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同人)那年的南北天桥》 ☆、第一章 暴风雨的傍晚,从来不曾那样可怕过,电闪雷鸣,暴雨哗哗,像天河决了口子。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在身上,打的生疼。闪电一亮一亮的,像巨蟒在云层上飞跃,一个暴雷猛地在耳边炸开。 “姐姐...姐姐..我求你了,你别跪着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以秋,去敲门,敲到她明镜开门为止。” “姐姐,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求你了。” “去敲门!” 如同细针一般轻涌而下的雨,刺伤了眼睛、刺伤了身体。无论她如何劝阻,姐姐就像是石头一般跪在青石阶上。花白的裙子上满是泥土,混合着血污...而姐姐的脸,竟是比裙子更加苍白。 “明镜姐,明镜姐!我求求你开开门,你让姐姐见见明大哥,就一面...实在不行,您让我见您一面,就看在我曾经帮过您的份上,我求求您,您开开门。” 她拼命的用手砸着眼前的棕黑大门,可不论如何敲打都没有回应。手砸的肿痛不已,可她还是歇斯底里的喊着、敲着。姐姐就执着的在大雨里任由其冲刷,她只能在用力一点。在姐姐倒下之前,更加用力一点。那天晚上的雨好大,耳边除了雷雨声就只有哐哐的砸门声。雨水混合着眼泪呛进了气管,她开始咳嗽起来.“明镜姐!我求你,你开开门,让姐姐见见明大哥吧。阿诚,阿诚你听见了吗,我求求你们开开门,就一面...哪怕一面也好...” 明家像是和这个雨夜隔绝了一般,诡异的寂静。这一夜的响雷,这一夜的骤雨,这一夜的门响像是半分没有传进去。这座明家老宅在这一场夜雨里静静的矗立着,就一直安静的矗立着。在这场夜雨里,她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最重要的朋友,当那天的黎明来临之时,那位曾经依依娜娜摆动着美丽裙摆的姐姐,纯净如月、明媚如焰、清丽灵秀的伊人...已经在这个淡漠世界的沧桑下死去。 猛地惊坐起来,汪以秋狠狠的喘着粗气,抬起右手,即使刚刚醒来视线还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到一只白净的手掌。有些颤抖的握起了拳头,她微微的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虽然过去多年,但那夜血肉模糊的手掌的痛楚竟还残存在记忆力从未离去。掀开身上的薄被直起身子,时钟上的数字让她冷眉微皱,转头环看着偌大的办公室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正疑惑,忽然门外传来了些许声音,有些吵闹。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负气般的脚步声到办公室的门口消失,紧接 着办公室的大门被用力推开,门砸在侧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白鸟先生,汪副董正在休息...您不能...” 门被推开,一位白面青年拦着一位面带怒气的中年矮个男人,男人的鼻下有方状的胡子,他进来看见站在沙发旁的汪以秋后重重的哼了一声,脸上怒气更甚。 汪以秋见状转向白面青年:“严律,你这是在干什么?!” 严律看着已经睡醒的汪以秋站在微微鞠了一躬:“汪副董,白鸟先生执意闯进来...我拦也拦不住。” “汪副董!你好大的架子啊,怎么?难道我白鸟轻泽还要站在外面等你睡醒了在请你吃顿饭宴请你吗?” 中年男人——白鸟轻泽操练着一股奇怪腔调的中文,他挥开严律的阻拦气冲冲的快步走了进来:“汪副董,我如此闯进来,怕是明天76号就要请我去做客了吧!” 白鸟轻泽一下坐在了汪以秋的对面,他言辞激烈,不屑之色溢于言表。汪以秋闻言微微一笑,躬身坐下亲自为白鸟轻泽斟了一杯茶。茶似乎是刚刚放进来不久,袅袅的热气携持着丝丝茶香,白瓷的茶杯里一汤绿水显得杯身剔透,看着便让人心情舒畅。白鸟轻泽一向喜欢中国的瓷器,对于品茶也多有兴趣,特殊的身份让他这不算秘密的喜好在上海无人不知。果不其然,一向醉溺瓷器的白鸟轻泽一看到汪以秋手上姿色非凡的茶杯面色一喜,怒气也缓和了不少。 待白鸟轻泽微啜了几口茶,汪以秋才轻声说道:“家姐虽在76号工作,但也是为帝国效力。白鸟先生是日本友人,您的哥哥也在特高课任职,这样算起来,无论家姐还是以秋都和白鸟先生是朋友。请客是一定要的,但就不好在76号那样人多混杂的地方,改日以秋定在法租界里找一家好的餐厅宴请白鸟先生。届时,以秋也好为家姐引见白鸟先生。” 白鸟轻泽面有放松但仍带厉色,汪以秋也不急,她也捧起茶杯微抿一口:“不知白鸟先生此刻来此所为何事,难道是上次我们谈的合同您同意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此事,白鸟轻泽的脸色又回阴沉,他一把将刚刚还小心捧着的白瓷茶杯拍到桌子上,茶水四溅:“汪副董还知道合同的事情!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我帝国效力,可你做的事情却是十分的不友好,你们中国人就喜欢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你竟然鼓动一群愚昧无知的学生来堵货仓,怎么你想要吞了那批货吗?那可是供应给帝国的物资,还是你也在宣称什么进步思想, 联合学生抗日吗!。”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日本人进驻上海,其特务机关“特高课”大肆掠杀抗日份子,在被屠杀的人里,进步爱国青年占了不少的份额。一时之间,上海人人自危,现在和“抗日”扯上关系,无异于往屠刀下伸头。 汪以秋听到白鸟轻泽的话状似吃惊的瞪大眼睛:“学生去堵了货仓?还有这事儿!” “...汪副董,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事吧。” “白鸟先生说的没错,我确实不知此事。不如请白鸟先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哼!能有什么,你们中国人都贪得无厌枉顾帝国对你们的友好,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供给给帝国的物资上面,一群学生竟然也敢来堵货仓!” 看着白鸟轻泽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汪以秋恍然似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根以秋有何关系。” 一旁的严律突然插口道:“汪副董,白鸟先生的秘书许先生似乎因为此事来找过您,但是您当时不在所以秘书处没敢让他进来,后来...后来他就失踪了。” “失踪了?” “哼!汪副董,许良程是在你公司大厅失踪的,这你总不能说也跟你毫无关系了吧。”白鸟轻泽怒瞪双目、咬牙切齿,似乎很是关心这位“许良程”先生,其实不然。或许是因为在别国的地界上总有不安,又或许是因为抗日分子的活跃,这位白鸟先生身边的亲信极少,手下唯一可用的中国人竟只有许良程一人。此次物资筹备、运输的相关部分多是由许良程负责,如今他失踪了...物资筹备有了差错,白鸟轻泽可是有十个肚子也不够切的,看他一副急切的想把责任推给自己的样子,汪以秋暗地一笑。 “白鸟先生此话可就折煞以秋了,虽说白鸟先生正在筹备物资之事以秋知道,可是在这上海能够知道这件事的也绝不只有以秋一人。这法租界各方势力云集,若以秋真是想做什么,怕是还没动手就被请去特高科了。再者,所谓进步思想,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暗地里著书立说、高谈阔论罢了,若以秋真的要阻挠白鸟先生,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做这事情。你我二人互惠互利,现下又有生意往来。我怎么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汪某不过一届女商,万事本就要多依仗白鸟先生,若说上海谁最不会害白鸟先生的话,那应当就是以秋了。” 白鸟轻泽见汪以秋毫不慌张也不上当,三言两语就推得干干净净,一时 之间也有些慌神。现下筹备物资刻不容缓,此次物资所需庞大,虽说给的时间也多但是许良程失踪那他之前所经手的东西就找不到,这对于重利的白鸟轻泽来说是一大损失。加之学生暴动,桩桩件件一时齐发让他头痛,眼见白鸟轻泽面色难看,汪以秋微微轻笑:“虽然这事不是以秋做的,但毕竟是在以秋的地方出了事,以秋也是有一定责任。不如,以秋来帮帮白鸟先生如何。” “帮我?怎么帮?!” “白鸟先生只需继续筹备物资,之前许先生所负责的部分就由以秋负责调查,有什么损失也是以秋承担。这各个部门的人脉、渠道也大可由以秋来打点,就连许先生的行踪以秋也会立刻派人调查,在上海,以秋还是有些势力的。” “你会这样帮我?” “白鸟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凭借你我二人之间的交情不过是举手之劳。退万步说,以秋如今在上海谋生,无论是与特高科还是白鸟先生都有的是交道要打,如今我帮了白鸟先生,日后若以秋有需,还望您和您的哥哥多多关照。” 一件棘手的事情有人要担,还是多担。不过是多一个人插手,对于白鸟轻泽这个纯粹的商人来说没有区别。汪以秋和汪曼春是上海著名的毒美人,二人又不会做什么抗日的事情,左右是日后的一个人情,对于白鸟轻泽能够从中得到的,实在是微不足道。 “那好,汪副董,那此事就拜托你了。” “日后立即派人与白鸟先生商谈。对了,不知我们之前的合同?” “签!马上签!明日我便派人送来,汪副董放心。” 白鸟轻泽震怒而来,带笑而去,离开的时候汪以秋还送给了他一件礼物————一只花瓶,弧形的腰身,素淡的色彩,古雅而精致。 望着白鸟轻泽离去的背影汪以秋面带笑容微微鞠躬,等到人闪出视野很久之后汪以秋才冷冷的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严律低着头:“对不起,汪副董...您让我过了中午叫您,但是医生说您身体抱病需要多多休息,所以我看您睡的正熟...就...” 严律垂着头只露出一半的脸,但可见明眸皓齿,唇红齿白,风神俊秀,这样一位如玉公子很难想象竟是浑身铜臭,攻于心计的商人。严律做了汪以秋多年的秘书,对于这个人汪以秋谈不上了解但也清楚他的本事:“严律!我是在问你这个吗!” “那您是问?” “许良程还 有学生暴动...这次军部筹备军资是由白鸟轻泽负责,这事是有不少人知道,但是也只限于“不少”而已,总不见得连学生都知道了。还有许良程,他失踪了,这倒奇怪,我公司少了个大活人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次军部筹资,筹的是军械和日常用资,军械筹资隐秘我们并不清楚,但是白鸟轻泽负责日常用品却是很多人知道,这人多口杂的,学生里也不乏有在政府任职的家长。加之最近地方饿死了许多人,学生吗,比较冲动。至于许良程,这上海各方势力相互交错,保不准...” 汪以秋微眯着眼:“你是说,许良程被抗日份子抓住了?” 严律微微敛颔,声音清朗:“这只是猜测,毕竟这件事不是秘密...最近抗日分子实在猖獗..” “你放屁!” 严律惊愕挺起头,看到的就这对准他的黑洞洞的枪口。双瞳剪水、颜姿俏丽、眉淡如烟、绛唇映日,可此刻都染上了一种冷澈的狠辣,混杂着一种沉痛的暴怒...看似平静,却又累蓄着力量。那双黑瞳就定定的盯着严律,视线交汇之间有什么东西好像从内心身处战栗。汪以秋举着枪,身体笔直,握枪的手从容、淡定。在上海,无人不知的怕是汪曼春、汪以秋这对姐妹花了,只不过真正让人感觉到两人是姐妹的,莫过于这一刻,一样的狠毒、一样的冷漠、一样的残忍,里面有的是对生命的漠视,他毫不怀疑下一刻汪以秋真的会开枪,他狠狠的克制住自己的身体,尽量保持一种害怕的姿态:“副...副董...” 汪以秋打量严律片刻,轻轻一笑:“小子,你倒是够胆量,我这枪法可是跟着姐姐学的,他们都说我握枪的样子像极了姐姐。” 汪以秋转过身子,定定的看着窗外,刚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幻觉,如今清醒过来,那个淡雅如水的女子依旧淡雅,但头上的冷汗告诉严律,这不是幻觉。看着汪以秋的背影,严律心理一阵犹疑,激烈的思绪在脑中不断交锋过后最终归于平静,他放松下了自己紧绷的身体:“严律,你是我这里最年轻也是资历最浅的。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仍然选你做我的秘书吗,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同样的,我也是个聪明人..你做的事情,有的时候我不问、不管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这样,但你仍然要明白的是你的身份,你是我汪氏的秘书,你就必须为我汪家的利益着想。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若是有下一次...” 严律咽了咽口水,眼底一片凝重,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所谓的“知道”,到底知道的是什么。跟她打了这么些年交道,他却从未弄懂过她。 汪以秋定了一会儿接着开口:“明天你去白鸟轻泽那里,记住了..不要认识你不该认识的人,不要问跟工作没有关系的事情,要不然,谁也保不了你。” 严律再次低下头应了一声,所以他不懂。这个女人明明不信任他,却还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做,她的出言警告也确是良言。如今白鸟泽川身负重任,身边必定伏有特工,一但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然而一直在他面前淡定自若的人却在他说出下一句话时脸色大变:“汪副总,刚刚您的姐姐来电说来接您下班。还有..她好像说...明家的大公子回来了。” 严律的话伴随着手上突然的灼痛袭入脑海,汪以秋看着窗子映出的她的脸怔怔的眨了眨眼:“是吗,回来了啊...终于...回来了。” ☆、第二章 回来了?严律的话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喜悦,尽管她的内心不可自主的悸动着,但更多的是骨子里战栗的冷意。一些往事从记忆的城池里飘落到眼前,汪以秋抬起右手,白皙的手腕上方有一道与肌肤甚不相称的疤痕。 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在雨中的人们。 冬雨,从天空而洒,夹杂着似雪非雪的冰滴。那些在雨中离去的人,也在雨中回归。她只略略的瞟了一眼,然后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汪曼春的身上,她的姐姐一身笔挺的竖领海军军服,佩戴穗肩章与袖章,军裤边镶着金线,这身标志着杀伐与罪恶的衣服此刻却都融散在姐姐痴迷的微笑里。 当汪以秋出现在汪曼春的视线里时,她便不再看着明楼,而是转过头来眼里不复刚刚的依赖与娇嗔,反而染上了一些沉稳的色彩:“以秋!” 当看到汪曼春眼里久违的娇羞时,汪以秋看向了明楼。她不喜欢明楼的眼睛,以前是知道那双眼日后的样子所以不喜欢,现在是看到了所以不喜欢。整洁精致的西装和沉稳干练的油头,配上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映和着他嘴边的浅笑。不用看,她就知道姐姐眼中此刻的痴迷。 再走进两三步,便更是清楚。总角之时便团在一起的四人如今竟在一场冬雨里再次重聚,这种本应高兴地场合此刻却弥漫着一股诡谲。不因别的,只因那双令她厌恶的眼睛————那是一种高瞻远瞩的眼光,里面压抑着的是一般生命难以承受的责任。尽管他现在笑的温雅,可隐藏在他瞳孔深处以血淬炼的壮阔,令她噤然。面对这样的人,意志在沉默,傲骨也寂静无声,所以汪曼春自他之后,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当视线划过站在他身后的人时,心狠狠的一抽,但很快的压抑下来。她走近汪曼春的身边,看见了她略微湿润的衣襟,望着曼春眼里久违的生机,汪以秋的心狠狠的收紧。 “姐姐,明大哥还有阿诚,好久不见。” “这么久不见,曼春的这个小妹妹也长大了。听说你现在接手了汪氏的企业,可以啊,老师也经常向我夸赞以秋呢。” “师哥你别这么说,她还是个小丫头呢,什么都不懂,还得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她操心。”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阿诚,你看看,你跟以秋玩的最熟,你说说她是不是长大了。” 明诚看向汪以秋的时候,不可谓不惊讶。变得太多了,颜容姿色、神韵腔调,竟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他看着汪以秋,看着汪以秋也看向他的眼 ,微微一笑:“以秋是长大了。” 当明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汪以秋也笑了,灿烂如花,仿佛一切都如当年:“阿诚也会夸我了,我记得当时你还总是笑话我。” 她刚来的时候,穿着打扮、言行举止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而现在,一切都熟悉了之后,竟怀念起当年。 “以前不懂事,不懂事,还望以秋见谅。” 点到为止,有礼谦远。汪以秋不在与明诚交谈,而是转向了汪曼春:“虽是初冬,但天气寒冷,姐姐穿的如此单薄,怕是特意为了见明大哥。” “好啊,你一见你大哥回来了就有胆子打趣起你姐姐了!”汪曼春颜笑如花,冷眉艳唇也变得柔和。汪以秋静静的看着汪曼春:“以秋还小,还是姐姐多包容吧。” 明楼看着两姐妹的一来二去,白马过隙,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竟然是两人之间一如当年的感情。他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或许是欣慰或许是难受:“你们两姐妹的感情还是那么好,以秋,你姐姐一下班就说要来接你,她对你可是十分关切的。” “我与姐姐感情一向深厚...” “好了,不说了。赶快上车吧。”明楼为汪曼春打开车门,汪以秋在吩咐了严律之后也向副驾驶走去,明诚右手扶门,左手护于车框,脸上带着一种温和却令她陌生的笑容,他微微弯着腰离她很近,但却又从未这么远过。在坐入时,她不知以怎样的姿态故意顶住了明诚护在门框上的手:“谢谢阿诚...” 微微的一怔之后便是客气的回道:“..不客气。” 坐在车上,随着车子的颠簸不时的晃动,汪以秋直直的看着窗外不时的回答明楼的问题。现如今,很多故事握在手里,轻轻一攅就会挤出满把的水分,在记忆的间隙里,逐渐回想起了那或长或短的情节,有的色泽鲜亮,有的枯黄黯淡,却是一样的凝重。身旁熟悉的人和早已不熟悉了的故事,像迎面的冷风,刺的她的眼生疼。 “从昨天起,汪曼春就一直派人跟踪我们,我觉的她不是怀旧是怀疑。” “这次我见到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是我一直纠结在旧情上,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刽子手浑身上下一股血腥的味道。而最令我没想到的,是以秋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也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眼睛里充满了算计,就算对于你也充满了防备。” 在上海市政府办公厅的楼上,明楼和明诚手执 酒杯对谈。故友沦为必须算计的对象,这是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想到的。不是不惋惜,不是不犹豫,只是在国家正在遭到奴役的时刻,他们必须直视这惨淡的现实。 明诚想起昨天见到的故友的那双冷清的眼眸,原本内心对重逢的期待也渐渐融化:“是啊,没想到,她也变成了这种模样。大哥,汪曼春手上好像有一个转变者,她正在利用这个人大肆搜捕抗日分子。” “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不清楚,汪曼春上个星期,处决了所有的嫌疑犯.....” “所有嫌疑犯?上海的斗争形势,远比我想象的要严峻...为了对付他们,我们需要越来越坚强。” “只要能打败敌人....” “只要能取得胜利....”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家园,沐浴在血色之中,匍匐于异邦之下。为了祖国我们能做些什么?抛弃了自己的生命、情感、利益,成为一个齿轮,成为一柄没有感情的匕首,狠狠的扎入敌人的心脏,为了祖国...一切都只为了祖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有点短,但是是一个衔接章,下一章会长一些,作者的文笔有限,如果大家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请及时指出。 ☆、第三章 “白鸟青泽那边在许良程失踪之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账本、货源、各个铁路、航路都模糊不清,这次的交接完毕之后,许良程之前所负责的一切物资调输都会转到汪氏财团之下。另外,白鸟青泽手下可以分出的多余的人手不多,刨去他们负责的部分之外,许良成留下的工作应该都会由我们接手。” 严律在与白鸟青泽交接完毕之后来到汪以秋的办公室进行汇报,汪以秋静静地听着,听完严律的话之后回道:“将我们所负责的物资运输方面的工作全部转到我私人名下,不要牵扯到汪氏,另外寻找许良程的事,还有打通各个部门关系全部不准动用我姐姐和叔父的人。在白鸟青泽哪里购进一些枪械,告诉他上海情势危险需要军火,还有加紧收复上海的地下帮派,这些事情必须全部你亲自接手不准泄露给别人,尤其不准让我姐姐和叔父知道。” “副总,此事虽然会有一定风险但是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如果不借助汪总和汪小姐的力量会给我们增加很大的阻力。”严律微微皱着眉头,不太理解汪以秋这个举动的含义。在上海经商其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财”,人脉、势力都缺一不可。在上海滩这个大乱场,随便一个商铺背后也许都存在着一个帮派的支撑,汪以秋一个年轻姑娘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仅是自身的手腕,汪芙蕖的支持、汪曼春的协助,正是因为这两个人的势力,汪以秋才能迅速在上海站稳脚跟。而如今,汪以秋竟然要把自己跟这两个人分开,还要抓紧壮大自己的实力,这个举动引得了严律的猜测。 汪以秋摸蹭右手腕上的伤痕,眼里流露出隐晦不明的光:“不用多问,照我的话去做。还有,将我们的地下电台的密码本更换一遍,近期不要使用了。” “为什么?我们这是商业的电台,是在76后登记过的。” “严律,我说过了...不要问为什么,去做就好了。对了,派人盯着明镜,动作一定要小心,只要知道她去过那里、她手下的账户还有航运线什么时候用过就好,不要贴的太近,必须保证不被发现。还有,也要避开我姐姐那里还有明楼、明诚那里的人。” “是...”严律点头应下默默的退出了汪以秋的办公室,在门合起的那一刻,透过门缝还能看见汪以秋不知喜悲的面色。汪以秋在严律离开之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邀请函——“和平共建新上海舞会” 站起身,离开办公桌,又是黄昏。每近黄昏,都有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 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可今日的余晖却与以往不同,靠近地平线的太阳,象一团燃烧的火球,火红的光晕染了汪以秋的面容。会不会太急了,她也会自己问着自己。看向桌子上的邀请函,舞会的话是要穿礼服的,不同于汪曼春的艳丽红妆,她只会素着一张脸化些必要的妆容,天天也都是风衣紧裤,人家碍于她的姐姐平日里的商业酒会也从不敢邀请她,如今受到特高课发来的邀请函,倒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傍晚到达海军俱乐部的时候还不到舞会开场的时间,门前的宾客稀稀疏疏的,但不例外的是他们都身着华服、妆容精美。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以秋被鞋跟绊了个趔趄,若不是即使抓住了严律的手臂,以秋恐怕就直接摔倒在地上了。看着一向从容的汪以秋露出了些小女儿姿态,严律不由的面带笑意:“副总,你还请多加小心。严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一直陪在副总身边。” 或许是因为当众出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以秋并没有在意严律语气里的调笑意味,她站直身子还是有些摇晃,就像是一直立直的竹竿,摇摇欲坠。严律看着紧皱眉头的汪以秋不确定的开口道:“副总,您不会没有穿过高跟鞋吧。” 以秋面色一僵:“行了,你先去忙吧。”说完这句话,以秋就慢慢的向会场移去,即使已经走的很慢了,但还是会不时的歪脚。看着以秋窘迫的背影严律眯了眯眼睛,在以秋的背影闪入会场从视野里消失之后,严律才上车离去。 海君俱乐部,说白了就是供给日本人消遣的场所,室内装潢奢侈,物品精美,酒肉乐欲,可在距海军俱乐部不远的地方,却是上海最贫穷的窟窑。以秋来过这里几次,但每一次来都会觉得一种莫名的讽刺,久而久之也就不来了。 询问了前台,得知汪曼春在二楼,汪以秋移步走去。她不是没穿过高跟鞋,而是不会穿,刚刚接手汪氏的时候她也随叔父参加了不少酒会,只是后来两姐妹的名气大了,也就没有人敢邀请她们了。所以,她也就忘了该怎么穿,现在走了两步渐渐适应,也就再没有刚刚的无措。 刚上二楼一个转角就看见明楼推门而入的背影,紧接着她就正撞上了迎面出来的明诚,一个呆愣后,以秋抬了抬手:“阿诚。” 她身着一身红色的旗袍,袍身上用银线绣着白兰花纹,颈口、袖口、袍摆、都用黑金双线勾勒。腰身掐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太丰,少一分太瘦。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向白素的脸上今日略施粉脂,像一株倔 强的野蔷薇,又似一朵怒放的红牡丹。复古婉约却又俏丽柔美,明诚见着了以秋先是一怔,接着便是一个下意识的轻声:“阿秋...” 听到这个名字的以秋蓦地睁大双眼,随后又回归平静。明诚似是反应过来,再次出声:“以秋...”他音色低沉,不能自已的回想起一些旧事——汪以秋小的时候喜欢穿旗袍,最偏爱红色,她总是披着头发或者只用一个发带固定,所以他总是笑话以秋不修边幅是个疯丫头。现在的汪以秋,才有了几分他记忆中的神色。 “明大哥说你了...”看着明诚的脸,以秋似是询问但又好似肯定。 “没有,是我冒犯了汪小姐,先生提点了我一句。” “姐姐发脾气了。” “不,是明诚言辞有误,惹汪小姐生气了。” “姐姐恨明镜。”以秋的眼直直盯着地板“我也恨明镜。” 明诚这一次什么也说不出来,汪以秋的声音冷冽而平静,没有汪曼春声音里的狠辣和阴毒。她好似只是在叙述着一个事实,讲述一个故事。 “对不起...” 明诚因为这句话彻底愣在了原地,他礼貌一笑看似毫不介意:“是明诚不好..” “对不起,冒犯了你的姐姐。”以秋打断了他的话,像是不想听她的话一样。“姐姐很爱明大哥,所以她不会真的去伤害明镜。所以...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也请明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汪以秋的目光平静、清醒,堵得明诚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沉默了少顷,他才出声:“宴会应该开始了,下去吧。” 两人一起无言的走下楼梯,正撞见一个小男孩摔倒在地。他的眼睛红红的,泪若欲滴,嘴巴也委屈的撅着。 “你妈妈呢?”以秋出声问道。 “妈妈不见了.....”小男孩的声音如同猫叫,像是有些怕以秋。 以秋伸出手:“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我带你去找你妈妈。”“我带你去找你姐姐。”记忆里的欢快和耳边的冷清重合,明诚的双眸有了一瞬的恍惚。在他晃神间,以秋俯下身子牵起了男孩的手,起身时却不慎失去了平衡,现下三人都在楼梯上,若是摔倒怕是要滚个头破血流。明诚倒抽一口冷气,险险的抓住了以秋的手臂,以秋吃惊的望向明诚。“你不能小心一点吗。”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明诚失声低喊了一句,然后两人都失声无言。 一阵尴尬之后明诚说道:“对不起,冒犯了。” 三人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女人焦急的四处询问着什么。待三人走近,女人欣喜的迎了上来,抱住了男孩。 “苗苗!你跑哪去了,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啊,你再这样,我告诉你爸爸!” 等焦急和欣喜过去之后,女人注意到了明诚:“谢谢先生,先生您贵姓啊。” “我姓明,您也不用谢我,是汪小姐看见了孩子。” “哦,明先生、汪小姐,谢谢您啊!” 就在这时,梁仲春闻声赶来,原来男孩竟是他的儿子。 “梁仲春。” “阿诚。” “您是明长官的私人助理?” “梁处长,久仰。” “梁某在这儿谢过汪儿小姐和明先生了。” 一旁的以秋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朝梁仲春点了点头,虽然这位是姐姐的同事,但是以秋一向不参与政治,二人正式打照面怕还是头一次。不过以秋安静不言,温顺敛颔的样子倒是引来了梁仲春的注视。 明诚与梁仲春相互试探了几句便与以秋走到了吧台边,看着明诚递过来的香槟以秋轻轻的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喝酒?” 面对明诚的询问以秋并不回答,她坐在凳子上,阿诚站在她的身边。 “为什么回来了。”以秋突然开口。 “明先生受到汪先生的邀请。” “那你呢,为什么回来了,上海有我叔父的邀请、有他大姐、有我姐姐。你呢?什么让你回来的。” 以秋的眼神平静却如火炬,让明诚一时失语,不敢直视,避开视线。 “阿诚,你为谁回来的。” 以秋坐在凳子上,弥漫在空气里的烛光、灯光,斑驳了她的身影变得迷蒙。她执着的要一个答案,可明诚是与明楼不同的,他答不出,也不能答。 “我是跟着先生一起回来的,先生要回来,我自然也要回来的。而且,大姐不是也在上海吗。” 这种答非所问显然不能让汪以秋满意,她继续安静的坐在凳子上静静的看着明诚不言一语。就在两人陷入僵局时,明楼却与汪曼春携手前来。 汪以秋在汪曼春出现的时候视线就离开了明诚,她看向汪曼春,一袭白纱,华美动人。以秋静静的笑了:“姐姐 。” 她最爱这样的姐姐,即使这样的姐姐只有在明楼身边才会有。散发着光芒,那样耀眼的姐姐。 “你这丫头,就知道找阿诚,你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了。” “我去找过你,明大哥在,我没有进去,怕打扰。” “小丫头,就知道瞎说。” 以秋看着明楼让明诚去邀请南田洋子跳舞,看着明诚不情愿的脸庞。当舞曲缓缓流动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时,明诚和南田洋子也翩翩起舞。他们好像交谈的很愉快,坐在吧台的以秋看着明诚时而玩笑时而严肃的表情,她竟是不知道,害羞的明诚也已经可以像今天这般,情绪收放自如。 “我们以秋真的是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昔日懵懂任性的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婉约秀雅,明楼看着以秋似是客套又似是真诚的说道。以秋抿出一个笑容答了句“明大哥就会说些好听的话,怪不得姐姐如此倾慕。” 看着汪曼春不加掩饰的小女儿姿态,她的姐姐眼眸里...那多年来从未熄灭过的爱意,以秋知道自己不能放下,不能放下姐姐。汪曼春爱明楼,这好像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是命运的安排。 就在汪曼春和明楼交谈的时候,一个人突然给了明楼一份文件,紧接着明楼和明诚就一起退场。一直坐在吧台旁安静听着汪曼春和明楼对话的以秋,在明楼走后突然开口:“姐姐觉得南田洋子想要拉拢明诚,而明诚也成功被拉拢,他们兄弟二人已经离心了吗。” 汪曼春看着以秋,伸手为以秋挽了挽衣领:“你还小,你不懂。这些人的世界里只有利益。只要有利可贪,他们什么都会做的。” “那姐姐呢,姐姐这么爱明大哥,又是为了什么呢。” 汪曼春一向不在汪以秋面前开口提政治,她教汪以秋怎么用枪、怎么用手腕,甚至是怎样杀人,但她唯一不教以秋怎样与政治交涉。她总说以秋还小,甚至因为以秋去76号找她而掌了以秋3个耳光,汪曼春杀人如麻,心如毒蝎,是个人人都可唾弃的卖国贼,但是她却是个好姐姐。人人都可以指责汪曼春,但唯独她汪以秋不能。 面对汪以秋的问题,汪曼春充满利光的眼眸黯淡了下去。为什么爱?她怎么知道,爱便是爱了,那里需要那么多理由。她不管之前,她只是希望她跟明楼能在一起而已,只要能在一起,她做什么都愿意。汪曼春抽出手,摸了摸以秋的头:“以秋,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看着汪曼春仰起笑脸向南田洋子走去,看着她脸色大变,看着梁仲春走到姐姐身边出言羞辱,看着姐姐眼里难掩的愤怒。汪以秋拿起眼前明诚放在那里的香槟一饮而尽,酒香刺激着鼻息,每一滴酒精都会让她感到眩晕。她不爱喝酒,也不能喝酒,因为她极容易喝醉。她知道许多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想做很多她不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她不能冲动,所以她不能醉。 离心?谁...明楼和明诚吗。明诚自己都说是因为明楼回来自己才回来的,明诚说大姐在上海。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点点利益就背叛给予他恩情的明家呢。若他不重情义,又为什么不留在国外,而偏偏在如此危险的时刻回国,为了她吗?她不信,她和姐姐不一样,她从第一开始就知道一切。 随着杯中淡黄色的液体流入喉咙,一滴眼泪也顺着脸颊滑下。汪以秋放下手中的高脚杯,移步走向南田洋子。 “南田科长....” “哦?汪二小姐。你派人来说不希望暴露你我相识,想要暗中筹备以确保物资的安全,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注意。” “什么保护,不过是以秋怕事不想惹多余的麻烦罢了,倒是让南田科长为我费心了。” “那你这是....” “姐姐为帝国工作,我的生意又多与帝国来往...其实本来就避无可避,不过是一些暗地里做手脚的小人物罢了,只是不想让家姐担心所以以秋一直不涉政治。如今和平大会即将召开,想必中国人民都会看到帝国的诚意,如果以秋这时在遮遮掩掩,岂不是丢了汪家的脸了。” “以秋小姐果然是巾帼英才,特高课也多有汪芙蕖先生和汪以秋小姐的经济扶持,如果以秋小姐想要为我帝国多献心力,那我当然开心。” “南田科长高看以秋了,有什么能帮忙的以秋一定尽力。只是以秋年幼,重任怕是难当,日后我定会上门拜访南天科长,看看我们有什么可以合作的。” “那好,那我就恭候以秋小姐了。” 当以秋结束了与南田洋子的对话的时候,有一种东西在脑袋里面变得沉重。她终究还是辜负了姐姐与叔父,她终究还是自己选择走进这个风口浪尖,从此之后性命无保、人人唾骂,可是她有选择吗,她不伟大,她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家。她能做的,只有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当以秋走近吧台的时候,一个人拦住了以秋:“小姐,汪先生让您今晚回家。”以秋抬 头,看见了汪芙蕖眼睛里难掩的愤怒,以秋低头苦笑,今晚怕是不好过了。 出了大门,街边柔弱的月光与灯光融合成一片昏暗的天地,隐隐约约,朦朦胧胧。钟声悠然的传来,伴着朦胧的夜色,伴着刺骨的夜风。回到汪公馆以后,看着在客厅里暴怒的叔父,看着叔父鬓角的白发,以秋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原因。 “叔父..”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迎来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嘴里一股铁锈味,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可是以秋的表情却没有变动,她只是安静的低着头,一旁的汪芙蕖见此更是气愤,他阴沉着脸:“跪下!” 以秋一下子跪在地上,汪芙蕖的声音里饱含着颤抖和酸涩,他一脚踹在以秋的身上:“你还记得我上次打你是为什么吗。” “记得。”她在这辈子,只挨过两次打。第一次要了她半条命,第二次就是现在。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 “说!你答应过我什么。”汪芙蕖怒瞪双目、眼角眦裂,气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以秋,每一句话都是咆哮。以秋沉默了片刻,在无以复加的心痛中缓缓开口:“我说过,此生不再干预政治,不再接触政务,不再触及党派,不再...不再让叔父担心。” “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汪芙蕖喊的声音沙哑,像是撕裂了喉咙一般剧烈的咳凑起来。面目充血,但却依旧在对着以秋说:“你姐姐被日本人带走的时候我阻止不了,好不容易保住了你,你却自寻死路,你告诉我,你对的起你的姐姐,对的起我,对的起你死去的父母吗。” 叔父的泪从眼眶失散,滴落在地毯上炸开又消失。头顶上的灯,泛着明晃晃的光,凄凄切切的照在两个人的头顶上。良久的沉默,最后留在空气里的是汪芙蕖哽咽的沙哑声音:“我当初,到底为什么把你从军校里拉出来啊。” 这句微不可闻的声音却让汪以秋的心颤动起来,在这个“家”里,不知道哪里是哪里的耳朵,叔父想对她说的话,统统的不能说。只是这件久远的记忆,只是内心还未死去的信仰,灵魂与人格相互交织,理想与情感相互纠结。从那一天起,汪以秋就成了分裂的人。 “以秋明白以秋在做什么,叔父,我早就躲不掉了。姐姐、叔父是我最亲的人,日本人如果真的想动我,有的是借口和理由。我不是圈外人,只是圈子边缘的人,只是如今上海动荡...危机四伏,圈外人 尚且随时丧生,圈内人又怎么可能逃开。与其这样不清不楚,提心吊胆的活着,倒不如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把握生存的机会。以秋答应您的不会变,以秋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姐姐和叔父。”汪以秋跪在地上,向汪芙蕖叩了三个头。汪芙蕖闭紧双眼,紧紧的咬着牙齿,一声声的颤音:“我本以为我可以在乱世中保全你们....我不怕别人的辱骂..只要你们好好的,其他的人的死活干我何事,只是...我保不住你姐姐...竟然连你也保不住...早知这样...早知这样....” 汪以秋深深的压抑着眼睛里的痛楚,她坚决的说道:“你会没事的,姐姐也会没事的。”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像死水一般沉寂。月光照在客厅里的以秋身上,事情到底是怎样一步步变成今天这样的,她不知道,只知道眼泪已经浸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以秋会从现在就开始布局,大家看完这章应该已经发现了以秋是穿越的。这整篇文章是一个局,整篇也只会圆一个局。可能会有一些作者注意不到的漏洞,大家发现了可以告诉作者。 另外,我不会美化汪芙蕖和汪曼春,尽管这两个人十恶不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性,当然,更加不会黑化明镜、明楼、明诚、明台,他们是英雄,是曙光。 倘若汪芙蕖对汪曼春不好,那么汪曼春就不会在叔父死后悲痛欲绝。汪曼春自己也说过,是日本人主动去找的她,而不是汪芙蕖把汪曼春送去日本的。 ☆、第四章 又是睡梦,周围弥漫着氤氲的雾气,朦朦胧胧。乌沉沉的雾霭像软云一般缠住了每一个人的面貌。可是,就算看不清她也知道那是被叔父从军校里抓回来的事情。 “孽障!你还记得你姐姐临走前对你说过什么吗?!你平常爱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我也就不管你了,你竟然还敢参加地下党组织?你以为那些组织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以为那里面就全都是些正义之士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瞒着家里偷偷跑去,啊?!说,是谁带你去的,快说。” “叔父!我做错什么了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中国人,我注定要为这个国家而死。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只能有中国人,也注定只会有中国人栖息。姐姐是被日本人带走的,我答应了姐姐会照顾好自己,我没有食言。这是我的理想,为之奋斗,那怕死!我也无憾。” “你!你!好,那我现在就打死你这个孽障,圆了你的理想!” “叔父!” “汪以秋,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不想想你有几斤几两,你是那些日本间谍的对手吗,你知道他们的厉害吗!你死了,你高兴了,那你姐姐呢,那我呢!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亲人,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会泪洒你坟头的挚爱的人啊。” “叔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做了亡国奴,就算我平平安安又有什么用。” “你姐姐呢?那你姐姐呢!她如今被日本人带走了,你告诉我,将来有一天你也要用枪对准你姐姐,对准我吗?!” “我....我...为了祖国,必要的牺牲又怎样。待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刻,我会与叔父和姐姐同冢而眠。” “孽障!!” 车子一个剧烈的颠簸惊醒了这场不算愉快的梦魇,严律看着后座上面色有些难看的汪以秋关切的出声道:“副总,你没事吧。” 刚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模糊,顺着声音看向他的面孔,汪以秋蓦地睁大双眼一阵心悸。可等视线清明了以后才发现,即使再怎么像,那个人都回不来了:“我没事,最近有些忙没休息好罢了。” “副总,您还是要注意身体。” “白鸟青泽那边怎么样了?” “都已经交接好了,接下来就是我们这边的事情了。” “合同呢?” “是,我们之前一直在谈的合同也签下来了,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白鸟青泽那 边有什么反应?” “似乎很不高兴,他也没想到最后算下来我们这边会有这么高的利润。” “让给他。” “什么?” “把我们这边刨去成本、员工工资外所有的利润让给他,记得,做的隐晦一点。还有给他哥哥白鸟青木送几个女人和金条过去。” “副董...这是为什么?这样,我们不就做了一次白工吗....” “照做,还有,把我这几天的行程表排一排,我要去特高课一趟。” “是....” 谈话间,车子已经停在了上海大酒店的门口。告别严律让他先行离开,下车看着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大门汪以秋一阵头痛。她还年轻,即使手腕狠绝也抵不住老一辈的人总拿阅历说事。每次见面都要与那些人好好周旋一番,更有甚,这群大老爷们还会像三姑六婆一样为她介绍些什么青年才俊。但是瞥见视野角落里一辆熟悉的私家车之后她默叹一口气,因为这件事,再麻烦她也得来。 或许是前几晚叔父的教训,又或者是心绪烦乱,额角的血管随着以秋的步伐也在一下一下的收缩,隐约的抽痛牵的眉心发酸。不可自主的叹口气又转而无奈苦笑,走到会议厅大门的时候听见明镜的声音,刚刚的疲倦都化作了不可名状的难受。她,来晚了一步。 “师哥,你不能回去。” “是不能回去,明小姐,麻烦您专程来找我一趟,有点事情耽搁了,稍稍来晚了一点,还望见谅。” 随着一声干净而明亮的声音屋里一干人等的视线都向门口转去,汪以秋挂着得体的微笑,一身风衣紧裤皮靴,拎着一个皮包走了进来。一进门看见屋内人精彩纷呈的脸色,看见姐姐眼里不加掩饰的恨与无措,夹杂着些许期待,汪以秋眸光一暗。 “明小姐,麻烦您亲自来找我一趟。本应该以秋登门拜访的。听闻您今晚有家宴请明楼大哥回去,那真是不巧,以秋最近工作繁忙,竟只有今晚有空。还望明姐姐原谅小辈的失礼,与明大哥的聚会,放作他日吧。” 明镜看着满脸笑容的以秋微微蹙眉,雅静的脸上是不假掩饰的疑惑,正想开口却脸色一变。汪以秋从皮包里拿出的一本笔记本让她眼里一闪而过了一丝慌乱。原本打算出口的话半路收了回来,明镜微微一笑:“汪小姐倒是好架子,我等了很久了,汪小姐不来找我,自然由我来找汪小姐。” 一旁的明楼没有预 料突来的变故,明镜脸色的变化自然难逃明楼的洞察,看着明镜眼里深隐着的无措明楼温雅一笑:“我也是好久没有跟以秋叙旧了,这么巧大姐也找以秋有事,不如今晚由明楼做东,请以秋吃顿饭吧。” 这句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只是还没有等以秋说什么,明镜就强势打断了明楼的话:“这不干你的事!你今天晚上给我回去,我回来之前哪儿都不许去。” “大姐...”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是...” 明楼低着头对着明镜,余光却漂向以秋眼里一阵暗涌。他微微抬起头看了明诚一眼,明诚也微微的点了点头。一旁的汪芙蕖出声缓和道:“以秋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你明大哥一起说呢。你们不也很久没见了吗。” “以秋,你找明镜有什么事。” 汪以秋看着汪芙蕖和汪曼春有些微妙的眼神,微微的笑了笑:“叔父、姐姐,不过是手下的人不懂事,交接一些事情的时候跟明姐姐起了冲突。都是熟人,说开了也就好了。” “冲突”一词惹来了明楼的侧视,而汪曼春虽然还想多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汪以秋的神色也自知是真的有事,而汪芙蕖则是不太想让明楼知道汪家和明家又起了那些冲突,听到明镜也有意与以秋私谈,他也就不再深追。 明镜高调出场低调离去,只有桌子上明镜拍下的两颗子弹说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以秋和明镜离开的时候,明诚也跟在了两人的身后,只是一样的,不等汪以秋说些什么,明镜就苛责了他。看着以秋临转身时那抹不知深浅的轻笑,明诚的脸色有些严肃,他急忙转身重新走进了会议厅。而正在抚慰汪曼春的明楼看见明诚进来后,也是脸色一变,但却又很快收敛进他那张温雅的面具下。 坐上了明家的车汪以秋就对前面的司机说:“上海皇家酒店...”说完又转头冲向明镜:“明小姐,不介意吧,我在那里开着一间房间。” 明镜冷着一张脸并不说话,看着明镜僵硬的脸色,汪以秋微微一笑:“若不是我曾救过明诚和明小姐的性命,只怕明小姐是死都不会与姓汪的同乘一辆车吧。” 明镜猛地一转头,就看见了汪以秋望向她的眼睛。没有汪曼春的毒辣的恨,但是却带着一种幽怨。 “你想干什么?” “明小姐之所以不让明大哥跟着,也不让明诚跟着,是怕会拖累了他们吧。”面对明镜的问题 以秋避而不答,她仰起了手中那本罕见花纹的笔记本,明镜的脸色也暗了下来。 “你是想用我对付他们?” 明镜的话让汪以秋轻笑出声:“怎么会,只是把明小姐带离那里的借口罢了。您想保护您的弟弟,我自然也要护着我的姐姐,怕是您在待在那里,接下来的话就不会好听了。” 看着汪以秋递过来的那本笔记本明镜压低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还是到了再说吧。”以秋依旧避开了明镜的问题,冲着明镜笑了笑,然后两人一路无言。 明镜一路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暗自恼怒着自己的不小心,如今弟弟深处的职位特殊,而她的这个纰漏甚至有可能让弟弟丧命。想到这里,好看的手指牵扯在了一起,明镜也频频的打量坐在身旁的汪以秋。以秋静静的坐在那里,看向窗外。虽然是自己在做的事情,却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感受着身旁女人的焦急,她的心也跟着浮躁起来。 下了车,进了酒店,来到汪以秋的房门前。进去、关门,明镜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两条细秀的峨眉纠缠在了一起,秀静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威严,典雅而庄重。 明氏与汪氏不同,即使不需要日本人的扶持,明氏依旧拥有自己的货源、资金链、人脉、渠道。她17岁掌管明家,刀刃加身而不惧,深陷险境而不慌。但唯独面对牵扯到弟弟的事情,幼稚的像个小孩。 汪以秋打开随身的皮包,除那本笔记本外还扯出了一些其他的文件:“明大哥如今担任政府要职,身份不比从前,明小姐还是注意自己的行踪比较好。就像您这次派去接头的人,身后就跟着76号的探子,若不是我的人拦住了,恐怕您此刻已经在76号喝茶了。” “你拦下了?你会帮我?” “我又不是第一次帮您了。” “所以,你想要什么。” 似是确定了以秋不会真的做些什么,又或许是以秋对于明镜而言终与一般汪家人不同,她勾起一抹浅笑,镇定自若,隐约看得见明楼的姿态。身着一件深紫绒领旗袍,颈中挂着一串明珠,随意的坐在那里,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即使汪以秋手持她的把柄,但此刻却莫名的心虚。 “我在等...” “等?” “等您欠我的您永远也还不上的时候。明镜小姐一向恩怨分 明,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明诚在被您收养之前,是我救了他的命,几年间,我也多次帮助您与日本人周旋。甚至帮您拦截过多次暗杀,这些,想必你明小姐没忘吧。” “我没忘...” “以秋相信明小姐没忘,您与我汪家的蛇鼠姿态不同,明家做事一向讲诚论义。若是明小姐不打算还的话,那岂不是跟我汪家没有区别了吗。” 以秋年幼,资历自比不上明镜,即使天资出众也难免会有些小孩心气,可此时,她却如同老翁入定,自贬自讽刺,逼得明镜必须正视明家承了汪家的情。明镜内心一阵寒意,也更是厌恶汪家,这般阴诡心计、步步筹谋,如同当年。 可是转而一想,明镜内心又是一阵顿悟:“你想让你姐姐,嫁进我明家。还是,你跟阿诚...” “不是!” 以秋没想到明镜会提起明诚,她的脸上久违的泛起了怒色:“那年在您家门外,我就跟您说过,我不会想着进您明家大门。至于姐姐...我倒是真的想知道,若有一天您欠我的您再也还不上了,若我真的要求明大哥娶了姐姐,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若答应了,她明镜便是忘记家仇,忘记父训的不孝女。若不答应,她便是不计恩情,忘恩负义的无情之人。更不要提汪曼春还是一个汉奸,心肠毒辣、杀人如麻。 明镜听到汪以秋的话不急不躁,不骄不怒,反而淡淡一笑:“这我倒是不担心,如今我那个不成才的弟弟不是在什么特务委员会吗?想必以后,汪小姐想对我明镜施恩的机会也就没有了。反而是汪小姐,指不定以后需要我家弟弟的帮助。” 明镜一向厌恶新政府和日本人,但如今却用这个理由来堵以秋。汪以秋本就没想过能够堵得住明镜,她只是要提醒明镜一件事情而已:“明小姐,我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我不是在替叔父赎罪,更不是以汪家次女的身份弥补明家。我没有想过否定叔父做过的罪恶,更没有想过我能还的上。对您的帮助,只是我个人的事情,您要还的是我以秋,不是汪家。我不会要求您对汪家做些什么有帮助的事情,但是也请您不要忘记,您明镜欠我汪以秋的。” “好,那我就谢谢汪小姐提醒了,也谢谢您这次对我明镜的帮助。”话已至此,不过各取所需。明镜也不矫情,她拿起汪以秋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还有一些文件,扬了扬东西便转身离去。临出门的时候,她对着还坐在沙发上的以秋说道:“汪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也希望你的姐 姐也能学的聪明一点。请汪小姐转告你的姐姐,她汪曼春不过是我家明楼翻过的一本书而已,也许哪天他有兴趣了还会在翻一翻,但是我保证只要我明镜还活着一天,她这本书,就永远落不到明楼的床上。” 看着明镜离开的背影,以秋不由的捏了捏眉心。明家大小姐,真是名不虚传。 ☆、第五章 明镜走后,汪以秋瘫坐在沙发里,闭着眼睛。 “你是想让你姐姐,嫁进我明家。还是,你和阿诚...” 这句话萦绕耳旁惊的她的心一阵苦涩,她和阿诚吗?大家似乎都喜欢把她和明诚牵扯在一起,好像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一样。明明就什么都没有...他们之间,又能有什么呢。 抬起右手,看着右手腕上的那道伤痕——如同蜿蜒小溪一般穿过了整个手腕延伸到手掌,像是被一条粗的白线勒住。与周围的白皙相比,太狰狞,太丑陋。用手轻轻的摸蹭着,当初的痛楚还心有余悸,这是明家第一次欠她的人情,可是若没有这道疤痕她也就不会和明诚纠缠在一起。喜欢吗?是喜欢的,否则她又怎么会处处帮着明镜呢。说是和姐姐不一样,可汪以秋和汪曼春终究还是一样的,都太傻了,都太任性了。 纵使一言不发,可充斥在脑子里热闹的声音扰的她心烦。屋内的时钟滴滴答答的摆着,来回摇晃着,她轻一下、重一下的呼气,轻一下、重一下的眨眼、过了一会儿,多一会儿,她才站起来,拎起皮包,该去办正事了。 可是刚刚从大门出来,看见站在那里,一身军装,梳着分头的熟悉人影时,她的心更加烦乱,一股酸涩抵住了喉咙、 “阿诚?” 明诚抬起头,冲着汪以秋一笑,打开车门,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即使带着一双白手套,即使做着随从做的事情,可他做起来就是有一股贵气,就是有一种让人舒坦的感觉。像是被自己一霎的想法吓到,以秋低头自讽一笑,抬脚朝着明诚走去。走到明诚的身边,以秋并没有上车,而是把手放在车门上,放在明诚的手的旁边,停住脚看着明诚:“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没有在汪氏公司重逢时的礼貌,没有在海军俱乐部相见时的疏远。这个时候的明诚,挂着一种她熟稔的笑容,离她离的很近,近的她看的清楚他的睫毛,近的甚至能够闻的到他身上的味道。没有理由的,脸上发热,手心冒汗,听着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可是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凉。此时明诚的眼,明诚的眼神,是她最厌恶的,是她最排斥的。