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世界的死神》 第一章 被绑架的死神 希腊南部富饶的伯罗奔尼撒半岛，山丘连绵，碧海环绕。 半岛东北，有一段狭窄的山地，将半岛与希腊本土相连，这就是科林斯地峡，陆海交通的枢纽，被人们称为希腊的咽喉。 埃俄罗斯的儿子，精明的西绪福斯，看中了这个黄金般的地段，在这里建立了科林斯城。短短时间里，西绪福斯利用这处交通要道聚敛了大量财富，并将科林斯建设成了一个富强而美丽的城邦。 这天夜晚，西绪福斯坐在自己宏大的宫殿中，在明亮的橄榄油灯下伏案工作。 河神阿索波斯为科林斯开凿的不涸清泉，需要复杂的供水系统才能流遍全城，造福民众。他预感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夜夜加紧工作。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橄榄油灯倏忽跳动了几下，莫名黯淡了下去。 西绪福斯停下手中的芦苇笔，抬起头，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这人高大而冷峻，身穿黑色甲胄，黑色的青铜全盔遮蔽了他的面容。他双手提着一条黑色的锁链镣铐，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缭绕着黑色的云雾。一对羽翼在他身后如夜幕般展开，自然也是黑色的。 “塔纳托斯，死亡之神。”西绪福斯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芦苇笔扔在泥板上，看了眼自己尚未完成的工作：“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吗？” “西绪福斯，你蔑视众神，神王命我捉拿你，去往哈迪斯的国度接受惩罚。”塔纳托斯说道。声音冰冷如深夜的风。 “我泄露了神王的秘密，理应受到惩罚。”西绪福斯说道，“不过，可以恳求您，死亡的赐予者，再给我这个卑微的凡人一点点时间，让我完成手边的工作吗？” “死亡来临之时，没有警告，也不会迟疑。”塔纳托斯向前迈步，抖开了手中的锁链。 “人们都说黑夜女神的儿子‘心如坚铁，性如青铜’，今天看来果然是这样啊。”西绪福斯摇了摇头。看到塔纳托斯要上来铐他，又道： “捉拿我一个卑微的凡人，派个小卒就可以了，何须执掌死亡权柄的真神亲自登门？请将镣铐给我，我自己戴上，不劳您亲自动手。” 塔纳托斯顿了一下。本来，不管这些将死的凡人提出什么请求，他都会直接无视，根本不予理会。可不知怎么，今天的他，竟然觉得西绪福斯这番话有些道理。 于是他将镣铐递了过去。 西绪福斯接过镣铐，笨拙地往身上戴。镣铐连着复杂的锁链，他摆弄半天也没戴上。 “抱歉，我真是愚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西绪福斯有些懊恼，“可不可以请您示范一下？我觉得我看一次就能学会了。” 鬼使神差地，塔纳托斯再一次答应了他的请求。拿回锁链镣铐，一板一眼地往自己身上套。 当最长的那条锁链缠在身上时，西绪福斯脸色突变，一改之前谦卑顺从的样子，目露凶光，表情狰狞地扑了上来，直接将猝不及防的塔纳托斯扑倒在地！ 塔纳托斯心中一惊。无暇去想区区凡人怎么会这么轻易扑倒自己，他只是本能地想要反抗。 却不料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他的身体没来由地一阵无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西绪福斯勒紧锁链，铐住手脚，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你——！”塔纳托斯惊怒交加，说不出话来。这副锁链镣铐是冥王哈迪斯赐给他的神器，被它锁住的人永远无法挣脱。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神器锁住！ “哼！果然所谓诸神，不过是些仗势欺人的蠢货！”西绪福斯发出轻蔑的笑声，随手扯过一条麻袋，向塔纳托斯兜头罩下。 塔纳托斯被装进麻袋里，袋口系紧，扛在西绪福斯肩上，往宫殿地下走去。他想挣扎，但蕴藏神力的锁链将他牢牢缚住，一动也不能动。他又惊又怒，心中郁积着无尽的耻辱：堂堂死亡之神，无情而冷漠的生命收割者，所有生灵都畏惧的存在，竟然被一个凡人绑架了！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耻辱的火山在胸中爆发，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他耳边响起凌乱的噪音，数不清的奇怪幻像以及不可理解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暴风般肆虐，他的脑袋胀得要炸裂开来。 终于，随着一口黑血吐出，他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西绪福斯将麻袋扔进一个隐秘的地牢，嘲笑着离开了。 片刻之后，塔纳托斯悠悠醒转。 清醒了片刻，爆出一句粗口： “靠！我竟然穿越成了死神？” 第二章 这个死神好tm弱 朱爵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球男青年，从事一种比较新兴的职业：男护士。他在icu工作了三年，终于在一次大夜班之后，他累死了。 在icu见惯了生死，倒也没什么。尚未娶妻生子，没有后顾之忧；父母有房有养老，还有兄弟姐妹安慰照顾，应该能走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 所以死就死了。朱爵甚至有些庆幸，不用看到自己秃顶的样子，累死之前他已经大把掉头发了。 可是竟然穿越了啊！ 将宿主的记忆消化吸收，朱爵意识到自己穿越成了古希腊神话里著名的悲催死神——塔纳托斯。 这位的事迹，可以用一段对话总结： 塔纳托斯：“我是死亡的化身，生命的收割者！” 朱爵：“你被凡人绑架过。” 塔纳托斯：“我是黑夜女神倪克斯的儿子！我的母亲是创世五神之一！” 朱爵：“你被凡人绑架过。” 塔纳托斯：“我是初代神王乌拉诺斯的表兄弟！提坦神族的舅舅！宙斯见了我也得叫一声（七）舅姥爷！” 朱爵：“你被凡人绑架过。” 塔纳托斯：“能不能别提绑架的事？！” 朱爵：“你得听你甥外孙宙斯的话。” 塔纳托斯：“……” 朱爵：“你还得听你另一个甥外孙哈迪斯的命令。” 塔纳托斯：“……” 朱爵：“你还得听你甥外孙的闺女阿特洛波丝（命运三女神之一，负责切断生命之线）的，她决定谁什么时候死，你只是个跑腿的捕快。” 塔纳托斯：“……” 朱爵：“就算是个捕快，你捉到人也不一定能带走。”（赫拉克勒斯曾逼迫塔纳托斯放回已捉走的阿尔刻提丝。） 塔纳托斯：“……” 朱爵：“就算带走也可能被放回去。”（冥王冥后都曾多次把人放回阳间，比如西绪福斯、阿多尼斯、欧律狄刻等。） 塔纳托斯：“……” 朱爵：“放回去再让你捉……” 塔纳托斯：“咱还是说说绑架吧……” 朱爵：“你被凡人绑架过。” …… 总之，这个死神好tm弱啊！ 而我们的朱爵就穿越到了他最弱的时候：被身为凡人的西绪福斯忽悠绑架，地牢监禁一年多。 虽然西绪福斯确实是宗师级大忽悠，嘴炮技能max，后来还忽悠了冥王和冥后，堪称古希腊神话中智商碾压诸神的第一人，但还是很丢脸啊！ 朱爵——哦，现在是塔纳托斯了——被罩在麻袋里，眼前一片黑暗。捆住他的锁链镣铐似乎也封印了他的神力，他现在什么技能都用不了。 不过塔纳托斯回忆了一下：他好像也没什么技能。只是能够穿行夜幕，在黑暗中移动速度很快。 他本来的神器是一柄长剑，能够割取人的灵魂，但被冥王哈迪斯收走了，换了这副锁链镣铐。不过功能差不多，也是将灵魂扯离肉体，带往冥界。 这镣铐他用得一向顺手，没想到今天竟然被自己的神器禁锢住了。 试着挣扎了几下，完全没用。身体向石头一样僵硬，连脑袋都转动不得。除了眨眼和说话，就是个废人。 不过塔纳托斯心想：这毕竟是我的神器，难道我不能用意念什么的控制它么？ 于是他收摄心神，集中注意，尝试沟通自己的神器。 片刻…… 并没有反应。 塔纳托斯开始念咒： “死神锁链，应变无停。驱邪缚魅，欧气长存。太上老君……呸！乌拉诺斯急急如律令！” …… “地母盖亚急急如律令！” …… “卡俄斯急急如律令！” …… 看来道教的不行。 “唵嘛呢叭咪吽？” …… 看来佛教的也不行。 “阿拉霍洞开？” …… 看来霍格沃兹的也不行。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 “忍法·五行解印？” …… “咿呀，咿呀，克苏鲁发糖？” …… 把知道的咒语试了个遍，并没有什么卵用。这神器，他竟是指挥不得。 “我怕是得了个假神器。”塔纳托斯直翻白眼，“不过话说回来，这锁链是哈迪斯给我的，我本来的神器是一把剑。当初用那把剑的时候……” 塔纳托斯努力回忆。身为一个神，他对过往的记忆竟然并不清晰。神也会健忘的么？ “当初用那把剑的时候，确实可以意念控制。我对那把剑的掌控绝对是百分百，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看来这锁链，到底不是我的本命神器。 “那我怎么会放弃那把剑，接受哈迪斯的锁链呢？” 记得那是泰坦之战尘埃落定，宙斯击败克洛诺斯，与哈迪斯、波塞冬三兄弟抽签决定权力分配之后，众神站队表态纳投名状，他这个司掌死亡的神，自然归属哈迪斯统领。 哈迪斯对他这个舅姥爷辈的古老神祇还是很尊重的。他拿出锁链，说这是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亲手打造的神器，专门锁人灵魂，还说那把剑太老了，早就不好用，到了去旧换新的时候了。 塔纳托斯想不起自己当时犯了什么病，竟然就答应了。那把剑是他的母亲，创始五神之一的“黑夜女神”倪克斯送给他的，堪称上古神器，比宙斯的雷霆霹雳怕也不差，怎么会放弃呢？ 又想到刚才被绑架的时候，莫名其妙答应了西绪福斯的请求，关键时刻身体一阵无力…… 种种迹象表明这事儿好像不是意外，好像是个套啊！ 塔纳托斯觉得灵台一阵清明：看来自己被套路了。 问题是，谁敢套路死神呢？ 第三章 嘴炮西绪福斯 用脚后跟想想，敢套路一个神的，多半是另外一个神。 古希腊神话位面，神栽在凡人手里不算罕见。比如特洛伊战场上，大名鼎鼎的阿喀琉斯就曾击败河神斯卡曼德罗斯，希腊英雄狄俄墨德斯也曾在一天之内连续刺伤美神阿弗洛狄忒和战神阿瑞斯。 但他们之所以能有这些壮举，是因为背后有其他神暗中支持。 所以，今天栽在西绪福斯手里，会不会也是哪个神在暗中作梗？ 塔纳托斯首先想到冥王哈迪斯，毕竟这坑爹的锁链是他给的。 哈迪斯身为冥王，掌管死者的国度，对自己这个老牌死神怕是多有顾忌。用一条锁链换走了自己的本命神器，关键时候就有了制住自己的手段。 这锁链不听自己的话，怕是听哈迪斯的话吧！ 可是塔纳托斯想起来，在神话记载中，西绪福斯绑架死神之后，最着急的就是冥王哈迪斯。因为死神被绑架，人间久久没人死去，冥界萧条零落，竟没人再祭祀哈迪斯了。 这后果是很严重的。哈迪斯受不了，汇报给宙斯，宙斯才叫战神阿瑞斯把死神救了出来。 之所以叫阿瑞斯去救，是因为阿瑞斯是哈迪斯之外最着急的神。死神被绑架，人间的战争打来打去竟没有一个人死亡，对他这个战神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如果是哈迪斯设计绑架死神，那他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塔纳托斯正在思考，忽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罩住身体的麻袋被扯掉，西绪福斯出现在眼前，脸上挂着轻蔑的笑。 塔纳托斯沉静地看着他。 “刚才太匆忙，现在才看清，原来死神的眼睛，是黑色的。”西绪福斯轻笑道。 看来他是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来调戏死神找找乐子的。 如果是货真价实的死神，一定会觉得尊严受损，怒火攻心，大喊大叫放出狠话，比如等我出去一定让你生不如死之类的。 可现在死神已经掉包，塔纳托斯的灵魂自我崩解，换成了穿越者朱爵。朱爵身为凡人，当然没那种高高在上的变态自尊；当护士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没那么大脾气。有人得罪我我就找机会怼回去，生气上火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于是他笑了笑，道：“不但眼睛是黑色，头发也是黑色的，就像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 “什么？”西绪福斯被他搞得一愣。 “你不知道中国人？”塔纳托斯轻笑，“看来你的见识并不高深，枉称智者。” 西绪福斯哼了一声：“手下败将，还要故弄玄虚？” “什么故弄玄虚，你不是来找我聊天的么？”塔纳托斯笑道，“中国人是生活在遥远东方的一个伟大民族，他们有先进的文化，还有很多伟大的发明，比如可以在迷雾中指示方向的仪器，以及比芦苇笔和泥板好用一百倍的书写工具。” 西绪福斯挑了挑眉毛：这家伙说得煞有介事，好像不是撒谎。真有这么伟大的民族？……等等，我是来调戏他的啊！ “我不是来找你聊天的，我是来视察战俘的。现在我视察完了。”西绪福斯被搞得兴致全无，抓起麻袋罩回去，转身走了。 塔纳托斯懒得理他。反正自己是神，他绑架自己除了嘲笑嘲笑，也干不了什么。按神话记载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救出去，可他西绪福斯的下场就没那么好玩了。 那是真的生不如死啊！ 塔纳托斯继续思考谁会算计自己。冥王哈迪斯有嫌疑，但动机方面有点问题。如果不是哈迪斯…… 这副锁链是火神赫菲斯托斯打造的，难道是赫菲斯托斯？ 塔纳托斯摇摇头。赫菲斯托斯性格呆板懦弱，而且跟自己无冤无仇，也没有权力、利益方面的冲突，干嘛吃饱了撑的算计死神？ 而且赫菲斯托斯一般都是奉命打造神器，这锁链应该是别人叫他做的。 宙斯？赫拉？波塞冬？哈迪斯？还是阿波罗？雅典娜？阿尔忒弥斯？ 塔纳托斯不记得自己跟这些神有什么过节。事实上，塔纳托斯和他的兄弟，睡神修普诺斯，一向非常低调，从不树敌惹事。作为最古老的神祇，他们经历过两次神权更迭，都平安无事，未受波及。塔纳托斯实在想不通有谁会平白无故算计自己。 不过，既然这条锁链是赫菲斯托斯打造的，那么只要问问他，就能知道幕后主使了吧。 看来脱困之后，要去奥林匹斯山拜访一下了。 塔纳托斯继续思索。融合了原本死神的记忆，很多东西需要消化。 不过，记忆中许多东西都不清晰，这让他再次疑惑：神也会健忘的么？ 在思索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西绪福斯又来了。 “一动也不能动的滋味如何？”西绪福斯继续调侃。看来这家伙确实很喜欢看神吃瘪，渎神至此，怪不得被判处那样的酷刑。 “还好，身体是麻木的，所以也感觉不到难受。”塔纳托斯继续免疫调侃，一本正经地跟西绪福斯聊天：“话说，你占着科林斯地峡，有没有想过开一条运河，把伊奥尼亚海和爱琴海连通起来？” “你……”西绪福斯无语。心说我tm是想看你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破口大骂的泼妇样子啊！谁要跟你讨论怎么建设家园发展经济啊？！ 可是他不能再拂袖而去了，那样反倒显得他没风度。 “你一个掌管死亡的神，懂什么运河？” “略懂，略懂。”塔纳托斯笑道，“将科林斯地峡凿通，连接科林斯湾和萨罗尼克湾，从德尔菲到雅典的船只，就可以不必绕行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不但避开了危险的浅滩暗礁，而且航程起码缩短11斯塔特莫斯（约300公里）。即使每条船收取10个德拉克马银币，那些船长也会心甘情愿向你缴纳的。” 西绪福斯哼了一声：“这些好处还用你说？可运河是那么好开凿的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懂得人间的疾苦？” “科林斯地峡最窄处也有1帕拉桑该斯（约6公里），且高出海面3普列特隆（约90米），地下是坚硬的岩石，靠人力挖掘，工程浩大，不是一个城邦可以承受的。”塔纳托斯笑道，“那么靠神力呢？” 第四章 继续嘴炮西绪福斯 塔纳托斯看到西绪福斯的瞳孔明显放大，他知道自己终于打动了这个精明的科林斯王。 “释放我，我将不计较你的冒犯，并且帮助你开凿科林斯运河。”他说出了正题。 西绪福斯沉默。 连通两个海洋的运河，这诱惑确实巨大。他心中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正在进行。 他并不怀疑诸神的力量。别说开凿一条小小的运河，就算移山填海，对诸神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他泄露了神王宙斯的秘密，还将奉命前来抓捕他的死神绑架。渎神至此，他知道自己与神之间已经没有了和平相处的可能。 本来他并不在乎。作为普罗米修斯的后裔，众神眷顾的丢卡利翁和皮拉的曾孙，人类青铜时代的开创者之一，他从来都不认为神是什么伟大的存在。他们或许有至高的地位，有强大的力量，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与他们的地位和力量都不相称。 他或许会畏惧他们，但绝不会尊敬他们。 所以，当他看到宙斯变成神鹰，将河神阿索波斯的小女儿，美丽的阿癸娜掳走之后，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要跟河神做个交易。 不是没有犹豫过，不是没有恐惧过。跟那些因为愚蠢而冒犯诸神的人不同，他十分清楚这么做必定会惹怒宙斯，给他带来的后果，很可能是死亡，或者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但他最终战胜了恐惧，无视了那些可怕的惩罚。为了他的事业，为了他的城邦，他决定冒犯神王。 他将阿癸娜的行踪告诉了寻找女儿的河神，为缺水的科林斯换来了一眼千年不涸的清泉。 他知道神王的怒火很快就会降临，自己离死不远。所以他做出了一系列安排，定下好几条计策，愚弄诸神，只为在人间多留片刻，完成自己的工作。 绑架死神就是其中之一。虽然看上去很拙劣，很幼稚，但这是他作为弱小的凡人，能够做出的唯一一点反抗。 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计划竟然很顺利就成功了。死神真的成了他的阶下囚，他竟然缚住了死亡，延长了自己的寿命。 说不得意是假的。他再次笃定，诸神不过是些愚蠢无用的蛆虫，仗着力量强大欺压凡人而已。他甚至幻想，连神王三兄弟都会被他愚弄，奥林匹斯诸神都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接下来的状况让他大跌眼镜：这个被绑架的死神，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拜托你是神哎！高高在上，不可侵犯；收割生命，代言死亡；多么冷酷，多么孤傲……可你tm栽在凡人手里，不生气不骂人不扬言报复，天天跟我唠家常是什么鬼？ “西绪福斯，你真以为，凭你凡人的力量，可以绑架死神吗？” 塔纳托斯终于露出一丝属于神的轻蔑笑容，缓缓说道：“你见多识广，告诉我，历史上有任何一个凡人，单凭自己的力量战胜过神吗？” 西绪福斯沉默，双唇却不知不觉间抿紧了许多。 “你之所以能够愚弄我，将我绑缚，是因为有别的神干扰了我的心智，压制了我的力量。我现在已经看清楚这一切，所以不会计较你的冒犯。我是黑夜女神的儿子，掌管死亡的古老神祇，不会与一个身为棋子的凡人为难。释放我，我自会去找你背后的棋手算账。” “哼，你终归是败在我的手下，现在动弹不得，只能求我放了你，却还要嘴硬？”西绪福斯说道，然而语气早不像之前那般骄傲。 “愚蠢的凡人。”塔纳托斯继续轻蔑，“西绪福斯，你记住：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你妄图逃脱死亡，延长自己的寿命，为此准备的那些伎俩，以为我不知道？ “绑架我只是其中之一。如果绑架不成，到了冥界，你还准备愚弄冥王。你已经嘱咐妻子，不要埋葬你的尸体，把它扔在广场中央，不举行任何仪式。这样你就可以向冥王请求，回到人间惩罚妻子，处理自己的后世。你毕竟是科林斯之王，众神眷顾的丢卡利翁和皮拉的曾孙，希腊始祖赫楞的孙子。看你父祖颜面，冥王也不会让你曝尸荒野不得安葬，所以他很可能答应你的请求。当然你回到人间，就不会再回去了，直到冥王再次派人抓你。这就是你的计划，我说的对吗？” “你——”西绪福斯睁大眼睛，脸上第一次出现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个计划当然是真的，但西绪福斯只告诉过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跟他一样不敬神，从不向神祷告；愚弄冥王这么作死的事，更不会告诉其他人，所以这个计划绝不可能泄露。 那塔纳托斯是怎么知道的？ “傲慢蒙蔽了你的双眼，凡人。”塔纳托斯继续道，“这世上你看不懂，听不到，想不明白的事多了。你不知道东方民族的存在，不知道指南针、造纸、印刷这些神奇的技术，不知道人其实可以像神王一样操控雷电，不知道某些物质只要按正确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就可以爆发出堪比天火的威力。你不过是井底之蛙，以为无边无际的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以为整个世界不过是个窄窄的筒子。你被另一个神当作棋子，将我绑架，还以为是自己的壮举。你愚弄冥王的计划，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它会成功，但那不过是诸神在你脚下挖出的另一个陷阱。当你的利用价值被榨干，你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吗？” “什么？”西绪福斯下意识地问道。做出这么多渎神的事，怎么会不担心自己的下场？ “你将被罚往塔尔塔洛斯的边缘，那里有一座陡峭的高山，山下有一块圆形的巨石。只要把巨石推上山顶，你的惩罚就会结束。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块巨石，只要接近山顶，就会滚落下去，永远不会到达。你只能一次又一次将它推上山坡，看着它落下，再次推上。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西绪福斯，你不是喜欢工作吗？你屡次愚弄诸神，不就是想在人间多留片刻，完成自己的工作吗？那么诸神就让你重复这毫无意义的工作，直到永远。” 第五章 嘴炮成功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惩罚，西绪福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他知道这很可能是真的。 并不是相信塔纳托斯，而是他了解诸神。这么恶毒的折磨，完全符合诸神的行事方式。 曾经，与他同为青铜时代开创者的坦塔罗斯，吕底亚的国王，因为出身高贵而受众神青睐，可以与诸神同桌用餐。但同样不敬神的坦塔罗斯，却从诸神的餐桌上偷取神食蜜酒分发给凡间的百姓，甚至杀了自己的儿子做成菜肴招待诸神，意图试探诸神是否明察。 他被罚站在冥界的一池深水中，岸上长着果树。波浪在他的下巴处翻滚，结满水果的树枝吊挂在眼前。他可以嗅到水的清新，看到水果的诱人，但只要他想低头喝水，池水就从身边流走；只要他想伸手摘果，树枝就会被风吹起。所以他忍受着烈火般的干渴，却喝不到一滴水；忍受着抓心挠肝的饥饿，却吃不到一口食物。 杀子做菜，盗取神食蜜酒，就让你看着食物和水，却吃喝不得。 坦塔罗斯的女儿尼俄柏，嫁给了忒拜国王安菲翁，生下七对子女。同样不敬神的她，因此嘲笑只生育了一儿一女的泰坦女神勒托。仅仅因为这种言语上的嘲笑，勒托就指派自己的儿子光明之神阿波罗，和女儿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将尼俄柏的七对子女全部射杀。 你不是孩子比我多吗？那就让他们变少吧。 智慧女神雅典娜同时也司掌纺织。吕底亚王国有一个出身低微的织女名叫阿拉喀涅，纺织技术高超，却不膜拜雅典娜，雅典娜就变成老妇与她比赛。不敬神的阿拉喀涅织出了很多嘲笑神的图案，精美绝伦，栩栩如生，雅典娜也不得不佩服。 然后她以渎神的罪名将阿拉喀涅的织物撕碎，把阿拉喀涅变成了一只蜘蛛。 你不是喜欢纺织吗？那你子子孙孙都干这个吧。 这就是诸神的操行。 诸神总是能找到最残忍、最恶毒、最折磨人的方式，惩罚那些不敬神的凡人。而青铜时代的开创者们，很多都不敬神，所以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 西绪福斯不怕死，也不怕那些寻常的肉体折磨。身为普罗米修斯的后裔，哪怕像他那位泰坦祖先一样被绑在高山上，被秃鹰啄食内脏，他也会怒骂诸神，绝不屈服！ 但事业心极强，热衷创造与建设，坚信劳动改变世界的他，实在无法接受那永无止境，却又毫无意义的劳动。 “塔纳托斯……”沉默了许久，西绪福斯终于开口：“我可以接受这笔交易，但我不信任你。除非你以冥河斯堤克斯之名起誓，永不追究我的渎神行为，并为我开凿科林斯运河。” “呵呵——”塔纳托斯却笑了起来，“凡人，不要以为我提出这笔交易，是我在求你。你尽可以不接受，随你的便。我最多不过在这里多呆几天，而你，除了那些无力的言语嘲笑，又能奈我何？用不了多久自会有神来解救我，到时你的下场，就与我无关了。” 西绪福斯咬了咬牙，一时间怒火升腾，脸涨得通红，却最终平静了下来。 “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塔纳托斯悠然说道。 沉默地站立了片刻，西绪福斯终于伸出双手，解开了锁链镣铐。 塔纳托斯只觉一股澎湃的力量凭空涌现，身体恢复知觉，浑身仿佛冰冷又仿佛火热，激荡的神力冲击着他麻木多时的身躯。他忍不住长啸一声，背后黑色双翼伸展，一团黑云滚滚而生，将黑暗的地牢遮蔽得更加黑暗，空间都似乎被这深邃的黑暗扭曲了。 “很好。”塔纳托斯伸出右手，黑色的锁链镣铐在空中飞舞一圈，乖乖叠放在手中，他又恢复了对这件神器的控制。 西绪福斯被暴风般肆虐的神力压得弯下了腰。但他依然拼命昂起头颅，死死盯住脱困的死神。 “虽然我并未对冥河起誓，但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塔纳托斯说道，转身就要离开。 “什么时候开凿运河？”西绪福斯追问。 “时机到来之时。”塔纳托斯随口回答，又道：“另外，不要误会，凡人。我说过不计较你对我的冒犯，所以只要你寿数未尽，我就不会动你；但等你阳寿终了之时，我还是会来收割你的生命。记住：没有人能逃脱死亡。” 说完，塔纳托斯迈出左脚，消失在黑暗中。 澎湃的神力风暴瞬间消失，西绪福斯一阵脱力，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直喘粗气。 这时他终于相信，绑架死神，确实不是他一个凡人可以做到的。 “塔纳托斯，希望你与奥林匹斯山上那些卑劣的神并不相同。”西绪福斯失神地望着眼前的黑暗，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一块陌生的土地，刚刚因为一位美丽少女的到来而被赐予了名字： 欧罗巴。 众神之王宙斯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醒来。他躺在青葱柔软的草地上，赤''身''裸''体，身边是玫瑰般娇艳的腓尼基公主欧罗巴。 被他变作公牛诱骗拐带，刚刚失身于他的欧罗巴，粉嫩的双颊还带着未褪的潮红，热烈的性''爱令她疲倦万分，沉睡不醒。宙斯爱怜地吻了吻少女的香肩，随手变出一张柔软的鲜花薄毯为少女盖上，并唤来森林宁芙暗中照看。 然后他站起身，白色长袍罩着青铜盔甲出现在身上。一面山羊皮打造的盾牌出现在他左手，一道耀眼的雷霆霹雳出现在他右手。他望向遥远天边翻滚的乌云，御起风雷疾飞而去。 命中注定最凶险的一战，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第六章 吓唬赫菲斯托斯 夜晚，奥林匹斯山巍峨矗立在深邃的星空下。 某座主峰之巅，一条裸露的熔岩河自山中涌出，缓缓流动一段，又回到地底。炽红的岩浆在夜空中映出一弯深红的幻光。 塔纳托斯指着那幻光，幻光下一座神殿静静地坐落。他对身边的人说道： “那就是赫菲斯托斯的神殿，跟我去拜会一下吧。” “真的要这么做吗，哥哥？” 睡神修普诺斯不觉抖了抖背后的羽翼。虽然对哥哥的遭遇感到不忿，但向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兴师问罪，还是让他有些不安。 “不然呢？就这么算了？堂堂死神被一个凡人绑架，传出去我在神界怎么混？”塔纳托斯摆了摆手，“还有，别叫哥哥，你又不是萌妹子，听着跟李逵喊宋江似的。叫大哥吧。” 说着，想了一下，没等修普诺斯回答，又改口：“算了，也别叫大哥，听着跟张飞喊刘备似的。就叫名字吧。” “……”修普诺斯无语。现在不是研究称呼的时候吧？而且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话说哥哥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了。 “放心，我并不觉得是赫菲斯托斯设计害我，找他只是想查清这条锁链的来龙去脉。”塔纳托斯说道，“问话我来，你在旁边看着以防万一就好。” “哦……”修普诺斯弱弱地应道。哥哥平时冷漠寡言，这次回来话好多…… “走吧。”塔纳托斯说着，一步迈进黑暗，下一步就从神殿背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修普诺斯紧随其后。作为塔纳托斯的孪生兄弟，黑夜女神倪克斯的儿子，他也有穿行黑暗的能力。 不过在奥林匹斯拜访主神，直接穿墙进殿不太合适，所以两人来到神殿正门。 正门正对着熔岩河，炽红的岩浆掀起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扑到两人身边却只剩冰冷的静谧。似乎所有的温度和活力都被两人身上的气场屏蔽了。 塔纳托斯伸展背后的黑色双翼，轻轻扇了一下，一股冷风从神殿正门吹了进去，风中带着窃窃私语： “死神与睡神驾临，快来迎接……” 片刻，正门打开，一对黄金打造的活动人偶分立左右，谦卑地欠身，抬手做出“请进”的姿势。 身为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赫菲斯托斯当然不会亲自到门口迎接。派出自己的贴身人偶，就算很有敬意了。 看着这对窈窕甜美，宛如活人一般，却比活人更加精致的等身女仆人偶，塔纳托斯不由感慨： 还是火神会玩啊！ 走进大门，女仆人偶前面带路。 相比其他神殿的金碧辉煌，火神的神殿显得有些朴素，因为它有很多功能性的附属建筑，像一个个工匠作坊，错落有致地拱卫着中央的主殿。虽然赫菲斯托斯用了大量金银宝石装饰整个神殿，但它骨子里的气质，跟那些专门展示雍容华贵的神殿还是有着根本的不同。 在这些作坊样的附属建筑里，塔纳托斯看到各色各样的活动人偶在一个个工作台前忙忙碌碌，打造着各种精美的器皿、家具、饰品、武器。贯穿神殿的熔岩河提供了稳定的热源，在河边最大的熔炉旁，三个小山一般的独眼巨人围着铁砧敲敲打打。察觉到死神和睡神的到来，抬起他们巨大的独眼瞅了瞅，回头继续敲敲打打。 曾为神王三兄弟打造出雷霆霹雳、三叉戟、双股叉等成名兵器的独眼巨人，如今给赫菲斯托斯打下手，可见这位主神的技艺与权威。 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信步迈进主殿，对面金座上赫菲斯托斯端坐等待。 那对女仆人偶完成任务，向客人行了个礼，回到金座旁，跪下来给赫菲斯托斯捶腿按摩。 “欢迎，黑夜女神的儿子。来到我这寒酸的宫殿，有何贵干？” 赫菲斯托斯直接问道。他身材矮小，相貌丑陋，性格也不好。作为所有工匠的祖师爷，他更擅长与工具器物打交道，为人处世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死神和睡神虽然是冥王的手下，级别上没他这个主神高，但毕竟出身高贵，辈分大资历老，出于礼貌他也不该坐着一动不动，毫无表示。 不过塔纳托斯不在意这些。仿佛没有听到赫菲斯托斯的问话，他直接抖开手中锁链，走上前去。 “你们究竟有什么事？”赫菲斯托斯又问。 塔纳托斯依旧不答话，沉默地逼近。 这架势像是要拿人。赫菲斯托斯一怔，却不信塔纳托斯敢在奥林匹斯圣山对一位主神动手。于是他抬高嗓门，直接喝道： “塔纳托斯！说明你的来意！” “我这副锁链有些问题，找你这个厂家投诉来了！” 塔纳托斯也不客气，逼近到足够近的距离，直接甩出锁链，将赫菲斯托斯紧紧绑缚！ “你——！” “哥哥……” 火神和睡神同时出声。火神打死也想不到塔纳托斯深夜来访，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睡神则在心里嘀咕：刚刚不是说只想问话吗？敢情您的问话就是拷问啊？ “说！赫菲斯托斯！你打造这幅锁链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害我被人算计？！” 塔纳托斯厉声喝问。心里却道：看见了吧，我是动真格的哦！如果真是你动的手脚，这时候就反手操控锁链制住我吧！ 然而赫菲斯托斯并没有这么做。他被绑在金座上，不知是气是急还是害怕，总之憋得满脸通红，语不成调地喊道： “你、你、你……大胆！你……疯了？！快放开我！”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把你绑到冥界，扔进冥河！如果有神来阻止，我就把你绑到深渊，关进你自己打造的迷宫里！如果你从那里逃脱，我就把你绑到永夜之地，藏在最深沉的黑暗里，神王也别想找到你！你就在我母亲的黑裙下孤独囚困直到永远吧！” 第七章 继续吓唬赫菲斯托斯 听到这番威胁，赫菲斯托斯才明白，这位平日里冷漠寡言的古老神祇是动了真火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睡神修普诺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立即开口，将塔纳托斯被算计绑架的遭遇讲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现在说出这事，也算为哥哥的行为做出解释了吧？毕竟被凡人绑架，对一个神来说太屈辱。哥哥怒不可遏，才对奥林匹斯主神做出这种冒犯的举动。将来清算时，也能减轻些惩罚吧？ 虽然哥哥之前的样子……并没有怒不可遏啊…… “尊贵的死神，对于你的不幸遭遇，我深感遗憾。但这些跟我真的没有一点关系啊！” 赫菲斯托斯稍微平静了一些，脸也不憋得那么红了。确实被凡人绑架，这事太丢人了些，死神羞愤难当，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想当初我被戴绿帽子，不是也气急败坏报复那对狗男女…… 算了，这事儿不提也罢。赫菲斯托斯打住自己不愉快的联想，继续说道： “你现在放开我，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要知道，冒犯主神的罪名可是不轻的。” “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会放了你。否则，你以为死神的威胁，是开玩笑的吗？！” 塔纳托斯冷哼一声，一扯锁链，直接把赫菲斯托斯拉下金座，拖在地上往殿外走去。 “塔纳托斯！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赫菲斯托斯大声威胁。既然事出有因，他反倒不再惊慌。毕竟他是十二主神之一，权位在那里，神界的秩序不容挑衅。 “后果？无非下地狱而已。我即是死亡，难道你们还能杀死死亡吗？”塔纳托斯冷笑，“就算是深渊地狱，难道我会怕？赫菲斯托斯，你不过是个婴孩一般的新神，你的权位都来自你那身为神王的父亲。整天围着熔炉铁砧打转的你，见识过古老神祇的力量吗？！我堂堂黑夜女神的儿子，会怕塔尔塔洛斯吗？！” 塔纳托斯厉声喝道，语调冰冷。随着他的咆哮，他背后的黑色羽翼伸展开来，深邃的黑暗迅速蔓延，笼罩了火神恢弘壮美的主殿。 主殿外劳作的人偶和独眼巨人察觉这股不祥的黑暗和冰冷，不由停下手中的工作。人偶们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三个独眼巨人则直接大吼一声，随手抓起几件兵器朝主殿冲来。 作为天神乌拉诺斯和地母盖亚的孩子，他们不但是能工巧匠，更是力量强大的战士。被宙斯指派做赫菲斯托斯的副手，除了辅助，也兼任保镖的职责。 三个独眼巨人冲锋的脚步震天动地，似乎整座山峰都颤抖了起来。赫菲斯托斯被拖在地上，看着这一幕冷笑不语。 然后塔纳托斯冲修普诺斯使个眼色： “弟，睡了他们。” 修普诺斯伸展双翼优雅地飘浮而起，飞到三个独眼巨人面前。他眼睛盯着中间那个，双手各指向左右两个，下一瞬间三个小山一般的巨人就直接向前栽倒，趴在地上发出如雷的鼾声，睡得那叫一个死。 冷笑凝固在脸上，赫菲斯托斯目瞪口呆。这是他第一次见识睡神的力量…… 竟然这么强？！ 塔纳托斯挑了挑眉毛：要不是知道这个便宜弟弟很强，非常强，强的离谱，也不会找他来当帮手了。 要知道神话记载中，睡神的力量，可是连宙斯都无法抵挡的。修普诺斯催眠过宙斯，而且是两次，而且都很快，快得宙斯根本反应不过来。 “赫菲斯托斯，看来语言无法让你相信我有多认真，或许你想见识一下死神的力量？”塔纳托斯狐假虎威地说道。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远没有弟弟那么强。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这种感觉很清晰。 但赫菲斯托斯不知道。同为黑夜女神的儿子，司掌死亡的哥哥，怎么看也比司掌睡眠的弟弟强吧？弟弟已经这么强了，那哥哥…… 他再次恐慌起来。这位死神看来是动了真火，他要是真把自己扔到永夜之地…… 那是最深沉的黑暗，是无尽的永夜。它在世界的边缘，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神曾经探索过它，它是整个世界最神秘的存在。 就像地狱深渊是创始五神之一的塔尔塔洛斯所化，是塔尔塔洛斯的本体。永夜之地也被认为是黑夜女神倪克斯所化，是倪克斯的本体。倪克斯的人格形象不再现世之后，永夜之地就被认为是倪克斯本人。“藏在倪克斯的黑裙下”，就是藏进永夜之地的深处，那是连神王宙斯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死神和睡神是倪克斯独自生下的双生兄弟，是她最纯正的血脉后裔。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进出永夜之地，那也只有他们了。 所以，如果真的被死神扔进永夜之地，可能，就永远别想出来了。 “我再问最后一遍，赫菲斯托斯：你打造这幅锁链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乖乖回答问题，我就当这一切从没发生过。” “真、真的跟我无关，我真的没有动任何手脚……”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被拖在地上，却只能老实交代。 塔纳托斯相信火神没有撒谎。他其实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但他需要先摧毁火神的意志。所以前面那些威逼吓唬，只是审问技巧而已。 “那么，是谁让你打造这副锁链的？是冥王哈迪斯吗？”塔纳托斯继续问。 “不是……” “那是谁？” “是……是神后。” “赫拉？”塔纳托斯眯起眼睛，“赫菲斯托斯，你可不要胡乱攀咬。你以为我不敢跟赫拉对质吗？” “真的是神后。当时泰坦之战结束，很多神归附，神后命我打造一批神器赐给这些神，这条锁链就是其中之一。” “一批神器？你的意思这条锁链并不是专门指定为我打造的？” “我……这……”赫菲斯托斯支吾起来。 “你想隐瞒什么？”塔纳托斯眼神一冷，“看来你确实知道些什么，并不是毫无干系！” “你……塔纳托斯！你不要逼我！我劝你，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第八章 吓唬成功 本来已经被攻破心理防线的赫菲斯托斯，又突然嘴硬起来，倒让塔纳托斯有些意外。 究竟是谁，让他这么害怕，连死神的威胁都不顾，也要为之隐瞒？ 难道…… “我同意你的观点，赫菲斯托斯，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但很明显，这件不该知道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所以这就是你的不幸，对吗？” “塔纳托斯，你不要太猖狂！想带走我？这儿毕竟是奥林匹斯！其他诸峰的主神会任由你胡作非为吗？！” “如果是平时，我倒是有些顾虑。但今天……” 塔纳托斯挑起嘴角：“大地与深渊的幼子，万妖之祖提丰现世，神王和其他能战的诸神，都去跟提丰和它的那些妖魔子嗣作战去了。奥林匹斯山上只剩神后赫拉、美神阿弗洛狄忒这些花瓶女神，指望她们来救你？” 赫菲斯托斯面如死灰。 确实，提丰之战开战，诸神出征，奥林匹斯山上剩下这些神，要说能打，他就是最能打的了。可他在死神和睡神手下，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了。 “赫菲斯托斯，不要心存侥幸。今天不查出幕后主使，我绝不罢休！” 看着塔纳托斯恶狠狠的眼神，赫菲斯托斯叹了口气：看来是逃不过去了。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他有气无力地道，“我也只是怀疑……” “怀疑什么，说！” “这批神器，确实是神后命我打造的，也没说哪一件要赐给谁。不过我打造到一半的时候，神王来看我，选中了这条锁链，就拿走了。当时这条锁链还是个半成品。我不知道神王拿它去干什么，也不知道神王又找谁把它打造完成的。实际上，今天见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这条锁链最终是赐给了你。 “塔纳托斯，这一切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参与任何针对你的阴谋。我……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有阴谋。——塔纳托斯，我劝你冷静，神王是不容挑衅的。这一切很可能只是一个意外，神王怎么会算计你？肯定是误会！今天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希望你也忘了它。你一定不要乱来啊……” 赫菲斯托斯苦口婆心地劝道。 塔纳托斯相信他说的话。今天的事他一定会烂在肚子里，因为他已经泄露了神王的秘密。西绪福斯泄露神王的秘密是什么下场？ “赫菲斯托斯，以后回答问题痛快点，就不用受这些罪了。”塔纳托斯一抖锁链，释放了火神。 赫菲斯托斯从地上爬起来，定了定神，道： “我是为了你好，你明白的。”他紧紧盯住塔纳托斯，“你……不会乱来的，对吧？” 睡神修普诺斯站在一旁，也紧紧盯住塔纳托斯，希望听到他的答案。 “弱小如凡人尚有尊严，何况真神？”塔纳托斯面容冷峻，“你们这些奥林匹斯的新神，仗着权势，对我们旧神不敬也够久了，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你……” “哥哥……” 火神和睡神同时出声。火神更是叫道： “你想干什么？！塔纳托斯，不要想趁着提丰现世，就妄图颠覆！神王的力量绝不是你能抗衡的！” “我即是死亡。如果你们以为，仗着诸神不死，就可以蔑视死亡，那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死亡的真正力量！” “你不要失心疯了！塔纳托斯，你根本不知道神王的恐怖！他是天雷，他是闪电，他的力量足以劈开天地！他的心就像风暴一样暴戾无情！” “冤有头债有主，谁对我不善，我就会找谁算账，不管他是天雷还是闪电！”塔纳托斯冷冷地道，“赫菲斯托斯，记住：凡人无不畏死，诸神也应如此！你们现在不畏惧死亡，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尝过死亡的滋味。从今天开始，这种状况就会改变！” “……” 赫菲斯托斯沉默。他感觉到了塔纳托斯的认真。回想起刚才塔纳托斯发威时，那无尽的黑暗、冰冷、孤寂、绝望，他的心中终于升起一种恐惧。 对于死亡的恐惧。 “赫菲斯托斯，虽然你不是幕后主使，但这条锁链总归是你打造。所以，我会向你索要一定的赔偿。”塔纳托斯说道。 “你、你想怎么样？” “为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我会再来，到时告诉你。现在，我要走了。” 塔纳托斯说完，伸展双翼飞出神殿，消失在黑暗中。 修普诺斯紧随其后。飞过三个小山一般的独眼巨人身边时，修普诺斯打个响指，呼呼大睡的独眼巨人立时醒了。 三个独眼巨人从地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抓了抓后脑勺，看向赫菲斯托斯。 “去干活吧。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赫菲斯托斯黯然说道。 奥林匹斯山恢复平静。火神神殿的变故，并没有惊动其他神明。 留守奥林匹斯山的诸神，不知是不知情，还是不敢现身，总之没有一个露面。 山下，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穿行在黑暗中。 “哥哥……”修普诺斯弱弱地叫道。 “不是说了别叫哥哥吗？叫名字。” “不行，哥……兄长，那是不敬的。” 好么，哥哥变兄长，听上去更奇怪了。 塔纳托斯无语：“你想说什么？” “兄长，你真的要去找神王大人算账么？” “对啊。” “兄长，我劝你最好不要。神王大人……他脾气不好。” “神王就神王，什么大人，你是日漫萌系睡神吗？”塔纳托斯不耐烦。 修普诺斯委屈：大家都这么叫啊…… “兄长，我劝你三思……” “几思也得去啊！堂堂死亡之神，被算计还不敢吭声，以后真没脸见人了。” “兄长，我知道你自尊很强……”修普诺斯心说虽然以前没看出来，“但神王真的不容挑衅啊！抛开他的力量不说，他的权位更是代表着神界的秩序啊！他是诸神承认的王，你挑战他，诸神都会与你为敌的！” “他的权位还不是从他爸手里夺来的。他爸又是从他爷爷手里夺来的。所以这权位其实并不稳固，对吗？说到底，还不是有实力者得之。” “神王实力很恐怖的啊！没有神能跟他匹敌，兄长，你知道的！” “不要妄自菲薄，修普诺斯，其实你也很强的。” “我知道我很强，可兄长你很弱啊！” 第九章 灰色平原上的黑色神宫 塔纳托斯满头黑线：你是不是我弟弟，说得这么直白，我不要面子的啊？ “放心吧，修普诺斯，我心里有数。”他说道，“如果是平时，这口气我也只能忍着。可现在嘛……哼哼！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不好好利用，那就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了！” 修普诺斯听不懂哥哥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他还想劝，塔纳托斯却根本不听。一挥手道： “现在就等那个时机到来。在此之前，让我先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塔纳托斯向地下深处行去。修普诺斯无奈，只好跟上。 虽然继续跟着这个不靠谱的哥哥，很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可谁让他是我唯一的亲哥哥呢…… 穿过大地，再穿过一段永恒的黑暗“厄瑞玻斯”，就到了冥界。 冥王哈迪斯的国度。 身为死神，塔纳托斯对这个地方自然非常熟悉。睡神经常帮死神一起拘拿灵魂，进出冥界，也不陌生。 他们跨过奔涌的冥河，直接来到冥界的中心地带——真理田园。 这是一片广阔的灰色平原，单调而死寂，一眼望不到边。 只有一座宏伟的黑色建筑最为醒目—— 哈迪斯的神宫。 冥王的黑色神宫高大宽广，铺展在真理田园之上，远看只是一个黑点，走到近前却宛如一座山峰。 忽隐忽现的阴影围绕着神宫，它们是充斥整个真理田园的幽灵。如果有不速之客闯进这里，它们就会拖住他，献上冰冷的死亡之吻。 当然死神和睡神都是这里的常客，所以一直走到神宫门口，也无人阻拦。 黑色的神宫大门紧闭，一队宁芙仙女手持火炬，列在宫门前的广场上，肃穆地守卫着。 看到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到来，队列中央一位仙女走上前，微笑着施了一礼： “欢迎，黑夜女神的双生子，古老而尊贵的死神与睡神。” “不用客气，俄尔菲涅。”塔纳托斯认识这个宁芙仙女，但他不想做无谓的寒暄：“打开大门，我们要进去。” “您是要找冥王大人吗？冥王大人并不在宫中，冥后也……。” “我知道他们不在。我不找他们，我进去另有要事。” “可是……”俄尔菲涅满脸为难。 “俄尔菲涅，你要阻拦我吗？” “对不起，尊贵的死神，可是神宫主人不在，我不能擅自让外人进入。” “我要进去，拿回我以前的兵器。那是属于我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碰。”塔纳托斯说道。 “并非不信任您，尊贵的死神，但我真的不能擅自开门。您要拿回东西，请等冥王或冥后回来，到时求见。”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俄尔菲涅。”塔纳托斯眼神转冷，“不要忘了，哈迪斯到来之前，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在我的地盘上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要跟你解释，希望你珍惜这种尊重。” “我……这……”俄尔菲涅有些惶恐地屈膝，“尊贵的死神，我受宠若惊……” “但是？” “但、但是我真的不能开门……” 塔纳托斯深吸一口气：“好。我理解你的职责。那么我退一步：我可以不进去，不过我的东西，就要你帮我拿出来。” “请问是、是什么东西？” “一柄黑色长剑。” “死亡之剑？” “那是我的兵器。” “可是死亡之剑……它在冥王的宝库中……我不能……” “俄尔菲涅，你要再次拒绝我吗？” “尊贵的死神，请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小的看门人……” “哼！”塔纳托斯不再废话，直接向宫中走去。 俄尔菲涅举起火炬：“尊……” “闪开！”塔纳托斯一挥手，澎湃的神力掀起一股强劲的阴风，直接把俄尔菲涅吹飞出去。 “死神！你要擅闯冥王神宫吗？！”俄尔菲涅趴在地上，厉声叫道。 其他宁芙仙女跟着俄尔菲涅叫起来，叫声凄厉却又优雅，似哀嚎又似歌唱，听上去无比诡异，让人头皮发麻。她们举起手中的火炬，火焰熊熊燃起，迸出一团团苍白的火球向塔纳托斯砸去。 塔纳托斯抽出锁链，随手一抖，锁链化为黑影，将火球尽数抽灭。 然后，黑影一分为多，一条条宛如黑蛇，将宁芙仙女统统缠住，吊在半空。 宁芙仙女发出更加凄厉的叫声，俄尔菲涅尤甚。叫声远远传去，整个真理田园顿时沸腾起来！ 无数灰黑色的阴影在灰色平原涌现，原本空旷死寂的平原瞬间挤得满满当当。这些阴影好像受到最强力的召唤，拼命向神宫涌来。站在宫门广场向下望去，宛如一群疯狂的蚂蚁，又好似一块不停蠕动的巨大活肉。 这块活肉的尽头，汹涌奔流的黑色大河——痛苦之河阿刻戎也翻腾起来。河水涨出河岸，如灭世的洪水淹过灰色平原。一团巨大的阴影伴随这肆虐的洪流，一起向神宫扑来。 然而塔纳托斯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径直走向神宫大门，直接穿门而入。 他身后，睡神修普诺斯并没有跟随。 看着被哥哥搅翻了天的真理田园和痛苦之河，修普诺斯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叹了口气，伸展双翼飞到空中。 与哥哥深邃的黑不同，他的双翼带着一点灰色。这灰色的双翼扇动一下，一股微风以他为中心吹拂出去。 然后，就像春风吹拂草地一般，这股微风所到之处，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沸腾的真理田园，就像开水中投入冰块，顿时平复。愤怒的幽灵陷入沉睡，不再显现，整个灰色平原又变成一片空旷死寂。 翻腾的痛苦之河，凝固成了一尊洪流和浪花的雕塑。这种凝固并不是变成固体，河水还是河水，只是凭空定在那里，不再流动。 河神阿刻戎睡着了，整个痛苦之河也就睡着了。 神宫门前的广场上，吊在半空的宁芙仙女，也垂下螓首，秀发遮住面容，睡得甜美安宁。 没有尖叫，没有愤怒，没有争执，没有对抗。这一刻整个真理田园，都陷入了宁静的梦乡。 第十章 金色剑架上的黑色神剑 塔纳托斯走在哈迪斯的神宫中。 便宜弟弟发威，整个真理田园都陷入沉睡，这座神宫也不例外。 宫中本来有很多下位的幽灵和鬼魂，作为奴仆，伺候冥王夫妇，这时也都睡着了。 整个冥王神宫，只有门口巡逻的宁芙仙女还算有些战斗力，神宫内部就没有了强大的护卫。 因为冥王哈迪斯本人，就是最强大的。 那些宁芙仙女，本来是“冥月、魔力与岔路女神”赫卡忒的侍女，被统称为“拉姆帕德斯”。赫卡忒是一位强大的泰坦女神，曾经帮助宙斯收服三个独眼巨人。她三头三身六臂，拥有诡秘的巫术力量。作为她的侍女，这些拉姆帕德斯也有着不俗的战斗力。 哈迪斯入主冥界之后，赫卡忒也归属其麾下。但赫卡忒生性跳脱，司掌岔路的她，代表着命运的随机和偶然，所以不愿受到束缚。哈迪斯也不勉强她为自己做事，只是借调这些实力不凡的拉姆帕德斯来守卫神宫。 对于一般的闯入者，拥有巫术力量的拉姆帕德斯已经足够应付。但死神显然不属于一般的闯入者。 即便因为不明原因，死神的力量比弟弟睡神差很多，但对付几个拉姆帕德斯，还是不在话下。 当然，冥界的真正守卫，并不是拉姆帕德斯。一般的闯入者在靠近神宫之前，就被五条冥河，以及真理田园上无数幽魂缠住了。 五条冥河的河神，都是强大的真神，他们是整个冥界的守卫。 而其中的痛苦之河阿刻戎，正是宁芙仙女俄尔菲涅的丈夫。 所以俄尔菲涅才会成为最有名的拉姆帕德斯，领导神宫的巡逻队。 神宫门口这番骚动，阿刻戎因为妻子的召唤而出手，其余四条冥河却都没有动静。 睡神修普诺斯飞在空中，警惕地巡视着。 冥河河神身份特殊，一般不会离开冥界。即便提丰之战爆发，他们也不会外出参战。 他们必须保证冥界的安全。 但是死神擅闯冥王神宫，他们没有出手，说明除了阿刻戎，其他四条冥河都认为，这并不属于对冥界的威胁和破坏。 当然，也可能，他们只是忌惮睡神的实力。 不管什么原因，塔纳托斯都不在乎。 他一路前行，来到冥王的宝库。 宝库自然有神力护佑，但这点神力还拦不住死神。 塔纳托斯穿门而入。 无视了宝库中陈列的诸多奇珍，他直接来到最深处。 在一个高高的金色剑架上，他看到了自己的黑色长剑。 死亡之剑。 心念一动，死亡之剑嗡嗡震颤，但并没有离开剑架。 塔纳托斯感觉灵魂深处有一种羁绊，干扰着他对自己本命神器的操控。 细细追寻，这羁绊正是来自那条锁链。 “原来如此。”塔纳托斯冷笑，“宙斯，你还真是处心积虑！” 面容突然变得狠戾，他一咬牙，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他伸展双翼飘飞而起，一把抓住剑柄！ 死亡之剑发出一声剑啸，仿佛重获生命。深沉的黑暗在剑身周围出现，迅速弥漫，与塔纳托斯身上黑暗融为一体。 须臾，这黑暗突然消失，像被吸入剑身，下一刻又突然喷薄而出，爆发至整个宝库，在宝库中造出一颗巨大的黑洞！ 与此同时，神宫大门外，吊起那队拉姆帕德斯的锁链，突然无力，像被抽去了什么，稀里哗啦落在地上，变成一堆凡铁。 美丽的拉姆帕德斯跌落在地，继续沉睡。 修普诺斯目睹这一切，神情微动。莫名地，他心中升起一种感觉—— 那个曾经强大的哥哥，就要回来了。 哈迪斯的宝库中，巨大的黑洞吞噬了一切。砖墙，石柱，奇珍，异宝……就连光线，甚至时空本身，似乎也被这黑洞吞噬了。 良久，塔纳托斯手提死亡之剑，从黑洞中缓缓飞出。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多东西回来了。他的力量，他的记忆，他清晰的思想，他执着的原则…… 以及他所代表的，死亡，的真正意义。 塔纳托斯这才明白，之前那个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阉割的神。 怪不得，他的力量比弟弟弱很多；怪不得，他对过往的记忆并不清晰；怪不得，他身为古老的死亡之神，却只能在冥王手下当一个跑腿的捕快。 这一切，都是宙斯的阴谋。 失而复得的感觉一闪即逝。他的力量，他的记忆，他曾经拥有的所有，在他心中闪过，就再次消失。 已经失去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找回来的。 好在，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他回想起了曾经拥有它们的感觉，他必然会找回它们。 “宙斯，这般处心积虑对付我，干扰我的心智，骗走我的神器，削弱我的力量，究竟是为什么？” 塔纳托斯喃喃道，却并没有生气，反而勾起嘴角： “众神之王，你在害怕什么？” 他缓缓飞出宝库。在他身后，黑洞消失，一切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那高高的金色剑架上，黑色的神剑已经不在。 第十一章 提丰之战 这个世界是有边缘的。 天空覆盖着大地，大地被海洋环绕。 大地之下是永恒的黑暗，黑暗之下是死寂的冥土。 冥土的边缘是无尽深渊塔尔塔洛斯。 而在所有这一切之外，整个世界，被永夜所包围。 创始五神诞生于原初的混沌卡俄斯之中。 地母盖亚从她的指尖生出了天空之神乌拉诺斯，原始的爱欲之神厄洛斯使他们结合，生下了泰坦神族。 结果乌拉诺斯被他的小儿子，泰坦神王克洛诺斯阉割，离开盖亚的身体，飘飞而上，发誓永远不再下来。 从那以后，乌拉诺斯的人格形象不再现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永夜之地的主人，黑夜女神倪克斯，跟她的兄弟，永恒的黑暗厄瑞玻斯，生下一众神明，又独自生下死神和睡神，然后悄然遁去，不再现世。 原始的爱欲之神厄洛斯，也很久没有出现过。 创世五神，只剩地母盖亚，和深渊塔尔塔洛斯。 塔尔塔洛斯本性混乱，从不以人格形象现世。 泰坦之战结束后，宙斯登上神王宝座，率领奥林匹斯诸神统治天下。他命令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在深渊打造了一座迷宫，囚禁他的手下败将。 包括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在内，许多泰坦被囚禁其中。 他们都是地母盖亚的孩子。 地母盖亚伤心而愤怒。 曾经她怂恿自己的孩子克洛诺斯推翻他的父亲，但克洛诺斯上位之后，却比他父亲还要残暴；如今世事轮回，已经第三代神王了，作为第三代神王的宙斯，却还是不懂仁慈。 所谓神王，不过是些权欲熏心的恶魔！ 那就让真正的恶魔来毁灭你们吧！ 她以本体与塔尔塔洛斯交合，然后在大地与深渊的边缘，生下了提丰。 最强大的魔神！ 但是还不够。 她让提丰与“百怪之父”福耳库斯的女儿，狂暴的蛇妖厄喀德娜结合，生下了众多妖魔，建立了一支妖魔大军。 复仇的时候到了！ 世界的边缘，天空、大地、海洋、冥土，都连接在一起。 永夜之下，宙斯猎猎的战袍闪耀着雷光，仿佛一面旗帜。 他飞在天空的最高处，手执雷霆霹雳，遥遥望着。 远处，一团灰黑的风暴，通天彻地，尽情肆虐！ 风暴中央，一个山岳般的魔神，长着一百个蛇头，身躯似人又似龙，正在愤怒地咆哮！ 百首巨龙提丰！ 鏖战，已经持续了多久？众神之王宙斯想不起来了。在这世界的边缘，无尽神秘的永夜之地的门口，他总是会陷入迷惘。 短暂的对峙，是为了下一轮鏖战的开始。 但战场，并不平静。 在他左侧，他引以为傲的女儿，智慧的女战神雅典娜，披挂金盔金甲，手执神矛，与提丰的配偶，半人半蛇的厄喀德娜激烈交战。 厄喀德娜狂暴而狡猾。她锐利的尖爪和布满鳞片的身躯，是最强的矛和盾。她诡计多端，擅闯迷惑和偷袭，但智慧的女战神深通战法，从来不会上当。 在他右侧，日月般光彩夺目的一对双胞胎姐弟，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和光明之神阿波罗，手执金弓与银弓，跟提丰的儿子拉冬战成一团。 拉冬长得最像乃父，有一百个头，龙的身躯。它飞在空中，追逐着两位天神，却被他们射出的箭屡屡命中。 在他下方，深海之中，他的兄长，执掌海洋的波塞冬，驾着海中神马拉的战车，手执三叉戟，与提丰的儿子，恐怖的九头蛇海德拉对阵。 海德拉庞大的身躯在海面下映出一片阴影。它九个头喷吐九种魔法，与波塞冬召唤的风暴海啸碰撞，几乎让整个海洋都沸腾起来。 而在海边的荒原上，一头小山般的巨犬正在疯狂撕咬着什么。它长着三个头颅，蛇的尾巴，口中流淌剧毒的涎液，滴在地上就长出紫色的毒花。 它就是提丰的儿子刻耳柏洛斯，地狱三头犬。与它对战的，是宙斯和波塞冬的兄长，执掌冥土的哈迪斯。哈迪斯头戴隐身盔，谁都看不见他，但却逃不过刻耳柏洛斯的嗅觉。他手执双股叉，与刻耳柏洛斯搏斗，死亡和毒液使他们脚下的土地迅速凋敝，再无生机。 此外，还有鲁莽的战神阿瑞斯，正与双头犬欧特鲁斯徒手角力；冥界的巫术女神赫卡忒，则与怪异的喀迈拉较量魔法。 更远处，下位的战士和妖魔，在更广阔的战场上激烈鏖战。 胜负难分。诸神无比强大，但提丰的子嗣，却都是空前残暴的妖魔。与乃父一样，它们是仇恨的化身，是毁灭的代言。它们要颠覆诸神的统治，撕碎诸神的躯体，将诸神从这个世界彻底抹除！ 为此，它们可以不惜一切！ 短暂的对峙过后，百首巨龙提丰发出震天的怒吼，再次出击！ 通天彻地的风暴，席卷着一切，裹挟着灭世的力量，向宙斯压迫而来！ 众神之王抖擞精神。右手一伸，耀眼的闪电从天空直贯海底，粗壮如山岳，照亮了整个世界边缘！他擎起神盾埃癸斯，周身霹雳雷鸣，化作一个闪电巨人，向提丰迎头撞去！ 没有花招，没有试探，没有佯攻诱敌。交手无数回合的宙斯和提丰，早已厌倦了那些手段。 只有实力的碰撞，只有力量的对冲。神王与妖祖，生死决斗！相持不下的诸神和众妖，这场战争的结果，就看他们的胜负！ 通天彻地的风暴撞上通天彻地的霹雳，天地为之一颤。澎湃的神力冲击下，大地和海洋都削去三尺。鏖战的诸神和众妖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纷纷撤离，退却很远才停下观战。 然后他们看到，贯穿天地的灰黑色风暴中电光闪烁，闪电巨人和百首巨龙奋力厮杀。宙斯的霹雳斩下一个又一个蛇头，提丰的血像黑雨一样洒落。但百首巨龙锋利的爪子死死抓住宙斯的右手，残余的蛇头紧紧缚住宙斯的身躯，撕扯，拼命撕扯，毫不顾忌雷霆霹雳对自己的伤害，疯狂地撕扯—— 终于，众神之王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呼，掌控雷霆霹雳的右手，被提丰生生扯了下来！ 通天彻地的霹雳电光突然消失，一截耀眼的闪电从灰黑色的风暴中掉落下来，宙斯的神器被打落了。 提丰发出胜利的吼声，斩落的蛇头又一个个长了出来。它咬住宙斯的左手，咬住宙斯的双腿，咬住宙斯的脖颈，继续撕扯，疯狂地撕扯…… 宙斯的左手断了，神盾埃癸斯跌落；宙斯的双腿也断了，身上白色战袍和青铜盔甲被扯得粉碎。但不管它再怎么撕扯，宙斯的头颅都无法扯下。众神之王奄奄一息，却不会死去。 提丰发出狂躁的吼声，把宙斯往地上一扔，朝着其余诸神冲去。 诸神的阵线瞬间溃散。执掌天雷的神王都败了，他们哪是提丰的对手？ 惊骇的诸神纷纷逃窜。波塞冬催打神马，哈迪斯遁入幽冥，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在天空狂奔。只有智慧而勇敢的雅典娜，反其道而行，看准提丰不注意的时候，冲到宙斯跌落的地方。 但她没能救回父亲。狡猾的厄喀德娜发现了她，召唤提丰回头，她只来得及捡起父亲的神盾，快速逃离。 提丰之战，诸神落败。万妖之祖率领它的妖魔大军，向奥林匹斯汹汹挺进。 第十二章 奥林匹斯的劫难 奥林匹斯圣山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神使赫尔墨斯不擅长战斗，所以一直在战场外围远远看着。他看到宙斯倒下，又惊又怕，转身就跑，跑回奥林匹斯报信。 他脚蹬翼靴，快若流光，片刻就从世界边缘回到奥林匹斯。 诸神都被他带来的消息吓懵了：神王宙斯，天雷的执掌者，竟然败给了提丰，还被提丰扯断了手脚？！ 众神之王，在他们心中就是力量的象征。他是秩序的保障，是文明的基石，是整个世界的庇护。所以他必然是至高的，是最强的，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已经习惯了神王的胜利，神王的每次出征都是一场荣耀的演兵式，诸神从未担心过他会失败。 但是他却败了。败给大地与深渊的幼子，那个丑陋，凶残，疯狂，野蛮的妖魔…… 诸神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但眼前的事实不容他们自欺欺人：那个凶残可怖的魔头，正率领它的妖魔大军，向奥林匹斯汹汹杀来！ 诸神在白雪皑皑的山顶，看到天边那狰狞的灰黑色风暴，全都慌了手脚。 能战的神都已出征，个个下落不明。现在的奥林匹斯就是一块砧板，留在这里只能任人鱼肉。 狰狞的灰黑色风暴移动得很快。它席卷着天上的云和地上的尘土，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毁灭。山丘被削平，森林被拔起，城市和王国化为废墟。它的妖魔子嗣跟随在它左右，疯狂地吞吃着一切生灵，腐化着土地，破坏着诸神的祭坛和庙宇，残杀着诸神的祭司和仆从。 没有一个神敢站出来阻止。 狰狞的灰黑色风暴越逼越近。奥林匹斯山上，下位的神仆仙女已经开始逃窜，但诸神还有最后一丝骄傲支撑着，不知所措，却又故作镇静。 提丰远远看到一众男神女神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前，像待宰的猪一样呆呆地等着它，不由得意气风发。它手中抓着断了手脚，奄奄一息的宙斯，它迫不及待地想要让那些男神女神看看，他们所依靠的，他们所拥护的，给予他们权位，给予他们庇护的众神之王，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 它把宙斯扔了出去。宙斯像流星一样摔到山上，砸进自己的金色神宫里，撞塌了大半宫殿。 诸神纷纷围了上去。在神宫金色的废墟中，他们看到了手脚俱断，浑身是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宙斯。 神王……死了？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诸神心中突兀地出现，迅速吞噬了他们的心智。永生的诸神从来对死亡没有概念，但看到宙斯这种惨状，他们的精神和意志，都被这种陌生的恐惧瞬间击溃。 再也顾不得神的威仪，诸神尖叫着，四散逃窜。 神后赫拉嫌两条腿跑得不够快，干脆变成一头雪白的母牛，撒开四蹄狂奔；火神赫菲斯托斯也变成一头牛，跟着他妈跑了；美神阿弗洛狄忒拿丝带把自己和儿子小爱神厄洛斯的脚绑在一起，跳进一条河里，变成一大一小两条鱼匆匆游走。 其他像丰收女神德墨忒尔、青春女神赫柏、时序三女神、美惠三女神、艺术九缪斯……这些高贵美丽的女神，平日里养尊处优，这时连逃跑都不会。慌不择路地乱窜一气，有些跑掉了，有些则被提丰的子嗣追上，一通撕咬，光鲜靓丽的衣服被扯烂，雪白柔嫩的肌肤被咬穿，她们浑身是血，痛得喊破了嗓子，却像她们的神王大人一样不会死去。 提丰和它的妖魔子嗣将奥林匹斯圣山折腾了个底朝天。诸神的宫殿统统捣毁；下位的神仆仙女没来得及逃走的，一个不留，全部杀死吃掉；真神则抓起来，押在宙斯面前，让它的妖魔子嗣轮番折磨。提丰揪着宙斯的头发让他看着这一切，疯狂地大笑。 然后他把宙斯的脑袋掼在地上，随手抓起身边的巨石拼命猛砸，一百个蛇头轮番上阵，疯狂撕咬……宙斯一动不动任它蹂躏，只剩最后一口气却就是不断，细弱而倔强地呼吸着。 “你！为！什！么！就！是！不！死！！！” 提丰气急败坏，一百个蛇头同时咆哮，共振出声，震得人耳膜生疼，头颅都要炸裂开来。 宙斯已经失去意识，无法回答。提丰狂躁地发泄了一会，抓起宙斯卷起漫天风暴，飞走了。 它的妖魔子嗣紧随其后。那些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神都不管了，扔在奥林匹斯山上，鲜血染红了山顶的白雪。 提丰一路向东，跨过爱琴海，来到遥远的西里西亚。 它把宙斯扔进一个名叫科里西安的山洞，这里曾被它短暂地当作巢穴。 然后它对自己的配偶，狡猾的蛇妖厄喀德娜说道： “你看住他，我要找到杀死他的方法！” “上哪里去找？” “上天入地！就算把每个神都拷问一遍，也要找到！” 厄喀德娜妖媚的脸上绽放出残忍的笑容。她将一截耀眼的闪电交给提丰： “这是他的雷霆霹雳，掉在战场上，我怕被别的神捡去，所以带回来。但它的力量太强大，这么一会已经将我灼伤了，只有你才能驾驭它！” 提丰接过雷霆霹雳，轻蔑地哼了一声，并不在意。身为最强大的魔神，它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武器。 厄喀德娜又拿出一样东西，那是宙斯的手脚，被扯断，被撕咬得不成样子，只剩最坚韧的肌腱无法破坏。厄喀德娜说道： “这些肌腱，如果碰到宙斯的身体，就会让他重新长出手脚，所以要妥善保管……” “我没兴趣带着这些破烂！”提丰狂躁地吼道，不等厄喀德娜说话，卷起风暴直接飞走了。 厄喀德娜不满地冲提丰呲了呲牙，却只能自己把宙斯的肌腱收起来。 提丰带着它的妖魔大军席卷而去，科里西安山洞顿时只剩下厄喀德娜一人。 第十三章 为了人类?不存在的 提丰到处寻找杀死宙斯的方法的同时，它的妖魔大军分散在希腊各地，大肆破坏，荼毒生灵，毁灭着一切文明。 首当其冲的，就是受诸神庇护的那些城邦：宙斯的奥林匹亚，赫拉的阿戈斯，波塞冬的皮洛斯，雅典娜的雅典，阿波罗的德尔菲……提丰的妖魔大军仇恨诸神，就将怒火发泄在这些城邦头上。 宙斯战败被俘，奥林匹亚变成一片废墟；赫拉仓皇逃窜，阿戈斯尸横遍野。那些不能保护子民的神，他们的城邦无一幸免。只有雅典、德尔菲等地，有撤下来的能战诸神守护，还能抵挡一时。 死神塔纳托斯和睡神修普诺斯行走在大地上，地平线外处处烽烟，天空笼罩着不祥的暗红色乌云。 “真的死了很多人啊……”修普诺斯说道。 “嗯。”塔纳托斯心不在焉。 “兄长，你说……”修普诺斯小心地斟酌着话语，“如果你没有脱困，还被绑在西绪福斯的地牢里，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神王大人将你绑架……会不会就是为了避免这次人间浩劫？” “你真这么想？”塔纳托斯笑道，“还是不想我找宙斯算账，故意这么说来劝我？” “……”修普诺斯沉默。 “曾经，普罗米修斯抟土造人，捏出的第一代人类，开创了黄金时代。黄金时代的人类淳朴善良，深受诸神喜爱。可是那时的神王克洛诺斯喜怒无常，任性残暴，经常给诸神和人类带来灾祸，于是智慧的普罗米修斯暗中帮助宙斯，推翻了克洛诺斯的统治。” “是的，我们都从那个时代过来，宙斯的统治，确实比克洛诺斯仁慈许多。” “相对而言是这样没错。但是宙斯上位，普罗米修斯代表人类向他献上祭品，他却扬言普罗米修斯欺骗他。为了报复，迁怒于人类，拒绝为人类提供生存必须的火。普罗米修斯被逼无奈，只能盗取天火，犯下大罪，宙斯就将他绑缚在高加索山，命秃鹰日夜啄食其肝脏，让他永远忍受痛苦的煎熬。” “普罗米修斯虽然是一位伟大的泰坦，但他确实欺骗了神王。他将献祭的公牛肢解，分成两堆，一堆放着牛肉、内脏和脂肪，用牛皮包裹，然后把牛胃搁在牛皮上，看上去寒酸而恶心；另一堆全是牛骨，却故意浇满熬过的牛油，看上去饱满而诱人……” “如果堂堂神王能被一张牛皮和一层牛油骗过，那他还是神王吗？”塔纳托斯嗤笑道。 “兄长，你的意思……神王是故意的？” “我只知道，宙斯折磨普罗米修斯还不够，还要继续惩罚人类。他命诸神合力造出了完美的女人潘多拉，将她送给普罗米修斯的弟弟，住在人间的厄毗米修斯，并诱使潘多拉打开了装满灾厄的魔盒。从此人间生出了贪婪、嫉妒、奸婬、偷盗、癫狂、罪恶、疾病、灾祸……种种不祥，人类因此堕落，再也不复淳朴善良，黄金时代就此结束。” 修普诺斯沉默。这段往事确实令人唏嘘。普罗米修斯和宙斯本是最亲密的战友，是反抗暴政的领袖，最后却反目成仇，连累无辜，导致生灵涂炭。不管宙斯有什么理由，这确实是他身为神王的一个污点。 “从潘多拉魔盒带来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类，开创了白银时代。”塔纳托斯继续说道，“白银时代的人类，虽然不复祖先的淳朴善良，但他们强壮而聪明，充满激情、创造力和自由精神。他们开创了伟大的文明，如今希腊大部分城邦都由他们所建立。但是这种激情、自由常常导致他们互相攻伐，发动一场又一场战争，并最终不屑于敬奉诸神，甚至想用自己的小聪明愚弄诸神，就像他们的创造者普罗米修斯一样。 “宙斯又一次无法忍受人类，于是他联手兄弟波塞冬，向人间降下洪水，席卷了整个希腊。唯有诸神眷顾的丢卡利翁和皮拉逃过一劫，在正义女神忒弥斯的指引下，复兴了人类，开创了现在的青铜时代。 “所以，亲爱的弟弟，你告诉我，因为自己的好恶，屡次惩罚人类，甚至降下洪水将人类几乎灭族的宙斯，会为了‘避免人间浩劫’绑架我？” 修普诺斯无言以对。 其实，宙斯统治到现在，诸神哪个不知，这位三代神王，也是个冷酷无情的主。比他父亲克洛诺斯，也只是多了些理智，对血亲比较照顾而已。 “放心吧修普诺斯，我又不是狂妄自大不知死活。宙斯的力量确实不是我能抗衡的，要是平时，这口气我也只能忍着。可现在他栽在提丰手里，自身难保，我不趁机讨个说法，不是太可惜了么？” “兄长，神王败给提丰，这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但神王是不死的，提丰就算打败他，也奈何不了他。所以他的失败只是暂时的，有诸神相助，他一定会反败为胜。” “这倒是没错。提丰的目的是复仇，是毁灭诸神，而不是夺权，所以诸神不可能倒向它。只要宙斯不死，就终有一天能翻身。不过嘛……”塔纳托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掌管死亡是我，所以你的神王是不是不死，得我说了算。” “兄长！你不要昏了头！你虽然是死神，但诸神不死，祂们的存在超越了你的神职权限，你的力量对诸神是无用的。再说你只是代表死亡本身，并不能决定谁生谁死啊！” “或许是这样，修普诺斯。起码，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塔纳托斯说着，提起黑色的死亡之剑看了看：“不过现在嘛……我得试试看才知道。” “等等！兄长，你看——”修普诺斯却道，“提丰来了。” 塔纳托斯抬头，地平线处一团狰狞的灰黑色风暴正席卷而来。 第十四章 混乱邪恶多逗比 “兄长，怎么办，我们要逃吗？”修普诺斯有些紧张。 “你逃得过它么？就算暂时逃得过，它也会追你到天涯海角。”塔纳托斯说道，“所以，何必呢？等着吧，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万妖之祖的风采。” 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站在原地，狰狞的灰黑色风暴转瞬即至。 风暴卷起砂石打在塔纳托斯身上。一簇蛇头从风暴中激射而出，向塔纳托斯噬咬而来。 “提丰！你是来打架的吗？！”塔纳托斯鼓荡神力大喝，声音雄浑厚重，震耳欲聋，宛如闷雷一般。 激射的蛇头像被无形的屏障挡住，肆虐的风暴停止在塔纳托斯面前。 其余蛇头接二连三从风暴中现身，一个半人半龙的巨人走了出来。 “塔纳托斯！告诉我！怎么才能杀死宙斯！” 提丰一百个蛇头同时吐信，嘶嘶的声音共振成话语，听得人头皮发麻，骨髓都要颤抖起来。换了意志薄弱的凡人，只是听到这样的声音，恐怕就会疯掉。 “如果你是来请教问题的，那么你应该更有礼貌一点。”塔纳托斯戏谑道。 “少废话！告诉我杀死宙斯的方法！我给你个痛快！”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杀死宙斯的方法？” “你不是死神吗？！” “呃……提丰，兄长虽然是死神，但他代表的是死亡本身，并不能决定生死，更不用说决定神王的生死了。”修普诺斯说道。 “滚开！我没问你！”提丰爪子一挥，修普诺斯急忙伸展双翼格挡。提丰的爪子抽在修普诺斯双翼上，修普诺斯顿时被打飞出去，飞出老远，撞碎一块岩石才停了下来。 “回答我！”提丰狂躁地冲塔纳托斯吼道。 “我弟弟说的话你没听到么？” “你真不知道杀死宙斯的方法？所以你对我没用？！”提丰一百个蛇头嘶嘶乱叫，就要扑咬。 “有用怎样？没用又怎样？我对你有用，我告诉你杀死宙斯的方法，然后呢？你怎么回报我？” “我说了！我会给你个痛快！” “所以，如果我告诉你杀死宙斯的方法，你就会用这种方法杀掉所有的神，包括我在内，对吧？” “没错！诸神都该死！”提丰一百个蛇头凭空乱咬，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奇葩。 塔纳托斯叹了口气：“唉，果然混乱邪恶多逗比，真是无可救药。” “你说什么？！” “我确实知道杀死宙斯的方法，提丰。但是你打了我弟弟，我很不高兴，所以我不告诉你。”塔纳托斯继续戏谑。 提丰暴跳如雷，大吼一声，伸出爪子抓住塔纳托斯，一百个蛇头纷纷咬了上来。 塔纳托斯提起死亡之剑，运足神力挥出，一道黑光闪过，直接斩落七八颗蛇头。 提丰没想到塔纳托斯竟有这么强的力量，又惊又痛，爪子一松，塔纳托斯趁机挣脱，向后飞去。 这时修普诺斯回来，伸展双翼扇出睡眠之风，提丰觉得一阵困倦迷糊，但万妖之祖毕竟强悍，竟然没有睡着。 “提丰！你要与我们兄弟决一胜负吗？！”塔纳托斯喝道。 提丰站在原地，张牙舞爪，却并没有扑上来。死神和睡神的强悍超出了它的预料，它知道在这里跟两人缠斗只能是浪费时间。在找到杀死诸神的方法之前，它奈何不了这些强大的真神。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等我杀了宙斯，第一个回来将你们虐杀！”提丰放出狠话，卷起漫天风暴飞走了。 塔纳托斯撇撇嘴：虽然我不喜欢宙斯，但你这样根本没法合作嘛！果然只能靠自己。 他对修普诺斯道：“走吧。” 两人继续向东行去。 修普诺斯见识了提丰的强大，对它的威胁有些担心。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连神王都能催眠，提丰却能抵挡得住，这不是一般的强悍。 “放心吧，提丰蹦跶不了几天，很快就会栽了的。”塔纳托斯安慰道，“本来还想跟它谈谈合作，现在看来，它不过是盖亚复仇的工具。这孩子，也挺可怜的。” 修普诺斯满头黑线：分明是狰狞恐怖的魔神，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可怜的孩子…… 他当然不知道，神话记载中的提丰，还真是挺可怜的。地母盖亚生下它，就是为了报复宙斯。盖亚帮它偷去了宙斯的雷霆霹雳，将宙斯打败，抽掉手筋脚筋。后来宙斯脱困，去求盖亚，盖亚原谅了宙斯，就把提丰给卖了。她帮宙斯拿回了雷霆霹雳，击败提丰，把提丰压在了山底下。 大概，跟孙猴子有点像吧。 所以塔纳托斯对提丰本来是有点好感的。宙斯费尽心机削弱他的力量，将他绑架，分明对他不利，如果能跟提丰谈判合作，搞掉宙斯他是很乐意的。 结果这个世界的提丰跟神话记载竟有很大的不同，完全是个混乱邪恶的逗比，满脑子被仇恨占据，根本没有足够的理智。 那就没办法了。塔纳托斯只能按原计划，去找宙斯。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个真实的神话世界，跟地球的神话记载并不是完全相同。不过地球的神话记载本来就有很多版本，其中不乏错漏、矛盾之处，所以大同小异也正常。 而且，既然有这个真实神话世界存在，那么地球的神话记载，或许并不是无源之水，不只是人们的想象？或许在从前的某个时段，地球位面跟这些神话世界，真的有所交叉？ 塔纳托斯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过这些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现在重要的是找到宙斯。 于是他跟修普诺斯跨越爱琴海，来到了西里西亚。 第十五章 寻妹的卡德摩斯 跟人间地狱般的希腊本土不同，西里西亚一片安宁。 这里曾是提丰的巢穴，所以提丰的妖魔子嗣不敢在这里作恶。 一个俊美的青年扶着木杖走在山路上。 他是卡德摩斯，腓尼基的王子，欧罗巴的哥哥。 欧罗巴被掳走之后，父王命令他们兄弟几个出来寻找。他一路向北，来到了遥远的西里西亚。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人间已经生灵涂炭。他只是觉得，这几天的天气一直不好，乌云密布，阴风呼啸，血红色的天光隐现，有些不祥。 但他并没有不安或者害怕。每天都要徒步跋涉数十里的他，只觉得这样的天气十分凉爽。 从腓尼基出来的时候，他带着随从，骑着马匹，马背上驮着干粮、饮水和金币，确保一路衣食无忧。 但这一路走来，强盗、野兽、疾病、小偷……种种艰难险阻，早就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如今孤身一人的他，只剩一柄木杖，一把短剑，一条水袋，靠着赤裸的双脚继续寻找妹妹的旅程。 他的心中并没有怨言。妹妹失踪了，身为哥哥就是要找到她。哪怕孤身一人，哪怕一无所有，哪怕要靠两条腿走到天涯海角。 他的品德高尚，他的心灵澄澈干净，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决心。 而且，冥冥之中，他有种感觉：诸神指引着他，他并不是孤独盲目地四下乱转。 比如脚下这条山路，他本来不会踏足，但经过路口的时候，心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呼唤他前来。 于是他来了。他走得虔诚而坚定，不论前方有什么遭遇等着他，他都会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 然后他看到一个少年坐在路边的大树上。 这片山区荒凉而死寂。一路走来，他没有见到一棵活树，一户人家。 但是却有一个少年坐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上。 少年皮肤白皙，一头金色的卷发，身穿白色长衣，披着短衫，头上戴着插翼的盔形帽，脚蹬翼靴，怀里抱着一支双盘蛇带翼权杖，耷拉着双腿坐在高高的树杈上，面带微笑看着他。 卡德摩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少年。 死寂的荒山上莫名出现一颗活树，方圆百里没有人家，树上却坐着一个干净漂亮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傻子都知道，这一定不是凡人。 结合他的装束，卡德摩斯断定，这少年就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商旅之神，众神的使者，黄泉的引路人——赫尔墨斯。 一路指引他前来的，原来是这位主神。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冲高高的树冠行了个礼，道： “尊贵的赫尔墨斯神，腓尼基的卡德摩斯感谢您对我这个远离家园的行路人的庇护。我心中感受到您的召唤，不知您指引我来到这片荒凉的山区，有什么吩咐？” 赫尔墨斯听了卡德摩斯这番得体的话语，脸上露出满意赞许的神色。他说道：“很好，腓尼基的王子卡德摩斯。如人们所称颂的那样，你果然是一位高尚而有修养的义人。” “我只是遵循诸神和父王的教诲，不敢有一丝懈怠。” “那么你就可以承担这副重任，卡德摩斯。”赫尔墨斯从高高的树杈上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卡德摩斯面前。他只是少年形象，比卡德摩斯还要矮上许多。卡德摩斯不敢俯视他，就单膝跪地，低下头去。 赫尔墨斯满意地点点头，道： “卡德摩斯，你离开家乡，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行走很久了，所以你不知道，如今的人间，早已被死亡所笼罩，被血海所淹没。” “什么？”卡德摩斯惊讶地问道。 “深渊的边缘诞生了一个魔神，它的名字叫提丰。”赫尔墨斯继续道，“它残忍而狂暴，发誓毁灭一切生灵。” 卡德摩斯抬头看了看阴沉血红的天光，明白了这一切的来源。 “诸神与它作战，它有很多妖魔子嗣，挡住了诸神的进攻，唯有众神之王直面提丰。” “众神之王赢了吗？” “不，卡德摩斯。众神之王虽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但狡猾的提丰偷走了神王的雷霆霹雳，无耻地击败了神王。” “众神之王……也会败吗？”卡德摩斯有些失神地说道。 “神王虽然暂时被击败，但他是不朽的，所以提丰也奈何他不得。”赫尔墨斯继续道，“卡德摩斯，这片山区名为西里西亚。在这条山路的尽头，有一个幽深的山洞，名叫科里西安，那里曾是提丰的巢穴。提丰将神王囚禁在那里，你敢去拯救他吗？” “拯救……神王？我可以吗？”卡德摩斯双眼放出光彩。 “是的。只要你照我说的做。”赫尔墨斯说道，“科里西安山洞由提丰的配偶，蛇妖厄喀德娜把守。她凶残而狡猾，如果发现有神接近山洞，就会向提丰发出示警。提丰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瞬间赶到，所以我不敢靠近。 “但是你，卡德摩斯，你是凡人，厄喀德娜不会提防你。带上这支里拉琴，在山洞中奏响，厄喀德娜会陶醉于你的琴声，你就可以趁机救出神王。” 赫尔墨斯递给卡德摩斯一支精美的小竖琴。琴身曲线优雅，涂着金漆，七根金色琴弦就像阿弗洛狄忒的发丝一样美丽。 卡德摩斯诚惶诚恐地接过来。身为一名王子，他当然喜欢音乐，也精通音律。里拉琴堪称音乐史上的圣物，无论音色还是地位都配得上这一名号，而赫尔墨斯正是这圣物的发明者。现在赫尔墨斯亲手赠予他里拉琴，他大感受宠若惊。 当然，这支里拉琴不是赫尔墨斯最初发明的那一支。那支里拉琴由龟壳制成，是所有里拉琴的鼻祖，但是已经被赫尔墨斯送给了光明之神阿波罗。传说那支琴拥有强大的魔力，能使奔腾的大河停流，使静止的山峦趋步，使凶顽的猛兽驯服，使沉默的树木开口，就连铁石心肠的冥王哈迪斯，也会被琴声打动。 现在卡德摩斯手中这支里拉琴，可能没有那么强大的魔力。但同为赫尔墨斯所造，也不会逊色多少。 第十六章 我以为觉醒了就能屠神 卡德摩斯捧着里拉琴，牢记赫尔墨斯对他说的话，向科里西安山洞走去。 在他身后，赫尔墨斯重新跳回树上，坐下来，静静等待卡德摩斯此行的成败。 然后他隐约听到，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句低语响起： “咦？稍微晚了一步吗？好吧。——弟，睡了他。” 于是他感觉沉重的困倦像大山一样向他兜头压来。他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直接从树上栽下，咕咚一声栽进土里，呼噜呼噜睡了过去。 黑色和灰色的影子在角落现身。修普诺斯收拢双翼，有些不满地道： “兄长，能不能不要再让我催眠诸神了？奥林匹斯十二位主神，我已经得罪两位了！” “放心吧，有我呢。”塔纳托斯拍拍他的肩膀，“跟我在一起，你以后还会得罪更多的。” 修普诺斯无奈：“至少，以后换个说法，别说让我‘睡了他’吧？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亲爱的弟弟，难道你没意识到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 两人沿着山路向前走去。 塔纳托斯知道这段是卡德摩斯以凡人之身拯救宙斯的剧情。他本来计划代替赫尔墨斯来给卡德摩斯发布任务，可惜远道而来没算好时间，稍微晚了那么一会。 不过晚就晚了，也没什么。他不太记得这段为什么一定要卡德摩斯这个凡人去救，刚才赫尔墨斯说的话他也没听到。但这不妨碍他合理推断：提丰将宙斯囚禁在这里，多半是有什么手段，能防范诸神的援救。 所以既然卡德摩斯已经上山去了，那就先静观其变。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只是谨慎地潜行在阴影里，远远地跟着卡德摩斯。 他们看到卡德摩斯捧着里拉琴进入山洞。不一会儿，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 即便知道这多半是卡德摩斯援救宙斯的手段，塔纳托斯还是被琴声所吸引，几乎沉醉了进去。 这琴声，比前世地球上什么名曲、什么神曲都好听千百倍。很难想象，一支小小的竖琴，竟能奏出这般丰富、饱满、百转千回的音调。 不过塔纳托斯毕竟是死神，而且心怀警惕，所以虽然沉醉，却并没有迷失，片刻就从琴声中回过神来。 他拍了拍修普诺斯，唤醒了同样沉醉的睡神，继续向山洞中潜行而去。 洞中幽深昏暗，更方便两人潜行。 进洞不远，他们就看到俊美的腓尼基王子坐在一块石头上，专注地弹奏着里拉琴。 而在他面前，一个比他大两倍的蛇妖正盘曲着下半身的蛇尾，一只利爪支着一颗硕大而美艳的女人的头颅，怔怔地盯着弹琴的王子，脸上挂着小女人般幸福的笑容，完全迷失在了优美的琴声中。 “厄喀德娜。”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认出了这蛇妖，对视一眼：“已经被迷住了。” “看来这就是卡德摩斯，或者说赫尔墨斯的计划。”两人用眼神交流道。 但是塔纳托斯不知道卡德摩斯下一步会怎么办。他在这里弹琴迷住厄喀德娜，就没法腾出手来去救宙斯。 可能，赫尔墨斯的里拉琴魔力巨大，即便停止弹奏，也会让人继续陶醉一段时间；也可能，卡德摩斯花些时间，天天给厄喀德娜弹琴，厄喀德娜就会最终信任他，放松警惕，给他可趁之机。 不管哪种可能，卡德摩斯都会救出宙斯。 不过现在，出现了塔纳托斯这个变数。 塔纳托斯看到厄喀德娜身边放着一只熊皮口袋，知道那里面装的定然是宙斯的手筋脚筋。厄喀德娜被迷得神魂颠倒，对周围状况毫无察觉，塔纳托斯直接拿过口袋，就带着修普诺斯向山洞深处走去。 在阴冷潮湿的洞底，他们看到了断手断脚，奄奄一息的宙斯。 “神王大人……竟然败得这样惨……”修普诺斯感慨道。他跟其他诸神一样，心中都有根深蒂固的“神王不可战胜”的观念，如今看到这一幕，难免会产生心理冲击。 “神王并非不败，诸神也非不死。”塔纳托斯冷笑着装了个逼，对修普诺斯道：“弟，睡了……” “不必了！”修普诺斯气鼓鼓地打断，“神王已经深度昏迷，不省人事，用不着我再催眠他！” “好吧。”塔纳托斯尬笑，心说我逗这个便宜弟弟是不是逗得有些过了？ 算了，先干正事。 他走上前去，把熊皮口袋扔在宙斯身边，然后—— 拔出了死亡之剑。 修普诺斯吓了一跳。自从跟提丰“谈判”失败，一路走来，他以为塔纳托斯改变主意，要拯救宙斯，帮宙斯打败提丰了。那样的话，他们之前犯的那些错误，就可以功过相抵了。所以他一直支持塔纳托斯，即便让他直接催眠十二主神之一的赫尔墨斯，他也毫不犹豫。 可是看现在这架势，难道兄长要…… 果然，塔纳托斯拔出死亡之剑，就把昏迷的宙斯拎起来，脑袋搁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脖颈露出来，摆成一副要受刑砍头的姿势。 然后他举起死亡之剑，喀嚓一剑就劈了下去。 山洞里还回响着卡德摩斯悠扬的里拉琴声。修普诺斯觉得自己的小心肝伴随琴声颤抖个不停，呼吸都停了几拍。 接着他看到塔纳托斯提起剑，凑上去仔细端详片刻，喃喃道： “还真砍不死啊，连个印子都没有。” 然后塔纳托斯揪住宙斯的脑袋，抓着剑在宙斯脖子上剌呀剌—— 修普诺斯额头冷汗直冒。他又一次怀疑，这真的是我那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么？ 足足剌了五分钟，并没有卵用。塔纳托斯把宙斯扔到地上，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他娘的！我还以为我觉醒了就能屠神了呢！这锁血挂根本不讲理啊！” 再次听到这种不可理解的话语，修普诺斯想劝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好在塔纳托斯气哼哼地嘟哝了几句，就叹了口气，平静下来。这个结果虽然让他沮丧，却还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没办法，n-a，n-b都失败了，只能上n-c了。 塔纳托斯解开熊皮口袋，掏出手筋脚筋，扔在宙斯身上。 第十七章 结果只能谈判 肌腱接触宙斯的身体，就自动滚落到两边，落在手脚的位置。 然后，肉眼可见地，肌腱上血肉生出，跟宙斯的身体连接在一起，转眼间就长成了健全的手脚。 四肢修复的宙斯，似乎恢复了些许生命力，呻吟几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朦胧中，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和一个灰色的影子站在面前，就像一对远古的雕像，肃穆而令人敬畏。 然后一个带着冰冷气息的声音说道：“宙斯，你醒了。” “死神……塔纳托斯？”宙斯喃喃道。双眼浑浊，语气中透露着惊讶、疑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压抑的恐惧。 虽然他很快就遮掩了过去，但塔纳托斯还是觉察到—— 那是对于死亡的恐惧。 心中冷笑：果然！ “塔纳托斯……”宙斯继续喃喃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死神。我出现在你面前，自然是来宣告你的死亡。” “什么？”宙斯一愣，“你说什么疯话？我是众神之王，不朽的存在，冥界都在我的治下，我怎么会死？” “宙斯，别装了。我既然站在这里，你就应该知道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宙斯沉默。 片刻之后，叹了口气，道： “好吧。古老而尊贵的死神，我放弃对你的欺骗，我承认那是愚蠢的。你也不必故意吓我，让我们有话直说，给彼此一些应有的尊重吧。” “很好，我完全同意。”塔纳托斯说道，“所以，你承认是你在死神锁链上做了手脚，将我绑架的？” “是。我预感到大地与深渊的幼子终将现世，这将是我命中注定最凶险的一战，也是天上地下所有生灵最大的一次浩劫。为了应对这场劫难，我不得已将你的神力束缚，希望能暂时阻止死亡，从提丰的暴行之下拯救万千生灵。——但请你相信，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将你的神力束缚一段时间，等提丰之战过后，自然会将你释放。” “拯救万千生灵？还是拯救你自己？” 宙斯再次沉默。这时他作为神王的力量与威能已经渐渐苏醒，身体有了力气，于是坐起身来，抬头面对塔纳托斯。 “我承认有此顾虑。”他坦然道，“虽然诸神不死，但我毕竟不是死神，无法参透死亡。所以，面对命中注定最凶险的一战，我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好，我很高兴你能坦白。”塔纳托斯点头道。 宙斯这么痛快就承认了绑架，还承认自己害怕死亡，这让他着实有些惊讶。前者或许还不算什么，毕竟以宙斯的脾气，把神后赫拉吊起来打，把亲儿子赫菲斯托斯扔下山摔断腿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绑架个连主神都不是的塔纳托斯，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不至于不敢承认。 但后者，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死亡才绑架塔纳托斯，这背后的意义，就是颠覆性的了。 在希腊神话里，诸神就是不朽的象征。他们或许有七情六欲，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会被身心的痛苦折磨，也会被打败，被囚禁，但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死，这一点是肯定的。 曾经克洛诺斯反抗乌拉诺斯，只能将其阉割，无法将其杀死；乌拉诺斯预言克洛诺斯同样会被自己的儿子推翻，克洛诺斯十分恐惧这个预言，也只能把自己的孩子吞下肚，无法将他们杀死。而被他吞下肚的孩子，还在他肚子里活生生地长大成人了。 后来宙斯推翻克洛诺斯，同样奈何其不得，只能将其囚禁。不但克洛诺斯本人，跟随克洛诺斯与宙斯作战的一众泰坦，宙斯一个都杀不掉，只能处以这样那样的惩罚。比如强大的阿特拉斯，就被罚撑起天空，所以被称为“擎天之神”。 这也是为什么宙斯夺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的儿子，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在深渊修筑了一个迷宫，来永久监禁被他打败的敌人。 诸神不死，这个意识就像神王不败一样，在诸神，乃至世间所有生灵心中根深蒂固。 但是，现在诸神的王，至高无上的宙斯，却承认自己害怕死亡，还因此绑架了死神试图逃脱死亡……这要是让其他的神，或者世间凡人知道了，还能相信诸神是伟大不朽的么？ 所以，宙斯承认这点，就等于将一个最大的把柄交到了塔纳托斯手中。如果塔纳托斯将这件事公之于众，那么宙斯的权威必然受损。诸神中的强大者可能会因此看轻宙斯，弱小者也会怀疑他们的神王究竟有没有能力给予他们庇护。如果诸神不死的信条被打破，就连凡人，都可能因此动摇虔诚之心。 神界并非铁板一块。刚刚惨败于提丰，被提丰扯断手脚，颜面扫地的宙斯，不可能承受再一次权威跳水。 所以塔纳托斯本以为宙斯会咬紧牙关，死不承认。那样的话，说不得他就得动点手段。比如趁宙斯虚弱，把他掳走，藏进永夜之地，任提丰在外破坏杀戮。提丰肆虐的时间越长，他这个神王的权威就会越发受损，宙斯拖不起，就会乖乖妥协。 可是宙斯竟然很痛快就承认了一切，着实出乎塔纳托斯的预料。 “塔纳托斯，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向别人提起。”宙斯说道，“如果不是提丰身份确实特殊，力量过于强大，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可以向你起誓，不会再有下次。” 这就是宙斯的出价了。不过要堵塔纳托斯的嘴，这点价码当然不够。 “我明白神王的顾虑，也相信神王的誓言。”塔纳托斯说道。宙斯是誓言的守护者，所以他答应的事一定不会反悔，这是宙斯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但是我身为创始五神的子嗣，最古老的神祇，被你这样算计，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心中深感悲凉。我和我的兄弟一向与世无争，尊重神王权位，维护神界秩序，实在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塔纳托斯冷淡地说道，“所以，请恕我和我的兄弟，今后无法再听命于奥林匹斯，不再接受神王和冥王的差遣。” 第十八章 超然的地位 这是塔纳托斯的价码。这个价码着实不低。 宙斯虽然还很虚弱，但听到这样的价码，还是眯起眼睛，神王的威严如剑锋出鞘，遮掩不住。 “塔纳托斯，你是要造反吗？”他淡淡地问道。 “我们兄弟无意颠覆奥林匹斯，也不会挑战你的权位。”塔纳托斯心说你tm有锁血挂我怎么挑战，“我们只想谋求与我们的身份相称的地位，就是像泰西丝、赫卡忒那样的地位。” 泰西丝是最初的海之女神，大海的第一位女主人。她和她的兄弟兼丈夫，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在克洛诺斯统治时期曾暗中抚养过宙斯，泰坦之战开战后坚定地站在宙斯一边，作为宙斯的大后方，像神后赫拉这样不善战的神都在他们的保护下生活，可以说是神王夫妇的养父母，在神界地位超然。 而赫卡忒，虽然是三代泰坦，辈分上低一些，但她力量强大，在泰坦神族中数一数二。作为冥月、魔力与岔路女神，象征命运的随机和偶然，搞事情的能力也不小。但她坚决拥护宙斯的统治，在泰坦之战中帮助宙斯收服了独眼巨人，立下大功，宙斯对她十分尊重。虽然归于冥王麾下，实际上却不听差遣，只有她自己愿意才会帮宙斯或哈迪斯做事。 像这样的神，都是名义上服从宙斯的统治，实际上宙斯却指挥不动的。 塔纳托斯谋求的，就是这样的地位。 “泰西斯、赫卡忒……她们都是高贵的女神，在泰坦之战中立下大功，才赢得这样的尊重……”宙斯迟疑道。 “宙斯，你知道以我们兄弟的身份，谋求这样的地位并不过分。” “你们虽然是比泰坦还要古老的神祇，尊贵而神秘的倪克斯的子嗣，但你们在泰坦之战中置身事外，两不相帮，并没有功劳，我不能答应。” “提丰之战比泰坦之战更加凶险，宙斯。我们把你从这里救出去，也算大功一件。”塔纳托斯说道，“如果你是担心不好向神界交代，这件功劳足够了。” 这话没有说完。隐藏的后半句就是，如果你不是担心不好向神界交代，而是干脆不想给予我们这样的地位，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宙斯听懂了言外之意。沉默许久，心中反复权衡，最终叹了口气： “好吧，我答应你们。等提丰之战结束，我就会宣布你们援救神王有功，今后不必再担任冥界的杂役，可以自由行事。但你们也要向冥河起誓，永远不会反抗奥林匹斯。” “可以，这很公平。”塔纳托斯已经料到宙斯会提这个条件，“我们兄弟本来也无意于争权夺位，只要神王与诸神不对我们不利，我们兄弟不会反抗奥林匹斯的统治。届时我们会向斯堤克斯河起誓。” 宙斯点点头。他知道这是谈判的核心议题，如今已经敲定，他也就放松下来，不由得注意到了山洞中回响着的优美琴声。 “这琴声……”他问道。 “这是凡人卡德摩斯在弹奏里拉琴，迷住了看守您的蛇妖厄喀德娜，我们才有机会进来援救您，神王大人。”睡神修普诺斯回答道。谈判这么顺利，哥哥和神王和解，还谋到了自由超然的地位，连他也有份，他紧张很久的神经自然放松下来，感觉既轻松又开心。 “一个凡人，竟有这般神妙的琴技？”宙斯惊讶。 “他是腓尼基的王子，手中弹奏的是赫尔墨斯主神的里拉琴。他外出寻找妹妹欧罗巴公主，路过这里，被赫尔墨斯神委托来迷惑厄喀德娜。” “哦……”宙斯听到欧罗巴的名字，表情有些不自然。岔开话题问：“那赫尔墨斯呢？” “赫尔墨斯神……”这下轮到修普诺斯表情不自然了，“他在洞外。——神王大人，我们兄弟还有一件事，希望恳请神王大人的原谅。” “什么事？” “神王大人，兄长被凡人绑架，是奇耻大辱。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不小心得罪了几位主神，实属羞愤难当，一时蒙蔽了理智，并不是有意对主神不敬。希望神王大人能够原谅，并从中斡旋，消解几位主神的怒火。” “哦，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相信他们都能理解。我答应你。”宙斯连问都没问是哪几位主神，怎么得罪的，直接就答应了。 “感谢神王大人的宽宏。”修普诺斯笑道。 “既然神王对我们坦然大度，我们也应报以同样的尊重。”塔纳托斯说道，“有件事我可以向神王坦陈：在我死神的威权之中，我感受不到诸神的死亡。所以，诸神确实是不死的，这点神王可以放心了。” 宙斯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道：“能从死神口中听到这话，我确实感到很放心。不过，我之前……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呵呵……” 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堂堂众神之王却怕死，确实是很丢面子的。 所以塔纳托斯不介意时不时提醒他一下。 “我这里还有一件小事——”塔纳托斯继续道，“西绪福斯绑架了我，这个凡人的命运，请神王交给我来裁决，别的神不许插手。” “西绪福斯？哼！这个狂妄的凡人泄露了我的秘密，他必须受到惩罚！” “这秘密想必比绑架一位真神还要严重？”塔纳托斯不轻不重地道。 宙斯看了他一眼：确实，跟被绑架的屈辱比起来，那点秘密算什么？ 再说那个秘密，也是自己理亏在先。 “好吧，我答应你。西绪福斯的命运，就交由你来裁决，不会有任何神插手。”他说道，“西绪福斯对你不敬，想必你也不会轻饶了他。” 塔纳托斯心说对我不敬的分明是你。我可不像你随随便便就迁怒凡人，我没那么厚的脸皮。 当然这话只能心里想想，嘴上则说道：“感谢神王的慷慨。那么我们这番对话，将永远留在科里西安山洞，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 “如果神王大人感觉好些了，我们兄弟这就救你出去。”修普诺斯在旁补充道。 第十九章 神王还是有两下子的 修普诺斯背起宙斯，沿着黑暗与阴影遁去。 卡德摩斯的琴声还在继续，被深深迷住的厄喀德娜丝毫没有察觉。 洞外，赫尔墨斯还在土里沉睡。修普诺斯打个响指将其唤醒，把尚未完全恢复的宙斯交给了他。 虽然有些奇怪修普诺斯解救宙斯为什么要催眠自己，但在宙斯有意无意的暗示之下，赫尔墨斯并没有深究。 机灵的赫尔墨斯感觉到了神王和死神、睡神兄弟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气氛，明智地决定装聋作哑，绝不打探。 他背起宙斯飞走了，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并没有跟随。 宙斯也没要求什么。既没有要求两人护送，也没有要求两人参战。 协议已经达成。虽然尚未宣布起誓，但身为众神之王，已经不好意思再支使两人。 而宙斯也明白，虽然谈判过程算是顺利，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两人，尤其是死神塔纳托斯，对他已经没什么好感。谋得超然地位的塔纳托斯，不会像赫卡忒那样，处处主动相帮。 至于塔纳托斯，这次谈判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宙斯发誓不再针对他，不追究他之前的不敬。他折腾了一圈，从火神神殿闹到冥王神宫，不用承担任何后果，还谋到了超然的地位，今后可以自由行事，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西绪福斯的事，宙斯也没想太多，可谓十分完美。 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宙斯的态度，实在是太好了些。 “真想不到，神王大人竟然这么好说话。”修普诺斯脸上挂着笑容，感慨道：“神王大人，果然还是仁慈的。” 塔纳托斯笑笑，提起死亡之剑：“你说，他是没看到这把剑，还是看到了故意不说？” “什么？”修普诺斯一愣。 “这把剑，母亲送给我的剑，是他骗去的。他用一条动了手脚的锁链骗走了这把剑，如今我拿了回来，他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么？他能听到卡德摩斯的琴声，却看不到这把剑？他有功夫问卡德摩斯的琴声，却不问问这把剑怎么会回到我的手中？”塔纳托斯说道，“他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算计我，现在失败了，他真的那么坦然就能接受？” “兄长，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好不好？”修普诺斯不满，“神王算计你在先没错，但你闹也闹了，该拿的也拿到了，得罪那么多神，你甚至还想……”修普诺斯不敢说出口。他又想起塔纳托斯抓着神王脖子剌呀剌的情景。 “总之神王已经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想搞什么事情，否则我可不帮你了！” “好吧，你说得对。我不胡思乱想了。”塔纳托斯笑道。这个便宜弟弟一路帮他到现在，也够意思了。他既然奈何不了宙斯，就算有什么疑虑，也只能今后慢慢验证，没必要横生枝节。 不过，要说宙斯已经完全坦白，再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心思，他是绝对不信的。 修普诺斯不知道，但他自己很清楚：宙斯不只是骗走了他的剑，宙斯已经干扰了他的心智，削弱了他的力量，导致他丢失了部分记忆，连自己所代表的“死亡”的真正意义，都忘记了。 要不是换了个灵魂，他可能还被绑在西绪福斯的地牢里，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但现在他已经看清了一切。丢失的记忆和流失的力量或许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找回，但“死亡”的真正意义，他已经明悟了。 魂归幽冥，并不是真正的死亡，那只是另一段旅途的开始。 真正的死亡，是彻底的消失，是绝对的不复存在。这是唯一的终点，是绝对的公平。所有存在之物，不论虫豸，鸟兽，妖魔，精怪，还是万物灵长，天神上帝，乃至整个世界本身，都别想逃脱这一命运。 诸神确实应该畏惧。只要他们真正理解这种死亡的意义，他们就一定会畏惧。 但是塔纳托斯不太确定，宙斯是否是因为畏惧这种死亡，才想方设法削弱他的力量？ 本来他认为一定是。但宙斯刚才的表现，又让他不由怀疑。 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面对死神，宙斯只表现出一丝压抑的恐惧。而且他承认自己害怕死亡，承认得太坦然，太随意，并不像面对彻底的消亡时，该有的反应。 或许，宙斯就像其余诸神一样，并不理解死亡的真正意义，只是因为有所顾虑，以防万一才针对他，实际上并不真的相信自己会死？ 又或许，是宙斯的意志足够坚定，城府足够深沉，即便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面对可能到来的彻底消亡，依然能作出那般云淡风轻的应对？ 究竟是哪种，塔纳托斯承认自己无法分辨。 众神之王，总归还是有两下子的。 所以他也有所保留，没有透露自己已经找回了部分记忆，找回了自己所代表的死亡的真正意义，对宙斯保持着表面上的尊敬。 留待今后，继续交手。 “兄长，我们接下来要干嘛？”修普诺斯问道。 “接下来？看戏就好。宙斯脱困，就轮到提丰不好过了。”塔纳托斯说道，“不过眼下有个人，算是变相被我们坑了。如果我们不帮他，他可能不得好死。” “你是说卡德摩斯？” “是的。如果厄喀德娜发现宙斯已经被救走，卡德摩斯就死定了。” “兄长你要帮他？这可不像你的行为。你什么时候关心凡人的生死了？” “说什么呢，我可是善神。”塔纳托斯白了修普诺斯一眼，转身往山洞走去。 第二十章 纠结的卡德摩斯 被迷住的厄喀德娜完全无法抵御修普诺斯的神力，修普诺斯灰色的翅膀扇一扇，她就瘫在地上睡着了。 卡德摩斯还在思考究竟怎么救出神王。是一直弹琴取悦对方直到有机可趁？还是干脆拔出腰间的短剑杀了这只美艳的蛇妖？ 结果没等他决定，厄喀德娜突然往后一倒，呼呼大睡起来，着实吓了他一跳。 然后一黑一灰两个人影从黑暗中现身，站在他面前。 聪明的卡德摩斯立即认出了两人的身份。死神和睡神经常行走人间，黑灰的色调，背生双翼的形象，深入人心，很容易辨认。 不过，因为两人出现往往就意味着死期已至，所以没人愿意见到他们。 “我的眼睛一定是欺骗了我……”卡德摩斯停止弹琴，情绪低落地说道，“站在我面前的，可是严厉的死神和他温柔的弟弟么？” “正是。” “不……怎么会……我受命援救神王，还没有成功，怎么可能……” “你已经成功了，卡德摩斯。”塔纳托斯说道，“神王已经被我们兄弟救出，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们来到你面前，并不是宣布你的死亡，而是帮助你脱身。现在，你可以走了。” “原来是这样。”卡德摩斯道，“神王还好么？还有那个名叫提丰的魔神……” “神王很好。提丰终将落败，人间的劫难很快就会结束。你的功绩将被诸神永远铭记。”塔纳托斯说了句漂亮话。 “我只是遵循赫尔墨斯神的召唤来到这里，弹了几首曲子而已。”卡德摩斯捧起手中的里拉琴，“请问赫尔墨斯神在哪里？这支里拉琴是他的圣物。” “他已经护送神王离去，这支琴归你了。”塔纳托斯毫不脸红地慷他人之慨，“你可以带着这件神器继续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卡德摩斯一时失神，“我奉父王的命令出来寻找妹妹，可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国亲人是否安然无恙……威严的死神，能否恳请您告知……” “不要妄图窥探你不该知道的事，凡人。”塔纳托斯打断他道，“你可以自己回去查明一切，也可以继续前行执行你父王的命令，这是你的选择。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塔纳托斯说道：“你的妹妹，美丽的腓尼基公主欧罗巴，并不是被歹人掳走，而是被神王宠幸，神王化作公牛将她带到了遥远的极西之地，具体位置无人知晓。不过可以肯定，她很安全。如果你一定要找到她，可以一路向西寻去。你援救神王有功，不该被继续蒙蔽下去，所以我将这真相告诉你。是否继续寻找，由你自己决定。” “神王……带走了我妹妹？”卡德摩斯惊愕道，一时间心乱如麻。 身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义人，他一向虔诚敬神，即便深受磨难，也不敢对诸神生出怨恨的心理；但是身为一个聪明博学的王子，他也知道宙斯那一摞风流韵事，被他“宠幸”的女子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从小接受的良好的家庭教育告诉他，要虔诚敬神，也要亲爱家人。可是现在，一个神掳走了自己的家人，并且很可能给她带来深重的伤害，甚至是灭顶之灾，他该怎么办？ 他可不会心存幻想，觉得自己亲爱的妹妹，能在宙斯的“宠幸”下过着幸福的生活，平安快乐度过一生。即便宙斯确实宠爱她，而且不会因为得到她就厌倦，还有那个以残忍善妒闻名天下的神后赫拉呢？ 要知道，上一个被宙斯“宠幸”的凡人，还被百眼巨人阿尔戈斯牵着吃草呢。——可怜的彼拉斯齐公主伊娥，宙斯为了“保护”她把她变成一头小母牛，却没能骗过赫拉。赫拉将计就计，把她当牛对待，不但交给阿尔戈斯放牧，还派去牛虻叮咬，让可怜的伊娥时时刻刻被痛苦折磨。 别说凡人，就是宙斯的堂表姐，贵为泰坦女神的勒托，在与宙斯有染之后，都被赫拉迫害得东躲西藏，到处流浪，上天下海都找不到一块落脚之地。最后只好在一座浮岛上才生下大名鼎鼎的光明之神阿波罗和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赫拉派出恐怖的大蛇皮同追杀她们母子，要不是英武的阿波罗射杀了皮同，震慑了赫拉，勒托母子到现在也别想过上安稳的生活。 诸神虽然身份高贵，力量强大，但所作所为实在…… 高尚的卡德摩斯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立即压抑下去，不许自己对诸神不敬。但他依旧十分苦恼：现在真相大白，该怎么办呢？ 继续寻找？可爱的妹妹现在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一头小牛，或者一头小羊，或者一头小马，或者一头小驴……就算站在自己面前，能认得出来吗？神王藏起的东西，凡人找得到吗？ 而且，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他能向神王要人吗？神王会给吗？就算神王给了，已经成为神王事实上的情人的妹妹，能逃脱善妒的神后的报复吗？ 那不找了？就带着这个真相回去，能交差吗？父王会接受吗？就算父王能接受，自己身为哥哥，明知妹妹很可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受苦，能心安理得地不管吗？ 卡德摩斯痛苦纠结。他不能对诸神不敬，也不能置亲人于不顾。所以面对诸神对亲人造成的伤害，他根本无解。再加上现在提丰肆虐，他的家国是否被波及也不知道，这一切让他心乱如麻。 “卡德摩斯，看你的样子十分苦恼，还有什么烦忧，可以说给我听。” 卡德摩斯心烦意乱的时候，听见死神这样说道。 第二十一章 悲催的忒拜城 “威严的死神，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卡德摩斯倾诉道，“我不能就这样回头，两手空空去向父王复命，但我也不能违逆神王的意愿，向他要回妹妹。而且，您出于好意将妹妹的行踪告诉我，我不能置您于不利。如果我向神王要人，他就会知道您透露了他的秘密……威严的死神，尊贵而神秘的倪克斯的儿子，您见证了无数生死，一定很有智慧，能不能恳请您指引我这个卑微愚钝的凡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命运并非一条确定无疑的道路，卡德摩斯。”塔纳托斯说道，“你因寻找妹妹踏上脚下这条路，但你真正的命运，是在这里救出神王。如今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而你的妹妹，她被神王垂青，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使命。她的命运已经被神影响，不再是凡人可以染指的了。所以，你可以回去向你的父王复命，他不会责怪你。至于我透露了神王的秘密——” 塔纳托斯笑道：“我既然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就不怕你说出去。” “是，我明白了。”卡德摩斯平静下来，“感谢死神的指引，您果然充满智慧。” “回去复命吧！顺便看一下你的家国亲人，是否在这场浩劫中幸免。如果到那时你的心中还有疑虑，可以向我祈祷，我将继续给予你指引。”塔纳托斯说道，“不过，记住，你已经被我指引，你的命运就与我相连。如果以后有别的神试图影响你，不管他是谁，你都可以拒绝。你有功于神界，不要让诸神撕裂你的命运。” “是，我会牢记您的指引，不会辜负您的好意。”卡德摩斯说道，向死神行个礼，抓起木杖背起里拉琴，出洞去了。 “兄长，你还真挺关心这个凡人的。”修普诺斯在旁笑道。 “赫尔墨斯利用完人家，就不管人家了，这当然不地道。”塔纳托斯说道，“诸神仗着自己力量强大，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人类，不把人类当回事，我有种预感，这是错误的。” “比起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这些凡间生灵，人类的确极具灵性，很不寻常。只有他们能够分辨善恶美丑；只有他们能够超越凡间生灵的天然禀赋，迸发出神明一般的高贵品质和卓越精神；只有他们能创造文明；也只有他们真正懂得敬神。” “是的。毕竟，他们是普罗米修斯按照诸神的形象创造的。不论普罗米修斯创造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从他们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诸神的命运，就注定跟这些造物紧密纠缠，不可分割。而整个世界的命运，也将系于其间。”塔纳托斯说道，“未来诸神必将学会两件事：一、尊重人类；二—— “畏惧死亡。” 送走了卡德摩斯，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抬起熟睡的厄喀德娜，往世界边缘走去。 这只美艳的蛇妖战斗力不弱，而且轻易杀不死。等她醒了，一定会召唤提丰，所以两人决定把她扔进永夜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这对两人只是举手之劳。幽深神秘的永夜之地即便对神王宙斯都有很强的威慑力，但作为倪克斯的儿子，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已经进出多次。当然太深入的地方连他俩也不敢去，但在边缘转悠转悠还是没问题的。 因为跟宙斯的谈判顺利，一路上修普诺斯都很开心地东拉西扯，聊这聊那，不过塔纳托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的心思还在卡德摩斯身上。 把欧罗巴的下落告诉卡德摩斯，劝卡德摩斯回去，当然不是他善心大发，莫名其妙决定要对这个凡人好一点。虽然他现在的灵魂其实是个凡人，但穿越成神，有了神的高度和眼界，也不可能被凡人的善恶观所束缚。就算放着卡德摩斯不管，让卡德摩斯死在厄喀德娜爪下，也不过是去冥界再过几年，对他这个死神来说，区别并不大。 所以，跟好与不好，善与不善都没关系。他劝卡德摩斯，其实是想做个实验。 神话记载中，卡德摩斯是古希腊著名城邦忒拜城的创建者。他帮助宙斯打赢了提丰之战，继续寻找妹妹欧罗巴，一直走到希腊中部也没找着，又没脸回去，就在光明之神阿波罗的指引下建立了忒拜城。因为他的功绩和虔诚，宙斯把美神阿弗洛狄忒和战神阿瑞斯的私生女哈墨妮娅嫁给他，生育了伊诺、塞墨勒等四个女儿，其中塞墨勒还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母亲。 所以卡德摩斯是希腊神话的关键人物。他不仅是一座城邦的创立者，还是一位真神的外祖父。至于他所建立的忒拜城，更是鼎鼎大名，虽然这“名”多半不是好名。 跟忒拜城有关的故事，几乎全是悲剧。这悲剧在哈墨妮娅嫁给卡德摩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因为美神阿弗洛狄忒送给自己出嫁的女儿一根贵重无比的项链和一条无限优美的丝织面纱，而这项链和面纱，是火神赫菲斯托斯制造的。 不知道是火神对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美神有意报复，还是美神对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凡人有所不满，总之她送出的这条项链和面纱就像附着了诅咒，所有佩戴它们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先是卡德摩斯的女儿塞墨勒被宙斯看上，怀了狄俄尼索斯却没命生下来，因为她被赫拉蛊惑要看宙斯真身，结果因为承受不了宙斯真身的雷霆天火被劈死了。 之后百余年里，忒拜城的悲剧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卡德摩斯的孙子拉布达科斯短命，曾孙拉伊俄斯由于幼年丧父，监护人又被政敌杀害，所以被夺走了作为忒拜国王的一切权力。他投奔了珀罗普斯，为珀罗普斯的儿子克律西波斯做家庭教师。可是这位很有哲♂学精神的拉伊俄斯竟爱上了美少年克律西波斯，将其诱拐并导致其死亡。这样，因为拉伊俄斯背叛了自己的恩人，所以丧子的珀罗普斯诅咒拉伊俄斯“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死”—— 拉伊俄斯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俄狄浦斯。 俄狄浦斯杀父娶母，酿成人伦惨剧。俄狄浦斯的儿子波吕尼刻斯为了跟兄弟夺权掀起了七雄攻忒拜的战争，结果兄弟相残，双双死于忒拜城下。 塞墨勒，俄狄浦斯，七雄攻忒拜……还没完。直到特洛伊战争期间，位于希腊境内的忒拜城本来应该站在胜利的希腊一方，结果当时的忒拜王埃提翁生了个女儿叫安德洛玛刻，嫁给了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 于是阿喀琉斯带兵屠了忒拜城，一天之内杀了安德洛玛刻七个兄弟。 …… 总之，希腊神话里，怕是没有比忒拜更悲催的城邦了。 第二十二章 这只神后怕是要丢了 既然忒拜城这么悲催，干脆不要让它建立好了。 这就是塔纳托斯的想法。他把卡德摩斯劝了回去，只要卡德摩斯不再继续寻找妹妹，不走到希腊中部，自然也就不会建立忒拜城。最好连哈墨妮娅也别娶，这样什么塞墨勒、俄狄浦斯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连酒神都不会生出来哦！ 塔纳托斯当然不是因为好心或者闲着没事干，他只是想看看自己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这个真实独立的神话世界。 卡德摩斯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一座城邦，一个神，都可能因为他的一点行为变化，而不复存在。 命运，是很多神话的一个重要主题，希腊神话也不例外。所以塔纳托斯就想看看，这个真实的神话世界，是不是真有某种不可违逆的力量，在背后拨弄着一切。 放任卡德摩斯被厄喀德娜杀死，也不保险。先不说卡德摩斯在神话里也是屠龙的猛人，谁杀谁还不一定。就算真被杀了，诸神一句话就能从冥界放回来复活。 所以塔纳托斯釜底抽薪，直接指引卡德摩斯回头，而且表明两人命运相连，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再有别的神想指引你，得先问过我。 神话里卡德摩斯是在阿波罗的指引下建立的忒拜城，这回阿波罗再想插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把欧罗巴的下落告诉卡德摩斯，多多少少总能引发卡德摩斯对宙斯的不满。运气好的话，宙斯再想把哈墨妮娅嫁给他，可能真的会被他拒绝。 一个没有酒神，没有忒拜城的希腊神话世界，还真挺让人期待的啊！ 塔纳托斯满意地设想着。 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拖着熟睡的厄喀德娜来到世界边缘，幽深神秘的永夜之地就在眼前。 正要把美艳的蛇妖扔进去，忽然眼角什么东西一晃—— “兄长，快看！”修普诺斯也发现了。 塔纳托斯放眼望去：在极远的某处，一条白色母牛撒开四蹄在空中飞奔，后面跟着几只狰狞怪异的妖兽。 “赫拉？”塔纳托斯心头微动。就这片刻，白色母牛已经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幽深神秘的永夜之地里面去了。 糟糕！塔纳托斯暗叫不好，这一闯进去搞不好就出不来了！ 匆匆把厄喀德娜扔进永夜之地，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往赫拉消失的地方赶去。 追着赫拉的妖兽中并没有提丰那几个鼎鼎大名的子嗣。不过能在世界边缘把神后追得慌不择路，想来也不弱。但它们实力虽强，却凶残暴戾，灵智不足，不知道永夜之地的凶险。看到追逐的目标进入永夜之地，竟都跟着赫拉懵懵懂懂闯了进去。等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来到他们消失的地方，只剩幽深的黑暗，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刚才那是……神后吗？”修普诺斯讷讷地问道。 “多半是了。”塔纳托斯说道。白色母牛是赫拉的神圣动物，能在世界边缘飞的白色母牛，自然只能是赫拉本人了。 “神后闯进了永夜之地啊……”修普诺斯继续讷讷地道。也不怪他突然痴呆，敢闯永夜之地，这只神后怕是要丢了。 “既然已经闯进去了，自求多福吧。”塔纳托斯摇摇头，转身要走。 “兄长，我们不进去……找找吗？”修普诺斯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太好。——那可是神后啊！ “母亲的地盘，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只进去这么一会，却可能已经在千里之外了。怎么找？” 修普诺斯叹了口气。确实，永夜之地就是这么个神秘莫测的地方。里面，根本没有固定的地形地貌，甚至没有上下四方，连时间、速度也是不确定的。只要进去了，别说不可能留下脚印痕迹，说不定迈上一步，就已经到了千里之外；又或者跑上半天，却是在原地踏步，怎么可能找到人？ “想不到神后仓皇至此，连永夜之地的凶险也忘了……”修普诺斯感慨道。 “不过进了永夜之地，那些妖兽就别想追到她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转出来呢。”塔纳托斯笑笑。 “这件事，要禀告神王吗？” “这么大的事，宙斯一定会查。如果瞒着他，到时反倒是我们说不清。告诉他吧。”塔纳托斯往远处看看，“提丰下一步应该要去尼萨山找命运三女神，宙斯恢复之后多半也会去那儿找提丰决战，我们就到尼萨山等他吧。” “哦。”修普诺斯应道，心中再次奇怪哥哥为什么总能未卜先知知道这些事？ 两人向尼萨山走去。 说走，其实是穿行阴影黑暗，跟瞬移差不多。所以一般情况下两人并不需要伸展双翼飞行。 塔纳托斯又开始思考这个世界和神话记载的不同。 神话记载中，提丰血洗奥林匹斯，赫拉和其余诸神变成动物四下逃窜，大多都逃到了埃及，还留下各种各样的“佳话”，比如化身星座什么的。 然而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埃及。 这个世界，是标准的天圆地方神话世界。整个世界不仅有边缘，而且总面积并不大。就是以希腊地区为中心，东边大概到土耳其以东，也就是囚禁普罗米修斯的高加索山一带；西边大概到意大利撒丁岛以西海域；北边就是广阔的陆地连接着世界边缘；南边则是广阔的海洋连接着世界边缘，根本没有一个非洲大陆在那儿。 对于生活在其中的凡人，以他们青铜时代的生产力，自然是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足够大了。可是作为神，塔纳托斯以及其他诸神，却早已走遍全世界，弄清了整个世界的构造。 包括天空和地底。 总之，这就是被无尽神秘的永夜之地包裹着的一个泡状世界。没有埃及，没有北欧，没有遥远的东方。所以赫拉被提丰的子嗣追赶，又能逃到哪里？ 当然，那无尽神秘的永夜之地外面，是否还有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说实话，塔纳托斯很好奇。 第二十三章 一日果 尼萨山位于大陆的极北，世界的边缘，已经不是凡人可以踏足的领域。 宙斯和正义女神忒弥斯的女儿，合称“摩伊拉”的命运三女神就住在这里。 在希腊，宙斯和他的妻子儿女这一辈新神，大多居住在奥林匹斯山，所以被称为奥林匹斯神族；拥护宙斯的老一辈泰坦神，以宙斯的母亲瑞亚女神为首，包括古老的光之女神菲碧，强大的三相女神赫卡忒，还有跟赫拉不对付的泰坦女神勒托等，则居住在泰坦神族的大本营奥蒂尔斯山。这两座山是地上诸神最主要的居所。 但命运三女神却离群索居，独占着高大巍峨的尼萨山，在大地的极北，俯瞰着整个世界。 她们地位超然，身份特殊。虽然是宙斯的女儿，却因为司掌命运，诸神都敬畏，连宙斯本人也不敢怠慢。 通天彻地的灰黑色风暴包围着尼萨山。 在死神塔纳托斯那里吃了个瘪，百首巨龙提丰又潜下幽冥，大闹冥界，把五条冥河打得四散奔逃，冥王更是吓得不敢回宫。 提丰还是没找到杀死宙斯的方法。又气又恼，拆了冥王神宫，直奔尼萨山而来。 如果连命运女神都不知道怎么切断宙斯的生命之线，那它就只能夷平尼萨山，下塔尔塔洛斯去找那些被宙斯打败的泰坦去了。 万妖之祖不屑于跟失败者对话。所以命运三女神，最好给它个办法。 阿特洛波丝坐在黑色的织机旁面对着提丰。 她身穿一件简陋的黑色布衣，黑色的纱巾覆盖了头面，纱巾下枯槁的白发微微颤动。与大多数女神光鲜靓丽的外表不同，阿特洛波丝的形象，却是一个鹤发鸡皮、蓬头历齿的老妪，相当丑陋而令人生厌。作为命运三女神的长姐，她负责切断生命之线，相比于代言死亡却无法决定生死的塔纳托斯，她更像一个真正的死神。 没有人知道她的力量源自何处。但天上地下所有生灵，包括诸神，却都畏惧她的力量。 “告诉我！怎么才能杀死宙斯！”提丰一百个蛇头隔空噬咬，嘶嘶的叫声共振成令人发狂的话语。 阿特洛波丝没有回答。浑浊的双眼木然地盯着提丰，苍白的眼珠只剩中间一点米粒大小的瞳仁，凡人看到这样的眼神多半会被吓死。 “回答我！”提丰怒吼道。这样的眼神就连它也觉得不舒服。 阿特洛波丝还是不说话。 “你的姐妹呢？！命运三女神，怎么就你一个人露面？叫她们出来！” “你来寻找死亡……”阿特洛波丝终于有了反应，“所以你只能见到我。” “那你快说！”提丰毫无耐心。 阿特洛波丝继续木然地盯着提丰。看了一会，移开视线。她左手抓着一把黑色的剪刀，这时就举起来，在黑色的织机上轻轻剪过。 黑色的织机上看不到织物。但提丰还是感觉，这一剪下去，有无数丝线被剪断了。 “诸神并非无所不能，摩伊拉也不是命运的唯一裁定者。”阿特洛波丝说道，“我这一剪，剪断了一万零四十一根生命之线。这些生命，都是在刚刚那个瞬间，被你的子嗣杀死的。” “别说废话！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杀死宙斯！”提丰当然不会在乎刚刚那个瞬间死了一万个人还是十万个人。它的目标，是毁灭一切！ “他们的命运并非我所编织。是你终结了他们的生命，令我不得不剪断他们的生命之线。” 阿特洛波丝沉默片刻，苍老的右手抚摸着黑色的织机：“即便凡人织布，也会有丝线打结、绷断、凌乱不堪的时候。何况生命之线，并不是普通的丝线……” 她抬起苍白的眼球看着提丰：“而我，也不是一个高明的织女。” 她右手伸进怀里，哆哆嗦嗦地摸索半天，掏出一样东西： “命运……摩伊拉并不能编织命运，没有哪个神能真正掌控命运。所以……”她把东西递给提丰，“我早就厌倦了。” 提丰接过来，那是一只果子。 一只枯萎、腐烂的果子。黑黄黑黄，皱裂的表皮向外渗着脓水，早已看不出是哪种水果。 但它的气味却并不恶臭。相反，它散发着清香。 诱人的清香。 “这是‘一日果’。是决断你和宙斯命运的……果子。”阿特洛波丝说道。 “什么？”即便混乱如提丰，也觉得这太荒唐了。一只诡异的果子，能决断它和宙斯的命运？ “宙斯令我们三姐妹编织命运，掌控生死。但这副重担，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超出了我们所能承受的极限。”阿特洛波丝扯下头上的黑色纱巾，露出苍老丑陋的面容：“看看我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她挤出一个瘆人的惨笑：“我耗尽心血，日夜操劳，编织天下生灵的命运丝线，可你们一场神战，全乱了。”她的惨笑变为冷笑，“诸神任性妄为，不愿受命运束缚，却又让我掌控命运……哼！给我个命运女神的名头，就想让我承受这一切吗？！” 她呵呵笑着，张开干瘪的嘴唇，露出皱缩的牙床，越笑越大声。这骇人的笑声几乎扭曲了周围的时空，混乱强大如提丰，都不由觉得后背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诸神一日不愿屈服于命运，命运女神就是个笑话！”她站起来，扑到提丰面前，枯槁的手指指着提丰手中那腐烂的果子，凄厉地叫道：“吃下它吧！吃下它！把自己交给命运！了断你和宙斯的恩怨！” ——————————刚健朴实的分割线—————————— （这个年过得真是焦头烂额。希望它是耗尽了我一年的霉运，不是开启了我一年的衰命。——这不是弗拉格这不是弗拉格这不是弗拉格重要的话说三遍！） （不过，还是祝大家新年快乐，狗年大吉！做官的有宙斯保佑你的权力，从商的有赫尔墨斯保佑你的财运，居家的有赫斯提亚保佑你的美满，上学的有雅典娜保佑你的成绩！女的像爱神一样性感美丽，男的像神王一样情人遍地！） 第二十四章 命运的反噬 阿特洛波丝尖叫片刻，似乎是胸中的怨气发泄了许多，终于平静下来。 她坐回织机旁，重新戴上黑色纱巾，举起剪刀继续剪着织机上无形的丝线。 提丰捧着一日果，没有动作。它虽然本性混乱，缺乏理智，但生存和战斗的本能告诉它，这东西不能随便吃。 “这果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它问道。 “一日果，是命运对诸神的惩罚。”阿特洛波丝头也不回地说道，“诸神游离命运之外，仗着力量强大，任性妄为，随心所欲干涉命运，这是命运的反噬。” “反噬？” “宙斯令我司掌命运，就是让我帮他逃脱自己的命运。否则，他早就像他的祖父、父亲那样，被命中注定的新王推翻了。”阿特洛波丝冷笑一声，“他吞吃了自己的第一位妻子，原初的智慧女神墨提斯，吸收了女神的智慧，确实比他的父祖更聪明。但他逃脱了自己的命运，却让我承受这种反噬…… “我不想承受。也无法承受。所以我用自己的力量，将反噬凝结成这枚果子。这是宙斯的一日果，吃下它，你可以在一日之内，获得杀死宙斯的力量。” 阿特洛波丝抬起头，苍白的眼球盯着提丰：“只有一日。一日之内如果你没有杀死宙斯，一日之后你就会被他杀死。这是你们的命运。” “桀桀桀——”提丰听了这话，发出怪异的笑声，一百个蛇头其中一个冒出来，张嘴直接吞下了果子。 “很好。不愧是万妖之祖，我还担心你不敢吃。”阿特洛波丝摆摆手，“走吧，你只有一天时间。” “一天足够了。”提丰继续怪异地笑着，“不过你搞错了，我要做的不是杀掉宙斯，我要做的是毁灭诸神！那么，就从你开始吧！” 提丰数个蛇头激射而出，直接咬住阿特洛波丝全身上下，开始撕扯。 然而并没有用。阿特洛波丝一动不动，任由提丰撕咬。直到遍体鳞伤，浑浊的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她还是没有一点要死的迹象。 提丰几欲发狂。阿特洛波丝却呵呵一笑，道： “我说了，这是宙斯的一日果，只对宙斯有反噬。不信的话，你可以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提丰怒吼起来，将阿特洛波丝摔在织机上，卷起漫天风暴飞走了。风暴中传来它狂躁的威胁： “我先去杀了宙斯！然后，你最好把诸神的一日果都乖乖交出来，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么……”阿特洛波丝抬起苍老的双手看了看，“跟命运的反噬相比，生不如死，算什么？” 提丰没有听到她的呢喃。狰狞的灰黑色风暴转眼间已经席卷半个世界，来到西里西亚。 然而迎接它的，却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科里西安山洞。 提丰怒不可遏。拆了自己的巢穴，开始满世界寻找宙斯。 它来到奥林匹斯山，将所有宫殿都砸得稀烂，一砖一瓦地翻找，也没有找到宙斯。 它又来到奥蒂尔斯山，泰坦诸神早已四散逃窜。它把整座山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宙斯。 它又下潜深海，大闹海王神宫；然后飞遍希腊，搜索了每一个崇拜宙斯的城邦…… 它的速度快逾闪电。但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它并没有找到宙斯。甚至，没有再见到一个神。 于是在这一天的最后时刻，狂怒而又迷茫的提丰，回到了尼萨山。 黑色的织机旁，阿特洛波丝依旧坐在那里，左手握着剪刀，静静地剪着无形的丝线。 “可恶的虫子！竟敢骗我！！！”提丰狂怒地吼道，直接扑了上去。 然而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它。它就在阿特洛波丝面前，张牙舞爪，却不能再前进一步。 “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提丰。”阿特洛波丝说道，“是你没有抓住机会。” 阿特洛波丝抬起苍白的眼球，往上看去。 提丰随着她的目光，也抬起蛇头—— 在它头顶的天空中，威严的众神之王分开云雾走了出来。白色长袍罩着青铜盔甲，山羊皮打造的盾牌擎在左手。 “提丰，一切都结束了。”宙斯举着神盾埃癸斯，护住阿特洛波丝的无形屏障就是它制造的：“投降吧，向我宣誓效忠，不要再作盖亚的复仇工具。” “去死！！！”提丰看到宙斯，心中的迷茫瞬间消散。什么一日果，什么命运的反噬，都被它抛到了脑后。它是毁灭的魔神，是狂暴的凶兽，它不会恐惧，不会迟疑，纵有阴谋诡计，它也要凭自己的尖牙利爪，将之生生扯碎！ 通天彻地的灰黑色风暴瞬间生成，向宙斯席卷而去。宙斯疾退，旁边的云雾中闪出了金盔金甲的雅典娜，驾驭神马的波塞冬，引弓搭箭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一身深紫长裙的赫卡忒，以及死亡黑云笼罩的哈迪斯。 诸神齐上。雅典娜的神矛，波塞冬的三叉戟，哈迪斯的双股叉同时出击，从不同方向抵住提丰，让它动弹不得。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神箭精准地射落一只只蛇头，深紫长裙的赫卡忒则倏忽隐现，不知不觉间就将宙斯的雷霆霹雳从提丰身上偷了出来。 提丰怒不可遏。这些弱小的神，之前连面对自己都不敢，看到自己的影子就闻风逃窜，现在竟这般放肆！ 它挥起利爪，猛一发力—— 之前这么做，不管有多少神围着，都能把他们震飞百十里远。可是这次，它仅仅将诸神稍稍逼退，甚至没能摆脱围攻。 “吼——！”愤怒不甘彻底吞噬了它的理智。作为智慧生物勉强残留的那一丝清明就像狂风中的柳絮，瞬间被卷到九霄云外。 它盯住面前离自己最近的冥王哈迪斯，撕扯，噬咬，疯狂地攻击。雅典娜的神矛刺穿了它的侧腹，它浑然不顾；阿波罗的金箭已经射掉它十几个头颅，它也毫不在乎。至于赫卡忒偷走了宙斯的雷霆霹雳？弱者才需要武器，它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第二十五章 大战再起而落幕 哈迪斯无力抵抗这样疯狂的攻击，很快败下阵来。提丰懒得去追，转头面对波塞冬。 波塞冬也不是对手。没有一个神能抵挡提丰不管不顾的全力攻击。 围攻很快被打破，诸神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捂着伤口逃离战场。 提丰桀桀怪笑，浑然不顾它身上的伤比诸神更重。 它的一百个蛇头，已经被射落一半，山岳般的身躯到处都是伤口。雅典娜的神矛能将它的骨头刺穿，哈迪斯的神力能让它的血肉坏死，赫卡忒诡异的巫术魔法则让它处处烧伤、冻伤、中毒、腐烂。 但这些伤痛只会让它更加兴奋，更加残暴。它桀桀怪笑着盯住一个神追杀而去，它甚至没看清这是哪个神，只想着赶尽杀绝！ 然而一道粗大的闪电从云端劈落，将它从头到脚直接贯穿，天火灼烧着它的皮肉内脏，让凶残至极的它也忍不住惨叫起来！ 宙斯拿回了雷霆霹雳，化身闪电巨人，从天而降！ 诸神纷纷退开。包裹着耀眼电光的宙斯像一颗天外陨石砸在提丰身上，猝不及防的提丰被直接砸进地底，巨大的冲击爆开山石，一个巨大的天坑诞生在尼萨山巍峨的峰峦之间。 “提丰！看盖亚面子我不想杀你！投降！向我宣誓效忠！”宙斯吼道，声如滚滚雷霆。 “吼——！”提丰回以狂野的怒吼。或许它说了什么，用它自己的语言，但没人能听懂。 宙斯将提丰压在天坑中，手中雷霆霹雳像一柄巨槌狠狠砸下！闪电撕裂皮肉，冲击震碎骨骼，天火灼烧内脏，每一击都让提丰发出震颤山峦的惨叫，每一击都让提丰身下的天坑又扩大一圈。 不久前扯断宙斯手脚，打遍天地，不可一世的提丰，此时却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是宙斯变强了？还是自己变弱了？提丰不知道，也不在乎。它躺在天坑底部，被雷霆霹雳锤击，疼痛难耐就惨叫出声，但它的意志却没有丝毫动摇。强弱异势，那又怎样？可能会死，那又如何？投降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能位列神廷……呸！让我做一个披金戴银，表面光鲜的提线木偶，想想就恶心！ 提丰再次发出一声怒吼，虽然这怒吼已经虚弱很多。它的一百个蛇头已经被打落大半，只剩聊聊几只苟延残喘。它浑身的骨头差不多都碎了，皮肉不是破烂就是烧焦，没有一块完好的。但它依旧昂起蛇头，猩红的蛇眼死死盯住宙斯，那电光笼罩，威严可怖的众神之王！ 宙斯动作一滞。他眼看就要斩获最终的胜利，但提丰这样的眼神，却让占尽上风的他也不由心中凛然。 下一刻，一个庞大的黑影突然从烟尘中冲出，将宙斯扑倒，一百个布满鳞片，像蛇又不是蛇的头颅张开大嘴，喷吐着恶臭，向宙斯纷纷咬下！ 提丰的长子拉冬！ 被诸神围攻的提丰，也召唤了自己的军队！ 拉冬身后，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从天坑边缘一跃而下，直扑宙斯；九头蛇海德拉踩碎山岩，笨拙地爬上天坑，九个头喷吐九种魔法，像九枚炮弹向宙斯轰去；狮羊蟒结合而成的怪异的喀迈拉，呼吸着火焰，在天坑中造出滚滚浓烟遮蔽了诸神的视线；巨大而又诡秘的托美纱之狐，则在浓烟的掩护中时隐时现…… 宙斯被这些或凶残或怪异的妖魔围攻，一时间也手忙脚乱。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提丰从天坑底部爬出来，伤痕累累的身体迅速恢复。 围观的诸神见状，立即裹入战团。哈迪斯找上老对手刻耳柏洛斯，波塞冬驾起战车，将海德拉拖下山去，一头扎进海里，茫茫大海才是两人得心应手的战场。雅典娜和阿波罗合力对抗强大的拉冬，赫卡忒解除喀迈拉的魔法，阿尔忒弥斯则追踪着传说中无法被猎取的托美纱之狐。 战场陷入混乱。诸神已经被提丰打伤，跟它的子嗣鏖战，并不占上风。宙斯投出闪电，帮助雅典娜和阿波罗逼退拉冬，这片刻的耽搁，已经让提丰恢复了很多力量。 狂暴的提丰不会等到完全恢复才出手。它的蛇头长回来一些，骨头也愈合了，它感觉无穷的力量再次回到体内，它兴奋地大吼一声就冲了上去。 宙斯怒不可遏。由于某些不便为人所知的原因，他不想杀死提丰。可他也不能像对付克洛诺斯那样，将提丰关进塔尔塔洛斯。提丰太强，就像当初的泰坦巨神阿特拉斯，赫菲斯托斯在深渊修筑的迷宫关不住他们。 所以，他多么希望提丰能够臣服。如此强大，如此凶暴的怪物，如果能够听命于他，可以为他做多少他不方便去做的事！ 可是这个长了一百个脑袋，却毫无头脑的家伙，到这时候了，还看不清形势！吃下一日果，却发现待宰的囚犯已经从自己的巢穴中被救走的提丰，早就应该意识到中了诸神的圈套，不可能赢了！ “提丰！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你不可能颠覆我的统治！这是命运！”宙斯喝道，“你想让你的子嗣陪你一起送命吗？！” “吼——！”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声狂野的怒吼。提丰懒得跟他搭话，就算说了，也是以自己的语言，你听不听得懂那是你的事。 通天彻地的灰黑色风暴在天坑中生成。诸神和众妖无法承受这样的威力，再次退避。 “蠢货！！！”宙斯从天坑中站起，雷云和电光凝聚，瞬间化身一个山峰般的闪电巨人。巨人右手一抓，一柄直插云霄的闪电长矛出现在手中。他提着长矛冲锋，闪电凝成的双脚将山岩击成粉碎，一条深邃的峡谷随之生成，贯穿了整个天坑。 面对这刻画地貌的威能，万妖之祖提丰没有恐惧，只有兴奋！灰黑色风暴扭动几下，宛如一头灭世的恶龙，向闪电巨人扑了上去！ “轰——！”巨人和巨龙硬碰硬的对撞，爆发的电光和风暴削平了数十座山头。上一次双方这样对决，宙斯落败。这一次，结局相反。 通天彻地的灰黑色风暴，被雷云和电光撕碎。万妖之祖在九天之上显露身形，手脚俱断，浑身被电光撕裂、烧灼，没有一处完好。它一百个蛇头已经被击落九十九个，只剩最后一个，吞下一日果的那一个，是它的核心，无法消灭。 但它已经无法再战。就像当初的宙斯，伤重到了极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失去了对力量的掌控，意识也渐渐消散。 对撞的余力让它朝南方疾速落去。从极北的世界之巅，飞越整个大陆，落到了第勒尼安海中。 在他身后，闪电巨人站在尼萨山连绵的峰峦之间，弯腰抱住其中最大的一座山，连根拔起，向它投掷过去。 第二十六章 火山爆发而沉寂 提丰落入海中。 它虽然身如巨龙，但掉进茫茫大海，也只能溅起一朵水花。 然而一座山跟着它呼啸而至。这山飞在空中，遮天蔽日；落入海洋，激起一场海啸席卷了整个海域！ 这座山将提丰压在了深深的海底。露出海面的部分，形成了一座岛屿。 提丰的意识，在海底深沉的黑暗中，渐渐消散。 最后时刻，一架黑色的织机在黑暗中出现，由远及近，来到提丰面前。一身黑色布衣的阿特洛波丝左手持着剪刀，站在织机前。 提丰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它也没兴趣去分辨。调动最后一丝力气，它抬起吞下一日果的那个蛇头，对阿特洛波丝啐了一口。 阿特洛波丝张开剪刀：“提丰，你的失败是注定的。这是命运。现在我要来剪断你的生命之线了。” 提丰轻蔑地看着她。 “提丰，你不害怕死亡吗？你不是凡人，冥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我这一剪下去，你就死了。这死，是真正的死，是彻底的消亡。你不怕吗？” 提丰继续轻蔑地看着她。 “提丰，所有的生灵，所有一切生灵，都是向生而畏死的。即便最懵懂的虫豸，当死亡来临，也会挣扎反抗。你虽是凶兽，欠缺理智，但你也有一切生灵的本能。你……真的不怕死吗？” 提丰连看也懒得看她了，轻蔑地闭上了眼睛。 “提丰，你这只是无谓的牺牲罢了。”阿特洛波丝叹了口气。 然而她并没有合拢剪刀，而是缓慢地收了回去。 缓慢得，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宙斯不敢杀我。” 提丰察觉到阿特洛波丝的动作，猛然睁开双眼，猩红的眸子盯住了命运女神。 它忽然感觉自己有力气说话了，甚至力量在明显地恢复过来。 “宙斯不敢杀我。为什么？他可以杀了我，我感觉到了，就在刚才，只要你剪下去，我就死了。”提丰吐出蛇信，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阴邪的笑： “他为什么不敢杀我？” 这回轮到阿特洛波丝沉默了。 “原来你真的没骗我。”提丰继续阴邪地笑，“一日果，真的能让我杀死宙斯，也能让我被宙斯杀死。你说得对，我不是凡人，冥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所以，如果你是骗我的，一日果毫无作用，那么我杀不死宙斯，宙斯也同样杀不死我。可是刚才，我确实感觉到了自己的死亡。刚才，只要你剪下去，我就死了！我感觉到了！诸神不死？桀桀桀——放屁！我才是对的！诸神都能被杀死！” “杀死诸神的不是你，是命运的反噬。”阿特洛波丝说道，“你已经吃下一日果，却没有在一日之内杀掉宙斯，那么你就永远也不会是宙斯的对手了。所以，提丰，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投降吧，宙斯知道你对他已经没有威胁，不会清算你。你可以不宣誓效忠，你可以去世界的边缘继续生活。只要你不再挑战他，他就不会管你。 “所以，投降吧，提丰。活着，不好吗？” 然而提丰并没有回答。阿特洛波丝的劝说，对它来说只是弱者的呻吟。 它感觉力量回到体内，它只是静待这力量的生长。 “提丰！宙斯确实不想杀你，但你要逼得他别无选择，他也只能杀了你！” 提丰不为所动，继续聚积力量。 “提丰！不要妄图反抗命运！死亡对你来说，可不是另一段旅途的开始，那是绝对的终点，是彻底的消亡！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死了，就只能作为一个被打败的怪物，为宙斯的胜利做陪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点一滴都不会留下！” “我……本来……就是个……怪物！”提丰嘶嘶说道，它的一个头长了出来。 “你真的甘心这样？面对必然的命运，做无谓的反抗，直至彻底消亡，成为凡人口中的谈资，成为诸神口中的笑柄？！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坚持，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反抗！没有人会传颂你，没有人会理解你！他们只会把你当作混乱邪恶的魔神，当作这个世界的毒瘤，然后庆幸他们伟大的神王将你剔除！” “我……本来……就是……魔神！”提丰凶残地笑着，更多的蛇头长了出来。 “提丰！不要反抗！起码，不是现在！不要逼宙斯杀你，保存你的力量，等以后，等一个机会……提丰，命运的轨迹或许会改变的，以后，或许真的会有一个机会，不要断送你自己……” “我嗅到了一丝湿润，阿特洛波丝。”提丰嘶嘶地吐着信，“怎么，你在同情我吗？桀桀桀——命运，你这个命运女神，口口声声说着命运，却丝毫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命运。你跟宙斯一样，一边说着命运不可反抗，一边又极力逃避死亡。桀桀桀——你问我为什么不怕死？因为我知道，这世间只有一个必然的命运，那就是死亡！” 提丰怒吼一声，一百个蛇头全部长了出来。他被压在山下，怒吼声却穿透山体，恐怖的力量熔化了山岩，在山体中熔出一股岩浆！这岩浆宛如一条活着的火龙向上蹿去，眨眼间就穿透山体，喷发而出！ 第勒尼安海上这座刚刚出现的小岛，变成了肆虐的火山！提丰的怒吼伴随着喷发的岩浆直冲云霄，从尼萨山赶来的诸神听到这吼声，无不后颈生寒，纷纷出手镇压。雅典娜的神矛钉住山体，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神箭射住山脚，波塞冬唤起海浪去熄灭岩浆，哈迪斯和赫卡忒则潜入幽冥，从地下将火山拉住，不让提丰逃脱。 至于宙斯，面容冷峻地飞在空中，手握雷霆霹雳，却并无动作。 诸神只以为，他在警惕地巡视。 实际上，他面对虚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火山下的黑暗中，刚刚恢复一点力量的提丰，被诸神合力镇压，很快耗尽力气，再度萎靡下来。 面对阿特洛波丝，它的一百个蛇头，同时轻蔑地笑着。 阿特洛波丝黑色的纱巾微微颤动，遮住了苍老的面容，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的左手抬起，剪刀张开，合拢。 肆虐的火山，终于归于平静。 第二十七章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第勒尼安海是一片荒凉的海域。 这里离诸神的居所，人类的起源地——希腊本土，很远。 或许在白银时代最辉煌的时期，也有勇敢的冒险者驾着轻捷的筏船经过这里，去往极西的世界边缘一探究竟。甚至有野心勃勃的开拓者，在附近的岛屿和海岸建立起最初的殖民地。但宙斯和波塞冬联手降下灭世的洪水之后，文明重启，一切从零开始，青铜时代的人类，还在致力于恢复自己的家园。这片荒凉的海域，是不会有人来的。 不会有人来，也就不会有人知道，这片海里刚刚多出了一座小岛，岛上诞生了一座火山，喷发了一次，归于沉寂。 从天而降的山峰，席卷八方的海啸，令天地震颤的火山，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谱写出最壮美的史诗，在世间传唱。 然而一切都在这荒凉的海域里，惊天动地地发生，然后不为人知地结束。 提丰的劫难，就这样过去了。 火山沉寂之后，拉冬飞去了西方，海德拉潜入深海，托美纱之狐不知所踪，肆虐在外没有参加尼萨山大战的双头犬欧特鲁斯趁机逃窜，只有性情最暴烈，最不屈服的三头犬刻耳柏洛斯，战斗到最后一刻…… 然后被哈迪斯俘虏，带回了冥界，拴在冥河岸边看门。 诸神飞在火山上空，骄傲地俯视着他们的战果。 茫茫大海中，一座孤零零的火山岛，黑红色的岩浆还在闪烁着狰狞。 这太突兀了。不像记录诸神功绩的丰碑，倒像一尊墓碑，散发着提丰的余威。 诸神决定，要将这片海域的景色，和谐一下。 宙斯唤来神使。脚蹬翼靴的赫尔墨斯，身裹彩衣的伊里丝，他命他们去传神王的谕令： 提丰已被击败，镇压在第勒尼安海底。逃难在外的诸神，都要回来这里，庆贺神王的功绩。 于是荒凉的海域上空，很快就变得霞光万丈，彩云朵朵，热闹起来。 奥林匹斯山的众神，德墨忒尔、赫柏、时序三女神、美惠三女神、艺术九缪斯……当初被提丰的子嗣押在宙斯面前，轮番折磨的女神们，这时都载歌载舞，欢庆着，欢庆着她们苦难的结束，欢庆着她们不用再提心吊胆四处躲藏，欢庆着她们的神王，终于没有让她们失望。 奥蒂尔斯山的众神，从雍容的神王之母瑞亚，到高贵的流星女神阿斯忒里亚，再到骄傲的泰坦女神勒托……她们自豪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宙斯，赫卡忒，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他们如此年轻，如此强大，如此坚定，无所畏惧。他们是诸神的倚靠，是文明的基石，是世界的守护，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面对大地与深渊的幼子，空前残暴的魔神提丰，他们再一次击败了敌人，拯救了世界！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胜利是必然的，神王是不可战胜的，没有人可以颠覆诸神的统治。提丰肆虐时他们心中升起的恐惧，被此时的美好冲散，消失得一干二净。 宙斯感受到了这种祥和，心中十分满意。 诸神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奥林匹斯十二位主神，只剩灶神赫斯提亚和神后赫拉没来。 赫斯提亚一向特立独行，不喜欢和诸神厮混，反倒亲近人类，一直在人间隐居。作为宙斯的长姐，宙斯也拿她没办法，所以不来就不来了。 至于赫拉…… 谁知道又闹什么脾气，不来最好！ 宙斯决定不再等了。他召唤其余九位主神上前，围成一圈，飞在火山上空。 然后，十位主神合力，神力贯入海底，撕裂了海底的岩架。 他们抬起双手，一块巨大的土地随之被抬升起来。 火山就在这块土地的东部偏北边缘。 这块土地越升越高，激荡着海水，掀起滚滚滔天巨浪。 最终，这块土地跃出海面，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岛屿。 这岛屿如此之大，火山与它相比，只是一处小小的突起。 虽然它是岛上最高的山峰。 有了这座大岛的映衬，火山，就不那么显眼了。 这片海域的景色，也就和谐了。 这才是记录诸神丰功伟绩的丰碑。 未来，将会有人类来到这里，垦荒，筑城，繁衍生息，传播文明。他们会将这座大岛命名为西西里岛，在这里建起神庙，赞颂诸神的伟力。他们会向后人讲述，东边那座名为埃特纳的火山底下，压着一个被诸神击败的怪物。 这将是提丰留在世间的唯一一点东西。 就连这唯一一点东西，也会被扭曲。 宙斯面对诸神，讲述着自己战胜提丰的经过。 他曾被提丰击败，这已经无法掩饰。别说诸神，就连凡人中也已经有所流传。 但他不会承认提丰是在正面对决中，凭着强大的实力，堂堂正正击败了他。他是不败的神王，这一点必须保证。不能让诸神和凡人在这一点上有所怀疑。 所以在他的讲述中，提丰是在盖亚的帮助下，用诡计偷走了他的雷霆霹雳。他最强大的武器被提丰所用，才无奈落败。 诸神对此表示理解。毕竟，地母盖亚作为创世五神之一，实力有目共睹。她仇恨神王，神王却对她抱以同情，不愿计较她的敌视。她藏在大地的边缘，暗中孕育神王的敌人，处心积虑，终于趁神王不备，用诡计击败了神王。 这并不是神王弱小，这只是神王仁慈。 然而不管是盖亚，还是提丰，就算暂时击败神王，也只是获得了虚幻的胜利。不朽的神王，掌握着神界的最高权力，代表着神界的秩序，诸神都是他的羽翼。 于是聪明的赫尔墨斯神解救了神王，英勇的雅典娜女神夺回了神王的盾牌，神秘的赫卡忒女神偷回了神王的雷霆霹雳。而命运三女神的长姐阿特洛波丝，也在神王充满先见之明的安排下，准备了剧毒的一日果，欺骗愚蠢的提丰吃下，削弱了提丰的力量。 尼萨山决战，无敌的神王拔起一座山峰投掷出去，将提丰镇压在海底。 没有人怀疑神王的讲述。真正亲历那场战争的神，真正有实力靠近战场，看清战况的神，只有寥寥数人，他们不会没有眼色地纠正神王的“错误”。 毕竟，神王的胜利就是他们的胜利，神王的失败，也是他们的失败。 而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第二十八章 赏赐 胜利者书写的历史，很快被传扬开去。 诸神纷纷在自己的神庙和祭坛上显灵，向敬奉他们的凡人传达神谕： 提丰已经被击败，它的子嗣四散逃窜，剩下一些低级的怪物，已经不足为虑。凡人中的勇士要挺身而出，杀灭这些怪物，重建自己的家园！ 人间一片欢腾。虔诚的祈祷，赞美的诗歌，丰厚的祭品，盛大的祭祀……这些敬神的仪式，宛如春天的花朵，很快在人间处处盛开，遥遥响应着西方天空中诸神的庆典。 庆典还在继续。战争胜利，论功行赏。 “雅典娜，我亲爱的女儿，在我不幸落败之时，诸神逃离战场，只有你坚持战斗，夺回了我的神盾。这神盾埃癸斯，是由哺育我的山羊的皮所打造，能抵挡一切邪恶。既然你夺回了它，我就将它赐予你，相信你一定能妥善地使用它，为它增添更多胜利的荣光。” 宙斯将神盾交给雅典娜。英武美丽的雅典娜双手接过，却没有回话，沉默地站在一旁。 “赫卡忒——”宙斯继续说道，“美丽的赫卡忒，你的神秘强大，简直让我想起了我最尊敬的黑夜女神倪克斯。可惜她已经遁世许久，否则有她在，一定可以劝阻我的祖母盖亚，不要再敌视她的孙儿。 “赫卡忒，你从提丰那里盗回了我的雷霆霹雳，这是我最钟爱的武器。不过，这也是我作为神王的象征，很可惜我不能将它赐予你……” “没关系，我不要你的霹雳，宙斯。”赫卡忒打断了宙斯的话，而且直呼其名，但宙斯并不生气，反而温和地笑着看着她，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的神器不比你少，我的冥月火炬，威力也不比你的霹雳差。”赫卡忒说道。她此时的形象，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身着红裙，火红的头发粗略扎成两条长长的辫子甩在身后，与她大战提丰时的形象完全不同。作为冥月、魔力与岔路的三相女神，她生性跳脱，喜爱玩闹，有很多种形象，随心情变换，纯粹为了好玩。 “连我的雷霆霹雳都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宙斯笑道。 “我觉得那条大狗不错，就把它给我吧！”赫卡忒指着已经被哈迪斯俘虏的三头犬刻耳柏洛斯说道。 “刻耳柏洛斯，那是冥王要用来看护冥河的。” “我又不养它，平时就让它在冥河呆着，我想玩的时候，让我随时牵走就行了。反正是条狗，总得有人遛遛吧！” “它可是凶兽。” “放心，我不会让它乱跑的。遛完了就送回去。” “可你能降伏它吗？” “哈迪斯都能，想来没什么难的。要是太听话，反倒不好玩了！” 赫卡忒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都没等宙斯回答。 反正她知道，宙斯肯定会答应的。 宙斯笑了笑看着哈迪斯，哈迪斯点头。 虽是长兄，但既然已经定了尊卑上下，他就不会违逆宙斯的意志。 对于权位名利，他本就不是很在意。 宙斯对此十分满意。也因此，他对这位长兄，比对二兄波塞冬，总是多一分回护。 当初这位长兄一意孤行，抢走了他的女儿珀耳塞福涅，去往冥界为妻，导致珀耳塞福涅的母亲，丰饶女神德墨忒尔伤心欲绝，万物停止生长，大地一片荒芜。他非常生气。他对珀耳塞福涅这个异常美丽的女儿，也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但是最终，看长兄的面子，他还是默许了这事。珀耳塞福涅正式成为冥后，不过一年中只有四个月呆在冥府，其余时间都在奥林匹斯山陪伴母亲。 这一次对战提丰，哈迪斯也出力很多。不过哈迪斯和波塞冬都是统治一界的王，对他们的赏赐，只能是更多的尊敬以及暗中的恩惠，不能像对待下属那样，给点东西就完了。 毕竟名义上，他们兄弟三人是共治天下的。 赫卡忒之后，宙斯又赏赐了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顺带也赏赐了勒托，进一步巩固了他们母子的地位。正好赫拉不在场，他也不用去看赫拉的脸色了。 然后是战神阿瑞斯。阿瑞斯的实力，虽然只能跟提丰子嗣中最弱的那条双头狗欧特鲁斯摔摔跤，尼萨山决战也没敢让他去，但总归是出了力的。 宙斯赐给他一顶新的头盔，插着漂亮的翎羽，威风凛凛。 最后到了赫尔墨斯。解救了神王的赫尔墨斯，虽然没有直接参加战斗，却是诸神中功劳最大的一个。 “赫尔墨斯，我聪敏的儿子，你洞悉了提丰的诡计，将我从它的巢穴中解救出来，你的功劳毋庸置疑是最大的。你是新晋的主神，你的力量还不够强大，那是因为你刚刚出生没有多久。但你能用聪明和勇敢弥补你力量的不足，可见你的潜力。我将赐予你新的神职，帮助你增强实力。” 诸神一阵骚动。新的神职，这不是一般的赏赐。 “赫尔墨斯，你天生神行，所以担任众神的使者，并且庇护着出门在外的旅人，但这并不能为你带来很多信仰。你出生的第一天就偷走了你哥哥阿波罗的牛群，我见了欢喜，命你司掌畜牧，这也不算多么炙手可热的神职。唯有商业之神，还算拿得出手，可以支持你跻身主神的行列。 “但商业之神，精明有余，力量不足。你刚出生不久，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一个潜力无限的男孩。男孩应该在激烈的对抗中寻找力量的真谛，应该勇于超越，不惧挑战。我曾将类似的神职赐予你的哥哥阿瑞斯，但我想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战争之神了。 “所以，赫尔墨斯，我在这里任命你为‘竞技之神’。人间的每一场竞技比赛都将是对你的献礼，希腊的每一座竞技场都将颂扬你的名字。当凡人在撒满黄沙的土地上赛跑、摔跤，当他们调动身体每一块肌肉，投出标枪，掷出铁饼，当他们集中全部的精神和意志，将箭射向靶心……那一刻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灵魂，都将属于你。” 第二十九章 所谓神职 诸神哗然！ 竞技之神，这是强大的神职，必然能收获很多信仰！ 赫尔墨斯是新神。那些与自然万物相关的神职，早在第一代、第二代神王统治时期，就被瓜分干净了。新的神职，无不与人类相关。 诸神是世界的精魂。那些古老的原始神，无不代表着世界本身，甚至直接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比如盖亚即是大地，大地就是盖亚本人。 然而也有区别，就是人格形象。 最开始，原始神没有人格形象。天空覆盖在大地之上，就是乌拉诺斯趴伏在盖亚身上。他们的孩子就是这样生出来的。 而他们的孩子，泰坦神族的形象，则大多是巨人。泰坦神族继承了他们的原始神父母作为世界一部分的本质，却更加自由，更加复杂。他们不是天空，却能代表天空中的日月星辰；他们不是大地，却能代表大地上的山川湖泽。他们不再是世界本身，更像是世界的精魂。 到了泰坦的孩子，也就是如今的奥林匹斯神族，比他们的父母，就更进一步。他们不再拥有巨人的体型，身上残留的世界本身的痕迹也彻底消失，皮肤更光滑，眉目更分明，具有了一种完全脱离世界本身的，独特的美。 他们是全新的生灵，是精魂的精魂。 他们是完美的。就连古老的原始神，也喜爱并羡慕他们的模样。所以原始神纷纷幻化出类似的形象，这一形象在普罗米修斯依照他们的样子造出人类之后，就被称为“人格形象”。 但原始神毕竟是原始神，人格形象不是他们的本质。所以一段时间之后，有些原始神的人格形象不再现世，他们又回到了自己作为世界一部分的本来面貌。 古老的原始神，之后的泰坦，基本已经代表了整个世界。他们所代表的自然万物，就是他们的神职，也是他们的本质。他们被这本质羁绊，也被这本质温养。 而新生的奥林匹斯神族，没有这种本质。 所以普罗米修斯造人，是划时代的创举。 人类的出现，给予了奥林匹斯神族新的本质。这些富有灵性的生命，可以超脱本能的束缚，触摸到诸神的光辉。他们由神所创造，却可以像神一样，创造更多。 新生的奥林匹斯神族，不再是世界的神，而成为人类的神。 神王宙斯，权力的守护者，誓言的守护者，城邦与王国统治制度的守护者，秩序的保障，文明的基石，至高无上。他的妻子，神后赫拉，权力的共治者，婚姻制度的守护者，家庭与传承的保障。他们的长姐，赫斯提亚，炉火女神，家宅的保护者，和睦与繁荣的保障。他们的二姐，德墨忒尔，丰饶女神，农田谷物的保护者，丰收和富裕的保障…… 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被神所代言，大量新兴神职因此创造出来。 而且这些新兴神职，比古老原始的自然神职，更有威力。 毕竟，人们或许敬仰天空，畏惧海洋，但最希望的，还是掌握权力，获得财富，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新兴的神职，更容易收获凡人的信仰。而凡人的信仰，可以直接增强诸神的力量。 与人类捆绑在一起的奥林匹斯神族，因此拥有了源源不断的力量来源，可以永保强盛。 而手握这些新兴神职发放权的神王宙斯，权力永固，再也不会像他的祖父、父亲那样，被后来者所颠覆。 宙斯建立神廷，越重要，排位靠前的神，越拥有强大的神职。而神廷的核心，奥林匹斯十二主神，更是拥有不止一个强大神职，有的神职甚至能排出好几行。 所谓的强大神职，也就是深受凡人喜爱，在凡人中十分热门的神职。比如光明之神阿波罗，除了司掌炙手可热的光明、预言，还司掌音乐、艺术、医药、畜牧……相比之下，他的弓箭、远射神职，反倒不那么惹眼了。 而宙斯刚刚赐予赫尔墨斯的竞技神职，绝对是强大的神职。古希腊人对竞技的热爱，是众所周知的。 在青铜时代低下的生产力条件下，人们的娱乐活动本就不多。古希腊人日常的消遣，除了音乐戏剧，就是体育竞技了。小到街头比赛，大到城邦王国盛大的运动会，都在此列。可以说一年到头都不会断绝。 “人间的每一场竞技比赛都将是对你的献礼，希腊的每一座竞技场都将颂扬你的名字。当凡人在撒满细沙的土地上赛跑、摔跤，当他们调动身体每一块肌肉，投出标枪，掷出铁饼，当他们集中全部的精神和意志，将箭射向靶心……那一刻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灵魂，都将属于你。” 宙斯的这番话，很能说明这一神职的威力。 赫尔墨斯激动万分。他行了大礼接受了这一神职，他将在人间每一座属于自己的神庙和祭坛上显灵，告知自己的祭祀和神仆。当人间从提丰造成的创伤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一场场辉煌盛大的运动会，必然会席卷希腊全境。 到时他的力量，将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下一次再有战事，他不会远远地站在一旁观看了。 赫尔墨斯获得了这样的赏赐，诸神中也难免有嫉妒者。不过在神王的威严压迫下，没有哪个神敢表露出来。 “这场提丰之乱，立下大功的，还有我的女儿阿特洛波丝。她骗提丰吃下剧毒的一日果，削弱了提丰的力量。这虽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但对付提丰那个混乱残暴的魔神，任何手段都是正义的。” 宙斯这样说道。诸神随着他的话语，四下观望，却并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阿特洛波丝的身影。 “命运女神身份特殊。她虽是我的女儿，却不会屈尊到这里来接受我的赏赐。恐怕之后我要一个人去尼萨山，请求她的接见了。” 宙斯半开玩笑地说道，诸神都笑了起来。命运三女神他们一向敬而远之，尤其长姐阿特洛波丝，既丑陋又恐怖，诸神避之唯恐不及。 这时庆典进入尾声。正当诸神以为论功行赏的环节就要就此结束的时候，遥远的天边，一黑一灰两个身影伸展双翼，悠悠飞来。 第三十章 谈判兑现 这形象鲜明独特，诸神自然认得。 黑夜女神倪克斯独自孕育的双生子，古老而尊贵的死神和睡神。 “古老而尊贵”——这是诸神面对两人时，普遍会加上的敬语。 但实际上，对两人，诸神心中的观感，虽然比阿特洛波丝好些，也好得有限。 当然睡神修普诺斯还是好很多，主要是死神塔纳托斯。 黑暗，冰冷，沉默，孤僻……分明就是个不合群的怪人。 而且有些神，总觉得在塔纳托斯身边，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惊悸，害怕，无助，甚至是绝望。 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暗沉沉的深水中一样。 这对诸神来说是十分罕有的感觉。这感觉即便在执掌冥界的强大的哈迪斯面前，或者在剪断命运的丑陋的阿特洛波丝面前，都不会有。 所以死神塔纳托斯，自然不会受到欢迎。 不过现在是庆祝提丰之战胜利的庆典，神王谕令所有的神都要参加，所以两人前来也属正常。 但是临近结束才姗姗来迟，很不礼貌。还不如干脆不来。 诸神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两人。 不过是冥王手下两个办事的小神而已。虽然出身有些不凡，但权位太低，不值得受到关注。 庆典的舞台，属于那些立下大功的，年轻，强大，光鲜亮丽的新神。 古老，在希腊神话的世界观中，并不是一种褒扬。 诸神望向宙斯，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然后他们看到宙斯伸出双手，迎接飞来的黑灰身影，满面笑意说道： “欢迎！欢迎！古老而尊贵的死神和睡神，你们终于来了，我正在疑惑你们为什么还不出现。” 黑灰的影子转瞬即至，来到宙斯面前，伸展修长优美的双翼飘飞在空中，一时间也颇有威势。 而诸神心中，再一次升起了那种莫名的惊悸绝望感觉，似乎比之前更加强烈。 就连身为主神的雅典娜、阿波罗、赫尔墨斯等人，也不由面面相觑，不明白强大如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生出这种负面情绪。 修普诺斯代表两人向宙斯回话：“神王大人，我们兄弟被一件突发的事情耽搁，来得迟了，请神王及诸神原谅。” “没关系。”宙斯笑道，面对诸神：“这次提丰之乱，立下大功的，除了之前几位，还有死神塔纳托斯和睡神修普诺斯。他们同赫尔墨斯一起，将我从提丰的巢穴中救了出来。赫尔墨斯将他的里拉琴赐给一个凡人，那凡人用优美的琴声迷惑了提丰的配偶厄喀德娜，死神和睡神兄弟则潜入巢穴深处，将我救出。” 宙斯说得自然而然，诸神心中却不由疑惑：还有这段剧情，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但这疑惑当然不能表露。神王这么说了，诸神就纷纷表示赞叹与祝贺。 “死神和睡神，你们是我最尊敬的黑夜女神的儿子，你们继承了她的高贵神秘，你们是现今诸神中最古老的存在。你们肯出手相助，我的心中感到十分高兴。”宙斯说道，“之前我命你们在冥王手下听差，本来是想让你们留在冥界，自由一点。不料你们凡事亲历亲为，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真的像差役一样，这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古老而尊贵的死神和睡神，我早就想向你们表露心意，无奈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我必须要说了：以你们的身份，可以自由行走在天地之间，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冥界那些琐碎的杂役，让下位的亡灵奴仆去做就好了，实在无需你们两位屈尊。请两位一定要答应我的请求，否则我这个神王的心不会安宁。” 这就是之前谈判结果的兑现了。不过宙斯这番话听得塔纳托斯一愣一愣的，心说神王大人您是哪个位面穿越过来的政府发言人吗？这官腔打的，分明是你一直把我们当差役，说得好像是我们高风亮节自愿为人民服务似的；分明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超然地位，说得好像是你于心不忍看不下去似的……你这么秀厚黑学我很不习惯啊！ 塔纳托斯忙着在心里吐槽，没有答话，修普诺斯自然代表两人回道： “冥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兄弟为冥界出力，是应该的。不过既然神王大人这么要求，我们兄弟不敢不从命。神王大人是众神拥戴的王，不管我们兄弟是什么身份，都不会违逆。斯堤克斯女神可以作证，我们对神王及冥王大人的统治，一向是尊重而拥护的，未来也将继续如此。” 这就是两人答应许下的誓言了。同样修普诺斯这番话，也听得塔纳托斯一愣一愣的，心说这个便宜弟弟什么时候也点了政府发言人技能，话说得这么隐晦，还能准确地表达意思。 当然发誓不能由别人代劳，所以塔纳托斯也补了句“斯堤克斯女神为证”，算是完成了誓言。 这番对话的真义十分隐秘。诸神中有聪敏的或许察觉出了些许违和，却也万万想不到这是一次谈判结果的兑现。只有憎恶之河的河神斯堤克斯，因为誓言的内容，而有所明悟。 她不知道神王和死神睡神为什么会相互发下这样的誓言。——宙斯自己就是誓言的守护神，即便不向斯堤克斯起誓，他说出的话也是誓言。——但她不会去打探。好奇心太过强烈，是当不了誓言守护神的。 不过，虽然不明真义，诸神却都听出来，这番话实在是重磅炸弹。宙斯的意思，分明在说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今后可以不必再为冥界当差，可以自由行事。这就是超然的地位。诸神之中只有寥寥数人拥有这样的地位，他们无一不是拥有高贵身份，强大力量，并且立下大功，坚决拥护宙斯统治的大神。 死神和睡神？或许身份还算过关，但力量？功劳？跟宙斯的关系？从未听说有任何过人之处。竟突然一下子获得了这样的地位？ 如果这是赏赐，那简直比赫尔墨斯的赏赐还要贵重十倍！ 第三十一章 不是一般的神 要知道，就算是赫尔墨斯，也是听命于宙斯，要干活的。而冥王也可以指挥他。 同样十二主神中的赫菲斯托斯，也要听命打造神器，这也是具体的差事。 雅典娜、阿波罗、阿尔忒弥斯、阿瑞斯这些小辈神都是如此。或许波塞冬和哈迪斯的命令可以不听，但宙斯，包括赫拉让他们办什么事，他们都得乖乖照办。 主神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一般的神了。 所以不用听命，自由行事的超然地位，实属神王之下最高地位。在神界的秩序中，只有宙斯名义上高于他们。 粗略类比，就像齐天大圣时的孙悟空。自己张扬乖戾不合礼法怎么都行，却走到哪里，大小神灵都要唤一声“大圣”，好言好语陪笑，好吃好喝招待。 不过孙悟空的齐天大圣隐含着天庭众神对他出身的嘲笑，这里可连这隐含的嘲笑都没有。 是实实在在的齐天，实实在在的大圣。 死神和睡神何德何能，竟一下子得到了这样的地位？ 诸神心中惊骇，连礼节性的祝贺都忘了。 不过塔纳托斯不在乎这些。而修普诺斯，心里有事，也顾不得这些。 谈判的结果兑现完毕，修普诺斯赶紧开口，说出了那个消息： “神王大人，我们之所以来迟，是被一件突发的事情耽搁了。这件事必须立即向神王大人禀报！” “什么事这么急切？” “我们在世界边缘，看到神后赫拉化身的白色母牛，闯进了永夜之地！” “什么？！”宙斯惊道，诸神更是发出一声惊呼。 “是的。我们兄弟在科里西安山洞将您救出之后，就把提丰的配偶厄喀德娜带到世界边缘，扔进永夜之地驱逐她。却正好看见神后化身的白色母牛，在天边飞奔，被提丰的子嗣追赶，慌不择路闯进了永夜之地。” “你们没有阻止她么？！” “实在抱歉，当时事发突然，我们离得太远，立即赶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宙斯就要发怒。他跟赫拉的感情虽然不睦，但神王神后权力共享这是制度，是神界统治的基石，他就算再厌恶赫拉也不能没有这个神后，何况他对赫拉总归还是有感情的。 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突然听到这样的噩耗，本能地想要迁怒，却立即想起这时的死神睡神已经不是他的下属，别说当时可能真的来不及，就是来得及而没去救，他又能说什么？ 绑架死神在先，在那种情况下被死神胁迫谈判，真惹恼了死神，把这些事抖搂出来，可不好看。 何况他刚刚发下誓言，怎么能转脸就破誓？ 但心中的怒火实在按捺不住。他沉着脸，眯起眼睛扫视一圈，盯住了矮小丑陋的赫菲斯托斯。 “赫菲斯托斯！当初不是命你保护你的母亲，这怎么回事？！” 赫菲斯托斯浑身抖得筛糠一般。当初提丰之战，诸神出征，留在奥林匹斯山上的，他就是最强的了。提丰血洗奥林匹斯山他守不住，这可以理解；但跟母亲一起逃出来，却把母亲弄丢了，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我……我一直……一直保护着母亲……可当时追杀我们的，是那个狡猾的托美纱之狐，它太强，太快，我怕母亲逃不掉，就留下来跟它纠缠……” 这等于承认弄丢了神后。赫菲斯托斯的情商，实在是不会替自己开脱。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修普诺斯的话，那个闯进永夜之地的白色母牛，只能是赫拉本人了。 宙斯气急败坏。看着矮小丑陋的火神，越看越气：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又想起死神塔纳托斯脱困，崩断锁链拿回死亡之剑，并且在极短时间内就找到自己，多半是发现了锁链的异样，找到赫菲斯托斯问出了实情。毕竟知道这件事的，连他在内一共只有三个人，而另外那个是打死都不会说的。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连自己母亲都保护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宙斯终于发飙。他猛一挥手，澎湃的神力裹挟着雷电直接甩在赫菲斯托斯脸上，赫菲斯托斯被打得整个人向后飞去，飞出老远，甚至直接摔下云层，跌落凡间！ 这一下分明用力过猛，可宙斯浑然不管。抽飞了赫菲斯托斯，心里的怒火稍微平息，就道： “赫拉是我的妻子，众神的王后，不能让她陷入永夜之地。诸神有谁愿意挺身而出，进入其中寻回神后？” 这话问了也是白问。进永夜之地，还不如让他们去面对提丰。 宙斯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他这话就是说给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听的。虽然不能再命令二人，但以神王的身份，请他们帮忙还是可以的。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黑夜女神的领地，太过神秘，看来是没有神敢进去。尊贵的死神和睡神，诸神之中，只有你们可以安然进出永夜之地，希望你们可以帮我。赫拉是我挚爱的妻子，也是众神敬爱的王后，神界不能没有她。我只有请求你们辛苦一趟，将她寻回。” 这说得很客气了。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宙斯本想迁怒两人，却生生忍住，让倒霉的赫菲斯托斯当了替罪羊。两人虽然刚刚得到超然的地位，但遇上这大事，宙斯的态度又是这样，换了一般的神，肯定就答应下来，说不定还会主动请缨，这样大家的面子才好看。 然而塔纳托斯不是一般的神。 不等修普诺斯回话，塔纳托斯直接说道：“神后的遭遇确实令人叹息。然而母亲的领地神秘莫测，我们兄弟只能进出它的边缘，更深处也不敢去。在其中找人，更是不可能。永夜之地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根本无从找起。” 这拒绝得真是干脆彻底。宙斯绷着脸不说话，深怕一张嘴就要破口大骂。旁边雅典娜察觉了这危险的气氛，赶紧出来打圆场： “那么，尊贵的死神，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呢？毕竟，神界不能没有神后。” “诸神是不朽的。永夜之地虽然凶险，但神后进入其中，安全反倒无虞。所以，只要耐心等待，终有一天会回来。” “等待？等多久？” “运气好的话，或许三五天就能出来。运气差些，可能要三五年。再差些，就或许是三五十年，三五百年，三五千年……” 第三十二章 人际交往的基本注意事项 诸神心中一万个mmp飞过：tm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不说！ 宙斯的脸色已经跟雷雨云一样了。雅典娜尴尬地笑笑，道： “尊贵的死神，三五千年，怕是等不起。我们总得做点什么。” “可是母亲的地盘，即便寻找，也并不能缩短这时间，因为根本找不到。”塔纳托斯一本正经地道。 诸神心中继续一万个mmp飞过：你要不要这么梗啊？找到找不到你先答应找找不行吗？哪怕做做样子，你没看神王那脸色已经要吃人了吗？！ “不过三五千年，确实有些长。而且三五千年也不一定，或许要三五万年……” 诸神心中无不生出一种“赶紧冲上去把这家伙嘴堵住！”的冲动。 “所以，既然神界不能没有神后，那神王可以考虑再娶一个。” …… …… …… 诸神的庆典是在天上。这时天上的风也不吹了，云也不飘了，周围空气整个凝固，静得连一只蚊子的嗡嗡声都能听得分明。 如果天上有蚊子的话。 再、娶、一、个——？ 这话你还真敢说啊？！你以为神后是嫔妃小妾啊再娶一个？！你就是故意气神王的吧？！神王疯起来连老婆都打儿子都摔你要作死别连累我们好吗？！ 诸神都要蠢蠢欲动冲上去把死神摁地上暴捶一顿了。再让他说下去庆典就要变成诸神的黄昏了。 修普诺斯也是满头大汗。自从哥哥开始说话他这汗就一层一层的，哥哥说一句他出一层，要不是他是神，现在已经跟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了。 他早就想打断，可是哥哥那一本正经地说出不得了的东西的气场，竟让他找不到打断的机会。 可这时必须打断了，再说下去别说神王，诸神都要把他们手撕了。 “虽、虽然兄长这么说，但我们还是可以找一下，可以找一下的……呵，呵呵……神王大人，我们这就去找！”修普诺斯语无伦次地道。 塔纳托斯瞟了他一眼：“你要找吗？那你去吧，我可不做这无用功。” 诸神：你闭嘴啊！ 修普诺斯拉着塔纳托斯赶紧飞走。翅膀一扇直接飞到了千里之外，才停下来呼呼喘气。 “兄、兄长……虽说你一向特立独行，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引爆众怒啊？你也考虑考虑弟弟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啊！”修普诺斯拍着胸口埋怨道。 “不是告诉你别答应去找赫拉么？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我本来没想答应啊！可是你要拒绝麻烦你婉转一点啊！刚才那情形我要是不答应诸神都要吃了我们！” “怎么可能，他们哪敢，我说的都是实话。” “……” 修普诺斯懒得理他。原地缓了缓，就往世界边缘走去。 “你还真要去啊？” “不去怎么办？都已经答应了，总得做做样子啊！” “要做样子还有埃忒尔赫墨拉卡戎革剌斯他们啊，虽然不是纯血，好歹也是母亲的孩子，拜托你别这么实诚好不好，咱们不去宙斯肯定会派他们去的。” 修普诺斯不理他。 “唉，我愚蠢的欧豆豆呦！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刚得到这地位，你就答应帮忙，那今后宙斯再有什么事找你，你不是更不好意思拒绝？宙斯是给你划道道呢！他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定下这个潜规则：虽然我们不必听他命令了，但有忙还得帮！” “兄长，你为什么总是用这么阴暗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什么别人，只有宙斯而已。他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一个成功夺权并统治诸界这么久的王，没点心机你信么？刚才他气成那样，亲儿子直接打下凡间，却能忍住不冲我们发火，这难道是纯真率直的性格么？” “……”修普诺斯沉默，却已经停下了脚步。 “宙斯不是高大全，拜托你以后也不要这么傻白甜了。刚才的情形，埃忒尔赫墨拉他们都在场，宙斯却单点咱俩的名字，就是趁机给压力。毕竟咱俩看到赫拉闯进永夜之地却没能阻止，诸神潜意识里会觉得咱俩有责任。你答应了，就是承担了这责任。既然承担了责任，那你就还是在体制之中，只是比别人自由些，并不是完全超然。而且你这次承担了，下次就没理由不承担。宙斯只要再找个机会如法炮制，这潜规则就定下来了。 “不想帮的人，不想做的事，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一开始答应了，以后就越来越难拒绝。这可是人际交往的基本注意事项。” 修普诺斯无话可说。他觉得自从哥哥脱困回来，自己的三观就被连续刷新多次了。 为什么一件本来是你做错的事还能被你说得这么有道理啊？！ “精彩，说得真是精彩。不过一个死神是从哪学到这些‘人际交往的基本注意事项’的啊？” 一个沉静的女孩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然后红发红裙小女孩模样的赫卡忒从空气中现出身形。 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吓了一跳：赫卡忒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竟一点没有察觉！ 都知道冥界的巫术女神实力高深莫测，可这强得有点离谱了吧？隐身能骗过死神和睡神，哈迪斯的隐身盔也不过如此啊！ “偷听别人谈话可不好。”塔纳托斯不悦地道。 “对神王阳奉阴违也不好。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把刚才那些话告诉宙斯？”赫卡忒小女孩模样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这……冥月女神……”修普诺斯讷讷地道。 “不要叫我冥月女神，我现在不是冥月女神。”赫卡忒打断他，“原来我以为，黑夜女神的双生子是一对无趣的兄弟，今天才发现，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她笑着看着塔纳托斯。塔纳托斯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红发红裙的小姑娘——别说，还挺水灵——说道： “你想进永夜之地？” 第三十三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赫卡忒 “你怎么知道的？”赫卡忒惊讶道。 “不然你跟过来干嘛，监视我们吗？宙斯又指挥不动你，再说那边会还没开完呢。”塔纳托斯说道，“你跟过来，肯定是自己愿意。我们兄弟一向跟你不熟，有什么能吸引你偷偷跟来？自然是进永夜之地找赫拉的任务了。” “聪明！塔纳托斯，你真是有趣，跟我印象中大不相同。”赫卡忒道。 “我也没想到冥月、魔力与岔路女神竟然是个小萝莉。”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赫卡忒道，“你说的‘小萝莉’是什么意思？” “就是烦人的小姑娘。”塔纳托斯道，“我不是萝莉控，麻烦你换个形象。我知道你擅长变化。” “可以。”赫卡忒说完，原地转了个圈，一道多彩的光华夹杂着烟雾闪过，就变成了一个身材修长，五官精致，身穿深蓝色长裙，温婉恬静的十六七岁少女。 摇身一变，样貌气质完全不同。少女提起仙气满满的裙脚，明眸闪闪看着塔纳托斯，优雅大方地道： “现在怎么样？” 虽然知道赫卡忒会变，但塔纳托斯还是忍不住干咳两声：这操作有点hold不住啊！ “还是不喜欢吗？”赫卡忒似乎误解了塔纳托斯的咳嗽，原地又转个圈，多彩的光华夹杂烟雾闪过，变成了一身戎装的女战士。 古希腊的戎装……大家都懂的。 “你喜欢雅典娜的风格？”赫卡忒的声线也变得英气十足充满磁性。 看着金盔金甲和亚麻短衫下那两条修长健美的大白腿，塔纳托斯没忍住，又咳了两声。 “不喜欢？”原地转圈，光华烟雾再闪，赫卡忒变成了一袭华丽深紫长裙，雍容冷峻的女王。她深紫色的长发盘成复杂华贵的高髻，后面一弯血红的新月凭空悬挂，令人生畏的同时，又有着致命的魅力。 她把层叠的袍袖甩在身后，用低沉威严的口吻说道： “这样如何？” 塔纳托斯把干咳憋回嗓子眼：“停停停！行了别变了！你……本来是什么样子就变回什么样子吧！” 原地转圈，光华烟雾又闪，一身狂野猎装绿色头发缠着花藤的赫卡忒用山泉般的声音说道： “这些都是我本来的样子啊！” 然后原地转圈，光华烟雾再闪，金发碧眼细腰长腿九头身长罩杯目测ef之间薄纱罩体的赫卡忒用让男人骨头酥软的魅惑声线说道： “阿弗洛狄忒的风格我不太喜欢……” “停！打住！够了！别变了！不用都变给我看……”塔纳托斯都要疯了。司掌巫术魔法就能这么不讲理吗？ “我记得你的本体不是三头三身六臂么？你拿本体跟我说话就行！”塔纳托斯心说你就是哪吒孙猴那样的三头六臂畸形人我也认了，总比全风格美女轮番轰炸好。——我的灵魂可是正常男人啊！ “哦，那样不太方便。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 原地转圈，光华烟雾，然后…… 之前所有那些美女，还有很多没亮过相的美女，背靠背围成一圈出现在塔纳托斯面前，走马灯一样转圈圈…… …… “你管这叫三头三身啊？你不识数的吗？！”塔纳托斯彻底疯了。 “三头三身又不是我说的，是别人乱叫……”所有美女同时露出委屈的神色，真真风情万种。各自不同的声线汇聚成极具神秘魅力的话语： “我也没办法，我的存在是不连续的，所以形象无法更替，每有新形象出现，旧的形象也不会消失，所以都是我的本体。所谓三头三身，不过是我从小长到大积累的三种形象。” 说着，美女走马灯消失，红发红裙的萝莉赫卡忒出现：“这是我小时候的样子。火的巫术是我从小就会的，所以小时候是红发。” 然后萝莉身边出现深蓝长裙的温婉少女：“后来我跟祖母欧律比亚住在海里，就多了这个样子。那时我领悟了水的巫术。” 然后萝莉和少女身边出现了深紫女王：“成年以后又多了这个样子。那时我司掌冥月，领悟了死和夜的巫术。 “这三种形象是最先出现的。那时我还没想过遮掩，所以就以三种形象同时现世，所以大家说我三头三身。” 塔纳托斯叹为观止：这样也行？我以为三头三身就是像孙猴一样三头六臂呢！ 不过仔细一想，这纯粹是他西游记看多了先入为主。其实人家说得很清楚：“三头三身六臂”，不是“三头六臂”。“三头六臂”只有一个身体，“三头三身六臂”有三个身体，可不就是三个独立完整的美女么？ “可是这没有完啊！”赫卡忒继续道，三个形象旁边出现了戎装御姐：“泰坦之战时我帮宙斯制服独眼巨人，就多了这个形象。” 然后戎装御姐旁边又出现了狂野女猎手：“后来我跟阿尔忒弥斯在林间驱逐半人马一族，又多了这个形象。” 狂野女猎手旁边又出现了一个银发银裙，浑身泛着微光，空灵剔透仿佛光之精灵一般的绝美女子：“帮赫拉捉到百眼巨人时我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一次我领悟了光的巫术，闪瞎了阿尔戈斯的一百只眼睛。” 光之精灵旁边又出现了一个亚麻布裙，裹着头巾，清纯甜美，亲切可人的邻家女孩：“有一段时间我跟着赫斯提亚在人间玩，又变成了这样……” “行了！可以了！不用一个个介绍给我，流水线相亲似的我消化不了！”塔纳托斯打断她，“你觉得哪个形象最舒服就哪个就好！” “那我还是喜欢小时候的样子。”赫卡忒变回红发红裙的萝莉，“塔纳托斯，你为什么总说那些奇怪的话，很多都听不懂。不过好像很有意思，我对你很感兴趣。” 塔纳托斯心说你这妖精对我感兴趣我就完了。 要是以前有人告诉他有一打环肥燕瘦风格迥异的美女陪着他，围着他转圈圈，他一定乐开了花。可要是这一打美女都是同一个人…… 好吧赫卡忒是神。可那也受不了，太颠覆认知了，而且也太香艳太有冲击力了。 虽然，对神来说这点特异之处其实不算什么，诸神多多少少都有些化身，埃及还一堆兽头人身的神呢。可这毕竟是塔纳托斯穿越到这个世界亲眼见到的第一件颠覆三观的事啊！ 第三十四章 女王的空头支票 赫卡忒不管塔纳托斯那些心思，兴冲冲地问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永夜之地？” “什么我们，哪来的我们，你刚才又不是没听到，我们不会去永夜之地找赫拉的。”塔纳托斯说道。 “答应了宙斯的事你还真敢不做？” “他答应了，我又没答应。”塔纳托斯一指修普诺斯，“你跟他去吧。” “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修普诺斯……他太无趣了。” “那是你跟他不熟，熟了之后就会发现他很有趣的，会讲很多笑话。” “笑话？塔纳托斯，我虽然跟你们不熟，可也从没听说睡神会讲笑话。” “难道你睡觉的时候没做过那种很可笑的梦吗？” …… “兄长，冥月女神，麻烦你们谈论我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我就在旁边站着这个事实吧？”修普诺斯忍不住了。 “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是不会帮宙斯的，反正是无用功，还没有好处。”塔纳托斯对修普诺斯道，“可你已经答应了，又被这萝莉听到，不去不行了。你就带她到永夜之地边缘转转，意思意思吧。” “你要是这么打发我，我就把你刚才说的话告诉宙斯！”赫卡忒在旁威胁。 “告诉就告诉呗，你觉得我刚才说的话比我在宙斯面前说的话还要有杀伤力吗？” “……”赫卡忒无语。开玩笑，什么话能比“再娶一个”更有杀伤力啊？ “塔纳托斯，你带我去，我可以给你好处。”赫卡忒又道。 塔纳托斯奇了：“你为什么非要去永夜之地啊？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我只有那里没去过了啊！除了那里，天上地下我都去过了，没有能让我感兴趣的地方了。” “永夜之地不是你旅游的地方，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是真的出不来，不是开玩笑的！”塔纳托斯道。 “我知道那里很危险，所以才要跟着你们，要不然我早就自己去了。” “总之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我给你好处啊！你不是嫌没有好处么？我可以给你一件神器，我有很多神器。” 说完赫卡忒开始挨个美女变身，每个美女都拿着一件神器…… “停！不要变来变去！眼花！”塔纳托斯立马制止，“我不需要你的神器，我对我现在的神器很满意！”塔纳托斯心说上回我要别人神器是什么后果？可不敢要了。 “那你想要什么？死神，是想要灵魂么？我可以给你很多。” 这时赫卡忒正变成雍容冷峻的冥月女王，声线低沉威严，让人忍不住要跪伏在她那深紫色的华丽长裙之下。 “你对死神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要灵魂干什么，吃么？”塔纳托斯伸展双翼，对抗冥月女王那强大的气场：“我只喜欢吃泡面。” 冥月女王嘴角挑起微不可察的笑意：“你又说这奇怪的话。那你是想要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么？我可以帮你。我掌管冥界的月，我的神宫连哈迪斯都不能随便进入。你也曾是冥界的至高神，你想恢复这样的地位？” “抱歉，有了宙斯那番话，我已经恢复了这样的地位。” “可惜诸神并不承认。” “我不需要诸神的承认。”塔纳托斯顿了顿，“假以时日，他们也不得不承认。” 冥月女王沉默，眯起眼睛看着塔纳托斯。一双凤眼高贵冷艳。 “我不信你没有任何需要。我司掌巫术，我可以用魔法帮你做一件事，任何事都可以。这个条件怎么样？” “空头支票？”塔纳托斯有些意外。为了去趟永夜之地，竟然愿意开出空头支票，这真的只是玩玩么？ “任何事都可以？”塔纳托斯沉吟，“那我让你对付宙斯呢？” “你什么意思？”冥月女王又眯眼。 “只是假设。你这个‘任何事’，看来还是有条件的。” “对抗神王当然不可能。” “不是叫你真的对抗啦！只是……比方说戏弄他一下，偷他件东西什么的，这种恶作剧之类的。” “戏弄神王？”冥月女王睁大眼睛，音调都抬高了几分：“死神，你还真是有趣，跟以往大不相同。” “你怎么说？” “可以，我答应你。你带我去永夜之地，我用魔法帮你做一件事，包括戏弄神王在内。”冥月女王微笑道。看到这个微笑，塔纳托斯才把她跟那个红发红裙的萝莉赫卡忒对应到一起。 “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在出发之前，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塔纳托斯道。 “可以。我等你办完事，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冥月女王说道。 “随便吧。”塔纳托斯摇摇头，转身向远方某处飞去。修普诺斯和赫卡忒跟在身后。 虽然嘴上说不管，但真让修普诺斯一个人进永夜之地，他也是不放心的。这个便宜弟弟实力那么强，还对自己言听计从，任劳任怨，万一弄丢了可亏大了。 其实要不是赫卡忒现身，他就劝修普诺斯不去了。在外面随便晃悠两圈回去复命就说没找着，宙斯能怎么样？神王又不是全知全能。 可是有人盯上了，再阳奉阴违，就太明目张胆了些。既然修普诺斯得去，他再不愿，也只是嘴上说说，到时候不放心还是得一起去。 所以多个赫卡忒也没什么，还能趁机忽悠一张空头支票。从现代商业社会穿越过来，公平交易的原则深入骨髓，没好处的事他干着心里不爽。 而且这个赫卡忒，为了进永夜之地“玩玩”，竟然就愿意开出空头支票…… 这可是冥月、魔力与岔路女神的空头支票啊！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命的！或者拿来砍人，平事儿，实现个什么奇奇怪怪的愿望之类的，总之只要不被想象力束缚，就有无限可能啊！ 而且，或许是形象的原因，总之萝莉赫卡忒说要去永夜之地，塔纳托斯就觉得她只是玩玩；可冥月女王赫卡忒说要去永夜之地，还愿意开出空头支票，塔纳托斯就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三十五章 科林斯的重建 西绪福斯站在科林斯城东的大道上，跟人们一起清理堵住道路的碎石杂物。 他穿着精干的亚麻短衫，脚下踩着一双草鞋，双手沾满灰尘，跟七八个男人合力抬起一块巨石，喊着号子运走，扔到一旁的空地堆放。 这巨石是开采来准备给城中修筑水渠的。河神阿索波斯为科林斯开凿的不涸清泉，位于王宫所在的高丘上，滋润了整个王宫后花园的同时，向下流淌形成一条小河，围绕科林斯城半圈，归于大海。 从小河各处分段采水，供应全城的水渠已经规划完毕，刚刚开始施工，提丰之乱就爆发了。 天空阴晴不定。狂风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天边出现巨大的雷电，血红色的天光，通天彻地的灰黑色风暴，频繁发作的大小地震就像有什么巨人或巨兽用力踩踏地表。海中巨浪翻覆，船不能出，黑沉沉的浪花宛如吃人的魔鬼在海面上舞蹈。 然后就是怪兽，各种各样的怪兽。作为赫楞的子孙，西绪福斯年轻时也曾游历整个希腊，走遍山山水水，探索密林洞穴，手提青铜短剑也砍死了不少类人的非人的反正都要吃人的怪物。可他从不敢相信，这片土地竟然隐藏着这么多怪物，而且能在同一时间发起狂来，疯狂攻击视野中所能见到的一切。 科林斯是个新城。虽然人口已经不少，虽然屋舍俨然，市场、剧院、竞技场、法庭都已俱全，但保卫城市的城墙却还没来得及修筑。只有高丘上的王宫，兼具城堡的功能，能在危急关头庇护城中公民。 第一波怪物从科林斯地峡东边过来。当领头的那个小山般高大，长着三个凶神恶煞头颅的巨犬狂吠着冲进城中时，西绪福斯心都凉了。他站在王宫城堡一处塔楼上，俯瞰着自己一手规划建立的崭新而美丽的城市，他觉得自己一生的心血就要就此化为乌有了。 然而最初的悲凉和绝望很快消散，他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看着那个在城中四下嗅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的三头巨犬，他早已不再年轻的身体爆发出无穷的力量，随手抄起一把青铜短剑就冲下塔楼，怒吼着向来自地狱的怪兽冲去。 然而怪兽根本没听到他蚊蚋般的怒吼。冲着城中主要的几个建筑嗅了嗅，似乎是没找到想要找的东西，三头巨犬不耐烦地呼噜两声，冲出城市往西去了。 除了那雄壮的身躯碰倒了几间房子，甚至没死一个人。 西绪福斯举着青铜短剑愣在原地，一时间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容易发火，实在是不利于健康…… 不过他这趟出击最终并没有落空。三头巨犬身后，一大群比巨犬更小，却更凶残的野兽、怪兽、凶兽，跟着巨犬冲入城中，席卷城市，大部分跟着巨犬往西去了，却仍有很多，见到城中的人畜就发狂地追杀扑咬，整个科林斯城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哀嚎。 西绪福斯持剑砍翻两头虎豹一般的怪兽，感觉浑身都脱了力。毕竟已经不复壮年。 好在他的儿子，英勇的格劳库斯，顶盔贯甲，带着城防部队杀出一条血路，将他护送回城堡，并艰难地维持从城中到城堡的安全通路，疏散大部分市民进入城堡避难。 危急关头，也顾不得分辨公民、外邦人和奴隶了。在科林斯，身份上的高下之别本就没其他城邦那么明显。 疏散完毕之后，格劳库斯率领城防部队，依托城堡进行防御。坚持了几天，直到云开日出，灾厄退散。 天地的异变都不见了。遥远的西方甚至有彩云升腾，霞光万丈，一片祥瑞景色。 盘踞城中的大小野兽、怪兽、凶兽，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一个满目狼藉的科林斯城。 当王宫城堡的大门打开，市民们回到自己家里时，此起彼伏的哭声在城中响起。 房屋的倒塌，财产的损失，都是次要的。很多家中都有亲人被杀，而且没留下一具全尸。 干脆被吃得一干二净，还可以安慰自己，或许是失踪了。可大部分，都是躺在血泊中残缺不全的尸体，内脏被掏空，身上的肉被吃掉，只剩干瘪的皮包裹着血淋淋的骸骨，苍蝇和蛆虫在上面大快朵颐。 西绪福斯在满城的哭声中叹了一口气，抓起芦苇笔和泥板，带着随从和奴隶，开始评估城市损失，规划重建事宜。 他的儿子格劳库斯，带着红了眼的城防部队，到处追杀残余的怪兽，科林斯城周围百里都被他们肃清，一干二净。 过于巨大的灾难，反而会促使人们更快地恢复过来。每个人都需要繁重的劳动冲淡悲伤，填补空虚，科林斯城很快重建起来。 从公民到外邦人到奴隶，包括科林斯王西绪福斯本人，都在劳动。这场劫难直接将科林斯的人口削减了三成，很多外邦人乃至奴隶都因祸得福，获得了公民身份。 然后在重建中，难民从四面八方涌来，成为新的外邦人，新的奴隶。 这时科林斯人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最幸运的。 其他城邦，很多都成了白地，彻彻底底的废墟。人口锐减九成，只有出门在外或者住在乡村的，才有机会幸免。 因为其他城邦，基本都有神庙。 原来那些怪兽，是为了报复诸神，才这么祸害人间。 当然小的怪兽还是为了杀戮和猎食，但小的怪兽也不会给城邦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只有像三头犬那种，才能彻底毁灭一个城邦。 西绪福斯终于知道三头犬在城中四下嗅望，是在找什么。他再一次庆幸自己不信神，并且用自己极高的威望压制全城，不许修建任何神庙和祭坛。在怪物围城最黑暗的那几天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向神祈祷，连他自己都几乎动摇，觉得在这个神实际存在的世界里，自己坚决不信神，是不是真的有些愚蠢…… 结果诸神的城邦无一幸免，诸神的庇护，原来只是笑话而已。 从今天起，所有科林斯人，以及逃难到科林斯来的新的居民，恐怕都不会信神了吧！ 西绪福斯拍拍手上的灰尘，看着清理完毕的道路，远处正有难民扶着木杖背着包裹蹒跚走来，进入自己的城，开启一段新的，充满希望的人生，他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然后一伙难民告诉他，有神在东边的地峡降临了。 第三十六章 请你排队 西绪福斯来到科林斯地峡最窄的那处岩架时，塔纳托斯正举着黑色的死亡之剑，一下一下砍着山岩。 但是这幅景象西绪福斯没有看到。因为一片黑暗已经笼罩了这处地峡，只能听到里面传来沉闷的响声，什么都看不见。 而黑暗的边缘，有些行人倒在地上，正呼呼大睡。 行人旁边，立着几个木头的小牌子，上面画着几个方方正正的图案，西绪福斯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看不懂。那是塔纳托斯用地球中文写的警示牌： “神灵施工，请绕行。” 纯属恶趣味。 塔纳托斯当然不想让凡人看到他开凿运河的样子，而修普诺斯和赫卡忒也不想随随便便在凡人面前现身。所以赫卡忒召唤冥界的夜笼罩了这处地峡，而修普诺斯则将胆敢进入黑暗一探究竟的好奇宝宝直接催眠，让他们以天为盖地为床睡个好觉。 至于塔纳托斯，他蹲在地上，举着黑色的死亡之剑，一下一下砍着山岩。 堂堂死亡之神，一袭黑衣，一双黑翼，一柄黑剑，气质高贵冷峻，令人生畏，此时却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一下一下砍着山岩。 修普诺斯抽着嘴角看了片刻，终于看不下去了： “兄长，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说了么，我答应外面那个凡人，用神力帮他开凿一条运河。” “你……这叫用神力？”修普诺斯看着塔纳托斯一剑下去，崩起几块石头，岩架上出现几条裂缝，比凡人的一剑是强很多，可是…… “你这么砍，要砍到什么时候？”因为召唤冥界的夜而现出冥月女王形象的赫卡特用一种高贵的不耐烦语气问道。 “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好，毕竟我也是头一回干这活。不过，慢慢砍呗。”塔纳托斯咔嚓一剑下去，崩掉一大块岩石，地峡这处岩架出现了一头牛那么大的缺口。 “你看，进展很顺利么！”塔纳托斯喘口气，“唉，累了，歇会。” 他抱着剑坐下来开始看风景。 “塔纳托斯，你是想故意拖延进入永夜之地的时间么？” “没有啊。怎么，你很着急吗？反正是去游玩，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吧？” “我们要尽快找到赫拉。” “抱歉，我想我已经重申过很多次了，我并没有答应宙斯找赫拉，也没答应你找赫拉，我只是答应带你进永夜之地玩玩。而且——”塔纳托斯拖长尾音，“并没有约定时间哦！” “你——”赫卡忒有些生气。不得不说冥月女王生起气来还是很可怕的，那种威严冷峻，让人不由自主要跪伏在她深紫色长裙下的气场，更强大了。 好在塔纳托斯也是气场不弱的神，继续抱着剑看风景，云淡风轻。 “那么你预计需要多久，才能凿通这处地峡？”赫卡忒问。 “没干过的活儿，不好估计啊。不过少说也得三五年吧。要是有什么出乎我意料的状况发生，或者零时有别的事必须去做而耽搁了，那就没准了。可能要三五十年，或者三五百……” “停！兄长，你这根本就是故意气冥月女神吧？”修普诺斯是真看不下去了。 塔纳托斯白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一眼，没有答话。 “如果你是想让我帮你凿穿这处地峡，只要开口就可以了。”赫卡忒说道。 “那不行，我一开口不就把空头支票浪费了么？冥月女王的空头支票，怎么能浪费在凡人的一件小事上？我还等着让你捉弄宙斯呢！” “你——哼！”赫卡忒眯起凤眼，华丽紫袍啪地一抖，一股强劲的阴风从她层层叠叠的袍袖中如龙卷出，在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身边一转，死神和睡神顿觉四周的黑暗化为实质，像一座倾倒的高山向他们压迫而来，又像无数双鬼手抓住他们用力挤压。 “冥月女神，请息怒……”修普诺斯又惊又急，这个不靠谱的哥哥真的把冥月女神惹生气了！ 可是生气归生气，赫卡忒直接动手，修普诺斯也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兄弟跟赫卡忒本就不熟——其实他们兄弟跟哪个神都不熟——谁知道女神下手是轻是重，万一直接被这冥界的夜镇压，扔进塔尔塔洛斯就大发了。 修普诺斯灰色的双翼一展，释放神力，对抗赫卡忒的威压。可他神力虽然澎湃，司掌的睡眠神职却太过温和。他又不敢直接催眠赫卡忒，所以在司掌巫术魔法的赫卡忒的压迫下，只能苦苦支撑。 塔纳托斯见状，冷哼一声，提起手中黑剑重重劈出，一股莫名的冰冷绝望力量直接斩开冥界的夜，将无数双无形鬼手尽数斩断，一道比夜更黑的黑暗剑痕出现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 修普诺斯压力大减。自从哥哥拿回了死亡之剑，力量日见恢复。虽然比曾经的巅峰时期还差很远，但司掌死亡，每一分力量都能化为恐怖的威力，更有着斩破一切的霸道。不论你是血肉，灵体，神器，魔法，一剑下去，直接抹消。 “赫卡忒，你这是什么意思？”塔纳托斯明知故问道。 “死神，你以为冥月之主是可以随意戏弄的吗？”赫卡忒冷艳的面容更加冷若冰霜，她是真生气了。 “戏弄？我的言语确实不甚尊敬，但这是我的个人风格，我跟神王说话都这样，又不是针对你。再说你变成萝莉的时候不也这样吗？”塔纳托斯说道，“除此之外，我有哪点戏弄你了？” “你明明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我主动帮你凿通地峡。”赫卡忒露出一个倾倒众生的冷笑，“这不是戏弄？堂堂死神，敢做不敢当吗？” “这就算戏弄你？那你也太容易被戏弄了。”塔纳托斯道，“赫卡忒，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是你有求于我，而不是我有求于你。冥月女王当得久了，诸神都对你曲意逢迎，你是不是觉得谁都应该围着你转，把你的需要当作头等大事？” 塔纳托斯摇摇头：“抱歉。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粉丝。我跟你有约定不假，但在你之前，我跟外面那个凡人也有一个约定。你我的约定既然并没有限定时间，我当然是按照顺序，先完成那个凡人的约定，再轮到你。先来后到，请你排队，仅此而已。怎么就成戏弄了？” 第三十七章 科林斯运河 赫卡忒被他一套一套的言论说得一愣，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修普诺斯再次叹为观止：明明确实是你在气人家怎么又变成你有理了啊？随着力量的增长你的嘴炮功力也日渐增长了吗？ “你说用神力开凿，以你的神力，明明瞬间就能凿通，却偏偏要用剑去砍，不是故意拖延么？”赫卡忒道。 “这你可冤枉我了。”塔纳托斯摊摊手，“我是死神，我的神力只能抹消目标，并不能操控目标。所以我没法让这些山岩按照我的预想发生变化，最多只能一剑下去，将它们抹消。如果能不多不少正好将山岩抹消出一条运河宽窄的通道，倒也勉强算是成功。可这个力道要求十分精准，我没把握做到。一剑下去，宽些窄些倒无所谓，最怕的是力道大了，连山下的海水一起抹消，或者把山根都斩断造成塌方，甚至更恐怖的，就是直接抹消时空，造出一片死亡空间——”塔纳托斯指了指面前划开冥界的夜的黑暗剑痕，“持续个几年几十年，任何东西只要靠近就会消失，那不是害了附近的凡人么？毕竟我跟凡人的约定，是开条运河，不是开个黑洞。” “……”赫卡忒无语。不过心里反倒没那么生气了，因为塔纳托斯这个理由她是接受的。 诸神虽然力量强大，还有很多神奇的能力，但却不是面面俱到，更不是无所不能。因为天赋本质，或者司掌的神职不同，诸神的能力都各有侧重。比如修普诺斯，能轻松催眠赫卡忒乃至神王宙斯，但要打过这俩却是不可能。同样，修普诺斯的神力，想要凿穿岩石的话，也没办法。 赫卡忒原本以为，死神比睡神总归要好些。睡眠神力太过温和，塔纳托斯的死亡神力就霸道很多。虽然不能像土、石、山脉、熔岩这类神力属性那样直接操控岩石，但靠纯粹的力量暴力开凿，也可以做到。 只是她没想到，塔纳托斯的死亡神力可以抹消一切，连时空都能抹消…… 所以塔纳托斯不是做不到，而是怕用力过猛，适得其反。 虽然话说得挺气人，可塔纳托斯还真没骗她。因为绷断了死神锁链，拿回了死亡之剑，他的力量每天都在恢复，而他对这些力量的运用则已经生疏很久了。所以要让他斩开一道六公里长，九十米厚，由坚硬岩石构成的地峡，精确地抹消适量的岩石，又不造成其他后果，他还真没把握做到。 更可能的状况是，要不力道不足根本斩不开，要不用力过猛把其他东西一起抹消了。 至于将死亡神力以其他形式释放，比如像龟波气功那样一长条发射出去，或许将来可以，但现在的他还达不到那种得心应手的地步。 所以当初在火神神殿，他才会要求赫菲斯托斯答应为他办一件事。赫菲斯托斯作为火神，司掌熔岩地火，召唤熔岩熔出一条运河，再简单不过。 术业有专攻，这没办法。 不过现在有了赫卡忒，塔纳托斯就想要不连赫菲斯托斯那张空头支票也省下来？毕竟火与工匠之神，或许将来用得着他做点什么东西。 只是给一个凡人开凿运河而已，能省则省，不要太浪费。 这才是他故意气赫卡忒，或者说故意激赫卡忒的原因。 神力我是不敢用，所以只能一剑一剑砍。虽然比凡人快很多，但六公里长九十米厚的岩石，怎么也得砍三五年。至于说让我废寝忘食一刻不停加班加点赶工出来…… 不好意思，或许别的神会这么讨好你，但我跟你不熟，还不至于为了你这么作践我自己。 所以，你要是不着急，就陪着我慢慢砍这六公里长九十米厚的岩石地峡呗！你要是着急嘛…… 反正我是不会动用空头支票的，所以你可以主动帮我嘛！作为司掌巫术的女神，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办到吧？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嘛！ “哼，我就暂且信你。不过以后这种事，直接明说就好了，干嘛故意气人！” 冥月女王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红发红裙的萝莉赫卡忒。小萝莉娇嗔一句，长长的红发向后披散，红裙呼啦啦翻动，浑身就燃起了高热的火焰，滚滚热浪如风暴卷来，逼得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也不由退后几步。 这时冥界的夜已经消失，连同塔纳托斯那道黑暗剑痕，一起送回了冥界。所以青天白日之下，西绪福斯以及地峡两边的凡人，都看到天上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小太阳，向外爆发着滚滚热浪，逼得人连连后退，退出几百米远才能忍耐。 然后这个小太阳一头扎下去，扎进了科林斯地峡坚硬的山岩之中。 就像跳水一样，优雅，迅捷，毫无阻滞。 热浪从地底升腾起来。周围的凡人感觉自己像站在了蒸笼上，地下仿佛蒸笼的笼屉，不知有多么暴虐的热能在其中翻腾。只有经历过火山爆发的少许人才知道，这是岩浆在地下流动的结果。 刚刚经历过提丰之乱，这种异象让人们再次骚动不安起来。只有西绪福斯镇静而且欣喜，因为他知道，这是死神兑现承诺来了。 持续的高热终于显现威力。远处有人发出惊呼，这惊呼来自旁边的山崖，来自海上的渔船，那里的人能看到陆桥侧面的岩壁。 橙红带黑的滚烫熔岩，烧穿坚硬的岩壁，汩汩冒出。熔岩掉进海里，蒸腾起大量雾气，转眼间就将整个岩壁笼罩起来。更多的情况无法看到，人们只在茫茫雾气中隐约听到一个人喊了句： “别都熔了！上面留点石头当桥，省得那帮凡人再修！” 然后就见熔岩从地表喷出，白色的雾气掺杂了黑色的浓烟，整个科林斯地峡陷入一片混沌迷蒙。这混沌迷蒙的烟雾持续了好几天才被风吹散。当一切尘埃落定，科林斯地峡再次出现在人们眼中时，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一个巨大而笔直的熔岩隧道贯穿了科林斯地峡，清蓝的海水在隧道中微微荡漾。从科林斯湾望过去，伊斯米亚美丽的海岸连接着爱琴海的海平面，清晰可见。隧道顶部，相隔不远就有熔岩因耐不住高压而喷射造成的巨大孔洞，为隧道开了天窗照明的同时，余下的山岩依然牢固地连接着伯罗奔尼撒半岛和希腊本土，足以供人马车辆随意穿行。 当一条大胆的渔船成功穿越1帕拉桑该斯（约6公里）长的隧道，从科林斯湾成功到达萨罗尼克湾时，西绪福斯，以及所有科林斯人都知道，他们拥有了一条连接两个海洋的运河。 第三十八章 诸神中的唯一 新的规划立即上马。科林斯城区的重建向运河方向倾斜，因为城区靠近科林斯湾一侧而不是萨罗尼克湾一侧，所以在科林斯湾的运河入口处建立新港，规划船坞、商栈、库房、旅馆等建筑，三分之一的人口向新港迁移，港区和城区之间修建大道，最终达到连成一体的目的。以科林斯运河的潜力，用不了多久这座新港就会成为全希腊最大的港口之一。 在运河两头的入口处，还要规划航道，建造灯塔、堡垒，用作管理和守卫。经过测量，这条隧道运河宽1普列特隆（约30米），水深5欧尔巨阿（约9米），对于青铜时代的小船来说相当宽阔并且够深，所以不需要拖船纤夫帮助过河。可以说真的是一条非常优良的运河。 运河的开通在整个科林斯掀起了高涨的士气。尤其从提丰之乱中幸存下来的老科林斯人，觉得简直是得了天眷，避开了大难的同时还获得大益。难民源源不断涌来，人口一时暴涨，城区重建和港区新建工作如火如荼，而希腊境内其他城邦重建所需的物资流通也让新生的科林斯运河迅速繁忙起来。每个人都能看到，他们将来的日子必然会越来越好。 只是很多人不能理解，城外的运河分明是神所开凿，而他们这些拒不敬神的科林斯人，为什么会因为不敬神避开了提丰之乱的同时，又收获神眷，得到了这条运河？ 繁忙的工作之余，在科林斯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话题被谈论着。从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到市场广场的激烈辩论，希腊城邦言论自由的传统，无法压制话题的升温。 跟随西绪福斯创建了科林斯城的最正宗的科林斯人，有着与他们的王一样的精神。他们蔑视众神，认为神对人有害无益，人的幸福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他们举出历史上潘多拉魔盒，以及白银时代大洪水的例子来佐证，而刚刚过去的提丰之乱更是对他们论点的有力证明。 他们的反对派，后来的科林斯人和外邦人，则遵循着希腊传统，认为诸神是秩序的保障，文明的基石，诸神的荣光不容玷污。潘多拉魔盒，那是普罗米修斯的过错；白银时代大洪水，那是对凡人狂悖无礼的惩罚。至于提丰之乱，那是天地的劫难，并不是诸神的恶行。相反，是诸神终结了邪恶的提丰，拯救了世界。如果没有诸神，科林斯就算暂时逃过一劫，最终也还是会被毁灭。说科林斯因为不敬神而避开了提丰之乱，不过是狂妄短视的言论。 反对派还举出了很多诸神庇护凡人的例子。比如伯罗奔尼撒东南沿海的皮洛斯，在波塞冬的庇护下拥有全希腊最宁静的海域；科林斯湾北岸的德尔菲，在阿波罗的庇护下成为全希腊的预言中心；以繁荣强盛闻名天下的雅典，更是在雅典娜的庇护下诞生了多少博学多识的智者哲人，成为希腊文化中心的同时，在战争中还能屡战屡胜。 他们说诸神是仁慈的。城外那条运河，是诸神赐予科林斯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科林斯能认识到诸神的伟大，回归对诸神的信仰。如果科林斯继续执迷不悟，必然会大祸临头。 诸神是仁慈的，同时也是严酷的。凡人敬神才是真理，狂妄悖逆，将神的仁慈视为软弱，视为可以亵渎诸神的借口，是自取灭亡。 对于大部分凡人脆弱的心灵来说，反对派的言论软硬兼备，显然更能打动它们。所以没过多久，科林斯城中就呼声高涨，要求国王西绪福斯修建神庙，祭祀诸神。 在这场论战中，西绪福斯一直保持沉默。 并不是他不够博学雄辩。年轻时游历四方，他也曾与希腊各城邦著名的智者唇枪舌剑，不落下风。如今他身为国王，权力和威望会大大加重他言论的分量，只要他开口，反对派肯定会偃旗息鼓。 但他一直保持沉默。 每当深夜他坐在自己宏大的宫殿中，在明亮的橄榄油灯下伏案工作，偶尔抬头，就会想起那个黑色的身影；每当他在新港紧锣密鼓地规划建设，监督施工，偶尔远眺，看到运河中清蓝的海水，就会想起那个黑色的身影。 运河真的开通了。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冥界的使者来追魂，没有愤怒的神灵来报复。就连他泄露了神王的秘密，似乎也不会有谁来追究了。提丰之战天地遭劫，多少虔诚的信徒变成了怪物肚子里的一堆碎肉，可他这个渎神至极的人，却好好地活了下来。 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死神，完全履行了他的诺言，一点折扣都没打。 甚至没有再次露面。就连凿通运河的那一天，他也只是远远看到一个黑点飘浮在天空中，他甚至不能肯定那是死神还是一只悬在空中逆风飞翔的海鸟。 赐给科林斯这样一件大礼，只是履行诺言。死神没有向他报复，也不需要他的感谢。 “诸神之中，唯有他不悦纳任何祭品。不要牺牲，不受膜拜，不立祭坛，不听赞歌。你完全不可以此得益于他，他也完全不会因此偏袒于你。绝对的公平，诸神中的唯一。” 西绪福斯想起了诗人们对这位黑夜女神之子的赞颂。他曾以为这不过是一种诗意化的溜须拍马，可现在他觉得，或许真的像他曾经期望的那样，死神，真的跟奥林匹斯山上那些卑劣的神并不相同。 所以，反对派说的，或许有些道理。 这世上，还是有神值得凡人去崇拜的。 只是，这位真正值得凡人崇拜的神，却似乎并不需要凡人的崇拜…… 西绪福斯陷入了这样的矛盾。他在论战中保持沉默，因为他一直以来固守的信念，像他的牙齿一样开始松动了。 如果科林斯必须供奉一个神的话，那死神塔纳托斯，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或者，是唯一的选择。 第三十九章 真相 西绪福斯站在新港眺望着运河中清蓝的海水，沉思着信仰的时候，大陆极北的世界之巅，两双眼睛正看着他。 阿特洛波丝坐在黑色的织机旁，剪刀罕见地没有握在手中，而是放在了织机上。 在她身边，一身金袍，头戴橄榄叶编织的王冠的宙斯扶着织机站立，脸上表情严肃而冷峻。 “他竟然没有惩罚那个凡人，还帮助他！”众神之王显然非常不悦。 “他的行事从来与你不同。他很公正。”阿特洛波丝说道。 “哼！” “当然，也可能这只是他换取自由的代价。” “他误导了我！他说那个凡人的命运交由他裁决，诸神不许插手，我以为他一定会报复。如果他用一条运河换取了自由，为什么还要索取那个凡人的命运？即便他为了重获自由而不得已答应那个凡人不会报复，又为什么要阻止诸神的惩罚？”宙斯冷哼一声，“他分明是在保护那个凡人！” “凡人不过是你实施绑架的工具。他已经找到你这个幕后主使讨回了公道，就不会迁怒于凡人。”阿特洛波丝露出一丝笑意，“他真的很公正。” “神人本质不同，比天空和深渊的差别更大。在神人之间实施公正公平，不过是浅薄的恻隐，虚妄的幻想！” “所以你永远无法理解他。”阿特洛波丝说道，“他坚持公平不是因为对象是人或是神，他坚持公平只是因为那是他的本性。” “所以你理解了？”宙斯不屑。 “这么久与他联系在一起，抽取他的力量，多少总能有所领悟。”阿特洛波丝说道，“你无法想象他的本质有多么纯粹，我们这么做很可能是错误的。” “所以你愿意接受那永恒的消亡？在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之后，你要半途而废，放弃一切，坐着等死？！”宙斯咆哮起来。 阿特洛波丝沉默。 片刻，幽幽说道：“父亲，你知道提丰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宙斯并不答话。 “它说这世间只有一个必然的命运，那就是死亡。它说我这个命运女神，口口声声说着命运，却丝毫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命运。它说我们一边说着命运不可反抗，一边又极力逃避死亡，很可笑，很懦弱……” “现在连一只怪物的话都能打动你了？”宙斯嘲讽了一句，却又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舒缓下来： “阿特洛波丝，我亲爱的女儿，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满担忧，恐惧，或许还有对我的怨恨。我知道我将这副重担压在你肩上，对你太不公平。可你是我的儿女中，唯一一个看清这命运的。阿特洛波丝，死亡就在前方等着我们，那是永恒的死亡，永远的不复存在！当初你看清了这命运，哭泣着扑到我怀里，华丽的衣裳，美味的神食，香甜的蜜酒，令人沉醉的音乐，在你眼里全都失去了吸引力。——是啊！如果这一切终将消失，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场长长的梦罢了。就算这梦再美，也终是虚幻。” 阿特洛波丝低着头，黑色的纱巾遮住了她枯槁的白发。宙斯伸手抚摸着她的头纱，继续说道： “可是，当我告诉你这命运并不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可以反抗，我们可以消灭死亡，实现真正的永生，那一刻你眼中的光芒，比你的弟弟阿波罗还要明亮；那一刻你爆发出的勇气，比你的姐姐雅典娜还要惊人！是你主动接受了这一使命，当你成功之时，我会感谢你，诸神都会感谢你！你将是诸神的拯救者，神界的大恩人！你将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你将拥有无比尊贵，甚至超越于我的地位！到那时，你的担忧，你的恐惧，都会烟消云散。你会庆幸自己的坚持，一切都是值得的。” 宙斯拈起她的一缕白发：“到那时，你美丽的容颜，也可以轻易找回来。” 阿特洛波丝沉默。 许久，一滴泪水落在了黑色的织机上。 “可是他已经察觉了……”她说道，“他已经察觉了！他从凡人的绑架中逃脱，他绷断了锁链，他拿回了他的剑！我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不，我亲爱的女儿。”宙斯抬起她皱缩的下巴，看着她浑浊的眼睛，笑道：“我们还没有失败！他或许察觉了我对他不利，他或许察觉了我在削弱他的力量，但他还没有怀疑你。他并不知道自己消失的力量去了哪里。他或许代表那最终的消亡，但他还没有力量消灭我们！所以他才会保持对我的尊敬，跟我谈判。我们还有时间！” “可是因为他的脱困，提丰已经死了。”阿特洛波丝说道，语气有些慌乱：“以提丰的强大，它应该是不死的，就像诸神一样！可我们不但没能缚住塔纳托斯的神力，也没能阻止提丰亡命的反抗。如果让诸神知道提丰已死，他们一定会怀疑，为什么提丰不是像克洛诺斯、阿特拉斯那样被囚禁，为什么强大如提丰还会死？！他们会怀疑我们告诉他们的一切，他们会怀疑诸神的不朽。一旦开始怀疑，他们就会恐惧，而对死亡的恐惧会给予塔纳托斯力量！——父亲，他已经绷断了锁链，我无法再抽取他的力量，无法再截断他对力量的获取。他的力量每天都在恢复，今后将是我与他的竞争，竞争死亡神力，竞争死亡的本质。他的本质非常纯粹，那是他的天赋；而我的本质，不过是偷来的……” “不，我亲爱的女儿，你的本质是你亲手创造的！你之所以能够创造这本质，是因为你本来就有这样的天赋！你是命运女神！你所代表的，是经过精心编织的终结，是诸神可以掌控的终结！不是塔纳托斯那种野蛮、粗鄙、无差别的终结！他的本质虽然纯粹，但你有整个神界的支持！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神，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凡人，甘心接受那必然消亡的命运！ “亲爱的女儿，相信我，不要害怕这一时的挫折。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需要你打起精神，跟他对抗！他并没有怀疑你，而我将站在你前面，为你吸引他的注意力，保护你，做你的坚盾！——提丰的事交给我，我会制造假象，尽力拖延，不让诸神知道它已死的事实。另外，冥界的事我也会抓紧，爱丽舍乐园我会加快建造。当凡人也可以有机会达到不朽的时候，没有人会再害怕死亡！死神，将变成一个笑话！ “眼下，就先从这个凡人开始吧。他的命运，我已经答应不再插手。但他子孙的命运，就由不得他了！” 第四十章 无信之城 尼萨山，命运女神的宫殿。 克洛托将命运纺锤拿在手中，小心地牵出一根线头，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她穿着鲜艳的红色短裙，露出一截光洁秀美的小腿，赤着双脚，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体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她正要去旁边的宫殿，那里是她的二姐拉克西丝居住的地方。她们的神王父亲突然传来命令，要她们更改两个凡人的命运。这样的事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她觉得有些不安。 走进宫殿，拉克西丝正坐在金色的织机旁，手中纺梭飞快舞蹈，一根根命运丝线被引导到正确的位置，相互纠缠，却又井井有条。 拉克西丝穿着金色的长裙，丰腴的身体随着纺织的动作在裙下款款轻摆，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克洛托羡慕地看着，却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二姐这样丰满成熟的身体，也不可能像二姐这样，娴熟地摆弄命运丝线。 “克洛托，你来了。”拉克西丝看到她进殿，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道：“是来送那根新的命运丝线的吗？” “是的，姐姐。”克洛托将命运纺锤递上去，拉克西丝优雅地牵住那根线头，原本红色的线头接触拉克西丝的手指，就变成了金色，拉克西丝将这金色的丝线抽出，缠在了一枚纺梭上。 “你干活一直懒惰的很，今天怎么这么勤快，还亲自送来了？”拉克西丝宠溺地说道。 “姐姐！”克洛托嗔道，“你还有心思说笑，这根新的命运丝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过是让一个凡人早点死去，另一个凡人早点出生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姐姐！