳仅差毫厘,但是又有近二十年都没能进这一步,这一步对于天赋的要求太高!葛牧自认天赋远高过两位前辈,但心里其实也没多少的底。 “浅浅姑娘怎么不说话?” 薛浅浅眯起眼睛道:“最快的话也要一年多的时间,但按照你这样的练法起码得要个五七八年。” “就一年多的时间?当真?”葛牧猛地一惊,缓缓把石头放下来。 薛浅浅指了指葛牧:“别停下,继续!只要你吃得了苦,一年多时间达到开阳境还是大有希望的。你现在是早间修行,晌午以后便歇了下来,这段时间就大有可为。” “修行不该一张一弛?” “晚上四个时辰的觉足够休息。” “那行!只要浅浅姑娘不把我给折腾死,你说怎样修行就怎样修行,这样你能摆脱我这个累赘,我也能如期到百花洲去找白玉卿雪耻。”葛牧举起岩石继续绕着水潭行走。 薛浅浅淡声道:“现在还不急,你这个青梅竹马的青果姑娘不是再过一月就要到稿阳求学,这月你多陪陪她,等她走了之后我再给你修行加码。” “姑娘想得周到,不过消息也灵通的很,连青果求学的事都知道了?靖城恐怕没什么能瞒得住姑娘。” 薛浅浅眺望了一眼山下靖城,却并不答话。 累得气喘如牛的葛牧又道:“我心里有个很大疑问想象浅浅姑娘请教,山里那尊黑虎神真是五百道行么?” 薛浅浅不禁一笑:“五百年道行没错啊!自我成妖时候就听说,郑山里有位五百年道行的黑虎神,到现在我已经成妖七百年,世人还传闻黑虎神有五百年道行,不仅如此,陇西道我们妖类还有句笑话叫道行不长黑虎神!他就是五百年。” 啊?葛牧哑然。 按照这种说法郑山腹地的那头剑齿黑虎妖起码一千二百年道行,恐怕早能经历九重天劫升入上界,比想象得还要猛。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薛浅浅竟然也有七八百年的道行!? 薛浅浅继续道:“我从前也很好奇黑虎前辈的道行具体如何,因为它并不与其他妖类交契,一直不得而知,但是从一件事上可以看出端倪!当年百花洲的门人来郑山挑衅,被他一吼就坠落了云头,百花洲主人林士弘是出了名的护短,但却对此事忍气吞声,显然是没有在黑虎前辈手里讨到便宜的把握。” “然后呢?” “葛少爷今儿怎么笨了?林士弘曾跟蜀桐山的老白猿打成平手,那老白猿修行一千五百年,飞升在即,所以黑虎前辈的道行比一千五百年只多不少。” 葛牧断断续续道:“这事……这事我没听说过……” “怎么才饶了一圈就累成这样?” “我刚才都已经举了八十下了,姐姐!” “累么?” “累!” “那就继续。” 葛牧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以后有苦头要吃了,不好也好,有人督促着、点拨着总比自个闷头苦练强,看了看地上的脚印,继续绕第二圈。 而这第二圈他已经无暇开口说话,只要一开口力气就泄了。 “五圈,之后再举八十次。”薛浅浅丢下这句便飘然而去,犹如山林间的一抹雾,来无影也去无踪,只是水潭边还依稀有茉莉花香气。 …… 第37章 怀书道人 (求推荐、收藏) 依照花魁薛浅浅的吩咐,举着石头绕水潭五圈,再举八十回,练完后葛牧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水潭中央那块本来能够一跃而上的岩石肯定跳不过去,只能脱了衣服游过去,修行静功,吸收灵气。 修为之事,每进一阶之后,就会感觉尤为枯燥,不管如何的练都会觉得毫无进展,没有突破境界时那种天光一泄的通畅豁达,所以必大毅力安坐! 很奇怪的是因为空气里残存着薛浅浅身上的茉莉花香,葛牧竟然出奇的心静神明,不知是否用了某种妖法?葛牧对这位出尘女妖没有恶感,也没有什么怀疑,以她七百多的道行如果觊觎自己的灵元阳气,大可不必废这种周章。 约莫修行了两个时辰,不剩多少精力的葛牧才踉跄下山。 这一天的耗费几乎让他瘦了五斤,回去斟了小半碗的“培元十二藏”一气饮下,量比平日多四五倍,但喝完竟没有丝毫的不适!?这表明温补的药力已经全被身体吸收。 “看来我以前练得轻啊。以前总觉得叔父在修行上对我的要求已经非常的严苛,现在想想还是心疼我。”葛牧诧异不已,端着碗渐渐出神。 他所修的功法乃是青乙飞剑传承的《青乙剑诀》,此功法不是哪位高山仰止的老前辈所创,内容玄奥幽微、拔峰藏谷,所以他看葛家传承的《化符玄元功》总觉得浅白无味,反之,葛复远其实看他的修为应该根本没看透,教其锻炼体魄时候才不敢让他太过耗费。 薛浅浅不同,七百年的道行就有七百年的眼界,应该是看出来他的体魄还有更大的承受极限。 葛家历四世积攒的底蕴终究还是太单薄!虽说有藏书千卷,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的道理在修行上尤为明显,譬如葛牧炼制的三元丹跟《丹术杂科》就有出入,而葛家先祖除了葛石槐心机百变以外,其余者都是按图索骥,免不了就出现修行不得法的情况。 幸好这回是遇上柳婶、薛浅浅! 葛牧觉得道理大抵如此。 休息了一会儿,起身给叔父葛复远的神位灵牌前添了三株香。 后来半个多月葛牧都是按照这种强度锻炼体魄,渐渐适应,身体没有出现异状,更确信这个想法,自己的潜能还远不止于此。 …… 一叶扁舟从水路抵达了靖城,乘舟之人是位体貌魁梧的修道者,年纪有五十岁上下,便黑的皮肤是他有种凶悍的感觉。 此人浑名怀同道人,是陇西道唯一的修道宗门沉剑宗的老辈弟子。 不大不小的沉剑宗位于雍城之外留湖西面,相传千余年前有位善于打铁铸剑的姜姓女子在留湖结庐铸剑,此女得天独厚,修道之路更是匪夷所思,先前没有过任何道法修行,但却在某一天里忽然顿悟,于留湖沉剑三百,白日飞升! 此事震惊了当时的修道界,连当日道门魁首天龙宗都震动不已,长年坐死关、等着叩仙门的天龙宗长老们差些被气吐血,真有一朝顿悟的啊? 也因此世俗间流传起了问道谈玄之风,指望能像姜姓女子一朝顿悟,而此时世俗间的寻常道士大都是从那个时候传承下来的。不过很可惜,千年以降再没有人能够一朝顿悟、白日飞升,这种缪理还被天龙宗长老联合著作一本《道源本章》大批痛批。 但不管如何姜姓女子都是修道者的神话,后来陇西道的修道者追慕其天人际遇,便在留湖虎畔成立一宗,取名为沉剑宗,其他各道的宗门均对此嗤之以鼻,不就是想沾姜姓女子的名头?沉剑宗的人自然也有话,有能耐你们也沾去啊,反正她是我们陇西道的!简直跟市井无赖别无二致。 作为沉剑宗的老辈弟子,怀书道人的境界不高不低,灵阳境中期,反正也能够拿得出手。 而怀书道人的出身说起来也非常的平常,南唐初开时各地仍有战乱,因此年幼就失了父母,逃荒到过靖城,后来被沉剑宗长老发现其有修仙资质,为了能出口饱饭就入了沉剑宗。 在靖城时章家曾招其为杂役,管了半年的饭食温饱,也算有恩与他,这些年来都与章明安有书信相通。此次来靖城就是受了章明安委托护送青果到京畿稿阳求学。 怀书道人离舟登岸,并没有先去拜访章明安,现在靖城街上逛了逛。 听闻靖城有家柳氏酒坊酿的老烧极为地道,解酒瘾入药皆可,难得出宗来世俗间走一趟,便想着带两翁回去給师兄弟们解解酒瘾,一路半寻半问到了柳氏酒坊,竟无人在柜上打理,因此径直到了后房去询问。 谁想刚一进去,就瞧见一名少年、一名少女、一名书生模样的人手拿漏斗围着几个酒翁嘀嘀咕咕。 自然就是葛牧、青果、柳相臣。 “老柳啊你脑子不开窍吗,都兑了水还又谁来买?我特意让王奴儿家去庐州进了四十坛劣质黄酒,只要灌倒这些老坛子里,每角再降几文钱,保准能比以前买的还好,你们读书人就是脑袋不够用。” “牧哥哥,你说谁呢!”青果在葛牧胳膊上拧了一把。 “肯定说老柳的,上回他弄的酒连王奴儿都能喝出兑了水,别人谁还喝不出来?不过话又说出来,老柳你可比以前进步的多了,要是当年科举时候也知道弄虚作假何至于今日白身?” 柳相臣忍俊不禁道:“当时不是还没受葛少爷的熏陶。” 怀书道人站在门口不远瞧着,嘴不由咧了几咧,几年未下山,不想世道竟然已经如此不堪,光天化日就勾兑起假酒了?他不由的咳了两声提醒,然而压根儿没人理他。 “买酒的外面等着去!”葛牧懒洋洋的哼了一声。 “你这分明是假酒。” “假酒怎么着?爱买不买,不买滚蛋,敢到外面声张我敲了你的门牙,这四邻八街、靖城衙门都是我的人,嚷什么嚷。” 怀书道人胡须微微颤抖了几下,这小子很横啊。 …… ps:姜姓女子没什么坑,姜师姐如意是也,老书的朋友都该知道。 第38章 可爱姑娘(求收藏、求推荐) 沉剑宗道人大抵都先养气再修道,《道德经》、《黄庭经》、《清静经》等自小就背得滚瓜烂熟,到怀书道人这把年纪已视世俗纠葛为过眼烟云,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葛牧计较,摇着头低语了一声劣童,转身欲去。 葛牧低头往老坛子罐劣质黄酒,以为是五柳学宫哪位标榜道德夫子,也没抬头瞧他,但青果回头看了一眼,觉着这身材魁梧的背剑道士有些熟悉,不敢肯定地叫道:“怀叔叔?” 怀剑道人转身打量青果,半晌后才道:“你是?青果!呵呵,几年没见就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贫道差些没认出来。” “你亲戚?”葛牧问。 “这位道长可是留湖畔的仙长。” 留湖湖畔沉剑宗葛牧也听叔父葛复远提前,知道是陇西道修道者的泰山北斗了,自己必然不如这老道士,不过也不至于前倨后恭,只是略微抱拳向怀书道人行了一礼,修道者之间对前辈的礼仪罢了。 “靖城葛家葛牧见过前辈。” “你是复远道友的侄儿?” 以葛复远那点微末道行,在陇西道还名不见经传,不过怀书道人身微时曾在章家做过杂役,遇见的人都对他还不错,对靖城有些故乡的情愫,多关注了一些,因此跟葛家和秋庐观都有来往。 上下打量了一番葛牧,眉宇确与葛复远有三五分相似,便和煦了几分,把劣童两字的称谓也改成了“狡童”。 葛牧不以为意道:“小门小户的修道者可比上大宗门,丹药、草药、灵元石甚至衣食全都要靠自己,没银子不行啊,单靠着降妖的微薄酬劳勉强温饱而已,就不得不另辟蹊径,刚才言语冲撞您老莫怪。” 怀书道人微微愕然,葛家这小子不管资质如何,但口齿端的伶俐,与质朴寡言葛复远大相径庭。他不甚喜这种油嘴滑舌的后辈,只是略点了点头。 青果插话道:“怀叔叔一路辛苦,请先到家里喝杯茶洗尘。” “好。” “牧哥哥,我先带怀叔叔回家。” 两人出去以后,柳相臣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拍着葛牧肩膀道:“葛少爷,这回你可没上道啊!这人是沉剑宗的老辈弟子怀书道人,你刚才应该多巴结他两句来着,若他带你入沉剑宗,不必在靖城里闷头苦修强得多?修行上的事我不懂,但世间万事都逃不出大道者殊途同归这几个字,有人指点比没人指点差别大了去。” “你愿意巴结章明安么?” 柳相臣顿时哑然,当初科举下了百十回决心才去找章明安举荐,岂会去巴结?人谁没有点傲气? “灌酒,灌酒!” …… 入夜。 青果一瘸一拐地走进鱼尾巷,叩了叩葛家的门,葛牧开门之后见她眼中挂泪,黛眉微簇,慌忙问道:“这怎么回事,章夫子还敢动手打你?” “不是爹,是我从后院翻墙跳出来时候扭到了脚,好疼啊牧哥哥……” 不待话说完葛牧就已经把青果抱起来,一路进屋踢开门,放在椅子上,将裙子挽起来了查看伤势,然后起身剔亮了油灯,取来跌打要给青果敷,动作极是小心翼翼。 “傻丫头,翻墙做什么?” “原来今天来的怀叔叔是来送我去稿阳的,明天就要启程,所以我才翻墙出来跟牧哥哥告别的!你知道太晚了我爹不让我出门的。” 葛牧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明天就要走啊?也好,早点到上阳学宫跟着京畿的夫子们学诗词辨析成了女大家,牧哥哥也跟着沾光。听老柳说过自鱼红笺死后这几十年就没出过女大家,什么花蕊夫人、赵婉儿等都不算是,这可就等着你成名呢。” “我哪儿那么大本事,牧哥哥可别取笑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说实话咱们陇西道不算灵毓,说不定换了地方就把才气显出来了。” 敷完药膏,葛牧轻轻揉捏青果纤白灵巧的脚踝,“还疼么?” “疼。” “也是,都肿了肯定会疼。” 青果轻咬着嘴唇,声音甜腻地撒娇道:“可是牧哥哥帮我揉着就没有那么疼了。” 葛牧抬头看青果,样貌初成的少女面容精致、肤若凝脂,清澈的眼睛里蕴着两汪水烟,已有不可方物之态,尤其是撒娇时候那种清甜更动人心,葛牧笑了笑,低头继续给她按摩脚踝。 好一会儿青果才把他扶起来,拉住他的手道:“牧哥哥,这回我要去稿阳求学三年的。” “稿阳好啊,你小时候不就想去上阳学宫?这时得了入学宫的机会,别愁眉苦脸的,章夫子虽然被弹劾已经有几年了,但毕竟是曹之仪的门生,翰林院里也都是读书时同窗,肯定安排了人照顾你的,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 葛牧笑道:“那还有什么?” “你明知故问嘛,哼。” “放心好了,除了你以外还真没什么姑娘能看得上我的,再说谁愿意跟降妖伏魔的修道者待一块儿呢?”葛牧轻松一笑,附在青果耳畔耳语了两句,后者登时就被抖得乐不可支。 少年少女耳鬓厮磨免不了情_动,一会儿青果脸颊便浮起微红,低垂眉眼,想起来坊间话本里讲那些女子跟书生或剑侠相遇、随后以身相许的事,心里更是嘭嘭直跳,怎么回想到这儿呢?余光撇了葛牧一眼然后迅速错开,央葛牧去倒茶缓解尬尴。 