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国度》 1 春晓树睡在床上,她感到背后的身躯被人轻轻环住了。 风吹动纱帘,紫风铃清越悠扬,带来春的惬意与柔暖。 不知道是不是太宁详,连睁眼这种简单的事情,都令她产生了一种惫懒。 身后的手慢慢从腰部,一路往上—— 她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却,动不了。 “二哥,别闹了——” 努力地伸手,努力地睁眼,在平常不过是简单的动作,这一刻却那么遥远,那么无力。 身后的手一僵,轻轻停在了她的肩上。 没有温度的掌心,从皮肤渗透到了春晓树的骨头里——冷! 这一刻,春晓树仿似闻到了一种千年寂寞的冷香—— 这一刻,四周再没有声音,风的声音,纱幔的声音,风铃的声音仿似都一瞬凝结了。 ———————————————————————————————————————————— 身后这个人不是二哥,不是二哥,不是—— 二哥的手掌是修长炙热的。 也不是大哥,大哥是钢刃温暖的——甚至不是三哥! 是谁? “你是谁?”春晓树以为喊的很大声,可——喉咙里只是细碎的呜咽。 努力再努力,努力再努力—— 不!春晓树沮丧地发现,就连指尖都动不。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真实,也许只是幻觉,当身后这只手慢慢撤离时,风又扬起了轻纱,风铃悠扬,就连窗外树的声音,水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 春晓树自己看不到,就在这只手撤离的同时,她的额前一道柔光闪现—— 一瓣似草叶的火红印记隐现在了她白皙的额前,一瞬即逝。 当柔光消失时,春晓树猛地身子滚落地上。 痛! 她趴在地上,有种想哭的感觉。 眼前的碎片消失,她终于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影子。 那抹影子就在窗纱的背后—— 纱帘拂动,那抹影子一动不动。 ———————————————————————————————————————————— 白茫路过晓树的房间时,里面静悄悄的。 他摇了摇头,唇角却弯起一弯弧度,这丫头什么都好,什么都没让人为她操过心,唯一的缺点也就是喜欢睡懒觉。 今天虽然是星期天,可是昨天晚上就听说要陪同学一起去寺庙祈福,也不知什么时候去—— 他手搭在门把上,想了想,终于还是转身去了客厅。 ———————————————————————————————————————————— 白影正在摆早餐,抬头看到白茫下来,皱了皱眉。 “怎么没叫晓树起床?” “这小懒虫,今天是她的赖床经典日,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吧——” “不行!刚接到她同学电话,马上就要来接她了。” 白茫已经快要踏下最后两级楼梯了,听到这话,脚步停住了。 “那我去喊她!” “嗯,快一点——还有,等会要不你陪她一起去——” 白茫扶住楼梯,转过头:“大哥,你难道不知道,这丫头不会让我们跟的。” 白影将牛奶放到桌上,如有所思地望向他:“我知道。可是这两天我总觉得不踏实,你反正没事,还是陪她们一起去藏法寺吧。” 白茫笑了,这几年来,大哥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可到头来还不是没事。 这浮生国度,人海茫茫,没有人能找到这里。 耸耸肩:“我无所谓——你说的动她,我就去!” ———————————————————————————————————————————— “你是谁?” 春晓树睁大眼。 纱帘后的身影越来越淡,仿似被风一吹,便会散去—— 当房门外的脚步声停住时, 晓树伸出了手┅┅ 一切就像昙花一梦。 ———————————————————————————————————————— “晓树,晓树!快醒醒┅┅快醒过来,醒了就没事了,快醒醒┅┅” 是二哥的声音。 来自遥远时空的是二哥白茫的声音┅┅ 春晓树纤长的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阳光已经透过落地大窗照进了她的卧房┅┅ 晓树对上了二哥隐含忧心的黑瞳。 “怎么了,是做梦了吗?” 晓树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梦吗?可为何那么真实! “二哥,你抱我上床的?” 白茫揉揉她的脑袋:“看看,看看,果真是做梦了,一进来就看你双手乱挥,现在居然还说梦话?你不在床上难道睡地上了?诶,肯定是做梦滚地上了,不然不会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我┅┅”她微张着嘴,怔怔地抓紧白茫修长的手掌,同样是手心,为什么那只手冰冷而寂寥? “嗯,是做梦摔地上了!” 低下头,忽然心里就空落落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没事了,只是做梦而已。”白茫轻叹一声,一只大手替她将汗湿的秀发拨到脑后:“起来吧,你看太阳都晒屁股了,说不定你同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二哥,”春晓树点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真是奇怪,为什么最近我老是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啊?” 白茫指了指她的脑袋,引开她的注意力:“那是因为你这丫头长大了,懂得思春了啊!” “二哥┅┅”春晓树作势要咬他。 “嘘┅┅”白茫点住她的头:“刚说你这丫头长大了,这会却想做小狗了吗?而且还是只不洗脸脏兮兮地小狗——” “就要做小狗!”春晓树抓住他的手,就势倚在白茫的怀里蹭了蹭,鼻尖传来他好闻的清爽味道。 也许真的是梦! ———————————————————————————————————————————— 厨房里—— 白影一边洗碟子,一边探头看了一眼外面客厅里正忙碌的春晓树和她的三个同学。 白茫看到大哥的暗示,走过来倚在门口。 “要不你再试试,说不定晓树就让你一起去了——” 白茫摇头叹气,转身想走。 白影拽住了他的衣袖:“之前你去喊晓树的时候,我一瞬间好像感应到了不该感应的东西——” “什么?”白茫转回头,盯住他。 “你是说异能的力量。” 白影点点头,眼内暗影沉沉:“说的确切点是摄魂的力量,如有如无——不过,你还是跟去看着我比较放心。” 白茫沉默了下,心中一荡,突然觉得晓树昨晚又做梦的事有必要知会一声白影了。 “好,我会跟去!等会你先去晓树的房间拿白隙菱花镜照照,晓树昨晚又做梦了┅┅之前没事,并不等于昨天没事——” 2 车子沿着主山道,盘山而行,一直开到了山顶的藏法寺。 白茫跟在春晓树和她三个同学的身后。 他一向对人对事都是谦谦有礼,又是个唇红齿白的大帅哥,很得春晓树三个女同学的喜爱。 依山而建的藏法寺黄墙黑瓦,清幽雅静,却又烟雾缭绕。 “白茫哥,接着!”走前头的莫欣转回头,咯咯笑着就抛了一瓶矿泉水给他。 白茫面色怡然,一抬就接下了。 “靠,你这丫头重色轻友哦?为什么我们都还没有,偏偏春树二哥就先拿去了?”小雅两手拽着肩上背包带,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挪揄莫欣。 莫欣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就是笑嘻嘻,然后一人一瓶递过去。 谢瑶和春晓树对视一眼,皆抿嘴一笑,这次还真被这后知后觉的小雅蒙对了,莫欣这丫头可不就是喜欢春家老二春白茫。 “晓树——”白茫摇了摇头,这帮小丫头,人小鬼大——拍拍妹妹的肩膀:“还不快进寺里,既然是为你生病的同学祈福,心就要诚,不要让海大大师久等了┅┅” 春晓树挤挤眼,受教:“噢!” ———————————————————————————————————————————— 藏法寺后院的厢房有好几重。 白茫站在凉亭内,看向前来领路的老和尚。 老和尚施了一礼,声音平平:“四位施主,请随我来。” 春晓树看了自家的二哥一眼,不解:怎么祈福不是在大殿佛祖面前的吗? 白茫笑了:“去吧,等做法会的时候,就到外面的大殿了,现在是去大师的禅房。” 小雅看他站着不动,挠挠头:“晓树二哥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莫欣白了她一眼:“笨啊,我们之前约的就是四个人。佛门圣地,听闻海大法师又是得道高僧,向来说一不二,规矩可不能破啊。” 白茫唇角微扬,点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们,有什么事叫我,去吧。” 老和尚领着她们几个就开始往后走,在一个院落门口站定。 指了指正中一扇轻掩的房门,说道:“去吧,大师就在里面。” 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春晓树站在拱形门口,举目望去,头顶暖阳淡淡,台阶草木疏落,陈旧的窗台斑驳┅┅ 建筑格局,就像人家的四合院,没什么特别。 —————————————————————————————————————————— 四个丫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有点踌躇不前。 “怎么里面好像没有人呀?”小雅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想要透过打开的格子窗一窥究竟。 “嘘!” “轻点!” “你这样是对菩萨不敬——”莫欣一把扯住她的胳膊。说是这样说,人却慢慢靠近门口,眼睛骨溜溜也想从门缝里看里面的动静。 “怎么样,怎么样┅┅”春晓树跟在她身后,低声问。 莫欣摇摇头:“看不到,很黑——” “我来看┅┅”谢遥挤进来,刚弯下身子┅┅ “阿弥陀佛,四位小施主,你们干什么?”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唰!”四人转身一瞧,却是一个蛮白净的中年和尚。 “没什么。”异口同声,相当俱有团结精神。 和尚手里托着一些法器。 “四位小施主,怎么还不进去?海大大师正等你们——” 说着就走上前,帮她们推开了虚掩的门:“小施主,请——” “谢师傅——”四人装模作样。 ——————————————————————————————————————————— 白影手里拿着一枚铜色菱花镜,对着春晓树的房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照了一遍。 一切正常,好像没什么发现。 他站在床前—— 没理由啊,难道早晨一瞬的波动,只是自己的幻觉? 侧头看向一边的落地窗,凝视了拂动的纱帘半响,慢慢走了过去。 ———————————————————————————————————————————— 白茫接到春晓树出事的电话时,人正惬意地坐在亭子里喝茶水。 电话是莫欣打来的:“白茫哥,不,不好了,晓树不见了——” 白茫一听,人猛地就站起来了。 “怎么会不见?你们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我们还在大师的禅房——” “好,你们等着,我马上过来。” ———————————————————————————————————————————— 白影的菱花镜照向拂动的纱幔时,心中剧震。 他不信,再次凑上去照了照—— 只是简单的一拂, 没有错,镜中确实出现了一抹如有似无的淡淡清影┅┅ 那淡淡的清影虚无飘渺,却——仿似有生命一般,感应到他的盯视,也漫不经心向他望来—— 白影持着菱花镜不由倒退了一步。 这三界就有一种人,他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在你面前一站,明明影像沉静清华,却仿似穿透悠悠千年时光,似神峰玉树般傲然立于天地间,让你感觉到无法形容的一种王者威仪。 果然—— 白影心底一叹: 六年了,终是没能躲过,该来的还是来了—— ———————————————————————————————————————————— 白影久久地坐在沙发里,他的脸色明灭不定。 良久,他将目光投向了一处描画精雕的紫檀衣屉—— 那里是四叶王朝历代继承人,光彩最永恒的华服与配饰,一共有四重。