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姐妹》 楔子 陈国齐 这一天,刘宗义夫妇的丧礼刚结束。送殡回来的村民们都议论纷纷,有的说,咱们的村长结婚才三两个月为何夫妇都自杀呢?有的说,是有经济问题吧!有的说,没可能,村长是个好干部。有的说,这么个好人,真可惜了,因什么东西而想不开哩…… 村民们很有兴致地在议论,在猜测。 第一章 平安村住着刘、关、张三姓,从村东向西顺序排列。外村人都戏谑说,这是三国的刘、关、张的后裔。村里人也说不清是真还是假,总之,口里不说,心中却有几分自豪。 那一年,村西张五仁的妻子何月花肚子特别大,挺着肚子过街,有经验的婆娘都说,定是双胞胎,有人还就是男是女在互相打赌取乐。不久,张五仁家里响起婴儿堕地的啼哭声,果然两个胖乎乎的双胞胎女婴面世了。接生员赵婶来不及洗手,黑夜中有人匆匆赶来,催她快去村东刘宗义村长家接生。村长有一个女儿叫小玲,妻子现在产下的是一个男婴,排行老二,后来起名叫同飞。 张五仁夫妇结婚多年仍未见生育,现在好不容易才有这双女儿,自然宝贝得很。丈夫为了能给这双宝贝取个好名字,在家里踱来踱去,地面快要磨出一条路儿来了。 妻子点着丈夫的额头,娇嗔着说:“别肚里无才空想计,咱们满脚牛屎,墨水不多一滴,还空想什么。我看,就叫宝珠、宝珍吧。”丈夫沉吟半晌,觉得这些名字不新颖,而且还似俗气,但怨自己没有和孔夫子打过交道,怎么绞尽脑汁也起不了个像样的名字来,说实在的这两个名字也能真的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无奈之下就只得默认妻子的提议了。于是,姐姐叫宝珠,妹妹叫宝珍,就这么定下了。名字是有了,但平时夫妇为图方便和表示亲昵,按乡下人的习惯,把姐姐叫孖大,妹妹叫孖细。村里人也这样叫着,慢慢地姐妹俩的真实名字却被人淡忘了。 姐妹俩都长着一双圆溜溜诱人的眸子,白里淡红的鹅蛋俊俏脸儿,两条扎着红绸蝴蝶结的牛角辫子,一样的个头,一样的衣服,像一个模子里铸就的一双佛山陶瓷公仔,很逗人爱,大人都愿多看一眼,有的还用手在小脸蛋上摸一摸才解心头上的疼爱。村里人因难于区分姐妹俩,常常闹出笑话,因此当她们能记事起,村里人见到其中的一个老是先问:你是孖大还是孖细?搞清楚了,才和她说话儿。 別看姐妹俩外表一个样儿都不差,性格脾气却不一样。 姐妹俩虽说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儿,但因出生在贫穷的农家,她们的童年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好的玩具,在地里爬,在村里自然追逐,女孩子也少不了生出一些野性和不羁。 父母为了生计,日夜忙于农耕,她们刚断奶就交由年近古稀之年而又稍有些文化的嫲嫲带着,同吃同睡,小小年纪就学会协助嫲嫲做家务。孖大虽然比妹妹早出生一点点,被称为姐姐,但她似乎天生就懂得当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两人刚拿得起禾秆扫把,第一次学扫地的那天,在屋里扫呀扫了一阵子,孖大就稚气地对孖细说,剩下的我来扫,你坐坐。妹妹不说什么,放下扫帚真的一溜烟似地跑出去玩了。嫲嫲瞧着,开心极了,对孖大说:“真是乖孩子!” 那时家里经济困难,吃饭时,在姐妹俩面前各放着一碗饭,每碗都是一半米饭、一半番薯混和着。妹妹坐下,虽肚饿却不急于端起就吃,而先往自己面前的碗里看看,再往姐姐的碗里瞧瞧,通过对比,然后毫不客气地端起那碗米饭多番薯少的。孖大却很平静,不和妹妹争夺。 妈妈说:“孖细,你怎能这样欺负姐姐!挑肥拣瘦就不对!”妹妹沉着脸,撅起小嘴,气鼓鼓,把换去的那碗推回姐姐面前。孖大却又推回给孖细。 新年将至,无论怎样困难,何月花都给姐妹俩每人裁剪一套新衣服过节。她为了悭钱,自己动手做衣服,虽然并不孰络,甚而有点笨拙。但几经多日的辛勤劳动,最终还是完成母爱凝聚成的衣服。白天田间劳动,夜里缝衣,熬夜太累了,第二套衣服将要完成时,在煤油灯旁打了一个盹,一股烧焦味把她惊醒,新裤子烧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子。新裤子不得不打上了大补钉。 “好乖女,妈妈给你们每人一套新衣服过年,高兴不高兴?”何月花把新衣服拿在手里,对姐妹俩说。 高兴!姐妹俩点头。 何月花说:“听说,嫲嫲给你们讲过孔融让梨的故事,不知谁记得?” 未等妈妈说完,孖细就举起小手,抢着说:“我知道!”跟着,哗啦啦地复述起故事来。 妈妈说:“孖细记性真好,谁愿做孔融那样的好孩子?”两人都举起了手,不过还是孖细举得高一点,快了一点,抢了头筹。 “妈妈不小心,把一条裤子弄坏,打了补钉,你们谁愿意要呢?”妈妈边打开裤子,边用眼扫视她们。 过了很久很久,姐妹俩都静默着。 “嘿,你们都不要,妈妈把这裤子送给別人吧。”何月花佯装送人的样子卷起新裤子说。 “不要送人,妈妈。孖大,你要吧!”还是孖细站起来说。妈妈把慈祥的目光投向姐姐。孖大没有说什么,只是红着脸点点头。妈妈高兴地抱着孖大,向她脸上亲了又亲。 随着嫲嫲脸上给岁月凿下的沟壑日益加多加深,驼背逐渐弯向近乎九十度,姐妹俩也就慢慢的长大了。 8岁那年,姐妹俩进村中的小学一年级。学校规模小,一至六年级都是一级一个班。姐妹俩同在一班同在一桌,孖大当了班长,孖细当了文体委员。背后一桌,坐的是一肥一瘦的男同学,小胖子叫刘同飞,村长刘宗义的儿子。瘦高个子年龄较大些,也许得了儿童多动症,人是坐在那里听课,但手足老是停不了,一会儿搔头扭腰,一会儿脚尖往孖细屁股上戳,一会儿弯腰伸手抓孖细的小辫子。孖细不停地回头,怒视高个子。同桌的小胖子看不过,就低声多次劝告高个子,请他不要那样干扰人家,虽然两人关系较好。高个子不服气,凭着自己身材高大,啪的一声,狠狠地给胖子一巴掌,并骂道:“是你的老婆吗?”小胖子被激怒了,得的一声,也回敬了对方一拳。一来一往,两人抱着滚打在一起。课堂乱了套。在老师的喝令下,这场小武打戏最终才能落幕。 第二章 孖大、孖细、刘同飞三人真是缘分深厚。 在同一班读到小学毕业,初中三年同校不在同班;高中三年除一年不在同班外,其余两年又都同在一个班里。刘同飞高中毕业后,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出来,又同样顺利考取了国家公务员,任职于县环保局。 三人同日同在子时出生,如果按照看相术士用时辰八字去算,他们的命运应该不完全相同,也不该差异那么大罢。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姐妹俩就没有刘同飞那么大的福气了,高中毕业那年,一贯身体硬朗的嫲嫲突然患病,很快就半身不遂,从此长期瘫痪在床。 祸不单行,仅隔两个月,父亲从田里回来,一脚刚跨进门槛,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缓缓地昏倒在地上,幸好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经检查,知道得了严重的心脏病。父亲除了自己在家养病,还得侍候比自己严重的嫲嫲。 母亲成了家庭的主心骨,日间做男下田耕种,夜间做女料理家庭细务,里里外外一肩挑。如此下去,即使是个铁人,也难经得起日夜劳累的折磨,不久母亲也病倒了。 对家庭这样巨大的变故,姐妹俩泪水涟涟,她们得面对现实,她们必须搵钱养家。姐妹俩被迫放弃读大学的机会,双双回家帮父母亲分忧,虽然姐妹学业成绩优秀,要是考大学定然不会落后于人的。 不久,县人材交流中心招工,姐妹俩经过多方考核,都被录取了。 孖细入了县城工业区的一家企业做工。 孖大被市工业园一家外资电子企业录取为文员,工资待遇优厚,干得火红顺心。一天中午下班,孖大在大饭堂捧起饭盒刚吃了一口,同办公室的小王急匆匆叫她听电话。 “孖大,你爹病危,快,快……”电话里,妈妈何月花边说边哗哗的哭起来。孖大电话一撂,悲泪直下,叫小王转告办公室主任,就打的回家。赶到医院,父亲经抢救无效,终于辞世。 姐妹俩办完了父亲的丧事后,孖大对孖细说:“要有人留家照顾嫲嫲和妈妈,你的意见如何?” 孖细双眼朝地看,默然不出声。 “我留下,你继续在厂里干吧!”孖大不愿为难妹妹,就主动挑起了家庭这副担子。孖大忍痛割爱了仅干了三个月的工作,就辞工回来了。 南方的农事最忙最辛苦莫过于夏收夏种了。夏天的太阳暴晒大地,宛若火烤一般,背朝烈日,挥镰割稻,稻谷沉甸甸,汗滴也沉甸甸。收稻,打谷,担谷,晒谷,扬谷,归仓。季节摧人忙,刚割完早稻来不及歇歇,夏种又迫人,又是插秧了。从来没有干过这些农活的孖大真的吃不消了,割完稻谷回来,腰酸腿软。插秧回来,双腿疼痛得难蹲下拉大便。放下农活,还得协助妈妈喂猪养鸡,帮奶奶擦身洗脸,煎药送水,忙里忙外。夏收夏种结束,原先白白胖胖的漂亮脸蛋儿,换成了黑里透红的脸谱,人瘦了一圈。 妈妈擦拭着泪眼,心疼地说:“闺女,妈对不起你,累你吃苦了。” 孖大装得若无其事,笑着说:“妈妈,女儿再苦再累也比不过您和爸爸养活我们的苦和累。我后生女,力去力回,干累了,往床上一躺,眼睛一睁开,劳累就烟消云散了。妈,您还是少操心,多注意休息吧。” 妈妈把她抱进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在她的脸上亲了又亲,眼眶里泛着泪花。 妈妈病愈后,对她说:“闺女,妈不能整天把你困在家里误了你的前程,出外找份工作见见世面,图个发展吧。” 孖大想,妈说的也有理,点头同意了。但她不愿离家太远,怕难照顾家庭,几经选择,就在离家仅几百米远的镇工业园中的一家企业就业。这样,既能上班,又能照顾嫲嫲和妈妈了。 第三章 村东有一座三层的小洋房,黃瓦顶,白瓷墙,四周院子围绕,白玉兰花飘香。 这是村长刘宗义的家。村长夫妇住三楼,女儿和儿子住二楼,一楼为客厅、厨房和杂物室等。 客厅灯火辉煌,卡拉ok歌声嘹亮。 “风吹的日子,笑看落花,”刘同飞的男高音在轰鸣。 “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孖细的女高音应和着。 “………” “我们的心不变,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就算回到从前,这仍是我唯一的决定,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这是我们的选择。”男女合唱。 《选择》一曲终了,掌声如波涛涌起。 今天是刘同飞22岁的生日,也是孖大、孖细姐妹俩的生日。自从初二直到现在,每年他们的生日都是在刘同飞家里一同庆祝的,除了刘同飞读大学那几年。 吃罢了生日宴,送走了朋友和同学,刘同飞留下姐妹俩再唱卡拉ok.三人边唱边喝着啤酒,越来越兴奋,也都渐觉浑身发热起来。