父亲已经多久没有亲自下令改变命运了？而且，长姐为什么没阻止？”克洛托道，“这样下去，摩伊拉还能保持自由独立吗？” “呵呵，我亲爱的妹妹，你长得不大，想得倒挺远。”拉克西丝摸了摸克洛托金色的短发，“不过既然长姐同意了，我们只要照办就好了，不是吗？” “你真这么想？你上一次见长姐是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过她了？” “克洛托，长姐为了编织命运牺牲了太多，她为什么不想见我们，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她牺牲了很多，尤其是她的美貌。她不想看到我们的样子，我们也不想刺激她。可这次这件事，她不应该解释一下吗？摩伊拉是三个人，并不是什么都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克洛托，你这么说是不公平的。姐姐并不是不在乎我们，之前提丰来捣乱，不是姐姐一个人挡下来的吗？你要相信我们的姐姐，她最明白我们的使命，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稀里糊涂地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按照别人的吩咐改变命运，不是摩伊拉的职责！” “这是父亲的吩咐。” “父亲也不行！长姐应该阻止他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不只是让我们改变命运，而且根本没有说明为什么！” “克洛托，你不要这么敏感，我想这次一定是有特殊原因……” “不行，我不接受。这太不公平了，既然你不帮我，我去找母亲！” “克洛托！你别闹了！不要把母亲扯进来，正义女神怎么能插手这种事，你想让她为难吗？” “所以你也觉得不正常对不对？” “我相信长姐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但我们不要去烦她，我们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告诉我们原因的。”拉克西丝抓着克洛托的手，“亲爱的妹妹，你就体谅她一下，这次就别烦她了。如果再有下次，我跟你一起去问她。” 克洛托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好吧。我听你的。但你要说话算话！我有预感，一定还会有下一次的！” 克洛托挣脱双手跑走了。拉克西丝叹了口气，抬手拈起那枚缠绕了新丝线的纺梭，凝视着，自言自语道： “我的傻妹妹，命运的事，哪有那么简单。有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好啊……” 她将纺梭装进织机，新的命运丝线开始编织。 人间，百废待兴的科林斯城，国王西绪福斯喜获爱孙。他英勇的儿子格劳库斯为其取名为柏勒洛丰。 之后不久，格劳库斯在一次出巡中遭怪兽袭击，英年早逝。 悲痛欲绝的西绪福斯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孙儿身上，柏勒洛丰在优渥的环境和良好的教育下迅速长大。 爱子的死重新激起了西绪福斯对诸神的厌恶。之前因塔纳托斯而产生的一点对诸神的好感烟消云散，那个渎神的西绪福斯又回来了。 虽然他知道儿子的死应该不是诸神的惩罚——以诸神的行事方式，这惩罚也太轻了些——但心中的悲伤还是让他忍不住迁怒于诸神。至于那位公正的死神…… 在他为信仰犹豫徘徊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向死神祈祷，希望这位曾经被他绑架的神能再次现身，给予他指引。如果从不悦纳任何祭品，从不需要任何祭祀，也从不接受任何信徒的死神能破例接受他，那么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将科林斯建设成整个希腊的死神信仰中心！ 然而死神自始至终都没露面，连个影子都不见。 死神根本不在乎他。既对他无所求，亦对他无所怨。 这是真正的公正。西绪福斯心中充满失望，却又充满尊敬。从丧子之痛中重新振作起来的西绪福斯，下定决心：科林斯只能敬奉一位神明。但这位神明不接受，那么科林斯就将永远是一个不信神的城邦，其他任何神都别想染指！ 他用自己的威望压制了城中的信仰争论；他颁布法令确立了科林斯“无信之城”的根本制度；他提拔那些跟他一起建立城邦的最正宗的科林斯人担任城中重要职务；他亲自过问教育，遴选不信神的教师进入学校为科林斯培养下一代；他甚至命令王宫卫队定时清查全城，用暴力手段确保诸神的信仰不会死灰复燃…… 他将“无信”的原则融入到科林斯的重建和新建工作中，从一点一滴开始渗透。他的学识，他的能力，他的威望，他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确保了他可以将这样艰难的工作进行下去。 只是忙碌的他并未察觉，在他王宫的后花园里，健康聪明的小柏勒洛丰，经常坐在树下仰望星空，小小的脑瓜里忍不住思考着诸神的存在…… 第四十一章 还是太弱了 小柏勒洛丰仰望星空的时候，东南方爱琴海中一座遥远的岛屿，一名青年整理行装上路，雄心勃勃地准备做出一番大事业。 他要将传说中的妖怪，邪恶丑陋的美杜莎的头颅砍下来，作为礼物献给自己的养父波吕得克忒斯。 他就是日后注定将闻名全希腊的大英雄，宙斯之子珀耳修斯。 诸神在奥林匹斯辉煌的金宫中注视着他，期待着他的功绩。 奥林匹斯还没有从提丰的破坏中完全恢复。负责重建的火神赫菲斯托斯，被宙斯一巴掌抽下凡间，摔在勒墨诺斯岛上，摔断了一条腿。 对神来说，断条腿本来不算什么，他们的神躯完全可以恢复。就算恢复不了，以赫菲斯托斯的技艺，打造一条义肢替代，也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甚至比真的还真。 可赫菲斯托斯并没有。他就拖着那条断腿，一瘸一拐地进行着诸神宫殿的修复工作，其效率可想而知。 而且，他也不再居住在奥林匹斯山上了。他说自己的宫殿已经被毁坏，为了诸神的荣耀，以及出于工匠的精神，他只能等诸神的宫殿都修复完毕，最后再来修自己的宫殿。所以在宫殿修复之前，他都将住在凡间的勒墨诺斯岛上。 这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但诸神都知道，这是火神的倔驴脾气上来了。 本来，弄丢了赫拉，可以说是他的责任，也可以说不是。提丰之战那么惨烈，神王自己都自身难保。神后仓皇逃入永夜之地，要说责任，首先就是神王自己没有履行到保护奥林匹斯，保护诸神的责任。惩罚赫菲斯托斯，本就是迁怒而已。 诸神都知道，宙斯自己也知道。他那一巴掌，下手确实重了些，也是当时被塔纳托斯气的。可就算迁怒了你，让你受了点罪，你拖着那条断腿又给谁看？ 宙斯嫌恶地看着自己这个丑儿子。现在除了丑，又多了残疾。宙斯心中原本升起的那一丝愧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就是上位者的心理。我可以迁怒你，冤枉你，对不起你，过后我冷静了再补偿你，但你不能不满，不能有怨气，更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拖着条断腿彰显我的过错。 我给你的，不论好坏，你都得受着。 换一个圆滑世故的神，这时肯定满脸堆笑，积极主动承担工作，可能比平时更加卖力。不仅表明我不怨恨神王，甚至要显出“正因为神王惩罚了我才让我改正了缺点更加进步”的意味。这样，既给了神王面子，又给了神王台阶，方便神王以赏赐为名做出补偿。 可赫菲斯托斯，不是那么圆滑世故的神。 重修宫殿，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好好做。可你无故加在我身上的不公，我虽然反抗不得，却也别想让我老老实实接受。 就算你是父亲，就算你是神王，又如何。 于是赫菲斯托斯拖着断腿，带着三个独眼巨人和各式各样的机关人偶，按照顺序，先修复了一部分宫殿，宙斯的金色神宫自然排在第一位。 现在诸神就在宙斯的金色神宫中齐聚，注视着珀耳修斯踏上冒险旅途。 对这位神王之子，年轻，英俊，健美，聪明的青年，诸神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有的夸奖他力量非凡，有的夸奖他才智过人，有的夸奖他意志坚定，有的夸奖他高贵虔诚。总之，既然神王这么重视这个私生子，而神后又恰巧不在，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献殷勤拍马屁吗？ 然而宙斯坐在高高的金座上，看着这个英气勃发的儿子，却暗中叹了口气。 太弱了。还是太弱了。——他心中想道——或许比凡人已经强很多，但是作为半神，并不算优秀，更不可能成为候补的神灵。没有那样的潜力。 而且，他的心也不够纯净，不够正派，无法担任那个关键的职务。 可是没办法。神谕已经发出，诸神都已知晓，这是我的儿子，命中注定成为英雄的人。不管怎么样，都得保着他完成使命。 于是他说道：“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儿子，我为他骄傲。他必将建立伟大的功业，但他仍然需要我们的指引。毕竟，他是虔诚的，而虔诚的人，就应该得到诸神的庇护。” “是，伟大的神王。您请吩咐，我们必然会帮助他，不让虔诚的人受到冷落。”诸神说道。 “雅典娜，我亲爱的女儿，之前赐予你的神盾埃癸斯，可以借他一用，保护他的身体。”宙斯说道。 “是。”英武美丽的雅典娜只回答了这一个字，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拿出神盾，施法变了个模样，从山羊皮材质变成了光滑明亮的青铜材质，交给宙斯。 宙斯又说道：“赫尔墨斯，你的翼靴能帮他快点赶路，可以借给他。我记得你还有一把铁镰刀，也可以送给他作为武器。” “好的，父亲。”赫尔墨斯取出这两样东西，似乎很高兴能为珀耳修斯的丰功伟绩出一份力：“父亲，如果您同意，我可以把这些神器给他送去。” “很好，我同意。”宙斯笑道，“你也可以先去一趟冥界，向你的伯父讨来他的隐身盔借给珀耳修斯，这样我就不必为他的安危担忧了。” “遵命！” “珀耳修斯是个骄傲的青年。这些神器，你不要直接给他，可以先交给附近的宁芙仙女，然后指引他去取。毕竟，这只是我对他的关爱，凭他自己的本领，没有这些神器，也能建立一番功业。” “是，我记住了。”赫尔墨斯领命离开。 这么多神器，赐给一个凡人，诸神都有些惊讶。不过他们只觉得这是神王特别喜欢这个私生子，没有多想。 “珀耳修斯是高尚虔诚的义人，对于这样的人诸神应该给予庇护。”宙斯继续说道，“如今人间正在从提丰造成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在提丰之乱中那些敬奉我们的城邦，那些信仰我们的凡人，也都遭遇大难，我们不应袖手旁观。所以，我希望诸神都对自己的子民降下福祉，帮助他们尽快重建家园，恢复繁荣，也让他们更加感恩诸神，不忘虔诚。” “遵命，神王大人。”诸神异口同声答道。 第四十二章 郁闷的导游 珀耳修斯在诸神的指引下来到了灰巫女格赖埃居住的地方。 格赖埃是海之愤怒之神，“百怪之父”福耳库斯的女儿。她们有三个人，却只有一只眼睛和一颗牙齿，要互相之间商量着轮流使用。珀耳修斯趁她们交换牙齿和眼睛的时候将其抢走，她们只好哀求他归还。 珀耳修斯提出条件，只要她们指出蛇发女妖美杜莎的藏身之处，就把眼睛和牙齿还给她们。格赖埃姐妹只好如实告知。 可是珀耳修斯得到了这消息，却说格赖埃是邪恶的生物，不配他履行诺言。他把她们的眼睛和牙齿扔进了湖里。 湖中的宁芙仙女现身，热情地欢迎珀耳修斯。仙女说她们跟格赖埃一向不和，很开心看到珀耳修斯替他们出了一口气。为了表示感谢，她们向珀耳修斯赠送了一堆神器：带翼的飞鞋，能隐身的狗皮盔，光亮的青铜盾和锋利的铁镰刀。 珀耳修斯将神器穿戴在身上，全副武装，来到了美杜莎的巢穴。 美杜莎跟两名戈尔贡女妖住在一起。这两名戈尔贡女妖，丝西娜和尤瑞艾莉，也是海神福耳库斯的女儿，所以她们跟神一样拥有不死之身。但美杜莎，她本是雅典娜神庙中的一名凡人女祭司，因为天生美貌，被海王波塞冬觊觎，波塞冬在雅典娜的神庙里强奸了她。这种行为玷污了处女神雅典娜的清名，激怒了雅典娜。雅典娜没法找波塞冬算账，就迁怒于美杜莎，把她变成一只像戈尔贡一样的蛇发女妖，并诅咒任何看到美杜莎双眼的人，都会被石化。 美杜莎被放逐，无处容身。丝西娜和尤瑞艾莉同情她的遭遇，将她收留，把她当作妹妹看待。 所以丝西娜和尤瑞艾莉拥有不死之身，但凡人变成的美杜莎却没有，她可以被杀死。 珀耳修斯趁三女妖睡觉的时候发起了攻击。 三女妖的头上都长满鳞片，一根根头发是一条条毒蛇。她们长着獠牙，双手尖利如爪，背后还有一对金色的翅膀。珀耳修斯本来分不清三女妖中哪个是美杜莎，但雅典娜暗中帮助了他。他知道不能看美杜莎的双眼，就用光亮的盾牌做镜子，瞄准美杜莎的脖颈挥下镰刀，一刀斩下了美杜莎的头颅。 珀耳修斯还没收起镰刀，突然从女妖的残躯里跳出一匹背生双翼的飞马，后面又紧跟着一位巨人。它们都是波塞冬的后代。飞马名为珀伽索斯，后来被长大成人的柏勒洛丰所驯服；巨人名为克律萨俄耳，后来成了闻名世界的大富豪，绰号“黄金之剑”。 美杜莎的死惊醒了姐姐。丝西娜和尤瑞艾莉悲伤而愤怒地展开翅膀，准备追杀凶手。面对这两位不死的海神之女，珀耳修斯自知不敌，他戴着能隐身的狗皮盔躲过了追杀。 神王之子，大英雄珀耳修斯就是这样杀掉了蛇发女妖美杜莎，获得了美杜莎之首这么一件大神器。在他之后的冒险中，拥有石化魔力的美杜莎之首大发神威，每当珀耳修斯因为对手太强，或者对方人太多打不过的时候，就祭出这神器，所向披靡。 他从巨鲨口中救下了美丽的公主安德洛墨达，在与安德洛墨达的婚礼上石化了情敌菲纽斯，最后带着妻子回到家乡。在因为神谕意外杀掉了外祖父阿克里西俄斯之后，他继承了阿克里西俄斯的王位，成为阿戈斯之王。受众神眷顾的他，还在阿戈斯西北的群山中建立了伟大的城邦迈锡尼，成为流芳百世的大英雄。 而被他杀死的美杜莎…… 本质是凡人，却因为雅典娜的诅咒，变成了跟戈尔贡一样的女妖，活过了远超凡人的时间，连冥界的寿数也活完了。所以美杜莎死后，灵魂应该立即飘散，彻底消亡，这正是塔纳托斯的权柄。 可是她被杀的这个时间段，有点特殊。 因为执掌死亡权柄的塔纳托斯，正在世界之外给人当导游。 赫卡忒帮科林斯熔通运河之后，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就带着她进入了永夜之地。 他们从世界的边缘，赫拉消失的地方进入，在永夜之地外围搜索了好几圈。 永夜之地的外围，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曾来过不止一次。因为他们的母亲，黑夜女神倪克斯的庇护，他们在这里并不会迷路。 变幻莫测的永夜之地，在他俩脚下，就会固定不变。 但是他们并没有找到赫拉逃跑的痕迹。 安全起见，他们每一次进入永夜之地，都不会逗留太久。搜索无果之后，就会离开，换个地方再进。 最后一次进入，是在世界的极东，巍峨的高加索山的边缘。人类的创造者，盗火的先知，泰坦神普罗米修斯就被囚禁在这里，日夜不息地接受刑罚。 当然，为了避嫌，他们不可能去看普罗米修斯。这位跟宙斯的恩恩怨怨，没人愿意插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普罗米修斯先知神力的影响，他们在这里，竟然找到了赫拉留下的痕迹。 从这里进入永夜之地，是一片广阔的草原。 松软而肥沃的土地，青草连绵直到天边。夜空仿佛晶莹的深蓝色琉璃罩在头顶，宁静而美丽。 永夜之地有各种地形，各种地貌，各种风景。但时间只有一个，那就是夜晚。 他们在草地上看到了一串奔跑的牛蹄印。 牛蹄印十分清晰而且新鲜，就像刚刚留下的一样。 塔纳托斯非常郁闷。赫卡忒这个雇主，借旅游之名行找人之实，结果还真让她找着了！ 永夜之地能找着脚印，可以去买彩票了。 没办法，已经这样了，只能继续找下去。要不然，别说跟宙斯怎么交代，就是塔纳托斯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们循着牛蹄印向前。 牛蹄印跨越整个大草原，突兀地进入一片群山。 永夜之地的地形地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大草原一马平川，他们却完全没有看到这群山，只等走到草原边缘了才发现。 群山崎岖而荒凉，可是脚下的牛蹄印却依然清晰而且新鲜，就像刚刚留下的一样。 翻过群山，接着是一片沼泽。 在黑乎乎死水烂泥遍布的沼泽地里，牛蹄印依然清晰而且新鲜，这已经没处说理了。 然而这一次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 “怎么不走了？”赫卡忒问道。 “这里就是浅层的边缘了。再往前，就是永夜之地深处，我跟兄长也没去过。”修普诺斯说道。 第四十三章 量子永夜 塔纳托斯、修普诺斯和赫卡忒三人看着黑乎乎的沼泽地，陷入了沉默。 永夜之地的神秘玄妙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即便见多识广，或者说好奇心太强到处跑到处玩的赫卡忒，进入这里，也不禁叹为观止。 她是强大的巫术女神，对这些神秘玄妙的东西，最有发言权。可是以她的天赋和实力，进出永夜之地多次，却还是摸不透这里的规则。 或许，这里的规则已经玄妙到超出了她的理解；也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规则。 不过她在这里还是找到了一丝感觉。这感觉非常复杂，也非常微弱，飘忽不定难以把捉，很难说清。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描述的话，那就是：熟悉。 她在这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她很肯定自己从没有来过这里，她只能认为这是因为有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在身边，才会生出这种感觉。 不管怎样，永夜之地的凶险，她是领教了。 这种凶险，不是什么张牙舞爪的怪兽，不是什么强横无匹的怪力，也不是什么阴狠毒辣的陷阱。她进出永夜之地这么多次，这些东西一次也没碰上。 但她还是领教了。 一次，他们走在一片灰色的滩涂上，只有滩涂没有海水，放眼望去无边无际。她只是因为走得快了些，跟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拉开了一点距离，忽然潮水就从脚下涨了上来，迅速将她淹没，她转瞬之间就置身深海，来到另一个世界。 幸亏塔纳托斯察觉了她的异样，立即赶上来，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出海面。海面瞬间又变回滩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她浑身湿答答地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又一次，他们穿越一片密林。密林中都是笔直参天的大树，夜空被枝叶遮挡，地面是蜿蜒盘复的树根。这样繁茂的密林，却死一般寂静，连一只鸟雀，一只虫子都没有。 为了避免走丢，她现出萝莉本体让修普诺斯背着，不料修普诺斯脚下一绊，把她扔了出去。她飞在空中，却没有落到地面。她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一处高高的悬崖上往下掉，下面是万丈深渊。 吓出一身冷汗的她赶紧往上飞去，飞上悬崖，回到了密林。 类似的经历还有几次。总之就是，只要她离得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远了一点，周围的环境就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虽然不管什么环境都不可能对她造成伤害，但那种迷失本身就是最大的凶险。这凶险就像空气，无时无刻不包裹在她周围；这凶险就像夜空，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她头顶。 所以，第一次领教了永夜之地的凶险之后，她对塔纳托斯拒不答应寻找赫拉的行为，已经非常理解。抛开危险不说，真的不可能找得到。 可是神秘的倪克斯再次调戏了他们，竟然就让他们找到了赫拉的踪迹…… 如果不是黑夜女神的人格形象不再现世，她一定会怀疑，这位创世女神，怕是有着跟她一样的心性。 “再往里面，真的去不得了？”赫卡忒现出冥月女王本体，严肃地问道。这些日子的经历，已经让她无法再把这趟旅途当作游玩来对待。 这或许是她迄今为止，最可怕的一次冒险。 “没有去过，不好说。”塔纳托斯道，“之前我们进来这里，是因为母亲很久不出现，才贸然来寻找。当时也不知道永夜之地会对我们兄弟网开一面。” “所以，如果你们继续往前，永夜之地还是有可能不会困住你们？” “实话实说，有这个可能。”塔纳托斯点点头，“但也只是可能。” 赫卡忒对塔纳托斯痛快承认这一点感到十分意外。以塔纳托斯之前的态度，她以为这家伙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放弃行动，逃出永夜之地永远不再回来。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止步于此，没有继续往深处去？” “我们对这个地方是有感应的。”修普诺斯回答道，“这是母亲的本体，母亲会保护我们，母亲也会告诉我们，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修普诺斯说的告诉，当然不是在耳边告诉。”塔纳托斯解释道，“那是一种感觉。很玄妙，说不清楚。不过打个比方，我们走在这里，是睁着眼睛的；而你们，都是闭着眼睛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明白了。也就是说，你们能‘看’到这里的凶险，或者说你们能‘看’穿这里的玄妙，所以不会迷失。” “只能看到一部分。”塔纳托斯道。 “很小的一部分。”修普诺斯补充。 “自己周围一定范围里的很小一部分。”塔纳托斯又补充。 “那你们看前面——”赫卡忒指着黑乎乎的沼泽，“能看到什么？” “这就是我们没有再深入的原因。”塔纳托斯道，“在前面我们的‘视线’会受到阻碍。” “就像有雾一样，看不清楚。”修普诺斯补充。 “看不清楚……会怎么样？”赫卡忒问道。 “‘看’只是一个比喻。”塔纳托斯道，“不只是说我们能感觉到哪里比较安全那里比较危险，还有我们‘固定’周围环境的能力，或天赋——如果能把这叫做能力或天赋的话——的强弱不同。或者说母亲对我们的照顾的多少不同，永夜之地对我们的迁就的程度不同。” 塔纳托斯心说你要是懂量子力学的话就好解释多了。永夜之地就是个处于量子叠加态的世界，我们就是能让这个世界波函数坍缩的观察者，而你们则不能让波函数坍缩，所以你们会迷失在叠加态之中。可是永夜之地不同区域叠加态程度强弱不同，或者说不同区域我们可以让它波函数坍缩的能力强弱不同，所以在我们能力弱的地方，也可能跟你们一样无法使波函数坍缩，而迷失在叠加态之中。 呃……这样真的算是好解释多了吗…… 第四十四章 深处 “也就是说，从这里再往深处，你们会越来越难以‘固定’周围的环境，那种随时随地毫无规律的诡异变幻会再次出现，我们都有可能迷失？”赫卡忒问道。 “是这样的。”塔纳托斯道，“不过这并没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从哪里我们就还能固定周围环境走出来，从哪里就会迷失，这个我们也不可能百分百感应到。坦白说，再往前一点，还是可以走一走，但临界点随时可能到来，所以是有风险的，不像外围那么安全。” “那么，你建议我们再往前走一点吗？”赫卡忒道。 “你问我的意见？”塔纳托斯笑笑，“我只是你的导游，把景点介绍给你了，去不去你拿主意。” “你说话真是有趣。”冥月女王赫卡忒露出那种倾倒众生的笑容，“你的态度更有趣。之前拼命推脱，连外围都不愿进入，现在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连深处也不怕了。” “如果被人一眼看透，那我还是神秘的黑夜女神的儿子么？”塔纳托斯看向修普诺斯，“总之，这趟出来是你俩要找人，你俩做主，我只是个跟班。看在兄弟情分和空头支票的份上，只要不确定有危险，我陪你们到最后一站。你们商量吧。” 说完他就走到一边，找个地方坐下来看风景，不再言语。 不过他知道，两人商量的结果，多半是会继续往前的。 永夜之地神秘玄妙。但比这更玄妙的是，赫拉的踪迹竟然能在永夜之地变幻莫测的环境里留存下来，还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一直保持清晰新鲜，这简直就是有人专门指引他们去找到赫拉。 谁的指引？当然是他们的母亲，黑夜女神倪克斯了。 倪克斯的人格形象虽然不再现世，但没有人会认为倪克斯是死了没了。她只是回归本体，她就是永夜之地。 所以，永夜之地是有意志的。这意志，就是他们母亲的意志。 是母亲，就不会害孩子。所以，既然母亲的意志指引他们继续寻找赫拉，那他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存在以赫拉的踪迹为诱饵，引诱他们深入险地，那就很危险了。 不过这毕竟是母亲的地盘，塔纳托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所以这个机会塔纳托斯不想错过。一方面能找回赫拉绝对是大功一件，他自己虽然没兴趣立这功劳，不过给修普诺斯也是极好的。另一方面，趁这机会进入永夜之地深处探索一番，也可能受益匪浅。 毕竟，他对永夜之地外面是否还有些什么，是很好奇的。 果然，他看风景看了没多久，修普诺斯和赫卡忒就走过来，表示要继续深入，找到赫拉。 塔纳托斯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三人走进了沼泽。 他们走进沼泽之后没几天，美杜莎就死在了珀耳修斯的铁镰刀之下。 她的灵魂离体而出，轻灵而虚弱，却既没有飞向冥界，也没有彻底消散。 浑浑噩噩之中，她感觉自己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仿佛既存在，又不存在。 这种状态全面侵蚀了她的意识。她已经不剩多少理智，不剩多少主观能动性，就像一片枯叶，随风飘荡在天地之间。 风吹着她向遥远的世界边缘而去。 边缘之外，那极远的不可描述之地，似乎有什么力量吸引着她。 她径直飘过世界边缘，飘进永夜之地，又径直向永夜之地深处飘去。 她在这里感觉到了温暖和熟悉。这方世界跟她一样，仿佛既存在，又不存在。 吸引着她的力量飘忽不定，但她努力追寻着…… …… 塔纳托斯跋涉在黑乎乎的沼泽里，修普诺斯背着萝莉赫卡忒跟在他身后。 永夜之地深处，终于让他们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之前走过的地方，不管多么奇怪，多么诡异，脚下的大地起码是坚实的，所以总归有路可走。 虽然神并不是非得有路才能走，但在这种变幻莫测的地方，坚实的地面是唯一一点参照，也是唯一一点让人放心的保障。 可是沼泽中的地面，已经不再坚实了。 在不止一次脚下踩空，陷进不可见的泥潭，或者突然出现的水坑中之后，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决定稍微飘浮起来，贴着地面飞行。 然而永夜之地的“泥潭”和“水坑”，并不只局限在地面上。 修普诺斯背着赫卡忒飞着，突然撞进一团薄雾，等他反应过来退出去，已经身在沼泽上空几十米了。 他根本没有往上飞，而且进入薄雾也只有短短数秒。在他旁边的塔纳托斯看来，他就是突然瞬移到几十米高空去的。 修普诺斯赶紧降回地面，后背都是冷汗。 三人沉默着继续向前。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片枯树丛，长在沼泽的死水里，将本就诡异的沼泽分割的影影幢幢，在夜空的映照下宛如一座鬼魅的迷宫。 三人一惊，转身就要退出去—— 但身后的沼泽，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也已经长满了这些枯树…… “兄长！不能再往前走了！”修普诺斯说道。 塔纳托斯看看脚下：赫拉的白色母牛蹄印依旧清晰而且新鲜，就好像刚刚留下的一样。 “同意，我们顺着脚印退回去。”他不敢托大，永夜之地外面，看来是探索不上了。 趴在修普诺斯背上的萝莉赫卡忒毫无意见。刚才撞进薄雾瞬移到空中时她就想打退堂鼓了：这回是瞬移到空中，下回还指不定瞬移到什么鬼地方。在永夜之地，只要迷失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她虽然经常帮助宙斯，但基本都是打架，好玩而已，她又不欠宙斯的。能救赫拉当然好，她乐得送个人情；可实在救不了，那也没办法，她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迷失在变幻莫测又无边无界的永夜之地，有可能永远也出不去，永远被困着，真是比死了还恐怖。 三人回头，逆着牛蹄印就要走回去，然而—— 身后刚刚长满枯树的沼泽突然消失，一道巨大的断崖出现，鸿沟天堑横在脚下，就像有个巨人一斧子将沼泽劈成了两半！ 第四十五章 空难坠落 “兄长，怎么办？” 修普诺斯有些慌乱。如果之前他们敢进入永夜之地深处，是因为赫拉的牛蹄印一直清晰，就好像母亲在指引着他们，那么现在这连番异象，就很明显是母亲不想让他们离开了。 母亲应该不会害他们。可是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永夜之地又这么诡异，所以，谁知道呢？ 万一真是有什么别的存在要留下他们，他们可冒不起这个险。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如果是母亲，我们不会有事。如果不是母亲，我不信有谁敢在这里戏弄我们！”塔纳托斯咬牙道，“飞过去！别管牛蹄印了，靠我们自己的感觉！” “好！”修普诺斯答应一声，两人振翅起飞，迅速掠过天堑上空。 好消息是，天堑并没有因为他们的飞行而发生变化。如果它突然变宽或者干脆消失，那就大事不妙了。 坏消息是，就在他们眼看就要越过天堑，到达另一边时，遥远的空中一团虚影突然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砸在塔纳托斯身上，把塔纳托斯砸得直接往天堑底部黑黢黢的深渊中掉落下去…… “兄长！” “塔纳托斯！” 修普诺斯和赫卡忒同时叫道。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降落到对面，站在了沼泽地上。 没错，他们飞回这边之后，天堑就消失了。大地毫无征兆地闭合在一起，一丝缝隙也没留下。 不但天堑消失，枯树丛也消失了。他们回到了原来的沼泽，走出去不难。 只是塔纳托斯已经被深渊吞噬。 “兄长！”修普诺斯焦急地喊道。他趴在地上，双手插入泥土奋力一扯，沼泽的地面竟然被他生生扯出一条缝隙，他埋头就要往这缝隙里钻。 “你干什么？！”赫卡忒一把拉住他。 “放手！”修普诺斯吼道，继续往地缝里钻。 “你疯了吗？！你这样只能添乱！塔纳托斯这会儿已经不知道在永夜之地的哪个角落了，你从这下去就能找着他吗？！” 修普诺斯颓然坐在地上。他的性情一向平和温柔，做不出什么极端的事。赫卡忒一劝，他也知道说得对，就不再做这作秀似的无用功了。 可是哥哥迷失在永夜之地，这样的变故他无法接受。本来哥哥就不同意找赫拉，是他答应了宙斯。他知道哥哥虽然说话很气人，但肯来这里，其实就是不放心他。赫卡忒的空头支票只是个添头而已。 可现在赫拉没找着，哥哥却丢了。 “你别担心，塔纳托斯不会那么容易迷失的。”赫卡忒在旁安慰道。 修普诺斯不说话，呆呆地坐在地上，盯着泥土出神。 赫卡忒知道这时候再劝也别想劝走他，他一定要在这里等着，等到塔纳托斯回来，或者自己死心为止。 不管前者还是后者，肯定都需要漫长的时间。 没有修普诺斯陪着，赫卡忒一步也不敢在这诡异的地方乱走。所以她只好盘腿浮坐在空中，闭上眼睛仔细体会自己从进来这里就生出的那种熟悉感觉。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好好研究一下这种熟悉感，说不定能有所得。 修普诺斯和赫卡忒静坐的时候，他们脚下的虚空中，塔纳托斯急速坠落。 被这团来历不明的虚影砸中，塔纳托斯以为遭到了攻击，抽出死亡之剑就要劈斩下去。 却不料这虚影飘浮在他身边，再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绕着他缓缓转圈，宁静无害，就像行星围绕恒星一样。 塔纳托斯定睛一看，这虚影有些眼熟。 人身蛇尾，满头蛇发，头颈覆盖鳞片，面孔却依然白皙光洁，五官清秀美丽，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一对小獠牙微微突出，更像是虎牙。娇柔温婉，尤其在满头蛇发都闭着眼睛闭着嘴静静地耷拉在一旁时，简直有点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气质。 “这是……美杜莎？”塔纳托斯惊讶道。不得不说凡人美女变的蛇发女妖比货真价实的戈尔贡好看多了。 “已经不是活人了？”塔纳托斯伸手触去，手指直接穿透虚影：“是灵魂。” “被珀耳修斯杀了？”塔纳托斯想了想，“嗯，时间线对得上。可灵魂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这简直不可思议。美杜莎不过是凡胎，就算被雅典娜诅咒，变成了戈尔贡一样的女妖，顶多算半神。死了，灵魂要么下冥界，要么直接消散，怎么会跑到永夜之地来，还在神秘玄妙的永夜之地直接找到了死神…… 塔纳托斯反应过来：这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不可能是美杜莎的原因，多半是自己的原因。 虽然不明所以，但应该是自己把美杜莎的灵魂一路吸引过来的。 可能是美杜莎的死有些蹊跷，也可能是自己的死神神力出了什么变化。 不过现在没空琢磨这个。美杜莎来得不是时候，竟把自己撞下悬崖，迷失在了永夜之地深处。 塔纳托斯四下看看：一片黑暗，还在坠落。 他集中注意，感应着四周，片刻—— 不行，太乱了。无数种环境景色交叠闪现，相互融合又分离，倏忽飞远又飞近，根本把捉不到，完全没有那种能“固定”住的感觉。 完了，难道真的迷失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眼前一亮—— 一串清晰而新鲜的牛蹄印，就那么在他面前的黑暗虚空中显现出来，好像正有一头看不见的牛在他前面飞奔。 塔纳托斯展开翅膀追了上去。美杜莎的虚影依然不离不弃地绕着他转圈圈。 虚影闭着眼睛，塔纳托斯也感觉不到她有什么意识的波动，想必是没法问答对话，而且现在也没那个时间。 他追着牛蹄印飞去。飞了不知多久，在他的感应中周围变得更加混乱，连交叠闪现的片段都看不清了，甚至他自己的时间感也受到了干扰，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比之前更加深入了。 继续深入可能会越来越危险。但眼下这牛蹄印是唯一的参照物，如果不跟着它而贸然返回…… 好吧，说返回其实是一厢情愿，这鬼地方不是回头就能返回的。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了。 第四十六章 倪克斯黑裙 仲夏夜的星空，宁静美丽，仿佛嵌满夜明砂的深蓝色宝石。朱爵躺在乡下姥爷家院子里的躺椅上，陶醉地看着星空，慈祥的姥姥拿着蒲扇坐在旁边，为他驱赶着蚊子。 科林斯王宫的地牢里，被缚的塔纳托斯浑身僵硬，面对着嘲笑他的西绪福斯。 医院天台，趁着值班空隙跑到这里躲清静的朱爵，就着满城灯火吃下已经凉了的外卖。 哈迪斯神宫宝库，觉醒的塔纳托斯一声长啸，死亡神力造出黑洞扭曲了周围的时空。 …… 等等，怎么回事？ 这些记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这些是记忆。为什么我会活在记忆里？是在做梦吗？ 对了，我是朱爵，我也是塔纳托斯。 我是穿越者，我也是觉醒的死神。 我在永夜之地，我要找到出去的路！ …… 塔纳托斯睁开了眼睛。 周围还是一片黑暗。牛蹄印还在眼前，美杜莎的虚影也还在绕着他转圈圈，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觉得，自己可能把一辈子的冷汗都出光了…… 因为他知道，他已经迷失了。 就在刚才，他迷失在了永夜之地。 这种迷失，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但经历过了，他就知道，这就是迷失的感觉。 永夜之地是量子叠加态的世界。既存在，又不存在；既存在在这里，又存在在那里；既存在于此时，又存在于彼时。它既有形态，又没有形态；它的形态既是高山，又是大海；既是沙漠，又是草原；既是森林，又是沼泽；既是虚空，又是深渊…… 永夜之地是这样，迷失在永夜之地的人也会是这样。 就在刚才那个永恒的瞬间，他既是塔纳托斯，又是朱爵；既生活在这方世界，又生活在他的家乡——地球。 他的记忆被撕裂开来，随之被撕裂的还有他的灵魂，他的人格，他的感官，他所有的一切。 他变成了像永夜之地一样的，量子叠加态的存在。 这是无解的。这种规则远超任何神力，甚至远超世界本原那最根本的力量。神王宙斯来到这里，也会被这规则轻易撕碎，再强大的力量都无济于事；创世五神来到这里，也只能掀起一片水花，瞬间就会被淹没；就连化生世界的原初的混沌卡俄斯来到这里，最多只是多挣扎片刻，最终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是的，这已经不是永夜之地，或者说不只是永夜之地，这是永夜之地和永夜之地之外无尽虚空的交界之处。 是真正的，整个希腊神话世界的边缘。 是这个泡状世界最外面的，那层薄薄的膜。 “已经深入到这里了吗……”塔纳托斯喃喃道，“可为什么我还能醒过来？” 他很清楚，刚刚再往外飘一点，他就会永远迷失在世界之外的无尽虚空中。 可是即便在交界之处，凭他自己的力量也是不可能从迷失中苏醒过来的。 或许只有母亲可以。 母亲？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发现眼前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更黑的东西—— 那是一条长裙。 黑色的长裙。 这黑色不是黑夜的黑，也不是他挥剑斩出的黑洞的黑，这黑色是所有的黑。 所有的色阶，所有的色温，所有的色度，所有的色调……塔纳托斯不知道这些术语这么用对不对，总之就是，只要能被归类为黑色的颜色，这长裙上都有。 而且如流水般幻动，十分美妙和谐。 而长裙的款式，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它是轻薄的，又是厚重的；它是简雅的，又是华贵的；它是严整的，又是轻松的；它是豪放的，又是婉约的…… 总之，它是变幻的，它是叠加的，就像永夜之地一样。 它是母亲的长裙。 著名的“倪克斯黑裙”。 看到这黑裙，塔纳托斯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母亲果然一直在看着他们。牛蹄印就是母亲的指引，而他在交界处迷失又苏醒，显然也是母亲救了他。 黑裙越飘越近，到了他面前伸手可及的地方。 塔纳托斯怔怔地盯着黑裙。 黑裙一动不动，全黑的水波荡漾，变幻叠加的款式展示着自己的玄妙。 塔纳托斯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黑裙依然一动不动，全黑的水波荡漾，变幻叠加的款式展示着自己的玄妙。 塔纳托斯的脸色更加难看。 黑裙还是一动不动，全黑的水波荡漾，变幻叠加的款式展示着自己的玄妙。 “不是要让我穿上吧？”塔纳托斯终于开口道。 黑裙继续一动不动，全黑的水波荡漾，变幻叠加的款式展示着自己的玄妙。 “我是男的啊！”塔纳托斯咆哮。 黑裙…… 它抖了抖，靠得更近了些。 塔纳托斯深吸一口气，对着黑暗虚空说道：“亲爱的母亲，如果你在的话，就现身跟儿子见个面吧？我们母子也很久没有交流交流感情了。” 黑暗虚空根本不搭理他。 “就算你不出现，也不能让你儿子穿裙子吧？既然款式可以变，可以给我变成袍子啊！” 黑暗虚空依然不搭理他。 “真的要穿吗？真穿了的话，你儿子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连宙斯那个变态都没穿过女装啊！” 黑暗虚空还是不搭理他。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穿上它，应该就能获得你的一部分力量，走出这里了吧？可是不能换别的办法吗？” 黑暗虚空继续不搭理他。 塔纳托斯生无可恋。 不过，当然，这只是一种修辞性的说法。塔纳托斯还是想活命的。 他叹了口气。 女装还是死，这就是摆在眼前的问题。 他觉得这一定是某个更高级存在的恶趣味。 不过，为了活命而女装，总比为了涨粉，为了订阅，为了还欠更而女装要容易接受些吧？ 于是他伸手抓住了裙子。 第四十七章 金字塔 黑裙触到他的手指，就像个柔媚的女人自动贴了上来，眨眼间已经覆盖他全身上下，女装穿好了。 塔纳托斯还没来得及羞耻一下，眼前已经发生变化。 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地形地貌的黑暗虚空消失了，夜空再次出现在头顶，脚下是黑暗的渊面。 他再一次“固定”住了这个变幻莫测的鬼地方。 虽然早就知道母亲是为了救他，但这种实实在在的踏实感再次出现，还是让他对自己选择女装的决定释然了许多。 果然一旦女装就会开启一扇奇怪的大门吧！这么快就适应了啊！ 他忍不住吐了自己一口槽，展开翅膀向前飞去。 赫拉的牛蹄印还在黑暗的渊面之上，十分清晰而且新鲜。 有了母亲的黑裙加身，他能看到的东西多了很多很多，而且瞬间领悟到了很多关于永夜之地的知识。 这里就是永夜之地的外侧边缘，也是整个希腊神话世界的边缘。 边缘之外是……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描述它。它是更彻底的量子叠加态，最纯粹的量子叠加态。不过因为再没有任何存在能让它波函数坍缩，所以在人们眼中它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 塔纳托斯决定以后就用“虚空”来专指世界之外的这个纯粹量子叠加态的空间。 虚空中有什么，虚空有没有边缘，如果有的话虚空的边缘之外又是什么，塔纳托斯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机会去探索了。 那完全是远超自己能力之外的行动，是作死。 永夜之地包裹着整个希腊神话世界，浮在虚空之中。 永夜之地的量子叠加状态，就是虚空对希腊神话世界这个固定的世界的侵蚀。 所以永夜之地其实是整个世界的保护层。没有了永夜之地，整个世界都会被虚空解离，不复存在。 所以永夜之地的内层，或者称浅层，越靠近希腊神话世界的地方，量子叠加态越弱；外层，或者称深层，越靠近虚空的地方，量子叠加态越强。 所以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可以在浅层行走，在深层也会迷失。 然而永夜之地就是倪克斯，倪克斯就是永夜之地。所以母亲在整个永夜之地，不论浅层还是深层，都可以自由行走，不会迷失。 有着母亲的血脉，如今又有了母亲的黑裙，塔纳托斯也可以在永夜之地大部分区域自由行走了。 只要不过于靠近与虚空的交界处。 这可是非常强大的能力，是这方世界独一无二的能力！ 这趟冒险，也算没白来。该探索的，都探索清楚了。 接下来只要找到赫拉，就可以离开了。 话说母亲一直让赫拉的牛蹄印出现在他们面前，分明也一直在保护着赫拉。可是塔纳托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直接把赫拉送出去，而是指引他们去找。 然而母亲根本不出现，所以也没法问。 就当是母亲送功劳给自己的儿子吧。 跟着牛蹄印在黑暗的渊面上飞行了很久，一片陆地在前面出现了。 因为穿着黑裙，塔纳托斯知道，这牛蹄印是往回走的，自己也是在往回飞，往永夜之地的浅层飞。 原来他们早就找过头了。 这片陆地是沙漠。但景色却比他们之前走过的任何地形地貌都要……生动。 塔纳托斯只能这么形容。他跟修普诺斯、赫卡忒之前已经走过了平原、山地、草原、森林、沼泽、海洋、雪山、熔岩……几乎所有地形地貌都走过了，但所有地形地貌都非常单调，单调到一点都不真实，而且完全没有任何活物，就连草原上的草，森林里的树，也仿佛是塑料的，尽管栩栩如生，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一丝生命的活力。 但这个沙漠要生动许多。虽然依旧没有活物，但有了起伏的沙丘，波纹状的沙浪，变动的沙脊线，以及因无法承受自重而塌下去的沙坑。 只是，没有一丝风，也不知道这些地貌是怎么刻画出来的。 绵延的沙漠一眼望不到边。不过塔纳托斯有预感，赫拉应该就在这个沙漠里。 他跟随牛蹄印绕过一个个沙丘。 夜空下的沙漠，视野有限，所以在看到前方那个巨大的三角锥形物体时，他以为只是又一个高一点的沙丘。 然而走到近前才发现，他刚刚稳定的三观再一次遭受了强力冲击—— 这是一个巨大的金字塔！ 异常巨大，就像一座高山。但确实不是山，是货真价实的金字塔！ 这样的世界奇迹，塔纳托斯当然不会认错。这样的世界奇迹，也用不着多费笔墨描述。 只要是地球人，看到它就知道，这就是金字塔。 埃及金字塔！ 塔纳托斯站在塔基，渺小得像一只蚂蚁。他仰起头久久地看着这座巨大金字塔，心中无数思绪飞快掠过—— 这是埃及的金字塔。 这个世界没有埃及。 埃及的金字塔怎么会跑到希腊来？ 这是希腊神话世界。是一个独立的，孤立的，在虚空中孤独存在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金字塔这种东西。上天入地，没有一座哪怕类似风格的建筑。 这就像是地球上的飞碟一样令人惊骇。 难道，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孤独？ 世界之外的虚空中，难道真的还有一个埃及神话世界？ 难道两个世界曾经相交？曾经短暂相遇？ 那会不会再次相遇？除了埃及，会不会还有北欧？还有迦南？还有印度？还有……华夏？ 会不会，自己穿越过来的那个世界，自己的家乡——地球所在的宇宙，也不过是虚空中一个137亿光年大小的泡状世界？ …… 换了任何一个本土神灵在这里，看到这座巨大的金字塔，都不会想这么多，最多只是讶异一下那奇怪的外形。 但拥有穿越者灵魂的塔纳托斯，实在无法忽视这么明显的“巧合”。 不过，虽然思绪万千，他却无从验证。 绕着巨大的塔基搜索一圈，他找到了一个进入塔中的小门。 赫拉的牛蹄印就消失在这小门里。 还用多说什么？赶紧进去呗！ 第四十八章 一公一母 小门里是一条黑暗的甬道。 这黑暗十分深沉。不过作为黑夜女神的儿子，塔纳托斯可以看穿大部分黑暗，除非是由神力强于他的大神创造的黑暗。 甬道笔直规整，巨石砌成的墙壁严丝合缝，平整光滑，分明不是凡物。 甬道七拐八拐向金字塔深处延伸而去。塔纳托斯静静地走着，死神的脚步没有一点声音。 美杜莎的虚影还在围绕他不紧不慢地转圈圈。这甬道并不宽敞，但虚影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接穿墙钻地，仿佛周围的巨石墙面和地面并不存在。 塔纳托斯无暇理会美杜莎的虚影，他抽出黑色的死亡之剑提在手中。 黑剑并没有剑鞘。平时不用的时候，他会把它贴在后背，悬在双翼之间。因为是神器，所以并不需要固定，塔纳托斯让它呆在那儿，它就会乖乖呆在那儿。 需要的时候，心念一动，就会回到手中。 比如现在。 他感觉到了威胁。在这个不该出现的金字塔中，他感觉到了威胁。 不是永夜之地那种无处不在的凶险。而是具体的，来自某个存在，或某些存在的威胁。 走了一会，拐了个弯，寂静的甬道中出现了一种声音。 在七拐八弯的甬道中折射回响，早已失真，塔纳托斯听不出是什么声音。 像某种动物的叫声，一阵一阵。可又不知道是哪种动物。 塔纳托斯停下脚步，仔细分辨。 就这注意力分散的瞬间，一块块尖利的石锥突然从甬道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射而来！ 就像一片霰弹！ 塔纳托斯一惊，急忙举剑横在面前防御。神力激荡之下，一弯薄薄的纯黑屏障展开在他前面，激射的石锥碰到屏障，就仿佛进入黑洞，消失得无声无息，一点不剩。 “我是死神塔纳托斯！谁在那儿？敢对我不敬？出来说话！” 塔纳托斯冷声喝到。在母亲的地盘上，总归还是有两分底气的。 然而并没有回应。甬道又陷入一片安宁，只有那听不出是什么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回响。 塔纳托斯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甬道一直深入。又拐了几个弯，似乎离声源近了些，塔纳托斯听出来，那确实是某种动物的叫声。 似乎是牛叫？但又不是平常听到的牛叫。 而且，好像不只是一头牛的叫声。 又走几步。突然前方的甬道发生了变化—— 它在塌掉。 无声地塌掉。 巨石在甬道顶破裂、崩碎、倾泻而下，碎石粉尘掀起巨浪，向塔纳托斯滚滚扑来。 只是，没有一点声音。整个场面非常诡异。 塔纳托斯眯起眼睛，看了看，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黑剑只是随手一挥，一道无形的死亡神力宛如剑气盘旋飞出，接触碎石粉尘的巨浪，立时抹消，一切恢复原样。 并没有塌方，并没有破碎，甬道还是好好的。 “区区幻境就想迷惑我？不管你们是谁，快点现身！再有下次，别怪我下手无情！” 塔纳托斯警告道，脚步不停继续往甬道深处而去。 他已经确定，藏在里面阴他的家伙不只一个。石锥和幻象，不是一种力量。 这力量他有些熟悉，但又不能确定。似乎是神力，而且是他熟悉的神力，可是比他印象中的又弱很多。 又拐了几个弯，回荡在甬道里的声音终于能听清楚了。 确实是牛叫，而且是两头牛的叫声。 一头的叫声尖细柔美，一头的叫声低沉浑厚。 一公一母？ 母牛，多半就是赫拉了。可是怎么还会有公牛的叫声？ 而且这叫声跟平常听到的也不一样。牛是安静的动物，没事不会乱叫。叫一声，隔很久才会叫下一声。可这两头牛，却一声接一声，叫个不听。 两头牛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你高我低，此起彼伏，颇有些缠绵唱和的意味。 而且那调调，时而低吟，时而高亢，时而慵懒，时而兴奋，时而平缓绵长，时而短促激烈…… 塔纳托斯眼皮跳了跳，心中升起一种预感。 他也不知道这预感算好还是不好…… 不过他非常想马上验证一下，于是他加紧了脚步。 然而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稀软，一个巨大的流沙坑突然出现，瞬间就吞没了他的双腿。 同时四周的甬道石壁爆裂开来，像是有几十吨炸药埋在里面同时爆破，甬道塌方，碎石粉尘倾泻而下，将塔纳托斯瞬间淹没。 这回不是幻境，这回有声音。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金字塔都似乎颤抖了一下。 塔纳托斯被吸入流沙，塌方的碎石挤压在他周围，他嗅到了一股腐朽的气味。 可是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两个人同时出击，也就这点威力。 他鼓荡神力，直接爆开沙石，双翼一抖就飞出了流沙坑。 然后黑剑斩过，死亡神力抹消时空，一道黑暗剑痕出现，控制流沙和爆炸的力量被直接斩没了一部分。 不管这是谁的力量，现在已经被塔纳托斯一剑削去了两成左右。 是根本地削去，直接将这部分力量抹消了。 两声闷哼夹杂在牛叫声中传来，就在前面不远。 塔纳托斯脚不沾地，直接化作一抹黑影瞬间穿越剩下的甬道，来到了牛叫声所在的地方。 一个巨大的空间，应该是金字塔腹中的大殿，在甬道尽头突兀出现。 这大殿高不见顶，深看不到对面，不知究竟有多大。只是异常空旷，什么东西都没有。 除了面前的甬道口，三男三女六个人站在那里，表情各异地看着他。其中两个男的正痛苦地弯着腰，似乎刚刚遭到重击，直不起身来。 而六个人身后，空旷的大殿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突起的，石棺状的平台。平台上一头雪白娇柔的母牛站立，后面一头漆黑健壮的公牛正趴在她背上，臀部一耸一耸…… （感谢享入非非的再次打赏。） （构思这书的时候我就有个想法： 一定要绿了宙斯！ 大家可以猜猜绿了宙斯的是谁？） 第四十九章 你也有今天 很明显，这一公一母两头牛，正在交配…… 那体位，那动作，那叫声…… 而甬道口的三男三女六个人，显然是在围观。 要是寻常两头牛交配，这很正常。饲养它们的农民伯伯和主妇大妈一定会站在旁边围观，确保它们完成整个流程的同时，照料它们不要受伤，关键时刻说不定还搭把手什么的。 六畜兴旺，农家幸事嘛！ 可台上那母牛……是赫拉啊！ 那是神后啊！ 雍容，高贵，优雅，美丽的女神，神王宙斯唯一承认的妻子，诸神的王后，神界的女主人…… 神后赫拉，变成母牛，被…… 塔纳托斯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转移了视线。 可是两头牛的叫声依旧不依不饶地往他耳朵里钻…… 牛的交配，时间一般是很短的。往长了说也就几分钟。 可是看这两头牛的样子，好像已经交配很长时间了啊！ 而且，那投入的样子，那迷离的眼神，那婉转的叫声…… 这俩牛分明已经完全沉醉到属于牛牛的啪啪啪之乐中了啊！连有人围观都不管，连塔纳托斯这个外人进来都不顾啊！ 哎呦我的天哪！ 哎呀我的妈呀！ 还真是哎呀我的妈呀，话说我亲爱的老妈这事儿你不管管啊？！ 塔纳托斯忍住一巴掌拍上脑门的冲动。毕竟面前还站着六个人直勾勾盯着他看，得保持死神冷峻淡漠的形象。 好么，神后是找着了，还免费附送一枚重磅炸弹…… 这要是让宙斯知道了，会不会一怒之下劈死世界上所有的牛啊？ 塔纳托斯偷偷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然后提剑指着六个人其中一个女的： “菲罗忒丝，这是你干的好事？” 没错，这女的他认识。实际上，甬道口这六个，他都认识。 因为他们都是他的哥哥姐姐…… 三个男的：厄命之神摩洛斯，破坏之神刻尔，腐烂之神欧律诺摩斯；三个女的：哀伤女神俄匊丝，欺骗女神阿帕忒，婬欲女神菲罗忒丝。 他们都是黑夜女神倪克斯和黑暗之神厄瑞玻斯的儿女。 倪克斯先和厄瑞玻斯生下这些神，以及天光之神埃忒尔、白昼女神赫墨拉、冥河渡神卡戎等许多儿女，最后才独自孕育了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 虽然不是纯血，但他们确实是母亲的后裔。 不过，他们在泰坦之战后就被关押在塔尔塔洛斯，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的？ 塔纳托斯提着剑，剑尖指向六人，背后黑翼伸展，一股令人惊悸绝望的气息兜头压下，震慑全场。 “塔纳托斯，你当宙斯的走狗当得很开心嘛！”难以承受这样的威压，六个人其中一个面目狰狞的男子反抗地说道。 “摩洛斯，不用嘴硬。你们刚才对我出手，还指望我有好脸色吗？”塔纳托斯瞥了他一眼，“一开始那些石锥，就是你的手笔吧？” 摩洛斯后退几步。 “厄命之神，代表着命中的劫数，因灾难、意外、横祸、厄运导致的死亡。”塔纳托斯哼了一声，“真弱。” 摩洛斯咬牙切齿。 塔纳托斯不再理他，对着一个身穿幻彩衣裙的女神说道：“欺骗女神阿帕忒，塌方的幻境未免太不真实了些，连声音都没有。而且，你以为区区塌方就能吓到我吗” 阿帕忒脸色非常难看。 塔纳托斯又转向那两个满脸痛苦，弯着腰直不起身来的男子：“破坏之神刻尔，腐烂之神欧律诺摩斯，甬道的爆炸和流沙是你们所为吧？”塔纳托斯冷笑一声，“以你们的力量，炸塌整座金字塔，将大地腐化变成稀软的流沙，把整座金字塔都埋进去，也不过举手之劳。为什么这么弱？连一条甬道都不能完全破坏，还被我轻易反击，削去两成神力，你们的力量都哪去了？” “你以为呢？”身穿浅灰色薄裙，面容忧郁的哀伤女神俄匊丝说道：“进一趟塔尔塔洛斯，还想毫发无损地出来吗？” “什么意思？”塔纳托斯追问。 俄匊丝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总之，如果你是来救赫拉的，就请便吧。”一开始被他点名的婬欲女神菲罗忒丝说道，“我们打不过你，又能怎么样？祝你当宙斯的走狗当得愉快！” “呵呵，救回了赫拉，大功一件，让宙斯多赏你两块骨头吃吧！”厄命之神摩洛斯咬牙切齿地说道。 “阴阳怪气！”塔纳托斯懒得跟这些撸瑟废话。一剑挥去，六个人吓得弯腰躲避，这一剑却并没有冲着他们去，而是直奔赫拉所在的平台，无形的剑气直接将平台劈得粉碎，赫拉和那头黑公牛掉了下来。 好事被破坏，一公一母两头牛却还没清醒。摔落在地，不等尘埃落定，就爬起来向对方跑去，然后急切地纠缠在一起，黑公牛趴上白母牛的背，开始…… 亲娘咧！这不害臊的！ 宙斯啊，你…… 你个种马也有今天呐！ 塔纳托斯知道这肯定是婬欲女神菲罗忒丝的神力所为。他这几个藏在永夜之地的兄姐，不知怎么神力大减，简直连原来百分之一都不到。但他们总归是母亲的孩子，在永夜之地力量不会受影响，而其他的神则不行。尤其赫拉这种权位虽高，却不以力量见长的神，进入永夜之地，被永夜之地的量子叠加态所影响，怕是连变回人形都不能，根本无法抵御菲罗忒丝的神力。 “菲罗忒丝，你这是诱歼！快解除赫拉身上的神力！”塔纳托斯喝道。 菲罗忒丝冷笑一声，根本不为所动。她是司掌婬欲的女神，形象…… 简单形容就是外围脏蜜那种，从长相到穿着到气质都在告诉别人：我在勾引你，快来上我吧！ 可是这时她脸上的坚定不屈，简直是贞洁烈妇一般…… 塔纳托斯暗自摇了摇头。这几个兄姐明显是遭遇了什么变故，而且多半跟宙斯把他们打入塔尔塔洛斯有关。他们显然十分仇恨宙斯，把赫拉弄成这样估计也是为了报复宙斯。现在赫拉已经被婬欲迷惑了心智，自己又没法直接救她。如果出剑抹消她身上的婬欲神力，一定会伤到她本人，所以还得靠菲罗忒丝出手。 算了，反正赫拉已经这样，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也不差这一时。先做做这些兄姐的思想工作吧。 于是他收起剑，合拢双翼降下来，走到六人面前问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变成这样？” 第五十章 究竟想干什么 “塔纳托斯，不用假惺惺，你不就是奉了宙斯的命令，来救赫拉么？”菲罗忒丝说道，“请吧！我不拦你，你就把这个赫拉救回去吧！” 其他人冷笑起来。把这么个发情的母牛赫拉救回去，神界的面子就丢到姥姥家了。 “我现在已经不听宙斯的命令。这次过来，是母亲一直指引我。”塔纳托斯说道。 六人冷笑，显然不信。 “我趁提丰之战，逼宙斯谈判，现在已经得到了超然的地位，就跟泰西丝、赫卡忒一样，不用听任何人命令，可以自由行事。”塔纳托斯道，“信不信随你们。” 六人面面相觑。厄命之神摩洛斯问：“真的？” 塔纳托斯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都说了信不信随你们，冷峻淡漠的死神是不会同一句话说两遍的。 “那修普诺斯呢？”摩洛斯又问。 “修普诺斯跟我一样。” “那埃忒尔，赫墨拉，卡戎，革剌斯……他们还是宙斯的走狗吧？” “他们确实在为宙斯做事。不过，当初泰坦之战你们支持泰坦诸神，自然就要接受失败的惩罚；他们支持奥林匹斯诸神，自然就会享受胜利的奖赏。成王败寇，天经地义。——走狗？你们这种没出息的愤世嫉俗是哪来的？”塔纳托斯不悦道。他实在看不起这种做出选择却不想承担后果，唧唧歪歪只图嘴上痛快的撸瑟。 “哼！这洗脑还真是彻底！”摩洛斯却冷笑道。 “有话就说清楚！再阴阳怪气，我不介意让你们品尝一下死神神力！”塔纳托斯快要失去耐心了。 六人相互看了看，也听出来塔纳托斯确实一无所知，就道： “塔纳托斯，当初泰坦之战，你站哪一边？” “我和修普诺斯哪边都没站。” “如果我说我们也一样，你信吗？” “什么？” “我们根本没有支持泰坦！我们跟你一样没站边！我们谁都没支持！是宙斯冤枉我们！什么成王败寇，奖赏惩罚，都是谎言！”摩洛斯尖叫道，声音凄厉忿恨。 塔纳托斯皱了皱眉。回想起宙斯的手段，这确实是宙斯能干出来的事。 而且，这几个兄姐也没理由骗他。 “你不信？”摩洛斯却误解了塔纳托斯的皱眉，就问道：“塔纳托斯，当初你不站边，是为什么？” “母亲袖手旁观，我当然也不会插手。” “那我们就会吗？难道我们是傻瓜吗？！我们呆在世界边缘，远远地看着那场好戏，最多就是无聊了跑去捣捣乱，找找乐子，宙斯就抓住这些蝇头小事，指控我们支持泰坦，把我们打入塔尔塔洛斯！” 摩洛斯吼得声嘶力竭，其余五人也都目红耳赤，分明忿恨无比。想来他们在塔尔塔洛斯一定遭了不少罪。 这六个神，全都代表着罪恶、灾祸、不洁等负面力量，在诸神中人缘很差，恐怕比塔纳托斯都不如。塔纳托斯虽然不受诸神待见，但毕竟出身高贵，司掌死亡也属不凡，所以表面的尊重还是有，最多敬而远之。 可摩洛斯他们，诸神干脆就白眼相加，露骨地鄙视看不起，甚至碰到了还要欺负一下。所以他们遭遇不公，想来是不会有人帮着说话的。 以塔纳托斯的身份实力，觉醒之前，也不过在冥王手下做个跑腿的捕快。比塔纳托斯更不如的摩洛斯他们，地位可想而知。 “宙斯将你们冤枉下狱，他为什么？你们又没有得罪他，看母亲的面子他也不会这样。”塔纳托斯问道。 “为什么？因为他要我们的神力！”摩洛斯叫道。 塔纳托斯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自己被宙斯削弱神力的事。 “要你们的神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会忌惮你们，故意削弱你们的力量？” “忌惮？呵呵，我们有个屁让他忌惮的。我们那点力量，不过能在人间捣捣乱，捉弄捉弄凡人，还敢招惹诸神吗？我们对诸神根本没有威胁，对宙斯更没有威胁！他是为了抽取我们的神力，才把我们打入塔尔塔洛斯的！他是为了抽取我们的神力，灌入潘多拉魔盒，实现他腐化黄金时代人类的计划！” “什么？！”塔纳托斯惊了。潘多拉魔盒里面的罪恶不洁力量，竟是来自这几位兄姐？ 宙斯……为了腐化黄金时代的人类，竟然使出这种手段？！ 虽然已经见识过宙斯的手段，虽然知道身为神王，宙斯根本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从他对普罗米修斯的恶毒刑罚，从他腐化黄金时代人类，灭绝白银时代人类的所作所为，已经看出他的心狠手辣。 但塔纳托斯一直以为，宙斯的心狠手辣，不过是身为上位者的无奈，是必要的帝王心术。他虽然不会接受，却可以理解宙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动用这些手段。 所谓高处不甚寒。身为神王，宙斯不可能不担心自己被颠覆，被推翻。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上位的。 可是，为了自己的计划，抽取真神的神力，而且是无辜真神的神力…… 这在神界是破底线的行为。神力是神的根本，是神的本质生发出来的，属于每个神独有的力量。如果一个神反抗你，你可以击败他，将他镇压，给他痛不欲生的惩罚，但你不能抽取他的神力。在诸神的意识里，不朽的诸神并没有寿命这个概念，所以神力就是一个神最宝贵的财富。抽取神力，就像术士或者亡灵法师抽取人的生命力一样，是十分邪恶的行为。 而且，最关键的是，就像诸神还不知道神并不是真的不朽，神也会死一样，诸神同样也不知道神力是可以被抽取的。在诸神的意识里，神力只服从其掌握者的意志，从没听说神力可以违逆掌握者的意志被强行抽取。如果神王需要某种神力来达到某种目的，他可以命令掌握这种神力的神主动贡献神力。如果这个神拒绝，他可以惩罚他，但却没办法强迫他。 可是，现在看来，诸神的神力，竟然是可以被强行抽取的么？作为诸神的王，宙斯竟然知道怎么抽取神力，而且已经动用这种邪恶的方法，抽取了面前六位兄姐的神力？ 宙斯，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瞒着诸神？ 这么多秘密瞒着诸神，他究竟想干什么？ 第五十一章 三天三夜 “宙斯抽取了你们的神力，他怎么做到的？”塔纳托斯问道。 “我们怎么知道？”摩洛斯答道，“反正肯定跟塔尔塔洛斯那个迷宫有关，那个迷宫就能抽取神力！” “赫菲斯托斯建造的迷宫？关押泰坦诸神和宙斯的反对者的迷宫？” “没错。”摩洛斯道，“刚被关进去，我们也不明所以，只觉得力量一天天变弱，并不知道是被抽取，还以为只是一种镇压。后来听说人间出了个潘多拉魔盒，里面有各种灾厄罪孽，分明就是我们的力量，才有所怀疑。” “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是逃出来的，是宙斯放我们出来的。” “他放你们出来？”塔纳托斯奇了。 “我们的力量已经被抽得一干二净，再关下去还有什么用？”摩洛斯冷笑道，“把我们的力量抽光，然后说他冤枉我们了，要放了我们，前提是为了维护神界的体面，要我们发誓，不能把冤枉我们的事告诉任何人……用我们应得的自由，逼我们替他掩盖罪行，真是狠毒！” “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只能答应他，对着冥河发了誓，这才出来。”欺骗女神阿帕忒说道。 “可是我们的力量已经被抽光，还能去哪？只能躲进母亲的地盘苟延残喘。”腐烂之神欧律诺摩斯说道，“多亏母亲的庇护，在这里我们的力量总算慢慢恢复了一点，可是离巅峰还差很远。” “从塔尔塔洛斯出来，我们感觉到了人间的灾厄不洁力量，那就是源自我们的力量。”哀伤女神俄匊丝说道，“那时我们才确定，我们的神力真的被宙斯抽取了。在那之前，就连我们，也实在不敢相信。宙斯……他竟然……” “所以，看到这头母牛跑进永夜之地，我们会饶了她？哼！”婬欲女神菲罗忒丝冷笑，“我们打不过宙斯，还不能恶心恶心他么？！” 塔纳托斯叹了口气。这六个兄姐，也真是可怜。本来没什么过错，却被抽光了神力，相当于剥夺了作为神的一切，真是无妄之灾，惨到了极点。最后，为了脱困，还不得不替凶手保守秘密…… 怪不得他们这么恨宙斯，要折腾赫拉来泄愤。他虽然看不上这样的行为，却也能理解他们的心理。 “我相信你们的话。”他说道，“其实，宙斯也偷偷削弱过我的力量。” “什么？”这下轮到这兄妹六人惊讶了。 塔纳托斯提起黑剑：“这把剑你们记得吧，这是母亲送给我的。泰坦之战结束后，宙斯用一条锁链换走了这把剑，那锁链被他动了手脚，能束缚我的力量。这次提丰之战，他知道会败给提丰，为保万无一失，就动用锁链的力量，借一个凡人的手将我绑架。要不是这个刺激，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宙斯也这么对你？”兄妹六人对塔纳托斯的敌意瞬间消除了很多。 塔纳托斯点头：“我从凡人手里脱困，非常生气，找到打造锁链的赫菲斯托斯，逼他交代了原委。然后我崩断锁链，闯进冥王神宫拿回了死亡之剑，趁宙斯败给提丰的时候，逼他谈判，他不得不答应我的要求，给我超然的地位，现在整个神界，谁都不能命令我。” “你倒是因祸得福了。”兄妹六人忍不住生出一丝嫉妒。 塔纳托斯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他们，看着站在大殿中央满地碎石间依旧不管不顾陶醉在啪啪啪之中的母牛赫拉，道： “你们的遭遇我很同情。可是这种报复，除了恶心恶心宙斯，又能怎么样？宙斯对不起你们，可赫拉总归是无辜的。放了她吧，她已经失身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兄妹六人互相看了看，知道塔纳托斯说得对。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让赫拉这样，不如卖个面子。既然塔纳托斯不是奉宙斯之命来的，他们对他就没那么厌恶了。 于是菲罗忒丝走上前，挥了挥手，收回婬欲神力，正在激烈战斗的黑公牛和白母牛终于平静下来，却立即累得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塔纳托斯可以看到两头牛眼中的迷离狂热一点点消失，恢复了清明。 然后，白母牛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挣扎着爬起来就朝大殿另一侧狂奔逃去。 塔纳托斯摇摇头：“欧律诺摩斯，别让她乱跑。” 欧律诺摩斯一跺脚，一股力量沿着地面窜去，在母牛脚下爆发，地面瞬间腐烂，变成了稀软的流沙，将母牛半个身子陷了进去，牢牢困住。 母牛拼命挣扎，当然无济于事。 塔纳托斯也不着急救她，指着玷污了神后清白的黑公牛问道：“这家伙哪来的？” 黑公牛一对清澈的牛眼看着他，仿佛能听懂他说的话。 婬欲女神菲罗忒丝答道：“我们也不知道。进来这里时它就在了，简直就是专门给赫拉准备的，呵哈哈——” 她发出轻浮的笑声，故意放大声音道：“这公牛也挺健美的，多半不是凡牛。那持久力……连着干了三天三夜，赫拉也算享受了。” 陷在流沙中的白母牛露出绝望的神色，不知道她听了这话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这座金字塔，又是从哪来的？”塔纳托斯又问。 “金字塔？什么金字塔？” “哦，就是这个奇怪的建筑，我随便取的名字。”塔纳托斯心说忘了这个世界没人认识金字塔，“永夜之地有这种建筑么？” “没有。我们在永夜之地呆了这么久，也是头一回见到。”菲罗忒丝道，“总之我们跟着赫拉来到这片沙漠，这东西就在了。进来，这头牛就在了。” 塔纳托斯点点头，看着眼前的黑公牛，心说看来这头牛跟金字塔一样蹊跷，说不定就是跟金字塔一起来的，就像开着ufo造访地球的外星人。 不过有菲罗忒丝他们在这，他不方便多说什么。万一真的牵涉到其他世界…… 他觉得这么重大的事，还是越谨慎越好。最好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于是他对菲罗忒丝六人说道：“赫拉我一会带走。不过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五十二章 倪克斯小径 六人苦笑了一下，厄命之神摩洛斯说道：“能有什么打算。呆在这里，等神力恢复，然后再说吧。” “你们恢复神力，需要多久？”塔纳托斯问道。 “我们从塔尔塔洛斯出来几百年了，就恢复了这么点儿，你说呢？” 塔纳托斯沉默。被抽取的神力，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这跟主动消耗的神力不同。主动消耗的神力，是神可控的，无损于本质。但被强行抽取的神力，会损害本质。 所以六人只能藏在永夜之地才能慢慢恢复。要不是在永夜之地，可能恢复都恢复不了。 永夜之地是母亲的地盘，他们相当于回归母体，重新孕育。 重新孕育，当然需要漫长的时间。 塔纳托斯自己的力量也是如此。虽然每天都在恢复，但速度并不乐观。 之前提丰之战的时候还好些。或许因为那时到处都是死亡，滋养了他这个死神。可现在尘埃落定，神界人界都在从提丰造成的破坏中恢复过来，他这个死神的神力恢复，就明显放慢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塔纳托斯总是隐隐感觉有什么在阻碍他的恢复。——说阻碍也不确切，应该说有什么在跟他争夺着死神神力。 不过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不明所以，更无从查起。 “那你们住在哪儿？母亲的地盘，随时随地变幻莫测，你们有固定的住所么？”塔纳托斯又问。 “有的，在浅层。”摩洛斯说道，“我们找到了几处固定不变的地方。” “固定不变的地方？永夜之地还有这样的地方？” “有啊，‘倪克斯小径’，你没听说过吗？” “倪克斯小径，不是传言吗？” “以前我们也以为是传言，毕竟连我们几个子女都不知道，外人怎么知道的。”摩洛斯道，“不过，还真让我们给找着了。” “真有倪克斯小径？” 摩洛斯点头：“我们在这里藏了几百年，根本没什么事可干，无聊得要死，只能到处转悠。最开始只能在浅层，靠近世界的边缘，那一圈都被我们跑遍了，这才找到几条‘倪克斯小径’。” “那你们相当于绕着整个世界跑了一圈？” “没错。反正也闲得要命。不是这样，根本不可能找到。我们不像你和修普诺斯，我们只能在最浅层走一走，稍微深点就不敢进去了。可是找到了母亲的小径，循着小径我们就能到深处看看，也算有点事干。” “倪克斯小径还能深入永夜之地深处？” “具体多深我们也不清楚。不过这个地方——”摩洛斯指指脚下，“就是我们跟着母亲的小径找来的。没有小径，我们根本不敢到这么深的地方来。——对了，说起这个，你身上的裙子怎么回事，难道是母亲的黑裙？” 塔纳托斯脸一黑：还是被问到了。之前他们之间气氛紧张，无暇顾及，现在误会消除，怎么可能不问？ “没错，就是母亲的黑裙。”他强装若无其事答道，“我之前发生了一点意外，差点迷失，母亲为了救我，就让我穿上黑裙，现在我能在永夜之地大部分地方行走了。” “又是因祸得福，母亲还真是宠爱你。”摩洛斯六人再次生出嫉妒。 “倪克斯的黑裙”可是创世神器，得了这宝贝别的不说，光是力量也会突飞猛进。跟人家比起来，他们几个简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遗弃儿童…… 不过他们也知道，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是倪克斯独自孕育的孩子，他们却不是。他们体内掺杂了厄瑞玻斯的血脉，虽然同为亲生，待遇也不可能一样。这种差别从来就有，所以再嫉妒，也不敢因此生出怨恨。 “你说是母亲让你穿上黑裙，你见过母亲了？”婬欲女神菲罗忒丝问道。 “没有。黑裙是突然在我面前出现的，是母亲的意志，但我没有见到她。” 菲罗忒丝点点头，上下打量着塔纳托斯，舔舔嘴唇笑道：“你穿这裙子还挺好看，又俊又嫩，有没有兴趣跟姐姐玩玩呀？” 塔纳托斯面如寒霜看着她。旁边欺骗女神阿帕忒扯扯菲罗忒丝的衣袖，悄声道：“你不要命啦？敢调戏他？” 菲罗忒丝被塔纳托斯冰冷的目光盯得后颈发寒，干笑道：“开个玩笑，呵呵，我开个玩笑。呃……你说你之前发生意外？是怎么回事？你也会迷失吗？” 这话题转移得好。塔纳托斯冷哼一声，看了看依旧围绕自己不离不弃转圈圈的美杜莎的虚影，他正好也想找个人问问。 “我在飞越一条断崖的时候，被美杜莎砸中，偏离了方向，才差点迷失。”他伸手指了指飘飞的美杜莎虚影。 六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一脸疑惑：“什么美杜莎，那儿什么都没有啊！” 塔纳托斯一愣：“你们看不到她么？” 六人同时摇头。塔纳托斯回想起他们从开始到现在，连眼神都没往美杜莎那儿瞟一下，原来是根本看不到美杜莎的虚影。 “美杜莎是个被雅典娜诅咒的凡人。她被珀耳修斯杀了，灵魂没有下冥界，也没有消失，却不知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死掉的灵魂来找你，很正常啊，你是死神嘛。”菲罗忒丝道。 “我只代言那最终的消亡。可朽的凡间生灵死去，如果灵魂还能存在，就会下冥界；如果不能存在，也会直接消失，从来不会跑到我这儿来。”塔纳托斯道。 “那可能是永夜之地阻断了你的权柄，干扰了你对世界的影响。你不是说去过深处么？越往深处我们与世界的联系就越弱，可能是你进入深处的时候，整个世界就暂时失去了你的权柄，所有应该消亡的东西都不会消亡了。”菲罗忒丝倒是毫不意外。 塔纳托斯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惊讶：还有这种事？也就是说，美杜莎死的时候，正赶上自己深入永夜之地，被永夜之地的量子叠加态所影响，世间便暂时没有了死神的权柄，所以本该彻底消失的美杜莎，就没有消失。 可是没有消失也就罢了，为什么会千里迢迢飞到永夜之地来，还在变幻莫测的永夜之地深处准确地找到了自己？而且，在这段时间死掉的其他人，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总不可能只死了一个美杜莎吧？ 第五十三章 你还好吧 塔纳托斯心中疑惑，盯着美杜莎，不觉陷入了思索。 菲罗忒丝六人看他这样，不敢打扰。他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就道：“那赫拉和这头公牛就交给你了，我们先走了。” “你们要回去？”塔纳托斯回过神来。 “嗯。虽说母亲的小径一般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永夜之地深处，能少呆一会就少呆一会。” 塔纳托斯收回目光，看着这六个可怜的兄姐：“你们住在哪儿？我以后想见你们，怎么找？” “你还会想见我们吗？”菲罗忒丝有些意外地道。 “你们毕竟是我的兄姐。”塔纳托斯想了一下，还是这样说道：“而且我们都是受过宙斯迫害的神灵，今后说不定有机会讨回公道。到时候，还得一起联手。” “你真这么想？”这下不止菲罗忒丝，六个人都十分意外。 塔纳托斯点头：“是的。不一定没有机会。” 六人非常兴奋。塔纳托斯虽然是他们的弟弟，但实力从来都远超他们，司掌死亡也十分强大。现在有了超然的地位，又得到了母亲的黑裙，前途一片光明，未来不可限量。 虽然对抗宙斯，似乎还很遥远，但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啊！ “我们居住的地方很难用语言形容给你。不过我们可以给你一张地图。”厄命之神摩洛斯说道。他是这六人中的最长者，看来也是习惯了拿主意的那个。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交给塔纳托斯：“这是我们绘制的‘倪克斯小径’地图，这些年我们探明的小径，都记在这上面了。只要沿着它走，就算凡人也可以穿行永夜之地。我们居住的地方已经标注在上面了。” 塔纳托斯接过来，看到羊皮上简单地画着几条线，有一个黑点位于地图中央，边缘则有文字标注的地名注释。 这么一张小小的羊皮，自然不可能把整个永夜之地都画下。这是摩洛斯六人用神力绘制的地图，应该有类似导航定位那样的功能，也是一件神器了。 塔纳托斯点点头：“那你们专心恢复神力，我有空就会去看你们。——对了，你们说你们曾经向冥河发过誓，不把宙斯迫害你们的事告诉别人，可你们刚才告诉了我，这没事么？” 摩洛斯笑笑：“没事。这是永夜之地深处，母亲的地盘会干扰大部分神的权柄，凭斯堤克斯是不可能突破进来打探的，所以我们破誓也不会有人知道。当然，前提是你不乱讲。” “不会的，我只告诉修普诺斯。”塔纳托斯道，“你们放心，他跟我一样值得信任。” 摩洛斯点点头，带着其他人告辞离开了。他们被冤枉，被囚禁，被抽取神力，被迫藏进永夜之地几百年，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们。虽然以前他们跟塔纳托斯的关系算不上多亲，但经过这次，塔纳托斯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寄托了。 塔纳托斯也很同情这几位兄姐，不过暂时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他们继续呆在这里，等神力恢复。不过按照之前的速度，他们要完全恢复神力还不得猴年马月去。 塔纳托斯摇摇头，看着美杜莎再次陷入沉思。 他仔细体会自己跟美杜莎之间的联系。似乎有那么一点，但是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似乎存在又不存在。 “存在又不存在？”塔纳托斯心中一动，有所明悟。 看来永夜之地阻断他的权柄，并不是绝对的，而是像永夜之地一样处于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叠加态。当他进入永夜之地深处，他的权柄就从世界上消失了，这段时间世界上本该彻底消亡的东西，就不会再消亡。 但是他的权柄又没有真的消失，只是存在于永夜之地深处，不能再影响世界，所以那些本该消亡又没有消亡的东西，就会进入永夜之地，找到他。 而且，这段时间消亡的也不止美杜莎一人。塔纳托斯仔细体会之后，发现美杜莎身边还有许多微尘般的光粒，也是虚影，肉眼根本不可见，就是这段时间消亡的其他灵魂。只不过这些灵魂属于弱小的凡人，甚至是动物，所以没法像半神级的美杜莎那样保持完整的形态。 这对塔纳托斯是个很闹心的事。因为这些灵魂没有遵照他的权柄彻底消亡，阴差阳错变成了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叠加态，所以现在连他也拿这些灵魂没办法了。他是死神，执掌死亡权柄，所有存在皆逃不过他的权柄，但对于这种无所谓存在的存在，他又从何下手？ 毕竟，有存在才有死亡。这些灵魂并不能算存在，或者说它们已经死了，又怎么再死一遍呢？ 那些肉眼不可见的光粒虚影还好说，直接无视就行了。可这么大一个美杜莎…… 虽说美杜莎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时候并不难看，还挺养眼的，可也不能一直这么绕着自己转圈圈吧…… 塔纳托斯想了想，没想出来应该怎么处理这个美杜莎，只好暂时放弃，先由她转着去了。 那边还有两头牛等着呢！ 塔纳托斯越过趴在他前面，从刚才就一直直勾勾盯着他看的黑公牛，来到了陷进流沙的白母牛处。 虽然觉得这黑公牛不是凡牛，说不定还是开着金字塔飞到这儿来的外星人……呃，外星牛，但有赫拉在，还是得先救赫拉。这只神后已经被他晾了够久了。 塔纳托斯走到白母牛面前，微微躬了躬身，道：“神后，你还好吧？能说话吗？” 却见白母牛大大的牛眼中早已泪如泉涌，扑簌簌断线珍珠往下掉，将身下的流沙都打湿了一片。 看样子，已经哭了很久了。 不哭又能怎样呢？被诱歼，跟一头公牛那什么了三天三夜，还无比陶醉，无比享受，无比主动，欲求不满……最关键是，还被人全程围观……好不容易清醒了，想跑又跑不掉…… 别说贵为神后，就是一个普通凡人女子摊上这种事，也要羞耻幽愤悲伤绝望到极点吧！ 第五十四章 第三类接触 听了塔纳托斯的问话，白母牛也不回答，只是不停哭泣。 塔纳托斯叹了口气：“我先把你从流沙里弄出来，得罪了。” 说完他伸出手去，插进流沙，托住母牛的肚子往上一举，直接将母牛从流沙里抬了出来。 母牛扑腾两下蹄子，站到了旁边坚实的地面上。 塔纳托斯又看着她，问：“神后，是不是这永夜之地深处对你的神力压制太大，你变不回人形了？” 母牛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也不能说话吗？” 母牛闭着眼睛沉默。 塔纳托斯不忍心逼她，就道：“那好吧，你不必说话，跟着我走就行了，我带你回去。” 说完转身往金字塔之外走去。可是白母牛却原地站着，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塔纳托斯奇怪：居然不走？这鬼地方难道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么？ 他问道：“神后？我们该回去了。” 白母牛还是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甚至没有看他。 塔纳托斯心说这莫不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是菲罗忒丝他们的兄弟，刚才又对他们关心爱护，跟他们同仇敌忾，这是迁怒于我了？ 以赫拉的小心眼不是没可能。可是塔纳托斯跟菲罗忒丝他们谈话的地方在大殿那边的甬道口，离赫拉被困住的流沙坑很远。这大殿这么大这么空旷，声音很容易散掉，赫拉的神力又被压制，跟个普通的母牛没什么区别。除非他们故意大声说话，否则赫拉应该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神后，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伤害，心中悲伤愤怒，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不管怎么还是先回去。”塔纳托斯耐心劝道。多的话他也不敢再说，比如什么回去禀报神王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之类的……那不是害了菲罗忒丝他们么？再说这糗事赫拉想不想让宙斯知道还不一定，塔纳托斯决定只要把赫拉带回去就算完，其他事一律不管。如果宙斯要找菲罗忒丝他们算账，还得提醒那六位兄姐藏到永夜之地深处去。 可是赫拉吃了称砣铁了心，呆呆站在原地，就是不走。 塔纳托斯心说我哪有空跟你在这数沙子玩，我从断崖掉下去修普诺斯还指不定急成啥样呢！好言相劝不听，真当我治不了你是吧？ 就见他深吸一口气，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轻浮暧昧神色，缓缓说道：“神后你不愿意走，难不成——”他看了一眼趴在远处的健壮的黑公牛，“难不成真的是跟那头牛十分享受，还没尽兴，所以恋恋不舍？” 赫拉的母牛眼立马睁开，瞪得大大的盯住他，其中满是怒火。 塔纳托斯浑然不顾，继续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回避，等神后跟那公牛尽兴之后，再带你出去。只是——” 他拖长音调：“只是你们之前已经大战三天三夜，都没尽兴，实在神勇。如今再战，还不知道要几天几夜。我给神后出个主意，不如咱们将这公牛一块带走，让它陪在神后身边，日夜服侍，岂不美哉！” 赫拉的牛眼中已经再次噙满泪水，悲愤哀怨盯着塔纳托斯，似乎在责怪他竟然狠心说出这种话来。 塔纳托斯可不惯她毛病。一不是我妈二不是我女人，谁有功夫陪你在这儿多愁善感。 他收起脸上的轻浮暧昧神色，冷哼一声，道：“永夜之地的凶险不用我多说。如果神后觉得这里是你品味哀伤自怨自艾的地方，请便，但恕我无法奉陪！总之现在我要走了，你不跟来，就与那公牛厮守一辈子吧！” 说完展开双翼，都不用走的，直接飞向金字塔外面去了。 赫拉原地呆了一瞬，却只能忍着悲伤愤懑，撒开四蹄奔跑着跟上。 看到塔纳托斯飞走，赫拉也要跑掉了，一直趴在大殿中央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黑公牛终于有所动作。 它站起来，张开嘴，说话了： “?￠??≒?i?……” …… 塔纳托斯很确定这是一种语言，因为这么复杂的发音不可能是牛的叫声。塔纳托斯也很庆幸这头黑公牛果然不是凡牛，它有智慧，会说话，那么从它身上解开这座金字塔之谜的希望就又大了几分。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 tm它说的话根本听不懂怎么办啊？！ 塔纳托斯收拢双翼降下来，赫拉也因为黑公牛突然冒出这种奇怪的语言而停下脚步，不过她只是远远地站着，背对黑公牛，也不看它。 塔纳托斯走到黑公牛面前。 想了想，他先抬起右手挥了挥，以示友好。然后道：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黑公牛歪了歪脖子看着他。 好吧，看来这家伙也不懂希腊的语言。多半还真是头外星牛。 不过不懂也得强行沟通。塔纳托斯又想了想，伸出手指向上划过整个头顶，然后指指黑公牛，意思是：这金字塔是跟你一起来的？ 黑公牛歪着脖子想了想，似乎领会了，点点头。 塔纳托斯竖起大拇指，为黑公牛的理解能力点了个赞。想了想，跟外星牛第三类接触还能交流点啥呢？ 对了，先自我介绍吧！ 于是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塔——纳——托——斯——” 黑公牛转了转牛眼，张嘴发声： “大——辣——肚——丝——？” 塔纳托斯翻翻白眼：好么，愣让你念成一道菜名。 不过希腊语“塔纳托斯”发音也接近“达那都斯”，这“达那都斯”也是很常见的音译，所以黑公牛也算没偏得太离谱。 塔纳托斯摇摇头，纠正：“塔——纳——托——斯——” 黑公牛：“撒——辣——螺——蛳——？” 塔纳托斯心说你怎么跟菜名杠上了，还非得加辣？你川菜馆出身的啊？ 继续纠正：“塔——纳——托——斯——” 黑公牛很努力地想要念对：“他——拿——吐——司——？” 得，还配个主食是吧，辣肚丝辣螺蛳配吐司，你这是黑暗料理啊…… 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黑公牛终于能比较标准地念出塔纳托斯的名字了。塔纳托斯本来想把赫拉也介绍给他，赫拉的名字总归比较好念。可是考虑到两人……呃，两牛之前大战三天三夜的事…… 他觉得还是不趟这浑水了。两牛要是想认识就自己介绍吧。 然后他就指指黑公牛，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那意思：你叫什么？ 黑公牛的名字很简单，塔纳托斯一下就听懂了。 他说：“阿图姆。” 第五十五章 回来了 塔纳托斯原地一个趔趄：“你说你谁？阿图姆？” “阿图姆。”黑公牛急切地点点头，拿蹄子刨刨地，似乎很开心塔纳托斯一下就念对了他的名字。 “你真是阿图姆？”塔纳托斯抬头看看大殿，想起了这座高山一般的金字塔：“埃及主神阿图姆？” 黑公牛当然听不懂塔纳托斯的话，但他听懂了一个发音：埃及。 “埃及。”于是他肯定道，牛眼却流露疑惑，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埃及的？ 不好，要暴露！——塔纳托斯心念急转，赶紧掩饰：“埃……阿及西吧！你说的什么玩意儿我听不懂啊，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走吧！” 转身就要离开。却发现这黑公牛也跟刚才的白母牛一样呆呆站在原地，就是不迈步子。 塔纳托斯心说怎么都一个毛病，还挺有夫妻相。 他回头，拿询问的眼神看着黑公牛……阿图姆。 阿图姆抬起牛脑袋看了看上面，又拿蹄子刨了刨地，然后大力地摇头。 塔纳托斯不解。阿图姆又做了几次同样的动作，塔纳托斯猜测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不能离开这座金字塔？” 可是阿图姆听不懂他的话，继续抬脑袋，刨地，摇头。 塔纳托斯无语。心说我们地球人类真碰着外星人也没这么费劲的。都是神怎么连个心灵感应都没有，说句话还得靠比划，猴子也比这强点…… 不过吐槽归吐槽，他也知道这阿图姆多半是跟赫拉一样，被永夜之地压制了神力，连变回人形都不能了。要不然也不会轻易栽在菲罗忒丝手里。他可是埃及主神，九柱神之首，相当于希腊的神王。而且他还是创世神，其信仰比大名鼎鼎的拉神还早。拉神崛起之后他与拉神合为一体，成为拉神的一个分身：傍晚的太阳。拉神那些化生世界的事迹其实都是他所为，而他也确实经常以黑公牛形象示人。 虽然不知道他一个埃及主神怎么会跑到希腊来，但既然是外来神，在这方世界神力说不定更受压制。这座金字塔，可能就是他的保护设施，就像外星人的宇宙飞船，如果贸然离开就会水土不服，因为大气成分辐射强度细菌病毒什么的而死掉，所以不能离开。 塔纳托斯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可是现在沟通只能靠比划，效率太低，根本不可能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来，塔纳托斯决定还是先把赫拉送回去，阿图姆的事以后再说。 于是他跟阿图姆比划半天，大意是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到时候具体聊。也没管阿图姆看没看懂，就带着赫拉出了金字塔。 阿图姆似乎并不想让他们走，可又没法阻拦，只能孤零零一头牛留在金字塔里。 出了金字塔，就是沙漠。这沙漠按照摩洛斯他们绘制的地图，正好在“倪克斯小径”上。 或者说，这沙漠就是“倪克斯小径”。 所谓“倪克斯小径”，就是永夜之地中天然固定下来的一些地方。这些地方只占整个永夜之地极小极小一部分，所以很难发现。相传这些地方都是当初黑夜女神倪克斯的人格形象经常走动的地方，被倪克斯的神力影响，才永久固定下来。在这些地方，即便不是倪克斯的子嗣，也不会迷失，可以自由穿行永夜之地，所以被称为“倪克斯的小径”。 但这些都是传说，之前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人真正找到过这些小径。要不是摩洛斯他们被抽光神力，藏进永夜之地几百年没事干，只能到处跑到处逛，恐怕也不会找到。 不过既然找到了，这些小径就有大用。能安全穿行永夜之地，一定会有大把的神感兴趣。 所以塔纳托斯决定：暂时保密。 他让赫拉先留在金字塔附近等了一会，自己伸展双翼疾飞，追上了刚离开不久的摩洛斯六人，告诉他们金字塔里面那头黑公牛不是凡牛，很可能也是个神，不知从哪来的，有智慧可是不懂这儿的语言。塔纳托斯让他们有空就来看看，陪着说说话，把语言教会。 这虽然肯定会暴露埃及世界的存在，但塔纳托斯又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更主要是阿图姆没法离开金字塔，所以塔纳托斯就算想把他带到别的什么地方藏起来也不可能。摩洛斯兄妹闲得无聊，肯定会经常来找他，所以想瞒也瞒不了多久。好在摩洛斯兄妹起码值得信任，不会跟人乱讲，也没人可讲。 安排好这一切，塔纳托斯就回到金字塔，带着赫拉往永夜之地浅层走去。 穿着黑裙，又有了地图，穿行永夜之地已经万无一失。通过仔细体会，塔纳托斯感应到了自己当初被美杜莎撞下悬崖的地方，修普诺斯和赫卡忒还等在那里。 倒不是他有那么大本事，能看穿永夜之地的地形地貌，千里眼似的找到自己当初摔下悬崖的地方。主要是他跟修普诺斯孪生兄弟，现在又穿着母亲的黑裙，所以对修普诺斯多少有点感应。永夜之地地广人稀，只有他们这些人在这儿，掰手指头数数刚刚两位数，所以这点感应就足够指引他找到修普诺斯了。 带着赫拉走去，一路无话。 到了修普诺斯和赫卡忒停留的那个沼泽，远远地塔纳托斯就停下了脚步。在这儿塔纳托斯能看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塔纳托斯。 因为塔纳托斯穿着黑裙，在这儿“权限”比他们高。 不过塔纳托斯可不想穿着黑裙去见两人，多半会被嘲笑。修普诺斯还好说，敢嘲笑就揍一顿，但赫卡忒…… 虽然现在变强了很多，但赫卡忒应该还是打不过的。以这家伙的心性，变成萝莉口无遮拦，说不定传得整个神界都知道了。 堂堂死神穿女装……在这方世界大概不会涨粉，更有可能形象尽毁，人设碎一地。 于是塔纳托斯小心翼翼的朝修普诺斯和赫卡忒走去。感觉到了临界点，立马脱下黑裙，然后在两人面前现了身。 第五十六章 白臂赫拉 “塔纳托斯？！” 闭目冥想的赫卡忒一下就感觉到了塔纳托斯的出现，睁开眼睛叫道。随即看见塔纳托斯身边的白母牛，又叫道：“赫拉？！” 她从空中落回地面，正要朝塔纳托斯和赫拉走去，却发现身边的修普诺斯还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发现他哥回来了。 糟糕，这小弟弟从他哥摔下悬崖就一直魂不守舍，不会想不开出什么事吧？ 她急忙凑过去一看—— 顿时满头黑线：只见修普诺斯低着头坐在地上，闭着眼睛鼾声微微，竟然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敢情你之前那么紧张都是假的啊？！ 她这时正显出萝莉本体，抬起小脚就踹了修普诺斯两下：“醒醒！你哥回来了！” 修普诺斯一个激灵跳起来，看到塔纳托斯，顿时露出天真的笑容：“兄长，你果然没事。” 赫卡忒对他的演技叹为观止：“装什么装！你刚才都睡着了！我还以为你很关心你哥呢！” “我当然关心他啊。”修普诺斯辩解道，“不过我之前莫名其妙就感觉他已经没事了，我感觉他就在永夜之地的某个地方，好好的，并没有迷失，所以就不那么担心了。” “那你也不至于睡着啊！睡神的权柄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倒头就睡吗？” “我……之前太紧张了，所以一松懈下来，就觉得很累，呵呵……”修普诺斯不好意思地道。 赫卡忒无语。心说这对兄弟都是奇葩，没一个正常的。 塔纳托斯带着赫拉走过来，听到两人的对话，倒也并不意外。作为孪生兄弟，他对修普诺斯有感应，修普诺斯自然也对他有感应。修普诺斯说莫名其妙感觉他已经没事了，那应该是他穿上母亲的黑裙的时候。母亲的黑裙可以“屏蔽”永夜之地对他的不利影响，所以穿上之后两人就能像以前一样，互相感应到对方了。 至于睡着嘛……他弟弟这个睡神，其实还真挺爱睡觉的。可能见他摔下悬崖焦虑过度，耗费了很多精力吧。 “多亏母亲的庇佑，我没有迷失。也多亏母亲的指引，我找到神后了，她没什么事。” 塔纳托斯没有再多说什么。有赫卡忒在，赫拉跟阿图姆那档子事，他肯定保密。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赫拉大大的母牛眼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图。 “没事就好。赫拉，你怎么不变回人形呢？”赫卡忒问道。 “她的神力被永夜之地压制了，可能要到浅层才能恢复。”塔纳托斯道，又问赫拉：“到了这里，你还是没法变回人形吗？” 赫拉摇头。 “那我们继续往回走吧。”一行四人……三人一牛沿着沼泽返回去。 回去的路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什么危险了。尤其塔纳托斯，去了一趟深处，甚至直接到达外层边缘，见识了世界之外那永恒虚空的威力，那彻底的量子叠加态，现在这点变幻诡异，就是毛毛雨了。 这边走着，那边赫卡忒喋喋不休问着他摔下断崖之后的事，好奇心旺盛。 塔纳托斯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涉及到金字塔，阿图姆，摩洛斯六兄妹，赫拉被诱歼……哪一个都是要守口如瓶的秘密。他只能含糊其辞，说自己一直迷迷糊糊，浑浑噩噩撞到了赫拉，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母亲的庇护和指引。 好在赫卡忒已经领教了永夜之地的威力，没有生疑。把一切都推给黑夜女神，反倒是最合理的。 等他们走出沼泽之后，白母牛终于摇身一变，现出了真身。 众神的王后身材高挑，体态成熟而丰腴，气质雍容高贵。她穿着洁白绣着金线的华丽长裙，脚踩金鞋，头戴饰有百合花边的金冠，秀美的卷发在金冠下静静垂落，被淡金色的头纱覆盖。她的长裙没有袖子，一对洁白的手臂裸露出来，皮肤异常白皙，泛着柔和的微光，这就是她“白臂赫拉”美称的由来。 她终于变回人形，却并没有开心一点，反而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大大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无声地哭泣起来。 赫卡忒只道她在永夜之地深处受了惊吓，赶紧走过去安慰：“没事了，到了这里，我们就不会再迷路了，我们一定能回去，已经没事了……” 赫拉点点头，却还是哭着不说话。 赫卡忒继续安慰：“不要害怕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提丰也被击败，神界人界都恢复了和平，宙斯就等着你回去呢！他知道你被追进了永夜之地，别提有多担心了，非要我们进来找你，他是很关心你的。” 结果赫拉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不过她毕竟是神后，这么多年陶冶的涵养在那，失态了片刻就恢复过来。 她整理好仪容，对赫卡特笑笑，道：“谢谢你，赫卡忒。不过，我想先跟塔纳托斯说几句话。” 她说完就走到一边。赫卡忒以为这是神后要私下给自己的救命恩人许诺些什么，理解地点点头，拽着修普诺斯站到了远处。 塔纳托斯走过来，赫拉背对着他，轻声说道： “我不能回去。麻烦你想个办法，让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什么？”塔纳托斯实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以为赫拉是要跟他串串口供，把跟阿图姆的糗事隐瞒下来，或者一起编个什么别的说法，他还准备趁机敲神后一笔呢！ “我不能回去。回去……会下地狱的……”赫拉说道，塔纳托斯听出她的嗓音有些颤抖。 “下地狱？什么意思？” “……”赫拉沉默。 “宙斯要惩罚你？” “……”赫拉继续沉默。 “就因为那事，宙斯就要把你打入塔尔塔洛斯？至于吗？” “……”赫拉还是沉默。 塔纳托斯皱眉。心说堂堂神后，怎么跟个凡间小女人似的，恁地不爽利，什么事还非得哄你，我惯你那毛病？ “赫拉，我没功夫跟你猜谜。想让我帮你，就把话说清楚！”他冷冷地说道。 第五十七章 出个轨就天下大乱(为首位舵主嶪爺加更) 赫拉还不知道死神和睡神已经得到了超然的地位，所以塔纳托斯屡次这么凶她，尤其在金字塔里还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她其实对塔纳托斯非常不满。 她的心眼之小那是神人两界都闻名的。所以塔纳托斯救了她，她不会多么感激，因为她觉得这只是死神奉命行事。对一个在哈迪斯手下跑腿打杂的捕快，她又怎么会自降身份去感激。如果不是有黑公牛那事，回去告诉宙斯随便赏点什么就完了。 可是偏偏出了黑公牛那事，还被死神全程围观，她就等于有了把柄在塔纳托斯手里。所以心里再不满，也得乖乖忍着。 于是她说道：“是的，宙斯会为了那件事惩罚我，因为我曾向他许下誓言，永远为他保持忠贞……” 塔纳托斯点点头，他也料到会是这样，不过这并不是没办法解决。 “我理解你的担忧。我可以为你保密，我现在已经不听宙斯命令了，不必什么事都告诉他。”塔纳托斯说道。 赫拉惊讶地转过身来：“你不听宙斯命令了？” “是的。”塔纳托斯把他和宙斯的谈判结果告诉赫拉，“现在我已经是超然于神廷之外的神，就像赫卡忒一样，不信你可以问她。” 赫拉看了看站在远处的赫卡忒，叹了口气：“不必了。我相信你。不过那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管你告不告诉宙斯，他都会知道。” “什么意思？”塔纳托斯追问。 “……”赫拉又沉默了。 “赫拉，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对我隐瞒？你想清楚了。”塔纳托斯冷冷地道。 赫拉丰满诱人的双唇几次开阖，吞吞吐吐道：“如果……我告诉你……就又破了一个誓……” 塔纳托斯心说你还挺爱发誓，真当自己是凡间小女人啊？ “不想说随便。你的问题自己解决。”塔纳托斯转身就走。 “等一下！”赫拉只能叫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塔纳托斯根本不理她。一个毫无谈判筹码的人在这儿啰里啰唆有意义吗？ 赫拉见他不为所动，想起了死神“心如坚铁，性如青铜”的传言，她今天算是领教了。人家根本不在乎她的神后权位，也毫不在意她的美貌和偶尔流露的弱女子气息，甚至她在这件事情中完全是一个受害者，这点也似乎完全无法博取他的同情。 没别的办法，她只能乖乖按照他划下的道道走。 “我跟宙斯的婚姻，其实是一场交易。是一份……契约。”她说道，“是我发明了婚姻。在我和宙斯之前，不论神界还是人界，都没有固定的合法的婚姻，男女之间配偶随意变换，权力、财产和血脉传承无法保障。 “所以，当初泰坦之战宙斯追求我的时候，我就向他提出，要用誓言约束我们的关系，让我们的关系有一个保障。” “我知道。你答应嫁给他，他答应奉你为神后，将他的权力与你分享。”塔纳托斯说道，“这已经是传遍神人两界的佳话了。” “这只是誓言的一部分。”赫拉说道，“他答应与我分享权力，前提是我发誓对他永保忠贞。我只能是他的妻子，我只能诞下他的子嗣，这样他的血脉就有了保障。但他却不需要对我保持忠贞，他可以去找别的女子，不会受到束缚。要不是这样，你以为他会将他神王的权力，与我分享吗？” 塔纳托斯无语。这确实是宙斯那个老流氓能干出来的事。而赫拉，你要说这个小肚鸡肠心狠手辣的女人还有什么优点，那就是她真的很忠贞。在希腊一堆滥女神中她的忠贞是实实在在的，她真的忠于宙斯。宙斯对她家暴，在外面那么乱搞，可是再怎么样，她都没给宙斯戴过绿帽子。除了那几个处女神，就数她最清白了。 你要说这是赫拉的自身品德多么高尚，塔纳托斯是不信的。那一堆被赫拉迫害得非死即疯的可怜女人会变成厉鬼来找你。所以，只能是外在的约束力了。 而且，还得是非常强的外在约束力。一旦违反，万劫不复的那种。 所以塔纳托斯大概明白赫拉的意思了。 “我们的婚姻誓言非常牢固。”赫拉继续说道，“宙斯以它作为基础，在人间推行婚姻制度，使我成为婚姻的守护神；再以这婚姻制度作为基础，在城邦和王国推行贵族统治，使他成为城邦和王国统治制度的守护神。我们的权位就来源于这个基础，而且经过这么多年，奥林匹斯神族对整个世界的统治也来源于这个基础。所以，我跟他的婚姻誓言，已经不是斯提克斯可以见证的了，甚至宙斯自己都无法见证。我跟他的婚姻誓言，已经是由整个世界所见证。一旦破誓，天下大乱……” …… 塔纳托斯让自己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些秘密。 虽然穿越成死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灵魂的本质还是凡人，所以他总是不习惯这些神的霸道不讲理。——敢情你们夫妻离个婚出个轨整个世界就会变天是吧？！就算你们是神王神后这也牛得有些离谱了好吧？！ “现在……我已经破誓了。我对宙斯的忠贞已失，神人两界的婚姻都会动摇。家庭会破裂，妻子不再忠于丈夫，丈夫也不再保护妻子。孩子的出身会遭到怀疑，权力和财产的传承不再稳固，从城邦公民到贵族国王，都将惶惶不安。政权和社会秩序将因此破坏，罪孽和战乱会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可能已经在世间发生了。所以，塔纳托斯，不管你告不告诉宙斯，他都会知道的……” 赫拉说到这里，大大的眼睛又流出了眼泪。塔纳托斯觉得自己之前错怪她了，她顶着这样的压力还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无声地哭几次，这心理素质已经不愧她神后的身份了。 “宙斯知道我失身，我们的婚姻就全完了。誓言的力量会剥夺我神后的权位，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宙斯的统治基础因为我的破誓而动摇，他绝不会饶了我。只要我离开永夜之地，只要我回去，他就一定会把我打入塔尔塔洛斯。他…… “从来都不是个心软的人。” 第五十八章 救救我 赫拉无声地哭泣着。塔纳托斯就算再心如坚铁性如青铜，这时也很难不动容。毕竟，就算赫拉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也造下了很多杀孽，但在这件事上，她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对宙斯不忠，这并不是你的主观意愿，你也是被强迫的。这样，也算破誓吗？”塔纳托斯问道。 赫拉苦笑：“塔纳托斯，你是死神，你公正而冷酷，没有凡俗的情愫。你不懂，这世间的男子，只希望所有女人都属于他，从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碰一下，不管自愿还是被迫。” 塔纳托斯暗自叹一口气。 “如果宙斯真的爱我，他可能会原谅我。但是……”赫拉低声道，“我对于他的爱，并没有信心……” “你说的我了解了。我愿意帮你，但是在永夜之地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塔纳托斯说道，“永夜之地凶险万分。不是母亲的子嗣，根本不能呆在这里。一旦迷失，就是万劫不复。你之前是有母亲的庇佑才暂保安全，但也应该领教过这里的凶险了。” 赫拉点点头。她之前虽然没像塔纳托斯那样，迷失到灵魂都差点撕裂，但诡异变幻的地形，毫无方位的空间，就已经够她受的了。 “如果你想在这里长久生活，必须有母亲的子嗣陪伴。我和修普诺斯都不可能留在这里陪你，所以你只能去找菲罗忒丝他们，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你愿意吗？” 赫拉脸都白了。菲罗忒丝六人分明恨她入骨，跟他们一起不是羊入虎口么？ “而且，就算我可以找到别的办法让你呆在这里，永夜之地的生活，也相当无聊，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塔纳托斯继续道，“你会没有吃，没有穿，没有任何事可干，只能凭你不死的神躯，一天一天熬到时间的尽头。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吗？” 赫拉默然无语。这样的日子，也不比塔尔塔洛斯好多少。塔尔塔洛斯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而这里，则是无尽的孤独和空虚。 “那怎么办？”赫拉大大的眼睛看着塔纳托斯，满脸绝望：“救救我……” “现在还是有一个机会。”塔纳托斯说道，“永夜之地可以压制神力，隔绝诸神与世界的联系。你跟阿……你跟黑公牛那事，是在永夜之地深处，所以有一定的可能性，你的破誓并不会引起神人两界婚姻的动摇。” “真的吗？”赫拉将信将疑，不过眼中流露出希望。 塔纳托斯点头：“即便以我的身份，进入永夜之地深处，权柄也会被阻断，世间会暂时没有了死亡，这个我已经证实了。不过这并不是绝对的，永夜之地没有绝对的事。也可能你的权柄与世界联系更紧密，所以难以阻断，还是会有一部分影响，这都有可能。” “那我该怎么办？” 塔纳托斯道：“你可以先跟我们回到永夜之地的入口处，观察一下。如果世间果真如你所说，已经大乱，那我再给你送回来。如果并没有那么严重，宙斯可能不会怀疑，因为现在神人两界还没有从提丰造成的破坏中恢复过来，有些混乱也属正常。” 赫拉想了想，似乎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就答应：“好吧。” “那就走吧。”塔纳托斯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再趁机敲诈赫拉，他也做不出来。 而且这么做能不能行得通还不一定。如果因为赫拉是神后，她的破誓对世间影响太大，永夜之地也无法隔绝，或者宙斯跟她羁绊太深，她这边一破誓宙斯那边就察觉到了，那说什么都是假的。赫拉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被剥夺，敲诈她也没有意义。 如果运气好些，赫拉能蒙混过关，保有神后权位，那么塔纳托斯将成为掌握她这个大秘密的唯一一人，是随时都能让她一无所有的人，到那时想要什么，还不都是塔纳托斯一句话。 塔纳托斯带着赫拉走到赫卡忒和修普诺斯身边，赫卡忒见赫拉的情绪似乎变好了些，放下心来，也没多想，四人就加紧赶路回到了永夜之地入口处。 到了入口，赫拉却再一次停下脚步，不走了。 赫卡忒奇怪，正要问，塔纳托斯就道： “到这里我们就安全了。神后刚才向我表示，这一次误入永夜之地，她惊魂未定，这一切都是神王的过错。神王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承受这样的苦难，她非常伤心。如果想让她回去，神王就要率领众神，亲自来接。赫卡忒，你和修普诺斯去禀报神王，我陪神后呆在这里，保证她的安全。” 这是塔纳托斯教给赫拉的缓兵之计。趁赫卡忒和修普诺斯离开，他们就可以观察世间，推测一下赫拉破誓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同时这也是对宙斯的一次试探。如果宙斯不知道赫拉破誓，一定会给赫拉这个面子，率领众神亲自来接。毕竟让跑丢的神后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未免太灰溜溜了些，这不只是赫拉的面子，也是整个神廷的面子。 如果宙斯不管什么原因已经知道了赫拉破誓，以宙斯的脾性，一定会大发雷霆。别说亲自来接，多半在奥林匹斯就直接下令惩罚赫拉，命人把赫拉抓住打入塔尔塔洛斯。只要发现这样的迹象，塔纳托斯就会把赫拉带回永夜之地，帮她逃过一劫。 虽然在永夜之地藏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但总归阿图姆还在那儿，他一个人也挺孤单的。实在不行就让这俩当一对牛夫妻，长相厮守也不错。 总之，不能看着赫拉因为被诱歼而万劫不复。本来就是受害者，却不但没有机会讨回公道，反而招来更悲惨的命运。 就像可怜的美杜莎一样。 塔纳托斯又看了看美杜莎。即便已经回到永夜之地入口，美杜莎的虚影还是不紧不慢，不离不弃地围着他转圈圈，一点没有变化。 而且，修普诺斯、赫卡忒和赫拉他们，也同样看不见她。 “塔纳托斯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赫拉说道，“亲爱的赫卡忒和修普诺斯，就麻烦你们替我跑一趟好吗？” 赫卡忒耸耸肩，没多想什么，答应下来。修普诺斯当然更不会拒绝。 于是两人出了永夜之地，朝奥林匹斯圣山飞去。 第五十九章 只是礼貌 赫卡忒和修普诺斯一离开，塔纳托斯就带着赫拉出了永夜之地。 出口还是在高加索山。赫拉登上一座高高的山顶，运起神目望去，观察着人间的情况。 这神目，并不是像千里眼一样，离得多远都能看到。这神目其实是神对自己所司掌权柄的感应。赫拉是婚姻的守护神，只要她愿意，她就能看到全天下男女的婚姻状况。 看了一会，她收回神目走回来，脸上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很混乱。有很多变故，很多家庭惨剧。不过……”她顿了顿，“与提丰的破坏也有关系，家庭和城邦统治的基础没有太大动摇，应该不会怀疑我破誓。” “很好。”塔纳托斯没有多说什么。 赫拉还是没有完全放心，眺望着奥林匹斯方向，喃喃道：“只有他亲自来了，才是真的没事……” “既然你运气好，躲过了这一劫，保住了神后权位，那么有些事，就要说说清楚了。”塔纳托斯不管她的小心思，直接说道。 “什么事？”赫拉心中一紧。 “在里面的时候——”塔纳托斯拿大拇指指指永夜之地，“我那几位兄姐对你不敬，希望你不要计较。” 赫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又气又怒道：“他们那么对我，你让我不要计较？” “他们那么对你，自然有他们的原因。要怪，只能怪你嫁了个恶魔，连累自己受苦。而且——”塔纳托斯哼了一声，“我说‘希望’你不要计较，只是我比较有礼貌。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你……你在威胁我？”赫拉气急道。 “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如果你敢跟宙斯告状，或者哪怕暗示宙斯，说菲罗忒丝他们冒犯过你，让宙斯去找菲罗忒丝他们的麻烦，那我就把他们冒犯你的整个过程，完完整整向宙斯禀报。我想这很公平，对吧？” “……”赫拉双眼冒火，死死盯着塔纳托斯，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塔纳托斯道，“刚才吉凶未卜，就求人家救你；现在保住了神后权位，就要翻脸不认人。——赫拉，别忘了，是我救了你，而我也随时都能毁了你。希望你记住这个事实。” 赫拉咬牙切齿，又气怒又委屈，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却最终只能服软。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优势，塔纳托斯拿住了她的命门，完全吃死了她。 “行，我答应你，菲罗忒丝他们，我不会报复。”她说道。 “很好。”塔纳托斯悠然地点了点头：“赫拉，我知道你一向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有人冒犯你，狠狠地得罪了你，害得你差点一无所有被打入地狱，却让你忍着不能报复，对你来说是最大的痛苦。不过我提醒你：阳奉阴违，背地里耍手段，你跟别人耍去。答应我的，你得不折不扣，完完全全地办到。否则，死神取人性命，从来没有警告。” “我……我明白了。”赫拉颓然说道。 “这只是我的第一个要求。今后我还会有别的事要你去做，我希望你都能做到不折不扣，完完全全地照办。——同样，我这里说‘希望’，也只是一种礼貌。” “知道了……塔纳托斯。”赫拉完全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她今天才见识到，原来那个在冥王手下跑腿的捕快，竟然有这么强大的气场。短短几句话，就如凛冽的风，如锋利的刀，直接割在心上，不留一点余地，没有一丝仁慈。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太为难你。跟我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我是一个公平正义慈悲讲理的善神。”塔纳托斯笑了笑。走到赫拉身边，拍了拍她白嫩的玉臂，然后朝远处一指：“喏，亲爱的神后，你的神王夫君接你来了。” 赫拉回头一看，远处的天边彩云朵朵，霞光万丈，是诸神出行。有雷电在其上隐隐闪耀，昭示着众神之王亲临。 从霞光彩云之中，一道彩虹和一道流光分离出来，瞬间就来到赫拉面前。众神的使者，彩虹女神伊里丝和商旅竞技之神赫尔墨斯，玉女金童在赫拉面前盈盈施礼，然后一左一右牵起赫拉的双手，微笑着，带领她向神王及诸神飞去。 宙斯没有察觉她破誓，世界也没有因为她的破誓而造成太大混乱，她安全了。她还是那唯一的神后，一切都过去了。 塔纳托斯一道黑影独自落在后面，看着飞向霞光彩云的赫拉。翼展宽广，隔开了诸神和永夜之地。 他并没有跟去。论功行赏，有修普诺斯就够了。 是修普诺斯答应宙斯寻找赫拉，他并没有答应。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他找到的，但这时如果跟去接受赏赐，那他之前的拒绝，就毫无意义。 对他来说，超然的地位，比有形的赏赐更重要。 而且，得知了宙斯对摩洛斯、菲罗忒丝兄妹的所作所为，他觉得，他跟宙斯之间，怕是迟早会势不两立。 短暂的和平，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塔纳托斯转身回到了永夜之地。他有自己的事要办。 一直绕着自己转圈圈的美杜莎，必须想办法处理一下了。 诸神神目远眺，都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远远地飘飞着，送走了赫拉，却没有跟来，而是转身回到了永夜之地。 诸神对于塔纳托斯的行为都是一头雾水。当初面折神王，坚决不进永夜之地寻找神后，他们其实可以理解。毕竟在永夜之地找人，确实是天方夜谭。可是现在找着了，还是你亲身犯险进入永夜之地深处找着的，这样一件大功，不正是跟神王和好的机会么？陪着神后一起过来见神王，说两句好话，神王高兴之下，一定不会计较之前的冒犯，说不定还有赏赐，这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让局势僵着，以后跟神王怎么相见？ 诸神都是暗自摇头。觉得这个死神果然心如坚铁性如青铜，简直比那个火神还要倔。一点不知变通，一点不懂神廷的游戏规则。 第六十章 死亡是绝对的 塔纳托斯并不理会诸神的腹诽。他进入永夜之地，看着地图，循着“倪克斯小径”直接找到了摩洛斯六兄妹居住的地方。 美杜莎是因为永夜之地阻断了他的权柄，才导致现在这种说活不活说死不死的诡异状态的。所以要找解决办法，多半也得在永夜之地。而要说谁对永夜之地最了解，以前是他和修普诺斯，现在，他们可比不过在永夜之地生活了几百年的摩洛斯兄妹了。 摩洛斯兄妹居住在一座黑色的高山上。 这山群峰耸立，灰色的云朵在山腰间飘浮，山顶几乎要触到夜空。 永夜之地的夜空并没有星星和月亮，但也不是一片纯黑，而是有着蒙蒙的光，是夜空中无处不在的极光似的光带照亮。 摩洛斯六兄妹每人占据一个山头，各自修建宫殿居住，就像奥林匹斯的诸神一样。他们将这座黑色的高山命名为“刻瑞斯山”。 “刻瑞斯”意为鬼神，本来是一众下位神的统称，这些下位神代表着疾病、灾祸、战乱等非正常死亡现象，与摩洛斯兄妹属性类似。当然摩洛斯兄妹是真神，刻瑞斯只是一些下位神，或者称精灵。 后来，慢慢地摩洛斯兄妹也被归于刻瑞斯之属，包括倪克斯和厄瑞玻斯的子嗣中代表着灾厄罪孽等负面力量的其他几个真神，像纷争女神厄里斯、报应女神涅墨西斯、衰老女神革剌丝、恶德女神卡喀娅以及嘲讽之神摩墨斯等。 不过这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奥林匹斯神族麾下，有的听命于宙斯、哈迪斯，有的则是别的神的从神，比如衰老女神革剌丝，就是命运三女神的二姐拉克西丝的从神。 塔纳托斯到达刻瑞斯山的时候，六兄妹中三个男的，厄命之神摩洛斯、破坏之神刻尔、腐烂之神欧律诺摩斯在，三个女的却都跑到金字塔去跟黑公牛阿图姆玩去了。看来他们准备轮流换班执行塔纳托斯交待的任务。 摩洛斯三兄弟看到塔纳托斯这么快就来看他们，十分高兴。他们吩咐神仆准备食物和酒水招待塔纳托斯，这些神仆、食物和酒水都是他们偷偷溜到凡间捉来抢来的。 因为不敢频繁离开永夜之地，离开了也不敢逗留太久，所以他们捉来的神仆只有十几个人，分到每个人手里就是两三个。准备的食物酒水，都是些早已不再新鲜的水果，和抠抠搜搜一小杯酒。 虽说名声不好，司掌的也是下九流，但毕竟是真神。活到这个份上，也真够可怜的。 塔纳托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直接亮明了此行的目的，询问摩洛斯三人对处理美杜莎的虚影有没有什么想法。 “塔纳托斯，你的权柄只有你最清楚，我们就不多嘴了。我们只是对永夜之地有些了解。”摩洛斯说道，“永夜之地阻断了你的权柄，导致这个美杜莎被杀死而没有彻底消亡，这是正常的，没什么特别之处。任何一个神进入永夜之地都可能会被阻断权柄。 “但权柄被阻断，世间暂时没了死亡，那么她被杀死，也就是原地逗留一段时间，等你出了永夜之地，与世界的联系恢复，权柄重回世间，她还是会消亡，这才是最可能的状况。 “可是她没有。她居然飞进永夜之地，还在变幻莫测的永夜之地直接找到了你，这就不寻常了。——塔纳托斯，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在永夜之地来去自如，除了母亲本人。就算美杜莎对你有所感应，也不可能光凭感应就在变幻莫测的永夜之地找到你。因为进入永夜之地，就像被卷入乱流，哪怕你能清晰地看到对岸，也游不过去。” 塔纳托斯点点头：“是的，我也这么想。美杜莎之所以会飞到永夜之地，还能找到我，应该是我的原因，而不是她的原因。” “我想，现在的美杜莎，已经不能算作存在了。可以说，她其实已经消亡了。最起码，对于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任何神和人，她都已经消亡，不复存在了。”摩洛斯道，“我们看不到她，感觉不到她，无法对她施加任何影响，她对我们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这不就等于不存在么？所以，她只有对你才是存在的。没有你，也就没有她。她现在完全依附于你而存在，已经没有了自我，不再是独立的个体。她就像你的一部分，所以她才会飞到这里，直接找到你。” “我的一部分……”塔纳托斯思考着摩洛斯的话。他觉得摩洛斯说得有些道理，只是他不明白既然美杜莎已经是自己的一部分，为什么自己无法控制她。 “你曾说，你是因为在飞过一道断崖的时候被她砸中，才差点迷失的。那么按理说，她能砸中你，你也应该能接触到她，可你又说你去碰她的时候会直接穿过她的虚影……” 摩洛斯嘟囔道。塔纳托斯听着他的嘟囔，突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是死神。我即是死亡本身。这世间的死亡，都是归于我的。所有的生灵，所有的存在，当它们彻底消亡，我的力量就会增长，这就是我的权柄对我的馈赠。可是美杜莎，当她应该彻底消亡的时候我的权柄被阻断了，她无法继续存在下去，因为她已经死了；她又无法彻底死去，因为我的权柄被阻断了，所以她只能找到我，变成一个依附于我的存在，但又没有像其他死亡的生灵一样，化为纯粹的力量被我吸收，所以她不但是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状态，而且是一个既归于我又不归于我的状态，所以她能够撞到我，而我却无法碰到她。 这是一种双重叠加态。正是因为死神权柄的特殊，才导致了这种双重叠加态。 如果换了一个别的神，比如说，太阳神赫利俄斯，当他的权柄被阻断，比如说他驾着太阳车闯进永夜之地了，那么这世间就没有太阳了，太阳的光芒、热量，也同时没有了，这是明确无疑的。但死神，虽然权柄被阻断，但该死的人，还是没法活。被砍了脑袋的美杜莎，不可能身首异处还那么活下去。 她不能活，可是也不能死。因为她死了应该转化为死神的力量，可是死神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她转化不了，所以她只能保持那种不死不活的状态，找到死神，却又无法完全归于死神。 所以为什么死神是黑夜女神的儿子。说到底，“死亡”这一规则，和“死神”这个神灵的关系，就是一种叠加态关系。死亡的规则是绝对的，但死神的权柄不是绝对的。死神只是死亡这一规则的人格形象，就像倪克斯是永夜之地的人格形象一样。这世间可以暂时没有死神的权柄，但却一刻不会没有死亡这一规则。就像倪克斯的人格形象可以不再现世，但永夜之地永远都在一样。 第六十一章 永夜宁芙 想通了这一切，塔纳托斯对于自己的死亡权柄，理解又深了几分。 所以宙斯为什么要背地里使手段，偷偷削弱自己的神力，借凡人之手束缚自己？既然忌惮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像对摩洛斯兄妹一样，找个由头直接打入塔尔塔洛斯？ 之前塔纳托斯以为，这是宙斯看母亲的面子，不敢这么做。毕竟母亲是宙斯最尊敬，或者说最畏惧的一位创世大神。母亲的实力，比宙斯只强不弱。 可是现在看来，母亲的人格形象不再现世，宙斯也不再顾忌。他可以冷血狠毒地将摩洛斯兄妹打入地狱，抽取神力，但却不敢对自己那么做。 死亡权柄，毕竟不同。你可以监禁死神，束缚死神，削弱死神神力，但那都是暂时的，是虚幻的。有生必有死，存在必消亡，这一铁律永远都在。 所以，如果宙斯胆敢将自己打入塔尔塔洛斯，强行抽取神力，侵犯自己的本质，那么自己所代言的死亡铁律会有什么反弹，就说不准了。 “我现在已经大概明白了美杜莎是怎么回事。”塔纳托斯对摩洛斯三人说道，“她既存在又不存在，既归于我又不归于我，这种‘叠加态’就像永夜之地一样。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想办法让她脱离这种叠加态。” “叠加态？这个词有意思。永夜之地还真就是这样的。不过要脱离叠加态……” 摩洛斯三人还在那儿沉吟，塔纳托斯已经站起身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力量能让处于叠加态的事物脱离叠加态，那就是母亲的力量。” 他说着，掏出叠好的“倪克斯黑裙”，抖开来，朝着美杜莎的虚影抛了过去。 果不其然，原本无法接触，穿透一切的美杜莎的虚影，碰到倪克斯黑裙，就有了实质。倪克斯黑裙覆盖在她身上，她也凭空停止下来，不再绕着塔纳托斯转圈圈。 黑裙的力量让她波函数坍缩，她脱离了叠加态。脱离叠加态之后她要么彻底消失，要么恢复存在状态，这是随机的。 美杜莎运气不错，她没有彻底消失，她“活”了过来。 随着她一起围绕塔纳托斯转圈圈的那些光粒虚影，那些凡间生命的灵魂，也被倪克斯黑裙的力量影响，脱离了叠加态。塔纳托斯看到，它们中有一半彻底消散了，另一半也“活”了过来，开始从光粒变回原本的生命形态。 美杜莎的灵魂最为强大，她第一个睁开了眼睛，满头蛇发也随之睁开眼睛，张口吐信，狂舞起来。 蛇发狂舞的美杜莎没有那么可爱了，带了许多野性的味道，但并没有攻击性。她苏醒过来，一脸懵懂，茫然地看着塔纳托斯和摩洛斯几人。 塔纳托斯感觉自己与她之间生出了一种感应。包括那些光粒，也有感应。他能“看”透他们的本质，而他们也会天然地亲近他，服侍他，听从他的命令。 他们已经没有了肉身，但他们也不只是灵魂。他们比灵魂更加凝实，拥有实实在在的形体，他们是“活”的灵魂。 “宁芙？” “代蒙？” 摩洛斯三兄弟惊讶出声。他们也察觉到了这些灵魂的不同。 这些灵魂不再是浑浑噩噩存在于冥界，混同于灰色平原的群体意志之中，服从冥王管理的普通灵魂。他们更有活力，拥有更独立的自我意识，他们更像是一种精灵。 希腊神话中的精灵，有些类似中国神话中的山精水怪，介于凡间普通生命与神界真神之间。最为人们所熟知的，就是“宁芙仙女”。 宁芙仙女是体现自然力和自然现象的女性精灵。她们数量众多，有些是真神的女儿，更多则是山林田野、江河湖海之间自然孕育的仙女。她们介于神与人之间，长寿，但不能永生，可以视为下位的神，但不是真神。 她们中有明确特点的，可以归属为几个分支，有一个统称。比如山岩宁芙“俄瑞阿德斯”，泉水宁芙“那伊阿德斯”，海洋宁芙“涅瑞伊德斯”，幽冥宁芙“拉姆帕德斯”等。这些分支又大都归属某位或某几位真神，作为真神的侍女和仆从，服侍真神，践行真神的意志。比如山岩宁芙俄瑞阿德斯，就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的侍女；而幽冥宁芙拉姆帕德斯，则是冥月、魔力与岔路女神赫卡忒的侍女，现在也服侍着冥王和冥后。 同样，与宁芙仙女类似，“代蒙”就是精灵中呈男相的那些精灵的统称。与体现自然力和自然现象的宁芙不同，代蒙更多体现的是万物之间无形的联系与规则，比如善与恶，好运与厄运，祸患与福祉等。代蒙大多是无形的，不过普罗米修斯创造的黄金时代的人类，死后都变成了代蒙，还保持着形体。他们被称为“高尚的代蒙”，保佑着人间，观察着人间的善恶祸福。 现在，脱离叠加态“活”过来的美杜莎和那些光粒灵魂，也拥有了类似的特性。他们本已不再存在，是因为倪克斯的力量，或者说因为永夜之地的力量才“活”了过来，他们相当于是诞生于永夜之地的精灵，是“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 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自然归属黑夜女神倪克斯，他们天然就是倪克斯的侍女和仆从。但倪克斯已经不再现世，所以拥有倪克斯血脉的塔纳托斯和摩洛斯他们，就成了这些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事实上的主人。 所以塔纳托斯会对美杜莎和那些光粒灵魂有感应，而摩洛斯三兄弟也能感觉到这些灵魂的不同。但是摩洛斯三兄弟没法跟塔纳托斯相比，一来他们的血脉没有塔纳托斯纯洁，二来倪克斯黑裙现在归属塔纳托斯，是塔纳托斯用倪克斯黑裙的力量“复活”了这些灵魂，所以这些灵魂会首先听命于塔纳托斯，连修普诺斯都要往后排，更不用说摩洛斯他们了。 换句话说，“永夜宁芙/代蒙”，现在就等于“死神宁芙/代蒙”。他们是塔纳托斯的侍女和仆从。 第六十二章 今日宜收小弟 由于一场意外，塔纳托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宁芙和代蒙。 这时，除了美杜莎之外，那些由诸多弱小灵魂变化的宁芙和代蒙也都恢复了生前的形体。塔纳托斯略一感应，竟然有五六万之多，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山头的天上地下。 这是脱离叠加态之后，得以“复活”的一半。如果加上没能复活的另一半，总共十余万，就是在塔纳托斯进入永夜之地深处之后，从这个世界彻底死亡的生灵。 当然这些生灵大部分都不是人类，而是各种动物。除了微生物和一般的植物这种无法孕育灵魂的之外，上至飞鸟下到游鱼，都在这里了。 塔纳托斯挥手让这些动物散开在整个刻瑞斯山，命令它们从今以后就生活在这里，以这里为家园。于是片刻之后，整座山都布满了各种动物。野兽在地上奔跑，飞鸟游鱼在空中游荡，原本空旷寂寥的刻瑞斯山顿时变得生机勃勃。 摩洛斯三兄弟看到这幅景象，脸上都露出了陶醉，甚至是幸福的表情。他们是厄命、破坏和腐烂之神，长得歪瓜裂枣，面目狰狞，宛如妖怪恶鬼，心性也邪恶偏激。可是在熬过了几百年的空虚寂寞之后，这一刻的充实、多彩、生机勃勃，让他们也不由动容。 驱散了动物，剩下的就是人类，和那些类人的智慧生物，比如巨人、半人马、塞壬等。他们的数量，也有近千。 这些生物拥有足够的智慧，可以胜任侍女和仆从的职位。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宁芙和代蒙了。 不过塔纳托斯想了想，“死神宁芙/代蒙”或者“死亡宁芙/代蒙”不太好听，而且太张扬了些，还是叫“永夜宁芙/代蒙”好了。 塔纳托斯将这些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分开，非人类种族的交给摩洛斯兄妹，去做摩洛斯兄妹的侍女和仆从，人类种族的都留给自己，并且吩咐男性的代蒙为自己和修普诺斯各建造一座宫殿，女性的宁芙则装饰这两座宫殿，准备日常用品，以备自己和修普诺斯入住。 之前他和修普诺斯居住在冥界，为了方便随时听候哈迪斯的调遣。现在他们已经是超然于神廷之外的神，理应拥有专属于自己的住所。永夜之地再合适不过。既然摩洛斯兄妹已经在永夜之地绕着世界走了一圈，最终选择了刻瑞斯山落脚，想来无论舒适性、隐蔽性、便捷性，这里都是最合适的。 有了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服侍，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座真正的圣山，而塔纳托斯、修普诺斯和摩洛斯六兄妹，就是圣山的第一批神灵。 这第一批神灵，显然以塔纳托斯为首。 未来，说不定，这座刻瑞斯圣山，会成为塔纳托斯的大本营，与奥林匹斯圣山分庭抗礼。 而美杜莎，作为由半神转变而成的，最强大的永夜宁芙，顺理成章成为所有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的首领。 塔纳托斯命她监督神宫的建造，同时用心体会永夜之地的神秘玄妙，增强自己的力量。 所有的宁芙和代蒙都有属于自己的力量，这力量来源于孕育他们的自然和规则。这力量不是神力，因为神力来自真神内在，而宁芙和代蒙的力量来自外在；这力量也不是巫术魔法，因为巫术魔法只要学习谁都可以使用，但宁芙和代蒙的力量只有他们自己可以使用。 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的力量，自然是来源于永夜之地。但这种力量具体是什么属性，有什么特点，塔纳托斯还不清楚。美杜莎和其他弱小的永夜宁芙、永夜代蒙，因为刚刚“出生”，所以也懵懵懂懂，需要一段时间去体会。 塔纳托斯让美杜莎用心体会，同时注意观察那些由凡人转变的，弱小的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发现有潜力的，就挑选出来，说不定有用。 交待了这些，塔纳托斯就离开了刻瑞斯山。美杜莎因为刚刚完成转变成为永夜宁芙，还需要适应，交谈也不利索，所以他没多问什么。 离开的时候向摩洛斯三兄弟告辞，三兄弟都对他的馈赠感激涕零。连说等菲罗忒丝三姐妹回来，看到这么一个生机勃勃的刻瑞斯山，还有这么多宁芙、代蒙做他们的侍女仆从，不知得开心成什么样…… 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让六位可怜的兄姐这么高兴，塔纳托斯觉得很值。 离开刻瑞斯山，回到永夜之地入口的时候，修普诺斯已经等在那里。 “兄长，你去哪了？”修普诺斯一见塔纳托斯就飞过来问道。 塔纳托斯也不隐瞒，把摩洛斯六兄妹的遭遇，以及赫拉被诱歼、金字塔、倪克斯小径、刻瑞斯山、美杜莎变成永夜宁芙这些事一一讲给修普诺斯，听的修普诺斯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为什么自从兄长被绑架回来，就总是能碰上这些劲爆的事啊？神后失身？神王抽取无辜真神神力？永夜之地能住人？我们竟然有了一堆宁芙和代蒙做侍女仆从，还要在永夜之地里面修建神宫，打造一座圣山？ 之前因为有赫卡忒在，这些事塔纳托斯没有跟修普诺斯细说。所以现在一股脑儿倒给修普诺斯，以修普诺斯的小脑袋确实有些消化不了。不过，当然，关于金字塔来自埃及，黑公牛是埃及主神阿图姆这种暴露穿越者身份的信息，即便对修普诺斯也不能透露。 讲完这些，塔纳托斯就问：“你那边怎么样？没什么意外吧？宙斯要赏你什么？” “哦，没有意外。”修普诺斯强行将自己从那些劲爆的消息中拉出来，道：“神王很高兴，一切都很顺利。神王把高加索山下一个遥远的新兴王国科尔喀斯赐给了赫卡忒，她成了科尔喀斯的守护神。至于我，神王本来要赏我一件神器，但兄长你之前说过，不许我接受神王的神器，所以我拒绝了。” “拒绝了之后呢？他又赏你别的了吗？” “神王把三千梦神划到了我的手下。虽然之前他们也是听我指挥，但这回才算名正言顺了。” 好么，看来今天是收小弟的日子，又是三千！ 第六十三章 梦境代蒙 三千梦神，即俄尼里伊，在希腊神话里也是出镜率很高的一个群体。不过关于他们的说法，很多都是误传。 最大的一个误传就是这三千梦神是睡神修普诺斯和黑夜女神倪克斯的子嗣…… 嗯，虽说这种****生孩子的事在希腊神话里只是家常便饭，但穿越到这个世界，天天跟修普诺斯在一起的塔纳托斯知道，老弟跟老妈真没那事，各种意义上都没有。 其实就是在地球的神话记载中，也是直到罗马时期，才有梦神是睡神之子的说法，其源头应该是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在这之前，古希腊的神话记载中，梦神都是睡神的兄弟，而不是孩子。 而且说兄弟，其实都不算。睡神修普诺斯从来都跟死神塔纳托斯并列，很少跟三千梦神并列。这就涉及到第二个误传：名称。 三千“梦神”这个名称其实不确切。他们并不是神，起码不是真神。他们顶多算下位神，也就是精灵。希腊神话中并没有神格的概念，所以这个区别很模糊。因为三千梦精灵都是男性，所以他们的正确名称应该是三千“梦境代蒙”，或者直接叫他们的统称：俄尼里伊。他们只能当睡神修普诺斯的仆从，根本没有资格跟修普诺斯并列。 至于他们的母亲，有说是黑夜女神倪克斯，还有说是地母盖亚。其实就是因为这些俄尼里伊是在世界边缘，大地和永夜之地的交界处孕育的，而对于创世神来说，只要是在他们的地盘孕育的，都可以看成是他们的孩子。 第三个误传，就是数量。“三千”梦境代蒙，这个数字早已不准确了。代蒙不是真神，他们长寿而不能永生，所以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代蒙死去了。还活着的梦境代蒙，只有一千多。 这一千多梦境代蒙，在黑夜女神倪克斯的人格形象还在的时候，是归属于倪克斯的；倪克斯的人格形象不再现世之后，就归属于修普诺斯。不过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制造梦境，在梦境中向凡人传达神王及诸神的神谕，所以他们事实上是为神廷服务的。神王及诸神有时通过修普诺斯向他们下达命令，有时就直接命令他们去制造梦境传达神谕。 如今，修普诺斯超然于神廷，按理，神王及诸神已经不能再通过他向梦境代蒙下达命令了。所以，这一千多梦境代蒙要么直接收归神廷，要么彻底归属修普诺斯，不再为神廷服务。 如果修普诺斯没有这次寻回神后的大功，一千多梦境代蒙肯定就直接收归神廷了。毕竟他的超然地位其实是胁迫宙斯谈判得来的，当初谈判的时候没说清楚这些梦境代蒙怎么分配，宙斯怎么会放人？ 可是有了寻回神后的大功，就不一样了。 宙斯本来想给修普诺斯神器，修普诺斯不要，宙斯也明白修普诺斯肯定是怕他在神器上动手脚，所以不好硬塞，只能赏点别的。梦境代蒙本来就是修普诺斯的仆从，趁这个机会彻底划归修普诺斯，表示神廷不再染指，既解决了这些梦境代蒙的归属问题，又向修普诺斯示了好。 这些梦境代蒙其实对神廷很有用，宙斯原本是不想放人，不想示这个好的。可是修普诺斯接受了寻找赫拉的任务，也完成了这个任务，就算默认了他依然愿意为宙斯分忧，为神廷出力。在这个前提下，将梦境代蒙划给修普诺斯，还能多一条与修普诺斯的联系和羁绊，将修普诺斯继续绑在神廷的战车上。 “兄长，你说得对，看来神王还真是想给我定下潜规则，让我继续为他办事，就像赫卡忒那样。”修普诺斯说道。塔纳托斯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他就留了个心眼。 “那你怎么回复宙斯的？”塔纳托斯问。 “我也不想以后哪个神要发布神谕都来找我借调俄尼里伊，那可真脱不了身了。”修普诺斯道，“所以我把墨菲斯、伊刻罗斯、幻塔索斯这几个实力接近真神的，还有其他三百个实力排名靠前的要了过来，剩下一千个就留给神廷，算是交割清楚了。” “宙斯同意了？” “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反正之前他们也经常直接命令那些俄尼里伊。我只说我用不了这么多俄尼里伊服侍，而诸神发布神谕还需要这些俄尼里伊，就当场拣了三百个最强的出来，直接带走，剩下的他们爱用不用。” “呵呵，你这回处理的还算聪明。”塔纳托斯笑道。 “嗯。反正我已经给他们留下了一千俄尼里伊，今后要是还有神向我借调，我就有理由拒绝了。”修普诺斯道，“我正愁这三百俄尼里伊往哪安置，既然我们马上要修建自己的神宫，那就好办了。——兄长，快带我去看看你说的刻瑞斯山，还有摩洛斯他们吧！” “你自己去吧。”塔纳托斯掏出摩洛斯给他的倪克斯小径地图，交给修普诺斯：“按这地图走，就能找到刻瑞斯山。摩洛斯他们几个在这空旷寂寥的地方呆了几百年，看到你肯定很高兴。——不过他们穷得很，没什么东西招待你，你让你的俄尼里伊准备些美酒美食带去。” “哦，好。”修普诺斯接过地图，“那兄长你要去哪？” “我得了母亲的黑裙，总不能直接穿，得找人给我改改。”塔纳托斯道。 “那兄长准备找谁？母亲的黑裙，不是一般的神能改得了的。”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塔纳托斯道，“要论手艺，还是赫菲斯托斯最高。可他最擅长跟石头金属打交道，对衣服布料就不知道是不是也那么高明。” “火神打造盔甲还可以，衣袍估计差些。”修普诺斯道，“其实诸神中，女红最好的是智慧女神，其次神后和美神的手艺也不错。” “我也想找雅典娜，不过估计她不会给我这个面子。”塔纳托斯道，“所以我想先找赫拉，她有把柄在我手里，一定会全心全力。” “好。如果能让神后请动智慧女神出手，就再好不过了。”修普诺斯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兄长，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永夜之地深处的时候差点迷失，是母亲的黑裙救了你，那你不是已经穿过……” “就聊到这吧亲爱的弟弟，我先走了，拜拜！”塔纳托斯落荒而逃。 第六十四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奥林匹斯圣山最雄伟的主峰之巅，众神之王的金色神宫中，赫拉攥着衣角倚在金座上，神情呆滞，盯着华丽的大理石地板发愣。 地板上一支金杯摔得扭曲变形，琼浆玉露洒了一地。神宫中服侍的宁芙仙女远远地躲在廊柱后面，紧张害怕地偷瞄着金座上的神后，显然这位神界的女主人刚刚从一场雷霆之怒中平息下来。 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感受着旁边主座上冷冷清清的气息，赫拉的心中疲惫而苦涩。 我在永夜之地困了那么久，遭受了那样的屈辱，差点就回不来了……可是，你刚刚把我接回宫里，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就又找你的小情人幽会去了！我这个神后，我这个妻子，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埃癸娜，欧罗巴……一个河神之女，一个只是区区凡人，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把她们藏得很好，可是我司掌天下婚姻，这种破坏婚姻的不正当行为，怎么可能逃过我的眼睛？！ 有时候，我倒宁愿不知道……不知道，也就不必伤心……不知道，也就不必后悔……当初为什么贪恋权位，许下了那样的誓言……到现在，更是没有勇气打破这一切，只能违心地承受…… 不知道，也就不会痛恨自己的卑微懦弱；不知道，就能傻傻地以为你还像当初那样爱着我…… 一阵冷风吹来，吹在她裸露的洁白双臂上。她抬起双手抱住双臂，没有哭泣。 随着冷风，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飞进神宫大门，翼展宽阔遮蔽了宫中的光线。 “你不能进去！你怎么敢擅闯……” 守卫神宫大门的代蒙武士气急败坏地跟在黑色的影子后面，意图阻拦。 然而黑色的影子只是瞥了他们一眼，这些代蒙武士就觉得一种难以承受的惊悸感在心中升起，并迅速转化为深深的绝望。他们感觉自己像在坠入无尽深渊，周围是一片黑暗冰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抓握，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借助，只能那么无所适从地一直坠落下去。想反抗没有办法，想战斗找不到敌人，就算想不甘地大吼两声，也根本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 发誓守卫神宫，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无所畏惧的这些代蒙武士，竟被这一瞥吓得无法动弹。 赫拉看着这个飘飞在自己面前，让整个宫殿都变得阴冷静谧的神，坐直了身子，努力压抑心中那些女儿情愫，她知道这些情愫在这个神面前毫无用处。 “你们都下去吧。”她以神后的威严说道。那些宁芙和代蒙立即退了出去，将宫门关闭。 赫拉并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金座上，等待塔纳托斯开口。 既然最大的把柄握在对方手里，再委屈再不满也只能服从。但既然坐在这里，就是神后，不是谁的奴仆。那最后一点尊严，哪怕只是表面的尊严，也必须维护。 塔纳托斯收拢双翼落下，走到金座旁，拈起桌子上一串葡萄吃起来。边吃边道： “宙斯又出去找他的小情人了？” 这句话让赫拉几乎吐血。她实在看不透这个一身黑袍，背生双翼，黑发黑瞳，长得还挺俊朗的死亡之神。有时候他威严，冷峻，孤傲，无情，身上散发的气势几乎能比肩神王；可有时候又一脸人畜无害，言谈奇怪，举止轻浮，气质普通简直像个凡人。 “跟你无关。来找我有什么事？”赫拉不接这个话茬，绷着脸说道。 “他每次去找那些小情人，你都能知道？” “……”赫拉沉默不理。 “你好不容易脱险回来，他也不想着多陪陪你。”塔纳托斯却不依不饶，一副八卦附身的嘴脸。 “我说了跟你无关！别再说了！”赫拉气怒，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些女儿情愫又都翻上来了。 “确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他那些小情人，很多都不是自愿的。要么是被他诱骗、拐带、劫掠，到了远离家乡千里万里的陌生土地，走投无路，只能委身于他；要么，干脆就是被他强爆的。她们都是受害者，所以，你最好别报复她们了。” “你连这也管？”赫拉咬牙切齿地道。 “算不上管，只是提醒你一下。毕竟，你现在也是个受害者了——”塔纳托斯拿大拇指指了指外面，“如果突然有个人因为那里的事要报复你，你怎么想？” “……”赫拉沉默不语。不知道是没法反驳，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不说这个。我这次找你来，是有别的事。”塔纳托斯掏出倪克斯黑裙，抖开在赫拉面前：“这个帮我改改。” 赫拉在永夜之地深处已经见过了塔纳托斯穿这件黑裙的样子。她觉得…… 其实并不怎么违和。倪克斯黑裙的款式是变幻叠加的，其中也有中性气质，而塔纳托斯长得也挺俊美……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塔纳托斯让她改，那就改好了。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可是等她接过黑裙，仔细打量之后，她却为难了： “塔纳托斯，这裙子……” “怎么，有什么问题？” “这裙子我改不了……”赫拉说道。又担心塔纳托斯不满，主动解释道： “我对女红倒是懂些。将布料裁剪缝缀，制成衣物，使其附着神力，成为神器，并没有什么难度。跟我的儿子赫菲斯托斯比起来，这点技艺不算什么。但是倪克斯的黑裙……并不是布料制成的。” “不是布料？”塔纳托斯奇了。伸手摸摸裙子：全黑的水波荡漾，变幻叠加的款式展示着玄妙。确实不是一般的神器，但摸着的感觉就是布料啊。 “只是看上去是布料。其实，它是由纯粹的神力凝聚而成的。它的样子是布料，但不是真的布料，而我也不熟悉凝聚它的神力是什么属性。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裁剪它，该用什么工具裁剪它，又要用什么东西把它缝缀在一起。” 第六十五章 顺理成章 听了赫拉的话，塔纳托斯抚摸着黑裙，一时沉默无语。 他倒不觉得赫拉是在故意推脱，因为赫拉说得挺有道理的。裁剪母亲的黑裙，也就是改造创世大神的神器，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并没有生气。可是旁边的赫拉跟他接触不多，并不了解他。之前他表现得那么狠心，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赫拉只以为他是一个跟神王一样喜怒无常、冷酷无情的人。这时看他陷入沉默，心里不由慌乱起来。 毕竟有天大的把柄在他手里，要是惹得他不悦…… 再说，将来可能还有更大的难关需要他帮忙度过。 要不先答应下来，然后拿去给赫菲斯托斯看看？他对于处理这种纯粹神力凝聚的神器，应该有办法…… 而且说到女红，雅典娜比我强得多。我没办法裁剪，说不定她有办法。现在我跟她的关系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如果亲自去求她，她应该会答应帮忙…… 虽然每次见到她，都会忍不住觉得自卑……墨提斯生了个好女儿，如果没有那个预言，神后的位子，根本轮不到我……还有忒弥斯女神，能生出摩伊拉，比我那几个孩子不知强多少……还有勒托那女人，还有迈亚……她们生得都比我好……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弱了。要不是有泰西丝在背后支持，要不是当初答应许下那样的誓言，神后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我…… 女人的心思繁杂又迅速。眨眼之间，赫拉心里已经转了这么多圈，想了这么多事。可是没等她开口，塔纳托斯已经说道： “你说这黑裙是由纯粹的神力凝聚，所以你不会裁剪。我记得宙斯的雷霆霹雳也是纯粹的神力凝聚，甚至没有固定的形体，只是一截闪电。那雷霆霹雳是独眼巨人打造的，想必他们能有办法？” 听这话好像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赫拉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立即答道： “我也这么想。他们现在都是我儿子赫菲斯托斯的从神，如果他们能处理这种纯粹神力凝聚的神器，那么赫菲斯托斯一定也能。” “赫菲斯托斯摆弄得了衣服布料么？交给他，说不定给我改造成盔甲。”塔纳托斯撇撇嘴，“我不想穿盔甲，还是袍子最好。”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塔纳托斯就穿着黑色的青铜盔和甲胄。但那副盔甲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器，防御力可有可无，而他又穿不惯古代希腊那种盔甲，所以后来就脱掉了，只穿着袍子。 “赫菲斯托斯偶尔也会做一些纱巾面罩之类的，不过衣服确实做得比较少。”赫拉说道，“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们还可以找雅典娜帮忙。她很聪明，女红比我好，力量也比我强很多，说不定她知道怎么裁剪这种纯粹神力凝聚的布料。” 塔纳托斯心说就等你这句话呢！今天倒挺主动，看来是学乖了。 “我跟雅典娜不熟，得你出面请她。”塔纳托斯说道。 赫拉点点头，收起黑裙：“我可以跟她说，是为了感谢你把我从永夜之地救出来，答应为你改制黑裙。她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赫拉顿了顿，“不过她最近忙着帮助雅典进行重建，经常不在奥林匹斯，估计要等一等。” “等一等无所谓。不过这件事你不能让宙斯知道，他之前在我的死神锁链上动过手脚，这次我可不想让他有机会偷偷插一手。” “我明白。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雅典娜要动手改制的时候，你告诉我，我得在旁边看着。” “知道了。”赫拉说道，“塔纳托斯，你吩咐我的我都会做到，尽我的全力。今后也是一样。我有那么大一个把柄在你手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塔纳托斯心说头一回让你办点事，就开始跟我讲价钱了？你这女人还真是不吃亏。 不过看在她刚才主动提出找雅典娜帮忙的份上，塔纳托斯还是决定听完她的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 “将来……我可能会有事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拒绝我。” “可能会有事？那到底有没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塔纳托斯皱起眉头。 “我……我现在还说不好……”赫拉却吞吞吐吐起来，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绯红：“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但如果真有事，只有你能帮我……” “想让我帮忙，你现在就说清楚。否则我不会答应你。”塔纳托斯毫不留情地拒绝。心说从来只有我跟人要空头支票，可不会给人开空头支票。谁知道帮你这忙是要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跟你还没那么熟。 “我真的说不好！真的……现在还不知道……”赫拉的表情极其不自然，“也可能……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既然不一定有事，为什么非要我现在就答应你？”塔纳托斯心说跟你这种小女人说话就是费劲，非得猜你哄你。相比之下赫卡忒就痛快多了。 “因为如果真的有事……如果到时候你不帮我……我还是会被打入塔尔塔洛斯！”赫拉叫道，丰腴洁白的双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小腹上。 塔纳托斯见她这样，心中一动，总算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事。 好吧，其实挺顺理成章的。这事儿还真有可能发生，毕竟干了三天三夜呢！ 可是之前他竟然完全没想到，这就是男女有别吧。 不过，难道女神也像凡人女子一样，得等下个月大姨妈不来的时候才能判断么？女神也有大姨妈么？还是得等到恶心呕吐的时候？女神也会恶心呕吐么？ 单身狗塔纳托斯表示我没娶过女神老婆不了解。反正赫拉说现在还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了。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是没办法规避吧？既然意识到了，时间这么充足，完全可以打掩护。要不然，那么多隔壁老王不早都让人揪出来砍成肉酱了？ 第六十六章 最高法到居委会 塔纳托斯将自己的疑惑隐晦地问了出来。赫拉听了他的问话，自然是脸色更加绯红了。 其实，塔纳托斯真不想跟赫拉讨论这种问题。一个冷酷淡漠的死神，一个雍容高贵的神后，凑一块儿合计怎么安全稳妥无副作用地让众神之王当接盘侠…… 这画面实在违和了点。 可现在的问题是，除了塔纳托斯，赫拉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商量这件事。塔纳托斯虽然将这事告诉了修普诺斯，但赫拉并不知道。 而且，塔纳托斯是在永夜之地告诉修普诺斯的，出了永夜之地，他也不敢过多地聊这些秘密。 虽然誓言的力量一般只约束当事人，当事人的破誓行为没有被察觉，外人聊一聊不会产生什么后果，否则随便传点谣言还不搅得天下大乱了。不过宙斯自己就是誓言守护神，又是这个誓言的当事人，说得多了，也保不齐会被他感应到。 所以塔纳托斯只能隐晦地问，而赫拉也只能隐晦地答： “我跟他……我们……其实很长时间都没有……” 赫拉说不下去了，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虽然是已婚女子，虽然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但心性还像个小女人，对男女之事也不像宙斯那么热衷和擅长。要让她坦然说出自己和宙斯的私密事，她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再说跟她交谈的对象，还是冷酷淡漠的死神。 虽然这个话题，让死神也没法保持冷酷淡漠了…… 塔纳托斯心里一万个别扭不自在。心说我身为死神，怎么也是最高法大法官那个级别的，现在沦落成居委会大妈，给你们调解家庭矛盾，还是站在隔壁老王立场帮你这个出墙红杏去骗老实的接盘侠…… 好吧宙斯其实并不老实，你这个出墙红杏也是受害者。要不是这样，我才懒得跟你多说一句。 算了，希腊神话本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狗屁倒灶的事。看在你这么可怜，成了受害者还得提心吊胆瞒着，连找个人聊聊都没有的份上，就帮帮你吧！谁让我是善神呢。 更不用说，一个被自己抓住了把柄，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神后，其价值之大，无可估量。如果不管她，任由她被宙斯剥夺神后权位，打入塔尔塔洛斯，那之前投入的一切都打了水漂，着实太可惜。 于是他说道：“你们老夫老妻了，那个什么不那么频繁，也正常。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你最好主动点，这可关系到你的安危。” 赫拉却摇摇头，大大的眼睛一闭，流出了眼泪：“没用的。你不知道，他……对我没兴趣……已经很久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哪有丈夫真对妻子一点兴趣都没有的？而且小别胜新婚，你闯进永夜之地差点迷失，好不容易回来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分别，总能让你们的感情升温一点……” 说到后来他也说不下去了。他看了看赫拉身旁空空如也的金座，想起来宙斯这时候还不知道搂着埃癸娜还是抱着欧罗巴呢，这话简直是讽刺。 赫拉只是闭着眼睛流泪，沉默不语。 塔纳托斯叹了口气：“好吧。那你说怎么办，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赫拉睁开眼睛：“如果真的有事……我想让你帮我，把他……”她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处决的动作，“不要让他生下来！” 塔纳托斯的眼神立即变得冰冷：“你说什么？” “这是唯一的办法！”赫拉抓住塔纳托斯的衣袖，眼中流着泪，狠心，无奈，却又带着点慌张地道：“我也不想……可是没别的办法了！就算生下来，宙斯也不会让他长大，我和他都会被打入塔尔塔洛斯的！” “你可以在永夜之地生下他，宙斯不会知道。你可以把他藏在永夜之地，他可以在那里长大，我还可以带你去看他。——我以为你要让我帮你的，是这样的事。”塔纳托斯说道。 “在那里长大……那里有什么？你想让他在孤独空虚中长大吗？”赫拉拼命地摇头，“不，不行的，万一他自己离开永夜之地怎么办？塔纳托斯，答应我，如果真有那一天，不要让他生下来……”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赫拉，我不是你的刽子手。这事我决不会答应你。”塔纳托斯冷冷地道。 赫拉流着泪看着塔纳托斯，满脸哀求。 然而塔纳托斯双唇紧闭，毫不松口，完全不为所动。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赫拉终于松开衣袖，摊在了金座上，脸上的表情悲伤而又绝望： 还是太早了吗？或许我应该再有耐心一点……再为他办几件事，再取悦他一段时间，或许他才会答应我……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啊…… …… 塔纳托斯见她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在男女关系中，女人总是更容易受伤的那一个。即便同样犯了错，女人的代价，也比男人要大。除了个别只能用碧池形容的滥女人。 不过就算不忍，他的原则也不会改变。死神不是刽子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志去结束任何一个生命。死神是死亡的代言人，而死亡是绝对的，是高于一切，不容亵渎的。死亡不是任何人实现任何目的的工具，死亡是在一切的终点漠然观望，静静等待的铁律。 “我只能答应，帮你在永夜之地为你和你的孩子准备一处容身之所。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可以把你们藏进永夜之地。”塔纳托斯说道，“可是如果你不想有那一天，就自己振作起来，解决这个问题！——赫拉，我跟宙斯只有仇恨，没有情分。我不需要替他考虑，我也不管你们之间谁伤害谁，谁对不起谁。我只是看在你还比较听话的份上，答应保你个周全。但你别妄想我会为了你动用死神权柄，这事只能靠你自己。” 然而赫拉只是凄惨地笑笑，不说话。 “赫拉，别忘了你是神后。诸神掌管一切，而你是他们的王后。我不管你觉得宙斯不爱你对你没兴趣还是怎么，那根本无所谓。爱情的力量也是有神掌管的，你作为神后，你可以调用这力量！只要你想办法，难道连跟自己的丈夫同房都办不到？——不要只会坐在这里自怨自艾，流泪认命。如果你还想保住自己的神后权位，就想办法让宙斯对你产生兴趣！” 赫拉听了这话，怔了一会，擦干眼泪，喃喃道： “爱情的力量吗……” 第六十七章 乱射箭的熊孩子 奥林匹斯圣山有一座主峰，与其他诸峰的风格不同，少了些雄伟庄严，多了些秀美温婉。 不算高的峰顶，没有被皑皑白雪覆盖，而是一片青草绿地，开满了娇艳的红色、粉色、白色的玫瑰花。 在这玫瑰花丛中有一座瑰丽的宫殿。金银相间的宫墙，镶嵌着明亮的钻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赫拉脚踩金鞋走在玫瑰花丛中。 在她前面，一个身高比她略矮，身材比她略苗条，曲线比她更诱人，金黄卷发，肌肤雪白，美得不可方物的女神，穿着轻薄的玫瑰色纱裙，面带甜美笑容迎接着她。 “亲爱的阿弗洛狄忒——”赫拉向这位女神伸出双手，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迎上来，与她轻轻拥抱了一下。 “亲爱的赫拉，我的神后，你刚从永夜之地脱险，回到奥林匹斯，我以为你要多休息几天。”阿弗洛狄忒笑道，挽起赫拉洁白的手臂，向她的爱神宫殿走去。 这时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小人影突然从她身后飞了出来。这小人全身赤裸，背上长着一对小小的洁白的翅膀，脸蛋和肌肤都似婴儿一般，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机灵和狡黠。他手里抓着一副玩具似的小弓小箭，扑扇着翅膀，咯咯笑着，毫不忌讳地坐在了赫拉的肩头。 “厄洛斯！怎么这样无礼，快下来！”阿弗洛狄忒叫道。 “没关系，不碍事。”赫拉笑着，伸出手指捏了捏小爱神厄洛斯胖乎乎的脸蛋，称赞道：“真是可爱。长大了，一定是一个迷倒万千女子的俊美少年。” “我才不要长大，长大有什么好？”小小的厄洛斯却这样说道。 “哦？为什么？难道当小孩子，有什么特别的乐趣么？”赫拉逗着他。 “当然了！小孩子没有烦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做错了事也不会受到惩罚。当小孩可以任性，长大了就不能任性了。”厄洛斯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呵，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任性都不好，会不招人喜欢的。”赫拉说道。 “怎么会呢？当初我捉弄了那个趾高气扬的阿波罗，神后不是更喜欢我了么？”厄洛斯得意洋洋，“我是小孩子才可以捉弄他，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要是长大了，我就会担心他报复我呢！” “你这小家伙，真是机灵狡猾。”赫拉掩着嘴咯咯笑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当初泰坦女神勒托怀了宙斯的孩子，她动用神后权威，命令天上地下所有坚实的土地都不能接纳勒托，想让勒托没有立足之地，不能生下那一对强大的双胞胎姐弟。 可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勒托在一座漂浮在海中随风浪而动的岛屿上生下了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这一对姐弟力量强大，尤其弟弟阿波罗，不仅在诸神之中实力数一数二，而且还在赫拉的大儿子赫菲斯托斯之前出生，成为了宙斯的长子。 赫拉对此十分嫉妒、愤怒而又惶恐。她派出恐怖的大蛇皮同，企图吞掉年轻的阿波罗，但被阿波罗张银弓搭金箭，一箭射死在德尔菲的土地上。 阿波罗就地埋葬了皮同，在皮同的尸骨上建立了德尔斐神庙，向凡人颁布神谕，赐下预言。崇拜阿波罗的凡人在德尔菲聚集，建起城邦，奉阿波罗为城邦的守护神。阿波罗一战成名，为自己赢得了主神的地位，为姐姐和母亲争得了立足之地。 而神后赫拉，却因此被狠狠打脸，颜面尽失。 赫拉本来就非常讨厌勒托母子。在宙斯的其他六位真神妻子中，她最讨厌的就是勒托，迫害最狠的也是勒托。结果阿波罗的出生，让她只能永远地咽下这口气。 虽然她动用神后权威，让宙斯以擅杀皮同的罪名惩罚了阿波罗，但这口气还是堵在胸口，郁结不散。 直到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厄洛斯，替她出了一口气。 阿波罗第一次见到小厄洛斯的时候，看见小厄洛斯手里拿着玩具似的小弓小箭，就嘲笑他说：“我的弓箭能够射杀大蛇，你的弓箭能干什么？” 小厄洛斯听了心里很不服气，发誓要让阿波罗尝尝自己弓箭的厉害。于是他偷偷跟着阿波罗，当阿波罗走到河神珀纽斯的女儿，美丽的达芙妮身边时，小厄洛斯就张开爱神之弓，将一支金箭射向阿波罗，又将一支铅箭射向了达芙妮。 这金箭，是让人产生炽烈爱情的箭；而铅箭，则让人厌恶爱情，唯恐避之不及。 中了金箭的阿波罗立刻爱上了眼前的达芙妮，疯狂地追求她，可中了铅箭的达芙妮只觉得阿波罗那样地令人生厌，他的追求简直让她恶心。 她开始拼命逃避阿波罗，而阿波罗则不顾一切地追逐她。她一路狂奔逃到了父亲珀纽斯的河边，再也逃不动了，就恳请她的父亲改变她的样貌，让她可以永远摆脱阿波罗的爱。 河神珀纽斯答应了她的请求。她站在父亲的河边，两条腿笔直地站着不能动弹，身上出现了一层灰色的树皮，头发变成树叶，双臂变成树枝，双脚变成树根，脑袋变成树梢。当阿波罗赶到时，美丽的达芙妮已经变成了一棵月桂树。 伤心欲绝的阿波罗只能抚摸着树干，感受达芙妮残存的气息。当他意识到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之后，他采摘了一些月桂树的枝叶，做了一顶桂冠，戴在自己头上，作为对达芙妮永恒的纪念。 这场悲剧给予阿波罗的伤害是如此深重，以至于阳光的阿波罗从此多了一分忧郁的气质。 小厄洛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让骄傲的银弓之神见识了自己弓箭的厉害。 而赫拉，也因此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从此对小厄洛斯生出许多宠爱。 第六十八章 爱神的腰带 赫拉和阿弗洛狄忒母子说笑着走进了爱神宫殿。 在铺满锦缎的华丽座椅上落座，宫中服侍的宁芙仙女献上神食蜜酒，赫拉和阿弗洛狄忒攀谈起来。 “我听说，神王有意将你的女儿哈墨妮娅嫁给一个凡人，不知道他已经跟你商量过这件事了吗？”赫拉问道。 阿弗洛狄忒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亲爱的赫拉，神王确实有这个意思。那凡人就是在提丰之战中救过他的腓尼基王子，叫做卡德摩斯。不过，神王的话从来都是命令，哪里有商量的余地。” “怎么，这门亲事你不满意么？”赫拉笑道，“我听说那位卡德摩斯王子是个高尚虔诚的义人，而且长得英俊潇洒，难道不足以让你将女儿割爱么？” “我的女儿哈墨妮娅虽然没有继承我们的神性，不能位列真神，但配一个凡间的江河之神，或者半神英雄，也绰绰有余。作为母亲，我不想将我的女儿作为奖赏，发放给一个凡人。”阿弗洛狄忒说道。 “亲爱的阿弗洛狄忒，你这样说恐怕就错怪神王了。神王对你一向十分尊重，不会不考虑你的感受。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一桩良配呢！” “唉，或许是这样吧。”阿弗洛狄忒叹息道，“可良配不良配，有什么区别？那位腓尼基王子，祖上虽然有海洋之主波塞冬的血脉，但本质只是凡人，怎么能和我的女儿长相厮守？等他老死故去，可怜的哈墨妮娅还不是只剩孤零零一个人……” “这确实是个问题。”赫拉说道，“不过神王也没有最终决定，他还要再考验一下那位王子，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我会找机会劝劝他的。” “好，那就谢谢神后了。”阿弗洛狄忒笑道。 “如果母亲实在不想让哈墨妮娅嫁给那个凡人，我可以先让那个凡人爱上别人。”小爱神厄洛斯在旁插嘴道。 “厄洛斯，你不要乱来。”阿弗洛狄忒急忙阻止。 “为什么？不就是一个凡人么？我让他爱上别人，他先娶了别人，不就不能再娶哈墨妮娅了么？” “可爱的小厄洛斯，你还没有长大。你不知道，爱上一个人，跟娶一个人，并不是一回事。”赫拉说道，“如果神王执意要将哈墨妮娅嫁给那位王子，那么即便王子爱上别人，他还是得娶哈墨妮娅为妻。如果王子爱着别人却娶了哈墨妮娅，那哈墨妮娅的命运就更加悲惨了。” “哦，是这样啊。”厄洛斯撇了撇嘴，“神王为什么要管这种事？一个凡人娶谁不娶谁，让他自己决定不就好了。” “这不是一般的凡人。他救过神王，我听说命运对他还有更重要的安排。”阿弗洛狄忒说道，“我相信神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所以厄洛斯你千万不要多事。” “好吧，我不管就是了。”厄洛斯扑扇着翅膀离开了。 阿弗洛狄忒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长不大的小家伙，是所有孩子里最让她操心的一个，真的很任性很爱惹事。可偏偏他的力量又非常强大，金箭的爱情魔力，连主神都无法抵御。作为老牌爱神，天神乌拉诺斯的女儿，他的母亲，阿弗洛狄忒都不知道他这么强大的力量究竟来自哪里。 “神后不必管他。我会约束他的，不会让他坏了神王的大事。”阿弗洛狄忒说道。 “他是爱神，关于爱情，他说的话可是有道理的。”赫拉笑道，“我会劝说神王，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为了奖赏那凡人的功绩，就让他赏点别的吧。” “谢谢神后的关心。”阿弗洛狄忒道，“我看神后眉宇间似乎有些忧虑的神色，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么，为神后分忧？” 阿弗洛狄忒不傻。赫拉两次提到要为了她女儿的事去劝神王，这般主动示好，多半是有求于自己。 “也没什么大事。”赫拉笑道，“只是我之前陷入永夜之地，诸神都为我担心。尤其我的养父母，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和泰西丝，为我提心吊胆，日不能思夜不能寐，我心中实在感动并且愧疚。现在我终于回来，总要去看看他们。他们是除我的生母瑞亚女神之外，与我最亲的人。” “是的，这是应该的。大洋神夫妇对神后的关爱，我们都看在眼里。”阿弗洛狄忒道。 “只是……唉！”赫拉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神后有什么烦恼，请尽管说与我听。” “只是我听说，他们最近又吵架了……”赫拉摇摇头，“我这对养父母，什么都好，就是经常吵架，始终不和睦，你争我夺的。我多希望他们可以互相谅解，过安稳幸福的生活。所以，我想向你借来你的爱神腰带，给我的养母泰西丝佩戴一段时间，帮助他们重燃爱情的火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应我的这个自私而过分的请求？” 阿弗洛狄忒听了这话，妩媚地笑笑，说道：“亲爱的赫拉，你真是太客气了。不过一条腰带，哪里是什么过分的请求？” 她说着站起身来，从腰上解下那条闪亮华美的贵重腰带，腰带上凝聚着爱情的魔力。任何人只要系上这条腰带，就会立即变得充满魅力，别人看到他，就会心跳加速，升起甜蜜而热烈的爱意。 阿弗洛狄忒将腰带交到赫拉手中，笑道：“亲爱的赫拉，你尽管拿去用，不必着急还我。想当初我刚刚在大海中诞生的时候，泰西丝女神也对我颇多照顾。能为他们夫妇的和好出一份力，我也非常愿意。” 赫拉接过腰带，仔细地收好，走上前去轻轻拥抱了阿弗洛狄特一下，笑道：“那真是谢谢你了。有了这件神器，我相信我的养父母一定会重归于好的。亲爱的阿弗洛狄忒，请恕我先告辞了，我真是迫不及待要将这腰带给我的养母送去。” “好，祝你一路顺风。如果你成功了，一定要回来讲给我听。”阿弗洛狄忒说道，率领宁芙仙女将赫拉送出宫殿大门，一路送下山去。 第六十九章 大洋神的宴会 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和他的妻子，最初的海之女神泰西丝，居住在极南的世界边缘。 这里是大洋的尽头。无边无际的深蓝色海水与幽深神秘的永夜之地相接，海水涌入永夜之地，又被永夜之地吐出，形成洋流，环绕着整个世界。 作为洋流的生成地，这里极少有风，但却总是波涛汹涌，暗流涌动。 然而，在这一片无边无际，时时刻刻涌动不停的深蓝色海水中，却有一处海域，异常平静。它的海水清浅，倒映着天空的蔚蓝；海面下长满五彩斑斓的巨大珊瑚，数不清种类的美丽鱼儿在其中穿梭；小岛一般的巨龟和海中山岳一般的巨鲸在海域周围游荡，展示着洪荒生命的恢弘壮美。 众神之王宙斯乘坐金辇来到这处海域。伴随他左右的雷云隐耀电光，与蔚蓝的海面激出一条条细细的青色电弧，惊得水中鱼儿四散逃窜。 金辇潜入水中，在五彩斑斓的珊瑚之间穿梭。 这些珊瑚，每一株都大得像一座小山。红的如火山，蓝的如冰山，白的如雪山，黄的如布满落叶的秋山，绿的如万物复苏的春山。山山相映，沟壑纵横。万千海中生灵如山间的万兽奔腾，巨大的鱼群像云朵一样遮蔽着日光，宫殿大小的海蚌盘踞在山顶，张开蚌壳，炫耀着明月一般的珍珠。 这样绮丽华美的仙境，凡人做梦也梦不出来。 金辇从容悠闲穿过仙境。珊瑚掩映之中，一片占地极广的宫殿群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和他的妻子泰西丝，以及他们的女儿三千大洋神女居住的地方。 金辇落在宫殿门口，立即有一群美丽的宁芙仙女走上前来，扶着众神之王走下金辇，向宫中走去。 众神之王被这一群美女簇拥着，心情舒畅，开怀大笑。 最近诸事顺意，他的心情本来就很好。 珀耳修斯成功杀掉了美杜莎，名扬天下，顺利继位阿戈斯之王，又在自己的神谕指引下开始兴建新城邦迈锡尼。这迈锡尼注定将成为领导全希腊的伟大城邦，诸神的势力势必迎来进一步扩张。 而经过他的辛勤耕耘，他的新欢埃癸娜和欧罗巴，都已怀了身孕。两位新的半神即将诞生，他有预感，他们将来一定可堪大用。 还有他看中的另一个凡人，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也顺利地遵照神谕，再次北上。之前被死神塔纳托斯插了一脚而中断的使命，终于可以继续下去。只要卡德摩斯到达希腊中部，遵照神谕建起新城，他就会把哈墨妮娅许配给他。阿特洛波丝说过，卡德摩斯和哈墨妮娅的孩子，将为他和神廷带来一件非凡的礼物。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了。 ——哦，还有赫拉从永夜之地回来，也算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而且她回来以后，似乎也不再因为那些琐事争吵了。或许是在永夜之地品尝到了凶险，所以更加珍惜她现在拥有的生活了吧。 听说她走遍了奥林匹斯山和奥蒂尔斯山，拜访天上诸神；现在又借着看望养父母，要大宴海洋诸神。这样沟通人脉，维护关系，才是一个神后该干的事。整天争风吃醋多招人烦。 所以当她给自己留了口信，说要在大洋神的宫殿举办宴会时，怎么都得前来参加，给她一个面子。 众神之王在海洋宁芙的簇拥下走进了俄刻阿诺斯的主殿。阔大的主殿中已经坐满了海洋诸神，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俄刻阿诺斯的女儿们在大殿中央载歌载舞，诸神欢笑喝彩，热闹非凡。 见到众神之王宙斯进殿，诸神纷纷起身祝酒。宙斯大笑着一一回应，走向大殿上首为他准备的金座。 他不会责怪诸神没有等他到来就开始了宴会。海洋诸神人数繁多，分支复杂，从来都不是他能掌控的。 名义上，海洋诸神首先尊他的二兄波塞冬为王，他们是因为波塞冬才尊奉他这个众神之王的。而即使塞冬，也没有真正掌控全部海洋。原初的混沌之海蓬托斯的子女各成一系，波塞冬只通过联姻拉拢了其中最温和的涅柔斯一系，其他几支都是若即若离。陶玛斯和欧律比亚相对好一些，福耳库斯和刻托则几乎从不来往。 大殿上首的主座为海洋的主人所设。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和他的妻子泰西丝坐在正中央，俄刻阿诺斯的左手边坐着海王波塞冬，波塞冬身旁坐着他的妻子，涅柔斯之女安菲特里忒。泰西丝的右手边则坐着赫拉，宙斯的金座就设在赫拉旁边。 看到宙斯走近金座，赫拉站起身来，牵住宙斯的双手，将他引领到座位上，为他斟满一杯蜜酒，开心地笑道： “亲爱的，你来了我真高兴。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有兴趣参加这宴会，要知道你肯为了我来到这世界的边缘，我就应该在奥林匹斯的金宫中等你。” “我亲爱的王后，你说什么傻话，这样的场合，我怎么可能不来？”宙斯说道。他握着赫拉的手，他觉得今天的赫拉格外美丽。不知道是不是多喝了几杯蜜酒的缘故，赫拉的双颊是那样红润，她的双唇是那样娇艳欲滴。 宙斯心中涌起一股甜蜜而热烈的爱意。他想起了曾经就是在这世界边缘的大洋神宫里，他对自己这个最小的姐姐是那样痴迷。高挑丰腴的白臂赫拉，曾经是那样让他魂牵梦萦，让他甚至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权力。而今天，这一刻，他似乎又找回了曾经的感觉。 “来，亲爱的，让我们一起为我们的养父母敬一杯酒，然后与诸神同欢吧！” 赫拉挽起他的手臂，他们举着酒杯，向大洋的主人俄刻阿诺斯和泰西丝敬了酒，又与他们的兄弟波塞冬同饮一杯，然后步入大殿，与诸神欢饮，与大洋神女们共同舞蹈。 热闹欢快的宴会一直持续到太阳落下，群星亮起。星光穿透清浅的海水洒落在大洋神的宫殿中，大殿杯盘狼藉，诸神早已醉倒，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宙斯也喝得晕晕乎乎，却还抓着赫拉的手，在殿中缓缓地踩着舞步。朦胧的醉眼中，赫拉变得更加美丽，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他感觉自己的腹下有一团火焰熊熊燃起。 赫拉看出了他的心思，娇羞地牵起他的手，往殿后走去。 第七十章 卡德摩斯的试炼(为舵主龙嗣爷加更) 夜晚的大洋神宫幽静而美丽。 今晚的赫拉异常主动。 宙斯急切地追上，热烈地拥吻，赫拉又再次挣脱逃开。 宙斯继续追上去，眼看就要捉住赫拉，赫拉却摇身一变，变成一头娇柔雪白的母牛，四蹄一蹬瞬间跑远，却又停下来回头看他。 原来是在跟我玩耍。——宙斯被勾起了兴致，摇身一变，变成一头同样雪白的公牛，雄壮健美，追了上去。 赫拉看着熟睡的宙斯，忍不住无声地哭泣了起来。她流着眼泪，从宙斯的臂弯里轻轻脱身，解下了腰上的爱神腰带，独自离开。 第二天醒来，宙斯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海藻丛中，身边并没有赫拉的身影。 他感到疑惑。起身到处寻找赫拉，最后在泰西丝的宫中找到了。 赫拉正在跟泰西丝聊天。看到他走来，就对他微笑。 然而在他眼里，这微笑早已没有了昨晚的魅力。这是神后赫拉的微笑，却不是那个让他心动的女人的微笑。 他的心中有些失落。向泰西丝告辞，回到了奥林匹斯山。 神王的失落不会持续很久。回到奥林匹斯山的宙斯，很快将他的目光投向了他看中的那个凡人：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 卡德摩斯扶着木杖走在山路上。 难以置信，他竟然又回到了这里：遥远的西里西亚，荒凉的科里西安。 他在这里接受了赫尔墨斯神的指引，拯救了神王；又接受了死神塔纳托斯的指引，回到自己的家乡。 一切，似乎只是昨天发生的事。 实际上，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的家乡没能躲过提丰子嗣的蹂躏。提丰的长子，狂暴的巨龙拉冬飞过腓尼基上空，看到一座宙斯神庙，就将整个泰尔城夷为平地。 泰尔城是腓尼基的中心城邦。他的父王，他的家，就在那里。 一天之内，全都没有了。——不，甚至不到一天。那一天拉冬毁灭了好几个腓尼基城邦，花在泰尔城身上的，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当卡德摩斯回到泰尔城时，迎接他的，是一片真正的白地。 幸存的流浪者告诉他，他的弟弟菲尼克斯在北面的海岸建立了新的城邦，自立为腓尼基之王。 菲尼克斯建造的新城叫做赛达。卡德摩斯到达赛达的时候，这里只是一片茅屋和木棚的聚集地。 不过已经非常热闹。幸存的腓尼基人都聚集在这里，商船也在这里停靠。农民开垦土地，工匠建造房屋，商人在茅屋木棚边竖起牌子，贩卖各种货物，奴隶和外邦人则开采山石，砍伐树木，为赛达城的兴建准备原料。 菲尼克斯在一座宽敞的帐篷里接待了他。兄弟两个热烈拥抱，为家乡和亲人的遭遇落泪，为幸存的腓尼基人祈祷，然后攀谈起来。 菲尼克斯说自己外出寻找妹妹无果，后来发现大地上突然涌现出许多怪物，担心家乡的安危，就擅自回到了泰尔城。 但是他跟卡德摩斯一样，没有来得及拯救自己的家园。回去的时候，泰尔城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 菲尼克斯带着幸存者将父母亲人的尸体从废墟里扒出来，举行了葬礼，然后永远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地方。 卡德摩斯对菲尼克斯的心情表示理解。不过他认为，不应该放弃泰尔城，那里是父祖的家乡，应该将它重建。 兄弟两那一天的谈论结束得并不愉快。 卡德摩斯在赛达住了下来，跟幸存者一起建设新家园。但他心里，还是念念不忘泰尔城的废墟。 幸存者中与卡德摩斯有同样想法的，渐渐聚集到他的麾下。终于有人提出，卡德摩斯是先王的长子，菲尼克斯的哥哥，既然卡德摩斯回来了，菲尼克斯就应该将王位让给卡德摩斯。 但是拥护菲尼克斯的人不能接受这样的言论。他们认为是菲尼克斯在最艰难的时刻领导了腓尼基人，埋葬了先王的人理应继承王位；而赛达是腓尼基人开启新生活的希望，不能放弃赛达回去重建泰尔。 双方的争执愈演愈烈，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菲尼克斯于是召开了公民大会，宣布卡德摩斯是先王的长子，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力，他作为弟弟，愿意将王位让给哥哥。 然而他的支持者强烈反对。他们说菲尼克斯有功于腓尼基，而卡德摩斯对腓尼基并没有贡献，怎么能让有功的人下台而无功的人上位？这样一定会有很多人不服。 于是大家决定，国王菲尼克斯也同意，只要卡德摩斯做出一件荣耀腓尼基的英雄壮举，振奋腓尼基的民心士气，让腓尼基声名远播，卡德摩斯就可以做腓尼基的王。 这件荣耀腓尼基的壮举，就是杀掉肆虐腓尼基，毁灭腓尼基诸多城邦，把泰尔城夷为平地的巨龙拉冬。 第七十一章 疑虑 拉冬躲在世界的极西。 提丰落败之后，拉冬被阿波罗追杀，一路向西逃跑，来到了大地的西海岸。 在这里，大地、海洋和永夜之地三者相接，愤怒的风暴和海啸时时刻刻席卷着空旷的荒原和海面，没有任何凡间的生命可以在这里生存。 这里是原初的混沌之海蓬托斯的子女，海之愤怒之神福耳库斯和海之危险之神刻托夫妇的领地。 福耳库斯又被称为“百怪之父”。他和刻托生下了众多海上妖魔，包括戈尔贡和拉冬的母亲：蛇妖厄喀德娜。 百怪之父庇护了外孙拉冬，他掀起滔天的巨浪驱逐了阿波罗。 阿波罗把这件事报告给宙斯，宙斯却不以为意。众神之王说这些提丰的子嗣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由它们躲藏，不必赶尽杀绝。 它们毕竟是地母盖亚的后裔，而且福耳库斯和刻托夫妇的情面也需要顾及。 这些妖魔，总有一天会迎来他们的命运。 于是不止拉冬，包括九头蛇海德拉、双头犬欧特鲁斯、怪异的喀迈拉和诡秘的托美纱之狐，全都得以保全性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蛰伏。 大地的西海岸有一处神圣的园地。 园中长着一棵茂盛的大树，树上结满了金苹果。肆虐的风暴海啸经过这里，就会自动绕开，所以这处园地异常安静祥和。 金苹果是地母盖亚的宝物，也是最贵重的神界至宝。当初神王夫妇结婚，盖亚就送上金苹果作为礼物，所以即便现在盖亚跟宙斯翻脸，宙斯对这处金苹果园依然保持着尊重和爱护。 心灰意懒的拉冬，在祖母盖亚的指引下，躲到了金苹果园中，和罪神阿特拉斯的女儿们一起看护金苹果树。 它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诸神决定了。它将成为诸神选中的英雄的猎物，用它的血，为英雄增添荣光。 不过这个英雄，并不是卡德摩斯。 卡德摩斯本来应该因为寻找妹妹而一路向西，直到诸神想让他停下为止。 但死神塔纳托斯突然现身指引了卡德摩斯，卡德摩斯半路返回家乡，命运的轨迹发生了改变。 这是不能被诸神允许的。 所以命运女神调整了丝线，借卡德摩斯的弟弟菲尼克斯之口，向卡德摩斯下达了新的使命：杀死巨龙拉冬，为先王及诸多腓尼基城邦报仇。 卡德摩斯不知道这只是诸神将他的命运拨回预定轨道的一个小小的手段，他以为这是他的国家和人民赋予他的使命。 他没有拒绝这一使命。如果只有这样才可以让他重建泰尔城，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宝剑冲向拉冬。 这是一场试炼。或许自己还不够资格成为腓尼基的王，需要一番磨炼，需要成就一番功业，才能实现自己重建家园的理想。 他并不惧怕这试炼。哪怕是毁灭了整个腓尼基的恐怖的巨龙拉冬，他也有信心将其杀死。 只是，杀死之前，他有一个小问题—— 他不知道拉冬在哪儿…… 他只是听过传言，提丰落败之后拉冬飞去了西方，那么他就往西方去。 他先乘船出海，想着横跨海洋，直接到达西方。 但没走多远船就卷入风暴，他的随从被巨浪吞没，只有他幸存下来。 他抓着木板，漂到了一处熟悉的海岸：西里西亚。 他从这里开始西行，就好像继续着曾经寻找妹妹的旅途。 他心中终于忍不住升起一丝疑虑：这一切，真像命中注定一样。 他想起了死神的话：“卡德摩斯，记住：你已经被我指引，你的命运就与我相连。如果以后有别的神试图影响你，不管他是谁，你都可以拒绝。你有功于神界，不要让诸神撕裂你的命运。” 细细思索，死神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 如果，自己这次再度踏上西行之路，并不是菲尼克斯和腓尼基公民的意思，而是诸神借菲尼克斯之口，让自己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使命…… 他对诸神并没有恶意。即便神王掳走了他的妹妹，他也不敢生出一丝怨怼。从小接受虔诚敬神的教育，让他无法对诸神生出这种亵渎的念头。 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命运，能够由自己掌握。 所以他对死神充满感激。死神是第一个在他彷徨无助的时候给予他指引的神，在那之前，赫尔墨斯神的指引不过是为了让他救出神王。 而且死神的指引不是命令，也不是神谕，而是充满智慧的建议。死神并没有一定要他那么做，只是死神的建议跟他内心所想十分吻合，他自己也想那么做，就去做了。 他觉得，这才是神应该给予信徒的指引，是神对信徒虔诚之心的回报。 所以，如果诸神真的有意让他继续西行之路，为什么不能像死神一样，明明白白说出来，用充满智慧的话语说服他的心？为什么要以王位为诱饵，借菲尼克斯之口，借腓尼基公民的民意，诱使他回到这条路上？ 他对此充满疑虑，但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觉得，或许诸神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是自己的内心不够纯净，才这样妄自揣测。 他强迫自己斩断这个念头，但死神的话语总是时不时在耳边回响。 如果真的是诸神暗中安排了一切，那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就要被诸神撕裂了？ 他将疑虑埋进心里，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他翻过高山，走过荒原，穿过森林，趟过河流，终于来到希腊境内。 这已经是提丰之乱后数年，希腊各城邦基本从提丰造成的破坏中恢复过来。在众神之王的命令下，诸神纷纷下凡帮助凡人重建家园。他们或者派出神仆，或者赐下神器，甚至亲自出马，变成凡人的样子，混在凡人之中，用他们的智慧和力量，为凡人建起宫殿和城市，重塑秩序与统治。 恢复繁荣的希腊各城邦，一场场盛大的祭祀、宴会、歌舞、戏剧和竞技比赛接连召开，为诸神献礼，为家国祈福，为未来的美好生活点燃希望。希腊大地一片欢欣鼓舞，欣欣向荣。 第七十二章 泛雅典娜竞技会 卡德摩斯在这一片蓬勃热闹的气氛中踏上了希腊的土地。 他从吕底亚乘船，横渡爱琴海，来到了雅典。 希腊的文化中心！ 因为智慧女神的庇佑，雅典人才辈出，诞生了很多智者哲人。这些智者哲人散布于希腊各个城邦的宫廷、神庙、学校、剧院之中，作为祭司、教师、诗人、批评家，传播雅典的文化，让雅典成为文化潮流的引领者，整个希腊的思潮都随着雅典而动。 在提丰之乱中，雅典城被恐怖的九头蛇海德拉破坏，但女神雅典娜在最危急的关头亲自下凡，击退了海德拉，保卫了雅典城，使其没有被彻底毁灭。 雅典城的核心，雅典卫城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建于高丘之上，恢弘壮美的雅典卫城，不仅成为雅典的骄傲，也成为全希腊的骄傲。 周围城邦的幸存者大量地向雅典聚集。原来的雅典公民也被卫城庇护，得以幸存。雅典城在充足的人力和资源支持下，迅速重建，甚至比原来更大更繁荣了。 骄傲的雅典公民举办了一场场赞美雅典娜和诸神的盛大祭祀，之后是连日的歌舞和戏剧盛会。最后，作为一系列庆祝活动的收尾，“泛雅典娜竞技会”在雅典的竞技场拉开帷幕。国王刻克洛普斯向全希腊，包括爱琴海对岸吕底亚、色雷西亚等地的所有城邦发送请帖，请它们派英雄和健儿来参加这场荣耀诸神的竞技比赛。 卡德摩斯就是跟随吕底亚艾菲索斯城邦的代表队，来到了雅典。 繁荣的雅典城对于每个城邦的的代表队都给予了充分的礼遇。当艾菲索斯代表队向雅典人介绍，卡德摩斯是腓尼基的王子，在去往西方屠杀巨龙拉冬的路上经过这里，要一个人代表腓尼基参赛时，热情的雅典人给卡德摩斯安排了单独的下榻之处，给予其王子的礼遇。 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完全是因为卡德摩斯每到一个地方，都能迅速获得当地人的尊敬和爱戴。 当他刚刚走进一个城邦的大门时，他对人们说他是腓尼基的王子，人们看他形单影只，衣衫褴褛，都不相信，甚至嘲笑他蹩脚的诈骗技术。 但他毫不在意人们的看法。每到一个城邦，都率先拜谒城中的神庙，向诸神献上祭品，为他的国家腓尼基祈福。如果这个城邦正在举办歌舞和戏剧的盛会，他就会登台献艺，用流利的当地语言唱颂赞美诸神的诗歌；如果这个城邦正在进行体育竞技，他就更加兴奋，报名参加所有的项目，经常将所有项目的冠军头衔轻松揽入怀中。 人们见到这样一个虔诚高尚，言谈高雅，多才多艺，文武双全的俊美青年，再也不会怀疑他是冒充的王子。当他向人们言明，他这次出行的目的，是去往西方，杀掉提丰的长子，那个毁掉他家园的巨龙拉冬的时候，没有人怀疑他的决心和能力，反而所有人都因此钦佩他的勇气，赞美他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于是，随着他拜访的城邦越多，他的名气就越大。每经过一个城邦，他都会受到王子的礼遇，到来时鲜花铺地，夹道欢迎，离开时国王贵族携手将他送出城门。有名望的家族都为他召开宴会，向他赠送金银奴隶，襄助他西行屠龙；更有的要将女儿许配给他，意图挽留他留下，为自己的城邦出力。 但卡德摩斯坚定地拒绝了这一切。他不要外邦的一分钱，一个人，更不会为了外邦的公主放弃自己的复仇大业。杀掉巨龙拉冬，这是他答应弟弟以及国民的事，是他的使命。未知的艰难，生命的危险，金钱美女的诱惑，都不能让他忘记这一使命。 唯独有一点，是他这样高调地宣扬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参与各种活动来扬名的原因，那就是他必须找到拉冬的藏身之处。 只有名气越大，结识的人越多，才越有可能打听到拉冬究竟藏在哪里。 但是迄今为止，他的这一计划并没有奏效。他在爱琴海东岸走过十几个城邦，问了上千个有学问，有见识，有阅历，有经验的人，从满腹诗书的智者到扬帆四海的船长，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确切的答案。 所有人只说，提丰落败之后拉冬飞去了西方，但具体在西方的什么地方，他们知道的并不比他更多。 所以他继续向西，渡过爱琴海，来到了雅典。 泛雅典娜竞技会，全希腊的盛会，所有城邦都会参加，希腊所有的贵族和英雄都会到来。只要在这次盛会上扬名，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卡德摩斯在下榻处沐浴更衣。他脱下风尘仆仆的行装，用浸泡橄榄枝的清水洗净了身体，涂上神圣的香膏，然后穿上庄重的祭祀用的紫红色礼服，来到帕特农神庙，为女神雅典娜献上祭品。 跟以前一样，每到一个城邦，他都要先拜谒神庙，祭祀诸神。雅典人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腓尼基王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虔诚高尚，年轻俊美，都对他十分喜爱。 竞技会将在五天后正式开始比赛。卡德摩斯拜谒了所有的神庙，报名参加了所有的竞技项目，然后就被雅典以及各个城邦的贵族拉拢着，参加一场场宴会、诗会，观看一场场歌舞、戏剧，认识一个个国王、公主。 比赛之前紧张而充实的准备活动，不仅在雅典，在奥林匹斯圣山也一样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新晋的竞技之神赫尔墨斯脚踩飞鞋往返于雅典和奥林匹斯之间，向诸神报告活动的情况。对于这场轰动整个希腊的盛会，诸神都津津乐道，因为他们庇佑的城邦也会参加，他们看好的英雄，包括他们自己的血脉后人，都会在这场盛会中登台亮相。谁能摘得桂冠，独领风骚，诸神都拭目以待。 诸神的目光集中在雅典。包括众神之王，都时时刻刻关注着。盛大的祭祀让诸神收获了丰厚的祭品和信仰之力，赞美诸神的歌舞和戏剧取悦了诸神，而即将开赛的竞技会将使诸神的荣光到达顶峰。 诸神聚集在神王的金色神宫中，一边享用着神食蜜酒，一边高谈阔论，盘点天下英雄，都说自己垂青的那个一定能摘得桂冠。居住在世界边缘、大海乃至冥界的诸神，在奥林匹斯诸神的邀请下齐聚金宫，继大洋神宫大宴海洋诸神之后，奥林匹斯圣山也因为这场泛雅典娜竞技会而开始了又一轮欢乐的饮宴。 不过，这场竞技会的主人，英武美丽的女神雅典娜，却不像诸神那般狂热。她坐在自己的神宫中，手上托着一件黑裙，旁边站着白臂的赫拉和黑翼的塔纳托斯。 第七十三章 夜之子黑袍 “亲爱的雅典娜，请听我说：改制这件黑裙，并不着急，还是等雅典的竞技会结束，再着手继续吧！你是雅典的女神，这是献给你的盛会，请不要因为我的私人请求，耽误了你享受这个盛会啊！” 赫拉在雅典娜耳边劝道。她在雅典娜帮助雅典完成重建，回到奥林匹斯之后，就带着塔纳托斯过来，请求雅典娜帮忙改制倪克斯黑裙，作为对死神拯救她离开永夜之地的谢礼。 当时泛雅典娜盛会还没有开幕。她以为雅典娜很快就可以改完，或者干脆无法完成而拒绝，却没想到雅典娜拿到倪克斯黑裙，就开始端详思索，直到盛会开幕，祭祀、歌舞和戏剧节目一一结束，眼看竞技会就要开赛了，雅典娜却还没有想到改制黑裙的办法。 就因为这条黑裙，这个献给雅典娜的盛会，雅典娜已经错过了大半。对此，别说赫拉深感抱歉，就连塔纳托斯也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雅典娜并不在意。她托着黑裙，仔细地端详着，甚至没有看赫拉一眼，只是随口说道： “没关系，亲爱的神后。我还要感谢你，以及尊贵的死神，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改制黑夜女神的创世神器，我对此非常感兴趣。我想，在竞技会开赛前，我一定可以改完它。” 说完她就陷入了沉思。塔纳托斯和赫拉对视一眼，只能耸耸肩，乖乖等着。 其实对雅典娜来说，这场献给她的盛会，不管她是不是关注，属于她的信仰之力都会被她收获，并没有太大区别。这是由她的权柄自然完成的。 诸神都是如此。只要有人献祭，只要有人在诸神的权柄范围内行事，诸神就可以收获信仰之力。比如这场盛会虽然是献给雅典娜的，但人们参加诗会、演奏音乐的时候，阿波罗也会收获信仰；竞技会开赛之后，新晋的竞技之神赫尔墨斯更是可以满载而归。 所以这不仅是雅典娜的盛会，也是诸神的盛会。而且像这种文艺体育方面的盛事。凡间的城邦公民喜欢，奥林匹斯的众神更喜欢。祂们关注这盛事，不只是因为可以收获信仰，更多的，是因为可以消遣，可以享受，可以填补祂们漫长的生命中一段寂寥的时光。 但是智慧女神雅典娜，却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对于这样的享受，她并不热衷。众神之王的金宫中日日欢宴，她只在最开始的时候亮了个相，就宅在自己的宫殿里面一心一意琢磨倪克斯黑裙的改制。 就这样，又是四天过去。距离竞技会开赛，只剩最后一天了。 塔纳托斯和赫拉依然等在那里。时间的流逝对于诸神来说不算什么，一次等个三四天，根本不会让他们感觉不耐。 第四天的时候，雅典娜终于完成了思索，开始动手了。 她一手托着黑裙，另一手凭空一抓，一把金色的剪刀飞到她手中。 她握着剪刀，顺着倪克斯黑裙的边缘果断地剪了下去。 倪克斯的黑裙，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是变幻叠加的。但是雅典娜的金剪接触黑裙的地方，黑裙的“布料”就不再变幻，而是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雾一般的黑色，就像一截薄薄的黑云，被金剪剪了下去。 雅典娜就这样一剪又一剪，将黑裙上花边状、蕾丝状、流苏状等女性风格的装饰剪去，剩下精简干练的裙身，然后再将裙身剪开，形制略作修改，改成男式的袍子，最后用一根金针穿着剪下来的黑云状的边角线头，将袍子缝好，就这样完成了改制。 整个过程前后不过几分钟。雅典娜的女红技艺娴熟，下剪轻柔、果断，一气呵成，没有丝毫错漏的地方。她在变幻莫测的款式中，不知用什么办法抓住了那些女性风格的装饰，然后只是通过目测，就将黑裙改成了适合塔纳托斯身材的黑袍。 改完之后，雅典娜站起身来，走到塔纳托斯面前，微笑着递上黑袍，道：“尊贵的死神，请试一试吧。” 塔纳托斯接过黑袍，轻轻一抖，黑袍就自动穿上，将他原本的那件袍子直接替换掉了。 改过之后的黑袍，大面的颜色还是那种所有黑色交替变幻，水波般荡漾。只有缝合处是固定不变的黑云状的线，使其成为一种低调的装饰花纹，十分美观而有品位。 款式不再像黑裙那样变幻玄妙，而是固定为一种修士服一样的款式。修长利落的袍身，有着披肩和兜帽。如果将兜帽戴起来，就可以完全遮蔽面容，看上去跟中世纪宗教画像中那种拿着镰刀的死神非常相似。 这真是符合心意的款式。塔纳托斯也不知道雅典娜怎么会改出这种古希腊还没出现的款式，不过他非常喜欢，穿着也非常合身。 不仅合身。塔纳托斯甚至感觉，这件改过的黑袍，比原来的黑裙更加契合他的本质，顺遂他的心意。 他原来穿着黑裙的时候，黑裙中蕴含的力量，他能感应到，也能调动一部分，但总觉得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母亲的。 但现在这件黑袍，其中依然蕴含着澎湃的创世神力，却似乎已经没有了母亲的印记。穿在他身上，就感觉所有的力量都归他所有，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 但这力量的属性并没有改变，依然是永夜之地的力量，是这世间唯一能让量子叠加态的虚空波函数坍缩的力量。 也就是说，他穿着这件黑袍，依然可以在永夜之地大部分区域行走，依然可以让原来美杜莎那种叠加态存在脱离叠加态。这黑袍不只是增强了他的力量，更是赋予了他一种新的力量！ 待他将黑袍中的力量完全消化，融入己身，他甚至会成为第二个“黑夜女神”！ 这真是一件不得了的大礼！ 塔纳托斯这时才彻底明白，母亲究竟给了自己多么大的宠爱，而雅典娜改制母亲的黑裙，又有着怎样的难度。 那不只是怎么裁剪，怎么缝缀的问题。更需要对母亲的力量本身进行改造，使其契合自己，最终变成自己的力量。 怪不得需要这样长时间的思索。雅典娜能全心全力办成这件事，不管她是感兴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塔纳托斯都对她充满感激。 “很合适，很舒服。谢谢你，雅典娜。”塔纳托斯由衷地说道，“这次改制，虽然是神后为了感谢我而请求你，但我本人也欠你一个人情。” “你太客气了，尊贵的死神。”雅典娜笑道，“现在这件神器已经不能叫倪克斯黑裙了，它应该有一个新的名字。” “那就请智慧女神为它取一个新的名字吧！毕竟，你是它的制作者。”塔纳托斯说道。 “可以吗？那真是我的荣幸。”雅典娜略一沉吟，道：“它由倪克斯黑裙改制而成，就像黑裙的孩子；穿着它的人，又是黑夜女神的儿子。所以，就叫它‘夜之子’吧！” 第七十四章 力量 “夜之子……很好的名字，我很喜欢。”塔纳托斯说道。 雅典娜把从黑裙上裁剪下来的边角料收拢起来，交给塔纳托斯：“这些也请你收好。这都是蕴含黑夜女神神力的，或许你可以将它们用在别处。” 塔纳托斯点点头：“我确实有个想法，可以用上它们。” 雅典娜拍了拍手，笑道：“好了，拖了这么多天，终于完成了。雅典的竞技会明天就要开赛，我终于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了。尊贵的死神，请跟我一起前往神王的金宫，参加宴会，欣赏凡人的比赛吧？” 塔纳托斯笑笑：“多谢智慧女神的邀请，但我还是不去了。死神并不适合那样的场合，诸神见了我也会扫兴。” 雅典娜倒也不勉强，道：“那好吧。那么神后应该跟我一起去吧？” “是的，我一定要向你多敬几杯，亲爱的雅典娜。”赫拉温婉地笑道。 “请等我沐浴更衣。”雅典娜向赫拉和塔纳托斯点头示意，回到了神宫内室。 进入内室的雅典娜，葱指一捻，一缕薄薄黑云似的丝线出现在手中，她看着这丝线露出了微笑。 …… 塔纳托斯和赫拉等在外面。 “那件事，我办妥了。” 赫拉突兀地说道，脸色微红。 塔纳托斯见她脸红，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问道：“他没起疑吧？” “应该没有……我借来了爱神的腰带，但是做了伪装，他没有看出来。” “好。你小心观察吧。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妙，就及时找我。” “嗯……” 两人隐晦地谈完，默契地闭嘴。等雅典娜沐浴更衣出来，跟赫拉去往宙斯的金宫，塔纳托斯就告辞，伸展双翼飞离了奥林匹斯。 凡人的运动会，不管多么盛大，都跟他没有关系。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盛会上祭祀死神。即便有，他也收不到一丝信仰之力。 是的，塔纳托斯无法从凡人的信仰中获得力量，这是他的本质决定的。冷酷淡漠的死神，代表的是唯一的终点，绝对的公平。如果从信徒处得益，就会亵渎这种公平。 所以为什么死神是诸神中唯一一个不悦纳任何祭品，不要牺牲，不受膜拜，不立祭坛，不听赞歌的神？因为死亡的本质就是如此。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死神。 死神不能从信徒处得益，所以塔纳托斯的力量增长，比有着广泛信仰的奥林匹斯诸神就不占优势。诸神可以通过收获信仰壮大自己的力量，而塔纳托斯只能从万物的消亡中汲取力量。虽然万物的消亡是一个恒久而宏大的过程，但既已消亡，又能有多少力量？ 譬如凡人，他们在人间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他们在人间死亡之后还要在冥界存在很长时间，直到灵魂的最后一点活力都消耗殆尽，才彻底死亡。他们彻底死亡的那一刹那所残留的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活力，就归于塔纳托斯，成为塔纳托斯的力量。 数量虽然巨大，但每一份都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塔纳托斯的力量增长，并不乐观。 之前提丰之乱，提丰及其麾下妖魔的肆虐，加速了很多生灵的消亡，所以他的力量增长稍微快了一些。那段时间的增长，使他的力量恢复了一成左右。 但是宙斯利用动了手脚的死神锁链，这么多年对他的力量进行削弱，使他的力量已经只剩全盛时期的不到三成。恢复了一成，也只有不到四成。 他崩断锁链，拿回了死亡之剑，死亡之剑直接增强他的力量约一成左右，他的力量达到全盛时的一半。 然后他得到倪克斯黑裙。穿着黑裙的他力量直接上涨两成，但这两成力量并不属于他，只能借用，不能得心应手。直到今天黑裙改为黑袍，“夜之子”黑袍与他本质契合，心意相通，就将他的力量直接提升了三成还多，他如今的力量已经接近全盛时的九成。 这虽然是装备的加成，但神的装备就是神器，与神本质契合，轻易不可能遗失或被夺走。所以这力量就是他的。 尝到了装备加成的甜头，对于雅典娜改制倪克斯黑裙裁剪下来的那些边角料，塔纳托斯自然不会浪费，一定要把它们也转化成自己的力量。 他打算用这些边角料升级自己的武器——死亡之剑。 要升级武器，当然得找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 赫菲斯托斯同样没有在奥林匹斯的金宫中饮宴，依旧呆在凡间的勒墨诺斯岛，这里已经被他当成了新家。 不过他也没有像塔纳托斯一样完全不出席宴会。泛雅典娜竞技会无法取悦他这个工匠之神，但竞技会之前的艺术展览，那些匠人的石雕、塑像和皮匠、铁匠、首饰匠们打造的精美的盔甲、武器、饰品，却让他十分感兴趣。而展览之前匠人们对他的盛大祭祀，也让他收获了很多信仰。 所以他在展览期间登上奥林匹斯山参加诸神的宴会，展览结束就回到了勒墨诺斯岛。 这样孤僻任性不合群的行为，难免惹得诸神不满，暗中议论。 塔纳托斯来到勒墨诺斯岛，在赫菲斯托斯的火神神庙降落，一步穿行黑暗进入庙门。 勒墨诺斯岛是一座火山岛，火山是赫菲斯托斯最喜欢的。当初他被宙斯一巴掌抽下凡间，摔在这座岛上摔断了腿，岛上的居民发现了他，并不知道他是神，却也不歧视他的矮小丑陋，热心地帮助他，为他疗伤，照料他的生活，他觉得这座岛的岛民淳朴善良，从此喜欢上了这里。 直到有一次他动用火神神力遏制了爆发的火山，拯救了岛民，岛民才知道他们原来救了一位主神。虔诚的岛民立即为他在火山口处修建了神庙，并奉他为勒墨诺斯岛的守护神。 赫菲斯托斯在神庙里住下来，一面镇压着火山，一面将自己神奇的技艺教给他喜爱的岛民。勒墨诺斯岛很快因为出产优质精美的武器、防具和饰品而闻名全希腊，各个城邦的商人都到岛上来请求交易，原本荒凉贫穷的火山岛短短几年就发展成了一个富饶的城邦。 这样的经历也让赫菲斯托斯更加喜欢这里。所以在他完成诸神神宫的重建工作之后，也不愿再回奥林匹斯了，索性就一直住在这里。 第七十五章 工匠和冠军 塔纳托斯走进火神神庙的时候，赫菲斯托斯正在火山口的熔炉边敲敲打打。 既然住在凡间，他的三个独眼巨人从神就没办法跟随他。一来凡间的神庙容不下他们那样的巨人，二来奥林匹斯的火神神殿还需要值守，众神之王不可能让他把整个班底都搬到凡间来。 不仅独眼巨人，他那些形形色色的活动人偶也只带来一小部分。这就导致有很多活儿都需要他亲自下手去做。 这对赫菲斯托斯来说不是什么难堪的事。他本就是个工匠，动手干活是他的本分。虽然围着熔炉铁砧敲敲打打对于诸神乃至很多凡人贵族来说都属于粗鄙下贱的工作，但赫菲斯托斯不会以此为耻，相反他以此为荣。 只是手底下使唤的人少了，很多简单低级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也要他自己干，这就总有些不爽。 一股阴冷静谧的风从背后吹来，赫菲斯托斯打了个冷战，急忙转身—— 果然那个噩梦般的黑影已经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自从上次被死神的锁链捆住，拖在地上受了一番虐待，他心中就生出了一种恐惧。 完全陌生的恐惧，以前从未有过。就像他被神王一巴掌扇下云层，落往凡间的时候，那种感觉，完全无所适从，只能坠落、坠落，不管最后落到哪里，摔成什么样，都只能接受。 那是一种无奈，一种绝望。一种……面对必然的感觉。就好像他手里的铁锤，举起来，就必然要落下去；就好像他铁砧上的材料，摆在那里，就必然会被打造成某个东西，而且怎么打造，并不由材料说了算。 作为材料，就只能接受。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诸神面对塔纳托斯，总是会难免升起一种惊悸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赫菲斯托斯这里，更加严重。 尤其今天的塔纳托斯，似乎比当初捆绑他的时候，更加强大，强大很多。所以那种惊悸绝望感觉，就更加强烈。 赫菲斯托斯强忍着这种惊悸绝望感觉，说道：“欢迎，古老而尊贵的死神。来找我有什么事？” “之前曾经说过，需要你为我办一件事，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了。”塔纳托斯说道。 “是，请尽管言明，只要我能办到，就不会拒绝。” 塔纳托斯抽出死亡之剑摆在赫菲斯托斯面前，然后掏出倪克斯黑裙的边角料，道： “这些黑云似的布料，是从我的母亲黑夜女神倪克斯的黑裙上裁下，由她的神力凝聚而成。我想让你将这些布料与我的死亡之剑重铸，打造为一件新的神器。” 赫菲斯托斯听了这话，丑陋的小眼睛放出光来。 他原以为塔纳托斯会让他做什么为难的事，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件技艺上的挑战。 能同时处理黑夜女神和死神的神器，感受他们的力量，体会他们的古老与强大，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件享受。 他接过黑裙的边角料开始端详，同时将死亡之剑扔进熔岩之火打造的熔炉中煅烧。 这熔炉有他的神力，煅烧的时候他就能感受到死亡之剑的力量。 他摩挲着布料，剑的力量和布料的力量被他同时体会，在他的灵魂中碰撞、缠绕，无数种重铸的模型在他心中自然生成，然后又一个个淘汰，最后只剩几个模型留存。 他将死亡之剑从熔炉中夹出来，开始锻打。锻打时将布料覆盖剑身，一锤下去布料中蕴含的力量就会融入剑身，他尝试着那几个模型，试图寻找其中最优化的那一个。 他做得并不快。经常锻打两下，就停下来，将剑放进熔炉继续煅烧，仔细观察体会，陷入思索，直到想通了什么，才再次动手。 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天。 这几天就是凡间的“泛雅典娜竞技会”开赛的日子。全希腊的英雄和健儿齐聚雅典城的竞技场，观众席座无虚席，竞技场外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挤满了人，只想第一时间得知比赛结果。 “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在五项竞技中击败阿戈斯王珀耳修斯，获得冠军！” 竞技场里面传来捷报，雅典城陷入一片欢腾。这几天里，人们最常听到的一个名字，就是“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他获得了最多的冠军，早已成为雅典人倾慕的英雄。 虽然卡德摩斯并不是雅典人，甚至不是希腊人，但雅典自己没有足够强大，可以问鼎冠军的健儿，所以雅典人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支持自己喜欢的城邦和参赛者。而这位虔诚高尚，年轻俊美，发誓要杀掉提丰长子为家国复仇的传奇王子，自然收获最高的人望。 卡德摩斯站在竞技场中央高高的神坛上，头戴橄榄枝花冠，接受着全场如潮的欢呼。随着五项竞技比赛的结束，整个泛雅典娜竞技会也进入尾声。这场竞技会因为参赛人数太多，分组预赛就进行了好几天，到今天终于得以圆满落幕。 高贵睿智的雅典王刻克洛普斯身穿绣满蛇鳞花纹的华丽长袍，站在卡德摩斯身边，举起卡德摩斯的右手，向整个雅典介绍这位包揽了最多冠军的英雄。博学的雅典王不需要提前询问，就能流利地说出卡德摩斯的生平和家世。经过他的介绍，大家才知道这位冠军的祖父原来是海洋之主波塞冬，他体内流着神的血液，他比他自己宣称的更加高贵。 在介绍的最后，仁慈的雅典王没有忘记帮卡德摩斯询问：“在座的尊贵的国王、贵族、智者、英雄们，来自希腊、色雷西亚、吕底亚、伊利里亚的贵客们，有谁知道那万恶的妖祖提丰的长子，恐怖的巨龙拉冬现在藏身何处？我们的冠军，海洋之主波塞冬的后裔，腓尼基王阿革诺尔的长子，雅典人尊敬和爱戴的卡德摩斯，发誓要杀掉这头巨龙，为他的国家和人民报仇，为他那不幸故去的父王和亲人报仇，告慰他们在哈迪斯国度的灵魂。” 第七十六章 祖父和爱孙 雅典王刻克洛普斯在神坛上介绍冠军卡德摩斯的时候，竞技场贵宾席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炽烈地盯着这一幕。 这处贵宾席坐的都是希腊各个城邦的国王及王室成员。盯着神坛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有着栗色的卷发，白皙的皮肤，十分健康可爱。 在他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国王用宠爱的目光看着他，道： “柏勒洛丰，下面那位全希腊的冠军，是不是很让人羡慕？” “是的，祖父。”小柏勒洛丰点点头，正襟危坐。虽然眼中有着炽烈的火焰，但他并没有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们一样被热闹的气氛和冠军的光环所煽动，依旧保持着他的教养和过人的成熟。 西绪福斯欣慰地看着自己的爱孙。作为新兴的强盛城邦科林斯的王，他自然也被邀请参加这次盛会。事实上，现在的科林斯已经是全希腊除雅典之外最繁荣的城邦，科林斯运河的开通使科林斯一跃成为整个希腊的商业中心。 而令西绪福斯尤其骄傲的是，这一切都是他带领科林斯人民，用他们的双手完成的。 “柏勒洛丰，只要你坚持锻炼，认真学习，总有一天你也会像这位腓尼基王子一样，成为希腊的冠军。”西绪福斯鼓励道。 “不可能的，祖父。”小柏勒洛丰却认真地说道，“卡德摩斯王子是掌管大海的波塞冬的后人，他体内流着神的血液。” “呵呵，柏勒洛丰，我们的家族是泰坦先知普罗米修斯的后裔，我们体内也流着神的血液。”西绪福斯道，“神的血液并不能说明什么，一个人的成就是由他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完成的。” “或许是这样。”小柏勒洛丰道，“但是，即使我真的获得冠军，我也不会像他那样被这么多人爱戴。” “哦？为什么？” “因为人们爱戴他并不只是因为他的成绩，人们爱戴他更因为他是一个高尚的义人。他的言谈优雅而得体，他的举止无可挑剔。” “柏勒洛丰，你接受的教育不比他差，你的言谈举止也受到很多人的夸赞。” “可是人们并不喜欢我。”小柏勒洛丰看着西绪福斯道，“他们在我面前夸我，可是转头就说我是无信者的孩子，甚至……是渎神者的孩子……” 小柏勒洛丰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下去。西绪福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 “柏勒洛丰，我们科林斯人不在乎这种无信者、渎神者的名头。不管别人这样说是善意还是恶意，在我们科林斯人看来，这就是一种夸奖。因为我们确实不信神。” “可我们为什么不信神？” “柏勒洛丰，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这是科林斯的法律。” “这法律是您定的，您为什么要定这样的法律？希腊的城邦……不，全世界的城邦，有哪个不信神？”柏勒洛丰抬起小手指着竞技场中的卡德摩斯，“就连遥远的腓尼基，也信仰奥林匹斯圣山的诸神，我们是纯正的希腊人，为什么反倒不信？” “在我年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在我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城邦都不信神，它们也都是伟大的城邦。”西绪福斯有些无力地说道。 “它们都没有好下场。”柏勒洛丰却道。 “是啊……它们都没有好下场，它们都被诸神毁了……”西绪福斯喃喃道，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跟爱孙争论这个。 这时在他旁边坐着的一位年轻女子说话了：“柏勒洛丰，我们科林斯人不信神，是因为我们相信人的力量。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由我们的双手创造的，诸神带给我们的只有灾难和痛苦。你不要只看到那个卡德摩斯此时的荣光，他这样敬神，也不一定有什么好下场。我们人类所能信任的，所能依赖的，永远只有我们自己。” “娜芙普利都姑母，你这样说未免太不公平了。”小柏勒洛丰不服气地道。原来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子是他的姑姑，西绪福斯的女儿，科林斯的公主娜芙普利都：“诸神对人类并非没有福祉，而且我们信任自己的双手，与我们信仰诸神也并不矛盾。还有，姑母不应该无故诅咒雅典的冠军，他又没有得罪你。难道你没听过他的事迹么？难道他的风度和修养不足以赢得你的爱戴么？” 年轻的科林斯公主听了这话，美丽的脸蛋不由一红，嗔怒道：“他的事迹，我这几天听得真是够多了！至于他的风度和修养，跟我有什么关系！”娜芙普利都远远望了一眼英俊的腓尼基王子，不再说话了。 这时，雅典王刻克洛普斯正好介绍完卡德摩斯的生平家世，开始帮卡德摩斯询问拉冬的藏身之处。西绪福斯听了这个问题，心中一动，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形成。 他看了一眼倔强的小柏勒洛丰，站起身来，走到贵宾席的最前面，这里距离场中高高的神坛不过十几米。 他站在贵宾席台前向着场中喊话：“远道而来的腓尼基王子，雅典的冠军，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卡德摩斯听了这话又惊又喜。雅典王刻克洛普斯举起双手，示意全场安静，整个竞技场顿时针落可闻。 “我是西绪福斯，科林斯之王。”西绪福斯道，“我的城邦坐落于科林斯地峡，阿提卡与伯罗奔尼撒的咽喉，伊奥尼亚海与爱琴海连通之处。我的城邦是全希腊商业的心脏，每天有一百支商队从陆上经过，又有一百艘航船从港口启航。我钦佩那些披荆斩棘的冒险家和开拓者，还有那些劈风斩浪的勇敢的船长，经常亲自接待他们。其中有一位从极西之地远航归来的船长就向我讲述了拉冬的事。” “谢谢您，尊贵的科林斯王。我听了这话真是高兴，您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博学和亲民。”卡德摩斯得体地答道，“可否请您将这个答案告诉我，我将不胜感激！” 第七十七章 虔诚与无信 听了卡德摩斯的问话，西绪福斯说道： “年轻的王子，你是品德高尚的义人，立志屠杀巨龙为家国报仇，为此四处打听拉冬的下落。我既然知道，怎么会不告诉你？只是可惜，我接待那位船长，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我不像你这般年轻健康，衰老使我的记忆力大不如前，所以不记得那位船长当初是怎么说的。不过你放心，我王宫中的侍者记下了我们那次谈话，只要回到科林斯查阅，就可以得到答案。” 卡德摩斯大喜：“尊贵的科林斯王，我不胜感激。您无法想象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么高兴。等这里的盛会结束，等我对睿智的刻克洛普斯王以及热情的雅典人致以最诚挚的感谢之后，我就会拜访您的城邦，希望您到时候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不会的，年轻的王子。我们也要在这里再呆几天。雅典完美地举办了这次盛会，东道主对我们这些客人礼遇有加，我们也要还以谢意。到时候，你可以跟我一起离开，去往科林斯城。” “感谢您的邀请，我不胜荣幸。”卡德摩斯说道。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年轻的王子。”西绪福斯却道，“这几天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听过你的事迹，但不知道你对于我的科林斯城有没有了解？” 卡德摩斯听出了西绪福斯的弦外之音，他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是的，尊贵的科林斯王。我听说过，关于您……和您的城邦……的很多事。” “你不必拘谨，尽管大胆地说出来，我不会觉得冒犯。”西绪福斯笑道。 “是。我听说您的城邦繁荣强盛，您的人民勤劳聪明，但是……但是您的城邦不敬奉诸神，它…… “是一座无信之城。” 卡德摩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话，竞技场里坐着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贵宾，虽然早就听说过科林斯“无信之城”的名号，却也一时忍不住惊讶，起了轻轻的骚动。 “品德高尚之人，口中不能说出违心的言论。很好，年轻的王子，我欣赏你的坦诚。”西绪福斯笑道，“我的城邦不敬诸神，这不仅是科林斯的传统，也是科林斯的法律。你游历各地，想必明白一个道理：进入哪个城邦，就要遵守哪个城邦的法律。不知道届时你来我科林斯做客，是否能够遵守这条法律？” 卡德摩斯沉默。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年轻的王子，我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今天全希腊的贵宾都聚集在此，我既然向你提出邀请，就要事先讲明，否则到时候你因为违反了我科林斯的法律而造成什么不愉快的后果，恐怕会让天下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尊贵的科林斯王。您考虑得十分周全。”卡德摩斯道，“但我自幼受父王教育，从不敢对诸神不敬。我对于您以及您的城邦公民自己的选择无权评价，但我自己不敢有一刻不敬神。如果我去您的城邦做客，恐怕需要您特别恩典，允许我按时祈祷，向诸神献上祭品。” “年轻的王子，我的城邦欢迎你随时拜访，我的人民将像高贵的雅典人一样给予你诚挚的敬意和热情的招待。但唯独这一点，我无法答应你。科林斯没有法外开恩的先例，请你理解。” 卡德摩斯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请恕我不能进入您的城邦，因为这与我的信仰相抵触。但是关于拉冬的藏身之处，我必须要知道，而到目前为止，只有您可以给我这个答案。所以，希望您可以接受我一个冒昧的请求：到达科林斯时，请允许我驻扎在城外。您回宫查阅那位船长的谈话，派人告知我即可，我将不胜感激。”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西绪福斯道，“但这样行事，对于你我双方都未免太无礼了些。你拜访我的城邦，却宁愿驻扎在城外，也不进城，而我也未能尽到地主之谊。——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个办法，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只是需要耽误你一点时间。” “时间是我现在唯一拥有的财富。为了杀死拉冬，我可以不惜一切。请您尽管说出您的办法。”卡德摩斯道。 “科林斯法律中有这样一条：当科林斯举办泛希腊的大型比赛或其他活动时，为了对外来的贵客表示尊重，可以允许贵客按照自己城邦的习俗敬奉诸神。——我不能对你法外开恩，年轻的王子，但我可以为你举办一场泛希腊的大型活动，同时邀请在座所有城邦的贵宾前往科林斯，参加这次活动！” 西绪福斯这番话立即点燃了整个竞技场。雅典的泛雅典娜节日盛会眼看就要结束，科林斯却要举办另一个泛希腊的大型活动，盛事一件接着一件，怎么能不让人情绪高昂，兴奋激动？ “尊敬的科林斯王，您的提议太慷慨了，我非常愿意参加，但不知您准备举办什么样的活动？” “雅典的这次盛会以竞技比赛为主。”西绪福斯道，“我们已经见识了世界各地英雄健儿的飒爽英姿，却还没有机会领教希腊、色雷西亚、吕底亚、伊利里亚等地博学多识的智者哲人的风范。所以，科林斯将举办一次大型的泛希腊的辩论大会，届时除了歌舞、戏剧，还将举行赛诗、演讲和疑难案件的公开审判，以便诗人、智者和律师们一展辩才。最后，作为活动的高潮，所有人都可以报名参加主题辩论赛，这辩论赛的主题——” 西绪福斯顿了一下，微笑道：“不如就以你我今天的分歧来定，那就是：‘信仰’。——‘虔诚’还是‘无信’？这就是最终的辩题。全希腊的智者哲人，包括神庙的祭祀，以及各城邦的无信之人，都可以前往科林斯参加这场辩论。而你，年轻的王子，人们都说你不但强壮勇敢，而且博学多才，请你接受我这个无信的老人的挑战，届时我们在信仰这个问题上各抒己见，或许你可以说服我变成一个像你一样虔诚的人呢！” 第七十八章 反常的原因 雅典的泛雅典娜节日盛会随着竞技比赛的结束而正式落幕。但人们兴奋的心情并未平复，反而更加高涨。 科林斯即将举办泛希腊的辩论大会，国王西绪福斯在竞技比赛结束后迅速公布了大会的具体日程，并承诺所有参与大会的人都将得到与这次在雅典同样的礼遇，包括免费的食宿，来往的路费，在科林斯城区和港区所有市场、商店购买商品的折扣，以及对于贵宾符合身份地位的奢侈品提供。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政支出。整个希腊地区，现在也只有雅典、科林斯等少数几个城邦能承担这样的支出。 慷慨的待遇自然会吸引大量的人去往科林斯参加这场盛会。在希腊，辩论会的普及程度虽然比不上竞技会，但却深受贵族、祭司、议员等高层人士的青睐，而普遍受过教育的城邦公民也愿意参与这种活动，提升自己的见识和品味。至于下层的外邦人和奴隶，则有适合市井的诗歌、戏剧、传说故事可以欣赏。 而科林斯这场辩论大会，更有如今希腊最炙手可热的英雄——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与著名的无信者——科林斯王西绪福斯关于信仰的辩论作为压轴大戏。这场辩论热度爆棚，噱头十足，谁都不想错过。 所以参加科林斯泛希腊辩论大会的人，比参加雅典泛雅典娜节日盛会的人只多不少。泛雅典娜节日盛会闭幕之后，大批代表团直接搭船或者乘车西行前往科林斯，原班人马去参加辩论大会。 古希腊英雄大多智勇双全，那些在竞技场叱咤风云的健儿，同样也可以在辩论席上唇枪舌剑，口若悬河。 卡德摩斯站在船头，兴致勃勃地看着前方西沉的红日。按照现在的洋流和风速，明天早上他们就可以在科林斯靠岸了。 这是雅典王刻克洛普斯的宝船。因为要将参加泛雅典娜节日盛会的宾客一一送走，所以雅典代表团是最后一批前往科林斯的。卡德摩斯作为雅典的冠军，被雅典人极力挽留，一直留到最后，跟着国王的宝船一起出发。 卡德摩斯十分感谢雅典人。正是在雅典他找到了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也是在雅典他彻底扬名整个希腊，为他的家乡腓尼基增光添彩。 接下来，只要到科林斯参加完辩论大会，就能正式踏上复仇之路。找到拉冬，杀掉那头恶龙，回到腓尼基，带领支持自己的人民重建泰尔城。 而对辩论大会本身，他也十分期待。 科林斯国王，“无信者”西绪福斯，在希腊也是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他是泰坦先知普罗米修斯的后裔，希腊始祖赫楞的孙子。他年轻时游历四方，就像现在的卡德摩斯一样，创下了许多英雄事迹。中年时他选中科林斯地峡，建立了科林斯城，经过短短不到三十年的发展，就成为希腊数一数二的城邦。他的眼光，他的智慧，他的能力，实在无法不让人心生敬佩。 可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敬佩的智者和英雄，却偏偏是一个坚决不信神的人，是一个彻底的无信者。 卡德摩斯觉得这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在他的印象里，不信神的人，都是因为愚昧，傲慢，见识短浅，不了解神的伟大，也不能体会虔诚敬神对心灵带来的安慰和平静，所以才大胆渎神。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成就的。 可西绪福斯，明显是一位博学的智者，更是一位睿智的国王。他的成就就摆在那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彻底的无信者？ 所以他十分期待与西绪福斯的辩论。他觉得能借辩论一窥这位奇人的内心世界，应该是一件很有裨益的事。而且他也忍不住想过，如果他真的能在辩论中说服西绪福斯改变无信的立场，那将是怎样一件荣耀诸神的功绩。 不过，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 在船头吹着海风，想着这一切，直到夕阳西下，群星亮起，卡德摩斯才回到自己的舱室，枕着波涛入睡。 此时，在他前方3斯塔莫特斯（约84公里）的科林斯城，灯火通明，人们彻夜不眠准备辩论大会。 当国王的命令由快马传回科林斯时，王宫和市政厅的官员们都傻眼了：一场泛希腊的辩论大会？马上举办？参加者食宿全免？报销路费？贵族宾客还要提供奢侈品？…… 咱们的国王疯了吗？！ 但这样的念头只能在心里想想。王命已至，不管有多大困难，都要完成。 这一向是科林斯的行政传统。 官员们立即分工开始筹办：向全城人民下达通告，收购粮食、肉类、蔬菜、水果以备使用；统计出大致的参与人数，与城区和港区的旅店洽谈承包业务；盘点城中大小剧院、法庭、可供露天演出的广场，如果有破损残缺的立即修缮，添置坐席、台面以及各种装饰；临时招募适龄男性公民进入城防卫队，紧急训练，以备大会期间加强安检…… 各项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等他们的国王结束雅典的行程赶回科林斯时，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半。 这样的效率让国王西绪福斯深感欣慰。他提拔的这批官员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干练之才，而他的人民则是出了名的勤劳能干，不管面对怎样的工作压力，都会兢兢业业地完成。 不过，虽然工作可以完成，但官员和人民心中的疑虑却不会打消。他们的国王从来不是这种激情、随性、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们的国王做什么都是脚踏实地，有计划，有步骤，有安排，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突然间临时决定举办这样一场泛希腊的大型活动。 这次反常，一定有什么原因。 所有人都好奇这个原因，跟国王亲近的官员和侍从也问过这个原因。