跟明楼看向汪曼春的眼神如出一辙。 “明镜姐已经走了,我什么都没有跟她说。”错开明诚看向自己的视线,以秋淡淡的开口。明诚并没有在意以秋的话,他只是重复了一遍:“我是来接你的。” 垂下眼帘,一种欣喜与悲哀相互 交织在心里。 “接我?阿诚,你忘了,我有司机。”像是应着这句话,严律的车也停在了酒店门口。而明诚面色不变,甚至更加温柔:“那就好,这里离你家挺远的,离公司也不近,有人接就好。” 他的来意她心知肚明,但伴随着这句话她却不由自主的勾起了浅笑。她点了点头向严律的车走去,明诚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看的她的背一阵灼热。上了车,严律立刻发动了引擎,直到汪以秋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明诚才上车离去。 一进车里,汪以秋的笑容就塌了下来,她让严律立刻开车,却在前面的转角停了下来。以秋知道,这是她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烦,可是,她不能和姐姐一样,对明诚抱有任何幻想。 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明诚的车从眼前掠过,并没有发现严律和以秋。看着夺尘而去的明诚,以秋淡淡的开口:“跟上他,离远点。” 严律开车刚到酒店,就看见了明诚和以秋的对峙,任职她秘书多年,以秋的一言一行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他都熟悉于心。那种即使掩饰,但依旧炽热的眼神,在汪以秋身上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看明诚的时候。心知两人关系定不同寻常,严律眸光一闪,并不言语,只是应了一声,便远远的跟上了明诚。 严律开的极有水平,贴的不近,离得不远。偶尔在没有支路的地方,他还会刻意转弯,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在跟踪前面的车。坐在后座的以秋不由的暗自苦笑,苦笑什么,苦笑她们姐妹身边几乎没有一个“正经人”。 跟了明诚好一会儿,随着明诚的车开进法租界的一家居民宅,严律也将车停在了一个隐巷前面。稍稍等了一会儿,明诚的车开了出来,车窗被帘子掩着看不清里面接的人是谁,还没等严律询问汪以秋就说:“开进去。” 刚刚开进居民宅,就看见了前些日子在宴会上见到的女人和孩子————梁仲春的妻子和儿子。汪以秋早有预料却心塞难耐的重呼一口气,不顾胸腔里冲鼻的酸涩,再次开口:“走吧,回公司。” 回去的路上,她用头抵着车窗,随着车子的颠簸头也狠狠的撞在车框上。顾不上前排严律的打量,仅仅忍住即将出口的呜咽和欲滴的泪就耗费太多力气。明明早就知道,还是如此难受,姐姐日后又该是怎样的滋味呢?她还未得到过,就这样的难过,姐姐面对这些,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在到达公司之前,已极是疲累的以秋突然想着,若她真的上了明诚的车,难道他就 不去接梁仲春?还是带着她一起去接?只是没有答案...他怕是早知道自己的选择,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怀着某种目的罢了。 “明镜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 “是,在吴淞口那两箱货我们已经派人掩护过去了,还有明镜周转的几笔不小的资产也都做过处理了,只要不细查,不会发现异样。” “嗯,这几天跟在明镜身边的人收一收,监察一下最近她在友邦银行的户头。其他的就先不要管了。” “是” “还有,留几分关键的证据,你随身带着,不必给我。” “卑职带着?” “嗯...对了,最近去苏州的古董店看看。” “古董店?” “嗯,全苏州所有的古董店里都给我订一件古玩,要精巧一点、罕见一点的,署名...明镜。” “为....是,卑职知道了。” 半路突然收回去的疑问,坐在后排的以秋看了严律一眼。似乎因为每次的疑问汪以秋都不会解答,时间久了严律也就不问了,看见前面开车人白净的脸上憋屈的表情,以秋烦乱的心稍稍有了些笑意,严律不大,比她小。但跟以秋一样,整天穿的老气十足,板着一张脸,也就此时,才有了点青年朝气。 “她会有动作的。”以秋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严律反应不及,稍过几秒:“你是说明总?” “这几日,她明显财产调动频繁,可却没有一样是必要的。为什么明镜要做一些无谓的事情,还都是亲自去,她那么闲吗?这几日她订了香港的票,也询问过苏州那边的车票,鉴于这几天她就要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苏州就不一样了,76号那边这几天在苏州盯梢的人翻了一倍,姐姐的书桌上也有不少批文,她要是去了苏州,不出什么事情才怪。” “您怀疑她是红色资本家?” “你会不知道?”严律明显装傻的话引来了以秋的斜眼,“严律,你有多大本事我是清楚的。” 严律低了低头:“是卑职糊涂了,只是,您为什么帮明镜瞒着呢。”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严律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手也握紧了方向盘。只是这个举动,以秋没有注意到,连严律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不能动她,也动不了她。” 证据足够,势力也有,何来不能动之说。任她明镜后台过硬,但也不至手可遮天 。不知其中缘由的严律显然不能明白以秋话的真意,只是见以秋不想多谈的样子,严律也就噤声不言。而以秋喃喃的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份证据要是落在姐姐手里怕是不整死明镜不罢休了。可是,对于她而言,也确是不能动,也动不了。若是动了,姐姐和明楼日后该如何自处。撇开这一点不谈,若是现在她有一丝异状,一但那两人察觉,她毫不怀疑明诚会一枪毙了她。就算她能在筹谋好一切前自保,也难免会被明楼找出破绽,她自知心计、手腕比不上明楼,唯一的优势不过是知道的多了些,可这步棋要是这么下了,日后可就只能凭自己的本事了。 人生像是弈棋,一步失误,满盘皆输,这是令人悲哀的事情。可人生还不如弈棋,它不能再来一局,也不能悔棋。她不能赌,尤其不能拿姐姐、叔父和她自己的命赌。 而出于自己的私心她也不想伤害明镜,那个如母如父的女子,她即使恨她,也敬佩她,更何况...还有明诚。 被自己越牵越远的思绪吓到,安耐住突然狂跳的心脏,以秋转向严律问道:“青龙帮那边收复的怎么样了。” 上海滩这个地方,各方势力交集。除却军方外,地下帮派也是不可小觑的势力。其中以青龙帮为首,可算的上是各中翘楚,恐怕上海滩地下情报网一半都是由其掌控。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严律的面色就不太好看:“不太顺利...” “哦?为什么...” 严律被问的一时语塞,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吱吱唔唔地样子惹来了以秋的注意。本来收复一个以独立成帮的派别就有困难,更何况是青龙帮这种一向一支独大的地下帮派。严律自诩口才过硬,身手也不错,可是对上那种满口方言,五大三粗的泥腿子竟然也使不上力气。他无法理解对方的逻辑。以武相逼乃下下之策,以利相诱对方却一脸鄙夷,慢慢道清利弊对方毫不在乎,语言恐吓,他们就干脆光着膀子上。这可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不提青龙帮主青龙是个正经的汉子,一听是汪家的小姐便口出不逊,说不与汉奸为伍。这样一番纠结,严律又怎么向汪以秋开口呢? 以秋沉默了片刻,也想清了其中缘由,闭上眼睛探口气,心想今天的麻烦事情还真多。沉默片刻以秋开口:“去滩外。” “啊?” “去见见这个青龙。” “啊!” “你哑巴了吗!” 接连两三 句话严律的奇怪反应让本就心情不佳的以秋沉下脸色,严律也好似反应过来,他正正神色:“副总,您要现在去?我们两个。” 以秋抬了抬眼皮,点了点头。严律想起那黑压压的手持利器的五大三粗的壮汉,心理一阵发虚。可是看着以秋坚定的不容更改的眼神,严律只能蓄了蓄力,沉口气,应了一声,调转车头,本距离汪氏不远的车,向着相反方向驶去。 从会议厅到宾馆,从宾馆到居民宅,从居民宅到公司,再从公司到一个暗巷。短短几个小时,事情接踵而来,理不清,道不明。以秋深知这是自己作的结果,可是她若不做好万全的准备,难道等到僵局才着手筹谋吗。车子一路颠簸,以秋闭目养神,之所以选取青龙帮作为第一个,是她经过慎重的考虑的,只是,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她手下可用的人寥寥无几,她也决不会亲自前来。太危险、太瞩目也太麻烦。 从她走进汪氏的那一刻,她的身上就汇集着多方关注。叔父的、姐姐的、日本人的还有汪氏合作伙伴的、敌人的,这些视线或善或恶,或监视或打探,可无论哪一种,她都必须小心应付。多年的努力,也只能站稳脚跟而已,自己的势力,人少马微,羽翼尚且单薄,势力尚且浅淡,扩充的第一步,她不能失败。 尽管汪以秋的语言云淡风轻,好似毫不在意单枪匹马深入险境,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的她如履薄冰,踏错一步,不堪设想。 当车停下来的时候,汪以秋猛的睁开双眸,绷紧呼吸。面色平淡,丝毫不在脸上显露任何情绪,她和严律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被繁华上海遗忘了的角落,瓦查尿溺、朽木粪墙,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信仰,没有道德,尽管他们活的浑浑噩噩,但他们依旧在这污浊的地方挣扎。 繁华上海的面纱的低角就在这里,透过这里,你便能看到这繁华下的本质——罪恶、腌臜。 当黑色的高档车缓缓驶入这里的时候,街角两旁的男人或女人们就在打量着。例如,这辆车如果卖了能换多少钱,里面的人能不能卖个好价格,一个个不堪的念头在这些衣衫破褛的人心里闪过,当看见车上下来的整洁女人时,男人们更是笑的卑鄙。 即使站在巷头,一股难掩的恶心味道就刺进了鼻腔。胃难过的收缩起来,如果可以以秋真的想扶着墙呕吐,可是,她依旧保持着平静,平静的看着望着她的人们,平静的往巷子里走去。这个脏乱污秽的暗巷,稍稍有饭吃的人在路过这里 的时候都会面露嫌弃,掩鼻而过。可是女孩的面不改色,和跟从着男人的不凡身姿惹来了巷口的人的警视。他们收敛起视线里的贪欲,而慢慢的成为警惕,一两个光着半个身子的小孩往巷子里跑去,没等以秋走入巷子腹地,一群黑压压的人便迎面走来,旁边跟着的,就是那两个光着身子的小孩。他们尽管年幼,但眼眸里的探究、算计与恶意并不亚于外面的人。 当一群人走到以秋面前时,严律便摸向了身后的□□,而以秋不等对面的人开口就率先出声:“马大哥...哦,不,青龙大哥,好久不见,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以秋。以秋按照约定,来向您索要报酬了。” 女人明亮、干净的声音在这个阴晦的地方显的突兀,可没有人敢有不正经的神色。因为,青龙帮帮主姓马,这件事整个上海滩知道的没有几个。别说巷子里的人,就连以秋身后的严律都是一阵错愕。 打头的男子就是青龙帮帮主,他并不壮硕,甚至精瘦,只是一双冒光的眼睛显示着这个人不同常人的气魄。 他是被那两个孩子叫出来的,说是前几天来过的人又来了。可看见对面女人的脸时,他一阵恍惚,皱眉凝视了片刻才认出,声音里还有些不确定:“以秋小姐?” 以秋勾唇一笑:“我就知道,青龙大哥不会是忘恩负义之人,还记的以秋,实在是以秋之幸。” 这话一出,以秋自己的心理也怪怪的。在这个世界里,她好像总喜欢让别人欠她些什么,然后,等她需要的时候,在找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讨回来,对明镜如此,对面前的男人更是如此。 既然是熟识,便不能让人站在巷口。虽然严律二三来访也都只能站在巷口,但是,无论如何,一帮人总算是在腹地一个破败的院儿里坐下了。 “那年初识之时,以秋就断定青龙大哥并非常人,看来以秋的眼光没错。” 青龙看着眼前带笑,眼底一片算计的以秋心理不可谓不震撼,若不是相似的面容、声音、身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和当年救他的机灵鬼是同一个人。愣神了片刻,青龙反应过来,不再多想,他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弟兄们,深知此刻他应该做的是什么,尽管他的确欠了别人的恩情,但他也有自己的责任:“以秋小姐来,怕是和你身后的严先生的目的一样,想要收编了我这青龙帮吧。” 以秋听见青龙的话不语反笑:“收编?凭什么。收编谁,你们吗。”秀眉微挑,不屑之色溢于言表,这番挑衅,一干汉子 那里忍得住,嚷嚷着就靠近以秋。以秋毫无动摇,却把严律吓个够呛。 青龙摆了摆手,弟兄们也就退到了他的身后,只是还有人向以秋吐了口吐沫,正吐到了以秋的身上。以秋面色一暗,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整个院子里都溢满了笑声,嘲讽。 “奶娃娃,回你壮哥哥的怀里躺着,别在这发浪。” 这句羞辱,以秋眼底风云暗涌,面上依旧带笑,严律面色大变,想要摸抢,却发现腰后空空,什么也没有。 “你是在找这个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两个光着屁股的孩子摇着手里的战利品。原来,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摸了去。 院里人一看严律竟然带枪,截然大怒,一个瘦高男子一把举起枪对准了严律的脑袋,一时之间,箭弩拔张,一触即发。 青龙沉默不语,以秋却哈哈的笑了起来,这笑声如银铃,好似深处劣势的不是她一般。伸手从兜里掏出手帕,擦干净身上的污秽,从新放进兜里。 “是以秋失言,还望各位大哥不要见怪,原谅以秋年幼。” 汪以秋走近瘦高男子,用手抵住枪口,在瘦高男子的惊疑中按下了抢。 “青龙大哥可能误会以秋的意思了,以秋之言,谈的从来不是上下级分,而是合作。以我个人,和青龙帮合作。” “你个人?” 青龙面色阴沉不定,看着面色平静的以秋竟探不出这丫头想干些什么。“你想干什么?” “青龙帮日后的用费、医药、物资,全部由以秋负责,不仅如此,这里的各位不论男女老少以秋都会安排。儿童可以上学堂,男人可以有工作,女人可以有温饱,老人也自有好的归宿。并且,以秋会为各位留足自由的时间,以供青龙帮活动。” 青龙暗巷里的经济状况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差,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家没有离开这里。但尽管如此,温饱尚且可以解决,可是医药确是一个大问题。青龙帮在上海也算有点名气,各方势力想招揽的也数不胜数,若是光明正大的活动,恐怕他们早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以秋开出的条件可谓诱惑极强。 “条件呢?”青龙沉声问道。 “情报!” “情报?” “我知道青龙帮有自己的情报网,极其隐秘,我不需要青龙帮的弟兄与汪氏有任何干系,我也不会动用青龙帮任何的人。只是,日后你我合作达成, 青龙帮的情报便只可对以秋一人出售。我为青龙帮的弟兄安排出路,情报也是用钱来买,这个买卖您不吃亏。” 青龙面色奇怪,不喜反怒:“你这娃娃当我不懂吗,若是答应了你的条件,日后青龙帮就是你汪氏的情报库,到时他人想对你汪氏下手,第一个动的不就是我青龙帮?!” 青龙帮说白了是个中间情报商,如今若是答应了以秋的条件,说不是归附,但却与归附无异。 “你们惹上日本人了吧。”面对青龙的话以秋避而不答。 “前几月你们的情报,致使日本高级军官被击毙,日本人对你们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所以你们才躲进这个巷子里了吧。” 听到以秋的话,院里的人脸色有些僵硬,这话不假,但被明晃晃的挑出来面子上总归过不去:“那又怎样,日本人不是还是找不到我们吗。” “那您以为,以秋是怎样找到您的。” 以秋淡淡一句话整个巷子里出现了一瞬的安静,严律几次前来,好话、狠话说了个遍,但唯独没有说过以秋是怎么知道青龙帮的事情的,而以秋也从未提起过。 “以秋只是想提醒您一句,以秋找得到您,是废了功夫的,这也说明,日本人想要找您,费些功夫也是找得到的。现下时局特殊,无暇顾及,可保不准那天他们心血来潮一窝端了青龙帮。以秋若不是以诚相邀,又怎么会单枪匹马的来到这里,若以秋有半分心思,今天来的就不会是以秋,而是日本人的军队了。” 严律几番探访,青龙帮也毫不动摇,无非是相信自己的情报网。不挪地方,也是没有听到异动。可以秋的话如同警钟,若是日本人真的卯起心思找青龙帮,恐怕他们在劫难逃。 “难道跟着你,日本人就不会动我们了吗,你们家可是上海最大的汉奸。” 青龙旁边一个长相斯文的人突然一句,以秋静静的看了回去:“以秋来了,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以秋若是汉奸,恐怕各位早就不在这里了。做中间商固然安全,但终不是完全之策,深处乱世,还是有个依靠的好。” 青龙看着以秋,沉默了片刻:“我考虑一下...” 从巷子出来的时候,青龙突然说了一句:“你还是以秋吗?” 汪以秋回头看了青龙一眼,她无论怎样也没想到,当年诚心救过的人,今日竟要这般算计。 “以秋自是以秋。” 她的背影瘦小而 纤细,与这个巷子格格不入。青龙低下头,暗暗的沉思。 出了巷子,上了车,以秋一把把自己的风衣扒了下来,脸色如土。严律看了以秋一眼,神色莫名,然后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怎么样呢,大家给点意见吧! ☆、第六章 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扔在一旁,忍不住的一阵干呕。汪以秋娇生惯养,即使是背着叔父参加了国民党的军校也没遭过这种事情。 前排的严律看了看以秋发白的脸色:“副总,您身体刚刚好,这次,您太冒进了。”以秋靠在后座上,捏了捏不住发痛的眉心。大病初愈就如此工作,是有些太拼了:“我知道了,青龙帮这边,你派人盯着。要是他们不应的话,就把他们的行踪给了日本人。” “一定要这样吗?会不会....” “他们早就被人盯上了,我不动他们,也迟早会有人动他们。” “您的意思是?” 以秋定了定神,按耐住胃里的一阵翻涌。看着前排严律不明所以的样子,一阵须臾。工作能力高是一回事,可到底涉世不深:“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不过是盯着日本人那边的人顺藤摸瓜罢了。他们到底对中国了解不深,一些方面难免疏忽,我们不过抢先一步。不过,青龙帮被发现也会是迟早的事情。” “那为什么不告诉...” “告诉?青龙帮吗?他们跑了怎么办。这些人对上海比你我熟,一钻进泥里可就找不着了。现在时局特殊,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去找他们,与其将来被别人用来对付我们,还不如一窝端了他们,借日本人的手,也省了事情。” “是,那如果他们答应了呢?” “让他们消失...让青龙帮彻底在上海滩消失。” “您的意思是...” “你看着办就好。” “是” 车窗外的天色渐渐灰了下来,一阵的眩晕,一阵的抽痛。以秋叹了口气,对着严律说:“不回公司了,去汪公馆。” 车头再次调转,向汪家驶去。 走了大约十分钟,车子停到了一个三层的小洋楼前。汪公馆坐西南,朝东北。建筑风格采用中西结合,中式的基础韵味与西式的建筑符号和细节取长补短,不但富有审美的愉悦,更重要的是令居住舒适而贴近自然。外部空间布局有中式住宅围合的感觉,整体体现了小而精的优势。下了车,来到门前,朱红色大门上有两个黄色明亮的圆铜狮子头,大门上明亮的灯光照得那两个铜狮子头象金子似的熠熠发光。走入门内,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子的瓷砖,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玻璃的纯黑香木桌,进口的名牌垫靠椅,精美的细雕书橱堆砌着整个大厅。 汪以秋不由的叹了口气,这番财大气粗的装潢每每看的她心生无奈。 还没在客厅坐下,就听见了塔塔的脚步声。朝扶梯看去,汪曼春的身影便进入了视线。待在家里,她卸掉了工作时候的红艳浓妆,穿着一个素白的衣袍,头发自然的垂落着。乌黑的发在润黄的灯光里显得婉转柔美。 “姐姐还是这样好看。” 以秋不由的赞叹道,汪曼春却冷着一张脸:“你过来。”以秋听到这生冷的口气面色一顿,心下了然必定是汪芙蕖告诉了汪曼春她近日会拜访南田洋子的事情。暗叹一口气,没有想到叔父竟还未放弃劝阻自己。不自觉的摸了摸以前被姐姐扇过的脸颊,咽了咽口水,心下一横,颇有一种壮士上刑场的无畏。 “姐姐...” 汪曼春气呼呼的朝汪以秋走了过去,本要出口的斥责在看清以秋的面容后都烟消云散。妹妹一向精亮的眼眸此时却目光涣散,没有神采。发黄的面庞,难掩的疲惫,还有已经破了皮的惨白嘴唇。整个人没有丝毫精气神,可谓十分狼狈。 “你怎么把你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两条利眉纠结在一起,说出口的话带着菏泽可更多的是担心。汪曼春快步上前,把以秋半拉扯的压到沙发上,递给了以秋一杯水。 “姐,我没事...” “什么没事啊,你这那里像没有事情的样子啊。”一边这么说着,汪曼春一边用手试探着以秋的额头。掌心不意外的传来了吓人的温度,汪曼春站起来一路小跑的到一旁的柜子边,翻箱倒柜的找着些什么。 不像以秋经常回来,汪曼春大多数时间是自己在外面住的。久而久之,家里的东西放在那里,自然也就不太清楚了。看着汪曼春皱着眉毛,却怎么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不耐烦的抿着嘴唇,但还是噼里啪啦的翻着东西的样子,以秋就咧出了个笑:“姐,医药箱在这儿呢。” 汪曼春闻言瞪了以秋一眼,以秋则回了一个颇带傻气的微笑。 “你明明知道在哪里,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看着我乱翻好玩吗?” 汪曼春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却又一路小跑的跑到以秋旁边,果然从桌子下面看到了一个小箱子。看着曼春眼里的厉色,以秋却笑的更开心,她半扑到了汪曼春的怀里,把头枕到了汪曼春的肩膀上。 “都多大了,你干什么呐。” 闻着姐姐身上若有若无的沐浴清香,看着她很熟悉的面容,听着 不加掩饰的关切的声音,以秋的话就有些沙哑了:“姐,我难受。” “发着高烧,能不难受吗,你都多大了,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曼春说着训斥以秋的话,手却加紧了动作,从药箱里拿出退烧药,递给以秋:“快吃了。” 以秋一动不动,就枕在汪曼春的肩膀上把嘴大大的张开,一副等着曼春喂的模样。汪曼春挑了挑眉毛,被药摁近里以秋的嘴里,又把水递了过来。以秋贼兮兮的笑了笑,将口里的药直接咽了下去。 “你干什么呢,吃药也不好好吃,赶紧把水喝了。” 以秋摇了摇头。汪曼春更是气急:“你是小孩子嘛,赶紧喝了,要不然我硬灌你了。” 以秋不说话只是看着汪曼春笑,汪曼春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把以秋顶了起来:“行了,我怕你了,赶紧喝水。” 以秋接过曼春手里的水杯,看着汪曼春开口道:“姐,你还骂我吗。” 汪曼春看着以秋一副无辜的模样,心知上当。但是,以秋越发苍白的面容也让她发不起来火:“行了不骂你了,赶紧把水喝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以秋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姐,还要。”从白天开始,以秋就滴水未进,喉咙早就冒了烟,一杯水那里够呢。 汪曼春看着以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扬了扬手,最后却只能无奈的拧了以秋一把,拿过水壶又给以秋到了一杯水。 又是一饮而尽,喝过药之后以秋就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表情麻木,继续支撑笑容也觉得费劲,整个人瘫坐在沙发里,重重的呼吸。汪曼春看着以秋疲累至极的模样,突然就怀念起当年疯疯癫癫的任性丫头了。以秋如今越是沉稳,不知为何她就越是担心。 “以秋,姐姐不需要你帮我。” 费力的抬起眼皮,只能看见汪曼春的半张侧脸。“要帮的,我不帮姐姐,谁帮呢。” 曼春伸出手,揉了揉以秋的发顶。以秋莫名的想哭了:“我不希望你跟日本人、跟76号、跟明楼甚至是明诚扯上任何关系。” 以秋睁开眼睛,看着汪曼春一脸认真的表情,声音沙哑:“那姐姐你呢” 汪曼春表情一怔,也从水杯里到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脸上迷蒙的表情,和眼里痛苦的神色,好似那不是一般透明的水,而是浓厚的酒精。 “你还小,好多事情你还不明白。” 又是这句话,以秋蹙 起了眉头,内心有一团火。她不小了,她早就不小了。从汪曼春被带走的时候,从汪芙蕖变成汉奸的时候,从她决定进入军校的时候,从她被叔父救出来的时候,从她的战友全部阵亡的时候...她就不小了。 “姐,你离明楼远一点好不好。”以秋是如此希冀着,如果她的存在真的会有什么不同的话。如果汪曼春能够听懂她的话的话。 “我做不到。” 只是,终究是颓然无力。 “哪怕明楼是地下党?哪怕他不爱你?” “不!他是爱我的。” “以秋,我不许你说这种没有根据的话。” 疲惫的闭起双眼,以秋无力的苦笑:“我知道了,姐姐。”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即使她把一切都跟汪曼春说了,她的傻姐姐也不会相信的。即使她是她的妹妹,但终究不比明楼。明楼,就是汪曼春的命。哪怕他对她毫不留情,她也不会伤害他分毫。 “以秋..”汪曼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以秋却不想在听了,汪以秋伸出手,抓住了曼春的手:“姐姐,我明天会约见南田洋子。” “以秋!你!” “姐姐,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即使您和叔父再怎么阻止,我也不会改变的我决定。” “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要保护你,也要保护叔父,更要保护这个家。姐姐,你是需要我的帮助的,有我在外围帮你,你会轻松不少。” “我不用你的帮助,你只要好好的帮叔父,安安分分的做你的职员就好!” 看着汪曼春越发激动的神色,以秋低下了头,语气倔强:“已经晚了,我接手了日本的物资调输,我已经逃不了了。” 先斩后奏,一步到位。汪曼春的脸色一阵红白,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一张掴了上去。却在看见以秋更加难看的脸色时,后悔了。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要急死我吗!” “姐姐,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不前进,就只能等死。”以秋目光如炬的看着汪曼春,看的她再也说不出什么。汪曼春颓然的闭上了眼睛,内心一阵痛苦。 “姐姐,我需要你帮我。” “帮你?帮你什么?” “告诉明楼!” “什么?!” “告诉明楼,我即将介入新政府工 作。” 汪曼春不傻,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她怎么会不明白明楼的怪异,只是不确定,不想懂罢了。可是,她搞不懂妹妹为什么要让自己特意去告诉明楼,只是一想到妹妹走到今天这步都是因为自己,她就不想在继续追问了:“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姐姐请讲。” “保护好你自己。” 以秋看着汪曼春对她的步步妥协,内心水深火热。她的姐姐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可是在对明楼,对她的事情上面却一再让步,即使是为了她好,但她也是在欺骗,跟明楼,能有多大的差别呢。 “姐姐,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为什么觉得写得越来越烂,大家觉得呢。 ☆、第七章 保护好自己。虽然是这么答应了,但是谈何容易,如今,她不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当站在特高课门前的时候,竟然不自觉的开始紧张,以秋低头暗自一笑,敲了敲门。 “请进。” 推门而入:“南田课长” 南田洋子正坐桌前,看见以秋脸上一阵欣喜。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屋子,这间办公室不大,该有的东西却一应俱全,简洁、大方,一眼扫过屋里的摆设就已看了个大概。 “汪小姐,真是稀客。” “以秋早就想要拜访南田课长,只是最近您似乎公务繁忙,以秋约了几次也没约到。” 自上次舞会一别,以秋就着手准备与南田洋子私下会面的事情,虽说并没有怎么上心,但是约了几次秘书处都说没时间到是真的。 “最近确实有一些事情,倒是让汪小姐久等了,汪小姐请坐。” 坐在南田洋子的对面,看着南田洋子眼底的探究,以秋冲着她微微一笑:“南田课长看来还是信不过以秋。” “以秋小姐何出此言?我对汪处长和汪小姐可是绝对的信任。” 听到南田洋子的话以秋轻挑眉毛,轻笑出声:“波兰之鹰到港,这件事我驻香港的人并没有收到消息,想必南田课长是安排其他人接待了吧。” 南田洋子闻言脸色一变,此事乃今日清晨的秘电,她也是才从藤田芳政,她的老师那里知道的这件事情:“不知汪小姐是如何得知,波兰之鹰即将到港...难不成...汪小姐你..” 以秋用眼神示意了南田一下,顺着汪以秋的视线,南田看见了压在自己手下的电报,上面写着“波兰之鹰即将到港”。南田洋子眼里略过一丝意外,抬头看着仍然一脸笑意的汪以秋:“汪小姐果然细致入微,不过此事...” “帝国军官在港、沪地区的接待一向是由我汪氏负责,以前多是由叔父经手,不过前几天以秋已经向叔父讨来了这个任务,想必是南田课长体贴,知道以秋刚刚上任,还不熟悉,所以就安排给了别人吧。” 近年来,汪氏的版图扩大了一半,其中发挥作用的当然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其貌不扬的汪以秋。南田洋子内心闪过一丝忌惮,她并不知道汪以秋在汪芙蕖那里干了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放心才没有让汪氏插手这件事情,可是如今既然汪以秋已给出了台阶,她也没有不下之理:“汪小姐这是哪里话,你我二人都 是熟交,这个忙,我岂有不帮之理。” “不过以秋想要提醒南田课长一句...” “汪小姐请讲。” “中村先生虽然是帝国驻港的得力干将,但并不了解香港的局势,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排客人,恐怕,这位波兰之鹰不会好受吧。” “...不知汪小姐是如何知道,是由中村负责这次的安保。” “安保?以秋指的不是安保,而是接待,帝国在港的部署本来就不多,刨去中村先生,没有什么会比我汪氏更有能力了。” “以秋小姐放心,中村是我帝国里优秀的军官,他会做好这件事情的。” 话已至此,南田不信以秋也不再出声,而且本来她也就没打算让南田听信她的话。聊了这么几句,看了看时间:“那以秋就不打扰南田课长了,以秋先行告退。” “汪小姐这就要走?” “南田课长,我们的合作,还是放到以秋显示出自己的价值之后吧。” “汪小姐的意思是?” 本已背对南田的以秋再次转过身来,与也已起身的南田四目相对。南田看似疑惑的眼神下所隐藏的轻视,夹杂着一种算计。以秋也露出一个不知深浅的笑容:“就算是合作,也要有同等的实力不是吗。若以秋没有与南田课长媲美的能力和价值,想必南田课长也不屑于与以秋分羹吧。” 南田脸上一脸满意的微笑,眼里也是赞同,可嘴上却说:“怎么会,我一直很相信汪小姐的能力。”以秋也迅速还回:“但始终不如真正的事绩证明的清楚。” “那我等着看汪小姐的能力了,不知汪小姐想怎样证明,难道,是这次的和平大会?” 和平大会?她要是插手这件事情,恐怕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这件事情有特高课、76号,以秋就算介入,也恐怕只能坐享其成。” “那汪小姐的意思是?” “听闻前不久日本的多名高官,都因为青龙帮的情报被暗杀了。” 听起汪以秋提起这件事情,南田脸色一暗,怒拍桌面:“这群混混实在可恶,竟然把我帝国情报随意窃取、贩卖,迟早会把他们抓住。” “那不如,就让以秋代劳吧。” “汪小姐?” “和平大会即将召开,无论是特高课还是76号恐怕都无暇顾及,可留着这么一个地下 情报团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难免会出什么岔子,万一影响到和平大会的话..”一听此事极有可能影响到和平大会,南田洋子一阵肃然:“那汪小姐想要怎样处理,他们十分狡猾,踪迹飘忽不定,很难找到。” “这一点,以秋自会想办法。以秋也是上海人,这些人会去的地方,以秋也是有点眉目的。” “那我就恭候汪小姐的佳音了。” “自然...那以秋告退。” “汪小姐慢走。” 转身临走的时候,南田洋子突然开口道:“听说以秋小姐和阿诚先生是旧识?”回头看见南田洋子眼里闪烁的不明暗光,以秋皱起了眉毛:“儿时的玩伴罢了。南田课长有事吗?” “没事,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看南田一副诡异的笑脸,其中深浅不言而喻。以秋暗自提高警惕,面上却是恭敬。开门、走出、关门,走在特高课的走廊里,不时的经过身边的人都会抬头看以秋一眼。或隐晦、或明显、或好奇、或打量,走廊上只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除了能听见外面传来的些许声音外,特高课内部竟是安静的诡异。以秋地下头,让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感受到,她已经彻底的走进了这场局,从今往后,每一步,她都必须谨慎。 出了特高课,严律的车就停在门外。 “青龙帮那边,给答复了吗?” “还没有..” “继续盯着,一但有什么异动立刻告诉我..如果情况紧急的话,就去找姐姐,一窝端了他们。” “是...” “还有,苏州那边让你订的古董订了吗?” “订了,都署名明镜。” 坐在车里,以秋重呼出了一口气,脑袋里都是最后离开南田办公室的时候,她不知名的笑。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来什么:“严律,我们最近是有一批燃油的货吧。” “是,有一批。” “听说梁仲春想横插一脚?” “对....” “给他,交货的时候,在吴淞口内5里交货。”以秋揉了揉又有些发痛的眉心,昨天刚刚退烧,今日就进入工作还是有些勉强,看着前排的严律,以秋声音低沉:“那个地方,不是离暗巷挺近的吗。” 严律豁然:“您是想...” 以秋轻笑:“你明白 了就抓紧点时间,让青龙帮的快点答应,这点工作,你可以的吧。”严律点头:“当然。” 事情交代清楚了,以秋就靠在车上,闭目养神,心理一阵复杂——————希望姐姐那边,一切顺利。 而汪曼春这边,却并不顺利...虽然答应以秋会透露给明楼她的消息,但是一看见明楼,还没说话,汪曼春就一阵心虚。站在原地,颇为纠结,直到明楼走到眼前,汪曼春吓了一跳。 “曼春,你怎么了,说是找我有事,可进来了,又一句话都不说。” “我...” 杀伐狠绝,机警聪明。这是当年她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教官给她的评语,可是此时,从前学的,特工的本能都忘的干干净净。一面是妹妹,一面是爱人,骗妹妹自己已经告诉明楼了,还是骗明楼,反复纠结中一脸愁容。 “曼春,你怎么了。” 汪曼春看着明楼凑近自己的脸庞,望向她的双眸饱含深情和关切,星目剑眉,风神俊秀,一时间,汪曼春愣了,不自觉的:“还不都是以秋。”话一出口,一身冷汗,赶紧回神,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明楼。 “以秋?她怎么了。”明台今天第一次出任务,明楼内心焦躁不安,虽脸上没有表现半分,可到底影响了他的观察。 汪曼春轻轻推开明楼,掠过他向沙发走去,内心的纠结和刚刚的心有余悸交杂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烦躁不安。可是,想起以秋郑重的眼神,又不能不说,汪曼春心一横:“她去找南田洋子了。” “什么?!” 明楼内心不可谓不震惊,但说出来的话也只是带有询问,汪曼春则是红唇抿紧,没想到自己说的如此鲁莽,不加掩饰。 “以秋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去特高课了,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想起来以秋,汪曼春就一脸愁容。她的妹妹原本不必和她一样,浑身血腥,双手染血。可是,如今,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她说她要帮我...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听..师哥,怎么办。” 汪曼春抬头看向明楼,这一刻,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是真诚的希冀明楼能给她一个答案。明楼心理何尝好受,对汪曼春动刀已是必然,可若是以秋执意横插一脚,原本不必要的算计也不得不算计。 “会没事的,不是还有你,还有我吗,我会让阿诚去劝劝她的。” 汪曼春像是想起了什么:“对 ,还有阿诚,他的话说不定以秋会听。” ☆、第八章 从南田洋子那里回来之后,以秋便直接回到了汪氏。 办公室的工作繁杂、琐碎,即使到以秋那里已经是言简意赅,可还是需要小心整理,细心分类,列出计划。盖上公章,简单核对相应工作,草拟大概方案,以备特殊情况,以应万变。坐的时间久了,手肘酸痛,眉心肿胀,这样一番工作下来并不比在外跑业务强。 特殊时期,人人自危,员工身心俱疲,海关、铁路、各个部门、各个关系,一段时间没有翻看文件竟有些陌生。整个汪氏虽人才济济,可大多对政治并不敏感,一些关键问题还需专人解决。汪以秋纵使精明能干,但面对诸多繁杂也是分身乏术,一番工作忙下来,本就难过的身子更是不行。俯首工作一会儿,以秋停笔思考,竟发现身边真正可用、稳重、有才华的人竟然只有严律一个人。揉揉发痛的太阳穴,一阵须臾,这样下去,光处理公司的事情就很难了,那里还有精力对付那些城府深密、老奸巨猾呢。 正在以秋思考是不是要多培养几个助理的时候严律敲门而入,面色奇怪,以秋并未细察,而是欣喜出声:“你来的正好,这些桌上的文件,你拿走一半。” “啊?” 严律一个月收入不菲,与工资甚为相衬的就是繁琐、费力的工作。每一天,除公司事务之外,他还要处理以秋交派的任务,如今他不过有事情要告知才敲了以秋的门,却没想到空降无妄之灾,工作量又增加了一些:“副总,您交给我的事情我还没弄好呢,您怎么又...” 以秋挑了挑眉:“我汪氏给你的工资难道是白给的?要你做你就做...” “可是...” “可是什么,要不然我换个秘书...” 看着以秋断定他绝不会辞掉这份工作的样子,严律只能自认倒霉,低头气闷应是,走到办公桌前抱走一半文件,一路叹气,无精打采,直至门口,严律才想起来自己进来的初衷。 “副总,明先生在下面,说是来找您的。” 本偷笑工作减少的以秋听到严律的话神情一怔:“明先生?那个明先生。” “明诚,明先生。” 霎时间,心脏收紧,肩膀一沉,鼻梁钝痛,整个身子都觉得万般疲惫。与无尽的倦怠感同时袭来的还有在身体游走的兴奋、期待等诸多让她不太理智的情感。刚刚推卸工作成功的喜悦烟消云散,可谓才出虎口又入狼穴。 “他来干什么。” “他没说,只是说来找您。” 无奈起身,路过严律时看见了他脸上偷笑的表情:“严律...” “啊?怎么了,副总?” “你把所有的文件都抱走。” “啊!怎么又.....是,我知道了。” 刚刚还在幸灾乐祸的严律下一秒就欲哭无泪,心情稍稍好转的以秋在走出办公室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严律,给我订一张去法国的机票,给我叔父的。” 严律看着擦身而过的以秋,眼底一阵暗涌,那里有半分刚刚的无奈。他实在是不懂以秋在做什么,太冒进、太急躁,尽管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先知先觉和狠绝手腕,但是,这种对自己和对别人都同样果断的人,让他心生不安。 下了楼,就看见了站在车子边的明诚,一身西装革履,精气十足,看见她之后开朗一笑,虽没有明楼那股温雅的韵味,但同样醇厚,十足的绅士风范。 “你来干什么..” 明诚看着她,刚欲开口,却又被以秋打断:“行了,你大哥叫你来的。” 走到副驾驶,以秋钻进了车里,明诚婉转一笑,也移步开了车门。钻进车里的汪以秋一阵头痛,她想到了汪曼春告诉明楼她的事情之后,明楼必定会试探,或早或晚都不重要,只是她单单忘了,最有可能来的,就是明诚。 明诚刚坐上来,以秋就淡淡开口:“去郊外...”说完这句话,以秋就闭上了眼睛,一副完全不想理会明诚的样子。 明诚本打算说些什么,只是看见以秋闭眼皱眉的样子,很久以前的事情就涌上心头。恻隐之心,他也顺从的没有在说些什么。 “什么?以秋去找了南田洋子?她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他刚刚听到大哥的话的时候是震惊的,夹杂着一种冲动和愤怒。尽管因为汪曼春的事情,他不得不小心提防汪以秋,可到底在他心里,以秋和别人是不同的。 若不是汪以秋,他早就死在了桂姨的手下。在无数个自卑、心慌的日子里,也是汪以秋陪伴他一起成长,就算为她的变化感到心痛,但在他的记忆里,她始终是那个整天嚷嚷着进步思想,整天嘻嘻哈哈的姑娘。 “阿诚,我知道你喜欢她。”明楼看着明诚,语重心长:“可是现在我们的计划不能出现漏洞,布局里更不能有一个不确定因素。” “我没有....她是汪以秋啊,她以 前...” “我知道她以前热爱新思想,可这次回来她们都已经变了,我们谁都不能确定现在的她到底心里向的是谁。重庆、延安还是日本,我们必须谨慎,她如今在上海的影响力,很有可能让我们的计划受到致命的打击。” “...那我该怎么做。” “安稳住她,无论她想干什么,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问题。” “大哥,我知道了。” 看着闭着眼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的以秋,明诚微抿嘴唇,心底一阵混沌。 车子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出了繁华的都市,走上小路,开了好一会儿,最终在以秋的指示下停到了一个荒地。拎上在城里买的鲜花、瓜果,以秋下了车,明诚也随后跟上。二人走了一小会儿,最终到了一个高坡上,那里有两座坟。 现在虽然已是深冬,但两人面前这两方墓冢上依然散落着似是秋落的残叶。石碑的石台上布满尘埃..只剩两个上次来时放的供盘,里面的吃食早已不知了去向,或是被贫民窟里的孩子拿了去,又或是被野外的动物叼走,反正总不会是真的被坟里的人吃了。 将两个空盘上放上新的果品,摆上一束鲜花。一阵微风拂过,有丝丝的花果香味,这个高坡上的矮坟总算有了些许生机。 明诚看着蹲着石碑前的以秋,开口道:“这是” “我父母的坟...” 明诚闻言,蹙起眉毛:“怎么葬在这种地方...” 以秋在那里半蹲半跪,这种地方?是啊,怎么会葬在这种地方..生前那般张扬显耀的人,如今却躺在了这样不通人情,不显风水的地方。抚上碑文的瞬间,以秋想过很多。曼春是没有父母的印象的,但是她有,那个时候汪家还不是非常有钱,她们的父母也都是极好的人,最起码对她们是这样的。可没多久,他们就相继离世,把她们交给叔父抚养。以秋经常想着,如果父母在世,一切会不会就不同了。 为什么把明诚带来这里,她也不知道,只是有什么想要对身后的人说,只是有什么想要身后的人知道。 “明诚...这是我父母的坟,你知道吗...我已经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我和姐姐的姓,是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 她转过身,对着神色莫名的明诚:“上一辈的错,不是小辈的责任。姐姐和我,跟明家当年的事情没有任何牵连。明诚,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明诚僵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定定的看着以秋,看着以秋的满脸苦楚,心也跟着酸涩。 说了两三句话,连以秋也自觉没趣,便不再提这个话题。就算跟姐姐和她无关又怎样呢,就像现在她不能放任叔父和姐姐一样,上一辈的恩怨,又怎么可能会跟小辈无关呢。就像她现在把明诚拉来这里,无非也就是想触动他们的恻隐之心罢了。 她想起来了,从未忘记过,他们回国的新年之夜会发生什么,如今,她只不过是要阻止这既定的命运而已。 “是你大哥叫你来的吧。”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你不该去特高课,这些东西不该是你接触的。” “阿诚,你告诉我什么是我该接触的呢。” “你现在做的事情很危险...” “那你们呢,明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回来呢,阿诚,你是为什么回来的。”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上一次是在舞会上,这一次是在她父母的坟前。上一次,他巧妙回避了她的问题,这一次,他却干脆沉默。以秋低低的笑了。明诚跟明楼之间纵然牢不可破,连见缝插针的余地都没有,但他们终究不是相互知根知底的。明家这一家,即使彼此深爱,但依旧彼此隐瞒,即使这份隐瞒是为了保护对方,但这也成为了她唯一可抓的漏洞。 明楼是不懂的,正如同她无法冷静面对明诚一样,明诚也无法对她撒谎。就算说了谎,她也会知道,就像她也骗不了他一样。 “你是在关心我吗,还是在试探我呢,阿诚。” 明诚看着以秋的一脸苦笑,愣在原地良久,最终他逼着自己笑了,低下头,轻声道:“大哥和我都很担心你,毕竟干这一行太危险了。” 不是日本人太危险了,不是76号太危险了,而是这一行太危险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最终的最终,这还是一场试探。以秋闭起了双眼,重重的呼一口气。她还能期待些什么呢,难道明诚会直接把他们的身份,其中的利害统统都告诉她吗。她这是在逼明诚,还是在逼自己呢。 “阿诚,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从记忆城池吹来的风,带来了往日的美好,每一步都是这样的眩晕,以至于她的眼眶越来越热,在掠过明诚的时候,汪以秋一个趔趄,明诚急忙用手环住她的腰,手掌传来了不同寻常的温度,他刚想试探,以秋就快一步离开他的臂环。那一 瞬间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从他身上听到的心跳,差一点让她流泪,差一点... “以秋,你发烧...” “我们走吧...”打断他的话,不想在听。 在下坡的时候,明诚小心的跟在她的身边,脸上除了那张一如既往的深沉面具之外还多了一些关心。以秋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比起明楼的时刻诡谲,至少在这一刻,明诚是真的关心她不是吗,即使他们依旧相互算计。只是,余光里他的侧脸,让她觉得难过,开始想念儿时的每一个季节,想念那些阳光,那些欢乐,那些单纯。迎面而来的冷风,夹杂着酸痛,刺得她的眼生疼,想要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不是写的有点恶心...但愿人物没崩...8章了,该写写感情线了... ☆、第九章 他们,到底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为什么原本走在身旁的人,现在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明诚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手里拿着一张张有些泛黄的纸。纸上的字迹多有潦草,但一笔一划,清晰有劲,在不时的地方还会有偌大的墨点。 送以秋回家后,他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自觉的开始翻找过去的旧物。看着既熟悉又已陌生的物件,他只能轻轻的抚摸,却再也找不回旧时的感触。或许是今日以秋的话对于明诚有了影响,明楼进来的时候,明诚毫无察觉。 “阿诚...”明楼几近叹息的叫喊让明诚回神,应了一声,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跟明楼说,只能陷入了沉默。明楼看着明诚的模样也是一阵默然。当初,是因为他和汪曼春的缘故,明诚才渐渐和汪以秋走近,在这两个孩子都情窦初开的时候,又是因为他的缘故不得不远走他乡,而现在,他们回来了,却发现,旧时的故人,早已渐行渐远。 走到明诚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楼坐到了明诚的身旁:“在我们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一切就都身不由己了,可我们无法选择,更无法后退。” 明诚看着手里的旧物,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任凭物品洒落一地。 “大哥,汪以秋似乎察觉了我们的身份。” 明楼一怔,驽起眉头:“什么程度,她怎么会知道的...” “不知道,只是言辞之间多有怀疑和试探,应该只是猜测,没有确实证据。” 明楼站起身子,暗叹自己大意,光顾着防汪曼春:“没想到,昔日粗枝大叶的小妹妹,也成长为见微知著,不可大意的人了。阿诚,她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状,她去特高课,又想干什么。” “目前看来没有异状,去特高课应当是为了汪曼春...” 明楼轻轻的摸蹭着手掌:“她一定想做些什么,否则她不会特意透露给我这个消息。” “特意透露?” “汪曼春纵然狠辣,但对于这个妹妹却是真心实意,这种事情,她怎么会毫无作为而直接来找我呢,想必是她已默认了以秋的行为,是以秋让她特意透露给我这个消息。白天的时候担心明台的任务,多有疏忽,现在细想,她言行之间十分怪异。” “那以秋到底想做什么,她不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吧。” “应当不会,恐怕她是想警告我们。” 明诚闻言,挑起眉毛:“警告?”明楼转 向明诚:“她从我们这次回来见到我们的第一眼,就充满了防备。她已经怀疑我们了,但是没有证据不能确定,为了她的姐姐,她当然会警告我们,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那她会不会告诉汪曼春。” “目前来看应该不会,她想必也清楚,凭她姐姐的个性是绝不会轻易相信这种事情,可如果她大动干戈的去查,也一定会被我们察觉,所以她索性什么都不做,而是跟南田洋子搭上话,以南田多疑的个性,到时如果我们真的有什么动作,她就会告诉南田她的怀疑,而无论南田信不信,都必定会对我们有一定的影响。” “那我们该怎么办。” “按兵不动,先稳住她,只要汪曼春没事,她就不会有动作的。” 明诚脸色奇怪,他没有想到昔日单纯如纸的女孩如今已有这样的城府,突然想起今日的事情,原本单纯的话也被明诚拽出来细细推敲:“大哥,她今天去了她父母的墓,还说了一些关于明家和汪家的事情。” 明楼一怔,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看重她的姐姐,她带你去,无非是想借你的口告诉我要善待她姐姐罢了。多好的女孩子,可惜了。” 明诚低下头,不再说话,对于以秋,又何尝是可惜那么简单。她本是一个怀揣信仰的进步青年,但如今,分不清正邪,不知善恶。 汪以秋回家之后也并不好受,刚刚进门和叔父、姐姐打过招呼,在两人惊恐的眼神下,她就倒了下去。 直到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直到一米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透过窗子照亮了她的脸,她才悠悠转醒。刚刚睁开眼就看见了汪芙蕖,他端着一个托盘,拎着公文包走了进来。 “醒了?你姐姐见你没事就去上班了,起来把药吃了,我也该走了。” 想要坐起来,竟使不上力气,尝试了好几次,却弄的眩晕难受。最后还是在汪芙蕖的扶持下,她才坐了起来。 “你烧了一晚,短时间内就不要下床了,在这样下去,就成肺炎了。” 叔父虽不悲不喜,声音平淡,但以秋就是知道,他很生气:“叔父,对不起。” 汪芙蕖闻言,本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怒意:“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当初是你叫嚷着来汪氏帮我,也是你非要趟这滩浑水,如今我都应了你,你呢,说要照顾好自己,结果现在病怏怏的躺在这样,我这一把年纪了还 跟着你担惊受怕。” 视线恍惚间,看到了汪芙蕖拎进来的公文包里鼓起了一块,隐约可见里面有一个娃娃似的东西。以秋咧出一个笑:“叔父还带着吗,祈福娃娃。” 那是她前几年过年的时候在路边买的,给了姐姐一个,叔父一个,姐姐的一直挂在卧室里,没想到叔父的竟然一直戴在身边。 顺着以秋的视线,汪芙蕖也看到了包里的娃娃,这两天文件多了些,再放娃娃就鼓起了一块。 “还不是你,整天嚷嚷着要戴在身上。” 是提起过几句,不过汪曼春说她整天出去打打杀杀总不能随身挂个娃娃,叔父一直拎着包,她到也没发现里面竟然一直装着这个。从叔父的包里把娃娃掏出来,以秋看着手里讨喜的小物件儿,白脸黑眼红嘴,大大的咧着一个笑容,手里还捧着一个福字,让人看了就喜欢。她那时候也是觉得这娃娃喜庆才买的。也许是这几年汪芙蕖一直随身带着,娃娃跟各种东西混装在一起,弄得脏兮兮的。 以秋嫌弃似的撇了撇嘴:“叔父,你就不能洗洗吗。” 或许是被以秋久违的生动逗乐了,又或许是娃娃唤起了他那时收到礼物的心情,汪芙蕖冷着的脸也露出了微笑:“好,洗洗。” 看着汪芙蕖露出的笑容,以秋顿了一下:“叔父,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情...” “什么事啊。” “我定了几周后的机票,本来要去法国一趟的,但是身体好像不行,您帮我跑一趟吧。” “几周后?这马上就要新年了吧...” “嗯,本来今年我就想跟您说一声我回不来了,没想到...”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办吗?” “这对我很重要。” 汪芙蕖听到这句话,竟然没有犹疑,爽快的答应了。看着叔父离开的背影,抓着手里的祈福娃娃,以秋面色复杂,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为了防止叔父提前回来,她让严律定的是新年前的机票,即使坐上飞机到了法国在立刻回来也需要一段时间。那人,总不会追到法国去吧。 抓着娃娃的手晃了晃:“你可得为叔父带来福运啊...” 正自言自语着,敲门声轻轻的响起:“请进..” 话音落,严律推门而入。严律一进门就蹙起眉头,平常整理严谨的头发此刻松散在肩,嘴唇也微微发白,汪以秋此时的脸色距离一张白纸也相差 不远。 “副总...” 