因彼此相处久了,而且己夜阑更深,便熟不拘礼,三人都不约而同地除掉外衣,嘻嘻哈哈互相取闹。怕干扰邻居,歌不唱了,便放低电视音量,边看边聊天,然而茶几桌上的啤酒罐也随着夜色的逐步加深而越来越多。渐渐地,三人的眼皮都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舌头不听使唤了。 屋外突然大雨横扫,噼噼啪啪。 三人睡眼惺忪,如行云驾雾一般,打着趔趄,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艰难地往刘同飞的房里走去,一躺下,便鼾声四起。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空中白云飘飘,明月高照,一片绿油油的草甸在刘同飞脚下展开,直接到逶迤的远山里。草甸上,红的花,白的花,黃的花……争相斗艳,一阵阵幽香时断时续地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进鼻中,多么惬意!奇怪,在这辽阔无比的绿野中,竟空无一人,寂静得叫人生怕。突然,在刘同飞面前100多米远的草地上,却躺着一个人。明明是没有人的地方,怎么突然钻出一个人呢?他小心地缓缓前行,90米,80米,……,30米,多么熟悉的身影!终于看清了,不是孖细吗?!孖细躺在面前,脸通红,羞答答,柔声地对他说,爬上来,亲热亲热吧。 “我的宝贝,您怎能一个人在这里呢?”他着了魔一般,伏下去,亲吻了她的额头,她的嘴唇。软软的唇,仿佛生出电流,把他电麻了一下,一瞬间又有了异样的快感,并浑身躁热起来,他鬼使神差地去脱对方的内衣、内裤。孖细一动也不动,紧闭一双美目,长长的眼睫毛那样逗人喜爱,仿佛是一尊沉睡着的维钠斯!…… “哇,你是谁!”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大叫了一声,把刘同飞吓醒了。蓝天、白云、月亮、草地消失了。灯光下,孖大赤条条,刘同飞赤条条。 睡在旁边的孖细给孖大的叫声弄醒了,睁眼一看,也给弄糊涂了。发梦吧,这是怎么回事?她用食指在脸蛋上一戳,痛了一下,不是梦,不是梦!她顿时眼睁得圆碌碌,口张得圆溜溜,目瞪口呆。 孖大一把抢起床上的衣服,盖在脸上呜呜地哭起来。 孖细一骨碌起来,咬牙切齿地吼道:“同飞,你好野!孖大,你好野!你两个狗男女!”骂着,开门,消失在黑夜中。 “孖大,我,我,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听我解释……”刘同飞跪在孖大面前,流着眼泪说。 “我不听,呜,呜……” “我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他不管对方听还是不听,一口气把自己刚才看见的和所做的事详详细细讲了一遍,也完全不忌讳地将孖大误为孖细也照实讲了,然后再一字一句地说,“我,说,的,全,都,是,真,话,没,有,一,点,是,骗,你,的。” “你胡说八道,瞎编!” “不!我可以发毒誓,天公作证,如果我讲假话骗你,不得好死,让外面的雷电立即劈死我!”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孖大见他这么认真,将信将疑,渐渐收住了低低的哭泣声。因为从小玩到大,她也知道他的人品,为人忠厚老实,上孝顺父母,下待人有礼,好打抱不平,热心助人,工作踏实肯干,是个有为的好青年。她自小就从心里佩服他,相信他,也爱慕他。她和他的友谊是久经考验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友谊日益加深加浓,并破了界,逐渐向外溶化、渗透,乃至渗透进爱情壁垒里来了。她爱他,他也爱她。只不过两人谁也没有向对方直接表白而已。孖大知道,因自己忙于照顾家庭,少了余暇和同飞交往,两人的感情比过去似乎淡薄了一些。她隐约中感到他与自己的妹妹的关系也不寻常,不说別的,就看今晚他们卡拉ok时共唱《选择》那首歌时,彼此你缕我抱情绵绵,那么陶醉,那么投入,令她不安。这难道是偶然的吗!他们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呢?他爱谁多一点呢?他还爱我吗?她现在很想知道。她突然严肃地对他说:“你要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孖细做过那件事!” “没有,完全没有!”他不假思索,就斩钉截铁地立刻回答。 “真的?那么,你为什么把我当成孖细就干了那件事!你怎么解释!” 哎呀,这真是百口难辩了。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也不懂得,刚才是受到一种什么力量驱使,稀里糊涂地干出了那件事。他深深地知道,孖大和孖细对他那份情与爱是那么深那么纯,常令他感动不已,在20多年的交往中,他既把她们当成亲姐姐,近些年来却又莫名其妙地都把她们当成恋人。他曾经把这对姐妹放进自己思惟的天平两边衡量,两人都一样漂亮,伯仲难分,但同中有异:姐姐,识大体,顾大局,心地善良,勤劳节俭;妹妹,性活泼,好交往,不拘小节,胆大妄为。他起初对哪一个都不偏不倚,都当成好姐姐好知己,即使从小就受到同学的讪笑。读高中那几年,孖大无论思想品德还是学业成绩,都很优秀,给他的印象特深,彼此爱慕,两人的感情也最深。读大学这几年,孖细给他的信多了,近年和她接触多了,而孖大和他联系少了,时光就这样慢慢地改写了他的感情,孖大原先在他的天平这端沉重些,孖细在他的天平那端轻些,现在却相反了,他的确爱孖细多了深了,也在心中将孖细定下了作为终身伴侣。他后来的天平虽然改变了平衡,但他和孖细单独在一起时,他还没有邪念和非份之想,因为他觉得对孖细太好了,对孖大似乎有点不公平,更不用说背着孖大偷偷去和孖细干那件事了。他曾经做了这么一个梦:他结婚了,洞房花烛夜,他和新娘拥抱在一起,在烛光摇曳中,新娘一会儿是孖细,一会儿却变成了孖大,姐妹俩不时地在变着,叫他眼花了,他哈哈大笑,笑声把他叫醒了,心里一派惆怅。 现在,他面对孖大提出的这道难题,真的比一道几何难题还要难予求证! “我对你两姐妹都是一样好,从来没有偏心。孖细虽然多接近我,但我千真万确没有和她干过那事,你不信,我都没有办法了!”刘同飞摊开双手,悲伤地说。 第四章 刘宗义给楼下的嘈吵声惊醒了,急急忙忙起床,披衣,趿着拖鞋,蹑手蹑脚下楼,站在儿子的寝室门外。他静静地倾听,直到室内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才车转过身来。就在转过身的一刹那,他的头突然碰在另一个人的脸上,把他吓得跳起来,不由得叫了一声:“哦,你吓死我了!”对方又骂了一声:“死佬,你才撞死我!”边骂边用手捂着脸。原来,同飞的妈妈刘阿妹被惊醒后,也随后轻手轻脚地下来,站在丈夫后面。夫妻俩听得入神,不料彼此都给撞过正着。两人回到房里,再也睡不着,拉开了吵架一幕。 “你全知道了吗?”丈夫说。 “听一句就知道了,你还好意思问!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但我们一家人知道,而且天一亮,你就会有义务讲播员帮你宣传,全村人都有戏看了。”妻子愤愤地说。 “你不要危言耸听,我家距邻居稍远些,况且又是暴风雨夜,除非早有间谍安装了窃听器和摄像头。我不怕别人,怕的却是你这张乌鸦嘴!” “好啦,你和家庭有什么好歹都怨我吗!”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村长大人,你去教训别人吧!我嫁你近30年,听惯了你的训话了,听得耳廓都起茧了!” “我不全怨你,但这件事的确和你有很大关系。飞儿和她们两姐妹交往时间长,是互相了解的,他们有自己的观点和选择,不用我们掺和进去。但你多管闲事,对人家乱议论,好说三道四,甚至有时不分场合,不注意人家的接受程度和面子,就在她们姐妹面前乱弹琴。”丈夫也越说越气愤,“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对孖细气鼓鼓地说,你整日追我阿飞,我就是不点头,你有能耐吗!你看,这是什么话,简直欺人太甚!” “我得罪她,她吹涨我吗!你为她打抱不平吗!你手指屈出不屈入,帮外人来欺负我老太婆,我做人还有什么意义,不然早死早安乐!”边说边流泪。 村长见老伴的故伎在重演,既气恼又怜悯,只得沉默了。 他深知自己的老婆的禀性和脾气,其人都勤劳俭朴,心直口快,但气量狭窄,称呼人少得罪人多。早在他们相识相知时,他就知道她这些了。当年,两人都是孤儿,在一次流浪中邂逅而始于相识相知乃至相恋。相遇时,她才7岁,她曾告诉他,她依稀记得约4岁时父母死了,一个远房亲戚收留她,不久那亲戚因逃荒,她便成了孤儿到处流浪乞食,她是哪里人、父母是谁、自己的真名实姓都稀里糊涂,只知道自小被人叫做阿妹。她结识并跟了他后,后来因户口登记的需要,她不能没有姓名,就随了他姓刘,阿妹早被人叫惯叫熟了,也就依旧成了真名。因长期流浪,又没闻过墨香,这就形成了她做人处世很盲塞,言行举止常常令人难予理解和接受。刘宗义身世稍为好些,他读一年级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唯一的一个叔父也失踪不知去向,这样他也成了流浪儿。在他8岁那年,幸好解放军南下,得到人民政府的照顾,他们才结束流浪生涯,才开始了新生活。因为身世、处境相同,年龄也差不多,也因年幼无知,他无所谓考虑人品、相貌等等,就单从生存、互相照顾出发,一齐走在一起来的。结婚后,她的各种缺点全暴露了。每次两人吵架,她不论有理无理,她总是有理,她不管大声小声,她总是大声兼恶,不赢不收兵。他能有別的办法吗!看在过去在苦难中的互相提携,他只能“忍”字挂帅,哑巴吃黃连……有苦说不出,每次不管自己理有多大,都得败在夫人手中,他永远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妻子不甘寂寞,又说道。 “现在是什么时代,难道还由家长去决定吗!这是他们自己的事,阿飞他愿意娶谁由他自己选择。” “枉你是一村之长,处理人家的事,件件精明,对自己的事就这么糊涂,没主见!我告诉你,你不做主,我做主。我知道飞儿对孖细的感情深,但她口无遮拦,人太胆大,我不钟意,她不能入我家门做媳妇。况且,如今飞儿和孖大发生了那件事,生米已煮成饭,那就将错就错,将他们的婚事办了算,免得人家说闲话!” 见夫人这么说了,刘宗义还能说什么。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别的村民身上,作为村长的他,他定会拿出好办法处理好,但今天对待自己的事尤其是面对蛮不讲理的夫人,他就一筹莫展了,只好又认输,由她做主说了算了。 