但国王只是满目慈爱地看着他的孙子伯勒洛丰，微笑着，沉默不语。 第七十九章 神与人的奇迹 雅典王刻克洛普斯的宝船到达科林斯港的时候，正值朝霞初升。 金色的霞光照在海面反射出粼粼细芒。科林斯地峡美丽的青灰色崖壁在霞光中褪去了刚硬，展示着温柔。 卡德摩斯惊叹地回望着宝船刚刚通过的大名鼎鼎的科林斯运河。这条从坚硬山岩中生生熔出来的隧道运河就像阿波罗的金箭一样笔直，又像雅典娜的双眸一样深邃。 卡德摩斯早已听说这是一条由神开凿的运河，但今天亲眼得见，才真正体会到诸神的伟力是多么神妙莫测，震撼人心。 “真的是神开凿的运河……只有神才能开凿出这么完美的运河，却不知是哪位神明的手笔？” 卡德摩斯向身边一位身穿青色长裙，头戴面纱的美丽女子问道。这女子生得高挑玲珑，眉目分明，气质娴雅，正是西绪福斯之女，科林斯公主娜芙普利都。 “这是科林斯的秘密。”娜芙普利都面无表情地说道。她一大清早就到港区来迎接雅典王的宝船，不是为了听一个虔诚者在无信之城赞美诸神的。 卡德摩斯也察觉了自己言行的不妥，向娜芙普利都道歉道：“请原谅我的无礼，美丽的公主。我并非有意蔑视科林斯无信的传统，我只是单纯地好奇。” “希望你对于由凡人双手创造的奇迹也抱有同样的好奇，年轻的王子。那样你才不会被你的信仰蒙蔽了双眼。”娜芙普利都说道。带着卡德摩斯和雅典王刻克洛普斯，以及一众家属随从，离开港口，进入了港区繁荣的中心街道。 卡德摩斯对娜芙普利都这番妙语感到惊讶而欣赏。他在雅典王的宫廷里已经见过这位科林斯公主，但当时只是简单地照面，相互介绍一下，算是认识了。那几天他认识的公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位公主并没有给他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今天看来，却是一位聪明而有个性的公主呢！ 卡德摩斯走在街道上，去往城区的马车停在街道尽头。街道是整块的青石铺成，平整笔直，一尘不染。即便因为辩论大会而一下涌入了大量外来人口，来往的行人摩肩接踵，依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洁净。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从食品饮料到衣服鞋帽再到日常用品一应俱全，种类繁多。卡德摩斯可以看到每家商铺的货架上都摆得琳琅满目，说明货源充足；柜台和门口的招牌上清楚地写明了店铺的折扣，看来整个科林斯城都在认真兑现着国王的承诺。 港区顺着山坡而建，中心街道自下而上延伸至山顶。到达高处之后回望整个港区，只见与中心街道平行还有七八条大街，垂直更有十余条大街，小巷无数，铺展开来简直比一些小型城邦还大。 港口的泊位有十几个，全部是原木打造，往来的大小商船、客船、渔船进进出出，井然有序。港区的民居和公共建筑、商用建筑规划分明，水井、治安、消防以及园林设施分布均匀，并没有大部分城邦那种基础设施只覆盖了贵族区的不公平现象。 这样的繁华和秩序让卡德摩斯十分惊叹。在他印象中，他的家乡，腓尼基的泰尔城，在父王治理之下已经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繁荣而有秩序的城邦了。他向西游历时经过的卡里亚、吕底亚的城邦，很多都是既贫穷又脏乱，统治者还残暴不仁，那里的人民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白地。”娜芙普利都说道，面纱覆盖下的俏丽脸蛋洋溢着骄傲：“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科林斯人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神开凿了那条运河，而我们赋予了它价值。” 娜芙普利都说完，邀请雅典王刻克洛普斯登上一辆最华丽的马车，又走过来对卡德摩斯道： “年轻的王子，请跟我同乘一辆马车，我们要回城区。”娜芙普利都看着卡德摩斯沉醉在港区的繁华中，笑道：“城区比港区更大更美丽，王子一定更加喜欢。” 卡德摩斯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登上了马车。 马车疾驰在城港之间的大道上。大道是夯实的硬土，马车行驶得非常平稳。 这辆马车并不宽敞。但从车厢的样式以及车厢里装饰的风格来看，应该是公主私用的马车。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各自坐在车厢的一角，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所以气氛难免有些不自然。 为了打破这种不自然，娜芙普利都开口道： “年轻的王子，想必你一定着急想知道巨龙拉冬的藏身之处。到达王宫之后，父亲会接待你和刻克洛普斯国王共进早餐，到时就会告诉你。” “好的，谢谢公主。”卡德摩斯道，“不过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会安心参加完辩论大会，不能辜负国王和公主对我的关照。” 娜芙普利都微笑着点点头。 “公主……”卡德摩斯又道，“你为什么要叫我‘年轻’的王子？你的父王这样叫我，因为他是一位老者，可是你……你的年龄恐怕比我还小吧？” “怎么，卡德摩斯王子对我的年龄很关心么？”娜芙普利都笑道。 “请公主原谅我的冒昧。” “无妨。”娜芙普利都道，“我之所以叫你年轻的王子，是因为你在我眼里就像个小男孩，不管你的年龄比我大还是小。” “小男孩？公主，你这么说恐怕我无法接受。” “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无意冒犯。背着宝剑屠杀巨龙的王子，那是小孩子的童话故事，或者闺中少女的浪漫诗歌里面的情节。很不幸我两者都不是，所以……” “公主，你是说我为家国复仇，是一种幼稚的行为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的生活与这样的故事十分遥远，所以无法理解它的浪漫。”娜芙普利都说道，“我从9岁起就跟随父王学习治理城邦，我管理过王宫的后勤，管理过果园、牧场、学校、医院，我给法官当过助手，学习法律和判案，我也曾与商队首领和商船的船长展开贸易谈判，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我一天只睡四个水钟时，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所以，我的生活中容不下童话和浪漫，我羡慕像你这样背着宝剑屠杀巨龙的人，我觉得你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第八十章 靠近的丝线 娜芙普利都的话让卡德摩斯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为娜芙普利都将他看作小孩子而感到羞愤，另一方面，他又对娜芙普利都的坚强能干深感敬佩。 这位娇柔的公主从九岁开始就跟随她的父王学习怎样治理城邦，而且已经亲自管理过城邦的方方面面，有了丰富的经验。可是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接触过城邦的管理，当他想要重建泰尔城的时候，他所做的事情，是背起宝剑一路西行，去屠杀巨龙。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荣耀腓尼基的英雄壮举，可是面前的科林斯公主让他意识到，这种行为可能真的很幼稚。 当他一路西行寻找巨龙的时候，他弟弟菲尼克斯的新城赛达在一天天建立起来。当他杀掉巨龙回到腓尼基时，赛达城可能已经是一个像科林斯一样繁荣的城邦了。 前提，是他可以杀掉巨龙，回到自己的家乡。 他觉得有些沮丧。他真正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重建泰尔城。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离这个目标并没有更近一点。 娜芙普利都看出了卡德摩斯的心思，坐到他对面，温柔地安慰道： “卡德摩斯王子，请不要因为我随口说出的话语而沮丧，那只是我偏激的个人情感。或许是父亲对我的要求过于严格，有时候我真想像你这样随心随性，去做那些伟大而浪漫的事情。” “不，亲爱的公主，你说得对。屠杀巨龙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事，或者说那只是存在于吟游诗人口中的伟大的事。像你这样每天脚踏实地，兢兢业业管理一个城邦，看着它一天天发展壮大，看着人民在自己的治下安居乐业，这才是真正伟大的事业。” 卡德摩斯动容地说道，身体前倾，向娜芙普利都越靠越近。 “卡德摩斯王子……”娜芙普利都双颊微红，小声提醒道。 卡德摩斯回过神来，急忙退了回去。但是公主身上淡淡的馨香和面纱下美丽的容颜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车厢里陷入沉默。一缕难言的悸动气氛在两人之间若有若无地生成。 …… 与此同时，极北的世界之巅，雄伟的尼萨山，命运女神的宫殿。 摩伊拉三姐妹中的二姐，成熟丰腴的拉克西丝坐在金色的织机前，看着织机上两条本不相干的命运丝线突然缓缓靠近，不由眉头一蹙。 这两条丝线其中一条，是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他是神王看中的凡人英雄，他的命运与神廷联系紧密。他必须在希腊建立一座新的城邦，然后娶美神之女哈墨妮娅为妻，他们的孩子将为神王及神廷献上一件大礼。 可是现在，卡德摩斯的命运再一次改变了。他的命运丝线与科林斯公主娜芙普利都的命运丝线正在靠近，如果它们相交，那么两人就会相爱，结为伴侣，组建家庭。 神王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拉克西丝伸出手去，想要将这两条靠近的丝线分开。 可是她的玉手悬在空中，半天没有动作，因为她的内心犹豫不决。 之前，卡德摩斯的命运已经被调整过一次。那一次是因为他接受了死神的指引，突然结束命中注定的行程回到家乡，所以摩伊拉不得不将他的命运拨回正确的轨道。 虽然因此牺牲了他的兄弟菲尼克斯，让菲尼克斯背上了迫害王兄的罪名，但这对诸神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任何神明插手此事。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是自然生出了爱慕的情愫，如果强行改变这样的命运，摩伊拉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命运女神并不是真的完全掌控着命运。这天地间的命运无形无迹，自有其玄妙规律。命运就像一条河流，从未知的源头而来，归于未知的迷雾之海。这条河流不归任何神所有，没有任何神能够完全掌控它。摩伊拉不过是在这条河流中筑起简陋的堤坝，挖掘临时的沟渠，略微引导河水的流向。如果要强行使河流改道，一定会付出代价。 看看她们的长姐阿特洛波丝，就知道这代价有多么巨大。 所以，摩伊拉原则上不接受任何神的任何无故改变命运的要求，包括神王在内。摩伊拉必须保持自由独立，超然于神界，超然于神廷。她们不是任何人的侍女，命运也不是任何人的工具。 可是，之前她们已经因为神王的命令，改变了科林斯王西绪福斯的儿子格劳库斯和孙子柏勒洛丰的命运。她们让格劳库斯提前死去，让柏勒洛丰提前出生，并且在柏勒洛丰心中种下了虔诚敬神的种子。那次改变毫无预兆，毫无理由，摩伊拉中最小的克洛托十分不满，而拉克西丝心中也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那么这一次，还要这样做吗？ 对卡德摩斯，诸神还要怎样摆布？他的命运丝线，诸神还要拨弄几次？ 他所建立的那个城邦，他跟哈墨妮娅的孩子，真的那么重要吗？ 拉克西丝心中充满疑虑。这些事从来都不是她能预见的，说卡德摩斯和哈墨妮娅的孩子将会给神王和神廷献上大礼，那是她的长姐阿特洛波丝的预言。长姐对命运的理解比任何人都深，长姐是摩伊拉真正的灵魂。 那么，这件事，还是等长姐吩咐的时候再去做吧。——拉克西丝心里想道——如果卡德摩斯的命运真的那么重要，长姐一定会关注，一定会插手的。 她这样想着，收回玉手，任由那两条命运丝线继续靠近。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知道，她的长姐一定会干涉这件事，甚至她的神王父亲也可能亲自出面，向她们下达命令。 但这一次，她不想再替他们遮掩了。既然他们执意要再一次强行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就让单纯的克洛托问问他们，这背后，是不是真的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吧！ 虽然心疼长姐，虽然尊敬父亲，但克洛托说得对：摩伊拉是三个人，不是什么都一个人说了算的。 第八十一章 死神镰刀 勒墨诺斯岛，火神神庙。 赫菲斯托斯从铁砧上抬起头来，扔下手里的铁锤，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已经十几天了。真没想到，这项工作如此艰难，一口气干了十几天，还没有完成。 塔纳托斯黑色的身影还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火山口的热浪，熔炉的高温，到他面前就被消解得一干二净，只剩冰冷的静谧。 赫菲斯托斯偷偷看了那黑色的身影一眼，坐下来休息。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工作迟迟没有进展，还担心死神会因此生气，迁怒于他。可是这么多天塔纳托斯就只是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连催都没催过一句，他就不再紧张，只想着怎么将这件神器打造完成。 不过难度真是远超他的预料。 死亡之剑，其中蕴含着死神的力量；那些黑裙的边角料，更是由黑夜女神纯粹的神力凝成。刚开始他以为，最难处理的，定然是这纯粹神力凝成的布料。只要解析了这力量，将其融入剑身，就可以打造完成。 解析创世大神的力量虽然很难，但他并不是没有经验，所以不以为意。 可是没想到，他解析布料中的力量没花多长时间，反倒是死神的神剑，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就这十几天里，他将死亡之剑放进熔炉煅烧了不下百次，每一次都是对于这柄神剑的体会；他也将死亡之剑放在铁砧上锻打了不下百次，每一次都是将神剑与布料结合的尝试。 可是这百次煅烧，百次锻打，他却发现，他对于布料中的力量处理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反倒是对死亡之剑，似乎总是生涩、僵硬，怎么都不能让它以符合自己心意的方式进行改变。 说到底，就是他对这柄死亡之剑的本质，体会得还不够清晰。 他是真的没想到，死亡之剑的本质，竟然比倪克斯黑裙的本质还要玄奥。黑裙的本质已经不是他可以理解的了，他只是能粗略体会到，那是一种玄妙无定的变幻力量。他虽然无法理解这力量，更无法掌握这力量，但既然体会到了，就可以做出处理，这就是他身为工匠之神的权柄。 但是死亡之剑的本质，他竟然连体会都体会不到。 为此，他曾向死神询问，这柄剑是出自哪位神匠之手，又是用什么材料铸造而成，希望能通过这些信息觅得些许端倪。可是死神说死亡之剑是黑夜女神的礼物，并不知道铸造的细节。 赫菲斯托斯无奈。在经过八天的煅烧和锻打，却依然无果之后，他向死神提议：他需要破坏这柄神剑，将它彻底解构，从根源处体会，才能完成打造。 死神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佩服死神的魄力，也感激死神的信任。他觉得，自己之前对于死神的印象似乎是错误的。死神的确很冷酷，不讲情面，没有慈悲，但死神并不暴戾，也不喜怒无常，不会无故针对你，也不会随便迁怒于人。 跟某个高高在上的王，很不一样。 赫菲斯托斯坐着休息了片刻，起身继续工作。 他将死亡之剑再次放进熔炉。——这时的死亡之剑已经不能被称为“剑”了，因为它早已熔成了一块黑乎乎的条状疙瘩。将神剑彻底熔掉之后，赫菲斯托斯才终于接触到了剑身中的一缕本质。 那竟然是混沌的本质！ 原初的混沌卡俄斯，创世的祖神。它化生了大地、深渊、黑暗、永夜以及使它们结合的原始爱欲，世界因此而创生。 这剑身中，竟然有这样一缕本质？！ 赫菲斯托斯压抑着震惊，用心体会—— 这并不是纯粹的混沌本质，它比混沌更加凝实；可这也不是化生之后创世五神的本质，因为它比创世五神更加虚无。 它介于混沌和创世五神之间。不如说，它是混沌化生创世五神的过程的凝结。 一缕化生的过程，凝结成一块原始的坯料，铸成剑胎，又打造成神剑。 这化生的过程，就是剑身，是剑的质料。 而蕴藏剑中的死亡之力，是剑的灵魂。它源自质料，又被质料禁锢。 赫菲斯托斯叹为观止。大部分神器，虚的力量和实的质料都是协调的，是一致的。只有协调一致才能成型，否则只会相互冲撞，彻底崩毁。 可是这柄死亡之剑，它的力量和质料竟然是相抵触的。质料是生，力量是死。死源于生，生禁锢着死。作为化生过程的质料，竟然能孕育出抹消一切的死亡之力；而抹消一切的死亡之力，却与这化生过程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这巧夺天工的神器，究竟是怎样打造出来的？ 又是谁，打造出来的？ 赫菲斯托斯心中好奇，却无暇多想。终于体会到死亡之剑的本质，他觉得自己毕生最大的挑战就在眼前。 生与死的力量，混沌化生与最终消亡的力量，矛盾而一致，冲突而协调。他从未打造过这样的神器。 可是现在，剑身已经被他毁掉，变回坯料。他必须处理这块坯料，保持生死力量的协调，将其塑造成塔纳托斯想要的样子。同时黑裙布料的力量，也得加入其中。 是的，塔纳托斯已经提过要求。既然剑身已经被毁，那不如干脆做成别的东西。 塔纳托斯向赫菲斯托斯描述了他想要的新神器的模样。赫菲斯托斯凝聚心神，将坯料从熔炉中取出，却没有放上铁砧，而是直接用左手抓住炽红的坯料的一端，右手挽起黑裙布料缠住另一端，运起神力一拉—— 赤红的，条状的坯料一端被拉出一条细长笔直的尾巴，而黑裙布料已经融入了这条尾巴之中。 赫菲斯托斯面容严肃。迅速将坯料放在铁砧上，挥捶锻打。 条状的坯料在他果断、精确的锻打之下渐渐显出形状。一弯新月也似的镰刀刀身垂直于细长笔直的刀柄，固定成型，成了一把纯黑色的长柄巨镰。 赫菲斯托斯舒了一口气，汗水早已浸透衣背。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目眩，浑身无力，这分明是神力消耗过度，或许还被坯料中的力量伤到的缘故。 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双手捧起巨镰，走到塔纳托斯面前，恭敬，却又充满骄傲地奉上： “按照您的要求，死神镰刀，完成了！” 第八十二章 新的巅峰 塔纳托斯接过长柄巨镰。 希腊神话的死神，神器确实是一把剑。但既然原来的死神已经被他夺舍，既然有这个机会重铸神器，塔纳托斯还是觉得，镰刀跟死神更配。 黑袍兜帽，镰刀死神。这正是他所熟悉的。现在，他终于将自己打造成了这熟悉的形象。 这是一种执拗？一种任性？——或许吧。不过在塔纳托斯看来，夺舍了别人反倒被别人的身份背景和思维惯性所同化，一点改变都不敢做出，那到底是谁吞噬了谁的灵魂？ 他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者，他也不想忘记。但是当你孤身一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呆得久了，你就很容易忘记。 所以他总是尽力保持原来的思维和言行，甚至影响周围的人和事，让它们按照他的方式去行为，去变化。他觉得，这才是穿越者应该有的态度。 改变世界，而不是被世界改变。 尤其当你穿越成一个神的时候。 现在，原来那个希腊的死神终于消失，一个全新的死神诞生了。 全新的灵魂，全新的形象。 除了名字和身份，已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塔纳托斯对自己的新形象十分满意。 赫菲斯托斯不愧是位列主神的工匠祖师，这柄死神镰刀，完全是他心中想象的样子。 他抓着长柄，将镰刀挥舞一圈，一股黑暗冰冷惊悸绝望的气息瞬间生发，面前早已虚脱的赫菲斯托斯根本无法承受，直接晕倒在地。 塔纳托斯微笑。将赫菲斯托斯扶上椅子，交给旁边的活动人偶照料，就转身离开了神庙。 他体内奔涌着力量。升级后的神器，这柄死神镰刀，将他的力量直接提升三成，他如今的力量已经超越曾经的全盛时期，达到了新的巅峰！ 找回力量的感觉，真好！ 随着力量的回归，很多遗失的记忆也被他找了回来。 这记忆并不是对某些具体事件的记忆，这记忆其实是对于力量的记忆。曾经他对于自己力量的本质，对于力量的运用技巧，忘记了很多。如今随着力量的回归，它们也都回来了。 塔纳托斯伸展双翼飘飞于高天之上。夜之子黑袍随晚风轻拂，死神镰刀静静垂落。 突然，他抬起镰刀，对着面前的空气一划—— 一道深邃的黑被划开在他面前。他迈出左脚，踏进黑暗，下一步就从数里外的一座山头上空走了出来。 “黑暗裂隙”：由他的神力所创造的最纯粹的黑暗，可供他穿行，也可囚禁敌人。 划开一道黑暗裂隙需要精巧的力量控制，他再也不是那个挥出一剑就会抹消时空的蛮力死神了。 飘飞在山头上空，塔纳托斯再次举起镰刀，对着山上一点—— 深夜里寂静的山头，突然躁动起来。蛰伏的野兽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发出凄惨的悲鸣；栖息的鸟儿从睡梦中惊醒，哗啦啦飞到空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却又一个个噼里啪啦掉了下去，就像突然丧失了飞行的能力。 “死亡惊悸”：让所有生灵感受到死亡的降临，它们会处于“正在死去”的幻觉中，被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吞噬。 这是死神的天赋。就是那种靠近他就会生出惊悸绝望感觉的天赋。塔纳托斯借助神力将其放大，就有了这样的效果。 塔纳托斯对着悲鸣阵阵的山头，举起镰刀，轻轻地划过半圈—— 一个巨大的黑洞突兀地出现，这黑洞即便在深夜的背景里，依然黑得那么明显。黑洞笼罩了整座山头，深邃至极的黑扭曲着周围的时空。塔纳托斯收回镰刀，黑洞立即消失，整座山头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岩石，泥土，树木，小草……连同那满山的悲鸣，都静静消失在深沉的夜空下。 没有山崩地裂，没有惊天动地，它消失得那样随意，就像擦去玻璃上一滴水珠。 “终焉之力”：塔纳托斯的神力属性。它不是毁灭，不是破坏，它是彻底的抹消，是根本的去除。它是那最终消亡的铁律，赋予塔纳托斯的力量。 塔纳托斯满意地看着手中的镰刀。这一镰，比起以前的一剑，威力可大多了。 而且，十分得心应手，易于操控。想抹消哪里，就抹消哪里；想抹消什么，就抹消什么。 如果现在让他开凿一条运河，他可以像赫卡忒一样，轻松完成了。 “很好，很不错。”塔纳托斯自语道。来到这方世界十年了，他终于不再是一个被阉割的神。 他夺回了死亡代言人应有的地位和力量。 仔细体会，死神镰刀和夜之子黑袍中还有一股力量，是原来属于母亲的力量，还没有被消化吸收。这力量与自己的死神神力正在缓慢地融合，生出一股新的力量。这力量更加玄妙，只是现在极为微弱，塔纳托斯无法把捉体会。 等到母亲的力量彻底消化吸收，这股新生的力量，一定会为塔纳托斯带来质的提升。 不过，就是眼下，塔纳托斯对自己的力量，也已经满意。虽然只是比他曾经的巅峰略强了一点而已。 塔纳托斯伸展双翼向世界边缘飞去。此间事了，他想回刻瑞斯山看看。 可是突然心中一动，有一个声音响起： “威严而尊贵的死神，您虔诚的信徒卡德摩斯向您祈祷：命运再次将我置于彷徨无助的境地，我愚昧的双眼实在无法看清脚下的道路，需要神的智慧将我指引。尊贵的死神，您严厉而慈悲，充满看破一切的智慧。您曾在荒凉的科里西安将我指引，让我坚定心中所想，回到家乡。您曾说过，如果我的心中还有疑虑，可以向您祈祷，您将继续给予我指引。所以，卑微的凡人卡德摩斯斗胆请求您，再次降临我的面前，我将聆听您的教诲，向您献上我虔诚的灵魂……” 第八十三章 信仰不应讨论 “卡德摩斯？” 塔纳托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卡德摩斯会在这时候向自己祈祷。 当初随口指引了下卡德摩斯，想看看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这只是一个实验，一步闲棋，也没想着一定要有什么结果。 后来他抽空关注过卡德摩斯，见他回到家乡，却又因为国王弟弟和腓尼基公民的意思再度西行要去杀掉拉冬，塔纳托斯就知道这一定是有诸神的意志在里面。 因为这事儿简直太典型了。希腊神话里多少英雄都是因为类似的理由踏上冒险之路，成就功业，然后被诸神赏赐，成为诸神在人间树立的榜样。 珀耳修斯杀美杜莎，是因为养父波吕得克忒斯的命令；柏勒洛丰杀喀迈拉，是因为吕喀亚王伊俄巴忒斯的命令，伊俄巴忒斯想借喀迈拉之手除掉柏勒洛丰；大名鼎鼎的赫拉克勒斯更不用说了，十二大功绩都是迈锡尼王欧律斯透斯的命令，甚至赫拉克勒斯不想给欧律斯透斯办事，诸神都不让，迷惑他的心智让他犯下弑亲的大罪，要完成那十二项不可能的任务来洗炼。 这是诸神惯用的手段，塔纳托斯一眼就看透了。所以当他得知卡德摩斯竟然接下了这项任务，他就觉得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已经提醒过不要让诸神撕裂他的命运，竟然还按着诸神划下的道道走，那就任由诸神摆弄他的命运吧！ 塔纳托斯可不会主动现身去指引卡德摩斯。之前已经说了卡德摩斯有疑虑可以祈祷，既然人家没有祈祷，自己又何必上赶子呢？ 反正只是一步闲棋而已。 可是没想到，卡德摩斯屠龙之路走了一半，又突然请求指引，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想了想，塔纳托斯还是决定回应卡德摩斯的祈祷。 毕竟是神，说下一句话，怎么能不认？ 而且，他身为死神熟悉诸神的手段，卡德摩斯只是凡人，或许并不知道这是诸神的意志在背后暗中操控，这孩子可能真就单纯地认为这项任务是他弟弟和人民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帮帮他。 毕竟，既然下了这步闲棋，就不能半途而废。 而且，诸神肆意玩弄这些凡人的命运，塔纳托斯也早就看不惯了。 塔纳托斯伸展双翼向科林斯飞去。死神镰刀悬在身后，宛如一弯漆黑的新月。 卡德摩斯现在正在科林斯的王宫里，准备着辩论大会压轴的主题辩论赛。 科林斯的辩论大会，塔纳托斯也有所耳闻。虽然那几天里他一直呆在勒墨诺斯岛的火神神庙。 消息是奥林匹斯传来的。赫菲斯托斯住在勒墨诺斯岛，他在奥林匹斯的火神神殿就有信使天天往来，向他汇报神殿的工作。 雅典的泛雅典娜节日盛会闭幕之后，聚集在奥林匹斯圣山神王金宫中饮宴的诸神就要散去，这场盛会他们都收获了很多信仰，也十分享受。 可是没想到西绪福斯突然放出重磅炸弹，要在科林斯举办泛希腊的辩论大会，压轴的主题还是“信仰”…… 辩论会，本来跟竞技会一样，都被诸神所喜爱。辩论会的一系列活动：诗歌、戏剧、传奇故事、公开审判，以及主题辩论，同样可以让诸神收获信仰。比如司掌法律和秩序的雅典娜，司掌诗歌与音乐的阿波罗，司掌公平与正义的忒弥斯，以及司掌竞技与雄辩的赫尔墨斯。——辩论，也就是智力与口才的竞技。 而且对诸神来说，一场大型的辩论会，也很热闹，可供消遣。 所以，如果换了其他城邦，要举办这场辩论大会，诸神一定会像希腊的人民一样掀起又一轮欢宴的高潮，陶醉在热闹的气氛中，尽情享乐。 可是科林斯，是一座无信之城。 科林斯王西绪福斯，是神人两界都闻名的无信者、渎神者。 他发起了关于信仰的辩论，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发表很多渎神的言论，难道诸神能听着这样的言论饮宴吗？ 所以金宫中的诸神还是散去了。回到各自的宫殿，却又忍不住偷偷关注着辩论大会的进程。 众神之王也是一样。 宙斯坐在金座上，脸色阴沉地看着下届，盯着那个让他痛恨的科林斯城。 他知道，对于这座城邦，诸神心中都充满了各种猜疑。 一个渎神者建立的城邦，一个将无信作为法律明目张胆推行的城邦，这么多年了，居然安然无恙！ 大洪水之后已近百年。这百年里，诸神毁灭了多少拒不敬神的城邦，惩罚了多少胆敢渎神的罪人？神王自己就曾亲手劈死西绪福斯的兄弟萨尔摩纽斯，降下天火烧毁了萨尔摩纽斯建造的萨尔摩尼亚城。 要不是这样，新生的青铜时代的人类，这些比白银时代的人类更加低贱，更加傲慢，更加不堪的凡人，怎么会乖乖臣服于诸神脚下，为诸神贡献信仰之力？ 诸神拥护神王，接受神廷统治，维护神界秩序，都是因为这一制度可以让诸神掌控整个世界，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 而如今的诸神，最想得到的就是信仰。凡人的信仰能够显著地增强他们的力量，比他们的自然本质给予的更多。 所以，渎神的凡人，无信的城邦，是坚决不允许存在的。对于这样的罪恶，降下怎样的惩罚都不为过。 可是，为什么西绪福斯会成为例外，为什么科林斯城会成为例外？ 诸神都隐约听说，西绪福斯曾泄露了神王的秘密，直接得罪过神王，这样都没有惩罚？ 而且，不知哪位神明，甚至出手为科林斯开凿了一条运河！ 这条运河给科林斯带来了巨额的财富，让科林斯更加繁荣强大。 繁荣强大到可以随随便便就举办一场泛希腊的辩论大会，让全希腊的人都来讨论该不该敬神…… 所以，看吧！对于渎神者，对于无信之城，越放纵它，它就越猖狂。等这场辩论结束，不管谁输谁赢，诸神的信仰，都必然遭到损害。 信仰不应讨论。一旦讨论，就会生疑；一旦生疑，就会动摇。 而动摇的信仰，贡献不出多少力量。 第八十四章 都跟他有关 神王宙斯坐在高高的金座上，一边喝着闷酒，一边盯着科林斯，脸色阴沉。 诸神散去，金宫中已经不剩几个人。但是与辩论大会密切相关的忒弥斯、阿波罗、赫尔墨斯等神还都侍立在旁，同样关注着大会的进程。 只有雅典娜依然不喜欢凑这热闹，早就回了她自己的宫殿，也不出门。 宙斯觉得最近的雅典娜有些反常。他不知道为什么，眼下也没空去理会。 他一心只想着怎样才能阻止这场辩论大会。放任凡人讨论信仰，这是他不能允许的事。 可是要阻止，还真就不容易。 西绪福斯在泛雅典娜竞技会的闭幕式上，当着全希腊的面宣布举办辩论大会，这一举动太突然，即便诸神，也没时间应对。而宣布之后，就成了既定事实，诸神如果再强行阻止，比如降下神喻命令不许开展这种辩论，反倒显得诸神没有底气，对于诸神的信仰同样不利。 正常情况下，像这种可能动摇诸神信仰的大事，只要凡人有这个苗头，诸神就能预见到，尤其是时时刻刻关注着人间的命运女神。那样的话，只需要稍稍拨弄命运丝线，就能遏制这个苗头，提前阻止。 可是这次主导这事的，是西绪福斯。 因为与死神的约定，西绪福斯的命运已经脱离了诸神的掌控。除了死神，其他任何神都不能插手。所以，西绪福斯的命运丝线，已经很久没有被摩伊拉触碰过。 甚至连关注都不再关注。完全弃之不顾，放任自流。 神王的约定，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而且，已经在西绪福斯身边埋下了颠覆的种子。他的爱孙柏勒洛丰，注定将成为一位虔诚敬神的英雄。只等西绪福斯魂归幽冥之后，继承他的城邦，废除他的法律，抹消他的影响，颠覆他曾经确立的一切，将科林斯从无信之城，扭转成一个虔诚敬神的城邦。 不过凡人而已。就算侥幸逃脱了命运的束缚，就算再有能力，一旦心脏停止跳动，身后之事，又能如何？ 可是谁成想，这个狂妄的蝼蚁，竟然来这么一出！ 宙斯真是后悔。后悔当初太过草率，没有仔细思量，就答应了塔纳托斯的要求。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堂堂死神，被凡人绑架，居然不思报复！ 他真以为塔纳托斯一定会报复。他以为塔纳托斯向他索要西绪福斯的命运，是要好好地折磨西绪福斯。他印象中的死神一定会这么做，而且他也知道死神从西绪福斯手里脱困，并没有向西绪福斯许下什么牢不可破的誓言，因为斯堤克斯没有听到这种誓言，而他作为誓言的守护神也没有感应到。 所以，塔纳托斯是自由的。他可以报复西绪福斯，不受任何力量的限制。 但是他没有，所以这就是他的主观意愿。 说白了，就是他不想报复。 不但不报复，还为他开凿运河…… 死神，已经成为西绪福斯事实上的守护者。以及，无信之城科林斯，事实上的守护神。 在诸神严惩渎神者，毁灭无信之城，调教青铜时代人类，已经颇有成果的情况下，在人间已经再也见不到几个渎神者和无信之城的情况下，最著名的渎神者，最大的无信之城，却一直安然无恙，还掀起了全希腊的信仰辩论，这对诸神，对神廷，对神王宙斯，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 这一切，都是因为死神。他的行为超出了宙斯的预料，他的行为完全不像一个神。 还有卡德摩斯。当初卡德摩斯突然中断寻找妹妹的旅程，回到家乡，也是受了死神的影响。 这一场辩论的双方，竟然都跟死神塔纳托斯有关。 蓄意破坏？ 宙斯不能确定。他只知道，虽然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偏离他的预想，越来越让他无法接受，但真要说死神塔纳托斯在其中推波助澜…… 还真很勉强。塔纳托斯大部分时间既不关注西绪福斯，也不关注卡德摩斯，跟两人的交集几乎为零。对卡德摩斯还有一番指引，对西绪福斯，自从脱困以后，连句话都没说过，开凿运河的时候也根本没有见面，更像是履行一个约定，做完就拉倒了。 就算欲加之罪，也不能说这么点事儿是蓄意破坏诸神信仰，颠覆神廷统治吧？ 塔纳托斯已经是超然于神廷之外的神。当初的约定，只要不颠覆统治，就不能针对他。宙斯总不能因为这点事跟他翻脸。 可是，要说这一切只是巧合，坐在高高的金座上统治着世界的神王宙斯，又怎么会幼稚地相信“巧合”这种解释？ 尤其现在，塔纳托斯正在向科林斯城飞去。 经过十年的恢复，塔纳托斯终于回到了力量的巅峰，或许比曾经的巅峰还要强一点。 宙斯可以感觉得到。 那，为什么刚刚找回力量的塔纳托斯，要开始掺和科林斯的事了？ 宙斯冷哼一声，从金座上站起，他再也坐不住了。 “我要去一趟尼萨山。你们——”他对金宫中侍立的阿波罗、赫尔墨斯等神说道：“好好看着下界，不要出现什么变故！” 说完化作一道雷光直接飞走，连金辇都不坐了。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并不确定。 摩伊拉密切注视着科林斯的一切，如果有什么情况，应该会及时处理。阿特洛波丝明白他的心意，不至于让局势更加恶化。 可他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事情还会变得更糟，更脱出他的掌控。 科林斯的信仰辩论已经是他无法接受的变故，再有什么意外，他绝不允许！ 而且，这场辩论，还是要阻止。 虽然希望不大，虽然辩论大会实际上已经开幕，但还是要想办法阻止。 现在辩论大会还在前期，主要的活动是演讲、赛诗、公开审判之类，关于信仰的主题辩论还没有开始。最好能阻止整个主题辩论环节，如果不行，起码也要阻止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压轴辩论，因为他们两个的压轴辩论最有影响力。 而且，以西绪福斯的辩才，如果任由他信口雌黄，那整个希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回归无信…… 第八十五章 上位者自有人取悦 宙斯留下一句话直接飞走，金宫中侍立的诸神，只以为这个喜怒无常的众神之王又因为什么事心情不好，都没太在意。 只有一个神例外。 赫尔墨斯看着在夜色中向科林斯城飞去的死神的身影，心中一动，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他知道死神和神王之间一定有什么纠葛。当初在科里西安山洞，死神和睡神催眠了自己去救神王，这就很可疑。因为自己也是去救神王的，既然目的一样，为什么不联手，反而要催眠自己呢？ 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再加上救出神王之后，神王和死神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 赫尔墨斯当然不会蠢到去打听这背后的隐秘。不过现在看来，神王对死神应该颇有不满，但是不好亲自解决。如果有人能主动出面替他解决，说不定就是大功一件，又有一番赏赐。 金宫中诸神都没有听出神王的言外之意，但赫尔墨斯何其机灵，神王留下的这句话，分明就是有暗示。 “你们好好看着下界，不要出现什么变故！” ——什么变故？能有什么变故？除了死神正在往科林斯城飞去，还有什么变故？ 神王是想有人阻止死神，不让他进入科林斯城！ 为什么不让死神进入科林斯城？赫尔墨斯不知道。他只知道卡德摩斯曾经受过死神的指引，改变了行程，害得命运女神不得不调整丝线；他也隐约听说西绪福斯跟死神也有关系，甚至科林斯运河，传言就是死神开凿的。 这场诸神不能允许的信仰辩论的双方，都跟死神有关。难道死神是这场辩论的幕后黑手？ 不管是不是幕后黑手，总之不让死神再次接近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一定没错！ 赫尔墨斯心中定计，跟金宫中诸神打了个招呼，就御起飞鞋，化作一道流光向科林斯飞去。 既然你们都没听出神王的意思，那这个功劳，就别怪我不跟你们分享了。——赫尔墨斯心里得意地想道。 众神的信使天生神行，一眨眼，已经飞过一半距离。 不过谨慎的赫尔墨斯想了想，自己一个人去阻止死神，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死神的力量，虽然比他弟弟睡神差很多，但自己也不是以力量见长的神。虽然得到竞技的神职之后，经过这些年的滋养，已经强大不少，但也只到阿瑞斯那个级别，跟阿尔忒弥斯、斯堤克斯、赫斯提亚等强神还有些差距，比雅典娜、阿波罗、波塞冬、哈迪斯、赫卡忒、忒弥斯等神王之下第一梯队战力就更是不如。 如果自己出手，却没能拦下死神，那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最好找个帮手。 商旅竞技之神心思敏捷，很快就想到一个人。 他中途改道，向高高的天上飞去。 夜空中一轮明月，明月上站着一位女神。 月亮女神塞勒涅，每到夜晚就跟随明月划过天空，俯瞰着整个世界。 她是夜间的值守。众神之王保留她这个职责，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为什么说“保留”她这个职责？ 因为她的家族有着原罪。 她的父母，位列十二泰坦的许珀里翁和忒亚，在二代神王克洛诺斯统治时期掌管着天空的最高处，他们生出了太阳、月亮和黎明。 泰坦之战期间，他们明面上保持中立，实则暗中支持克洛诺斯。宙斯知道他们的立场，对此十分厌恶。但他们毕竟没有直接参战对抗宙斯，所以战争结束后没有被立即清算。 但宙斯没有忘记他们的罪，也不打算原谅他们的罪。 于是，那一次，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儿子，莽撞的法厄同，逼迫他的父亲答应他，让他独自驾驭那辆由四匹带翼火马拉的太阳金车。结果这项工作完全超出法厄同的能力，太阳车翻倒，灼热的日火落满大地，大地上的水分全被烤干，酷热难耐，地面龟裂，田野里冒出火花，草原上一片干枯，森林里频频起火，庄稼地变成沙漠。汹涌的大河翻滚着沸腾的热水，湖泊被蒸发成一块块干巴巴的泥沙地，多少城邦在烈火中变成灰烬，人间一片炼狱火海。 法厄同被翻倒的太阳车当场烧死，赫利俄斯也因为犯下这样巨大的失职之罪而被宙斯暂时剥夺太阳神权位，呆在特里那喀亚岛放牧他的白色牛群。 宙斯率领诸神将落在大地的日火收集起来，跟翻倒的太阳车一起，变成一轮火球放在天空，让它每天按时围绕世界运转，就成了新的太阳。宙斯命令他强大的儿子光明之神阿波罗暂代太阳神神职，但诸神都知道这个“暂代”，很可能就是永远。 赫利俄斯的落马看似一场意外，其实塞勒涅明白，这就是宙斯的清算。 然而清算还没有完。塞勒涅的妹妹，黎明女神厄俄斯，因为与战神阿瑞斯的恋爱，招致了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的嫉妒。阿弗洛狄忒用爱情的力量诅咒厄俄斯，把厄俄斯变成了一个迷恋凡人的花痴，陷入对凡人无休无止的情欲当中，见到英俊的凡人男子就爱得死去活来，不管不顾，丢尽了女神的脸面，成了神界的笑柄。 嫉妒？阿瑞斯的情人不下两位数，阿弗洛狄忒就单单嫉妒厄俄斯一个？ 塞勒涅知道神王的清算不会就此结束，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于是她为了自救，主动提出放弃月亮车的驾驭权，请宙斯将月亮车也像太阳车一样，变成一轮光球，让它自行围绕世界运转，而她只负责值守监管。 这等于交出了自己手中最大的权柄。但塞勒涅还不放心，干脆引诱神王，与其发生关系，生下了女儿潘狄亚。有了这层保障，塞勒涅才没有被清算，避免了哥哥和妹妹的悲惨下场。 不过就算这样，塞勒涅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她知道宙斯并不爱她，她只是宙斯偶尔尝尝鲜的一味小菜，她的地位跟欧律诺墨、德墨忒尔、勒托这些女神根本没法比。 所以，只要有机会取悦宙斯，她一定不放过。 当赫尔墨斯告诉她这个机会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想的。 第八十六章 马屁精要有人打脸 赫尔墨斯也知道塞勒涅如今的境地和想法，所以找塞勒涅帮忙再合适不过。 他是当今神界最炙手可热的主神。以塞勒涅的地位，不敢跟他争功，所以主要的功劳还是会归于他。但塞勒涅的实力，又比他强，足够做他帮手。 塞勒涅是月亮女神，而月亮与巫术有关。月亮的盈亏以及月食等现象都会玄妙地影响世间万物的生长变化，所以塞勒涅同时也司掌巫术。 塞勒涅的巫术，虽然比赫卡忒差些，但实力跟阿尔忒弥斯等神王之下第二梯队的强神已经不相上下。她跟自己联手，拦下死神绰绰有余。 赫尔墨斯这样认为。轻松地劝说塞勒涅加入，两人一起赶到了科林斯城上空。 塔纳托斯伸展黑翼，悠悠地飞着。 虽然直接穿行黑暗，会比这快很多，但只是凡人的祈祷而已，那么着急干什么，让卡德摩斯多等一会吧！ 只是一步闲棋而已，他根本没太在意。所以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出面阻拦自己。 看着飘飞在科林斯城上空，挡住去路的赫尔墨斯和塞勒涅，塔纳托斯心里疑惑：这什么情况？ “晚上好啊，尊贵的死神，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赫尔墨斯嬉皮笑脸地说道。他如今的形象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少年，他长大了很多。潇洒俊美，却依旧机灵狡黠，带着点轻浮随意，玩世不恭。 塔纳托斯想了想，这家伙毕竟是主神，给个面子吧。 于是说道：“我来回应凡人的祈祷。” “回应凡人的祈祷？哪个凡人会向死神祈祷？他是厌倦了人间的生活么？”赫尔墨斯嬉笑道。 塔纳托斯脸一沉：这家伙来找事的？ 懒得理他，翅膀一扇就要继续往前飞。 “对不起啊塔纳托斯，我们不能让你进入科林斯城。”赫尔墨斯张开双手说道。 “你要阻拦我？” “这个……不是针对你啊，塔纳托斯。”赫尔墨斯挠了挠脸颊，“只是现在的科林斯有些乱，你知道，辩论大会什么的。神王说了，让我们看着，不能有什么变故，所以……” “是宙斯让你们阻拦我？” “那个，神王不在奥林匹斯，是他临走时留下了话……” “也就是说，不是宙斯的命令，是你自己的理解？” “我们这些神不就是为神王分忧的嘛。所以，死神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等……” “你理解错了。让开。”塔纳托斯冷冷地道。 赫尔墨斯收起嬉笑的神情，脸色阴沉下来。他现在是神王身边的大红人，因为司掌竞技，实力也在突飞猛进，放眼神界，哪个神见了他不得陪三分笑脸。死神这个态度，真是没有眼色！ 真以为神王说了句不用你听命，你就超然神廷了？想做地位超然的大神，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 “塔纳托斯，今天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你进入科林斯城！”赫尔墨斯挑衅地说道。 塔纳托斯冷哼一声：“赫尔墨斯，你不知道你正在面对什么。等你再长大些，再说这话吧。” 塔纳托斯说完，懒得理他，一步穿行黑暗，直接越过两人就瞬移到了两人身后。 赫尔墨斯一惊：死神这一步瞬移爆发出的力量，似乎比自己印象中要强！ 强很多！ 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增长了这么多力量？ 但这时顾不上想那么多。赫尔墨斯御起飞鞋，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又挡在了塔纳托斯面前。 没有什么能比众神的使者更快，哪怕瞬移也不行。 塞勒涅虽然比赫尔墨斯慢些，但夜晚是她的主场，所以很快也追了过来，挡在塔纳托斯面前。 塔纳托斯看了看她：“塞勒涅，你也要阻拦我？” 塞勒涅清冷地开口：“我值守夜间，理应出力。尊贵的死神，请不要为难我们。” “阻止一个神回应凡人的祈祷，究竟是谁在为难谁？”塔纳托斯说着，右手一伸，背后死神镰刀划了个圈飞到手中。 他放下右手，巨大的死神镰刀静静垂落，宛如一弯倒悬的黑月。 “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让开。”塔纳托斯冷漠地说道。 “我说了，今天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你进入科林斯城！”赫尔墨斯掏出了双盘蛇带翼权杖。 塞勒涅没有说话，举起牛角火炬，用行动回应了塔纳托斯的警告。 “很好。” 塔纳托斯话音未落，下垂的镰刀猛然上划，一道漆黑的裂痕陡然出现在赫尔墨斯身后。赫尔墨斯大感不妙，却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道裂痕吸入其中，禁锢在黑暗里！ 赫尔墨斯懵了。他因为忌惮死神一步瞬移爆发出的力量，本来已经卯足了劲要做出全力攻击，可是死神轻轻一招就把他直接禁锢，有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 就好像一个练过几天功夫的小孩，倾尽自己所学的技术，用尽自己全身力气，却还没挥出拳头，就被面前的大人抓住脑袋摁在那儿，小胳膊小腿再怎么拼命挥动，也够不到大人的身体…… 这算是……碾压么？ 在他旁边的塞勒涅同样震惊非常。她自然知道死神曾经的实力，她也没想到死神竟然变强了这么多！ 但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牛角火炬一挥，一轮清冷的光焰就朝着塔纳托斯激射而去！ 这是月亮的光华，是属阴的火焰。它不像太阳之火那般炽烈逼人，但却有着月亮阴晴圆缺的变幻魔力，有着能够引导潮汐的浑厚力量。 清冷的光焰照耀之下，塔纳托斯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不是无形的光焰，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巨大天体正在朝自己压了下来。若是让这光焰接触身体，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镰刀一转，终焉之力在面前凝成一面黑镜。塔纳托斯将黑镜推出，黑镜扭曲着时空，宛如一个薄薄的黑洞缓缓前进。那巨大的压力接触黑镜，就被瞬间消解，连同清冷的光焰，一起消失在黑镜那看似狭小，却怎么也探不到底的诡异空间中。 塞勒涅面容冷峻。牛角火炬轻轻一磕，掉出一粒豆大的火苗，下一刻这火苗就膨胀为熊熊火球，这火球长到小山般大小，却没有一丝热量，有的只是狂乱无匹的巫术能量，就像一颗随时都要爆炸的巨型魔法飞弹向塔纳托斯飞来！ 这样狂乱的力量塔纳托斯也不敢怠慢。双翼一扇向后疾退，镰刀挥出，终焉之力宛如一道飞刃要斩开火球，却竟然被火球吞噬，只削弱了一小部分。 塔纳托斯眉头一蹙：这个塞勒涅，竟然出了全力？阻止自己是什么要紧事，这么卖命？ 不过她出全力，塔纳托斯可不会这样。镰刀划出黑暗裂隙，左脚迈进黑暗，右脚就从火球后面迈出来，直接来到塞勒涅面前。 “死亡惊悸！”塔纳托斯伸出巨镰指向塞勒涅。死亡的气息像一枚钢针直接扎进月亮女神心里，塞勒涅只觉自己化为明月，向着无尽的深渊永远地坠落下去…… 第八十七章 死神给你留个念想 陌生而又强烈的恐惧让塞勒涅一时呆住，慑服于心中的惊悸绝望感觉，一动也不能动。 对于不死的诸神，第一次体验这种死亡的恐惧，都难免惊骇莫名，陷入沉沦。 塔纳托斯伸出巨镰钩住塞勒涅的纤腰，向后一甩，直接将塞勒涅甩进了那个小山般的火球里。 火球狂暴的巫术能量被扰动，立即爆炸，塞勒涅被自己召唤的强大魔力炸伤，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向着夜空下的海面坠去。 这一下将塞勒涅炸得失去了意识。随着她的坠落，夜空中的明月突然被一层莫名的黑暗笼罩，出现了一次突如其来的月食。 因为不再驾驶月亮车，所以塞勒涅的坠落，倒不至于连累月亮跟她一起坠落。但明月依然与她的权柄密切相关，她失去了意识，明月也就失去光华，被黑暗所笼罩。 突如其来的月食引起了潮汐的突然变化，以及风、云、气温的扰动。大浪突然从海面升起，暴风骤雨突兀地在世界各地形成，这样的异象无法不引起神人两界的注意。 诸神都被这诡异的水文天象惊动，一个个放开神目，满世界张望，寻找变化的原因。一时间很多神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科林斯上空。 塔纳托斯感觉到了这些神的目光，心中冷笑：很好。既然都看过来了，那就好好看着。 他转身面对被禁锢在黑暗裂隙中的赫尔墨斯。 经过这么一会儿的挣扎，赫尔墨斯已经快要从裂隙里挣脱出来了。正准备加入战团帮助塞勒涅，就看到塞勒涅被塔纳托斯一指定在原地，然后扔进火球炸成个杀马特。 赫尔墨斯惊在当场。还保持着从黑暗裂隙中往外挣扎的样子，半个身子卡在裂隙里，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塔纳托斯飞到他面前，身上散发的死亡气息让他浑身发冷，心里发慌。 竟、竟然这么强？ 怎么会这么强？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 完了，这下栽了，谁能想到找来塞勒涅帮忙还不够…… “赫尔墨斯，现在，你还要阻拦我吗？”塔纳托斯冷漠地说道。 “那个……”赫尔墨斯吞吞吐吐。他知道现在就算脱困也绝对不是塔纳托斯的对手，所以继续嘴硬毫无意义。他可不是阿瑞斯那个莽夫，明知不敌的战斗他是不会打的。 于是他扯扯嘴角露出勉强的笑容，道：“其实……我只是路过，帮塞勒涅一下，是她要来的……” 塔纳托斯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挥起镰刀直接插进赫尔墨斯的肩膀，穿了个通透，几乎把整个膀子都卸了下来。神血汩汩流出，赫尔墨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死神镰刀上黑暗冰冷的力量让他痛不欲生，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尝到过这么痛的感觉。 “赫尔墨斯，不要觉得自己有些小聪明，就把别人当傻子。” “是是是……是我要来的！我我我错了！我不该阻拦您，不该妄图欺骗您，我我我道歉，放、放了我……放了我吧……” 赫尔墨斯连声求饶。他虽然也感觉到有很多神在看着这里，这样求饶实在有些丢脸，但作为骗子小偷的守护神，脸皮厚是基本属性，他可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 “放了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既然不是宙斯的命令，你为什么敢擅自做主来阻拦我？” “我……” “想好了再说。否则，下一刀就不是砍你肩膀了。” 赫尔墨斯心中一寒。他本来想随口胡诌两句蒙混过关，反正死神也没法验证。但是被这么一威胁，他竟然就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答道： “我、我没有骗您，神王确实留下话来，让我们看着下界，不要有什么变故。只、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是您向科林斯飞来的时候，所以我理解……我以为……” “宙斯真的不在奥林匹斯？” “是……” “他去了哪儿？” “神王……他留下这话的时候，说要去尼萨山……” 尼萨山？命运女神？ 塔纳托斯心中一动。看来，宙斯对卡德摩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视。 而且，西绪福斯发起的这场信仰辩论，也让宙斯十分不喜。 站在宙斯的角度，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都跟自己有过交集，产生怀疑也正常。 对于西绪福斯，宙斯一定以为自己会惩罚这个绑架过自己的狂妄的渎神者，可结果非但没有，还帮他开凿运河。 对于卡德摩斯，自己曾经指引卡德摩斯改变行程，打乱了宙斯的计划。现在这个节骨眼又去见卡德摩斯，在宙斯看来多半没好事。 所以，不管怎么样，阻止一下总没错的。 赫尔墨斯这家伙，可能还真没会错意。宙斯自己不方便出手，留下那句话恐怕就是想让人听出言外之意阻拦自己。 可惜赫尔墨斯太弱，想到了，却办不到。 “赫尔墨斯，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懂吗？”塔纳托斯将镰刀拔出肩膀，赫尔墨斯疼得又一声惨叫。 “你因为自己的小聪明，冒犯了死神。为了避免你今后再犯这个错误，死神给你留个念想。” 塔纳托斯冷漠地说道。抓起赫尔墨斯的右手，强迫他伸出食指—— “别，你干什么？不要……” 巨大的镰刀精准地落下—— “啊——！”赫尔墨斯发出了比肩膀被贯穿更大的惨嚎。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食指脱离右手，向下落入沉沉的大海，食指根部的伤口被一团似有若无的薄薄黑雾缭绕，钻心的疼痛伴随彻骨的冰冷不可遏制地一阵阵传来，他几乎要痛昏过去。 他是真神。神躯的损伤可以很快恢复，比如就这么一小会他肩膀上巨大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但塔纳托斯砍掉他的手指，却在指根留了一缕神力。这神力竟能阻止他的神躯恢复，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回来了！ 手指长不回来，伤口愈合不了，他就要时时刻刻忍受着这钻心的疼痛和彻骨的冰冷！不知要忍受多长时间！ “你放心，我的力量不会永远存在。等它慢慢消散，你的手指就可以长回来了。”塔纳托斯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用安慰的口吻说道。 “那、那它……什么时候能消……散？” “视你的恢复力强弱而定。快些，可能三五天。慢些，可能就要三五年，或者三五十年，乃至三五百年……” “不——！”赫尔墨斯彻底崩溃。不知是气得吓得还是疼得，卡在黑暗裂隙上直接昏了过去。 第八十八章 爱上女人为什么会恐惧羞耻 塔纳托斯冷哼一声，不管赫尔墨斯，也不理会诸神投来的似有若无的目光，伸展双翼向科林斯王宫飞去。 黑暗裂隙过一会儿就会消失，赫尔墨斯会掉进海里。海水一激应该就能醒过来。不过醒不过来也不要紧，毕竟是真神，在海里泡一晚还能感冒不成？ 虽然早就争得了超然的地位，但就像赫卡忒曾经说过的，诸神并不承认。 之前力量没有恢复，塔纳托斯也不想太高调。真跟哪个神产生什么冲突，不见得好看。虽然有修普诺斯，但碰上什么事都找这个便宜弟弟帮忙，也不像话。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力量已经恢复，甚至超越了曾经的巅峰。那么，有必要让诸神了解一下，真正的死神是什么样子；有必要让他们想想清楚，今后面对死神，应该是一个什么态度。 既然赫尔墨斯送上门来，正好，杀鸡儆猴。 至于塞勒涅，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可怜女人。炸成杀马特就可以了。 塔纳托斯乘着夜风，轻盈地飘落在科林斯王宫最高的尖顶上，双翼收拢，死神镰刀宛如漆黑的新月悬在身后。 他俯瞰着科林斯城。 从这里望去，不但科林斯城区尽收眼底，远处的港区也清晰可见。 ——真难以相信这竟然是青铜时代的城邦！ 街道的平直干净，建筑的规划合理，设施的配备齐全，这就不说了。最令人震撼的是，在没有电力的时代，整个城区和港区竟然灯火通明！ 巨大的火把照亮了宽阔的街道。这些火把插在街道两旁的木桩上，木桩牢牢打入地下，显然是常备的设施，最宽阔的通向王宫的主干道两旁甚至是雕刻出力士和动物造型的石桩。这些木桩和石桩就相当于路灯，只要科林斯愿意，每天晚上都可以点燃火把照亮一条条大街。 更难得的是，除了大街，狭窄偏僻的小巷里竟然也有照明。每户民居的家门口都悬着火盆或挂着火把，虽然没有大街上的火把明亮，却也能清晰地照出路面。这些火盆和火把都由居民各家负责，市政厅给予补贴。在城中举办大型活动期间，不仅方便行走，更能有效防止犯罪。 除了街道上的火把，各个大小广场和公园中都燃着火堆，围绕火堆支起一圈圈帐篷，还有临时搭建的高台、座席等。正值辩论大会期间，很多活动，尤其是贴近平民的活动都在这些广场和公园中开展，比如赛诗、歌舞、滑稽戏、跟说书类似的吟游诗人的传奇故事唱颂等等。这些活动大多由民间艺人承办，所以直到夜晚也经常有戏班和吟游诗人表演到很晚。辩论大会期间科林斯涌入了一倍于城中居民的外来人，但并没有实施宵禁或者规定每天活动的起止时间，这就是对安保工作和管理效率极具信心的表现。 塔纳托斯站在王宫尖顶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虽然不知道科林斯举办这场辩论大会背后所做的那些工作，但身为现代人的眼光和见识，也足以让他看出这次泛希腊的大型活动所反映的这个城邦的繁荣和秩序。 体量上自然没法跟现代的奥运会、世界杯之类的活动相比。但去掉生产力和科技水平加成的话，组织力、管理效率方面，可能不遑多让。甚至，比一些逗比国家还要更好。 不拿妖孽的中国古代相比，单说西方历史上，也只有这个时期的希腊，这种小国寡民的城邦，半奴隶半民主的特殊制度，才可能达到这样的组织力和管理效率。 而西绪福斯治理之下的科林斯，在这方面已经做到了巅峰。在这方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城邦可以与之比肩。 不得不说，塔纳托斯是佩服的。虽然现在是神，但有着人的视角，他知道能达到这样的成就，有多么不易。 这是属于人的奇迹。 看了一会，塔纳托斯一步穿行黑暗，进入了王宫。 与城中平民热闹的夜生活不同，反倒是贵族，因为不可能夜夜饮宴——即便科林斯也承担不了这样的开销——所以今晚的王宫十分安静。 王宫里住着好几位重要城邦的国王。只有卡德摩斯，身份只是王子，却居住着宫中最好的那间客房。 夜深人静，卡德摩斯还在祈祷。他跪在华美的羊毛地毯上，闭着眼睛，一遍遍念诵祷文，但他的内心却始终不能平静。 忽然一阵冷风微微拂过，卡德摩斯一个激灵睁开双眼，高大的黑色身影就在眼前。 “死亡的赐予者，尊贵而严厉的死神，卑微的凡人感谢您回应我的祈祷。”卡德摩斯立即拜伏。 “向死神祈祷，是为寻求什么？——凡人，说出你的心意。” “是，尊贵的死神。请体谅我身为凡人的愚昧，我又一次陷入了困惑与彷徨，希望再次得到您智慧的指引。” “我说过，你的命运已与我相连，我会给予你指引。但你要向我敞开心扉，坦承你所有的心意，哪怕它会让你感到恐惧或者羞耻。如果你对我有所隐瞒，那么你最终欺骗的就是你自己。” “是，睿智的死神。您真是洞悉一切，我确实产生了一些让自己恐惧和羞耻的想法，因此陷入彷徨。我……我爱上了科林斯公主娜芙普利都……” “爱上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让你觉得恐惧和羞耻？”塔纳托斯说出这话，突然觉得槽点满满。但是为了保持死神冷峻淡漠的形象，只能把吐槽的欲望压了下去。 “因为娜芙普利都公主……跟她的父亲一样，是一个无信者。”卡德摩斯说道，“我作为诸神虔诚的信徒，却爱上了一个无信者，因此而恐惧。而且，我为了完成我的弟弟菲尼克斯和腓尼基人民的心愿而踏上脚下这条路，要去往遥远的极西之地杀掉巨龙拉冬，为我的家国报仇。可是这项事业尚未完成，我就心有旁骛，爱上了一位公主，因此而羞耻……” 第八十九章 分歧 卡德摩斯在科林斯的王宫中向死神忏悔的时候，极北的世界之巅，雄伟的尼萨山，众神之王宙斯收起风雷，落在了命运三女神的长姐阿特洛波丝的宫殿门口。 阿特洛波丝的宫殿孤零零矗立在一座黑色的山头上，跟她的妹妹拉克西丝和克洛托并不在一处。 宙斯快步走进宫殿。大殿阴森而冰冷，殿门一闭，阳光就照不进来，只有墙柱上挂着的火炬照明。这些火炬燃着苍白的火焰，冷森森宛如鬼火。 剪断凡人生命之线的阿特洛波丝，从各方面看，都更像一位冥界神明。 大殿空空荡荡，并没有宁芙代蒙服侍。殿中央摆放着一架黑色的织机，阿特洛波丝却不在织机旁。 “阿特洛波丝！”宙斯觉得不妙，快步走进后殿，来到一座寝宫。 果然，苍老的阿特洛波丝正躺在寝宫的大床上，不时咳嗽两声，看上去十分虚弱。 “我的女儿！”宙斯奔过去，抱起阿特洛波丝皱缩的头颅，抚摸着她枯槁的白发。 “他……变强了……”阿特洛波丝艰难地说道，“这几天，他突然变得很强，我……咳咳！我一时不适应，受了点伤……”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需要休息。”阿特洛波丝道，“他靠外力增强了很多力量，但本质并没有恢复多少。我只需要……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他太危险，你要小心一点。”宙斯心疼地说道。 阿特洛波丝点点头：“他变了，父亲。他……不再隐忍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意气风发，他要做一些事。” “他察觉到了？” 阿特洛波丝摇头：“没有。他只是要宣扬一下自己的地位。他恢复了力量，他要让诸神重新认识他，让诸神知道他不会再屈居人下。” “这没什么。只要他没发现你……” “不！父亲！这有很大的隐患！咳咳——！他增强了很多力量，比他曾经最强的时候还要厉害，所以，他可以让诸神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什么？！” “这是他的天赋，是他的权柄，我无法阻止。只要他的力量足够强大，就一定会这样。而且，提丰之战的时候，诸神已经感受过死亡的恐惧，所以，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对于死亡的恐惧，会增强他的力量……” “是的。诸神与凡人不同，因为冥界的存在，凡人恐惧死亡，是恐惧人间的死亡，这种恐惧会增强冥界的力量；但诸神不会下冥界，诸神恐惧死亡，就是恐惧那最终的消亡，就是恐惧他的权柄，这会给予他力量！——父亲，我们需要时间。现在只有爱丽舍乐园能阻止他，爱丽丝乐园能给予凡人永生，能给予诸神希望，只要爱丽舍乐园建成，神与人都将不再恐惧死亡，他的力量就会被遏制！” 阿特洛波丝抓住宙斯的衣袖，用她浑浊的眼球盯着宙斯。她的苍老丑陋跟宙斯的年轻健美形成鲜明对比，这样一个苍老的女人却叫一个看上去正值盛年的男人为父亲，这情形诡谲而怪异。 “快了，爱丽舍乐园就快建成了。”宙斯说道，“黄金代蒙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工作，现在只等塔尔塔洛斯的力量能够稳定地注入爱丽舍乐园，达到平衡，就可以完成。负责审判灵魂的判官，我也已经选好了。” 阿特洛波丝点点头：“那么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让诸神与他起冲突，否则被他唤起了死亡恐惧，就会埋下隐患。” “明白了。你休息吧，我的女儿，尽快恢复过来。”宙斯说道，“我去看看拉克西丝和克洛托。关于卡德摩斯，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卡德摩斯，他怎么了？” 宙斯摇摇头：“只是一种预感。你不要管了，如果有情况，我让拉克西丝处理。” 宙斯说完，匆匆地离开了。 阿特洛波丝在寝宫中辗转反侧。最后还是不放心，强撑起衰老的身躯，来到大殿，看了看黑色织机上的命运丝线—— 代表卡德摩斯的那条丝线，已经与另一条丝线交缠在了一起！ 阿特洛波丝大惊。仔细分辨，另一条丝线赫然是科林斯公主娜芙普利都！ 卡德摩斯跟西绪福斯的女儿相爱了？ 爱上了一个无信者，他还能乖乖听从诸神的谕令吗？ 而且哈墨妮娅怎么办？他们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怎么会这样？自己不过休息了几天，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拉克西丝为什么没有阻止？ 阿特洛波丝顾不得身体的伤痛，抓起自己的黑色剪刀出了门，向拉克西丝的宫殿走去。 等她赶到的时候，宫殿中已经传来宙斯愤怒的叱责：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只是让你们看着一个凡人！一个凡人！难道阿特洛波丝没有告诉你们这个凡人对神廷有多重要？！为什么任由他爱上一个无信者？！你们动动手指就能阻止这一切！” 阿特洛波丝赶紧走进殿去。果然拉克西丝和克洛托都在，而宙斯显然已经知道了卡德摩斯的变故。 “姐姐？”拉克西丝和克洛托看到阿特洛波丝，都叫出声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位长姐的面了。 阿特洛波丝蹒跚地走到拉克西丝的金色织机前坐下，苍老丑陋的脸上满是疲惫和痛苦。看到她这个样子，拉克西丝和克洛托都不由一阵心疼。 宙斯也安静下来，不再发怒。所有人静静地等着阿特洛波丝开口。 “为什么没有阻止卡德摩斯爱上娜芙普利都？”阿特洛波丝虚弱地问道，咳嗽了两声。 拉克西丝和克洛托不说话。 “我这段时间受了点伤，需要休息。但我已经交代过，卡德摩斯对神廷很重要，他命中注定要娶美神之女哈墨妮娅为妻，他们的孩子将为神廷献上一份大礼。你们为什么还任由他爱上别人？难道你们偷懒了，没有关注他？” “不，我跟二姐知道他会爱上娜芙普利都，我们看到他们的命运丝线在靠近。”克洛托说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阻止？！” “为什么要阻止？”克洛托倔强地反问，“他们是自然生出爱慕的情愫，没有任何外力影响，摩伊拉为什么要阻止这样自然而然的命运？就因为什么所谓的大礼？摩伊拉难道是给神廷送礼的神么？！” “克洛托，不要这样跟长姐讲话……”拉克西丝劝到。 “不！我要讲！我早就想讲了，是二姐不让。当初那个西绪福斯绑架了死神，死神要他的命运，行，我们给，这是父亲的承诺。可是结果怎么样？西绪福斯和他的无信之城安然无恙！ “父亲看不惯，又让我们改变西绪福斯儿孙的命运，好，我们改，这是为了稳固神廷的信仰。可是结果又怎么样？西绪福斯展开了信仰辩论！——父亲，你说你不能允许这场辩论召开，让我们想办法阻止，可是你知道吗，西绪福斯之所以举办这场辩论大会，就是为了他的孙子柏勒洛丰！ “当初我们在柏勒洛丰心中种下了虔诚敬神的种子，所以这么多年，无论西绪福斯怎么教育，柏勒洛丰都无法成为一个无信者。西绪福斯没办法，才想借辩论大会，让全世界的无信者畅所欲言，帮着他劝他的孙子。 “这都是因果！命运自有其规律，不是任何一个神可以随意拿捏的，强行改变命运必然要付出代价!姐姐，这不正是你教导我们的吗？我们之前已经调整过卡德摩斯的命运，代价由他的弟弟承担了。这一次，代价又要谁来承担？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是自然相爱，这才是真正的命运，我们为什么要改变这样命运？——姐姐，你说卡德摩斯命中注定会娶哈墨妮娅为妻，我看你倒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命中注定娶哈墨妮娅的卡德摩斯，会爱上别人？！是你根本不能看透命运，还是你一直在骗我们？！”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克洛托小小的脸蛋上，把克洛托打得摔倒在地，神躯受伤，嘴角甚至流出血来。 宙斯周身电光隐耀，怒不可遏盯着克洛托，咬牙切齿道：“蠢货！你懂什么？！这么放肆！这样跟你姐姐讲话？！她为了你们牺牲多少，你们不能替她分忧，还要给她添乱？！她受了伤休息几天，你们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知道反省，还要在这儿指责她？！你们配当命运女神吗？！” 克洛托伏在地上嘤嘤哭泣，拉克西丝跑过去安慰她。听了这话，克洛托生气而又倔强地抬起头来，叫道： “如果命运女神就是听你摆布满足你的要求，如果命运女神就是随意改变命运，把代价扔给凡人，如果命运女神就是明知命运自有规律，还要强行改变，然后东缝缝西补补做个裱糊匠，那这命运女神，我也不想当了！” 说完她从地上爬起来，哭着跑出宫殿去了。 “克洛托！你去哪儿？”拉克西丝着急地问道。 “我去找母亲！命运的事，我再也不管了！”克洛托哭叫着，把手中的命运纺锤扔在地上，飞离了尼萨山。 第九十章 死亡的对抗 克洛托负气离开，阿特洛波丝和宙斯都陷入了沉默。 拉克西丝缓缓走到宫殿门口，捡起克洛托扔下的命运纺锤，又缓缓走了回来，坐在了她的金色织机旁。 “克洛托确实有些任性。”她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一丝抱歉的神色，反而十分阴沉，蕴藏怒意：“不过，这次没有阻止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相爱，是我的意思。” 她把克洛托的命运纺锤放在自己的金色织机上，缓缓说道： “当初设立命运女神这个神职，就说得很清楚：命运女神自由独立，负责监督命运，防止诸神肆意改变命运。所以，摩伊拉不接受任何神的授意，不接受任何神的命令，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神而随意改变命运。 “包括神王在内。 “我不像克洛托那么单纯。我知道，虽然说是这样，但为了神廷的统治，为了神界的安稳，有时候违反一下这个原则，也可以理解。所以之前我一直没有说话，也没让克洛托去烦你们。 “可是最近这个原则，违反得太频繁了些。 “克洛托说得对。命运自有其规律，强行改变，必然种下因果。非要命运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改变，只能左支右绌，缝缝补补，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西绪福斯的例子已经足够说明这一切，而这一切也是你教给我们的，姐姐。” 拉克西丝看着阿特洛波丝。她丰腴美好的身体散发着诱人的魅力，显得阿特洛波丝更加苍老丑陋，令人生厌。 “所以，如果命运女神今后要这样行事，那我也不知道继续当这个命运女神，还有什么意义。诸神哪个想改变命运，就让他们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好了。否则，难道设立命运女神，就是为了让我们替诸神承受命运的反噬的吗？” 拉克西丝这样说完，沉着脸不再说话。宙斯听到她也威胁要不当命运女神，心里又是一股火窜上来。可是旁边的阿特洛波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把这火气强压了下去。 他心中暗自叹息，也有些后悔刚刚动手打克洛托，确实是没有克制住暴躁的脾气。命运女神不同于一般的神，不是他可以随意发泄的对象。 即便三个人，阿特洛波丝的负担也已经够重了。塔纳托斯力量日益强大，阿特洛波丝要跟他争夺死亡神力，越来越困难。如果拉克西丝和克洛托都撂挑子，阿特洛波丝一个人绝对无法承担命运女神的职责。 三姐妹中，阿特洛波丝的能力最强。只有阿特洛波丝预见到了那最终的消亡，也只有阿特洛波丝能预见命运中的种种。阿特洛波丝是命运女神的核心。 所以，当初设立命运女神神职的时候，并没有把真正的目的告诉拉克西丝和克洛托。她们只是作为阿特洛波丝的辅助，替阿特洛波丝分担繁重的工作和命运的反噬。 到现在，隐患终于爆发了。 最近强行改变命运，确实是有些多。 都是因为塔纳托斯！因为他越来越强，因为他的行为总是出乎意料！ 可是这原因，怎么跟拉克西丝解释？ 宙斯正在想着，阿特洛波丝已经说话了： “卡德摩斯对神廷很重要，因为他和哈墨妮娅的后代中会诞生一位真神。这是我所预见到的。所以，卡德摩斯只能娶哈墨妮娅。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绝不能结为伴侣。” 阿特洛波丝说着，将手中黑色的剪刀向拉克西丝递去： “拿着，用它剪断娜芙普利都的命运丝线。” “什么？！” 不仅拉克西丝，就连宙斯都为阿特洛波丝的这句话感到震惊。 不让他们结为伴侣，只要分开他们的命运丝线就可以了，为什么…… 但宙斯立即反应过来：“对。听你姐姐的，剪断娜芙普利都的命运丝线。” 拉克西丝震惊片刻，终于有些遏制不住怒气。正要发作，阿特洛波丝却低声说道： “就算姐姐求你。再帮姐姐这一次。之后，如果你真的不想再做命运女神了，那就跟克洛托一起走吧。” 拉克西丝看着阿特洛波丝苍老丑陋的样子，又听她这样说，心里不由一疼，多少怒气都散了。 虽然对之前多次改变命运感到不满，虽然对父亲明明是自己不对还要动手打克洛托的行为感到气愤，但为了姐姐，她还是接过了这柄黑色的剪刀。 剪刀冰冷。握在她温暖的手中，甚至让她感觉有一丝刺痛。 她从织机上拈起属于娜芙普利都的那根命运丝线，犹豫着。 “剪断吧。结束这位可怜公主的生命，让她归于冥界。”阿特洛波丝说道，“只要她死去，卡德摩斯就可以娶哈墨妮娅，而且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信仰辩论，也就无法进行了。” 确实，一个是女儿，一个是爱人，突然死去，两人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辩什么论？ 说不定科林斯会因为公主的死，直接中止辩论大会，改成国丧。 一箭三雕，真是又准又狠！ 拉克西丝心中挣扎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对阿特洛波丝说道： “姐姐，为了你，这是最后一次。” 黑色的剪刀张开又合拢，拉克西丝剪断了娜芙普利都的命运丝线—— 顿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断掉的丝线中爆发出来，透过黑色的剪刀打入拉克西丝体内。拉克西丝只觉得眼前一黑，宫殿不见了，金色的织机不见了，宙斯和阿特洛波丝不见了，她孤零零一个人坠入了黑暗冰冷宛如无底深渊般的意识空间之中……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科林斯王宫。 虽然是深夜，但娜芙普利都并未休息，还坐在橄榄油灯下批阅文件。 辩论大会期间事情本来就多，白天又有很多应酬，只能等夜深人静，才有时间做这些书面工作。 父亲越来越老了，现在科林斯大部分管理工作，都是由她经手。 然而，毫无预兆地，她突然觉得胸口一紧，心脏停止跳动，呼吸也无法呼吸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揪住领口，小小地挣扎了几下，就眼前一黑栽倒在书桌上。 旁边侍立的女仆吓了一跳，急忙过来呼唤她，却毫无反应。侍女颤抖着拿手探探她的鼻息，立即惊叫起来—— 卡德摩斯还在自己的客房里向死神忏悔。塔纳托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卡德摩斯刚刚说出因为爱上无信的公主而感到恐惧和羞耻，塔纳托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侍女的叫喊声—— “不好了！公、公主她……公主过世了！” “什么？！”卡德摩斯惊叫出声，哪里还有心思忏悔，虔诚的他连跟死神打声招呼都顾不得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冲出门去。 塔纳托斯心中生出感应，一步穿行黑暗，直接来到娜芙普利都的卧室。 娜芙普利都的身体伏在书桌上，旁边一个淡淡的灵魂虚影正在缓缓下沉。这虚影连接着一条似有若无的金色丝线，这时金色丝线已经断成数缕，在空中飘飘荡荡，并且正在慢慢变成黑色。 “命运丝线，被剪断了？”塔纳托斯眼神一冷，“摩伊拉？” 他望向北方。在一片黑暗冰冷宛如深渊的意识空间中，他看到了一个金色的身影。 “拉克西丝？你也敢来切断生命之线？是奉了宙斯的命令吧。”塔纳托斯在心中自语，“杀了娜芙普利都，信仰辩论和卡德摩斯的婚姻问题就都解决了，还真是够狠！ “不过，在死神面前取走凡人生命，这般明目张胆，当真视我如无物吗？！” 塔纳托斯冷哼一声，伸手抓住娜芙普利都的灵魂虚影，直接摁回身体里—— 娜芙普利都回过一口气，突然心脏恢复跳动，醒了过来！ 但是浑浑噩噩，眼神呆滞，还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 因为她的命运丝线已经被剪断了。按照命运女神的权柄，她应该死去，但死神的权柄又不让她死去。 两神的权柄以她为战场展开了直接对抗，她现在处于生死之间。最终是生是死，就看两神谁输谁赢。 拉克西丝在一片黑暗冰冷宛如深渊的意识空间中，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她袭来。她面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比黑暗更黑的身影，高大挺拔，背生双翼，翼展宽广散发着冷峻的威严，身后飘浮一柄巨镰，镰刀宛如漆黑的新月。 黑影取下身后巨镰，向她挥出一刀—— 拉克西丝心中升起莫大的危险和恐惧。她下意识地举起手中黑剪，小小的剪刀横在面前，竟挡住了这一刀恐怖莫名的力量。 拉克西丝一挥手，千万条金色丝线凭空生出，向黑影激射而去。这些金色丝线被她手中的黑剪和周围黑暗的意识空间侵染，呈现一种金中带黑的诡异色彩，有着一种扭曲但却犀利的力量。 科林斯王宫中，塔纳托斯面前断裂飘浮的命运丝线突然化作无数枚金针，金中带黑，坚硬锋利，向塔纳托斯暴雨般倾泻下来！ 塔纳托斯躲闪不及。最近的金针直接穿透他的神躯，却结结实实地刺中了他的灵魂！ 剧痛此起彼伏地袭来。塔纳托斯心中升起狠戾，长啸一声，巨镰势大力沉地划出一个大圈，终焉之力凝为巨大的黑洞，将空中无数枚金针直接抹消！ “玩弄死亡者，感受死亡的恐惧吧！” 塔纳托斯举起巨镰隔空一点，拉克西丝顿觉周围黑暗冰冷的意识空间向她急速压缩，她就像被活埋进深深的地底，巨大的压力犹如万钧土石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拼命挣扎想要对抗这压力，她觉得手中的黑剪可以剪开这压力，但她已经被这压力紧紧缚住，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面前的黑影渐渐远去，拉克西丝被无尽的黑暗冰冷“活埋”，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一章 敬神的心愿与动摇的信仰 塔纳托斯收回镰刀，原地静立片刻，恢复着灵魂受到的创伤。 与拉克西丝的对决，虽然只是短短一瞬，虽然是相隔千万里，在因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之线而连接起来，由他们彼此的灵魂和权柄构筑的意识空间中进行，但是对他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之前跟赫尔墨斯和塞勒涅面对面的较量，都没有受伤，没有这么凶险。 塔纳托斯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冷峻。 跟拉克西丝的对决，让他明确了一件事—— 这么久以来隐约感觉到的，有人在跟他争夺死亡权柄，争夺死亡神力，现在可以确定了。 那就是命运女神！ 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是负责编织命运丝线的拉克西丝，而不是负责剪断生命之线的阿特洛波丝与自己对抗，但刚才的感觉很清晰。 或许，命运三女神其实是一体，力量彼此分享？ 塔纳托斯不能确定。但刚才的对决中，拉克西丝爆发出的力量，拉克西丝击中他，对他造成伤害的力量，与他同出一源。 同出一源，但又是不同的本质。 没有那么纯粹。就好像经过了……加工？ 这些细节还不能完全看清。但既然已经确定是她们在跟自己争夺死亡神力，那就是敌人。 而且，按照赫尔墨斯的说法，宙斯现在也在尼萨山。 说不定，这时就站在拉克西丝身边。 看来众神之王，并没有真的放弃针对自己。虽然许下了誓言，还是要以迂回间接的方式，继续打压。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这样做？ 塔纳托斯冷笑。自己从未有过争权夺利的举动，对宙斯的权力根本没有威胁，还要这样，只能是因为自己的权柄。 宙斯和摩伊拉，多半知道死神所代表的死亡的真正意义。 他们看到了那最终的消亡，他们知道诸神也是会死的！ 但他们不甘心认命，他们想永生。 他们想实现真正的永生！ 这是死亡权柄绝不能允许的事！ 有生者必有死，存在者必消亡，这是铁律！ 他们想逃避死亡，实现真正的永生，那么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付自己！ 这是生死的矛盾，无法调和。 看来，要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 不过，现在虽然力量恢复，但只有自己和修普诺斯两人，总体的实力还是太弱。 但宙斯和摩伊拉也没有将斗争摆在明处，可能他们也有所忌惮。 或者，在等待什么时机，做着什么准备。 那么，他们所谋划的一切，就要尽量破坏，不能让他们从容不迫完成准备。 就从眼下开始吧！ 塔纳托斯收拢双翼，降落地面，走到科林斯公主娜芙普利都面前。 这时娜芙普利都已经悠悠醒转。塔纳托斯战胜了拉克西丝，将她的命运丝线直接抹消，她已经摆脱了命运女神的权柄，脱离了命运女神的掌控。 她现在是比她父亲更自由的人。没有任何一个神可以暗中摆弄她的命运了。 清醒的娜芙普利都看到塔纳托斯黑色的身影，心中恐惧，吓得两腿发软。但她还是倔强地盯着塔纳托斯，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道： “死神……是你要结束我的生命吗？” “如果是我要结束你的生命，你现在已经死了。”塔纳托斯说道，“你寿数未尽，是摩伊拉剪断了你的生命之线，要让你提前死去。这是我的权柄所不能允许的事，所以我阻止了她。” 娜芙普利都大惊失色：“命运女神……为什么要玩弄我一个凡人的命运？” “因为她们要阻止几天后将要开始的信仰辩论。如果你死去，你的父亲和卡德摩斯王子就不会有心思进行辩论，而科林斯也会因为国丧提前中止辩论大会。” 娜芙普利都听得失神。这样的手段，真是狠毒无情！ “同时她们也要阻止卡德摩斯王子与你相爱，她们不允许虔诚的信徒爱上一个无信者。” “什……么？我、我们……”娜芙普利都吞吞吐吐起来。 塔纳托斯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对卡德摩斯也有意思。若不是动了心，以她大方独立的个性，怎么会做出这种小女儿姿态？ 但塔纳托斯没有说出命运女神阻止他们相爱是为了让卡德摩斯娶哈墨妮娅。正常来讲这不是塔纳托斯会知道的事，说出来就暴露了。 “摩伊拉剪断你的生命之线的时候，我就在这王宫里，回应卡德摩斯的祈祷。摩伊拉在我面前取走你的生命，无视我的权柄，我不能允许。所以我已经从她们的纺锤和纺梭上，抹掉了你的命运丝线，今后再没有任何一个神能暗中拨弄你的命运了。你的命运将完全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是这样……谢、谢谢您，尊贵的死神。”娜芙普利都行礼道。她本是一个坚定的无信者，但死神这样公平行事，无法不得到她的尊敬。 当然，作为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女性，她也不是死神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这背后，其实已经有着铺垫。 “尊贵的死神，请允许我提一个问题——”娜芙普利都说道，“科林斯城外那条运河，真的是您开凿的？” “你的父亲没有跟你说过么？” 娜芙普利都摇头：“父亲对此守口如瓶。只在偶尔酒醉，或者睡梦中时会含糊不清地说出一点。似乎他与您曾有过一段纠葛，你们达成了什么约定，他以为您不会遵守，但您还是不折不扣地照办了……” 娜芙普利都顿了顿，说道：“有一段时间，他总是不断地提起您，他说您是天上地下所有神明中，唯一公正无私，崇高伟大的神，是唯一值得凡人崇拜的神，却又是唯一不需要凡人崇拜的神。他对您充满敬意。而今天，您又救了我……” “我曾向他许诺，保证他不被诸神干扰了命运。科林斯运河，也是我答应为他开凿。你可以将今天的真相告诉他，同时你可以向他传达：死神允许他，将曾经的秘辛讲给你听。——包括卡德摩斯王子，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让他一起听一下。他被诸神的伎俩蒙蔽双眼，已经够久了。” “是，尊贵的死神。” “那么，好好把握你的命运。”塔纳托斯说完，一步穿行黑暗，就从娜芙普利都的房间消失，回到了卡德摩斯的客房。 他离开之后，闻风而来的西绪福斯、卡德摩斯等人，才赶到娜芙普利都的卧室。 他们本来是抱着揪心伤心痛心的心情，推门进来却发现娜芙普利都好好地站在那里，向他们微笑。 虚惊一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娜芙普利都的侍女一脸懵逼：公主刚才……分明死了啊？ 科林斯王西绪福斯在放心之后大为生气，就要惩罚这个侍女。这样的消息都敢假传，他衰老的心脏哪里承受得了？ 可是娜芙普利都拦住了他。将所有人劝出卧室，只留下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聆听这背后的真相。 当娜芙普利都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死神对她说的话告诉了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两人沉默的原因，却完全不同。 西绪福斯沉默，是因为死神又一次阻止了诸神降在他身上的灾祸，死神救了他的女儿。 但他知道死神并不是为了帮他而救他的女儿，死神是出于自己的权柄，不允许诸神为了私欲而做出这种不公不义的事。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死神的公正，心中对死神的尊敬和崇拜更加强烈。他又一次希望死神能够接纳他成为信徒，但他又明白，诸神中的唯一，不可能那么做。 他的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了失落感，他因此而沉默。 而卡德摩斯，正好相反。 听闻命运女神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听闻诸神为了阻止一场可能削弱祂们信仰的辩论，就要取走一位美丽善良的公主的生命，他从小接受的虔诚敬神的教育，他这么多年坚持的虔诚敬神的心，遭受了一场地震。 他的心很乱。 前所未有地纷乱。 他想到了很多。尤其想到了自己。 如果诸神会为了阻止信仰辩论，暗中使出这样的手段，那自己被赋予屠杀拉冬的使命而再次踏上西行之路，接续之前中断的寻找妹妹的旅途，是不是也有诸神暗中的手段操控？ 从西里西亚荒凉的海岸开始，这么久以来，自己心中潜藏的疑虑，难道……是真的？ 诸神对自己的命运另有安排，所以自己想要重建泰尔城的心愿，就并不重要？ 自己的命运，是否一直被诸神玩弄于掌中？ 卡德摩斯无法理清这一切，他因此而沉默。 心中纷乱的他，没有发现娜芙普利都公主双颊微红，几次欲言又止。 娜芙普利都并没有将诸神要取走她性命的另一个原因说出来。对于一个女孩子，这样的原因实在不好说出口。 虽然在心中互相爱慕，但他们并没有向彼此表白。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 不过，即便如此，伤害所爱之人的行为，也足以刺激卡德摩斯开始动摇一直以来对于诸神的信仰。 信仰的动摇是可怕的。卡德摩斯感觉自己过往的一切都突然失去了意义，自己过去的生命似乎变成了一个空洞，他找不到自己的根，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死神这一番言行，让最坚定的无信者生出了敬神的心愿，又让最虔诚的信徒，动摇了多年的信仰…… 第九十二章 救赎 从娜芙普利都那里出来，卡德摩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门进去他就发现，死神黑色的身影还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心中纷乱，信仰动摇的卡德摩斯，看到死神居然在等他，呆了一瞬，立即扑过来，匍匐在死神脚下，痛哭流涕。 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 就在刚才，从他所爱的娜芙普利都口中，他听到了诸神自私阴毒的恶行，但同时，也听到了死神公正无私的善举。在他因所爱之人受到伤害而动摇了信仰的时候，死神，这位曾经指引他回到家乡，用祂看破一切的智慧为他指明了道路的神，拯救了他的爱人，也拯救了他的信仰。 西绪福斯和娜芙普利都都向他讲述过了，讲述过了死神的公正，讲述过了死神的无私。这位不悦纳任何祭品，不要牺牲，不受膜拜，不立祭坛，不听赞歌，不偏袒任何人，乃至任何神的，诸神中的唯一，是真正崇高伟大的神，是真正值得凡人崇拜的神。 就连最坚定的无信者西绪福斯，也这样承认。 卡德摩斯的信仰终于再一次找到了立足之地。他不必颠覆自己数十年虔诚敬神的人生信条，他只是要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他付出虔诚的神，继续像以前一样敬奉祂。 而这个神，就在眼前。 刚才他的心中纷乱无比，充满了对过往人生的怀疑，充满了信仰无处着落的空虚。所以一时间竟没有想到，只要将自己的信仰无条件地奉献给死神，就可以得到救赎。 他匍匐在死神脚下，流着眼泪，念诵着赞美神的祷文，只是他将这些祷文所赞美的主体，全部换成了死神。 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渐渐平静，信仰动摇带来的痛苦和空虚渐渐消弭。 然后他跪直身体，继续他之前的忏悔—— “尊贵的死神，请原谅我的失态。刚才发生的事，对我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令我坚守多年的信仰出现动摇，我对此深感羞愧。但是您救赎了我，您的公正无私拯救了我的信仰。从今以后，我的灵魂将完完全全地奉献给您，我的虔诚将只归于您，如果我建立城邦，将尊您为唯一的守护神……” “卡德摩斯，收回你的言论。不要在激愤迷茫的心境下说出这样的话，那会让你后悔。”塔纳托斯却打断他道，“我不需要你的灵魂，也不需要你的虔诚。我是死神，死神不受信仰，死神不收信徒。不论你们信我与否，我只带给你们死亡，没有更多，也不会更少。” “是！我已经知道，您不接受西绪福斯王的信仰，这正是您的公正无私之处。但我只想敬奉您，我对您没有所求。我不会祈求您的赐福，不会祈求您的庇护，不会祈求您延长或者缩短我哪怕一个水钟时的生命。我敬奉您，只因您值得敬奉！” 塔纳托斯暗自叹了口气。卡德摩斯这话说得确实受用，可对他却并不合宜。 虔诚的人就是这样。他们已经习惯了信仰个什么，一旦破坏了他们信仰的对象，就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时，他们要不就完全转向信仰的反面，以自己曾经的信仰为终身仇敌，将这种仇恨作为新的信仰，要不就迅速寻找下一个信仰对象，然后很快变成新的信徒，甚至比原来更加虔诚。 卡德摩斯属于后者。因为塔纳托斯的所作所为，他迅速从诸神的信徒，变成了死神的信徒。 只可惜，死亡权柄无法从信仰中获取力量。他就算再虔诚，对塔纳托斯的用处也不大。 起码，直接的用处不大。 而且，希腊神话是多神崇拜。凡人信仰诸神，这个制度，实际是以神廷为基础。诸神拥护神廷统治，神廷收集凡人信仰，再按照位格、权柄的不同被诸神分享。 所以，虽然有的城邦有主要祭祀的守护神，但跟一神教的制度有根本不同。比如雅典，虽然主祭雅典娜，但这信仰之力其实是被整个神廷获取，大头给雅典娜，其他神也能均沾。这样，就不存在某个神要独霸某个城邦信仰的情况，因为独霸也没有意义。一个城邦里面有多个神的祭坛神庙，主神又在各个城邦都有祭坛神庙，这都不会导致真正的冲突；而次要的神，甚至整个人间都没有一座祭坛，却多少也能分得一些，这又可以吸引这些中低层的神也维护神廷统治。 所以，只要卡德摩斯没有丢掉信仰，只要他继续祈祷继续祭祀，那么信仰之力，就是被整个神廷获取，而塔纳托斯反倒因为权柄的特殊得不到分毫。这种情况下接纳卡德摩斯作为信徒，允许他只敬奉自己一个神，那不仅没有实际意义，而且等于把其他神都得罪了。 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还没什么。但卡德摩斯身为王子，可以影响到一个城邦的信仰。同时他被宙斯看中，也已经引起了整个神界的注意。允许卡德摩斯只信仰自己，就等于默许他抛弃诸神，这虽然不影响信仰之力的分配，但诸神的面子哪里过得去？ 甚至，上纲上线的话，这就是破坏多神崇拜，破坏神廷统治制度的行为。 当初跟宙斯的约定，只要不颠覆统治，就不能针对自己。塔纳托斯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卡德摩斯就给予宙斯口实，让宙斯可以不受誓言约束，向自己全面开战。 就算最终不可避免，现在也不到时候。要全面开战，得等自己准备好的。 所以卡德摩斯这个思想苗头，一定要控制住。不能让他一时狂热，把自己坑了。 引导他变成西绪福斯那样的无信者，是不可能的。几十年信仰，不可能一朝舍弃。所以，只能让他放弃只信仰自己一个神的想法。 于是他说道：“卡德摩斯，你这样一个虔诚敬神的义人，口中却说出这样亵渎的话语，实在令我吃惊而失望。虽然命运女神不公正地想要结束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但这是命运女神的恶行。你因此仇恨所有的神，你觉得这种行为，又能算是公正的吗？” 卡德摩斯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露出惊愕的神色，呆了片刻，又垂下脑袋，颓然地说道： “是，尊贵的死神。您果然恪守公正，充满智慧。我……我承认，因为命运女神的恶行而否定诸神，这并不公平。但是，命运女神要取走娜芙普利都的生命，是为了阻止我与西绪福斯王的信仰辩论，因为这辩论可能对诸神的信仰不利。这难道不是诸神的意志？难道只是命运女神自作主张吗？” “卡德摩斯，不要以你凡人的心揣测诸神的意志。我也是诸神之一，难道我拯救了娜芙普利都，就不代表诸神的意志吗？——诸神统领世界，治理世间万物，权柄各有不同，行事有所差异。你为什么只看到命运女神的不义而否定诸神，却不看到我的公正而肯定诸神呢？” 卡德摩斯听了这话，立即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尊贵的死神，您所说的话，完全正确。是我……我这卑微愚昧的凡人，竟然……竟然因为命运女神的一次恶行就否定所有的神，这真是不可饶恕的亵渎！请严厉的死神代表诸神，对我降下惩罚！” 塔纳托斯偷偷擦汗：呼！终于掰回来了。 “卡德摩斯，你可知道悔改吗？”他说道。 “是！我必牢记您的教诲，恪守公正，不再因片面的恶而否定全面的善。” 塔纳托斯心中满意：这个效果很好。命运女神是已经确定的敌人，再怎么得罪都无所谓。所以把命运女神打成片面的恶，就不用得罪其他的神，反正大部分神也不喜欢命运女神。 “卡德摩斯，你因为命运女神伤害了你所爱之人而仇恨诸神，这确实是亵渎。不过命运女神不义在先，所以这一次我不惩罚你。”塔纳托斯说道，“以你的虔诚，因为一次恶行就否定诸神，这并不正常。你向我坦白：你的心灵是否还被其他的疑虑所困扰？” 卡德摩斯听了这话立即拜倒：“是，洞察一切的死亡赐予者，我正要向您坦承：我心中确实有着更大的疑虑，那就是我怀疑诸神……不，是命运女神对我的命运，也早有安排。祂们就像玩弄娜芙普利都公主的命运一样，也在玩弄着我的命运。” “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在我进入科林斯之前就产生了。我从家乡乘船西行，在海上遇到风暴，孤身一人漂流到西里西亚，那时我就有所怀疑，是否命运女神不允许我当初回到家乡，所以让我遭遇海难，让我继续之前的旅途。 “我带着这样的疑虑继续西行，一路打听我的仇敌，巨龙拉冬的藏身之处。如今我走到这里，在我进入科林斯的第一天，科林斯王西绪福斯就告诉了我拉冬的藏身地。可是得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答案，我又一次怀疑命运女神对我的命运另有安排，因为拉冬…… “它藏在世界的极西，大地之母盖亚的金苹果园里。那里是大地的尽头，是海洋的尽头，是无尽神秘的永夜之地的入口。那里被永不停息的风暴所环绕，被狂乱无序的海流所包围，被终日不散的迷雾所笼罩。那里根本不是凡人可以踏足的领域。 “尊贵的死神，自从得知拉冬的藏身之处，这几天里，我问过了科林斯港湾的每一艘航船，也问过了逗留科林斯城的每一支冒险队。可是，没有一位船长肯答应载我前往金苹果园，也没有一位队长肯答应带我寻找金苹果园，不论我给他们许诺多么丰厚的报酬。我终于得知了仇敌的藏身之处，但我的复仇之旅，却不得不中断在这里……” 第九十三章 您的智慧高远而深邃(为舵主荒岛散人加更) 卡德摩斯说到这里，心情灰暗，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天他住在科林斯王宫，天天跟娜芙普利都在一起，一面看她娴熟地处理辩论大会期间的各种事务，一面受她引见，与一个个船长和冒险队的首领面谈。 娜芙普利都介绍给他的，都是足够大的远洋航船的船长，和足够强的经验丰富的冒险队首领。知道他现在孤身一人，要等回到腓尼基才能拿出报酬，为了不让船长和首领们对此有疑虑，娜芙普利都甚至用科林斯的财富和名誉为他担保。 可即使这样，也没有一个人肯答应带他前往世界的极西去寻找金苹果园。 通过这几天跟娜芙普利都的接触，他越来越爱上了这位坚强能干、大方独立的美丽公主。受她影响，他本来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屠龙的举动是不是幼稚，是不是真的有价值。可更让人沮丧的是，哪怕这件事毫无价值，他都没办法完成这件没有价值的事了…… 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坚持，很可能迎来一场空，而他重建泰尔城的理想，却还没有踏出一步。这样的打击，即便以卡德摩斯的修养，也很难接受。 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又遭遇了心爱的公主差点被命运女神取走性命，他的心再虔诚，也难免动摇。 塔纳托斯静立片刻，给了他一点时间来平复心情，然后说道： “卡德摩斯，我曾对你说过：命运并不是一条确定无疑的道路，你要学会用自己的眼光和智慧，去看穿命运的真相。 “诚然，你接受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它使你远离家乡，蹉跎数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这可能是命运女神的又一桩恶行。但你并不能确定，而我也无法给你肯定或否定的答案。我虽然看不惯命运女神的行事，但我不会仅凭猜测，就将所有的恶行都归于她们。” “是，尊贵的死神。您极致的公正，真是令我等卑微的凡人无法不生出无比的尊崇和景仰。” 塔纳托斯觉得自己快受不了这家伙的马屁了。关键以这家伙的虔诚，他还真不是拍马屁，他是真这么想。 “无法肯定或否定的猜测，就不要去想它，否则会让你陷入偏执，看不清事物的真相。”他说道，“卡德摩斯，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考虑命运女神是否玩弄了你的命运，只问你自己的内心，你告诉我，你后悔踏上这趟旅途吗？” 卡德摩斯原地怔了片刻，忽然抬头，英俊的脸上挂着一丝幸福的笑容： “不，尊贵的死神。我并不后悔。因为这趟旅途让我见到了我的所爱，我心爱的娜芙普利都公主。为了她，再翻越一万座山头我也不会觉得累；为了她，再度过十年岁月我也不会觉得蹉跎。” “很好，卡德摩斯。无论脚下的路途多么艰难，无论前方的命运多么晦暗，记住：你的心中其实已有答案。现在，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告诉我，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最想实现的是什么，你最憧憬，你最渴望，你真正想要达成的心愿，是什么？” “我想重建泰尔城。”卡德摩斯坚定地说道，“这是我一开始就想要的。我没有能够拯救它，但我不会放弃它。我要重建它，它是我父王的城，是我的家乡。它是我的国家，我的人民，我的腓尼基唯一的中心。” “那么，你遇到了你心爱的娜芙普利都公主，你觉得命运的这一安排，对你最想要达成的心愿，是有益还是有害？” 卡德摩斯笑容更盛：“当然是有益的！是非常有益的！娜芙普利都公主，她治理城邦的能力远胜于我，如果能得到她的帮助，我一定能够重建泰尔城！ “哦——！尊贵的死神，公正的、威严的死亡赐予者，您的智慧真是像星空一样高远，像大海一样深邃！我现在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命运：我因西行屠龙而踏上脚下的旅途，但我真正的命运是在这里，在这座无信之城，遇到我的一生所爱，那个能助我实现理想的女子！ “我不会再迷茫了，我感觉我脚下的路十分清晰，我感觉我的未来充满光明！我不在乎命运女神是否暗中玩弄了我的命运，即使祂们真的这样做了，能遇到娜芙普利都，我也心甘情愿！” 塔纳托斯冷酷地点点头：终于不用被这傻孩子坑了。 站在塔纳托斯的角度，卡德摩斯要尊奉他为唯一的信仰，这对他有害无益，他不需要。但是阻止卡德摩斯娶哈墨妮娅，阻止他们生下酒神的母亲塞勒涅，就是阻止了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诞生。狄俄尼索斯是未来取代赫斯提亚主神地位的强大神祇，如果自己与宙斯，与奥林匹斯神系终有一战，那么阻止了酒神的诞生，就是提前消灭了一个实力强大的敌人。 这就是当初那步闲棋的后手。如果不是当初劝卡德摩斯回头，卡德摩斯就不会因为要杀掉拉冬而再次西行，也就不会为了找出拉冬的藏身地而四处扬名，也就不会赶上泛雅典娜竞技会，不会遇上西绪福斯，不会被邀请前来科林斯，也就不会爱上娜芙普利都。 现在，既然他已经爱上了娜芙普利都，就要保护他们，不被诸神强行拆散。而且，卡德摩斯根本不想在远离家乡千万里的地方建什么新城邦，他想要的是重建家园。只要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忒拜城和狄俄尼索斯就都不会存在了。 “卡德摩斯，你现在知道你未来要如何行事了吗？”塔纳托斯问道。 “是！尊贵的死神。我将在这里参加完辩论大会，完成与西绪福斯王约定的信仰辩论。虽然经过了命运女神的变故，但有您的指引，我的信仰更加虔诚了！ “之后，我就会向西绪福斯王提亲，迎娶我心爱的娜芙普利都，带她回到腓尼基，重建泰尔城！——我不在乎屠龙的虚名，也不会跟我的弟弟争夺王位，我会在他的治下做一名合格的城邦之主，而拉冬屠戮我的家乡的仇恨，我会在重建泰尔城之后，集城邦之力去复仇！这才是一个王子应该做的事！” 第九十四章 来面对觉醒的死神吧 卡德摩斯说得慷慨激昂，塔纳托斯却心里呵呵：你个计划通，想得倒挺美。可是你说娶人家就能娶到么？ 娜芙普利都确实对你有意思，可这位公主不是那种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小女人，她现在担负着整个科林斯的管理工作，父亲西绪福斯老了，侄子柏勒洛丰还没长大，而且不认同科林斯的无信传统，不靠谱，她会放心地嫁给你跟你去腓尼基么？西绪福斯会放人么？再说你是个虔诚者，娜芙普利都跟了你，会不会担心三观不合受委屈？西绪福斯舍得让她无信的女儿嫁给一个虔诚敬神的人么？ 还有宙斯和摩伊拉，这一次阻止你娶娜芙普利都失败了，他们会甘心罢手么？ 塔纳托斯忍住扶额的冲动，心说你们这些凡人真不省心。要不是你的婚姻问题关系重大，牵涉到一个真神的诞生，我才懒得管你。 算了，再当一回居委会大妈吧。替你们保个驾护个航。撮合小情人什么的，不正是大妈们喜闻乐见的工作么？ “卡德摩斯，虽然你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命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但我要提醒你：你的命运只属于你自己，同样地，别人也有别人的命运。你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人的命运之上，否则就犯了跟命运女神一样的错误。你爱着娜芙普利都，这是你的自由。但你要娶她，就要尊重她的意愿，以及她的父亲和她的人民的意愿。她是科林斯公主，她身上肩负的重担，并不比你轻松。” 卡德摩斯听了这话冷静下来：“是，睿智的死神，卑微的凡人听从您的教诲。我刚才太激动了，忘记了娜芙普利都公主，她是一位值得尊重的独立的女子，并不是我的附属物。我会追求她，向她求婚，我会尽一切努力打动她的心，让她接受我。如果她放心不下她的科林斯，我会与她平等地商议，找出一个对科林斯和腓尼基都有益的办法来。” “很好。如果你这样做，你一定可以赢得娜芙普利都公主的尊重与爱慕。”塔纳托斯说道，“既然你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命运，那么我就要离开了。记住：你的命运已经与我相连，当你彷徨无助时，你永远可以向我祈祷，我将继续给予你指引。” 卡德摩斯感动地拜伏在地：“尊贵的死神，公正的、无私的、伟大的死亡赐予者，充满智慧的洞察者，卑微愚昧的凡人卡德摩斯，感激您的指引，必将牢记您的教诲，恪守公正，追求智慧，不辜负您的期望。” 塔纳托斯点点头，一步穿行黑暗，从卡德摩斯面前消失。 卡德摩斯在原地拜伏了许久，念诵了一篇又一篇赞美死神的祷文，这才站起身来，沐浴更衣开始休息。 科林斯的泛希腊辩论大会已经进入后半程。明天开始，关于信仰的主题辩论就会陆续开展。一开始是各城邦的智者哲人参加的小型辩论会，三天以后就是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压轴辩论，那将是整个辩论大会的高潮和结尾。 经历过不久前发生在娜芙普利都身上的变故，卡德摩斯险些变成一个仇恨诸神，只崇拜死神的一神教信徒。要是那样，这个压轴辩论也别辩了。因为卡德摩斯已经变得跟西绪福斯相差无几，两人直接握手言和拉倒。 可是这个结果对塔纳托斯有害无益，所以他不能允许。先不说一神信仰会得罪诸神，会给宙斯以口实，让他动用神廷的力量无所顾忌地对付自己。就说辩论本身，如果卡德摩斯跟西绪福斯握手言和，哪怕卡德摩斯主动认输，只要辩论辩不起来，对于诸神的信仰就无所动摇。西绪福斯这个无信者张罗了这么一场足以动摇诸神信仰的辩论大会，充满雄心霸气，简直是以凡人之力与神争斗，要是最终不了了之，不是太可惜了么？ 对于不需要信仰的塔纳托斯来说，能动摇诸神的信仰，他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他引导卡德摩斯将仇恨集中在命运女神身上，回归对诸神的信仰，这样他还是那个闻名全希腊的虔诚者，就让他跟西绪福斯这个闻名全希腊的无信者好好地辩一辩吧！ 塔纳托斯离开王宫，却没有远去，而是停留在科林斯城上空，静静守候。 未来三天里，无信之城科林斯将是神人两界目光的焦点。信仰辩论，卡德摩斯的婚姻，这两桩关系到神廷的关键事件，塔纳托斯不信宙斯、摩伊拉和其他相关诸神就此住手，放任一切脱出他们的掌控。 剪断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之线确实是一箭三雕，稳准狠的一招。这招被塔纳托斯破解，诸神后续还会有什么动作，塔纳托斯无法预料。 但不管诸神有什么动作，肯定都会在科林斯进行。只要守住科林斯直到辩论大会结束，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的婚姻确定，诸神就只能咽下这枚苦果了。 这确实是一次积极的对抗。 放在以前，塔纳托斯不会这么积极。他甚至可能不会去救娜芙普利都，也不会再次指引卡德摩斯，把当初那步闲棋下完。 因为以前的他实力不够，有心也无力。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力量已经恢复，就必须向诸神强调死神的权柄，让诸神认清死神的地位。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他积极主动一次；而要达到这个目的，也必然要与诸神起一些冲突。 更不用说，宙斯和摩伊拉暗中对付他，已经是确定的事实。权柄导致的冲突，生死的矛盾，一味隐忍，根本没用。 在这里，在这座无信之城，趁着辩论大会期间，与诸神小战一场，对他来说，反倒占有主动。 一来，诸神没有提前阻止辩论大会，在凡人眼里就是默认。那些虔诚的祭祀和信徒们，或许还信心满满斗志昂扬要在辩论中一展口才，为诸神争光呢！这种情况下，诸神就不好在辩论大会开幕之后，再明目张胆地用强硬手段中止大会，只能以暗杀娜芙普利都这种隐秘的方式制止，这就给了塔纳托斯空间。 二来，科林斯是西绪福斯的城邦，而塔纳托斯和宙斯对西绪福斯的命运有约定：诸神皆不能插手。这就给了塔纳托斯守护科林斯的理由。诸神不管谁想出手对付西绪福斯本人，或者他的亲属，或者他的城邦，塔纳托斯都可以拿这个约定作为理由去阻止。这虽然有牵强之处，但只要赢了，就可以说得过去。 所以，诸神不管哪个，看不惯辩论大会也好，不允许卡德摩斯爱上娜芙普利都也好，想要制止，就来面对觉醒的死神吧！ 第九十五章 学一学他 尼萨山，命运女神的宫殿。 拉克西丝晕倒在金色的织机上，手中黑剪掉落在地。 宙斯脸色阴沉地坐在织机旁，看着阿特洛波丝挪动着衰老的身体，颤颤巍巍地捡起黑剪，又想搀起晕倒的拉克西丝去往后殿寝宫，可是病弱的身体根本没有那个力量。 宙斯叹了口气，走过去抱起拉克西丝，进入后殿，放在了寝宫金色的大床上。 拉克西丝脸色晦暗，美丽的眼角生出几丝皱纹，原本细腻洁白的皮肤变得干枯，失去了光泽，一头秀美靓丽的金色长发其中一缕悄然变白，整个人就像突然间老了几岁。 又好像她的生命力，流失了些许。 “直面死亡权柄，就会变成这样。”阿特洛波丝坐在床边，伸出枯槁的手，抚摸着拉克西丝的白发：“曾经我也像她一样美丽。可是窃取死亡权柄，强行代言死亡，让我一天天变成这样。” 宙斯沉默不语。 “死亡权柄，是非常恐怖的。以前塔纳托斯在我们控制之中，我只是窃取权柄，尚且不能完全承受。现在他脱离了控制，一天比一天强大，我要与他争夺权柄，这难度，父亲你知道吗？” 宙斯继续沉默。 “为了消灭死亡，实现永生，我窃取死亡权柄，将它与命运编织在一起，改造成我们可以掌控的终结。这工作已经万分艰难，万分凶险。可是死亡难以掌控，难道命运就可以随意拿捏吗？——父亲，你可知道命运是什么？命运是这天地间自然流行的规律，是万千生灵心中意志与情感的走向。它太宏大，又太精细，宏大到包含着整个世界的生成变化，又精细到每个生灵心中自由的抉择。它不属于任何一个神，我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看清它，编织它，却无法完全掌控它。就像波塞冬无法完全掌控海洋，而父亲你也无法完全掌控天空一样。 “所以，我需要拉克西丝，需要克洛托。命运女神是三个人，我自己根本无法胜任。父亲，下次你动手打她们之前，请你好好想想这一点！” “我知道了，是我太冲动，我也很后悔……唉！”宙斯叹了一口气，“科林斯的信仰辩论本就让我心烦，卡德摩斯又爱上了别人，神廷要损失一个真神，你又受了伤，塔纳托斯越来越强，我一时着急……” “今后摩伊拉的事还是我自己来管吧。这尼萨山，父亲你能不来就不要来了。”阿特洛波丝冷淡地说道。 宙斯知道自己不占理。一时冲动，不但没帮上阿特洛波丝的忙，反而气走了克洛托，也让拉克西丝大大地不满，给阿特洛波丝添了很大的麻烦。所以阿特洛波丝这样无礼，他也只能受着。 “好吧，我听你的。今后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我都不会来打扰你们。如果有需要，你就去叫我。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里的一切。”宙斯说道，“不过眼下怎么办？塔纳托斯……他竟然敢公开与你们对抗，阻止你们切断生命之线！” “我也想看看他为了宣示自己的权柄，会做到什么程度，所以才让拉克西丝去试探。”阿特洛波丝说道，“现在看来，他的决心比我想得还要坚定。” 命运女神力量强大，地位特殊，诸神虽然不喜欢她们，却都要留三分敬畏，连宙斯都不例外。所以塔纳托斯敢为了一个凡人，就跟命运女神直接对抗，这是很大胆的行为。 至少在诸神看来，是很大胆的行为。 “他的决心这么坚定，而我却受了伤，拉克西丝和克洛托心情又不稳定，所以我现在只能避开他的锋芒。辩论大会和卡德摩斯的婚姻，摩伊拉不打算插手了。”阿特洛波丝说道，“我现在需要休养，还要做拉克西丝和克洛托的工作。尤其是拉克西丝，我这次让她去剪断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之线，一方面是试探塔纳托斯，另一方面是想让她对我多一些理解。 “让她出手剪断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之线，如果塔纳托斯不敢阻止，那么娜芙普利都死去，辩论大会和卡德摩斯的婚姻问题就都解决了；如果塔纳托斯敢出手阻止，就会与拉克西丝争斗，让拉克西丝见识到死神的力量，拉克西丝就能理解我一直以来面对的是什么。” “这么说，你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拉克西丝？” 阿特洛波丝点点头：“是时候告诉她了。塔纳托斯已经脱离我们的掌控，一天天变强，靠我自己，只能越来越力不从心。拉克西丝比克洛托成熟，告诉她，她能理解，她会帮我的。” “那，拉克西丝跟塔纳托斯对决，会不会被塔纳托斯发现你一直在针对他，跟他争夺死亡神力？” “很有可能。不过塔纳托斯越来越强，这个秘密本来也保守不了多久了。我能感觉到，塔纳托斯已经察觉有人在跟他争夺力量，他迟早会发现那个人就是我。”阿特洛波丝说道，“所以我刚才让拉克西丝出手，而不是我自己出手。这样就算被塔纳托斯发现，也可以迷惑一下。最起码，他不能直接接触我的力量，就没法看清我力量的本质。” 宙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亲爱的女儿，事实证明你的心思还是比我深沉，想得比我周到。我今天没有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给你添了麻烦，我向你道歉。今后命运的事，还是交给你们姐妹，我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着急再来打扰你们了。” “父亲，你的脾气，确实应该克制一下，否则真的会坏事。”阿特洛波丝说道，“跟死神的战斗，不是扔出雷霆霹雳就能解决的。我曾经对你说过，死神的本质非常纯粹，无差别的死亡，赋予他绝对的公平公正，所以他的行事，有时比诸神更能得到凡人的尊敬和崇拜。如果诸神能够学一学他，对待凡人公平一些，不要仗着自己力量强大就任性妄为，那么我们的工作，会容易很多……” 第九十六章 疲惫苦涩 阿特洛波丝的话让宙斯久久沉默，他想到了很多。 这次尼萨山之行，非常不顺利。要做的事一样没有做成，反而激化了矛盾，让命运三女神险些散伙。 阿特洛波丝应该能劝住拉克西丝。但单纯任性的克洛托还会不会回来，宙斯心里也没底。 实在不行，就要自己出面去跟克洛托道歉。 这个神王当得，真是憋屈！ 为什么我不能掌控一切？！为什么不能所有的事都顺我的心意？！死亡我不能控制，命运我不能掌握，大海和冥界不听我号令，大地又处处与我作对！神界还有那么多神跟我若即若离，那么多不确定，让我怎么心安？！ “一场新的婚姻将使众神之王面临毁灭……” 宙斯又一次想起了这个预言。每当他感觉挫败无力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这个预言。——可恶的普罗米修斯！即使败了，即使被缚在世界的边缘，日日夜夜承受折磨，也不屈服，还要留下这该死的预言！留下这预言，又不解释清楚。让他每每想起来，就觉得提心吊胆，不知道毁灭自己的力量会从哪里袭来。 会是这场婚姻吗？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的婚姻？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命运？ 不，不可能的……只是两个凡人而已…… 不过，还是要阻止。否则神廷就会少一个真神。阿特洛波丝已经说不再插手，这事只能靠自己了。 说什么对待凡人公平一些。——怎么公平？什么叫公平？任由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看着他们做损害诸神利益的事也不管吗？这就叫公平？ 宙斯没有出言反对阿特洛波丝，但他心里并不认同。 当初设立命运女神神职，就是为了隐秘地改变这些诸神不想让其发生的事。某种程度上，克洛托说得没错，命运女神，就是替诸神承受命运的反噬的。因为命运女神能够一定程度上编织命运本身，由她们来改变命运，反噬会小得多。 否则，就会像克洛诺斯那样，想要改变命运，手段却简单粗暴，自己把孩子吞下肚，可是结果并没有卵用…… 当然对外不能这么说。对外要说命运女神是维护命运，防止诸神肆意改变命运的，但那只是口号而已。命运的反噬力量强大，全都由命运女神承受，根本承受不了。所以对外这样宣称，就是一种保护机制，让诸神有所顾忌，不能随便为什么小事就改变命运。 到现在为止，命运女神只听从宙斯的意志改变过命运，所以确切地说，命运女神是替神王承受命运反噬的。 现在，阿特洛波丝说要抽身，要休养一段时间，那就没办法，宙斯总不能逼她做这事。 只能靠自己，靠诸神本来的力量。 至于阿特洛波丝说什么让诸神学一学死神，对凡人公平一点…… 那确实会减轻她们的工作负担，因为对命运丝线的扰动会少很多。但那样的话，等于要诸神顺应凡人，岂不是笑话？凡人是什么卑微的存在，力量弱小，寿命短暂，智力昏聩，意志薄弱，普罗米修斯用泥捏出来的东西而已，理应他们顺应诸神，怎么能相反？！ 宙斯不想听阿特洛波丝说这些。心里还是想着要阻止卡德摩斯的婚姻，就告辞离开了尼萨山。 阿特洛波丝看着宙斯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的神王父亲又没有听进自己的劝说，心中不由泛起了深深的疲惫和苦涩。 要不是恐惧那最终的消亡，渴望无尽的永生，她真是不想管这些…… 宙斯走后，阿特洛波丝握着拉克西丝的手，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了许久，拉克西丝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拉克西丝立即从床上惊坐起来，慌乱地叫道：“不！放开我！放开……不要过来……”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被无尽的黑暗冰冷“活埋”的瞬间。这种陌生而又强烈的恐惧，她的心根本无法承受。 阿特洛波丝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了，拉克西丝，不要怕，都结束了，没事了……” “姐姐……？”拉克西丝清醒过来，身心一松，大大的眼睛里忍不住流出了泪水。 “对不起，亲爱的拉克西丝，请原谅姐姐，姐姐也是不得已，才让你面对他的力量。” “他的力量？他是……”拉克西丝说着，突然瞥到了自己额前的那缕白发，立即拈起来放到眼前，却又发现自己双手的皮肤也变得干枯了一些。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拉克西丝又急又怕。 阿特洛波丝叹了口气，抓起拉克西丝的双手，一道黑光闪过，拉克西丝只觉身上有一缕冰冷的气息被抽走了，她额前的白发恢复金黄，双手再次变得红润而有光泽。 “咳咳！咳咳咳——！”阿特洛波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似乎变得更佝偻了一些。 “姐姐！”拉克西丝心疼地叫道，扑过去抱住阿特洛波丝，轻轻拍着她的背。 “姐姐，这……这就是你一直以来面对的力量吗？” 拉克西丝聪慧敏感，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不明白背后的隐情。 阿特洛波丝点头，继续咳嗽，说不出话来。 “这是塔纳托斯的力量，是……死亡的力量，对吗？” 阿特洛波丝继续点头。 “原来诸神……也是会死的……”拉克西丝失神地说道。 “对不起，亲爱的拉克西丝。我本不想让你和克洛托面对他的力量，可是现在看来，我自己一个人，越来越难以承受了……”阿特洛波丝艰难地说道。 “不，姐姐，你别这么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原来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我……我没做好你交代的事，还跟克洛托一起气你，我……” 阿特洛波丝摇摇头，打断了拉克西丝的话：“不要说这些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既然瞒着你们，又怎么会怪你们不理解？塔纳托斯的力量太过强横，他的力量可以毁灭诸神，只有我们能阻止他。或许，我应该早点将真相告诉你们，跟你们一起承受。可是……我又实在舍不得，让你们变成我这副样子……” “姐姐，你不要说了……”拉克西丝感动地哭泣着，“我、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我、我一会就去母亲那里，去劝克洛托回来，我会管着她，让她不再那么任性……” 阿特洛波丝点点头：“好，你去劝她吧，我们摩伊拉三姐妹，不能分开。不过，不要现在去，她确实受了委屈，让她在母亲那里呆一段时间，消消气。父亲不该动手打她，我刚才已经跟父亲说了，叫他以后不要随便来尼萨山，命运的事，还是我们三个做主。 “另外，塔纳托斯的事，先不要告诉她。死亡的力量太恐怖，我们两个当姐姐的，再替她挡一挡，不要让她这么早接触吧。” “好吧，姐姐，都听你的……”拉克西丝这样说道。 第九十七章 王的行动 朝阳升起的时候，天空湛蓝清澈，云都没有一丝，昭示着又一天晴朗明媚的开始。 繁华的科林斯城热闹非凡。泛希腊辩论大会进入最后阶段，关于信仰的主题辩论赛，今天就要正式开始了！ 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压轴辩论安排在三天后的上午。之前这三天，就是先期的中小型辩论，参加者从市井平民到政府官员到神庙祭祀再到各城邦的国王贵族，竟有三四百人。 辩论的主题是信仰。正方观点“虔诚”，反方观点“无信”，参加者以此分别报名。 因为主题的特殊，负责组织辩论赛的科林斯市政厅，以为在当今的大环境下，肯定是报名正方观点的选手，要远远多于报名反方观点的选手。届时人数不匹配，就要有一番筛选，多出来的可能会因为身份地位、教育水平等差异而被直接请退，以达到正反方选手人数相等。 可是等人数统计出来之后，人们才发现，总计近四百名选手，报名正方的，只比报名反方的多十几个。 作为最大的无信之城，科林斯自然是反方选手的大本营，本来应该提供最多的反方选手。可是大部分受过教育的公民都担任着科林斯的市政官员、公务人员，或者被临时招募进市政厅各个部门，此时都负责着辩论大会的组织管理工作，忙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时间参加。最后统计下来，只有三十几名是科林斯人，其中大部分是市井平民。 所以，总计近两百名反方选手，绝大多数都来自科林斯之外，来自那些名义上敬神的城邦。 无论作为东道主的科林斯人，还是参加辩论大会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宾客，所有人都对这个结果颇感意外。 当辩论赛的赛程公布出来之后，各城邦的人都发现，自己的城邦竟然有人报名成为反方选手，要在全希腊人民面前，为“无信”发声，其中不乏平日里耳熟能详的著名的智者哲人。 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一现象：原来如今的希腊还有这么多不信神不敬神的人，原来自己身边就藏着这样的无信者、渎神者，这让他们感觉惊讶而难以置信。 诸神也是如此。 神圣的奥林匹斯山阳光明媚。众神之王宙斯坐在高高的金座上，放开神目看着下界，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这几天他的脸色就没好过。 金宫中侍立的神更少了。赫尔墨斯被塔纳托斯砍了手指头，天天被冰冷疼痛折磨，这时正四处找神帮忙，想消除他伤口的死亡神力。 正义女神忒弥斯，在自己宫中安慰着小女儿克洛托。 雅典娜还是不露面。 赫拉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奥林匹斯山许久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阿尔忒弥斯对辩论大会不感兴趣，在山林中狩猎。 赫菲斯托斯住在人间，拖着一条断腿，给他脸色看。 阿弗洛狄忒……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凡人，无声地抗议。 奥林匹斯的诸位主神，只有阿波罗和阿瑞斯侍立座下，被各自的从神簇拥。在阔大的金宫中，还是显得冷冷清清。 宙斯突然觉得有些凄凉。 什么时候开始，连自己最信任，最倚重的主神们，都有了各自的心思，关键时刻，也没人站出来为自己分忧了？ 之前只有赫尔墨斯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结果，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恢复力量的塔纳托斯，实在是可怕。 现在，命运女神也要暂避锋芒，抽身事外，短时间内不敢跟他对抗了…… 宙斯看着高高飘飞在科林斯城上空的那个漆黑的身影。他就像一个守护神，守卫着无信之城，守卫着辩论大会，守卫着宙斯憎恶的一切…… 难道，就看着他这样为所欲为吗？！ 还有那些凡人！低贱的，卑劣的，可恶的凡人！竟然还有那么多支持无信，不愿意敬神？难道一场大洪水，那么多渎神者的下场，那么多无信之城被毁灭，还不能让他们畏惧，还要愚蠢地对抗诸神吗？！ 这些无信者，这些渎神者，必须给予惩罚！ 还有卡德摩斯，一定要娶哈墨妮娅！奥林匹斯不能放弃一位真神！ 可是，塔纳托斯守在那里，他分明铁了心要要护着科林斯。 阿特洛波丝说得对，塔纳托斯这次，决心很坚定。 恢复了力量，就要宣示权柄和地位么？ 习惯了以前那个沉默顺从的死神，突然这么强硬，宙斯一时觉得无法适应。 诸神都无法适应。 沉沉的大海中暗流涌动。海王波塞冬坐在珊瑚与珍珠打造的宝座上，脸上同样阴云密布。 他的妻子，友善的海洋老人涅柔斯的女儿安菲特里忒，以及他们的孩子，波塞冬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特里同，神色紧张地站在他身后，偷偷观望着他，他们知道这位脾气暴躁的丈夫和父亲正处于发怒的边缘。 卡德摩斯是波塞冬的孙子。卡德摩斯的父亲，腓尼基王阿革诺尔，是波塞冬和利比亚之子。虽然这对儿孙只是波塞冬一时兴起玩一玩的结果，跟他们并没有什么祖孙之情，甚至根本没见过几面，但毕竟有着波塞冬的血脉，现在参与到这种动摇诸神信仰的辩论中，波塞冬面子上过不去。 如果这个孙子在辩论中输给了无信者西绪福斯，那就更是丢脸。 神王和海王都很不满。 神王和海王都不是隐忍退让的人。 他们不约而同采取了行动。 波塞冬唤自己的儿子上前，将手中代表海洋主宰的三叉戟递给他，道： “特里同，拿着我的神器，带上你的号角，去科林斯，替我办一件事……” 与此同时，高高的奥林匹斯山上，冷冷清清的神王金宫中，宙斯对座下侍候的两个儿子下令： “阿波罗，你的祭祀正在参加科林斯的辩论大会，你现在前去，等大会结束时，让她发布一条神谕……” “阿瑞斯，你去阿弗洛狄忒的神宫，唤你的儿子厄洛斯前来，我有重要的事让他去办……” 第九十八章 辩论赛 科林斯的辩论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总计近四百名参赛选手，近两百组中小型的辩论赛，每天有六十组比赛在科林斯城区、港区大大小小的公园、广场、剧院、法庭中举行。 因为身份、地位、名气等方面的差异，平民的辩论，都安排在市井之间；普通官员、祭祀的辩论，一般安排在公园和广场，这两种就占据了近两百组赛事的一多半。 这两种辩论赛，并不设置裁判，只有一个市政厅官员作为主持，数名士兵维持秩序。比赛结果，由围观群众无记名投票决定。 因为市井和公园、广场没有围墙座席等限制人数，所以只是粗略地统计聚拢在场地中央，离得近的观众，向他们发放橄榄核和贝壳。辩论结束时由主持人手捧陶罐绕场一周，观众们支持正方就向罐子里投入橄榄核，支持反方就投入贝壳，最后统计数字得出胜负。 观看这种辩论的很多都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所以其实听不出双方辩手的学识和辩才究竟如何。因为心中普遍对诸神有着敬畏，所以大部分还是会选择支持正方。个别胆大不在乎的，就看正反方哪个名气大，甚至辩论时哪个嗓门高，就支持哪个。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支持正方的要多于支持反方的。市井和公园、广场的辩论赛，大部分都是正方胜出。 到了各城邦的国王、贵族等地位崇高的人，以及大神庙的祭祀、著名的智者哲人等名气巨大的人这里，辩论赛就转到剧场、法庭等室内举行，而入场的观众也要经过筛选，必须是有一定的学识修养的人。 这样的辩论赛，就不仅有主持人，还有裁判。裁判一般是三个或五个，都是身份地位不下于选手的贵客。比赛的结果，由裁判判决和观众投票结合来决定。 这种辩论赛，场内会提供新鲜葡萄和橄榄，一方面供观众享用，另一方面就是作为投票物件。辩论结束时，由主持人手捧陶罐绕场一周，支持正方的就向罐子里投入橄榄，支持反方的就投入葡萄，然后统计数字。 橄榄和葡萄都是科林斯盛产的水果。大会组织者特意选用了小点的橄榄，个头、重量都跟葡萄差不多，投入罐子里都是闷闷的声响，听不出区别，避免了观众投票时会顾虑自己的票型被旁人猜到，而遭遇白眼什么的。 一场辩论赛的结果，如果裁判团判决和观众投票一致，那就没有疑议；如果观众平票，就以裁判判决为准；如果判决和投票不一致，以投票为准，但裁判团可以提出异议，并阐述理由，然后观众再次投票，这投票的结果就是最终结果了。 参加这种辩论赛的观众都有着相当高的受教育程度，明白辩论赛是学识与口才的较量，在比赛中作为正方或者反方选手出场，并不代表在日常生活中也支持正方或者反方观点，所以不会像平民那么盲目，而且也不像平民那么迷信畏惧。 再加上大会组织者规避了他们暴露票型的顾虑，所以他们投票时，一般都是看选手的表现，只有极少数，还执着于辩题本身的立场问题。 同时，因为有观众投票的限制，所以每场比赛作为裁判的人，更要严格按照选手表现来判决，不会考虑辩题本身的立场。否则，如果一名裁判在好几场比赛中总是明显地支持正方或反方，然后被观众投票反复打脸，那就太丢面子了。 所有这些措施，都是为了规避辩题本身带来的干扰。 毕竟，“信仰”辩论，不同其他。经过诸神近百年的调教，现在的城邦和人民，已经很少有敢不敬神的。不管真心假意，在人前，总要做出虔诚敬神的样子。否则，就可能遭到白眼，受到排挤。 辩论大会的组织者，科林斯市政厅的无信者们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发挥自己最大的才能，从大会制度上，尽可能规避这方面的干扰，让比赛结果尽可能公平，让选手，尤其是反方选手感觉到这种公平，能够放下负担，畅所欲言。 他们的工作很成功。参加大会的其他城邦的人民，都看到了科林斯这种注重细节，力求公平的作风，非常赞同而佩服。能达到这样的细致程度，足见科林斯市政厅人才济济。 在这种保障下，这些有身份、有名气的选手参加的辩论会，其结果，就是正反方胜负参半，基本持平。 大家都明白这一结果的意义。 选手的立场不一定代表他们的真实想法。但不管正方反方，阐述出来的道理都是实实在在的。在公平的环境下，由这些博学多识的人展开的辩论，说明了如果不考虑对诸神的畏惧，那么单纯站在凡人的角度，是不是该敬神，还真不一定。 这，其实已经动摇了诸神的信仰。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压轴辩论终于开始。 这一天上午，天色阴沉。 不同于大会前几日的晴朗明媚，主题辩论赛开赛以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差。 天边翻滚着雷云。海中风急浪高，船只都无法出海，窝在港口躲避风浪。经过科林斯地峡远望大海的旅人，还有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俯瞰海面的牧人，都发现那暗沉沉的海水中，似有巨大的阴影来回游弋。 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辩论赛，在科林斯最大的露天剧场——娜芙普利都圆形剧场举行。这剧场是科林斯人为了纪念他们敬爱的娜芙普利都公主成年而修建的，又新又大。 它坐落在王宫旁边的山坡上，在石山中直接开凿而成。半圆形的阶梯状的座席包围着中央的舞台，对面是宏伟华丽宛如小型宫殿一般的后台建筑。雕像、立柱、拱门间的大理石墙壁上雕刻着浮雕，展示着科林斯从建城到现在一步步发展壮大的过程。 浮雕的主体是人，普通的科林斯人。没有神，也没有任何一个特别高大鲜明的凡人英雄。科林斯王西绪福斯的形象混杂在建立城邦的一群人中间，他已故的儿子格劳库斯的形象出现在提丰之乱时驱逐怪兽的勇士队伍里，而美丽的娜芙普利都公主的身影则浮现在科林斯港建设时与商船船长交易货物的画面中。 最中间最大的那幅浮雕，描绘的是科林斯运河开凿的情景。栩栩如生的浮雕忠实地记录了一切，所以这幅浮雕展示的是一片黑暗笼罩下的科林斯地峡，滚滚熔岩从崖壁中流出。整幅画面没有一个人或神的形象，但这幅浮雕却是唯一一幅献给神的赞礼。 至于是献给哪位神，这是科林斯的秘密。无数宾客游人好奇这个秘密，到处打听，但只能打听到一些流言或猜测，没有确切的答案。 因为就连最老的科林斯人，甚至市政厅的官员、王宫的侍者，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受邀的宾客鱼贯进入娜芙普利都圆形剧场。剧场半圆形的阶梯座席有30排座位，可以容纳1.2万人。精巧的声学设计可以让坐在很高的后排观众也能听清楚舞台演员的台词或歌喉，这时舞台中央已经立起了正反方的辩论席和位于中间的裁判席，裁判席上坐着四位最尊贵的客人，站立一旁的主持人面对满场万余名观众介绍着他们： “尊贵的客人们，来自希腊各城邦，以及遥远的伊利里亚，大海对岸的色雷西亚、弗里吉亚、吕底亚、卡里亚的可敬的贵客们，我们今天齐聚在此，聆听科林斯王西绪福斯，与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关于信仰的辩论。他们两人的学识与智慧，当今鲜有人及。或许只有座上这几位，堪为他们的辩论担任裁判。请允许我怀着最大的敬意，将他们一一介绍给大家—— “担任辩论赛首席裁判的，是来自阿提卡博学而贤能的雅典之王刻克洛普斯！他是大地所生的王者，他的品格高尚，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光辉；他的学识渊博，像夜晚的明月一样皓洁。这几天他担任大小十余场辩论赛的裁判，他的公正有目共睹。 “第二位担任裁判的，是来自遥远的弗里吉亚，伟大的城邦戈尔迪乌姆之主，弗里吉亚的国王，拥有鹰的敏锐和牛的谦逊的戈耳狄俄斯！他天生睿智，公正而明察，任何一点宵小伎俩，都逃不脱他的眼睛，他将做出最令人信服的裁决。 “第三位担任裁判的，是一位特殊的贵客。他来自山海之间神秘美丽的塞萨利，那里有着广阔的平原，幽深的森林和壮美的峡谷，无数智者哲人在那里隐居。闻名希腊的皮利翁贤者，肯陶洛斯人喀戎就出生在那里。他高尚而英勇，和善而智慧，他的能力在同族中出类拔萃，他的英雄事迹也已经传遍整个世界。多才多艺的他，定能胜任本次比赛的裁判。 “最后一位，是我们每个人都熟知的，来自德尔菲神庙的首席女祭司皮提亚。因为身份的特殊，她并不是本次比赛的裁判，但是她列席在这里，将会带来诸神的神谕。 “现在，请大家安静！让我们请出本次比赛的选手，正方：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反方：科林斯王西绪福斯！请两位登上辩论席！” 第九十九章 你可侍奉唯一的父 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在乐队优雅的合奏中登上了辩论席。 西绪福斯身穿雪白长衫，披着肃穆的黑袍，年迈的他须发皆白，深邃的眼眸蕴藏智慧，饱经风霜的嘴角挂着平静的微笑。比起十年前那个狂妄地绑架了死神的中年人，他变得更加沉静，更加内敛，却更有力量，更受人尊敬。——即便他“无信者”的恶名远播海内，也是如此。 年轻的卡德摩斯与西绪福斯形成鲜明对比。他穿着腓尼基民族风格的紫红色棉袍，健美的身体散发着雄狮般的力量与活力，俊朗的面容坚定刚毅，一双眼眸却流露着温柔和善。他的魅力让无数希腊少女倾慕不已，但他的心却早已有了归属。 两人登台之后，侍立一旁的主持人简单介绍几句，就退了下去，将舞台留给了辩论双方。 作为东道主和年长者，西绪福斯首先开口道： “尊贵的卡德摩斯王子，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这一天。请允许我首先向你表示感谢，因为科林斯的这次泛希腊辩论大会非常成功，而没有你答应我的请求，就没有这次大会。 “这次大会，是继伟大的雅典的泛雅典娜节日盛会之后，又一次全希腊的狂欢，庆祝我们这些可朽的凡人，庆祝我们所建立的短暂文明，终于从提丰之乱的灾难中恢复过来。这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是无比珍贵的。我们在座的每个人，从场中的贵宾，到外面的平民，每个人都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很多。 “大洪水之后，我们用了数十年时间重建文明。然后一场提丰之乱，我们所创造的一切，又被毁了大半。如今虽然一片歌舞升平，但下一次劫难什么时候来临，谁又能知道？ “年轻的王子，尊贵的客人们，请原谅我这个垂暮的老人，在全城欢乐的气氛中，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但这与我的观点有关，我不得不说。——不论大洪水，还是提丰之乱，都是诸神带给人间的灾难，都是诸神的恶行。这样确定的事实，我想任何一位有学问的人，都不会否认。所以，我的观点就是：诸神品格低劣，恶行满满，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完全不值得我们去尊奉去信仰。我们凡人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西绪福斯这番话可以说是直接辱骂诸神，放在以前，或者放在其他场合，早就掀起一片议论了。但是今天，场中一万两千名宾客对此表示非常淡定，毫无反应。 经过这几天一百多场辩论赛，像这样的言论，已经听习惯了。比这更难听更不文明的，也有的是。 西绪福斯说完了开场白，示意卡德摩斯发言。卡德摩斯向他微微躬身行礼，说道： “尊贵的科林斯之王，您的感谢令我惶恐。您为了我一个异乡的游人，召开这样一次盛会，这是天大的礼遇，理应我来感谢您。 “不过，既然站在这个辩论席上，我只能将我表达不尽的感激和赞美压在心里，先完成与您的辩论。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经过这么多天在科林斯的居住和参观，我不得不承认，您治理城邦的能力令我无比景仰，您和科林斯人民的勤劳聪明也让我印象深刻。但是说到对诸神的信仰，请恕我无法同意您的观点。我认为凡人理应信仰神明，因为凡人本就是神的造物。信神应该是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理所应当的情感。身为凡人，不应该以自己浅薄的智慧去揣测神的心意，去评论神的品格是低劣还是高尚，并以此决定信不信神，那不过是一种狂妄的自以为是。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您提到大洪水和提丰之乱，并将其称为诸神的恶行。大洪水确实是神王与海王联手降下的灭世之灾，但那是为了惩罚白银时代的人类拒不敬神的恶劣态度。——西绪福斯王，如果您的城邦中有人天天发表对您不敬的言论，举行颠覆您统治的游行，难道您不会对他们降下惩罚吗？ “至于提丰之乱，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想必您不会不承认，提丰是邪恶的魔神，是诸神打败了提丰，拯救了这个世界。这分明是诸神的善举，我实在无法理解，在您口中它为什么会成为诸神的恶行。请您为我解答。” 两人的开场白都是浅尝辄止，这是两人礼貌修养的表现。但是第一次交锋之后，辩论就会变得犀利而充满硝烟味。智慧的战场，激烈程度比之体育竞技的赛场，从来不遑多让。 西绪福斯继续说道： “年轻的王子，你提到‘信神应该是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理所应当的情感’，这显示了你内心的善良和纯洁。但是你的论述实在不够严谨。 “首先，人类并不是诸神的造物，人类只是一位神，就是那被缚的先知之神普罗米修斯的造物。——当然，也有传说智慧女神雅典娜在其中也有贡献，但是经过仔细考究，黄金时代的人类，应该比雅典娜的出生还要早些，所以这一说法存在疑点，尚无定论。太久远的历史，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无法看清。 “不过不管雅典娜有没有帮助普罗米修斯造人，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你们现在敬奉的诸神，绝大多数，都没有在人类的创造中做出什么贡献，所以，他们并不是我们的父母。你所说的‘信神应该是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理所应当的情感’，又怎么能用在他们身上呢？如果要按照你的这个说法，那么你最应该敬奉的，就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他是确定无疑的人类创造者，是人类唯一的父。 “那么——大洪水和提丰之乱的问题先放一边——我想先问问你，年轻的王子，你平时敬奉的诸神中，有这位人类之父吗？” 这一番话，显示了西绪福斯果然还是那个锋芒毕露，与神相抗的王者。这个问题之犀利棘手，无论卡德摩斯怎么回答，对他都非常不利。 第一百章 以人为先 普罗米修斯是罪神。这是神界统一的论调，也是诸神传达给凡人的唯一结论。 所以，面对“你平时敬奉的诸神中，有这位人类之父吗”这样的问题，如果卡德摩斯回答是，那么他就悖逆了诸神的立场，直接就是渎神行为；如果卡德摩斯回答否，又违背了他自己视诸神如父母，以子女侍奉双亲的纯粹之心侍奉诸神的论点，因为他连确确实实创造了人类的真正的父，都不侍奉。 这一招犀利凶猛，实在令人击节赞叹。 辩论就是这样。论题的正反两面，并没有确定的对错，看的就是双方选手立论是否严谨，逻辑是否严密，能否敏锐地抓住对手的漏洞予以攻击，同时化解对手对自己的攻击。 某种程度上，就跟战争是一样的。战前准备，战时应变，进攻防守，见招拆招。高水平的辩论赛，真的是精彩纷呈，不亚于任何激烈赛事。 面对这样犀利的攻击，卡德摩斯会怎样应对？ 他向西绪福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尊贵的科林斯王，您的这个问题，让我仿佛看到了您年轻时游历四方，斩杀妖魔的凶猛身影。但我必须说，您的这个问题，不过是将我的论点狭隘化，而使其显得自相矛盾罢了。我本身的观点，并不是这样。 “我说‘信神应该是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理所应当的情感’，并不是狭义地指代子女对父母的侍奉之情；而神造人，不论是一个神、两个神还是所有的神，也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父母生养子女。神造人是神的伟力，就像地上长出庄稼，海里孕育鱼虾一样，并没有特定的，一对一的感情。 “但父母生养子女，其中有着一对一的哺育之恩，养育之情，所以子女对父母生出侍奉的情感，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我所阐述的，是这种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情感；我所要表达的，是人敬神的情感应该像子女侍奉父母的情感一样，不掺杂自我的评判，不掺杂利益的计较。 “正因为神的伟力足以开山填海，纵横古今，足以创造人类这一种族，所以神与人的差异，比天空和深渊的差距更大，神的心，完全不是可朽的凡人可以触及的。以可朽的凡人之心揣度不朽的神的意志，并以此评判诸神，不过是狂妄的自欺欺人，就好像幼儿揣摩成人的心理一样。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在您小的时候，您的父母因为您犯下错误而惩罚您，您会理解他们吗？我想很多孩子都不能理解，甚至可能在心中生出不满。但是当您长大之后，当您有了自己的儿女，当您因为自己的儿女犯错而惩罚他们的时候，您是否就能理解父母当初的苦心了呢？——如果您承认这一点的话，那么您又怎么知道，您现在对于诸神的评判，不是像小孩对于惩罚他的父母的评判一样，只是因为年幼无知呢？毕竟，神与人的差距，比大人和小孩的差距更大。 “您刚才说，诸神的品质和行为不值得凡人尊奉信仰，在我看来，这就像小孩不懂父母的苦心，而自以为是地评判父母，并且得出父母不值得尊敬爱戴的结论。我是个未婚的年轻人，但在座为人父母的，如果家里的孩子有这样的行为，想必也会很生气吧？” 卡德摩斯的话引起了全场一阵轻笑。西绪福斯的进攻犀利凶猛，但卡德摩斯并未慌乱，准确地指出了西绪福斯将他这个比喻性的表述狭隘化的伎俩，云淡风轻地化解了这一招，并且将辩论拉回到对于凡人是否可以评判诸神的问题上来。 这一回合的较量，双方难分胜负。如果是拳击算点数的话，相当于两人各得一分。 轮到西绪福斯发言，西绪福斯说道： “虽然你回避了我的问题，年轻的王子，但出于礼貌，我先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进行。 “你说凡人对于诸神的评判，就像小孩对于大人的评判一样，是盲目而狂妄的。小孩不应该评判大人，凡人也不应该评判诸神。 “我承认诸神力量强大，寿命长远，他们的心思，确实不是凡人可以触及的。但即便存在这种天渊之别，也并不等于，凡人就不能评判诸神。因为所谓评判，本就是一个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衡量外物的过程。 “所以，任何评判天然都有局限性，但却不能因为有局限性，就不去评判。就像小孩，他不懂父母的苦心，做错了事，被父母惩罚而生出怨恨，这是他自然而然的情绪；就像他得到了父母的奖赏而开心，而爱父母一样。作为父母，碰到他怨恨的时候，应该给予教育，难道说因为孩子有了怨恨的情绪，就把他扔到水里淹死么？ “同理，我们是人，自然是站在人的立场，去衡量神的行为。我们看到神的行为对我们有害无益，难道还不能生出怨恨？退一步讲，就算这种评判，这种怨恨，真的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局限而犯下的错误，作为诸神，就可以降下洪水，将我们抹杀么？ “你方才问我，身为科林斯的王，如果有人在我的城中发表冒犯我的言论，组织颠覆我统治的游行，我会不会惩罚他。答案当然是会的。但我对他的惩罚，将依据科林斯的法律，而非我的一时兴起。在对他进行惩罚之前，我还会在法庭听取他的辩护，反思我是否有不够贤能之处。年轻的王子，请你告诉我：诸神对于凡人，可有这种父母对孩子的爱护，或者国王对臣民的责任么？” 西绪福斯的这一招，势大力沉。在承认诸神的心思不是凡人可以触及的前提下，还坚持凡人可以评判诸神，哪怕错了，诸神也不应该直接降下灭世的惩罚。甚至，用父母对孩子，国王对臣民的标准，来要求诸神。 这是完全站在凡人立场的论述。任何一种宗教，都不会承认这种论述。因为宗教信仰以神为先，人是神的附属；但西绪福斯，完全以人为先。 在这个神实际存在，并且确实创造了凡人的世界，这种言论，这种思想，确实非常狂妄。可是在辩论中，这种观点，又非常有力，因为对手不可能将以神为先的思想强加给他。所以要么在他的框架里说话，要么就只能在自己的框架里自说自话。 这一招不破解，西绪福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第一百零一章 神王谕令 西绪福斯完全以人为先的言论一出，阴沉的天空划过几道闪电，闷雷在天际隐隐响起。 科林斯城外，暗沉沉的大海，似乎在慢慢涨了起来。 剧场中的宾客起了微微的骚动。这天地的异象，昭示着诸神似乎正在关注着这场辩论，并且对西绪福斯的言论十分不悦。 看着裁判席上列席的德尔菲首席女祭司皮提亚，联系到开赛前主持人曾说，皮提亚将带来诸神的神谕，大家不由开始猜测，诸神对于这场辩论，究竟是什么态度。 但是站在辩论席上的两位，并没有受到影响。 卡德摩斯说道：“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我很高兴听到您承认神与人的差异，就像天空和深渊的差距一样巨大，也承认诸神的心思凡人不可触摸，凡人对神的评判，有可能是错误的。——承认不利于己方观点的事实，是您品格高尚的表现。 “但是，您既然承认神与人的差异，却又问神对于凡人，是否有父母对孩子的爱护，或者国王对臣民的责任，您不觉得这种问题，直接无视了您所承认的差异，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言论么？ “不管父母对孩子，还是国王对臣民，都是人对人，是同种同类的存在，可以相互评判，对等要求。而神与人，既然有天空和深渊一样巨大的差距，又怎么能像要求父母和国王一样，去要求神呢？对于我们根本不能理解的存在，却以我们的标准去评判，然后说它是低劣的，是恶，这是否不太公平，是否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了？” 卡德摩斯的回击简短而有力。面对西绪福斯连续几次进攻，他都能切中要害，直接从关键处将之化解，不但令人击节赞叹，更体现了他过人的修养。即便在如此激烈的辩论中，面对年长的老者，还是始终保持礼貌和谦逊，不会咄咄逼人。 西绪福斯抓住他开场白中“孩子爱母亲”的比喻性论述，借机发挥，一次次将诸神拉到凡人的评判标准上，阐述自己以人为先的观点，进攻十分犀利。 但是经过了这两轮较量，西绪福斯知道，面前这位年轻的对手，不会因为这种进攻就乱了阵脚。他站稳了“孩子爱母亲”只是一种比喻的立场，强调神与人的差异，强调不能用人的标准评判神，这样防守，固若金汤。 因为，就算是西绪福斯，也不能不承认神与人的差异。在这个神实际存在的世界里，否认这个差异，不过是睁眼说瞎话而已。 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能陷入自说自话。辩论并不是要每个问题都争出个所以然，而是在同一问题下各抒己见，互相进攻防守，展示学识与辩才，供观众与裁判评价。 面对西绪福斯的连续进攻，卡德摩斯一直保持着谦逊的防守，如果西绪福斯继续纠缠，未免落入下乘，反而会让自己减分。 之前的一番较量，西绪福斯自认还是比卡德摩斯表现要好一点。气势稍强，逻辑严密，也没有回避问题。所以他见好就收，转换路数，开始从别的地方寻找突破口。 阴沉的天空，遥远的天边翻滚着闷雷。娜芙普利都圆形剧场万余名观众鸦雀无声，静静地欣赏着舞台上智慧与口才的较量。 而在科林斯城上空，一金一黑两个人影，也在相对而立，听着辩论。 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这两位的辩论水平之高，塔纳托斯听得也很享受。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灵魂，辩论还是懂一些，能听出其中的逻辑交战，机锋往来。 只是，面前的金色人影，让他没办法专心欣赏。 “阿波罗，你说你来这里，是为了发布神王的谕令。这谕令是什么内容，你最好告诉我。否则一会儿闹出什么误会，我怕你回去不好交差。” 面前的金色人影有着挺拔匀称的身材，容貌俊美无比。金色的卷发仿佛洒满阳光，一双眼睛温柔而带着一丝忧郁，相貌和气质都是名副其实的完美男神，正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实力排名第一梯队的，光明、预言、音乐、远射之神——阿波罗。 阿波罗奉神王的命令，要等辩论赛结束之后，通过他的祭祀，向凡人发布神谕。塔纳托斯大概能猜到这是一份怎样的神谕，所以他不想让这份神谕顺利发布。 “尊贵的死神，神王的谕令，不方便擅自说与外人，请恕我无法答应您的请求。”阿波罗拒绝道。 看到死神守在科林斯城上空，阿波罗已经猜到，在辩论大会这件事上，死神的立场，多半跟神王不同。 那天神王去尼萨山之前，留下那句话，之后赫尔墨斯就找了塞勒涅去阻拦死神。虽然没有成功，但现在回想起来，神王应该是有言外之意，只有赫尔墨斯听出来了。 阿波罗没有赫尔墨斯那颗七窍玲珑心，但他也不笨。神王明显不喜这场动摇诸神信仰的辩论大会，而死神守在这里，那架势，分明是保护着科林斯，保护着辩论大会，不让诸神干扰。 阿波罗不知道死神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神王为什么会允许，起码表面上允许死神这么做，但他知道既然两人立场对立，那么神王的谕令，就不能轻易透露给死神。 “阿波罗，你处事谨慎，比你那个异母兄弟，要好很多。不过，我让你将神王的谕令告诉我，是为了你好。因为关于科林斯，神王与我有个约定。如果你收到的谕令跟这个约定有相违背之处，那么我就不得不在你发布谕令的同时，将这个约定也公之于众。到了那个地步，你这差事办得是不是漂亮，你自己想想？” 塔纳托斯这番话让阿波罗俊美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这分明是威胁他说出神谕，还故意提到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跟阿波罗是好兄弟。赫尔墨斯出生当天就偷走了阿波罗的牛群，两人不打不相识，现在关系非常好。塔纳托斯竟敢砍掉赫尔墨斯一根手指头，还要故意说出来挑衅，阿波罗脾气再好也要发怒。 可是死神说，神王跟他有个约定，关于科林斯。联系到神王一直以来对科林斯的暧昧态度，联系到死神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明目张胆保护科林斯，阿波罗仔细思量一番，还是决定压下心头的火气，稳妥行事，说出神谕，看看跟他们的约定是不是矛盾。 “神王谕令：科林斯的信仰辩论，对诸神大为不敬。诸神宽宏，允许辩论会召开并结束。但是在辩论中担任反方，发表过渎神言论的人，都将受到诸神的惩罚。” 第一百零二章 全都属于我 阿波罗说出这个神谕，塔纳托斯呵呵笑过，心里却是一阵恶心。 暗中剪断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之线，想要阻止辩论赛没有成功，就把这说成是诸神的宽容。可说是宽容，却又要找后账，惩罚那些在辩论中为“无信”发声的人。 哪里像个神。分明就是统治权术。就算人间的帝王，很多都不屑于用这种权术。 诸神的下限，真是让宙斯越刷越低了。 塔纳托斯甚至有些想不通：宙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不顾风度，不顾体面，用出这样的手段？ 科林斯的辩论大会，确实动摇了诸神的信仰。但是这点儿动摇，就值得这么穷追猛打么？ 况且现在，赛事的胜负还没有最终决定呢！ 先期的中小型辩论赛，总成绩还是正方领先。虽然其中有着水分，又怎么样？ 而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压轴辩论，看形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如果最后卡德摩斯赢了，那就是正方大胜。在无信之城战胜了无信，对于诸神，还是一种荣耀呢！ 所以，有必要这样么？ 宙斯的脾气，确实是不太好。继承了他老爸和他爷爷的暴躁独断，说劈人就劈人，说毁城就毁城，说灭世就灭世。就算对诸神也是这样，把神后吊起来打，把亲儿子扔下凡间摔断腿，特洛伊战争时跟一大票支持希腊的神做对，威胁说你们敢不听我的，我的力量比你们加起来都要强大，不信的话你们在地上，我在天上，我跟你们拔河，能把你们所有人连同大地都吊起来！——真真嚣张霸道。 可是，如果他只是这样一个莽夫，那他早就像他的父亲和爷爷一样，被命中注定的新王推翻了。 因为吞下了第一位妻子，最初的智慧女神墨提斯，他获得了墨提斯的智慧。他的城府以及手腕比他父亲和爷爷不知高出多少倍，而他的心性也被智慧感染，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暴躁冲动，但在要紧关头，他反倒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所以，塔纳托斯不信，他使出这么不体面的手段，只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对辩论大会的不爽。 多半还有别的原因。或者，还有后招。 幸好，自己也不是没有准备。 不管宙斯发布这条神谕，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塔纳托斯只站稳一个立场： 西绪福斯的命运只属于死神，诸神皆不能插手！ 不只西绪福斯本人，还有他的亲属，他的人民，他的城邦，都在此列，都属于死神！ 只有死神能决定这些人的命运。谁不同意，就先问过死神！ “阿波罗，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条神谕，跟神王与我的约定，是矛盾的。幸好我提醒了你，你现在回去奥林匹斯，问问神王，是不是他忘了与我的约定，一时大意，才让你传达这样一条有可能让他背约的谕令？” 阿波罗英俊的脸庞仿佛布满寒霜。以前跟死神接触不多，没想到这个传闻中一向沉默寡言的古老神祇，说出话来竟然这么气人？ 什么叫“幸好我提醒了你”，什么叫“回去问问神王”，你以为我是跑腿送信的杂兵么？神王又不是昏聩的老头，誓言的守护神怎么可能忘了自己许下的誓言？ 如果这谕令真的跟你们的约定相矛盾，那神王派我来，明显就是让我从中解决这个问题。真回去请示，神王要我何用？ 阿波罗压着火气，说道： “神王是誓言的守护神，不可能忘记自己许下的誓言。可能是死神你对你们的约定有什么误解，或许你们的约定跟这神谕并不矛盾。所以，就请死神将你们的约定告诉我，我帮你分辨一下。” 塔纳托斯轻轻笑了一下，说道： “好吧。既然光明之神非要掺和进来，那我就告诉你：因为一些旧事，神王与我约定，科林斯王西绪福斯的命运，交由我来裁决，诸神皆不能插手。神王的约定就是誓言，这件事冥河可以为证，你不信的话，可以找斯堤克斯求证。” 阿波罗皱了皱眉。 不需要求证，他相信这约定是真的。跟神王的约定，谁敢杜撰？ 而且这约定能解释很多事：为什么作为当今世界上最著名的无信者，最大的无信之城，西绪福斯和他的科林斯，至今安然无恙，还能召开全希腊的信仰辩论大会；为什么塔纳托斯一向行事低调，这时却铁了心要护着科林斯城。 这确实有些棘手，但并不是不能解决。 阿波罗说道：“尊贵的死神，我觉得这没有什么矛盾的。西绪福斯的命运交由你裁决不假，但既然神王已经发布谕令，要惩罚所有为‘无信’发声的人，只要你遵守谕令，出面惩罚西绪福斯，不就可以两全了么？” “我已经超然于神廷，不再接受任何神的命令。阿波罗，看来不是神王健忘，是你健忘啊！” 塔纳托斯心中冷笑：这次对抗，就是要宣示这一地位。要是乖乖顺从了宙斯的谕令，还谈什么超然？ 阿波罗眼角跳了跳：“我并没有忘记死神如今的地位。只是，面对凡人，诸神理应立场一致。神王代表神廷，代表神界，向凡人发下谕令，怎么能打折扣？还请死神考虑大局，不要因为一个凡人，坏了整个神廷的颜面。” 阿波罗这话不软不硬，却隐含威胁。他早已被塔纳托斯的话挑起了火气。 “哼，不过是几个信口胡说的卑微凡人，也能动摇神廷的大局？那神廷的大局未免太不稳定了些！——阿波罗，你不用拿这个压我，我现在没有想要惩罚西绪福斯的意愿。你尽管发布你的谕令，不过到时候执行不了，后果自负！” “你——！”阿波罗气得双拳紧握，塔纳托斯却还没说完： “还有，西绪福斯是科林斯的王，任何加在他的城邦，他的人民，包括他亲人身上的惩罚，都会改变他的命运。所以，不只他本人，包括科林斯公民在这次辩论赛中担任反方的，诸神也不可惩罚！他们的命运，全都属于我！” 第一百零三章 大神的实力 全都属于我！ 这句话，塔纳托斯是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来的。一个原本在冥王手下跑腿的杂役，要一步登天，成为超然于神廷的大神，不让诸神感觉到自己的决心，就是痴心妄想！ “塔纳托斯！你是要明目张胆跟神廷作对吗？！” “阿波罗，小心说话。动不动就拿神廷大局压我，看来代表神廷的不是神王，是你阿波罗了？”塔纳托斯冷笑，“我并没有阻止你发布神王谕令，也不管你怎么惩罚与西绪福斯无关的人。我是好心提醒你，神王与我有约定，不要将神王置于背约的境地！” “塔纳托斯！神王给我的谕令，就是所有发表过渎神言论的人，都要受到惩罚！你执意回护西绪福斯，还要保护所有科林斯人，这还不是作对么？我不管你跟无信之城有什么渊源，总之神王谕令，一字不能更改，必须不折不扣执行！” “那我只好在你发布神谕的同时，公布与神王的约定。我说了，神谕你尽管发布，到时不能执行，后果自负！” “塔纳托斯！你执意这么做，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阿波罗喝道。塔纳托斯一步不让，他压抑已久的怒气彻底爆发！他这时根本不可能回奥林匹斯向宙斯禀报这事，因为约定确实存在，那等于变相逼宙斯更改神谕，把问题踢给神王。宙斯既然明知有这个约定，还要他发布这样的神谕，就是让他出面搞定塔纳托斯。 而且，赫尔墨斯断指之仇，他正想找个机会报了呢！ “为了阻止你破坏神谕，我只能将你赶出科林斯，得罪了！” 阿波罗说完，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撞在塔纳托斯身上。塔纳托斯虽然看到了金光，却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撞得流星般向海中落去！ 胸口隐隐作痛。神王之下第一梯队大神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视！ 但塔纳托斯如今的力量也已不凡。黑色的双翼伸展，重重一扇，顿时稳住身形，飘飞在空中。 然而下一刻，塔纳托斯就看到阿波罗手持银弓，金箭已经上弦，远远地瞄准了自己！ 塔纳托斯心中暗叫不好。阿波罗出招果决，手一松金箭已经离弦而出，破空而来！ 金箭的速度比阿波罗本人更快。危急关头塔纳托斯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堪堪举起双臂护在身前。金箭刺破夜之子黑袍，洞穿双臂，直接扎进塔纳托斯胸口！ 塔纳托斯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但阿波罗的攻击根本没有停歇。第二箭呼啸而至，金光灼目，金箭上澎湃的神力隔空袭来，还没近身就如风刀霜剑，刺得塔纳托斯面颊生疼！ “猖狂！”塔纳托斯怒喝一声，心神催动，死神镰刀飞上前来，重重地划出一圈，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面前，将来袭金箭直接吞没，渣也不剩。 死神镰刀从刚才就开始动了，但没有金箭快，没能挡住第一支金箭。塔纳托斯双臂一振，身上的终焉之力同样抹消了射中自己的金箭。他伸手抓住刀柄，一刀划出黑暗裂隙，迈出左脚，直接穿行黑暗来到阿波罗身后！ 阿波罗被突然出现的巨大黑洞遮挡了视线。略一迟疑，就觉身后有巨大的危险袭来，他急忙回头，本能地举起银弓格挡，只听一声闷响，银弓挡住了一柄巨大的新月镰刀，黑色的刀身散发着刺骨寒意，即便没有碰到身体，还是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 阿波罗迅速抽身，化作金光向后撤去。塔纳托斯知道这家伙是个远程职业，不能让他拉开距离放风筝，也化作一道黑光追了上去。 一金一黑两道光芒在天上左冲右突，龙飞凤舞。现在是阴天，两神的较量在低沉的乌云上方，所以地面的凡人看不到。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还在激烈地辩论，娜芙普利都圆形剧场万余名观众静静聆听，其中却有两人突兀地抬头，望向高空，似乎能看透乌云，看到上方的神战。 这两人都是女子。其中一个年长些，体态丰腴，气质高贵，穿着却很朴素，像一个貌美的家庭主妇。她满头黑发，披着头巾，眼神温柔却又带着一股坚毅，有着特别的魅力。 另一个很年轻，看上去只是少女，不过身材要高挑一些。她穿着亚麻布裙，裹着头巾，模样清纯甜美，气质亲切可人，宛如邻家女孩，惹人怜爱。 这两位女子美貌惊人，衣着却又不像剧场中的贵客那么华丽奢侈。这么明显的特点，按理说一定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可是她们坐在那里，抬起头看着天空，旁边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们，没有一个人朝她们瞥来一眼。 乌云之上，阿波罗和塔纳托斯相互追逐几个来回，阿波罗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甩开塔纳托斯。他的速度虽然不像赫尔墨斯那么快，但也不是随便一个神就能追上的。 经过了赫尔墨斯的事情之后，阿波罗已经知道，这个死神不再像以前那么弱小，他变强了很多。但究竟强多少，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他也不清楚。 现在看来，塔纳托斯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些。 没法甩开塔纳托斯，阿波罗收起银弓，捧出一支里拉琴，身形一顿停在高空。 塔纳托斯黑色的巨镰重重砍下，冰冷的气息带来极地冰山一般的威压与寒意。面对这巨大的威压与寒意，阿波罗不动神色，盯着塔纳托斯，右手轻轻一拨—— 里拉琴奏出美妙的音乐，乐声所及之处，顿时如春暖花开。乌云上的天空中绽放出朵朵月桂花的幻影，嫩黄色的小小花朵聚集成环，像一条条盘曲的大蛇包围着阿波罗。 塔纳托斯听到这美妙的仙乐，顿时失神。死亡镰刀继续挥下，却早已失了七分力道，被包围阿波罗的月桂花环挡下。 月桂花环飘忽飞出，一层层缠住了塔纳托斯。失神的塔纳托斯只觉面前一串串花朵不停绽放，自己陷入花海，耳边仙乐美妙，仿佛置身极乐仙境…… 第一百零四章 死亡惊悸 里拉琴是乐中圣器。当初卡德摩斯弹奏赫尔墨斯的里拉琴，尚且能迷惑提丰的配偶厄喀德娜，如今由强大的音乐之神阿波罗弹奏出来，塔纳托斯也难以抵挡。 阿波罗的琴声如春潮滚滚，围绕塔纳托斯，渐渐凝出一片仙境虚影。塔纳托斯身后出现一株高大的月桂树，树枝低垂，垂到一湾水面，水面上数只天鹅悠闲地游弋，黑色的眼睛深邃宁静，不时伸出长喙梳理着洁白的羽毛。 一身黑袍的塔纳托斯站在水边树下，嫩黄色的月桂花围绕他纷飞飘舞，他就像沉迷在了这美丽的仙境之中，眼神涣散，一动不动。 死亡之神，被迷惑住了！ 乌云下，娜芙普利都剧场中，抬头望天的两名女子看到这幅情景，忍不住对视一眼。 高高的奥林匹斯山上，神王金宫中，宙斯坐在金座上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天上地下，海洋冥土，世界各个角落关注着科林斯的诸神，也都暗中嗤笑： 死神，确实变强了。但，怎么能跟神王之下数一数二的强大神祇对抗？如今吃了亏，还要背上破坏神王谕令的罪名，就算本来有理，失败了，输了气势，还不是任人宰割？ 得了超然的地位，就要高调宣示这一地位？殊不知，就算强如赫卡忒，该为神廷出面，也得出面；该向神王低头，也得低头。死神，难道以为自己比赫卡忒还要强大，可以无视神界的潜规则么？ 不过，吃了这次亏，会收敛一些吧。今后见了死神，该怎么对待，还怎么对待。超然的地位？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诸神都是这样的心思。他们远远地旁观，都以为死神已经被光明之神制服，毫无还手之力。在他们的印象里，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身在战场的阿波罗，跟他们的心思，正好相反。 他正在与塔纳托斯激烈对抗！ 塔纳托斯被迷惑，眼神涣散一动不动，却不是任他宰割，而是在与他进行着神力的对轰！ 里拉琴声的魔力让塔纳托斯陷入幻境。这魔力源自阿波罗的神力，之所以能迷惑塔纳托斯，是因为阿波罗神力强大，可以直击塔纳托斯心神。像这样的琴音迷惑，最好的效果，是对方毫无戒备，甚至愿意倾听愿意享受，那就事半功倍，只需要很小的力量，就能迷住对方，就像当初的厄喀德娜。 可是塔纳托斯正在跟他对战，怎么可能毫无戒备？之所以中招，就是阿波罗强横的力量击破塔纳托斯的心神防御，直接造成的伤害。这其中，还有着首次攻击的加成。塔纳托斯从未接触过阿波罗的琴音攻击，乍一面对，心神不适，就容易中招。同理，他的死亡惊悸也是如此。 可是中招归中招，塔纳托斯心底守着一丝清明，知道这是琴音的迷惑，本能地催动全部神力对抗。强大的神力如惊涛骇浪向阿波罗一波接一波轰击过去，这轰击是心神对心神的轰击，没有影响到外界实物，所以诸神都看不出来。 阿波罗承受着这样的轰击，根本不敢停下弹琴的双手。塔纳托斯靠着本能催动的神力，不加遏制，是毫无顾忌的全力出击。阿波罗本来的目的，是迷惑住塔纳托斯，然后用银弓金箭重创，逼得塔纳托斯只能狼狈逃走，从此远离科林斯。可是哪想到塔纳托斯能做出这样凶猛的反击，他的琴音魔力命中塔纳托斯之时，也是他被塔纳托斯卷入神力对轰之时！这种对轰之下，他只能被迫催动全部神力，一旦松懈，那么心神受创的，就会是他！ 阿波罗心中惊骇莫名。直接的神力对轰，最能感受到对方的实力。塔纳托斯的神力之浑厚强横，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他是神王之下最强战力之一。因为司掌光明，又兼领太阳神职，他的神力之浑厚暴烈，诸神之中，除了神王，没有一个敢说稳胜于他。可是此时此刻，在塔纳托斯的神力轰击之下，他竟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死神，究竟什么时候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不只是量的浑厚，还有质的奇特。死神的神力属性，宛如最黑的黑暗，最深的深渊，最冷的冰，最利的刀，有着碾碎一切的威压，又有着刺穿一切的犀利，还有着变幻不定的诡异，以及万物消亡的平静死寂！ 这样奇特的神力，阿波罗从未见过，也很难相信竟然有神能掌握这么复杂的神力。即使他平生战过的最强大的魔神提丰，力量也只是纯粹的霸道威压，没有在威压之中，还藏着这样的犀利诡异平静死寂。 这样的神力属性阿波罗根本不熟悉，也很难适应。面对一波波轰击而来的这种奇特神力，阿波罗只能一再催动自己的力量，不断加压，以力破奇。 可是这样，只能事半功倍。在神力对轰的消耗战中，注定不能持久。 阿波罗双手十指如飞弹奏着里拉琴，感觉心神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咬紧牙根，催动全部神力，光明与太阳赋予他的神力以暴烈无匹的属性。他手中的里拉琴放出灼目的光华，而天空中的太阳却仿佛熄灭了一半火焰，天地之间的光明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被他催动的光明神力，在琴声魔力编织的仙境虚影中，凝成了月桂树上方一轮新的太阳。这太阳放出万丈光芒，将月桂树、水面和天鹅都镀上了一层金光。金光中飞舞的月桂花渐渐变淡，而塔纳托斯黑色的身影却似乎变得更黑了。 阿波罗英俊的面容扭曲成痛苦的表情，牙根咬得太紧，竟然咬出血来！他的十指飞舞已成残影，里拉琴的琴弦宛如荡漾的水波，终于不能承受，铮一声崩断！ 魔力的乐声戛然而止。塔纳托斯身边的仙境虚影中，一只天鹅抬起修长优雅的颈项，黑色的右眼迅速睁大，大到脱出眼眶，变成一枚黑色珍珠，然后是一颗黑色圆球，吞没了天鹅，最后黑色圆球疾速膨胀，变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黑洞，吞没了水面，吞没了水面上的月桂树枝，吞没了岸边高大的月桂树，吞没了月桂树上方万丈光芒的太阳。 仙境虚影彻底化作黑洞。阿波罗捧着断弦的里拉琴，怔怔地盯着黑洞，这黑洞在他眼中还在继续变大，大到吞没了天地，吞没了一切，连他也吞没了进去。他咳出一口血来，意识涣散在无尽的黑暗中。最后关头，他只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朦胧地说道： “死亡惊悸！” 第一百零五章 再留个念想 塔纳托斯从琴音魔力的迷惑中清醒过来，阿波罗却被死亡惊悸吓在当场，呆若木鸡。 这个过程其实并没有多久。在诸神眼中，只是见到塔纳托斯被迷惑，然后太阳突然暗了下去，再然后仙境虚影化作黑洞，塔纳托斯醒来，说了一句“死亡惊悸”，阿波罗就咳出一口血，失去了神智。 死神……竟然能从阿波罗的琴音迷惑中挣脱出来，还予以反击？ 而且“死亡惊悸”是什么意思，对于死亡的恐惧么？ 刚刚还在嗤笑的诸神，笑容还没从脸上褪去，就直接僵住，目瞪口呆。 死神……已经比光明之神还强了么？ 那个十年前还在冥王手下跑腿的杂役，在正面的对拼中，战胜了神王之下最强之一？ 诸神都不敢相信。虽然亲眼所见，还是不敢相信。 他们印象中的死神一直是很弱的。虽然确实古老，黑夜女神的儿子，出身也不凡，还有个强大的睡神弟弟，但死神从来没有跟其他神起过冲突，诸神从没见过他施展力量，而他的权柄，也一直体现在凡人身上。 收割几个凡人的生命，算什么力量？ 至于弟弟很强哥哥就一定很强这种逻辑，诸神是不认的。一母同胞一个强上天另一个弱成渣这种情况，有的是。比如普罗米修斯和厄毗米修斯兄弟。 而且，最重要的是，诸神不死，死亡权柄对诸神无用。就算真的神力强大，权柄无用，也施展不出来。睡神能催眠神王是因为神王也是会睡觉的，但死神能对诸神做什么？勾魂么？冥界都在诸神治下，勾去哪里？ 诸神并不知道塔纳托斯所代表的死亡，是那最终的消亡。他们以为这个死神只是把魂魄勾去冥界的死神。这样的死神，对诸神根本没有威胁。 但是，死神竟然在面对面的对拼中战胜了光明之神，而且“死亡惊悸”……是把光明之神吓住了么？ 看阿波罗那眼神涣散，呆若木鸡，一脸恐惧的样子，分明是被心神攻击命中，就像刚才的塔纳托斯一样。但死神的心神攻击…… 死亡惊悸…… 光明之神，是在恐惧死亡么？ 诸神都想起了十年前提丰肆虐，神王被打败的那段时间里，心中升起的那种莫名的恐惧；也想起了当他们靠近死神时，会莫名生出的惊悸绝望感觉。 难道，那就是属于诸神的死亡？ 不！不可能！诸神是不死的！死亡权柄，对诸神无用！ 这只是单纯的心神攻击罢了！ 可是，单纯的心神攻击，能战胜光明之神，说明死神的神力，已经比宙斯之下第一梯队，还要强了。 在正面对战中，心神的攻击，要奏效并不容易。而一旦奏效，要挣脱也不容易。 不论塔纳托斯的死亡惊悸，还是阿波罗的琴音迷惑，包括修普诺斯的睡眠之风，还有小爱神厄洛斯的金箭铅箭，本质都是各自的权柄调动神力，赋予神力以特殊的属性，对心神发动攻击。 这种攻击，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最容易得手。比如厄洛斯拿金箭射阿波罗，就是偷偷跟着阿波罗，找机会偷袭。阿波罗没想到厄洛斯会阴他，心神没有防备，才轻易中箭。 还有修普诺斯催眠宙斯，也是趁宙斯不备出手，而不是在面对面的战斗中得逞。面对面的战斗中，比如那次遭遇提丰，修普诺斯虽然吹出睡眠之风，但提丰只是困倦迷糊，并没有睡着。 在对手有防备的情况下，心神的攻击想要奏效，就需要神力明显强于对方。本质上，就是神力的碾压，就算有防备，也能突破。 塔纳托斯知道自己虽然借着黑袍和镰刀恢复了力量，但神力强度，不可能比阿波罗这种大神强出多少，无法形成碾压，所以他一开始没有用出死亡惊悸。 阿波罗金箭那么快，出招不中，反而容易受制。 但阿波罗，他不知道死神的神力已经不弱于他。他跟诸神一样，都以为死神虽然变强，却怎么可能强得过自己？他以为自己用琴音将之迷惑，还能腾出手来射箭，可是他的琴音突破了塔纳托斯的心防，自己也被卷了进去。 在阿波罗弹出第一个音符的刹那，塔纳托斯也施展了死亡惊悸。同样是权柄赋予神力以特殊的属性，攻击对方心神，撞在一起，就形成了神力的对轰。 阿波罗早出手一个瞬间，所以塔纳托斯被迷惑。但塔纳托斯守着心底一丝清明，死亡惊悸的力量将其保护，化为仙境虚影中一只天鹅漆黑的右眼，拼赢了阿波罗，右眼膨胀为黑洞，吞噬了仙境虚影，也吞噬了阿波罗的心神。 诸神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诸神都开始明白，现在的死神，强到了什么程度。 塔纳托斯伸出右手，死神镰刀划了一个大圈飞到手中。他将镰刀指向怔怔的阿波罗，说道： “阿波罗，你因为自己的狂妄固执，冒犯了死神。为了避免你今后再犯这个错误，死神给你留个念想。” 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黑洞突兀出现，将阿波罗直接吞噬！ 刚才的黑洞是虚影。这次的黑洞，却是实实在在终焉之力凝成的黑洞！ 阿波罗的惨叫声从黑洞中传来。 抹消一切的终焉之力，将黑洞中的时空解离成了与永夜之地类似的存在又不存在的状态。而阿波罗因为是真神，是世界的精魂，是最纯粹的存在，所以不会被终焉之力抹消，但是他身上的衣服，手中的神器，他身上一切外物，都在这狂暴霸道的神力黑洞中被解离成碎屑，然后连碎屑也消失，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后，就是他的毛发，他的皮肤，他皮肤下的油脂，他身上除了肌腱、内脏、骨骼这种最坚实的神躯本体之外的东西，也被终焉之力一点点融解、销蚀。阿波罗就像被泡进酸液，一头金发变成丝丝白烟，皮肤出现大片溃烂，油脂融解露出骇人的肌腱，整个人片刻之间，就从最帅最完美的男神，变成一个被剥了皮的活尸。 第一百零六章 制约 阿波罗凄厉惨绝的叫喊声震动着诸神的心弦。终焉之力凝成的黑洞诸神并不能看穿，但光听那惨叫，也知道阿波罗正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回想起不久前，塔纳托斯斩断赫尔墨斯手指，并阻止其再生，诸神对于死神的狠戾，有了新的认识。 这真是宣示地位的决心…… 拥有这样的力量，这样的狠戾，死神，配得上那样的地位了。 今后碰到死神，千万，不能冒犯。 诸神心中无不生出这样的念头。一种莫名的恐惧，在他们心底悄然萌芽。 然而，奥林匹斯圣山，神王宙斯看到阿波罗惨遭折磨的这一幕，气得面容扭曲，目眦欲裂，一拍金座站起身来，手中凝聚雷电，金座扶手早已被殛得稀烂，他举手就要将雷电投出去，劈向塔纳托斯！ 这般猖狂！奥林匹斯的主神，让你这么折磨？！ 阿波罗是他最器重的爱子，他怎么能忍！ 可是他手中的雷电还没投出，另一道电光已经从天而降，打在塔纳托斯和黑洞之间，同时一个威严的女声说道： “尊贵的死神，请适可而止。光明之神也是奉命行事，不要因为一点误会，让你们结下不可解的仇怨。” 这是——赫拉？ 宙斯一怔，关注着科林斯的诸神也愣了一下：这是神后的声音。 就这一愣怔的功夫，塔纳托斯已经收回镰刀，终焉之力凝成的黑洞顿时消失，阿波罗浑身鲜血淋漓，状貌骇人，宛如剥了皮的活尸一般，展现在诸神面前。 天地间仿佛响起了诸神倒抽凉气的嘶嘶声。 但是强大的光明之神还没有倒下，没有失去意识，还顽强地飞在空中。 摆脱了黑洞的折磨，阿波罗身上顿时生出一层蒙蒙的金光。天空中的太阳又暗了几分，仿佛太阳的光芒被他吸收，开始修复他的神躯。 赫拉出手，阻止了塔纳托斯。 宙斯皱了皱眉头，手中的雷霆霹雳并没有放下。 这时金宫的大门突然打开，三道倩影走了进来。 是三位女神。 左边那位高挑而贵气，脚踩金鞋，裸露双臂，正是神后赫拉。 中间的女神比赫拉稍矮一些，身材曼妙，气质端庄，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孤高。她身穿纯白色的长裙，头戴金冠，眼上蒙着雪白的布条。这样特殊的打扮，神界只有一位，那就是正义女神忒弥斯。 忒弥斯旁边，比她矮很多的少女般的女神，身穿红色短裙，赤着双脚，正是命运三女神中最小的克洛托。 “亲爱的，我已经阻止他了，你不要动怒，这事你不宜出面。” 赫拉看到宙斯举着雷霆霹雳，快步走上前来，着急地劝道。 开玩笑，塔纳托斯就交给她这一个任务：要是场面闹得太难看，由她出面阻止，不要让宙斯出手。她要是连这都办不好…… 死神的吩咐，她根本不敢不办好。 宙斯听她这么说，又看到忒弥斯带着克洛托出现，心里的火气压了压，收起了雷霆霹雳。 虽然怒不可遏，但事到如今，他确实不好再出面。 这事本就因他而起。与塔纳托斯有约定在先，答应不插手西绪福斯的命运，却又给阿波罗颁下那样的神谕。虽然按照神界潜规则，只要死神遵从神谕惩罚了西绪福斯，就是两全其美，阿波罗说得并没有错。但死神已经决意要借这事宣扬自己的地位，一定不会妥协。较起真来，就是他这个神王出言不慎，挑起了矛盾。 现在天上地下，海洋冥土，各界诸神都暗中关注着这事。有忒弥斯在场，他要是真的降下雷霆劈了塔纳托斯，就是错上加错，对他的威严和公正都有损害。 神界自有秩序，忒弥斯是一切矛盾争端的最终裁决。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神王，还没到当着正义女神的面为所欲为的程度。 赫拉叫来忒弥斯，还带着克洛托，明显，就是为了制约他。 否则，阻止塔纳托斯，难道是为了救阿波罗么？那是她最恨的人。 这是要将大事化小，让阿波罗吃下这个亏，保全塔纳托斯。 多半是为了报答塔纳托斯将她从永夜之地救回来的恩情吧！ 宙斯想到这些，虽然有些心疼爱子，却也只能作罢。 他看了看科林斯城外暗沉沉的大海。海水已经涨过了堤岸，淹没了平时裸露的沙滩，开始浸入科林斯港。 海面下，有巨大的阴影来回游弋，比之前更急躁了些。 他心里哼了一声：好在，并不是只有自己对科林斯和死神不满。 而且，让阿波罗发布神谕，惩罚那些无信者，只是一个目的。 甚至不是主要目的。 他的主要目的，在科林斯城里。 娜芙普利都圆形剧场，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辩论还在进行。 刚才阿波罗和塔纳托斯激战，太阳为之黯淡。科林斯城中的凡人，虽然看不到乌云之上的战况，却还是感觉天空越来越阴沉，天色越来越昏暗，最暗的时候已经仿佛黑夜降临，极不正常。 辩论因此暂停了片刻。剧场中的观众窃窃私语，越来越觉得这特殊的天象，是诸神对科林斯极度不满，对辩论大会极度不满。 惶惶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一度导致喧哗，甚至有人大声要求中止辩论，判正方获胜，立即散场，不要再触怒诸神。 就连裁判席上三位公正的裁判，都忍不住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考虑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 不过没等他们决定，一片朦胧的红光不知从什么地方散发出来，笼罩了整个剧场。这红光驱散了昏暗，剧场中的凡人都觉得天色似乎恢复了明亮，却又不是自然的明亮，而是像夜晚在家中的火炉边取暖，那炉灶口流溢出来的红红的暖暖的明亮。 这也是不正常的异象，但这异象却不会让人惶恐不安，反倒让人觉得平静，觉得安心，觉得仿佛回到了家里一样。 在这暖暖的红红的光芒笼罩下，剧场中的躁动不安渐渐平息，喧哗的人坐回了位子上，观众的窃窃私语也消失了。在裁判的要求下，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回到辩论席，继续比赛。 第一百零七章 辩论的尾声 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辩论精彩丰呈。几轮交锋下来，焦点问题数次变换，各自发挥学识和辩才，表现不相上下。 在最开始“凡人是否可以评判诸神”这个问题上，西绪福斯处于攻势，略占上风。卡德摩斯只能咬定诸神与凡人有着天渊之别，凡人不可能理解诸神，所以所谓的评判只是自欺欺人。 于是西绪福斯转换角度，称凡人虽然可能没办法理解诸神，但诸神教给凡人的伦礼道德，一定是诸神认可的，然而诸神自己都违背了这些伦礼道德。 西绪福斯以宙斯和赫拉的婚姻为例，称神王夫妇发明了这种一对一的，互相尊重，彼此忠诚的婚姻制度，使人类从蒙昧的原始氏族状态，进步到如今的城邦王国文明。这种牢固、确定的婚姻家庭关系，是社会组成的基础，是统治制度的基石。 西绪福斯大力肯定婚姻的发明，然后话锋一转，列举了宙斯种种背叛赫拉、破坏婚姻的行为，以及赫拉明知被背叛，却不敢反抗，只能拿那些被宙斯侵害的女子出气，而诸神对此不但不加以约束，反而很多效仿神王夫妇。 神自己发明的婚姻制度，自己都不遵守，却来教导人类，就这一点已经足见诸神的虚伪和堕落。 这轮攻势更加犀利凶猛，但是卡德摩斯并未慌乱。他称西绪福斯肯定婚姻制度，肯定神王夫妇的发明确实造福了人类，使人类得以进步，得以建立文明，就已经肯定了诸神对于人类确实有眷顾。 卡德摩斯列举了诸神对于城邦的庇护，对于虔诚者的奖励，对于提丰那样的魔神妖兽的打击，以及对于英雄的指引。不论大到一个城邦王国，还是小到具体的某个人，诸神都有神眷降下，这是确定的事实。 至于诸神违反自己订立的伦礼道德，这恰是诸神与凡人本质不同的表现。凡人寿命短暂，可以经过一代代人的更替洗去原始的残留，新生儿从小接受文明的教育，长大自然是文明的。 但诸神不朽，诸神从蒙昧时代一直走到现在，没有代际的更替，上千年时光对祂们来说可能跟凡人的一天差不多。诸神没有完全遵守自己订立的伦礼道德，可能是因为这些伦礼道德对他们来说只是昨天才订立的，还没有习惯呢！这样巨大的时间差异，正是诸神和凡人的本质有着天渊之别的明证。 面对西绪福斯的一轮轮凶猛进攻，卡德摩斯能做到这样的防守，已经很不容易。但卡德摩斯明白久守必失的道理，决定转守为攻。 他抓住西绪福斯肯定婚姻制度的机会，开始将辩论的焦点从“人对神”转移到“人对人”。 他阐述道：人因为与神的巨大差异，不可能理解神，不应该评判神，但人可以理解自己，可以评判自己。 所以，当人类评判自己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到，凡人从诞生到现在，是一直不断在进步，在变得更文明的，而不是相反。 所以，凡人不应该将自己的注意集中在神是不是道德，神是善还是恶的问题上，因为那就像蚂蚁揣测人的意志一样毫无意义。凡人应该关注的是，自己在神的教导下有没有变得更好，在遵从神的指引之后，是不是更加幸福。 毫无疑问，敬神的城邦会变得更加繁荣，虔诚的人，则会内心平静，道德高尚，赢得他人的尊重。虔诚敬神可以让凡人变得更好，生活更幸福，所以有什么理由不敬神呢？ 将辩论的焦点从“人对神”转移到“人对人”，诸神那些不体面的行为，就不再能作为武器为西绪福斯所用了。西绪福斯虽然知道这样对自己不利，但之前该说的已经说了，继续死缠烂打只能落入下乘。 于是西绪福斯正面反击卡德摩斯的观点，称人之所以一直不断在进步，在变得更文明，这是人的伟大，而不是神的恩典。神虽然发明了婚姻制度，却是人自己一直在坚持遵守这一制度，才造就了现在的文明社会。 西绪福斯阐述道：将虔诚与高尚联系起来，这本就是诸神的阴谋。不信诸神，不等于这个人没有信仰，不等于这个人内心不平静，道德不高尚。 一个人不信神，但他可能信别的东西，他可能信仰公正，信仰宽容，信仰勤奋，信仰勇敢……而由不信神的人所建立的城邦，也同样会繁荣昌盛，让生活其中的人感觉到美满幸福。 这个例子当然不用举了，科林斯城和科林斯的人民，就是摆在眼前的明证。 西绪福斯宣扬以人为本的思想，赞美人的伟大，在这个神实际存在的世界里，难能可贵。但是，虽然有科林斯的例子摆在眼前，人们对于人性，还是充满怀疑和失望的。让人们信任人性，相信人性光辉，还不如让他们信神。 毕竟，神离得远，人离得近。充斥眼前更多的是人性的肮脏和卑劣，相比之下，神反倒显得光辉了那么一点。 所以在这一阶段的辩论中，卡德摩斯的表现，更受人认可一点。 这样的辩论持续了近三个水钟时，堪称思想盛宴。因为持续时间太长，中间休息了几次，还有天色变暗人群骚动的插曲。等到红光亮起，剧场中归于平静的时候，辩论已经进入尾声。 卡德摩斯以剧场中央最大的那幅浮雕，也就是展现神力开凿科林斯运河的浮雕作为引子，进行总结陈词。他说：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您对于人性光辉的信任，对于人的伟大的赞美，令我动容。但是，坚信人的力量，与虔诚敬神并不矛盾。就像象征着科林斯繁荣强盛的科林斯运河，既是神的伟力，同时也是人的奇迹。 “在我刚刚踏上科林斯的土地时，我最心爱的娜芙普利都公主向我介绍科林斯运河，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神开凿了那条运河，而我们赋予了它价值。’——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我认为这句话，可以完美地描述神与人的关系：人应该虔诚敬神；人应该看到神的光辉，就像您能看到人性的光辉；人应该听从神的指引，让自己变得更好，发扬自己的伟大，与神共同创造更美好的世界，而不是相反。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虽然这是一场辩论比赛，但在此时此刻，我是真心地说出这些话。为了证明我的真心，我想借着总结陈词的机会，在全场一万两千名贵客面前，做一件可能有违比赛精神的，任性的事——” 卡德摩斯说着，走下辩论席，单膝跪地，说道：“尊贵的科林斯之王，我，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爱慕您的女儿，美丽的娜芙普利都公主。希望您能看到我的真诚，允许她嫁给我，我将以我全部的爱，给她一个幸福的婚姻。” 第一百零八章 又一桩意外 卡德摩斯这番话说出来，整个剧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然后就是一片喧闹！人们被这种突然出现的意外转折激起了浓厚的兴趣，欢笑、议论、大声呼喝……虽然场中观众基本都是各个城邦王国的贵族、祭祀、智者哲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宾，但一万两千人太多了，其中总有好事者。而赛场求婚，最出名的虔诚者爱上了最著名的无信者之女，这样的噱头，即便是有修养的人也忍不住要八卦一番。 站在反方辩论席上的西绪福斯面对卡德摩斯这番举动，懵了一瞬，心中立即升起怒意。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冲动狂妄的中年人了，整场比赛卡德摩斯与他针锋相对，他都没有生气或者不满的情绪，反而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这么激烈的辩论中还能保持一贯的礼貌与谦逊，这修养比自己年轻时可是强太多了…… 结果，眼看一场高水平的辩论赛就要完美收官，总结陈词阶段，这个礼貌谦逊的年轻人，竟然玩这一出？！赛场求婚，你是活在三流爱情诗歌里面的王子么？！ 要是换做以前，西绪福斯怕是直接破口大骂都有可能。弄这样一个噱头就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你，做梦呢么？我的女儿难道是那些沉迷于王子公主爱情故事的绣花枕头么？！ 可现在毕竟是自己主场的辩论大会，压轴辩论赛，全希腊的贵客都在看着。这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对这样的噱头喜闻乐见，再怎么，也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对卡德摩斯甩脸色。 于是他压了压胸中怒气，冷淡地说道：“卡德摩斯王子，你先起来。这样的场合，你这种举动，实在不妥。你破坏了一场高水平的辩论比赛，而我又怎么可能在一场比赛中将爱女的终生大事草草决定？所以，请你立即停止这样的行为，不要让我们之前三个水钟时的精彩表现，变成一场闹剧！” 卡德摩斯听了这话，倒没有坚持，痛快地站起身来，微微鞠躬道：“抱歉，尊贵的西绪福斯王，请原谅我的唐突。我并不奢求您现在就回复我的请求，我只是想在全希腊的贵客面前坦承我的心意：我的心已经属于娜芙普利都公主，任何人，包括任何神明，都不能令我改变！” 卡德摩斯的话激起了满场的欢呼，人们都把他这句话当成了煽情的表白。不过西绪福斯听来，倒有些意外。他感觉卡德摩斯似乎话里有话，而不是故意做个噱头，挑起观众的热情胁迫他答应婚事。 虽然不明白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卡德摩斯没有死缠烂打，他的怒气好歹平息了些，就要示意裁判继续比赛。 可是他跟卡德摩斯打算翻过这一页，全场观众却不干了。有好事的还在呼喝，让西绪福斯亮明态度，这婚事他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 西绪福斯只好平息众议：“诸位贵客，请见谅，这样的婚姻大事，实在不是仓促之间能决定的……” 可是好事者并不消停：“西绪福斯王，您就应了吧，这是一桩良配啊！” “对啊！应了这桩婚事，比赛结束，直接开婚宴，咱们全希腊的国王英雄为两位新人庆贺，那是怎样的美事啊！” “西绪福斯王，现在全希腊最尊贵的客人都在科林斯，没有比这更盛大的阵容了！您今天不答应，等我们回去，可就不一定能再来了啊！” …… 西绪福斯继续平息众议：“这毕竟是我女儿的婚姻，没问过我女儿的意思，我怎么能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好事者继续拱火：“那就问问公主的意思！” “公主也在场吧？” “公主，王子向你求婚了，你答不答应啊？” “公主坐在哪儿？” “公主在上面的包厢里吧……” 全场观众的目光顿时集中到裁判席后面二楼的一间包厢里，那正是娜芙普利都公主的专用包厢。 包厢有着巨大的落地窗，非常敞亮，方便客人观看舞台的表演，所以外面也能清楚地看到包厢里的情况。 但这时所有人都看到，包厢里空空如也，娜芙普利都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剩一张椅子摆在落地窗前。 “公主没来？” “公主来了，刚才还看到她在里面坐着。” “多半是害羞，逃走了吧？” “害羞了，那就是有戏啊！” …… 好事者议论纷纷。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看到包厢里没有了人，也以为是女孩子脸皮薄，被刚才的一幕吓到，害羞离开了。 西绪福斯趁机说道：“既然公主不在，这件事就先搁置，让我们回到赛场，先将比赛完成吧！不过诸位贵客对于公主的关心，我十分感激。卡德摩斯王子的求婚最终结果如何，在大家离开科林斯之前，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 西绪福斯这样说，辩论赛的首席裁判，雅典王刻克洛普斯就站起身来，用洪亮的声音喝道： “肃静！继续比赛！请西绪福斯王进行总结陈词。” 场中的喧哗终于被压制下去，这段插曲翻过，人们纷纷回到座位，安静地聆听辩论赛最后的发言。 西绪福斯收拾心情，正要开口，却听到剧场外有人高声呼喊： “不好了！海怪！有海怪！港口被淹了！有海怪吃人！” 这呼喊起初只是一个人，然后迅速蔓延，很快呼喊的人就越来越多，剧场外起了巨大的骚动。 把守剧场入口的卫兵匆匆跑进来，向西绪福斯报告：情况属实。海水不知什么时候涨了起来，已经没过港口的沙滩和堤坝，淹进了港区街道。随着高涨的海水而来的，还有很多海怪，其中两只最大的，一只长着六个头十二只脚，另一只像一片巨大的阴影藏在水下，吞吐着海水形成巨大的漩涡。它们在港口肆虐，已经破坏了很多建筑和设施。 剧场里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都焦虑不安。作为国王，西绪福斯更不可能呆在这里继续比赛了。这场辩论赛前面大半程都平安无事，没想到眼看就要结束了，却出了一桩又一桩意外。 西绪福斯向裁判示意要中止比赛，去港口组织防御。可是他话没出口，剧场半圆形的观众席中央突然亮起一团红彤彤的光芒，光芒耀眼，宛如冬日的暖阳，暖阳中有一位高挑威严的女神说道： “我是赫斯提亚。不要惊慌，继续你们的比赛。诸神既然默许了这场辩论，就不会让它中途停止。” 女神说完，带着暖阳一般的红光向港口飞去。在她身边，还有一位邻家少女般亲切可人的女神，御起清风随她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女神的庇佑 “赫斯提亚女神！是赫斯提亚女神！” “女神怎么会在这儿？” “赫斯提亚女神一直都在人间，科林斯这样的盛会，她会来也不奇怪。” “女神，竟然一直坐在我们身边么……” “女神去了港口，海怪一定会被击退！” “这场辩论是受诸神庇佑的！” …… 剧场中的喧闹更厉害了，却不同于刚才惶惶的骚动，而是热烈的议论和欢呼！ 赫斯提亚女神带着温暖的红光离开，天色重又暗了下来，人们才发现原来刚才一直被女神的光芒笼罩，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女神一定是用了什么神术，抚慰了人们的心灵，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她只想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样听完辩论。如果不是有海怪袭击，恐怕直到比赛结束，都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 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神王的长姐，家宅的守护者，灶火之神赫斯提亚，就是这样一个低调而温柔的女神。 赫斯提亚飞往港口驱逐海怪，但西绪福斯并不放心。一则他从来也不信任诸神，二则就算有赫斯提亚，他作为科林斯国王，又怎么能坐视港口遭袭，自己却呆在这里辩什么论？ 他继续示意裁判要中止比赛。但雅典王刻克洛普斯劝道： “西绪福斯王，就算你现在中止比赛，赶去港口，也要很长时间，不见得有用。而且，现在城中也有骚乱，这里一万两千名贵客，如果你走了，无人组织散场，到时出现什么意外，对科林斯名声有损。——西绪福斯王，请相信赫斯提亚女神，港口有女神保护，不会有大碍。你还是在这里安心做完总结陈词，完成比赛，组织散场，稳定城内的局势吧！” 刻克洛普斯这样劝，旁边卡德摩斯也道： “国王，我觉得刻克洛普斯王说得对，港口有女神保护，相较之下，城区的安稳更要紧些。现在比赛马上结束，如果国王不放心，等比赛结果一出，我就骑马赶去港口，替您侦察情况。” 站在裁判席一侧高大的半人马喀戎也说道：“西绪福斯国王，请继续完成比赛。科林斯辩论大会眼看就要完美收官，不要让它有一个残缺的结尾。如果国王信任我，比赛结束，我愿与卡德摩斯王子一起前往港口，击退海怪。” 西绪福斯还在责怪卡德摩斯方才唐突的求婚之举，对他的话没什么好感。但半人马喀戎也这么说，西绪福斯想了一下，就答应了。 卡德摩斯和喀戎是当今世界实力最强的英雄了。尤其喀戎，这些年游历四方，斩杀了不少妖魔怪兽，威名赫赫。就算不信任赫斯提亚，有他们去港口防御，也足以与海怪一战。 西绪福斯吩咐卫兵去找娜芙普利都公主，让公主调集军队安排侦察防御以及港区居民的疏散，同时稳定城区局势。然后定下心来，回到辩论席，又一次准备总结陈词。 因为有赫斯提亚女神现身，场中观众对海怪袭击的事也不再担心。在裁判的控制下，骚动迅速平息，娜芙普利都剧场再次安静下来，等待辩论赛的最终结果。 天空中，赫斯提亚裹着一团红光，像一枚彗星砸进科林斯港，她身边是清纯甜美一身邻家少女打扮的赫卡忒。 此时的科林斯港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低洼处全被暗沉沉的海水淹没，无数半人半鱼、半人半蛇，或者长着鱼虾脑袋，披着甲壳的狰狞海怪冲出水面，正在街道民居间胡乱冲杀。港口守卫的士兵筑起简单的街垒，保护居民沿城港大道向城区疏散。 而在港口外面的深水中，一个小山般巨大的海怪，扬着六条长长的脖子，像蛇又像狗的头颅张着血盆大口，口中三排利牙，一个扑击，就能将一艘大船咬成两截。它就这样摧毁着海中停泊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船上留守的人全都成了它腹中之物。 更远一些，暗沉沉的海水中一个黑洞洞的巨大漩涡，正在向科林斯运河缓缓行进。因为辩论大会来的人太多，很多船港口停不下，就下锚在平静的运河里。那漩涡明显是要将这些船和船上留守的人，统统吞没。 “是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邻家少女打扮的赫卡忒说道，“它们都是海王的手下。” “看来这事是波塞冬的意思。真是胡闹！”赫斯提亚威严而柔美的脸上显露怒意，“赫卡忒，阻挠海王的意志，你不宜出面。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交给我，请你帮我将没入港口的海水，还有那些杂鱼驱逐出去！” “没关系的，就算是波塞冬又怎样，打他两条狗，他还敢跟我翻脸不成？” “听我的吧，赫卡忒。这两头怪物没有驱使不会来这里捣乱，我那个不省心的弟弟说不定就在附近，万一起了冲突不好看。而且，你不是遵守与死神的约定才来科林斯的么？他或许还有事要你办。” “好吧。不过这两条狗要是敢破坏我开凿的运河，我就把它们剥了皮做围巾！” 赫卡忒霸气十足地扔下这句话，转身飞到港区上空，周身光华一闪，变成了一个身材修长，五官精致，身穿深蓝色长裙，温婉恬静，仙气满满的少女。 少女双手一扬，没入港口的海水就好像被某种魔力唤醒，有了生命一般，哗啦啦翻腾起白色的浪花，这些浪花就像一条条手臂或者触手，卷住附近的海怪，把它们扯回海里，然后退潮一般从港口街道和低地流走了。 已经深入港区的海怪太分散，赫卡忒懒得一一寻找。不过没有了后续支援，士兵也可以对付这些低级海怪。 赫卡忒飘在天上监视着水线。退下去的海水，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又开始慢慢涨了起来。 果然有神暗中驱使。难道真是海王亲临？看不惯科林斯的辩论大会，犯得着这样么？ 不过驱使海水和海怪的神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大海幽深广阔，一时间很难寻找。深蓝色长裙的赫卡忒只能使出水的巫术，遏制海面上升，与驱使海水的神暗中斗力。 第一百一十章 海洋主宰的意志 赫卡忒守着港口的时候，赫斯提亚裹着红光飞向海怪斯库拉，对着它伸出右手，一条火焰锁链凭空凝成，缠住了斯库拉小山般的身躯。 高温灼烧着斯库拉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斯库拉六个头颅同时发出骇人的尖叫，周身很快弥漫起海水蒸发的白雾和皮肉烧焦的黑烟。赫斯提亚就这么拽着火焰锁链，将斯库拉往远离港口的方向拖去。 其实以她的实力，要消灭这头海怪并不费劲。不过斯库拉毕竟是波塞冬的走狗，赫斯提亚深知波塞冬脾气暴躁，行事鲁莽，如果他派出的走狗死在科林斯，恐怕波塞冬会变本加厉惩罚科林斯的人民。 她的三个弟弟，也就最大的哈迪斯还让人省心些，其他两个，都太任性，太残暴，没有从他们的父亲身上吸取教训，让她很是看不惯。 她拖着斯库拉出了港口，双臂一甩，像扔链球一样，把小山般的斯库拉直接扔到了遥远的海里。 然后她回头去找卡律布狄斯。大漩涡怪卡律布狄斯比斯库拉要难对付些，因为它藏在深深的水下，海水会削弱火焰的力量，而卡律布狄斯身躯滑腻，不容易捕捉。 赫斯提亚在海底召唤熊熊烈焰煮沸海水，用滚烫的热流限制卡律布狄斯的行动，将它一点点逼向远离科林斯的海域。 赫斯提亚和赫卡忒出手，科林斯港口的灾难立即就被遏制。守卫港口的士兵很快杀光了残留的海怪，组织居民回城区避难。 北面一处海域，人身鱼尾的特里同看到这一幕，脸上一阵无奈。 他的父亲，海王波塞冬命令他手持三叉戟，驱使海怪和海水，给科林斯一点教训。他来到这里，看到天上有死神塔纳托斯守着，科林斯城里还能感觉到两股强大的神力，也不知是哪位神祇因为什么目的呆在这里。 为保万无一失，他特意等死神和光明之神战至最惨烈的时候出手，淹没海港，放出海怪，果然死神无暇顾及。可是没想到科林斯城里的两位神祇，竟然是他的姑母赫斯提亚，还有赫卡忒。 他知道姑母赫斯提亚一向亲近凡人，看不惯奥林匹斯诸神的所作所为。她出面保护科林斯，特里同也没有办法。 可是父亲交待的事，根本没有完成多少。只毁了几条船，死了几十个人，这教训也太小了些。 就这么回去，怕是没法交差。特里同深知父亲的脾气，生起气来，哪怕自己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也照样受罚。所以还是要想想办法，再搞些破坏。 他是海中信使，就像天上的赫尔墨斯。但他实力比赫尔墨斯强，机灵却不比赫尔墨斯差。这时心念急转，就想到了办法。 他看了看手中的三叉戟。 这是父亲的神器，是统治大海的权柄的象征。作为海王的儿子，他可以借助这三叉戟的力量，暂时统御大海。 他举起三叉戟，催动全部神力，命令道： “伊奥尼亚海！听从海洋主宰的意志，掀起不息的巨浪！爱琴海！听从海洋主宰的意志，涌动不息的暗流！” 这样的命令说出口，科林斯港外暗沉沉的海面，顿时掀起了无风的巨浪！一人多高的浪头拍打着崖壁和海岸，狂暴而凶猛，就像海水突然发了疯，又像整个海湾被什么力量震动，颤抖起来。在并没有刮风的天气里，这样的情形诡异而可怖。 与此同时，科林斯地峡另一侧，运河连通的爱琴海，暗沉沉的海面突然出现无数泡沫和大大小小的漩涡，伴随着海流撞击而发出低沉悠长的声音，就像一只洪荒巨兽正在苏醒。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如果看到这样的水域，一定会第一时间打满舵轮，远远逃离。 转瞬之间，科林斯附近的海域，就被这样的巨浪和暗流所包围。 特里同放下三叉戟，浑身虚脱一般伏在一块海底礁石上休息。以他现在的力量，动用海洋主宰的权柄，还是勉强了些。 不过，这下应该就可以交差了吧。伊奥尼亚海和爱琴海中的巨浪和暗流，会持续很久。那不是什么巫术魔法的效果，而是大海听从海洋主宰的意志，自己变成那样，并维持那种状态。就算赫斯提亚和赫卡忒想解除，也没那么容易。 这就是波塞冬的权柄。敬奉波塞冬的城邦皮洛斯，因为这一权柄的庇佑而拥有整个希腊最平静的海域；得罪波塞冬的城邦科林斯，就会因为这一权柄的惩罚，而被巨浪和暗流所包围。 这样的巨浪和暗流，将完全切断科林斯的航运。所有船只到了这附近，都会小心翼翼地绕开这片水域。科林斯的运河和港口，将变成无用的摆设；科林斯的繁荣富强，也将一去不返。 虽然不如杀人毁城那般直接爽快，这样的惩罚，应该也够了。 这时大漩涡怪卡律布狄斯已经被赫斯提亚逼退，远远离开了港口。但是赫斯提亚看着海中的剧变，脸色阴沉，却又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办。 她飞到赫卡忒身边，两位女神一起站在港区的高处，看着科林斯湾翻腾的巨浪。 “赫卡忒，你能平息这些巨浪和暗流吗？” “用水的巫术，暂时可以，但我又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 赫斯提亚叹了口气。天然的权柄与巫术魔法的效果，就是有这样的区别。 “虽然是无信之城，但科林斯国王和他的臣民并不邪恶。他们勤劳聪明，创造了很多财富，对整个希腊都有贡献。这样的凡人，正是应该好好争取的信徒。一味惩罚打压……唉！我那两个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动动脑子！” 赫斯提亚这样感慨着。可是面对海洋主宰的意志，她也无能为力。要解除这些巨浪和暗流，或许只能请那几位古老的海神出手，但她与海洋诸神的关系并不算好。 或许，科林斯从此就会没落下去吧。一座纯由凡人建造的城市，达到了全希腊数一数二的繁荣富强。这样的荣光，就因为诸神的一句话，到此为止了吧…… 第一百十一章 有件小事要处理一下 科林斯附近海域，全被巨浪和暗流所包围。遥远的海王神宫中，波塞冬看着儿子这一杰作，拍着珊瑚宝座的扶手哈哈大笑，十分满意。 这个无信之城，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因为地理关系，原来从伊奥尼亚海到爱琴海的船只，必须绕行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而他的城邦皮洛斯，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的突出部，拥有全希腊最宁静的海域，所以是这条航线上最重要的补给港口。 皮洛斯因为这一地理优势而聚敛了大量财富。可是科林斯运河开通之后，所有船只都取道科林斯，只剩伊奥尼亚海本地的船还在皮洛斯停靠。皮洛斯一夜之间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优势，明显衰落下来。 波塞冬早就想拿科林斯出气了。可是对于无信之城的惩罚，一般都是宙斯代表神廷出面。波塞冬以为宙斯会有所行动，结果等了十年也没见动静。 十年时间对于诸神来说不算什么，波塞冬等得起。可是到了今天，科林斯竟敢公然举办泛希腊的信仰辩论，让那些无信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渎神的言论，动摇诸神信仰，而宙斯却还是不管！ 波塞冬可不等了。这座无信之城，早就该被天火烧毁。既然天火没有履行它的职责，那就让海洋来吧！ 不过，虽然准备动手，他还是留了个心眼。他知道，像这样的无信之城，早就应该在雷霆天火中化为灰烬，可宙斯迟迟没有动作，背后怕是有什么隐情。 所以他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儿子特里同持着海王的三叉戟去做这事。这样，万一有什么意外，就有个缓冲。 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意外。赫斯提亚和赫卡忒虽然出手阻止，但他知道他的长姐赫斯提亚一直是这么个作风，对凡人比对神都好，完全是诸神中的另类，她出手阻止不代表什么。 至于赫卡忒，跟赫斯提亚在人间玩过一段时间，关系亲密，多半是出于帮朋友的心思才出手，也不能代表什么立场。 只要奥林匹斯金宫没出面阻止自己惩罚科林斯，那就算有隐情，宙斯也是默许的。 现在木已成舟，海洋主宰的意志，谁能违逆？ 波塞冬满意，奥林匹斯金宫中，宙斯也十分满意。 波塞冬这一下，既惩罚了科林斯，又没有自己的授意，不会置自己于背约的境地，正义女神也说不出什么。 宙斯看着阴云上空飘飞的那个黑色身影，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就算你现在恢复了力量，有了堪比顶级大神的实力，又如何？与整个神廷作对，这个神挡不住你，还有那个神。我不方便出手，你敢把所有的神，都得罪一遍么？ 他这样想着，看了看旁边坐着的神后赫拉和正义女神忒弥斯。这时金宫中还有别的神陆续到来，多半是赫拉召集过来，作为旁观，向他施加无形的压力，防止他一时气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一会儿辩论赛结束，阿波罗发布神谕，惩罚所有在辩论中为无信发声的人，就算塔纳托斯同时公布与他的约定，说什么西绪福斯和科林斯公民除外，也是虚妄无力的承诺，因为对科林斯的惩罚已经降下，科林斯的没落已成事实。 塔纳托斯，不要以为恢复了力量，就能为所欲为。力量只是诸神的末节，权柄才是诸神的根本！海洋主宰的意志，你敢违逆么？就算你敢，一个死亡之神，奈何得了海洋的权柄么？ 宙斯这样想着，波塞冬也这样想着。 然后他们看到，阴云上空那个黑色身影，动了。 黑色身影提着黑色的镰刀，身上黑袍翻飞，慢慢降到了阴云之下，来到科林斯海域上空。 然后他对着站在港口高处的赫卡忒说道： “冥月女神，我叫代蒙传话，请你前来，履行与我的约定，现在是时候了。” 深蓝长裙的赫卡忒微笑点头：“请说吧，死神。只要不违反你我约定的原则，一定办到。” “光明之神阿波罗正在天上等着发布神王谕令。我虽然劝过他，这谕令会让神王陷入背约的境地，但这孩子太固执，差点毁容都不退缩一步，倒让我对他起了三分敬意。”塔纳托斯说道，“他执意发布神谕，我不阻拦。不过我要同时公布与神王的约定，而我现在有件小事需要处理一下，所以请你上去看着他，让他等我回来，不要一个人偷摸把事儿办了。” “可以。这件事交给我，阿波罗一定会呆在天上，等你回来共同发布神谕。”赫卡忒笑道，“不过，能不能问一下，死神所谓的小事，是什么？” 赫卡忒这是明知故问。不过塔纳托斯也乐得回答，让关注科林斯的诸神都听听。 他哼了一声道：“有个小家伙在我眼皮底下搞事，要断了科林斯繁荣之本，让科林斯从此没落下去。他可能不知道科林斯的命运只属于我，所以我让他知道知道，然后纠正这个错误。” 塔纳托斯这样说完，直接回头，朝着海中某处飞去。身后，赫卡忒莞尔一笑，道： “原来是个小家伙吗？他把我开凿的运河变成了摆设，死神你就替我教训一下吧。” “没问题。” 赫卡忒向着天空飞去。周身光华闪过，现出冥月女王本体。华丽的深紫长裙，雍容冷峻，身后一轮血红新月凭空悬挂，威压十足。 对她来说，科林斯是繁华还是没落都无所谓。但是作为超然之神，她很能理解塔纳托斯的行为。对于超然之神，威严和地位是最重要的，必须保证不被侵犯。已经言明科林斯的命运只属于我，那么所有试图改变科林斯命运的人，都得问过我的意思。没有我的同意擅自改变，就要付出代价。 就算是她，也是一样。科林斯城你们拆了都无所谓，但我开凿的运河，谁敢破坏，就要问问我是否同意！ 第一百十二章 都看清楚 塔纳托斯径直朝着海中某处飞去，那里正是特里同藏身的地方。 看着朝这边疾速飞来的死神，特里同又惊又怕：自己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身形，死神怎么找到的？ 几天前赫尔墨斯的遭遇在他脑海中浮现。断指不能再生的哀嚎，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更不用说，就在刚才，他眼睁睁看着强大的光明之神被黑洞吞没，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像剥了层皮一般。 这两位，都是神王的爱子，奥林匹斯的主神，地位比自己高，而阿波罗的实力更是比自己强大得多。死神连他们都敢这样折磨，那自己…… 特里同不是笨蛋。想到这里，立即跳下礁石，长长的鱼尾一甩，化作一道水下流光向远处逃去。 他可不想面对强大狠戾的死神。反正任务已经完成，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塔纳托斯看他这样，冷笑一声：“想跑？”挥起镰刀划开黑暗裂隙，一步穿行黑暗，直接来到特里同前方。 特里同在暗沉沉的海水中看到一个更暗的影子突然出现，吓得惊叫出声，半人半鱼的柔韧身躯极限弯折，就要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却突然眼前一黑，仿佛有一道黑光闪了一下，他只觉身边一空，鱼尾摇摆却无处借力，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半径五六十欧尔巨阿（约一百米）内的海水，竟凭空消失了！ 没有了浮力，一时间措手不及的他，直接朝着海底的岩石摔了下去。 塔纳托斯放出终焉之力，精确地抹消了半径一百米范围内的所有海水，在海中造出一个巨大的球形空洞。下一刻，球形空洞之外的海水如雪崩一般涌入这个空洞，海流冲击激起巨大的漩涡，把措手不及的特里同卷在里面，就像抽水马桶里的一只蝌蚪。 塔纳托斯飘飞在漩涡上空，看着特里同在漩涡中举起三叉戟，命令海水停止旋转，稳住了身形，就说道： “特里同，你跑什么？不敢面对我么？” 特里同心知跑不掉，只好浮上水面，对塔纳托斯说道： “尊贵的死神，我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所以要回去了。你非要将我拦下来，想干什么？” “你说的事情，就是破坏科林斯城，毁掉科林斯的繁荣么？” “我只是代父行使海洋权柄。至于科林斯，它的未来与我无关。” “你这个回答很机灵。不过，我不喜欢机灵的人，倒是阿波罗那样耿直固执的，能让我有些尊敬。”塔纳托斯说道，“特里同，上一个在我面前抖机灵的人，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吗？” 特里同后颈发寒。不过他还是说道：“死神，你强行留住我，究竟想干什么？” “我方才在天上跟阿波罗说的那些话，你没听到？”塔纳托斯呵呵一笑，“好吧，我就当你真没听到。我再跟你说一遍。 “关于科林斯城，我跟神王有约定：它的命运只属于我，诸神皆不能插手。你动用海洋权柄，让科林斯附近海域被巨浪和暗流包围，这必然会切断科林斯的航路，我不能允许。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撤回权柄，平息这些巨浪和暗流，我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特里同咬了咬牙，几番利弊权衡在心中闪过，还是拒绝道：“海洋主宰已经下令，哪里有撤回的道理。死神，你想撤回，就去请求我的父亲波塞冬吧！只要他同意，这些巨浪和暗流，立刻就会消失。” 特里同把球踢给了老爸。他知道光凭自己根本扛不住，借老爸的威名，或许还能震慑一下死神。 却不料塔纳托斯沉下脸来，说道：“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敢承担，特里同，你比赫尔墨斯还不如。”塔纳托斯冷哼一声，“我说了，给你一次机会。现在你拒绝了这个机会，那么我只好给你也留个念想！” 死神边说边举起镰刀。特里同看他这样，吓得鱼尾发颤，急忙道：“等、等一下！尊贵的死神，我只是听命办事，我、我回去帮你问问父亲，只要他同意……”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我说了，只给你一次机会，而你刚才已经拒绝了。” “死神！你敢动我，就更别想撤回权柄了！” 然而塔纳托斯根本不理他。镰刀挥下，直接砍掉了特里同的尾鳍。特里同连反抗的意志都没有生出，只觉得尾巴一凉，剧痛伴随冰冷传来，宽大美丽的尾鳍与他的身体分离，被海流卷走。修长的鱼尾顿时变得光秃秃，就好像砧板上等待被刮鳞破肚的死鱼。 “啊、啊、啊——！”特里同发出凄厉而惊恐的惨叫。他捧起自己的鱼尾，看到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缭绕着一团似有若无的薄薄黑雾，顿时无比绝望。前两天还暗中嘲笑赫尔墨斯的断指之苦，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这断尾的痛苦，比断指更厉害啊！ “特里同，希望这断尾的痛苦能让你记住：今后面对死神，不要耍小聪明，也不要试图威胁。否则，后果可能是你无法承受的。” 塔纳托斯说完，又道：“本来给你留了念想，你就可以走了。可是冥月女王说，你把她开凿的运河变成了摆设，她很不高兴，让我替她教训你一下，所以——” 塔纳托斯挥起镰刀，一刀扎进特里同肩膀，直接把他从海水中提起来，往科林斯港飞去。 特里同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嚎。被镰刀钩住肩膀吊在空中，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绝望，这般后悔仅仅几个呼吸前的举动。 “你不是说我敢动你，就更别想撤回权柄了吗？——特里同，你在这里好好看着，看看什么是死神的权柄，然后回去告诉你那个愚蠢狂妄的父亲：下次再想冒犯死神，让他亲自来！” 塔纳托斯把特里同扔在港口高处，灶火女神赫斯提亚脚下，说道：“麻烦赫斯提亚女神看着他。今天，我要让天地间的诸神都看清楚，死神的权柄，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十三章 科林斯死海 塔纳托斯飞到了科林斯地峡上空，面对科林斯城方向，左边是爱琴海的萨罗尼克湾，右边是伊奥尼亚海的科林斯湾。 特里同借助海王三叉戟的力量，动用海洋权柄，命令的当然不是爱琴海和伊奥尼亚海全部海域，那样广阔的海域连波塞冬自己都不可能一次命令到。 被巨浪和暗流包围的海域，其实只有科林斯周围，萨罗尼克湾和科林斯湾的一小半。加在一起，大约是直径一百公里左右的一个圆形区域。 科林斯地峡就是这个圆形区域大略的圆心。塔纳托斯飞在高高的天空，俯视着这一百公里布满巨浪和暗流的水域，集中精神，催动神力，挥起镰刀缓缓地画了一个圈。 一股虚无的力量，以天空中的塔纳托斯为中心，一点点扩散笼罩下来。这力量在空中激出一层似有若无的黑光，就像荡漾的水波，又像沙漠里蒸腾的热浪上空飘浮的海市蜃楼，透明却有实质，如梦似幻，虚实相间，一点点生长、扩大，直到接触海面，深入水下，像一个圆锥形的罩子，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将一百公里布满巨浪和暗流的水域，罩在了里面。 然后，悄无声息地，巨浪平息了下去，暗流停止了涌动，整片海域恢复平静，就像一个暴躁的野兽，陷入沉睡。 这平静，是绝对的平静。海面没有了一片浪花，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水下也没有了一股海流，连鱼儿游过，都生不出一缕波纹。 半径一百公里圆形海域的边缘，与其他海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明显的暗色的分界线。分界线里，是镜子一样绝对平静的海面，分界线外，是涌动的波浪和洋流。浪花、海流到达这条分界线，就像被无形的壁障挡住，奔腾的海水中蕴含的力量，像被无形的黑洞吞没，不管多么猛烈的狂风巨浪，接触这条分界线，都会立即平息，变成池塘边荡漾的浅浅水波。 这片直径一百公里的圆形海域，就像睡着……不，它就像死去了一般。 在诸神眼中，它确实是死去了。 一股无形的律动，从这片死去的海域发散出去，天地间所有的神都感觉到了这种律动。 遥远的深海中，坐在珊瑚与珍珠打造的宝座上的波塞冬，只觉得心头有一阵凉意窜过，然后他的灵魂，他的本质，就像被刀剜下去一块，永久消失了。 他抚着心口靠在宝座上，双目圆睁，眼神中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惊恐、不安、难以置信。即便被冰冷的海水包围，他的冷汗还是止不住地冒出来。他只觉心中发虚，一种永久失去的感觉，一种……死去的感觉，在他心底不可遏制地升起。 他对于科林斯地峡左右直径一百公里的圆形海域，失去了控制。 他在那里的权柄，被抹消了。 …… 塔纳托斯收回镰刀，虚无的力量消失，无形的律动也一去不返。他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意识有些涣散，果然动用死亡权柄强行抹去海洋中海神的权柄，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值得。 与阿波罗一场大战，向诸神展示了自己的力量；抹消海王权柄，让诸神看到了自己的权柄。死亡的权柄，不是勾几个凡人的灵魂去往冥界。死亡的权柄，是能够抹消一切，包括诸神的权柄。 同样是权柄，但死亡权柄，高于诸神。 如果力量的强大，还不足以令诸神畏惧，那么权柄的压制，就是根本的震慑。再强大的神，也不会冒着自身权柄被抹去一部分的风险，与死神作对。 科林斯一战，塔纳托斯，终于让天地间的诸神都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死神。真正的死神，有多么恐怖。 塔纳托斯原地休息片刻，等眩晕的头脑恢复清明，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就缓缓飞下来，飞到了科林斯港的高地。 特里同抓着三叉戟目瞪口呆趴在地上，看着那一百公里圆形海域变成一滩死水，真正的死水，像一颗巨大的死人眼球盯着天空，他是真的呆滞了。 不只是精神上的呆滞，生理上也完全呆滞了。 因为手握三叉戟，接受了海王谕令的他，跟波塞冬分享着一部分海洋权柄，所以塔纳托斯“杀死”那片海域，这伤害也反馈到他。巨大的空虚、失落和陌生的死亡感觉完全吞没了他脆弱的心，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尾巴上伤口的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在他身边，高挑威严中带着温婉柔美气质的赫斯提亚，怔怔地看着那片死去的海域，震惊，恐惧，难以置信，心中万千思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一开始就关注着科林斯的诸神，还有在塔纳托斯抹去海王权柄的时候，被那无形的律动惊到的诸神，现在，都跟她是一样的感觉。 塔纳托斯走到她身边，巨大的镰刀收在身后，凭空悬挂，宛如一弯漆黑的新月。 “敬爱的赫斯提亚女神，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你这个侄儿，是你送他回去，还是扔这儿由他自生自灭？” 赫斯提亚回过神来，看了看陷入呆滞的特里同，无力地叹了口气：“我送他吧。” “很好。那就请你替我给海王传个话：科林斯的命运只属于我，我想他现在能感受到我的决心了。如果不服的话，也不用找这些卑微的凡人的麻烦。堂堂海洋主宰，不嫌丢人？够胆，就直接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我……我知道了……”赫斯提亚无力地说道，怔怔地盯着塔纳托斯。在她眼中这位古老神秘的神祇，浑身散发着陌生而恐怖的威压，跟他年轻俊朗的容颜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刻的塔纳托斯，将永远留在她记忆之中；而诸神，也将永远无法忘记，科林斯上空那个杀死了一片海域的黑色身影。 这一天以后，科林斯地峡两边直径一百公里的圆形海域，被神和人统一称为： 科林斯死海。 第一百十四章 我看不惯 塔纳托斯“杀死”一片海域的时候，诸神的目光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所吸引，本来关注着特里同悲惨遭遇的，关注着赫卡忒和阿波罗对峙的，关注着奥林匹斯对这事是不是会有所反应的，还有关注着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辩论的，都顾不上了。 但是凡人对这些，毫无察觉。 除了从科林斯港向城区疏散的民众，在阴沉的天幕下看到了大海的异象，心生畏惧之外，科林斯城中还停留在海怪袭击港口，女神出面庇护的恐慌和安心混杂的状态。 娜芙普利都圆形剧场，西绪福斯做完了简短的总结陈词，辩论赛的比赛阶段就此结束，接下来是观众投票，以及裁判公布比赛结果的阶段。 三十名身穿白色长裙的侍女捧着陶罐在座间穿梭。参加辩论赛的一万两千名贵客，在进场的时候都领到了一对精致的小工艺品作为信物。这对小工艺品其中一个是白石雕刻的宙斯像，另一个是黑陶雕刻的凡人农夫像。听完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辩论之后，支持正方卡德摩斯的，就向陶罐中投入白石的宙斯像，支持反方西绪福斯的，就投入黑陶的农夫像。 白石和黑陶敲击陶罐的声音十分相似，不用担心听出差别。这时场中嗒嗒的投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三十名侍女，要负责一万两千名贵客，每人四百名，收集投票，之后计票，为了确保准确，还要不同的人先后计算三次，所以这一阶段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西绪福斯记挂着港区的安危，也担心着城中会不会起骚乱。不过赫斯提亚女神裹着红光飞去之后，外面慌乱的叫喊声就渐渐平息下来，也没有更糟糕的消息报告给他。他命令卫兵去找娜芙普利都公主，现在看来这个让他无比骄傲的女儿已经稳定了局势。 他这样以为着，心里安定了许多。可是接受了他的命令，寻找公主娜芙普利都的那个卫兵，却实际上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公主。 卫兵看到公主的包厢里没有人，问了几个侍女，都说公主是因为卡德摩斯王子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婚，十分害羞，所以提前离开了。可他又问把守剧场几个出入口的卫兵，却说没有看到公主离开，而公主的马车也还在剧场外停着。 卫兵只好回到剧场，在后台找了几个侍女，一起寻找。他们先来到公主的包厢，包厢门紧闭，一个侍女正要上前敲门，就发现整个包厢似乎被一层薄薄的灰雾所笼罩。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灰雾是什么，就觉得一阵困倦，干脆利落地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包厢中，美丽的娜芙普利都公主也伏在椅子上，陷入了沉睡。她身边的侍女也是如此。 但是笼罩包厢的淡淡灰雾凝成了梦境一般的幻象，外面的人看过来，只会看到一张空空的椅子。 实际上，公主一直都在这里。她听到了卡德摩斯王子的求婚，又惊又喜又羞又有些气恼，心里乱纷纷的，还没想清楚该怎么答复，就被突如其来的困倦淹没，陷入了沉睡。 与此同时，在包厢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人影扑扇着洁白的翅膀飞出来，手中握着一把玩具般的小弓，弓弦上搭着一支灰色的铅箭。 他看了一眼沉睡的娜芙普利都，却并没有张弓放箭，而是对着包厢的另一个角落说道： “修普诺斯，你来这里，是为了阻拦我吗？” 修普诺斯一身灰袍，灰色的双翼伸展，周身灰雾缭绕，从那个角落飘飞出来。 “兄长说得没错，小厄洛斯，你果然来阻止公主和王子的爱情了。”修普诺斯淡淡说道。 小爱神厄洛斯婴儿般的脸上挂着不悦：“修普诺斯，你别多事。” “贤惠的公主和英勇的王子相遇，擦出美丽的爱情火花，这种故事，我很喜欢。我经常让我的梦境代蒙在人们心中造出这样的梦，所以世间才会有那么多公主王子的浪漫诗歌。” “修普诺斯，你要像你哥哥一样，为了维护凡人，不惜得罪诸神吗？” “得罪诸神？呵呵——看不惯你的行为，就是得罪诸神？看来你已经认为自己可以代表诸神了呢！”修普诺斯毫不在意地笑笑，“厄洛斯，我知道你爱胡闹。但这件事，我劝你不要掺和进来。你，还太小了些。” 厄洛斯生气地撅起小嘴：“修普诺斯！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你为什么维护她？” “是啊，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因为只是一个凡人，所以你们就可以肆意玩弄她的感情，玩弄她的命运。就好像只是凡人，就可以驱使海怪吃掉他们；只是凡人，就可以命令海水淹没他们。反正凡人也没有能力反抗，反正凡人只能承受。” 修普诺斯脸色转冷：“那么，如果一个神没有能力反抗，你们是不是也可以折磨他，欺侮他，玩弄他的命运？！ “厄洛斯，你问我为什么维护她？ “很简单：我看不惯，我想维护！” 修普诺斯阴沉地说道，心里想的是摩洛斯六兄妹的悲惨命运。 这段时间，他一直呆在永夜之地边缘的刻瑞斯山，跟摩洛斯六兄妹呆在一起，一边建设着山上的宫殿，一边跟随六兄妹探索永夜之地的倪克斯小径，不时到金字塔看看黑公牛阿图姆。 听说了摩洛斯六兄妹的悲惨遭遇，他心中万分同情。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跟六兄妹之间也生出了兄弟、姐弟的感情。他本来就比塔纳托斯心软，六兄妹又是他的哥哥姐姐，所以每每看到六兄妹孱弱的力量，贫苦的生活，他就心中酸楚，进而生出不忿。 