每一重雪色上衣,都分别暗藏栩栩如生的花纹:朝阳,雨露,星辰,风云,凤鸟,飞龙—— 四重衣,就像四叶草,一重代表希望,二重代表付出,三重代表恒爱,四重代表与生俱来的幸运。 只有最正统的继承人才能被这重衣承认,继而开启力量守护女皇庇佑子民—— 晓树┅┅封印┅┅ 白影阖目,却又突然睁眼,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俯身打开了第一重衣屉—— 这里,摆着的是第一重华服——也就是——希望! 他伸出手, 与此同时,一团火焰在这雪色暗纹上轻轻流泻—— ———————————————————————————————————————————— 春晓树是跪坐在蒲团上,在庄严的菩萨宝像下凭空消失的。 当时就看到一阵火焰闪过,再睁眼时,春晓树就不见了。 这一点,三个此刻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和海大法师均可作证。 “明明在的┅┅明明都在的,可是怎么突然晓树就不见了呢?晓树二哥,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小雅拉住白茫的衣袖明显一副吓傻了的表情,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晓树不见了,晓树不见了——” “阿弥陀佛!施主——”大师也是一脸动容,这种事要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的,可毕竟是一方高僧,说话还是进退有宜的:“草木皆有佛性,菩提不外人心,在神佛面前突然消失,我佛慈悲,相信晓树小施主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晓树小施主是在藏法寺突然不见的,本寺责任重大,老衲之前也已经发动全寺众僧尽力寻找了。阿弥陀佛,这三位小施主也受惊不小,施主放心,老衲定会安排妥当——” “麻烦大师了!” 白茫紧握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颤抖,抵着唇,点点头。 然后,他抬眼看向四周。 禅房里檀香缭绕,正中的一尊菩萨金光普照,安详平和—— 3 拜天,拜地,拜神明—— 跪拜完毕。 白影和白茫兄弟俩走出密室,一脸凝重的面对面坐着。 白茫好看的眉宇间是解不开的忧愁。 他烦躁的将手里刚吸了几口的香烟掐断在茶几的烟缸里。 “大哥,难道连你也算不出晓树去了哪里?” 白影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我已经尽力了——” “不可能,怎么连你也会算不出?” 白影如有所思:“除非——” “除非什么?” 抬头盯住他:“除非,晓树不在这里,去了另一个时空——” “你是说晓树已经回到永恒国度?”白茫腾地一下站起。 白影摇摇头:“不是!” “我虽然算不出她的行踪,可是我有第一重雪衣带给我的感应,倘如晓树已被带回永恒国度,那么司天青绝对会将她带入洗魂池,她的四重封印就会被全部开启,记忆重回,连带着四重雪神衣也会被全部召回,可是——现在只有第一重雪衣流动火红光芒,这第一重雪衣代表的是希望——也就是预示着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白茫思索着他大哥说的话,缓缓坐回椅子,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司天青! 一个恍如神祗的男人—— 六年前,若不是他被困魔域受了炼狱之毒,他们几人岂能护住晓树趁乱离开? 他当然不希望晓树被带回永恒国度,可是更不希望她有任何不测:“没有被带回永恒国度,也不在浮生国度,难道——” 白影迟迟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外面浩渺的夜空。 白茫仰头望着大哥挺拔的背影“可是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当初耗尽我们六人之力才能带着晓树穿越时空洪荒,来到这浮生国度——现在晓树——,怎么可能┅┅” “茫,这世间观天象而定命运,本就是一种奇迹!”白影侧回身,眼里竟有几分欣悦:“晓树身为上天命定的四叶皇女,天赋异禀,相信创造奇迹自不在话下。”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白影喟叹:“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做——” ———————————————————————————————————————————— “什么都不做?” 白茫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 “对,什么都不要做!” 白茫的一颗心再次往下沉:“如果什么都不做,晓树的安危该如何负责?我们对那个地方可是一无所知,万一┅┅” 白影走到白茫面前,轻抬了手放到他肩上:“茫,关心则乱。你也知道,菱花镜照到天青的一缕元神已经进入浮生国度,搜寻到了晓树的位置,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亲自出现。如果我们擅自离开这里,去王之国度寻找晓树,有可能我们都还没找到,反而引着他先一步寻到了晓树——” 白茫怔怔地看着他。 白影的意思他完全领会了。 “——让他以为晓树还在浮生国度,我会先和白毓联系,知会他们四人一声,以静制动,到时再看情形应对。” ———————————————————————————————————————————— 三个女人一台戏。 窗外白沙细细,海风无垠;窗内茶香袅袅。 夜雪,夜铃,火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小岛度假了。 远处可爱的儿童笨拙地用沙铲堆砌他们梦想的城堡,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牵手漫步,年轻人享受火辣的阳光——夜雪一贯淡然的绝色脸上浮现柔和的光彩。 火幽托着腮,懒洋洋地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沿着杯沿画圈圈。 夜铃拽了拽她。 火幽没啥反应地瞥了她一眼。 夜铃漂亮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她白皙的手指朝外指了指。 —————————————————————————————————————————————— 火幽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向外面洁白的沙滩。 在各色各样的人流里,夜雪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风神俊逸,修长高蹈,正在朝这里而来。 夜铃挤眉弄眼的挪揄她:“看来,变化的是物,不变的是人。” 也不知是隔着落地窗视线的相撞,还是夜铃的打趣,火幽瞬间脸微红。 ——————————————————————————————————————————— 夜雪回过头觑了她们两人一眼。 夜铃吐了吐舌,不说话了。 白毓缓步走上白玉的石阶,在屋内流泻的悠扬音乐中,走到了夜雪她们这一桌。 ———————————————————————————————————————————— 白毓站着淡淡一笑。 夜雪回以微笑,点了下头:“坐下说吧。” 夜雪是个心思敏锐的人,此番白毓的突然出现,就已经觉得不寻常,现在一看他笑容下的惨淡心情,就越发觉得,定是有事发生了。 火幽不自在的往里面挪了挪身子,这让本来就等着看好戏的夜铃乐不可支。 白毓坐下后,随便要了杯水。 这会,连火幽和夜铃都感觉出白毓神色之间透出的凝重了。 夜铃忙揽了笑意,低声询问:“左护,难道你来找我们,是有事发生了?” ———————————————————————————————————————————— 夜铃看看夜雪,看看火幽,再看向白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本以为司天青当时中的是炼狱之毒,没有闭关一二十年是很难恢复的,可如今才短短六年,他就找来了。 难道他真的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神祗境界? ———————————————————————————————————————————— 皇女突然不见了,大祭司却说——要她们什么都不做? 火幽有些愕然地看向白毓。 而夜雪却意会了,在心中暗暗权衡—— 也许大祭司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们不慌不忙,还和之前一样,那司天青一来,就会以为是他们把皇女藏在了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想要找出晓树,他的搜寻范围只会停留在这里,不会想到要去另外的空间搜寻—— 4 十二月的溯河,冰寒刺骨。 天空灰蒙蒙的,又在飘起大雪。 不远处的河水在薄冰层下缓缓流淌,呈现出的是一种孤凉的墨绿色。 安知牵马积雪下,望向前方,安静的站着。 ———————————————————————————————————————————— 远处群山剪影,天和地连城一片。 近处琼花枯枝,片片雪花坠落枝头。 风蓦地大了。 华音之对着河岸边隆起的孤坟,身影寥落,只一会,大片大片的雪便落了满头满身。 往事历历犹在,却是物是人已非—— 从翼城到白雪峰要走很长一段路。 十六年前,却是六七月间,浓荫青翠,蜿蜒而来又迤逦而去,满目生机。 他坐在父亲的肩头,第一次途经了这条长长的溯河。 ———————————————————————————————————————————— “咦——爹爹,那是什么?” 年仅五岁的他,远远地第一次见到了这几树琼花树,大团大团的白就镶在万绿丛中,仿佛是天女织就的云锦,那样洁白美丽。 他怔怔地望着,一脸不可思议。 “噢,那是琼花树!每年五六月间它才会开花,开的花就像天下间最圣洁的雪——”父亲柔柔地笑着,特地转个弯走过去,为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看清楚。 近了,只是他的视线却从枝头移到了树下。 阳光安静地从绿荫中洒落。 一个四五岁和他一般大的女孩儿正安卧于琼花树根下,下颚枕在一双似莲藕的小手上,身旁还有一本半开的书籍,水灵灵粉嫩嫩—— 偶尔,风吹起她身上的几朵白色花瓣,滚落在地。 ———————————————————————————————————————————— “你们是谁?” 女孩儿很惊醒,不过一丝轻微的靠近,她就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小小的身影坐了起来。也不怕,只是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和父亲。 父亲笑而不答。 他犹豫了下,站到了树下。 小女孩就仰着头望向他,她的眼睛并不是很大,却黑白分明,灵动异常。 “我和爹爹是路过这里的——” “噢——” 然后她就点着头,眼弯弯的,那笑着的弧度就像天上的一弯月牙儿。 许多年后,他虽然已经不记得他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两个年仅四五岁的小儿,坐在这琼花树下,咬着父亲采摘的野果,相谈甚欢的场景却从没忘记过。 而父亲就在不远处的溯河边,吹着悠悠南风,笑望着他们—— ———————————————————————————————————————————— 女孩儿的家就住在这条溯河边上的银漠谷中。 她告诉他,她叫原素,和他一样,从小就没有了娘亲,却有一个世上最好的爹爹。 她的爹爹是原蟾河,父亲一听他的名字就讶然了。 “原蟾河!原来一代神医,隐居于此?” 父亲是带着他去白雪峰访友的。 后来却是决定长住不走了。 那之后,每年的五六月,就在洁白的琼花树下,他路过溯河边时,总能见到素的身影。 她玩乐的身影—— 她读书的身影—— 她綄纱的身影—— 她洗草药的身影—— 她斜倚在绿荫下悠悠吹曲的身影—— 也许他没有弟弟妹妹,也许她没有哥哥姐姐,所以每一次短暂的相见,确是没有距离的片言交心。 一月月,一年年,时间过的很长也很短,从小儿到少年,他长大了,她也长大了,可是,当年琼花树下的小孩儿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变得慢慢疏远。 