以秋刚刚想要接过严律手里拿着的文件,严律就快步躲开,走到床头,拿起床头的水和药递给以秋:“您还是先吃药吧..” 以秋挑了挑眉毛,接过药吃了下去。谁知严律还是丝毫没有把文件递给以秋的样子,反而站在了以秋床边,打开文件夹一副原地口头汇报的样子。 “你不会是要念给我听吧。” 看着严律正有此打算的样子,以秋扫了一眼文件的厚度,又看了看床头的水壶:“你确定你不要多倒点水。” 玩笑话放一边,以秋靠在床头:“青龙帮那边?” “已经答应了。” “严律,接下来的事情...” “是,卑职明白,我会把他们编入汪氏外围企业,他们原先的暗巷会在与梁仲春交货的时候点燃燃油,一炮炸掉,青龙帮会在上海滩彻底消失。” “还有一件事情...” “副总请讲。” “交货之前,把吴淞口驻扎的日本宪兵引进去...” “您是想..” “青龙帮就算被炸飞了也得留点尸体吧,那帮日本宪兵的衣服...扒一半,留一半吧。” 严律听到以秋的话,猛地抬头,就见以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刚刚说的谋杀日本宪兵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那是日本人,会不会...” “日本人怎么了,炸...” “是”严律低下头,不知怎么的就暗暗的笑了。 在汇报日常工作之前,以秋倒是想起来两件事情:“我叔父的飞机票?” “新年前几天。” “明镜出发去苏州了吗?” “近日动身...” “我让你订的东西呢。” “清单和票据在这里。” “等明镜被明诚从76号带出来的时候,把这个给了明镜..上她家给。” “您的意思是,明董事长会被76号抓住?” “梁仲春的人都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接下来,以秋一边回答着严律念得日常文件,一边暗自想着一些事情。第一关到现在为止基本布局完成,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办呢? ☆、第十章 黄椅、绿地,二三孩童玩耍,三两行人走过。拂面而来的冷风,并不强烈,虽然冷彻,但是让她有些混沌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以秋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住进了医院。持续的高烧终究击垮了她,为了防止真的感染肺炎,她在汪芙蕖和汪曼春的逼迫下,硬生生的被绑了进来。万幸的是最近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自从住进医院,查房的护士严格控制她的作息,任凭她财大气粗也扛不住姐姐和叔父对医院的威逼利诱,在她的亲人们的鼎力助攻下,她被看的死死的,一天天除了吃药、睡觉,就只能坐在医院空地上发发呆了。 在空椅上坐了一会,从远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严律携着公文包,一身西装革履,还打了发蜡,到了汪以秋面前的时候站定低头:“副总” “你怎么回事儿?” 以秋语气微肃,即使严律精心收拾过自己,但她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异样。且不提她住院的这几天严律来的时间和频率都不大正常,光是这几天她秘书的精气神就一天不如一天,此刻更甚,她已经能看到他眼眶下微微的青黑颜色了。 严律一时语塞,愣了一会儿,底气颇为不足的回答:“最近公务繁忙...” “你又瞎放什么屁.” 以秋不会骂人,最过分的也就是说上这么一句,而以秋自觉性格颇佳,但成天看着严律一副心口不一,偏偏还要撒谎的模样,她就按耐不住自己。 距离上次以秋这么骂他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如今猛地听到,严律一阵无言,好一会儿才低头低声:“我遇到点麻烦...” 严律心知自己可谓破绽百出,前几年他还能做到喜怒不言于色,可越是跟汪以秋接触,他就越不会掩饰自己。 “那算了,别说了。” 是了,每次在该追究的地方,汪以秋总是噤声不语。他如果开口有求,多半汪以秋也会答应他。他们也算一起生死与共、朝夕相处,这样的人,他实在不知如何与她相处。 “那份票据你给了明镜了吗?” “刚刚送去...” “刚刚?”听到严律的话以秋猛的提声,但随即想到最近严律的状态又是一个叹气:“行了,我知道了,这几天你交接一下先忙你的事情吧,工作的事情你先别管了,有时间尽快调整状态。对了,青龙帮那边你还得注意一下,行了,你走吧,这几天先别来了。” 严律眼神复杂,但还是应了一声,微微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望着严律离开的背影,以秋微微出神,眼里有怀念,似是在回忆些什么,过了良久她才缓过神来。在她住院的这几天,明镜也去了苏州,可若不是她记得提醒了一下严律,恐怕严律早就忘了还有明镜这边的事情。她之所以让严律在明镜被抓之后送去,除了想卖一个人情以外,还有她并不想让事情偏离原本的轨道太多。汪芙蕖就是近日的飞机,一但他到了那边,她会想办法让叔父在短时间内不能回国。 步步筹谋,步步惊心,在这关键时刻,她却病倒了。一股不安的感觉笼罩心头,强行挥去,暗自定神,她必须相信自己,必须坚定不移。 烦乱的思绪扰的眉心一阵疼痛,吐出一口气,暂时放下所有的顾虑,抬起头,就静静的看着天空。天,湛蓝湛蓝的,像透明的镜子那样明净,厚厚的白云,一团团的如棉花,一阵阵的如波涛,挂在天这边,缀在天那边,把天空装飾得如画一般。侧耳倾听缓缓流动的清风声,干脆、利落、潇洒、奔放。 在医院的院子里,还有两三个正在玩耍的孩童。他们有说有笑,眨着如水晶般澄澈的眼睛,无忧无虑的在跑着、闹着。就是在追逐时跌倒,也无畏的站起来,继续勇敢的微笑。男孩拉着女孩的手,女孩牵着男孩的衣,他们的笑声传到了以秋的耳朵里,逐渐唤起了久远的记忆。 “阿诚,不要灰心,你已经写的很好了,我刚开始练字的时候还没你写得好呢。” “阿诚,明大哥和姐姐在里面说话就让我们两个放风...要不然咱们出去玩吧,反正也没人来。” “阿诚,你干什么老不说话啊,只有我一个人在说很奇怪唉。” “阿诚,你将来想做什么啊,我想当一个作家,写出很棒很棒的文章,我的想法,总有一天会有人认可的。” “阿诚,这个东西很好吃的...” “阿诚...” 那个时候明诚总是低着头,或许是自卑,她总是拉着他跟他满天胡扯,总是告诉他很多她不敢跟别人说的事情。对了,她还说她将来想当一个作家,是真的,她真的想当一个作家,只是当她参加军校被叔父发现了的时候,叔父就将她书房里所有关于新思想的书都烧了,再后来,连她自己都不敢再去触碰这些东西。 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她现在所做的到底有什么意义。突然一个阴影出现,她缓缓睁开了眼,视线模糊不清 ,只是那张熟悉的脸让她怀念,伸出手抚摸上去:“阿诚...我好想你。” 手掌中传来的真实的温度灼伤了她的手,猛地清醒过来,她迅速起身后退,预料到又意外的看见了明诚。明诚的眼里还有未退去的错愕,那张温厚的伪装像是裂开了一个缝,终于透露出属于明诚的部分,只是如同汪以秋的快步后退,那条裂缝也很快愈合。 明诚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看她?她都已经住了这么些天了来看她?明明是她有意引他过来,但在他来的时候,她却又在抱怨他,在他的面前,她总会变得幼稚一点。 “你拿到了我送的东西了吧,你们...” 还不等她说完,明诚竟然走近她拉起她的双手,捧在他的手里哈了一口气。呼吸瞬间的凝滞,她冰冷的手掌上感受到的温度,是他的,伴随着这种温暖,有一种酸涩堵在了鼻腔,涩的她眼眶发热,连身体也开始颤抖。 “你...”她的声音如此沙哑,明诚握着她的力度加大了几分,连带着她的肩膀也一并搂入怀里:“你生着病还在外面,赶快回病房。” 她应该挣开他的,这不正常,一定有问题。但他的怀抱,像无尽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她目不转睛,傻傻的盯着他的脸。从他的眼睛里,能看的到她有些呆愣的神情,但那双充斥着她,只有她的黑瞳,让她忽视了所有。 “我的病好多了,没什么大事。” 他笑了:“那也不行,赶快回去。” 他搂着她的肩,拖着她的身体,问她病房在那里,她呆呆的回了一句,得到了他更灿烂的笑容。耀如星辰,那般璀璨。 明诚把她带回病房里,扶着她让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给她倒水。关于明镜的事情,他一字不问,只字不提。就如同他说的,他只是来看看她而已。 “你还是在发烧啊。” 明诚摸着汪以秋的额头皱起了眉毛,汪以秋竟然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 “肯定是受风了,你赶快休息,不要出去乱走了。” “我知道了。” “行了,赶快睡吧,我听护士说你在外面呆的时间也不短了。” “你能陪着我吗。” “我陪着你,你睡吧。” 爱情是往返的幻觉,我馈赠于你,你回馈于我。儿时种下的种子, 多年来她从未想过拔除,以至于毫无招架之力。明诚的手为她揶了揶被角,她闭着眼睛,把明诚的手紧紧用双手抓住。他的手指很长,手掌很大,大到她觉得可以包住她两只手。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紧紧的闭着眼睛,并不松手。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是拉扯椅子的声音,紧接着他拖着两只抓住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然后不动了,任凭她握着不放。 她一直说姐姐傻,想起姐姐的傻她就哭了,她感觉到明诚轻轻的拭去了她的眼泪。她牵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沉沉睡去。 这一刻,汪以秋突然变得跟汪曼春一样了,忽略了许多不可以忽略的,对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灵就沉浸此时,无论日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这一秒,她就是她,就只是她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告诉你这是即将开虐前的安慰吗!我发现,我真的不会写甜文... ☆、第十一章 在距离主街区甚远的一处公园,人群稀寥,只有几排长凳。一个青衣黑帽的男子从小树林里走出来,坐到了一个冲湖的长椅上,背对街道,即使偶尔有几个行人走过,恐怕也不会注意到这个踪迹隐秘的男子,更加看不到他的脸。 少顷,一个西装革履的俊秀青年也从支路走来,头上扣着与青衣同款的黑色帽子。他走至青衣身旁坐下,打开了随身的文件翻看了起来,二人相隔一段距离,坐的笔直,视线没有交汇,身体更无接触,猛一瞧起来,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定睛一看,这位西装俊秀可不就是严律。 “情况如何...” “目标人物近期活动频繁,不知深意,其负责的重要工作正在进行,没有纰漏。另外,大鱼目前没有吐露任何有用情报,正在审问。” 问问题的是青衣男子,回答的是严律。他们面上毫无表情,没有波动,若不是细看嘴唇,也绝想不到二人竟是在进行对话。 “上级需要大鱼今年5月负责的航运工作细节,另根据锦鲤反应,同意将目标人物定为可发展对象,在适当时机,可暴露身份,但若发展失败,必须立刻解决。” “明白” “还请同志小心。” 语毕,青衣男子起身。不久,严律也起身离开。 严律走入树林,穿过小路,回到了主街区。在那顶黑帽之下的锐眸,腿去了层层遮掩,闪着精光。 严律,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下属驻上海情报组组长,代号锦鲤,潜伏于汪氏集团副总裁汪以秋身边,暗中为中统传递情报,借其伪装身份,曾多次为中统暗中周转资金,经过多年潜伏,认为汪氏副董事长汪以秋是潜在发展对象,与1939年初冬发电组织,1939年冬末,组织传达了同意指令。 上海市政府办公厅,明楼办公室。 “梁仲春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台那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什么计划?” “他准备送给汪曼春一份大礼,计划在新年刺杀汪芙蕖。” 在成功炸毁樱花号列车之后,明楼和明诚安静了一段时间。而无论是苦于处理后果的特高课还是76号,显然自顾不暇,无从注意细枝末节。而此时,毒蝎到沪,也意味着上海将会掀起一波新的腥风血雨。 “汪芙蕖附逆为奸,该死。二十年前他设计陷害我父亲 ,导致我父亲早逝,为了谋夺我明家的财产,又派人来害我姐弟,刺杀过程中,却误杀了明台的生母。此仇不共戴天,他想杀汪芙蕖是有个人恩怨。” “要下令申饬他吗?” “不,他很聪明,下令申饬他,他就会知道我了解他的家世。汪芙蕖,他最近在做什么?” “原田熊二被我们干掉以后,汪芙蕖,就给战争指导课的经济顾问青木建次写了一封信,这封信,被中统方面的特工截获了。” “青木建次跟原田熊二一样,都是战争指导课有名的经济顾问,原田熊二没有来成上海,汪芙蕖贼心不死,是想另请高明。跟中统交涉一下,我要尽快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那明台那边呢?” “回复他,同意刺杀汪芙蕖。” “是” 明诚、明楼一阵对话,一个人的生死就此决定。这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决定,汪芙蕖,全上海汉奸中的翘楚,多次帮助日本人残害同胞,以此获得了前程和财富。在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下,是无数中国人沾满鲜血的身躯。 明诚点了点头,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以秋那边?” 明楼一震,抚额暗叹。爱家是好事,可如此不义之亲也小心爱护就是头痛的事情了,更不提汪以秋现在手里的底牌他尚且没有摸清,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他必须尽快控制住汪曼春,汪芙蕖的死是一个关键,更何况,以明台的机警...现在还不是他们暴露身份的时候。 “以秋最近怎么样了,还在住院吗?” “还在住院,这次病的不轻。” 明楼闭上眼睛,又叹了一口气,他始终记得当年他与汪曼春刚刚开始的时候,小丫头是一脸反对,明里暗里都对着她的姐姐说他的坏话,等他询问为什么的时候,丫头片子信誓旦旦的说他一定会伤害她的姐姐,这是女人的直觉。只是现在回想起来,一阵须臾,没有想到当年的童言稚语,竟一语中的。想起那丫头一向爱惜家人,一意识到他是在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还是如同他亲妹一般的人,明楼于心不忍,可是没有办法,纵使惋惜,但不能妇人之仁。 “阿诚...你看好她,也多去看看她吧。” 明诚脸色一顿,闪过一丝心疼,一丝无奈,最终都成为坚定。 “是...” 到了晚上下班以后,明诚提着一个食盒到了医院。一进病房,就 看见以秋捧着文件夹写着什么,她不时咳凑,脸色苍白,明诚不自觉的就厉色出声:“你病刚好一点,就又不知轻重。” 他看着女孩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虽然很快就平复下来,又是一脸防备的看着他,可是他能感觉的到,女孩的喜悦。 “阿诚,你来了啊。” 女孩这么说道,他刚来的几日,女孩总是一脸探究的看着他,像是在打探他的意图。可是每次他一靠近她,她就会方寸大乱,精明不知所踪,单纯的跟当年一样。 背对着以秋,明诚的眼里划过一丝沉痛。他不如大哥来的稳重,尤其对着她更是容易露出破绽,可她竟然毫无察觉,必定是愿意相信他的。一想到他要利用这份信任,一想到他正在利用她的感情,明诚就觉得抱歉。 整理好吃食,明诚给以秋递了过去。汪以秋抬头,盯着明诚的眼睛,明诚一阵心慌,伸手揉了揉以秋的头发,然后以秋一怔,猛地扎下脑袋吃饭,不再说一句话。 站在以秋面前的明诚则是抿起嘴唇,抬手看着刚刚揉过女孩发顶的手,一阵苦楚。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依旧字数少,下一章肥肥的,明天更,嘻嘻嘻 ☆、第十二章 樱花号炸毁,新年将至,汪以秋的心也渐渐绷紧。 这日,明诚没有来,严律没有来,叔父早已乘坐昨天的飞机前往法国,微微呼出一口,以秋轻轻的笑了。不论如何,最近还是比较顺利的。 闲来无事,一阵无聊,不知怎么的以秋就突然联系了汪曼春。 “喂,姐...” “以秋?你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今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今天?我记得医生是说起码得过了年才行吧。” “姐,我没事,而且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呢。” “事情!你病刚刚好,哪儿都不许去,什么也不能做。” “姐!我就是去吴淞口那边拿点货,没事的。” “吴淞口?” “是啊,怎么了。” “那里最近不太太平。” “为什么?” “你别管了,总之不要去就行了,我一会儿就派人去接你,你在医院好好呆着,我还有事情要忙,有什么事情回家在说吧。” 这几日,76号公务繁忙,汪曼春也已经多日没有回过汪公馆。见姐姐挂的如此匆忙,汪以秋想着今天该去看看姐姐。只是思绪恍惚间,有什么怪异一闪而过,抓住稍纵即逝的顿悟,以秋脸色一变——————严律! 这里是吴淞口码头内几里处的一间小仓库,潮湿的霉嗅味扑面而来,发黄的墙壁上开着一大朵一大朵的脏花。单单是走进这里,就觉得汗毛竖起,皮肤一阵不爽。 而此时,原本一向人群寥落的小仓库门前却来往着大批穿着军服的杂兵,他们四处转寻,最终将视线集中在了这个小仓库上。 从医院出来的以秋,不由分说的“借”了一辆停在医院门前的轿车,开上便是一路疾驰。夜色正浓,一路奔驶的车压碎了满地的月光,车胎磨地的声音在夜里听的格外清晰。一路颠簸,连车内拉的车帘都差点抖下来,转弯后一再加速,最后将车停在了距吴淞口不远的一处小宾馆。 突然停在宾馆边的黑色轿车引来了二三行人的注意,但速度夸张的车在停下来之后就没有了动静,渐渐的大家也就移开视线,街道又恢复了平静。在车上稍坐了一会儿,以秋慢慢的开启车门,下了车。 状似无辜的打量了一下周围,透过宾馆门口,能够看到里面的前台。以秋转身靠入 一个阴影区,把外套上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走到宾馆旁的窄巷,一列的窗口和管道贴服在墙壁上。回头四望,并没有人注意,以秋叹了口气,搓了搓手掌,往后退了两三步,直到快贴到身后的墙壁上时站定。三两跨步,快速上前,借助冲力,蹬住了宾馆侧墙,扒住墙壁凹凸处,猛地往上一蹿,抓住第一个窗沿,用手支撑着身子猛地蓄力,整个人向上弹跳,脚就踩在最初的墙壁凹凸处。连续几次重复,到了三楼窗户边,用脚盘住管道,半个身子靠在窗沿,从头发上取下一发夹,掰断,对着三楼的窗户一阵磨蹭,从内而锁的窗子就打开了,再次张望,依然没有人注意,一个闪身,人就进到了屋子里。 一床、一桌、一柜,还有用木架支撑着的铁盆,屋内窄小简洁,看不出什么异状。敲了敲床板,一阵中空清脆的回响,了然于心,以秋蹲下,将书桌和窄床分开,果然原本木实的床基被开了个洞,里面赫然一个黑箱,打开一看,可不就是一个电台。 沉口气,从兜里掏出从医院偷来的绷带,对着黑箱一阵缠绕,整个绑在怀里。把床和书桌复位,从窗户探出身子,见四处无异,快速跳出来,扒住窗沿,将窗户关上,顺着管子一溜烟的滑了下来。 开门上车,到了江口旁,熟悉的打开电台,一阵操作,过了少顷,下车将电台连同黑箱一并扔到了江里。 再次上车,目的地————吴淞口内地仓库。 当以秋赶到的时候,76号的特务积堆似的叠在仓库门口,听到引擎的声音,一阵小跑,等以秋下车的时候,无数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为首的人仔细端详,惊讶出声:“二小姐!” 以秋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你不在姐姐身边呆着,跑这干什么?” 周围的人一听是汪以秋,也都纷纷放下了手枪,为首的是汪曼春众多随从里的一个,以秋见过几次。 “我们在执行公务。” 以秋挑眉:“你们对着一个仓库执行什么公务,里面还会有人窜出来不成。” “我们在附近监听到了电台的波段,所以正在逐一排查。” 以秋恍然似的点了点头:“我要进去拿点货,妨碍你们吗?” 汪曼春素来疼爱妹妹,这些人自然也就不敢随便冒犯,加之搜寻多日无果,也不执着与这个地方。见是汪以秋的货仓,且仓门前有锁,76号属情报处特工低头离去,不再在此逗留。 等这个地方只剩下汪以秋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悠悠向前,不仅不慌的打开了仓库门。 刚刚开门,一个黑影闪过,以秋面色一厉,出手直击。将来人的手腕一折,对方吃痛脱力,但随即一个飞踢逼的以秋退后了两步。以秋被逼出仓门,而对方还隐在阴影里,以秋抬手看了看刚刚夺过来的枪,随手扔到了一边,闪身又入。 率先攻击,不料一招被折,对方身手利落,力量也不差,以秋不发一语,手下动作更是狠辣。多年未曾实战,总是单练,如今身手竟大不如前。劲拳猛腿,两相对抗,一招一式可谓酣畅淋漓。稍过一会儿,摸清了对方脉络,以秋眼神一紧,整个人蓄力向前,快步冲至黑影,直取咽喉,而这时对方也拔出匕首,抵住了以秋的心脏。 以秋不动是因为知道来人是谁,对方犹疑也是早已清楚入者何人。 “严律..” 随着这声干净的女声,两人都放下了架势,月光微移,透过窗户照亮了一方阴影。以秋发髻微乱,光洁的额头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汗,唇边一抹莫名的微笑,但眼神确是善意。严律表情复杂,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严律不语,以秋出声:“先走吧,这里不安全,不是说话的地方。”严律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走入仓库内部,以秋微疑,过来一会儿,严律竟扛着一个被麻袋装着的人走了出来。以秋脸色一惊,随即释然,摇了摇头,从仓库了随便取了二三货箱,和严律一同走了出来。 从吴淞口到汪公馆,二人一路无言,以秋不问,严律不答。她专注开车,他则侧目打量。以秋视线微斜,这个平时一脸无害,总是装傻的白面青年,如今眼中乌云退散,流露出了真实的锐利,精神勃发,气宇非凡。她不由舒心,总算是不负故人所托。 到了汪公馆,由于今夜是新年夜,家里的仆人都放了假,二人一路畅通。以秋领着严律进了自己的房间,对着墙壁摸索了一阵,被书柜推开,竟然有一个暗门,打开小门,里面是一个密室。 “你的电台被76号侦听到了,现在那边都不太安全,你最近就把他放到这里吧。”以秋用眼神看了看那个麻袋。 “你为什么帮我?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 “嗯,知道。” “那你有什么目的。” 看着浑身防备,随时准备跟她大干一场的严律以秋一阵头疼。大病初愈就又是爬墙又是打架,顶着冷风一路从 医院狂奔吴淞口,现在平静下来,身心俱疲。只是看着严律一定要探究到底的眼神,汪以秋一阵无奈。 “青音姐托我照顾你。” 严律闻言,面露震惊。严青音是他的姐姐,早已故逝多年,如今出现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说是亡人所托,这让他如何相信。只是,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会对他百般放纵,今日又救他于水火呢。 “你是谁?” “汪以秋...” “我问你的身份,你又是如何认识姐姐的!!” 严律失态,失声怒吼,他的姐姐死的莫名,若不是他一路追寻,恐还不知道姐姐竟是中统的人,只是姐姐的死,他无从探究,更无从询问。上级说是机密,所识的人里也根本不知青音为何人,就连姐姐的代号他也不知道。 汪以秋总爱盯着严律出神,其中缘由今日才知晓,严律和严青音,一母同胞,自然相似。 “她是我的老师...”幽幽开口,一阵心疼,当年的惨烈又重现于眼前,以秋闭起双眼,声音沙哑,身体颤抖。 “你知道中统下属的军校爆炸事件吗?” 严律听闻姐姐竟是汪以秋的老师面见懵懂,随即听到汪以秋淡淡的询问又是一阵疑惑:“知道,是一起意外。” 中统军校爆炸,在当年是圈内人都十分真震惊的一件事情。外界都认为是工厂爆炸,实则不然,爆炸的是中统秘密培养特工的地方,当时在校的包括教官的43人,全部死亡。 严律突然顿悟:“你是说,你的意思难道是!” “你的姐姐当时就在里面...” “那你呢?既然你说她是你的老师,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面对严律的询问,汪以秋的内心骤然紧缩,一直缠绕在心房上的藤蔓从未松开,此时更是狠狠的勒紧。她也无数次问着自己为什么她还活着。什么意外爆炸,什么战机故障,燃油泄漏,当年的那场爆炸,不过是一个交易,一个日本人和中统高层的交易而已。正是因为那个卑鄙的交易,叔父发现了军校里她的身影,为了救她出来,叔父不惜一切,而在叔父的推波助澜下,军校也加速灭亡。当她知道一切的时候,一切也都已经迟了。 “我正巧不在军校里而已,我被叔父发现了,他找人把我顶替了出来。” 严律显然是不相信汪以秋的话的,可除了相信之外也没有办法。 “严律,你最好打消要拉我入局的念头。” “为什么,你既然活下来了..为什么...” “我答应过你姐姐了...要照顾好你...答应过她如果见到你的话一定照顾好你。” “这有什么...” “这有什么!我们要走的,是不同的路。你的工作我不会打扰你,不会出卖你,但你也不要妄想拉我进去,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我保证你不能活着走出上海,包括你中统驻沪、港的所有地下据点。” 汪以秋面色平静,可说话口吻严厉,他知道汪以秋没有骗他。而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想站在她的对立的一端。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真的尽力了,作者不会写这种方面.... ☆、第十三章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台在哪里?” “派人跟踪你,除了你家,你也就只能放到哪儿了。” 把那个装在麻袋里的人扔进密室,以秋转头问道:“你绑架许良程做什么?” 严律惊诧:“你怎么知道。” “你还不至于找一个人找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恐怕是你找到他把他私扣了。” 严律噤声,以秋见状不再多问。揉了揉又有些发痛的眉心,总算是松了口气。近来事情多如一团乱麻,相互纠缠,一个失误,就会系一个死扣,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淅沥,遥天万里,黯淡同云幂幂。窗外,街边的路灯冷澈的照在地上,行人稀疏,偶尔经过几个也是快步疾走,生怕走慢点就被凛冽的风刺伤。今夜是新年夜,应阖家团聚、其乐融融,应围坐火炉,举杯痛饮,诉说旧年往事,感慨年岁静流。吃完饭,喝完酒,说完话,要许下一个新年的愿望,言语承载祝福,让这个冬夜不再寒冷。 吐出一口气,化为云雾,似乎瞬间结成了冰粒:“严律新年快乐。” 看着探向窗外的以秋,严律脸色一暖:“新年快乐。” 虽然这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们二人,但这四字祝福却是让心热闹起来了。叔父应当已经平安抵达发法国了,姐姐此时也在76号,虽然没有聚在一起,但两人都已答应了会送以秋一份惊喜礼物。这样很好,这种纵使不见面也彼此牵挂的默契,不可多得,唯亲人而已。 心软作一团,回头询问:“叔父登机的时候你去送他了吗,也不知道带没带够衣服,法国那边也不比这边好多少。” 下一秒,血液凝固,瞳孔放大,一阵眩晕袭来,心跳如雷。她怔怔的睁大双目,眼角眦裂,紧接着浑身都开始颤抖,夺门而出,耳边留下的只有严律的那句话:“汪董还没有登机,飞机改签了。” 生命中,有些人来了又去,有些人去而复返,有些人近在咫尺,有些人远在天涯,有些人擦身而过,有些人一路同行,可烙印在心里永远无法代替的是血缘。 不顾严律在后面的追赶,汪以秋狼狈的从楼梯上摔下来,半爬着到了车里,油门踩底,如箭离弦。 上海大酒店门口,熙熙攘攘,马仰人翻,一片歇斯底里的尖叫。桌椅倾倒,酒杯破碎,地上花瓶里的泥土和血相混合,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走进来,残尸遍地, 那些人的眼睛睁的很大,夹杂着凄厉的不甘,身上多被开了几个口。 以秋走的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越是往里就越是没有力气,每一步如踩软绵,每一步似乎都会跪倒在地。 穿过主厅,走到贵宾包间,在楼梯转弯的地方,有一间房间大敞着门,站在原地还能看见半截尸体从门沿露出。摔倒、爬起,小跑过去,然后,命运就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汪芙蕖的眉心空了一个洞,还在不停的往外淌血,他没有躺在地上,而是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就那么蜷缩着,惊恐的睁大着双眼。里面嘶吼着接近扭曲的害怕、凄切、不甘,他双手环绕,像被开水烫过的虾,依稀可见的是他生命最后一刻时的卑微。 他的公文包丢在一旁,原本在里面的祈福娃娃掉了出来,娃娃咧着大嘴笑着,血红的脸红着,泥黑的身子脏着。它破败的躺在地上,如同汪芙蕖一般,破败的死去。 整个世界突然变暗,视线模糊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她不觉得悲,但心里又不知是什么滋味。很多情绪在胸腔中冲撞、翻滚,想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她一口苦涩,她忘记了哭,只是在不停的笑,不停的笑,不知在笑什么,为什么而笑,可能在笑她自认为英勇的拼搏,可能在笑那虚无缥缈的命运。 汪芙蕖策谋暗杀明镜姐弟的时候,她就在屋子里,听着叔父充满贪欲的笑,一阵鄙夷。这个人真的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是,不会再有了,为了她的性命不惜倾家荡产,冒死闯入军校将她带出。不会再有了,为她操尽心思。不会再有了,为她留一盏灯端一杯水的长者。 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忧伤,心在那儿搅拌、流血,就算再把那破碎的心植回胸膛,却也只剩一滩死水。 “为什么不跟我说,他没有登机” 汪以秋仰坐在凳子上,在严律赶过来的时候她空洞着一双眼睛呆呆的问他。 “你最近在忙许良程的事情,所以就忘了我跟你说的事情了,对吧。明镜的时候是这样,叔父的事情又是这样。” 汪以秋对着天花板,仰着头,声音沙哑。 “我说过吧,你是汪氏的秘书,我不管你做什么都要以汪氏的利益为主。”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 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严律,再有下次的话,我就杀了你。” 严律怔在原地,无法想象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就会导致这样的局面,汪芙蕖死了,但好像又不止汪芙蕖死了。这个精于算谋,但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女子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沉默与绝望混合,压抑在空气里。月光用零零落落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向房间里张望,汪以秋就在凳子上仰坐着,始终呆呆的盯着天花板。今夜有风,一种疯狂燃烧在冰冷的夜风里,时不时的漂浮在汪以秋的眼前,往日他人种种让她暖心的举动现在揭开糖衣,原来不过只是麻痹她的工具。而她的视而不见,也终于自食恶果。 过了一会而,76号的特工大批大批的来到了这里,今晚刚刚在吴淞口见过的随从也来到了这里,他疑犹的站在以秋的面前,轻轻的唤了以秋一声。 以秋站起身,看着进来的黑压压的人,问了一句:“带枪了吗” 当然是肯定的回答,以秋点了点头,从76号手里拿过了几把枪,对着严律说: “拿上枪,跟我去明家。” ☆、第十四章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明镜从明公馆出来的时候,明诚和明楼背对着她,烟花那般绚烂,闪的她的眼睛红热。 “大姐,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原本寂凉的心情渐渐欣喜。偶然相聚.最是人间堪乐处。明家子弟,荣耀在外,谋算于心,但在长姐面前,永远都怀揣最真诚的善意,最真挚的感情。当明台也携箱归来时,可谓阖家团聚。长姐如母,弟弟们的出落,看的明镜,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原来不知不觉间,男孩子的个子已经超了她这么多,半生的想着、护着的孩子们,如今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笑容欢快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然而此刻,变故突生。 先是引擎的闷响,然后是两道强烈的光柱刺痛了眼睛。一辆黑车跌跌撞撞的极速驶来,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刺耳鸣音,黑车直冲冲的奔向明镜。明楼、明诚、明台大惊失色,护着明镜连续后退,最终,车几近贴着他们的身子划过,漂转的停在了一旁。 惊愕还停留在他们的脸上,一种心有余悸的心跳,紧接着就是狠狠的蹙眉,直盯着那辆莫名的疯车,浑身绷紧,手也向侧兜里摸去。 车灯忽灭,一个高挑的人影走下,一时静谧,随着脚步声的接近,明诚惊讶出声:“汪以秋!” 风衣紧裤黑靴,一贯的打扮。只是此刻衣领高竖,半张脸隐在衣服里,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眸泛着寒光,如同一条毒蛇。 “你在干什么!” “你是想干什么呀!这么开车,你疯了吗!” 明镜和明楼一齐出声,语气愤怒,面色严厉。汪以秋丝毫没有注意他们,从一下车,她的视线紧紧锁着站在明镜身旁的明台,血红的凌厉在里面翻涌,逐渐拟成一把匕首,直直的向明台刺去。 她呼吸粗重,随着她的逼近听得更是清晰,她像是贴附在明台身上一般,脚步没有犹疑,靴跟踏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清脆,冷厉。 明镜跨出明诚和明楼的保护圈,前一步挡在明台的身前:“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明家不欢迎汪家的人,还请汪小姐出去。” 汪以秋闻言,本混沌无光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她抬起头,将视线移到明镜身上,紧咬牙齿,将浑身的痛怒都涌在视线里,轰向明镜。一种黏稠的恶意袭来,明镜一怔,惊觉不妙。汪以秋又向前半步,脚尖直向明镜,明台脸色一变霎时从明镜身后踱步而出,护在明镜身前 。 他挤出一个傻兮兮的笑:“以秋姐,我才刚回来你就知道了,这么快就来看我啦。” 以秋看着熟悉的弟弟朝她挤出的笑容,明台的眼里隐藏着不难探究的戒备和杀气。一阵嘲讽,眼前瞬间飘过了叔父惨死的画面,倒抽一口冷气,刮搔着耳膜的狂乱鸣音震的她头痛欲裂。牙床猛颤,她抬起了垂地的手,伸进了口袋里。 明台注意到这个动作,异光一现脚向后退了半步,稳住身体。如同猛虎,盯死汪以秋,静待她下一个动作。 “汪以秋!” 明诚的叱责让她身体一颤,僵硬的抬起头,看着他满脸的怒气,这一瞬间,万明皆失,眼里仅看的见他防备的面容。峰眉紧皱,薄唇抿死,刚毅的脸庞泛着令她心寒的光,额角青筋暴起,身体也紧躬着,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愤怒、防备。她刚刚下车的时候他的眼里还有意外和抱歉,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在此刻才看透了他昨日谎言,是她错了,本以为离他近了一步,却不曾想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食恶果。 寒风凛冽,院中五人对峙,明家四人成线,汪以秋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眼里泛着不知名的情绪。然后又是两道光柱,严律迟迟赶到。 严律下车,看见了在寒风中萧瑟的单薄身躯,汪以秋的视线落在了明诚的身上,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凉薄的哀伤。他快步走到汪以秋的身边,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到汪以秋的身上。 明家人的视线骤时落到了严律上,严律微微鞠躬,从手里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纸递给明镜:“明董事长,这是您家矿山的炸山炸药的使用记录,一些闲杂动了些手脚拿到的,副董见了就帮您要了回来,不过出门急不巧落下了。” 这番话引的明台侧目,剩余的脸色一僵。 沉默良久的以秋拿下了严律披在肩膀上的外衣,抬起头,对着明镜:“还希望明董事长处事千万小心,因为以秋可不会总帮你处理一些后事,不过若您那天真的不行了,以秋还是愿意帮忙的。” 众人闻言,脸色惊怒,以秋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以秋指的,当然是在工作上的事情。” 说完这句,以秋将视线移到了明台身上:“明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啊,以秋姐什么矿山的炸药啊,你们在说什么呢。” “你刚回来?” “是啊... ” “我手下有个人说前两天看见你了,所以我顺路过来看看。” “怎么会呢,肯定是认错人了,我今天才下的飞机。” “是吗?那我回去一定好好问问那个人。” 以秋面色如常,不知喜悲,她神色莫名的跟明台交谈了一番,就转头离去。严律也鞠躬离开。明家人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皆陷入了沉默,眼中各有算谋。 汪曼春回了汪宅,在悲痛过后,她拼命的让自己振作起来,急忙赶回汪家,汪家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寂静的可怕。一阵心慌,一阵惊恐,一阵猜测,叫喊着妹妹的名字,她急忙的跑进去打开灯,汪以秋就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可怕。 “以秋...” 汪曼春喊了一句,小跑到汪以秋的身边,她害怕极了:“以秋,你不要吓我。” 汪以秋呆呆的没有回应,沉默了良久,她才问了汪曼春一句:“为什么?叔父做错什么了呢..我不会放过他们的,那些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汪曼春怔在原地,看着汪以秋麻木的脸,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的绝望,一样的痛苦,她的心揪作一团,但是却再也没有办法制止妹妹。她的妹妹,终将步上她的后尘,活在仇恨里。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作者已尽力... ☆、第十五章 “发生这种事情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将伤害降到最低,不要再多无谓的损失了。” “是啊,当下要紧的事情是要把局面尽快稳定,否则人心惶惶,公司就危险了啊。” “王董和张董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一个主持大局的人,我提议,尽快推上新的董事长,稳定大局。” 一个会议室里,围着四方桌做了几十来人,以秋坐在桌首,股东和汪氏的合作企业代表坐在桌子两侧,从刚进门的劝慰到现在的着急刮利不过几分钟。桌上的人说的火热,每个人义愤填膺,口里的每字每言都不忘提一句汪氏安危,拍着胸脯砸着桌子,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副恨不得死的不是汪芙蕖而应该是他的模样。 讨论了良久,不知是谁率先提出了推选新的董事长之意,众人闻言一片附和,他们点点头一脸满意之色,到了最后才想起汪氏当家,看向桌首,这些人的眼里有胁迫,有得意,他们只说了一句话:“汪小姐,此策甚好,不知何时决议,还托您主持大局。” 以秋一言不发,抿嘴轻笑,端起身前茶杯微啜一口,惊讶于口里的茶香,赞叹的看了茶杯一眼,对着身后的严律说:“这茶不错。” 不合适局,突兀任性的话让在座的诸位皆是脸色一沉。这时,以秋右手边的老者眼中精光一闪,面色一厉,霎时老脸通红,眼泛泪光,他怒拍木桌,发出一音闷响,众人皆惊,满厅视线都集中在老者的身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吗!!你们这是在逼这个娃娃,你们这是想分了汪氏。芙蕖在的时候,待我们不薄啊,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却这样逼他的侄女,若他泉下有知,亡灵如何安眠,你们对得起他,对的起你们自己的良心吗。” 这句话吼的中气十足,老者顶着发红的面颊,转向以秋,眼里含着泪花,一脸慈爱:“孩子啊,别怕,有我钱某在一天,这汪氏就到不了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手里。这董事长之位就暂且空着,这汪氏的事务我钱某一人承担,是损是亏我帮你兜着,我与你叔父是八拜之交,这汪氏也是我俩年轻的时候一起创下来的,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的让它走下去的。” 众人一默,底下脑袋不再言语。 以秋心有余悸的看着身前的茶水杯,刚刚一记拍桌差点把被子震翻在她身上。她转头看了看气愤起身的老者一眼,柔声说道:“钱伯伯请坐。” 钱 伯点了点头,一脸沉痛的坐了下去。以秋环视一圈,又捧起了茶杯,轻轻开口:“我汪氏有此谋臣,有诸等这样的人才,实在是汪氏之幸。钱伯伯的一番苦心,以秋明白了。” 钱伯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就听以秋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诸位的贼子狼心,以秋佩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汪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贴近钱伯的一个人质疑出声,这个声音,也是刚刚附和最大的那个声音:“我们可都是为了汪氏。” 以秋一顿,霎时脸色一沉,将手里的茶杯拍碎在桌上。茶水四溅,碎片甚至崩到了几个人的身上。 “汪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还是汪氏的副董事长,还是这汪氏的主人,还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吧。” 四方桌上,这些老奸巨猾的东西眼里快速闪烁着算谋,心心所想都是怎么对付桌首上的人。 “叔父不在了,群龙无首,以秋自知担不起重任,但若是诸位想把以秋从这里踢出去,那是痴心妄想!” 面对以秋的震怒,钱伯一怔随刻一笑:“以秋怕事误会了,他们只是激动了一点,但都是为了汪氏的利益。你叔父刚刚入土,想必你状态不佳,我们都可以理解,都毕竟汪氏不可一日无主,还是希望你早日做出决断。” 先以情相动,舌战众人,暗示她把汪氏交到他手上。后树长者姿态,直戳叔父之死,暗解她的刁难,联合众人,一同打压她。 这个人两句话,意图、目的改了又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来往。深知其中利害,在生意场上谋战多年,钱伯岂是她一个初出茅庐有几分小本事的丫头能够对付的。叔父教过她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认清自己。认清自己的实力,认清对手的实力,相差悬殊,这个人她对付不得。 钱伯笑的眼睛成缝,和狐狸一般。 以秋一顿,眸光一暗,若不是到了最后,她也不会走这一步。但是,认清自己,还包括认清自己的目的,舍弃旁人不敢舍弃的,放弃旁人不想放弃的,才能赢得这场本赢不了的局。 “严律!”以秋示意身后的严律,严律点头向前一步,将手里捧抱多时的资料分发到了众人的手上,众人一脸迷茫,不知以秋是在干什么。钱伯接过文件之后,翻看几页,脸色大变,失态起身,震惊的看着以秋,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从容。以秋不加理会,而是淡淡开口:“我已将汪 氏和白鸟先生手下的财团合并,从今往后,白鸟青泽就是我汪氏的新任董事长。而我与诸位的职位,不会变动,汪氏运转一切从常。” 满座哗然,随后又寂静无声。他们还能说什么呢,难道站起来反对日本人吗,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钱伯合起手中的文件,一阵须臾。汪以秋够狠,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但她同时也够清醒,能够割舍常人不敢割舍的诱惑。他叹了口气,心知这一仗是他轻敌,逼的汪以秋不得不出此下策,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钱伯站起身表示赞同,退场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看着坐在桌首的汪以秋,一阵感叹,倘若汪芙蕖没死而是好好培养汪以秋的话,那汪氏未来... 钱伯起身,众人也不敢再有言语,纷纷退场,每个人走的时候面色都不大好看,本以为能捧回一把金币,谁知却是一无所获。 众人走后不久,会议厅里出现一个意外的人影。会议厅的侧门开启,南田洋子从里走出。 “以秋小姐果然厉害,我本打算过来探望以秋小姐,想不到却看到了这样一出精彩的好戏,看来以秋小姐已经走出阴影了。” 汪以秋面露悲痛,紧紧握拳,浑身颤抖:“我不会颓废的,在找到那些人之前。” 南田洋子一脸满意之色,她走到汪以秋的旁边坐下,轻声道:“听说以秋小姐去过明公馆。” 汪以秋紧咬下唇,眼露愤恨,她看向南田洋子,呼吸急促:“我叔父的死绝不会是这么简单的....” “那以秋小姐的意思是?” “整个上海滩,最想置我汪家于死地的除了明家还有谁?!这件事情,跟明家脱不了干系!” 南田洋子点了点头,凑近说道:“其实我也有此怀疑,我觉得明家大姐有共党的嫌疑。” 汪以秋站起身子,凑近南田:“南田课长说的是真的吗,果然是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以秋小姐稍安勿躁,现在我们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只有找到证据,我们才能把这些可恶的抗日分子一网打尽,在上海站稳脚跟。” 汪以秋粗喘几口气,强自镇定,坐回椅子上,她沉默了良久:“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话,南田一脸笑容:“当然,无论是青龙帮的事情还是波兰之鹰的事情,以秋小姐的远见和手腕都令人惊叹。我相信只要我们合作,一定可以实现共赢。” 汪以秋抬头看向南田:“南田课长希望我怎么做?” “听说,以秋小姐和阿诚先生是旧识?” “是...那又如何?” “不瞒以秋小姐,我和阿诚先生私下也有不少的合作,但是阿诚先生总在顾虑些什么,这让我的工作增添了许多麻烦。” “您想利用我来拉拢明诚?”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有何不可呢?” 南田看着汪以秋眼里的犹豫逐渐被愤怒和仇恨取代,不意外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南田一阵欣喜,她伸出右手:“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只不过,我跟明诚的交集不多,就算我想...” “以秋小姐不必担心,我将会禀告藤田先生,邀请您以特高课驻特务委员会监察部长的身份,进入政府工作。” 以秋微微一笑:“那以秋先谢过南田课长了...” “以秋小姐这是哪里话,我们是志同道合。” 送走南田,以秋走到窗前,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做戏做到发痛的脸颊。严律给她递上一半水:“副总,您真的决定了吗...这样做会很危险...” “没办法了,想要保住汪氏是不可能的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利用它打消南田对我最后的顾虑。如今整个汪氏都在日本人的手下,姐姐也在76号工作,我对她而言,已经是个不会背叛的盟友了。” “但也意味着,从今往后,您都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回头?她还能回头吗。得到叔父的死讯,短暂的愤怒后就是冷静的思考。她到了明家,既是为了警告明楼又是为了引南田上钩,一个有仇恨,有能力而且跟她有相同的目标的合作伙伴,这不正是南田想要的吗。南田一面委派孤狼和汪曼春里应外合,一面用她拉拢明诚以戳漏明家这个铁桶,而她不过也是借着南田彻底走入这场漩涡中心而已。 风吹枝桠,吱吱作响,寒风凛冽,树上最后一片树叶也从树巅颤巍巍的落下,静静的匍匐于地,零落成泥。白驹过隙,几载寒风雨苦,她已变成今天这种麻木的怪物。 “严律...” “是” “抓紧把青龙帮从汪氏分离,务必不要让日本人察觉他们还存在。” “是” “还有...把明镜那些动作的痕迹彻底扫干净,76后那边,就以 我的名义去,姐姐不会过问的。” “是” “明天我去见许良程..可以吗?” “...是” 汪芙蕖的死,让汪家两姐妹孤立无援,这极大的打消南田洋子的顾虑。而之后的闯明家,弃汪氏,都只不过是为了获得南田的信任。严律站在汪以秋的身后,一阵须臾,她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迅速站起,开始了新的筹谋。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越写越觉得写得好烂。 ☆、第十六章 这个时候距许良程失踪已经过了二三月有余,就连白鸟青泽也放弃了寻找——左右无非就是个秘书,顶多损失一部分钱而已。 在汪以秋书房那个巨大的书柜后,有一个隐藏的暗门,这道窄门不过半臂长,就算完全打开,也只能侧身而过。不过这暗门里的密室可不小,顶开一个通风口,里面有桌、有床、有灯、有水管,像是一个独立的小起居室。但是,长不见光,不易通风,墙壁上满是霉渍,空气里也弥漫着难闻刺鼻的味道。 许良程就被关在这间屋子里。 尽管这位特殊的“客人”已做客了两三日,但汪以秋还从未与他见面,当今日见到了,却是让人一惊。这不是典型的“汉奸”长相,五官端正,眉目平直,尽管上了一定的年数肌肤有不少细纹,但依然是一副敦厚善良的模样。不像是个卑躬屈膝,善于逢迎的小人,倒像是个固守原则,百折不挠的读书人。 许良程坐在屋里的窄床上,耷拉着脑袋,手脚都被从床上延伸下的锁链锁住。当听到声响时,他颤抖的抬起头,满面黑油,胡子拉碴黑瘦黑瘦的,像是个路边的乞丐,就连眼里的畏缩和害怕也是十足神似。 但看见严律的时候,他不自觉的舔了舔灰白破皮的嘴唇,深喘了几口气,左手握住右手还是不住的打颤。身体蜷的像一个虾米,使劲的向后缩。 汪以秋挑了挑眉毛,许良程身上有不难看出的伤,看着一旁温雅模样的严律,以秋低低一笑。 许良程被囚多日,身心俱疲,等以秋走近他,他才发现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抬着头,无神的眼睛盯着汪以秋,看见这个面目和善的女人时,他的眼里迸发出一条精光,他动了动手向汪以秋的方向抓去,却在看到严律对她的尊敬模样时,现出一丝惧怕。 以秋走近两步,一种馊饭的问道扑鼻而来,刺激程度竟不亚于青龙帮暗巷。眉头一皱,想起了不太好闻的记忆,以秋停下前进的脚步,拽过一把椅子,轻缓坐下,双腿并拢斜放一侧,两手交叠,勾起一抹谦和有礼的微笑。 “许先生,久仰大名。” 她笑的恭敬,倒像是在酒店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接见什么重要人物。许良程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什么。 “第一次见许先生,以秋准备了一下见面礼。”随着以秋的声音严律递向许良程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一些糕点和水。 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像是饿虎扑食一般一把抢过了严律手里的东西,撕扯开包 装袋子一阵猛啃,蛋糕的渣沫贴附在满是黑油的脸上,看的就叫人恶心,许良程喘着粗气,狼吞虎咽。吃完喝完,他把瓶子和残破的袋子紧紧抱在怀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眼睛瑟缩的看着汪以秋,看向他怀里抱的东西,原来那个水瓶里还剩下些水。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严律心领神会,从许良程的怀里夺出了那些“东西”。许良程紧紧抱着不肯撒手,但他那里抢的过严律,像是被抢走玩具的孩子一般,他眼巴巴的盯着那个剩水不多的瓶子,看着以秋接过瓶子在手里把玩。 瓶子已经被握的皱巴巴的,说是还剩下些水也不过只有一口。 “许先生,好吃吗?” 衣着光洁的女人坐的端正,笑容可掬的看着他。一种狼狈的屈辱感席卷了许良程本就已不坚强的心,他不可自主的追寻着那个瓶子,却又耻辱的低下头,此时此刻,他竟只想好好吃饭然后睡一觉,就连报复之心都打不起来了。 “我还准备了许多,热的,好吃的东西。不仅如此,您还可以洗个澡,在棉被里好好睡上一觉。” 许良程猛地抬头,咽了咽口水,呼吸沉重了几分。以秋把手里的水瓶子递到许良程面前:“那么请您告诉我,白鸟先生的事情吧。” 许良程退缩了。 “你不肯说吗?” 确定了这一点,以秋猛的收回了拿着瓶子的手,拧开瓶盖,将里面剩余的水在许良程面前倒掉。然后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交给了严律。 在看到水一溜烟的溅在地上的时候,许良程不可自主的睁大眼睛,呼吸急速。而当以秋后退,严律向前的时候,他完全笼罩在了恐惧里。 一阵闷叫声,回荡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 “您知道白鸟先生今年五月份在码头的那两箱货吗,日本军部接到了秘电,说是有违规货运,但是最后却一无所获,那两船货是白鸟先生的,是吗。” 以秋蹲在许良程的一边,她笑的亲切,眼眉弯弯,但许良程却开始不住的打颤。以秋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瓶水:“它是您的了,只要您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就好,很简单,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您没有必要为一个日本人保守秘密,白鸟先生早就忘了您这个人,就算您告诉我他也不会知道,告诉我,这瓶水,就是您的了。” 