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杉依旧在》 楔子 沐王朝的战火已经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目光所及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在黎王朝与周边的湘王朝、炎王朝的联合攻打之下,沐王朝的皇帝段尧也最终战死在皇城之上。他身着玄色龙袍,安然地躺在地上,如刀刻般完美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沧桑。温热的血液,也随着飘摇的王朝渐渐冷却。 在他的身边,跪坐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表情安详。她深邃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温柔眷恋。正如她本人一样,温柔得看不出喜怒哀乐。她纤纤素手抚摸上他的脸庞,姣好的面容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冷。外面的冷兵器相撞的声音,嘶吼声,马蹄声,乱成一片,她都充耳不闻,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 良久,她薄唇轻启:“段郎,等我……”仅仅两个字,“等我”,便仿佛许下了永世无悔的誓言。 “母后!”随着一声稚嫩的声音呼唤, 她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慌乱。 她站起身一把推开朝她走过来的一男一女。男的也就七岁左右,女的看上去也就两三岁,牵着哥哥的手,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又因为重心不稳,被推倒在地。 男孩子连忙扶起妹妹,轻声地安抚她。 女子的口吻充满怒气:“璟儿,不是让你带着妹妹跟着师傅离开的吗?你怎么还在这,如今连母后的话都不听了吗?”安若素看着因为摔倒而痛哭的女儿,虽然心疼,却也不得不狠下心责骂。 男孩抱着妹妹,不同于年龄的坚毅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母后不走,我们也不走,我们要跟着父王母后,哪也不去!” 她转眼看着站在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亦青,算我最后求你,带他们走!” 亦青为难地看着她:“若素·······” 安若素捧着段宸璟的脸,强忍着泪水说:“璟儿,你是哥哥,你要懂事一些。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答应母后,一定要安全到达泱国,那里的皇上是你亲外公,他会保护你们的。” 段宸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耳边的杀伐声戛然而止,外面尽是敌人的号角声,宣告着他们的胜利。但这一切的狂欢在他们听来却是如此的刺耳,像死亡的警笛,在宣告着死刑将至。 下面一位领头的将军轻蔑地看着城墙:“沐国皇后,是您自己下来,还是要我们上去请你下来?” 安若素闻言,一把把他们兄妹两塞进亦青怀里,“快走!” “母后!”段宸璟死死地抓住安若素的衣角,乞求地看着她。 安若素松开了他的手,抚摸着他们的脸,“璟儿,讌儿,答应母后,从此忘记仇恨,好好的活下去。用你们的双眼,替父王和母后看看这大千世界,好不好?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因为你们是我们生命的延续。” 亦青见他们情绪缓和了不少,把两个孩子一边扛起一个就往旁边的小路走,没有再回头。因为他知道,这是安若素最后的愿望。 段宸璟没有呼喊,异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冲着他们笑。那个笑容好美,就像三月的春风,轻轻一吹,就能绿了整片大地。 安若素看他们走远后,转身踏上了城墙,眼中的坚毅与决绝,仿佛刚才的温柔并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冷眼扫过城下的千军,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地上的火光把天映成了红色,微风阵阵,扬起了她的衣角,牵动了她的发梢使她看起来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超凡脱俗,又给人无声的敬畏感。 她看了一眼故土的方向,轻叹一口气,父王给她取名安若素,不就是想要让她对一切,都安之若素吗? 她转身看了一眼地上那冰冷的尸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把他撑了起来。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笑得很是幸福,仿佛身边的这个人只是睡着了一样。 “段郎,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她闭上眼亲吻了那冰冷的唇,抱着他毫无顾忌地纵身一跃,跳进了城下燃烧得旺盛的火堆中。 段宸璟他们站在不远处的山上,看着他们的母亲,如折翅的蝴蝶一样,和他们的父王双双坠入火海,心痛得无法呼吸。 “父王!母后!”他重重地跪在地上,含泪看着他的国家,由一个安详繁荣的大国,变成了一个死城,哀鸿遍野。 他三岁的妹妹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边,用小手抱住了他,眼角挂着泪水,但却坚强地没再哭。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他七岁生辰这天,国亡。 第一章 泱国的江南风光,是千百年来都让人无比称道的。特别是每年六月,正当荷花盛放时节,周边国家的皇亲贵戚,富商大贾们不惜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只为来一睹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风采。 江南之地,美女云集,素有“宁娶江南女,不为皇帝亲”的传言。 在最繁华的一条街市尽头,是江南最大的丝绸商的府邸。 相传这个府邸的主人,汪老爷面慈心善,一辈子只娶了一个夫人,两人膝下育得一女,名曰:汪梦凝。 一家三口人,其乐融融,成为了一段为人称道的佳话。 汪府的布局尽显江南园林的特色,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在峰回百转之后,传来了读书声。 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阅人耳目,沁人心脾。 只是在这悦耳的声音中,多了一分漫不经心。 丫鬟沁儿推开自家小姐的房门,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自家小姐坐在窗边,脚搭在桌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白眼直翻地念着,表情里全是嫌弃。 沁儿不禁噗嗤一笑,走到小姐面前蹲下:“我说,小姐,您能不能好好念会儿书,也好让夫人老爷少费点神。” 这个小姐,就是汪老爷的心头肉,汪梦凝。由于还未出阁,世人对这位小姐知道的少之又少。但大多都是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可以形容所有江南女子的词汇。 汪梦凝心烦地随手把书往桌子上一扔,不满的嘟着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沁儿:“我不开心,我还答应了翠翠,今天去看她呢,结果娘亲居然让人看着我念书。这书有什么可念的,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你看一下那些书呆子,就是这么念出来的。” 沁儿无奈地笑笑:“小姐,你得收敛一点了。谁让你上次在青楼门口调戏人家姑娘,还被夫人亲眼看见了呢?” 汪梦凝不满的撇撇嘴:“那次是意外。” 沁儿漂亮的小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两下:“那再上一次呢?牵着青青的手逛街被老爷撞见那次,也是意外吗?” 汪梦凝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那次就更是意外了,要不是青青非得让我陪她上街买裙子,我会被我爹看见吗?” 沁儿头痛地扶额,自家小姐哪都好,就是太不像个小姐了。平时没事老爱穿男装,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一样,还老爱往青楼那地方跑。她自己跑就算了,还每次都把她带上,每次挨骂的都是她。 沁儿在万般感叹之后,又不得不接受现实,谁让她是夫人挑选出来保护小姐的呢? “小姐,你就消停两天吧,把夫人让你念得书都念了,不然你又要被骂了。” 汪梦凝一听这话,立马否决:“不行,我跟你讲,今天我无论如何都得出去,不然翠翠会不高兴的。” 沁儿都快被她急哭了,“小姐,能不能别老惦记着那个翠翠了?” 汪梦凝突然放下高悬的脚,趴在窗子边,差不多快把半个身子都伸出去了,东张西望地看着下面。 沁儿叹了口气,“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汪梦凝面露喜色,“沁儿,你快下去看看,我爹娘是不是要出门了?” 沁儿死死地抓着汪梦凝的衣服,生怕她掉下去,“小姐,你小心点,别摔了。” 汪梦凝头也不回地催促说:“你别管我,快点去看看。” 她等了半天,沁儿没有半点反应,转过来一看,“咦,什么时候走的?沁儿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深得我心了。”说完,笑得痞痞的摸摸下巴。 没一会儿,沁儿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还没等歇一口气,汪梦凝就奔过去抓着她的肩,不停地晃,“怎么样?爹娘是不是出去了。” 沁儿在那一瞬间,顿时觉得自己已经看到观音菩萨。 “咳咳······小·······小姐······” 汪梦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丫鬟快被自己晃死了,堪堪放开手,“那个······我失态了,来,喝口水慢慢说。” 沁儿嫌弃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心道:你什么时候正常过?她一口气喝了一杯才缓过来,她有预感,她的小命迟早会断送在自家小姐手里。 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还是得好好完成小姐交代她的事。 “小姐,夫人和老爷去和王老爷王夫人去游湖了。” 汪梦凝刚喝进去的茶水被她全数喷了出来,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什么?又去游湖了?每年一到六月,他们隔三差五就去游湖,哪来那么多兴致的?” 沁儿忍不住嘟囔,“还说老爷夫人呢,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你说什么?”汪梦凝看着她,不解地眨巴着一双大眼,很明显,她没听见。 沁儿忙矢口否认,“没·······没什么。” 汪梦凝豪气的一拍她的肩,“那现在,就换装跟本公子出去找翠翠吧!” 沁儿的心中,划过一丝哀鸣。 第二章 江南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来自各地的商旅小贩穿梭其间,一片繁华景象。 但是在这繁荣的街上,总有那么几个不合群的身影。例如,身穿男子着装的汪梦凝和沁儿,就是这样一道违和的风景。 脱去了女儿装的汪梦凝,把墨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刻意把眉毛画重,看上去少了几分柔媚,平添了几分英气。虽然她不高,但怎么看也都像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哥。 后面一身书童装的沁儿,一路走来愁眉苦脸,忍不住扶额长叹。终于,看见汪梦凝又拉过另一个姑娘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走上前去,把汪梦凝的手从那个姑娘手中挣脱出来,压低声音说:“我说,小姐,你能不能收敛一点?你一路走来都拉了十三个姑娘的手,摸了八个姑娘的脸了。” 汪梦凝向站在路边偷看她的姑娘抛过去一个媚眼,引得那姑娘大叫一声,忽而倒地,却仍旧一脸痴线。 汪梦凝却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她故作不知地伸手搂过沁儿的肩,心情大好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我说,沁儿,你觉得你家公子我······英俊吗?”沁儿默默避开她抛过来的媚眼,再同情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在心里扒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好吧,她也忘了这事自家小姐是第几次问她这个问题了。 沁儿咽了口口水,看着汪梦凝那张期待的脸,支支吾吾的说:“英俊·······”英俊是英俊,但就是太过风流了一点。 汪梦凝高傲地扬起下巴,鼻孔朝天,“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走,找翠翠去。” 沁儿看着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头痛地叹了一口气,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叹气都快叹老了。但还是认命的跟了上去,“小·······公子,等等我。” 突然,她发觉路边的酒楼二楼上有人盯着她们,她警觉地看过去的时候,却又没有人影, “奇怪······” 刚刚出现在窗口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房顶上。 一个长相俊朗的白衣少年呵呵一笑,想要把他修长的手搭在旁边的玄衣少年肩上,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白衣少年愣了愣,又很尴尬地拍拍衣服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沐祈王爷的眼光真是与众不同,怎么,不打算下去打声招呼吗?” 那被唤作沐祈王爷的男人,深邃的眼眸紧紧地跟随着汪梦凝的身影,如星光般灿烂的黑瞳中,写满了数不尽的情愫。 他薄唇轻启,唇角带有一丝笑意,“再等等吧,毕竟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我还会在意多等几个月吗?冷辰,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 那白衣男子脸变得严肃起来,“放心吧,都办妥了。这次的东西,我们势在必得!” 玄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就好,我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出什么差池。” 冷辰毕恭毕敬地颔首,“一定没问题。”他的眼中闪耀着绝对自信的光芒,容不得旁人再多半分的怀疑。 “不过,宸璟,她身边那个小丫头是你安排的吧,够机警的啊。” 段宸璟收回目光,“没人替我保护她的话,我会不安心的。走吧,我们还得在太子他们有所行动之前赶回皇都。” 冷辰眼神变得冷峻起来,身影一闪,两人皆消失不见了。 青瓦铺成的屋顶上,干净如初,一个脚印也没有,仿佛那两人从未来过一般。 汪梦凝一路逛到花市的恋花楼中,门口的姑娘一看见她就相争着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往她身上挂。 汪梦凝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一个朝她倒下来的青衣女子,“翠翠呀,你小心点。” 翠翠佯装生气地用手中的丝巾不痛不痒地打了她一下,“哼,这么晚才来。” 汪梦凝连忙赔笑地哄她:“好翠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那翠翠扶着她的肩,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萧二爷……” 是的,这就是汪梦凝在外的英名,号称萧家二少爷,身世称得上是诡异又离奇。 但是,在这种地方,只认白花花的银子,谁会在乎你是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 汪梦凝一边安抚着翠翠,一边搂着她进了恋花楼。 恋花楼大堂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平台,供里面的女子献艺用。 今天的那个大平台看上去与往日不同,上面铺满了红色的花瓣,而且客人也比往日多了好多倍。 一时间,宽阔的大厅竟然显得有点拥挤。 汪梦凝感叹着今天这别出心裁的布局,问翠翠:“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那么热闹?” 翠翠擦干眼泪,“萧二爷还不知道吧?今天是新来的花魁红袖姑娘的首次献艺啊,当然得隆重一点了。” “这样啊……” 正说着,恋花楼的老鸨花娘就用她那招牌式的笑容,现在二楼的回廊上挥着手帕,扯着一副尖尖的嗓子说:“各位客官久等了,我们恋花楼的新晋花魁红袖姑娘马上为大家献艺,谢谢大家捧场。” 一时间,整个恋花楼都沸腾了,很多男性高呼着红袖的名字,那位传说中的美人也终于在千呼万唤中,露出了真面目。 汪梦凝饶有兴趣地伸长脖子看着二楼楼梯口,终于,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第三章 随着铃铛声越来越近,从楼上徐徐走来一位妙龄女子,她莲步轻移,在下楼梯的时候,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 那铃铛就拴在她的脚踝和手腕上面,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颤动,整个大厅静的出奇,只有她的铃铛叮当作响,声音甚是空灵。 她身上红色的轻纱曳地,像极了开得最红艳的荷花,一步一莲花,一步一年华。 她走到汪梦凝面前站定,素手解开了面纱,又引起无数的惊叹。 汪梦凝不禁痴迷,“哇,好美·······” 红袖微微一笑,牵走了无数那人的灵魂,她娇艳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一口的红唇,此刻微微张开,配上她那带有异域风情的脸庞,美得几乎让人忘却周遭的一切。 她不像江南女子般小家碧玉,清纯得如出水芙蓉。她更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域高原的红莲,美得高贵,美得让人望而却步,美得让人觉得遥不可及,无法触碰,甚至窒息。 她琥珀色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带有着与生俱来的数不尽的忧伤,惹人心疼,让人捉摸不定。 她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大厅正中央想起,像是经历过风沙洗礼之后,所遗留下来的,纯粹无杂质的玉石,每吐露一个字都像是来自幽谷中的遥远的梦境一般神秘。 “小女子名叫红袖,来自大漠中的西凉古国。”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西凉,那个在众人眼中如秘境一般的存在。传说那是神灵在凡间的居所,终日冰寒,常人是受不住那一份寒冷的。 生活在那里的人,最接近神灵,她们的身体如泉水一般清澈透明,她们的心灵如冰雪一般波澜不惊。他们喝的是露水,吃的是花瓣,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毫无差别,那眼前的这个女子呢?她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来到此地? 想到这,汪梦凝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 红袖对她微微一笑,这笑容中竟掺杂着几分苦涩的情绪,更加让汪梦凝疑惑不堪。 她是有什么难言的苦楚吗? 就在汪梦凝神游之际,大厅想起了异域风味的音乐,紧接着,红袖就在台上翩翩起舞,红袖翻飞,像一只进入了天地之间的蝴蝶,为人们编织着一个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的幻境。 汪梦凝眼神寸步不离地看着她,这个女子的出现,就像是一个谜,一个永远都无法解开的谜。 一曲跳罢,红袖收敛了衣裙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花娘容光满面的走上台拉着她的手,挥着不知道撒了多少香粉的帕子说:“各位客官还满意吗?” 汪梦凝不禁打了几个喷嚏,嫌弃地瞥了一眼花娘的帕子,揉揉鼻子跟着众人说了声:“满意。” 花娘也煞是满意地点点头,“我们红袖姑娘可是我们得大红人,有特权的哦。” 汪梦凝不禁呵呵一笑,以她几次出现在风月场所的经验,还真是闻所未闻。 “什么特权?” “别卖关子了,快说。” “到底什么特权?” “·······” 在赚够了噱头之后,老鸨终于发话:“红袖姑娘可以选择一位公子,免费陪他一晚哦!” 她话一出,全场都失控了,所有人都争相往前挤,不知道是冲着那句免费,还是红袖陪一晚。 汪梦凝的小身板早就被淹没在一群壮汉之中,被挤得都快变形了。还好被沁儿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她提到边上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站着。 汪梦凝舒了一口气,“好可怕,这群男人真是,如狼似虎。” 沁儿看着那群骚乱的人群,忍不住劝到,“小姐,我们还是走吧,此地不可久留啊。” 汪梦凝点头如捣蒜,“快走吧,不然我小命都快不保了。” 就在汪梦凝正要拉着沁儿走的时候,花娘素手一指,声音远远地从台上传来,“大家都不要挤了,红袖姑娘今晚选中的是萧二爷” 所有的杂乱都戛然而止,在接受了一道道毒辣的目光之后,汪梦凝才从呆愣中僵硬地转过身来,她小声对沁儿说:“我怎么觉得老鸨这句话听上去怪怪的?” 沁儿认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怎么感觉自家小姐才是供人选择的……嗯……那啥…… 还来不及思考,汪梦凝就迎上了红袖那充满笑意的脸庞,深邃的眼眸洞察一切,仿佛要将她看穿。 她忘记了周围那些羡慕嫉妒恨得目光,探究地看着红袖,为什么,她竟移不开视线······ 第四章 汪梦凝跟着红袖来到她的房间,当看到漫天的红色纱帐在空中飘扬的时候,不禁感叹道:“你还真是……独爱红色啊……” 红袖勾纯一笑,“或许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颜色,只是觉得红色足够热烈和张扬罢了。” 汪梦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确实足够张扬。” 红袖走到窗子边推开窗子,临街的房间里顿时充斥着各种市侩之声,也显得热闹多了。 红袖转过身,背靠在窗沿上,扭头看着下面街道上的人群,“古人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里果然称得上是人间天堂,好羡慕像汪小姐这样生长在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 汪梦凝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知道我?” 红袖慵懒地将视线移到她身上,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诉尽了一切。 见她不想回答,汪梦凝只能作罢,附和着干笑两声,显得有点傻,主动开口转移话题:“那么,红袖姑娘从遥远的国度来到这个地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里是人间天堂呢?可是我听说,姑娘你的家乡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人间天堂呢。” 红袖转身背对着她,眼神看向窗外,目光明明那么近,却又是如此的遥远,“那里真的是那么好吗?” 汪梦凝突然来了兴致,走到她身边站定,坚定地点头:“你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那里在我们的心里就是一个圣地,神仙住的地方。那里的空气中都飘着花瓣,古木参天,绿草如茵,没有贫穷和富裕的差距,也没有高低贵贱的分别······” 红袖收目光,伸手将汪梦凝耳边被风吹乱的长发抚顺,指腹轻滑过她的脸颊,让汪梦凝不禁愣在原地,也忘记了自己还有好多的话,还没说出来。 “汪小姐,你记住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光明与黑暗之分,再神圣的地方,也会有旁人所不知道的丑恶,再黑暗的角落,也会有希望的种子在角落里孕育而生。” 汪梦凝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呆滞地点点头。 沁儿在门口等了许久,等到她都想砸门了,才看见汪梦凝魂不守舍的从里面出来。 “小姐,那红袖姑娘有对你做什么吗?” 汪梦凝摇摇头,“没有。” 沁儿探询地看着她,“那你有对她做什么吗?” 汪梦凝赏了她一记白眼,“你觉得我会对她做什么?” 沁儿看她的情绪不是特别正常,也就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汪梦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惆怅,感觉红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伤感,而且也总能把这种情绪感染到周围的人。 汪梦凝躺倒躺椅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身旁的香薰在一个精致的小炉子里袅袅升起,然后又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忍散去。 沁儿坐在一旁,手拄着下巴,郁闷地看着自家小姐,只能无声地叹气,小姐自从从外面回来以后,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那红袖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突然,一个小丫头急匆匆的跑进来,“小姐,舅老爷派人回来了,现在老爷和夫人在前厅里等着您呢!” 汪梦凝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舅舅不是在京城做官吗,怎么突然派人回来了?” 那小丫头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啊。” “哎呀,不管了,我先过去看看。”汪梦凝二话不说就朝外走,沁儿叹了口气,快步追了出去。 “小姐,你跑那么快干嘛?”沁儿提着裙子,小跑着跟在汪梦凝后面,她有的时候就不懂了,明明她才是练过武功的人,怎么会追不上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姐呢?虽然说小姐弱不禁风有点夸张,但现在的事实就是,她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她家这位亲爱的小姐。 汪梦凝走那么快,粗气都不带喘一下的说:“舅舅平时事情那么多,连家书都很少写,这次特意派人回来,八成是出什么事了,我得去看看。” 第五章 “爹,娘!” 汪梦凝提着裙子跨进了正厅的门,就看见客位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礼貌的朝他颔首行了个礼,温顺的走到她母亲后面站定。 汪老爷眼里满是宠溺,对着客人介绍到:“这就是小女梦凝,梦凝,快见过你舅舅的朋友,叫叔父。” 汪梦凝屈膝行了个礼,“见过叔父。” 那人连忙走过来扶起她,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背,“这就是梦凝啊,你舅舅常跟我提起你,说他就喜欢你这么一个宝贝外甥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梦凝真的是很讨人喜欢呢。” 汪梦凝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她那老顽童似的舅舅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这次还不知道是看上了什么宝贝东西,想要找她帮忙给捣鼓过来呢。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 汪老爷以一副万年不变的商人式标准笑脸跟着附和,“殷兄过奖了,不知殷兄光临蔽舍所为何事?” 汪梦凝闻言,立马束起耳朵,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殷易回到座位上坐定,呷了口茶,“是这样的,半个月后,京城有一个很热闹的贾市,到时候各地的富商大贾都会带着他们当地的特产前来,可谓是热闹非凡。所以,杨兄特意派我前来邀请汪兄一家到京城游玩。” 一听有玩的,汪梦凝立马来了兴致,“那就是说,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咯?” 殷易笑着点点头,包含的信息不言而喻。 想也是,历年来富商大贾周游天下,也带来了很多来自异国他乡的稀奇物品。 京城作为经济中心,一直以来都是各国商人的聚集地,也由此引发了一场商业盛宴。 而所谓的贾市,就是这个商业盛宴的称呼。 据说,在贾市上,不仅能见到各种稀奇古怪,琳琅满目的商品,还能见到那些耗时数月,来自异国他乡的外族人。他们有着和中原人士不一样的面孔,说着一口难以辨认的家乡话,但他们总会用自己的热情,向中原人宣告,地域差异并不是阻断他们交往的断桥。 据说,在贾市上,还有很多长着一副好皮囊的青年男女,他们会用像陈酒佳酿一般的口音,抱着一颗真挚的心,想要与你共谱一段佳话。 还有人说,在贾市上,有很多古怪的僧人,他们会用那看破红尘往事的眼睛,告诉你,谁才是你的良人。 听说······ 那个贾市上的一切,都充斥着神秘的气息,让你忍不住去探寻。 汪梦凝的视线落在她父上大人身上,她走过去一个劲地摇着她爹的手,“爹,去嘛,去嘛。” 汪老爷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哪里禁得起她这般撒娇,就在他骨头快散架的那一刻,他急忙妥协,“好好好,去去去,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汪梦凝开心的亲了他一口,“谢谢爹。” 汪夫人却不乐意了,她斜眼看着汪梦凝,干咳两声,佯装生气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 汪梦凝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吧唧往她娘亲脸上亲了一口,“也谢谢娘。” 汪夫人这才满意地笑笑,意识到旁边还有客人在,“那个······让您见笑了。” 殷易摆摆手,“二老和小姐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 汪梦凝怎么觉得,她娘亲脸上根本就没有不好意思的神情。 第六章 在交通发达的盛世时期,一切路途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仅仅五天时间,他们的大马车就停在了宰相府的大门前。 汪梦凝迫不及待的掀开帘子,“宰相就是宰相,连住的地方都那么气派。” 汪老爷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这孩子,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舅舅,舅母,梦凝表妹。” 汪梦凝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袍,手拿扇子,笑得满面春风的男子连跑带跳地朝他们跑过来。如果忽略了他的表情跟动作,汪梦凝或许会觉得他是一个美男子。然而,看见这样的他,汪梦凝只能憋出一句:“天下竟有如此奇男子。” 汪夫人暗地里不悦地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表哥呢?” 汪梦凝不服气地拱拱鼻子,悻悻地闭了嘴。 苏离陌两眼放光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注意脚下,随着家丁的一声:“少爷小心!”他成功的绊到门槛,摔了个狗吃屎。 汪梦凝忍不住嘲笑一声,“果然是奇男子。” 她娘也在旁边头痛地直扶额,这外甥果真丢人得紧······ 苏离陌在家丁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尘尴尬地朝他们笑笑:“舅舅,舅母别来无恙。” 终于找到点存在感的汪老爷尴尬地干咳两声,“几年不见,离儿长大了。”可是这腿脚貌似依旧像个才会走路的孩童一样,不怎么利索啊。 当然,后面一句,汪老爷是断不会搬在明面上说的。 苏离陌犹如翩翩公子一般对汪梦凝抱拳行了个礼,汪梦凝却丝毫不理睬他如此这般献殷勤。 “离陌表哥就别寒暄来,寒暄去的了,我先进去了,不用管我。” 语毕,人已经越过苏离陌,夸过把他绊倒的门槛,径自朝内堂去了。 沁儿看着自家小姐如此随意,早已风中凌乱,立马跟了过去,“小姐,这毕竟是表少爷家,您这么随意真的没问题吗?” 汪梦凝却鼻孔朝天,一副普天之下我最大的样子,“放心吧,舅父比宠他还要宠我,能有什么问题。