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相轻》 ☆、相遇 已是初春,枝头新绽初绿,花骨欲坠枝头,皇都的王孙贵族们都携带家眷出城踏青,春日融融,一时间金钗玉绕锦衣罗裙满山。 李偌军与何复趁无人注意便躲入一旁的小树林中闲谈漫步,靴子踏在柔软的嫩草上,四周静谧,感觉着实也不坏。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似是女子,两人忙忙转身想回避,还不及动作一条白色的手绢已倏然从天而降落到李偌君的胸口,一位身穿鹅黄罗群的小姐和一位绿衣侍婢模样的姑娘随即赶到,见到是两位公子脚步一个急刹,停在十步开外。那件白色的手绢还在空中,李偌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乍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他抬头,见似那绢子的主人正站在不远处,姿若弱柳面若芙蓉,这时女子也正看向李偌君,霎时间四目相对,女子有些气喘许跑得急小脸有些红,几绺发丝溜到两腮旁随风荡漾,瞧着那双微微瞪圆的眼睛。李偌君刹那间觉得春风似乎慢走了一刻又似乎飞掠而过,男子的注视让莫湘清不禁双颊一热撇过小脸,也有些羞恼,暗忖这男子看起来一表人才却这么不知礼。手绢悠悠忽忽落到地上。四周陷入寂静,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忽然耳畔一声轻笑,李偌君转脸果不其然看到何复不正经的笑脸,他浓眉微蹙警告地瞪他一眼,俯下身手指顿了顿,然后拾起地上的手绢,白色的绢面上似乎还綉有红梅和字迹娟秀的小诗,他低头嘴角不禁上翘。莫湘清看着走来的身穿墨衣的男子,略一思索也迎了上去。 “公子问安。”莫湘清低头一福。 李偌君作揖:“小姐好。”说着递过绢子,莫湘清略迟疑便伸手接过又是一福。 “小姐无须多礼,在下姓李名偌君,刚才是李某唐突了。” “让公子见笑了。”莫湘清道,偷偷抬眼瞅了一眼面前的男子,生得高大俊朗,尤其一双浓眉架在一对清亮的眼睛上很是英气。那双瞳孔中正倒影着一个黄色的身影,她忽然意识到他也在看自己,心像小鹿般乱撞,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忙低下脑袋,暗骂自己不知羞。李偌君瞧着女孩微红的小脸上蹁跹的眼睫,忽然想伸手去抚上触碰她的小脸。这时肩头一沉,好友戏谑的声音响起: “在下何复。何氏镇国公府何世子。”。 这时莫湘清才注意到李偌君身边不知何时站着那位青衣公子,镇国公何萧棱乃先帝一母同胞的哥哥,当今圣上亲叔叔,几十年盛宠不衰满门尊荣,莫湘清听言由暗惊,却也忍住不表露出来,只不慌不忙上前行礼。: “见过世子。” 何复见身前的女子听完他的话竟无半点吃惊也不露半点谄媚之色,心想有趣。勾唇道:“瞧姑娘并不惊讶,姑娘是见过本世子?” “未曾。”莫湘清道,随即开口道;“本是与家人一起外出踏青,误入此处才有幸识得世子,我出来得也好些时辰了,该回去才是,望世子和.....”她觑一眼李偌君低下眼:“李公子赎罪,我先走一步,二位公子请便罢。” 何复挑眉:“姑娘慢走。” 远处的绿衣侍婢忙上前搀扶自家小姐,苗条俏丽大眼流媚,虽说是个丫鬟模样却也不凡。何复轻佻一笑,转身看向有些失意的好友; “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 眼看着那抹鹅黄消失在林间李偌君才疑惑回头看向好友:“什么?” 何复亦回视李某人,然后噗嗤一笑搂住偌君:“我说,我们出来也很久了,李大公子,咱也该回去了。” 莫湘清回到营地时莫母和莫父正坐在毡子上说话,身旁站着几个丫头,大哥莫荀瞧见她忙迎上来问:“妹妹去哪儿了,正找你呢,也差不多是回去吃午饭的时辰了。” 莫湘清忙将帕子拢进袖内,笑道:“哥哥也知道我这么大统共出来那么几次,初春出来踏青还是第一遭,这儿景色美,一时贪看便忘了时辰。”女儿家的声音轻柔又带着撒娇的往上翘的尾音,莫荀一时招架不住,一张刚毅的脸不禁又柔和几分,家里就他和莫湘清两个孩子,这个小妹从小乖巧聪慧惹人怜爱,况且他就这一个妹妹,不疼她疼谁呢?莫家上下对她当小祖宗小心供着,这就让她也比一般小姐心气高,看着娴静柔弱内里胆子可不知道多肥。这荒郊野岭的竟也敢四处乱跑,这是姑娘家能干得出来的吗?更别提无人的树林了!想到这他脸上的线条又硬了几分,莫湘清眼见形式不妙,又假意行礼拜他捏着嗓子说: “还望哥哥赎罪~”一声哥哥喊得是一波三折。 莫荀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了,失笑摇头:“你呀你.....”这个妹妹怎么这么让人愁心呢,看王家的李家的慕容家的司徒家的小姐哪一个不是贤淑柔顺,唉!莫大哥只好一边感叹一边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缰绳,向莫夫人和莫父走去,一到父亲跟前又是一副恭敬模样:“爹娘,马车已备好,儿臣给牵过来,午膳也叫人回府备着了。” 莫父莫理康颔首,莫夫人笑着说:“还是荀儿想得周到。”转头看向莫湘清:“清儿,怎么,现 在才知道回来么?” 莫湘清牵起母亲的手,浅笑着说:“母亲,人都说早春的草最是好看,诗三百上有一句说是绝胜烟柳满皇都,我以前不信,今日来了才知道这诗半分没说错” 莫母摇摇头:“我说不过你,读书也不多,只会些为妇之道,只盼你别整日诗啊书的,多学些女红针黹才好呢。”莫湘清点头,不过嘴角的笑意淡了不少。莫荀心中上前打岔到: “娘,你昨儿说的翡翠珍珠汤我吩咐人今儿也做了,回去怕也快好了,怕要赶着些呢。” 莫母重又笑起来:“为着碗鱼汤也至于巴巴赶着么,我还那么嘴馋不成。” 说着才和扶着丫鬟珍珠上了马车,莫荀、莫理康和随从也都上了马车蹬上马背,一行人进城而去。莫湘清看着丫鬟把帘子放下,车厢外头的绿色在眼前换换被蓝色的帘幕代替,有些恹恹地歪在车厢内。不经意间瞥见袖口里的一抹白色,伸手拿出来才发现是块帕子,上面还有一些细沙泥渍。天呐,她想起来然后暗呼不妙,我竟还带着它,我一个女儿家还要这块东西做什么!环顾四周却也没发现可以去哪里,掀开帘子车外的丫鬟若眉忙又探过头来: “小姐有什么吩咐?” 她只好回坐到座位上: “没什么。” 摊开手绢,上面有自己绣的几株红梅,一旁是自己亲手题的一首小诗。眼前浮现那墨衣男子的脸,鼻梁提拔,嘴唇紧抿,像是习惯身居人上而发号施令的人。尤其是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好像......宝剑流射出的光芒却不知因为什么而染上了柔和的色彩。忽然一阵马蹄声惊醒莫湘清,只听得莫荀的声音响起,什么小姐刚才有何事,可是出家门久了乏了么之类的,一时间心跳如雷。忽然有强光进入,莫大哥的脸出现在帘子外: “妹妹可是有什么事么?” 莫湘清心头一跳,忙摇头。莫大哥看她脸色潮红不由担心地问: “可是身体不适?” 莫湘清摇头,莫荀沉吟半响,道: “母亲适才也是关心妹妹才多说了两句,妹妹不要多心。” 莫湘清胡乱点头,莫荀看她这样只好放下帘子退到马车后边。看着帘子又落下,莫湘清才松口气。一看手中的帕子又一阵面红心跳,抓着帕子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车轮子碾过石子的声音和马蹄声。 咕噜咕噜,嘚嘚嘚嘚........ ☆、赴宴 时间飞快,转眼间绿草布满山野,鲜艳的绿叶覆满枝头,百花齐放京城一片姹紫嫣红。 这日若眉正服侍湘清梳妆,若眉手里拿着一只玉簪子问莫湘清今日是否就饰这只簪子,这时一个小丫头掀开帘子走进来福礼说: “太太请小姐过去呢。” 湘清便让若眉简单梳个垂鬟分俏髻穿一身水蓝绣梅裙便往莫夫人处来。进去时莫母正端坐在房间左侧的雕花高背椅子上,手里拿着账本和管家婆子周家嫂子正说话,抬头见是莫湘清便想她招手让她过去,然后朝周家嫂子摆手,周家嫂子会意退下。莫湘清忙走到莫母跟前,丫鬟珍珠端来凳子莫湘清坐下,莫母拉起莫湘清的手说道: “明日是平阳郡王王妃63岁大寿,你也15岁也及笄了,也该见见世面才是,我明儿带你和哥哥同去。回去准备准备” 莫湘清乖巧应诺,请安完便回房,一路上若眉倒是有些怪异。 “你是怎么了?”湘清问。 若眉抿嘴偷笑着看一眼小姐:“有些话奴婢也不知道当不当讲呢。” 莫湘清瞟她一眼:“我何时罚过你,你只说便是。” 若眉小心翼翼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才附耳悄声说道:“夫人刚刚提及小姐已及笄,此次带小姐前去怕是去给城中的夫人们相看,想给小姐相个好人家呢。” 莫湘清啐她:“知不知羞,说这个做什么!” 若眉只是低头闷笑,莫湘清也不禁脸红,她岂不知母亲的意思,只是女儿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忽然脑海又浮现那双清亮专注的眼睛,脚下步子不由一错,险些摔倒,幸得若眉搀着她:“小姐这时怎么了?” 莫湘清站住脚步徐口气摇摇头说:“无碍,扶我先回房就是了。”一行人回至厢房,一路无话。 次日卯时莫湘清便起床更衣梳洗,先去母亲房里请安吃过早饭,后回房看会书,当日影横窗时便有人来传叫,莫湘清便让若眉梳个元宝髻身着月白广袖裙然后行至角门登上马车,与莫荀莫母一行人去往郡王府。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各色马车一直排到巷尾。莫湘清搀扶着莫夫人下了车子,往角门进了王府,莫荀则和家父从正门去正厅。 李偌君在平阳郡王府门前翻身下马然后把缰绳交给小厮,转身望向不远处随同家人而来的好友,不一会便行至眼前,何复翻身踩着奴仆的手下了马,过来一拳打在李偌君胸口:“有些日子不见了啊,偌君! 不是又在家被逼着看什么兵法劳什子书吧!” 李偌君摇摇头,这何世子不读书便以为天下人都不该读书。余光似乎略过一个熟悉的月白身影,脑海中略过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他浑身一震,他扭头看时人早已进了偏门,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他有些怅然,心想难道她也来了么?说来......也还不知道她的名姓。何复推推李大公子: “你发什么傻愣呢?” 李偌君回神,摇头:“也没什么,不过......是想些军法上的事。” “啧,别想了,都出了家门了你还想着什么破书法,走,迈山和建薪他们想必也快到了,多久不聚在一处了,今晚我们该痛饮三百!”说着搂着李偌君走进王府去。 走进室内,便闻到宜人的芳香,小聚在各处的姑娘们个个娇艳非凡,像散落在各处的一簇簇花朵一般,争奇斗艳。莫母带着她到上边见过郡王王妃,又和各王妃诰命夫人介绍自己的女儿,各老夫人便都齐声夸赞真是好模样,娴静和顺,又拿过她献给王妃的寿礼亲自绣的荷包,夸女红也是极好,真是个好姑娘云云。莫湘清笑得嘴都僵了。然后莫母打手一挥,她才得以脱身。 平阳郡王朝中颇为得势,因此城中的文武百官达官显贵几乎都悉数到场,莫湘清四下张望一番,一眼瞧见一群小姐中一个笑的得欢实的姑娘,莫湘清走过去: “沫沫!” 欧阳沫沫转过头,瞧见来人惊喜地迎上来: “湘清!” 只见欧阳沫沫一袭宝蓝色水袖裙,梳着花冠髻,明眸皓齿,很是明丽动人。欧阳沫沫牵着湘清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点头:“这淡蓝色很是清雅,湘清你穿着真好看。” 湘清摸摸她发髻上垂下来的流注开心地说:“你也好看极了,这鲜艳的颜色可衬着你了。”欧阳沫沫闻言粲然一笑,连窗外正盛的桃花都要逊色三分。欧阳沫沫把湘清拉到一旁,附耳道:“这儿可真无聊,我们去别处走走。” “这儿是什么地方,什么别处走走,胡说什么呢。”莫湘清横她一眼佯怒道。 “哎呀,什么什么地方,不就是个郡王府么,客人来做客还不能四处逛逛么,本公主怕过谁啊!”欧阳沫沫冷哼。欧阳沫沫是墩亲王的掌上明珠,因祖父欧阳寻浩立下赫赫显功,故封世袭爵位墩亲王,因欧阳寻浩膝下无女,特封其孙女欧阳沫沫为公主,赐称号佳慧,称佳慧公主。这位小祖宗从小就非常顽皮桀骜, 她爷爷又疼爱她,因此就更无人能治得了她了。莫湘清叹气: “是是是,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佳~~慧公主!可怜我小小刺史的女儿,怎敢得罪于你....” 欧阳沫沫拖着她往外走:“是是是,所以你千万万万别惹本公主,本公主命令你走走走.....”又回头冲若眉一干人道:“你们不许跟来!”湘清无奈,只好由着她折腾,大不了又被母亲训斥一顿罢。 欧阳沫沫带着莫湘清弯弯绕绕,走进王府的后花园,只见园中花草繁茂,假山逼真,亭台精雕细刻。莫湘清不禁赞叹。好一座王府花园,真真处处精巧。欧阳沫沫鼻子都翘上天了:“好看吧,我就说要带你来看你偏不,这儿在这皇城也是赫赫有名呢。” 莫湘清含笑瞧她一眼道:“我们家才搬来皇城几年,却是不知。”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欧阳沫沫道,然后贼兮兮地贴过来:“我告诉你件宫中秘史啊......不对,继续上次给你说的那件,额....说到哪儿来着.......”欧阳大公主开始绞手绢。莫湘清失笑,抬眼仔细瞧着园中风景,树木枝叶扶苏,天气清朗,清风袭来花香宜人。忽然传来低声的说话声,声音低沉,似是男子的嗓音。莫湘清一惊,拉着欧阳沫沫躲入竹树丛后边。不一会,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一红一玄两道身影,是两个男子!“是何~”欧阳沫沫叫出声,莫湘清忙捂住她的嘴。 “什么声音?”红衣男子扭头看了看,又回身问玄衣男子:“偌君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偌君?好耳熟的名字,忽然一双泛着微光的眼睛浮现在脑海,她几乎轻呼出声,忙捂住自己的嘴。心下狂跳:是他!欧阳沫沫抬眼好奇地瞅着她,然后那道有些熟悉的沉稳的声音传来: “不曾。” “阿君你今天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两人说话声渐行渐远。 直到说话声消失良久,两人才从竹丛中出来。欧阳沫沫对莫湘清的行为很不满:“我们躲什么呀?” 莫湘清良久无语,心想遇见陌生男子你不应该躲么,刚想说话忽然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莫湘清寒毛都竖起来了,随之传来一声呼唤: “公主!公主你在哪儿!”随之从转角处小跑出一名圆脸婢女,: “公主!你跑到哪里去了,奴婢找得你好苦、好苦呀!”娇憨的小脸上竟有些微愠。除了欧阳沫沫贴身侍婢黄莺,恐怕没有 下人敢给这位佳慧公主脸色看了。欧阳沫沫却不介意,忙问有什么紧急情况,小侍婢忙回答欧阳政也就是她哥哥正找她呢,欧阳沫沫的一张小脸霎时变得煞白,忙拉着莫湘清就要往回走。莫湘清走了几步忽然惊声道: “我的玉簪子呢?!” “什么、什么玉簪子?”欧阳沫沫问,然后她恍然:“可是你娘小时候给你的那只翠绿的簪子?”莫湘清点头,挣开欧阳沫沫的手跑回竹丛后边: “铁定是落在这园子里了!” 欧阳沫沫跟过来胡乱找了找,发现全是落叶,哪里有什么绿簪子红簪子,着急地跺脚:“哎呀!我没时间陪你啦!那我先走了!” 然后不等莫湘清回答便风风火火地和黄莺跑了出去,远远还传来她的声音:“你自己小心点儿,我出去叫人喊若眉进园子里来寻你!”莫湘清只埋头寻东西,欧阳沫沫走了也竟未察觉。 找了半天还是找不着,她有些垂头丧气,忽然余光扫过竹丛里,看见青绿的竹竿丛间躺着只翠绿光润的物什,可不是那只翠色簪子! “找到了沫沫!”她开心地叫起来, “嗯。” 身后也响起一声愉悦的答应。她忙过去攀着竹子小心拾起,喜悦的小脸闪闪发亮,然后转身想和沫沫欢庆一番。却不想身体忽然撞上了一个结实的物什,她茫然抬头,一张男子温和的笑脸印入瞳孔。 ☆、李……偌……公子 春日阳光和暖,日光照耀,男子逆光的脸表情不甚明晰,只有那一双眼睛依然清明灼目。莫湘清紧紧握着簪子,内心狂跳。 “李....偌......公子。” “是李偌君。”男子低沉的嗓音带着愉悦的尾音,随后又低落下去:“你不记得了么?” 怎么会不记得!莫湘清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她张着小嘴呆呆地看着他,听了他的话又不知觉地控诉般瞪圆清润的双眼,似乎是在否认,真是娇憨得紧。他不禁发出低笑声,声音好像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般,低沉悦耳。她好像被惊醒般,如受惊的小动物仓皇后退两步。李偌君紧跟着向前迈了一步,男子的生得高大英朗,几乎要遮住她眼前的阳光。 “李公子你、你让开......”女子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而显得底气不足。 “什么?”男子装傻。 “你!”女子气结,眼睛微睁,双颊微鼓。男子笑出声,低低的声音拂过耳畔,莫湘清微不可查地颤颤睫毛,忽然就生不起气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想,弄不明白的她开始为自己的不争气生气,瘪下去的粉腮又嘟起来。看着她可爱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朗朗,声音惊飞了树上的好几只黄鹂,在空中扑腾半天也不愿下来。 “轻狂。”她轻声喃喃。 “什么?!” 莫湘清偏过头越过他,李偌君跟在她后边,莫湘清不搭理他,搜寻的目光停在一颗梨花树下,花落如雪,她眼波一转落在一侧的松柏上,不说话。冬去春来,树穿绿裳,细密的树叶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百花虽好,不如松柏有耐性。想到家中的几颗松树,她弯唇一笑。李偌君看着她,觉得她比园子里所有的奇花异卉都美。 两人就这么站着,任时光慢慢流淌,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两人不忍打破沉默。良久,莫湘清才开口:“李公子.......” “李偌君。”他纠正。 “李偌君公子,”她低头忍不住笑:“我出来久了,时间一长家人担心呢。”说完抬头看他,男子坚毅的脸庞英气俊朗,低头俯视她的样子显得那样专注。 李偌君闷不吭声,只是看着她。莫湘清低下脑袋,声音不由放轻:“我......先走了。”说完不等他回答,转身往回走。 “你......”别走。李偌君话都没说完便不由自主长腿一跨,想去牵她的手,莫 湘清似有所感地回头,见状吓得手往回缩,李偌君的手只碰到了她的指尖,两人瞬间像被什么击中一般呆住,莫湘清震惊地看着他,心他、他、怎么敢,实在是胆大包天不知廉耻轻狂无法实在......这些词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她眼中的惊慌显而易见。李偌君忽然就后悔了,吓到她了,自己太不知章法了。 莫湘清看着他,剧烈地呼吸、后退,扭身小跑出园子。 李偌君一个人待在原地,不知所措。良久,才启步离去,留下满园的春风。 人去园空,一个红色的身影从一旁走出,只见他生的俊美不凡,一身红色华服更衬得此人尊贵超然。他漠然看着两人离开的小路,又回头看向女子原先凝视的缤纷梨花,缓缓绽开微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笑得像个寻到机会恶作剧的孩子。 月满庭院,窗格外探出半枝桃花,承着晶莹的夜露,女子身着襟衣端坐在妆奁前,面朝窗陇,眼眸盈盈,不知在想些什么闺阁秘事。当露珠从叶根滑过叶尖落到泥土里,女子忽然好似想到什么,粉红爬上香腮抿嘴笑起来,后又是被惊醒般一个激灵,低声咒骂几句,抬起脑袋看见半露笑脸的桃花,想起郡王家园子里的满园□□,耳畔似乎还能听到那笑声朗朗。目光偏移,她又开始发起愣来。 “半个月前贼寇入侵夏州,围困月阳城十几天依然功城不下,而城内粮草充足士兵精悍,第十八日,下周刺史派.......”李河骑坐在李偌君前面滔滔不绝,并不时询问他的看法,见父亲兴致颇高李偌君不好扫了性,便对坐而谈,李父见他心不在焉只好早早放行。从李父书房退出来,李偌君缓步前移,行至前院回廊停下挥退小厮,独自静静地听风动竹林的声音。然后他走进房间,打开暗格,从里边拿出一枚同心结。月光侧身跳入窗陇,撒在他的身上,柔和他微扬唇角的侧脸。 时移月隐,夜色深浓,天空开始落下小雨,淅淅沥沥洒落皇城,不时有一两滴偷跑进烛光里,颓然落入尘埃。 何复挑起帘幔,漫不经心地瞧着浓黑的夜色,光润的下巴微抬,侧脸俊逸得蛊惑人心。他身旁的女子身着薄纱,酥胸半露,看他心不在焉不满地又贴近他一分,不安的扭动,另一侧的女子也不甘示弱地迎合挑逗。何复回眼看向她们,笑着点了点她们的鼻子,翻身把她们压在身下,准备好好加以“惩罚”,这时门不适时地被扣响。两位女子身形一僵,何复依然低头俯在其中一女子的颈项间。 “世子.......”女 子微微挣扎道,却也并不敢起身。男人充耳未闻,嘴唇下移。外边的人久不见动静,啪地拉开木门,冷风灌入,房间响起尖叫声,两个名妓起身合拢衣物躲窜到垂帘后边。柳方上前几步低头道: “少爷,老爷叫您回去呢。” 何复坐在地上懒懒地看着他,衣饰凌乱:“我爹找我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呢,儿子流连花柳之地,放荡形骸,做爹的让人出来寻回家去,至于之后发生的事可想而知。何复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蠢得紧,站起身,柳方上前几步为他整理服饰,走出房门何复摆摆手,柳方拿出钞票抽出几张扔进门口,与何复走下楼出了大门登上马车回府。 远远地便看见灯火通明的何府巍峨的府邸,行至大门口,狮雕蹲伏两侧,灯笼高挂。柳方侍立车旁撑开伞等候,一人前去叩门,一名小厮在车旁趴下,何复踩着小厮的背下马车,走进何家大门。 “你还知道回来?!” 何复刚踏入书房,一个砚台就夹风雷之势迎面袭来,擦着脸颊略过砸在门框上,哐当掉地上。何复摸摸脸,淡定地走进去,左右随从大气不敢出一个,柳方早不知道溜哪儿去了。 啧,狗奴才。”何复嘟囔。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何萧棱看着这个不孝子从门口慢悠悠地踱进来,还左右环顾嘀嘀咕咕,简直目无尊长! “逆子!”又一个台飞了过来,何复则身躲过。 “你从什么地方回来的,你说!”何萧棱的咆哮响彻整个何府,所有人都为之一振。在何复东边何氏房内,何萧棱的妹妹何家庶出小姐何素媛缩着脑袋问:“娘,哥哥不会有事吧。” 何氏忧虑地说:“我也不知道啊,你哥哥早上和你爹爹去了平阳郡王家祝寿,今儿晚上回来见不见你哥哥,一问去了那烟花之地便大发雷霆。” 招手叫随同去的家奴李达:“怎么回事。今儿你都随老爷去哪儿了?” 李达支支吾吾,见夫人神色越来越不善才迟疑到“这个......咳,”又抬眼看一眼何素媛,何氏不耐烦道:“直说便是!”李达才到: “今儿老爷和诸位大人在平阳府喝得高兴,便......想出外头寻点乐子,去了......”李达看几眼何氏,何氏心领神会,脸瞬间就阴沉下来,何素媛转过脸儿去轻咳一声。 “去到那儿。诸位老爷便叫那儿的头牌。老鸨说被人叫去服侍了,又退 而求其次地叫另一个,说是也叫走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被世子叫去......的。” 这下倒是什么都真相大白了,何氏的脸也彻底黑了。她仰起头,抚着胸口觉得喘不过气来。何素媛忙过来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丫头们有的端茶有的去请大夫,一时间手忙脚乱。 “娘......”何素媛怯声道。 “你下去。”何氏朝她道。 “我......是。”何素媛只好退下,走出门脸上变憋不住满上笑容,丫鬟翡翠也是切切地笑。这等荒唐事,亏那浪荡哥哥干得出来。半路遇见迎面走来的何复,她忙收敛笑意,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早乐开了花,假意关心问: “也不知爹爹为何发这么大一通气,哥哥可还好吗,现在哥哥这是要去哪?” 何复看她一眼:“母亲叫人请我。” “是吗,”笑意略过她的眼睛:“那妹妹也不耽误哥哥时间了。”何素媛拜礼退下。何复看着何素媛远去袅娜的身姿,阴鸷漫上眼眸。 ☆、沫沫 窗外的桃花开完一茬又一茬接上,春日,春花烂漫莺飞草长,皇都一派花红柳绿好不热闹。湘清合上手上的账本,吁口气。自那日去拜寿回来,莫母便着意教她一些管家之道,无非是管教下人府中钱两支出。湘清聪慧,只这些事本不是会便可以,还得多加熟悉才是。磕磕绊绊,却也处理的像模像样,莫母这才有些欣慰。可她着实也闷得紧。 艳阳高悬,一名家奴拿着什么东西,转过廊角见过若眉,若眉问两句后拿取过物什进入厢房。 “小姐,是佳慧公主叫人送来的。”说着捧上一张淡蓝色的信笺。湘清拿来打开,眼中笑意顿现,只见素雅的笺纸上却是一句并不风雅的句子:“阿轻今儿来陪陪我,我真是快闷死了!” 湘清合上信笺,若眉忙接过。“准备准备一下罢,我一会儿就去敦亲王府。 若眉问:“那小姐可有什么特别的吩咐么?” 湘清沉吟半刻,道:“那只青绿色金兰步摇今天就戴着去罢。” 若眉笑道:“是。”那只步摇是两年前小姐和公主节日游玩时买的,用美玉雕成一对儿,一青一篮,可谓精致非凡栩栩若生,若眉不懂那样贵气的步摇不知小姐为何不喜欢戴,只和佳慧公主一起时才偶尔戴上一戴。 到亲王王府时,通报不多时,一个红色的身影已迎了出来。锦缎华服,通身贵气,发髻上一只淡蓝色金兰步摇。“湘清!”欧阳沫沫小跑过来牵起她的手,湘清含笑随她进了王府。 “可把你盼来了,这几日可快把我闷死了。”刚一坐定欧阳沫沫便抱怨: “怎的不来寻我玩呢,我要不遣人去喊你,你只当我死了呢!”说完瞪她一眼。 湘清大为冤枉:“我的小祖宗,哪能儿呢,我只不得空罢了。” 欧阳沫沫听言哼道:“谁信呐,你一个姑娘家能怎么忙,不过是些绣花针黹的活,至多加念会儿《女训》,你能忙得半个月不得空么?” 湘清辩解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娘近日让我管些家里的帐本儿,得空又教些什么驭下......”湘清蓦地住了嘴,眼神不自然地移开。欧阳沫沫细细看她几眼才恍然,捂住小嘴嗤嗤笑:“原是这么回事!哎呀你娘这是教你怎么持家,以后好嫁出去呢!”又扶额假意懊恼:“我原不该叫你出来,耽误了你嫁人了。” 湘清羞恼交加,什么耽误不耽误嫁人,这是姑娘家说得出来的话么,话说回来,她那么急着嫁出去 么!她气得扭头不理她。任欧阳沫沫怎么哄只不看她,“哎呦我的好姐姐,这有什么,女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说不得,闺房之内谁知晓。”公主大人伏低做小,全无平日里的高傲。沫沫这样低声下气,湘清也发不出脾气,只好无奈摇摇头,点点她挺直的鼻尖: “什么嫁人,什么谁能知晓,这话怎可乱说,你可知人言可畏。”欧阳沫沫耸耸肩膀,一脸不以为然: “你只不想听我打趣你吧,什么人言可畏,真是好~大~一~翻~道~理!” 湘清又羞又气,双颊飞红,站起来指着她道:“好个刁钻的丫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说完上前几步作势要去捏她脸颊,欧阳沫沫惊呼一声,忙起身后退几步,往内室跑,两人的贴身丫鬟早笑作一团。湘清追着她在厢房绕了几圈,两人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说中心事就要打人,好一个大家闺秀呢。”欧阳沫沫叫嚣道。湘清几乎要气倒在地,但和欧阳沫沫相处这么多年,她早已学会如何治她,不然也枉她读了那么多年书了。忽然湘清神情平静下来,瞥她两眼,自个走到雕花檀木圆桌子坐下,执起青瓷茶壶自斟自饮。欧阳沫沫顿感无趣,见她半天不动只好道:“你追呗,咋不追了。” 湘清兀自品茶,好似手中是一杯百年难得一遇的上等好茶,不慢些就无法品出其中不凡,欧阳沫沫只好也回到座位上,这回愤愤不平的人变成了她:“没意思。” 莫湘清慢悠悠呷两口茶,用手撑着下颌:“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我还没报怨呢,你叫我来就为了惹我生气来了?有什么事说吧。” 欧阳沫沫嘟嘴:“没什么呀。” 湘清看着她不说话。欧阳沫沫先沉不住气,两步上前挨着她坐下:“唉我问你个事儿啊......”湘清笑眄她一眼,欧阳沫沫未语先笑: “也不是我打趣你嫁人,只是呀有人拜托我的这件事也是跟嫁人有关么,我这两天呀日思~夜想~还是打算直接问当事人。”湘清一脸疑惑。 “就是......就是你哥哥不是要娶妻了吗......”欧阳沫沫咳一声:“城中传言,哦不是,很多人猜测你们家定的就是渠郡李太守家的二小姐李娇妍,恩......她托我来问问。”欧阳沫沫支支吾吾终于把话说完。莫湘清呆愣住,直接托人问人家妹子,可真是......个大胆的姑娘。欧阳沫沫推推她: “说话呀。”大哥娶妻当然是件大事,更何况莫家就这 么一个儿子,而且是独子,自己的亲哥哥,她自然对嫂子的人选很关注,湘清低头斟酌用词: “本是要定了李家小姐,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又耽搁下来了,这些日子也没再提,所以......”说完她看着欧阳沫沫,脸上的表情意思很明显。欧阳沫沫急了:“那便是不成了,为什么?这不是逗人玩儿么!”湘清叹气:“我也不知道。” 很快湘清就知道了,傍晚从亲王府回莫家,远远的湘清坐在马车里便听到一阵喧哗,湘清微挑车帘,只见一群人聚在门口指指点点,大门不停有人进进出出。湘清朝若眉抬抬下巴,示意她去看个究竟,若眉领命而去。不等若眉回来,有一个小厮便上前扬声道:“小姐大喜!” 清冷的声音自车厢传来,带着些倦意: “何事,怎的门前这么多人?” 小厮低首声音虽低了下去却也不失轻快:“老爷升迁了,众人来道喜,夫人正要差人寻小姐呢!”湘清愣怔无语,半响听到帘响,若眉出现在车外:“想必刚才已有人给小姐说了,老爷夫人少爷都在里边呢,小姐快进去吧。” 一踏进大厅,众人齐聚,笑语喧阗。莫氏瞧见她冲她招招手:“回来了么。” “是。”湘清见莫母满脸喜悦不禁也牵起嘴角:“母亲大喜。”莫母素来端着的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拍拍她手:“什么话,我的喜难道你便不是么,这呀,是这个莫家的喜事。”人群响起喧哗,湘清抬头,只见莫荀一身靛蓝头饰黑冠从人群中走来,刀削般的脸棱角分明,沉稳有度。湘清忽然想起沫沫的问题,忽然就有些明白了。是了,如今父亲升迁,娶妻便也可眼界放高些,再不是什么地方官儿这些地方里选,指不定在这皇城天子脚下娶一位莫家贵少奶奶,对仕途也大有裨益。莫湘清垂下眼睑,掩下眼中情绪。 只是不知是何官。 “母亲。”莫荀的声音响起,低沉恭敬。 “荀儿!”莫母开心唤道:“好孩子,快过来给娘瞧瞧,跑了这一天可是累了?”莫荀上前,轻声道:“娘,不累。”转头看向低着头的莫湘清:“妹妹回来了,与公主玩得可还开心么?”莫湘清点头。 这时有人扬声道:“今日大人升迁,说是什么延蔚,这是什么官。”众人哄笑。延蔚,这么大的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得,只不过打趣一声哄莫家主人开心罢了。莫父莫理康果然眼中满是自得之色,湘清抬头,眼眸中有掩不去的震惊。 莫 家搬入皇城五年,父亲屡屡升迁,可说是一帆风顺,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五年,父亲一个小小县如今竟已位列九卿之一。 延蔚,执掌法律,主审要案大臣,位列九卿,朝臣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是天大的恩赐,皇恩浩荡。 周身笑声暄暄,母亲满脸的欢喜,可不知为何,莫湘清心中此时唯独少了一份大厅中所有人的欢欣,只是觉着有些莫名的不安,觉得父亲的升迁只怕没那么简单。 ☆、佳人 升迁的旨意下达后的几天,整个莫府一直都在忙得团团转,前来贺喜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先是亲朋好友,接着是皇亲贵族,后是各级官员,莫府一时间门庭若市,风头无两。这天,欧阳沫沫携着几位贵族女子款款而入,一身宝蓝色衣裙好不醒目。湘清迎上去执起她的手: “沫沫。” 欧阳沫沫笑着点头,回头向几个华服少女介绍:“这是我的好姐妹湘清。”又回头指着一位蓝衣女子道:“这是嘉庆郡主。”指着另一青绿衣裙:“这是谢芸烟,齐芙蕖,蔡莲。”无一不是家世显赫,欧阳沫沫这是故意给她牵线搭桥,毕竟从现在开始她也要与皇城里众多皇族贵女打交道,心中感激沫沫但不宜这时候说,湘清面带笑意一一见过,几人寒暄一番迎入室内,里面早已是花团锦簇,聚满娇美活泼的世家贵女。 已过午膳,湘清与欧阳沫沫沿荷花池慢慢走,荷花开得正好,粉色的花瓣粉嫩清丽。湘清看着沫沫认真道:“沫沫,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吗阿清。”沫沫道。 湘清摇头:“话虽如此,但还是要说才可以。” 沫沫展颜一笑,比河边扶风清荷要娇艳一份:“你就喜欢这样,学那些扭扭捏捏的女儿之态。”她低头沉思:“不对,你一直都扭扭捏捏,你本来就是女儿身。”湘清扶额,觉着不与沫沫说话她可能更长寿些,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那天问我我哥哥的婚事,这......你也该明白了。” 欧阳沫沫有些愣怔,随即蹙眉:“是明白,哪有不明白之理,只是这事也该是你家不厚道,若不一定娶事先便不要给人家透露出那些意思,如今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现在这样像什么呢。” 莫湘清叹气:“是这样,只是我一介女流,这事儿哪里能插得上半句嘴,至多说一句这个女孩相貌好与不好,哥哥也又能怎样呢,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欧阳沫沫撇嘴,正想反驳,话未出口前方转角处远远转出两个人来,一玄一青正是两个男子,逆光而来,表情模糊。欧阳沫沫旋即闭了嘴。 “莫小姐。”玄衣男子站定身前,朝莫湘清笑道。 莫湘清行礼,声音略有迟疑: “李,公子。” 沫沫抬眼,这男子长得英朗高大,沉稳挺拔,但听声音似乎是个和气的人,转头看侧立的青衣男子,也是好看的一个俊俏郎君,只是比起玄衣男子 来少一分老成,眉间多一分清朗。李偌君这时才看过来:“佳慧公主,这是刘丞相之子刘昭阳。” 刘昭阳闻言转头,目光触上欧阳沫沫的视线,少女见状只是坦然回视,刘昭阳愕然,忙率先避开目光,内心微动,好大胆的姑娘,是叫......:“见过佳慧公主。”嘴巴比脑子想起来得还快,说完自己也楞了。 沫沫收回视线,:“刘公子好。”淡淡是语气好似与一个陌生人问好,刘昭阳才回想起来,他们此前确实不认识。 “公主和莫小姐好兴致,在下和昭阳行至此处见这儿的荷花开得也正好,流连之间不想会遇见姑娘。”李偌君沉沉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偌君接下来的话让他心中一喜:“不如小姐领在下逛逛这个园子,这样好的日子,园中景致想来也很好。” 湘清只得应道:“依公子的意就是。” 女子语中的不愿再明显不过,李偌君偏头看她,湘清感觉到他的视线,低下脑袋。手指微微用力绞着白色的手绢,她以为这个小动作无人知晓,李偌君目光从她脑袋往下移落在她的手上,略微一顿后收回视线,眼中笑意更盛。三人个个心怀鬼胎,只欧阳沫沫心无杂念,拉着湘清便走“那便走吧,再晚太阳都下山了。” 湘清抬起脑袋,太阳西悬,但离落下去着实还远。看着她的动作,李偌君也学着她的小模样微挑下巴眯眼看天边的太阳。刘昭阳看偌君的动作也抬头,欧阳沫沫不解,瞧瞧三人,也只好仰起脑袋。 春日融融,奇花异卉都竞相斗艳,园中自不止四人。莫府园中的另一边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靴子踏在裤子落叶上发出碎响,两双靴子左右并行,说话声隐在阴林里,鸟雀啁啾,层绿晕染。两人走出小树林,阳光落在两人肩上,林中晦暗不明的两张脸在霞光下明晰起来,莫荀棱角分明的脸在夕阳下依然不柔和半分:“一切谨遵世子的意思,莫家能有今天还感谢何大人的悉心教导才是。” 何复低笑:“荀公子是哪里的话,这话说得见外了。” 忽然不远处响起说话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一道淡紫裙裳在几步开外闪现,隔着夹道的梅喜枝丛,在另一条小路飘飞,湘清微红的小脸在淡紫衣服映衬下更显柔媚,她似在追什么人,小声喊: “沫沫你等等我。” 清越的嗓音揉化在和熙的春风里,转眼就跑到路的另一边,看不见。何复双脚似被钉在原地,良久笑道:“若在下没看走眼,那 似乎是令公子的妹妹莫姑娘,听说,你们几年前才从江南搬过来。” 莫荀垂头应道:“是,正是舍妹。” 何复合扇轻笑:“好一个江南美人。”语罢不再说话,只看着莫湘清消失的方向。莫荀心头一跳,不知作何应答。 欧阳沫沫停下转身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那抹淡紫。 “绢子还我沫沫。”湘清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抚着胸口。沫沫上前两步,端详着她娇喘的模样,总是平淡无波的脸上似有焦虑,她狐疑的眯起一双细长大眼,得逞的小模样像只小狐狸:“你得先告诉我这帕子什么来历,我再给你。” 湘清喘口气强自镇定道:“没什么来历。”欧阳沫沫弯起嘴角:“这话呢,我是不信的,你平日可不是这样子的。” 莫湘清沉默半响道:“那我平日是什么样子,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那次不是被气得快死。” 欧阳沫沫蹙起眉间。高深莫测地注视着她,心里开始动摇。拿着手帕的手迟疑着伸出去,不过是一张白色手绢,隐约可见其上有红色图样。伸到一半欧阳沫沫才反应过来,心想不对呀虽然自己喜欢惹着她,不过喜欢看她总是古井无波的脸出现其他表情,一般不是生气就是生气,哪曾出现过焦虑?刚想收回手,身后响起低沉的嗓音:“公主和莫小姐在这儿做什么?” 她扭过头,不想手中一空,帕子已经被湘清抽回去拢进袖子里。欧阳沫沫生气地瞪一眼身后的人,回头发现帕子已经被收起来,不禁气恼地撅起嘴。 李偌君立在五步开外,逆光行来,意裾微动,神情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湘清低下头险些掉转过身去,自己头发散乱,衣饰不整。她实在不喜欢这样子仓促地出现在她面前。李偌君瞧见她两鬓青丝浮动,双颊绯红,神色慌张,想来是刚和公主打闹还未及整理,实在不想她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嘴角漫上笑意。湘清瞟见此情此景,简直羞恼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李偌君背后转出个人来,青衣玉冠,正是刘昭阳。 “你们还回来做甚?”欧阳沫沫怒气冲冲地质问,明丽的脸上一双大眼怒火灼灼。刘昭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顿了半响才一字一字的清晰回道:“我……们本回去、去寻阿复兄,只是下人们说莫荀公子到园里来了,我们便,折回来了,”又顿了顿:“不知公子可有看见他们么?” 听着他那慢吞吞的吐字她眼中的火就越燃越旺,才不见两个时辰这人就快变成结巴了么?!欧阳沫沫瞪他一眼:“看 见了也不告诉你!” 