他永远不能忘记，他第一次拜访刻瑞斯山时，听从兄长的建议，带了些神食蜜酒过去，六兄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简直就像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 他们可是真神啊…… 兄长一直提醒他，关于神王和诸神的不义。他心善，一直不愿相信。但摩洛斯六兄妹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先是兄长被削弱了力量，然后是摩洛斯六兄妹被抽取了神力。母亲的子嗣，他的兄弟姐妹，几乎都遭受了这样不公的待遇。就算他再心善，又怎么能忍？ 第一百十五章 相似的神 不能忍，那就不再忍了。 虽然暂时还没有机会为摩洛斯六兄妹讨回公道，但看不惯的事，就要阻止。 而且，修普诺斯相信，只要兄长恢复了力量，总有一天，曾经的不公，都可以讨回来！ 所以，当兄长通过代蒙传话给他，说神王和诸神要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阻止科林斯的辩论大会，阻止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的爱情，而兄长要借这个机会与诸神对抗，宣示他们的超然地位时，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劝阻，他欣然答应。 兄长说，命运女神要剪断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之线没有成功，神王一定会派小爱神厄洛斯前来，用爱情的力量强行拆散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 兄长说，娜芙普利都是西绪福斯的女儿，强行改变她的爱情，等于变相改变了西绪福斯的命运，这违背了神王和兄长的约定，让他以这个为理由阻止。 他很乐意阻止厄洛斯，但他不想用这个理由。 他只是单纯地看不惯。 看不惯因为力量强大，掌握权力，拥有地位，就可以蔑视弱小，随意凌辱弱小，玩弄弱小。 他对凡人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他从没仗着自己的力量，欺负过任何一个凡人。 这不是他的本性。他要阻止。 或许以前不会这样，或许以前只会旁观，但现在，不一样了。 “修普诺斯！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你可知道，我的力量不比你弱！你能催眠神王，我也能轻轻松松让阿波罗那样的大神坠入爱河不能自拔！你想像他一样在诸神面前丢尽脸面，终生承受爱而不得的煎熬吗？” 修普诺斯听了这话皱起眉头：“厄洛斯，你为什么能把自己的恶行，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你既然知道爱而不得是怎样的煎熬，就因为阿波罗一句嘲笑，你就不惜让他承受那样的煎熬吗？你这样，让我对你更加厌恶了。” “哼！那你打算怎样？像你哥哥那样，给我‘留个念想’吗？” “我没有兄长那么暴力，我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修普诺斯说道，“而且，我觉得肉体的伤，即便无法愈合，也很快就能习惯，毕竟只是单纯的痛感而已。——厄洛斯，你我都明白，心灵的伤痛，才是永恒不可磨灭的。” “你……” “厄洛斯，说了这么多，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是认真的了。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安静地离开，永远不要再破坏公主与王子的爱情，我就不对你出手。” “哼！废话少说！要阻止我就试试啊！”厄洛斯翅膀一扇，迅速弯弓搭箭，灰色的铅箭瞄准沉睡中的娜芙普利都公主射了过去。 修普诺斯修长的羽翼后发先至，直接从房间一角伸展到公主睡着的椅子旁，将飞行的铅箭拍落在地。 铅箭落地就消失，回到了厄洛斯手中。但厄洛斯已经搭好一支金箭，对着身材修长而且伸展开了双翼，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修普诺斯，得意地笑道： “你这么维护这个凡人，就跟她结成一对儿吧！” 话音未落金箭离弦。房间狭小，他跟修普诺斯离得很近，修普诺斯又展开了全部身形，目标巨大，这一箭几乎避无可避。 但修普诺斯冷哼一声，整个人瞬间虚化为一团灰烟，金箭射中灰烟直接穿透，修普诺斯已经消失在原地。 “厄洛斯，你以为我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一点准备都没做吗？” 修普诺斯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但厄洛斯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困倦感袭来，厄洛斯尖叫一声，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清醒，然后拼命扇动翅膀飞出包厢，往高空飞去。 娜芙普利都剧场中的人们只看见一道白中带金的流光从公主的包厢中飞出，后面一股似有若无的灰烟紧紧跟随。 他们看不清两位神祇的真身，而且今天已经见过太多的异象，都有些麻木了，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只有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因为知道几天前公主的遭遇，担心是不是又有神要对公主不利，而做出公主并不在包厢的假象，焦急地向包厢跑去。 现在正是计票阶段，所有人都在等着，所以两位辩手离开就离开了。大家都知道这是父亲在担心女儿，王子在担心公主。 卡德摩斯赛场求婚的劲爆举动再一次成为人们的话题。场中等待的一万两千名贵客又开始议论纷纷，猜测着公主的态度，猜测着国王会不会允许自己不信神的女儿嫁给一个虔诚者。 厄洛斯化作流光直接钻进头顶厚厚的阴云之中，修普诺斯紧随其后，但进入阴云却不见了厄洛斯的踪影。 修普诺斯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形。 某种程度上，他跟厄洛斯是很相似的神。他们都拥有强大的神力，在自己的权柄范围内，连神王都无法抗拒他们的能力。但除此之外，他们的神力属性又都偏温和，没有什么暴力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能力都属于针对心智的攻击，所以有所局限。这种攻击在完全命中，完全起作用的情况下，没有一个神能够抵挡。但一旦对方有了戒备，无论修普诺斯的睡眠之风，还是厄洛斯的金箭铅箭，想要命中，想要完全起作用，都不容易。 所以，他们都拥有很强的隐匿能力，来确保自己的心智攻击能够出其不意，完全命中目标。实际上，他们的成名战绩，也都是因为出其不意而奏效的。修普诺斯催眠宙斯有赫拉在一旁分散宙斯的注意，厄洛斯射中阿波罗则是偷偷跟踪然后突然出手。 他们隐匿身形，能让宙斯和阿波罗这样的大神都难以发现，足见其强大。 修普诺斯守在娜芙普利都的包厢里的时候，用梦的能力制造了幻境，不仅让凡人看不到包厢里的实际情况，而且迷惑了厄洛斯，让他无法找到自己的真身所在。厄洛斯射出金箭不中，意识到这一点，就立即离开包厢，飞到高空钻入云层。 咬破嘴唇的痛感和高空云层的冰凉让厄洛斯没有陷入沉睡。他及时隐匿身形，甩着小脑袋强迫自己清醒，生气地寻找着同样隐匿了身形的修普诺斯。 第一百十六章 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睡神和爱神像一对刺客，像一对忍者，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特殊对决。 这时正值塔纳托斯请赫卡忒看住阿波罗，而自己去给特里同留念想的时候。诸神的目光都集中在霸气外露的死神身上，竟没人察觉两位擅长隐匿的神，正在阴云深处周旋。 除了神王宙斯之外。 宙斯一直暗中关注着厄洛斯的行动。对他来说，阻止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相爱，比阻止科林斯的辩论大会更加重要。 他本来想让厄洛斯带着妹妹哈墨妮娅直接去找卡德摩斯，然后将一对匹配的金箭分别射向卡德摩斯和哈墨妮娅，让他们直接爱上对方。可是厄洛斯知道母亲阿弗洛狄忒并不想让哈墨妮娅嫁给凡人，所以拒绝了这个提议，只答应用铅箭去射娜芙普利都，让娜芙普利都厌恶爱情，与卡德摩斯分手。 宙斯没办法，只能勉强答应。 阿弗洛狄忒身份特殊。她是初代神王乌拉诺斯的女儿，并不属于奥林匹斯神系，而她司掌爱与美，对凡人影响巨大，地位极其重要，不好强迫。厄洛斯作为她和阿瑞斯的儿子，也就是宙斯自己的孙子，力量强大，性格顽皮，不服管教，他更是奈何不得。 虽然拿铅箭抹去娜芙普利都的爱情，改变了娜芙普利都的命运，又牵扯到西绪福斯，给了塔纳托斯理由阻止，但一时之间，宙斯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他只能希望塔纳托斯面对阿波罗、特里同以及特里同身后的波塞冬，分身乏术，顾不上庇护娜芙普利都。 现在看来，塔纳托斯确实分身乏术。 可是，他还有个弟弟。 对于修普诺斯，宙斯一直想拉拢，想分化他和塔纳托斯，这对打压塔纳托斯来说也是很有效的一个手段。 修普诺斯性情温和，易于掌控。尤其他的力量与塔纳托斯同出一源，如果能为己所用，进可以要挟塔纳托斯，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抽取修普诺斯的力量对付塔纳托斯；退可以以修普诺斯作为沟通渠道，缓冲与塔纳托斯的矛盾，麻痹塔纳托斯。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宙斯不想跟修普诺斯翻脸。 当他看到辩论大会开始时，塔纳托斯守在科林斯上空，而修普诺斯并没有出现，还心中暗喜，觉得一定是修普诺斯不喜欢塔纳托斯这种高调宣示地位的举动，所以不来掺和。 可是没想到，修普诺斯竟然在暗中庇护着娜芙普利都。即便塔纳托斯面对阿波罗，与阿波罗激烈对抗那么久，被阿波罗的里拉琴音迷惑住的时候，都没有暴露出手。 是坚信自己的哥哥一定会赢，用不着帮忙，还是对他们来说，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的爱情同样非常重要，必须庇护？ 宙斯自己执意破坏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的爱情，是因为有阿特洛波丝的预言。那么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兄弟执意庇护这份爱情，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们也有自己的预言，知道这份爱情涉及到一位真神？ 宙斯坐在金座上，脑海中思绪翻滚。这时赶来奥林匹斯圣山，聚集在神王金宫的神越来越多了，他都顾不得理会。 神界统治者的至高地位给了他多疑的性格。他从来不会以侥幸的心理对待任何一点可能的威胁，因为他无法承担这威胁万一成真之后的代价。 无论如何，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这样执意庇护科林斯，庇护娜芙普利都，已经不像是单纯借这件事宣示他们的超然地位，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而且，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卡德摩斯赛场求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心意，他的心已经属于娜芙普利都，任何人包括任何神明都不能改变，这出乎意料的一招，已经断绝了他娶哈墨妮娅的可能。 堂堂爱神之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公开表示爱着别人的人？ 阿弗洛狄忒本来就不想让哈墨妮娅嫁给卡德摩斯。这一下，就更不可能了。 即使厄洛斯用铅箭射中了娜芙普利都，娜芙普利都拒绝了卡德摩斯，阿弗洛狄忒也不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更何况，厄洛斯已经被修普诺斯阻止，在阴云中与修普诺斯纠缠，已经没有机会再去影响娜芙普利都的爱情了。 剧场中，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来到娜芙普利都的包厢，看到伏在椅子上的娜芙普利都，确认了她只是睡着而没有受到伤害，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修普诺斯制造的幻境已经消失，剧场里的宾客看到公主原来并没有离开，又聒噪起来，起着哄让公主对王子的求婚做出答复。 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轻轻地叫醒了娜芙普利都。娜芙普利都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卡德摩斯俊美的脸庞就在眼前，柔情的双目饱含关心，又听到场中一万两千宾客起哄的声音，顿时羞红了脸。 西绪福斯看着女儿这样子，如何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回怎么都逃不过去了。这一天迟早要到来，而场中一万两千宾客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贵族国王，想要敷衍了事地打发他们，是不可能的。这门亲事究竟答不答应，今天就得给个答复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对全场说道： “尊贵的客人们，感谢大家的关心。公主既然并没有离开，那么对于王子的求婚，就会有一个答复。不过，公主的终身大事，毕竟牵涉到整个科林斯城邦，以及我这个老父的未来。还有卡德摩斯王子，他也是一国的继承人，不能草率行事。所以请诸位尊贵的客人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和女儿商议一下，究竟同意与否，一会儿辩论赛的结果出来之后，就会告知大家。如果科林斯注定将有一场婚礼，那么有些朋友说得对：全希腊最尊贵的客人今天都聚在这里，没有比这更盛大的阵容了！” 第一百十七章 为了你的将来 西绪福斯说完，带着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向全场致意，来到后台一个无人的房间。 他屏退随从和侍女，又对卡德摩斯道：“卡德摩斯王子，请允许我们父女单独谈一谈。” 卡德摩斯点点头，深情地看了一眼娜芙普利都，等在门外。 娜芙普利都不敢与他对视，红着脸进了房间。 西绪福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疲惫地叹了口气，道： “亲爱的女儿，这件事，你怎么想？” 娜芙普利都红着脸不说话。 西绪福斯笑了笑：“其实，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而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惧怕着这一天的来临。——娜芙普利都，你知道我一向尊重你的意愿，所以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娜芙普利都咬了咬嘴唇：“父王，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爱他吗？” 娜芙普利都娇柔的身躯颤了一下，却道：“父王，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不过，我们先从简单的问题开始。”西绪福斯温和地笑着，“娜芙普利都，你爱他吗？” 娜芙普利都有些晕眩。卡德摩斯英俊的脸庞在她眼前浮现，他温柔的眼睛流露着炽烈的爱意，他高贵的气质和得体的谈吐拨动着她的心弦。她想起了辩论大会开幕以来，这几十天两人厮守在一起，她就像浸在蜜罐里，忘记了工作的繁重，忘记了肩头的重担，只要能看到他，每天都是那么开心。 她浑身发烫，脸像火烧云一般，只敢看着地面，轻轻地点了点头。 西绪福斯无声地叹了口气，又问：“那么，你觉得他是真心爱你的吗？” 娜芙普利都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想了想，低声道：“我觉得……是的。除非爱情蒙蔽了我的双眼……” 西绪福斯拉过女儿的手，温柔地拍了拍：“我相信你的判断。以你的智慧，诸神想欺骗你，也没那么容易。——那么，我们再来看其他问题。 “娜芙普利都，你觉得科林斯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娜芙普利都看着苍老的父亲，明白了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她叹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直到脸上的红晕渐渐消失，她又回到了那个坚强干练的科林斯公主的角色： “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在诸神统治的世界，一座无信之城，是不可能长久的。” 西绪福斯点点头：“科林斯之所以能屹立到今天，包括我这个最狂妄的渎神者，之所以能活到今天，都是多亏了那位诸神之中唯一值得凡人敬奉的死神的庇护。因为祂曾答应我，不追究我的冒犯。祂严格地遵守了这个承诺，不但祂自己没有惩罚我，连诸神的惩罚，祂都不允许。那天晚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足以证明这一切。” 娜芙普利都点点头。她知道父亲的话没有说完。 “可是，等我的生命走到尽头，不得不离开之后，死神，就没有理由再庇护科林斯了。到那时，诸神的怒火，可能会将科林斯烧成飞灰。 “唉……亲爱的女儿，我知道这个结果，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太自私，太狂妄，以为自己真的能战胜诸神，所以不惜把你，还有柏勒洛丰，也培养成一个坚定的无信者。 “我也很矛盾，亲爱的女儿。我真的不想我辛辛苦苦创建的科林斯城，在我死后就抛弃它无信的传统，变成诸神的城邦；我也不想让你们愚昧地信仰那不值得信仰的，所谓的神，被他们压榨，被他们玩弄。 “可是，诸神太强大。如果我死后，你们不屈服，科林斯不屈服，那真的很可能，都会被毁灭……” “父亲，您不要这样想。我不信仰诸神，那是我的选择；如今的科林斯人，也是因为不愿信神，才聚集到您的城邦。这次辩论大会已经证明，就算在那些敬神的城邦，依然有着无信者。诸神的倒行逆施，凡人都看在眼里。诸神用恐惧威胁凡人信仰祂们，就永远有人不会屈服。” 西绪福斯摆摆手：“话是这么说。可诸神太过强大，凡人根本没有机会反抗。诸神的强权是绝对的，祂们通过散播恐惧就可以达到目的，又怎么会自我约束，让人们心服口服？就算科林斯，不也是靠着死神的庇护，才得以留存到今天的吗？” 娜芙普利都沉默片刻，叹息道：“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想，如果……您不在了之后，我可能不得不屈服，废除科林斯不准信神的法律，或许，挑一个不那么卑劣的神，奉祂为守护，让科林斯得以继续存在……” “我也是这么想的，亲爱的女儿。”西绪福斯道，“我曾疯狂地向死神祈祷，希望祂能作为科林斯的守护神。祂是我心中唯一承认的神，是我唯一愿意敬奉的神。只要祂同意，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将科林斯建设成全世界最大的死神信仰中心。只要祂同意，我还愿意为祂创立教派，尊祂为唯一的真神，在全世界传播祂的教义，为祂招揽信徒，与奥林匹斯山上那些卑劣的家伙争夺信仰！ “可是，祂根本没有回应过我的祈祷。 “唯一的真神，却是唯一不需要凡人信仰的神……”西绪福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亲爱的娜芙普利都。或许这就是命运……你的侄儿柏勒洛丰，无论我怎么教育他，都还是一门心思想要敬神。现在，你，又爱上了一个虔诚者……” “父亲，我还没答应，我……我可以不嫁给他……” “不，亲爱的女儿。如果你不爱他，我一定把他赶出科林斯，让他连看都不能多看你一眼。可是，既然你爱着他，我又怎么能让你为了我，为了科林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呢？” “父亲……” “嫁给他吧！为了你的将来。你还很年轻，亲爱的女儿。不要让你自己的一生，活得像我这么累。 “嫁给他，然后为了你们的未来，信神吧。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至于科林斯，你不用担心。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在呼吸，哪怕一天，科林斯都会是一个不信神的城邦！不过，等我死了，就让我的执念，随我一起，埋入土中吧。 “无信之城，在这个被诸神统治的世界，本来就是一个梦而已……” 第一百十八章 让我变成一个男人 听着父亲这番话，娜芙普利都流下了清亮的泪水。 她内心十分矛盾。 卡德摩斯，她热烈地爱着这位高贵英俊的王子，但他赛场求婚的举动，实在让她又惊喜又气恼。这么突然，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好好商量过，就把它摆在了全希腊的贵客面前。有这些贵客的见证，他们根本不可能回避这个问题，那不是贵族的处事方式。 就是因为他这种唐突的举动，才逼得父亲不得不说出这些，几乎等于遗言的，令人伤心的话。如果时间再充足些，他们一定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虽然也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嫁人，而以现在的大环境，很难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无信者，所以多半，还是会嫁给一个信神的人，嫁到一个信神的城邦。今天这样的对话，总会发生的。 但，父亲这样老了，而柏勒洛丰还太小。她总想着，让这一天晚一些到来，再晚一些到来…… “女儿，如果你没有什么异议，我们就这么答复场中的贵宾吧。” “不，父亲，我要先跟王子说几句话。有些要求，如果他不能答应，就算我再爱他，也不能嫁给他。”娜芙普利都说道，“我是科林斯的公主，我不能因为爱情，忘记了我的责任。” 西绪福斯看着女儿坚定的样子，点点头，起身出了门，并示意卡德摩斯进去。 卡德摩斯走进房间，急切地道歉道：“对不起，亲爱的娜芙普利都，我知道我们之前的约定不是这样，请原谅我自作主张，但我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 娜芙普利都看他这样，原本有的一点气恼也烟消云散了。她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 “亲爱的王子，你这样，让我怎么办才好……” 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她差点被命运女神剪断生命之线，香消玉殒；而卡德摩斯，则在死神的指引下，看清了未来的道路。 追求她成了卡德摩斯唯一的目标。卡德摩斯不是羞怯犹豫的人，他很果断，很有勇气地，在第二天，就向她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慕。 当然，卡德摩斯同时也表示，知道她的身份特殊，肩上担子沉重，以及两人价值观存在差异，如果想走到一起，这些都是问题。卡德摩斯说并不着急得到她的答复，并且会尊重她的选择，愿意与她一起商量解决这些问题。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矜持，会推脱。但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了一次死亡的她，对自己的生命，对自己的青春，对自己的爱情，无比珍惜。 她鼓起最大的勇气，回应了王子的表白。她隐晦地承认了对王子的爱，这让卡德摩斯欣喜若狂。 但是她同时表示，这段感情，如果想要发展，也得等辩论大会结束之后，全面考虑所有问题，才能决定。卡德摩斯同意等待，两人算是半正式地确立了关系。 年轻的王子和公主，第一次品尝爱情，虽然只是舔了一舔，虽然是半正式地，也让他们觉得无比甜蜜。 但是，娜芙普利都没想到，卡德摩斯今天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亲爱的公主，请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想要为难你，更不是想让全希腊的贵宾为我造势，逼迫你们答应我的求婚。我只是……” 卡德摩斯皱了皱眉头：“我只是……辩论的时候，看到那阴沉的天空，看到天边翻滚的雷云，我知道诸神对这场信仰辩论怀着怒意，我生怕祂们会惩罚科林斯，惩罚你们。而且，你说过，命运女神剪断你的生命之线，除了要阻止辩论大会，就是不想让我这个虔诚者跟你这个无信者在一起。 “所以，我必须说出来！这是最好的机会，全希腊最尊贵的人都在看着我们，我相信诸神也在天上关注着我们，我只是想让他们见证，见证我对你的爱，我的心只属于你！这样，就算命运女神再想耍什么花招，也没有用了！ “亲爱的娜芙普利都，请相信我，这是我唯一的目的。请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这次鲁莽的举动而误解我，将我拒绝……” “哦，亲爱的卡德摩斯王子……”娜芙普利都感动非常。她几乎就要扑上去，扑进卡德摩斯怀里，但理智战胜了冲动，她还是站在原地，说道：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是，我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我们……我们不是农夫或者渔民家里无忧无虑的儿女，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太多的无奈。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们的爱情只能结出苦涩的果实……” “是的，我明白。我们现在就开始解决这些问题。我相信只要我们彼此尊重，坦诚相待，这些问题，只需要一次交谈就能解决。”卡德摩斯说道，“其实我已经想过了，我知道你不放心你的父亲，不放心你的城邦，如果我们结婚，我愿意留在科林斯陪伴你，等到你的侄儿柏勒洛丰成年，再回腓尼基去。那应该需要十年时间吧？我愿意在这里陪你十年。” 娜芙普利都听了这话呆了一下，幸福的泪水顿时溢满眼眶。这是她最纠结的问题，没想到卡德摩斯竟然愿意为了她，主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十……年，你真的愿意吗？那你的国家怎么办，你的理想怎么办，你要推迟十年才回去重建泰尔城吗？还、还有，你的信仰怎么办？你要在科林斯住十年，科林斯的法律……你这十年都不能祭祀诸神了……” “为了你，我愿意。”卡德摩斯温柔地道，“不能祭祀诸神，我在心里祈祷就可以了。至于我重建泰尔城的理想，亲爱的娜芙普利都，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以我治理城邦的能力，就算再给我两个十年，也不一定能实现。只要你答应我，十年之后，跟我回腓尼基，做泰尔城的王后，那么我就别无所求了。” “哦，亲爱的卡德摩斯，我当然愿意……”娜芙普利都终于按捺不住，扑进了卡德摩斯怀里。 “这十年，对我来说也不是牺牲。你可以教我怎么治理城邦……不，或许应该先教我怎么打理一个农场，怎么开办一所学校，怎么跟商队和船主打交道……这些，才是一个王子应该有的能力。”卡德摩斯吻着公主的秀发，“亲爱的娜芙普利都，你不是说过，在你眼里，我就像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吗？那就请你用这十年时间，让我变成一个男人吧！” 第一百十九章 咽下这口气 王子和公主的婚姻就这样决定了。 西绪福斯得知卡德摩斯愿意陪伴娜芙普利都在科林斯居住十年，感到十分欣慰。这个最大的问题卡德摩斯主动让步，其他都好商量。 三人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西绪福斯带着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回到包厢，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 这时计票工作还没有结束。全场宾客看到三人出现，而且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亲密地拉着手靠在一起，都猜到了答案。不过大家还是兴奋地起着哄，要让三人亲口承认这答案。 西绪福斯没办法。求婚这事，现在简直比比赛结果还重要了，大家根本等不到比赛结束。 他只好正式公布了公主和王子的婚姻。科林斯同意王子的求婚，婚礼不日就将举行。他请来自希腊各地的贵宾多逗留几天，参加完婚礼再走。 场中宾客兴高采烈，没有人不同意这一安排。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婚礼，但对于科林斯来说，即便是仓促之间，也一定能筹备好这场盛大的婚礼。 剧场陷入一片欢腾的时候，正值塔纳托斯“杀死”一片海域，向诸神展示自己权柄的时候。 奥林匹斯的神王金宫中，已经聚集了天界的大部分神明。连这段时间深居简出的雅典娜，也不声不响地露了面。 诸神都被塔纳托斯惊人的权柄震慑，金宫中一片寂静。就连宙斯，也是第一次见死神展示这样的权柄。虽然早就知道塔纳托斯所代表的死亡的真正意义，却还是被那霸道的，充满压迫感的效果惊在当场，神情冷峻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西绪福斯已经宣布了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的婚姻，一切都来不及了。 辩论大会没能阻止，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的婚姻也没能阻止。科林斯这一战，他输得彻彻底底。 塔纳托斯铁了心庇护西绪福斯，以及与西绪福斯有关的一切。现在连卡德摩斯也成了西绪福斯的女婿，今后想对卡德摩斯动什么手脚，也不可能了。 除非与塔纳托斯公开撕破脸皮，否则，他的所有计划，都得泡汤…… 想到卡德摩斯和哈墨妮娅的结合可能会为神廷诞下一位真神，一瞬间，宙斯真的想，直接撕破脸皮算了！ 将阿特洛波丝关于真神的预言公布，然后指控塔纳托斯明知这一预言，还要故意破坏卡德摩斯和哈墨妮娅的婚姻，将塔纳托斯打成颠覆神廷的罪神，直接关进塔尔塔洛斯！ 虽然并没有证据证明塔纳托斯知道这一预言，但是为了神廷的统治，这点手段算什么？ 宙斯这样想着，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想要就这么撕破脸皮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 然而，放任自己的欲望膨胀了一会儿，他还是暗自叹了口气，将这个危险的念头压了下去。 阿特洛波丝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把塔纳托斯打入塔尔塔洛斯，更不能强行抽取塔纳托斯的神力，侵犯塔纳托斯的本质。 塔纳托斯的本质，太纯粹。他的权柄具有无上的压制性，“杀死”一片海域已经足以证明这一点。 而且他的力量十分强大，现在已经超过了阿波罗。像这样力量强大，权柄无上，本质纯粹的神，塔尔塔洛斯很可能关不住他们。就像阿特拉斯，就像提丰。把这些强大的神打入塔尔塔洛斯，弄不好，会让他们打破地狱迷宫，把里面关着的神都放出来。 虽然不是绝对，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但不到万不得已，宙斯不想冒这个险。 而且，强行抽取塔纳托斯的神力，侵犯塔纳托斯的本质，他所代表的死亡本身会有什么反应，也无从预知。或许会就此萎靡下去，甚至就此消失，让他们直接获得永生，大功告成；也或许，反而会因此受到刺激，变得更加暴烈，更加不可控制，变成毁灭一切的杀神也说不定。 虽然对塔纳托斯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但宙斯知道，这个死神一直是低调而顺从的。考虑到他所掌握的权柄的强大，他真的是一个足够温和的死神了。 如果不是因为暗中动手脚削弱了他的力量，害他被凡人绑架，他也不会变得这么高调强硬吧…… 这本就是一场赌博。赌输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现在，这个代价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塔纳托斯再嚣张，也只能借西绪福斯的事发难，不敢公然反抗神王的统治，与整个神廷为敌。 虽然塔纳托斯已经知道了几乎所有秘密，但他还不敢开战，宙斯也就忍住了撕破脸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忍耐一段时间，等爱丽舍乐园建成，死神，就准备成为乐园的养料吧！ 阿特洛波丝曾经提醒过，爱丽舍乐园建成之前，尽量不要与塔纳托斯起冲突，否则会让诸神体会到死亡的恐怖，增强塔纳托斯的力量。 可是刚才，阿波罗，特里同，波塞冬，都已经感受过死亡的力量了。而围观的诸神，也间接体会到了那种恐怖。 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不好收拾……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只能随他去吧。信仰辩论，卡德摩斯，都随他去吧！ 宙斯闭上眼睛，咽下了这口气。 …… 他咽下了这口气，但他发出的神谕，却不能收回。 尤其发布神谕的，是阿波罗。 阿波罗飘飞在阴云之上，太阳的光芒被他吸收，在他身周凝出一团耀眼的光晕。他伤痕累累的神躯在光晕中迅速恢复着，很快就从一个剥了皮的活尸，变回那个帅气完美的男神。 因为衣服已经被塔纳托斯的终焉之力抹消了，所以他将身体藏在光晕中，借此遮羞。 不仅衣服，他的神器，他的银弓金箭和里拉琴，都被抹消了。他现在两手空空，身体虚弱，但他没有离开，依然在等着辩论赛正式结束，发布神王谕令。 这真是耿直固执的性格。 其实现在诸神都看明白了，神王和死神肯定是有约定的，而死神就是要借这个约定搞事，展示自己的力量和权柄，宣示自己的地位，让诸神从此不能再轻视他。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实际上，阿波罗自己就曾做过这样的事。射杀大蛇皮同，就是他宣示自己力量和地位的举动。一个新神要上位，这么做诸神可以理解。 所以，阿波罗已经竭尽全力阻止了死神，战到这副惨状，已经可以了。他现在回奥林匹斯复命，就说死神坚持神谕和约定相违背，把球踢给神王，神王也不可能再责怪他。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依然坚持要发布神谕。 第一百二十章 挡箭 阿波罗这样坚持，诸神，包括与他对峙的赫卡忒，乃至塔纳托斯，都觉得有些佩服。 宙斯也为这个优秀的儿子感到骄傲。如果阿波罗这时候真的回到奥林匹斯，把球踢给他，他就只能更改谕令，甚至收回谕令，那他的颜面，神廷的颜面，就丢尽了。 神王的谕令，居然因为死神的阻拦就更改或收回，这是直接打脸。 阿波罗能扛住压力，坚持发布神谕，就算塔纳托斯同时公布约定，庇护西绪福斯和科林斯人，神廷的颜面，也总归没有完全丢光。 而且，辩论大会总共有近两百名反方选手，只有三十几名是科林斯人。神谕颁布，剩下一百多无信者还是会被惩罚。只要到时候罚得狠一点，让这一百多人的下场惨不忍睹，诸神的威严，还是会稳固。卑微的凡人，以后就再也不敢举行什么信仰辩论了。 阿波罗在一团金光中静静等待着辩论赛正式结束。 这时塔纳托斯正飘飞在科林斯死海上空，恢复着过度动用权柄带来的眩晕和涣散感觉。 而修普诺斯和小爱神厄洛斯，则以阴云为战场，进行了数次交锋。 两人的交锋十分隐秘，谁都没有注意到。 隐匿身形，制造假象，抓住对方的破绽出手，或者化解对方的攻击…… 但两个人特点太相似，实力又不相上下，所以这么长时间，并没有分出胜负。 修普诺斯很淡定。公主和王子已经定下婚约，阻止小爱神厄洛斯抹去公主的爱情，已经成功了。换了以前，他已经抽身离开，不跟厄洛斯纠缠了。 不过今天，就想教训一下这个熊孩子。 厄洛斯也想教训一下修普诺斯。任务失败，他非常生气，婴儿般的小脸上嘴撅得老高。他手中的金箭一直架在弦上，一定要让讨厌的睡神品尝一下爱而不得的痛苦滋味！ 可是经过几轮较量他发现，修普诺斯的实力，似乎还是比他要强上那么一点。 尤其隐匿的能力。作为能够操控梦境，制造幻象的睡神，隐匿方面确实比他厉害。 几次交锋，基本都是修普诺斯抓到了他的破绽，而他一直没有发现修普诺斯在哪里。 如果不是催眠的魔力可以用疼痛之类的刺激帮助抵抗，他恐怕已经睡着，陷入修普诺斯给他制造的梦境中去了。 厄洛斯不耐烦起来。再这么纠缠下去，多半是自己吃亏，最终被修普诺斯逼走，或者制服。 他生性狡猾，鬼点子很多。脑子一转，看到了阴云下飘飞的塔纳托斯，顿时计上心头。 偷偷摸摸地，他向着塔纳托斯飞去。 这时塔纳托斯已经从眩晕和涣散中恢复过来，飞到了科林斯港的高地上空，与赫斯提亚说话。 厄洛斯小心翼翼地接近—— 死神，似乎很强的样子。杀死了一片海域，在诸神面前出尽了风头。 不过，面对面的战斗很强，那么偷袭呢？ 曾经的阿波罗，是怎么栽了的？ 厄洛斯心中得意。他摸到足够近的距离，拉开了手中玩具一般的小弓。 塔纳托斯并没有发现。 听说死神代表着绝对的公平？ 那么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你还能保持这种公平么？ 站在你面前的是赫斯提亚吧。她曾发誓永不结婚，不会接受任何神的爱情。如果你爱上她，一定也会爱而不得吧！ 厄洛斯坏笑着松开弓弦，金箭向塔纳托斯后心射去。 然而一股灰烟突然如龙卷来，经过厄洛斯身边，刮起一阵劲风把厄洛斯掀了几个跟头。一股强烈的困倦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立即狠狠地咬下嘴唇，却没有阻止自己的意识像溺水一般被渐渐淹没。 虽然没有完全睡着，却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是这灰烟并没有停下来继续对付他。这灰烟一往无前地冲向塔纳托斯，后发先至挡在塔纳托斯身后，凝成了一个身材修长，翼展宽广，俊美温柔的男人。这男人只来得及说一声“兄长小心！”就被蕴藏爱情魔力的金箭射中了心口。 金箭射中就消失，回到了厄洛斯手中。爱情的魔力已经像毒药，渗入了修普诺斯的灵魂。修普诺斯闭着眼睛，重新化为灰烟冲向厄洛斯，裹挟着半梦半醒的厄洛斯向远处飞去。 塔纳托斯急忙回头，却只看到急速远去的灰烟，以及灰烟中修普诺斯的警告声： “兄长不要过来！做你该做的事！” “他中了厄洛斯的金箭……”站在塔纳托斯对面看到了整个过程的赫斯提亚说道。 塔纳托斯怒火中烧：“熊孩子，竟敢偷袭？！” 但是修普诺斯的警告他不敢不听。被厄洛斯金箭射中的人，会爱上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如果这时候跟上去…… 那画风塔纳托斯不敢想象。 可是修普诺斯这样他不能不管。心念急转之下，他迅速想到一个办法。挥起镰刀，对着远去的灰烟划开一条黑暗裂隙，修普诺斯裹挟着厄洛斯一头撞进这裂隙，顿时被困在了里面。 裂隙里是深沉的黑暗。修普诺斯感觉到这黑暗，知道是兄长帮他。 他并不笨，为兄长挡了金箭的一瞬间就闭上了双眼。现在又沉浸在黑暗中，绝对不会看到任何人，所以金箭的魔力暂时不会发作。 至于厄洛斯…… 修普诺斯一只手抓着厄洛斯的翅膀，就那么像提一只鸡一样把他提在手中。这个婴儿模样的大神已经陷入半梦半醒之间，毫无反抗能力，却还留着那么一点清醒的意识，知道金箭被修普诺斯挡下，而自己正落在修普诺斯手中。 修普诺斯闭着眼睛将他放在黑暗中，一只手掌覆上他的额头。朦胧之中，他只听到修普诺斯温柔而又带着怒意的声音说道： “沉睡吧！在我的世界沉睡！沉浸在我为你准备的梦境中，好好品尝一下，什么是爱而不得，什么是得到又失去，什么是想要长相厮守却必须面对生离死别，什么是付出真心却遭到欺骗背叛……好好品尝一下，爱情的种种痛苦，你才够资格，做一个爱神……” 第一百二一章 惹怒睡神的下场 厄洛斯变成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王子。 他的父王统治着世界上最大的城邦，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他的臣民像神一样敬爱着他，他每天都像生活在天堂一般。 直到他爱上一个女孩。 一个普通女孩，并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但是在他眼中，这个普通的女孩就像天边的朝霞一样明艳美丽，她的一笑一颦都有着致命的魔力，让他无法自拔。 他疯狂地追求着女孩，但女孩无动于衷。 他的相貌，他的地位，他的财富，可以迷倒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只要他愿意，他的后宫一夜之间就能塞满来自世界各地风情万种的美女。 但是他不愿意。他只爱这一个。 而唯独这一个，不爱他。 女孩厌恶他的爱情。看到他，就像看到苍蝇一样。当他捧着鲜花，拉着装满金银珠宝的大车去拜访，女孩只是拉开一条门缝，对他吐出一个厌恶的“不”字。 他不放弃。他继续追求，死缠烂打。 最后他看着女孩投入别人的怀抱，在一场简陋的婚礼之后，拉着别的男人的手，开心地进入了洞房。 …… 厄洛斯又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公主。 她的父王统治着世界上最大的城邦，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她的臣民像神一样敬爱着她，她每天都像生活在天堂一般。 为了给她寻找一个良配，她的父王举办了泛希腊的竞技大会，要选出最强壮，最英武，最高贵，最有修养的王子，给她一生的幸福。 有一位遥远王国的王子胜出了。他是那样英俊，那样威猛，却又那样谦逊，那样彬彬有礼。她一下就爱上了这位王子。 她嫁给了王子。他们的婚礼华丽而盛大，洞房之夜旖旎而美妙。 热烈的性''爱之后她满足地陷入沉睡。然后王子趁着夜色谋杀了她的父王，打开城门放进军队，在城中烧杀抢掠，将她的城邦烧成一片废墟。 她被王子从废墟中扒出来，带到遥远的蛮荒国度，成了一名女奴。 …… 厄洛斯在这样的梦境中恐慌不可自拔。 他并不知道这是梦。他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神，每一段梦境，他都完完全全沉浸在角色中。他就是那个王子，他就是那个公主。 所以伤害是那样真实，痛苦是那样深刻。 可是一段梦境结束，他又能恢复一点自我，意识到痛苦原来并没有结束，还有下一段痛苦等着他。 就像一个接一个的，轮回的人生。每经历一次，当他恢复自我，那悲惨的人生就多了一段，那痛苦就深了一层。 王子，公主，平民，奴隶…… 他体验了各种各样的身份，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爱情。 全部是痛苦的爱情，全部是悲惨的结局。 当他又一次从轮回中恢复自我的时候，他声嘶力竭地哭喊，他乞求，他祈祷：让我解脱吧！我不要再一次轮回，让我死去，让我毁灭，让我陷入长眠，让我获得安息…… 但是没有用。等他回味了之前的痛苦，下一次轮回，就毫不留情地将他卷入。 睡梦中的厄洛斯，表情异常丰富。 每次进入新的梦境，一开始，都是美好而幸福的。爱情的甜蜜，让他绽放出欢乐的笑容。 然后悲剧席卷而来。他所爱的，要么失去，要么背叛，要么是一场骗局，要么被强行拆散……他在梦中哭泣，愤怒，落寞，绝望，种种情绪呈现在他婴儿般的脸上。 然后梦境结束，轮回的间隙，之前无数场痛苦叠加在一起，之后无数场痛苦还在等着他，厄洛斯涕泗横流，完全陷入崩溃。 修普诺斯闭着眼睛，一只手覆在他额头，感觉到他的眼泪滑过，感觉到他的脸色阴晴剧变，甚至在睡梦中哭喊出来…… 修普诺斯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爱情，对你来说，不过是随便射射箭的玩闹。那么，你就好好品尝一下这玩闹的后果吧！ …… 黑暗裂隙外，塔纳托斯和赫斯提亚赶到，诸神的目光也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吸引。 “修普诺斯已经中箭了，他必须爱上一个人。”赫斯提亚说道。 塔纳托斯点点头。他能感觉到厄洛斯正在裂隙里承受着折磨，因为他感觉到了弟弟的愤怒。 他知道熊孩子这回是凉了。修普诺斯很少生气，但他一旦生气，后果就很严重。 如果说惹怒了死神，你可能面对死亡，那么惹怒了睡神，你会乞求死亡。 相较于梦中无尽的痛苦，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啊！ “爱情不会侵犯睡神的本质，爱上一个人也没什么，只要那个人是他本来就中意的。”塔纳托斯说道。 他知道弟弟其实是有暗恋的女神的。神话记载中，修普诺斯就是因为那个女神，才答应赫拉去催眠宙斯。在这个真实神话世界，塔纳托斯早就八卦地问过修普诺斯，修普诺斯不好意思直接承认，可是他害羞的小男生模样还是暴露了他的想法。 那个女神还是不错的。洁身自好，很低调，身份相貌也配得上修普诺斯。只要他们俩修成正果，金箭就不会造成悲剧了。 “敬爱的赫斯提亚女神，我想请你帮我传个话给神后，不知道是否方便？” 赫斯提亚一只手提着呆滞的特里同。她本来是要送特里同回去的，不过听塔纳托斯这么说，知道还是救修普诺斯要紧，就答应下来。 厄洛斯这种做法她本来就看不惯。厄洛斯和他妈阿弗洛狄忒，都是她讨厌的神。干涉爱情，参与床帏之事，在她看来实在没有廉耻。 “可以。你想让我传什么话？” “我知道有一位女神，是我弟弟一直暗恋的。请神后跟那位女神谈一谈，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会带修普诺斯去奥林匹斯山见那位女神。只要修普诺斯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那位女神，金箭的魔力就不会酿成悲剧了。”塔纳托斯说道，凑到赫斯提亚耳边悄悄说出了那位女神的名字。 赫斯提亚听了，叹一口气：“这样会不会对那位女神不太公平？” “只是确保修普诺斯不会因为金箭的魔力，爱上他不想爱的人，又没有强迫那位女神爱上他。”塔纳托斯道，“之后我弟弟可以去追求那位女神，如果她不愿意，那也是修普诺斯的命运。” 赫斯提亚点点头：“好吧……” 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虽然塔纳托斯可以尝试将金箭的魔力从修普诺斯体内抹消，但那是有风险的，可能会伤到修普诺斯。 反正迟早要结婚，只要娶对人不就行了？ 当然现在直接带修普诺斯去见那位女神，也是可以的。不过，弟弟好不容易生气一回，不要打扰他施虐的兴致吧！ 第一百二二章 神的喉舌 赫斯提亚提着特里同飞走了。 修普诺斯待在黑暗裂隙里，诸神都看不到裂隙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这时的厄洛斯正经历着什么。 塔纳托斯很满意。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让弟弟好好玩一会儿，先把科林斯的事情了结了吧。 这时的娜芙普利都剧场，辩论赛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观众投票，一万两千名观众有一万一千八百九十三张有效票，其中支持正方的八千二百一十二张，支持反方的三千六百八十一张。 正方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三名裁判的判定，也支持正方。 正方卡德摩斯获胜！ 全场观众为卡德摩斯欢呼。这位来自异乡的王子，不仅在最大的无信之城战胜了最著名的无信者，而且还把人家女儿娶到了手，简直是标准的人生赢家模板。 西绪福斯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这个结果其实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辩论赛开始时，那阴沉的天空，充满压迫感的天象，以及后来海怪袭击港口，灶火女神赫斯提亚出面庇护，这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了这场比赛的结果一定不会公平。 在他眼中，这就是诸神的手段。恩威并施，让人们知道诸神注视着这场比赛，诸神对这场比赛很不满意，但诸神还是宽容地允许比赛进行完毕。 虽然赫斯提亚女神的名声比奥林匹斯山上其他的神好很多，但西绪福斯不相信，还有第二个神拥有死神那样纯粹的公正。 这或许是他的偏见，但现在偏不偏见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全场观众都感受到了诸神的恩威。他们投票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完全秉持着公正的态度？ 况且，卡德摩斯的辩才也确实不差。 所以三位裁判，也都给出了支持正方的判定。 雅典王刻克洛普斯心中叹息。其实单论辩才，他觉得西绪福斯要稍胜一筹。可是作为国王，他会忍不住站在国王的角度考虑问题。 诸神对这场辩论赛显然非常不满。如果判西绪福斯获胜，那么就是无信战胜了虔诚，这会不会更加激怒诸神，为科林斯带来灭顶之灾？ 他觉得很有这个可能。为了一场辩论的胜负，让一个繁荣的城邦，面临被天火烧毁的危险，这显然是不值得的。 而如果判卡德摩斯获胜，那么就是当今最有名的虔诚者，在无信之城战胜了无信，这对所有敬神的信徒来说都是一大佳话，而且对诸神来说也很有荣光。 诸神的宠儿，为诸神争光添彩，诸神的怒火应该会平息一些吧…… 平息了怒火，就不会再惩罚科林斯了。 辩论大会期间居住在科林斯，看到了科林斯惊人的秩序和繁荣，作为一位高贵的国王，刻克洛普斯深感敬佩。他觉得，科林斯能够纯靠人的力量，做出这样的成就，堪称奇迹。 所以他不想看到科林斯被毁灭。为此，牺牲西绪福斯王的一场胜利，想必西绪福斯王也不会责怪自己吧。 他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跟他做出了同样判决的其他两位裁判，多半也是这样想的。 就连场中一万两千名观众，恐怕也有很多人是这样想的。所以投票的结果才会差那么多。 如果单纯看比赛过程中的表现，就算卡德摩斯获胜，投票结果也不会差一倍还多。 反正是最后一场比赛了。就算不太公正，也不用担心被识破。 刻克洛普斯明白，西绪福斯也明白。很多人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投的票，对此，他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埋怨。 只能说诸神的婬威深入人心，大家都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吧…… 不过，也无所谓了。这场辩论会，本来就是为了教育柏勒洛丰举办的。赢了固然好，输了也没什么。柏勒洛丰已经听完了所有重要的辩论比赛，在诸神的婬威之下，依然有这么多人为无信发声，那些优秀的反方辩手阐述的观点，希望能对他有所触动吧。 如果，这样都不能让他改变心意，那就是命了。 科林斯最终可能不得不向诸神屈服。不过西绪福斯还是希望，他的子孙，起码不要成为被诸神蒙蔽的盲信之人。 在全场观众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雅典王刻克洛普斯将代表胜利的桂冠戴在卡德摩斯头上，完成了颁奖仪式。 卡德摩斯获胜的消息传出剧场，科林斯城中的人们也是一片兴高采烈。 这位异国他乡的王子已经成为全希腊的明星。他接连斩获了泛雅典娜竞技会的桂冠和泛希腊辩论大会的桂冠，真正是文武双全。加上他很快就要抱得美人归，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个大明星疯狂了。 而且，科林斯成功举办了这样一场盛会，所有人都对这座无信之城很有好感。卡德摩斯获胜，诸神赢得了荣耀，多半就不会降下惩罚了。神人同庆，皆大欢喜，这是多么完美的一场盛会啊！ 然而…… 颁奖仪式结束，坐在裁判席上的第四个人，德尔菲神庙的首席女祭司皮提亚，站起身来，走到了舞台中央。 她是一个苍老的女人。皮提亚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尊号。只有为德尔菲神庙奉献一生的女祭司，在她五十岁的时候，才有机会成为皮提亚。 她就是神的喉舌。 她站在舞台中央，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全场的欢呼却很快平静下来。 舞台上西绪福斯、卡德摩斯和三位裁判看到皮提亚走出来，肃然无语。 全场一万两千名观众看到皮提亚走出来，想起了赛前曾经宣布，她将带来诸神的神谕，立即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皮提亚站在那里，就像诸神在俯视着凡人。 然后一道金光从云层中降下，笼罩了皮提亚。这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耀眼，宛如一轮地上太阳，却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有些发冷。皮提亚就在这样的金光中，举起双手，用一种并不属于苍老女人的，洪亮而威严的声音说道： “神谕：科林斯的信仰辩论，对诸神大为不敬。诸神宽宏，允许辩论会召开并结束。但是在辩论中担任反方，发表过渎神言论的人，都将受到诸神的惩罚。” 第一百二三章 抗争(为舵主普京小帝加更) 神谕一出，全场死寂。 人们没有想到，虔诚已经战胜了无信，诸神却还是要赶尽杀绝。 只是在辩论中作为反方而已。哪怕只是接受过一些教育的普通人，都知道辩论的观点不等于这个人的真实观点，不能以辩论中的观点给人定罪。 诸神所谓的宽容，连普通人都不如吗？ 很多人都生出这样的想法。却又惧怕神的惩罚，赶紧把这种想法压了下去。 而那些曾经作为反方出场的人，一个个脸色苍白，心中恐慌，却又有着愤怒。 虽然在辩论时说过对诸神不利的话，但那些，都是诸神曾经做过的事。自己做下那些事，却不让人说吗？ 而且，既然认为辩论会是大不敬，为什么一开始不阻止？难道就是想趁这个机会，把我们这些心怀不满的人抓出来，方便惩罚？ 既不自律，又不宽容，枉称诸神！凡间道德高尚的人，都比你们强！ 这些反方选手更加看透了诸神。或许原来还抱有一点幻想，觉得诸神既然允许辩论进行，说不定有从善如流之心，会反省，会改正，会变得更好…… 呵呵。 可是，愤怒又如何，看透又如何。神谕已经颁布，诸神的惩罚必然到来。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怎么可能躲得过？ 绝望在他们心中生出。看着舞台中央耀眼的金光，他们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站起来，指着那金光破口大骂，骂尽诸神的虚伪，骂尽诸神的残暴！ 不过，在他们将冲动付诸行动之前，突然又一道光从天空降下—— 那是一道黑光。黑得浓重深邃。它降在舞台对面，半圆形阶梯状观众席的最高处，宛如一扇通往异世界的高大黑门。 这黑光散发着冷漠静谧的气息，完全遮蔽了它后面的景物，连它周围的空气和光线也似乎被扭曲了。 然后黑光中一个深沉威严的声音说道： “我是塔纳托斯，死亡之神。我与众神之王有约定，科林斯王西绪福斯的命运只属于我，诸神皆不能插手。所以神谕所言惩罚降临时，西绪福斯和他的臣民除外。” 黑光这样说完，就不再作声。一金一黑两道光对峙在娜芙普利都剧场，场中一万两千人坐在它们中间，一时懵懂呆滞，不明所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西绪福斯。他站在舞台中央，裁判席一侧，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黑光，那简直就是救世的圣光！ 当神谕颁下时，他本以为，这回连死神也没法继续庇护他了。神谕代表着整个神廷的意志，死神，难道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神廷？ 结果，事实摆在眼前：死神真的敢！祂公然降下对抗神谕的谕令，只属于死神的谕令！这谕令不单庇护了西绪福斯本人，连科林斯公民，也全都庇护了！ 西绪福斯热血沸腾。他苍老的身躯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右手握拳，一拳砸在裁判席上，“咚！”地一声巨响惊醒了全场呆愣的贵宾。他压抑着心中愤怒和激动交织的强烈情绪，用尽量平静，却无比洪亮的声音宣布道： “我！科林斯王西绪福斯！在此承诺：在本次辩论大会中担任反方，发表过渎神言论的人，都可以无条件成为科林斯公民！只要你们提出申请，我就在这里，当场通过！” 这一句话，振聋发聩！ 死神谕令，西绪福斯和他的臣民可以免除这次神罚，西绪福斯就马上说出这话，这是要将所有反方选手，都庇护在科林斯的旗帜之下！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诸神也反应过来，西绪福斯，这是在正面对抗神谕，挑衅神廷！ 一个凡人，竟敢如此？！ 神与人都震惊了。但是那些在辩论中担任反方，本来要面对神罚的人，却像西绪福斯一样，热血沸腾起来！ 他们看到了一条新的道路，一条抗争的道路！ 神罚吗？或许最终，弱小的我只能被迫向神屈服。但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不怕神的城邦！ 那么就与这个城邦共存亡吧！ 一个人站了起来：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我，提任斯商人索拉里斯，申请成为科林斯公民！” “同意！索拉里斯，请到我身边来。从今天起，你就是科林斯人了！” 另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是雅典的智者庇阿泰勒斯。尊贵的西绪福斯王，请允许我成为您的公民。” “同意！到我身边来——” 又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是斯巴达军官克鲁图斯！今天起，我为科林斯而战！” “到我身边来！” “我是新兴的迈锡尼的市政官员，我叫佩里安德斯，我申请成为科林斯公民！” “到我身边来！” “我是克里特农场主莱伊布鲁斯，申请成为科林斯公民！” “我是安德罗斯岛的船主珀克莱修，请求加入科林斯！” “我是米利都的建筑师、雕刻家、艺术家阿那克西努斯，我申请成为科林斯公民！” …… 一个又一个人从观众席站起来，申请加入科林斯，同意，走下阶梯，走到舞台中央，站在西绪福斯身边。 一个又一个人。都是各城邦的贵族，大农场主，大商人，大船主，大学问家，或者市政官员，高级军官，工匠和艺术的大师…… 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类精英，片刻之间，全部成为科林斯的血液。他们站在老迈而意气风发的王者身边，注视着观众席高处的黑光，昂起头颅，肃穆而骄傲。旁边笼罩着皮提亚的金光，被他们的气势压迫，似乎都黯淡了下去。 一共有四十七人成为了科林斯公民，他们都是参加高级辩论赛的反方选手。此外还有一百多名参加中低级辩论赛的市井平民和低级官员、普通学者、小商人等，因为不够资格进入娜芙普利都剧场观看压轴辩论赛，所以不在现场。 但科林斯人的行动力何其强大。西绪福斯宣布命令的同时，已经有官员领会了国王的意思，立即组织人手，按照赛事花名册去找那些平民选手。 这些选手都围在剧场外，也听到了金光和黑光颁下的两道神谕。他们虽然地位不高，财富不多，学问不深，能力也没那么强，但他们的抗争之心，不比那四十七名人类精英差。 况且，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最终，在辩论大会担任反方的近两百名选手，全部成为科林斯公民，站在西绪福斯身边，无声地注视着庇护他们的黑光，无声地抗争。 神王谕令，最终，没有惩罚到一个人。 一百二四章 民心可用 西绪福斯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塔纳托斯，都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做。 公然打脸神谕，这是以人之力，对抗诸神！ 好吧，这其实很西绪福斯。 之前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一刻，塔纳托斯对这个老迈的王者，生出了敬佩之情。 虽然是在自己的庇护之下，但一个凡人，敢做到这个程度，这份胆气，令他动容。 而且，不只是西绪福斯。站在他身边的四十七名人类精英，一百余名来自各个城邦各个阶层的抗争者，昭示了诸神的倒行逆施已经在凡人心中催生出强烈的不满。这不满就算是潘多拉魔盒，就算是大洪水，就算有再多毁灭的神罚，也无法抹灭。 总会有不屈服的人，总会有抗争者。 诸神是长生种，无法直观地体会寿命短暂的人类的感觉。对诸神来说，一种意识在心里生出，发展成熟之后，就不会再变了。比如在宙斯眼里，凡人就是卑微弱小的，他挥挥手就能毁灭一个城邦，乃至整个人类文明，所以这个判断对他来说是正确的。而且这么一个简单的判断，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但人类不是这样。人类出生死去，代代更替。这一代人屈服了，下一代人依然可能反抗。短生种的活力，天然比长生种强；短生种的变数，天然比长生种要大。 诸神看不透这其中的差别，就不可能得心应手地放牧他们的凡人信徒。 诸神中，像赫斯提亚这样的神，已经看到了这种区别。她约束自己，尊重凡人，通过高尚、美好、和善、亲切等正能量去影响凡人，虽然收效没有那么立竿见影，但细水长流，她的信仰一直很稳定。 这或许是赫斯提亚女神的本性。但像她这样的神，实在太少。 整个神廷的大环境，还是用神罚来震慑凡人，操纵命运来支配凡人，这样的做法。 所以普罗米修斯创造人类已经几百年了，文明却还被局限于爱琴海周边。其他地方，只有极少数零星的人类文明，而整个世界绝大部分，都是未开化的蛮荒。 如果按照赫斯提亚的做法，几百年时间，在诸神的帮助下，人类早就可以将这方世界全部开发完毕，到时候整个种群的规模，文明的繁荣程度，根本不是现在这么个可怜兮兮的样子。 没有了大洪水，没有了一次又一次毁城灭族的神罚，没有了一场又一场诸神暗中操纵的战争，人类发展起来，会是怎样的恐怖，塔纳托斯深有体会。 那将是蝗虫一样的速度！ 到那时，诸神牧养的羊群，会比现在大多少倍？就算没有神罚的恐惧，其中一半都不信神，剩下的一半信徒，也比现在多得多！ 这就是竭泽而渔和可持续发展的区别啊！ 建立在凡人信仰之上的奥林匹斯神廷，早就应该采取这种做法！ 但是长生种和短生种的巨大差别，让诸神尚未意识到这种做法的正确。 这不是宙斯一个神的事。宙斯比他的祖父和父亲已经聪明很多，起码迈出了与凡人混血造出半神培养真神的一步。但蔑视人类，看待凡人如蝼蚁，这是诸神普遍的共识。 从人类诞生之前就存在，一直存在到今天，目睹了凡人被创造，被一次次调教的诸神，有这样的看法，十分正常。 而对于长生种，这样的看法一旦形成，就不容易再改变了。 所以，神与人的矛盾是注定的。凡人心中的不满传承累积下去，几代之后，说不定又要一场大洪水，重新来过。 对诸神来说，重新来过也没什么。再来几场大洪水，对诸神也不算什么事。 长生种，等得起。 可是对于凡人，那简直就是末日轮回的劫难。 诸神或许还要几次这样的轮回，才能慢慢改变看法，摸索出正确的道路。可是在塔纳托斯看来，那不但残暴，而且太弱智了些。 死神并不需要凡人的信仰。但文明发展，种群壮大，人口爆炸，对死神是好事。 有生才有死。死神能从最终的死亡中获取力量，所以这世间生者越多，死者就越多，死亡的力量也就越大。 既然诸神后知后觉，拥有凡人灵魂的死神，反倒有机可乘。 有句话叫“民心可用”。在诸神的威压之下，还有这么多人敢于反抗，只要给予一点庇护，就揭竿而起，这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既然最终免不了要与宙斯一战，那么撕开诸神的威压，动摇神廷的统治，可以从无信之城科林斯开始！ 塔纳托斯站在贯穿天地的黑光中，看着舞台中央老迈而意气风发的西绪福斯，以及那一百多名昂首挺立的抗争者，一系列计划在脑海中浮现。 在他对面的金光中，阿波罗虚弱而颓丧地叹了口气，收回神力，往奥林匹斯飞去。 输给了死神，颁下了一道毫无用处的神谕，他这次的差事，彻底办砸了。 他已经尽了全力。只是没想到不论死神还是凡人，都这么强硬，只是围绕一条约定，就敢做出这样坚决的反抗。 约定让众神之王不方便亲自出手。但是神廷那么多神，谁都可以以渎神的罪名向那些凡人降下惩罚。 死神公布的是他与神王的约定。这约定中虽然有“诸神皆不能插手”的内容，但这内容是死神说出，而不是神王说出，所以它不是谕令。诸神打擦边球，也可以先斩后奏，在神王将其变成正式的谕令之前，惩罚了那些凡人。 只要一道神力降下，只要把那些公然挑衅神谕的渎神者摁死当场，就维护了神廷的颜面，神王一定不会怪罪。 非但不怪罪，还要重赏！ 但是，没有一个神这么做。 因为，祂们不敢。 大战光明之神，抹去海洋主宰的权柄，这力量和权柄的展示，已经震慑了诸神。有谁会冒着被死神“留个念想”，或者直接抹去一部分权柄的风险，出手杀掉几个凡人，就为了维护神廷的颜面？ 神廷是诸神的神廷，又不是我的神廷。赤裸裸的威胁之下，谁愿意去做那个出头鸟，挨那当头一棒？ 第一百二五章 爱情什么时候公平过 金光撤去，塔纳托斯的黑光也撤去。诸神都离开了科林斯，天空阴云飘散，清澈的蓝天和温暖的太阳再次出现在人们头顶。 只是，所有人都觉得，今天的太阳，似乎比往日要暗淡一些…… 惊动神人两界的科林斯辩论大会，就在这样暗淡的阳光中，正式落下帷幕。 最后的那条神谕，成了虚惊一场。人们很快就忘记了那段插曲带来的不快，开始投入到下一件令人兴奋欢乐的大事——王子与公主的婚礼上。 与此同时，塔纳托斯带着黑暗裂隙中的修普诺斯和厄洛斯，来到了奥林匹斯圣山。 没有理会聚集在神王金宫中的天界诸神，他直接来到神后赫拉的宫殿。 赫拉还在金宫中密切注视着宙斯的举动。阿波罗两手空空回来复命，宙斯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既没有安慰，也没有惩罚。 一道神谕成了毫无实际效果的空话，神王真的能咽下这口气？ 诸神都偷偷观察着神王的表情。但宙斯喜怒不形于色，诸神猜不透他的想法。 在尴尬的沉默中，诸神渐渐散去。 这件事，看来就到此为止了。 神王被誓约束缚，诸神又没有一个敢出头面对死神，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再多说什么，反而会让神王更加难堪。 或许，他对诸神也感到失望吧。除了他的儿子为他力战惨败，除了他的兄弟为了维护海王尊严而被抹去部分权柄，其他的神，都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站出来。 可是……真的怕啊…… 神王想赢，只剩最后一个机会，就是与死神计较约定的细节，西绪福斯的命运不等于所有科林斯人的命运，迫使死神只庇护西绪福斯一人，就可以惩罚其他渎神者了。 可是这样，就算赢了，又有什么颜面？简直像菜市场的大妈为了几个铜板斤斤计较。 而且就算这样，都不一定能赢。因为以前诸神惩罚一个国王，都是连他的城邦一起惩罚；现在要庇护一个国王，却又不许庇护他的城邦？ 正义女神很可能不会这么裁决。 思来想去，真的没有办法了。诸神在这件事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 不过…… 诸神不能作为，科林斯就安然无恙了吗？！ 宙斯平静的外表之下，怒气如火山里的熔岩翻涌，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科林斯！ 本来我为大局着想，暂避死神锋芒，不准备管你了。既然你这般狂妄，公然反抗神谕，挑衅神廷，那么我一定将你毁灭！ 神不能出手，你就能长存么？！ 你只是一座无信之城。在你的周围，全都是信神的城邦！ 提丰之乱结束十年了。人间，也太平很久了！ 是时候掀起战争的狂潮了！ 就让钢铁和血肉的洪流，将你们这些渎神者建立的罪恶城邦，碾成废墟吧！ “阿瑞斯！上前来，我有话跟你说！” 诸神散去之后，金宫中只剩奥林匹斯圣山的神明，宙斯就将阿瑞斯叫到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阿瑞斯脸上露出残忍而满足的笑容，领命离开。 宙斯从金座上起身，径直走出金宫，御起风雷飞走了。 诸神的胆小怯懦让他觉得气闷。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他要去找他那些娇艳如花的情人，在她们的胴体上寻找快乐。 赫拉看着宙斯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嘴，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她很清楚宙斯干什么去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对他的烂事，越来越无所谓了。 似乎，就是从上次在大洋神宫中，诱惑他跟自己发生关系之后开始的吧。 在那以前，她还会生气，还会怨恨。 在那以后，她的灵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死去了。与他有关的东西。 或许，就是与他的爱情吧…… 对此，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对自己没有感觉这一事实，都不觉得惊讶。 随他去吧，无所谓了。 她伸出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很奇怪，以前从没有这么期待过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降生。 或许是因为不用在乎他的那些烂事，所以可以更专心地做一个母亲吧。 赫拉已经能感觉到孩子不安分地踢着她的小腹，这小家伙长得真快！ 一定很健康，一定很强大。 她微笑着，走进自己的宫殿，看到塔纳托斯黑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边飘浮着一道漆黑的裂隙。 “我已经让欧律诺墨带着她女儿过来了，应该在花园，你跟我来吧。”赫拉说道。 “赫斯提亚女神都跟你交待清楚了吧？”塔纳托斯问道。 “嗯。修普诺斯喜欢欧律诺墨的女儿帕西提娅，现在修普诺斯中了厄洛斯的金箭，只有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帕西提娅，才不会酿成悲剧。” “这情况你跟帕西提娅说了吗？” “还没有。刚才在金宫中没有机会。”赫拉说道，“你放心，欧律诺墨和她的女儿不敢违逆我。” “很好。”塔纳托斯说道，“有件事我不方便让赫斯提亚女神转告。一会儿修普诺斯睁眼看到帕西提娅之后，你直接为他们赐婚，把帕西提娅许配给修普诺斯。” “什么？”赫拉闻言停下脚步，转身惊讶地看着塔纳托斯。 “怎么，没听懂吗？” “不、不是。我以为你不会用这种手段……” “哼，我才不会让我的弟弟爱上一个女神，却又不知道是不是能追到手，整天心神不宁忐忐忑忑。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慢慢培养感情吧！我弟弟总不会负了她。” “你……你不是公平的死神么？这对帕西提娅不太公平吧……” “这世间只有死亡是绝对公平的。爱情什么时候公平过？我对帕西提娅公平，就只能让我弟弟忍受金箭魔力的煎熬，最终却不知能不能得到。而且，谁知道厄洛斯和阿弗洛狄忒会在中间搞什么鬼？我决不允许修普诺斯因此受到伤害！” “好……吧，我懂了，我会办成这件事。”赫拉讷讷地说道。 第一百二六章 爱情与婚姻 塔纳托斯跟着赫拉来到花园，欧律诺墨和她的女儿帕西提娅正在漫步赏花。 欧律诺墨是大洋神俄刻阿诺斯的女儿，她跟宙斯生下了美惠诸女神，帕西提娅就是其中的“风采女神”。 作为象征欢乐、美好、优雅、魅力的女神，帕西提娅和她的姐妹们一样，有着十分出众的外貌和气质。即便以神的标准来看，在神界所有的女神中，都可以排在前列。 象征着“风采”的帕西提娅，不但有着高挑婀娜的身材，精致完美的五官，而且气质温婉大方，端庄圣洁，是难得的洁身自好的女神。 她跟她的姐妹们不一样。她的姐妹，美惠诸女神中最有名的三个：阿格莱娅、欧佛洛绪涅和塔利娅，就经常跟着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到处厮混享乐，这种轻浮的举动却反而让她们成了美惠女神的代表，人们谈起美惠女神的时候，都习惯说“美惠三女神”。 但实际上，三女神的作风不能代表所有美惠女神，帕西提娅更是跟她们截然不同。为了避开这些轻浮的姐妹，她甚至不常住奥林匹斯，而是辗转于大洋神宫和人间。 帕西提娅经常跟着赫斯提亚在人间游玩，赫斯提亚也很喜欢她。塔纳托斯知道这个情况，所以请赫斯提亚传话的时候就没说让赫拉赐婚的事。 只是传个话而已，说那么多，只会节外生枝。 赐婚这事，乍一听挺霸道挺不公平，但其实这只是现代人自由恋爱观念下的产物罢了。 不用多，倒退一百年。一百年之前全部人类文明史，都没有自由恋爱的生存空间。这不是偶然的。 在古希腊这个时代，赐婚这种包办婚姻才是常态。不说地位低下，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平民，就是王公贵族，婚姻也多是权力、利益交换的结果。只有极少数，像娜芙普利都那样个性独立，又碰上西绪福斯那样开明的父王，才有可能实现因为爱情而结婚的浪漫结局。 至于诸神，虽然比王公贵族更自由一些，却也无法跳脱这个常态。诸神的婚姻很多都是赐婚，像赫菲斯托斯和阿弗洛狄忒，像赫拉克勒斯成神以后跟青春女神赫柏。而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婚姻，本来也是赐婚。 婚姻是赫拉的发明，是赫拉的神职，所以这些婚姻，基本都是赫拉赐下的。 当然，诸神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更自由地支配自己的生活，同时身为长生种，从野蛮的远古存活至今，也不会那么严格遵守赫拉发明的婚姻制度。所以像赫菲斯托斯和阿弗洛狄忒的婚姻，最终就是个闹剧。 不过，这只是爱情和婚姻天然就存在的矛盾罢了。 为什么爱情和婚姻不是由同一个神司掌？为什么司掌爱情的神，同时司掌的是美丽，是情欲，是心血来潮的一时欢愉，是不负责任的多情滥情；而司掌婚姻的神，同时司掌的是家庭，是权力的分享，是责任的共担，是克制欲望的忠贞和专一？ 爱情和婚姻，本来就是两码事。甚至，是相互对立的两码事。 站在爱情的角度，婚姻是束缚，是对自由的侵犯；可是站在婚姻的角度，爱情才是毒药，是对忠诚、责任、平等、尊重的最大破坏。 宙斯对赫拉的伤害，哪一件不是以爱情之名进行的？宙斯对他的每一个情人都是真爱，但这对赫拉公平么？ 纵观希腊神话，阿弗洛狄忒和她的儿子厄洛斯，以爱情的名义乱点鸳鸯谱，造成的后果，大部分都是悲剧。伊阿宋和美狄亚，海伦和帕里斯……爱情的特点就是短暂，炽烈，令人沉醉，却转瞬即逝。这样强烈的，让人丧失理智的情感，本就是不可靠的。而婚姻，则要求稳定，克制，长久，忍耐，所以赫拉以婚姻的名义赐婚的伴侣，反而大部分都能安安稳稳过下去。 包括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虽然是赐婚，但他们生活得很好。 所以，这个时候，塔纳托斯可不会搞什么“以爱情的名义给帕西提娅选择的自由”。修普诺斯不中金箭倒还罢了，他自己暗恋自己去追，追不到怪他自己没本事。可是中了金箭，如果得不到，那种折磨非比寻常。 阿波罗因为达芙妮都变忧郁了。不过人家阿波罗本来是阳光型大男孩，多一分忧郁反而更有气质。修普诺斯本来就是个忧郁内向小宅男，再多一分忧郁，怕是得得抑郁症了。 修普诺斯替自己挡了金箭，做哥哥的，怎么能让他承受那样的痛苦？哪怕只是可能的风险都不行！ 爱情根本靠不住，尤其在阿弗洛狄忒和厄洛斯这对母子司掌爱情的情况下。所以，直接进入婚姻，感情慢慢培养吧！ 其实这种慢慢培养的感情，虽然没有爱情那么炽烈，却反倒是稳定而可贵的。而且也不失甜蜜，不失美好。 塔纳托斯站在花园的一边，赫拉走上前去向欧律诺墨和帕西提娅说明情况。 赐婚的事当然不能现在说。只是说明修普诺斯喜欢帕西提娅，现在中了金箭，不想因为金箭的魔力爱上别人，所以想要第一眼看到帕西提娅。塔纳托斯看到帕西提娅脸上浮现娇羞的红晕，不过并没有抗拒的意思，答应了下来。 赫拉带着欧律诺墨离开，塔纳托斯将黑暗裂隙收回，紧闭双眼的修普诺斯抓着厄洛斯出现在花园里。 厄洛斯还在一轮一轮的梦境轮回中忍受着折磨。塔纳托斯把情况简单告诉了修普诺斯，就带着睡梦中的厄洛斯离开了，只剩下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留在花园里。 修普诺斯有些局促。 他虽然闭着眼睛，但神的超常感知还是可以让他感觉到帕西提娅就在身边，这已经开始引发金箭的魔力，他觉得自己对帕西提娅的爱恋和渴望在一点点加深。 清了清嗓子，他有些羞涩地道：“亲爱的帕西提娅女神，感谢你愿意帮助我，希望这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困扰。” “尊贵的睡神，您不用客气。金箭的魔力……确实是很可怕的。”帕西提娅小声说道。 修普诺斯感觉到了帕西提娅的不自然，鼓起勇气道： “亲爱的帕西提娅，请原谅我之前没有向你表露过我的心意，导致要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由别人告诉你。不过请允许我亲口向你表白：我对你的爱并不是因为金箭的魔力，在我中箭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第一百二七章 赐婚 虽然是迟来的表白，但帕西提娅听了这话，还是觉得胸中小鹿乱撞，双颊发烫，羞涩得抬不起头来。 修普诺斯还闭着眼睛。她偷偷看了看他英俊而温柔的脸庞，觉得并不讨厌。 睡神的名声是很好的。虽然因为总跟他哥哥在一起，与诸神接触不多，但他高贵的出身，强大的实力和温柔的性格，诸神无人不知。 帕西提娅对男女之情并不热衷，也毫无经验。突然有这样一个高贵、强大、温柔的神向她表白，她紧张之余，心中其实十分欢喜。 “尊贵的睡神……” “请叫我修普诺斯吧，亲爱的帕西提娅。如果你不那么讨厌我的话。” 帕西提娅抿了抿嘴：“好、好吧。修普诺斯，你不必说那么多，先……先睁开眼睛吧。” 修普诺斯点点头，道：“厄洛斯的金箭魔力强大，我睁开眼睛看到你，我对你的爱会更加热烈。我……我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我会尽力克制，但如果万一有冒犯的地方，请你原谅，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明白，我不会怪你的。”帕西提娅说道。 修普诺斯再次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花丛中高挑美丽的帕西提娅顿时跃入他的眼帘。金箭的魔力在他体内如火山般喷发，又像海啸一般席卷了他全部的肉体和灵魂。他心中对帕西提娅本来就有的爱恋瞬间放大了千百倍，他的生理起了反应，他的心灵几乎迷狂，他想要立即冲上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女神，疯狂地抚摸她，亲吻她，与她融为一体，尽情享受情爱的欢愉…… 这真是可怕的欲望。简直是最原始，最野蛮的洪荒之力，是每一种两性生物骨子里铭刻的最强动力。厄洛斯的金箭，能勾动这样的力量，真是不同寻常。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强大的权柄。 但是修普诺斯不想这样侵犯帕西提娅，对她无礼，让她害怕。所以他用自己最大的意志力，与这种疯狂的欲望作斗争。他催动体内磅礴浑厚的神力，压制金箭的魔力，同时不断提醒自己，这是魔力的作用，不能屈服，不能变成它的奴隶…… 他催动的强大神力在花园里掀起了一股狂风。狂风卷起无数花瓣，围绕他和帕西提娅疯狂飞舞。帕西提娅看到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可怕的欲望，却又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她感受到了睡神对她炽烈如太阳火焰一般的爱，她也惊讶睡神竟然能够凭着自己的神力与意志，将金箭的魔力压制而没有失控。 睡神为了不冒犯她，爆发出这样的神力和意志力，她觉得很感动。 片刻之后，狂风渐渐平息，漫天飞舞的花瓣也纷纷落下，落满了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双肩。 金箭的魔力已经趋于平缓，修普诺斯心中那种疯狂的，令人丧失理智的欲望消退了下去。他还是很爱帕西提娅，但这种爱欲已经在正常的范围内了。 “谢谢你，亲爱的帕西提娅，我感觉好多了。”修普诺斯用他恢复清明的双眼看着帕西提娅，温柔地说道。 帕西提娅红着脸点点头，不敢去看修普诺斯。 修普诺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表白是已经算表白了，可人家女神是帮忙来的，这表白完……能要求人家答复吗？ 两个人扭扭捏捏地站在花园里。正尴尬着，塔纳托斯和赫拉、欧律诺墨回来了。 看到修普诺斯恢复正常，塔纳托斯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就得等弟弟把女神娶到手的。 “好，好，看来我们尊贵的睡神已经没事了，好在是虚惊一场。”赫拉笑着走向花瓣中的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拍着手说道。 “是的，谢谢神后。”修普诺斯说道。 “不必客气。你曾深入永夜之地那么凶险的地方，将我救出来，这是我应该做出的回报。”赫拉说着，看向欧律诺墨：“我觉得他们两个挺般配的，欧律诺墨，你说呢？” 欧律诺墨听了这话脸色微变，似乎明白了赫拉要做什么。 不过她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睡神无论出身、相貌、能力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中了金箭也能确保对女儿的爱。她自己只是宙斯一个并不得宠的配偶，她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强大重要的神，帕西提娅能得到修普诺斯的爱，其实是很好的一个归宿。 这样的念头迅速在她脑海中闪过，欧律诺墨就笑道：“是的，亲爱的赫拉，我也觉得他们很般配。” “既然这样，修普诺斯，帕西提娅，你们就结为夫妻吧！我赐福与你们，愿你们美满幸福。” 赫拉随随便便就说出这句话，因为她对这样的事早就轻车熟路了。赐个婚什么的，对她来说本来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而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自然是震惊非常。两人愣在原地微张着嘴，都没想到神后居然毫无征兆，突然就把他们的终生大事给定了！ 不过修普诺斯的震惊立即变成狂喜：刚刚向深爱的女神表白，还不知道女神怎么答复，突然一下子，女神就成老婆了！ 这简直是梦一般的姻缘啊！ 他当然不会矫情到非得自己去追求女神，把女神追到手才结婚什么的。他现在只想着一定要给帕西提娅幸福。 他深情地看着帕西提娅，而帕西提娅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终生大事，毫无征兆地，突然就被决定了，心里总难免有些抗拒。 好在，她并不讨厌修普诺斯。刚才修普诺斯压制金箭魔力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修普诺斯对她炽烈的爱和真诚的尊重，这让她很有好感。 所以她低着头不作声，算是默认了。司掌婚姻的神后的赐婚，本来也不是她能反对的。 而且，母亲都已经同意了。她更不能说什么。 “这是一桩良配，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一下。”赫拉继续道，“选一个日子，请诸神都来为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祝福吧！婚礼就在奥林匹斯的金宫举行！” 第一百二八章 还得我们替你教育 赫拉和欧律诺墨商量着婚礼的细节，修普诺斯大胆地牵起帕西提娅的手，帕西提娅红着脸，没有拒绝。 一行人往花园外走去。刚刚走出花园，就见一道倩影匆匆跑来，边跑边急切地唤道：“厄洛斯！我的儿子！厄洛斯！” 是阿弗洛狄忒。阿弗洛狄忒知道厄洛斯被修普诺斯催眠，又被塔纳托斯带到了奥林匹斯山。但死神来去如风，她没有看清自己的儿子被带到了山上哪座宫殿。 直到刚才修普诺斯催动神力对抗金箭的魔力，搞出了很大动静，阿弗洛狄忒才察觉他们在赫拉的神宫。 她立即赶来。正看到厄洛斯被塔纳托斯抓着翅膀提在手中，手脚耷拉着，毫无意识，像一只待宰的鸡。 “放开他！”阿弗洛狄忒又急又怒，冲上来就要抢自己的孩子。塔纳托斯双眼一眯，黑色的翅膀抖了抖，死神神力掀起一股冰冷的风，直接把阿弗洛狄忒吹翻在地。 他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爱与美之神，冷冷地说道： “阿弗洛狄忒，你是来跟厄洛斯一起接受惩罚的吗？” “你……”阿弗洛狄忒心中升起抑制不住的恐惧。寻子心切的她，本来已经急怒到了极点，什么都不顾忌，甚至直接闯进了神后的宫殿。可是听到塔纳托斯这句话，再大的焦急和愤怒，都被恐惧压了下去。 科林斯一战，死神的强大与狠戾，已经在诸神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畏惧。 “尊、尊贵的死神，我的儿子……请、请你放了他吧！”阿弗洛狄忒示弱地说道。 “你的儿子竟敢偷袭我，还用金箭伤了我的兄弟，对他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不！他……”阿弗洛狄忒看着厄洛斯那张涕泗横流，时而痛苦时而悲伤时而绝望的婴儿般的脸庞，哭着乞求道：“他已经承受了很多折磨……睡神……睡神一定让他陷入了很可怕的梦境……我替他向你们道歉，请你们放了他吧……” 修普诺斯走上前来，站在塔纳托斯身边，一黑一灰两个带翼的身影一起居高临下看着阿弗洛狄忒： “厄洛斯仗着爱情的权柄，肆意玩弄神与人的感情，酿成了很多悲剧。我并没有怎么折磨他，只是让他感受一下爱情的痛苦，告诫他今后对待自己的权柄慎重一些。” “爱情的痛苦……”阿弗洛狄忒心疼得咬了咬牙。作为爱与美之神，她当然知道爱情的痛苦是多么刻骨铭心：“那、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等他接受了足够的教训，自然会醒来。运气好些，可能需要三五天，运气不好……” 阿弗洛狄忒打了个冷战。她深怕修普诺斯会像他哥一样来个“运气不好就得三五年三五十年……” 不过事实证明睡神确实比他哥温柔善良得多，他只是说道： “运气不好，可能需要七八天。” 听到“七八天”，阿弗洛狄忒甚至生出一种别无所求的感觉。 “那我……可以带他回去吗？” 修普诺斯看向塔纳托斯。虽然被金箭射中他很生气，但因祸得福，他竟然一夜之间心想事成，娶到了自己心仪的女神，所以温和的他已经不打算跟厄洛斯过多计较了。现在就看兄长的意思。 赫拉、欧律诺墨和帕西提娅也看着塔纳托斯。换了以前，她们一定会出面调解，因为阿弗洛狄忒毕竟是十二主神之一，怎么能看着她这样卑微可怜地伏在死神脚下哭泣乞求？ 可是现在，赫拉有把柄在塔纳托斯手里，根本不敢做有可能触怒塔纳托斯的事。欧律诺墨和帕西提娅见神后都没有说话，更不会掺和进来。 阿弗洛狄忒只好可怜兮兮地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塔纳托斯。美神的魅力对男人有极大的杀伤力，塔纳托斯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也忍不住要心软。 不过身为死神，他清醒地知道，爱神的权柄对他威胁很大。代言最终消亡的他，需要冷漠地看待这世间的种种。有生者必有死，存在者必消亡，这是无情的铁律。作为这铁律的人格形象，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智，才有资格代言这一铁律。 而爱神所代表的那种原始、疯狂的爱欲，可能会让他丧失理智，变得情绪化，变得极端，变得软弱，变得多愁善感。那样的死神，将是一个笑话。 神必须保持与他的权柄和本质相符的心境，做与他的权柄和本质相符的事。这就好比东方修仙里的道心，一旦破了，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厄洛斯射金箭偷袭塔纳托斯，对塔纳托斯是莫大的威胁。塔纳托斯才不会轻饶了他。 “阿弗洛狄忒，赫尔墨斯阻拦我要做的事，我切掉了他一根手指；阿波罗用琴音将我迷惑，我剥去了他全身的皮肉；特里同侵犯我对科林斯的掌控，我砍掉了他的尾巴。厄洛斯企图用金箭偷袭我，如果我不给他留个念想，对别人岂不是太不公平？” 塔纳托斯这样说着，面无表情，提着厄洛斯翅膀的手一紧，一道黑焰燃过，厄洛斯洁白的双翅就被烧成灰烬，只留下两道狰狞的伤口在他婴儿般的背脊，伤口上缭绕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薄黑雾。 厄洛斯从塔纳托斯手中摔落，摔到地上。即便在睡梦中，他还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伤口的疼痛已经穿透梦境，进入了他的意识。 阿弗洛狄忒尖叫一声，心痛地扑过来，想把儿子抱在怀里。 然而一柄巨大的镰刀横在她和厄洛斯之间，漆黑的刀身散发着彻骨寒意。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阿弗洛狄忒。”塔纳托斯说道，“等他醒了，告诉他，如果再敢有下次，我会直接抹消他的权柄，让他变成一个废神。” “是……我知道了……”阿弗洛狄忒哭泣着说道。 “作为一个神，厄洛斯任性放肆，今天的教训，是他迟早都会有的报应。你作为母亲，没有好好管教他，还要我弟弟替你教育，你应该心怀感激。我弟弟就要跟帕西提娅女神结婚了，请你以爱神的名义为他们祝福，作为感谢吧！” “我……我以爱神的名义，祝福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阿弗洛狄忒无力地说道。 “很好。”塔纳托斯收回镰刀，刀尖轻轻从厄洛斯手边划过，那副能够带来疯狂爱情的小弓小箭就被划成两半，然后直接消失了。 “这个只能带来悲剧的神器我抹消了。今后让他安生一些，不要再犯在我和修普诺斯手里。” 第一百二九章 恍如隔世的感觉 阿弗洛狄忒抱着翅膀被烧掉，神器被抹消，还沉浸在痛苦的梦境轮回中的厄洛斯，回去了。 得到了她的祝福，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爱情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起码外力想要影响两人的感情，就不那么容易。 就算厄洛斯醒来，不服气，想要报复，也没法轻易破坏两人的爱情。阿弗洛狄忒的祝福同样有着魔力。 至于塔纳托斯说，如果再有下次，就抹消厄洛斯的权柄，让厄洛斯变成一个废神，其实只是威胁。现在的他，还没那个能力。 只是抹去一百公里水域的海神权柄，已经让他头脑发晕，意识涣散。想要彻底抹消一个神的所有权柄，是不可能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事。 不过这样的威胁，已经可以吓住诸神了。不是疯狂到失去理智，没有神敢赌他是不是有这个能力。 离开赫拉的宫殿之后，塔纳托斯留下修普诺斯在奥林匹斯山准备婚礼，自己先行离开了。 这地方，总归还是不适合他。 神的婚礼，其实就是一场大型的欢宴。赫拉为了讨好塔纳托斯，主动张罗要把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婚礼办得隆重盛大，要邀请神界所有的神都来参加，这样给弟弟长脸，塔纳托斯当然没意见。 不过刚刚经历了科林斯的事，诸神还沉浸在对死神的畏惧中，没缓过劲来。这时候请他们参加死神弟弟的婚礼，怕是没几个人敢来。 所以这个准备工作可得几天。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赫拉先颁下了神后谕令，宣布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结为夫妻，这样虽然婚礼还没举行，但是等于把结婚证办完了。 至于婚礼的要求，赫拉问起的时候，塔纳托斯只说了一句话： “千万别忘了请厄里斯。” 他抛下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回到了永夜之地，刻瑞斯山。 再次看到这座永恒夜色笼罩下的黑色山脉，塔纳托斯竟生出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徒有超然之名，却实际上谁都不当回事的冥界小神。现在回来，已经是诸神都畏惧的，真正拥有超然地位的大神了。 如今的刻瑞斯山早已不是那个荒芜凄凉的普通山脉。塔纳托斯释放的各种动物精灵已经让整座山变得生机勃勃，而永夜宁芙、永夜代蒙和修普诺斯的梦境代蒙日夜不停的工作，也让山上多出了好几座雄伟的宫殿和美丽的园林，巍峨壮丽俨然一座黑色圣山。 摩洛斯六兄妹都在山上。他们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滋润太多了，天天都很快乐。看到塔纳托斯回来，赶紧拿出神食蜜酒招待，围着他问东问西。 因为有修普诺斯的梦境代蒙负责沟通联络，所以科林斯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概情况。塔纳托斯碾压赫尔墨斯和特里同，力战阿波罗，抹去波塞冬权柄，威名赫赫，诸神慑服。他们听了，就好像是自己做出这些丰功伟绩，感到既爽快又骄傲。 他们知道这个司掌死亡的弟弟很强，却没想到竟然强到这个地步。 闲聊片刻，塔纳托斯问起了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阿图姆怎么样了？” “哦，我们这段时间天天有人去陪他说话，他已经学会了我们的语言，能正常交流了。不过还是牛，他说他本来的形象跟我们差不多，可是变不回去。”摩洛斯说道。 “他学得倒挺快。” “修普诺斯和梦境代蒙给他造出梦境，让他在梦里学习我们的语言，所以才这么快。”摩洛斯说道，“通过梦境还有他的讲述，我们也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事，他竟然是另一个神系的神王，是一个世界的创世神！” “什么？！”塔纳托斯努力做出惊讶的表情。演得好辛苦…… 摩洛斯郑重地点点头，对塔纳托斯的反应很满意：“没错，塔纳托斯。虚空中不只有我们一个世界，还有其他的世界，其他的神系！” “竟然……是这样么……”塔纳托斯继续装。这么惊世骇俗的消息，得多震惊一会儿啊！ “是啊，我们也很惊讶。这简直……难以想象啊……” “你说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创世神，那他怎么来到我们的世界的？他竟然能穿越虚空么？” “他说他是跟一个叫拉的新神斗争失败，被拉赶下神王之位，为了不被拉吞噬融合，才用创世神的力量打破虚空逃出来，他也没想到竟然会逃到我们的世界。” “创世神的力量，能打破虚空……” “看来是可以的。不过，风险也很大吧。他也是抱着宁愿在虚空中迷失，也不愿被新神吞噬的决心，才逃出来。好在他运气不错。” 塔纳托斯思索着这个信息，一时沉默。 “塔纳托斯，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情况，可以去找他。他一直在那个金字塔里，哪儿也去不了。我带你过去？”摩洛斯说道。 “哦，今天先不用了。他在永夜之地深处，现在去找他，聊起这些事，说不定要很长时间，我不想错过修普诺斯的婚礼。”塔纳托斯说道。 “那好吧。等你下次回来，时间充裕，一定要跟他好好谈谈。他身上有很多秘密，很多故事，可能对你有用。” 塔纳托斯点点头：“你说他哪儿都去不了，也不能变回本来的样子，是因为他的神力被永夜之地压制了么？” “与其说被永夜之地压制，不如说被我们的世界压制了。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他就是一个入侵者，所以会被排斥。嗯……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他说他能感觉到整个世界对他的排斥，所以他无法调动神力，一调动就更加排斥。” “是这样。” “他说他其实在永夜之地深处才觉得比较自在，起码能维持金字塔和牛形态的存在。如果不是在永夜之地深处，越进入我们的世界，反倒越受压制。” “那他来到我们的世界，多长时间了？” “他说据他自己心里默算，大概是十年。不过他一个人困在永夜之地深处，算得靠不靠谱就没准了。”摩洛斯说道，“我们当时找到他，也是因为发现赫拉闯进了永夜之地，母亲暗中庇护着赫拉，引导赫拉走在一条倪克斯小径上，我们跟着小径才找到他。之前我们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所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嗯，我明白了。”塔纳托斯说道，“等修普诺斯的婚礼结束，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第一百三零章 无生之力 跟摩洛斯六兄妹小聚片刻，塔纳托斯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在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日夜不停的工作下，他的宫殿已经建造完毕，他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神宫。 神宫建造在刻瑞斯山最高的峰顶，俯视群山与其他诸神的宫殿，一副王者气派。 他占据这个位置，修普诺斯和摩洛斯六兄妹都没有意见。 神宫是典型的古希腊环柱式矩形建筑，占地极广，由黑色的巨石修建而成。一百零八根漆黑的巨柱环绕宫殿，无论墙壁、柱身、柱头还是拱门、梁、楣都雕刻着风格抽象，一眼看去玄奥莫名的浮雕，并装饰以暗蓝色的宝石，以及黑色、暗蓝色、暗红色的布匹、毛毯，看上去恢弘壮美，又透着威严、神秘和令人心生敬畏的冷意。 这真是符合死神气质的宫殿，塔纳托斯很满意。 他收拢双翼降落在宫殿正门，一个人身蛇尾的婀娜倩影正在门口等着他。 “您回来了，我的主人。”美杜莎蛇尾轻摆，身形款款迎了上来。 塔纳托斯对她点点头，看到她的形体比之前更加凝实了。她的眼神已经不再迷蒙，大大的眼睛十分清澈，毫无杂质地看着塔纳托斯。 “看来你已经将自己的本质体悟透彻了，美杜莎。”塔纳托斯说道。 “是。”美杜莎微微颔首，秀美白皙的脸庞透露着清冷而婉约的气质。虽然满头蛇发，但此时这些小蛇都闭着嘴巴轻柔地摆动，倒是别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进去说话。” 塔纳托斯信步走进自己的神宫，美杜莎安静地跟在后面。 神宫大门由一对孔武的永夜代蒙把守。他们穿着黑色的甲胄，持着长戟，看到塔纳托斯到来就立即单膝跪地，然后伸出一只手推开了漆黑厚重，镶满暗蓝色宝石，宛如永恒夜空一般的大门。 门里是整座神宫的主殿，足有足球场那么大。中央一条暗红色的地毯直通尽头九级台阶之上的黑曜石宝座，宝座大如床榻，衬着暗红色的毛毯，居高临下颇有压迫感。 塔纳托斯直接走上去，在宝座中央坐下来。立即有身穿暗蓝色长裙的永夜宁芙端着神食蜜酒跪在宝座下，伺候他享用。 这些永夜宁芙都是极美的女子，身段窈窕，眉目清秀，气质清冷。她们都是美杜莎挑选出来负责神宫日常运作，侍奉塔纳托斯饮食起居的。她们以塔纳托斯为唯一的主人，主人的任何要求她们都会满足。 塔纳托斯端起一杯蜜酒，浅浅啄饮着，对侍立在台阶下面的美杜莎说道： “之前我命你为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的首领，你做得很好。——美杜莎，你是他们之中的最强者，将你对永夜宁芙本质的体悟说与我听。” “是，我的主人。”美杜莎平静地说道，“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本是应该彻底消亡的生灵，却因为您深入永夜之地，权柄被阻断，而陷入非生非死的状态。之后您用黑夜女神的力量令我们脱离那种状态，所以我们等于是您的权柄和黑夜女神的权柄共同作用之下，孕育出的精灵。 “作为您的权柄和黑夜女神的权柄共同作用孕育出的精灵，我们融合了您的力量和黑夜女神的力量——当然，与您的伟力相比，十分微弱，宛如萤火对于太阳，不值一提——这种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力量，既有黑夜女神辟开虚空，护持一方世界的创生属性，又有您终结一切，令世界归于寂灭的死亡属性。 “这种融合的力量，生死相融的属性，我将其命名为‘无生’。这种无生之力，就是我们的本质。我们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就是这种无生之力的具象，是无生之力的精灵，无生之力的人格形象。” “无生之力……”塔纳托斯喃喃道：“既有辟开虚空的创世属性，又有终结一切的死亡属性……这还真是玄奥，听着逼格比我都高……” “主人，您说什么？”美杜莎疑惑。 “哦，没什么。”塔纳托斯不理会她对自己奇怪语言的讶异，反而问道：“美杜莎，‘无生’这个词是你自己造的吧？还有‘寂灭’、‘护持’，你怎么会想到造出这样的词语？” 美杜莎脑袋歪了歪，一时呆萌，清冷的气质中透出一丝可爱：“主人，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些词语，它们自然而然就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如果主人不喜欢，就换熟悉的词语吧，我也只是临时这么命名。” “不，不必更换，这些命名很好。”塔纳托斯说道，心中却了然：这些颇有东方佛教意味的词语，应该是美杜莎潜意识里被自己来自地球的观念影响，才想出来的。 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因他而生，所以在灵魂深处，与他有着联系。他们是从属于他的精灵，对他绝对忠诚。 “美杜莎，这种无生之力，我很感兴趣。你上前来，让我感受一下。”塔纳托斯说道。 “是，主人。”美杜莎蛇尾轻摆，款款地上了台阶，站在塔纳托斯面前。 塔纳托斯伸出右手贴在美杜莎胸口。美杜莎并不穿衣服，由蛇鳞遮挡羞处。她上半身蛇鳞不多，胸部只是从两肋延伸出来的两丛鳞片遮住了蓓蕾，露出大片的雪白，以及中间深深的沟壑，好似穿着性感的情趣内衣。 塔纳托斯轻轻摩挲两下试试手感，就丢掉恶趣味，开始专心地体会美杜莎体内的无生之力。 这无生之力本就有一部分源自于他，美杜莎又是从属于他的宁芙，所以联系很快建立，他感觉到美杜莎体内有着一种随生随息，变幻不停的力量，有点像永夜之地，却比永夜之地更飘渺，有点像自己的终焉之力，却又温和很多，没有那么霸道。 融合了我和母亲的力量，玄妙是玄妙了，但是反倒不如各自专精的清晰、踏实、有威力。——塔纳托斯暗忖道——嗯……也可能是身为宁芙而非真神，本质太弱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就说：“美杜莎，你的力量太过弱小，我现在向你体内灌注我和我母亲的力量，你尝试吸收融合，看看能提升到什么程度。” 第一百三一章 接近真神 塔纳托斯说完，调动起终焉之力和夜之子黑袍中属于黑夜女神的力量，将它们纠缠汇聚在一起，透过掌心向美杜莎传递过去。 美杜莎接收到这股浑厚的力量，一时不适，痛哼一声，微微地弯下腰去。塔纳托斯见状，立即减弱力量，放缓速度，以免她难以承受。 美杜莎向塔纳托斯点点头表示感谢，就集中精神体会着进入体内的力量，将它们吸收融合，变为己用。她本来就是这两股力量共同作用创造的精灵，所以吸收融合起来并没有什么阻滞。 美杜莎感觉自己的力量快速膨胀起来。新生的力量带着一股寒意在她体内流淌，她胸口泛起了一种色调冰冷的晶莹蓝色。这冰冷的蓝色迅速蔓延到她全身上下，虽然是永夜宁芙，她也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冰冷缚住了她身体内外，一时间竟然像被冻住一般动弹不得。 “主……主人……”美杜莎艰难地出声提醒自己的不适。塔纳托斯立即停手，接住因僵硬而险些倒地的美杜莎，将她放到大床一般的宝座上休息。 过了许久，身上的冰冷僵硬感觉才渐渐消退。美杜莎动了动蛇尾，缓缓爬下宝座伏在塔纳托斯脚边谢罪：“美杜莎让主人失望了。” 塔纳托斯摆摆手：“真神的力量，你怎么可能轻易承受。起来吧。” 美杜莎站起来。这时她身上那种色调冰冷的晶莹蓝色已经褪下去大半，只剩胸口处留着一片，渗在蛇鳞的缝隙里，为细小的蛇鳞镀上了一层冰蓝的色调。 “你感觉怎么样？力量增长了多少？”塔纳托斯问。 美杜莎轻轻扭动着还有些僵硬的身躯，细细体会片刻，道： “增长了一倍有余。主人的力量，我可以吸收融合，并不会太困难。只是短时间内接收了大量神力，身体会无法承受。现在吸收融合完毕，已经没有不适的感觉了。” “那你觉得，你的身体能够容纳多少力量？你的极限在哪里？” “暂时……或许还可以吸收十倍于现在的力量。不过随着力量的增长，我的身体也会越来越强大，所以最终的极限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 “很好！美杜莎，你不愧是半神转化的永夜宁芙。十倍于现在的力量，已经能达到梦境代蒙中最强的墨菲斯、伊刻罗斯、幻塔索斯他们的水平了。他们是最接近神的存在，离真神只有一步之遥。但那还不是你的极限，所以你最终很有可能跨过那条界线，晋位真神。” “晋位……真神？”美杜莎听得一时失神，“我……可以么？” 塔纳托斯点点头：“虽然真神不是力量强大就能晋升，但你们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作为一种新生的精灵，本来也应该有一位真神来代表，这是很自然的事。即便我不帮你提升力量，你自己慢慢成长下去，也很有可能成为那个代表无生之力的神，我的帮助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缩短了时间。” “是，美杜莎感谢主人。”美杜莎深深地伏下身子。 “如果你能晋位真神，就可以作为我的从神协助我，对我大有帮助。所以，从今天开始，只要你的身体可以承受，我就会为你灌注力量，直到达到你现在的极限。” “是。”美杜莎顺从地答道，“我刚才已经休息片刻，现在可以继续接受灌注了。只是……还请主人稍微放缓速度，这样我或许可以坚持得久一些……” “可以。”塔纳托斯收摄心神，伸出右手贴在了美杜莎胸口。 力量透过掌心输入美杜莎体内。这一次塔纳托斯放慢了速度，美杜莎比第一次多坚持了三倍时间，才被浑身的冰蓝“冻”住，倒在塔纳托斯怀里。 塔纳托斯让周围侍候的永夜宁芙将美杜莎带下去休息。这次休息了一整天，才开始又一轮灌注。 就这样每天一次，连续五天之后，美杜莎达到了她现在的身体所能容纳的无生之力的极限。越到后来，她对于吸收融合塔纳托斯灌注的力量就越熟练，所以每次灌注的效果就越好。 现在的美杜莎，身上晶莹的冰蓝色已经渗进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鳞片，为她本来单调的死灰添上了一抹清冷靓丽的色调，显得更有生气，更有活力，也更有一番奇异的魅力。 “你现在的力量已经接近真神——虽然是最弱的真神——那么你知道你的无生之力，有什么妙用吗？”塔纳托斯问道。 “是。无生之力可以助我在永夜之地浅层行走，随着我力量的增长，还可以深入深层。此外，无生之力可以将事物打入非生非灭的状态，相当于将其从这个世界放逐。这是我体会到的两个最清晰的作用。” 美杜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作用，我能隐约感觉到，但还不确定。我需要先试验一下。——主人，我请求进入冥界，请您允许。” “冥界？”塔纳托斯略一思忖，笑道：“好，你去吧。不过你要在冥界试验无生之力，一定要小心，不要让冥王、冥河、冥月以及其他冥界诸神察觉。” “遵命，我的主人。”美杜莎说完就告退离开了，看来她很迫不及待要试验一下无生之力的第三个作用。 塔纳托斯也很期待。作为美杜莎的主人，他也能隐约感觉到无生之力的第三个作用是什么。如果真是那个作用，就很好玩了。 美杜莎走后，塔纳托斯回味着她体内无生之力的感觉，有很多心得。 无生之力是死神和黑夜女神力量的融合。塔纳托斯现在也拥有这两种力量，只不过黑夜女神的力量对他来说还是附加的，黑袍和镰刀中的黑夜女神力量更多是作为他死神神力的加成，还没有完全融合。 这就是本质的不同带来的区别。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虽然只是弱小的精灵，但他们本质就是这两种力量共同作用而生出的，所以反倒比塔纳托斯这个真神更容易融合两种力量，自然而然地生出无生之力。 不过塔纳托斯作为他们的创造者和主人，体会了他们的无生之力，也能够很快明悟。 其实有了黑袍和镰刀之后，他体内属于自己的力量和属于母亲的力量一直在自行融合，但是速度太慢，没什么成效。现在体会了美杜莎体内的无生之力，就等于有了个参照，有个了模板，所以自行融合的速度一下子提升了。 丝丝缕缕的无生之力在他体内生出。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这些无生之力就可以累积到可以利用的程度了。 在刻瑞斯山呆了五天，塔纳托斯估计修普诺斯的婚礼也要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离开永夜之地，往奥林匹斯山而去。 永夜之地浅层的时间跟希腊世界的时间基本同步。不过越到深层，时间就会越混乱，与希腊世界的时间流速比会有大幅差异。很可能在深处呆一天，希腊世界就过去了一年。 当然，倪克斯小径例外。 在去往奥林匹斯的途中，塔纳托斯心有所动，就转身往科林斯折转而去。 今天正是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成婚的日子。科林斯人民用了五天时间为他们的公主准备了一场堪称全希腊最盛大的婚礼，来自天南海北各个地方的一万多名贵宾参加了这次婚礼，盛况空前。 婚礼持续了一整天。白天的典礼在娜芙普利都剧场举行，到了晚上，科林斯王宫盛大的晚宴开席，这晚宴是只有各城邦国王以及国王的直系亲属级别的贵客才能参加的，晚宴之后还有持续到午夜的华丽舞会。 塔纳托斯飘飞在夜空中，俯瞰着灯火辉煌的科林斯城。这一刻的科林斯兴盛繁荣，祥和太平，在这个生产力落后，多灾多难的青铜时代，简直是人间天堂。 看了一会，他转身前往科林斯港，向着一处高地降落下去。 港区因为被海水淹没，被海怪破坏，所以不像城区那样热闹。不过在科林斯高效的市政管理之下，修复工作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港区的大道同样亮着一支支火把，来来往往的人影在搬运着材料，修缮着房屋和设施。 高地上，一抹高挑窈窕的倩影映着星月光辉，静静地俯视着这一切。 “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我都对凡人的智慧和创造力感到惊讶。”倩影悠悠说道，“他们的力量甚至不能举起一块大些的石头，可是他们却能通过合作，通过利用工具，将自己无法举起的石头，挪动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凿打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然后建成房屋或者宫殿。这对他们的力量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塔纳托斯默不作声，走到窈窕倩影身边，与她一同俯视着科林斯港的修缮。 “几天前，这座海港还是一片狼藉。海水倒灌破坏了低洼处的房屋和设施，留下了大量积水、淤泥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海怪和人类的尸体更是遍布街道。可是现在，所有的尸体、积水、淤泥都已经清理干净，港口的运作恢复正常，剩下的，只要按部就班把坏掉的东西修好就行了。” “作为一位真神，您对于凡人的小小成就感到这般惊讶，是不是有些夸张？赫斯提亚女神。”塔纳托斯对倩影说道。 赫斯提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或许因为我确实是诸神中的另类吧。” “我以为您将特里同送回海王神宫，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喜欢奥林匹斯，也不喜欢其他神居住的地方，我喜欢人间。——哦，不过你弟弟的婚礼我会准时参加的，帕西提娅是我很喜欢的孩子，她嫁给修普诺斯，我觉得很好。” 塔纳托斯点点头：“谢谢您的关心，女神。不过，只要西绪福斯活着，他和他的城邦的命运就属于我。所以我想问一下，您呆在科林斯，是为了什么事？” 第一百三二章 一对另类 赫斯提亚深深地看了塔纳托斯一眼，说道： “你放心，死神，我不会侵犯你对科林斯命运的掌控。我在这里，是因为我知道科林斯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哦？还有哪个神想在科林斯挑战我的权威？” “塔纳托斯，对你而言，科林斯只是一个宣示地位的工具，但是对于神廷，这样一座无信之城的存在，简直是对诸神的羞辱。” 塔纳托斯心说我知道。不过我的人设不方便对凡人这种卑微的存在给予过多的关注，所以只好演一下…… “这么说，还有神要来毁灭科林斯？” “有了五天前你在这里大战光明之神，抹去海王权柄的威慑，估计不会有神还敢与你作对。不过，毁灭一个凡人的城邦，并不是一定要神出手。” 塔纳托斯冷哼一声：“不敢就好。” 赫斯提亚秀眉微蹙：“塔纳托斯，你平时特立独行，远离神廷核心，可能不了解诸神打击无信者的决心和手段。即便不能亲自出手，诸神也会挑动王室内乱，或者贵族仇杀，颠覆一个城邦，甚至直接挑起战争，让其他城邦征服科林斯，用人间的手段将其毁灭。” 塔纳托斯不以为意：“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 “这样的手段诸神已经用过多次。我虽然没有参与，总还是听说过。”塔纳托斯道，“不过，既然是人间的手段，就让科林斯用人间的手段去解决。不然，赫斯提亚女神还要亲自出手阻止么？” 赫斯提亚黯然地低下头去：“人间的手段……纷争一起，又是多少生命归于冥界。而且，如果有城邦侵略科林斯，一定会结盟，而科林斯作为无信之城，不会有任何盟友。以一个城邦的力量对抗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人间的手段，又怎么能避免它被毁灭？” “如果不能避免，那就是它的命运。——赫斯提亚女神，鉴于您之前对我和我弟弟的帮助，我对您十分尊敬。但我还是要提醒您：神对神，人对人，这是正理。诸神不直接出手毁灭科林斯，你我也不能直接出手保护它。奥林匹斯就是对人间干涉太过，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插一脚，神人界限不明，才酿成这样那样的悲剧。赫斯提亚女神虽然对凡人有很多回护，但这回护也是干涉。凡人如果没有了神的庇佑就不能生存发展，那么它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智慧种族。” 赫斯提亚大大的深红色眼睛看了看塔纳托斯，十分惊讶死神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说得对，塔纳托斯。不愧是诸神中的唯一，不纳祭品、不受膜拜、不立祭坛、不听赞歌的你，看得更加透彻。” 她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诸神中唯一的另类。跟你一比，我简直是太普通不过的一个神了。——唉，其实我也明白，凡人自有其力量，他们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就可以创造很多奇迹。像科林斯，并没有神的庇佑，但它的繁荣强盛，在全希腊都数一数二。这可能也是我舍不得看到它毁灭的原因吧。” “女神对一座无信之城有这样的认同，这是您的慈悲。”塔纳托斯说道。 “你不必跟我这么客气，塔纳托斯。能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我就很高兴了。”赫斯提亚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自己这样坚持，也觉得很累……” “我理解你的想法，赫斯提亚。神是世界的精魂，人是神的造物。当初普罗米修斯创造人类，教给他们打造工具，建造房屋，开垦农田，饲养牲畜，以及历法、计数、占卜、祭祀……那时候，诸神是人类的导师，人类因此感谢诸神，尊敬诸神，他们对诸神的信仰是自发的，诚心诚意的。 “可是后来普罗米修斯和宙斯产生分歧，宙斯对人类的态度与普罗米修斯截然不同。他通过神罚威胁人类信仰诸神，通过命运摆弄人类迎合他的心意，诸神成了人类的统治者，人类对诸神的畏惧大过了尊敬。这种对待人类的方式，不只你一个神不认同。还有其他神也倾向于普罗米修斯的方式，但他们不敢表现出来。赫斯提亚女神因为是神王的长姐，才可以这样‘明目张胆’，而没有受到惩罚。” 赫斯提亚听得笑出声来，脸上愁绪散去，美艳不可方物：“死神，你这样说，好像我是个霸道的特权人物，整个神廷，包括我那个神王弟弟都得迁就我，我原来是这样的形象么？” “站在你那个神王弟弟的角度，赫斯提亚女神恐怕还真就是这样的形象。”塔纳托斯笑了笑，“普罗米修斯和宙斯的方式哪个更好，与我无关。我是死神，不需要凡人的信仰。不过作为一种生灵，人类如果能更加繁荣一些，我倒是乐于见到。毕竟有生才有死，人类种群现在的规模，还是太小了些。” “看来死神的立场还是跟我比较接近。”赫斯提亚笑道。 “这是我的荣幸。”塔纳托斯说道，“对于科林斯，我已经有所安排。只要诸神不亲自下场，我就不会出手，也请赫斯提亚女神不要干预人间的纷争，以免给神廷留下口实。我会给予西绪福斯指引，提醒他诸神可能会暗中挑动战争毁灭科林斯，让他有所准备。”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赫斯提亚叹了口气。 “如果女神实在不放心，可以隐藏神力，留在科林斯城，以防万一。如果科林斯在人间的纷争中落败，那是它的命运；但如果有神想要趁机动什么手脚，女神可以帮我阻止。到时候，只要说是受我的委托，就算是维护我与神王的约定，不算庇护无信之城了。” 赫斯提亚点点头：“我也很想知道，科林斯面对人间的纷争，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以前那些无信之城，不等发展壮大，就被诸神毁灭了。这一个坚持了这么久，我很好奇它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那就让我们共同期待吧！” 第一百三三章 死神行事 告别了赫斯提亚，塔纳托斯折回科林斯城，直接降临在王宫西绪福斯的房间里。 本来计划等修普诺斯的婚礼结束再进行这一步，既然来了，就顺手做完好了。 赫斯提亚提醒的事，他之前就想到了。挑起战争，实在是宙斯那帮神最爱干的事。希腊神话里提到的战争，不管大小，几乎全有诸神在背后推波助澜。隔段时间不打几仗，诸神就没得消遣。十二主神光战争之神就占了俩，可见诸神对于战争的喜爱。 所以，就算一个城邦没什么罪孽，诸神都要挑起战争玩一玩，何况科林斯无信之城明目张胆，怎么会放过？想那特洛伊，罪孽还没有科林斯深重，就因为得罪波塞冬被灭一次，因为得罪赫拉和雅典娜又被灭一次，惨的一匹。 虽然还没有明显的证据，但防范于未然，总没有错。赫斯提亚的提醒，更印证了塔纳托斯的猜测。 王宫的舞会还没有结束。不过西绪福斯已经借口年老体弱退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是爱女出嫁的日子。这对于一个父亲，实在是笑泪参半的事。既欢喜，又不舍。女儿在婚礼上幸福的笑容让他想起了自己故去的妻子和早逝的儿子，西绪福斯没有心情在舞会上应酬，回到卧房，却又睡不着，就坐在明亮的橄榄油灯下读书。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橄榄油灯倏忽跳动了几下，莫名黯淡了下去。 西绪福斯身体一僵，感觉周围的气温冷了下去，他的血液却热了起来！ 回头，那个高大冷峻的黑色身影果然静静地站在那里，黑色的长袍宛如深沉的夜幕，黑色的兜帽遮住了面容，背后一柄漆黑的巨镰新月般悬挂，威压十足。 西绪福斯心中生出莫名的惊悸绝望感觉，却立即被激动与兴奋淹没。他压抑着身体的颤抖，一脸虔诚地跪伏在塔纳托斯脚下，以卑微的姿态说道： “尊贵的死神，您终于肯在我面前现身了，您终于回应我的祈祷了！” 塔纳托斯没理会他的表态，直接说道：“西绪福斯，我遵守与你的约定，前来提醒你即将面对的灾难。” “灾难？”西绪福斯抬起苍老的头颅仰视着塔纳托斯，咬了咬牙：“诸神又想怎么惩罚我？雷霆？天火？” “辩论大会时我已颁下死神神谕，诸神不敢违抗。他们不会亲自出手毁灭你和你的城邦，但他们很有可能挑动其他城邦对你开战，用战争毁灭科林斯。” “战争……呵，这确实是诸神的手段。”西绪福斯冷笑。 “诸神不出手，我也不能介入。人间的纷争，就要用人间的手段去解决。如果科林斯被其他城邦征服，这是你能力不济，应该承受的失败。” “是。死神肯为我颁下神谕，对抗诸神，我已经十分感激。凡人的战争，自然不需要尊贵的死神出手。”西绪福斯平静地说道。 塔纳托斯对他这个反应感到有些惊讶：“西绪福斯，你好像并不意外？” “与诸神抗争，我明白其中的风险，早已准备好面对各种可怕的后果。人间的纷争，比起诸神的神罚，已经好很多了。”西绪福斯说道，“科林斯繁华富庶，即便没有诸神挑拨，也一定会有贪婪的城邦觊觎我们的财富，所以战争是早晚的事。科林斯早就有所准备了。” “很好。”塔纳托斯微微颔首，“西绪福斯，如果诸神真的挑拨其他城邦向你开战，他们一定会结盟，你很有可能面对数倍于你的敌人，你不惧怕吗？” “哈！我连神罚都不怕，凡间的敌人，再多又算什么？”西绪福斯跪直身子，自信满满：“他们结盟，我就离间分化他们的盟约；他们人数众多，我就依托城墙防守。科林斯的财富天下第一，我的士兵各个身强体壮，持着最锋利的矛，穿着最坚固的铠甲；我的港口停泊着最多的战舰，每条战舰都招募最有经验的船长来指挥。就算面对数倍敌人，我的军队也不会乱了秩序，我的将士也不会堕了士气！” 塔纳托斯点点头，对他这番意气风发的宣言不予评价，只是说道： “我也不必瞒你，西绪福斯。我与神王有约定，你的命运只属于我，所以我才公开颁下死神神谕，对抗诸神，借你的事，维护我的地位。所以，如果你和你的城邦没有被诸神惩罚，却最终毁在一群凡人手里，我会很没有面子。” 西绪福斯听了这话立即拜伏：“尊贵的死神！请放心，科林斯绝不会让您失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会给你一些指点。”塔纳托斯说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个东方民族吗？” 西绪福斯一怔：“是那个拥有先进文化，还有很多伟大发明的东方民族？” “没错。那些发明，有的可以让你的箭矢射穿铠甲，有的可以让你的武器劈开盾牌，有的可以让你坐在马上挺枪冲锋，有的可以让你造出比现在巨大十倍的战舰。它们可以显著提升你军队的战斗力，我会将它们指点给你，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西绪福斯目光灼灼，满脸兴奋：“是！感谢死神的指点！我一定用全部心血去学习，我会让这些发明在科林斯发扬光大！” “很好。关注你女儿的梦境，我会将那些发明在她梦中呈现。” 塔纳托斯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西绪福斯立即叫到： “尊贵的死神！请等一等！恕我冒昧！请您接收我成为您的信徒，我将尊您为唯一的神明，将我的全部灵魂奉献给您！如果您同意，我会为您创建教派，将科林斯建设成全希腊最大的死神信仰中心……” “死神不需要信仰，我不会同意。你不必再说。”塔纳托斯冷淡地打断了西绪福斯的话。 “尊贵的死神，是否因为我十年前曾冒犯过您？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谅，我明白十年时间对于您这样的神明，可能只相当于昨天才发生的事。我只是想有一个机会能够赎罪……” “不要以你凡人的心揣测神的意志。死神行事，无需向凡人解释。”塔纳托斯没有再多说一句，直接迈出左脚，一步穿行黑暗，从西绪福斯眼前消失了。 第一百三四章 可惜没有如果 周围气温回暖，橄榄油灯重新亮了起来，西绪福斯的热血却冷了下去，苍老的身躯一阵无力，躺倒在地上。 不过他并没有哀伤哭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果然……还是不行吗…… “死神，是真的不需要信仰……连卡德摩斯那样虔诚的人都没有被接受，我这个渎神者，又奢望什么呢…… “我只是想给科林斯找一个守护神啊！等我死了，总有个托付…… “呵，算了吧！抱着这样的心思，又怎么能说自己是虔诚的，将全部灵魂奉献给死神呢？祂确实是唯一值得凡人信仰的神，可即使祂需要信仰，我这样的人，也不配做祂的信徒。 “算了吧，算了吧。我又何必自欺欺人，真正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奉献全部灵魂的，是科林斯。 “归根到底，我就是一个无信者，我只是一个无信者，我永远都是一个无信者。”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慢慢地坐起来，又慢慢地站立。 心中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幽怨被他抛到脑后，他表情恢复冷静，眼神恢复犀利。 从今天起，他将彻底断绝成为死神信徒的念头，他将不会再向死神祈祷一次。 他是无信之城的王者，他要做一个王者该做的事。 战争吗？来吧！科林斯从一片白地建立至今，繁华富庶世界闻名，唯独没有经过战争洗礼。真有城邦要做诸神的狗，就来试试科林斯的兵锋！ 战争不只在战场，无信之城的王者，也不会坐以待毙！在西绪福斯心里，战争从现在就开始了！ 不是要结盟吗？现在全希腊的国王都在我的王宫，正好看看，谁和谁能是盟友，谁和谁可以分化，谁热衷做诸神的狗，谁最有可能最先对科林斯动手！ 西绪福斯整理仪容，唤来侍女穿好礼服，信步回到了舞会。 塔纳托斯在黑暗中看到他重拾精神，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跟拒绝卡德摩斯的理由一样，他不可能接受西绪福斯成为信徒。像这样对诸神失望，却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信徒，一旦接受，就是被他们绑架，与奥林匹斯正面对抗。这个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且自己又不能从信仰中获取力量。或许将来形势会有变化，比如通过阿图姆接触到其他神话世界，得了其他权柄，或者为了对抗奥林匹斯，不得不建立自己的神廷拉拢诸神，那时可能会需要信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现在这样，暗中帮助西绪福斯，让他以无信者的身份，连续挫败诸神，动摇神廷统治。 如果一座无信之城，从建立到现在几十年，诸神不能毁灭，诸神挑起的战争也不能毁灭，那么这对奥林匹斯的统治，对宙斯的统治，都是赤裸裸的打脸，会损害其威信。 希腊多神信仰，就是一场政治游戏，而且还是有篡位传统的政治游戏。宙斯作为篡位者，永远害怕自己也被别人篡位，所以保持威信，震慑诸神，对他很重要。 其实，如果他不这么死咬着科林斯，反倒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就耐心等到西绪福斯死去，死神没有借口插手，再惩罚科林斯，从容自在，怎么炮制都行。西绪福斯已经老了，活不了多长时间，再等几年，对诸神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 可是因为辩论大会，因为卡德摩斯的婚姻，宙斯已经出手了。没有得逞，那就是挫败，是打脸。如果挑起战争还不能得逞，那就是更大的挫败，更大的打脸。 站在宙斯的角度，他主动出手，不能算错。因为不管哪一招都可能成功，只要成功就可以挽回颜面，增强威信。 比如他对辩论大会施加那样巨大的压力，如果死神怂了，就是全面压制；如果阿波罗赢了死神，也是全面压制，不但惩罚了科林斯，连死神也不敢再造次。只是他没料到死神那么强硬，而实力也已经恢复到了可以正面击败顶级大神，还能抹去海王权柄的地步。 只要对抗，就有胜负。就算是神王，又怎么可能保证每次都胜利？所以一次失败不算什么。 挑起人间的战争也是一样。如果宙斯真的挑起对科林斯的战争，塔纳托斯倒是高看他一眼。之前不出手能隐忍十年，一旦出手就是招招进逼，纵然被挫败也不放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有几分枭雄之姿。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者，这一轮战争掀起，科林斯多半就真的凉了。 可惜，没有如果。咱就是穿越者，不但有权柄压制，还有科技压制。一群青铜时代的城邦而已，任你再枭雄，尝尝科技代差的威力吧！ 塔纳托斯来到奥林匹斯山，走进了欧律诺墨的宫殿。 赫拉宣布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婚姻之后，两人就是合法夫妻了，所以已经住在欧律诺默的宫里，洞房都完事了，正是热辣甜腻的蜜月期。 婚礼将至，欧律诺墨跟着赫拉在金宫中准备，不在自己的宫殿。侍候的宁芙代蒙哪敢阻拦威严冷酷的死神，塔纳托斯直接进入后殿，碰到了美惠三女神。 阿格莱娅、欧佛洛绪涅和塔利娅正要出门，迎面撞上塔纳托斯，顿时心中升起莫名的惊悸绝望感觉，立即让到一旁，躬身行礼，姿态卑微。 “修普诺斯在哪？”塔纳托斯问道。 “睡神……在帕西提娅的房间。他们可能，还在睡觉呢……” “他们一直在睡觉。” “是呢，自从结了婚，他们就没出过那间屋子。” 三女神说着咯咯笑起来，笑声暧昧，意有所指。 塔纳托斯无语：没看出来你个弱受小样还挺威猛。 “他的从神呢，那些梦境代蒙？” “梦境代蒙没有在这里，他们每天黄昏时来请示一次睡神，然后就走了。” 塔纳托斯点点头：“你们去叫修普诺斯出来，我有事找他。” “是。”三女神顺从地答应，咯咯笑着离开了。 第一百三五章 神的对弈 片刻之后，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在三女神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兄长。”修普诺斯面无表情地道。 “尊贵的死神。”帕西提娅行了个礼，双颊潮红尚未褪去，美艳不可方物。 “好了，是死神要找他兄弟，别怪我们坏了你们的好事。” “都五六天了，你们也该下床活动活动了。” “其实他们一直在活动吧……” “哎呀！你说什么！”美惠三女神咯咯调笑着，告辞离开。 这几句话让强装平静无事的修普诺斯瞬间破功，抓了抓头发超级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呃……那个……因为厄洛斯的金箭魔力……太强，我……压制不住……” “嗯，能不压制就别压制，对身体不好。”塔纳托斯一脸冷峻地关心着自己的弟弟，“发泄出来，有助于魔力散去。” 娇艳美丽的帕西提娅在一旁听着威严冷酷的死神说这个，埋下脑袋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塔纳托斯转过头，继续一脸冷峻地看着她，道：“修普诺斯中了金箭，难免情欲爆发，希望他没有伤到你。” “没、没有……修普诺斯，他很……好……”帕西提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本来想说“他很温柔”，可是自己想想都觉得这么说一定会让人产生很多歧义的联想…… 帕西提娅再也呆不下去了，赶紧跟死神告辞，逃也似地离开。 塔纳托斯看着她的背影点点头：虽然是赐婚，但看来修普诺斯的表现让帕西提娅很满意，所以这位风采女神正沉浸在无限美好的爱情中，容光焕发，更有风采了。 “婚礼过后，你们就不会住在这里了吧？”塔纳托斯问道。 “嗯。帕西提娅也不喜欢住在奥林匹斯，所以婚礼过后我们就要离开了。”修普诺斯顿了一下，“可是……回刻瑞斯山也不太好……” “是的，我也想提醒你。刻瑞斯山，还有摩洛斯六兄妹，暂时还是不要让帕西提娅知道。” 修普诺斯有些忧郁：“可是我不想有事情瞒着她……” “这不是瞒不瞒着的问题。她知道了那些秘密，对她也没有好处。” “……”修普诺斯低头无语。 “修普诺斯，那些秘密不是小事，不要因为对帕西提娅的爱就一时冲动，不顾后果。你可不要被金箭的魔力蒙蔽了理智。实在不行，就多发泄几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兄长你别说了……”修普诺斯服了。这么窘的事你怎么能一脸威严冷酷地说出来啊？！ “我这次来还有别的事。”塔纳托斯道，“我需要你的梦境代蒙给科林斯公主娜芙普利都托几个梦。” “科林斯公主？什么梦？” “一些画面，不好用语言描述，我需要通过梦境代蒙，直接传递到娜芙普利都的意识里。” “是什么画面？跟什么有关的？” “跟人类有关吧，都是人类制造和使用工具的。” 修普诺斯点点头：“那就找墨菲斯吧，他可以作为兄长跟公主的媒介，将兄长意识里的画面编织成梦境传递给公主。——或者，如果兄长不想亲自去的话，我也可以帮兄长将那些画面先传递给墨菲斯，这样他自己就能解决了。” “不必了，不打扰你享受自己的蜜月。你把这事告诉墨菲斯，让他来找我就行了。可能需要好几个晚上。” “好吧。”修普诺斯对塔纳托斯的话从来不会违逆和质疑。 塔纳托斯说完，又跟修普诺斯聊了些别的，就离开了欧律诺墨的宫殿。 不过他没有离开奥林匹斯。修普诺斯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他也不想到处乱跑，有什么事参加完婚礼再说。 在奥林匹斯各个宫殿之间游走漫步，通过旁敲侧击的打听，他知道了五天前科林斯辩论大会结束后，战神阿瑞斯就奉神王密令，外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宙斯，你确实可以。 这件事宙斯也没想刻意瞒着谁，所以塔纳托斯轻松就打听出来了。反正战事一起，想瞒也瞒不住。塔纳托斯总不能因为阿瑞斯挑拨个战争就给人家留念想，人家战神就是干这个的，而且挑拨的是肯定是其他城邦。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只要诸神不直接插手战争，死神也就同样不能插手，否则赢了也跌份。可是科林斯在战争中败了，城破被毁，那就是神王的胜利。死神力保的城邦变成一片废墟，自然是输了。 直接的对抗不行，就用间接手段搞定你。以山河为棋盘，众生为棋子，正是属于神的对弈。 那就放马过来吧！或许你是九段高手，可我有阿尔法狗啊！ 塔纳托斯悠然漫步，来到了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宫门。 然后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宫门前，跟雅典娜说着什么。 头戴翼盔，脚蹬翼靴，年轻英俊，机灵狡猾，正是赫尔墨斯。 “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那个可恶的死神，在我伤口上附着了他的神力，手指头长不回来，都要疼死了！还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这几天我求遍了天上地下的神，没一个有办法解除。只能来求你了！” 赫尔墨斯拉着雅典娜的袖子，软磨硬泡地说道。雅典娜似乎不是头一回被他缠着了，所以连宫门都没让进，一脸无奈地道： “你求我，我也没办法解除死神的神力啊。塔纳托斯是除了地母盖亚之外，最古老的神了。他的力量高深玄奥，我怎么可能破解？” “好姐姐，你是智慧女神，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漂亮的女神，就算你没法破解，也一定知道找谁可以帮我，你就救救我吧……” 赫尔墨斯说到这里，眼角瞟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走来，一看正是塔纳托斯，顿时吓得往雅典娜的宫殿里钻了进去。 雅典娜也看到了塔纳托斯，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尊贵的死神，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路过。”塔纳托斯看着往宫殿里面逃去的赫尔墨斯。 “请死神不要生气。断指不能再生，对神来说真的是很大的痛苦。而且赫尔墨斯还不知道这痛苦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煎熬谁都承受不了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塔纳托斯轻描淡写地说道。 雅典娜尴尬地笑笑：“嗯……那个，尊贵的死神，既然你都碰到了，不知道，可不可以看我的面子，就帮赫尔墨斯解除了痛苦？如果你已经消气了的话。” 塔纳托斯想了想，道： “死神的惩罚不能轻易撤消。不过，我曾经说过，雅典娜女神帮我改制夜之子黑袍，对我帮助很大，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女神执意请求的话，我会给你这个面子。” 第一百三六章 智慧与狡猾 塔纳托斯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你要帮赫尔墨斯的话，就得用掉我欠你的人情。 雅典娜看着塔纳托斯，想了想，笑道：“那就请死神解除赫尔墨斯的痛苦吧，他毕竟是我弟弟。” 塔纳托斯点点头：“那么女神可以转告赫尔墨斯：命运三女神可以解除我的神力，去求她们帮忙吧。” 说完就要离开。雅典娜听得一愣，赶紧叫道： “塔纳托斯，你不亲自为赫尔墨斯解除神力么？” 塔纳托斯看着她：“我说了，死神的惩罚不能轻易撤消。指点他去找命运女神，已经是我网开一面了。” 雅典娜绣口微张，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她也不好强迫塔纳托斯亲自出手，人家指点一条明路，只要能解决问题，就算是给她面子了啊！ 可这没达到她的目的啊！她肯为赫尔墨斯求情，自然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 “命运三女神，她们在尼萨山，深居简出，不与诸神来往，恐怕……求她们不容易。”雅典娜旁敲侧击道。 “如果她们不帮忙，我可以为赫尔墨斯解除神力，不过那就要赫尔墨斯来求我。”塔纳托斯嘴角挑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赫尔墨斯是愿意去求命运女神，还是愿意来求我，你可以让他自己选择。” 雅典娜脸一黑：这还用问吗？赫尔墨斯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敢求你就怪了！ “那……好吧，我会转告赫尔墨斯的。”雅典娜心情低落地道。 塔纳托斯向她点头示意，飘飘然离去。 雅典娜看着塔纳托斯黑色的背影，气恼地跺了跺脚，难得地露出了小女儿姿态。 本来她已经解析了黑夜女神的力量，也查看过赫尔墨斯的伤口，尝试用黑夜女神的力量解除死神神力，但是没有成功。她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亲眼看看死神自己是怎么解除赫尔墨斯伤口的神力的，说不定对她解析死神的力量也有帮助，结果…… 要不是存了这个心思，单纯为帮赫尔墨斯，她才不会浪费死神的人情！ 这下倒好，死神根本不出手，直接推给命运女神，自己白白浪费了人情，什么都没换到！ ——等等！他说命运女神？ 命运女神能解除死神神力，还有这回事？ 所以他们的力量是同源的么？ 怎么会这样…… 死神的力量古老神秘，命运三女神比自己还小，他们的力量怎么会同源？ 看来这其中大有隐秘，值得好好探寻一番。而且，如果能看到命运女神是怎么解除死神神力的，对自己解析死神神力也有帮助！ 说不定，还能同时解析命运女神的力量呢！ 死神的人情一定不能浪费，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攫取最大利益！ 雅典娜心中迅速定计，走进宫殿找到了躲藏的赫尔墨斯，道： “别躲了，塔纳托斯已经走了。” 赫尔墨斯哭丧着一张脸：“好姐姐，那死神也太可怕了……” 雅典娜拿他没办法。她知道这家伙也只有这种时候会装出一副可怜的男孩子模样，嘴巴甜甜地哄你开心，其实都是有目的的。机灵狡猾的商旅竞技之神，可不是单纯无辜的傻白甜。 不过在智慧女神面前玩这些，当然没用。雅典娜识得他的伎俩，也不说破，配合着演戏道： “好了，你不用这么愁眉苦脸，我替你打听到了一个解除死神神力的办法。” “真的？！” “之前我帮过塔纳托斯一个小忙，算是有点情面。刚才正好碰见他，就求了求他。他虽然不愿意亲自出手撤销对你的惩罚，却告诉我还有别的神可以解除他的神力。” “太好了太好了！不愧是姐姐！”赫尔墨斯开心地扑上来，就要抱着雅典娜亲下去。雅典娜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娇躯灵巧地一转躲开来，让赫尔墨斯扑了个空。这小子借着感谢占便宜，雅典娜怎么会看不出？ “你别高兴得太早。虽然有别的神能解除他的神力，可这神也不是好求的。” 赫尔墨斯挠着脑袋呵呵憨笑。小心思被看穿，他有些尴尬：“是哪位大神这么大谱，我是十二主神之一，都求不动么？” “命运女神，你求得动么？” “呃……”赫尔墨斯笑容僵在脸上，“摩伊拉三姐妹，就是父亲想见一面都不容易啊……” “知道就好。想解除死神的神力，哪有那么容易？” “我、我还是再找找别人吧……” “别人？你还能去找谁？经过科林斯一战，死神的超然地位已经是铁打的一样。别说没几个神有能力解除他的神力，就算有，他们敢冒着得罪死神的风险帮你么？也只有摩伊拉那样的地位才不怕死神。”雅典娜说着，叹了口气：“算了，既然我都为你求了死神，再帮你一回，跟你一起去求摩伊拉吧。两位主神上门，起码不会连面都见不着。” “好，谢谢姐姐！我的好姐姐——”赫尔墨斯说着又要腻上来。雅典娜无奈，往旁边一闪，不轻不重的一脚踢在他腿弯，赫尔墨斯哎呦一声跪在地上。 作为神界最美的女神之一，又恪守纯洁独身的雅典娜，当然会被很多男神觊觎，经常面对这样那样的骚扰。好在以她的智慧和力量，没有人能诱骗或者强迫她，敢对她不敬的全都没有好下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最好把特里同也叫上，一起去尼萨山。特里同背后站着波塞冬，也有些情面。”雅典娜说道，“还有厄洛斯，都一起去，摩伊拉总不会这么多神的面子都不给。” “要带着他们？凭什么啊，那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这可是姐姐花了人情为我求来的机会……” “你要是不听我的，就自己去求命运女神吧！看你一个人，她们理不理你。死神说了，如果摩伊拉不帮你，他可以出手为你解除痛苦，要不你去求死神？” “别！不要！就听姐姐的，都听姐姐的！我这就去找特里同和厄洛斯！” 第一百三七章 春心易动 赫尔墨斯脚蹬翼靴，快若流光，一眨眼就来到了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的宫殿。 特里同住在海王神宫，离得远。厄洛斯就在奥林匹斯山，他当然就近先找厄洛斯。 不过听说厄洛斯还没从睡神给他编织的噩梦中醒过来，所以只能找他母亲阿弗洛狄忒说话。 走过鲜艳的玫瑰花丛，赫尔墨斯对守在宫殿门口的宁芙仙女道：“阿弗洛狄忒女神在吗？我有关于她儿子的重要事情要与她商谈。” “女神在宫中，请赫尔墨斯神跟我来。” 宁芙仙女将赫尔墨斯领到主殿坐下，奉上神食蜜酒，到后面去请阿弗洛狄忒去了。 片刻之后，阿弗洛狄忒从殿后走来，漂亮的脸蛋挂着一丝憔悴，婀娜的娇躯款款轻摆，风姿绰约，如弱柳扶风，令人心生怜惜。 看来这段时间厄洛斯被修普诺斯的梦境折磨，让她揪心不少。 赫尔墨斯看着阿弗洛狄忒妩媚诱人的样子，下腹处升起躁动的欲火。自从他长成青年之后，对异性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他已经跟河神德律俄普斯之女德律俄佩尝过男女之欢，在人间也有好几个情人。可是神界公认的那几位最美的女神，他还没有机会染指。 他有自知之明。雅典娜这样高不可攀的，女神中的女神，只能自己意婬一下。还有赫斯提亚、阿尔忒弥斯，这两位美丽而强大的贞女神，他也没有机会。神后赫拉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冥月女王赫卡忒…… 对雅典娜他还能装成无辜的弟弟腻歪一下，要是敢对赫卡忒那样，说不定会被她阉了…… 只有阿弗洛狄忒，美艳绝伦，风流多情，春心易动，最容易得手。 赫尔墨斯嘴角勾起坏笑：眼下就是个很好的机会！给她儿子治伤，可不能白治，她总得回报我点什么。说不定今天能得偿所愿呢！ “赫尔墨斯神，你说你有关于我儿子的事情要跟我谈？”阿弗洛狄忒坐在赫尔墨斯对面说道。 赫尔墨斯点点头，装出无辜可怜的样子：“亲爱的阿弗洛狄忒，你的儿子跟我一样不幸，我们都被那个残忍可怕的死神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口……不，应该说是伤残……” 他伸出缺了食指的右手。断指处依然血肉模糊，一团似有如无的薄薄黑雾缭绕。 阿弗洛狄忒看了，立即想起儿子厄洛斯娇嫩的背上那两条狰狞的伤口，心里一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烧掉一对翅膀，可比斩断一根手指的伤口大多了。 “亲爱的阿弗洛狄忒，你一定在为厄洛斯的痛苦心疼。我跟他有着同样的遭遇，希望也能得到你的怜惜。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觉得很安慰。”赫尔墨斯凑到阿弗洛狄忒身边，单膝跪地说道。 阿弗洛狄忒正为厄洛斯伤心，没有多想。看到赫尔墨斯跟自己的儿子同病相怜，心里一软，牵过赫尔墨斯的右手在他断指旁吻了一下，道： “是的，你真是可怜，跟我的儿子一样。我真希望你们能够早日摆脱这种痛苦……” 美神的吻让赫尔墨斯浑身一阵酥麻，下腹处的欲火更旺盛了。他就势抓住阿弗洛狄忒白皙的玉手，说道： “亲爱的阿弗洛狄忒，今天就是你的幸运日！我能实现你的愿望，我找到了治愈我们伤口的办法！” “什么？真的？！”阿弗洛狄忒又惊又喜。儿子厄洛斯被噩梦和伤残双重折磨，身心都受着巨大的痛苦。虽然在沉睡中，却每天都面容扭曲，惨叫不断，她又心疼又无措，简直要疯了。 “是的，我动用我主神的地位和人情，这段时间跑遍了天上地下，几乎求过了所有的神，终于找到了一个解除死神神力的办法！” “是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你放心，亲爱的阿弗洛狄忒，我今天来找你，自然就是与你分享这个办法的。”赫尔墨斯说着，扁了扁嘴，面露为难道：“不过，为了求到这个办法，我可是送出了不少财宝，欠下了了不少人情……” “哦！赫尔墨斯，只要你能治好厄洛斯的伤，我一定会重重地酬谢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的！”阿弗洛狄忒急切地说道。 “太好了！”赫尔墨斯两眼放光，“亲爱的阿弗洛狄忒，我对你心生爱慕已经很久了，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你！” 赫尔墨斯说着，直接欺身上前，一只手搂住阿弗洛狄忒的纤腰，把她压在宽大的座椅上，朝着她性感丰满的香唇就吻了下去。 “赫尔墨斯……”阿弗洛狄忒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香唇已经被人尝了一口。她小小地尖叫一声，急忙推开赫尔墨斯，起身往殿后逃去。 可是她哪能逃过流星一般的众神使者。赫尔墨斯两步就窜到她前面，挡住她的去路： “亲爱的阿弗洛狄忒，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哦！为了你的儿子，也为了怜惜一下我这个跟你儿子一样的可怜人，你就满足了我吧！” “不、不行，赫尔墨斯……” “阿瑞斯外出办事好几天了，你一个人，早就寂寞难耐了吧？亲爱的阿弗洛狄忒，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仔细看看，我不够俊美吗？” 赫尔墨斯张开双手转了一圈。阿弗洛狄忒眼波流转地看着他，果然觉得他十六七岁的青春模样，唇红齿白，粉嫩俊俏，活力四射，别有一番魅力。她本就是个春心易动的神，被赫尔墨斯这样***，心里顿时泛起了爱欲的波澜。 赫尔墨斯从她眼睛里看出她动了春心，立即贴上来搂搂抱抱，动手动脚。阿弗洛狄忒被他的爱抚和亲吻搞得心猿意马，却还记得为厄洛斯治伤的事，强行克制住身体的欲望，推开赫尔墨斯道： “亲爱的赫尔墨斯，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的爱让我受宠若惊，可是我现在满心满脑都是厄洛斯的痛苦，实在没有兴致跟你欢爱。我们还是先将你和厄洛斯的伤治好，然后……然后你想怎么样，我都一定满足你……” 她说着，主动捧起赫尔墨斯的脸蛋亲吻了他一下。赫尔墨斯知道阿弗洛狄忒已经对他动了春心，拿下是迟早的事，就不再纠缠，说出了命运女神可以解除死神神力的情况，约好等厄洛斯醒了就一起去求命运女神。 第一百三八章 反常的女神们 三天后，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婚礼在奥林匹斯金宫举行。 在赫拉的操办下，神界所有跟奥林匹斯交好的神都来参加了这场婚礼，规模盛大，给足了修普诺斯面子。 神的婚礼没有那么多仪式和规矩。赫拉简单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请出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接受诸神的祝福，剩下的就是歌舞、狂欢、宴饮、享乐。 塔纳托斯独坐在金宫一角，黑暗冰冷的气质与诸神格格不入。 他凶名赫赫，诸神也没几个敢凑过来跟他搭话。只有赫拉、赫卡忒和雅典娜，算是对他稍微了解一点，不那么怕他。过来寒暄两句，也就离开了。 因为来的神太多，金宫里面坐不下，所以外面的花园里也设着酒席。赫拉在金宫内外往来穿梭，浅笑吟吟，端庄大方地跟诸神应酬，迎来送往，十分完美地扮演者神界女主人，以及婚礼大总管的角色。 塔纳托斯原以为赫拉这么用心操办修普诺斯的婚礼，只是为了讨好自己。可看她现在这样，似乎也不全是。她现在的状态很好，心情很不错。她很享受这种高贵的，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她很享受自己女主人的身份。 尤其塔纳托斯看到宙斯喝了几杯酒之后，就被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母亲，从奥蒂尔斯山前来参加婚礼的勒托女神拉走，不知到哪儿欢爱去了。赫拉瞥见了这一幕，可是她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浅笑吟吟地穿梭于诸神之间，得体地应酬着。 勒托是赫拉最恨的女神。同样，赫拉也是勒托最恨的女神。勒托在这个场合拉走宙斯还让赫拉看到，十有八九就是故意气赫拉。 换了以前，赫拉肯定醋意大发，不摔点什么砸点什么或者揪着哪个可怜的宁芙代蒙骂一顿打一顿不会消气。 可是今天，她似乎不再吃醋了。 或许以后，她都不会吃醋了。 塔纳托斯觉得，这样的转变，对赫拉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是不是坏事，跟他都没有关系。只要赫拉乖乖在自己掌控之中，她爱怎么样都行。 塔纳托斯啜了一口蜜酒：赫拉的状态与往常不同，赫卡忒和雅典娜的状态，也不太正常。 赫卡忒在婚礼开始的最后一刻才匆匆赶来，以冥月女王的身份祝福了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跟塔纳托斯打了声招呼，喝了杯酒，就走了。 来去匆匆，一副忙碌不得抽身的样子。 而且，全程是深紫长袍，雍容冷峻，背后血月悬挂的冥月女王形象，连模样都没变过。 作为拥有超然地位，性格跳脱，喜爱玩闹的大神，神界最盛大的婚礼她不凑热闹，这么多神食蜜酒、歌舞享乐都没兴趣，她究竟在忙什么？ 还有雅典娜，也是差不多。匆匆露了一面，带着赫尔墨斯、特里同和刚刚从噩梦中醒过来，整个人浑浑噩噩毫无生气，像条蔫萝卜的小爱神厄洛斯，找到了跟着正义女神一起来参加婚礼的，命运三女神最小的妹妹克洛托，恳求了一番，克洛托答应了什么，雅典娜就离开宴会，多半又回自己宫里去了。 听其他的神聊起来说，雅典娜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宅在自己的神宫中，不出门，也不见人，碰上大事才露个面，然后回去继续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嗯……雅典娜作为战争女神，英武美丽，匀称的娇躯蕴藏力量，要型有型，要款有款，分明是个健美女神，绝对不是宅女，所以肯定有什么问题。 塔纳托斯知道有个说法是雅典娜最后取代了宙斯的神王之位。这个说法其实是后人脑补的，正统希腊神话里面没有记载这一点。不过在这个真实神话世界，就塔纳托斯与雅典娜的几次接触，这位女神确实心思深沉，很难看透。她谋划什么塔纳托斯都不奇怪。 之前塔纳托斯指点她去找命运女神给赫尔墨斯治伤，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一方面塔纳托斯不想欠她人情，所以把人情还在这事儿上，没什么损失。赫尔墨斯几人得到教训就行了，让他们一直伤残着，也就疼一疼，没什么大用。 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塔纳托斯想借此试出，命运三女神是不是真的拥有跟自己同源的力量，又是三女神中的哪一个，拥有跟自己同源的力量。——当然，也可能三女神都有。 按照正常逻辑，应该是负责剪断生命之线的阿特洛波丝有着跟自己同源的死亡之力。但那次在科林斯王宫争夺娜芙普利都的生命，却是拉克西丝出手。 也就是那次对决，让塔纳托斯看清了一直以来跟自己争夺死亡神力的是谁。既然命运女神有能力跟自己争夺死亡神力，应该也有能力解除自己在赫尔墨斯伤口上留下的力量。 但这只是猜测。只有赫尔墨斯去试过了，才能确定。而且，事成之后，只要向赫尔墨斯问出究竟是三女神中的哪一个给他治伤，就知道是谁拥有跟自己同源的力量了。 塔纳托斯是这么计划的，但赫尔墨斯能不能求动命运女神出手，他也说不好。 不过现在看来，雅典娜彻底插手了这件事。叫特里同和厄洛斯一起，三个受害者，都有背景，都是重要的神，摩伊拉就不那么容易拒绝了。 而且，还没有直接上尼萨山，而是专门挑了修普诺斯婚礼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命运三女神中最小的克洛托请求，这就将拒绝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不愧是智慧女神，这番安排严谨周密，天衣无缝。 看克洛托的反应，确实是同意了。但克洛托没有当场为赫尔墨斯他们治疗，说明她多半没有能力解除死神神力，否则当着大家的面直接治疗不是更好？ 所以，不是阿特洛波丝，就是拉克西丝。 究竟哪一个？或者两个都是？她们的力量是不是跟自己同源？如果同源，那么这作为源泉的权柄，是哪来的？命运权柄，为什么会和死亡权柄同源？ 这些问题不可能一次得到答案。让赫尔墨斯去试，只是第一步。 当然，如果猜测错误，她们并没有能力解除自己的神力，那就没办法，只能亲自出手为赫尔墨斯治疗。 不过，那样的话，特里同和厄洛斯就没份了，自己想办法去吧！ 第一百三九章 你倒是挺懂 塔纳托斯独坐角落想着事情的时候，一道高挑窈窕的倩影端着酒杯款款走来，坐在了他身边。 定睛一看，是灶火女神赫斯提亚。又一个对他有点了解，不那么怕他的神。 这样的神很少。不过，除了弟弟之外，似乎都是女神呢！ 塔纳托斯对赫斯提亚是最有好感的。相比于雅典娜的心机深沉，无法看透；赫卡特的性格跳脱，难以把握；还有赫拉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赫斯提亚性格又好，思想又成熟，三观正，为人坦荡，心地善良，几乎没有缺点，简直不像个希腊的神。 “赫斯提亚女神。”塔纳托斯向她举杯致意。 赫斯提亚回以致意，两人对饮一杯，赫斯提亚笑道：“我本来不喜欢赐婚这种强迫的婚姻，不过看帕西提娅的样子，很开心很幸福，看来嫁给修普诺斯，果然是正确的。” “并不是所有强迫的都是不好的，也不是所有自行选择的就是美好的。有时候，人往往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塔纳托斯笑道。 他之前一直戴着兜帽，这时为了表示对赫斯提亚的尊重，就摘下兜帽，用黑色的眼睛看着赫斯提亚：“不过，女神立誓不嫁，怕不是对强迫的婚姻反感，而是对所有的婚姻都反感吧？” 在婚礼上讨论婚姻也挺正常的。赫斯提亚笑了笑，也不扭捏，答道： “看多了美神的‘风流韵事’，还有神王夫妇那扭曲的夫妻关系，我对爱情和婚姻确实没什么好感。” “神的权柄虽然能很大程度上影响这个世界，但却不是绝对的。赫利俄斯被排挤，太阳不也还好好地挂在天上么？” “塔纳托斯，这事慎言。”赫斯提亚脸色微变看了看四周。发现方圆十步都没有人，自嘲地笑了笑。 现在的死神，哪还用顾虑这种不太谨慎的言论？ “我明白你的意思。像我，虽然司掌炉灶之火，守护家宅，以及家庭的和睦繁荣，但灶火从……”她顿了一下，压低了一点声音：“从普罗米修斯盗火开始就有了，我是在他被缚之后才接掌这神职，之前没有我，人类用火也用得好好的。” “是的。所以，虽然美神和她那个欠管教的儿子司掌爱情，让爱情蒙上了很多原始的肉欲和极端的冲动，但世间还是有着像腓尼基王子和科林斯公主那样，理智，克制，相互尊重，彼此奉献的美好爱情。只要阿弗洛狄忒和厄洛斯不插手，他们必定可以幸福一生。” 赫斯提亚点点头。虽然坦荡大方，但是讨论爱情，多少还是让她这个未经男女之事的贞女神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同样，宙斯和赫拉的婚姻毫无尊重幸福可言，而且充满罪恶，残害了不少无辜的女神和凡人女子。但即便他们是神王夫妇，是神人两界第一夫妻，但他们的婚姻，也不是所有婚姻的代表。真正美满幸福的婚姻还是存在的。” “嗯。希望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婚姻可以美满幸福吧。”赫斯提亚看了看被众神簇拥的新郎新娘，还有站在他们身边的赫拉：“赫拉最近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对了，作为她的姐姐，我还要感谢你和修普诺斯将她从永夜之地救回来。要不是这样，估计她也不会这么费心操办修普诺斯的婚礼吧。” 塔纳托斯对此不置可否。微笑着转移话题：“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婚后不想住在奥林匹斯，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听他们说想住在人间，赫斯提亚女神对人间最为了解，不如为他们推荐一处地方？” “没问题。”赫斯提亚笑道，“人间能住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大部分土地人类都未曾踏足，只有些野兽妖怪，对真神来说不值一提。”她想了想，“帕西提娅是欧律诺墨的女儿，她喜欢海洋；修普诺斯是黑夜女神之子，想必喜欢阴暗一点的地方？” 塔纳托斯点点头：“我和修普诺斯确实不喜欢过多的光明和喧闹。” “东北面靠近世界边缘的海洋里，有一座克里木岛。那里阴凉而宁静，人烟稀少，风景优美，正适宜他们隐居。” “好，我会转告他们。”塔纳托斯道，“赫斯提亚女神，已经在科林斯城找到落脚之地了么？” “当然。这样的事我早就轻车熟路了。”赫斯提亚笑道，“我和我的宁芙一般扮作遥远国家的贵族，或者富商，买一处房产或者庄园，雇几个凡人跑腿，就可以了。” “游戏人间，女神真是与众不同。” “说起来，科林斯似乎已经开始准备战争了。我看到他们的工匠作坊在研制一种很特别的武器，他们说叫弩弓，从很小的一个士兵就能用的，到很大的，架在城墙上的那种，都有。” 塔纳托斯愣了一下：“这样的机密，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研制么？” 赫斯提亚掩着嘴咯咯笑起来：“当然不是。他们很小心，工匠作坊一般人进不去。不过你觉得我也进不去吗？” “哦，是这样，不好意思。”塔纳托斯反应过来。他没想到赫斯提亚竟然能够关注到这么具体的细节，她亲近凡人，看来并不是表面功夫。 “他们的锻造工坊也在试制新的剑和矛。他们用一种可以燃烧的黑色石头作为燃料，还发明了一种新的鼓风装置，十分省力，效率极高，能够帮助他们冶炼以前很难处理的铁矿石。他们要用铁质武器替换全部的青铜武器武装士兵，那样的话，对战斗力可是不得了的提升！” “凡人的事情我不关注。不过看来赫斯提亚女神倒是挺懂的。”塔纳托斯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死神真的不关注么？那怎么会知道新的武器需要秘密研制，不能明目张胆呢？”赫斯提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糟糕，刚才乍一听说科林斯研制新武器被发现，以为他们连保密工作都不会做，着急问了一嘴，没想到就被赫斯提亚捕捉到了，这灶火女神也真是聪明。 “凡人的战争，与诸神也没什么区别吧。如果我有一个秘密武器，肯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塔纳托斯不动声色。 赫斯提亚似乎并不相信。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露出明媚的笑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第一百四十章 科林斯的备战 三天前跟修普诺斯打了招呼之后，当天晚上塔纳托斯就跟梦境代蒙墨菲斯前往科林斯王宫，通过梦境，向公主娜芙普利都展示各种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的技术和发明。 之所以选择娜芙普利都，是因为她年轻，身体好，精力足，而西绪福斯已经老了，让他做个梦，说不定早上一睁眼就忘了。 那天晚上正是娜芙普利都和卡德摩斯的新婚之夜。两人结束了舞会，兴致勃勃地进入洞房，一边亲热一边脱衣服钻被窝，还没来得及爱爱，就在墨菲斯的魔力之下进入了梦乡。 塔纳托斯可没那耐心等他俩办完事。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没点火把就不错了。 考虑到娜芙普利都一个人恐怕会有所遗忘，塔纳托斯干脆让她和卡德摩斯一起做同样的梦。以两人对家国城邦极负责任的态度，这几天都得全身心扑在这些梦境上了。 第一天的梦境，塔纳托斯向他们展示了指南针和弩的做法和用途。指南针最简单，而且对于希腊这种海商文明很有用。最关键是这个简单的发明可以让娜芙普利都和卡德摩斯用最快的速度验证梦境展示给他们的技术的真实与强大，让他们迅速抛掉疑虑，建立起对梦境的信任。 这个世界虽然不像星球那样有流动的铁核，但南北磁极却还存在，藏于极南和极北的世界边缘，大地与永夜之地交界的深处，磁力线分别贯穿人间和冥界。其原理不得而知，不过塔纳托斯已经验证过了。 果然，第二天醒来，两人立即用树叶托着磁化的针漂在水上，做了一个最简单的指南针，验证了它永远指向南北的事实，然后就兴奋地按照梦境中的记忆画出了各式弩弓的图纸，安排工匠作坊加紧研制。 西绪福斯在前晚的婚礼上已经提醒过娜芙普利都关注自己的梦境，说这是死神的神谕。之后又告诉她和卡德摩斯关于战争的事，所以新婚的小两口一刻也顾不上缠绵，就投入了紧张的备战工作中。 第二天的梦境，塔纳托斯向两人展示了利用煤炭和双动活塞式风箱提高炉温，炼出铁水，以及用渗碳脱碳淬火退火等技术处理铁料，锻造出钢制武器和工具。 这方面的技术其实很复杂。塔纳托斯一没系统二没图书馆，只能将自己记忆中看过的有锻造画面的纪录片、视频、影视剧的内容直接塞进两人的梦里，让他们知道大概这么干，掌握好铁和碳的比例，就能造出钢。至于具体什么比例，让工匠慢慢试去好了。有了基本的概念和大概的方向，剩下只是时间问题。 第三天的梦境，塔纳托斯向两人展示了马镫、马鞍、骑枪、蹄铁、马甲以及骑兵冲锋的恐怖威力，同时还有对这个时代杂乱无章、没有阵型，全靠将领的个人英雄主义带动军队士气打群架的原始简陋战术形成碾压的步兵方阵战术。 有了弓弩箭雨、步兵方阵、骑兵冲锋，在这个原始野蛮的青铜时代战场上，打出一比几十的战损都轻轻松松。 从第一天到现在一共就过去了三天。以后，塔纳托斯还计划将造船、火药、铸炮等大杀器，以及与战争无关的造纸、印刷，一些农业技术和机械，包括阿拉伯数字、九九乘法表什么的一股脑儿都给他们展示一遍，过过种田瘾。不过能实现多少就没准了。 以这个世界现在的科技基础，很多都实现不了。能把炼铁锻钢搞定就不错了。 而且，这是一个有神的世界。世界的本原与神相关，所以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律是不是与地球一样，都不一定。所以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最终能走到哪一步，也很难说。 塔纳托斯如果穿越成一个凡人的话他可能会很关心这些问题。毕竟他要弄明白了，才能拿自己掌握的先进技术作为立身之本。 现在他穿越成死神，那就无所谓了。把这些技术扔给凡人，让他们慢慢试去吧。能试出点什么来当然好，先进的技术可以带来繁荣，促使人类种群扩大，对死神有好处。不过试不出来，也没什么，不算什么损失。 有了塔纳托斯的提醒，和这些技术的展示，科林斯的备战工作如火如荼。 梦境技术的研制，物资后勤的准备，城防建设，与各城邦的外交斡旋，这些由西绪福斯和娜芙普利都负责。婚礼之后各个国王贵族才开始陆续回到自己的城邦，这个过程中西绪福斯和娜芙普利都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其中最有成效的是与雅典王刻克洛普斯签订了全新的商业和文化合作协议。科林斯在税收、贸易等方面向雅典让利，加强商业合作，加大文化交流，两座城邦的关系进入蜜月期，极大地减小了未来雅典向科林斯发动战争的可能。 雅典奉雅典娜为守护神，而雅典娜是代表保卫家园，反抗侵略的正义战争的战神，与代表纯粹的战争、暴力、血腥、破坏的阿瑞斯关系也不好。所以阿瑞斯要挑起针对科林斯的侵略战争，刚刚进入蜜月期的雅典多半不会参加。 雅典是目前整个希腊地区最强大的城邦。雅典不参加针对科林斯的战争，这会大大影响其他城邦对科林斯开战的决心。所以在外交方面，科林斯已经走在了敌人前面。 卡德摩斯对政治经济外交这些没什么经验，不过军事他很在行。所以在西绪福斯和娜芙普利都的支持下，他开始训练步兵方阵，以及弓骑步配合的立体战术。 古希腊的军队主力是城邦公民兵，素质有保证。科林斯公民更是普遍受过教育，不信神的他们勤劳聪明，自主性强，对城邦认同度高，是相当优秀的兵源，所以训练起来卓有成效。 所以，即便那些先进的技术不能及时研制出来，光靠军事战术代差，科林斯面对未来的诸城邦联军，也有得打。 第一百四一章 得偿所愿 短短数天之内，科林斯就有了这样巨大的变化，在一般人眼里可能看不出什么，但赫斯提亚常年行走人间，其中的不寻常，瞒不过她的眼睛。 工匠试制的那些奇怪的发明，军队训练的那些奇怪的战术，都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赫斯提亚当然不信，这是科林斯人自己的创造。 人类确实很有创造力，但那需要时间。 所以，除了塔纳托斯，还能是谁呢？难道还有第二个神暗中庇护着无信之城？ 赫斯提亚很感兴趣。这个死神，以前接触不多，不太了解，现在看来，竟然有这么多秘密。 塔纳托斯知道赫斯提亚就住在科林斯，所以每天晚上去给娜芙普利都和卡德摩斯托梦的时候，都隐藏了神力。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不过塔纳托斯只能装糊涂。这事儿没法承认，因为承认了没法解释。那些奇奇怪怪的技术发明，从哪来的？要是工匠之神还能掰扯两句，死亡之神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于是他强行无视了赫斯提亚那饶有兴致的眼神，扯开话题，开始聊别的。 赫斯提亚倒也不追问，眼含笑意陪着他聊了一会，就告辞离开了。 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婚礼一共持续了五天五夜。就是歌舞、饮宴、享乐。对于不在乎时间的诸神来说，这样一场狂欢，并不算长。 塔纳托斯呆到第一天夜里就离开了，继续去科林斯给娜芙普利都和卡德摩斯托梦。就这样又过了三天，塔纳托斯把自己记忆的画面都给两人展示过，就不再管它，任由他们自己揣摩研究去了。 然后他回到奥林匹斯，在赫尔墨斯的宫殿外等待，等他从尼萨山回来。 命运三女神最小的妹妹克洛托，因为之前跟宙斯吵了一架，扔掉命运纺锤扬言不当命运女神了。 这当然是她的气话。经过这么长时间，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二姐拉克西丝又来劝她，承诺以后命运的事都她们三姐妹说了算，宙斯不再插手，她也就同意了回尼萨山。 当时正赶上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婚礼。克洛托还是有些小女孩心性，平时窝在尼萨山，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心里痒痒，拉克西丝就让她参加完婚礼再回去。反正已经下山了，也不差这几天。 于是她跟着母亲正义女神忒弥斯来参加婚礼，结果就被雅典娜带着赫尔墨斯、特里同、厄洛斯三个“受害者”苦苦哀求，只好答应给他们治病。 四个神一起求她，其中两个是主神，两个是主神的儿子，婚礼上那么多人看着，她哪能不答应？ 虽然她自己不知道怎么治，但两位姐姐一定有办法。于是婚礼之后，她就带着三个受害者回到尼萨山，雅典娜也跟着一起。 “死亡神力，阻止再生。” 命运三女神的二姐拉克西丝听雅典娜介绍了情况，检查着赫尔墨斯断指的伤口说道。 “拉克西丝女神，可以解除吗？”赫尔墨斯一脸期望地问。 拉克西丝默不作声。她知道长姐阿特洛波丝肯定能解除塔纳托斯的神力，但阿特洛波丝呆在自己宫中，很少出面，更不愿意见外人。她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去打扰可怜的姐姐。 可是四位神明，两位主神两位主神之子，求上门来，也很难拒绝。他们所求又不是跟命运有关的事，只是治疗伤口而已，并不过分，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再说，克洛托都已经答应了。 “我可以尝试一下，不过，不保证能成功。”拉克西丝说道。 “好，试一下就好，拜托了！”赫尔墨斯别无所求。这时候能看到一点希望就是好的。 拉克西丝集中精神，回忆着那天手握阿特洛波丝的黑剪，与塔纳托斯争夺娜芙普利都生命的感觉。黑剪冰冷甚至有些刺痛，那是姐姐的力量；宛如活埋一般巨大的压力，无尽的黑暗冰冷，那是死神的力量。 她记得自己当时伤到了死神。她把握着这种伤到死神的感觉，调动神力，将其编织成无数细小的丝线，刺入了赫尔墨斯断指处缭绕的那团似有若无的黑雾。 黑雾看似平静无害，内部却蕴藏着浑厚强横的力量。它混沌迷蒙，虚无缥缈，却又暴烈无匹，有着毁灭一切的意味。拉克西丝的神力丝线刺入其中，就好像被卷入惊涛骇浪，飘摇不定，随时可能泯灭消亡。 拉克西丝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解除死神神力的。好在她握过一次黑剪，分得了一丝姐姐的力量，这时就调用这力量保护着丝线，开始化解死神的神力。 姐姐的力量跟死神的力量非常相似。黑雾中的死神神力，似乎不那么排斥姐姐的力量。不同的是，死神神力平静中蕴藏着强横，有着一种不可违逆，只能服从的霸道；而姐姐的力量正好相反，是强大中蕴藏着温顺，可以掌握，可以控制，得心应手。 死神的力量，是你要服从于它；姐姐的力量，是它服从于你。 赫尔墨斯断指处的死神神力只是薄薄一层。拉克西丝尝试几次，摸到窍门，很快就借姐姐的力量，将其从内部化解，转变成了服从于自己的神力。 拉克西丝轻轻咦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效果。解除了死神神力，它并没有消失，而是被自己吸收，变成了自己的力量。 雅典娜在旁边紧紧盯着，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灼灼。拉克西丝察觉到她的注视，收敛情绪，不动声色地继续为特里同和厄洛斯解除了死神神力。 神力解除，三位真神的神躯立即自我修复，手指、尾鳍和翅膀都长出来了。 冰冷疼痛的感觉消失，赫尔墨斯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是三个人里面受罪时间最长的，幸好去找特里同的时候问他狠狠敲了一大笔财宝，而厄洛斯，有他美丽的母亲替他偿还，要不然赫尔墨斯心里可不平衡。 想起厄洛斯美丽的母亲，赫尔墨斯下腹处又窜起一股欲火。谢过拉克西丝和克洛托，就匆匆离开尼萨山，回到了奥林匹斯。 阿弗洛狄忒看到儿子的伤果然好了，十分高兴。趁着这个高兴的劲头，赫尔墨斯再一次**阿弗洛狄忒，终于得偿所愿。 几次翻云覆雨之后，赫尔墨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美神神宫，回到自己的宫殿。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宫门口等着他。 上架感言 本书就要上架了。从下一章开始，大家就要花出真金白银才能阅读到我的文字。对于愿意这样做的朋友我深表感谢，也因此有一些话，想跟大家聊一聊。 写作本书的念头，萌生于去年十月份。那时候我的外婆刚刚去世。 她的去世突然又不突然。说不突然，是因为她从年初就检查出肺癌转移到肋骨，八十多岁的高龄，这已经是进入了生命最后的倒计时，所以我们都有心理准备。 说突然，是因为她发病住院前一天，精神还很好。从住院到去世，七十二小时。 我的爷爷奶奶和外公都健在，外婆是我第一个全程见证了她的离开的至亲。 外婆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她已经不在了。 现在也是一样，不至于每天那么频繁，不过三天两头，就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她已经不在了。 我的外婆，真的，完全的，彻底的，不在了。 没有什么太过复杂和激烈的情绪，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念头。 但是，悲痛，思念，不舍，哀伤，都不足以形容这个简单的念头。 那是一种，自己的一部分都消失了的感觉。 外婆活着的时候，哪怕我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哪怕我离她千里万里，在世界的另一边，我心里都知道，她是在那里的。她就在那里，等着我回去。只要我回去，我就可以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 但是，死亡，是一条决绝的鸿沟。她不在了，一切的可能性也都消失了。 她死了，作为她的外孙的那个我，也就同时死去了。 我知道很多人相信鬼魂，彼岸，死后的世界。不过以我接受的教育，我确实不信。所以我无法麻醉自己，等我将来死了就能见到她。我知道我见不到了，真的再也见不到了。这个事实是那样简单，那样明确，所以它的力量是那样巨大。 它让我开始思考死亡。 我并不是什么哲人，思想家，我就一俗人。所以所谓思考，其实很粗浅。我无法将这些思考变成论文，散文，杂文，诗歌之类思想范文艺范很浓的东西，我也不喜欢那样的东西。 但是我又想将这些思考表达出来，所以我决定把它们编进故事里，写成小说。 这是我喜欢的，也是我的能力可以达到的。 这就是本书创作的源头。虽然本书看上去是一本有些逗比不正经的商业化的网络小说，但这确实是它的源头。 当然我不是为了缅怀我的外婆而写的这本书，它只是包含了一些我对于死亡的粗浅思考。我不会拿一本有些逗比不正经的商业化的网络小说缅怀我的外婆，一来她可能看不懂，二来她要是看懂了她可能会揍我…… 距离她的去世已经过去了半年。我不想在这里过多地说一些个人情感方面的话，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对于本书，我是有所倾注的。 作为一个新人作者，虽然已经写过好几本……开头，对于网文写作也学习研究过一些，所以基本的技巧、文笔、人物剧情设计、毒点规避什么的还是懂一些。但是，之前写的每本都没超过二十万字，所以没有上架过。这个经历，在这个行业，也只能算新人。 之前的几本，都是为了写而写。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题材，或者当下热门的题材，用自己学过的写作技巧，罗织文字，编成故事，希望大火热卖，成为一个成功的网络小说写手，仅此而已。 可能也正因为这样，之前的几个作品，并没有灵魂。它们是技巧的实践，桥段的堆砌，而我个人的思想和情感，并没有倾注进去。 但这一本，是不一样的。上面那些话，只是想说明这一点。 我无法过多地保证什么。这本书会多么好看，会多么火，会多么与众不同，会让大家有一个难忘的阅读体验……这些我无法保证。因为我能力有限，因为每个人品味不同。 但我起码可以保证：我会认认真真写完这本书。我希望本书完结的时候，大家看完我写下的最后一个字，关闭网页，会由衷地说一句：这书不错。 我希望这样，我会以此为目标去努力。这样才对得起我自己对于本书倾注的那些东西。 以及，对得起支持我的你们。 现在的收藏是三万多，推荐票也是三万多。打赏的粉丝马上两百，这个成绩早已超出了我的预期。 虽然还没有上架，不知道订阅多少，但是我已经很感激了。 神话题材，毕竟是小众的。之所以选择这个题材，是因为我自己对于神话还算有些了解，而想要表达对于死亡的思考，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题材更方便做到。 我所思考的死亡，不是杀戮毁灭的那种死亡，而是一个生命走到终点的那种自然的，必然的死亡。完全的，彻底的，不复存在。 就像已逝的外婆，以及随她逝去的作为她外孙的那个我。 而死神，是每个神话都存在的。它是人类文明从幼儿时期开始，就面对死亡，思考死亡，表达死亡的结果。 同时，神话里的神，都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概念性的，虚无缥缈的力量或规则。神话里的神，都是有血有肉的，强大化的人。他们有情感，有欲望，有个性，有缺点，所以才会有故事。 包括死神。 这样，才更贴近我们每个人的内心。 我不想将我的思考转化成哲学的思辨，我想将它们转化成鲜活的人物，精彩的故事，所以我选择了诸神世界的死神。 即使这样，我还是担心他太枯燥，太无趣，所以又给了他一个穿越者的灵魂。 围绕他，我设定了各个神话世界，以及它们结合之后的大世界；设计了一个个耳熟能详，却又性格各异的神，以及他们接触碰撞之后引发的冲突和故事。 包括本书的结局，其实都已经想好了。 真的构思了很久，查了很多资料。新书期，经常写到半夜，凌晨两三点。虽然更新并不快，但是以我目前的能力水平和现实情况，我努力了。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努力过，因为我对本书是有倾注的。 全篇感言，其实就是想说明这一点。我希望朋友们能够体会到我对于本书的倾注，虽然它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虽然很多朋友对它的某些剧情、设定或者其他细节抱有不满，但那不是我不够用心，不够努力的结果。那可能是我能力不足，可能是每个人观念不同品味不同，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包容，也感谢一直理解包容我的朋友。 或许已经有朋友注意到了，我对于剧情的设计，是用了心的；每个出场的人物，也是用了心的。我每写完一章都会检查两到三遍，错字，错词，标点，我都会严格要求。当然即使这样也难免还是有错误，但是看到有朋友帮忙捉虫，我就会改正。 我相信只要我用心了，大家会感受到的。 明天中午十二点，本书就要正式上架了。如果大家感受到了我的用心，感受到了我的倾注，希望大家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能够订阅正版，支持本书，支持我。 买惨的话就不说了，但是我确实需要订阅，需要稿费，维持生活，养家糊口，以及—— 证明自己。 三万收藏，运气好，是可以达到三千均订，进入精品的。但是从推荐票估算，又达不到，可能只有两千均订。 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实现首日精品，这是一个写手的分水岭。 所以，明天上架万字更新，可能分两到三次上传。然后，达到两千均订加一更，达到两千五均订加一更，如果能达到三千均订，就加三更。加更的章节从后天开始还。 月票的话，因为是月末上架，所以意义不大。不过，如果能进入新书风云榜前十的话，就五更万字作为感谢。月末那几天好像有双倍月票，大家可以酌情投票。 其实手头就两章存稿，所以奖励小气了点，大家不要嫌少。本书还是以质量为主，上架的剧情，马上就要写到主角和阿图姆长谈，然后合力打开通往埃及神话世界的“传送门”，埃及神话世界马上就要正式展开了。 我曾经说过，每个神话世界都各有特点。埃及的特点是什么？拉和阿图姆的斗争是怎么回事？埃及是否有像主角一样代言最终消亡的死神？主角会在埃及搞出什么事情？——敬请期待。 明天，送我入精品，你愿意吗？ 第一百四二章 总有一天要拿回来(求订阅) “死、死神？” 赫尔墨斯愣了一下，转身就跑，家都不回了。 然而一道漆黑的裂隙突兀地出现在他逃跑之路上，他一个没刹住，直接钻了进去。 塔纳托斯悠悠然走上前，右手伸进裂隙，抓着脚脖子把赫尔墨斯提溜出来，大头朝下举在眼前： “手指头治好了？” 赫尔墨斯都要哭了：你怎么就盯上我了啊？我不就拦了你一下哪那么大仇啊…… 可是他根本不敢反抗，哭丧着脸乖乖回答：“治、治好了。是你答应的啊！你让我找命运女神去治的，你、你不会是耍我吧？” “伸出来我看看。” “干、干吗？你不是又要砍吧？” 塔纳托斯盯着他不说话。赫尔墨斯没办法，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随时准备着缩回去躲避挥来的镰刀。 塔纳托斯却碰都没碰他。仔细看了看他完全长好的食指，双眼一眯，问： “是谁给你治疗的？” “是……命运女神啊……” “哪一个？” “那个，二姐，拉克西丝。” “她怎么做的？” “什么？” “她怎么做的？！用什么神器了吗？” “没有，就是用手，直接……” “一次成功吗？” “不是，试了好几次。” “你最好没有骗我，赫尔墨斯。否则要砍的就不是手指头了。” 赫尔墨斯满脸惊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又没好处我骗你干嘛……” “很好。” 塔纳托斯说完手一松，赫尔墨斯哎呦一声摔在地上。塔纳托斯不再理会他，迈过他的身体径直走了。 赫尔墨斯松了一口气。他生怕塔纳托斯是故意利用雅典娜提示他去治伤，然后又说你怎么敢擅自解除我的神力，再给他一刀…… 在赫尔墨斯看来，塔纳托斯是完全干得出这种事的。 好在，虚惊一场。 赫尔墨斯从地上爬起来，回到了自己宫中。反正以后不管因为什么事，他都不会再去招惹死神了。 这时塔纳托斯已经离开了奥林匹斯，往永夜之地走去。 他脸色阴沉，心中思绪翻滚。 这一次试探，让他获得了不少信息。 赫尔墨斯的手指恢复得很好。可以说太好了，因为死神神力被解除得非常彻底，非常顺利，既没有一丝残留，也没有一点冲突对抗过的痕迹。 就好像，是塔纳托斯自己解除的一样。 这是不可能的。诸神的神力由各自的权柄生出，具有唯一性。即使同源，具体到每个神身上，都会多多少少有所不同。 比如同为海神，海王波塞冬，大洋神俄刻阿诺斯，以及原初的混沌之海蓬托斯的五个子女，他们的力量就是同源的，他们都可以掌控大海。 但是具体到每个神的时候，大洋神俄刻阿诺斯的权柄偏重洋流，原初的混沌之海蓬托斯的五个子女，各自代表海洋的不同状态，而波塞冬则是在神廷序列里统治着海洋，代表着被纳入神界秩序的海洋。与前面那几个老海神的区别，就好像地理划分和行政划分。 他们互相之间权柄有重叠，力量也很相似，但不会完全相同。如果其中一个要解除另一个的力量，可以做到，但不会那么顺利，一定会留下痕迹。 完全没有留下痕迹，那就不是同源，那是同一。 之前塔纳托斯感觉到命运女神在跟自己争夺死亡神力，所以猜测，命运女神，尤其是负责剪断生命之线的阿特洛波丝，可能有着跟自己类似的权柄，她可能是死亡铁律的另一个化身。毕竟命运的终点就是死亡，而死亡也确实是无法逆转的命运。如果是那样的话，阿特洛波丝会跟自己争夺死亡神力，就并不奇怪。 正是为了验证这一猜测，他才通过雅典娜去提示赫尔墨斯，让赫尔墨斯找命运女神。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猜测是错误的。阿特洛波丝不是死亡铁律的另一个化身，死亡铁律只有一个化身，那就是自己。阿特洛波丝，不过是窃取了自己的力量，所以她才能不留痕迹地解除自己留下的神力。 塔纳托斯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被窃取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力量被削弱了，但这削弱的力量去了哪里，他感觉不到。现在看来，原来自己的遭遇，跟摩洛斯六兄妹是一样的。 那条锁链，不只是削弱自己的力量，它还能抽取自己的力量，供给阿特洛波丝。 没有像摩洛斯六兄妹一样直接打入塔尔塔洛斯，可能是怕那种激烈的手段诱发自己的死亡权柄生出什么不可控的变化。所以才偷偷迷惑自己的心智，用隐秘温和的手段抽取自己的力量。 阿特洛波丝确实拥有命运权柄，但这命运无法超脱死亡。她可能因为自己的权柄，看到了命运终点那不可避免的消亡，所以抽取死神的力量，与她的权柄融合，意图创造出超脱死亡的命运，进而掌控死亡，逃避死亡。 为什么确定是阿特洛波丝？因为赫尔墨斯说了，拉克西丝为他解除神力，试了好几次。如果是拉克西丝窃取了自己的力量，不需要试好几次，一次就能成。 所以拉克西丝是幌子。她可能分得了阿特洛波丝的一点力量，但运用起来不像阿特洛波丝那么得心应手。包括上回在科林斯王宫争夺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也是拉克西丝出面，当时拉克西丝的表现也很生涩，可见这都是阿特洛波丝故意迷惑自己。 塔纳托斯这一次，就是要试出命运女神是不是拥有与自己同源的力量，进而确定她们是不是死亡铁律的化身，哪一个是死亡铁律的化身。 现在看来，哪一个都不是。只是阿特洛波丝暗中窃取了自己的力量，获得了类似死亡的权柄。 当时那条锁链是宙斯打造的，宙斯也承认了。他们父女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是神王，一个是超然神廷诸神畏惧的命运女神，联手对付自己，不惜使出各种隐秘见不得光的手段，还真是给面子。 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的心虚。他们拿自己没办法，既杀不死，又不敢贸然打入地狱，还不能放任不管，所以只能暗中削弱，暗中争夺。 当然，暂时，塔纳托斯拿他们也没办法。同样是杀不死，也不能贸然打上尼萨山找阿特洛波丝算账，那等于公开叫战。以他现在的力量对抗整个神廷还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这方世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只能躲进永夜之地，那没有必要。 所以，暗斗就暗斗，谁怕谁。宙斯和阿特洛波丝或许还有后招，但塔纳托斯也不是没有筹码。 无生之力，埃及世界，这都大有可挖掘之处。现在不撕破脸，正好给了自己成长壮大的时间。 偷走的，不能就这么算了。总有一天，塔纳托斯要拿回来。 第一百四三章 美杜莎的试验(求订阅) 冥界，真理田园。 一片广阔的灰色平原，单调而死寂，一眼望不到边。 平原上有着忽隐忽现的阴影，它们是充斥整个真理田园的幽灵。 人死之后，进入冥界，就会变成这样的幽灵。飘荡在广阔无边的真理田园之上，混杂在亿万大同小异的幽灵之中，成为其群体意志的一部分，丧失自我，浑浑噩噩，等待那最终消亡的来临。 冥界可不是什么生动鲜活的世界。死者的世界就是死气沉沉，没有天界的美好，没有人间的喧闹，甚至连地狱的折磨都没有。 只有极少数，意志强大，或者受诸神眷顾的人，进入冥界，能保持一定的自我。但是在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活”得没有任何内容。既谈不上乐，也谈不上苦；既谈不上享受，也谈不上折磨。 美杜莎蛇尾轻摆，在真理田园的边缘隐秘地前进。 真理田园占据了整个冥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盘，所有的死者都在这里，可以说真理田园就是冥界。冥界几乎与整个人间一样大小，所以真理田园“广阔无边”，不只是一种修辞。 因为真理田园太大了，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灵魂，也不能填满它。绝大多数灵魂都聚集在中央的冥王神宫附近，但那里美杜莎不敢去，所以她要在外围找到那些落单的幽魂。 即便在边缘，即便隔着半个世界的距离，冥王神宫依然顽固地出现在地平线上。虽然只是一个黑点，却好像魔鬼的瞳仁，死死盯住所有进入真理田园的不速之客。 美杜莎小心翼翼地避开围绕真理田园的五条冥河，来到了远离它们的一个角落。“天空”中一轮血月高高悬挂，俯视着整个冥界。 她在这里潜伏了好几天，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终于冥王冥后带着他们的从神都出宫了，五条冥河中最强大的，司掌誓言的斯堤克斯女神也走了，天上的血月中那位可怕的女王赫卡忒也刚刚离开。现在的冥界，是最空虚，最有机可趁的时候。 美杜莎扭动着娇躯，迅速向真理田园中央赶去。 跨过了整个真理田园百分之一的距离，终于让她捕捉到一小群落单的幽灵。 这一小群幽灵只有十几只，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真理田园外围，宛如一朵飘散的灰云。它们察觉到美杜莎的侵入，立即发出瘆人的尖叫，扑过来要抱住美杜莎，用它们冰冷的死亡之吻，将这个不速之客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美杜莎不动声色，向着扑来的幽灵伸出右手。无生之力如无形的雾气包裹了扑来的幽灵，这十几只幽灵陷入雾气，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一动不动，却在雾气中渐渐“显形”。 这些幽灵本来是一个个虚影，看上去透明，若隐若现。被雾气包裹之后，就好像起了什么化学反应，其中几只幽灵渐渐显露形体，而另外几只则彻底消失了。 显露形体的那几个，虚无的影子变得凝实，清晰地显出人形，能看清五官肌肉，甚至有衣物附着，仿佛是生前模样的再现。不过它们色彩单调，全身都呈灰白色，而且“身体”也不完整，有各种各样的破损，这里烂块肉，那里露个骨头，有的甚至全身的皮肉都烂得差不多了，只剩个骨头架子。 美杜莎挥了挥手，对这些显出人形的幽灵说道：“走过来。” 几只幽灵就乖乖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 美杜莎点点头，又在心里默默地下令：“到左边。” 几只幽灵就乖乖走到左边，转过头看着她。 美杜莎很满意。无生之力果然有这样的妙用，可以让融入冥界群体意志的灵魂脱离，变成服从自己意志的…… 什么呢？这种……存在，应该叫什么？ 美杜莎知道，这个过程，其实就跟当初塔纳托斯创造她的过程，原理是一样的。都是死亡力量和黑夜女神力量同时使用的结果。不过塔纳托斯并没有将死亡力量和黑夜女神的的力量融为一体，所以当初创造她是个意外。现在她作为死亡力量和黑夜女神力量的造物，天生就融合了这两种力量，生出的无生之力，就具有这样的妙用。 可是由无生之力创造出来的这些存在，该叫什么呢？它们太弱，而且没有自我意识，根本不能算宁芙和代蒙，甚至不能算独立的生命体……呃，它们本来也不是生命，只是等待最终消亡的死物，现在只不过是从冥界脱离出来，到了美杜莎麾下。 这是一个全新的“物种”，需要有一个全新的名字。 美杜莎思考着，突然灵机一动，心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一个名字，于是她说道： “就叫你们‘亡灵’吧。” 说完轻轻笑起来，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美杜莎指挥着几只亡灵做了几个动作，试验了一下它们的能力，发现这些死物十分笨拙而愚蠢，自主性很差，没什么判断力，实在不堪大用。 美杜莎撇撇嘴，有些失望。好在，创造这些亡灵并不需要多少力量。以她现在还不是真神的水平，一次创造上万只这样的亡灵，也不是难事。 完成了试验，美杜莎挥挥手，几只亡灵就像被抽去了活性，摊在地上，瞬间化作一团烟尘。 定了定神，美杜莎转身向真理田园边缘走去。 虽然整个试验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冥界诸神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但保险起见，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她现在只是个宁芙。虽然是最强的宁芙，力量也没法跟最弱的真神相比。如果被冥界诸神发现她拥有这种可以盗取冥界幽魂的能力，一定不会放过。 打杀都算好的，就怕抓起来切片研究。 成为真神之前，还是乖乖呆在永夜之地，不要暴露。 美杜莎这样想着，来到真理田园的边缘，偷偷绕过冥河，钻进了永夜之地。 在她走后不久，刚刚离开没多长时间的赫卡忒返回冥月神宫，随便瞟了一眼下面的真理田园，就发现了某处奇怪的力量残留。 真理田园少了十几只幽魂，冥界诸神包括冥王都不会发现。但赫卡忒是巫术女神，美杜莎试验残留的力量，在她眼里就是一种全新的巫术力量，所以虽然十分细微，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大感兴趣的赫卡忒立即降临真理田园，循着这种全新的巫术力量的痕迹，来到了冥界边缘。 痕迹进入了永夜之地。要在以前，这就没法追踪了。可是今天，赫卡忒微微一笑，周身升腾起莫名的巫术力量，保护着她，踏入了永夜之地。 第一百四十四章 繁花(三更求订阅) 美杜莎行走在永夜之地边缘。 身为永夜宁芙，变换无定的永夜之地会自动在她身边稳定下来，成为坦途。 她正走在一片峡谷中。周围是风蚀的巨型岩柱，宛如一棵棵参天大树直插夜空，夜空中有着极光似的光带照亮。 她要回刻瑞斯山。刻瑞斯山在倪克斯小径上，所以只要在永夜之地浅层找到一条倪克斯小径，就能沿着小径回到刻瑞斯山。 在找到倪克斯小径之前，方向、定位什么的都没用。因为倪克斯小径之外的永夜之地，没有“同一个地方”这种概念。每次走过方位上的“同一个地方”，它呈现的地形地貌都是不同的。 但是寻找倪克斯小径有一个窍门，那就是倪克斯小径的地形地貌，跟永夜之地暂时固定下来的地形地貌，一般都是接壤的。 也就是说，美杜莎脚下的这片永夜之地，现在呈现峡谷的地貌，那么离她最近的倪克斯小径，大概率也是峡谷。 倪克斯小径是固定的，所以其中哪几段是峡谷，也是固定的，这就可以作为大致的定位。 摩洛斯六兄妹最初就是发现了这个窍门，才很快绘制出了永夜之地浅层大部分倪克斯小径的地图。 当然，寻找倪克斯小径最方便的办法是跟着摩洛斯他们绘制的地图走，那相当于有智能导航。 可是地图只有几份，美杜莎这个宁芙还没资格获得。塔纳托斯有意让她熟悉自己身为永夜宁芙的能力，所以没有特别照顾，就让她用自己的力量穿行永夜之地，寻找倪克斯小径。 美杜莎观察着峡谷的地貌，放开精神感应着，哪个方向上地形地貌的稳定感更强一点，就朝那边走去。 突然，她感觉身后有一股强大的神力在隐约逼近。这神力虽然被永夜之地变换无定的环境干扰得断断续续，但确实是在朝着她而来，越来越近。 美杜莎一惊：有人在跟踪我？是谁？在真理田园暴露了？ 顾不得多想，她立即加速，泛着晶莹冰蓝的蛇尾急速摆动，在峡谷穿梭飞奔。 怎么会暴露的？冥界大部分神都不在，试验的时候也没发生意外，怎么离开之后反而会被跟踪？ 而且，跟踪者是谁？在永夜之地跟踪目标，这不是一般的神能做到的。 虽然只是最浅层，但能在这里穿行的神，据美杜莎所知，就只有黑夜女神的子嗣。 在冥界常驻的黑夜女神子嗣就是冥河渡神卡戎。但刚才卡戎也离开了，而且在美杜莎进入永夜之地之前都没有回来，怎么可能是他？ 而且，美杜莎觉得，身后那强大的神力，不像冥河渡神的神力。 不只有冥河或冥界的味道，还有很多其他的，丰富多彩的属性。水，火，光，暗，生，死……似乎充满无限可能，每时每刻变化不停，就这一点来说跟永夜之地倒挺契合。 这样复杂多变的神力，整个冥界，美杜莎只能想到一个神，那就是冥月女王赫卡忒。 强大的神力逼得更近了些。美杜莎感觉更加清晰，她基本确定了跟踪者就是赫卡忒。 赫卡忒是神界顶尖的大神。司掌巫术，岔路，命运的偶然，最是变化多端，难以捉摸。看来她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穿行永夜之地的方法，而且发现了自己用无生之力创造亡灵的痕迹，所以追了上来。 用无生之力创造亡灵，确实也可以算作一种巫术，可能会触动到赫卡忒的权柄。 美杜莎想到这里，咬了咬牙，一个转向，朝永夜之地深处逃去。 以她一个宁芙的实力，被赫卡忒盯上，想逃掉几乎不可能，速度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只能寄希望于永夜之地的特殊，自己是黑夜女神的力量孕育的，而赫卡忒只是凭借某种巫术魔法抵消着这里的影响，本质上有差距。 用这种本质上的差距弥补实力上的差距，她才有可能逃掉。 美杜莎完全没想过坐以待毙，任由赫卡忒抓住。因为主人跟她说过，她的存在要保密，刻瑞斯山、倪克斯小径的存在也要保密。主人的吩咐大于她的生命，所以她宁可迷失在永夜之地深处，也不能被赫卡忒抓到。 当然，更不能把赫卡忒领到倪克斯小径和刻瑞斯山去。 发现美杜莎朝永夜之地深处逃去，赫卡忒迟疑起来。 她现在的形象可以说异常诡异。她所有的本体一刻不停地轮番现身，随机变换，就像一个不真实的，用电影蒙太奇手法剪辑拼接在一起的人物。 伴随她本体不断变换的，是她的神力，也在一刻不停地变幻。每一个本体随机现身激发出她擅长的力量，在她周身编织出类似永夜之地那样的多种力量的叠加态，透过这种模拟出的叠加态，赫卡忒就能“看”清永夜之地的变幻，并且用这种模拟出的叠加态力量，将周围的环境固定下来。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一个万花筒在你眼前不停旋转，你只能看到一片眼花缭乱；但是如果你跟着它一起旋转，就能看清它的本来面目。 实际上，这个最新掌握的，能够保护她穿行永夜之地的巫术魔法，就被赫卡忒诗意地命名为“繁花”。 “繁花”，就是她当初一定要缠着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进永夜之地的原因。 作为巫术女神，赫卡忒对这个世界存在的所有巫术力量都很感兴趣。巫术力量，或者称魔力，与神力不同，不是由某个神的权柄生出的，而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力量。 为了收集这些力量，掌握这些巫术，赫卡忒走遍了天上地下，海洋冥土，把能找到的所有巫术都找到，并且都学会了，只剩永夜之地还未探索。 所以当初赫拉误入永夜之地，她就抓住机会，缠着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一定要进永夜之地看看。 果然在永夜之地，她找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开始没有在意，后来通过仔细体会，她才明白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就源于一种她还没掌握的巫术。 属于永夜之地的巫术。 塔纳托斯迷失在永夜之地深处之后，她和修普诺斯在浅层等待，就趁机解析着这种巫术。回来之后，通过一段时间的攻关，她终于初步掌握了这种巫术。 初步掌握的“繁花”，还很粗糙，很原始。施展起来，消耗极大，也很狼狈。而效果，极其有限。只能保护她在永夜之地最浅层走一走。 所以当她看到那个可疑的目标往永夜之地深处逃去之后，她停下脚步，迟疑片刻，还是决定放弃了。 继续追下去太危险。已经知道了目标就在永夜之地，还是先将“繁花”掌握纯熟，再来寻找。 按照以往的经验，“繁花”掌握纯熟之后，应该会凝出一个新的形象。到时候，就不用这么狼狈了。 赫卡忒遥望着向永夜之地深处逃去的可疑目标，嘴角挑起微笑：又一种全新的巫术出现了，真是让人期待呀！ 第一百四五章 寒酸的创世神(四更求订阅) 美杜莎逃入永夜之地深处，感觉身后跟随的强大力量越来越遥远，她松了一口气。 赫卡忒没有跟上来，她甩掉了强大的冥月女王。 还好，没有辜负主人。如果头一回离开刻瑞斯山就被抓到，那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定了定神，她开始寻找回去的路。 这时塔纳托斯已经回到了刻瑞斯山。在神宫中没有见到美杜莎，也不觉得奇怪。不带地图穿行永夜之地，需要的时间可是不一定的。 运气不好，找到的倪克斯小径在世界的那一头，就得绕整个世界半圈。 通过赫尔墨斯试出了阿特洛波丝窃取自己神力的事实，他迫切地想要获得新的力量。天生的死亡权柄，代表的是最终的消亡。它是自然的终点，必然的结局，但它不是主动的毁灭。 虽然强大，虽然不可违逆，但是可能要等到世界终结的时候，才能发挥全部威力。 塔纳托斯可等不到那时候。 宙斯和阿特洛波丝，也不会让他等到那时候。实际上，那就是他们要极力避免的结局。 所以，塔纳托斯需要新的力量。能够对诸神造成更直接威胁的力量，能够让他不怕撕破脸的力量。 无生之力有这样的潜力，塔纳托斯可以感觉到。但是还不够，还需要挖掘。 他在神宫视察了一圈，就跟着地图的指引，来到了阿图姆的金字塔。 他没有惊动摩洛斯六人。不管什么时候，谨慎总是没有错的。 从塔底的小门进去，在黑暗的甬道中走了几步，突然一个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响起来： “欢迎，尊贵的死神，你终于来了。” 塔纳托斯脚步一滞，撇了撇嘴：这还没见面，就开始聊了。看来阿图姆这家伙一个人呆在这里，确实孤独寂寞得紧。 “不客气。你从埃及世界远道而来，应该我欢迎你。”塔纳托斯说道。 “这段时间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也一样。你的希腊语学得不错。” “要多谢你的兄弟和姐妹们。他们是很好的老师，也是很好的聊天对象。”阿图姆说着，顿了一下：“除了聊天，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 “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能不能见面再说？”跟空气对话，塔纳托斯超不自在。 “马上就可以见面。” 阿图姆说完，就不再作声。塔纳托斯穿过甬道，进入了金字塔腹中那个空旷的大殿。在大殿中央那个被塔纳托斯劈得粉碎的高台旁，一个埃及人长相的男子坐在一只高背的石椅上，温和地微笑着看着他。 即使坐着也可以看出来，阿图姆身材十分高大。他皮肤黝黑，一头浓密的黑发，光着上身，赤着脚，身上没有戴任何饰品，只在腰间围着一条黄色布裙，长及膝盖，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多半不是神器。 这打扮简直称得上寒酸。不但不像一个神，甚至不如一个富裕点的凡人。在神战中失败，从自己的世界逃出来的创世神，就落魄到了这步田地。 塔纳托斯走过去。阿图姆对面还摆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高背石椅，塔纳托斯就坐下来。 “恭喜你恢复了本来的样子，阿图姆。”塔纳托斯首先说到。 “谢谢。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和学习，我能够稍微调动一点力量了，只是要忍受不适。” 塔纳托斯点点头。阿图姆的语调很温柔，长相平平，五官凑在一起，给人一种老实憨厚的感觉。配上他黝黑的皮肤，寒酸的打扮，就像个在尼罗河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像个神。 “我的兄弟姐妹已经向我介绍过你的情况了。一位创造了世界的真神，落到现在这样窘迫的境地，实在让人感慨而同情。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帮助你，让你的境遇变得更好一些。”塔纳托斯先放了些好话出来。反正说话又不要钱。 “谢谢。摩洛斯他们已经帮了我很多，能遇到你们是我的幸运。”阿图姆微笑，“我想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请随意。我不会有所隐瞒，因为那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们越多地了解我，才越有可能帮到我。当然，如果你们选择不帮我，而是伤害我，我也没有任何能力反抗。” 阿图姆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不必怀疑我，我不会欺骗你，也不会对你隐瞒。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一些你们不知道的知识和信息，我愿意用这些换取你们的帮助，虽然如果你们不帮我我也没办法。 他说得很真诚，塔纳托斯能感觉到。确实以阿图姆现在的境地，耍什么心眼都是假的。以诚待人，反倒能得到帮助，对他有好处。 “感谢你的坦诚，阿图姆。那我就问了—— “首先，我最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来到我们的世界的？” 阿图姆点点头，并不意外塔纳托斯首先提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既重要又复杂，不是别人可以转述的。 他说道：“我的世界，埃及世界，跟你们的世界一样，都是无尽虚空中漂浮着的一个独立的世界，并且有着与你们的世界相似的结构。我作为创世神，了解世界的一切，也知道世界之外无尽虚空的危险。当我在于拉的斗争中落败之后，我宁愿迷失在世界之外的无尽虚空中，也不想被拉吞噬，变成他的一个分身。所以我凝聚创世的力量，在虚空中打开一个缺口，逃了出来。 “是的，创世的力量，是可以打开虚空的。因为创造世界，本质就是在无尽虚空中开辟出一个稳定的空间。你的兄弟姐妹曾向我介绍过，你们的母亲，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永夜之地的主宰，黑夜女神，就是一位创世神，而她的力量，就可以开辟虚空，稳定一方世界。” 塔纳托斯点头：“永夜之地包裹着整个希腊世界，保护它不受外面无尽虚空的侵蚀，让它保持稳定，这确实是我母亲的力量。但这力量只能保护，我不知道我的母亲还有开辟虚空的威能，她从来没有表露过。” “那是因为她没有必要那么做。”阿图姆笑道，“相信我，她一定有能力开辟虚空，所有的创世神都有能力开辟虚空。但即使对于创世神，开辟虚空也很危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那么做。” 第一百四六章 埃及的创世(五更求订阅) 阿图姆的话让塔纳托斯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创世神的力量可以开辟虚空，打通两个世界，塔纳托斯相信。阿图姆就坐在对面，不信也不行。但是，阿图姆作为埃及的创世神，为什么那么肯定黑夜女神也像他一样拥有开辟虚空的力量？就因为黑夜女神也顶着个创世神的名头？不同世界的创世神，都是一样的么？ “阿图姆，你那么肯定我的母亲可以开辟虚空，但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我的母亲只是创世五神之一，而且并不是最原初、最古老的。希腊世界最古老的那一位创世之神，是原初的混沌卡俄斯。祂是一切的起点，包括我母亲在内的创世五神，都是从卡俄斯之中诞生的。所以说到创造这方世界的神，应该是卡俄斯。” 塔纳托斯这样细致地计较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现在就掌握着黑夜女神的力量，所以他必须弄清楚，黑夜女神的力量究竟能不能开辟虚空。如果因为阿图姆一时马虎，没弄清楚两个世界创世神的区别，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自己盲目相信了他，到时候真去开辟虚空，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了解你们世界的创生过程，尊贵的死神。你的兄弟姐妹已经跟我解释不只一遍了。”阿图姆温和地笑道，“刚才我说的那些结论，是我将你们世界的创生过程，与埃及世界的创生过程相比较之后才得出的。所以请相信我，只要你们的描述没错，创世五神就一定拥有开辟虚空的能力。” 阿图姆顿了一下，继续道： “如果你想更透彻地了解创世神的力量，我可以将埃及世界的创生过程说给你听，如果你不嫌枯燥的话。” “创世的过程怎么会枯燥？请说得详细些。”塔纳托斯求之不得。他对埃及神话虽然了解一些，但那都是地球上的记载。这个真实神话世界跟地球的记载一定会有不同之处，他得仔细听听。 阿图姆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 “埃及世界，创生于‘赫麦努’。这是我们的语言，意思是‘八’，或者叫‘八元神’。八元神是四对最原初的创世神，就像你们的卡俄斯。祂们分别是：‘原初之水’努恩和纳乌涅特，‘无限空间’胡和哈乌赫特，‘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以及‘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 “这八元神四男四女，两两配对，我上面说的四对名字，前一个名字为男，后一个名字为女。 “当然，对于最原初的创世神来说，性别其实不重要。不过因为祂们曾经以人格形象在世间短暂地行走过，男性神是蛙头形象，女性神是蛇头形象，有所区别，被人们看到并膜拜，所以就那么流传了下来。 “八元神中，‘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位于世界的最外层，祂们与无尽虚空最为相似，大概类比，就相当于你们这里的永夜之地外层；‘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在虚无之内，就类似永夜之地内层。祂们四位元神加起来，就相当于你的母亲，包裹着埃及世界，保护它不被无尽虚空吞噬。 “在黑暗之内，就是‘无限空间’胡和哈乌赫特。祂们代表着整个埃及世界所占据的那一片稳定的空间，但他们不代表空间中的实物。嗯……你们的世界好像没有这样的神。” “是的，我们没有空间神。”塔纳托斯心说这个世界不是俄耳甫斯密教神话世界，所以时间空间这种逼格超高的概念神是没有的。 阿图姆点点头，继续道：“在无限空间之内，就是‘原初之水’努恩和纳乌涅特。我就诞生于原初之水中，然后我又创生了埃及世界的各种事物。 “所以，你看，对比下来，八元神加在一起，相当于你们的卡俄斯；分开，就各自相当于你们的创世五神——当然不是那么严格对应——而我是原初之水中诞生的，所以算下来，我还不如你的母亲原始，倒是跟你的‘辈分’差不多。我可以开辟虚空，你的母亲怎么可能不行呢？” 阿图姆说得理所当然，塔纳托斯听得却直犯嘀咕：呃……是怎么算的吗？怎么感觉有些随便…… 涉及到母亲的力量，而他又确实有心想用母亲的力量开辟虚空，所以相关信息一点也马虎不得。 于是他继续问道：“按照世界创生的先后过程，似乎是这样没错。但你说你创生了埃及世界的各种事物，而我的母亲并没有这样的经历，这其中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创生具体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比之在虚空中开辟一个稳定的世界，不值一提。”阿图姆说道，“当初努恩孕育了我，我从原初之水的巨蛋中诞生，生下一众儿孙，他们构成了如今的埃及世界。我的创世神力源自努恩，我能够开辟虚空，努恩一定也能；努恩能开辟虚空，八元神其他几位也可以，但祂们也并没有创生具体事物的经历。” “我明白了。”塔纳托斯点头道，“创造一个世界，最重要、最困难的是构架这个世界的基础，确保它可以在虚空中稳定地存在。而世界上那些具体的事物，山川河流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反倒不算什么。” “就是这样。所以你的母亲一定拥有开辟虚空的力量，你不必怀疑。” 塔纳托斯沉默了一会消化这些信息。阿图姆说了这么半天，也很自然地停下来休息。 基本上，阿图姆说的这个埃及世界的创生过程，跟塔纳托斯印象里区别不是很大。除了八元神各自不同的作用，神话里并没有说明，而阿图姆解释得十分清楚。 埃及神话是非常复杂的。版本众多，神灵众多，不同的神会相互融合，一个神会转化、分裂，上下埃及有统一祭祀的神，各个“诺姆”，就是古埃及的城邦，又有各自祭祀的地方神。如果一个诺姆在一段时间变得强大了，统治了上下埃及，就会把它的地方神捧成全埃及的神。拉吸收阿图姆，阿蒙跟拉融合成阿蒙·拉，都是这样。 但是在这个真实神话世界，埃及神话这种复杂多变的特点，背后却是真实的、血淋淋的斗争。拉要吸收阿图姆，阿图姆为了求生，不惜冒着迷失在虚空中的风险，也要逃出来，落到现在这样寒酸窘迫的境地。 堂堂创世神，能输得这么惨，败得这么彻底，塔纳托斯也很好奇，这个真实神话世界的埃及主神拉，究竟是什么来头。 于是他问阿图姆：“第二个问题，我想知道，你跟拉的斗争，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四七章 背叛的死神 阿图姆听了这个问题长叹一声，说道： “这件事，非常复杂。想要说清楚，需要很长时间。”他顿了顿，“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有几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先问问你？” “你问吧。”塔纳托斯说道。——聊天嘛，总不能一直是自己问人家答。人家已经说了那么多，问几个问题应该的。 “你是这方世界唯一的死神，对吗？”阿图姆问道。 塔纳托斯有些意外他居然关心这个，不过还是答道： “是的。这一点，我的兄弟姐妹们应该告诉过你了。” 阿图姆却摇头：“我没有问过他们这样的问题。关于你的问题，我想亲自问你。” 塔纳托斯觉得他话里有话。没有说什么，点头示意他继续问。 阿图姆沉默片刻，鼓起勇气似地问道： “塔纳托斯，你的权柄，是那最终的消亡，对吗？” 阿图姆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塔纳托斯。塔纳托斯这才发现他的瞳仁带着一抹金色，他虹膜的纹路是金色的。那金色的纹路给人一种莫名的玄奥感，跟他土气的外表和寒酸的打扮比起来，这一抹金色终于有了些神的感觉。 塔纳托斯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却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摩洛斯他们，跟我讲过你在科林斯的战绩。”阿图姆说道，“他们很兴奋，很骄傲，七嘴八舌地跟我说，那一战是你奠定地位的一战。你正面击败了诸神中实力最强之一的光明之神，还抹去了海洋主宰的权柄。” “是的。” “战胜实力强大的神，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只表明你的力量比他更强大而已。但是抹去海洋主宰的权柄，就不一般了。这表示你的权柄能够压制他。” “权柄压制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塔纳托斯不置可否。 阿图姆笑了笑：“我理解你的谨慎，塔纳托斯。不过，得知你的权柄可以压制海王，只是一个佐证。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怀疑，你这个死神所代表的，是你们这方世界最终的消亡，是那唯一的终点，必然的结局。 “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在我的世界，也有一个这样的神。” 阿图姆停顿一下，收敛笑容：“或者说，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神。” 听了阿图姆这话，塔纳托斯顿时思绪翻滚： 埃及的死神，奥西里斯？——不，奥西里斯是冥王，相当于哈迪斯。那是阿努比斯？——也不像，阿努比斯是引导亡灵，守护墓地和灵魂，制作木乃伊保护尸体，以便死者复活的神。他是奥西里斯之子，算不上古老，制作木乃伊以便死者复活，听上去也不像一个代言最终消亡的死神会做的事。 不过，自己在觉醒之前，也只是在哈迪斯手下跑跑腿勾勾魂而已。所以阿努比斯……难道跟自己有着同样的遭遇？ 等等，阿图姆说“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神，那就是说现在的埃及已经没有死神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图姆，你说‘曾经’，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吗，塔纳托斯？代言最终消亡，我知道这一权柄很敏感，因为没有神会喜欢面对自己的消亡，也很少有神能够安然接受自己的消亡。或许你的权柄在你们这方世界还是一个秘密，或许你在谨慎地保护着这一秘密，以免遭到诸神的针对，但我对你是没有威胁的。我现在可以调动的力量，不过能将一些碎石拼成石椅。你一个眼神就能抹去我的存在，为何还要提防我呢？” “既然你已经没落到这个地步，我的权柄究竟是什么，对你有什么意义呢？我是不是代言那最终的消亡，跟你有什么关系？” 塔纳托斯依然不回答。虽然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阿图姆毕竟是一个能够开辟虚空，打通两个世界的创世神，谨慎些总是好的。 “如果你确实是代言最终消亡的死神，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话，会对你很有用。反之，那些话就都是废话了。”阿图姆说道。 “你先说出来吧，是不是废话，我来判断。”塔纳托斯说着，又补充道：“不过，不管你说的话对我是不是有用，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我已经获得了我母亲的一部分力量，她是我们这方世界的创世神，如果你之前说的没错，利用她的力量，我或许可以打通我们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把你送回去。” 塔纳托斯这么说，也算给阿图姆一点奔头。知道自己有能力帮他，他就更没有理由欺骗或隐瞒了。 当然阿图姆看上去很老实，或许本来也不会欺骗隐瞒。不过跟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不能只索取不付出。塔纳托斯本来也有心帮他——当然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前说出来，省得他心里没底。 果然听到塔纳托斯这样说，阿图姆露出满意的笑容：“我知道你获得了黑夜女神的力量，你的兄弟姐妹们告诉我，你穿上了你母亲的黑裙。所以，你是最有可能帮到我的人。” 塔纳托斯面无表情点点头。心说黑裙的事就别提了，这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 “不过我并不需要你冒那么大的风险开辟虚空，送我回去。对我来说，回去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危险。”阿图姆说道，“我已经败了，彻底败了。就算回去，我也绝不是拉的对手。” 他长叹一声，终于开口说出了正题： “塔纳托斯，如果你真的是代言最终消亡的死神的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最终也是会消亡的。”阿图姆紧紧盯着塔纳托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恐惧过。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或许你对死亡的理解更深刻，但在我的认识里，确实是这样的。 “能够永恒不变的，只有死亡本身。作为死亡化身的你，并不会永远存在。当整个世界消亡之时，你，也会消亡。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的世界的死神，就意识到了他的消亡。他跟我一样诞生于原初之水，我代表创造，他代表死亡。他知道整个世界必然走向终点，这个终点就是他；而当世界到达终点之后，他这个终点，也就没有意义了。他会在整个世界消亡之后，随之一同消亡。 “于是这位死神，他害怕了，他恐惧了。他恐惧自己的消亡，他要避免自己的消亡。 “身为死神，他背叛了自己的权柄，他想要永生。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塔纳托斯。这个死神，就是拉。” 第一百四八章 卡巴 “什么？！” 拉……是埃及的死神？ 背叛了死亡权柄，想要永生的死神？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尽管塔纳托斯一直心有提防，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这时也忍不住满脸惊讶，睁大了眼睛。 “你说真的？拉……他是代表最终消亡的死神？” “是的。确切地说，他是代表埃及世界最终消亡的死神。——不过他现在已经背叛了死亡，抛弃了自己的死亡权柄。” 塔纳托斯双手紧握，心潮翻涌，思绪万千。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东西想问，可是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穿越前的记忆，他对埃及神话还是了解一些。不过，就算不了解的人，说起埃及神话，也都知道“拉”神的鼎鼎大名：太阳神，创世神，众神的父与主，眼泪化为凡人……凡此种种，都是光明的，正面的。跟死亡……几乎是两个极端。 当然，对埃及神话稍有研究的人，会知道拉的这些形象，确实大部分继承自阿图姆。拉最初出现在埃及信仰中，也确实与亡灵崇拜有关。在埃及第五王朝末期流行的《金字塔铭文》中，拉就是作为法老亡灵的守护神出现的。 不过埃及神系，主神形象演化是正常现象。随着王朝更迭，信仰偏移，后起的新神取代旧神，十分常见。如果说拉比阿图姆更强大，取代了阿图姆，这没什么让人惊讶的；可是说拉本来是埃及的死神，背叛了自己的死亡权柄，然后击败了创世神，吸收了创世神的力量变成新的主神，这就十分颠覆了。 “塔纳托斯，我刚才说了，我跟拉的斗争，非常复杂，不容易讲清楚。复杂的原因，主要是埃及世界跟你们的世界，不论世界本身，还是代表世界的众神，还是世间的万事万物，包括凡人，都有很大不同。——这段时间我跟你的兄弟姐妹们数次长谈，已经比较了解你们世界的特点。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以尽量通俗易懂的方式，讲给你听。只有明白了两个世界的区别，才能理解我跟拉的斗争。” “你说吧，我很想了解你们的世界。”塔纳托斯早就被勾起了兴趣。 阿图姆点点头，高大的身躯后仰，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说道： “我们的世界跟你们的世界，最主要的一个不同之处，就是我们世界的万事万物，都有两个东西伴随，那就是‘卡’和‘巴’。‘卡’意为‘守护灵’，‘巴’意为‘身魂’，它们是万物灵体的孪生体，与灵体共生于万物之中，却又具有独立性，并不与灵体混而为一。 “万物都有‘卡’和‘巴’。不过死物和低级生物的‘卡’和‘巴’很虚弱，可以忽略；而人和神的‘卡’和‘巴’，就很重要。 “作为‘守护灵’的‘卡’，是生命、力量、意志的具现，是灵体外象的孪生体，也是灵体的守护者。对于人，它可以影响人的命运，以及死后是否能够复活；对于神，它……” 阿图姆斟酌了一下话语：“粗略类比，它大概等于你们的神力强弱，以及神力的各种妙用。” 塔纳托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阿图姆道：“作为‘身魂’的‘巴’，比‘卡’更贴近灵体的本质。它是灵体最原始部分的具现，是最原初动力、最底层结构的孪生体。对于人，‘巴’支配着人的生存本能、原始欲望；对于神，‘巴’就相当于你们的权柄、神职。 “不过，不管‘卡’还是‘巴’，都不是灵体本身。万物的‘卡’和‘巴’不等于万物，而是与万物孪生、共生、伴生的一种独立的东西。它们可以分离，可以吸收，当然也可以消灭，可以被吸收。这，就是‘卡’和‘巴’最大的特点，也是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最根本的不同。” 阿图姆说完，停顿片刻，见塔纳托斯没有疑问，就继续道： “‘卡’和‘巴’的含义其实不是语言可以描述的。我这里只是粗略做一个类比，让你大概知道它们的重要性。 “因为埃及的神都有‘卡’和‘巴’，所以衍生出来，埃及的神有两个特点，与你们不同。一是埃及的神，是会衰老、死亡的；二是埃及神的权柄，是可以吞噬、吸收，也可以分裂、转移的。” 塔纳托斯点点头。“卡”和“巴”这两个词他听过，确实是埃及神话和宗教文化中最重要的两个概念。不过这两个概念有点玄，就像中国的道、气、理，或者心理学本我、自我、超我这种概念，不容易理解。所以塔纳托斯没怎么研究过。 经过阿图姆的解释，他大概知道，“卡”约等于力量，“巴”约等于权柄，而神还有灵体，灵体才是一个神的本质，大概是这样。 希腊神的本质、权柄、力量都是一体的，不可分割。所以希腊神基本不存在被吞噬、吸收，剥夺权柄的现象。——除了宙斯。宙斯吞噬墨提斯，建立塔尔塔洛斯迷宫强行抽取摩洛斯等罪神的神力，伙同阿特洛波丝窃取死亡权柄，这是希腊仅有的几个案例，也证明了宙斯确实在暗中搞什么大事，不知道他要把希腊世界改造成什么样子。 而埃及神，因为“卡”和“巴”独立于灵体，是与灵体孪生、共生、伴生的一种存在，相当于力量和权柄独立于神的本质，所以可以被吞噬吸收，也可以分裂转移。 同时，因为“卡”和“巴”的独立性，埃及神的灵体本身，或者说本质，不像希腊神那么强。他们会衰老，会死亡，衰老死亡之后“卡”和“巴”被崛起的新神吞噬吸收，他们就变成了新神的一部分，被新神取代了。 怪不得埃及神有那么多化身，独立形象，或者与其他神混同。这都是在漫长的历史中，“卡”和“巴”不断转移，新旧神交接，或同一个神分裂，不同的神融合的结果。 第一百四九章 拉的阴谋 “了解了‘卡’和‘巴’，就能理解我和拉的斗争了。” 阿图姆继续道：“我和拉都生于原初之水努恩。我比拉先出生，出生之后就忙于创世，很长时间都不知道拉的存在。 “嗯……其实在我之前，努恩已经孕育了一个神，就是尼罗河神哈庇。 “尼罗河，是埃及的生命之河。埃及的万物都是我创造的，唯独尼罗河除外。尼罗河相当于原初之水在凡间的化身，在我创世之前就存在，在我创世之后直接流淌于大地，赋予埃及生命。 “哈庇有一个‘巴’，叫赫努姆，常以公绵羊，或者羊首人身的形象出现。他是尼罗河源头的守护神，也是繁殖之神与原始的冥神，象征万千生灵由尼罗河而生，死后也归于尼罗河之源。 “赫努姆最先发现了拉。或者说，拉最先找到了赫努姆，坦承了自己的来历，以及作为死神的权柄。赫努姆带着拉找到了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埃及的死神，见到我所创造的世界的消亡。 “不必对你隐瞒，塔纳托斯。我第一眼见到拉，确定了他是代表世界消亡的死神，我就想消灭他。没有哪个神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消亡，没有哪个神，明知自己所创造的一切最终都将不复存在，还无动于衷。 “在我的感知里，那时的拉并不强。他的灵体，或者说他的本体，是一条黑色的巨蛇，但他没有任何额外的‘巴’，他只能靠他本体的力量作战。 “我当时刚刚完成创世，正是精力最旺盛、实力最强大的时候。我当时拥有七个‘巴’，十二个‘卡’，我自信可以消灭拉，于是直接对他出手了。 “但是拉仅凭他的本体，就挡住了我的进攻。我确实比他强，强很多，完全压制着他，但就是无法消灭他。 “刚才已经说过，塔纳托斯。埃及的神不像你们，埃及的神是可以被杀死的。以我和拉当时的实力差距，我应该可以消灭他，但事实就是不行。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震惊和沮丧，塔纳托斯。所以当拉提议，他其实也想消灭自己的死亡权柄，他要跟我合作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停手，听他怎么说。 “拉说，他代表的死亡，是一种决绝而彻底的力量。不但会毁灭整个世界，也会毁灭他自己。当世界消亡之后，他也将不复存在。 “所以他的立场跟我是相同的，他也想消灭他自己。他说他知道怎么消灭自己，但是他不会自我牺牲，他需要我帮他，将他转化成一个新神，然后将他本来的灵体作为‘巴’分裂出去，予以消灭。 “或许你无法理解，塔纳托斯。但是在埃及世界，对于埃及神，这一套做法，是可行的。” 阿图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休息。 塔纳托斯想了想，确实在诸神可朽，“卡”和“巴”存在的埃及世界，这套做法还真是可行的。 只有一点存疑。不过塔纳托斯决定先不问这个疑点，耐心听阿图姆讲完他和拉的斗争再说。 阿图姆休息了一会，继续道： “我接受了拉的提议，我们从敌人变成了盟友。为了将他转化成一个新神，我将自己作为创世神的一缕灵体分给他，让他吸收，生出新的灵体。因为这灵体太弱，我又将我七个‘巴’中第二强的一个，象征着天空、风和气的神鹰分给他，让他吞噬吸收。 “拥有了一缕新的灵体和一个强大的‘巴’，足以支持拉转化成一个新神。于是他履行诺言，潜入地底深处完成自己的转化，并将原来死神的灵体分裂出去。 “他成功了。他确实将死神的灵体作为‘巴’分裂了出去，这个‘巴’化为一头恐怖的魔神，它就是黑暗、邪恶、毁灭、混沌的巨蛇——阿波普。” “混沌巨蛇阿波菲斯？！”塔纳托斯惊讶出声。