一旁的严律蓄势待发,身旁的女人一脸笑意,犹豫再三,他还是选择沉默。以秋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然后又笑的灿烂,许 良程听见了一个可怕的声音。 “许先生,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他的四肢被严律摁的紧紧的,动弹不得,以秋在他的脸上盖上了一块布,黑暗侵袭,感官也就十分敏感。他不由自主的挣扎,想起以秋神色莫名的微笑和最后虚无缥缈的声音,他不住的扭动着,但憋得脸通红也挣脱不开。 接着脸上一凉,水浸湿了盖布,盖布贴合住他的脸,渐渐的他无法呼吸。不仅如此,多余的水从盖布滴下,进到他的鼻腔,他的喉咙,他不由自主的张大嘴想呼吸,当却使更多的水顺着盖布而下,到最后甚至将布顺到了他的嗓子里。 那是一种溺水的酸涩和肿胀感,异物进入喉咙的呕吐感,逐渐窒息的混沌感,他觉得他快要死了。 “许先生,是吗?”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他无法自主的选择了生,在生和死之间:“是!是!” 即使声音模糊不清,但依旧听得到,以秋手上动作一顿,一把将白布从许良程的脸上扯开,任凭他一阵干呕。 “多谢许先生。那么,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以秋的手里还拿着水瓶,即使里面剩的水不多了,但还是让他战栗。 “军火...是军火...” 以秋又是灿烂的微笑,她站起身对着躺在地上狼狈的许良程鞠了一躬:“多谢您的配合,希望我们下一次的对话也能如此愉快。”她站起身子,离开之前将手里的水瓶放在了许良程身旁:“这个是您的了。” 许良程看着差点要了他命的水瓶,屈辱的将水瓶抱在怀里,内心的某种尊严开始颤动,他开始不明白自己的坚持到底为了什么。 以秋和严律转身离开,出了密室,以秋一脸嫌恶,严律看着以秋的脸:“您真是可怕。” 以秋抬起头,秀眉一挑:“我对你做过什么吗。” “我拷问了许久他都不肯说,没想到...” 以秋脚步一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笨。” 作者有话要说:同样,已尽力。 ☆、第十七章 “所以中统为什么执着于调查这批军火的去向?” “这是上级的命令!” 听到严律的回答,以秋有些僵硬的回过头,看着这个一向狡猾的青年此时一本正经的严肃回答她的问题。 “即使是命令你也要搞清楚其中的缘由吧。” “不需要...”严律回完之后还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调查这批军火的去向。” 严青音是一个风趣幽默、机智多谋的女子,但是显然她的弟弟没有姐姐身上的优点,空有一身爱国的热情,但欠缺理智,缺乏斗争经验,尽管有才华,但少了些许悟性。 叹了口气,觉得肩膀沉重了许多。捏捏有些发痛的脑袋,以秋想起前不久线人传来的消息:“日本军部正在修建兵工厂,你知道吧。现在战事吃紧,平白无故这么大一批军火,白鸟青泽却瞒着日本人私下运输,他是想干什么?” “他是想私用?” “不会,若是用来私用数量未免太多了,而且一旦被发现,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那他用来干什么...” “他不是还有个哥哥在特高课吗?” “您是说...” “恐怕这些人日本人私下里也在相互争斗,当然,也不排除他私下里有没有什么军火买卖。我们还是注意点好,派人去盯着白鸟,找几个机灵点的。” “是” 以秋思绪一顿,站在她身旁的严律竟丝毫不过问她的决定,眼里也在没有过去的闪烁,自新年夜之后,严律似乎太过服从了她一些。她是他姐姐的故交,而且几年了二人更可以说形影不离,这其中的信任固然是好事,但要是太过了,似乎也不太妙。以秋眼珠一动,计上心来:“严律,我交给你一件事情。” “什么?” “策反许良程。” “什么!”严律惊讶出声,一脸疑惑,但以秋不疑有他,拍了拍严律的肩,离开了汪宅。看着汪以秋的背影,严律一头雾水,回头看了看书柜后面的暗门,扯了扯领着,叹了口气,他的事情真的永远都做不完。 自新年夜之后,以秋便在没有见过汪曼春了,当然,里面也有以秋自己的意愿,只是回到汪家,看着空落落的宅子,以秋惦记着姐姐,便驱车到了汪曼春公寓的楼下。 一下车,就看见了一个意外的人影。他穿着灰黑色的风衣,英俊的脸庞 染上几分沉痛。他坐在街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大哥?” 听到声音的明楼抬起头,也看见了汪以秋:“以秋...来看你姐姐?” 这是自新年夜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二人不约而同的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神色语气一切从常。 与明楼并肩而坐,以秋淡淡开口:“你是来看姐姐的吗。” “是啊...” 背靠着座椅,抬头是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枝桠。往事立残阳,以秋不爱提起往事,但时间这条长锁链环环相扣,她和姐姐都逃不过,挣不脱。 “你为什么回来,在国外呆的好好的,现如今为了什么回来的呢。” 明楼转过头,第一次细细的打量起汪以秋。不由感叹,物是人非,以秋已瘦出尖的下巴,再也没当年的圆稚:“曼春也这么问了我...” 哈出一口气,变白,变轻,渐渐的消失在空气里,以秋轻声道:“错了,有好多事情都是错事。” “那就不要在错下去了,现在收手还来的及。” 以秋转过头,听着明楼平静声音里的一丝低沉,她明白这是他真心的劝告。明楼望向她的眼睛里,平静中有一丝包容,包容里又有一丝劝慰,劝慰里夹杂着隐隐的期盼。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即使不是爱情,但她依旧能感到此刻从明楼身上传来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温暖。 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以秋不由轻笑:“你跟姐姐也这么说了吧,看你的表情,你一定见过她了。” 明楼也笑了:“是啊...见过她了。” 内心因为明楼而闪过的火花很快熄灭,这骤然的凉,让以秋的视线有些模糊。 “错了,是错了。可就算错了又怎么样呢...这把火是你放的,而你明明知道该怎样熄灭,不也不肯做吗。”明楼听到这话后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以秋看的清楚,这痛虽由明楼引起,但明楼却不能去平复,他许不起汪曼春任何未来。 有很多质问,有很多想要说的,但在明楼眼中的无奈下融化。以秋沉默了一会儿,无奈苦笑,再次开口:“今天阿诚没有跟着你,真是少见。” 明楼轻笑:“我让他去做别的事情了。” 以秋转头:“那明大哥下次一定记得带上他。” “哦?你找他有 事儿?”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他了。” “是吗,我一定转告。” 站起身,以秋欲离,明楼叫住她,笑的温雅:“你站在谁身边?” 她站在谁身边?姐姐吗...好像不是这样,否则她为何不直接杀了明镜。日本人吗...好像不是这样,要不然叔父就不会有机会出事。中统吗...当然也不是这样,作为特工的她早就随严青音一起在爆炸里死去。那她到底为了谁,为了什么呢? 面对明楼的问题,以秋最终轻笑道:“随心而已。” 一个人走在枯林道上,看着残叶随风飞舞,如坠地疾鸟,破败的卧在地面,默默沉寂。一阵细风,叶渣飞舞,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堕的她闷痛,内心深处的齿轮吱吱的旋转。她能做什么呢,随着时间滴滴答答的流逝,让一切走上既定好的未来?她只是来欣赏一出好戏吗?等到一切结束,她黯然离去,或随亲人同冢而眠吗... 走到汪曼春家楼下,看见了一身运动服,满脸惆怅的她。汪以秋望着那张与她七分相似的面容,一种无法放下的坚定在胸腔里荡漾开来。 她就是要逆了这天,改了这命,让这注定的悲哀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请原谅这一章的中二吧,4章过渡章已过,接下来会主要是和阿诚的互动。 ☆、第十八章 无论多少次走进这里,她都会觉得不舒服。海君俱乐部内四壁上挂着一排排的红日旗,就连食品单或标注牌上也都是日文;宾客来往间说的是难听的鸟语,偶尔还会见几个留着方胡的人。 但当白鸟轻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以秋收起了眼里的不耐,笑脸盈盈。 “白鸟先生,好久不见。” 白鸟轻泽见了汪以秋一张脸更是笑成菊花,五官全向中央聚集。 “哎呀,汪副董,接到你的邀请真是让我意外,听说你最近高升了啊,南田课长对你可是大加赞赏。” “白鸟先生过奖了,以秋能与南田课长熟识还是托了您的福。不知您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事情”指的当然是因为许良程的失踪而一片混乱的白鸟集团内部。虽自二人在汪氏一见后已有二三月有余,但不论是物资筹备之事,项目合作之事还是集团合并之事,以秋和白鸟轻泽的私下往来从没断过,尤其在汪氏与白鸟集团合并之后,二人利益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多亏了严秘书,他非常的有才能,只是一个秘书实在有些屈就了,不如让他来我这里,也好加强我们的交流吗。” 严律面色一僵,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白鸟躬了躬身,而以秋更像是没听到一般,她微微一笑:“干什么一直站着呢,我订了一间包房,白鸟先生请。” 见以秋不接话,白鸟也就不继续这个话题,他扬着笑点了点头朝内走去。 今日约谈白鸟轻泽以秋有两意,一是处理清楚集团合并的后事,二是给白鸟轻泽挖一个土炕。严律初听以秋之言还颇为担心,生怕处理不当被白鸟察觉,谁知三人落座不久,白鸟就自己走入了这个大坑。 “汪副董为何坚持合并呢,虽令叔父遇难,难免会人心惶惶,但以汪副总的手腕,应不难摆平才对。” 这事儿单从经济层面来说不假,但一但掺和进政治可就变的复杂了。如今汪曼春在76号工作本就手握重权,要是这个时候她坐上董事长的位子那她汪家不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到底老辈和小辈是不一样的,汪芙蕖是老姜毒辣,但在上面的是她的话,可就是软包子任人揉捏了。只是这个道理她懂、严律懂、明眼人都懂,可坐在她对面的白鸟轻泽和一脑袋筋肉的保镖可不懂。说来也奇怪,这个白鸟固然有几分经商头脑可对政治可是一窍不通,之所以能在上海滩站稳一是因为他在特高课的哥哥,二是因为他总归是个日本人, 那些资产家们多少会卖他个面子罢了。 不能明着坑,就只能暗里阴了。 “白鸟先生这是哪里话...能跟您合作,以秋不是更有保障,而且现如今以秋又要进入政府工作,日后说不定还要仰仗您的哥哥。” 这话听着受用,但白鸟心里对于以秋这种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的行为可是满脑猜疑。以秋故作慌乱的表情更是让他疑心大涨,眼见以秋转移话题白鸟轻泽倒也不急,只是决心日后定要调查一番,可莫要是汪氏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接下来的七嘴八舌说的无非就是些集团合并的事情,白鸟青泽有着商人的通病————重利,而且作风霸道鲁莽,可谓见钱眼开。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谋利,而且极其的没有脑子,如今在上海滩工作,越是利润大的场子危险也就越大,但这个白鸟像是完全不懂,一个劲的把这些极容易吃力不讨好的活往自己身上揽。以秋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麻烦的事情统统都撇了出去。 语毕话落,白鸟轻泽很是满意的喝了一口水,有些冒汗的红油脸又挤出了菊花笑,以秋看的好笑,严律也是暗自腹诽,但显然白鸟轻泽觉得无所谓,反而是一脸畅快。 走出包房,进入大厅,以秋眼前一亮。明诚带着明台从大门走近,这两个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在这一大堆矮土豆里显得挺拔,要看见他们十分容易。 现下白鸟离她离的极近,她说什么、做什么,白鸟都能看的清楚,听的明白。以秋眼珠一转,一抹倩笑绽在唇边,扬手叫了一声明诚,就一溜小跑的到了明诚的身边。 一旁半步踏出俱乐部的白鸟轻泽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他脸色一顿,眼中精光一闪,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抬步离去。以秋也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眼见达到目的,她嘴边的笑也就更拉大了几分。 而刚刚踏进俱乐部就被叫住的明诚和明台还是惊讶的成分居多,自新年夜之后他们还没有跟汪以秋打过照面,但那日以秋的阴郁脸色却是记得清楚,如今不过几日没见,竟雨过天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虽以秋是向明诚问的好,但率先出声的是明台:“以秋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以秋挑眉:“我在这不奇怪,你来这儿才奇怪。你还在上学吧,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当然是来这里玩了,要不然还能干什么,天天呆在家里都快无聊死了,就算是学生也得放松放松啊。” “是吗,明大哥同意了 ?” 前半句是对明台说,后半句则是询问明诚。明诚迎上以秋的视线,淡淡一笑:“大哥说让我带他来见见世面,嫌他在家烦。” 明台闻言自然不满出声,但二人还是打笑成分居多,以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抬起头继续冲明诚问道:“他来这里玩,那你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办点事情。” “办什么事情?” “自然是大哥吩咐的事。” “明大哥吩咐的什么事情?” 一问一答,一来二去。明台出声:“以秋姐,你这么关心阿诚哥啊...” 看他一脸揶揄的笑容,寻常时候恐怕以秋也就顺着明台的意思不再追问,可现下她却敛眸轻笑:“是啊,我一向关心阿诚。” 大大方方,诚诚恳恳反倒堵住了明台的嘴,而明诚更是似乎不答不行了。只是以秋又话锋一转:“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阿诚还得多照顾我呢。” “照顾?什么照顾?” 明台惊疑,明诚沉默。以秋转向明台,惯常淡静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狡黠:“特高课驻特务委员会监察部长,明天正式上任,请多指教啊,阿诚。” 微不可察,但一直仔细打量二人的严律没有放过明诚和明台骤变的情绪。眉头一聚拢,这位明诚先生身份复杂是早有预料,若他真的是“汉奸”,恐怕以汪以秋的个性也不会这般对待。可这位看似单纯的小少爷竟也如此善于掩饰,明家人果真不简单。 不理会对面二人的若有所思,以秋仍然笑的灿烂:“好了,我不打扰你们办正事。我也还有事,先走了。” 汪以秋和严律离开的背影,一高一矮,逆着光有些模糊,不知深浅。 明台的复杂情绪从闪烁的眼神中不难窥探,明诚拍了明台一把,神色如常:“小少爷,瞎想什么呢,这都不干你的事,乖乖的在这转转得了。” 而并肩离开的严律和汪以秋并不沉默,面对严律若有所思的开口,以秋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又往前走了两步,以秋神情玩味的说:“这两天你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吧。” 严律一见以秋的表情,又想起她故意做给白鸟轻泽的样子,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明白。您和明诚先生的绯闻将会不日流传。” 以秋侧目:“你可悠着点,别趁机做些小动作。” “是,一定注意分寸。”严律 一副顺从模样,但是语气却微微上扬,摆明了不会按照以秋的吩咐,借题发挥,以秋看的清楚却也并不点破:“爱怎么编是你的事情,但是等白鸟找你的时候,你可得演的像一点。” “您看不满中带点切齿如何?” “甚好...” 今日以秋摆明截了严律的升职路子,若白鸟疑惑公司合并的原因就一定会暗自打探,严律自然是首选。 又走了两三步,以秋淡淡开口:“南田那边开始了吗?” “是,她已经开始插手关税,想要从中获利。” 一切都已准备就位,就等白鸟轻泽自己掉进坑里,拿她汪氏的东西,不扒掉几层皮就想走?如今白鸟疑惑公司合并原因,那以秋就备上一个原因——————她不缺钱。 一个人放弃一块肉的原因是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有另一块更肥的肉。明诚是海关总署,近日又和梁仲春有不少的私下交易,只要改上几笔,把梁仲春的名字换成她的,再经由严律把票据交到白鸟手上,就足以让白鸟相信,她暗中有别的财路。这样,他一边会接下汪氏,一边又会想在里面分一杯羹。 之所以故意让他误会她和明诚的关系..只不过是引他上钩,打消他不必要的顾虑而已。他要想获得足够的油水,就不会通过她来介入,而是动用自己的渠道...比如,他是怎么获得的那两船东西,又是怎么运回来的。 这一次,她一定会让这个只想着钱不要命的死胖子彻底栽进去,只要白鸟动心插手,那么...最近打着关税主意的南田,就会发现这颗生长在上海里,吸着自己国家血的毒瘤。 若能借着日本人的手,把那两批不明去向的军火找到,岂不是省事许多吗。 只是,这个人虽然笨,但还不至于傻。以秋顿步:“严律,你在跟白鸟工作期间,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吗。” “是,我们的人已经安□□去了。” “在他彻底陷进去之前,不能让他知道南田的事情,他的哥哥那边比较麻烦,必须保证不能让他从他哥哥那里得到内部情报。” “是,另外,许良程那边似乎已经有些动摇。” “是吗?继续盯进...还有,最近76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派人去打听一下,我要知道明诚今天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是..” 她即将进入政府工作,公司相关的事情,必须收收尾了 。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现在剧情进行到了14、15集。这章是不是写的有点乱?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懂。 ☆、第十九章 “白鸟轻泽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冒进了,行事鲁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的。” 坐在驾驶座上的严律突然的一句话让后排的汪以秋抬起了头。秀眉一紧,思索片刻,了然开口:“恐怕和那位许先生也有关系。” 严律侧目,疑问道:“许先生?许良程吗,不过是个秘书,会有这么大作用?到底白鸟轻泽是个日本人,就算信任又能信任到哪里去。” 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扔到一边,以秋想起那个即使一身狼狈但仍旧一脸稳重的中年男子,勾唇轻笑:“就是不信任才会这样没脑子。若是白鸟心里但凡稍稍重视许良程,在许良程失踪之后他就会比现在小心的多。就是不重视、不在意,他才大刀阔斧的自己去上,或许在他心里,许良程只是个好用的打杂的也说不定。” 严律一听,锋眉紧锁,不确定的开口:“那会不会,那两船货是许良程弄的,白鸟轻泽并不知情?” 以秋一怔,呆了一下,心下一紧:“很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白鸟轻泽的哥哥的安排,或者这是在白鸟轻泽的授意下由许良程去做的,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许良程都一定在里面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看来,你得去好好问问这个许先生了。” 余光里以秋笑意盈盈的脸让严律心下一跳,沉默一会儿,他微微收颔,轻声道:“你早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所以才让我去策反他..对不对...” 严律突然黯然的声音引来以秋的注意,盯着那张透露着失意和莫名失落的脸,以秋的眼前逐渐浮现了严青音永远自信充满朝气的面庞。 “不是...”以秋幽幽开口,沉了口气,重新定声:“我之所以让你去策反他,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份和尚未磨灭的良心。” 严律一怔,眨了眨眼,一脸疑惑。以秋抿了抿嘴:“你也看过这个人的调查报告吧,他的妻子和家人都在他老家,而且这一次也是他主动离开,才给了你可乘之机。我托人查了一下他最近的铁、航、空的消费情况,如果他没有被你找到的话,应该原本是打算在上海躲一阵子,然后去老家找妻子和儿子出国吧。他订票非常隐秘,这边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到。” 原本她的初衷是想要锻炼一下严律,只是等她看到许良程的调查报告之后,她才改变了她的决定。 “原来是这样....” 看着严律突然黯淡的眼睛,以秋叹了口气,沉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若不是你 ,他恐怕早就已经回老家接上妻儿,远离危险,一家团聚了?” 严律双眸睁大,一脸讶异,看他的表情以秋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眸光微闪,更加坚定了一定要策反许良程的想法。 面对严律,以秋厉声道:“把你多余的同情心收收吧,太难看了。” 突然冷澈的声音惊醒了严律,严律清了清声音,对刚刚突来的情绪感到烦躁,看着车镜上以秋冷下来的面孔,暗自给自己提了个醒,专心开车,不再说话。 严律的沉默以秋并没有打破,只是暗自琢磨一些事情,等到车停到汪宅之后,以秋对着严律吩咐了两句:“接下来你就待在白鸟轻泽的身边,随时跟进,以防万一。这段时间,你不用来这边了。” 以秋摆明了要支开他,其中缘由严律心知肚明。沉默片刻,颔首点头,上车之前,对着汪以秋说了一句“万事小心”,然后便绝尘而去。 望着离去的车影,顿了一会儿,以秋进了汪宅。严青音总跟她提的就是她有些懦弱的弟弟,当年在汪氏初见的时候,若不是那张过分相似的脸,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青年和严青音的描述对上的,但如今... 熟稔之后的依赖也罢,互明身份之后的信任也好,无论是那个原因,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一个战士,不是一个助手或是秘书。 走进房间,推开书柜,打开暗门。许良程已不复前几日的邋遢、颓废,衣着楚楚的他,倚靠床头,若不是四肢上扣有锁链,哪里看得出这是个囚犯。 “看你的样子,想必已经想好了吧。” 暗门开启的一刻他并没有动,直到听到了柔弱的女声时才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汪以秋的一刻,身子下意识一颤,随后镇定,不由苦笑。 “真是稀客...” 许良程的情绪变化汪以秋看的清楚,像是没注意到他一瞬的动摇,以秋拽了把凳子,坐到了许良程对面。 “考虑的如何了。”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你们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吗?” 直白的回答让以秋微惊,轻轻的勾起嘴角,面对一脸苦笑的许良程,以秋笑道:“许先生对严律恐怕不是这么说的吧。” 若是对严律他也如此犀利,恐怕也不会是这副整洁模样了。 面对以秋的调笑,许良程也笑了,笑的从容,笑的镇定。这个长相 忠厚的中年男子抬起头,对着以秋,平静开口,斩钉截铁:“你跟他不一样。” 洞察细致,城府幽深。许良程的笑里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软弱,但也并不强硬,听得并不刺耳,但也不觉顺心。 “你是有选择的余地的。” 汪以秋合上眼睛,似是疲倦,随意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像是有,又像是没有。 “你会放了我吗?” 许良程的小心翼翼引来汪以秋的展颜一笑:“不会,但是你有选择。” “什么选择?” 睁开双眼,迎上许良程探究的视线,认真的说道:“你可以选择站到对立的一面,可以继续站在现在的位子上,或者,可以选择消失。” 严律和汪以秋的真实身份他并不清楚,但也无非就是延安或重庆,而汪以秋给出的选择也很明了。加入他们背后的组织、站到他们两个人这边帮助他们或者选择消失。 许良程低头:“你不怕我出卖你们?” “怕,所以我已经请了你的夫人和儿子来做客。” 猛地抬头,无奈低头,轻轻讽笑:“我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以秋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最后站到许良程的面前:“你如果不想一生奋战,那么可以选择站到我们这边,等到事成之后,我会放你们一家离开。当然,事成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令夫人和令子。” 沉默弥漫在这间发着霉的房间,并没有多久,许良程就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让严律变得和我一样。” 这句话没头没尾,奇怪莫名,但许良程听得懂,也听得清楚。他平静的眼里染上一丝诧异:“你这是....” “这件事情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若是他明天成了,我明天就放了你们,若是他两年成了,我就两年后放了你们..当然,若是他一辈子不成,我就一辈子不放他们。” 以秋并不在意许良程的惊讶,脸上眼里也更没有想象中的温情。一脸镇定,夹杂着些许凝重。 叹了口气,许良程抬头:“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以秋轻笑,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扔了过去。许良程接住,打开锁链站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会答应。” “你没有拒绝我的理由。” 以秋推开身后的暗门,对着许良程说:“你 可能还要委屈一段时间,到了晚上,我会让严律来接你。在适当的时机,他会把你送回白鸟轻泽身边。” 没有理会以秋口里委屈不委屈的话,在这儿住了这么写日子再难熬的也受过,现在还说什么。许良程揉了揉疼痛的手腕,淡淡开口:“你是个奇怪的人。” 以秋一顿,展颜一笑:“我也是这么觉得。” 她不在乎许良程是什么人,可信之人要用,不可信之人也要利用。就算许良程要叛,她也有能力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将知情人清除干净,若要是这个人她都应付不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将要取之,必先予之,她给他信任,他给她办事,很公平,很划算。 她需要的,是一个助手,不是一个战士。 作者有话要说:前方甜虐开启,高能预警!!我发誓下面就是阿诚和以秋了,我发誓!! ☆、第二十章 樱花号列车爆炸、大年三十晚汪芙蕖遇袭、初二晚76号遭遇黑色星期五,在里面埋下的多枚暗庄也被袭击。放下手里整理出的遇事簿,以秋疲倦的叹口气。 前几日军需部陈炳遭劫,昨日又传出了他失踪的消息。莫名其妙去海君俱乐部的明台,还有刚刚发来的日本领事馆的邀请函...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站起身,一阵恍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事情都模糊了。 日本第三战区战事暂滞,上海地下党必定要摸清这里的兵力部署计划。陈炳掌握着军力部署清单的位置,他遇袭就说明地下党的活动已经开始,看来76号和特高课又有事情要忙了。 搞清楚现在的情况,汪以秋就驱车来到了特高课。刚上二楼,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传来,地板上一片血污,来来往往的人清理着这满地狼藉。 “高木先生...这是?” 抬头询问站在一旁监察的日本军官,高木见是汪以秋也点头示意:“汪小姐...” “我听说特高课抓了一个共产党,怎么,这是?” “是啊,是一个难得的转变者,但是却被自己人袭击了,不过万幸只是伤了眼睛,没有出人命。” 以秋闻言挑眉:“内鬼?连特高课内部也出现了共党,这些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汪小姐来这里有什么事?” “南田课长让我来这里等她,说是现在医院,看来是去看望这个转变者了。” 高木一听汪以秋的来意,出声回道:“哦?原来汪小姐也是来找南田课长的” 注意到高木的用词,以秋疑惑:“也?还有什么人来了..” “明诚先生刚刚进去,也是说来找南田课长的。” 闻言以秋一怔,眼珠一转,心下了然,点头示意高木自己知道了,以秋移步走向南田办公室。 刚到门口,正迎上一个杂务推门出来,注意到汪以秋,那人连忙鞠躬,以秋抬手打断,轻声一句:“不必了,我自便就好,你不用招呼我了。” 杂务点头离开,以秋扶上门把,犹豫片刻推门而入,正撞上了站在南田桌前的明诚。四下张望,桌面整洁,似乎并没有翻找的痕迹,只是看着明诚颇黑的脸色,以秋轻笑着靠在了门框上。 “你找吧,我帮你放风。” 明诚看向眼底一片明了的以秋,俊眉微蹙,没有说话。以秋挑眉:“ 你要是不快点,南田洋子可就回来了。” 四目相对,他看不懂汪以秋眼底的轻松了然,也不知道汪以秋在想些什么。 南田回来的时候得知明诚和汪以秋竟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怒掴了高木一耳光,急匆匆的走向办公室。一下子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的就是坐在沙发上聊得正开心的明诚和汪以秋。 明诚和汪以秋惊讶的抬起头,看着风尘仆仆,一脸肃容的南田洋子和跟随南田进来的高木等几个随从。 汪以秋起身关切问道:“南田课长这么急,出什么事情了吗?” 南田看着明诚和汪以秋的脸,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视。僵持了片刻,轻笑出声:“看来阿诚先生和以秋小姐相谈甚欢,不知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明诚笑道:“南田课长这是哪里的话,我听说汪小姐即将上任监察部长,所以就跟汪小姐攀谈几句,确实甚是愉快。至于明诚今日前来,是来送一份文件。” “文件?” 明诚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这是海关总署近两个月的进出口关税报表。” 侧瞥了一眼明诚掏出的文件,再看向南田洋子的脸,汪以秋不动声色,却暗自感叹,这一屋子狐狸演来演去倒也不累。南田洋子明显是怀疑她和明诚在她办公室有过什么动作,明诚也是明显对南田有所算计,但都表面客气,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谢谢阿诚先生。”南田洋子接过报表翻看几页,尽管不明显,但肃容上确实闪过一丝满意。 打发高木几个随从之后,南田洋子对着明诚和汪以秋说道:“请坐吧。” 点点头,以秋和明诚并肩而坐,南田坐在一旁,打量了两人一会儿,颇有深意的说:“我听说你们是旧识?” “有几分交情。”以秋淡答。 明诚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汪以秋应了一声,算是附和了以秋的意思。南田点了点头:“既然是熟识,想必两位日后合作起来也会更加默契。” “合作?”明诚蹙眉疑惑提高声音:“什么合作?” 两人的视线一同转向汪以秋,汪以秋眼睛带笑,噤口不言,摆明了没打算回答明诚的问题。南田侧了侧头,定声道:“哦?两位聊了这么久,以秋小姐难道没有告诉明诚先生吗?” 一直淡静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以秋微微收颔,轻声说:“一时畅谈,忘记这件事了。” 汪以秋的表情让明诚觉得头皮一麻,神经绷紧,倒是南田洋子很是满意汪以秋的反应。她转头冲向明诚:“汪小姐以后将会协助阿诚先生的工作,无论是在特务委员会上,还是在明楼先生的事上。” 明诚的位子说好听的是南田合作伙伴,说难听点就是南田盯着明楼的一个眼线而已。如今横加了一个汪以秋,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加了一个人,均了一杯羹,也是多了一个分权的人。 尽管内心复杂而沉重,但明诚脸上表现出来的还是难堪的贪婪表情,一副钱被抢了的不满神态。 南田接着说道:“阿诚先生不用多心,我们的约定仍然有效,以秋小姐的工作重心还是在特务委员会上,两位是不会有什么冲突的。” “希望确如南田课长所言。” 明诚的声音里压着不满和愤恨,一副小人模样。汪以秋有兴趣的偷偷打量着明诚的脸,心下好奇,这个样子的明诚,她倒是第一次见到。 “我不会妨碍你的,绝对。” 以秋突然的话让明诚下意识的转向她。汪以秋的嘴边挂着一抹柔软的微笑,静静地包含着一种坚决,正如她进门的时候明明看见明诚在做什么,但还是不吭声的站在门口把风一样。一瞬间的恍惚让明诚的眼神有些迷离,南田洋子看见这一幕,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是满意以秋这话的效果,也很是欣喜明诚对汪以秋的反应。 反看一脸平静的汪以秋,让人很难分辨这句话的深意是什么,是说她不会抢争明诚的利益,还是说....这句话,对于南田和明诚而言,似乎是截然相反的理解。 尽管明诚心里会去纠结汪以秋这话的深意,但表面上还是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夹杂着一种失态的动摇。 明诚和汪以秋还算默契的配合,让南田稍熄刚刚进门时的疑虑,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我们回归正题,明诚先生,最近有什么新发现?” “很平静,没有任何发现。老实说,我觉得我在您这儿是白拿薪水,明先生工作勤勉,也很公正,大家都很尊敬他。” 这话明诚说的忐忑,心里很是没底,尽管汪以秋自始至终表明的都是站在他的这边,但是或许是她始终是汪曼春的妹妹,或许是她新年夜时在明家的表现太让人印象深刻,又或许是身为一个出色特工的本能。此时此刻,他总觉得下一秒汪以秋就会有惊人之举,而她的举动,是敌是友,是善是恶,他竟从来都分不清楚。 汪以秋察觉到身旁男人的紧绷和压力,但是南田可没有发现,她继续问道:“有没有人,跟他意见不符?” “这要看是那个方面了,如果是经济方面,您也知道,多少会有一些意见不符的。海关方面,主要是协调军部和76号的关系。” “那么,工作之余呢?他去哪儿了。” “工作之余吗,也就是和汪处长,喝喝茶,吃吃饭,也就这样了。” 明诚的回答笼统模糊,显然不能让南田洋子满意,她转头面向以秋:“以秋小姐,你认为呢?明先生和你的姐姐,发展到哪一步了。” 自明诚和南田洋子开始说话,以秋就一直沉默的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时见南田提到她,她脸上浮现一抹感激的微笑:“说来,我还要感谢南田课长。” 这样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让南田疑惑:“感谢我?” “您去找过家姐吧。” “我是去找过汪处长,但也是为了帮助汪处长尽快恢复,不知道这件事情跟我问以秋小姐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眼见南田的脸色有些生硬,以秋也并不着急,她低低的垂下头,眼眶有些发红,沉默片刻才说道:“自叔父死后,姐姐一直都很消沉,甚至有很多软弱的想法。但是多亏南田课长的话,才让姐姐重新站起来,才让姐姐继续与我并肩作战,若不是南田课长的话,恐怕,就只会有以秋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该死的人了。” 汪以秋的声音有些低沉,但这哽咽的话里夹杂着的冷冽和仇恨一字不漏的传到了南田的耳朵里。南田面色一缓,想要开口安慰,低着头的以秋没有放过南田脸色的变化,见南田预料中的变化,以秋定声继续:“只是姐姐性格直爽,行事作风难免会过于狠绝,明大哥最近经常和姐姐在一起,也是为了抚慰她,免的姐姐一时冲动。” 南田洋子当初找汪曼春无非也就两个原因,一是趁机拉拢利用,二是安抚,防止汪曼春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扰乱了她的布局。 听到汪以秋的回答南田洋子点了点头,以秋继续说道:“再者而言,叔父刚满七七,是热孝,按照规矩要守孝三年。姐姐和明大哥,也只会发乎情而止于礼。” 说了一大段话,听起来好像说了什么内幕,其实什么有用的也没有说。 话说完,以秋噤声。南田转向明诚:“阿诚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要你死死盯住明楼,并不是要害他。我希望他尽 忠职守,为大日本皇军效力。同样,我也很了解你的情况,我希望,你能做好我的耳目,只要你能找到明楼的弱点,能查到他的秘密,不仅能够改头换面,还能彻底摆脱明家仆人的身份,一举两得。” 汪以秋的存在,对于南田洋子最大的作用就是制约明诚。尽管她本身很有能力,但是最不可替代的,还是她对明诚的影响力。南田洋子打着一手好算盘,只是被她算计的两人到底如何,她看不清,也想不明白。 在听到“明家仆人”一词时,明诚毫无反应,但汪以秋的心却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明诚,他好似诚恳的对着南田洋子一笑,点点头,对南田的话颇为认同。可是汪以秋明白,明家就是明诚的根,永永远远无法动摇。 语毕,南田示意明诚先行离开,明诚退出南田办公室时还往以秋的方向看了一眼,南田注意到之后,笑道:“以秋小姐果然好手段,阿诚先生对你,果然与旁人不同。” “你还是不要太放心他的好,对于他说的明楼的情况,也最好听一半,留一半。” 南田蹙眉:“以秋小姐的意思是,阿诚骗我?” 以秋毫不动容:“骗不至于,但也一定有所保留。他是孤儿,性子里就有一种不安全感,为了自保,他对你必定会有所保留。明楼那边,也不见得会完全信任他,也许,也会瞒着阿诚背地里干一些事情。” 汪以秋的客观评价,引来南田的腹诽:“我以为,以秋小姐对阿诚先生也是不同的。” 以秋不屑:“是不同,但对于他...还是利益最重要不是吗,否则他也就不会答应南田课长做您的眼线了。对于我而言,为叔父报仇才是最重要的。” 满意一笑,南田点头:“没错,我们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我们自己。我相信以秋小姐不会让我失望的。” 以秋眸光一闪,低头应是。就像南田不完全信任明诚,对于她,南田想必也会有所保留。与其矢口否定,还不如直接点出本就存在于南田心里的怀疑。这个女人太自大了,而且独来独往,只要抓住这个弱点,即使南田确实聪明,但也不足为患,真正麻烦的...恐怕还是南田的老师。 南田洋子希望明诚被汪以秋影响,但是可不希望汪以秋也为明诚所动。 深知其心的以秋,自然会直戳下怀。 随口聊了几句接下来工作的客套,以秋便出了特高课。一下来,就看见了在下面等候的明诚。 西装革覆,威风凛凛,神采奕奕,诚如书中所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他看见她出来时候的会意一笑,迷了她的眼,乱了她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阿诚和以秋联手忽悠南田洋子,爽不爽!我就是爱这种组团忽悠人,哈哈哈。 ☆、第二十一章 剪裁合体的炭黑色西装,一尘不染的埃及棉白衬衫和浅蓝色领带,外罩一件灰色的风衣。正面无褶的西装裤裤脚有收口,尽管并不包腿,但依旧看的清修长有劲的腿型。他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垂眸似乎在沉思什么,当他注意到来人时,那双炙热的眼眸便抬了起来,霎时间,万明皆失,除了他之外再也看不见别人。 明诚的五官并不精致,不如严律的文雅秀气,不比明楼的斯文英俊,但却是透露着一种暖心的气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潇洒随意仿若磁石般地吸引着目光。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以秋..” 等他走到身前,有些僵硬的眨眨眼,慌乱的四处乱瞥,拙劣的掩饰自己刚刚的失神。幸好明诚也并未察觉,定了定神,顶着有些燥热的脸,晏晏开口:“去别处谈吧。” 他的来意她清楚,在打发自家司机之后,汪以秋上了明诚的车。在这段不长的距离中,燥热的心渐渐的冷了下来,直到到达目的地,神色如常。 这里是位于租界的一家西餐店,典型意大利风格的餐厅,装修格调舒适宜人,环境相当不错,还有户外的露天座位提供给喜欢浪漫的客人。 专门开了一个包房,在侍者的引导下,明诚和以秋相继入座。令人惊讶的是,尽管外观看起来是纯西式装潢,但包间内部却是一番古色古香的中式格调,让人不禁感叹于环境的宜人与精致。 点餐、上菜,一番折腾下来,两人总算处于一个静谧空间,可以单独对话。 只是令人尴尬的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静,却是让两人沉默无言。不知谁先说,更不知从何说起。 这家位于租界的西餐厅,装潢独特,服务周到,十分有名。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绅士和淑女约会的佳地。也许是误会了明诚和汪以秋的缘故,又或许是这里本来就偏向于情侣餐厅,这间包房内部有着清雅的玫瑰花香,与桌上牛排的味道交相辉映十分怡情,不仅如此...明诚和以秋两人身边还点着蜡烛,配合着有些昏暗的灯光,显得十分暧昧。 最后是汪以秋率先撕裂了这暧昧的场景,吹灭两人身旁的蜡烛,以秋一脸肃容,挺直腰背,清冷开口:“你想跟我说什么。” “为什么帮我,你站在哪边,对于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尽管因为汪以秋的动作一愣,但是明诚很快反应过来,阴下脸,沉声问道。 这是他回国以来第一次直白的面对他,以秋 直直的看着明诚,看向他眼底最深处的情绪。他以很多面孔对待过她,刚刚回来时的疏远有礼、在医院时候的故作温柔、新年夜时的愤怒呵责、近日来的客气躲闪。这种严肃锐利的眼神...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种无尽的疲倦感骤然扑来,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闷声说:“想帮你,就帮了。至于你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她其实不是要说这个的,只是这一刻,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明诚一僵。无论是以秋对明镜的多次相助、新年夜时的怪异表现、今日在南田办公室的奇怪行为,都说明了汪以秋对于明家的事情就算不是知根知底,也必定多有了解。她敢明显的表现出来,就是有所求,不怕问。可这番耍浑打滑的回答,却是噎的人一句话也接不下去。 面对以秋明显的刁难,明诚笑道:“那多谢汪部长了,这顿饭算是明诚的答谢,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站起来就准备走,没有一点骗人的样子,汪以秋一阵头痛,提高声音:“站住,回来!” 她爱耍赖,不讲理,从小便是如此。虽然明诚最初还会妥协让步,但相互熟了,彼此了解了,明诚就知道,越是退让,汪以秋便越会得寸进尺。一来二去的多了,明诚也就掌握了对付以秋的方法。 所谓心静则国土净,心动则万象动,以秋知道,是她心动了,所以才会久违的任性不讲理起来。呼出口气,让发热的脑冷却。当闭起的眼睛重新睁开时,再没有多余的感情。 落座的明诚不如他面上的那样淡然。在没有搞清楚以秋的意图之前,他是断然不会离开这个屋子的,但在听到以秋莫名的回答时,尽管他的心有再多的考虑,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动起来,一如当年一样对付汪以秋。 等明诚再次落座,以秋睁开眼睛,二人的身上都没了多余的浮躁,一派冷静,眼底都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你是谁我没有调查过,但是一定不会是日本人这边的。” 面对以秋的肯定,明诚挑眉:“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不是呢?” 以秋轻笑:“我了解你,你不会的。” 听到汪以秋的话明诚也笑了,笑的沉稳,笑的了然。他俯身凑近以秋,沉声道:“你也不是,不是吗?”以秋不答,只是嗤笑一声。明诚直起身子,靠到椅背上,狡黠的开口:“我们心知肚明彼此的身份,尽管可能立场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我们,是一跳绳上的蚂蚱,乃一方出事, 都会牵扯到另一个人。与其让彼此都分崩离析,倒不如好好合作,互惠互利。” 闪烁在明诚眼底的志在必得和胸有成竹,引得汪以秋桀骜挑眉。 “合作?”以秋咧出一个略显轻浮的笑容,凑近明诚:“你知道南田让我跟你合作是想干什么吗?” 明诚面色一暗,蹙眉沉声:“干什么。” 展颜一笑,颜笑如花:“她让我勾引你!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合作啊。” 明诚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看着以秋满脸灿烂的揶揄,一时失语。他不仅想不到一个女人能毫不在意的说出这种事,更想不到在这种严肃的时候汪以秋会这样拿他开玩笑。 等到以秋笑完了,明诚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以秋轻声:“我不会妨碍你的。” 没有提合作,没有接下明诚抛出的橄榄枝,汪以秋的态度很明确。她不会干扰他们做的事情,但也不会跟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 以秋的意思,明诚听得清楚。叹了口气,明诚沉声:“我知道了。” 两人之间弥漫着诡异的沉默,明诚打量着低头切牛排的以秋,心情却是比以往轻松的多。幸好她不是日本人的人,否则... 而汪以秋的心情,却并不美妙。她想,她又避开了一个走近他的机会。只是,他们要做的事情,从第一开始就是不同的。若是她应了,等到未来的那一天,难道让她手刃了她的姐姐吗? 包间里回荡的只有刀叉摩擦瓷盘的声音,明诚和以秋都安静的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过了良久以秋出声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明诚抬头疑惑:“什么?” 以秋看着他:“南田的要求,我们该怎么合作?” “啊?” 看着他脸上不加掩饰的惊讶,以秋笑了,尽管每一声笑多少带着疲惫,但是却是第一次发自内心。 见面即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缘,若是能少些情意与理智的纠缠,多些遣眷,不想接下来的路,不想那冥冥中的既定,是不是会轻松一些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竟不会写甜...但这章也算是男女主相处了... ☆、第二十二章 “关于那个转变者,你了解多少?” 饭局将近结束的时候,明诚问了汪以秋这样的问题。用餐布轻拭嘴角,微抿一口红酒,喘息间以秋轻声回答:“不多,只是听高木说了几句。” 在特高课被日共击伤的地下党叛徒现如今躺在陆军医院的重症病房里,若是不及时清理,一但这个麻烦张口说话,对于整个上海地下党来说都是不简单的影响。 “你那边打算怎么做?” 明诚的询问让以秋有些哑口无言。这个转变者对于她来说毫无影响,相反的,若是她动手处理,反而容易露出马脚、引火烧身。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食不知味的嚼了几口肉,以秋闷声:“有机会灭口吧。” 明诚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你的人动手,还是我的人?” 若她真的是某个党派的一员,那么无论这个转变者是谁,她都会动手铲除,以免惊扰日本军部,扰乱上海局势。可问题是她不是,做这种高风险零利益的事情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只是鬼使神差的,她竟回了一句:“一起吧,我在里面有熟人,你派人去,我的人在里面接应。” “...行,在医院里留几个空职,我找人替进去,争取在他恢复意识之前了结了这个麻烦。” 明诚有一霎的犹豫,但还是同意了合作行动。以秋心里也清楚明诚的心思,放下手里的刀叉,下意识的双手合拢磨蹭,不知抱着何种心情,以秋低声道:“我会试试看能不能在距加护病房室较近的位置找几个空缺,等找到了我会通知你,通行证也会派人送到你手上,行动时间你们自己定,但是不要拖延太久,医院虽说人多事杂,几个空职不会引人注意,但是你还是要抓紧行动。” 合作,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情,失败就是一损俱损,即使成功,一但被人发现马脚,也极容易一起暴露。 汪以秋的提议令明诚惊讶,但伴随惊讶而来的还有怀疑————如若汪以秋暗藏私心,出卖了他,不仅他派去的人有去无回,就连他自身乃至整个上海地下党都会岌岌可危。但是,陆军医院有日本宪兵的严密防守,在加护病房外也必有76号和特高课专门派去的特工守护,有内部接应可谓是最安全最可靠的法子。不巧的是,明家被南田洋子盯上了,在南田洋子书房里发现的调查报告足矣说明特高课特工已经渗入明家,深入到明家人的一举一动。在这个时候动用明家关系,尽管也可以在医院内部找到空职,但是却不如由以秋安排来的隐秘 来的安全。 以秋最后所说之言,明显是顾虑到了明诚的担忧,她安排给了明诚行动的时间段,而不是一个准确的时间。明诚听到以秋的话神情一怔,定定的看了以秋一会儿,矢口否决了以秋的意见。 “不必了,那样太危险了,一个明显的职位空缺,即使不起眼,事发后也难免引人察觉。还是定一个准确的时间,订好了,我再安排人。” “好”胸前里荡漾着一种暖暖的安稳,以秋愣了一下,很快应下。 又过了一会而,两人草草的说了一下刺杀的相关事宜,明诚像是想起来什么,对着以秋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孤狼这个人?” 以秋一怔,点头回道:“听过...” “是你姐姐说的?” “不是...” “那是谁说的?” “南田洋子” 明诚面露惊讶,沉声说:“她直接跟你提的这个人?”问完这一句,明诚突然蹙眉,纠结一阵,又补了一句:“难道说,你...” 以秋轻笑:“看来梁仲春跟你提过了...” 虽然即使不用她特意泄露梁仲春的眼线也会察觉,但是,她还是多此一举了。 尽管讶异,但是明诚继续追问:“你知道吧!他是谁?” 对向明诚的视线,以秋反问:“你不知道吗?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明诚的眼里有释然,有吃惊,有早有预料的肯定,还有淡淡的难过。明诚低下头,勾起嘴角,嘲讽道:“原来真的是她...我还以为她回来真的只是...” 明诚满脸笑容,满脸苦涩,以秋的视线缓缓的转移到自己右手掌上伤痕,心知明诚此刻内心的复杂。 “你想怎么做?” “我自有分寸...” 她想开口安慰,但却不知从何说起,久久的无言,只能问了这么一句。一个不算答案的回答,以秋沉声:“你自己小心。” 夜晚,明公馆明楼书房内。 明诚送回汪以秋,回家后立刻进了明楼书房,跟明楼汇报了今天的情况。 “什么?她知道了?” 面对明楼的吃惊,明诚摇头:“只是清楚我们不是日本人的人,我们的具体身份她应该不知道。” 来回踱了两步,明楼沉声:“以秋一定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总是知道一些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关于我们。就像新年夜的时候,她闯到我们家...她看明台的眼神总让我觉得,她知道是明台杀了她叔父。” “不会吧...她要是知道,还能这么安分?”明楼的猜测有些太骇人听闻,明诚心里是不相信的:“如果她真的知道,又为什么帮大姐,帮我们呢。” “这就是以秋和曼春不同的地方了,她很冷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会轻易感情用事。但是,这也意味着她比汪曼春棘手许多,我们不知道她的底牌,但是她却很有可能知道我们的全部。这样...我们就处于被动位置,一但她想要对我们出手,很有可能就是一击毙命,连还手的余地都不留。” 明楼的猜测合情合理,令明诚心惊:“那我们该怎么办?” 明楼收颔,幽深的眼眸里一阵暗涌,他对向明诚:“这也只是最坏的猜测,按现在情况看来,她是站在我们这边。只是...到底是个不稳定因素,还是要尽快调查清楚她的身份,在清楚她的身份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弄巧成拙。” 明楼所定,自有他的理由。汪以秋掌握明家的情报,明家同样也拥有汪以秋的弱点。若汪以秋真的另有所图想要扳倒明家,恐怕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者而言,她也却对明镜多有恩情,于情于理,明楼都不会轻易对汪以秋下手。 明诚沉默半晌,猜测道:“她会不会是中统的人?” “中统?”明楼挑眉,思索片刻:“说说你的想法。” “她对敌经验丰富,明显经受过专门的训练,若是重庆和延安方面提前埋下的暗庄,未免太过神秘,而且在我们回国之前,她一直在汪氏辅佐汪芙蕖,没有任何动作。我猜,她会不会是中统派来的,您知道,那边一直都喜欢暗中操控各个省份的经济脉络。” 明诚的猜测并不是全无可能,明楼沉思良久却始终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这个猜测,最终,明楼说道:“有这个可能,但却并不是一定如此,不管如何,既然她有意与我们合作,我们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您是说,那个转变者的清除行动可以与她合作?” “你的判断呢?” “没有异常,可以信任。” “那就依你的意思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这个剧情安排会不会有bug,但是黎叔不也和小公举合作了吗?嘻嘻嘻... 接下来该怎么写呢...嘻嘻嘻。今天去串亲戚了,这几天七大姨八大舅估计也来,争取保持日更。 ☆、第二十三章 “阿诚....阿诚...我等你回来,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这是梦。她知道... 那个时候,她还懂得怎样去直率,还懂得怎样去付出。 