欧阳沫沫本就长得极美,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含着亮光的瞪人,朱唇紧抿,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刘昭阳登时方寸大乱。瞧着他慌乱的神情她才解气似的扬起唇角,她拉起湘清的手道:“阿清我们不要理他们,我们走。”全然忘了适才为什么生气。莫湘清迟疑片刻,扭头向若眉吩咐道: “你去园中寻一寻我哥哥和世子,让他们到戴梅亭寻李公子和刘公子。”眼角扫过李偌君,见他也在看她,只假装平淡道:“不远处就是戴梅停,李公子和刘公子便去哪儿稍等片刻,哥哥很快就来。天色将晚,我和沫沫先行一步。” 落霞泼在空中,美过斜阳三分。那抹淡紫色身影终于消失在小路尽头,李偌君看无可看,打开手指折扇,偏头端详上面的字迹。心想果然学着阿复备一把扇子也是有些用处的。 若眉在园中左顾右盼,终于在一处亭子旁的竹林里发现一道红色的背影,若眉小跑过去屈膝道: “世子问安。” 红衣男子转身低头她看,夕阳在他侧脸氤氲开来,眉目艳过卷中公子三分: “何事?” 若眉忙道:“李公子和刘公子正在戴梅亭侯着世子,差我来寻世子过去呢。” 何复执扇轻轻敲着另一只手,走近若眉几分,俯身用扇端挑起若眉下巴,若眉背脊僵硬,微偏过头。何复又凑近她几分,几乎要触碰到女子的侧颊,呼吸几乎可闻: “好一个娇俏的丫头,果然主子这般美貌,侍婢也不差。”回手褪下手上一个红色镯子伸手示意她收下,华光氤氲,价值千金。若眉后退两步,略微迟疑,接过镯子,低下脑袋,她这样的人家,本不想拒绝也不能拒绝。何复满意地打开折扇,看着远天霞光,状似无意道: “若是你将来姑爷看见你这般貌美,指不定会怎样。”说完又回头端详她的姿态,自上而下。若眉低首无言,只是更加用力攫紧手中的红镯子,受辱的愤怒涌上一双明眸,身子抖得厉害。何复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挣扎的样子,像笼子里的鸟雀。良久,若眉抬起眼,眸子里有某种光,犹如天边柔媚的彩霞,她嫣然一笑道: “世子说的是,做下人的,不过承蒙主子抬爱,小姐受苦我们下人也不好,管他怎的,姑爷高兴小姐就高兴,我们怎么也是愿意的,只是怕姑爷不依呢。” 说完凝眸盯着何世子,何复朗声大笑:“好个忠心的丫头,若是我却是定依。”用折 扇点点她的小脑袋道:“带路吧。”若眉退开一步,纤手微伸: “世子这边请。” ☆、结发簪花配君子 转眼,百花齐噤,绿意渐浓,夏日悄悄踱入皇城,一年一度的巳元节即将来临。 这日湘清方用过午膳,在厢房看书,只见母亲身边的珍珠急急忙忙掀帘而入,行了半个礼便笑意盈盈的道:“小姐,夫人叫你过去呢,正在偏房候着。”湘清翻书的手一顿,只道:“知道了。” 她起身让若眉松松绾个女儿髻便往偏房去,只见偏房里欢声笑语,莫氏在众人簇拥下掩嘴低笑,一派热闹景象。 是什么事呢?湘清暗忖,两月前父亲才封了延蔚,母亲更加不形于辞色,一派延蔚夫人的样子。这日竟这般失态,着实奇怪。不管怎么,莫湘清埋头下拜,唤声: “母亲。” 莫氏满脸欢欣地让她起来,拍着她的手说出了让莫府举府上下欢声雷动的消息: 巳元节将至,宫里下旨延蔚家女眷入宫共贺巳元佳节。 莫府骤然接到延蔚女眷进宫庆巳元的旨意,因是第一次进宫,且这样的恩典,一时没了头绪,顿时忙做一团。湘清便被拉着比着身形尺寸衣服做了一套又一套,还是不合适。 时光飞逝,很快巳元节已到。 寅时末刻湘清便起来,略一收拾,去过母亲房里请过安,用过早膳,便回房着装,精巧的环饰,华贵而清雅的绡绢,若眉认真为她簪好玉簪珠环,束好锦带。时辰一到,与莫氏分乘马车一道进宫。前有开路小厮,后有护卫一类,马车旁丫鬟随从好几个,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往皇宫。路人无不侧目。 “小姐,到了。” 若眉低唤的声音响起,然后帘子轻轻被挑开,若眉的手堪堪伸入,湘清就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入目满眼的红色和金色,青色的地面,红顶金面的城墙在艳阳下闪闪发光,合围出一方大道,自脚下延伸到不知名的远方。湘清低垂下眼睑,知道这样的地方还是少说少看,帝王家的地界,外人还是少窥探些为好。一位身穿粉衣的宫女上前来,带着莫氏一行人穿廊过院,到了一座华美的宫殿前停下,通报一番出来一位青衣姑姑,领着她们进殿。虽是炎炎夏日,这宫殿中却温凉舒适,空中都是宜人的香气,耳边私语切切,视角里滑过各种颜色鲜艳的裙裾,想来是各位诰命夫人和宫中嫔妃与公主们,正在一起交头接耳小声交谈。 前边的青衣姑姑停下,莫氏一行人也忙止了脚步。 “皇后娘娘,人到了。” 一道温厚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这是谁家 的家眷?” “莫延蔚莫府家夫人和小姐。”青衣姑姑答。那道声音依然有些懒意道: “赐坐罢。” 湘清只模糊看到上位者刺金的衣裙下摆,低头和莫母按事先练好的样子,拜谢后退到一旁,在偏角的地方寻了位子坐下。 莫母坐下后,悄悄四下回顾,试图想和里边的妇人们攀谈上话,湘清只略略扫一眼,但衣香鬓影,珠环金钗,却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便有些意懒。 日头移过一扎手的距离,皇后娘娘挥退众人,说是乏了,只嘱咐众人在宫里好生游玩一番,也不辜负太后一番美意。这时湘清才知这原是太后的旨意。 一行人出了宫殿,便四下散去,一位赭衣夫人拉着莫氏正切切细语,说什么每年这时候宫中很多有趣的事情,有少年郎蹴鞠比赛拉,骑马射箭啦,女孩家有吟诗猜谜啦,等等,湘清侍立一旁听个一言半语,只不在意,也不太想去赶这些个热闹。但既是太后的邀请,虽说不是独请她们一家,但于情于理都是不可现在出宫的,这可就不知怎么办了。正想着,宫道远远行来一暗纹靛青和一个宝蓝色的身影,那宝蓝色的身影甚是熟悉,细细一瞧,可不就是沫沫么!她旁边那一脸贵气的妇人正是是她母亲欧阳氏。几人一番闲叙,欧阳氏与莫氏和赭衣夫人便携手而去,欧阳沫沫和湘清则去往别处。 转过几处回廊,进入一个猎园,走几分钟,隐隐听见有喧闹声,再向前走,不一会便看到不远处聚满青年男女,欢腾雀跃的样子,走进一些便可隐约瞧见人群中央奔跑的男儿们,那是场蹴鞠比赛。欧阳沫沫拉着湘清走近些去,立在场线外一点,来宫中的少男少女们多半都是身家不凡,差不多聚集在这儿,却也左不过这么多人,散在皇宫的御用蹴鞠场里也不显得挤,场□□分皇衣红衣两队,正围着小球角逐,正战得激烈。场外的女孩们都为他们鼓劲,多半是自己的兄长。一道红色劲身服英武有力的身影正在场中央奔跑,要去抢过敌队的小球,暗红色的衣袂在空中翻飞,沉着专注的侧脸在艳阳下晕开光线,草屑就再他扬起的脚步后纷飞,沫沫眼风一扫,扯了扯湘清,伸出手指指着一处: “唉!看哪个,那不是刘呆子么?” 湘清转过目光,落到场另一头的一个也身穿红衣的身影上,混在一群人里,找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那是刘昭阳: “是刘公子,难为你能找着他,你怎么叫人呆子?” 沫沫低头不做声,莫湘清 也不理,回转过头,李偌君已经带着小球往对方的守门去了,众人开始骚动起来,黄衣服的人一个个上前阻拦,李偌君一一绕过,一路势不可挡的来到门口不远处,跃身飞起右脚把球直指门洞,小球飞转着在众人的目光中飞进门洞里。有人失望地轻吁出声,但莫湘清听到更多的却是欢呼声。场中人员走动,李偌君和刘昭阳换了其他人上场,一声失望地轻叹在耳畔响起,莫湘清微侧转过脑袋,沫沫一脸遗憾的说: “这么快就换了人,还没看见那个呆子怎么踢球的呢。” “公主想看什么人踢球?”一道声音响起,紧接着刘呆子从人群走过来。欧阳沫沫瞬间哑然,支吾着左右东西瞧个遍,就是不看刘昭阳。他站在几步开外瞧着她: “前......几日你落水,身子可好些了么?” 不知怎的欧阳沫沫就飞红了张俏脸,声音也不禁大了几分:“你!好了!”莫湘清有些同情的看着刘公子,那件事她也算有所耳闻,沫沫在碧波河上泛舟赏景,不慎落水,那河深得很,一根几丈长的铁柱伸下去也不见底,亏得刘昭阳舍命相救才脱险。只是大概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的,沫沫之后一见到刘昭阳就生气。湘清聚起细眉,心想也亏得沫沫孩子心性,哪有这般对救命恩人的。有靴子踏过草地的声音,还有衣服的窸窣声响,由远及近,她抬起脑袋,落入一双夜晚般深沉的眼睛,里面有微亮的星子的光。 “李偌.....公子。” “是李偌君。” 皇家林苑中的庆乐苑,占地面积十八顷,是专为皇宫召集王公大臣们入宫游玩而修建,园中精廊画栋,散落各个雕花小亭,奇花异卉数不胜数。换而言之,里面干什么都可以,既可赏花览景,也可在小亭品酒抚琴,也可聚到里边的小阁楼里欢度佳节。是天下闻名的林园之一。 莫湘清欧阳沫沫和李偌君与刘昭阳,折过无数曲径,取一条小道直走,不想也寻到一处幽静和美的小亭,抬头看见额匾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悠谧亭。” 只是,湘清心里想,沫沫一介公主也罢,自己一个未嫁人的官家小姐家跟着别家公子四处乱跑像什么样子呢,而自己,竟也不恼。 正想着,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孩子疾步而来,说是太后召见宫里的公主小姐们。是也该走了罢!莫湘清想,目光回转,滑过李偌君的注视,但也无法,太后召见,她不得不去。 “公主也去么?”刘昭阳问。 “ 不去,本公主适才才和太后娘娘吃过早膳呢,现在就不去了。”欧阳沫沫转着发梢趾高气扬道,低头略思索一番又道:“不过我陪湘清过去,她一个人估计闷着呢。”抬头看着刘昭阳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她满意地和湘清随着宫女出了亭子循小道而去。 在寝殿里陪着皇太后和一干妃子公主打趣玩笑一番,说陪也不恰当,不过是在一旁陪着笑听罢了。出了门口,来到宫墙脚下,几欲上轿,一个灰衣人影却由远奔来,灰色头巾,莫湘清认出是李偌君身边的小厮铜戟,铜戟走近前来,见莫湘清旁边立着莫氏,神情微愣,忙过来嗑两个响头。 起来吧,你是谁家的?”莫氏问。 “......莫小姐一位朋友的家奴罢了,遣小的来送样东西就走。”铜戟起身低首道。莫母敛眉看了眼莫湘清,觉得这家奴说话吞吐,有些古怪,只是宫墙之内也不好说什么。 “沫沫走了么?”莫湘清忙接口道,:“这是一位沫沫的朋友,今儿上午我们一起游玩来的,怕是有什么好玩的物件给我瞧一瞧呢。” 莫母以为说的是女孩,且这能来皇宫里的必是位贵女,这才舒了眉头,道: “这有什么呢,你们孩子就这样罢,喜欢些新奇小物件。”朝湘清招手:“上车罢,回去再看,管它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些珍奇玩意儿。” 莫湘清掐着手绢的指头微用力,良久,才上了马车。若眉忙凑到铜戟身旁,悄声接过那件物什,铜戟又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才离去。莫氏一行人的马车这才咕噜噜滚出皇宫大门,西沉的落阳斜照着身后那座背光晦暗的巍峨皇宫,几辆马车和人影在庞大的宫城前就像一串微小的蚂蚁在向前徐行。 夕阳陷落,马车转入人群稀少处,只听见马蹄踏过石板的声音和车轮声,若眉一路故意微贴在莫湘清马车后边一点,湘清轻唤她她也只装没听见,若眉听见她的心凌乱地踢踏着她的胸腔,她从刘若君少爷的小厮手里接过东西时,看见了一些,便有些猜测,现在捏在手里摩挲,更确定了。当一行人行至无人的巷道时,她低头,把东西微露出袖子的一角,一枚红色物什在幽微的夕阳下暗红深沉,心在一刹那狂乱。不及多想,忙收拢进袖子里。 莫湘清一进门便让众丫鬟出去,阖门坐下问:“适才,宫里李公子的小厮给你什么了?” 若眉看着小姐,她纤长的睫翼微微翕动,那分明是强自镇定掺杂着期待啊。她伸手入怀,拿出一件红色的物什,莫湘清接过, 转动把玩,柔柔浅笑,那是一只红玉簪,华光流彩,品相不凡。 “这是何世子让李少爷转赠小姐的玉簪,说是这只簪子世间少有,世子有心,望姑娘莫辜负了这般心意才好。”说完,她看着莫湘清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四周静默,若眉攫紧手里的东西,低头盯着青色的石板,耳畔似乎响起世子的声音,前两日何世子来寻她,把这价值连城的红簪子放入她手心,说:“巳元节那日便把玉簪给你家小姐,说是本世子送的,这里有一句诗,你要念给她听.....” 若眉自幼跟着莫湘清也认得几个字读得几首诗,那句诗就刻在发簪上,细小清逸,此时正映在莫湘清烛火下幽亮的瞳仁里: 结发簪花配君子 ☆、战事起 夜已深,月亮隐入云层歇下,万籁俱寂,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惊破静谧的深夜,八百米加急文件直指宫墙,深夜送达御座案几之上,在夜色笼罩的深夜下十几张文件由皇宫扩散,在皇城绝大多数人都在安眠时各个武将公卿都在深夜得知了一个消息,月亮更小心地藏入云层,夜色浓密如墨汁般包裹着整个皇城。 天将破晓,各个大臣从云龙阶两侧排成两列鱼贯而入,在御座之下叩首。起身之后,随即而来的就是激烈的争吵,李偌君站在父亲下边,垂手而立,听见丞相说:“还是和亲安抚为妥,我大洛虽是一方大国,但已将近百年不打仗,将士虚孱,怎么打的赢那些常年征伐的蛮子。” 欧阳公沉声不满道:“大人此言差矣,我大洛泱泱大国,不缺那些英勇善战的儿郎!你这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有人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就让那些孩子白白送了性命吗?!” “难道他鞑靼侵我大洛边境,烧杀淫掠,我们就这么算了!” “王大人是什么意思,什么白白送了姓名!真当我朝无武将吗!” 李偌君垂低眼睑,耳中仿佛闻到了久违的战场上红色液体独有的血腥气味,这一场争吵是没有意义的,鞑靼侵大洛,这是不敬,是挑衅,等同于挑战了整个大洛的权威,谁都应该知道,这一战势在必行。 李将军府内,李河骑的书房严谨幽静,书架上廖满兵书,李偌君从父亲的的书房出来,阖上门,一路无话。耳畔父亲低沉的声音犹在: “刚刚接到圣旨,朝廷决议攻打蛮夷,兵贵神速,三日后启程。” 脑海浮现她清落的身姿,一张小脸喜欢板着,眼神清冷,喜欢强自镇定的样子。她收到了他给他的东西了么,可还喜欢?她也该知晓自己的心意了罢?只是三日后就要出证,朝廷暗潮涌动,圣心难测,这次不给鞑靼一次重击陛下必不满意,但大洛将近百年没打过大战也是真,他此次必是生死难测。想到这儿,他又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给她,应该等战争过后,他若能归还...... 只是接下来的两天,都没能再见到她。当天黄昏里,传来一个消息,何国公家长子何复提亲延蔚嫡长女莫湘清,正在和同僚查看地图的李偌君手中的宣笔吧嗒落到地上,毛笔在众人的注视中滚动,墨汁粘湿地面一片。 提亲么。 湘清跪在莫母面前,抿着有些发白的薄唇,低头不语。 “什么叫你不愿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莫氏含着怒气高声质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这时候跑来说什么嫁不嫁,也不知道回避么?!” “母亲,女儿不愿嫁,何府是什么家世女儿明白,只是那样的皇亲国戚,女儿一进去还不知道怎么样。”湘清抬眼看着莫氏。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莫氏冷声道,手猛然一掷,一样白色的东西从上座飘然落下,那是一块丝绢,上面的红梅小诗依稀可见,莫母冷硬的声音让她遍体生寒: “你意属骁勇将军之子李偌君,便和他私相授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莫氏抓起一旁的茶杯摔下去,瓷片飞溅,滚烫的茶水杂着碎片飞到湘清白色的衣裳上,脸上,她白皙的脸被划出红痕。 “私相授受!莫湘清,你一个大家小姐可知道羞耻吗?!若眉都告诉我了,人家李公子本无意于你,转赠何世子的绾丝红簪给你,意思还不够明白?”她俯身,居高临下睥睨着莫湘清: “你还执迷不悟,你要脸不要?” 眼眶酸涩,莫湘清微颤着伸手拾起白色的丝绢,哽咽难言。四周无声,莫湘清一身白衣跪在冰凉的地上,鬓发散落,微微蜷曲的身子不住得抖动,下人们早已被屏退,莫荀站在母亲一旁,心存不忍。忽然,湘清扭头,平日里清越的双眸迷雾蒙蒙,她直视着他: “哥哥也让清儿嫁何家世子,嫁一个日日逛窑子的浪子吗?” 莫母暴怒的声音传来:“莫湘清!你再说一遍!!”湘清置若罔闻,只盯着莫荀,就像叶子从树梢落下那么缓慢,莫荀缓缓避开她略带恳求的目光,湘清就像一只枯萎一半的落叶,摇摇欲坠。她含泪低首道: “清儿知道了。” 是啊,她怎么那么傻,是政治联姻吧,莫家在这公族遍地的皇城扶摇直上,说没有人在背后扶持,谁信呢。莫家男女也好谁也罢,总要为这一路显耀陪葬点什么。一声轻啧自莫湘清嘴唇发出,莫荀闭上眼不去看她唇边讽刺的轻笑,小妹自小聪慧,她定是猜到了。 啪!一声轻响划破沉闷的空气,湘清抬头,仰视着这个没疼爱过她几年的娘亲,双颊迅速红肿,她眼眸幽静,烛火在里面闪烁。莫氏心头一跳,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愤怒,啪!又是一巴掌,莫氏冷硬的声音响彻大厅: “你嫁也是嫁,不嫁也得嫁,这次由不得你。” 莫荀的心沉到谷底,小妹宁 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怕会有什么变故。 夜漏细缓,月色幽暗,有石子飞入院内,击在地板上,发出声响,紧接着又是几声。 “谁?”若眉问道,阖门走进围墙,只听见墙外有脚步声,似乎感觉到她的到来,引着她往幽静的墙角走,若眉沿着墙壁跟着那脚步声移动,她隐约有些猜测。在转角无人处,那人听了步子,一道压低的声音响起来: “是莫小姐么?” 是铜戟的声音,若眉眸色微沉,那日铜戟对她说几日后约莫小姐一聚,五个石子声响为号。 “是我。” 另一边先是沉默,一会儿才方道: “原是若眉姐姐,我们家公子说若小姐有意,便去皇城东南角的青鸾河畔弱柳亭一会,公子在那儿候着莫小姐。” 若眉弯起唇角,勾起的弧度就像弯刀的尖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们小姐说李公子心意她都知晓,只是这一番私相授受的举动实在让她惶惑不安,可知这世风日下,流言可谓,如今何世子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姐也已应允,望李公子自重。” 墙的另一侧一阵绵长的沉默,久到若眉以为那一边已经没有人了,良久,铜戟的声音才低低响起; “打扰姑娘了。” 墙外又响起脚步声,从一墙之隔的另一侧响起,后渐行将远。 若眉回到湘清房内,抬手阖门,伏在桌案上的湘清抬头看她,幽黯的眼珠子一转,又停住,随着垂下的脑袋没入阴影,若眉出去做什么她懒得过问,她被幽禁了,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婢,不过是来监视她的莫家奴仆罢了。 窗外的月光还来不及进入房内,就被扯满的帷幔拦阻,烛火幽微,湘清伏在桌子上,眼眶酸疼,脸皮发紧,许是眼泪在脸上干涸的原因,但现在,一滴泪也没有了,不是不想流,好像是真的流不出来了,就连胸口的起伏也趋于平复,她就像个水源流干后的鱼,躺在岸边抽搐等死。 若眉低垂的柔媚的眼睛也漫上浅浅的水雾,呆立不动,她知道小姐恨她,只是即使情同姐妹又怎样呢,终究她是小姐自己是奴仆,这些自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哪里知道做奴才的辛苦,谁愿意永远做一个卑贱的婢女!世子那日也隐隐流露些意思,若是小姐嫁过去,那么...... 今晚的月色真是暗淡。