原来埃及神话中最大的反派boss，拉的一生之敌，比当初的百首巨龙提丰还要牛逼的，真正可以威胁到一方世界存在的混沌巨蛇阿波菲斯，就是被拉抛弃的死亡权柄所化，就是拉自己创造的！ “阿波菲斯？”阿图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对，用你们的语言，确实应该叫阿波菲斯。不过我还是更习惯叫它的埃及名字：阿波普。” 塔纳托斯点点头，不计较这个细节，示意阿图姆继续。 “阿波普出现的时候，也就是拉完成转化，变成一个新神的时候。按照我们约定的计划，拉这时应该消灭阿波普，这样也就等于消灭了死亡。 “但是拉并没有完成我们的约定。他来到我面前，跟我说阿波普太强大，他虽然有消灭它的办法，但是力量不够，无法完成。于是他要我跟他一起去对付阿波普，用他的办法，用我的力量，联手消灭混沌巨蛇。 “其实我不是没有怀疑拉是不是有阴谋，我也提防着他。当时的我，已经过了最强大的时期，有些衰老了，实力开始下降。我将自己第二强的‘巴’分给了拉，而最强的‘巴’，就是太阳和圣甲虫的赫普里，已经强大到我的灵体难以承受，所以我将他生出，使他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神，就是最初的太阳神。 “少了这两个‘巴’，我当时只剩五个‘巴’，八个‘卡’。但是对比拉，还是强很多，因为拉的灵体只是我的一缕，本来就比我弱，而他只有一个‘巴’，最多不超过三个‘卡’。 “于是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跟他一同前往地底，对付阿波普。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叫上了新生的太阳神赫普里。 “然而我还是失算了。拉，他趁我和赫普里跟阿波普战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偷袭了赫普里，将他直接吞噬。我那时才知道，他已经偷偷吞噬了尼罗河神哈庇的‘巴’赫努姆，拥有了两个‘巴’，五个‘卡’，实力远超新生的赫普里，所以赫普里毫无反抗之力。 “吞噬了赫普里，拉拥有了三个‘巴’，八个‘卡’。他的‘巴’都很强，而我的‘巴’已经衰弱，所以我们的‘卡’一样了，他的实力，已经跟我不相上下。” 第一百五十章 还有别的世界 阿图姆说到这里，停下来叹息一声，透露出深深的哀伤和悔恨。 “我被阿波普缠住，眼睁睁看着赫普里被拉吞噬。吞噬了赫普里的拉，丢下我独自面对阿波普，不知躲到哪里，吸收赫普里的力量去了。 “阿波普是那样强大，简直不像一个埃及的神。它疯狂，邪恶，没有理智。它没有任何的‘卡’和‘巴’，它好像不需要那种东西。它只靠它本身的力量，就把我打败，将我重创。它击碎了我的两个‘巴’：蜥蜴和姬蜂；击伤了另外两个：猫鼬和雄狮。我只剩一个最强的‘巴’，黑公牛哈普，而我的‘卡’则被它削弱到只剩五个。 “我拼尽全力，才从它疯狂的攻击中挣脱出来，逃回了赫里奥波里斯，埃及的圣城，众神之乡。 “但是我已经太弱了，而拉已经太强。他很快融合了赫普里，以三个‘巴’，八个‘卡’的实力，纠集了一些地底的神，进攻赫里奥波里斯。 “我被他打败，我受伤的两个‘巴’：猫鼬和雄狮，也被他吞噬。我变得极其虚弱，只剩一个‘巴’，三个‘卡’，险些就被他完全吞噬了。 “就在这时阿波普杀上了地面，杀到了赫里奥波里斯。阿波普本能地选择最强大的拉作为敌人，对他疯狂攻击，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狂暴的阿波普毁掉了赫里奥波里斯，将众神，包括我的孩子们，都杀得奄奄一息。众神就相当于世界的‘巴’，所以那一战阿波普几乎就灭世了。 “然而拉吞噬了众神，包括我的孩子，舒和泰芙努特，以及他们的孩子盖布和努特，汇聚起他们的力量，相当于集世界之力，将阿波普打回到地底深处，重创了它，令它不得不暂时蛰伏。 “随后，他又将众神重新生出，包括我的孩子们，于是我的孩子就变成了他的孩子。因为我分给了他一缕我的灵体，所以他把我创生的万物吞下去再吐出来，把我创世的行为再做一遍，他就成了新的创世神。 “他重建了赫里奥波里斯，成了新的主神。 “至此，我已经彻底被他取代。但他还不满意，他上天入地地追杀我，要将我完全吞噬，让我变成他的一个‘巴’。 “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又不甘心被他吞噬。他是新的创世神和主神，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统治之下，我根本无处躲藏。所以我只能冒险利用创世神力辟开虚空，逃出了埃及世界。 “逃出埃及世界的时候，我只剩最后一个‘巴’，就是黑公牛哈普。我将创世神力凝成这座金字塔保护我自己，来到你们的世界，被世界压制，无法调动神力，所以你们刚开始见到我时，就是黑公牛的形象，而我也无法离开这座保护我的金字塔。” 阿图姆说完沉默下来，他的讲述结束了。 塔纳托斯沉浸在这场创世神与死神的战争中，久久不能自拔。 跟这场改天换地，几乎灭世的神战比起啦，他和宙斯的明争暗斗，真是小儿科了。 都是托希腊世界诸神不死的福，彼此都无法将对方消灭，所以只能克制。否则，代表世界存在的诸神，与代表世界消亡的死神，就是这样势不两立。 沉默片刻之后，塔纳托斯收拾心情，向阿图姆问道： “你能成功逃离埃及世界，保全自己，我向你表示祝贺。不过我得问一下：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世界的？在虚空中找到另一个世界，这可能性很小吧？” “是的，只能说是运气。”阿图姆道，“逃进虚空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世界的存在；逃进虚空之后，虚空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保护我的创世神力，我知道我迷失在虚空中，是早晚的事。 “不过在虚空中，我隐约看到一些幻象。现在想来，那可能是各个世界在虚空中投射的残影，或者说是各个世界的创世神泄露在虚空中的神力碎片。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意识到虚空中可能还存在着其他世界，所以我抓住其中最清晰的一片残影，将我的神力投射过去，幸运地击穿了虚空，来到了你们的世界。” “其他世界……所以虚空中除了埃及和希腊，还有别的世界？”塔纳托斯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的。我在虚空中看到了很多幻象，我看到一条围绕着冰霜和火焰的巨大鸿沟，我看到混沌中两道水流盘旋缠绕，我还看到一枚火状的金卵浮出水面……不过这些幻象都很模糊，似是而非，唯有一片宁静的夜空，我看得最为清晰，所以我向夜空投射出我的神力，来到了你们的世界。” “夜空……永夜之地。”塔纳托斯喃喃道，那么鸿沟，水流，金卵，岂不是…… “开辟虚空真的是非常危险的。虽然我已经成功过，但如果让我再来一次，不到万不得已，我依然没有勇气。”阿图姆叹息道，“所以，塔纳托斯，你说要用你母亲的力量送我回去，真的没必要冒这个险。我逃出来之前尚且没有机会打败拉，回去，更是送死。我们还是想一想别的办法，只要能破除你们的世界对我的压制，让我恢复一些神力，哪怕就像你的那几位兄弟姐妹一样，隐居在这永恒的夜空之下，我也已经满足了。” 塔纳托斯没有理会阿图姆的话。他之前说开辟虚空，主要是他自己想要打通埃及世界，挖掘埃及世界可能对自己有用的力量，送阿图姆回去只是顺带。 听了阿图姆这一番长长的叙述，更坚定了他打通埃及世界的决心。阿图姆和拉的斗争那样惨烈，那就是诸神与死神的矛盾，不可调和。所以，作为这方世界的死神，自己与宙斯，绝不可能和解，迟早有一场大战。 而现在回想起来，宙斯的种种隐秘举动，已经说明他正在想办法破解希腊世界“诸神不死”这个限制。他建造塔尔塔洛斯迷宫抽取摩洛斯等罪神的神力，这已经侵犯到诸神的本质，距离破解“诸神不死”很接近了。 第一百五一章 弑神的力量 塔尔塔洛斯迷宫能够抽取神力，这是宙斯最大的秘密。就像塔纳托斯的死亡权柄，代表的是整个世界的最终消亡，这也是塔纳托斯最大的秘密。 这两个秘密，对于诸神来说都是邪恶的。一个侵犯他们的本质，另一个打破他们“不朽”的幻梦。这两个秘密会让他们厌恶，会让他们恐惧，所以宙斯和塔纳托斯都严守自己的秘密，同时也不敢轻易透露对方的秘密。 希腊神系，神廷的秩序是根本。凡人的信仰归于神廷，诸神对世界的统治也建立在神廷秩序之上。神廷的游戏规则，神王也得遵守。比如对于诸神纷争的裁决，归于正义女神忒弥斯；对于诸神未来的预言和警示，则由命运女神发布。这样的预言和警示，宙斯也不能无视。 提丰之战时，宙斯已经许诺：只要塔纳托斯不颠覆目前的统治秩序，他就不能针对塔纳托斯。所以他不会向诸神透露塔纳托斯权柄的真相，因为透露了也不能拿塔纳托斯怎么样，还会激起诸神对死亡的恐惧，给予塔纳托斯力量。 同样，塔纳托斯也不可能向诸神透露宙斯可以抽取神力的秘密，因为他也拿宙斯没办法。透露了，只能削弱一下宙斯的声誉和威信。他杀不了宙斯，也不可能颠覆宙斯的统治，因为诸神不会接受一个死神作为神王。并且他只要一透露这个秘密，就给了宙斯口实，宙斯就有理由针对他，宣布他的秘密，那诸神就更不会支持他了。 所以宙斯和塔纳托斯，希腊世界的神王和死神，虽然明知彼此势不两立，却在希腊特殊的“诸神不死”的限制之下，在神廷秩序的限制之下，保持着暂时的平衡，表面的和平。 不过，不管宙斯还是塔纳托斯，都清楚，只要这一平衡打破，惨烈的神战立刻就会掀起。 从现在的种种迹象看，宙斯已经开始打破这一平衡了。他伙同阿特洛波丝窃取原来那个死神的权柄，就是打破平衡的尝试。如果不是有朱爵穿越，他很可能就成功了。 窃取权柄，抽取神力……这都是颠覆希腊诸神常识的手段。这些手段，很可能正是宙斯得以打破预言，保有神王权位，没有被新神推翻的原因。 当初，他的第一任妻子墨提斯怀孕，按照预言，会生下一个男孩。这男孩甚至已经有了名字，叫波洛斯。波洛斯注定将推翻宙斯的神王之位，取代他成为第四任神王。 这几乎是宙斯推翻克洛诺斯的翻版，所以宙斯十分恐惧这个预言，将墨提斯吞下了肚。 在希腊诸神的常识里，这种“吞下”就像当初克洛诺斯吞下赫斯提亚、德墨忒尔五姐弟一样。当初赫斯提亚、德墨忒尔五姐弟没有死，都好好地在克洛诺斯肚子里活者，还长大成人了，所以诸神都认为墨提斯在宙斯肚子里也是这样。 但，如果不是呢？如果宙斯吞下墨提斯，是像埃及神的那种吞噬，“消化”了墨提斯的本质，吸收了墨提斯的力量，而墨提斯已经不存在了，或者已经变成了宙斯的一个“巴”……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雅典娜的出生，就很反常。 当初宙斯吞下墨提斯，一段时间之后，就头痛欲裂，无法承受。是普罗米修斯打开了他的头颅，雅典娜因此生出。 如果墨提斯好好地活在宙斯肚子里，在宙斯肚子里生下了雅典娜和波洛斯，那为什么只有雅典娜出来？波洛斯在预言中拥有推翻宙斯的力量，他难道甘心永远呆在宙斯肚子里？雅典娜都能让宙斯头痛欲裂，预言中比雅典娜更强的波洛斯，反倒乖乖呆在宙斯肚子里没有动静么？ 所以，很可能，墨提斯已经消失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被宙斯吸收，他们的本质被吞噬，但宙斯的神躯却无法承受他们，尤其是预言中比他更强的波洛斯的力量，所以只好将这力量和本质分出去一部分，转化成一个类似“巴”的独立存在，从头顶生出，就是雅典娜。 雅典娜虽然源自墨提斯和波洛斯的一部分，但她已经是一个全新的神，不再符合预言的要求，所以无法推翻宙斯。 可能正是因为有了吞噬墨提斯的经验，宙斯才找到了抽取神力，窃取权柄的办法。 这就像攻克科研难关。吞噬墨提斯给了宙斯灵感，建立塔尔塔洛斯迷宫，通过死神锁链窃取塔纳托斯的权柄，就是实验。现在宙斯可能还有什么关键问题没有解决，所以塔尔塔洛斯迷宫并不完美，像阿特拉斯、提丰，包括塔纳托斯这样强大的神还不敢关进去。 等他把那些关键问题解决，将抽取神力，窃取权柄的方法完善，塔纳托斯相信，宙斯一定会对自己出手。到时候，什么约定，什么许诺，都不能阻止他。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说你颠覆神廷统治，直接开战。只要公布死亡权柄的真正意义，诸神一定会站在宙斯那边，塔纳托斯就必败无疑了。 所以，塔纳托斯需要力量，更强大的力量。宙斯已经开始突破诸神无法杀死的限制，塔纳托斯也必须突破。只有得到弑神的力量，才能跟宙斯算总账！ “阿图姆，你不想回埃及世界，想在这里安居，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会帮你。但，我还是要开辟虚空，打通埃及世界。哪怕有风险，我也要这么做，希望你能帮我。” 阿图姆疑惑：“为什么？打通我们的世界，对你有什么意义？你去了我们的世界，也只能像我一样被压制，什么都干不了，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难道只是为了好奇？” “当然不是。”塔纳托斯道，“我不但要打通你们的世界，还要得到你们吞噬、吸收别的神的能力，这对我很重要。所以，你一定要帮我，不只帮我开辟虚空，还要帮我破除埃及世界对我压制，让我可以自由行动，进行我的计划。” 第一百五二章 你比拉好很多 阿图姆听了塔纳托斯这个要求，盯着他看了半天，意识到他不是随便说说的，才叹了口气：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吗？” “因为我就是我们这方世界的‘拉’。我跟我们这个世界的神王，也是无法和解的仇敌。只不过因为我们的世界诸神不死，我拿他没办法，他也拿我没办法，才能保持暂时的和平。如果一切都不改变，我们可能需要等到世界末日之时，才能分个胜负。 “但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神王宙斯已经在寻找杀死我的方法，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很有可能成功。如果他成功了，我就陷入绝对的被动，所以我也需要新的力量，足以威胁到他的力量。” 塔纳托斯不再隐瞒，直接将这些事说了出来。阿图姆对他很坦诚，他也应该回以同样的坦诚。在这件事上，他需要阿图姆的帮助。 阿图姆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地道：“你提的这些要求，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实现……” “什么办法？” “就是……你将我吞噬，吸收我的灵体和力量。这样你就有了埃及神的本质，不会被埃及世界排斥。你本身拥有你母亲的力量，那是创世神力，再加上我的创世神力，足以辟开虚空，你就可以打通埃及世界，并且在埃及世界自由行走，就像一个埃及的神灵那样。” 塔纳托斯听得目瞪口呆：他倒不是惊讶这个办法本身，因为这个办法一听就很合逻辑，多半真的可行，他惊讶的是阿图姆竟然主动说出这个办法…… 让我吞噬他，那他辛辛苦苦冒着危险逃出来，不都白费了么？他还是变成了别人的“食物”啊！ 塔纳托斯想了想，摇头：“我不会吞噬你的。你没有冒犯我，也没有对我不利，我不会仅仅为了得到你的力量，就将你毁灭。死神不是这样的神明。” 阿图姆笑了：“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塔纳托斯。就这一点已经足以看出，虽然同为死神，但你比拉要好很多。你的心灵比他强大，不会因为恐惧或者贪婪，而做出玷污权柄的事。” 塔纳托斯心说你这个马屁拍得不错，我就受用了。 “如果你真的将我吞噬，那我一定拼尽全力反抗。虽然我无法调动力量，但我的意志可以与你战斗。你从未吞噬过其他的神，你没有经验，而我经验丰富。随着你将我吸收转化，我的力量会慢慢解封，到时候，说不定我的意志会击败你，夺取你的神躯，那就变成我将你吞噬了。” 塔纳托斯偷偷抽了口凉气。表面上却笑道：“你这么说，是真的有信心击败我，还是吓唬我，确保我将来不会反悔？” “你可以自己判断。”阿图姆笑道。 塔纳托斯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除了吞噬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实现我说的那些要求？” “如果想要在埃及世界行走，你就必须具有埃及神的本质。我可以将我最后一个‘巴’给你，你吞噬它，不会毁灭我，却能让你获得埃及神的本质。但是这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现在被你们的世界压制着，无法调动神力，也就不能将我的‘巴’分裂出来给你。而且，我已经很虚弱了，如果将我最后一个‘巴’分裂出去，仅仅凭借我灵体的力量，还能不能支持我继续存在，又能存在多久，我没有把握。 “还有，虽然你拥有你母亲的力量，但你毕竟不是你母亲。你拥有的创世神力是不是足够辟开虚空，现在还不知道。而且你独自开辟虚空，能不能在虚空中准确地找到埃及世界，也是个问题。 “所以，最好是我来帮你。我有经验，在虚空中对埃及世界也有一定的感应。可是如果我将最后一个‘巴’分给你，我的力量就太弱了，不可能再进行开辟虚空这种困难而危险的举动。” 塔纳托斯听完，想了想，道： “你可以先助我辟开虚空，然后将你的‘巴’分给我。分给我之后，我会用我的力量，将你‘改造’成一个希腊的神。这样即使你的灵体很虚弱，也可以在这方世界长久存在。你看到摩洛斯他们了，他们就很弱。以你的本质，转化成一个希腊的神，再弱也比他们强，所以—— “你帮我获得埃及神的本质，我帮你获得希腊神的本质，这样我们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真的？帮我获得希腊神的本质，你能办到？”阿图姆从石椅上坐直身子。 塔纳托斯点点头：“目前我至少想到两种方法。不过都有风险。” “呵！干什么没有风险？会比开辟虚空的风险更大么？”阿图姆洒然一笑，站起身来：“那就这么办吧！我们先去开辟虚空，打通世界！” 他说得果断而随意，颇有几分举重若轻的气势，不愧一方世界的创世之神。 不过…… “那个……我没法离开金字塔，你能不能先想办法把我带到永夜之地的边缘，跟虚空交界的地方？” “可以。”塔纳托斯忍住笑，“到了那里，你也可以恢复一些对神力的掌控吧？” 阿图姆点头：“是的。越靠近边缘，世界对我的压制就越小。”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降落’在世界边缘呢？” “呵呵，开辟虚空，就像硬闯风暴，能安全通过就不错了，还能想落到哪就落到哪么？” “说的也是。”塔纳托斯也站起身来，道：“你说这座金字塔是你的神力凝成，你开辟虚空也需要它，我就将它一起带走吧。” 他说完，就转身出了金字塔。 片刻之后，阿图姆只觉整个金字塔微微一颤，塔中本来就昏暗的光线更加暗了下去，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塔外漫漫黄沙之中，塔纳托斯飘浮在永恒的夜空之下，镰刀一挥划出一道空前巨大的黑暗裂隙，将整座金字塔都禁锢在内，然后带着黑暗裂隙，连同里面的金字塔和阿图姆，向永夜之地边缘而去。 第一百五三章 傻黑甜的阿图姆 越靠近永夜之地外层，虚空的力量就越强大。 那种将一切存在都解离、崩毁，变成彻底的叠加态，再也无法稳固下来的力量，侵蚀着世界的边缘，穿透永夜之地的保护泄露进来，狂风暴雨般吹打着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鼓荡起黑夜女神的神力保护自己。他体内已经融合完毕的一小股无生之力，也可以与虚空的力量对抗。 即便如此，他依然无法前进到最边缘的交界处，只能在尽量靠近交界的地方停下来。 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地形地貌，倪克斯小径也不能通到这里。这里只有夜空笼罩下的一片黑暗，甚至连那永恒的夜空，都开始变幻不定起来。 塔那托斯收起黑暗裂隙，巨大的金字塔突兀地出现在变幻不定的夜空下。 随即，金字塔崩碎成一片黄沙，向着中心旋转坍缩进去。 黄沙的中央，高大黝黑的阿图姆凭空而立，周身笼罩着耀眼的金光。 黄沙吹打在阿图姆身上，为他凝出一件华丽的金色祭服，上面绘满了象征天地万物的象形文字。 他头上出现一顶高高的山丘状金冠，脖颈处围绕了一串由金线银线串起珠状、牙状、贝壳状的各色宝石而制成的华美项链，身上其他部位也出现了臂环、手镯、戒指、腰带等饰品，个个繁复华丽，精美绝伦。 他脚踩一团飘渺如烟雾的金沙，向塔纳托斯走来。他右手手执象征着神王统治与上下埃及统一的瓦斯权杖，左手拈着象征生命的安卡之符，威严而贵气，再也不是之前寒酸窘迫的样子了。 塔纳托斯点点头：这才像个神。 “我最远只能到达这里。”塔那托斯道，“在这里你能调动多少神力？” “七成左右。”阿图姆道，“这里已经足够近了，可以直接开辟虚空。不过，塔那托斯，我还是想劝你，这么做风险太大，你……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做吗？” 塔那托斯笑笑：“不能说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我喜欢手里多几张牌可打，为此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与神王的斗争，本来就是生死之战，不敢冒险，还想取胜？” 阿图姆叹了一口气：“你跟你们的神王，真的已经无法和解了吗？我刚才想了一下，或许我可以劝劝他，让他不要再针对你。跟拉的斗争已经让我明白，死亡是不可违逆的。拉确实将他的死亡权柄分裂了出去，但不论是他还是我，都无法消灭它。 “它变成了阿波普，灭世的魔神。埃及世界在阿波普的凝视之下，反倒更加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覆灭。还不如以前，可以安然地存活到时间的尽头，寿终正寝。 “我现在明白，死亡是必然的终点，它不会主动毁灭你，它只是在那里等着你，很平静。你只要顺其自然地走向它就好。如果妄图消灭它，反倒会刺激到它，让它变成毁灭的化身。 “我的世界已经是那样了。我不希望我逃到你们的世界，又要看着你们的神王和死神再大战一场，造出另一头灭世的魔神，威胁整个世界的存在。 “所以，或许我可以劝劝你们的神王。用我的亲身经历，或许能说服他，让他明白，跟你作对，毫无意义。” 阿图姆说得很真诚。站在他的角度，也确实是这样。希腊世界如果重蹈埃及世界的覆辙，覆巢之下无完卵，他还能再逃一次么？ 不过塔纳托斯听了，却只想笑。这个阿图姆，看来是真挺老实的。傻白……不对，傻黑甜一个，怪不得被拉忽悠得这么惨。神王和死神的矛盾，哪是你一个外来的神能调解的？ 对于宙斯来说，你一个外世界的创世神，天然就是威胁。你敢在他面前暴露身份，最可能的后果，要么直接打杀，要么抓起来切片研究，怎么可能乖乖听你说话？ 而且，你知道你上了人家老婆吗？还很有可能让他当接盘侠！隔壁老王劝男主人不要跟仇人打架了……你自己就是他仇人你不知道吗？ 塔纳托斯没跟他废那么多话，只是说道： “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再劝。我跟宙斯的矛盾我自己清楚，我必须获得新的力量，冒险也值得。明知埃及世界就在那里，探索它对我有益，却畏首畏尾，不敢迈出一步，这勇气连凡人都不如。——来吧！” 阿图姆见他决心已定，只好作罢。右手权杖一挥，一头健壮的黑公牛凭空出现，站在了他身旁。 阿图姆说道：“一会儿我会将我的神力投入虚空。我对埃及世界还有一定的感应，可以直接找到它。但我需要你的力量辅助我，因为击穿虚空的那一下是最费力的，而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了。击穿之后，维持两个世界的通道就相对容易，因为虚空已经被开辟出来了。 “虚空开辟之后，我会将黑公牛哈普分裂出去。你将它吞噬，去往埃及世界吸收转化，让自己获得埃及神的本质。 “如果一切顺利，我剩余的力量还可以维持两个世界的通道，多坚持一会儿。你在那边只要获得了一缕埃及神的本质，就立即回来，剩余的吸收转化在这边进行，这是最安全的。” 塔纳托斯点头：“我明白。我也不想去了那边却回不来，那就亏大了。” “但是如果不那么顺利，我剩余的力量不足以维持两个世界的通道，那我就只能先集中力量自保。那样通道会消失。你在埃及世界将黑公牛哈普完全吸收之后，用你的力量辟开虚空，再回来。你是希腊的神，应该会像我一样，对你的世界有感应。你一定要尽快回来救我，否则我就要迷失在虚空中了。” “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我要在埃及世界闯荡，你是很好的顾问。”塔纳托斯道，“不管顺不顺利，我一定会从埃及世界回来。回来之后，就帮你获得希腊神的本质。” “好，那就这么办吧。希望一切顺利，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第一百五四章 穿越埃及世界 阿图姆说完，凝聚心神，抬起双手，将瓦斯权杖和安卡之符交叠在一起，一股无形的力量投射出去，击向虚空。 在他身边，黑公牛哈普晃晃脑袋，张嘴吐出神力，也击在虚空中同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隐约显出景象。一片黑暗虚无之中，有朦朦金光乍现，金光中似有一条长河，一道高丘破水而出，但却朦胧模糊，仿佛浓雾中的虚影。 “是埃及世界没错！来帮我打通它！”阿图姆叫道。 塔纳托斯镰刀一挥，无生之力和黑夜女神的力量激射而去，击向浓雾中的虚影。 两位大神的创世神力合击之下，虚空被“击穿”，朦朦金光稳定为一片光幕，金光中的长河、高丘等虚影却不见了，而是变成一团浓灰，似重重烟幕弥漫在光幕之后。 “那就是保护着埃及世界的‘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阿图姆说道，“你现在将我的‘巴’吞噬，立即过去那边，别忘了用创世神力保护自己！” “好！”塔纳托斯说完，就见阿图姆身边那头黑公牛卯足劲头奔跑过来，牛角冲前似乎要顶翻他。 他撤回神力，迎向公牛。金光光幕顿时黯淡下去，看来阿图姆已经将黑公牛哈普分裂出来，他现在只能凭着本体的力量维持两个世界的通道。 黑公牛作为“巴”并没有血肉实体。阿图姆可以借它化形，但它离开阿图姆之后，就是灵体状态。撞到塔纳托斯身上，顿时钻进塔纳托斯体内。塔纳托斯只觉一股雄浑的力量贯穿身体，好像一截尖木桩从腹部插进去，又从后背穿出来，似有形而无形，跟自己紧紧“长”在一起，却还不属于自己。 这是黑公牛主动愿意被他吞噬，没有反抗，所以他可以承受。如果黑公牛是奉了阿图姆的命令来攻击他，这一下肯定够他受的。 当然，阿图姆要是想偷袭他，从黑暗裂隙出来，可以调动七成力量的时候就动手了。不可能等到辟开虚空，大部分力量用于维持两个世界的通道的时候，才偷袭。 塔纳托斯不敢浪费时间。冲阿图姆点个头，就向金光光幕飞去。 金光黯淡，有些飘忽不定。阿图姆表情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痛苦，看来凭他本体的力量维持通道，非常吃力。他应该坚持不到塔纳托斯吸收黑公牛，转化出一缕埃及神本质的时候了。 塔纳托斯鼓荡起无生之力和黑夜女神的力量保护自己，飞进了光幕。 光幕只是薄薄一层，没有厚度。这边的黑暗夜空，和那边的重重烟幕，似乎就隔着光幕贴在一起。看上去，希腊世界和埃及世界，竟然是紧挨着的。 这就是虚空的玄妙之处。 虚空无所谓存在，也无所谓不存在。所以它的大小，可以是无限大，也可以是无限小。未被开辟之前，它就是无限大的一个“黑暗空间”，迷失在其中，永远也不可能出来；可是被开辟之后，它就只剩薄薄一层，似乎只要一个跨步，就能穿越。 当然，真穿越的时候，就没那么简单了。 进入光幕，塔纳托斯并没有到达对面的埃及世界。那薄薄一层金光随着他的飞入，突然变成一条氤氲着各色光芒和迷雾的漫长通道，通道中有无形的力量激流般肆虐，打在塔纳托斯身上就像大槌重击，又闷又痛，稳不住身形。 塔纳托斯咬紧牙关，鼓荡全部神力，闷头向前，冲过激流，到达了对面灰色的重重烟幕中。 阿图姆在希腊世界看到塔纳托斯踏入光幕，变成了一片扁平的剪影。这剪影在光幕中左冲右突一气，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他知道塔纳托斯已经穿过光幕到达了埃及世界。 当然，也有可能，塔纳托斯是被光幕中肆虐的力量卷入虚空，已经迷失了。那样的话，他也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所以他只能认为塔纳托斯成功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他已经不可能坚持到塔纳托斯回来了。分出最后一个“巴”，只剩本体的力量，又只能调动七成，他已经到达极限。 撤回神力。虚空中光幕消失，两个世界的通道断掉了。 “一定要尽快回来救我……”阿图姆喃喃一句，神力外放，黄沙再现，围绕他凝成一口巨大的石棺，将他保护起来，往永夜之地内层飞去。 反正也没什么需要调动神力的地方了。永夜之地内层虽然压制巨大，但不像外层有这么暴烈的虚空力量。有石棺保护，可以生存得久一些。 塔纳托斯冲入重重烟幕，身后金光立即消失。他知道阿图姆坚持不住，撤了神力，想当场回去是不可能了。 现在只能尽快将黑公牛吸收转化，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埃及神，可以调动全部神力，再开辟虚空回去。 他现在就跟阿图姆一样。身为希腊神，来到埃及世界，立即被排斥，像有千钧重担压在身上，僵硬，吃力，一旦调动神力重压就更加厉害。 他现在在埃及世界的边缘，这种排斥还不是最严重，他还能调动七八成神力。不过同时也因为在世界边缘，靠近虚空，所以虚空的力量依然会渗透进来侵蚀着他，他需要鼓荡神力与之对抗，所以也不可能长久。 塔纳托斯没有迟疑。镰刀一挥，神力外放凝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他保护在里面。他一边往埃及世界内部飞去，一边吸收转化着黑公牛的力量。 到了埃及世界，黑公牛的力量越发清晰灵动起来。因为已经被他吞噬，并不反抗他，这力量积极地与他融合，改造着他的本质。 埃及世界的外围，由“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以及“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保护。这两对元神加起来等于黑夜女神的永夜之地，而“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就相当于永夜之地内层。 当巨大黑洞进入“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之后，塔纳托斯已经生出一缕埃及神的本质。这本质在埃及称为“灵体”，具有形象，塔纳托斯的灵体形象就跟他本人的形象一样，黑发黑瞳，年轻俊美，对比埃及人来说皮肤也很白皙。 灵体之外，还有“巴”。黑公牛的力量被塔纳托斯吸收，并没有进入他的本质，只是诱发他的本质转化为灵体。黑公牛的力量独立于塔纳托斯的灵体之外，开始凝聚出塔纳托斯的第一个“巴”。 这个“巴”还很原始，像一颗种子，需要时间来慢慢长大。不过塔纳托斯能感觉到，它长大之后的形象，大概率还是黑公牛。 “巴”，即“身魂”，就是与灵体孪生、共生的另一个独立灵魂。阿图姆的“巴”，黑公牛哈普，与阿图姆分裂，被塔纳托斯吸收，就不再是原来那个“巴”。就算形象一样，本质也已不同。 灵体转化，“巴”凝成，塔纳托斯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埃及神。不过他作为埃及神的灵体和“巴”都还很弱，现在保护他的还是作为希腊神的力量，所以他不敢太深入埃及世界，而是在“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的外层边缘停下来，继续转化。 在这里他作为希腊神的力量可以调动一半左右。既能保护他，又不至于离虚空太近，被虚空侵蚀得太厉害。 在“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之中，时间的流逝无法丈量。塔纳托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年，也可能只有几天，总之黑公牛的力量被他吸收了一半，他就决定深入埃及世界一探究竟。 继续呆在这里，也只是熬时间而已。现在他的灵体和“巴”都已经成长到差不多一半，就算作为希腊神的力量全被压制，他也有了一个“卡”的实力。 有了一个“卡”，也就是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守护灵”，就是埃及世界的真神了。 于是他继续向“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内部飞去。 许久之后，他穿过黑暗，来到一片灰蒙蒙烟雾弥漫的空间，脚下是不见边际的平静水面。 这就是“无限空间”胡和哈乌赫特以及“原初之水”努恩和纳乌涅特。祂们包围着埃及的万事万物，埃及的万事万物都在祂们之中。 到了这里，塔纳托斯作为希腊神的那部分力量已经完全无法调动。他依旧感觉身上充满沉重的压力，很难受，很憋屈。于是他唤出自己的“巴”，借“巴”化形，变成了一只黑色的牛犊，奔跑在原初之水平静的水面上。 跑着跑着，灰蒙蒙的烟雾渐渐消散，脚下的水面也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塔纳托斯发现自己竟然正奔跑在广阔的蓝天上，向下望去是一片碧蓝的大海连接着一片金黄的沙海，沙海中一条蜿蜒的绿线由南向北，在入海口处冲刷出扇形的绿洲，宛如一枚叶柄细长的银杏叶。 埃及世界，沙漠明珠。 不过塔纳托斯在天空中看了看，这个世界，似乎比希腊世界要小。就是围绕着尼罗河，西面南面是沙漠和山丘，北面东面是海洋。具体多大，因为视野原因不能全部看清，但估算下来，应该是比希腊世界小很多。 这时正是黎明，远处的地平线一轮红日正在喷薄而出。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埃及世界的太阳月亮是不是像希腊世界一样可以脱离神自动运行，所以那轮红日有可能就是拉。 塔纳托斯可不想这么快跟拉碰面。于是他迈开四蹄向地面降落下去。 埃及的地理他并不熟悉。但是尼罗河三角洲那么有名，又那么明显的一大片绿洲，肯定大部分生灵、凡人、城市、文明都在那里，降落到那里准没错。 但是尼罗河三角洲很大。为了方便定位，塔纳托斯选择了三角洲颈部，也就是扇形的尖角那个地方，看准那里的一座小城降落下去。 他初步的计划，就是在埃及走走看看，先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对它有个基本印象。等黑公牛的力量完全吸收，自己作为希腊神的本质和作为埃及神的灵体完全融合，成为一体，能够调动所有神力的时候，就回到希腊世界，详细计划，再看下一步怎么办。 然而，他抱了观光旅游的心思，想着低调轻松逛一逛完事，可是他的行程，却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他被一个土著神灵发现了。 第一百五五章 白城的绿脸神 塔纳托斯向着尼罗河三角洲南端的一座小城降落下去。 说是小城，其实叫村镇更准确些。大片开垦过的田地中央聚集着人家，目测不超过一千户。建筑大多是泥巴和芦苇筑起的低矮土屋，有一道一人多高的土墙将大部分民居围在里面，外侧涂满白灰，这就是城墙了。 因为有这道城墙，所以这座小小的村镇可以够资格被称为“城”，而且很可能是一个独立的城邦。古埃及跟古希腊差不多，除了那几个著名的大城邦，其他所谓城，都是这样的小村镇。 但是这座寒酸土气的小城里，却有一座宏伟的建筑，就是神庙。 神庙坐北朝南而建，全部由巨石砌成，高度足有普通民居的五倍。算上庙前广场和庙后的花园，占地足有整座小城的三分之一。 神庙的外墙大部分都被涂成了白色，只有底部一圈涂成了墨绿。白色的墙面上用各色颜料绘出赞美神的图案，塔纳托斯看到有拉的鹰头人身头顶日盘形象，有拉跟黑色的形体模糊的混沌巨蛇阿波普大战的图案，但最多的是一个绿色皮肤，长着胡须的男子，他接受人们的膜拜，他击退各种邪恶魔物，他变化成猎鹰守护着有着白色城墙的城市……看来他就是这小城的守护神了。 在这座雄伟而华丽的神庙的映衬下，城中的其他建筑宛如一个个小土包，毫不起眼。这样巨大的差距，这样鲜明的对比，与其说神庙是城中的神庙，不如说整座城才是围绕神庙建起来的一堆附属建筑。 当塔纳托斯靠近这座尼罗河边毫不起眼的小城时，他一眼就看到，城中的神庙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 全城的人都跪伏在神庙正门前的广场上，庙门口有穿着华丽祭服的祭祀正在带领人们祈祷膜拜。他们在方形的祭坛上献上祭品，庙门里面的大厅多半有那位绿色皮肤，长着胡须的守护神的雕像，不过塔纳托斯暂时没法看到。 但是他能感觉到，神庙里有某种存在在注视着他。这注视包含着警惕和防范，很明显在警告他：我盯着你，不要乱来。 塔纳托斯从天空落下，降落在小城外尼罗河边的芦苇荡里。 他沿着芦苇荡往尼罗河下游，也就是三角洲深处走去。既然眼前这座城已经有了守护神，那么贸然靠近就是不明智的。尼罗河三角洲应该还会有很多这样的小城，塔纳托斯计划慢慢走慢慢看，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可是他没想招惹这座城的守护神，守护神却对他产生了兴趣。 当他沿着尼罗河往下游走了一段距离，明显是要离开小城的时候，一只巨大的，灰色羽毛的猎鹰突然从城中腾空而起，朝着他疾速飞来，眨眼间就飞到他前面，落在芦苇荡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猎鹰足有一人多高，异常雄健美丽。它落在芦苇荡上，两只巨大的鹰爪抓握住一丛轻飘飘的芦苇，就那么站在上面，随着微风轻轻摆荡，仿佛没有重量。 它犀利的鹰眼紧紧盯住芦苇荡中的黑色牛犊，说道： “我是孟菲斯主神普塔赫。我为伟大的拉守卫着白城及其臣民，我必须询问一下你这位不速之客的来历。” 塔纳托斯听了它的话眨了眨小牛眼：孟菲斯？普塔赫？怎么随便看上一个小城，就这么大来头？ 孟菲斯可是古埃及早期王朝绝对的权力中心。在前十七个王朝一千五百年历史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埃及的首都——当然那时候的首都没现在这么有分量——孟菲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统治着埃及，所以它的地方神，也就是眼前这个普塔赫，也曾一度被捧成创世神和众神之王，逼格甚至比阿图姆和拉都要高，因为他的信徒吹嘘他不仅有阿图姆和拉的功绩，就连开辟了这方世界的八元神都是他创造的。 不过眼下，在这个真实神话世界，时间线距离孟菲斯的崛起还有很长一段。现在的孟菲斯只是个村镇般的小城，而它的主神普塔赫，也只是规规矩矩服从拉的统治的一个小小地方神。 塔纳托斯心里想着这些事，没有立即答话。普塔赫见他沉默，巨大的鹰头歪了歪，再一次问道： “你究竟是哪里的地祇，为什么跑到孟菲斯的地界来？” 塔纳托斯心说我就是来旅游的。本来都要走了，是你非拦住我。 不过他当然不能这么回答，而是道：“我不是地祇。我是天上所生的神明，你可以称呼我为——” 塔纳托斯想了想：自己的希腊名字有点太外国化，不接地气，最好还是取一个贴近埃及风格的化名。 他想起了当初玩《刺客信条·起源》时见过的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就属于希腊和埃及信仰崇拜合流时出现的一个神，祂是埃及希腊化时期最重要的神祇之一。 于是他说道：“你可以称呼我为——塞拉皮斯。” “塞拉皮斯……”普塔赫喃喃道，应该是在回忆印象里有没有听过这个神名。 片刻，他摇摇头，道：“我没有在众神之乡见过你，也没有听任何神提起过你的名字。你是新生的神灵，还是哪个遥远野蛮的地方生出的恶神？” “我说了，我是天上所生的神明，我来到地面只为游历。我没有冒犯你的城，希望你也不要冒犯我。” 听到塔纳托斯隐含威胁的话语，普塔赫抖了抖翅膀，沉默片刻，突然摇身一变，现出本体，是一个绿色皮肤，长着黑色胡须，头戴蓝盔，身穿白袍的男子。要不是他长相还算端正，这色彩鲜明的打扮，简直像个妖艳的兽人牧师。 不过，埃及的神，就是这样的…… 普塔赫从芦苇上下来，走到塔纳托斯面前，一张绿脸笑着，道： “请原谅我的不敬，天上的塞拉皮斯神。我守卫白城，职责所在，而最近一段时间骚扰孟菲斯的妖魔恶神，实在是太多了些。你确实没有贸然进入我的塞普，我应该相信你是一位高贵的真神，不应该恶意揣测，我向你道歉。” 塔纳托斯点点头。“白城”就是孟菲斯的别称，因为孟菲斯的城墙被涂成了白色。而“塞普”，是埃及语“州”的意思，相当于希腊的城邦。希腊语叫“诺姆”，埃及语叫“塞普”。 因为吸收了阿图姆的“巴”，塔纳托斯的埃及语自然就学会了，同时对于埃及的一些基本情况，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在埃及，像孟菲斯的普塔赫这类地方神，或者叫地祇，非常多，简直可以说数不胜数。日本有所谓“八百万神”，埃及也不遑多让。 这些神绝大多数都相当低级，也不一定良善高贵。只有重要的塞普的主神，在“众神之乡”赫里奥波里斯的主神拉的统治下，算是有正统的身份。他们守护一地，将自己的塞普纳入拉的统治。 所以像塔纳托斯这样说不清来历，又没有在众神之乡露过面的神，碰上普塔赫这样有正统身份的神，被怀疑是正常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一感觉到小城中有神存在，就立即绕行的原因。 他现在还不想惹麻烦。 不过，既然普塔赫主动道歉，不再咄咄逼人，塔纳托斯也就不计较了。他说道： “守护一城一地，应该时时警觉，没关系。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请等一下——”普塔赫却道，“既然是高贵的真神，来到我的塞普，怎么能不招待？请跟我回城，我的神庙有凡人的贡品，虽然不如众神之乡的精致美味，好歹还算可以享用。” “客气了。我刚才在天上，看到你的子民正在为你举行祭祀，我就不打扰了。”塔纳托斯道。 “没关系，没关系。祭祀马上就要结束了，正因为这场祭祀，我才有贡品来招待你，而你既然赶上了这场祭祀，怎么能不享用呢？这样的巧合，说不定正是拉的意志，让我们结识。” 塔纳托斯看他这么坚持，想了想，没有拒绝： “那好吧，感谢普塔赫神的盛情。我也想欣赏一下白城的美景。” 嗯……一个寒酸土气的小村镇其实没什么可欣赏的。不过既然是为了尽可能多地了解埃及世界，那孟菲斯这个大名鼎鼎的塞普怎么也该参观参观。 更不用说，跟未来有可能取代拉的普塔赫攀谈攀谈，肯定能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塔纳托斯这样想着，解除化形，现出了本体：一个皮肤白皙，容貌俊朗，身穿黑袍，背后悬着一柄巨大的新月镰刀的年轻男子。 虽然五官不像埃及人，皮肤也白了点，但对比普塔赫自己的绿皮，已经正常多了。所以普塔赫看到塔纳托斯的模样没有奇怪，不过看到他身后的黑色巨镰却还是怔了一下。 这样的神器，在埃及可不多见。 这个自称是天上所生的神明，究竟什么来头？实力如何？如果真是天上所生，如果是一个从来没有去过众神之乡的新生神明，那…… 普塔赫心里转着念头，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他一张绿脸微笑着，为塔纳托斯带路，往孟菲斯城内走去。 第一百五六章 潇洒红尘的埃及神 塔纳托斯和普塔赫走得并不快。 普塔赫引领塔纳托斯，绕着孟菲斯白色的城墙转了一圈，为他介绍城外的农田、渔场、果林、牧场等设施。塔纳托斯看到这里的农田平整规范，灌溉设施完善，大麦、小麦、豆类、油莎草是主要作物，还有小块农田种植着洋葱、芹菜、黄瓜、生菜、莴苣等蔬菜，以及果园里椰枣、无花果、葡萄、石榴等水果。虽然看耕作工具还是青铜和木器为主，但作物这样丰富，欣欣向荣，农业方面整体要比希腊先进很多。 普塔赫似乎对自己治下的孟菲斯感到很满意而且自豪。从他的介绍中可以听出来，他既是孟菲斯的神，也是孟菲斯的统治者。他不仅掌管着孟菲斯人的精神世界，而且还实际管理着这个塞普的方方面面。 这就是这个真实埃及神话世界的特色。 这个真实的埃及神话世界，神与人关系更加紧密。祂们不像希腊神住在高高的奥林匹斯山上，祂们就住在人间，或者说他们的神界跟人间是重叠的。每个塞普的神都住在自己的塞普，并且实际管理着自己的塞普。就连众神之乡赫里奥波里斯也是一样，不仅是诸神的圣城，也是最大的塞普，是埃及的“首都”。而主神拉，既是众神之王，也是全埃及的法老。 历史上埃及法老确实是被等同于神的。在这个神真实存在的世界，就直接由神来当法老了。 在城外转了一圈，塔纳托斯看到陆续有人从城里走了出来，扛着工具，推着推车，去到田间劳作。看来那场盛大的祭祀结束了。 普塔赫似乎也在等待祭祀的结束，这时就带着塔纳托斯往城里走去。 两位真神，一个绿肤白袍，一个白肤黑袍，都是挺扎眼的存在。可是走在进城的路上，跟出城的那些凡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看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向普塔赫这个守护神行礼致意。这些凡人，竟是完全不知道两位神就在他们身边。 隐身？不。塔纳托斯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用什么隐身法术，所以这些凡人就是天然看不到神祇的存在，神祇跟凡人完全是两个层次，两个维度，两个位面。 逆着人流，跟随普塔赫走进城门，塔纳托斯眼前一花，城中的景象顿时起了变化—— 本来是一片黄沙红土上修建的小城，低矮的土屋鳞次栉比，简陋、原始、脏乱。刚才塔纳托斯在天上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可是进入城门之后，城中的地面，却成了一片莲池！ 清清浅浅的水面，荷花遍布，取代了本来的黄沙红土。水底是白色的细砂，水深不过脚腕，水中有一道道白石围栏隔出道路、区域，白色的石屋直接在水面上建起，没有土屋那么密集，错落有致，十分美观。有穿着整洁，举止高贵的人在道路和石屋间穿梭往来，见到普塔赫，就停下脚步谦卑地行礼，甚至直接跪在地上亲吻着水面，以示膜拜。 这些人能看到普塔赫，说明这已经不是凡间。虽然与凡间的孟菲斯城重叠，但本质完全不同。 “欢迎来到我的雅卢，天上的塞拉皮斯神。”普塔赫不无自豪地笑道，“希望它足够宁静美丽，能够涤去你一路的风尘。” “雅卢”——这个词塔纳托斯听过。简单理解就相当于埃及神话里的天堂、极乐之境。塔纳托斯原以为雅卢只有一个，就是全埃及的人死了上天堂统一去的那个地方。现在看来，每个神都有自己的“雅卢”，在这个真实神话世界，“雅卢”更像是每个神的神域。 怪不得埃及的神人关系那么紧密。“雅卢”与凡间就是重叠的，神和人就生活在同一空间的不同维度之中。 “你的雅卢很美，令人印象深刻。孟菲斯的普塔赫神。”塔纳托斯客气道。 普塔赫哈哈一笑：“现在我的实力还很弱小，所以我的雅卢只能覆盖城内，城外就是凡人的地界。让你见笑了，天上的塞拉皮斯神。” “你太谦虚了。”塔纳托斯不置可否。 “不知塞拉皮斯神的雅卢，在什么地方？”普塔赫随口问道。 “我还没有自己的雅卢。” “啊！天上的新神，确实不像我们地祇，一开始就要有自己的雅卢，供子民的灵魂居住。”普塔赫没有再说什么，领着塔纳托斯往城北的神庙走去。 这座神庙，是雅卢跟凡间的孟菲斯城唯一相同的建筑。怪不得孟菲斯的神庙雄伟壮丽，跟城中土屋相比，完全是珍珠比之沙砾，因为它本来就不是只属于凡间的建筑。 塔纳托斯可以肯定，这座神庙，其实是这些居住在雅卢的灵魂，跟凡人一起修建的。 居住在雅卢的灵魂被称为“科胡”，他们是凡人死后“巴”成功飞升的结果。相比于希腊世界冥土灵魂的浑浑噩噩，埃及人死后的日子可是好过多了。 或许这就是埃及亡灵崇拜尤其盛行的原因？ 要知道在希腊，冥界诸神是普遍不受待见的，冥王哈迪斯甚至没有位列十二主神。而在埃及，几乎所有重要的神都有冥神属性，埃及的亡灵崇拜比其他任何文明都要昌盛。 跟随普塔赫走进神庙，在恢弘壮丽的主殿坐下来，一群年轻貌美，化着彩妆，衣饰鲜艳亮丽的少女围上来，为普塔赫和塔纳托斯斟酒、捶腿、捏肩，甚至取来桌上的水果、糕点喂他们吃。 普塔赫很自然地享受着这种贴身伺候，不过塔纳托斯多少有些不自在。他挥挥手示意自己没有胃口，这些美丽的少女就乖顺地退到一边，不再劝酒喂食，只是轻轻地为他按摩着身体。 “天上的塞拉皮斯神，来到我的神庙做客，似乎有些拘谨？”普塔赫笑道。 “人间的奢侈，确实还不习惯享受。”塔纳托斯大方承认。作为一名真神，他自然不会扭扭捏捏，遮遮掩掩。力量和权位早已带给他足够的自信和坦然，事实就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哈哈哈，天神果然与众不同。”普塔赫大笑，“拉神似乎也不喜这些人间的享受，他的神妻还没有我的多。” “这些女子，都是你的神妻？” “当然。孟菲斯神庙每一任女祭司都是我的神妻，她们死后自然会进入我的雅卢，与我同在。” 塔纳托斯点点头：这潇洒红尘的埃及神。跟你一比，宙斯偷个情还得顾虑老婆，躲躲藏藏，简直憋屈死了。 “塞拉皮斯神，不知你从天上哪里诞生？据我所知，已经很久没有新生的天神出现了。”普塔赫问道。 “关于我的来历，请恕我暂时不方便告知。我的命运，我自己也还在探寻之中。”塔纳托斯道，“我来到地面游历，就是为此。” 普塔赫点点头，也不追问，似乎很理解这种状况：“那么，天上的塞拉皮斯神，你有没有拜访过众神之乡？” 塔纳托斯摇头：“还没有。” “如果你想要探寻自己的命运，那么你应该去拜访众神之乡。那里是神与人的圣地，是每一位真神的家园。”他顿了一下，“况且，作为一名维护秩序与善的真神，是必须拜见王座上的主宰，世界的创造者，光辉的太阳神拉的。” “时机到来之时，我自会去。”塔纳托斯沉吟片刻，旁敲侧击地问：“我是新生的神明。不知道拉神统治这个世界，有多久了？” “啊！拉神的统治始于世界之初，时间的起点，那不是我一个区区地祇能见证的。”普塔赫说道，“我虽然比你早生百年，但跟拉神的统治相比，不过只是转瞬。没有人知道拉神什么时候创造了这个世界，或许连拉神自己都忘了。我们只能推测，拉神的孩子，伟大的舒与泰芙努特，据说已经存在了百万年；而他们的孩子，大地之神盖布与苍天女神努特，也已存在了数十万年。智慧之神托特曾经很认真地做过计算，他说拉神创世是在八千七百万年前，不过拉神知道了这个数字只是笑而不语。” 笑而不语？——塔纳托斯心想——他当然笑而不语，因为世界本来就不是他创造的。 八千七百万年，这数字多半不靠谱。就算永夜之地时间流速与正常世界有差异，从阿图姆穿越过去到现在，也不可能过了这么久。而且现在的埃及，各方面都跟阿图姆描述过的没有太大区别，不像是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发展的样子。 “那，在拉神创世之前，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塔纳托斯继续旁敲侧击。 “拉神创世之前？”普塔赫挑起眉毛，面露疑惑：“拉神创世之前，当然根本没有这个世界了。” “那，拉神是直接在虚空中诞生的吗？” “虚空？”普塔赫更加疑惑了，“我不知道你说的‘虚空’是指什么。我只知道，在拉神于原初之水中诞生之前，什么都没有。我们所知的一切，都始于拉神。” 第一百五八章 在埃及的第一战 塔纳托斯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怎么换了个世界，还要碰上这等烂事？走到哪都被人针对，是我长了一张嘲讽脸，还是各个世界的神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他转身面对普塔赫。 这时普塔赫身边那些美丽的神妻少女都已经散去了，整个神殿里就剩他和普塔赫两位真神。普塔赫手中出现一柄黄金打造，圆头长柄，好像没有刺的狼牙棒一样的东西，塔纳托斯记得这玩意儿好像叫“权标”，是古埃及神和法老身份的象征，既是礼器，也是战斗时用的武器。 “孟菲斯的普塔赫，你确定阻拦我吗？”塔纳托斯伸出右手，黑色的长柄巨镰划着圈飞到手中，他将巨镰斜斜向下，搭在神殿白色的地砖上。 “既然你拒绝拜访众神之乡，你的身份就不会得到承认，你的权利也不会受到保护。我是孟菲斯的守护神，我在我的塞普发现了你，那么我就有权对你进行处置。” “听你这意思，就算我现在答应跟你去赫里奥波里斯，你也不会放过我了。” “你现在答应，我也不会相信你。所以，已经晚了。” “看来你的真正意图，并不是劝我拜访赫里奥波里斯，你只是在试探我。”塔纳托斯冷笑，“我就说么，如果真是好意，怎么会一句接一句，不停地念叨。” “塞拉皮斯，你说你是天上所生的新神，你自称刚刚行走世间，一无所知，可是你却质疑拉神的创世，拒绝拜访众神之乡，还说你听到过阿波普的名字……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并非善神，所以我要将你拿下！” 普塔赫不再废话，挥起手中的黄金权标向塔纳托斯砸来。 随着权标的砸下，塔纳托斯感觉一股沙尘暴一般的巨大压力向他笼罩而来。无形的飓风裹住他的身体让他难以动弹，细碎的神力宛如砂石扑打着他全身上下，隔着黑袍也感觉隐隐作痛。 这实力明显已经超过了塔纳托斯现在可以调动的力量。塔纳托斯不敢怠慢，挥起镰刀，一道巨大的黑暗裂隙横亘在他和普塔赫之间，这裂隙隔断了权标砸下带来的神力风暴，同时越扩越大，眼看就要将整个神庙大殿都笼罩其中了。 普塔赫感觉黑暗裂隙里面幽深玄妙难以看透，不由一惊，赶紧收回权标，不敢继续向前。 黑暗裂隙迅速扩大，普塔赫连退几步，一咬牙，权标猛击地面，撞起一蓬金沙，金沙弥漫如烟雾，侵入黑暗裂隙，迅速将黑暗瓦解，一切恢复如常。 与黑暗有关的神？果然！这样暧昧的出身，即便不是恶神，吞噬了，也不怕追究！——普塔赫心念急转——力量倒是玄妙，但实力还弱，很有机会！ 他疾步向前，身边空中光影扭曲，一只巨大的猎鹰出现，长啸一声同他一起扑向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凭黑暗裂隙争取了一点时间，这时已经挥起镰刀，划了个圈，终焉之力凝成黑洞，向普塔赫压迫而去。 他通过吸收阿图姆的“巴”将自己转化成了一个埃及神，但这并没有改变他的本质。作为“巴”的黑公牛独立存在，他的本质还是死神。已经转化完毕的那部分死神神力、黑夜女神的力量以及无生之力，在埃及也能照常使用，同时作为“巴”的黑公牛，又给了他一种独属于埃及神的力量。 就见塔纳托斯黑袍一抖，黑色的牛犊出现，四蹄一蹬向猎鹰迎头撞去。两只动物缠斗在一起，牛犊毕竟幼小，力量明显不及猎鹰，很快就落入下风。 普塔赫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对方并不强！ 他见塔纳托斯又打出一团“黑暗”，虽然感觉比之前的还要玄妙，还要有威压一些，却也没有太在意，黄金权标运足神力，一锤上去，就要将这团“黑暗”直接击碎。 却不料权标击中“黑暗”，立时没入，权标上附着的浑厚的神力像被什么东西直接吸走，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黄金权标的权标头也像被鳄鱼咬了一口，疤疤癞癞缺失了一大块。 与此同时，那团深邃的“黑暗”似乎被权标上的神力“中和”，凭空消散了。 “怎、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力量？！”普塔赫大惊。他第一次碰到能直接“吸走”自己的神力，并且将自己的神器一击破坏的力量。 “这是真正的死亡，体验一下吧！”塔纳托斯手提死神镰刀，刀头直指普塔赫，喝道：“死亡惊悸！” 普塔赫的心脏扑通猛跳了一下，然后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咬住，痉挛、疼痛，无法再跳动。他眼神呆滞，头脑一片空白……不，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似乎有形体模糊的大蛇来回游动，围绕他嘶嘶盘旋，猩红的眸子不时看他一眼，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入腹。 “阿……阿波普……”他喃喃着，仿佛又回到了跟随拉神乘坐太阳船，深入地底面对阿波普的那一次。 那唯一的一次，却让他永生难忘。 而这一次，身边没有拉神炽烈的太阳光芒拯救他…… 塔纳托斯见普塔赫被死亡惊悸定在当场，不敢浪费时间，奋力一扑扑到黑牛犊身上，与黑牛犊融为一体——其实是他召回了自己的“巴”然后借“巴”化形——黑牛犊迎风暴胀数倍，牛头直接顶到神庙屋顶，巨大的牛嘴一张，直接将同样被死亡惊悸吓住的普塔赫的“巴”，那只巨大的猎鹰吞下肚去。 猎鹰入腹，开始剧烈挣扎。普塔赫的“巴”被吞噬，剧烈的痛苦和空虚感一下子将他拉扯出死亡惊悸的幻境，他浑身冷汗直冒，恐惧和伤痛让他忍不住大口大口直喘粗气。他花了一秒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立即面容狰狞地盯住塔纳托斯，怒吼一声：“塞拉皮斯！”就挥着破损的黄金权标扑了上来。 塔纳托斯缩小黑牛犊的身形，只觉腹中绞痛，意识也承受着一波一波的冲击。在猎鹰的持续反抗下，想要吞噬这个“巴”很不容易。边吞噬边跟普塔赫正面缠斗，肯定是找死。于是塔纳托斯调转牛头，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开神庙大门，扬起四蹄奔向天空，用最快的速度，朝天边逃去。 第一百五九章 想吞噬我 塔纳托斯深知自己现在可以调动的力量并没有普塔赫强大，能够占到便宜，完全是因为死神神力抹消一切、终结一切的特殊性和压制性，普塔赫没见识过，才连番中招。 如今利用死亡惊悸吞下了普塔赫的“巴”，那只猎鹰，可没有阿图姆的黑公牛温顺。它在塔纳托斯体内拼命挣扎，它的力量撕扯着塔纳托斯的神躯，它的意志冲击着塔纳托斯的灵魂，而普塔赫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巴”，一定要力战到底夺回来，所以塔纳托斯只能暂时退避。 塔纳托斯借“巴”化形，变成黑牛犊冲出庙门，飞上天空全力朝天边奔去。 却不料身后普塔赫大喝一声“哪里逃！”双手一扬，雅卢中清浅的莲花池池水汇聚，化作一对鹰爪伸向天空，抓住黑牛犊的后蹄直接扯回地面。 “在我的雅卢中，还想逃跑？”普塔赫狞笑着，双手互握，莲花池水随之聚成一颗水球，将塔纳托斯裹在里面。 塔纳托斯张开牛嘴吐出终焉之力，黑洞击穿水球，水球立时爆开，他挣脱出来，现出本体，镰刀一挥划出黑暗裂隙，一步穿行黑暗就要直接瞬移出普塔赫的雅卢。 “休想！”普塔赫一声暴喝，右脚抬起狠狠地跺向地面—— 随着他这一跺脚，整个雅卢瞬间崩碎成一蓬白石粉末和清清水雾的混合体，如烟如雾弥漫四周。塔纳托斯成功穿行黑暗，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离开，反而深陷浓雾，眼前一片混沌。 猎鹰在他体内拼命挣扎，他腹痛头也痛，浓雾让他仿佛深陷泥淖，举手投足都十分费力，而且辨不清方向，完全不知道该向哪里逃去。 普塔赫狂妄的笑声传来，深吸一口雾气，顿时身形暴胀，一个绿色皮肤的巨大人影在浓雾中出现。这巨人顶天立地，塔纳托斯在他面前宛如一只黑色的蝴蝶。 巨人张开绿色的大手向塔纳托斯抓来。塔纳托斯心中升起狠戾，终焉之力爆发，抹消了周身浓雾，他身上一松，握紧镰刀疾挥，直接削去巨人两根手指。巨人惨叫一声，踉跄退去，发出不甘的吼声： “你居然还能动？！黑暗的神灵！我一定要吞噬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忠实的仆从，来为你们的主人献身吧！给我困住他！” 巨人普塔赫话音一落，浓雾中顿时涌出一群人影。这些人嘴里叫嚷着，伸出双手作前扑状，就像一群疯狂的丧尸，朝着塔纳托斯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下一秒就要将他压在身下。 塔纳托斯看出来这些人影就是住在雅卢的那些衣着整洁，举止高贵的“科胡”，甚至普塔赫那几十个神妻少女也在其中。他料想普塔赫已经出了全力，不敢怠慢。双眼一瞪，咬牙爆喝一声，纯粹而凝重的终焉之力随着镰刀划出一弯纯黑的新月，新月穿空而去，一道黑光闪过，所有人影瞬间被抹消，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喝啊——！”巨人普塔赫再次发出不甘的怒吼。这个不明来历的黑暗之神，究竟拥有什么诡异的力量？！为什么分明比自己弱，却能轻易抹去自己的神力，破坏自己的神器，吞噬自己的“巴”，逼迫自己崩解了整个雅卢将他困住，却还是能伤到自己的神躯，而自己积攒这么多年的科胡，连靠近他都不能！ 为什么所有的力量他都可以抵挡，所有的存在他都可以破坏……神躯，神器，神力，雅卢，科胡……似乎没有什么是他对付不了的。 不，不是抵挡，不是破坏，似乎是……抹消？终结？ 崩解整个雅卢，这已经是普塔赫可以用出的最强手段，是一个地祇的最终手段。普塔赫唯一的“巴”被吞噬，他丝毫不敢怠慢。如果被这个来历不明的黑暗之神逃脱，将自己的“巴”吸收，此消彼长，自己实力削弱，他的实力却大增，将来一定回来报复，那时就更加凶险。趁着自己的“巴”还在挣扎，一举反攻，才是唯一的胜机。 正因如此，普塔赫不惜出全力，崩解了整个雅卢。这雅卢是他经营孟菲斯上百年，一点点积累，跟他的科胡一点点建设而成的，属于他的神域。其中不但凝结着他的力量，也凝结着无数科胡的灵魂能量。一旦崩解，其威力远胜他本人。一般的神陷入其中，在雅卢的力量飘散之前，都会被镇压，动一下都难，何况反击？ 除非这被镇压的神实力远超雅卢的主人。可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黑暗之神，其实力分明弱于自己，却能挣脱雅卢的镇压，伤到自己的神躯，一击消灭所有的科胡！ “自称塞拉皮斯的黑暗神灵，不管你有什么不凡的出身，你这诡异的力量，我一定要得到！”普塔赫又吸一口雾气，断掉的两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回来。他身上放出朦朦绿光，再次伸出双手向塔纳托斯抓来。 绿色象征生命。绿色皮肤的埃及神，一般都有植物神属性，可以像植物枯荣那样重生复生。塔纳托斯心中暗骂无赖，却只能挥起镰刀继续对普塔赫的双手施加伤害。 镰刀附着终焉之力砍在普塔赫手上，两刀就砍去了四五根手指。普塔赫却浑然不顾，朦朦绿光修复着他的伤口，他就用那双残缺的大手抓起塔纳托斯，直接往自己张开的大嘴里面吞了下去。 “我靠！恶不恶心！”塔纳托斯惊怒交加，眼瞅着巨人普塔赫的大嘴越离越近，却无法挣脱。他深知自己处于被吞噬的边缘，再无退路，顿时咬牙暴喝一声，浑身肌肉紧绷，终焉之力不加束缚全部爆发，一个巨大的黑洞以他为中心突兀出现，蕴含着终结一切的无尽威压的巨大黑洞顿时吞没了巨人普塔赫的头胸部，巨人普塔赫上半身的皮肤、肌肉瞬间消融，骨骼、筋腱以及大脑、心脏等神躯的根本也在黑洞中肆虐的终焉之力摧残下伤痕累累。并非不死的埃及神，神躯的根本比希腊神弱很多，无法抵御终焉之力，巨人普塔赫刚刚将这个“来历不明的黑暗神灵”丢进嘴里，就觉得上半身剧痛，心脑都受创，他的灵体完全无法承受这样剧烈的伤害，顿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像一座崩塌的小山砸在地上。 爆炸的终焉之力持续数秒就消失，塔纳托斯透支了全部力量，昏死在巨人普塔赫残缺的神躯里。他体内还没来得及吸收的猎鹰趁机破体逃出，绕着塔纳托斯飞了一圈，尖啸着俯冲下来。 第一百六零章 你能承受吗 普塔赫的“巴”挣脱塔纳托斯的吞噬，立即现形，向昏死的塔纳托斯发动了攻击。 普塔赫的神躯受创太严重，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尤其他的心脏也受到了伤害，这是他灵体的寓所，是他灵体与神躯合二为一的连接点，是他最重要、最本质的部分。 心脏，古埃及语称“吉布”，是古埃及人和神最重视的器官。它既属于肉体也属于灵魂，是精神与物质合二为一的产物。古埃及人要凭它通过亡灵审判，而古埃及的神也以它为根本，当心脏失去活力，神也就死了。 普塔赫的心脏被终焉之力摧残，伤痕累累，连带他的灵体也受损，暂时失去意识。但他的“巴”挣脱出来，承载着他的意志，向塔纳托斯继续进攻。 塔纳托斯在被吞噬的危急关头爆发了体内全部神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重创了普塔赫，自己也虚脱了。但同样，他的“巴”，黑牛犊化形出现，与扑来的猎鹰缠斗起来。 但黑牛犊还没成长完全，实力远不如猎鹰。几个回合下来，就被猎鹰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猎鹰发出胜利的长啸，身形长大，张开巨喙就将失去反抗能力的黑牛犊一口吞下。 吞噬了黑牛犊的猎鹰，得意地抖了抖羽毛，看向塔纳托斯。这时两神都陷入昏迷，所以“巴”就是他们的意志。“巴”的攻击既是肉体层面也是精神层面，猎鹰已经吞噬了黑牛犊，只要继续攻击塔纳托斯，重创他的神躯，挖出他的“吉布”，等到普塔赫的灵体恢复，吞噬塔纳托斯，塔纳托斯就再无还手之力。 承载着普塔赫意志的猎鹰觉得胜券在握，飞到塔纳托斯身旁，低头就要去啄塔纳托斯的心脏。 却突然一僵，只觉腹中冰冷，整个身体都冻住一般，动弹不得。它腹中出现一抹深邃的黑暗，被它吞噬下去的黑牛犊，竟化作一个黑洞，侵蚀着它的身体，顽固地抵御着它的“消化”。 虽然没有了反抗能力，不能主动挣扎，但这黑牛犊，却不是它能吸收的！ 只是“消化”了一点点黑牛犊的力量，就难以承受其中的黑暗冰冷。那黑暗深邃无边，那冰冷能熄灭一切火焰。这样的黑暗冰冷，是对生命，对灵魂，对一切有活力的存在的终结。只是接触了一点点，承载着普塔赫意志的猎鹰，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终点，自己的死亡！ 他不是黑暗之神，他是死亡之神！ 猎鹰完全被黑牛犊的力量摄住。一方面它很难“消化”黑牛犊的力量，另一方面它每艰难地“消化”了一点儿，就越发难以承受。它现在恨不得立即将黑牛犊，将这个“黑洞”吐出来！ 可是并不能。承载着普塔赫意志的猎鹰，就那么被“冻”在当场，过了不知多久，眼睁睁看着自己脚下的塔纳托斯悠悠醒来，瞥了它一眼，提起镰刀往巨人普塔赫的心脏处走去。 塔纳托斯只是耗尽神力虚脱，并没有受伤，所以比神躯受到重创的普塔赫更快醒来。他在巨人普塔赫残破的躯体内，一眼就看到了那颗泛着绿光的奇异心脏。毫不犹豫地挥起镰刀，一刀割下来，吞进了肚子里。 “不……”承载着普塔赫意志的猎鹰想要尖叫，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心脏，或者称“吉布”被割下吞掉，那就是肉体被毁灭，灵体被吞噬。如果普塔赫意识清醒，还能在精神层面较量一番，但他的“吉布”受创严重，这时被吞下，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孟菲斯的守护神普塔赫，就这样被塔纳托斯吞噬了。 心脏被割下，普塔赫巨大的神躯失去生机，化作一股绿色的水流，渗入地下消失。雅卢崩解弥漫起的烟雾被无形的风吹散，露出一片空旷。没有了莲池，没有了栏杆，没有了白石房屋，只有一片黄沙红土，被绿色的水流渗透之后，长出青青绿草。 绿草的尽头，雄伟的神庙却还照常屹立，看来作为连接神人两界的圣所，它并不归属雅卢之中。 吞掉普塔赫的“吉布”，也够塔纳托斯“消化”一段时间。不过普塔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祇，本质位格远远无法凌驾塔纳托斯，所以很容易被他“消化”，不会存在猎鹰对黑牛犊那种消化吸收却无法承受的情况。 塔纳托斯走到猎鹰身边，拿手背拍拍它的羽毛：“想吞噬我？你能承受吗？” 作为普塔赫的“巴”，在普塔赫死后也能继续存在，可以说是普塔赫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意志了。它想要求饶，想要乞怜，可是死亡的力量完全摄住了它，它连眼珠都没法动一下，简直像个被夺去了生命，做成了标本的猎物。 不过就算它求饶乞怜，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塔纳托斯一刀划开它的肚腹，却没有取出里面的“黑洞”，而是身形一晃，与自己的“巴”融为一体，借“巴”化形，黑洞变成黑牛犊再次出现，在猎鹰的肚子里越长越大，穿透没有实体的猎鹰，将猎鹰反包进自己的肚子里。 至此，普塔赫的灵体和“巴”，就都被塔纳托斯吞噬了。 黑牛犊张开牛嘴打个哈欠，慢悠悠走过草地，走进雄伟华丽的神庙中，在普塔赫巨大的床榻上躺下来，闭上眼睛陷入沉睡，“消化”着体内的“吉布”和“巴”。 与此同时，凡间的孟菲斯城。 雅卢崩散时城中起了一场小小的地震，几间老旧的土屋倒塌，烟尘弥漫。家中，城中，田间劳作的孟菲斯人被这场地震惊动，心中莫名升起惶恐不安的感觉，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奔回城里聚在神庙门口。 神庙大门紧闭，里面却有祭司高亢的祝祷声传来。孟菲斯人隐约感觉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但又不明所以。 许久之后，神庙里面祝祷停止，大门打开，德高望重的祭司手执象征普塔赫神的权标出现，向众人宣布道： “神谕：伟大的普塔赫神经历劫难，获得新生！从今天起，我等仆从应该称呼祂新的神名：塞拉皮斯·普塔赫！” 第一百六一章 埃及无死神 塞拉皮斯·普塔赫——这是埃及神常见的命名形式。当一个神与另一个神混同，他们的神名就会被并列在一起。二者融合成为一个新神，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阿蒙·拉。 不过在这个真实神话世界，所谓“融合”、“混同”，不是一句话的事。它不是简简单单地把神名并列在一起，捏出一个新神，方便凡人祈祷和祭祀，它是实实在在的对抗、斗争，是你死我活的神战，是血淋淋的厮杀、吞噬，是胜者赢得一切，败者一无所有，还要成为对方养料的残酷现实。 塔纳托斯完全吞噬了普塔赫，普塔赫就消失了。在这个诸神可朽的埃及，这样就等于被杀死，他的意志彻底消亡，灵体和“巴”则成为塔纳托斯的战利品，被塔纳托斯吞噬吸收之后，赋予塔纳托斯的意志，成为塔纳托斯的“巴”。 当然，塔纳托斯完全可以抛弃普塔赫这个名字。不过一来他需要一个埃及的身份作为掩护，二来他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而孟菲斯看上去还不错，所以保留普塔赫的名字，方便他顺理成章地继承普塔赫的一切。 塞拉皮斯这个神名毕竟是他随口借用的。作为一个希腊神，他的真实身份不可能随便跟人透露。保留普塔赫的神名，以后再遇到别的神问起他的来历，就不用含糊地说我是天上所生的塞拉皮斯，而可以说我是孟菲斯的普塔赫，我经历劫难获得新生，跟一个天上所生的新神塞拉皮斯合为一体，我现在是塞拉皮斯·普塔赫。 至于这个“合为一体”是普塔赫吞噬了塞拉皮斯，还是塞拉皮斯吞噬了普塔赫，还是两者自愿融合混同，那就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塔纳托斯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同时，用这个借口，也可以顺利接手孟菲斯人的信仰。如果塔纳托斯说我杀了你们的神普塔赫，我现在是你们的新神塞拉皮斯，那孟菲斯人肯定会有所排斥。塔纳托斯没工夫经营凡人的信仰，所以保留普塔赫的名字，直接继承就好了。 这就是作为埃及神的好处。就连拉也是这样，拉吞噬了最初的太阳神赫普里，他就是太阳神了。赫普里成了他的一个“巴”，同时也是他早晨的化身。早晨的太阳就被人称为“赫普里·拉”。 本来拉还要吞噬阿图姆，然后阿图姆成为他黄昏的化身，黄昏的太阳会被称为“阿图姆·拉”。但这个世界的阿图姆逃了出去，所以拉为了消除影响，把有关阿图姆的一切都抹去了，塔纳托斯检视普塔赫的残存记忆，没发现有阿图姆的任何信息，说明普塔赫根本就没听过阿图姆这个名字。 塞拉皮斯·普塔赫向孟菲斯的凡人宣布了自己的新生，孟菲斯人自然要有所表示。所以一场盛大的祭祀当天夜里就举办起来，人们向新生的塞拉皮斯·普塔赫献上祭品，称颂他的名，赞美他的新生。 埃及的凡人信仰与希腊世界又有不同。在希腊世界，凡人的信仰直接产生力量，为神廷所得，再以神职、位格等的不同分配到每一个拥护神廷统治的神手里。所以在希腊世界，神廷的统治制度是根本。自从乌拉诺斯建立神廷，历经三代权力更迭，神王和诸神都会落败，会被推翻，会被镇压，但神廷统治制度永远不倒。新神推翻旧神上位，也只能继续这一制度，不断地维护和完善它。 这就像封建王朝。改朝换代皇帝轮流坐，但“王朝”这一制度本身不会被颠覆，直到近代。 如果制度本身也有神来代言的话，那“神廷之神”一定是希腊最强的神明。 然而埃及不是这样。埃及没有这种神廷制度，埃及的神人关系也与希腊完全不同。 埃及神可朽，而人死后“巴”却能进入雅卢成为“科胡”，与神同在。所以埃及的神与人本质更接近，不像希腊那样天渊之别，这也就决定了埃及的神人关系更加紧密。 正因为关系紧密，所以对埃及人来说，最亲近、最信赖的神，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的地方神。光辉伟大的太阳神拉虽然贵为主宰，高高在上，但却无暇顾及每一个埃及人。反倒是每个地方的地方神，不仅保护着人们不被妖魔邪祟侵扰，实际影响着人们的现实生活，而且统治着每个地方的死后世界，凡人死后会进入地方神的雅卢，与之同在。 这样的埃及，更像是原始社会松散的部落联盟，还没有达到希腊城邦贵族制、公民制那种严密的阶级化统治。相应地，他们的“神廷”，也只是原始松散的部落酋长联合，而不是奥林匹斯那样等级分明，职司明确的成熟体制。 在这种松散的部落联盟式的结构下，埃及凡人的信仰力量，首先就归于他们的地方神。地方神用这种力量增强自己，所以当一个塞普繁荣起来之后，这个塞普的地方神也就同时变得强大，强大到甚至可以取代主神，就像狼群重新决出一个狼王，部落联盟重新选出一个大酋长那样。 所以，吞噬了普塔赫，继承了孟菲斯城，在神庙中沉睡，“消化”着黑公牛、灰羽猎鹰以及普塔赫本体三个“巴”的的塔纳托斯，终于品尝到了信仰之力的滋味。 在希腊他因为死神的本质而无法接收到信仰之力，但在埃及，他并不是死神。死亡铁律平等而无情地存在于每一个世界，但代言死亡的死神，又不只他一个。 埃及世界的死神，拉，已经背叛了自己的权柄。所以现在的埃及世界没有死神，只有一个因背叛死亡而招来的毁灭之神。混沌巨蛇阿波菲斯每时每刻都在威胁着整个埃及世界的生存，拉不得不每天晚上跟它大战，将它击败，为埃及世界续上一天的寿命。如果哪一天他没有击败阿波菲斯，而是阿波菲斯击败了他，那么埃及世界立时就将毁灭。 这就是背叛死亡，妄图逃避死亡的下场。没有了死神的埃及世界，已经失去了平静地走向终点的资格。表面上一片安静祥和的埃及世界，实际早已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濒死者。它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它可以在病痛中挣扎一天，再挣扎一天，但最终必然会被病痛毁灭。 除非，它能找到一个新的死神。 第一百六二章 每个世界都会改变 在孟菲斯凡人信仰之力的补充下，塔纳托斯吸收融合黑公牛、灰羽猎鹰和普塔赫本体三个“巴”的速度大大加快，他将自己转化为一个埃及神的进程也非常顺利。 信仰之力并不只是一种单纯的能量，像充电一样补充神的神力。信仰之力其实有着很丰富的内涵，它源自凡人的灵魂，其中饱含着凡人崇拜、畏惧、服从、狂热等宗教情感，这些情感就十分有助于塔纳托斯理解埃及人的心灵世界，帮助自己转化成一个埃及神。 在孟菲斯的神庙中沉睡了半年之后，塔纳托斯终于将黑公牛、灰羽猎鹰和普塔赫本体三个“巴”都吸收完毕，而他自己本身的力量，也全部转化为埃及神力。他现在不仅是一个希腊神，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埃及神了。 或许，他是诸神世界中第一个跨越了两个世界神系的神。这样空前的成就，让他怎能不骄傲？ 虽然最初是为了获得足以对付宙斯的力量而来的这里，但此时成功转化成一个埃及神，兼具希腊神和埃及神双重身份，塔纳托斯觉得，像这样见识不同的世界，丰富自己的内蕴，强大自己的本质，单纯地成长，也很不错。 吸收了三个“巴”，本身的力量也全部可以调动之后，塔纳托斯现在的实力，用埃及神的估算方式，已经达到十二个“卡”，比打败阿图姆时的拉还强。 当然，现在的拉已经成长到十四个“卡”，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塔纳托斯检视普塔赫的记忆，得知普塔赫在跟他战斗时也就有两个“卡”，而当时塔纳托斯可以调动的力量，更是只相当于一个“卡”，比普塔赫弱很多。如果不是死亡权柄特殊，普塔赫无法承受，一定会翻车。 “卡”意为“守护灵”，是神和人生命、力量的具现。奇葩的是它也是独立于神和人，与神和人孪生共生的存在。所谓十二个“卡”、十四个“卡”，就是说有这么多守护灵守护着你。因为每个守护灵象征的生命力、力量差不多相等，所以拥有几个“卡”，可以大致衡量一个神的强弱。 同时，“卡”与“巴”不一样，“卡”在神和人活着的时候是不会离开神和人的身体的，所以不像“巴”能现形；而在神和人死后，“卡”还可以独立存在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的长短取决于尸体的保存情况，尤其是心脏“吉布”的保存情况。“吉布”是灵与肉的连接点，“吉布”完好，“卡”就可以多存在一段时间，只要“卡”还存在，神和人就有机会复活。 当然普塔赫的“吉布”被塔纳托斯挖出来吞了，所以他的“卡”很快就消失，复活什么的早就不可能了。 可以调动全部力量，又吸收了三个“巴”的塔纳托斯，拥有十二个“卡”，在这方世界，已经是仅次于拉的存在。大部分地方神都只有一两个“卡”，少数强一些的拥有三五个“卡”，只有智慧之神托特、爱与美之神哈托尔、鳄鱼神索贝克等著名大神，以及舒、泰芙努特、盖布、努特、奥西里斯、伊西斯、赛特、奈芙蒂斯这几位与拉同列赫里奥波里斯九柱神的，才拥有十个左右的“卡”。 奥西里斯、伊西斯、赛特、奈芙蒂斯都是大地之神盖布和苍天女神努特的孩子。有趣的是，塔纳托斯检视普塔赫残余记忆的时候，发现这个时间线的埃及，奥西里斯、伊西斯、赛特、奈芙蒂斯四兄妹只是刚长成不久，刚刚婚配，奥西里斯娶伊西斯，赛特娶奈芙蒂斯。而他们大名鼎鼎的孩子，奥西里斯和伊西斯之子荷鲁斯，以及奈芙蒂斯跟奥西里斯偷情所生的阿努比斯，都还没有出生。 同时，由于太阳神和全埃及的法老拉每天都要跟混沌巨蛇战斗，无暇管理埃及，所以他有心将法老之位让给自己的两名曾孙，也就是奥西里斯和赛特其中之一。 为了考察两名曾孙哪一个更适合统治埃及，他将奥西里斯和赛特“下放”到地方历练，统治不同的塞普。奥西里斯统治着尼罗河三角洲东部的杰杜城，赛特统治着上埃及的奥姆博斯城，伊西斯和奈芙斯蒂分别跟随自己的丈夫，辅佐他们。 这或许就是后来四兄妹以及他们的孩子之间那段恩怨情仇的根源了。赛特杀兄篡位，荷鲁斯弑叔夺位，这段恩怨情仇是那样著名，它的知名度，它在埃及神话中的地位，就相当于特洛伊战争在希腊神话中的地位。 同时，因为奥西里斯刚长成不久，还没有经历死亡和重生，所以他现在还不是冥王，而这个时候的埃及，也没有希腊那种意义上的冥界。 希腊的冥界跟希腊的神廷一样，都是统一的，有成熟完善的统治制度。希腊世界所有可朽的生命死后，都归于冥界，由冥王哈迪斯掌管。大部分灵魂混同于冥界浑浑噩噩的群体意识之中，度过它们剩余的时间，就彻底消失了。 但埃及的冥界，就像埃及的神界和人界一样，也是松散的部落联盟形式。每个地方神的雅卢就是一个个小冥界，埃及人死后灵魂由“卡”守护，由“巴”陪伴，经过地方神的审判，来决定是不是能进入雅卢与神同在。 如果通过了审判，就会复活。这种复活不是肉体在凡间的复活，而是灵魂在雅卢的复活。灵魂在雅卢复活之后，成为“科胡”，就可以与神同寿。只要神不死，雅卢不灭，就可以一直存在。 当然，埃及神是会死的，所以没有永生。而且，是否能通过审判，在雅卢复活，由神说了算。神只会选那些最虔诚的信徒进入雅卢，所以当神需要这些复活的信徒为自己献身的时候，信徒也会毫不犹豫，就像普塔赫跟塔纳托斯战斗时那样。 未来，当奥西里斯经历死亡和重生，成为冥王之后，或许会建立大一统的冥界，到时候埃及世界也会演化，也会改变。 大一统的冥界，跟一个个地方神的雅卢，那种形式更好，塔纳托斯不好判断。他只知道，每个世界都会演化，都会改变，因为它们是真实的世界。希腊神或许正在宙斯的折腾下走出不朽的幻梦，埃及又会在心机深沉的拉的带领下，走向哪里？ 第一百六三章 冥界骚乱 希腊，冥界。 哈迪斯站在冥王神宫西南角一处高高的露台上，手扶栏杆俯视着他的死者王国。 他身穿漆黑的长袍，头戴暗金王冠。长袍形制简单，并没有太过繁复华丽的裁剪，只是用暗金的丝线在袍身绣出水流、星辰、花叶的抽象图案，象征着冥河，地下的财富，以及从地下赐予地上的丰产。这正是他所掌管的。 真理田园一眼望不到边。 灰色的平原没有起伏，没有隔断，平坦单调宛如凝固的水面，宛如倒置的天空。 死者的世界无需景物，无需色彩。这里不是最终的安眠之地，这里只是所有灵魂走到必然的终点之前，短暂停留的一处驿站。 当然，停留在这里的灵魂，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怎样的状态。 没有凝实的形体，没有清晰的五官，没有自由的意志。浑浑噩噩，丧失自我。不识时空的流转，不懂他我的分辨，也不知道所有这一切，什么时候结束。 但是，它们都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一切终究会有一个结束。这是真理田园所有灵魂的“共识”，是冥界群体意识最根深蒂固的一个“信念”。 这一切终究会有一个结束。不知何时到来，但一定会有。它们不会像这样永远浑噩下去，它们终有一天会解脱，会迎来那最终的平静。 这样的“信念”，让真理田园的灵魂保持着温顺和服从，接受冥王的统治，践行冥王的意志，守卫着真理田园，守卫着冥王神宫，乖乖呆在冥界，从不侵扰人间，平静地等待着解脱的到来。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真理田园的灵魂，似乎正在失去它们的平静，莫名骚动起来。 灰色的平原上处处爆出血光。有杀伐的意味从那血光中传来，似乎能听到无声的呐喊，似乎能看到无形的钝矛断剑，被肢体残缺的人影挥舞，反抗着，挣扎着，想要逃离这一切，却又不知能逃到哪里。 “冥王大人，东边那一队代蒙武士败退回来，那里出现了一个白银时代的半神英雄，他的残魂煽动了数十万幽灵，普通的代蒙武士无法镇压。” 苍白美丽的幽冥宁芙俄尔菲涅站在露台口禀报道。这一段时间冥界处处爆发幽魂的骚乱，她作为守卫冥王神宫的幽冥宁芙的首领，协调镇压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卑微低劣的幽魂的骚乱，自然不必惊动真神出马，普通的代蒙武士就足以应付。不过出现了半神英雄的残魂，就比较棘手。 俄尔菲涅本想自己出手。她是冥界五大冥河之一痛苦之河阿刻戎的妻子，虽为宁芙，实力已经接近真神。一个白银时代半神英雄的残魂，她自信可以解决，连自己的丈夫都不用惊动。 但是她又想到，他们的冥王大人一向谨守职责，做事一丝不苟，从不敷衍了事。这次幽魂骚乱，也一直用心关注。出现了半神英雄的残魂，聚拢了数十万幽灵，这阵势比以往都大，应该禀报冥王知道。 于是她就来了。将消息说完，就沉默地等候，露台上一时寂静。 哈迪斯没有立即答话。看着灰色平原上处处爆起的血光，宛如一片了无生机的盐碱地突然开出了鲜艳的花朵。他沉默片刻，简单地说了一句： “我去看看吧。” 俄尔菲涅既不惊讶也无疑议。无声地行礼，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一队幽冥宁芙在俄尔菲涅的带领下回到露台。她们身穿白衣，手持苍白火焰的火炬，围拢在哈迪斯身边。 露台外，一辆幽魂战马拉的暗金战车平稳地悬停在空中，哈迪斯登上战车，俄尔菲涅为他驾车，其余宁芙飘浮在战车周围，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向真理田园东边某处飞去。 那一处血光最盛。 深沉的血色，已经弥漫成绯红的浓雾，浓雾中不时有凌厉的红光乍现。这红光红雾当然不是真的血，幽魂无血。这只是厮杀的灵魂爆出的能量，其中蕴含着灵魂残存的情感与意志。深沉的血色，昭示着愤怒，不甘，凶悍，暴戾。 暗金战车划过冥界的天空，片刻就来到血光和红雾的上空。 远看只是一点，靠近才发现，已经是一片蔓延极广，大湖一般的浓重绯红。这绯红侵蚀着周围的灰色，骚乱的幽魂与尚未脱离冥界控制的幽魂在边缘处厮杀鏖战，不时有绯红黯淡下去，但更多则是灰色被淹没，变成新的绯红，壮大着骚乱幽魂的阵势。 俄尔菲涅将暗金战车停住，举起手中火炬，就要率领幽冥宁芙施法镇压。 哈迪斯却举起右手阻止，说了一句：“你们呆在这里。”就走下战车，朝血光红雾的中心缓缓降落下去。 中心有一团最浓重的血雾。其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形体残破，断了右臂，左腹一个大洞，穿着破破烂烂的皮甲，左手提一柄断剑，剑身厚重，虽断却狰狞，这人影也虽残却凝实，五官腐烂却清晰可见，没有了眼睑的双眼中透露着深深的疯狂。 它发现了凭空降下的哈迪斯。张开腐烂的嘴，无声地大吼一声，高高跃起举起断剑向哈迪斯劈来。 在它脚下，更多人影聚成山峰托住它的脚，支持着它，将它送上高高的天空，将力量赋予它，助它劈出惊天动地的一剑。 就像一幅压抑的油画。灰色的背景下，黑色的冥神自高空降临，血红的残魂聚集成山，托起它们残破的王，向神劈出疯狂的一剑。 然而，只是残魂而已。再疯狂，再凝聚，也只是残魂。 哈迪斯伸出右手凭空按下，血红的山峰顿时崩塌。一众残魂像被劲风吹过的灰尘，干干净净地消失。而那高大的人影，像被飓风裹住，被无形的风刃千刀万剐，挥剑的右臂撕成碎片，残破的身躯从左腹的大洞处断成两截，双腿被绞烂，只剩上半身一截人棍，镇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哈迪斯落在它面前，看着它没有了眼睑的疯狂的双眼，平静问道： “为什么反抗我的统治？” 第一百六四章 要确定一下吗 残魂无声，没有眼睑的双眼死死盯着冥王，其中依旧充满疯狂，充满愤怒和仇恨。 哈迪斯右手虚抬，削成人棍的残魂从地上飘起，凭空悬立。哈迪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疯狂的双眼，缓缓说道： “我命你回答。” 这句话话音未落，一股冷风吹来，灌入残魂并无实质的口中，残魂嘴唇翕动，发出了声音—— “……呵……你……骗……” 它艰难地挤出一个个音节，似乎在熟悉着久未使用的语言。 片刻之后，终于能说出有意义的片段： “……平静……我们……应得的…… “……承诺的……安息……没有……到来…… “……你……骗子…… “……这样……的……折磨……还……多久…… “……不……结束……就……没有……平静……” 哈迪斯听到残魂这样的回答，沉默地静立片刻，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将残魂彻底撕碎。 然后他抬起右脚，轻轻地一跺地面，冥王神力以他为中心爆发开去，大湖一般的红光血雾顿时被席卷一空，不留半点痕迹。 这一处冥土又恢复了死寂的灰色。但哈迪斯知道，还有更多的红光血雾正在冥土各个地方生成、爆发，更多强大的残魂会一个个觉醒，冥土的骚乱，才刚刚开始。 果然，是因为无法安息吗…… 哈迪斯已经有所察觉，这一趟，只是验证一下。 冥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残魂突然无法安息，原因不在他，也不在冥界诸神。 是那位已经争得超然地位的古老神祇，他的权柄，出现了变故。 那位古老神祇正是神界最受瞩目的话题人物，诸神都在热议着他的种种。所以哈迪斯知道，死神争得超然地位之后，又获得了黑夜女神的力量，经常出入永夜之地，甚至进入深处，很长时间都不出现。 永夜之地能阻断诸神权柄。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死神的权柄经常不能覆盖冥界，终于引发骚乱。 这冥界，终归还是死神所开辟。当了这么多年冥王，也无法取代其根本。纵然权位高于对方，都是虚名。实际，只是代为管理而已。 哈迪斯心中感慨。但这并不是最让他震动的事实。虚名实权，他本也不甚在意。 最让他震动的，是死神权柄被阻，人间的死亡没有停止，反而是冥界幽魂不再消亡，无法获得应允的安息，故而暴起发难。 诸神大都并不知道冥界的本质。但哈迪斯身为冥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幽魂在冥界的生活凄苦难言，虽然没有塔尔塔洛斯那样恐怖、直接、剧烈的折磨，但漫长的浑噩，无目的的飘荡，毫无意义地存在着，还不如干脆消亡，得一个解脱。 幸好这解脱本就存在。灵魂在冥界飘荡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消亡，无声无息，再没有任何残余留存于世。这彻底的消亡，对冥界幽魂来说，就是安息。 所以，灵魂服从冥界管理，冥界给予灵魂安息，这算是一道契约。有这契约，才有一直以来的平静安宁。幽魂从不作祟，不会惊扰人间，不会给诸神添乱。 冥界是死神开辟。所以这契约，实际是灵魂与死神达成的。冥王，只是监督执行。 可以让灵魂安息的，是死神。 死神，果然是代表那最终的消亡吗…… 诸神都以为死神代表的是人间的死亡。甚至在命运女神出现之后，死神连这一点也无法代表，所以死神原来的地位，才那么低。 现在看来，死神的本质，远比诸神所认为的更高深，更根本。 诸神还不知道这一点。哈迪斯因为自己冥王的身份，之前稍有察觉，但他一直不能确定。 直到今天，冥界骚乱。 冥界的骚乱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就是泰坦之战结束，哈迪斯成为冥王接掌冥土，将死神贬为下属的时候。那一次死神非常不满，但最终并没有反抗。只是他的不满诱发了冥界的骚乱，也很快被镇压下去。 除了那次，就连提丰之战时，提丰大闹冥界，拆了冥王神宫，也没有引发冥界的骚乱。相反，神宫附近的幽魂还顽强地阻拦提丰，尽职尽责地保护冥界，被提丰灭了大半。 然后，就是这一次。 这一次骚乱，比死神被贬那次更严重，严重很多。范围波及整个真理田园，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哈迪斯找不到其他原因，也确实没有其他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死神频繁进入永夜之地，权柄经常被阻断。 死神的权柄被阻断，冥界的灵魂就不会迎来最终的消亡。这破坏了灵魂和冥界的契约，所以灵魂愤怒不甘，起来反抗。 这就是哈迪斯的判断。他相信这个判断一定正确。 基于这个判断，死神的本质，就是最终的消亡，而不是人间的死亡。 那么，除了自己，还有别的神知道吗？那些古老的泰坦知道吗？死神的兄弟知道吗？命运女神知道吗？ 宙斯，知道吗？ 哈迪斯回想起来，宙斯确实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暗示他，促使他，一点点压制死神，削夺死神的权力，降低死神的地位。之前他没细想过这背后的原因，只是以一贯配合神王，不与兄弟分庭抗礼的态度照办。 现在看来，宙斯多半是知道的。代表着最终消亡的死神，很强大。如果不站在奥林匹斯神族一边，就是很大的威胁。 死神在泰坦之战中袖手旁观，两不相帮，宙斯对这样的神都很警惕。压制他，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哈迪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宙斯完全可以跟他明说。不信任死神，压制死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巩固奥林匹斯神族统治的手段，他们兄弟已经用过多次。 为什么没有明说？难道还有更大的隐情？ 而且，之前的死神一直都很低调顺从，甚至有些太低调顺从了。连他自己开辟的冥界被别人接掌，只能屈居人下，也只是不满，没有反抗。 可是现在的死神，突然高调了很多，凶悍了很多。为了宣示超然地位，斩伤主神，抹去权柄，这样的行为，没几个神敢做，也没几个神有能力做到。 尤其抹去波塞冬的权柄，这样的威能，震惊整个神界。 如果死神代表的是最终的消亡，而他的权柄又可以作用于诸神，那…… 哈迪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为自己隐约察觉到的东西感到一丝颤栗。 幸好，他还不能确定。 为了解决冥界的骚乱，他必须去找死神。 那么，要确定一下吗？ 第一百六五章 竟然瞒着我 虽说要找死神，但死神在永夜之地，哈迪斯自己无法进入。 他只能拜托黑夜女神的子嗣。 他的手下，冥河渡神卡戎就是黑夜女神的儿子。不过哈迪斯想了想，就算卡戎能进入永夜之地，想在变幻莫测的永夜之地找到死神，也没什么可能。 有可能找到死神的，只有睡神修普诺斯。 这一对双生兄弟，是黑夜女神独自生出，血脉最纯正，关系最亲密。 将冥界的变故告诉睡神，睡神应该会理解，会帮这个忙。 修普诺斯，一向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说话。 若是以前，哈迪斯随便叫个宁芙仙女去传唤睡神，睡神就得乖乖前来。 但现在，修普诺斯跟他哥哥一样，也是超然神廷的大神了。新婚的他隐居在人间的克里木岛，由梦境代蒙服侍，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再也不是冥王一句话就能使唤的了。 哈迪斯也不计较那些虚假的面子。登上暗金战车，就命俄尔菲涅驾车前往人间，要亲自到克里木岛拜访睡神。 俄尔菲涅有些惊讶冥王的决定。但一贯的尊重和服从，让她并没有提出异议。 战车掠过冥界的天空，穿过永恒的黑暗厄瑞玻斯，从黑海北岸一处幽深的山洞钻出来，迅速飞往克里木岛。 在岛南的山海之间，一处幽暗阴凉的林地里，睡神神宫隐现在灰白色的雾气中。 木结构的宫殿优雅别致，与林地浑然一体。宫殿周围种满红、白、粉、紫的罂粟花，缤纷绚烂，摇曳在雾气中，映衬着整个林地宛如仙境。 暗金战车停在神宫门口。俄尔菲涅上前通报，守卫宫门的梦境代蒙立即进去禀告。 片刻之后，睡神修普诺斯和他新婚的妻子帕西提娅走了出来，将哈迪斯迎入宫中。 宾主落座。哈迪斯和修普诺斯夫妇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 他先将冥界的骚乱告知修普诺斯，然后说道： “冥界幽魂不能安息，据我推断，是你哥哥死神塔纳托斯进入永夜之地，权柄被阻断导致的。所以，我想请你去永夜之地找到你哥哥，让他回冥界镇守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平息骚乱了。” 修普诺斯听得呆愣：哥哥进入永夜之地，冥界的灵魂就不能安息？ 不对啊！当初那个美杜莎，还有那些变成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的灵魂，就是哥哥迷失在永夜之地深处之后，陷入那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玄妙状态的。哥哥的权柄被母亲阻断，那些灵魂确实无法迎来最终的消亡，但它们也没有逗留冥界，而是追随哥哥进入了永夜之地。 这一次，为什么不一样？ 修普诺斯当然知道哥哥这个死神，代表的是最终的消亡。他跟哥哥一同出生，一起长大，心灵相通，形影不离，如果连对方权柄的真正意义都不知道，算什么双生兄弟？ 所以，哥哥的权柄决定着冥界灵魂的最终安息，这个他明白。他不明白的是，之前哥哥迷失在永夜之地深处，都没出现灵魂不能安息的情况；现在哥哥拥有了母亲的力量，即便进入深处也不会迷失了，却反而发生了骚乱？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或许是冥王搞错了，或许冥界的骚乱跟哥哥没有关系，但关于哥哥以及永夜之地里面的很多事，都是秘密，修普诺斯没法跟哈迪斯多说，容易暴露。 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点头道：“明白了。我这就进永夜之地，找到兄长。” 哈迪斯满意地点点头。睡神，果然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说话。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你快去快回。”哈迪斯起身告辞。 修普诺斯也不挽留，将哈迪斯送出宫去。 冥界诸神之间的关系一向是这么淡。这跟冥界那阴暗死寂的环境有关，也跟哈迪斯这个冥王的统治风格有关。 哈迪斯不像宙斯和波塞冬那么爱折腾，也不像宙斯和波塞冬那么爱热闹。他统治冥界一丝不苟，却毫无多余。将管理冥界的工作做好，其他的，什么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经营人际，排斥异己，基本没有。除非是为了配合宙斯的行动，否则哈迪斯自己从来不搞这些。 对于这样的领导，冥界诸神说不上喜欢，却也绝不讨厌。像俄尔菲涅这样的，反而因此对哈迪斯十分尊敬，觉得他比起天上和海里的那两位，更像真正的王者。 送走了哈迪斯，修普诺斯立即进入永夜之地，来到了刻瑞斯山。 跟帕西提娅结婚之后，一直过着逍遥自在，幸福美满的生活，修普诺斯都忘了回刻瑞斯山看一看。想起悲惨的摩洛斯六兄妹，还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哥哥，他不由有些脸红，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太沉溺于爱情的甜蜜之中了。 刻瑞斯山一切如常。摩洛斯六兄妹都在，但他们却说塔纳托斯已经消失很长时间了。 跟塔纳托斯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座金字塔，以及里面来自埃及世界的阿图姆。 六兄妹说，塔纳托斯一个人去找阿图姆，并且留下口信：如果没有回来，就是跟阿图姆一起开辟虚空，打通埃及世界去了。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到这样的消息修普诺斯又惊又急。开辟虚空，打通世界，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兄长竟然只留下一个口信，就自己去做了。 “塔纳托斯留的口信里说，不让我们告诉你。他说你知道了也只能无谓地担心，还是不要打扰你的新婚生活。他说他有必须做这件事的理由，就算你去劝他，他也不会听的。” 修普诺斯眼角直跳：这还真是兄长的作风。他真是拿这个哥哥没办法。 “那你们就没做点什么吗？他说自己去开辟虚空，万一不是呢？万一不顺利迷失了呢？万一是阿图姆要对他不利呢？” “我们已经沿着倪克斯小径，搜查过了所有能到达的地方，没找到任何痕迹。”摩洛斯抬手一指，“除了这个——” 修普诺斯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一口巨大的沙黄色石棺，静静躺在宫殿黑色的地面上。 第一百六六章 没了主心骨 看着躺在地上的沙黄色石棺，修普诺斯定了定神，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惊讶道： “这……是阿图姆？” 摩洛斯点点头：“我们在倪克斯小径找到了他。” “那兄长呢？” “没发现塔纳托斯的踪迹。” 修普诺斯围着石棺转了两圈，仔细地端详着。他和摩洛斯六兄妹都跟阿图姆有过长谈，所以关于阿图姆的身份来历，关于埃及世界和虚空中可能还有的其他世界，以及创世神力可以开辟虚空这些情况，他们也都知道。 当然，阿图姆没有向他们透露拉是埃及世界背叛的死神，他跟拉的斗争是创世神和死神的斗争。这个秘密会让他们联想到塔纳托斯，阿图姆出于谨慎，只对塔纳托斯说了这件事。 “阿图姆曾说，金字塔是他用神力保护自己凝出的，那么这口石棺也是……” “嗯，这口石棺应该也是一样的。不过，从金字塔变成石棺，缩小了这么多，阿图姆的神力更弱了。” “他们真的去开辟虚空了……”修普诺斯喃喃道。 “我们推测也是这样。阿图姆能把金字塔变成石棺，说明他已经去过永夜之地边缘，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调动部分神力。一定是塔纳托斯带他去的。”摩洛斯道，“他去过边缘，又损失了这么多神力，只有两个可能：他去开辟虚空，消耗了力量；或者他骗塔纳托斯把他带到边缘，然后对塔纳托斯出手，两人大战了一场，消耗了力量。 “如果他对塔纳托斯出手，一定是为了吞噬塔纳托斯，吸收塔纳托斯的力量。那样的话，他赢了塔纳托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弱；他输给塔纳托斯，塔纳托斯就应该回来了。输赢都说不通，所以不可能。 “所以肯定是开辟虚空去了。阿图姆说过，他并不想回埃及世界，所以一定是塔纳托斯要打通埃及世界，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修普诺斯沉默不语。为什么这么做，现在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成功了没有？他到达埃及世界了吗？还是迷失在了虚空之中？如果到了埃及世界，他还会回来吗？他还能回来吗？ 修普诺斯现在明白，为什么冥界的灵魂无法安息了。不是死神的权柄被永夜之地阻断，而是死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永夜之地虽然玄妙，却总归还是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死神进入永夜之地，冥界的灵魂不会无法安息，它们会找到死神。但死神离开这个世界，本该消亡的灵魂，就彻底无所适从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随着死神的持续缺席，冥界的骚乱会愈演愈烈；冥界失去平静，死者无法安宁，一定会影响到人间。 人间是诸神信仰的来源。人间动乱，就不只是冥府的事，奥林匹斯一定会插手。 事情会越闹越大。最终发展到什么程度，无法预料。 修普诺斯一阵慌乱。一方面他为兄长的安危而揪心，另一方面也为世界的动乱而担忧。 该怎么办？一直跟着哥哥，什么事都是哥哥拿主意，现在哥哥突然不在了，他顿时没了主心骨。 “修普诺斯，这件事着急也没用，我们根本无能为力。”摩洛斯看出了他的心思，劝道。 “……” “你不要太担心，我觉得塔纳托斯不会有事。他一向沉稳，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摩洛斯继续劝道，“他既然执意开辟虚空，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肯定做了万全的准备，现在多半已经到了埃及世界，我们安心等他回来就好了。” “等……怎么可能就这么等着……”修普诺斯喃喃道，“万一他没有成功，正在虚空中迷失着……万一他去了埃及世界，结果力量被压制，回不来……不，不行，我得去找他。” “找？你怎么找？除非你也……” 修普诺斯不再说话，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摩洛斯急忙拉住：“修普诺斯！你别乱来！你可没有你哥哥强大，而且也没有母亲的力量！你连永夜之地深处都去不了，怎么找他？” “没有母亲的力量，我就去求母亲！哥哥本来跟我一样，不也是穿上黑裙才得到了母亲的力量？我不管，我要去永夜之地深处，如果我迷失了，就向母亲祈求，她不会不管我……” “修普诺斯！你清醒点，母亲已经很久没有露面，她很可能不会回应你的祈求的！塔纳托斯……他得到母亲的黑裙，可能只是一个意外，他从来不肯多说这件事，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这么做太冒险了！” “摩洛斯！你不明白，兄长失踪，这件事影响很大的！我……我没法跟你解释，总之我不能干等着，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不知道会不会等来一个结果，我必须做点什么！” 修普诺斯挣脱摩洛斯的拉扯，冲出殿外。摩洛斯见状，冲着他的背影叫道：“那你总该告诉帕西提娅一声吧！” 修普诺斯听到这句话立即停下脚步，呆立原地。摩洛斯摇摇头，心说你以为你跟你哥哥一样无牵无挂，能随便冒险？ 修普诺斯双拳紧握，内心挣扎，痛苦万分。他不能任由哥哥在世界之外生死不知而不去寻找，万一哥哥需要他的帮助怎么办？可是要找哥哥确实风险极大，如果得不到母亲的帮助，别说开辟虚空，在永夜之地深处就得迷失。 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他心爱的帕西提娅怎么办？一想到美丽的帕西提娅终日沉浸在悲伤之中，以泪洗面，他就受不了。 亲情和爱情的矛盾几乎将他撕裂。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这么没用…… 摩洛斯走到他身边，继续劝道：“修普诺斯，我知道你担心你哥哥，但做事情要考虑周全啊！就算你进入永夜之地深处，得到了母亲的力量，就算你能开辟虚空，可你怎么在虚空中找到埃及世界呢？塔纳托斯也需要阿图姆跟他一起，才能做这件事。现在阿图姆把自己封在石棺里，已经陷入沉眠，他的力量只够他勉强保护自己，怎么帮你呢？” “……” “真想找你哥哥，我看，你不如先解决这个问题。”摩洛斯继续道，“永夜代蒙带回消息，说赫拉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如果那是阿图姆的孩子，那么他就可能有埃及神的本质，或许可以帮你在虚空中找到埃及世界。你不如先关注一下这件事，等你确定你能找到埃及世界了，再考虑怎么打通它吧！替帕西提娅想想，别一上来就要去永夜之地深处冒险。或许，在你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塔纳托斯就回来了呢！” 第一百六七章 准备回家 修普诺斯和摩洛斯这番对话发生的时候，塔纳托斯刚刚进入埃及世界不久，在“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之中转化着黑公牛的力量。 之后，就是他离开“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降到孟菲斯城外，被普塔赫算计，然后反杀的剧情。 到现在，他已经吞噬了普塔赫，花了半年时间吸收转化完毕，拥有了埃及神和希腊神双重本质，可以调动全部力量了。 进展很顺利。下一步就是前往埃及世界边缘，开辟虚空回去。 在此之前，塔纳托斯要做一些准备。 开辟虚空总归是很危险的。就算他恢复了全部力量，也不能掉以轻心。 而且这次没有阿图姆从旁协助，开辟虚空，打通世界，维持通道，穿越通道，全部都要他一个人来，所以风险更大。塔纳托斯可不想好不容易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却因为大意把自己断送在虚空之中。 他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走在雅卢中。青青的草地上已经出现了人影。 原来的雅卢被普塔赫崩碎，现在的雅卢就是塔纳托斯自己的雅卢。其中这些人影，就是他的科胡。 一共有二十几个，就是这半年间死掉的孟菲斯人。塔纳托斯也没进行什么审判，直接就让他们在雅卢中“复活”了。 说是“复活”，其实这些人根本没有走到他们的终点，没有迎来他们真正的死亡。只是凡间的肉体朽坏，灵魂本就还有一定的寿命，可以继续存在。 埃及的雅卢就相当于希腊的冥界。冥界的消亡才是真正的死亡，才是塔纳托斯所代表的。 至于审判，不过是神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威，促使凡人信仰自己，而采取的一种手段。 塔那托斯的雅卢还很原始，是普塔赫死后神躯的残余力量所化。这二十几个科胡进来之后，就开始建设，重塑普塔赫的残余力量，让雅卢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科胡们开始建设的时候，塔那托斯还在神庙里沉睡。科胡们不敢打扰他们的神，但他们跟神之间本就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通过这联系窥见了神心中熟悉喜爱的居住环境。于是塔那托斯醒来之后，就发现青青的草地上已经建起了几栋别墅，主色调是白色，样式完全是现代简约风格，有花园、泳池还带车库，也不知道这些青铜时代的科胡们知不知道车库是干嘛使的。 估计他们会以为是连着房子的粮仓吧！ 塔纳托斯没管他们。建设雅卢，对他有好处。这建设不只是表象上盖起几栋别墅，它的本质是梳理雅卢中残留的力量。建设完毕之后，雅卢会更加结实，严密，浑然一体，与塔纳托斯的联系也会更紧密。 如今这处雅卢就是塔纳托斯在埃及世界的家了。能建设起来，自然是好的。 别的不说，如果到时候开辟虚空不顺利，起码可以退回来，在自己的雅卢中休养生息，恢复力量。 未虑胜先虑败，做危险的事，退路自然是要找好的。为此，塔纳托斯还必须保证雅卢的安全，同时也必须保证孟菲斯城的安全。 埃及世界遍地神灵。——当然绝大多数所谓神灵只是强大一些的妖怪、异兽、非凡生物之类的。——所以孟菲斯这么一个固定的人类聚居地，会经常受到这些神灵的侵扰。 这些神灵没有受到众神之乡赫里奥波里斯的承认，没有“合法身份”，所以被视为恶神。像原来的普塔赫那样守护一城一地的真神，就要负责驱赶、剿灭这些恶神。 剿灭恶神可以吞噬吸收恶神的力量，壮大自己。所以只要力所能及，真神都很乐意做这样的事。 不过大部分地方的守护神只有一两个“卡”的实力，比那些恶神强不了多少。只能依托雅卢防守，将来犯的恶神赶走，想要剿灭就不容易。 当初普塔赫也说过，这段时间骚扰孟菲斯的妖魔恶神有些多。凭普塔赫两个“卡”的实力没法尽数剿灭，但现在换了塔纳托斯，高达十二个“卡”的力量，已经可以横扫众神之乡以外的任何地方。 所以塔纳托斯花了一个月时间，将孟菲斯周围方圆百里范围内潜藏的妖魔恶神都清了个遍。大部分妖魔恶神连一个“卡”的实力都没有，塔纳托斯都懒得吞噬，直接一刀终焉之力砍过去，抹消得干干净净。 孟菲斯离众神之乡赫里奥波里斯不远。这“方圆百里”，其实连赫里奥波里斯都包括进去了。不过众神之乡附近当然没有妖魔恶神敢造次，所以塔纳托斯避开了那个方向。 一个月时间，灭了十几个小恶神，还吞噬了一个实力接近两个“卡”的地祇。这地祇盘踞在孟菲斯南面不远一个叫达赫舒尔的小村庄，被那里的村民膜拜，已经算一方守护神。不过他没有拜访众神之乡，没有取得“合法身份”，而且总是觊觎孟菲斯，普塔赫还在的时候就是普塔赫最大的敌人。塔纳托斯自然不会留他这个隐患在那儿，让他趁自己不在的时候霸占孟菲斯。 这地祇是一个长着眼镜蛇头的人形怪物，使一对牙状匕首，有毒和腐烂的神性。塔纳托斯将他吞噬吸收，变成一个眼镜蛇形态的“巴”，实力因此又提高了一个“卡”，并且缴获了他的匕首神器。 肃清了周边，留科胡们建设雅卢，塔纳托斯就离开孟菲斯，借“巴”化形，变成一只灰羽猎鹰，直飞到世界边缘，准备开辟虚空回希腊世界。 本来他还想做一件事，就是将普塔赫留下的神器，以及缴获达赫舒尔地祇的神器，与自己的神器重铸，继续增强死神镰刀的力量。毕竟，力量越强大，开辟虚空就越有底气。 可是在这方世界，塔纳托斯找不到可以处理这些神器的人。他回忆了一下埃及世界的工匠之神是谁，才想起来好像就是被自己吞噬的普塔赫…… 不过他吸收了普塔赫，也没生出什么跟打造神器有关的天赋来，所以只好作罢。众神之乡赫里奥波里斯应该有打造神器的神，可是塔纳托斯还不想去。 于是他带着这些神器，来到世界边缘，准备带回希腊，让赫菲斯托斯看看。 这次埃及之行，收获颇为丰富。塔纳托斯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希望回家的路也能够一路顺风。 第一百六八章 那一夜之后 奥林匹斯神王金宫，诸神欢聚，期待着神王之子的降临。 几天前神界就开始流传着消息，说神后赫拉怀了孩子，已经足月，不日就将生产。 消息很快被证实，这当然是奥林匹斯的一件大喜事。只是诸神有些诧异，这件大喜事赫拉竟然一直没有宣布，快临产了，还不通知诸神，是要不声不响地生下来，不打算庆祝了么？ 神后对孩子确实是没什么爱意。当初赫菲斯托斯出生，赫拉嫌弃赫菲斯托斯身体羸弱，长相丑陋，没有神的威仪，让她大为失望，竟然就把还是婴儿的赫菲斯托斯扔下了奥林匹斯山。 赫菲斯托斯掉进海里，被海中女神忒提斯和欧律诺墨捡回去收养，九年之后才回到奥林匹斯。赫菲斯托斯对赫拉的抛弃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就用自己高超的工匠技艺打造了一个机关宝座，托人献给赫拉。 宝座精致华美，赫拉非常喜欢。可是她一坐上去，就被牢牢缚住，无法离开。赫菲斯托斯以此要挟赫拉，让赫拉承认他的地位，让他位列主神，而且还要赫拉把神界最诱人的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赐婚给他做妻子。赫拉无奈答应，赫菲斯托斯才释放赫拉，母子和解。 堂堂神后，婚姻的守护神，本应是天上地下所有妻子的表率，可是就因为儿子长得丑，就把儿子扔了。母子之间闹成这样，足见赫拉心肠狠毒，毫无母性。 她扔掉赫菲斯托斯，主要是因为宙斯自己生出了强大的雅典娜，而宙斯的情人迈亚又生下了既强大又是宙斯长子的阿波罗。她本来对赫菲斯托斯的出生抱有极大的期望，结果赫菲斯托斯生出来，是那么一幅丑陋羸弱的样子。不仅实力远远无法跟雅典娜、阿波罗相比，连神的威仪都没有。不能给她长脸，还要给她丢脸，所以一怒之下，干脆扔了。 赫拉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诸神都知道，在这位神后眼里，权位，远比孩子重要。孩子不过是她巩固权位的工具，如果一个孩子不能达到这个要求，那就不如扔了。 赫拉对孩子没有爱意。如今再次怀孕，却没有通知诸神，难道是怕又生下一个丢脸的孩子，所以先不惊动诸神，等生出来看看再说？ 神后或许是这样想的。但诸神既然听到了消息，就不能无动于衷。所以眼看赫拉即将生产，很多神就聚集在神王金宫，想要第一时间向神王夫妇庆贺。 金宫中又是一场欢宴。宙斯手捧金杯，高坐金座，接受诸神提前献上的祝贺，对自己即将有一个新的孩子感到高兴。卡德摩斯和哈墨妮娅的婚姻告吹，神界少了一位真神，赫拉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却可以补位了。 这个孩子确实可以算意料之外。他跟赫拉已经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算下来，就是那次在大洋神宫，爱欲涌起，一夜缠绵，想不到就结了果实。 赫拉的生产能力倒是很可靠。以前两人浓情蜜意之时，赫拉就接连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不过这些孩子都实力不济，最强的阿瑞斯，跟他的哥哥姐姐相比，也是拍马都赶不上。而且鲁莽残暴，缺乏智慧，不堪重用。宙斯自己生下过强大的孩子，所以他觉得是赫拉这个母亲的“种子”不行，也就对赫拉兴趣缺缺了。 本就已经厌倦，又不喜她善妒多事，生出的孩子也不强大，所以宙斯不上赫拉的床很久了。这一次，在宙斯看来就是意外。 不过，总归是好事。万一跟以前不同，生出一个强大的神呢！ 金宫中热闹喜庆，金宫后面赫拉的寝宫里，却是安静祥和。 赫拉半躺在床上，双手抚摸着光洁平滑的小腹，紧张而又兴奋地期待着孩子的降生。 女神的怀孕不像凡人。就算足月，也不一定大肚子。赫拉已经临产，可是她的身材还是一如既往地窈窕，外人看不出来，所以才这么长时间都没人知道。 赫拉也不想张扬。但是纸包不住火，临近生产，总有好事的宁芙多嘴多舌说出去，赫拉也懒得计较。 寝宫中空空荡荡。只有赫拉的女儿，助产女神厄勒提娅，带着几名宁芙侍候。其他神一律不准入内。 赫拉感受着腹中小生命的律动。她以为当这一刻来临时，自己一定会很惊慌，很害怕。可是意外地，她现在很平静。虽然依旧紧张，虽然心底有着深深的不安，但是期待孩子出生的心情压倒了这一切。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着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当初怀第一胎赫菲斯托斯的时候，她更紧张，更兴奋。可是那种紧张兴奋，是她觉得终于有了“自己人”可以帮她扩大权势，巩固地位，终于有了资本把迈亚那个贱人彻底压下去，而且再也不怕有别的女人挑衅她。 她坚信自己生的是个儿子，她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自己的儿子，一定要比阿波罗更英武，更强大，要比雅典娜更聪明，更有智慧。他一定要成为神王之下第一神，让天上地下所有的神和人见了，都会崇敬而羡慕地说一句：这就是神后赫拉的儿子！ 然而，结果，确实是个儿子，但除了性别，哪样都不占…… 所有的紧张，兴奋，激动，期盼都化为泡影。之后的事，赫拉自己也不想回忆。 那时候，孩子，被她强加了太多阴暗的东西。权欲，嫉妒，争宠，打压，报复……太多太多。 但这一次，孩子，就是孩子。 这个孩子不可能帮她扩大权势，巩固地位；不可能给她长脸，不可能让神与人崇敬羡慕，成为她骄傲。因为他很可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孩子。这个孩子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利益，反而，有可能带来灭顶的灾祸。 刚刚察觉自己怀了这个孩子，极度的恐惧，让她想要将他直接扼杀。现在回想起来，真庆幸死神当时没有答应她这个狠毒的请求，保住了她最后一丝母性。 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在乎宙斯的出轨，不再仇恨那些无辜的女子；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不再盯着宙斯，而是回望自己，真正为自己想一想，那样是否值得，什么才是真正值得的…… 就是在大洋神宫的那一夜吧！那一夜，她出于欺骗的目的引诱自己的丈夫同床，那一夜她哭了很久。 她哭泣，因为她作为丈夫唯一合法的妻子，却要用那种手段，借爱神的力量，才能跟自己的丈夫同床；她哭泣，因为她第一次真正主动地向丈夫索求欢爱，目的，却是为了欺骗。 一切都破碎了。她跟宙斯的爱，在那一夜之后，彻底死去。 或许，早就已经死去了。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愿面对。 第一百六九章 难产出强神 漫长的等待之后，赫拉终于感觉腹中的小生命有了要出来的迹象。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女儿，助产女神厄勒提娅立即指挥侍候的宁芙忙碌起来。她们为神后准备好干净的铺盖和衣物，随时准替换；她们端来止痛的魔药，给神后服用；她们按照厄勒提娅的指示为神后按摩、鼓劲，帮助她生产；她们准备好清水和干净的襁褓，迎接孩子的降生。 神的生产，与人没有太大差别。女神虽然神躯比凡人强大很多，也有奇妙的神力帮她们遮掩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模样，但真到生产的时候，一样要承受分娩的痛苦，一样可能会遭遇难产不顺。毕竟，虽然她们是神，但她们要生出的，也是神。 当初勒托女神生下双胞胎姐姐阿尔忒弥斯之后，再生阿波罗，就难产了。因为被赫拉迫害，身边缺人照顾，所以勒托女神很痛苦。还是刚刚出生的阿尔忒弥斯帮助母亲生下了弟弟，所以作为狩猎女神的阿尔忒弥斯，也有助产的神职。 赫拉已经有过好几次生产经验。之前的几次都比较顺利，但这一次，她却感觉前所未有地痛苦、难受，服下止痛的魔药都没有用。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在跟她闹别扭，怎么都不肯乖乖出来。 作为真神，赫拉不可能因为难产而死。但如果孩子一直生不出来，剧烈的疼痛不知要持续多久，那种折磨更恐怖。 眼看母亲用尽力气都没法将孩子生下来，厄勒提娅急了。她一直在旁边施展神力帮助，还是无济于事。母亲肚子里这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小家伙，真的非常顽固。而且，似乎很强大。他不想出来，赫拉的力量加上厄勒提娅的力量，都推不动他。 就这样折腾了很长时间，厄勒提娅束手无策。母亲又累又痛，已经快要昏死过去了。她只好叫侍候的宁芙到前面金宫中，唤阿弗洛狄忒、赫斯提亚、德墨忒尔这几位女神帮忙。 这几位女神，除了赫斯提亚之外，都有生育经验。而且阿弗洛狄忒和德墨忒尔因为各自司掌爱欲和丰收，跟生育有一丝联系，她们的神力可以有所帮助。 至于赫斯提亚，虽然自己没有生育的经验，但在人间行走时不知帮多少妇女接生过。她保佑家庭，她的神力对生育也有帮助。 如果阿尔忒弥斯在就好了。但赫拉生孩子，阿尔忒弥斯才不会来祝贺。她在山林中打猎，根本没有露面。 不过就算她在，也不会帮赫拉接生的。 宁芙们急忙跑到金宫中邀请那几位女神，也因此惊动了欢宴的诸神。宙斯听说赫拉难产，也不由着急，跟着阿弗洛狄忒、赫斯提亚、德墨忒尔一起来到寝宫。 但他不能进去，只能在屋外着急地来回踱步，就像一个等待妻子生产的普通丈夫。 然后他发现，一个灰色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到了他身边。 “修普诺斯？”宙斯诧异，“你不在金宫中饮宴，来这里做什么？” 修普诺斯看着寝宫紧闭的大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赫拉的呻·吟，还有女神和宁芙们鼓励安慰的话语，说道： “我听说神后已经难产很长时间了，所以我想，如果她累了，我可以让她安眠片刻，助她恢复体力。” 宙斯听了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就叫寝宫门口侍候的宁芙把话传进去，说如果神后想休息，睡神可以让她安眠。 赫拉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心头莫名一松。她虽然专注于生产，但内心深处，毕竟还是有着恐惧。万一孩子不是宙斯的，万一孩子生下来有什么奇异之处，被宙斯怀疑，她们母子就只能逃到永夜之地去了。 塔纳托斯曾经承诺，会保她们母子一个周全。不过塔纳托斯经常进入永夜之地，不可能一直在奥林匹斯盯着她生孩子。所以他将这件事告诉了修普诺斯，修普诺斯住在克里木岛，容易寻找。如果赫拉感觉快生了，找不到塔纳托斯，就可以去找修普诺斯，一样会保护她。 虽然在永夜之地深处那场不堪回首的遭遇被修普诺斯知道了，但能多一个人保护她们母子，赫拉也情愿。 现在她听到修普诺斯就在寝宫门外，知道这对兄弟一定会履行他们的诺言，心底的恐惧就减轻了很多。 心头松懈，她真觉得有些疲惫不堪。就示意宁芙传话，说自己想睡一会儿。 孩子还没生出来，身处剧痛之中，凭她自己肯定是睡不着的。但是修普诺斯灰色的翅膀扇一扇，睡眠之风从门窗的缝隙钻进去，在赫拉脸上轻轻拂过，赫拉就立即陷入了沉睡。 厄勒提娅、阿弗洛狄忒、赫斯提亚、德墨忒尔四位女神围在赫拉身边，各自催动神力，把肚子里的孩子往外推。 赫拉睡着之后，不知怎么，这孩子竟然不再闹别扭了。被四位女神的神力推动，顺顺当当就滑了出来。 刚一出生，四位女神，还有周围侍候的宁芙仙女们，还没看清这孩子长什么样，就听一阵怪异的笑声响起，小婴儿从床上蹦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在屋子里上蹿下跳，满天满地地折腾，一刻也不停歇。 他边折腾边笑。这笑声有些低沉，有些魅惑，基本可以确定是男声，但却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的笑声。周围的宁芙仙女们听到他的笑声，不知怎么，就觉得一股欢乐愉快的情绪涌上来，怎么也压抑不住。听着他的笑声，自己也忍不住想笑。于是一个个掩起小嘴，开始是小声轻笑，很快就娇笑不断，最后捂着肚子弯下腰，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整座寝宫顿时陷入一片欢声笑语的海洋，愉悦而又带着一丝诡异。 四位女神中，厄勒提娅很快也被笑声感染，加入了欢声笑语的行列。其他三位力量要强一些，顿时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小婴儿所拥有的奇异神力，影响了心智。刚出生就能影响这么多宁芙的心智，而且连她们这些真神都难以抵挡，这孩子的力量，真是强大！ 阿弗洛狄忒、赫斯提亚和德墨忒尔克制着心中欢愉的情绪，满屋子追着上蹿下跳的小婴儿，要把他赶紧抓住。 她们很快发现，这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这么一会已经长成了三四岁大小，而且还在继续长大。在小孩快速的跳动中她们隐约看见，这孩子有着白皙的皮肤，皮肤上却生着很多黑色的花纹。他小身板十分健硕，就是双腿弯曲，不直溜。脑袋大大的，不似人形，不过倒挺可爱。 折腾了半天，三位女神终于将这个上蹿下跳的小孩抓住了。这时他已经长到了五六岁大小，就保持这个样子，不再继续长大。 三位女神伸出玉臂将这个大笑不停的小孩抱在中间，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只见一个大大的牛犊的脑袋挤在她们葱白的玉臂之间，一双清澈的沙黄色眼睛看着她们，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第一百七十章 新的酒神 原来是个牛头人身的神！ 小孩的牛头比正常的牛要扁平一些，嘴部没有那么突出，脑门大大的，脸庞肥嘟嘟，一双小小的耳朵在脑袋两侧转来转去，头顶还有一对隐约的突起，必然是牛角要长出来的地方。 他眼睛很大，清澈而有神，跟他母亲赫拉十分相像。赫拉就因为眼睛很大，被人称为“长着母牛眼的赫拉”。 不过他的眼睛是沙黄色，瞳仁的纹路则隐隐带着金色，看上去威严、高贵而带着一丝玄奥，昭示着这位神明不凡的出身。 除了头部，他的双腿也是牛后腿的模样，双脚则是一对牛蹄。他皮肤细腻，通体雪白，却在背部、肩颈、臀部和两肋长着黑色的云朵状花纹，脸上也有一块，从颈部延伸上来，正好遮住了左眼，所以他眼窝的皮肤一边是白色，一边是黑色。 他嘴里牙齿已经长全，这时咧着嘴，露着洁白的牙齿咯咯直笑，沙黄色的眼珠滴溜溜乱转，看着抱着她的阿弗洛狄忒、赫斯提亚、德墨忒尔三位女神，机灵狡黠，一看就很聪明。 三位女神看到小孩这个样子，又惊讶又喜爱。惊讶的是希腊半人半兽形象的神并不多见，喜爱的是小孩虽然长着一颗牛头，但是大眼睛小耳朵肥脸蛋十分可爱，加上他那富有感染力的愉悦的笑声，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爱不释手。 三位女神把孩子放进清水中洗澡。这小孩舒服地往澡盆里一躺，终于不笑了，闭着眼睛满脸惬意地享受三位女神的伺候，那陶醉受用的样子，惹得三位女神咯咯直笑。 小孩不笑了，助产女神厄勒提娅和一屋子宁芙仙女的笑声也就停了下来。她们笑了这么久，肚子都笑疼了，一个个扶着纤腰，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开心，那么想笑。 宁芙仙女们围上来，从三位女神手中接过小孩，给他仔仔细细洗净擦干，穿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领白底绣金的短袍。 虽然孩子已经长到五六岁大小，但宁芙们早就准备好了各种款式各种尺寸的衣服。因为对神来说，生下来就长大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阿尔忒弥斯刚出生就能帮母亲接生，赫尔墨斯也是刚出生就长到了少年模样，而且出生当天就跑出去把阿波罗的牛群偷了回来。 小孩清洗打扮完毕，赫拉也醒了过来。宁芙们立即把孩子抱给她们的神后看，赫拉一看孩子这副牛头人身，白黑相间的模样，顿时心里一紧，知道这肯定不是宙斯的孩子，心中的恐慌不可遏止地升腾起来。 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克制着恐慌的情绪，没有表现出来。为了防备今天这种状况，她当初做了最周密的计划。在大洋神宫的那一夜，她也曾变成母牛引诱宙斯，与宙斯变成的公牛交合，所以生出牛头人身的神可以解释。唯一可疑的是孩子身上的黑色花纹，因为她和宙斯变的牛都是白色的，只有金字塔里那个…… 但是那件事发生在永夜之地深处，宙斯不可能察觉。所以，可能不会怀疑，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赫拉亲昵地吻了吻自己的孩子，就对宁芙说道：“请神王进来吧。睡神也在，他刚才帮我入眠，也一并请进来，不要失礼。” “是。”宁芙们领命，将床边的帘子放下来遮挡，就打开寝宫大门将宙斯和修普诺斯迎了进去。 宙斯面露喜色，脚步匆匆走进寝宫。赫拉已经命宁芙将孩子抱给他，他看到孩子半人半牛的样子，不由一愣，随即想起那天晚上确实也曾变成牛跟赫拉欢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半人半兽的神虽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波塞冬和安菲特里忒的儿子特里同就是人身鱼尾，赫尔墨斯的情人，河神德律俄普斯之女德律俄佩也刚刚给赫尔墨斯生了一个半人半羊的神。德律俄佩看到孩子半人半羊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赫尔墨斯很喜欢。赫尔墨斯把孩子带回奥林匹斯，宙斯和诸神也觉得很好玩，就给他取名为“潘”，意思就是“一切人都喜欢”。 如今赫拉也生下一个半人半牛的神，宙斯没有多想。虽然对小牛头身上黑色的花纹感到有些奇怪，不过这点奇怪，还不足以让他怀疑孩子的来历。在他的意识里，赫拉受誓言束缚，绝不可能背叛他，所以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而且还有一点，半人半兽的神，一般都不会很弱。特里同在海里可以替父亲波塞冬行使海洋权柄，潘则是刚出生不久，力量已经跟父亲赫尔墨斯不相上下。 宙斯听宁芙讲述了刚刚小孩欢笑，她们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的情形，不由想起来，刚才在外面听到寝宫里的笑声，连他自己也不由得心生欢愉。看来这个小牛头神力非凡，尤其善于将欢快愉悦的情绪感染他人。 宙斯满怀期望地从宁芙手中接过又白又胖的小牛头，举在眼前，仔细端详，感受着孩子体内的力量。 小牛头大大的沙黄色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忽然发现他蓬蓬的大胡子上还挂着刚才在金宫中饮宴残留的酒液，顿时双眼放光，凑上去就用牛嘴吸溜。一连吸了好几滴酒，胖乎乎的脸蛋泛起红晕，一脸满足，嘴一咧又开始笑。那些宁芙受不了魔力，寝宫中顿时又一次陷入欢声笑语的海洋。 宙斯被他调皮的举动逗得大笑，心中生出无尽的欢喜。他感觉到了小牛头体内强大的神力，骄傲而满意：这么多年，赫拉终于给他生下了一个足够强大的神！按照他的初步判断，这小牛头长大之后，力量不会比雅典娜、阿波罗弱多少！ 赫拉躺在床上，看到宙斯果然没有怀疑，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心情一松，顿时被孩子的笑声感染，而且她也感觉到了这个孩子的强大，想不到多年的夙愿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实现，叹息的同时，也开怀地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这个结果，是美好的，是值得开心的。 至少现在，是这样。 “亲爱的，快给他取个名字吧。”赫拉笑着说道。 “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叫‘狄俄尼索斯’！”宙斯大声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美酒、饮宴和欢乐之神！” 第一百七一章 你没有资格说不 奥林匹斯诞生了一位新神！ 神王之子，美酒、饮宴和欢乐之神，强大的狄俄尼索斯！ 宙斯感觉既开心又骄傲。“狄俄尼索斯”这个名字，本是他为预言中与卡德摩斯有关的那个神准备的。如今卡德摩斯和哈墨妮娅的婚姻告吹，那个神注定无法出生，反倒是自己的神后给自己生下了这样一个强大、可爱、好玩的神，为他取名狄俄尼索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宙斯兴奋非常，直接将小狄俄尼索斯抱去金宫中，向诸神显摆。诸神看到狄俄尼索斯萌萌的小牛头模样，都非常喜欢；又听到神王赐予他的神职，感受到他神力的强大，明白这孩子长大之后，必然可以位列主神，于是纷纷举起酒杯，欢呼祝贺，不吝溢美之词，把小狄俄尼索斯夸上了天。 小狄俄尼索斯见到这样的阵势，丝毫不怕生，反而十分兴奋，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场面。他在金宫中跑来跑去，好奇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从别人手里抢东西吃，或者凑到别人身边要酒喝。这个刚出生，却长到五六岁大小的小牛头对美酒非常感兴趣，每一种都要尝一尝，喝几口就摇头晃脑，咧开牛嘴咯咯直笑。诸神被他可爱又淘气的样子逗乐，又被他的欢快的情绪影响，整座金宫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 宙斯对小狄俄尼索斯无比的满意。这样强大、有趣，受诸神喜爱的神，真是天生的主神胚子，给他长脸，给奥林匹斯长脸！ 看来，赫拉还是能生出强大的神的，今后要对她好一些。她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嫉妒了，要多跟她亲热亲热，毕竟是我的神后。 宙斯这样想着。 寝宫中，赫拉靠在床头，跟阿弗洛狄忒、赫斯提亚、德墨忒尔说了会话，三位女神就告辞离开，到前面金宫中参加宴会去了。 赫拉又屏退了自己的女儿厄勒提娅，还有一众宁芙，只留下修普诺斯，说跟睡神有事要讲。 厄勒提娅和一众宁芙虽然对这样的安排感到奇怪，却也不敢多嘴，乖乖离开。神后赫拉从永夜之地回来后，就对死神和睡神兄弟另眼相看。不过毕竟是他们将神后从永夜之地救出来，也可以理解。 待厄勒提娅和一众宁芙离去，修普诺斯隔着帘子对赫拉说道： “恭喜神后。生产顺利，皆大欢喜，看来不会有什么事了。” “是啊……”赫拉笑着，轻叹一声：“还好，不用去永夜之地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不过神后想必清楚，狄俄尼索斯不是神王之子，他是阿图姆的儿子。” 修普诺斯直接说道。他没心情跟赫拉寒暄，来到寝宫，就是想第一时间看看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现在已经基本确定是阿图姆的，修普诺斯就得看看能不能借他的力量，找到埃及世界。 赫拉听到修普诺斯这样直白的话语，顿时变了脸色：“我不认识什么阿图姆！你别再说这话！他就是神王的儿子，他……” “如果不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不会提醒你的伤痛。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恕我不能顾及你的心情。”修普诺斯打断赫拉的话，“想必你也知道，我哥哥已经很久没有露面，甚至冥界也因此生了骚乱。我必须找到他。” “什么？塔纳托斯……冥界……冥界的骚乱，是因为死神？” 冥界的骚乱赫拉当然知道。赫尔墨斯经常出入冥界，为奥林匹斯带回了消息。据说骚乱很严重，而且愈演愈烈。五大冥河已经出手，但镇压下去，过不了几天就又乱起来，无法彻底平息。 不过眼下骚乱还局限在冥界，没有影响到人间。冥王哈迪斯也没有正式向奥林匹斯汇报，所以诸神不宜插手，否则就是僭越，侵犯了冥王的权力。 “冥界之所以骚乱，是因为灵魂无法安息。灵魂无法安息，是因为我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修普诺斯说道，“兄长跟阿图姆联手开辟虚空，很可能去了埃及世界。我必须找到他，死神归位，冥界的灵魂才能安息。” “什么开辟虚空，埃及世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埃及世界是飘浮在虚空中，跟我们平行的另一个世界，阿图姆是埃及世界的创世神。阿图姆能在虚空中感应到埃及世界的存在，他的孩子很可能也可以。所以我需要狄俄尼索斯的力量，帮我找到埃及世界。” “你……什么意思？！我的孩子才刚出生，你要把他怎么样？！”赫拉又急又怕。 “你冷静一点，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只是要带他去一趟永夜之地，看看他对虚空中的埃及世界有没有感应。” “不行！我不同意！他那么小，永夜之地那么危险，我坚决不同意！” “我不会让他有事的，我会确保他的安全。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不行！你……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阿图姆，他帮了你哥哥，不能帮你吗？” “阿图姆帮兄长开辟虚空，消耗了大部分力量，现在已经陷入沉眠。如果他能醒来当然是最好的，所以我带狄俄尼索斯去永夜之地，也想让他试试，能不能把阿图姆唤醒。他是阿图姆的孩子，或许可以为阿图姆补充神力，让他醒来。” “不行！狄俄尼索斯不能去见他！我的孩子……跟他没关系！”赫拉在床上坐直身子，歇斯底里地叫道。 修普诺斯知道金字塔里发生的事让赫拉受了很大伤害，但现在顾不上考虑她的感受。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之事，赫拉所受的伤害自有其因果，难道为了照顾她的感受，就不去找哥哥了？ 于是他暗自叹了口气，板起脸孔，学着哥哥冷漠狠心的样子，说道： “神后，我现在说这些，只是跟你知会一声。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带狄俄尼索斯去永夜之地。希望你记住：我的脾气虽然比兄长好些，但是我决心要做的事，同样，没有人可以阻拦。” 修普诺斯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你现在并没有资格跟我说不。下次，不要再让我提醒你这件事。” 第一百七二章 并不清白的神后 修普诺斯的威胁让赫拉悲愤而又绝望。 死神这样对她也就算了，死神本就是个心如坚铁性如青铜的冷血动物。可睡神一向温和善良，居然也拿自己的不幸要挟自己，难道自己要一直屈服于这两兄弟的婬威之下，永远做他们的奴隶吗？ “修普诺斯！永夜之地那件事，我是受害者！我不是故意对神王不忠，我是被迷惑的！我是被强迫的！你拿我的不幸要挟我，要挟我刚出生的孩子，你还有一丁点良心吗？！” 赫拉歇斯底里地叫道。如果现在面对的是死神，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说话。因为她知道死神根本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不在乎她的感受，不在乎什么善恶对错，也不在乎那件事暴露之后的后果。惹恼了死神，死神真的会把那件事捅出去，她就完了。 可现在她面对的是睡神。修普诺斯总归还是心软得多，赫拉不想因为金字塔里发生的事而永远受制于人，所以她要反抗一下。反抗不了死神，起码，不能再受制于睡神。 修普诺斯听了赫拉这话，抿紧嘴唇，沉默着，一时也有些动摇。可是想到下落不明的兄长，想到刻瑞斯山上凄惨窘迫的摩洛斯六兄妹，他摇了摇头，冷哼一声道： “迷惑你，让你跟阿图姆发生关系的，是婬欲女神菲罗忒丝。她为什么迷惑你，你不知道？——宙斯捏造罪名将他们兄妹六人打入塔尔塔洛斯，受尽折磨，他们不能报复么？” “那是宙斯干的事，为什么报复我？！” “你这个神后，不是与神王分享权力么？还是说你只享受神后的权位和利益，不承担神后的责任？——赫拉，宙斯冤枉我那六位兄姐，你敢说你不知道？还是你知道以后，劝阻了宙斯，宙斯没有听取？” “……”赫拉哑口无言。 那件事她当然是知道的，那属于泰坦之战后对敌对势力的清算。她作为全程参与了泰坦之战，并在此期间登上神后宝座，与神王分享权力的人，每一笔清算她都参与了。 当然捏造罪名将摩洛斯六兄妹打入塔尔塔洛斯这事，是宙斯一手拍板的。她当时也觉得疑惑，因为摩洛斯六兄妹根本没有支持克洛诺斯。不过那段时间清算的神太多，动用的手段也太多，她就没有过问，更没有劝阻。 之所以会觉得疑惑，是因为她当时并不知道塔尔塔洛斯可以抽取诸神神力的事。这是宙斯最大的秘密，连她也没有告诉。所以，如果作为正直、善良、负责任的神后，这时就应该劝阻神王，不要扩大打击，大兴冤狱。 可是赫拉，明显跟正直、善良、负责任不沾边。所以，冤枉摩洛斯六兄妹，赫拉是知情而且没有劝阻的。这在政治斗争的范畴里，就可以算同谋了。 “菲罗忒丝的所作所为，我并不赞同，但我也不会责怪她。”修普诺斯说道，“你是神后，你高高在上，受众神仰视，你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菲罗忒丝报复一下，你就觉得委屈，觉得受不了？你受的那些委屈，跟他们所受的折磨相比，算得了什么？他们在永夜之地，过得比乞丐都不如，他们可是真神！要不是神用不着吃饭，他们早就饿死了！” 修普诺斯越说越激动：“赫拉，你说你是受害者，却被我用你的不幸来要挟你。那你记不记得，彼拉斯齐的公主伊娥，被宙斯施法困于漆黑浓雾中，无奈失身。她也是受害者，你是怎么对她的？——宙斯把她变成母牛意图逃脱你的报复，你明知母牛就是伊娥，还是叫来百眼巨人放牧她，招来牛虻叮咬她，让她受尽折磨。 “还有河神阿索波斯的女儿埃癸娜，被宙斯变成神鹰掳走，掳到了现在被称为埃癸娜岛的岛屿，给宙斯生下了一个儿子叫埃阿科斯。她也是受害者，你是怎么对她的？——你为了报复她们母子，在埃癸娜岛降下瘟疫，将埃阿科斯的臣民全部杀死，整座岛屿尸横遍野，宙斯只能将蚂蚁变成人交给他的儿子统治。 “还有陪伴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的宁芙仙女卡利斯托。宙斯垂涎她的美貌，变成阿尔忒弥斯的样子接近她，将她诱奸。失身的卡利斯托没有颜面再陪伴贞女神阿尔忒弥斯，只好一个人躲在山林里。她也是受害者，你是怎么对她的？——你找到卡利斯托栖身的林地，对她又打又骂，威胁要毁掉她的美貌，好像是她主动诱惑你那个好色的丈夫一样。 “你确实毁了她的美貌，你把她变成了一头熊。之后她的儿子阿尔卡斯长大，在山林中碰到了母亲变的熊，差点将之猎杀，酿成人伦惨剧。 “赫拉，我确实不像兄长那么狠心。如果换了别人，让我用他受过的伤害来要挟他，我也做不出来。但对你，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别人都可以说‘我是受害者，不能用我受的伤害来要挟我’，但你没有这个资格。你对那些受害者所做的事，比要挟狠毒得多！” 修普诺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赫拉早已听得沉默。寝宫中陷入一片死寂。 如果塔纳托斯在这里，一定会摇头：要挟就要挟，只要手里确实握着把柄，再怎么横都无所谓，还用废这么多话？ 修普诺斯还是心软。他需要这些理由来说服自己，不要去在乎赫拉的感受。 赫拉沉默无语，修普诺斯却不能一直等下去。他继续学着哥哥冷漠狠心的样子，说道： “我说了，带狄俄尼索斯去永夜之地的事，只是跟你知会一声。你能配合最好，你不配合，我也会把狄俄尼索斯带走。——你不必怀疑我的能力。就算狄俄尼索斯在神王怀里，我想带走他，也没有谁拦的住。到时候刚出生的神王之子丢失，惊动诸神满世界寻找，找到永夜之地去，你跟阿图姆的事能不能瞒得住，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赫拉听了修普诺斯这番话，终于落寞地叹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带狄俄尼索斯，跟你去永夜之地。” 第一百七三章 守着你的秘密 为酒神狄俄尼索斯庆生的宴会持续了九天九夜。 天上、地下、海里的诸神，在奥林匹斯金宫中来来去去，昼夜不停，一直在欢饮、歌舞、游戏。 狄俄尼索斯出生之前，赫拉没有正式通知，所以只有小部分听到风声的神主动前来。现在狄俄尼索斯平安出生，受封酒神，诸神都知道他的潜力，无不赶来祝贺。就连跟宙斯翻脸的地母盖亚，以及跟奥林匹斯神族关系一直不好的海之愤怒之神福耳库斯和海之危险之神刻托夫妇，都托人送来礼物，庆贺神界诞生了一位强大的新神。 能露面的都露面了。实在不好露面的，也都有所表示。这就显得死神塔纳托斯的缺席，有些扎眼。 诸神都知道神后赫拉自打从永夜之地平安归来之后，就对救了她的死神睡神兄弟另眼相看。前不久睡神修普诺斯和风采女神帕西提娅的婚礼，就是神后积极操办，办得风风光光，很有面子。可是这次神后产子，睡神到场了，死神却一直没有露面，未免太失礼了些。 换了以前，可能不会有人注意死神这么个低调、阴暗、地位不高又不讨人喜欢的冥界神明。可是经过科林斯一战，死神塔纳托斯早已是神界的话题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 死神高调起来，大家才发现，这位古老的神祇不但力量强大，权柄无上，而且跟神后、冥月女神、灶火女神、智慧女神、火神这些主神、大神的关系都不错。人脉圈子虽不大，却很精，无论硬实力还是软实力，俨然已经跻身神界第一梯队，而所有这一切，好像就是这几年间突然发生的。 再加上最近冥界骚乱，早有流言传出来，竟然是因为死神频繁进入永夜之地，权柄被阻断，导致冥界的灵魂无法安息造成的。冥界诸神，包括冥王哈迪斯在内，对于死神缺位造成的麻烦，只能左支右绌，到处灭火，疲于应付，却无法彻底平息。 一个冥王手下跑腿的捕快，竟然能影响整个冥界的安宁。如果流言属实，那冥界诸神的脸，都要被死神打红了。 一个这么强大，这么重要的神，之前为什么甘居人下，默默无闻，那么没有存在感呢？ 而且，这次死神进入永夜之地，久久没有出来，难道是迷失了？如果死神迷失在永夜之地深处，几百年几千年也不出现，冥界怎么办？ 歌舞饮宴的间隙，诸神都在偷偷议论着这事。冥界的骚乱目前还只局限在冥界，没有扩大，所以诸神并没有感觉到实质性的威胁，这事对他们还只是一份谈资。可是对于冥王哈迪斯，这事已经让他头疼很久了。 “除了去找塔纳托斯，就没有别的办法？你掌管冥界这么多年，也不能镇压么？” 金宫最高的金座上，神王宙斯倚在一侧扶手，跟坐在身边的哈迪斯交头接耳。哈迪斯虽然是他的长兄，但他地位比哈迪斯高，所以很少用敬语相称。 哈迪斯也不计较。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金杯：“如果死神一直缺位，我慢慢消化，数百年上千年之后，或许可以孕育出让灵魂安息的本质。但仓促之间，不可能一下子接管过来。” “你当冥王已经数百年了。”宙斯不软不硬地说道。那意思：你这几百年都干什么吃的，身为冥王却不能掌控冥界。 “死神没有缺位，我不能替代。”哈迪斯面露不悦。他虽然不会跟神王分庭抗礼，但也不是任由弟弟指责还无动于衷的：“而且，这次骚乱之前，我都不知道死神的本质竟然关系着冥界的根本。你一直暗示我削夺死神权位，你是不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明说？” “当冥王这么长时间，你连冥界的根本都没摸透？”宙斯不置可否，继续责问。 哈迪斯不满地哼了一声：“冥界的根本，那么容易摸透？冥王是我们奥林匹斯神族生造出来的一个神职，就像波塞冬的海王。难道叫一声‘王’，就真的能完全统治，随心所欲地掌控了？你能掌控整个神界么？还是波塞冬能掌控整个海洋？” 宙斯无话可说。确实像波塞冬、哈迪斯这种“空降”的王，想完全掌控自己那一界，基本不可能。相比之下他这个神王反倒更容易一些。 因为不管海洋还是冥界，都有原生的神祇与之紧密联系。大洋神、老海神、死神，这些才是与海洋、冥界血脉相连的神。波塞冬也是靠着联姻等手段表面上收服了海洋，相比之下，哈迪斯对冥界的掌控力已经比波塞冬对海洋的掌控力强很多了。 只是冥界的根本，涉及到死神权柄的真正意义，宙斯并没有告诉哈迪斯。在宙斯的计划中，取代死神的是他的女儿命运女神，而不是他的哥哥。所以，如果将死神权柄的真正意义告诉哈迪斯，哈迪斯会有什么反应，他不知道。可能会毫无想法，全力配合；也可能生出觊觎之心，觉得既然能窃取死神权柄，那不如我这个冥王来窃取。宙斯可不想冒那个险。 哈迪斯见宙斯沉默，知道这个心机深沉的弟弟还是不想说。他也懒得逼问，冷冷地道： “反正现在事情就是这样。找不到塔纳托斯，就得做好冥界的骚乱持续数百上千年的准备。我和冥界诸神会尽力镇压，但假以时日，冥界的动荡必然会影响到人间。人间死去的亡魂不肯回归冥界，滞留人间作乱，乃至聚集力量骚扰神界，这都有可能。你既然守着你的秘密，不愿知会我这个冥王，到时候就别怪我没尽到职责。” 哈迪斯说完，喝干金杯中的蜜酒，起身离开了。冥界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办，他不能像别的神那样，流连金宫，尽情享乐。 宙斯看着哈迪斯的背影叹了口气。唤来侍候的宁芙，道：“把埃忒尔、赫墨拉兄妹叫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第一百七四章 随他去了 哈迪斯脸色阴沉地走出金宫，将欢笑与喧闹抛在身后。 他这次来奥林匹斯，一方面是祝贺赫拉生下狄俄尼索斯，另一方面是私下知会宙斯关于冥界骚乱的情况，让宙斯派埃忒尔、赫墨拉、厄里斯、摩默斯等神进入永夜之地寻找死神塔纳托斯。 这些神都是黑夜女神倪克斯和黑暗之神厄瑞玻斯的孩子。虽然没有睡神修普诺斯血统纯正，力量强大，但修普诺斯自己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他哥哥，或许是因为永夜之地太大了，一个人实在力不从心，所以多几个人去寻找，好歹机会更大些。 可是没想到，莫名其妙被指责一通。好像冥界骚乱，是他这个冥王的错。 他确实没有察觉死神的本质竟然关系到冥界的根本。可是所谓冥界的根本，也就是灵魂消亡，获得最终的安息，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哈迪斯从未发现死神在其中起什么作用。这个过程既不需要死神的神力，也不需要任何外在力量的干涉。冥界诸神，包括他这个冥王在内，都不用去管这个过程，它自己就会完成。这么多年死神从来没有缺位，所以这个过程也一直平稳持续，没有出现丝毫破绽，怎么可能发现？ 这是死神第一次缺位，哈迪斯已经很快找到了原因，这就不错了。要说责任，应该是宙斯，知情不报，掌握着跟冥界有关的信息却不告知冥王，这责任更大。 哈迪斯已经可以确定宙斯掌握着关于死神的一些秘密。这么多年，这个弟弟是什么脾性，什么情况下会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会撒谎，什么时候会不置可否回避问题，哈迪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宙斯作为神王，掌握着神界最高权力，身处神廷统治的最核心，所以知道一些冥王不知道的秘密很正常，哪怕这秘密是关于一个冥界神灵的。神廷作为神界统治的根本，关系到每一个神。处于它核心的神王，因此窥见诸神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不奇怪。不可能达到全知的地步，但比诸神都知道的多一些，这也是神王权力的体现。 所以宙斯掌握了关于死神的秘密，却不告诉冥王，让冥王两眼一抹黑地工作，做不好就指责，这换了一个普通的下属也不服。 何况冥王并不是神王的下属。名义上冥王跟神王、海王可是共治天下，只是哈迪斯不爱折腾，凡事都主动配合宙斯而已。 就配合出这么个待遇。哈迪斯脾气再好，也难以接受。 这一次死神缺位，哈迪斯才真正触碰到“死亡”这一权柄的根本。灵魂在冥界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人间的死亡只是个中转而已。他这个冥王管理的冥界，只是个中转的驿站，死神代表的最终消亡，才是一切的终点。 可是这一过程，是那样平静，那样自然，没有一点波澜，没有一丝痕迹。冥界的灵魂走到它们的终点，就会自然消亡，死神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可是死神不在了，这一过程却会出现问题。 死神的权柄，就跟死神本人……不，是跟曾经的死神本人一样，都低调到了极点。代言最终消亡的死神，连自己开辟的冥界被夺走，都没有反抗。 哈迪斯觉得自己就够低调够不爱折腾的了，结果曾经的死神比他还低调，还不爱折腾。 正因为这种低调、顺从、不折腾，所以死神跟他的死亡权柄一直没有掀起任何风浪，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就那么平静自然，波澜不兴地掌控着冥界的根本。导致哈迪斯这个冥王名义上统治冥界这么多年，却连冥界的根本，都没有摸透。 就好像一台机器，运行得好好的，一个空降下来的领导，不会去想它究竟什么原理。就算想了，也不能平白无故把它关停，拆开来研究研究。只有它出问题了，才有机会一探究竟。 现在就是这样。死神变得比以前高调很多，他开始折腾了。他第一次缺位，就被哈迪斯抓到了破绽。 哈迪斯有信心，如果死神一直缺位，他可以消化冥界的根本，孕育出属于自己的死亡权柄，真正掌控冥界。但是这需要漫长的时间。数百年是保守估计，上千年、几千年都不奇怪。 哈迪斯自己倒不介意花这么长时间。就怕冥界动荡，影响人间乃至神界，几千年下来，整个世界到处是幽魂怨灵，与活人乃至诸神相伴，神人两界处处闹鬼，三天两头就得做法镇压，不得安宁。 可是宙斯守着他的秘密，到这时候了，还不知会冥王，哈迪斯也就随他去了。该做的还是会做，镇压冥界，寻找死神，孕育死亡权柄真正掌控冥界……这些属于冥王的工作，哈迪斯不会怠慢。但话已经放那了：需要时间。数百年、上千年、几千年的幽魂作乱，天上地下都不安宁，你这个神王，做好心理准备。 哈迪斯走下金宫长长的台阶，俄尔菲涅驾着暗金战车在台阶尽头等待。 哈迪斯正要登上战车，忽然眼角一道流光闪过，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身材高挑，黑发靓丽的女神站在面前，冲他微笑致意。 这位女神皮肤白皙，容颜美丽，细眉凤眼，温婉中带着一丝威严。她身穿黑色长裙，裙上朵朵繁华盛开又隐去，再盛开再隐去，不停变幻，宛如梦境，让人一看就要沉迷。 哈迪斯很肯定自己以前没见过这般相貌打扮的女神。但这位女神身上流露出的气质，给他的感觉，却并不陌生，反而十分熟悉。 “赫卡忒？”哈迪斯诧异道，“这……你又有了新的形象？” “是的，冥王大人。我掌握了新的巫术。”赫卡忒灿烂地笑着。 “恭喜你。”哈迪斯点点头。他听说了冥月女王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新的巫术，但冥界诸神之间关系很淡，他又忙于镇压骚乱，所以并没有过多关注。 “冥王大人，听说你正在寻找死神，想让其归位，我的新巫术可以帮你，你想学吗？”赫卡忒继续灿烂地笑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炫耀。看来掌握了这个新巫术，让她很是骄傲。 第一百七五章 一路不顺风 “什么？” 听了赫卡特的话哈迪斯不由惊讶：“死神是因为进入了永夜之地深处，所以难以寻找。你的新巫术……” “我的新巫术可以让你自由穿行永夜之地。”赫卡忒无不得意地笑着，“这是我跟随死神睡神兄弟去了一趟永夜之地后，有所体会，创造出来的。” “赫卡忒，这……真是令人惊讶！巫术魔法，竟然能抵御黑夜女神的力量？” “并不是抵御，更像是模拟。我们之前一直误解了黑夜女神的力量，总觉得它诡异可怕，想要抵御，想要反抗。其实那样做，只能适得其反。黑夜女神的力量并不是邪恶、毁灭的力量，相反，它是保护着我们的一种创世神力。与其抵御它，不如模仿它，让自己变成它，而这正是巫术魔法所擅长的。巫术魔法可以编织出火、水、冰、电、光、暗……各种力量，黑夜女神的力量也不例外。” 赫卡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来刚刚掌握一门新的巫术，让她很兴奋，谈兴很浓。 “这巫术，别的神也可以学？”哈迪斯问道。 赫卡忒点头：“魔力不同于神力，它是天地间自然流转的力量，不受神职权柄的限制。所以别说神，凡人都可以学。——当然凡人本质太弱，只能学到皮毛。” “原来如此……”哈迪斯沉吟，“赫卡忒，我很感兴趣。这里不方便，等你回冥界，我一定向你讨教。” 赫卡忒微笑点头，目送哈迪斯离去，然后登上高高的台阶，走进金宫。 完善了“繁花”巫术的她果然凝出了一个新的形象，这形象神秘高贵，与当初的黑夜女神有些神似。走进金宫，立即吸引了诸神的注意。诸神得知冥月女王又掌握了新的巫术，都争相祝贺。 这巫术与赫卡忒之前掌握的巫术可不一样。之前那些巫术，所涉及的力量属性，水火光暗之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诸神因为神职权柄，都可以掌握一二。即便不能掌握，拥有神力的诸神，对这些并不特别的力量也没什么太大的欲望。 但这次的“繁花”巫术，模拟的是黑夜女神的力量，可以穿行永夜之地，对诸神的诱惑就大得多了。但凡有点好奇心的，都凑过来询问赫卡忒，希望能了解学习这一巫术。 巫术力量，或者称魔力，就像水、火这些元素一样，是客观存在的。虽然有赫卡忒这个神代言，但却不专属于赫卡忒。月亮女神塞勒涅也掌握着巫术；幽冥宁芙拉姆帕德斯们，也懂得很多巫术；包括凡人中有巫女，也会巫术。所以诸神想学，是能学会的。 当然，“繁花”巫术比那些水火冰电之类的巫术更加复杂。模拟黑夜女神那种随时随刻变幻不停的力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赫卡忒刚刚完善了“繁花”巫术，谈兴正浓，倒是愿意给诸神讲解。但很多神一听其中的复杂困难，就摇头走了，觉得自己肯定无法掌握。只有智慧女神雅典娜这种足够聪明的神，才能听懂一些。 神王宙斯也很感兴趣。他倾听着赫卡特的讲解，眼神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宫中欢宴的同时，在埃及世界的边缘，塔纳托斯准备回家。 包围着埃及世界，保护着埃及世界的“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以及“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与希腊的永夜之地相似而又不同。 相似是指在“虚无”和“黑暗”中，也是时时处处变幻不停，因为被外面虚空的力量侵蚀，导致其处于无法稳定下来的叠加态。 不同，是指在永夜之地，起码还有一片夜空，还有虽变幻却存在的地形地貌；而在“虚无”和“黑暗”中，这些都没有。 “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相当于永夜之地内层。就是一片氤氲的黑暗，没有天空地面，没有上下四方，仿佛黑烟，仿佛夜幕，只是这黑暗也是变化的。陷入其中，如果没有创世神力保护，同样会迷失，走不出来。 “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与之类似。它相当于永夜之地外层，却不那么黑，反而是一片灰蒙蒙，而且变化更加剧烈。 外层是灰内层是黑，更靠近虚空的外层反倒更“亮”一些，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过在这种时时刻刻变幻莫测的地方，所谓的黑和灰，可能都只是错觉而已。 身处“黑暗”和“虚无”之中，如果没有创世神力保护，一个是“看”不透它们的变幻，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另一个是就算走，也可能原地踏步，或者南辕北辙，心里想着去这边，实际却到了那边，就像身处急流漩涡中，身不由己。 只有催动创世神力，才能将这一切“稳定”下来，到达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 塔纳托斯站在“虚无”的边缘，无尽虚空就在他面前。 他鼓荡无生之力保护自己。如今的他已经足够强大，死亡神力和黑夜女神的力量融合为无生之力，拥有创世的属性，加上在埃及获取的力量，可以让他安安稳稳地站在虚空面前，岿然不动。 暴虐的虚空撕扯着保护他的无生之力。无生之力平静而从容，有着一种化解一切的玄奥意味。塔纳托斯闭上眼睛感觉着虚空中希腊世界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片变幻无定、狂乱迷茫的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一片深沉的夜空。 塔纳托斯双眼一睁，果断出手。死神镰刀重重挥下，拥有创世属性的无生之力向着夜空喷涌而去，将虚空“固定”，一条氤氲着各色光芒和迷雾的漫长通道桥梁般架通两个世界，塔纳托斯扇动双翼飞入其中。 这通道比起上次的似乎要长很多。塔纳托斯皱了皱眉，无暇多想，鼓荡无生之力与通道中肆虐的虚空乱流对抗，稳住身形，闷头向前，直冲对面的深沉夜空。 眼看冲过去一多半，夜空就在前面不远，突然一股巨大的乱流涌来，通道就像一支玻璃管被车轮碾过，顿时碎成粉末。塔纳托斯被卷入其中，隐约间“看”到有火焰、冰霜、雾气、水流和一条巨大的鸿沟越来越近，塔纳托斯被这股虚空乱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向鸿沟坠去。 第一百七六章 擦肩北欧 开辟虚空，穿越世界，永远有危险。哪怕力量再强大，经验再丰富，还是有危险。 因为虚空，时时刻刻都在变，每个瞬间都不同。 虚空无所谓存在无所谓不存在，所以不能说它有多大或者有多小。它其中飘浮着其他世界，这个已经可以确定。所以这些世界之间离得有多远或者有多近，都不一定，都是时时刻刻变化着的。 这一次，似乎希腊世界，离得“远”了，而另一个世界，则更“近”一些。穿越的时候，被这个世界的力量拉扯，向其坠去；或者也可能，是这个世界突然出现在埃及和希腊之间，截断了通道。 总之，塔纳托斯已经被这个世界的力量乱流卷入，身不由己地向这个世界坠去。整个世界的力量在虚空中激出的乱流，他很难抵抗。全力鼓荡无生之力，也只能勉强稳住身形，却无法逃开。 被世界卷入，他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影像。一片巨大的，酷寒无比的冷雾，与另一片巨大的，灼热无比的火焰，相互对立地悬于无尽虚空中，旋转摩荡，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说“一片”、“巨大”，其实远不能形容这冷雾和火焰的规模。没有参照物无法比较大小，但塔纳托斯从这冷雾和火焰带来的威压推测，它们各自都比整个希腊世界还大。它们形成的威压，就像在虚空中回望包围着希腊世界的永夜之地时，所感受到的威压一样。 在世界般巨大的冷雾与火焰中间的交界之处，是一条混沌迷蒙的鸿沟。鸿沟中间宽两头窄，其中翻腾着火焰加热冷雾形成的水和断裂的冰，还有冷雾熄灭火焰形成的气流和漩涡。这鸿沟就像冷雾与火焰交战的战场，暴虐的能量在其中左冲右突，狂乱无匹。塔纳托斯眼看着自己朝鸿沟中坠去，心里明白绝不能就这么被吞进去，否则怕是渣都不剩。 其实看到这冷雾、火焰和鸿沟，他哪里还不明白，这回是到了北欧神话世界了。 不过这个北欧神话世界，貌似还处于天地初开，世界初创的时候。冷雾“尼弗尔海姆”和火焰“穆斯贝尔海姆”在中间的“金伦加大鸿沟”中冷热交战，宛如阴阳两极，摩荡出整个世界。——嗯，按西方神话传统，是“生”出了世界的始祖，霜巨人尤弥尔和大母牛欧德姆布拉。 不过塔纳托斯定睛看去，并没有发现霜巨人和大母牛的影子。可能这时候连它们都还没出生，也可能是鸿沟中混沌迷蒙，即便真神的感应也无法穿透，所以不能发现。 不管怎样，这个北欧神话世界，还处在很原始的“种子”状态。离世界树长成，九界，或者称九大国度被建立，奥丁坐上神王宝座，洛基到处捣乱，托尔征战四方，阿萨神族、华纳神族、约顿巨人、人类、精灵、矮人纷纷登上世界舞台，还有很长时间。 塔纳托斯没心情在这个啥都没有的洪荒世界闲逛。况且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落入这个北欧世界，身为希腊和埃及神的他，多半又会被压制了神力，到时候想回都回不去，说不定永远困在这里，或者干脆被冷雾冻死，被火焰烧死，被鸿沟中暴虐的力量撕碎，那就一了百了了。 堂堂死神，因为神力被压制，死在了一个连神都没诞生的洪荒世界，这…… 还真是能体现死亡的绝对公平啊！ 塔纳托斯可不想为死亡的绝对公平添一条示例。他必须自救。 现在还没有完全落入北欧世界，所以要想办法绕开。 对抗，强行脱离，是不可能的。整个世界的力量太强大，尤其北欧世界，或许是因为冷热交战，冰火两重天的缘故，力量更是暴虐，在虚空中激起的乱流强横无匹，完全不像永夜之地，或者“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那般平静。 正是因为这种暴虐，才会将塔纳托斯卷入；同时也因为这种暴虐，导致乱流左冲右突，经常变向。虽然大方向是往鸿沟坠去，但偶尔也会有平行乃至脱离的趋势。把握住这些趋势，塔纳托斯就有机会绕开。 鼓荡着无生之力保护自己，塔纳托斯仔细体察乱流的变向。虚空中没有参照，所以离鸿沟远还是近，朝向还是远离，不容易判断。好在真神自有感应，凭借着对世界威压的感觉，塔纳托斯一次次把握住乱流平行乃至远离鸿沟的时刻，借机催动神力，向虚空中逃离。 这样，经过数次调整，塔纳托斯错开了鸿沟，擦着冷雾“尼弗尔海姆”的边缘，终于可以绕开北欧世界了。 尼弗尔海姆比金伦加大鸿沟和火焰“穆斯贝尔海姆”都要更平静一些。这也是塔纳托斯选择从这里绕开的原因。他看着前方升腾的冷雾，那是绕行之路上与尼弗尔海姆距离最近的地方，也是真正接触北欧世界的地方。只要成功通过那里，就能摆脱乱流，重回虚空了。 冷雾越来越近。塔纳托斯已经感觉世界的压制在他身上开始起作用，他对神力的调动有些吃力起来。为了保护自己，他将神力催动到极点，在周身凝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威压十足地飞向冷雾。 黑洞接触冷雾，穿行在冷雾中，宛如一轮黑色的太阳穿过迷蒙的云层。塔纳托斯感觉世界的压制达到了最大，但提前凝出的黑洞足以保护他，安全通过没有问题。 冷雾舔舐着黑洞，黑洞抹消着冷雾。塔纳托斯身处黑洞之中，感觉力量在明显地减弱下去。他以为这是世界的压制，却没发现黑洞被冷雾舔舐的地方，正在一点点“融化”，纯粹的黑一缕缕没入冷雾中，向着尼弗尔海姆深处缓缓流去。 黑洞如预期的那样安全穿过了冷雾，塔纳托斯也因此摆脱了北欧世界，重回虚空。他在虚空中重新定位了希腊世界，朝着那一片宁静的夜空投去神力。 这一次没有意外，成功穿越。 在他身后，尚处于洪荒的北欧世界，尼弗尔海姆的冷雾中，来自黑洞的那一缕缕纯粹的黑，一边流淌，一边聚集在一起，侵蚀着冷雾，越变越大，在尼弗尔海姆中开辟出了一片黑色的领域。 这片黑色的领域旁，一条蛇状生物从冷雾中诞生。它在沉睡中呼吸着黑色领域的气息，皮肤开始变黑，身体也起了变化，一对黑色的蝠翼从后背长出来，越长越大。 第一百七七章 分内之事 再一次踏入永夜之地，赫拉的心情沉重而无奈。 她怀里抱着看上去五六岁，实际刚刚出生的狄俄尼索斯。小牛头对这个夜空笼罩下的神秘地方充满好奇，扯着母亲的头发咿咿呀呀地问东问西。 小狄俄尼索斯已经懂得很多，心智很成熟了。只是说话还不利索，咿咿呀呀宛如婴儿。但是从他的各种反应来看，不是他不会说话，更像是他故意不好好说，或者他更愿意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而不是去学大家都使用的语言。 赫拉没心情去猜小狄俄尼索斯的牛头语，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跟在修普诺斯身后，穿行在永夜之地浅层。 修普诺斯要先带他们去见阿图姆，那个来自异世界的创世神，让狄俄尼索斯看看能不能将其唤醒。赫拉万般不愿意去见那个给她带来悲伤屈辱的人，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见他。何况她对那人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名字，连他真正的样子都没见过。在她的印象里，他只是一头健硕的黑公牛而已。 可是修普诺斯的威胁，她不敢试探。或许为了别人，修普诺斯还不会做那么绝，但是为了他哥哥，修普诺斯可能真的会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而且，现在有了新的情况。 几天前，在为狄俄尼索斯庆生的宴会上，冥月、魔力与岔路女神赫卡忒以一种全新的形象出现在诸神面前，向诸神宣布她掌握了一种新的巫术。这巫术可以用魔力模拟黑夜女神的力量，让诸神安全穿行永夜之地。诸神学会了这个巫术，就不用担心迷失在永夜之地了。 赫卡忒还特意拿赫拉举例，说什么神后一定想学这个巫术，学会了这个巫术，就能故地重游了。 虽然知道赫卡忒是开玩笑，并非意有所指，赫拉还是忍不住想掐死这个生性跳脱，口没遮拦的冥月女王。 永夜之地，曾经是诸神的禁区。除了黑夜女神的子嗣，谁都不敢进入。可是现在，有了赫卡忒的新巫术，这片禁区即将对诸神敞开大门。 这片禁区里，有赫拉最大的秘密。 金字塔里那件丑事，虽然因为发生在永夜之地深处，权柄被阻断，宙斯没有察觉，神人两界的婚姻也没有受到影响，但毕竟还是有知道的人。 被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拿住把柄，已经够窝囊。好在这对兄弟起码还讲道理，而且跟自己没有直接的仇怨，只要不违逆他们，就不用担心暴露出去。 可是阿图姆，摩洛斯六兄妹，他们藏在永夜之地，如果被人发现…… 阿图姆身份敏感。作为一个异世界的神，只要被发现，一定会调查。诸神手段繁多，真查出什么来，自己这个神后，也就完了。 而摩洛斯六兄妹，更加危险。六兄妹跟自己有直接的仇怨，清算泰坦神族，这本就是政治斗争，是一方对另一方的阵营之战。只要你属于这一方，那么这场清算，你就有份。不能说某一件具体的事不是你亲自做下的，你就无辜了。 作为神后，与神王分享权力，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被人仰视，这时候有了把柄在人手里，就跟那些当初被踩在脚下的人说，都是神王干的，我没对不起你们，不是我冤枉你们，那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当初摩洛斯六兄妹的遭遇，只是清算泰坦神族的附带损伤。或许在旁人眼里，没有亲自做下这件事的赫拉是无辜的。但是真正参与了那场清算的赫拉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更不用妄想摩洛斯六兄妹不记恨她了。 摩洛斯六兄妹藏在永夜之地，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神力被抽得一干二净，只有在永夜之地才能恢复；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对着冥河发下誓言，不能说出宙斯迫害他们的事。他们一向不受诸神待见，经常有神会欺负他们。如今神力被抽光，被欺负也无法反抗，或者反抗了就会被看出他们已经没了神力，一来二去肯定会暴露。他们迫不得已只能藏进永夜之地。 因为斯堤克斯的权柄延伸不到永夜之地，所以在永夜之地，他们反倒能随心所欲，不用顾虑誓言的约束，想说什么说什么。 如果真的有神学会了赫卡忒的新巫术，进入永夜之地，碰上摩洛斯六兄妹…… 赫拉不敢去想。虽然她失身是因为被婬欲女神菲罗忒丝的神力迷惑，所以如果金字塔里那件丑事暴露出去，菲罗忒丝也没有好下场，摩洛斯六兄妹或许会顾虑这一点，不乱说，但赫拉怎么敢用自己贵为神后的权位和未来，跟几个一无所有的毛神去赌？ 赫卡忒这个新巫术，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好在这个新巫术极其复杂，短时间内应该没人能掌握。那天跟赫卡忒讨教的神，十个里有九个根本听不懂，连学习的勇气都没有。剩下一个有勇气去学的，也很难学会。起码需要漫长的时间，先学习将自己的神力转化为魔力，再学习魔力的控制和运用，掌握一些简单的巫术，训练纯熟，最后才可能学会那个名为“繁花”的高深巫术。 听到赫卡忒讲解，需要将神力转化为魔力，诸神都心中了然，这是巫术女神在推广自己代言的力量，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么多年，巫术女神终于掌握了一个真正与众不同，神力无法做到的巫术，趁机推广，提升巫术魔法的地位，这是巫术女神分内之事。 最终能有几个神学会，这不好说。不过成功引起了诸神的兴趣，让更多的神愿意尝试将自己的神力转化为魔力，对赫卡忒来说，就是成功。 尤其，宙斯对这个巫术很感兴趣。以宙斯的强大，之前那些巫术，他一个也看不上。不管火、水还是光、暗，任你多神妙，都敌不过他的闪电。 但这一次，他的闪电做不到的事，巫术魔法做到了。神王宙斯感兴趣，诸神就会趋之若鹜。或许最终也没有几个神能真正学会“繁花”这种高深的巫术，但学习的过程中，诸神对于巫术魔法的认识和重视，都会提升。 这才是赫卡忒的主要目的。巫术作为一种神奇的力量，有很多妙用，神人都能掌握，但是在人间却不昌盛。赫卡忒作为巫术女神，在人间并没有多少信徒，就是因为神廷不重视。或者说白了，神王不重视。 这里面的原因很微妙。同样作为神秘力量的预言，因为由阿波罗司掌，在人间就很昌盛。阿波罗的祭司以及各城邦的预言家地位之高，名气之大，可不是追随赫卡忒的女巫能比的。 赫卡忒虽然生性跳脱，但作为巫术女神，要说对这一切毫无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以前巫术魔法对于诸神确实是鸡肋，但以后，就不一样了。 第一百七八章 酒神救父 赫卡忒推广“繁花”，不管最终有几个神能学会，需要多长时间学会，对赫拉来说，都是威胁。 面对这种威胁，赫拉也不想坐以待毙。进入永夜之地，见一见阿图姆，见一见摩洛斯六兄妹，虽然还不知道能对他们怎么样，但是了解一下情况，总好过两眼一抹黑。或许，就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怀着这样的心思，赫拉对于修普诺斯的胁迫，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她抱着小狄俄尼索斯，跟随修普诺斯在永恒的夜空下走了一段，来到了刻瑞斯山。 看到永夜之地竟然有这样一座生机勃勃的山峰，山上还建起了宫殿，有从未见过的宁芙、代蒙和各种灵鸟灵兽生活，赫拉大感惊讶。得知这里是塔纳托斯、修普诺斯和摩洛斯六兄妹居住的神山，赫拉心中微动，觉得死神睡神他们，似乎所图不小。 尤其是死神塔纳托斯。想到塔纳托斯竟然联手阿图姆开辟虚空，打通那个什么埃及世界，赫拉就觉得，这个死神，怕是在酝酿什么大事。 不过赫拉明白，知道了这些，对她并没有什么用处。不说这些还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建起了一座神山，收留了几个已经被放出来的前罪犯。就算真有什么秘密，她也不敢告诉宙斯。因为她的秘密更大，后果更严重。 如果塔纳托斯真的在图谋什么，她向宙斯告密，跟塔纳托斯撕破脸，塔纳托斯把她的事抖出来，宙斯一样会夺走她的一切，将她打入塔尔塔洛斯。背叛神王，违背誓言，动摇统治，这样的过错，宙斯绝不会原谅。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也不能抵偿。 修普诺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赫拉。不过当然，他已经提醒了赫拉，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不能说出去。赫拉知道说出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自然应允。 修普诺斯带着赫拉和狄俄尼索斯来到自己的神宫。 婚后他一直住在人间的克里木岛，这里的神宫闲置，所以阿图姆的沙黄色石棺被停放在他的宫殿里。这时摩洛斯六兄妹已经闻讯赶来，围坐在石棺周围，静静等待。 “这段时间还是没消息么？”修普诺斯进门就问。他在奥林匹斯等着带狄俄尼索斯过来，摩洛斯六兄妹留在永夜之地，并没有停止寻找塔纳托斯。 “没有，毫无迹象。”摩洛斯站起身，指着狄俄尼索斯：“这就是阿图姆的孩子？” “对。” 婬欲女神菲罗忒丝也站起来，走到赫拉身边，伸手**着狄俄尼索斯，坏笑道：“果然，看这长相就错不了。” 赫拉双眼喷火盯着菲罗忒丝。菲罗忒丝既不恼也不怕，故意气赫拉道：“听说这小家伙力量很强大？看来神后还是跟阿图姆更般配，跟着宙斯真是委屈了。生出了这么强的神，神后是不是该感谢我呀？” “你……闭嘴！再说一句，我把你嘴撕烂！”赫拉将狄俄尼索斯抱到一边，避开菲罗忒丝的**：“我这次来是为了帮修普诺斯，你们……再这样侮辱我，我就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菲罗忒丝呵呵一笑：“开个玩笑就受不了，神后气性好大。我们要是像你这么大气性，在塔尔塔洛斯就把自己气死了，呵呵——” “行了，办正事。”修普诺斯制止了两人，“先把这石棺打开，让狄俄尼索斯看看，能不能唤醒阿图姆。” 这石棺是阿图姆的神力凝成。打开石棺，就是破坏阿图姆保护自己的神力，这可能会对阿图姆造成伤害，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来！”破坏之神刻尔自告奋勇，走上前来，双手蓄力，抱成拳头一拳砸在棺盖上，顿时将棺盖砸碎一半，碎屑化为黄沙消失，阿图姆黝黑的埃及人脸庞露出来。 阿图姆帮塔纳托斯开辟虚空，耗费了大部分力量，已近油尽灯枯。所以即便是神力所剩无几的刻尔，也能破坏他的护体神力。 护体神力被破，阿图姆黝黑的脸庞瞬间像中毒一样变得更黑了。他躺在那里，本就没有知觉，这时脸色变差，体征看上去就很不妙，整个人就像病入膏肓，随时都会彻底死去一样。 “快！把狄俄尼索斯抱过来！”修普诺斯急切地说道。 赫拉抱着狄俄尼索斯靠近石棺。小狄俄尼索斯透过碎裂的棺盖看到阿图姆，孩子气地“咦”了一声，只觉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心中升起，咿咿呀呀地就从赫拉怀里挣脱出来，跳到了石棺上，趴下来好奇地盯着阿图姆看。 “狄俄尼索斯，你能把他唤醒吗？”修普诺斯向小牛头问道。他知道狄俄尼索斯能听懂他的话。 狄俄尼索斯歪着脑袋，居高临下看着阿图姆。这么一会儿阿图姆的脸色已经变得更黑了，整个人甚至有了一种要枯萎成干尸的感觉。修普诺斯见状，顾不得许多，着急说道： “狄俄尼索斯，他是你的生父，是另一个世界的创世神。他的力量被我们的世界压制，现在快要彻底死去了，你一定要救他！只有你能救他！” 狄俄尼索斯听着这话，抬起小牛脑袋看看修普诺斯，分明是听懂了。他挪动小身板笨手笨脚地爬起来，右手拍拍石棺，顿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生出，封住了石棺，阿图姆重新被保护起来，脸上身上枯槁的黑缓缓褪了下去。 狄俄尼索斯跳下石棺，摇摇晃晃地往宫殿外走去。众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看他能将阿图姆重新保护起来，都觉得有门，儿子的力量果然是继承自父亲的。于是好奇地跟了出去。 狄俄尼索斯来到殿外。殿外山坡上有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栽种的充满灵性的花草树木，狄俄尼索斯就在这些花草树木间漫步，不时摘下一些花朵、莓果之类的，抓在手中，抓了满满两大把。 然后他回到宫殿，找来一个罐子，把这些花朵、莓果都塞进罐子里，拿石杵捣一捣，边捣边念诵着谁都听不懂的，也不知道是咒语还是咿咿呀呀的婴儿话语的语句，就这么神神叨叨地摆弄了半天，罐子里渐渐飘出一股清香，那些花朵、莓果竟然化成了一罐酒水！ 狄俄尼索斯抱着罐子，也不管修普诺斯、赫拉和摩洛斯六兄妹惊讶的眼光，牛蹄一蹬跳进石棺，掰开阿图姆的嘴唇，就把罐子里的酒液倒进了阿图姆嘴里。 第一百七九章 睡神的善意 酒液流淌进阿图姆嘴里，阿图姆黝黑的脸庞竟然显出一丝红润。 围在旁边的修普诺斯、赫拉和摩洛斯六兄妹，都感觉一股奇妙的力量从阿图姆身上散发出来，这力量如细雨打落尘埃一般，渐渐溶解了保护阿图姆的沙黄色石棺，直到石棺彻底消散，阿图姆被笼罩在了一团似青似黄的薄雾之中。 薄雾中的阿图姆，体征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他还是像当初在金字塔里一样，光着上身，赤着脚，身上没戴任何饰品，只在腰间围着一条普普通通的，长及膝盖的黄色布裙。寒酸土气，一点也不像个神。 可是被这薄雾笼罩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虽然样貌打扮没有变化，但是给人感觉，却突然威严高贵了许多。他身为创世神的本质，似乎被激活了，被唤醒了。 狄俄尼索斯看到这一幕，手舞足蹈，晃着小牛头，咿咿呀呀，显得十分开心。好像他的方法奏效，连他自己也感觉很惊喜。 狄俄尼索斯如法炮制，跑到殿外继续采来花朵和莓果，当场“酿”成酒液喂给阿图姆喝。阿图姆在酒液的滋润下，周身似青似黄的雾气越来越浓重，几乎形成了一口浓雾之棺，让人无法看清躺在里面的他的模样。 到了这一步，狄俄尼索斯就停了下来。他接连跑了十几趟，采花摘果，酿酒喂酒，似乎也很累了。伸出小手擦了擦牛头上的细汗，就靠在躺着的阿图姆身上，上半身埋进浓雾里，就那么睡了过去。 围观的修普诺斯、赫拉和摩洛斯六兄妹叹为观止。这一通操作，他们完全看不懂，但分明很有效的样子。阿图姆被酒液滋润，离开了石棺的保护，也不再枯槁下去，还渐渐恢复起来。笼罩着他的那种似青似黄的雾气，分明是一种很玄妙的力量，这力量似乎是因为暂时无法被阿图姆吸收，才化为雾气笼罩在他周围。假以时日，等阿图姆将这些力量吸收消化，多半就能醒过来了。 “真是神奇……”摩洛斯喃喃道，“看样子，阿图姆应该能醒过来。只要他醒来，一切就好办了。” 修普诺斯点点头。阿图姆既能开辟虚空又能定位埃及世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塔纳托斯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有危险。直接问阿图姆，比带着狄俄尼索斯进入永夜之地深处去感应埃及世界，更安全，更方便。 “那就等他醒来吧。”修普诺斯说道。他其实不太想等，但眼下这种情况，等一等也是值得的。 “这里没狄俄尼索斯的事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吗？”赫拉轻轻抱起狄俄尼索斯，让他靠在肩膀上继续睡。 “等等，你跟我来。”修普诺斯说道，示意赫拉往后殿去。 赫拉只得照办。来到后殿，修普诺斯让她把狄俄尼索斯放在一张大床上，然后说道： “狄俄尼索斯虽然刚刚出生，可是看他的样子，分明什么都懂。如今他已经见过生父，回去会不会乱说？你应该明白，哪怕他透露一句，对你们母子都是灭顶之灾。” “你也知道啊……”赫拉幽怨无奈地道，“我也想瞒着他，是你非要他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已经这样了。我只能叮嘱狄俄尼索斯不要乱说，希望他听话吧……唉！” “我有一个办法。趁他现在沉睡，我可以为他编织梦境，让他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修普诺斯说道。 “什么？可以这样？有用么？” “如果他对梦境不太重视，就不会到处乱说；说了，别人以为是梦，也不会在意。”修普诺斯道，“我还可以同时给他编织别的梦境，让刚才的事跟这些梦混杂在一起，就更不明显了。” 顿了一顿，修普诺斯继续道：“其实，如果你同意，让他在这里多睡一段时间，我可以用梦境让他直接忘掉刚才发生的事。不过这对他的记忆改动有些大，他是很强的神，或许会本能地反抗，我不想伤害他。” 赫拉咬了咬嘴唇。她知道修普诺斯这样说，是为她好，想要保护她们母子。睡神为了救哥哥只能胁迫她们母子帮忙，现在忙也帮了，善良的睡神，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如果换了死神，多半就没这待遇了。塔纳托斯会说：“行了，你走吧。叮嘱你儿子不要多嘴，否则你知道后果。” …… 那么，珍惜睡神的善意吧！ “如果能让他忘掉刚才发生的事，当然是最好的。他还是个孩子，就算我叮嘱他，他也不一定听话，或者一不小心说漏嘴。不过……”赫拉迟疑道，“如果会对他造成伤害，就不要了。你……你先试一试，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尽量让他遗忘，实在不行就迷惑他，让他以为是一场梦。” 修普诺斯点点头。扇动灰色的翅膀吹出睡眠之风，确保狄俄尼索斯不会突然醒来，然后将右手覆在狄俄尼索斯额头，进入狄俄尼索斯的梦境中，开始编织。 作为三千梦境代蒙的主神，修普诺斯编织梦境，影响心智的能力，是最强的。不过当他尝试删除狄俄尼索斯的记忆，把他在这儿经历的一切更换成另外一场普普通通的梦时，明显感觉到了狄俄尼索斯的抗拒。 小狄俄尼索斯分明很不愿意忘掉这一切。他对阿图姆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熟悉的感觉感到留恋，对自己拯救了阿图姆的行为感到兴奋、骄傲和满足。这一切，在他刚出生不久，还是一片空白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如果执意擦除，很可能演化为心理、意志的冲突对抗，虽然修普诺斯肯定能赢，但会给狄俄尼索斯造成伤害。 修普诺斯摇摇头，只好放弃。他编织了一些迷幻多变，没什么意义的梦境混入狄俄尼索斯的意识，让狄俄尼索斯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复杂的梦，救阿图姆只是其中一个片段。如果这孩子心大点，说不定醒来就忘了。 虽然没有完全杜绝隐患，但修普诺斯也只能这样帮一帮赫拉母子了。 第一百八零章 回来就有大新闻 为狄俄尼索斯编织梦境之后，修普诺斯就将赫拉和沉睡的狄俄尼索斯送出了永夜之地。 当赫拉听说狄俄尼索斯很不愿意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还对阿图姆有着一份眷恋时，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五味杂陈。 修普诺斯看她这样，心中叹息。这个赫拉，对自己跟神王生的正统的孩子不上心，甚至抛弃虐待，却对狄俄尼索斯这个诱奸生下的私生子，这样重视，倾注了前所未有的母爱，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摇了摇头，将这些于己无关的想法抛诸脑后，修普诺斯把赫拉母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就返回了刻瑞斯山。 就在这个时间点前后，塔纳托斯摆脱了北欧世界的乱流，重新开辟虚空，终于回到了永夜之地。 他还不知道他的离开给冥界和修普诺斯带来多大麻烦，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刻瑞斯山，而是按照约定，先去找阿图姆，要把他救回来。 他跟阿图姆开辟虚空是在永夜之地深处。这地方，别说摩洛斯六兄妹，就是修普诺斯也无法到达。所以当初留口信的时候，就没说让摩洛斯六兄妹接应阿图姆。当时连开辟虚空能不能成功，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最终结果如何都不知道，说接应也是假的。 在永夜之地深处找人，本来是不可能的。但塔纳托斯融合了黑夜女神的力量，在深处也能“看”清，而永夜之地深处有一条好处，就是非常干净，因为没有谁能到达这么深的地方。在这儿，只要感觉到一丝神力的波动，或者有什么东西存在的迹象，那多半就是阿图姆了。 塔纳托斯在永夜之地深处转了大半圈，终于，让他察觉到一丝异样—— 远处的夜空下，有什么东西正飘浮在那儿。 这番寻找花费了很长时间。塔纳托斯差点以为自己回来晚了，阿图姆已经彻底消失不复存在，那样的话，可就太对不起他了。 就短暂的接触来看，这个埃及的创世神，还是很实诚的。塔纳托斯不希望他有什么意外。 然而，等他急匆匆赶到那东西飘浮的地方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东西……不对，这人并不是阿图姆，而是美杜莎！ 永恒的夜空下，美杜莎盘曲着蛇尾，沉睡一般飘浮在没有实质的黑暗中。她双眼紧闭，娇俏的脸庞十分平静，却分明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是……迷失了？”塔纳托斯惊疑道，揽过美杜莎的娇躯，略一检查：“不，还没有完全迷失。应该跟我当初差不多。” 他放下心来。这种情况是能唤醒的，而且如果迷失，肉体恐怕也早就解离成粉末了。 可是，美杜莎怎么会在这儿？ 塔纳托斯用神力牵引着美杜莎，向永夜之地浅层飞去。现在也顾不得找阿图姆了，先把这个救醒再说！ 塔纳托斯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长时间。离开之前，美杜莎去往冥界试验无生之力的妙用，当时没给她倪克斯小径的地图，想着锻炼她靠自己的力量穿行永夜之地。 因为靠自己的力量穿行永夜之地，用时不定，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所以塔纳托斯没等她回来，就跟阿图姆开辟虚空去了。但是当时给美杜莎留了口信，嘱咐她不必寻找，难道美杜莎没听，执意到深处来寻找自己，才迷失的？ 塔纳托斯摇摇头：应该不会。美杜莎作为永夜宁芙，视自己为主人，绝不会违逆。不管什么样的命令，都会不折不扣执行。让她不必寻找，她就一定会耐心等待。就算心中有担忧，有不安，也会等待。 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变故，比如刻瑞斯山已经没有了，美杜莎没法再在那里等自己，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才冒险进入永夜之地深处寻找自己。 难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很长很长时间，几百年几千年，刻瑞斯山被毁，修普诺斯、摩洛斯他们都遭难了？ 塔纳托斯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说要是那样，这回就玩大了。 不过要是那样，掌握了埃及神本质，实力大增的他，一定会让毁掉刻瑞斯山的罪魁祸首，尝尝死亡的滋味。 当然，塔纳托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自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如果这样就过了几百年几千年，那虚空与世界的时间流速比就太夸张了。开辟虚空等于近光速旅行一趟，谁受得了。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其实只离开了很短时间，美杜莎是刚刚从冥界回来，靠自己的力量穿行永夜之地出了问题，才误入深处的。 美杜莎毕竟还是个宁芙。虽然是最强的宁芙，跟最弱的真神也没法比。所以穿行永夜之地出问题，是有可能的。 不过身为宁芙，误入永夜之地深处还没有完全迷失，真是不一般。永夜宁芙不愧是黑夜女神的力量所造就，对永夜之地的适应能力是真的强。 塔纳托斯带着美杜莎来到浅层。无暇往刻瑞斯山赶回去，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美杜莎，向她体内灌注无生之力，将她唤醒过来。 美杜莎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塔纳托斯，立即直起身子，适应了一下恢复意识的感觉，就保持着清冷平静的气质，向塔纳托斯款款施礼道： “真高兴再次见到主人，感谢主人救了我。” 塔纳托斯点点头。没等询问，美杜莎已经解释道： “美杜莎不够小心，在冥界的试验被人发现，辜负了主人的信任。希望没有给主人带来更大的麻烦。” 塔纳托斯一听她说“冥界的试验”，顿时放下心来：果然，不是最糟糕的那种状况。 “什么更大的麻烦？”他问道。 “我在冥界的试验被冥月女王赫卡忒发现，她追着我进入了永夜之地。我为了不让她发现刻瑞斯山，只好冒险进入深处甩开她，希望我的计划成功了。” “赫卡忒……进入永夜之地？凭她自己吗？” 美杜莎点点头：“冥月女王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穿行永夜之地的方法。我被她追踪时，能感觉到，她身上并没有黑夜女神的力量，她是靠着自己的巫术魔法，穿行永夜之地的。” 塔纳托斯睁大眼睛：可以啊！一回来就是个大新闻啊！ 第一百八一章 改变 赫卡忒能够凭借巫术魔法的力量，穿行永夜之地，塔纳托斯十分惊讶而意外。 之前的塔纳托斯，跟诸神一样，对于巫术魔法并不在意，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在赫卡忒手里，巫术魔法很强大，但在诸神，包括塔纳托斯看来，那主要是因为赫卡忒本人很强大，而不是巫术魔法有多么了不起。 虽然塔纳托斯知道在希腊神话里，确实是存在巫术的，而且确实神人都能掌握。比如皮洛斯的王子默浪姆珀斯，能听懂动物的话语；色雷斯国王俄耳甫斯的歌声拥有魔力，能感染花草树木飞鸟走兽；而很多人熟悉的美狄亚，还有她的姑姑瑟茜都是著名的女巫，同时她们也是赫卡忒的女祭司。 如果塔纳托斯穿越成凡人，能够接触巫术魔法，一定会重视。但穿越成神，自身的神力和权柄才是根本。巫术魔法虽然是客观存在的力量，是开放的体系，谁都可以学习，但相较于诸神自己的神力和权柄，就是末节了。舍本逐末，诸神不会去做。 除非，巫术魔法有极大的价值，有不可替代的用处，对诸神有足够的吸引力。 “主人，冥月女王，她没有发现刻瑞斯山吧？”见塔纳托斯沉默，美杜莎追问道。 “其实我也是刚出了趟远门，还没回刻瑞斯山，所以我也不知道。”塔纳托斯站起身来，“我们回去看看吧。” “好。”美杜莎乖巧地跟在塔纳托斯身后，没有多嘴去问“出了趟远门”是什么意思。 不过塔纳托斯想了想，还是告诉了美杜莎自己开辟虚空，去往埃及世界的事。美杜莎作为最强的永夜宁芙，有望晋升真神，身负无生之力，潜力巨大，绝对忠诚，塔纳托斯有意将她培养成左膀右臂，所以不想隐瞒。 创世神力开辟虚空，虚空中的其他世界，会老会死会被吞噬吸收的埃及神……美杜莎听了这些重磅消息，震惊非常，沉默地消化了很久，问出一句话： “主人还会再去埃及世界么？” “会。虽然开辟虚空很危险，但那毕竟是一个世界，而我现在也是一个埃及神了。”塔纳托斯说道，心里想着狡兔三窟的道理。 “那，下次，可不可以带美杜莎同去？”美杜莎波澜不惊地问道。 塔纳托斯停下脚步，看了看她。 因为是死神和黑夜女神的力量造就，永夜宁芙的气质，都是清冷安静的。不轻浮，不咋呼，不闹腾，塔纳托斯很喜欢。美杜莎虽然是半人半蛇，但被这样的气质浸润，别有一番魅力。 “你想去埃及世界？为什么？” “埃及世界可以吞噬别的神增强自己，这是我晋升真神最快的方法。”美杜莎说道，“而且，主人已经成为一名埃及神，那么美杜莎也应该成为一个埃及神。” 塔纳托斯点点头：想不到平时话不多的美杜莎，还挺有上进心。 “开辟虚空，穿越世界，是很危险的。” “美杜莎跟着主人。如果成功，一起穿越；如果失败，一起迷失。” 塔纳托斯哈哈一笑：“好，你有这样的决心，我自然应允。下次去埃及世界，你跟我同去。” 美杜莎行礼致谢，两人继续往刻瑞斯山走去。 美杜莎主动提出要前往埃及世界增强自己，塔纳托斯很高兴。有这样的心志，才堪大用。 其实他本来也有计划带美杜莎过去。埃及世界的吞噬，确实是快速增强实力的好办法。就像服食灵草灵药，借助外力，比单凭自己一点点修炼更有效。如果美杜莎不提出，等他再次前往埃及世界时，也会带她一起走。 不过开辟虚空确实太危险。想到不久前卷入北欧世界乱流，差点出不来，塔纳托斯就觉得一阵后怕。 想要频繁往来两个世界，必须想办法，降低开辟虚空的危险性。 眼下还没什么头绪，不过塔纳托斯知道这个问题得尽早解决了。如果只是他自己，问题还不大，大不了少穿越几回。可是现在巫术魔法能穿行永夜之地，永夜之地的隐秘性终将被打破。之前诸神不重视巫术魔法，因为巫术魔法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但是穿行永夜之地，这是除了黑夜女神的子嗣之外，诸神都做不到的事。 永夜之地作为希腊世界最后一块未被诸神探索过的地域，一定会有很多神感兴趣。他们感兴趣，就会向赫卡忒讨教这个巫术。巫术魔法是客观力量，是开放体系，赫卡忒不会不教，反而还可能借此推广巫术魔法，提高她这个巫术女神的地位。假以时日，越来越多的神学会这一巫术，进入永夜之地，那么就算永夜之地再大，包围着整个希腊世界，诸神最终找到刻瑞斯山，也只是时间问题。 塔纳托斯虽然还不知道赫卡忒已经开始推广她的巫术，但是通过常理推断，也能想到这一点。起码如果他是巫术之神，就肯定会这么做。 刻瑞斯山……要说有多少不能见人的秘密，现在还算不上。摩洛斯六兄妹虽然曾是罪神，仇恨宙斯，掌握着宙斯，包括赫拉最大的秘密，但是表面上，毕竟已经放出来，不是完全见不得人。 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这是新生的“物种”，身负无生之力，塔纳托斯不想他们被诸神觊觎，所以把他们藏在刻瑞斯山，不让他们离开，但这只是谨慎，也不是不能见人的罪恶。 阿图姆，涉及到埃及世界，他反倒是现在最大的秘密了。不过塔纳托斯已经答应帮他转变成一个希腊神，而他想要在希腊世界生存，也必须转变成一个希腊神。只要转变成功，也就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了。 所以，刻瑞斯山不被发现当然最好，就算被发现，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起码眼下还不是。 但，重要的不是眼下，重要的是以后。 塔纳托斯要拿回被窃取的力量，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必然会跟宙斯和命运女神起冲突。宙斯掌握着神界至高权力，一旦冲突，就是向诸神宣战。一旦开战，永夜之地就是大后方，刻瑞斯山就是大本营。 以前，永夜之地是诸神禁区，如果战事不利，藏进永夜之地，诸神就只能干瞪眼。可是现在…… 赫卡忒的新巫术确实带来了很多改变，很大的改变。虽然她并不是针对塔纳托斯，因为刻瑞斯山这些秘密她一个也不知道，她只是遵照她巫术女神的权柄行事，探索，研究，推广……但塔纳托斯，却不得不开始思考新的战略，来适应她的新巫术所带来的这些改变。 第一百八二章 离开之后 塔纳托斯和美杜莎一踏入刻瑞斯山地界，立即就被察觉。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看到他们回来，蜂拥而上，聚在两人身边，表达着欣喜和宽慰。 塔纳托斯意识到自己的离开给这些宁芙代蒙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大家都在担心他的安危。他是刻瑞斯山公认的主神，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刻瑞斯山何去何从，将是个大问题。 虽然一直以来也毫不客气地以刻瑞斯山主神自居，但这一刻，塔纳托斯才真切感觉到，原来有这么多人在仰仗着自己。 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 他享受着宁芙和代蒙的簇拥，就像享受着信徒的膜拜和赞美。这时从刻瑞斯山各个山头飞来了八道人影，八位神灵察觉他的回归，立即迎了出来。 等等……八位？ 塔纳托斯定睛一看：除了修普诺斯和摩洛斯六兄妹，最后一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显然是阿图姆！ 阿图姆……没事？ 不但没事，还能在永夜之地内层自由行动，这是已经转变成希腊神了？ 塔纳托斯迅速做出推断，心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也没闲着啊！ 八位神灵落在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都面露欣喜。修普诺斯明显松了一口气道：“兄长，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是啊，塔纳托斯，你终于回来了。” “平安回来就好……” “竟然去开辟虚空，你怎么想的。幸亏没事……” …… 摩洛斯六兄妹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心意。塔纳托斯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道： “我离开了多长时间？” “时间倒没有多长，三年而已。但是你一天不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啊！” “是啊是啊，阿图姆说埃及的神是会死的，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啊？”婬欲女神菲罗忒丝问道。 听菲罗忒丝这么问，塔纳托斯就知道阿图姆并没有将自己执意开辟虚空去往埃及世界的原因告诉他们。看来经历过与拉的斗争的他，深知死神权柄特殊，一直谨慎地保守着秘密。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阿图姆，塔纳托斯说道：“总之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这一趟收获颇丰，我们回宫殿说吧。——美杜莎，叫宁芙们准备宴席。” “是，主人。”美杜莎领命，带着宁芙代蒙离开了。 塔纳托斯跟八位神灵缓步行走在刻瑞斯山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中。这些野花野草，还有一些灌木、大树，都是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所栽种。种的当然不是凡间的花草树木，而是宁芙代蒙用他们的力量改造过的，能在永夜之地生长的植物。这些植物就像神界的花草树木，充满灵性力量，而且这力量与栽种它们的宁芙代蒙同种同源，都属于无生之力。 边走，塔纳托斯边问着自己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他先问修普诺斯。修普诺斯之前一直担心他的安危，也因此对于他的不告而别和蓄意隐瞒有些小情绪。不过现在看到他平安归来，那些小情绪也就烟消云散了。 塔纳托斯问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离开的，修普诺斯就向他讲述了冥界骚乱和冥王请托的事。塔纳托斯听到冥界因为死神缺位生出这么大乱子，自己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作为死神，他自然知道冥界灵魂的最终消亡由他的权柄决定。他离开这个世界，冥界的灵魂就无法安息，这个他已经想到了。 他没想到的是，冥王接掌冥界这么多年，竟然连这点骚乱都平息不了，只能靠暴力手段四处镇压。他原以为，就算自己离开希腊世界，灵魂无法安息，但是有冥王和冥界诸神坐镇，也不至于骚乱，也就是多存在一段时间，等自己回来。如果自己永远无法回来，就可能孕育出新的死神接管。 灵魂无法安息，不等于灵魂会发动骚乱。灵魂是否安息由死神的权柄决定，而灵魂是否骚乱，由冥界的统治决定。 死神缺位，灵魂骚乱，说明冥王哈迪斯根本没有触及冥界的根本。冥界的根本，还跟他这个开辟冥界的死神紧紧联系在一起。 塔纳托斯知道哈迪斯这个便宜老上司并不是尸位素餐，不负责任的冥王。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接管冥界，只是因为他不爱折腾，不爱争权夺利。死神一直没有缺位，冥界一直运转良好，哈迪斯就不会非要肃清死神这个开拓者的影响。 当然，这一次死神终于缺位，哈迪斯肯定意识到了。那么他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塔纳托斯心说有时间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不过眼下他还有更多情况要了解。 看向阿图姆，他问道： “阿图姆，你竟然已经完成转变，成为一个希腊神了？我回来后，还在永夜之地外层找了你很久。” “谢谢你遵守诺言。”阿图姆说道，“我只是刚刚完成转化，从沉睡中醒来，还很虚弱。不过不只是希腊神，我还保留着埃及神的本质。这要感谢修普诺斯，还有……” “还有他儿子！嘻嘻——”婬欲女神菲罗忒丝突然插话，“塔纳托斯你不知道，赫拉生下了她跟阿图姆的孩子，一个牛头人身的男孩，很强的！” “哦？”塔纳托斯挑了挑眉毛，心里忍不住吐槽：牛头人身的私生子？这是真·ntr啊！ “宙斯没察觉？”他问。 “没有。不但没察觉，还喜欢的不得了，给这孩子封了酒神呢！他以为这是赫拉给他生下的最强的孩子，哈哈哈——”作为一手造成了这个结果的婬欲女神，仇恨宙斯的她觉得这事儿很痛快。 “菲罗忒丝，你不要得意忘形。如果宙斯察觉了这事，你的下场不会比赫拉好多少。”厄命之神摩洛斯提醒道。 “我知道。不过，反正已经下过一次塔尔塔洛斯，再惨，还能惨到哪去？” “你不在乎，不要连累阿图姆，他也是你的受害者。今后不要逢人就说这事。”摩洛斯很严肃。 “知道了知道了，塔纳托斯又不是外人。” 塔纳托斯没有理会他们，继续问阿图姆：“是那个孩子将你转化成希腊神的？” “是。帮你开辟虚空之后，我凝聚最后一点残余的神力保护自己，让自己飞往永夜之地浅层。摩洛斯兄妹发现了我，将我带回刻瑞斯山，之后修普诺斯找来了狄俄尼索斯，将我唤醒。” “狄俄尼索斯，是那孩子的名字？” “是的。” 塔纳托斯心说看来这名字是宙斯早就想好的。卡德摩斯跟哈墨妮娅的外孙用不上，却用在了这里。 “狄俄尼索斯用什么办法把你唤醒的？” “我当时在沉睡，并不知道。之后听摩洛斯他们说，狄俄尼索斯采摘了这些野花野果，酿成酒液给我喝，我吸收了酒液的力量，就苏醒了。”阿图姆握了握拳头，“我能感觉到，我现在拥有一种力量，跟这些野花野果的力量是同源的。这是属于希腊的力量，我既然吸收了，也就拥有了希腊神的本质。不过，我也很惊讶，我竟然能吸收这种力量……” “还不是你的宝贝儿子，他肯定既是希腊神也是埃及神，所以能做出让埃及神吸收希腊力量的酒。”婬欲女神菲罗忒丝又插嘴，“哎，你说要是我们喝了那酒，是不是也能变成埃及神？” 第一百八三章 好奇害死猫 “为什么要变成埃及神？变成埃及神有什么好，埃及神是会死的。”欺骗女神阿帕忒接着菲罗忒丝的话头说道。 “埃及神可以靠吞噬别的神增强力量啊！我们现在这样，要恢复原来的力量，怕不得几千年。而且就算恢复了，也还是很弱。” “虽然弱，起码不会死。变成埃及神，说吞噬别人，可能只是想得美，说不定被别人吞噬了。” “你真没出息。现在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你还想过多久？不想办法变强，什么时候能找宙斯报仇？我倒宁愿搏一把！” “如果能变强，我也不怕死。这么窝窝囊囊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破坏之神刻尔附和道。 塔纳托斯听着他们的争论，没有表态。 片刻之后，九位神明来到位于刻瑞斯山中央最高峰的死神神宫，坐在一张黑色的石质长桌旁，开始了庆祝塔纳托斯回归的宴会。 长桌上已经由宁芙们备好了神食蜜酒。除了梦境代蒙从神界带来的，诸神日常吃喝的美食美酒，还有刻瑞斯山土生土长的，由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栽种的水果、蔬菜、粮食，以及用这些作物烹制的神食。 九位神明一边饮酒进餐，一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话说，能不能变强，会不会死先放一边。就算我们喝下狄俄尼索斯的酒，恐怕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埃及神。”厄命之神摩洛斯道，“狄俄尼索斯的酒是用这里的花果酿造的。这些果子我们天天吃，要说其中蕴藏着力量，也是永夜宁芙、永夜代蒙的力量，是属于希腊世界的力量。阿图姆喝了那酒能获得希腊的力量很正常，我们喝了那酒，怎么可能获得埃及的力量？那酒又不是用埃及的东西酿造的。” “但它是狄俄尼索斯酿造的啊！其中肯定有狄俄尼索斯的力量。狄俄尼索斯既是希腊神又是埃及神，他酿造的酒，说不定既有希腊力量又有埃及力量呢！”菲罗忒丝争辩道。 “狄俄尼索斯是不是既属于希腊神又属于埃及神，并不能确定，只是猜测罢了。如果他的力量能够横跨两个世界，为什么还要摘这里的花果，直接用他的神力造出酒来不就行了？”摩洛斯摇摇头，“我觉得狄俄尼索斯在酒里加入自己的神力，只是因为血脉原因，可以让阿图姆吸收到酒里的力量。那些力量本身还是从花果中来的，狄俄尼索斯的神力只是个引子。” 菲罗忒丝皱皱鼻子：“你太悲观了，摩洛斯。就不能往好处想想？我不管，反正狄俄尼索斯再来刻瑞斯山，我一定让他酿一罐那个酒，喝了试试！” “狄俄尼索斯不会再来了。我好不容易混淆了他的记忆，不能让他再想起阿图姆的事。否则对他，对赫拉，对阿图姆都是威胁，你也不例外，菲罗忒丝。”修普诺斯道。 菲罗忒丝撇撇嘴，没说什么。 塔纳托斯隐约觉得这个向来温柔的弟弟似乎变得强硬了一些，或许是自己的离开促使他成长了。这样的成长塔纳托斯乐于见到。 “或许又是我悲观吧，我觉得就算这样，也瞒不了多久。”摩洛斯叹了口气，“冥月女王赫卡忒掌握了穿行永夜之地的巫术，在诸神中大肆推广。用不了多长时间，母亲的领地对于诸神，就不再是禁区了。刻瑞斯山，也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 “兄长知道这个消息么？”修普诺斯问道。 塔纳托斯点头：“美杜莎已经告诉我了。” 阿图姆和摩洛斯六兄妹都看向他，那意思：该怎么办？ 这件事，对于赫卡忒来说只是开发新巫术，扩大巫术魔法影响力的正常举动，但对于藏匿在永夜之地，有着秘密的刻瑞斯山九神，却是不得不认真对待的改变。 塔纳托斯啜一口蜜酒，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道： “你们怎么看？” 修普诺斯和摩洛斯六兄妹都默然无语。倒是阿图姆开口道： “其实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现在的刻瑞斯山，我是最大的威胁，因为我身上有最多的秘密。关于埃及的秘密可能还只关乎我一个人，但跟神后的事……” 他看了眼菲罗忒丝：“跟神后的事，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摩洛斯他们已经向我解释过，神王对世界的统治十分仰仗他跟神后的婚姻关系，所以这个秘密一旦被神王知晓，他绝对不会原谅。所有参与者、知情者，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都会被他毁灭。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离开。” “你想回埃及么？”塔纳托斯问。 阿图姆摇头：“我不能回埃及。狄俄尼索斯将我转变成希腊神，但我作为埃及神的本质并没有消除，我还是埃及的创始神阿图姆。只要我回去，拉一定会感觉到。” 他叹了口气：“但是我也不能留在这里。多亏你们几位的帮助，才让我活了下来，我不能连累大家。我会离开刻瑞斯山，在永夜之地流浪。永夜之地很大，诸神很难找到我。这样大家就都安全了。” “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摩洛斯说道，“而且，要说连累，也不是你连累我们，是我们连累了你。你只是菲罗忒丝的受害者，我们当初图一时痛快，报复了宙斯，现在就要付出代价。” 摩洛斯六兄妹沉默地低下头去。修普诺斯看塔纳托斯还是不说话，开口道： “在空虚寂寥的永夜之地流浪，这是不亚于塔尔塔洛斯的酷刑。阿图姆，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这样。我想，能不能找冥月女王谈一谈，劝她不要在诸神中推广她的新巫术。她虽然性格比较……特殊，但其实是个好人。她做这些并不是针对我们，她也不知道我们的难处。如果跟她解释……” “解释？怎么解释？说我们这里有神后的姘头，不能被诸神发现？”婬欲女神菲罗忒丝嗤笑。 “当然不是用这个理由。我已经想过了，我们可以将阿图姆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作为掩护。就说阿图姆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神，如果诸神发现他的存在，多半不会善意地对待，所以请她帮忙保守秘密。 “我不是将希望寄托于冥月女王的好心。我的意思是，冥月女王，她的好奇心很强。听说有来自异世界的神，一定感兴趣。她是超然之神，对神廷没有义务。短时间内，因为对阿图姆的兴趣，她也不会将这事报给宙斯；而以后，则可以将她的注意力引到虚空中的其他世界。我听说她的那个新巫术非常难学，利用她的好奇心，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只要她不去专心推广那个巫术，诸神没几个能学会。” 修普诺斯说完，大家都看向塔纳托斯。塔纳托斯笑道： “转移注意是可以。不过用阿图姆的真实身份作掩护，还是太冒险了。赫卡忒是很聪明的神，跟着我们进了一次永夜之地，就开发出了穿行永夜之地的巫术。让她嗅到一丝‘秘密’的味道，她就一定会挖掘到底。 “不过，你这个办法，还是抓到了要领。对付一个人，首先要了解这个人。利用这个人的特点去对付他，最容易成功。赫卡特的特点，就是好奇心很强。她因好奇而获得成功，也会因好奇栽了跟头。 “有句话叫‘好奇害死猫’，这个世界，可不是只有我们藏着秘密。” 第一百八四章 望妻的冥王 冥界。 幽冥宁芙俄尔菲涅站在冥王神宫巨大的黑色宫门前，放眼望着无边无际的真理田园。 灰色的平原辽阔而死寂。这一段时间，平原上处处爆起血光，宛如鲜红的花朵盛开在了无生机的戈壁滩。幽魂的骚乱如春天的野草疯长，遏制了一处，就有另外两处爆发出来。 包括冥王大人在内，冥界诸位真神，已经几次出手，镇压骚乱。她作为统领幽冥宁芙，协调代蒙武士的首领，不能替诸神分忧，心中十分愧疚。 好在，从前几天开始，幽魂骚乱的势头，终于缓和了下去。 似乎是一夜之间，那些面临消亡的灵魂，重新获得安息，不再逗留不去。没有了它们的煽动，其他的灵魂也归于平静。 将已有的骚乱镇压之后，新的骚乱，终于不再此起彼伏地爆发了。 俄尔菲涅望着北方的平原。 三天前负责那里的代蒙武士回报，北方的骚乱已经全部肃清。她命代蒙武士巡逻三天作为警戒，现在三天已满，没有新的骚乱报上来，俄尔菲涅松了一口气。 看来，真的要结束了。 她转身走进冥王神宫。穿过肃穆的大殿，走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个封闭的静室。 她知道冥王哈迪斯正在这静室中，修炼着从冥月女王赫卡忒那里学来的巫术。她听说了，这是一个可以穿行永夜之地的巫术。他不明白冥王大人为什么突然开始学习巫术，但她知道她们的冥王大人从来不会心血来潮，做无意义的事。 她静静地等待着，并没有出声惊扰。 片刻之后，深沉的男声从静室中传来：“俄尔菲涅，有事禀报？” “是。”俄尔菲涅立即答道。虽然冥王并未露面，但她还是对着静室的大门行了一礼：“北方平原的骚乱已经平息，没有新的骚乱爆发。其他地方情况类似，可以确定灵魂已重获安宁，冥界很快就能重归平静。” “好。”哈迪斯只是简单地说了这一个字。 俄尔菲涅已经习惯了冥王大人这种简洁冷淡的说话风格，并不奇怪。又施一礼，准备告退。 哈迪斯却道：“冥月女王，还没有回到她的神宫么？” “没有。我天天派人询问，一旦回归立即禀报。” “她宫中知道她去了哪儿么？”哈迪斯又问。 “说是进入永夜之地，一直没有回来。” 静室中沉默片刻。突然大门打开，一身暗金丝绣黑色长袍的哈迪斯走了出来，对着俄尔菲点点头，示意她跟上，然后就向神宫外走去： “冥月女王没有回来，我的巫术也学不下去。你备车，我们去克里木岛拜访睡神。” “是。” “地上的冬天要到了，冥后就要回来了。你们准备好迎接她。” “请冥王大人放心，都已准备妥当。” 哈迪斯点点头，不再说话。 冥界的骚乱终于平息下去，他心里清楚，这一定是死神回归了。但死神已经超然于神廷，不住在冥界，回来也不知道呆在哪儿，所以他只能去找睡神，让睡神帮忙引见。关于冥界骚乱的事，总得跟死神谈谈。 至于死神回归，究竟是自己回来的，还是睡神，抑或其他黑夜女神的子嗣找回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寻找死神，他派出了冥河渡神卡戎，宙斯派出了天光之神埃忒尔和白昼女神赫墨拉。这三位是倪克斯和厄瑞玻斯的子嗣中实力够强，又与神廷比较亲近，比较服从指挥的。其他像衰老女神革剌丝、恶德女神卡喀娅、嘲讽之神摩墨斯、纷争女神厄里斯、报应女神涅墨西斯等，不是实力太弱，就是特立独行，不容易指挥。 卡戎、埃忒尔、赫墨拉，加上修普诺斯，一共才四个神。要在包围着整个世界的永夜之地找人，比大海捞针还难。所以得知赫卡忒研究出了穿行永夜之地的巫术，哈迪斯第一时间就表示愿意学习。如果能够学会，他也想去那神秘诡异的永夜之地看看，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阻断着神的权柄。 不过，这个赫卡忒…… 哈迪斯想起这位性格跳脱，行事无端的冥月女王就眉头直跳。说是向诸神传授那个名叫“繁花”的新巫术，但只是在奥林匹斯讲了一遍，在冥界讲了一遍，总共就笼统地讲了两遍，粗枝大叶地说了说原理，根本没有用心去教，只是让诸神先学会把神力转化成魔力，就自己跑到永夜之地，不知干嘛去了。 诸神都知道她是想趁机推广巫术魔法，扩大巫术魔法的影响力。她是巫术女神，这么做无可厚非。可是做得这么不上心，实在让人无语。 因为她并没有用心教授，所以到现在为止，只有聊聊几个神摸到了“繁花”巫术的门槛，根本没有一个登堂入室，真正掌握这门巫术。 摸到门槛的那几个神，比如月亮女神塞勒涅、赫卡忒的母亲流星女神阿斯忒里亚，也是因为她们本来就会巫术，自身拥有魔力，不必从零开始，所以比别的神学得快一些。 不过，让哈迪斯有些意外的是，他的妻子，冥后珀耳塞福涅，似乎对巫术很有天赋。之前珀耳塞福涅并没有接触过巫术，她贵为冥后不需要学习这个。这次赫卡忒的“繁花”现世，在神界掀起一股潮流，珀耳塞福涅出于好奇，在奥林匹斯听了赫卡忒的讲解，跟别的神一起尝试。同样从零开始，她却得心应手，现在已经能够成功将神力转化为魔力了。 当然，这些消息都是往返于冥界和奥林匹斯的神使赫尔墨斯带来的。冥后珀耳塞福涅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住在奥林匹斯，陪她的母亲，丰饶女神德墨忒尔。只有三分之一时间，也就是深秋和冬季，万物凋零之时，才回到冥王神宫，跟丈夫在一起。哈迪斯谨守身份，作为冥王，没事不会往奥林匹斯跑，所以对于妻子的情况，很多时候都只能听神使说起。 每年珀耳塞福涅回来的四个月，哈迪斯都很开心。虽然他情绪内敛，不善表达，但心里很高兴。而今年，又多了一个理由，让他更加期待妻子的回归。等珀耳塞福涅回来，他一定要好好向她请教，那复杂高深的巫术，究竟该怎么学习。 第一百八五章 让自己变得有用 刻瑞斯山死神神宫，为塔纳托斯接风的宴会还在进行中。 塔纳托斯刚刚说出要将赫卡忒的注意力引到别处，就有梦境代蒙在外求见，有事禀报。 梦境代蒙是刻瑞斯山与外界联系的使者。当初修普诺斯从一千多梦境代蒙中挑选了三百最强的，这三百梦境代蒙以他为唯一的主人，就像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对塔纳托斯那样，绝对忠诚，不会背叛。 梦境代蒙孕育于大地与永夜之地的交界处，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作黑夜女神的子嗣。他们之中实力接近真神的，就可以堪堪进入永夜之地，涉足永夜之地最浅层，找到倪克斯小径，进而找到刻瑞斯山。 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专心侍奉刻瑞斯山九神，塔纳托斯不让他们离开。所以梦境代蒙，就成了刻瑞斯山的信使。 “让他进来。”塔纳托斯对侍候的永夜宁芙说道。 永夜宁芙将求见的梦境代蒙领入宫中。梦境代蒙向九位真神行礼，向修普诺斯禀报： “睡神大人，冥王拜访克里木岛，称冥界的骚乱基本平息，他料想是死神大人已经归来，所以希望能与您及死神大人面谈。” 修普诺斯看了看塔纳托斯：果然兄长从埃及世界回来，冥界的灵魂就能重获安息了。 他点点头，问梦境代蒙：“你们怎么回复冥王的？” “我们说您进入永夜之地寻找死神大人未归，一旦回宫立即告知。”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一下——”塔纳托斯却叫住梦境代蒙，问：“你有没有冥月女王的消息？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冥月女王进入永夜之地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回去，很多神都在找她。” 塔纳托斯失笑，挥手示意梦境代蒙退下。 厄命之神摩洛斯道：“这个冥月女王，掌握了新巫术，不好好推广，泡在永夜之地干嘛？永夜之地死寂无聊，有什么能吸引她？难道被她发现了什么？” “她确实发现了什么。不过不是刻瑞斯山，也不是在座的各位。否则以她的脾气，现在已经光明正大走进神宫大门，跟咱们坐一块儿喝酒了。”塔纳托斯笑道，“这个赫卡忒果然没有长性，不用我们转移她的注意力，她自己就没那个耐心向诸神传授她的新巫术。” 塔纳托斯当然知道赫卡忒泡在永夜之地是在找什么。美杜莎已经跟他说了之前在冥界试验无生之力的情况，无生之力能把冥界的幽魂唤醒为亡灵，这一试验被赫卡忒发现，对赫卡忒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巫术。她已经破解了黑夜女神的力量，这个新巫术就是她的下一个目标，她肯定很感兴趣。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塔纳托斯才有把握转移她的注意力。——当然，塔纳托斯不会把美杜莎和无生之力暴露给她让她研究，他是打算以这个为诱饵，将赫卡忒引出永夜之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藏有秘密的地方。 “塔纳托斯，你就不能直接叫赫卡忒不要再来永夜之地，也不要把那个巫术随便教人么？你那么强，能抹去海王的权柄，去了一趟埃及，肯定变得更强了吧？用点手段，让她永远不敢踏足永夜之地，就像诸神不敢踏足科林斯城一样，不就行了？”婬欲女神菲罗忒丝说道。 塔纳托斯看了菲罗忒丝一眼，心说你这个婬欲女神，怎么跟个暴力之神似的，动不动就想打打杀杀，破坏之神刻尔都比你沉稳。要真那么简单，我用你提醒？ “诸神之所以不敢踏足科林斯，根本的原因，不是怕我，而是宙斯跟我有约定，西绪福斯的命运只属于我。我站住了这个理，才能对冒犯科林斯的神出手，才能伤了赫尔墨斯，打败阿波罗，抹去波塞冬的权柄。 “可是对赫卡忒，我并不占理。赫卡忒根本不知道永夜之地藏着这么多秘密，她只是出于她巫术女神的神职权柄，开发新巫术，推广新巫术。虽然事实上对我们构成了威胁，却不是有意。因为这个就对她使用强硬手段，根本说不过去。 “永夜之地又不是我们的私人领地。包围着整个世界的这么大的地方，别说我们，就是母亲倪克斯，也不能说这是她的私人领地，不让别人进入。之前诸神不能进入，是他们没有能力。但有没有能力进入是一回事，让不让进入是另一回事。创世神的地盘是世界的组成部分，从来没有说不让谁进入的。地母盖亚都不能说整个大地是她的，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准站在大地上；混乱如塔尔塔洛斯，也无法不让诸神进入。 “这个世界总归还在神廷的统治之下。如果我对赫卡忒出手，威胁她不能踏足永夜之地，还不准她推广巫术，那不仅侵犯了她的神职权柄，而且相当于将永夜之地划为我的私人领地，你觉得诸神哪个能答应？ “真那么做，就是与整个神廷为敌，像当初的提丰一样。到时候都不用宙斯出马，赫卡忒振臂一呼，都有半个神廷响应。诸神蜂拥而上，也就没有谁会怕我了。提丰还有他的妖魔子嗣，我有谁？除了修普诺斯，你们几个加起来，够赫卡忒一只手打么？” 菲罗忒丝听了这话低下头去。塔纳托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摩洛斯几人的表情，记在心里，继续说道： “不瞒你们，这一趟我从埃及回来，力量确实有所增长。之前只能勉强打败阿波罗，现在我有信心跟宙斯面对面较量一下了。但宙斯真正的实力不是他本人，而是他代表着整个神廷。除非能动摇他对神廷的统治，削弱诸神对他的拥护，或者建立足以匹敌神廷的势力，否则我孤零零一个神，再有十倍的力量，也无济于事。 “这一次我会利用赫卡忒的好奇心，去诱发宙斯统治的隐患。如果你们真有心找宙斯报仇，就赶紧想办法提升实力，让自己变得有用吧！” 第一百八六章 你想一想吧 宴会结束之后，摩洛斯六人离去，神宫中只剩修普诺斯和阿图姆。 六人离去时垂头丧气，心情十分低落。塔纳托斯那番话毫不客气，等于明说他们现在只是累赘，任谁听了都不会开心。 修普诺斯于心不忍，埋怨道：“兄长，你也太不给摩洛斯他们留面子了。他们都是受害者，是宙斯抽取了他们的神力，他们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 “我那么说，就是想给他们一个迅速变强的机会。”塔纳托斯说道，“你注意到没有，他们六个，并不是都那么想变强，想找宙斯报仇的。” “什么？”修普诺斯一愣。回想起塔纳托斯说完那番话时摩洛斯六人的表情，道：“兄长，你不是故意激他们吧？” 塔纳托斯点头：“我在埃及世界吞噬了两个神，实力增长了近四分之一。埃及的吞噬确实是快速变强的捷径，下次再去，我打算带他们中决心最强的两个一起，帮他们转变成埃及神。所以刚才故意那么说，看看他们的反应。” 修普诺斯听了这话，没有问实力增长了四分之一是多少，也没有问决心最强的是哪两个，而是问道： “兄长，你还要去埃及世界？” “是的。” “为什么？穿越虚空那么危险，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为了变强么？你现在已经很强了，变得更强，对你很重要么？” 修普诺斯连声问道。之前塔纳托斯不告而别，他已经难以理解，现在竟然还要再去埃及世界？在他的印象中，兄长绝不是这样一个爱折腾、不安分的人。 塔纳托斯看着他：“修普诺斯，你也知道我的死亡权柄，代表的是整个世界的最终消亡吧？” “我知道。” “整个世界，包括诸神在内，都会消亡，走到那必然的终点。这对我们是能够理解，也已经接受的事实。因为我生来就掌握着这个权柄，知晓它的意义，而你是我的双生兄弟，心灵相通，多多少少也能体会。 “但对于诸神，这个事实就很难接受了。诸神自以为不死，让他们坦然面对自己的消亡，接受自己终有一天会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他们不会甘心。” “那又怎么样？兄长所代表的死亡，是最终的平静死亡。只要最后的时刻没有到来，兄长又不会去主动杀掉他们毁灭他们；而最后的时刻一旦到来，即便没有兄长，该消亡还是会消亡。诸神就是不甘心，不接受，又能怎样？我一直觉得兄长这个死亡神职其实没什么用，因为有你没你，这个世界都会走到终点。诸神还能将必然的终点，归咎于兄长你么？” 塔纳托斯满头黑线。心说虽然你是我的双生兄弟，对我的本质理解非常到位，但你这么说出来，好像我很弱鸡似的，让我面子往哪搁…… “修普诺斯，诸神并不能像你这样真切地体会到我的本质。你觉得理所当然的事，诸神不一定这么觉得。事实上，如果他们意识到自己也会死，而我就是代表他们死亡的神，他们一定会归咎于我，并且想方设法消灭我，好像那样就能让他们得到永生。——阿图姆，你没有跟我弟弟讲过你跟拉的斗争的真相吧？” “没有。”阿图姆答道。 “谢谢你的谨慎。不过修普诺斯知道我的秘密，你可以讲给他听。让他感受一下代表最终消亡的死神，与代表世界存在的诸神之间的矛盾，是多么激烈，多么不可调和。” 阿图姆点点头。组织话语，将自己跟埃及世界背叛的死神拉的斗争，重新给修普诺斯讲了一遍。 之前他给修普诺斯，包括摩洛斯六兄妹的讲述，都很简略，只说这是旧神跟新神争夺权力的斗争。这一次揭开面纱，展露真相，果然是赤裸裸尔虞我诈，血淋淋你死我活。修普诺斯听得沉默无语，不知作何感想。 待阿图姆讲完，塔纳托斯继续道： “修普诺斯，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其实宙斯已经知道我的权柄的真正意义，一直在暗中对付我。他之前利用死神锁链削弱我的力量，其实不只是削弱，而是像对摩洛斯他们那样，抽取了我的力量，供给命运女神。我以前浑浑噩噩，不明所以，也是最近才知道，宙斯和命运女神，其实一直在暗中窃取我的权柄。” “什么？” “修普诺斯，宙斯行事你也知道，自私狠毒，绝不善罢甘休。他现在对我保持着表面的和平，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对付我的真正手段。等他哪天找到了，就一定会对我出手。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寻求足以对付他的办法，这就是我执意前往埃及世界的原因。” “那……兄长你找到了吗？” 塔纳托斯点头：“变成埃及神，我就拥有了可以吞噬其他神的能力。不死的希腊神被我吞噬，就会破了不死之身。但同时，变成埃及神，我自己也变得可以被杀死，所以我还不能肆无忌惮地去找宙斯算账，否则太过冒险，起码要有相当的把握才行。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埃及之行是福是祸，能不能成功，告诉你也没有意义。现在成功了，我自然会继续用这种方法增强实力。现在的我跟宙斯相比，最大的弱势是孤军奋战，没有自己的势力，所以我还要用这种方法培养自己的势力。埃及世界，我肯定还得再去。” 修普诺斯沉默。 “修普诺斯，我知道你喜欢和平安宁的生活。刚刚跟帕西提娅结婚，我也不想让你卷入宙斯跟我的斗争中来。但这斗争是宙斯挑起，不可能平息。你也好好想一想，要怎样面对。 “如果你愿意帮我，我自然高兴。如果你只想跟帕西提娅过安稳的生活，我也完全理解，并且全力支持。我可以答应你，在想到妥善安置你和帕西提娅的办法之前，我都不会跟宙斯开战。——反正我现在也没那个实力。 “该怎么做，你想一想吧。可以回去跟帕西提娅商量，如果你足够信任她的话。不过我的建议，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太多。因为知道得越多，牵扯就越深。” 第一百八七章 不是没有机会 从塔纳托斯的话语中，修普诺斯听出来，兄长已经事实上跟宙斯决裂，铁了心斗争到底了。之所以还没有正式开战，只是因为各有顾忌罢了。 他无法责怪兄长的这种强硬和不安分。回想宙斯对摩洛斯兄妹所做的一切，这个神王自私残暴，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 反观兄长，一直以来那么温顺，那么低调，就连他自己开辟的冥界被夺去，都忍了下来，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 可就算这样，也没能换来宙斯的善意。反而变本加厉，暗中抽取神力，窃取权柄，只因为他是死神。 转变，就是从那次被西绪福斯绑架开始的吧！那次之后，修普诺斯明显感觉兄长与之前大不相同，前所未有地高调，前所未有地强硬。他不止一次心生疑惑，甚至荒诞地怀疑兄长是不是换了个灵魂。 但现在回想起来，忍受了那么多屈辱不公，还是不能换来平和安宁，所以不再忍受，所以奋起反抗，这才是兄长的心境吧！ 即使这样，还是考虑到他，不愿连累他这个弟弟。兄长对他的关心，是显而易见的。如果真的开战，他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神廷对他，确实比对他的兄弟姐妹好很多。基本上，没有对不起他这个睡神。但是提丰之战之前，他也不过是陪着兄长为冥界勾魂的一个小神。现在有了超然的地位，娶到了心仪的女神，都是沾兄长的光。 高调，抗争，有它的意义。而且，修普诺斯不会忘本，不会忘记母亲的子嗣，他的兄弟姐妹，在宙斯手下遭受的那些屈辱和压迫。 所以，根本不需要考虑。即便顾虑帕西提娅，即便帕西提娅不同意他反抗她的父亲，他还是会站在兄长这边。 但是，却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 宙斯太强了。 并不指他本人的力量。虽然宙斯确实是这方世界公认最强大的神，没有之一，但修普诺斯知道自己和兄长也不遑多让。兄长已经说他现在有能力正面单挑宙斯，即便这是他的估算，即便这估算有些水分，加上自己，兄弟同心，对付宙斯本人也没有问题。 但，宙斯不是孤军作战。整个神廷都站在宙斯那边，反倒是兄长，根本没几个帮手，说孤家寡人也不为过。 如果诸神得知死神权柄的真正意义，那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神会站在兄长这边。 