快去问问他们家厨房在哪,你家小姐都快饿死了。” 沁儿“哦”了一声,依旧风中凌乱地去找人问路去了。 汪梦凝走到后花园中,然后悲剧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大叫了几声苏离陌无果后,她一个人气呼呼地在凉亭里坐下,“反正也不知道朝哪走,待会儿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之后,自然会找过来的。” 不知从哪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说:“你心倒是挺大。” 汪梦凝似乎很乐意听到别人如此“夸赞”她,呵呵一笑:“那是自然。”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刚是有人在跟她说话,不禁警觉起来:“你是谁?”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汪梦凝“呵”了一声,“你这不是费话吗,我初来乍到,怎么可能会认识你。” 过了许久,才听到那人说:“真的不认识了吗……”声音中隐约透着一股悲伤,还未等汪梦凝细细回味,只见树上枝叶颤动,又恢复于平静。 “原来是躲到树上的啊。” 段宸璟落在临街的一条小巷子里,从隔壁墙边凭空窜出好几个影卫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问:“属下保护不利,请主上责罚。” 主上封他们为影卫,意思就是要让他们像主上的影子一样,如影随形地保卫主上的安全,他们刚刚却把主上给跟丢了,理应受到责罚。 段宸璟一挥手,让他们都起来,“刚刚是本王自己甩开你们的,你们几个还不错,这么快就找到本王了。” 闻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主人刻意考验他们,那他们就放心了。自己的主子武功高深莫测,跟不上是正常的。好险,保住了自己的一颗脑袋,下次得更跟紧一点才行。 “主上,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回家。” 这下影卫们也风中凌乱了,回家?主上平时出门都是有要事要办的,今天是怎么了,带着他们出来逛了一圈就回家?还是说,主上这次仅仅是带他们出来,考验他们的武功的? 思及此,众人暗中擦了一把冷汗。如果主上专门挑出如此宝贵的时间来考验他们的话,要是主上不满意,他们也别想回去了。不过按照自家主子刚刚说的话来看,他们的表现他应该还是满意的吧?应该……是吧? 段宸璟哪会知道自己的影卫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不,准确地说是两个字,而想那么多。 他今天就是出来确认,他想见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按得到的消息所说,来京城了。 看来,消息的确可靠。比他预计的时间,还要早几天。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个人也见到了,不回家,难道还要去请人家吃饭不成? 更何况,那人刚刚可是说了,她不认识他。 她不认识他! 想到这,他明亮的眼眸瞬间暗淡了下去。 心里面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阵接一阵的刺痛。 “主上?” 影卫见自家主子站在那发呆,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段宸璟回过神来,“没什么,走吧。” 随着几道风声,几人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几片落叶,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汪梦凝被苏离陌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天黑吃晚饭的时候了。 到现在她才发现,她高估了自己在她父母心目中的位置,高估了自己在舅父心目中的位置,高估了自己在自己丫鬟心目中的位置…… 高估了自己在……说到苏离陌她就一肚子气,到吃饭了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才端着一碗饭边吃边来寻她。 这是边消食,边顺带找她的吧? “苏离陌你给我站住,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表哥。吃个饭有那么要紧吗?你就不能找到我再一起吃吗?你知不知道,我在那坐了一下午,等你来找我,我也很饿啊?” 苏离陌被她拿把扫帚追得满院跑,边跑边求饶:“我错了,我那不是饿嘛,再说了,人家饭都端上桌了,不吃就凉了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啊。” 汪梦凝快被她气得吐血了,“说来说去,还是你那一碗饭比较重要吧?” 汪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道:“梦凝啊,一个女孩子家拿扫帚追着表哥打成何体统,快把扫帚放下进去吃饭吧。” 汪夫人才说完这句话,恨不得掐自己两下。别说她了,就连站在她身边的汪老爷和她那宰相哥哥都恨不得掐她两下。 本来让汪梦凝打苏离陌一顿就完了,她非要引起她的注意,把战火往自己身上引,还连带他俩一起脱不了干系。 果然,当汪梦凝如火一般的眼神射向他们的时候,三人心里皆一咯噔。 汪梦凝气呼呼地把扫把扔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们走过来。 “差点忘了,还有你们。我还没说你们呢,你们倒说起我来了。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女儿都丟半天了,还不会去找找。你们也不想想,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汪家二老被自己女儿训斥得老脸一红,面面相觑。 汪梦凝眼光流转,看向自己的舅父,也就是当朝宰相。 苏宰相忙摆手撇清关系:“梦凝啊,你们来的时候舅父和几个同僚们在外面商量国事,有不在场的证明啊。而且,舅父一回来就发现你不见了,就立马派人去找你了啊。”小姑奶奶啊,你可别把你那大小姐火气发我身上来。 汪梦凝却不领情,她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这么说,就没你什么事了吗?谁让你把府邸建那么大的?就一个住的地方而已,有那么值得显摆吗?” 好吧,苏宰相无语凝噎,是我的错,不该把府邸建那么大…… 忽而又想到一件事,忙说:“梦凝啊,这不是我的错啊。这府邸是皇上赏赐的,是皇上建的。” 哈哈,现在没我的事了吧? 汪梦凝手掐腰走到他面前,眯起眼睛看着他,“皇上赏赐的就没你的事了吗?身为臣子,而且还是当朝宰相,你难道没有义务劝皇上要勤俭节约,不能铺张浪费吗?” “我……”苏宰相看着眼前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外甥女,第一次额头冷汗直冒。 “是谁对朕的爱臣有如此大的意见啊……” 第七章 “是谁对朕的爱臣有那么大意见啊……” 随着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在场的人都跪了一地。 汪梦凝不明所以,踌躇间被她表哥按了跟着跪在地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汪梦凝小声地问跪在他旁边的苏离陌。 “闭嘴!” 汪梦凝悻悻地闭了嘴,低着头等着皇上发话。 皇上“唰”一声打开折扇,“都起来吧,今天微服出巡,不必太过拘谨。” 待他们都起身后,跟在皇上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走上前来,冲着苏宰相抱拳:“弘熈见过宰相大人。” 苏宰相颔首道:“太子言重了。” 汪梦凝抬眼看去,只见眼前的少年剑眉星目,熠熠生辉。只一眼,便让她呆愣在原地。 倒不是因为汪梦凝太过于花痴,而且在江南见惯了那些眉清目秀的文雅书生,第一次见这类年纪轻轻就不失英气的男子,不免失神。 汪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下自己失态的女儿,尴尬地笑笑:“这孩子今天迷路了,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精力有点不集中,让皇上和太子见笑了。” 虽说汪夫人只是一介平民,但她老哥毕竟也是当朝宰相,面对皇上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畏畏缩缩。相反,她的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华贵,面面俱到,甚是端庄。 皇上大手一挥,表示他并不介意。 眼光投向汪梦凝,有审视,更多的是欣赏和宠溺:“刚刚就是你把朕的宰相骂得狗血淋头!”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汪梦凝慌忙收回视线,半蹲着行了个礼,“回皇上,民女只是在跟舅父开玩笑而已。” 她这么一说,现在一旁的苏宰相和汪家二老连带着苏离陌都不乐意了。开玩笑而已?亏她能脸不红心不跳,大气都不曾喘一声地说出口。她刚刚那大有把他们按在地上打一顿的架势,要是皇上不来,估计他们现在早就找个隐秘的小角落,集体蹲着反省去了。 皇上五十出头,但依旧神采飞扬,一点都没有龙钟样。说话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笑得也十分爽朗。 他笑罢后,抚着胡须,饶有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汪梦凝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回答:“回皇上,民女汪梦凝。” 开玩笑,她汪梦凝天不怕地不怕,就连男扮女装逛青楼这种有违常理的事她都能无所畏惧地干得出来,会怕皇上的问话吗?不过说起青楼,她离开江南都五天了,也不知道翠翠她们想她了没有?还有那个,走着一身谜团的花魁红袖,她始终相信,红袖对她,是有目的性的。 就在汪梦凝走神间,汪夫人不知又在暗地里掐了她好几下。看她的表情,似乎隐约透露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太子弘熈就安静地现在皇上身后,好笑地看着这对表情各异的母女。 汪梦凝,他记住她了。 居然敢在皇上和太子面前公然走神,要不是父皇今天心情好,定然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皇上似乎有要事和苏宰相谈,没说几句话便和宰相一起去了内堂,连太子都不让跟着。 汪老爷和汪夫人本就是客,也不便在外多作停留,只留下一句:“你们年轻人玩。”就把汪梦凝扔在这,和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汪梦凝看着自己父母溜也是的背影,幽怨的眼神恨不得把他俩的后背灼出个洞。 我还没吃饭啊……这一刻,只有肚子里的蛔虫才能懂得她的忧伤。 她现在真的有理由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爹娘亲生的了。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天下近乎绝迹的奇男子,一个又是天下位高权重的太子!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惹。 前者只会让她有想要杀人的冲动,后者她一点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牵扯。 尽管她汪梦凝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不代表她想要卷入这种王公贵族的圈子。 尽管她的舅父是当朝宰相,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同一类人。 她只想做个平凡的人,没事就女扮男装,逛逛青楼,带着一干她的“仰慕者”们游游湖。当然,如果把她们放在一起,绝对会出人命。毕竟,女人间的战争,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战争。 太子弘熈见汪梦凝柳眉紧蹙,似乎在想什么棘手的事情,忍不住问:“汪小姐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汪梦凝这才将自己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哦,没有,没有。”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撤了,本姑娘的肚子现在可是在大唱空城计啊。 然而,现在太子没发话,她也不敢冒然离开,只能不情愿地站在原地,是不是暗中偷踹她表哥一脚。 苏离陌倒也不傻,被踹了一脚之后,忙张罗着他们坐进旁边的观景亭里,让下人们端来了一些点心。 汪梦凝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汪梦凝抓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桂花糕,刚要往嘴里塞,就听见弘熈太子说:“听说汪小姐家住江南,那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无奈,人家都点名道姓地问自己了,汪梦凝只能很忧伤的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快要到嘴的桂花糕给放在碟子里。 她笑得煞是牵强,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这太子是存心的吧?没听她老娘刚才说她没吃饭吗?她现在很饿啊,没时间陪他聊天,他就不能一个人去旁边坐着赏赏月,或者找个什么东西自娱自乐一下吗? 实在不行,他可以带上苏离陌,两人去假山后面捉迷藏啊。 她真的很讨厌在吃东西的时候被人打断,更何况是在她没吃饭的时候,那就更不能饶了。 虽然内心已经崩溃,但汪梦凝明面上也只能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心情,一字一句地回答:“是的,我家就住江南,那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山美水美”至少没有像你这种存心打扰别人吃东西的人。 现在她可以吃了吧? 就在她重新拿起那块糕点,准备塞嘴里的时候,弘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观赏一下江南风光,到时候还要劳烦汪小姐您带领我四处看看啊。” 汪梦凝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她把那块糕点重新放回碟子里,咬牙切齿地说:“好啊,荣幸至极。” 荣幸个屁啊荣幸,你要去就去呗,我拦着你了吗?再说了,你可是堂堂太子,去到哪文武百官前呼后拥,哪需要她带路啊。 这太子绝对是个大蒜,明显欠拍啊。 她哀怨地看着眼前的糕点,看来是无缘吃到它了…… 想到这,她又气愤地转头去看着那个斩断她和桂花糕缘分的始作俑者,却在对上他的眼睛之后,立马败下阵来。 好吧,你是太子,你最大。大不了我不吃不就好了,可是……肚子真的好饿啊…… 弘熈见汪梦凝无心聊关于江南的话题,便转移话题问:“不知汪小姐是否去京城街上逛过?” “没有。”汪梦凝没好气地回答。她连在这个宰相府都能迷路,还想让她去哪逛?找死的事情,她汪梦凝可不会干。 弘熈又接着说:“那不知汪小姐是否能赏脸,让弘熈和离陌带你去逛逛?” 汪梦凝快喷火了,不赏脸!!! 您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会儿吗,哪那么多废话?她只是想吃点东西而已,怎么那么难呢? “好啊,有时间一起去逛逛。”苏离陌讲完这句话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啊!好痛!” 他含泪地看着汪梦凝,不知道自己哪又惹到这尊大佛了。 汪梦凝得意的笑笑,让你嘴巴欠抽。 然后她故作担心地站起来,走到苏离陌身边,紧张地问:“表哥怎么了?哪受伤了吗?要不要紧?” 苏离陌看着她难掩的得意神情,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汪梦凝。 汪梦凝看了一下他的脚,心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哼哼,活该,让你多嘴,不疼死你也让你半残。 那一脚,她可是卯足了劲儿踹下去的。 “不好意思啊,太子殿下,我表哥不小心伤到脚了,估计是不能去逛京城了。”所以,如果你想逛的话,另寻他人吧,我们就不奉陪了。 终于,在汪梦凝和弘熈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久以后,皇上和苏宰相也相继从内堂里面走出来,只是表情看上去很是凝重。 弘熈没说话,温顺地站到皇上后面。汪梦凝他们一行人愣在原地,这是什么情况? “回宫。”皇上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点有气无力。 “恭送皇上!” 等皇上一行人走了以后,汪梦凝才过去搀着苏宰相问:“舅父,发生什么事了?” 苏宰相看着皇上远走的背影,摇摇头叹气:“多情皇帝痴情郎啊……” 第八章 离贾市大开还有几天时间,在这几天里,汪梦凝过得可谓是无聊至极。 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像现在一样,坐在窗边,手拄下巴,百无聊赖地一遍又一遍说着:“无聊啊,无聊啊……” 沁儿看着自家小姐一会儿趴窗子边,一会儿做走廊上,嘴里永远都是那三个字“无聊啊”,她都觉得自己生无可恋了。 汪梦凝转头看着沁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沁儿,我好无聊啊!” 沁儿把她踢翻的凳子放回原处,“小姐,老爷和夫人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呢?” 汪梦凝忍不住直翻白眼:“他们出去是去谈生意,哪顾得上带我玩啊。” “那表少爷呢?他可以带你玩啊。”话说,已经好几天没见过表少爷了。 说起苏离陌,汪梦凝只能呵呵了。自从那天她踢了他一脚之后,苏离陌那家伙就记恨上她了,哪还能希望他带她玩呢?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那宰相儿子的肚里呢?不要求他也能和他爹一样能撑船,但能养几条鱼应该也不成问题吧?他怎么那么斤斤计较,合着肚里的水都给他老爹撑船用了,自己一滴都不剩。 想到这,汪梦凝又郁闷地转了个身,“唉,无聊啊……” 沁儿在一旁看着她这个样子,生怕她憋出病来:“小姐,要不你去花园里走走吧?” 汪梦凝立马打断她:“别,千万别,我的好沁儿,这几天千万别跟我提花园了好吗?” 自从她那天在花园里迷路了以后,第二天她就带着宰相府里的一干丫头婆子们绕了宰相府一圈,尤其是那花园,估计她现在连什么地方开着那朵花都一清二楚了。 那种毫无挑战性的地方,不符合她汪梦凝的气质。 沁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小姐也要出去走走啊,天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 汪梦凝嘟着嘴偏头看看窗外的阳光,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褶皱,“唉,走吧!” 她们才刚走出住的房门,就远远地看见苏离陌站在院子里和一个差不多同龄的男子聊着天,边聊还边时不时地仰头笑笑。 汪梦凝倏地停下脚步,却让后面跟上来的沁儿猝不及防地撞在她背上。 汪梦凝连忙稳住身形,看着沁儿红红的鼻子,“沁儿,你没事吧?” 沁儿吸了吸鼻子,还好,鼻子还在。 “小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 汪梦凝抱着手,摸着下巴,痞气十足地看着不远处的苏离陌说:“我发现,我表哥其实长得也挺不赖的呀。” 沁儿无声地撇撇嘴,是谁前几天还说人家是奇男子来着? 汪梦凝一甩袖子,“走吧,过去找他!” 苏离陌和他的好朋友殷无战正在院子里聊天,突然感觉自己背后阴风阵阵,杀气腾腾,他机械地转过头,还没看清是什么情况,背后就被狠狠地拍了一掌。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打他的,除了他爹,就只剩汪梦凝了。 他没好气地转过身就是一顿怒吼:“汪梦凝,你现在又抽的哪门子疯?” 这表妹,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他都好几天没去找她,就怕那句话又得罪到这位姑奶奶。他前几天被她踹的那一脚脚,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呢。 所以,现在是她先无故打他的吧? 汪梦凝被他这么一吼,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那么点大力了,忙尴尬地收回手,谄媚地笑笑:“我这不是好几天没见你了,有点激动嘛。” 说着,从侍候在一边的下人手里接过茶杯,殷勤地递到苏离陌面前说:“表哥别生气了,喝口茶消消火。” 苏离陌嫌弃地接过茶杯,打算直接无视她的“好意”。 站在一旁的殷无战从汪梦凝拍苏离陌那一刻开始,已经呆愣在原地半天了,终于缓过神来:“离陌,这位是……” 苏离陌吹着手中的茶水,“我表妹。”连介绍的话,都懒得说。 殷无战闻言,友好地笑笑,抱拳道:“在下殷无战,是你表哥的好朋友。” 汪梦凝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道:“在下汪梦凝,幸会幸会!” 实话实说,汪梦凝对这个表哥的好朋友颇有好感。 也许是因为他将一席白衣穿出了翩翩公子的风范,也许是因为他的举手投足间,给人的那一份亲近感。 “你们在聊什么?”汪梦凝问。 “我们在聊……” “没什么,随便聊而已!” 殷无战还没说完,就被苏离陌硬生生打断了。显然,他并不想让他的表妹知道他们聊的是什么。 汪梦凝又不是傻子,这种生硬的插话,她还能看不出来吗,更何况她也不是非要知道他们的聊天内容。 “切,不说拉倒,我还不乐意听了。” 苏离陌哼了一声,如此甚好。 忽然,汪梦凝凑近他,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认真地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石化的话:“表哥,既然我们大家都这么无聊,不如我们去逛青楼吧!” “噗!”闻言,苏离陌刚喝进去的茶水,悉数喷了汪梦凝一脸。 逛青楼?无聊就要逛青楼吗?谁说他无聊了,他可有聊了好不好。他几年不去江南,那边的民风都已经变得如此开放又彪悍了吗?所以,现在江南的人,对子女的教育理念是个什么样的? 现在一旁的沁儿也差点晕倒在地,她家小姐依旧够改不了吃那啥。虽然这么说自己的主子不好,可是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比这个更为恰当的形容了。此刻,她内心是崩溃的,是忧伤的,是碎得风一吹就找不着影的…… 哪里有铁楸,她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把自己丢人现眼的主子打晕拖走,会被官府抓起来吗? 汪梦凝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怒火,将粘在她脸上的茶叶擦去,又用袖子擦了一下那满脸的茶水,“所以,去还是不去?” 当汪梦凝带着苏离陌和殷无战出现在京城最大的青楼:蝶恋花门口的时候,苏离陌暗自抹了把汗。 想他也是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哥,什么时候堕落到要让自己的表妹带自己逛青楼的地步? 而一旁殷无战还处于震惊中,他可是武将之后啊,要是被家里那几位久经沙场的将军长辈们知道他来这种地方,回去铁定被军法处置,估计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而汪梦凝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然而事实上,她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嗯,不错的名字,蝶恋花,谁是蝶,谁是花?” 沁儿忍不住汗颜,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句话说的,应该是她家小姐吧? 蝶恋花不愧为京城最大的青楼,里面足足有五层楼房,每层楼房都有一个特定的称谓:一楼叫歌舞楼,意思就是专门让里面的姑娘给客人们表演用的。 二楼叫随意楼,名字如此露骨,不用多说也大概能知道其中的含意。 三楼叫随性楼,这名字可就比二楼更要露骨一些。所谓随性,就是随你本性。还有三分之一的空房间,留给那些不甘于男女,想要挑战天道人伦的勇士们。汪梦凝旁边人介绍,满意地点点头,这里的老板,一定是个性情中人。 四楼就比较文雅了,叫丝竹楼。里面的姑娘身价比下面几楼的高多了,个个沉鱼落雁,才艺双全,而且卖艺不卖身。 五楼叫花香满楼,是花魁们住的地方。之所以要加个“们”,是因为这家青楼其中一绝就是花魁填满花香楼。这里面有好多花魁,环肥燕瘦,各种韵味的都有。而且,五楼的房间比下面几楼大得多,到底是花魁住的地方,待遇还真是与众不同。 一楼大厅里面有着占了三分之二面积的大圆台,在离边缘一丈的地方,引了一圈半丈宽的流水环绕着圆台。 水是用来给客人们传递美酒用的,把一杯杯美酒倒入杯中,再用流动的水把酒传递到客人手中。圆台的边缘摆满了凳子。以圆台为桌,凳子上围坐满了一圈客人。 这一场景,让汪梦凝想到了曾经读过的一篇文章,大概就是讲作者和几个朋友到山间游玩,也是用那流动的泉水传递酒杯。可是到底哪篇文章,汪梦凝也记不清了。毕竟,她念书那可真所谓是心不在焉。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却也匠心独具,足以显示设计者的用心。 汪梦凝不禁咂舌:“到底是京城,这里的人可比江南人会享受多了。” 突然,下面四楼的房间门都开了,接着,一个脸上抹了厚厚一推胭脂水粉的老鸨笑得花枝乱颤地走了出来,四下也渐渐安静下来。 “各位客官,今儿啊,大家都有福了。” 听她这么一说,台下瞬间骚动了。 “什么福?”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别卖关子了,快说。” “……” 苏离陌拽拽汪梦凝的袖子,小声说:“我们还是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啊。” 汪梦凝却兴致盎然地看着台上的老鸨,“嘘,别说话,有好戏看。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呢?” 说来也是了,一般青楼的老鸨上台的念白,大多不会少了这一句。 茶水费用减半,她们也说客人们有福了。 有送的点心,她们也说客人们有福了。 有不经常表演才艺的姑娘们上台表演,她们也要说客人们有福了。 总之,在她们眼里,客人们可是经常有福了的。 殷无战不时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会认出他来。 “我说,离陌,要不我们俩先走吧。” 他俩虽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是他们的爹是啊。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他俩来这种地方,这不存心给自己的父亲大人摸黑吗? 其实,苏离陌也抖啊。别看他爹一天不怎么管他,但这种地方他来一次,他爹绝对会打得让他记住一辈子的。 他看着汪梦凝,心里不住地颤抖,小姑奶奶啊,您可别害了我啊。周围应该没有认识他的人吧? 五楼突然从各个房间里甩出了一条长长的红绸子,就在众人唏嘘不已的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随着这些红绸缓缓落下。 汪梦凝眼睛睁得大大的,待看清来人之后,她却愣了。 “红袖……” 第九章 那个人,可不就是汪梦凝曾在江南青楼里遇到的花魁红袖吗。 她依旧是一身热烈而又张扬的红色,眉间用金边勾勒,画了一朵红色的恋花,显得更加风情万种。 此刻,她正从高楼上旋转着缓缓落下,赤脚站在圆台中央,屈膝向所有的客人们行了个礼。 “红袖见过各位官人。” 待她的头缓缓抬起,众人也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眉眼如画,笑魇如花。有着异域风情的皎好面容,眼波流转间尽显风情,她在这个地方的存在,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蔓不枝,亭亭径直,果真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汪梦凝小声跟沁儿说道:“她怎么也到京城来了?”莫不是追着她来的吧? 思及此,汪梦凝不禁吓了一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红袖从一开始接近她,就动力不纯了。可是,她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这个女子的一切,就如她那双一眼看不到底的眼眸一样,充满着神秘的气息。但汪梦凝的直觉告诉她,红袖对她,并无恶意。 随着丝竹管弦声缓缓响起,红袖舞步轻盈地在圆台之上翩翩起舞。 汪梦凝和其他客人一样围作在圆台边缘,从这个位置看表演,总觉得设计者的心理有点猥琐。这不是公然地带领群众,偷看人家姑娘的裙角吗? 红袖也同样看到了她,却只是如陌生人一般,暼了一眼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她一人独舞,却不显空旷,舞袖翻飞,竟生生跳出了百人的场面,现场热闹非凡。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表情淡然,没有因为客人的热情而表现出半点喜色。 倏地,她突然停下舞步,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四楼走廊处。 台下前一刻还笑得合不拢嘴的老鸨也瞬间收敛了笑容,不悦地蹙着眉小声呵斥:“红袖,你再干嘛呢?” 红袖却充耳不闻,目光依旧饱含深情地看着四楼的走廊处。 这还是汪梦凝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明明眼眶中充满了泪水,却嘴角带笑,仿佛全世界在她的眼里都只剩一片空白,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只有她眼前所注视的那个人,自成一个世界。 汪梦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四楼的走廊上,有一个身着月白色衣服的男子,正手拿酒瓶和酒杯,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着酒。 他并没有理会下面所发生的一切,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看上去似乎有着一肚子数不完的伤心事。 红袖看得,是他? 汪梦凝狐疑地看着红袖,只见她收敛了目光,继续伴着音乐跳舞,好像刚刚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一曲跳罢,红袖对着汪梦凝他们这边行了个礼,“久别重逢,不知汪公子是否能够赏脸一叙?” 殷无战和苏离陌同时转头看着她,“你们认识。” 汪梦凝点点头。 “我的天……”苏离陌决定,近期一定要去趟江南,不为别的,只为去感受一下当地彪悍的民风。 看样子,他这表妹,不说天天,至少隔三差五都在逛青楼吧? 他猜对了,汪梦凝最大的乐趣,可不就是逛青楼吗? 只是她一开始为什么会对那个地方感兴趣她自己也忘了,只记得那是在一个久远的过去,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她就和青楼结下了不解之缘。 众人随着红袖的话,皆表情各异地看着汪梦凝。 这人怎么会和新来的花魁姑娘认识?莫非他是追随着花魁姑娘来的,那他可真是一个痴情种啊。 如果汪梦凝知道此刻众人心中的想法,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吼回去:“到底谁追随着谁啊,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好吗?” 既然人家都这么邀请她了,如果她拒绝,那大家又该说她不识抬举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既然如此,那还请红袖姑娘带路。” 殷无战和苏离陌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还不走?叙什么旧啊,两个女人之间有什么可叙的? 他们才不会傻到以为她俩叙家长里短呢,这不是汪梦凝的风格,红袖身为红尘女子,更不可能闲到去聊别人的家常。 红袖转身之间,又暼了一眼四楼走廊处,然后略带忧伤的收回视线,对着汪梦凝盈盈一笑:“请随我来。” 汪梦凝点点头,拉着旁边极不情愿的二人跟着红袖上了楼。 不上来不知道,五楼果然别有洞天。上面的走廊特别宽,走廊上摆满了红木桌椅,供人观赏用。 上面的房间,连门都是红木做的,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上面很安静,不比下面的喧哗,仿佛遗世独立一般,给人的感受截然不同。 难怪那些王孙贵族们,不惜挥霍千金,也要订五楼的姑娘。 这不仅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们刚上楼,便看见不远处苏宰相和一个人坐在桌前,讨论着什么。 那人虽然身穿常服,但也掩盖不了他的一身威武霸气,给人一种久经沙场的压迫感和敬畏感。 同时,那两人也看到了他们。 跟在她身后的殷无战和苏离陌吓得腿软,颤抖着叫了一声爹之后,转身欲逃。 