这样的结局,他不喜,却无可奈何。 ┅┅ —————————————————————————————————————————————— 马鞍旁的长形篮子里传来低低的婴儿啼哭。 安知站在自家主子身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何种心情,却知道现在公子的心有多苦。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末,牵着马走到华音之的身后。 “公子,公子!” 华音之盯着坟墓,没有回答。 “公子,这里河边风大,你看小公子好久都没进食了,又冷又饿,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一句普通的问话,却让华音之转过身呆呆地看向了马鞍处的长篮子。 孩子的啼哭声,似乎越来越大了。 安知在一旁看着,看他一动不动,心酸:“公子,公子!” 华音之回过神来,却是先抬头眺望向远处,眉宇间皆是清疲惫萧瑟,半响点点头:“好,我们回去——” ———————————————————————————————————————————— 风似乎又大了起来。 两匹马开始慢慢小跑起来。 很久后,突然华音之勒住缰绳,转过马身淡淡说道:“等会风雪会越来越大,我们赶不及进城了,今晚先回谷中,明早再走。” 安知看向远处连绵不断的茫茫白色,知道公子说的是真的,这天寒地冻的,露宿雪原,就算大人没事,小公子也会受寒。 当下打马跟在他身后,心里却暗叹了口气。 ———————————————————————————————————————————— 银漠谷入口,雪地被冻结成一层厚厚的冰毯。 人踩在上面,一步三滑——华音之和安知都跳下了马,牵着缓步走向谷中。 “公子,你看!” 5 不远处就是谷中的一处深潭,此时却也白茫茫的一片,潭中结起厚厚的冰层。 冰面上的雪被风吹起,与潭两岸斗雪而放的朵朵黄花相连,仿似一幅玉雕烟刻的清雅画卷。 华音之望着冰面上一道被雪浅掩的色彩半响。 “公子,好像是个人影——” 安知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一花,华音之凌空一掠,身形飘逸,一起一落间,如一朵飞花缓缓飘回,手里揽的确是一人。 安知愣了愣,目光透出些许迷惘。 漫天飞雪下,少女一身色彩嫣红的衣裳显得古怪而又单薄。她双目紧闭,精致的容颜惨白到了极点,却仿似冰山流水幻化成的飘渺玉莲┅┅ —————————————————————————————————————————— 安知忽然觉得心下一阵平静,这少女身上仿似有一种魔力,但就一眼便能感受到这天地间莫名的清和与欣悦。 安知目送着公子抱着少女的身影走向木屋,这才牵着两匹马缓步跟上。 春晓树恢复知觉时,只觉得浑身乏力,身子酸痛,脑子胀痛,还有眼前白茫茫的。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不是眼花——她确实睡在一张塌上。 纱帐,帷幔,就连碧纱窗外,也是一片茫茫素白。 塌旁一阵清香萦绕。 花影中,隐约感到有人在另一处俯身看着她,春晓树慢慢转回了头。 ———————————————————————————————————————————— 木屋中,塌上的少女晶莹剔透,如泉水映天,怔怔地盯着他。 几案前,修长清绝的男子,宛如白璧,不染纤尘,也静静地看着她。 安知端着药碗,站在碧纱窗外,眼眶一酸。 一念起,万水千山—— 一念灭,沧海桑田——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一幕,以为花好月圆,却是劳燕分飞。 安知拿衣袖拭了拭面容,转身想走,却又走了回来。 ——————————————————————————————————————————-—— 男子沉默着,瞳内清明如月,实际上寂寂无声,遥远似海。 很久后,春晓树收回了目光。 她不确定自己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帘内的世界温暖如春,素罗帐,短蜡烛,男子长袍广袖,乌发轻垂┅┅ 这时,一声清咳从门外响起。 “公子,药来了!” 晓树肃然一惊,原来不是梦。 “进来!”男子表情平静,声音是低沉的清淡。 门“吱嘎”被推开又掩上。 进来的男子三十来岁,神情谦和恭敬,一袭棉布麻衣陈旧却也洁净。 “姑娘,您的药——” 晓树这时候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到底发生什么事,她的二哥,她的大哥,她的三哥呢┅┅ 安知似乎看她身子轻轻颤了下,只当她是因为想起之前身处险境,现在却见到他和公子这两个陌生的男人心有余悸才这样的。 于是站在塌前安慰道:“姑娘莫怕。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何会在这种天气孤身一人出现在谷内,但好在晕倒冰面时,被我家公子救治得即时,才不至于体内受寒严重。喝了这碗药后,姑娘就在温烫的雪水里泡上一泡,好好睡一觉,相信过不了几天,便可以恢复如常了。” 春晓树虚弱的微笑中,透出似茫然似涩闷又似纠结的样子。 “可否请问,这是哪里?” 沙哑的语声中,安知看着自家公子微皱了下眉,俯身黏起两指搭在少女的垂落的手腕处。 “此乃溯河边上的银漠谷。” 华音之清冷的声音如冰玉脆响,却透出冷漠气息。 他淡淡望人,一边腾出一手将她扶起靠在垫上,一边让安知将药递到她手上。 ——————————————————————————————————————————— 这三天来,春晓树确实觉得身子好了大半。 从最初的震惊,紧张和不确定,到现在的坦然处之,算了,说不定这就是她人生的一个奇遇。 想通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房内燃着炭炉,暖意融融。 她斜倚在塌上,手捏着一本半开的绢布籍册,打起精神来,一旁摇篮里的小婴儿“依依呀呀”挥舞着小拳头,她就微微一笑,伸出手去逗弄一番。 ———————————————————————————————————————————— 华音之抱了一树梅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温馨的场景。 眼中是无声的难过。 他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华公子,您回来了吗?” 春晓树听到响声,抬起了头,看到的是一双幽深似水的眸子。安知曾私下里告诉她,这个华音之每天都要去溯河边呆上好一阵。 华音之避开了她的视线,走到窗前将手上的一树腊梅插入青玉瓶。 黄花娇艳,清香袅袅。 晓树嘻嘻一笑,起身,坐到桌案的另一边,将剪刀递向他,看他修剪多余的花枝。 “华公子,这是你在谷外带回来的吗?” “不是。” “那是安知采了,让你拿来的吗?” 华音之剪着枝干,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春晓树凝视他一瞬,忽而侧首一笑:“华公子,听安知说,你们等我的身体一好,就要带着禹玉离开银漠谷了,是不是?” 华音之扭头看向摇篮里的小婴儿,淡然点头。 “那请把我也带上,可好?” 6 华音之没有拒绝春晓树,想是他也知道,天寒地冻,一个女孩子家无处可依,不适宜生活在谷内。 对于自己的真实情况,春晓树什么也没敢提,什么也没敢说。因为她知道,一句谎言要用十句来圆,十句谎言便要一百句来圆。倘如有一天,一句出错,那之前的就会全部崩塌。 所以当安知问到她家住何方,为何会出现在荒芜人烟的银漠谷时,晓树欲言又止,一副涩闷难当的神情,只说自己名叫春晓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半个亲人了,别的就低着头什么也没提了。 安知当即点点头,表示了理解。也不为难于她,踌躇了下,晓树远远看着,也不知他在自家公子面前说了什么话,就见华音之漠然的点了下头。 如今看来肯定是帮她说了不少好话,否侧这华公子岂会轻易就答应将她带在身边? 关于这主仆三人的情况,春晓树也没多问。 只知道一个大公子,一个小小公子,外加一个为报救命之恩忠心不二的侍从。 大公子名华音之,小小公子叫禹玉,才九个月大,一出生便没了娘亲,大公子很是溺爱这小小公子,每次出远门都会让安知亲自带在身边,譬如这次也一样。 然后安知说,这银漠谷就是小小公子禹玉娘亲和外公身前所居的地方。 晓树听了只有一个感觉,荒无人烟,鸟不拉屎—— 当然现在是冬天,那更是雪上加霜。 窗前的几案上摆了好多书册,精神很好的时候,晓树就会随意拿来翻看几下,虽然都是一些草药术名,但是从这里她也知道了,这时代的文字大部分是小篆,而且均是用竹简木简和绢帛居多,即便难得翻到一两本采用纸质装订成的,但也泛黄粗糙,一看就知道很不耐用。 还有觉得诡秘的是,当她第一次盯着那些纸册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脑海里,居然闪现纸的一系列名称和制作流程。 春晓树一阵抽凉,她敢打赌,自己除了会浪费纸张外,从来就对这个是一无所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春晓树怔怔地盯着那一堆书,脸色茫然。 ———————————————————————————————————————————— 此时,谷中的雪停了。 小禹玉也睡得香甜。 虽然没有点破,但是看最近这几天,安知陪着主人出去,总会把小公子托付给她而华音之也默认的情形看,春晓树离未来幼师的路程也不远了。 “唰唰唰——” 好像是安知在院中扫积雪。 晓树立在窗口静静看了会,突然提步就打开了房门。 漠漠山峦,寒风簌簌,她搓着手就放到嘴边呵气。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身上这件素色的麻布袄衣如何抵得住外面寒气的侵袭? 安知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问道: “姑娘,你出来干嘛?外面风大,受了寒,又会伤身的。” 春晓树抿了唇一笑,指了指院落里厚厚的一层白雪:“我来帮你啊。好久都没堆过雪人了,我要在这里堆上两个大雪人。我滚雪球的时候,你就在后面打扫,这样不是就轻松了吗?” 安知摇了摇头:“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喜欢堆雪人,那就让我来堆好了。你这身子才刚好利索,可经不住这样折腾。” 晓树垂目叹气。 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这件袄子,一想,这安知说的却也是实情,倘如自己仗着身体底子好,不听劝,再次生病是小,可那会给人家添麻烦啊。 于是歪着头笑了下:“啊?我堆雪人是顺便而为之,其实是想出来帮你的,这会可好,反倒弄的给你添麻烦了。好啦,那我现在听你的话乖乖回去,我也不帮忙了,你也不要堆雪人了,等我身体好了,下次我们再互帮互忙,你说可好?” 安知望着春晓树最后一截裙裾消失在门廊后。 一抹微笑闪现在他谦和的脸上。 逝者已矣,原素姑娘日已远,活着的人却仍要继续。 公子救下的这位姑娘,是绝无仅有的玉颜,更是有一种让人心绪安宁明朗的气韵。就凭这一点,也会让人心生亲近,相信不光是他感觉到了,就连公子也不列外,否则,也不会默认自己让这位春姑娘照顾禹玉小公子。 安知握着竹帚,开始垂目扫雪,唇角却是掩饰不住的上弯。 ——————————————————————————————————————————— 华音之从溯河边回来的时候,春晓树和禹玉已经睡下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 安知看到华音之站在廊檐下,厚实的大髦已被风雪浸了半湿,知道他是担心小公子睡得可否安稳,忙走过去低低说道:“公子,小公子吃饱了,被春姑娘刚刚才哄睡下,您先进屋吧,外面冷。” 华音之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点点头。 进了里屋,安知接过公子递来的黑髦挂到火盆前,转身去到厨房给他端来温热的饭菜。 烛影轻摇,华音之在外面站了一天居然只动了几筷,便吃不下了。 安知沉默了会,还是忍不住了,这地方触景生情,赶紧催着公子越早离开越好。 