甚至，包括摩洛斯六兄妹。 这是不可能取胜的战争。但，如果像兄长说得那样，宙斯已经铁了心要毁灭死神，那这又是一场不得不打的战争。 “兄长，你知道反抗宙斯，反抗神廷，有多么困难，多么危险吧？” 塔纳托斯点头：“如果只是宙斯一个人，我现在就能去找他算账。但我明白，宙斯真正的力量，在于他统治着世界，掌握着神廷核心，受众神拥护，或许冥冥中还有整个世界的守护。 “不过，并不是没有机会。” 塔纳托斯拍了拍修普诺斯的肩膀：“就眼下来看，宙斯掌握着神廷，不可撼动，对抗他，就是对抗整个神廷。神廷不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制度，它切实地联系着整个世界，掌控着整个世界。对抗神廷，就等于对抗整个世界。 “但，宙斯不等于神廷。他的神王地位，并非牢不可破。别忘了，曾经有预言，他和墨提斯的儿子波洛斯会推翻他，他恐惧这个预言，所以将墨提斯吞噬。 “我们不知道墨提斯在宙斯肚子里是什么情况，有没有生下波洛斯。从雅典娜的出生来看，大概率，这个预言已经被宙斯破了。不过，紧接着又有一个预言出现，那就是：‘一场新的婚姻将使众神之王面临毁灭’。 “旧的预言被破，新的预言就马上出现。看起来，神廷似乎不喜欢千秋万代的神王，宙斯的神王地位，依然有着威胁。” “兄长，你要利用这个预言对付宙斯？你知道这个预言的意思么？‘一场新的婚姻’，是哪一场？” 塔纳托斯摇摇头，没有说出这场新的婚姻跟海女神忒提斯有关。这个预言由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做出，但普罗米修斯宁可忍受每天被秃鹰啄食内脏的痛苦，也不肯向宙斯解释这个预言，所以这方世界还没有人知道这个预言的真义，塔纳托斯自然不能暴露。 “我虽然不知道预言的意思，但既然预言存在，就说明宙斯与神廷，并不是不可分割的。推翻神廷不可能，不代表推翻宙斯不可能。只要动摇宙斯的统治，削弱他对神廷的掌控，待命中注定取代他的新王出现，就能推翻他。” 塔纳托斯这样说着，心里却想：就算预言没用，已经没有新王能取代宙斯，宙斯与神廷真的不可分割，对付宙斯就是对抗神廷，对抗神廷就是对抗整个世界，对于死神来说，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宙斯逼人太甚，大不了化身阿波菲斯那样的灭世魔神，让整个世界，在死神的怒火中颤抖！ 或者退一步，等到实力足够强大，直接偷袭斩首宙斯，吞噬命运女神拿回自己的力量，在众神和整个世界反应过来之前，躲到埃及，也能以埃及神的身份活下去。 如果只是他自己，真就无所谓。所虑，就是修普诺斯，还有刻瑞斯山这些追随自己，仰仗自己的神和宁芙、代蒙。 况且，不管化身灭世魔神，还是斩首神王逃出希腊世界，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那么做。能正面击败宙斯是最好的，哪怕多花些时间。 “修普诺斯，我知道这条路无比艰难，充满凶险，但我必须这么做。宙斯一定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属于我的力量，我一定要拿回来。不瞒你说，从埃及回来的途中，我被虚空中的另一个世界卷入，差点无法挣脱。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开辟虚空，穿越世界，因为我不想坐以待毙！” 修普诺斯叹了口气：“我明白。兄长，你不必多说，我会支持你的。只要有机会，我也想为你，为摩洛斯他们讨回公道。” 第一百八八章 整个世界的力量 修普诺斯明确表态，塔纳托斯很高兴。至于他怎么跟帕西提娅交待，那就是他的事了。 爱上了宙斯的女儿，如果因此有所顾虑，不愿与宙斯决裂，塔纳托斯可以理解。对抗神王毕竟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修普诺斯已经帮了他很多，如果没有修普诺斯，曾经弱小的他想拿回死亡之剑，想逼宙斯谈判，都不可能办到。他对这个便宜弟弟，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不过，作为天生就了解他的死亡权柄的真正意义，已经接受了那最终的消亡，不会因此背叛的双生兄弟，修普诺斯愿意站在自己这边，那自然是最好的。 修普诺斯没有说要回去跟帕西提娅商量，直接就表态，说明在他心里，兄弟情义，还是最重的。 塔纳托斯很欣慰。 除了修普诺斯，还有一个神，了解他的死亡权柄的真正意义，也能够接受最终的消亡，那就是阿图姆。 修普诺斯走后，神宫中只剩塔纳托斯和阿图姆。塔纳托斯跟所有人的谈话都没有避开阿图姆，这时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阿图姆叹息道： “看来，你跟你们的神王，必有一战，无法避免了。” “是的。我曾经隐忍过，但是没有用。因为我的死亡权柄，神王一定会毁灭我。” “可是，对于你的死亡权柄，他只是一知半解。如果他能真正理解，最终的消亡不可避免，能够平静地走到终点，其实是值得庆幸的美好结局。挣扎、反抗，只能打破那种平静，让他的一生陷入虚幻的希望，无意义的抗争，甚至可能促使毁灭提前到来，那么他……” “没用的，阿图姆。”塔纳托斯说道，“想想曾经的你，你是埃及的创世神，你们埃及神生来就知道自己会老会死，没有永生不朽的奢望。可即便如此，当你第一次见到拉，你还是想要毁灭他，为了你创造的世界。 “逃避死亡，这是所有生者的本能。拉作为死神尚且无法接受自己的权柄，你能妄想一直以来都坚信自己永生不朽的希腊神，安然接受他们的必死的结局吗？” 阿图姆沉默。 好不容易转变成一个希腊神，在希腊找到了自己新的家园，他是真不希望看到这方世界，继续在神王和死神的战争中濒临毁灭。 可是，塔纳托斯说得对，真的不可能阻止。改变思想是最难的，弱小如凡人尚且固执，何况真神？ “虽然如此，塔纳托斯，我还是请求你，谨慎一些，不要让希腊世界，重蹈埃及世界的覆辙。不要让你的权柄，变成不受控制，随时都可能毁灭世界的魔神。看看拉的下场，他虽然贵为埃及的神王，但他夜夜都要与阿波普进行生死决战，容不得一次退避，容不得一次失败，每天都不得安宁。希望你能从他那里学到教训——我们都应该从他那里学到教训，我不会再妄图逃避死亡，希望你也不要让自己变成下一个拉。”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拉是因为有你的帮助，才能背叛死亡权柄，转变成新的创世神，我可能还没他那么好的运气。如果我背叛死亡权柄，说不定自己变成阿波菲斯那样的魔神，心智被吞噬，灵魂被替换，像野兽一样，成为纯粹的灭世工具。我可不想冒那个险。” 阿图姆点点头，道：“那么，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吧！虽然我的力量比起曾经百不存一，但我毕竟是创世神。而且，因为我跟神后的关系，我也绝不可能站到神王那边，所以你可以信任我。” “我确实很信任你，阿图姆。我能成功穿越埃及，已经证明你值得信任。”塔纳托斯道，“我要感谢你，一直都没有将我死亡权柄的真正意义透露给摩洛斯他们，希望你继续保持这种谨慎。今后我必然要招募自己的队伍，甚至建立自己的神廷，关于我的权柄，就由我自己向我的追随者解释。除非我向你请求，否则你跟拉的故事，不要随便讲给人听。” “我明白，我不会多事。” 塔纳托斯点头：“阿图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开辟虚空的危险性。埃及世界，我肯定还得再去，而且要往返多次。可是现在只往返了一次，就发生事故，差点回不来，这风险着实太高。我希望你能研究一下，怎么降低这种风险。” “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从狄俄尼索斯救醒我，我就一直在考虑。”阿图姆道，“可是，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维持打通世界之后的通道的稳定性。” 塔纳托斯心说你这不废话么。——“怎么维持？” “开辟虚空的时候投入更多、更强大的神力，应该有助于维持。但是在虚空霸道无匹的混乱力量面前，再多的神力也不足以保证安全。 “除非，有整个世界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利用希腊或者埃及世界本身的力量？” 阿图姆点头：“神是世界的精魂，却不是世界本身。再强大的神，祂可以调动的力量，也无法跟整个世界相比。就算开辟了希腊世界的原初的混沌卡俄斯，或者开辟了埃及世界的八元神，祂们的人格形象所能调动的力量，也只是祂们所开辟的世界的一部分。当祂们开辟世界的工作完成之后，世界就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实体。祂们是世界的‘灵魂’，但祂们已经有很多力量，绝大部分力量，都被‘封’在了世界这个‘肉体’里面。 “所以，就像死神不是死亡本身，你的力量跟死亡铁律无法相比，诸神的力量，跟世界本身，也无法相比。诸神凭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抗衡虚空，有可能抗衡虚空的，只有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该怎么利用整个世界……？”塔纳托斯喃喃道。 “这个我也没有头绪。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想法，该怎么实现，需要前往世界边缘，一点点尝试。”阿图姆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太虚弱，力量所甚无几，根本没法支持我安然面对虚空。所以，这样的尝试，只能靠你了，塔纳托斯。” 第一百八九章 地狱 听阿图姆这样说，塔纳托斯想了想，一挥手，一头健壮的黑公牛凭空出现，静静地站在塔纳托斯身边。 这个“巴”完全吸收之后，就从牛犊变成成年公牛了。 “我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去尝试利用世界的方法。”塔纳托斯道，“黑公牛这个‘巴’本就是你的，现在还给你，为你恢复些力量，希望能支持你前往世界边缘，面对虚空。” 塔纳托斯将黑公牛分裂出去，送还阿图姆。阿图姆面露惊喜，他没想到塔纳托斯还能将黑公牛还回来。 这黑公牛相当于塔纳托斯帮阿图姆在希腊世界立足的报酬，当初谈的时候并没有说要还。但阿图姆靠自己的儿子转变成希腊神，塔纳托斯也不想占他便宜。而且让阿图姆尽快变强对塔纳托斯也有利，所以干脆还回去。 接受了黑公牛，阿图姆说道： “谢谢你，塔纳托斯。这个‘巴’我还需要花时间重新吸收，之后我的力量大概能恢复到我最开始来这个世界时的七八成。但因为我现在是一个希腊神了，全部力量都能调动，所以也可以像上次一样，帮你开辟虚空。” 塔纳托斯点头：“能助我开辟虚空，从外部维持世界通道，也有助于通道的稳定。但这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你要去研究怎样利用整个世界的力量对抗虚空，这是你最重要的工作。你是创世神，如果说有谁对整个世界的力量最为了解，那就是你了。” “我明白。不过，塔纳托斯，对于我现在拥有的力量，我还不甚理解——”阿图姆道，“狄俄尼索斯把我救醒之后，我感觉我体内生出一种新的力量……不，应该说是我原本的神力转化成了一种新的力量。这力量属于希腊，所以我变成了一个希腊神。但这种力量十分玄妙，既有创生的意味，又有死亡的意味，我竟然无法参透……” “这种力量叫做无生之力，是我的死亡神力和我母亲黑夜女神的创世神力融合而成。它既生又死，非生非死，确实有着可以改变属性，转化本质的妙用。狄俄尼索斯是利用无生之力将你唤醒，我曾答应帮你转变成一个希腊神，也是准备利用无生之力来实现。 “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就是无生之力的精灵，他们在刻瑞斯山种植的这些花草树木，都有零星的无生之力蕴含。我想，狄俄尼索斯是采集了这些植物中的无生之力作为引子，然后利用他与你的血脉相通，让你将无生之力吸收，改造了你的本质，使你的神力转化成了无生之力，成为一个希腊神。 “当然，你不是无生之力的精灵，你的本质不像永夜宁芙和永夜代蒙那般纯粹，所以你体内的无生之力，可能又有不同。或许糅合了你作为埃及创世神的属性，或许还糅合了狄俄尼索斯的神力。这其中具体而细微的差别，就要你自己慢慢体会。” “我明白了……”阿图姆喃喃道，陷入了沉思。 塔纳托斯留他在宫中吸收黑公牛，琢磨无生之力，不再打扰。 该说的都说完了。这一趟回来，成功获得了埃及神的力量，掌握了破除希腊神不朽幻梦的杀手锏，斗争，才真正开始。 跟美杜莎的谈话，对摩洛斯六兄妹的激将，向修普诺斯说明情况，给阿图姆安排任务，这就是塔纳托斯对自己目前仅有的小小势力，做出的布置。布置完成，他就要去办自己的事了。 离开刻瑞斯山，他穿行永夜之地，来到一个地方—— 塔尔塔洛斯！ 创世五神之一，希腊世界最原始的组成部分，混乱力量的源泉，深渊地狱！ 塔尔塔洛斯位于世界的最下层。这个“下”，是相对于诸神所在的天界而言。它与天界以大地和黑暗为中轴上下对应，所以也可以说，塔尔塔洛斯是底层天，奥林匹斯所代表的天界是上层天。 与天界类似，塔尔塔洛斯也是一片空无，并不像大地、海洋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物质、生命实体存在。它在冥界之下，但它比冥界更古老。塔纳托斯开辟的冥界，就在塔尔塔洛斯与黑暗厄瑞玻斯的交界处。 当然，永夜之地包围着整个希腊世界，与各界都相邻，所以从永夜之地，就能直接前往塔尔塔洛斯。 离开永夜之地静谧的夜空，进入塔尔塔洛斯，扑面而来，就是一团烈焰……不，说“一团”实在不能形容它的规模。应该说，视野中所见，上下四方，全部都被狂暴的烈焰所充斥。就像身处爆炸的中心，被火球吞噬，脚下没有坚实的土地，四周也看不到任何可燃的物体，就是一个空间，被纯粹的烈焰填满。 这样的烈焰，只有真神才能承受。如果是凡间的生灵闯入，立时烧成飞灰。 塔纳托斯早有准备，鼓荡神力保护着自己。他唤出埃及神普塔赫的“巴”，借“巴”化形，变成了一个绿肤白袍，长着黑胡须的埃及人形象，穿行塔尔塔洛斯。 之所以变成普塔赫，是为了掩人耳目。他要做的事必须隐秘，不能被人发现。如果万一被人发现，也不能联想到他。 在烈焰中穿行许久之后，突然之间，那充斥视野的狂暴烈焰不见了。塔纳托斯来到一处深灰的空间，一眼看去什么都没有，但是行走其中，却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时时刻刻挤压着他的护体神力。这压力无比巨大，简直像一座高山压在头顶。如果是凡间的生灵进入此处，瞬间就会被碾成齑粉。 通过了无形重压的深灰空间，塔纳托斯又闯入一个刀光剑影的地方。这刀光剑影，是真的刀光剑影。没有刀剑的实体，只有若隐若现的刀剑虚像，挥出一道道锋利的利刃残影，胡乱飞舞在看不清背景的空间中。 这些利刃残影密密麻麻，倏忽隐现，长短粗细不一。小的只如细针，大的能大到横贯天际，看不见头尾。它们无时无刻不在飞斩，快慢各异，方向不同，看在眼里，简直是一个密不透风的乱刃粉碎机，落入其中就直接绞烂，不复完整。 刀光剑影之后，又有酷寒、熔岩、腐血、剧毒、强酸……诸多折磨，不一而足，仿佛没有止境。 塔尔塔洛斯作为埃及世界的混乱之源，充斥着各种狂暴残忍，象征痛苦折磨的力量。这些力量具象化为一个个酷刑空间，统称： “地狱”！ 第一百九十章 百臂巨人 在地狱的中心，有一座迷宫。 迷宫坐落在塔尔塔洛斯唯一一片土地上。这土地悬浮于塔尔塔洛斯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无之中，被各种酷刑空间包围。地面焦黑皲裂，了无生机。裂缝中无时无刻不向外喷薄着火焰、冰霜、毒气、酸液、刀光剑影…… 这片土地，是塔尔塔洛斯所有痛苦折磨的集合体。所有的酷刑都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所有的罪人都在这片土地上受刑。 土地的中央，就是迷宫。 迷宫由铜墙围起，高大厚重如山，上面封顶，密不透风。关在里面，就是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 迷宫占据了整片土地一半面积，铜墙延伸入黑暗，一眼望不到头。火焰、熔岩、冰霜、腐血、强酸……各种邪恶混乱的力量汇聚成河流，围绕迷宫铜墙流进流出。偶尔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震颤着土地与铜墙，宛如负伤的洪荒巨兽发出痛苦不甘的吼叫，摄人心魄。 迷宫中关押着神廷的罪神，宙斯的敌人。这座收监真神的迷宫是那样有名，以至于它跟整个深渊地狱一样，也被称为“塔尔塔洛斯”。 以克洛诺斯为首，包括赫卡忒的祖父克利俄斯、父亲珀尔塞斯、叔父阿斯特赖俄斯，阿特拉斯及普罗米修斯之父伊阿佩托斯、兄弟墨诺提俄斯等一众泰坦，全都关在里面。那间或传来的洪荒巨兽般的吼声，就是这些泰坦的惨叫。 摩洛斯六兄妹，曾经也被关在里面。 迷宫里面，塔纳托斯没有去过。事实上，整个神界都没几个神进去过。这可不是什么观光胜地，这甚至不能叫监狱，因为监狱无法形容它的血腥恐怖。 这是行刑室。诸神的行刑室，地狱中的地狱。即便对于神，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塔纳托斯悄然逼近塔尔塔洛斯迷宫。 迷宫的铜墙在各种邪恶混乱力量的侵染下，变得斑驳锈蚀，显出黄、黑、红、灰、绿各种不同的颜色。铜墙延伸入黑暗，塔纳托斯顺着铜墙飞行片刻，远远地看见一座巨大的铜门从黑暗中浮现，嵌在斑驳的铜墙上。 铜门边，一个山一样巨大的身影，正在守卫。 黑暗的背景下，他那几乎与铜墙等高的巨大剪影，被熔岩火焰映照，隐现着粗砺宛如枯树皮的皮肤，隐现着壮实如同巨柱的双腿，隐现着雄壮的，穿着城墙般铜甲的身躯，以及身躯之上，密密麻麻挤着的五十颗脑袋，还有连接脑袋的五十对肩膀，一百双手臂。 他来回踱步。每一步抬起放下，就是一场小型地震。他身上那些脑袋一个挤一个，面容各异，大小不一，有的稍微正常些，大部分却都狰狞变态，不似人脸。这五十颗脑袋肉瘤般挤在一起，被长短粗细不等的一百双手臂包围，宛如噩梦具现，让塔纳托斯不由想到生化实验失败的某种基因改造怪物，乃至那些不可名状，令人san值狂掉的存在。 “赫卡同刻瑞斯”——百臂巨人。塔尔塔洛斯迷宫的看守者，神王的狱卒。 百臂巨人是天神乌拉诺斯和地母盖亚的孩子，是独眼巨人，以及克洛诺斯等十二泰坦的兄弟。跟独眼巨人一样，他们也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塔纳托斯放眼望去，铜墙尽头的黑暗中正有另一个如山的身影在巡逻，而头顶的迷宫顶上，第三个百臂巨人居高临下，四处张望。 如果说独眼巨人首先是善于锻造的工匠，其次才是实力强大的战士，那么百臂巨人，就是纯粹的战争机器，是猛兽，是凶神，是诸神都畏惧的毁灭者。他们每一个都拥有雅典娜、阿波罗这种顶级大神的实力，而且他们的力量没有一点花哨，就是纯粹的暴力，纯粹的破坏。 他们刚刚出生的时候，初代神王，天神乌拉诺斯就忌惮他们的力量，将他们直接关进塔尔塔洛斯。那时的塔尔塔洛斯还没有这个迷宫，他们是被这里的混乱力量镇压，日夜受着折磨。 后来，他们的兄弟，二代神王克洛诺斯掌权，同样忌惮他们，继续关押，并没有将他们释放。直到泰坦之战，宙斯需要他们的力量对抗克洛诺斯及众泰坦，才攻入塔尔塔洛斯，杀死了看守他们的巨龙坎珀，把他们放出来，他们也因此向宙斯宣誓效忠。 百臂巨人三兄弟助宙斯打赢了泰坦之战。宙斯在塔尔塔洛斯建起这座迷宫，交给三兄弟一个任务：看守迷宫。 这是他们唯一的任务。宙斯只需要他们看好这座迷宫，即便提丰之战那般凶险，宙斯都没有叫他们离开迷宫出来助战，足见宙斯对这座迷宫的重视。 以前不明所以，现在知道了。这座迷宫中藏着宙斯最重要的秘密，所以宙斯指派最强大、最忠心的百臂巨人三兄弟专门守着这里，生怕有所闪失。 但是今天，塔纳托斯得潜入迷宫，为他的计划做准备。 塔纳托斯以普塔赫的形象飘飞在铜墙一角，隐藏着身形。 他静静观察着百臂巨人三兄弟。发现其中一个永远只在铜门处徘徊，另一个绕整个迷宫巡逻，最后一个则守着迷宫顶部。 百臂巨人三兄弟长得差不多，都是五十个脑袋一百条手臂，上古邪神一般。但塔纳托斯还是能认出来，守着铜门的那个叫布里阿瑞俄斯，是三兄弟的大哥，实力也最强；绕迷宫巡逻的叫科托斯，守着迷宫顶部的叫古革斯，他们俩的实力比布里阿瑞俄斯稍弱。 这样看来，可以开启的铜门应该是这座密不透风的迷宫最薄弱的地方。但是布里阿瑞俄斯时刻守在那里，根本没有机会潜入。 而迷宫四壁和顶部，有科托斯和古革斯不时巡查，就算破坏铜墙潜入进去，也会被两兄弟发现。 计划必须隐秘。所以塔纳托斯只剩一处地方可以利用。 身形隐去，塔纳托斯飘飞向下，来到了承托整座迷宫的这片黑暗土地下方。 第一百九一章 迷宫 这片黑暗、恶秽的土地，飘浮在塔尔塔洛斯无尽空无之中，被那一个个酷刑空间包围，吸收着酷刑空间的混乱邪恶力量。 土地广袤非常。塔纳托斯记得，它足有人间的伯罗奔尼撒半岛那么大。它的底部没有根，沟壑纵横，飘浮在空无中，宛如绵延的峰峦倒置。这样复杂的地形，百臂巨人再忠于职守，也不可能巡逻到。 不过，这片土地的厚度，也足有整个地层那么厚。而且它虽然看上去是土地，实际却并非大地的一部分，而是塔尔塔洛斯混乱邪恶力量的凝实显化。比起盖亚的大地，它凶险无比，诸神无法穿透。 当然，这里的诸神，不包括塔纳托斯。 在倒置的峰峦中间找到一处隐秘的沟壑，塔纳托斯悄然潜入。 也不见什么动作，普塔赫形象的塔纳托斯周身现出深邃的黑暗，终焉之力凝成黑洞，切入了沟壑之中。 恶秽的土地被抹消。塔纳托斯跳水一般没入了坚实的土地内部，向上方穿透而去。 以塔纳托斯的神力属性和强度才能穿透这土地，换了一般的神，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这毕竟不是真的土地。凝实的混乱邪恶力量被终焉之力钻出一个口子，顿时像猛兽被惊扰，狂暴起来。沟壑周围的倒置峰峦仿佛活过来一般向中间旋转挤压进去，塔纳托斯只觉得压力陡增，各种痛苦折磨的力量从四周的土层中不断喷涌出来，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他周身的终焉之力，被抹消的同时，也在不停消耗着塔纳托斯的神力。 终焉之力凝成的黑洞在土层中左冲右突，躲避着爆发的混乱力量，抹消着相对平静的土层，向上方钻去。塔纳托斯神力虽然澎湃，但跟整片土地的混乱力量正面对抗，也耗不起。只能避实就虚，尽量以最小的消耗达到钻透土层的目的。 土地在他的持续惊扰之下越来越狂暴。塔纳托斯已经深入其中，周围本该坚实凝固的土层却越来越“活”了过来，向他挤压、喷薄着毁灭的力量。塔纳托斯仿佛不是在土层中，而是身处一块巨大的活肉内部。他不断往里钻，这块活肉就像被越钻越疼，收缩痉挛起来，要将他禁锢，直接压碎在里面。 活肉的痉挛，就是这片土地的震颤。开始只是小范围内，震动也不明显；塔纳托斯钻到深处之后，整片土地都颤抖起来。三个百臂巨人刚开始没有察觉，因为这片土地本就不太平，他们巡逻的脚步也足以震颤地面。但后来，他们还是发现了异样，这震颤，跟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们停下脚步，分辨着震颤的来源。可是没过一会儿，震颤就消失，不复出现。 他们没有多想，继续迈开脚步巡逻。守卫这迷宫几百年了，从来没有发生意外，一点小小的震颤，还不至于让他们精神紧张。 这时，在铜墙内，塔纳托斯从一条血河中一跃而出，周身黑洞消失，站在了地面上。 他原地不动，静立片刻，发现外面没有动静，知道自己成功潜入了塔尔塔洛斯迷宫，没有惊动三个百臂巨人。 满意地点点头，他迈开脚步，在迷宫中逛了起来。 说是迷宫，其实并不像人们一般印象中那样，由高墙分隔，各种岔道回廊死胡同连在一起，目的就是让你迷路，走不出去。 这里的迷宫，不需要高墙分隔，不需要岔路死胡同。它是地狱迷宫，遍布着的，是各种酷刑折磨。在地面和铜墙、铜顶封闭起来的这个巨大空间中，每时每刻，每一处地方，都会突然冒出各种酷刑，抓住你一通折磨。 塔纳托斯走了不到十步，就有一双鬼手凭空伸出来，扯住他的肩膀往一处火湖中拽去。塔纳托斯肩头一抖，终焉之力喷出，抹消了鬼手。 又走几步，脚下突然长出锋利的刀刃之网，宛如活的藤蔓瞬间缠住塔纳托斯的双脚，然后继续长大，转眼间就要将他整个卷在利刃之中，让他忍受万刃加身的痛苦。 塔纳托斯唤出黑洞抹消了刀刃之网。这刀刃竟能伤到他的神躯，他腿脚上已经被割开了好几个口子。 再走几步，一座山毫无预兆地兜头压下。一座黑色的石山，凭空就在头顶出现，雷霆万钧碾压下来。塔纳托斯躲闪不及，直接被拍在山底，要不是他是神，这一下就拍成死神肖像画了。 千钧的重压让他的神躯十分难受。虽然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痛苦却是真真切切的。塔纳托斯心中升起怒气，爆出神力将石山炸成齑粉。却不敢怠慢，终焉之力重新凝成黑洞保护自己，避免再度中招。 本以为进了迷宫内部，混乱的力量不会那么狂暴，或许有章可循。没想到，迷宫里面的折磨，比外面更频繁，更霸道。无时无刻，随时随地，各式各样的折磨，这迷宫，真不愧是地狱中的地狱。 一想到摩洛斯六兄妹曾在这里关了几百年，塔纳托斯就忍不住打个哆嗦。强大如他，在这三步一刑五步一虐的地方都得小心翼翼。以摩洛斯六兄妹的实力，这些折磨怕是既躲不过又破不了，只能结结实实受着。几百年，随时随地都有各种各样的酷刑加身，那境遇，当真生不如死。 以前也知道，塔尔塔洛斯“充满无尽的痛苦与折磨”。诸神谈起这里，都会这么说。 但这种知道，只是理论上知道。“无尽的痛苦与折磨”，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没几个神真正体会过。 有了终焉之力护体，大部分酷刑就不能伤害到塔纳托斯了。但这样一直鼓荡神力，终不是长久之计。塔纳托斯这次来，是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俗称“踩点”。本想着多走走多看看，尽量摸清这迷宫中的玄妙。如果能直接找到宙斯抽取神力的证据，比如什么设施，什么法阵之类的，那就最好。 但是现在看来，基本不可能了。他的神力不足以支撑他在这凶险万分的地方长久呆下去，而且回去的路也不太平，需要留着神力自保。 条件不允许，塔纳托斯只能作罢。快速地游走了一部分地方，算是熟悉了，就一头扎进地底，穿透土层离开。 第一百九二章 科林斯开战 因为足够谨慎，离开塔尔塔洛斯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塔尔塔洛斯，混乱邪恶的深渊，无尽折磨的地狱。塔纳托斯这一趟，算是见识了。那地狱中的地狱，塔尔塔洛斯迷宫，更是名不虚传。 宙斯将自己的秘密藏在迷宫里，果然明智，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 这迷宫一般神真进不去。铜门铜墙有百臂巨人守卫，承托迷宫的土地是混乱力量凝聚，诸神中能突破这些屏障的，怕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而且，就算进去了，里面三步一刑五步一虐，立足都难。想安然走遍整个迷宫，找到宙斯隐藏的秘密，除非塔纳托斯这样的顶级大神，肯花时间仔细寻找。 可是，没事谁愿意来这么恐怖的地方闲逛，又不是公园。所以这么多年，基本没有神进去过塔尔塔洛斯迷宫。 塔纳托斯也不愿意，再说他也没那个时间。他已经知道宙斯的秘密，找到证据也没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 不过，既然某位女神好奇心很强，凡事都想刨根究底，那别光盯着永夜之地，这塔尔塔洛斯，也藏着大秘密呢！ 踩点完毕，塔纳托斯离开塔尔塔洛斯，取道永夜之地，来到人间。 他先去克里木岛找修普诺斯。让他意外的是，修普诺斯竟然不在克里木岛的睡神神宫，只有弟妹帕西提娅招待他，而且帕西提娅也不知道修普诺斯上哪去了。 修普诺斯一向是个宅男，最喜欢的就是在宫中睡觉，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跟帕西提娅结了婚，更喜欢在宫中睡觉了。这时竟然不在，而且干嘛去了谁都没告诉，塔纳托斯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帕西提娅对塔纳托斯很客气，想必是受了修普诺斯的影响。两人虽然是赐婚，但耳鬓厮磨这么长时间，早已生出真感情。从言谈中可以听出来，现在的帕西提娅是很爱修普诺斯的。 帕西提娅是奥林匹斯少有的保守、自爱的女神。嫁给修普诺斯，就踏踏实实跟着修普诺斯在克里木岛过日子，从来不会乱跑乱闹。 不过塔纳托斯听出来，修普诺斯这段时间总是外出不在，帕西提娅一个人呆在宫中，难免觉得无聊。之前是进永夜之地找自己，现在自己回来了，修普诺斯还往外跑，不知搞什么。帕西提娅温柔贤惠，也不会多问。 他跟帕西提娅也没什么可聊的。从梦境代蒙那里得知赫卡忒还呆在永夜之地，没有回来，就嘱咐梦境代蒙密切关注，一旦赫卡忒回宫立即禀报。 然后他起身离开，帕西提娅将他送出宫门。 看着帕西提娅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宫门前遍地的罂粟花中间，塔纳托斯想了想，说道： “我要去找赫斯提亚女神。记得你以前经常跟随她在人间游历，想不想一起去拜访她？” “真的吗？”帕西提娅开心笑道，“太好了！我也很久没有见过赫斯提亚女神了。” 塔纳托斯点点头，也不多话，带着帕西提娅向科林斯城飞去。 离开三年了。三年前他借科林斯的辩论大会一战成名，在诸神中立威，站稳了超然之神的地位。可是那个头铁得堪比葫芦娃老三的科林斯王西绪福斯，却竟然敢公然叫板神谕，激起诸神怒火，要用人间的手段将其毁灭。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个城邦时代，也足以打一场大仗。虽然塔纳托斯给科林斯留下了很多超越时代的技术和战术，但他们能不能掌握，能不能熟练运用，还是未知。 一群无信者建立的城邦，对于动摇宙斯的统治，还是有些用处的。所以塔纳托斯忙完了刻瑞斯山和塔尔塔洛斯的事，就第一时间去视察。 当然之前已经从梦境代蒙处得到消息，科林斯起码还没有被毁灭。战争已经打响，但科林斯并未城破。灶火女神赫斯提亚，也如约定的那样，一直守在科林斯，防止诸神亲自插手科林斯战事。 不过再具体的情报就没有了。科林斯是诸神瞩目的地方，梦境代蒙也不好一直盯在那里。 飞在高天之上，掠过海洋和大地。不久之后，位处陆桥，被山海所夹的科林斯出现在视野之中。 从高空俯瞰，这处地方，最显眼最瞩目的，就是科林斯地峡左右，直径一百公里的圆形海域。在周围波涛翻涌，洋流涌动，风与水跳跃舞蹈的活的海洋中间，这片圆形海域保持着绝对的静止，镜子般光滑平静，连一丝细纹都没有。沉寂得像一颗死人的眼珠，漠然地盯着天空。 科林斯死海已经成为神人两界的传奇，成为死神权柄威能的标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优雅温柔的帕西提娅看到这片死海，也不由偷偷观望眼前这位已经成为她哥哥的死亡之神，只觉得他黑袍猎猎的身影，充满着深不可测的力量，以及令人不由自主地敬畏、臣服的气势。 塔纳托斯在死海上空停下，遥遥望着，没有继续向前。 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科林斯海域，以及海港、城区和城外大片起伏的丘陵和山间平原。一览无余之下，塔纳托斯很快发现科林斯城外驻扎着绵延的营帐，淡淡的炊烟升起，点缀在丘陵和山峦之间。 战端已起，这是围城的部队。不过塔纳托斯没有经验，不能通过营帐和炊烟的数量推测围城部队的大概规模。但是第一印象，这围城战似乎并不激烈，因为围城部队的驻地和科林斯城之间那片战场，并没有惨烈的战争景象，科林斯城墙下，也没有太多攻城守城的战斗痕迹。尸体一具都见不到，遗落的盔甲、武器、攻城器械什么的，只有孤零零几个，分明只进行过几次小规模的试探性冲突，不论哪一方，都没有大举进攻。 看这架势，过了三年，对科林斯的战争，好像才刚刚开始的样子。 塔纳托斯也不想去猜这背后的缘由。反正有眼线在这里，直接问就好了。 “帕西提娅，科林斯已经开战，为了避嫌，城中我不方便进入。但赫斯提亚女神隐居在这里，麻烦你请她出来一叙。” 第一百九三章 拖了三年的战争 帕西提娅点头离去。 塔纳托斯降落在科林斯城对面的一道高崖上，席地而坐，静静等待。 片刻之后，两道倩影从城中飘飞而出，径直向高崖飞来。 塔纳托斯站起身，就见一身深红长裙，高挑威严，端庄娴雅的赫斯提亚脚踩一片淡淡的红云，悠然掠过海湾，从容落在他面前。 他微微欠身：“赫斯提亚女神。” 赫斯提亚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又变强了。” 赫斯提亚一向特立独行，对礼数什么的并不看重。——如果看重就不会纡尊降贵跟凡人混在一起了。——所以塔纳托斯也不客气，指指旁边一块干净的大青石，示意席地而坐，然后自己先坐下来。 赫斯提亚并拢双腿优雅地坐在青石上。但仔细看衣衫却并未接触青石，她其实是以坐着的姿势飘在青石上方，以保持端庄美丽的仪态。 塔纳托斯示意帕西提娅也坐。帕西提娅看他们两位大神都这么不拘小节，笑一笑，长袖一挥，一盏小几凭空出现在青石上，几上搁着一只精美的陶壶和三只陶杯。 帕西提娅微笑着，学赫斯提亚的样子飘坐在两人中间，端起陶壶斟满三杯蜜酒，呈在三人面前。 塔纳托斯失笑：“谢谢弟妹，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些我都没有准备。” “我住在这里都没准备，何况你？”赫斯提亚美丽的深红色眼睛充满笑意，看着帕西提娅：“嫁了人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心细，会照顾人。” 帕西提娅双颊微红，低下头去羞涩不语。 塔纳托斯也不废话，喝了一口蜜酒，指指科林斯城外连绵的营帐和缕缕炊烟，说道：“战争看来才刚刚开始。” 赫斯提亚点头：“小规模的冲突、试探，三年前辩论大会结束之后不久就开始了。但正式的战争，开打还不到一个月。” 赫斯提亚看了看塔纳托斯，知道他这次来就是打听科林斯战况的。也不等问，直接讲道： “三年前你提醒西绪福斯，诸神会挑起征服科林斯的战争，西绪福斯立即有对策实施。他借女儿的婚礼，向友好的城邦伸出橄榄枝。 “他跟雅典签订了商贸和文化的合作协议。雅典本就是个文明的城邦，很少发动侵略战争。阿瑞斯虽然在雅典蛊惑过，但雅典娜不发话，雅典王刻克洛普斯也是个明事理的，所以并没有参战。 “雅典不参战，整个阿提卡地区就没了领头羊。科林斯位于阿提卡地区和阿尔戈利斯地区交界处，阿提卡方向没了战事，科林斯的东边就安全了。” 塔纳托斯听得点头：“这一步外交棋走的好。” 虽然是青铜时代，但城邦之间的战争，已经不是简单粗暴地喊打喊杀。外交是很重要的手段，越是繁荣强大，文明程度高的城邦，就越重视。 “威胁主要来自科林斯西边。”赫斯提亚继续道，“西边的阿尔戈利斯地区，以城邦阿戈斯为首，有提任斯、埃皮达鲁斯以及新兴的迈锡尼等几个强大城邦。它们跟科林斯一向不友好，因为科林斯运河的开通实际上是将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北、西、南面的航路都抢去了，曾经重要的阿尔戈利斯湾，也明显地没落下去。再加上这些城邦要跟希腊本土贸易，就得过科林斯地峡，无形中很多钱被科林斯赚去了。眼见科林斯短短十几年聚敛了大量财富，这些城邦都很眼红。” 塔纳托斯微笑：“讲解得真是清晰透彻。女神对这些凡间事务，确实十分了解。” 赫斯提亚摆摆手：“我知道你不爱听。凡人的事，没几个神爱听。可是不深入了解，怎么能知道凡人的想法，把握他们的心思呢？” “女神误会了，我很感兴趣，请继续。”塔纳托斯笑道。 “是呀，赫斯提亚姑母，我也觉得很有意思。这些凡人的智慧，似乎不比神差呢！” 帕西提娅在一旁说道。她是宙斯的女儿，从宙斯这边算，赫斯提亚当然是她姑姑。可她又是修普诺斯的老婆，修普诺斯按辈分都是宙斯和赫斯提亚的舅姥爷了，所以…… 修普诺斯这是娶了自己的重甥外孙女啊！老牛吃嫩草啊！很老的牛吃了很嫩的草啊！ 不过这对希腊神来说不算什么。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的亲缘关系就算很远了，按中国算法，都已经出五服了。 听到塔纳托斯和帕西提娅这么说，赫斯提亚有些意外，不过也面露欣慰，继续道： “阿瑞斯走遍希腊，挑拨各城邦对科林斯开战，最应该积极响应的，就是阿尔戈利斯地区的几大城邦。他们最靠近科林斯，地理位置有优势，打下科林斯之后能获得最多的好处，而且阿尔戈利斯的王，大英雄珀尔修斯，又是名满世界的宙斯之子。不论从神的角度，还是人的角度，都应该是珀尔修斯带头组织反科林斯同盟，全希腊的国王贵族也都观望着，看珀尔修斯怎么行动。” 塔纳托斯点点头，明白赫斯提亚说得很有道理。珀尔修斯作为阿尔戈利斯地区，乃至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最强大的城邦之主，作为王他要代表伯罗奔尼撒各城邦的利益，作为宙斯之子他要履行神王和神廷毁灭无信之城的不可说的旨意，从天时地利人和来说都得他牵头，所以大家都看他。最强大的雅典没有动静，如果连他也没有动静，那各城邦的国王贵族即便有贼胆，也会心生疑虑，这反科林斯同盟，就组织不起来了。 “但不巧的是，这两年珀尔修斯正为他自己城邦内部的统治问题焦头烂额，没有余力对外组织大规模战争。虽然知道阿瑞斯挑拨战争的真实用意，虽然知道整个希腊都在看着他，他的神王父亲也在天上看着他，可是仓促之间他却没办法拉起这个同盟。一直拖到现在，三年之后，解决了内部事务，才正式对科林斯出兵。” “哦？”塔纳托斯奇了。这个珀尔修斯大名鼎鼎的英雄，不会蠢到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吧？诸神授意的战争他拖了三年才打，不怕黄花菜都凉了么？ “究竟是什么问题，让珀尔修斯拖了这么长时间？” 第一百九四章 海上的较量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赫斯提亚抿了一口蜜酒，娓娓道来： “阿尔戈利斯地区的首府城邦阿戈斯城，由河神伊那科斯之子福罗纽斯建立，是伯罗奔尼撒半岛第一座城邦，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都是鼎鼎有名的古老、强大城邦。 “在福罗纽斯建立阿戈斯之后，赫拉和波赛东争夺阿戈斯的守护神之位，最后福罗纽斯和他的臣民选择了赫拉。所以从白银时代开始，阿戈斯就一直是赫拉的城，城中有着全希腊最大的赫拉神庙，主祭赫拉的传统延续数百年，从来没有别的神能够染指，赫拉也对阿戈斯十分喜爱。” 塔纳托斯点点头。阿戈斯城确实是希腊神话中最著名的城邦之一。虽然说起希腊一般人首先想到雅典、斯巴达，但其实在希腊神话里，阿戈斯、迈锡尼、忒拜这些城邦出镜率更高些。阿戈斯的名气，甚至大到人们会以“阿戈斯人”来指代希腊本地民族。 “阿戈斯是赫拉的城邦，而阿戈斯王珀尔修斯，却是宙斯的私生子，你觉得这能长久么？”赫斯提亚笑了笑，“当初，珀尔修斯的外祖父阿克里西俄斯得到预言：他的外孙将会夺去他的王位和生命。他因此将他的女儿，美丽的达娜厄锁在一座铜塔中，禁止她与男子接触，以免生下会害死他的外孙。 “但是我那个风流的神王弟弟看上了达娜厄，化身金雨飘洒入铜塔，使达娜厄受孕，生下了珀尔修斯。阿克里西俄斯恐惧预言，将女儿和外孙锁在木箱里投入大海，飘到赛里弗斯岛，被当地人所救。珀尔修斯长大后，在诸神的瞩目下杀掉美杜莎，经历一番英雄冒险，回到阿戈斯城，在一场意外中杀死了自己的外祖父，继承了阿戈斯王位。” 赫斯提亚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抿着蜜酒休息。塔纳托斯知道珀尔修斯的这个故事，是典型的希腊神话悲剧。功成名就的珀尔修斯回到故乡，其实无意向外祖父阿克里西俄斯寻仇。但阿克里西俄斯一方面恐惧预言，一方面对当初流放女儿和外孙心存愧疚，就逃出阿戈斯城，逃到了遥远的彼拉斯齐。 珀尔修斯好心，想找到外祖父，向其说明自己并无意对他不利，请他回阿戈斯继续当国王。于是他一路寻找外祖父来到彼拉斯齐，正赶上彼拉斯齐举行一场运动会，珀尔修斯热情地参加，结果掷铁饼的时候意外将铁饼扔到了观众席，打死了一位老人，这老人就是阿克里西俄斯。 “珀尔修斯继承王位之后，对阿戈斯的统治一直不顺利。阿戈斯的贵族和公民对他并不十分尊敬，他自己也心有芥蒂，不能理直气壮地统治这座城邦。因为他是杀死了前任国王继承的王位，虽然属于意外，毕竟是弑亲。而且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就是阿戈斯人知道他们的守护神赫拉厌恶这个宙斯的私生子，尊他为王，唯恐惹赫拉不快。 “其实现在赫拉已经不那么嫉妒了。对于珀尔修斯，也没有降下什么惩罚的旨意。但阿戈斯人不敢怠慢。珀尔修斯也知道这个深层原因，所以在继承阿戈斯王位之后，还要修建新城迈锡尼。他知道阿戈斯这座属于赫拉的城邦，不会真正接受他。 “然而修建新城，不是说句话的事。迈锡尼虽然已经初具规模，但是离繁荣强盛，独领一方，配得上珀尔修斯的领袖地位，还差得远。再给珀尔修斯一些时间，迈锡尼一定会取代阿戈斯成为阿尔戈利斯地区新的首府城邦，可就在这时阿瑞斯挑拨科林斯战事，没有给珀尔修斯这些时间。” 塔纳托斯点点头，表示明白：“珀尔修斯是全希腊国王贵族都瞩目的，领导反科林斯同盟的最佳人选。可是以他对阿戈斯城的掌控，却不足以带头发动这么大的战争；而他的新城迈锡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发动这么大的战争，所以这事就拖了下来。” “是的。当然，也不是完全拖着。对科林斯极度不满的另一个城邦皮洛斯，已经组织过几次同盟。但雅典没有动静，阿戈斯没有动静，各城邦都心存疑虑，没有积极响应。以皮洛斯的实力和地位，也发动不起多大的战争，所以三年来只有小规模冲突，大多发生在海上，皮洛斯和伯罗奔尼撒沿岸城邦的海军对科林斯持续骚扰，意图截断航路，破坏科林斯港。” “科林斯应对得怎么样？”塔纳托斯问道。航路和港口是科林斯的命根子，海上的骚扰，还是有威胁的。 赫斯提亚笑笑：“刚开始着实手忙脚乱了一阵子。科林斯的海军虽然强大，但皮洛斯和好几个城邦联手，战船的数量远超科林斯，曾经一度封锁运河，截断航路，逼得往来船只再次绕行整个伯罗奔尼撒，给科林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不过很快，科林斯打造出一种新式的大战船，足有一般战船的三倍大，可以容纳的水手和战士，也是三倍之多。面对这样的大战船，传统的小战船在攻防各个方面都不占优势，在海上遇到了，只能望风而逃。科林斯在正面战场站住脚跟，但敌人数量众多，散布在整条航路上，以科林斯一城之力，也难以尽数驱逐。 “于是科林斯调整战略，集中战船守卫港口和运河，对于航路，则用外交手段，斡旋那些因航路受益的城邦，让它们出面保护自己城邦的船只。 “在科林斯运河这条航路上，受益最大的就是阿提卡地区的各城邦。这些城邦在雅典的带领下，出兵保护自己的船只，控制了科林斯地峡两边的科林斯湾和萨罗尼克湾。它们虽然没有对以皮洛斯为首的反科林斯同盟正式开战，但有它们保护来往船只，又有科林斯牢牢守住港口和运河，这条航路也就基本可以正常通行了。 “海上的骚扰没有奏效，皮洛斯又没有能力组织起足够强大的陆军联盟，所以这三年来，科林斯一直安然无恙，没有面临什么真正的威胁。” 第一百九五章 交换王位 赫斯提亚说到这里，从青石上站起身，走到高崖边，居高临下俯视着科林斯港。 “科斯林是一个可怕的城邦。三年间面对海上冲突，港区非但没有衰落颓败下去，反而迅速扩大，新建了船坞和码头，竖起箭塔，筑起新的城墙，将港区与城区相连。现在的科林斯城，比三年前更加坚固，更加难以攻破了。” 塔纳托斯和帕西提娅也站起来，走到赫斯提亚身边，远望着科林斯。现在的科林斯已经被绵延的营帐包围，看来是珀尔修斯终于解决了自己的统治危机，拉起了真正的反科林斯同盟。 不过科林斯在这种兵临城下的紧张时期，港区的繁华却依旧不减。往来的商船、货船、渔船穿梭如织，商人、商队自由贸易，除了城门紧闭，陆路不通，海上竟是没受一点影响。十余艘三十桨战船、五十桨战船簇拥着七八艘大一号的二层桨座战船，以及三艘高大的三层桨座战船，散布在科林斯运河两边1斯塔莫特斯（约28公里）的广阔洋面上，警戒守卫着，完全掌控着整片海域的制海权。 三层桨座战船，就是塔纳托斯在梦境中向娜芙普利都和卡德摩斯展示过的大型战船。 这“大型”以现在来看当然是笑话，但在青铜时代的希腊，却是不折不扣的海上霸主了。因为那个时候的船大都是没有龙骨和甲板的平底船，称为“纳斯”，船长几米到十几米，吃水很浅，每条船最多载三五十人到七八十人，靠着弓箭与接舷肉搏作战。也只有在爱琴海周边这种平静的，岛屿遍布的海域里，才能作为战船使用。 除了“纳斯”，各城邦主力战船，就是单层桨战船，也简称长船。这种船小的三十桨，大的五十桨，基本上还是平底，不过有了龙骨，有的也加装了甲板，用以保护划桨手，而弓箭手和战士则在甲板上列阵。 大的五十桨战船已经可以达到三四十米长，除了五十名划桨手，还能容纳同样数目的弓箭手和战士。这种战船船艏装有青铜撞角，可以靠划桨冲锋撞断敌船，对于“纳斯”很有杀伤力。基本上各城邦海军都是以大型五十桨战船为主力舰，搭配三十桨战船和纳斯船作战。 但是，有了塔纳托斯梦境指点的科林斯，已经在单层桨战船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双层桨座战船和三层桨座战船。这两种船在长度上并没有比单层桨战船长多少，在高度上却是翻着倍往上涨，因此整船质量、吃水和载人数量都显著提升。尤其三层桨座战船，历史上直到罗马时期，都是地中海各个国家海军的主力战舰。 三层桨座战船，在冲撞时惯性大杀伤力强，在射箭时有高度优势，在接舷时载人数量多可以容纳更多战士，所以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横行海上，无人能敌。 更重要的是，三层桨座战船技术代差不大，在单层桨战船的基础上，计算好重心、浮力等要素，就能建造出来。有塔纳托斯的梦境指点，科林斯那么多人才，造出三层桨座战船不难。 不过，三年时间造出了三艘三层桨座战船，还有七八艘二层桨座战船，配合十数艘三十桨战船、五十桨战船，将整个海军舰艇彻底更新换代，而且完成训练、实战形成战斗力，也只有科林斯这样强盛高效的城邦能做得到。 而且，这些应该不是全部。外海应该还有，科林斯真正的海军力量，应该有现在看到的两三倍。 “现在的大海已经是科林斯的天下。反科林斯同盟虽然人多势众，但还没有一个城邦能造出那样巨大的战船，所以正面战场无法匹敌，只能靠游击骚扰。” 赫斯提亚说着，指了指包围科林斯的绵延营帐：“不过海上的战争终究是辅助，决胜，还得看陆上。” 她回到青石旁，三人重新坐下。赫斯提亚道： “珀尔修斯深陷统治危机，无力组织反科林斯同盟，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非他莫属。如果办不成，他会在伯罗奔尼撒失去威信，他的神王父亲也会对他不满。 “珀尔修斯确实是智慧勇气兼备的英雄。竟然就让他想到了一个短时间内解决统治危机的办法。 “珀尔修斯的外祖父阿克里西俄斯有一个兄弟，叫普罗托斯。两兄弟从小不和，长大了也总是互相打仗，但老年却和好，普罗托斯在阿尔戈利斯的另一座城邦提任斯为王。 “普罗托斯死后，儿子墨伽彭忒斯，也就是珀尔修斯的堂舅即位，跟珀尔修斯关系很好，提任斯和阿戈斯两大城邦也走得很近。 “珀尔修斯为了快速解决统治危机，就提议跟墨伽彭忒斯互换王位。墨伽彭忒斯做阿戈斯的王，他去做提任斯的王。提任斯不是赫拉的城邦，臣民跟珀尔修斯也没有杀死国王的芥蒂，所以接手起来顺利得多。提任斯论繁荣富强不如阿戈斯，所以墨伽彭忒斯算是拣了便宜，自然愿意跟珀尔修斯互换王位。 “虽然提任斯实力不如阿戈斯，却比新兴的迈锡尼底子厚得多，而且距离迈锡尼也更近。珀尔修斯成为提任斯王，才得心应手，一身才华勇武能够施展得开。所以他用了两年多时间掌握了提任斯，整合提任斯和迈锡尼的力量，拉起了反科林斯同盟。这一下伯罗奔尼撒诸城邦热烈响应，科林斯湾北面的福基斯地区、埃托利亚地区、阿卡纳尼亚地区也都派兵，还有爱琴海中以克里特岛为首的诸岛屿城邦，包括东方王国吕底亚、卡里亚，都派来远征军。聚集在科林斯城下的军队，已经超过五万之众，并且还在增加。” “五万……”塔纳托斯喃喃道。习惯了中国古代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大战，这个数字乍一看真是没什么。可是考虑到古希腊这个背景，着实不少了。 塔纳托斯记得特洛伊战争希腊联军大概是十万人，那基本就是整个希腊的军事力量了。如今围攻科林斯，时间线比特洛伊战争早百年，算上人口增长因素，五万大军就是整个希腊一多半的军事力量，基本上除了雅典为首的阿提卡地区没有参战，其他城邦多多少少都有出兵。 有诸神在幕后挑动，有大英雄珀尔修斯牵头，聚集这样浩大的声势，实属正常。科林斯真正的考验，这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九六章 七比一 科林斯东南城墙脚下，中军大帐。 西绪福斯身穿金漆铁甲，背上披着大红的锦袍，威风凛凛坐在主帅位子上，面容冷峻，一言不发。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常年操劳，头发和胡须都已经雪白。但却依然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身体十分强健。三十斤重的鱼鳞铠天天穿在身上，也不见他沉重疲惫。 六十多岁在这个时代是实实在在的高龄，等闲没几个人能达到。但是，没有了命运女神暗中拨弄命运丝线，身体里流淌着普罗米修斯神血的西绪福斯，活到这个寿数，也不算意外。 本来已经感觉到衰老，很多地方力不从心。但面对诸城邦联军征伐科林斯的大战，西绪福斯只觉自己的生命重新燃烧起来，前所未有的精神和勇气源源不断爆发，不顾女儿女婿以及追随自己多年的亲信臣民的劝告，坚持披坚执锐，亲临战场。 “国王，巡逻阿尔戈利斯湾的两支船队传回消息，这两天各地前往阿尔戈利斯的战船和运兵船大幅减少，看来联军的集结已近尾声了。” 科林斯的驸马卡德摩斯身穿黑色鱼鳞铠，黑盔黑氅，走路带着一阵冷风，来到西绪福斯面前，将军情递上。 西绪福斯接过来扫了一眼，随手递给身边的侍从。按了按腰间宝剑，沉声道： “看来攻城就在这几天了。敌军数量探明了吗？” “五万多一点。”卡德摩斯道，“主力是珀尔修斯所领提任斯、迈锡尼军约八千，墨伽彭忒斯所领阿戈斯军约六千。以斯巴达为首的拉科尼亚军三千，以奥林匹亚为首的埃利斯军三千，以皮洛斯为首的爱西尼亚军三千，其他伯罗奔尼撒城邦联军加起来大约五千，科林斯湾北方诸城邦联军大约八千，以克里特岛为首的爱琴海南部群岛联军大约六千，以埃维亚岛为首的爱琴海北部群岛联军大约五千，吕底亚、卡里亚远征军约三千。 “此外，海上也有大规模动员。以皮洛斯为首的伯罗奔尼撒沿岸城邦，爱琴海中诸岛屿，北方科林斯湾沿岸城邦，包括遥远的东方吕底亚、卡里亚沿岸城邦都出动了海军，在萨拉米斯湾和科林斯湾游弋。不过因为海洋浩瀚，敌方海军战船的具体数目不易统计。” “我军情况？”西绪福斯简洁地问道。 “步兵五千，骑兵五百，海军五千，都是从三年前编练至今的主力。除此之外就是雇佣军，可以为步兵补充两千多人，海军则大多充为水手。不论陆上海上，算下来，敌人和我们的数量，大概七比一。” 大帐中沉寂片刻，有人说道： “士兵的数量不能说明什么。像海上的战争，我们已经打了三年，没有任何一个城邦的海军能撼动我们三层桨座战船的霸主地位。” 另一个军官反驳：“之前确实是这样。但之前没有集结起这样庞大的联军，这一次规模空前，陆上海上都是一样。海军战船的具体数目还不知道，但如果有七倍、十倍差距，怕也可以抗衡三层桨座战船的威力了。毕竟，老鼠多了，也是能咬死狮子的。” “我不认为七只老鼠就能咬死狮子。”刚才那位军官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力争。 “打仗不是单纯的数量、体量比较。我们虽然兵精，但如果指挥不当，也会被一群老鼠蜂拥而上，挨个咬死。 “我们还有四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在外巡逻，每支除了主力舰，还配备两艘双层桨座战船和六艘长船，加上负责联络、侦察的零星长船，占我们整个海军军力的六成还多。我建议将它们全部召回，集中防御运河和港口。” “我同意。”又一个军官附和道，“运河和港口是我们的命根子。现在陆路已经被封锁，城外农田里的作物，能收的都被我们收了回来，不能收的都被敌人毁掉了。接下来很长时间，我们的军队和人民只能靠存储的物资和港口贸易的物资过活。存储的物资总有一天会耗尽，如果港口被封锁或者被毁掉，我们就困守孤城了。” “我也同意。”第三个军官说道，“在外巡逻的战船也需要补给，即便敌人海军不直接攻击港口，如果科林斯湾和萨罗尼克湾被封锁，那些战船也会困死在外面。” …… 中军大帐中响起纷纷的议论声。帐中列席的军官有十几人，不但有卡德摩斯这样的高级军官，重要的中级军官也在。在涉及城邦重大事务的时候，科林斯一向有着平等和自由发言的传统，所以大家都积极发表意见。 现在城外有五万大军围着，但这些军官的注意力，却还是首先集中在海上，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海商城邦所具有的意识。 西绪福斯坐在主帅位子上，单手托腮，听着帐中纷纷的议论声不说话。一身黑袍黑甲的卡德摩斯站在他对面，双臂撑在大帐中央巨大的沙盘边缘，紧抿着嘴唇，盯着沙盘沉默不语。 沙盘有山有海，上面插着标志敌我双方军事力量的军旗模型。这沙盘也是死神梦境指引中的发明。对于掌握战场，指挥战局，很有帮助。 还有他们身上穿的铁甲，腰间悬挂的精钢长剑，都是划时代的武器装备。虽然因为时间太短，掌握技术的工匠数量还很少，以及矿石原料的质量问题限制，这样的铁甲钢剑只有高级军官才能配备，但是其他方面，军械、战阵、兵法，都是同样的划时代。在卡德摩斯心中，这种划时代，就像三层桨座战船面对“纳斯”船，完全呈现碾压态势。 作为与娜芙普利都同时接受了死神梦境指引的人，作为对海陆战争都有一定了解的人，他有这样的信心。 但，打仗不是靠信心。信心很重要，但信心不能保证胜利。 这场战争，毕竟是神挑起的。全希腊一大半城邦的联军，毕竟势大。虽然迟到了三年，依然有足够的威慑力。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有信心。 第一百九七章 鲜血与恐惧 “各位，请听我说两句。” 沉默片刻之后，卡德摩斯开口道。 大帐中立即安静下来。对于这位全希腊明星般的王子，实力、名气都不亚于珀尔修斯的大英雄，帐中十几名中高级军官，还是服气的。 这三年来，卡德摩斯已经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他的军事才能，也证明了他虽然虔诚者的名声在外，却不愧为无信之城科林斯的驸马。 西绪福斯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婿，听他说出怎样的高论。 卡德摩斯站直身子，拿手指敲敲沙盘，沉静地说道： “首先我想提醒大家，今天这样以少敌多的状况，从三年前备战开始，我们就知道了。三年前我们以为这样的战争马上就会爆发，那时我们尚且没有恐惧，坚信一定能取得胜利。如今运气站在我们这边，为我们凭空赢得了三年备战时间，我们应该更有信心才是。”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附和，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沉默。对于务实的科林斯人来说，这种没有干货的激励性发言，用处不大。 “这三年备战，我们取得的成就，是显而易见的。三层桨座战船称霸海上就是明证。此外我们的陆上军队，有了纪律严明，操练纯熟的重步兵方阵，有了强弓硬弩，以及可以冲锋破敌的骑兵，这些都是我们的杀手锏。三年来我亲自操练这些部队，对他们的战斗力十分清楚。可以毫不夸张地讲，他们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 “有这样精良的军队，依托城墙防守，即使面对五万大军，也足以坚守。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科林斯必然不会轻易被攻破，这一点我想大家都能同意。” 帐中的附和声大了很多。这些中高级军官都是有真本事的军事人才，面对战局，既不会盲目乐观，也不会盲目悲观。一比七的军力对比，依托城墙防御，和先进的装备战术，足以一战，坚守个三年起码不成问题。 当然最终的胜负，决定因素就多了。要看开战之后的各种变化。 “但是，能够坚守，不等于我们只能防御。”卡德摩斯继续道，“刚才有人提议，将外海的战船全部调回，集中防守海港和运河，这种全面防御的策略，我不赞同。我认为，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城外五万大军，而是—— “时间。 “这是一场诸神挑起的战争，目的就是为了毁灭无信之城。所以，不论我们怎样斡旋，我们永远不会有盟友，只会有无数现在的和潜在的敌人；不论我们怎样谈判，敌人永远不会对我们仁慈，只会残忍决绝地将我们毁灭！就算我们挫败敌军上千次攻城，只要没有彻底打死他们，让他们伤筋动骨，无力再战，他们就不会放弃。只要抓住一点机会休养生息，恢复力量，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就算要花十年时间才能攻破科林斯，他们也会坚持不懈，绝不会因为战场上的一时失利，而与我们妥协！” 大帐中陷入沉寂。片刻之后，有人说道：“但我们是守城方，我们准备了三年，粮草军械堆满了仓库，时间应该站在我们这边。我不信大半个希腊，那么多城邦组成的联军，可以打一场持续数年的漫长战争。” 他这样说完，旁边有人叹息：“如果没有诸神，确实是这样。但……” “是的。如果是纯粹的人间战争，这么多城邦组成的联军，多半是战事顺利就一哄而上，不顺就一哄而散，不能成事。但有诸神在天上看着，为了取悦诸神，为了避免触怒诸神，他们也不敢这么做。 “而且，联军的统帅珀尔修斯，还是有足够的威信，整合这支部队的。 “我们是一座孤城。现在地上的道路已经被封锁，海上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我们把所有的战船都调回来，守住港口和运河，如果战事胶着，那些暂时还没有参战，跟我们贸易的城邦，也会为了躲避战火，选择其他航路，不在科林斯港停靠。如果港口的贸易停止，那这个港口，就算守住了，又有什么价值？” 卡德摩斯敲了敲沙盘：“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如果战事胶着，拖延下去，那些观望的城邦，是不是会继续观望，以雅典为首的阿提卡诸城邦，是不是能一直顶住诸神的压力不向我们开战，是很大的未知数。 “如果阿提卡地区参战，光雅典一城，就能出动一万军力。雅典掌控着萨罗尼克湾大大小小的岛屿，封锁萨罗尼克湾轻而易举。到时候我们就真的被憋在自家城墙之内，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活活困死！” 大帐中再次陷入沉寂。这一次时间很长，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西绪福斯，在主帅位子上坐直身子，道： “那么，这一仗究竟应该怎么打，你直接说吧！” “主动出击，将战火蔓延至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令联军后方不稳，不能长期围城。并且，视战局进展，找机会拿下阿戈斯、提林斯、迈锡尼这几个核心城邦！” “什么？！怎么可能？” “我们哪有那么多兵力？” 质疑声纷纷而起。卡德摩斯不理会这些声音，肃然道： “外海的战船无需调回。守卫科林斯港，现有的三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已经够用。在海面上，再多的敌船，也不可能将我们的三层桨座战船编队歼灭，而即便所有战船都守在港口附近，也不可能完全阻止敌人强行登陆，港口还得靠步兵守卫。外海的四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全部召回，用处没有那么大。 “但是，留它们在外面游击，却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每支编队载有武器装备完整的战士五百人，四支编队就是两千士兵，水手更有两倍之多，足以对一般小城邦造成实质性威胁。现在各城邦军队主力都在科林斯城下，每一家都后方空虚，这两千名士兵，四千名水手，指挥得当，可以接连破城，为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带来鲜血和恐惧！” 第一百九八章 下战书 卡德摩斯的意见在中军大帐引起了激烈的争论。 对于他主动出击的想法，很多军官并不赞同，因为军力的对比确实悬殊。 但是谈及战略层面，对于时间的分析，这些军官却又觉得有道理。而且一时之间，他们也想不出怎么靠全面防御，将联军彻底击溃。 这个时代的战争还很原始。基本上，就是靠着领袖的勇武，要么单挑，要么怒吼一声带头冲锋，士兵打群架般一哄而上，顺利就一路追击掩杀，失利就掉头逃跑。 所以个人英雄主义很重要，军队的士气也很重要。诸神插手战争，也是从这几方面下手：或者暗中保护自己支持的英雄，或者鼓舞自己支持的一方的士气，或者在对方阵中引起恐慌和骚乱，也就这些手段。直接动用神力打杀，很少。因为你直接动用神力，支持对方的神也会直接动用神力，那就成神战了。神廷是不允许这种神战的。 这样原始的打法，战斗力其实很弱。但也有一点好，就是大家都用这种打法，真打起来，伤亡反倒不大。因为一旦失利就掉头逃跑，作鸟兽散，追击者也是混乱无组织，掩杀效率很低，而且还可能在追击途中，因为局部失利而使优劣势互换，从追击方变成逃跑方。 这种令人无语的战况，在这个时代，很常见。科林斯的军官们经过三年纪律、阵列、战术的训练和熏陶，已经明白了这种打法的原始和幼稚。但新的打法毕竟没有经过实战，一时之间，让他们想出在防御战中用七八千人将五万人打得伤筋动骨，无力再战的办法，他们也想不出。 “卡德摩斯王子说得对。不主动出击，永远别想彻底打死敌人；不彻底打死，这场仗就没个完！我支持王子！” “我也支持王子的意见。如果全面防御，八千人想吃掉五万人，根本不可能。步兵方阵不利于追击，就算我们有骑兵，可是区区五百骑，完全无法达到歼灭的效果。” “是的。从地理上讲，科林斯周边都是丘陵山地，也不利于追击歼灭。而且，珀尔修斯的新城迈锡尼，距离科林斯只有1斯塔莫特斯（约28公里），阿戈斯和提林斯也都不到1.5斯塔莫特斯。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我们能重创他们，他们一口气跑回去，缩在城中休养生息，之后卷土重来，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就算我们主动出击，靠海上的两千士兵四千水手，又能造成多大伤害？他们是海军，不擅长陆上作战，更不用说攻城了。恐怕，只能挑那些很小的，完全没有防御的城邦进攻。那些小城邦可能只出兵三五百加入联军，珀尔修斯不可能为了那些小城邦回军防守，而它们自己就算回防，撤走三五百、千八百人，也影响不了联军的战斗力，更别说伤筋动骨了。” 反对的声音也很有说服力。帐中的争论一时安静下去，众人陷入沉思。 这时卡德摩斯说话了： “要为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带来鲜血和恐惧，当然不是只突袭几个村庄般的小城邦。我说过，我们要找机会拿下阿戈斯、提林斯、迈锡尼这几个核心城邦，只有这样，才能让联军真正感受到鲜血和恐惧，才有可能真正结束这场战争！ “要拿下阿戈斯、提林斯、迈锡尼，只靠那两千士兵，四千水手，确实不可能。所以——”卡德摩斯从沙盘上的科林斯城中拈起几枚军旗，往阿尔戈利斯湾一扔：“视战局走向，时机到来之时，分兵两千登陆阿尔戈利斯湾，奇袭阿戈斯城！” “什么？！” “你疯了？！” “外面有五万大军等着破城，我们只有几千人，怎么能分兵？” 如果说刚才对于时间的分析还有很多人赞同，这分兵的策略一说出来，就连一个赞同的都没有了。 利用海军袭扰后方已经是主动出击的极限。分兵？将守城的步兵分出两千，深入敌后攻城？ 就算科林斯繁荣强盛，就算有些先进的发明和战术，但毕竟是以一城之力，对抗大半个希腊的联军啊！ “卡德摩斯王子，你这样是不是太过盲目乐观了？我们虽然在军械战备上领先一些，但人数劣势太大，就算依托城墙，也无法弥补。 “甚至，说起城墙，我都不认为那是我们的优势，反倒是劣势。因为我们的城区和港区并不是一体，中间有将近0.5帕拉桑该斯（约2.5公里）的城港大道相连。虽然建起长墙保护，但不论这道长墙，还是港区的城墙，都是仓促修建，并不高大，防御力有限，而长墙本身反而增加了我们的防守负担！” “是的，卡德摩斯王子。”另一名军官接过话头，“而且还有一点，我们的步兵数量，说是七千多，其实有两千多雇佣兵。他们都是各城邦失去财产和地位的自由民，无家无业，抛弃荣誉，拿钱作战，无论战斗力还是忠诚度，都不值得信任。雇佣他们来，只是为我们漫长的防守线补上漏洞，甚至不能算合格的战斗力。所以，不是七比一，是十比一！这样大的劣势，怎么能分兵呢？” 帐中众人高声议论起来，这一次没有了分歧，都是反对！ “好了！”眼看卡德摩斯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坐在主帅位子上一直默不作声的西绪福斯开口道： “分兵的事以后再谈。战端初开，要分兵也不是现在。四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留在外海，袭扰伯罗奔尼撒诸城邦的策略，我看大部分人都赞同，就这么办。卡德摩斯，你按照你的想法发出命令，让他们马上开始执行，补给自己解决。” “是。”卡德摩斯答应道。所谓补给自己解决，就是让那四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沿途劫掠，以战养战。对他们来说，这可是肥差。 “至于怎么结束这场战争，留待下一步商议。现在要毁灭我们的联军已经集结完毕，就向他们的统帅发下战书，邀请他在科林斯城下对战一场，试试彼此的兵锋吧！” 第一百九九章 整队列 深秋的风带来荒野中的凉意。天空迷蒙，薄薄的乌云笼罩，太阳暗淡无光。 科林斯城外，隐现于连绵丘陵中的联军营帐，早早地骚动起来。 黎明女神刚刚露出她明媚的脸庞，各营就埋锅造饭，五万士兵吃饱了肉食，整装待命，跃跃欲试，对于即将到来的第一场正式战斗，感到期待而兴奋。 来自爱琴海周边几十个城邦的联军，光集结就花了一个月时间。他们中来的早的，像伯罗奔尼撒本地的军队，早就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超级不耐烦。天天看着科林斯那道长长的，并不高大的城墙，垂涎着其中的财富，他们就像饥饿的狼群，围观一只肥美的羔羊。 虽然联军统帅珀尔修斯勒令联军集结完毕才能开始攻城，但早就有急躁的将领按捺不住，串联起来，带着几百上千名勇士，对他们认为的科林斯城的薄弱处发动了数轮进攻。 最终战果，当然是抛下几十具尸体，无功而返。 珀尔修斯大发雷霆。但是对这些大小也是一个城邦国王、王子或者核心贵族的将领，他除了呵斥几句，也不能真的惩罚他们。 他知道这些人等得不耐烦了。 其实他自己，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是他与堂舅墨伽彭忒斯互换王位之后，整合提林斯和迈锡尼两大城邦之力，发动的第一场战争。这场战争既是诸神渴望的，也是整个伯罗奔尼撒渴望的。打好了这一仗，他将成为毫无争议的最受诸神眷顾的英雄，他将成为毫无争议的希腊最有权势的国王。他可以头顶这些荣誉度过耀眼的一生，直到哈迪斯的使者将他请入冥界。 这样的功业，对于他的诱惑力，不言而喻。 但是，为人精明，行事谨慎的珀尔修斯，明白战争不是儿戏。科林斯的繁荣强盛尽人皆知，三年前辩论大会，科林斯人强大的管理效率和组织力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不是那些小城邦出来的没有见识的所谓国王，见多识广的他深知一个城邦有着那样的组织力，在战争中会发挥怎样可怕的作用。 而且，他早已耳闻，这三年间科林斯在海上与以皮洛斯为首的诸城邦海军较量，不但未落下风，反而牢牢掌握着制海权，因为他们发明了一种比现在各城邦主力战船大两三倍的新战船。 武器装备的重要性，珀尔修斯自然是懂的。他自己就是靠一身神器，加上可怕的美杜莎之首的威力，才立下现在的功业。 情报显示，科林斯不但海军有新式战船，陆军也有很多从没见过的新装备。而且，他们似乎操练着一种叫做“方阵”的东西，还有士兵直接骑在马上作战，称为“骑兵”，而淘汰了如今大部分城邦赖以机动的战车。 所有这些，都让珀尔修斯心生警惕。如果没有三层桨座战船的大发神威，他可能还不会这么在意，但现在他丝毫不敢怠慢。 所以他宁愿耐心等待，等到联军全部到齐，才开始作战。 这样，起码有了足够的炮灰，可以试试科林斯那些奇奇怪怪的新东西。 “国王，埃托利亚、克里特与埃维亚三方联军两万人已经在科林斯城、港正面列队完毕，等待您的命令，随时进行全面进攻！” “走。”珀尔修斯披挂整齐，登上一架驷马战车，威风凛凛地掠过层层军阵，驰往最前线。 第一天正式攻城，他安排伯罗奔尼撒之外的城邦军队打头阵，而他自己的提林斯、迈锡尼军和伯罗奔尼撒其他城邦军队，都被他留作后备。对此有好几个伯罗奔尼撒城邦的国王都骂骂咧咧表示不满，珀尔修斯毫不客气地回以蔑视的眼神：白痴。 来到前线。埃托利亚、克里特与埃维亚三方联军两万人沿着科林斯城、港0.5帕拉桑该斯（约2.5公里）长的战线列队，占据丘陵高地，居高临下。 对面，科林斯城城门大开，门前一支四四方方整齐得不像话的军队，全副盔甲，手持重盾与长矛，巨石般镇压着城门。 它旁边，则是一支支三列小方队，备有方盾、矛和标枪，从城门处沿城港大道长墙，一直延伸到港区城墙，竟是将整个科林斯都保护了起来。 “居然敢出城迎战，科林斯这帮渎神的家伙，果然狂妄！” “城门大开，真以为靠门前那几百个重步兵，就能挡住我们的冲锋？” “长墙下的那些士兵，加起来，也就两千吧？薄薄一层，还想守住那么长的阵线？” …… 三方联军的几个将领嘲笑着科林斯的防御。珀尔修斯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安排好攻击方位和顺序，就站在高丘之上观望整个战场，任他们自由发挥。 将领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军队。片刻之后，两万大军开始向前推进。 开始只是步行。将领走在最前面，挥动武器呐喊，激励士气。士兵们咆哮着，气势一点点积累。 珀尔修斯左右一看，同样沿科林斯城、港列队，两万人的队伍，比对面两千多人厚实太多了。 只是，队伍松松垮垮，歪歪斜斜，远没有对方严整。推进起来，就更是如此。这里快一点那里慢一点，几步之后整个阵线已经不成样子了。 望着对面沉默肃然，一丝不乱，严阵以待的科林斯人，珀尔修斯有些意识到，所谓的“方阵”，是什么意思了。 他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高高的天上，遥远的海中，神目瞭望着这处战场的诸神，也从双方一静一动，一整一乱的对比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东西。 与他们之前见证过的千万次战争都不同的东西。 科林斯东面，港口对面的高崖上，在赫斯提亚和帕西提娅两位女神陪伴下守了三天的塔纳托斯，也终于看到了自己梦境指引的结果： “城门那支应该是斯巴达式重步兵方阵。长墙脚下那些三列小方阵，居然是罗马队列么？” 塔纳托斯微笑：“两千打两万，看看效果如何吧！” 第二百章 试兵锋 科林斯城建在高丘之上。 联军两万攻城部队也列在高丘之上。两处高丘中间的低地就是宽阔的战场。 步行推进几十米后，联军士气高涨，喊杀声震天。有士兵按捺不住奔跑起来，这样的勇武很快传染到整个军阵，两万人开始冲锋，烟尘顿起，大地为之震动。 烟尘对面，科林斯军阵岿然，沉默，没有动作，宛如一只只呆呆的木鸡。 “他们吓傻了吗？” “他们的将领在做什么？这时候还不鼓舞士气，等人冲到面前，哪有力气打？” “没有战斗的勇气，还出城干吗，缩在墙后面等死好了！” “这两万人怕不是要直接破城吧？那我们可亏大啦！” …… 珀尔修斯身边，伯罗奔尼撒诸城邦的将领叽叽喳喳聒噪着，听得珀尔修斯不胜其烦。他吼了一声“闭嘴！”继续神情严肃盯着战场。 这时他已经看清，镇守着城门的方阵有四百人，整齐地排了八排，每人都穿着戴护面的全盔，连着战裙的半身铠和明光闪闪的胫甲。 他们左手持着能遮蔽整个躯干的，木头与青铜制的圆盾，右手持着一人半高的长矛，腰间还配着短剑，显然是科林斯最精锐的战士。 他们列在科林斯西南的主城门前，不但人站得整齐，盾牌都举得一般高，甚至矛尖都齐刷刷地指着前方和上方，就像一块竖满尖刺的巨岩，令人望之生畏。 相比之下，他们左右那些护着城墙的队伍，就单薄很多。 这些队伍每一支有一百五十人，站了三排，最后一排的装备跟城门前的重步兵相仿，反倒是站在前两排的，只着轻甲轻盾，配着标枪和短矛。这些队伍前后错落，左右略有间隔地连成一长串，远远望去像一组组栅栏摆在那里，面对冲锋的两万攻城部队，显得不堪一击。 烟尘迅速进逼。宛如奔腾的洪水，淹下高丘，淹过低地，似要将科林斯城，和守卫它的士兵直接淹没。 然而—— 洪水淹至距城墙5普列特隆（约150米）时，突然城墙上有号令声爆出。不是一个人的号令，而是整座城墙从头到尾，各个不同的区段上百声号令同时喊出，喊的是同一个词，这同一个词合成一道惊雷般的震响，远在高丘观战的珀尔修斯，也清楚地听到了这个词的发音： “放箭！” 号令声尚未平息，空气中又爆出“嗡”的一声震鸣。一条隐约的黑蛇从城墙上升起，划过迷蒙的天空，砸在了洪水般奔腾的联军阵中。 惨叫声顿时席卷战场。奔腾的洪水像被无形的堤坝阻遏了一下，烟尘弥漫之中，珀尔修斯看到密集冲锋的两万士兵前排，就像被镰刀扫过的牧草般齐刷刷倒下，后面的士兵刹不住脚，只能踏过这些战友的躯体继续向前，但冲锋的势头却因为这莫名的伤亡明显减缓下来。 然而，还没等冲锋的士兵和观战的将士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号令爆出，继而“嗡”地一声震鸣，黑蛇腾空，死亡如雨落下，收割了又一批生命。 “那是……箭么？”珀尔修斯身边有人喃喃道。 “这么远……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这么多箭？” 话没有说完。仅仅数息之后，新的一轮号令、震鸣、黑蛇、箭雨，然后又一轮，再一轮……烟尘之中，倒地的士兵越来越多，惨叫声连绵不绝回荡在战场上。 “撤回来！快叫他们撤回来！传令！”珀尔修斯大叫道。 但是，已经用不着传令了。在距科林斯城墙八十米到一百五十米这一片区域里，横七竖八的伤兵和尸体已经形成了人肉路障。密集排列，杂乱冲锋的两万名士兵，有三分之一都倒在了地上，剩下的被那遥遥袭来，仿佛从云中降下的恐怖箭雨震慑，又被脚下战友的躯体磕磕绊绊，早就止住冲锋的势头，犹豫不知进退之间，很快被新一轮箭雨吓得掉头就跑。 之前喊杀声震天，气势直冲霄汉的攻城部队，片刻之后，就被几轮箭雨射得抱头鼠窜，从杂乱的冲锋，变成了更加混乱的溃逃。 这是他们从没见过的战争。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战争。 整整5普列特隆，在联军所有人的意识里，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接战的距离。 弓箭？他们也有。但是他们手中的弓箭能射1普列特隆就不错了，而且杀伤有限，不如标枪有力，所以联军中真正使用弓箭的部队并不多。从5普列特隆之外呼啸而来，如雨般落下的箭矢，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噩梦。 而且，这两万人来自三个地区二十几个城邦，兵员素质、武器装备、操练水平层次不齐，很多小城邦的士兵连盾牌都没有，披着兽皮挥着狼牙棒就冲上去了，这就是他们习惯的战斗方式。这样的部队，面对箭雨的打击，就像无知的小孩面对猛虎，开始不知道虎的危险，哇哇大叫，咋咋呼呼，一声虎啸之后，顿时吓得掉头就跑。 蓄势一月之久，两万攻城部队，气势汹汹的第一次冲锋，连科林斯城墙都没摸着，就被弓驽箭雨射了回去。 只有三五百冲在最前面的，躲过了箭雨覆盖的核心地带，靠近了城墙。可是一看自己身后已经没有了队友，也立即转身逃了回去。 联军溃逃的时候，城墙下那十几支三列小方队开始稳步向前推进。 它们不急不慢地跨过小半个战场，来到箭雨覆盖的核心地带。一边对倒在地上没有了反抗能力的敌人补刀，一边捡收战利品和箭矢，带回去再用。 之后，这些小方队从容地退出战场，有序地进入城内。 城门关闭，今天的战斗结束。 最终统计，战场横尸两千多具，带箭逃回的伤员四千多人。反科林斯联军第一次攻城，伤亡近七千，却连敌人一根毛都没摸到。 高丘之上，珀尔修斯脸色阴沉。而他身边的伯罗奔尼撒诸城邦将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百零一章 金宫中议论 阴沉的天空下，烟尘散去的战场，凄凉零落，风萧索无言。 身处战场的人，远望战场的神，也都无言。 高高的奥林匹斯山上，鲁莽嗜血的战神阿瑞斯，前一秒还兴奋躁动，为他自己煽动起来的围攻科林斯的联军即将破城感到骄傲而满足。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目瞪口呆看着这场……奇异的战斗。 这……还能叫战斗么？ 没有血肉的碰撞，没有体力的比拼，没有技巧的较量，没有矛与盾的交击……冲锋的勇士，甚至连对方的面孔都没看清，就被一轮轮如雨落下的箭矢，收割了上千条生命。两万人伤亡近半，未战而逃。 冲天的气势，被箭雨冷酷地碾压进尘埃里。 英雄？勇士？以一当十？纵横沙场？ 勇猛？无畏？一往无前？生死不惧？ 箭雨之下，毫无意义。 “这、这……”阿瑞斯说不出话来。看了看金座上高高端坐的宙斯，又环顾金宫中同样远望着战场的奥林匹斯诸神，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花了三年，但煽动了大半个希腊，几十个城邦，五万联军攻打一个小小的科林斯，这仗稳的啊！ 金宫中鸦雀无声。宙斯像他一贯的那样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雅典娜在第一轮箭雨落下的时候就走到金宫门前，似乎是为了将战场看得更加清楚，留给诸神一个窈窕的背影，也不知作何感想。 远射神阿波罗举起自己新打造的银弓，俊美的脸庞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似乎在奇怪，弓箭在凡人手中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身旁，穿着一身树叶兽皮制成的狂野猎装，身形矫健，短发利落，眼神凌厉的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也举起手中造型有些狰狞的金弓，哈哈笑了一声，道： “想不到弓箭这么厉害。阿波罗，这下你我的信徒可要暴增喽！” 她倒是心大，还能笑得出来。 她和阿波罗是诸神中最有名的使用弓箭的主神。他们清楚，弓箭在人间战争中的使用，还不能算普遍。在战场上，弓箭跟其他兵器并没有真正区别开来。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弓箭跟其他兵器一样，都是士兵发挥自己单兵战斗力的手段。如果一个人本来就善射，那么他在战场上可能主用弓箭，也可以因此成就英雄战绩。但“弓兵”这种成建制的，专门使用弓箭，训练过齐射、轮射等弓箭战术的兵种，是没有出现的。 连步兵阵列都未成形，何况弓兵。 造成这一现实的原因，一来是文明原始，战术整体就落后，二来是这个时期的弓箭，并没有那么大的优势。 复合弓连影子都没见着。只有单体弓，也很简陋，基本是短弓，制作工艺优劣不一，射程不过三五十米，箭头连青铜都未普及，很多小城邦还用着骨箭簇、燧石箭簇。 打猎没问题，但面对稍微着甲的战士，就得靠近到十几米乃至十米以内才能有效杀伤。至于盾牌，则根本无法穿透。这样的武器，确实不适合大规模装备军队。 所以，标枪才是这一时期军队的主要远程攻击手段。标枪投掷的有效杀伤距离不比弓箭短多少，却可以贯穿盾牌，威力就很可观。 但是，科林斯似乎开发出了一种专为弓箭量身打造的战术。上千支、几千支箭矢齐飞，如暴风骤雨覆盖战场，着实恐怖。 而且，这弓箭的射程，也太夸张了些。足有一般弓箭的五倍。就算那些士兵是站在城墙上，有高度加成，能射得远些，但飞了五倍距离还能有效杀伤，也很恐怖。 “他们拿的是什么弓，怎么这么强力？”阿尔忒弥斯问道。 “那不是弓。那是一种新式的武器，叫弩。”站在金宫门口的雅典娜头也不回地答道，“这种弩有精巧的机关控制发射，上弦时要用脚踩才能拉动，自然很强力。” “机关？脚踩？什么鬼东西，凡人怎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东西？” 阿尔忒弥斯这一句话提醒了众神。金宫中的众神面面相觑，机灵的商旅竞技之神赫尔墨斯问道： “对啊！以凡人的愚笨无知，怎么会造出这么强大的武器？不会是哪个神帮他们吧？” “那是无信之城科林斯，城中都是渎神者，连一座神庙都没有，哪个神会帮他们？” “对啊，而且那个什么‘弩’，设计精巧，威力强大，就算诸神，又有几个能想出来？除非……” “难道是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 “赫菲斯托斯确实有这个能力。但他一直呆在勒墨诺斯岛，与科林斯向来没有交往。如果是暗中，他又为什么要偷偷帮助一个无信之城呢？” “这段时间一直呆在科林斯的，就是灶火女神赫斯提亚。但即使是赫斯提亚女神，应该也不会帮一个无信之城吧……” “死神塔纳托斯一直护着科林斯，或许是他？他不需要凡人的信仰，他最有可能帮助无信之城。” “可他又是从哪弄来‘弩’这种奇异的武器？——对了，他跟赫菲斯托斯似乎有些交情，或许是赫菲斯托斯发明了弩，然后塔纳托斯将弩交给了科林斯的凡人。” 金宫中的众神经过短暂的议论，纷纷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诸神之中，唯一有动机帮助科林斯的就是塔纳托斯，而最有可能发明出“弩”的，是赫菲斯托斯。 赫尔墨斯听到这里，走上前来对金座上的宙斯主动请缨：“我去把赫菲斯托斯叫来，当面问问他！” 宙斯点头，赞许了他的行为。赫尔墨斯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飞出了金宫。 诸神转而议论起联军下一步的应对。弩的出现，虽然让他们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但以诸神的固有思维，还不会意识到武器装备、战术战法的划时代性。 作为长生种，见证了神与凡人历史上大大小小千万次战争，每一次都是靠着勇武、士气、个人英雄主义获得胜利，他们的思想，不可能因为一次或几次战争与之前不太一样，就轻易发生改变。 哪怕已经亲眼见过弓驽齐射的威力，也不会去想这种装备和战术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人间战争的形态。 但是，金宫中有一位，既司掌战争，又有足够智慧的女神，看出了这一点。 雅典娜听着诸神议论纷纷，却都说不到点子上，暗中摇头。偷偷溜出金宫，往科林斯飞去。 第二百零二章 有秘密的冥后 围攻科林斯的第一场战斗，以联军惨败告终。在所有关注科林斯的神和人看来，这场惨败简直莫名其妙，难以理解。所以不只奥林匹斯金宫，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都议论纷纷，对这场战争更加感兴趣了。 战争是诸神喜闻乐见的盛事。海王神宫中，波塞冬一边宴请海洋诸神，一边等待着科林斯的战况回报。 他们期待的是激烈的搏斗，勇士的较量，英雄的壮举，以及最终的结果：无信之城被诸神的信徒毁灭。 可是战况报回来时，不论过程还是结果，都与他们的期望大相径庭。 海洋诸神较之奥林匹斯诸神更加原始野蛮。没有思考什么，只是纷纷表示不满，咒骂科林斯的渎神者卑鄙懦弱，用弓箭偷袭，不敢正面交战。 只有波塞冬和少数几个神，才意识到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 与天上和海里的热闹不同，地下冥界依旧冷清，一切如常。战场上刚刚死去的两千多名联军士兵沉入冥界，自动融入真理田园的幽魂之中，连一丝波纹都未掀起。 冥王神宫中，哈迪斯与刚刚归来的冥后珀耳塞福涅厮守了几日，也一起关注着科林斯的战事。 珀耳塞福涅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不过看到哈迪斯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她还是问道： “亲爱的，怎么了？这场战争，有什么问题吗？” 哈迪斯喃喃道：“不一样。这场战争，跟之前的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哈迪斯摆摆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珀耳塞福涅解释。他的神目可以穿透空间和物质的阻隔，看到战场的情况。但因为他是冥王，所以看得最清楚的，是战场上死亡的景象，而不能像战神阿瑞斯、雅典娜那样将整场战斗都看得分明。 在他的神目中，阵亡的那两千多名联军士兵，全部死于箭矢，而且前后时间很短。他们甚至没有与敌人接战，就死掉了。 “亲爱的，不管有什么不一样，都跟我们冥界没有关系吧？只要他们成为幽魂不捣乱就行。”珀耳塞福涅笑道。 她知道前一段时间冥界骚乱，她的丈夫着实焦头烂额了一阵。那时她没有陪在丈夫身边，现在回来，她想有所补偿。 她是被哈迪斯抢亲抢到冥界的。刚开始确实很抗拒，甚至痛恨这个野蛮霸道的冥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哈迪斯对她的温柔呵护渐渐软化了她的心灵，而作为统治一界的冥后，权位之高，也让她有些沉迷，所以现在她跟哈迪斯的感情已经深厚得多了。 不过，她没有因此就延长自己在冥界居住的时间。她是丰饶女神德墨忒尔的女儿，她的本质，与母亲十分相似，是代表着由春到秋，万物生长、成熟的女神，是生命力的象征。阴暗死亡的冥界，与她的本质相悖，她住得很不舒服。 哈迪斯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勉强她时时刻刻呆在身边陪着自己。他能感觉到珀耳塞福涅已经真心爱上了自己，这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你说的很对，我的王后。比起人间的战争，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注。”哈迪斯笑着，拍了拍珀耳塞福涅温暖如玉的双手：“死神塔纳托斯已经回来了，我隐约看到他就在科林斯，我得去见他。” “去见他？亲爱的，死神还不值得你登门拜访吧？叫俄尔菲涅唤他前来不就好了？” 哈迪斯摇头：“我已经在睡神神宫留下口信，死神不会不知道我想与他见面。可是他没有来冥界，而是去了科林斯，分明并不在乎我的意愿。我想找他谈话，就得主动登门了。现在的他，不需要给我这个冥王面子。” 哈迪斯说着，心想：或许，从来也不需要给我这个冥王面子。 他起身要走，珀耳塞福涅却拉住他，坚持道： “就算他现在是超然之神，不需要给你面子，但你自己不能自降身份啊！——听我的，如果觉得俄尔菲涅身份不够，可以让冥河渡神卡戎去请他。或者，我替你去也可以。” “塔纳托斯现在，异常地孤傲强硬，卡戎也不一定请得动他。不过，亲爱的王后，如果你愿意去请他，他总不会觉得轻慢了。你真的愿意吗？” 珀耳塞福涅微笑：“当然。塔纳托斯在科林斯，诸神都盯着那里。我去，总好过你亲自去。而且，你知道我不喜欢冥界的阴冷死亡气息，能去一趟人间，我很乐意呢！” 哈迪斯点头：“那就这样吧。让俄尔菲涅陪你。” “不必了，我带女儿一起去吧。” 他们的女儿是阴谋女神墨利诺厄。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但对于这个孩子，珀耳塞福涅心中总是有着异样的感觉。 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这个孩子，是她刚嫁给哈迪斯不久，心中抗拒，有一天在冥王神宫呆得憋闷，就独自来到冥界边缘游荡。在冥界边缘的一条冥河，恸哭之河科库托斯的河口，哈迪斯追上了她，半用强地与她在那里野合，让她怀上了墨利诺厄。 但是不论当时还是之后，珀耳塞福涅都觉得，那个对她用强的哈迪斯，不像平时的哈迪斯。 她没有再说过这件事，哈迪斯也没有提过一句。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女儿的出生，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但她没有勇气去探寻背后的真相。 反正她身上的秘密，也不止这一个。 不过因此，对于女儿墨利诺厄，她看得很紧。基本上，只要她离开冥王神宫，就会将墨利诺厄带在身边。她不放心女儿单独跟哈迪斯呆在一起。 这么多年，她一直希望自己能给哈迪斯再多生几个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如愿。 她心中有些愧疚。好在哈迪斯似乎并不在意，对她的爱一直不变。 她只能回以更多的爱意，并尽心竭力帮自己的丈夫管理好冥界。只要她在宫中，冥后这个角色，她就扮演得无可挑剔。她知道哈迪斯为人清冷淡漠，所以冥界诸神之间，冥界与其他诸界神明之间的交往，关系的维护，都是她主动去做，也做得很好。 至于其他的，她只能尽量遗忘，尽量不去想。 或许，什么事都不会有呢！ 第二百零三章 超越时代的生产力 珀耳塞福涅带着墨利诺厄，乘着幽冥宁芙驾驶的华丽暗金马车，来到科林斯城外的高崖上。 走下马车的时候，灶火女神赫斯提亚迎上来，对她笑道： “看看谁来了？竟然惊动了我们的冥后大人，难不成你也对人间的战争感兴趣？” 珀耳塞福涅上前拥抱了一下赫斯提亚，笑道： “赫斯提亚姑母，不要取笑我。” 她看了看赫斯提亚身后，果然死神塔纳托斯站在高崖边，一身黑袍，背负巨镰，浑身散发着令人惊悸绝望的气息。察觉她的视线，对着她轻轻点了个头算作招呼，但是兜帽戴起，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之前随意支使的小神，如今在她面前这样傲慢，珀耳塞福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平衡。 不过为了哈迪斯，她克制自己不去在意这些。 除了塔纳托斯，赫斯提亚身后还站着智慧女神雅典娜，以及睡神的妻子，风采女神帕西提娅。五位女神热情地寒暄了片刻，就在青石上，围着帕西提娅准备的那方小几坐下来。幽冥宁芙在马车上备着神食蜜酒，这时就呈上，供几位真神享用。 塔纳托斯也不客气，坐在青石最高处，被五位女神簇拥，冷峻无言。 雅典娜到来之后，他就不像跟赫斯提亚单独呆在一起时那么多话了。 他知道雅典娜来干嘛的。现在又多了珀耳塞福涅，冥后来这的目的，他也能猜到一二。 科林斯之战，是比三年前辩论大会更重大的事，天上地下的诸神，都更加关注。他们期待着无信之城的覆灭，但第一场战斗的结果，明显不如他们的意。 不知有几个神能看出这其中的划时代意义。——当然，到整个科林斯之战结束的时候，再愚笨的神，也会认识到人间的战争已经不同，因为第一场战斗中方阵和骑兵都还没有发挥威力。 但是现在，除了常驻人间的赫斯提亚之外，恐怕就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雅典娜，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凡。 “弩，三层桨座战船，那样整齐的军阵，还有他们马背上那种奇怪的座垫，这么多发明创造，很难相信是科林斯的凡人自己弄出来的啊！” 雅典娜继续着之前的话题。珀耳塞福涅到来之前她刚刚问了几个问题，都是赫斯提亚回答的，塔纳托斯并没有说话。 这次，还是赫斯提亚答道：“马背上的座垫叫做马鞍，它与马镫、缰绳一起使用，可以大大提高人在马背上的稳定性，挺枪、挥刀、开弓射箭都没问题。 “不过这些发明，究竟是科林斯人自己做出，还是有哪位神暗中帮助，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我，我可没有那样的巧思。” 赫斯提亚笑着，看向塔纳托斯，雅典娜也看过来。 塔纳托斯不动声色，喝了口蜜酒，装傻。 她们想猜尽管猜，反正塔纳托斯不搭这个茬。 两位女神没办法，继续聊天。雅典娜来这里就是了解情况的。见识了箭雨齐射的威力，她对方阵和骑兵也很感兴趣，问得很详细。 赫斯提亚一一解答。她呆在科林斯，全程见证了这些新武器、新战术的发明、训练、成型，对雅典娜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雅典娜的雅典没有加入反科林斯联军，还在海上维护科林斯航路，不但不是科林斯的敌人，反而是事实上的盟友。 全面了解了科林斯目前的军事水平之后，雅典娜幽幽叹息，心想：这场战争，联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其实，我觉得，这些新武器、新战术，并不是最可怕的。在这些显而易见的优势背后，科林斯还有更令人惊讶的东西。”赫斯提亚说道。 “哦？还有更厉害的发明么？是什么？”雅典娜问。 “不只是发明。起码，不是某种具体的发明。”赫斯提亚秀眉微蹙，想着怎么向雅典娜解释这个问题。 “我举个例子吧——”她说道，“‘弩’这种兵器你已经了解了。它需要齐射来达到最有效的杀伤，而齐射需要足够的规模才能展现威力。雅典娜，你知道科林斯装备了多少弩吗？” “多少？” “守卫城墙的士兵两千人，就是两千张弩；此外还有为雇佣兵，乃至临时征发的平民准备的另外三千张弩，加起来一共五千。科林斯造满这五千张弩，只用了三年。——这还没有算一开始研制的时间。 “弩的构造你也了解了，是很复杂，很精巧的。三年五千张弩，除去研制时间，平均一天五张，有些城邦造弓都没有这么快！而科林斯在造这五千张弩的同时，还在修城墙、造战船、打造剑矛盾甲、训练方阵战术……细想一下，这样的生产能力，不是比战场上表现出来的杀伤力更恐怖么？” 雅典娜何其聪明，一点就通，惊讶道：“还真是这样。他们的剑矛盾甲战船也都是新式的，而且也打造了很多。剑矛盾甲不说，三年时间，双层桨座战船十几艘，三层桨座战船七艘，三十桨战船、五十桨战船加起来几十艘，纳斯船更不用说。这样的造船速度，确实十分惊人。” “纳斯船和单层桨战船很多是从雅典等其他城邦买来的。不过单说双层桨座战船和三层桨座战船的数量，也很恐怖了。”赫斯提亚道，“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雅典娜。科林斯有这样强大的生产力，除了因为科林斯人一贯的高效率的管理和组织能力，还因为他们运用了一种新的做法，一种新的……思维，来指导他们的生产。” “什么意思？” “雅典娜，你知道，不管神还是人，要制作某个东西的时候，都是去找相应的工匠，由这个工匠，从头到尾来负责这个东西的制作。比如要制备弩，如果换了其他城邦，或者以前的科林斯，就会由市政厅向弓箭作坊订购，然后由作坊里的工匠完成。需要的数量大，就去找更多的作坊、更多的工匠。 “但现在的科林斯，不是这样。他们真正会制作弩的工匠很少，不超过五个。但他们有很多学徒，分别制作弩的不同部分：弩身、弩机、弓臂、弓弦……他们称为‘零件’。这些学徒被分成不同的组，每组专门制作某一个零件，其他都不管，最后将这些零件装配起来，就成了弩。 “装配也由专门的学徒完成，而那几个真正会制作弩的工匠，只负责监督、教导这些学徒。如果是简单的零件，甚至不用学徒，只需要临时征调普通人，稍加学习就能胜任。因为都是重复性的工作，熟练之后效率很高。比如搓弓弦，给弩身上漆，这些工作，就是科林斯在农闲时组织农民完成的。 “运用这种做法，科林斯就可以在熟练的工匠数量不足的情况下，开展大规模生产。不止制弩，打造剑矛盾甲，包括造船，科林斯人都用这种做法。这种做法让科林斯高效的组织管理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那种效率，那种生产的速度，我这个神看在眼里，都觉得可怕。” 第二百零四章 粮食人口信仰 赫斯提亚的话给这场小小的聚会带来了片刻的沉默。 用“可怕”形容科林斯人的生产能力，这种评价，在神看来，是很夸张的。冥后珀耳塞福涅就忍不住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神虽然不需要从事生产，但有时候，也会出手帮凡人干点活。修城墙，打造东西，放牧什么的。有时是执行神廷的命令，有时干脆就是心情好，一时兴起，觉得好玩。 而只要神出手，不管干什么，都做得又快又好，完全是奇迹，凡人根本没法相比。所以珀耳塞福涅不明白，赫斯提亚为什么会用“可怕”来形容科林斯的生产能力。三年五千张弩，几十艘船，很可怕么？ 对神来说，不算什么啊！ 然而雅典娜面色肃然，沉思片刻道： “赫斯提亚姑母，你说的这种做法，不只可以用来打造盔甲、兵器、战船，其他的，包括工具、家具、日常用品，都可以这样制造。实际上，几乎所有物品，都可以利用这种做法，提高生产效率。如果推广到全人类，会对整个人类文明带来巨大的助益。” “是的。所以我说，这不能被称作发明，它的意义早已超越了某个具体的发明。这是一种新的思维，一种意识上的转变。科林斯人甚至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标准化’。” “标准化……”雅典娜喃喃道。 塔纳托斯在旁边听着，不动声色，心里却偷笑：虽然在梦境里把‘标准化’教给了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但他们还真敢用这个名字？青铜时代的所谓标准化，离后世真正的标准化差了十万八千里。只能说指导思想是一致的吧。 不过就算是这种最粗糙、最低程度的标准化，对生产力的提升，也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也有条件。如果换一个松散的，组织力差的城邦，标准化的威力不会那么大，反而可能因为造出来的零件规格差别太大，不能完成装配，导致弄巧成拙。但科林斯一向有着很高的组织力和管理效率，科林斯人勤劳聪明的素质，科林斯这个城邦自力更生的传统，都与标准化相得益彰。 所以，雅典娜说把标准化推广到全人类什么的，起码就眼下来看还是太理想化，难以真正实行的。 “除了标准化，科林斯还有让人惊讶的东西。” “还有？”雅典娜难以置信。 赫斯提亚点头：“以农业为例。科林斯不再像以前那样，简单地将种子撒进地里，粗略地照料一番，等着收成。他们运用了一项名为‘育种’的技术，和一个名叫‘试验田’的东西。所谓‘育种’就是有意识地选择饱满、健康的种子，观察它们培植之后的效果，继续优化选择；而‘试验田’则是用于观察、记录不同种子、不同耕作方式的优劣，以便选择最佳方案进行大规模种植的小块田地。 “‘育种’和‘试验田’都是科林斯公主娜芙普利都亲自负责的。这三年里，除了军事方面的准备，科林斯就是在这方面投入最多。前两年没有明显进展，可是今年的收成一下就增长了一半，就是用着试验田里试验出来的良种和耕作方式。可见非常有效。 “如果说‘标准化’能提高凡人打造物品的效率，那么‘育种’和‘试验田’就能直接提高凡人的粮食产量。粮食就等于人口，人口就等于信仰，雅典娜，你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吧？” 雅典娜点点头，看了一眼珀耳塞福涅：“现在人类的农业技术，十分简单粗糙。收成多少，依赖于丰饶女神德墨忒尔的恩赐。但德墨忒尔姑母并不只代表凡人农作物的生长丰收，她是代表着整个大地所有植物的生长丰收，所以怎么可能单单赐福于人类？如果只依赖丰饶女神的赐福，人类的粮食产量，永远不可能真正提高。” 赫斯提亚也看向珀耳塞福涅：“是这样的。而且，赐福是需要消耗神力的。珀耳塞福涅，你们母女是代表生长丰收的神，但如果让你们动用神力赐福田地，你们能让全希腊的田地都增产吗？” “怎么可能？”珀耳塞福涅瞪眼。 “是啊，神力从来都不是这样运用的。我是灶火女神，但是要让我召唤全天下的火，我也没有那个本事。”赫斯提亚说道。 塔纳托斯暗中点头：确实如此。神与其所代言的规则、现象之间的关系，首先是一种被动关系。就像他作为死神，有着确保冥界灵魂安息的“作用”，但这一“作用”并不需要他主动去做。 同时，如果神想要在自己的权柄范围内主动做些什么，那么他们可以调动的神力，他们可以主动做到的效果，是十分有限的。比如塔纳托斯，他离开希腊世界，会导致冥界的灵魂无法安息，但他如果想主动动用终焉之力，将冥界的灵魂抹消，那么就算以他现在的力量，也无法做到，顶多抹消一小部分。 丰饶女神德墨忒尔也是一样。当初她丢了女儿，伤心欲绝，世界因此产生反馈，整个大地一片荒芜。这是一种被动的效应。可是要让她主动动用神力赐福田地，别说整个大地，估计一个科林斯这样的大城邦的田地，就会耗尽她的所有神力。 毕竟，德墨忒尔并不是什么强大的神。 所以，这就有意思了：德墨忒尔只能被动地保证基本的生长与丰收，但人类的粮食产量想要有显著增长，却无法依赖德墨忒尔的赐福。反倒是“育种”、“试验田”这样的技术，可以做到这一点。 当然，这里所谓的“育种”、“试验田”，都是暂借其名，跟真正的育种和试验田还差得远。比如科林斯现在的育种技术，其实只能算选种而已。 就算这样，已经足以让赫斯提亚和雅典娜感到惊讶了。赫斯提亚说得明白：粮食就等于人口，人口就等于信仰。真正有脑子的神，不会不重视这事。 赫斯提亚因为常年呆在人间，对这事非常敏感。这三年她看着科林斯，越来越感觉，这个无信之城中正在进行的种种，对于神人两界，都是足以带来变革的。 可惜，整个神廷像她这样的神，太少了。诸神现在还是只想着毁灭科林斯，碾死所有的无信者渎神者。如果科林斯真的被毁，这些新生的事物还未茁壮成长便遭夭折，那么人类还要在原始蒙昧中摸索多久，诸神，还要这样自作聪明地，貌似掌握一切，实际却在扼杀自己的信仰源泉多久？ 第二百零五章 傲慢与懒惰 赫斯提亚心中焦虑，同时又觉得十分兴奋。 这么多年她呆在人间，就是想找到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像科林斯这样的突破口。如果能让诸神认识到凡人的能力、活力、创造力，给予人间少一点干涉，多一点自由；少一点压榨，多一点支持，凡人一定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神人关系也将变得健康许多。 之前，她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没有足以支持这一想法的事实依据。而今天的科林斯，那么多新生事物，那么多奇思妙想，那么多摆在眼前的，实实在在的成就，让她很有信心。 “弩，方阵，骑兵，标准化，育种，试验田……这些还不是科林斯的全部。”赫斯提亚说道，“在商业上，他们启用了一种新的计数符号，叫‘阿拉伯数字’，不论书写还是计算都非常便利；在文化上，他们开始试制一种叫‘纸’的东西，用树皮、麻草等为原料，制成之后轻薄干净，用墨在其上书写文字，清楚、轻便且易于保存，比泥板、木板方便十倍，而比兽皮便宜十倍。用于传播文化，开展教育，十分有利。 “这种‘纸’已经做出过成品，但工艺还不成熟。因为备战的缘故，这种与战争无关的东西不可避免地被耽误了。像这样的奇思妙想还有很多。 “雅典娜，你可以想象，如果科林斯的这些奇思妙想都转化为成熟的事物，并且推广到全人类，那么人类文明会变得多么繁荣，诸神又能收获多少信仰？诸神应该大力支持这样的事，而不是将其扼杀！” 赫斯提亚这番话，主要就是对雅典娜说的。虽然珀耳塞福涅、帕西提娅、墨利诺厄也在旁边，但赫斯提亚知道冥后和她的女儿不可能关心这些事，而帕西提娅不论作为风采女神还是作为睡神的妻子，都更像个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女孩，这样严肃的事也不会真的上心。 而雅典娜，不论智慧，还是能力，还是在神廷中的地位、话语权，都很高。赫斯提亚相信，整个神廷，如果说只有一位神能理解自己的苦心，那这个神一定是雅典娜。 “赫斯提亚姑母，你说的这些我很赞同。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发明，但从弩的威力，已经可以推断，科林斯在军事、战备和其他方面，都已经远远走在了其他城邦前面。三年前我们就见识过它的潜力，如今这些潜力真正变成了实力。如果凡人的每一个城邦都能像科林斯这样，那么整个人类文明会有很大的飞跃。” 雅典娜说到这里，叹息：“只可惜……如果它信神就好了……” “如果它信神，或许，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成就了。”赫斯提亚意味深长道，“我不知道科林斯人那些奇思妙想是哪来的。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一个凡人城邦，不可能在短短时间里爆发出这么多先进的思想发明。” 她看了一眼塔纳托斯：“不过，就算那些奇思妙想是某位神恩赐下来的，科林斯能将其变为现实，也非常不容易。像标准化、试验田这些，无一不要求细致、精确、长久的工作，整个希腊，除了科林斯，可能没有一个城邦能够实现。 “只有科林斯拥有足够高的组织力和管理效率。而科林斯之所以拥有这样高的组织力和管理效率，源于科林斯人从国王西绪福斯，到每一个普通平民，都相信人的力量，相信人是靠自己的双手，而不是神的恩赐创造生活，改变世界。 “他们非常务实，雅典娜。这让他们得以专注在自己的事业上，自力更生，脚踏实地，不会依赖外力，不会生出虚妄的幻想和侥幸心理。他们不需要分心侍奉神，牺牲自己的意愿满足神的意志，相反作为一个无信之城，神的存在反而给了他们危机感，让他们一刻不敢松懈，让他们更加团结，万众一心。” 赫斯提亚这番话让塔纳托斯非常惊讶。这位女神已经见识到这么深的层次，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诸神与凡人的关系，对于凡人的发展非但无益，反而是阻碍。诸神的赐福会让凡人心生依赖，诸神的惩罚又让凡人缩手缩脚。凡人事事以诸神的意志为准，怎么可能专注在自己的需求上，刺激自己爆发出科林斯人那样的创造力和实干精神呢？ 对于神来说，这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言论，因为它颠覆了神与人谁为先、谁为本的问题。赫斯提亚虽然只是简单地说了一段，没有长篇大论，但核心的意思，就是这样。 所以听了这番话，雅典娜立时睁大了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赫斯提亚，许久，才道： “真是令人惊讶，赫斯提亚姑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问题，您对于凡人的了解真是深入骨髓，看来我需要好好向您学习。” 赫斯提亚愣了一下，莞尔笑道：“我也很惊讶你居然不反驳我，雅典娜。我作为一个神却说出这样的言论，换了别的神恐怕很难接受。” 她看向珀耳塞福涅：“冥后大人，你说呢？” 珀耳塞福涅轻轻撇了撇嘴，道： “赫斯提亚姑母，你对凡人最为了解，我不敢反驳你的言论。不过，就算你说的是正确的，人类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繁荣强盛，对于诸神来说，也没有意义。不信神的人，再多又有什么用？” 赫斯提亚微笑，没有去问帕西提娅和墨利诺厄这两个小女孩的意见，直接看向塔纳托斯： “那么，死神怎么看？” “赫斯提亚女神所说，很有道理。”塔纳托斯简单地答道。 本想就这样不痛不痒地敷衍过去，却看到雅典娜目光炯炯盯着自己。想到雅典娜的身份，想到雅典娜对于赫斯提亚言论的态度，塔纳托斯决定，还是多说两句： “与世间的万千生灵相比，凡人本就是特殊的。万物之中只有凡人的信仰能够给予诸神力量，所以诸神对于凡人，本就不应该草草对待。像赫斯提亚女神这样，愿意深入人间，了解凡人，不管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什么，这种做法首先是对的。神廷诸神没有这样做，不过是因为被固有的思维束缚在千万年前，人类尚未出现的洪荒时代。对于一个对诸神如此重要的种族，诸神却没有充分的了解，只以简单粗暴的手段去对待，导致人类拥有这样大的潜力，却发挥不出来，这都是诸神傲慢与懒惰的结果。” 第二百零六章 潜在的盟友 塔纳托斯这样说完，兜帽下的双眼不动声色地看向雅典娜。 雅典娜一双眸子清澈湛蓝，宛如平静的海湾，宛如雨后的天空。塔纳托斯明知道这双眸子后面藏着深沉的心机，过人的城府，可是从它的清澈湛蓝之中，愣是看不出半点。这双美丽的眼睛，仿佛就属于一位天真烂漫，纯洁无暇的青春少女。 “想不到冷酷无情的死神，竟然同意赫斯提亚姑母的话。”少女微笑，明媚如朝霞：“可是，冥后大人说得也对：如果凡人不信仰诸神，就算他们再繁荣，人口再多，文明再先进，对诸神又有什么用呢？” “凡人是一群人，不是一个人。”塔纳托斯道，“凡人数量千万，秉性各异，各有思想，各有灵魂，所以永远不可能都信神，也永远不可能都不信神。 “凡人之中，有极端的渎神者，有温和的无信者，有势利的摇摆者，也有真正的虔诚者。 “那些极端的渎神者，即便明知渎神会遭受地狱刑罚，还是会侮辱对抗神灵，这是他们的本性；而那些真正的虔诚者，就算诸神给予他们万般苦难，他们也会将之视为试炼和考验，微笑面对，还心怀感恩，这也是他们的本性。 “所以，凡人是否信神，是凡人的选择，诸神不可能控制。诸神的行为只能影响这一选择，而且这影响，其实也是虚妄的，是不确定的。诸神严惩无信这么多年，渎神者因此灭绝了吗？同样，大洪水将人类几乎灭族，可是废墟上建起来的城邦，不还是有很多主动敬神的吗？ “信仰，本质上，是人的一种需求。担心‘如果凡人不信仰诸神’，这本就是对凡人不够了解的表现。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雅典娜：即便这世上没有真神，凡人也会自己造出神来去膜拜！ “所以，诸神要做的，不是像防贼一样盯着那些不信神的人，动辄惩罚，美其名曰‘以儆效尤’。诸神要做的，是让人类繁荣起来，让凡人数量变多，人口爆炸！当他们从百万变成千万，从千万变成上亿，即便诸神不去要求，信神的人，也会比现在多得多！” 塔纳托斯的话令雅典娜笑容收敛，双眸低垂陷入沉思。而她身边雍容美丽的赫斯提亚，目光炯炯盯着塔纳托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和赞叹。 之前几次交谈，塔纳托斯可没有发表过这样精深的言论。相反，他一直表现得对凡人并不在意，似乎毫不放在心上。所以这番高论，让赫斯提亚十分意外。 不过，也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句句都说在心坎上。 塔纳托斯啜一口蜜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围坐的几位女神。他说这番话，自然是有目的的。 要对付宙斯，必须动摇他的统治。无信之城科林斯的存在，是在人间动摇宙斯统治的一件武器。 只是，以凡人为武器，毕竟威力有限。而且，现在的科林斯能够发威，根本上还是因为有死神与神王关于西绪福斯命运的约定，阻止了诸神直接出手干预。等西绪福斯一死，约定失效，科林斯再强，也受不住神罚。无论天火海啸，都能让它在一夜之间变成废墟。 所以，光靠无信之城，是不够的。别的不说，起码时间上，科林斯恐怕就难以存续到宙斯的威信被大幅削弱，统治真正被动摇的那一天。 要动摇宙斯的统治，还得从诸神着手。如果能从神界配合科林斯，就会事半功倍。 宙斯成功吞噬了墨提斯，阻止了波洛斯的出生，化解了自己被推翻的预言。掌握神廷的他看似至高无上，其实并不是没有威胁。 被缚高加索山，日夜忍受折磨的先知之神普罗米修斯，曾说下新的预言：“一场新的婚姻将使众神之王面临毁灭。” 这个预言虽然语焉不详，但它就像一柄宝剑悬在宙斯头顶，不但令宙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诸神也都看着，等待着，如果宙斯不能成功化解这个预言，如果预言中的婚姻浮现在诸神面前，那么现在高高在上的神王，将会被神廷诸神再次抛弃，就像曾经的克洛诺斯一样。 这就是隐患。因为这个隐患，所以神廷并不是铁板一块，也永远不会是铁板一块。 这就是塔纳托斯的机会。 但，机会不能坐等，机会也要争取。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也得试试。 塔纳托斯对赫斯提亚一向尊重友好，除了赞同她对人类的态度之外，就是抱着这个心思。赫斯提亚是特立独行的神，对待凡人的态度，与宙斯截然不同。有这样的矛盾，未来或许就可以引为同盟。 现在，雅典娜也透露出了类似的态度。对比珀耳塞福涅，雅典娜对赫斯提亚那一番颠覆性的言论，不但没有反驳，反而表示要向赫斯提亚学习，这不但让赫斯提亚惊讶，也出乎塔纳托斯的意料。 确实有传言，雅典娜是能够取代宙斯的新的神王。这只是传言，不是预言，没有命运的力量加持，所以不能构成直接的威胁。 但，万一有机会呢？ 可以肯定的是，雅典娜与普罗米修斯关系很好，她曾是普罗米修斯的密友。 而普罗米修斯对待凡人的态度，跟赫斯提亚是一致的。 人间一直有传言，凡人是普罗米修斯和雅典娜共同创造的。普罗米修斯用泥土，照神的形象捏出凡人的肉体，而雅典娜给了凡人智慧与灵魂。 当然这传言有误。亲身经历过那一历史阶段的诸神知道，人类是普罗米修斯独自造出的。普罗米修斯造人的时候，雅典娜还没出生呢！ 不过这却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雅典娜与普罗米修斯的关系确实很好，同时雅典娜对凡人，其实是非常看重的。 普罗米修斯被缚之前，雅典娜经常去找这位人类之父，与他一起，教授凡人知识智慧，帮助凡人成长壮大。人间之所以会流传雅典娜给了凡人智慧与灵魂，就是根源于此。 后来，普罗米修斯被宙斯囚禁受刑，雅典娜就转变态度，跟着宙斯，也干了一些欺凌凡人的事。比如对阿拉喀涅，比如对美杜莎。 但这是她真心改变了意愿，还是韬光养晦做做样子，就没人知道了。 塔纳托斯也不知道。他确实看不透这个外表只是英武美丽的少女，内心却渊深似海的智慧女神。 但，如果是后者，这就是一条脉络：在如何对待凡人这个关键问题上，有些神，与宙斯立场不同。 或许，这就是宙斯统治的薄弱之处。 雅典娜一向胸有城府，对什么问题都不会轻易表达看法。但今天，她透露了一点态度：她同意赫斯提亚那番话。 所以，塔纳托斯也相应地表达自己的态度：我也同意。 言外之意：我们是潜在的盟友。 第二百零七章 挺爱八卦的神 科林斯城外的高崖上，六位神明之间的小小聚会还在进行着。 冥后珀耳塞福涅对塔纳托斯的一番话没有太在意。可能塔纳托斯的言论确实高明，但作为冥界的女主人，人间的事与她无关，她没兴趣在这方面投入过多的关注。 不过，哈迪斯应该会感兴趣，回去说给他听。 珀耳塞福涅这样想着，看到雅典娜陷入沉思，赫斯提亚两眼放光盯着塔纳托斯，竟没人说话了，就开口，道出了她此行的目的： “尊贵的死神，你从永夜之地回来，想必听说了前一段时间冥界的骚乱？” “是的，我听说了。” “这场骚乱持续了很长时间，宁芙代蒙无法镇压，冥界诸神都惊动了，也没有彻底消除。但是你回来之后，它就自行平息了下去。冥王据此推断，死神的权柄，想必与冥界联系还很紧密，所以冥王想请你去神宫，详细谈一谈这件事。” “我已经不是冥界的神灵了，这件事与我无关。”塔纳托斯毫不客气地拒绝道。 珀耳塞福涅一怔，不由得面露不豫：这个塔纳托斯，也太不给面子了！ 可是想了想哈迪斯，她还是按捺情绪，没有发作。牵起嘴角笑道： “尊贵的死神，你现在已经是超然神廷的大神，冥界的事务，按理不应该麻烦你。只是这次骚乱，确实特殊。冥王也只是想与你详谈一番，并不是要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还请不要回绝。” “既然只是谈话，那就等我办完这里的事，回到克里木岛，请冥王做客睡神神宫吧。冥界，我不想去。” 珀耳塞福涅俏脸阴沉下来。她的皮肤因为呆在冥界，本就有一丝苍白，这时更白了。 眼见气氛尴尬，赫斯提亚赶紧开口圆场： “塔纳托斯，冥界本是你的老家，怎么倒不想回去了呢？只是谈谈而已，冥王冥后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正因为是老家，才不想回去。赫斯提亚女神不必多问。我并非对冥王冥后不敬，只是单纯地不想去冥王神宫做客。” 塔纳托斯说着，看向珀耳塞福涅：“所以，还请冥后与冥王屈尊克里木岛，我和修普诺斯一定隆重欢迎。” 塔纳托斯这么一说，几位女神都听出了言外之意：不想去冥王神宫做客，只想在克里木岛做东，这不就是对自己当初被夺走冥界，不得不服从冥王统治做一个小神心里不平衡么？ 只是，这么多年死神都安安分分，没有表示过不满，怎么这时倒计较起来了？ 这个塔纳托斯，跟以前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几位女神心中疑惑，可又不能明说。神廷确实曾对人家不公，人家以前默默受气，现在不想受气了，总不能说这不对吧？ 赫斯提亚对塔纳托斯很有好感。理解了他的心思，就劝珀耳塞福涅道： “冥后，既然死神这样说，你就跟冥王去一趟克里木岛，当一回客人，又有何妨？我那个弟弟，想必不会在意这样的小节。” 珀耳塞福涅皱了皱眉头，心说他倒确实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啊！ 可是赫斯提亚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个身份特殊的大姑兼大姐的面子，珀耳塞福涅不能不给。只好答应道： “那就这样吧。不知死神什么时候能办完这边的事，回到克里木岛？” “不会很久。我回去之后，会向冥王冥后发下请帖，请等待就好。”塔纳托斯道。 珀耳塞福涅点点头，站起身来：“好吧。那我就先回冥界，不陪各位了。” 塔纳托斯和赫斯提亚、雅典娜、帕西提娅起身相送。珀耳塞福涅简单回礼，转身带着墨利诺厄离开了。 待暗金马车远去，赫斯提亚笑道：“我们的冥后大人好像不高兴了。” 塔纳托斯摘下兜帽，露出黑发黑瞳：“我不是针对她。” 赫斯提亚摆摆手：“我这侄女，本来天真烂漫，心思单纯。自从被哈迪斯抢去，做了冥后，大权在握，就变得有些虚荣，在意那些排场、颜面，在意那所谓的尊卑上下。跟她相比，反倒是哈迪斯，不太计较这些。——你不用担心，既然哈迪斯找你有正事，他就一定会去克里木岛的。” 塔纳托斯点点头，心说其实我不是不想去冥界，我只是在等赫卡忒回来，然后有一个借口把哈迪斯调离冥界而已。 他看着远去的暗金马车，幽幽道：“冥后的女儿，阴谋女神墨利诺厄，似乎不太爱说话？” 赫斯提亚笑道：“是的。或许是珀耳塞福涅对她管教太严，时时刻刻不让她离开身边，可怜的墨利诺厄觉得压抑吧。” “冥后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呆在奥林匹斯，阴谋女神从来都跟她在一起。她们母女，似乎对冥王神宫都不怎么眷恋。” “珀耳塞福涅毕竟是被哈迪斯抢去的。刚成亲那段时间里，珀耳塞福涅很抗拒，不爱呆在冥界也正常。不过现在他们很相爱了。” “当初冥后是因为吃了冥界的四颗石榴籽，所以不得不每年呆在冥界四个月。可是既然已经相爱，难道就不想跟自己的丈夫多多厮守么？她现在还是一天都不愿在冥界多呆，不但她自己，就连女儿，也不允许留在冥王神宫，跟父亲单独相处。说她爱着自己的丈夫，我是不信的。” 塔纳托斯这话意有所指，但赫斯提亚和雅典娜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雅典娜眨眨眼睛，湛蓝的眸子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真实意图，赫斯提亚则直接问道： “塔纳托斯，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赫斯提亚女神，记得你说过你对爱情和婚姻都没什么好感，恐怕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感情上的悲观主义者。” 赫斯提亚一愣，抿嘴笑道：“突然说起这个，想不到你还是个挺爱八卦的神。” “见笑了。”塔纳托斯举起酒杯，与赫斯提亚对饮一口，眼睛却看着雅典娜。 从雅典娜的神色中，他看不出雅典娜知不知道墨利诺厄身上的秘密。但不管怎样，这总归是哈迪斯和宙斯关系中一个可能的裂缝，未来说不定可以作为离间哈迪斯和宙斯的武器。隐晦地提醒一下雅典娜，如果她有心，就可以去挖掘。 从埃及回来，获得了足以匹敌宙斯的力量，就要真正着手，动摇他的统治。为此，任何一点机会都要利用，任何一个潜在的盟友都要争取。 推翻宙斯，就是造反。现在神人两界太平稳定，这种局面下造反，风险可想而知。不到万不得已，塔纳托斯不想硬拼。能多布局一些，就多布局一些，总归没有坏处。 希望雅典娜真的与宙斯貌合神离，希望与宙斯貌合神离的神再多一些，可以引为盟友。 第二百零八章 希望我错了 首次攻城惨败后，围攻科林斯的联军一连休整了四天，没有出战。 箭雨的威力让联军心有余悸。这种战术他们从未见过——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一时之间，有些束手无策。 但战争还得继续。 “各军的盾牌都交上来了么？” 珀尔修斯坐在中军大帐的帅位上，脸色阴沉问着手下的事务官。 这四天他可没闲着，第一阵输得那么惨，直接减员两千余人，负伤四千多人，却连对方一根毛都没摸着，简直奇耻大辱。 耻辱的同时，却也有些庆幸：幸亏自己谨慎，没有派本部人马上阵，否则这六千多伤亡，就全是提任斯和迈锡尼军了。 箭雨必须破。珀尔修斯仔细思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盾牌遮蔽，掩护冲锋。 但，并不是每个士兵都有盾牌。 事实上，联军持有盾牌的士兵，连全部士兵的一半都不到——这还是把那种木板、藤条编的最简陋的盾牌也算在内了。如果是真正的厚木裹皮镶铜的坚盾，怕是连两成都不到。 而联军的披甲率，也差不多只有两成。 城邦公民兵，是因为法律和义务参军作战，盔甲兵刃一应自备。所以，能买的起真正的铠甲坚盾的公民，没有多少。很多人只有家传的一支青铜矛头，装上木柄，再拿木板或者藤条编个小盾牌，一矛一盾，这就是合格的士兵装备了。再穷些，连这些都没有，只能穿兽皮，挥舞农具大棒上阵。 制式装备不是没有，但仅限于国王卫队、贵族私兵、城邦的常备城防军这种。这些是原始的职业军人，身体素质强，装备齐全，也有操练，是每个城邦最核心的精兵。 但是这些精兵数量很少。大战起时，必须征发公民兵参战，精兵的数量，占部队整体的一成到一半不等。能达到一半的，就是像斯巴达那样崇尚战争，纯粹以战立足的城邦。 以前，小部分精兵带领大部分公民兵，冲阵杀敌，就能打赢一场战争。 可是面对箭雨，这种打法再也无法奏效。混乱的冲锋中，无盾无甲，装备低劣的公民兵一旦被射中，非死即伤。或者躺倒在地阻碍后军，或者士气崩溃转身逃跑，冲撞后军。少数精兵被裹挟其中，根本发挥不出作用，就算在盾牌甲胄的保护下不被箭雨射死，也会被自己人撞倒、踩死。 首次攻城减员两千多，可不都是被射死的。 以珀尔修斯的精明，已经看到了这其中的差别。他隐隐觉得，人间的战争，从此就将不同了。 为了对抗箭雨，他决定集中全军的盾牌，将攻城的部队武装起来。 这并不容易。对于公民兵来说，武器装备都属于个人财产，按理不能收缴。不但武器装备，战场上的缴获也都是个人财产，公民兵上阵杀敌一个很大的诱惑就是缴获战利品发财。 结果现在非但没有缴获，反倒连自己的装备都要被收走，士兵们自然抗拒。 珀尔修斯没办法，只能下死命令：攻城必须继续，各城邦要么出盾牌，要么出人，不愿上交盾牌的，下次攻城就去打前锋！ 箭雨的威力，全军都见识到了。真去打前锋，就是送死。人死了，盾牌又怎么可能保留下来呢？ 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虽然不情不愿，虽然磨磨蹭蹭，但四天之后，各部都交上了相应数量的盾牌，总计近一万面。 本来，几十个城邦组成的联军，宁可一哄而散，也不会甘愿接受这样吃亏的命令。但珀尔修斯身份特殊，这场战争的性质也特殊。如果就这么散了，可能会触怒诸神。 珀尔修斯将这一万面盾牌略作挑选，拣出足够坚硬的六千面，武装起一支六千人的队伍，作为第二次攻城的主力。 这六千人都是从伯罗奔尼撒各城邦军中挑选的，身体强壮，有一定战技。伯罗奔尼撒以外那些城邦的军队经过第一场惨败，已经无心再战，不能指望他们。但要让珀耳修斯出动自己的提任斯和迈锡尼军，包括他堂舅的阿戈斯军，他也不愿意。 现在只见识了箭雨，科林斯还有排着整齐队列的军阵，不知有何威力。从箭雨的恐怖推测，那军阵恐怕也不简单。 不试出科林斯的全部手段，珀尔修斯是不会让自己的主力上战场冒险的。 “国王，所有盾牌都已点齐，下午就能发到士兵手中。”事务官向珀尔修斯报告道。 “传下命令，明天攻城。伯罗奔尼撒各城邦将领都要上阵——”珀尔修斯举起自己的铁镰刀，“我也一样！” “是！”事务官下去了。 这时在珀尔修斯身边，他的堂舅，阿戈斯王墨伽彭忒斯开口道： “珀尔修斯，你要亲身上阵？” “嗯。连续两阵我们都保存实力，不这么做，其他人不服啊！” “哼！他们之前不是都争着出兵，要率先攻下科林斯，掠夺最多的财宝，还怪你不安排他们的打头阵么？现在怎么怂了？！” “没办法。强行收缴盾牌，给各军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不能再让他们有更多的怨念了。” “既然这样，干脆拿这些盾牌装备我们的部队，明天由我们来攻城！有了这么多坚盾，不用再怕那些箭矢了！” “不！墨伽彭忒斯，我跟你说过了，就算有这些盾牌，也不是万无一失！明天你要率领阿戈斯、提任斯、迈锡尼的精兵，在后面接应我们，就算战事顺利，你也不能动！万一我们败退，你要守住本阵，尽量救回更多的士兵和装备！如果你总想着破城，会坏我的大事！明天我的生死都在你手上，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墨伽彭忒斯重重地叹一口气：“好吧！我听你的。希望你的担心是对的。” 珀尔修斯苦笑一声：“我倒希望我的担心是错误的。如果明天能直接破城，那是再好不过。谁夺得这个首功，谁掠取最多的战利品，都无所谓了……” 第二百零九章 诸神观战 第二天天气晴好。 一大早，联军列队山岗，绵延如龙围着科林斯。而正对科林斯西南城门的那座山岗上，六千勇士个个持矛举盾，跃跃欲试，准备攻城。 这些伯罗奔尼撒诸城邦的精兵，因着手中厚实坚盾给予的信心，斗志昂扬，并不畏惧即将面对的箭雨，他们坚信自己一定能突破。 只要突破箭雨，科林斯城下那区区两千多士兵，会被他们砍瓜切菜般收割。 今天的科林斯摆出了跟五天前一样的阵势。城门大开，门前一支四百人的重步兵整整齐齐，宛如磐石镇压着，旁边则是一支支三列小方队，护住整个城墙，看上去单薄无力。 珀尔修斯跨上一架坚固的，涂着金漆的战车，对左右将领道： “记住我之前下达的命令，看我领六千勇士击溃敌军后，带器械上前攻城！墨伽彭忒斯守住本阵！我们为诸神讨伐无信，各部严格按照既定方略执行，谁敢违抗，诸神必会降下惩罚！” “是！” “遵命！” …… 应和声此起彼落地响起。珀尔修斯检查了一遍铁镰刀、神盾、隐身盔和腰间布袋中的美杜莎之首，确认无误，命御者驾驶马车来到阵前。 对面高崖上，塔纳托斯依旧和赫斯提亚、雅典娜、帕西提娅坐在那里，远远地观望。 不止他们。得知联军要进行第二次攻城，诸神中很多都跑来科林斯，近距离观战。 战场上空一团云朵中，赫菲斯托斯、阿波罗、阿尔忒弥斯等奥林匹斯众神聚在一起，居高临下看着珀尔修斯调兵遣将。 北方海湾中，以波塞冬为首的海洋诸神坐在一个高高的浪头上，一边饮宴，一边等着开打。 这些神，都是因为权柄限制，神目无法看清战场，又对战事感兴趣，所以亲临观战。 若是换了以前，他们就不会只坐在战场外看着，而是亲自下场，鼓舞士气，制造恐慌，庇佑自己喜欢的英雄，互相厮杀。 无奈科林斯这场战争特殊，摄于死神的凶名，诸神没有一个敢下场。 遥望着高崖上那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诸神心中惊悸的同时，也期待着，等科林斯城破，看看死神的脸色。 虽然第一天的攻城联军败得很惨，但大部分神都没看出其中的玄妙，他们只以为这是一次寻常的失利，是联军轻敌大意的结果。 就算有小部分神意识到了弓驽箭雨的恐怖威力，发现珀尔修斯已经集中全军的坚盾打造了一支专门防御箭雨的先锋军，也觉得足以应对，不可能再败了。 只要这支先锋军突破箭雨，冲到科林斯城下，六千勇士，打那两千多科林斯守军，是稳操胜券。 所以，不管看没看出箭雨的玄妙，诸神都觉得联军必胜，科林斯必败。 五万大军围攻一座孤城，旦夕破城属正常，失败才是难以想象的。 诸神议论纷纷，都对珀尔修斯的军事才干交口称赞。见他顶盔贯甲亲身上阵，更加喜爱他的勇武，不愧是神王之子！ 诸神等着开战的时候，从战场上空的云朵中，不紧不慢走出一人，向着塔纳托斯所在的高崖而来。 这人身材矮小，面貌丑陋，瘸着一条腿，佝偻着背，左右一对婀娜甜美宛如真人的女仆人偶搀扶，正是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 赫菲斯托斯来到高崖，远远地行礼，脸上堆笑，第一个就向塔纳托斯打招呼： “尊贵的死神，好久不见。不知这柄镰刀你用的可还顺手？” “顺手，多谢。”塔纳托斯简单答道。 赫菲斯托斯又向赫斯提亚、雅典娜和帕西提娅寒暄两句，就在青石上坐了下来，不客气地加入到了这个小小的聚会中。 塔纳托斯已经再次戴起兜帽，面容隐藏在阴影中，这时不由偷笑：“这个赫菲斯托斯，情商是真的低。” “赫菲斯托斯，你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也是观战么？”赫斯提亚笑问。 “我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只是听说科林斯研制出了一种精巧的军械，所以来看看。” “那军械叫弩，怎么，不是你做出来的？”雅典娜明知故问，瞟了一眼塔纳托斯。 赫菲斯托斯抓了抓头发，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雅典娜：经过厄瑞克透斯的事情之后，他见了雅典娜就又羞又怕，抬不起头来，不敢面对这个英武美丽的姐姐。 “呃，当然不是我……”赫菲斯托斯道，“为什么都认为是我做的？赫尔墨斯还为此把我唤到金宫当众询问。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关注过科林斯，科林斯人也不祭拜我，他们做的东西我的神目都看不到。要不是赫尔墨斯问我，我根本不知道有这种军械。” “那，你觉得这种军械怎么样？” 赫菲斯托斯摆摆手：“粗糙得很，算不上高明。或许对凡人来说算是巧思，但肯定不是神的造物。” 雅典娜秀眉微挑：“你说真的？真不是神的造物？” 赫菲斯托斯耸肩：“反正我是做不出那么糙劣的东西。” 塔纳托斯心说其实你说得没错，确实是凡人的发明创造，只不过不是这个世界的凡人。 “那，赫菲斯托斯，依你之见，对付这种弩，应该怎么办？” “嘿！我也正想这个问题呢！”赫菲斯托斯来劲了，“听说科林斯人是上千张弩一起发射，箭如雨下，那一般盾牌可挡不住。我想，可以造一种器械，上边用木板兽皮遮挡，下面藏人，就能安全前进。嗯……如果攻城的话，还可以装上大槌，撞击城门，或者，前面加一排利刃，用来冲阵，再或者把它造得高些，拿木头搭起来，跟城墙一样高，就可以用弓箭对射了……” 赫菲斯托斯在那滔滔不绝，塔纳托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这不就是冲车、刀车和井阑么？你片刻之间，就想出好几种冷兵器时代经典攻城器械来了？ 真行，不愧是工匠之神。有这本事，怪不得看不上凡人的发明。 要知道，这个时代，城墙城门还没有那么高大厚实，所以攻城主要靠梯子，或者放火烧城门、抬大树干撞城门。要是有了冲车、井阑等正儿八经的攻城器械，那破城机会就大多了。 塔纳托斯赶紧咳嗽两声，打断了赫菲斯托斯的灵感倾泻，把话题引到了其他方面。他这些奇思妙想要是让联军学去，那科林斯还真就危险了。 第二百一十章 神之盾与人之盾 诸神各自闲聊的当口，联军的攻城已经开始。 六千勇士列成30普列特隆（约900米）长的松散阵线，正对着连接科林斯城、港的长墙中段，以那里为突破口发动攻击。 吸取上次教训，珀尔修斯让这六千人彼此间隔远些，免得被箭雨射到，慌乱中造成踩踏。 一番动员之后，联军向前缓缓推进。 珀尔修斯让御者控制战马，保持在队伍前方不远。面对箭雨，走在最前面反而是最安全的。 为了保持阵线，珀尔修斯和诸城邦将领大声呼喝，控制着士兵的步伐。 六千勇士涨潮一般漫过两军之间的低地。 快到距城墙5普列特隆（约150米）时，这六千人都不约而同将盾牌举过头顶，凝神注视着天空。 然而，这次对面没有放箭。 科林斯城墙上，卡德摩斯一身黑甲，按剑站在城头，对左右道： “都是坚盾。放到2普列特隆再射，瞄准下半身！” “是！” 他盯着队伍前面金色战车上的珀尔修斯：“所有床弩，瞄准那辆金色战车，把它射成碎片！” “遵命！” 命令由一个个传令官喊过，很快传遍整座城墙。 沿城墙建有十三座塔楼，每座塔楼都突出城墙且略高，留着射击孔方便弓箭手射杀攻城的敌人。 这十三座塔楼顶部，各设有一架床弩。这时所有具备射击角度的床弩都被士兵操纵着，瞄准了攻城队伍前方的金色战车。 床弩的望山上刻有标尺，辅助瞄准，士兵已经操练多次。 共有八架床弩能射到金色战车。士兵上弦瞄准之后，一声令下，八弩次第发射，八支标枪般的巨箭破空而去，直取金色战车！ 珀尔修斯站在战车上，身边有亲卫举着一面巨大盾牌为他防御箭雨。隐约中听到似有弓弦声响，不及反应，就见有“标枪”呼啸而来，雷霆般击在战车左右，其中一支“标枪”射中了驾车的一匹马，直接贯穿马身，将那马钉在地上！ 珀尔修斯大惊。还没来得及细看，心中突然升起死亡的恐惧。他大叫一声，左手神盾上举，身子下蹲，蜷缩到盾牌后，下一秒一支“标枪”从侧前方飞来，直接命中神盾。珀尔修斯只觉得像是有巨人挥舞重锤狠狠砸在左手的盾牌上，他被击得腾空而起，从战车上倒飞出去，向后跌出5欧尔巨阿（约9米），摔在尘土里，浑身肌肉发颤，骨头震得嗡嗡直响，牙齿也因为紧咬时遭受巨震，崩碎了两颗。 他眼冒金星躺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战车在他前方翻倒，还活着的那匹马受惊而逃，这一幕骇得攻城联军脚步一滞，整个阵线都乱了片刻。 好大的力量！这个名叫“床弩”的东西，射出的“标枪”，比一些半神的力道还强了！ 观战的诸神议论纷纷，为床弩的威力感到惊讶。塔纳托斯也不由咋舌，不过他惊讶的是珀尔修斯竟然用单兵盾牌挡住了床弩射出的巨箭！ 虽然知道那盾牌其实是宙斯赐给雅典娜，雅典娜又借给珀尔修斯的神盾埃癸斯，但巨箭射不穿盾牌是一回事，珀耳修斯能用一条胳膊挡住巨箭的冲击力是又一回事。虽然被打得飞了出去，趴地上半天才缓过来，但看那样子左臂没有骨折，好像只崩了两颗牙齿，这身体素质已经远超常人。 珀尔修斯被射落战车之后，目标太小，床弩已经很难瞄准。他吐出嘴里的鲜血和碎齿，胸中戾气爆发，举起铁镰刀大吼一声，向科林斯守军冲去。 联军六千勇士被他的神勇激励，齐声战吼，迈开脚步开始了冲锋。 距离迅速缩进。至2普列特隆时，只听城墙上一声“放箭！”顿时弓弦震响，万箭齐发！ 这一次没有黑蛇腾空，箭雨从城头居高临下直接射来，力道雄浑。联军六千勇士个个举盾，但箭头竟每每射穿盾牌，伤到手臂，威力骇人。更有腿脚等盾牌无法遮蔽的地方，被密集的箭雨射中，顿时倒下一批。 不过这次队伍松散，没有发生踩踏。没受伤的士兵绕过脚下的伤员、尸体继续冲锋，城头箭雨不断。 到了不足1普列特隆距离时，前方城墙下那些三列小队中传来了号令声：“投矛！” 顿时数百条标枪呼啸而来。标枪力道比箭矢更劲，有的直接击碎盾牌，将人贯穿，有的虽然无法击碎盾牌，却震得持盾的士兵手臂发麻，盾牌移位，身躯暴露，被箭矢射中，顷刻之间，又倒下一批。 不过不到1普列特隆的距离，毕竟太近。科林斯军两轮标枪投过，联军已经冲到面前。付出了不知多少死伤之后，联军终于跟敌人交上了手。 憋得两眼通红的联军士兵大声喊叫着，野兽一般撞向城墙下的科林斯军。在他们眼中，那一组组三列小队是那样单薄，就像洪水滔天时岸上堆起的沙袋，根本无法阻挡。 然而，下一刻，冲在最前面的联军士兵发现，那些三列小队的前两列，装备轻甲轻盾，负责投矛的士兵不见了，最后一列的重步兵出现，左手巨大方盾往地面一树，右手青铜长矛在方盾上架起，顿时一道坚固的矮墙附带荆棘栅栏横在面前，而前两列的轻步兵回到重步兵后方，紧紧护住重步兵侧后，稳住脚步的同时，长矛向外严阵以待。 方才单薄不堪一击的三列小方队，在方盾长矛架起之后，突然爆发出一种坚不可摧的气势，等于在战场上顷刻之间筑起一座工事，沙袋摇身一变成了堤坝！ 联军士兵还在冲锋之中。头顶箭雨，举起的盾牌遮住了视线。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撞上了这道堤坝！ 最前排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自己冲到架起的长矛上把自己穿了个透心凉。后面的士兵刹住脚步，在强弩的近距离瞄准射击之下，根本不敢撤下盾牌。勉强挥动手臂投出标枪，也因为动作变形，标枪无力，根本不能穿透方盾。挥动武器攻击，也打不着人，长剑砍在方盾上，长矛刺在方盾上，都是挠痒痒一般。那整整齐齐排列的方盾，在后方三排科林斯士兵的支撑下，面对联军凌乱的冲杀，宛如堤坝面对碎浪，岿然不动。 第二百一一章 半神对半神 联军30普列特隆（约900米）长的松散阵线纷纷撞上变阵的科林斯守军。那一排排三列小方阵将联军的冲锋阻遏，方阵前后错落，左右的间隙漏过了小部分联军士兵，方阵侧后的轻步兵就用长矛刺杀这些倒霉鬼，就像一张张长牙的巨嘴，将攻城联军逐渐啃噬。 珀尔修斯见状，明白这就是这些三列小方阵的奥妙了。看似单薄的三排士兵，在统一的步调和整齐的站位之下，宛然一体，将方盾长矛立得稳固，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的冲杀，也岿然不动。敌人无法突破这道矮墙般的盾牌，就会在方阵前相互推挤，乱成一团，纵有一身战技，也施展不出来，只能被长矛无情地刺杀，或者被城头弩箭射死。 眼见攻城联军撞上方阵，难以推进，后队挤前队，很快就要重演相互踩踏，被箭雨收割的惨剧了。珀尔修斯心知方阵不破，这一仗又要大败，心一横，脚下发力，高高跃起，直接跳过半人多高的方盾矮墙，迎着密集的长矛坠落下去！ 下一秒，他在空中蜷身，神盾护住身下，启动隐身盔的魔法，整个人消失在半空，宛如一块肉眼不可见的巨石砸进阵中！ 竖起的长矛无法穿透他的盾牌。两个科林斯士兵被他直接砸在身下，因为方阵紧密，连带又倒了七八个人。他爬起来回身砍杀，锋利的铁镰刀轻易穿透前排重步兵的盔甲，三五个重步兵眨眼间倒下，这一队方阵有了漏洞，被联军士兵从中间冲成两截，一点点围杀。 到方阵被破之时，科林斯士兵都不知道那破阵的敌将身在何处。 半神英雄依靠神器和自己的超人战斗力，终于破了一阵。 珀尔修斯心中大喜。正要如法炮制，冲向下一个方阵，突然头顶劲风掠过，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卡德摩斯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来，一身沉重的黑色铁甲砸在地上，尘土飞扬，地面为之震颤！ 长剑出鞘，向珀尔修斯劈斩下来！ “他能看见我？！”珀尔修斯大惊。待看到卡德摩斯长剑斩落的位置，距离自己还有半步远，顿时松了口气：“不，他看不见，只是通过听觉、直觉判断大概位置。” 冥王哈迪斯的隐身盔，当然不是一个半神能看透的。 但看不到敌人，并不影响卡德摩斯的攻击。一剑斩空，立时变招，下劈改为横斩，长剑划出一道寒光向珀尔修斯袭来！ 珀尔修斯慌忙举盾，铿锵一声金铁交鸣，卡德摩斯大吼：“找到你了！” 顿时长剑舞出团团雪花，向珀尔修斯劈头盖脸杀来。眼睛看不见又如何？卡德摩斯战技纯熟，实战经验丰富，摸出了珀尔修斯的大概位置，就紧紧粘住，一招快似一招地猛攻，不让他脱离。 珀尔修斯连连举盾招架，但卡德摩斯速度极快，力量也比他大，每一击都震得他手臂发麻，就像被床弩的巨箭射中一样。他只能全力防守，想抓到一点机会反攻都不能。 珀尔修斯知道自己不是卡德摩斯的对手。同为半神英雄，他们在三年前雅典城的竞技会上已经有过交手。在比拼综合实力的短跑、跳远、掷铁饼、投标枪、摔跤五个项目，合称“五项竞技”中，卡德摩斯全面碾压他，不论那个项目，他都没有机会。 但，竞技会上不能用装备。可这里是战场。一身神器加持的自己，也打不败他么？ 珀尔修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当即大喊一声：“不要猖狂！看我美杜莎之首！” 卡德摩斯一惊，急忙闭眼，后退半步。美杜莎之首的威力他自然知道，看到它的眼睛就会被石化。现在珀尔修斯隐身，卡德摩斯不知道他会将美杜莎之首对准何处，所以只能直接闭眼躲避。 卡德摩斯一退，珀尔修斯立时脱出战团，放轻脚步，小心翼翼不再惊动对方。 其实他在隐身时是用不出美杜莎之首的魔法的。因为隐身状态的他，身上的东西也是隐形的，美杜莎之首抓在他手中，别人根本看不到。不能对视美杜莎之首的双眼，就不会诱发石化魔法，所以“隐身”跟“石化”这两个魔法是相互排斥的。 卡德摩斯并不知道这一点，但聪明的他刚一后退，就意识到不对：如果珀尔修斯要用石化魔法，只需悄悄拿出美杜莎之首对准自己，自己就会突然变成石头，根本躲闪不及。他为什么要大喊一声，故意提醒自己呢？ 想到这里，卡德摩斯顿时反应过来：隐身的珀尔修斯，多半是不能用石化魔法的！刚才只是诈唬，目的就是吓退自己！ 心下大定，立即睁开眼睛重新寻找珀尔修斯。珀尔修斯战力超群，可以一人破一方阵，如果任由他在战场上尽情冲杀，方阵的威力会被削弱很多。最终虽然也能获胜，可是伤亡就大了。 科林斯只有八千军，死一个少一个。论消耗，是绝对耗不过联军的。 正因如此，在城墙上看到珀尔修斯破了一个方阵的卡德摩斯，直接跳下城墙，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斩杀珀尔修斯！ 现在珀尔修斯再次失去踪迹，但卡德摩斯相信他没有离开。对于珀尔修斯来说，能将自己杀死，是对科林斯士气的巨大打击，他仗着一身神器，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珀尔修斯脚步轻快绕到卡德摩斯身后，瞅准机会，铁镰刀向卡德摩斯后心刺去。卡德摩斯心生警觉，前扑避开，回身却找不到珀尔修斯的踪迹。珀尔修斯狡诈地施展游击战，一击不中就离开原位，如此数次，卡德摩斯几次凭战斗直觉避开要害，却还是在后肩、右臂中了两刀。 珀尔修斯的铁镰刀是赫尔墨斯所赐。名为镰刀，其实并不像塔纳托斯的巨镰那种样式，而是一柄直剑前部伸出一截镰刀状的弯钩，像个奇门兵器。 这铁镰刀不是赫尔墨斯的重要神器，不像埃癸斯盾、隐身盔那般有神力附着。只相当于精钢打造的锋利兵刃，与这青铜时代大部分武器相比当然不凡，不过对于初步掌握了炼铁锻钢技术的科林斯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 卡德摩斯手中长剑，就是科林斯冶炼技术的巅峰之作。他身着铁甲，手中的盾也是沉重厚实的铁盾，所以面对珀尔修斯的铁镰刀，还不至于不堪一击。珀尔修斯偷袭几次，发现竟然不能像对其他士兵那样直接破防，也不由心惊，一时之间，有些束手无策。 第二百一二章 向我放箭 珀尔修斯几次偷袭没能斩杀卡德摩斯，但他的谨慎狡诈也让卡德摩斯摸不到他的位置。 战场厮杀依旧。攻城联军破了一处方阵，就有其他的英雄猛士学着珀尔修斯的战术，跃入方阵中间凭个人勇武破阵。 这世间的半神不只珀尔修斯和卡德摩斯两人。事实上大部分城邦的国王、王子、贵族都多多少少有着神血在体内流淌，他们的勇力超过常人，只是没到珀尔修斯、卡德摩斯那么强罢了。 这些半神英雄或者跳过盾墙，或者从侧面冲杀入阵中。有些成功了，更多的却因为没有珀尔修斯的实力和一身神器，强行冲阵被密集的长矛戳成蜂窝，或者陷入阵中被乱刃分尸。 科林斯守军也有了新的部署。在长墙中段的方阵与联军接战之后，两侧其他方阵就开始向中间运动，呈包夹之势，要将纷乱的联军直接包在里面！ 如果方阵合围，这六千攻城士兵，都得交代在这里。 城墙上，科林斯守军一刻不停地向下放箭。这个角度太舒服了：离得够近，弩可以直接瞄准，敌方又没有弓箭压制，只要有人主动或者被动移开盾牌，暴露身躯，马上就是几支箭矢攒射过去，简直是屠宰。 这些科林斯守军居高临下，战场看得清楚。在他们眼中，这六千敌军——现在已经远远不到六千了——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虽然还在活蹦乱跳，但死亡的结局，已经注定。 战场之外，天空和海洋观战的诸神，这时也大多沉默。 当他们看到联军勇士终于突破箭雨逼近城墙，与科林斯守军接战时，他们爆发出兴奋的吼叫声，因为战争终于进入他们熟悉且喜爱的形势，接下来就是刀剑碰撞，血肉相搏，六千打两千——不，正对攻城联军，与联军接战的科林斯人还不到两千，连一半都不到！联军一定碾压，无信之城的单薄阵线瞬间就会溃烂，然后就是高梯、绳钩上阵，那城墙也不算高，破城就在今日！ 然而下一刻，攻城的勇士就像撞到墙壁一样，被那密集排列的方盾阻遏，无论怎样冲杀，都无法突破，反而被如林的长矛和如雨的弩箭收割，一批批倒下。 看到两翼的方阵向着中间包夹过去，而攻城联军却因为视野受限无法看到，就要被围在中间，心向联军的诸神，都不由揪心起来。 这样的战局再次出乎诸神的意料。他们看到了，卡德摩斯凭借个人勇武破了一阵，而其他英雄也在积极效仿。如果是以前，他们一定会赞美这样的勇气，但这一次，不知为何，他们竟生不出这样的心思。眼看科林斯守军即将合围，攻城联军即将成为陷阱里的猎物，任人宰割，一两个英雄再勇武，又能怎样？ 在科林斯那严整的军阵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那样无力，再不像以前那般耀眼夺目。 “这六千人再不撤退，怕是要被全歼啊！” 不知哪个神嘟囔了一句。方才还信心十足看好联军破城，现在已经担心被全歼了。 战神阿瑞斯在云端焦急地踱步。他本不必来这里观战，以他的神职，在奥林匹斯就能看清战局。可是他也觉得联军今天肯定能攻破科林斯城，所以按捺不住兴奋，跑来凑热闹。 谁成想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诸神为攻城联军的存亡忧虑，后方观战的各城邦大军，也看的心惊胆战：好不容易冲过了箭雨，想不到那些方阵也这么厉害！ “快！快！战车上前，命他们撤回来！撤回来！千万不要被合围！” 阿戈斯王墨伽彭忒斯急急地下了命令。他现在明白珀尔修斯执意不让本部人马上阵，是多么睿智。 那六千攻城士兵，是伯罗奔尼撒诸城邦的精锐。他们装备着全军的盾牌，如果陷入重围，一个都回不来，损失了这些精锐和装备，箭雨之下，联军就再也别想发动攻城了！ 还有，作为联军统帅的珀尔修斯如果折在里面…… 现在珀尔修斯和大部分攻城士兵陷入混战，看不清四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合围。必须赶快通知他们，再晚就来不及了！ 三辆战车从大军中冲出，往前线飞驰而去。 城墙上早有准备。床弩再度发威，标枪般的巨箭呼啸而来，射中一辆战车的车轮，将其绊翻在地。另一辆战车的马被巨箭惊到，不受驾驭，左右乱窜，偏离方向往别处跑了。 只剩最后一辆战车，堪堪逼近前线，却被合围的方阵拦住。战车不敢冲击盾墙，紧急变向，直接翻倒。车上的士兵临死之前大声喊着撤退，这喊声混杂在厮杀声中，好歹有一部分后军士兵听到了，逐渐传至前军，整个攻城队伍开始撤退。 城墙下，一直与卡德摩斯纠缠的珀尔修斯也听到了撤退的喊声。他仔细分辨，听得喊声中有“合围”“围歼”的话语，知道不妙，果断地放弃刺杀卡德摩斯，就要悄悄溜走。 卡德摩斯同样听到了这些喊声。他料想珀尔修斯一定会随军退去，否则就会陷在这里。可这是斩杀珀尔修斯最好的机会，只要杀掉珀尔修斯，联军就会立即溃散，再也难以组织起来，可谓一劳永逸。如果放他离开，那科林斯的战事，怕是永无止尽了。 必须想办法找到隐身的珀尔修斯！ 想到这里，卡德摩斯心一横，抬头大喊：“城上弩兵！向我放箭！听命！向我放箭！” 城头的弓弩手听到命令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瞄准卡德摩斯所在的位置开始放箭。经过三年训练，这些士兵个个令行禁止，即便命令看似荒唐难以理解，他们也会坚决执行。 箭如雨下，笼罩了卡德摩斯左右。这片区域因为两位半神英雄的较量，没有人敢贸然上前，怕被波及。所以箭雨之下，一片干净。 卡德摩斯举起铁盾，身体蜷缩在盾后抵挡箭雨，同时密切观察四周。果然在左侧偏后位置发现几支箭矢凭空弹飞，知道那就是珀尔修斯的所在。 他立即飞身扑去。一边大喊“停止射箭！”一边挥剑斩下！ 珀尔修斯正在后撤，突然被箭雨袭击，只得蹲下来举盾抵挡。可是还没起身，卡德摩斯已经挥剑杀到。他躲闪不及，顿时被卡德摩斯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卷入战团，一时难以脱身。 第二百一三章 战场上的神 珀尔修斯半蹲在地上，遭到卡德摩斯一剑重似一剑的猛攻，只能举盾连连招架，做不出其他动作。 卡德摩斯的每一剑都势大力沉。珀尔修斯拿神盾格挡，虽然不用担心被斩破盾牌，但手臂却很快酸麻，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这么砍，这家伙的剑都不会断么？ 形势对珀尔修斯万分危急。攻城联军已经在潮水般退去，珀尔修斯隐着身，敌人看不见他，自己人也看不见他，所以竟无人接应。混乱的战局中，没几个联军士兵看到卡德摩斯正对着空气砍得起劲。 “这样下去，珀尔修斯就走不了了！” “神王之子可不能死在这儿啊！” “连番大败，再死了主帅，联军一定会崩溃的！” “大半个希腊的城邦，被一个无信之城打成这样，神廷的颜面……唉！” …… 天上和海上观战的诸神纷纷感叹议论。这情形谁都看得明白，可是人间的战争诸神不能直接出手，只能靠鼓舞士气、制造恐慌等间接手段干预，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而且这次科林斯背景特殊，死神余威犹在，诸神连间接手段都不敢用，不知道死神会作何反应。所以除了瞪眼看着，说说风凉话，竟是没有一个敢做点什么。 神廷颜面这种东西…… 还是那句话：神廷是诸神的神廷，又不是我的神廷。要说丢脸，也是神王先丢脸，轮不到我。 观战的诸神各怀心思。只要不直接触动他们的利益，没有人会出头。 但，战神阿瑞斯不能像他们一样。 阿瑞斯奉命挑动毁灭科林斯的战争，光准备就准备了三年。三年之后终于开战，结果两次攻城，两次大败。要是珀尔修斯再折在这里，就更没有人能组织起联军，毁灭科林斯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阿瑞斯生性鲁莽，顾不得那许多，立即从云头落下，站在珀尔修斯身后。 这时的珀尔修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举盾格挡愈发无力，被卡德摩斯一剑砍中头顶，将隐身盔击飞出去。 隐身魔法消失，珀尔修斯状貌狼狈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击飞头盔的一剑震得他头晕目眩，举着盾牌的左臂已经彻底无力，软软地耷在身侧。卡德摩斯下一剑就能取他性命！ 就在这时，阿瑞斯神威发动，将勇气注入珀尔修斯体内，又将恐惧注入卡德摩斯和科林斯守军心中。卡德摩斯只觉心头突跳，看着倒地的珀尔修斯，没来由地觉得对方很强大，不可战胜。他的勇气像阳光下的晨露一般迅速蒸发，刚刚经历的那场高强度战斗突然就爆发出后遗症，浑身的力气潮水般退了下去，手脚都酸麻无力，再也举不起剑，只想着掉头就跑，赶紧逃离战场。 在他身侧和身后，整个科林斯守军也跟他一样，心中突然升起恐惧，斗志被瞬间扑灭，勇气和力气都迅速流失。挥不动刀剑，拉不开弓弦，个别心志脆弱的已经丢下武器转身逃跑了。 与此同时，狼狈倒地的珀尔修斯，却发现力气回到体内，斗志重新燃起。他大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也不急着逃跑了，挥起铁镰刀就要先结果了卡德摩斯。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但对于真神，已经足够反应。阿瑞斯降下云头的时候，远处高崖上观战的塔纳托斯冷哼一声：你个弱鸡也敢插手？ 随手一挥划出黑暗裂隙，就要穿行黑暗进入战场。 却被一双温暖的玉手搭住胳膊，拦了下来。周身泛起红光的赫斯提亚笑道：“尊贵的死神，你让我留在科林斯防止诸神插手战争，现在就请允许我完成你的委托吧！” 说着已经像一枚火红的流星落入战场，站在了卡德摩斯身后。 塔纳托斯想了想，收回脚步，没有进场。 赫斯提亚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温暖的红光于无形中笼罩了卡德摩斯和科林斯守军。他们看不到赫斯提亚，但却能感觉到心中暖暖的，刚才莫名升起的恐惧，又莫名消退了下去。力气和勇气重新回到体内，动摇了片刻的阵线重新稳固，收割着败逃的联军。 珀尔修斯从地上爆起，一刀砍向卡德摩斯。他看出卡德摩斯状态不对，而自己突然间充满力量，肯定是有神庇佑。这是诸神让他取卡德摩斯性命，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错过！ 可是铁镰刀命中的最后一刻，虚弱恐惧的卡德摩斯却突然眼神一冷，整个人重新凌厉起来。不但轻松挡住了他的攻击，而且很快逆转局势，转守为攻，招招进逼。 这时珀尔修斯的隐身盔已经被打掉了，整个人无处遁形。虽然阿瑞斯为他灌注了力量，身体不再酸麻无力，但失去了隐身优势的他，跟卡德摩斯正面放对完全不是个儿。 珀尔修斯深知这一点。狡诈如他，意识到卡德摩斯已经恢复，立马放弃攻击，转身就跑。这么果断地由战转怂，倒让卡德摩斯不由一愣，然后赶紧追了上去。 珀尔修斯早有准备。边逃边解下腰间布袋，掏出美杜莎之首向后举起。卡德摩斯见状赶紧闭眼，身边却已经有很多士兵不小心看到美杜莎的双眼，当场石化。 卡德摩斯举起胳膊护住眼睛，从下面观察脚步，判断珀尔修斯的走位。可是靠这种方法怎么可能持续追踪珀尔修斯？几步之后，珀尔修斯已经混入人群，被联军士兵裹挟，迅速撤去。 卡德摩斯恨恨地一跺脚，却在脚边发现了被他击落在地的隐身盔。 珀尔修斯狼狈逃走，这隐身盔没来得及取回。卡德摩斯立即捡起来戴在头上，启动魔法，身形消失，钻进联军队伍里，要靠隐身刺杀珀尔修斯！ 珀尔修斯归队之后，美杜莎之首就收了起来。美杜莎之首是范围魔法，敌我不分，刚才已经石化了一批人，其中既有科林斯士兵也有联军士兵。现在周围都是自己人，再用就只能坑自己了。 见卡德摩斯缴获了珀尔修斯的隐身盔，化作幽灵鬼魅继续缀在珀尔修斯身后，伺机刺杀，战神阿瑞斯心急如焚。他不能直接出手杀掉卡德摩斯，却想要施法为珀尔修斯开神目，让他看穿卡德摩斯的隐身法术。 却不料法术还没施展，就被一股神力压了下来。赫斯提亚阻止了他。 阿瑞斯挣扎几下，没有用。赫斯提亚的实力比他强多了。 “你干什么？！珀尔修斯是神王之子，你想让他死在这儿吗？”阿瑞斯嚷嚷道。 “神王之子也只是凡人，总有死的一天。上了战场，实力不如人被人杀了，不是很正常么？你又何必偏袒他？”赫斯提亚微微笑着。 “你宁愿看着联军大败，也要护着科林斯？科林斯是无信之城！” “我可没有护着科林斯，我只是不想让你干涉这场战争。凡人的战争就让凡人去打，科林斯实力强，那么它就应该获胜。我对凡人的态度一向如此，倒是你这个战争之神，面对这场划时代的大战，连一点触动都没有么？只知道动用神力袒护自己喜欢的一方？真是目光短浅，见识狭隘！怪不得永远赶不上你姐姐！” “你……” “阿瑞斯，我劝你识相些，这场战争不论如何发展，都不要插手。现在是我在这里，如果换了那位心如坚铁性如青铜的神，你怕是早就被他留个念想了！你忘了赫尔墨斯、特里同他们吗？” 阿瑞斯身子一缩，后退半步，却还是没有离开。 赫斯提亚冷笑：“阿瑞斯，不要以为我在吓唬你。你再执迷不悟，不用死神出手，我也会罚你！现在诸神都看着这里，你再不走，一会当众丢人可别怪我！” 阿瑞斯咬咬牙：“在凡人的战场，你敢对我出手？” “对付你，还用得着我出手？” 赫斯提亚一笑，双眼红瞳闪过一抹红光。她身前的卡德摩斯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有什么迷蒙的东西被抹去了，整个世界看得更加清楚。前方的乱军之中，一个一人多高的巨人从虚无中浮现出来，那健美的身躯，英俊的脸庞，以及脸上鲁莽中带着残忍的神情，分明就是战神阿瑞斯无疑。 “卡德摩斯，我是灶火女神赫斯提亚。我已为你开了神目，你眼前所见正是阿瑞斯。就是他一直在袒护着珀尔修斯。他插手了不应该插手的战争，现在我让你看清他。我会给予你力量和勇气，如果他胆敢继续阻拦你的猎杀，你就把他当作敌人对待！” 第二百一四章 败给凡人 卡德摩斯回头，见到身后站着一位高贵温婉的女神，浑身笼罩在彤彤红光中，正对他点头微笑。 卡德摩斯愣了一下，心神有些恍惚。他没想到如今身为无信之城驸马的自己，还能得到神的庇护。 不过这种恍惚只是一瞬。身处战场，大敌当前，他很快反应过来，冲女神微微躬身，行礼致谢，就继续向前追去。 其实这时候珀尔修斯已经卷入撤退的联军之中，很难被发现了。不过卡德摩斯立即意识到，战神阿瑞斯正在守护者珀尔修斯，阿瑞斯所在的地方，就是珀尔修斯所在的地方！ 他向着阿瑞斯冲去。阿瑞斯和赫斯提亚都是脚不沾地飘飞在半空，紧紧跟在各自庇护的英雄身边。阿瑞斯见卡德摩斯向自己冲来，他听见了赫斯提亚对卡德摩斯说的话，知道卡德摩斯已经开了神目。想到自己要为珀尔修斯开神目却被赫斯提亚阻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右手高高举起，手中凭空出现一柄巨剑，泰山压顶般朝着卡德摩斯劈斩下来。 卡德摩斯相信女神的话，知道女神会赐予他足以与阿瑞斯匹敌的力量，凛然不惧，举盾迎上，厚重的铁盾泛着蒙蒙红光，稳稳接住了阿瑞斯势大力沉的一剑。 两人一个是真神，一个戴着隐身盔，周围撤退的联军都看不到两人的存在，但交战的影响却实实实在在。这一下剑盾交击宛如山岳碰撞，爆出的冲击波掀翻了一大片人，两人身边瞬间清场，懵懂的士兵不明所以，赶紧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过来。 阿瑞斯一击不中，更加暴躁。左手扬起，手中出现一柄战锤，以更加巨大的力量砸了下来。 卡德摩斯知道这一击不能硬接。看准战锤砸下的瞬间，微微侧身，卸去铁盾上的力道，闪过这一击，回身灵巧地在阿瑞斯左臂上削了一剑，直接削去一块皮肉。 阿瑞斯痛得大叫一声，如同千万个人在吼叫。周围的科林斯和联军士兵听得毛骨悚然，以为听到了宙斯的雷声。 被一个凡人正面击伤，阿瑞斯脸丢大了。天上和海上观战的诸神，一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二则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时都毫不客气地嘲笑起阿瑞斯来。 阿瑞斯连声怒吼，抡起剑锤向卡德摩斯疯狂攻击，大地都在他的吼声中动摇起来。在这样的神威之下，科林斯和联军的战斗已经很难正常进行。联军拼了命般往回逃跑，仿佛不只有敌人追杀，还有什么看不见的怪兽也在追杀他们似的；而科林斯的三列小方阵，也难以稳步推进，好几个方阵都不敢靠近过来。 卡德摩斯站稳脚跟，不慌不乱地与阿瑞斯过招。赫斯提亚赐予他的力量，只是让他堪堪达到与阿瑞斯的神力匹敌，同时让他的武器装备可以与阿瑞斯的神器正面相抗，除此之外就没有过多的偏袒了。他想赢得这场战斗，还是得依靠自己的战技、智慧、经验、斗志。 他这时已经顾不上再追珀尔修斯，反正有阿瑞斯的守护，不打败阿瑞斯也不可能伤到珀尔修斯。 阿瑞斯的攻击凶猛有力。他虽然鲁莽，却毕竟是战神，战技本身并不差。只是这时心中暴躁狂乱，不能达到最佳水平。 几招之后，卡德摩斯就看出了这一点。阿瑞斯现在的形象，是比普通人高出一大半的巨人，力大无穷，充满威压。但既然赫斯提亚已经拉平了两人之间力量的差距，那么这高大壮硕的形象，就反倒成了阿瑞斯的弱点。 卡德摩斯利用自己身形的小巧，围绕阿瑞斯不断游走，伺机为阿瑞斯腰腹、腿脚添上一条条小伤口。这些小伤口本身并无大碍，却激得阿瑞斯更加暴躁狂乱。阿瑞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已经失衡，动作也早已不再协调。疯狂而没有章法的攻击之下，很快被卡德摩斯抓住机会。卡德摩斯趁他一锤砸下没有命中之时，飞身踩住他的锤柄，借力跃起，精准的一剑削中了他的双眼。 蕴含赫斯提亚火焰神力的铁剑抹过阿瑞斯的眼窝，阿瑞斯只觉眼前一片血红，继而又一片黑暗，剧痛排山倒海袭来。火焰神力不但结结实实伤到了他的神躯，而且还在持续烧灼着伤口，他的双眼竟然不能恢复！ 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双目失明的阿瑞斯惨叫一声，卷起一团灰云冲天而去，逃离战场，没有脸面也没有心思跟观战的诸神打招呼，直接逃回了奥林匹斯。 卡德摩斯正面击败了战神阿瑞斯，举着铁剑呆在原地，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有赫斯提亚女神的帮助，但这确实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女神只是抹平了他们之间神与人的力量差距，并没有过多偏袒。卡德摩斯是凭自己的战技和智慧赢得了决斗，而阿瑞斯，也是败在了他自己的鲁莽暴躁之下。 赫斯提亚看着获胜的卡德摩斯，轻轻点头，挥手收回神力，离开了战场。 回到高崖之后，她面对塔纳托斯，笑问：“尊贵的死神，这样处理，你可还满意？” “诸神瞩目之下，让阿瑞斯败在一个凡人手里，十分巧妙。如果是我，我可能直接将他劈成两半了事。” 塔纳托斯这么说着，心里却想：这样也好，真要我自己出手，以我现在的力量，怕是直接把阿瑞斯砍死都有可能…… 屠神的力量，暂时还是隐藏起来比较好。否则，再多潜在的盟友，都得被吓跑了。 “赫斯提亚姑母，你抹平了卡德摩斯和阿瑞斯的神人差距，让卡德摩斯正面击败了阿瑞斯，真是用心良苦。这场决斗，想必比这场战争，更能让诸神意识到人类的潜力。” 听到雅典娜这样说，赫斯提亚顿时绽放出灿烂笑容：“不愧是智慧女神。亲爱的雅典娜，果然只有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雅典娜点点头：“我也希望神廷可以看到人类的潜力，采纳赫斯提亚姑母你的方式对待人类。我想，科林斯这一战，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愿意与你一同向神王进谏，劝说神王及其他几位主神。我们可以召开诸神大会，商议这一议题。” “雅典娜，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你愿意支持我，我就有很大的信心！”赫斯提亚兴奋地抓住了雅典娜的双手。 雅典娜有些腼腆地笑着。塔纳托斯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就表态了？这妞心机比谁都深，为什么这次会明确表态？ 或许，她真的跟赫斯提亚一样，对待人类，更倾向于普罗米修斯的方式而不是宙斯的方式，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科林斯这次机会，确实挺好。错过了这次，怕是再等上千年，都不一定会出现这么辉煌的彰显凡人潜力的战果了。 但是塔纳托斯知道，赫斯提亚和雅典娜想要借这次机会改变神廷的政策，是不可能的。因为科林斯之战，最深层的原因，是神王和他这个死神的暗中较量。信仰与无信之争，只是浅显的表层原因。 不过，他们愿意提，就提喽！最好跟宙斯吵起来，埋下不满，暗中决裂，塔纳托斯乐见其成！ 第二百一五章 神还要脸呢 阿瑞斯败退之后，这场攻城战也就进入了尾声。 因为阿瑞斯的阻拦，卡德摩斯再想在乱军之中找到珀尔修斯，已经不可能了。珀尔修斯收拢败军，逃回了营地。 卡德摩斯本想命令军队追击，但是看到对面联军阵脚稳固，阿戈斯王墨伽彭忒斯率领阿戈斯、提任斯、迈锡尼的精锐上前接应，知道珀尔修斯早有安排。这家伙狡诈谨慎，开战以来竟然从未令本部人马上阵，都是其他城邦的士兵拼杀送命，分明已经意识到科林斯的装备、战术不一般，要试出科林斯的底牌。 现在箭雨和方阵的威力已经彰显，只是战事进展太过顺利，骑兵还没有机会出动。每次开战时城门大开，就是为了方便骑兵随时出城冲杀，但竟然用不着。 这样也好。这场战争可能还要持续很久，留着底牌，关键时再用。 卡德摩斯命令部队打扫战场，井然有序地回城。 第二次攻城战，科林斯再次大获全胜！ 珀尔修斯狼狈地逃回营地。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他的重要神器隐身盔被卡德摩斯缴获，这损失不可谓不大。 没了隐身盔，他就不敢像之前那样，只身跃入敌阵，以一己之力破阵了。神盾和铁镰刀虽然坚固锋利，却依然要靠他自己的力量和战技发挥作用；美杜莎之首倒是威力强大，但在战场上却用处有限。先不说敌我不分的缺点，就算周围都是敌军，面对美杜莎之首，只要闭上眼睛冲上来一顿猛砍，哪怕胡砍乱砍，他也招架不住。 而且…… “国王，损失统计出来了。这一仗减员三千七百余人，逃回来的也大多带伤，盾牌……几乎全都丢了。伯罗奔尼撒诸城邦将领，有一半阵亡……” 听着事务官的汇报，珀尔修斯脸色阴沉。他虽然意识到科林斯方阵可能不一般，却也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箭雨，方阵……聪明如珀尔修斯，已经意识到，人间的战争，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由英雄率领勇士杂乱无章地冲锋，捉对厮杀，进退都看士气，士气旺盛则一往无前，士气低落则一溃千里，那样原始粗糙的战争，将一去不复返。 经历了两次科林斯攻防战，所有城邦都将重视起军阵号令的作用。不这样做，就只能被按在地上教做人。 “珀尔修斯，怎么办？伯罗奔尼撒损失惨重，而且盾牌……全军就这点盾牌，现在我们连箭雨都冲不过去了！” 墨伽彭忒斯急急地问道。他现在对珀尔修斯是言听计从，要不是珀尔修斯决策明智，这两次攻城，死的就全是他们自己的人。 现在伯罗奔尼撒诸城邦将领刚刚败逃回来，都在各自的营帐休整，所以中军大帐只有墨伽彭忒斯和珀尔修斯两个首领。但是一会儿众将齐聚，联军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得有个交代。毕竟，两次攻城，两场大败，各军都损失惨重，只有阿戈斯、提任斯、迈锡尼军没有损失，其他城邦一定会心理不平衡。 “国、国王，还有一件事……”事务官吞吞吐吐。 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事。珀尔修斯咬咬牙：“说！” “刚刚报回来，科林斯海军有三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沿阿尔戈利斯湾由北向南劫掠，现在已经……已经将莱奥尼季翁、基帕里西两座城邦抢掠一空，一把火……烧成了废墟……” “什么？！”珀尔修斯惊怒交加，一下从帅位上站了起来：科林斯……被五万联军团团围住，居然……还敢主动出击？！ 饶是他狡诈谨慎，想到了每一种可能，也万万没想到科林斯居然有这样的胆气！ 之前的情报显示，科林斯确实有三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没有回港。但那时他以为这三支编队是被联军的战船阻拦在了外海。海上军情传递不便，海军比陆军更难调度，所以珀尔修斯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陆上。毕竟科林斯三层桨座战船的无敌战力已经名扬四海，珀尔修斯也不想在海上跟这些庞然大物纠缠。正式攻城开始才五天，所有人都觉得破城要靠陆上厮杀，海上的战况，大家都没有在意。 谁成想，科林斯竟然就以海军为矛头，给联军来了个反戈一击！ 陆上两场大败，海上又被人抄了后路，联军军心必然大乱！ “那三支编队，往哪里去了？”珀尔修斯急问。 “现在应该绕过基西拉岛，往西去了。多半，是要环绕整个伯罗奔尼撒，将沿岸城邦一一劫掠烧毁。” 珀尔修斯一拳砸在帅案上。两次攻城大败他都没有这么失态，但这一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伯罗奔尼撒沿岸城邦有十几个，全都参加了这次联军。他们大部分是小城邦，城墙要么低矮，要么干脆没有。少量的军队，现在都在科林斯前线，城邦基本处于毫不设防的状态，有个几百人就能攻破。科林斯三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算上水手足有五六千人，对付任何一个城邦，都是轻而易举！ 这个情报肯定已经呈到联军中的莱奥尼季翁、基帕里西两军将领面前了。很快，整个伯罗奔尼撒的将领都会知道科林斯三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的作战意图。刚刚经历过一场大败的他们，面对家园被毁的威胁，不可能沉得住气，联军溃散就在眼前。 “珀尔修斯，要不……先撤吧？”墨伽彭忒斯已经动摇了。 珀尔修斯默不作声。 “科林斯……准备太充分了。我们正面突破不了，背后又让他插了一刀，不可能破城了……” 珀尔修斯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如今没了盾牌，冲不过箭雨，攻城就是送死。如果后方稳定，还能围而不攻，花时间赶制盾牌，再找机会。可是现在老家都被人抄了，联军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呆在这里，跟他搞什么围而不攻？ 难道，酝酿了三年的反科林斯联军，开战仅仅五天，就要灰溜溜地解散，各回各家？ 珀尔修斯不甘心。 这样的战果，诸神也不会满意。 但是，眼下的形势，已经超出了珀尔修斯的掌控。 联军各将领齐聚中军大帐之后，果然吵成一团。大都在指责珀尔修斯、墨伽彭忒斯怯战藏私，保存实力，对其他城邦不公。攻城战连续大败，家园又受到威胁，这些国王将领早就乱了方寸。 要不是刚刚那场攻城战珀尔修斯亲身上阵，奋勇杀敌，差点回不来，算是做了表率，恐怕这些人早就不认他这个联军主帅，各自领兵回家了。 即便如此，嚷嚷撤军散伙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军心已乱。 但是就这么败退回去，诸神定然不满，会不会降下惩罚？——哪有大半个希腊的城邦联合起来，被一个城邦打成这样的？以虔诚讨无信，以五万打五千，却开战五天就完败，简直是笑话啊！人不要脸，神还要脸呢！ 珀尔修斯冷峻地看着帐中诸将，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嚷嚷。待这帮人折腾得差不多，终于消停一点了，才开口。 他也不辩解自己保存实力的事，直接道： “诸位。我们为诸神讨伐无信，现在兵锋稍挫，就要败退回去，请各位想想，怎么向诸神交代？我们几十个城邦，五万勇士，被一个科林斯五天打败，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带兵作战？！ “你们都是国王贵族，我没资格命令你们。所以如果哪位想退兵，请自便。但我在这里表态：提任斯和迈锡尼军，绝对不退！就这么退了，诸神向我的城邦降下神罚，让我和我的人民在屈辱中死去，与其那样，不如战死在这科林斯城下！” 他这么一说，旁边墨伽彭忒斯立即附和道：“神王之子说得对！阿戈斯军也不退！败了两场就退兵，不但丢我们自己的脸，更丢诸神的脸！就不怕诸神给你们降下瘟疫洪水，让你们死了还下地狱受刑？！” 墨伽彭忒斯虽然动摇，但珀尔修斯表态不退，他也得力挺。他现在对珀尔修斯是言听计从。 帐中诸将听得沉默。他们可以吵嚷、发牢骚、指责珀尔修斯怯战藏私，但真的现在就退兵，还真怕诸神一怒之下，降下惩罚。 不过珀尔修斯知道，这帮人军心已乱，强留在这里，也算不上什么有效战斗力了。现在想旦夕破城已经不可能，必须从长计议。 “诸位，现在科林斯海军在伯罗奔尼撒沿岸屠城报复，这些城邦的军队应该回去保卫家园。但这不是退兵，这是回防！是战争的一部分，是正常部署！这些城邦的将领，一会就可以点兵离开，我相信诸神绝不会因此惩罚你们。 “但是，其他城邦，如果有哪个也想离开，那我劝你，最好向诸神献上足够丰厚的祭品，好好祷告一番，免得因此获罪！ “如果不走，如果愿意跟我一起留下来，继续为诸神讨伐无信，那就听好我下面的部署！” 第二百一六章 战前的方略 科林斯东南城墙脚下，中军大帐。 庆功的宴会正在热火朝天地举行。军官们畅饮着美酒，帐外士兵也有足够的肉食享用。来自遥远的科尔喀斯王国的蒙面舞女被邀请进帐中献舞助兴，展示着神秘的异国风情，士兵的家眷也被请进营中，一同欢乐。 两场守城战全部完胜，歼敌近万，己方损失却只有五百不到，这样巨大的胜利，饶是科林斯人一向低调务实，也忍不住兴高采烈，不欢宴一场，不足以发泄内心的兴奋。 今天距离第二次守城战已经过去了五天。最新军情，留在外海的三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果然收到奇效，连破伯罗奔尼撒沿海城邦，围城联军军心大乱，珀尔修斯只能允许那些沿海城邦的军队回去守城，而剩下的军队，虽然还驻扎在城外，却早已兵无战心。珀尔修斯一没有可战之兵，二没有足够的坚盾保护他们闯过箭雨，正面攻城已经不可能。但是为了提振士气，为了报复科林斯海军抄家的耻辱，珀尔修斯还是组织几十个城邦的海军，在这五天里强攻了一次港口。 珀尔修斯可能觉得，科林斯海军一半战船都在外海，所以港口防务空虚，却不知道科林斯早有准备。联军的强攻，在海面上一群小战船不敌科林斯的庞大战舰，靠近港口还要被箭雨洗礼，纳斯船和单层桨战船没有防护，箭雨之下士兵和水手只能跳海躲避。就算靠着数量优势强行登陆，在港区巷战中，依托街垒防守的科林斯方阵威力更加强大，坚不可摧。联军三万海军强攻，连港口腹地都没冲进去，就丢下三千多具尸体仓皇败逃。受伤落水、掉进海里淹死的更是不计其数。算上战船，这一次强攻港口的损失，比两次攻城的损失还大。 经历这样的大败，联军再不敢有任何进攻动作。虽然还驻扎在城外没有退兵，但整个军营死气沉沉，仿佛远远地就可以看到笼罩在联军头顶失败的阴云。 “没想到，箭雨，方阵，真有这么大的威力！我虽然训练了三年，知道它们比以前的战术强大，可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三场大胜，实在不敢相信，竟然厉害到这个地步！” “现在骑兵还没有出动呢！加上骑兵冲锋的威力，再来他五万人，也不怕啊！” “还是卡德摩斯王子预见得最准。开战之前，我们都怕人太少守不住，要调那三支三列桨座战船编队回来。现在看来，那三支编队留在外海，对联军的打击大多了！” …… 大帐内外，众将士都在交口称赞他们的驸马英勇果决，深通兵略。确实卡德摩斯因为在梦境中直观地见识过这些新装备新战术的威力，所以更有信心，判断也更加准确。而经历了陆上海上三场大胜，其他人也不会再怀疑他的判断了。 卡德摩斯跟将士们共饮几杯之后，走进大帐，来到中央帅位前，坐在了国王西绪福斯身边。 时值深秋，老迈的西绪福斯裹着厚厚的狐皮袍子，倚在帅位一侧，凑近旁边的火盆，手中端着金杯，却许久也没有饮上一口。 “国王——”卡德摩斯关切地道，“您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先回宫，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西绪福斯摆摆手，不接他这个话茬，直接问道：“你觉得珀尔修斯下一步会怎么走？” 卡德摩斯看了看帐中欢饮的众将，脸色凝重道： “前天珀尔修斯港口大败之后，今天就有了新的调度。他把聚集在城南丘陵中的大军分出一支，移营到东边科林斯地峡驻扎，而且已经在砍树运石准备修筑工事了，分明是要彻底扼死我们的地上通路。看这架势，是准备围而不攻，从长计议。” “你觉得怎么样？” 卡德摩斯放下酒杯，双手靠近火盆烤了烤，道： “换了寻常的战争，联军连续惨败三场，后方又被劫掠，这时早就一哄而散了。可是珀尔修斯不但没退兵，还在积极部署，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 “开战之前我就说过，这场战争有诸神在背后挑拨，蓄势三年，不可能草草结束。联军吃了这么多败仗都不退兵，还能保持一定的组织度，还在听珀尔修斯号令，证明我说对了。 “但是，联军这么赖着，对我们很不利。他们现在没什么战斗力，这个谁都清楚。可是他们的人数，依然是我们的五六倍。更重要的是，我们一座孤城，兵源、装备都十分珍贵，比消耗，是绝对耗不过有数十个城邦做后盾的联军的。 “所以，我们依托城墙防守，有箭雨有方阵，不怕他们。但如果主动出击去攻杀他们的营垒，就算方阵的战斗力很强，伤亡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各城邦的半神英雄战斗力超凡，他们对方阵的破坏力，不能忽视。而只要有伤亡，对我们来说，就难以承受。 “不能主动出击，就只能被封住道路。时间短还好说，时间一长，陆上商队受影响，科林斯收入锐减，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到明年春耕时，如果城外还被封锁，那科林斯一年的收成也就毁了。” 西绪福斯听得微微点头：“这个珀尔修斯，果然如传闻般狡诈。打不过你，赖也要赖死你。他现在就是尽力维持‘反科林斯联军’这杆大旗不倒，一来给诸神一个交代，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大半个希腊做后方的联军，总能缓过劲来。反倒是我们孤城一座，拖得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国王，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我战前的方略执行！珀尔修斯之所以能够坚持，是因为诸城邦中，只有他和他堂舅墨伽彭忒斯的军队没有吃过败仗。他们是联军的核心，只要他们还保有元气，联军这杆大旗就不会倒。如果不能给予珀尔修斯和墨伽彭忒斯足够沉重的打击，联军的封锁，就绝不可能破掉！ “现在联军已经三场大败，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攻城。请国王允许我带领两千军偷渡出海，与外海那三支三层桨座战船编队会合，我将用最短的时间，攻下珀尔修斯的新城迈锡尼，将它烧成一片白地，看他还敢不退兵！” 第二百一七章 这个预言不太对 科林斯的战事进入了短暂的冷场。 卡德摩斯图谋偷袭珀尔修斯的迈锡尼城这一计划，需要复杂的调度。将两千士兵偷偷运出科林斯而不被联军发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同时，卡德摩斯还要协调外海那三支三层桨座战船的时间，选好登陆地点，双方同时登陆集结，以最快的速度给予迈锡尼城致命一击。 迈锡尼距科林斯只有1斯塔莫特斯（约28公里）。从迈锡尼守军将攻城的消息报到科林斯城下，到珀尔修斯率精兵回援，快的话也就一天时间。如果调度失误，被迈锡尼守军率先发现科林斯军的集结，那整个作战计划很可能就夭折了。 没有战斗可看，围观的诸神也就离开了。联军两次攻城，一次攻港，全都大败，损失惨重。不管过程还是结果，跟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看得兴致缺缺。 科林斯对面高崖上，塔纳托斯、赫斯提亚、雅典娜、赫菲斯托斯、帕西提娅这一伙特立独行的神，也在港口攻防战之后离开了。赫斯提亚、雅典娜、赫菲斯托斯回到奥林匹斯，他们已经计划由赫斯提亚牵头，雅典娜和赫菲斯托斯配合，向诸神讲解这次科林斯战争的种种超越创新之处，先让诸神明白科林斯的弩、三层桨座战船、铁制武器等新装备，和齐射、轮射、方阵等新战术的不凡，以及这些不凡的背后，所反映出的科林斯强大的组织度和管理效率，希望诸神能够看到这个不受诸神影响的城邦，拥有怎样的潜力。 当然，通过一两次讲解，不可能直接改变神廷政策。但这总归是个开始，起码可以让诸神中的有心者，实实在在看到人类的潜力，埋下影响。科林斯之战，是赫斯提亚千年来遇到的最好的机会。 诸神中跟赫斯提亚持有相似观点的其实还有不少，只是宙斯大权在握，不敢发声。赫斯提亚对待人类的态度跟普罗米修斯相近，而普罗米修斯和宙斯的恩恩怨怨，是神界最忌讳的话题。 说到普罗米修斯—— 塔纳托斯和帕西提娅从科林斯离开后，回到克里木岛的睡神神宫，修普诺斯也刚刚回来。 修普诺斯神秘失踪了一段时间，现在，塔纳托斯终于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去找普罗米修斯了？” 修普诺斯点点头，满脸疲惫，捏了捏眉心。 “你想找他问出预言的真意？” “是的，兄长。既然你决意跟宙斯作对，我说了，我会支持你。要打败宙斯，必须通过预言。普罗米修斯那个‘一场新的婚姻将使众神之王面临毁灭’的预言，只说了半句，所以我去找他问出下半句。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 塔纳托斯拍了拍修普诺斯的肩膀：真是好兄弟啊！ 上次在刻瑞斯山，他跟修普诺斯提到预言，其实只是为了说明宙斯不是不可战胜的，让修普诺斯安心。至于预言的内容，他自己都没怎么在意。 因为按照地球的神话记载，这个预言说的是海女神忒提丝。忒提丝不管跟谁结婚，生下的孩子都会比父亲更强大，所以如果忒提丝跟宙斯结婚，那么他们的结合就将诞生出足以推翻神王的新的神子。 但是，知道这个信息，对塔纳托斯没什么用。一来这是地球的神话记载，跟这个真实神话世界是不是一致还不一定。就算地球跟这个真实神话世界曾经有过交集，地球上流传的神话故事都源于这个真实神话世界，过去了那么久，会不会有什么遗漏或者谬误，谁知道？塔纳托斯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世界的古老传说中吧？ 二来，就算地球的神话记载没有错，这个预言本身也有很多疑点。 宙斯和普罗米修斯决裂之后，将普罗米修斯缚在高加索山，发誓囚禁他三万年，并派秃鹰啄食他的肝脏，让他时刻忍受内脏碎裂的痛苦。这一酷刑的目的，除了惩罚他盗火的罪行，更主要的，就是逼迫他说出预言的下半句。而普罗米修斯忍受这样的酷刑数百年，就是不招供，让宙斯如坐针毡，心里怎么也不能踏实。 直到赫拉克勒斯完成十二项试炼那个时期，普罗米修斯才屈服，说出了预言的下半句，换取了自由。所以赫拉克勒斯在寻找金苹果的试炼中，经过高加索山，射死了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秃鹰，将普罗米修斯释放。 不过神王曾发誓要囚禁普罗米修斯三万年，为了不打破这一誓言，半人马喀戎自愿代替普罗米修斯被缚在高加索山，维护了刑罚的威严。而宙斯知道了预言的下半句后，就把海女神忒提丝嫁给了弥尔密冬人的王佩琉斯，生下了大名鼎鼎的阿喀琉斯。 宙斯连破两个毁灭他的预言，再也没有新的预言出现，从此他的统治千秋万代，再也没有被推翻。 地球的神话记载就是这样。但是这个记载有疑点。 普罗米修斯跟宙斯那么大仇，硬扛着酷刑几百年不屈服，最后没什么缘由，也没什么契机，突然在赫拉克勒斯时代就屈服了，着实有些突兀。 如果预言是真的，“一场新的婚姻”指的是忒提丝，那等忒提丝嫁人之后，彻底没了希望，再屈服，也说得过去。只要随便指出一场婚姻告诉宙斯，宙斯又没办法查证。 可那时忒提丝还没嫁人，而且宙斯还在追求忒提丝，如果普罗米修斯再忍几年，说不定两人就结合，生下比宙斯更强大的神了。普罗米修斯忍了那么久，这时突然放弃，主动把毁灭宙斯的武器交出来送给宙斯，让宙斯规避了这个风险，这太奇怪了。 普罗米修斯不是懦弱的神。他在泰坦统治时期和奥林匹斯统治时期多次翻云覆雨，跟两代神王斗智斗勇，这次屈服，实在不像他的作风。唯一一个推翻宙斯的机会，他居然拱手让出，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所以，塔纳托斯猜想，到赫拉克勒斯寻找金苹果的时候，那个预言，其实已经无形中被破了。或许预言所指是另一位女子，而那位女子跟宙斯已经不可能；也或许，预言中拥有毁灭宙斯的力量的就是赫拉克勒斯，而赫拉克勒斯又无意与宙斯作对，所以普罗米修斯心灰意冷，知道宙斯已经不可能被推翻，才随便说了忒提丝这个名字，换自己自由。而他在获得自由之后，也就不再跟宙斯作对，从此安分守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雄姿。 第二百一八章 神秘的下半句 这个猜想，塔纳托斯还在地球的时候，读希腊神话，就这么想过。 虽然只是个人解读，不一定对，但这么大的事，塔纳托斯不可能寄托在一个有疑点的预言上。再说他对预言这个东西，本来也不是太感冒。 希腊神话中预言确实很重要。可是没有预言，就不能对抗宙斯了么？ 他拿预言说事，是为了让修普诺斯安心。没想到修普诺斯反而十分重视这个预言，竟然亲自去找普罗米修斯，要问出预言的下半句。 这很困难，也很危险。预言的下半句涉及到宙斯的生死存亡，宙斯自然严防死守。将普罗米修斯缚在高加索山，严禁诸神私下与之会面交谈。那只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秃鹰，也同时承担着监视的职责。 秃鹰是宙斯的神力所化，相当于宙斯亲眼盯着普罗米修斯。这秃鹰凶残狡诈，日夜不眠，一刻不离开高加索山，一刻不允许普罗米修斯离开视线。如果有神私下偷偷跟普罗米修斯谈话，就会被它察觉。它察觉了，宙斯也就知道了。 所以这么多年，诸神全都远离高加索山，有事经过也绕道而行，极力避嫌。除了少数由宙斯允许或者授意的会面，普罗米修斯根本就没见过几个人。 要骗过秃鹰的监视，偷偷跟普罗米修斯谈话，这样的事，诸神之中，也只有修普诺斯能做到。 “我在高加索山潜伏了很久，等一个机会。科林斯开战之后，或许是战事吸引了宙斯的注意，秃鹰终于放松了警惕。我立即将秃鹰催眠，同时为它编织梦境，让它以为自己还醒着，还在监视着普罗米修斯，一切都没有变化，这才偷出片刻时间，可以跟普罗米修斯交谈。” “他怎么说？”塔纳托斯问道。如果这个世界，这个时间段的普罗米修斯也说那场婚姻指的是忒提丝和宙斯，那就说明神话记载是真的。那样的话，倒值得一试。 修普诺斯摇摇头，面露苦恼：“他不肯告诉我。” “他觉得你是宙斯的人？” “我已经跟他解释了，我问这个问题，不是为了救宙斯，而是为了推翻宙斯。我甚至把兄长你的事，还有摩洛斯他们的事，都告诉了他，向他证明我们跟宙斯已经势不两立，可他还是不肯告诉我。” “他不相信？” “不，他相信。不但相信，而且他说你们的事，他本来就知道。” “什么？” 修普诺斯点头：“他说，兄长你被夺去冥界，被盗取力量，包括摩洛斯他们被关在塔尔塔洛斯迷宫抽取神力的事，他都知道。但他还是不相信我们跟宙斯决裂了，他说……他说那是不可能的，他说你绝对不会反抗，我是在骗他……” 塔纳托斯一阵头疼：这又是唱哪出？普罗米修斯为什么坚决不信我要对付宙斯？ 或许，是因为在他看到的未来里，推翻宙斯的不是我，或者跟我完全没有关系，所以才不信？ 有这个可能。毕竟我是穿越者，如果没有穿越，原来的死神早就被宙斯驯服，力量和权柄都转给命运女神，成了一个空有死神之名的捕快。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修普诺斯继续道，“我已经想到了普罗米修斯可能会不相信我，不肯主动说出预言的下半句。他配合最好，他不配合，我也不是没办法。 “于是我把他催眠，进入他的梦境，搜寻他的记忆，希望找出预言的下半句。 “可是我又失败了。在他的记忆里，我竟然还是没能找到预言的下半句。” 修普诺斯捏了捏眉心，满脸疲惫。看来同时催眠秃鹰和普罗米修斯，并且在一位强大真神的梦境中搜寻记忆，让他损耗很严重。 “没找到？你是说，连普罗米修斯也不知道预言的下半句？” 修普诺斯点点头，又摇摇头：“按说不应该这样。他都预言了上半句，怎么可能不知道下半句呢？或许是我太累了，所以没找到。也或许他有所防范，采取了什么措施，将记忆保护了起来，可能是为了防止宙斯采取类似的手段。” “这倒有可能。” “搜寻记忆耗费了太多神力，我怕出问题，就撤掉梦境回来了。等我休息一段时间，再去找他，这次一定要找到真相！” “修普诺斯，你不用这么冒险。一个预言而已，知道最好，不知道，也不妨碍我们对付宙斯。” “那怎么行？对抗神王，那是天大的事。就算兄长你的力量已经超过了宙斯，也很难成功。曾经的提丰不就比宙斯强么？提丰还有那么多强大的子嗣呢！ “推翻神王不是靠蛮力就能做到的。前两次神权更迭，都有预言在先。预言昭示着历史的发展，蕴含着整个世界的力量。借助预言，因势利导，才可能成功。如果违逆预言，我们就不只是与神王作对，还是跟整个世界作对，怎么能成？” 塔纳托斯挠挠头。他知道修普诺斯说的有道理，神话世界不讲科学，预言确实有着神秘强大的力量，甚至直接就是因果律武器，有时候真是不服不行。 可不管预言怎么说，塔纳托斯相信，跟自己肯定没关系。 因为他是死神。关于死神的预言，只可能有一条，那就是“祂将为整个世界带来消亡”。神权更迭什么的，肯定没他的份。 当然，如果提前知道了预言，可以跟新的神王合作，一同对付宙斯，这就是因势利导。但不管新的神王是谁，都不会真正信任塔纳托斯，塔纳托斯也不会真正信任他。代表存在的神王，与代表消亡的死神，永远是一对矛盾，这矛盾甚至比两代神王之间的矛盾还要深刻。除非新的神王能像阿图姆那样大彻大悟，否则这个矛盾不可能消解。 所以，既然知道了预言，知道了新的神王是谁，也不可能信任他，那塔纳托斯就无所谓了。他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不牢靠的同盟之上，对付宙斯，还是得靠自己。 预言能知道当然好。可是如果风险太大，塔纳托斯就觉得，没那个必要。 第二百一九章 冥王的提议 塔纳托斯又劝了几句，修普诺斯还是坚持要再找普罗米修斯，塔纳托斯只好由他去。 这个弟弟好不容易主动一回，这么有干劲，塔纳托斯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 不过，下次修普诺斯再去的时候，塔纳托斯打算跟他一起。一来保驾护航，二来亲眼见见这个先知之神，听听他怎么说。 在睡神神宫住了几天，梦境代蒙传回消息，冥月女王赫卡忒回来了。 塔纳托斯立即向冥王冥后发出邀请，请他们来睡神神宫做客，让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先招待着，自己变成普塔赫的样子潜入了冥界。 他要在冥界施展无生之力，将幽魂召唤为亡灵，吸引赫卡忒来追，然后把她引到塔尔塔洛斯去。 但这么做，冥王肯定能察觉。冥王掌控着整个冥界，这种盗取冥界灵魂的行为，不可能瞒得过他，所以要先把他引走。 不过塔纳托斯一直疑惑，冥王能察觉无生之力召唤亡灵的迹象，这是冥王的权柄所致，很正常。可是赫卡忒为什么也能察觉？赫卡忒这个冥月女王并不参与冥界的日常管理，但是上一次美杜莎试验无生之力却被她发现，她为什么会这么敏锐？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无生之力召唤亡灵，属于巫术。或者，起码可以衍生出一种巫术，这才被身为巫术女神的赫卡忒察觉。 不过，那样的话，这巫术魔法，也着实太霸道了些。不但水火闪电光明黑暗都能掌握，就连永夜之地的力量也能模拟，现在连无生之力召唤亡灵都有可能衍生为一种新巫术。简直是通吃，不讲道理。 就比如闪电，那可是神王的力量，赫卡忒却能通过巫术魔法驾驭它。虽然不如宙斯的闪电那么强，性质却并无不同。 巫术魔法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种神秘强大，却连凡人都能掌握的力量，究竟源自哪里？ 塔纳托斯很好奇。他隐约觉得这个问题牵涉很大，不过他的好奇心没有赫卡忒那么强烈，现在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所以先搁一边。 塔纳托斯来到冥界，施展无生之力，果然被赫卡忒发现。赫卡忒自从掌握了繁华巫术就一直泡在永夜之地，除了探索，另一个目的就是想找到上次美杜莎的踪迹，所以察觉了塔纳托斯的行为，立即追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永夜之地。 塔纳托斯现出普塔赫形象，绿肤白袍，赫卡忒看得心中大奇：这个长相怪异的神怎么从没见过？ 上次追美杜莎的时候，她是在美杜莎进入永夜之地之后才远远跟上去，所以没有看清美杜莎的样子，也就没有分辨出这次跟上次其实不是同一个神。 塔纳托斯在永夜之地绕了一圈，来到塔尔塔洛斯。按照上次踩点熟悉的路径，进入了迷宫。 赫卡忒更奇了：这个神竟然能进出塔尔塔洛斯迷宫？他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 塔尔塔洛斯赫卡忒早就来过。游玩而已，那些无处不在的酷刑折磨，伤不到她。不过迷宫里面就没进去。赫卡忒本想等探够了永夜之地，就进迷宫里看看。这下正好，一举两得，所以二话不说直接跟着塔纳托斯闯进了迷宫。 迷宫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尽管赫卡忒掌握着神秘强大的巫术力量，也花了一番功夫，才突破承托迷宫的那片土地。不过等她进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塔纳托斯的踪影。 塔纳托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之所以提前踩点，就是为了熟悉这里，及时脱身。 等赫卡忒进入迷宫的时候，塔纳托斯已经在里面兜了几个圈子，偷偷潜了出去。 离开塔尔塔洛斯，塔纳托斯回望着森然恐怖的地狱，微笑：冥月女王，你慢慢玩吧！ 然后他回到克里木岛睡神神宫，准备跟哈迪斯谈话。 哈迪斯早已等在那里。塔纳托斯的邀请是发给冥王冥后的，但珀耳塞福涅并没有来，看来科林斯城外那次见面，还是让冥后耿耿于怀。 这种身份地位上的高下变化，不是谁都能适应的。不过冥王哈迪斯显然适应得很好。 “临时有事，让冥王大人久等了。”塔纳托斯赔礼道。 哈迪斯起身回礼，笑道：“没关系。死神自从离开冥界，好像变得更忙了。” 塔纳托斯不置可否。示意哈迪斯落座，交谈起来。 哈迪斯之前由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陪着。现在塔纳托斯回来，帕西提娅就离开了。她知道死神和冥王有正事要谈。 “塔纳托斯，前一阵冥界的骚乱，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哈迪斯开门见山地道。 “是的。冥王觉得跟我有关？” “难道不是么？冥界的管理一直按照惯例，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你离开了。” “我已经不是冥界的神明。” “我知道。但据我判断，死神权柄跟冥界的本质，联系依然相当紧密。我说的对吗？” “如果我说我也不能确定，冥王信吗？” “我信。其实在这次骚乱之前，我也并不知道这一点。但是现在，我想我们都能确定了。冥界的本质，还是跟你联系在一起的。” “可是冥王大人，已经接管冥界很多年了。” “虽然很多年，但我一直没有试图改变冥界的本质。我只是为神廷管理死者的国度，只要国度安然，我又为什么要折腾呢？” 塔纳托斯点点头：“那冥王这次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请死神重回冥界居住。——你是超然之神，这一点不会改变。你不需要担任任何职务，只需像冥月女王赫卡忒一样，将神宫设在冥界，不要再频繁进入永夜之地，导致权柄被阻断，就好了。” 塔纳托斯笑笑。哈迪斯果然是个厚道人，这要求真不过分。作为冥王，面对一个已经不属于冥界，却还跟冥界联系紧密的神，就算要求塔纳托斯切断与冥界的联系，或者帮他建立起相应的联系，也说得过去。——做到做不到是另一码事，但作为冥界之王，他确实可以这么要求。 但他只是提议塔纳托斯把家安在冥界，别再到处乱跑。这根本不算为难，如果塔纳托斯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的话。 可惜，塔纳托斯不是。 “冥王大人，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永夜之地是我母亲的领地，我在里面很自在，所以还是会经常去的。不好意思。”塔纳托斯说道。 第二百二十章 挑拨的艺术 塔纳托斯的回答让哈迪斯不由愕然：这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怎么就拒绝了？ 而且这拒绝的理由……太随便了点吧？ “塔纳托斯，这事关乎冥界的安稳。只是让你住在冥界而已，为什么要拒绝呢？” 因为我要造反啊！造反当然得住井冈山……呸！刻瑞斯山了，住在冥界还怎么开展计划？ 不过，住哪其实不重要，频繁进出永夜之地也不重要，因为两者都不会导致冥界骚乱。只有我离开这个世界，死神权柄完全消失，才会引发那么大的动静。 可是，埃及世界我肯定还得再去。所以，答应你也是假的，冥界的骚乱，一定还会有。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冥王不必再劝。我现在已经不是冥界的神明，没有义务维持冥界的稳定。”塔纳托斯毫不客气地拒绝道。 哈迪斯皱起眉头：“话虽这么说，但……这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举手之劳而已，请死神再考虑考虑。” 塔纳托斯摆摆手：“抱歉。” 哈迪斯看着塔纳托斯，沉默片刻，问： “是不是因为我当初夺了你的冥界，所以心中不满？” 塔纳托斯笑笑：“确实不满。不过当时我没有反抗，现在也不会找后账。冥王不必多想，我之所以拒绝，跟那件旧事无关。” “那是为什么？” “抱歉，这其中涉及到一些隐秘，恕我不能详述。” 哈迪斯脸色阴沉下来。涉及到冥界安稳，这么重大的干系，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塔纳托斯都不答应，而且又不给出合理的解释，他脾气再好，也不能接受。 脾气好是相对的。毕竟是一界之主，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人打发了？ “塔纳托斯，如果你执意不肯驻守冥界，那我这个冥王，就不得不着手切断你跟冥界的联系，彻底接管冥界的根本。为了冥界安稳，这是我的职责！” 塔纳托斯毫不在意地笑笑：“冥王请便。” 哈迪斯再次愕然：竟然不在乎？ “塔纳托斯，冥界是你开辟的，它的根本系于你的权柄，如果我触及它的根本，一定会影响到你的权柄，你不在意？” “既然我已经失去了冥界，并且不再愿意为冥界出力，那自然不能霸占着冥界的根本不放。冥王大人作为冥界主宰已经数百年，理应彻底执掌冥界，这很公平。” 哈迪斯继续愕然，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他知道，塔纳托斯这个死神，一向行事公平，从不无理取闹。两人做了那么多年上下级，互相都很了解。所以他以为，塔纳托斯一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可是他没想到，塔纳托斯宁可彻底放弃冥界，也不愿回冥界居住，他究竟搞什么？ “既然你不反对我彻底掌握冥界的根本，我也不能再勉强你为冥界出力。虽然我实在想不通你这样究竟是为什么。”哈迪斯道，“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秘。不过彻底掌握冥界，需要我孕育出新的权柄，这可能要耗费上千年时间。这一权柄很可能跟你的死亡权柄相似，不知你有没有什么经验心得可以传授给我，让我尽量缩短这一时间？毕竟我早一天掌握冥界，冥界就少一些骚乱。”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帮忙。”塔纳托斯颇为痛快地道，“死亡权柄，代表的是存在之物的彻底消亡。冥界即建立于这一权柄之上。灵魂在冥界度过它们剩余的时间，就通过这一权柄获得最终的安息。有这允诺的安息，灵魂才会平静地呆在冥界，而不是逗留人间，化为凶灵恶鬼，频繁作乱。” “是的，这一点我清楚了。”哈迪斯道，“要真正掌握冥界，就是要掌握代表彻底消亡的权柄，并以此作为冥界的根本。可是，我该怎么掌握这一权柄？这一权柄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有生者必有死，存在者必消亡。——死亡权柄的本质，就是这条铁律。死神不过是这一铁律的人格化身。只有真正理解这一铁律，认同这一铁律，才可能孕育出死亡权柄。” 哈迪斯沉默，紧紧地盯着塔纳托斯。脸上表情几度微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塔纳托斯，你说‘有生者必有死，存在者必消亡。’这个‘存在者’……指什么？” 塔纳托斯一笑：“冥王，你是不是想问，这个‘存在者’，是否包括诸神？” 哈迪斯点头。不过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冥王大人，你执掌冥界数百年，虽然并未触及根本，却好歹浸婬这么长时间，对于真正的死亡，早已有了体悟。所以，我不想骗你，因为骗你也没有用，你已经有所察觉： “是的，诸神也会死。诸神所谓不朽，只是寿命极长，生命力极其坚韧，且与世界相连，所以无法被杀死，而且至今没有一个神自然死亡。 “但，其实，即使世界本身，也会最终消亡，诸神又怎么可能永生不死？诸神所谓永生，不过是见识短浅，还没有看清生死罢了。” 哈迪斯默然垂下眼帘：果然如此。 “冥王大人，你要孕育出死亡权柄，就要真正理解死亡铁律。有铁律才有权柄，即便权柄消灭，铁律也不会消失。至于我这个死神，不过是死亡铁律的人格化身而已。有些神觉得，消灭了我这个死神，就消灭了死亡，就能获得真正的永生，这真是幼稚的理解。” “有些神？”哈迪斯敏锐地抓住了塔纳托斯话里的关键，抬起头来：“这么说，还有别的神知道这一点？” “不但知道，而且已经为此对付我很久了。不过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愿这个秘密被更多神知道。” 哈迪斯再次垂下眼帘。他没有问这个“别的神”是谁，因为根本没必要。连冥王都不知道的秘密，整个神界，除了神王，还能有谁知道？ “不过，冥王大人，你想尽快掌握死亡权柄，其实不必亲自孕育，还有一个捷径可取。”塔纳托斯微笑着，继续道：“命运三女神的长姐阿特洛波丝，这么多年一直暗中窃取我的权柄，才得到了切断命运之线的权能。如果你能得到她的帮助，与你共掌冥界，不是一下子就为冥界找到了新的基石么？” 第二百二一章 所谓阳谋 “什么？！阿特洛波丝？！” 哈迪斯蓦然抬头，瞬间什么都想通了： 宙斯知道塔纳托斯死亡权柄的本质，却一直瞒着我，因为他要让他的女儿接管死亡权柄，如果告诉我这个冥王，怕我会心生觊觎。 怪不得一直暗示我打压死神，原来是为他的女儿做帮凶！ 说是三兄弟分管三界，共掌天下，其实宙斯的影响，无处不在！ 在海中，宙斯与大洋神俄刻阿诺斯一系关系匪浅。俄刻阿诺斯和泰西丝夫妇是宙斯的养父母，后来又抚养过赫拉。俄刻阿诺斯和泰西丝的女儿墨提斯是宙斯的第一任妻子，虽然因为预言，被宙斯吞掉而生出龃龉，但赫拉填补了这个位子。 俄刻阿诺斯和泰西丝十分宠爱赫拉。有赫拉从中维护，宙斯跟大洋神一系保持着亲密关系，这几乎就分走了小半个海洋。虽然波塞冬靠联姻拉拢了老海神涅柔斯一系，但若论在海中的势力，怕是比宙斯也强不到哪去。 就算冥界，也有宙斯的势力。五大冥河中最强的斯堤克斯，就是俄刻阿诺斯和泰西丝的女儿，宙斯最忠实的盟友，被宙斯赋予了誓言守护者的神职。 现在看来，宙斯所图，还不只这些。如果他的女儿，命运女神真的掌握了死亡权柄，到时候冥界的根本，就归他所有了。我这个冥王，永远只是个代管者…… 哈迪斯心中窜起一股怒火。想到冥界骚乱时，他去奥林匹斯跟宙斯通气，宙斯还埋怨他数百年不能掌控冥界……你暗中运作让你的女儿接管冥界，出事了却怪我？ 因为当初的约定，我一直尊你为神王，从不分庭抗礼。你却根本不曾平等待我？！ …… 等等！ 哈迪斯怒火刚起，深厚的涵养就将其压了下去。他转念一想：塔纳托斯这时候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听塔纳托斯的口气，他跟宙斯的关系已经很不好了。——或许从来也没好过。——他说宙斯已经因为他的权柄，对付他很久了，还说阿特洛波丝一直暗中窃取他的权柄…… 塔纳托斯已经承认，他的权柄昭示着整个世界的最终消亡，连诸神都不例外。这一事实，对于哈迪斯来说不算多么刺激，因为哈迪斯天天跟死亡打交道，就像重症监护室的医务人员，天天面对死亡，就不会那么害怕死亡了。 当了这么多年冥王，他多多少少已经感觉到，诸神的永生不朽不过是个幻梦。塔纳托斯一番话，只是让他确定了这一点而已。 但是对于其他的神，这一事实可谓晴天霹雳，恐怕很难接受。所以宙斯隐瞒这一点，是怕引起诸神恐慌。而作为神王，他不可能安然接受自己最终消亡的结局，所以才动用种种手段，对付塔纳托斯。 这样看来，宙斯跟塔纳托斯矛盾重重，各有立场。那么塔纳托斯现在说这番话，不就是挑拨离间么？ 他不无狐疑地看了一眼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感觉到了哈迪斯的怀疑，微笑道： “冥王大人，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虑。刚才那番话，不是为了说服你什么，只是向你讲解情况，坦白事实，免得你这个冥界之主，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方才所说，完全属实，你可以与宙斯对质。我承认我现在与他不和，但这恩怨只针对他和他的女儿阿特洛波丝。冥王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当初夺去我的冥界，也是执行神廷政策，我不会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 算在你头上…… 这话好狂妄！塔纳托斯，已经是可以跟神王算账的存在了么？ 哈迪斯皱了皱眉头，听塔纳托斯继续说道： “冥界的根本，系于死亡权柄。你要彻底执掌冥界，就要孕育出死亡权柄。但孕育死亡权柄需要上千年，如今阿特洛波丝确实掌握着一部分死亡权柄，如果你信任你那个神王弟弟和他的女儿，可以跟他们合作。虽然我个人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我知道宙斯一直瞒着你，否则你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跟我谈这些事，还要请我回冥界驻守。我不想去猜宙斯为什么瞒着你，他的目的你可以自己判断。不过看在我们共事数百年的情分上，我想提醒你两点： “第一点，就是宙斯对我，对死亡权柄有着严重的误解。他以为，通过对付我就能逃避死亡，这是自欺欺人。最终的消亡不可避免，能够安然走到自己存在之路的终点，这是一种恩赐。就像冥界的灵魂，有那允诺的安息才得以平静，如果无法安息，后果会更加严重。你当了这么多年冥王，希望不要犯与宙斯一样的错误。 “第二点——”塔纳托斯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想提醒你，除了刚才那些事，宙斯还有其他秘密瞒着你。而且有些秘密，密切关系到你个人。” “是什么？”哈迪斯立即问道。 “那些秘密与我无关，与死亡权柄无关，我就不嚼舌头了。你有心的话，可以自己去发现。你如果不信我，尽可以将今天的谈话报给宙斯，不过我再次声明：不建议你这么做。” 塔纳托斯说完，就不再多言。静静地啜饮着蜜酒。 哈迪斯低头沉思片刻，起身道： “我接受你的建议。虽然无法完全信你，但宙斯对我隐瞒颇多，这是事实，我也无法像以前那么信任他。我是冥王，冥界的一切，应该由我来掌控。关于你的话，关于宙斯的秘密，我会去查证，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不管怎么样，我要谢谢你的坦诚，以及你自愿放弃冥界的态度，你果然是一位公平正直，令人尊敬的古老神祇。” 塔纳托斯点点头，没说什么。哈迪斯也不再逗留，直接告辞离开了。 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将哈迪斯送出宫外，看着他乘坐暗金战车离开，修普诺斯道： “兄长，你这次，可是坦白了不少秘密。” “是啊——”塔纳托斯笑笑，拍了拍修普诺斯的肩膀：“跟什么人就要说什么话。哈迪斯是个好人，而且并不笨。跟他玩心眼，只能适得其反，不如用阳谋。” “阳谋？” “所谓阳谋，就是他明知我在挑拨离间，还是会听我的话，接受我的建议。因为我对他光明正大，而宙斯跟他—— “本来就有裂痕。” 第二百二二章 对他值得冒点险 “话虽如此，但兄长你连死亡权柄的真正意义都告诉了他，不怕他因此而恐惧死亡，与你为敌么？” “如果哈迪斯会恐惧自己的死亡，那么他迟早都是我的敌人，因为宙斯迟早会将这一秘密公之于众。 “但，如果哈迪斯能够理解死亡权柄的真正意义，接受最终消亡的不可避免，或者即便不接受，但却与宙斯的应对方法不同，也就是不试图通过对付我来逃避最终消亡，那么他就不会成为敌人。 “哈迪斯是冥王。统治冥界这么多年，对于死亡，多多少少总会有所感悟。诸神之中，他是最有可能理解死亡权柄的真正意义的。 “所以对他，值得冒一些风险。与其让他从宙斯那里得到这一信息，不如我主动向他坦白。 “我向他坦白，就是宙斯密谋让女儿接管冥界，架空他这个冥王；如果等到宙斯向他揭露这个秘密，就成了我密谋对抗神廷，要置诸神于死地。” “明白了……”修普诺斯喃喃道，“兄长告诉他死亡权柄的真正意义，也算是做一次实验吧？” “是的。”塔纳托斯道，“我这个代表着最终消亡的死神，总归不招人待见。虽然最终的消亡有我没我都不可避免，但诸神并不能轻易接受。可是我要对付宙斯，不能永远单打独斗，总要找盟友，所以不如主动出击，试一试，能不能争取到信任我的神。 “就这一点来说，冥王哈迪斯是最合适的目标。” “可是，兄长，你真舍得彻底放弃冥界？” “冥界早就不是我的了。要不是这次骚乱，我自己都不知道死亡权柄跟冥界的联系还有这么深。再说，管理一个冥界，挺麻烦的，还是让哈迪斯去干好了。他这么多年不是干得挺好？” “可是，如果哈迪斯真的孕育出了死亡权柄，那兄长你，会不会因此被削弱，被替代？” “不可能的，你放心。”塔纳托斯一笑，“母亲是创世神才生下我，哈迪斯还不够格。代表整个世界最终消亡的权柄，不是谁想孕育就能孕育出来的。阿特洛波丝直接窃取我的权柄，这么多年，把自己搞成那副丑样子，都无法代表整个世界的消亡，死神还是我。或许千年以后，哈迪斯可能孕育出让凡间生灵消亡的权柄，就像现在的阿特洛波丝一样，但真正的死亡，他不可能掌握。” 修普诺斯点点头，想起了阿图姆讲过的关于埃及死神拉的故事，感慨道： “死亡权柄，真是强大。除非自己背叛，否则很难被消灭和剥夺啊！” “死亡，对每个人，每个神，每个存在都一样。你越是盯着它，惦着它，想要逃避它，它就越可怕。因为你所有的逃避、反抗都无济于事，反而会因为这种逃避、反抗，而时刻处于‘我总有一天会死’的恐惧之下。 “但是，只要你不去想它，不去管它，那么它对你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反而，如果你能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地走到生命的终点，安然离去，将会是最好的结局。” “希望诸神能认识到这一点。——也不是没可能，曾经的创世神阿图姆，不就已经认识到了？” “所以这个实验值得一做。” “可是，兄长，既然要挑拨哈迪斯跟宙斯的关系，为什么又含糊其辞，不直接把他女儿的真相告诉他？这可是一剂猛药！” 塔纳托斯笑笑：“凡事讲究一个度。我们用的是阳谋，他女儿的事跟我无关，跟死亡权柄无关，如果我说出来，就是纯粹的嚼舌头，反而会削弱我的公正。 “同时，一下子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他，他就没有了自我发现、自我判断的空间，好像所有东西都是我硬塞给他的，潜意识里，会本能地抗拒。 “而且，关于他女儿的真相，太过劲爆。很可能刺激得他二话不说，直接上奥林匹斯找宙斯对质。到时被宙斯花言巧语一番，哈迪斯就会在没有缓冲的情形下，同时接收到我们双方的观点，于是我的观点跟宙斯的观点在他头脑中直接冲突，而他自己的观点还来不及形成。那样的话，最可能的结局，他跟宙斯固然不复从前，但他也绝不会信任我。 “等他冷静下来，面对双方都不可信任的局面，他还是冥王，是神廷的维护者。关键时刻，不为宙斯，为神廷秩序，他也不会站在我这边。” 修普诺斯重重地点头：“兄长，你聪明起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塔纳托斯白了他一眼：欧豆豆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我以前很笨么？ 塔纳托斯腹诽着，心中暗道：不一下子把所有秘密都告诉哈迪斯，是因为宙斯对冥界还会有动作。 宙斯跟阿癸娜的儿子埃阿科斯，宙斯跟欧罗巴的儿子米诺斯和拉达曼提斯，如今都已成年。他们死去之后，就会被宙斯安排在冥界，担任判官，对冥界灵魂进行审判。良善、敬神、高尚者可以进入爱丽舍乐园，相当于这方世界的天堂；有罪之人，就要打入塔尔塔洛斯受罚。 这对冥界将是一个重大变革。爱丽舍乐园马上就要建设完毕，它得以建立的原理可能除了宙斯没几个神知道，但这一消息本身却并不是秘密。 不过，判官的人选还没有公布。等到公布之时，哈迪斯会发现，这三个变革之后冥界最关键的神职，将全部被宙斯的儿子攫取。 宙斯一定会强力推进此事。那时，今天埋下的种子，才到了真正开花结果的时候。 又聊了几句，塔纳托斯起身准备离开：“你说你还要去找普罗米修斯，打算什么时候？” 修普诺斯摇摇头：“我上次消耗太大，要恢复状态，还得十几天吧。” “那我先回刻瑞斯山了。到时候叫我。” “兄长，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当然。你不是说普罗米修斯不相信我们要反抗宙斯，所以不肯说出预言的下半句么？我可以亲自跟他谈，看能不能说服他。” 塔纳托斯说完，往宫外走去。 几步之后，回头：“最近好好陪陪帕西提娅，她一个人有些无聊。另外，你可以劝她多跟赫斯提亚接触一些。神界变局难免，风波起时，起码有个心理准备。” “我明白。”修普诺斯应道。 第二百二三章 屠城 夜，有朔风。 宙斯之子珀尔修斯修筑的新城迈锡尼，西邻谷地，东靠高山，城池高固，皆巨石砌成。它雄伟壮丽，强大而富足，是伯罗奔尼撒冉冉升起的新星。 此时，在迈锡尼东南方不足1帕拉桑该斯（约5公里）的一处山谷中，一支军队正在集结。 “王子，最后一船士兵已经到达，科林斯方面两千人齐了。” 卡德摩斯一身黑甲，左腋下夹着缴获自珀尔修斯的隐身盔，也是黑色的。他静静矗立在一处高丘之上，背后是深蓝色的夜幕。黯淡的星月光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宛如冥神降世。 “没有暴露吧？”他对着传令官，沉声问道。 “按照既定路线行进，没有遇到一个人。” “舰队方面怎么样？” “入夜之前已经集齐。共一千八百名士兵，其余水手、伤员和一些指挥官的亲兵卫队留在了马拉西亚海湾守护船只。” “很好。”卡德摩斯点点头，俯瞰着山谷中静静聚集的士兵。这种光线下看不清面孔，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挤在一起宛如一片山间小湖。 “勇士们！前面就是珀尔修斯的迈锡尼城！珀尔修斯率五万大军侵略我们的家园，现在到了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随我行军！天亮之前，攻下迈锡尼！杀光他们的男人！烧掉他们的房屋！抢掠他们的财宝！出发！” 山谷中爆出一声声怒吼。简短的动员，让这三千八百名科林斯士兵心潮澎湃。战事胶着之时，夜袭敌人老巢，这是决定胜负的一战，而他们就是决定胜负的奇兵！ 卡德摩斯转下高丘，沿着山谷向西北行进。这是他精心挑选的集结地，只要顺着山谷前出，就能直达迈锡尼城下。谷底并不崎岖，不点火把也可以行军。 三千八百士兵安静地跟随其后。纪律是科林斯三年军事训练的最大成果，这些士兵可以做到绝对的安静，不会暴露。 卡德摩斯一边走，一边通过传令官向各个队伍下达命令：破城之后，首要是找到粮仓，烧光粮草，然后尽量制造破坏，但不能碰神庙。强调：绝不可以破坏神庙！ 传令官几次往来，到迈锡尼城下时，命令已经传达到了每一个人。 迈锡尼依山而建，东南是高崖，只有一座城门开在西北，就是著名的狮子门。卡德摩斯命令大军绕过半个城墙，在城门对面一片树林中蛰伏，对手下军官道： “我去打开城门。你们看到城门口火把闪动，就带着人冲进去！如果万一没有成功，我就在城头举火，你们按照既定计划，开始强攻！” “是！” “遵命！” 卡德摩斯戴起隐身盔，启动魔法，身影消失，向迈锡尼城摸去。 迈锡尼的士兵被珀尔修斯带走大半，但依然留有两千守军，日夜巡逻，不曾懈怠。凭着险峻的地势和高大的石质城墙，如果正面强攻，就算有万八千人，也不可能仓促间攻下。 卡德摩斯最初计划是率领敢死队突击城墙。不过缴获了珀尔修斯的隐身盔，事情就方便了许多。 当然，敢死队也变成了他一个人。 摸到城墙下，倾听墙头。抓住巡逻的间隙，甩出钩绳，迅速爬上了城墙。 运气不错，一切顺利，没有被人发现。 绕过巡逻，来到城门口。夜间守门的士兵毕竟懈怠，卡德摩斯又隐着身，出其不意，轻而易举就杀掉了四个守军，没有制造出大的响动。 他取下门闩，转动绞盘打开城门。这本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但卡德摩斯半神之体，力大无穷，不在话下。 取火把出去，大力摇晃。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科林斯军已经攻入城内。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完美的调度带来完美的隐蔽，这次复杂的军事行动没有丝毫泄密，迈锡尼人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偷袭，而隐身的半神一人之力，也足以赚开城门。 接下来就是屠杀了。没有了城墙的守护，分散在城中巡逻，毫无准备的两千迈锡尼守军，面对三千八百如狼似虎的科林斯人，毫无反抗之力。 烈火映照夜空，惨叫声四起。卡德摩斯亲率一军，迅速找到了迈锡尼的粮仓，将其中满满的囤粮烧了个一干二净。这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迈锡尼距科林斯最近，所以联军粮草尽屯于此处。不但有迈锡尼自己的粮食，其他城邦贡献的粮草，也都集中在这里。如今一把火，联军断粮，围城断然不可持续。 烧掉粮草之后，卡德摩斯率军来到城中的神庙建筑群，牢牢守住，防止火势蔓延过来，也防止有人杀红了眼，来这里作乱。 迈锡尼人杀光了，房子烧光了都无所谓，但神庙绝不能碰。科林斯取得这样的大胜，以一城之力挫败大半个希腊的联军，还攻克了神王之子的新城，诸神一定会不满。如果破坏神庙，就会给予诸神亲自插手战争的借口，恐怕会生变。 虽然有死神塔纳托斯、灶火女神赫斯提亚暗中守护，但神界的斗争就像人间的斗争，最好不要给予对方口实。科林斯人破城而不毁坏神庙，死神和灶火女神的工作，就可以好做一些。 这些都是攻城行动之前，在科林斯的中军大帐中定下的方略。无信之城不是蠢货之城，即便最顽固的无信者西绪福斯，在接受卡德摩斯这个虔诚者作为女婿的时候，就已经向外界透露出一个信号：在这个神实际存在的世界，科林斯，不会永远无信下去。 喊杀声与惨叫声只持续了半夜就沉寂下去，而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还没有熄灭。天亮时，除了神庙、城墙和王宫、市政厅等一些石质建筑还没有倒塌，整个迈锡尼，都变成了废墟。 神王之子的新城，伯罗奔尼撒冉冉升起的新星，就这样被毁灭了。 清冷的晨曦中，科林斯三千八百攻城士兵背着大包小裹的战利品，荣耀而满足地穿过浓浓烟雾，离开迈锡尼，迅速潜入了东边起伏的山岭之中。 消息传到科林斯城下联军大营时，天已大亮。正在吃早饭的珀尔修斯碰翻了酒杯，猛然起身望向南方，只觉胸口绞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二百二四章 军屯 联军终于从科林斯城下撤走了。 粮草被烧，主帅的城邦被毁，无论主观的军心斗志，还是客观的后勤补给，再没有任何一点理由支持他们继续围城下去。 即便诸神的怒火，也不行。 损失这样惨重，如果还要降罪，那…… 就降罪吧！ 这一仗，科林斯完胜，联军完败。 但整个战争，并未结束。 当匆忙回军的珀尔修斯看到自己经营多年，初见辉煌的迈锡尼变为一片废墟的时候，刻骨的仇恨在他心中生出。他对着冥河发下毒誓：余生都将与科林斯势不两立！不把科林斯夷为平地，死后就下地狱受刑！ 箭雨，方阵，我也可以！ 撤军之时，珀尔修斯跟诸城邦国王将领盟誓：毁灭科林斯的战争没有结束！暂时的撤退，是为了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回去之后，各城邦都要学习科林斯的新式战法，建立弓弩部队，训练队列方阵，以图再战！谁敢懈怠，神人共诛！ 没有一个城邦敢不响应。国王们在科林斯运河边的一处高崖上，对着爱琴海向诸神献祭，发下誓言之后，各自领军撤去。 毁灭科林斯的战争，在正式开打仅仅一月之后，就陷入了不知时限的停战状态。 陆上的封锁解除，海上也没有了骚扰。科林斯连皮肉都没伤着，就恢复了繁荣。 无信之城一片欢腾。虽然不是最终的胜利，但这种阶段性的大胜，也足以鼓舞人心。 在全城狂欢的同时，老国王西绪福斯，已经在计划下一步行动。 “我们毁了珀尔修斯的迈锡尼城，这个仇恨只有死亡才能化解。联军虽然暂时撤退，但爱琴海边的盟誓，决定了他们有朝一日必然会卷土重来。” 王宫的大厅正在举办庆功宴。功臣、军官以及重要的公民、士兵代表被邀请参加，数百人围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开怀畅饮，空气中洋溢着胜利的骄傲与喜悦。 西绪福斯裹着大红披风，手捧金杯，坐在国王宝座上，左右是他最宠爱最信任的女儿娜芙普利都和女婿卡德摩斯。 他苍老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面带微笑看着热闹的宴会，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有线报称，珀尔修斯要求各城邦回去之后都要学习我们的新式战法，建立弓弩部队，训练队列方阵。等他们再来时，战争就不会是以前那样了。”卡德摩斯说道。 “珀尔修斯虽然败给我们，但平心而论，这个神王之子很有能力，不容小视。”西绪福斯说道，“他是全希腊最有号召力的国王，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他都是反科林斯的中坚。不彻底击垮他，反科林斯同盟就不会真正瓦解。” “我同意。”卡德摩斯道，“我有一些想法，不知道国王能不能采纳。” “你说吧。”西绪福斯面无表情地道。这场战争卡德摩斯的表现非常出色，无论个人勇武，还是军事能力，都压珀尔修斯一头，不愧是当今希腊最著名的半神英雄。 西绪福斯对这个女婿其实很满意。不过毕竟是娶走了自己掌上明珠的男人，西绪福斯就像大多数父亲一样，即便心中满意，也不会表现出来。 卡德摩斯摸了摸下巴，压低声音，却毅然决然地道： “我想趁这个冬天，占领迈锡尼！” “占领迈锡尼？”公主娜芙普利都惊讶出声，“亲爱的，你是说‘占领’吗？由我们的人民占有那座城邦？” “是的。不过一开始不要平民过去，只派军队。趁着冬天站稳脚跟，明年春天时耕种土地。就像……亲爱的，你还记得死神在梦境中为我们展示的，那种叫做‘屯田’的制度吗？” “屯田……”娜芙普利都喃喃道，“这可不是一步小棋。” 西绪福斯嘴角微挑：“说说你的理由。” 卡德摩斯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联军迟早会卷土重来，战争没有结束，只是变相拖延，那么局势就没有根本的改变。虽然没有了围城，科林斯的繁华不会受到影响，但本质上，我们还是以一城之力，对抗大半个希腊。只要这个大局不变，拖延时间对我们就是不利的。 “珀尔修斯已经令各城邦都要学习科林斯。假以时日，我们变强的同时，其他城邦也都会变强。论养精蓄锐，论实力的恢复与增长，我们效率再高，也难以匹敌几十个城邦加起来的效果。 “所以，联军可以退，我们不能停。既然战争没有结束，我们就要主动出击！ “现在的迈锡尼，就是最好的目标！ “迈锡尼已经被我烧成一片废墟，人也几乎都杀光了。但它高大的石质城墙还在，它背靠高山，只开一座城门，易守难攻的战略价值也没有改变。它虽然不再是一个城邦，但却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更重要的是，它西邻伊纳科斯河谷，土地肥沃，而且已经被迈锡尼人开垦完毕，直接就可以耕种。科林斯要与诸城邦匹敌，必须快速增加人口。这一仗扬威之后，世界各地的无信者必将蜂拥而至，更多追求财富的自由民、外邦人也会大量涌来。要养活这些人，靠科林斯周围的土地是不够的。而希腊大部分城邦与我们交恶，也不可能通过交易获取足够的粮食，所以迈锡尼已经开辟出来的土地，对于未来的科林斯将具有重要价值！ “对于珀尔修斯来说，现在的迈锡尼就是一片废墟。他不会放弃自己亲手建起的新城，但短时间内他只能驻在提任斯，不可能重建这片废墟，他的城邦没有那种资源和组织力。 “但我们可以，科林斯可以！——国王，这件事由我亲自去办，我会参考梦境中死神向我们展示的那种屯田制度，组织军士种田。迈锡尼只需要初步的重建，成为一个军事堡垒，一个……屯田的据点，就可以。以科林斯的生产力，一个冬天绝对可以完成！ “如果我们在迈锡尼站稳脚跟，不但可以完全掌控整个伯罗奔尼撒西北地区，而且可以随时威胁珀尔修斯的提任斯和墨伽彭忒斯的阿戈斯，让他们不能安心发展。同时还能用伊纳科斯河谷的产出，反哺科林斯城！” 第二百二五章 宏图 卡德摩斯这番话，讲得慷慨激昂，却又条理清晰，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 西绪福斯没有立即表态，倒是公主娜芙普利都急切地问道： “亲爱的，这很危险的。迈锡尼是珀尔修斯的心血，你要占领它……你准备带多少兵马？” “一半步兵，两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二百弓弩手，六队轻装步兵九百人，和那队四百人的重装步兵。 “另外，再从雇佣军和外邦人中挑选愿意屯田务农的，或者有意加入科林斯，谋求公民身份和稳定产业的，拉去作屯田军，这部分人越多越好。” “这部分人，初步估计，也能凑个两千多。”娜芙普利都说道，“想让五千人在一片废墟中站稳脚跟，初期要投入更多的资源和人力修复基础设施，这些资源和人力要在科林斯和迈锡尼之间辗转运输，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在这之前，你还得先打下迈锡尼，并且守住它！” “我明白。所以我现在提出这个计划，而不是之前偷袭迈锡尼时就要占领它。”卡德摩斯说道，“之前联军没有撤退，妄想守住迈锡尼，绝不可能。现在联军已经各回各家，部队解散，经历了一场大败士气低落，屯于迈锡尼的粮草也被我们烧了个精光，加上冬季将至，重新动员会有很多困难。即使珀尔修斯自己，也很难再拉起一支像样的队伍，其他城邦更不可能为了帮珀尔修斯而再次出兵。 “所以，现在是攻取迈锡尼最好的机会！不经过重建的迈锡尼根本无法支持大军驻扎，珀尔修斯只会留很少的军队驻守那片废墟。我像上次那样趁夜偷袭，一定能再次破城，珀尔修斯不会料到同样的招式我会用第二遍。 “一旦攻取，珀尔修斯再想夺回去，就需要五倍、十倍的兵力，起码上万人！现在的提任斯，就算再加上阿戈斯，也不可能动员起这样的大军了。” “亲爱的，我觉得还是太仓促了。我们并没有同时管理两座城邦的经验，何况是在战时。” “可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不能错过。如果拖到明年，珀尔修斯缓过劲来，再想占领迈锡尼，就很难了。” “占领一座新的城邦，会有很多问题……不好处理。”娜芙普利都迟疑道。 “我明白你说的不好处理的问题是指什么，女儿。”西绪福斯开口道，“不过，让我们先听完卡德摩斯的想法。——卡德摩斯，科林斯到迈锡尼的运输线怎么保障？” “骑兵。五百人的骑兵队伍，足以保护大部分运输队。少数大型运输队，就用骑兵作侦察，派出步兵主力。我认为起码在这个冬天，珀尔修斯是不可能纠集大部队切断运输线的，最多只是小股部队骚扰。小股部队跟骑兵一接触就会溃散，他们还没有见识过骑兵的威力，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骑兵作战。” 西绪福斯点点头，又问：“那么，你占领迈锡尼之后，幸存的迈锡尼人，还有城外依附于迈锡尼的农户，怎么处理？” 卡德摩斯看了看西绪福斯，又看了看娜芙普利都： “这部分人，可以将他们驱逐，不过我更倾向于……让他们为我所用。” “具体说说。” “以一城之力对抗整个希腊，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人口。靠生育自然增长解不了燃眉之急，如果我们能够吸收其他城邦的人口，科林斯的实力一定会迅速增强。迈锡尼人，就可以作为一个开始。 “其实真正的迈锡尼公民，已经被我杀掉了大半。少数幸存者，也会被珀尔修斯迁到提任斯去。迈锡尼剩下的人口，主要就是住在城外的农户、猎户、渔夫等。这部分人基本没有迈锡尼的公民权，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娜芙普利都点点头：“如果承诺给予这部分人科林斯的公民权，换取他们参军和提供劳力，确实很容易争取过来，就像我们在这里对外邦人所做的那样。可是有一个问题—— “他们会遵守科林斯的法律吗？” 卡德摩斯叹了口气：“无信之城不允许敬奉诸神的法律，确实是一个大障碍。现在的希腊，大部分人如果不能向诸神祈祷，不能祭祀诸神，他们心里会非常不踏实。” 卡德摩斯顿了一下：“我自己就很清楚那种感觉。” 娜芙普利都爱怜地握住卡德摩斯的双手。卡德摩斯答应呆在科林斯陪她十年，全希腊最著名的虔诚者因此必须遵守科林斯的法律，不能敬奉诸神。娜芙普利都知道自己的丈夫只能在心里偷偷向诸神祈祷，隔一段时间去城外的野地里举行一些简陋的祭祀，聊以**。心爱的王子肯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娜芙普利都很感动，但科林斯的律法不能改变。 “国王，我斗胆提一个建议：如果科林斯想要迅速吸纳人口，增强实力，不许敬奉诸神的法律，需要改变。”卡德摩斯说道。 “这个建议确实很大胆。”西绪福斯不置可否。 “国王，我这么说，并不是否认科林斯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我敬佩您和您的人民的品质，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无知，认为不敬神的人都是道德卑劣的小人。 “但是，我们要考虑现实。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信神的人还是占大多数。如果科林斯想要统治更广阔的土地，拥有更多的人口，就要面对人民的信仰问题。” 卡德摩斯说得诚恳，西绪福斯却还是没有回复，而是问娜芙普利都道：“女儿，你怎么看？” 娜芙普利都轻叹一声：“父亲，您还记得卡德摩斯向我求婚时，您对女儿说过的话吗？” 西绪福斯呵呵一笑，突然抓住卡德摩斯的手臂，双目炯炯盯着他： “卡德摩斯，你记住：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科林斯就是一座无信之城！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西绪福斯坚定地说完这句话，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不过，迈锡尼不必如此。 “卡德摩斯，我听你说过，死神曾在你们的梦境中展示过一个幅员万里，将所有城邦都统一在同一面旗帜下的，称为‘帝国’的伟大存在，它的统治者被称为‘皇帝’，对吗？ “我现在允许你在迈锡尼实践你的设想。你可以在迈锡尼，包括将来征服的所有城邦颁布新的法律，推行信仰自由，但我要你的脚步不止于此。我要你为科林斯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域，让以后的人称其为—— “科林斯帝国！” 第二百二六章 占领 新的战略迅速制定，科林斯全城上下都忙碌起来。 击退大半个希腊的联军本就让科林斯士气高涨。这时听说要反攻，要占领迈锡尼，夺取更多的土地和财富，科林斯人无不兴奋激昂。 各项准备工作迅速完成。斥候将联军已经撤回各自的城邦，军队解散的消息报回之后，占领迈锡尼的军事行动正式开始。 过程比卡德摩斯预计的还要顺利。珀尔修斯在迈锡尼留下的守军毫无战斗意志，防御比上次破城时更加松懈。科林斯军一击得手，杀敌数百，俘虏上千，而珀尔修斯根本没能组织起反攻的力量，只能将迈锡尼拱手相让。 珀尔修斯深知现在的科林斯军从装备、战术、士气各方面都碾压自己。依托迈锡尼高大坚固的城墙防守，如果强攻，非但难以取胜，而且战损会比科林斯城下还要惨重。 联军已经解散，他只能靠自己的提任斯和堂舅墨伽彭忒斯的阿戈斯两城之力夺取迈锡尼。可是真打这一仗，搞不好两城都得伤筋动骨。 就算打下来，一堆废墟，怎么守？留下的守军少了，怕科林斯再次偷城；留下的守军多了，不但后勤是大问题，而且因此削弱了提任斯和阿戈斯的防御力。如果科林斯打这两座大本营的主意…… 珀尔修斯冒不起那个险。 他决定隐忍。先训练出一支科林斯那样的新军，再算总账！ 没有了珀尔修斯的阻碍，迈锡尼的重建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物资、工匠在科林斯到迈锡尼之间频繁往来，吸引了各城邦，包括山林间潜伏的土匪强盗的觊觎。在之前的战争中没机会出场的骑兵队伍大展神威，虽是轻骑兵，且因为这一段地形主要是丘陵而没有装备长枪，但光凭马匹的冲击力，已经足够碾压一切敌人。青铜时代的蛮子看到这种人马一体冲锋而至，明晃晃的战刀一挥，借着马力能将人砍成两截的恐怖威力，根本毫无战斗欲望。五百骑兵甚至直接追到土匪强盗的老巢，捣毁了好几座山寨，俘虏了几百人。 珀尔修斯组织小股部队骚扰几次，没占到一点便宜，只得作罢。 卡德摩斯全面主持迈锡尼的重建工作。他对生产建设没什么经验，不过有西绪福斯和娜芙普利都派给他的资深事务官和工匠帮助，不至于耽误进度。而卡德摩斯自己，则主抓军事和占领区的政策法律。 卡德摩斯在迈锡尼推行信仰自由。