第五章 暴雨横扫,炸雷阵阵,天欲堕,地将倾。雨网中,一道电闪雷鸣撕开黑夜,照着一个狂奔的身影。她不怕风,不怕雨,不怕黑夜,不怕雷电,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想,脑中一片空白,只机械地向前跑,穿过无人的街道,从村东跑向村西。终于,跑回自己的家。门开了,又关了,鞋丢了,头湿了,全身衣服除掉了,赤裸裸了,钻进被窝里,她蒙头哇哇大哭。屋外大雨滂沱,被窝里眼泪也滂沱。 着实哭累了,这时才仿佛有了意识,感到被头被泪水湿了一大块,盖在脸上凉飕飕的,她收住了哭泣。 刚才发生在刘同飞家中的那一幕,现在突然重现脑中。多么难于理解和接受的一幕!男主人公是他,女主人公不应该是孖大而应该是她孖细!是哪个该死的导演安排了这个恶作剧!? 她一直爱着他,而且爱得很深很深,甚至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她比姐姐的空闲时间多,学习之余老是和他玩在一起,自小就像一对形影不离的小夫妻,也不怕人家说闲话。他去读大学那几年,她人在工厂心却被他带走了。她下了班,除了看看电视;节假日,除了回家一趟探望家人,就都化心思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自己的苦和乐,自己的情和爱,从笔端里流淌出来,织成一行行鸿雁,往他那里放飞。彼此飞鸿频频,卿卿我我,说不完道不尽缠绵爱意。天公作美,他大学毕业后,他终于回到了她身旁,两人都在县城工作,彼此工作单位相距仅半公里之遥。下班后,两人手牵着手,一起逛商场,一起过街穿巷进店寻美食;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乘着啤酒的醉意,翩翩起舞。假日里,一起在公园里,或漫步聊天,或相偎在石椅上,或拥抱在草地里,观赏变幻无穷的云海,静听树上的鸟鸣,吸着醉人的花香;在烧烤场里,你敬我一口啤酒,我往你嘴里送一啖肉;在游泳池的碧水中,你游我抱优哉游哉。他们就这样送走业余的时光,享受着美好的休闲。 有一天,两人经过婚纱店。她心有所感地对他说,您看这些婚纱服多么漂亮,飞,我们什么时候穿上? 他迟疑了好大一会才说,由您定吧,不过,请您不要吃醋。孖大也很爱我,我同样爱着您姐妹俩,我们结婚了,我很怕伤了她的心。 她何尝不知道姐姐也同样爱着他,只不过姐妹心照不宜而已。 她听了他的话,口不说,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醋意,难予抑止。从那天起,她就时时处处暗中紧盯着他的行动,怕他把对自己的那份特有的爱转给了自己的姐姐。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她十分放心了,她觉得他的心没有被姐姐偷走,他对她是真心的,而且她也非常自信,姐姐决不是她的强劲对手,因为姐姐心地善良,什么事从来都是让着她。 然而,大出所料,眼前的一幕来得太突然,反差太大了,打她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振憾了她的灵魂! 平时处处维护和让着自己的亲姐姐,自己十分信得过的好姐姐,今天竟然在眼前干出这羞耻的一幕,生生的夺走自己的恋人!可恨她这个孖大平时装好人,今天才暴露了真面目。更不可饶恕的是,她这个姐姐现在还扮受害人的可怜相在哭泣,在演戏骗她。太可恶!她恨死孖大! 好一个刘同飞,你这个禽兽,你的演艺太高明了,简直可以在好莱坞登台领影帝奖!多年来,你的好话对我说尽,你的甜言蜜语把我灌醉,我把你当成世界上唯一的至爱亲人,是一切美好的象征,一位洁白无瑕的白马王子,今天竟然和孖大事前精心编好苦肉计双簧剧,演给我看。你不愿娶我,对我直言也就罢了,又何必用这种转弯抹角的邋遢手段来打击我?你的心多么黑,多么坏!我恨,恨死自己瞎了眼,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恨,恨死你这个没良心的臭男人! 你们这对狗男女就想这样活生生激死我吗!你们不仁,不要怪我不义,走着瞧吧,我要报复! 不知什么时候暴风雨停了,太阳升得高高的。 “怎么了,孖细你,还未起床?”妈妈何月花声到人到,急匆匆推开孖细的睡房门,冲到床前,把粗糙的大手放到女儿的额头上,温柔地说,“看你衣服丢在天井地下,这样狼狈,淋坏没有?” “没事。” “挺烫手哩,还死撑着。” “究竟怎么回事?” “妈……”妈的问话一下子触动了伤心处,孖细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何月花给吓了一跳,一边给女儿擦泪,一边柔声地问:“告诉妈,谁欺负了你。” 孖细只管哭。 “乖女,告诉妈,谁欺负了你。”何月花还是追问。 泪河汹涌澎湃,孖细哭得更厉害了。 何月花深知孖细倔强任性,这时候是不会问出结果的了,又问:“姐姐孖大呢?” “孖大死了!”孖细突然愤愤地说。 “你说什么?真的?” “死了!” 昨天一对好姐妹高高兴兴出去庆祝生日,现在只见一人回来,何月花已猜想孖大有事了。见孖细哭得越来越厉害,又不肯讲清原因,做妈妈的心里发慌了。从孖细这样悲伤大哭,本来不用问就知道是孖大出事了!现在亲耳听见孖细说孖大死了,这千真万确的消息立即把她击倒了,一想到孖大就这样永远消失了,心里突然一阵难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缓缓地倒了下去。 孖细惊呆了,立即穿衣,飞跑出去,叫来隔壁的大婶,请她去叫村里医疗站的医生。她回来,抱着妈妈大哭。 第六章 县人民医院。 何月花在蒙眬中,听见有啜泣声,轻轻地睁开眼,见孖大和刘同飞坐在自己的病床前,眼泪纷纷。她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眼睁得滚圆滚圆,口也张得圆溜溜合不上。这里是阴间地府吗?孖细明明白白告诉她说孖大已经死了,现在孖大怎么能和同飞在一起呢?她急忙用手去拧自己的大腿,想弄清楚自己是到了地府还是在人间,岂料左手给什么东西扯着,手一动就有点刺痛,一看,原来自己还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点滴针。她完全不知道,她倒地后,经村医疗站的陈医生打了一针后,仍昏迷不醒,就被急救车送到县人民医院来了。 孖大早上回家,得知妈妈被送到县人民医院,就和刘同飞立即乘车赶来,并守候了一天一夜。见妈妈终于醒过来,孖大扑上去,抱着妈妈的脖子高兴地喊了一声妈,便哽咽着说不出话儿。 “孖大,孖细说你死了,你怎么生还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你告诉妈。”何月花十分关切地望着女儿说。 “妈,我不是活生生坐在您面前吗?她和您开玩笑瞎骗的。”孖大听妈妈这么说,一下子就猜到,一定是孖细因愤恨她和同飞,而在妈面前说诋毁诅咒自己的话,于是她佯装若无其事地安慰妈妈。 “见到你,妈放心了。孖细去了哪儿?” “妈,她因淋了雨,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家里休息吧。”孖大自己口虽然这么说,但她确实不知妹妹在哪里。她和同飞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见过孖细的影子,心中不免为孖细的安全担忧,很怕妹妹转不过弯来做出了傻事。 其实,孖细也曾来过,她在病房外瞧见姐姐和同飞一对儿坐在妈妈的病床时,既放心,又醋意大发,又愤恨袭来,心中如打破了五味瓶,鼻子一酸,眼泪潸然而下。她站了不到半分钟,为避开他们,就泪汪汪地跑回家中,往床上一躺,又哭起来。 太阳落山后,乌云四起,一阵急雨敲窗。忽然,大门吱呀一声被谁推开,孖细往外一看,刘同飞走进来。 孖细看见刘同飞,一股怒火就涌上心头,她大声地吆喝:“刘同飞,你立即滚出去!” “孖细,我十分对不住您。”刘同飞跨进门槛,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头低低的,活像受审的犯人,再不敢向前挪动,“请您听我解释好吗?” “不听!” “我的心是给您的,不知何因……” “我不听你的花言巧语,你要立即在我面前消失!”孖细打断刘同飞的话,下了第二道逐客令。 “孖细,我冤枉啊!”“哎呀,狐狸骗了乌鸦的肉,反而向乌鸦叫冤枉,真岂有此理!你不立即滾,我要报警了!”孖细不给半点情面,狠狠地下了第三道逐客令。 刘同飞懊丧地车转身跨过门槛,再回转身把大门轻轻地关上,向雨网中走去。雨比刚才来时少得多了,只稀稀疏疏地下着,滴在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了。他在医院时和孖大商量过,两人轮流照顾病人,他要趁空暇时间回去向孖细做些安慰工作。孖大虽然怕同飞回去后,后悔了,把对自己的爱又转回妹妹身上,但她又不忍让妹妹一个人在痛苦中煎熬,还是同意同飞找妹妹谈心。同飞满以为向孖细作了解释后,会得到她的谅解。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和她就可以重归于好,待将来条件成熟了,他就找适当的机会请孖大成全他和孖细;因为孖大心地好,同情心重。可是,他错了,他低估了孖细。孖细根本就没有孖大那样耳软,容易听了你的解释就能改变自己的想法,更想不到她是那样固执己见,对自己那样仇恨,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也绝不给你面子。他原先的美好愿望现在破碎了,他的心也破碎了。对孖细,他根本绝望了。 刘同飞呀刘同飞,你怨得人吗,千错万错完全是自己先错!他悔恨起自己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竟迷迷糊糊地回到医院。 第七章 工厂旁的白玉兰花香气四溢,一行行的芒果树硕果累累。转眼间,夏天代替春天来了。孖细几乎忘记了季节的流转,只记得上班下班,就这样机械地生活着。她告诉自己,繁忙的工作是医住心灵创伤的最好良药。她近三个月来,除了上班,假日回去探望过妈妈两次外,其它空余时间就躲在宿舍看书,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想了。 “孖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天,妈妈在电话里高兴地说。 “妈,什么好消息令您这么高兴哟!” “过两天,孖大和同飞结婚啦,你早些回来吧。” 妈妈话里掩不住心头的快乐。 