于是躬身说道:“公子,现在春姑娘的身体也大好了,看这天气,我们再不动身,大雪封了山,到时即便想走,也会走不了了,你看——” 华音之淡淡点了点头:“是应该起身回去了,刚刚收到飞鸽传信,越地出了些事,我要去处理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越地出事? 安知一惊,公子不说,却又不好问出了何事,所以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家的主子。 7 昨儿晚上,也不知为何,禹玉这小家伙折腾的春晓树后半夜是半宿没睡好。 这会,刚迷迷糊糊躺下,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了。 春晓树也不管,掀起被子就蒙头盖脸的蜷缩成一团。 安知在外面敲了半天,也没人应门,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掌就将门震开了。跑进去一看,婴儿篮里,禹玉小公子正吮着自己的小拳头,依依呀呀好不欢快,再看塌上隆起的一团,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 “出了什么事?”想不到华音之看到安知震开房门,也随后跟了进来。 “禀公子,没出什么事,是属下以为春姑娘和小公子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一时莽撞,将房门震开了。”安知低着头,不好意思的退后一步。 华音之望了眼塌上,了然,淡淡的抱起小禹玉,走出几步后,又回首叮嘱道:“这雪下下停停,路途遥远,给这位姑娘多加点衣服,小心着凉咳嗽。”说完,就抱着禹玉出了房门。 安知点头,满脸欣喜,好像捡到了金元宝。 ———————————————————————————————————————————— “春姑娘,春姑娘——”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春姑娘——” “春姑娘,春姑娘?” 安知站在帷幔后,这会是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唤了。 “春姑娘┅┅该起床了,我们要走了——” 棉被咕噜翻了个身。 安知点点头,这会春姑娘应该是听到起来了吧?转身想走,可手搭上门把,又折回了身,好一会儿,里面依旧生息全无。 “春姑娘┅┅” “春姑娘?” “嗯!”棉被里的人哼了哼。 “春姑娘,该起床了,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哦!”这一次,被子总算被不情不愿地掀开一点点。 ———————————————————————————————————————————— 华音之站在院中,听到开门声,转回头,一怔。 风雪中,春晓树竟裹着个重色棉被,手和脸都遮的看不见了。路面很滑,肥肥地身影走一步摇一摇,走一步晃一晃,就像深山里刚出生不久的小黑熊,憨态可掬。 走得近了,春晓树扒了扒被子,露出自己小半张脸,笑眯眯地冲着他嚷道:“走了!” “安知何在?” 安知这会正提着小公子的婴儿篮,晕乎乎跟在春晓树身后。脑子里还没从看春晓树乱哄哄地起床手那一段回过神来,却听到公子提问,忙向旁走出一步,无所适从地挤出个别扭的笑容:“公子,我在这里!” 华音之扫了他一眼,将大髦下的小禹玉放到篮里,然后转身利落的固定在马鞍上,说道:“走吧!” 春晓树仰头看向他:“可是只有两匹马,而且我也不会骑怎么办?” 华音之没有回答,只是牵起一匹马向谷外走去。 春晓树呆站了会,瞥了一眼身旁的安知,小声问他:“你家公子什么意思,留下我们三人?是不是让你和我还有小禹玉一匹马?” 安知摇了摇头,指向谷外:“这里通向谷外的冰面上很滑,公子是要我们出了谷,然后姑娘和小公子一人一匹。” “那你们呢?” 安知盯了她一下,理所当然的道:“公子和我当然就走了。” 春晓树一听,却是满脸不高兴:“这怎么可以?我骑马,你们走路,这样的事简直没天理,而且再说了,我也不会骑马。” ——————————————————————————————————————————— 出了谷外,视线蓦地开阔。苍茫天地间,层岚叠嶂,漫天小雪,所有的树丛都银装素裹,亭亭玉立。 春晓树探出头,赞叹地吸了口气。 华音之牵着马正等在前头。 安知拽了拽她,示意加快脚步赶上去。 春晓树却将裹着的棉被塞入安知怀里,突然离了温暖的屏障,一阵冷风灌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推了把发愣的安知,一路小跑着就过去了:“你愣着干嘛,不是想让你家公子等急了吧?” 安知凝视着手里的棉被,被褥上还传来少女的余温和淡淡的清香,他抬起头,眼底尽是茫茫然。完了,从没见过女子有这样的风华,净如玉,静如水,熟识了,却对身边的人说的好听一点是落落大方,不拘小节,不好听一点就是没有男女大防——原素姑娘温婉恬静,可不是这样的类型┅┅ 几声轻笑,如清凉春夜中传来的风中银铃:“呀,我快掉下来了——” 华音之在一旁护着,春晓树颤巍巍地勒紧马脖子,歪着身子都直接趴上去了。 “啊,啊——” “快接住!” “嘭!” 华音之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 春晓树直接掉落雪堆里,啃了一嘴子积雪。 ——————————————————————————————————————————— “咯咯咯┅┅” 春晓树抓紧他的手,突然就笑了起来:“一直以为从马背上摔下来会很疼呢,原来一点也不疼!这回你相信了吧,我是真不会骑马。” 华音之眼底划过一丝如有如无的笑意,向旁退了一步。 春晓树就势站了起来,放开他的手,拍拍身上的积雪,笑嘻嘻就道:“两条路,你选。一,我们骑一匹,二,我们还是要骑一匹。” “你也知道,女人很麻烦的,在这种天气里,走在雪地里,容易力竭,容易受寒,更容易生病,你现在不答应,到时候要是拖累你背着我,你可别怪我——” 华音之沉默地看着她。 安知绕到两人身前,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之前那个是笑意吧,虽然仅是一瞬,可没有人比他看的明白,这几年来,公子确实难得而笑。 良久后,就在安知以为公子不会答应的时候,华音之点了下头。 8 刚开始,春晓树坐在华音之身后,僵着身子,两只手抓紧他的大髦,一动不敢动。时间一久,她就受不了了,屁股疼不说,腰腿酸麻,头还一颠一颠直冒金星。 调适了几次身子,总是磕磕碰碰撞到身前人的后背。 华音之气息温软绵长,春晓树几次贴上他,都能闻到一股子似有似无的淡淡冷香,让人一下就会联想到潭前斗雪而放的雪中腊梅。 马匹颠簸中,渐渐地晓树闭着眼睛有了睡意。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到处是白雪皑皑,分不清那是路哪是沟壑。 骏马原地踏了几步,凄然一声嘶叫,春晓树惊惶下,随即拥紧了身前的华音之。 北风呼啸着卷过,鹅毛般的雪也落得更急。 华音之勒住缰绳,淡淡望向前方某一点。 安知匆匆追在他身侧停住,却全神戒备。 ———————————————————————————————————————————— 鹅毛般的雪花簌簌地飘落在身上。 春晓树刚坐直身子,搓了搓手,只听“嗖”“嗖”“嗖”三声残屑倾倒的响声,雪地里冲天而出三名白衣男子,轻飘飘落于他们马前。 “啊┅┅”春晓树忍不住发出半声倒抽气声,剩下半声被她用手掩住,吞入了肚里。 当前男子手握一杆枪,一动不动扫过他们,目光阴冷锋利,如黑色匕首一般直刺人的视觉。 晓树被他盯的心理发毛,可也不甘示弱,不满地瞪了回去。 对方却一扫而过,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你是华音之?” “是,我是华音之!” 淡然的声音犹如落雪一般清冷干净。 “你们是谁?”安知在马上打量了他们半响,眼里透出疑惑。 男子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眼中冥亮阴寒的气息顷刻间扩散:“我们是要你们命的人!” 一声暴喝,三条人影如疾风般狂卷而来。 晓树惊惶下,身前男子却腾空而起。 —————————————————————————————————————————— 逆风中,华音之广袖青袍,身形婉转而下,如行云如流水,衣袍翻飞间,便拦下了三人的肃杀之招。 春晓树一瞬恍惚,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 难道传说中的绝世武功真的存在? 这个未知的世界就是武侠世界? 一阵呜咽的铃声,像来自幽冥地狱,幽幽从春晓树身后的林木间扩散开来。 “摄魂铃!”安知突然大叫,右脚一勾,将小禹玉的婴儿篮护在胸前:“春姑娘,捂住耳朵┅┅” 铃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春晓树凝神听了听,只觉得除了阴森恐怖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看到原本带着逍遥姿态的华音之,这时却全力逼退了那三人,清啸一声,单手抱起小禹玉,绝尘飞到了她的身前坐骑,将她护在了身后。于是,春晓树也赶忙学着安知的样子屏息静气地将两手捂到了耳朵旁。 —————————————————————————————————————————— 这次,随着铃声将他们围住,三道白影掩在漫天大雪中,也分三面开始肃杀而来。 两匹骏马同时仰天一声悲鸣,轰然倒下。 寒气森森的三杆枪头也同时刺到。 “呀!” 春晓树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四周突然旋转,华音之已单手揽住她,稳稳地落到一处雪地上。 “安知,你怎么样?” 那边却是安知从马上滚落到地上,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公子,我没事┅┅”安知咬紧牙关,强行将体内的血气压下,可惜终究没顶住摄魂铃的魔音穿脑,低头一阵猛咳,大团鲜血随即涌出。 “安知!” 春晓树一声惊叫,想要跑过去看他。 华音之一把将她拽住,再次腾空避开杀招。 “哇!”小禹玉洪亮的哭声也随即响起。 ———————————————————————————————————————————— 华音之在三大高手的围困下,一手抱着小禹玉,一手护住春晓树,连带还要照看在摄魂铃下奄奄一息的安知,几番下来,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一条黑影自寒风雪花中劈闪而来,人还没到,数道寒芒迎头罩下。 春晓树一激灵,却是愕然地怔在原地。 华光错乱,华音之避开身前一枪,情急之下,将她一手拂开,自己却被一点寒星蹭破了皮。 春晓树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住。 华音之却眉头微微一蹙,看向右臂上的一抹血痕,那破皮的四周逐渐开始泛黑。 ————————————————————————————————————————————— “咦?!” 那黑影一击不中,没有跟在三大高手后面刺杀华音之,反而看向一旁的春晓树。春晓树惊惶地转回头,看到一张透着妖异的白色面具。那白色在风雪中似透明,又似幽蓝,两点黑洞寒碜地望人。 9 那人突然伸手,骇得春晓树浑身一抽凉,大喊:“华音之!” 以前出于礼貌,她喊的是华公子,现在却是直接呼出了名字。 华音之对上春晓树的目光,将一人震杀于掌下,却是气血一滞,几步路的距离,再度被人封杀。 摄魂铃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华音之清远高华的身影一个踉跄,唇角溢出一缕血丝。 春晓树的心一紧,原来他也受伤了。 面具下的瞳仁透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缓缓俯身,将春晓树一把拎了起来。 “放了她!” 漫天白色下,华音之似一抹清淡的影子,出现在了黑衣人的身旁,宽袖一挥,将他震开了一步。 下一刻,春晓树眨巴了下眼,人已经被华音之护在了身后。 黑衣人一声讥诮,手一挥,阻止了另外两道白影的缠斗,鬼魅般的邪恶从面具上的两个黑洞里流泻出来。 这两只邪恶的眼睛凝视着华音之,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深深的嘲弄:“华音之,欢迎进入死神之门。