李偌君立在弱柳亭内,仰首遥望着朦胧的半玄月,夜风轻悠 ,一个时辰了,铜戟回来禀报他她的话后,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个时辰,他想再看看这皇城月色,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铜戟又一次上前,催促道: “回府罢,少爷,明日卯时就启程了。” 李偌君又一次抬头,良久才随着铜戟出了亭子,走向无人的官道。只是这月色也不愿为他圆满,只吝啬给他一片黯淡残月。 风声微动,东方破晓,皇城都笼罩在薄雾里。马蹄整齐踢踏过空荡清冷的街道,盔甲摩擦出一片微响,马匹嘴里叼着木块发不出声音,士兵们安静地前进,拐过街尾,从皇城大门鱼贯而出。李偌君勒马回头,城门内何复一袭鲜红华服遥遥望向他,两人就这么彼此注视,看不清彼此的神情,李偌君回头,策马扬鞭,马蹄扬起清尘,马鞭上扬。 这一日是天佑十二年六月,庸晦帝执意伐鞑靼,大洛八十万大军挥师北上,开启了只维持五个月却几乎耗尽大洛国库的伐夷战争,史称天佑之战。 ☆、莫何两家联姻 镇国公长子娶妻,震动皇城,人们夹道争相观看运往何公府的嫁妆,皆啧啧称奇,从这日卯时一刻起,这条送嫁妆的路便绵延开来,一直到日上三竿依然是翘首望不到尽头,王公之子娶新贵之女啊,啧啧啧,了不得哟! 莫湘清一身鲜红端坐在妆奁前,任由半老妇人为自己梳上发髻,簪上金钿,抹上胭脂,当妇人粘着唇脂的手伸过来,被延蔚嫡小姐抬手拦住,她伸手用食指亲自蘸取一抹朱红,移到唇边,先是在有些泛白的唇上随处点几点,然后沿着嘴角抹过去,鲜血般的殷红在她的嘴唇上漾开,鲜艳夺目。镜中盛装的女子笑意不可抑止地漫上娇艳的面颊,刺痛身后捧着霞帔的若眉的眼,四周陷入静默,几个老家奴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僵持,外边有人扣响木板,说:“时辰到了,小姐快些准备。”莫湘清不置可否地自己起身,歪过脑袋瞧着若眉,示意她为自己脾上霞帔和盖头,在她悠闲的注视下,若眉脚下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若眉这是要留着这玉冠霞帔自己戴么?”湘清戏谑的声音响起,让她一阵心惊肉跳,赶忙过去为湘清披好红衣和盖头,直到莫湘清被左右搀扶出房门,若眉的手指依然在发抖,她难道发现了什么?不,不会的!那些事她谁也没有告诉,她不可能知道,不可能,不可以....她烛火下的眼眸像被有烟雾弥漫上来,越来越阴鸷..... 凤呜呜地吹,荒原的天空阴霾遍布,空气里不时传出金属摩擦声,夜色深浓,李偌君支着长剑盘膝坐在草地上,仰面望向迎面的夜空,视线投向遥远而缥缈的黑色无底洞,眼神迷茫,他很庆幸是这样的黑夜,那样身边的下属就无法看见他犹疑的样子。十五天了,过了这夜就是整整十五个日夜,自从皇城出兵,前前后后和鞑靼打了十多次仗,算来也有三月,但骑兵鞑靼来去如风,李偌君料想鞑靼的内部空虚,家眷肯定无人照看,便主动请缨去找到鞑靼后方力量,一举拿下他们的家眷,料想鞑靼大军没有不投降的道理。只是,大草原宽广无边,那些鞑靼族人逃往哪个方向又有谁知道呢?李偌君用手覆上双目,明日,若再找不到就只能杀战马,三千人,三天没吃饭,又无军功,军中人心浮动,顶多过两天只能无功而返。他越思考,心越如石落流水直往下沉。 大厅内人声嘈杂,笑语喧阗,何世子琼浆一杯杯灌下肚,众贵公子依然不肯放过他,扯着他的大红衣袖嚷着要划拳行酒令,别人输了只喝一杯,世子输了断断不可与一般人一样,至少罚三杯。何世子气得身子都狠狠晃了几晃,说:“你们怎 的不说罚一缸?”众人哄笑,说万万不可,但若世子肯,也不无不可。 时辰一到,何复便被拥入婚房,大红的喜房,燃得正旺的红烛,一身红衣盖头的新嫁娘正端坐在床沿,一把细长冰凉的东西被塞入手里,他的乳母小声推他道:“世子快去掀盖头呀!”何复脚步不稳地上前几步,持平手里的银称,缓缓挑起盖头,露出新娘娇艳的面庞,艳红的嘴唇,后是幽谧的眼睛,四周一片安静,他听见人群中响起赞叹声,然后恭维的话涌入耳内,什么王妃真是个娇俏的人儿,好一个千娇百媚的新嫁娘,然后人又如流水退出房间,不一会儿,房间就只剩下何世子和王妃二人。 “将军!” 李偌君抬眼,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将士们均匀的鼾声,风声,他短短应了一声,有人小跑过来附耳压低声音道,但依然难掩激动: “适才空中飘起青烟,”李偌君这才听出是副军唐贤的声音,他轻吐一字: “说。” “适才,属下瞧见西南方有青烟飘起,而且是很大一片,但很快又断了,属下猜想定是有一群人在不远处趁着夜色人马安睡起火烧食,下属猜想......”唐贤说道这就识趣地闭了嘴。李偌君深深看了他一眼,尽管黑黢黢的夜色两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脸,但是彼此起伏的呼吸都几可听闻,因为两人都有些激动,是鞑靼的家眷,鞑靼贵族,长老,子女都在里面,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李偌君听到自己的声音音低低飘散在夜空里: “喊醒所有人,十人一伍朝着一个方位搜寻,切记不要被发现,破晓之前必须找到他们!” “是!” 何复把银称撂到一旁,退后两步拿起盖着红色锦缎的喜桌上的瓷杯把玩,带着醉意说道:“王妃似乎有些不高兴,是不愿意嫁本世子么?”莫湘清目光落在床旁被勾住的华美帷幔上,神色淡然:“世子多心了。” 何复跨步上前抬起她的下巴,湘清黝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他醉意里难掩恼怒的脸:“你现在是我的王妃,愿不愿意都一样,”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他把嘴唇贴上她光滑的额头,沿着她的鼻梁往下移,酒气熏人的湿热嘴触碰到他的红唇,深深地吻下去。莫湘清脸微微偏过去,何复双手不容置疑地掰正她的面颊,她只能攥紧膝上的红色衣料。何复向前倾,把湘清压落喜床,那张粘稠的嘴终于离开莫湘清有些红肿的嘴唇,一路向下移动,湘清偏过头,越过桌上摇晃的喜烛,目光落在紧闭的窗棂上,她想看看窗 外的月光,那样或许能让自己忘记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只是深宅大院,门严户实,哪有什么月光,况且今天根本也许根本就没有月亮。没人能救她,自己也不能。眼里的光亮渐渐缩小,直到变成一条线,然后就是一片漆黑。闭着眼睛,莫湘清觉得身上的人化作一个野兽,在撕扯着她的理智。 一个小兵踉跄着奔过来,跪下道: “将军!西南方两百米外发现有大量的帐篷和小型物资!” 李偌君握着剑柄的手指发白:“大概多少人?” “物资和人畜大概占地几里,大概几千人,大概都是些难民,其中包括一些装饰鲜亮的帐篷!” “让所有人马回来集合,你,带路!” “是,将军!” 靴子不断汇入鞑靼难民四周的包围区域,李偌君眯起眼瞧着几十步开外的躲藏在夜色中发着微光的帐篷,呼吸不稳,耳边呼过的微风在他耳边都成了惊动牛羊的呼号声,他抬手让所有人原地盘膝坐下,等一会儿再过去,现在离天亮时分只差一刻,今天没有月亮,现在冲过去怕有人趁夜脱逃,要是鞑靼贵族趁此跑了就不好了,这倒没什么,只是弄不好其中有更让人意外的大鱼在里边。不远处偏西南角的明显与其他帐篷不同的华美帐篷静静立在群幔中,发着光亮。此时还不忘摆出仪驾,夜里点灯,蠢货。 天空泛起鱼肚白,腿边的青草沾满露珠,李偌君起身,骨脊有些僵硬,深吸口气,他扭头对上唐贤的目光,指指前方营地方向,示意上前伏击。 李偌君率所有士兵悄然靠近,没几步便被守夜的小卒发现,张嘴发出惊恐的尖叫,顿时呼喊声划破长空,随即被李军一箭射中喉咙颓然倒下,李偌君长剑直指敌方营地沉声喝道: “给我上!” 副官唐贤的声音响彻全军: “抓住营地中的蛮夷,抓住一个活的赏银一两,五个十五两,鞑靼贵族进百夫长,活捉对方首领赏金百两,加官进爵!方寸之地一个都不许放过,跑了一个唯你们是问!” 三千兵甲蜂拥而至,静寂的草原上霎时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叫声,一个个衣服散乱的鞑靼人被拉扯拖到一处低头跪下,其中有衣衫褴褛者,也有衣服鲜亮的,当一个衣服鲜红的中年男人和几个貌美女子被拖出帐篷,看清他手上的传国玉扳指时,所有将士都欢呼起来。鞑靼最高统治者,鞑靼!这个神情萎靡的男子跪下的那一刻,李偌君仿佛看到了远离几月未 见的大洛巍峨的城门,金色的阳光铺满了广阔的草原,此时也应正照耀着他生长的城池,那座伟大的皇城。 ☆、背叛 这日,湘清正在厢房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若眉便推门而入,行了个半礼后道:“外头传来消息,说骁骑将军之子李公子前几日生擒了鞑靼首领,立下奇功,特被封赏了呢!” 世子妃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扭头看向若眉,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若眉笑意盎然的脸,半响才吐出一个字:“哦?”说罢状似无趣的扭过头又去挠鹦鹉的脖子:“那你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告诉世子便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理这些。” 若眉的声音轻快清亮:“奴婢也觉着是这样罢,只是呀世子说没准世子妃对这个有兴趣,便打发了奴婢来告诉世子妃。”世子妃停下动作,偏偏脑袋,脸上挂上微笑,只是眼珠子动也不动直看着鹦鹉彩色的翎羽,良久才说到: “世子想左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理这些东西。”声音幽幽,意味不明。 天佑十二年9月。俘虏将军李偌君生擒鞑靼首领,鞑靼内部失衡大乱,奠定了大洛打赢鞑靼的基础。 夏日炎炎,窗外的树木枝叶恹恹,欧阳沫沫跟着个小奴仆穿过道道回廊穿堂,才来到世子妃的寝房穆青苑,进门便看到湘清和若眉主仆两正说着什么,她毫不避讳的跨过门槛走进去。湘清听到脚步声抬头,便看到欧阳沫沫微微发红的小脸,眼前一亮,忙起身拉她坐下,这才看清她鬓边的细汗: “大热天中午的你过来做什么,这可是热着了?热坏了怎么办?” 欧阳沫沫噘嘴:“眼巴巴过来找你玩,这可怎么着,得了一通骂!”转脸看她:“见着我高兴不高兴。” 湘清只瞧着她,抿嘴笑而不语。似想起什么,才抬手挥退若眉,说:“下去罢,叫小厨房端些酸梅汤来。” 看着若眉款款退下,欧阳沫沫眨眨眼,觉得若眉和怀铃只见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只是也说不出来哪儿不一样。不及细想,只拉着莫湘清手来回晃:“湘清,你想我还是不想,你说呀,十多日不见,难不成你真铁石心肠!”莫湘清扭过头假意不理她: “我想你做什么,不过十几日未见,之前也不是经常这样儿么。” 欧阳沫沫双手叉腰,大眼微嗔:“好呀你个世子妃,有了相公便不要姐妹了,自古女子多如此,罔我见你婚后得空便眼巴巴过来寻你!” 莫湘清笑意僵在嘴角,忙点点她的小鼻子道:“乱讲。”欧阳沫沫见她似乎有些不对劲,忙停下拉着她的手道:“这是怎么了呢,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啦?从刚才 就开始就觉得......” “没有什么,”莫湘清打断她,微笑着说:“左不过是新嫁过来,有些患得患失罢了,过段日子就好了。” “是吗?“欧阳沫沫问,想到什么般低下脑袋,眉头紧锁。 “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的。”欧阳沫沫支支吾吾,小脸飞起红霞。沉默半响,莫湘清才想起什么般捂嘴偷笑,可不是么,沫沫和刘昭阳前些日子定了亲,那时消息传来,若不是莫氏亲口承认,她是万万想不到的。看如今这般,这两人也是有情的。想趁此取笑她一番,但看着她因期待而泛着红晕的小脸,宛若四月桃李般明艳,不知怎的,却说不出口,只默默执起她的手心里为她高兴。真好啊,沫沫。 送走沫沫,湘清择条小路想从后花园绕路回穆青苑,不想走到后花园载满蔷薇的花圃旁,便听到一阵嬉笑声,仔细一听,好似是一男一女在嬉笑玩闹,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这座府邸的未来主人,何复世子。再走几步,隐约看清不远处亭子里有一红一粉两个男女,男的自然是何世子,至于女的,那藕色锦裙和笑声湘清再熟悉不过,何复正拿着什么东西,大概是朵花簪子之类,往女子头上送,女子只是带着惊呼堪堪躲过,在他怀里扭缠,引得何复哈哈大笑。是若眉,那个和新婚不过半月的男子嬉笑的女子,是从小便开始跟着她的贴身侍婢,若眉。蔷薇花开得肆无忌惮,莫湘清转身往回走,绕另一条道回去,只是身旁的丫鬟柳芸却很是愤愤不平,恨声道: “这若眉是世子妃从小的贴身侍婢,陪嫁丫鬟,怎么这么不顾及世子妃,世子妃和世子才新婚几天,就不知廉耻去勾引世子,真是个没心肝的奴才!” 世子妃不答理她,只专心走路,好像怕极了脚下有石子或沙泥绊着她或沾污了衣裳,柳芸忙又道:“都怪若眉这个狐媚子,千方百计勾引世子,世子才一时着了她的道,世子妃可不要让她得逞才是!不过是个奴才,她也敢这么无法无天!”。湘清嘴角微勾。无法无天?什么是法,什么是天?在这个何公府邸里,除了年过半百的何老,何世子就是这里的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能阻止得了他,也无意阻止。至于什么得不得逞,得逞也好,她求之不得。 回到内房,房内果不其然堆满各色形状各异的金银珠宝古玩之类的东西,早早侯在那里的何家小厮见着她快步迎上来,笑道: “可盼着您回来了,今日世子又遣小的送这些珍奇古玩过来,这可是世 子亲自为世子妃挑选,今日清晨就让小的出去寻来,巴巴儿送来给世子妃您,世子对世子妃真可谓是用情至深之至呀!” 刚才那对男女纠缠的身影犹如在目,莫湘清脸上的笑意是抑都抑制不住,她惊奇道: “是吗?” 小厮这下更高兴了,世子妃这看着似乎是有些被打动了,这可是稀罕事儿,自新婚以来这些东西一天没断过,只没见过这位姑奶奶开过脸。差事办好了,世子出手可是阔绰得紧,小厮笑得眼缝都快没了,一张脸皱得猴似的:“可不是么!新婚当夜以来哪日的物件啊、珍宝啊、哪件不是世子亲自精心挑选的,还说世子妃不喜欢直说便是,若都不喜欢,改明儿再挑送来,” 柳芸使眼色让他出去,小厮只装没看见,自顾自张大嘴巴说得天花乱坠: “这么多年,何曾见过我们世子对哪个女子如此用心,我们世子对世子妃的心真是日月可鉴!全府谁人不知世子对世子是捧在手里的心肝!” 柳芸恨得牙都咬碎了。莫湘清在软椅上坐下,仔细端详自己腕上的青玉若明镯,仿佛能从上面看出朵花儿来,四寂无声,直到小厮脸上的笑快端不住了,她才徐徐吐出几个字: “听你这席话我也才明白,世子情深,本妃倒有些没心没肝了。”。柳芸冷汗登时就下来了,只好死瞪着小厮,如果眼神能杀人,小厮恐怕死了好几回了。小厮吓得扑跪到地上颤声道: “世子妃赎罪,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说世子用心至诚,世子妃也是当得起这样的好福气,世子世子妃是天赐一般的好姻缘,世子......”。 “好了,”柳方忙打断他,这样下去可不是没玩没了了,她恨声道:“世子妃乏了,你快些下去罢,没的聒噪得人心烦!” 小厮如蒙赦令,赶紧嗑两个响头低着脑袋退下。莫湘清莞尔而笑,像是看了场闹剧般愉悦,她也不责备柳芸刚才的擅自让下人退下的行为,只让她把地上桌上堆满的金银娟帛华锦收起来,她哪敢责备,柳芸可是何府当家祖母派遣过来的一等丫鬟,这个园里的丫鬟原本是何府的也好,她后来带来的也罢,个个厉害,她呀,管不了。 落日的余晖斜斜照射进来,窗外远远的阁楼笼罩上黑色的阴影,外边有人持烛火点亮高悬的灯笼,灯笼还是一如半月前一般,红罩黄芯。了无新意。她想起莫府的夜晚,也是有人这般燃烛点灯。不觉一阵恍惚,本以为会度日如年,但不想时间过得消无声息,转 眼出嫁已过了半月,哪怕几月前的事也仿佛前缘往事。世子妃金贵尊荣,寝房内大红丝绸华美灼目。看久了不免刺眼,但无论如何,那些昨日闺阁,无趣往事,不提也罢,少想为妙。她回身轻声询问: “柳芸,今儿是几月几日?” “是回世子妃,是9月18日。” 天佑十二年9月。俘虏将军李偌君生擒鞑靼首领,立下奇功,特封俘虏将军。鞑靼因此内部失衡大乱,奠定了大洛歼灭鞑靼的基础。也正是那一年,天降大旱,大洛从西北至东北一带几乎颗粒无收,也正是这一场大战和一场太过巧合的旱灾,使大洛王朝局势发生偏转,为之后的动乱埋下祸根。 ☆、冬日 入秋时节,天气渐凉,窗外的绿树开始缩瑟,秋天金桂开始绽开花蕊。从那日起,湘清再没见过沫沫,想来她好歹是待嫁的嫁娘,那一次见面估计是她偷偷跑来见她一面罢了。这么算起来她从何世子下聘便待嫁闺中,不与外人见面,到现在金秋时节,统共只见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她嫁入何府,那时她盖着盖头,见不着她的样子,规矩使然,也没有机会说句话。接着就是进宫,说来风流多情的何世子和当今皇上还是表兄弟,皇宫禁地,再一次进去,虽换了身份,湘清也觉着不过如此罢,没什么可记挂的。然后回门,赴宴,一件一件没消停。 湘清拨拨栏下的秋菊,花瓣细软倦懒,不过随着她的手跟着枝茎懒懒摇了摇,清风拂面,无端添了些凉意。柳芸捧着软套上前轻声道: “天儿有些凉了,世子妃添件衣服吧,不然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无妨。”湘清斜坐在亭子的石子凳,手肘放在小亭护栏上,下巴搭在手背,微垂着眼睑打量着这座造价千万,耗尽脂膏堪比御用花园的何复林苑一角。世间少见的各色绽放的秋菊也好,亭子后边挺拔翠绿的玉竹也罢,亭台小谢石凳雕栏,飞檐振翅,当真无处不精致。可惜了,她想,终究匠气太过。 “世子妃还是穿上吧。”柳芸又道,说着,身上一暖,那件微红轻薄透气的流云披肩搭上她的肩,湘清思绪被打断,收回视线,淡淡道: “那便扶我回去罢,省的你这样担心。” 柳芸俯首道:“世子妃这是折煞臣妾了,世子妃疼惜奴婢是奴婢的福分,只是这不单奴婢担心,想着世子妃若受了寒世子更比奴婢焦心千倍万倍了。” 世子妃也不答言,只勾唇瞧瞧亭子顶,起身走出亭子去,柳芸忙跟上。世子和世子妃不睦,何府上下皆知,流言纷纷,她也不知其中几分真假。只是何老太君说,世子就是世子,世子妃已经是世子妃,老夫人只盼望着两人和和美美,生儿育女。只是不知为何,世子妃何世子似乎还是难解心结。想到这,柳芸忍不住叹口气。抬眼偷瞧,世子妃正扭头看风景,侧脸白皙清丽,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看她,柳芸急忙低下头。世子妃的视线在她身上掠过,片刻便移开。她暗暗松口气。 不远处传来女子娇嗔的声音,柳芸秀眉都快打结了,不知为什么两人竟择了条路过芙蓉苑的路,前几日何世子特地吩咐让若眉安暂住在这儿,说什么偶感不适,要换个舒适点的地儿休养一番。哼,什么暂住,只怕是不走了吧!弄得何 府上下流言纷纷,说是什么世子妃好大的度量,为着拿住世子,新婚不过两月便把贴身丫鬟送了出去。呸,狐媚子不知廉耻,还牵扯到世子妃身上,真真是惹了一身腥! 这边柳芸竖眉瞪眼,莫湘清却对那些暧昧的声音置若罔闻,悠然而过,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当天夜里,湘清抬头合卷,心想总觉着少了点什么,这时柳芸推门而入,便看到世子妃微抬着下颌出神的样子,细腻白皙的下巴在昏黄的烛光下晕染成温和地样子。她住了脚,欲言又止。世子妃的目光已经凝聚起神采,投过来。柳芸只好慢慢缓步上前,偏头皱眉,她觉着还是别说了,今晚一过世子妃什么都该明白了,自己何必讨她不开心。看着她扭扭捏捏不知在做什么的样子,湘清不禁嘴角含笑,终于知道为什么缺点什么了,这屋子几个丫鬟站着,却跟个木头人差不多,柳芸是何府一等大丫鬟,在身边有她守着。