孖细拿着手中的电话听筒,突然仿佛变成了一颗将要爆作的定时炸弹,她再没有心情听下去,急忙把它放下,尽管妈妈还在那里继续说什么。 妈妈的电话无意给她未痊愈的心灵伤口撒了一把盐,她受不了。她的心急促地跳,眼睛定定的,身躯直直的,变成了一尊泥塑。电话铃声响了,响过一遍又一遍,直到停了,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全没有一点感觉。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孖细没有回家参加姐姐和刘同飞的婚礼,纵使妈妈多次来电话催,姐姐和同飞亲自来工厂宿舍请。她怕妈妈知道实情会为她伤心,只好用工作太忙,要日夜加班为借口欺骗妈妈,终于滑过了这一关。 那一天,孖细刚下班,就见村长刘宗义和村妇女主任陆曼青来到工厂。 “刘叔叔、陆姨,您俩来找谁?”孖细迎上去亲热地打招呼。 “找谁?除了眼前这个靓女,还有別人吗!”村长笑着说。 孖细见他们专找自己,突然有点不安。陆曼青真不愧为妇女主任,孖细那点瞬间出现的侷促不安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说,我和村长来县上开会,回去前反正有时间,就随便走走,顺便看看你。孖细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还未吃晚饭吧,我们一起到外面吃。”村长说。 他们到了海边食街一间餐馆,选了一桌好位置,沐浴着清凉的习习海风,欣赏着浪花翻滾的海景,边吃海鲜,边聊天。 “孖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家事。你嫲嫲故去后,家里只剩妈妈一人了,她身体又不大好,人孤单心就寂寞,这样对健康很不利。我有一个建议,想请她到我家里一同生活,怕她不同意,你能否先征求她意见呢?”村长等大家吃得差不多时,亲切地对孖细说。孖细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村长忽然有点忧虑地说:“不过,你俩都不是外人,我都不怕笑话,在此直言,但要声明话在此讲了就在此删去。我家里那个当家的,脾气很臭,是个总是有理的家伙,有时也令我很难堪,真是恶妻难治嘛。”他喝了一口茶后,又继续说:“当然啦,如果你妈妈实在不愿意,我不免强她。总而言之,你妈妈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认为做人儿女就要对父母孝顺,在不影响正当工作前提下多回家陪陪她,尤其是你要多和她沟通,多和她谈心,多关心她的生话和思想,让她晚年过得舒畅和快乐。” 陆曼青说:“是嘛,我还不算老,但我都有这样的同感,孩子们能常常回家看看自己,一起围着吃饭,就特別开心。” 这次欢聚后,孖细的确一有休假日,就回家陪妈妈,也劝说过妈妈到刘叔叔家一起生活。妈妈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对刘叔叔的关心心领就是了。 这刘叔叔自那次来厂见过孖细后,他每次到县上开会或办事,都拿着水果什么的来厂探望孖细,问寒嘘暖,亲热得很。同厂的姐妹们都以为村长是她的亲叔叔,十分羡慕她有这么一位关怀备致的长辈。多管闲事的肥妹问,他是你的亲叔叔吗?孖细既高兴又自豪,不把真相告诉别人,只微笑着点头默认。 入夜,白天肥妹的那句问话突然又在耳中响起,孖细睡不着了。刘叔叔,他人品好,当村干部十几年有口皆碑,可惜娶了个恶妻,真委屈他了。他如果真是自己的亲叔叔该多好!爸爸在生时,他也没有这样关心过自己,她还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父爱,刘叔叔现在给她的不就是父爱吗?!她过去没有深深的父爱,但她有母爱和姐妹之爱,近几年还得到了刘同飞给了她爱情,她感到很满足了。但是,好景不长,姐姐和刘同飞把姐妹之爱和爱情夺走了,令她十分伤心! 愤懑之后,“报复”两字蓦地又从脑中跳了出来。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八章 春去又春来,自那次事件迄今业已一年多了。今天风和日丽,孖细跟着刘宗义首次重来他的家里。孖大听见门铃声,抱着孩子出来开门。 “爸爸,”孖大刚叫了一声,发现他背后站着的妹妹,惊愕了一会儿,随即高兴起来,“孖细,你也来了,快进来!” “孖细,你看看,你的甥子多可爱!”刘宗义指着孖大抱着的婴儿,接着用右手食指轻轻地点点孩子的脸蛋,甜蜜地说,“小龙,你几时才会叫姨仔呢?” 孖细仔细一看,孩子白白胖胖,大大的眼睛,咧嘴笑着,眼睛像妈妈的,嘴唇像爸爸的,多逗人喜爱;孖大也珠圆玉润,靓得多了。一股什么东西刹那间袭上心头,晕乎乎的,怔怔的,孖细又羡慕又嫉妒,尴尬得似笑非笑,脚步迈不开,村长轻轻拉了她一下,这才惊醒过来,慢慢地走进客厅里。 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熟悉而又陌生,想当初孖大忙于照顾妈妈没有空余时间来这里,大多数都是她陪着刘同飞在这里或一起看电视,或一起看书,或一起弈棋,自己俨然是刘家媳妇了。娃娃的妈妈本来应该是她孖细,可是,现在物在人非,眼前的现实令她难于接受,自己对过去的回忆仿佛就是一场梦,一场不堪回首的梦啊! 她有点后悔,后悔来错了地方,错到了伤心地。要不是刘叔叔千请万请,情面难违,她决不愿再来这里。 饮了孖大送来的一杯奶茶后,她才完全清醒过来,恢复了常态。 孖大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妹妹,今天突然见到了,想到妹妹能放弃前嫌上门做客,十分开心,殷勤得很,又捧茶又递水果,当贵宾一般招待。拉着妹妹的手久久不放,眼含热泪,问长又问短。末了,孖大低声地说:“好妹妹,姐姐对不住您,完全是姐姐的错,请原谅姐姐吧!” 孖细默然,头低着,眼望地下,神不守舍地呆着。 孖大深深地知道,妹妹一声不响,是她的无声抗议,姐妹俩之所以出现裂痕,不能怨天,更不能怨妹妹,只怪丈夫太孟浪,做出了那件难堪事来,令自己没有了面子,令妹妹难过。妹妹不能原谅刘同飞是很应该的,我现在是他的妻子,她今天仍然不原谅我也可以理解的,不管怎样,她都是我的亲妹妹呀,她不原谅我,我不能不原谅她。孖大没有半点责怪妹妹,反倒时时感到内疚,老觉得对不起妹妹。今天好不容易得到妹妹的光临,就使出浑身解数,到厨房弄几道好菜肴接待,把辛苦当成了快乐。 这一餐,孖大吃得很开心。孖细口虽吃着,却不知什么滋味,话也不多,听的多自己说的少。吃了晚饭,孖细告辞,要回家看看妈妈。走到半路才发觉手机丢在姐姐家,她踅回去寻找。 送走妹妹,孖大正动手执拾碗、碟、筷子杂物,睡房里传来宝贝儿子哇哇的哭声。坐着看电视的刘阿妹说:“这个小家伙真会帮你,孖大你去照顾他吧,我执拾算啦!”孖大急匆匆回房去了。 刘宗义边抽着烟,边用牙签剔牙。 “喂,你的手吃斋的吗?还不来帮忙!”刘阿妹对刘宗义瞪着眼说,“你倒算风流了,整天和陆曼青来来往往还嫌不够,如今还想老牛吃嫩草。” “老太婆,你今日没有饮过”天地一号“,又发什么醋意!” “你骗得过我的眼吗,方才孖细这朵嫩鲜花把你勾晕了。你和孖大围着她团团转,当作贵宾,还不时眉来眼往,简直令人作呕。我从来就没有享过你这样的待遇,也没见过你这样殷勤待客。” “你给我住口!”刘宗义有点受不了,不能不发火,“你这醋罐子几时才能烂掉!孖细在我家自小玩到大,早就像一家人了,况且孖大现在是媳妇,她当然就是我家的亲戚,待她热情是应该的,你发什么疯癫!我就是要和她好,你发疯去吧!” 刘阿妹哇的一声大哭,把一只瓷碟猛地往地上砸去。 站在门外的孖细听得一清二楚,不敢进去,掉头走了。 好一个刘阿妹,你是一个狠毒的巫婆,一个教唆儿子骗人的“老佛爷”!你曾经不给我一点面子,直接骂我不要脸,说什么是我死缠烂追阿飞。我当时虽然气愤,但是我强忍着心头火气不哼一声,一来我尊重你是长辈,二来我不想给同飞难堪,三来我低估了你的权势,满以为只要同飞对我真心相爱,你这个老太婆能作主吗!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想不到你在家里可以一手遮天,是名副其实的慈禧太后。想不到同飞虽则是个有文化的现代青年,却是个逆来顺受的孝子贤孙,骨头软得很,比光绪皇帝还不如,完全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你这个老妖婆安排。你就是这幕丑剧的真正编剧和导演!我前世和你有仇吗?真不明白我得罪了你什么。我恨,恨死你这个歹毒的老妖婆!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说。 第九章 何月花和孖细吃过晚饭,边看电视边聊天。 “噢,阿细,妈常有你伴着,总算没有白活了。” “妈……”女儿撒娇地偎依在妈妈怀里,“我想做三陪女。” “嗨,疯了吗?真不知羞耻!” “嘻嘻,我永远都在您身旁,和您一道同吃、同睡、同住,不就是做您的三陪女吗?” “你这个死妹丁,到外地混了些日子,什么都没长进,却学会油口滑舌,说三道四!姐姐已做了妈妈,你总是长不大,你难道当一辈子老女陪我吗?!” “您不要说孖大!” “孖细,姐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呢,上次你咒她死,妈几乎给你害死。”何月花很感奇怪,总想要弄个明白,“你好像长期对她有意见,这是什么原因,请你告诉妈。” “妈,谁也没得罪我。您如果怀疑我对孖大有意见,最好请您去问问她好了。” “你姐妹一定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你不说也就拉倒,何必要我去瞎猜谜。我没这份闲心去当调解员!”何月花有点生气地说。 孖细见妈妈这态度,她心里虽痛恨孖大,口里却软了下来,口不依心地说:“女儿不孝,常惹您生气,我向您请罪行吗?姐妹间有什么怨仇呢,请原谅我失言!”紧接着,她又轻松地抱着妈妈的脖子说:“您很想我长伴着您,却又不愿我当老女,好哇,我明天就立即嫁出去,看您怎么办呀!” 母女俩正闲聊着,刘宗义走进来。 “刘叔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吃饭了吗?”孖细眼疾口快,站起来迎接。 “未吃又怎样,都吃光了,还好意思问我吗?”刘宗义笑着说。 “死丫头,卖口乖,快泡茶去!”何月花对儿女说罢,回过头对客人说,“你来找我们有事吗?” 刘宗义坐下来,缓缓地说:“没有。亲家,因忙少来坐,对不住。