夜色渐深,巷子外面已经没有走动的声音。 青果拉了拉衣裙,偷眼瞧着葛牧的背影,小声嘀咕:“月黑风高夜,说书的讲那些色鬼采花不就是这种时候,牧哥哥心里不知道起没起坏心思?” “当然起了!” “啊——” 青果羞愧难当,捂脸不语,她忘了作为修道者的葛牧哥聪目明远都超越常人,一屋之间,说话声音怎么可能会听不到?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葛牧沏好茶放在桌上,“说就说了还怕什么?这有没什么别人。” …… 第39章 等三年(求收藏、求推荐) 葛牧把沏好的茶放在桌上,在青果纤腰间瘙一把痒,笑嘻嘻道:“喝茶!” 青果以手捂脸还是不敢放开,刚才嘀咕拿几句话着实丢脸,怎么能姑娘家能开口说的?礼学算是白学了,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被手挡着的脸直红到耳根,都觉脸热得烫手。 只是姑娘家心思白转,半晌也没听到葛牧的动静,又自我安慰地想自小就跟葛牧青梅竹马,而今其实也到了婚嫁年龄,或许说这些也没什么,一点一点分开手指从指缝里偷瞧葛牧,见他安坐在桌前喝茶、没有再取笑的意思,才渐渐地放下来了手。 “牧哥哥,你不准取笑我!”青果义正言辞警告。 “不取笑。” “这还差不多。” 葛牧咧嘴一笑,青果还没天真到完全不谙世事,只是对他丝毫戒心,真要做偷香窃玉的事多半也不会抵抗,只是章家门第清白,若真是连一纸聘书、一文彩礼都没有就生米做成熟饭,老学究章明安把会被气得一命呜呼,葛家在靖城累四世的清誉也会毁于一旦。 章明安对葛牧宿有成见,但于葛牧的父母交情却颇深,亡故时,还是他出了银子安葬,祭文、碑文都也是他亲笔所书。 所以歪心思可起,耳鬓厮磨也都无妨,但还真不能再进一步做有辱门风的事,否则就禽兽不如!葛牧再胡闹,这点道理也想得明白,再者修道者岂不比寻常人更能忍耐许多? 发乎情,止乎礼。 也他娘_的做回正人君子。 半晌后他把水温适中的茶给青果递了过去,“稿阳距靖城千里之遥,求学又要三年时间,章夫子给你找了称心何用的丫鬟没有?” “牧哥哥怎么忘了,上阳宫为扫士子骄奢之风,凡入学者皆不可带书童侍女陪读,后来天下学宫竞相效仿,连咱们五柳学宫都是不准的。” “那就要自己照顾自己……” 葛牧微微皱眉,起身把书架上的破木盒子打开,里面是这些日子以来攒的银子,大额都兑成了银票,一共二百来两,其中有张五十两的还是之前青果硬塞给他让换身好衣服的,他把银票取出来全给了青果。 “多拿点银子,总会有用得找的地方,你本来就贪嘴吃,这些给你买果脯蜜饯什么的。” 青果推搡道:“我家有的。” “你家的是你家的,这是我给你的,你要是不收就是嫌弃我穷!” “没有嘛。” “那就都拿着,我现在的本事已不亚于我叔父,心思也比活泛,赚银子比他快得多,也不差这一二百两。另外换了地方你肯定会睡不踏实,我给你画一道宁神符,但千万别给怀书道人给瞧见了,在他眼里肯定不入流的。” 葛牧不修符箓之道,但如“宁神符”安定心神的粗浅符箓还是都懂,当即提笔挥毫,以灵元为引画出一道宁神符、折成三角形交给青果,“贴身带着就行,保证不做以后噩梦。” 青果满心欢喜地点头道:“那我都收着,当牧哥哥给我的……” “定情信物?” “就是!怎么了?反正刚才说那种话都被牧哥哥听见了,现在说这话也不觉得羞。我就是喜欢牧哥哥,这话我敢说出来,也不怕别人听去!”青果昂起头直视葛牧,红着脸,但目光没有丝毫躲避。 “宁神符可有些寒碜。” “我!不!嫌!弃!” 葛牧在青果傲娇的小脸上啄了一口,算作答复,后者紧抿杏唇半晌再没敢开口说话,或许是姑娘那点勇气都已经全用光了。 当夜很晚时,葛牧才背起脚踝扭伤的青果、把她往章夫送。 后半夜出了月亮,素辉洒在靖城的青石板路,如雾如霜,葛牧一路趟着这样的月光缓缓走着,青果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事情恍惚地看着沿路街巷,这一走就是三年啊,对豆蔻年华的姑娘来说可不算短。 “牧哥哥,等三年后我求学回来要最先见到你好不好?” “好。” “到时候你娶我好不好?” “好。” “真好。” 青果咬着嘴唇傻笑,等到了章府后门忽然从葛牧背上跳了下来,拎着裙角旋了一圈,“牧哥哥我刚骗你的,我的脚早就不疼了,特意骗你背我的。” “哎呦,我还上当了!”葛牧拍了一下青果的翘_臀。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家的跌打药膏效果如何,青果脚扭得程度如何,不过就是心疼她才假装不知而已,有这么个青梅竹马的漂亮姑娘不顾名誉半夜来找他、吐露心扉,怎么能不心疼? “牧哥哥,刚才你答应我的事可不准耍赖!” “我耍什么赖啊?你以为我老柳那笨秀才,非得功成名就才敢去娶西蜀那位等他十年的姑娘,结果就蹉跎了半辈子,我比他脸皮可厚的多了,就破屋三间也照样敢娶。” 青果猛的扑到葛牧怀里,这句听似无赖的话,其实她也等了很久,只是还没有温_存片刻,就听门口一声很熟悉的咳嗽声。 爹?青果不由得脸色一僵。 在最后靖城最后一晚了,老学究章明安岂能不忧心? 万一青果跟葛牧做出来点伤风败俗的事,他的脸真没地方搁了,还好,这个让自己伤透脑筋的女儿总算还是回来了,虽说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但总比彻夜不归好太多。 章明安拉开了后门门闩,出乎意料的没有责骂青果:“赶紧回来睡,明早还要赶路呢。” “……” “回去吧。”葛牧推了推青果。 青果这才低着头、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闷。 葛牧站在门外,被章明安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瞧着青果走进了后院才道:“章夫子别跟看贼似的看着我,今晚青果去我家了不假,但我俩真没做什么龌龊事,您不信我可以,但总该相信自己女儿的品行。您要是想骂就骂我两句,回去千万别骂青果!” 章明安捋着胡须仍不说话。 “老学究,你到底干嘛?” “老朽真不想把女儿嫁给你这小无赖。” 原来是这个!葛牧神色一松:“这话您不说,我也早就心知肚明,您呐看中的是您的得意门生赵正德,怕私底下早就也跟赵县令商讨过正德跟青果的婚事,但是您不妨问问正德他有这个想法和胆子麼?” 章明安微微心惊,这小滑头的心思竟然如此灵巧?赵县令跟他商议子女婚姻的事根本就没别人知道,他竟然能够猜到。 “青果的性子您比我清楚。” 章明安叹了一声:“以后多跟青果书信来往。”说罢掩门回去。 “哦?竟然开明了!” …… 第40章 隐患(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天葛牧去给青果送行,天色才蒙蒙亮,街上的粥铺、茶摊尚未开张,道路显得尤为宽阔,一眼能见刚转出巷口的怀书道人和慧成子。 怀书道人不便在章家歇宿,因此昨夜住在秋庐观,他跟慧成子也是多年老友,不过这些年境界节节上涨,拉开了慧成子一大截,后者恭于礼数,甚至还以“前辈”相称,这让怀书道人觉得很是别扭,想他初到靖城不过是战乱中逃荒的乞儿,命比草贱,若非靖城百姓给口饭吃早已饿死街头,所以真没必要如此客套。 让大抵同龄的慧成子喊前辈,怀书道人觉得都折寿!说了半晚上才终于改过来,但临离开秋庐观慧成子却又执意相送。 不怪慧成子境界凝滞不前,他就没有修道者那份豁达啊。 两人并肩而行,葛牧就站在鱼尾巷巷口等着他们走过来,大大咧咧地招呼道:“早啊怀书道长!早啊老道士!” “这位是沉剑宗……” “知道,知道。”葛牧給了唯唯诺诺的慧成子一个白眼。 一路往牧云街章家走,葛牧偷眼瞥了怀书道人好几回,或是气机内敛,他看来还不如慧成子有神仙姿态,难不成是返璞归真了?反正陇西道老辈弟子的修为绝对应该在灵阳境以上,不然应该没脸皮出宗走动。 葛牧胡乱猜疑着,很快到了章家,因章明安之前说过不允他进章府,就靠在围墙下等着,慧成子也没进去。 “老道士这段有什么生意么?” “替人做法祈福禳灾、看风水、迁坟移墓、合八字、取名,世侄若是问降妖的事,那这段时间贫道没碰上。”慧成子忽然挺直腰杆,满脸春风道。 “我还想试试手……哎老道士,你今天气色很好啊,昨晚替翠香馆哪位姑娘开光了?” “别胡说,整日口无遮拦的!” “那高兴什么?” “不足为外人道也。” 慧成子漫不经心地播弄着墙头垂下的绿藤,神色越发舒展,那张素然的老脸也多了一抹鲜活色彩,盯着他瞧的葛牧越发狐疑,眼看已经盛夏,难不成这老道士适夏逢春,被哪家的俏寡妇给看上了?真是时风日下啊。 不过慧成子不是梅开二度,老道士以身侍青灯黄卷,了却尘缘,一度都未曾开过,只是了解心头的一桩事,白栖云! 这位西蜀来的贵公子出自修道世家的名门,非葛家能相提并论,其父当年对慧成子有救命大恩,一纸书信便让他拜入慧成子门下。但慧成子自知自己那点份量在白家眼里宛若腐草萤虫,免不了误人子弟,白家也不是什么善类,耽搁了白栖云账说不定算在自己头上,之前为此事寝食难安。 恰好这回怀书道人来了靖城,慧成子就把白栖云引荐给了他,怀书道人竟同意带白栖云如沉剑宗!总算甩掉了这块烫手山芋,慧成子如何不喜? 沉剑宗底蕴千年,总该教得了白栖云。 与修行上迟缓的慧成子,为人处事这方面却是人精,用他自己的话说,灵阳境此生难成,活明白了!安坐靖城几地的井底之蛙也未尝不可,这浅潭水安逸。 “李寡妇?朱寡妇?不会是浣衣巷的魏寡妇吧?那女人生性奔放不羁,您老也能消受得了。”葛牧向慧成子老道凑进了些,拈着衣领嗅气味儿,确有一股皂角的味道,不禁乐了。 浣衣巷的魏寡妇有三十许,颇有几分姿色,但性情很是放_浪,城里三四个的俊后生都是他的入幕之宾,因王奴儿有舌添鼻尖的能耐,险些也遭了这俏寡妇的荼毒,不过就依王奴儿的性格,这肯定也是早晚的事。 “老道士也没逃过魏寡妇的手。” 回过神的慧成子用拂尘把葛牧给挡开,没好气道:“去去去,贫道这道袍是道童昨日刚洗的,怎么会没点皂角味儿。” 葛牧皱眉道:“那真是可惜,我觉得魏寡妇给您还挺般配的。” 慧成子瞪了瞪眼,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跟着牙尖嘴利的小滑头计较什么?其实怀书道人愿意白栖云进沉剑宗,还多亏葛牧这张嘴,不管是论资质,还是出身(葛牧陇西道土生土长)葛牧都要优于白栖云,但先前几句话惹得怀书道人不喜,因此才选了白栖云。 而进入宗门对修道者来说既有了靠山,又能获得更多修行资源,这让慧成子觉得葛牧是错过了一回天大良机,让他说几句嘴又什么。 一会儿章家家丁抬着两口箱子出来,章明安和怀书道谈论着上京之事跟在后面,青果背着双手走在最后,大抵是听不惯父亲说“犬女如何如何,望道长一路多加照顾的话”,青果可不觉得自己是犬女。 箱子装上了马车,章明安又让青果检查一边是否忘带了什么东西,望着将远游求学的女儿,老学究的眉头皱了几皱,几次想开口说话都咽了回去,故作出一副严父模样。 “到了上阳学宫后,好生学习诗词骈文辨析,你在治策上也不会有什么成就,史书更是一塌糊涂,也唯独诗词还差强人意。上阳学宫的李道隐夫子最善诗词,为父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你切不可轻慢于他。” “知道了。” “路上要听怀书道长得吩咐。” “是。” 章明安微微点头:“怀书道长,就辛苦你一路护送不成器的小女了。” 怀书道人抱拳:“义不容辞。” 葛牧冲着依依不舍的青果笑了笑,没开口说话,只是握住拳头伸出了大拇指。 “去罢。”章明安道。 车夫打马前行,青果从马车里向后望着,那么明媚的笑容,渐渐地,笑着笑着就满眼是泪了,而章明安依旧是板着一副老学究的面孔,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才声音沙哑地低语了一声,给爹长来信…… 葛牧也站着不动。 丰腴女学子梁青玉走时不觉得有什么,赵正德走时也不觉得什么,但是看着青果离开却感觉好些东西不在了。 什么呢? 或许是当时少年。 …… 第41章 雕石头(求推荐、求收藏) 没心没肺的葛牧难得几分感慨,但撇了撇嘴后就转身上郑山了。 到时薛浅浅已经在水潭边等他,可能是觉得立于树顶太像装模作样的假高人,这回薛浅浅在水潭边置了一套红梨木的云纹桌椅,慵懒地坐在桌前,以手支额,另一手拿着毛笔信手勾描,倒有几分像是五柳学宫的女学子。 “沉剑宗道人没有邀你入宗?” 葛牧照例举起两千五百斤的石头绕着水谭行走,答道:“没有,我看怀书道人对我没什么好感,压根儿就没说上两句话。” 薛浅浅略抬了抬头,嘴角一勾,似有不屑道:“昨个我倒在街上碰见怀书道人跟白栖云,相谈甚欢,约莫是要带他入沉剑宗。白家那对兄妹,白玉卿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了点,但资质尚可;白栖云只是块凡石,难雕出什么花儿来!怀书道人的心胸眼界也只如此了,让沉剑宗错失了一块璞玉。” 这种溢美的话让葛牧很是舒坦,应了句还是浅浅姑娘有眼光。 不过葛牧也没想过要拜入宗门,进宗门大约都是从杂役弟子开始做起,想要崭露头角得到宗门器重资质只是一方面,溜须拍马也必不可少,一来一去少说要熬四五年、甚至更长,想要更进一步恐怕都得熬上大半辈子,要不宗门里的长老怎么都是年岁过百?