湘清觉着不至于像生活在荒野里那么寂寞无趣。想到这,她想到另一个人: “若眉呢?” 柳芸只低首不语,莫湘清一时摸不着头脑,心想这是怎么了。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是悲伤慌张的样子,倒有些愤然。那若眉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测,这是为什么。她抬眼环顾四周,心想这么说来何复今晚也没回来,怪不得这么安静。想到这,视线停在一处,联系一番前后,再看柳芸犯难的模样,她似乎明白了。她闭上双眼,说: “什么事,说吧。” 柳芸好歹是跟了老夫人几年的人,眼力自是不用说,瞧着世子妃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也不在隐瞒,轻声道: “世子叫人传了消息,说世子今儿宿在若眉姑娘那儿了,世子妃早些睡吧,不用等世子爷了。” 莫湘清眉头用力,纠结一番还是展平,只是嘴角有些不稳。:“你下去罢。”语气也很生硬。 柳芸躬身退下,心想世子妃果然是在乎的,也是,新婚不过两个月,丈夫便投入其她女子的温柔乡里,没有哪一个女子会不在乎。等到柳芸退下,屋子里又回到四寂无声,莫湘清觉得自己胸口有什么在翻涌,是悲哀,恶心,气愤。这段日子以来若眉和何复的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但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因为若眉好歹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婢,近来虽然相处远不及以前,但也是不想轻易责备她。湘清心里其实很抗拒和从小一起长大曾经情同姐妹的女子一起侍奉一个男人,只是她心里想要什么,她近来也知晓一星半点,就更不能指摘了,不过是不甘永远屈 居人下,在这权势滔天尊贵无比的何公府内,未来何国公何世子的贴身奴婢都比别人高贵不知几倍,更何况是姨娘,指不定,不是还有侧妃这个位置么?她觉得若眉未免天真,何复风流放荡,今日开了头以后就会有一二三四,不过是徒增烦恼。做世子妃的心腹丫鬟也不见得会短她什么,只是她执意如此她也不好说什么。但才不到两个月便如此这般,可真是性急得紧。第一个,莫老太君就饶不了她。 多想无益,莫湘清放下书卷,走入内间,柳芸忙上去为她宽衣,外边的烛火被人吹灭,房间刹那间被黑暗淹没。莫湘清阖眼睡去,脑海思绪万千总没有头绪,朦胧间似乎看见朦胧的日光,一个男子正逆光凝视着他,一双眼睛清明而流连。 次日,莫湘清用过早膳,手中的书卷翻过三四十页时,若眉这才领着几个丫鬟姗姗而来,一身流云红色软裳很是惹眼。门外的小丫头朝里边喊:“若眉姑娘过来了。”世子妃动也没动,置若罔闻。 若眉一进门便瞧见窗沿靠在高背雕花椅的莫湘清,手执书卷,悠闲得很。她款款上前两步,施礼抬首道: “见过姐姐。”声音柔媚勾人。 姐姐?莫湘清停下正欲翻页的手,感到胸口到喉咙自下而上的不适感。她吸口气,胸口及不可查地起伏几下。 “起来吧。” “谢谢姐姐。”若眉往前凑,探头问:“姐姐看什么书呢?” 莫湘清合上扉页,淡淡道:“没什么,不过用来打发时间的诗赋。” “姐姐是觉着没趣儿么?今儿早上爷打发人给妹妹好些新巧玩意儿,不如去妹妹哪儿瞧个新鲜。”说着就拉起世子妃的手,左一口姐姐右一口妹妹,真是让不知道说什么好,世子妃盯着钳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蹙起双眉,一旁的柳芸看不下去上前扯开若眉的手,冷着脸道: “若眉姑娘,您可要认清自个儿的身份,你面前可是‘端端正正’的世子妃,你一个做奴才的是可以随意对主子拉扯的吗?” “你!”若眉手被用力扯开,下意识抓紧,尖利的指甲滑过莫湘清的手,湘清吃痛轻呼出声,翻手看,发现留下一道红痕,柳芸气结,瞪向若眉。若眉也抬起一双媚眼阴沉地盯着柳芸,暗自磨牙。世子昨夜才开始宿在她房里,今日一早便有事出去,并没有吩咐抬了她做姨娘,今日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不喝她奉上的茶,也不提这回事便叫她退下。现在过来,她也有几分让莫湘清做主抬她身份的事情 。只是也不想丢了面子,这才姗姗来迟。她料定莫湘清不在乎这些小事,所以对何府内上下奴才必要做足了主子的姿态才好。不想这柳芸倒真是不识好歹,一个卑贱的奴才也敢斥责她,真当她好欺负吗!不过是仗着她是那个老太婆派过来的,不过奴才终究是奴才,假以时日…… 不过,现在还不能动她。 若眉垂下眼皮,敛了锐气,冲被众丫头簇拥的莫湘清关切地道: “是妹妹的不是,姐姐受苦了,现在擦上药膏应该很快就好了。” 柳芸连扑上去撕了她的那张狐媚的脸的心都有了:“世子没说什么,老太君也没别的吩咐,若姑娘可不要姐姐妹妹地乱叫,我们世子妃是莫家嫡家小姐,也从未听闻当今延蔚莫家有其它庶出嫡出的小姐。” 若眉皮笑肉不笑: “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承蒙世子厚爱,得已修得一日夫妻恩,这事儿想必柳芸姑娘也知道了,姐姐不过新婚几月,我本不愿如此,只是世子执意这般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哟,什么夫妻恩,姑娘也真是没羞没躁的,我一个未出阁的丫头不懂这些,只是早年世子也喜欢带些歌姬红牌回府待过一两晚,这本是平常事,姑娘何必认真呢。” 若眉嘴角凝固在脸上,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随若眉而来的几个小丫头目光闪烁,心想世子连自己这几个丫头都给若眉姑娘配上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不过世子妃似乎要给些颜色给若眉姑娘看看,不过这若眉果然不过也就是个丫头出身,开了脸也降不住老太太派来的一个丫头。若眉见身旁几个丫头低头鬼鬼祟祟的样子,心火大作,又不得发作,气得脸都绿了,另一边柳芸也一副恨不得扑上去的样子。正在屋内气氛微妙,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刻,响起一道疲惫的声音: “好了,”世子妃阖眼又睁开,道:“柳芸你过来,帮我重新抹一抹这化凝脂露,那些丫头手笨,总觉着抹不匀。”小丫头退下,柳芸只好过去服侍她。莫湘清抬眼看向若眉,这是她自嫁过何府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凝视她,若眉回避过脸,躲开她复杂的目光。她刚想开口,被莫湘清打断:“若眉既服侍过世子,便是世子的人了,看世子对姑娘也是喜欢的紧,从今儿起抬为姨娘,份例照着规矩给就是。”若眉怔楞在原地,她料定莫湘清会给她这个脸面,只是没想到不用自己开口她便主动吩咐了,毕竟她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是个女人都不会很开心。但不管怎样,她终究还是肯了,自己也是世子的一个 妾室,赫赫威名何国公府里上上人,一个主子。她跪下谢拜,笑意盈盈: “谢姐姐抬举。” 柳芸手上动作不自觉加重,湘清感到手上传来微小刺痛,她也不点破。窗外艳阳高照,莫湘清觉得奇怪,明明不到午膳时辰,怎么自己感觉那么累,就连去园子里散心的劲儿都提不上来了。大概是心累吧,便意懒。 ☆、报复 时间一晃两月悄然而过,天降大雪。 淡日横窗,皇宫内圣上正端坐殿首,坐下臣子低首请奏。皇城中街道熙熙攘攘,路旁的客栈人来人往,吃饭的馆子说书的地方已聚满了人,平民百姓也好,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也罢,都在猜测远方距离皇城几十千里的大洛将士和鞑靼的战争,前两月何国公和延蔚联姻强强联手也好,前两日丞相驾鹤西去也罢,早也是昨日过时的时事,茶余饭后人们也懒得再谈论。如今80万洛军北伐鞑靼已五月,五月来捷报频传,但天气越发严寒,大洛的粮食衣帛只好越加多地不断北上,洛军一日不归草粮不停,它带走的不仅是衣食,是劳苦大众的血汗钱粮。 而在皇城几里外,疾如闪电的马匹略过田野拢梗,马蹄扬起泥水飞溅,马上士兵怀里揣着八百加急的信件直奔皇城,天高云淡,烈日灼灼。这一日,正是天佑十二年十一月。 若眉跑人房内,带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世子妃瞧着她的样子心情也好了几分,问: “这是怎么了,你竟这样高兴。” 柳芸提起茶壶倒入手中的蓝釉青瓷里,捧到湘清面前,接了,这才笑脸抬起头道: “大洛打赢鞑靼了!大洛军队快回来了!” 手中的杯子里的茶水一个剧烈晃动,泼洒出来,滚烫的茶水落在她细嫩的手上,不一会乏起一大片红。柳芸惊呼,跑上前拉过她的手,也许是茶水太烫,世子妃的手竟微微颤抖: “世子妃……您没事儿吧,快,拿些冰敷的东西过来!”外间丫鬟忙去拿东西,莫湘清晃过神来,轻声道: “……我没事儿,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言语间有些漂浮无力。这下,柳芸才皱起眉头,暗自思索自己刚刚是说错了什么,不过是大洛打了胜仗,只是世子妃这个模样也不像欢喜的样子。莫湘清垂下眼睑,避开柳芸探究的视线: “世子爷呢?” “回世子妃,今儿一早早早地就上朝去了,最早要晌午才回来呢。”柳芸眼睛一亮,:“世子妃是要找世子爷吗,奴婢这就吩咐下去,世子一回来就告诉世子爷,世子爷一定会高兴的!” 湘清收回被烫伤的右手: “大洛北伐鞑靼,挥师灭蛮夷,想来圣上定是龙心大悦,世子忙得很,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搅世子。”若眉低下脑袋,恹恹不做声。世子妃起身,往外走: “跟我去梅园瞧瞧,冬日漫漫,去瞧瞧些有生 气的东西也好。”柳芸只得驱步跟上。 隐居何府林苑一隅的雪梨园,在这四季缤纷的贺福苑里平日很不起眼,一到冬日却一枝独秀。此时漫天飘雪,白色的梅花绽放枝头,与雪花融为一景,只有满园的馨香,才让人惊见园中这些正欲露未露的雪白精灵。抬手抚上花枝,柔软的花瓣触手冰凉,雪花从上头崩落,落到她的手指上,顺着她的衣袖滑入,敷在手上,腕上的伤有些隐隐作痛。湘清纤长的睫翼落满白雪,白皙的肤色在这漫天雪景里似要与落雪争白,柳芸看得不禁痴了。心中赞叹好一个冰肌玉骨般的美人,也不怪乎世子那么喜欢她,纵使世子妃从不对他假以辞色,还放任身边的丫头去勾引他,而且表现得丝毫不在乎的样子,可偏偏就连这样,世子也没说什么。湘清靠近雪梅,挨近花儿想要嗅它的香味,柳芸咬住下嘴唇,世子妃今日有些奇怪,但世子妃奇怪的行径却莫名给了她勇气,她上前行礼:“世子妃,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世子妃看她一眼,回头端详手下毅然绽放的白花: “你说就是。” “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应说些僭越之语,奴婢也不知道世子妃和世子有什么心结,”,柳芸咬牙道:“但如今世子妃与世子已是夫妻,不该有什么嫌隙才好,世子纳妾,世子妃该大度些才好,那些时日,若眉姑娘的动作世子妃不是不知道,若眉姑娘又是世子妃房里的人,世子或许还以为是世子妃授意应允了的,不然也不会不过问一两句……” “我并没有因为世子纳妾生气。”世子妃淡然回道。 “那世子妃这些日子又是为何对世子这般冷淡?” “我自嫁过来便是如此,我性情自幼不喜与人嬉笑,至亲之人也不过这般。”世子妃头也不回得说,心想何府那位何家老夫人莫不是不喜欢安静柔顺的儿媳妇?那自己也没法子讨她欢欣: “我与世子相安无事,相敬如宾,哪里来的嫌隙一说。” “有没有嫌隙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夫妻就当相濡以沫,和和美美。奴婢常听人说,女儿家,嫁前是一世,嫁人后又是一世,既嫁了人,以前闺阁往事便化作烟云散去,再不可留恋。”柳芸握紧双拳,冷汗浸湿手掌在空气中降温冰凉透骨,冻红一片。世子妃回头看她,清冷的双眸直视着她,面无表情,落雪无声,她白皙的脸几乎融入雪景里,良久,一声轻笑,清透如瓷器击节的嗓音飘落在清冷的冬风里: “不愧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 好一张巧嘴。” 柳芸低首道: “奴婢生是何府的人,死是何府的鬼,世子妃既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妃子,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愿意永远服侍在世子妃左右,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湘清深深看了柳芸一眼,抬眼看天空暗沉,灰白的日头斜放在天边,四周是白雪覆盖的雪梅,枯萎的枝桠,无边危立的楼阁房屋。她忽然觉得,何府真大,大到人一踏入这里边便可能终其一生都绕不出去,大到让人望而胆怯,生不出忤逆之心。 湘清主仆两人从梅园返回,远远看见两道身影,走近些一看,才发现是若眉和一个丫鬟。若眉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世子妃,勾唇柔笑,招呼她:“真巧,能在这儿碰见姐姐。” 湘清本不想理她,偏偏这条路还要绕过她面前过去才行,只得回道: “是么,真巧,本想和妹妹叙叙旧,不过我出来好一会儿也乏了,不便陪你,我先回房歇息。” “妹妹也正想回去歇着呢,姐姐过来看看这荷花里的鱼,真真好看,何况妹妹好些日子没见姐姐了,很想念姐姐,过来一起说些话儿也好不是。”若眉捻着手绢掩嘴:“莫不是姐姐厌了妹妹,嫌妹妹不过一个妾室,不配和姐姐待在一处?” 湘清心中暗叹,只得上前与若眉并肩。她本不想和她做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奈何若眉频频挑逗,自己不与她争,不知她在计较什么。面前的荷花早已花凋叶残,腐烂的茎叶浮在池面,死气沉沉。她很奇怪: “妹妹仔这里看什么?”枝叶残败如此,有什么可看的。“ 若眉轻笑,柔媚的嗓音低低传出:“我在看池子里的鱼,虽然荷花凋谢了,但下面的鱼可还是活奔乱跳的呢。” 湘清怔楞在原地,想起孩童时自己和若眉喜欢跑去鲤鱼池捉鱼,那时自己还不是什么延蔚小姐,不过是边远县令的女儿,规矩没那么多,加上母亲也不怎么管教她,她便日日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东奔西跑,顽皮得很。冬天鲤鱼池结冰了,她便带着两个丫头去荷花池,荷花池上面有枝叶覆盖,底下温热没有结冰,三个小女孩也不知道池水脏臭,就这么下去捉鱼。也就是那一次,她的贴身丫鬟淹死了一个…… 湘清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翼在她脸上投下一派阴影,如今剩下的这个,也离她而去,做了别人的侍妾。 “这些鱼过得真好,虽这池子算不得什么好去处,但也好过在浅溪里被活活冻死。” 若眉走到池子边上感叹,回头招呼她:“姐姐你过来,刚刚有只鱼冒出头来了。”湘清就像魔怔了似地也跟着走上前。面前又出现了那一个池子,也是何府这个池子一般,残花败荷,那个总是喜欢对她念念叨叨的小姐姐为了救她落入泥泞,随即而来的人把自己救起,再把小丫鬟救起来,医救已经来不及了。耳朵传来吵杂的人声,女孩的呼救,还有若眉的哭声,她叫:“姐姐!姐姐!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姐姐……” “姐姐,姐姐。”莫湘清回神,发现身旁站着身姿婀娜面容娇媚的若眉:“你已经长大了。”湘清楞楞开口,若眉面露狐疑: “姐姐你说什么呢,我让柳芸和珠翠去拿些鱼食来,柳芸说世子妃说的话她才听呢,你瞧瞧,你快回了她去。”湘清有些听不全,但还是点头,转头说: “你去吧。” 柳芸觉着世子妃有些不对劲,但听这么吩咐也只好和珠翠领命而去。 此时荷花池边就只剩若眉和湘清两人,寒风凛冽,若眉的声音漂浮在风里:“不知姐姐可否还记得,我的亲姐姐就是死在荷花池里的。”湘清眼睛流露出悲伤情绪:“我当然记得……我……” “那年的冬天真冷,”若眉打断她的话,自顾自说下去:“莫家的嫡小姐想去荷塘里捉鱼,她是大小姐,锦衣裘袍,裹着不漏水的水鞋下去不冷,可我们丫鬟家的只好穿着衣裳下水,我还记得姐姐悄悄对我说她跟着小姐就好,让我待在浅水的地方……我看到姐姐嘴唇都冻紫了。” 湘清蓦然抬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不说出来,你们……” “后来小姐的水鞋被泥淖黏住大哭起来,跌进水深的地方,我们吓坏了,姐姐要去救小姐,我不肯,姐姐说,她若去救,小姐没事,或许只是对我们两人略施惩罚,若小姐有什么差错,我们都会被打死的。我信了她,后来惊动了家丁,他们跑来,却只顾那个什么大小姐,放任那个小丫鬟,我的姐姐,在我的面前,活活被淹埋进泥潭里。,闷死在里面。” 若眉呆若木鸡,眼前仿佛出现若木被泥泞缓缓吞没的情景,她喃喃自语: “不,不会的,他们说若木已经被救上岸,医治不及才会……” 若眉嗤笑:“医救不及?谁会去医治一个奴才,若真如此,可真是好个宽厚的莫府,可惜,他们连救都没有救。” 湘清转身想反驳,可是好像有一股推力从背后传来,她向旁边倒去 ,脚下踩空,纤细的身子就像断翅的蜻蜓,从空中跌落。腥臭的池水涌入鼻息,眼前又出现那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姑娘挣扎的场景,眉眼和若眉相似,可如今已经化作荷花池鬼,不能长大了。再想起若眉往日种种,何复、还有记忆中的不可得的某人。湘清闭上双眼,停止挣扎。心想也好,就让自己来还了当年的这笔债,如今这样的日子,本来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忽然传来低沉的闷响,似有什么砸下池面,伴着不太真切的女子惊呼声。有双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子,把她抱起。她抗拒地挣扎,那双手却不容她动弹。为什么要救我……眼前一黑,莫湘清陷入无边黑暗。 ☆、往事 白雪纷纷,树娅裹上新装,一个裹着厚厚锦衣的小女孩跑入主屋喊:“娘!娘!下雪了!” 但她等了半响,却没有如愿看见那道身着深衣端庄的身影,好久才转出一个人来。 “小姐,夫人现在没空,你和丫鬟去玩儿吧。”珍珠说,然后就领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小湘清出厢房来,逗她开心。娘又没有空,娘老是不得空陪她,她从记事起待得最多的就是乳母刘妈,小小的她经常问刘妈: “刘妈,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和清儿一起玩?” 刘妈总是笑着说不会啊,小姐多想了,夫人没有不喜欢和小姐玩儿,只是莫府很大,事情很多很多,夫人都要打理所以才不得空。刘妈脸上复杂的表情湘清不懂,当然也听不懂这一大堆安抚她的话,后来这些话懂了,母亲的偏心她也懂了。 那天,天外大雪霏霏,脸上依然稚气未脱的珍珠哄她说: “天冷了,鱼都跑到荷塘里去了,现在去捉一抓一个准。我叫个小丫头给你拿来水鞋穿好,你现在就去,好吗?” 小湘清欢呼雀跃,穿好衣裳就往外奔出去。 画面一转,出现一张和若眉相似的脸,扭曲痛苦,她喊: “救命!救命!小姐救我!” 有个人走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母亲……” 有人笑着说“是李偌君。” 谁?什么李…… 后边莫荀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一个素衣散发的女子在房内,哭喊: “哥哥,母亲偏心,为了莫家,我这样一个不得她喜欢的女儿自然没什么可惜的,莫说送了风流公子,就是龙潭虎穴也让我去。