今晚得闲,就来探望你,顺便将孖细遗下的手机送回来。” “嘿,这个衰女总是丢三忘四,将来头丢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不会回去取吗,何必为她走一趟呢!” “如今世道不同了,无所谓老幼分得那么细了,后生的为你服务,老的也可放下架子为后生服务嘛!后生人一刻也离不开手机呗。”刘宗义边抽烟边说,“你一个人在家不怕寂寞吗?叫你和我们一起住,你不愿意。你还是多到我家走走,多陪孖大聊聊,逗逗小龙,这样好过日子哩!” 孖细敬茶,送上苹果、葡萄。 他们天南地北扯聊了半天,之后就去参观何月花经营的“动物园”。屋后面有个小院子,猪舍虽不怎么大,却也明亮通风,很洁净,两头大肥猪正在阶砖地面上打鼾,每头都有100公斤以上,一听到人声,就醒了,并警觉地抬头盯着他们。猪舍旁边还有一间小屋,是公鸡和母鸡统率下的鸡王国所在地。鸡的邻居就是白鸽们,它们的木屋別墅也有三间,各有特色。所有这一切都彰显着主人是个能干、勤快、善于经营的人。 “月花哟,你真不简单,都成了动物园的园长了。有这些东西调节生活都不失为好办法,先饱了口福,又可以打发时间,生活有滋有味,不致像有些人无所事事而整天沉迷于”筑长城“。不过,岁月不饶人,老骨头不再耐磨了,要多加注重劳逸结合。你还要养好身体将来帮孖细抱孩子,接送读书哩!”刘宗义临告别时说。倏然,他不由得想起了他领导下的村民,又说道:“有些人把土地丢荒了,牲畜也不养了,日日夜夜就只会打麻将,他们只会消耗资源却不会创造财富,教育也不听,真可悲!他们都像你一样,我就不用那么愁了。” “十个指头有长短,你也得注意保重嘛。”何月花关切地说。 夜空星光灿烂,几声狗吠打破乡村的沉寂。 送走刘宗义,母女俩沐浴毕,孖细回自己的睡房准备睡觉。何月花把孖细的衣服送进来,说:“宗义这个村长真不容易当。两千多人的村庄,有文化的年轻人都出外工作了,剩下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在村里的许多年轻人又都不争气,他们好吃懒做,玩麻将成了主业,很不像样,真够他头疼了。” “嗯,妈,不知您知不知……”孖细欲言又止,她本来想把刘宗义那次和陆曼青一起到他厂里,刘宗义亲口讲家中恶妻难治的话说出来,但到嘴边却吞回去了。 “知什么?给妈玩神秘?” 孖细想了想,说道:“我听人说,刘叔叔是一村之长,遇到什么困难都勇于面对,也很有办法去解决,人人敬重。我想,对村里出现的这种情况,迟早他都会解决吧。”说顺了嘴,也就什么都讲起来了,“您知不知道,我听人说,刘叔叔在村里是村长,在家里却不是家长,他没有什么地位,家事由老婆拍板,被这样一个恶女人治得伏伏贴贴,有苦难诉,有理难讲,令他最头疼的事却是恶妻难治哩!” “是吗,我怎么没听孖大说过?”何月花有点怀疑孖细说的话,但转瞬间她自己又做了肯定,因为她十分了解孖大的性格。孖大的确很懂事,知道家公家婆的别扭事她只消化在自己心里,决不会去告诉母亲,免得母亲担心多虑。 “信不信由您,总之,刘叔叔也算可怜。” “自古有话,清官也难断家庭事。谁能插手为他解忧呢?唉!”母亲叹息着。 “如果,我……”孖细自言自语,眼皮渐渐闭合了。 何月花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也就轻轻地退出来,回到自己的房中睡觉了,然而她怎么也睡不着,刘宗义的形像老是在眼前闪来闪去,对他既同情又心疼。 第十章 桌午的阳光格外猛烈,加重了暑天的酷热。何月花坐在客厅中,任电风扇吹着,不敢出门。自从不小心摔了一跤,跌伤了左腿,至今七、八年多都极少串门,连买东西也托隔壁的堂侄媳妇去办。 “婆婆,不得了,嫲嫲和孖细姨仔打起来了!快,快,快去!”忽然,外孙小龙气急败坏地边叫边冲进来。己经是读学前斑的小龙,额头上的汗水小溪一般地流淌,白色的上衣湿透。 何月花心疼地把外孙一把拉到怀里,边给他擦汗,边问:“龙仔,家里还有别人吗?” 小龙喘着气说:“没有。她们在打着,我打电话去村府爷爷不在,打电话给工厂妈妈又上班离不去,爸爸远在县城,我就跑来了。” 何月花拄着拐杖,在孙子的掺扶下,一瘸一瘸地急匆匆从村西往村东走去。 上午10时左右,刘阿妹在家准备做午饭。刘宗义来电话说,他要上县城办事,不在家吃饭了,将和孖细一起乘公汽走,先托孖细来家取一个公文包。 刘阿妹刚撂下电话,孖细就进来了。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公文包的交接仪式就默契地完成了。孖细接了公文包正想离去,手机唱歌了。刘宗义给孖细来电话说,有位台商约他到邻近的一个镇商谈公事,不能上县城了,因而公文包也不用取了。孖细边听电话边“唔唔”地点头,还嘻嘻哈哈地闲扯了好些话,末了,还亲热地在电话里说:“拜拜,您不要忘记麦当劳请吃呐!” “刘叔叔临时有事,不去县城了,公文包也不用了。”孖细关掉手机,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对刘阿妹说。 站在一旁的刘阿妹听哟看哟,浑身躁热,醋意攻心。好个刘宗义,有什么事来电话时,对我说一就一,只讲三言两语,就再没有半点温存话了。你现在临时改变主意,又不再给我电话,反而要孖细转告我才知道,究竟我是妻子还是她是妻子! 你出外总不愿带我去,而和孖细总是出双入对,去哪里都想和她一道,可见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心中,却把这个丫头视为红颜知己。 你看孖细这个骚货,给你打电话简直就是一只发情的狗乸,多么放肆,打情骂俏,说不完道不尽。让这个狐狸精得意下去,老娘还有地方站吗! 刘阿妹越想越激气,越激气就越不能自控,她大声骂道:“孖细,你不要走!你这个狐狸精、卖剩蔗,嫁不出,不知羞,不要脸,……长期缠着我老公不放,你还是人吗?”刘阿妹使出市井泼妇骂街的真本领,什么难听的污言烂语都喷射出来了。 她骂着,骂着,突然冲上来一把夺走孖细的手机往地上猛一摔,“咣”一声,手机破碎了。 孖细平白无辜遭到谩骂,虽感到受辱难当,但自己毕竟还是一个黃花闺女,没有必要用难于启齿的污言烂语反击,她不能把自己和眼前这个没见识没文化的女人放在同一平行线上对骂,这会有失自己的年青人身份。不过,她万万没料到,对方是那么蛮不讲理,满嘴污言脏语来侮辱,胆量又那么大,仇恨又那么深,袭击又那么迅疾,竟然胆敢把她那价钱不菲而心爱的手机摔碎! 她惊呆了好一阵,转瞬间一股激愤之气冲上心头。 平时听刘宗义讲过刘阿妹如何如何霸道,她听后曾经为有情有义的刘宗义娶了这么一个泼妇而惋惜,也就因此早已生出有为他打抱不平之想。那天耳闻了刘阿妹对自己的侮辱已十分气愤,而今,自己竟也受这老太婆的气,欺负到头上来了,这怎能忍受得了! “刘阿妹,你听着!你说我缠着你老公不放,你拿出根据来,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你鸡吃放光虫……心知肚明!” “好哇,我就去找他,我就去嫁他,你奈我何吗!我告诉你,我爱刘宗义,等你死了,我就做他的老婆!你有办法吗!你快去死吧!”孖细像被猎人激怒而发狂的一只狮子,眼睛将喷出火焰了,猛然向对方扑上去,然后双腿一站,用右手紧紧地抓着对方的长头发,身一转,手往自己面前一拉。 老太婆刘阿妹没料到对方有这么一个突然袭击,头上一阵刺痛,像被谁推了一把,站不稳,身不由己就向着孖细旁边重重地倒下去了。当她费力地站起来的时候,孖细早就一声不响地逃得无影无踪了。气呀,恼呀,羞呀!堂堂一位村长夫人竟然被人欺负,还是一个无名鼠辈! 想当初自己还是一个流浪孤儿时,被人谩骂,被人欺负,有苦无处诉,幸好后来得到刘宗义的侠义卫护,度过了艰难的岁月,从此以后只有她欺负人,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去欺负她呢。尤其是她当了村长夫人之后,村里人谁不对她笑脸相迎,谁敢对她放肆无礼!有人背后说她像慈禧太后一样厉害,全村人听村长的,村长也不敢得罪她,她感到自己的权力的确没有遇到过挑战。而今自己竟然被孖细打倒在地,如果传出去,自己今后如何有面目见人?如何立足呢? 越想越气恼,越想越痛苦,但又不敢大声号哭,怕村里人知道丢脸!胸膛里火辣辣,气闷欲绝,眼前红红绿绿的小星星在飞舞,只好坐在椅上喘息,垂泪。 “嫲嘛,婆婆来了!”小龙跳进来。 何月花跟着走进来。 客厅里水果滚了一地。 刘阿妹抬起头来,脸色阴沉,头发蓬乱,脸上还有一道被擦伤的小痕迹。她从鼻子里用力“哼”了一声,抿着嘴不说话。 “亲家奶奶,你伤着了什么地方没有?”何月花关切地问,“请告诉我,这个衰女得罪你什么呢?” “哼!”刘阿妹愤愤地说,“你教女有方!” “亲家奶奶,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管教好这死女,请你原谅!你们究竟为了什么打起来的呢?” “不要在我面前装傻扮懵了,做妈难道不知女儿的事吗!孖细这个”鸡“揾食应该到远些地方去,但她揾到我家刘宗义身上来了,想做他的二奶!” “嗯?你说什么?请你再讲一次!”何月花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真诚地说。 刘阿妹把对方的话听反了,以为是质问她,于是更是气势汹汹地骂道:“呸!你女儿不要脸,做得出,却又不准我说么!真是岂有此理!” “我不是骂你,我真的什么也不知。近几年因身体不好,我没有出过门,和人家交往少,消息闭塞,孖细从来也没有把她的感情问题告诉我,我怎能知道呢?请你讲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何月花说。 “好,你听清楚!”刘阿妹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刘阿妹于是从孖大嫁给儿子至现在多年来,孖细怎样和自己的丈夫来往越来越密切,如何勾引自己的老公,如何互相打情骂俏,直讲到刚才互相指责和被打的事等等。不过,讲刚才的事时,更加不惜加油添醋夸大和捏造事实,自然是把自己无理先骂人反说成是孖细如何恶毒先骂她,又如何动手打她等等,全都是一编告状词了,总之又全都是她有理了。 何月花终于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半信半疑。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平时是泼辣些,胆子大些,而刘阿妹的为人不怎么好,她也有所闻,动手打刘阿妹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她的有所闻,这与孖大无关,不是孖大告诉她的。孖大这个女儿做人很有分寸,识人情世故,不愿给妈妈添麻烦,每次回娘家,都不说三道四,都不讲公公和婆婆的不是,即使自己受了刘阿妹的欺负也不愿诉说,有时妈妈追问得紧了,她才被迫讲了,但即使讲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说,绝不夸大,更不愿说刘阿妹的坏话。