尽管是梦,还是太过逼真。 那天的码头上弥漫着薄雾,空气里除了潮湿的黏稠外还有淡淡的酸涩味,她好像能够闻到里面的苦楚,能看到站在码头边使劲往外探着身子的小姑娘的泪眼。 那是他离开的那一天,也是她清楚自己心意的一天。 她读过很多书,尤其爱读一些话本,里面的男男女女分开的时候,是那样的深沉,那样的撕裂。作者往往喜欢用华丽的词藻来描绘这一对对痛到极点的心。可也就在那一天她知道了,心痛原来是没有声响的,她无法像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一般听到自己的心碎声,只是在呼吸间,悄无声息的,空了一块儿,然后整个胸腔空荡荡的,每吸一口气都会觉得发冷,每一口呼吸都在胸口乱撞,生疼..生疼。 只是更可悲的是,这浑浊的悲伤里还夹杂着一丝希冀,成了救命稻草,成了生活全部的依赖。每一天度日如年,只是为了活而活,为了等待而活,这没有目标的生命,空荡荡的,空落落的。 就是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她愈发疯狂,愈发迷失。当然,也有很多别的原因,比如叔父...比如姐姐。 不过,这漫长的自我放纵在得到信仰后终结。 为了信仰,为了终于出现的新的希望,她义无反顾,她不顾一切。但在信仰也倒塌的时候,在她最亲的亲人亲手将这信仰推倒的时候,她学会了恨,她终于开始相信命运。 和多米诺骨牌一样,在最初的属于明诚的那一块倒了的时候,她的未来,就不在由她决定。 你知不知道在世上的某一处,有一个人在哭,因为你哭。你知不知道在世上的某一处,有一个人在笑,因为你笑。你知不知道在世上的某一处,有一个人在死去,因为你死去。 汪以秋多么像汪曼春。埋在她们骨子里的执拗,印在她们灵魂深处的偏执,不仅仅是血脉相连那么简单,她们是一枝血花的两面,尽管有不同,但都是同一个根。她们也都曾单纯美好,都只为了一个男人,而扭曲了自己的一生。 如果说,她们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汪以秋多了一世吧,因为这多出的生命,所以她知晓了命运,所以她才用不属于汪以秋的理智麻木属于汪以秋的情感,然后,矛 盾的活着。 缓缓的睁开眼睛,看见了熟悉的墙壁,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汪以秋坐了起来。手、脚、身子都是冰冷的,尽管还蜷在被子里,但还是冷。 想起来不太想想起的事情了,是因为最近和明诚接触太多了吗? 汪以秋自己问着自己。 严律不在身边,汪氏的工作暂时也不必她管,特务委员会里她能真正插手的事情也不多。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清闲过了,这种睁着眼不知该做什么的空落,给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可乘之机。 一阵声响,门轻轻的打开了,汪曼春轻声的走了进来。 “醒了还赖在被子里不起来?” 汪曼春的脸上挂着一抹柔笑,里面多少压抑着憔悴的痕迹。自从新年夜之后,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如此,这种在白天特意回来的举动还是令以秋疑惑,她是知道的,最近76号不太平,工作琐事多的很难抽开身。 “姐姐特意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撑着身子做起来,以秋靠在床上,轻声问道。 汪以秋坐在以秋身旁,伸手捋了捋以秋散落在额前的散发,半严肃半关心的出声:“一来是想着来看看你,我这边忙,晃过神才发现咱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再有,就是有点事想问你。” “姐姐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就好了,以秋定知无不言。” 汪曼春闻言一顿,凑近以秋,沉声道:“你最近和明诚走的很近?” 以秋轻轻挑眉,也靠近汪曼春一些,不答反问:“姐姐派人跟踪我?” 她和明诚真的近交不过昨天一天,一晚刚过,今天汪曼春就知道了。若是这样都发现不了,那她就是个傻子。 汪曼春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她只是轻声说道:“我是关心你,害怕你出事。” 以秋紧接一句:“但也有想监视我的意思,姐姐,你怀疑我。” 不是问,而是陈述。 “你怀疑我是特务,那姐姐是猜的重庆还是延安?” 汪曼春回道:“延安” 以秋脸上浮现惊讶的神色,汪曼春轻笑:“我猜错了?” “姐姐怎么会猜是延安...”以秋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头,对上汪曼春的视线:“姐姐是什么时候开始派人跟踪我的?” 汪以秋是受过系统训练没错,她有本事,但不是最优秀的。何况跟踪她 的人多了,要是一个个去调查究竟是那边的人,反而容易引人怀疑————一个商人,竟然能察觉职业保镖或是特工。汪以秋不会去做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傻事。 “从你决定去见南田开始。”汪曼春稍稍拉远了与以秋的距离,视线转到以秋的书架上,上面是一本本经济政治类的书,但是汪曼春记得,以前,汪以秋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类文学和哲学类的书籍。汪曼春的脸上浮现一丝怀念:“你从小就喜欢看书,看的什么书我心里有数。虽然不知道当初叔父为什么会把那些书都烧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选择从商,但是以秋,如果有人告诉我你是地下党,我是不会怀疑的。你的理想是什么,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最清楚。” 以秋垂下眼帘,轻轻的笑了:“姐姐果然是姐姐,以秋什么都瞒不过你,只是姐姐真的猜错了,我不是延安的人。” “无论你是谁的人,总之都不会是我这边的人。”汪曼春的脸上泛起了苦笑,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 以秋伸出手,拉住了汪曼春:“我不会对姐姐出手的,也不会让任何人对姐姐动手,我没能保护好叔父,但一定会保护好姐姐。” 看着以秋那张素净的脸上的认真和执着,汪曼春心踏实了许多:“我很开心,以秋...这条路很危险,但最起码这样我就知道你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好。” 以秋低下头,眼眶又热又酸。若是她暴露了,姐姐无论是否知晓这件事情,都会受到牵连。可是,这就是她的傻姐姐,就算早有预料,也只会想着怎么样守着她。但是,对她如此,对明楼,恐怕也是如此。就算她知道明楼的身份,恐怕也只会想办法护明楼周全。 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姐姐为何今日才来问我?” 汪曼春想起明楼,想起明镜,想起孤狼的话:“派去的人说你和明诚私下见面了,我猜,你会有动作了,最近不太平,我很担心你。” “明诚?只是因为明诚?” “若不是你自己有这个意愿,你是不会去见明诚的。” 汪曼春的话让她哑口无言,正是这样,若不是必须如此,若不是她的计划,她是不会去主动接近明诚的。 “以秋,我来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离明镜远一点。” 汪曼春的话让以秋心下一惊。汪曼春知道的,是以秋有掌控的透露的,毕竟是她的姐姐,对她一定有所了解,想 要瞒得死死的是不可能的,所以以秋会有筛选的故意“暴露”一些。可是关于她正在在做的事情,例如严律,例如明镜,汪曼春是不可能知道的。 有些心虚的错开视线:“姐姐为什么突然提起明镜?明镜怎么了?” “你喜欢明诚,我知道。为了他,你当然也有可能去帮明镜。”汪曼春并没有注意到以秋一霎的情绪变化,她只是一脸肃容的说道:“关于明镜,撇开我不谈,她的身份本身就有问题,如果你离她太近,我担心你会受到她的牵连。” 汪曼春的话显然说明,她是不知道她和明镜的事情的。心下明了,以秋问道:“问题?什么问题。” “这你就不要管了。” 汪曼春随后又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起身离开了汪宅,以秋看着自己的手掌,里面还残留着汪曼春的余温。 闭上眼睛,一阵疲累。 汪曼春是容易感情用事,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个出色的特工,并且对敌经验丰富,手段狠辣,洞察细致。 她到底和汪曼春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为了隐瞒住汪曼春,她只能是装成一个夹杂在叔父和姐姐之间的地下工作者。新年夜汪芙蕖被杀时,在汪宅她特意给汪曼春做了一出很浮夸的戏,让汪曼春认为,她之所以那样痛苦,是自己内心在矛盾——亲人和信仰的斗争。而之后利用汪曼春的这个错觉,才让汪曼春没有反对,她才能顺利合并白鸟集团和汪氏,继续利用汪曼春的这份理解,她才能给自己的反常举动,贴上合理的标签。 她设置的这个假象,她不知道汪曼春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个假象当成事实。 只是这个局中局,利用了汪曼春,也利用了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可能有点乱,大家努力理解吧...毕竟曼春是以秋的姐姐,不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的,为了让汪曼春不追查到以秋真正在做的,就只能布一个假局了。所以这一章其实只是把之前的暗线捋捋,米娜能够明白这章的剧情吗...作者是个文笔废,已经很努力了,如有bug,请大家温柔的指出,谢谢。 ☆、第二十四章 汪以秋不爱去海军俱乐部,其中原因多种多样,而其中很重要的一条理由就是——海军俱乐部的构造几乎和日本领事馆一样,根本就是第二个领事馆。 对于一个仿制品尚且不喜欢,更不要提本尊了。 可是事与愿违,她在接到日本领事馆发来的舞会邀请函后,还是万般不情愿的主动来了。 以秋并没有男伴,在入场之后不像男男女女深入舞池,而是在吧台的角落里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安静的坐着,默默的看着来来往往衣着靓丽的人。 也因如此,南田洋子在结束室外的布防走入大厅之后,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了以秋的身影。 “汪部长怎么坐在这里?领事馆应该是给您发了两份邀请函才对,您没有邀请阿诚先生吗?” 以秋在看见南田朝她走来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从吧台上端起一杯香槟递给南田,在对方摇头轻拒之后又放了回去:“南田课长有要务在身,不能饮酒,是以秋疏忽了。”客套一句,以秋才回道:“所谓欲拒还迎。若要是这么快就太过接近他,难免会引起他的怀疑,毕竟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么多年,会有些隔阂。” “汪部长果然深谋远虑,帝国能有此劲旅是帝国之幸。能有您的帮助也是南田之福。” 南田洋子不知是不是在上海待了太久,言行说话总爱撇点这儿的习惯,可是这种自谦之礼,用她奇怪的语调说出来,再配上那双满喻算谋的眼睛,总让人一阵发寒。 以秋轻笑低头:“南田课长折煞我了。说起来以秋还没谢过南田课长呢。” “谢我?” 汪以秋扬了扬手里多出来没用的那种邀请函:“若不是您的推荐,恐怕这种舞会,是不会邀请我的吧。” 今天在领事馆举办的舞会,无论是举办方还是被邀者都是日本人,在场的中国人,可以说只有汪以秋一个。 南田恍然,淡淡的道:“以秋小姐不仅铲除了青龙帮,解决了上海政府的腹背忧患,还推进了中日经济的深入交往,这张邀请函,是帝国的诚意,也是汪部长应得的。” 这里是日本领事馆,能进入这里的人的身份和阵营自然不言而喻。以秋得以被邀,主要是因为汪氏和白鸟集团合并之事。即使日本军部已经占领了上海,但是对于上海的经济状况却不能把握,以秋的决策,对日本人来说,是及时甘霖,雪中送炭。 以秋摇了摇头,一脸受之有愧 ,随意客气两句后,突然面色一沉低声道:“南田课长今晚,任重而道远,还望多加小心。” “汪部长何出此言?” “我听说军需部的陈炳被人抢财不久之后就人间蒸发了,我想,应该是那财不够,贼人就去而复返,直接问放财的保险柜在那儿了吧。” 以秋话落,南田一怔,思索片刻脸色大变,抬头望向领事馆二楼的文书室。非常应景的,一声枪鸣骤然响起,南田面色阴沉,双眸锐利,扫过汪以秋一眼,就急忙带人冲往楼上。 她是踏着点来的,而特意来晚的原因,也是为了避开南田的怀疑圈。 进场之后,她没有选择深入舞池,而是坐在了吧台角落,来回张望好一会儿都没有看见明台的身影,抬头看向吧台上的时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开始寻找南田洋子,只是凑巧的,南田洋子也看见她,自己走了过来。 大厅里的人在听到枪响之后一片混乱,有的人尖叫,有的人抱头乱窜,有的人一脸机警,而有的人一脸慌乱。上一秒莺歌燕舞的肉林酒池,变得和一个宰畜场一般,混乱嘈杂。 以秋静静的在吧台边上坐了一会儿,等大厅里的人在日本宪兵的疏导下退的差不多时,她才上了二楼。 一上二楼,就看见站在阳台边上四处张望的南田,微微抬头看了看阳台上边的房沿,她记得明台应该是在房顶上的。 “南田课长...” 南田洋子听到声音转过头,一脸严肃:“汪部长早就知道会有人来袭击文印室?!” 以秋轻笑,一脸轻松:“不,我不知道,只是猜的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或许是以秋云淡风轻的模样激怒了南田洋子,又或许是接连的事端惹的她没了耐心,南田的声音非常冷冽,她离开阳台,朝以秋的方向走近了两步。 以秋收起面容上的微笑,变得面无表情:“告诉?先不说陈炳的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就算我在有这个猜测的时候就告诉您,您也未必会相信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南田蹙眉。 以秋走近南田两步,一向平静的眼眸里亮出一抹犀利:“我以为我已经对南田课长坦诚相待了,无论是明诚的事情还是汪氏的事情,以秋的立场早就很明确了。可是,即便如此,南田课长也并不信任我。” 突来的冷怒使南田惊讶,汪以秋在她面前一向顺从,还从未有过 这样的波动:“汪部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以秋不怒反笑:“我记得您给我的任职是监察部长吧。” 以秋的视线直击南田眼眸深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一句话顿了一下,突转情绪,重归平静:“莫说挂职了,就连知道以秋存在的,都少的可怜。” 南田洋子虽是个女人,但却有不亚于男人的野心和贪欲。她极其自大,独来独往,控制欲强。汪以秋对她而言,不过是控制明诚的工具,嘴里的奉迎和关心,掩饰不住她看向以秋时的不屑。尽管以秋已经交出汪氏,尽管以秋早已经显示过自己的能力,但是在南田的心里,她这个人可有可无,与其说是合作伙伴,不如说是一枚棋子。 而今天她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这个女人躺进坟墓之前,发挥她最后的价值————将她送往政府内部,真正获得实权。 以秋重新仰起微笑:“陈炳是梁仲春的人,梁仲春这个人极其贪利,想必之前您和这个人打交道的时候也见识过他的狡猾,他将陈炳的事情瞒的很严实,若不是前几日听别人说了一句,若不是以秋心血来潮想要见一下这个陈炳,恐怕,以秋根本发现不了陈炳其实早就失踪了。” “你想说什么?” “以秋想说,以秋不是您监视明诚的工具。无论是76号还是特务委员会,无论是明诚还是梁仲春,只要是关乎南田课长的利益的,只要是您想要掌握的,以秋就都有能力做到,只是这个前提就是,您信任我,并且肯拨权给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职,无位,无权,无人。那么即使以秋察觉到些什么,也不能与南田课长通力合作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南田洋子来回打量着汪以秋,一阵心惊。给以秋的这个监察部长,听起来确有其事,似乎可以制约特务委员会和76号,但其实根本就是有名无实,没有实权。在最初许给汪以秋这个位子的时候,她只想着有个由头让汪以秋方便接近明诚就好,根本没想那么多。可是走到今天,从没有接触过政治的汪以秋显示了自己的能力,甚至要求要获得实权,她的野心,不容小觑。 这个人有野心,不得不防,但是却可以暂时信任。 南田在得出结论之后,冲着以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抱歉,汪部长,是我低估你了。看起来,你不仅仅是我优秀的部下,更是我得力的合作者。” 以秋轻笑:“我等您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希望以后,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写的如此别扭,大家觉得呢,给点意见吧。 ☆、第二十五章 南田洋子信不信任她,汪以秋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的手上有没有实权。只有真正深入到政治的中心,才能及时察觉到里面的动向,否则即使站在里面,也毫无用处。 幸运的是,南田洋子到底还是将权利交到了她的手上。 在两个人握手说出合作愉快的时候,以秋知道,这个人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在明诚和明楼布局之前,她已经将这个人的价值榨干了。 虽然她一向讨厌命运之类的事情,不过这一次,她选择自己推进这个命运的前进。 捡起地上明台掉落的那块手表,以秋将它递到了南田洋子的眼前。 “这是?” “恐怕是入侵者在和武官打斗的时候掉的吧。” 南田洋子思索片刻,抬头问道:“汪部长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做?” 以秋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块已经破碎的手表,状似思考:“虽然但是拿着这块表也可以进行调查,但是我想到一个更有效的方法。” 南田挑眉:“什么方法?” “您不是一直怀疑明楼和明诚吗”以秋抬起头,对上南田:“我们不如就用这块表来试探吧。” 南田洋子顿了一下,展颜一笑:“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我和汪部长很有默契,想必接下来的合作,也会很顺利。” 南田洋子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莫名的愉悦,就像是猎人等待猎物时的兴奋,以秋就站在南田洋子的旁边,看着她脸上的得意的微笑。这个时候就觉得莫名的悲哀,对于命运这种东西,觉得莫名的嘲讽。 汪以秋并没有自己亲自看一遍由她推进的这个局,她在明楼和明诚抵达之前就来到了另一间文印室。等明楼和明诚到了日本领事馆,进了这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以秋还是在另一间文印室里坐着,依稀听得见明楼和南田的交谈声,明诚的脚步声,南田洋子急促的呼吸声,等到明楼的声音消失,文印室的房间被推开之后,以秋知道,一切都已经按照如期所预的发展了。 “看来阿诚先生的身份果然有问题,明楼也一样不简单。”南田洋子一脸了然的微笑,她走进汪以秋说:“那块手表被明诚捡走了。” 以秋挑眉:“明诚捡走了?” 以秋略带疑惑的表情引得南田的注意:“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这块表,不就是为了试探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以秋若有所 思的轻轻回了一句。 “奇怪什么?” 以秋抬起头,对上南田:“如果他真的是地下党,并且潜伏了这么久,隐藏的这么深,那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心急才对。难道他就一点怀疑也没有吗,这里在他们进来之前一定已经经过重重检查,那么大一块儿表,放在地上无人察觉,他就连想都没想,就捡起来了吗?” “听汪部长的意思,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明诚了。”南田觉得有些好笑,若真的按照汪以秋这么分析,那么她们又为什么要把表留在现场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以秋蹙眉,摇了摇头:“我预料明楼不会是单纯的人,可是明诚却不会复杂。” “何出此言呢?”以秋的话正戳了南田的下怀,在南田的心里,对明诚是抱有一定的信任的。 以秋眼神沉着,徐徐分析道:“如若明诚和明楼是一伙的,那他怎么会多次帮助南田课长呢?说是为了您的信任,可是取得了您的信任又能做什么呢?说到底还是在为明楼跑腿,还是明家的一个佣人,他为什么会放弃您给他的前途和利益,而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南田的脸色稍变,明显是为以秋的话而有所动摇。 “如果这样想来,明诚捡起那块手表也许就会有别的深意了。也许他是想背地里来找您邀功,又或许他是有什么别的考虑。我原是想用那块表试探明楼,看看明楼会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可是没想到,捡表的竟然是明诚。” 如今上海滩风起云涌,多少人面对这滩洪流奋不顾身。在这个没落的年代里,面对这被硝烟呛伤的壮美山河,总会有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立于天地之间,为了一腔热血而献出自己的心脏。 这种感情,南田洋子是不会懂的。所以汪以秋的话,动摇了她。 “那依汪部长之见,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先等等看,但是也要抓紧再调查明诚和明楼。这毕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保不准有什么差错,如果明诚那边没有动静,就说明他真的是个地下党,那么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一举摧毁上海的地下组织,可是如果他有什么后续动作,我们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南田洋子看了以秋良久,低声回了一句:“好,就依你之言,再等等看。” 离开日本领事馆,回到汪宅,以秋一阵心悸,陷在沙发里,看着时钟滴滴答答的摆了好些会儿,到底沉不住气,拨通了明公馆的电话。 “喂?” “我找明诚。” “您是哪位啊?” “我是他同事” “好,您稍等。” 她没有明楼或者明诚房间里的电话,只有一个大厅里的电话,最先接电话的是阿香,在表明自己的意思之后,隐隐约约听得到一阵小跑的声音,还有阿香叫喊明诚的声音。 稍稍等了一会儿,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喂?” “是我,汪以秋。” “以秋?你有什么事情吗?” “南田相信你说的话了吗?” 此话一出,不仅电话那端的明诚一顿,就连以秋也是一惊。几次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着。电话那头也沉默了许久,耳听里只有明诚的呼吸声,很低沉,又有些急促。 过了良久,电话才又传出了声音:“你今天也在日本领事馆?” “是...” “我和大哥到的时候你也在?” “嗯” “你知道南田设的局?” “知道...” 不仅知道,还是她的推动下设的。不仅仅在,而且还就在隔壁。 又是一阵沉默,明诚低声说:“没事了,我没事。” “好....那我..挂了。” “嗯..” 其实是不一样的,就算知道没有她也会如此,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汪以秋陷在沙发里,沉默着坐了很久。 闭上眼睛,一阵疲累。但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是什么== ☆、第二十六章 星期一,在上海市政府办公厅明副委员长的旁边,特高课驻特务委员会监察部落成了。 一应的文书、秘书,相应的机关、设备,一应俱全。摆在以秋面前的不再是敷衍了事的记录报表,而是真正的内部重要文件和一些私密的调查报告。 这是从日本领事馆回来的第二天,也是她和南田正是达成协议的第一天——————汪以秋帮南田洋子盯紧76号和特务委员会,南田洋子则正式申请启动监察机构,将汪以秋并进新政府机关。 说是有意也好,碰巧也罢,汪以秋的办公室就在明楼办公间的隔壁,就连秘书处也是隔了道屏扇直接设立。这样折腾下来,两个不相干的部门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粗心,开错了门,想进监察部的脚就见了特务委员会副主任了。 从早上进门开始,除了对新进人员的训话外,文件处理、部门编责之类的繁琐复杂的工作让以秋忙的团团转,再也没有前几日的清闲。翻几页桌前的报告,或深或浅,或敷衍或认真,不难看出,对于这个空降的监察部,整个特务委员会都处于勘探状态,一上午了,竟是连一杯茶也没送进来过。 汪以秋也并不在意,或许说正和她心意。无论这里的人对她尊敬也好,忽视也罢。实权在握,正名已有,她已经进入了政治中心,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青龙帮的分离工作已经完成,监察部的正式入轨,总算是为汪以秋打开了侵入新政府的缺口。 等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已接近中午,抬头看表,急忙站起,她刚刚想起来,她约了今天中午和明诚吃饭。 依旧是上次那家西餐厅,依旧是那间包房,汪以秋到的时候,明诚早已落座,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你今天上午没在秘书处吗?”以秋进门,看见明诚随口问了一句,一上午窝在办公厅,偶尔出入也没有在秘书处看见明诚的身影。 “上午有点事情出去了。” 落座以后的以秋莫名的心虚,许是因为在日本领事馆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那天晚上无疾而终的电话。 像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又像是不太喜欢两人之间的沉默,汪以秋凑近明诚,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的赫然是日本陆军医院的结构示意图:“事情有眉目了,我的人已经打探清楚,周三动手可以吗。” 今天是星期一,以秋计划在星期三就动手除掉这个叫做许鹤的叛徒,这种事其实是宜早不 宜迟,拖得越久,变数越大,所以紧急协调下,以秋订了一个稳定保证下最早的时间。谁知明诚听后却是微微蹙眉:“星期三...星期四可以吗。” 以秋疑惑:“为什么?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而且星期四日本人为许鹤安排了一场手术,人员进出检查会比平时更加严格。在这天动手,不仅面对的防守更加严密,就连事后暴露的风险也翻了好几倍。” “后天就是星期三,一天的准备时间,太仓促了。”明诚的面色平静,一本正经,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以秋觉得别扭。 再次反驳:“通行证已经准备好了,里面的兵力部署、换防时间甚至是各个通道都打探清楚,剩下的不过是人和枪的问题,还有什么可准备的。” 汪以秋缓缓道来,夹杂着些许不明,像是请求明诚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明诚呼气一顿,幽深的黑眸对上了以秋的眼睛,他压低声音一脸严肃,沉声说:“我们,有我们的安排和顾虑,希望你理解。” 他们离的似乎有些太近了,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眨眨眼,心跳一促。 顿了片刻,明诚又补了一句:“周四动手,困难很大吗。” 他的视线转移到以秋压在手下的医院示意图,错过了汪以秋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深呼一口气,以秋回道:“有一定困难,但问题不是非常大。” “说说你的安排。” 强怕自己把视线和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示意图上,以秋低着头,用手给明诚指了指医院二楼靠东北角的一个房间。 “星期四,日本人给许鹤安排了一次手术,到时候集中在病房门口的兵力必定会有所调整。虽然二层的通道较多,但幸运的是都可以到达这个手术室,不过比较麻烦的是,当天所有接近手术区的人恐怕都会受到严密的监视,要想动手,就只能选择在许鹤进手术室之前或者是他出手术室之后这两个时机。” 明诚仔细看着以秋只给他的手术室区位和附近的通道,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好,就按照你说的办,星期四,我们的人会潜入这里的。” 从包里翻出几个通行证递给明诚,以秋轻声说了句:“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明诚应了声,接过东西,又低下头仔细研究那张示意图。 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无言沉默。明诚低着头,看不清他整张脸,但进入视线的眉眼,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足矣让汪以秋心乱。 他没有问过任何关于领事馆的事情,可是她却一直在等着他问,哪怕明明知道他不会提及也不能提及。 在以秋神思恍惚间,明诚突然抬头问了一句:“这个周四的例会你也去?” “...嗯..不过可去可不去吧,毕竟明大哥不是确定出席了吗?” 明诚突然的问话让以秋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明诚口里的例会是由南田洋子主持的一次特别总结会议,一个机关按理说只派一个代表。不过考虑到以秋刚刚上任,而且监察部职位特殊,南田有意让以秋露脸,汪曼春也同意让她出席,虽说这样多少会搏了明楼的面子,但对于以秋来说,会让日后的工作方便不少。 不太明白明诚怎么会突然问这件事情,以秋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还是别去了。”明诚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一抹柔和。 心下一顿,一种莫名的颤动:“为什么?” 明诚眨眨眼睛,微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抿了抿嘴唇:“你从出院之后就没有复查过了吧,我昨天正巧去了趟医院才知道,原来你是强制出院,没有拿药,没有按时去挂点滴,连医生让你定期复查的话也没听。” 在新年那天察觉到严律有难,以秋顾不了那么多就从医院跑了出来,之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哪儿还记得去拿药、挂点滴和复查呢。 明诚常去医院看她,时间久了,医生和护士也就认得他了。 又想起新年时候的事情,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以秋轻声:“麻烦你了...” 像是没有察觉到以秋暗下来的脸色,明诚沉声说:“星期四那天都开例会,正巧空出时间,你就趁着这个功夫去复查一下,过了例会之后,又有一阵可忙的,可腾不出多余的时间了。” 许多事情累堆在一起,汪曼春也好,甚至是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身体的事情了。突然的他的关心让她心觉意外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温暖,缓缓的流淌着心隙间。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会议,去不去其实也都无所谓。 明诚轻声一笑,锋眉平软:“工作能力不错,但是你这照顾自己的本事,倒还是这么糟。” 她自小就粗心,不像寻常女儿家细致,总是把自己弄的十分狼狈。明诚就跟她不同,十分 细心,从小也没少受到他的照顾,只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唯独这一点竟还是没变。 不自觉的,一股娇嗔意味含在话里:“我知道了,就你事多。” 明诚挑眉,打趣道:“怎么,你还不让人说了?” 正纠结无语反击,这时门扇轻开,原来是点的饭上了。 鹿眸一瞪:“吃你的饭吧。” 语毕,不再理会明诚嘴角的调笑,以秋低下头专心和自己面前的牛排奋斗。 她知道或许他们之间的温情脉脉多半是自欺欺人,但是,那么多年的真情实意,怎么会消失的不留一点踪迹,他们之间,应该是存在着些许单纯的吧。 ☆、第二十七章 一顿饭结束以后,明诚和以秋就一起驾车回到了办公厅。 由于两个人都是开车来的,所以也就不会共乘一车。一先一后到达,并着肩,两人一起上了二楼。 虽说明诚上午没有一直呆在办公厅,但是也是去过的,所以他自然知道要去监察部,就必须经过明楼办公室门前。刚刚走近,只见明楼办公室大门紧闭,一堆人叠在门口,脸靠着脸,耳朵贴着门板喋喋不休,隐约的还可以听到里面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秘书不干秘书的工作,反而来听老板的墙角,明诚紧皱眉头,厉声道:“有什么好听的?散了散了,干活去。” 扎堆的众人看见明诚,都低着脑袋灰溜溜的一哄而散。 而以秋原本指向监察部的脚尖,在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时一顿,定定的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就算听得不是非常清楚,但是也分辨的出来,里面吵架的是汪曼春和明楼,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女声,夹杂着委屈,还带着哭腔。 打发了秘书们的明诚并没有打算进去,而是在外驻足。 “你不进去吗?不是有事找明大哥吗。”以秋淡淡的问道。 明诚轻声:“大哥和汪处长似乎有事情,我不方便进去。” 以秋挑眉反问:“事情?什么事情让明大哥这般训斥姐姐。” “这,我也是刚刚回来,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察觉到汪以秋语气里的点点急躁,明诚的声音相对平缓了许多。 只是以秋并不理会明诚言行间安抚的意味,她一向不耐明楼的假惺惺,即使她什么立场也没有,甚至比明楼也好不到拿去,但她一想到汪曼春眼里会有的受伤和委屈,她就浑身不得劲。帮助明镜,是她布的这场局的需要,不管明台,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惹怒明楼和明诚,可是除此之外的,她就会显得任性了。 就像梁仲春对姐姐的百般侮辱和刁难,现如今她明里暗里都会在南田洋子面前给他添堵一样。 “训了这么长时间了,是该歇歇了。”以秋冷声说完,提脚就往里面走,明诚一见急忙阻拦,可以秋就像一只小牛一样,直冲冲的就往里面撞,除非抱住她要,不然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走到门前,敲两三下门之后就一把推开。 汪曼春缩在明楼的怀里,明楼一脸深情,两人就明咧咧的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拥抱。见了以秋,急忙分开。 汪曼春尴尬的立了立衣领,不自然的出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一点规矩也没有。” “以秋有点急事,所以失了礼数,还请姐姐和明大哥见谅。”口里说着客套话,眼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明楼和汪曼春,明楼笑的儒雅,一身风韵如旧,反倒是汪曼春,眼眶泛红,有些狼狈。以秋抬头冲向明楼,轻笑问道:“明大哥跟姐姐在讨论些什么,说的如此热烈,不知以秋能不能一起听听?” 明楼摇了摇头,一脸包容和笑意:“和你姐姐说了点事,现在说完了,你进来的晚了些。倒是你,不是有事吗,说吧,什么事?” 明楼绝口不提,以秋也不追问,只是展颜一笑:“以秋哪里说是找明大哥了,我是找姐姐有点急事,本想着过会儿跑躺76号,现在倒是省事不少。” “找我?”以秋的话让汪曼春惊讶出声。 没有回答汪曼春的疑问,以秋点了点头,笑着把汪曼春拉出了明楼的办公室。 “明大哥,我跟姐姐要说些私事,您要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就择选他日吧。” 汪以秋进的突兀,离的匆忙。明楼不怒而笑,看着两道倩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而以秋临走时,也不忘把明楼的办公室门摔上,门板闭合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如同汪以秋临走时的脸色,不知喜怒。 明楼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他对着站在一旁的明诚问道:“那丫头发脾气了?” 明诚耸了耸肩,挑眉无奈,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明楼坐下叹了口气,对跟上来的明诚说:“一关系到曼春的事情,她就会缺少理智。这也难怪,她们姐妹情深,现在...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那今天的事情...大哥觉得..”明诚提起上午的事情,言语里带了些不解。 今天上午汪曼春带人去了汇丰银行,本想抓了去开明镜保险箱的人,谁知抓到的竟是明台,一番折腾下来,竟是两手空空,这么长时间的潜伏和跟踪都白费了。 明楼思绪一转,沉声道:“大姐的事,以秋一直都多加注意,这次的事情就算她没有在里面推波助澜,也应该是知情的。” “为什么?她不是一直都在帮大姐吗?” 今天中午与汪以秋的对谈,言辞之间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要么就是汪以秋毫不知情,要么就是知情但无所作为。 “她不是要帮 大姐,而是另有所图。” “图什么?” 汪以秋只要不是汉奸,只要是抗日分子,那他们就不会对她出手。以秋背着汪曼春,如此小心的行动,就算是有所图,又能图些什么呢? 明楼的苦恼也正是于此,最初他本以为汪以秋顾及旧情所以多伸援手,后来他又认为是为了缓和明家和汪家的关系才会如此,只是...汪曼春的多次暗探,无论明面还是暗地,以秋都未曾阻止过。想来想去,处处矛盾,以秋这种莫名的帮助,总归让他心里没底。 “不管她图什么,她今天的表现说明了一件事,我们支开她是正确的选择。” 明诚沉声:“是,她已经答应了会星期四去医院复查,到时候我会把她送去医院之后,再回来准备行动,医院那边已经吩咐过了,不折腾半天,是不会结束的。” 明楼点了点头,随即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们今天商量的事情怎么样了。” “汪以秋原本订的是周三,但已经商量妥了,会和刺杀南田的行动在同一天进行。”明诚从公事包里掏出以秋给的通行证和示意图,递给了明楼。 明楼看了两眼:“嗯,打探的很清楚吗,就连遇到紧急情况的逃生路线都做了标注。看来你说的没错,她受过系统的训练。” 受过系统训练,又不是他们这边的,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大哥也觉得她可能是中统的人吗?” 明诚的问题让明楼一怔,这不是第一次提起汪以秋的身份问题,只是每次讨论,多半是无疾而终。 明楼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抬起头说道:“收集情报的能力出色是一回事,但是。是不是中统的特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什么意思?” “她的行动主观性太强了,虽看似毫无章法没有理由,但是细想就会发现都是围绕着汪家为轴心在运动。每一桩事情,都和她、汪芙蕖、汪曼春或者汪氏有关系。她在上海呆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暗庄,就算是潜伏,也总不可能一次行动也没有,她的家族身份特殊,如果她曾有过什么动作的话,不会我们查了这么久一点异常都找不到。” “可是...”明诚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话要出口却惊觉不妥,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种想要证明她身份的急切,以至于差点失了本分。把话咽回去,定了定神,重新张口:“行动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差等到星期四了。” 明楼应 了一声,看着明诚变化的神色也是若有所思。望着明诚离开的背影,心理有些纠结和踌躇,只是最终都压在心底。 国难当头,儿女情长,不可轻提。日寇未除,何以为家。 ☆、第二十八章 星期四上午,以秋刚刚到办公室不久,明诚就敲门进来说是要送她去医院。 “这么着急?这才几点啊,你这么殷勤,不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放下手中的笔,汪以秋半是玩笑的说了一句。站起来,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风衣套到身上,作势就要与明诚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以秋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得打个电话给汪氏那边。” 以秋的话本就是玩笑成分较多,明诚听出来也就没有回答。见以秋有事情要交代,他也就点点头率先下楼,离开以秋办公室时还不忘提箱以秋一句:“你快点啊,我这儿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可不能耽搁太久。” “好好好,阿诚先生,麻烦您百忙之中还来送我,我马上就会下去的,还请您稍等片刻。” 以秋一脸搞怪惹得明诚轻笑。待明诚消失在以秋的视线之后,以秋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拨通了汪氏的电话。 “喂?严律吗。” 自把严律派出去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如今政府这边的事情已经走上轨道,是时候把他召回来了。简单吩咐了几句,嘱托他下午到医院去接她之后,以秋扣上了电话。 下楼,坐上明诚的车,以秋又问了一遍:“我自己去就成,你怎么还特意来送我?你今天的事应该挺多的吧。” 汪以秋记得,明楼今天除了一个会议要参加之外,还有一个发布会,相应的预前善后,都需要明诚去处理。另外今天还需动手除掉许鹤,特意去查明楼的行程表时她吃了一惊,不是非常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样繁忙的一天动手,不过随即一想也就释然,毕竟这天动手,日本人的怀疑就不会轻易转到明楼和明诚身上了。 明诚注意着前面的路,分神回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你姐姐非得让我送你,说是不放心,害怕就你自己的话忘了这事儿。” “姐姐?”以秋挑眉,疑惑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事儿?” “你不去参加会议,你姐姐问我原因,我总得告诉她是为什么吧。” 以秋点了点头,可以想到汪曼春当时的不解,这毕竟是为她仕途铺路的机会,她不去,总得要有一个让姐姐信服的理由。 不出一会儿,便到了医院,送别明诚,以秋刚刚踏进医院门口,一个小护士就朝她走了过来。 “您是汪小姐吧。” 一个陌生小姑娘无故找她搭话,以秋疑惑挑眉:“ 是,你是?” “您好,汪小姐。明诚先生昨天来电说您今日会来复查,所以让我来陪您,告诉您需要化验哪些项目。” “化验?”以秋提高声音:“不是常规的检查吗?” 小护士面带笑容,声音甜美:“不是的,您上次出院太过匆忙,落下了许多必要的检查,为了保险起见,您必须把这些检查补上。” “是吗...很多项吗?”以秋有些头痛,在医院检查不比在办公厅工作好到哪去,光是常规检查就要一个科室一个科室的跑,更不要提这里的医院可没有什么放在大厅的示意图,单单是找对地方,就很麻烦。 “没有很多,只是需要检查的项目不在一个科室,所以才由我来为您带路。” 以秋点了点头,就开始跟着小姑娘满楼串游。 才跑了没一会儿,以秋就悔不当初,不知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答应来检查。这一个个科室相距距离不短,每一项检查也需排队,虽说是可以有特权,但总归不好意思。耐心等下来,不仅无聊乏味,而且容易心烦意乱。 不过幸好就医的人并不是特别多,毕竟医药昂贵,一般平民是根本不会来这种大医院的。 饶是如此,等以秋结束部分检查,真正来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时,也已经过了中午。 病人隐私,小护士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在病房外守候。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中年医生和以秋,到是显得敞亮。 跑了半天总算可以歇会儿,以秋不由松了口气。医生倒是翻找了一会儿,才从病历里找到了当时中途逃跑的汪以秋的病历。 先是一顿提醒和劝告,然后就是侃侃而谈的专业术语,从病因、病史到结果和注意事项,说的是万分详细,头头是道,以秋听得却是眼花缭乱,耳朵直泛鸣音。 等医生说累了,休息喝口水时,以秋才出声道:“不好意思,麻烦您了。以秋当时家中突生事端,所以才强行出院,现在麻烦贵院一番操劳,真是抱歉,劳您费心了。” 以秋这个特殊病人足矣让主治医生印象深刻,毕竟送来以秋的那个晚上,汪曼春就差拿枪抵着医生的脑袋了。只是见以秋态度良好,言语谦让,医生也就放缓了脸色。在这个年头,能来医院的都是非富则贵,那个不是大爷模样,难得的一个态度谦逊的,医生忍不住唠叨了两句:“哎,这个世道干什么都不容易,我理解,只是到底还是身体重要,汪小姐这样不顾身 体,您的先生也很着急啊。” “先生?什么先生?”医生的话惹得以秋一阵惊疑,十分莫名其妙。 医生见以秋一脸疑惑,也提高了声音:“就是明先生啊,经常来看你的那个。” “哦,是...您是说他啊。”不知为何,面对医生坦荡的眼神,以秋有些发热。 “是啊,明先生对你很有心啊,还特意来问我你的病情,要不是他问啊,我都不记得这件事了,说来也是惭愧,我一个医生....” 以秋脸色一顿,打断了医生的话:“等等,您是说,明先生,特意来问您?!他是自己来问您的,不是您提醒他的吗...” 医生眨了眨眼,笑的一脸揶揄:“当然是明先生主动来关心的啊,我记得汪小姐住院的时候,明先生就经常探望....” 这个聒噪的医生接下来说的什么以秋都听不清楚了,一颗雀跃的心像是被冰片划了一下,虽然没有破口,但是凉的浑身鸡皮疙瘩倒起,呆呆的眨眨眼睛,一阵酸涩和疼痛。 她不知道明诚是不是跟医院杠上了,似乎每次骗她,每次对她好的时候,都是借着医院的名头。她来医院的次数不多,但是足够令她刻骨铭心。 僵硬的站起来,不理会背后的医生说的是什么,开开门,见了守在门口的小护士。 仔细打量这个小护士,她的眼里冒着精光,很是灵动。她的脸并不被以秋所熟悉,住了一些时候的医院,这个不算很大的医院的护士她基本见过一遍,她不是一般病人,只要见过总会有些印象。可是眼前这个矮了她半头说话娇柔的小姑娘,她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算心里反驳,也许她是新来的,但是理智却回答她,病人来复查派的不是之前熟悉的护士,而是一个陌生人吗? 呆木开口,轻声问:“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事情,可以先走吗?” 死死盯住小姑娘的眼睛没有放过她眼中一扫而过的慌乱,一阵情感骚动过后,小姑娘的余光下意识的漂到了楼层固定的电话上。心下了然,一阵纠结,一阵悲哀。 两股情绪在胸腔里碰撞,似要炸裂开来。 以秋突然捂着肚子顺墙滑下,不停的吸着冷气,大口喘息。这一幕吓坏了眼前的小护士,楼层里其他的护士也惊叫着,一阵小跑过来。 惨白着一张脸,以秋难过的说:“我没事...老...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 旁边的护士一阵询问,甚至有的要叫医生,但都被以秋摇头拒绝,再三表示是旧疾只需休息片刻就好之后,小护士和一个帮忙的护士搀扶着以秋,把以秋扶到了一个单间病房。 帮忙的护士离开之后,小护士蹲在以秋的面前,一辆关切。 “汪小姐,你没事吧,您还是现在医院里检查检查的好,有的报告也还没有出来,您这样离开,我实在是不放心。出了事,也没办法跟医院交待啊。” 这双水噜噜的大眼里,充盈着关切和担心,显得十分温暖,让看者心动,心生好感。以秋苦涩的咬了咬下唇...明诚果然好手段,难怪她反应不过来,如此诛心,让她怎么看的破。 这双眼睛即使在怎样伪装,但依旧欠缺了些火候,剖开这层隔膜,以秋看得到,小护士的如释重负,想必是来源于她暂时不会离开医院。 突然有一个念头,有一种气愤,明诚把她当做什么,敌人吗?那他未免也太轻视她了。 低下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以秋低喃一句。这微不可闻的呓语让小护士倾身问到:“汪小姐,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以秋顿了顿,重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不是难向医院交待,而是难向委托你来监视我的人交待吧。” 在小姑娘惊恐的眼神中,以秋一个手刀,砍晕了她。 这不是一个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估计是明诚不知从哪看见的一个机灵鬼,这种有几分聪明的孩子,路边到处都有,只要给他们钱,这点小事,会有一群人愿意来做。 提前打点过医院,然后让她提前熟悉过路线,这事就妥了。而这个人的作用很简单,只要以秋有什么异状,例如要中途离开,那么她只需要打电话给明诚,或是别的什么人就好。如果来的是个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反而容易被她察觉,当然根本目的就是要支开她,不让她参加下午的例会,不让她待在新政府里。 新年的时候,她明明察觉明诚有异,却因不舍明诚久违的温柔而选择逃避,最终失去了叔父。现在,她苦心筹谋,不断向明楼和明诚示好,本以为他是真的对她有意,没想到...她还是自欺欺人,重蹈覆辙,这样明显的陷阱,不是注意不到,是不想注意。 但事实就是事实,无论怎样妄图去改变它,它都在那里。 她现在的生气,愤怒,委屈,是为了什么呢。明诚又想要干什么呢,第一次骗她,是为了夺走叔 父的命,这一次,他们是想对汪曼春下手了吗。 从自怜自艾的情绪中拔出,以秋眼泛利光,从病床上站起,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架起来,扔到床上,盖上了被子,顺便把护士帽摘了下来,猛一看,像是一个正在睡觉的病人。按她的力度,恐怕小姑娘想醒,得到傍晚了。 为了以防万一,以秋没有从医院大门出去。而是走到一楼的厕所,从窗子翻出去。 她到要看看,明诚想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都把你们的评论留下来,如果不留的话哼哼哼,明天大大依旧会更文的,呜呜呜。 ☆、第二十九章 明诚是开车把她送到医院的,如今没人接她,她只能自己回去。抬手叫了辆黄包车,看看手表,一点多点。 约摸半点的时候,汪以秋回到了市政府办公厅。上了二楼,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间点,南田的会议应该已经散了,快步走向明楼的办公室,远远的就见一个梳着环麻辫的小姑娘守在门口。 “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守在门外的朱徽因看见汪以秋,急忙低下头:“汪部长...我是...汪处长她..汪处长有些不舒服,在里面休息,吩咐了谁也不能进。” 先是两声吱唔,然后就是果决的回答。朱徽因抬起头直视汪以秋,眼底坦坦荡荡一片清明,身体站的笔直对以秋的态度很是恭敬,一副公事公办,恪尽职守的模样。 “不舒服?” “是...” 汪以秋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朱徽因扎着脑袋,以秋看不见她的脸,无从观察这个姑娘的神情,自然无法探究她的真假。 以秋轻笑:“汪处长是我的姐姐,姐姐病了,妹妹不能进去探望吗?” 朱徽因依旧恭敬:“汪处长在会议中途突范旧疾,现在不便行动,还是休息的好。卑职不敢进去,是怕打扰了汪处长,惹出什么岔子来。” 答非所问,以秋挑眉:“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进去会打扰姐姐休息,一个搞不好还有可能加重姐姐的病情,是吗?” “卑职不敢,只是担心而已。”朱徽因后退两步,一副惶恐万分的模样,只是身体依旧死死的挡在办公室门前,未曾移开一步。 “你说得对...是我关心则乱,失了方寸,姐姐是该好好休息。”以秋突然面目缓和,亲切至极:“不过,你可知姐姐为何突然不适呢,不过是个参加了个会,怎么就成了这样。” “卑职不知,是明长官联系了76号,吩咐卑职在外守候。”即使以秋让步不再紧逼,朱徽因的声音却没有丝毫波动,依旧沉稳谦虚,低着头,未曾抬头看过以秋一眼。 以秋眸光一暗:“明长官?那他现在何处呢?” “明长官联系76号之后吩咐明诚先生去买了特效药,不过听说南田课长的车坏了,所以征用了明长官的车,明诚先生只能坐黄包车去药铺,可能会回来的晚一些...” 没有耐心听朱徽因的太极,以秋 提高声音:“我是问你,明楼现在是陪着姐姐,还是去了别处!我问的是明楼,不是明诚!” 汪以秋的气息有一霎的不稳,但也并未失了理智,这声低吼压的很低,但是听出里面的恼怒却是不难。 朱徽因呼吸一顿:“明先生吩咐卑职去推掉了一些工作,说是想要亲自照顾汪处长,卑职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门口,没有去过别处。” 朱徽因的声音很干净,柔柔的,透露着一种弱者的无害。她毕恭毕敬,话说的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几句不长的对话,愣是被她拆的零零散散,扯了好长一段时间。 说汪曼春不适,不便打扰,是为了阻止汪以秋进去,说明楼亲自吩咐,明诚买药,是为了给这两个人找去处,找由头。至于最后一番话,则是说,明楼在吩咐她之后就亲自去照顾汪曼春...可是,她的问题,朱徽因还是没有回答,明楼究竟在哪儿呢?她的话以秋可以理解为明楼在里面守着,也可以理解为,朱徽因不知道明楼在不在。 这种没有任何肯定词语的话,日后,无论他们选择哪一种理解解释,都是可以的。 以秋沉默不语,朱徽因微抬颔首,轻声说:“明长官吩咐过如果明诚先生回来了,卑职就去汪宅拿来一些汪处长的常用药和厚衣服,既然汪部长到了,不如汪部长先在这里守着,卑职尽快去一趟汪宅,把东西拿来。” 