只是清儿以为好歹哥哥疼我,不想这莫府上下都这么冷血,觉得女孩儿家不值钱!” 若眉推门而入扶起她,抬头眼睛里却满是怨毒: “我姐姐就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 莫湘清惊恐万分,,后退跌落下去,没想到底下却像万丈深渊,她一直落啊落,仿佛没有尽头,耳畔有低低的声音回响: 我的姐姐就是你害死的,去死。 去死吧,死在这里…… 去死…… 忽然她一阵抽搐,浑身有种酸痛感,四周一片漆黑,她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似乎有千斤般沉着,撑不起来。似乎有人说话的声 音,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那我去了。”然后有女子答应声,脚步声,门扉关阖吱呀声,费力张了张嘴唇,喉咙里传来刺痛。 柳芸刚关好门,就听到里边传来声响,急忙小跑进去,对上世子妃投过来的目光。她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意识还有些不清醒。 “世子妃。”柳芸忙上前握住她探出被子细长的手,回身想倒水给她,又放不下手里无力的那只细弱无力的手,想到大夫嘱托,想起应该换丫鬟即刻去熬药,一时间竟不知要先做哪一件,入目世子妃苍白的脸,默默无言。世子妃见柳芸红了眼眶,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喉咙干辣,只费力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世子妃莫急,大夫说夫人若醒了需要好好调养,奴婢仔细问过,说话要再等上一两日呢。” 烛光昏暗,柳芸的样子有些模糊起来。莫湘清怔楞,微不可查地点点脑袋。柳芸回身唤丫头去煎药,又忙去倒水给世子妃润喉,可喜水刚刚好是温的。她小心端来温开水,到窗前一探脑袋,发现世子妃已经昏睡过去。 呆立良久,柳芸把杯子放回去。回到床边给世子妃掖被角。睡了也好,晚些醒想在不是坏事,现在这样一团糟的情形,让她怎么跟世子妃说呢,唉。 再睁开眼,湘清感觉没上次一般难受,天色大亮着,房间里悄然无声。她扭头看出去,小丫鬟的声音就响起来: “世子妃醒了,世子妃醒了!快,快去喊柳芸姐姐!” 一时间房内人声嘈杂,脚步纷繁。不一会柳芸终于进到房里,麻利地倒了杯水凑到她唇边,轻柔把她扶起一点,往她后背放了个软枕。莫湘清就着杯子抿了几口水。柳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世子妃醒了就好了,大夫说世子妃这一次醒病也算好了一半,再没什么可忧心的。” 湘清试图开口,发现发出的声音依然嘶哑难听,不禁皱起眉头。柳芸忙阻止她:“世子妃昏睡了十多天,这么多天没有说话没喝水,万不可现在刚醒就用嗓子,得好好养上两天。” 湘清盯着她,眼中有很多疑问,虽然不能说出口,但她相信柳芸应该是懂的。柳芸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世子妃刚醒,何必理外面那些事,只管把身子养好些。”世子妃摇头,一双眼眸镶嵌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尤其明亮。一声叹息,柳芸轻声道: “饶世子妃问千遍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听太奶奶说世子妃身子好些再着人来问些 问题。” 莫湘清思索一番,点头算是答应先安静调养。柳芸这才开脸,回身端来药喂她服下。 “世子妃是世子救上来的呢。” 湘清喝药的动作顿住,微侧过脸: “什么?” 柳芸笑意盈盈: “奴婢说,世子妃那日是世子拼命给救上来的,那天可真冷,下着大雪,奴婢刚回到池子边,就看到世子跳下池里,紧接着抱出了世子妃,世子冻得嘴唇都……” “为什么,”湘清喃喃,声音嘶哑:“竟然是他,为什么,那池子那么脏他堂堂世子……” “世子妃你说什么呢?”柳芸奇怪地瞅着她:“世子妃是世子的妻子,虽说世子身份高贵但作为丈夫,这也是应该的呀。” “……”湘清张嘴,被灼伤般的火辣感从喉咙传来,倒吸口气,不想冷气呛入鼻腔,让她咳嗽起来。柳芸伸手给她顺背,一边顺一边语重心长地说: “夫妻本一体,夫妻互相敬爱相亲也是应该的,天地之间,第一父母,第二兄弟,第三就是妻子……” 柳芸喋喋不休的声音又一次响个不停,只是世子妃难得地没有反驳。 转眼窗外的日头西斜了十几次,湘清卧床养病就这么养了十多天,这些天若眉没来老夫人没来湘清不觉得奇怪,只是连何复都没来就有点不寻常,毕竟以往他都是一副对她情深无比的姿态,现在她卧病半月缺毫不露面,真是反常。 这日,湘清病已大好了些,已不用窝在床上,只是昨晚何家老夫人差人来告知今早来问些话,她便没有起,在床上等候,柳芸刚伺候她喝完,李妈便领着个绿衣丫头进来,原来是那日她落水时若眉身边的丫鬟。李妈捡个凳子坐下: “奴婢这日来,是想问问夫人落水当日的情景,还请夫人据实告知。” 湘清点头。当下屋子一片寂静,只听得李妈的声音徐徐响起。 “那日荷花池边是只有夫人和若姨娘吗?芸丫头和这个丫鬟可是夫人应允去取鱼食了?” 莫湘清低头回想,又点头。 “那夫人可还记得,当时是夫人自己失足落水,还是有人故意推了夫人?” 莫湘清皱眉思索,半响才说: “许是我自己不小心落了水。” 李妈微愣,湘清话刚落音她就回到: “什么是也 许呢,要么自己不小心要么就是有意要害夫人,若夫人记得当时可有什么异样,夫人尽管说出来便是。” 闻言莫湘清心往下沉,她这才回想起来,她落水时好像是有人从推了她,这么说来当日若眉想起姐姐的死,心起杀意也……手心地被子忽地被握皱,她低眉说: “是了,仔细一想才知道,……那一日真是湘清自己落了水,不关旁人的事。” 李妈见她反应,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妇人,眼中果然满是怀疑,嘴里吐出来的话也字字锥心: “是吗?夫人可别想着顾念什么旧情,何况那人既起了歹心,那情谊更是让人心寒,指不定以后发生个什么。” “李妈想左了,”湘清勉强笑道:“湘清怎么敢骗老夫人,只是真是湘清的错,给府里添这么多乱子,如今怎么好意思再去连冤枉旁人。” 李妈看着她,四周寂静,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湘清抬手掩口咳了两声,细声道: “李妈若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吧,许是身子还没好全,现在又有些撑不住,湘清知道李妈是关心湘清,但实在有些乏了,李妈暂且请回吧。” 半响,李妈才笑起来,却并未起身: “是了,奴婢来的也有些时候了,瞧这日头都半天高了,只是若姨娘怀有身孕贪睡些,只怕还没起,奴婢这这才想起还要遣人去送些燕窝过去。” 世子妃咳嗽的动作当场顿住,李妈眼中笑意更深: “夫人这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世子妃又开始咳嗽,她低头道: “没事,李妈请回吧。” 李妈也不勉强,起身带着那个诚惶诚恐的丫鬟出去了。 送完李妈柳芸紧接着又欺上前来,湘清趟下身子拉高被子把头扭向里侧: “芸儿你出去。” “可是……” “你是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么,我困了,想歇会儿,出去吧。” 先是安静,然后传来柳芸离去的脚步声,关门声。莫湘清蓦然睁开眼睛,盯着金线绣边的蚊帐,心想难怪她如此大胆,果真是以为自己怀有身孕便有恃无恐。又或者难道她认为自己真是个心思歹毒之人,自己失手害死她姐姐,会因为嫉妒而再接着害死她的孩子不成吗?湘清抚上自己的胸口,险些喘不过气。 ☆、妥协 柳芸再次端着汤药进来,世子妃脸上已回复平静,柳芸伺候她喝药,喝到一半才开口: “世子妃纵然是恼若姨娘,也恼世子,只是世子也是不得已,这毕竟是世子第一个孩子。” 世子妃只是低头喝药,并未看她一眼。她是恼若眉狠心不顾多年情分,但她害死了她的亲姐姐,虽说她那时年幼不懂事,她并未认为自己就该偿她一条命,但事已至此,姑且也算还她一债,概不追究就是。况且她怀着孩子,说不准就是何复世子的长子,大家都想事息宁日,她遂了大家的意岂不好。至于世子何复,她不恼他,因为用不着。 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柳芸有些沉不住气: “世子妃何必这样对世子一副漠不关心地样子,这半月来世子妃没过问过世子一句,世子可是日夜记挂,每日办完公事都来看望世子妃!” 湘清表情错愕: “那我怎么这些日子都没见着他,何况,你也没说。” “那世子妃可有问过了?”柳芸眼眶乏红:“那日救上世子妃世子就感了风寒,那么冷的天当晚就发了烧,还强撑着过来守了世子妃一夜,最后被李妈强拉回去。后来公事日益繁忙,每日回来都很晚,都要过来看过世子妃才去休息,到现在都没断过。奴婢就想若世子妃问为何世子不来探望,奴婢定要全部告诉您,只是……只是……世子妃好狠的心,对世子竟只字不问,不提。” 湘清嘴唇几次开合,但都说不出话来。面对柳芸的质问,她哑口无言。她以为何复娶她不过是奉父母之命,屈尊讨好她不过是做给何公和何老夫人看,又或者是心血来潮。只是想不到何复……她沉默不语,柳芸见她似有悔意,心头微喜,转念想又替世子心酸,她握着世子妃的手,轻声道:“往事随烟,谁也说不准以后发生什么,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世子妃只管和世子好好过日子,和和美美,岂不好。” 世子妃低着头,良久她才发出一声轻音:“嗯。”几乎微不可闻。 柳芸只觉得这是几十天听到的最好听得声音,她笑出声,又红了眼睛。 真好啊,太好了。 晚上,当何复踏入室内,一眼瞧见妆奁前一身水色素衣的湘清,手执木梳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歪着头两眼没有焦距,显然是在发呆。何复几步上前,抽过木梳,湘清惊吓般回头,瞧见何复的脸不由往后靠了靠,头顶的木梳从眼前压下,落在她头上,然后出乎意料的从头顶顺着发丝滑 到尾,又回到头顶再往下梳,莫湘清头发墨黑柔软,像是一匹上好的黑色绸缎。湘清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何复也只是专心地疏着头,好似那头发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房间陷入一片安静,众丫鬟都识趣退下。若眉腆着肚子行至门口,瞧见两人亲密的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柳方这时正好出现在这儿,若眉只好慌忙走开。 “听闻佳慧公主和刘家定了亲,不知是定的什么时候。”莫湘清的声音低低响起,何复微愣,大洛大军即将凯旋,他以为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昭阳和佳慧公主的婚礼怕是定在十一底月,”何复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答,顿了顿道,带着笑音:“昭阳前几月才下的聘礼,变巴巴地想十一月娶过去,当真心急地紧。”他想起起自己,不也是六月下聘,九月娶亲么。手下的青丝当真娇柔,他拾起一捧握在手心。湘清只楞楞瞧着如豆的烛火,烛光映在她清瘦的侧颊,眼中眸光少见地氤氲着柔和的亮光,让人心生怜惜。他从后面拥住她消瘦的肩,像铁链紧紧箍住她微微挣扎的身子,知道她在妥协,他多么希望时光就暂停在这一刻,但时机也已成熟,介时烽烟四起必定血流成河,他只希望她知道全部真相后不要恨他。 晨雾蒙蒙,铁骑踏过青石板的声音响彻街道,早起的行人先是诧异,后惊叹出声,空荡的街道不一会儿便挤满了人群,夹道欢迎凯旋的大洛战士。日头初升,金色的光线投射过巍峨的皇城城墙,照亮了消瘦却充满期盼的战士们的脸庞,所有人的心就像跳动的阳光,欢快而热烈。有一快马疾驰而来,翻下一位文官,手握金帛。人群停下来,只见他打开金帛朗声道: “李家李偌君,听旨!” 前边的将士分开两行,一匹高头大马迎面踱出,马是匹好马,通体黝黑身体健壮,单看走入视野的肌肉结实的前肢,就知道定是匹千金难换的千里马,马再走出来些,马上的公子让所有人一惊,李偌君常年在外戍守边境,这两年才偶尔回皇城,不久紧随大军出征。因而平头百姓皆以为年少成名的李偌君是个彪头大汉,不想竟是个英气逼人的俊俏公子。那些少女捂嘴笑,然后就是纷如雨落的荷包。李偌君跪下听旨,不为外界所动。 “奉天呈喻,皇帝昭曰:李氏子弟李偌君,北伐鞑靼,履立奇功,恭谨谨慎。鞑靼之患,今终除去,朕心宽慰,着吏部相议,晋大将军,号俘虏。加封侯爵,世袭罔替,钦此!” 李偌君俯身叩拜: “谢皇上隆恩。”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消息很快飞匾皇城大街小巷,飞出皇城,散布大洛各个角落。此次大洛出征,由李家李候铭挂帅,黄琉从旁协佐。李偌君也就是李候铭的侄子生擒鞑靼首领,黄琉领兵大破鞑靼大军一战定整个战局,而他又是李候铭的女婿。此次大胜,几乎全歼鞑靼部落,剩余不到几百人的老弱病残也被驱逐往北,离大洛边境千里之远。消息传来,圣上龙心大悦,黄琉李偌君纷纷晋升,李候铭加封公爵,安国公。李家为武将世家,此次随大军出征不在少数,也都纷纷加官进爵。李家因而名震四海,声威一时无两。 当积雪达到一尺厚时,何府世子妃身子已大好,刘丞相家长子娶妻,盛大的婚宴,满府都着上红妆,鲜艳动人。 湘清与何复乘车来到刘府,下车后一个入正堂一个去往偏房。湘清进入偏房,在金钗罗群里拣了座位坐下,朝不远处的莫氏点头,莫氏见状脸变得阴沉起来。旁边有人嘀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嫁过去虽高了身份贵为世子妃,但也不该这样对母亲态度轻慢。湘清只是对过来搭话的贵女少妇点头微笑寒暄,她不想过去面对莫氏,那张从儿时便吝啬予以微笑的总是祖母般板着的脸,最后为了父亲仕途绝然牺牲她的自己的母亲。生养之恩,大婚时她已还。 远处隐约传来爆竹的炸响,孩童的欢呼声和喧哗声,湘清想应该是新娘子进门拜堂来了,只是可恨男女有别,女子终入不了大堂,不能亲眼看着沫沫和她的良人三拜之礼结为夫妻。她想起自己婚礼时盖着盖头走的路漫长而寂寞,只有靠着喜婆才勉强走过那道洗盆。只是沫沫和自己嫁人时的心情不同,大概走那一段路程也是开心地吧。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人们说: “我们去闹洞房啦!新娘子和新郎官往新房去了!” 湘清这才恍然回神,跟着人流走出去。红烛正旺,照亮整个火红的新房。刘昭阳手握银杆缓缓挑起盖头,新娘含羞抬眼,望进新郎盈满烛光的瞳仁。两人相视而笑,听到众人的打趣声新娘又害羞地低下头,新郎官许是开心地昏了脑袋,交杯酒都忘记接过反而去牵过新娘的小手,众人哄笑出声。刘昭阳这才急急忙忙放开新娘子的手,退回去伸手想接过喜酒,刘府的喜娘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指床示意他坐下。刘昭阳这才想起要先结衣才喝交杯酒,闹了个大脸红。新房又爆发出一阵欢笑,湘清也红着眼笑出声。闹完洞房,湘清又和众人一块儿退出来。看见前边走着的莫氏,想着待会和母亲见面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有些意兴阑珊, 到拐弯处便借口走开,往后花园走去。 大雪漫天,远远看见柳树下站着一道身影,越走近越觉得熟悉,在十几步开外停住脚步,回忆忽然绝提,涌向她,甚至伴着午夜梦回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梦境,心中的缺口越来越大,疼痛难耐。在他转身之前她回身往回走,如果她再犯一次相同的错就是真蠢,世人都道女人拖泥带水,她曾经对沫沫说这样不好。李偌君听到脚步声,转身扭头,不想看到那道魂牵梦萦的背影,只在十多步开外,却渐行渐远,如果没有记错,刚刚的脚步声应是越来越近才对。良久,他低下眼睑,拒绝去看那道快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若对方已下决断,他又何苦来哉,自己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大雪纷乱,夜已深,刘府前的车辆渐渐散去,一辆辆隐入夜色中,大门前红灯笼高挂,静谧无声,除了地上的爆竹碎屑,就像没有人来过一般。 ☆、争执 十二月,天大寒,满城落雪。 御使大夫弹劾李安国公李候铭私造兵甲,有不轨之心。圣上怒斥弹劾之人不过嫉妒李公立下大功,罚半年供奉。随后当朝延蔚弹劾李公多有异动,居心不轨,何国公附议,称确有其事。如此,龙颜震怒,下令彻查。皇城震动。 湘清今日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绪不宁,看书也时常晃神,干脆带着柳芸去后花园走走。如今若眉身孕已有三月,她是万万不敢去找她,怕万一有个意外她是担当不起的,因而远远避开若眉住所。走到一半,觉得寒冬腊月园子里百花凋敝没什么可看的,就掉头去何复书房。沿途很多丫鬟仆人聚在一起切切私语,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湘清皱眉,心想莫不是在谈论府中哪位主子,只是这样背后绝人舌根她终归不喜。罢了,她制止得了一次,也制止不了下次。行至书房,便隐隐听见里边传出说话声,四下无人,湘清有些奇怪,也不知里面是谁,走近些,她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何复无疑,至于另一个,声音低沉威严,想来应是何国公,何复的父亲。看来是在谈公事,湘清扭头便想往回走。但接下来里面传出的话却生生勒住她的脚步 “莫家那边你需打点好,这次须得让李家翻不了身才行,这是圣上的意思。” “那是自然,我现在是他的女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共同进退才对,当初用他时早说明白了。” “说来你和李家那小孩曾经喜欢玩在一起……” “呵呵,父亲放心,不过是为了今日寻得时机罢了。” 忽然传来脚步声,湘清猛然回头,柳方惊讶的脸印入瞳孔 “啊,世子妃你……” 湘清抬手制止他的话头,深吸口气:“你别和世子说我来过就是。”正想走,书房里传出低沉的质问: “谁在那里?” 湘清盯着柳方,脸色微微发白。两人一时陷入沉默,湘清也顾不得那么多,越过他往外快步走去,胸口就像木槌沉重地击打着擂鼓,心绪烦乱,她只想逃离这个本不该踏入的地方。靴子踏过地板的声音缓缓传来,转出世子阴沉地脸,他看向世子妃逃离的方向,沉默不语。 “皇上,李家世代忠烈,万不可轻信谣言啊!”右丞相上前一步劝道 “李家历来名将辈出,本朝本就缺乏带兵的猛将,如果……” “哦?”皇上挑眉,向前曲身俯视着这个年过60的老臣: “你是说我冤枉了忠义之士?” “微臣不敢,只是李将军才刚为大洛平定鞑靼,如此功绩足以名垂丹青……” “刘丞相,”复国公悠悠道:“北平鞑靼是因为圣上用人得当,圣上的威名自然名垂千古为后人赞颂,”眼见皇上脸上现出笑意,何萧棱接着道:“只是李氏一族不过打个胜战便居功自傲,起了不臣之心,实在可恶。” “居功自傲之说从何而来,李家最是族规严谨,这……” “刘丞相,听说昭阳前些天娶了欧阳家的丫头,怎么丞相倒是像结亲的是李家,对李家族规这么熟悉?” “你!”右丞相怒声道,抬眼触到皇上含怒的脸色不禁凛然一惊,忙闭上口。心底默默叹口气,看来这次皇上是打定主意要灭了李氏一族了。皇上今年岁数四十有余,登基十几年,该办的事一样没办,还生性多疑,如今更是亲信小人而虐死忠臣,大洛江山危在旦夕啊!