坐在苏宰相对面的,正是朝廷第一大将,殷枫殷将军。 苏宰相和殷将军看到自家儿子,表情丰富多变,看着他们要走,两人不约而同怒不可揭地说了声:“给我回来!” 两人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几人坐在桌前,汪梦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尴尬的场面吗?儿子来逛青楼,发现自己的老子居然也来逛青楼。 汪梦凝在心里忍不住地说,好尴尬呀! 她默默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天出门前就该看看黄历,真是诸事不顺。 话说,要是他们不互相认出来,当个陌生人各玩各的多好,非得出声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干嘛?这不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苏离陌和殷无战现在心情真的很复杂,没有到他们居然是这样的爹。表面上管他们管得那么严,结果自己却来偷腥,还被他们作儿子的撞了个正着。算了,他们干脆自戳双眼,以还他们老爹的清白好了。 而苏宰相和殷将军却在旁边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自己这不听话的儿子给扔小黑屋里,一辈子不让他出来。 忽然,旁边的门打开了,只见太子表情沉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汪梦凝他们三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太……” 汪梦凝才说出一个字,就被她表哥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想来也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这种地方是得低调一点,要是被百姓知道了,他们颜面也就扫地出门了。 苏离陌灵机一动,接下汪梦凝的话:“太……巧了,原来李公子也在这啊。呵呵,呵呵。” 汪梦凝看着他表哥如此生硬的笑,忍不住腹诽一句:“你还不如哭呢。” 突然,门又再次打开了,这回走出的人,彻底让汪梦凝不淡定了:“皇……唔……” 苏离陌刚放下去的手,又立马捂了上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表妹,她是觉得自己活腻了吧? 然而,汪梦凝叫的声音还不小。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这边,特别是苏宰相和殷将军,眼神中居然有点期待地看着他。 他可就犯难了,汪梦凝的话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他搜索枯肠,“皇……皇……皇……” 坐在一边的殷无战都快急哭了,兄弟,皇什么你但是皇下去啊,你要是皇不下去,他们可就真得去黄泉路上玩耍了。 苏离陌突然急中生智,指着前面一块淡黄色的帘布说:“黄色的帘布真好看。” 众人不禁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茬?黄色的帘布真好看,也亏他说得出来。 苏离陌说完,还不忘问一句:“表妹,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汪梦凝的嘴,此刻还被他严严实实地捂着,可她的白眼都快翻到房顶上去了。她的品味有那么差吗?那块破布那个地方好看了?是上面绣的两只小黄鸭,还是边角处连着的流苏? 无奈,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都怪她口无遮拦,她也只能认命的点点头。 好看,你说好看就好看。苏离陌才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下一秒,她又看向刚刚出来的人。 皇上? 我的天,她今天到底冲撞到哪路鬼神了,竟然让她发现了一件这么不得了的事情。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杀她灭口?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皇上带着太子和一文一武两个大臣逛青楼? 京城的民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彪悍了?她怎么不知道? 而且,皇上和太子进的还是同一个房间…… 汪梦凝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画面太美,她不敢直视。 这皇上到底是怎样一个口味? 汪梦凝发现,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皇上不是有后宫佳丽三千吗?他还能抽出时间来逛青楼? 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常言道,家花哪有野花香嘛!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可是,他逛就逛吧,怎么还要带上自己的一文一武俩员大将?不会是带他们来撑场面的吧? 汪梦凝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来最会玩的,还是朝廷中人啊…… 原来皇上和太子,也是性情中人啊…… 可是,她知道的会不会太多了? 第十章 同样为自己性命担忧的还有坐在她身边的苏离陌和殷无战。 就算今天皇上开恩,不治他们的罪。回去也铁定会被扒下一层皮。 思及此,又默默地偷看坐在对面的爹们一眼。 脸色好像没有先前那么臭了,是皇上和太子在的缘故吗?还是……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皇上和太子也没理睬他们这几个突然多出来的人,径自坐下倒了杯茶。 汪梦凝和殷无战苏离陌互看了一眼,有事情,绝对有事情。 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只是想好好逛个青楼而已,怎么会有那么难呢? 突然,皇上拿起殷将军放在桌上的佩剑就转身踢开房门。 众人大叫不妙,忙疾步跟了上去,边跑边劝: “皇上,使不得啊……” “皇上,请三思啊……” “父皇,不要冲动啊……” 既然几个比他们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跑过去了,汪梦凝他们也见风使舵一样跟着象征性地跑了几步追上。 皇上走到里面,拔出剑往地上一扔,语气中尽显无奈:“既然你如此记恨我,剑在地上,我就站在这里,你尽管杀了我出气吧。” 此话一出,大家也顾不得旁人了,慌忙跪了一地:“皇上,此话可不能随便说啊,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汪梦凝他们也跟在后面跪下,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皇上自己提着剑找死吗?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而且,皇上刚刚说的话,没用“朕”,而是用“我”? 是谁竟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高高在上的皇帝放下身段,卑躬屈膝地求着她赐自己一死? 汪梦凝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眼前背对着他们的那个身影。 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虽然背对着他们,但看得出是个妇人,一个保养得特别好的妇人。 这人……莫不会就是江湖传言中的那个皇上宠妃,宁月清吧? 虽然在江南,但汪梦凝也有所耳闻。相传,这宁月清来自楼兰古国,在一次街头卖艺中入了皇上的眼。当时的皇上年轻气盛,对她特别痴迷,还在文武百官面前许下承诺,说一辈子都不再纳妃。 可是,身为天子,也有天子的难处。那些眼巴巴想要把女儿送进皇宫,享受荣华富贵的大臣们哪会容许让皇上的诺言兑现? 从那以后,不管皇上如何反对,他们都充耳不闻,送了一波又一波的美女充盈后宫。 皇上没办法,也就只能由他们了,想着只要他不宠幸那些女人,就不算违背他的誓言。 然而,这么一做,所有大臣把心中的怨恨都宣泄在宁月清身上。 他们开始在民间散布言论,说宁月清是楼兰古国的叛徒,她是因为私自修炼巫术而被逐出楼兰的。 还有人说,她对皇上下了一种特别致命的蛊毒,叫做噬心风情。相传,中了这种蛊毒的人,只对下蛊者唯命是从,心也被那个下蛊毒的人所迷惑,眼里再容不下他人。 一时间,百姓之间流言四起。都是要把这个祸害他们皇上的妖女杀之而后快。 皇上顶不住压力,只好把她打入冷宫。打算等谣言平息下来一些,再把她接回正宫。 哪知,这一举动在宁月清看来,竟成了皇上不信任她,真打算像百姓所说的那样,用火焚了她。 这宁月清也是个烈性女子,她当然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在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蜚语之中,当天晚上,她就用迷香迷晕了侍卫,逃出了皇宫。 哪成想,这一做法,反而坐实了她的罪名。 在列位大臣和百姓们的逼迫下,皇上不得不下令缉拿她,并且说:“只要缉拿,就地正法,可先斩后奏!” 想到这汪梦凝不禁咂舌,这皇帝还真是……昏庸得紧。 因为大臣和民间百姓的逼迫就这么对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确定他真的爱她吗? 估计还没有她对翠翠的感情来得深。 唉,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宁月清转过身来,平静地看了一眼地上横着的剑,然后看向皇上。 “我这几年,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很多时候都会冒出一个念头,要不离开算了,离开这一片属于你的国土,离开这个无论逃到那个角落,都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你的消息的土地。” 她语气平平,似乎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是……” 她嘲讽地笑笑,“每次一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心就会很痛很痛,就像用针,一点一点地在上面挑肉那样痛。” 皇上无力地走过去,伸手想要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别碰我!” 宁月清看上去莫名的火大,她目光如炬,仇视着皇上。 “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吗?因为我不爱你了,不爱你了!” 宁月清含泪的说着这句话,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朝后退了几步。 “因为不爱你了,所以听到百姓谈论你的消息,我可以像听家常话一样一略而过。因为不爱你了,我可以像陌生人一样看着你。我累了,爱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我真的受够了!” 汪梦凝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宁月清,忍不住开口问:“既然不爱了,那为什么还要出现呢?” 闻言,宁月清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看向汪梦凝。 苏宰相早已在汪梦凝开口的时候,就想要制止住她,却为时已晚。 宁月清脸上挂着泪珠,问汪梦凝:“你说什么?” 汪梦凝挣开苏离陌拉着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走上前看着宁月清,薄唇轻启,重复了一遍:“既然不爱了,你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呢?” 皇上听她这么说,绝望的眼神里闪出了一抹希望的光。 苏宰相见汪梦凝如此不要命的行为,也不顾以下犯上,开口训斥:“梦凝,休得胡言。” 皇上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充满了警告的气味,苏宰相也只能悻悻的闭了嘴。 汪梦凝接着说:“既然不爱了,不应该离开吗?找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又要千里迢迢地到京城来,你要知道,朝廷对你的通缉令可从未解除过,你又为何要冒生命危险,铤而走险,到京城来。还故意设计让皇上找到你。我可不信,你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冒险的事情,只是想告诉皇上,你不爱他了而已。” 虽然汪梦凝没有经历过爱情,但是通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宁月清这么做的原因,不是不爱。相反,而是太爱了吧? 当爱多于恨的时候,一个人往往会忘记仇恨,即使那个人曾经做了多么伤害自己的事,自己也会想一些他对自己好的事情,来进行自我麻痹。 宁月清被她这么一说,似乎被她戳中了要害恼羞成怒地朝她吼了一句:“你胡说!” 下一刻,她却无力地蹲在了地上,把头埋进双手间,看上去特别无助又让人心疼。 “你胡说,你胡说……” 皇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蹲下抱住她,轻声安抚:“对,她胡说,没事了,已经什么事都过去了。是我忘不了你,是我还在爱你,她说的都是我,是我……” 宁月清抬头看着皇上,泪流满面,“她说的是我,我真的有想过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真的……” 可是我做不到,也没办法逼自己离开。 皇上心疼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泪擦去,动作间满满的都是温柔。 见他俩这样,苏宰相他们深呼一口气,。如此,他们便放心了。 如果再呆在这,他们就太没有眼力了。于是,苏宰相朝大伙使了个眼色,让大家都退下。 就在他们一行人退到门外,正要关门的时候,才发现汪梦凝还站在皇上和宁月清旁边呢! 苏宰相一个头瞬间两个大,汪梦凝刚刚那一席话,竟然让他忘了他的外甥女是个没有脑子的人。 人家是难得糊涂,可是这孩子,难得清明吧? 而且,她那一副享受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站在他旁边的苏离陌看着汪梦凝一脸花痴样的看着皇上他们俩,小声对苏宰相说:“父亲,梦凝她……不会是发情了吧?” 苏宰相闻言,老脸一阵抽搐。 这是什么比喻? 他儿子果然如梦凝所说,是个天下难得的奇男子啊…… 看来,得给他请个教书先生,好好地给他补补功课了。 “瞎说什么,还不快去把你表妹带出来!” 苏离陌侧身进房间,站在旁边许久没说话的太子发话了:“还是我去吧!” 现在,轮到在场的四个人一起震惊了。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于情,汪梦凝是苏宰相的外甥女,是苏离陌的表妹。 于理,长兄如父,虽然苏离陌是她表哥,但是在外面却有义务管着她,对她的所作所为负责。 于情于理,太子他都不应该去的啊。 然而,众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子进去,从容不迫地将还在一脸沉浸的汪梦凝给带了出来…… 第十一章 汪梦凝也不是犯花痴,而是她特别羡慕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场面。她期待爱情,但也害怕爱情。在这种以男为尊的时代,女人只是男人附属品一般的存在。绕是她家里面钱财万贯,也摆脱不了三纲五常的束缚。 她觉得,世间像她爹娘一样的神仙眷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话,在世间存在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而且女人,多数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侥幸嫁对了,不求能够恩恩爱爱,但至少能够相敬如宾。夫妻之间能到这一地步,已实属难得。 倘若嫁错了人,那估计一辈子都葬送在了婚姻的坟墓里。也许自己的相公就会对自己呼来喝去,拳打脚踢。如果生了儿子,就把毕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如果儿子能够成才,她也就可以跟着安享晚年。可是如果儿子不成气候,她就要跟着劳碌一辈子。 所以说,女人这一生,一直都在赌。赌一个不知道,不确定的答复。 要想找到一个爱自己,并且自己也同样爱着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当汪梦凝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场面,心里总是满满的感动和祝福。 太子把她从里面带出来的时候,她才察觉她失态了。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太投入了。” 沁儿在一旁的白眼从未停过,有这样的主子,真丢人。 既然事情解决了,他们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毕竟,大家都没有忘记,这个地方是青楼。 殷无战和苏离陌也没有忘记,他们可是被自家的老爹抓了个现行啊。 越想越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苏离陌也顾不得其他,抓起殷无战的手就打算开溜。 “站住!” “站住!” 随着苏宰相和殷将军的一声不容忤逆的语气,逃跑计划宣告失败。 苏离陌哭丧着脸看着殷无战,兄弟,虽然我们两没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看样子,八成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殷无战也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苏离陌,兄弟,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不求惺惺相惜,但求黄泉路上能作个伴,大家互相照应。十八年后,又做兄弟。 殷将军先一步走上前来,“你们两来这做什么?” “我们······” 两人支支吾吾,最终意见统一的看向站在一旁的汪梦凝。 沁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说自家小姐了,平时连累她也就算了,毕竟她是小姐的丫头。可是这次小姐真的玩大了,一下子就连累了表少爷和今天才刚刚认识的殷公子。小姐啊,这次大家可都被你害惨了。看情况,表少爷和殷公子真的死定了。这次,就算你以后常伴青灯古佛也赎不了你造下的孽呀! 苏宰相狐疑地看着她,“梦凝,莫不是······”你表哥的主意? 殷将军戎马一生,正直的人教育出来的儿子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可是他却不放心自己的儿子,自己忙于朝政,想来确实对他疏于管教。如果是他儿子的主意,他也就只能给殷将军赔不是了。 汪梦凝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两人,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笑容。放心吧,姐姐会救你们的。 于是,她信口胡诌道:“舅父,殷将军,你们都误会了。今天表哥和殷公子打算带我去京城的街上逛逛,我就想,既然出来了,就顺便去看看将到来的贾市长什么样吧。于是我们就朝这边逛过来。结果我们听到从这里出去的人说:‘好像苏宰相和殷将军也在诶。’我们不相信,就和他们争论了一番。那人气急,还狠狠地拧了表哥一下,还让我们不信的话就自己进来看。你看,表哥的手臂都青了。” 说着,她把苏离陌的袖子掀开,把她刚刚被苏离陌捂嘴时掐他的地方露了出来。 苏宰相和殷将军一看,不得了,真的青了好大一块,严重的地方都快渗血了。 汪梦凝放下苏离陌的手,故作悲伤的说:“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在·······” 苏宰相和殷将军看着她泪眼汪汪的眼睛,心里一阵自责,觉得自己辜负了孩子们对他们的信任。 苏宰相想要开口解释:“梦凝,其实我们·······” “不要说了,舅父,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是我们错怪你们了,对不起。” 殷将军叹了口气,“其实错不在你们,我们应该一开始就解释清楚的,差点闹了一个更大的误会。” 汪梦凝大方地摆摆手,“哎呀,没事啦,误会而已,现在讲清楚就好了。我突然有点饿,不如去吃饭吧?” “你们尽管说想吃什么,这顿饭就当是我和你殷伯父给你们几个孩子赔不是了。” 殷无战和苏离陌石化地看着汪梦凝和两位长辈有说有笑得背影,还处于迷茫状态。 苏离陌挑挑眉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殷无战耸耸肩,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似乎我们好像逃过了一劫。” “而且还能蹭顿好吃的!” 说完,殷无战蹦跳着去追自己的父亲去了。以前没发现,自己威严的父亲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沁儿同样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想要去追自家小姐,却被苏离陌拦了下来。 “沁儿,你家小姐怎么这么·······”能胡诌。 而且还属于大气不喘,脸不红,心不虚。还能顺便骗一顿吃的,她是怎么做到的? 沁儿撇撇嘴,对于自家小姐这个无师自通的本领,她只能说是熟能生巧吧。 太子身边的人看着一言不发的主子,小声地问:“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太子看着汪梦凝消失的方向,掌心还残留着一丝她的温度,“不必了,来日方长,我们还是坐在这等父皇吧。” “是。” 涧水轩—— 冷辰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喝了好多酒,醉醺醺的。但看到段宸璟站在木桥上负手而立的背影,酒硬生生的被吓醒了。 他走过去,低着头,态度谦逊,“主上,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有什么事吗?” 段宸璟背对着他,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我在等你,冷辰,你喝了好多酒。” 说完,他转过身来。看到冷辰的邋遢样,不悦地皱了皱眉眉。 冷辰看着天上那一弯月亮,把手中的酒壶高高地举起,对着明月道:“酒可是好东西,喝了它,这儿就不会痛了。” 说着,悲伤的用力戳了几下心脏的位置。 “她来京城了。” 段宸璟显露出惊讶的神情,没想到,她真追到京城来了。 冷辰兀自走向桥边,低头看着桥下潺潺流动的水流,“她还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就算再相遇一百次,我的视线依旧会被她吸引。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明明就想一直看着她。可偏偏却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的好难。” 段宸璟走到他身边,修长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们又何必如此执着,明明可以在一起,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互相伤害?” 冷辰嘲讽地笑笑,转头看着他,“那么你呢?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段宸璟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把眼光看向了不远处崩腾而下的瀑布,“你知道的,为国报仇一直都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冷辰呵呵一笑,“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闻言,段宸璟眯起了眼睛,危险地看着他。 他却像没看到段宸璟对他的警告一样,自顾自地说:“说什么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其实就是你胆小懦弱的借口罢了。特意安排一个武功高强的手下在她身边给她作丫鬟,听到人家来京城了,就好像没有理智了一样冲出去找她。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我今天看见太子亲自把她从房间里面牵了出来,你如果再不有所行动,她就真的不再是你的了。” 说完,冷辰摇摇晃晃地朝阁楼走去,把段宸璟一人扔在桥上。 段宸璟伸手捏了捏眉心,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并且浑身有洞的石头,记忆回到了曾经那段逃亡的日子······ 第十二章 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回廊上,有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抱着一件披风,默默地看着他。 涧水轩是先皇赏赐给他的,他当初跟着师傅带着妹妹一路逃亡,好不容易到达京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素未谋面的外公。 他们跪在大殿之上,那个外公见到他们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亲切,而且神情淡漠地让宫女们把他们带下去,洗个澡吃顿饭。 就连寻常的嘘寒问暖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便派人把他们接到他在城郊遗弃多年的一处避暑地去了,也就是他现在所住的涧水轩。 虽然他只有七岁,但是已经经历了太多别人不曾经历过的东西。家国破碎,父母双亡。 然后带着年幼的妹妹,去到一个没有人待见的异国他乡。 不过,有一个地方给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而且,先皇还给了他一个王爷的名分,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名义上的外公没有抱任何希望,甚至他都打算,只要躲过了追杀,就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 他的妹妹在一次逃亡中,不甚进入了一个南召人在国与国交界处专门养寒蝉的洞穴,还被里面的寒蝉作了宿主,一晃就是十多年。 那个白衣女子长相平平,并没有那种倾城的容貌,但看上去柔情似水,让人一看上去就觉得有很好的教养。 她看着段宸璟望月长叹的背着,提步走了过去,将手中绣着锦云花纹的月白色长袍搭在他的肩上。 “如果睡不着的话,就去看看讌儿吧。”她看着段宸璟清冷的侧脸,淡淡地说。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丈夫,可是也仅仅止步于名义。她对他,不敢爱也爱不起。 段宸璟收回视线,“走吧。” 两人来到一个洞穴筑造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还有一张大大的床。因为安灵讌体内的寒蝉影响,里面的石壁上终年积着一层薄冰。 寒蝉有个特性,那就是找到宿主之后,就会在宿主的体内一直沉睡,直到宿主的身体日渐衰老,最后死去。 然后,又开始寻找下一个宿主,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而小一点的寒蝉对宿主影响也小,一般宿主还是能正常活动,只是身体的体温比一般人要低一些,到了冬日天寒地冻的时节,也较常人要耐冻一些。 到了五百年左右的寒蝉,寒毒也比小的寒蝉强烈得多,但它不会沉睡,它的宿主也可以行动自如。只是一到每年六月份,酷暑时节,会特别容易犯困而已。 而有些修炼武功的人,特别是那些体质偏火性,或者修炼一些奇门异术的江湖人士,他们还会特意找这个阶段的寒蝉来调理自己的体质特性,以免走火入魔。 而安灵讌体内的寒蝉,少说也有一千年之久。 寒毒强烈,能让宿主的尸体冰冷得如一具尸体。 还能将宿主周遭的环境弄得天寒地冻,像一个冰窖一般。 若不是他或者他的手下们每天来这灌输真气,融解寒冰,这里估计早就成为冰洞了。 安灵讌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安然地躺在一张被寒冰包裹的石床上,清浅的呼吸像是在向外界传达着她没有任何痛苦与悲伤。 段宸璟走上前去,坐在她的床边拉起她的手,哈了一口热气,一双大手紧紧地包裹着她的一只小手,希望能给她传输一点温度,然而,徒劳无功。 可能是因为中寒蝉之毒的原因,安灵讌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但嘴唇和脸颊却很红润,看上去气色很好,根本就不像一个中毒之人。 如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冰床上,像极了遗世独立的高人,似乎下一刻便会羽化而登仙。 段宸璟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赋染,这几年,辛苦你照顾讌儿了。” 这话,是对着他身后的人说的。 白赋染走到他身边看着安灵讌,动作温柔地将她耳边落下的头发抚顺。 “讌儿的毒……还是没有想到解的办法吗?” “在蓝召国境内,有一个过了两百三十岁的老巫师,他的家族就是寒蝉的首创者,听说他手里有一方解寒蝉之毒的解药药单,叫《空吟赋》。” 白赋染的脸上顿时溢满希冀,“那可以想办法拿到吗?” 段宸璟摇摇头,白赋染刚刚燃气的希望,尽数破灭。 连他都没办法办到的事情,也不能存有一丝侥幸的希望了。 段宸璟把安灵讌的手放回原处,“那个巫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只供蓝召国的皇室调遣,连蓝召的王也要让他三分。也就只有蓝召国历代的蓝召王见过他长什么样,外界对他的传闻更是神乎其神。说他是天的儿子,与天地同夀,与日月同庚,拥有着不死之身。他的祖先们都过不过五十,而他却活过了一个又一个五十。” “世上竟有这等其人?”白赋染表示惊讶,世上长寿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大多能活到一百多一点,像他这样活了两百三十岁的人,真是闻所未闻。 段宸璟接着说:“还不仅如此,听说比人脾气特别不好,就连蓝召王想向他求一味药都得放下身段,一边又一遍地求他,他才会有所松动的把药给他。其他人,就算有亿万黄金,都找不到他的门在哪。他一心钻研蛊毒秘术,而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各个国与国的交界处,寄养寒蝉。听说他寄养的寒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所以也就有一些人愿意铤而走险,去偷寒蝉,然后高价转卖给那些江湖人士。” 白赋染摇摇头,叹了口气,“如若不是生活所迫,也不会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样的买卖。各国的交界处,方圆十里都不在各国的管辖范围之内,却白白便宜了他。那……《空吟赋》呢?” “关于《空吟赋》,世上的传闻少之又少。一般炼毒师,炼蛊师,每炼出一味蛊毒,都会写出一张相应的解药,但是那一张解药,重金难求。有人说《空吟赋》是一味药,也有人说它是另外一个比寒蝉更毒的蛊毒,以毒治毒。还有人传闻,《空吟赋》就是它药炉中心的火球,反正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段宸璟摇摇头,“除了《空吟赋》,别无他法。你先下去休息吧,我陪陪讌儿。” 白赋染没说什么,只是毕恭毕敬地答了句“是”,便退了出去。 段宸璟端坐在安灵讌床边,竟是一夜无眠。 第十三章 盼望着,盼望着,汪梦凝期待已久的贾市终于来了。 贾市当天,她的父母又早早的出了门。果然,商人就是具备比一般人都要灵敏的嗅觉。 但汪梦凝偏偏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也不知道她爹会不会后继无人…… 等汪梦凝她们吃过早饭,到达贾市的时候,早已经日上三竿。 才到街口,便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的景象。 汪梦凝身着男装,五尺的身段在苏离陌和殷无战面前,足足矮了近一个头。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禁啧啧赞叹:“哇,贾市果然就是与众不同啊!” 苏离陌挑挑眉,“那是,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商人盛宴,都说商人是最富裕的人,这贾市当然也就是最繁华的街市咯!” 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梦凝,你今天能不能别乱跑,跟紧我们。这贾市上鱼龙混杂,到处都有想要顺手牵羊的小贼,我怕你到时候出什么意外。” 汪梦凝却豪不在意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啊。”