无信者可以继续无信，但原来依附于迈锡尼的人口，以及被俘虏的迈锡尼守军，包括山寨里的土匪强盗，都可以保留信仰。这些人大部分被罚为奴隶，不过科林斯的政策本就保留着奴隶和外邦人的上升通道，卡德摩斯定期组织这些人进行思想教育，告诉他们只要拥护科林斯的统治，好好改造，努力劳动，将来奴隶有机会成为自由民，自由民有机会成为公民，而且他们并不需要抛弃信仰成为无信者。 当然思想教育这一利器，也是卡德摩斯从梦境中学来的。 占领进行的很顺利。奴隶们比预想的安分得多，一方面因为他们的战斗意志本来就已经被摧毁了，另一方面他们发现即使作为科林斯的奴隶，他们的生活，也比之前在山野之中要好。 科林斯的富足，保证了就算是奴隶，在吃穿住这些基础条件上，也比山野中的自由民，以及有些城邦贫穷的公民要强。 最不安分，最有可能反抗的，是原来被珀尔修斯留下守卫迈锡尼的守军俘虏。这些都是迈锡尼本地人，在之前的屠城中有家人被杀，与科林斯仇恨较大。虽然这种情况在这个时代实属正常，不过卡德摩斯还是将这部分奴隶卖给了阿提卡地区的城邦换成了钱财，没有留下隐患。 这一系列举措导致的最终结果，迈锡尼城的重建工作竟然无需科林斯人动手，本地奴隶和自由民就承担了大部分劳力。科林斯只派了少数工匠和基层官员负责管理，而军队更是只管监督、看守，连训练都没落下。 能得到这样理想的效果，与卡德摩斯这个主管人密不可分。 因为，对于迈锡尼以及山野中的自由民来说，被哪个国王统治，差别不大。科林斯在物质基础上比原来的迈锡尼还要好些，所以这些人其实不怎么抗拒科林斯的统治。 只有一点，就是信仰。如果科林斯强制推行无信政策，逼这些人都遵守无信的法律，那可能很多人都会出逃。但卡德摩斯没有那么做，而是允许他们保留信仰，消除了他们的顾虑。 之前屠城时，卡德摩斯就力保城中神庙不被毁坏。这一行为，加上他广为人知的虔诚者的身份，让那些信仰诸神的被占领区人民心中踏实了许多。甚至有留守神庙的神职人员，在卡德摩斯同意他们自由离开的时候，都选择留下来。 因为迈锡尼的新律法，卡德摩斯自己，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向诸神祈祷祭祀了。 于是在迈锡尼一片红红火火的时候，卡德摩斯和神职人员带领本地信神的人，向诸神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祭祀，祈求诸神庇佑重建中的迈锡尼。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高高的奥林匹斯山，神王金宫中，关于科林斯之战的争论还在进行。 灶火女神赫斯提亚向诸神介绍了三年来科林斯的备战工作，解释了科林斯为什么能赢得这场战争，以及它所反映出来的人类的潜力之后，漫长的争论就开始了。 诸神之间的争论并不是有组织的辩论赛，而更像一场自由轻松的沙龙。少不了神食蜜酒的享受，少不了歌舞寻欢的穿插。所以延续时间很长，而且只有小部分时间是在进行严肃的讨论。 赫斯提亚的言论打动了一些神。在雅典娜表态之后，有些神也敢于发表同意赫斯提亚的言论了。 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因为对科林斯那些新奇发明的喜爱，不吝于表达自己对科林斯的支持。反正他本来也不受神王和诸神待见，他知道这一点，也不在乎。加上这些年住在勒墨诺斯岛，跟凡人接触甚密，他对凡人渐渐没有了那种支配、藐视的态度，反而觉得凡人比之诸神，更有可爱之处。 除了赫菲斯托斯，十二主神中另一个支持科林斯的，竟然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这位狂野奔放的女神支持科林斯的理由很简单： “我喜欢他们的箭雨。” 这理由乍一听很随便，其实并非没有道理。 弓箭、射术是阿尔忒弥斯第二重要的神职。但由于之前提到过的弓箭在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所以阿尔忒弥斯并没有在这一神职上收获太多信仰。至于她的主神职狩猎，有天生的局限性，并不算一等一的神职。 起码，跟阿波罗的光明、预言是没法比的。所以她作为与阿波罗十分相似的双胞胎姐姐，实力却比阿波罗弱很多。 但是，如果科林斯的箭雨推广开来，弓兵、弩兵作为一个正式兵种出现，那么在军营中，在战场上，阿尔忒弥斯将成为不亚于阿瑞斯的神。到时候攻城陷阵祭祀阿瑞斯，守土拒敌祭祀雅典娜，弓兵营上战场，就会祭祀阿尔忒弥斯了。 所以阿尔忒弥斯希望科林斯的箭雨能够推广开来。到时候弓箭射术方面的神职变得重要，对她大有好处。 当然，这样的好处阿波罗也会分去。不过看在他是弟弟的份上，就让他沾点光喽。 十二主神，四位支持科林斯。其余的，神后赫拉没有发表意见，她自从生下狄俄尼索斯之后就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无暇他顾。丰饶女神德墨忒尔对战争一向不感兴趣，没有参与这场争论。光明之神阿波罗，因为在科林斯吃过亏，知道神王不喜欢科林斯，可是又觉得赫斯提亚的言论有道理，同时他不想违逆姐姐，所以选择沉默，保持中立。 商旅竞技之神赫尔墨斯，被死神虐出了心理阴影。凡是跟死神有关的，都不敢出声。 只剩海王波塞冬，战神阿瑞斯和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坚决反对科林斯。尤其在卡德摩斯屠了迈锡尼城之后，就极力要求神廷直接插手，毁灭科林斯。 形势一度十分严峻。科林斯反攻迈锡尼，这场战争已经与诸神预想的偏离太多了。无信之城威震四海，诸神颜面何在？ 神王宙斯几次动念，要令诸神直接出手，毁灭科林斯。如果科林斯背后站着的只有死神，他就不再顾虑了。爱丽舍乐园已基本完成，死神敢造次，就让他尝尝整个神廷的力量。 但是赫斯提亚，在诸神中广受尊敬，不能不顾忌。更主要是雅典娜这时候表态支持赫斯提亚，宙斯摸不透这个城府比自己还深的女儿，是什么意思。 在宙斯权衡的时候，卡德摩斯保护神庙的举动，缓和了紧张的气氛。再次占领迈锡尼之后，更允许当地人保留信仰，亲自组织祭祀诸神，这些行为举措让很多神颇感意外，并且心生好感。 赫斯提亚一直坚持声明的一个观点就是：诸神无需利用神罚震慑凡人获取信仰。信仰是凡人自己的需求，即便诸神什么都不做，凡人也会信仰神，而这种自发的信仰比强迫的信仰更加虔诚。 卡德摩斯的行为，为这一观点提供了有力的论据。如果无信之城征服了其他城邦，却不推行无信，那么它的征服，对诸神有什么威胁呢？反倒，像赫斯提亚说的那样，科林斯的先进技术和管理制度推广开来，为其他城邦带来大量财富和人口，这对神廷并不是坏事啊！ 因为赫斯提亚的坚持，因为雅典娜等支持赫斯提亚的神的表态，卡德摩斯在关键时刻维护信仰的行为，让很多神对科林斯的敌意大大减轻。即便不同意赫斯提亚，也生出好奇，想看看科林斯这座无信之城，究竟想干什么，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于是，最终，诸神的力量并没有降临人间。科林斯的帝国之路，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自由地走了下去。 第二百二七章 不速之客 金宫中的争论塔纳托斯没有参加。这方面的话题本也不是死神应该关心的，而且争论只在初级阶段，塔纳托斯懒得跟他们浪费口舌。 他只是密切关注着科林斯。要是哪个神敢插手，他不会客气。 就算科林斯开始反攻，屠城，就算科林斯将战火烧到其他城邦，就算科林斯打下整个希腊，只要西绪福斯还在，塔纳托斯就不会允许神的力量降临科林斯。 哪怕宙斯直接出手，也一样。 能晚一天开战当然好。但身为死神，塔纳托斯不惧鱼死网破。 最危险的时刻就是卡德摩斯反攻迈锡尼那几天。塔纳托斯几乎可以从空气中嗅到诸神的怒火，他已经做好了跟宙斯突然开战的准备。 好在，赫斯提亚加上雅典娜，这对组合分量够重，宙斯也不得不顾虑。而卡德摩斯关键时刻的举措给诸神灭了火，所以一切安然。 在卡德摩斯占领迈锡尼，站稳脚跟之后，危机就过去了。冬天来临，战火趋冷，诸神会观望无信之城下一步的行动，短时间内不可能插手了。 塔纳托斯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如果真的在这时候跟宙斯开战，胜负难料不说，起码修普诺斯，还有刻瑞斯山，就没有安排好。 他可能不得不冒险带修普诺斯他们辟开虚空，穿越埃及世界开始新的生活。或者，将刻瑞斯山挪进永夜之地深处，暂时躲避，直到阿图姆找到更安全的往返埃及世界的办法。 就算能拼死宙斯和阿特洛波丝，为此被整个神廷联手逼得背井离乡，代价还是太大。 所以这一次安然度过，塔纳托斯还是庆幸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作为真神，他有的是时间，不在乎多等几年。争取更多的神反对宙斯，将后路安排的更加稳妥，才是最理想的状况。 从科林斯离开，塔纳托斯回到了刻瑞斯山。修普诺斯还需要再恢复几天，塔纳托斯趁机回家看看。 他没想到，一位不速之客正在刻瑞斯山等着他。 在雄伟肃穆死神神宫旁边，山头的边缘，一道婀娜倩影映在永恒的夜空下，远远眺望。 察觉塔纳托斯回来，转身。 “雅典娜？”塔纳托斯看清了倩影的样子，眉心一紧，惊讶、疑惑而戒备。 雅典娜一改往日形象，不再戎装或者长裙，而是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薄衣。薄衣完全贴合，像丝又像皮，将雅典娜完美的身材衬得火爆诱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然而塔纳托斯却没心思欣赏。心中万千思绪飘过：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学会了繁花巫术？可她怎么会这么轻易找到刻瑞斯山？她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这些思绪闪现，只是一瞬。塔纳托斯不动声色，轻轻点了点头，道：“雅典娜女神。” “塔纳托斯，你知道我会来？”雅典娜走到塔纳托斯身前，一双碧眼睁得大大的看着塔纳托斯，眼神清澈纯净，似乎在为塔纳托斯见到自己却不惊讶而感到惊讶。 塔纳托斯是真摸不透这女人的深浅。看她模样气质，就是个单纯而无心机的少女，却总让人觉得一定没那么简单，忍不住想要戒备。 “你学会了‘繁花’巫术？”塔纳托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不过这问话一出口，塔纳托斯就眯起眼睛：“不，不是巫术，是黑夜女神的力量！你掌握了黑夜女神的力量？！” 这话中透露着敌意，毫不掩饰。塔纳托斯不是白痴，雅典娜掌握黑夜女神的力量，最可能的机会，就是那次为他改制倪克斯黑裙！ “是的。那次为你改制倪克斯黑裙，我解析了黑夜女神的力量。”雅典娜坦然说道，目光清澈看着塔纳托斯。 一身黑丝紧身衣的雅典娜，站得很近，清澈美丽的碧眼就那么看着你，简直要让人陷进去。 不过塔纳托斯知道，这很可能是雅典娜故意的。这是一种招式，女性对男性的招式。塔纳托斯不能迎，也不能退。迎上去会深陷，退后，气势上就被压制。 同样，他也不能突兀动手，那只显得他仓皇失措，乱了阵脚。 “你窃取了倪克斯黑裙的力量？”塔纳托斯眼神冰冷，浑身散发彻骨寒意，声音如凛冬的北风般说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归还这些力量，否则我将亲自取回。” 雅典娜后退半步，清澈纯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慌，顿时惹人怜爱。 她柔声道：“不，我没有窃取，是解析。倪克斯黑裙的边角料我全都还给了你，你当时就在旁边，我不可能藏下。” 塔纳托斯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他当时全程站在旁边，就是为了监督雅典娜。这种监督不只是用眼睛看，他可以感觉到倪克斯黑裙的力量。如果雅典娜偷藏，不可能瞒得过他。 “你说‘解析’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可以理解事物，堪破奥秘，从而掌握它们。——你不能因为我运用自己的力量而惩罚我吧？” 塔纳托斯收敛周身寒意，眼神却依旧冰冷：“你今天来，是什么目的？” 雅典娜娇柔的樱唇抿了抿：“不能请我进去说吗？塔纳托斯，你这么防备我，是为什么？在科林斯城外的高崖上我们不是谈得很好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偷偷掌握了黑夜女神的力量，而且知晓刻瑞斯山的存在。——你还掌握着什么关于我的秘密没有告诉我？”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向你坦白的啊！难道保守秘密就一定是敌人吗？你喜欢赫斯提亚姑母吧，你有告诉她你的死神权柄的真正意义吗？” “……” 这一瞬间塔纳托斯真是无话可说。事实证明跟智慧女神耍嘴皮子完全是自取其辱。而且，她究竟掌握着多少秘密？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我这样来见你，就已经表明诚意了。”雅典娜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包裹黑丝紧身衣的娇躯：“如果我想瞒你，就不会动用黑夜女神的力量，而是施展繁花巫术来这里了。反正那个法术我早就学会了。” “……” 塔纳托斯心说你牛，连同样司掌巫术的月亮女神塞勒涅都还没学会，你已经学会了…… 塔纳托斯拿她没办法。雅典娜这样来找自己，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她一直娇弱示诚，塔纳托斯也不能冷硬回拒。 “请吧。”塔纳托斯伸手，将雅典娜请入神宫。 神宫门口守卫的永夜代蒙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家主人身边还跟着一位女神。雅典娜在宫外等了不知多久，整座刻瑞斯山都没有一个神或者宁芙、代蒙发现她。 走进宫殿，宾主落座。一队永夜宁芙奉上神食蜜酒，就被塔纳托斯打发了下去，命令任何人不许打扰。 美杜莎没有出现。这位最强的永夜宁芙一直在修炼自己的力量，谋求晋位真神，现在到了关键时期，正在“闭关”。 塔纳托斯面无表情地盯着雅典娜，听她怎么说。 雅典娜也不急，嘴角挂着纯真的微笑，亲手为塔纳托斯斟上一杯蜜酒，举杯示意对饮，塔纳托斯只好应和她。 喝了一口酒，塔纳托斯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如果你真想表示诚意，自己会说，不用我问。” 雅典娜玉手掩在嘴边笑了一下：“都说死神心如坚铁，性如青铜，可是我看你还挺狡猾。” 塔纳托斯没有答话。他知道像雅典娜这种心机深沉的人，说话从来都是各种弯弯绕。你跟她直说会不知不觉被她套去很多信息，你跟她绕大概率绕不过她，反倒被她绕进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她怎么说，尽量少开口。 于是雅典娜说了： “我这次来，是跟你谈扳倒宙斯的事。” 第二百二八章 我们的结合 要不是塔纳托斯心里有着“雅典娜可能是下代神王”的印象，这时一定会惊讶失态。 这个印象虽然是传言，不见于正式神话记载，但却有其内在的逻辑合理性，不是全无可能。 尤其穿越到这个真实神话世界之后，塔纳托斯就想过，或许这个世界跟地球有所交集的那段时间里，雅典娜隐藏得很好，从未暴露真实意图，所以才没有被记载下来。 事实证明，雅典娜确实隐藏得很好，非常好。如果她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 现在雅典娜亲口说出这句话，就证实了：这妹子确实所图非小。 “你继续。”塔纳托斯淡然道，没有对雅典娜这句惊天动地的话发表半个字的评论。 “你不惊讶？不怀疑？你相信我说的？”雅典娜身子前倾，表情丰富地反问。她这么直白地表露性情，反倒显得塔纳托斯有些故作镇静。 这女人真难对付……塔纳托斯挥了挥手，道：“只是无所谓。就算你是宙斯派来试探我的，我也不在乎。” 雅典娜呆了一瞬，明眸闪现光华：“你现在，有多强？” 塔纳托斯看着她不说话。 片刻，雅典娜点点头，有些兴奋地道：“看来你真的很强。预言说的没错，果然是你。” “预言？”塔纳托斯眉头微挑。 “一场新的婚姻将使众神之王面临毁灭。——这是唯一能战胜宙斯的预言。” “跟我有关？”塔纳托斯心说修普诺斯用尽手段都没从普罗米修斯那儿弄来预言的下半句，你居然知道？ 雅典娜低下头，双颊浮现薄薄的红晕：“预言的内容，不久之前刚刚被先知之神看到。新的婚姻……说的是你和我……” 这下塔纳托斯可再也绷不住了：“你说什么？！” 雅典娜轻轻点头：“我们的结合，可以毁灭宙斯。” 这一瞬间塔纳托斯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宙斯发现了修普诺斯所跟普罗米修斯见面，所以派他女儿来当间谍？ 不，太复杂了，现在的宙斯不需要这么做。而且雅典娜刚刚表态支持赫斯提亚，要改变神廷政策，不像是跟宙斯一伙的。 雅典娜确实所图非小，终于对宙斯出手了？那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会找到我？她知道我是代表整个世界最终消亡的死神，如果她想当神王，那我也是她未来的敌人，还要跟我结婚？ 预言……预言是唯一的契机。可就算这预言是真的，她又是从哪知道的？ 塔纳托斯平复心绪，语调波澜不惊地问道： “预言的内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解析了一部分先知之神的力量。只要先知之神看到有关于我的预言，我就能知道。” “……” 你可以，确实可以，不愧是智慧女神，真牛……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塔纳托斯又问。 “因为我也是刚知道的啊！”雅典娜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看了一下塔纳托斯，又立即娇羞地低下头去：“就是在科林斯城外高崖上观战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先知之神突然动用他的力量，看到了预言的下半句。因为与我有关，所以我也知道了。” 雅典娜在希腊神话中被称为“明眸少女”。就像赫拉的“白臂”美称一样，说明眼睛是雅典娜身上最美的部位。被她那双又大又清澈，这时还带着点娇羞的眼睛扫过，塔纳托斯几乎要心动。 他沉住气，强迫自己理智地思考： 雅典娜说是在科林斯观战的时候得知预言的内容。时间上推算，正好是修普诺斯去找普罗米修斯，趁着宙斯观战注意力分散，向普罗米修斯打听预言的下半句。 但是按雅典娜的说法，普罗米修斯是突然动用先知神力看到了预言的下半句，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就连普罗米修斯也不知道预言的全部内容。可能正因为这样，修普诺斯进入普罗米修斯梦中搜寻才没有结果。 普罗米修斯应该是为了自保，所以故意只看了上半句，没有去看下半句，这样宙斯就不能用强迫的手段从他记忆中得到预言的全部内容。然后，或许是修普诺斯的拜访促使普罗米修斯动用神力去看了预言的下半句；也或许是修普诺斯在普罗米修斯梦境中的搜寻刺激到了普罗米修斯的神力，无意中看到了预言的下半句，却没有被修普诺斯得到，反而被什么都要解析，什么都掌握一点的雅典娜得到了。 当然，也有可能，这是雅典娜和普罗米修斯联手布下的局。因为修普诺斯向普罗米修斯打听预言的下半句，暴露了死神睡神兄弟要与宙斯为敌的立场，所以同样为了扳倒宙斯的普罗米修斯和雅典娜，就故意这么设计来将现在已经十分强大的塔纳托斯拉上自己的战车。 不过，塔纳托斯冷静地想到，后面这一点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修普诺斯拜访普罗米修斯的时候雅典娜正在科林斯城外观战，之后她就跟赫斯提亚回到了奥林匹斯金宫，没有时间去找普罗米修斯密谋这些事。而且在秃鹰的监视下跟普罗米修斯见面……难度可能比潜入塔尔塔洛斯迷宫还要高。 所以，除非雅典娜跟普罗米修斯有某种心灵感应般的交流方式，否则两人是不可能密谋的。 不过，即便如此，塔纳托斯还是忍不住要怀疑。因为雅典娜跟普罗米修斯，恐怕是整个希腊神话中最有心机的两个神了。 雅典娜的心机，塔纳托斯已经见识过。而普罗米修斯，身为泰坦神，却在泰坦之战中与宙斯结盟，给宙斯当军师，战后宙斯三兄弟抽签决定权力分配，也是普罗米修斯主持，塔纳托斯一直觉得其中肯定有猫腻。 他实在不敢信任这两个神。不过他现在的力量虽然强大，却还没到横行整个世界的地步，所以如果雅典娜真的是来寻求合作，共同对付宙斯，塔纳托斯也乐于接受。 当然，要提防妹子给他挖坑。 第二百二九章 这女人真不简单 塔纳托斯默默地饮下整杯蜜酒，将思绪整理清晰，开口道： “所以，你是因为看到了预言的下半句，在科林斯城外的时候，才会突然表态支持赫斯提亚，要改变神廷政策？” 雅典娜点点头，坦然道：“不过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开战的理由。宙斯绝不可能因为科林斯而改变神廷政策，力推下去，就会导致诸神决裂，开启神战。” 塔纳托斯抬起黑色的眼睛看了看面前的女神。 开启神战……天崩地裂的四个字，她说得那般随意，这一刻塔纳托斯才从那娇柔美丽的身躯中，看到了属于雅典娜的力量。 “为什么这么说？”塔纳托斯明知故问。他当然知道宙斯不会改变神廷政策，因为科林斯之战的本质是神王和死神之争，但他想听听雅典娜怎么说。 雅典娜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更舒服了些，不紧不慢道： “众神之王其实是个脆弱的头衔。不管谁在那个位子上，都会如坐针毡。 “从第一代神王开始，毁灭的阴云就笼罩着那个宝座。宙斯虽然比他的父祖聪明很多，破解了第一个毁灭的预言，但因为有新的预言出现，他反倒更加紧张。因为破解了旧的预言，新的预言就出现，似乎更加昭示着毁灭的不可避免。 “所以神王宝座上的宙斯，是偏执而多疑的。就像曾经的克洛诺斯一样。克洛诺斯之所以那么残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预言所逼迫，时刻面对毁灭的压力，心理上难以承受。 “宙斯虽然从克洛诺斯身上吸取了教训，对血亲好很多，御下也相对仁慈，但内心深处，他与曾经的克洛诺斯没有任何不同。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权威，他不能允许神廷的颜面受损，否则就会担心那不知藏于何处的反抗力量会突然爆发，将他取代。 “他必须牢牢掌握整个神廷，让自己无论力量还是权威都保持毫无争议的最强，心里才踏实一些。 “所以，他绝不会在科林斯之战期间改变神廷政策。因为那会显得像是他认输了，他向无信之城让步了，他被凡人的力量折服了。就算他真的看到了人类的潜力，认同了赫斯提亚姑母的方式，他也要等无信之城被击败，被惩罚之后，才慢慢改变神廷政策。” 塔纳托斯点点头。这话说的很透彻，跟聪明人谈话就是舒服。 “你知道现在不是改变神廷政策的时候，却故意推进此事，就是为了激化矛盾，开启神战，好让自己取代宙斯。” “是‘我们’取代宙斯。”雅典娜双颊微红，绝美的双眼大胆地盯着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强迫自己不要躲开视线，笑道：“这么说，我会是下一任神王，而你是我的神后？” 雅典娜到底还是羞怯了，垂下眼帘，沉默片刻道： “我不想瞒你，塔纳托斯。下一任神王……是我。我会是神廷第一位女王，而你将与我分享权力。预言是这么展示的……” “让我当赫拉？”塔纳托斯没有掩饰语气中的不快。 “不！你跟我，我们会比宙斯跟赫拉更加平等，我们的婚姻会像……会像修普诺斯和帕西提娅一样美满，会像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一样有意义！我绝不会让神王夫妇的悲剧重演，我们要做天下婚姻的表率……” 雅典娜急切地解释着。塔纳托斯听得疑惑：这个……妹子你略急了些吧？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要做天下婚姻的表率了？再说你这态度好得有点过分了吧？真的十分坦白，而且深怕我受委屈似的。除非你一直暗恋我，否则肯定有什么原因吧？ “雅典娜，预言究竟是怎么说的？我要知道它的全部内容。”塔纳托斯顿了一下，强调：“‘全部’内容！” 雅典娜点点头，看了一眼塔纳托斯，又看看四周雄伟空旷的死神宫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道：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刻瑞斯山的吧？” 塔纳托斯抬了下手，示意雅典娜继续。他知道这是雅典娜在向他坦白示诚。 “神界有很多秘密。有时候，掌握了秘密，就等于掌握了力量。”雅典娜轻叹一声，“从降生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谋划毁灭宙斯，为母亲和我那没能成形的哥哥复仇。这是我最大的秘密，就像死亡权柄是你最大的秘密，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不动声色。心说其实我最大的秘密是穿越…… “但宙斯破解了我母亲和我哥哥的预言，我已经不是预言中取代他的那个人。所以，我不能直接向他开战，我只能将我的意图深藏，暗中谋划。 “我不知道宙斯的末日什么时候到来，由谁带来，所以我只能谋求了解更多的秘密，解析更多的力量，掌握更多的权能。或许当我将整个世界都参透，我就能找到战胜神王的方法。 “幸好，我的本质，我的权柄，我的力量，正适合做这样的事。所以许多年来，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我做了很多布局。论手中掌握的秘密，除了执掌神廷的宙斯，就是我了。 “就像我知道刻瑞斯山的存在，是因为欺骗女神阿帕忒，从她离开塔尔塔洛斯迷宫开始，就是我的眼线。” “你说什么？！”塔纳托斯后背一紧。在这刻瑞斯山，在自己身边，居然就有雅典娜的眼线？！ 雅典娜伸手搭在塔纳托斯小臂上，柔声道：“你不要怪她。我只是在她最凄惨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点希望，换取她为我搜集永夜之地的信息。像这样的布局，我还有很多。 雅典娜笑了一下：“她们兄妹很可怜。而且她们是宙斯的受害者，跟我立场相同，我对她们从来没有恶意。——只是没想到幸运地得到了关于你的那么多秘密。这算是……缘分么？” 塔纳托斯心说你还知道缘分。 这件事让塔纳托斯很不爽。但雅典娜直接坦白，他也说不出什么。人家凭自己的本事布局天下，安插眼线的时候他都还没穿越，原来那个死神只是个快被宙斯驯服的捕快而已。要说也只能说一句： 这女人真不简单！ 第二百三十章 预言的全部 “所以，这里的一切你都知道了？”塔纳托斯冷淡地问道。 “是的。包括阿图姆，埃及世界，还有赫拉的秘密。” 塔纳托斯心说你手里还真握着不少重磅炸弹…… “你打算怎样？” “我没想怎么样。”雅典娜抿了抿嘴唇：“你们密谋对付宙斯，本来就不是我的敌人。如果不是预言中有你，这一切我就当不知道，不会来打扰你。” 这台词……塔纳托斯感觉自己像言情小说里冷酷的男主，在委屈暗恋自己的女孩…… “如果预言不是你我取代宙斯，如果预言中下一任神王不是你，你会怎么做？” 雅典娜笑了一下：“我能怎么做？当然是支持下一任神王，扳倒宙斯。” “你对神王之位，没有野心？” 雅典娜看着塔纳托斯：“我说没有，你信吗？” 塔纳托斯无言以对。确实，就算雅典娜说没有，他也不会信的。 “神王之位谁没野心。可神王之位，不是想争就能争来的。所以，如果不能实现，我宁愿拥戴新王，只有这样才能向宙斯复仇！” “你为什么那么恨宙斯？我跟他有仇，是因为他直接针对我。可是你自从出生以来，宙斯就对你很好。至于你的母亲和哥哥……你见过他们吗？你那个哥哥，用你的话说，都没有成形吧？” “宙斯对我好，是因为他对我的母亲有愧。而且，他其实一直防着我。如果不是神廷没有女神为王的先例，他一定视我为最大的威胁。只要预言的内容泄露出去，我立刻成为他的敌人，他对我绝不会手软。” 生在帝王家啊…… 塔纳托斯觉得雅典娜也挺可怜的。语气温柔了一些，问道： “你的母亲，已经不存在了，对吗？” “她死了。”雅典娜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 “你知道吗，最可悲的是，只要宙斯大权在握，我把这句话说出去，都没有几个神会信。诸神之中，恐怕只有你能真正理解这句话…… “当然，还有宙斯。 “而我……我是看着我的母亲一点点死去的。她在宙斯腹中，和我那个没成形的哥哥一起，被一点点……消化，但宙斯却无法承受他们的力量。他不能完全吸收他们，于是诞生了我。我一天天长大的过程，就是母亲在我面前一天天死去的过程。等我长成现在这样破体而出时，我的母亲已经化得渣都不剩了……” 雅典娜低下头去。 塔纳托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然意识到，这番话，雅典娜可能是第一次跟人谈起。她虽然布局天下，但没有预言的昭示，她不会向任何人吐露这些隐秘。她只是尽己所能，做着推翻宙斯的一个个布局，在复仇的道路上孤独前行。 之前与雅典娜接触不多。在塔纳托斯印象中，她总是独自一人，很少与诸神混在一起，也不太爱说话。尤其宙斯在场的时候，她只在必要时开口。对于宙斯的命令，她总是沉默地执行。 英武美丽，少女形象的雅典娜，其实是个孤独的女神。因为她心中藏着太多。 带着仇恨出生，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却又要大胆布局天下，图谋推翻统治着这个世界的最强大最专横的王。这样的女子，已经不能用一句“有心机”来简单地定义。 或许她确实有心机，或许她确实有目的。但今天，在这里，她对自己是坦诚的。终于现世的预言，将两人以最亲密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对雅典娜来说，这是她多年来最接近实现复仇心愿的时刻，或许也是最接近摆脱孤独的时刻。 塔纳托斯意识到这一点，忽然可以理解雅典娜今天为什么这样主动大胆。有了预言的昭示，她终于不用再独自面对宙斯，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人。 虽然心中固有的警惕，让塔纳托斯还是不敢完全信任她，但要说所有这一切都只是雅典娜的谋划，塔纳托斯也不忍这样理解。将复仇的动因，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都曝露给你，就算是谋划，也是阳谋，就像自己对哈迪斯一样。 想到这里，塔纳托斯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雅典娜的手背，柔声安慰道： “不要担心，你的心愿一定可以实现。” 雅典娜就势抓住塔纳托斯的衣袖，低着头，像一只寻求依偎的小鹿，低声道：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实现预言吗？” 塔纳托斯迟疑片刻，说道： “不管有没有预言，我都要毁灭宙斯，这是肯定的。所以，我们是朋友，不是敌人。不过，我是死神，雅典娜。你既然知道我的权柄的真义，你觉得，我还能跟你一起，共掌神廷吗？” 雅典娜沉默不语，抓着塔纳托斯的衣袖没有松开。 塔纳托斯暗自叹一口气：“你知道阿图姆的事，那你一定听过他跟埃及死神拉的斗争。神王与死神，可以说是天然对立的。虽然死神只是死亡铁律的人格形象，消灭了死神，也不等于消灭了死亡，但这一事实要让诸神接受，很难。尤其希腊的神从来没有受到过死亡的威胁，当他们获悉我的权柄的真义，当他们得知他们总有一天会死，第一反应，肯定是恐惧而欲消灭。怎么可能同意我们的婚姻，拥戴我与你共掌神廷？” 塔纳托斯这番话说得轻柔，雅典娜听得叹息一声，幽幽道： “你说的没错，塔纳托斯。你真的很睿智，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看得很透彻。 “确实，神廷不可能接受一个死神跟神王分享权力，诸神也不可能拥戴一个代表他们最终消亡的神作为神王的伴侣。所以，预言的全部内容……” 雅典娜抬起头来，看着塔纳托斯的双眼，声音温柔，带着一丝紧张，说出了一句对塔纳托斯来说实属颠覆的话语： “预言的全部内容是：我们的婚姻将毁灭宙斯，但你需要放弃死神权柄。” 第二百三一章 庆幸是你 塔纳托斯坐直身子，将衣袖从雅典娜手中抽离，沉默地看着她。 雅典娜嘴唇轻抿，神色有些紧张，但没有躲开视线，也没有脸红，大胆地与他对视。 所以，这才是原因。雅典娜主动找上门来，坦白这么多秘密，一直娇弱处下，温柔大胆，是因为她需要死神做出最大的牺牲。 对这个坚强孤独的美丽女神刚刚生出的那一丝好感，随着预言的完全揭示，悄然退了下去。塔纳托斯心中温柔与怜惜的火苗被一股寒意冻住，属于死神的冰冷与坚硬重新塑起了他的内心。 雅典娜感觉到了这股寒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声如蚊蚋说道： “不，不要急着拒绝，你……考虑一下……” “我不会放弃死神权柄。”塔纳托斯没有客气，当即答道。 雅典娜大大的眼睛闭起来，双手握拳，修长的脖颈和柔美的双肩都绷得紧紧的，竭力控制着某种强烈的情绪，但塔纳托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片刻之后，智慧女神恢复平静，睁开眼睛看着塔纳托斯，目光平和温柔，说道： “我知道这个要求确实过分，我也知道你并不完全信任我。”她笑了一下，“确实，如果哪个神突然找上门来，跟我说类似的话，我也不可能信任他。但……预言确实是这样展示的，希望你……起码可以相信，我不是编造这个预言来赚你的权柄。” 塔纳托斯没有答话，继续沉默地看着雅典娜。 不过他心里，其实已经相信预言是真的。因为预言是由普罗米修斯做出的，是真是假，只要问一问普罗米修斯就能辨别。所以除非雅典娜和普罗米修斯提前谋划，联手布局，否则一定穿帮，雅典娜用计不可能这么糙。 前面已经算过时间，雅典娜和普罗米修斯不可能提前商量。而普罗米修斯做出这个预言，又恰好在修普诺斯去找他之后，所以种种迹象表明预言应该是真的。 尤其雅典娜说出要塔纳托斯放弃死神权柄之后，塔纳托斯更相信预言是真的，因为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雅典娜是因为宙斯破掉了波洛斯毁灭自己的预言而诞生的，她身上有一部分波洛斯的力量，所以她确实有取代宙斯的潜质，这是大前提。 但是她的潜质因为她是女儿身而无法变成现实。因为自从泰坦神族之后，神界就是男尊女卑，神廷没有女神为王的先例。雅典娜既已生为女儿身，威望就先天不足，就算再聪明再强大，在神界掌握话语权的一堆男神都不可能真正服她，所以很难受到充分的拥戴，执掌神廷。 但是，如果塔纳托斯跟她结婚，并为此放弃死神权柄，那就不一样了。 神人两界股股暗流，发展到现在，俨然已经以神王和死神的矛盾为核心。塔纳托斯成功摆脱宙斯的暗算，迅速崛起，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两者之间必有一场大战。这场大战将搅动整个世界，其规模及惨烈程度，可能不亚于泰坦之战和提丰之战。 在这场搅动世界的大战中，“诸神不死”的幻梦将彻底打破。宙斯会向诸神泄露塔纳托斯死亡权柄的真义，揭露诸神，乃至整个世界终将消亡的结局，并将这一结局归咎于塔纳托斯。 从未感受过死亡威胁的诸神必然会畏惧塔纳托斯，一定要除之而后快。他们不会理解死神不等于死亡本身这一事实，就算理解，也会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理，除掉塔纳托斯。 但是除掉塔纳托斯并不容易。当诸神发现这一点，当诸神看到塔纳托斯的力量已经赶超宙斯，他们的神王并不能像以前那样给他们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的时候，他们对于宙斯的拥戴就会动摇。 而这时，雅典娜宣布与塔纳托斯结婚，而塔纳托斯将为了雅典娜放弃死亡权柄，不战而降，自废武功…… 虽然没有消灭塔纳托斯，但“消灭”了死亡权柄，死神已不再是死神。宙斯用武力无法做到的事，雅典娜用爱情做到了。诸神摆脱了死亡威胁，实现了“真正的永生”，而这个比天还大的功劳，将归于雅典娜。 到那时，区区女儿之身，还能阻止雅典娜登上神王之位么？诸神中还有哪一个，会不拥戴带给他们永生的神？ 至于放弃权柄的塔纳托斯，在诸神眼中不过是个改过自新的罪神。或许会因为力量强大而受到尊敬，但染指神王之位，是不可能的。神廷宁可接受一个女神王，也不会接受曾经的死神。 听到雅典娜说出“你需要放弃死亡权柄”的瞬间，塔纳托斯就想到了上面这些剧情。几乎是本能地，他找到了预言内容的逻辑合理性。 预言很多都是不讲道理的。不讲道理的预言尚且拥有强大的因果律力量，而这个预言，只要对神界的隐秘有一定了解，就能看到其中的合理性。这更加证明了，它一定是真的。 只要塔纳托斯选择放弃死亡权柄，这一切一定会发生。宙斯绝对没有胜算，雅典娜一定会成为下一任神王。 雅典娜肯定也看到了这一切。所以对她来说，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让塔纳托斯点头。 “如果你相信预言是真的，那么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几句话。” 见塔纳托斯不动声色，雅典娜继续道：“我不想否认，我自己很希望你能答应这门婚事。不只因为它能让我复仇，让我登上神王之位，也因为……你本来就是我愿意接受的良配。” 雅典娜挪开视线，脸红了一下：“我曾经立誓不嫁，是因为我不想成为宙斯联姻的工具。但现在有预言现世，为了我自己，我也愿意与你结为伴侣。 “我……平时喜欢胡思乱想。所以，预言的上半句现世以来，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场新的婚姻真的是指我，和另一个神的婚姻，我该怎么办？如果另一个神是……比如说，是波塞冬，我该怎么办？我最讨厌他了！又或者是赫菲斯托斯，我……” 雅典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好像意识到这样嫌弃人家长得丑有些不太好。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停了片刻才道： “总之，这么多年，因为种种布局，我对很多神都很了解了，其中当然也包括你。你强大，公正，智慧，而且……从不花心。诸神大都对你并不了解，只觉得你冷酷无情，但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说……我很庆幸预言中的那个神是你，这样我就不必纠结，也不会觉得委屈。哪怕你不答应这门婚事，我也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第二百三二章 神界最大的秘密 雅典娜这些话，说了两个意思： 预言是真的，不是我编的，希望你相信我。 虽然是预言让我们结合，但我本人也并不讨厌你，甚至还有些喜欢你，希望你相信我。 第一个塔纳托斯已经相信了。第二个塔纳托斯也愿意相信。 倒不是觉得雅典娜暗恋自己，而是这种情感对雅典娜这样的人来说，很正常。 雅典娜明显是那种要干大事的人。这种人的情感本就不会冲动，不会幼稚。纯粹因为爱情跟另一个人结合，本就不太可能。事实上，很难说他们会真正“爱”上一个人。对他们来说，因为利益而与一个并不讨厌的人结婚，就算感情方面很好的结果了。 塔纳托斯不喜欢这样的人，但他也并不讨厌。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理性的人，如果有必要，他自己也会这么做。 比如，如果预言展示他跟雅典娜的婚姻会毁灭宙斯，而他并不需要放弃死神权柄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答应这场婚姻。虽然他并没有爱上雅典娜。 如果是那样，或许两人会在婚后长期的耳鬓厮磨中培养出相濡以沫的感情，这种感情也会是真挚的。但要说冲动、纯粹的爱情，永远不可能。因为他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带有目的性的。 塔纳托斯可以理解这种状况，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将纯粹性作为感情的开端与基础，当然是一种美好的理想状态。但现实复杂很多，人的感情也复杂很多。因为纯粹的爱情而结合，不一定能长久；带有目的性开始的感情，不一定不真实。 所以塔纳托斯并不觉得雅典娜因为预言而承认对他的好感，是在欺骗他。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不管雅典娜那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重要。塔纳托斯不可能放弃死神权柄。 “你不必说这些。”于是他说道。 “我明白。”雅典娜有些哀伤地笑了一下，“预言已经这么展示了，这场婚姻，你要付出代价，而我会成为神王，所以我再怎么说，你还是会觉得我只是为了劝你答应。” 顿了一下，她低声道：“但我还是想说出来…… “因为这些话，我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跟第二个人说了。预言已经注定你是我的丈夫，我不会再接受别人。如果你不答应这场婚事，我会败给宙斯，被他打入塔尔塔洛斯，甚至直接死去……” “你不必太过在意预言。”塔纳托斯打断雅典娜，“就算不按预言说的做，我还是会毁灭宙斯，而你也有机会当上神王。” 雅典娜看着塔纳托斯：“你真这么想？” “当然。” 雅典娜继续看着塔纳托斯，眼神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道：“你……不知道预言意味着什么，对吧？你也不知道神廷的本质，没人跟你说过这些，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 雅典娜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答案，摇摇头道：“那个传言居然是真的……” 塔纳托斯眉头微蹙：“你最好说清楚。” 雅典娜美丽的少女脸蛋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神廷的本质，是神界最大的秘密。每个神都能感觉到这个秘密，但要说清晰地知道……” 雅典娜又摇了摇头：“如果连你这么古老的神都不知道，那整个神界，可能只剩宙斯、盖亚、普罗米修斯和我知道了。——哦，当然关在塔尔塔洛斯里的克洛诺斯也知道。 “这个秘密是从五大创世神时代流传下来的。每一代，都只有神王和极少数神知道。”雅典娜抿了抿嘴唇，“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简单来讲，就是……神廷…… “它是活的。” “你说什么？”塔纳托斯觉得自己听错了。 雅典娜却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神廷是活的。或者说，神廷，是有意志的。” 塔纳托斯太过惊讶，以至于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地球上后世才出现的某个不可名状的神话体系那里。 “具体的秘密我也没有完全掌握。我只知道，神廷并不是像人间的城邦、王国那样，只是一个主观建立起来的，因为诸神承认才存在，才能发挥作用的制度。 “神廷，它是一个不依赖于任何神，反而诸神，包括神王，都需要依赖它的，实实在在的存在。它掌控着整个世界，联系着世界上所有的人和神。正是因为它，诸神才能收获凡人的信仰之力，并且这信仰之力是由神廷获取，再分配给诸神。 “它是神界的根本，是整个世界的根本。所有的人和神都无法脱离它的影响，都要依赖它而存在。” 听完雅典娜这番话，塔纳托斯惊讶莫名。 某种存在拥有意志，这种奇幻设定他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希腊神话的神廷居然也有意志。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神廷，不是乌拉诺斯建立的么？” 雅典娜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在宙斯腹中长大的时候，接触到了他获悉的神廷隐秘，但并没有得到全部。 “神廷为什么会有意志，神廷的意志从何而来，或许只有当上神王，真正执掌神廷之后才能知道。不过神廷确实拥有意志，而预言，就是神廷意志的体现。 “诸神之中，只有创世五神和先知之神普罗米修斯能够窥见神廷意志，所以普罗米修斯可以发布预言。——当然现在阿波罗也可以发布预言，不过你知道，阿波罗的预言权柄源自德尔菲神示所，而德尔菲神示所是他的外祖母，古老的光之女神菲碧送给他的，菲碧又继承自母亲盖亚，所以阿波罗预言能力的源头还是创世五神。 “所以，普罗米修斯发布的预言，就是神廷意志对于未来的展示。它不是某种可能的发展方向，不是你努力朝着另一个方向推动就能改变的。它就是未来，塔纳托斯。是神廷唯一承认的未来。你可以……不认同它，可以不按照它展示的去做，这是你的选择。但那样的话，你就不只是与宙斯作对，而且还是与神廷本身作对，与整个世界作对。并且，最终的结果，还是往往会落到预言展示的那个未来上面。” 第二百三三章 考虑一下 塔纳托斯让这番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努力消化。 希腊神话中的预言，确实具有因果律一般的超强力量，神与人都难以违背这种力量。但塔纳托斯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预言昭示了未来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对于身处其中，不能掌握全局信息的神与人来说，就显得难以逃避，不管怎么做都会落入预言展示的那个结局。 但是，如果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无视信息，无视可能性，纯粹以力破局，那么预言并非不可破。比如宙斯不就破了毁灭自己的第一个预言么？ 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宙斯曾经破了波洛斯的预言，所以塔纳托斯对预言一直没有过多地重视。他的目的是干掉宙斯，宙斯能做到的事，他自然也得想方设法做到。宙斯能破预言，他就不会让自己被预言束缚。 但是，现在雅典娜说，预言不是未来最大的一种可能性，预言是神廷意志的选择，那就不一样了。 那意味着，宙斯破了波洛斯的预言，可能并不是因为他的力量足够强大，能够以力破局，而是他跟神廷意志进行了某种谈判，达成了某种协议，从而推迟了自己的毁灭。 也就是说，并不是宙斯破了预言，而是神廷意志出于某种原因放弃了预言。 所以宙斯吞下墨提斯这一举动，才没有造成什么不堪的后果。对比当初克洛诺斯吞下赫斯提亚五姐弟，同样的行为，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或许就是因为，克洛诺斯当初是想以力破局，神廷意志并不承认。所以他自以为做的严密，吞下了所有的孩子，其实还是被瑞亚女神用石头将宙斯掉包，漏掉了一个。而后来宙斯用催吐药剂救出了三个姐姐两个哥哥，这计谋并不见得多么高明，却顺利地成功了，恐怕也有神廷意志的暗中推动。 不遵循神廷意志，不按照预言展示的去做，就是跟整个世界作对。冥冥中的力量会牵动因果，引导一切朝着神廷意志承认的那个结局去运行。某一个神，哪怕是神王，在这种力量面前，都只能服从或者被毁灭，根本无法反抗。 如果是这样，还真就有些难办。 以前说“反抗宙斯就是反抗神廷”，塔纳托斯以为是要对付拥护宙斯的势力。所以他只需离间支持宙斯的神，削弱宙斯的势力，同时建立自己的势力，就可以获胜。实在不行，直接斩首宙斯，然后离开这个世界，也可以。 但，如果神廷拥有意志，而这个意志已经做出了它的选择，那么如果不按照预言说的做，就不只是反抗神王，同时也是反抗神廷意志。 雅典娜说神廷掌控着整个世界，联系着所有神和人。这种类似天道的存在，可不像有形的神王那么好对付。如果违逆神廷意志，搞不好又给宙斯机会与其达成协议，继续推迟毁灭，那就真是名副其实的“与整个世界作对”，能不能成功不说，怕是连逃离这个世界都会变得很难。 塔纳托斯觉得这很有可能。如果他不放弃死亡权柄，不跟雅典娜结婚，剧情很可能就会这么发展。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神廷意志针对的，就是死亡权柄。 既然神廷是“活”的，那么它很可能，也怕死。 “塔纳托斯，我知道你是一个心如坚铁，难以动摇的神。现在的我，也没有资格劝你一定要怎么做。但是……之前你不知道神廷的本质，所以不太在乎预言，现在你知道了，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雅典娜正说着，看到塔纳托斯面色转冷，急忙伸手抓住塔纳托斯的衣袖：“我不是要你一定答应，真的！你不答应，我也支持你，因为到时候我可能还得求你，带我逃离这个世界，那可能是我唯一的活路。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防备我，你能不能考虑一下，起码考虑一下，放弃权柄的可能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可以以神王之位起誓，如果你因为放弃权柄而削弱了力量，我绝不会把你当作神王的附庸，我会利用神廷资源，帮你掌握新的权柄。科林斯那些新奇的发明都是源自于你吧？那就可以塑造一个强大的权柄！——知识之神，怎么样？我们的结合将是知识与智慧的结合，新的时代将是属于知识和智慧的时代！那样不好吗？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没有回答。雅典娜都说出逃离这个世界的话了，他也不好生硬地回绝。 “还是你担心埃及死神的事？你是怕放弃死神权柄，会生出像阿波菲斯那样的灭世魔神？”雅典娜继续道，“或许确实会那样，塔纳托斯。但希腊不是埃及，也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就算真的生出什么灭世魔神，我也会和你一起面对！我不会让你像拉一样，每天都在不知生死的决斗中煎熬。相信我，不管你放弃权柄会有什么后果，我都会在你身边……” 雅典娜抓着塔纳托斯衣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她低下头去，长长的金发遮住面容： “但是，如果你不放弃，我们……真的有可能会死…… “跟神廷意志作对，不是空有力量就可以的…… “所以，请你考虑一下。或许，放弃死神权柄，并没有那么糟糕。 “如果你愿意答应，我万分感激；如果你不答应，我也可以理解。总之，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支持你。请你相信我，不要那么防备我……” 雅典娜低着头，缩着双肩，柔柔弱弱地蜷在面前，这一幕就算死神也会心软。 塔纳托斯承认这女人很有说服力。她展现了那么多诚意，却并不要求你一定答应，只是要求你考虑一下，这真的很难拒绝。毕竟，她已经将内心最深处的隐秘都曝露给你，还用少女的方式向你间接地表白，还求你带她逃离这个世界，甚至以神王之位起誓，不会让你受委屈……这是直接把你当成她最亲密、最可以依赖的人。关键是站在她的立场，你还真就是她现在最亲密、最可依赖的人。因为一旦预言现世，她立刻成为神王的敌人，能否取而代之，取决于你的选择。 因为一个预言，她的未来就这么掌握在了你的手上。如果换一个人，布局天下这么久，最后成败却取决于别人的选择，恐怕一定会心态失衡，生出怨愤。但雅典娜，她迅速接受了这一切，适应了新的角色，像一个真正的少女，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她所依赖的，未来的夫君。 只有一个要求：请你考虑一下。 于是塔纳托斯点头：“好，我答应你。我考虑一下。” 第二百三四章 想当女主不容易 塔纳托斯的回答让雅典娜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不再那么紧张，抓住塔纳托斯衣袖的双手也松开了。 “我不可能很快答复你。有很多事要考量，我还想再去一趟埃及，亲眼见见阿波菲斯，评估放弃死亡权柄的危害。”塔纳托斯理智地说道。 这番话却让雅典娜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抬起头来，大胆地看着塔纳托斯的双眼，樱唇轻启，说了声“谢谢你”，就脸蛋一红挪开了视线。 虽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这句话，却意味着塔纳托斯真的会认真考虑放弃权柄的可能，而不是随口敷衍她。对雅典娜这样的聪明女子来说，这样郑重的态度，比千万句甜言蜜语都受用。 “你不必着急。预言刚刚现世，不会很快发挥作用。普罗米修斯也不会轻易将预言公布，他会等待时机。我也会跟他通气。”雅典娜温柔地说道。 “你能跟普罗米修斯联系？” “现在还不能。宙斯对普罗米修斯的监视太严密，自从他被缚以来，我就没有私下跟他说过话。不过现在有必要跟他通气，我会想办法。” “听说你跟他关系很好？”塔纳托斯问。 雅典娜笑了一下：“算不上很好。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他跟谁都不会成为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 雅典娜顿了一下，坦然道：“我也一样。” 塔纳托斯点点头：“这件事我去办，你就不用操心了。” “你……有办法跟他联系么？” “修普诺斯有办法。实际上，这次预言现世，就是因为科林斯攻城战期间修普诺斯去找过他。” 雅典娜愣了片刻，幽幽道：“原来是这样……一定是修普诺斯的拜访，让普罗米修斯看到了什么契机，才引得预言现世。你们兄弟真是强大，这样的事都能做到。” 塔纳托斯没有接这个茬，看着雅典娜道：“神人两界暂时平静无事，我可能很快就会再去一次埃及。这一趟不知要多长时间，这里就交给你了。” 雅典娜脸色微红，坚定地点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利用科林斯之战，力推改变神廷政策，制造分裂。等你回来，只要你愿意放弃权柄，我们立即就能开启神战。” “如果发生意外，宙斯得知预言，提前发难，你怎么办？” 雅典娜一笑：“我布局这么多年，底牌还是有几张的。你尽管放心，就算宙斯现在发难，我也可以保你的刻瑞斯山十年平安无事。” 塔纳托斯听得心头一跳，却不只是惊讶。雅典娜随口说出的这句霸气十足的话，比她之前蹩脚的表白更让人心动。 这样的女神，如果真的能得到她的身心，那不论虚荣心还是征服欲，都大大地满足啊！ 不过他只允许这种庸俗的念头在心中翻滚了一秒，就归于冷静。身为死神，当然不能被虚荣心和征服欲影响了理智。 他克制住自己去牵雅典娜纤纤玉手的冲动，站起身来，淡然道： “那就这么办吧。” 雅典娜也站起来，向他靠近一步，黑丝紧身衣勾勒出魔鬼身材，款款轻摆，散发着诱人犯罪的少女体香： “那……我先走了。不过，走之前，你能不能……”雅典娜看了塔纳托斯一眼，双手绞在一起，表情有些不自然：“能不能把我正式介绍给这里的神和宁芙、代蒙，这样你走之后，我就可以不时前来，替你照看……” 塔纳托斯忍住挠脸颊的冲动，心说你这是要把自己当女主人的节奏啊…… 不过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反正雅典娜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再没什么可隐瞒的。塔纳托斯走后，剩刻瑞斯山几个弱神，就算加上修普诺斯，真出点什么意外，根本无法自保，确实需要雅典娜照看一下。 “可以。”于是塔纳托斯答应道。唤来永夜宁芙，命她们准备神食蜜酒，召集摩洛斯六兄妹，连同克里木岛的修普诺斯和“闭关”中的美杜莎一起，在死神神宫举办一场小小的宴会。 阿图姆在世界边缘研究安全辟开虚空穿越世界的方法。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很难寻找。除了他，其他人很快聚齐。 雅典娜换了一套装束，很主动地坐在了塔纳托斯身边。或许是人太多，她不好意思穿那么凸显身材的黑丝紧身衣，所以动用“繁花”巫术，凝出了一套造型繁复，风格华美的黑色长裙，裙上点点淡色花朵时刻绽放又时刻隐去，散发着高贵神秘的美感。 塔纳托斯没有公开预言的内容，这样关键的信息他只打算透露给修普诺斯一人。他只是向摩洛斯等人说雅典娜为报母亲和哥哥的仇，在宙斯身边隐忍多年，现在知道我们要对付宙斯，所以愿意加入，今后就是朋友了。 同时，他没给欺骗女神阿帕忒留面子，直接点明阿帕忒从离开塔尔塔洛斯迷宫开始，就一直是雅典娜的眼线。这让阿帕忒包括雅典娜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但塔纳托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虽然雅典娜安插阿帕忒这件事，并没有给自己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也不是针对在座的任何一位，但密谋就是密谋，眼线就是眼线。事情做下了，就不能当没做过。摩洛斯他们有权知道这一切。如果他们因此不再信任阿帕忒，同时对雅典娜保持一定的戒心，是他们应有的权利，并且这种局面塔纳托斯也乐于见到。 果然，对于阿帕忒的“背叛”，摩洛斯、刻尔、欧律诺摩斯、俄匊丝和菲罗忒丝五兄妹的反应比塔纳托斯大多了。他们脸色阴沉，根本不接阿帕忒的话，估计接下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理阿帕忒。而且对雅典娜也是白眼相向，爱答不理。如果不是看塔纳托斯面子，五兄妹肯定直接拂袖而去。 雅典娜十分尴尬，偷偷瞄了塔纳托斯好几次，眼神中带着委屈。塔纳托斯没有心软，只装没看到。 他也想看看，吃了这些白眼，她会怎么对待摩洛斯兄妹。 其实在塔纳托斯看来，席间对雅典娜意见最大的还轮不到摩洛斯兄妹，而应该是美杜莎。毕竟当初是雅典娜冤枉她，在她被波塞冬强暴之后，不但没替她出面讨回公道，反倒迁怒于她，把她变成了戈尔贡那样的女妖。这说是仇恨也不为过。 但让塔纳托斯意外的是，美杜莎对这段往事好像完全无所谓，或者干脆忘掉了。面对雅典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还是恪守自己永夜宁芙的身份，主动侍奉酒水，将雅典娜视为贵客招待，倒弄得雅典娜有些不好意思。 对雅典娜来说，曾今的美杜莎不过是一个凡人，冤枉就冤枉了。这是真神对凡人天然的身份碾压，虽然不公正，不善良，但以神的心态，真就无所谓。 只是没想到这个凡人得了奇遇，如今也快成神了。再次遇到，身份已相差不大。平起平坐之间，总难免尴尬。这时对方表现得那么大方，反而弄得自己不好面对。 总之这次为雅典娜召开的欢迎宴会，雅典娜一直在尴尬中煎熬。塔纳托斯看在眼里，也不心疼，反倒有些偷笑：都是你自己做下的事，都是你自己得罪的人。倒要看看，你今后怎么跟他们相处。 第二百三五章 她当嫂子我没意见 “原来‘一场新的婚姻’，指的是兄长你跟雅典娜的婚姻？！” 宴会结束，送走了雅典娜之后，塔纳托斯将修普诺斯留在死神神宫，告知一切。 “是的。应该是你的造访刺激了普罗米修斯，预言的下半句终于现世了。”塔纳托斯道。 “这是真的么？” “基本可以肯定是真的。”塔纳托斯将神廷拥有意志，预言是神廷意志的选择，并且预言要求跟雅典娜结婚的同时放弃死神权柄，以及他对此的分析向修普诺斯解释了一遍。 “神廷……竟然是活的……”这个消息对修普诺斯的冲击也不小。 实际上诸神都能感觉到神廷将彼此，以及天地间的一切都联系起来的事实，因为他们从凡人身上收获信仰之力，就是通过神廷。这方面反倒是塔纳托斯毫无感觉，诸神中似乎只有他没有被连入神廷“网络”。 但，诸神都有感觉，却没有一个因此悟出，或者哪怕怀疑过神廷拥有意志这件事。只有被告知，或者通过其他途径清楚地得知后，回想印证，才恍然大悟。 塔纳托斯觉得，这多半是神廷意志自我隐藏的结果。 “照我的分析，神廷意志针对的就是死亡权柄。估计是神廷意志已经看到宙斯不可能消灭我，于是展示改朝换代的预言，利用雅典娜来让我主动放弃死亡权柄。”塔纳托斯道。 “那……兄长你要答应么？”修普诺斯问。 塔纳托斯沉吟片刻，反问：“你怎么看？” 修普诺斯想了想：“放弃死亡权柄，会不会也像埃及一样，孕育出阿波菲斯那样的灭世魔神，要兄长你天天跟它战斗？” “有可能。”塔纳托斯道，“所以我打算再去一趟埃及，亲眼看一眼那个混沌巨蛇阿波菲斯。” “如果会变成那样，还是不要了。代价太大，太危险了。”修普诺斯道，“大不了，我们想别的办法对付宙斯。” “如果不会呢？如果放弃死亡权柄，并不会孕育出灭世的魔神，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修普诺斯认真地看着塔纳托斯。看了一会，突然笑道：“我觉得，由兄长你来执掌神廷，还挺合适的。” “神王是雅典娜，我只是跟她分享权力，执掌神廷的是她。” “我知道啊！可她不是发誓给你相应的地位和力量，不会让你当附庸么？你这个‘分享权力’，比赫拉可是实在多了。” “你相信她吗？” “为什么不信？她又没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这次来找你，从头到尾都很有诚意。我不像兄长你那么疑神疑鬼，谁都不愿相信，我觉得雅典娜挺好的。她要当我嫂子的话，我是没意见。换个花瓶女神，还配不上兄长呢！” 修普诺斯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权柄，总归是很大的牺牲。如果兄长你不愿意，我也支持你。这件事你就凭自己的意愿决定好了，怎么做都可以，不必顾虑任何人。” 塔纳托斯点点头，拍了拍修普诺斯的肩膀以示感谢，没有再说什么。 “再过几天我的力量就能恢复了，到时候我们去找普罗米修斯？” “好。”塔纳托斯应道。 然而事情并不像预想的那般顺利。修普诺斯恢复力量之后，兄弟两偷偷潜入高加索山，却发现普罗米修斯瘫在绑缚他的山峰上，任由秃鹰啄食肝脏而毫无反应，看那样子竟然像失去了意识。 “怎么会这样？”修普诺斯小声道，“上次来他还不是这样，上次来他很清醒！” “会不会是你强行入梦搜寻记忆，伤到了他的心神？”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在被我入侵梦境之后又动用神力去看预言，消耗过大。——他不会有事吧？”修普诺斯有些担心。 “应该不会，否则宙斯就来查看了。”塔纳托斯道，“你先找机会催眠秃鹰，然后我们看能不能唤醒他。” “好。” 兄弟两在高加索山潜伏了好几天，修普诺斯才抓到一次秃鹰掉以轻心的机会，将其催眠，同时编织梦境，让它以为自己还在正常地监视着普罗米修斯。 然后修普诺斯进入普罗米修斯的睡梦中，试图将其唤醒，却发现并不能。 “他的梦境只是一团浓雾，单调而毫无变化。他的心神……变得一片空白，我什么都看不到！”修普诺斯急道，“他不是失去了意识，他是将自己的意识封闭起来了！” “为了防止你再次入侵他的梦境？”塔纳托斯讶然道。 修普诺斯点头，却忍不住疑惑：“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要防着我？既然已经看到预言中的婚姻是兄长你跟雅典娜的婚姻，就应该相信你已经是宙斯的敌人，为什么还要防着我？” 塔纳托斯想了想：“可能他不知道你是我这边的。毕竟预言中展示的是我不是你，虽然你是我兄弟，但还是有可能站在宙斯那边。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能这么做，因为预言的全部内容他都看到了，如果你再次进入他的梦境搜寻，就能搜寻到。” “或许是这样吧……”修普诺斯烦躁地挠挠头，“现在怎么办？我不能在这里强行破解他的封闭。如果没有秃鹰的监视，让我自由发挥，或许还可以。可是要维持秃鹰的催眠，同时跟普罗米修斯的心神战斗，这很难。一不留神就会被宙斯发现……” “那就算了，不用勉强。”塔纳托斯道，“反正这次来，主要目的是告诉普罗米修斯不要透露预言的内容。既然他已经将其保护起来了，说明他跟我们想的一样，那就没有必要冒险了。” “可是，不沟通一下，真的能行吗？要不我们过段时间再来看看。” “你可以来，不过我不能无限期地等着他。”塔纳托斯道，“我这就要去埃及了，你盯着这里，等他醒来就跟他谈一谈。——带上雅典娜，就算他不信你，也会信雅典娜的。” 修普诺斯点头：“好，我明白了。” “我走之后，你有事多跟雅典娜商量。她有什么吩咐，你也尽量配合她完成。毕竟她确实聪明，能量也大，可以做成很多事。但是——”塔纳托斯郑重道，“我必须提醒你：只要我还没有答应这场婚姻，只要她还不是你嫂子，你就不能完全信任她，明白吗？” “明白，兄长。你放心去吧。” 第二百三六章 再临埃及 永夜之地，世界边缘。 塔纳托斯身穿黑袍，手持镰刀，周身辐射着浑厚的无生之力，将他身边的两位弱神笼罩。 他左手边是厄命之神摩洛斯。摩洛斯穿着一套暗蓝色皮甲，双手擎着一柄金底黑斑的权标，像一个守卫站在塔纳托斯身后。 他右手边是美杜莎。美杜莎蛇鳞覆体，无需着衣，手指纤长指尖锐利的双手倒持一对牙状弯匕，匕首的刀尖和刀刃闪着幽幽蓝绿光泽，显然有剧毒附着。 塔纳托斯准备带他们两去往埃及世界，帮助他们迅速提升实力。美杜莎不用说，对塔纳托斯绝对忠诚，而且是无生之力的精灵，与塔纳托斯本质相通，经过这段时间的成长，距离晋位真神只剩临门一脚，所以一定要带去。 而摩洛斯，塔纳托斯本来没想带他。因为摩洛斯是六兄妹中最沉稳可靠的大哥，应该留他坐镇刻瑞斯山。 不过现在有了雅典娜帮忙照看，论思虑周全，安排得当，雅典娜肯定没问题，所以塔纳托斯权衡之后，决定还是带上摩洛斯。 这一次去埃及，动作会比上一次更大。塔纳托斯计划以孟菲斯为中心，在埃及建立自己的基地。如果一切顺利，摩洛斯就可以留在埃及坐镇，塔纳托斯放心。 至于美杜莎，塔纳托斯准备将其作为贴身女仆，带在身边。 “你们准备好了吗？”塔纳托斯向两人问道。 两人点点头，表情严肃，没有说话。虽然有塔纳托斯浑厚的无生之力保护，但世界边缘肆虐的虚空力量，还是给弱小的他们带来了沉重的压力。仿佛被压在深深的水底，或者困在泥浆中，呼吸困难，举手投足都僵硬笨重。 塔纳托斯转头看向旁边。一身华丽的金色祭服，上面绘满象征天地万物的象形文字的阿图姆静静站立，手持瓦斯权杖。高冠、饰品和安卡之符虽然没有重新凝出，但相比在刻瑞斯山被狄俄尼索斯救醒时，力量又恢复了不少。 穿越虚空凶险万分。这次又带着两个弱神，需要分心照料，塔纳托斯自然不会孤军奋战。于是他等阿图姆回到刻瑞斯山，才一起前来。 “一会由我先释放神力，辟开虚空。成功之后，你在旁边投入你的力量帮助维持，我带他们过去。”塔纳托斯对阿图姆道。 “明白。”阿图姆点头答应。看着塔纳托斯挥动镰刀，只是一击就划开了虚空，一片光幕浮现，光幕之后弥漫着重重烟幕似的浓灰。 这浓灰就是保护着埃及世界的“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作为跨越两个世界的大神，塔纳托斯已经可以清晰地在虚空中感应到埃及世界，而他的力量也足以支持他准确地打通两个世界的通道。 光幕浮现之后，阿图姆就举起瓦斯权杖，投射神力，帮助维持通道。塔纳托斯没有浪费时间，冲阿图姆点个头，带着摩洛斯和美杜莎走进了光幕。 “跟紧我！”塔纳托斯抓住镰刀长柄的一端，将另一端伸向身后，摩洛斯和美杜莎紧紧抓住，被塔纳托斯半拖半拽地穿过了氤氲着各色光芒和迷雾，虚空力量肆虐的漫长通道。 或许是有阿图姆在外面帮助维持通道，这一次穿越没有发生意外。三人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埃及世界，一头扎进“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重重的浓灰烟幕中。 埃及世界对外来神的排斥让摩洛斯和美杜莎仿佛被镇压在高山之下。两人穿越虚空时已经耗尽了力气，这时直接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塔纳托斯鼓荡无生之力，在周身凝出黑洞，包裹着摩洛斯和美杜莎，迅速穿越“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进入“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这里既远离虚空，又没有完全进入埃及世界的中心，最适合转化。 塔纳托斯停下来，让昏迷的摩洛斯和美杜莎静静躺在黑洞中央，然后唤出了自己的两个“巴”。 一个是得自普塔赫的灰羽猎鹰，另一个是得自达赫舒尔地祇的眼镜蛇。塔纳托斯将它们分离出来，灰羽猎鹰给了摩洛斯，眼镜蛇给了美杜莎，就像当初阿图姆将黑公牛分裂给他一样，让他们强行吸收，然后慢慢转化。 摩洛斯和美杜莎的底子比当初的塔纳托斯差很多，所以他们的转化反而要相对容易一些。因为他们作为希腊神的本质本来就不强，美杜莎甚至还不是神，所以来自希腊神特性的阻力没有那么大。 美杜莎率先完成转化，醒了过来。在“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中难以计算时间，不过明显比当初塔纳托斯用的时间短。 吸收了眼镜蛇“巴”的美杜莎，顺利晋升真神，拥有了两个“卡”的实力。 这起点算很高了。当初的普塔赫，也就差不多这实力。这是因为美杜莎作为无生之力的精灵，跟塔纳托斯本质相通，可以更高效、更完整地吸收塔纳托斯分给她的“巴”；而无生之力具有创世神力与终焉之力的属性，层次够高，本质非凡，所以一旦晋升真神，就比同等情况的其他神灵力量、位格高出一个等级。 终于成神的美杜莎，还是那副清冷淡然，从容优雅的样子，并没有因此兴奋激动，喜形于色。因为她的“巴”是眼镜蛇，与她本来人身蛇尾的形象可以相合，所以她的外貌也没有因此发生太大变化，只是双手尖尖的指甲和嘴里小巧的虎牙染上了一点幽幽的蓝绿光泽，说明她掌握了剧毒的力量。 摩洛斯比美杜莎晚一段时间醒来。吸收了灰羽猎鹰“巴”的摩洛斯只拥有稍强于一个“卡”的实力，转化效率明显低于美杜莎。不过在埃及，这也是足以得到众神之乡承认，镇守一方的真神了。而且跟着塔纳托斯，他肯定还会继续变强。 “很好，这次一切顺利，你们两已经是埃及神了。”塔纳托斯对摩洛斯和美杜莎道，“接下来我们就要正式进入埃及世界，为了方便隐藏身份，你们最好取个埃及名字——就用你们各自吸收的‘巴’的名字吧！” “是。”摩洛斯率先道，“我吸收的灰羽猎鹰，名字是‘索卡尔’，那我在埃及就叫索卡尔了。” “我吸收的眼镜蛇名叫哈忒美赫，主人。”美杜莎道。 “好，那你就叫哈忒美赫。”塔纳托斯道，“另外，在这里不要叫我主人，也不要叫我塔纳托斯。在这里我是塞拉皮斯·普塔赫！” 第二百三七章 世界大战 塔纳托斯带着已然化身埃及神灵的摩洛斯和美杜莎，穿过“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行走在包围着埃及世界万事万物的“无限空间”胡和哈乌赫特以及“原初之水”努恩和纳乌涅特之中。 一进入这里，塔纳托斯就听到了隐约的声音。 那是祈祷的人声。直接在耳边……不，像是直接在心中响起，细碎、纷乱，却又能听得清楚，是千万人同时祝祷，在祈求他的保佑。 “天上的塞拉皮斯……” “伟大的普塔赫……” “祈求你显灵守护白城……” “守护你的孟菲斯……” “保佑你的子民……” “消灭恶神……” “击退敌人……” 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其中还夹杂着“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请你在战场上保佑我的丈夫……”“伟大的塞拉皮斯·普塔赫，如果我战死沙场，请接受我进入你的雅卢……”这些杂乱的祈祷，只是没有前面的内容那么整齐清晰。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塔纳托斯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了孟菲斯人聚集在城中神庙前举行祭祀，集体祝祷，而每个人心里又默念着不同的祈祷内容，却都一致地传达出灾难降临，毁灭将至的紧张、绝望与悲壮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孟菲斯有难？——塔纳托斯眉心一紧，加快了脚步。 当初离开埃及之前，他屠尽孟菲斯周边方圆百里的妖魔恶神，就是为了防止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觊觎孟菲斯，想不到还是没有杜绝？ 塔纳托斯心里不爽。迅速穿过“无限空间”和“原初之水”，来到了尼罗河三角洲上空。 往下一看，顿时心惊： 只见整个三角洲……不，不只三角洲，包括尼罗河上游两岸，法尤姆绿洲，还有沙漠中和海岸边的零星地区，总之塔纳托斯视野所及，所有可以住人，存在着聚落和文明的地方，都有缕缕烽烟飘起。神目望去，一个个村庄被毁，一个个城邦处于攻守争夺之间，房屋倒塌，田地荒芜，绿洲中树木被砍伐烧尽，沙漠里战车扬起滚滚沙尘，大小河流、湖泊中漂着浮尸，风中传来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人们濒死的惨叫声，天地间弥漫着不详的阴云和血光，整个埃及，竟是处处战场！ 这怎么回事？埃及世界大战吗？ 塔纳托斯无暇多想。朝着三角洲颈部，孟菲斯城的所在地降落下去。摩洛斯和美杜莎紧随其后。 迅速穿过云层，绿洲与黄沙之间那座小小的白城在视野中渐渐放大。塔纳托斯一眼看到，城外原本肥沃的农田此时已一片荒芜，上面扎起了凌乱的帐篷，聚集着密集的人群，分明是在围城。 只是这围城的人群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土匪、暴民。他们穿着破烂的布衣，举着糙劣的木棒、石矛、石斧，甚至连青铜武器都没有几件，而且男女老少齐上阵，仿佛是哪个村子的村民倾巢出动，来打群架了。 在土匪暴民中间，被围的孟菲斯城，也好不了多少。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都聚在城中巨大的神庙前举行祭祀，但塔纳托斯还是可以看出，孟菲斯已经全民皆兵。所有人都拿着农具或者简陋的武器，只等祭祀结束就要上城拒敌。塔纳托斯记得孟菲斯本来有一支不足千人的守军，是装备着皮甲、盾牌、长矛、弓箭的正规军，但这时竟然看不到踪影，不知是不是已经全军覆没了。 虽然全民皆兵，虽然孟菲斯好歹有道城墙可以防守，但围城的敌人数倍于己，孟菲斯凶多吉少。 更重要的是，塔纳托斯在城外敌人的营地中，感觉到了数股超越凡人的力量，竟然是有神灵亲至，要攻下孟菲斯。 这些力量肆无忌惮，没有丝毫掩饰，像是在故意示威。它们总共有五股，强弱不一，但都不超过一个“卡”，不知是哪里来的毛神。从城外营地的凌乱程度来看，多半是这五个毛神各自带领五个部落，觊觎孟菲斯的繁荣富足，故而合力攻城。 如果孟菲斯没有跨越阴阳两界的神庙，没有当初普塔赫建立，塔纳托斯又重建起来的雅卢，那么守护神离去的孟菲斯，面对五个毛神带领着数倍于己的敌人的攻打，是不可能守住的。这五个毛神虽然在塔纳托斯眼里不入流，但对凡人来说却都是不可直视的存在。 但雅卢帮助孟菲斯抗衡了五个毛神。雅卢中的科胡，是通过了神的审判，有资格与神同在的灵魂。它们在雅卢中重生之后，就不再是肉体凡胎，而成为神的仆从，是类似希腊世界宁芙代蒙一类的存在。虽然每一个科胡的力量很弱小，不能与毛神匹敌，但本质上，已经与毛神没有了天渊之别。所以很多科胡加起来，还是可以与毛神一战。 塔纳托斯走后，孟菲斯城死去的居民又有很多进入了雅卢。——是否有资格进入雅卢理论上是要塔纳托斯这个神来审判的，但实际情况却没有几个神愿意在这种琐事上耗费精力，亲力亲为。所以神所建立的雅卢本身就有一定的筛选功能。当然这筛选不可能太复杂，一般只是检查这人是否虔诚敬神，只要虔诚敬神就能进入雅卢，其他像善恶、智愚、勇怯之类更复杂的素质就不管了。 塔纳托斯来到孟菲斯城上空，看到自己的雅卢中横七竖八躺着百余具科胡的尸体，想必就是这段时间以来为保卫孟菲斯跟那五个毛神战斗牺牲的。如今的雅卢中只剩最后一个科胡，孤零零站在神庙门口，跟着身处同一空间却不同维度的凡间的居民一起，向神庙正殿巨大的塞拉皮斯·普塔赫雕像跪拜祈祷，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着孟菲斯的守护神显灵，保卫白城。 这最后一个科胡本已深陷绝望。他是所有科胡中实力最强的一个，率领所有科胡战至今天，终于到了最后一刻。他知道单凭自己根本不是城外五个毛神的对手，下一次攻城，就是自己战败身死，白城沦陷毁灭的时候。 他生前曾是神庙的大祭司，对塞拉皮斯·普塔赫神绝对虔诚。所以战败身死他并不害怕，但他不愿看到塞拉皮斯·普塔赫神的孟菲斯落入他人之手。 在这样的心境下，在最后一战来临前的短暂平静中，他最后一次虔诚地祈祷，祈祷塞拉皮斯·普塔赫神不要放弃他，不要放弃孟菲斯。 然后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带着森然寒意与无尽威压站在了他面前。 第二百三八章 屠戮凡人的女神 看到一身黑袍，背负镰刀的塞拉皮斯·普塔赫神站在面前，最后一个科胡呆愣了一瞬，顿时脸上溢出狂喜。 他膝行上前，五体投地跪伏在高大的黑色身影面前，森然的寒意和令人惊悸绝望的恐怖威压对于他来说却仿佛是温暖明亮的希望之光。他高声唱颂神名，怀着最虔诚的敬意念出了一篇迎接塞拉皮斯·普塔赫神的长长祷文。这祷文仿佛具有力量，穿透雅卢与凡间的阴阳阻隔，让聚在神庙内外的凡人也听到了。 神庙内凡间的大祭司最先听到了祷文，同时感觉到了属于塞拉皮斯·普塔赫神的独特神威。意识到孟菲斯之主终于回归的大祭司立即狂热地加入了祝祷，跟着雅卢中最后一个科胡念诵起同一篇祷文。 祷文的力量愈发强大，神庙中其他神职人员都感觉到了塞拉皮斯·普塔赫神的回归，立即加入祝祷。很快，神庙外的普通居民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有孟菲斯人都感觉到了他们的主神降临在神庙之中，神威如同天网笼罩了全城。 所有人都狂热起来，祭祀仪式迅速升温。数千人大声祈祷的同时，动作一致地摇头晃脑，状貌癫狂，整个场面庄严、震撼而带着一丝诡异。 塔纳托斯的神威，加上全城祝祷的力量，形成一股无形的风暴，以孟菲斯城为中心席卷出去。原野中围城的敌军，有灵性敏锐的凡人感觉到了这股风暴的无形压力，心中莫名升起不可抑制的恐慌。 至于那五个毛神，更是在风暴中瑟瑟发抖。对介于神凡之间，实力不足一个“卡”的它们来说，即便摩洛斯、美杜莎这样的弱神也是招惹不起的。何况塔纳托斯在将黑公牛还给阿图姆，将灰羽猎鹰和眼镜蛇分给摩洛斯和美杜莎之后，依然有着高达十个“卡”的恐怖力量，足以跻身全埃及第一梯队强神之列。那五个毛神一接触这样强大的神威，就被彻底震摄，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挣扎片刻就转身拔腿四散逃去。 五个毛神一逃，他们所带领的部落顿时骚乱起来。灵性敏锐的凡人和被毛神感染的凡人因为心中的恐惧同样开始逃窜，剩下其他人却不明所以，在营地中懵懵懂懂，不知道该怎么办。 塔纳托斯自然不会放过这些觊觎孟菲斯的毛神和凡人。手一挥，身后摩洛斯和美杜莎卷起烟尘疾飞而去，拦截逃跑的毛神；而神庙内外的凡人，突然感觉到他们的神下达了反攻的命令，心中升起复仇的欲望，举起手边各式各样的农具和糙劣的武器，狂热地怒吼着，直接打开城门，不顾一切地冲杀出去，猛兽一般扑向围城的敌人。 本来就是村民械斗一般的原始战争，孟菲斯这边有真神率领，所有人打了鸡血般疯狂，士气如冲天烈焰，围城的敌军没有了首领，哪里是这些狂信徒的对手？血光与惨叫声中，孟菲斯城外的原野很快变成了复仇猎杀的血腥地狱。 塔纳托斯留在雅卢中，面对那最后一个科胡，坐在了神庙大殿的主位上。这样的小场面用不着他亲自出手，不过他有很多问题想了解一下。 “你做得不错。”塔纳托斯先称赞了一句。这个科胡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领导孟菲斯数次击退围攻，坚守这么久，忠勇可嘉，塔纳托斯不会吝啬赏赐：“我会给予你嘉奖，不过在此之前有几个问题要你回答。” “遵命！伟大的塞拉皮斯·普塔赫！您的意愿就是我的使命！”科胡兴奋激动地答道。神在最后一刻回归拯救了他，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刺激他的信仰了。 “我记得你叫塔忒年，对吗？” “是！伟大的塞拉皮斯·普塔赫！我是您卑微的仆从塔忒年，感谢您接受我进入您的雅卢，我将为您奉献我全部的卡和巴！” “很好。”塔纳托斯说道。他认出这个塔忒年是凡间神庙上一任大祭司，在他离开之后才死去进入雅卢。这个塔忒年在原来那个普塔赫在的时候就是大祭司，经历了孟菲斯主神从普塔赫到塞拉皮斯·普塔赫的转变。不过从这次事件来看，他的信仰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埃及神系这个特点是真不错。 “之前我到天上游历，没有关注下界。你告诉我，我离开了多久？”塔纳托斯问道。 “伟大的塞拉皮斯·普塔赫，您离开近三年了。”塔忒年回答。 三年？塔纳托斯记得自己回希腊世界呆了一年都不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年。有虚空阻隔的不同世界，时间流逝是真的迷，摸不清规律。 或许根本就没有规律。 “区区三年时间，人间怎么变成这样？我在天上看到遍地烽烟，那些毛神和暴民是从哪来的？” “他们来自南方，上埃及某些偏远的塞普。战争女神激起了他们心中的野蛮与暴力，他们不顾一切地杀戮、毁灭，毫无理智与慈悲可言。像他们这样的人遍地都是，早已席卷整个埃及。” “战争女神？你说的是哪个战争女神？”塔纳托斯问道。埃及的神太多了，神职重合的也不少。战争女神据他所知就有三个。 “拉神之女，狮子女神，司掌战争与烈日的赛赫美特。”塔忒年答道。 赛赫美特！——塔纳托斯恍然：原来是她！这样大规模的人间浩劫，难道是碰上赛赫美特屠戮凡人了？ “上下埃及遍地烽烟，都是赛赫美特挑起的？” “是。”塔忒年道，“赛赫美特奉拉神之命惩罚凡人对拉神的不敬，她亲手将众神之乡赫里奥波里斯的凡人屠戮殆尽，之后游荡在埃及大地，激起凡人心中的野蛮与暴力，让他们自相残杀。” 塔纳托斯听得点头：还真是这段。 这是埃及神话中比较有名的一个故事。拉神统治世界很久之后，凡人渐渐对他不以为意，不再像以前那么敬奉他。拉神心生不满，派出自己的女儿，残暴嗜血的赛赫美特去惩罚人类。结果赛赫美特杀起人来就停不住，而且杀戮和血腥让她越来越强大，众神，包括拉自己都不敢去阻止。最后只能设计下药把赛赫美特迷倒，才中止了她的杀戮。 赛赫美特这场杀戮几乎将凡人灭绝，也挑起了众神之间的不和。确实像现在这样遍地烽烟，处处战争的情况下，各地地祇、守护神之间相互对抗，也是在所难免的。 要不是当初塔纳托斯离开的时候提前清理了方圆百里，恐怕孟菲斯早就沦陷，变成别的神的老巢了。 第二百三九章 孟菲斯神系 塔纳托斯思索片刻，继续问道： “那么赛赫美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四处游荡挑起战争么？” 塔忒年摇头：“拉神对凡人的惩罚已经足够，赛赫美特被召回众神之乡，不许她继续屠戮了。只是凡人心中的野蛮和暴力没有那么容易平息，所以战争还在继续。” “赛赫美特被召回，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刚刚发生的事。”塔忒年道，“不过赛赫美特女神并不是心甘情愿被召回，她嗜血的欲望还没有得到满足。她太疯狂了，众神都不敢与她作对。据说是智慧之神托特献计，取菲莱岛具有魔力的红石榴榨汁，掺入酒液，制成酷似鲜血的催眠药酒，骗赛赫美特女神喝下。女神因此陷入沉睡，这才被抓回众神之乡。”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塔纳托斯问。 “赛赫美特女神醒来后十分不甘，挣扎怒吼，控诉的声音震天动地，怕是整个埃及都听到了。一直到前日，才终于平息，不知众神对她采取了什么手段。” 塔纳托斯点点头：“赛赫美特屠戮凡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月前。”塔忒年道，“三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赛赫美特女神一夜之间杀尽赫里奥波里斯的全部凡人，之后走遍上下埃及，每到一处，都要杀一些人。只是女神耐心有限，不等杀尽，就往下一个地方去了。她的杀戮影响到凡人，凡人心中暴力嗜血的欲望被激发，因此相互攻伐，死伤更众。” “她也来过孟菲斯么？” “是的，伟大的塞拉皮斯·普塔赫。”塔忒年说到这里，不禁颤抖了一下，声音也变得低弱，似乎是想起了狮子女神到来时的恐怖： “两个月前的一天正午，赛赫美特女神从西北方而来，踏着血色的红云，周身燃着火光。她落地就烧毁了西北的农田，在田野中追杀可怜的农人。她的双手是锋利的爪子，随手一挥就把人砍成几截。她撞塌城墙闯入城中，见人就杀，人们惨叫着四散奔逃。幸亏她耐心有限，追了一会就厌倦了，穿过孟菲斯往东南而去。但就那片刻，已经有千余人死在她的爪下。负责守城的勇士因为掩护民众，被她杀死了大半。” 塔纳托斯点点头，不觉得意外。一个真神发起狂来，凡人除了认命待宰，又能怎样？赛赫美特屠戮凡人是埃及神话中堪比大洪水的灭顶之灾，虽然最后背锅的是赛赫美特，但整个决策是拉和赫里奥波里斯的众神做出的，跟宙斯利用潘多拉腐化人类，降下洪水灭绝人类并没有本质区别。 “赛赫美特杀戮凡人，却没有毁坏我的神庙？”塔纳托斯看了看四周：自己的神庙和雅卢并不像凡间的孟菲斯城那么惨不忍睹，只在边缘处有少许损坏的痕迹。 “是的。”塔忒年道，“赛赫美特女神只针对凡人，对雅卢和我们这些科胡不感兴趣。而且她杀死的凡人，大部分并没有破坏心脏，所以很多都在雅卢中复活了。您所看到的这些破损，还有这些科胡的尸体，都是在后来抵抗那些恶神的战斗中造成的。” 雅卢中躺着百余具科胡的尸体，这是因保卫孟菲斯而牺牲的最后一批科胡。之前牺牲的科胡已经彻底消失了，现在这些尸体过不了多久也会彻底消失，这就是一个凡人最终的结局。 “你们做得很好。”塔纳托斯对塔忒年道，“我说过我会给予你嘉奖，塔忒年。——我封你为孟菲斯的土地神，辅助我守护白城。从今天起你可以自由调用我的雅卢中的力量，用这力量击败来犯之敌，同时增强你自己，早日晋位真神。” 塔纳托斯这番话说出，整个雅卢就生出一种无形的律动，聚在塔忒年周围，与他共振在一起，最终被他吸收。塔忒年只觉心神一震，有种灵台清明的感觉，整个雅卢仿佛融入他体内，而他自己也融入了整个雅卢之中，雅卢的一点一滴都成为他的手脚，心念一动就能操纵。 “伟大的塞拉皮斯·普塔赫！”塔忒年连连磕头，唱诵神名拜谢。孟菲斯的土地神，就是替塞拉皮斯·普塔赫掌管、守护这片土地的正式的从神。按埃及的习惯，也可以称为这片土地的“巴”，或者孟菲斯城的“巴”。有了这重身份，塔忒年就不再是那随时会被消灭的小小科胡了。 “孟菲斯的灾难已经消除，接下来便是重建。这是你作为土地神的第一件工作。不要让我失望。”塔纳托斯说道。 “是！定不辜负主神的厚望！”塔忒年兴奋地道。 这时城外的复仇反攻已经进入尾声。围城敌军被冲杀得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很多跪地投降被俘虏，而摩洛斯和美杜莎也很快追上并消灭了那五个毛神。 五个毛神四散逃窜，各往不同方向，但还是被实力远胜它们的摩洛斯和美杜莎一个个追上。摩洛斯干掉两个，美杜莎干掉三个，各自吞噬一个，其余杀灭，提着残破的尸体和挖出的心脏回雅卢向塔纳托斯复命。 之所以没有全部吞噬，是因为吞噬之后还要有心智的对抗，所以一次吞噬太多并不安全。而且吞噬吸收并不是无止尽，而是有上限的，这个上限取决于自身灵体的强弱。自身灵体够强的前提下，才可以吸收容纳更多的“巴”，如果灵体变弱，可以容纳的“巴”也会减少。 就像当初阿图姆衰老之后，必须将他当时最强的“巴”——太阳和圣甲虫的赫普里分裂出去，使其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神，因为他的灵体已经不足以承受强大的赫普里了。 摩洛斯和美杜莎作为希腊神的本质并不强。相应地，转化成埃及神之后，他们的灵体也很弱。他们现在的实力一半来自自身灵体，一半来自塔纳托斯分裂给他们的“巴”，所以虚弱的灵体并不能承受太多新的“巴”，这些毛神，吞噬一个就足够了。 摩洛斯和美杜莎将剩下三个毛神的尸体和心脏放在塔纳托斯面前，满身鲜血也不擦拭，就那么站在塔纳托斯身后。塔纳托斯微微冷笑，抬手吸取了尸体和心脏中的力量，灌注入雅卢，瞬间将雅卢边缘少许的破损修复，并且将雅卢的边界扩大，从原来笼罩全城，达到了覆盖城墙外一片宽阔的荒地，总面积增长近一倍。 “这就是新的雅卢，也将是未来孟菲斯新的城区。”塔纳托斯道，“孟菲斯不但要重建，还要扩建。它将成为全埃及数一数二的大城，扼守上下埃及的重镇，任何神与人都不能忽视。——塔忒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 “是！”塔忒年肃然领命。 “这两位是索卡尔和哈忒美赫，是我的从神。”塔纳托斯指着摩洛斯和美杜莎道，“塔忒年，你向凡间的祭司传我的神谕，将他们两位，包括你的神像加入神庙的雕塑和壁画之中，令凡人共同祭拜，唱诵你们的名。从今天起，索卡尔，哈忒美赫，塔忒年三个神名，就将与我同在，与孟菲斯同在！” 第二百四十章 新的一天 灿烂和煦的阳光，从极东的天边挥洒而来，温暖中隐藏着炽烈。拉神的太阳船冲出地平线，跃入天空，新的一天开始了。 太阳船巨大如城。纯金与赤红相间的船身，是纯粹的神力凝聚。材质似金似木，刻满玄奥的铭文符号。 这条神船，修长弯曲，首尾高高翘起，几乎形成一个半圆，曲线优雅而完美。在它上方，冲天的金红光焰笼罩，形成另外一个光芒与火焰的半圆，与金红的船身一起，组成了普照大地的日轮。 此刻，在船尾，众神之父，赫里奥波里斯之主，上下埃及的法老，创造世界、拥有世界、统治世界的至高神拉，正扶着船舷站立，目光幽深看着后方。 他身材并不高大，体型敦实，皮肤深红宛如夕阳的光芒。他身上穿着金、红、白、绿四色交织的及膝短袍，手臂、手腕、脚踝、脖颈上戴满各式各样华美贵重的饰品。 他有着人的身体，肩上却顶着一颗鹰隼的头。鹰眼锐利，尖锐的鹰喙向下钩起，脑后披着金色长发，头顶金红日轮，日轮中有一颗眼镜蛇头探出来，嘶嘶吐信，四下探望。 不论鹰头还是蛇头，都透露着强大、凶狠、警觉的意味。埃及的众神之父，万物之祖，与其说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王者，不如说是一名枕戈待旦的战士，一个随时准备开战的将军。 此时这名战士遥遥盯着身后，他刚刚离开的战场。那里有他的一生之敌蛰伏。 原初之水包裹着整个世界，太阳船就在原初之水中航行。地平线下的水面，是一片黑暗，散发着森然恐怖的阴寒。 在那黑暗的水中，有一对猩红的眼睛，巨大，深沉，充满疯狂和仇恨，远远地盯着船舷边的拉，沉默地对视。 许久，猩红双眼往左一转，突兀地消失。黑暗的水面下，一条更加黑暗的巨大存在，扭动着山脉般绵延的蛇形身躯，潜入幽深的地底去了。 众神之父阖起一对鹰眼，尖锐钩起的鹰喙微微张开，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体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又是一夜生死激战结束，又是一夜灭世危机解除。阿波普被击败，力量削弱，不敢离开地底，不能毁灭世界。上下埃及亿万生灵，又获得了一个白天的安宁。 仅仅一个白天。待太阳船从西边的地平线落下，蛰伏一个白天的阿波普就会恢复力量，纠集一众阴间鬼神，继续攻击太阳船，妄图吞噬这光明之源，吞噬创造世界、拥有世界、统治世界的至高神拉。 如果它得逞，这世间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它；只要一次它没有被击败，整个世界就会在它的疯狂中毁灭。 已经有多少个日夜？就算拉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还将有多少个日夜？就是拉自己，也不知道。 拉松开扶着船舷的右手，拄起黑色的瓦斯权杖，转身走回了太阳船中央。 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堡垒般的宫殿，形制就像阶梯金字塔，却不是封闭的陵墓，而是每一层都有开放的柱厅、柱廊，广阔的堂室甚至广场，由密集的巨大金柱支撑着每一层的稳定。 这宫殿是如此之大，占到整个太阳船甲板的一半面积。如果说太阳船巨大如城，那么这座宫殿，就是城中的神庙，是众神之父的居所。 宫殿的四角各有一座方尖碑，细细高高地矗立，比宫殿还要高出一倍。最近的方尖碑下，站着一位身材有些瘦小的神祇。 他的皮肤白中泛红，身体是人的身体，脑袋却是朱鹮的脑袋，有着细长的脖颈细长的鸟喙，却又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他头顶银色月轮，身穿饰有多彩纹绣的白袍，左手持陶板，右手持墨笔，在板上写写画画，不知在记些什么。 拉走到这位神祇面前，鹰眼微微弯曲，带着笑意问道： “托特，我的心智，这平静无事的一刻，你有什么可记录的？” 智慧之神托特垂下双手，细长的脖颈弯下，向拉行礼致意： “至高的拉神，这时间长河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有其价值，都应该记录下来。” 拉将瓦斯权杖在甲板上顿了顿，指向阶梯金字塔形的宫殿： “我那可怜的女儿，怎么样了？” “贝斯特女神状态稳定。”托特随意地答道，细长的鸟喙发出尖锐而优美的声音：“事实证明，将赛赫美特女神灵体中的‘狂野’、‘暴虐’、‘嗜血’、‘毁灭’剥离，注入‘关爱’、‘善良’、‘温柔’、‘守护’，真的可以解决问题。新生的贝斯特女神已经完全是一位优雅的善神。” 拉点点头，回头望向身后的黑暗，沉默不语。 “拉神，您是在担心赛赫美特残留的部分吗？”托特问。 拉叹息一声：“是啊……我们将她抛弃在地底，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也是迫不得已。失控的赛赫美特女神是一场灾难，我们已经有夜晚的魔神要对付，不能再承受白天的灾难了。” 托特顿了一下：“所以，就让我们把问题都抛到夜晚，在地底解决吧！” “你说得对。”拉迈开脚步向宫殿走去，同时示意托特跟上：“只是赛赫美特残留的部分，依然十分强大。如果她倒向阿波普……” “绝不可能，至高无上的拉。”托特肯定地道，“赛赫美特女神是您眼中的怒火所化，即便失控，也不会向您的一生之敌臣服。而且她狂野暴虐的本性，决定了她不会向任何存在低头。她会与阿波普力战到底，无休无止，不分昼夜。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她甚至有可能在白天缠住阿波普，使其不能完全恢复，为我们在夜晚的战斗赢得优势。” 拉一双鹰眼看了看托特，不动声色道：“希望如此吧。” 然后他继续问：“赛赫美特的事情暂时解决了。可是如今的埃及满目疮痍，急需恢复。你有什么建议？” 托特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当即答道：“至高的拉神，您对埃及的统治，不是已有成命么？” “你是说，交给奥西里斯和赛特那两个孩子？” “是。”托特细长的朱鹮头微微伏下，“您为考察两位神明的品格与能力，命奥西里斯统治下埃及的杰杜城，命赛特统治上埃及的奥姆博斯城，本来的意思，也是让他们以此二座塞普为根基，分掌下上埃及。不如就命他们负责上下埃及的重建，假以时日，看哪个重建得好，不就可以决定由谁继承法老之位么？” “不错，那就这么办。”拉说道，“你派出信使，让奥西里斯和赛特，当然，还有他们可爱的妻子，我亲爱的曾孙女伊西斯和奈芙蒂斯一同回到赫里奥波里斯来，我要正式任命。” “是。” “对了，经过赛赫美特这次劫难，上下埃及很多塞普的守护神想必也陨落了不少，应该重新洗牌了。索性，借此机会，召集全埃及所有塞普的守护神，包括那些新生的、夺位的神祇，只要他们拥护赫里奥波里斯的统治，就召到众神之乡来，觐见朝拜，确立名分，同时也让他们认识一下我的两位曾孙。未来的重建工作，是他们君臣合作去办。——就定在三天之后吧，三天后的正午，赫里奥波里斯将大宴诸神！想要取得众神之乡的承认，就让他们准时到来吧！” “遵命，至高无上的拉。我这就去传令。”托特恭谨说道。 第二百四一章 达赫舒尔 孟菲斯南，达赫舒尔。 塔纳托斯黑袍猎猎飞在空中，俯视着脚下的大地。摩洛斯和美杜莎飘在他身后。 这个孟菲斯南面不远最大的人类聚居地，规模已经不下于孟菲斯，只是没有立起城墙。它的位置十分特殊，正好处于上埃及最后一个塞普，也就是第二十二塞普“伊什塔威”和下埃及第一塞普“孟尼菲尔”之间，孟尼菲尔正是孟菲斯所在的塞普，孟菲斯城就是孟尼菲尔的首府。 曾经有一个地祇，就是被美杜莎吸收的那条眼镜蛇“哈忒美赫”盘踞在这里，与孟菲斯的普塔赫相互攻伐，争夺土地、人口，以及孟尼菲尔的统治权。 当时普塔赫是受到赫里奥波里斯承认的孟菲斯守护神，也是下埃及第一塞普孟尼菲尔的合法统治者，而哈忒美赫的身份并没有得到承认。但对于普塔赫跟哈忒美赫的争斗，赫里奥波里斯却是不管不问，任其自由。 埃及的统治就是这样的特点。作为中央的赫里奥波里斯，对下面的塞普，管理十分松散。如果当初哈忒美赫打败普塔赫占领了孟菲斯，只要跑一趟赫里奥波里斯，表示拥护拉的统治，就能获得承认，不会被清算。 埃及神相互之间吞噬、分裂、混同、取代是常事。众神之乡的大神尚且如此，各地的小神又怎么管得过来？ 就说这个刚崛起的小城达赫舒尔，扼守上下埃及，是颇有潜力的新城。但上埃及第二十二塞普“伊什塔威”的主神却并没有来争夺。因为伊什塔威的主神，埃及的爱与美之神哈托尔，正忙着跟她南面的邻居，第二十一塞普“阿特佩胡”的主神，鳄鱼神索贝克，争夺丰饶的法尤姆绿洲，顾不上北面的穷乡僻壤。 哈托尔和索贝克都是名震上下埃及的大神，在众神之乡有着固定的席位。他们的明争暗斗旷日持久，赫里奥波里斯尚且不管，偏僻地方的小神就更加无暇顾及。 如今塔纳托斯吞噬了普塔赫和哈忒美赫，孟菲斯和达赫舒尔尽归其手。塔纳托斯命新晋的孟菲斯土地神塔忒年重建白城之后，就带着摩洛斯和美杜莎来到达赫舒尔，接手这座小城。 由于没有城墙，也没有神明和雅卢守护，达赫舒尔在之前的赛赫美特之乱中受创严重。城区基本被烧成了废墟，老弱妇孺死掉大半。只剩青壮，也被战争女神激起了心中的野蛮暴戾，变成侵略者屠戮其他地方去了。 如今的达赫舒尔，断壁残垣之中尸骸零落，少许的幸存者苟延残喘，一副人间惨象。 “赛赫美特已经被众神制服，凡人的内心会趋于平和，人间的战争也会很快消弭。活下来的青壮将陆续回到达赫舒尔，还有附近彻底被毁的村庄，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也会聚集过来。以此为基础，达赫舒尔就可以重建。” 塔纳托斯身后，摩洛斯一身暗蓝色皮甲，手持金底黑斑的权标，看着脚下的废墟说道。 塔纳托斯点头认同：“你说得没错。这地方很有潜力，不能荒废。发展起来，可以与孟菲斯南北呼应，扩大我们的有效控制区域。——索卡尔，我命你为此地的守护神，重建达赫舒尔。你要在这里修筑神庙，祭祀孟菲斯神系，并建立属于自己的雅卢。” “是！遵命！”摩洛斯略显兴奋应道。如今的达赫舒尔虽已废墟一片，但这对真神并不算什么问题。有原来的底盘在，复兴不过是时间问题。而独领一城，对摩洛斯来说却是大好机遇。他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像美杜莎一样，与塔纳托斯那般亲近。能够成为达赫舒尔的守护神，在这方世界，就有了立足之地，也证明了塔纳托斯对他的信任。 穿越虚空，来到埃及世界，又成功转化为埃及神，拥有了“摩洛斯/索卡尔”双重身份，他的眼界已大为不同。 六兄妹中摩洛斯本就是最为沉稳可靠的大哥。以他的智慧，已经隐约看到，虚空中那么多世界，那么多神系，不可能永远隔绝。从阿图姆打通埃及与希腊开始，虚空这一鸿沟就注定将被跨越。诸神的野心、贪心、好奇心，注定了他们一旦踏足虚空，接触其他世界，就不会再被自己的世界束缚。 未来必是诸世界碰撞，诸神系征战的宏大图景。能在这一宏大图景正式展开之前，拥有跨越两个世界的双重身份，摩洛斯知道这是怎样的优势。 他无比珍惜这一优势。曾经被削弱到几乎跌落神位，满腔的仇恨，却因为仇人是至高无上的神王而无法宣泄。现在，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会尽快修起神庙，建立雅卢。达赫舒尔将成为孟菲斯神系掌控之下的第二大城！”摩洛斯信心满满说道。 塔纳托斯点点头。他相信摩洛斯的能力，这点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三天后的正午赫里奥波里斯大宴众神，我会去赴宴，让众神之乡承认我为孟菲斯之主。达赫舒尔扼守上下埃及的咽喉，这几天可能会有赴宴的神祇路过。如果有谁多嘴盘问，你知道怎么回答。” “是。”摩洛斯道，“我是塞拉皮斯·普塔赫的从神，受命守护达赫舒尔。塞拉皮斯·普塔赫是孟菲斯之主，而达赫舒尔归属孟菲斯统治。” “你这里距离南面的伊什塔威很近。伊什塔威是哈托尔的塞普，哈托尔在埃及的地位，相当于阿弗洛狄忒在希腊的地位。如果碰到她或者她的从神，你不要交恶，避免以后诸多麻烦。” “明白。”摩洛斯微微躬身。 塔纳托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美杜莎紧随其后。 将孟菲斯和达赫舒尔的重建工作安排完毕，具体的事宜，就不用他操心了。作为吞噬了普塔赫的新神，想正式取代普塔赫，就得去拜访众神之乡。这本来也是塔纳托斯计划中要做的事，现在正好赶上赫里奥波里斯因为解决了赛赫美特之乱而大宴众神，托特的信使恭恭敬敬将莎草纸请柬递到了孟菲斯，塔纳托斯怎会不赴约？ “这次去赫里奥波里斯，你跟我一起。”塔纳托斯对美杜莎道。 “是，主人。”美杜莎清冷地答道。虽然塔纳托斯让她不要叫主人，但私下无人，只有他们两在一起的时候，美杜莎还是习惯这么叫：“我们现在就去吗？” “对，现在就去。”塔纳托斯道。 孟菲斯离赫里奥波里斯不远。算下来，也就跟希腊的科林斯到迈锡尼距离差不多。所以塔纳托斯是埃及诸神中第一批收到请柬的。拉在太阳船上发布命令之后，他当天就收到了请柬，所以大宴还在三天之后。塔纳托斯不想玩什么姗姗来迟的把戏，既然要去，就早点去。这三天的等待时间，陆续到会的埃及众神，正好看个仔细。 第二百四二章 这位神是真的丑 从孟菲斯一路向东北，飞越三角洲颈部渐渐宽阔的冲积平原，跨过尼罗河深沉平静的水面，在东岸黄沙、黑土与碧绿的树林田野之间，一座蒙蒙金光笼罩的城市就映入眼帘。 赫里奥波里斯，众神之乡。却并不仅是神的居所，也是最大的人类聚居地。 它是上下埃及第一繁华的大城。城外开垦平整，阡陌纵横的田地一眼望不到边。这个时节麦浪正黄，丰收在即，农夫牧人穿梭其中，照管着庄稼，放牧着牛羊，一派祥和气象。 虽然刚刚经历了赛赫美特之乱，赫里奥波里斯的凡人十不存一，但在众神的直接领导之下，这座堪称埃及首善之地的大城，还是很快恢复了秩序。 拉神的怒火直接降临在众神之乡的凡人头上，所以赫里奥波里斯是由赛赫美特女神直接出手，屠戮了大半凡人。 女神杀起人来自然毫不手软，但对城中的建筑、城外的庄稼，却并没有多少毁坏。之后整个埃及陷入混战，也没有土匪暴民敢来打众神之乡的主意。所以赫里奥波里斯除了人口锐减大半，其他方面竟无甚损失。冷清是冷清一些，却富庶依然，令人向往。 实际上，就这短短时间里，附近其他被毁的城镇、村庄的幸存者，已经蜂拥进入赫里奥波里斯，为众神之乡补充了不少人口。 塔纳托斯和美杜莎飞到城外的田野上空，就降落地面，循着进城的大道往城中走去。 埃及的神人分界没有那么严格。真神与凡人一样，都是创世神拉的孩子；人的塞普和神的雅卢，就在同一空间的不同维度中交叠。 此时在塔纳托斯的神目中，可以看到属于凡间的田野，金黄的麦浪起伏，葱翠的树林点缀其中。与其重叠的，是属于神的雅卢。同样金黄的，一望无际的芦苇原，分散矗立着高高的方尖碑和赫里奥波里斯众神的全身雕像。有巨大的，首尾翘起，曲线优美的木船，飘行芦苇之上，缓缓穿梭，仿佛漂浮在水面一般。 曾经孟菲斯的雅卢，只是笼罩了孟菲斯城区。塔纳托斯扩大之后，也不过两倍于城区的面积。而赫里奥波里斯的雅卢，塔纳托斯竟看不到它的边界，不知究竟多大。 真神的神躯是在雅卢中穿行，所以凡间的人类看不到塔纳托斯和美杜莎，只有雅卢中的科胡可以。芦苇原中的科胡们看到进城的大道上走来一男一女两位神祇，男神一身黑袍，气质冷峻，面容隐藏在黑色兜帽之下，背后悬着一柄狰狞巨镰，整个人向外散发着令人惊悸绝望的强大威压，让这些科胡看一眼就不敢直视，立即下跪俯首，恭敬地迎候。却又想起他们从未在众神之乡看到过这位大神，竟是不知道此神的名讳。 不过众神之乡的科胡们都很有见识。这位黑袍男神身上散发的神威，已经不亚于那些名震上下埃及的大神。比如知识、智慧与月亮之神托特，鳄鱼神索贝克、蝎子女神赛勒凯特等。对于这样的大神，即便不知名讳，即便明知他是第一次来拜访众神之乡，也不敢怠慢。 至于黑袍男神身后那位人身蛇尾的女神，气质清冷，曲线玲珑，有着一种异样的美。从她恭谨顺从的态度，可以看出是黑袍男神的从神。神威虽然没有那么强横，却也不弱于大部分塞普的守护神了。 从神尚且如此，黑袍男神的实力可见一斑。 塔纳托斯坦然地接受着这些科胡的跪拜，缓步走向赫里奥波里斯。 在他的神目之中，道路尽头的众神之乡宛如一座金光四射的大山，属于凡的城郭和属于神的庙堂交叠在一起。高大厚实的城墙环绕之中，一座座梯形、金字塔形、阶梯金字塔形，以及殿堂形、洞窟形的神宫错落有致地矗立着，由低及高，由外而内簇拥着中央“山顶”一座最大的宫殿。 那宫殿由多柱的厅堂和高大的金字塔，以及金字塔四角围绕的四座方尖碑组成。占地极广，巍峨神圣，向外辐射着和煦而炽烈的金红光芒，整个赫里奥波里斯的金光有一半都来源于它。 不用说，那肯定是拉的神宫了。塔纳托斯看到神宫金字塔的顶端，那一截塔尖与塔身的材质明显不同，色泽也相异。塔身宛如暗金巨石，塔尖的颜色则在金、白、灰、黑与暗金之间柔和变幻。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看到上面刻满了象征天地万物的象形文字，倏忽隐现，散发着玄奥莫名的意味。 整个赫里奥波里斯，金光四射的大山一般，都簇拥着拉神的神宫，簇拥着神宫顶端那一截塔尖。那一截塔尖，就是大山的峰顶，是众神之乡的重心。无论站在雅卢中哪个角落，目光都会被它所吸引。 “啊，你注意到了。” 塔纳托斯正盯着那截塔尖，突然身边响起一个怪异的声音。 这声音沙哑，个别音节却又爆出尖利，听上去就像铁屑磨过石板。偏偏声音的主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得抑扬顿挫，短短的一句话都要千回百转，听上去怪异而又滑稽。 塔纳托斯回头，并没有看到人。 又低头，才发现路旁的芦苇丛边站着一个身高只到他大腿的侏儒。这侏儒不仅个头矮，身材也很走形。大大的脑袋，没脖子，肩膀很宽，两条臂膀结实有力，躯干和腿却相对瘦削。两只脚畸形，右脚又大又肥，左脚却小鸡子似的，像被裹脚布缠过一般。 他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招风耳，塌鼻梁，大大的眼睛像在怒视着什么，眉毛却又细又弯，像女人。厚厚的嘴唇似乎不能严密地合拢，露出嘴里参差不齐的板牙，对塔纳托斯咧嘴一笑，牙缝仿佛黑洞。 这位……是真丑。希腊最丑的神赫菲斯托斯，都比他好看几分。 塔纳托斯腹诽着，停下脚步，不动神色看着这个丑陋的侏儒。他对埃及神话没有对希腊神话那么了解，所以不知道这是哪位。但敢于主动搭话，而没有下跪拜伏，说明不是科胡，应该是真神。 塔纳托斯印象中，埃及确实有这么个丑神，而且地位不低，就像赫菲斯托斯在希腊神话中一样。好像……也是个瘸子？ 这时侏儒迈起脚步，朝他走来。塔纳托斯一看：果然一瘸一拐，不对称的畸形双脚，走起路来自然会跛。 “很美吧？”跛足的丑陋侏儒走到塔纳托斯跟前，仰头看着他，指指拉神神宫顶端那一截塔尖，唠家常似地，自来熟地道：“上下埃及的至宝，众神之乡的明珠。每个初来拜访的神祇，都会忍不住盯着它看。它可是天地之间唯一比我妻子更美的存在！” 唯一比你妻子更美的存在？——塔纳托斯心说难道你跟赫菲斯托斯一样，娶了埃及的美神？ “你是谁？”塔纳托斯没有说话，身后美杜莎已经开口问道。这个丑陋滑稽的侏儒，如果不是真神，那就不配跟主人交谈。他既然没有自报家门，美杜莎就得替主人把关。 “啊，失礼。我是拜斯。”侏儒说道。看塔纳托斯和美杜莎并没有露出恍然的神色，撇撇嘴：“众神之乡的神灵，上下埃及的家庭守护神。我守护家庭和孩子——哦！只限于有趣的家庭，还有爱玩的孩子，嗯！就是这样。” 第二百四三章 埃及的先天至宝 拜斯？ 对，就是这家伙。 这家伙相当于埃及的灶神。不过不像赫斯提亚掌握着火，而且也没有人家好看。 虽然丑，但他是赫里奥波里斯颇为重要的神。与希腊的丑神赫菲斯托斯不同，赫菲斯托斯多多少少被诸神歧视，自己又情商不高，所以虽然位列主神，却不受待见。 但拜斯神，在埃及却很受尊重。不但凡人尊重他，众神也尊重他。即使他很多时候扮演着小丑的角色，用滑稽的言行取悦众神，也没有因此受到轻视。 这就是文化不同，价值观差异。埃及一堆野兽神，对于人形态的美丑，可能不那么看重。 塔纳托斯冲着拜斯点了下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 “嘿！那就好。说明你来自有人烟的地方。”拜斯咧嘴一笑。那意思：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有人崇拜我。对一个神来说，这话其实很装逼。 塔纳托斯想起孟菲斯城中确实有拜斯神像，不过都在凡人家里，小小的，不超过陶罐大。一般摆在灶台、床头，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地方，就像中国的灶王爷。塔纳托斯没有特意关注过凡人的生活，所以第一眼见到拜斯，才没认出来。 “我主塞拉皮斯·普塔赫，是孟菲斯之主，受邀前来，参加众神大宴。”美杜莎替塔纳托斯自报家门道。既然主人说听过这个神的名字，说明他有一定的地位，可以得知主人的名讳。 拜斯也不计较美杜莎这个从神插话，道：“孟菲斯？我去过那里。美丽的小城。”他说着，咧嘴一笑：“我也见过普塔赫。你这副打扮，跟我印象中可不一样。” “我不是普塔赫，我是塞拉皮斯·普塔赫。”塔纳托斯坦然道。 拜斯自然能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又是一笑，向美杜莎问道：“那你呢？” “哈忒美赫，主的仆从。”美杜莎清冷答道。 “哈！有趣！有趣！”拜斯拍了拍壮硕的手掌。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挤眉弄眼，一副“我懂的哦”的神态，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也认识原来的那个哈忒美赫，盘踞在达赫舒尔的哈忒美赫。 在他眼里，这一主一从两位新神，竟是分别吞噬了孟尼菲尔两座城的守护神，取而代之，将下埃及第一塞普拿到了手中。这次来，多半是谋求众神之乡的承认的。 类似的事在埃及并不少见。但，也不是回回都能得到承认。有很多因素，比如新神的出身来历，实力强弱，司掌的神职，相邻塞普的守护神的意愿等等，都可能影响到事情的结果。 这其中，有很多博弈。 不过这不归拜斯管，所以他无所谓，反倒很兴奋碰上这样的事。新神上位，有可能是一场大戏。 看来这次赛赫美特之乱，上下埃及，神人两界，果真是大洗牌啊！ “来来来，我带你进城。”拜斯招招手，在塔纳托斯身边迈起脚步，毫不见外地带起路来。 塔纳托斯跟上，朝着那金山也似的众神之乡走去。视线还是不由得被拉神神宫金字塔顶端那截塔尖所吸引。 本来，在这个距离，是不可能看清那并不算大的一截塔尖的，更不用说上面刻着的文字符号了。所以这其中必有什么神异。而能让神都觉得神异的东西，绝对非同寻常。 “还没看够呢？那是本本石。”拜斯用他怪异而滑稽的嗓音说道，“拉神的摇篮，整个世界的基石。它要是坏了，整个世界也就毁了。阿波普一心就想吞掉它呢！” “本本石？”塔纳托斯沉吟道，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也曾听阿图姆提到过一两次。 不过拜斯以为他是新诞生的神灵，不知道其中渊源，解释道： “相传拉神创世之前，原初之水中升起一块山丘状的岩石，石边有一片芦苇原，石上有一只原初之卵，拉神就从卵中诞生。这块岩石就是本本石，这片芦苇原就是雅卢，是所有雅卢的源头。”拜斯抬手指指金山般的众神之乡，还有城外的一片金黄：“后来本本石化为拉神神宫的塔尖，芦苇原就变成了众神之乡的雅卢。” 塔纳托斯听得点头：原来是先天至宝，怪不得耀眼非常。不过这本本石应该是与阿图姆一同诞生的，拉只是窃取。 当然这方世界，已经没人知道这古老的隐秘。 “多了解这些，对你有好处。众神总是喜欢知道得多些的神，显得你不是那么来历不明。”拜斯咧着嘴唇，露出满嘴的大板牙和黑洞般的牙缝，对塔纳托斯挤眉弄眼道。 “你说什么？” “别误会，我是在帮你呢！我不喜欢原来那个普塔赫，他嫌我丑。哼！不懂审美的家伙。”拜斯拍拍塔纳托斯的大腿，“我比较喜欢你。” 塔纳托斯好悬没忍住一脚踹开他：“不敢当。” “听我的，一会进城，不要急着去拉神神宫。拉神每晚跟阿波普作战，白天一般都在休息，你去了也见不着。”拜斯道，“你最好先去拜访托特，智慧之神。赫里奥波里斯很多事都他管着。——对此可是不少的神都有意见。” 塔纳托斯不知道这家伙主动跟自己说这些是为什么。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客气道：“谢谢。” “对了，你的邻居对你印象怎么样？你们关系好吗？” 塔纳托斯看着他，没答话。 “嘿！别告诉我你还不认识你的邻居，你应该先跟他们通个气！你南边的伊什塔威，那可是哈托尔的地盘。那女人挑剔的很，不好对付。偏偏男人都拿她没办法。她要是对你不满意，你想在孟菲斯站稳脚跟可不容易。” 塔纳托斯还是没答话。心说哈托尔不就是埃及的美神，难道你娶的不是她？那你嘴里那位堪比先天至宝的美丽妻子究竟是哪位？ 再说你管得有些宽啊！对我的事情，太感兴趣了些吧？ “还有你北面，下埃及第二塞普‘赫恩苏’，它的守护神赫狄可是个小心眼的家伙。据说他跟原来的普塔赫关系不错，你……” “多谢关心，我有分寸。”塔纳托斯打断了拜斯的唠叨。他不知道这家伙是天生就这么热心还是怎么，总觉得不像好心帮忙，倒像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话里话外总有挑拨离间的意味。 不过不管这家伙出于什么目的，塔纳托斯都无所谓。这次赫里奥波里斯之行他已经有了计划，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第二百四四章 哪敢轻易冒犯 赫里奥波里斯巨大的城门前，两排高耸的方尖碑夹出金阶御道，有盛装的科胡侍女站立两旁，迎接远来赴宴的众神。 拜斯带着塔纳托斯和美杜莎踏上金阶，问：“你真的不先去拜访托特？” “不了。我直接赴宴。”塔纳托斯道。 拜斯撇撇嘴，知道塔纳托斯对他的“热心”并不感冒。他也不在意，嘿嘿一笑：“那你跟这些科胡走吧，我在外面溜达一会，城里太无聊。” 说完就转身，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进城的大路上。 对于喜爱搞怪玩乐的拜斯来说，上下埃及的众神齐聚，是找乐子难得的机会。除了少数在赫里奥波里斯有固定席位的大神可以直接飞临城中，其他地方神灵都得通过大路进城。他可不想坐在城里干等着宴会开席。 塔纳托斯自顾踏着金阶往城中走去。左右立即有科胡侍女上前，总共十人，分为两队在前方引路。 赫里奥波里斯巨大的城门，是一对古树般高大粗壮的白色石柱，上面绘满了上下埃及众神的形象。门楣和门扇却是没有，众神之乡无需防御侵犯，城门城墙只是标识而已。 进城之后，循着主路走去，两旁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神庙接连不断。跟埃及大部分城市一样，这些神庙是跨越雅卢与凡间的唯一建筑，在凡间作为凡人祭祀众神的场所，在雅卢就是神的宫殿。 此时，在塔纳托斯的神目中，可以看到作为雅卢的赫里奥波里斯，只有神庙。除了神庙，再没有一间房屋，一座楼台。所有的厅堂、拱门、石柱、方尖碑，包括装饰的树木花草，全都归属于某一座神庙，所有科胡也全都归属于某个神的宫殿。作为雅卢的赫里奥波里斯，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神庙的集群，是众神聚居的豪宅区。 而凡间的赫里奥波里斯，就有大量民宅、官邸、集市、酒馆、仓库等建筑，充塞于神庙与神庙之间，粗陋、杂乱，却热闹而富有活力。塔纳托斯穿行雅卢之中，神目却能看透凡间，所以也像穿行于民宅集市中一样。 因为经过了赛赫美特之乱，这座城市人口锐减。只有城门口这一区域保持着热闹，其他地方则正在被外来的新的居民逐渐填充。 泥砖砌起的方形民宅，夹出狭窄的街道，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这时的埃及文明古老，民风并无拘束。即便少女，也是袒胸露乳，只在腰间围一布裙，大方谈笑。富有的女子，身上首饰比衣服布料还多，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华贵。虽是白天，却有不止一对男女在房中享受云雨之欢，不以为意。 因为建筑密集，街道狭窄，所以平整的屋顶是重要的工作场所。每家都有人在泥、木与草茎糊就的屋顶干活，编织草席，晾晒作物，风干鱼肉，发酵面包，种植香草花卉。甚至孩童也在屋顶玩耍，爬上爬下，在相邻的房子间跳跃，动作灵敏而协调。塔纳托斯忍不住暗自吐槽：怪不得刺客信条起源于埃及。这环境培养出八爷不奇怪。 盛装的科胡侍女领着塔纳托斯和美杜莎穿过外围大部分神庙，来到了最中央，也是最高处的拉神神庙前。 拉神神庙雄伟恢弘，占地极广。塔纳托斯目测，比孟菲斯整座城都大。神庙的主体是那顶端为先天至宝本本石的金字塔，但那里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金字塔四周有各种样式的宫殿环绕。塔纳托斯跟着科胡侍女来到正对着金字塔的一处多柱宫殿，宫殿到金字塔之间是一个由白色石柱环绕的宽阔广场，广场上正有一队队科胡在摆放桌椅、花卉、食物、酒水，看来就是宴会的场所了。 宫殿中央摆放一对石椅，有一男一女两位真神对坐。看到科胡领着塔纳托斯和美杜莎前来，就起身相迎。 塔纳托斯没有掩饰自己的神威。两神立即感觉到他身上强大而又令人惊悸绝望的威压，同时发现这威压的主人并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位大神，不由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原地站立没有迎出殿来。 科胡侍女将塔纳托斯和美杜莎领到殿前台阶下，屈身向殿中两神禀报道： “尊贵的涅佩尔和塔伊忒，孟菲斯的塞拉皮斯·普塔赫及其从神哈忒美赫，受邀前来参加众神大宴。” 被称为涅佩尔和塔伊忒的男女神点头示意知晓，挥手让科胡侍女退下。 这一对就是奉拉神之命，负责宴会布置与接待的埃及谷物之神涅佩尔，以及他的妻子，纺织女神塔伊忒。拜斯刚才唠叨的时候跟塔纳托斯说过，所以他认识。 谷物之神涅佩尔长得矮胖，皮肤泛绿，有一个大肚子，肚皮上画满麦穗，裸露在衣袍外也不遮挡。他这形象滑稽，不过比起拜斯可是好了太多，而且在埃及众神中就算正常的了。 而他的妻子，纺织女神塔伊忒，就是名副其实的女神。身材丰满，容貌艳丽，气质温婉，不折不扣的美少妇，涅佩尔这胖子真是有艳福。 这时塔伊忒明媚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塔纳托斯道： “你是第一次来众神之乡？” “是。”塔纳托斯道，“受邀前来，请安排入席。” “这次大宴，请的是孟菲斯主神普塔赫。你是他么？”谷物之神涅佩尔责问。其实这是明知故问。塞拉皮斯·普塔赫跟原来那个普塔赫不是同一人一看便知，实力起码就相差很大，根本不用问。 但是谷物之神涅佩尔跟原来的普塔赫同属植物神。虽然算不上什么交情，总有些惺惺相惜。对于取代了普塔赫的塔纳托斯，难免没有好感。 塔纳托斯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我就是孟菲斯之主。” 涅佩尔又想说什么，塔伊忒急忙伸手搭在他臂弯，制止了他。对塔纳托斯笑道： “既然是第一次来到众神之乡，请先拜谒众神之父。你可以直接到后面金字塔正门处求见。” 这话隐含的意思就是你得先得到拉神的承认。但之前拜斯已经说过，一般神灵贸然上门想求见拉，根本不可能。所以塔伊忒这是在想办法拖延时间。因为她不敢随便放一个没有得到承认的新神入席，但她又不能生硬地拒绝。塔纳托斯是受邀前来，直接拒绝实属无礼，是冒犯。如果是个实力一两个卡的小神，冒犯也就冒犯了。涅佩尔和塔伊忒都是实力四个卡的中神，还罩得住。可是塔纳托斯身上散发的威压，令他们这些真神也感到惊悸绝望，实力足有十个卡，哪敢轻易冒犯？ 塔纳托斯知道她的心思。他根本没打算去求见拉，就算没有拜斯的提醒，也不会同意。 于是说道：“拉神每晚与阿波普作战，白天需要休息。既然三天后宴会上就能见到，我就不打扰了。请安排我入席，我会耐心等待。” 涅佩尔和塔伊忒心说你耐心等待，那究竟是你求见拉神还是拉神求见你啊？ 塔伊忒无奈，只好实话实说：“强大的塞拉皮斯·普塔赫，你还没有得到众神之乡的承认，我们不敢擅自安排你入席。请先拜谒众神之父，或者，先去月亮神宫拜访智慧之神托特，再回来，我们会为你安排大神的礼遇。” 第二百四五章 外面来了个野神 对一个还没有得到承认的新神，塔伊忒这话说得很客气了。她提示塔纳托斯去找托特，说明她没有再耍什么心思。一般新神见不到拉，都是去找托特。托特点头，也算众神之乡承认了新神的身份。 拉每晚与阿波普战斗，神力消耗巨大，经常还会受伤，所以白天都在神宫中休息。赫里奥波里斯的日常事务，确实无暇顾及。多年来，一直有大神辅佐拉管理众神之乡和上下埃及。从拉的孙女，苍天女神努特，到繁殖之神，尼罗河源头的守护神赫努姆，再到古老的战争与狩猎女神涅伊忒（她是强大的鳄鱼神索贝克的母亲）。最后，事实证明，博学多识的智慧之神托特将众神之乡治理得最好，所以托特管理赫里奥波里斯已经很久了。 虽然拉神对托特十分满意，称他为“我的心智”，并没有不信任或者忌惮的想法，但众神对托特长期代拉行使法老权力颇有微词。加上拉作为法老，却不能实质性地管理神人两界，久而久之有些神和凡人就开始对拉不以为意。 这样的危机在努特代行法老权力时就出现过，那一次拉使尼罗河泛起洪水惩罚了不敬他的人。最近再次出现，拉不能忍受，才派下赛赫美特屠戮凡人，同时震慑那些心猿意马的神灵。 不过这终非长久之计。所以拉开始培养他的曾孙奥西里斯和赛特，准备正式传位。 塔伊忒让塔纳托斯去找托特，以她的身份和职责，是最正常的应对。 但塔纳托斯不会去找托特。他很清楚，以自己十个卡的恐怖实力，托特也不敢擅自决定是否承认自己，最后还得拉亲自点头。 于是他说道：“我是受邀前来赴宴。请柬送到我的手中，我手持请柬而来，却不能入席，这就是众神之乡的待客之道吗？！我收到请柬第一时间前来，就是为了见拉。三天后就能见到，你们却将我阻拦在这里，是想刁难吗？！” 塔纳托斯冷声喝问，逼人的气势伴随惊悸绝望的恐怖威压直接向涅佩尔和塔伊忒席卷过去。两神在这样的神威之下噤若寒蝉，心中羞怒，想要反抗却又提不起勇气。这位黑袍镰刀的大神，似乎不止是力量恐怖，他灵体的气质本身就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想要逃避。 塔纳托斯倒不是有意跟这俩负责接待的小神为难。只是因为阿图姆的关系，他对拉和拉所衍生的埃及众神本就没啥好感。而且“得到承认”这种事，不是你上赶子热脸去贴冷屁股就能成功的。 他的实力已经可以跻身全埃及第一梯队，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自矜身份，反倒堕了面子。拥有十个卡力量的大神本就不应该像一两个卡的小神那样去祈求认同。就算为此惹些麻烦，也是大神之间博弈的正常路数。 涅佩尔和塔伊忒被震在当场，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附近的科胡也被塔纳托斯身上爆出的神威慑服，心中惊惧，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儿，跪地伏首请罪。 塔纳托斯见状，冷哼一声，不用谁安排入席，自顾领着美杜莎穿过宫殿，来到后面石柱围起的巨大广场，在上首挑了个豪华的位子坐了下来。美杜莎盘曲蛇尾侍立在侧。 神威散去，立即有科胡自觉上前奉上美酒美食。这些科胡都是美丽的少女，依埃及民风，裸露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一袭白金相间的薄裙，一双秀美的长腿若隐若现。 她们打扮得精致秀美，面带顺从与崇拜的微笑，端上酒食的同时，很自然地留下六个少女围在塔纳托斯身边，青春诱人的娇躯贴上来，依偎左右为塔纳托斯捶捏着胳膊肩膀与腿脚。 潇洒红尘，对埃及神来说十分正常。希腊在这方面要矜持一些，尤其冥界诸神一般没这个待遇。好在塔纳托斯在刻瑞斯山死神神宫也享受过永夜宁芙的贴身伺候，还不至于消受不起。 美杜莎垂下眼帘看了看，见塔纳托斯很自然地享受着科胡少女的侍奉，薄薄的嘴唇抿了抿，没有说话。 广场边上的宫殿中，涅佩尔和塔伊忒对视一眼，都是面露难色。 怎么办？人家都入场了，都坐那儿吃喝享受上了，难不成再赶出去？就凭他们俩，赶得动么？ 而且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聪明得很。他这算是擅闯宴会场地，可他找的理由却很巧妙：我是受邀而来。 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有些外面的神仗着自己实力不错，来到赫里奥波里斯，就忍不住狂傲起来。无理取闹，作威作福，最后统统被众神之乡教做人。因为他们只依仗力量，不会拿道理说话。 力量固然重要，但在秩序的环境下，道理也不可或缺。单论力量，塔纳托斯十个卡，在众神之乡也没到横着走的地步。 可是塔纳托斯抓住自己是受邀前来，并不说自己不愿拜见拉，不愿谋求承认。只是想先入席，三天之后自然能见到。这要求符合情理，加上塔纳托斯强大的力量，就让人无话可说。 毕竟请柬是你们发给人家的。如果说孟菲斯换了主神，本来想邀请的是原来那个普塔赫，不是塞拉皮斯·普塔赫，那就不应该递出这份请柬。可是赫里奥波里斯不知道孟菲斯换了主神，负责送请柬的信使又是个小小科胡，哪敢妄议真神？各地主神更迭又不是新鲜事，信使也是按照惯例办差，这份请柬就到了塔纳托斯手中。 有了请柬，就是受邀。受邀前来，就应该以礼相待。这道理说得通，涅佩尔和塔伊忒也没办法。就算塔纳托斯硬闯宴会场地，行为狂傲，也是他们阻拦在先。若是个实力弱小的神，也就不必顾及，可是塔纳托斯十个卡的力量摆在那，他们不敢硬来。 “他已经入场了，这事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我看着这里，你去把情况报给托特大神。”塔伊忒对自己的丈夫道。 涅佩尔点点头，摇晃着酒桶般的身躯离开了。 众神之乡的神庙如山一般层层拱卫，智慧之神托特的月亮神宫位于拉神神庙之下第一层，方位正南。 这一层居住的都是最古老最强大的神。拉的儿女：空气之神舒和雨水女神泰芙努特；孙儿女：大地之神盖布和苍天女神努特；繁殖之神，尼罗河源头的守护神赫努姆，和他的妻子，古老的凉水女神萨提忒等等。 光力量强大是没有资格住在这里的。还得出身足够古老，足够非凡，足够尊贵。像鳄鱼神索贝克虽然也是一等一的强神，却只能住在第二层。他的母亲，古老的战争和狩猎女神涅伊忒倒是可以。不过托特代行法老权力之后，涅伊忒女神就搬回她在下埃及第五塞普“萨普美赫”的首府萨伊斯城去了。 矮胖的涅佩尔御起神力，以与他体型不协调的轻巧，疾速飞掠神庙间的空地，来到托特的月亮神宫。 他是奉托特之命负责宴会的接待，所以不用通报。直接走进高大精致，严格对称的银白色塔门，穿过由两排蹲坐的犬头猿身石雕夹出的多柱廊道，进入了神宫大厅。 鹮首人身的智慧之神托特，正端坐在主位上，一边拿永不离手的墨笔优雅地记录着什么，一边用细长的鸟喙发出尖锐而优美的声音，向身旁的侍者吩咐着各项事务。 然后他看到了匆匆赶来，一看就有事禀报的涅佩尔。于是停下手中墨笔，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涅佩尔草草行了个礼，肥胖的胳膊指向门外，嚷嚷道：“外面来了个野神，霸道得很，闯进了宴会场地。我们摸不透他的来路，你去看看吧！” 第二百四六章 看不透他的来历 托特闻言，挥了挥手，让侍候的科胡退下，看着涅佩尔道： “野神？叫什么名字？” 以托特的智慧，一看涅佩尔为这事特意跑来禀报，而且话语中带着不甘与无奈，就知道这个“野神”实力不凡，有些手段，谷物之神和纺织女神夫妇搞不定。 赛赫美特之乱后上下埃及众神洗牌，这种情况倒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请柬发下第一天，就来了涅佩尔和塔伊忒搞不定的神，托特也不敢怠慢。 “他说他叫塞拉皮斯·普塔赫，是孟菲斯之主。” “孟菲斯之主？不是原来那个普塔赫？” 涅佩尔摇头：“肯定是这个叫塞拉皮斯的新神，吞噬了普塔赫，夺取了普塔赫的神位。众神之乡可没有承认过他。” “确实没有。”托特站起身来，步履优雅地走下宝座：“不过他肯保留普塔赫的神名，看来有些头脑。想必实力也不错？” 涅佩尔羞愤不甘地低下头：“他的实力远胜于我。他没有隐藏神威，我感觉他的力量……可能不下于你。” “哦？”托特小而圆的朱鹮眼睛眯起来，着实有些意外。他自己的实力是十个卡，他以为涅佩尔和塔伊忒搞不定的神，最多也就六七个卡，没想到竟然与自己不相上下？ “他的神威，可是拥有令人惊悸绝望的特性？”托特问。 “是的。你感觉到了？” 托特修长的朱鹮头点了点，尖锐优美的嗓音说着：“恐怕不只是我，很多神都感觉到了。如果不是在赫里奥波里斯这样众神扎堆的地方，他一定会更加引人注目。” 其实刚才塔纳托斯释放神威的时候，托特已经有所察觉。不过离得远，辨不明晰。他以为是鳄鱼神索贝克或者蝎子女神赛勒凯特这样强大而蛮荒的神驾临，没想到竟然是个新神。 托特迈开脚步：“带我去看看吧。” 他随着涅佩尔往宫殿外走去。 身为智慧之神，托特对这世间的所有知识都有感应。一个新神诞生，他只要听闻这个神的神名，就能大约察觉其出身。 但是对这位塞拉皮斯，他却毫无感觉。这个神名没有唤起他的任何感应，他对其完全没有了解。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说明这位新神，可能不是什么正统出身，恐怕是黑暗所孕育。 不过就算是黑暗所孕育，神名不能唤起感应，只要托特亲眼见到这神，其出身来历，也瞒不过他的神目。 托特跟着涅佩尔来到宴会场地。入口的宫殿中，纺织女神塔伊忒看到托特大神亲至，立即起身相迎。 “智慧的托特神，那一位就是塞拉皮斯·普塔赫。”塔伊忒指向广场中倚座享受的塔纳托斯。 这时的广场中只有塔纳托斯一个受邀神灵。他来得太早，其他神都还没到。托特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这个塞拉皮斯果然是有头脑的。保留普塔赫神名，收到请柬立即前来，没有玩什么姗姗来迟自抬身价的把戏，就是避免无端招致嫌恶。 如果是黑暗孕育的神灵，一般不会有这样的心智。 托特运起神目，望向豪华宝座上的塔纳托斯，想要用自己智慧之神的权柄，看透这神的来历。 但他神目所见，却是一片混沌。并不是这神来自混沌，而是这神的来历，他看不清楚。 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有联系，神也不例外。知识与智慧之神的权柄，就是能够堪破这些联系，从而追本溯源，察知目标的底细。 但眼前这神，却似乎与万事万物都没有联系。或者，他的联系已经超脱于托特的权柄。 两者都很不可思议。与万事万物都没有联系，这不可能，除非这神不属于这方世界；联系超脱托特的权柄，这也不可能。托特是最古老最原初的智慧之神，这世间除了拉神，尼罗河神哈庇，混沌巨蛇阿波普这几位比他更古老的，还有那早已消逝于传说中，只有少数最古老的神灵知晓，其他神都完全不知道的八元神之外，再没有哪个神，是托特的神目所不能看透的。 就算是黑暗所孕育，诞生于地底，不被太阳船的光芒所照耀的魔神，托特也能看透它们的来历。虽不像地上的神那么清晰，却起码可以知道他们是魔神，是邪神，是阿波普的爪牙。 可是眼前这位，来历不明，却又不似黑暗所生，着实诡异。 托特盯着塔纳托斯看了许久。塔纳托斯察觉到了托特的窥伺，不为所动，坐在那里吃喝享受，头也不回，只作不知。 “怎么样？什么来历？”涅佩尔耐不住性子问道。 托特不动声色，没有透露他看不透塔纳托斯的来历，而是问道： “他坐的位子，是谁的？” “那个席位，本来是为沙漠与风暴之神赛特准备的。” “赛特吗……”托特的朱鹮头优雅地点了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托特神……”涅佩尔和塔伊忒急忙唤住，“这……这事怎么处理？” 托特笑笑：“怎么处理？都已经入场了，总不成再把人赶出去。” “那赛特神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赛特神是未来的法老人选，你们说怎么办？当然是听赛特神的。” 托特说完，头也不回直接走了。 涅佩尔和塔伊忒面面相觑：这什么意思？托特竟然不管？ 说什么“赛特神是未来的法老人选”——未来的法老人选，又不一定是未来的法老。你这个现管都不管，让我们去问人家？ 再说赛特神被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抢了席位，肯定不满。这是生怕闹不出点事端么？ 涅佩尔和塔伊忒实在搞不懂托特是在唱哪一出。本来唤他这个知识与智慧之神过来，就是让他看看塞拉皮斯·普塔赫的身份来历。众神之乡承不承认一个新神，除了那些暗中博弈，摆在台面上的，就是两条评定：出身是否正统，是否拥护拉的统治。 其中后者，是否拥护拉的统治，这有形式上的表态，但更重要的，是必须随拉同乘太阳船，去往地底与阿波普作战。肯冒生命危险，对付这个世界最强大的魔神，协助拉与其一生之敌为战，自然就证明了这个神会拥护拉的统治。 而前者，出身是否正统，就由托特来评定。托特的神目可以看透一个神的出身来历，如果这神生于黑暗，是阿波普的爪牙，那根本不用废话，直接拿下，当场打杀。 所以，叫托特来决定是否承认塞拉皮斯·普塔赫，这是很自然的。就算拉神亲至，也需要向托特询问这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身。如果托特看出塞拉皮斯·普塔赫出身没有问题，那么只需让他表态拥护拉的统治，愿意为拉神而战，就可以承认。十个卡的大神，是重要的战力，性格狂傲些也没关系。 而如果塞拉皮斯·普塔赫出身有问题，是地底的神，是黑暗所孕育，就要立即应对，纠集力量将其打杀。放着不管是什么意思？ “哼！平日里吆五喝六，指指点点，碰上硬茬就甩手不管了？真是刁滑！”谷物之神涅佩尔不忿道。 “你别说了！”纺织女神塔伊忒赶紧制止丈夫的牢骚。一挥手唤来侍候的科胡，交代道：“你们去再准备一套大神的席位，但现在不要搬进场内。等我的命令，让你们设席的时候，就要立即抬上来，不能有一刻耽搁！” 第二百四七章 由他坐着吧 塔伊忒不知道托特竟然没能看出这位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身来历，她对托特拂袖而去的态度也是一头雾水。 但这不妨碍她做出自己的判断。 首先她可以肯定，这位塞拉皮斯·普塔赫不是魔神，不是来自地底的阿波普的爪牙。如果是的话，托特绝对不敢甩手不管。而且从塞拉皮斯·普塔赫的言行举止来看，这神心思缜密，心智成熟，不像混乱邪恶的魔神。 只要不是魔神，就不能怠慢。就算还没得到正式承认，单凭其十个卡的恐怖力量，也不能轻易得罪。 所以她交代下去，备好大神的席位。一旦众神之乡承认了塞拉皮斯·普塔赫，就立即设席。 至于现在…… 反正已经叫托特来看过了。托特说听赛特的，那就听赛特的。 “这件事就这样。赛特神来了如实禀告，有一说一，你别多话。”塔伊忒安抚涅佩尔道。 涅佩尔不满地哼了一声，却还是乖乖听老婆的话。 这时已是下午。到现在都没有其他神来，今天就不会来了。赫里奥波里斯城里的神都住在各自的宫殿，三天后宴会开始时才会进场；赫里奥波里斯之外的神，也需准备一番，近些的明天来，远些的就要更晚。 众神之乡时光悠闲。塔纳托斯倚在宝座上，享受着科胡美女的伺候，喝得醉意微醺的时候，太阳船西沉地平线，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黑暗从东方弥漫而来。一股令人惊悚颤栗的气息，于无形中生发，与大地的寒气同时升起。 塔纳托斯双目轻抬：拉神神宫巨大的金字塔顶端，那玄奥美丽，金光四射的本本石，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这就是阿波菲斯的威压么？在孟菲斯时并没有感觉，只有在众神之乡才能感觉到吧。 这次前来埃及，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亲眼见见阿波菲斯，看看死神放弃死亡权柄之后衍化的魔神，是什么本质。 这就需要跟着拉的太阳船潜入地底。 塔纳托斯目光微移：在金字塔顶端，一驾金色马车缓缓从本本石的遮挡中行驶出来——不，不应该叫“马车”，应该叫“蛇车”，因为驾车的是两条巨蛇。 这两条巨蛇，一条颜色深红，颈部有皮褶，是眼镜蛇形象；另一条颜色深蓝，颈部无皮褶，身体匀称，却不伸展开来，而是盘曲在一起。 这两条蛇都是又长又粗，十分巨大。飘飞在空中，宛如两条小河横亘。它们蛇尾卷住一驾巨大的黄金车驾的车辕，静静等待在拉神神宫金字塔的顶端。 须臾，从金字塔上段，本本石下面某个看不见的门里飞出了一众神明。由于离得太远，又被本本石的光芒所遮掩，所以塔纳托斯看不清楚。只见到一个个人影登上车驾，大部分站在后面，领头一个鹰首人身的神，身材并不高大，但是头顶巨大的日轮，却让他比其他神都醒目。 那就是拉了。车驾上，就是今晚征战地底的神。拉与阿波普的夜夜鏖战，并不限于他们两。阿波普有很多爪牙，拉也需要众神的帮助。 塔纳托斯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背后黑翼微扬，惊悸绝望的气息散发出去。 高天之上，刚刚在双蛇金车上站稳脚跟，准备出发的众神，顿时感觉周身弥漫的气息中，多了一股。 随着夜晚大地的寒气，和阿波普令人惊悚颤栗的威压升腾而起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惊悸绝望的气息。虽不如阿波普的威压那般霸道，却似乎更加恐怖。如果说阿波普的威压是赤裸裸的暴力毁灭，令人胆寒的同时，却又激人反抗，那么这股新的威压，就如尼罗河深沉的河水，静默无声，玄奥难以看透，却以千钧之势执着北去，任你怎样反抗怎样阻挡，都无济于事。 这神威从未见过，是哪位神明？ 众神心中凛然。低头看去，只见到拉神神宫前的广场上，孤零零坐着一个黑色身影，再多的细节就看不清晰。本本石光华烁目，就在眼前，众神都被一片金光晃到了。 拉也微微低头，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不等他问话，鹮首人身的托特已经走上来，说道： “那是孟菲斯的塞拉皮斯·普塔赫。手持请柬而来，我看不透他的出身来历。” “哦？”拉讶异出声。托特看不透的神，少之又少。 托特是聪明的，所以没有说塞拉皮斯·普塔赫不曾主动求见拉，也不曾主动求见自己，而是直接闯进了宴会会场，抢了个位子坐下。那样有挑拨离间之嫌。如果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最终得到承认，不是无形中得罪了他？ 但拉也是聪明的。这黑袍镰刀的新神散发的威压如此特殊而强大，实力足有十个卡，足以跻身上下埃及第一梯队强神。加上来历不明，托特都看不出他的出身，底下的神根本没有谁敢擅自做主，承认或者驱逐这新神。 而且，如果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曾到宫门前求见过自己，那么科胡卫兵也不敢隐瞒，但自己并没有得到禀报。同样，如果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曾经求见过托特，那么托特的汇报就不会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所以，多半，这家伙是直接闯进会场的。尤其他看到双蛇车驾出现，就散发神威，分明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如果曾经求见自己而不得，这时早就飞上来跪拜车前了。 这是新生的强大外神，自矜身份，不愿姿态做得太低。这时派人邀请，他一定会上来面见。 如果托特看出他的出身来历没有问题，那么拉不介意礼贤下士一番。毕竟跟阿波普及一众地底魔神的战斗旷日持久，每一个强神都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但出身来历看不清，就要慎重。起码今天不能见他。而且不做防范，不敢让他上太阳船。万一他是魔神的奸细，到了地底激战正酣时背后捅一刀，可受不了。 “他坐的位子，是谁的？”拉短暂地沉吟片刻，问出了跟托特一样的问题。 托特小小的朱鹮眼睛微微眯起，显出微不可察的笑意，道：“那是赛特神的尊位。” 拉点点头：“由他坐着吧。赛特明天不回来，后天也该回来了。到时告诉我。” “是，至高的拉神。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使命。”托特伏首道。 拉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挥手，两条巨蛇身形耸动，游龙般拖着金车，向西方地平线处的太阳船疾驰而去。 塔纳托斯见到这一幕，无所谓地收起羽翼，收敛神威，往宽大豪华的宝座上一躺，对侍立一旁的美杜莎道： “你也去找个位子，休息，睡觉。” 说完随手搂过两个科胡美女，在温香软玉中闭上了眼睛。 其他科胡美女被他刚刚释放的神威吓得瑟瑟发抖，刚刚缓过劲来，立即献上薄毯，打开来给他盖上，然后为他按摩全身，在他耳边低吟着轻柔婉转的歌曲。 美杜莎对享受的主人低了低头表示领命，扭动婀娜的腰肢，在后面次一级的座位上坐下，盘曲蛇尾，倚在椅背上，却并没有闭眼，而是怔怔地盯着前面的宝座，似在守护，似在发呆。 第二百四八章 埃及美神 对于真神来说，睡觉和吃饭都不是必须，只是享受。 塔纳托斯躺在宽大豪华的宝座上，温香软玉抱满怀中，科胡美女环绕身侧。 只要他愿意，这些科胡美女都可以当场拿下。就算在这露天的广场，也没什么不妥。对于埃及神，这不算什么事。 但是身为真神，与这些科胡的本质差距，让他对她们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些科胡确实漂亮。以凡人标准衡量，个个都是绝色。但是对于见惯了真正的女神的塔纳托斯来说，这些科胡的气质，韵味，那种无形的魅力，还是明显逊色于真神。 别说跟雅典娜、阿弗洛狄忒这些以美貌著称的女神相比。就是人身蛇尾的美杜莎，也比她们更有魅力一些。 本质的差距，不可逾越。 塔纳托斯没有表示，科胡美女也就乖乖躺在他怀里，没有动作。她们是专门安排来伺候他的，这种伺候包括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不管他想做什么，她们都会全心全意地迎合。但他不想做，她们也不敢主动勾引。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一个夜晚。晨曦起时，塔纳托斯睁眼坐起，科胡美女立即侍奉酒食，塔纳托斯一边吃喝，一边注意着东方。 朝霞掩映之中，太阳照常升起。双蛇金车宛如流光从太阳船上直接飞回，停留在本本石旁边，众神鱼贯下车。 远远地就可以看出，经过一夜鏖战，这些出征地底的神，包括拉在内，都是满身疲惫，有的还明显带伤。 夜夜如此，没有止境。即便对于神，也是难以承受的刑罚吧！ 拉费尽心机击败了阿图姆，夺取了创世神的地位，却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不知他心中是何滋味。 不过，听阿图姆当初的讲述，他第一眼见到拉，就想杀了他。创世神与死神的矛盾不可调和，如果拉不反抗，多半早就陨落了。 那样的话，就可能是陨落的拉变成灭世魔神，现在跟阿波普夜夜鏖战的，就是阿图姆了。 世间福祸，即便真神也难以料定。 出征的众神各回宫殿休息。这些神参加了昨晚的战斗，今晚就不必再次出征。除了拉和随侍拉左右的神，其他神灵都是轮值。 太阳船在极天之处的原初之水中缓缓驶过，天光大亮之后，上下埃及的众神陆续到来。 先到的都是离得近的神。赫里奥波里斯位于三角洲颈部，尼罗河东岸，排序是下埃及第十三塞普。离得近的，都是扼守上下埃及的重镇，比如下埃及第二、第十塞普，上埃及第二十一、第二十二塞普。 这其中，又以上埃及第二十一、第二十二塞普更为重要。因为这两个塞普紧邻丰饶的法尤姆绿洲，物产丰富，人口稠密，被两位强大的神，就是鳄鱼神索贝克和爱与美之神哈托尔所青睐，甚至因此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明争暗斗。 “来来来！这就是你的新邻居：塞拉皮斯·普塔赫！” 怪异滑稽的嗓音响起时，塔纳托斯正坐在宝座上，一边啜饮着美酒，一边向外散发出令人惊悸绝望的神威，震慑陆续到会的众神。彰显实力的同时，也免得有那不长眼的宵小过来打扰。 可是有个家伙不在乎这些。 矮小丑陋的拜斯迈着他畸形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塔纳托斯面前，仿佛没有察觉这位黑袍大神身上散发的“生人勿进”的恐怖气息，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大板牙，自来熟地道： “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话音未落，香风袭来。一道曼妙身影跟在拜斯身后，绕过宝座走到了塔纳托斯面前。 她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头黑发柔顺闪亮。脸型小巧而精致，大大的黑眼睛流露着天真、成熟、魅惑、清纯……种种矛盾却迷人的意味。很难想象这些自相矛盾，却同样迷人的意味会集中在同一名女子身上，出现在同一双眼睛里面。 塔纳托斯的心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凡人。就是作为神，也比一般神明经历得更多，见识得更广。可是第一眼看到这位女神，他还是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心神竟至片刻失守。 相比于希腊女神普遍的皮肤洁白，容貌立体，这位女神更贴近他来自东方的审美标准，别有一番诱人风情。 “哈哈哈！我就说吧！男人都拿她没办法，看来你也不行啊！塞拉皮斯·普塔赫！”拜斯唯恐天下不乱地大笑起来，边笑边拍手道：“她就是你南面的邻居，爱与美之神哈托尔！我就说你应该先认识认识她，否则就算拉神第一眼见了她，都会入迷呢！” 这位倒是百无禁忌，连拉的玩笑都敢开。不过他这样说，就是性子使然，并非有意嘲弄，塔纳托斯不会跟他计较。 从宝座上起身，向拜斯点头致意，塔纳托斯对哈托尔道：“请原谅我的失态，哈托尔女神。你的美丽不负你的神名。” 哈托尔精致的嘴角挂着优雅而魅惑的微笑，吐气如兰道：“你就是塞拉皮斯·普塔赫？达赫舒尔的那个索卡尔，是你的从神？”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气质一般，复合着多种魅力。既清脆悦耳如山中清泉，又优雅高贵如枝头鸾凤，还慵懒诱惑如床榻上的美艳熟女。这简直是把所有女人的所有魅力集中在一起，真是杀伤力巨大。 “是的。达赫舒尔已由我收管。”塔纳托斯毫无隐晦地答道。 “你动作倒是挺快。”哈托尔不无埋怨地道。这句话里竟然流露着女人对自己倾心的男人那种特有的幽怨情绪，仿佛哈托尔不是埋怨塔纳托斯收了达赫舒尔，而是埋怨他甩了自己一般。 这埃及美神，简直是所有男性的克星啊！希腊的阿弗洛狄忒也不至于此。 塔纳托斯没有对这句话做什么回应，只是道： “赛赫美特之乱后事情繁多。本应到女神的泰琵浒城拜访，奈何时间仓促，只能在这里相见。” “你真想去，怎么会抽不出时间？分明是没有这个心思，就不要说了。”哈托尔继续幽怨道。这句话更像个被甩的女人说的了。 塔纳托斯一时沉默。他确实没想过拜访哈托尔，这么说只是客套而已。但哈托尔直接戳破，难道真的对达赫舒尔之事心有不满？ 这次来埃及有要事，塔纳托斯不想无故树敌。昨天硬闯宴会场地，是因为身负十个卡的力量，不能随便放低身份。可若是因为言语不敬，态度狂傲，而同别的神结怨，那就是脑残了。 所以对哈托尔，对拜斯，他都客客气气，毕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是今天哈托尔的态度，似乎多有不满。 不能听她语气中的幽怨，那只是她美神威能的一种表现。她的真实意图如何，还不知道。 第二百四九章 不能干别的 见塔纳托斯沉默，哈托尔忽地一笑，百媚丛生道： “算了算了。看你这么紧张，我不生气了。”她素手掩上红唇，“达赫舒尔那地方，我本也顾不上，就归你了。不过再往南，就是我的地盘。你若想来……” 她上前两步，逼近塔纳托斯，近到呼吸可闻的距离，举起左手抚在塔纳托斯胸口，蕴含种种矛盾迷人魅力的黑眼睛紧紧盯着塔纳托斯，柔声道： “你若想来，只能来做客，不能干别的哦！” 塔纳托斯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原来她是担心自己继续南侵，扩张地盘，觊觎她的伊什塔威。那她就处于自己和鳄鱼神索贝克两位大神的南北夹击之中，日子肯定不好过。 站在哈托尔的角度，这种担心确实顺理成章。 本来就已经与南面的强敌斗得难分难解，现在北面又突然崛起一个实力十个卡的大神，担心他入侵，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虽然这个大神还没有得到众神之乡承认，但哈托尔明白，十个卡的大神，只要出身没问题，哪怕性格狂傲无礼些，也一定会被承认，因为战争大势在那。 阿波普虎视眈眈，拉神需要每一份战力。如果是实力不济的小神，还可能因为政治斗争被淘汰；十个卡的大神，要是有谁敢因为私心，玩弄阴谋阻碍其被承认，恐怕拉神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哈托尔可不敢冒这样的风险。所以她使出欲擒故纵的手段，其实是为了拉拢塔纳托斯。 这个想法在她路过达赫舒尔，见过索卡尔，得知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实力，得知这位新生的强大神明已经彻底掌控了孟尼菲尔的时候，就产生了。 她要拉拢塞拉皮斯·普塔赫，起码要确定他对自己的伊什塔威没有野心。 而且，要赶在鳄鱼神索贝克之前。 至于塞拉皮斯·普塔赫万一不能得到众神之乡的承认，就不在她的顾虑之中了。因为那样的话，塞拉皮斯·普塔赫会被众神之乡直接处理，也就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怎么，不愿答应我么？”哈托尔见塔纳托斯沉默，楚楚动人地追问道。 塔纳托斯后退半步，脱离哈托尔那魅惑的气场，微微躬身： “改日定当前往女神的泰琵浒城做客。除此之外，我的从神和人民，不会踏上伊什塔威半步。” 哈托尔灿烂地笑起来，一时间似乎连阳光都明媚了几分。这笑容自然赏心悦目，不过塔纳托斯可不是为了搏她一笑而答应她的条件。 根本上，还是因为塔纳托斯没工夫在埃及招惹事端。起码眼下，他的基本盘在刻瑞斯山，孟菲斯对他来说只是一条后路。 或许将来会向这边倾斜，但在解决宙斯之前，他的重心肯定还是放在希腊的。 “我相信你是一位信守承诺的神明。”哈托尔开心地笑道。忽然注意到什么，看向宴会场地的入口处，那里正有一位大神龙行虎步地走进来。 这神身材魁梧，是塔纳托斯见过最高大的埃及神，比阿图姆还要高些。 他皮肤黝黑，结实的身躯顶着一个巨大的鳄鱼脑袋。鳄鱼头上皮肤泛绿，吓人的长吻长满尖利的獠牙，脑后却生着浓密的黑发，狂野地披散开来。 他的眼神异常冰冷，似乎漠视一切生命。浑身上下散发着亘古的蛮荒气息，咄咄逼人。与塔纳托斯令人惊悸绝望，无可反抗的神威相比，别有一种令人臣服，不敢直视的威压。 不用介绍，塔纳托斯就认得，这必是大名鼎鼎的鳄鱼神索贝克了。 索贝克走进会场，一眼就发现了站在一起的哈托尔和塔纳托斯。哈托尔看着索贝克微微一笑，迷人的双眸流露出“你来晚了”的意味。 索贝克冷哼一声，扭头走到他的宝座前，一屁股坐下，开始吃喝享受，不发一言。 塔纳托斯察觉到这一幕，心中了然：看来索贝克也路过了达赫舒尔，知道了我的存在。想必他也有意拉拢我，同他一起南北夹击哈托尔。 不过那样的话，塔纳托斯自然不会答应。还没站稳脚跟就掺和进哈托尔跟索贝克这种级别的大神的争斗，可不是好事。 哈托尔和索贝克明争暗斗，是为了丰饶的法尤姆绿洲。可法尤姆绿洲离孟菲斯就远了，足足隔了一个塞普。就算塔纳托斯跟索贝克联手，把哈托尔从伊什塔威赶出去，伊什塔威南部靠近法尤姆绿洲的地方肯定归索贝克，塔纳托斯顶多占领北部，一样无法染指法尤姆绿洲。 所以，何必呢？将来真要扩张，还不如往北。北面是尼罗河三角洲腹地，论物产论人口，都不比法尤姆绿洲差。 塔纳托斯心中自有计较。不过他也因此意识到，哈托尔和索贝克的争斗已经激烈至何种程度。对一个还没有得到承认的神，双方都争分夺秒地主动拉拢。 联想到埃及神话中，奥西里斯-赛特-荷鲁斯兄弟叔侄两代人旷日持久的争斗，可见拉这个神王，对埃及众神的掌控是真的弱。与阿波普的战争，牵扯了他太多精力，也让他不能轻易对众神杀伐果断。因为他需要他们的力量。 相比之下，希腊奥林匹斯神系的统治，这方面的乱象就少得多。动荡主要来自敌人的挑战，但敌人可以被击败，击败之后能杀则杀，杀不死也会收监，不会出现迁延日久的动乱。 神与神之间的争执，也有合法途径解决。比如信仰问题由凡人决定，哪个城邦主祭哪个神，不是神说了算，而是这个城邦的公民投票。所以像哈托尔和索贝克这种争斗，在希腊是不会拖这么长时间的。 宙斯对希腊诸神的掌控，也比拉强得多。虽然有乱子，但一来大部分乱子就是宙斯自己搞出来的，二来宙斯不发威，诸神还能蹦跶蹦跶；只要宙斯发威，连二哥波塞冬和儿子阿波罗，都能下放到凡间给凡人打工。除了盖亚这种身份地位，其他神是不可能无视宙斯，屡次搞事还安然无恙的。 拉也是几次下令灭世的铁血神王。能够在与阿图姆的斗争中全面胜出，说明拉不比宙斯手腕差。造成这种差别的主要原因，就是阿波普的存在。 因背叛死亡权柄而生的魔神，足以改变一方世界。所以这一趟，塔纳托斯一定要亲眼见见这个阿波菲斯，看看它面对一个正牌死神，会有什么反应。 第二百五十章 天上的禁地 似乎是因为索贝克就在会场的原因，哈托尔虽已得到塔纳托斯的承诺，却还是没有离去，反而在塔纳托斯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隔空与塔纳托斯聊天。 这一排都是为埃及顶级大神准备的宝座，又大又豪华，相互之间距离挺远，其实不适合聊天。哈托尔这么做，就是做给索贝克看的。 跟他俩在一起的，还有拜斯这个丑神。 这家伙倒是不讲究。随便叫科胡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塔纳托斯和哈托尔中间，有一句没一句地插着话。 塔纳托斯记得这家伙曾说他的妻子是比本本石还美的女神，当时以为他娶的就是哈托尔，可现在看来分明不是。 哈托尔用她独特的，混合了女性所有魅力的口吻向塔纳托斯问东问西，想套出塔纳托斯的出身来历，以及夺取孟菲斯的过程。塔纳托斯无意解释太多，所以只笼统地说自己是天上所生，对于其他的问题就避而不答。 “天上所生？” 这个答案明显让哈托尔和拜斯有些意外。不过哈托尔看出塔纳托斯不愿多说，没有追问。却是拜斯耐不住好奇，道： “天上所生的神灵，很久没有出现了。是不是？亲爱的哈托尔？——对了，我忘了，你就是天上所生。” 哈托尔没有在意他的称呼，微笑道：“这么说我跟塞拉皮斯神源出同处。” “天上所生的神灵，比之地祇稀少很多，但他们都古老而强大。像你这么年轻的新神，真是少见。”拜斯难得地严肃起来，板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塔纳托斯心中一动，趁机向哈托尔问道：“女神既也是天上所生，不知生于天上何处？” 哈托尔眼神深邃看着塔纳托斯，没有回答。 拜斯插嘴道：“当然是生于原初之水中，难道还有别处？” 塔纳托斯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他这个问题，其实是想探探哈托尔知不知道原初之水外，包裹着埃及世界的其他六元神。拜斯这么回答肯定是不知道，但哈托尔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似乎知道些什么。 看来此间事了，还真有必要去哈托尔的泰琵浒城做做客。 对于埃及八元神普遍不为埃及神与人所知这件事，塔纳托斯一直有些疑惑。 虽然经历过阿图姆和拉那场翻天覆地的权力更迭，整个埃及世界灭世重启，但八元神是超脱其外的。就算八元神因为未知的原因不再现世，但灭世重启之后，众神重新生出，竟没有几个神能感应、察觉到八元神的存在么？ 对于凡人，灭世重启一遍，历史就断了。但神不至于此啊！神乃天地孕育，生来就带着知识，生来就对自己神职相关、本质牵连的东西有感应。凡是天上所生的神，按道理都应该对八元神有所感应，为什么这么多年，关于八元神的情况一直未能流传开来，大部分神与人都不知道呢？ 再者，退一步说，即便天上所生的神，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对八元神没有了感应，可是这么多年，埃及众神万千，就没有那好奇心强的，飞上高天穿过原初之水，看看外面包裹着原初之水的黑暗和虚无么？ 埃及的黑暗和虚无就相当于希腊的永夜之地。希腊的永夜之地虽然诸神不能轻易进入，但诸神，甚至凡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像赫卡忒那样好奇心强的神，更是对其念念不忘，一直想办法要探索它，现在也终于成功了。可埃及为什么竟然对八元神毫无反应？ 与此相关，还有一个特点，是埃及神系与希腊神系很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埃及神系里，天神相对很少。除了太阳、月亮、少数星星、天空、风雨，以及同样少数的，像哈托尔这样代表着情感、概念的神属于天神之外，其他大多都是地神、水神。 而其中代表着天空高处，大地与海洋尽头，那些与原初之水相接的地方的神，干脆没有。 在希腊，天空高处是泰坦神许珀里翁和忒亚夫妇的领地。他们是盖亚和乌拉诺斯的子女，老太阳神赫利俄斯、月亮女神塞勒涅和黎明女神厄俄斯的父母。 海洋的尽头由福耳库斯、欧律比亚那几位古老的海神掌管。大地的尽头，因为盖亚是创世五神中唯一还以人格形象现世的，所以依然由盖亚掌管。 至于地底，冥界的边缘，包括冥界附近永恒黑暗和深渊地狱的边缘，理论上都归哈迪斯掌管。 从这些地方，都可以进入永夜之地。诸神也不时来到这些地方，并无避讳。 但在埃及，类似的地方却似乎是禁地。没有神踏足，也很少有神谈论。 地底不用说，因为有阿波普盘踞，众神去不了很正常；大地、海洋的边缘跟地底接壤，所以敬而远之，也不奇怪。 但天空高处，亦是冷冷清清，就让人难免起疑。众神之乡建在地上平原，与凡人同处一地，众神也只在地上行走，很少飞上天空看一看，更不用说穿过原初之水一探外面的究竟了。 唯一代表天空，真正主宰天空的，就是拉。少数天神，都与拉关系密切，不是拉的亲子女、孙子女，就是拉的“巴”独立出去所化。似乎整个天空就是拉的后院，是拉真正关心的地方。地上乱成什么样拉都经常不管，但天上从来没乱过。众神不轻易上天，不敢在天上捣乱，天上也鲜有新神孕育。太阳船巡于原初之水中，就似划下了一条界线，令众神不敢逾越。 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塔纳托斯还不知道。 不过现在也没法问。按捺心思，塔纳托斯避开了这个话题。 又聊了一会，忽然听到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有众神和科胡的欢迎与赞美之声不断传来。旁边的哈托尔和拜斯立即起身，不远处正在宝座上赌气似地大吃大喝的索贝克也停止动作，走下了座位。 塔纳托斯随大流地站起身，不过没有离开宝座，而是催动神力，力自脚下灌入宝座，巨大、华美、沉重的石质宝座随即像一片羽毛般轻灵地转了半圈，让他得以看到后面会场中的情况。 会场中大大小小的座位，此时已经有三分之一有了主人。不过这些座位的主人，不管大神小神，不管神职高低，力量强弱，都统统起身，一致走下座位，站在旁边向着入口处刚刚步入的一男一女一对神明行礼致意，口中诵念其名，献上赞美与祝福—— “伟大的奥西里斯，慷慨的丰饶之神；美丽的伊西斯，仁慈的生命女神。你们是文明与希望的守护者，你们是财富与生命的赐予者。你们是忠贞爱情的表率，你们是高贵婚姻的代言。——奥西里斯和伊西斯，至高无上的拉神的血裔，未来的法老，请赐下你们的智慧，让我聆听你们的教诲……” 第二百五一章 未来的冥王夫妇 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踏入会场的奥西里斯和伊西斯夫妇，气质雍容，神态安详，脸上挂着宽和慈爱的微笑，向着场中众神一一点头示意。 奥西里斯身材中等，有着健康的棕色皮肤，肩膀很宽，体型匀称健美。他上半身没穿衣服，露出迷人的胸、腹肌肉线条，只在腰间用金色腰带束着纯白带着琉璃、黄金饰物的布裙。 他脖颈上戴着一副宽大、多彩的项链，也是多用琉璃宝石，象征着大地的财富。他满头黑发被很多琉璃珠串编在一起，头顶象征下埃及的椅子状红冠，雍容高贵。下颌一绺黑须，眉眼用墨描出，容貌异常英俊，简直是顶级男明星级别。 他左右手分别持着半臂长的连枷与弯钩权杖，这是用于丰收和放牧的工具，也是他“丰饶之神”的神器与标志。他将连枷和弯钩交叠胸前，做出行礼的姿势，谦逊地向赞美他的众神回礼。 奥西里斯算是埃及神话中最著名的几个神之一了。塔纳托斯印象中，他应该是绿肤白袍，就像当初的普塔赫。可现在亲眼见到，如今的奥西里斯，与他未来身为冥王的形象相去甚远，简直就是世间最完美的男子。 完美的男子自然要配完美的女神。他身边的伊西斯，身材丰满而婀娜，容貌端庄艳丽，肤色浅棕，站在奥西里斯身边显得白皙很多。 与埃及女子普遍的袒胸露乳不同，伊西斯的服饰可谓相当保守。除了脖颈、手腕露出，有项链、手镯装饰，其他地方都被纯白饰以红、绿纹绣的长裙遮住。这长裙的袖口到腰间还连着羽翼状的饰物，五颜六色，张开手臂仿佛张开了一双多彩的翅膀。 伊西斯的黑发浓密顺滑，不多装饰，只在头顶戴一副宝座状的红冠，与奥西里斯的椅子状红冠配成一对。她左手持着埃及女神惯用的花杖，右手则是独属于伊西斯的，代表生命与繁荣，亦与魔法与神秘相关的“提耶特”——伊西斯结。 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慈祥、怜悯、大爱万物的微笑，无论神与人见了都会感觉到被关爱的温暖。但她的双眸，却是深邃而迷蒙，蕴藏着魔法的神秘意味，谁都无法看透。她的美虽然没有哈托尔那般摄人，却另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神秘难以解读的味道。 塔纳托斯看着这对未来的冥王夫妇，深感他们气质亲人、魅力非凡，这也是他们身为丰饶之神与生命女神的神威表现。就像死神令人惊悸绝望，代表着出生与育成的生命、丰饶之神，自然会让人感觉到温暖、亲切、宽和、安心。 会场中其他人都走下了宝座，向奥西里斯和伊西斯行礼，只有塔纳托斯依旧站在宝座上，便显得鹤立鸡群。 奥西里斯和伊西斯回应了众神的礼遇，一眼看到高高在上，俯视全场的塔纳托斯，不由为他黑袍镰刀的形象所摄，也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的独特威压。 两神脚步微微停顿，对视一眼，奥西里斯宽和地笑着走上前来，用浑厚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对塔纳托斯道： “这位想必就是孟菲斯的塞拉皮斯·普塔赫了。自我回到赫里奥波里斯，一路走来，科胡与众神口中议论纷纷，都是你的事。” 见奥西里斯主动搭话，塔纳托斯也不好用俯视的姿态回应，便走下宝座，向前几步，道： “众口议论往往失真，亲眼所见更加可靠。现在你见到我了，杰杜的奥西里斯。” 奥西里斯目前被拉派去管理下埃及第十六塞普的杰杜城，所以称杰杜的奥西里斯。不过这是很平常的称谓，没有加敬辞。 奥西里斯倒也不在意，哈哈一笑道：“如我亲眼所见，你确实是一位强大的神灵，不过你的耐性也确实不够好。——你可知道你抢占的这个座位，是谁的么？” 其他众神，包括哈托尔都避讳不谈塔纳托斯擅闯会场的事，奥西里斯却毫不在乎，直接问道。 塔纳托斯心说难道我占的是你的位子？嘴上答道：“不知。” “你占的是我弟弟赛特的尊位。他跟你一样，耐性很差，我看你还是另找位子坐下，免得他来了与你冲突。” 这话分明是在赶人了。可是从奥西里斯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像是老友之间说笑打趣，让人感觉不到恶意。奥西里斯性格宽和，有王者之风，这一点跟希腊的哈迪斯倒有些神似。 不过，或许是还没有成为冥王的缘故，奥西里斯比之哈迪斯，还是少了些阴沉威严，显得稍微阳光了些。 感觉上，更像一位阳间的王者。 “我无意侵占赛特神的尊位。”塔纳托斯随口说道，“不过我受邀前来，这会场里却没有我的位子，负责接待的神也没有表示，实在有损众神之乡的待客之道。既然奥西里斯神提出这个要求，就请你命他们，为我设下符合身份的座席，我自然让位。” “呃……”奥西里斯微微一怔，道：“孟菲斯的塞拉皮斯·普塔赫，会场布置并不归我负责，我没有资格命令任何一位神。——当然，也没有资格向你提出要求。我只是担心我那弟弟赛特到来时，与你产生不愉快，故而这样建议。毕竟，你确实坐了他的位子。” 他顿了一下，又宽和地笑起来，竟然道：“不如这样，你先坐我的位子，就在赛特旁边，刚才哈托尔女神坐过的那个。等见过拉神，得到承认之后，涅佩尔和塔伊忒定会为你安排符合你身份的座席。” 他这么说，倒让塔纳托斯颇感意外，会场中也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 像这样上下埃及众神齐聚的盛会，座席是很重要的象征。别说神，就是凡人，大至朝堂庙堂，小到宗族家族，凡是碰上祭祀、议事、宴会等正式场合，座次排位都非常重要。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塔纳托斯闯进会场之后，才专门挑上首豪华的位子坐下来。他知道位子的原主人一定会跟自己起冲突，但他正需要这样的冲突来昭示力量，引起注意。 还是那句话：实力十个卡的大神，跟实力一两个卡的小神，谋求认同的方式不一样。 可是现在，奥西里斯为了不让他跟赛特起冲突，竟然自愿让出自己的位子…… 若说是心机，故意示好，貌似奥西里斯不需要对现在的塔纳托斯这样做。以他的地位和力量，既不用像涅佩尔和塔伊忒那样的中神小神般忌惮塔纳托斯，也不会像哈托尔对塔纳托斯有所求，所以根本没有示好的必要。 所以，这竟是奥西里斯的本性使然。他真的只是很简单地不愿看到塔纳托斯跟赛特起冲突，为此竟愿意让出自己的位子给塔纳托斯去坐。 塔纳托斯想了半天，想不出奥西里斯这番举动有什么阴暗的动机。不由心中暗叹：跨越两个世界，见过那么多神，宽厚至此的，还真是头一个！ 见塔纳托斯沉默，奥西里斯也不着急，就那么微笑着看着他，等他回答。——不得不说，有时候善良也是一种强大的武器，他这么做，反倒让塔纳托斯不好办。如果不答应，显得他非要抢赛特位子似的；如果答应，让善意的奥西里斯坐哪呢？难不成站着？人家站着自己坐着，脸太大了，有点欺负人。 正当空气寂静到有些尴尬的时候，奥西里斯身边，神秘美丽的伊西斯说话了： “亲爱的，你这样虽是好意，却让大家都难办了。就连这位塞拉皮斯·普塔赫，也不一定乐意呢！我有一个办法，如果塞拉皮斯·普塔赫愿意，就皆大欢喜了。” 第二百五二章 唯一的女子 伊西斯这样说，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女神的智慧不亚于托特。她虽以生命为第一神职，但她的聪明就像她的美丽一样闻名上下埃及。 被全场瞩目，伊西斯从容优雅地微笑着，迎着塔纳托斯凛然的目光，道： “塞拉皮斯·普塔赫，这场中虽然没有你的位子，但却有孟菲斯之主的位子。你不如暂坐那里，等两天后见过拉神，再为你安排更加适合你身份的尊位。——那个位子虽没有这般豪华，但你既已是孟菲斯之主，想必不会在意这点差别吧？” 这话出口，会场中又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伊西斯竟然提出这个要求，这与奥西里斯让位一样让众神意外。 因为孟菲斯之主的位子，也就是为原来那个普塔赫设下的座席，是会场中最低等级的座席。原来那个普塔赫只有两个卡的实力，是上下埃及诸塞普守护神中最低弱的一级。他的座位远在外围，小而简陋，与诸多小神混在一起，毫不起眼。让塔纳托斯这样一个大神坐那样的位子，往轻了说是失礼，往重了说就是折辱了。 所以这种话，之前涅佩尔和塔伊忒根本不敢说出口。他们是负责会场布置与来宾接待的，但他们宁可让塔纳托斯闯进会场，也断然不敢跟一个大神说你去坐原来那个小神的位子吧…… 可是伊西斯，就敢说。 关键是，如果没有奥西里斯刚刚那番话，伊西斯直接提出这个要求，塔纳托斯当场就能翻脸。这是赤裸裸的恶意，不必承受。 可偏偏奥西里斯为了避免塔纳托斯和赛特的矛盾，甘愿让出自己的位子。这行为何其宽宏，磊落大方，不拘小节，令人心折。有他这么大度的行为在前，塔纳托斯要是再跟伊西斯翻脸，只能显得自己小里小气，没有大神的心胸。 人家奥西里斯多高的身份，都肯为你让座，自己站着。你一个还没有得到承认的野神，却连原来孟菲斯之主的位子都不愿坐。这两相比较之下，高低立显。 如果说奥西里斯的善良是一种强大的武器，那么伊西斯，就是能将这件武器发挥到最大威力的人。这两口子，男的宽厚女的精明，怪不得能成为未来掌控埃及阴阳两界的一家人。 在那场奥西里斯、赛特、荷鲁斯之间的惊天动地的斗争结束后，奥西里斯当了冥王，荷鲁斯接替拉成了上下埃及唯一的法老，王权的守护神。伊西斯的老公和儿子掌握了埃及阴阳两界，这其中伊西斯的作用最为关键。今天，这一刻，塔纳托斯算是知道原因了。 短短一段话，已经让塔纳托斯意识到，埃及这个智慧女神，心机堪比希腊那个智慧女神。这两位女神都是女中豪杰，一个有望成为未来的神王，一个有望成为未来神王和冥王背后唯一的那个女人，实在不容小视。 不过，论心机，论智慧，塔纳托斯这个死神也不遑多让。死亡能给予人启迪，塔纳托斯又有现代人的灵魂，论知识，论见识，比这些蛮荒世界的神只多不少。 看着伊西斯那双深邃迷蒙的眼睛，塔纳托斯也不生气，淡然道： “孟菲斯之主的位子确实归我。伊西斯女神不说，我倒忘了。不知那个位子在哪？” 不远处纺织女神塔伊忒立马抬手，指出了为原来那个普塔赫准备的席位。——如果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愿意坐那个位子，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再好不过了！ 塔纳托斯点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冲旁边一招手： “美杜莎，你是我的从神，随我同来赴宴，这场中却没有你的位子。正好，原来那个普塔赫的位子就给你。你与当初的他实力相当，正合适接替他的位子。——去坐吧！” 清冷沉静，有一种妖异之美的美杜莎没有多说什么，乖顺地点头，扭动腰肢到了那个座位上坐下。 塔纳托斯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冷笑，看向伊西斯。伊西斯利用奥西里斯的善良，打出的这刁钻阴狠的一招，就被他这样云淡风轻地化解了。 孟菲斯之主的位子我不是不要。不过既然是我的位子，我自己坐不坐别人管不着，我给谁去坐别人也管不着。奥西里斯能让位给我，我自然也能让位给我的从神。我的从神是小神，小神就应该坐小神的位子；我是大神，大神坐小神的位子是自降身份，你总不能逼我坐小神的位子吧？你有那本事，直接把我赶出会场啊！ “我不知道塞拉皮斯·普塔赫还带了从神来，失礼了。”伊西斯的计划落空，脸上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冲塔纳托斯点点头，走到旁边哈托尔坐过的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那个位子是奥西里斯和伊西斯共用的，比其他单人座位更加宽大。作为上下埃及忠贞爱情与高贵婚姻的代表，奥西里斯和伊西斯一直出双入对，像这种正式场合，都是坐在一起。 相比之下，塔纳托斯占的这个赛特的位子，就是单人位。赛特的妻子，同时也是他妹妹的奈芙蒂斯的尊位还在旁边。 伊西斯已经在那个位子上坐下，奥西里斯也没法再说什么让位的话了。他有些尴尬地牵动嘴角笑了笑，向塔纳托斯解释道： “不好意思，孟菲斯的塞拉皮斯·普塔赫。是我考虑不周，我不应该擅自替我的妻子做决定。单单是我自己倒无所谓，但我们两个都把位子让给你的话，涅佩尔和塔伊忒也没办法眼睁睁看我们站着。 “我无意让他们难办，不过我也不想让你跟我的弟弟起冲突。赛赫美特之乱刚刚过去，这是一个庆祝埃及回归和平的宴会，这样的宴会上不应该有冲突。——天上所生的塞拉皮斯·普塔赫，我相信你出身高贵，也相信你怀着善意而来。可不可以请你随我前往拉神的宫殿，我愿亲自为你引荐。只要见过拉神，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涅佩尔和塔伊特也可以为你安排真正属于你的尊位了。” 第二百五三章 今晚就可以 奥西里斯让位不成，又提议带塔纳托斯去见拉，亲自引荐。这般执意，非要插手解决占座这个问题，换了别人，塔纳托斯说不得就已经翻脸了。 反正他本来也是想借此搞点事情。等赛特来了，一样要大闹一场。 可是奥西里斯分明怀抱善意，对自己也很尊重。塔纳托斯不是胡搅蛮缠的神，如果这就翻脸，不是他的性格，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看。 不过对奥西里斯的提议，塔纳托斯并不感冒。他相信有奥西里斯的引荐，肯定不会吃闭门羹，肯定能见到拉。只是他对见拉没什么兴趣。 宴会上自然见到那没办法，主动上门求见什么的就算了。以塔纳托斯现在的力量和位格，没必要求见任何人。 而且他对拉已经很了解了。掌握着拉和阿图姆曾经那段秘辛，他可能比场中所有的神，包括奥西里斯这个亲曾孙更了解拉。 这次来埃及主要是见见阿波普。所以塔纳托斯说道： “不必特意惊动拉神。奥西里斯神既然相信我出身高贵，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向你表态：我愿意乘太阳船前往地底与阿波普作战。如果必要，今晚就可以。奥西里斯神可以代为转达，我随时接受安排。” 奥西里斯点点头。塔纳托斯这态度算是很痛快了。 赫里奥波里斯是否承认一个神，主要就看这神出身如何，以及是否愿意为拉而战。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奥西里斯知道托特已经来看过塔纳托斯，涅佩尔和塔伊忒刚才向他汇报了。对于托特不置可否的态度，奥西里斯也有些困惑。不过跟塔伊忒的判断一样，他知道这个塔纳托斯，起码不是地底魔神，否则托特当时就调集力量打杀了。 所以他一直对塔纳托斯很客气，而且会说出“我相信你出身高贵，也相信你怀着善意而来”这样的话。——既然没有确定是恶，那就视之为善。好人眼里，看谁都是好人。这是奥西里斯的本性。 出身没问题，现在塔纳托斯又痛快表态，愿意乘太阳船前往地底与阿波普作战，这对奥西里斯来说，就已经够了。其余礼节、仪式方面，本也不是束缚塔纳托斯这样实力十个卡的大神的。奥西里斯并不看重。 “既如此，我这就向拉神转达。正好我们夫妇回来众神之乡，还没有去探望拉神。伊西斯，我们这就去吧？” 伊西斯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奥西里斯这样说。本来他们就算回到赫里奥波里斯，没事也不会轻易去见拉的。每天夜里都要跟阿波普恶战，白天是拉休息恢复的时间。除了永远随侍左右的亲子女舒和泰芙努特，其他人拉都不想见，或者说没那个精力去见。 众神都是在每天傍晚出征地底时，在太阳船上，才能见到拉，说两句话。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本来也是准备等傍晚的时候上船拜见，但现在为了塔纳托斯，奥西里斯竟要提前去。 不过伊西斯没有多说什么。优雅地点点头，起身走下宝座，与奥西里斯携手，走出会场往拉神宫殿去了。 塔纳托斯不管他们。继续在赛特的位子上安然稳坐，自斟自饮。 涅佩尔和塔伊忒不敢多嘴。倒是爱与美之神哈托尔，浅笑盈盈道： “你还在这坐着？一会儿赛特来了，奥西里斯一番苦心就白费了。——过来吧，奥西里斯回来之前，暂时先坐我那。” 塔纳托斯听得一愣。看来有了奥西里斯背书，哈托尔就敢更进一步，表现得更加亲密了。 哈托尔见他发愣，面色微嗔道：“怎么，不愿去？你嫌弃我么？” “不，女神误会了，请。”塔纳托斯道，走下赛特的宝座，跟哈托尔一起来到她的座位上。那是远离鳄鱼神索贝克的一副宽大的，用鲜花、宝石、多彩的帐幔装饰而成的华美宝座。 在十几位科胡美女的环绕和服侍下，哈托尔状貌亲密地跟塔纳托斯喝酒聊天，娇躯不时碰触到塔纳托斯的肩膀、手肘和大腿。要是换一个位格实力低弱的神来，早已承受不住哈托尔的诱惑，不过塔纳托斯还不至于。 他利用这个机会，向哈托尔了解到场众神的情况。哈托尔知无不言，塔纳托斯很快就认识了好几位重要的大神。 看着塔纳托斯终于离开赛特的座位，跟哈托尔和谐地呆在一起，涅佩尔和塔伊忒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纠结怎么安排这位塞拉皮斯·普塔赫了，也不用担心赛特来了会跟他起冲突。多亏奥西里斯出面解决这个问题，要是没有奥西里斯，他们这趟差事肯定办砸了。 跟托特明哲保身的狡猾行径相比，奥西里斯真是厚道，没话说。 “行了，他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丰满艳丽，浑身散发着美少妇韵味的纺织女神塔伊忒对自己的丈夫说道：“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经过赛赫美特之乱，上下埃及肯定有不只一个新神冒出来，接下来两天还不知会有多少问题。” “多少问题，都不如这个棘手。我就不信上下埃及还能再冒出个十个卡的大神来。”谷物之神涅佩尔道。 “谁说的准呢？而且，就算不会凭空冒出来，原来的中神小神实力膨胀，也是个问题。”塔伊忒看了一圈会场，“大神的席位本就紧张。塞拉皮斯·普塔赫这副尊位看来是加定了，要是再来新的大神，就怕摆不下了。” 涅佩尔挠了挠画满麦穗的肚皮：“那怎么办？拉神周围这一圈是大神的地盘，现在已经要排不下了。再加，只能把这一圈扩大，那整个会场的布局都得变。” “变就变吧。让科胡们做好准备。我有预感，底比斯的那位阿蒙神，这次肯定超过十个卡了，他的位子怕是要加的。” 听到阿蒙的名字涅佩尔沉默了一下，叹息道：“光他一个还好说，就怕他老婆孩子也是大神了。他们一家子都是变态！——呵，你知道么？上埃及都有人管他们一家子叫‘底比斯神系’了！听听，‘神系’！上下埃及还能有除了赫里奥波里斯以外的第二个神系？！拉神居然就这么放任他家……” “行了，别说了！你什么时候能管住你这张嘴？”塔伊忒赶紧制止了丈夫的牢骚，“神系不神系，哪是我们这样的小神管得了的？拉神一天不放话，人家就是真神，我们敢得罪么？做事吧！” 塔伊忒招呼科胡开始研究会场布局变换。涅佩尔不耐烦地挠挠肚皮，看了看远处坐在一起亲密交谈的塔纳托斯和哈托尔，道： “哎，你说他俩坐一起就挺好，加什么位子？哈托尔这么多年都没个良配，我看……” “你又瞎说！”塔伊忒拍了丈夫一巴掌。抿了抿嘴唇，道： “不过，要是其他夫妻都像奥西里斯和伊西斯那样坐在一起，倒真能省下些地方。可是……” 她看了看赛特和奈芙蒂斯分开两处，中间相隔甚远的单人席位，叹息摇头：同样是兄妹结婚，这一对怎么就不像那一对那般亲密呢？ 第二百五四章 兄弟姐妹 会场的喧闹传不到幽深的宫殿。 拉神神宫恢弘壮美。本本石光芒照耀之下，巨大的金字塔仿佛整个世界的重心，稳稳镇压在那里。 但神宫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狭长曲折的甬道连接起一个个房间。这些房间很小，与神宫庞大的体积相比，它们小得连厅堂都算不上，只能笼统称之为房间。 房间是侍奉神宫的科胡们居住和使用的。分散在外围，远离中心。奥西里斯和伊西斯从正门进入，两队科胡谦卑地引领着他们，穿过漫长的甬道和一个个房间。接近神宫中心的时候，科胡就行礼退了下去，神宫中心不是他们这些低级侍者能接近的。 甬道幽深黑暗，几无光亮。四壁是坚硬的砖石，隔绝着外界，束缚着空间，似乎空气都被禁锢。就算真神走在这甬道里，都会感觉到压抑。 但甬道的尽头有光。 方形的甬道口，充塞着蓬蓬金白光芒，仿佛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光门，在周围的黑暗中显得极远又极近。 光门中勾勒出一对神的身影。一个敦实，一个高挑，从体型看，分明一男一女。他们的容貌看不清楚，只看到各持权杖，手握安卡之符，男神头顶插着一支巨大的羽毛，女神则头顶日轮，与拉神相仿。 两神自光门中走出，向奥西里斯和伊西斯走来，转眼就到面前。奥西里斯和伊西斯让在一旁，欠身行礼，两神却看也不看，直接从他们面前经过，只留下一句： “父神正在见赛特和奈芙蒂斯，你们进去吧。” “是，祖父、祖母。” 奥西里斯和伊西斯说道。原来这两位就是拉神的亲生子女，时刻随侍拉神左右的风与干燥之神舒，雨与湿润女神泰芙努特。 舒和泰芙努特是拉最早生下的孩子。拉在本本石上，呼出了舒，咳出了泰芙努特，舒与泰芙努特结合生下大地之神盖布和苍天女神努特，世界才由此创生。 他们是最古老的神祇，他们的神秘强大与拉神无二。他们永远随侍拉神左右，众神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单独出现。只有每晚征战地底时，在太阳船上才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但他们视众神若无物，很少与众神交谈，甚至很少开口说话。 奥西里斯和伊西斯是他们的孙子女，又是未来的法老人选，他们才因此区别对待。否则根本不予理会。 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知道祖父母就是这个做派，也不意外。其实祖父母还算好的，他们的亲生父母，大地之神盖布和苍天女神努特更加神秘，甚至根本不住在赫里奥波里斯，而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行踪不定。 每年只有五天，盖布和努特会现身，回到赫里奥波里斯团聚。可他俩团聚的时候基本就是在他们的神宫中没日没夜地交合欢爱，什么都不管。奥西里斯、伊西斯、赛特和奈芙蒂斯这四兄妹，想见自己爹妈一面比登天还难。 “赛特和奈芙蒂斯已经回来了？他们为什么不去会场？”目送舒和泰芙努特离去，伊西斯轻声问道。 “幸好他们没去。否则以赛特的脾气，肯定跟塞拉皮斯·普塔赫吵起来。”奥西里斯笑道。他显然没有听懂伊西斯话里的意思。 伊西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这个哥哥兼丈夫真是傻白甜。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跟赛特争夺法老之位么？赛特回来不去会场，而是来见拉神，他心里竟然毫无想法…… 奥西里斯确实毫无想法。他笑逐颜开走在前面，甚至很高兴马上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弟弟妹妹了。 两人穿过甬道，踏入光门。一个明亮的大厅出现在眼前。 说大厅，也只是比别的房间大两圈，比起其他神宫神殿的主厅，依然狭小很多。 厅中布置异常简单，只有中央一副宽大的，似床又似椅的黄金宝座，周围垂着金、红、白、绿、灰、黑等颜色的帐幔，其他地方都空空如也。 地面是细腻湿润的黄沙。头顶一束光芒射下，温暖和煦。这光芒五色变幻，正是本本石所发出。位于金字塔神宫中央的这个大厅，竟是没有封顶，抬头看就是一条垂直高耸的甬道，直通塔顶。神妙美丽的埃及先天至宝本本石，就那么悬在头顶。 本本石光芒照耀之下，似床又似椅的黄金宝座上，鹰首人身，头顶日轮的拉半躺半坐倚在一侧，身边站着一位高大健壮的男神，还有一个娇柔美丽的女神正坐在他脚边为他温柔地按摩。 “拜见拉神。”奥西里斯和伊西斯走上前去，向拉行礼。 拉微微点头，鹰眼溢出笑意：“你们来了。正好我叫赛特来，有点事情嘱咐。” “赛特！想不到你先到了。”奥西里斯哈哈一笑，走上去张开双臂就是一个拥抱。 赛特皮肤黝黑，长着一只怪异的动物的头颅。这动物长吻，大眼，方耳，看上去敦厚却又凶狠，不是世间已有的任何物种，而是像土豚、豺、驴等几种动物捏在一起的。作为埃及常见的兽首人身的神，赛特也算独特了。 这时他的长吻中发出爽朗嘹亮的笑声，同样张开双臂热情地抱住奥西里斯，道： “你的杰杜比我的奥姆博斯近，我却比你快！奥西里斯，你从小就跑不过我，你忘了？” 两兄弟拥抱了一下，分开来，奥西里斯拍拍赛特的肩膀，转向一侧，看着坐在床边为拉按摩的那位娇柔美丽的女神，笑道： “奈芙蒂斯，亲爱的妹妹，跟着他可让你受苦了。听说奥姆博斯那地方干燥的很，你住得还习惯么？” 奈芙蒂斯看着本本石迷幻光芒下奥西里斯俊美的脸庞，香腮一红低下头去：“哥哥，你说笑了，奥姆博斯很好。” 奥西里斯呵呵一笑，没有再跟奈芙蒂斯说话，转而跟赛特攀谈起来。 奈芙蒂斯抬起眼角，偷瞄着奥西里斯赤裸的上身。那健康的棕色皮肤，完美的肌肉线条，那俊美的脸庞，一笑一颦都让她心尖颤动…… 然后一个丰满婀娜的倩影挡在了她眼前。 伊西斯坐在她身边，亲热地紧挨着她，一边为拉神按摩，一边跟她说着姐妹间的悄悄话。 第二百五五章 沙漠与风暴之神 拉半倚在金座上，静静听着四兄妹的攀谈，锐利的鹰眼流露出慈祥宠爱的意味。 虽然上下埃及都知道四兄妹两两为对，正在竞争未来的法老之位，但这一竞争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手足之情。奥西里斯和赛特正如拉预想的那样，一个宽厚仁和，一个豪爽豁达，不同风格，却都有王者之风。 而他们的姐妹和妻子，一个聪慧慈爱，一个温柔顺从，与丈夫相配，能扬其长补其短，都是贤内助。 拉很满意。不管奥西里斯和赛特哪一个从他手中接过法老权杖，他都放心。 而且，上下埃及不知道的是，作为众神之父、万物之祖的拉，对于四兄妹的未来，其实已有安排。竞争，只是做给上下埃及看的。结果，早已在拉心中。只等时机成熟，就会宣布。 当然，这件事就连奥西里斯和赛特都不知道。他们跟众神一样，都以为拉派他们各自分管一个塞普，是为了考察他们的治理能力，所以都在认真做事。只是因为这对兄弟秉性纯良，所以并没有因此结怨。 奥西里斯跟赛特聊了两句，才得知赛特是受拉神传唤，一到赫里奥波里斯就来拜见。传唤的原因，正是因为塞拉皮斯·普塔赫抢占了赛特的座位。 “原来这件事已经惊动到您了。”奥西里斯对拉道，“我也是为此事而来。” “哼！那个野神，还没有得到承认，就敢这么嚣张！等我见了他，一定要教训一顿！” “赛特，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幸亏拉神唤你来这里，要是你先到会场，你们两个肯定吵起来。” “他抢我位子的时候，就该料到这一点！” “赛特，他不知道那个位子是你的，他不是有意对你不敬。这次众神大宴是庆祝和平的宴会，你还是不要动怒。塞拉皮斯·普塔赫是很高傲的神，你真要教训他，他定会反抗。你们俩动起手来，整个会场都要掀了，场中众神也得受殃及。” 赛特重重地哼了一声。奥西里斯面向拉，继续道： “我本想把座位让给他，免得他跟赛特起冲突，可是又怕涅佩尔和塔伊忒难办。于是我提议带他来见您，他说不必特意惊动，并且主动表态愿意乘太阳船，随您出征地底。他的态度是很痛快的，既然他不是地底魔神……”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地底魔神？”拉打断道。 奥西里斯一愣：“涅佩尔和塔伊忒说，智慧之神托特已经亲眼看过他，没有说什么。我想，如果他是地底魔神，托特不可能放着不管。” “托特没说什么，是因为托特没看出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身来历。”拉淡淡说道。 “什么？”奥西里斯一惊。旁边赛特、伊西斯和奈芙蒂斯也面露惊疑：托特是最原初的智慧之神，连托特都看不出，这塞拉皮斯·普塔赫究竟何方神圣？ “难道又是一个阿蒙？”伊西斯喃喃道。 拉看了这个最聪明的曾孙女一眼，微笑： “是不是又一个阿蒙，还得到地底去检验。我唤赛特来，本是为此事。既然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已经表态，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您本来是想让赛特问他，愿不愿征战地底么？” 拉点头，转向赛特：“我也怕你跟那塞拉皮斯·普塔赫当场翻脸，所以唤你前来。十个卡的大神，一出现就跟你们实力相当，当初的阿蒙也不至于此。加上托特看不透他的出身，若不是阿波普的爪牙，那他可是比阿蒙还要神秘的新神。你不能莽撞，这点你要向你哥哥学一学。” “是，我明白了。”赛特低下黝黑的兽头，谦虚地接受了拉的教导。如果塔纳托斯在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讶：埃及神话中除阿波普外最大的反派boss，贪婪、邪恶、残忍、狂妄的沙漠与风暴之神赛特，竟然是这么一个光明磊落，通情达理的汉子。 “拉神，既然要带塞拉皮斯·普塔赫出征地底，您准备安排在什么时候？他说如有必要，今晚就可以。”奥西里斯道。 “如果来历不明，贸然带他出征地底，会不会有闪失？”赛特却道。 拉看着赛特：“这就是我要你办的第二件事。塞拉皮斯·普塔赫说今晚就可以，那就今晚。叫他随船出征，你也一起。你不必与阿波普战斗，只要盯住他。如果他是隐藏的地底魔神，一定会在战事最胶着，最危急的时候发难。那时我的后背，我的性命，就靠你保护了。” 赛特闻言，黝黑的兽脸上涌现出兴奋的潮红，用一种勇士接到最为荣耀的任务时才有的高亢声音说道： “拉神放心！我的双眼将如石像般永远睁开，死死盯住他，不让他有任何异动！” “既然这样，拉神，请允许我同去。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力量不亚于赛特，危急关头，赛特自己恐怕……” “你不用担心，我自己就可以！” “赛特，这可不只关系到你一个人的安危……” “奥西里斯，你不用去。”拉出声制止了兄弟两的争论，“你们兄弟必有一个要留在地上，不能都随我出征地底。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约定。今天上下埃及已经有不少的神来到众神之乡，奥西里斯你要替我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他们。这样的场面，涅佩尔和塔伊特的身份是不够的。” 奥西里斯剑眉微蹙，却没有反驳，低头道：“是，我接受拉神的安排。请你们一定要小心。” “奥西里斯不能去，就由我去吧。”伊西斯起身道，“塞拉皮斯·普塔赫这个神难以看透，变数太大，赛特一个人确实不太稳妥。” “亲爱的……”奥西里斯急道。伊西斯却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坚决地道： “请拉神允许。” 拉一双鹰眼看了看她，又瞄了一眼她身后的奈芙蒂斯，笑道： “伊西斯，你跟奥西里斯是上下埃及婚姻的表率，众神大宴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分开呢？你就不要去了。我相信以赛特的强大，足以制衡塞拉皮斯·普塔赫。” 伊西斯嘴唇微不可察地抿了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在她身后，娇柔的奈芙蒂斯忽闪着一双美目，依然在不时偷瞄英俊的奥西里斯。而沉浸在兴奋中的赛特，对此一无所知。 第二百五六章 魔法女神的密谋 简短的会面没有持续很久。安排了夜晚的事宜，拉便倚在金座上，闭上鹰眼道： “好了，你们下去吧。你们的祖父母刚刚为我治疗了伤病，现在我需要休息了。” 奥西里斯、赛特、伊西斯和奈芙蒂斯站成一排，同时低头行礼：“是。”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伊西斯突然停住，回头看了看金座上的拉，对奥西里斯道： “祖父祖母已经离开了，拉神身边不能没人照顾。你先去会场吧，我留在这里服侍。” 奥西里斯看着斜倚在金座一角的拉，看着他锐利的鹰眼紧闭，并不高大的身形在本本石的光芒之下有些萎顿，忽然觉得这位至高无上的众神之王，夜夜与魔神鏖战守护埃及的万物之祖，其实有些孤独，有些苍老。 不由心中涌起怜悯，对伊西斯道：“那我和你一起……” “不行。”伊西斯却坚决制止，“你忘了拉神刚说的话？你要代他尽地主之谊，招待上下埃及的众神。你必须去会场，不要违逆拉神的意愿。” 说着莞尔一笑，迷蒙的双眼流露温柔：“再说我只是在一旁服侍，以免拉神有什么需要。难道你觉得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么？放心去吧。” 奥西里斯只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走了。赛特和奈芙蒂斯在他前面，已经进入了甬道。 伊西斯目送三人离开，在甬道里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才回头，脚步轻缓走近金座，对着闭目的拉轻轻唤了两声。 拉却没有反应。就这片刻，埃及的众神之王，已经睡着了。 或者不能叫睡着，而是陷入了一种类似昏迷的沉眠状态，以便神躯和力量更快恢复。 伊西斯抬头看看从头顶倾泻而下的本本石的五彩光华，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她这位曾祖，埃及的神王，已经老了。 曾经的拉，独自前往地底，与阿波普和一众爪牙大战一夜，第二天还能精神矍铄地出现在众神面前，主持上下埃及各项事宜。 后来他老了一点。于是带着众神出征，把法老的权柄交给别人代行。但还会经常出现在神与人面前。 再后来，他又老了一点。于是深居简出，白天要在本本石的光芒下沐浴很久，才能恢复。但众神还可以经常出入神宫，在神宫中见到他。 现在，他更老了。几乎完全隔绝在神宫中，白天根本不见众神。每天都要舒和泰芙努特帮助治疗，还要一直沐浴在本本石的光芒下，陷入沉眠，才能勉强恢复夜晚征战的创伤。 这样下去，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拉终有一天会老得无法再战，而阿波普，永不衰老。 “你不可能永远守护埃及。所以，为什么死攥着你的力量，不肯放手呢？”伊西斯无声地道，“没有神能逃脱被吞噬、被取代的命运，神王也不能。你不肯将这力量传给你的后裔，将来怕是便宜了别人。” 伊西斯心中浮现出那个永远戴着面具，谁都没有见过其真面目的神。——底比斯的阿蒙，隐秘之神。论神秘，身为魔法女神，骨子里散发着神秘魅力的她，也不及这一位。 伊西斯轻抬右手，从束起纤腰的白色腰带中摸出了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瓶中有晶莹透亮的液体，已经快要装满，在本本石迷幻的光芒映照下折射出神妙多彩的霞光。 伊西斯手拈小瓶，坐在拉面前，紧紧盯着拉的一张鹰脸。 陷入沉眠的拉鹰喙微微张开。不久之后，就有晶莹透亮的涎液从嘴角慢慢渗出，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老者一样。 伊西斯看准涎液滴下的瞬间，迅速拔开瓶塞，将涎液接入瓶中，又立即盖好。如此数次，琉璃小瓶终于被装满了。 伊西斯晃了一下小瓶，确定自己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涎液，满意地笑了一下。 将小瓶塞回腰带，她转身离去。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留下来服侍，甚至没有多看拉一眼。 自从拉隔绝在神宫中，身边时刻有舒和泰芙努特侍奉，像今天这样独自接近沉眠中的拉的机会，太少了。伊西斯耐心等待许久，只在最有把握的时候才出手。先后收集十几次，才终于凑够了这些涎液。 拉的涎液，拥有精纯的能量，而且是唯一可以伤害到拉的施法材料。 伊西斯，是魔法女神。 将琉璃小瓶藏回腰带里，伊西斯若无其事地走出金字塔，步入众神大宴的会场。奥西里斯疑惑地向她询问，她只是微笑道： “我忘了，拉神说过，我们是上下埃及婚姻的表率，应该一起招待众神，所以我也不应该违逆他的意愿。他睡得很香，不需要我的服侍。” 说完端起一杯酒，向赛特和奈芙蒂斯走去。奥西里斯有些奇怪她的举动，不过没有多想。这个妻子心有七窍，从来不是他能看透的。他一直知道。 他端着酒跟上。不远处，赛特正站在哈托尔的宝座前，跟坐在上面的塔纳托斯讲话。 回到会场时，奥西里斯看到塔纳托斯已经离开了赛特的座位，心下就是一松。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赛特一时鲁莽压不住火气，向塔纳托斯追究占座的事。 然而赛特只是向塔纳托斯转达了拉神允许其今晚随船出征的事，没有多说什么。言辞算不上客气，却也没有轻慢，显然听进了拉的劝导。 奥西里斯欣慰的同时，塔纳托斯也颇为意外：这个赛特，跟印象中埃及神话里那个反派boss大不一样啊！脾气这么好？这事儿要换了自己，也得说道说道。起码得让对方给个解释，给个台阶。这赛特，竟然就这么揭过去，不提了？心胸可以啊！ 他有些刮目相看，同时也对这个赛特起了一定的兴趣。不好继续高高在上坐在哈托尔的宝座上跟赛特说话，就走下来，面对面应允道： “很好。傍晚出征时，我自会上太阳船。” “太阳船不可擅自接近。今晚出征我也会去，到时你跟着我。” “可以。”塔纳托斯客随主便。主动端起手中酒杯，向赛特敬酒致意。 赛特黝黑的兽脸表情缓和，他知道这是塔纳托斯为占座的事表示。本来这事可大可小，自己这个正主不追究，塔纳托斯也没必要特意说什么。主动敬酒表示一下，就算善意。 他点点头，与塔纳托斯同饮一杯，转身离去。 塔纳托斯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高大健壮的背影，心说你是跟地球的神话记载干脆不一样呢，还是后来黑化了呢？ 正想着，忽然看到赛特身后，同样转身随赛特离去的奈芙蒂斯，螓首微侧美目流转，瞟向一边俊美如顶级男神的奥西里斯。 心中了然：看来这个真实神话世界，跟地球的记载也不是全不一样嘛！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不知现在这个时间点，那个跟自己一样挂着死神名号，可能比拉还要出名，堪称埃及神话代言人的阿努比斯，已经被怀上了没有呢？ 第二百五七章 出征前夕 太阳船划过天空，在预定的时间逼近西方地平线，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光芒渐隐。随着深蓝的夜幕拉起，那令人惊悚颤栗的气息，又从地底生发出来。 塔纳托斯跟在赛特身后，离开会场，走进了拉神神宫巨大的金字塔。 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位大神，鳄鱼神索贝克，战神安胡尔——他下午刚到赫里奥波里斯——以及其他一些中神小神。 每天出征地底的神，有固定安排，也有临时征召。索贝克和安胡尔都是轮到今天出征，所以就算没有众神大宴，他们也得回赫里奥波里斯一趟。而赛特，就属于临时征召，为了监视塔纳托斯。 一行人走过曲折压抑的甬道，走进了神宫中央那个并不算大的主厅。 头顶本本石五彩光华洒下。不管是初来乍到的塔纳托斯，还是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回的赛特、索贝克、安胡尔，进入大厅第一眼，都忍不住被这光华吸引，抬头去看那高悬塔顶的埃及先天至宝。 沐浴在这样的光华下，众神无不感觉安心舒畅。不管是心灵的阴霾，还是神躯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无穷神力源源不断生发出来。 光华中央，神王拉端坐宝座之上，精神矍铄，鹰眼炯炯俯视众神，看不出一点白天时的衰老和萎顿。舒和泰芙努特侍立左右，还有其他一些出征的神，比如托特，已经早到，静静站立一旁，等待出发。 赛特带领塔纳托斯等神到来后，向拉行礼，将塔纳托斯引见，拉笑道： “你就是天上所生的塞拉皮斯？” “是。”塔纳托斯道。 “你跟孟菲斯的普塔赫是什么关系，为何混同为一？” “我将他吞噬吸收，自然混同为一。”塔纳托斯随口道。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众神无不暗自咋舌：这位是真的头铁，啥实话都往外搂。虽然大伙儿都能猜到是你把他吞噬吸收了，但他毕竟是众神之乡承认的孟菲斯守护神，你总要遮掩一点吧？你就说是你们俩自愿融合，谁还能拆穿你咋的？ 拉也是一阵无语。心说我那么问就是走个过场，作为神王，面对一个新神，总要问问来历。可你这么回答，叫我怎么往下接啊？你吞了我承认的守护神，我是追究你还是不追究你啊？ 塔纳托斯自然明白这一点。不等拉张嘴，继续道： “我从天上降下，游历人间，路过孟菲斯，普塔赫邀我入城做客。我以为他是善意，却不料他觊觎我的力量，倾雅卢之力要将我打杀。只是他低估了我的实力，反被我吞噬。放这等卑劣小神守护一方，实在是给众神之乡丢脸。今后由我掌管孟菲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拉只好道：“我明白了。希望你能吸取普塔赫的教训，不要像他那般无礼。” 这就算是定了调子。新神吞噬旧神这种事在埃及本就常见，拉轻轻揭过，其他神就更不可能追究报复了。 不过拉这话也是敲打塔纳托斯。“不要像他那般无礼”，就是说你小子有点太狂了。 塔纳托斯知道这么说是有些不把众神之乡的统治传统放在眼里，他本来打算编瞎话圆过去的。如果换个更加正式的场合，比如众神大宴上，当着上下埃及数百神灵的面，他肯定不会傻乎乎承认自己吞了普塔赫。 不过现在，只是出征前随口一问，周围又只有区区十几个神，近乎闲聊，塔纳托斯就觉得，不如趁此机会说出真相，让拉把调子定下来。 反正拉已经同意自己随船出征，也就是说出身问题，跟普塔赫的关系问题，已经不重要。拉不可能因为自己承认吞噬了普塔赫，就出尔反尔。 相反，如果这时候撒谎，将来万一被揭穿了，反倒是个麻烦。趁着场合不正式，让拉定了调子，到众神大宴的时候，就不会再问这种问题。等众神大宴一过，生米煮成熟饭，更没有人会追究了。就算普塔赫在众神中有几个朋友，想打抱不平，也找不着由头。 当然，如果说我就是图谋孟菲斯，故意找事吞了普塔赫，那也是不行的。非得说是正当防卫，普塔赫不义在先，想谋害我却实力不济栽了跟头，才能占住理。 不过，这本来也是事实。 拉简单问了这么两句，就不再跟塔纳托斯说话，转而对众神道： “又是一夜鏖战即将开始。每次出征都是生死之战，诸位定要全力以赴，保卫埃及！” “为埃及而战！”出征众神齐声喊了这么一句，没有再多说什么。每天都要打的仗，战前动员自然不会那么隆重。 他们都习惯了。 拉对众神点点头，飘飞而起，沿着头顶通道直飞向上，从本本石和金字塔之间的空隙飞了出去。 众神跟在后面。塔纳托斯飞出金字塔，就见那双蛇金车早已等在本本石旁。众神一一登上，那拉车的一对巨蛇，也不等谁驱使，就在空中游动起来，金车化作一道流光，疾速朝太阳船驶去。 昨天在地面看到，还不能直观感受这双蛇金车有多巨大。今天亲自登上，才发现金车竟大如邮轮，而拉车的一对巨蛇，长逾“邮轮”十倍，粗若小型石山，一红一蓝，一直一曲，遨游天空，以天为海，宛如东方神龙，极有威压。塔纳托斯粗略感应，这两蛇的力量，竟都比自己弱不了多少。 “这两条蛇都是拉神的护卫，夜夜随拉神征战地底，保护太阳船。”赛特在旁边说道，“左边这条深红色眼镜蛇名为乌托，是喷火蛇神；右边这条深蓝色盘曲蛇名为迈罕，是衔尾蛇神。你既出征地底，就不能不认识它们。” 塔纳托斯点头示意明白。赛特又道： “你是第一次出征地底，有些事我须向你说明，你切切记住：对抗阿波普本体，只能拉神亲自出手。其他神，不管力量多么强大，都不是阿波普的对手。即便像你我这样的大神，几神联手，也不可能撼动阿波普。这是阿波普魔神至尊的位格，非力量所能抗衡。 “你我的职责，是护卫拉神左右，在拉神与阿波普本体鏖战时，挡住阿波普的分身、化身、爪牙，不让它们骚扰拉神，同时尽可能消灭它们，削弱阿波普本体的力量。我们消灭的分身、化身、爪牙越多，拉神的战斗就越轻松。表现好了，拉神定不吝赏赐。” “知道了。”塔纳托斯随口答道。 “记住：千万不要插手拉神与阿波普的鏖战，不要直接面对阿波普本体。否则，一旦被它盯上，谁都救不了你！” 第二百五八章 地底 双蛇金车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天际，宛如流星闪电，片刻就到达了太阳船。 太阳船金红光焰冲天。还未靠近，灼热的气浪便如暴风扑面而来。强如塔纳托斯，也不敢直视这光焰，举手遮蔽的同时，神躯竟发出汗来。 “好强的力量！”塔纳托斯心中暗叹。 跟着众神走下金车，踏上巨城也似的太阳船甲板。那邮轮大小的金车直接停在甲板上，相比之下真如一辆小车一般。 拉车的双蛇，喷火蛇神乌托和衔尾蛇身迈罕，停好金车就飞出船外，一左一右飘忽游动，如一红一蓝两股水波，护卫船舷两侧。 塔纳托斯调动神力保护神躯，让自己适应太阳船逼人的光焰。片刻之后，他不再燥热，神躯汗水散尽，眼睛也可以在灼目的强光中正常视物了。 旁边赛特注意到塔纳托斯的变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能这么快适应太阳船的光焰，大概率不是地底魔神。 当然，这并不会让他掉以轻心。只有真正经历过战斗，才值得信任。 “跟我来。”他对塔纳托斯说道，信步往船尾走去。 双蛇金车停在太阳船前部，下车之后拉就左右指点，布置众神去往船上各个位置防御，他自己则带着索贝克和安胡尔到了船头。 不过拉并没有安排赛特，而赛特似乎已经知道要做什么，自顾带着塔纳托斯来到船尾。 太阳船头西尾东，在高天之际的原初之水中航行，渐渐没入地平线下。 原初之水包裹着整个世界，太阳船相当于在原初之水围成的球体内壁航行。所以过了地平线之后，就变成头东尾西。 它将保持这样的速度和方向，穿过整个地底，从东方升起。所以起码在前半程，船头部分会破开黑暗，迎战地底魔神，遭到的攻击是最多的。船尾则相对安全。 “我们两个守住船尾，不要让阿波普的爪牙攻上船来。”赛特对塔纳托斯说道。 “好。”塔纳托斯无所谓地道。他明白船尾是战斗比较少的地方，不过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亲眼见见阿波普，不一定非得出手交战。守着船尾，乐得清闲。 地平线处景象神奇。 大地的西半边是无尽的沙漠，沙漠边缘直接没入原初之水中，变为水中浮沙，似有若无。 太阳船穿过边缘，便有金黄湿润的细沙如微雨般洒满船身，仿佛穿过一条湿沙瀑布。这瀑布分隔阴阳，将世界一分为二。 黑暗自船艏处掩来，镶满璀璨群星的深蓝夜幕消失在船尾。令人惊悚颤栗的气息潮水般涌起，刺骨的寒意竟钻透太阳船的烈焰，抚在了众神脸上。 塔纳托斯站在船尾，手扶灼热的船舷，侧身望向船头。 一片沉寂之中，可以见到船头及两侧船舷，阵阵黑烟腾起。黑烟中似有活物，如发狂的猛兽冲击船身。撞在金红光焰上，大多被烧灼殆尽，少数却能闯过，威胁到船身。 已经有真神，以及守卫甲板的科胡武士出手，逼退这些黑烟。不过拉和索贝克、安胡尔、托特、舒、泰芙努特等强神还静静站立，没有动作。 地底一片黑暗。只有太阳船光焰所及，可以照亮一部分。不过太阳船虽大如城池，与无尽的黑暗相比，也只如一粒萤火。前后左右一段距离还能照亮，再远，就连真神的神目，都无法看透。 无法看透，就是未知；未知，会滋生恐惧。面对这样的黑暗，守卫甲板的科胡武士，包括几个实力弱小的真神，都心中颤颤。塔纳托斯在船尾，都可以嗅到他们的恐惧。 恐惧的味道，吸引来更多的魔物。黑烟从黑暗中突兀出现，一股股宛如投石车抛出的燃烧的石弹，轰击着船身。 不过这些只是下位的魔物。是地底混乱邪恶的初步凝聚，还没有固定的实体。太阳船的灼热光焰能杀灭大半，少数漏网，也只需科胡武士出手，就能逼退。以真神的神力，挥挥手可以驱散一大片。 但这些下位魔物明知无法抗衡太阳船的威力和众神的神力，却还是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地扑来，不会害怕，不会躲避，根本没有生死之念，足见其疯狂。 赛特挥手卷起一股沙暴，吹散了逼近船尾的几股黑烟，左右看了看，对塔纳托斯道： “小心，太阳船即将行入深夜，更强大的魔物就要出现了。” “阿波普在哪？”塔纳托斯问。 “阿波普一般在午夜出现。” 在地底，深夜、午夜不仅表示时间，也表示地点。地底的最深处就是午夜零点，太阳船已经进入到了深夜十点多的位置。 周围一片寂静。黑烟虽然片刻不停地轰击而来，但诡异的是这轰击没有一点声音。那些疯狂的魔物，也并没有嘶吼着吓人的叫声，而是如真空中的异种怪物，无声地扑来。 太阳船继续深入。黑暗中逐渐亮起了点点猩红、幽绿的眸光，更强大的魔物出现了。 在一片寂静中，一只漆黑的，足有双蛇金车一半大的三趾魔爪，突然自下而上抓住了太阳船的右舷。舷边守卫的科胡武士被这一爪拍死数十个，甚至整个太阳船也因为这一爪颤动了一下。 下一刻，一颗宫殿大小，似牛又似虎的头颅爬升上来，透过太阳船的金红光焰，俯视着甲板。 它的额顶闪烁着数点猩红眸光，显然不只有一双眼睛；它的左前肢是三趾魔爪，右前肢却是一团扭动的触须；它想用巨大的，黑山一般的身躯压垮太阳船，下一刻却被护卫船右的衔尾蛇神迈罕团团卷住，拖离船身。于是一只巨大的魔物和一条巨大的蟒蛇宛如一山一河，在黑暗中扭打在一起。 拉和几位大神对这一幕熟视无睹。只有右舷几个小神稍稍出手，帮迈罕攻击了几下那巨大恐怖的魔神。 右舷山崩地裂的战斗还未结束，左舷又突然爆起一蓬火光。 颜色深红，眼镜蛇形象的喷火蛇神乌托，张开它颈部的皮褶，抬起它那小山般的脑袋，随口一吐，一条火焰长河向前方激射而去。 火焰长河照亮虚空。黑暗中数十点幽绿眸光闪现，一个多头的，身躯臃肿，皮肉绽裂流淌脓水的巨大魔物，就像一颗畸形的烂肉小行星，挡在太阳船行进的路线上。 它身上脓疮迸裂，射出股股毒液。不知是何物种的十几颗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身上块块烂肉撕咬而下，向太阳船抛撒过来。 乌托的火焰长河浇在它身上，直烧得烂肉滋滋作响，恶臭充盈天地。可它非但没死，反而十分享受这烈焰焚身的痛苦似的，无声地吼叫着，挪动臃肿溃烂的身躯向乌托迎了上去。 拉和几位大神依然没有出手。太阳船平静而执着地驶过搏斗的乌托、迈罕和两个魔物身边，就像驶过洪荒巨兽的战场。 前方，更多强大的魔物，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第二百五九章 阿波普 太阳船穿行在惨烈而无声的战场，仿佛一个死寂的噩梦。 时近午夜。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塔纳托斯感觉太阳船的光焰似乎暗淡了许多，连气息都不再灼热。 外围的黑暗中，越来越多的眸光闪现。猩红、幽绿、深蓝、幽紫……仿佛诡异的星空，又仿佛太阳船驶入了一个巨大的斗兽场，无数异星看客在俯视。 左右，喷火蛇神乌托和衔尾蛇神迈罕已经战胜了各自的对手，却又有新的魔物出现，跟它们缠斗在一起。 船头，拉挥动双手左右指点，侍立他身后的索贝克和安胡尔两位大神终于出动，跃下船去，进入战场。 随行的中神小神也同时得到命令，各自离船，远远近近地护卫在船舷两侧，将魔物阻挡在船外。 这些神明一旦离船，便迎风骤长，一个个宛如巨人；或者借巴化形，变身洪荒巨兽。实力低弱的小神，也长到可以将邮轮大小的双蛇金车双手抡起，当作武器。中神就更加巨大。 而两位大神，索贝克直接变成鳄鱼，身体吹气般长大，直长到半个太阳船大小，比乌托和迈罕还要长上一截。 他在黑暗中敏捷地游动，仿佛戏水深潭。从船边掠过，根本看不到全貌，只能看到他背上粗糙的鳞片宛如丘陵起伏，仿佛一颗活着的小行星飞过眼前。那些洪荒巨兽般的魔物，直接被他一口咬成两截。如果不知道他的真身，还以为他才是这片黑暗中最凶猛的魔神。 战神安胡尔保持着人形，比索贝克小一些，却也可以视河流般的乌托和迈罕为正常的蟒蛇了。 他头戴四羽高冠，手持长枪，全身甲胄，走在太阳船前方开路。塔纳托斯看在眼里，不由联想起希腊的擎天之神，泰坦神族中的最强者——阿特拉斯的雄姿。 埃及神，若论世代，确实相当于希腊的泰坦神，直接代言天地万物。所以展现出来的力量原始而蛮荒，与宙斯、阿波罗等奥林匹斯神族那种相对精致的，魔法风格的神力很是不同。 索贝克和安胡尔纵横战场。黑暗中洪荒巨兽般的魔物不断涌来，却被二神咬死，刺死，爪子撕碎，尾巴拍死，抱在怀里勒死……那些山岳、河流、小行星般的巨大魔物，根本无法靠近太阳船。间或有体型小些的漏网之鱼，护卫船舷的中神小神便会出手对付。太阳船上，拉只是矗立船头，托特、舒和泰芙努特也没有出手。局势对于众神似乎还游刃有余。 但是塔纳托斯却感觉到，身旁的赛特神情严肃，浑身紧绷，分明十分紧张。 “午夜降至，阿波普随时可能出现。”赛特这样说道。 话音未落，突然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自头顶灌下，毫无预兆！仿佛天河突然决堤，仿佛天幕直接崩坍！ 这气息扑面有如实质。一船科胡武士被其带来的风压压在甲板上，动弹不得，甚至直接压碎！就连塔纳托斯和塞特，也被压得不由弯腰！ 诡异的是，就算这样恐怖的气息，也没有一丝声音，周围还是一片死寂！ 急忙抬头。太阳船冲天的金红光焰，不知何时竟已稀薄，只剩薄薄一层，无法遮挡视线！ 于是见到头顶的黑暗中，有群山突兀出现。那山峰黑色，尖利，错落丛生，却不是向上，而是平行，乃至斜斜向下生长。山峰似有尽头，尽头是比黑暗更黑的深渊。无比阴寒的气息从其中卷出，倾泻在头顶，笼罩整个太阳船，冲天的金红光焰竟是被这气息吹薄的！ 伴随这气息，黑色、尖利的群峰向太阳船逼近，大如城池的太阳船，在这山峰面前只如一叶扁舟，似乎轻而易举就要被吸进山峰尽头的深渊中了！ “阿波普！”赛特叫了一声。塔纳托斯这才反应过来，那黑色、尖利的山峰，就是阿波普，是阿波普的牙齿！山峰尽头的深渊，就是它的巨口，它要将太阳船一口吞下去！ 这尼玛……得多大？当初的提丰，若论原始大小，连它身上一只虱子都不如！ 塔纳托斯正在恍惚之间，船头金红光芒爆起，一声鹰啸刺破寂静，拉如同一道激光向阿波普激射而去！烁目的光焰中只见拉变为一只火鸟，离船便长，瞬间长到太阳船大小，宛如又一轮太阳，迎头撞入阿波普口中，直接击穿上颚，照亮黑暗，午夜的地底升起了真正的太阳！ “贝努鸟！贝努鸟！”船上响起了兴奋的呼喊声。那太阳中的火鸟，就是拉目前最强的“巴”，埃及不死神鸟贝努！ 贝努鸟击穿阿波普的上颚，这攻击强横无匹。但是对大到无法形容的阿波普来说，也不过相当于被荆棘刺伤，根本没有大碍。 这一击吸引了它的注意。它折转头颅，撇下太阳船追逐拉而去。黑色、尖利的山峰消失在头顶，阿波普身上粗糙的鳞片宛如亘古的群山掠过眼前，即便对于真神，这一幕也足够震撼。 贝努鸟化身的太阳流星般远去，将阿波普引走，不让它威胁到太阳船。光芒照耀之中隐约见得更多强大魔物浮现，跟随阿波普左右，附在阿波普身上，甚至正在从阿波普身躯里长出来，纷纷涌向贝努鸟，誓要将那光明熄灭！ 太阳船前，巨兽索贝克和巨人安胡尔爆发神力，裹挟着凛然的气势一往无前追随贝努鸟而去，沿途以超常的凶狠、超高的效率斩杀着阿波普的爪牙，尽量不让它们骚扰到拉神。 这一下太阳船边缺少了护卫，数只强大魔物顿时突破乌托和迈罕的防线，攀上船舷！ 局势骤然紧张。阿波普出现之后，太阳船转眼间就好似驶入了黑暗魔物的惊涛骇浪之中。强大、变态、恐怖的魔物一波接一波，之前远远观望，仿佛天幕群星的那些猩红、幽绿、深蓝、幽紫的眸光，统统显露原形，疯狂地扑杀而来！ 船外的中神小神回防甲板，各自使出最强手段，拼死搏杀。塔纳托斯亲眼见到，一个他还不认识的小神被三头魔物围攻撕咬，扯住头脚手臂，直接扯成了碎片！ 死了……一名真神，就这样战死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救援。一旦神力被破，死亡瞬间降临！ 科胡武士不知何时已经全灭。太阳船光焰暗淡，船身震颤不已，似乎随时都会崩坏。 诡异的是，所有一切都还是寂静。除了甲板上中神小神的战吼，以及间或远远传来贝努鸟的啼鸣和索贝克、安胡尔恍若来自洪荒的怒吼，所有的魔物，包括阿波普在内，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而且，船尾这里，相比之下真是宁静的暴风眼。零星几只魔物，只需赛特挥手卷起沙暴，就全部撕碎。 “我们要不要支援一下前面？”塔纳托斯忍不住问道。 “不必。”赛特却平静地道，“只要拉神吸引着阿波普的注意，太阳船不会有事。” 说着，伸手指向船中央。塔纳托斯顺着手指望去，只见船中央那堡垒般的阶梯金字塔旁，一直观望的舒和泰芙努特，终于携手发力。两股玄妙的气息自两神周身卷起，迅速融合，形成冲天的龙卷，没入头顶金红光焰之中。本已稀薄的金红光焰被这一下重新点燃，光耀万丈，灼热气浪扑面。攀上船舷的魔物顿时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光明和炽热逼得大大小小的魔物不敢近前。 与此同时，智慧之神托特收起他手中用于记录的墨笔和陶板，修长的朱鹮头微微上扬，头顶月轮缓缓升起，缓缓变大。于是在灼热狂暴的太阳中心，一轮宁静温和的圆月出现，洒下细雨般的月辉。船上众神受这月辉滋润，伤口愈合，疲惫消除，精神再次振奋，心绪也变得平静。面对再危险的挑战，都不会慌乱。 很多神话中，月亮都与魔力相关，埃及神话也不例外。托特身为月神，也同时司掌魔力、医药，在太阳船上，就负责为众神治疗伤病，恢复力量。他和舒、泰芙努特是少数几位每天都随船参战的大神，并不轮值。正因不轮值，所以在地底时他们主要做辅助工作，很少亲身上阵搏杀，以免受伤。 有了托特、舒和泰芙努特的辅助，太阳船光焰重燃，众神战力恢复，守住太阳船当不是问题。 但在太阳船外的黑暗中，拉还在与阿波普鏖战，索贝克和安胡尔也各自以一敌十，大战群魔。塔纳托斯本为观察阿波普而来，可没想到阿波普大如行星，根本看不到全貌；被贝努鸟引入黑暗，他站在船尾，即便运起神目也看不出什么。想要一窥其本质，说不得只有出手一试。或许神力的碰撞，可以让他触及阿波普的内在。 “众神都在激战，只有这船尾最为清闲。我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赛特，船尾你自己守着吧，我先去了！” 塔纳托斯这样说完，也不等赛特答话，右手一伸召来背后巨镰，黑色双翼伸展，化作一道黑光离船而去！ 第二百六十章 黄沙黑日落深渊 塔纳托斯黑光倏忽，离开船舷就一刀划出黑暗裂隙，瞬间远遁。等赛特反应过来追出船去，黑暗之中一身黑袍的塔纳托斯早就不见了踪影。 赛特怪异的兽头晃了晃，心中有些惊骇：这黑袍镰刀的新神，不但速度惊人，而且似乎与黑暗极为亲密，在地底环境中如鱼得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身经百战，虽然惊骇倒也不慌。释放神力，神躯瞬间长大，比战神安胡尔更甚。周身沙暴卷起，冲天的黄沙龙卷撕裂着近身的魔物，宛如一台巨型绞肉机，向着阿波普头部一路碾压而去。 赛特心里清楚，这个自称塞拉皮斯·普塔赫的新神，如果是隐藏的魔神，必然会去偷袭拉。拉化身的贝奴鸟正在阿波普蛇头处激战，只要往那里去，就能截住塞拉皮斯·普塔赫。 就算塞拉皮斯·普塔赫不是魔神，很可能也会往那边去。因为赛特知道这家伙一定会好奇阿波普的实力，就算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跟阿波普正面对抗，他也不会乖乖听话。 直面魔神，是一种自我挑战，是一种骄傲。凡是自豪于自身实力的大神，都难以按捺这种冲动。就算当初的自己，不也一样么？ 别人的提醒，顶多让他小心一些，却不会抹消那种冲动。 赛特自以为猜中了塔纳托斯的心思，却不知道塔纳托斯直面阿波普，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而是为了探究阿波普的本质。 所以他并没有去往蛇头处拉与阿波普的战场，而是就近，在阿波普山脉般的躯干某处“降落”，落进了一个“山谷”，直接站在了阿波普身上。 塔纳托斯是不习惯化身巨人的，他的神职和神力属性也不需要他那么做。所以落在阿波普身上，就像进了蛮荒的大山，左右望去只有嶙峋的怪石，连绵的峰峦，凭一双眼睛是看不出什么的。 但塔纳托斯也不是要用眼睛看。 镰刀一挥，力量喷涌。融合了死亡属性的无生之力化成一道横跨山谷，切开山岳的弧形黑光，宛如炽热的钢刀切开奶酪，直接向山岳内部深探而去。终焉的力量抹消着沿途的一切，阿波普看似坚不可摧的山岳般的身躯，就这样被深深划开。 塔纳托斯正想着，混乱强横如阿波普这样的魔神，会不会吃痛？ 下一秒，周遭的反应就给了他答案—— 只见山脉震动，怪石崩碎，仿佛地震骤起！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附近山头出现了一只又一只大大小小的魔物，有的从外面黑暗中落下，有的直接就从这些山峰、山谷中长出来！ 这些魔物突兀涌现，顷刻之间填满了塔纳托斯上下左右。头顶各色眸光宛如满天星辰，就连脚底下也开始蠕动，原本山岩般的阿波普的鳞片血肉，都开始“活”过来，化作种种魔物，尚未完全成型，就凶恶地扑上！ 塔纳托斯右手镰刀切开着山岳，左手一挥放出终焉之力，抹杀了较弱的魔物。但有几只巨大强横的，竟没有消灭。其中一只河川般粗长的蛇状魔物，额顶两排猩红眸光，张开大嘴自上而下，将塔纳托斯吞进了肚里！ 有这些魔物骚扰，没法专心探究阿波普的本质。塔纳托斯心中烦躁，撤回镰刀舞了个圆，黑光一闪黑洞乍现，巨大的黑洞直接将河川般粗长的蛇状魔物整个吞没，抹消得渣都不剩。 但是塔纳托斯知道这些混乱魔物根本没有恐惧的概念，就算面对这样强横的力量，也不会退避，想吓跑它们是不可能的。 于是神力继续催动，本已十分巨大的黑洞继续长大，以塔纳托斯为中心，往上直接吞没了满天眸光，往下深深嵌入阿波普躯干，不但脚下魔物统统抹消，连带阿波普的鳞片血肉，也剜下一块！ 地底黑暗中升起了一轮更黑的黑色太阳。比金红光焰的太阳船还要大上一圈，深沉静谧，有着终结一切，令人惊悸绝望的威压！ 黑色太阳抹消了塔纳托斯身边的魔物，散发的威压更是震惊了太阳船左右众神，就连鏖战中的拉都心中凛然，被吸引了注意。 漫天魔物更加蜂拥向塔纳托斯扑来！ 塔纳托斯知道这么大动静定然会惊动整个战场，不过他的本意只是想争取一点时间，以便让自己的神力可以探入阿波普内部。如果不使出绝招，小打小闹跟无尽的魔物陷入缠斗，就别想腾出手来了。 当下不再耽搁，神力凝聚，如尖刺，如探针，直插阿波普魔躯深处。空前巨大的黑洞剜下了阿波普一块肉，宛如群山中开出一眼湖泊，阿波普的血肉已经被削去不少。这时神力长针刺入，阿波普魔躯内部的核心，就快被塔纳托斯触碰到了。 这“核心”当然不只是物理层面的“核心”，这“内部”也不只是空间层面的“内部”。实际上，当塔纳托斯降落在阿波普身上，以探究其本质的动机放出神力与其接触时，阿波普的本质已经被塔纳托斯所感应。 相应地，塔纳托斯的本质也被阿波普所感应。力量碰撞之下，双方进行着一场特殊的交流。而随着塔纳托斯越来越接近阿波普物理层面的“核心”，这一交流就愈加深入。 交流的初步结果，是塔纳托斯发现，阿波普的本质，于他并不陌生。 同时他不知道的是，阿波普也发现塔纳托斯的本质有着十分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诱发了阿波普更大的狂乱。它竟然抛下鏖战中的拉，调转庞大无匹的蛇头，回身向塔纳托斯咬去！ 这一幕再次震惊整个地底。阿波普的行为前所未有，以消灭拉为唯一目标的阿波普从来不把拉以外的任何神放在眼里，根本懒得理他们也懒得打他们。不管是出身不凡地位崇高的古老神明，还是力量强大如日中天的新晋强神，阿波普一律不放在眼里。 可今天，阿波普竟然抛下鏖战中的拉，调转蛇头去攻击塞拉皮斯·普塔赫？ 这个黑袍镰刀的新神，究竟什么来头？！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众神，包括拉震惊之后，也很快反应过来：不管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什么来头，他肯定不是阿波普的爪牙，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放出绝招伤害到阿波普，将阿波普的仇恨完全拉过去，这样的神怎么可能是阿波普的爪牙？ 绝对自己人啊！ 这个自己人不但实力强悍，更有着空前的价值：他能吸引阿波普的仇恨，也就是说他是迄今为止唯一有能力跟拉联手，正面对抗阿波普的神明！ 必须救！ 拉一声尖啸，贝奴鸟划出火焰流光直追阿波普蛇头而去。众神也都明白了拉这一声尖啸的意思，爆发神力向塔纳托斯所在的黑色太阳处猛攻，消灭着围拢过去的大小魔物。 只是，阿波普太大了，地底魔物太多了。黑色太阳的所在，距离拉太远。距离太阳船虽然没那么远，但太阳船到黑色太阳之间早已被魔物充斥，一时半会难以冲破。 众神之中，只有赛特，位置最好。 赛特本来朝着蛇头处飞去，半路被突然爆出的黑色太阳震撼，意识到塔纳托斯正在攻击阿波普。这已经洗刷了塔纳托斯的嫌疑，而且对于磊落豪爽的赛特来说，实力强悍又敢于直面阿波普的强神，他很有好感。所以当即改变路线向黑色太阳冲去，想着助塔纳托斯一臂之力的同时，劝这家伙回来。 他以为塔纳托斯的力量不可能真正伤到阿波普。最终结果，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打一拳，试试斤两，知道确实无法撼动这个灭世魔神，就会乖乖撤下来。 却不料下一刻，阿波普竟然调转蛇头，直接向塔纳托斯咬去！ 塔纳托斯包裹在比太阳船还要大上一圈的黑色太阳之中，赛特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危险，也不知道他现在状况如何，是不是正在跟阿波普身上的一众魔神缠斗？ 但以赛特的性格，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明知阿波普正盯着黑色太阳咬去，他还是不顾危险，卷起沙暴快速接近塔纳托斯，同时大声提醒塔纳托斯离开那个地方。 塔纳托斯听到了赛特的提醒。其实，用不着提醒，他已经感觉到阿波普在冲着他来了。 对于自己竟然能从拉手中抢过阿波普的仇恨，塔纳托斯也很惊讶。不过现在无暇多想。撤回神力长针，就要离开。 然而头顶巨大的威压降下，无比阴寒的气息如暴雨倾泻，正是不久之前吹薄了太阳船金红光焰的灭世之力！这样的气息威压之下，黑色太阳就像被巨人脚掌踩住的一颗玻璃球，紧紧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塔纳托斯暗道不好：这分明是阿波普已经调转了蛇头，深渊巨口就在自己头顶，张嘴吐出灭世的力量，将自己镇压！ 太快了！怎么会这么快？按照常理，越巨大的东西转动起来不应该越笨重么？ 然而混沌巨蛇明显不是常理能够揣度的存在。它的巨大只是相对于渺小的众神，它自己并不觉得笨重，实际上它的灵活敏捷不亚于一条普通的沙蛇。 阿波普无匹的巨大早已超越了众神的视野。光靠眼睛，就算拉也无法看清阿波普的全貌。但神之所以为神，自然有超越五感的特殊知觉。 于是在拉和众神的超感官知觉中，山脉般的阿波普以一种不符合它体型的，匪夷所思的速度和灵活调转了蛇头，对准巨大的黑色太阳就咬了下去。黑色太阳被阿波普深渊巨口中喷吐的无形力量压住，欲逃脱而不能。与此同时，赛特化身的通天的黄沙龙卷疾速冲向黑色太阳，想要在深渊巨口落下之前将黑色太阳撞开，却没有成功。 最终，巨口咬下，一场惊天动地却又诡异无声的撞击过后，黄沙黑日双双消失于深渊，不见了踪影。 第二百六一章 日月风雨辟鸿蒙 在地底的最深处，午夜时分深沉无尽的黑暗中，庞大连绵宛如山脉的混沌巨蛇，弯曲蛇身调转蛇头咬向自己的躯干中段，深渊般的巨口吞噬了黄沙黑日，这一幕震撼人心，有着洪荒的威压，有着玄幻的美感。 然而这美感无人欣赏。 拉和众神都知道，赛特，还有那个黑袍镰刀的强大新神，被阿波普吞噬了。 眨眼间两位大神陨落，这打击叫他们难以承受。然而在地底的战争中，这样的牺牲又是那般自然。 或许因为夜夜鏖战，早已习以为常？ 但战争就是战争。死亡，陨落，一去不回，在战争中是常事。 就算拉自己，每天黄昏出征，都不知道第二天的黎明，还能不能驾着太阳船从东方升起。 可是，真的不甘啊！真的可惜啊！ 赛特，拉寄予厚望的后裔；塞拉皮斯·普塔赫，亘古以来除拉之外能吸引阿波普仇恨的第一位神明，真正能够跟拉并肩作战，对抗阿波普的存在，就这样眨眼间陨落了。 拉心中激荡，愤怒与仇恨的火焰熊熊，将贝奴鸟燃烧成一颗小太阳，砸在阿波普身上，瞬间点燃一截蛇身，峰谷般的阿波普的鳞片血肉在太阳之火中化为灰烬，宛如天火焚尽山脉。 拉就这样在阿波普庞大无匹的躯干上反复砸，反复烧，将一眼望不到边的混沌巨蛇几乎烧成了一条火蛇。直到众神的喊声传来，才稍微冷静。 “拉神！阿波普不动了！” “阿波普不动了！” “阿波普死了吗？” …… 死了？！ 拉心中惊骇。停驻身形，凝神一看：果然阿波普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之下，竟然没有反抗，就保持着弯曲蛇身回转蛇头，咬住自己躯干中段的姿势，横亘地底，再不动弹。 真死了？！ 不，没有。 拉马上反应过来：阿波普虽然一动不动，但并没有死。这样的灭世魔神死了，绝不会这么安详平静；这样的一生之敌死了，拉也不会没有感应。 既然没死，以阿波普的本性，就一定在攻击着什么，撕咬着什么。 是什么呢？ 不用问，一定是被它吞入腹中的塞拉皮斯·普塔赫！ 塞拉皮斯·普塔赫没有陨落，它在阿波普肚子里战斗，将阿波普的攻击吸引到了它自己的身体里！ 为什么不是赛特？ 因为赛特无法吸引阿波普的仇恨，阿波普根本不会把赛特放在眼里！ 这个黑袍镰刀的新神，当真来历不凡！阿波普对他的仇恨，似乎比对自己的仇恨还大！ 拉无暇去想这背后的原因。既然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还活着，赛特跟在他身边，很可能也没有陨落，那就要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贝奴鸟振奋双翼，太阳之火再次熊熊燃起！ 可是，任凭拉再怎么催动，榨干最后一丝神力，这火焰还是不够烈。虽然对于众神和那些魔物来说已经煌煌不可直视，可拉自己知道，凭这火焰想烧穿阿波普的魔躯，远远不够。 再一次，拉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和虚弱。想当初，巅峰时期的他，一声鹰啸日火爆烈可以席卷整个地底，如今却连阿波普的魔躯都无法完全点燃。 他痛恨衰老，痛惜时光的流逝。曾经，在他最强的时候他都没有找到彻底消灭阿波普的方法，现在…… 可他还是不甘心。塞拉皮斯·普塔赫，这个来历不明的新神，竟然能吸引阿波普的仇恨，他的一切都那样神秘，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他或许就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就算透支神力，也要把他救出来！ 拉发出长啸，煌煌日火中贝奴鸟身型骤长，眨眼间化作一只比太阳船还要巨大，伸展双翼能把整个太阳船抱在怀里的巨鸟。 巨鸟飞回太阳船前，鸟喙对准船头，双翼一扇，太阳船的金红光焰就被吸走，钻进贝奴鸟浑身上下，本已煌煌不可直视的火鸟更加炽烈。此消彼长之下，太阳船悄然暗淡，拉变成了真正的太阳，众神和地底魔物都觉得的正午的烈日就在眼前。 然而这还不够。烈日之中拉威严的声音传来：“舒，泰芙努特，托特，随我上前。” 三位大神颔首，各自化形。夜夜出征地底，却从不轻易离船的风、雨、月，这一刻飞离了太阳船。 舒和泰芙努特携手，风雨骤起。这风雨看似柔和，却瞬间蔓延至极广的空间，将拉和太阳船都覆盖在内，而且在一明一暗两轮太阳的光焰中依然绵延不觉，不被蒸发也不被冲散，柔韧而强劲。 托特的朱鹮头顶月轮升起，渐渐变大。随着托特飞离太阳船的同时，将托特笼罩其中，银白月光熠熠地底。令人心清神宁的月辉，不仅黑暗无法吞噬，就连冲天的金红日焰，也难以掩盖。 日，月，风，雨——埃及最古老的四位大神联手，在地底开辟出一方鸿蒙小世界。绵延的风雨中日月生辉，这原初的力量震撼着地底的混乱黑暗，所过之处无数魔物尽化烟尘。 日月风雨开辟的鸿蒙小世界，已经覆盖了从太阳船到阿波普之间的黑暗空间。保护着太阳船的同时，开始侵蚀阿波普山脉般的蛇身。 浸入鸿蒙小世界的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销融。不过这速度相对阿波普庞大无匹的体量，还是不够。而且阿波普的蛇身并没有完全被鸿蒙小世界覆盖。 原初之水包裹中的埃及是一个球状世界。如果视正午时分太阳船所在的位置为球状世界最顶端，那么午夜时分的地底，就是球状世界的最底端。 阿波普这条混沌巨蛇，就栖身于最底端的黑暗中。它庞大无匹的蛇头蛇身从最底端的黑暗中探出，蛇尾却跟黑暗融为一体，不知其所终。所以没有一个神见过它的全貌，也不可能见到它的全貌。 这时的阿波普，就像从深渊中延伸出来的一条山脉。山脉的尽头不可见，山脉的这一半则弯成一个闭合的圆，因为蛇头咬住了蛇身中段。而鸿蒙小世界覆盖的，只是弯曲处一小部分。 这是不可能救出塔纳托斯和赛特的。要救出他们，至少得击穿阿波普的躯干。 于是在鸿蒙小世界延展到极限之后，突然一个爆闪，风雨卷着月辉围绕太阳旋转激荡，炽烈的太阳带着这股玄奥莫名的力量砸向阿波普蛇头蛇身的咬合处，真真红日坠地，天地大冲撞！ 整个地底都在这场冲撞中颤抖起来。地上的埃及世界同时开始地震海啸，千万凡人在睡梦中丧失生命。如果不是众神及时护佑，死的人还会更多。 冲撞只一刻，地动山摇的震颤却持续了很久。尘埃落定之后，众神看到阿波普蛇头与蛇身的咬合处被生生砸烂、烧穿，混沌巨蛇蛇头面目全非，蛇身焦黑一片，烧毁了一大截。鳞片血肉都化为飞灰，露出中央核心，是一股莫名阴寒的气息，性状难以描述，众神神目难以看透，却兀自连接着，就是不断！ 拉吸收太阳船的力量，借助舒、泰芙努特和托特的辅助，透支神力爆出的空前一击，确实击穿了阿波普的躯干，砸烂、烧毁了一大截。 却并没有斩断混沌巨蛇，当然更没有杀死。 至于赛特和那位黑袍镰刀的新神，依然不见踪影。 第二百六二章 神王的悔恨 太阳巨鸟凌空停住，怔怔地没有言语。