刘昭阳冷冷看一眼立在何国公旁的何复,拢在宽袖里的手攥成拳头,这个昏君,猜忌有功之臣,偌君这次竟是被自己的兄弟算计! 如之前的十几次一般,争论没个结果,只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事实,皇上要办李家,这就够了。 柳芸退开房门,何复看见窝在椅子里的湘清,百无聊赖,神态恹恹。怒气在心头聚集,他挑眉抬腿准备踱入室内,这时一个丫头跑过来说: “若姨娘说有事找世子,说肚子动了一下!有胎动了!” 那声有胎动清脆炸响室内,只是屋内好似个个都是木头,一动不动。只有何复喜道:“是么?快快领我过去。” 脚步声响,远去,厢房又恢复寂静。 这日中午,莫延蔚领着一群侍卫闯入李家大宅,手持圣旨强行搜查,不想一会儿搜出伪造玉玺,莫大人大吃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调集兵马围困李府,自己手持伪玉玺直奔皇宫状告天子,天子震怒,下旨将李府所有人打入天牢,诛九族。举国震惊。 当消息传来时,已是傍晚,湘清听了父亲立的这样一个大功,觉得屋子无端变得更加空寂。窗外歪着斜阳,余晖半撒。屋子里渐渐昏暗。何复再次打开门,却见里边没有湘清身影。“世子妃呢?” “回世子,世子妃去后花园了,说是去散散心。” 何复皱眉,转身往后园走去。 与此同时一匹马从街道疾驰而过,后面追兵紧追,箭雨从他 身后炸开,落如雨下,好在他身穿盔甲,那些力道不足的箭都伤不了他。他抬手几鞭子抽打在马臀上,马匹嘶吼加快马蹄。身后官兵不禁心急起来,忙招呼士兵:“快!这边!反贼李偌君跑了!快来!”“抓住他!” 何复踏上亭子阶梯,停在她面前,坐在石桌前的湘清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何复低下身体,俯首端详她百无聊赖的表情:“是在担心李偌君?你竟那样在乎他,直到现在还不死心。” 湘清抬眼对上他冰冷的目光:“我不为这个,过去的事过去就是了,既然我与他不可能,我犯不着不撞南墙不死心。只是原来娶湘清是圣命难违,目的达到了,世子何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何复挑眉,显然不信,他俊美的脸庞带着阴鸷:“与他不可能?若是可能那可不就不死心了?” 湘清嘴角勾起讥笑,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妙,说起来若不是那位说明决心,她也不会万念俱灰,就这么浑浑噩噩嫁入何府。但是在这偌大的何国公府,自己又算什么呢?对于父亲母亲,又算什么呢?交易的货物吗?她低笑出声。何复以为她是默认了,扳过她的肩膀,像爪子紧紧扣着,眯着的双眼透出疯狂:“你果然还想着他,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女人!” 这时响起一声惊呼,若眉扶着丫鬟的手出现在亭外,丫鬟手里灯笼的光幽幽照亮她周围,她缓缓靠近问:“姐姐和世子爷在这里做什么呢。” 何复强压下怒气,看到她微隆的肚子,又把声音压低道:“回去,晚上出来做什么,不安全。” “妾身是担心世子爷。”若眉又靠近几分,:“这样晚的天儿世子和姐姐却饭都不吃,妾身实在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当若眉看清两人的动作后惊呼出声,上前作势拉开两人:“世子爷你抓着姐姐做什么,快放开,抓得姐姐肯定疼了。” 何复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湘清,手劲未减分毫,反而加重。若眉拉不开,急得双眼泛红:“世子爷你这是做什么,姐姐做错了什么你骂两句便算,这样算什么样子呢,何况、何况妾身寻姐姐本是有些话要告诉姐姐的呀,这让妾身怎么说呢。” 何复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话就说,她听得见,又不是失聪。” 若眉咬咬唇,思索一番才道:“臣妾是来跟姐姐说李偌君公子的情况的,姐姐很关心李公子,只是府中难探听到外边消息,便委托妹妹隔三差五便帮她搜集些李公子的消息……姐姐说、说和李公子是旧识……” 湘清脸色一白,看着若眉,半响讲不出话。她几时跟她说过这些话…… 何复愤怒得脸色都变了: “你这个贱人!” 他甩开湘清,就像甩开一件臭坏的食物垃圾一般,湘清向前几步,摇着头想解释,不想平白受人诬陷。何复眼神里布满厌恶,就像池塘表面浮着的腻滑绿藻,他又一次挥开湘清企图抓住他衣襟的手,拒绝听她的解释,推搡间湘清撞向石桌,湘清吃痛猛地起身往后倒撞到某样东西,然后听见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湘清回头,若眉惊恐的脸映入眼睑,湘清才知道自己撞到了若眉。若眉趴在地上,惶恐的神色带着不可置信,鲜艳的红花在她的裙摆上晕开,湘清看到有红色的液体从若眉腿下流出来。她身子晃了晃,闭上眼,觉得即使是对自己天大的误会与污蔑,也已没有解释的必要。 ☆、流产 夜色更深,整个何府却亮如白昼。丫鬟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捧着一盆盆血水,里面有若眉□□声,随着丫鬟几次进出,她的声音渐渐无力,后微不可闻,有婆子出来说,若姨娘晕过去了。何复脸色很不好看:“孩子呢?!孩子可保住了?!” 婆子低头嗫嚅,不敢回答。何复脸色又难看几分,湘清脸色更加惨白。 “滚!”何复冲婆子咆哮,转头瞪湘清:“你,也给我回房间去!!” 湘清回视他,嘴唇张合几次,想说话,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深吸口气,她含着泪转身,柳芸忙上去扶她回去。湘清走得摇摇晃晃,深夜像黑色的漩涡吸食行人,灯笼烛光昏暗,她几乎看不清路。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怒轰,咣当一声,何复踢翻门口的凳子。婆子忙劝小声些别吵醒里边的姨娘,湘清无力地闭上双眼,未来就像被人堵住所有去路,她怎么都无法找到出口。折磨。 马匹带起尘土飞扬,李偌君策马行至河边,早已有一只小船在那等候,船上站着个人。李偌君走上扁舟,船夫撑开竹篙,小船水流而下,直奔隆昌。在岸边下船入隆昌时,这座有小皇城之城的古城披着银装还在沉睡,而城中所有百姓都不知道这里已经被控制。李偌君踏过郡守府数道回廊,走进这座府邸的正房大堂,里面只有一个人在等待他,他的表哥李沐。李沐听到脚步声怀着激动转身,没想到表弟送给他的见面了就是重重一跪,他的笑凝在嘴角,看清偌君抬头望向自己悲戚的目光时,李沐的心直往下坠。没有愤怒,没有怨恨,这是为什么,又代表着什么呢?李偌君开口,果然,他说: “表哥,我来,是要带家父的一句话,不要造反,不然李家数百年的功绩名声将毁于一旦,什么也不剩。” 李沐握紧双拳,他是想到有这种可能,但听到这一番话还是让他大失所望,他盯着这个满腹韬略的表弟,恨恨道:“那昏君沉迷美色任用小人,好大喜功,猜忌有功之臣,此次北伐不过是他对李家将士的最后一次利用!人们看到李家满门荣誉,可看到那些翻飞的丧布?偌君!醒醒吧,为这样的昏君死不值得!”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李沐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良久,李偌君含泪跪拜,磕头道:“表哥说的偌君怎么不知,阖府上下又有谁不知道呢,只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偌君有幸生长在军功耀世的李家,自小被几百年累计的荣耀所感召,一刻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如今为之殚竭一生的君主不仁,要灭李家满门,怎么有不恨的道理 。只是想到先辈世代积累的功绩,偌君怎么忍心让他们毁于一旦!父亲不是忠于昏君,而是忠于道义,忠于列祖列宗!” “愚不可耐。”李沐阴沉着脸打断他,他打了个响指,有几十人出现在大门门口:“偌君,对叔父的话我恕难从命,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武功高强但这些死士你是对付不了的。” 李偌君震惊抬头,李沐最后一句在耳边低沉落下:“回去九死一生,还不如让表哥我,送你一程。” “世子妃,若姨娘喊你过去。”柳芸推门进来低头道。 湘清点头,让若眉帮她束好衣带,梳个简单的发髻就往那边走。柳芸悄悄偷眼看世子妃,她面色苍白,眼皮乏青。昨夜,是个不眠夜。 湘清进门时若姨娘正在河汤药,见她来了,推开药碗,直直盯着湘清从门口走到她跟前:“姐姐好,坐吧。” 湘清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做下。若眉只是盯着她不说话,湘清自知百口难辩,也不开口,更何况那是一个未出世的小生命,她自己都不知怎么给自己开脱,说起来,何尝不是她的错,是她撞到了若眉啊!她懊悔地闭上眼睛。若眉瞧着她那副德性,嘴角泛起冷笑,挥手让下人退下,柳芸犹豫不去,若眉讥笑:“走吧,我都这幅样子,还能吃了你主子不成。”湘清不说话,柳芸这才退下。 “姐姐好手段。”若眉靠着枕头幽幽道,全然没有适才哀戚的模样。湘清眼中闪过诧异,觉得她脸色变得实在快,来不及细想她便答到:“妹妹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姐姐不就是嫉妒我腹中的孩儿吗?”若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好狠毒的妇人,杀了我姐姐,如今又来杀我孩子,怪不得世人都道最毒妇人心。” “我没有!”湘清猛地站起来,浑身颤抖,若眉脸上奇怪的笑让她寒毛直竖,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是她自己跑去掺和自己和何复的争吵,还故意污蔑她激怒何复,难道她全然忘了自己怀孕才三月吗,当时情况那么混乱她还参合,现在这样一片狼藉,难道都要怪在她身上吗?!“是你自己自找苦吃,你为什么……为什么……”湘清喃喃道,说不出下文,因为她知道没人会想听。 “你杀了两个人,”若眉盯着她,眼眸闪着诡异的光:“都是我的至亲,都是你这个杀人凶手,一个一个,夺走我的亲人,如今这世上我只是孤身一人。姐姐,你就不愧疚,不怕他们的冤魂晚上找你索命吗?” 湘清后退一步,嘴 唇惨白,她强自镇定,企图压制颤抖的声线: “这世上怎会有鬼,不会的,别说了。” 若眉闻言展颜一笑,像有人说了什么笑话逗笑了她:“姐姐怕了?姐姐别怕,妹妹说的是实话啊,只是我的姐姐和孩子都是温顺乖巧的人,想来也做不来姐姐这等毒辣的事。” 湘清无言,她是明白了,若眉叫她过来不过是为了发泄怒气,只是让她奇怪的是为什么若眉这么愤怒,悲伤却几不可见,叫她来好像是终于寻到机会般一个劲用言语刺激她。这时有人敲门,有人到:“老太君请世子妃过去。” 湘清抬头,见若眉还在端详她,不禁觉得掌心发冷。她觉得若眉有点反常,忙向门口走去。意外的,若眉没再说什么,只是冷眼看着她踏出门槛,才开口道:“那就谢姐姐今日来探望了。”若眉不敢回头,一路疾步夺路而去,到房门口才喘息着停下了,手心里已经满是汗。 黑暗,天地间只剩浓稠的夜色,然后是水声,脚步声,惊呼声,有个稚嫩的声音拼命呼喊:“姐姐!快救救我姐姐!”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见岸边站着小腹微隆的柔媚女子,她蹙起眉头,殷红的血漫上她的裙角,她抬头冲她喊:“姐姐!你怎么忍心带走我的孩儿!”仔细一瞧,似乎看的又不是她,湘清回头,看见一个满身污秽的女子冲她咧嘴一笑,露出猩红的舌头。湘清尖叫出声,霍然瞪大眼,金丝蚊帐映入眼帘,柳芸到床边道:“世子妃可是又做噩梦了?这药吃的怎么也不见好。” 又是梦,湘清疲倦地阖上眼,自去若眉那儿见过老太君回来后,她便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但却日日梦魇,果然是作恶实多,老天爷也不放过自己么。只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细细想来,她着实不知。只是若眉说她罪不可恕,那便罪不可恕好了,反正怎么都一个样。 湘清看向桌子,柳芸会意急忙起身斟来茶水服侍世子妃喝下。她心中忧虑,受那若姨娘的刺激挑拨,世子妃和世子已许久不见面,早先见面也是冷面相对。那孩子流掉了虽然可惜,但保不准是那姨娘的诡计,哼,深宅大院这些事儿多了去了,惹得世子妃这般消沉不过是仗着自己和世子妃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原先不过是个奴才,指不定以后怎样呢,真是不知好歹。思及此,柳芸刚想开口劝世子妃,世子妃却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懒懒躺下摆手道:“下去吧,我再歇会儿。”“这……我……”柳芸呐呐道,有些愤愤,她实在有些讨厌世子妃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湘清不理,闭 上眼假瞑。罢了。柳芸叹气,旋身退出房门,轻轻带上门扉。 天空泛起微光,阳光却迟迟不来。 ☆、信物真相 湘清以为也许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时,门扉被轰然踏开,一群人走进来。若眉站定瞧着坐在窗棂旁的世子妃,挥退众丫鬟,步步逼近湘清:“姐姐今日可还好?我听人说姐姐日日梦魇,身子一好就赶紧来看看姐姐。” 湘清抬头看她,不说话。若眉上挑的眉满是得色,金叉玉环,显然是来炫耀一番,说什么呢,争辩还是解释都是无用的,白费口舌。可惜若眉并不打算放过她,她眼见丫鬟们都退出去,门关严实,就绕着室内一圈打量一番,才曼声道:“妹妹见姐姐身子还好就放心了,还有精神下床看书。自然,妹妹这儿刚得一个消息也就不怕姐姐听了受不住。”莫湘清沉默,眼神中多了些惶惑。若眉见状满意地勾起嘴角:“姐姐别紧张,与莫家无关,莫家现在圣眷正浓,莫家上下可谓是鸡犬升天了。”莫湘清暗自松口气,只要莫家没事就好,其它的事再大又与她何干。 “李偌君起兵造反了。”若眉的声音低低响起,惊断熏香青烟,无所依地徒然飘散在空气中。“你说什么?”湘清颤抖着声音问,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你果然在意,既然这样世子妃这个位置你又有什么资格坐在上面?一个杀死丈夫血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女人?若眉眼中的光暗下来:“说起来这李公子和姐姐还是旧识。” “我跟他现在再没有瓜葛。”湘清咬牙道,那一段感情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因为当时的自己是如此天真,以为李偌君是个正人君子,他对她的无礼挑逗只以为是出于真情,没想到他只是把她当做那些不正经的女子调戏一番便把自己欣然推让给别人,每每想起都心头酸涩难言,不知是应该恨自己还是恨那个负心人。 “姐姐莫不是怪李公子罢?其实他也绝非绝情的人。”若眉走上前,在湘清诧异的眼神里从袖子里摸出一物,放到桌子上。赫然是一个血红的玉佩,光润流华,端得是块价值连城的血玉,上面似乎还刻有小字。湘清懒得细究,抬头疑惑地看着若眉,不,若姨娘,这个趾高气扬在她面前不可一世的女人,等着她的下文。“姐姐不认识么?这是莫家世代相传的宝玉,只有莫家嫡亲弟子才有的东西,是给他们的未来妻子备着的。”在湘清惊讶的眼神中,若眉放缓语速道:“那日,小姐随夫人奉旨进宫庆佳节出宫时,李公子托他的贴身小斯送来的东西,就是这块血玉。” 若眉手上的书翻落在空气里,重重跌在地板上。她回想起往日种种,父母决然的语气,那人的脸,她摇头不愿去想,只道:“我不信,我决 不信,你为了让我难受,何苦这样编故事来骗我……” “我没骗姐姐,”若眉捏起血玉,把上面刻有字的那面送到世子妃眼前,:“姐姐看清楚了,听说每块血玉均有其主人镌刻的字,也不知小姐识不识得李公子的字。”莫湘清瞪大双眼,那上面分明刻着一个君字!不敢置信地看着若眉:“不,可、可是那日你给我的……” “我把东西调换了,给了你簪子,骗你说是世子托李公子转送给你的。”若眉打断她,皱起眉头做出思索的样子:“那时候世子托我给你送件簪子,正好李公子的定情信物也来了,真巧啊……”若眉遗憾地叹息:“那我就只好骗你咯……然后把你和李公子意欲私相授受的事告诉莫夫人,就是这样而已。” 湘清被她一席话惊得说不出来,她想起往日种种情形,父母冷峻的脸,哥哥无情的沉默,还有他逆光的表情,是那样……她心忽然疼起来,她想起那日和何复去沫沫的婚礼,看见月夜下他伫立的身影,是那样孤寂,像是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所以他以为她收下他的定亲信物,最后却嫁于它人为妇了吗……在他眼里,她才是狠心的那一个啊…… 心就像被绵密的细针倾轧,疼得瞬间泪如雨下。她豁然起身,踉跄着往门口跑去。他要去见他,去问问他若眉说的可是真的,那日他是否真的想给她血玉,想要娶她为妻,若是真的……若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触摸到门把,慌乱间却怎么也打不开门。 “姐姐是要去哪里呢?”若眉轻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去找李公子?哦不,他现在可是在造反,是乱臣贼子。”湘清置若罔闻,只猛烈地拍打着门,喊:“开门!你给我开门!开门!”若眉瞧着她形状已有些痴癫的样子,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毒蛇露出狰狞的獠牙:“姐姐别急啊,妹妹的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你可有想过,若让别人知道你和那贼人有私情,可会连累到整个何府和莫家?” 湘清动作一顿,但依然没有回头。若眉继续道:“现在姐姐去找那贼子,是要置何莫两家于及其危险的地步,如今皇上下旨李家株连九族,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若被认定为同党,姐姐你连十个脑袋都不够砍,这也罢了,还会连累莫氏满门……” 莫湘清终于转身看她,只是神色恍惚,她含泪的眼睛盯着若眉好一会儿,像在研究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物什,良久才启唇轻声道:“是,妹妹说得对。” 说完靠着门瘫坐下来,双眼无神地盯着空气中的某处。若眉皱眉,没有 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责难咒骂,这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毕竟女人到了这种时候大概都会很愤恨。不过这样也好,倒方便了自己。想到这里,若眉想到自己来这里的最重要的目的,走到世子妃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湘清。只是那人始终有些出神,没有瞧她一眼。 “姐姐贯来是性情中人,想来世子妃这样的位置姐姐是再不稀罕的,若是这样何不快些退出来?倒成全了姐姐心中对李公子的一番执念。” 湘清抬眼,眼里渐渐凝聚起冰冷的光,她知道为了莫家满门的性命,自己和李偌君今生只怕是无缘再见,既然这样,何必便宜这些居心叵测的人? “哦?什么执念?妹妹说的我不懂。” “你!”若眉咬牙,这个疯女人竟然还不放手那个位置:“你是舍不得?果然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李反贼看错你了嘛!” 