天一莲水外加摄魂铃,你以为你能撑的了多久?” ———————————————————————————————————————————— 华音之身形不动,修长的指节却紧紧扣住小禹玉的襁褓。 春晓树在后面呆了呆,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哼,光明正大打不过人家,就耍这么卑鄙的手段,居然还如此得意,连我这个小女人都替你们害臊!” 面具下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渐渐浮起一朵森然的冷笑:“你知道吗?原本我还打算给你个机会,想将你留在身边慢慢变成一个完美的玩偶,本尊很好奇,为何这世间会有一个丝毫不懂内力的人,听到摄魂铃居然没有变成行尸走肉,可是现在,本尊却改变主意了——” 妖异的白色面具死气可怖,春晓树不禁一颤:“稀罕!” “放了她,她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华音之一手压在胸前,叹息一声。 ——————————————————————————————————————-—————— 春晓树离了他的风月真气,也能行动自如? 相信不光是华音之,就连另外两大持枪的白衣人也看出来了。 华音之说出这句连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的话后,面容平静,如一株玉树而立,漆黑的长发在雪花中微扬,宽袖将春晓树隔绝在他身后:“走!” 春晓树怔了怔,突然想到难道他是想只身挡住他们,好让她跑走? 面具人嘲弄的冷哼一声:“想走?你们谁也走不掉!” 春晓树瞪着他的眼里闪过厌恶。 华音之突然转过头,凝视着她,微微一笑:“你怕不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说不怕,那是假的。 你想好不容易跌入这异世,要死不死,为华音之所救,现在却又是因他而死?可是怕也要死,不怕还是死,好吧,就当是还给他,以后两不相欠┅┅ 想通了,春晓树笑意盈盈:“不怕!” “好,抱紧禹玉,我送你们一程。” 春晓树盯着华音之,这一刻,她从他淡淡的笑容里居然看到了安宁。 微微流光在华音之指尖闪过,他不露声色地将禹玉放入她的怀里:“一直往西,不要停!” “啊!” 揽住春晓树腰的银色鞭子足有三四丈长,在面具男和另两个白影迅速反应过来,同时秒杀过来的一瞬,华音之的软鞭轻灵的彷如一道流云,在漫天轻舞的雪花中,带着春晓树飘向了一处白色的山涧后。 ———————————————————————————————————————————— 时间,静止。 两把枪头, 一缕银色的光芒同一时间射入了华音之的后背。 ———————————————————————————————————————————— “华音之!” 风雪遮住了她的眼。春晓树只来得及唤出这声,人已经跌落厚厚的积雪上。 她下意识就护住了禹玉,一路滚下了山涧。 ———————————————————————————————————————————— 两枪拔出之时,鲜血飞溅。 华音之轻轻叹息一声,低头一阵咳嗽。 他缓缓转身,目光清澈宁静,鲜红的血液落到雪地上,红的触目惊心。慢慢地,却是变成了黑稠的污血。 他拭去嘴角的血痕,淡淡地瞥向面前的人 ,仿佛身上没有伤,耳边也没有摄魂曲,只要他们一动,他定会倾尽生命也要阻拦到底。 面具男冷冷地看着他,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真是好笑,你以为他们能跑的掉?为了十万两黄金,为了将你和那个小儿永绝后患,本尊可是下足了血本,这一路从这里开始,就设下了三道关卡┅┅不要说人,即便是一只山鸡也飞不出去。可惜,我们都高估你了。” 良久,他止住笑,一句一字慢慢讥诮道:“知道吗?这辈子,本尊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伪君子,伪圣人,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全天下的人,到了最后却只会装模作样——看着你们的血液慢慢从身体里流干而亡,这是世间最快乐的事。你慢慢等着,可不要死的太快,相信我,很快那女人和孩子就会来陪你了。” 10 山岭,树木,平原,在风雪中已模糊。 春晓树不敢去看向身后,只觉得遍体生寒,合着惊惶伤心的眼泪,一路连滚带滑连爬了两座山峰。 这么大的动静,怀里的小婴儿居然依旧小脸通红,睡得安稳。春晓树明白,也许是华音之给孩子动了手脚,他怕禹玉一旦大哭,婴儿的哭声势必引来敌人。只是不敢想下去,他和安知此刻如何了?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华音之不会受伤,也不会中毒,完全可以抱着小禹玉从从容容突围而出。 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春晓树眼中泪花隐隐,为了能更好的全速行走,也为了怕婴儿冷到,她腾出一只手将袄子解开一半,一阵强风灌入,冷得她瑟缩发抖。可是,连泪都来不及擦,就咬着牙将禹玉用华音之留下的银鞭绑在了胸前。 山中地形复杂,又是一片萧条,所过之处,无不是茫茫一片。 春晓树扶着树干,身子发软,大口喘气,此时,她将自己绕晕了。 她仔细的观察着四周的方位,可惜大雪已将一切掩埋,就连她来时的足迹也不复存在。 东,南,西,北——东,南,西,北┅┅ ———————————————————————————————————————————— “咔嚓!”一声,春晓树摔坐在一棵树下,又冷又饿,她好似踩上了什么东西。 低下头将积雪剔除干净,然后伸手就拉出了一根长棍,放到眼皮子底下端详了半天,这是——人的腿骨?猛地将那白惨惨的东西一扔,人迅速向后滚出一步。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春晓树心底发憷,是他杀,是冻死,还是被野兽吃的?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地不宜久留,跑! 春晓树什么也顾不得了,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里,赶紧离开这里——事实再次证明,人在遇到未知恐惧的事情前,可以激发出无穷的潜力,她跌跌撞撞,手足并用一下就跑出了老远。 大雪还在继续,竟然看不到一丝停的可能。 春晓树已经精疲力竭。 —————————————————————————————————————————— 春晓树缩在一处略微能背风的巨石后,迷迷糊糊间好像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立即睁开眼,凝神细听,确实听到脚步声和刀砍枯枝的声音。 她一喜,跑了这么久,应该已经甩开那几个杀人魔了吧,只要跟着眼前的人出山,她和小禹玉便有救了。立即站起来,想要冲出去。没走一步,却突然又蹲下了,因为她这次听到的是三个人的脚步声。 春晓树没有莽撞。 她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喘地蜷缩在雪凹下,静待那三人慢慢走过。 “这鬼天气,还有完没完了,tmd,下这么大的雪┅┅” 风雪中,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走在最前,通过春晓树的上方。 “就是,天寒地冻的,连野兽都知道躲起来了,可老子还真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如此折腾?”后面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拿刀支撑着自己,跟在另两人身后。 春晓树脸色一白,虽然不是之前的面具人,可这三位听口气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他妈闭嘴,不该知道的事最好别说,小心你的脑袋。”当中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训斥那人。 后面的大概真想到了什么,脚下一个趔趄,踩落几块残雪簌簌掉下。 “咦,这灌木旁好像是几块大石,你过去看看。” ———————————————————————————————————————————— 春晓树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她搂着怀里的小禹玉,屏住呼吸贴紧身后冰冷的石块,一动不敢动。 走过去的脚步声真的折回来了。 男人一步步地走到灌木丛前,挥舞着雪刀,将枯枝上的雪纷纷砍落。 一边砍一边嘀咕:“真是的,不长眼睛吗?这个地方,明明已经查过两次了,鬼都没一个┅┅还——呀┅┅” 男人砍树枝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春晓树躲在下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已经被那个男人发现了什么,心里全是绝望。 “喂,阿不旦,你他妈在树丛里孵蛋啊?让你下去查查,你捧着个破手指站那里干嘛,老子都等不及了——” “查什么查!老子都查过了,鬼都没一个┅┅tmd,手掌倒是被尖刺刺伤了。”男人龇牙咧嘴地顶了回去,开始往后退去。 春晓树心里一松,却感觉怀中的小禹玉小拳头动了动,低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 “全部住手!”一声叱吼从远处传来。 让面具人身前的两个白衣人惊疑地对望一眼,收住了手里的武器,恭谨的退到了一旁。 就连幽冥摄魂铃也不知在何处停了下来。 “杀了他!”面具人出现一愣神之后,断然命令道。 眼见两人犹豫,他双眼一眯,两道寒光从袖中弹射而出。 疾来的光影风驰电掣般赶到,将暗器射落。 站在华音之身前的一男一女,一个纯黑皮髦,一个火红貂毛,如不是脸上均戴着个狰狞可怕的银狼面具,单看背影,端的是龙章凤姿,气宇华贵。 11 “怎么办?你们好像来晚了!” 面具男将一只手举到嘴边,冷嘲味十足的盯着两人。 “属下见过两位尊主!”一旁,两个持枪的白衣人一前一后双双跪下。 黑髦男子从最初见到华音的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却并未发怒,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眼睛盯着面具男,手挥了挥,让两人退下。 两个白衣人几个起落,一瞬就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咳咳┅┅息日,你为何一定要他死?”火红皮髦的女子捧着紫金手炉,一来便看向华音之,当她看到他身上的伤,看到雪地上紫黑色的血已经凝成冰,不禁惊怒交加诘问着。 那息日瞥了眼摇摇欲坠的华音之,面具下是深深地讥诮:“不是我要让他死,杀他的人,是你。你想将整个天下给他,可是有没有想过,却是将他置于最危险的境地?老天很公平,有得必有失。只是,他要失去的却是性命——” “息日!这个天下本来就是他的。” “嗯┅┅”息日漫不经心地哼了哼:“曾经是,现在却不是!” 火红女子一怔,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将体内的怒气压下:“我现在不跟你争,咳咳┅┅息日,快把解药拿来。” 话刚说完,却是伴着漫天雪花,华音之月明般清辉的身影缓缓倒下。 息日面具下的唇角慢慢扬起,竟是看好戏似的笑了。 黑髦男子一个旋身,伸手接住了他。 华音之眼神涣散,神色清冷却孤单,苍茫的天地衬得他的惨无人色的肌肤清白通透,宛如冰雕。 息日面具下的唇角慢慢挑起,眉眼间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火红女子站在风里,猛地抬起头上前一步,剐出一掌:“给我解药!” 息日侧首微顿一下,狰狞的面具从中裂开两半。 面具下露出的那张脸,阴柔俊美,貌可倾城,竟是如此年轻。 他唇角噙着一缕血丝,眼里是轻挑的笑意,回过头来。 ———————————————————————————————————————————— “咳咳┅┅咳咳┅┅解药,快给我解药!”红髦女子伸着冰冷的手,咳嗽的越发厉害,感觉胸口都要窒息。 息日看着她。 良久,慢慢转身,黑色的长袍迎着寒风瑟瑟翻飞,他漫步走在雪原里,似乎整个人都冷凝如冰,透出层层寒意:“母亲,天一莲水,无药可解——” 火红女子霍然望向黑髦男子,在得到他的确认后,顿觉喉头腥甜,气血翻涌:“你┅┅”“轩色,你怎么样?” 