长须垂胸怀书道人还只是老辈弟子?葛牧可没这耐性。 再者拜入宗门的好处无非就是长老心情好时候赏几门术法,但术法秘籍葛家不缺,就青乙传承的《青乙剑决》已经够剑叩仙门的,何求其他。 葛牧缺得只是资源! 如“冷金”这种品质极高的铸剑材料,拜入宗门也未必有,有也未必会让他用。 而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眼界拙劣或许是大多数,可总有慧眼如炬的,万一有人瞧出来的青乙飞剑的门道起了杀人夺宝之心,那么怀璧其罪的葛牧就小命堪忧了。 这种种原因,足够葛牧死了拜入宗门的心,并且眼前还有位七百年道行的妖亲自指点,比拜入宗门强太多。 不去想了! 举着石头绕水潭五圈,又举了有百十下,葛牧已经累得浑身是汗,瞄了一眼正埋头作丹青工笔的薛浅浅,轻声询问道:“生发气血的修行做完了,然后呢?请浅浅姑娘指教。” 出了靖城翠香馆的薛浅浅以不是逢迎赔笑的花魁娘子,有些冷艳,她低着继续摆弄那副不算妙的工笔丹青,眼皮都抬一下,只是云袖一卷,便见水潭翻起波涛、一块两丈多高的岩石从水波中涌出落在葛牧面前。 “把这块石头削圆。” “啊?” “没听清楚?你是剑修,用的最擅长的水法剑术把这块石头削圆,这活一天干不完,但你每天都要把灵元彻底耗尽。” 葛牧皱眉盯着面前岩石,高有两丈还多,宽也有一丈多,棱角分明,想要雕凿成球形谈何容易?他颇有些怀疑薛浅浅教的这种修行方法是否有效,但踟蹰了片刻,还是凝聚“九曲水剑”去雕凿岩石。 能够洞穿血肉的九曲水剑,面对岩石的威力却并不大,九道水剑齐出,看似贯如长虹,射到巨石上却只是凿出两寸多深的凹痕,连拳头大的石棱都没削得下来。所以想要将巨石雕凿成球,就必须从边角开始凿,葛牧咧了咧嘴,再次凝聚九曲水剑削巨石棱角。 水雾激散,小石块渐渐剥落。 想要雕凿成球不知要何年何月?葛牧倒是并不懈怠。 似刻意刁难的薛浅浅这次抬头瞧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资质不低,但以前修行都流于表面,你叔父葛复远被本身境界局限,眼界并也不高,只是凭葛家累四世浅薄的经验去教你,难免有诸多谬误,所以很多都待从头来,这也是柳前辈的意思。” “嗯。” 话虽然不中听,理儿却不错! 葛牧点了点头继续凝聚九曲水剑去削岩石,尽力耗费体内灵元,头一天出了二十招灵元便彻底罄尽,身体犹如被抽空一般,提不起丝毫力道,这时候薛浅浅才让他到水潭中央的岩石上修行静功,吸收灵元。 效果出奇的明显!随周天运转,灵气犹如细腻的雾般渗出毛孔,汇聚于经络,留往丹田,那种如醍醐灌顶般的清凉能够清晰地感觉的到,也能清晰感觉到干涸的丹田被灵气渐渐侵润,两个时辰修行似能抵得上三个时辰。 “舒服啊。” 葛牧自得赞叹了一声,转头去看薛浅浅,却见这位清冷大妖像雾气般缓缓地飘散,手中朱笔当啷落在案上,“再举着石头绕水潭十圈。” 哦—— 葛牧神色恍惚地看着薛浅浅之前做的椅子,原来她真身根本就没来,这只是用妖气凝聚的一道身外化身,好深的道行啊,他刚才竟没发现丝毫破绽。 “七百多年道行的妖,了不起!不过她却仍然称柳婶为前辈,似也非常忌惮柳婶,那柳婶该有多高境界?早知道昨儿就该问问怀书道人,毕竟宗门里的人消息灵通。”葛牧撩水洗了把脸,举起那块两千五百斤的石头继续绕水潭。 后来几天薛浅浅再没来,但葛牧依旧按照他吩咐的修行,每天都折腾得精疲力尽,到了晚上倒头就水,也没功夫去调戏今年新入五柳学宫的女学子,往年哪回不去找乐子? 十几天后便是小暑。 算着日子青果已经到了京畿稿阳,葛牧难得抽出半晌时间给她写了信,也只寥寥数语,托靖城馆驿的人给带了过去。 靖城这十日平静如水,唯独已经修完课业王奴儿开始接手家中生意,小暑当日、其父在翠香馆大摆筵席,邀了靖城几乎所有的客商,热闹非凡,葛牧沾王奴儿的光去蹭了一顿酒喝,连吃带拿稍回去好几斤上好牛肉。 王奴儿几日没见着葛牧,便以为他又去外出降妖,追到家里问降妖故事。 葛牧往吱呀摇晃的旧太师椅一趟,嚼着牛肉道:“没降妖,闭关了!” “闭关?” …… 第42章 沉剑宗 怀书道人送青果到稿阳以后,一路观山看水,用了个把月才折返回雍城。 位于雍城南的留湖是由河流回绕形成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颜色碧青如万倾琉璃,北岸沉剑宗矗立千年,以杳山为屏,罕有世俗之人踏足,故而一山一水总被世人臆想为云烟缥缈的神仙福地。 乘一叶扁舟渡湖,到湖心时就能看到湖底插着一把把锈剑。 这些剑就是当年一朝顿悟、白日飞升的那位姜姓女子所沉,不过数目不止三百,几乎近千,有很多都是沉剑宗历代弟子抛下去的,有追慕姜姓女子遗风的意思,可千年间也没人能想她那般一朝顿悟,剑扔了也是白扔。 到了留湖南岸,沉剑宗的山门之前,一座形状古怪的铸剑炉子不伦不类地树立着,据说是当年姜姓女子当年的铸剑炉,不大不小的沉剑宗要靠姜姓女子撑祖师头面,历年都有修缮,故而这泥胚所造的逐剑炉屹立了千年都不曾崩塌。怀书道人刚拜如沉剑宗,也曾挑水和泥修缮过铸剑炉。 天下各宗大约都有标榜宗门的建筑,对沉剑宗来说就是逐剑炉。 百十年前闻名天下的银蛇老怪看中沉剑宗山水,扬言要先平了铸剑炉,后占沉剑宗,宗内十二位长老及四百多弟子置山门于不顾,单守这铸剑炉! 但那银蛇老怪已经是近乎要飞升的大妖,实力之强少有人当,留湖一战斩了沉剑宗七位长老、三百多名弟子,可谓血染留湖,最终沉剑宗上任掌门拼尽毕生修为,祭出三道“河川八势符”才将其击退,保住了铸剑炉,而经次一役,沉剑宗这百年都没能恢复过来。 不过银蛇老魔最终也没什么好下场,没过多久后就被绰号“不动菩萨”的修道者斩杀,蛇皮弃于众妖老巢万魔山。 “不动菩萨……” 回忆宗门风雨的怀书道人,因这个人物顿住了上山的脚步,捻着胡须微微唏嘘。 “怀书师兄回来了?”一名三十许的妇人跟怀书道人打招呼道。 “嗯。” “可巧你举荐入宗的那少年灵桐师兄看中了,平步青云啊,不过也那怪会被灵桐师兄看上,他风姿最是清逸俊秀,也得找个俊后生来继承衣钵。” 怀书道人颔首一笑:“这也是那孩子的造化。” 随后又寒暄了两句,怀书道人沿石阶径直走到山腰。一片青翠竹林,师兄赵灵桐结庐而居,与几只红顶仙鹤为伴,风姿颇为高古,在沉剑宗以及南唐修道者之中风采都算是上筹的,并且时常与世俗中的名士诗词唱和,以七律最佳,在世俗文坛中还被冠以“羽衣圣手”的雅称。 怀书道人到时,赵灵桐背负双手立于竹林间,握着紫竹萧,纤尘不染苍青色道袍微微飘动,姿态宛若青松修竹,刚敬了拜师茶的白栖云仍旧跪在地上,诚恳道:“多谢师傅收录。” “起来罢,我这青竹林里没那么多规矩,以后勤谨修行便是。” “谨遵师傅教诲。” 赵灵桐转过身:“怀书师弟难得来我青竹林,坐下喝杯茶?” 赵灵桐比怀书道人入门久,也至少年长十岁,但灵阳境后期的修为是他保持着三十多岁的容貌,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看起来倒是像比怀书道人还要低一辈。 怀书道人淡笑,他读的书不多,更不懂养鹤品茶的清趣,觉得还不如跟烧灶的老叟啃鹅腿、喝黄酒有意思,更深知和煦如春阳的赵灵桐心里压根儿就不屑他这种粗糙汉子,客套而已!打哈哈道:“不喝了,我就是听说师兄看中了栖云,今日收入门下,特意来看看。” “多谢师叔举荐。”白栖云开口倒是很快。 怀书道人点了点头,既然白栖云已经进入赵灵桐的门下,他就不便再嘱咐什么,只是有些意外向来目无下尘的赵灵桐怎么会愿意收白栖云为徒?风雅人的心思可真是难猜,怀书道人也没去问。 而白栖云的确是平步青云! 以他的资质,在西蜀未必能够进入百花洲,但在沉剑宗竟然直接越过杂役弟子被赵灵桐收录,省了许多年苦熬,几乎出乎预料,自觉不用许久就能够超越葛牧。 自与葛牧斗法败北后、白栖云一直低调做人,但不是真就认了,这位在家中被备受排挤、被亲姐姐视为废物的少年心胸极其狭窄,只是他也懂得隐忍,暂时把所有的嫉妒和屈辱全都埋在心底,留待以后术法成再全部奉还给他们。 葛牧,白玉卿,白家! 一个都不准备放过,而葛牧无疑就是他心里的第一块磨刀石。 他攥了攥拳头,忽然松开,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轻笑,恭送怀书道人离开。 赵灵桐已经进了竹庐,在外面的石桌上留了一本入门的《玉虚五行书》,“这是制符时如何运行灵元的法门,你把庐外落叶扫了,然后自行观看,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是,师傅。” 白栖云拱手一拜,拿起扫帚扫竹叶,心想赵灵桐这种风雅之人必然不喜欢吵闹,因此动作很轻,待将落叶扫完以后也没有去翻那本《玉虚五行书》,而站在门外向赵灵桐揖拜道:“师傅,徒儿这身西蜀织锦华服修行起来不便,也影响竹林云烟的清静氛围,请允徒儿到杂役处领一身布衣。” “嗯,去吧。” 白栖云转身而退。 他这哪儿是觉得修行不便,只不过要讨好赵灵桐罢了!自诩风雅之人谁会喜欢富丽堂皇? 出了绿竹林,他的眼中便立刻掠过一抹阴霾,“葛牧,下回再见不知你是否还能得意?是否还能逞口舌之利?我就不信靖城那潭浅水真能培养出来什么龙凤!白玉卿,说的没错,你终究就是井底之蛙。” “白玉卿!你这贱-人,侮辱过我的等着我十倍换给你,不入百花洲我照样能入沉剑宗。” 这抹阴霾在白栖云眼中转瞬即逝,很快便脸色如常,一路温恭有利地到了杂役处。 …… 第43章 白露为霜 白露后靖城秋深。 青果给葛牧寄了第二封信,或许是离乡之后眼界渐开,也或许是上阳学宫里的李道隐夫子真比章明安高明,信上一诗句法可观: 悲秋将岁晚,繁露已成霜。 遍渚芦先白,沾篱菊自黄。 应钟鸣远寺,拥雁度三湘。 满庭添月色,拂水敛荷香。 对诗词半通不通的葛牧也觉得比之前所做古致得多,回信大加赞赏,捎带写了些靖城的近况。 因《秋陵赋》和治策辩论被翰林院夫子称道的赵正德,到了稿阳以后一门心思攻读治世策略,几乎闭门不出,青果也难得见他,信上只说是备受翰林夫子器重,将来科举必然能够中榜。 而葛牧肯定猜不到,青果那首诗在上阳学宫的“秋园诗会”上得了三甲,被文人骚客颇为称道,因此在京畿稿阳小有名气。 一大早把草草写就的信交给了馆驿投递,葛牧照例到郑山水潭修行,经过三个月的打磨,他的灵元血气都浑厚了许多,举那块二千五百斤的石头绕潭十圈早已经不在话下,甚至觉得有些轻了!这种进步比他跟薛浅浅预料的还要略快些。 那块两丈多高的巨石也已经被造去了不规则的椭圆形,外表坑坑洼洼,全是九曲水剑凿出来的痕迹,不过距离薛浅浅所说的球形离得还很远。 这本来让葛牧觉得是刻意刁难的修行之法,也让他进步最大,原来只能发出九道水剑,随着灵元日厚,如今竟能发出十二道,威力也大了三成有余。在凿巨石的时候也能很直观的提现出来,原本九曲水剑只能在巨石留下两寸的凹痕,现在两寸半。 到了水潭,依旧是举石头绕水潭生发血气,因为此时葛牧的力量比以前有明显提升,脚步很快,所以在留下的脚印就浅了许多,若假以时日,最终应该能够做到落地无痕。 这也是薛浅浅对他的要求。 天光乍现时薛浅浅的妖气分身飘然而落,仍埋首案前勾描丹青,几乎不抬头看葛牧一眼,只是冷冰冰的发号如何修炼的命令,葛牧胆敢有丝毫偷懒,必然会是一顿暴揍。 记得葛牧第一回在没有耗尽灵元就想偷懒儿时候,油嘴滑舌地跟薛浅浅调侃了两句,哪儿想姑娘脸色骤变,揍得葛牧在水潭边躺了两天没能起来!谁会想到我见犹怜的花魁娘子的粉拳会是这等生猛?她还没用任何妖术,她还仅至是一具妖气分身。 有了前车之鉴,葛牧现在不敢起丝毫怠惰之心,再说就三个月时间有这么显著的提升,但凡脑袋不是被驴踢了就应该知道如何做。 不过除了修炼偷懒以外,平常葛牧如何调侃倒是都不生气,修行枯燥,葛牧也喜欢跟她聊几句。 这些日子专于修行,也不知靖城是否有降妖的生意,因而问道:“浅浅姑娘,最近慧成子那老道出去降妖没?我的培元十二藏快用光了,得去找他做几笔生意才好买药。” “你就是想试试长了多少本事吧?” 薛浅浅一语戳破这小滑头的心思,他诚恳地笑了笑道:“想啊。” 其实最主要的是他觉得此时实力已经略强于慧成子老道,难免就技痒心痒,想和老道切磋一二。 薛浅浅断然拒绝道:“老老实实的修炼。就你现在这点本事,个把刚成妖的小妖还勉强能对付,遇到稍微有点道行的,送死的机率很大!也别想着去跟慧成子争什么,你终有一日要离开靖城,但是靖城的安宁还要有赖他来维护。” “我就是想……” “要不你到翠香馆把我降了?绝对比挫败慧成威风得多。” “呵呵。” 葛牧没这心,更没这胆儿,面色颇为尴尬。 薛浅浅撇嘴冷笑:“不过你想知道降妖的事,我倒可以告诉你,靖城的临县梁渔县最近出了个邪门歪道,学得是早就被灭门的阴尸宗的邪法,练出一具刀枪不入的阴尸。前几日慧成子到梁渔县去降他,结果只捡了条命回来,现在还在秋庐观里养伤。” “阴尸宗,湘西朱三鬼宗门?” “见识不少啊葛少爷。” 葛牧道:“就知道这么点,还是听做志怪杂谈的老柳说的,他做这些鬼神故事不得收集素材?我还听他说阴尸总百余年前就被正道宗门给剿灭了,怎么又死灰复燃了?” 薛浅浅反问道:“柳相臣只是一介书生,会知道这么多?” “老柳才气逼人啊!那些宗门里爱附庸风雅的人不都喜欢和世俗名士结交?再说修道者就算有林士弘一指断山的本事,平日深居浅出,想要扬名还不是得靠着市井坊间的说书人代为传颂?