开玩笑,想她汪梦凝又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她可是名动整个江南青楼的萧二爷,什么场面她没见过,尽管她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苏离陌看她那好不在意的神情,忍不住蹙眉,这个表妹真是让人头疼,她是没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吗? “可是,我怕……” “怕什么,”汪梦凝打断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前怕狼后怕虎,都不知道他的男子气概去哪了,估计忘记在家里了吧。 苏离陌无奈地摇摇头,还不是怕你这位祖宗又惹什么事,到时候他们又受牵连。 汪梦凝拍拍他的肩,“放心啦,少年,我这个人足智多谋,别说那些小贼了,就算来了个江洋大盗,我也能应付自如。” 苏离陌看着她那不知哪来的自信的脸庞,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是这样的吗?他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呢? “好了,表哥,我们走吧!走之前先说好,要是不慎走散了的话,不要找我们,我们也不找你们。” “那不行,你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汪梦凝恨不得打他几下,她就是只想好好地玩玩啊,他们两个大男人跟着,她还怎么玩?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实在不行,午时三刻我们都到前面那个大餐馆,等我看看叫啥名字,哦,食满天下汇合怎么样?” 然后顺便敲诈他们一顿饭。想到这,汪梦凝不禁小声地说:“我怎么会这么聪明。” 苏离陌看她那充满算计的眼神,他怎么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自己今天会散财…… “好了,表哥,走吧!” 说着,汪梦凝带着沁儿先一步跨进了贾市门。 苏离陌和殷无战赶紧追上去,追了几步就悲催地发现,他们这么快就把汪梦凝给跟丢了…… 两个大男人在贾市上,仰天长叹,欲哭无泪,他们两个多少都是学过一点武功的人好吗?连一个女孩子都看不住,说出去他们也别在京城混了。 殷无战环顾四周,哪还有汪梦凝的身影,“现在怎么办?” 苏离陌抹了一把辛酸泪,“还能怎么办,她就是故意让我们跟丢的,算了,随她去吧。”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我那个表妹机灵着呢,别人想算计她,估计先被她算计了。”其实苏离陌心里也拿不定主意,毕竟京城不比江南,可是把汪梦凝人都跟丢了,这种街市上想找一个人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是一个故意躲开他们的人。 “不管她了,我们逛我们的,你不是特别喜欢喝西域的龙井吗,我们过去看看。” “好啊,那走吧!” 汪梦凝躲在门口的一根大圆柱后面,看着他们两走了才奸笑着走出来。 苏离陌说得没错,她就是故意的。甩开跟踪她的人,对她而言并不难。想当初她爹娘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跟踪过她,哪次她不是全身而退? “小样,还想看着我?” 沁儿看着苏离陌和殷无战渐行渐远的背影,忧上眉梢,“小姐,这么做真的好吗?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啊?” 汪梦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的丫头,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我说沁儿,长时间养尊处优,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会武功这件事了?有我的聪明才智,再加上你的一身好功夫,别说这贾市了,走遍整个京城都不带怕的!” 沁儿怎么会忘记自己会武功这一回事,遇到了小姐这样不让人省心的主子,再好的武功估计都不顶用。 “好了,沁儿,放宽心吧,我们现在就去逛逛。” 一切关于贾市的江湖传言都是真的,贾市上真的有很多异域人士,他们有着不同颜色的眼眸,说着自己的本土话,与别人沟通都是靠手势比划,或者有一些能听懂他们话的人,站在一旁充当翻译。 而那些翻译人员,大都为朝廷官员。贾市上还有一批带刀巡逻的侍卫,防止有心怀不轨的人扰乱贾市的安宁,足以显见朝廷对贾市的重视。 汪梦凝来到一个卖葱油饼的摊位面前,老板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见有人来他只会呵呵地笑着,样子看上去很讨人欢心。 这个老板长相也很奇特,他的头尖尖的,像是被刀削过一样。眉毛特别黑,像俩个毛毛虫叮在上面,但看上去不恶心,反而充满了喜感。 随着他的笑,那两只“毛毛虫”竟跟着抖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 他的手掌特别大,还特别厚。估计是多年烙饼的缘故,他的手可以在油锅里运用自如。 汪梦凝看着他那娴熟的手法,忍不住拉起他的手来细细观摩。 这一举动却把后面的沁儿给吓了一跳:“小姐,使不得啊。” 沁儿整个人都不好了,小姐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了吗,怎么能随便拉其他男人的手呢! 老板惊愕地看着汪梦凝拉他的手,然后把他的手和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自己的手居然只有他的一半大! 汪梦凝的手在同龄人中算是略微偏大的那一种,可是她的手覆上葱油饼老板的手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手真的好小。 汪梦凝不好意思啊地对老板笑笑,便放开了他的手。 老板也回过神来,摸摸光秃的脑袋,腼腆地笑笑。 汪梦凝指指油锅里的葱油饼,然后比了个“二”的手势,老板心领神会,忙给她们烙了两张。 汪梦凝偏头看了看已经写好的价格牌子,让沁儿付了钱,拿上葱油饼就往贾市更深处逛了过去。 汪梦凝在这个摊位面前逛逛,在那个摊位面前瞧瞧,不一会儿,沁儿手上就拿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东西。 就在她逛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旁边的酒楼里传来了一阵吹塤的声音。 惹得汪梦凝不禁驻足,“埙声。” 埙来自于遥远沙漠里的游牧民族。 相传他们那里黄土遍地,但在大河两岸却牧草丰茂,夏天,他们将畜牧牲口赶进牧草场,到了冬天,再往南迁。而放牧的牧民日常的娱乐活动,便是随身带着一只埙,走到哪吹到哪。 汪梦凝也就小的时候,在江南听过一个从那个地方回来的老先生吹过。 埙的声音不像中原地区的管弦丝竹那般柔婉空灵,而且饱经风沙的洗礼,沉淀后的悲怆悠扬。 就像此刻的埙声一样,隐约中透着丝丝凄凉,宫商角汦羽,每一个曲调都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汪梦凝被埙声所吸引,不自觉地就抬脚走进了酒肆。 酒肆里的人不是特别多,大概是因为现在大家都酒足饭饱,全部的心思都在外面的小摊上了。 这也正好,安梦凝乐的清闲。 里面被雕花镂空的木板,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隔间。 里面也只是埙的演奏,不需要大家将视线都放在表演者身上,只需要侧耳倾听便可。 隔间是半封闭的,汪梦凝走进了其中一间,要了一小坛他们的特产葡萄酒,待红色的液体倒入半透明的琉璃杯中,汪梦凝迫不及待地端起来浅尝了一小口,咂咂嘴说:“哇,葡萄美酒夜光杯呀!” “汪小姐文采斐然。”隔壁隔间里,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 汪梦凝眯着眼睛,透过雕花看过去,也只看得出是一个女子,背看着后面的那层隔板,慵懒的坐着。 这声音除了红袖,还有谁? 她今天没有穿平时的红色衣服,而且一席白衣曳地,头发也挽成了汪梦凝从未见过的发髻样式,使得她看上去更加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红袖姑娘好雅兴,不过这美酒虽好,还是少喝为妙。”汪梦凝隔着木板都能闻到她的一身酒气,估计是喝得不少。 红袖不在意地笑笑,“汪小姐有所不知,喝酒伤身不伤心啊。” 她的语气中,尽显无数的惆怅与凄凉。 汪梦凝想想也明白了,能让她这么牵肠挂肚的人,大概就是那天在青楼里喝酒的男人吧? “为何不去找他?” 红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汪小姐,很多事情都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不是一句去找他就能解决的。” 汪梦凝听得似懂非懂,大概是说她和他之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吧…… “红袖姑娘,有句话我还是要冒昧地问一下。你……是跟着我到京城的吗?” 不是汪梦凝自恋,觉得别人有多么的稀罕她。而且红袖从一开始接近她就目的不纯,但让人疑惑的是,她对汪梦凝却没有显露出任何的不良动机。 红袖放下酒坛,“算是吧,汪小姐说对了一半,我接近你确实是别有用心,但请汪小姐放心,红袖一生坦坦荡荡,对你并无恶意。” 汪梦凝了然,果然和她所想的一样,既然没有恶意,那她也就安心了。毕竟,她还没活够,可不想早早的就把这条小命葬送在一个莫名其妙接近她的人手里。 “那……红袖姑娘你……接近我到底是何用意?” “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抱歉,不能向你坦白一切。不过汪小姐,请你相信,以后接近你的人,无论男女,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他们所处的立场不同罢了。 “哟,红袖姑娘什么时候还会算命了,你怎么就知道以后有人接近我?” 就算红袖不说,汪梦凝也一直都相信,每个和她交往的人,都不是坏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汪梦凝从小到大,人缘极佳,也交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好朋友。 红袖笑笑,“汪小姐说笑了,红袖乃区区一个风尘女子,哪会算什么褂。”只是,她意外知道的事情比她多一些而已。 “不过,说起算卦,汪小姐倒是可以去贾市尽头处找那个江湖神算去算上一卦,据说,他算卦很准的。” 关于算卦的那个僧人,汪梦凝也早有所耳闻,她拍拍手上的花生碎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照你说的,去找他算上一卦,红袖姑娘要一同前往吗?” 红袖摇摇头,“我就不去了。”该算的都算过了,即使再算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又何必每次都以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折磨自己呢…… 第十四章 汪梦凝说做就做,打定主意后,便带着沁儿直奔贾市尽头处的算命摊子。 汪梦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趴在算命桌前。 沁儿也跟在汪梦凝身后跑得气喘吁吁,“小姐,你怎么跑那么快?” 汪梦凝伏在桌上,得意地挑挑眉,“那是,你家小姐我别的不敢说,但就我这腿脚啊,那是相当的利索。” 坐在桌前的算命的先生,是一个异域的僧人,虽然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眸,却是一副中原人的面孔,看来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然而,汪梦凝却不想去探究他身上的秘密。 这个贾市上,有故事的人太多了,如果每一个人都去探究的话,那估计探究上十年八载也不能结束。 等汪梦凝顺了顺气,那僧人才哈哈一笑,“小姐果然与众不同。” 汪梦凝也跟着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这话她可是经常听别人说啊…… “师傅,帮我算上一卦吧!” “不急,不急。在算卦之前,能否和贫僧聊上几句?” 汪梦凝端正地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可以,不知大师想要和我聊些什么?” 那个老僧笑而不语,他在一张泛黄的宣纸上画了三个圈,递给了她。 汪梦凝看看他递过来纸,不解地问:“敢问大师,这是何意?” 那老僧抚着长长的胡须,“这就是宿命。” “宿命?”三个圈!?这算什么宿命,难道是说她的人生就是几个圆圈吗? “汪小姐不必过多探寻,你们中原人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就好,反正这命已经是天注定了的,到时候自有解决之法。” “那爱情呢?”她其实想问的是,关于爱情她这辈子还有救吗? 毕竟,汪梦凝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期待的。 那老僧大手一挥,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一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恨不相逢未嫁时! 汪梦凝心里默念着这一句,心里突然有点惆怅。没想到她的人生如此悲惨,看这句诗,估计她爱情的命运多舛。 恨不相逢未嫁时,那不就是说,她以后是嫁了人的,但是嫁了人以后,才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那换句话说,她嫁的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人?那这样她还不如不嫁呢,直接等着那个她喜欢的人不就好了? 那和尚似乎能看透她的想法一样,慈祥地笑笑道:“小姐,世上之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没有前面那一环,就发生不了后面那一环,正所谓有因才有果呀!” 汪梦凝本就不怎么期望爱情,现在听这大师一说,她就更不抱什么希望了。成亲嫁人什么的离她都太远了,与其现在纠结,还不如活在当下。 这样想,她的心胸便瞬间开阔多了。没有来临的事,一切都是未知。既然未知,她又何必过早地去为其惆怅呢? 她只要过好现在就好,青楼照逛不误,山珍海味照吃不误! “大师,谢谢你。”说完,让沁儿给了银子就走了。 段宸璟躲在转角处,看她走了才走出来坐到算命桌前。 “大师,也帮我算上一卦吧。” 那个僧人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公子乃人中龙凤,只要好好修炼自己,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段宸璟闻言,只是淡漠地点点头,大师所说的人中龙凤,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要怎么样修炼自己?” 大师抚着胡须,笑笑说:“公子一生有太多牵挂,有太多放不下。如若不能好好调节,让自己平复下来,解开一些牵挂,放下一些放不下,那公子最终只会抱着这些牵挂和放不下抑郁而终啊……” 段宸璟听着这话,皱着眉若有所思。这个大师意有所指,他所谓的牵挂,难道就是他亡了的国家,丧了的双亲,中毒的妹妹,还有……那个与他有过惊鸿一面,就想要与她终其一生的人?而所谓的放不下,不就是指他一直所执着的国仇家恨吗?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牵挂和放不下,我就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了生趣。” 那大师摇摇头,“冤冤相报何时了,公子,你对这个世界真正地了解吗?还是只是拘泥于你的一方天地,以你的仇恨为信仰而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公子也就真的如同井底之蛙。” 段宸璟暗叹,见识短浅吗…… 这个世界的样子,他不了解,他也不想了解。他只知道,在光明的背后,都是黑暗的蔓延。在黑暗的尽头,有着更加的黑暗。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表面上披着一层光明的面纱,其实面纱背后的污秽,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如若七岁时的他足够强大,他就不会像个看客一样,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几个国家联合攻下,最后他的父母被逼无路,纵身跳入火海。 如若八岁的他足够强大,足够成熟。他就不会在遇到她以后,什么都没敢表示。怕自己一个亡国太子,给不起她未来。 如若十七岁的他足够强大,就不会任由皇上和朝中大臣们给他塞了一个他不爱的妻子。 如若现在的他足够强大,他就不会甘心顶着一个挂名王爷的头衔,对这个旁观者的国家俯首称臣。 他如果足够强大,他就敢于去质问先皇,当初为什么不派兵救他的国家,救他的父皇母后。 如果他足够强大,他就可以领军出征,去灭了当初害他国破人亡的侵略者们。 如果他足够强大,他就可以在皇上赐婚的时候,对着朝中的文武百官说“不”! 想到白赋染,段宸璟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被迫嫁给他,是她这一生的无奈和悲哀。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却因为自己的父亲一个小小的无心之失,就把她扔给了他。 扔给了永远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的男人。 明明,她可以嫁给其他王爷,甚至是太子,纵享荣华。 可是,她却嫁给了会让她担惊受怕一辈子的他,一个有名无实,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的王爷! 可是她却如此知书达礼,嫁给他以后也帮他做了很多事情,无怨无悔的付出着,也不奢求能换来他的一丝丝改观。 面对命运的安排,她似乎比他还要坦然得多。 可是爱情这种事情,你情我愿,又怎么能够强求!? 他爱着的,是汪梦凝,一直都是!以前他不敢承认,可听了那天晚上冷辰对他说的一席话之后,他才幡然醒悟。有些东西,并不是靠等就能等到的。更多时候,需要他自己去争取! 段宸璟收回思绪,看着面前的僧人,认真地问道:“那么大师,我的……姻缘呢?” 那大师依旧一副慈祥的笑,“你娶的并不是你爱的。” 段宸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我爱的呢?” 那老僧没说话,同样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一句诗,递给段宸璟。 他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双手握成拳,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 “一万重有多远?” 老僧不再抚着胡须,而且将手压在了段宸璟握拳的手上,一字一句,字字珠玑,“看你的心,你的心有多远,一万重就有多远。你的心有多大,你的江山就有多大。” 段宸璟松开了手,低头叹了口气。心有多远,一万重就有多远。心有多大,江山就有多大?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他的江山和她,是成正比的? 那么,江山有多难得到,她就有多难得到? 段宸璟说了句谢谢,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便眼神空洞地走了。 临走之前,大师还对他说了一句话:“很多时候,想想你母亲临死前对你讲的那一席话。” 段宸璟笑笑,他母后临死前对他讲的话,他又怎敢忘记? “璟儿,忘记仇恨,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曾经都在想,只要逃开了追杀,他就带着妹妹寻一个乡下,给师傅养老送终。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他的妹妹却中了寒蝉之毒。他也不得不带着他来到京城,进入皇宫求救。希望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外公可以想办法救救妹妹。 可是……他太傻太天真了。 寒蝉之毒,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方法的? 即便能救,但看他外公对他们兄妹的冷漠态度,他会出手相救吗? 绕是他苦苦寻了十多年,才知道世上有一方《空吟赋》可化解寒蝉之毒。 但是到现在,他连《空吟赋》究竟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汪梦凝并没有收到那个算命大师的影响,照样吃喝玩乐毫不耽误。连跟在后面的沁儿都人不在赞叹:“小姐这心……可真够大的!” 倏地,从她身后飞过来一个石子,来势汹汹,沁儿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汪梦凝,一偏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来物。 沁儿不着痕迹地打开包裹在上面的纸条,然后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点了点头,继续收敛神情,跟着汪梦凝逛街。 第十五章 是夜,在汪梦凝睡下后,沁儿悄悄跳上围墙,很快就把自己瘦弱的身影隐入了黑暗之中。 她在大街小巷中飞快地掠过,速度快得如鬼魅般惊人。 很快,她来到一个茶楼,兀自上了二楼的厢房,轻车熟路地打开门,段宸璟坐在桌旁,旁边站了三个人,看到她来都对着她笑笑,沁儿也亦是对着她们笑笑。有些人,即使分别多年,在不同的地方执行着不同的任务,但相见的时候互相一个笑,感情依旧如往昔一样亲密。 她径直走到段宸璟跟前,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说:“沁儿参见主上!” 段宸璟这次戴了个半镂空的银制面具,挡住了半张脸,看起来清冷又神秘。他修长的手指轻扣着桌子,不怒自威。 “起来吧。” “谢主上。” 房间里的人都渐渐围了过来,他们都是段宸璟的心腹手下,和沁儿一样,都是段宸璟在逃亡路上遇到的孤儿。被他的师傅柳亦青相救,并教给他们武功,让他们一生追随段宸璟。 在他们的眼里,段宸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不容置疑。 段宸璟悠悠地说:“这些年辛苦你保护她了,她过得好吗?” 沁儿吓得一踉跄,立马稳住身形。 主上大半夜地把她叫来,不应该先安排事情吗? 却问她小姐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据她所知,主上这些年也偶尔会抽出时间去江南看一眼的啊。 而且,就她家小姐那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性格,过得不好的只可能是别人吧? 但话虽这么说,段宸璟问话沁儿也不敢含糊,毕恭毕敬地回答:“回主上,小姐她这些年过得很好。” 一想到汪梦凝,她就一个头两个大。想当初主上让她去做小姐的丫鬟,保护小姐的时候,她一脸不屑,觉得没有比这更无聊的差事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错了。这个小姐真的特别难伺候,女儿家家的却养了很多风流公子的癖好。想起她“萧二爷”,在青楼里左拥右抱的场景,她真的很担心小姐以后不会喜欢主上,或者说她不会喜欢任何异性的。 如果真是那样,那主上不就要守寡,哦不,热脸贴冷屁股……也不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哎呀,无所谓了啦,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她一个杀手兼护卫,纠结那么多书本上的咬文嚼字干嘛? 就在她神游之际,段宸璟神情严肃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这次把你们召集到一起,是想让你们去杀一个人。” 他们闻言全都跪了下去,“主上尽管吩咐,属下等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段宸璟满意地点点头,“都起来吧。” 沁儿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开口问:“不知主上要属下们杀的……是何人?” “当今皇上。”这四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像在拉家常一样,不咸不淡,毫无波澜。 而沁儿他们却心下一惊,杀当今皇上?主上一向不是容易冲动的人,虽然他们也知道一些关于主上身世的秘密,大概知道是因为先皇和当今皇上的谋划,但主上也觉得报仇的事不急。可是主上现在却下这样的命令,是想要报仇了吗?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们都不能去探究,也不允许他们去探究。他们能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段宸璟的手握成了拳,紧了又松开,“其中的缘由终有一日你们会明白,现在照做就是。” 主上都这么说了,他们多想无益,只需要执行命令就是。 “那……主上,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毕竟这次的暗杀目标是皇帝,目标过大,而且难度也很大,是得好好计划计划。 段宸璟重新坐了下去,抬手示意他们都围着桌子坐下,然后唇角微微向上扬起,“不急,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本王听说,皇上三天以后会带着宁月清到城南的别苑中小住几日,朝中大事都交给了太子处理。而且,他们只带了一队人马护送,随行侍从不足百余。” 剩下的也不需要他再多说,他们也就都懂了,这就是一个刺杀的好时机。 坐在沁儿旁边的一个男子呵呵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他不屑地说:“就一队人马护送?咱们皇上还真是自信呐!他是觉得国泰民安,没人会打他的主意吧?” 一个特别妖媚的女子用手将散落下来的头发拨往后面,柳眉轻挑,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中也满满的不屑,她随意地暼了一眼刚刚说话的男子,那动作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却依旧摄魂。好在他们都是很要好的人,不然这动作在外人看来,暗示性太过于明显。她把玩着自己的手,妖艳的红唇轻启,仿佛蕴含了万种风情。 “忘尘说得对,别说一队人马了,就算来了一个羽林军我们都能轻松应付。呵呵,皇上这条狗命我萧媚儿要定了!” 在旁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抚着下巴说:“我记得,皇上在城南郊的别苑前面,是有一片面积不大的树林,不如我们在那个地方先埋伏,等皇上的人马一到,我们就……” 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动作和他的形象太不相配了,一个无害,一个瘆人。 段宸璟点点头,“本王也正是这个意思,到时候书生你先顺着风向下点药,让他们以为自己迷路了,反正打乱他们的方向感和辨认度就行。这次你们要做到的是把那些人除得一干二净,不容许留下一个活口。” 那个书生打扮的人点头应“是”,然后抬起头不解地问:“可是,我们几个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为什么还要下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段宸璟好脾气地解释道:“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皇上毕竟是只千年狐狸,谁知道他会不会让一些大内高手乔装打扮混淆视听。虽然你们几个人的武功毋庸置疑,可是那些大内高手也不容小觑,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他们点点头,“还是主上想得周到,是属下们忽视了。” 段宸璟把面具拿下来放到桌上,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沉稳大气,“有些东西,你们还得慢慢学习,急不来的。” 他接着又补充到:“对了,如果真如我猜的那样,有大内高手在里面,你们不可恋战,立马撤退。” “这是为何?”众人不解。 不打就跑吗?这可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啊。而且,他们当中的任一一个人都是得到师傅真传的得意门生,单凭书生的一味药就够他们受的了,再加上他们几个,他们可不觉得大内高手是他们的对手。 段宸璟哪会不知道自己的这几个手下心高气傲,断不会做不战自降的事。可是,那些大内高手们就像一汪深潭,使人摸不着底。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左膀右臂们出任何意外,就算是一点潜在的威胁他都不允许他们有! “没有为什么,照做就是。”段宸璟的眉头微微皱起,不容置疑地命令到。 他们也不敢再多问,忙双手抱拳:“遵命!” “好了,事情也交代完了,各自散了吧,沁儿留下,本王还有另外的事要吩咐。” 其他人不用猜也知道是关于谁的,也不会过多追问,自觉地朝不同的方向散了,只留下窗子一开一合。 沁儿看着那“咯吱”作响的窗子,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摇摇头。每次都是这样,有着正门不走,一个个就独爱跳窗。她记得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癖好。 当时忘尘一甩头发,微仰着头看着天空,搂着她的肩回答:“因为这样才符合我风流不羁,潇洒自如,超凡脱俗的气质啊。” 她呸! 就忘尘那快二十的人,却顶着一张看上去最多十五岁的娃娃脸,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然后偏偏要学大人一样可笑。 沁儿把注意力收回到段宸璟身上,正襟危坐,“不知主上把属下留下来是不是有关于我家小姐的事要交代?” “嗯。”段宸璟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木盒子,推到沁儿面前。 沁儿狐疑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支做工精细的冰玉蓝色琉璃发簪。这种冰玉琉璃在市场上都属于罕见的那一类。市场上卖的那些琉璃不通透,看上去还有杂质不纯粹。 但这冰玉琉璃如它的名字一样,像冰,无论何时何地,都如冰一般凉。像玉,看上去有一种玉一般朦胧的美感。 沁儿吃惊地看着手中的发簪,簪身是用质地上好的软银雕花,其中还有大部分是镂空的,像……主上现在戴着的那个面具。 沁儿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段宸璟戴回脸上的那个银制半镂空面具,果然跟手中的簪子是一样的!就连雕花的图案,都是一模一样! 发簪上的装饰,就是几只大大小小的用冰玉琉璃镶成的蝴蝶和几朵叫不出名的小花,下面还有一根细小的银链和几颗小小的冰玉镶成的坠子,整根发簪的设计独具匠心。 “主上这是让我送给小姐的吗?” “嗯,不要告诉她是我送的。” 沁儿点点头,想来也是,主上一心一意地念着小姐,可小姐那马虎大意的人,恐怕都不知道主上是哪块田里的哪根葱吧? 虽然这么比喻自己的主子有点不太恰当,但是这就是事实。她家小姐别人不了解,她还不了解吗? 沁儿回到家的侍候天已经微微见明,她把段宸璟给她的发簪放到汪梦凝梳妆桌前的首饰盒里。 第十六章 等汪梦凝起床梳妆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那根发簪,她把它从盒子里拿起来问在后面给她梳头发的沁儿:“咦,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根发簪?” 沁儿淡然地瞟了一眼,“小姐,瞧你这记性,这些不都是你昨天去贾市的时候买的吗?一定是小姐买的东西太多,连自己买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吗?”对于沁儿的话,汪梦凝没有丝毫怀疑。她自己也知道,昨天在贾市上真的在不知不觉中买了一堆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你别说,你家小姐我的眼光真的挺不错的哈!” 沁儿嫌弃地看看汪梦凝那一盒大红大绿,俗气到让人忍不住怀疑她的品位的首饰盒,无声地揉揉眉心,如果她家小姐眼光好的话,那估计全天下的人都瞎了。 汪梦凝真的很喜欢那根发簪,沁儿刚把她的头发固定好,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它插进了自己浓密的发间,还特别臭美的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嘴上还不停赞叹:“我怎么会这么漂亮,果然漂亮的人,戴什么都漂亮啊!” 沁儿无声地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 “哦,对了。”汪梦凝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唤了沁儿一声。 “怎么了?小姐。” 汪梦凝一拍脑袋,“我昨天有件事情忘记跟你说了,大后天我爹娘和舅父表哥他们约好了去吃顿家宴,你不用跟着我去了。到时候我给你点银子,你自己出去逛逛,想买什么就买点。难得来京城一趟,不要天天跟着我,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沁儿心下送了一口气,主上交代的任务她都还没想好找什么借口跟小姐说呢,现在好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小姐,没我你真的没问题吗?” “我能有什么问题?