月亮风雨围绕在他左右，托特尖锐而优美的声音传来：

“看来，被阿波普正面吞下，他们已经坠入深渊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塔纳托斯和赛特已经被吸入阿波普核心那莫名阴寒气息中，再也不可能救援。

阴寒气息玄奥莫测，众神都无法看透，更无法攻破。这就是阿波普本质的具象，只有拉，才知晓其来源，也有能力伤害之。

因为阿波普就是拉放弃的死亡权柄所化，它的本质源自死亡权柄。只是它被死神背叛之后，产生了不为人所知的变化，现在的它已经超出了拉的理解。

拉的力量虽然可以伤害到它，却无法彻底消灭。当初巅峰时期的拉，曾经无数次将它打到现在这副样子，甚至烧尽它山脉般的蛇身，却就是无法斩断那莫名阴寒气息。而只要气息不断，一日之后午夜再临时，它就会恢复。

巅峰时期尚且如此，现在的拉，更加无能为力。

看来，是真的救不了了……

无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失落，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伴随着透支神力后的虚弱，一股脑儿压在身上，拉只觉浑身沉重，再也无法承受。胸中一口气散去，贝奴鸟身型骤然缩小，炽烈的太阳在风雨中迅速暗淡了下去。

“拉神！”

托特舒和泰芙努特忧心地唤道。风雨月神力摩，裹挟着贝奴鸟返回了太阳船。

这时太阳船已经驶离午夜。阿波普遭受重创，横亘于黑暗中一动不动，大大小小的魔物也被日月风雨联手一击碾为烟尘，地底世界难得地清静下来。

众神回船，聚在拉的左右。拉变回人形，并不高大的鹰首人身躺在舒和泰芙努特怀抱里，鹰眼阖起默然无言。

众神不敢惊扰。鳄鱼神索贝克和战神安胡尔将托特拉到一边，问道：

“拉神怎么变得这么虚弱？”

托特轻轻摇头：“透支神力，超常一击，都没能救出赛特和塞拉皮斯·普塔特，身心俱损，这一次怕是不易恢复。”

看出托特的忧心，索贝克和安胡尔对视一眼，深感不妙。

“阿波普暂时蛰伏，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异动。它的爪牙，那些魔物，可能还会出现。拉神变成这样，舒和泰芙努特要照顾他，后半夜就看你们两位大神的了。请不吝神力，我会全力助二位恢复！”

“明白！”

“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让魔物伤到太阳船的！”

索贝克和安胡尔重重地点头，离船化形，变成巨鳄和巨人，游弋在太阳船两侧。

其余中神小神见状，也跃出船舷，加上喷火蛇神乌托和衔尾蛇神迈罕，将太阳船前后左右紧紧护住。

然而，并没有魔物来袭。地底的清静，竟然就这么持续了下去。

太阳船在一片平静中驶出了后半夜。直至越过地平线，红日东升，新的一天开始了。

包括智慧的托特在内，一众大中小神面面相觑，对于平静异常的后半夜，都颇感意外。

就连拉自己也睁开鹰眼，艰难地走到船尾，回望着原初之水平静的水面。

往常，就算红日东升，阿波普也会蛰伏在水下，恨恨地盯着他，受伤再重，也不忘用它那双猩红的魔眼，让他坐立不安。

可是今天，阿波普蛰伏不起，面对日月风雨联手一击竟没有反应，整个后半夜都一动不动。

不但阿波普蛰伏，连它的爪牙，那些地底魔物也不见了踪影。

以前就算阿波普被打成重伤，地底魔物也会源源不断生成袭来，根本不会恐惧退缩，也没有怜悯和迟疑。

今天，一切都那么反常。

反常得连拉都奇怪，这种情况前所未有。

原因，就是那个黑袍镰刀的新神。

塞拉皮斯·普塔赫，只有他。不知为什么，阿波普对他的仇恨竟然比对自己还要深。

可以想象，对外蛰伏的阿波普及其一众爪牙，多半是被塞拉皮斯·普塔赫吸引，转入阿波普那莫名阴寒的气息内部，要将他彻底扑杀。

真是可惜。这样的大神，如果救出来，一起联手，说不定真能找到消灭阿波普的方法。

虽然有些来历不明，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比消灭阿波普更重要呢？

或许，是八元神看自己日渐衰老，无望解决阿波普，所以孕育了一个新神来帮助自己。

可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了……

拉懊恼而颓丧。如果那个塞拉皮斯·普塔赫，真的是隐匿已久的八元神所孕育，有着消灭阿波普的力量，那么这一次，很可能就是埃及世界化解灭世危机的最后机会——

却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拉不敢去奢望，塞拉皮斯·普塔赫被阿波普吞入核心还能活着出来。自从混沌巨蛇诞生，没有一个神被其吞下还能幸存。不久前刚刚被众神放逐地底的强大的赛赫美特，这才两天过去就已经踪迹全无，连气息都感觉不到，这就是被阿波普吞噬的后果。

就连拉自己，也不敢说被阿波普吞入核心后能突破出来。

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拉心中明白，就连这点懊恼和颓丧，也没时间咀嚼。

因为他只有一个白天来恢复。入夜之后，大战便又要起了。

可这次，着实透支太多。一个白天，恐怕无法恢复完全。

这是大危机。怎么办？必须考虑周全。

实在不行，只能携本本石上船，借助这先天至宝的力量对抗阿波普。

可那太冒风险。一个不慎，本本石被阿波普吞噬，就真的完了……

第二个选择，就是白天让舒和泰芙努特透支神力助自己恢复，夜晚休息，不再随船出征。

可是那样，就只剩托特为太阳船及众神补充神力，不够。只能多带大神上船，分担压力。

倒是方便。因为今天正值众神大宴第三天，上下埃及所有神明都会到场，包括底比斯的阿蒙。

如果赛特传回的消息不假，阿蒙如今的实力，也已突破十个卡了。

不只他本人。他的妻子姆特和儿子洪苏，也一样。洪苏更是有着类似托特的神职，在底比斯被当作月神崇拜。

这一家子，论战力无疑是新神中的佼佼者，可他们的种种，却总是让拉隐隐不安。

命赛特去治理奥姆博斯，就有监视的意思。奥姆博斯所在的上埃及第五塞普，就在底比斯所在的第四塞普旁边。

想起赛特，拉心中更加烦：多好的孩子，强大，忠诚，磊落。本可以委以重任，现在却……

可怜的奈芙蒂斯，一夜过去就成了寡，该怎么面对她啊……

还有奥西里斯，他跟赛特兄弟情深，一定也会非常伤心。

拉觉得自己的心灵跟身体一样变得异常脆弱。曾经那个斗志昂扬，杀伐决断的神王，或许真的老了……

难道，真的逃不过衰老，逃不过死亡？

早知这样，当初又何必处心积虑，背叛自己的权柄，背叛整个世界，改天换地，只为逃避？

又一次地，拉开始后悔，开始怀念。

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怀念当初作为死神的自己。

如果阿图姆还在，自己应该不必这么辛苦吧……

可当初也是迫于无奈。如果不主动放弃死神权柄，阿图姆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生死的矛盾，不可调和。

只是，或许不该阴谋篡夺他的创世神位。这么沉重的担子，干嘛非要抢过来呢？

拉摇了摇头，回到太阳船中央，堡垒般的阶梯金字塔前。

众神还在静静地等待，等待他的谕令。他们不知道神王心中的疲惫与悔恨，在他们眼里，神王即便衰老不堪，依然是上下埃及唯一的希望。

即便早已隐隐有所不安，他们仍然相信，也只能相信，拉神永远不倒。

于是，拉也只能这样要求自己。

“昨夜惨败，是我的过错。”拉低声说道，“我对新生的大神不够信任，却又急于检验他的忠心，没有考虑周全，就带他出征地底，结果……”

拉发出沉重而哀伤的叹息。这叹息吹拂在众神耳边，就连野蛮粗鲁的索贝克和安胡尔听了，都忍不住心头一酸。

他们也意识到了塞拉皮斯·普塔赫的价值。而赛特更不用说，这样磊落的汉子，不但深受拉神喜爱，也是众神的好朋友好兄弟。

“神王请节哀。”托特安慰道，“我们都没有想到那位塞拉皮斯·普塔赫竟然会被阿波普所仇视，这种状况前所未有，实在无法预料。”

“是啊——”拉挥了挥手，“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益。我为救赛特和塞拉皮斯·普塔赫，透支神力，需要抓紧时间恢复。今天是众神大宴正式开始的日子，诸位就请回众神之乡休息赴宴，我黄昏时会到场。”

“是。”

“遵命。”

众神纷纷应道。

拉面向托特：“托特，我的心智，赛特陨落的噩耗，还要拜托你传达给众神了。奈芙蒂斯想必会非常伤心，你可以请奥西里斯和伊西斯安慰她。如果她想离场，就随她去。”

“明白。拉神请宽心休养，众神大宴有我和奥西里斯，定会照顾周全。”

拉点点头，说了句“上车吧”，就率领众神登上双蛇金车，回到了赫里奥波里斯。

第264章 死神怕死么 坠入深渊的瞬间，塔纳托斯感受到一股强大无匹的撕扯力量，即便有神力凝成的黑色太阳包裹，这力量还是穿透黑日，直接作用于他的神躯，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好在这股力量没有持续很久。片刻之后力量消失，塔纳托斯感觉自己被卷入一股洪流之中。洪流阴寒而混乱，有着销融一切，离解一切的力量。虽不似方才的撕扯力那般暴烈，却更加浑厚难以抗拒。即便塔纳托斯这样掌握着生死之力的大神，也无从对抗，只能被裹挟其中，随波逐流。

这种感觉塔纳托斯有些熟悉：这不就是虚空么？

很像虚空，但又与虚空不同。虚空虽然也会销融一切离解一切，但没有这种洪流般的趋势。因为虚空就是“无”，甚至是“无所谓无”，所以“有”进入其中终会消解，但“无”本身却不会形成任何趋势。

这种洪流般的趋势裹挟着塔纳托斯，朝一个“方向”涌去。

那个方向上，阴寒混乱的意味更甚。塔纳托斯几次爆发神力，试图反方向逃离，却根本无济于事。反而每爆发一次神力，就朝那个方向去得更快了一些。

这种感觉让塔纳托斯忍不住想到一个东西，一种天体……

在阿波普实体化的魔躯，和它核心那股莫名阴寒气息之间，似乎有一道分界。穿越这道分界会受到巨大的撕扯力，穿越之后又会被卷入永远指向一个方向的洪流。无论你朝哪个方向逃离，最终都只会向这个方向加速……

塔纳托斯出了一身冷汗：真是那样，恐怕就栽在这儿了……

已经避开了阿波普跟拉战斗的地方，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只想探一探阿波普的本质，却不料被阿波普这样针对。

阿波普对自己的仇恨，似乎比对拉的仇恨还大！

为什么？因为自己是死神么？作为被抛弃背叛而魔化的死亡权柄，对死神的憎恨，甚于神王？

可我是希腊世界的死神啊！

难道死亡权柄，具有超越世界的通性？

可为什么自己没有感觉到这种通性？

塔纳托斯一边思考，一边感受着周围，寻求逃离的机会。

阴寒洪流之中，依然有着各种各样的魔物爪牙，只是不具实体，幽魂般涌上来，不顾一切地抓挠撕咬。

幽魂接触黑日，即被抹消，威胁不到塔纳托斯。但维持这般巨大的黑色太阳太耗神力，不能持久。

稍微撤回神力，黑日缩小。洪流将缩水的黑色小太阳打得稀薄，塔纳托斯却并未感觉到更大的压力。

果然不同于虚空。如果在虚空中，护体的创世神力变薄，虚空的侵蚀力量会明显加剧。

既然不是虚空，就不是非得创世神力才能护持。不掌握创世神力的普通大神，只要熬过分界处那暴烈的撕扯，就能在这阴寒洪流中生存一段时间。

所以，跟自己一起被吞的赛特……

塔纳托斯仔细感应，果然在不远处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存在。那力量狂暴，蛮荒萧索如万里黄沙，正是赛特！

其实离得并不远。但被阴寒洪流阻隔，神目竟不能直接看透，要感应力量定位。

虽然洪流的大趋势不可抗拒，但小范围移动还是可以做到。塔纳托斯朝赛特飞去。

赛特也感应到了塔纳托斯的存在，靠近过来。

片刻，仿佛一层迷雾拨开，通天的黄沙龙卷出现在塔纳托斯面前，赛特洪荒巨人般的神躯在黄沙中若隐若现。

“我们被阿波普吞入核心，出不去了。”赛特直接说道。挥手打出龙卷，撕碎了一群围攻的魔物幽魂。

“你这么确定？以前有神被吞入过？”

赛特点头：“很多神都曾被阿波普吞下，没有一个出来的。包括几天前的赛赫美特。”

因为变身洪荒巨人，赛特的声音粗砺雄浑，震动天地。可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塔纳托斯还是听出了一丝落寞绝望。

可见阿波普对埃及世界的威慑。就连赛特这样粗犷勇猛的顶级大神，也会生出放弃认命的念头。

做惯了不死的希腊神，自己这个死神，反倒距离死亡更遥远些……

所以，就这样结束了么？

真的……出不去了？

塔纳托斯望向洪流趋势所指的远方。——说望向远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阴寒洪流宛如浊水，宛如迷雾，其中没有任何实体，没有任何参照。

也不知洪流所指，有无终点，终点在哪里。

前赴后继的魔物幽魂，暂时无法对两位顶级大神造成任何威胁。但如果永远困在这里，迟早有一天神力耗尽，被这些炮灰爪牙撕成碎片，分而食之。

死，也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

死神怕死么？

是的。

坦白地讲，这一刻他的心中确实有畏惧。如果真的如坠入黑洞般，再也出不去，那就是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死神毕竟不是死亡本身。何况他的灵魂只是凡人，虽然被死亡权柄浸润。

这一刻他有些能够理解拉的背叛。有生者必有死，但有生者，也必有求生畏死的本能。

本能可以超越，却无法否定。

但，也正是拉的背叛所带来的这个不堪的后果，让他明白，死神必须超越这一本能，死神不能畏惧死亡。

畏惧无用。怕死不会对死亡造成任何影响，你怕或不怕，它就在那里，等待你一步步走向它，不可逆地投入它的怀抱。

这种淡漠，绝对，无差别，无波动的感觉，就是死亡。

死亡是这样，作为死亡化身的死神，也应该是这样。当众生向我走来，我漠然视之；当我向死亡归去，我淡然处之。

塔纳托斯纷乱渐起的心灵，重新沉静下来。比以往更加沉静，宛如无波古井。

深沉平淡，不带温度，仿佛午夜之风般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听得清晰。塔纳托斯说道：

“赛特，你还能坚持多久？”

赛特看了看缩得很小，几乎能被自己一手抓住的黑色小太阳，道：

“如果只有这些魔物幽魂，我节省神力，跟它们肉搏，坚持十天半月应该不是问题。”

他叹了一口气：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你能保护我一段时间吗？”塔纳托斯没有理会他的感慨。

“什么？保护你？”

“既然被吞入核心，我想仔细体会一下阿波普的本质，或许能有发现。不过这些小怪太烦人，杀它们虽然不费劲，却干扰我的注意力。”

“体会本质？”赛特兽眼圆睁，“你有什么感应吗？你觉得会有发现？”

“并不确定。只是觉得阿波普对我的仇恨，似乎比对拉还大，这背后或许有什么原因。”

“对！一定有原因！”赛特突然来了劲头：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可不是一般的神，或许一切并没有结束！

“你放心体会，这些魔物绝不会近你身前！”

赛特伸出大手，捞起黑色小太阳收进黄沙龙卷之内，置于耳畔。

有赛特的神力保护，塔纳托斯干脆撤去无生之力，黑日消失，他轻飘飘落在了赛特的肩膀上。

“我不知要体会多久。你尽量坚持，不要浪费神力。”

“明白！”

赛特身形缩小，黄沙龙卷也收回大半，只留薄薄一层护体，堪堪抵御阴寒洪流的销融离解力量。

他的身形一直缩小到金刚大小，塔纳托斯盘腿坐在他肩膀上，倒也宽敞。

黄沙龙卷变薄，魔物幽魂不再触之即被撕碎。赛特挥起拳头将几群魔物轰成渣滓，似乎找回了战神的感觉。

他哈哈大笑，手中乌光一闪，一柄暗金长枪凭空出现，连刺带扫，收割着阿波普的爪牙。

塔纳托斯点点头，闭上眼睛，用心体会。阴寒洪流裹挟着他和赛特，向着未知的终点而去。 第265章 大宴之前 地上埃及，赫里奥波里斯。

红日东升。众神大宴将于今天傍晚正式开宴，宴会上已经坐满了上下埃及的神灵。

绝大多数神灵都已到场。还没到的，只有几位极古老极尊贵的神，如赫奴姆萨提忒涅伊忒等，自持身份，姗姗来迟。

还有就是底比斯的阿蒙，他的妻子姆特，儿子洪苏，和几位从神。

他们一向特立独行，与众神格格不入。众神私下里管他们叫“底比斯神系”，这本是犯忌讳的称呼，他们却不在乎，而拉神也似乎并不在意。

以前，他们是众神议论的焦点。

但前天，出了一位黑袍镰刀的新神：塞拉皮斯·普塔赫。

实力强大，形象鲜明，神威令人惊悸，行事作风更是张扬。

众神纷纷热议：昨夜他被拉神征召，出战地底，想必出身没有问题。

今天，太阳船照常升起。如无意外，赫里奥波里斯将新添一位大神！

然而，双蛇金车流光般回归，出征众神自本本石缺口处进入拉神神宫，却迟迟没有出来。

只有一对科胡受命前来，召唤奥西里斯伊西斯和奈芙蒂斯进宫。

奥西里斯伊西斯和奈芙蒂斯没有多问，赶紧进宫。——区区科胡，问了也白问，不可能知道什么。

众神面面相觑，议论纷纷，都嗅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

美杜莎双手绞紧，坐立不安。

众神或许没有注意，但她盯得紧紧的：从双蛇金车上下来的神中，没有那个黑袍镰刀的身影……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主人遭难了？

战死？还是被那些神暗算？

可我为什么没有感应？

应该不是。应该有别的事……

美杜莎扭动蛇尾跟了上去，想跟着奥西里斯伊西斯和奈芙蒂斯一起进宫，问个明白！

却不料刚走两步，就被一位女神拉住：

“你干什么？不要莽撞。”

美杜莎扭头一看，是爱与美之神哈托尔。

她对哈托尔没有好感。但哈托尔与主人地位相当，她不能不尊重：

“哈托尔女神，请放手，我要去询问一下主神的事。”

“塞拉皮斯·普塔赫没有回来，我也看到了。但你不能轻举妄动，擅闯拉神神宫会给你主人惹麻烦的！”

美杜莎抿了抿嘴唇。

她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以她区区两个卡实力，又只是从神，未受传唤，根本不可能进入拉神神宫。

“耐心等待。不管发生什么事，一会儿肯定会公布。”哈托尔劝道。

美杜莎只好按捺冲动，却再也不能安坐，扭动蛇尾在广场边缘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

奥西里斯伊西斯和奈芙蒂斯走进神宫，却没有直入主厅，而是被带到一处偏殿，托特索贝克安胡尔以及昨夜出征的众神等着他们。

奥西里斯打眼一扫，除了拉和舒泰芙努特，就只有赛特和塞拉皮斯·普塔赫不在，好像还有一个小神也没回来？

拉和舒泰芙努特肯定正在本本石下恢复。小神战死也属常见。但赛特……

不祥的预感在奥西里斯心中生出。他看了看伊西斯和奈芙蒂斯，两位妹妹的神情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波动。

“奥西里斯神，伊西斯女神，奈芙蒂斯女神。”

托特细长的鸟喙微微开合，尖锐优美的声音带着沉痛：

“昨夜发生了一场悲剧。拉神命我向众神传达，不过我想先让你们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是赛特出了什么事吗？”奥西里斯急切地问。

托特点了点朱鹮头：

“赛特神为救神秘的塞拉皮斯·普塔赫，不幸被阿波普吞噬。拉神与舒泰芙努特加上我联手施救，倾尽全力，拉神甚至透支了大量神力，也没有成功。所以……

“赛特和塞拉皮斯·普塔赫，陨落了。”

奥西里斯神躯一震，神情一时恍惚。他跟赛特亲兄弟，关系极好。这样的噩耗，实在是巨大的打击。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赛特和塞拉皮斯·普塔赫直面阿波普，作战英勇，不负威名，出征众神皆亲眼见证。”托特道。

“是的，我们亲眼见证，两位大神不惧混沌巨蛇，被其吞入腹中仍顽强战斗，令人景仰敬佩。”战神安胡尔说道。索贝克和其余众神纷纷应和。

奥西里斯难过地闭上双眼。悲伤痛苦让他无暇细想托特和安胡尔这些话中隐含的深层意思，不过他身边的伊西斯就清醒多了：

“托特神，你说赛特陨落，是为了救那个塞拉皮斯·普塔赫？他们被吞噬，还在阿波普腹中战斗？”

“是的。塞拉皮斯·普塔赫不知为何被阿波普所仇视，竟使阿波普放弃与拉神的缠斗，转而攻击他。赛特神去救塞拉皮斯·普塔赫，没有成功，一起被阿波普吞噬了。

“吞噬之后，阿波普的注意力就一直被塞拉皮斯·普塔赫吸引在自己腹中，整个后半夜都没有再攻击太阳船。”

托特的话堪称颠覆。不过奥西里斯没有心情咀嚼这些，只有伊西斯被惊到了。

“塞拉皮斯·普塔赫……竟然被阿波普仇视，能吸引阿波普的注意？”伊西斯喃喃低语，思索着其中无数可能。

至于赛特的陨落，并没有给她的心灵带来一丝波动。

她是魔法女神，气质神秘，双眼深邃迷蒙，难以看透。所以虽然她面无表情，众神也无法看出她其实并不伤心。

但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托特的眼睛。

观察了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的反应，托特又看向奈芙蒂斯，柔声道：

“奈芙蒂斯女神，请你节哀。”

奈芙蒂斯石雕一般呆在原地，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是呆滞的。众神只道她一夜丧夫，心神受创，都默默摇头，颇为同情。

“奈芙蒂斯女神，拉神特意嘱咐，今天众神大宴，如果你不想参加，可以自行离去。赫里奥波里斯有你的神宫，你可以回宫休息，请务必保重神躯，不要伤心过度。”

奈芙蒂斯还是毫无反应。没有回话，连头都没有点一下。

托特暗叹。他也以为奈芙蒂斯定然是伤心过度，心神受创了。

奥西里斯见妹妹这样，悲伤之余更添心疼。靠近奈芙蒂斯身边，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奈芙蒂斯娇躯微微颤抖，低下头去，埋在奥西里斯赤裸的胸膛上，眼波流转，再也不似石像。

“奥西里斯神，虽然赛特神的陨落令人心痛，神秘的塞拉皮斯·普塔赫新生不久便遭此劫难，也让人惋惜，但众神大宴已经拉开帷幕，必须照常进行。拉神透支神力，需要全力恢复；我也损耗较大，心神难以为继……今夜还要继续征战地底，所以地上的事，只能请你暂抑悲痛，代为主持。”

奥西里斯点头：“请拉神放心，大宴一切有我。”

“拉神黄昏时会到场。今夜地底大战，征召的神可能会多一些。一会儿我先去宴会上，公布昨夜的噩耗，之后就要回宫休养。如果顺利，傍晚开宴之前我就会到场。”

“我明白。也请你安心静养，智慧的托特神。”奥西里斯收拾心情说道。 第二百六五章 你们是什么神 “不！不可能！主神没有陨落！这绝不可能！” 宴会广场一片寂静，只有美杜莎的尖啸横扫全场。 托特宣布噩耗之后，众神低头默哀，哀伤的情绪感染了整个赫里奥波里斯。所有科胡都感受到了神的哀伤，心中悲痛，下跪俯首，哀哀哭泣；而专属于赛特的科胡，已经受不了悲痛纷纷自尽，灵体飘散，追随他们的主人而去。 众神一齐默哀，情绪浸润天地，引发天色阴沉，细雨纷纷而下。凡间的凡人看到这突然间的天象变化，也感受到了神的悲痛，心中莫名哀伤，就地下跪祈祷。 但有一个神不是这样。有一个神没有默哀。 美杜莎冲到托特面前，厉声质问，嗓音凄厉，宛如女妖的尖啸。 她是无生之力的精灵，无生之力融合生死，有着死亡的冰冷。加之人身蛇尾，掌控剧毒，一旦发狂，顿时面目狰狞，气质阴狠，尖啸声令科胡胆寒，一些小神也不由心悸。 “哈忒美赫！不可冒犯智慧之神！塞拉皮斯普塔赫的陨落我等出征众神皆亲眼见证，怎么会骗你？”鳄鱼神索贝克厉声喝道。 “绝不可能！主神没有陨落！他他若陨落，我怎么会没有感应？！是你们的阴谋说！是不是你们将他囚禁？！” “放肆！区区从神敢这样无礼？”索贝克怒道，就要上来揪住美杜莎。 然而托特举起右手，阻止了他。 看着眼前狰狞阴狠宛如女妖的美杜莎，托特尖锐优美的声音缓缓说道： “哈忒美赫，你对主神的忠诚令人动容。不过没有回来的不只你主，还有赛特神，难道我们连赛特神也囚禁了么？” 美杜莎其实知道说囚禁什么的太荒唐。如果连主人都被囚禁，他们也不必费心骗自己。 只是她实在难以接受主人被吞噬的事实 “哈忒美赫，你能确定，主神陨落你就一定会有感应吗？”托特继续问。 “能！我是主神所唤醒，我的力量源自主神，怎么会没有感应？！” 美杜莎说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么说下去就要暴露自己和主人的真实身份了 主人现在还没有确定陨落，不宜暴露。 她顿时后悔自己的冲动。一向清冷沉静的无生之力的精灵，怎么能这样轻易失了方寸？ 实在是听到主人被吞噬的消息，太过着急，担心他的安危 托特小小的朱鹮眼睛盯着美杜莎看了一会，不动声色道：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哈忒美赫。像塞拉皮斯普塔赫那样的大神，被阿波普吞下，不会马上陨落，还可以战斗一段时间。但既已被吞下，就不可能再出来。所以，你主的陨落，已经可以确定了。” “不能救他么？”美杜莎不甘心。 “你刚才没听见吗？！昨夜拉神已经全力相救，烧尽阿波普魔躯也未能救出，还想怎样？陨落的又不只你家主神，赛特神同样陨落，难道我们不想救？你一个小小从神，众神默哀之时你尖啸喧哗，是什么居心？！再敢放肆，我剥了你一身蛇皮！” 鳄鱼神索贝克圆睁双眼，怒火喷薄，蛮荒的威压洪水般朝美杜莎倾泻过去。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美杜莎根本无法承受，直接被压得蛇尾一软伏在地上，眼神呆滞，心中充满恐惧。 “索贝克，人家毕竟失去了主神，就算一时失态，也可以理解。倒是你，不加安慰，反倒恐吓，还散发神威，莫不是嫉妒人家主仆情深？那你也去找一个这么忠诚的从神啊！看谁愿意跟你。” 优雅魅惑的女声响起，有飘渺的音乐似有若无飘荡周围。从索贝克身上倾泻而来的洪水般的威压被这乐声从容化解，消弭于无形。 爱与美之神哈托尔走到美杜莎身边，将她轻轻搀起。美杜莎从索贝克的神威中恢复过来，却无暇羞恼，她心里装的都是塔纳托斯。 “好了，不要吵了，这种时机和场合，不应该有争吵。” 奥西里斯走上前，站在了托特身边。为赛特和塞拉皮斯普塔赫默哀的时候，索贝克和哈托尔还在勾心斗角。他本就心中悲痛，这时脾气再好，也有些生气。 哈托尔和索贝克知道不妥，默不作声。 “托特神，该公布的都公布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托特点点头。往场外走了两步，突然驻足，看向美杜莎： “哈忒美赫，你跟我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美杜莎魂不守舍。塔纳托斯不在，她一时间没了主心骨。周围众神环伺，她觉得不舒服。既然托特叫她，就跟着去，哪怕躲个清静。 美杜莎摆动蛇尾，跟随托特离开了宴会广场，去往月神神宫。 身后，奥西里斯组织众神重新为赛特和塞拉皮斯普塔赫默哀，他身边的伊西斯却转动双眸，盯着美杜莎离去的背影。 来到月神神宫，托特在主位上坐下，头顶月轮升起，洒下月辉将他笼罩，开始恢复他的神力。 “你也坐吧。”托特摆了摆手说道。科胡们立即搀扶美杜莎入座，奉上酒食。 “哈忒美赫，你说你是被塞拉皮斯普塔赫唤醒的，你的力量也源自于他，这么说你跟他一样都是天边所生么？” 托特这话问得随意，似乎只是闲聊。美杜莎正要随口胡诌一个答案，却突然反应过来： 天边所生？他为什么问我是不是跟主人一样天边所生？主人什么时候说过“天边”？主人一直声称自己是“天上”所生啊！ 不对，主人在赫里奥波里斯说过自己是天上所生么？ 好像没有。不过主人出征时我不在身边，或许那时说过。 所以，这个托特很可能是故意用这种一字之差的细微错误，试探主人对自己的出身来历有没有说谎！ 如果我跟主人的口径不一致，那就是说谎无疑了。 幸好之前做了充分准备，对过口径。否则这时心神不宁，真会被他抓到漏洞！ 美杜莎想通这一节，不动声色答道： “我何德何能与主神同生于天上。是主神诞生之后，于迷雾中将我唤醒，我的诞生在他之后。” 美杜莎没有刻意纠正托特的“天边”，而是更自然地说出“天上”。 托特点点头：“我无意将你与你的主神相提并论。不过你这么说是出于对主神的尊敬，实际上你也是天上所生，对吧？” “我的出生之地，远不及主神高远。”美杜莎用语模糊地说道。 “那么你的出生之地究竟在天上哪里呢？是太阳船行驶的原初之水吗？” “不，在原初之水外，黑暗的迷雾中。” “黑暗迷雾？”托特小眼一眯，“你可知那处地方叫什么？” “我不知道。”美杜莎明确回答。这些说辞都是塔纳托斯事先跟她定好的。 “托特神，你问我这些问题，是什么用意？”美杜莎问。 “我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你主塞拉皮斯普塔赫竟然能吸引阿波普的仇恨，为什么阿波普仇视他，竟超过仇视拉神。” 托特顿了顿：“哈忒美赫，你要知道，我是最原初的智慧之神，可是我的神目，竟无法看透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身来历。甚至—— “连你的来历也看不透。 “哈忒美赫，现在你主已被吞噬，正常来讲绝无救援可能。可你主竟然能吸引阿波普的仇恨，这就很不正常。所以，或许，或许有那么一丝机会，我们能为他做点什么。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们主仆的天生神职究竟是什么？你们代言着埃及的哪一部分？你们—— “究竟是什么神？” 第二百六六章 突然到来的空前变局 面对托特的询问，美杜莎沉默，心中矛盾。 换一种情境，美杜莎会毫不犹豫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和塔纳托斯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神。 这个秘密太过重大，绝不能泄露。否则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谁都说不好。 但现在 主人已经被吞噬，如果真的出不来，那么保守秘密又有什么意义？ 保护自己？ 美杜莎没有这种想法。离开塔纳托斯，她绝不独活。如果确定主人已经陨落，她会第一时间追随而去。 所以，如果真有机会能救主人出来 “哈忒美赫，你是否有所顾虑？”托特见美杜莎沉默，问道。 美杜莎没有回答。 “有顾虑可以理解。”托特道，“天神与地只不同。地只一般是各地的‘巴’，数量繁多，并不代言世界的根本。而天神稀少，力量强大，天生神职联系着世界的根本，如果没有自然显露，或者主动展示，旁人不宜探听。这个惯例我不是不懂。 “但现在情况特殊。塞拉皮斯普塔赫被阿波普吞下，不知能坚持多久。拯救他的时机在一点一滴流逝，我们必须抓住。哈忒美赫，你主在地底的英勇表现，已经证明了你们不是恶神。所以，你们的天生神职迟早会自然显露，何不早点告诉我，或许我们可以为塞拉皮斯普塔赫做点什么。” 美杜莎秀眉微蹙，内心有些动摇。 但她还是谨慎的。到现在为止，主人被阿波普吞噬这件事，都是托特一面之词。虽然欺骗她的可能性很小，美杜莎还是想亲自验证一番。 于是她说道：“智慧的托特神，我有一个请求：今夜出征，请允许我随行。” 托特想了想，点头： “可以。或许你近距离看看阿波普，还能感应到你主的状况。这件事我会安排。” “谢谢托特神。那么我先告辞了。”美杜莎起身，“刚才的问题，出征归来我会给您一个答案。” “我要恢复神力，就不送你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们主仆来历神秘，力量特殊。现在你主遭难，你跟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其他从神，包括孟菲斯城在内，都会被觊觎。好自为之。” 美杜莎点头：“谢谢智慧之神的提醒。” 说完，离开月神神宫，回到了宴会广场。 本来是庆祝平息赛赫美特之乱的大宴，因为赛特的陨落，气氛热烈不起来。主持宴会的奥西里斯只能尽量压抑悲痛，让他调动气氛他实在做不到。 时至正午，最后一批神终于到了。 除了赫奴姆、萨提忒、涅伊忒等古老大神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底比斯的阿蒙。 身穿沙黄色祭服的阿蒙，在底比斯诸神的簇拥下缓步走入会场。 他身上的沙黄色祭服从肩头一直拖到脚底。头顶双羽高冠，脸上戴着面具，浑身上下只有脖颈和双手露出，戴满珠宝饰物，从饰物的空隙里可以看出他的皮肤是深蓝色的。 他走路悄无声息。双脚隐在祭服之下，看不出迈步的动作。双手自然垂落，并不摆动，给人感觉就像飘行。 隐秘之神，上下埃及最神秘的存在。他的心思渊深难测，他的行事无人知晓，甚至他的真面目都没有人见过。因为他脸上的面具从不摘下，就连他儿子，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身边跟着他的妻子姆特和儿子洪苏，身后是底比斯的战神蒙图，蒙图的妻子拉特陶伊，眼镜蛇头的墓地女神麦里特塞盖尔，还有一个身材矮胖，大腹便便，长着河马头，咧着一张大嘴总是在笑的丑陋却和蔼的女神。 美杜莎坐在原来普塔赫的位子上，沉默地看着。就见奥西里斯走上前去迎接底比斯诸神，而那个矮小丑陋的灶神拜斯，则一瘸一拐地跑上去直接抱住同样矮小的河马女神，连连亲吻，嘴里说着： “塔乌尔忒！我亲爱的妻子，上下埃及最美的女神，你终于来了！想死我了！” 河马女神塔乌尔忒热烈地回吻着他：“英俊的拜斯，我的夫君，我也很想你！” 这俩旁若无人地秀恩爱，那一幕简直辣眼睛。 美杜莎想起两天前在城外，拜斯曾说本本石是“天地之间唯一比我妻子更美的存在”，原来他的妻子不是美神，却是个河马神 要是主人在这里，肯定会吐槽吧 美杜莎有些看不下去。不过其他神倒是习以为常。 奥西里斯没在意这辣眼睛的一幕，对阿蒙道： “欢迎，底比斯的阿蒙，隐秘之神。我感觉你神秘的威压更加强大了，想必已晋升大神？” 阿蒙没有答话，只是微微颔首。 美杜莎心中一动：这个阿蒙是何方神圣？奥西里斯毕竟是宴会东道，未来的法老。上前迎接，亲切询问，他却连话都不回一句，架子真大！主人都没他这么拽。 果然阿蒙这样的态度，让奥西里斯也面露不豫之色。换在平时他可能不会计较，可今天他也没心情宽容阿蒙的无礼了。 简单说了句“请吧”，就让涅佩尔和塔伊忒把底比斯诸神带到了各自的位子上。 就在这样沉闷不快的气氛中，太阳船西沉地平线，黄昏来临。 托特已经恢复神力，从月神神宫回到了宴会广场。众神齐聚，静候众神之王的驾临。 自从拉深居简出，将自己隔绝在神宫中之后，众神只有在黄昏时才能见到这位上下埃及的法老。于是一切有拉神出席的活动，开始时间都会定在黄昏。 但今天的黄昏，似乎有些不一样。 开始众神还没有察觉。随着太阳船渐渐西沉，天色越来越暗，忽然有个神说了句： “怎么没感觉到阿波普的气息？” 这句话让众神纷纷反应过来： 对啊！往常这个时候，随着黑暗从东方弥漫而来，会有一股令人惊悚颤栗的气息生发，与大地的寒气同时升起，今天怎么没有了？ 众神抬头：拉神神宫巨大的金字塔顶端，那玄奥美丽、金光四射的本本石，这时应该黯淡下去，可今天 它还是煌煌夺目，没有被任何气息掩盖！ 一直阴魂不散的阿波普的威压，今天 消失了？！ 宴会广场顿时炸开了锅。就像冷水泼进沸油，众神纷纷离座而起，激动地高声议论，种种猜测，难以置信，喧哗不止！ 托特小小的朱鹮眼睛一眯，瞬间想到一个名字： 塞拉皮斯普塔赫！ 再没耐心等下去了。托特神力鼓荡，卷起一股风飞向拉神神宫。 到达神宫门口，就见头顶日轮，鹰首人身的众神之王正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舒和泰芙努特，都神色匆忙，脚步急切！ “拉神！”托特迎了上去。 “托特！怎么回事？”拉直接问道。 黑夜即将来临，阿波普的气息却没有随之生发，这种情况前所未有！ 夜夜鏖战，一天都不得懈怠，每天晚上都要面对阿波普灭世威胁的埃及众神，乍逢这一空前转变，怎么可能淡定？ 连众神之王也无法淡定！ “一定是塞拉皮斯普塔赫。或许他还吸引着阿波普的仇恨，或许他被阿波普吞噬，生出了什么变化。”托特说道。 “变化？什么变化？” 托特摇头：“这件事超出了我的理解。在我的记忆中完全没有类似的记载，不敢妄加揣测。请拉神见谅。” 拉摆摆手，示意无妨：“我的心智，现在该如何应对，你有什么建议？” “调集古老大神，先去地底查探。如果阿波普有变，要全力防备；如果塞拉皮斯普塔赫还吸引着阿波普的仇恨，那便是难得的机会！即便不能直接消灭阿波普，也终于有时间，可以实施那个计划了。” “好！如有必要，我动用本本石的力量！”拉果断道。 “塞拉皮斯普塔赫有一个从神，名叫哈忒美赫，与其主同生于天上的黑暗迷雾中。白天时我劝她坦白他们主仆的天生神职，她有所顾虑，没有答应，而是要求今晚随船出征，亲眼看看，我同意了。如果能从她口中得知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身来历，定能解开这个迷，到时一切就清楚了。” “可以。这件事就交给你。”拉说着，一挥手：“走，去会场！” 第二百六七章 终于 众神之王驾临宴会广场，诸神立即肃静。 拉站在广场上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宝座前，面对上下埃及众神，言简意赅地道： “今天众神大宴，本是庆祝赛赫美特之乱被平息。但昨夜出征，赛特和神秘的新神塞拉皮斯普塔赫被阿波普吞噬，现在又出现如此异象，我想诸位跟我一样，暂时没有心思饮酒取乐了。 “阿波普的气息突然消失，这可能是上下埃及终于可以摆脱它的千年机遇，也可能是灭世之前的蓄力，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全力应对。 “赫奴姆，萨提忒，涅伊忒，塞尔凯特，哈托尔，阿蒙，你们各带从神，随我出征。” 被点到名的大神离座而起，站在拉面前： “遵命，至高的拉神。您的意志就是我们的使命。” “塞拉皮斯普塔赫的从神，孟菲斯的哈忒美赫，在哪里？”拉问道。 美杜莎从一众小神中走出来：“拉神，我便是哈忒美赫。” 拉点点头：“你也一起来。” 然后他转向奥西里斯和伊西斯：“众神之乡就交给你们了。” “是，请拉神放心出征。”奥西里斯恭敬地俯首。 伊西斯却道：“拉神，这边有奥西里斯就可以了，我想随您一起出征，请允许。” “伊西斯” “我是智慧与魔法女神，或许我的神目，可以看出什么。请允许我登上太阳船，前往地底。”伊西斯坚持。 拉想了想：“好吧，那你也来。” 出征众神就这样决定了。拉面向宴会广场，对留守众神道： “大家安坐饮宴。如果有什么情况发生，就听奥西里斯的命令。我相信，过了今晚，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 “是，至高无上的拉，众神的父与王，上下埃及的法老，世界的守护，愿您旗开得胜，消灭混沌巨蛇！” 众神齐声祝祷，响彻云霄。在这样的祝祷声中，拉率领出征众神飘飞而起，从宴会广场直接飞到金字塔顶端，双蛇金车正停在那里。 众神上车。拉站在车头，面向五色变幻的本本石，凝神蓄势，双手一抬—— 天地随之震动，整个世界都颤抖起来！轻微的震颤中本本石脱离金字塔，飞向拉的头顶，体积迅速缩小，最后没入了拉头顶那巨大的日轮中，原本金红的日轮顿时绽放五色霞光！ “出发！” 拉一声令下，喷火蛇神乌托和衔尾蛇神迈罕卷起车辕，一红一蓝宛如两条小河在空中流动，双蛇金车化作一道流光向西方疾驰而去。 本本石被拉带走，赫里奥波里斯的夜晚暗了三分。留守众神面面相觑，都感觉这次事态严重。 阿波普的气息消失，这本是好事。可是看拉的样子，似乎更加紧张了。不但临时征召古老大神，而且连本本石都动用了。 众神都知道，阿波普没那么容易消灭。所以，真有可能是阿波普吞噬那个塞拉皮斯普塔赫之后，起了什么变化。万一变得更强，一举灭世，那就完了。 众神议论纷纷。猜测着事态的发展，猜测着塞拉皮斯普塔赫的来历，哪还有心思饮宴？ 奥西里斯在会场中转了几圈，没心情闲聊。众神都关注着今晚的战事，也用不着他招待。 他心中烦闷。既为赛特的遭难伤心，又为这突然间的变故忧心，还为拉和伊西斯以及出征众神的安危担心。 其实他何尝不想前往地底，亲眼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痛痛快快战一场，那样反而好受些。万一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救赛特出来。 可是善良而富有责任心的他，明白拉的难处。深知自己留在赫里奥波里斯主持大局，十分重要。万一今夜有什么变故，众神之乡的秩序还要他来维护。 出征诚然凶险，留守也并不轻松。 奥西里斯强打精神，准备应对随时到来的，可能的变故。 只是他不知道，今夜的地底，异常平静。 平静得让那些古老大神，包括拉在内，都无法平静！ 当太阳船行至午夜，阿波普山脉般的魔躯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时候，太阳船上所有的神都惊叹出声，议论纷纷！ 因为今天的阿波普，竟然没有恢复！ 昨夜被拉烧灼得遍体鳞伤的阿波普，依旧遍体鳞伤；昨夜被日月风雨联手一击打出的巨大伤口，依旧赫然在目！ 不仅如此。这条受伤的混沌巨蛇，还保持着它昨晚吞下赛特和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姿势，调转蛇头咬住蛇身中段，一动不动！ 不再狂暴，没有攻击，连它那些大大小小的魔物爪牙也不见了！ 埃及的灭世魔神，竟是从昨夜，一直蛰伏到现在！ 而且看样子，还将继续蛰伏下去！ “这都是因为塞拉皮斯普塔赫？” “那个黑袍镰刀的新神，究竟什么来头？” “能吸引阿波普仇恨，还能阻止阿波普恢复！” “看来他真的是埃及摆脱灭世的关键！” “混沌巨蛇的克星难道是八元神所孕育？” “或许是八元神的化身！” 八元神已经是埃及世界的秘密，只有少数最古老的神知道。而今天出征的，就是这些最古老的神。 因为拉神有命，不得泄露八元神的隐秘，所以他们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提起。 可是眼前这一幕，着实太震撼，这些古老大神也顾不得拉的命令了。 而拉同样顾不得追究他们。直接从太阳船上飘飞而起，飞近阿波普残躯。 出征众神紧随其后。受伤蛰伏的阿波普，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美杜莎爆发神力，冲在最前面。一直冲到阿波普核心那莫名阴寒的气息附近，才停下来。 然后她仔细感应，寻找着主人的踪迹。 拉对托特使个眼色，托特跟了上去。 众神分散在阿波普魔躯巨大的伤口附近，观察着，议论着，惊叹着。 两道身影貌似不经意地离开了众神，也飞到美杜莎旁边。 一个是伊西斯，另一个竟是阿蒙！ 这个隐秘之神，平时少言寡语，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却竟然关心塞拉皮斯普塔赫的踪迹？ 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他的力量其实没有恢复完全。昨夜透支太过，一个白天根本不够。 虽然纠集了一船大神，还是心里没底，这才带上本本石。 结果阿波普竟然蛰伏，这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今晚不必战斗，没有消耗，明天白天就能恢复完全了！ 这么多年，终于，终于能休息一个晚上。终于可以稍微松懈一下，不必时时刻刻绷紧着神经。 更重要的是，终于等到这么一个机会，能腾出手来，实施自己酝酿已久的计划！ 那个计划只要成功，又能给埃及续命千年！ 只是可惜了赛特，本是执行计划的完美人选，现在只能临阵换帅了。 不过在实施计划之前，有些隐患，必须清除。 阿蒙，底比斯神系，既然腾出手来，可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放任你们了！ 第二百六八章 死去本身 心中万千思绪飘过，眼前具体事务还得一件件去做。 底比斯神系的事留到白天解决。今晚的关键，是那个塞拉皮斯普塔赫。 能吸引阿波普仇恨，阻止阿波普恢复，这力量绝不能轻易放弃！ 就算人救不出来，也要想办法得到他的力量，为己所用！ 突破口，就落在他的从神身上。 拉锐利的鹰眼注视着美杜莎。 美杜莎用心感应着塔纳托斯的踪迹。旁边托特忍不住问道： “哈忒美赫，如何？” 美杜莎没空理他。她在阿波普核心那莫名阴寒的气息中，真的感应到了什么，是主人的存在！ 却非常微弱，若隐若现极难把捉。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托特追问。 美杜莎不耐烦地点点头：“主神并未陨落。” “你能感觉到他？” 美杜莎不再答话，循着心中感应，朝地底更深处飞去。 地底更深处，就是阿波普蛇尾之所在，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阿波普的蛇尾与那黑暗深渊融为一体，不知尽头。 众神都以为没有尽头。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阿波普的蛇尾，也从来没有机会探索地底，去看一看那更深处的黑暗深渊究竟通向哪里。 只有拉，在他的巅峰时期，夜晚独自征战地底，将阿波普蛇躯烧尽，才有余力循着阿波普核心那股莫名阴寒气息一路深入，探索其尽头。 确实是有尽头的。 拉记得自己曾飞过了数倍于阿波普蛇躯的距离，穿过无尽的黑暗，然后是无尽的浓灰，直到整个世界的边缘，直面虚空。 阿图姆曾从那里逃遁，生死不知。 在拉看来肯定是死了。没有谁能够在虚空中存在，创世神也不行。因为虚空就是“存在”之反。 进入虚空，就像被吞入阿波普核心。或许能凭借神力保护苟延残喘一阵，但最终的结局必然是死亡。 拉知道那黑暗和浓灰，加上原初之水，以及它们所占据的空间，就是八元神。也知道八元神就是在虚空中保护埃及世界得以存在的屏障。但因为与阿波普的夜夜鏖战牵扯了几乎全部精力，拉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意愿去探索八元神之外的虚空中，是不是还有些什么。 而阿波普的蛇尾，就融于黑暗和浓灰之中，一直延伸到虚空。——后半截已经失去蛇形，与黑暗浓灰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当初背叛死亡权柄，将其作为一个巴分裂出去，丢弃在地底深处，虚空的边缘。 那个巴的形态就是一条蛇。 本以为会被虚空吞噬，却不料它反而吞噬着虚空，越长越大，长成了灭世魔神。 如今的阿波普，已经不是拉所能看透的了。 实际上，因为背叛了死亡权柄，夺取了神王之位，现在的拉，对死亡的理解，更加不及当初。当初作为死神的体悟与记忆，被他丢弃、遗忘。他不但不能战胜阿波普，而且也无法理解阿波普。 所以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现，对拉极为重要。 眼看美杜莎沿着阿波普的阴寒核心向地底飞去，拉动身跟上。 同时命令其余众神留在原地，包括伊西斯和阿蒙。 只有托特，被允许随他跟着美杜莎。 伊西斯对此表示不满。但现在的拉没空跟她多费口舌，严厉地命令她呆在原地。 伊西斯心中不忿，却不敢违逆，只得停下脚步。 而阿蒙，却只是在原地稍留片刻，等拉和托特潜入地底深处，众神看不清楚，也听不到说话声的时候，就动身跟了上去！ 竟不顾拉的神谕！ 众神都惊讶，却没人敢阻拦。 也来不及阻拦。阿蒙行动突然，速度很快，沙黄色祭服在地底掀起一股风，转眼就追到拉身后，众神都没反应过来。 拉正仔细观察着美杜莎的一举一动，突然察觉阿蒙跟了上来，顿时怒了： “底比斯的阿蒙，你竟敢违抗我的谕令？！” 阿蒙不慌不忙，面对拉微微躬身，面具之下发出空谷回响般虚幻不实的声音： “拉神息怒。对地底深处，黑暗与虚无，世界的边缘，我自认比较熟悉，可以帮到拉神。请允许我随行。” 拉听得一愣。 阿蒙这话，分明隐含深意。 特意指出“黑暗与虚无”、“世界的边缘”，这些都是只有极少数神才知道的秘密。 黑暗与虚无就是八元神其中之四，自不必说。 也就今晚被拉点名的那几个真正古老的神才知道，却没想到阿蒙作为新神居然也知道。 而世界的边缘，则更加隐秘。恐怕就连赫奴姆、萨提忒、涅伊忒这几位真正古老的神，都不一定知道。 阿蒙主动说出这些词，还说他对这些地方“自认比较熟悉”，拉听在耳中，怎能不惊讶？ 跟塞拉皮斯普塔赫一样，阿蒙也是罕见的天上所生的新神。而其天生神职，至今无人知晓。 连真面目都不曾示人，怎么会暴露自己的天生神职？ 别说坦白，连暗示都不曾暗示过！ 拉询问的目光看向托特，托特对他轻轻点头。 那意思：您没记错，这是阿蒙第一次暗示自己的出身来历，天生神职。 竟然与八元神有关，与世界边缘有关！ 而更让拉惊讶的是，为了能够跟随塞拉皮斯普塔赫的从神，追踪一下塞拉皮斯普塔赫可能的踪迹，阿蒙竟然就将一直隐藏的底牌亮出了一角给别人看！ 如此重视，是何缘故？ 拉眼神凝重：等到天明，一定问个清楚，让你把你所有的秘密都吐露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过眼下，阿蒙的行为再反常，也没有塞拉皮斯普塔赫重要。 于是拉微微点头，默许了阿蒙的跟随。 一位神王加两位顶级大神，就这么跟在小小的美杜莎身后，往不知尽头的地底深处而去。 一路走了不知有多远，终于，美杜莎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不再是阿波普遭受重创，露出核心的地方。而是一段完整的蛇躯。 美杜莎停下来，就是落在了阿波普身上。 拉、托特和阿蒙紧随其后。 因为没有化形，正常人大小的四位神明落在阿波普身上，就像降落在一片荒凉的山区。 “你发现了什么？”拉忍不住问道。 美杜莎却连他这位神王的问话都无暇搭理。 盘曲蛇尾，上半身伏在地上，口中念诵着连托特都听不懂的话语，似乎在祈祷，闭着眼睛十分专注。 这里是美杜莎对塔纳托斯感应最强烈的地方。 塔纳托斯被吞下后，经过一天时间，就被阿波普核心的阴寒洪流带到了这里。 此时的塔纳托斯，正坐在化身为金刚般大小的赛特肩上，体会着阿波普的本质。 阴寒洪流宛如冰河冲刷而过。塔纳托斯把捉着洪流中的种种，努力将其中的混乱、暴虐、毁灭摒除，竟真的让他找到了什么！ 一些有意义的信息，有内容的画面。 零零碎碎，都是极细微的碎片，需要一点点拼凑。 已经拼凑出的些许，塔纳托斯辨认出，有拉潜入地底，将死亡权柄作为一个巴分裂出去的画面。 那时的拉还不是鹰首人身。如果别的神看到这画面，绝不会想到那竟然是拉神。但塔纳托斯知道这段秘辛，所以一眼认出。 还有被抛弃的死亡权柄在地底迅速长大，生出混乱毁灭，变成如今的阿波普的过程。 这一过程还没有拼凑完全，塔纳托斯尚未参透其中的混乱毁灭，是怎么生发出来的。 而最重要的一条信息，就是如今身处的阴寒洪流，其实有一个终点，这终点就是虚空！ 却不仅仅是虚空。 或者说，它不是塔纳托斯熟悉的，已经辟开过好几次的虚空。 阴寒洪流通向虚空，并不是像一条河流进海里那么简单。 这里的虚空就是“无”，就是“不复存在”。而阴寒洪流，就是“变得不复存在”的过程。 它不是空间中的洪流，它是时间之河。 它就是死亡的过程。 它就是“死去”本身。 所以埃及众神，包括拉在内，都认同只要被阿波普吞入核心，就无法救出。 就是因为，被阿波普吞入核心，就已经死了。只是这个死去的过程被具象为在阴寒核心中的挣扎而已。 但不管怎么挣扎，都已经死了。 所以阿波普无法消灭。就算蛇躯烧尽，这核心也不损分毫。 谁能杀死“死去”本身呢？ 拼凑出这一信息，体会到阴寒洪流的这一本质，塔纳托斯也是心中黯然。 真是令人绝望的体悟。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 刚刚经历过直面死亡的恐惧，彻悟了死神应有的面对死亡的态度，他现在的心境很平和。 阴寒洪流中还有很多信息碎片，没有拼凑完成，或许尚有转机。 如果真的已经没有了转机，那就归于死亡的怀抱吧！ 虽然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完成，但死神面对死亡应有的态度，塔纳托斯已经彻悟。 不能平静地归于死亡，才是一个死神最大的遗憾。 正在这样想着，塔纳托斯突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同时他的心中响起了这气息主人的声音，那是一个清冷的女声： “主人，美杜莎乞求您的回音，如果主人能听到，请一定要回答我，一定要回答我！” 第二百六九章 并非终点 塔纳托斯睁开眼睛。 几只幽魂般的魔物扑面袭来，暗金长枪扫过，直接杀灭。 赛特爽朗大笑，战意正酣。 一整天无休止的大战，他毫无疲态。反而激起战神的荣耀，不再为可能的陨落而黯然，只想战至最后一刻！ 塔纳托斯没有惊动他。循着心中声音，将意念传去： “美杜莎？” “主人！”美杜莎听到塔纳托斯的回音，几欲哭泣：“主人果然没有陨落！” 美杜莎伏地祈祷，用的是更加习惯的希腊语，所以托特才听不懂。现在与塔纳托斯意识交流，不必顾虑被人听到，也就继续用希腊语。 “美杜莎，你在哪里？” 塔纳托斯只能听到美杜莎的心声，无法看清她身处的环境。 “我在地底，阿波普身上。主人，你怎么样？” “阿波普身上？你能落到阿波普身上？” “阿波普吞下主人之后，就进入蛰伏状态，一天一夜不曾醒来，连魔躯都不再恢复，爪牙也不再生成！” “真是这样”塔纳托斯之前已有所感应，现在终于确定。 阿波普对自己的仇恨，竟然大到这个地步！ “主人，你能出来的，对吗？”美杜莎紧张地问道。 塔纳托斯沉默了片刻： “这次，不一定。” “不！你一定能从里面出来的！你一定要出来！”美杜莎有些口不择言。 “美杜莎，我在这里体会到一些东西。”塔纳托斯道，“简单来说，我现在已经处于‘死去’的过程中了。 “阿波普的核心，就是‘死去’本身。所以众神，无论是谁，哪怕力量再强，位格再高，也不可能战胜它。就像雷神托尔无法战胜衰老本身。” 塔纳托斯借用了一个北欧神话中的故事来说明。不过现在的美杜莎没有心思去管雷神托尔是哪一位。 “所以，可能真的要结束了，美杜莎。”塔纳托斯说着，声音十分平静。 “主人，你要放弃吗？！”美杜莎厉声质问。 “不。我会继续体会阿波普的本质，寻找转机。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美杜莎终于哭出声来。 “我已经在死去了，这是事实。死亡终究会降临于每一个神与人，降临于每一个世界，每一个存在。我虽是死神，却也不会例外。 “美杜莎，不必伤心。我已经不再恐惧，作为死神，我会平静地迎接我的死亡。” “不那不一样的，主人”美杜莎哭泣道，“你是代表最终消亡的神，你应该在一切的终点默默等候，等候我们归于你的怀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先我们而去” “死亡，才是在一切的终点默默等候的唯一存在。而我，并非死亡本身。我只是代表希腊世界最终消亡的神，我是有局限的。” “不可以我不接受！主人，你是代表平静死亡的神，如果你平静地走向自己的终点，我不会伤心，我会与你同去。但现在不是这样！ “现在的你，是被杀死的！这不是什么平静的死亡！主人，你是希腊的死神，却被埃及的魔神杀死，这是终点吗？这是最终的消亡吗？如果你真的死在这里，难道难道还没有走到终点的希腊世界，会突然崩溃？还是会因此摆脱死亡？永远存在下去？！” 美杜莎的话让塔纳托斯陷入思索： 确实，如果自己这个代言希腊世界最终消亡的死神死了，那希腊世界，会怎么样？ 而且，自己还不是在希腊世界被杀死，而是在埃及世界被杀死，这比当初拉背叛死亡权柄还要复杂一层。 这么复杂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你说得对，美杜莎。这确实是极不寻常的状况，我也无法看透。”塔纳托斯依旧平静，“所以，或许确实会有转机，只是我还没有看到。我已经说过，我不会放弃。我可以平静地迎接死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再争取延续自身的存在。你可以相信我，美杜莎。” 美杜莎擦干眼泪，止住了哭泣。 她从塔纳托斯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坚定，一种从容的坚定。 贪生者不一定畏死，而不畏死，也不等于放弃生。 生与死，并不是简单的对立。面对生和死的态度，更不是几个教条式的表述可以涵盖。 “我相信你。”美杜莎说道，“我也相信，只要主人不放弃，就一定有办法战胜阿波普！一个魔化的死亡权柄，不可能杀死死亡的真正代言者！” “说得好。谢谢你，美杜莎。”塔纳托斯微笑。 虽然他的内心早已平静，但美杜莎这番话还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信心更加充足。 “主人，拉看到你能阻止阿波普恢复，吸引阿波普的仇恨，非常重视。他很想救你出来，你需要他的帮助吗？” “不。他帮不上什么忙。” 顿了一下，又道：“起码暂时帮不上。不过等我找到转机，或许会需要外在的帮助。” “我明白了。我转告他。”美杜莎道，“我会待在地底，一直陪着主人。” “不必了，美杜莎。阿波普的核心一直延伸到世界边缘，你不可能陪我到那里。” “我坚持如此！”美杜莎罕见地态度强硬。 塔纳托斯只好劝了句：“不要勉强。” 就收摄心神，专注体会阴寒洪流中裹挟的细微的信息碎片。 美杜莎不再打扰。 从阿波普魔躯上站起来，转身，对拉、托特和阿蒙说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主神并未陨落，正在寻找脱离阿波普核心的办法。” “你感觉到他了？他状态如何？”拉问道。 “主神状态很好。他在阿波普核心捕捉到很多信息碎片，正在拼凑。只等拼凑完全，就能参透阿波普本质，脱离出来。” 美杜莎说得就像塔纳托斯肯定能做到，成功只是时间问题。而塔纳托斯亲口说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已经被她选择性无视，绝口不提。 因为她坚信塔纳托斯会成功。也因为万一塔纳托斯失败了，那么她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将追随主人而去。 “哈忒美赫，塞拉皮斯普塔赫真的如此自信？他觉得自己肯定能逃离阿波普核心，还能参透阿波普本质？” 托特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实际上，主神已经体会出一部分。他对我说，阿波普核心的阴寒气息，就是死亡的过程，就是死去本身。” “死亡的过程？” “死去本身？” 这玄奥莫名的答案，让拉、阿蒙，包括智慧之神托特都深感困惑，不明所以。 可美杜莎说得那般笃定，他们也不敢轻易怀疑。 毕竟，阿波普就蛰伏在这里。不再狂暴，不再毁灭，一天一夜不曾恢复，这是亘古未有的奇迹，是创世以来头一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塞拉皮斯普塔赫。 别说塞拉皮斯普塔赫声称能参透阿波普本质，逃离阿波普核心，就算他声称能从肚子里把阿波普撕成两半，拉、托特和阿蒙也会信上三分。 同时他们更加好奇，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究竟何方神圣？ 按捺不住，托特再次问道： “哈忒美赫，请允许我再问一次：你们主仆，究竟是什么神？” 第二百七十章 迟来的欢宴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美杜莎已经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好意思，智慧的托特神。请恕我无法给予你答案。” “你主不允许么？” 美杜莎闭口不言。 她刚才根本没有跟塔纳托斯提过这事。因为她心中已有定计，用不着再拿这种小问题去烦主人。 如果她向拉和托特透露他们主仆的出身来历，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救主人出来。 但现在主人已经在自救，并且明确说拉帮不上忙，那么她就不会松口。 除非主人找到脱困方法之后，需要拉的帮助。 到时是否透露，主人会有明示。 “哈忒美赫，为何不回答？” 托特还没追问，拉先忍不住了。 “主人正在专心自救，外界暂时帮不到他，也就无需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天生神职。反而，如果我们过多地谈论，被他感应，干扰了他对阿波普本质的体悟，岂不是弄巧成拙？” 美杜莎这话说的合情合理，软中带硬。 打探神明出身来历、天生神职，本就是不礼貌的行为。之前为了救人还情有可原，现在人家明确说不用你们救，还要纠缠的话，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拉虽然着急，却明白轻重。塞拉皮斯普塔赫太重要了，对于有关他的一切，都要慎之又慎。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用强。 “明白了。我不会再追问。”于是他说道。 “感谢拉神理解。”美杜莎道，“我主暂时无需帮助。不过等他参透了阿波普的本质，找到脱困方法，到时可能会需要外在助力，请拉神不吝赐予。” “只要是共同对抗阿波普，众神就责无旁贷。放心吧。” 美杜莎点头：“我会一直呆在地底，陪伴主神，以便他需要时可以沟通传话。” “正应如此。”拉说道，“我让舒和泰芙努特留下，与你一同守候。” “拉神”美杜莎想拒绝。她不愿任何神跟在身边，打扰她和主人独处。 “不要拒绝，这是我的命令。”拉却直接打断了她。 “拉神是为你们主仆着想，哈忒美赫。”托特道，“地底深邃危险，容易迷失。万一阿波普有爪牙苏醒，甚至阿波普自己苏醒过来，凭你自己如何应对？你是我们与塞拉皮斯普塔赫沟通的唯一途径，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在帮助你的主神。” 美杜莎没有理由再拒绝，只好点头。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阿蒙，却忽然用他那空谷回音般虚幻不实的声音说道： “拉神，请允许我一同留守。我对地底” “你不准。你随我回地面，我有话问你。” “拉神” “不要再次违抗我的谕令，阿蒙！”拉严厉地道。 阿蒙微微躬身，没有再说话。 “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哈忒美赫。有任何情况，随时与我联系。塞拉皮斯普塔赫身系埃及未来存亡，请相信我，我想要拯救他的意愿，并不亚于你。” 拉神情严肃地看着美杜莎，说道。 美杜莎郑重地鞠了一躬：“哈忒美赫遵命。” “托特，阿蒙，随我回太阳船！” 拉带着托特和阿蒙返回太阳船，然后派他的亲子女：风与空气之神舒，雨与湿润女神泰芙努特，呆在美杜莎身边守候。 除此之外，托特派出了他和妻子公正女神玛阿特所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书写女神赛莎特、执法女神玛弗德特，跟随舒和泰芙努特一同留守。 至于其他神，也有主动请缨留守的，但都被拉否决了。 这件事重大且诡异，他不想留下太多神在地底。 怕有什么变故，也担心会干扰到哈忒美赫和塞拉皮斯普塔赫的沟通。 除了舒和泰芙努特之外，只有托特，是他最为信任的。 如果不是回到地面将有大事着手办理，需要托特的辅助，他就让托特守在哈忒美赫身边了。 托特分身乏术，只能派两个女儿代替自己留在地底。 其中书写女神赛莎特继承了父亲托特的博学和智慧，掌握着很多知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可以帮忙参谋。 而执法女神玛弗德特则继承了母亲玛阿特的意志和力量，正直而强大。其形象为豹女，能化身猎豹，速度奇快。如果需要向拉汇报情况，或者将拉的命令传达地底，由她作为信使再合适不过。 于是最后只有拉和托特的子女留在地底，跟着美杜莎，其余众神都回到太阳船，随船驶离黑夜。 地上，众神之乡。 众神大宴还在继续，却早已不像个宴会。 没有一个神有心思饮酒作乐。大家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猜测着地底的情况。 阿波普吞下神秘新神塞拉皮斯普塔赫，就气息消弭，这前所未有的变故任谁都无法安心。 拉将本本石带下地底，更加重了众神的不安。 午夜的时候，会场一片死寂，众神都沉默苦捱。 直到午夜过去，凌晨到来，依旧没有灾难发生，没有出征的神败逃回来，也没有混沌巨蛇裂地而出一举灭世，反而阿波普的气息依旧消弭着，众神才渐渐放松。 黎明时分，太阳船如期跃出地平线，赫里奥波里斯一片欢呼！ 双蛇金车安然回归众神之乡。拉从头顶日轮中取出本本石，放回金字塔顶，埃及先天至宝放射五彩光华，美丽依旧！ 当托特率领一众古老大神回到会场，说明昨夜情况之后，众神都知道，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 甚至，或许，上下埃及的转机就要来临了！ 那个神秘的新神塞拉皮斯普塔赫，不但在阿波普肚子里好好活着，而且还能阻止它恢复，甚至解析它的本质！ 根本就是阿波普的克星！ 会场的气氛被瞬间点燃！不等托特说完话，众神已经兴高采烈，纷纷议论起来。 “肃静！智慧之神还有重要消息公布！” 负责主持大宴的奥西里斯清喝一声，雷音滚滚响彻众神之乡，会场重新安静下来。 “拉神神谕，众神静听！”托特尖锐而优美的声音说道，“众神大宴因昨夜变故而遭中断。现在危机暂时解除，上下埃及迎来千年难遇的平静夜晚，更应欢宴庆祝！ “拉神宣布：大宴持续七天，众神就在会场纵情饮乐，不得擅离！拉神将于今天傍晚加入，与众神共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托特说完，会场欢呼如浪，久久不息！ 众神开怀畅饮。舞蹈，歌唱，笑谈，行乐涅佩尔和塔伊忒派上科胡武士和舞女表演助兴，众神大宴终于有了个宴会的样子。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神都能这样安心享受。 “托特神，塞拉皮斯普塔赫有说过赛特的消息吗？他怎么样？” 奥西里斯将托特拉到一边，焦急地问道。 托特遗憾地摇摇头：“他没有提到。” 奥西里斯面容哀戚：“怎么会这样？赛特他是为了救塞拉皮斯普塔赫，才” “我明白。不过哈忒美赫与塞拉皮斯普塔赫的交流，隔着阿波普山一般的魔躯，还有它核心那莫名阴寒的气息，想必十分困难。他们主仆没有主动提起赛特，我们也不好追问。” 奥西里斯叹了口气。他倒不是怪塞拉皮斯普塔赫，只是 他看了看满场的欢腾。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对塞拉皮斯普塔赫的议论。众神为塞拉皮斯普塔赫能够阻止阿波普恢复，令阿波普蛰伏而兴奋癫狂，却好像都忘了，他们的朋友赛特也是刚刚被阿波普吞入腹中，生死尚且不知。 或许塞拉皮斯普塔赫真的是阿波普的克星。或许上下埃及真的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转机 但奥西里斯心里，还是觉得憋闷，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托特神，我觉得有些累了。会场这边就拜托你照看，我先退下了。”他黯然说道。 托特有些为难：“奥西里斯，拉神神谕：众神不得擅离会场。” 奥西里斯一愣。他没想到神谕里那句“不得擅离”，竟这般严肃，具有强制性。 “我想去看看我的妹妹，奈芙蒂斯。”奥西里斯道，“赛特遭难，奈芙蒂斯伤心欲绝。拉神说过她可以不参加众神大宴，而我和伊西斯应该陪伴她，安慰她。” 见奥西里斯这般坚持，而且确实心情不好，根本无心饮宴的样子，托特只好道： “拉神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那好吧，那你就去吧。” 奥西里斯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伊西斯并未回到会场，就问： “伊西斯呢？” “舒和泰芙努特留在地底，伊西斯就代替他们在拉神身边服侍。” “也好。拉神透支神力，想必还未恢复，确实需要服侍。” “是的。”托特道，“待拉神恢复完全，便有许多大事，要趁阿波普蛰伏期间着手办理。到时拉神将有重任委派于你。所以，奥西里斯神，请不要过多地沉浸于悲伤之中。拉神需要你，上下埃及需要你。” “我明白。感谢智慧之神的提醒。” 奥西里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会场，往赛特和奈芙蒂斯的神宫走去。 第二百七一章 暗流涌动 除了奥西里斯，会场之中还有另外几个神，也不能安心饮宴。 底比斯诸神围坐在阿蒙的宝座旁，低声交谈，不与众神同欢，显得格格不入。 “神谕居然禁止众神离开会场。这哪里是宴会，分明是软禁！”底比斯的战神蒙图不忿地说道。 “阿波普蛰伏，拉终于能腾出手来，做他一直想做的事了。”阿蒙的儿子，底比斯的月神洪苏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会对付我们？” “你觉得这会场里，还有哪个神值得他软禁？” “借众神大宴清除异己，会让众神寒心的！” “拉会在意众神是不是寒心？”洪苏哼了一声，“再说，就算他在意，他能放过阿波普蛰伏这么好的机会么？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 “不要妄议拉神。”阿蒙如空谷回音般虚幻不实的声音突然说道。 “父神” “不要妄议。不要猜测。不要自以为掌握真相。不要自以为预见未来。不要自以为了解人心。这世间你所知的极少，你所不知的极多。做你该做的事，接受你该接受的命运。” 洪苏不再言语。他知道父神从来神秘寡言，偶尔说话就是这么个云山雾罩的风格。想问个清楚，他却不会给你解释；想辩个明白，他也不会跟你争论。 只能暗自腹诽：我确实所知极少。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去饮酒，交谈吧！享受这场宴会。你们的担忧毫无意义，不要让它赶走你们的欢乐。” 底比斯诸神只好散去。 却依旧不与众神同欢。只是回到各自的座位上，默默饮酒，心思沉重。 在他们看来，拉特意颁下“不得擅离”的神谕，就是针对底比斯神系。 底比斯神系——光这个名字就很犯忌讳。但这名字并不是他们自取，而是众神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就这么称呼他们了。 以阿蒙为首，底比斯诸神都特立独行，从不与众神结交。一副冷淡、疏远，高高在上的样子。 除了拜斯的妻子，河马女神塔乌尔忒主动跟他们混在一起，甚至直接住在底比斯，其余众神都不跟他们来往。 但却经常谈论他们。因为他们强大，神秘。新生不足百年，已经是除拉神血裔之外，综合实力最强的一支神灵血脉。 否则，怎么会被称为神系？ 这样一伙神，不管他们本意如何，对众神之乡的统治，对拉神的权威，都是一种威胁。 众神都明白，底比斯诸神也明白。 可是，偏偏底比斯的主神阿蒙，却毫不在意。不在意威胁到拉，不在意为众神所不喜。 可要说他真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却又从来没有找他的妻子从神密谋过。 这一点众神不知道，但底比斯诸神很清楚。 “要是不想取而代之，那就尽早做好防范！现在被困在人家的地盘，还不是任人宰割？” 洪苏小声埋怨道。 旁边，他的母亲，姆特女神，劝道： “不要胡思乱想了。听你父亲的话。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做防范？” “做了什么？我可没看到。” “他叫你去饮酒、交谈。他之前也多次教导你，鼓励你与众神结交。只是你从未听从。” “他又不是跟我一个人说。”洪苏不服气地道，“我是没有听从。可母亲你，也没见与哪个神做朋友啊！我们底比斯诸神天性不愿与众神结交，难道要违逆天性吗？” 姆特有些无奈。洪苏这话虽然是发牢骚，说的却是事实。 底比斯诸神确实不愿意跟其他神走得太近。 并不是厌恶或者藐视。就是没有那个意愿，生不出那种动力。 内心深处，他们隐约觉得，他们跟众神并不是同类。 “再说，父神自己都做不到。别说结交众神，人家跟他说话他都不愿理睬。”洪苏继续埋怨道。 “好了，你这就是真的在妄议了。”姆特制止道，“相信你的父亲，不会有事的。” 洪苏只好闭嘴。喝着酒，生着闷气。 会场的另一边，拜斯正和妻子，河马女神塔乌尔忒腻在一起。 他们躺在宽大的宝座上，翻云覆雨，激情无限。 宝座上方和前方由科胡侍女撑起伞盖和帘幕遮挡，帘幕之外就是狂欢的会场。 仅仅一帘之隔，却不影响他们欢爱。拜斯和塔乌尔忒毫不在乎。 却不料，正在缠绵之时，托特却走过来，在帘子外面道： “拉神召见塔乌尔忒女神，有事询问。” “什么？！你逗我呢？托特！”拜斯不满地嚷嚷道。 “确是拉神召见。否则怎敢打扰两位夫妻团圆。” “不能等我们完事吗？！” 托特挠了挠细长的朱鹮脖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哦！亲爱的拜斯，你这么威猛，不知要多久才能完事。我先去吧，等回来我们再” 托特摇了摇朱鹮头，走到一边，屏蔽了后面谈话。 不一会儿，帘子掀开，拜斯拉着一张丑脸，怒气冲冲地瞪了托特一眼。 他身边，又矮又胖，长着一颗河马头，肚子大大仿佛怀孕的塔乌尔忒跳下宝座，道：“我这就去见拉神。” 托特点点头。想说什么，可是看拜斯那副气哼哼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好转身，带塔乌尔忒离开了。 “托特神，请问拉神召见我，是为什么事？”塔乌尔忒问道。 “见到拉神自然知晓。请恕我不便言明，塔乌尔忒女神。” 塔乌尔忒听托特这么说，压低声音问： “是为底比斯的事？” 托特看着塔乌尔忒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位胖胖的河马女神，跟她丑丑的丈夫一样，都是看上去一副滑稽无害的样子，实际很聪明。 他们两夫妻因为性格使然，经常会说一些众神不敢说的话，做一些众神不敢做的事。但分寸捏得很好，并不得罪人。 比如拜斯，连拉神的玩笑都敢开，而拉神就算听到，也不会怪罪他。 对底比斯神系，众神都敬而远之，并不主动结交。有的是不喜欢他们那种冷淡疏远的态度，觉得高高在上让人不爽。但更多的，主要是避嫌，不想跟这么扎眼的一家子走得太近。 但塔乌尔忒，就不在乎那些。不但主动跟底比斯诸神凑近乎，甚至直接住在底比斯不走了！ 众神之中，只有塔乌尔忒，是不属于底比斯神系，而常住底比斯的。拉在这个时间点上召见她，目的不言而喻。 托特将塔乌尔忒送出会场，交给拉神神宫的科胡武士，带她觐见。 塔乌尔忒见托特并不离开会场，而会场之外竟有喷火蛇神乌托和衔尾蛇神迈罕，缩小了身形绕着会场巡逻，就知道这会场还真是被拉监控了起来，场中众神实质上已被软禁！ 众神大宴好不容易有了个宴会的样子，却是表面上欢乐喜庆，实际暗流涌动！ 傍晚拉神入场时，定会有大事发生！ 塔乌尔忒心中凛然。 快步来到拉神神宫，直接进入中央主厅。 本本石五彩光华下，拉正侧卧在宝座上，闭着眼睛休息，伊西斯跪在旁边为他轻轻捶腿。 见塔乌尔忒进来，伊西斯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凑到拉耳边轻声唤道： “拉神，塔乌尔忒奉命觐见。” 拉一双鹰眼蓦然睁开。 看到塔乌尔忒，便坐直身子，先对伊西斯道： “伊西斯，让我单独问塔乌尔忒几句话。” “是。”伊西斯乖顺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却没有在主厅外等候，而是直接往神宫外面走去。 边走，边素手探入腰带，拈出了那只永远随身携带的琉璃小瓶。 身后主厅中，拉对塔乌尔忒道： “塔乌尔忒，底比斯还住得惯？” 塔乌尔忒咧开大嘴，河马脸上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感谢拉神的关心，底比斯很好。” “你跟底比斯神系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拉一句废话没有，直入正题。 塔乌尔忒胖胖的双手绞在一起：“不知拉神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不要紧张，塔乌尔忒。”拉笑道，“你只管按照你心中所想来回答，我就是想听听你对他们的感觉。——真实的感觉。” “是。”塔乌尔忒心中稍安。 斟酌片刻，答道： “底比斯诸神给我的感觉，如果用一个词来表达的话，那就是‘神秘’。 “我知道众神都觉得他们神秘，那是因为众神并没有真正跟他们接触过，不了解，所以觉得神秘。 “我的意思是，即便跟他们相处过，即便天天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还是会觉得他们神秘无比。 “这种神秘几乎发源于他们的血脉之中。众神觉得他们冷漠高傲，从不与神交往。其实他们互相之间也很冷淡，即便夫妻父子，也毫无亲密的感觉。 “尤其他们的主神阿蒙，天天呆在神宫深处，从不露面。我虽然住在底比斯，但我见过阿蒙的次数，并不比众神更多。 “不光是我。就连阿蒙的妻子和儿子，见阿蒙的次数，也不比我多多少。因为阿蒙只在重大场合出现在公众面前，其余时间一律不私下见人。” “连自己的妻子从神也不见？”拉怀疑地问道。 “是的。”塔乌尔忒答道，“底比斯有一个传闻，不但城中的科胡和凡人尽皆知晓，在附近其他塞普也流传甚广。说的就是阿蒙的真面目，连他的儿子洪苏都没有见过。” 第二百七二章 就看这几天了 “这个传闻我也听说过。”拉说道，“底比斯诸神之间，都这么冷淡？” “是的。底比斯诸神都是独居，每一位都有自己的神宫，即便夫妻父子也不住在一起。而阿蒙从不召见他们，他们也极少求见阿蒙，因为求见也会被拒绝。 “他们之间很少互相拜访。除了管理底比斯的事务不得不露面之外，基本都呆在各自的神宫不出来。反倒是我，经常去拜访他们。”塔乌尔忒答道。 “他们呆在神宫，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呆着。”塔乌尔忒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奇葩：“他们很少饮宴、享乐，也不喜欢音乐、舞蹈。既不热衷战争，也不追求知识。他们好像没有欲望，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拉皱起眉头：“他们真是这样的神？” 塔乌尔忒点点头：“不过，他们虽然没有欲望，却有忧虑。” “忧虑？他们忧虑什么？” “他们担心受到拉神的惩罚。”塔乌尔忒道，“他们偶尔见面，都会谈论此事。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之一。” “他们为什么会担心受到我的惩罚？” “当然是因为他们崛起得太快。而且，众神都管他们叫‘底比斯神系’了。” “既然他们担心这个，为什么不避嫌？” “这就不是我能知晓的了。”塔乌尔忒道，“他们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般都会避开我。不过我偶尔听到一两句，似乎是阿蒙并不在意，没有想着避嫌。而其他几位神，好像不知道该怎么避嫌吧。” “他们可以先放弃自称‘底比斯神系’。”拉不悦地道。 “这个拉神，请恕我直言，他们从未自称底比斯神系，是众神这么叫他们。” 拉没有纠缠这个问题。沉默片刻，又问： “塔乌尔忒，你觉得阿蒙在底比斯权威如何？底比斯诸神都甘愿服从他么？” “是的。”塔乌尔忒毫不犹豫地答道，“阿蒙虽然极少露面，也不召见从神，不管理塞普事务，但整个底比斯从神到人都绝对遵从他。他几乎从不发布什么谕令，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这一点。” “很好。”拉满意地点点头。靠在椅背上，对塔乌尔忒道： “塔乌尔忒，你观察得很仔细，你的回答对我很有用，谢谢你。” 塔乌尔忒躬身行礼：“您的意愿就是我的使命。——如果拉神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就先退下了。” “去吧。”拉笑道，“回到会场，去找你的夫君。打扰你们夫妻团聚，我很抱歉。等我入席，会向他敬酒赔罪的。” “拉神言重了。”塔乌尔忒又行一礼，就退了出去。 她没有多嘴去问拉是不是要对底比斯神系采取行动。以她的神职和地位不应该插手这种重大决策。 她只是仗着人缘好在底比斯呆了一段时间，当拉神需要参谋的时候就毫无保留地坦白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免拉神怀疑她跟底比斯神系有什么特殊关系。 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底比斯诸神有反抗赫里奥波里斯的意图，但这话她可不会明着说出来。 她没有明说，但拉从她的回答里，也听出了这个意思。 “强大，神秘，冷淡，孤立，却无欲无求的神” 拉摇了摇头，他真看不懂底比斯这帮新神。 他并不怀疑塔乌尔忒是不是故意说谎，替底比斯诸神掩饰。那对塔乌尔忒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他问这些问题只是想掌握更多情况，并不会影响决策。 他的决策早就定好了。底比斯神系他一定会着手处理，不会因为塔乌尔忒说他们无欲无求就按兵不动。 只等今天白天将神力恢复完全，傍晚入席众神大宴，他就要命令阿蒙摘下面具，让底比斯诸神坦白出身来历！ 胆敢反抗，当场拿下！ 虽然在大宴期间干这种事，可能让众神寒心。但阿波普蛰伏，这机会空前未有，也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 有可能几天之后阿波普就会苏醒，苏醒之后是个什么情况，以后还会不会蛰伏，都是未知数。 必须抓紧时间，将几件大事干脆利落地办完，然后集中精力在塞拉皮斯普塔赫身上！ “你若真能解析阿波普本质，逃脱出来，还则罢了。若是不能，可别指望我无止尽地等下去！” 拉抬头看看光华四射的本本石，只觉胸中意气风发，浑身力量不断涌出！ 这一次阿波普蛰伏，让他看到了上下埃及的转机，未来再不是一片黑暗绝望！ 就算塞拉皮斯普塔赫自救不成，能拖住阿波普一段时间，也足以让他实施那个酝酿已久的重大计划！ 计划若成，又能给埃及续命千年！而他自己也会更加从容，可以腾出更多时间精力，寻找击败阿波普的方法！ 一定要办成！ 拉雄心勃勃，倚在宝座上，闭上眼睛，加紧恢复力量。 神宫之外，伊西斯在通往会场的大道旁停下，左右看看，确定只有她自己。 素手张开，手心里躺着一只水晶瓶，瓶中装满晶莹透亮的液体。 拔开瓶塞，将这液体缓缓倾倒在路旁的灌木丛上。 边倾倒，边无声地念动咒语。 诡秘的力量激发，液体凭空变化！ 在空中连成一线的晶莹液体，活了过来！ 弯曲盘绕，诡异莫名！ 落在灌木丛上，也不四散溅开，而是维持那细长的样子，静静趴伏。 然后，这条细长液体的一头，突然睁开一双蛇眼，蛇眼下裂开一道口子，蛇信吐出，锋利的蛇牙露了出来！ 晶莹的液体，变成了一条透明的蛇！ 这蛇在灌木丛上缓缓爬动。最后缠在边缘一根树枝上，蛇头对着道路，盘曲上半身，做出了攻击姿态！ 伊西斯牵动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收起了倒空的水晶瓶。 瓶中晶莹透亮的液体，是拉的涎液。 蕴含强大力量，是唯一能伤到众神的父与王的施法材料！ 而这条路，是拉傍晚时分前往会场的必经之路。 准备这么久，终于可以动手了！ 布好陷阱，伊西斯不动声色，来到会场。 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外面，命令一个科胡侍女道： “去把奥西里斯神请出来。” 科胡侍女领命。 来到奥西里斯的宝座旁，却不见人。 一问，奥西里斯神已经离开了宴会。去做什么，其他科胡也不知道。 这样无法向伊西斯女神交待。科胡侍女只好斗胆去问负责主持宴会的托特神。 托特听说伊西斯在找奥西里斯，就亲自来到场边，解释道： “伊西斯女神，奥西里斯神刚才就离开会场，去看奈芙蒂斯女神去了。” 伊西斯了然。 这个傻白甜哥哥，还在为赛特的陨落伤心呢！ 这样也好。接下来的事，他不在场更好。 “伊西斯女神，你是否也要去？” “不了。他自己就可以。我还要回去服侍拉神。” 伊西斯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托特微微摇头：这位生命与魔法女神，虽然在人前表现得温和慈爱，实际根本不像她丈夫那般，有一颗真正的宽厚仁爱之心。由她做上下埃及的主母，还不知是好是坏。 不过现在突发状况，奥西里斯可能要补赛特的位子。她能不能当上这个主母，还不一定。 可是，让她辅佐奥西里斯去执行那个计划，她能愿意么？从地上的王后变成地下的王后，她会甘心么？ 如果奥西里斯不补位，谁又能替代赛特呢？ 托特忍不住担忧：太多不确定，太多变数了。真是让人无法心安。 可是，也只能强行推进。有阿波普在，怎么可能等到万事俱备，什么都准备好？ 只能趁着蛰伏，强制执行！ 上下埃及的未来，就看这几天了！ 第二百七三章 悲剧 会场内外暗流涌动，但众神之乡的其他地方，都是一片宁静祥和。 奥西里斯穿过宽敞干净的大道。神目所见，人间一片欢腾，而雅卢的科胡也个个面带喜色。 阿波普蛰伏，灭世的危机暂时解除，众神狂欢，这喜庆感染了整个众神之乡。 奥西里斯看在眼里，却心中烦闷。 脚步沉重，来到了奈芙蒂斯的神宫。 这本是赛特和奈芙蒂斯共同的神宫，是弟弟和妹妹的家。 现在只剩妹妹自己孤独空守了。 “奥西里斯神！” 守卫宫门的科胡武士将奥西里斯迎入前殿。这些科胡武士面容哀戚，毫无喜色。他们是归于赛特的科胡，是赛特的忠实信徒。 他们中有很多已经自杀，追随陨落的主神而去。但也有一些，坚信主神尚未陨落，而且一定能战胜阿波普，重回神宫，所以还在坚守岗位。 整个赫里奥波里斯，也只有这里，笼罩在悲伤之中。 这反倒让奥西里斯心里好受了些。 进入前殿坐下，立即有科胡侍女前来，伺候酒食，然后去往后殿寝宫禀报奈芙蒂斯。 这些科胡侍女，就不像门口的科胡武士那么悲伤。她们是奈芙蒂斯的信徒。 奥西里斯没有多想。端坐片刻，科胡侍女回来，却不见奈芙蒂斯，而是道： “主人请奥西里斯神进后殿谈话。” 奥西里斯一愣：后殿是寝宫，睡觉的地方，奈芙蒂斯难道伤心过度，卧床不起了？ “你们主人还好么？”他问道，起身往后殿去。 “主人独自卧床，不让我们靠近。” 奥西里斯为妹妹感到心疼。紧走两步，来到后殿。 层层帐幔遮掩之下，奈芙蒂斯侧身躺在华丽的大床上，背对门口，背对奥西里斯。 “奈芙蒂斯，你还好吗？” 奥西里斯隔着帐幔问道。 奈芙蒂斯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身来。 奥西里斯更加心疼，直接拨开帐幔走了进去。 转到奈芙蒂斯面前，看到床边小几上，科胡侍女为奈芙蒂斯准备的酒食，丝毫没有动过。 他坐在奈芙蒂斯身边，握住奈芙蒂斯右手，安慰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不想说赛特只是被吞噬，还没有陨落，还有机会逃出来。 他知道那个希望太渺茫。赛特不是塞拉皮斯普塔赫，没有那种能令阿波普蛰伏的玄妙本质。他的一线生机，只能着落在塞拉皮斯普塔赫会不会救他出来。 然而脱离阿波普核心，不是随随便便逃出某个监狱。就算塞拉皮斯普塔赫有心救赛特，能不能办到，甚至他们在阿波普肚子里能不能遇到，都是未知。 太渺茫了。奥西里斯不想给奈芙蒂斯这么渺茫的希望，然后让她再次陷入绝望。 “哥哥，众神在庆祝什么？” 奈芙蒂斯躺在床上，秀发遮住面容，用听不出悲喜的声音问道。 奥西里斯叹了口气：“昨夜阿波普没有恢复，也没有攻击太阳船，它蛰伏起来了。” “哦。”奈芙蒂斯毫无惊奇兴奋之意。 “亲爱的妹妹，你不要责怪众神。他们并不是不为赛特悲伤，只是昨夜的情况，前所未有” 奥西里斯没说完，奈芙蒂斯突然坐起身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娇躯整个贴在了他身上。 奥西里斯不忍推开，只好抱住奈芙蒂斯的纤腰，轻抚她光洁的后背，柔声安慰。 抱了一会，奈芙蒂斯起身，抓起床边小几上的酒壶，倒了一杯给奥西里斯： “哥哥，陪我喝酒吧！” 奥西里斯点点头。他怎么可能拒绝伤心的妹妹？ 何况他自己，也悲痛烦闷，想要借酒浇愁。 兄妹两一杯杯对饮。那只并不大的陶制酒壶，里面的酒液，却似乎永远都倒不完。 数十杯酒下肚，奥西里斯昏昏沉沉。 寻常美酒并不能使真神醉倒。奥西里斯只要稍微抵抗，化解酒力，就能保持清醒。 但今天，他不想抵抗。 赛特的陨落，众神的欢宴，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而肩头的重任，则让他无暇放纵。 就像昨夜，他必须留守会场，不能随太阳船出征地底，看看赛特的情况。 如果他能去的话，或许就有机会问一问，赛特究竟怎么样。 而今天，傍晚拉神入场时，定有大事宣布。 托特说得清楚：将有重任委派，不要过多沉浸于悲伤之中。 “拉神需要你，上下埃及需要你。” 可是，我可怜的妹妹，也需要我啊！ 这短短半天时间，就让我与她同醉吧！ 奥西里斯没有抵抗美酒的力量，继续与奈芙蒂斯痛饮。 恍惚之中，他与奈芙蒂斯交谈、哭泣，又共舞、欢笑。 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尚自清醒的奈芙蒂斯，望着躺在床上哥哥裸露的胸膛，双颊潮红，褪去了身上的衣衫。 与此同时，拉神神宫。 伊西斯站在宝座前，看着本本石五彩光华照射下，已经陷入沉睡的拉。 舒和泰芙努特留在地底，乌托和迈罕在会场巡逻。傍晚到来之时，就只有自己，陪着拉去参加大宴。 这样的场合，不会飞行，只会庄重地步行过去。 所以，拉一定会中陷阱。然后，一切就掌控在自己手中了！ 伊西斯踌躇满志。 表情却依旧平静，半点看不出来。 时间飞逝。太阳船越过中天，西行地平线。 拉睁开双眼，鹰眼熠熠！ 经过一天本本石光华沐浴，他已经完全恢复！ “伊西斯，已经傍晚时分了吗？” “是，拉神。” “走，去会场！” 拉抖擞精神，走下宝座，龙行虎步出了神宫。 神威散发，众神之乡突然掀起滚滚热浪，众神，科胡，包括人间的凡人，都感觉仿佛有一轮新的太阳，升起在赫里奥波里斯中心！ 众神的父与王苏醒，即将步入会场，与众神同欢！ 会场一片欢腾！众神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拉迎着这些目光，庄重地踏上了通往会场的大道。 伊西斯恭顺地跟着后面。深邃迷蒙的双眸，看向路旁的灌木丛。 灌木丛边缘的树枝上，透明的魔法之蛇保持着攻击姿态，蛇眼盯住众神之王，吐了吐信子。 拉毫无防备地走过。 魔法之蛇闪电出击！蛇头如离弦之箭疾速射出，蛇口大张，一口咬中了拉的左侧腰腹！ 然后整条蛇化为毒液，从伤口处钻进了拉的体内！ 剧烈的疼痛突然从左腰蔓延全身。饶是拉身经百战，与阿波普作战负伤千万回，这痛苦还是让他无法忍受！ “啊——！”众神的父与王按住伤口，弯下腰去，痛呼出声！ 这声痛呼响彻整个赫里奥波里斯。众神听得心头发颤，深感大事不妙！ 赛特的神宫深处，奥西里斯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床上，怀里搂着同样赤裸的奈芙蒂斯。 第二百七四章 生死一体 地底，阿波普魔躯旁。 美杜莎爆发神力，快速窜行，向地底深处又前进了一大截。 身后，舒和泰芙努特沉默地跟上。 书写女神赛莎特回头看看已经走过的很长一段路，忍不住问道： “塞拉皮斯普塔赫又深入了？” “嗯。”美杜莎努力维持着对塔纳托斯的感应，没有心思多说话。 “已经一天时间了。他没什么收获吗？” “才一天而已。” 赛莎特无奈。 再次回头，看到遥远的黑暗中有一抹金黄的影子正飞速赶来。 金黄影子转眼就到面前，是一只美丽的猎豹。 正是奉命作为信使，沟通地上地下的执法女神玛弗德特。 玛弗德特停在舒和泰芙努特面前，不及化形，直接口吐人言： “拉神遇袭受伤，请两位速回！” “什么？！”赛莎特惊道。 舒和泰芙努特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立即往地上飞去。 大神神力爆发，转眼间已经远远遁去，不见了踪影。 “究竟怎么回事？谁敢袭击拉神？”赛莎特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时间细说。赫努姆和涅伊忒两位大神前来接替舒和泰芙努特，马上就到。这边没什么情况吧？” “没有。” “那就好。我先回地上，一会再下来。” 玛弗德特说完一阵风似地跑了。 赛莎特呆愣原地，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玛弗德特刚走，远处的黑暗中就浮现出两个身影。 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健壮，顶着一颗公羊头，浑身皮肤泛绿，身穿简朴庄重的蓝色祭服，手中捧着一只陶罐，正是繁殖之神，尼罗河源头的守护者赫努姆。 女的精瘦矫健，容貌中性，身上衣服很少，只在腰间围一条短皮裙，袒胸露乳，却戴满各种饰品，华美而高贵，正是古老的战争与狩猎女神涅伊忒。 看到两神前来，赛莎特立即迎上去，问道： “赫努姆大神，涅伊忒大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拉神怎么样？” “拉神被偷袭，受伤中毒。”涅伊忒简洁地答道。 “是谁胆敢偷袭拉神？” 涅伊忒摇摇头：“还没抓到凶手。” “拉神伤得重吗？” 涅伊忒点头：“从未见他如此痛苦。” “怎么会这样”赛莎特一时失神。 “不要分心，赛莎特。你有任务在身。”赫努姆声音浑厚地说道，“这边怎么样？塞拉皮斯普塔赫可有进展？” 赛莎特摇头。看了眼美杜莎，美杜莎无动于衷。 其实美杜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只是无暇理会。 她不敢分心聊天，怕丢失与主人的感应。 不过拉突然遇袭，受伤中毒，这是个重大变故，应该报给主人知道。 如果拉不能及时疗伤，等主人需要外部助力的时候，他可能无法出手。 美杜莎闭上眼睛，在心中祈祷： “主人，美杜莎有事禀报，乞求回音。” “主人，美杜莎有事禀报，乞求回音。” 就这样一直祈祷，等待塔纳托斯的回应。 她跟塔纳托斯的感应，相当于虔诚信徒对所信仰神明的祈祷，以及神明对信徒的回应。 却不是普通的神明和信徒，而是同样身负无生之力的主从神。这样紧密的联系，才能穿透阿波普魔躯，沟通阿波普核心内外。 塔纳托斯听到美杜莎的祈祷，睁开眼睛。 这一天时间，他从阿波普核心的阴寒洪流中，捕捉到了更多的信息碎片，拼凑出了更多内容。 他“看”到拉潜入地底深处，将死亡权柄作为一个巴分裂出去，巴的形态就是一条蛇。 当时只是一条小蛇。一人来长，胳膊粗，头顶像角蝰般生着尖刺，浑身鳞片漆黑粗粝。 拉将它分裂出去，就开始跟它战斗。神力不断轰击在它身上。 可就是这样一条小蛇，一个强行分裂出去的，并不完整的巴，拉却怎么都杀不死。 不管多少神力轰击在小蛇身上，小蛇只是痛苦挣扎，就是不死！ 在这样的焦灼中，拉和小蛇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深入地底，一直穿过“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来到了世界边缘。 然后，这条小蛇“接触”到了虚空。 说“接触”虚空，只是一种形象的描述。 实际上，虚空就是“无”，甚至“无所谓无”。没有任何存在能够真正“接触”虚空，只有创世神力能够在虚空中开辟出一片暂时稳定存在的时空，但这开辟之后的虚空也就不再是真正的虚空了。 真正的虚空，就是“无”。如果某个存在接触到了真正的虚空，那只意味着一件事—— 它已经归于“无”。 也就是说，它已经不复存在。 它已经死了。 小蛇被拉一路轰击，穿过黑暗穿过虚无，终于“接触”到了虚空。 “接触”到虚空的这一刻，可以认为，小蛇被杀死了。 但被杀死的小蛇，却没有彻底归于虚空，没有消失在埃及世界之外。 “接触”到虚空的瞬间，小蛇突然狂暴，无穷的能量不知从何处来，直接灌入它体内，它眨眼间就长到大树般粗长，然后是山梁般粗长，直至奔腾的河流一般，绵延的群山一般 几乎是瞬间，它就长成了现在这样巨大。 它变成了阿波普。 拉确实杀死了死亡权柄，但这并没有阻止死亡。 小蛇“接触”到虚空的那一刻，死亡权柄死了，毁灭的权柄诞生了！ 死神的死亡权柄，代表的是平静的死亡，是整个世界走到终点的那种自然而然的消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杀死死亡权柄，只能杀死“平静”，无法阻止消亡，反而会加速消亡！ 死亡不可剥离。死亡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强行剥离死亡，只会破坏生命本身！ 生命，包括整个世界，之所以能够存在，本就是一种极端微妙的平衡状态。所有的因素差一点都不行，偏离一点都不行，都会导致生命、世界，所有的存在者，无法存在。 而这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已经包含了死亡。 生命、世界，所有的存在者，就像一截线段，像是系在两枚钉子间的一段绳索。其中一枚钉子是生，另一枚钉子就是死。这两枚钉子缺了哪一枚，绳索都会跌落。 所有的存在者，都是从生的一端，走向死的一端。中间的过程，就是内容，就是价值，就是生命的精彩，就是世界的缤纷。 就是“活着”本身。 不去关注“活着”本身，而是想尽办法，费尽力气，将死亡这枚钉子砸碎，那么整条绳索也就跌落，“活着”本身，就遭到了破坏。 “活着”本身遭到破坏，又怎么能“不死”？ 非但无法“不死”，反而会“速死”！ 平静的死亡被毁灭，取而代之的不是永生，而是暴虐的死亡，痛苦的死亡，残酷的死亡！ 有生者必有死，存在者必消亡。这是铁律。 而这一铁律并非外在的限制，却是内禀的属性！ 生死一体，不可剥离！ 亲眼“看”到阿波普诞生的过程，塔纳托斯明悟了这一点，他对死亡的理解更深一分。 因为生死一体，所以强行剥离了“死”的埃及世界，已经破坏了“生”之平衡。 阿波普就是这种失衡的具象。 它是混沌巨蛇，是灭世魔神。但它的本质，其实是埃及世界整体失衡的一种病，是内部所生的一块肿瘤。 它就是如今这个已经失衡的埃及世界的一部分！ 如同人体的肿瘤一样，它的营养之源，就是埃及世界本身。就是创造了埃及世界，维持着埃及世界的八元神！ 确切地说，阿波普的力量之源，是八元神中的“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 它扎根于黑暗和虚无。核心连通虚空，形成死去的洪流。这洪流与虚空有所不同，就是因为其中糅合着黑暗和虚无的力量。 或者说，它经过了黑暗和虚无的改造。 黑暗和虚无用它们的创世神力，暂时将这种失衡压制，延长了死去的过程，禁锢为死去的洪流，诞生了阿波普这条混沌巨蛇，才没有让埃及世界直接被虚空吞噬，彻底灭亡。 已经在死了，只是延长了死去的过程。 从这个角度看，阿波普这个灭世魔神，就是八元神中“黑暗”和“虚无”的孩子。这个灭世魔神虽然注定将毁灭埃及世界，却也将这种毁灭具象化，使其可以被对抗，可以被压制。可以让神王和众神有一个机会，将埃及世界死去的过程延长一天，再延长一天 名副其实的苟延残喘。从神王，到众神，再到创世的八元神，乃至上下埃及万千生灵，整个埃及世界本身，都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而且，不可能延长很久。 作为“黑暗”和“虚无”之子，每当阿波普被拉打到受伤虚弱，就会从“黑暗”和“虚无”中源源不断地汲取力量。所以只需要一个白天，不论伤得有多重，阿波普都能恢复。 而这种恢复，消耗的是“黑暗”和“虚无”的力量，是埃及世界最原初的生命力。 就像放疗化疗，能遏制肿瘤扩散，却也消耗着人体本身健康的生命力。 阿波普是埃及世界整体失衡的一种病，是内部所生的一块肿瘤。 恶性肿瘤，不治之症！ 不论拉想什么办法，不论众神再怎么尝试，都不可能治愈！ 想要治愈，只有一条路： 为埃及重塑死亡，找回平衡！ 而塔纳托斯，在解析了洪流中裹挟的信息碎片，体悟到这一切之后，隐约看到了这条路！ 第二百七五章 脱困的机会 为埃及重塑死亡之路，同时也是塔纳托斯的自救之路。 重塑死亡，却能自救。看上去矛盾，其实玄妙而又合理。 因为被吸入阿波普阴寒核心的塔纳托斯，就像整个埃及世界一样，处于“正在死去”的过程中。这死去属于横死，是暴毙，是毁灭，是没有到达终点却戛然而止，与塔纳托斯所代言的平静死亡，截然不同。 有生者必有死，这是铁律。一般人们面对这铁律，第一感觉，生死是绝对的对立，是矛盾的双方，不可调和。 但塔纳托斯已经明悟：生死一体，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最初的出生，与最终的平静死亡，决定了一个生命，一个存在，的一生。这个生命，这个存在，就是在生死之间的“活着”的过程中，创造自己的精彩。 而横死，毁灭，不平静的死亡，斩断了这一过程。不但破坏了生命与存在，也冒犯了那最终的消亡，冒犯了代言平静死亡的死神的权柄。 死神不是杀神，不是毁灭之神。这其中的区别精深玄奥，即便诸神也难以参透。 为什么埃及和希腊的死神，都是创世神的子嗣？曾经的拉，与阿图姆一起在原初之水中孕育，而塔纳托斯也是由创造并保护着整个希腊世界的黑夜女神所生。 生死一体。世界，早就告诉了你。 悟得这一点，尤其是从阿波普核心的阴寒洪流中，捕捉到了更多的信息碎片，拼凑出了当初被分裂抛弃的死亡权柄，如何从一条小蛇长成今天的阿波普，塔纳托斯就看到了，为埃及重塑死亡之路，同时也是自己的自救之路！ 当初，作为象征埃及世界平静死亡的，拉的权柄，那条小蛇，被杀死。接触虚空的瞬间，转化成了阿波普。 现在，象征希腊世界平静死亡的塔纳托斯，也要被杀死了。卷入阿波普核心的阴寒洪流，处于“正在死去”的过程中，无法逃脱。 洪流的终点，便是虚空。 那么，等到自己接触虚空之时，多半也会产生类似的变化，而不是直接消亡入空无。这变化就是机会！ 作为希腊的死神，要被阿波普这只埃及的魔神杀死。“杀死”的瞬间，整个希腊世界都会有所反应，就可以借力！ 塔纳托斯睁开双眼，眼神凌厉，信心自胸中升起！ 他深刻地感觉自己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甚至，是埃及和希腊两个世界中，唯一能抓住这一机会的神。——因为只有他身负死亡权柄，横跨两个世界！ 其他神，不管神王、冥王还是创世神，都没有这种特质！ 无数的想法在头脑中浮现。塔纳托斯没有急切地抓住这些想法，只是任它们自然生发、碰撞，乃至消逝。 自救的希望不再渺茫，但死神依然平静地面对可能的失败。 无论何时，死神，都不应该畏惧死亡。 保持着这样的心境，塔纳托斯暂停思考，先回应美杜莎的祈祷。 “美杜莎，有事禀报？” 美杜莎在心中听到塔纳托斯的声音，顿时欢喜，说道： “主人，有一个突发事件：拉被偷袭受伤，还中了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 “这事啊。”塔纳托斯了然。 他知道这件事是伊西斯干的。伊西斯暗算拉神，逼其说出真名的故事，也算埃及神话中鼎鼎有名的故事了。 看来阿波普蛰伏，阴谋家都找到机会行动了。 确实，如果不是阿波普蛰伏，伊西斯疯了才会去暗算唯一能挡住阿波普的神王。 可是，伊西斯毒伤了拉，如果需要拉在外面做点什么，就不好办了。 塔纳托斯微微皱眉。听到美杜莎问： “主人，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找到脱困的方法？需不需要我们帮助？” “脱困方法已有眉目。” “真的？！”美杜莎高兴得叫出声来，“主人需要我们做什么？” “具体的计划，还需要斟酌。”塔纳托斯道，“不过我可能会需要希腊世界的帮助。” “要回希腊吗？我可以试试！无生之力可以开辟虚空！” “你的力量不足以开辟虚空，不要乱来。”塔纳托斯道，“拉被毒伤，赫里奥波里斯有什么应对？” “舒和泰芙努特被召唤回去，应该是给拉治疗去了。赫努姆和涅伊忒替换他们，来到地底。” “舒和泰芙努特治不好拉的。”塔纳托斯说道。伊西斯利用拉神涎液施展的魔法，只有伊西斯本人能解除。 要把这个信息透露给拉吗？ 塔纳托斯思考着—— 自救之法，要利用自己被“杀死”的瞬间，希腊世界的反应。所以，最好能联系希腊那边，予以配合。 阿图姆就在希腊世界边缘，探索利用整个世界的力量，稳定打通两个世界的方法。如果能跟他通个气，就有了接应。 可是要联系阿图姆，必须去往埃及世界边缘。整个埃及，恐怕只有拉具备这种力量。 这当然有许多隐患。将阿图姆和希腊世界的存在暴露给拉，自己的希腊神身份也同时暴露，会带来什么后果，不好说。尤其拉和阿图姆是仇敌。 但如果真的需要希腊世界的配合，也只能冒这个险。 可现在伊西斯横插一脚，想冒这个险，都不容易了，还得先救拉。 塔纳托斯摇摇头，决定还是等自救方案考虑成熟，确实需要拉的时候，再管这闲事。 他没有再提拉的事，而是问美杜莎： “你跟随我一天一夜，深入到了什么位置？” “还在‘黑暗’库克和卡乌凯特之中。” “能坚持吗？” “可以！”美杜莎坚定说道。 “等离开‘黑暗’，进入‘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之后，禀报我。” “是！”美杜莎领命。 塔纳托斯不再说话，继续思考脱困的具体方案。 他坐在赛特肩头，看着这位沙漠与风暴之神舞动暗金长枪，杀灭一波波幽魂般的魔物，感觉到他的战意还很旺盛。 像赛特这样的顶级大神，在神力耗光之前，是不会被杀死的。阴寒洪流即是死去的过程，这一过程的长短，便与赛特能够坚持的时间有关。 赛特之前说过，可以坚持十天半月，现在仅仅过去两天不到。 两天不到，脱困之法已有眉目，时间还算充裕。 塔纳托斯正想着，突然从阴寒洪流中把捉到了一缕特殊的存在—— 那是另一个神的神力残留！ 这力量十分凶悍暴戾。极为零星地飘散在洪流之中，很快便被洪流彻底吞噬，却又有新的残留飘散出来。 这力量的源泉，竟还存在于洪流之中，分明跟赛特一样，一刻不停地爆发神力战斗！ 一个名字立时浮现在塔纳托斯心头：赛赫美特！ 屠戮凡人的战争女神，几天前刚刚被拉和众神抛弃在地底，被阿波普吞下。 她还没死！ 确实：赛赫美特发起狂来，连拉都不敢阻止她，她的力量比赛特还要强大，可以坚持更长时间。 也只有她了。其他被阿波普吞噬的神，都在更早之前，早已完成了他们的死亡过程。 意识到这一点，塔纳托斯立即对赛特说道： “赛特，我感觉到了赛赫美特的力量，她还活着。” “什么？！”赛特闻言，当下爆发神力撕碎了身边的魔物，抓住片刻宁静仔细体会，果然也感觉到了赛赫美特的力量。 “战争女神真是强韧！”赛特爽朗地大笑，“我们去救她！” 塔纳托斯点头。赛特追寻着赛赫美特的力量靠近而去。 虽然赛赫美特是狂暴凶残的神，但要逃离阿波普核心，每一滴力量都是助益。到达终点接触虚空之时，还不知有什么变故，多个神一起总是好的。 这边赛特追寻着赛赫美特，塔纳托斯完善着脱困之法，那边赫里奥波里斯，舒和泰芙努特匆匆迈入拉神神宫，在本本石五彩光芒之下，金座之上，见到了中毒的拉。 第二百七六章 最黑暗的一天 众神的父与王蜷缩在金座上，双眼紧闭，意识模糊，肤色异样，敦实的神躯阵阵颤抖，鹰隼的脸庞因剧烈的痛苦而扭曲，汗水浸湿了华丽的祭服。 金座旁，智慧之神托特不停地来回踱步，朱鹮脸上罕见地露出焦急的神色。 金座上，生命与魔法女神伊西斯坐在拉神身边，小心翼翼地为拉神擦着汗水，秀发有些散乱地垂下，遮住了面容。 房间里只有这两位陪着拉神，再无闲杂人等。 舒和泰芙努特一言不发，并没有看托特和伊西斯，也没有询问情况，直接走的金座前，运起神力为他们的父神治疗。 风雨的力量，是塑造世界的力量。作为沙漠中的绿洲，埃及世界就是在干燥的风和湿润的雨的共同作用下，塑造滋养而成。 所以风雨的力量，能够反哺拉这位创世神。夜夜征战的拉神，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无论这伤多么严重，都能被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治愈，区别无非是治愈得快些还是慢些而已。 然而这次，风雨的力量一接触拉神神躯，众神的父与王便发出低沉的闷哼，非但没有治愈，反而更加痛苦，痛苦到无法忍受！ 夜夜征战的神王，是最坚强的战士。每天都要直面毁灭，每天都要击败灭世魔神，受伤挂彩不计其数，也不会哼出一声。 现在，却无法忍受，痛呼出来，可见他体内的毒素有多么暴烈！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一向沉静寡言的舒和泰芙努特也不由惊呼。赶紧收回神力，看向托特。 托特答道： “拉神在前往会场的路上被偷袭，身中剧毒，我的神力也无法化解。” 看来托特已经为拉神治疗过。 “谁这么大胆偷袭神王？！” “现在还没有头绪。拉神中了陷阱，当时只有伊西斯和随侍的科胡跟在拉神身边。” 舒和泰芙努特立即看向伊西斯。 伊西斯垂着头，秀发依旧遮掩面容，哀声道： “我和科胡们跟在拉神身后。他遇袭时根本来不及反应。我一时慌乱，急着查看拉神的伤势，顾不得寻找凶手” 舒和泰芙努特没有怀疑。他们根本想不到竟然是伊西斯设下陷阱，还亲自陪着拉走向陷阱。 真正的凶手，就那么毫不避讳地出现在案发现场，能够为她证明的只有几个小小的科胡。除了这几个科胡，拉神遇袭时身边只有她一个神，嫌疑必然最大。如果她真是凶手，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规避这种让自己嫌疑最大的局面，却没有规避？ 生命与魔法的女神，怎么可能如此愚蠢？ 但伊西斯，却正是利用了这种灯下黑。 毕竟，她平时表现得那么忠诚，对拉神充满敬爱，谁会无缘无故怀疑她呢？ “我也为拉神治疗过。我的生命与魔法力量，同样无法驱毒”伊西斯用哀戚的声音说道。 “我们的神力都不能解毒，拉神自己也无法自愈，看来必须抓到凶手才能化解了。”托特说道。 舒和泰芙努特点头认同。 “今天众神大宴，上下埃及大大小小的神都在这里。刚才拉神遇袭痛呼，整个赫里奥波里斯都听到了。为避免引发骚乱，我没有告知众神详情，只请了二位回来，并通知了奥西里斯神和奈芙蒂斯神。现在众神都有嫌疑，只有拉神血裔可以主持调查，请二位” 托特话没说完，突然门口冲进来一个健美的身影，赤裸上身，容貌英俊，正是奥西里斯。 “拉神！” 奥西里斯一进来就扑到金座旁边，焦急而哀伤地呼唤着神王。但现在的拉已经进入一种半昏迷状态，无法回答。 在他身后，奈芙蒂斯也脚步匆匆进了房间。一见金座上拉神那副模样，顿时呆立原地。 他们两个就在赫里奥波里斯，却比深入地底的舒和泰芙努特更晚到达。托特派科胡去催了五次，最后一次直接说明是拉神遇袭，事态紧急，两神才匆匆赶来。 托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但现在天大的事也没有救治拉神重要，所以他没多问，而是快速说明了情况。 奥西里斯听了事件经过，满脸痛苦自责，似乎在懊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赶到。 但托特他们不知道的是，奥西里斯更加懊悔的，是在赛特神宫中，跟奈芙蒂斯发生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放纵自己酒醉，酿成那样的大错？ 赛特刚刚陨落不，他还在阿波普体内，甚至没有陨落，自己就跟奈芙蒂斯 还有伊西斯，怎么对得起她？我们那么相爱，上下埃及，神与人都说，我们是忠贞爱情的表率，是高贵婚姻的代言，可自己却 今后该怎么面对她，该怎么面对奈芙蒂斯？ 奥西里斯觉得这一切简直是噩梦。他甚至觉得拉神遇袭，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是自己荒唐罪行的恶果。要不是自己擅离会场，借酒浇愁，拉神入场时，自己一定会去迎接，那样拉神身边就不会只有伊西斯一人陪伴 阿波普奇迹般地蛰伏，本是亘古未有的幸事。可自己的一切，却突然间天翻地覆。亲情，爱情，幸福的生活，清白的品行，都颠覆了，不复存在了 对奥西里斯来说，刚刚过去的这一天，是他漫长生命中最为黑暗的一天。恐怕以后，都不会更加黑暗了。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奥西里斯神，请冷静。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抓到凶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托特见奥西里斯满脸痛苦自责，甚至有些绝望，赶紧劝道。眼下的局面，只有奥西里斯能扛起重担。拉神突然遇袭，就连托特自己都不能摆脱嫌疑，只有奥西里斯的身份、地位、品质，能够服众。 奥西里斯点头。双拳紧握，强压心绪，站起身来： “托特神，祖父、祖母。凶手趁阿波普蛰伏期间偷袭拉神，说明凶手必是心怀不轨的地上神灵。如果是阿波普爪牙，有这实力，早就出手了。”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托特道，“而且阿波普刚刚蛰伏，凶手就立即行动，说明早已准备许久，只等一个时机。” “如今众神大宴，上下埃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神，都在赫里奥波里斯，凶手必在其中！”奥西里斯一顿，突然想到什么：“拉神下令众神不得离开会场，还派去乌托和迈罕巡视，是不是已经知道有神图谋不轨，只是之前一直腾不出手来处理？” 托特摇头：“拉神限制众神并非为此，而是有其他原因。” 他顿了一下：“拉神准备处理底比斯神系。” “处理底比斯神系？”奥西里斯惊讶，“拉神真有这样的打算？” 托特微微点头：“这一计划，拉神只跟我商量过。本不可泄露，但事发突然，只能向拉神血裔坦白：拉神原本准备，在黄昏的宴会上，就命令底比斯主神阿蒙摘下面具，自曝他们主从神的出生来历、天生神职。如果拒绝，当场拿下！” 奥西里斯面露惊疑，喃喃道：“底比斯诸神虽然特立独行，但一直维护拉神统治，随太阳船征战地底，拉神怎么” 心性纯良的奥西里斯有些难以理解这种统治手腕。旁边伊西斯瞟了他一眼，起身道： “既然拉神有这个计划，会不会是被阿蒙冥冥中感应到了，所以先下手为强？” “有可能。”托特淡淡说道。 “而且，说众神都有嫌疑，但真有能力暗算拉神的，恐怕只有区区几位。阿蒙就是其中之一！”伊西斯断然道，“我觉得阿蒙嫌疑最大。调查，就从他开始！” 第二百七七章 魔法女神的心思 伊西斯的话非常有说服力。 确实，能将至高的拉神伤到这种地步，凶手必然是极其强大，且本质不凡的神。 说众神都有嫌疑，但绝大多数中神小神，根本没资格。 实际上，拉神能被除阿波普之外的存在伤到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令托特、奥西里斯几神震惊。在他们的认知中，除了阿波普和拉神自己，再没有任何力量能伤到众神的父与王。 不过，今天之前，也没有哪个神狂妄而愚蠢地对拉神出手。所以过去的认知，或许是错误的。 那几位几乎跟拉神一样古老的大神，像赫努姆、萨提忒、涅伊忒包括托特在内，或许拥有能够伤到神王的力量。 但这些古老大神，时间早已证明了他们的忠诚。除非排除了其他所有神的嫌疑，否则怎么也不能怀疑他们。 而新神之中，像奥西里斯、伊西斯这样的拉神血裔，也有可能伤到拉神。但这更不能轻易怀疑。 或许不久前的赛赫美特，拉神眼中怒火所化的战争女神，残暴嗜血，是拉神血裔中嫌疑最大的。但她几天前就被抛弃在地底，踪迹全无，肯定被阿波普吞噬了。 除了古老大神，除了拉神血裔，就只有阿蒙这种来历不明的新神，嫌疑最大！ 如果塞拉皮斯普塔赫没有被阿波普吞噬，那么他也算一个！ 现在，就只剩阿蒙了。从各方面看，都只剩阿蒙了。 “那就先询问阿蒙吧。”奥西里斯同意了妻子的建议，“我们先去会场，安抚众神，然后将阿蒙带离，单独询问。” 托特点头表示同意，舒和泰芙努特没有说话。但他们不明确反对，就是默认了。 其实拉不省人事之后，在场这几位，就数他们两身份地位最高。甚至全埃及也属他们两身份地位最高。 本来应该由他们主事，但他们一直以来就只服侍拉，时刻跟在拉的身边，跟众神几乎没有接触。偶尔接触也不交谈，甚至擦肩而过连视线都不会倾斜一下。 他们眼中没有众神，只有拉。 这样的做派，自然不可能主持大局。他们自己也没有这种意愿。 托特和奥西里斯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并不指望。 “那就请祖父祖母守护拉神，我们去会场了。” 奥西里斯这样说着，就要带托特、伊西斯和奈芙蒂斯离开。 却不料伊西斯说道：“祖父祖母还是同去会场比较好。阿蒙若真是凶手，万一纠集底比斯诸神反抗，可以及时镇压。” 奥西里斯看了看舒和泰芙努特。两神面无表情，没有表示反对，似乎是听他安排的意思。 “那这边” “这边我留下，照顾拉神。”伊西斯道，“现在关键是会场。众神都在那里，切切不可生乱！” 奥西里斯点点头：“那好吧。” 不敢去看伊西斯，转身离开了房间。 舒和泰芙努特跟上。奈芙蒂斯从头到尾未发一言，也沉默地跟着奥西里斯走了出去。 托特其实觉得让伊西斯独自守着拉神，有些不妥。这不妥的缘由他也说不清楚，似乎并不是担心伊西斯照顾不好拉神，或者无力守护拉神。但具体是什么，他的心中并不明晰。 只是智慧之神的感应，模糊的直觉而已。 换一种情境，他一定会提出反对。但现在连他也是潜在的嫌疑人之一，很多话就不好说出口。 虽然现在阿蒙的嫌疑最大，奥西里斯也并不怀疑他，但如果阿蒙的嫌疑排除，那么他这个长期代拉神行使法老权力的“二把手”，一定会成为下一个焦点。 毕竟，早就有不止一个神，看他不爽了。 为免多事，托特将疑虑藏在心中，没有表露出来。跟在奈芙蒂斯身后离开了房间。 清冷和寂静，伴随本本石的五彩光华，笼罩了金座上的拉，和拉身边的伊西斯。 伊西斯确定神宫中再没有别人，便抬起素手，对准拉的神躯，樱唇轻启念动咒语。 魔法的力量操控着拉体内的毒液，降低了毒性，拉闷哼一声，苏醒过来。 眼前的景象如梦境般虚幻。拉艰难地捕捉到一个身影，窈窕的身影，看不清楚，却莫名知道那是伊西斯。 “伊西斯伊西斯”他艰难地呼唤道。 伊西斯俯下身来，面容模糊不清。但拉却觉得，她的脸上竟然带着笑。 “拉神，您还好吗？是不是很痛苦？” “伊西斯，你” “您中了剧毒。众神来查看过，他们不能解毒。”伊西斯笑道，“不过拉神不必担心，我可以为您解除痛苦。” 视线依旧虚幻朦胧。但从伊西斯模糊的笑容中，拉察觉到了真相。 “愚蠢啊”他喃喃道。 “拉神，您说什么？”伊西斯依旧笑着。 体内的力量是那么熟悉，它就源自自己。伊西斯窃取了自己的力量，用她的巫术魔法加以改造，造出了可以伤害自己的毒素。 恢复意识的拉，片刻之间，就明白了这一切。 毕竟，本来就是他自己，和他血裔的力量。 “伊西斯，你说能为我解除痛苦，那就解除吧。” 拉忍着痛苦，平静说道。身经百战的神王，自然不会就这样束手待毙。 沐浴在本本石的光华之下，拉集中精神，捕捉其中丝丝缕缕的创世神力，引入体内自救。 “可以。”伊西斯保持着迷人的笑，“不过，在那之前，拉神能不能告诉我，您的名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的名字，你不是知道么？” “我想知道您的其他名字。” “我有很多名字。”拉说道，“赫普里，尼维斯，贝努”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伊西斯笑容消失，“我要知道你真正的名字，藏于你心脏‘吉布’之中的—— “真名！” “呵咳咳！”拉痛苦地笑起来，“伊西斯，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 “你当神王也够久了。”伊西斯素手抚上金座，“你占着这权位和力量，也够久了。难道你以为，众神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拉闭上眼睛，沉默不语，继续引导着本本石的力量。 “你知道的。”伊西斯继续说，“你知道众神心中不服。曾经的大洪水，不久前的塞赫美特，就是你镇压的手段。你屠杀凡人，震慑众神，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霸占王位，执掌上下埃及，随时调令众神，手里还握着创世重宝——”伊西斯抬头看向本本石，“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消灭阿波普！ “如今你越来越衰老，一天不如一天，阿波普却还在那里！ “是你无能，根本没办法消灭它？还是根本不想消灭，就留着它作威慑，让众神都不敢觊觎你的权位和力量？ “等你老死，就让它灭了整个世界，为你陪葬？！” 伊西斯厉声质问。拉听得一笑，睁开鹰眼： “伊西斯，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不止我一个神这样想。”伊西斯道。 “你觉得，逼我说出真名，夺了我的权位和力量，你就能消灭阿波普？” “总不会比你做得更差。” “伊西斯，我亲爱的曾孙女，想不到你竟是这样自大。”拉摇头叹息，“我命天空和大地生下你们兄妹，给予你们宽仁、勇敢、聪明、温柔的品质，本想让你们为王为后，却不料你的聪明竟然让你生出这种狂妄的想法。” 伊西斯冷哼一声：“我亲爱的曾祖父，你不用嘴硬。你已经中了我的毒液，躺在这里，动弹不得。痛苦还是平静，昏迷还是清醒，都由我说了算。就算你想偷偷用本本石的力量自救，也无济于事。你费尽力气化解的那点毒素，我顷刻就可以补充回去！” 拉惊得张开鹰喙：“你” 原来他试图引导本本石五彩光华入体解毒的举动，已经被伊西斯看出来了。 “亲爱的曾祖父，众神的王，事实证明你并非不可伤害，而那阿波普，能被神秘的新神塞拉皮斯普塔赫阻止了恢复，显然也不是无法消灭。 “所以，不要挣扎了。不得到你的真名，我是不会为你解毒的。” 第二百七八章 隐秘之神的权能 奥西里斯带着托特、舒、泰芙努特和奈芙蒂斯，疾步走向会场。并不知道身后拉神神宫中，自己的妻子那狂悖忤逆的行径。 会场一片沉寂。上下埃及大小百余位神只，自从听到神王的痛呼，就陷入了深深的惊疑，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乌托和迈罕扭动蛇躯，绕场巡逻。它们缩小了体型，不似在天上时那般巨大，场中众神无法一眼看到，但却都感觉到了它们散发的威势。 刚才欢饮，没有注意。现在静下来，才察觉出，这会场竟是被监控封锁起来了。 托特离开时，让妻子玛阿特主持秩序。玛阿特双手托着鸵鸟羽毛，沉静地站在会场入口，众神就知道，真理与正义女神在审视着他们。如果这时有谁敢喧哗鼓噪，违逆拉神“不得擅离”的谕令，必将遭到她的审判。 奥西里斯踏入会场，众神的目光立马集中在他身上。奥西里斯说道： “情形有变，拉神不能再来会场。众神请继续饮宴，依照之前的谕令执行。” 这话笼统敷衍，等于什么都没说。刚才的痛呼声是怎么回事？拉神究竟怎么了？这场名为宴会实为软禁的阴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众神自然不能信服。凶蛮的鳄鱼神索贝克越众而出，站在奥西里斯面前，声如雷霆道： “什么‘情形有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拉神遭遇变故，众神都应该去保卫我们的父与王！” 索贝克这话引起了一片附和的声浪。他刚随太阳船出征地底归来，他对拉神的忠心众神都可见证。况且他所说的话，也是众神的心声。 “至高的拉神怎么会遭遇变故。”托特越过奥西里斯，长长的鸟喙发出尖锐优美的声音：“只是来自地底的一些反馈，让拉神感到些许不适。这反馈牵涉阿波普，前所未有，拉神要专心体悟，所以暂时不来赴宴。” 托特编了这个理由安抚众神。 他知道拉神的痛呼整个赫里奥波里斯都听见了。不给众神一个说法，肯定无法交代。可是高尚的奥西里斯从来不愿，也不擅长说谎，只好由他出面。 将拉神的痛呼，说成是来自地底，前所未有的反馈，众神就没法验证。反正自从那位神秘的新神塞拉皮斯普塔赫现世以来，地底的状况就一件接着一件，全都前所未有。拉神的一生之敌竟然能被塞拉皮斯普塔赫吸引了仇恨，继而蛰伏，拉伸这边生出一些感应，受到一些反馈，也在情理之中。 索贝克一双鳄鱼眼冷漠无情，看着托特，似乎并不相信这话。但他还没出声质疑，托特便道： “底比斯的阿蒙，上前来。” 众神的目光立即集中在阿蒙身上。 阿蒙站在底比斯众神中间，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他听了托特的召唤却并没有移步上前。 “底比斯的阿蒙，请随我们离场，有事相询。”奥西里斯也说道。 索贝克和其余众神见奥西里斯和托特都盯上了阿蒙，便不再质疑拉神的事。他们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定然都跟阿蒙有关。 毕竟，拉神封锁会场，软禁众神，所针对的，多半就是底比斯神系。 这一点不光底比斯诸神这样想，众神也这样想。 “请问奥西里斯神，请我父神离场是什么目的？” 阿蒙的儿子，底比斯的月神洪苏问道。这问题着实唐突，众神再次为底比斯诸神的狂妄感到惊讶和厌恶。 都说了有事相询。而且奥西里斯和托特双双发声，舒和泰芙努特也罕见地出面，定然是拉神的意思。拉神召唤，还敢问“什么目的”？ “阿蒙，不要迟疑，请速随我们离场！”奥西里斯没有理会洪苏的问题，严厉说道。 空气中立时弥漫了紧张的气氛。众神不约而同向四周退去，远离了底比斯诸神，也让出了阿蒙和奥西里斯之间的通路。 奥西里斯上前几步，直视阿蒙，无形的威压散放出去。 托特落后他半个身位跟上，舒和泰芙努特护在两旁。 托特，代拉神行使法老权力的智慧化身；舒和泰芙努特，从来只服侍拉神的风和雨，此时都拱卫着奥西里斯。那架势，简直以奥西里斯的话为谕令，如果阿蒙敢违抗，就不惜动手拿人了！ 底比斯的战神蒙图见此情形，立即上前一步，挡在阿蒙身前，洪苏也站在了他旁边。 “阿蒙，你要违逆拉神的谕令吗？”托特声音尖锐地质问。 “真的，是神王谕令吗？” 阿蒙飘渺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宛如深夜的冷风。他望着奥西里斯： “高贵的奥西里斯神，我相信你的品质。请你回答我，拉神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 托特刚说拉神没有遭遇变故，只是受到了来自地底的反馈而不适，阿蒙就故意这样问，显然是不相信托特的说辞。 但奥西里斯确实不擅说谎。面对阿蒙的质问，他只能回避问题： “这不是你该询问的，阿蒙。我尊重你底比斯主神的身份，最后再邀请你一次：请随我们离场，不要造成更多的不愉快。” “我并不是你们要寻找的。无端的偏见蒙蔽了你们的双眼。”阿蒙云山雾罩地说道，“你们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恕我不能与你们同行。” 话音未落，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以阿蒙为中心爆发出来，深蓝的迷雾瞬间蒸腾而起，弥漫了整个会场！ 场中众神，不论古老还是新生，不论力量大小，全都被这迷雾笼罩，隔绝了视线神识，仿佛被致盲一般，再也看不到、感应不到阿蒙的存在！ 奥西里斯一看阿蒙竟然反抗，才明白拉神果然圣明，底比斯神系真的心怀不轨！ 立即下令：“拿下底比斯诸神！” 众神顿时如狼似虎，向底比斯诸神站立的地方扑去。而在众神动作之前，舒和泰芙努特已经化身风雨，漫出深蓝迷雾，搜寻阿蒙的踪迹。 却没有找到。 托特头顶月轮放大，明月光华四射，欲照亮迷雾，也没有穿透。 场外，喷火蛇身乌托和衔尾蛇神迈罕突然身形涨大，山般蛇躯盘住了整个会场，一红一蓝两个蛇头齐齐向天空扑咬而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刚从会场上空掠过。 却什么都没咬到。 众神凭记忆扑到底比斯诸神所在的位置，拿下洪苏、蒙图，以及阿蒙的妻子姆特等神，却唯独没有找到阿蒙。 隐秘之神施展权能，众神竟是没有一个能够捕捉到他的踪迹！ 第二百七九章 众神之王的命运 深蓝迷雾终于消散的时候，太阳船已经驶入西方地平线下，夜晚来临了。 这是阿波普蛰伏的第二个夜晚。令人惊悚颤栗的气息，没有随着大地的寒气升起。那位神秘的新神塞拉皮斯普塔赫，还战斗在阿波普体内，吸引着灭世魔神的仇恨。 不过这时的赫里奥波里斯众神，已经顾不上惊叹那位黑袍新神的强大。因为另一个神秘的新神，刚刚摆脱了上下埃及大小百余位神只的围捕。 奥西里斯俊美的脸庞阴云密布。阿蒙当众逃脱，不敢面对质询，在他看来已经算是不打自招了。偷袭拉神的凶手，不说非他莫属，也是八九不离十。 阿蒙逃脱的同时，舒和泰芙努特便化身风雨弥漫而出，覆盖了从会场到拉神神宫的一大片区域，防止阿蒙潜入神宫袭击神王。而乌托和迈罕也身形涨大，一红一蓝两颗蛇头宛如悬空的小山，居高临下，监视着整个会场和拉神神宫。 不见阿蒙踪迹。 舒和泰芙努特继续催动神力，风雨迷蒙遮蔽了整个赫里奥波里斯。同时托特化为明月，从风雨中升起，清朗的月光照亮了整个众神之乡，要让阿蒙无处遁形！ 然而还是没有捕捉到隐秘之神的踪迹。 风雨月仔细搜索。在深蓝迷雾消散之后，终于确定阿蒙已经不在赫里奥波里斯，现在可能逃到了上下埃及的任何地方。 奥西里斯立即做出安排： “祖父，祖母，阿蒙的隐秘权能非同寻常，抓他，恐怕需要天地同力才行。请找到我的父亲母亲，说明情况，让他们监视天地之间，找寻阿蒙的踪迹。” 舒和泰芙努特点头，化为风雨飘洒而去，找他们的儿女：地神盖布和苍天女神努特去了。 盖布和努特因拉神谕令分开，每年只有五天可以见面，所以不住在赫里奥波里斯，即便众神大宴也不回来。实际上他们现在已经基本不以人格形象现世，所以众神之中只有极少数能找到他们。 “托特神，玛阿特神，请随我一同审讯底比斯诸神，我需要你们的智慧和公正。” 托特和妻子玛阿特微微颔首领命。 “奈芙蒂斯”奥西里斯唤了妹妹一声，却不敢看她：“请你留在会场，主持宴会继续。” 奈芙蒂斯点头，柔声道：“放心，哥哥，我会安抚众神。” 奥西里斯又令索贝克、安胡尔等忠心的大神将底比斯诸神押到会场一角看管，而众神继续执行拉神谕令，不得擅离。 然后他就跟托特、玛阿特一起，开始逐个提审底比斯诸神。 提审之前，奥西里斯和托特回了一趟拉神神宫，见他们的神王还痛苦地昏迷在宝座上，伊西斯忧心忡忡侍立一旁。 将会场的情况简单告知伊西斯，两神便出去提审底比斯诸神去了。 底比斯诸神心怀不轨。拉神的状况，自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所以不可能将他们押进来审问。 虽然偷袭拉神，他们的嫌疑最大，但这事是阿蒙一神所为，还是底比斯诸神都有参与，并不清楚。所以神王中毒昏迷的消息，必须对他们封锁。除非审问有所进展，否则不能透露分毫！ 奥西里斯和托特走后，伊西斯施法降低毒性，拉再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刚才，察觉两神回来，伊西斯立即施法让他陷入昏迷，他毫无反抗之力。 拉知道，这次，是彻底栽在这个心机深沉的曾孙女手里了！ 他心中怨愤而又悔恨。 怨愤的是，阿波普蛰伏，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件紧迫而重要的大事，都要抓紧执行，结果却被这个狂悖忤逆的曾孙女彻底搅了！ 悔恨的是，为什么没有提前察觉？因为是自己的血裔，就无条件地信任，毫不设防？ 真的老了啊！ 虚弱，迟钝，昏聩。不能发现隐患，也无力应对突变。只看到了阿蒙的威胁，却没想到，在自己身边，在自己选定的接班人里，就藏着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怎么样，亲爱的曾祖父，你想清楚了吗？”伊西斯似有若无地笑着。 拉沉默不语。 “刚才是奥西里斯和托特回来看望，所以我只好再次施法让你陷入昏迷。他们没有丝毫察觉呢！” 拉忍受着痛苦，愤懑地看了伊西斯一眼。 伊西斯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她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拉想要自救不可能，指望其他神发现她的阴谋，也不可能。 “阿蒙从会场逃脱，我那憨厚的丈夫已经下令追捕。他认定阿蒙就是凶手，而你的心智，那位聪明的智慧之神，也完全没有异议。 “所以，亲爱的曾祖父，没有神会来救你了。只有我，才能为你解除痛苦。” 拉闭上鹰眼。连责骂的力气，都生不出来。 但他不会告诉伊西斯自己的真名。就算已经被逼入绝境，他也不会屈服。 或者说，不能屈服。 因为他的真名，隐藏着上下埃及最大的秘密。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发音。那是最隐秘的真相的浓缩，能够揭示整个世界的本源。 一旦泄露，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亲爱的曾祖父。”伊西斯绕着金座，缓缓踱步。素手抚过椅背：“所以，为什么还要苦苦支撑呢？说出真名，你固然会失去力量，却也卸下了重担。说不定，还能过几年安详日子呢！” 拉自嘲地笑了一下：安详那是什么？ “伊西斯，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他虚弱地说道，“你真的明白，自己处心积虑谋夺的，是怎样的命运吗？” “夜夜鏖战地底，面对灭世魔神。只要一次失败，就是彻底的毁灭。”伊西斯笑了笑，“好故事。听上去就很可怕的命运。所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神敢真的觊觎你的力量。 “可，这是真的么？如果阿波普真的只有你能匹敌，那为什么塞拉皮斯普塔赫能够伤害它，吸引它的仇恨？如果阿波普真的无法杀死，那为什么塞拉皮斯普塔赫能阻止它恢复？ “是你根本无力保护埃及，还是这个故事，根本就是你的谎言？ “众神之王的命运，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第二百八十章 我也想拯救埃及 听到这样的质问，拉疲惫地叹了口气： “伊西斯，看来我命天地将你生得这般聪明，是个错误啊！你终究不是智慧之神。只有自以为是的精明，却不具备真正的智慧。——你居然真的以为，灭世危机，阿波普的威胁，是我的阴谋？我这个神王为了维持这阴谋，不惜夜夜鏖战，承受伤痛，面对死亡，不得一日安息？ “呵” 拉发出嘲讽的干笑。伊西斯也不恼怒，淡淡道： “亲爱的曾祖父，你不必逞口舌之快。已经落入这般田地，言语的讽刺，不觉得无力么？ “就算阿波普不是你的阴谋，就算灭世危机真的存在，这么多年了，你这个神王除了一天天续命，让上下埃及苟延残喘，又做了些什么呢？ “如果阿波普真的不可战胜，被打倒也无法杀死，那么整个世界终有一天会被毁灭，不可避免。而你已经老了，越来越力不从心，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献出你的力量，让别人试一试？ “反正也是毁灭。换一种方法，或许还有转机呢！你杀不死阿波普，或许别的神可以呢！” “狂妄啊”拉叹了一声，“伊西斯，你的精明让你心生傲慢，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伊西斯并不理会，继续道： “所以，亲爱的曾祖父，我的神王大人，不要再固执下去了。您仔细想想，我的提议，其实并没有损害您。获得您的力量，并不会将您消灭，反而帮您卸下了重担。甚至可能会拯救埃及，完成您一直以来的夙愿。——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 拉轻蔑地嗤笑了一下，闭上鹰眼不再说话。这种不自量力的言论，他不屑于回答。 他忍受着痛苦。体内毒素像烈火般烧灼着他的心肺，像尖刀般剜着他的肝肠。他的血管里仿佛流淌着岩浆，又仿佛冻结的坚冰。掌控日火的他竟然会觉得身体炽热难耐，却又冷得直打哆嗦。 但他还是强忍着，哼都不哼一声，也不允许自己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是至高的神王，众神的父，上下埃及的主宰，整个世界的守护。就算受制于人，就算被逼入绝境，也不能表现出一丝软弱。 若不是夜夜面对阿波普，受伤挂彩无数次，这样的痛苦，他绝对无法忍受！ 然而他不知道，这样的痛苦，根本不是全部。魔法女神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见拉闭上眼睛，沉默地抵抗着痛苦，伊西斯无声冷笑了一下，纤柔细腻的十指微微舞动，拉体内的毒素便如热锅里的油般沸腾起来，暴烈地冲击着四肢百骸！ 拉顿时忍不住，痛呼出声，鹰啼响彻神宫。宫中各处侍候的科胡听到神王的惨叫，感同身受，纷纷倒地抽搐，甚至直接痛死，仿佛他们也中了毒一般。 拉蜷在金座上，急促地喘息着，豆大汗珠不住滚落。敦实的身躯剧烈颤抖，不可遏制。 “伊、伊西斯你” “不理我可不行哦！”伊西斯笑道，“亲爱的曾祖父，这毒液本就是你的力量所化，所以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抽取你的力量强化它。现在这点效果，远不是它的极限呢！” “”拉痛得面目扭曲，盯着伊西斯：“伊西斯，你这样折磨我，有没有想过等阿波普醒来，谁去抵挡它？！” “当然想过，你以为我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动手？”伊西斯道，“如果不是阿波普蛰伏，我就算怀疑你，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塞拉皮斯普塔赫出现了。他伤到了阿波普，阻止了阿波普的恢复。阿波普对他的仇恨，比对你的还要大！ “你的谎言已经戳破，至高的拉神。塞拉皮斯普塔赫的现世，让我更加相信，阿波普就是你威慑众神，巩固神王之位的工具！ “或许它确实有些特殊之处。因为众神之中有许多都曾对它出手，包括我也曾亲自试探，确实无法伤到它。但我相信，它的这种特殊，一定与你有关！只要能得到你的力量，一定可以杀死它！” “呵咳咳！”拉剧烈地咳嗽几声，依旧语带嘲讽：“这么说，你是真以为我有能力杀死阿波普，却故意放任它的存在？”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阿波普不会死在你的手上。不管你是放任它，还是真的杀不死它，埃及最终都会被它毁灭，有什么区别？ “只要众神之王还是你，埃及就不可能摆脱阿波普的威胁，不可能摆脱必然灭亡的命运！ “所以，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力量，我绝不会坐以待毙！如果阿波普醒来你还不肯说出真名，我就用毒液控制你去战斗！就算你因此战死，整个世界被阿波普毁灭，我也在所不惜！” 伊西斯声音变得尖利，绝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狠辣。拉看得心惊，剧烈的痛苦让他止不住地呻吟。他颤抖着说道： “伊西斯，你这样做，想过奥西里斯的感受吗？如果他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因为我不允许。”伊西斯打断了拉的话，“他是真正的王者。没有任何一个神，包括你，比他更适合统治埃及。我不会允许这些阴谋龌龊，污染他纯净的心灵。” 拉的鹰眼中闪过一抹慰藉：“你，果然还是爱他的啊” 拉叹息道，放缓了语气：“伊西斯，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你是生命女神，怎么会看着上下埃及生灵涂炭，自己的爱侣痛苦地死去，整个世界陷入毁灭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正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所以才要夺取你的力量！”伊西斯大声道，“是你欺骗了我们！是你要拉着整个世界陪葬！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英明仁慈的法老吗？！你以为只有我想反抗你吗？！你几次降下灾难惩罚全世界，前不久还命你的女儿屠遍上下埃及，为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知道，我知道”拉喃喃着，“跟你一样想法的神和人，有很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尽到神王的责任 “可是，我真的没有欺骗你们啊！阿波普是无法杀死的，就算你夺取了我的力量，也不可能我没有放任它，它真的很特殊 “只是，那个塞拉皮斯普塔赫可能更特殊吧” 伊西斯冷哼一声：“说这些有什么用？放任它是你自私，没放任它是你无能。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你还是乖乖就范吧，至高的拉神！” 然而这时的拉已经被毒液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并没有回伊西斯的话，而是双目失神，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呓语般地继续道： “我不是合格的神王。这一切本来就不是我的权力，责任如果是他，可能会做得更好吧 “但我也想拯救埃及啊弥补我的过错这次，多好的机会如果杜阿特建立起来，就能够镇压阿波普了。 “杜阿特” 拉似乎是想道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挣扎着找回双眼的焦距，看着伊西斯，无比郑重地道： “停止你的忤逆行为吧！我亲爱的曾孙女。你的曾祖父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真的想要拯救埃及，而且我有计划！ “这次阿波普蛰伏，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现，就是八元神为了帮助我实现计划，而孕育出来的。 “伊西斯，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你在拯救埃及，其实你是在阻碍我拯救埃及啊！ “所以，不要继续你的错误了。为我解毒吧！我不会责怪你，今天的一切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不会对你有任何惩罚。你还是未来的王后，奥西里斯还将是地上的王，你们一起统治埃及，把阿波普留给我，不好吗？” 第二百八一章 早已决定的计划 这番话终于让伊西斯有所触动。 “如果杜阿特建立起来，就能够镇压阿波普了。” “或许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现，就是八元神为了帮助我实现计划，而孕育出来的。” “你还是未来的王后，奥西里斯还将是地上的王” 这些都是拉以前从未说过的。“杜阿特”是什么？八元神，拉以前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八元神，甚至不许别的神询问和议论。以至于除了那几位最古老，或者最接近赫利奥波利斯权力中心的神之外，其他神和人甚至都没听说过八元神的名号。 还有“你还是未来的王后，奥西里斯还将是地上的王”这句话，意思似乎是拉本来就准备让奥西里斯接任法老之位？ 伊西斯心中万千思绪飘过。她秀眉微蹙，问道： “你说的‘杜阿特’是什么？为什么能镇压阿波普？” “杜、杜阿特杜阿特就是” 拉无力地喘息着，口齿不清。整个人已经陷入了间歇性昏迷，后面的话断断续续，伊西斯无法分辨。 她立即施法，降低了拉体内的毒性。拉只觉身子一轻，痛苦如潮水般退去，神智恢复清明。 肉体和精神都被伊西斯完全掌控，拉再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事到如今再想隐瞒她什么，已经毫无意义。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希望能让她明白自己的苦心，消除误会。 于是拉答道： “杜阿特，就是地下世界，死者的国度。我计划，在地底和地上之间，建立这样一个缓冲带。利用死者的力量，镇压阿波普，让它在白天也不能恢复，削弱它的力量。” “地下世界？死者的国度？”伊西斯问，“那不就是雅卢么？” 拉点点头：“为了消灭阿波普，我尝试过无数种方法，动用过几乎所有力量。只有一种力量不曾动用，那就是死者的力量，雅卢的力量。 “我的计划，是以赫里奥波里斯的雅卢为中心，合并上下埃及所有赛普的雅卢，将它们全部打通，成为一体，降到地下，自成一界，就是冥界——杜阿特。 “所有死者都将进入冥界，所有科胡都将是杜阿特的住民。集合这样的力量，时时刻刻压在阿波普头上，或许能够阻止它恢复，找到消灭它的方法。” 伊西斯听得一惊：合并所有的雅卢，建立冥界？ 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大举动。所有雅卢，以及雅卢中所有科胡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开辟一界，那力量不容小觑！ 但，雅卢并非神王所掌控，而是各个赛普守护神的私产。除了赫里奥波里斯的雅卢，拉可以直接动用，其他雅卢，拉想要，必须各个赛普的守护神配合。 众神会配合么？ 基本不可能。让众神交出雅卢，以及忠于他们的科胡，简直等于挖掉了他们的信仰根基、力量源泉。就算有对抗阿波普的大义压着，他们也不会愿意。 埃及传统一向是视死若生，“复活”的概念深植人心。死者世界（雅卢）与生者世界在时空上重合，只是维度不同。众神的神庙就是唯一跨越生死维度的桥梁，众神的审判也是唯一决定死者能否进入雅卢，以及最终能否复活的标准。 现在，这标准掌握在各个赛普的守护神自己手中。以后，如果杜阿特建立，所有雅卢都从赛普剥离，合为一界，那这标准掌握在谁手中？ 地下世界，是否也需要一个法老？建立冥界，应该会有一位冥王上位吧？ 伊西斯立即意识到，拉决心做的这件事，有多么重大。它将从根本上改变埃及的结构，上下埃及所有神和人，都将告别以往那种原始松散的，部落联盟式的从属关系，进入大一统的新时代！ 只要杜阿特成功建立，赫里奥波里斯的集权将大大加强，而各个赛普的权力会大大削弱。所以这件事，注定艰难，只是想一想都能够感觉到它的难度。 必然要用一些雷霆手段，杀鸡儆猴。甚至肃清一批顽固的神，杀光几个赛普的人，才可能办成。 引发的动荡，难以估量。所以拉一直找不到机会推动这个计划。他多半早就有此心思，但阿波普夜夜逼视之下，根本没有余力实施。 “这个计划我酝酿已久，只等一个机会，就是现在！”拉说道，“伊西斯，我其实早已决定，等时机来临，就将法老之位让给奥西里斯，由他和你共掌地上；而赛特会是未来的冥王，与奈芙蒂斯同掌地下。我保着你们稳定局势，将杜阿特建立起来，然后专心在地底对抗阿波普，找到消灭它的方法。 “所以，伊西斯，我的孩子，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折磨我，逼问我的真名。不论你所求是权力，是力量，还是埃及的未来，在我的计划中，你都将得到。反而，如果我把真名告诉了你，那么它所揭示的命运，将是你无法承受的啊” 拉诚恳地说出这番话，一双鹰眼坦然地直视着伊西斯。伊西斯沉默片刻，头脑中风暴般卷起无数思绪，最后却还是摇头道： “亲爱的曾祖父，我承认你这番话很有蛊惑性。但你觉得，在这种形势下说出来，我敢信你么？” 拉笑了笑：“伊西斯，你真是太多疑了。我正忍受着无比剧烈的痛苦，哪有心力编造这么一套谎言？ “我所说的一切，托特都知道。我的计划不能透露给众神，包括你们兄妹四人，但我不可能瞒着我的心智。你只需向他求证，就知道我并没有说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我若是向托特求证，也就暴露了我的忤逆行为，不是吗？”伊西斯道，“托特是智慧之神。就算我旁敲侧击，运用一些隐秘的技巧去询问，瞒得过别的神，也不可能瞒过他。他一定会察觉我的不轨，进而推测出我才是毒害你的凶手。” 拉点点头：“或许确实会那样。但，就算不向托特求证，你自己难道判断不出来，我所说都是真的吗？ “伊西斯，运用你的智慧，想一想：我为什么命天地生下你们四兄妹，又赋予了你们四兄妹怎样的品质？为什么你和奥西里斯的神职我早已为你们定下，而赛特和奈芙蒂斯的神职却一直模糊？ “因为你和奥西里斯本来就是我选定的地上法老啊！你们掌管生命与丰饶，这正是属于地上世界统治者的神职；你们仁慈宽厚，聪明正直，这也正是地上世界统治者所需要的品质啊！ “而赛特，他有沙漠与风暴的天生神职，我便让他以此神职锤炼战力，为的就是将来统治地下世界，能够有足够的力量与阿波普对抗。赛特勇敢坚毅，忠诚果决，正适合执掌杜阿特，整合地下世界的力量对抗阿波普。在杜阿特建立过程中，他还要承受来自众神的压力，镇压反抗的神、人、科胡。 “因为他将承担那样危险而充满争议的任务，我才让温柔贤淑的奈芙蒂斯陪伴他，帮助他。奈芙蒂斯性格最好，也没有心机，可以缓和赛特与众神的矛盾。她将是未来的冥后，杜阿特的女主人，所以我命她守护死者，却没有正式敕封。——赛特和奈芙蒂斯我都没有赐予明确的神职，就是要等到杜阿特建立，再名正言顺地敕封。 “这些都是我早已做好的安排。在我命天地生下你们之前，就已经这样决定了，并不是临时编造来骗你。伊西斯，以你的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 第286章 野性的战争女神 拉这一番长篇大论，很有说服力。伊西斯听了，也忍不住想要相信，拉所说都是真的。 但她却不为所动： “亲爱的曾祖父，就算你说得再诚恳，再真切，我也不敢信你。我已经犯下了忤逆大罪，如果不能得到你的真名，怎么可能安心为你解毒，让你恢复力量和自由？” “伊西斯，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说过，不会责怪你，不会对你有任何惩罚。这是众神的父与王的承诺，我可以向本本石起誓，向我的真名起誓，你无需怀疑。” 伊西斯摇头：“如果犯了其他罪行，我相信你会宽恕我。但，将你毒伤，逼问你的真名，谋夺你的权位和力量，这样翻天覆地的大罪，就算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过，你关于杜阿特的计划，不管真假，我都愿意相信。实际上，经过这片刻的思考，我已经完全认同：那确实是一个伟大的计划，一个值得实施的，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完成的计划！ “那么，既然如此，由我来主导这个计划，不是也可以么？ “告诉我你的真名吧！至高的拉神。把你的力量交给我，把你肩上的重担也交给我。我会去做跟你一样的事，消灭阿波普，拯救埃及。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而是会完成它！只要你不固执地贪恋你的权位和力量，这样安排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伊西斯！那并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也不是你能够承受的！”拉急切地说道，“你以为我的真名只关乎权位和力量么？我是创世神！我的真名关乎整个世界！它将揭示上下埃及最深层的隐秘，最黑暗的过往，最绝望的命运！” “即便如此，我也愿意承担。在我下决心夺取你的真名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伊西斯！” “不必再说了，亲爱的曾祖父。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不可能回头，你也没有机会回头了！既然我们都是为了拯救埃及，就请你放手，让你的曾孙女尝试一下吧！” 看到伊西斯这样坚持，美丽的脸庞宛如石像般冰冷坚定，拉感觉一阵无力。 他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逼我，拉神。”伊西斯说道，“我并不想继续折磨你，但我更不会放弃我的目的！我虽是生命女神，但必要时，我也会像你一样无情，我的心也会像你所掌控的太阳之火一样严酷而暴烈！我想，这也是你命天地赋予我的品质吧！” 拉轻叹一声，继续沉默。 伊西斯抿了抿嘴唇。葱指舞动，拉体内毒素再次沸腾起来！ 神宫中又一次响起神王痛苦的哀嚎。 与此同时，地底深处，阿波普腹中。 阴寒洪流执着而去。洪流中大大小小无数魔物不断涌现，扑向一个高大的兽头巨人。巨人手持暗金长枪，或刺或扫，杀灭着魔物。不时发出一声战吼，气势十足。 沙漠与风暴之神赛特，因为连续不停的鏖战，此时已现疲态。但他战意依旧旺盛，面对源源不断的魔物冲杀，并不气馁，亦不退缩，更不会束手待毙！ “塞拉皮斯！前方那团血光，你看，是不是战争女神？” 塔纳托斯睁开双眼，运转神力，远远望去。 阴寒洪流宛如致密的帷幕，层层叠叠，即便神的双眼也无法直接看穿。必须用神力加持，增强感应，才能“看”到些许。 坐在赛特肩头，“视线”越过四面八方围杀过来的狰狞魔物，塔纳托斯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团浓重的血光。 那血光弥漫如雾，同时又翻涌似岩浆。血光中隐约可见一道矫健的身影，长着母狮的头，女人的身躯，正是战争女神赛赫美特。 “是她。靠近过去。”塔纳托斯对赛特说道。 赛特爆发神力，前冲一段，接近赛赫美特，高声呼唤。 赛赫美特浑然不顾，似乎是根本没听到。她在血光中不停扑杀，矫健的身躯左冲右突，浑身上下只有胸部的束胸和腰间一块布裙遮挡，都是血红，且已破烂。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绿色，有道道伤痕，鲜血浸染，都是她自己的血。 但她毫不在乎，凶猛地与源源不断涌来的魔物搏斗着。她的战斗方式比起赛特更加野蛮原始，因为她不使用任何武器，而是直接用双手，甚至用自己母狮头那锐利的犬齿将魔物撕得粉碎！ 她虽是狮首人身，但她人类的身躯有着玲珑的曲线，健美的肌肉线条，简直是最完美的女性肉体。可她似乎并不喜欢像人那样行走动作，反而经常四肢着地，像狮子般扑咬。而她本不适合四肢着地的修长双腿，总能够异常协调地弯曲、伸展，以腰肢为核心，调动全身，做出各种充满兽性，却又极具美感的动作。简直像是顶级的舞蹈演员，在血光中上演着一场杀戮之舞。 赛特看到这样的杀戮之舞，更加战意激昂！大笑几声，爆发神力扫灭拦路的魔物，向赛赫美特迎去。 赛赫美特比他和塔纳托斯早两天被阿波普吞入腹中，到这时还在意志高昂地战斗着，着实令人鼓舞。战争女神那充满野性之美的身躯中，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神力，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耗尽。 “战争女神！”赛特冲入血光之中，兴奋地喊道。 “吼——”赛赫美特却用一声低吼回答了他。狮口撕碎一头魔物，腰肢一扭转过身来，双手交叉按在地上，肩膀伏低，右腿弯曲蹬地，左腿向侧后方伸展，双眼血红盯住了赛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是准备扑击的动作。赛特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赛赫美特的右手已经呈爪状抓向了他的左侧脖颈！ 这一击快逾闪电。赛特有“风暴”的天生神职，速度已经不慢，却竟然没有捕捉到战争女神这一击！ 下一刻，只听“呼”一声轻响，已经扑到眼前的赛赫美特，却撞入了一道突然出现的黑暗裂隙中，然后瞬间被送到了赛特侧后方。 赛特转身。左肩一轮黑色小太阳升起，是塔纳托斯在最后一刻划出黑暗裂隙，禁锢了赛赫美特，又把她送到侧后方放了出来。 突然间的场景变换让赛赫美特稍微懵了一下。不过野性的她根本不在意，转过身来再次做出扑击准备，盯住了赛特。 “战争女神！我不是魔物！你看清楚！”赛特赶紧说道，同时举起暗金长枪自卫。赛赫美特杀红了眼，已经有些敌我不分了。 果然，赛赫美特根本不管赛特说了什么，脚下一蹬再次扑杀而来。这一次赛特有所防备，暗金长枪横在身前，挡住了扑击。 “战争女神！你清醒一点！”赛特大声提醒道。 赛赫美特却是双眼血红，根本不为所动。她现在全部感官都为野蛮的搏杀服务，已经无法识别“语言”这种文明的标志了。 赛特依托暗金长枪抵挡着赛赫美特的攻击，连声呼唤想要唤醒赛赫美特，却无济于事。塔纳托斯见状，举起死神镰刀，向着赛赫美特一指，死亡神力震慑心神： “死亡惊悸！” 第201章 终点 塔纳托斯睁开眼睛。 几只幽魂般的魔物扑面袭来，暗金长枪扫过，直接杀灭。 赛特爽朗大笑，战意正酣。 一整天无休止的大战，他毫无疲态。反而激起战神的荣耀，不再为可能的陨落而黯然，只想战至最后一刻！ 塔纳托斯没有惊动他。循着心中声音，将意念传去： “美杜莎？” “主人！”美杜莎听到塔纳托斯的回音，几欲哭泣：“主人果然没有陨落！” 美杜莎伏地祈祷，用的是更加习惯的希腊语，所以托特才听不懂。现在与塔纳托斯意识交流，不必顾虑被人听到，也就继续用希腊语。 “美杜莎，你在哪里？” 塔纳托斯只能听到美杜莎的心声，无法看清她身处的环境。 “我在地底，阿波普身上。主人，你怎么样？” “阿波普身上？你能落到阿波普身上？” “阿波普吞下主人之后，就进入蛰伏状态，一天一夜不曾醒来，连魔躯都不再恢复，爪牙也不再生成！” “真是这样……”塔纳托斯之前已有所感应，现在终于确定。 阿波普对自己的仇恨，竟然大到这个地步！ “主人，你能出来的，对吗？”美杜莎紧张地问道。 塔纳托斯沉默了片刻： “这次，不一定。” “不！你一定能从里面出来的！你一定要出来！”美杜莎有些口不择言。 “美杜莎，我在这里体会到一些东西。”塔纳托斯道，“简单来说，我现在已经处于‘死去’的过程中了。 “阿波普的核心，就是‘死去’本身。所以众神，无论是谁，哪怕力量再强，位格再高，也不可能战胜它。就像雷神托尔无法战胜衰老本身。 ” 塔纳托斯借用了一个北欧神话中的故事来说明。不过现在的美杜莎没有心思去管雷神托尔是哪一位。 “所以，可能真的要结束了，美杜莎。”塔纳托斯说着，声音十分平静。 “主人，你要放弃吗？！”美杜莎厉声质问。 “不。我会继续体会阿波普的本质，寻找转机。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美杜莎终于哭出声来。 “我已经在死去了，这是事实。死亡终究会降临于每一个神与人，降临于每一个世界，每一个存在。我虽是死神，却也不会例外。 “美杜莎，不必伤心。我已经不再恐惧，作为死神，我会平静地迎接我的死亡。” “不……那不一样的，主人……”美杜莎哭泣道，“你是代表最终消亡的神，你应该在一切的终点默默等候，等候我们归于你的怀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先我们而去……” “死亡，才是在一切的终点默默等候的唯一存在。而我，并非死亡本身。我只是代表希腊世界最终消亡的神，我是有局限的。” “不可以……我不接受！主人，你是代表平静死亡的神，如果你平静地走向自己的终点，我不会伤心，我会与你同去。但现在不是这样！ “现在的你，是被杀死的！这不是什么平静的死亡！主人，你是希腊的死神，却被埃及的魔神杀死，这是终点吗？这是最终的消亡吗？如果你真的死在这里，难道……难道还没有走到终点的希腊世界，会……突然崩溃？还是会因此摆脱死亡？永远存在下去？！” 美杜莎的话让塔纳托斯陷入思索： 确实，如果自己这个代言希腊世界最终消亡的死神死了，那希腊世界，会怎么样？ 而且，自己还不是在希腊世界被杀死，而是在埃及世界被杀死，这比当初拉背叛死亡权柄还要复杂一层。 这么复杂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你说得对，美杜莎。这确实是极不寻常的状况，我也无法看透。”塔纳托斯依旧平静，“所以，或许确实会有转机，只是我还没有看到。我已经说过，我不会放弃。我可以平静地迎接死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再争取延续自身的存在。你可以相信我，美杜莎。” 美杜莎擦干眼泪，止住了哭泣。 她从塔纳托斯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坚定，一种从容的坚定。 贪生者不一定畏死，而不畏死，也不等于放弃生。 生与死，并不是简单的对立。面对生和死的态度，更不是几个教条式的表述可以涵盖。 “我相信你。”美杜莎说道，“我也相信，只要主人不放弃，就一定有办法战胜阿波普！一个魔化的死亡权柄，不可能杀死死亡的真正代言者！” “说得好。谢谢你，美杜莎。”塔纳托斯微笑。 虽然他的内心早已平静，但美杜莎这番话还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信心更加充足。 “主人，拉看到你能阻止阿波普恢复，吸引阿波普的仇恨，非常重视。他很想救你出来，你需要他的帮助吗？” “不。他帮不上什么忙。” 顿了一下，又道：“起码暂时帮不上。不过等我找到转机，或许会需要外在的帮助。” “我明白了。我转告他。”美杜莎道，“我会待在地底，一直陪着主人。” “不必了，美杜莎。阿波普的核心一直延伸到世界边缘，你不可能陪我到那里。” “我坚持如此！”美杜莎罕见地态度强硬。 塔纳托斯只好劝了句：“不要勉强。” 就收摄心神，专注体会阴寒洪流中裹挟的细微的信息碎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美杜莎不再打扰。 从阿波普魔躯上站起来，转身，对拉、托特和阿蒙说道： “主神并未陨落，正在寻找脱离阿波普核心的办法。” “你感觉到他了？他状态如何？”拉问道。 “主神状态很好。他在阿波普核心捕捉到很多信息碎片，正在拼凑。只等拼凑完全，就能参透阿波普本质，脱离出来。” 美杜莎说得就像塔纳托斯肯定能做到，成功只是时间问题。而塔纳托斯亲口说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已经被她选择性无视，绝口不提。 因为她坚信塔纳托斯会成功。也因为万一塔纳托斯失败了，那么她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将追随主人而去。 “哈忒美赫，塞拉皮斯·普塔赫真的如此自信？他觉得自己肯定能逃离阿波普核心，还能参透阿波普本质？” 托特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实际上，主神已经体会出一部分。他对我说，阿波普核心的阴寒气息，就是死亡的过程，就是死去本身。” “死亡的过程？” “死去本身？” 这玄奥莫名的答案，让拉、阿蒙，包括智慧之神托特都深感困惑，不明所以。 可美杜莎说得那般笃定，他们也不敢轻易怀疑。 毕竟，阿波普就蛰伏在这里。不再狂暴，不再毁灭，一天一夜不曾恢复，这是亘古未有的奇迹，是创世以来头一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塞拉皮斯·普塔赫。 别说塞拉皮斯·普塔赫声称能参透阿波普本质，逃离阿波普核心，就算他声称能从肚子里把阿波普撕成两半，拉、托特和阿蒙也会信上三分。 同时他们更加好奇，这个塞拉皮斯·普塔赫，究竟何方神圣？ 按捺不住，托特再次问道： “哈忒美赫，请允许我再问一次：你们主仆，究竟是什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