女子弯着身,痛苦的摇了摇头。 “┅┅” 逆风下,息日依然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母亲急促地呼吸声和咳嗽声,她想要说话,却被扼住了喉咙。 息日的脚步微顿,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嗤”一声冷嘲:“我们来打个赌好了,我的母亲大人。这个人的女人抱着他的孩子就藏在这茫茫雪山之中。我们来赌赌看,看这天道,看这人世是不是站在他那里——你最赶快向老天祈祷,不要让我先找到——” —————————————————————————————————————————— 马车外有寒风掠过耳际。 马车里袅袅如春,一个世界,两个天地,过目之处极尽奢华。 里面有厚厚的狐狸皮毛,细绒的水貂毯子,柔暖的靠垫,三面三个紫金脚炉┅┅ 轩色放下手里的紫金手炉,慢慢俯下身去看那张宛如沉睡的脸,她的面具已然揭去,露出的眉梢眼角和息日及其相似。 华音之就静静地躺在毯子上,宁静而苍白。 “音之┅┅音之┅┅” “音之┅┅音之┅┅” 轩色喃喃地重复着,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到了裙上。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听到了是不是会懂? 一个从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一个南北朝正统的嫡长子,这么多年来,居然隐姓埋名,长居深山┅┅是的,这一却都是她的错,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好好保护他们┅┅居然听信谗言┅┅ 萧音┅┅ 是她负了他。 到了地下,她有何颜面再去见他? 她亏欠他们父子实在太多了。 ————————————————————————————————————————- 帘子被掀起的时候,寒意被一股和煦的力量挡在车外。 霍容卿心底酸痛,抬起了轩色的头,手指抚上她的脸,替她把眼泪抹去。 “找到了吗?”轩色的眼中盛满懊悔和痛苦。 霍容卿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已经加派人手,务必要赶在天黑前将人找到——” 轩色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泪花再次无声涌出,低低地轻喃:“是不是一个人要死了,就会变得脆弱?我想起了以前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起了萧音,莫邪,白术,你,还有我,想起了踏马江湖,快意恩仇┅┅可是现在,容卿,我除了你,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 霍容卿揽着轩色,静默地端坐着。 雪花渐渐小了,此时天色也在暗下来。 满山满谷的雪,虽然隔了很远,但远处的景物却依然清晰可见。 怎么会,怎么还是没有那个孩子的下落?都这么久了,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拨,可还是没有消息。 他的目光轻轻落到怀中女子的身上,眼里是掩不住的忧伤。 轩色的身体每况愈下,原本就该静心休养,可是音之的事却让她再次引发宿疾——虽然现在喝了药,已经沉沉睡去,只是——倘如不能在明早醒来之前找到那个据说是音之的孩子┅┅ 他真的不敢想下去了。 12 狭小的空间里,小禹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一双黑溜溜的墨玉眼,咧着无齿的小嘴,正朝她笑。 也幸亏得这几天,小家伙都是和她同吃同睡,否则九个月大的小孩已经开始认人了,一闻一看不是熟识的人,肯定一醒来就哇哇大哭。 春晓树是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抵着这小家伙肥嫩嫩的小手心,想逗他笑,又怕他笑出声,不逗他笑,又怕他注意力放到别处,哭出声。 这可真真是难为死她了,一动都不敢动。 “喂,阿不旦,你他妈倒是快一点跟上啊——” “知道了,这不来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耳听着三人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她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 “尊┅┅使┅┅” 藏小袍惊惶地趴跪在冰冷的雪地里,良久,头都不敢抬。 她没有抬头,所以也看不到——在漫天大雪下,一袭黑袍镶银的男子,他单薄的身形站在她面前,眼里却没有看向她,静静地望着翼城方向的某一处出神,透过皑皑雪雾,拉近,那里正有一排人影和两辆马车—— “奴婢该死,请尊使责罚┅┅” 听不到他的回答,藏小袍心底越发冒寒。 她见识过尊使大人对待背板者的下场,只有四个字:生不如死!如今虽然自己不是有意将华公子的事泄露出去,但毕竟人是跟着她才找到这里的—— 息日回过神来时,已经满身是雪。 藏小袍跪在地上,只看到他被风吹起的一角黑袍。 他缓缓转身,背对着她,冷冷地说道:“行了,起来吧,这次暂且饶了你。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盯着两位尊主,如有异常,马上来报。” 藏小袍一怔,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尊┅┅尊使┅┅” “滚!” 虽然这个字很刺耳,但藏小袍却一脸欣喜,强忍着长时间跪在雪地里的不适,行了个礼,转身跌跌撞撞而去。 可刚行了一段,却是向山林里疾驰而去。 ———————————————————————————————————————— 春晓树抱着醒来的小禹玉躲在岩石下,眼巴巴看着天色慢慢沉了下去,孩子好像也越来越焦躁,几番犹豫之后,她愣是爬到了灌木旁,沿着之前三人留下的一点已经不太明显的痕迹,一路尾随了上去。 她想过了,这样做虽然危险,可是一个人抱着个孩子,到了夜里,遇到顶着风雪出来觅食的凶残野兽,那更会尸骨无存。 所以说,春晓树毕竟是生活在和谐社会,在危险前,她还是相信人性的。 小禹玉之前已经尿湿了,这会,春晓树一咬牙,将自己的袄子扒了下来,裹到了他的身上,再用银鞭牢牢捆扎在背后。 茫茫苍岚,雪是越落越小越落越小,但北风却依旧在山林间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春晓树沿着前面留下来的深深浅浅的印痕,一个激灵一个激灵,一边发着抖一边仿佛没有尽头般往前走着。 春晓树冰冷麻木的双腿早就举步维艰,一个趔趄,她摔倒在厚厚的积雪里。 就在这时,小禹玉也“哇”地哭了出来。 ———————————————————————————————————————————— 天色好像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暗色的青,茫茫的白。前无人应,后无停靠,听着孩子越来越尖锐的啼哭,春晓树眼中流露浓重的哀戚。 怎么办,怎么办? 不能睡,不能睡,再累也不能倒下。 坚持,对,坚持┅┅一定要坚持┅┅ 现在,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袋嗡嗡,手肘强撑着,就想爬起来。 雪光照人,待春晓树摇摇晃晃站起来之时,却看到一个白影正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姿态婀娜。 “救我!” 春晓树甩了甩脑袋,望着她迟疑了片刻,欣喜地跑了上去。 藏小袍面无表情的站在雪地里,待这个女人背着孩子一跑近,“唰”抽出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眼神肃杀:“把孩子给我。” 春晓树吃惊的定在那里,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你是谁?” —————————————————————————————————————————— 蜀地正王府,刚过戍时,灯火辉煌,一片热闹景象。 王命瞳此时酒过三巡,正眯着眼欣赏歌舞。 宦官许眉眼匆匆赶至身后,硬着头皮,低声在他耳畔轻语了几句。 王命瞳猛地直起身子,转过头射出两道寒光。 许眉眼吓的一哆嗦,立即跪了下去:“奴才该死,王爷息怒┅┅” 大殿上歌舞都停了下来,几个舞娘和两旁的官员侍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人人趴跪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王命瞳一脚将许眉眼踢翻一旁,声音寒彻入骨:“你再说一遍!” 许眉眼哪还顾得了疼痛,赶忙爬上几步,额头贴着地,一边磕头,一遍禀奏:“接到密报┅┅说,说——说息日殿下退缩,已经放虎归山。” 王命瞳恨极,转身就将案上的东西狠狠砸落地下。 东西从台阶处滚到舞娘脚边,惊得跪着的舞娘一阵惊呼。 王命瞳慢慢抬眼,眼里没有一点光明,只有嗜血的残忍:“来呀,把所有的人都拖出去斩了——” ———————————————————————————————————————————— 直到侍卫来拖人,几个官员才醒悟,颤颤巍巍的瘫倒在地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王命瞳不为所动,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盯着他们。 许眉眼趴跪他脚边,偷眼瞄了眼他的主子,再看了眼下边,硬着头皮替他们开口:“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刘安士几位大人,一向对王爷忠心耿耿,今日之事,奴才敢以性命担保,几位大人绝不会泄露半句,还请王爷三思,饶了他们。” “是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下官们从今以后定当以王爷马首是瞻,绝无二话,还请王爷收回成命。”以刘安士为首的官员重重磕头。 王命瞳闭着眼睛,见目的已达到,挥了下手,让侍卫退下。 13 春晓树傻子似的蹲在雪地里,一连串的戏剧发展,让她真有点懵了。 之前原本用剑指着她的,现在却是口吐鲜血双膝跪下,被另俩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白衣女子一左一右用剑搁住了脖子。 美人如花,摇曳生姿,可惜,那两个美人手握重剑,神情冰冷肃杀,比溯河里的水还要寒冷。 春晓树看着她们,本来就觉得全身冒寒气,现在改成结冰了。 一角黑袍走过来,站到她面前。 春晓树盯着衣袍的左下角,那里是一道银丝镶边:“你,你想干什么?”语气弱弱的,脸色越来越青,因为她认出这件衣袍好像就是当时围攻华音之的黑衣人穿过的。 来人一动不动的站着,一句话不说。 春晓树硬着头皮,一骨碌站起,拔腿就跑。 “啊!啊!”两声惨叫,息日也没把她怎么的,春晓树就因为血脉不畅,外加踩到枯枝,摔了个狗吃屎。 小禹玉听到她惨叫的一瞬,再次“哇”地大哭起来。 息日厌恶地盯着眼前两个麻烦人物,只觉得心头烦躁。 宽袖一挥,一缕指风划过春晓树的耳旁,小禹玉一个哭音还憋在喉咙里,便没了声息。 春晓树是将小禹玉用软鞭捆绑在身后的,此刻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当然又惊又怒,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就瞪向他:“你,你这个混蛋,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息日戴的是黑纱斗笠,春晓树此刻仰头看他,轻纱拂动,只看到一个完美的宛如白玉的下巴。 息日闭着眼,平静了一会。 “公子,西南边有人┅┅” 息日手一举, 墨菊有些意外,却还是将嘴巴闭上了。 来人几个起落就跃到了息日的身后:“参见尊使,属下查到,藏小袍确是太子府之人。” 息日霍地扭头,看向雪地上跪着的人。 藏小袍闭着眼,心中寒意嗖嗖,苍白的眉目间均是绝望。 ———————————————————————————————————————————— “好,好,好┅┅想不到我们兄弟几个,到头来最厉害的还是我们这个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的太子二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来了个一箭三雕。” “借助正王府和守护族的力量铲除最大的劲敌,再恰到好处的引来宿疾缠身的母亲大人,让她一惊一怒下,病情加剧。看到孩子没死,又想把这孩子掌控在手里,当最后的筹码┅┅哈哈,真是妙。”息日喃喃说到这里,突然抚掌大笑,好像已想清楚了某事:“好,反正这十万两黄金也到手了,到头来谁当皇帝,本尊使依旧是守护族的暗夜尊主。既然你们想争,那就争吧,本尊使这次也使点力,助你们一把,否则这冤大头岂不白当了?” 春晓树低着头跌坐在雪堆里,她才觉得冤呢,什么事都还没搞清楚,就要飞升了。 息日负手于身,开始下令:“墨菊!青竹” “属下在!” “你们该知道怎么做了?” “属下知道。” 就见原本神色绝望的藏小袍突然之间,露出比死还要惊恐的表情,两眼睁得大大的盯在墨菊胸前,因为被点了哑穴,她只能发了狂一样拼命摇头扭动。 墨菊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瓶,绿莹莹的煞是好看。 她冷冷地将瓶塞拔除,示意青竹将藏小袍点住,慢慢将瓶里的绿汁液倒在了她的头顶上。 春晓树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先从头顶腐蚀,然后是身体,手和脚,最后变成了一滩血水的全过程。她本来就开始受寒神智模糊了,现在更干脆,直接就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息日冷漠盯了她一眼,吩咐地上跪着的人:“本尊使离开后,把这女人和孩子交到霍尊手里,然后继续做你的事。” 来人应了声“是”,欠了欠身,静静退到一旁。 ——————————————————————————————————————————— 霍容卿站在马车旁,虽然依旧不动如山,但第一次,鹰月感觉到了他淡淡表象下的焦灼。 “尊主!” 霍容卿眺望着西南方位,不甚在意。 “尊主。” “何事?”他淡淡回转身,看她。 鹰月福了福身:“晚饭已经用炭火热过了,不知尊主什么时候想吃?” 霍容卿沉吟了会:“可熬有肉粥?” 鹰月点点头,应道:“有!” 霍容卿温和说道:“我暂时还不饿,你去车里看着火,,等会给华公子的夫人和孩子留着。还有让卢太医多开一道散热去风寒的方子,也一并用雪水煎了,我怕大寒之夜,孩子和大人说不定已经受寒了。” “是!”鹰月应着张罗去了。 冷风夹着着几片雪花卷过,一时强一时弱。 来了! 霍容卿眼里闪过欣喜。 西南方那边三匹快马踏雪而来,身后远远跟了密密麻麻几十人。 —————————————————————————————————————————— 寒夜里,守护族的四大护法影上,明记里,战灡,鹰月护送着两辆马车缓缓向翼城的方向前进。 卢太医分别给春晓树和娃娃诊治后,只说孩子一切安好。可是,对于此刻尚在昏迷的春晓树,一边诊脉,一边查气色,却迟迟未说话。 “卢太医,可是有何不妥?” 卢太医见到霍容卿问话,赶忙起身行礼,说道:“臣查了几遍,华夫人确实是腠理受寒严重引起的高烧不退,而且昏迷前还受到过过度惊吓,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华夫人体内却有一股绵绵不绝的内息,具体病症,请恕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低头沉思片刻:“要不再配一些去寒的汤药,先用了,再看看疗效如何再说。” 霍容卿点点头:“一切听太医的便是。” 霍容卿转身想走,卢太医叫住他:“天一莲水剧毒无比,轩尊主身上的宿疾,微臣怕她和华公子所中的毒想冲,长时间封闭相处恐有不妥,尊主还是将他们隔离开来为好。” “太医为何不早说?!”霍容卿眼中神色一变。 “尊主恕罪,微臣也是臆测。”卢太医惶恐。 毕竟马车空间狭小,这么多人,不可能全呆在一辆马车上吧? “那如果将华夫人和华公子放到一个马车上?” “华夫人抵抗力比轩尊主不知强了几倍,微臣认为这个应该不会有事,只要将他们到了翼城再行分开即可。” 14 太子府,密室。 王夙冰望着顶部一颗硕大随珠,发了好一会儿呆。 王辰和尾闾小心翼翼地候在一边,垂着手,也不敢吭声。 顶上那颗随珠明亮通透,光照一室,毫无疑问,必定价值连城,但是这样近半个时辰一动不动观赏,确不是太子的风格。 终于王夙冰将视线拉回,转头将目光盯向两人,突然问道:“杨椽和大司马洪炉,有段时间抱病在身,可是真私下接见过我那三弟?” 尾闾眼皮子跳了跳。 王辰毕恭毕敬地回道:“确有其事!” 王夙冰冷笑:“我朝御律,凡皇室血缘,长幼为序,均可列为太子皇女,当今母皇总共育有我们兄弟四个,如今朝中几股势力僵持不下,看来,四个还是太多了。” 王辰闻言,愣了愣:“息日殿下虽贵为当朝四王子,却已不足为惧┅┅” 王夙冰皱眉看了他一眼,王辰一惊,立即就要下跪。 王夙冰挥挥手:“行了,说过了,在密室没有君臣之礼。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如今四弟成了守护族的尊使,只待下一任新皇一登基,他便是守护族的尊主。但是,我们别忘了,做这个尊主可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是霍容卿逼着他做的,你能保证他自己没有野心?倘如没有野心,又岂会暗中和正王府合谋?” 王辰低垂着头,不敢答话。 他叹息一声接着道:“十年磨一剑,当初我父后在我四弟身边埋下的隐线,原本就是要防他的。如今为了突然出现的状况,我们冒险启用暗棋,凭我这四弟的精明和多疑,这枚棋子可能已经暴露┅┅”端起桌上的茶抵到唇边,却没有饮下,突然板着脸点名:“尾闾┅┅” 尾闾的瞳孔骤然一缩:“属下在。” “不管那边有没有消息,你现在就传令下去启动第二套方案。” “属下遵命。” 王夙冰又追了一句:“这次由你亲自前往。” “是!” 王夙冰看着石室的门慢慢掩上,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平日里温煦柔和的笑意竟缓缓爬上他的脸颊,使人如沐春风。王辰却觉得莫名一冷,身子忍不不住瑟缩了下。 “王辰。” “在!” 王夙冰柔声说道:“王辰,听闻太子妃可是已有身孕?” 王辰腿脚有些发软:“是┅┅” 王夙冰慢悠悠俯到王辰耳边:“┅┅” 轻轻地几个字,却让王辰呼吸一窒,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王夙冰冷冷地盯着他的侧面,眼中有恨意,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另一张无比娇俏的脸,面带笑容:“还不快去?” ———————————————————————————————————————————— 半夜时,霍容卿等人进入了翼城,稍作休整后,为了尽早赶往京城,以策安全,天还没亮,一队人又开始上路了。 轩色此时已经醒来,脸色并没有因为休息了一晚而有所好转,反而越发苍白。 “咳咳┅┅咳┅┅” 霍容卿揽着她,一手还抱着熟睡的小禹玉,只因轩色想要抱抱孩子,可她这身子就连久坐都绵软无力,又岂能抱孩子,所以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一左一右,两个都在他怀里了。 “轩色,你怎么样?” 轩色脸枕到他胸口,摇了摇头:“我没事┅┅咳咳,早知道来了却要拖累行程,我应该听你的话乖乖待在宫中等消息的。” 霍容卿将孩子放到一旁,替他盖上小棉被,转而才拥紧她道:“人都说,帝皇无情。可是谁又知道,身在帝王之家的种种辛酸和身不由己?轩色,你在朝堂之上是女皇,可你私底下同样也是女人也是母亲。我知道,这么多年来,虽然你从没在我们面前提过萧音,可是你从他抱着孩子消失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在想念和懊悔。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己亲身儿子的消息,岂有不担心之理,要是我,我也会耍赖跟来的┅┅”最后一句,却是微微一笑,刻意逗她开心。 果然轩色抿着唇,眼弯弯的,苍白的容颜添上一抹朦胧的艳色,嗔了他一眼:“老不正经。你看,我们两个可是已经孙子都有了,你还以为是十六五岁吗?” 伸手去探婴儿的小脸颊:“你摸摸,这个小鼻子,这个小嘴巴,可真是像极了音之小时候的样子,小脸蛋还滑嫩嫩肥嘟嘟的,好可爱┅┅” 轩色的脸在他胸前摩挲着,两人均柔软地看向睡着的孩子。 ———————————————————————————————————————— 一天两夜了,春晓树居然还没有醒。 卢太医也倔,除了给女皇陛下做例行的检查,他一天里除了吃饭休息,基本都是在给春晓树和华音之把脉,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喃喃自语,并且还把他药箱里特制的各种药丸统统拿出来,这在鹰月看来,华公子是身中剧毒他不敢动拿来开刀,简直就是把这位华夫人在当实验品了。 出了翼城,一直往南,途经宛城,蜀地,越,之后便可以直达京城的方向了,所以一路上也是以官道居多。 鹰月牵着马,仰头看天。 今年的雪落的好像比往年都早,空荡荡的官道上,人和马,车轮滚过,留下深深印痕。 “丫头!” 卢太医突然一脸惊喜地掀开一小块厚厚的车帘,露出一只眼睛和一小撮灰黄的三羊胡子,三羊胡子在激动的抖动着。 “干嘛?”鹰月不甚在意的问了声。 “怪了,怪了——” “什么怪了?难道是华夫人醒了?我这就去告诉两位尊主去┅┅”鹰月从小跟在轩色身边,她的内敛半成也没学到,也是个急性子。 卢太医赶紧伸出一只手拦住她,见她停住了,又缩回去,免得车里进了寒气:“不是,不是,这个还真说不清楚,你来看,你进来看,看我是不是坐的太久老眼昏花了?” 鹰月“扑哧”一声笑出声,随即一跃跳上马车。 想不到卢太医一见她便手舞足蹈,指着华音之的和华夫人两人的头颅:“你看,你看,有什么不一样?” 鹰月细细端详了半天,两人都闭着眼睛,公子呼吸微弱,面如白纸,夫人面颊红润,呼吸绵长:“没什么不一样啊?之前就是这样,我看不出,公子还是公子,夫人还是夫人——” “好,你现在再看!” 卢太医突然将春晓树的手搭到华音之的心口处,奇迹出现了┅┅ 15 当卢太医将春晓树的手按在华音之的心口之上时,鹰月清清楚楚看到,华夫人手掌心流转一团祥和的柔光┅┅ “怎么会?”鹰月惊呼了声,立即抬头看向一旁得意洋洋的卢太医:“这是什么?” “嘘,接着看——”卢太医摇摇手。 鹰月凝神细看,却见本来呼吸几不可闻的华公子,慢慢,慢慢胸膛起伏,宛如冰雕透着青灰的脸色也开始转换成毫无血色的苍白,虽然苍白,但即使不懂医理的鹰月也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生命体征,仿佛只是内伤过重,失血过多,只要用心调理一下便可好转┅┅ 昏睡中的春晓树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将手臂从华音之身上撤离。 鹰月如梦初醒:“卢太医,华公子——” 卢太医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嗯,姑娘想的没错。虽然老夫至今也是一头雾水,但是,有华夫人在,即便三天之内我们错过了和药神老前辈的碰面,依老夫看来,华公子暂时也不会有事。” 鹰月一听,喜得连连拍手:“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公子有救了。” 卢太医捋着三根胡须,也愉悦的点点头:“老夫当时正是在给华公子换药,解了他胸前的纱布,然后这位华夫人也是如此翻了个身,正好将手掌搁在了华公子的胸前┅┅嘿嘿,”卢太医突然扭捏地抖了抖胡须:“华夫人是女子,老夫当然不好意思去搬动她,你这丫头又不在,心想着只有等换好药后再移动一下华公子了。可是,没想到,老夫在缠伤口之时,华公子原本僵硬的身体开始越来越柔软,脉息也好像开始变得平稳,老夫当时以为是自己眼花,一个中了天一莲水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症状?赶紧将华公子躺平了,仔仔细细开始检查——可是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反而是华公子又恢复到了无声息的样子。” “那你后来怎么发现是华夫人的?” “老夫当然是不死心啦,又不敢确诊禀告霍尊主,就闭着眼睛开始冥想┅┅” “然后你就想出来了?”