你尽管去逛吧,反正你会功夫,我也不担心你一个人逛街会被欺负。去吧,我跟我爹娘他们在一起呢,还有一些随从,你放心吧,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沁儿点点头,“那好吧,小姐你出门小心点,不要闯祸就行。” 这汪梦凝就不爱听了,她站起来手掐腰,嗓门提高了好几个调问:“你家先借我是那种会随便闯祸的主子吗?” 难道不是吗? 沁儿撇撇嘴,口是心非地回答:“不是……” 汪梦凝满意地“呵”了一声,“那不就结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沁儿摇摇头,你整个人我都不放心啊。 汪梦凝见她摇头,就更满意了,拍拍她的肩,“好了,我们现在去客厅找爹娘他们吧!” 沁儿眼眶带泪地看着走在前面的汪梦凝的背影,虽然小姐每天都让人觉得没心没肺,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小姐的心真的很好,她会顾及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的感受。 希望这么好的小姐,以后真的可以如他们所愿,和同样好的主上在一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他们计划好的那一天。 汪梦凝他们早早就出门了,出门前还塞给了沁儿一个荷包,让她小心点就走了。 沁儿看他们出了门,也跟着出门了。她出了门就直奔城南,可是毕竟是白天,不能过于张扬,所以她刻意放缓了脚步。平时半柱香的脚程,硬生生走了近一柱半香。 她到的时候,其他三个人已经蹲在了一棵五人合抱粗的树上了。正值六七月时节,树枝繁叶茂,四人蹲在上面也不显拥挤,也不容易暴露。 “沁儿来了。” 沁儿点点头,“情况怎么样?皇上他们来了吗?” 忘尘靠着树干枕着手臂,口里叼着一片树叶,二郎腿一甩一甩的,好不悠闲,“急什么,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先休息一下。” 萧媚儿白了他一眼,“一天晚上少去几趟烟花柳巷,就不会这么虚了。” 忘尘“噗”地把树叶吐了出去,一声就咋呼开来:“萧媚儿你说什么呢,什么烟花柳巷,我是那种人吗?” 萧媚儿掩唇一笑,“那到也是,就你这长相,去那地方人家姑娘也会嫌弃你是个没长全的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谁会理你。” 忘尘彻底炸毛了,指着萧媚儿的手都开始颤抖,“你,你,你……”硬是你半天你不出来一句话。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看吧,就说你是个小毛孩子,连句话都说不完整。”萧媚儿看着忘尘气得涨红的脸,却笑得异常开心。 一旁的沁儿和书生看着他俩无奈地摇摇头,他们俩每次见面都吵啊吵的,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书生看向沁儿,“不知道分别的那几年,沁儿过得可好?” 萧媚儿他们也停止争吵,全都围到了沁儿身边看着她。 “对呀,沁儿,那天晚上没来得急问,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就是,就是,那个主上的心上人……”忘尘摸摸鼻子,怎么感觉自己说这句话怪怪的呢? 书生看他的表情,一脸探寻,“主上的心上人?主上的心上人怎么了?” 忘尘白了他一眼,这家伙看不出他尴尬了吗,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看着他们三人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忘尘只好接着说:“好不好伺候?” “切!” 三人嫌弃的一甩手,还以为他能说出点什么让人兴奋的话题呢,没想到那么无聊。 沁儿哈哈一笑,“我这几年过得挺好的,那个主上的心上人……哈哈,也挺好伺候的!那你们呢?你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萧媚儿撇撇嘴,“还说呢,可无聊了。主上让我在京城开了个画坊,跟那些文人墨客,迁客骚人们打交道。” 书生自豪地拍拍胸脯,“我就是她口中那个不得了的文人墨客。” 萧媚儿忍不住反唇相讥:“我说,你能不能要点脸啊?什么叫你就是那个不得了的文人墨客?你除了这一身打扮,哪里像个文人墨客了?你这个文人中的老鼠屎,墨客中的搅屎棍,斯文败类,厚颜无耻!” 书生被她骂得脸一下白,一下绿的,“我说萧媚儿,我好歹也是你长辈啊,你这么说自己的长辈会是违反人伦天理,三纲五常的!” 萧媚儿冷笑两声:“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我不管,我比你大,就是你的长辈!” 萧媚儿更不屑了,“才大一个月而已,这算什么长辈!” 书生开始不可理喻起来:“大一天都是长辈,更何况我这大一个月了!” “哎……我说你这人,说你不要脸你还真是不要脸了,你不要脸起来居然比忘尘还不要脸!” “哎,我说,我在旁边看戏看得好好的,怎么又把我扯进来了?我怎么又不要脸了,什么叫比我还不要脸啊?” “你就是不要脸,你们俩男的都不要脸。” 忘尘撸撸袖子,“哎,我这暴脾气,信不信我打你呀?” 萧媚儿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朝他勾勾手,“有种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打赢我。” 沁儿在一旁头痛得直抚额,他们确定他们这么大声地吵不会暴露吗?拜托,他们这是来执行行刺任务的,他们几个当来这秋游的啊? 她转头,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过来。 “嘘……来了。” 他们三人也立马围了过来,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全部趴在一根粗壮的树干后面,稳住了身形。 忘尘眯着眼睛,脖子伸得老长,“主上的消息果然没错,那皇帝老头果真就带了一队人马。” 萧媚儿不屑地笑笑,“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我当开胃菜呢!如果不是怕他们使诈,我一个飞镖过去就能死一堆。” 书生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压低了声音,“嘘……主上有言在先,我们得谨慎行事。” 众人点点头,主上的话他们自然不会当耳旁风。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皇上他们一行人,眼看距离他们近三百米的地方,萧媚儿摘了一片树叶,把树叶迎着风,“太好了,真是天赐良机,现在正好顺风,书生准备,等他们再走近一点点,你就可以下药了!” 语毕,忘尘就吸吸鼻子说:“书生,不是让你等他们再近一点再下吗?” 书生无辜地一摊手,“不是我干的啊,我的迷药还在我怀里揣着呢,我连药瓶都还没摸到呢!” “是吗?”忘尘又朝空气中深吸了两口气,“可是这味道,就是迷药没错啊。” 萧媚儿和沁儿也定下神,朝空气中吸了两口气,“没错,是迷药。” 忘尘甩甩脑袋,“我的天,这迷药药劲儿挺足啊,我现在怎么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书生连忙从怀中掏出几粒黑色药丸分给他们服下,“现在感觉怎么样?” 忘尘眨了眨眼睛,“提神醒脑!” “那是,这可是我配的药,效果可是比市面上卖的好十倍不止。” 沁儿看着这个自大狂,无奈地摇摇头,“好了,现在不是你吹嘘的时候。既然这药不是你下的,难道……” 他们四人面露惊恐,想要行刺皇上的,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第十七章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估计又得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都不再讲话,收敛了心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皇上他们一行人的动静。 随着皇上他们离得越来越近,空气中所含的迷药成分也就越来越浓。 看来,另外那拨人和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先下迷药,再行刺,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等皇上他们与他们的距离不足一百米的时候,从他们后方突然窜出来很多蒙面黑衣人,明晃晃的长剑直指皇上所乘坐的金銮大马车。 因为先前吸入了迷药的缘故,很多侍卫反应很迟钝,明显招架不住。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黑衣人早已用鬼魅般的速度来到他们面前,手起刀落就结果了一条人命。 然而,还有近一半人,看上去明显没受到迷药过多的影响。他们几乎同样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靠近他们的黑衣人给撂倒在地,根本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的招。 萧媚儿不禁啧啧赞叹:“主上果然神机妙算,果真有那么一大批大内高手乔装在其间。看他们的武功,要是我们刚刚贸然行事的话,估计也够我们喝几壶的了。” 他们三人重重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主上英明。 沁儿看着下面黑衣杀手们娴熟的动作,杀一个人如同杀鱼一样简单,“这些杀手也不知道来自于哪门哪派,动作身手竟如此敏捷。” 忘尘“嗯”了一声,“也许是像我们一样,只为一个主子服务,肝脑涂地,马首是瞻也无所畏惧。” 萧媚儿皱了皱眉,“看他们也挺厉害的,不可能没发现我们在这啊。”而且他们刚刚讲话声音貌似也挺大的。 “不会,”书生把身子往前伸了伸,手指着一个离他们相对比较近的黑衣人,“他们都是鬼魅杀手,看他们脖子后面的刺青印记就知道了。” 他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衣服的领口处赫然刻着一个“魅”字的刺青。 鬼魅杀手并不常见,一般都是被训练以后,被人买下,用一种特制的蛊毒侵食空他们的脑子,让他们失去听觉,嗅觉,只会听从他们主人的吩咐。他们也不会有痛感,如果被人伤到了要害,也会毫无痛觉的死去。 他们四人兴致盎然地趴在树上看好戏,丝毫没有要现身去帮助一下同行的意思。既然他们要干的事情有人代劳了,他们也乐的清闲,到时候还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呢! 而下面的战况也越演越烈,那些大内高手们把皇上乘坐的那马车团团围住,不容许黑衣人靠近半步。 那些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仗着人多,前赴后继,不一会儿,大内高手也应接不暇,有心无力了。 下面的人感觉势均力敌,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其中一个站在那马车的车门前保护皇上的人说:“你们究竟是何人,难道不知道这里面坐的是当今圣上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当今皇上都敢行刺,都不想要狗命了是吗?” 然而这些话对那些鬼魅杀手毫无作用,他们依旧原地不动地站着,目光凶狠地盯着大内高手们死死护着的那辆车。但是,其中还是有一个清明的领头人,他呵呵一笑说道:“常言道,皇上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个江山,也该易主了!” “放肆!”皇上在车内吼了一声,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些颤抖,“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看朕治你们个以下犯上,谋逆的死罪!” “哈哈哈,”刚刚说话的黑衣人仰天大笑,“死到临头还嘴硬,皇上,在治我罪之前,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待会儿会怎么死吧!少废话,给我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围蠢蠢欲动的黑衣人们全部蜂拥而上,刀剑交接,电光火石的打斗异常激烈,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也越躺越多,皇上那一方绕是高手众多,但毕竟寡不敌众,打斗了不久终于败下阵回来。 其中两个人看情形不妙想要把皇上和宁月清带走,没跑几步就被一支从树林中射出的箭给射死了。 看着后面的箭接踵而来,皇上不由分说地挡在了宁月清前面,一根涂满了毒药的剑正中心脏。 宁月清大叫了声“不要!”,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皇上飘摇坠下的身体。 皇上大口喘着气,气若游丝地躺在宁月清怀里,摸着宁月清的脸,一颗眼泪“啪”地落在地上,“月清,朕这一辈子,心里……心里……只有你……” 宁月清哭到失声,她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她只不过是在跟他赌气罢了。可是他,临死前最后讲的还在是和她讲这一句和她讲了无数遍的话。 书生看了眼已经奄奄一息的皇上,叹了口气,“啧啧啧,就这样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也太容易了点吧,这可是皇上耶,怎么那么不堪一击。这些大内高手也真是垃圾,怎么就不能多撑一会儿呢,我都还没看够呢,这就结束了?无聊,我们找个机会偷偷溜吧?” 忘尘一把拉住他,“别急,我们先看看再说。得确定皇上确实咽气了,再回去也不迟。” 书生一想他说的也对,要是突然从哪里冒出几个御医什么的,又把皇上救活了可怎么办?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又不需要他出力的差事,他还是很乐意干的! 这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主要是这根突如其来的箭,太让人一头雾水了。不是只有杀手吗?难道还有一批弓箭手? 如此一来,他们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对方的底细他们丝毫不清楚,可他们这横竖就四个人啊,一目了然,估计贸然行事四个人就成四个马蜂窝了。 这么一想,他又重新趴了回来。 “你们说,我要不要洒点忘忧散,让皇上死得轻松一点,我看他的样子真的好痛苦,想死死不了,想活办不到的……” 萧媚儿挑眉一笑,“哟,我们的冷面书生什么气候那么善良了?” “我一直都很善良好不好,我们这种善良的人,最受不了看到别人痛苦了,感觉别人痛苦我也很痛苦。” 说着,手一挥,一些白色颗粒状的粉末便顺着风向落了下去。 只见皇上闻了之后,突然面部涨红,死死的捏着脖子,脚无力地蹬了几下,仿佛在做垂死挣扎,然后就表情痛苦地死了。 树上的其他三人看到这一幕,不禁愕然,很有默契地咽了一口口水。这就是书生所谓的忘忧散?怎么看皇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忘忧呢?不仅没忘忧,怎么感觉他还很多忧呢? 啧啧,果然,冷面书生就是冷面书生,就不能听信他一派胡言,还什么看不惯别人痛苦。依他们看,应该是别人越痛苦,他就越幸福吧? 他们都不自觉地朝旁边挪了挪,想尽量离书生远一点,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谁知道他拿着粉末什么的有没有装好,要是不小心抖落一点在自己身上,那死相估计比皇上还惨。 然后以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书生”的表情看着书生,书生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是要下忘忧散的,真的。结果,我身上带着的药粉太多了,我就给搞错了……好像下了一味刚研制的,可以快速催发体内毒性的药。事实证明,这药效果还挺不错的哈,呵呵。” 他们三都看着他摇头,“不用解释了,我们懂!毕竟江湖人都叫你冷面书生,你做事是得对得起别人给你地称谓的。没事,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这点我们真的可以理解的。” 书生快急哭了,“不是,真的是我搞错了。你们要相信我,我一开始真的想下忘忧散来着。” 他们敷衍的点点头,摆摆手道:“好好好,相信你,相信你,可以了吧?” 书生看着他们几个人敷衍的神情,心下无比忧伤,他可以对天发誓,这次真的是他搞错了……可是很明显,没人相信他。 下面的宁月清抱着皇上的尸体,流着泪大叫了一声,随手捡起地上的剑,往脖子上一划,也朝一边倒去。 她身边的黑衣人用脚碰了碰她,见她没反应,不禁冷笑两声:“死得倒是干脆。” 另一个黑衣人问:“老大,皇上已经死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那个黑衣人头目走过来,看看皇上和宁月清,“上面只是吩咐杀了皇上即可,既然皇帝已经死了,就没我们的事了,撤!” 说完,随着几声风的呼啸,下面的黑衣人全部消失殆尽。 萧媚儿从树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道:“看,连主角都撤了,我们这些看戏的也没有再留下去必要,走吧。” 他们几人点点头,现在不走的话,估计一会儿就有羽林军什么的赶过来了,没必要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正要走,沁儿眼尖地瞥见刚刚有黑衣人站过的草丛里,隐约有什么东西,“你们看那是什么?” 忘尘身形一闪,就已经把那东西给取回来了。 他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抛了两下,“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第十八章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枚铜制令牌,上面刻了一个“东”字。不用想也知道,天下能养的起鬼魅杀手,并且在家养护卫队中刻这个字的,除了东宫太子,别无他人。 萧媚儿看着地上皇上的尸体,嘲讽的笑笑:“皇上英名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却让自己的儿子给算计了,真是替他悲哀。” 书生也道:“没想到这个太子平时唯唯诺诺,大气不出不怎么出众,原来都是他制造的假象啊。如此养精蓄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是让我佩服。” 忘尘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我就说刚刚蹲树上的弓箭手身形似乎在哪里见过。现在仔细想想,那人好像是逆风将军啊。” “逆风将军!?”,众人心里抹了一把汗。 逆风将军是他们这个王朝最厉害的神箭手,从小拜在殷老将军门下,虽是女儿身,但其胆识却一点也不输男儿。 十四岁便跟着殷老将军上战场杀敌,凭着那百发百中的神箭让敌人闻风丧胆。后来,她立的军功越来越多,可谓是战功赫赫,皇上就封了她一个将军头衔,掌控着十万大军和皇家羽林军。 然而,逆风将军在政治上的立场十分明显,她是太子的人,只听太子调遣。皇上也默许她这一做法,可能是觉得太子听他的,她听太子的,她也就自然而然的听他的了。 可是,皇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懂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的道理,到最后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给摆了一道。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沁儿循着声音看去,他们猜的不错,羽林军果然得到消息来支援了,只可惜已经晚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撤!” 只见树影摇曳,发出几声“沙沙”的声音,树上哪还有他们几个的身影? 涧水轩―― 段宸璟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上拿着沁儿他们捡到的令牌,不停地摩挲着。身后的一棵大柳树投下一片阴凉,习习的微风带着流水的清凉拂过,竟让人不觉夏日长。 沁儿他们四人站在石桌前,“主上,你看这事……” 段宸璟将令牌放在桌上,“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确定皇上已经驾崩了吗?” “千真万确,逆风将军的箭,向来都是一箭毙命。” 正说着,白赋染便带一个太监样子的人朝他们走过来,步子有些急切。 段宸璟忙把桌上的令牌收回袖中,站起身理理衣服。 白赋染走到他跟前,神色有点不自然,“宫里好像出事了。” 他们几人勾唇一笑,不用说他们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那个太监走上前对着他一叩头,“奴才冯绎海参见宸璟王爷。” “公公不必多礼,这么着急地来本王的涧水轩,不知所谓何事?” 冯公公顿时老泪纵横,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皇上……皇上驾崩了……”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算是送皇上的最后一程。 段宸璟依旧面无表情,和白赋染并肩跪着,等着冯公公的下文。 冯公公哀嚎了几声,抽泣着擦干泪,正欲说话,却硬生生被更大的一声哀嚎给打断了。 段宸璟头痛的揉揉眉心,都懒得转身去看身后那四个人演戏。 没错,那一声哀嚎就是忘尘发出来的。 他找书生要了一些催泪的药粉,朝着自己一洒,瞬间涕泪纵横。 他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心痛得无法呼吸的表情,拉着书生的手臂,哭得稀里哗啦。 “皇上啊皇上,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让我们这些做子民的可怎么办啊,我以后又该仰仗着什么活下去啊?我的皇上啊……呜呜呜……” 说着,还用书生的袖子擦了把鼻涕。 书生嫌弃地把他推开,没想到没能推动他,反而让他抱得更紧了,用他们几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都这样了,你们好歹也装个样子吧,就我一个人演多没意思。” 书生把他的往旁边推了推,“你走开,要玩自己去一边玩去。” 萧媚儿白了他一眼,“无聊。” 那冯公公看他哭得那么伤心,忙小跑这过来,扶着他的肩安慰道:“孩子,不要太伤心了,没想到像你们这样的小孩子也对咱皇上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忘尘抬手抹了抹眼泪,抽泣了两声,颤抖着拉过冯公公的手,眨了眨眼睛又挤出几滴泪来。 “公公你有所不知,我十岁的时候,在街上被人欺负,偶然遇到皇上微服暗访,皇上救了我,狠狠地骂了那几个欺负我的人。然后,皇上还对我说,即使一个人,也不能懦弱,不能任人欺负。那个时候起,我就坚定了一个信念,我一定要变得强大,长大后当个侍卫保护皇上。可是……哪成想,造化弄人啊……皇上,还没等到我保护他,就……就……”说着,“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其他人在一旁顶着一张冷漠脸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编乱造。 冯公公却感同身受一般,像个母亲一样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好了,不哭了孩子,即使咱们皇上归天了,你也要坚强,并且要更坚强。皇上在天上看到你变得强大,他也会欣慰的。” 忘尘从冯公公怀里抬起头,满脸都挂着泪珠,看上去我见犹怜。他止不住地抽泣,半天才憋出一个:“好……” 段宸璟看他也闹得差不多了,无奈的摇摇头,忘尘要是玩心一起,谁劝都没用,只能等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的时候自然会停下来。 “冯公公,不知皇上什么时候出殡?” 冯公公终于从悲伤中拉回了一点理智,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粉色的丝绢,在空中甩了甩,那浓浓的花粉香味让坐在他身边的忘尘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然后他翘着兰花指,动作轻柔地用丝绢儿擦干了眼泪,“三天后,还希望宸璟王爷一定去送皇上最后一程,毕竟您是他老人家的嫡外甥呐!” 段宸璟点点头,“到时候我一定披麻戴孝去送外公,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坐下喝杯茶,休息片刻。” “不了,不了,”冯煜海连忙摆摆手,“老奴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耽搁了。喝茶聊天的话,改天吧,改天有时间老奴一定登门拜访。” 他都这么说了,段宸璟再说些客套话也毫无意义,“既然公公有事在身,本王也就不多留了,坐等公公以后大驾光临。” “那老奴告辞了。”说着,带领一干太监宫女就转身朝外走。 白赋染立马跟了上去,一路送着他们出了涧水轩。 段宸璟看着他们地背影,心里自嘲地笑笑,“亲舅舅吗?这几个字说出来,怎会如此地讽刺。” 忘尘他们从地上站起来,邪魅的笑笑,脸上哪还有半点悲伤的痕迹,仿佛刚刚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人不是他一般。 萧媚儿鄙夷地看着他,“哼,演的可真好。” 忘尘也没有反驳她的打算,因为他就是演的。就要有一些人,牺牲自己,给别人的生活增添一点欢乐。而他,就是那牺牲自己,快乐别人的那类伟大的人。 段宸璟重新坐下,一脸担忧,“皇上一死,天下无主。那么朝中大臣们便会立刻推举太子上位,以前觉得太子是个胆小懦弱的平庸之辈,现在看来,确实是小看他了。如此善于伪装,深藏不露的人当上皇帝,必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到时候,估计会大整朝纲,又会有很多人受到牵连。” 书生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笑得云淡风轻,“那又如何,主上被先皇……哦不,先先皇打发到涧水轩这个地方,让主上修身养性,不问朝政,不谙世事,就算他们怎么斗,也断然不会牵连到主上的。” 段宸璟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只是我的心里隐约有点不安。” 沁儿看着段宸璟失神的样子,又想到了自家小姐,难道主上的不安与小姐有关? “主上大可放宽心,如若不然,主上可以先发制人,把这块令牌给太子,然后表明自己的立场。” 段宸璟收回神,将令牌拿在手中,修长的手指不断摩挲着,“我也正有此意,可是比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确实应该从长计议,如若说错半句话,指不定就会给他冠上怎样的罪名,甚至还会牵连涧水轩里的人。 是夜,沁儿回去的时候,汪梦凝已经睡下了。 沁儿帮她掖了掖被子,转身欲走,不经意间暼到汪梦凝放在枕边的那根冰玉琉璃发簪,应该在睡前都还在把玩吧? 看来小姐真的很喜欢主上送的发簪吧,可是她又不能对小姐说出实情。 可是,小姐到京城都那么多天了,主上也暗中看过小姐无数次,可是两人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碰过面。要是小姐有一天认识主上了,会不会喜欢也能喜欢上主上? 可是,主上是什么时候对小姐一见倾心的?总感觉主上认识小姐好长时间了,可是怎么小姐对主上却毫无映像呢? 第十九章 皇上的葬礼如期举行,送葬当天天空阴沉沉的,浓厚的乌云看上去就像重重地压在了皇宫的上空。京城的每一条街道上都没有任何人摆摊或者任何店铺开张做生意,平常热闹非凡的京城在这一天显得冷冷清清。 微风夹杂着细雨,吹得人有些冰冷。大街小巷中都挂着白绫,在微风中不断飘摇,场面有些凄凉,凄凉中又带着无限的惆怅。 而皇宫之中。就连人迹罕至的花园角落,都挂满了黑白色的绫布,上到贵妃太子,下到宫女太监,全都披麻戴孝,井井有条地跪在大殿外的青石板上,细雨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他们也作不觉。 而朝中大臣们都和太子王爷之类的皇亲国戚跪在大堂之内,由内到外哭声一片。 段宸璟一人姗姗来迟,正如他说的,他披麻戴孝,明明很普通的一件丧服硬是被他穿出了仙风道骨的风范。他丝毫不理会周围人的眼光,一步一步从容地走上阶梯,进入大堂。 大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还未盖上棺盖,皇上就安详地和宁月清并排躺在里面,算是了了他们生死相依,永世不离的夙愿。 太子跪在正中间,后面跪着宰相和几个大将军,又边还跪着另一个王爷,也是一身白衣甚雪,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病态。 他就是皇上的小儿子安钰尘。 皇上一生也算是信守承诺,没有对后宫三千都雨露均沾。太子是在被逼无奈之下才和当时的一个嫔妃生的,为的只是想给皇家留一条血脉,而太子的母妃在太子满月当天就离奇死亡。众人心知肚明,一定是被皇上给赐死了。然后,太子就被过继到宁月清名下。 而安钰尘更是一个意外,他的母妃是个一品大官的女儿,也被送进宫来。可他的母妃素来与世无争,终日一个人在寝宫中,种种花草,养养鱼虾。倒也没有惹过什么是非,日子悠然闲适。 只是在一年中秋,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裙,和月光下的身影和宁月清有几分相似。让本就因为思念宁月清和喝多了酒的皇上把她误认成了宁月清,这才有了安钰尘。 她命说来也苦,她深知皇上对宁月清的情谊,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皇上一个侧目,更不能妄想皇上能对自己倾心。 所以,她在知道了自己有了身孕以后,整天喝一种慢性毒药,希望这样能杀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哪成想,安钰尘命硬,硬是挺过了三个月。后来,她也不忍心杀害已经成形了的孩子,就把他生了下来。 可是,那些慢性毒药终究是毒药。安钰尘出生后就体弱多病,一直都用药养着。 等他五岁时,他的母妃也因原先体内积累的毒素过多,又无法清除,慢慢的毒性腐蚀了五脏六腑,最终药石难医,也去世了。 母妃去世以后,安钰尘更加沉默寡言,逐渐也养成了像他母妃那样与世无争的性格。 世人也很难见到这位钰尘王爷,他几乎是足不出户,一直躲在王府里养病。今日也是因为要送父皇才现身的,可是依旧和从前一样,一副病态,甚至很多时候都是站不稳,要靠轮椅代步。 而太子右边的位子,是空出来给段宸璟的。 怎么说,他和段宸璟的母妃安若素是同福同母的亲兄妹,段宸璟也算是他的亲外甥。 段宸璟越过跪着的大臣,走到那个给他空出的位置,提起前襟跪了下去,朝着那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磕了三个头。 太子故作亲切地道:“许久未见,表弟别来无恙啊!” 段宸璟斜眼看着他惺惺作态的笑容,垂眉应道:“承蒙表兄关照,一切都好。” 苏宰相走上前来,微微俯首行了个礼,“启禀太子殿下,还有一柱香时间,就是吉时,您和两位王爷是嫡亲,还有什么话要对皇上说的就说吧,臣等在殿外侯着。” 太子挥挥手,后面跪着的朝臣们都退了出去,合上了殿门。 安钰尘本就身子弱,又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跪了好些时辰,身体早已吃不消,也就跟着请退了。 大殿里灯火通明,只是就剩下了他们二人,突然变得有点冷清。 段宸璟也明人不说暗话,直接把沁儿他们几个在树林里捡到的令牌扔到太子跟前,铜制的令牌和青石板相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太子捡起令牌,瞬间神色大变,他皱着眉质问:“这是何意?” 段宸璟看着金丝楠木棺,随意地说:“这是皇上舅舅遇刺那天晚上,我的手下去城南办事回来,在那片树林里捡到的。” 太子冷冷一笑,“你的手下去城南做?什么?” “我让他出去置办点东西,听表兄的意思,是在怀疑宸璟什么吗?” 太子随即呵呵一笑,“表弟多虑了,表兄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段宸璟看着他那故作轻松的姿态,不屑地勾唇一笑,“本王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本王的手下会那个地方捡到太子宫中的令牌,莫非太子殿下也是派手下去采购物品的?” 太子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他低沉着头,声音变得冰冷:“如果我说是呢?” 段宸璟流转目光,正眼看着他,“那么宸璟,无话可说。” “哼,”太子重新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警告的意味十足,“很多东西,还是不要知道得好。好好的呆在涧水轩,做一个逍遥王爷多好。我们泱国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无权过问。” 段宸璟看着他阴翳的眼神,垂下了眼眸,是啊,他就是一个外人而已……无论改了多少个朝,换了多少个代,江山易了多少个主,他于这个国家而言,都只是一个外人,一个无权过问这里的一切的外人…… “表兄说得是,宸璟从不敢忘记自己是个外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是宸璟逾越了。” “哼,知道就好。” 