何月花对孖大最放心,也最为孖细操心。虽说孖细自小不大听话,远远比不上孖大,但是,说孖细去勾引刘宗义这件事,这就难于让何月花相信了。 然而,眼前的事又不能不令何月花心事重重。真是时光如飞呐,转瞬间自己已经晋升为外婆了,屈指一数,孖细已30岁了,这个女儿在自己的面前总不愿谈婚论嫁,迫得她紧了,她老是用这样或那样的借口去搪塞,甚至不耐烦地甩来一句“我不嫁,当一辈子老女!”便怏怏而去。听人说,在工厂里先后有多名青年要和她谈恋爱,她总是待人不冷不热,结果都一一自动放弃而去。谁也摸不透也不知道她心里的理想对象是什么,连何月花也不知道。这真是一个未解之谜!难道孖细真的在暗恋着刘宗义? 何月花想到这些,就不能不相信刘阿妹的话是全瞎编了。 何月花向刘阿妹说了几句道歉话,又诚恳地安慰了刘阿妹,就带着满腹狐疑回家了。 刘阿妹等何月花一走,正要进厨房去,忽然心骤然猛跳,眼冒金星,腰酸腿软,喉咙一阵痒,嘴一张,一口鲜血喷洒出来。她晕乎乎地坐下,立即给丈夫一个电话,随即就失去了知觉。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县人民医院的第二天了。她虽然淸醒了,但被孖细辱骂和拉倒的一幕却挥之不去,老是在心中、在眼前飞舞。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越想越恼,越恼越浑身不舒适。这种心病,令她失眠了,食欲不振了,日益消瘦了,精神恍惚,日夜寝食不安,虽有医生的精心医治,身体还是越来越不行了。然而,她始终都没有把自己得病的原因告诉丈夫,因为她很要强,在家里她永远都是一个胜利者,堂堂的村长夫人怎能败在一个黃毛丫头手上!如果让刘宗义知道了,而且还是自己亲口讲出来,那自己在丈夫面前一世的权威都丢掉了,太没面子了。 半年后,带着不能告知丈夫的被打耻辱,带着对孖细的仇恨,带着愤懑、抑郁、遗憾,刘阿妹终于长眠了。 第十一章 刘阿妹死后,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天,刚吃过晚饭,孖细很认真地对何月花说:“妈,我有件事和您商量。” “说吧!” “妈,您认为刘叔叔这人怎么样?” “你,你,你什么意思?”何月花心头咚的一声急跳,脸红了,期期艾艾地说。这死丫头,我不来问她的婚事,现在反被她考问我来了。自己的心事难道被她看出来了吗?何月花虽然年过半百,但传统的婚姻观念较强,对自己的心事总讳莫如深,更何况在女儿这些后辈面前怎能随便暴露呢。她立即动脑思索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何不检点的地方。自从刘阿妹死后,她和刘宗义的往来渐渐地频繁了,一来是亲家,二来彼此丧偶后景况相似,很感孤独,需要与人倾诉,三来彼此年纪相近,谈得融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因互相安慰,互相同情,互相交心,互相帮助,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情投意合,心头上了慢慢地萌生了爱意,暗恋着他了。然而,她没有也不能有现代年轻人那种胆量和浪漫对他说一句“我爱你!”,只是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说而已。自己的言行很谨慎,没半点不妥,死丫头怎么看出来呢?她镇定下来,说:“告诉我,有人说我的闲话吗?” “妈,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妈三步不出闺门,守身如玉,谁敢说您的不是。不过,我看得出,您对刘叔叔好像有意思是吗?”孖细认真地说。 “没,没有。不要乱说。即使我有,人家未必有。”何月花喃喃自语。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孖细瞅着妈妈的眼睛说,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因为她近来怀疑妈妈恋上了自己的心上人,现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还不高兴吗。 “你不是说有事和我商量吗?” “是我的终身大事!” “好哇,我的宝贝女都肯出嫁啦,妈早就想吃你的出嫁饼了。告诉妈,我的金龟婿是位什么人物,终于能让你这个心高气傲的二小姐选中!” “妈,不要取笑女儿了。您猜猜是谁呢?” “妈不费这个脑筋,你拣了几十年今天才拣中了,肯定是个不错的后生呗。” “妈,您经常说,选对象最重要的是禀性好,奶油小生没阅历,多花心,靠不住;年纪大的反而成熟稳重,家庭责任感重,对娇妻会更加疼爱。您说的,没有忘记吧!” “好啦,別耍嘴皮仗了,快揭开谜底让妈早开心哩。” “妈,先声明,这是我的定额选,而不是在这里设差额票供您再投票选,好坏早已由我选定了,现在我只宣布选举的结果,请您不要再投否决票!” “呵,妈不干涉。是好是坏反正都不是陪妈过日子的,我不理,你放心好了。” 孖细见妈妈没有一点异议的憨厚神态,忐忑不安的心有点放松了,她高兴 地抱着妈妈的脖子撒娇地说:“妈,您真的不反对吗?” 何月花点了点头。 “真的?妈,您说话要算数,决不能反悔呀!” “妈从来说话都算数,骗过你吗?你不说就算啦,別扯三拉四,白白浪费时间!”妈妈佯装生气地说。 “我的好妈妈……”孖细边说边伸出右手食指和妈妈互相勾扯三下,表示打赌永不反悔,然后在妈妈的脸颊上一个亲吻。 “死丫头,真是永远长不大,没点正经,该开谜底了罢。” 孖细清了清嗓子,浑身一阵躁热,眼定定望着妈妈的眼睛,声音微微打颤地说:“您真的没意见,那我就宣布啦。”她停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他叫……刘,宗,义!” “啊……,你再说一次!” “刘,宗,义。” “刘宗义”三个字再一次从女儿的口中重复说出来后,这三个字如同三道电流直击脑袋,何月花口张得大大的,人给击懵了,怔住了!过了大半天,她才回过神来,虽然事前听女儿说了那么一大套话,她估计一定有蹊跷,也知道女儿在给她打预防针,然而这结果还是令她难予接受。 “疯了,疯了,孖细你疯了,你简直气死我了!”何月花大声咆哮。 刹那间,刘阿妹被打的告状情况旋风般的在她脑中旋转,转呀转的,她头晕了,她心翳了,眼前起了一层薄雾,越来越浓,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孖细见妈妈在暴怒中慢慢闭上了眼睛,脸色由红突然变了土黃色,她立即扑上去紧紧地抱着浑身打颤的妈妈,不由自主地哗哗大哭。她边哭边用姆指掐抱在怀中的妈妈的人中。 过了好半天,何月花悠然醒来,从女儿怀里挣脱出来,连珠炮地狠狠质问:“你说清楚,你们是怎么好起来的?是你先向他求爱,还是他先向你求爱?你们干了那件事没有?你到底钟意他什么?说!快说!!” 孖细仿佛面对老师的严厉审问一般,机械地答:“我们相好已有几年了。他没有向我求过爱,是我主动爱他。但我们从没有干过那男女间的事。在交往中,感到他人品好,体贴人,不但给了我一般的爱,还给了我没有过的父爱。这样好的人,好的干部,不幸得很,得了个河东狮吼,辛辛苦苦工作一天,回到家里不但得不到体谅和安抚,反而遭遇顶心顶肺,夫妻同床异梦,他多么可怜,他多么值得同情,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要嫁给他,是吗?”何月花打断孖细的话,愤怒地说,“简值瞎胡闹,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羞耻!你想过没有,他比你的爸爸年纪还大,更何况你如果真的这样做,你做婆婆,你的姐姐反倒当了你的媳妇,这不是颠倒天理,成了笑话吗?!我的面子往哪里摆?孖大的处境多么尷尬,你叫她怎样出来见人!” 孖细见妈说起孖大,心里就骂了一声“活该”,但口里却说:“妈,我和您反复讲过,您都说没意见,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呢!” “就是反对!”何月花斩钉截铁地说。 “您反对归反对,但我还是这样决定了!”孖细最后甩了这一句话就走了出去。 何月花给儿女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十二章 今天是星期六,刘宗义在好又来酒家的一个房间里开了三席寿宴,庆祝自己61岁生日。一席是家里人,另二席是知心亲朋好友。他今天显得格外高兴,因为很难得自己今年的生日恰逢周末,儿子儿媳及孙子、女儿夫妇及外孙女、两户亲家等等都得闲,一个都不缺,欢聚一堂,个个敬酒祝贺。 孖细也格外开心,她觉得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人一开心,往往就放纵了自己。红葡萄酒,一杯接一杯;啤酒,一罐又一罐。话儿,喋喋不休;脸庞,红得发紫。 酒过三巡,孖细忽地站起来,尖声地说:“各位,我,我有件事宣布!”紧接着连咳了三下,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眨了眨布满红丝的眼睛,继续说:“今年,我要和刘宗义结婚了!”觥筹交错、熙熙攘攘的宴客房像着了魔一般,突然鸦雀无声。 坐在孖细旁边的何月花一听,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倒在座位上。她深知自己这个女儿的性格,因而不感到意外,但想不到孖细会在今日的场合上自己先宣布出来。不过,转瞬间,她又想,也许是她和刘宗义早商量好,谁去宣布都是一样的,总之这是铁定的事实了。心里如打破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了。她埋怨自己太保守太传统,有爱不敢表爱,她后悔那天太爱面子没有在女儿面前明确表态,将自己爱刘宗义的真心说出来,结果给孖细捷足先登,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自己反吃了苦果。她现在能不吃醋吗!她能不怨恨女儿的夺爱吗! 孖大和丈夫刘同飞不约而同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夫妻心有灵犀一点通,起初愕然,继而都心里明白,孖细今日这举动是借酒消愁,借酒泄愤,借酒来报复他们。