鹰月笑嘻嘻地瞅着卢太医。 那老头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好像老脸都有些红了:“没有——老夫想了好久,正气苦的不行,突然听到一丝动静,睁开眼一看,咳咳┅┅这位华夫人把毯子全踢了,手脚并用正抱住了华公子,咳咳┅┅老夫一看,这还了得,华公子现在这样,即便颠一下都有可能崩裂伤口,更别提被华夫人——嗯——这样了,所以就想喊你——不想却看到,华公子不光伤口没有裂开,反而又出现了好转的现象。嘿嘿,事情就是这样——”他后面哪还好意思说,说他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就盘膝坐在一旁,眼巴巴盯着那两人——这可是人家闺房亲密之事。 “好,卢太医,我这就把这喜事告轩尊主去,让两位尊主也高兴一下——”鹰月扭身就要出去,撩开绵帘之时,却突然想到什么,站定了,回头指了指春晓树问道:“可是你说,这位华夫人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这个┅┅”卢太医眉头微微蹙起,那样子困惑也不比她少:“老夫也不知——” ———————————————————————————————————————————— 雪花断断续续渐停时,明记里策马来报:“尊主,前面转过山坳便进入百明湖,那里平原湖泊夹纵,现在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为了安全起见,影上已经带人去查看冰面。” 霍容卿抚着轩色的头,轩色坐起,霍容卿掀开绵帘,银色的雪狼面具在苍茫的背景下,散发出冰冷狰狞的寒意,竟似栩栩如生,仅是一瞬,霍容卿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立在他马前,明记里暗道尊主的武功难道已出神入化? 车轱辘缓缓前进,冰天雪地,本就极易打滑,现在更是小心翼翼地行使在冰面上。 虽然影上已确认这一带的安全,但霍容卿微一沉吟,还是下令,两辆马车之间的间隔是三四丈,这样一方面减缓了冰面的受压力,一方面遇到突发状况,两队人马还可以互相照应。 ———————————————————————————————————————————— 浮生国度,祭室。 白茫,白毓两兄弟均一脸肃然的固守住自己的方位 白影一袭宽袖白袍,不染纤尘。 他长身玉立在白玉石上,阖目,好一会儿,修长的手按在管灵箫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吹起,传承千年的神秘乐曲在祭室悠然响起,似高山似流水,似瑶台仙乐,又仿似幽冥彼岸绿草破土而出┅┅ ———————————————————————————————————————————— 事故突发时,鹰月正离了马车,策马向前跑去,她等不及要将卢太医的新发现禀告两位尊主。 就在她快要接近马车时,“轰隆,轰隆,轰隆┅┅”几乎是同一时间,前,中,后三声巨响,溅起的碎冰好几块砸落鹰月身上。 鹰月坐下的红鬓马受惊,猛然前踢扬起,一个拱背,险些将她甩到马下。 “快,护住马车,全速通过这道湖面┅┅” 混乱中,影上清冷的声音传来,鹰月瞬间醒悟,来不及懊恼,单手在马鞍处一撑,足尖借力向后弹去,像鹰一样飞速掠回华音之的马车旁。 冰面迅速断裂,一瞬间,无数个蒙面人从天而降—— 16 雪住风疾,天转暗。 霍容卿和轩色这一次秘密出行,虽然时间紧迫,带的人数不多,可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在最初的混乱后,立马稳住了心神,加上影上和明记里的指挥,一众人员迅速护住第一辆马车通过了严重受挫的冰面。 从天而降的蒙面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霍容卿和明记里一左一右,两人护在轩色的马车旁,将前来送死的敌人一一击毙。 轩色抱起孩子,满脸焦急地掀着帘子朝湖面看去。 双方人马厮杀,一地的血腥,一地的尸首,原本惨淡的冰面,已是满目苍夷。 此刻, 华音之春晓树和卢太医乘坐的那辆马车正驶于湖中央,虽然有影上战灡两大护法极力护住向前,可冰面受挫程度严重,马车已是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轩色看的面色发白,转头看向霍容卿,急道:“快去救音儿!” 鹰月更是在马车后一边奋力断后,一边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她擅离职守,车上除了华公子和他夫人,还有卢太医,如果马车掉入冰窟窿,她如何向两位尊主交代? ———————————————————————————————————————————— 马车外,兵刃交加,惨叫迭起。 马车里,卢太医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药事上——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华夫人不肯醒来,到底哪一步出错了┅┅ 他鼓捣着陶罐,红泥小火炉很快升腾起淡淡的草药香。 这药香似有如无,飘荡在狭小的空间内,萦绕在春晓树的鼻尖。 这股奇异而宁静的味道,仿佛透出一种熟稔,和脑海中那遥远的幻象慢慢重叠┅┅ 迷雾层层散去,拉近┅┅拉近——这——是哪里? 夏日缤纷,一轮皓月当空,风凝住,薄雾飘渺,有山,有水,有亭,有树,万顷碧波之上,更是绿影叠叠,荷香远溢。 一叶扁舟,缓缓而来。 舟上,两个少年一左一右随意划动双桨,身后一小奶娃,赤足惬意缩躺,头脸遮盖一枝清凉荷叶,只露出两只肥嫩嫩的小手。 小脚肥手宛如瓷白莲藕,春晓树看的好玩,倾身弯腰想要掀开青翠欲滴的荷叶一窥究竟,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竟似虚无飘渺,一穿而透—— 小舟越行越慢,越行越慢,最后两个少年竟似商量好了一般,行到一处荷花浓密之地,将船停了下来。 ———————————————————————————————————————————— 明月,轻舟,荷花,少年,在清凌凌的流水中倒映开来,影影绰绰,光影流转,仿似一副清雅画卷。 有风拂动,小舟随波轻荡,两个少年感受着夏夜下难得的清凉,不知不觉便放松了心情,舒舒服服倚在了船舷处┅┅ 突然,那躺着的小奶娃一骨碌就爬起来,身上的翠绿荷叶掉落,强睁着两只惺忪的墨玉眼,奶声奶气的问:“茫哥哥,毓哥哥,是不是已经找到水草丰美的地方,我们要开始抓鱼了?” 这一下惹来两个少年齐齐哀叹一声,右边的瞪了左边的少年一眼,努努嘴,自己仰头望月。 左边少年一脸无奈表情,原以为在荷花丛里穿行了这么久,这会总算是把她哄睡下了,没想到一停下来便醒了┅┅现如今只求她千万呆在这船里,这抓鱼的事还是留给他们就好了。 当下硬着头皮,随手摘了舟旁的一个大莲蓬,递到她手里,指了指右边少年,哄着道:“晓公主,这个很好吃哦。等一下你就乖乖待在船上,一边吃一边看毓哥哥和茫哥哥抓鱼,好不好?” 右边少年支着脑袋望月,原本指望着弟弟哄骗小公主忘了抓鱼这一茬,现在却听到弟弟说还是要下水,赶紧甩过脑袋不依道:“要去你自己去,别拖我下水。” 毓少年和小奶娃只当他是空气,瞥都没瞥他一眼。 此刻,那小奶娃正伸出肥白的小手捏住莲蓬,凑到嘴里颇为疑惑地拿软舌舔了舔,小脸立马皱成一团:“真的吗?可是怎么觉得涩涩地,毓哥哥,我还是等会喂给我们抓来的小鱼吃吧。” 毓少年哈哈一笑:“这可不是这样吃的,要把莲子心剥出来才行,你看,应该这样——”一边说,一边开始示范:“喏┅┅懂了吗?” 小奶娃眨巴眨巴眼,有样学样,也开始剥吃莲蓬。 右边少年手撑在膝盖处,嗤笑一声:“翠绿的莲蓬尚未成熟,还是不要吃为好┅┅” 小奶娃放嘴边的动作停住,歪起脑袋来回看向两个哥哥,不解地问道:“可是,毓哥哥说,这个很好吃啊?” “那你就让你的毓哥哥先尝尝┅┅” 小奶娃将剥好的莲子心递给毓少年:“给你吃。” 毓少年犹豫地看向这颗较小嫩黄的莲子心,拿起:“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个尚未成熟?” 右边少年懒洋洋道:“啰嗦!不信,你可以试试。” 这小奶娃也贼,拍手笑道:“毓哥哥试试,毓哥哥试试┅┅” 毓少年迟疑地盯向手中的莲蓬,半响咧嘴一笑:“还是小公主说的对,等会,我们喂锦鲤好了。” —————————————————————————————————————————— 现实中—— 四周寒冷纷乱。 一大块碎冰塌落,厮杀中的众人来不及逃散的,随即惨叫着掉落冰冷刺骨的湖面下。 眼见马车一轮快要塌陷冰面, 影上当即立断,挥剑砍断缰绳,叫了声明记里,直直跃进马车厢,将正忙乎的卢太医一把拎起,抛出车外。 卢太医只来得及大喊:“我的药┅┅”,待回过神来时,已被明记里接住摁到马背上。 影上回转身率先抱出华音之,一纵身跃已飘向另一匹马背上,回首大叫:“快救华夫人!” ———————————————————————————————————————————— 于此同时,浮生国度。 白影跌坐在地,手按在胸前,强忍着胸前的一股腥甜┅┅ “大哥!” “大哥,你怎么样?”受到气场轻微波动的白茫白毓,赶紧伸手去扶白影。 白影一边虚弱摇摇头,一边挤出一道欢笑:“我没事——茫,毓,我们成功了,晓树真的是进入了王之国度,而且白虎的出现预示着她现在的方位是在西南方,从这一刻开始,四灵兽之一的白虎就会代替我们守护她了┅┅” ———————————————————————————————————————————— 湖面上荷叶飘摇,微风阵阵,水气轻漫,湖岸边,茅草枝叶为风所动,两个少年都下了水,独留下小女娃一个人趴在船舷上,甩动着小胳膊咯咯玩水。 远远地,隐隐约约,竟似听到神秘清扬的曲音传来┅┅ 这曲音如有如无,时藏时现,仿似一根小羽毛在撩拨人的好奇心,显然,小女娃也听到了,她停住手,略带疑惑地侧耳倾听,声音是在东南边的荷花丛中传来的。 小女娃眼珠咕噜噜一转,当即站起身,小手结印,默念了句什么,突然就见她立即双脚离船向东南方飞去。 春晓树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尾随其后。 凉风扑面,广饶的湖面上,到处是密密匝匝的荷花荷叶。 春晓树看着小女娃无忧无虑的背影,这一刻,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遥远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好像越来越强烈,仿佛她就是她┅┅ 不要去,不要去! 怎么,她的心底会涌出这种声音? 春晓树呆呆跟在她身后,眼内有惊疑,有担忧,有害怕,竟——还有些许期许。 ——————————————————————————————————————————— 人世间是否真有前世今生? 如果真有前世今生,那么,这个穿着古装的小女孩难道便是自己的前世?否则又如何解释自己的这种熟悉感?那么自己的今生呢,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童年时期的回忆? 茫哥哥? 毓哥哥? 春晓树突然一惊,难道那两个少年也就是自家两个哥哥的前世? 在曲音的牵引下,小女娃越飞越近,越飞越低,终于看到荷花丛旁停靠一艘画舫,舫上四盏琉璃红灯,一少年立于船头平旷之处,微仰着头,阖起眼睛吹着一只短笛,微风扬起他额前的绶带,合着神秘幽深的曲调一起夜色中飞舞。 他背着光,虽面容隐在阴暗里,可单就一个执笛玉立的身影,就已经如一根银针般狠狠刺入春晓树的心房。 笛声在小女娃偷偷临近的刹那戛然而止,白衣蓝发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 “啊!” 春晓树是被一阵滚烫的疼痛惊醒的。 烫的她是一骨碌坐起,可尚未醒神,马车一轮已陷进碎裂的冰窟窿,春晓树一时不察竟四脚朝天一头撞向了马车壁┅┅ 陶罐里的药汁已经倾倒出来,有一小部分正是洒在她腿上的羊毛毯上。 明记里和鹰月同时抢身进入,正看到春晓树茫然的盯着脚跟旁那洒落的红泥小火炉。 明记里大喊了声:“走!” 鹰月来不及细想,和明记里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就冲出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