湘清怒极反笑,她噙着笑摇晃着起身道:“妹妹走吧,我的执念了不了不知道,只是怕今日是了不了妹妹的‘执念’了。”若眉杵在原地,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她以为以莫湘清的心性定会对一切都会失去兴趣,从而遂了自己的心愿,没想到……若眉磨牙,这个贱人真不要脸,明明一门心思在那姓李的身上,却霸着世子正妃这个位置!湘清坐回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若眉变换的神色,仿佛又回到她初嫁世子的从容神态。 这时有人推门慌张喊道:“世子妃快逃啊,反贼攻入皇城了!” 湘清蓦然起身,急声道:“你说什么?!” 那丫头结结巴巴:“我、我说,反贼攻入皇城了,老爷吩咐传世子妃……奴婢、奴婢”仿佛一阵风刮过,丫鬟回神时只看到世子妃踉跄而去的背影,若姨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阴沉莫测。 初春冷风料峭,莫湘清跑过何府繁复蜿蜒的回廊,仿佛跑过一个个牢笼的出口,跑向未知而泛着微光的未来。她要去找他,不要想其他,找到他,问一句就好,一句,哪怕一句。从此凡世浮沉,不再相见。但在那之前,让我见见你,好吗?偌君!她哽咽出声,眼泪断线。日头西斜,不忍下落。 ☆、疯狂 湘清跑到路上,只见行人疾走,皆形色匆忙。她拉住一人,问:“叛军攻入皇城了?在哪儿?!” 那人瞧是个女子不由一惊,但见她虽面容憔悴但衣饰华美,只得停下指着人群逃离的反方向道:“是乔明城门!叛军就是从那攻入皇城的!姑娘您快逃罢!”说着挣开她的手跑走。若眉提起裙裾,向着人群流动的反方向奔去,一身青衣就像一条青色的小船划开人流逆流而上,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在心中催促自己,只恨自己没有一双羽翼,飞到乔明门城脚下。 跑得近些,看见城墙上站着个身着盔甲挺拔的身影,向北大声说着什么,蓦然停下脚步,又疾走几步,近些,才听清那人的声音: “聊表赤诚之心,以待世人评说!” 然后一道寒芒划过虚空,鲜血从头盔下的颈部喷薄而出,那人的身体从城墙上跌落,轰然落地。那些跟随据守在下面的李家军也纷纷拔刀自刎,以示清白。人群骚动起来,围住那具使皇城大乱的尸体,窃窃声如波纹传出去,嗡嗡作响。不是他,她想,这个声音,她和偌君虽已许久不见,但声音却不曾忘记,她走进一些,看见一张糊满鲜血的和偌君相似的脸。抬头四望,是黑压压的人群,城墙上满是自刎而死的李氏士兵,鲜血染红的城墙,几乎要漫上斜阳半沉的天际,空气里漂浮着鲜血的腥味,鲜血,全部都是血,血的颜色,气味。她听见有人说三天破城只为了这个实在可敬,三天?打了三天吗?为什么她不知道?还有人说当今皇上实在是昏庸无道。还说李家满门当天被斩实在……人声纠结缠绕在一起,混乱不堪,她的脑袋一片混乱。原来李家攻城三天。可是若眉说偌君投奔了李沐,也参加了起义。可是,李家满门冤死,如今你的兄弟也死了,李家君全部自刎,你在哪里呢?你到底在哪儿?她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起来,身子直直往后倒,隐约间听见惊叫声,有人喊,世子妃。 天佑十三年,奸臣何国公何萧棱延尉莫理康诬告李氏意图谋反,龙颜大怒之下下旨诛李氏九族,李家无法,只得素衣请罪祈求开恩,结果当日全部被处斩,皇城震惊。李氏旁系子弟李沐愤然起兵,进逼皇城。皇城大乱,公勋奔逃四方,因朝廷素来寡恩薄义,早已人心涣散,城门三日即破。不想李沐登上城门,只是朝北而拜怒斥当朝皇上昏聩,忌惮忠臣功高震主,设计陷害李氏满门。今日只来讨个公道,天日昭昭,李家世代忠烈,绝不会造反,即使是处于这样有利的位置! 说完自刎而死,路人大骇,议论纷纷。 消息传来,令人唏嘘愤慨,李家终于沉冤得雪,各路诸侯愤然起兵,称要替天行道清君侧去小人,朝廷大臣都有兔死狐悲之感,人人自危,不愿为朝廷效命。自此,天下大乱。 再一次醒来,室内烛火昏暗,丫鬟捧水给她喝,立在一旁欲言又止。世子妃却好似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只双眼呆愣地看着锦被。月夜过去,日头升起,这么等了几日,柳芸推开门进来。 说起来,她和柳芸也有几日不见了。柳芸在她面前屈膝行礼,起来道:“莫妃安好,夫人前些日子有些事儿,把奴婢又调回去了,这日特地来问罪。也带来老夫人的一道命令。”声音冷淡,也不知她逃出何府时若眉对她们说了什么,湘清点头,算是应答。 柳芸神色一凛,冷冷说出下面的话:“莫氏无德,心性善妒,心思狠毒,多次陷害若姨娘未果,竟设计害死何家第一个孙儿,实在可恶,念在其往日恭敬孝顺的份儿上,贬为侧妃。忘以后千万谨记,好自为之。” 湘清愣住,自己昏睡做不过几日,但就这短短几天里,若眉就把她从正妃的位置拉了下来,真真是好手段。罢了。莫妃低首,蓦然发出一声笑,柳芸蹙眉看向她,不知她是怎么了,但也懒得探究,她只是自顾自出了房门,关上房门。当日为了叛贼逃出何府,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实在对不起世子的一片痴心。 那日不过因为饮食不当,受了刺激才晕死过去,休息两日就能下床。但纵使下了床,莫侧妃也并不出门,只是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日日酣饮,日月不分。这日下朝回家,已是黄昏,如今天下动荡,老皇帝昏聩荒淫,朝廷上下乌烟瘴气,每每都是从清晨吵到日落。这日,他忽然想去看看那个女人。推开门,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只隐约透过几层纱幔看到几乎燃尽的廋烛,他撩开帷幔,走进去,看见地板上床脚边蜷缩着一个身影,散发青衣,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空洞无神。 脚步声落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尤其清晰,湘清抬头看清来人,又低下头颅,打个酒嗝。原来是世子大人,她还以为是谁。 何复踢开满地酒坛,走到她面前,睥睨着地上的女人。“你对那个男人还真是一片痴心不改,乱军入城,这样的奋不顾身跑出去送死,令人钦佩。” 湘清咳一声,哑着嗓子道:“世子谬赞,怎比得上你这个口蜜腹剑的‘好兄弟’”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上方传来,何复面带奇怪的笑,笑得诡异。疯了吧,湘清恶意地想,想来也是害人太 多的缘故。 何府见她讽刺地笑容,不禁有些恼怒,随即平静下去:“我听说李家全死了,李偌君那个懦夫却贪生怕死地遁逃了?” 笑容僵在嘴角,她怒视世子:“他不是懦夫。” “他是,整个世……界都知道”何府低首冲她拉长了声音道:“事实就在眼前,你怎么就不信?”他与她面对面蹲下,伸手勾起她越加尖削的下巴:“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嫁于我,就是我的妻子,何府世子妃,你在心理到底有没有真正承认过?” 她蹙眉,想偏头挣开下颌上摩挲的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放手!”那样厌恶的神情,排斥的动作,他忽然心中一股无名火猝然而起,又是这样!每次都输,从小到大,李偌君事事总压他一头,学识武功是这样,连看中的女人也是这样吗?!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那个懦夫,对她百般讨好竟然还心心念念着那个男人。为什么?!他的手从她下巴往下滑,眼中闪动着某种异样的光,湘清眼中划过惊慌,以前也罢,现在她一点也不想让别的男人碰她。 “你疯了,拿开你的脏手!” 何府伸手抱起湘清,不顾她的拼命挣扎把她丢到床上,欺身压上,他牢牢钳制住她乱晃的手,他俯首嘴唇贴在她的耳边道:“我疯了又怎么样,我就是死了也是你丈夫,把你八抬大轿娶过来的男人。”说完一只手扣住她的双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裳,湘清惊恐不已,剧烈地挣扎,尖声咒骂何复,他却好像因此受到鼓舞,竟哈哈笑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停。外衫,抹胸,肚兜一一落地,她的眼泪越流越多,终于,没了声音,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某种让人心悸的碰撞,喘息声。何复一刻不停,身下的人渐渐宁静下去,最后就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瞪着一双眸光涣散的眼睛,向着帐顶的方向。他更加发狠地撞击起来,抬手捂住她大睁的眼。 恨我吗? 恨吧! 反正你也不曾爱过我,不是吗?! ☆、昔人已去 外边局势动荡,镇国公和世子回家越来越晚,脾气也一天大过一天,只是世子如今又开始去莫妃那儿,七天里就有三四天宿在莫妃那儿,比起外边遥远难懂的混乱政局,何府下人们更关心府子里的贵人们的心思,他们纷纷议论莫不是骤然失去正妃位置的莫妃又在短短时间内让世子回心转意了?不愧为曾经的正主啊。 这边湘清冷眼看着何府走进房内,在丫鬟的服侍下脱了外衣,坐下来自己斟茶悠悠地喝。她觉得他多半疯了,把自己废为侧妃,之后却几乎日日来这儿寻欢,但她却从没看到他眼中的喜欢,有的只是愤怒,伴随着对自己近乎疯狂的□□。想到这,她眼神黯下去,他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是在报复她。 何复喝完茶,天边的月盘隐入云层,他起身朝她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走在她的心尖上,心中的仇恨就像河水被他踏开,弥漫氤氲布满狭小的房间,何复看着她布满仇视的眼睛,嘴角勾起讽刺地弧度,伸手把她扯入怀,房间随后又是一片旖旎风光。 心中的黑洞越来越大,就像从中间被撕开的纸张,在风中发出破败的呼呼声,里面是一团墨色,比无边的夜色更让人绝望。 夜,更深了。 窗外传来细碎的某种声音,湘清眉头一皱,睁开眼睛,撑起酸痛的身子,躺在一旁的何复睡得很沉。 什么声音?她朝外边望去,却只看见被月光映亮的纸窗,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自若眉小产以来,她总是浅眠多梦,许是自己的幻觉吧,她想,正想躺下,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些异样,她一嗅,是迷香!身子一晃,连忙屏住呼吸,悄然躺下,从枕头下掏出那枚血玉,紧紧攥在手心。不久,吱呀声响起,门被推开,一个身影闪人室内。软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低微传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因是漆黑一片,湘清办眯着眼睛偷看,那人慢慢靠近,全身漆黑,忽然夜空中冷光一闪,湘清几乎叫出声来,是把匕首!她想大概猜到了这人的来意,只是……那人逼近,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便利落动手,手起刀落间,何复的颈项鲜血喷涌,溅了她一身,但身边的人却哼都不哼。好厉害的香,她想,似乎能感觉到身边的男人渐渐低去的体温,心中说不出是解恨还是悲哀。忽然,那把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抵上她的脖子,她愣住,良久,才伸手想拂开脖子上让她难受的东西,但刀剑向前几分,锋利的刀刃瞬间刺破脆弱的皮肤,温热的液体渗出来。 罢了,湘清叹息,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而把手放到胸口,把血玉紧 紧贴在胸口上。她紧闭上眼,想着那人挺拔的身影,逆光勾唇浅笑的脸,他声音轻柔而低沉:“是李偌君,”然后声音更低下去,仿佛有不尽失望:“你忘了?”眼眶昏热,她又有想哭的冲动。她想去找他,如果他死了,她现在便可立即死去,但若他活着呢,她是多想见他一面,只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神魂俱灭,他若知道自己死了,只怕也会伤心吧,她实在不舍他再因她再多伤心一次,而且,若在有生之年能多见一面,那该在记忆里添增了多少难忘的回忆啊。但,现在已不可能了。 但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到来,但却有只手伸过来抢她的玉佩,她慌张起来,死死抓着血玉:“你要杀就杀,做什么抢我的东西!”她急得眼泪掉下来:“装银钱的柜子就在旁边,那些簪子玉镯在妆匣里,这个不值什么!”但她一个弱女子终究敌不过男子的力气,忽然她手中一空,手中只剩下一团虚无的空气。血玉已经在黑衣人手里,他拿到眼前细看,似乎在确认什么。湘清死死盯着刺客压抑着声音道:“还给我……还给我……” 刺客不为所动,“还给我!”她尖声叫道,不要命朝刺客扑过去:“这是他给我唯一的东西,还给我!”“他?”黑衣人疑惑道:“你说的人可是……”声音顿住,他听见走廊上穿来脚步声,她的喊叫惊动了何府里的人。况且,血玉主人的名字也轻易说不得。 “你认识将军?你是将军什么人?”黑衣刺客问,湘清只顾着夺回玉佩,待听到将军两字才愣住,“什么?什么将军……”她眼中光彩倏然亮起来:“你是偌君派来的?他还活着,是吗?!”黑衣刺客嘴唇蠕动,似乎不知怎么回答,窗外喧嚣声渐盛,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向窗户跑去,跳上窗棂,回头再看一次那个伏在尸体上双目灼灼盯着自己的女人,不,她是在盯着他手里的玉佩,将军的血佩。但他不能还给她,这个东西一旦被发现会给这个女人带来灭顶之灾。转身跳入黑暗,消失在黑夜里。倘若将军活着,想来也会同意自己的做法吧。 湘清瞪着大开的窗口,这一瞬间,她终于知道什么叫一无所有。窗外的浓夜涌入室内,瞬间将她淹没,瞳孔里满是黢黑。为什么?她想问,但干涩的喉咙竟发不出一点声音。忽然有亮光刺入瞳孔,随后繁杂的脚步声充斥耳边,大门被轰然推开,又无数道黑影涌入房内,先是诡异的寂静,然后就是惊叫呼喊声,杂乱作一团。 五月,皇城发生了几件大事,何国公唯一的嫡子被刺杀身亡,整个朝廷上下都被震动,而曾把政权玩弄于股掌 ,叱咤风云的镇国公在看到长子惨白的脸后忽然苍老,就像一睹高墙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颓塌。不久,何复世子妾侍若姨娘自缢身亡,世子侧妃莫氏自请出家为尼,为世子祈福守节,何老妇人应允。而皇城里又起一则关于李家的传言,说曾经年少封侯,名动皇城的李偌君其实并未贪生怕死畏罪潜逃,而是前往隆昌劝兄归降,被李沐恼怒杀害。但有人又质疑李沐并非真心造反,怎会杀死自己的兄弟,只怕是谣言,还有人说确有其事,因为有人亲眼看见李将军到了隆昌,还有人说李将军确实没死,还有人在客栈里见过他。众说纷纭,众口不一,真相只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而动乱的疑云还压在大秦王朝的头顶上,四方藩王叛乱,各大党系争权夺利,经过李家事件,天子权威一落千丈。大秦的统治就像悬崖边的卵巢,岌岌可危,经不起一点过分的轧碾。 新一个王朝的统治正在酝酿和到来,而黎明的黑暗即将开始也将预备着落幕…… 几年后。 艳阳高照,青山绿竹,杨柳绕溪,几十户人家错落在山间,儿童往来嬉戏,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停在一个孩童面前,问:“小朋友,你可知道蓝伽寺在哪儿?” 孩童仰面,这个流浪汉衣裳褴褛,一脸的络腮胡,她有些害怕,后退几步,躲到赶到前来的妇人背后,那妇女挡住小女孩,蹙眉问:“先生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个佛寺,叫蓝伽寺,”流浪汉比划着,一双眼透出疲惫但却夹杂着些许期待,“大概是专供女尼修行祈祷的地方……”哦……女人了然,伸手指东南面的半山,那儿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的东西点缀在绿色间,也许正是个寺庙: “在那儿,看到了?就是那个,听识字的人说就是叫什么蓝寺。”流浪汉忙道谢,朝那寺庙的山腰赶去。妇女安慰地拍拍女童的头,前几年大洛战乱,有许多人逃亡到这深山中,自己和丈夫就是其中之一,等到外边平定了,这儿的人也早安定下来,不想走了。之后就鲜少人到过这儿,这汉子也不知跟谁打听的那个寺庙。 他走进破败的寺门,踏上爬满青苔的台阶,走进这座含藏着无数故事的佛堂,有一老尼迎面而来:“施主请留步,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来找一个人,她几年前到了这儿……剃发为尼”流浪汉顿住,又开口:“她以前……是一个王府里的妃子。”老尼淡淡的眉毛动了动,慢慢皱了起来,根据这人的描述,只可能是那个人:“你说的可是青慧,她在凡世时确 是一位勋贵的侧妃。” “对,是她!”男子眼睛一亮,心头的欢欣几乎要漫出,他压低喜悦的声音道:“那她就是真在这儿了,请问她现在在哪儿?我想见见她。” 老尼的眉头敛得更紧了:“她已是佛门中人,尘缘已断,她见你一个凡尘之人做什么,你回去吧。” 男人急了:“师太,我自知俗世之人,但此次过来也不过是要了却一些前尘往事,想来她这些年未必真能心如止水,皆是因为尘缘未了的缘故,我和她因果未断,何不让她出来和我一见。” 师太闻言只得叹道:“我不让你见她自有我的道理,施主请回罢。” 男子扑通单膝跪下抱拳,道:“求师太成全。”那样子颇有些军人风范,这人想来之前是个从军的将士吧,也不知和青慧有哪些因果未了,只是……罢了。 “她已经死了。”师太低声道,摇摇头,“一年前偶感风寒,进而得了肺痨,不久就去了,罢罢罢,跟我来吧。” 男子只觉得有如晴天霹雳,闻言只得起身,有些恍惚地跟在师太后边。师太把他带到一间小屋里,留他一人下来,自己退下。他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眼神飘忽地扫过泛黄的墙壁,老旧的矮几,木凳,土床。打开被蛀蚀的木柜,里面只整齐叠放着几件衣物,皆落满灰尘。其它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留下。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块血色的玉佩,可终究还是没有看到。他想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虚妄,把自己的一腔热情倾注给她,竟忘了问她可愿意不愿意。若她还活着,他真想问她一问。只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走出那道佛门,踏入浑浊渺茫的尘世。他廖望远山,想起多年以前,翠竹林下欣然一笑的少女,她冰洁的面庞因他的出现而微微惊慌诧异。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短篇到这里就结束辣,坚持看到这儿的都是真爱,谢谢你。 这个故事是在听周董的歌(伽蓝寺)时有感而发的,当时觉得很好听,百度查了查才知道是一个流传甚广的悲伤故事,结果感慨万分,大致改了一下就写了,感兴趣的可以百度看看。 啰里啰嗦一堆,再次感谢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