老柳就是说书人的班头,自然认识许多修道者,知道阴尸宗也不算奇怪。” “原来如此。” 葛牧试探着问:“浅浅姑娘该不会怀疑老柳也是柳婶儿那样隐世的大高手吧?” 薛浅浅笔端凝滞,面所沉思,半晌后才道:“柳相臣只是一介书生,这点我看不出来,就白修了七百年!只是好奇……” “阴尸宗的事,浅浅姑娘想必更清楚。” “阴尸宗当年被正道宗门联合绞杀不假,可总会有漏网之鱼,旁门外支,然而这不是葛少爷要操心的事了。真当沉剑宗是摆设?在陇西道上兴风作浪,怕不用多久沉剑宗就会派弟子去绞杀,就那个眼界不怎么高的怀书道人就轻易灭了这邪门外道,你,继续练!” 葛牧腆颜道:“我想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练慧成子都杀不了的邪修能是什么高明货色。” “姑娘这话让慧成子听了肯定要被气吐血的。不过不外出降妖,我的培元十二藏可没着落了。” “不是什么稀罕药酒,我给你配。” 葛牧蹬鼻子上脸道:“那浅浅姑娘能不能再给我几十颗灵元石?或者几斤冷金也行。” 薛浅浅缓缓抬起头,目色凛寒,吓得葛牧立刻闭上嘴,他太清楚姑娘的粉拳是何等威力。 …… 第44章 余孽 连续四十五招“九曲水剑”耗尽了葛牧的全部灵元,准备到水潭中央恢复,薛浅浅忽然道:“从明天起把十二道水剑凝聚成六道。” “这?我所修剑决上没说九曲水剑还能凝聚。” “招式术法都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同修一门功法人的境界也有高有低,这就在于运用的区别!葛少爷,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么?”薛浅浅语调嘲讽。 这倒怨不得葛牧死板,只是葛家术法全部是从书籍上得来,葛牧自小就被教育在修行上必须要循规蹈矩,形成了思维定式,故而很少会想到变通。 思量了片刻才道:“好。” 合十二剑成六剑大概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第二天葛牧早来半个时辰,舒展过筋骨后就开始尝试。 掐动法决,运转灵元,发出九曲水剑,仍然是十二道水剑齐发,因为发出的九曲水剑已经不在葛牧控制中,显然在运转灵元时候就需要调整! 第二回他不求剑招威力,只求感受激发九曲水剑时灵元如何运转。 灵元在丹田而出,行与经脉,激发青乙飞剑共鸣,在呼吸之间形成十二道剑气,发于体内则引引动水气形成十二道水剑。葛牧仔细感知灵元运转,如何在经脉中流动,如何激发青乙飞剑?一番思索后天光已经大亮,潮湿的林野之气在他发丝间凝聚出一颗颗水珠。 薛浅浅到时没有打扰他,伏于案前继续作画,中午便飘然而去,第三天来时葛牧端着下巴坐在巨石前,犹如石头一般,大约是这晚上都没有离开,样貌有些狼狈。 但少顷就见十二道水剑在他头顶上凝聚,刹那间两两重合,变为六道,激射到巨石上。 嗡—— 两丈高的巨石晃动了一下。 “还差些,还差些!”葛牧起身摩挲着九曲水剑在巨石上凿出的痕迹,轻声呢喃道,并没有发觉薛浅浅。 …… 阴尸宗余孽为祸梁渔县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沉剑宗。 阴尸宗起源于湘西赶尸,开宗老祖朱三鬼于赶尸和符箓的皆有异才,但心术不端,开辟出以活人炼尸的法门,在活人身上篆刻符箓,以阴气御使,控制尸傀已可以称为尸妖。 最令人发指的是这种尸妖每隔一月便需要用少女鲜血饲养。 本来这样的邪门外道也只敢在湘西僻壤蝇营狗苟,可百年前万魔山群妖引发“酉申之乱”时,这帮外门邪道不甘寂寞,竟然趁战乱时偷了几具垂危的修道者的尸体炼成活尸,结果引起正道宗门公愤,回首一击,直接把开宗还不到七十年的阴尸宗夷为白地,宗主朱三鬼更是受了九雷轰顶、万剑穿心的双重礼遇,残渣都没能剩下。 正道宗门的雷霆手段从来都比邪门外道更狠! 后来阴尸宗的余孽在没有敢在明面上活动,甚至宗主朱三鬼的宗亲很多都改朱姓为褚。 此次阴尸宗余孽传人在陇西道露头不知是否脑子缺了根弦?起码让沉剑宗觉得这是小觑陇西道的意思,本来只用派寻常弟子就能解决的事,硬是派了老辈弟子的第一人赵灵桐。 常在留湖岸边戴着斗笠垂钓的沉剑宗宗主特意交代:“出手务必要狠,先阉了,再交由官府凌迟。” 赵灵桐毕恭毕敬地站在宗主背后,看着宗主如渔夫般的背影,清淡的眉宇皱了几皱,宗主大人返璞归真的有点太接地气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无赖的渔家老叟,但还是文质彬彬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带着新收的徒儿白栖云乘舟过了留湖,到湖对岸后,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四周烟气立马涌动过来形成一朵云彩。 “乘云去!” “嗯……”白栖云神色有些恍惚。 在西蜀时他也曾见过有修道者驾云,便以为是无上仙人,没想到自己这位仪态出尘的师傅也会,不由得起了崇拜之情,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朵白云。 两人乘云出雍城,将过靖城的时候刻意地绕开了郑山,毕竟郑山那头黑虎妖陇西道修士都是敬而远之的。 正在郑山水潭作画的薛浅浅蓦然抬头向天空望过去,嘴角一瞥,微笑道:“葛少爷,今儿带你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 “陇西道第一风流修士。” 葛牧指了指自己鼻子:“那不用去了,我照照镜子就行。” 薛浅浅莞尔一笑,明艳动人,说道:“葛少爷,你呀还差点,再长几十年或许能跟那人一较长短!那人手段不俗,你稍等我片刻,我待着你去瞧瞧。” 薛浅浅继续低头作画。 但片刻之后就有一股庞大的妖气从郑山下面奔涌而来,如长河大将般滔滔不绝,全部都收敛入薛浅浅的身体。 真身来了。 刚才那股庞大的妖气把葛牧吓得瞠目结舌,他依稀瞧见那妖气似乎在收敛进薛浅浅的身体时、呈现的是青鸾形态!青鸾,上古五凤之一啊!? “浅浅姑娘,您是青……” “我没那么老,别瞎想,上古五凤全部都飞升仙界,我要真是青鸾还会在郑山陪你雕石头?”薛浅浅云袖撩动,带起一片灰云,并将葛牧摄到灰云上。 葛牧直勾勾地盯着薛浅浅。 “看什么?” “你就是青鸾神凤!” 薛浅浅撇了撇好看的嘴唇,她也想拥有青鸾神凤那种强大无筹的血脉,可惜她真不是,她的本体只是雪山上一只几乎不能成妖的妙音鸟,只是某天得到了一缕从天而降的奇异黑气,此后便开启灵识,妖气也是呈现凤凰形态。 而这种凤凰也只是形似上古五凤之一的青鸾,是否真是凤凰没人说的清楚。 妖大约都忌讳谈本体的事,毕竟褪麟化羽毛后身体和人已经其实无异,也有了人的尊严。薛浅浅敲了一下葛牧的额头,冷脸道:“说了不是就不是,再瞎问,我把你丢下去。” 这时葛牧才发现已经驾云离地百丈,耳畔风声呼啸,往下一瞧登时有些头晕目眩,慌忙抓住了薛浅浅的手臂。 “我上天了这是?有趣有趣。” “把你丢下去更有趣。” …… 第45章 怀阴坡 两朵云一前一后飞往梁渔。 与靖城毗邻的梁渔少了通衢之便,相对来说很是贫瘠,从云头上俯视县城只是巴掌大的一隅地,四面被土黄色的丘陵所围,山不灵水也不秀。 不过梁渔县下辖范围不小,想要找到阴尸宗余孽并不易。 前面云朵赵灵桐带着白栖云在梁渔上空绕了几个圈子,似乎还是一无所获,葛牧跟薛浅浅悠然地跟在后面、以逸待劳。 葛牧不知道前面驾云的究竟是什么人,但听薛浅浅说这是陇西道第一风流修士,心里颇为不服,起码觉得这风流修士头脑并不怎么灵便。 既然阴尸宗是以阴气来驾驭尸妖,肯定应该在义庄、乱坟岗、古村野寺这类阴气重的地方寻找蛛丝马迹,没头苍蝇似的瞎逛谁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 “浅浅姑娘,前面这位风流修士的本事不会是只能往女人身上招呼吧?” 薛浅浅瞪了葛牧一眼:“不知道学点好!” “要不是这样,他就应该先到义庄、乱葬岗什么的去查,连这点心机都没有还出来除什么魔卫什么道,干脆躲在洞府念经得了。” 葛牧指着粱渔地势,“此地四面被丘陵所围,浊气凝聚不散,且北面地势最低、所谓北水藏阴,我要是阴尸宗的修道者肯定会被粱渔北面找一地养尸,明摆着的事,不先去那边查瞎绕什么。” 薛浅浅眼中掠过一道涟漪,这小子还真是聪明啊。 大凡修道者到了一定境界后都会依仗神通术法行事,除了阵修以外、恐怕很少人会从风水堪舆这方面去想,连薛浅浅本身也是想用灵眸妖术寻找阴尸宗修士,没想到这他山之石。 “如果他不在北面呢?” 葛牧往下打量着,有些不敢肯定道:“应该不会,阴尸宗的修道者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陇西道露头,肯定是大到让他足够舍弃性命的利益趋势,对那种邪门外道来说最大的利益莫过于养尸了。” 过了片刻,语气急促道:“肯定是了!粱渔怀阴坡就兵神白进之的葬身之地,当年白进之将军率铁骑横扫六国,功高盖主,南唐开国后那被称为天下第一毒妇的成善皇后就诬其谋反,夺了兵符,派骁骑将军程敬思率兵五万围剿,最终就围困到了怀阴坡。” 这段故事薛浅浅倒也听过,接着葛牧的话道:“白进之将军并无反意,当时自剜双目,自斩头颅,但求程敬思能放追随他的两千余黑甲凤翔军一条生路,但两千余人全部面南自刎,大呼大将军怨。人虽思,愤呼声七八年为散……” 无情最是帝王家,白进之将军的故事葛牧也听过许多,并没为这位千古兵神鸣冤,只是道:“怀阴坡的阴气和怨气最重,岂不是养尸的最好所在。” “阴尸宗这余孽真该死了!” “可不是,打别人注意也就罢了,练白进之将军的阴灵也敢来打扰,我得弄死他,不给银子这邪门歪道我也得把他挫骨扬灰。” 说话间前面的赵灵桐似乎摸到了门道,驾云飞往怀阴坡。 到了这里赵灵桐也明白宗门为何吩咐他务必要下手狠点,南唐开国前六朝相互攻伐,民不聊生,兵神白进之虽然以杀止杀,甚至坑杀过十万降兵,但总算是拼了背上千古骂名结束了春秋无义战,不独是在世俗间,即便修道界也颇为受人尊敬。 当年成善皇后诬其谋反时,南唐开国皇帝已死,白进之手中尚有二十万凶悍的黑甲骁骑,若挥师北上攻取稿阳也只是在旦夕之间,甘为皇后鹰犬的程敬思焉能抵挡? 白将军旗下,又有谁敢抵挡? 只是此人襟怀极为坦荡,不愿让满目疮痍的江山再起烽烟,任凭皇室收了兵符,否则如今天下怕是白家为主。 其品格追封为圣亦不为过…… 阴尸宗的余孽来打怀阴坡的主意,肯定要施雷霆手段了。 赵灵桐带着白栖云落下云头,经历过南唐最大怨案的怀阴坡至今还是阴云惨淡,蒿草萧疏,一株树片干枯松树孤零零地树立着,但并没有因为土地干旱而枯死。 相传这株老松树下就是白进之将军的自刎之地,树皮还留着一个冤字,据说是白家后人所刻,如今还清晰可见。 片刻后葛牧跟薛浅浅紧随其后落了下来,瞧见白栖云,葛牧乐呵呵地打招呼道:“白公子有段时间不见了,听说已经拜入沉剑宗,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白栖云冷声道。 “栖云,这位两位道友是?在下赵灵桐见礼了。” 赵灵桐态度很和煦,加上那副风情云淡的古雅之气,着实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若说白栖云只是长了一副差不多的皮囊、有华贵的衣物装饰、在葛牧看来这位名为赵灵桐则是由内而外的儒雅风华,第一印象颇好。 觉得他应该是跟怀书道人的同辈人,自我介绍道:“晚辈葛牧,靖城葛家小门小户的修道者,这位是我家亲戚薛姑娘。” 白栖云冷声讥讽道:“翠香馆的花魁娘子什么时候修道了?” “修道者隐匿市井、潜局山野的大有人在,所谓有教无类,长得漂亮怎么就不能修道了?非得如白公子这样样貌长得不怎么地的才能修道,没这个理吧。” “你——” “现在都是布衣的情况,我应该比白公子看着顺眼多了。” 薛浅浅抿嘴一笑,懒得理少年人的口舌之争,不过有点提白栖云着急,明明不是口齿伶俐之人,还非要跟葛牧这小子争。她冲着赵灵桐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赵灵桐拦住白栖云道:“想必这两位道友也是为降服阴尸宗妖人而来,不必争执。” “是,师傅。”白栖云恭顺地应声道,原本冰冷的脸上瞬间毫无异色。 葛牧含笑瞧了瞧白栖云,三姓家奴啊这是,他以前在慧城子面前可没这么乖巧,表现的如此恭顺显然要讨这位赵姓师傅的欢喜。能低得下去头,看来不是个愣头青,以前有些小瞧了他! …… 第46章 憾山八步 赵灵桐境界不俗,却没能看出薛浅浅是妖,当然就算知道也无所谓,修道者降妖除魔,降的只是害人的妖、除的为为祸世间的魔,寻常的妖不在此列。 两人打了个照面,就各自去寻找阴尸宗余孽,葛牧跟着薛浅浅后面,发现姑娘径直往清秀的地方走,明显是没想找,“浅浅姑娘,我觉得下面……” 薛浅浅回瞥了葛牧一眼,眼眸略显冰冷:“咱们是看热闹的!本来光一个阴尸宗余孽也大可不必来,只是这回沉剑宗派了赵灵桐来处理此事,才带你来开眼界,以后外出闯荡也有些经验。常在世俗中行走的宗门修道者绝大部分都是灵阳境,赵灵桐在灵阳境里也算是前十的人物了。” 葛牧低头不言,开眼界固然是好,但总不如亲自试手来得痛快,看人家大显神威岂不技痒? 