这句话带着询问的口气,听似平常,但以秋还是发现了端倪。朱徽因在紧张,说这番话的时候,气息紊乱,呼吸也略微急促。虽微不可察,但逃脱不了死盯着朱徽因的汪以秋的眼睛。 汪曼春是有旧疾的,而且还是伴随汪曼春成长未曾治愈的旧疾——心疼病,身为妹妹的汪以秋不可能不知道,自然地,为了安全起见家中也一定备着常用药。刚刚犯病,身体自然虚弱,多穿两件衣服保暖也合乎情理。 那么,清楚常用药的位置,知晓汪曼春房间的...是一个文秘,还是身为妹妹的汪以秋呢? 朱徽因这话,摆明是想将汪以秋支开,这样,汪以秋没进去过,自然...明楼在哪儿,都是可以的。 以秋低头沉声:“这样啊还是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拿吧。” “...是” 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明楼和明诚设置的层层关卡,这一个个高明的情绪操控手,让汪以秋自汪芙蕖死后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暴躁和混乱爆发了。 以秋转过半个身子 ,在朱徽因鞠躬低头躬身以表送别以秋的瞬间,寸劲力发,手擒朱徽因,捂住她的嘴,轻声推开了明楼办公室的大门。 汪曼春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簿毛毯酣睡着。以秋擒着朱徽因,轻步走近,环视室中,哪里有明楼的影子。 她的姐姐在沙发上酣睡着,朱唇红颜,依旧美艳动人,只是脸色却是惨白,透露着憔悴,不复平时的精劲干练。汪曼春是有心疼病不假,但是,且不提引起病发需特定条件,单单是强度,就绝不会如此,绝不会...如此病态。 她不记得这件事了,真的不记得了,如若记得..她怎么会让姐姐遭这样的罪。医院那边精心安排的监视者,这边特意安插的朱徽因,这前因后果,件件串联,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针对她姐姐的算计,那她就不是傻子,而是根本没脑子了。 朱徽因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明楼和明诚的去处找理由,找借口。若她没有反应过来,若是这番话让姐姐听到,那必定是不疑有他,坚信明楼所谓的痴情守护。 以秋再也转不动脑子了,她无法继续思考下去,无法继续探究...明楼和明诚绕这么多弯,找证人,造假证,是去做什么了呢? 她不能嘶吼,不能流泪,只是擒着朱徽因的手却开始发力,直到朱徽因的胸前剧烈起伏,发出挣扎的呜咽声时,以秋才松开了手,朱徽因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摔倒了地上。 “站在这,别动,别出声。” 以秋低声一句,看朱徽因的眼睛和看死人一般,朱徽因压抑着剧烈喘息,点点头,一声不吭。她毫不怀疑,汪以秋随时有可能掰断她的脖子。 以秋跪在汪曼春身边,捧起了汪曼春的一只手,双手合拢,如若珍宝。 很光滑,但很凉,非常凉。 在以秋的记忆里,是姐姐摸她头的时候的温暖,是教训她时的愤怒,是喂她药时的焦灼。姐姐的温度,是灼热的,燃烧的,而不是这样安静到死气。 心不痛了,不再是那种自怜自艾的惆怅,不是因为爱情的苦涩,而是愤怒,从头颅贯穿至全身的暴动。 汪曼春和汪以秋,一母同胞,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她们是一枝花的两面,连着的,是同一个根。而如今,属于汪曼春的鲜血,流到根部,刺伤了汪以秋的花茎。 以秋就在汪曼春身边守着,过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明楼才姗姗走进。 汪以秋轻轻的把汪曼春的手放 进薄毯里,站起来,眼里有不加掩饰的阴郁。 “明长官,多谢你对家姐的照料。” ☆、第三十章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明楼生的儒雅,为人沉稳内敛,除却做戏之外,极少有情感波动。想要在他那张脸上获取情报,难如登天,以秋自知自己敌不过明楼,所以一步一局未曾打过明楼的主意,即使算计,即使猜疑,即使利用,但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如今,这张铁面具有了一丝龟裂,一闪而过的错愕,让以秋心里有一霎报复的快意。 只是,也只是一霎而已,那张脸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挂着令她作恶的微笑。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明楼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真真假假,她看不透,说不明,越是猜测,越是烦躁。 在明楼进门走近的瞬间,以秋出手了。 没有起势,劲拳瞬出,明楼吃惊瞪眼,反应慢了一拍,即使立即闪身也并没有完全躲过。朝着明楼脸去的拳头,最终击到了明楼的肩膀上。以秋打的拳头发麻,明楼也是一阵吃痛,可连闷哼一声也不敢,若是惊醒了汪曼春,这幅场面,可不好解释。 一招既出,一个旋身又是一个横劈,明楼连忙向后退步,躬身卸力用手制住以秋的腿,死压掌下。明楼死皱眉毛,以眼神制止以秋,以秋毫不理会,手遏住明楼的肩膀,用力扣死,移步换位,将明楼从汪曼春身边扯远。 暂且分开,以秋甩了甩发痛的右拳,鹿眸瞪大,迸发出利光,再次朝明楼攻去。 以秋失去理智,攻势猛烈,身手矫捷,明楼渐渐不能抵挡,只能回击。于是一个奇怪的场面出现了,热斗的二人在打架的时候还必须尽量压低声音,控制步伐,只逗留在门口附近,谁也没有离近沙发一步。 在一旁的林徽因紧张的直咽口水,生怕此时门口有谁经过,虽说明楼早已支开众人,但如有万一,监察部长和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大打出手,这该如何解释。 一时间,清啸连连,寂静的空气里除了汪曼春酣睡的呼吸声,林徽因紧张的抽气声外,就只有衣帛破空之音。 汪以秋身手厉辣阴狠,极少有多余的招式,不时的旋身借力也弥补了女性先天的力量不足,锋芒所指,寒气逼人。可明楼也丝毫未显落下风,以秋进攻虽然猛烈,可因失了理智,难免胡搅蛮缠,斗气外露,进攻招式也有些简单,明楼应付的自然游刃有余。 气愤渐发,力气用尽,打了有将近五分多钟的以秋渐渐疲累,明楼借机擒住以秋,扣住了以秋的双手,琐在身后。 寒芒一闪,以秋不 顾双手脱臼之险,奋力挣脱,竟想直锁明楼咽喉,明楼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他压低声音,凑近以秋,在以秋耳边低喃一句。一霎错愕,以秋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耷拉下脑袋,一定不动。 这时,躺在沙发上的汪曼春有了轻微的扭动,似要苏醒。而此时的汪以秋喘着粗气,怒气未褪,发丝也有些凌乱,显然还未冷静下来。明楼朝朱徽因使了个眼色,朱徽因点头领会,有些懦怯的去拉以秋的胳膊,把以秋半扯着领出了明楼办公室,而以秋竟然也任由朱徽因拉扯,未作反抗。 轻拉上门,屋内一阵沉默,过了片刻,里面响起了汪曼春和明楼的声音。被拉出来之后,以秋呆呆的靠着墙壁,看着从楼梯上来的明诚,一阵须臾,林徽因稍等片刻,也重新推门进入明楼办公室。 以秋知道,这是在特意做戏给汪曼春看,为的是营造出一种假象,一种明楼始终守着汪曼春,明诚去给汪曼春买药的假象。证人,是汪曼春的秘书林徽因,而这出戏必要的步骤,就是汪曼春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必须是明楼。 秋闭起双眼,一阵脱力,耳边不断回响起明楼的低喃声:“南田洋子死了。” 这样一句简短的话,遏制住她所有的冲动,冲击了属于汪以秋的感情,唤回了不人道的理智。 南田洋子死了,接下来特高课就会有新人接手,而南田的死也必定会受到日本军部的重视,所以明楼和明诚必须有一份不在场证明。她不能妄动,一但起了争执,惊动了日本人,遭殃的会是整个上海地下党。她的冲动之举,可能会使无数的有志青年丧命,会使爱国同胞蒙难,所以她不能再继续冲动,甚至,她还需要跟明楼联合起来去欺骗她的姐姐。 看着明诚走进办公室,听着里面的三人联合起来给她的姐姐设套,而她这个做妹妹的却只能在外面干站着,一句话也不能说,一件事也不能做。汪以秋站在那里,紧咬牙关一直到口腔里有了铁锈味也不肯松劲。 说什么要保护汪曼春,说什么一定会守护爱她的亲人,她..还真的是伪善至极。 一把钝刀刺进了心房,流出来的血液还是热的吗,她已经不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明诚和明楼走了出来,汪以秋拽住明诚的手,对着明楼淡淡道:“能把明诚借给我一会儿吗?” 明楼看着面色如土的汪以秋,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可以,但是不能太久,我接下来还有一个采访需要阿诚。” 以秋点 了点头,面无喜悲的将明诚拽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她知道,明楼今天下午还有一个共建大东亚新秩序的联合采访,南田的死讯在过不久也会散开,这个时候,他们不能出任何纰漏。 进了办公室,不等明诚开口,以秋就问道:“新年夜那天,在你和明楼的默许下,明台杀了叔父,对吗?” 明诚微蹙眉毛,抿紧嘴角,瞪大眼睛,沉默不语。 以秋看着明诚刚毅的脸庞,轻轻开口,再次询问:“在日本领事馆,你捡起了明台窃取情报时遗落现场的手表,所以遭到了南田洋子的怀疑是吗?” 明诚看着低着脑袋隐忍颤抖的以秋,气息紊乱,眼里闪烁着许多情绪,只是依旧没有开口。 以秋抬起头,走近两步:“为了以绝后患,你们决定除掉南田洋子,是吗?” 明诚有些颤抖的抬起双臂,抓住以秋的肩膀,想将她推开。 以秋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再次开口:“即使你答应与我合作,但是依旧怀疑我的身份,依旧不敢告诉我你们这次的计划,是吗?” 明诚这次终于动了动嘴角,只是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而你支开我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如果我在场,很有可能会察觉并阻止你们利用姐姐,妨碍你们的计划,所以为了确定我的行踪你找了一个人监视我,是吗?” 以秋步步逼近,直到走进明诚的怀里,双手抓住了明诚的肩膀,用力扣下,明诚痛的忍不住战栗,但是依旧看着以秋哭泣的脸庞,目不转睛。 被明诚利用的痛苦,汪曼春受伤的愤怒,对于无能为力的自己的厌恶,种种情绪,全部化为了委屈,一下子宣泄出来。在明诚面前,汪以秋从来都不够冷静。 她的心,像是被一万根钢钉扎着,喉咙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她想试着说出真相,说出一直隐忍在自己心里的,不被任何人所知晓的情绪和未来。可是望着明诚这双压抑的眼眸,这颗充满责任的心,她不敢赌,千般滋味在汪以秋的心理晃荡,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滴下。 “明诚,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啊...” 亲情和爱情,信仰和姐姐,汪以秋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在这两者之间,她必须要做一个选择。从明家子弟回国后就开始累积的焦虑,终于决堤,谁能来告诉她,选择什么才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可能会 有点崩..但作者已经在努力控制了,这里必须安排一个情感的爆发,接下来的才能写,嘻嘻嘻。 ☆、第三十一章 汪以秋几乎是在明诚的怀里发泄似的哭泣,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着,不知所措。明诚的手搭在以秋的肩膀上,不知是该搂住她,还是推开她。 他是知道的,知道汪曼春对于汪以秋有多重要,可是即使那样又如何?无数同志的性命和汪曼春的命比起来,孰是孰非,孰轻孰重,明诚心里很明白。 汪以秋心里明白吗?当然明白...甚至,换做是她,她也有可能做出跟明楼一样的选择。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愤怒,才难以呼吸,她究竟是在恼怒明诚还是恼怒自己..她已经分不清了。 别人用尽了力气,去爱。汪以秋却用尽了力气,去不爱。别人用尽了温柔,去证明,爱。他们却用尽了伤害,来证明,不爱。 为祖国而死,那是最美的命运,可面对镶嵌在这个理想旁边的汪曼春,她却下不了手去剖除。汪以秋苦苦逃避,宁愿失去理智也不愿面对的现实,血淋淋的展现在她的眼前。 汪以秋没有让自己宣泄太久,不过几分钟而已,她一声声质问明诚的声音,反而一次次平稳下来了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多次帮助明镜?为什么明明知道杀害汪芙蕖的凶手是谁她却不做反应?为什么帮助明楼和明诚隐藏身份?为什么选择与明诚合作?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一切她还是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她的理智,背叛了她的情感,她的本能违背了她的心。抛开汪曼春不言,她跟明楼和明诚没有区别。属于汪以秋的情感和不属于汪以秋的另一个灵魂,分裂了。 喘息了两三下,以秋松开了紧扣着明诚的双手,无力捶地。脸上泪痕未干,但眼里,以不再被情绪充盈,往后退了几步,走出明诚的怀抱,抬头看向明诚。 他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面容复杂,似乎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脸似乎惨白了些。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漂浮在鼻翼,汪以秋疑惑半晌,恍然惊悟。雷霆出手,把明诚整个西装扒下,只见他雪白的衬衫上晕染着一朵红花。 明诚根本没想到痛定思痛的汪以秋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再加上肩上有伤躲避不及,呆站在原地,像是被汪以秋突然的彪悍吓到了。 “你受伤了?”以秋沉声开口,明了是自己的动作撕开了明诚的伤口,他们去刺杀南田,挂点彩倒也正常,只是看着明诚血红了的肩膀,汪以秋咬碎一口银牙,暗骂自己的不小心,往办公桌走近两步,对明诚说:“过来.. .” 明诚呆呆的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的往里走了两步,汪以秋的情绪转换太快,他有点反应不及。 无论是明楼还是汪以秋的办公室,都有一个独立的洗手间,平日里只是省了两步路,这个时候却省了大麻烦。而也因为工作性质,他们多少都会在身边被一些常用药以防不测,从医药箱了拿出绷带和棉纱,又把水壶里的热水混些冷水,以秋一副准备完毕的模样,明诚则站在以秋前愣是不再走近一步。 “你干什么呢?”以秋皱眉,冷声道:“过来..” 明诚的嘴唇已经有些泛白,汗水也顺着鬓角流进衬衫。他捂着左肩,锋眉紧皱,一时莫名的踌躇,不敢上前。 以秋叹了口气:“南田洋子已死,不过多久消息散开众人的视线就会聚焦到特务委员会身上,你这样的模样,又一身血气,是想去拜访军事法庭了吗?” 明诚抿唇,脚步不稳的走向以秋,每走一步都会抽痛吸气。以秋见状,急忙上前几步,半托着明诚的身体,让他椅坐在皮椅上。 从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直接流进胸膛,明诚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狼狈极了。以秋呼吸微促,抬手伸向明诚的领口,刚刚摸到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明诚就抓住了以秋的手,低声不稳:“我自己来。” 眉毛一蹙,压低声音,以秋狠狠道:“你最好乖乖的,要不然我保证整个楼层的人都会知道明诚先生在南田课长出事当天也无故受伤了。” “你..”明诚挺身逼近以秋,却牵扯到肩上的伤口又躺了回去,逼紧眼睛咬着牙,更是汗如雨下。 以秋脸色一变,凑近明诚,有些慌乱。咽了咽口水,不再顾忌其他,以秋解开了明诚衬衫上的纽扣,从第一颗开始,越是往下以秋的手就越是颤抖,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以秋甩了下脑袋,但还是有些眩晕。 当褪去明诚身上的衬衫时露出精壮的肩膀时,以秋倒吸一口冷气。衬衫上只是晕红,可明诚绑在肩上的绷带已经湿淋淋的,满是鲜血,刺鼻的铁锈味扎的以秋眼眶生疼。明诚的伤口本来就是紧急处理并没有缝合,可是以秋扣住明诚肩膀时,却是把刚刚稳定的伤口撕裂了。 咬紧下唇,屏住急促的呼吸,忍住鼻腔里的酸涩。因为明诚身上的绑带除了绕肩之外,最终是在胸前缠绕固定,所以为了方便,只能先撕开下面固定的绑带,然后在将明诚伤口上的绑带拿下。 麻烦的是,明诚伤口 上的绑带已经黏在上面,如果硬撕,可能会将创伤口撕的更大。 “直接撕吧..”明诚看着以秋已有泪意的脸,轻声一句。明明是以秋的过失才让伤口崩开,但此刻明诚却又反过来轻声安慰:“没事儿,忍得住,快点..” 以秋抿了抿嘴角,不理会明诚说的妄言。将干净的纱布用水浸湿,再捞起来隔着绷带轻轻按到明诚肩上的血迹最浓处,略带温热的湿布将半凝固的血块融开,再脱下布带,便不会扯动了伤口。 其实按理说应用盐水融开最为卫生,但是此刻实在是没有这个条件。 当伤口暴露在以秋眼前的时候,心如刀绞。那是一个血洞,和汪芙蕖额头上的如出一辙,明诚的伤口周围已有不少血块,混合着裂开的皮肉狰狞之中带了几分凄厉惨烈之气。 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渍,以秋压住那处的皮肉微微施力,等血渐渐止住,才再覆了块绷带在伤口上压紧固定的布条。 “你这伤口必须尽快缝合才行,要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以秋这话说的凝重,一脸严肃还带着心疼。明诚却回的云淡风轻:“贯穿伤..没事...” 这句话配上他虚弱的口气,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以秋不理会他,只是认真的将绷带的一头从他肋下穿出,因为明诚是正对着她,所以以秋只能以环抱状将递到明诚身后的绷带抽出来。男人的身体是和女人不同的,以秋纤细的手臂想要够到明诚的身后,就必须趴到明诚的身上才行。 她的脸颊就离明诚的胸膛几厘米,在近一点,就整个钻进明诚的怀里了。明诚也注意到两人尴尬的姿势,他一垂眸,就看到了她的发旋,他甚至感受的到汪以秋打在他胸膛上的呼吸,痒痒的,惹的他的内心一阵骚动。霎时间,手臂上和腰背的上肌肉因紧张微微鼓起,呼吸也有些不顺。 以秋只能尽快加紧她的动作,好尽快逃离这个暧昧的场合。 男子身上的火热的体温仿佛一个热力外散的火炉,熏得她的脸颊一下子烫起来。双手交叉绷带的时候,不经意间会碰到他的肌肤,指腹下的肌肉遒劲紧致,那种悸动,直冲到了她的脑顶,又在明诚的视线下冲进心里。 明诚垂眸,看着蜷在他胸口手忙脚乱的汪以秋,鬼使神差的就抬起唯一一只能自由活动的右手,盖在了她的头上:“对不起...” 如若雷击,汪以秋整个人怔住了,她感觉到她头顶上的手掌微微晃动揉乱了她的 头发。明诚这声道歉像是直接从胸腔里发出一样,低沉、醇厚,混合着独属于他的另类的温柔。 她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委屈极了。 他到底还是对她道歉了,哪怕其实他没有真的做错什么,可他还是认错了。这就是为什么汪以秋会喜欢明诚,因为他,不论她做了什么,总是包容了她所有的任性。 这个声音,和记忆中的上海滩一样质朴。那时候,逢夏季,逢大雨,整个城被浇的亮晃晃的,呈现出一种模糊和扭曲的景致,带着复古的韵味,带着温柔的遣眷。 可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故景毁于炮火,景中的人,也都已经走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去去去去,为何感情戏被我写的如此恶心..受不了...这几章主要是感情线,还有一个就是女主心智上和阵营上的转变,所以之前的情感波折都是铺垫,哈哈哈,我好绕啊...表示,我真的不会写感情,女主这几章智商下线,毕竟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子。 ☆、第三十二章 将手里的绷带打一个结,明诚的伤口就算是处理好了。 将褪到肩膀的白衫立起,为他一颗颗的扣上扣子,虽然寂静无声,但是温柔携永,她多想让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 站起身子,腿都已经麻的没有知觉。明诚晃了晃神,也要起身。 以秋冷声:“你先别动...” 明诚就真的一动不动,干眨着眼弱声说:“大哥还有一个会,快开始了...” 以秋一边倒水找药,一边看了看手表,还真是如明诚所说,三点的会,已经两点半了。将水杯递到明诚面前,歪着头轻声说:“这是止痛药,你先吃了。” 明诚乖乖应声,接过药就是一饮而尽。以秋则进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还拿着一条湿毛巾。明诚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黏黏稠稠的,全是汗渍,一阵不爽。伸出右手,道了个谢,想从以秋手里接过毛巾,谁知以秋直接掠过了明诚伸出来的手,半跪到明诚身前,托着毛巾,覆到了明诚的脸上。 错愕的瞪大眼睛,不明白以秋这是为何。以秋面色平静,眼无波澜,与这暧昧的举动极不相称。 简单的擦拭明诚面庞之后,以秋转身又进了洗手间,还没等明诚对这一串连的举动反应过味儿来,以秋又拿着什么东西到了他面前,定睛一看,明诚直接惊叫出声,哪里还有半分从容。 “喂..你拿一只口红干什么!” 明诚的眉眼有些扭曲,他看着以秋相当淡定的举着一只口红到他身前站定,惊疑出声:“你不会是让我抹这个东西吧?!” “是啊..”以秋回的理所当然,她挑眉反问明诚:“你不会就想顶着一张跟啃过墙皮一样的嘴出去吧。” 明诚肤色偏似古铜,倒还可以过关,但此刻白的跟纸一样的薄唇在他的脸上显得相当突兀,一眼看去,会不由自主的盯住这张白皙的过分的嘴。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明诚有些心虚,缩着脑袋像是嫌弃又像是委屈一般,沉声道:“我一个大老爷们,抹女人的东西,那不是更奇怪吗。” 以秋蹙眉厉声:“又不是让你涂成姐姐那样。而且,你顶着一个烈焰红唇总比顶着一个啃墙嘴好。” 汪以秋从小牙尖嘴利,明诚善于应付不代表都能应付。虽然这话说的挺冲,但是他抹口红出去,最多被嘲笑两天,但他要是白着嘴出去,等待他的,就有可能是76号或是军事法庭了。 明诚噤声不语,一副默认乖态。以秋在拇指上轻抹两三笔嫣红,俯身伸手,触上了明诚的嘴唇。明诚瞪大眼睛想要后仰,只是想到如果不用手抹而是那笔红柱直接操作,可就真的成了烈焰红唇了。让他自己来?当着汪以秋用手抹口红?万般思虑之下,明诚只能挺着身子,如同上刑场的犯人一般,视死如归,紧闭双眼,别提有多痛苦了。 当以秋碰到明诚的唇时,一缕电流沿着拇指划过手臂直通心脏,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小幅颤动,一种兴奋透过脊柱直激大脑。汪以秋眼神一暗,咽了口口水。 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注定,会到达天平的两端,注定会兵戎相见..只要她一天姓汪,只要她一天选择她的姐姐,他们,就注定是个悲剧。 当知道结尾注定悲哀的时候,还要开始吗? 明诚的嘴唇已经干裂的有些破皮了,口红抹上去也是一块一块的,不仅难看,而且还蜇得明诚生疼。 他的呼吸打在她的手上,他们近在咫尺。闭紧双眼的明诚,看不到汪以秋眼里翻滚的澎湃,两个心跳都很狂躁的人,谁也没有发现谁的失态。 叹红尘风雨路三千,曲未终,人已散,遗世而独立无眠。这段情,她离不开、抛不掉、舍不得,就是咬牙切齿,伤及五脏六腑,也要想着他,看着他,帮着他,爱着他。 情感是没有理智的,在明诚面前,汪以秋也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以秋收回了自己抚在明诚嘴唇上的手,在明诚睁开眼睛的瞬间,闭上眼睛,压了上去。 在明诚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恍惚的时候,突然觉得唇上一热,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去。一种莫名的战栗和兴奋洋溢在每一个毛孔,他甚至觉得,翻滚的血液能撑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碍于明诚有伤,以秋只能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一只手撑着皮椅,左腿跪在明诚两腿间的凳子上,右腿独立,低着脑袋,轻细的啄吻。 以秋觉得,有什么一直压抑的东西,炸开了。 他的唇有些凉,跟他炙热的呼吸相差甚远,他很呆木,一动不动,即使她能感觉到他越来越滚烫的体温。 明诚觉得,有什么东西搞错了,有什么东西,在理智的铁网中挣扎,想要挣脱。在牢笼与困兽的不断斗争下,他只能呆呆的,一动不动。 碾转在他嘴唇上的柔软力道不大,从最初的轻啄到最后舔舐、咬逗、吸允。一直小心翼翼,如 同一片羽毛,似有似无,让他浑身难受。他颤抖的抬起手,想扣住眼前的女人,但是,却不可以,也不能。他接受了,却没有回应。 与明诚从未有过的亲密,让汪以秋内心始终空落的一角渐渐的满了。 然后她笑了,笑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和一只小狐狸一般满是得意,一如当年的那般肆意。明诚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右手不断靠近汪以秋的腰肢,想要拥她入怀,可就在只剩一公分的时候,猛地失去了怀中的人。 原本斑驳在嘴唇上,一块块的口红在不断的舔舐中抹的均匀,很是红润又不觉突兀。 以秋轻声,笑出了两个圆窝:“好了...快走吧,你快迟到了。” 明诚呆愣片刻,慢半拍的应了一声,从凳子上有些趔趄的站了起来,忽略心里那一抹怅然若失,不知抱着何种情绪,带着情|欲沙哑道:“谢谢你...那我走了。” 将掉落在地上的西装外套捡起,穿上,仔细一看却发现西装上的扣子被以秋扒衣服的时候,扯了下来,明诚眨了眨眼睛,思考间只见以秋递过来一截断线和一个纽扣。 以秋扬了扬手,笑道:“你自己绑上去得了...” 看着以秋一脸无赖表情,明诚也笑了,笑里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纵容和宠溺。接过线和扣子,勉强绑在身上,却也只能敞着怀,明诚摇了摇头,就朝门外走去。 临走前,突然听以秋说道:“南田洋子已死,不出预料接手特高课的会是藤田芳政,在见明大哥之前,想必会先来找我。明诚先生,有什么让我转达给藤田芳政长官的吗?” 以秋半张脸背对着明诚,明诚看着逆光而立的汪以秋,心里某个角落悄悄软了下去,他沉声回道:“汪部长公事公办,明诚佩服。不过听闻汪部长突闻汪处长旧疾复发,不顾自己就从医院跑回,还望汪部长多加照看自己的身体,以免留下隐患。” “多谢关心...” 特高课首座更替,势必会引起局势新的变化,而接棒的藤田芳政比南田洋子更加精明厉害,为了将自己从刺杀南田的嫌疑里刨出,她必需有一个不在场证明,而她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医院。 明诚离开后,汪以秋拨通了汪氏的电话:“严律吗?你马上来新政府办公楼..” 将染血的纱布和绑带塞到书包里,收拾好一地的狼藉,打开窗户,望着这一片狼烟的上海风景...一阵须臾。新的风暴开始了, 接下来她必须集中精神应对藤田芳政,在最终的命运到来之前,就让她先放纵自己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戏哦...希望没有崩,接下来转战谍战,感情戏会比较隐晦! ☆、第三十三章 下午由明楼主持的共建大东亚新秩序新闻发布会按理说她是应该去的,但是明诚前脚刚走,她的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至于内容,预料之中。 南田课长遇难,藤田先生急召汪部长,请汪部长即刻动身来特高课。 特高课离得不远,几步路的事。汪以秋嘴里答的果断,但却还是慢慢悠悠的在办公室里乱晃。一直等到严律的车到了楼下,她才一步一停的下了楼。 仔细算来,严律已经离开她有一个多月了,这是自严律任职汪以秋的秘书后,两人分开最久的一次。上了车,对于许久不见的人,自然是要好好打量一番。 变化很大,以秋挑眉,轻笑出声:“你换发型了?” 坐在驾驶座的严律不自觉地摸了摸才长出手指没多少的碎发,笑的腼腆:“快开春了,天儿一暖,长发就有些碍事。” 严律的头发其实并不长,又好用发油,经常一副业界精英的模样,性格也偏向沉默,不苟言笑,看着虽然可靠,令人放心,可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是有些老气了。 反看现在,一头细碎的散发略显凌乱,干干净净的十分清爽。 严律笑的露出两个酒窝,还不好意思的揉着后脑,看起来傻傻的,可爱极了。 汪以秋摇了摇头,嗤笑出声,拿起后座上严律特意摆在那里的文件夹,翻看几页,眼底流转一阵明光,利落地合上,对着略显青涩的严律说:“不错,看来这一个月,你不只去剪了头发,心思也修剪的干净多了。” “不能辜负您的期望。”虽然还是一副毛头小子的稚嫩模样,但声音一低,气场骤变,这两相矛盾的表现,让他整个人有些朦胧,看不透彻。 以秋轻台皓腕,用手中的文件夹拍了一下严律的脑袋,语气里多有赞赏之意,也有包容之味:“行了,看见了,做的不错。别装了,还是用你的新形象去骗别人吧,别在这儿膈应我。” “是”严律轻回一句,发动车子,奔向了特高课。 在行驶的中途,车子里一烟默然,没有昨日二人坐下来就是热络交流的场面。但纵使一言不发,严律也知道汪以秋现在需要什么,想干什么。这种默契,不可多得,这种心灵相通,源于他眼界和内心的成长。 汪以秋为什么派走他,为什么安排了许良程给他,为什么不许他联络她,严律很清楚,就是因为清楚,他才能心无旁骛的学习,才不会有其他的猜忌。 一直到车子停下之前,这一方空间里都只有以秋翻看文件的翻页声。马达停止震动,以秋也抬起了脑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脑袋,在颠簸的车上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实在难受,将散开的纸张整理好,夹到夹子里,递给严律。 以秋柔声:“很好,长进了很多。”打开车门,以秋下车之前又回头轻语一句:“你尽快结束汪氏那边的事情,近日来特务委员会报到。” 坐在车里的严律看着以秋离开的背影,内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满足和喜悦,就像是得到了糖的小孩子。他知道,他们的枪口,即将转向这个风云翻滚的政治场,他也知道,无论日后成败生死,他和汪以秋即是朋友又是亲人,更加,是师生。 走进这个地方,心里多多少少是不舒服的,只是想起来在车上看到的一局局生意,一场场谋划,即使都只印在歪歪扭扭的文字里,但她依旧如同身临其境,看到了在觥筹交错间,严律越发锋利的盾匕,和愈加坚韧的眼神。 心情跟着愉悦了起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 当推开昔日属于南田的办公室时,以秋拉平了嘴角的弧度,眉眼微蜷,显得有些哀愁。瞪大眼睛憋着不眨眼,一直到眼睛酸的有些涩意的时候,以秋才抬起了头,看向了里面的藤田芳政。 藤田芳政背对着以秋,拿着一个相框,僵持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子叫了以秋一声。 “汪部长...南田课长一直向我引荐你,说你是她的得力助手,我也一直想要见见你,但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以秋底下脑袋,一阵呜咽,看起来很是难过。 但此时此刻,汪以秋一片心惊,脊背下意识的就紧紧绷着。直觉,在放着预警信号,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她也觉得如中利剑。 藤田芳政,日本军部的老牌特工。 这只老了的鱼鹰,不仅没有失去年轻时候的血性,反而更加沉稳,更加具有耐心。 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皮肤干瘦,两颊下陷,深陷眼眶的眸子闪着利光。即使隔着他有一端距离,以秋却总觉得有一种血腥味莹然在鼻翼。站在她面前的..是身经百战的实战家,是老奸巨猾的辣姜,一嘴啃不对,一步走错,她就万劫不复。 南田洋子跟藤田芳政,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只是一霎,百转千回,用力的咬下舌尖,几近出血。沉口气,以秋开口,声音有些虚浮:“我..能见见南田课长 吗?” 藤田芳政刚刚上任,即使心有怀疑也不敢立刻大动干戈,她必须在藤田彻底掌握特高课之前,趁乱获得自己想要的。第一步,就是必须尽量赢得藤田的信任。 这个人到底还剩下多少人的感情她不知道,但只要南田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她就可以利用这份可能不多也不深的恻隐。 果然此话一出,藤田芳政点了点头,脸上多有满意之色。 他顿了顿声,重新开口:“汪部长和南田的合作,我虽知晓不深,但也清楚几分...我想知道,你对明家..怎么看?” 以秋微微惊怔,没想到不过才几句客套藤田就直接问她。南田对明家的监视,虽有自己的怀疑,但更多的是回应藤田的猜疑。就算南田不会透露过多关于她的信息给藤田芳政,但是关于明家这部分,藤田芳政想必是清楚的。 以秋掩了掩眼角,似是擦泪,暗自眼珠一转,有了决定。与其日后凭着藤田自己的势力查出,不如此刻摊牌,就算不能获得他的信任,也不会平白填了他对她的疑虑,如今她在政府里还没有站稳脚跟,她不像明楼,到底还是缺少些底气。 以秋上前两步,低头躬身,态度很是恭敬:“家世原因,以秋与明诚多有私交,所以南田课长托我监视明诚,以防这两兄弟有什么异动。” “那汪部长有什么发现吗?” “虽不算异动,但我相信明诚和明楼不会简单。不过,如果想要仔细研究这两个人,倒是可以从明诚下手,明诚不是明家的孩子,到底会有些嫌隙。” 和南田不似,藤田并不是非常喜欢这里面曲曲绕绕的感情纠缠,他更向往绝对服从不会背叛的棋子,他的铁血手腕,狠绝极极,在日本军部也相当有名。 藤田芳政敛眸眨了眨眼睛,听了这话也没有什么反应,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才进入政府没多久,知道的情报有限是难免的。我希望汪部长做好本职工作,不仅要监视整个特务委员会,监视明家,还有你的姐姐,还有76号...我希望汪部长你不要以公谋私,守好本分,做好我帝国之鹰犬,做好特高课最锋利的爪牙。” “鹰犬?”...“爪牙?”,这根说她是狗有什么区别吗? 以秋咬碎一口银牙,看着藤田如视蝼蚁一般看着她。她不似明楼,她是女性,她没有与藤田媲美的智谋,所以,面对这种侮|辱,她只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低下头,紧 咬牙关:“是” 藤田芳政点了点头说道:“汪部长的事情,尽管去做,特高课会全力支持。” 望着藤田芳政冷下来的脸色,以秋知道,这场谈话结束了。而她,只是保住了目前拥有的,在藤田芳政的身上,她什么也没捞到。 以秋低头,退出了藤田芳政的房间。 她的步伐是虚的,每一步都和走在棉花上一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在藤田面前仅仅是掩盖住自己的破绽,就耗费了剩余的全部精力。如今离开特高课,危机急退,劫后逢生的疲惫感让她下盘一软,就往下摔去。 明楼刚到特高课门口,就见了这么一幕。加紧往前两步,接住以秋的身子,沉声说:“没事吧..” “藤田怀疑你,但暂且不敢妄动,小心..会有试探,还有,南田确没将明诚之事,告诉藤田。” 这一句说的气若游丝,说完之后以秋就站直快步离去,明楼看了看隐在里面的藤田办公室,眼眸一暗,抬脚走进特高课。 南田的死,只是解除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新来的藤田芳政,才是真正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考虑的因素很多。从第二十七章开始其实一直都是星期四,这么多的事情女主本身剩下的精力就不多,再加上藤田芳政是唯一看穿了明楼身份的狠角色,以秋不会有可以和他对阵的能力的。我无法想象以秋可以牛到三两句话就让藤田服软,所以可能会有点奇怪,有什么不对的大家尽管说,作者及时调整。而且,这章写的,自己...都有点接受不了 下面该怎么写会比较好呢?给点意见吧,写文的动力欠缺ing ☆、第三十四章 从特高课出来,走向严律时正巧掠过明诚,隐晦的扫过他的肩膀,心里有些忧虑。 擦肩而过后,以秋上了车。从后车窗向后望去,明诚的身影越来越小。他不仅穿着西装外套,还罩着一件风衣,这样虽说不易暴露伤口,但对于肩膀的负担,也增加了不少。 即使已经疲惫不堪,但这个黑色星期四,依旧不能就此揭过。 回到特务委员会,以秋瘫坐在皮椅上,软着身子一脸倦容,闭目良久才正坐到办公桌前。 严律从踏进这个上海办公厅时,就四下张望,熟悉情况,这会儿见以秋一副疲态,便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了以秋的面前。 重叹一口气,捏着眉心,用力托起茶杯,抿一口热水。以秋从桌上抓起一个档案袋递到严律面前,虚声道:“把这个看了...” 严律点头接过,坐在以秋对面,拆开袋子,翻看两眼里面的东西,一脸惊诧:“您是打算.....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会”以秋正声望向严律:“你去那里之后,只管尽快培植自己的势力,找到可用的人。她那边,不会打扰你的。” 严律噤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眸光一闪轻叹口气,凑近以秋一点,声音沙哑:“我本以为您会让我在这儿帮您。” 以秋一愣。严律看向她的眼神如同潺溪一般清凉柔和,眨了眨眼回神道“行了,都说了别对我用这一套。” 严律是个战士,不是个秘书。 所以他需要具备的,不是严谨锐气,让人心生疏离的外表,不是过硬的文书能力,不是瑞杀四方的口舌。而是诱惑..而是伪装..而是更强的欺骗性。 汪以秋没办法教给他的,许良程做到了。 用食指抵着严律的额头,将他压远一点,以秋一脸肃容:“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 严律一顿,收起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沉声说:“藤田芳政这么厉害?让你这般小心,甚至不敢让我留在这里?” 以秋眨了眨眼,嗤笑出声:“果然是有长进了,不再只会问为什么了。” 她之所以要把严律安插在“她”的身边,而不把严律留在特务委员会。一是因为这件事情确实只有严律做得到,二是因为她不敢让严律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身边。 这个监察部,里面混杂着多少眼线,有多少监视她的人她是清楚的。在这时,如果严律空降监察部 ,难免引人注目。尤其是藤田芳政,如果他看出什么端倪..就算是抱着安保的心态去调查严律的背景,都是极其危险的。 对于她,谁也不可能翻得出什么,除了协助明诚杀叛之外,她没有任何可以担心别人握住的把柄。可是严律就不同了..汪氏副总秘书和监察部长秘书,这两个职位的性质,谬以千里。特殊时期,不得不防。 在这个时候,她既需要严律的力量,却又不能将严律放在自己身边,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严律投到汪曼春那里了。 虽说她们姐妹俩都职位特殊,但到底还是不同。汪曼春任职情报处处长,在76号工作多年,又与南田和藤田没有密切的接触,即使现在特高课首席换位,但对76号并没有多大影响,藤田芳政不会有闲心特地去试探汪曼春。可是她这里就不同了,且不说她与南田私交频繁,单单是这个监察部,就是南田洋子一手筹备。在这个节骨眼上,藤田一定会对监察部,尤其是她,密切关注的。 “还能应付的过来吗?”严律撑着桌子,与以秋面面相觑,虽然表情有些轻挑,但是掩饰不了内里的关心。 以秋展颜一笑,挑眉出声:“本事是有长进不假,但这心思也大了不少,我这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瞎操心了。” 严律经受过中统的训练,应敌经验也有,不过因为年幼,心智上还有些欠缺罢了。他在汪氏工作多年,有多少本事以秋是知道的,只是身份暴露之后,碍于她和严青音的私交,严律才会失了方寸,对她多有依赖。如今派出去给许良程调|教一番,再回来,不仅摆脱了她带给他的压力,还增加了不少阅历。派他到汪曼春身边,汪以秋是放心的。 严律晓得以秋的顾虑和考量,见她已有决议也没有意见,只是顿了片刻,还是出声:“谢谢您。” 突来的一句,惊的以秋手里动作骤停,反应半天才缓过味儿严律这是在说什么。看着严律的脸,以秋轻声询问:“在许良程身上,想必你学到了很多吧。” 严律低头应声:“受益匪浅。” 在最初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会信赖这样一个人的,尤其是在得知许良程并没有被策反,并没有加入中统的意思时,他心里有很多疑惑,只是因为对汪以秋的信任,才没有多说什么。但这个其貌不扬,看似温和的男人,到了生意场上却是扮猪吃虎,以黑吃黑。即使并没有直接露面,只是暗地指导严律,其老练的手腕,也足矣让严律信服。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执意策反他了吗?” 严律一怔,抬头看看以秋似笑非笑的表情,沉声回道:“知道了。” “为什么呢?” “他不适合。” 一句话,干脆利落,却是以秋意料中的满意答复。早在她调查到许良程的家庭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并不适合干这一行。 就和她也不适合干这一行的原因一样。 得到满意的回答,以秋便低头处理公文。 但是严律却并没有因为以秋停下追问而停止说话,他目光如炬,盯着以秋继续开口,声音低沉:“革命,不需要因为外物而妥协的战士,即使是家人。” 心一缩,肉一痛,以秋本握着的笔失力掉了下去。 以秋无奈,心里终于明白什么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 低下头,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反问一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知道了,您为什么不肯被我策反的原因了。”严律看着低着头的以秋,眼神闪烁。他曾经认为命令就是一切,但是命令上说的是,如若以秋知晓他的身份,又不能策反,就要及时清理。 可是.... 现实的情况,永远比一纸书文来的复杂。他不会违抗命令,但也不会闭塞视听,忽视现实。 “你这是在警告我什么吗?”以秋抬头冷声问道。 “我必须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严律看着以秋的眼睛,顿了顿,坚定的说:“这是您教给我的。” 汪以秋很有可能因为汪曼春而做出忽略本心的事情,严律在许良程的身上,看到了汪以秋的影子。 以秋低头,笑了笑:“你做的很好,学以致用,孺子可教。” 汪以秋的眼眸里确有笑意,但在这和善之后隐藏的是何种考虑,何种思量,严律看不透。 接下来,一直到以秋离开办公楼,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办公室里,都只有翻阅的声音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汪以秋用青龙帮教会严律,赌别人不敢赌的,才能赢别人不能赢的。所以,严律赌了,赌汪以秋不会背叛他,赌汪以秋,不会蒙蔽自己的心。 ☆、第三十五章 在南田洋子出事的这天夜里,枪鸣人叫。这个人的死,扰乱了刚刚平复下来的政|治局面,像是为了做给日本人看,又像是确有其事,单单一个晚上,76号就抓来了几十号人,都扣上了疑似抗日分子的帽子。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大街小巷,笼罩着城市,虽还不见太阳,却散发着燃烧的气息。 推开窗户,街道一片狼藉。交错纵横的泥水街道,斑驳着道道血痕,和昨夜彻响一夜的轰乱一样,扰的人心烦。 刺杀南田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个结果,对于上海的无辜市民来说,可谓天降祸乱,无妄之灾。 临近黎明才隐隐睡去的汪以秋,天色刚亮又不得不爬起。 不知为何,特高课传来消息,说是藤田芳政急召。 穿上一身灰色军装,踩着小碎步来到特高课,此时还不到上班时间,整个楼都空荡荡的,上了楼,敲响藤田芳政的门,汪以秋一阵头痛,与藤田对峙,可不是什么好应付的差事。 等里面有了应声,以秋才轻轻地推开门。出乎人意料的是,在藤田芳政的办公室里,却瞧见了高木的身影。 高木,南田洋子众多文秘的一员,与汪以秋只在之前许鹤事件里有过连三句话的交谈,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藤田芳政的办公室里,以他的职位来说,实在奇怪。 移开落在高木身上的视线,以秋低头立定。 “藤田课长,您找我?” 藤田芳政点了点头,一脸肃容,他直盯着以秋,沉声说:“把汪部长叫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一个晚上过去,这次案件的相关疑点都已整理完毕,叫她来训话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个时间点,实在有些微妙。 藤田上半句刚说完,以秋还没有应声,一旁的高木却接过了藤田的话茬。 “汪部长有没有听过毒蜂这个人?” 以秋挑眉,抬头转向高木。高木扬着下巴,把鼻尖对着她,一脸骄傲,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在南田的秘书群中,唯有高木鹤立鸡群,拥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此时,尽管从藤田脸色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对于这个高木的愚蠢,实在是让以秋叹为观止。 高木是藤田安插在南田身边的眼线。有了这个判断以秋也不在意这个实际上比她低了一阶的人,以一副鄙视的态度看 着她,以秋声无起伏的淡回一句:“没有听过。” “你与南田课长一起合作,竟然连毒蜂是谁都不知道吗?”高木皱起了眉头,不屑的摇了摇头:“真是无用。” 藤田芳政的脸已经有些僵硬了,以秋重新转向藤田,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以秋自知不才,能力有限。高木先生是南田课长的得力助手,此刻又站在这里,想必是有什么重要情报,有了高木先生,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杀害南田课长的凶手的线索了,接下来的工作,还望高木先生不慎赐教。” 高木是藤田芳政派到南田身边的探子,其用意有二。一是监视南田,探取情报,二是保护南田,从旁协助。 可如今南田出事,高木一不知道南田经手的核心情报是什么,二不知道南田死前行踪的意义。 强将残兵,实在可笑。就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傲气,还有脸在这儿侃侃而谈了。 以秋的回答没有什么问题,可就是听起来不太舒服。藤田坐在办公桌面前,打量了以秋一会儿,不理会高木的插嘴,继续说道:“今天请汪部长来,是想和汪部长讨论一下关于特高课的事情。” “哪里,藤田课长高估以秋了,以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一定尽全力帮忙。”藤田芳政刚刚接手特高课,偏偏之前按进来的探子都是废子,关于特高课的核心情报还一无所知,现下召以秋来,也无非是想要从以秋这里得到些什么罢了。 藤田给了高木一个眼神示意高木出去,高木脸色一僵,没有多说什么就低头出去了。 办公室里此刻就只剩下了汪以秋和藤田芳政。 “汪部长请坐。” 做到藤田芳政的对面,以秋一脸笑意看不出什么情绪。藤田芳政肃清声音,沉声说:“不知汪部长有没有听说过孤狼?” “听过..”初闻此人,以秋一怔。很快反映过来,平淡的回了一声:“这是南田课长安排在明家的暗线。” 藤田芳政点了点头,沉声说:“汪部长果然深得南田信赖,不知汪部长能不能联系的上孤狼?” 以秋一怔,内心有了一霎的纠结。 她是不能联系上孤狼的,她也本不是从南田那里得知到孤狼的存在。 但是.... 以秋沉声:“孤狼只听命与南田课长,对于以秋,也只是单线联系。如今南田课长虽死,但是派给孤狼的任务并没有停止,我相信,孤狼一 发现明楼的异常,就会联系以秋,到时,以秋自会禀告藤田课长。” “你并不知道孤狼是谁?也不能主动联系他?” “是..” 南田性格多疑,藤田也清楚。对于以秋的话,他多半是相信的。 噤声片刻,藤田沉声:“那就拜托汪部长了。” 以秋低头应声。这样,桂姨在藤田这里的路,暂时被切断了,只要没什么大发现,她就不会冒险与特高课取得联系,接下来,必须尽快通知明诚,让他们小心了。 接下来藤田继续询问了一些关于南田的事情,比如为什么南田会去梧桐路,比如她与南田的合作是什么,比如她对于南田到底了解多少。 对于这些,以秋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半打马虎眼,说的模糊。见此,藤田自知多说无用,也就结束了这次的谈话。 从藤田的办公室里出来,走到主廊,只见高木神色不佳的站在秘书台,脸色阴郁。 秀眉一蹙,以秋抬步走向高木。 “高木先生!没想到高木先生是藤田课长的心腹,怪不得总觉着您器宇不凡,以往以秋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还望高木先生海涵。” 高木一惊,端倪一会儿,一脸狐疑。不明以秋突然套近乎是有何意。 以秋轻轻一笑:“您在藤田课长那里,并没有得到理解啊...看来是碰了壁。” 高木脸色一僵,轻哼一声,没有出声。这个日本军官有多傲气,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虽然他确实有两三分本事,也确实衷心,可单单是没脑子这一条,就足以抹杀了他了。 藤田看重他的衷心才把他放在南田身边,但藤田却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没有脑子。所以以秋断定,藤田芳政即使日后掌权也不会重用高木,这样不会被藤田怀疑,又不会再与藤田有密切接触的人,虽然不能为她所用,但却可以为她所利用。 抱着这个目的,以秋笑的更是亲和。见高木转脸,以秋也移步站在高木正前,轻声说:“藤田课长不似南田课长。军人铁血,所以难免不喜欢把握着政场上的情感纠缠。可日后一久,藤田课长就会知道,这里面的曲曲折折大有学问。南田课长没有重用高木先生,是一笔损失,想必日后藤田先生明白了,一定会重新审视高木先生的,还请高木先生有这个自信。” 高木碰壁的原因,一是因为这个人太情绪化,二就是因为,高木和南田一样,很喜欢把握 政场上的一些情感纠缠,利用这些来办事。可藤田芳政却最讨厌这些风月事情。 高木始终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会成功。 高木脸色稍缓,不屑出声:“汪部长无故献殷勤,是有事所托吧。” 以秋赔笑:“以秋才刚上任不满月,南田课长就出事了。这整个监察部说白了都是倚仗着特高课,以秋当然会有所求,但是对高木先生...我是看中高木先生的前途和能力啊。” 高木对于以秋的恭维很是受用,他自诩不凡,虽然表面嗤之以鼻,但心里也是认同以秋的话。 “汪部长只要对帝国衷心,不生二意,特高课不会亏待你的。” 这话说的鼻孔朝上,好像他是那位高官。 以秋本来也不打算在这儿就能让高木怎么样,只要与高木有联系,日后他一碰壁,自会来找以秋。 点到为止,话不多说,以秋鞠躬,告别了高木,离开了特高课。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的孩纸们都跑了吗==,评论呜呜呜,快开学了,马上就会变成月更了。 ☆、第三十六章 从特高课出来的时候,也到了上班时间。碍于严律不便经常出现在她身边,所以以秋便独自回到了新政府办公厅。 监察部是特高课另设在政府里的权外机构,人家碍于日本人,多少会给几分面子,可走不走心,就得另说了。先不说平日里工作汇报都是直接把文件一交敷衍了事,就算是开会,也是人到魂儿不到,上班时间,人能来全就算不错。 汪以秋对此从未表过态,也没有申饬过这些人的行为,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当这是个软柿子任人揉捏了。如今南田课长出事,本来对他们是没什么影响,可偏偏南田是坐着明楼的车出事的。明楼是谁?他们的顶头上司,特务委员会的一把手,这么重要的人差点出了事情,他们难逃其咎。 好巧不巧的,这件事情落在了监察部职责范围之内,好死不死的,他们监察部离明楼办公室只有一步之遥。 在黑色星期四的隔天,监察部里一向懒散的人们,都精神抖擞的来上班了,每个人多少都战战兢兢的,不时的张望着明楼的办公室方向,生怕这位长官,拿他们开刀。 可还没等到明楼的责令,这位平时沉默不语的监察部长就把他们叫到了办公室里。 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的进了监察部长的办公室,不时的轻声咬耳,哄哄闹闹,像聚在一起的蜂团。 走进这间办公室,一小些人不由的低叹。这间办公室原先其实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后来才专门腾了出来,汪以秋进来的时候,这里只是简单清洁了一下灰尘,除了木桌、木椅、木柜,可是什么都没有,寒碜极了。就连他们这些职员和秘书,也是后来才被从各个部门拉来的。 现如今。红金绣纹的毛质地毯,精致细腻的水晶吊灯,皮绒沙发,红木桌案石底桌,一个六角状的别致玻璃柜,里面塞满了堆放整齐的文件。在中庭,还特意开了一个巨大的落地窗,设以繁华窗帘,两个从墙上引出的金钩,别着帘摆。 不仅如此,整个装潢也气场一变,以落地窗为界,一道屏风将房间划为两半,一半充满了西式风味,一半是复古韵香。西面,在正对以秋的墙壁上凿出一个壁炉,壁炉上面,横挂一幅复制的油画,画的是一个少女,一手支颐,美妙的眼睛微微下垂,在那里沉思。东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三角桌在沙发中央,铺着上好的锦缎,一套精致的茶具安静的待着。 汪以秋正坐在一张特别的书案前,十指交叉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她才二十半出头,刚刚脱去了娃娃脸,正是最好的年华。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曼妙身姿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这时,她静静地坐在他们面前,望向他们的眼里充盈着笑意,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慢慢地,原本躁动的人们不知不觉的就安静下来。 “说完了吗?” 如若清风拂过水面,柔软纤细,微不可闻。 “那几位是陈秘书、刘秘书和何秘书?” 