孖大心里说,孖细哟孖细,我夫妻俩确实对不起你,心有愧,你可以来家里骂我们,但现在把家公拉扯上来,令他难堪,这多么不像话,太放肆了! “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刘同飞的姐姐刘小玲口直心快地问。其他亲朋好友在脑中也都飞起这同一个问题,不过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小玲可代表大家共同的心声。人人疑问的目光都随着小玲的问话,一齐射在寿星公刘宗义脸上。 刘宗义听到孖细的话时,先吓了一跳,随即就镇定下来,佯装听不见,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正想往嘴里送,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当众问起这个令他难堪的问题!筷子蓦地停在空中,鸡肉掉了下来。他怔着了,对对疑问目光太厉害了,他说什么好呢,能用简单的“是”或“否”来回答吗?!他左右为难了。 用“否”字来回答吗,这有违自己的心意,对孖细也太残酷!这个孖细嘛,怎样去说好呢?她不但长得靓,而且人聪明,有文化,能说会道,在近几年,成了他工作上的好助手和红颜知己,他们有不一般的关系。他在村务文书工作中请她帮了不少忙,因为一则村委会人手少忙不过来,二则文秘人员文化水平也不高,要写个什么先进事迹材料、工作总结之类,他往往就给她一个电话布置任务,而她也乐意接受,利用休息时间,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为他完成。她都像他的编外秘书了。 他为此心里感激她,也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亲生女一般对待,不,甚而比自己亲生的儿子同飞和女儿小玲还要疼爱。他每次到县上开会或办事,就很自然地买些手信到她工作的厂里找她聊聊,问寒嘘暖,反而少到同样在县城工作的儿子同飞那里。这种爱,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什么来着。是父爱吗?他的确将孖大和孖细姐妹俩都看成自己的女儿,负起父辈的责任,关怀备至。是情爱吗?他对她实在又有别于其他儿女,爱得特別深,超出了对晚辈的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前年年初,刘宗义因年事已高从村委主任位上退下来,正感到空虚的时候,仅一个月,老伴又病逝了,他一时转不过弯来病倒了。他多么寂寞,多么需要亲人安抚!这时候,他不但得到孖细的安慰,而且更得到亲家何月花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帮助。何月花最得闲,到医院日夜陪伴,喂药递水送饭,活像妻子一样周到得很。有一天,何月花太累了,伏在他的病床边沿睡着了。他醒过来,邻近床上的一位同他年纪相仿的病友对他说:“老刘啊,你真幸福,老婆对你这样好,羡慕死我了。给她盖件衣服,免得着凉嘛。”刘宗义一阵心跳,囗不说心乐得很。何月花无论相貌、人品,比死去的老婆不知好过多少倍!假如她是自己的老婆就太好了,不知她又是怎样想的呢?从这一天起,他心中对她便产生了爱意,也有了结为夫妻的想法,然而,他又认为老婆死去的日子不长,自己在村民中口碑甚好,过早谈婚论嫁怕人家说闲话,因此就在何月花面前没有太多热情的表露。他深深地爱着孖细,从这时开始心中却又同时爱着何月花了。所以,他现在对孖细能说出“否”字吗! 用“是”字来回答嘛,也不是自己的本意,而且有自己处事不当之虞。他对何月花渐渐有了感情,心中也有结伴之想,自从那次病后。然而,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不知怎的孖细那秀丽笑脸形像就同时出现在脑中,令他犹豫和不安。这时,他慌乱了。母女两人在他心中,一个是理家、成熟的妇人,一个是活力、奔放的少女,真难予取舍。正因为这样,他近来就行为谨慎、矜持,对她们母女采取不冷不热的态度,以静中观两人对他的真心如何。何月花不善于言辞,也没有公开向他表达爱意,只一如既往地用行动来关心他罢了。孖细就不同了,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少女的热情和浪漫就都喷薄而岀,一个热吻飞来,令他措手不及,刹那间消融了他心头上的一切烦恼和设防,给他注入了青春活力!他虽说是过来人,但年轻的时候,他在流浪的苦难中哪有过这样的浪漫和情爱体验?想不到晚年有如此机会补回这一课,他感到太幸福了。少女热烈的拥抱,频繁而温馨的热吻,把他心中的堤坝彻底冲垮了,他终于经不起孖细强烈的爱情进攻,乖乖地被俘虏了。 前天,孖细抱着他的脖子柔声细语地说:“我可以做您的新娘吗?”他没加思索就点了一下头。他没料到这一点头,却成了孖细的圣旨,今天她竟然迫不及待地在大庭广众中宣布出来,而且还说成是在今年。孖细,你太急了,我还未和孩子们商量好呀!说在“今年”,不是我们约定的。所以,他现在能对孖细说出“是”字吗! 幸好刘宗义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久经风浪的村长,为了两人的好事不致弄坏,也都能落得台,面对大家的疑问,他终于有了主意。他微笑着说:“各位亲友,孖细饮多了,实在饮多了。快扶她下去休息!” “我没醉,没,没……醉!我说的都是实话!宗义,你说!”孖细被人扶着,却用手指着刘宗义大声说。 “没错,没错!”刘宗义不得不附和着答,他怕伤了这宝贝的心,反倒顾不得自己的面子了。 第十三章 “宗义,要娶孖细这个靓女做老婆是吗?你真有福气!” “村长,听说你很快就做新郎了,恭喜恭喜!” “二叔,什么时候请饮喜酒呢?” …… 翌日清晨,刘宗义遇见的村里人,老一辈的、平辈的、晚辈的第一句见面话就这么抛过来,令他应接不暇。嘿,昨日寿宴上的一幕,村里的广播站也比不上人们口头传播的迅速。他虽然在热恋中点头曾同意孖细的要求,但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不定,情感总徘徊在她们母女之间;原来他满以为这件婚事让他慢幔思考,慢慢作抉择,岂料孖细这么一折腾,无异向村里人作了公开宣告,比正式广播还厉害,再没有让他思考的余地。现在,面对群众的议论,他埋怨孖细的心急、孟浪没有用了,只能默认了,如果他否认了,就有乱搞男女关系之虞,那末他在村民中的良好形像和口碑将会受损。村长没有了主动权了。 个把月后,刘宗义和孖细终于走进了婚姻殿堂。 第十四章 孖细当上了新娘,遂了心愿,十分欣慰。婚后第三天,星期日,同飞夫妇休息在家,恰逢刘宗义有事外出半天,孖细以主人的身份叫他们开家庭会议。 “喂,我在此首先告诉你们:我是光明正大嫁入刘家做主人的,不像你们那样偷偷摸摸干出来的!从今日开始,你们都应懂得自己的身份,认清自己的位置,讲究尊卑,明白了吗?”孖細有了报复的机会了,板起面孔,以长辈的身份训起话来,“我一片真心待你同飞,什么情话也讲了,你什么好话也说尽了,可我万万想不到你阳奉阴为,一脚踏两船,玩弄了我的感情,骗取了我的真心,侮辱了我的智慧,自导自演出了一幕丑剧,事后反而装癫扮傻,说什么自己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将我当成三岁孩儿来再一次玩弄和欺骗!是可忍,孰不可忍!”孖细越说越愤恨,情不自禁地淌下泪来。 同飞不敢仰视,垂下头来,目视地下,只感到心突突地跳动得厉害。句句如利箭穿心,他多么难受,他明明是深深地爱着她,要娶她为妻的,谁料到天公不作美反而戏弄他,酒后鬼使神差地稀里糊涂干出了那件莫名其妙的事来,连他自己也不理解,事后去向她道歉和解释又遭到了拒绝。唉,多年过去了,她还耿耿于怀,到了今时今日更不能为自已辩解了,如果现在辩解说自己是因太爱孖细而造成那件事,不但孖细完全不信,而且最要命的是伤害了身旁心爱的妻子孖大,让妻子知道自己的丈夫原来最爱的不是她,她多么伤心,那末越辩解就会将事情搞得越糟。算了,唯有沉默是金了。 孖细见同飞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的样子,总算出了怨气,吐气扬眉了。缓过气,茅头又指向孖大来了。她大声地说:“孖大,你表面善良,做好人,事事让我,看来似我的好姐姐,但是,你实在很坏,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心计深藏不露,两人早就阴谋设计夺爱,事后自己反扮成受害人博同情,多么可鄙!” 孖大多么伤心!万万想不到,自己自小到大,从过去到现在,都一直爱护、关心、忍让她,竟然被她说成是口是心非的坏人!別人误会了还可谅解,可是,她是自己一向真心关爱的孪生妹妹,今天当面颠倒黑白骂自己,冤屈自己,还有什么比这伤心呢!悲泪夺眶而出,孖大号啕大哭。 孖细见被自己训斥的两人,一个沉默痛苦,一个悲伤大哭,心里多么痛快!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总算报了一箭之仇!她冷笑了几声,以胜利者之态,车转身走了,回到漂亮的新娘房了。 这一晚,同飞和孖大夫妇二人在床上很久很久都不能入睡。“老婆,孖细今日说话有点过份,的确令人难予接受,也许她发泄完了就解恨,就原谅我们了。”同飞说。 “哎,她自小就争强好胜,不将我当姐姐,我也处处让她,时至今日就更厉害了。她一贯不守尊卑,今天竟然用尊卑来压我们了,她以婆婆自居了,真是小人得志逞疯狂!昨天晚上,小龙对我说,”妈妈,我放学回来细姨给我一块巧克力糖,然后说,龙仔,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叫我细姨,要叫我为嫲嫲。妈妈,这是为什么?“我回答他,细姨和爷爷住在一起,当然不要再叫她为细姨,而叫嫲嫲啦。你看,她要当皇太后了。” “嗨,算啦,什么事都看开点,做人斤斤较较是很累的。我想,为了保持家庭的和睦,今后无论她如何骂我们,都要”忍“字当头,采取不驳、不顶、不理的态度,爸爸在场的时候尤其要这样。您同意吗?” “好。他老人家重组家庭,目的是有个老来伴,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度晚年,我们作为晚辈怎能给他添乱制造麻烦呢!”…… 孖细这一晚也久久不能入睡,因为她太兴奋了。多年积压在心头上的怨恨,终于有了机会彻底发泄,以长辈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随心所欲,要说就说,要骂就骂,可以目空一切,多么愜意和满足!还要怎样做才能更解恨呢?她想呀想,不知什么时候才似醒似睡地睡着了。 第十五章 一天,孖细下了班,跟同厂的好友肖丽丽散步。