不过通过这些日子接触,他很清楚这位面容绝美的花魁大妖也就平常好说话点,关于修行则寸步不让,惹得她烦了还会被暴揍一顿,干脆不说。 赵灵桐跟白栖云已经走出有二里多远,背影将被蒿草遮挡,葛牧扭头瞧了瞧他们,跟着薛浅浅继续往前走。 这种丘陵地带地形参差不齐,反正就是尽量往视野开阔的地方走。 薛浅浅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你不乐意,我还更不乐意呢!要不是想早些让你达到灵阳境,谁愿意来这种鬼地方?扎得满身都是苍耳子,鞋面也弄得满是灰尘,哼。” “你这样的大妖也在乎衣着?”葛牧颇为惊奇。 “没有白日飞升之前,谁不是世俗中人?” “在理。” 葛牧帮薛浅浅拿掉粘在衣裙上的苍耳子,摘了一把在握着,“真是难为浅浅姑娘了,改明儿到王奴儿家的绸缎庄拿一匹绸缎,记在我账上。” 两人走到了一座土坡上,观察赵灵桐的动静,他还正跟白栖云蹲在蒿草深处查看泥土情况。 说实话葛牧也没觉得赵灵桐有任何过人之处,但只是少倾,他脚下一踏,一股强大的震荡之力四散而开,方圆两里的地面都在震颤,直传到葛牧脚底,让他不由地踉跄了两步。 葛牧骇然大惊道:“这人有龙象之力么?” 薛浅浅抱着双臂,胸口弧度隆的惊人,玩味儿的笑道:“葛少爷这会不觉得能举起两千五百斤的巨石就是神力了吧?不过赵灵桐这也不是本身力道,而是灵元威能,要学的多着呢葛少爷。” “他用了符箓……” “没有,这憾山八步之法,沉剑宗宗主的一门绝学,若是那沉剑宗宗主走出憾山八步,足以让整个靖城都山崩地裂,赵灵桐还差得远。” 葛牧仔细回想着典籍中关于憾山八步的记载,似乎在《诸洲见闻记略》中有所描述,但却没有就载如何修行。 正想着,赵灵桐已经踏出了第二步,力道强悍整正座怀阴坡都震颤了起来,声音响雷鸣。 “他这是要把阴尸宗余孽给逼出来。”薛浅浅不动声色地点评。 “他奶奶_的,好厉害!这要是给白栖云学了去,我估计连他都斗不过了,也别说什么到百花洲去找白玉卿一觉长短。以前我总觉得所谓宗门就是一帮鼠辈报团取暖,也好仗势欺人,没想有这等本事。” “羡慕了?可惜呀,要是柳……” 葛牧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薛浅浅道:“你是想说如果柳婶儿对吗?她也会这憾山八步,如果她在的肯定就会教我对不对?” 薛浅浅沉默不语。 但她这种沉默显然表示柳婶柳金凤会这惊世骇俗的憾山八步。 “她是不动菩萨的弟子?《诸洲见闻记略》里说憾山八步就是不动菩萨所创。” 说起来这“不动菩萨”着实是修道者百年前的传奇人物,其实力之强悍居当时三甲,留湖一战,硬生生将即将飞升的银蛇老怪给剥了蛇皮!而其美艳在当时女修士中也居三甲,实力与美艳兼备,因此最为世人称道。 只可惜却群妖出没的万魔山有勾结,在“丁酉之乱”被百花洲主人林士弘和灵道山大长老顾乘风联手挫败,据说是死了。 如果说柳婶是不动菩萨的弟子就说的过去了,毕竟只有这样的背景才会招人注目、招人愤恨,纵然有大神通,必须隐匿于市井碌碌度日,说出身份就会惹来麻烦。 薛浅浅脸上泛起冷色道:“别再继续问,否则以后你的事我再不理会。” 葛牧从未见过薛浅浅流露出这种冰冷,约莫自己所想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也没在继续下去,很乖觉道:“不问,不问,浅浅姑娘就当我是自说自话。” “以后也不准再提柳前辈的事!” “好。” 赵灵桐已经踏出第三步,这一步也是他的极限,务必要把阴尸宗余孽逼出来,脚步落下,周围地面轰的一声,有南自北撕裂开二百多丈长的沟壑,阔达四五丈,犹如大地被撕开了一个巨大裂口。 满天的灰尘从沟壑中喷涌了出来,遮蔽了怀阴坡,经久不落。 看着这道沟壑如城倒山踏般撕裂到脚下的葛牧脸都白了,术法术法,这他娘_的才叫术法啊!自己那雕两丈石头雕了几个月还没雕成球形的手段,真是小儿科。 “这热闹看得值,就是让人觉着自卑啊。” 薛浅浅脸上总算露出少许的笑容,说道:“赵灵桐继续把阴尸宗的余孽逼出来了断了,一开始就使得雷霆手段,所以你才会觉得如此震撼,但若是平常修道者较量术法断然没有开始就使压箱底手段的道理。” “那也是大神通。” “赵灵桐比你多修行了一甲子的时间,你当白来的。瞧!阴尸宗的乌龟给他逼出来了。” 就见薛浅浅目光所向的地方、有口很大黑色棺材埋在泥土里,因为地面开裂露了出来,黑色棺材的棺材盖有个由血液化成的“聚阴符”,纹路很深,似乎是先刻画出符箓的凹槽纹路,再用新鲜血液灌进去。 棺材旁边还有七八聚少男的尸体,应该是新死不久,还没有任何的腐化痕迹,脸色白的吓人。 薛浅浅慌忙转过头,眼中颇显惶恐,这小动作被葛牧抓个了正着,原来七百多年道行的大妖还害怕死人啊? …… 第47章 尸妖 黑色棺材破土而出,飞出沟壑,直立于赵灵桐北面二十丈。 嘭的一声,棺材板重重摔落。 “哪来的野道管我的事!”一名身着黑袍的人从沟壑中另一口很不起眼的棺材跃出。 此人有三四十岁,面容并不似寻常邪门外道那样狰狞可怖,若仔细看得话眉宇还有几分英武气,但目光桀骜不训,看到赵灵桐愤然的冷哼两声。 “原来是沉剑宗的修道者,你在你沉剑宗坐忘求仙,何必来管我的闲事。” 赵灵桐不疾不徐道:“你残害生灵,人人得而诛之。” 黑袍人凄厉大笑道:“残害生灵?世间人百战成殇,你杀我我杀你,到处蒿丘累累、野坟遍布,你们这些自诩正道宗门的修道者个个都有翻江倒海的大神通,为何不去管?” “天下朝代更迭自有因果,修道者本不能插手,但邪门歪道就义不容辞了。” 说话间赵灵桐衣袍鼓动,身体自然飞起,踏着蒿草而行,穷山恶水之间依旧有神仙姿态,只是其气势压迫已经让那口黑色棺材剧烈震颤起来。 葛牧跟薛浅浅站在高坡观望,看不到棺材里尸妖是何模样,不过这尸妖既然跟慧城子半斤八两,料也远不是赵灵桐对手。这不免让葛牧觉得有些遗憾,若旗鼓相当,才能看出来赵灵桐究竟何等威风? 但见距离十丈时,赵灵桐衣袖一撩,一道劲风直接劈碎了黑色棺材,露出尸妖面目。 “怎么会这么高?”葛牧微微惊了一声。 这尸妖身被腐朽黑甲,身躯极其魁梧,高有一丈二,提着两炳满是铜锈的硕大铜锤。说起来很是奇怪,尸妖不管是活人或死尸炼制,身体都会略微萎缩,不应该有这一丈二这种话本才出现的夸张身高。 薛浅浅也在眯着眼睛打量,迟疑不定道:“这该不会是灵丘道那位传奇先锋李士忠的尸首吧?” “铜锤战魁李士忠?南唐开国第一战将!?应该就是他了,阴尸宗余孽真他娘_的混蛋,怎么敢用他的尸身炼制尸妖!” 铜锤战魁李士忠,他也是被南唐开国皇帝誉为“古之恶来”的第一猛将,兵神白进之将军的魁字营先锋。 此人得天独厚,天生就有开阳境九重的力量和气血,双臂皆有四象不过之力,勇猛冠绝天下!当年怀阴坡被围,若非白进之将军不愿抵抗,凭着李士忠及属下八百魁字营虎贲足够杀出一条血路,只是白进之将军甘心受戮,战魁李士忠也随之殉葬了。 如此凶猛忠义,坊间自然就会有不少关于李士忠的传奇故事,葛牧自小最喜欢听,尤其是“血战灵丘道,力敌十八将”那段,甚至还有些崇拜这沙场叱咤风云的战魁。 可没想他生前随白进之将军喊冤而死,死后还被炼成尸妖,不得安宁。 “浅浅姑娘,我要去对付阴尸宗余孽,不管你同不同意!” “好啊,你去吧。” 薛浅浅冷冷地哼了一声,转看义愤填膺的葛牧,眼中掠过一抹静谧毫光,不知是用了何等妖法,但顷刻间就让葛牧感觉犹如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双足不断下陷,埋不开一步。 “是我太惯着你了吧?” 葛牧闭口不言,薛浅浅到底不是靖城里面的寻常百姓,她还是七百多道行的妖。 转看向被炼制成尸妖的战魁李士忠,他抬头怒吼了一声,双锤相吉,嗡的一声钟震雷鸣,气概或许仍是曾经的第一猛将,随后便提锤向赵灵桐冲了过去。 赵灵桐面无异色,伸出笼在袖袍里的修长手指往虚空之中,隔空点在尸妖额头上,偏见一道血色符箓从尸妖额头漂浮起来,化成淡淡血雾。 第二指腹部气海,同样有一道血色符箓被打散。 第三指气心脉少府。 薛浅浅抱着手臂点评:“这三处要穴是尸妖的关键所在,每处都篆刻了血色符箓!你若是去跟阴尸宗的余孽去打斗了,瞧不见赵灵桐这一手隔空化符的妙手,他以自身气机将阴尸宗的控尸符化解了。” “哦,厉……害……” 薛浅浅也不管葛牧要死不活的态度,继续道:“尸妖身上有七处控尸符,按天罡北斗阵列,但化去了三道最重要的就失去了威力。” 而让薛浅浅有些奇怪的是,这头尸妖也有灵阳境初期的水准,慧成子是怎么在他手里逃命的? 此时尸妖已经纵身而起举锤砸向赵灵桐,距离仅有两丈,但七道控制符已经全被化解,尸妖应该变成寻常的尸体跌落下去,可谁都没想尸妖的攻势竟然丝毫不减,双锤夹杂着风雷之势呼啸而来,有些诧异的赵灵桐足尖一点,后掠出七步远。 腐朽的铜锤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猛然落地。 地面犹如水波般震动了一下,崩塌出二十丈方圆的大坑,尸妖愤吼。 杀—— 声起风雷,若千军万马。 荒僻死寂的怀阴坡似乎有魁字营八百虎贲,白将军两千黑甲的冲杀声,平地蓦然起风,卷动遍地枯黄蒿草。 赵灵桐愕然,阴尸宗余孽如何能引动当年的两千甲士的怨气?但容不得多想尸妖已经攻了过来,说实话他能将赵灵桐逼退七步已是不易,还远不是沉剑宗第一弟子的对手。 赵灵桐飞身再退,只是已经伸指在空中画符,他不用丹砂符纸,以指为笔、以灵元为墨,勾勒出的符箓却在空中凝聚不散。 后土玄阳,山势万钧。 苍冥印—— 化符为印,一道巨大光印冲尸妖镇压了下去,空气中的天地灵气都在微微震颤。 与此同时那传黑袍的阴尸宗余孽竟飞身向苍冥印扑了过去。 寻死么? 赵灵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宇一簇,强行以灵元改变苍冥印的方向,但速度实在太快,连他自己都难以让苍冥印的轨迹改变太多。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流光疾速飞过来,强行挡在苍冥印之前。 “青乙!斩!”为挣脱薛浅浅的妖术束缚他已经争得嘴角溢血,但还是拼尽全力发出这一剑,为救阴尸宗的余孽和尸妖。 …… 第48章 白氏世仇 当苍冥印压在青乙飞剑上,葛牧才体会到赵灵桐的灵元是何等浑厚,灵元反震,宛若天河倒流般直贯入他的经络之中,真是如挫骨扬灰的痛苦。 也幸好是薛浅浅发觉的早,慌忙以妖力帮他驱散了灵元反震,否则葛牧这回肯定要爆体而亡。 而由于薛浅浅妖力的注入,外表腐朽的青乙剑忽然青光迸发,响起一声雷鸣般的剑吟,硬生生将苍冥印从中间斩开,随后一团光芒如炸裂般的在怀阴坡上盛放,许久后才缓缓暗淡。 蒿草还在疾风里起伏。 原来尸妖所战的位置被青乙飞剑和苍冥印余波扫除五十丈方圆的空白,土壤裸露,遍地火种。 “救下来了么?”脸色煞白的葛牧虚弱问道。 虽然薛浅浅为他驱散了绝大部分的灵元反震,但他的右臂依旧被震得袖管撕裂,经络膨胀,剧烈颤抖的手不停地往下滴血。 这时薛浅浅也猜出来所谓的阴尸宗余孽极有可能是魁字营、或者就是白进之的后裔,否则不可能引动二千黑甲的经久不散的怨气,更不可能控制失去化尸符的尸妖。 她撤去葛牧身上的禁止,淡声道:“所幸无恙。” 所谓的阴尸宗余孽伸着双臂挡在尸妖前面,那早已经失去生命的尸妖则机械站着,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也双臂成环护着阴尸宗余孽,屹立如山。 赵灵桐目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站在土坡上的薛浅浅,然后向“阴尸宗余孽”拱手道:“阁下想必应该是魁字营或黑甲军的后裔,为何要用前辈尸体修炼邪法?” 阴尸宗余孽笑容凄惨,“因为我叫白仇!” “白将军后裔?可你就算是白将军的后裔,就算我不与你计较用前辈尸体修炼邪法的罪过,可你手上七八条少年的性命,我依旧饶不得你。” “哈哈哈,我自知罪无可恕,但是天道不公,我奈之何?我白家被满门抄斩,魁字营全部殉葬、两千黑甲尽皆赴死,仅余我一人得以活命,可我是什么?叛逆之后、手无缚鸡之力,我如何去找重兵拥护的成善老妖后报仇?” 白仇指着沟壑里的少年尸体,面容几乎扭曲,“这些……这些少年都是当年魁字营兄弟的后裔!你知道什么?他们!他们愿意舍弃生命让我把李叔叔炼制成尸妖,为先辈讨一个公道!” “你要杀我,你有资格么?” “你们这些修道者高高在上,纵然有万般神通也不管世间百姓死活,好,你们不管,你们修你们的道、成你们的仙,但是我要复仇你们凭什么阻拦?凭什么?” 赵灵桐被呵斥的愧不能言,转向走过来的薛浅浅和葛牧道:“两位道友以为此事如何处理。” “师傅……”刚才薛浅浅提葛牧驱散灵元反震,妖气迸发,在场的人都已经感觉出她是妖,白栖云本来想提醒一句,但又想以师傅的修为如何会不知?既然对薛浅浅以礼相待,就表示未计较此事,因此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少年的境界没有多高提升,心机城府却越来越深。 薛浅浅本来就是来带葛牧开眼界,没想过多插手,淡声道:“听凭沉剑宗赵先生处置。” “赵前辈,容晚辈说两句。白进之将军含冤而死世人皆知,他的后辈要为他们报仇也无可后非,谁要是冤死了我父母,将心比心我也得跟他拼命!