这几个姓不是什么特殊的姓,只是女人的手上还扬着几份文件。自然地,站出来的那三位就是把这个文件交到这里的人。 三位黑色装容的男士跨出一步,呆呆的不知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上一秒笑意盈盈有幽兰之姿的娇柔女人,气场一变,脸色生冷,直接扬手就把三个文件夹扔在了这三个人的脸上。清脆的声响,吓得每个人身子一颤,尤其是那三个人,一直到脸上传来剧痛,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汪以秋秀眉拉直,嘴角微抿,声音冷冽。 “你们,明天不必来上班了,不只是监察部,这个上海办公厅大楼,也不许再踏进一步。” 三个人面面相觑,面对这突来的无妄之灾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好一会儿,中间的那个男人面露不平之色,想要说些什么。 察觉到的以秋斜挑秀眉,轻启红唇:“怎么?不服气?” 汪以秋斜着头,平平的一句话偏偏到最后突然调高,云淡风轻的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口水,悠闲地瞧着腿,眼神深邃,莫名的让人心寒。 她坐正身子,把下巴抵到交叉的手背上,淡淡开口:“你们三个负责的是海关总署吧...一个月,贪了一千大洋,你们当我眼睛瞎吗?” 所谓监察部,只不过是将各个部门里的几人抽出来,从执行者变成监察者而已。 汪以秋刚刚上任,人家只当她不熟悉业务,都纷纷将眼睛盯上了自己手下的肥肉,贪财,是在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都在做的事情。 那三个人完全没想到汪以秋会在此时突然发作,没有一点准备,更不知道汪以秋知道多少。这一个月,接贿,折私等事情他们干了不少,这时候当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以秋没有就此停下口舌:“钱吗..大家都想赚,无可厚非。可是这一个月,我一共给你们发出去三条搜查 令,分别就在梧桐路、司各特路、和新政府主街,我问你们,这令,你们办了吗?!” 她目光锐利,被扫过的三人一阵心虚。别说去办,他们根本没当回事。突然无凭无据他们就去搜?谁给他们权利?就算有去走过过场,收点贿赂,他们也就噤声了。 “你们知道,南田课长是在哪儿死的吗?” 以秋突然又笑了,笑的三人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是在梧桐路。” 以秋轻声一句,三个人只觉汗毛竖起。 “这次抗日分子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如果你们确实落实了我给你们的任务,加强警惕,说不定就能及时发现异状,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南田课长是坐明长官的车出的事,如果我把你们的过失报到明长官那里,不仅可以推掉我自己的责任,说不定还能借此得到明长官的青睐,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件事情要是捅到明楼那里,汪以秋有什么收获他们是不知道,但是,他们会有多悲催却是可以想象的。 三人一下瘫倒在地,呜咽着不知所措,不断请求汪以秋。 汪以秋抿了口水,继续道:“看在我们曾是同僚的份上,我一不想赶尽杀绝,二不想把监察部的脸这么快就被你们丢出去,让外人给这儿扣上一个,上下无序,懒散无能的帽子。所以,你们贪的钱,就算是我给你们的工资,拿着钱和你们的脑袋,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三人一听此话,求爷爷告奶奶的就往门口跑,快跑出去的时候就又听以秋说:“正常点,要不别人一好奇,一打听,谁也救不了你们的命。” 不到几分钟,三个人就失去工作,还去鬼门关溜了一遭。 这间办公室里一时间人人自危,低着脑袋,连呼吸声都异常小心。 以秋不理会这些人的胆战心惊,继续开口:“你们应该清楚,这件事情,绝对不只有他们的责任。” 众人一促,提心吊胆。 “可是,我不会在追究了,只要,大家日后配合我的工作。” 还没等他们松下一口气,就听以秋又说道:“虽然这件事情我不会追究,可不代表明长官不会,也不代表日本人不会。” 汪以秋站起身子,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军装。纵然她有倾城之姿,也架不住这是一个政客,是他们的上司,他们的命,原来是握在这个女人手里的。 一旦东窗事发,难保明楼不会发作,就算明楼宽心,日本人也会对整个监察部进行株连。 汪以秋走到他们面前,到了人群里面,压低声音:“试想一下,组织这样一次原本针对明长官的严密的刺杀行动,就必须知道他明确的日程安排和出行时间,那这个消息如果不是从这个政府办公厅大楼里传出去的,还会是从那里泄露的呢?” 随着汪以秋的声音越来越低,众人也越来越贴近汪以秋,渐渐地形成包围之势,汪以秋...就站在他们中间。 以秋一脸肃容继续说道:“而我们监察部,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工作范围多与明长官那边有密切接触,尤其是秘书处,根本就只隔着一扇屏风罢了。你们觉得,我们有可能跳的出明长官的发作圈,有可能脱得了嫌疑吗?” 众人咽了咽口水,心理都已有了肯定的答案。 见众人都面色凝重,以秋暗自一笑,斩钉截铁:“不可能!我们监察部,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南田课长的意外,不仅把特高课,76号的眼光吸引到我们身上,就连我们的上司也会对我们抱有隔阂,抱有猜疑。现在,我们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不在意我不要紧,但各位如果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在意的话,就不是聪明人所为了。” 以秋脚步一顿,身子一颤,众人便让出来一条路。以秋重新坐回办公桌前,一本正经:“如若监察部继续一盘散沙,那么它的未来是什么,大家的未来是什么,想必,各位很清楚吧。” 语毕,以秋不再说话。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每个人都若有所思,过了少顷,众人皆态度严肃,一脸恭敬的站在汪以秋面前,再没有来最初的不敬之色。在众多人里,一个中年男人开口说道:“监察部,唯汪部长马首是瞻。还请汪部长明示。” 一人出声,众人附和。眸光流转,目的达到。 以秋轻声:“无论是特高课,还是明长官,汪某人都会独自揽下全责,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趁乱混入监察部。可是,用什么堵住上面的嘴,用什么证明我们存在的价值,用什么确保我们的安全和利益,各位应当很清楚吧。” 监察部,有实权,只是一但开始运作,就极容易树敌。若他们没有这个觉悟,就不能开始工作。汪以秋的话,相当于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如今南田洋子遇难,监察部办事不利之责难逃其咎,若再不做出业绩,其悲惨下场,很容易预料。 “武器,我已经交到了各位的手上,会不会用它,用不用它,是各位的事情了。” 一席话说完,以秋轰散了这一大屋子的人。 坐在皮椅上,一阵疲累。 三道搜查令,是她部下的暗棋。就算有人真的想去落实这三道命令,她也会暗中阻止的。 只要将着三道没有人履行的命令拍到桌面上,就算这里真的有特高课或是别处派来的眼线,也不敢轻易出声。而她也正好借着明楼和明诚的东风,强迫监察部运转。 三道命令是威胁,搬出明楼是为了让这一盘散沙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当他们意识到他们岌岌可危,当他们认为他们可依靠的只有彼此,那么其他的矛盾就都可以放下,因为没有什么利益,是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某暖马上就要开学了,所以只能趁这几天多更,开学之后就是月更了,所以大家一定要留评支持我啊,呜呜呜,尤其是开始布新的局面,太费脑子了,啊啊啊啊。 ☆、第三十七章 一众人刚离开不久,明诚也来到了以秋的办公室。 “辛苦了汪处长,明长官让我来送的文件。”依旧西装革履,明诚的脸色看上去还不错。待他走近一些汪以秋接过他手里的文件,盯着他的左肩膀,扬了扬下巴:“还好吗?” 明诚顺着以秋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左肩,轻笑道:“早就没事儿了。” 见他面色红润,以秋也放心不少。翻了翻明楼送来的文件,是关于这次的事件还有特务委员会的一些核心情报,以秋一边看着,一边跟明诚说:“身体壮是一回事儿,但也还得注意,最近少吃肉和酒吧。” 明诚应声,张望了下门外,打趣道:“汪部长驭下有方啊,就开了一个会,立马就服服帖帖了。” “你别在这儿膈应我了,应付这群各怀鬼胎的人,累都快累死了。”以秋翻了个白牙,咬牙回道。将明诚送过来的部分文件扣上章,重新递回去:“嗯,扣好了。” 明诚低头一看,一个鲜红的字样:“可以啊,汪部长。看来是大权在握了。” “行了吧你,藤田芳政两天找了我两次,这样下去,我怕是得成为特高课的常客了。”以秋头痛的捏了捏眉心,一想起藤田芳政这个老奸巨猾就一阵心悸。 明诚撑着桌子,俯身沉声:“还行吗?” 以秋抬头,与明诚四目相对,眨了眨眼,挑眉说:“你也太小看我了,虽然棘手,但也不是不能应付。”看着明诚的眼睛,突然兴上心头。以秋伸手,搭上明诚的脖子,将明诚整个身子拉倒自己的面前。 “你干什么?!”明诚一惊,低声一呼。以秋狡黠一笑,凑近明诚的耳边:“藤田芳政想要联系孤狼。” 松开明诚,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明诚一脸沉思。以秋撑着下巴,继续说道:“虽说我暂时拦下了,但是,她那边,你也得尽快解决。” 提起桂姨,明诚心里并不怎么好受。他的表情严峻而扭曲,夹杂着复杂。以秋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发疼。她低下头,轻声说:“你要是不行的话...我..” “不用。”明诚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会尽快处理的。” 以秋见明诚态度坚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明诚接过文件,转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去,临出门的时候,突然转过头,笑道:“谢谢你啊。” 他笑的时候,双眸灼亮,整个人看起来犹如沐浴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舒 畅和亲切。 以秋眨了眨眼,有一阵的愣神,停了片刻,一直到明诚已经离开办公室很久,她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公文,不自觉的也就笑了。 一上午的时间,先是听完藤田的训话,然后又是回来跟一大帮人开会,处理完一大堆公文,好不容易停下笔,以秋又想起来中午在周公馆还有一个经济界的饭局。 沉浸在政场多日,倒是忽视了汪氏那边,必要的场合,她还必须得去。 抬手看了看表,不到11点,本想小憩一会,谁知办公室里的外线电话突然不合时宜的就响了。 “喂?那位?” “请问是监察部汪部长吗?” “是,你是?” “汪部长您好,我们是警察局。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明楼长官的秘书李先生,在泰山百货门口遭到了抗日分子的袭击,已经身亡,按照新程序我得跟您报备一声,您看?” “李秘书?明楼长官的?!” “是” “行,我知道了,我马上派人去处理。” 扣上电话,以秋一阵疑惑。 李秘书是谁? 拿起内线的电话,以秋叫了一个秘书处的人来。 推门进来的,就是早上最先表示效忠汪以秋的那个中年男人,名叫林风。 抬起头,问了问关于明楼那里的事情。原本监察部和明楼那里就只隔了一个屏风,秘书之间本来就会有交流,谁知以秋一提起这个李秘书,林风的表情就有些奇怪。 以秋挑眉:“怎么,你不知道这个人?” “哦,不是。”林风低头,沉声说:“李秘书原来是明长官那里一个重要职位的秘书,后来..就是前一阵,他发现了一个抗日分子,结果追人居然追到了明长官家里的新闻发布会上,搅了局不说,抗日分子也没有抓到,弄得很是不愉快。后来,阿诚先生就把他和陈秘书的工作调换了,这一阵子可能是闹脾气,一直没有来上班。” “哦?又是抓抗日分子,又是闹脾气,这个人来头不小吧。” 面对以秋的询问,林枫点了点头:“是,这个李秘书原来在76号工作,听说还是个日本人。整个秘书处闹得沸沸扬扬的,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事儿。”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林风出去后,以秋皱眉。新闻发布会、日 本人、李秘书、76号。在记忆的角落里,隐隐约约记得在日本领事馆事件之前,派去明家那边的探子的确说过这件事情。琢磨了好一会儿,以秋才想起来,这个抗日分子,应当是明台。 叹了口气,既然这个李秘书原来是76号的人,那她自然也有兴趣去一趟。更不要提,这个李秘书还牵扯到明家。 站起身子,拿起衣架上的风衣和围巾,以秋推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楼下,就撞见了明诚和明楼。 明楼见了以秋问道:“汪部长不会是要去泰山百货吧?” 以秋挑眉:“看来明长官和阿诚也是要去啊,不知方不方便捎上以秋呢?” “这话说得,有什么不方便的,上车吧。” 等上车后,以秋松了口气。这种人前人后戏猛作的日子真的是累的够呛,明楼还有明诚陪着。她可是分分秒秒都得演。 “怎么了,累啦。”明楼看着一脸倦容的以秋,出声关慰。 以秋抬起眼皮,开口回道:“没,只是有点睡眠不足了。” “这样啊。”明楼应了一声,停了片刻,又问道:“平时出门也不带一个秘书?你看,有了阿诚,我就省心不少。” 明诚正在专心开车,听见明楼提起他,也转头咧了一个笑。以秋看着明诚如此听话的模样,心觉有趣。展颜一笑,打趣的说:“要不然明大哥把阿诚给我吧。” 这句话颇有深意,明诚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明楼却是笑出了声:“好啊你个小丫头,打主意都打到我身上了?阿诚这样的秘书可是不好找,给了你,我用谁去。” “是啊,总不能抢明大哥所爱。”以秋眨了眨眼睛,羽睫轻颤,轻轻的说了一句。顿了片刻,重新说道:“阿诚是唯一的。既然再也找不到阿诚这样的,那以秋还是不要凑合吧,这样也挺好,要是随便用一个,难保是哪里的眼线。” 汪以秋只用过一个秘书,就是严律。如今严律不在身边,却不代表她用的惯其他人。她的身边,要么是弟弟,要么是明诚,其他的,她不要。 明楼的视线掠过重新闭起眼睛的汪以秋,眼神多少有些复杂。看着汪以秋,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汪曼春来,她们姐妹太像了,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 眼看车内一片尴尬,明诚出声说道:“你们两个行啦,什么你的我的,我就是我自己的,谁给的工资高,我就去谁哪儿。” 这句话一出,以秋和明楼都笑了。明楼伸手指了指明诚,提高声音,一脸玩味:“好啊你,以秋,看见了吗。这个人啊,靠不住,看来咱们俩都得好好想想,要不要一起去找个新秘书了。” 明诚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哎,等等,怎么刚刚还抢着要我,现在都变卦了,你们这也太不坚定了。” 以秋知道这是他们二人在给她找台阶下,也就没有继续妄言。她只是安静的笑着,没有出声。明楼看了以秋一会儿,突然出声道:“要不,我给你找一个秘书吧。” 突然的一句话,不仅惹来明诚的注意,就连以秋也是一惊。 她其实想过,为什么藤田要把高木安排在南田洋子的身边,这其中固然有监视之意,但也有保护的意味。只是可惜,南田洋子没有领略到这个长者别扭的关心,而是更多的注意到其中的恶意。明楼的意思,汪以秋知道,只是...世事如果都很单纯,很直接,人世间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悲剧呢。 “要是明大哥要给我介绍秘书的话,我只要阿诚。” 淡淡的一句,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明楼见以秋有自己的主见,便没有再说什么。 就这样,一路无言的到了泰山百货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把你们的评论都交出来,哇呀呀呀 ☆、第三十八章 明楼并没有随以秋和明诚来到泰山百货,而是去了周公馆。 在送完明楼之后,明诚和以秋才来到了案发现场。 泰山百货位于司各特路、霞飞路和贝当路三条主街的交叉口,地理位置绝佳,每天的客流量都相当可观。可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76号奉命围堵,一个人也不许离开。这样,顾客、货车、行人、黄包车就都一起堆在了这个交通要口,塞成一团,明诚只能把车停在侧街再和以秋一起步行到达。 穿过层层的包围圈,刚刚到泰山百货门口,就见汪曼春一身皮革站在一具尸体旁。尸体躺在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从布上的染血情况看来,是伤在胸口。 “姐..” “汪处长..” 与明诚一起开口跟汪曼春打了个招呼,汪曼春沉着脸,显然心情不佳。 “我刚刚接到警察局的通知,说我们办公室的李秘书遭遇袭击不幸身亡,明长官很震惊,叫我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光天化日之下的谋杀,我们也感到很震惊。很显然,一定是李秘书发现了抗日分子的踪迹,他们被逼急了,才会大白天的在马路上杀人。” “他们?你是说,行凶的不止一个人吗?” “据我推测,至少是两个人。” 在明诚站定与汪曼春交谈的时候,汪以秋已经蹲着尸体旁边,揭开白布,探看这位李秘书的尸体了。 在一旁鉴定人员的帮助下,以秋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个人的情况。 胸口一刀,后脊柱一刀,刀刀毙命,下手狠绝。 明诚和汪曼春攀谈几句,一听凶手是双人组,面露震惊,赶紧俯身查看尸体的受伤部位,果然如汪曼春所说,不是一个人能干出来的,起码是两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百货楼里捧着一身衣物小跑过来,声称这是从百货公司的卫生间里搜到的,很有可能是抗日分子留下的。 以秋走到这个人面前,提溜起一件衣服端倪了一会儿。 这是一件咖色西装,虽然不是专门订做的,但从布料和设计来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以秋斜漂了一眼身后的明诚,心下了然这位李秘书发现的抗日分子便是明台。有了这个推断,汪以秋也就不打算实打实的去查了。 就在以秋轮转思绪的功夫,明诚和汪曼春似乎也已经结束了对话。跟明诚打了个招呼, 示意他先回车里,以秋走到了汪曼春的身旁。 “你怎么跟他一起来的?”刚刚执行公务,汪曼春不便多问,这会儿有了独处的空间,自然就多说几句。 以秋摆手:“顺路啊...我一会儿正好有一个饭局,明大哥也会去,所以,就搭一个顺风车。而且,我那里的情况,姐姐也清楚,现在还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能用。” 汪曼春点了点头,轻声问道:“要不我派一个人过去帮你?” “姐姐真是关心则乱。”汪曼春的话让以秋嗤笑出声,汪曼春一愣,顿了片刻才发现,这件事情,她还真不能去帮忙。 藤田芳政早就警示过汪以秋让她不要暗藏私心,她前脚点头,后脚就从76号抽人用,这不是明摆着找事吗。 汪以秋拉起汪曼春的手,凑近耳边,轻声道:“就是这件事,我想请姐姐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让姐姐帮我收一个人,让他跟姐姐一阵子。” “什么人?” “严律!” “严律?你那个秘书?” 汪曼春眨了眨眼,甚是不解汪以秋此举何意。以秋见姐姐面色疑惑也不着急,缓缓道来:“姐姐有所不知,这个严律能力出众,只是欠缺了点政场上的经验。您也知道,我现在地位尴尬,身边不便突然出现这么个人,而且,我也没有功夫去培养他。姐姐就先帮我收着他,随便给个职位,不起眼点的就行,关键是得多接触点事情,多看多学,等他有了经验,也好过来帮我啊。” 汪曼春盯着以秋的眼睛,端倪了好一阵,直到看的以秋有点心虚了才说:“行是行。可就算我答应你了,日后你把他调到你身边,跟我现在直接送你个人,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以秋展颜一笑,声音有些娇嗔:“姐姐要是派人,肯定就是姐姐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届时就算特高课那边不说什么,姐姐到底也是少了得力干将,我这儿是好了,那姐姐呢?” 汪以秋说的是这个理儿,但在汪曼春看来却不值一提,她云淡风轻的回道:“我这儿差个人顶多忙一会儿,你这边刚刚进入正轨,用人之际,哪边更重要,我还分不清楚吗?” “姐姐不在意,我在意,就算我们都不在意,可到底还是得碍着特高课那边不是?”以秋沉声,晃了晃汪曼春的手臂:“严律我用的习惯,也清楚他的秉性和脾气,人也熟。现在他 只是少了点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姐姐帮我调|教一下,好好磨砺一番准就能用。不过就一段时间,以后就算他来了我身边,也不会引人瞩目,要是姐姐把76号的老手给我,这怎么说的过去啊。而且...我的身份....新人,难免就得有磨合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姐姐,你答应我吗!” 一提及汪以秋的身份,汪曼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按照汪曼春的猜测,汪以秋是有地下|党的嫌疑的,就算不是,也绝不会忠于日本人。若是给她一个76号的老手,万一真的被看出什么来,那她汪曼春可就是给亲妹妹挖坑了。 美眸一瞪,汪曼春敲了敲汪以秋的脑袋:“你说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让你不要参与这些事情,你非得乱搞,现在好了。要是被特高课看出什么来,还不得扒你一层皮!” 这话说的劲儿狠,但因为汪曼春刻意压低了声音,失去了原有的效果。 看见汪曼春一副有气撒不得的表情,汪以秋咧嘴嬉笑:“那姐姐这是答应了?” “我有不答应的选择吗?”看着汪以秋一脸卖乖的表情,汪曼春无奈的抿起嘴:“行了,让他今天下午来我这儿报到吧。” “谢谢姐!” 得到了汪曼春的应可,以秋又是抱着汪曼春一阵撒娇,惹得汪曼春忍无可忍,最后干脆直接把汪以秋踹跑了。 就这样,新政府,总算是撕开了口子。她,也终于进入了这次风暴的中心。除非雨过天晴,一切平缓,否则,汪以秋,是不可能再逃开这个风起云涌的上海滩了。 ☆、第三十九章 中午,在司各特路周佛海的别墅里,有一场经济界人士的饭局。明楼受到了邀请,在中午之前就已经赶到,汪以秋也受到了邀请,处理完泰山百货前的事情之后,由明诚送达,到了周公馆前。 “还不进去?这都快12点了。” 到了周公馆门前,汪以秋不仅没有下车,反而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明诚唠起了家常。 以秋挑眉:“急什么?” 明诚一噎,无语的抖动下眉毛:“大哥都得提前进去拜会,你倒好,在这儿优哉游哉的,一点儿礼貌都不懂。” “哎呦?!我们阿诚长大了,这还真懂不少事情了啊。”明诚斜眼儿说的这番话激的以秋向驾驶座探出身子:“来来来,我看看,明诚先生多么懂礼貌啊。” “行了行了,别闹了。”打掉以秋伸出来的爪子,明诚抬了抬下巴,看向阔气的周公馆大门:“说真的啊,你要是去晚了,那一堆老古董,七嘴八舌的,有你好受的。” 明诚说的有理,她要是去晚了,被有心人瞧去,少不了做一番文章。搬阅历、说经验、讨辈分,倚老卖老一番,稍稍给他们几分尊敬,这些老奸巨猾就立刻开始七嘴八舌的宰人。像这种聚会,一般都是交流交流经济心得,寻觅寻觅合作对象。有利可图,一阵热心,没利可图,漫天废话。 平日里这种聚会,汪以秋是不爱来的。麻烦的是,今天做东的的周佛海,而且汪氏刚刚与日企合并,这时候不来,岂不是打了这群上海老地头蛇的脸吗。更不要提比她官大一阶的明楼都来了,她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呢。 心烦间,视野余角里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以秋挺起身子对明诚说:“行了!听你的,我走了。” 刚刚还一脸不情愿磨磨唧唧的人,利索的开了车门扬长而去。明诚眨了眨眼,有些呆愣。从车窗向外看去,只见汪以秋先走到一辆刚刚停下的黑色轿车面前,接过了什么东西,停留了片刻,然后才进了周公馆。 很快,那辆黑色轿车扬尘而去,车里的明诚一阵疑惑、 汪以秋下车后就走到了黑色轿车面前,开车的是严律。她近日都忙于政场上的事情,汪氏的事情鲜少过问,如果不先清楚清楚情况,那她进去赴宴说什么?说特高课都有那些人吗? 接过严律递过来的东西,以秋吩咐严律道:“姐姐那边已经知会过了,你下午就去76号,公司那边就先交给许良程吧。” 许良程如今在外界看来还是失踪状态,还没到时机之前,以秋吩咐让许良程在汪氏幕后坐镇,如今严律虽不能继续忙于汪氏,但有许良程在,随便找一个信得过的手下就成。 严律点头应声,以秋也转身进了周公馆。 以秋进去的时候,众人都已落座,听闻声响,起身回头,一阵寒暄客套。 以秋一一笑应,坐到了明楼的身旁。 这一顿饭吃的很不舒服。虽是以周佛海的名义开的饭局,但是他本人却根本没在上海,来的只有他手下一个红人儿,先从这个人开始,每个人都轮番上阵侃侃而谈,以秋听得面色如土,胃里泛酸。反看明楼,一直如沐春风。与谁都能攀谈几句,与谁都聊得来。坐在一旁的以秋虽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十分仰慕明楼能掰善道的舌头。 简单坐在饭桌上聊了几句,众人便都一哄散开,各自找各自意趣相投的人聊聊有没有合作意图。以秋本想和明楼在一块儿聊会儿天就回去,谁知道明楼正在一大群人中间,打的火热,以秋扁了扁嘴,没勇气走到那个吐沫纷飞的人群里。 找到一个空沙发,以秋坐下叹了口气,安分的翻看起严律给她的汪氏近期报表。 虽说汪氏与日企合并,但两家公司在业务上实际上是没有多大的交集的。有些许地方日本人想插手,想分羹,可汪氏的股东们个个都是人精,怎么可能轻易让白鸟轻泽得逞,再加上这个白鸟也的确缺点脑子,股东给他点利润他也就没多追究些什么,完全没仔细研究汪氏背后的隐秘的内|幕。 当然,这里面起了大作用的,就是钱伯。也就是那日在股东会上表现的最为出色的老人家。他这套手段以秋自己吃的难受,但看日本人吃下去,倒是痛快。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以秋正想着钱伯,钱伯就走到了汪以秋的对面坐下了。 “年轻人,到底还是缺乏耐心啊。” 钱伯辈分大,但其实也并不很老,只是因为长着一头蓬乱的灰白头发,又有点驼背,脸上也沟壑纵横,才被人说大了岁数。 以秋虚心受教,低头应声:“以秋年幼,这种场合,耐不住性子。钱伯见笑了。” 钱伯表面称是,笑的和蔼。以秋端起茶杯,啜了口茶。 “那么...钱伯找以秋有何事啊?” 钱伯笑而不语。以秋继续:“您特意走到这个角落里,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放下 茶杯,一大一小两相对视,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最后,打破这僵持局面的是钱伯:“大侄女...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道乱,芙蕖老弟在的时候就托我照顾你,如今你这官儿坐的越高,我就越是替你操心啊。” 汪芙蕖确实和这个钱伯有点交情,但也只是架在金钱上,不过人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个东西,无论有或没有,总得时不时拿出来说说。 以秋轻笑:“您是想提醒我小心白鸟轻泽?” 钱伯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拍了拍大腿,提高几分声音:“日本人,能有几个好东西,咱们虽说有冲突但到底是一个根,可这群人,是禽兽啊!你是不知道啊...哎!” “您是想说,白鸟轻泽暗地里收购汪氏股份,想要把我搞下台的事儿吧。” 钱伯有这么个爱好,总是喜欢打感情牌,与他相处久了,只要看见他长须漂浮,就知道,这老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大侄女儿知道这事儿?”钱伯一脸惊诧,随即松口气,一脸安慰:“那我就放心了啊,我就是怕你年纪小,不懂事啊...” 汪以秋掩唇轻笑,淡淡开口:“您既然知道白鸟的企图,想必也知道,他是打算从哪儿攒夺我汪氏的股份了吧。” “你是故意的?”钱伯挑了挑眉毛,突然畅怀大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你小小年纪就有此远见,你叔父在天之灵也会有所安慰啊。” 白鸟轻泽想要干什么汪以秋当然清楚。在海君俱乐部的时候,白鸟就不断向以秋索要滩外的买卖,她知道,无非是因为在滩外汪家实力薄弱,能力有限,白鸟轻泽看准这一点,想在这里搞一些小动作,把这里的小股东手里的散股买到手。 近日趁以秋忙于政务,他更是大张旗鼓的承包了汪氏外围所有的杂事,想要逐步渗透。 以秋轻哼一声,冷声道:“所谓明人不说暗话,钱伯和我也不是外人,说话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吧。您难道会不知,白鸟手里的股份是怎么回事。别人不知道,难道您还不清楚,以秋在打什么主意吗?” 她虽说无暇顾及汪氏,可不代表她不重视汪氏,对于叔父留给她的遗产,汪以秋早有打算。在监察部建立伊始,明明正是用人之际,可她还是把身边的亲信都投到了汪氏里,以至于她自己在政场孤立无援,其目的,就是为了保证,白鸟轻泽入局。 白鸟轻泽是没脑子,而且急功近利,但可不代表他 笨,到底在商场混了这么些年,汪以秋不得不把许良程、严律和青龙帮全都投到汪氏,这才诱得白鸟轻泽无备入局。 “你够狠啊,丫头。”钱伯收敛一脸虚情假意,凑近低声:“你这是想要用散股引得白鸟资金周转不灵,然后趁机吞了白鸟集团啊。你动作这么大,也不怕吃坏了肚子?你就不怕日本人吗...白鸟那个哥哥,在特高课可是有点地位,到时候随便给你扣一个污帽子,你可就得折个大跟斗啊。” 以秋挑眉,一脸笑意,她也离钱伯更近一些,嘘声说道:“怕啊,所以,以秋这不是来找您了吗?” 看着笑的一脸狡黠的小丫头,钱伯拍了拍大腿,笑道:“好啊你,原来你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啊,枉我钱某人聪明一世,到老了冲动一回,还载到你的身上了。” 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同意联手和以秋合作整垮白鸟集团,只是面上还一脸吃亏,以秋轻缓一笑,给了钱伯这个面子:“是钱伯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计较以秋这点小心思罢了。” 在上海滩做买卖的,就不会有笨的人。 只是之所以还有那么多人栽了跟头,就是因为这些人只注意到了眼前的利,而忽视了利益背后的危险。 汪氏的确在滩外实力薄弱,可并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不能在这里设防。上海滩外,各个帮派在此云集,其中不乏有青帮人士,这里就像是一个泥沼一样,在这儿身子要是沉了,兜里钱要是多了,可就会陷进去,不能自拔。 可这些东西又不是摆在明面上,这是中国上海特有的陷阱,对此一无所知的白鸟轻泽在这里挥舞大旗,迟早会出事。 而以秋,见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坑前,就轻轻推了一把。 等白鸟轻泽收完了汪氏在滩外的散股,再加上他自己本就有的势力,势必会引来潜伏在上海的地头蛇的注意。等白鸟栽了跟头,汪以秋就可以趁机侵入白鸟集团,让白鸟集团易主了。 只是,这事儿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仅凭她一人之力显然不行,所以,她来到了这个宴会,打起了这位钱伯的主意。 钱伯跟她不同,有人脉,有根基,有团队。这事儿,交给他办,以秋放心。 钱伯笑够了,低声道:“要是这事儿真成了,我可得好好谢谢以秋啊。” 以秋抬起眼皮,回道:“以秋一向不喜欢口头上的承诺,等到时候事情成了,以秋必定会有所求,只怕到时候,钱伯不舍得给啊。 ” “怎么会呢?”钱伯一怔,随即说道:“丫头你是怎么样也不能将这个肉一口吞掉的。其余的,只要不要我钱某人的性命,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只要你真肯与我合作,我当然说话算话。” 以秋不再继续与钱伯深入讨论,反而话锋一转:“到了如今,以秋还能选择别人吗?若以秋不应,恐怕您的拜帖明天就会到了白鸟先生那里了。” 虽然以秋不再细说是何要求,但明显已口头答应合作之事。钱伯重新做回沙发,轻笑说:“怎么会呢,买卖不成仁义在吗。” 以秋也坐回沙发:“钱伯放心,以秋言出必行,不会反悔的。” 就这样,两只狐狸的合作就此敲定。 以秋好心情的饮尽了杯子里所有的茶水,连不远处碍眼的人群,也变的可爱了许多。 俗话说政治经济不分家,她想要在政界站稳脚跟,就必须有强劲的经济后盾。 作者有话要说:滴滴滴!你的好友,汪以秋霸道总裁上线了。 这一章某暖的脑细胞要死完了。 其实这里的暗线都在之前的章节里有伏笔,钱伯是在第十五章出场,白鸟轻泽的想收散股是在第十八章提到过。 其实之前埋在很多伏笔,所有出现名字的人物都不会是酱油。 提到过很多次的白鸟的哥哥后面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出场。 某暖在之前其实提到过,整个小说只为圆一个局,所以每一章其实都是暗线,这里的经济谋战跟结局是有关系的。 作者是个学生,不太清楚商场是怎么样的,可能写的漏洞比较多,也比较浅显,望大家海涵。 这部小说有感情线、政治线和商业线。商业线到这里就算是基本完成了。 接下来会重点进攻政治线和感情线。 我的脑子,已经几近崩坏了。 ☆、第四十章 “你就是严律?” 汪曼春翻了翻桌前的人事报告,紧抿红唇,对眼前这个一脸青涩的毛头小子很不满意。这么一副样子,看起来就很弱,这样怎么去帮以秋? 汪曼春对于严律这个人,说不上有多了解,但好歹还是有过几面之缘。汪芙蕖在世的时候,偶尔在饭桌上也会提起这个人几句,夸他是青年才俊,成熟稳重。可这些形容词跟眼前这位挂着怯懦笑容白面青年显然对不上号。 “是,汪处长,卑职严律,是副总的秘书,副总吩咐我接下来就到您的身边,协助您...” “行了行了。”汪曼春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了严律的话。她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干净利落,最受不得拖泥带水,磨磨唧唧的人。可眼前这个文秘,一身的娘骚气,说话也慢条斯理的,扰的她一阵心烦。汪曼春锋眉一蹙,冷声说道:“我告诉你,进了我76号的门,就办我76号的事。管好你的嘴,放好你的手,要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我一枪毙了你,以秋也不会说什么的。” 严律虽还是平时那副装扮,但与常不同的,还带了一副圆片眼睛。 镜光一闪,严律低头称是。这位汪处长虽然少了几分汪以秋的洞察力,看人的本事也差了点,但这股狠劲儿,还有别扭至极的关心方式,倒是十足的像。果然是两姐妹。 隐去嘴角的笑意,严律站的笔直,恭恭敬敬的,绷着一股劲,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汪曼春面露满意之色,心下总算有了点孺子可教之意。 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汪曼春对严律说:“你以后就跟着我就行了。现在,跟我去梁仲春处长哪儿。” “是”严律应声,跟在了汪曼春的身后。 汪以秋给他的命令有二,其中一条就是要尽可能的拉拢76号的人,埋下自己的眼线,顺便搞到里面的情报。虽说汪曼春让他随时跟着她对任务会有一定的障碍,但是,只要他进了76号的门,就总会有解决方法。 梁仲春和汪曼春的办公室不过隔着一层楼梯,可汪曼春面色如锋,如临大敌,不像是同事之间串门子,反而像去踢馆。不过,76号两位处长争夺掌门人之位,本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整栋楼的职员都对两位处长争锋相对之事习以为常,严律虽说是初来乍到,但这种耳熟能详的事,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到了梁仲春办公室门前,汪曼春停也不停直接推门而入,速开的门扇出一小阵旋风,这架 势,跟汪以秋一个模样。 严律还没迈脚进去进去,就听见里面一个男声响起:“汪处长,就没人告诉你进门之前要先敲门吗?” 汪曼春一愣,秀眉一扬,根本不理会梁仲春的话,反而皓腕一甩,直接把门给摔上了。 “我过来拿,有关于梧桐路枪击事件的现场调查报告。” 站在门外的严律眨了眨眼,心有余悸的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忽觉自己的任务任重而道远。他对汪以秋偶尔的小性就十分无奈,面对一个大写的傲,真不知道以秋是从那里判断他很适合这个任务的。 屋里的梁仲春早就习惯了汪曼春这种不吃亏的个性,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档案袋给汪曼春扔过去,梁仲春脸色甚是不佳的坐回了座位上。 汪曼春随手翻了几页,淡淡开口:“梧桐路的搜查,没什么成效啊。” “日本人不仅仅是让我们在梧桐路查访,而是让我们在司各特路、贝当路、霞飞路全面撒网,我们人手有限,像这种没头苍蝇似的胡打乱撞,有成效才怪。”梁仲春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显然根本就没打算查出什么来。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是汪曼春不如梁仲春的地方。 梁仲春之所以比汪曼春过的好的多,就是因为他会看局势,懂得低头,更不会去做无用功。 “为什么这么做?”汪曼春对于日本人全面撒网的行为甚是不解。 “你不知道?”梁仲春坐起身子,凑近汪曼春,一脸小人得志。 汪曼春对同僚这种爱卖关子的性格十分无奈:“到底什么事!” 梁仲春招了招手,让汪曼春在自己面前坐下,压低声音:“南田课长遇刺的同时,日本陆军医院高级病区,遭到了刺客袭击,据说是行动迅速、目标明确,特高课一名重要范围当场毙命。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南田课长一死,特高课看来是不太重视汪处长了啊。” 梁仲春的话显然戳到了汪曼春的软肋,她性格好强,事事争第一,如今却矮了自己看不上的梁仲春一头,后知后觉,自然心里不畅快。 “我可不是故意刺激你,日本人不难咱们当人看,咱们自己以后可要团结啊,别再狗咬狗了。” 梁仲春的话虽然让汪曼春生气,但从表情看来,汪曼春是听进去了的。说来也奇怪,平日里甚是不和的两位,偶尔也会说些肺腑之言,并肩作战也是常有的事情。 当然,这是在两人有 共同利益的时候。 果不其然,梁仲春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掏出了一封信件,汪曼春见此脸色一变。梁仲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走到汪曼春身边:“同事之间,也要有点风度,留点退路。我知道,这是你写给南田的揭发信,揭发我公器私用,贩卖烟土。信,是我特高课的朋友卖给我的,我呢,就不打开了。南田洋子的事,我们尽力就行了,别太尽心。” 梁仲春这么做,等于是给了汪曼春一个下马威。 如今藤田芳政上台,冷落了汪曼春,就连如此私|密的信件,居然也能说截就截。可话说回来,汪曼春也确实握着梁仲春的把柄,梁仲春此话的目的,也是为了给汪曼春一个台阶,让他们两个都相安无事。 汪曼春笑着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是,南田课长死了,我的靠山也就倒了,这76号,以后就是你说了算?” “你可以这么理解。”梁仲春把汪曼春反问的语气,理解的理所当然,一副确有其事的模样。 “可我要是抓住了杀害南田的凶手,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 面对汪曼春的嘴硬,梁仲春笑的更是奸诈:“可笑的想法,我是怕你一意孤行,到时候成了一个笑话。” 汪曼春脸色一变,正要发作。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啊,进来!”梁仲春因自己的对话突然被打断,声音有些严厉。 门渐渐的打开了一个缝,然后,露出了严律无辜的脑袋。 汪曼春心下一顿,这才发觉自己把严律给忘了。看着他那副缩头缩脑的样子,一阵火大:“你干什么呢,做贼呢吗,进来!” 严律笑的尴尬,一步一停的走进了这间火药味浓郁的屋子。梁仲春看着与汪曼春的脾性相差甚远的新人,一阵好笑:“汪处长..这位是?以前没见过啊..新人?” “新来的秘书。”看出梁仲春面儿上的打趣,汪曼春没好气的回道。 谁知这个和受了什么委屈似的青年,竟然直直的走到了梁仲春的面前,递上了一份文件。 “这是?” 梁仲春的视线落到汪曼春的身上,却看见汪曼春也是一脸迷茫。甚是不解的又看向严律,严律低头沉声:“这是监察部汪部长托我给您的东西。” “汪部长?汪处长的妹妹...” “以秋?” 梁仲春只与汪以秋 在海君俱乐部上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就没有再见过,这个如今深处要职的人怎么想起来给他送东西来了,梁仲春一脸狐疑的接过了严律手里的东西。 汪曼春也是一阵惊诧,这事儿没听汪以秋说过,来的一路上严律也没有提过,突然来了这么一遭,汪曼春的心里有些不太痛快。 谁知梁仲春接过东西翻了几页,脸色大变,态度也是大转弯,对汪曼春突然就尊敬了许多,甚至还说要约汪以秋聊聊,托汪曼春或是严律给他捎个话。 一头雾水的走出梁仲春的办公室,汪曼春一边走一边斜眼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威胁信。” “威胁信?!” 汪曼春顿步,一脸惊诧的表情,严律也是一阵无奈。但是那个里面,也确确实实是汪以秋写给梁仲春的威胁信。 虽说汪以秋把这个东西交给他的时候,一本正经的说这是引梁仲春上钩的鱼饵。但严律就是知道,这不过是在变相的给汪曼春出气,只不过,同时兼备了吸引梁仲春的作用罢了。 “你怎么不早说?偏偏要到了他的办公室里说。” 汪曼春美眸含刃,她哪里不知道,这是摆明了不想让她看见里面是什么罢了。 “副总说,这是明长官给她,用来敲打梁处长的。明长官明确吩咐过,说是不让您看,怕是您看了,对您没好处。” 一搬出明楼,汪曼春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许狐疑。 严律继续说道:“您要是不信,可以直接问副总或是明长官。” 汪曼春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犹豫,最终也没有说些什么。临了,汪曼春斜了严律一眼:“胆量还行,执行力也不错,看来以秋用你,还是有她的考虑的。这事儿我不追究了,左右也是解了我的围,但是没有下一次,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是” 汪以秋很了解汪曼春,想要引梁仲春上钩,还不能让汪曼春起疑的方法,就是当着她的面与梁仲春联系。否则,那个东西私下里给梁仲春也能达到效果,但万一被汪曼春查出来她和梁仲春私下见面,少不了又是一阵瞎猜。 至于搬出明楼,这对汪曼春来说,是通法。万事只要搬出明楼,汪曼春就总会少了点脑子。 自此,76号职员有了新的讨论话题。 情报处处长汪曼春的身后多了一个男人,而行动处处长梁仲春似乎对这 个人也颇为青睐,一时间,严律倒了76号人眼里的香饽饽,看热闹的、攀高枝儿的都明里暗里都打听这位严秘书。 一石三鸟,严律又从汪以秋那里学来了一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这是南田洋子遇刺后的第四天,尽管后续的风波仍未平静,但是,跑马场的马照跑,百乐门的舞照跳,这个混乱的世界依旧混乱,血腥的上海仍旧无情。 尽管她是特高课首位,尽管她在上海有庞广的势力,尽管她是日本军部里的佼佼者,但她依旧微不足道,她的死来得突然,悄无声息,看似惊涛骇浪,实则上海这滩湖水从来都波澜不惊,不会为任何人所颤动。 这就是20世纪的中国,古韵的古城丧失了优雅,变得麻木。所以以秋偶尔会怀念曾经拥有过的车水马龙,尽管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却也不必像现在这般战战兢兢。 “汪部长,今天的报纸。” 沏一杯热茶,捧在手里正感慨,林风的话刚好拉回了愈飘愈远的思绪。回过神来,还不能平静,淡淡说一声:“行了,放桌子上吧。” 林风离开很久后,汪以秋叹了口气,把早已变得冰凉的茶杯放回桌子上,抄起今天的报纸,翻阅了起来。 她是搞情报工作的,又是一个企业家,每天的报纸新闻是不可或缺的生活。 不过这几日也确实无聊了一些,各家报社刊登的也就是南田的那点事情,都已经这么多天了还居于报头。也难怪,这个世道,鲜血早就麻木了人们的神经,什么不能做饭前酒后的谈资呢。 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一张社会新闻的版面上————揭露名流公子的风韵生活,明家小少爷的风月事。 嗤笑出声,以秋饶有兴趣的抽出这张报纸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还别说,写的还真不错,生动有趣,细细读来引人入胜,明台那点不正经的德行被描绘的相当贴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位小少爷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放下报纸,以秋转了转眼珠。她记得,明镜这两天,也该从苏州回来了。 几天繁忙之后,监察部今日迎来了风平浪静,一个个闲的都开始整理旧资料了。突然一件趣闻出现,当然得好好琢磨琢磨。汪以秋站起身子,推门走出了办公室。 监察部和副主任的秘书处只隔了一道屏风,因此汪以秋走到这里突然转弯也不会有人发觉。 明诚正整理文件,蓦地阴影压头,疑惑扬颔,就看见汪以秋笑的奸诈。 “你想干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来了,这是上班时间,你也不怕别人举报你啊。”一见汪以秋没个正行,明诚就知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与监察部不一样,明诚这边 可是忙的抽不开身,整个秘书处就只剩下明诚一个人守着明楼,其他人是各个机构来回跑,以协调梳理因南田之死而僵滞的运转。 见明诚一脸嫌弃,以秋斜挑秀眉:“怎么?我就不能来这里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儿好不好啊。” “正事?”明诚满脸怀疑,凑近以秋几分,叹口气压低声音:“说吧,什么正事?” 以秋拿出藏在背后的那份桃色小报,在明诚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你没事儿把明台弄上去是要做什么?” “你问这做什么?”明诚兴趣晏晏,没想到汪以秋就是为了此事而来,拿起笔重新开始批阅文件,不再理会无聊的厉害的以秋。 “能写你明家的事情一定得有你大哥的批准,有你大哥的批准就说明你们这是有什么新动作了。”以秋也不在意明诚不理她,移了几步到明诚身侧,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头发:“咱们好歹也是同事,我得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我才能配合不是。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起了冲突,不就不好了吗。” 明诚抬起头,眉目平直,一脸无奈:“你干你的就好,这事对你没什么影响。” “你大姐要回来啦?” 汪以秋突然转变话题,明诚只能发下手里的笔,正色道:“你一会儿关心明台,一会儿问大姐,我看是你闲不住想瞎折腾,到我这儿摸底了吧。” “哟,挺了解我的吗。”以秋咧嘴一笑,自己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淡淡说道:“我这几天想去找你大姐,当然得先问好她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心情好,要不然,正撞枪口上不就是自讨苦吃了吗。” 明诚一句无心玩笑,谁知以秋竟然承认了,明诚有些错愕,嘘声说:“你还真要找大姐啊,这时候你找她做什么,日本人盯你盯得多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祸及大姐,大哥可饶不了你啊。” “什么叫盯我多紧,好像没盯着你们似得。”以秋撇了撇嘴,有些别扭,随即莞尔一笑:“我找明镜是有正经事儿,虽说这时机特殊了一点,但是,我越是去找你大姐,她就越是安全。” “什么意思啊。”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望着明诚一副呆愣模样,以秋也呆了,看他云里雾里的朦胧,以秋心觉无力:“你说说你大姐这么成功的一个商人怎么就有只对政治开窍的弟弟啊。” 定了定神,清了清声音,以秋低声道:“藤田芳政上位,连我姐姐这个为政府工作多年 的老人他都弃之不用,为什么反而用我啊。这里面固然有南田的因素在,但最重要的,他看重了我背后的汪氏。说白了,汪氏与日企融资,我对于他来说就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我本来就是一个商人,商人找商人谈的是合作,更何况,我现在代表的还是他日本的利益呢。” “哦,所以你跑过来跟我说这么一大堆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明诚气定神闲,双目如炬的看着以秋,以秋低碎几句,没想到扯的天花乱坠明诚愣是不上当。 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你把海关总署的进出货物记录借我看看吧,你不是头儿吗。” “你要那个做什么?”明诚觉得眉心一阵跳痛,丫头从到这儿开始就东扯西扯,本来处理了一上午的公文头就晕,被汪以秋一搅和更晕了。沉了口气,明诚道:“你要是要早说啊,凭你的职位,要查这个还不简单?” 以秋扁了扁嘴,微不可闻的轻声说:“我不要那份公家的,我要你私下记的那个。” 能写在明面上的东西她要来做什么,她要的是见光死的那种。明诚瞪大眼睛,吃惊道:“你要那个做什么,这东西我可不能说给你就给你。” “不用全给我,我只要梁仲春那部分的。”以秋双手合十,一脸讨好:“你就给我几笔就好,我保证我不会让它外流的,也不会乱用的。” 汪以秋知道他和梁仲春的交易明诚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汪以秋为什么想起来梁仲春这个人了。 “你找他有事?” “有事...” “不瞎闹?” “绝对不瞎闹!” “行了我知道了,我中午回去找找,下午就给你。”明诚重叹口气,揉了揉额头,末了还不忘补一句:“我警告你,你可不许把我给卖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谢谢阿诚。” 以秋一脸小人得志,卖乖的对着明诚一通耍无赖,看的明诚无奈轻笑出声。 她交给严律的文件,虽说有震慑梁仲春的作用,但却并不是真凭实据。想要拿捏住这只圆滑的狐狸,就必须有实在的东西,可偏偏梁仲春和明诚一联手,她自己找证据实在太困难,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找明诚直接来要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以秋想了想,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这两天,梁仲春就该坐不住来找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返校前最后一更! ☆、第四十二章 “把最新的报纸放到汪处长的桌子上,情报二组侦破的电报做过备份之后也尽快拿过去,对了..给梁处长那边的文批仔细整理一下,不要太着急送过去,以免出了什么纰漏。”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坐在偏北角的严律突然一句打破了屋内的沉静,此话一出先是一怔像是暂停的磁盘,过了一会儿,有什么人才反应过来,轻声走过去接过了严律手里的文件。 76号情报处,鱼龙混杂,藏龙卧虎。看似平庸厚实的人眼里也暗埋精明,他们多数人都整日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全身唯一不在静默状态的就只有手指和双腿。 行动处的五大三粗难免看不起这样“文弱”的群体,但是却也不敢轻易招惹,且不说这一批里的部分人只要汪曼春一声令下就可以拔枪开火,就算是坐在办公室角落的人,他手里握着的电文也要比太多自持高强的人的命重要。 各司其职,各顾其位,他们之间的工作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关联的。每个组和每个组之间,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都隔着相当的间隙。但是,就是这样,才让人无法涉足。 他们不需要多余的配合和商量,他们只需要对着一台台电台,与自己的耳朵为伍,管好自己的嘴巴,以免属于自己的功劳被别人抢去。 在这里,任何的对话都是危险的,每个人都像只神经兮兮的刺猬,紧紧的缩成一团,埋头寻找能成就自己的战利品。视线交汇之时,并不难发现隐藏在他们眼里的警惕,他们在提防,每一个招呼,每一次友好,甚至是每一次擦肩,都会令他们像是炸了毛的猫,谨慎而执着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情报处一直如此,尤其在汪曼春去年秋天一窝端了整个电讯组之后...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个这样的暗示“跟这个人接触必须小心点,说不定我会因为他丧命。”就这样,同僚之间再也没有了所谓的默契和配合,他们只需要战战兢兢的做好自己的事,并且与其他人保持距离。 仿佛做到了这一点,自己便不会受到他人的牵连也不会挨到上司的批评了。 严律环视了这间诡异的办公室一圈,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他在这里甚至不用过于掩饰自己,因为这里的人永远都不会抬头,当然,必须是在和他们没有接触的前提下。 他像是进入到了一个陌生的社会里,语言与肢体在这里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即使如此,他也必须通过其他的方式走到这个机构的中心。每个东西总只有一个重点,就算外表看起来模糊不清,但是 ,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拿起桌上的公文包,披上风衣,严律闪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关门的声音引来少数人视线的漂移,但也只是一霎,这里又回归沉静。 