太子没在看他,而是对着皇上的灵位磕了三个头。 段宸璟低眉看着他,“你是在自责吗?” 太子把头伏在地上,侧目看着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舅舅,是表兄你派人刺杀的吧?” “段宸璟!”太子一拳打在青石板地上,刚刚被他塞入袖中的令牌也顺势掉了出来,他也不再理会,紧握着的拳头指节泛白,“刚刚本殿下应该告诉过你,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吧?” 段宸璟暼了他一眼,“表兄不用一副剑拔弩张的表情看着本王,有些事情本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和太子你说清楚讲明白比较好,以免日后再生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太子弘熈直了直身体,“你想说清楚什么事情?” 段宸璟抬起手臂,拍拍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云淡风轻地说:“正如太子殿下所言,本王此生谨遵外公老人家的教诲,在涧水轩做个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逍遥王爷。可是,皇家毕竟是皇家,免不了尔虞我诈。我只想告诉太子殿下,你做什么事情本王都没兴趣过问,更没兴趣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今天既然把这块令牌还给你,你大可以毁尸灭迹,当做没发生过。而本王也会让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保证不会有其余无干的人知道。” 太子单刀直入,“那交换条件呢?” 段宸璟笑笑,“我只想以后太子殿下即位以后,也能像先前两个皇帝一样,保宸璟安好无忧,而本王也会乖乖做一个寄情山水的逍遥王爷。” 说着,把令牌从地上捡起来,重新递到太子眼前。 太子低头看着眼前的令牌,犹豫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段宸璟,然后伸出手接过他手中的令牌,“就这么简单?” 段宸璟颔首,“就这么简单。” “一言为定!” 段宸璟见他如此爽快,立即出声应下,“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要的就是这么简单,他七岁来到这个国家,那个时候皇帝还是他的外公,太子弘熈还和他差不多大。 然后没两年,他外公就驾崩了。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哭了一整晚。不为别人,正是为了他的母后。他母后远嫁他国,跟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这位外公。外公不在了,除了他和妹妹,也就不会有人那么深切地记得母后了。 然后就是他的舅舅,现在躺在金丝楠木棺材里的皇帝。同样出身于皇家,命运竟会如此不同。 他可以,安然地躺在象征着最高殊荣的金丝楠木做成的棺材里,享受着全国子民的最殷切地期盼和祝愿。 而他的父王母后,就只能在乱战之中,被逼无奈之下,相拥着跳入城楼下的火堆,尸骨无存,国破家亡。 可是他的舅舅想来也值得同情,也就做太子的时间长了一些,风光了几十年。等真正坐上皇位不过区区十几年的时间,就被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儿子给杀害了。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第二十章 送葬队伍一路延至皇陵,沿途的百姓也纷纷跟在队伍后面,漫天飘扬的纸钱伴随着细雨纷纷扬扬地落下,沾湿了一片悲伤与枯凉。 随着皇上的棺入定,石碑也立了起来,众人的哭声也越发悲怆,仿佛蕴含了很多撕心裂肺的伤。 太子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过身对着众人道:“人死不能复生,父皇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国家国富民强,万寿无疆的。大家也不要太悲伤了,以后还需要我们一起努力把这基业传承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震撼人心,在空谷幽林中回荡至天际,经久不散。 段宸璟看该行的礼数也都行到位了,也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便开口请辞。 待他走出了几步路,太子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事?”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客气地笑笑,“忘了告诉你,今晚在宫中设了家宴,到时还望表弟能带着表弟妹一起来。” 段宸璟危险地眯起眼睛,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终是叹了口气,“遵命。” 太子这话摆明了告诉文武百官,他想见白赋染。 也是,人尽皆知白赋染和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果白赋染的爹当初没犯那个错误,现在白赋染恐怕也是太子妃了,过不了几天,就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会捉弄人。偏偏最后是他娶了白赋染,困了她的一生。 晚上的家宴,虽然是皇上的丧宴,但依旧热闹非凡。 能当上朝中大臣的人,都不是善类。他们最善于的就是见风使舵,察言观色。 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皇上遇刺绝非小事。但是这件事却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只是派了一队羽林军去处理善后事宜。就连那些刺客的身份,都对外宣称是任务完成后全部自杀身亡,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说到这,众人也就都了然于胸了。是有人刻意把这件事压下去的,皇上遇刺一事肯定有鬼。可是其中的隐情,可不是他们有那个胆量和命去探究得起的。能这么做,并且从中捞到好处的人是谁,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是他们只需要根据事态的发展,顺风而行,守住自己的高官厚禄,拥护好新一任君王便可,皇家的生杀他们可参与不起。 他们依旧顶着那完美无缺的笑脸,互相带着家眷寒暄着。 汪梦凝的父母在贾市结束以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了她和沁儿。作为苏宰相的家眷,她也在邀请之列。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绕是平常她莽莽撞撞,她也深知皇宫不比外面,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有可能惹得龙颜大怒,更可能小命不保。 所以,从进宫到现在,她都规规矩矩地呆在自己的宰相舅舅后面,等他向别人介绍起他来的时候,才礼貌地行个礼,对着别人莞尔一笑。 然后又是那些夸她漂亮,落落大方等等一系列的陈词滥调。 汪梦凝不由感叹,做官可真难,做官员的家眷更难。 好不容易,苏宰相带着她把朝中同僚都转了个遍,还顺便认识了几个美其名曰:“对她有好感”的公子哥。 汪梦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们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了解她吗?才看她一眼就说对她有好感,这些公子哥的择偶标准也太……太草率了吧? 确实,汪梦凝现在看上去就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大家闺秀,如果那些公子们了解了她真正的一面,估计都得掉头策马狂奔了吧? 等他们寒暄完,也差不多到了用膳时间了,汪梦凝也依次入坐。 太子坐在主位,左手边是一些公主亲王的座位,右手边坐的都是朝中大臣。 苏宰相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自然坐在了左边离太子最近的一个位置。 苏离陌带着汪梦凝坐在了苏宰相后面一排的位置上,汪梦凝左面坐了苏离陌,右手边坐的是殷无战。这让汪梦凝舒了一口气,还好没坐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看大家纷纷落座,太子向身后的冯公公点头示意之后,冯公公就扯着嗓子让宫女上菜。 汪梦凝看着眼前的一道道珍馐,眼睛都直了,她忍不住擦了下口水,拿起筷子就要朝一只烤乳猪上戳,却被苏离陌冷不丁地用筷子打了一下。 汪梦凝吃痛地收回手,不悦地瞪着苏离陌,恨不得把他烧两个大窟窿,她记得在不久前才用行动告诉过苏离陌,打扰她吃东西是会被她灭口的吧?没想到这小子记性那么差,才几天时间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她是不会介意再用行动来让他记忆更加深刻一点的。 “我说……” “嘘,别说话,现在还不可以动筷子。”苏离陌看她的表情,早就猜到了汪梦凝想要说什么。可是,如果不是在宫里,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打断这个小祖宗吃东西啊。 可是,这是在宫里,更何况还是皇上的丧宴,礼数可不能错啊。 果然,太子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他们也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汪梦凝低头看着一桌子的好吃的,心里的泪流了又擦,擦了又流。 那天她吃块桂花糕已经如此不容易了,没想到吃块肉比吃桂花糕还不容易。她不停地在咽口水,声音也越来越大,惹得周围人都侧目向他看来。 站在他旁边的苏离陌和殷无战恨不得把脸拉了揣在袖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要让别人知道是他们。这丫头,真是丢人丢到屋顶了,她那疑似咽茶水的口水声,能不能稍微小一点,还有那搞得跟几千年没吃过一块肉似的表情,怎么看都像刚从深山野林里面修炼回来的野人一样。不对,野人还能偶尔打打猎,吃得可好了。她就像那种只能吃野果,连只野兔都打不到的野人。 好在,周围人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太子的注意。 太子站在主位上,悲痛万分地说:“父皇遇刺,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但,事情都发生了,我们说再多的如果,做再多的愧疚都于事无补。来,让我们共同举杯,送父皇最后一程。” 说完,所有人都举起酒杯,对天高呼了一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将杯中的酒围着桌子倒了一半,然后将剩下的一半一饮而尽。 段宸璟牵着白赋染的手,再次姗姗来迟。 似乎众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他这一做派,也见怪不怪地对着他抱拳行礼。 “宸璟携内人来迟,请皇兄责罚。” 弘熈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定格在他身边的白赋染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漆黑的眼眸里饱含了诉不尽的深情。 现在他后面的冯公公忙咳嗽两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涧水轩离皇宫距离本就不近,来迟是有情可原,快快入座吧。” 段宸璟微微颔首,“多谢表兄。” 说完,就拉着白赋染坐在了太子右手边的位置,和汪梦凝他们遥遥相对。 众人也都随之坐下,动作间发出了衣角布料的摩擦声。 从段宸璟一进来,汪梦凝就注意到他了。他身上没有那种在场人都有的官宦气息,反而让人看上去很恬静淡然,有种隐居山林的闲适感。 虽然生在富商之家,平时也爱逛逛青楼。但汪梦凝内心所追求的,确是那种小桥流水的安逸生活。 因为内心深知这一切对自己而言是一种奢望,她父母就她一个女儿,继承家业的重担自然早晚都会落到她肩上,她现在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她才会对那些真正隐居山水,过着淡泊却平凡的生活的人们多了几分羡慕。 太子见大家都坐定了,便大手一挥,“诸位卿家,既然是家宴,就无需多礼,各位请便吧。” “谢太子殿下。” 苏离陌以为汪梦凝听完这话早已开动了,他刚想转过头提醒汪梦凝吃慢点,却发现她压根没动那些饭菜。 而是用筷子愤愤地戳着桌子,咬牙切齿地瞪着对面。看她这种表情,苏离陌心里一咯噔,谁又惹到这位姑奶奶了? “表哥,那人是什么身份?”汪梦凝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斜眼睥睨着对面坐着的人。 苏离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说的莫不是宸璟王爷和他的王妃?” 汪梦凝冷哼一声:“哼,王爷了不起啊。” 苏离陌看看她,又看看对面正给白赋染夹菜的段宸璟。 心想:莫不是前几天表妹在青楼里发情了之后,又苦于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排解忧愁,治疗她的空虚与寂寞,所以她现在见不得人家小夫妻在人前恩爱? 想到这,他硬着头皮开口劝道:“表妹啊,你好歹也算是一个好姑娘,以后总能遇到你的良人的。姻缘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放宽心啊……” 汪梦凝听他这话,本就生气的她差点气炸了,什么叫她好歹也算是一个好姑娘?说得这么勉强,她本来就是一个好姑娘。 “苏离陌你这话什么意思?”好歹这也是在皇宫,一言一行都得注意身份,她只能强压着要把苏离陌拆了的怒火,咬着牙问。 苏离陌见她手里的筷子都快被她掰断了,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把生命置之度外,继续小声劝到:“表妹啊,都说发情期的女孩执拗,可你也得保持点清醒啊。人家本来就是夫妻,互相夹菜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你要是实在看不下去,低头吃饭就好了,何必去在意他们呢?” “苏、离、陌!”汪梦凝怒火中烧,眼睛如火焰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苏离陌,手中的筷子也随之夭折…… 第二十一章 苏离陌恨不得给她跪下去猛磕三个响头,然后拿起长剑自刎算了。 汪梦凝气的不行,原来她的表情,在苏离陌理解看来,是因为她发情期,见不得别的夫妻再她面前恩爱? 还有,什么叫发情期。她又不是猫狗动物,有什么发情期?没文化真可怕,真的太可怕了。 其实,汪梦凝气的是,一开始不让他们吃饭,要等段宸璟来了才宣布开饭。她真的好讨厌影响她吃饭的人,结果这不就一个王爷而已嘛,摆什么谱。 真是吃饭不积极,大脑有问题。知道别人在等他吃饭,而且还是他不到就不能开饭的情况下,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人道主义,他也应该在大家先到比较好吧? 就算他旅途远,不求先到,那和大家差不多时间到总可以了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啊? 他居然还敢慢吞吞的来,要是一个人因为晚吃饭一刻钟而失去了性命,他对得起上苍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吗?王母娘娘,太白君星她都还没给他算在内了,要是一并算上的话,他这罪孽可就太深重了! 然而,谁也没猜到她为的是这件是生气。 如果段宸璟知道她因为这个,而把他对她的初次映像给毁了,估计也会委屈地去找他的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哭诉吧?虽然他不会这么做。 这顿饭汪梦凝吃得意兴阑珊,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就说自己饱了。 汪梦凝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沁儿快步跟了出去,“我说小姐,你平时吃得挺多的呀,今天怎么吃那么几口就饱了?” 汪梦凝摆摆手,“哎呀,沁儿你别跟我我,我好气啊,让我自己一个人呆会儿。” “可是小姐……” “哎呀,别可是了。你就在这站着别动啊,我就去前面坐会儿,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沁儿见拗不过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汪梦凝一个人走到前面的人工湖边的石头上坐着,望着天空中的月亮不停地叹息,其实她也不是为了刚刚那件事情而烦恼,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宸璟王爷,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她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越想头越疼,越想越郁闷。 “不知汪姑娘为何望月兴叹呢?” 汪梦凝寻声转过头,只见段宸璟不知何时已经负手站在她身后。 她“切”了一声,又把头转了回去。 段宸璟提步走到她身旁,低头看着她。因为是皇上的丧祭日,汪梦凝穿得也是一身素净的鹅黄色,没有太多繁琐的装饰和花纹,一头乌黑的头发也是随意绾起,用一根发簪固定住。 发簪!? 段宸璟借着隐约的月光定睛一看,只见汪梦凝的发丝之间插着的,正是他亲手做了送她的那根。 段宸璟的唇角渐渐上扬,开心都写在了脸上。 汪梦凝冷不丁抬头,看见他对着自己笑得跟个痴汉似的。 虽然段宸璟的笑容没有那么夸张,但在汪梦凝看来,每个对着她笑的男人都不怀好意,包括她那个老爹。 汪梦凝看段宸璟还没有点羞耻之心,依旧对着自己笑得跟朵桃花似的,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 段宸璟收敛了笑容,“看来汪小姐不怎么待见我啊。” “哼。”汪梦凝把头扭向一边,嘴撅得老高,这不是废话吗?他可是让她郁闷了一晚上的罪魁祸首,她怎么可能会待见他?虽然她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还挺待见他的。 等会儿,她听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好像什么时候听到过这声音来着…… “哎呀!我想起来了!” 汪梦凝激动地一拍大腿,又因为用力过猛,紧接着又吃痛地摸着大腿,骂自己鲁莽。 段宸璟看着她这变化丰富的表情,忍不住问:“汪姑娘想起什么了?” 汪梦凝瘸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段宸璟跟前,艰难地伸出一根手指,气得咬牙切齿。为什么这个男人一出现,总能给自己带来灾难。 “我记得你的声音,在我到舅父家那天,树上那个声音就是你的!”汪梦凝虽然粗心大意,但是并不代表她愚笨。 见汪梦凝如此肯定,段宸璟也觉得没有再否认下去的必要。 只要她还能对他存有映像,哪怕是一个声音,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汪梦凝见他不说话,也就当做他默认了。 “这么说,那天蹲在树上嘲讽我的人,是你咯?” 段宸璟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什么叫嘲讽她?他那个语气,听起来是嘲讽吗? 汪梦凝看他又点头又摇头的,看他的眼神就更鄙视了,什么嘛,她都认出他了,他还不承认,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 段宸璟看她看自己的表情,分明就是那种看不起的眼神,心下也猜到七八分,忙开口承认:“那天在树上的人确实是我,只是……我并不是嘲讽姑娘,而且由衷地欣赏姑娘的肚量啊。” 他记得那天是她一个人在花园里迷路了,然后叫了几声沁儿无果后,就一屁股坐石凳上,然后摊摊手说:“哎呀,无所谓了,待会儿他们会发现我不在,就会找过来了。” 其实他没告诉她,是他让沁儿不要过来的。 汪梦凝听他开口承认,哪还管刚刚拍的大腿的疼痛,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眼睛都冒光了:“所以啊,你是不是武功特别高。那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那种,飞檐走壁什么的是不是也不在话下?” 天呐,汪梦凝高兴得快跳起来了。 她这辈子最感兴趣的事情有三件,一是逛青楼,二是能够过点小农小户人家那种生活,第三嘛,也是她最期望的,那就是能够成为武林高手,行走江湖,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光想想就激动,更何况是这个没想,如今有可能实现。 段宸璟点点头,“也不能说是无所不能吧,只是会点武功而已,经常上树上屋顶倒是真的。” “那太好了!”汪梦凝激动地拉着段宸璟的手,也不去在意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了,虽然她也从未在意过。 “能上树就够了,我要求不高的,这位大兄弟,我们交个朋友吧!” 段宸璟挑挑眉,大兄弟……她是不是平时都这么叫那些男人的? “交朋友?”段宸璟也来了兴致,如果算上冷辰和沁儿他们几个的话,他也算有那么几个朋友。 可是,他们名义上毕竟是他的手下。 这么一说,他段宸璟从小到大,似乎离朋友这个词相隔甚远啊。 汪梦凝依旧拉着他的手,好像生怕她一放手,段宸璟就会跑了似的。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呀,朋友。我叫汪梦凝,是江南人氏,来我舅父家玩的。我舅父你应该知道吧?就是当朝宰相,苏……” “好了,我知道。”段宸璟无奈地打断她,她的底细,他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何须她多言。 汪梦凝嘿嘿一笑,“其实我跟我那舅父并不熟的。” 如果,苏宰相听到这句话,估计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抱着祖宗的灵位痛哭流涕,几天吃不下饭吧。 其实,汪梦凝这么说,仅仅是因为她怕段宸璟和她那宰相舅父有什么过节,听到她是她的外甥女,就不和他做朋友了。 也不知道如此这般的有异性没人性。会不会被同家族人鄙视到尘埃里去。 无所谓啦,鄙视就鄙视吧,即使被罚面壁思过她也认了,毕竟她可是一个即将成为武林高手的英雄人物,连这点小挫折都抵抗不了,她拿什么去拯救天下苍生? 段宸璟看着汪梦凝那一直在转的眼珠,幽幽开口道:“其实我和苏宰相挺熟的,既然你和他不是很熟,那么我们……”就没有再交朋友的必要了。 汪梦凝一拍掌打断他要说的话,故作吃惊地说:“哎呀,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常言道,不是自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我这个人啊,特别奇怪,从小不跟别人亲,就跟我那舅父亲。现在可好,你和他也相交甚好,我们可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啊。” 段宸璟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赞叹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可是,刚刚汪小姐不是说,你和苏宰相不熟啊。” 汪梦凝尴尬地笑笑,“呵呵,那个,''我刚刚有这么说过吗?那估计是你听错了,其实我说的是我和我舅父关系特别好,特别熟。” 说完,忍不住用手扇扇风,皇宫里的人,果真不好伺候。 段宸璟抱着手臂,好笑地看着她,“你可果真是个奇怪的人。” 汪梦凝沉思了一秒,突然想起来这句话她刚刚有说过,忙迎了笑脸点头应是:“可不是吗,就是个这么奇怪的。人。” 可是,这句话她怎么觉得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完全变味儿了呢? “对了,”段宸璟低头看着她,“我还没有作自我介绍呢。我叫……” “我知道,你不就是那个宸璟王爷嘛!”刚刚把她惹了一肚子火的人,她可是有好好地打探过啊。 “你知道?” “对呀,刚刚吃饭的时候,你进来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汪梦凝斜眼看他,这王爷武功和长相都不错,偏偏记性不好,感觉大脑好像缺根弦一样。 “那既然都知道我是王爷了,你还和我交朋友?” 汪梦凝不悦地看着他,掐腰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第二十二章 汪梦凝不悦地瞪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王爷又怎样?王爷就很了不起吗?像你们这种人,怎么能知道朋友之间是没有高低贵贱三六九等之分的?也是,你们这种从小生活在皇宫大院里面的人,又怎么能够体会得到真正的人与人之间地感情,你们的眼里只有金钱和权力罢了。朋友对你们而言,估计只有配得上你们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和你们成为朋友吧?” “不是这样的!”段宸璟红着眼看着她,出声吼了她一句。 汪梦凝被吓呆了,愣慎地看着他那双虽然红,但隐约带泪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说话可能有点过分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段宸璟失神地做在了一旁的石头上,口里喃喃念着:“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我从小就失去父母,失去国家,颠沛流离,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 只在这皇宫大院里呆了一个晚上,就被送到涧水轩“修生养性”去了。从此不问世事,不谙繁华。 从小就肩负着国仇家恨,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童年,也渐渐地麻木了,对人世间的种种感情,好像都麻木了。 以报仇为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自己过了一天又一天,活了一年又一年。 虽然麻木,可是心底里越想克制自己不去追寻这些东西,就越控制不住自己对这些东西的渴望。 他也想要那种择一人终老的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他也想要那种闲来无事就约上三五个好友,一起去郊游,一起对酒当歌,笑问人生几何的闲散时光。 他也想要那种儿女成群,父慈子孝,一家三代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可是,这些连三餐温饱都解决不了的平凡人都能拥有的生活,为什么对他来说却成了一种奢望,一种倾尽一生都无法圆满的奢望。 汪梦凝看着他那失神的表情,走过去试探地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那个……对不起啊。我这人就是这样,说话不过大脑,头脑一发热就会有的没的都乱说一气,你别介意啊,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段宸璟摇摇头,“没事,这不怪你,是我自己太敏感了。” 她能对他说句话他都觉得是上苍的恩赐,又怎么舍得怪罪于她? 汪梦凝却满心自责,要是因为自己不过脑子的一席话,而伤害了一个朋友,那她真的是会很难受的。 段宸璟看她低着头懊恼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好了,我没事了。很高兴能交到你这么一个朋友,以后你叫我宸璟就好了。” 汪梦凝抬头看着他,明明只是微微一笑,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就好像是那种三月的春风,只要轻轻一吹,就能绿了整个杨柳岸。 看着他,汪梦凝突然有种谈恋爱的感觉。像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女,然后在不经意间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从此便许下一生。 汪梦凝被这个突然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她不会真像她那缺心眼的表哥说中了,发情期到了吧? 啊呸,汪梦凝从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苏离陌没文化,她也不能跟着没文化啊,什么叫发情期啊? 汪梦凝定下心神,清清嗓子,故作潇洒地说:“那你叫我梦凝就可以了。” 段宸璟笑笑,伸手指指汪梦凝发间的发簪,“发簪很好看,特别称你。” 汪梦凝什么都可以接受,可是一旦别人夸她,她就感觉她都不是她了,得瑟得跟个花公鸡一样,都不记得她叫什么了。 汪梦凝眼睛都在发光,她摸摸她的发簪,那得意劲丝毫不带掩饰,“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跟你讲哦,它是我前几天在贾市买下来的,虽然买的时候没在意。后来才发现,它真的好好看,我真的是特别喜欢它,每天晚上都把它放枕边呢。” 听她这么一说,段宸璟立刻心花怒放,也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真的吗?你真的那么喜欢它?” 汪梦凝奇怪地看着他,这发簪又不是他做的,怎么听到她说喜欢那么激动做甚? 段宸璟也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了,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个……我也觉得这根发簪挺漂亮的,我也挺喜欢。” “哦,是这样啊。”汪梦凝吐了一口浊气,“可惜了,当时大意,不然的话可以买两支,你可以送给你娘子啊。” 段宸璟看着她,无奈地笑笑。梦凝你可知道,这支发簪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它于我开说,是无价的,无论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太子见段宸璟出去了,便带着白赋染到了一个偏殿,远离喧闹的人群,也遣散了一干宫女太监。 他站在白赋染对面,明明两人间不足一丈的距离,却感觉恍若隔世,他与她只间,似乎隔了一整段光阴,一段她已为人妻的蹉跎岁月。 弘熈心疼地看着白赋染,明明肚中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有讲不完的万古衷肠,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很多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真的很想她,天知道没有她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是怎么度过的。他的灵魂,仿佛从她出嫁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脱离本身,附着到她身上,去和她一起尝尽她从今往后的所有悲欢。 “赋染,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寥寥数语,就写尽了他数不尽的相思。 过得好吗,是否那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你,疼你。是否你,已经渐渐地忘记了我,忘记了我们俩那些欢笑嬉闹的旧时光阴? 你是否,还像从前一样,对我有着绵绵不绝的深情? 还是……你已经过着一种,没有我的参与,依旧开心的生活? …… 白赋染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微微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托太子的福,这些年一切都好。” 弘熈看着她的种种举动,分明已经和他生疏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稍微有点小伤小痛都要向他哭诉的赋染了。 没由来地,弘熈的心开始一阵绞痛,痛得他无法呼吸,好像下一秒就会死过去。 他抑制住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可是鼻尖的酸楚,却是怎样都没办法制止下去。 “赋染,你嫁给他,真的开心吗?” 白赋染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从她微微泛白的指节可以看出,她在隐忍着什么。 白赋染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她开心吗?其实答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当初她的父亲为了保全性命,退而求其次,把她嫁给了段宸璟,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挂名王爷,却仅仅只是保住了她一条命,其他人还不是都死于非命。 自从她嫁给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开心。 她记得洞房花烛夜,他一席红衣,在红烛的映衬下,双目清明,脸上却没半分成亲的喜色。 