而这些少年都是自愿赴死,不是白仇所害,咱们修道的既然当时没有插手,现在也不应该插手。” 葛牧又转向白仇,“我从小就敬仰白将军和李将军,听了很多他们的故事,但还要叮咛白先生一句千万别用无辜之人炼尸。咱们陇西道的修道者心好能放过你,其他各道的就未必了。” 这话显然堵赵灵桐的嘴,白仇焉能不知?点头道:“在下记着小仙长教诲。” “赵前辈,您觉着呢?” 赵灵桐面色踟蹰,阴尸宗术法本为世所不容,传人出现在陇西道,沉剑宗责无旁贷要负责清剿,否则比被其他宗门责难。 但这白仇身负血海深仇,行如此为人不耻之行径…… 赵灵桐目光转向白仇,这近四十岁的汉子不自觉地向后错动了一步,似有些恐惧,但仍旧伸着双臂挡在尸妖的前面,眼中有仇恨、有自责、也有愧疚,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双眼睛。 修道者之人看淡凡尘,但已逝多年的八百魁字营虎贲、二千黑甲仍于阴灵庇佑,那早已经失去生命的战魁李士忠变成枯槁尸体,刚才竟害护住白氏后裔白仇,此等忠义如何不让人震撼? 思索良久的赵灵桐身形一松,正色道:“白仇,今日你被我放手,除找成善皇后报仇之外且不可用邪法伤一人,否则就算你是白将军的后裔,我也绝不留情面!” 沉闷的气氛因他松口一扫而光。 葛牧也捏了把汗。 灵阳境后期的修道者当真了不得,凝神思虑时无意散开的气势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是。”白仇也松懈下来,他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但不敢抹。 “葛世侄,刚才无意伤了你的经络,这是一丸冲灵丹,回去以后以山泉送服即可恢复。” 葛牧嘴角一撇,露出窃喜之色,恭恭敬敬地从赵灵桐手中接过盛放冲灵丹的瓷瓶,“多谢赵前辈抬爱,他日小侄外出游历,必然先到留湖去拜望前辈。” “好说。栖云,我们说。”赵灵桐和煦一笑,带着白栖云登云而去。 “呼,赚了。” “方才多谢这位小仙长施以援手。”白仇向葛牧拱手拜谢。 “使不得,使不得!我腆言称你一声白叔,白叔,说实话我真是对白、李二将军敬仰之极,觉得他们比修道界的什么仙长真人更是英雄,能为他们出手也是荣幸。” 白仇赦颜道:“无奈祖辈英雄无敌,我却要用这鬼蜮伎俩,实在辱没先人。” “不得已而为之嘛!不过方才我说的话也是真得,咱们陇西道的修道者还好说话一些,其他道的修道者可就难说了,您要是上稿阳的话,一路千万小心。” “多谢小仙长提醒。” 葛牧拖住白仇的手臂,说了一声后会有期,然后也随薛浅浅驾云离开,刚踏上云头薛浅浅就板着脸训斥道:“真是不自量力!那赵灵桐是何等神通,你也敢去挡他的符印?” “不是还有浅浅姑娘做我的定海神针么?” “你就不怕我不管你?” “怕!” 葛牧撇了撇嘴,怕其实也是后怕,但当时他根本没有多想,只是头脑一热罢了。 可是有些事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白仇是个可怜人,比他还要可怜十倍百倍,不管是出于对白进之将军的敬仰、还是对白仇的怜悯,他都觉得该出手。 说后会有期,其实白仇真要去了京畿稿阳都是有去无回,一来闯入皇宫行事,未必能杀出御林军的重围,二来他已经是修道之人,动了那位近百岁却还要把持朝政的成善皇后(如今已是太皇太后),就等于干预世俗间朝代更迭,逃不过天谴雷罚。 可怜。 …… 第49章 上道 留湖。 独辟一角垂钓的沉剑宗宗主的曹胜堂今天仍没有收获,鱼篓空空如也,倒还不如那些个拿鱼叉叉鱼解馋的杂役弟子。 “或许是运气不好。” 老宗主时常如此自我安慰,不过今天在赵灵桐出去降妖时候还真有两条傻鱼上钩。 这“两条傻鱼”约莫有四十来岁年纪,却还做着一剑飞仙的少年梦,从永安江泛舟直入留湖,拿了两把蹩脚的剑扬言要跟沉剑宗高手切磋一二,直呼曹胜堂为渔家佬儿! 被呼为渔家佬儿曹宗主自然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甚至给他们指了指入宗路径,可结果二人刚入山门就被老辈弟子的“乾罡剑气”震飞出来,从台阶一路往下栽了五六十个跟头,磕得满头流血,曹宗主都替他们疼。 这样的挑衅其实每年都会有十好几次,早已司空见惯。 浮名如饵,这些想倚仗术法来沉剑宗闯些名头的修道者就像是鱼,总些上钩的,以为能吃到鱼饵,结果往往是狼狈而归。 也颇为有趣。 让曹胜堂感觉寂寥的是现如今沉剑宗有些青黄不接,每次打发寻衅者的都是年过半百的老辈弟子,近五百杂役弟子这两年竟然没有一个露头的!?顶多是堪堪迈入灵阳境门槛,都难拿得上台面,头角峥嵘的更是没有一个。 缺了些生气啊,遥想四五十年前那批弟子总还有如赵灵桐这样的出类拔萃者,打了破头皮抢第一弟子的名头,凡有挑衅必然每战在前,有那股劲儿。 “得敲打敲打了……”老宗主曹胜堂喃喃自语。 不多时赵灵桐带着白栖云回来,赵灵桐先让白栖云回了绿竹林,独自走到岸边小亭拜见宗门,简略地叙述了白仇之事。 老宗主古井无波:“随他去吧。” “弟子还遇到一妖。” “靖城里这只在青_楼做花魁的妙音鸟薛浅浅?虽非同类,但亦同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灵桐心里暗道宗主还真是料事如神,躬了躬身,又道:“她还带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是靖城葛家之后,叫做葛牧,修的剑道,他的飞剑斩开了弟子的苍冥印。” 曹胜堂饶有兴趣地转过了身,皱起八字眉道:“十七八岁的少年能有几何修为能斩开苍冥印?多半是薛浅浅出手。” “的确是薛道友出手不假,但那柄飞剑并非她蕴养之物,擅自注入妖力与苍冥印,无异于使那柄飞剑承受我跟薛道友的双重夹攻,但那柄飞剑竟然丝毫无损!?而且……恕弟子斗胆,已弟子拙劣的眼界来看那柄飞剑甚至要胜过三长老的夜照霜。” “三长老可对你点拨最多。” “正因为如此,我对三长老那柄夜照霜也最为了解,才敢如此说。” 曹胜堂转过身,眯着眼睛望向水波不兴的留湖,脸上思索之色甚浓。 “夜照霜”在天下仙剑榜上排第十六,不算低的位置,一个十七八岁少年所持的飞剑品质竟能胜过夜照霜?这就有些匪夷所思。 飞剑不比凡间兵刃,乃是修道者中的剑修自修行伊始便开始蕴养,几乎终身不离,除非是剑修无端亡故,飞剑才又可能传承给他人。 但是近百里的仙剑传承者,曹胜堂都知道,没听说靖城里有什么著名的剑修…… 他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摇了摇头道:“能让更胜夜照霜的飞剑认主,那少年的机缘不浅,你为何没把他带入宗门来?嫌咱们沉剑宗人丁太兴旺?” 赵灵桐辩解道:“那少年是跟着那位薛道友的。” “他叫什么名字?” “葛牧。” 曹胜堂莫名其妙地呢喃了一句也不知会不会上钩,然后让赵灵桐退下,继续在小亭里垂钓,直到天色黄昏。 …… 葛牧右臂受了伤,需要修养三五日,因此后来几天没到郑山水潭去修行。 不过这回也是因祸得福,赵灵桐赔偿那颗冲灵丹何止能补偿手臂经络损失的区区小伤?冲灵丹,顾名思义就是能够辅助冲击灵阳境的丹药! 正是葛牧最需要的丹药。 当然这是摄于薛浅浅七百多年道行才给的,有大能前辈在场,无端伤了后辈岂能不给补偿?这也是修道者不成文的规定,免得大动干戈。 赵灵桐这位前辈上道啊! 葛牧拎着酒菜在靖城街上,爽快的习习生风,经过王奴儿家的绸缎嘱咐了掌柜一声道:“掌柜,回去跟奴儿说一声,近期出去进货的话让人带一盒最后的胭脂,要茉莉花香味儿。” 最近修行进步神速全赖薛浅浅从旁点拨,虽说她是受了柳婶儿的嘱咐,也不能不作答谢。 老掌柜知道王奴儿跟葛牧关系最是要好,点头称好。 “这两天怎么没见奴儿?” “跟老爷去看庐州的生意,要两三天才回来。” “还想找他喝酒来着。” 算了,找柳秀才吧! 葛牧拎着酒菜到了柳相臣家里,他正握着笔杆子给青楼的姑娘们填词,风月场的淫词艳曲倒是下笔如有神,几乎一株香功夫就能填好两首。 等他填好后,葛牧才道:“老柳今儿我给你讲个降妖的故事,离奇曲折,你作成话本保证大卖。” 柳相臣推开桌上杂物,拿出一叠新纸道:“你说。” “兵神白进之后裔的事……” 葛牧把酒菜摆上,边喝边叙述粱渔县白仇之事,他就本来极善于言词,不似葛复远那般讷言,添油加醋、一番夸张唬得柳相臣一愣一愣,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位陆地神仙在粱渔的惊世之战。 尤其说到用战魁李士忠炼制的尸妖高大十余丈时候,柳相臣的白眼都快翻了出来,“葛少爷,坊间演义对李士忠的身高描述夸张也不过是一丈四,怎么就十丈了?而按曹之仪主笔的《南唐书》李士忠不过是高一丈二。” “炼成尸妖就变大了嘛!” “赵灵桐憾山八步使地裂三十里怎么回事?靖城与粱渔接壤,如果地裂三十里靖城不会没动静。” “裂了,又合上了。” 柳相臣耸肩大笑:“这话本就按照你讲的写就行,我完全不用润色了,吹什么牛都能圆上!要不是我听你叔父说过灵阳境大概有何等威能,说不定就信了。” 柳相臣就按照葛牧所说记录了下来,反正坊间话本但求精彩,哪儿管真假与否? “没想白进之还有后人。” “绝不是好事!”葛牧举杯给柳相臣碰了一个。 柳相臣点头。 而此事作成话本肯定不能用真实姓名,否则就是妄议朝政,尤其是涉及到白进之将军跟成善皇后,追究其罪恐怕至少要杀头,所以时代背景、人名、地名全部都要托古。 他握笔迟疑道:“这话本暂时还是不能写,坊间只当是故事,可是若被读书人听了去肯定能猜出来是暗指白将军跟成善皇后,我还想留条命吃饭喝酒,搁一搁吧。” “随你的便!我就是接替叔父以前做的事给你讲故事而已。” “出手救下白仇,这回你倒是侠义心肠。” 葛牧一愣道:“侠义个屁,完全是头脑一时发热而已,想起来也现在都后怕的狠。有这回经验,以后绝不会再这么冒失,我险些就死在赵灵桐手里!没本事之前保命是最要紧的,用你们读书人的话就是穷则独善其身。” “上道啊。”柳相臣一饮而尽。 …… 第50章 沉剑宗来信 立冬后一场鹅毛雪把靖城银装素裹,添了素净意韵。 郑山同样万倾玉树琼枝,水潭已经结冰,远处注入水潭的瀑布自上而下千万枝晶莹冰笋,宛如琉璃世界。 从郑山上空俯瞰,在水潭前练功的葛牧只是个不起眼的黑点,似乎郑山也只有他一人。 自下了雪以后薛浅浅几乎就没来过,连妖气分身都没来,理由竟然是畏风怕冷!?好像是在翠香馆里待的久了,真就把自己当成了烟花阁子里弱不禁风的清伶花魁,让葛牧颇感无语,七百多年道行怕风怕雪? 也罢,就自己练自己的。 此时葛牧的“九曲水剑”已经经历合十二剑为六剑、合六剑为三剑,正尝试的是三归于一。 那快两丈多高的巨石差不多已经变为球形,旁边堆了有几千块碎石,全是葛牧用九曲水剑一块一块雕凿下来的! 不过自从能够合六剑为三剑之后,九曲水剑的就威力陡然增长了数倍,此时雕凿必须小心翼翼,不然很容易把球削成四方的。这时侯他也明白了薛浅浅让他雕石头的用意,合剑为一是为提升威力,雕凿石球则是提高对九曲水剑和灵元的控制力。 这种方法很粗陋,但如果沉下心来练习效果也最为显著。 短短六个月的时间就让葛牧开阳境九重的境界彻底稳固,实力几乎增长一倍。以前葛复远能够举着那块两千五百斤的石头在水潭边健步如飞,落地无痕,葛牧现在也已经能够做到。 这天葛牧在水潭中央修行《青乙剑决》的静功以后,举着石头在水潭绕了一圈,轻轻放下石头,回看着没有留下脚印的雪地,忽然间眼眶发红,喃喃地说了一句:“叔父,用不了多久了。” 然后仰头躺下来,直勾勾看着漫天鹅毛雪。 每天熬到精疲力竭的修行自然很苦,可是始终葛牧忍着,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因为他知道害死叔父的那头蛇妖有三百多年道行,懒一点,就要晚一日才能报仇。 好一会儿后薛浅浅忽然踩雪而来,似乎她真得很怕冷,拥了一件很软很厚的狐裘,手臂间夹着一把有纸伞,手都没舍得伸出来。 听见脚步声葛牧慌忙起身,拍打着身上雪屑道:“浅浅姑娘,我这可不是偷懒儿,今儿改练的都已经练过了。” “嗯,合三剑为一呢?” “合三为一最难,我估摸着起码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薛浅浅微微颔首,示意葛牧提她打伞,语气平淡道:“我来倒不问你修行的事,今儿沉剑宗七长老慕容明瑤给我来了一封信,说要举荐给老辈弟子卫凛。” “怎么这么绕啊?” “我总算是也有些道行,卫凛从我手里要人还不够格,所以这信才会请慕容明瑤主笔,而且我跟慕容明瑤还算是有些交情,问问你的意思。” 葛牧捏着下巴思索,自己被沉剑宗的长老所知、肯定是上回赵灵桐回宗后说起,不足为怪,但这卫凛显然跟薛浅浅不知差了多少重,连跟薛浅浅写信的资格都没有,跟他还学个什么劲儿? “我觉得还是跟着浅浅姑娘修行更有前途,就不去了。” 薛浅浅轻笑道:“我总是妖,修行的路数跟你大不相同,现在能指点两句,往后还需另则名师,再说我早巴不得甩开你这累赘。” 葛牧白眼道:“就最后一句才是实话!那我问问那个卫凛的本事如何。” “沉剑宗的后辈弟子我哪儿会知道?不过七长老慕容明瑤倒还是知道一些,她一柄玉长明在上回的天下飞剑榜上排名二十三,女剑修里算是数得赵了,你要是愿意去沉剑宗,我写信给你说几句好话,让她亲自点拨你几招。” 