丽丽是县、市摄影协会的会员,业余时间都沉迷于玩摄影,作品经常都在县、市的展览馆里展出,有些还上了市、省级的报刊,在厂里小有名气。两人闲聊内容自然离 不开摄影了。孖细就提出到丽丽宿舍欣赏作品。 丽丽和男朋友租住在三楼的公寓里,房子很明亮、洁净,布置得活像一个摄影艺术展馆。孖细看了墙壁上的各种艺术照后,又很感兴趣地拿起书橱里放着三本相册中的一本,打开仔细翻看着。忽然,出现两张刘同飞的照片,一张是他和一位靓女一起举杯喝酒的,另一张是他和这位靓女拥抱的。孖细心里一震,又惊讶,又振奋。 “阿丽,这张照片里一男一女是谁呢?他们是夫妻吗?”孖细装着不认识相片里的刘同飞,有意打探地问。 “不是。他们是环保局的同事,男的叫刘同飞,女的是我的表妹。” “他们都结婚了吗?”孖细问。 “两人都已经是爸爸妈妈级人物了。” “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吧。” “哪里话,两人是闹着玩的。我表妹生日,她开生日派对,高兴起来什么玩儿都出来了。我就抓机会给他们拍了下来。作为艺术照留下看看还可以,如果给他们的家属见到,是会惹出是非的,所以我不随便给人看的。” 丽丽说完,进洗手间去了。孖细急忙取出这两张相片放进自己的衣袋里。 孖细再闲扯了一阵就告别了丽丽,回到家里。孖大早已煮好晚饭,等她一到就开席了。他们的家离县城仅9千米之遥,孖细结婚后,也就和同飞一样,中午饭在单位用餐,晚饭才各人骑摩托车回来一齐吃的。 这个家,自从刘阿妹死后,一切家务由孖大负责,孖细嫁进来后,孖大的家务事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因为孖细什么家务也不做,回来一坐下就看电视,衣服、袜子一脱一丢,全由孖大执起,什么擦擦洗洗也是孖大的。在娘家,孖大做得多,孖细做得少,现在孖大全包了,还要小心侍候孖细这个妹妹兼家婆哩! 刘宗义端起饭碗吃了一口,对孖大说:“同飞今晚还是不回来吃饭吗?” “他打电话说,有朋友约吃饭。” “爸爸答应买玩具给我,总没见他,妈妈,他想赖账吗?”小龙摇着妈妈的手。 “噢,连续三日了,同飞忙什么来着。太多的应酬是会影响工作的,你们都要适可而止哟。”刘宗义说完,去亲了亲孙子,“龙仔,爷爷明天买给你。” “必要的应酬还是要的,最怕有的人借应酬去做不正当的事。男人大多都花心,往往在酒吧里喝了几杯,就天昏地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在酒精的驱使下干起来了。阿大大,我说对吗?”孖细望着孖大,故意柔声地说。 “唔,没错。个个男人都像爸爸一样当干部,一样处事,该多好!”孖大由衷地赞道。 “人活一辈子,当他退休时感到问心无愧,当他要离去世上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问心无愧“,这就不枉在世上走一趟了。”刘宗义说。 孖细亲昵地对宗义说:“您一生这么好人,能遗传给儿子吗?”宗义笑而不答。孖细回过头,又对孖大说,“你认为呢?” “同飞也不错嘛。”孖大有点满足地答。 “哼!未必。”孖细有点不屑地说。 “好啦,不要扯谈了,快吃饭,县粤剧团今晚来村演出。”宗义放下碗筷,催促大家。 第十六章 朔风四起,寒意迫人,幸好阳光普照,天气还算不坏。转瞬间一年又将过去,已是腊月卄八了,俗话说年卄八扫邋遢,今天是大扫除的好日子。孖大无论厂的工作怎样忙,她也不能忘了大清洁,要干干净净做好迎新年的工作,屋里屋外给她扫了过遍。 寝室里的杂物太多了,得认真一一清理才行。清理同飞装杂物的抽屉,翻呀翻,两张同飞和一个靓女合照的相片翻出来了。噫,这陌生女人是谁?两人怎么这样亲热?同飞经常说什么有朋友约吃饭,很夜才回来,难道他背着我去……女人特有的敏感在孖大的脑中旋起了一连串的疑问,她心跳得厉害,眼瞅着手中的相片在发愣。 “妈妈,有饭吃吗?”小龙什么时候进来了,才把她惊醒回来。她慌忙藏好相片,急匆匆去厨房煮饭。然而,她心有点乱了,神不守舍似的洗了米忘了摁电饭煲电源掣,煮熟了菜忘了放盐,脑中闪来闪去都是那两张相片。 孖大摆好饭菜,等大家到齐,开饭了。孖细这几天心里总盘算着什么,对孖大的行为举止很感兴趣,很认真地在观察。在这顿饭上,她发觉孖大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端着饭碗的手微微打颤,往嘴里扒了一口,就怔怔的出神,偶尔用迅疾的愤怒眼光斜视同飞,随即收回停落在饭桌上。 孖细嘴角荡起了一丝即现即逝的笑意,却装着什么也看不到的样子,对孖大试探着说:“我和宗义的房间清出的无用杂物不少,你们一家三口定然比我们多吧!” “龙仔的小汽车玩具就一大箩了,还用说別的?”同飞说。 听着两人的对话,勾起了孖大对大清洁中出现的那两张相片的追问欲,不过,孖大做人有分寸,在未弄清真相前,她不愿小两口的“家丑”外扬,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亲人、还是她的“小家”中的一个“大家”。她再愤然地瞄了同飞一眼 ,就更沉默,胡乱地吃完了不知什么滋味的一顿饭,接着,急急忙忙地执拾碗筷,又急急忙忙去洗干净,还习惯地把厨房的厨具、灶台、地面擦了个遍。一个家庭主妇应做的一切家务都做完后,孖大对坐在饭厅里聊天的同飞说:“你进来,我有话给你说!” 同飞跟着孖大进入睡房。孖大顺手把房门一关,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相片往同飞面前一摔,压低声音愤愤地说:“你给我讲清楚是怎么回事?” 同飞拾起相片一看,自己不禁也惊呆了。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事?谁偷拍了?它们又怎么会出现在孖大的手上?……一连串的疑问一时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了。他陷入深深的沉思,很久很久才问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还装懵吗?连自己珍藏的宝物也忘记了?哪个女的是谁?”孖大见同飞怔怔发呆了很久才说话的样子,怒气大了。 “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相片,怎能说是我的珍藏!” “嘿,在你的抽屉里藏着,竟然敢说没见过!” “你见过没见过都不要说了,你先讲清楚这个女人是谁!” 同飞缓缓地说:“她叫钱娟娟,是我局属下分所的职员……” “噢,娟娟!”孖大一听到“娟娟”这名字,脑中立即闪电般重现前天的一件事,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并打断了同飞的话。前天,她刚踏出寝室准备煮晚饭,忽然背后传来手机发出的信息声,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叫的,就转回房中。一看,原来是同飞的手机发出的,他没有回来吃晚饭,手机也遗忘在家了。打开手机一看,上面这样写着: 晚上7时半,体育馆东门口见。娟。 她看了,当时没当一回事,又因工作忙过后就忘了。 “娟”,原来就是“钱娟娟”!现在,这“钱娟娟”又在相片中出现,而且两人那么拥拥抱抱地出现,这难道是偶然的吗?大有文章!她不能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不能不气愤了。 “好哇,原来你前天去和那个女人幽会,连饭也不回来吃了。你们干了什么好勾当?……” “前天姓王的大学同学从上海来我市出差,约了另两位同学,一共四人一起吃晚饭,之后,一齐卡拉ok.事前因忙于打电话约人,在给你的电话里就只简单说不回家吃晚饭一句,事后也再没有告诉你。” “你不要胡编乱吹了,我不信!我有证据,就是你手机里的一条信息。”孖大斩钉截铁地说。 “真冤枉!我也看过我的手机信息,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搞恶作剧害我。 唉,你不信可以去单位调查。因工作关系我们时常来往,彼此熟悉,但我们没有超出同事关系,更没有做出对不起你、对不起良心、见不得人的肮脏事!你怎么想到那里去呢!……“ “你不要急表态!”孖大打断对方的话,又追问,“紧紧拥抱,这是一般同事关系吗?除了你,还有别的男人同我这样紧密拥抱吗?”孖大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大声,紧闭的房门再也不能为他们保密了。 “唉,怎么讲好呢?”同飞叹息着。 “你当然难自圆其说,当然难解释!”孖大揶揄道。 “哎,我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钱娟娟那天生日,我和几位同事一齐参加。我们大家都饮了很多啤酒,醉昏昏中,也许就这样你拥我抱玩起来也不出奇。我们是无意的,也不是只我和她两人,在场的还有几个人。但我确实记不起是谁给照下的,印像中也从来未见过这些相片,更不晓得什么时候拿回过家里。” “物证俱在,狡辩是没有用的!自己做错了,又不肯承认,这是男人大丈夫所为吗?我最憎恨文过饰非、口是心非的人!”孖大怒不可遏。 “我确实没有和她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怎能承认呢?我比窦娥还要冤啊!”同飞差点儿哭出来了,他嘭的一声打开房门住外走。 坐在饭厅里的宗义夫妇听得明明白白。 “同飞经常不回家吃饭,借口多多,我早有些怀疑了,如今果然出事了。”孖细心里窃喜偷笑,对宗义说,“自古男人多花心,在外拈花惹草是常事。不过一般中也有特殊!” “什么特殊?”宗义问。 “傻佬,您不愿做特殊的一个吗?如果您也这样,我也决不饶您,请记住!”孖细突然给了丈夫一个飞吻。 “你呀尽是嘴里甜,给我戴高帽。我们去劝劝他们吧!”宗义说。 “同飞咎由自取,有什么好劝的!” 同飞脚刚踏出房门,后面抛来孖大带有哭声的凄厉尖叫:“你错而不改,就永远不要回来!我们离婚去!” 第十七章 自从同飞夫妇冷战了个把月后,整个大家庭都有点异样了。平时,老老少少欢聚一堂,说说笑笑,显得祥和,共享天伦之乐。如今,同飞和孖大互不理睬,直接影响了各人的情绪,整个大家庭都失去了生气,沉沉闷闷的。 这一天,小龙放晚学回家。开了锁,推开门,大厅地面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爷爷,一个是嫲嫲。奇怪,他们为什么在地面睡着呢?走近一看,嫲嫲嘴角挂着白沫,裤子尿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