他只是冷冷地开口,跟她说:“本王知道你嫁给我,也不是你的意愿,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你的父亲倾其所有,都要保住你一条性命,我也会给你一个王妃的名分。同时,也给你绝对的自由。等以后风波平静了之后,你想走就走,去找太子,你和他才是公认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她却一呆就是三年。 每天帮他打理涧水轩的一切,帮他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好,帮他照顾他的妹妹。渐渐的,也忘了自己对他来说,其实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弘熈见她半天不回答,走上前抓着她的肩膀,笃定地说:“你不快乐。” 白赋染甩开他的双手,抬起头,带泪的眼眸平添了几分无助,“我开心能怎样,不开心又能如何?这一切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还有的选择吗?” “你有!”弘熈眼眶泛红,伸手握住她的手,想要试图安抚她,“你有,过几天我就登基,成为皇上。到时候,我就可以把你接进宫来,做我的皇后,我们可以……” “别再痴人说梦了,”白赋染送开他握着的手,无力地说,“这件事连我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你就醒醒吧,你什么都不可以做。你以为作了皇上,就可以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了吗?大臣们的进谏,百姓们的流言蜚语,你都可以不管不顾吗?” “我可以。” 弘熈看着她,目光炯炯,“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任何人的想法,更可以不听任何人的劝告,我只要你。” 白赋染吸了吸鼻子,一直强忍着的泪水,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落到地上,打湿了一片凄凉,也打碎了无数的梦想。 她声音有点哽咽,带着重重地鼻音,“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一个特别因循守旧的女人,一棍不做二拄,一女不侍二夫。我已经嫁给了段宸璟,那么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算你是皇上,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永远无法改变这一点。” 弘熈抬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涌。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第二十三章 “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我……”白赋染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对段宸璟的感情,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喜欢,但是却又敢触碰。 弘熈提高了音量,声音都开始颤抖,“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白赋染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一个劲儿地摇头,喃喃念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弘熈一把抱住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白赋染在她怀里越挣扎,他抱得就越紧。 这个怀抱,他已经想了整整三年。他是多么地贪恋,那一份仅属于她的温存。 “赋染,你告诉我,你一直深爱着的人是我,你对宸璟没有一丝感情。” 白赋染在他怀里挣扎了好久,但终究挣不过他,只好妥协。 她感受着他身体通过衣服布料传来的热度,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对于她来说,其实根本就没有过爱。是的,她承认,她很喜欢他。可是,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他就像是她的家人,像她的哥哥一样。 或许,她也有喜欢过他吧?又或者,那只能算是好感。 如果她真的是爱他的,那么也就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内,就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 这一点,其实弘熈心里也清楚,只是他不愿意接受罢了。 “我是爱上他了。” 白赋染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弘熈本来还存有一丝希冀的心,瞬间冷却如严冬的寒冰。 “我是爱上他了。” 白赋染再一次笃定地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对外公开地表明心迹。 她一直默默地把这一份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多想一辈子都不去提及。可是,她始终是在自欺欺人,她自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份感情掩藏得很好,可是外人却往往可以一眼看穿。果然,感情这种东西,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如今,她也不想再和弘熈有任何的瓜葛。与其两个人一直纠缠不清,还不如干脆一点,结束这本就被人误会了那么多年的一往深情。 她说完这句话,感觉到了弘熈抱着她的身体明显一僵,呆愣了好长时间。 如她所料,弘熈缓缓地放开了她。表情也从不可置信,转变成了佯装淡定。 “你是说,你爱上他了?” 白赋染点点头,虽然她真的很不想承认,可是事实如此,容不得她否认。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对自己大献殷勤的男人她毫无感觉,偏偏对于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人,却像中毒般的情有独钟。 弘熈点点头,“既然如此,我死缠烂打下去也只会是两败俱伤,也许到了最后还会深深地伤害到你。罢了,再多的难以接受最终都必须得学着接受,尝试着去面对。那么,赋染,都结束吧。” 结束这近二十年来对你的爱恋,结束自己对你存有的希冀,结束这么多年与你的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弘熈的作出这样的反应倒是在白赋染的意料之外,但是能看到他可以放下,她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是的,都结束吧。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依旧可以像从前一样的谈天说地,你也可以经常来涧水轩找我玩。” “那就不用了,”弘熈释怀一笑,“涧水轩可是你家那个冷面王爷的地盘,我怕去到那里找你他会直接把我冻成冰块,还是你经常来皇宫找我玩吧,正好,我也缺一个说话的人。” 白赋染擦干眼角的泪水,笑容特别的温柔,几乎都能掐出水来,“我还以为你会说些什么极端的话,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弘熈嫌弃地看着她,“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天下好女孩那么多,我干嘛要对你寻死觅活的。而且啊,我也在那一瞬间想清楚了,或许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占有欲和依赖性在作怪。也许是从一开始,人家都说我们俩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才会在潜意识里认定了,你这一生都会是我的人。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我也纠结了三年,没必要再一直把自己困在一个死胡同里,是时候走出了了。” “那就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另一半,然后和她白头偕老。” “我是谁啊,过几天都是要当皇帝的人了,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另一半。” 白赋染听他这么一说,就彻底放下心了。即使他现在在强颜欢笑,但是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慢慢的就会变好了。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弘熈点点头,“去吧,我让人带你去找宸璟。” 就在白赋染转身的瞬间,他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手指慢慢收紧,捏得指关节“咔嚓”作响。 他看着白赋染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变得阴翳复杂。 白赋染想得不错,刚刚他一直在强颜欢笑,他对她说的那些关于他释怀的种种话,都是骗她的。 一个他从小认定的妻子,突然间嫁给了别人,而且那个人还是威胁过他的人,他怎么能够说放下就放下。 “呵,赋染,你以为我真的能够释怀吗,本宫的心可没那么大。段宸璟,咱们走着瞧。” 白赋染才走出偏殿没有几步路,抬头就看见了现在外面等她的段宸璟。她苦涩地笑笑,也就在外人面前,他才会稍微在意到她,才会刻意等她。 段宸璟走到她跟前,斜眼看了一眼亮着光的偏殿,莞尔一笑,继而低头看着白赋染,字里行间尽显温柔,“我听下人们说你来这边了,所以过来找你一起回家。” 回家。 多么温馨的两个字,白赋染看着他,略微有点失神。假如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和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从未见过面,在成婚之后,会不会爱上她,和她成为像其他夫妻一样的,真正的夫妻? 可是,人世间,偏偏缺的就是假如。 在回去的马车上,段宸璟和她面对面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想来也是,他和她没有什么好交流的。他的事情她无权过问,两人成亲三年,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他的妹妹安灵讌了。 两人各想心事,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然后慢慢停下,只听外面的车夫说了句:“王爷,到了。” 白赋染也没有磨蹭,立马站起身掀开遮挡的帘布,想要下马车,却冷不丁听到坐在她身后的人开口说了一句:“我都听到了。” 白赋染心里一咯噔,身体仿佛僵硬了一样,站在原地保持着掀帘布的姿势,久久没有动静。 他听到了?听到什么了? 白赋染的心里没有底,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加快,有一种被人赤裸裸地窥视的羞耻感。 她索性不说话,等着段宸璟的下文。 段宸璟慵懒地抬眼看向她,眉宇间毫无半点温度,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骤降到零点,和刚刚在偏殿外面等她的时候,判若两人。 “你在里面和太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成亲三年,我原本以为你我之间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对我……生了一些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白赋染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所以,他听到了她对弘熈说,她爱他了。现在,他说的这么直白,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感情……是啊,她根本就不应该爱上他,也没资格爱上他…… 她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放下掀开一半的帘子,背对着他站着。 段宸璟顿了顿,接着说:“如果我做了什么事情让白小姐你误会了,宸璟在此给白小姐你赔不是。我还是那句老话,白小姐在我这涧水轩,一直都是一个自由人,不需要受任何拘束的。” 白赋染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冷静得可怕,没有转过身去看段宸璟,平静地开口说:“所以,你现在是要赶我走了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我段宸璟这一辈子,只认定她是我的妻。所以,还请白小姐你终止对宸璟的感情吧。” “那个女孩,是今晚坐在对面的那位小姐吗?”其实,从一进门,她就看出他看那位小姐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了。用膳的时候,虽然他在帮她夹菜,可是他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去看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 段宸璟“嗯”了一声,“她叫汪梦凝,虽然她那马虎大意的性格,已经完全不记得我是谁了。可是,我一直都记得她,以前的事不重要,只要我知道自己爱着她就好了。我相信,来日方长,她迟早会爱上我的。” 白赋染的眼泪一直在不停地往下掉,这是他对她说的,最为柔情的一段话。可是话的字里行间,没有一句关于她。 她深吸了几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是那么哽咽,“好,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管好自己的情绪,不让你觉得有任何负担。另外,祝你和那位汪小姐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然后,她近乎逃也似的跑向自己住着的房间。任由泪水在脸上肆虐,模糊了视线,脚步却依旧不减。 她“啪”地一声关上房门,无力地靠着门蹲在地上,抱着双膝把头埋进膝盖,双肩开始颤抖。 果然,人到了伤心的时候,连哭的声音都没有力气发出来。 他一口一个白小姐的叫她,他让她结束对他的不必要的感情,他告诉她,她喜欢的另有其人,他…… 第二十四章 白赋染只觉得心痛得厉害,明明她不想把这种话说出来的,她只是想把自己对他的这一份感情深藏在心底,永远都不要有只言片语有所提及。 可是今晚,她为了让太子不要再对她有所纠缠,才表明了心迹。可是,她不想让段宸璟知道。就算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她也不想让他察觉一二。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无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床榻。屋子里没有点灯,显露出了夜的漆黑本质。如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将她的身影渐渐淹没在这冰冷的夜色当中。 段宸璟坐在瀑布顶端,看着原本潺潺的流水走到悬崖边上,然后飞流而下,蔚为壮观。 他还记得刚到涧水轩的时候,他的师傅指着这瀑布对他说:“水正是因为没有了退路,所以成为了瀑布。” 就像他一样,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也只能奋勇向前,别无选择。 可是,他今晚是很开心的。只因为他见到了汪梦凝,还和她成为了朋友。想起那个丫头随时都可以剑拔弩张地看着他,然后没由来地把他大骂一顿,他就觉得很开心。 他和汪梦凝的初识,是在他逃亡的路上。那次他和师傅躲过了最凶险的一次追杀,顺利到达了江南。 在江南的一座山丘上歇脚的时候,遇到了来踏青的汪梦凝。 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仿佛一切生命都被赋予了新的生机与活力,也让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汪梦凝就一个人踏着春风走来,让本在溪边打水的他瞬间失了神丢了魂。 他记得她那天穿的是一件粉色的薄衫,与周围初绽的桃花相成一色,一边跑一边为甩开了家丁丫鬟的跟随而暗自得意。 而她与他,就在相隔不足五步的距离,正面对上了。 “你也是来踏青的吗?” 汪梦凝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并不惧怕生人,用如身边泉水般清澈而又稚嫩的嗓音开口问他。 他站在原地没作任何回答。 汪梦凝歪着小脑袋,狐疑地看着他,然后抓抓脑袋自言自语地说:“难道这个奇怪的小哥哥是个哑巴?” 段宸璟被她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应该作何解释。师傅告诉过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不然会遭来杀身之祸。 虽然眼前这个小女孩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性,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小心为妙,毕竟他肩负着不轻的使命,如果因为自己大意告诉了她,而让自己陷入了绝境,那他就得不偿失了。 正在思索间,汪梦凝已经拉住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只见她塞给他的是一块通身乌黑的石头,上面还有很多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洞。 “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块石头,据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看你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有一些伤,想是遭遇到了什么不幸的变故。我的教书师傅说,萍水相逢的人,也是上辈子修来的有缘人。这块石头就送给你了,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他呆愣在原地看着她,觉得她就像此时的时节一样,让人春风拂面心旷神怡。 她的温婉如画,她的笑魇如花,一直都在他心里回荡,这一回荡就是十几年。 然后,她的家丁丫鬟们也都追了上来。她不满地嘟着嘴,说了句:“无趣。”就转身离开了。 走了几步路,突然又回过头来,“小哥哥,我叫汪梦凝,家住在江南那条最热闹的街市尽头,门上的牌匾写着‘汪府’两个字。你离老远就能看到了,记得来找我玩哦。我爹娘人都很好,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他们会帮助你的。” 说完,就一蹦一跳地走了。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手中紧紧地握着她给他的“能带来好运”的石头,暗自许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的诺言。 段宸璟从怀里掏出那块石头,在月光下细细观摩着,修长的手指不断地摩挲,今晚又是一个无眠夜。 同样无眠的,还有汪梦凝。 她从宫中回来之后,就径自回了房间。 沁儿看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躺在床上对着屋顶发呆,走过去用手背探探她的头,担心地说:“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汪梦凝睁着一双大眼睛,嘟着小嘴,枕着手说:“没有,我就是感觉有点烦。” “小姐你在烦什么?不会是想老爷和夫人了吧?” “怎么可能!”汪梦凝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沁儿,“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跟你讲啊,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两个,高兴还来不及呢,想谁也不会想他们啊!” 沁儿汗颜,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姐啊…… “那小姐你在想谁呢?” “我在想……”汪梦凝突然反应过来,转过脸看着沁儿,“好啊,敢套你家小姐的话了。” “沁儿不敢。”可是她的表情,可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而是满脸看好戏的样子。 汪梦凝突然起身,双手捧着沁儿的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严肃认真,一字一句地说:“我没在想谁。” 沁儿顿时眉开眼笑,漂亮的眼晴弯成月牙的形状,“小姐骗人。” 汪梦凝再次瞪大眼睛看着她,“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想谁。” 说完,自己也跟着笑了。 沁儿笑得更开心了,“看吧,连你自己都不信。从实招来,小姐到底在想谁。” “哎呀,都说了我没有再想段宸璟了。” 说完,汪梦凝暗道一声“糟了”,连忙捂住嘴巴,恨不得赏自己两耳刮子。 她这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了呢。 “哦……”沁儿故意将尾音拉得老长,用手指着汪梦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汪梦凝局促地低着头,脸上的温度热得可怕。 沁儿蓦地凑近,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原来小姐在想宸璟王爷啊……唔……” 汪梦凝立马捂着她的嘴巴,面带羞涩却又佯装凶狠地看着她,支支吾吾地威胁道:“我警告你啊,你可别乱说。” 她捂得很大力,短短时间就让沁儿看见了满天金黄闪闪的小星星,仿佛下一秒就能登上通往极乐世界的阶梯。 她奋力地挣扎,终于挣脱了汪梦凝的魔爪。大喘了几口粗气之后,顺着气对汪梦凝说:“我说小姐,就算我不小心知道了你的小秘密,你也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再多说一句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真的杀人灭口哦。”汪梦凝举起拳头,朝着沁儿晃晃。 沁儿不以为意地用手甩甩刘海,“反正你又打不过我,随便你咯。” 汪梦凝一听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她不满地把嘴撅得老高,“这算什么嘛,连你这个小丫头都敢欺负我了。” 沁儿对着她笑笑,“要是你觉得不公平的话,可以让宸璟王爷来收拾我啊。我听说宸璟王爷武功极高,就算是十个我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他就可以替你出了这口恶气了。” 如果小姐真让主上来修理她,那她一定能够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要主上能让小姐开心,就算主上把萧媚儿书生他们几个通通打一顿也是可以的。 汪梦凝伸手打了她一下,让还在神游的沁儿瞬间回了神。 “我说,你那个满面春风的笑,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沁儿摸摸被她打的地方,红了一大片,委屈地说:“我哪有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明就是小姐你在遐想什么和宸璟王爷的事情,然后赖给我嘛。” 汪梦凝抬起手作势要打,沁儿立马抱着头跑了出去,“小姐,很晚了,你该休息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啊,呵呵,明天再说。” 汪梦凝坐在床上,看着她关上的房门,“哼,算你跑得快。”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起身吹了蜡烛,重新躺回床上,用头枕着手,又陷入了沉思。 虽然今晚和段宸璟虽是第一次见面,却给了她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两人已经是相视多年的老友,经常在一起谈笑风生一般。 感觉跟他在一起,没有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反而很安心,似乎和他在一起多久都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这是她第一次,对异性有这种另类的感觉。 “段宸璟,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可是明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是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作何解释? 汪梦凝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夜,直到天边开始泛出鱼肚白,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间,她梦到了自己置身在一片桑竹桃源,微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粉色的花瓣被吹向空中。 随着风的方向旋转几圈,又重新飘落到地面。有的飘零到水中,随着水流向远方流淌,远随流水香。 在竹林的边缘处,有一间小木屋。白青纱帐有闻风起舞,四周雾气蒙蒙。似有若无,让人看得不真切。 段宸璟一席白衣,坐在走廊上,低头拨弄着琴弦,琴声悄然空灵,弥漫在山间幽谷之中,久久不忍散去。 她随手折了一支桃花,向他走过去。 他停下手中的演奏,朝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轻柔地唤她:“梦凝……” 第二十五章 汪梦凝朝他伸出手,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笑得如手中的桃花一般,幸福……幸福? 汪梦凝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那么的真实,那么地深切。 沁儿坐在汪梦凝床边,手拄着头,看着她“呵呵呵”地傻笑着,一脸春色荡漾。一只手还伸出被子,高高地举着,好像是要抓什么东西。那表情那动作,跟个青楼门前的痴汉并无两样。 沁儿无奈地摇摇头,自家小姐别人不懂她还不懂吗,不知道她那龌龊的思想又梦到了什么让人面红耳赤,不堪入目的梦境。 她昨天晚上在想着主上,该不会在梦里把主上给霸王硬上弓什么的了吧? 想到这,沁儿不禁开始心疼起自己的主子来。被这么一个色女缠上,连做梦都不放过他,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在梦中的汪梦凝哪里知道自己一脸春色的荡漾表情被人尽数看了去?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面,不想挣扎也无法自拔。 她伸出手臂,提着裙子上了台阶,就在她快要触碰到段宸璟的指尖的时候,突然一脚踩空…… “啊!” 汪梦凝的头冷不丁磕在床沿上,自己也从梦中惊醒,吃痛地揉揉被撞红的脑门,怨声载道。 沁儿忙把她扶起来靠着床沿坐着,“小姐不碍事吧?” 汪梦凝摇摇头,“没事。” 沁儿心领神会地笑笑,“是不是在梦中,那啥,动作幅度太大,然后撞到了?” 汪梦凝被撞得快头晕眼花,她只顾揉着伤处,都没留意沁儿说了些什么,就顺口回答:“我动作幅度哪有大,我不就是想去拉……” 她突然拉回了点神志,立马闭了嘴,不悦地瞪了沁儿一眼。 沁儿缺绕有兴趣地追问:“拉谁?” 汪梦凝二话不说,对着她的脑门就是一记爆栗,“拉你的头啊!” 说着便掀开被子,径自下了床。 沁儿跟了过去,把盆中拧好的毛巾递给她,不死心地问:“小姐你是不是做春梦了?” 汪梦凝老脸一红,出声呵斥:“做你的头啦做,我什么梦都没做,你想多了。” “是吗?”沁儿绕到她身前来盯着她泛红的脸,笑得暧昧不明,“那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汪梦凝理直气壮地掐腰,“那是热的,对,热的。最近这天气真是见鬼了,怎么会那么热?”说着,还用手在脸颊边扇了扇。 沁儿把她的衣服拿过来,帮她穿上,眼睛转了转看向门外,“可是小姐,今天早上才刚下过一阵雨耶,怎么会热呢?” “可是……可我就是很热啊,你到底要怎样啊?”汪梦凝越说越没有底气,索性不理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梳自己的头发。 沁儿如鬼魅一般绕到她的身后,拿起桌上的珠花给她插进头发里,看着镜中的汪梦凝问:“小姐,你是不是做春梦给热的啊?你在梦里是不是做了些什么剧烈运动,才让自己那么心如火燎。” 汪梦凝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她把梳子往桌上一放,“沁儿,你再乱说小心我把你卖到青楼去接客。” 可是她这句话在沁儿看来,就是沁儿说中了她的底细,在跟她发怒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 汪梦凝暼了她一眼,“算你识相,走吧,我们去找表哥去。” 说完,就走过去打开了门。 沁儿站在原地,指着她的背影又笃定地说了一句:“你就是做春梦了!” 汪梦凝刚想转过来骂她,谁知她刚刚推门用力过猛,随着惯性,门又重重地反弹回来,正正的撞上了她的脑门。 汪梦凝“哎哟”一声,随即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小姐你没事吧?” 沁儿忙跑过去,汪梦凝抬起头,疼得泪眼汪汪,龇牙咧嘴地看着沁儿。 沁儿拿开她蒙着脑门的手,也被吓了一跳,“好大一个包啊!” 只见汪梦凝刚刚被撞红的脑门上,多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大包。 汪梦凝推开她,“还不是怨你,你这个罪魁祸首。” 沁儿无辜地说:“这哪能怪我呢,谁让小姐你做了春梦还死不承认,这有什么嘛,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你还说。” 沁儿看她那快要吃人的表情,悻悻地闭了嘴,“我不说就是了。” “好了,现在跟我出去逛逛吧!”汪梦凝站起来,抬脚就要往外走。 沁儿连忙拉住了她,“可是小姐,你的伤……” 汪梦凝无所谓地一摆手,“没事啦,小伤而已。” 可是很丑啊。 沁儿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然后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汪梦凝一脸坦荡荡地走在街上,完全不去理会路人那嘲笑的眼光。 沁儿跟在后面恨不得蒙着脸,找个地缝给钻了离开。自家小姐那神气得跟暴发户似的自信,到底是打哪来的? 突然,她的后脑勺被一颗小石子给击中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小石子,又抬头扫描了一遍周围的房顶,最后将视线聚焦在右手边的一家酒楼房顶。 站在房顶上对着她招手的除了书生他们几个,还能有谁? 如果可以,沁儿希望和他们不熟。 萧媚儿指着沁儿前面的汪梦凝激动地说:“快看,快看,那就是咱们主上的心上人汪梦凝汪小姐啊。” 说着,还激动地拧着忘尘的手。 忘尘被她拧得直呼痛,“我看见了,看见了,你先放开我啊。” 书生同情地看着忘尘,“别说,这位汪小姐还挺特别的。” “那可不,不然咱们主上能看上她?”萧媚儿冷不丁放开忘尘的手,这让忘尘猝不及防,直接就朝前一个跟斗跌了下去。 “啪”地一声落在汪梦凝前面,绕是他身怀武艺,缺也摔得不轻。 萧媚儿捂着眼睛问旁边的书生:“忘尘他还活着吗?” “活是活着,只是看样子好像摔得不轻。他那屁股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怕是恢复不了了。” 萧媚儿听说忘尘没死,松了一口气,趴在房顶上朝下看了一眼,只见忘尘痛得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 书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媚儿,这次你又闯祸了。” “关我什么事,我哪知道他腿脚这么不利索啊。”萧媚儿一脸无辜像,但心里面还是很担心,毕竟从三层楼高的酒楼顶摔下去,武功再高也得掉层皮。 汪梦凝被突然掉下来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看清是个人以后,忙跑上去问忘尘:“小弟弟,你没事吧?摔到哪没?” 忘尘嘴角抽了抽,小……小弟弟? 他好像比她大好不好?不能因为长了一张娃娃脸,来个人都叫他小弟弟啊。再说了,有他发育得这么完善的小弟弟吗? 咦?怎么越想越觉得哪里怪怪的? 站在汪梦凝身后的沁儿和屋顶上的两个人听到汪梦凝这么唤忘尘,嘴角抽得比他还厉害。 忘尘已经快老不死了好吗?除了那一张脸以外,哪里像个小弟弟? 结果,世人往往都被他那张稚嫩的脸所迷惑。 汪梦凝看着忘尘嘴角抽了又抽,不作多想就一巴掌朝他脸上扇去,声音甚是清脆。 