二十三的排名听起来似不高,可却是天下万万千千剑修的第二十三,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葛牧思索了片刻,嬉皮笑脸地说道:“浅浅姑娘既然跟慕容明瑤前辈有交情,干脆跟她说些好话让她直接收我为弟子得了,我拿十匹上好的锻面、十盒茉莉香气的胭脂送你。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没有加入宗门的意思,既然勉为其难去,总得投靠一个名师。” 这小滑头!薛浅浅美目流转瞪了他一眼,“慕容明瑤的辈分比你先祖石槐翁只高不低,你拜踏为师也不怕夭寿。” “不怕不怕。” “你不怕,我怕,反正这口我不会给你开。不过你要是想拜她为师也不是……” 有些心不在焉的葛牧没听最后这一句,反而很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什么玉长明,还未必就能比得上我的青乙,做飞剑榜的人只是没见过青乙罢了,收我当徒弟应该是她的福分。” 自上次薛浅浅将妖力灌注于青乙飞剑,也发觉不凡,既然这回葛牧提起此剑,不免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把你的飞剑取出来给我瞧瞧。” “哦。” 葛牧把青乙化成三尺长剑,递给薛浅浅,“别看它的剑身已经腐朽了,但绝对是无上飞剑。” 以薛浅浅眼界自然不需要葛牧朵解释什么,手腕一转,剑锋陡然一吐发出悦耳的清越剑吟,除此倒也看不出什么稀奇,但如何能够承受她与赵灵桐的力量激撞? 薛浅浅思索了片刻,以灵识查探青乙飞剑内部构造,渗入腐朽的剑身,温润如玉的剑胚,在将要接触的刹那,恍然间看到一道看似羸弱的女子身影,那女子悠然转身,向她投过来一道目光。 虽只是一道目光,却是万千纵横剑意,直入薛浅浅脑海。 不好—— 斩断灵识都已经来不及。 仅仅是一个瞬间,薛浅浅的身影便轰然震裂成一团妖气,好半晌才重新幻化成人形,脸色煞白,嘴角淌血不止,境界起码跌落了七八十年,若非她曾经得到过这缕从天而降的奇异黑气,此次就有妖丹破碎之危。 那女子到底是谁?不知隔着多远的空间、时间、仅凭一眼之威就能让她险些形神溃散,陆地神仙也应该没有这种大神通。 不明就里的葛牧慌忙扶住薛浅浅道:“浅浅姑娘,你这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受伤了。” 薛浅浅抿嘴不语,剧烈震颤的眼波显然表示还心有余悸,七百多年的道行都没能让很快稳住心神,本能地抓住葛牧的手,死死地握着。 …… 第51章 不讨喜 因为薛浅浅受伤,加入沉剑宗的事当年就没有往下继续。 第二天晚葛牧翻墙跃户溜进翠香馆里看薛浅浅伤势,今日薛浅浅以身体不适为由谢了客,独自在房间里摆弄枝叶委垂的西府海棠,拥裘偎炉,因脸色依旧苍白更显得像绝世清伶。 葛牧从窗子里跳进来,她只是动了一下清幽眼眸,“怎么跑这儿了?” “来瞧瞧浅浅姑娘伤势,知道姑娘怕冷,特意带了点木炭。以前我家不烧碳炉还不知道木炭也有讲究,让赵县令给点好的,那贪官就给了不足五斤,还唠叨着说这是西京窑的银霜炭,朝廷一品官员家里才能用。” “不怪县令大人唠叨,最好的兽金炭乃是皇室专用,次者就是银霜炭,像曹之仪那样位列三公的才会用。” 葛牧把乘炭的包袱丢到墙角,自己倒了杯茶喝道:“我也没亏他,把叔父剩那张四门破煞符送他了,用了这符,做了亏心事也不怕半夜鬼敲门。对了,浅浅姑娘的伤如何?” “修养些日子就好了。” 薛浅浅起身跟葛牧对坐,手里仍旧抱着暖炉,其实这回受伤已折损了七八十年的道行,只是觉得青乙飞剑里或许隐藏了某种不能触犯的禁忌,怕葛牧追问,因此没有往深里说。 她撩了撩发丝又道:“昨天有件事没跟你说完,你若真想拜入慕容明瑶门下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的进宗门兴趣不大。” “那紫色灵元石呢?驳铜呢?” 葛牧唰的站了起来。紫色灵元石可是比青色灵元石品质更高的极品,他连见都不曾见过,这还尤可,最重要倒是驳铜,这是炼制飞剑的上等材料,他手里那块从云娇身上得的其实没多少,远不够除去青乙飞剑剑身的腐朽。 有点激动道:“我加入沉剑宗,就会给我紫色灵元石和驳铜?” “想什么呢葛少爷!此等珍惜材料又不是街上的白菜说给就给,只是沉剑宗明年要举行后辈弟子的宗门大比,能夺三甲者都会予以奖励,这些东西自少不了。” “原来是这样……” “另外,若能在大比中拔得头筹或者有出彩表现,极有可能一步登天,被几大长老收录为弟子。至于葛少爷你就更容易了些,或许进入前十,慕容明瑶就有可能买我个面子收你为徒。” 葛牧端着下巴道:“我心里还是觉得跟浅浅姑娘修行更有前途。” “那是你眼界未开。” 薛浅浅平静的看着葛牧,但后者却觉得这显然是要引诱自己加入沉剑宗,居心怕是不良,“浅浅姑娘就是想早点甩了我这包袱。” “当然。” “我这么不讨喜?” 葛牧微微撇了一下嘴,脸色暗淡。 不管靖城里的夫子们、或是邻里如何看待他,十七岁的少年,自幼失去父母,相依为命的叔父也已亡故,于浮柳飘萍无异,薛浅浅这些日子管着他修行之事,不免会当成亲人看待,怎么会不想听一句亲近暖心的话? 谁想薛浅浅眸色依旧清幽,不冷不热道:“不管你在别人那儿讨不讨喜,反正在我这儿不讨喜,不过我仍然按照约定尽快培养你到灵阳境。” 葛牧盯着薛浅浅。 盯了好一会儿也没发觉薛浅浅的眼眸中有丝毫变化,干笑了一声说,哦,谢谢,然后翻出窗户。 但没有立刻走,而是团起房檐上的雪,揉成一团轻轻砸在薛浅浅额头,才大笑而去,不讨喜就就不讨喜,总得让人记着。 回去的路上大雪纷扬。 葛牧越想越觉得不舒坦,自己还真被当成包袱累赘了? 纵然现在自己实力低微,但总是也服她、敬她、愿意费心思找王奴儿带最好茉莉花茶胭脂,找赵县令要上好的木炭,谁想连一句暖心话都讨不着? 累赘的话说一次两次也罢了,却还经常提起,那也没必要跟着她继续修行了,免得被人嫌。 大不了就去沉剑宗!也不用依仗她的面子拜慕容明瑤了,从杂役弟子做起都无妨。 先祖石槐翁本来仅是一介斗大字的不识一箩筐的寻常猎户,自行揣摩修行典籍,不照样也成了修道者?葛牧心觉凭自己照样也能把修行的路走下去,不必仰仗他人。 思量了一番后,当即转入了牧云街,纵身跳进一家朱门大户的院子,熟门熟路地走进后院,推开了一间卧房的门。 这是王奴儿家。 刚接触家里绸缎生意不久的王奴儿这些日子连跑几地,累得精疲力竭,连搂着俊俏丫头大被同眠的心思都没起,回来便倒头就睡,此时已经鼾声大作了。 “奴儿?王凤?”葛牧推了推他。 “说了别叫我,别叫我,便他娘_的不听!滚!” 王奴儿以为是家里丫鬟叫他,猛搡了一把,才骂骂咧咧地揉着眼睛起来,“牧哥儿,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来人,再端个碳……” “别叫了,我也不冷。” “牧哥儿什么事?” “我要走了。” 王奴儿披着衣服做起来,把被子给葛牧披上,问道:“去哪?” “雍城沉剑宗。” “马上就要过年了,不能留在靖城过年啊。” 葛牧拍了拍总角的肩膀,轻声嘘气道:“我留在靖城就要被一个人看着,可这人瞧不上我,觉得我就是累赘!我不愿被人这么看,想了想就决定走了算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人这么混蛋?” “修道的,这你别问了。不过等我到了灵阳境就回来了,也就一半年的功夫,就当是游历求学。” 一半年不算长,赵正德那小子和青果都要求学三年呢!王奴儿点了点头,然后赤着脚下床一把把柜子里的银票全抓了出来,大约有五六百两,“牧哥儿,出去多带点银子。” “以前花你的不少……” “这什么话!奴儿不怎么会说体恤人的话,但是要想到牧哥儿你在外面因为没银子饿了、冻了,肯定心里不痛快,也觉着自己不仗义。” 葛牧道:“雍城里这儿就两三日路程,花不了多少,到了宗门里银子也没地方用,不用了。” “那我送你!” “走,多穿点衣服。” …… 第52章 白云苍狗 王奴儿跟葛牧回了家帮忙收拾东西,要收拾的也不过几件衣物和路上的干粮,极是简单。 远行不知何时而归,祭拜父母及叔父的神位自然也不可免,葛牧在香炉插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跪下叩头,“牧儿这回拜入沉剑宗绝不会辱没了葛家的名声!” 地板微微震颤,起身后葛牧的额头已经略有些发青。 葛家在修道者之间虽然名不显的小门小户,但自其先祖石槐翁到叔父葛复远累四世的遗德全在葛牧身上,心里不免会起光耀门楣的心思。 少年出靖城,扬葛氏之名! 随后研磨写了三封信,一封给柳相臣让他帮忙照看家中实物;第二封给远在稿阳求学的青果,说明缘由,到了宗门后或许长时间都不能出宗寄信,不嘱咐一声,小心眼儿的青果说不定怎么想呢?最后一封给薛浅浅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葛牧把信交给王奴儿,让他代为转交,冲隔壁望了望道:“奴儿,闲常时到隔壁柳婶儿家里帮忙修缮一下房子,房子没人住了,容易荒。” “管那悍妇做什么?” “柳婶可不是什么悍妇,她是隐匿市井的高手,说不定为靖城挡了多少灾呢,还救过我命。她走了或许就永远不回来,但万一那天回来了,总得有个家住。” 王奴儿心里犯嘀咕,肥硕如猪的悍妇柳氏怎么还成高手了?她叉腰骂街的模样真跟高手联系不到一块去,但既然是牧哥儿吩咐的,那就隔三四个月派人看看,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他点头称好。 大雪纷扬,两人并肩走出鱼尾巷,走过嬉闹了近十年靖城街。 葛牧把葛复远用的剑递给王奴儿道:“这把剑给你保管,你以前总想要斩过妖、杀过人的兵器,但那把钩叉是打猎用的,说杀过人都是我骗你的,这把剑是真的,斩过的妖也有四五十个了,都养出来了煞气。” 别看王奴儿平常大大咧咧,其实听容易感动,嘴唇瘪了瘪,竟然落下几颗眼泪。 葛牧给他擦了擦道:“哭什么,我这就是去拜师学艺,又不是回不来,拿着。” “可我听说很多去拜师学艺的人出去了就再没回来。” “那是他们蠢,学了很久也没学出门道来,宗门怕他们出来了丢人才不允许他们出宗,要是有本事还巴不得他们下山提宗门扬名,牧牧哥儿就是这种有本事的。”说着葛牧转过了脸,鼻子有些泛酸。 “那牧哥儿学了本事就早点回来,就算……就算是学不了也偷跑回来,大不了咱们就做生意,在靖城几地照样耀武扬威,改明儿正德当了大官儿,咱们在陇西道也没人敢惹。” “好。” 很快了城门下,葛牧转过身看了看靖城,然后道:“就送到这儿了,再送我还得送你回来,来,给牧哥儿再展示一会你的绝活。” 王奴儿呵呵一笑,伸着舌头舔到了鼻尖。 “就这本事宗门里的那些仙子看了也心痒,到时候我给你拐回来一个当媳妇儿。” “牧哥儿,走好。” 王奴儿把包袱递给葛牧,抱着剑目送葛牧出了靖城靖城,直到背影消失,对着茫茫大雪说了声,牧哥儿早点回来。 …… 薛浅浅第二天早到郑山水潭敦促葛牧修行,没见着人影,又折返回靖城到葛牧家里去找,谁想家里竟也落了锁。 等回了翠香馆,模样青涩的小丫鬟葛牧的信交给她。 上面草草几行字: 多谢浅浅姑娘这半年的照顾。 姑娘答应柳婶儿要照看我到灵阳境,现在赵灵桐前辈看您面子给了我一丸冲灵丹,灵元石本来也还有几颗,达到灵阳指日可待,这哪儿修行也都一样,姑娘也不算违背约定。 我已离开靖城前往沉剑宗,以后浅浅姑娘就不必费心照顾我这个包袱累赘。 葛牧,匆忙之笔。 薛浅浅看完信,微微蹙了一下柳叶长眉,这少年的自尊心也未免太强,说他几句还说不得了?他平日的少年老cd到哪儿去了? “翠儿,取笔墨来。” 青涩的小丫鬟端来笔墨,研好了松烟墨,薛浅浅提笔给沉剑宗七长老慕容明瑤修书,嘱托她对葛牧多加照顾。 写完以后将书信放进手指粗细的竹筒,站在窗台向天空一招,一只神骏的云鹰疾冲下来落在薛浅浅手臂上,她将竹筒系于鹰足,放飞了出去。 约莫两个时辰云鹰便飞到了杳山第三峰,凌虚峰。 凌虚峰高九百丈,高穿入云,气象万千,倒不负凌虚二字。慕容明瑤修行之地位于凌虚峰剑涯,传问那一朝顿悟的姜姓女子曾于剑涯观云海六十日、铸剑七把,不知是沉剑宗自己望自己脸上贴金,还是确有其事,沧桑千年已不可考,但外宗道友到了沉剑宗必会到剑涯观看云海吞吐、朝日初起。 于剑涯开辟洞府的慕容明瑤乃是沉剑宗七长老,也是排行最后的一位长老,但论辈分还要比如今宗主曹胜堂要高一倍! 她于今修道已二百三十年,本还是后燕的孤竹公主,当时后燕建国不久盛世,作为公主的她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十六岁时被沉剑宗先辈看中、竟毅然放弃世间繁华上山修道,颇为传奇。 不过当时选择的确没错,在修道界她并没有泯然众人,一柄“玉长明”当年破开云海百里,因而列局飞剑榜第二十三位,据说比排在她前面的很多人都更有叩仙门的可能性。 而今日…… 说起来有些巧,今日正是她当年被加封孤竹公主的日子,因此便站在剑涯追思早已被兵神白进之铁骑荡平的后燕。 少时,薛浅浅放出来的云鹰穿过云海落到神色有些恍惚的慕容明瑤手臂上,她解下竹筒看了信,黛眉不由地蹙了两下。 向来清冷薛浅浅怎么说起人情来了? 说实话举荐葛牧进宗门的事压根儿就不是慕容明瑤的意思,那是宗主曹胜堂授意,她勉为其难才给了薛浅浅修一封信。 “这少年真竟如此惊艳,要宗主跟薛浅浅都说好话?”慕容明瑤冷哂了一声,将信抛下山崖。 想她当日到沉剑宗修道,以千金之躯尚且要从杂役弟子做起,何况是他人? 修道求仙之事本来就是大浪淘沙,去粗存精,安排新入门弟子做几年杂役也是磨炼心志,若这关都过不了也就别修道了。 资质惊艳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真正能成大神通的在慕容明瑤记忆里似乎只有也那位天下三甲的“不动菩萨”,其他成名者往往是那种资质中上、心志超凡的,这些人初始或许亦步亦趋,但往往能后来居上,老而弥坚的百花洲主人林士弘就是最好例子。 所以慕容明瑤没想格外照顾葛牧,真是璞玉也得经雕琢不是? 她将此事抛诸脑后,一步踏出,已是云海万丈。 后燕二百七十年社稷,荣辱浮华具归尘土,如云烟散,北望家国已换了南唐李字,往往种种当一剑斩却! 心有所感,身后幻化出千万纵横剑气,“玉长剑”破空而出!苍茫云海霎时溃散,露出万丈金光。 此一剑,破云二百里,使雍城庐州两地晴霄无云。 准备动身往留湖边垂钓的宗主曹胜堂抬头上望,嘴一咧:“嘿,后辈弟子不见什么长进,前辈们的境界倒是嗖嗖望上窜,这一剑若被外人知道、两年后飞剑榜重排,玉长明恐怕要再往前四五位了。好一手白云苍狗啊!” …… 第53章 鱼上钩了 清早时候葛牧已赶到荆棘林,坐在一株歪脖树下休息,并折了些树枝烤风干肉。 一个穿粗布衣服、头发披散的小姑娘站在后面,用脏兮兮地手团起雪球砸他,但只要他一回身,小姑娘立刻就缩到树后,惊慌地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小姑娘就是荆棘林那只爱啃南瓜的兔妖,因葛牧抢了她半个南瓜,一直记恨着呢! “砸了十多下还不解气?再砸我把你耳朵割下来烤了。” 兔妖惶恐地捂住耳朵,死死地瞪着葛牧,这人果然是很坏的,想揉雪球砸他又怕真给割了耳朵,一会儿地头看了看手里的雪球,缓缓地放到了地上,没敢扔。 葛牧回头瞥了她一眼道:“上回我来荆棘林,你去哪儿了?” “不……不告诉你。” “我还不乐意知道呢,不过这也不难猜,你这小妖怪肯定是馋南瓜、跑到人家田里去偷了。” 兔妖涨红了小脸争辩道“我没偷,我摘的都是野生的”,或许脸皮太薄,话刚出口眼眶就红了,抹着眼睛蹲到了雪地里,早知道就不来跟着坏人说话,平白被他诬赖。 可这邋遢但水灵的兔妖心里还有事想问葛牧,往常他叔父葛复远经过荆棘林时总给她带着荆棘林里没有的好吃的,连身上的衣物也都是葛复远所赠,还有两身好的,她一直都没有舍得穿…… 反正她觉得背长剑的葛大叔是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但好久没有来了,她很想念他。 她揉着眼睛怯生生道:“葛大叔好久都没从荆棘林走了。” “啊。” “那要什么时候他才还会从这里经过?” 葛牧嚼着风干肉、嘴里呜咽不清道:“反正你等不到了。” “一年?五年?十年?就算要十年那么的话也没有什么,我可以等的。”兔妖板着指头算,然后向葛牧伸出两只手。 “他死了。” 死了?兔妖目光一怔,哇的大哭起来,猛然起身把葛牧推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你胡说,你胡说八道!葛大叔才不会死!” 兔子急了还咬人果然不假,摔得满身是雪的葛牧把兔妖推开,捏着肩膀道:“他是我亲叔父,会诅咒他么?笨妖!真得死了,小门小户的修道者靠降妖伏魔讨生活,本来就是卖命,早晚都会出事,何况叔父还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你想哭就哭吧,毕竟他这个亲侄儿没多少良心去哭他。” 兔妖嚎啕大哭。 葛牧没多理睬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篝火前啃风干肉。 这时晨光忽然洒落下来,抬头望天空瞧,就见原本阴霾厚重的云层犹如土崩瓦解般溃散,露出如洗碧霄。 “怎么说晴就晴了?” 葛牧想不到有人一剑万丈,平扫雍城到庐州上空云层二百里,而有如此神通的人还是他昨天才听薛浅浅说的慕容明瑤。 兔妖哭了一炷香时间、由嚎啕大哭变成低声哽咽,看得出来是真伤心,葛牧倒没有丧尽天良地不管不问,毕竟是为自己叔父伤心。 “想哭以后有得是时间哭,先听我几句话,你这么笨,到了世俗市井肯定要受别人骗,所以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荆棘林里修行,等有了三四百年道行再出去,这话我也是叔父要跟你说的,他疼你,宁愿你待在荆棘林风餐露宿,也不愿你受人欺负。” “嗯,我不出去。” “你保证?” 兔妖瘪着嘴道:“要只是你说的我肯定不听,但葛大叔的话,就算不让我吃南瓜也会听。” “好,那他也应该放心了。” …… 过了荆棘林便是陇西道的中枢庐州,葛牧在庐州歇了一晚,第二天早启程前往沉剑宗。 而沉剑宗所在雍城跟庐州其实就隔了一条永宁河、以及留湖,寒冬腊月永宁河跟留湖都结了三尺多厚的冰,结实无比,冰面上不仅有行人来往,还有骡马牲口。 但过了永宁河以后,留湖上几乎就没人了,两城百姓都知道那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鲜有人踏足。 葛牧仅遇到了两位同行者,两人都是二十出头左右的年龄,同是修道者,本来葛牧以为他们也是自己一样到沉剑宗拜师学艺的,在后面听了两句,发现两人是要到沉剑宗找人切磋术法,因而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思错开了一点距离。 “有意思啊。” 中午时到了留湖北岸。 两名修道者向湖边小亭里钓鱼的老叟询问了入宗路径,兴致勃勃地冲上山门,大抵是觉得今日便能一战成名、扬名立万了。 葛牧也慢悠悠地上了岸,捡了快尖锐的石片把鞋底上结的冰刮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拍落裤管上结的冰渣,钓鱼老叟瞧了瞧他,“你这后生就聪明多了,切磋术法前还知道把鞋底子上的冰刮下来,而这不慌不忙的架势也很有派头,说不定还能唬住沉剑宗的人。” “我不是来切磋术法的。” 老叟啧啧叹道,“那你可真没志气,这么年轻就没了争雄的勇气,还不如前面那两个。” 葛牧打量了一番老叟,把包袱甩到小亭里,狡猾地笑道:“您老是沉剑宗的前辈吧?” 老叟阴阳怪气道:“老夫不爱跟没志气年轻人说话。” “我只是没那么蠢!沉剑宗好歹是千余年的底蕴,初入宗门的弟子肯定不少,但是也有怀书道人跟赵灵桐那样的老辈弟子、坐关百年的老怪……怪肯定也有,实力如此参差,那究竟战胜谁才能扬名立万呢?我怕那两位同道、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找谁切磋术法,也就是跟风凑热闹罢了。” “你这后生倒是少年老成,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却缺了年轻人那股劲儿,没趣没趣!就像是没味儿的屁。” 老叟揶揄地看着葛牧,后者神色丝毫不乱,“如果我没猜错您老应该是沉剑宗长老辈的人物,我不妨明说了,我是来加沉剑宗的,我的少年心气暂时来说就是力压你们沉剑宗所有的年轻弟子。” “你叫什么名字?” “葛牧!哎,你的鱼上钩了。” 老叟爽朗笑道:“我的鱼上钩了。” …… 第54章 入宗 向戴斗笠的老叟问清路径,到了陇西道第一的沉剑宗山门前,一座土坯烧制的铸剑炉屹立于南侧,葛牧特意驻足瞻仰。 那一朝顿悟、白日飞升的姜姓女子乃是修道界绝无仅有的传奇,生平没有林士弘那样的威风八面,更没有“不动菩萨”那样强悍无匹的战绩,仅只是铁匠家出身的寻常女子,名不见经传,然而却突然成仙了。 突然成仙了! 而她所留遗迹就这座铸剑炉,这自然极为惹人遐思。 千年以来无数的修道者都曾想从这铸剑炉上参悟出玄妙,甚至有段时间里修道者之间铸剑蔚然成风,但最终也没悟出所以然,葛牧也没看出门道。 土坯砌成的铸剑炉,普普通通,表面侵蚀的犹如蜂窝一般,感觉不出有任何奇特之处。 葛牧晃了晃脑袋,径直走到沉剑宗山门前,四名唇红齿白的晚辈弟子立于两侧把守,身后负剑,一名晚辈弟子嘴角含笑地询问葛牧是否也是要挑战宗门,颇有些开门揖盗的意思。 “我是来拜入贵宗的,有七长老的举荐信。”葛牧很正经道。 “哦。” “那请稍等。” “这样。” “啊。” 四名晚辈弟子听到葛牧不是登门挑战的,顿时间兴致大减,余光都不由地转到山上。 少倾就见跟葛牧同路的那两位同路者、载着跟头从山涧台阶滚落下来,直滚到山门外。不过二人虽然模样狼狈之极,却没失了胸中那股慷慨气,起来拍了拍灰,当即就抱拳道:“我等学艺不精,待十年后境界有成必然再来讨教!” 说罢擦着葛牧肩膀转了过去。 “自不量力!自讨没娶!”一名后辈弟子冷哼道。 “真当修了几年道,就能来挑衅咱们沉剑宗了?笑话,别说十年,就是在修行一百年又能如何?” “嘿嘿,要是没这种自讨没趣的人咱们整天把守山门多枯燥?” “……” 葛牧抱着双臂在旁边等着,好半晌才有人想起来他,说了声抱歉,才带他进入沉剑宗。 底蕴千年的沉剑宗在修道界算不上头等宗门,但风物绝非世俗可比,沿阶而上,漫漫流烟如泉,从斑驳而苍古的石阶倾泻下来,往台阶千余步后,两侧尽是合抱不过来的古树,树干覆盖着薄薄的青苔,枝叶中绿藤垂如珠帘。 古树后的房屋参差有致,似乎还是千余年前时候的建筑风格,大多是石质房屋,大理石制廊柱都呈圆柱形,走走廊门拱犹如月牙,有的房屋面前还搁着古琴或是汉白玉雕刻的棋盘。 好地方! 打量着四周景致,葛牧觉得拜入沉剑宗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迎面偶尔能碰到沉剑宗老辈弟子,大都有出尘之姿,态度也很客气,尤其是那些体态婀娜的女弟子,穿着轻薄的白纱衣,酮体若隐若现,葛牧见了这些女弟子不由得心花怒放,这比五柳学宫的那些女士子看起来过瘾多了! “这么好的身段不去翠香馆当歌舞清伶真是可惜了。”葛牧小声嘀咕。 带他入宗的沉剑宗弟子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咱们沉剑宗不似其他宗门那么多的规矩,拜入宗门只用弟子堂里录入姓名,学了宗门规矩,便会交给你一本修道入门《乾元功》修行,同时给宗门做些种菜、砍柴等等的杂活。如你这样带艺投师又有长老推荐的,大抵是能免了做杂役的事。” “杂役……那些赏心悦目师姐们也要做杂役么?” 晚辈弟子愣了一眼葛牧,这年轻轻轻的修道者怎么言语如此之轻浮?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啊,碍于慕容明瑶长老的举荐倒也不好斥责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当然要做。” 葛牧嘴角一勾道:“那我去做杂役弟子倒也没什么。” “哼。” “前面就是弟子堂。” 晚辈弟子指了指前面三百步远的几间阁楼,“这一两年来拜入宗门的新弟子不多,弟子堂什么清闲,平常只有两位师兄再次值守。” 果然。 偌大的弟子堂里只有两个人在围着火炉去暖,火炉旁放了两颗红薯。 “宁德师兄,有人如宗了,就是这位少年。” 一名圆脸中年人抬起头打量了葛牧一番,眯着眼道:“如此年纪就能修道开阳境九重,根骨不错,叫什么?” “葛牧。” “哪里人氏?” “陇西道靖城。” 圆脸中年人哦了一声,起身取来笔墨纸砚道:“修道者世家?” “小门小户……” “嗯,那为何要加入我宗?” 葛牧瞧了瞧火炉旁边的红薯,又看了看名叫宁德的圆脸中年人,心想本来就是要跟薛浅浅赌一口气罢了,但进了沉剑宗才发现原来此宗有不少犹如仙娥的女弟子,往后厮混起来肯定趣味,想到这儿不由露出一抹很狡猾的笑容。 当然初来匝道还是要客气的,他道:“问仙道,求长生!也适逢慕容明瑤长老对晚辈青眼,这是她的举荐信。” “七长老?” “嗯。” “好,那就没问题了。” 七长老推荐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宁德当下大笔一挥把刚才询问的信息全部记录在册,算是准入了沉剑宗。 然后满脸堆笑道,“既然能得慕容长老青眼,必是不凡之辈,入宗的基础《乾元功》不是是否愿意修行?”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不知慕容长老是否给你推荐了师傅?若是有,我便直接领你去他处。” 葛牧道:“信上写的有。” “那怕是赵灵桐师兄了。” 宁德一边说着,一边儿把信封拆开来看,一目十行,看到卫凛二字面色忽然变了,“卫凛——” “卫师兄!” “卫窝囊!” 在弟子堂的三个人具颇为精彩的神色,这让葛牧感觉有些不妙,问道:“这位卫前辈怎么了?” …… ps:抱歉,这两天事情比较多没有能够及时更新,但是老读者都知道作者君已经有二百万字的完本小说,肯定是不会太监,最后多谢各位读者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