她这一举动把路边看热闹的大众都给惊了一下,沁儿刚出手想要阻止,可是为时已晚。 书生和萧媚儿趴在屋顶看好戏,“哎,你别说,咱们这未来的女主子挺泼辣的啊。” 忘尘捂着脸,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无辜地看着汪梦凝,汪梦凝却转身朝沁儿大声说道:“沁儿,这位小弟弟他摔得不轻,都神经错乱开始抽搐了,你去问问附近哪里有医馆,我们把他送去看看大夫吧。” 她声音不小,让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哦……” 众人哗然,原来如此。 有好心人忙说:“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医馆,我们把他送去看看吧。” “是啊,不远的。” “快送去看看吧,这孩子估计摔得不轻啊。” “……” 忘尘心里暗自叫苦,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沁儿,沁儿却不着痕迹地避开。 书生在屋顶笑得前仰后合,萧媚儿拍了他一下,“你能不能收敛一点,我看你都快笑岔气了。” 书生笑得眼角带泪,捂着肚子说:“哎哟,好搞笑,我肚子疼,哎哟……” 萧媚儿也跟着笑起来,“我说,今天街上的人都哪根筋搭错了,怎么都那么脑残啊。果然,世上像汪小姐一样……独特的人,其实还挺多的啊。” 萧媚儿笑着摇摇头,“只是苦了忘尘了。” 下面的人说干就干,有脚程快的人已经跑到那个医馆,取了担架回来了。 围着的人也都放下手中的东西,都连忙热心地搭把手把忘尘抬上担架,找了两个力气大的壮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忘尘往医馆里送。 忘尘有苦难言,被抬走的最后一句话是:“沁儿救我……” 他被伤的可是屁股,那么隐私的地方,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去医馆让大夫上药呢? 再说了,他身边就有一个号称江湖神医的书生,他要什么药没有啊,需要去医馆那种地方吗? 沁儿朝他一摊手,摇摇头表示“我也无能为力”。 然后跟上前面浩浩荡荡的人群,寻找已经被人群淹没的汪梦凝。 萧媚儿和书生也从屋顶上飞落下地,跟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医馆,就连路边的路人看到他们这么大的阵仗,也都纷纷加入进来,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啊,有一个孩子失足从酒楼上摔了下来,正在用担架抬着他来看大夫呢。” “那严不严重啊?” “不知道,反正都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估计伤得不轻啊。” “是啊,是啊,刚刚那位小姐说他都摔的神经错乱,脸开始抽搐了。” “哎呀,那伤得可是真重啊。” “可不是吗。” 众人跟在后面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让冷清的医馆一下子变得异常热闹。 里面的大夫看到这一情况,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眼尖的人看到了他,忙招呼着说:“大夫,你快来给这位孩子看看,刚刚从酒楼上摔了下来,看上去挺严重的。” 汪梦凝也跟着说:“是啊大夫,你快来给他看看。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帮他付。” 忘尘看着周围人如此热情,内心却泪流满面。 萧媚儿,你真的害惨我了。 那老大夫闻言,忙步履蹒跚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就要扒他的裤子。 忘尘吓得眼疾手快地死死拉住,“大夫,别这样,那么多人在……” 大夫才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急了。那个,你们都先出去吧,我给这位公子看看。” 大家这才朝门外走,又全部守在了门外张望。 汪梦凝守在门口,只听里面忘尘发出了一声惨叫。 忘尘痛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趴在塌上,转头看着一只手正按在他屁股上的老大夫,“大夫,能不能轻点……” 那老大夫笑得一脸慈祥,“我已经很轻了,你忍忍啊,你伤得有点重,都淤血了。” 忘尘已经不想去看那惨不忍睹的屁股了,“那好吧,你快点上药包扎吧。” “这就对了。” 紧接着,又是几声杀猪般的狼嚎。 然后,老大夫打开房门,抚了抚长长的胡须说:“已经可以了。” 汪梦凝率先夺门而入,看着已经勉强站起来的忘尘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忘尘点点头,“好多了,多谢女主子。哦不,多谢小姐。” 汪梦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像江湖侠客一样大义凛然地道:“这算什么啊,你我相逢即使有缘,我叫汪梦凝,你呢?” 忘尘听着她说的“相逢即是有缘”,不禁腹诽:这样的缘分,我宁可不要。他很想在抽抽嘴角,又怕汪梦凝再扇他一耳光,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萧媚儿和书生姗姗来迟,越过围着的众人,走到忘尘面前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弟弟,刚刚我们听说你摔伤了,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说着,狠狠地拍了一下忘尘的屁股。 忘尘疼得几乎跳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我没事。” 书生也走上前来,又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忘尘疼得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他用手捂着屁股,瞪着书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书生心情大好,“看样子都应该没什么大碍。” 汪梦凝看着突然窜出来的两个人,似乎和忘尘很熟,可是为什么一来就对忘尘受伤的部位下死手,“你们是……” 萧媚儿这才转过身行了个礼,“我们是他的姐姐和哥哥,想必是小姐您救了我的弟弟吧?” 汪梦凝忙摆摆手,“呵呵,不敢当,不敢当,我这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沁儿他们四人听她这醉人的语言,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她的教书先生怎么教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话,用在这好像有点不恰当吧? 萧媚儿尴尬地笑笑,“不知该怎么答谢小姐,不知小姐能否赏光到我的画坊玩玩啊?” “画坊?”汪梦凝眼睛都发亮了,那可比青楼有意思多了。 萧媚儿笑得跟个千年狐狸一样,“对呀,我的烟雨画坊就在前面不远处,不知小姐你是否有兴趣一道去看看啊?” 汪梦凝点头如捣蒜,“有兴趣,太有兴趣了,我们这就走吧。对了,别老小姐小姐地叫了,叫我名字就可以,我叫汪梦凝。” “好的,梦凝,我们走吧。” 她看着门口围着的人还在朝里面不住地张望着,忙迎上去抱拳道:“多谢各位邻里朋友的帮助,小弟已经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书生也跟着抱拳道:“谢谢,谢谢,各位都散了吧。” 大家看忘尘也能站起来走两步了,也都放下心来各自散了。 萧媚儿转过身看着汪梦凝,伸手拉住她的手,“梦凝,我们走吧。” 汪梦凝点点头,急不可耐地拉着她走出了医馆。 留下忘尘,书生和沁儿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他们怎么感觉萧媚儿那笑跟人贩子对着小孩子的笑容是一样的。 书生看着她俩蹦蹦跳跳的背影,对于自来熟的两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惊叹了,“我怎么有种媚儿在逼良为娼的感觉?” 忘尘附和着点点头,“我也有同感。” 沁儿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忙追了出去,“快跟上。” 书生架着忘尘快步跟了出去,一路追至画坊门口才勉强跟上。 萧媚儿嫌弃地看着他们,“我说你们怎么那么慢啊?” 书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种……有种你背着忘尘跑跑试试。” 萧媚儿不再理会他们,亲昵地拉着汪梦凝进了画坊。 她的画坊面积不大,但装潢精致,一进到里面就能闻到阵阵墨香。 画坊里面从屋顶往下挂着一条条长长的丝绢字幅,走廊上还挂着一幅幅山水画。有的直接从这边拉到了那边,面积之大,别有一番风味。 中间那层楼里不间断地传来丝竹之声,但不是从同一个房间穿出来的,大有一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 萧媚儿解释道:“这一楼啊,是供文人墨客谈笑风生,广交好友的地方。二楼呢就是让琴师们互相切磋用的。三楼比较杂,可以供人作诗作画,还有棋手对弈所用。” 汪梦凝了然的点点头,“到底是京城,不论青楼还是画坊茶馆都别有韵味。” 萧媚儿明知故问:“那不知梦凝你是何方人士。” “哦,我是江南人。” 萧媚儿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头发,“我听说江南女子个个长得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如今看来,传闻不假。而且他们说,江南的小姐公子们都才貌双全,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睹梦凝你的风采啊?” “这……”汪梦凝却为难了。她自幼没有好好听教书师傅授艺,对于吟诗作对,她真的是一窍不通。顶多比别人多识得几个大字而已,这可真是难为她了。 沁儿从一进门,就感知到了段宸璟的存在。只是,她不知萧媚儿他们这是何用意。但她记得,主上跟她们说过,想找个知音人。 可是她们虽然有点文化,但想和主上难分伯仲,她们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不过,小姐虽然每天不爱念书,但偏偏对古琴情有独钟。很多时候,她宁愿不吃饭也要钻研其中的奥秘。所以,汪梦凝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她的琴艺了吧。 “小姐,你的琴不是弹得挺好的吗?何不趁这个机会,多交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啊。” 汪梦凝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忘了,我会弹琴的呀。” 书生和忘尘暗中击了个掌,这正合他们的意。 从忘尘掉下去的时候,他们就接到主上的指令,让他们带汪梦凝到画坊见他。 所以,才将计就计,把汪梦凝一路引了进来。 沁儿听他们这么一说,骂了他们一句:“老奸巨滑。”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能撮合小姐和主上吗? 萧媚儿带着汪梦凝进了一间房间,里面早已准备好了一架琴,萧媚儿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梦凝,请吧。” 汪梦凝点点头,坐到了琴前。 书生在门外翻了一块红牌,表示现在由这间房间演奏。 忘尘走到隔壁的一间,同样在门口翻了一块红牌。 汪梦凝调了调音,端正坐姿以后,如青葱般的手指在琴弦间游走,一段悠扬的旋律顺势而出,动人心弦。 书生他们几个站在门口,“没想到这汪小姐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这琴弹得真是不错啊。” 忘尘夸张地举起手,“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看来我们得对这位女主子刮目相看了。” 沁儿撇撇嘴,“哪有那么夸张。” 书生也跟着凑进来,搂着忘尘的肩道:“有,这琴声真的很好听。我长这么大,游走画坊多年,很少听到这种琴声啊。” 沁儿无奈地摇摇头,自家小姐真是……唉,还是那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随着汪梦凝的琴声渐渐由快变慢,隔壁房间应和着传出了一阵萧声。声音婉转,和汪梦凝的琴声不谋而合。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有如天籁之音。 汪梦凝侧耳倾听着附和着自己琴声的箫声,问了一句:“是谁在吹箫?” 萧媚儿“哦”了一声,“是隔壁房间。” 第二十七章 汪梦凝一曲弹罢,收尾声音没有丝毫好拖泥带水,琴音戛然而止,跟进的萧声也特别有默契地停止。余音绕梁,宛如天籁之音。 里面的客人们也都纷纷叫好,掌声雷动。经久不散。 汪梦凝收回手,还不待萧媚儿反应就冲了出去,口中念念有词:“我要去看看是谁吹的萧,我要和他交朋友!” 音乐讲求的是心灵相同,丝竹管弦之乐器,需要的就是配合默契。如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般心有灵犀的知音好友,更是世间难求。 所以,有如此箫声能够心照不宣地配合她的琴声,汪梦凝是想结识一下的。无论对方是小隐隐于野的闲云野鹤,还是大隐隐于世的世外高人,人生难得一知音人,汪梦凝又怎肯放过这一机会? 站在门口的沁儿他们看汪梦凝这么火急火燎地跑出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忙拉住她问:“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汪梦凝却没作停留,转身就朝隔壁房间走去。 可是到隔壁房门口的时候,汪梦凝却怯步了。她放下举起来想要去敲房门的手,在门口踌躇起来。 要是这个人真是所谓的世外高人,人家肯定不屑于理睬她一种小人物的。而且一般世外高人都比较清高,她这种莽撞的性格,万一惊扰到他可怎么办? 沁儿在一旁看着汪梦凝犹豫不决的样子,虽然他们都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主上,可汪梦凝不知道啊。她这么纠结,八成是担心里面是什么难缠的大人物吧? “小姐,心里怎么想的,大胆照做便是。何必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就作出各种也许都不会有可能出现的假设呢?” 汪梦凝抬起头看向他们,只见他们四人很有默契地朝她点点头,然而她却没看到他们眼底的那一抹算计的光芒。 汪梦凝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沁儿说得对,既然想要结识人家,就要勇敢一些。” 打定主意,汪梦凝重新抬手,扣了扣房门。 里面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了句:“请进。” 汪梦凝闻言忐忑地推开房门,然后低着头行了一个礼,“你好,我是刚刚弹琴的,我叫汪梦凝,不知是否有此荣幸能与阁下交个朋友?” 她全程头都不敢抬,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有点发抖。 其实最后那个收尾音,是她故意试探的。就想知道他是否有这个默契,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事实证明,他听到了,他听到她对他的试探,也听出了她对他的善意。 可是她心里却摸不着底,因为他全程都在跟着她吹奏,声音似乎没带任何感情,却又仿佛饱含深情…… 段宸璟看着她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样子,温柔一笑,如三月梨花成雪,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 他声音清澈如鸣佩环,仿佛拥有着无上的魔力,为闻者编织了一场幻境,让人无法自拔。 他起身整理整理衣服,穿的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袍,却穿出了一身潇洒,一生情深到不可言喻。 “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梦凝?”他居高临下地笑看着她,好像在他眼中,她自成了一个天地,浩荡之间化不开琴瑟和鸣。 “咦?”汪梦凝闻言像被雷击中了一样,身体一僵,却不受控制地蓦然抬首,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后,眨巴了两下如秋水般地眼睛,向后弹开了一段距离,指着段宸璟脸红到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段宸璟也被她那仿若见鬼了一样的表情吓得不轻,这丫头,总是能在一惊一乍,一举一动只见把他的情绪尽数牵着走。 汪梦凝手指在颤抖,双唇也在颤抖,腿更是像个筛子一样抖得厉害,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段宸璟。这也倒没什么,可是她昨天晚上才做了一个……好吧,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沁儿说的是事实,那就是春梦!关键他还是她梦里面的主角,现在见面多尴尬呀! 想到那个梦,汪梦凝的脸又快速地爬上一层红晕,连着耳朵和脖子都红得不像话。 段宸璟看出了她的异样,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担心地问:“梦凝,你没事吧?” 汪梦凝呆愣在原地,石化片刻之后,逃命一般地跑了出去。 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沁儿也来不及跟他们解释,忙追了出去。 这小姐,可真让人着急。平时女扮男装,在大街上都可以调戏这个,挑逗那个的。怎么一到主上面前,就怂了?而且还是怂得很没面子,她平时那些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浪荡公子行为今天都被狗吃了吗? 萧媚儿看着一溜烟跑出去的主仆二人,轮到他们呆愣在原地了。这汪小姐的作风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也太不安常理出牌了吧? “主上,不去追吗?” 段宸璟看着汪梦凝消失的方向,淡淡地道:“不用,她需要一点时间。估计是我的出现太突然,吓到她了。” 汪梦凝确实被吓到了,而且还吓得不轻。对于她这种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做这种梦的人来说,做这种能是羞耻的。关键是梦醒没多长时间就见到了梦里的人,汪梦凝可控制不住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她一路狂奔回到宰相府,和院子里正在剪花的苏宰相撞了个满怀,只听苏宰相哀嚎一声:“哎哟,我的腰。” 汪梦凝抬起头,忙把被她撞倒在地的宰相舅父从地上扶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舅父,我不是故意的。” 苏宰相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汪梦凝有着那没头没脑的性格呢? 他指着汪梦凝脑门上那个赫然耸立着的大包问:“你头上的包是怎么回事?”这丫头不会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吧? 汪梦凝伸手摸了摸早上被门撞起的包,本来想说是被门撞的,却因为心急,怕被自己舅父看出她脸上红得不可思议的端倪,硬是说成了:“哦,没事,被门夹的。” 说完,也不顾被自己撞受伤的舅父,扭头就朝房间跑。 苏宰相一听,这还得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没脑子,可是却不知道她竟然没脑子到这种地步,她是怎么做到让自己头被门夹了的? 现在可好,本来就傻的孩子,被这么一夹不得更傻了? 他现在可怎么向已经回江南的妹妹妹夫交代啊…… 苏宰相只能一人在院子里泪流满面,无语问苍天。 沁儿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小姐平时让她多走几步路她就喊累,怎么见了主上感觉她腿脚都变利索了好多? 苏宰相手拄着腰,看着正在弯着腰扶膝喘粗气的沁儿,忙朝她招了招手,“我说,沁儿呀。” 沁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转身见是苏宰相,才尴尬的抓抓头,“那个,舅老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闻言,苏宰相的白眼都快翻到高挂在空中的太阳上了。 他记得沁儿以前可是一个机灵古怪的丫头,怎么现在反应这么迟钝? 果然,长时间和没脑子的人在一起,是会变笨的。 苏宰相无奈地摆摆手,“没事了,去找你家小姐去吧。” “是。”沁儿狐疑地看了两眼苏宰相,这个舅老爷今天怎么怪怪的?算了,还是去找小姐要紧。思及此,又朝着汪梦凝的房间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过去。 汪梦凝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不断念叨:“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她现在一见段宸璟就脸红,以后让她怎么见他嘛!她可是还要让他教她轻功的,如果照这样下去,她估计一辈子都别妄想用轻功上树了,更别提什么飞檐走壁这类大侠的独门绝技了。 沁儿回到房间,看着汪梦凝,突然明了了事情缘由。她走过去坐在汪梦凝旁边,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我说小姐,平时肯定对宸璟王爷图谋不轨来着吧?原来你也有脸红见不得人的时候呀!” 汪梦凝伸手,毫无力道地拍了沁儿一下,“你这死丫头,胡说什么呢?什么叫我对宸璟王爷图谋不轨?我图他什么了?谋他什么了?” 沁儿眼珠子一转,打趣道:“这只有你才知道咯,谁知道你心里到底对宸璟王爷有着什么龌龊的想法。” 汪梦凝见说不过她,抬脚把鞋子一踢,把被子一掀躺在床上,“我累了,先睡会儿,用晚膳的时候再叫我。” 沁儿看她背对着她的身影,呵呵一笑走出房门,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她就知道小姐会喜欢上主上,可是没想到这么快,昨天才见到主上,夜里就开始做春梦。刚刚见到主上,那脸就红得跟发育过旺的红苹果一样,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姐这般害羞的模样。 她轻声慢步地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轻功一提就掠上了屋顶。 汪梦凝是真的累了,跑了那么远的路,几乎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体力,白闭上眼睛一会儿功夫,就进入了鼾甜的梦乡…… 第二十八章 汪梦凝是真的累了,跑了那么远的路,几乎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体力,白闭上眼睛一会儿功夫,就进入了鼾甜的梦乡…… 在一个傍晚时分的山间溪畔,晚风清凉,暮色苍茫。云海间有一座茅草屋,屋前围着一排木头做的栅栏,参差间断,显露出主人的随意与闲适。 斑驳的竹门外,有一片菜地。正值盛夏时节,菜地里的菜长得极为苍绿,散发着诱人的生机。 竹门旁散养着几只鸡,正在啄食着土地上零星散落的几粒玉米粒。不时发出“咯咯”的声音,在暮色的笼罩下,透露着几分慵懒与闲适安宁。 竹门左边的置着一张圆形石桌,周边围绕着四个圆柱形的石凳,上面纤尘不染,足以体现出主人平时对它的管理和爱护。 石桌上趴着一只大黄狗,此刻正枕着西下的夕阳在酣睡,浑圆的肚子随意呼吸一起一伏,周围的一切声响都不能惊扰到它。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它轻吟一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它的梦境。 石桌后面,是一棵高大的红豆杉,枝繁叶茂,给本就不算大的院子洒下一片清凉。粗壮的树干延至天际,上面的红豆颗粒饱满,有些早已成熟,破皮而出。掉落在圆桌上,石凳上,有些甚至滚落到上主屋的石阶下,就此在那里安身立命。 天边一轮红日已落下大半,夕阳的余辉也不像刚才那么强烈,可是那迷人的红色,渲染了大半天空。像喝醉了酒的少女微醺的脸庞,刹那间醉了整片山河大地。 四周静得出奇,林间偶尔传来几声蝉鸣,似乎在抱怨着夏天的冗长与炎热。咶躁的知了早已噤了声,早早地遁入丛林深处,去享受这清风唱晚的黄昏。 远处传来一阵银玲般的笑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大黄狗慵懒地睁了睁眼睛,又继而又耸拉下眼皮,不再理会。 汪梦凝站在不远处的河边,随着夕阳的消失殆尽,夜色开始蔓延,河水也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似乎在释放着这一天的炎热。 此时正值黄昏与夜色相交的时候,半明半昧间使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有着让人沉沦又迷惑的魔力。 段宸璟一席白衣,踏着暮色,乘着清风逆着快要消失的余辉而来,黄色的光晕给他镀上一层金边,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气。他目光如炬,深远而又坚定。 他信步走到汪梦凝身边,牵起她的素手,带着她沿着河畔,追随着慢慢褪去的余辉,不远不近,不急不慢地走着,感觉一走就是一生。 借着升腾的雾气,他的脸也让人觉得远在天边,可偏偏却又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停下脚步,看着汪梦凝,眼中尽是如眼前河水般绵绵不尽的情谊。 “梦凝,我愿倾尽所有,护你一世安好无忧,你可愿意成为我的妻?” 汪梦凝眼眶泛红,在暮色彻底消失的前一刻,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算山河破碎,天地混沌,我也愿陪着你。即使前路一片黑暗,路两旁荆棘四起,我也愿意陪你一起披荆斩棘,开拓一片新的天地。天地悬浮,草木荣枯,一生一世定当不离不弃。” 段宸璟松了一口气,由衷地笑看着她,将一颗红豆放在她的掌心,收紧手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梦凝,我们的爱情,就如院子里面种的那一棵红豆杉,一点一点成长,一路走来实属不易。这红豆你可要好生地收着,里面装的可都是你我之间的浓浓深情。” 汪梦凝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将手中那一粒红豆放在腰间,“放心吧,我会好生收着的。” 段宸璟修长的手指绕到她的脑后,“梦凝,闭眼。” 汪梦凝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周围温度在不断什高,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姐,快起床了!” 沁儿这一声狮吼,硬是把汪梦凝硬生生地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她被吓得一颤,忙不迭滚下了床,疼得她瞬间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她坐在地上不悦地大吼:“鬼叫什么啊,家里起火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亲上了,就差一点!都怪你,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快到干正事的时候叫,声音小点会死啊?” 汪梦凝内心真的很忧伤,被沁儿这么一吓,想接着梦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别看她平时见了段宸璟面红耳赤,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但是在梦里她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天道好轮回,她汪梦凝在梦里怕过谁? 她之所以看见段宸璟是那些反应,是因为她觉得段宸璟是一个根正苗红的良家少年,而她却在梦里对她做一些猪狗不如的事,她真的觉得看到段宸璟让她由衷的心虚。 想来还是怪沁儿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也是她打断她的吧?没错!就是她! 想到这,汪梦凝又抬头狠狠地瞪着沁儿。 沁儿被瞪得摸不着头脑,委屈地看着她。 她又做错什么了嘛? 哦!沁儿一拍脑袋,小姐刚刚说差点就亲上了? 差点就亲上了! 好吧,她懂了。自家小姐肯定又做春梦了,然后又被她给搅黄了。难怪小姐用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看着她呢,这么想来,其实也是她活该。不过,现在可不是她检讨的时候啊。 “小姐,你先消消气,太子殿下来了,点名说要见你呢!” 这才是正经事,要是太子怪罪下来,连舅老爷也担待不起啊。 闻言,汪梦凝的火气也就消了大半。她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拿起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你怎么不早说,快,帮我穿衣服梳妆啊。” 也不是汪梦凝有多想见那个太子殿下,她早说过了,涉及到皇家的人,她根本不想与他们有任何不必要的牵连。当然,段宸璟是个意外。 可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太子。他那皇帝老爹翘辫子翘了,过不了几天皇位就会落到他身上。现在他可是万人之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一人之下。整个泱国江山,放眼天下数他最大。而且现在人家指名道姓地要见她,她可不得麻溜一点。要是惹恼了未来的皇上,估计她八辈祖宗都会被定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这她可真就成了她们汪氏一族的千古罪人了。 这样想着,汪梦凝的速度又提快了几分。一切整理妥当之后,主仆二人火急火燎地来到了前厅。 太子一身淡金色龙纹袍,与苏宰相坐在主位上闲话家常,虽是谈笑风生,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敬畏感。 汪梦凝小跑着进去,半蹲着侧身行了个礼,“汪梦凝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弘熈看到是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亲手扶起她,“汪小姐不必多礼,我们走吧。” 说着,就欲拉汪梦凝朝外走。 汪梦凝猛一回神,制止住他问:“去哪?” 开玩笑,你拉我走我就走,我汪梦凝是那种随便的人吗? 弘熈看着她有所防备的表情,笑着解释道:“今天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有几道招牌菜特别不错,据说那位主厨还是江南人氏,所以特地来请汪小姐一同前去尝尝。” “真的?”一听到有吃的,汪梦凝的眼睛就开始四处放光,她猛咽了一口口水之后,一把拉起弘熈就朝外走。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尝尝吧。” 他们刚走后不久,段宸璟的马车就停到了宰相府门口。 苏宰相一看马车上挂着的牌子,心里一咯噔:宸璟王爷?他来这干什么? 虽然心里猜测万分,脚下却不敢怠慢,他快步走了出去,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不知今日什么风把宸璟王爷给吹来了,王爷的到来使鄙府蓬荜生辉呀!” 见段宸璟不说话,车夫忙赔笑着道:“苏宰相,是这样的,京城今天有一家酒楼新开张,我们宸璟王爷想邀汪梦凝小姐一同用晚膳。” “那可真是不巧,梦凝刚刚被太子接走了。”原来是为这事,苏宰相暗自松了口气,可是梦凝什么时候又和这位宸璟王爷私交甚好了,他怎么不知道? 段宸璟本是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听苏宰相这么一说,他立马睁开眼睛,掀起窗帘,危险地眯着眼睛看着苏宰相。 “你说什么?被太子接走了?” 太子这又是何意?为何平白无故地接梦凝?可疑,简直太可疑了。 苏宰相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也只能硬着头皮毕恭毕敬地回答:“正是。” “那……太子有说接她去干什么吗?”段宸璟的手慢慢握紧,指节被捏得“咯吱”作响。 “好像是去宸璟王爷所说的那家酒楼用晚膳了。” 段宸璟二话没说,对着车夫说了句“走”,车夫就一扬马鞭驾车疾驰,只留下一层车轮摩擦扬起的灰。 苏宰相看着离去的马车,腿止不住地颤抖,太子他们素来与宸璟王爷不和,如果今天因为这事两人闹翻了,牵连到他可怎么办? 梦凝也真是……什么时候与这两尊大神走那么近了?怎么他一点也没察觉? 唉,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啊呸! 苏宰相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和汪梦凝这类没脑子的人呆久了,果然是会变笨的。 他是寡妇吗?他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鳏夫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