站在汪曼春的办公室门前敲击两下轻轻推开:“汪处长..” 汪曼春站在屋内的全身镜前,一身红色皮衣皮裤,平常高耸的发簪也微微低垂,严律迈进屋里的时候她正在描眉,淡淡的,并不张扬,平缓至极的眉形。 严律眼珠一浮,心下明了,她是要去见明楼。 “严律,你来的正好,我恰巧要出去一趟,你陪我一起去吧。”汪曼春美眸一侧,继而对着镜子整理衣冠淡淡开口。从镜子里看到严律手里的公文包,指了指办公桌示意他把东西放在上面。绘染朱唇,淡点香膏,汪曼春侧身莞尔:“怎么样?” 尽管她笑的娇艳,但厉眸里并没有多少暖情,这只是一句玩笑问话而已。严律轻笑低头,诚声暗语:“非常动人。” 汪曼春配合的敛眸低眉,算是应下了严律的夸赞。她转身抚了抚后发簪,眼里多少有些迷茫和忐忑,娇柔的情思混合在她肃杀的气场里结成沉絮上下翻飞,最后炸成朦胧的雾烟,让她有些不太真实。 汪曼春在镜前又伫立良久,反复端倪镜中人的面容,从眼睛扫向脖颈,来回确认着什么。末了,轻沉叹气。转过身,已经是要出发的姿态。 “这里的工作你都适应了吗。” 慵懒的女声让严律微微侧视:“还好,差不多了...工作都已经熟悉了,只是和其他部门有交涉的时候,不是很会处理。” 话出半句,收回重说。汪曼春一向是讨厌应该、大概、差不多、可能之类的词语的。听到严律的回答,汪曼春轻笑:“你的工作无非是整理些杂事当然没什么问题,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的目的就是要锻炼怎样和活在刀尖上的人打交道,你倒好,本末倒置。说白了,这些天你什么也没做成。不过也难怪,我情报处可不是什么人都混得进来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要是连和人交谈几句也做不到的话,还是回汪氏做一个自在文职的好。” 漫不经心的语气被清冷的声线拉长,入耳之后挫的心脏生疼。跟汪曼春对话基本是自讨苦吃的,明楼是个例外,明家他人也是沾了明楼的光。而严律初闻之时还会感叹其与以秋相似之处,但几天下来,已经置若罔闻,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了。 “是..卑职明白。” 上司都喜欢听话的、会说好听话的职员,在特殊的行业也是如此,对严律,汪曼春已经分出比常人多几倍的耐心了。 微微叹口气,汪曼春开口:“回来之后都情报组那儿报个到,你以后就全面负责情报周边整理吧。” 严律是迟早要离开这里回到以秋身边的。汪曼春从没有忘记过这个初衷,出于这样的考虑,严律并不可以在76号担任多重要的工作,尤其涉及情报,就算是打杂的也得充分合理足够不显眼。这样的位置,也只能放到自己的庇佑圈之下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下了行政楼,到了黑色轿车面前。 打开车门,待汪曼春上车,坐到驾驶座,严律问道:“汪处长,去哪?” 汪曼春抬眸,恍惚中轻声:“黛吉咖啡厅” 严律猜的没错,精心打扮的汪曼春正是要去法租界赴明楼的约。黛吉咖啡厅是法租界里有名的一个由白俄女人经营的咖啡馆。那里不仅咖啡香醇,更重要的是这个白俄女人的身后有些势力,是上海难得的清净地方。 严律和汪曼春到的时候明楼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了。守在一旁的明诚,见汪曼春下车后快步走来,站定说道:“汪处长,明长官已经在里面了,8号桌。” 汪曼春点了点头,吩咐严律几句就走进了这家咖啡馆。 直到汪曼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明诚才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这位汪曼春带来的司机先生。浓眉微蹙,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找到了严律。 “严先生,对吧?我记得,您是汪部长的秘书,怎么和汪处长一起来了?” 明诚笑的真诚。严律的脸却微红,他尴尬的跟着笑了几声:“办错了点事情...” “办错事情?怎么会呢,严先生一看就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啊。”明诚挑眉,一脸错愕,随后开玩笑似的说道:“不过,您这个经济界的翘楚办错什么事情,来政治圈反省了?” 严律眨了眨眼睛,镜片反映一道明光。 他其实不应该说这么多的,他甚至可以拒绝这场对话。他说得越多,暴露的就越多,在明知以秋的布局下这样做事极危险的。只是,他也有好奇心,他很想知道,汪以秋和这个西装革履的男士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故事,也很想知道,能让那个善于权谋的女人失态的男人会有怎样的本事。 严律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咧出一个刚入社会的知识青年才有的青涩笑容,身体有些 晃动,声音也不是那么平稳:“前几日到汪部长那里...本想帮忙,没想到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给汪部长填了不少麻烦。” 明诚眼眸一暗,心下沉思,面上却爽朗一笑:“以严先生的本事,想必这点事情不成问题。” “明先生高赞了,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到是明先生,我听说明长官很器重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都是多问您的意见。” “严先生才是谬誉。明诚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三两句往来,两人相看无言。 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话已至此,再咄咄逼人的那一方,在礼数上就会落了下风。而要命的是,若是两人互不知对方的底细倒还可以放开试探,可是处于这种一知半解的状态,难免顾虑的会多一些,毕竟两边说白了是结盟之姿,若是在这儿说错了什么话,可就是不得之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本以为到3月底万恶的学校才会给一次假,没想到中旬竟然也放一次,虽然只有一天....好累,中午刚刚回来,话不多说,让大家等待已久非常抱歉,不过某暖真的也很累,不能多更真的抱歉,一章奉上,某暖要去补觉了。 ☆、第四十三章 黛吉咖啡厅内—— “我们有一个星期没见了。” “我知道你最近工作忙,状态紧张...” “如今这种形势下,有你这样一个亲密的战友时刻帮衬,真是再好不过了。” 明楼看似肺腑的话卡住了汪曼春提杯子的动作,她一顿一停的抬起眼睑看了明楼一会儿,颤巍巍的垂下眼眸,仰起红唇:“刺杀案的事情由我们来负责,师哥就不用太担心了。” 虽然说不想让明楼过于操心这件事情,但为了查清楚这件事情她已经几宿没有合过眼睛,若不是几日明楼打来电话约她,她还一身污脏的埋在这件案子里,串游在这上海的大街小巷。 明楼提起一旁的水壶,为曼春眼前的杯子添了点水。原本汪曼春是想点杯咖啡的,可是明楼不许,说是她本就休息不好,还是不要再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抬手提肘,明楼仰起俊眸,不经意间轻声吐露:“你知道吗,76号掌门人的更迭即将到来。” 美眸睁大,挺直倾前,汪曼春一脸期待:“我有希望吗?” 明楼看了汪曼春一眼,转移开视线,轻声回道:“特高课更愿意选择梁先生。除非,短时期内你能建立奇功。” “比如呢?” “破获共产党上海地下组织,或者是消灭重庆政府的间谍站。” 梁仲春自南田洋子死后可谓不受压制,春风得意。自己已落入下风的事,汪曼春心里早已有数,此时见明楼清楚的提出了这个问题,汪曼春柔声问道:“你会帮我吗?” “当然,我会用我的方式帮你。” 明楼的眼里翻滚着诡谲与浓情,混杂反转之间浑浊浓稠,难以分辨,犹如一泉翻滚的墨潭。深邃的双眸里溢满了体贴与温柔,掩盖了这层模糊,将心牢牢的架起,落在了他的身上。 汪曼春笑了:“师哥,有的时候我是真的分不清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你是真心待我。” 红唇贝齿,灿若星辰,通透而豁达,这是不由自主的来自心底的笑意。汪曼春生的娇艳明媚,就算是最舒心的笑也放肆着火芒,红光闪耀之间,炙热的热焰,焚烧着一切。疯狂而张扬,自由而无畏。 明楼笑了笑,内心飞速闪过一丝执拗。 汪曼春很美,尤其是笑的时候。她艳丽的娇唇,有了弧度之后更是风姿绰约,别有味道。 可那抹嫣红,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她越是开心,越是美丽,就越让明楼有种如鲠在喉的噎痛。她如同吸血鬼一般,在摧残生命之后愈发美好,他经常思考,她嘴边的红,是由多少人的血染成的,同胞的鲜血就真的那样美味吗? 收敛思绪,他不在直视她外露的感情:“我还听说,上次南田课长被误杀一事,跟孤狼误传消息有关。” 明楼半句话出,汪曼春便变了脸色。南田的死是她心中的刺,那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明楼差点死去的事实。明楼是她这辈子认定的人,是她的,必须是她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染指半分。 但在乎是一回事,有关孤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楼察觉到汪曼春微妙的感情变化,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据说这个孤狼是东北来的,就安排在我身边。南田,又安排阿诚在我身边做她的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所以现在,即便是他们自己内部出现了问题,我也无法把这个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追究。” 主题悄悄的转移,明楼隐忍的表情,激扰了汪曼春的心。 “那怎么行,必须要人孤狼站出来说清楚。”她义愤填膺。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是,先按住不提好。”明楼轻轻一笑,重新将话引回正轨:“更重要的是,特高课掌握了一条绝密消息....毒蜂已经杀回了上海。” 心下一怔,邪音响起,背后一阵恶寒,汪曼春下意识的转头,吸气沉声。毒蜂的名号在整个上海都是叫的响的,即使她并未与这个人正式交过手,但仅凭听闻,也足以心颤。明楼继续说道:“特高课里,有人跟梁仲春关系密切,很有可能把这个消息卖给姓梁的。” 话即至此,汪曼春成功收到干扰。忘记了敌人的可怕,忽略了许多疑点,紧接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毒蜂最近,有可能会有所行动,抓住他,就有可能破坏军统上海站。你知道,梁仲春私下里跟军统做物资交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指证他,如果毒蜂肯开口,隐藏在他们之间的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 梁仲春是一个老谋深算,诡计多端的老狐狸,是政治场上的老手。汪曼春的能力不如他,是事实。梁仲春是为自己卖命,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有什么,对于他而言,他效忠的对象是谁不重要,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 可在汪曼春的生命里,只有一个真谛,那便是争。 她是骄傲的。出声显赫,虽父母早亡但衣食无忧。外形姣好,学历优秀,家族势力显赫。即使在军校里伊始落了下风,但很快成为了这风起云涌世道里的施暴者。她可以主宰一个人的性命,主宰一件事的起末。她唯一输过的,只有明楼,她只败给过明镜。除此之外,她从未输过什么。 所以,实力悬殊一词,到底为何意,她不懂。 “那如果我抓住了毒蜂,他会开口吗?” “一个跟76号做毒品交易的人,你认为他会视死如归吗?” 汪曼春轻挑红唇,杏眸里迸露艳光,流转之间,妩媚慵懒。她赢了,她梁仲春已经落在了她的身后,她汪曼春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她是这么想的。 “怎么样?是不是越来越有趣了?”明楼一脸玩味。汪曼春笑的极其张扬。 一拍两散,不久之后两人便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来,倚靠着车边的严律和明诚同时走到两辆车的后座打开了车门。 明楼看了严律一眼,回头问道:“我记得这是以秋的秘书吧,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汪曼春看了严律一眼,出声道:“以秋这丫头野惯了,我怕她突然到政府里工作不安全,就想着选几个好苗子,培养培养,等练好了,回头给她送过去。” 明楼挑眉,沉默一会,笑道:“是吗,曼春果然是个好姐姐。你放心吧,以秋哪儿,我也会多帮衬的,你不必太担心。” “那我就谢谢师哥了。” “都是自家人,举手之劳,何必谈谢。” 又是几句告别的客套。明楼让汪曼春先上的车,一直到严律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和明诚一起离开。 “大哥,那个严秘书...我总觉得怪怪的。” 上了车,行驶了有一段距离后,明诚突然开口。明楼抬头反问:“哪里怪?” “如果他真的只是个秘书,怎么着也不会突然想起来跑到政府工作。如果他和汪以秋是一边的,那他现在出现在汪曼春那里就不单纯。如果这两方都不是,而是真的如他所说是汪曼春的意思.....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单纯。” 明楼眨了眨眼睛,回想起严律的模样,轻声说:“不急,该来的总会来的。他是谁的人,总会暴露出来的。” 明诚点了点头,问道:“那桂姨那边?” “还是按原计划行事。”明楼双手合拢,沉声道:“留着她是因为她还有价值。只是,也不能给她太大的活动空间,如今她在汪曼春那里的后路已经被我们切断,一时半会儿,是很难在出什么动静了。” “对了..”明诚突然想起什么:“汪以秋去查了梁仲春在海关总署的出船记录。” “什么?她查这个做什么?”明楼挑眉,看着明诚侧脸,偏了偏头,揶揄道:“你给她了。” 明诚一看明楼奇怪的表情,缩了缩脖子,一脸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简直比明台还难搞,她摆明了直奔来的,我能不给她吗。” “行了啊,别找借口,你从小就顺着她。” “我...” 看明诚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明楼笑道:“她做事一向有分寸,不用担心,她会看着办的。” “我是怕,梁仲春会被她试出底来,要是牵扯到我们,就不好了。” 明诚担心的有理,明楼却不以为然:“以秋对我们的了解,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再知道多少,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那怎么办?” 明楼眼眸一沉:“是啊,是该让她安生会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今天出去买下个月学校用的货,回来的很晚,拖到现在才更新。 明天又要回学校去了...下个月月初再见,呜呜呜,大家不要忘记我。 ☆、第四十四章 汪以秋最近不太安生,几天不进办公室的门也是常事。幸好特高课闹得紧,人人自危,倒是没有人细追她的去向。 些许是逍遥的日子过太久,被惦记上,这日,汪以秋被藤田芳政请到特高课来喝茶。 严律不在身边,自己开着车乱跑也不方便,以秋从秘书处拉出林风,由林风开车,到了特高课楼下。 行政楼不高,只有三层,下了车,仰头看看,阳光刺的眼微微眯起。叹了口气,无奈的揉揉额角。 自南田死后,她在特高课呆的时间,竟比在家里还多。 藤田芳政的办公室在二楼,从一楼往上走,余光所掠过的面孔都十分陌生,一直到二楼秘书处,才看到了一个熟人。 停步,收颔:“高木先生” 南田死,藤田上台,安生几天后就是一次彻底的大换血。原先南田的心腹,不是调转了机构,就是退居二线。而上位的人,多是原先南田身后的小跟班,或者是后勤部门的专务。他们的身份,不言而喻。 狡兔死,走狗烹。所有人都识相的重新站队,而这些聪明的人里的佼佼者,则得藤田重用。但其中的例外,就是高木建次。他是藤田派到南田身旁的眼线,如今功成,不但没有褒奖,反而得到身退的指令,周围的人都已爬上高位,唯独他,还守在窄小的秘书处,天天整理繁琐的文件。 汪以秋走近他的时候,看见他的姿容。 一如既往,高高的仰着下巴,以鼻孔视人,身体站的笔直,胸膛挺起。就算看见汪以秋,就算汪以秋比官大一阶,他也只是移了移眼珠,以俯视的姿态看着以秋,把手背到了身后。 这样不屑一顾的骄傲,就算他下一秒哼鼻嘲笑,也并不令人意外。 以秋笑的恭敬:“高木先生,近来可好?” 高木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往藤田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眼里带了些凌厉。他眉头紧皱,朝汪以秋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以秋一怔,随即反应,点头以示回应。 “汪部长不要耽误时间了,藤田课长等很久了。” 以秋的视线滑向藤田办公室的门,一阵狐疑。高木警告的眼神她看的分明,恐怕今日藤田的茶不是冷的寒胃,就是烫的烧嘴。看来她今日,想要全身而退,没有那么容易了。 向高木半鞠身,以秋走向藤田的办公室。 轻扣门扉,得到应声,扶着把手,推开了门。 “藤田课长,您找我?” 藤田芳政坐在办公桌前一脸肃容:“汪部长请坐。” 以秋坐在藤田面前,没有说什么,藤田也不提问,两个人无言的面面相觑。一个视如毒钩,一个安静端坐,空气里弥漫着冷凝的僵滞,僵持不下,静悄悄的就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一直到办公室的门推开,秘书把热茶放到汪以秋面前,藤田芳政才出声。 “不知汪部长最近在做些什么,我听说,汪部长已经很久没有进过新政府大楼了。” 端来的茶杯面上浮漂这袅袅白气,缓缓上升,一直漂浮到眼前才褪色般散去。明明只有一两缕白线,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视线就模糊在这一杯茶里。 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满腔茶韵。茶水有些烧口,舌根和上颚都火辣辣的,不由自主的吸口凉气,好像连额头上也浮起薄汗。 “好茶”汪以秋怡然自得,好像真的只是来喝茶的茶客一般。扁扁嘴,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眼前的茶杯,抬眼看着藤田,声音严肃:“以秋在哪里,做了些什么,藤田课长会不知道吗?” 藤田芳政并不介意以秋有些放肆的举动,他挑了挑眉,哑声说:“汪部长勤于工作,我很欣慰,但是...我要的,是结果,而不是知道你去做了什么。” “政治部,经济司,军部,军事委员会,后勤总务处...”以秋手点桌面一顿一停的说道:“以秋这几日一一拜访了这些地方,确实颇有发现,深有感触。” 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藤田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藤田拿起来,翻看了几页,脸色一变。一厚沓的文书猛拍在桌面上,震的桌上的东西一蹦。他怒气满面,沉声道:“汪部长,我让你去查,是去调查内部隐藏的叛乱分子。而不是让你整理人员明细,更不是让你以此作文章,写游后感的。” “原来您是让我去调查的?”以秋眨了眨眼,抱歉的笑了笑:“我还以为,您是让我去各个机构好好学习一下呢。” 听到以秋漫不经心的玩笑似的回答,藤田芳政十指交叉,深嵌在眼眶内的眼眸闪着利光,他抿嘴轻喘了两口气:“汪部长,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藤田芳政面色抑郁,半张脸隐在阴霾下,看不清表情。 以秋收敛了脸上的随意,冷声道:“在开玩笑的,难道不是您吗?” “你什么意思。” 汪以秋挺起一直软趴趴的靠在椅背上的腰身,凑近藤田芳政:“南田课长遇刺的当天,叛共许鹤也在日本陆军医院遇刺。这两起事故同时发生,有预谋,有条理,打的我们措手不及。根据医院的救护车出车记录,最后一次是在千爱路,可是76号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到这辆车的踪迹。条条线索,每一个都是死胡同,这种种迹象使您怀疑,是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所以您才指命我去调查,不是吗?” “不错,我确实怀疑我们内部有间谍混入。汪部长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敷衍了事,你的举动,让我很是担忧...” 以秋沉声:“您并不信任我。若是我查出什么来,自然洗清嫌疑,但若我查不出什么...恐怕..” “新政府,不需要没有能力的人,而我也相信汪部长的能力。” 藤田芳政摆明了就是要把这个屎盆子往汪以秋身上扣,查不出来,是她能力不够,下场任由藤田拿捏,查出来了,她就等于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除了服从特高课以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汪以秋重新靠回椅背:“藤田课长对我的能力这样肯定,我很荣幸,但是....”她挺起身子,姿容严肃:“政治、经济、军事、后勤,这几个部门看似没有交集,但事实上互相依偎,暗中往来频繁,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们人才众多,机动力、行动力,都是拔尖。可是,我小小的监察部,人员加上扫地的也不过十指,大多人也只会处理文书,您要求我这样一个规模不比茶水间大的小部门,去和整个政府分庭抗礼,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话毕,以秋端起茶杯:“如果您硬是要求我去查,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恐怕我刚查出什么,还没等搜集证据,就横死街头了。我死了到是不要紧,但最近内部环境本就不平稳,这种时候助长抗日分子的气焰,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藤田芳政要求汪以秋去调查,却又不肯分给她权力的理由很简单,他不信任她。藤田芳政的手指不自觉的来回搅动,眼神也有些漂浮,看着他明显思虑纠结的样子,以秋知道,他在犹豫。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分给她实权。 76号也好,新政府的任何一位情报员也罢,他们都有自己的情报网。而这些情报网相互堆叠组成的情报链,支撑起来这个情报机构。每一个有才能,有信源的工作人员都是不可或缺,不可多得的。否则,若是拼衷心,那么所有的事情都 由藤田芳政自己来就好了,何必交给其他人呢。 见好就收,这是汪以秋一贯的作风。 汪以秋叹了口气,突然开口:“其实无论是我去,还是由您来做,潜伏在新政府里的叛乱分子都是一定要除掉的。您信任我也好,不信任我也罢,对于我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叛乱分子不会因为我活着而全部消失,也不会因为我死了而有所减少,我对于新政府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建设者,少了我,新政府不会倒下,多了我,也不过只是多了几块木头而已。” 从包里拿出另一份精简的文件,递给藤田芳政。 “这是各个部门调查到的可疑人员。他们防范严密,监察部实在人手不足,这些人的细查和处理,还是交给藤田课长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写,手都生了.... 病假,回归!赶紧更一发。 ☆、第四十五章 藤田芳政接过文件,翻看两页,合起来,放回桌子上。 他抿着嘴,端详汪以秋很久,最终,叹了口气:“汪部长以后只需为特高课提供情报线索,行动处人员会听从汪部长的调令。” 监察部的职责,说白了就是铲除异己。可是,由汪以秋发现,特高课来处理的话,这其中的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以退为进,是她常做的事。如果藤田芳政不信任她的话,那么,她就把权力双手奉上,不要就是了,原本,她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事请来。 莞尔轻声:“多谢藤田课长了。” 藤田芳政扭动嘴角,深吸一口气,脸色不大好看,他死盯着汪以秋,沉声道:“这是我对汪部长的信任,还望汪部长理清自己的职责,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以秋抬颔,轻笑道:“以秋明白。” 汪以秋出来的时候,身后的灼热视线并未消失,一直尾随,直到藤田的办公室门合上,那种如芒刺在后的感觉,还遗留在背脊。 回过头,看着这扇木门...跟藤田芳政正面对抗她没有这个实力,这种迂回的方式终归太冒险了。 原本,肃清新政府内部是藤田芳政交给她的任务,这个根本不可能的任务,是一个圈套。而今天,她虽然跳出来了这个圈,但是,和藤田之间的关系,势必更加剑拔弩张了。可是,别无选择,现在监察部还不能在日本人手里,她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 出了行政楼,一阵恍惚,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出来的时候,76号的两位处长,明楼、明诚,竟是都到了。 虽说她出来的时候又和高木寒暄了几句,但,有过这么久吗? “以秋..”汪曼春看见汪以秋出来,加紧两步来到了以秋面前:“怎么样?没事吧..” 汪曼春凑近汪以秋的耳根,轻声问了一句。汪以秋淡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明楼,像高木警告她一样,汪以秋也不着痕迹的提醒了明楼。明楼一怔,随即轻笑点头。 汪以秋踏出行政楼没多久,明楼就被藤田召了进去。 明楼进去后,汪曼春望着明楼的背影,发呆良久。 挥了挥手:“姐!” “啊?”汪曼春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怎么了?” 以秋轻笑出声:“这儿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走吧。” 与直接跟藤田芳政见面的汪以秋不同,梁仲春和汪曼春只是被请到大厅喝了杯茶。汪曼春看着大楼的铁门,呆了一会儿后转过头,拍了拍以秋的肩膀:“你先走吧,我在这儿等你明大哥。” 以秋挑眉:“姐姐是担心明大哥有什么事情?” 汪曼春一怔,把手放进口袋里:“没有,只是,找他有点事情。” “事情?”以秋偏了偏脑袋,看汪曼春一脸揶揄:“那也行,姐姐直接坐我的车,跟我一起去特务委员会等他。” 汪曼春不说话了。以秋也收了收打趣的心理:“好吧!姐姐就在这儿等明大哥,我那儿还有事,先走了。” 得到汪曼春的回应,以秋转身走向林风的车。还没走两三步,就听见身后梁仲春高喊一句:“汪部长,留步。” 脚步一顿,转过身。梁仲春拄着拐杖,两步并作一步跨到汪以秋面前,堆着一脸讨好的笑容:“不知汪部长可有时间啊?” “时间?”以秋挑眉:“梁处长有什么事儿吗?你我身处不同的部门,私下也没有往来,应该没什么话要说吧。” 严律是她派去的,海关总署的记录也是她找明诚要的,现在她反倒倒打一耙,装傻。明诚站的远远地,见汪以秋一辆懵懂无知的表情,不自觉的轻笑出声。她的耍赖,他自己应付起来吃力,看别人吃瘪,却是好玩。 汪以秋派严律来敲山震虎,明显就是主动引诱他。可如今他自己找过来了,汪以秋却愣是装不懂,梁仲春尴尬的笑两声:“汪部长此言差矣,大家都是为新政府工作,本来进应该彼此建立友谊,各部门之间难免会有交集,与其到时生出事端,还不如提早解决了这个隐患,您说,不是吗?” “合作...是该好好合作合作..”以秋笑了笑,还没等梁仲春开口,就抢先说道:“不如就由以秋做东,请梁处长还有明长官、汪处长吃顿饭吧。” 梁仲春脸色一僵,这要是把这些个人都请过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可是,汪以秋都已经开口,他又不能说不请,一时间,左右为难,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明诚在一旁张望良久,这会儿见梁仲春实在下不来台,才过来解围。 “阿诚啊。”以秋强忍着笑意,抬了抬下巴:“梁处长说要请我吃饭,你觉得在哪吃比较好?” “啊?”明诚还没说话,梁仲春惊讶的抬起了头,看汪以秋一脸 笑意,急忙迎合:“是是是,是要请汪部长吃饭,阿诚啊,有没有什么地方,推荐一下。” 明诚嗤笑,鼓了鼓腮帮子,满脸笑意,强忍不发:“还别说,还真有一处不错,我正巧有两张招待卷,就在今晚,怎么样,还合适吗?” “合适,合适,太好了。”梁仲春点了两下头,抬头看向以秋:“汪部长,您看?” 以秋挑眉:“就这样吧,阿诚安排,我放心。” 说完,挎着皮包,走向林风。 看着汪以秋离去的背影,梁仲春叹了口气,用手擦了擦额角,对着明诚,咧嘴说道:“又是一个不好伺候的祖宗。” “得了吧,谁让你自己做事不小心。而且你最近打压汪曼春太厉害了一点,人家是姐妹,当然得报仇了。”明诚也看着汪以秋的背影,摇了摇头,睚眦必报,小心眼,汪以秋这个人,就是护短。 “诶?!你到底是向着谁啊。”梁仲春转向明诚,眯着眼,斜着脸:“我说,不会是你小子把我给卖了吧。我可是听说,你跟汪以秋私交不错啊。” “瞎说什么呢!”明诚瞪了梁仲春一眼,抬了抬下巴,点了点汪以秋,又看了看行政楼门口的汪曼春,压低声音说:“这两个女人,是我惹得起的吗。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我可不像你,色胆包天。” “我说,你说你就说你,干什么连我也一起骂了啊。”梁仲春瞥了明诚一眼,拍了拍明诚的肩膀:“我自然是相信阿诚兄弟的。但你说,这个女人也真厉害,藏得这么隐秘的东西她也能发现。” “那你还不小心点。”明诚斜了梁仲春一眼:“我警告你啊,要是你把我也给拖下水,我饶不了你。” “放心吧。”梁仲春摆了摆手:“别说她一直没把这件事情往外说。就算她真说了,这个东西也到不了藤田芳政哪儿。实在不行...咱不是可以让她闭嘴吗。” 明诚眼色一凛:“你疯了,你不会是想..” “没有,这不是最后的方法吗。”梁仲春贼兮兮的笑了笑:“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她不死拽着我,我自然能让就让。” 语毕,梁仲春挑了挑眉:“你不会是在担心她吧。” “你今天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脑袋被门给夹了。”明诚翻个白眼:“不跟你说了,餐厅你自己订吧。” “别别别,阿诚兄弟别生气啊,我就是开个玩笑。” 明诚看着汪以秋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说好不给他惹事,这惹的事儿还算小吗?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觉得,越写越没意思.... ☆、第四十六章 请梁仲春吃饭,是汪以秋早打算做的事。早在和明诚摊牌之前,早在汪芙蕖刚死。 白鸟集团与汪氏兼并,强强联合,形成垄断之势。国企还好,可那些个日资家个个咬牙切齿,暗恨没有把握住机会,让白鸟轻泽把这块肥肉调走,从一个中小企业直接飞跃。 一个有政治人脉的小丫头,有背景但是资历尚浅,跟这样的人合作,既可以减少风险又可以多刮点油,实在难得。 白鸟轻泽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暗自得意许久。从两企联合之初,他就贪欲显露,直接插手汪氏内部密事。从资金链开始一点一点渗透,妄想吞下这个香饽饽。 于是外滩扩张就开始了。那些隶属汪氏旗下,分散在零散户和小资本家手里的外滩势资被白鸟轻泽一点一点汇拢起来,再加上他自已手里原本就有的和他从其他地方弄来的,这股资本渐渐庞大,到现在,已经在外滩占有一席之地。 上海滩外,与通商口岸相连,联通日本、英国、美国、俄国和法国。就算都是在上海混,但滩内和滩外的利润却是天地之别。上海滩外,是资本家的天堂。 但是,与其能获利益相媲美的,就是风险。在这里,不是以钱生钱,而是以命换钱。 当然,即便如此,无数人还是趋之若鹜。毕竟,在这里成功,不是从无先例。可是白鸟轻泽只看到了表面,去从未探究过,那些人为什么能在滩外扎根。 上海滩外,鱼龙混杂,政党帮派互相堆叠相互交错。就和跑马场里的规矩一样,你想赚钱,就得先赌一匹马,马赢了,满载而归,马输了,一无所有。而在这里,输就意味着死。 白鸟轻泽就像是个赤|裸的玉婴走入了一个饥贫的垃圾场,可他自己却对这种状况浑然不觉,反而做着他的发财梦。其实,原本也没什么的,不懂也罢,只要他乖乖的不选队伍,做点小买卖也不会有人盯上,毕竟白鸟氏和汪氏联合是全上海都知道的事情,碍于汪曼春、汪以秋和他的哥哥,人家也不会真的动他。 本来是这样的,只是在以秋按在白鸟身边的人的蛊惑下,白鸟轻泽,主动避开了他哥哥白鸟青木的视线,在这个散发着光彩和香味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一个势力越来越庞大的资本,就算他不选马,马也会毛遂自荐的。而日本人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就会成为麻烦,毕竟黑龙会,也盘踞在这里。 那是由日本各种激进派组成的队伍,疯狂的军国主义思想使它 即使在同胞的眼里也十分可怖。他甚至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如果把黑龙会吸引过来,那就不是互惠互利,而是变成无条件资助了。 在这种窘困的局面下,在白鸟轻泽终于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无可奈何的选择了其他的队伍。而接下来迎接他的,就是资金疯狂的消耗,和巨大的财务漏洞。 汪以秋,就是在等这个时候。 白日里答应梁仲春邀约,以秋回新政府不过处理了几封文书,就已经夕阳西下了。 来接以秋的是梁仲春的人,去的地方,是明诚推荐的地方。 车停下来之后,以秋探头出来,四下打量,果然是法租界。但是,这里却不是以秋和明诚常来的那家西餐厅。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和梁仲春是要谈公务,去那种情侣餐厅作甚。思绪一顿,以秋眨了眨眼,她和明诚,不也是去那里谈的公务吗。 一共去了两次,都是去商量许鹤,怎样刺杀那个叛徒的事。但和明诚去那里谈公务可以,若是要和梁仲春一起...还是算了为好。 以秋被自己的想法惊笑了,摇了摇头,抬步走进了这个餐厅,首先袭来的是金黄色的灯光,四周一扫顿觉进入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从外面昏暗夜色走进的以秋不适应的偏了偏头,被这过分奢华的装潢一惊。在这儿吃饭,怕是一杯水都贵的过分,看来梁仲春,当真十分紧张。 因为不想被人认出来,梁仲春并未出来迎接。当以秋走进订好了的包房时,梁仲春连忙起身笑的一脸讨好。 “汪部长,您来了,坐,快请坐。” 汪以秋快速扫了一眼餐桌,上面已经摆满了菜。虽说成人之后,她已很少有口舌之欲,但敛入眼里的,都是她儿时最喜欢吃的菜。 “让梁处长费心了。”以秋淡淡开口,躬身入座。坐定之后,她直直的盯着梁仲春,一言不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道:“不过梁处长恐怕情报有误,以秋并不爱吃这些。” “啊?”梁仲春一怔,愣了一下。这些都是他特意去问明诚的,明诚一开始根本不理他,纠缠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几道。明家两位和汪家这两位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汪芙蕖过世后,若要说当今世上谁最了解这两姊妹,恐怕非明家兄弟莫属。可汪以秋如今愣说不是,这不是摆明了找茬吗。 以秋抬眼看见梁仲春的脸色,心知他所思所想,提筷吃了两口,食不知味,全然没有半分满 足之意,眼眸一暗,晃了晃头,笑道:“以秋并不是刻意辜负梁处长。只是以秋素来心直口快,不会绕弯子,还望梁处长见谅。” 汪以秋言笑晏晏,态度诚恳。伸手还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现在她还是个祖宗。 “汪部长说的是哪里话,吃饭图的就是个开心,是梁某人冒昧。汪部长不喜,就重新换一桌吧。” “不必了..”以秋抬了抬手:“说出去怪让人笑话,而且,这里应当也不会有。” “哦?”梁仲春一脸趣味:“不知汪部长想吃什么,这里会没有。” 这里虽然不及上海大酒店,但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若是这里都没有的话,全上海恐怕也都没有了。 汪以秋看着桌子上的菜,笑的莫名,她抬起头直对上梁仲春的视线,顿了好一会儿,崩出四个字:“清汤挂面...” “啊?”梁仲春错愕开口,跟汪以秋才聊了不到几句,他就已经频频惊讶出声。虽然早有预料这顿饭不会吃得好,但也没想过汪以秋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他眨了眨眼,干笑好一会才疑惑说道:“清汤挂面...这里,应当也是有的..” 挂面这种东西,寻常酒店里是不会写到菜谱上的,但若是客人硬要点也不是没有。以秋放下手里的筷子,托着下巴:“梁处长有所不知,这挂面,可不是普通的挂面。” “这挂面,必须是点这几道菜的人做的才行。” 话音一落,梁仲春一脸了然。点这几道菜的,可不就是明诚。汪以秋的心思和汪曼春的差不了多少,都扑在明家这两兄弟上,只是,汪以秋若无旁人一脸坦然的样子,确实令人惊讶。 若是汪曼春的话,怕是绝不会主动提起明楼,对于和明楼的关系也从未表过态。 “汪部长和阿诚先生....” 梁仲春一脸试探之色,好像全然不知不知此事一般。 “我心悦于他。”汪以秋笑了,连眼睛都眯起来,脸也鼓鼓的,一脸少女情怀,仿佛这句话不过是一句寻常问候。 只是还未等梁仲春反应过来,她就又淡淡的填了一句:“若不是阿诚也牵扯进这件事,梁处长以为,在我查到你手下的那几艘货船之后,你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吗。” 她颜笑如花,口气确是冷淡。明知道她不会真的做些什么,梁仲春却还是有些如坐针毡。 汪以秋和汪曼春不同,他是知道的,但差距, 也太大了一些。 ☆、第四十七章 “汪部长的话...梁某有些听不懂。” 面对汪以秋的诘难,梁仲春转移了视线,面色如常。以秋也没有细究他的神色,只是专心眼前的吃食,细嚼慢咽,一口接着一口,偌大的包房里就只有咀嚼的声音。 南田洋子死后,以秋已经很久没正经坐下来吃口饭了,一天一顿也是常事,如此折磨了这么几天,胃病也犯了,逮住这个机会以秋也不急于与梁仲春周旋,反而更专注于食物。待到口腹没有了空胀之感后,以秋才放下了手里两根竹筷,用纸拭了拭嘴,缓缓开口。 “76号跟重庆政府勾结,私下走私紧俏商品,这并不是什么密事。而梁处长之所以能够一直隐瞒,除了手段过硬之外,也有政场官员迟钝的原因。”以秋挺直身体,直视梁仲春故作茫然的脸,似笑非笑,压低声音凑近:“毕竟,又有谁能想到,立场势如水火的两边高层会有这样的丑陋买卖,竟真的有人会为了钱不惜以命涉险呢。” 这种事情,不仅仅世人想不到。就连日本人甚至是重庆政府内部都显少有人察觉。狼烟炮火,震天动地,所有人的视线都更集中于前线的枪林弹雨和血雾骨堆当中,无数有志之士都渴望通过暴力奋扎出一个赫然在望的新时代。战争堆叠了无数尸骨,但也聚集了无限希望,这既是黑暗也是光明。 在这样的光明下,黑暗里本就隐晦的交易就更为隐秘,在这个头脑发热、涤荡剜割的时代,是不能够轻易领悟的。 汪以秋并不在意梁仲春打的马虎眼,她很清楚梁仲春的企图。他们今天坐在这里的目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意轻易捅破这层窗户纸,这种时候,被动防御要比主动进攻来的更为保险,也更能掌握全局。于是两个人都在相互试探,打探对方掌握的情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这场谈判的底线。 以秋见梁仲春迟迟不出声音,便继续开口:“以秋不才,在政场上还是新人,只是这贸易交易是以秋的老本行,梁处长做的确实高明,但,以秋在商界混了这么多年,在这方面的暗线,还是比梁处长更多几分自信的。” 话已至此,这场饭的中心已经摆在了桌面上,梁仲春收起了脸上的无辜,转而为以秋到了杯水,扬起了一个笑脸,语气轻松:“汪部长心思缜密,梁某佩服,但是...如此这般费神,却是为日本人服务,实在是不像汪部长的风格。” “哦?”以秋也笑了,接过梁仲春的水小饮半口,一脸愉悦:“那什么才是以秋的风格。” 梁仲春挑了挑眉毛,回道:“您自己也说了,您是商人,您要是把我扯出来,日本人顶多就是罢了我的职,封了天也不过是梁某的一条性命,但是于你何益呢。是,或许是可以得到他们一时的重用,但他们到底是日本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靠把同僚拉下马的法子上位,总有一天,他们一个不高兴就会放弃汪部长。” 汪以秋抓住了他的把柄,梁仲春很清楚,但多余的掩饰只会错失良机,与其想办法对付汪以秋还不如拉拢汪以秋。汪以秋到底是个商人,重利,是她的天性。 汪以秋听闻梁仲春所言没有言语,只是挑了挑眉,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梁仲春见此,顿了顿,继续说道:“与其将自己的未来赌到日本人身上,还不如我们自己掌握,我们的命运。” 看着梁仲春抬起的,握紧的拳头,以秋了然。她笑了笑,轻声说:“梁处长的意思是,我们合作?” “为什么不可以呢?” 汪以秋本就有意插手梁仲春的生意,只是看着梁仲春老奸巨猾的脸,以秋莫名的起了戏弄的心思。 她眯起眼睛,笑的莫名:“的确,为日本人效命是不明智的选择,只是,我若是将梁处长拉下水,却是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看着梁仲春突然僵下来的脸色,以秋继续笑道:“梁先生落水,那76号的掌门人就非我姐姐莫属,届时,以秋借找出了你这颗毒瘤的由头到日本人面前要一个人情应该不成问题,比如,调查梁先生的任务,全权由以秋负责...恩..之类的要求。与梁处长合作,以秋顶多就是分杯羹,但是若是到日本人那里揭发你,以秋就是利与权双收。这样想来,比起梁处长,日本人给我的好处,好像更大一些。” 这话听着唬人,但实际完全没有操作的可能。日本人早想向76号下手,只是一直没有正当的理由,若是真揪出了梁仲春,日本人必定会借题发挥。退万步言,即使汪曼春真的能借此上位,对她们两姐妹而言也只会是危险而不是机会————汪家一枝独秀,太扎眼了。更不要提,她要是真的卖了梁仲春,那日后,国人还有谁敢跟她合作。 汪以秋的话不可行,梁仲春心里知道,但是,这话的震慑力还是有的。汪以秋可以选择和他合作,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和他合作,就算不站在日本人这边,汪以秋也可以把这件事当作一个威胁他的把柄,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本胸有成竹的梁仲春深吸了口气。他们两人都有 合作之意,只是言语往来间,却可以决定,谁是这场合作的主宰者,谁是配合者。 汪曼春握着梁仲春的把柄,但却反被梁仲春压一头。如今梁仲春想要故技重施,汪以秋却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这场口水仗,是他落了下风了。梁仲春抚了抚额,拭了拭不存在的汗珠,陪笑道:“汪部长玩笑话,梁某的命不值钱,但若是牵扯到阿诚先生,可是就无妄之失了。” 桌上的谈判,本应是以情相动,以利相诱。但是,明诚和梁仲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用他来作为“情”动汪以秋,会让梁仲春陷入被动地位,如今他主动提起,已是服软。 以秋端起梁仲春先前递过来的水杯,饮尽剩下的半杯水,收敛起眼中的凌厉,好似刚刚的威吓真的是一场玩笑。她扬起笑颜,将空了的水杯握在手里,移到了梁仲春的眼前:“以秋年幼,不懂分寸,一向爱开玩笑,还望梁处长海涵。” 梁仲春看来看自己面前的空水杯,看了看汪以秋的脸,也扬起一个笑容,急忙把水杯满上:“汪部长这是哪的话,大家都是自己人,说话不必那么拘束。” 随着两人以水代酒,碰杯而饮,两人结盟之事算是落定。 而以秋找梁仲春的目的有二,一是为白鸟轻泽,二是为严律。 白鸟轻泽自插手外滩事宜,公司内部逐渐出现了资金漏洞,以秋便趁此机会,购买白鸟公司股份,与梁仲春合作正可以解决资金问题。 至于严律..有了梁仲春的放行,深入76号,指日可待。 一系列事宜商量下来,已入深夜,以秋起身时,腿脚酸麻不已。 “汪部长高抬贵手,梁某感激不尽,日后有机会,定有重谢。” 两人道别时,梁仲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客套话。以秋闻言,停下脚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转身回道:“重谢不必了,今日只顾公事,饭没吃饭,改日,梁处长再补一顿如何?” 梁仲春一愣,笑道:“那是自然,改日梁某做东,再请汪部长吃饭。” 以秋点了点头,补了一句:“一定要有清汤挂面,若是他本人做的,那就再好不过。” 让明诚做饭,还是清汤挂面,这显然不太现实。梁仲春眨了眨眼,一口应下。挂面、香油、水,顶天加个鸡蛋,撑死他这几天缠会儿明诚,他就不信他弄不来一碗。 ☆、第四十八章 夜晚的月亮,明亮淡雅,稀疏的月光穿过层层堆叠的乌云,穿过那略闪烁的星光,显得格外诡异。 此时的街道,看不见白天热闹与非凡,宁静的有些让人不安。 在距离上海主城几里外的小镇里,微风轻轻拂过,街道旁边墙上,闪烁着几许黑影。它们弓成一团,一个接着一个,浮光掠影般快速晃过。 此时正值深夜,小镇笼罩在漆黑的夜里,黑蒙蒙的一片,惨渗着诡谲。 明诚抬起左手,作出停的手势,他靠着墙,右手深入口袋紧握手|抢。跟在明诚身后的有四个人,他们和明诚一样,一身鸦黑,猫着身子,紧紧的贴着墙壁。 五个人,莫说脚步声,就连呼吸声也轻的过分。像是融入了夜色一般,悄无声息,诡异十分。 紧张吗,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明诚紧贴着墙壁,探头看向不远处的通行口。再往前走就到了日本人盯梢的警戒区了,而他有的不过是五个人,几把枪和为数不多的子弹。 呼吸渐渐的不平稳了,但却不是恐惧,而是担忧。 过了前面的通行口,就进到了日本人关押战俘的战俘营,而明台,现在就困在里面。他今晚的任务,就是搜救明台。 五个人,虽不可能与日本人的驻兵抗衡,但要进去搜人却不是毫不可行。明诚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狂猛的热烈,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答应了明楼,要和明台平安回去见大姐的。 他转过头,刚刚打算下达命令,进行早已布置好的计划,但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微不可闻的声响断断续续的从后面传来。 从今晚接到梁仲春的电话,收到劳工营营救失败的消息开始,明诚脑中的线就已经拉紧。所以,纵使背后的动静极轻,他还是捕捉到了异常。 明诚皱紧眉头,打了个手势,贴墙的四人猛地绷紧身体,顺着明诚的提示,听到了后方传来的异响。 明诚粗喘了几口气,万万没想到还没进镇就遭遇问题。现下,他身前是通行口,内里有日本人的驻兵,而身后传来莫名声响,敌友不明。一旦遭遇,前后夹击,进退两难。 但为今之计,只有按兵不动。 声音越来越清晰,隐约可辨是脚步声,随着声响一寸一寸的逼近,能听到的就只有心跳声。 伴随着呼吸声,明诚咬紧牙关,默默计算着两边的距离,三步..两步..当对方的呼吸顺着风打在脸上, 衣影从墙壁的另一侧伸出来的时候,明诚猛地踢腿,抓住对方的衣服,将对方压制在墙上,枪口也抵住了来人的脑袋。 最初出手的时候明诚抓空了,对方虽受到了惊吓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躲开了明诚的踢腿。但明诚经验老道,见一击不成便顺势旋身遏住对方的肩膀向墙壁打去,一瞬间而已,几个假动作,几次进攻,来人应接不暇自然被明诚抓住。 来的只有一个人,一身劲装,脸用黑色的蒙巾蒙了起来。除了明诚之外,其余跟随明诚的四人也都拔枪对准了来人。而被明诚压制住的人除了最初的几下反抗之外,十分温顺,被明诚捂住的嘴连闷哼都没有。 “不想死就老实点。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明诚凑近来人的耳边,压低声音逼出了这么一句话。而问完了,明诚才发现,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办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啐了啐嘴,明诚又警告了一句,稍稍放送手上的劲道,将来人的面巾扯了下来。 借着月光,一张白净而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明诚瞪大眼睛,低呼一声:“以秋?!” 汪以秋的双手被明诚的手肘压在胸前,整个人也被明诚抵在墙壁上,就连腿,也被明诚的腿卡住,根本一点都动不了。她试着扭动过几次,但这样做只会让她感觉到疼痛,这倒是她和明诚难得的近距离接触,早知道跟明诚打架有这样的好事,她早就天天去找明诚单挑了。 以秋叹了口气,看着离自己只有一指距离的明诚,轻声道:“先放开我....再说吧。” 明诚眨了眨眼,定定的盯着汪以秋看了一会儿,直到反应过来以秋的意思,顿觉手臂和腿下的柔软,像是发了烧,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以秋动了动被纽到发痛的手脚,转身间肩膀一阵胀痛,刚刚明诚出手太快,撞到墙上的瞬间她不得已用肩膀减小冲击,如今看来,应当是撞伤了。 汪以秋抬眼扫了一圈,刚刚抬枪指着她的四人,见明诚退步也都放下了抢。明诚见以秋的动作僵硬,眉头一紧,只是又看了看距离这边不到几百米的通行口,脸上不由生出了几分焦急。 以秋扶着受伤了的右肩,注意到明诚的动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先离开这儿吧,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从旁边绕进去。” 明诚皱着眉头,低声回道:“从这里潜进去最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从正面潜进 去,当然是最快的,但是风险也是最高的。以秋被明诚的话噎到,有些脾气,但是话涌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的咽下去, 借着月光,看着明诚严肃的嘴脸,以秋叹了口气“这边有车,不会差多少的。” 明诚顿了顿,又看了看通行口的方向:“好吧。” 以秋松下口气,转身,带着明诚走向了她布置了暗哨的方向。 关于明台要执行的劳工营战俘营救计划,以秋是早有耳闻的,具体的执行时间她心里也大概有数,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明楼的计划会出岔子,更没想到,明楼会着急到让明诚直接带人去营救明台。 而她,在得知之后,也只能匆忙召人,不管不顾的来找明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不算是变相的壁咚!哈哈哈,为什么连些甜也这么惊险。 作者这几天请假回家,因为事情太多了,所以更新不定,但是比起一月一更,这个月应该已经多出好几更了。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只是有的时候在手机上,不方便回复,但是作者一向是一个喜欢和读者沟通的脱线玩意,有时间一定回!谢谢大家的支持。这部小说的终点似乎已经可以看到尽头了..预计30章内结束。 ☆、第四十九章 跑去找明诚是冲动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在汪以秋和梁仲春达成同盟以后,撇去白鸟轻泽那边的便利,严律在76号的工作总算顺利了不少。汪以秋的眼线也终于可以彻底潜进新政府高层内部。 对于明家那边的监视,也从未因为汪以秋对明诚的摊牌而放松,只不过是撤掉了明面上的眼线,转移到更为隐秘的角落罢了。 随着由汪以秋、严律、许良程和青龙帮为轴心的地下情报网的完善,监察部虽然明面上是特高课的附属机构,实则早已成为汪以秋个人的情报单位,而上海地下|党准备营救劳工营战俘一事,也是通过刚刚完善好的情报系统捕捉到的。 营救劳工营,不用想也知道不是明楼自己的手笔,而是组织上层给的命令。只是,汪以秋出于对明楼个人能力的信任,并不认为这次任务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将更多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梁仲春的身上。 与梁仲春并不算愉快的晚餐,虽然确定了合作的意向,但实际操作起来的细枝末节相当的多,在对待梁仲春这个老狐狸的事上面,以秋不敢有怠慢,虽然算不上事事亲为,但基本的信息也都有数。 也多亏如此,梁仲春深夜打给明诚的电话,被汪以秋监听到了。 劳工营营救行动失败,相当部分的党员被当场击毙。虽然在电话里听不出明诚的声音有什么异常,但从话筒里转来的呼吸的错乱声来看,以秋知道,明诚不会坐视不管。饶是如此,以秋还是被他直接带人搜救的行动吓到了。 匆匆带人去支援,离开的时候是深夜,回来的时候天空却已经破晓,街道上的商贩都开始活动,静默了一晚的街道又重新沾染上烟火,上海城,在晨光的熏染下渐渐苏醒了。 汪以秋和明诚重新进入上海的时候,虽然还不到上班时间,但距离上班也不剩多少功夫了。没有办法,风尘仆仆的两人只能匆忙换身衣服,然后即刻到新政府开始工作。 做在办公桌前,以秋还没处理多少文件,右肩膀就是一阵酸痛。抬手遏制住肩肘,以秋咬了咬牙,倒抽了几口气。 “伤着了?伤到哪了,要不我帮你看看。” 明诚端着两杯热水,刚推开以秋的办公室门,就见以秋捂着肩膀缩在皮椅里。以秋闻言抬头,挑了挑眉,咬牙切齿:“还不都是你?!我好心去帮你,你倒好,直接把我给打残了。” 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整栋楼里没有多少人,明诚也不 用避讳什么,直接就来找汪以秋来。听到汪以秋的话,明诚走近的脚步一顿,随即又继续向前:“那能怪我?我也不知道来的是你啊。” 以秋瞪大眼睛,眉心一阵跳痛。明诚西装革履,一双大长腿凌厉帅气,反看她,整个人蔫气十足,和淋了霜的白菜一样。多管闲事,自讨苦吃。以秋自认倒霉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明诚的说辞。 明诚见以秋一脸有气发不出的模样,勾了勾嘴角。把热水杯递给以秋,明诚坐在她的对面,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明台的任务状况和我的行踪。” 以秋接过明诚的热水,小饮了半口,胃里热气洋洋。呼出一口气,以秋抬眼看了看明诚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似乎只是一句随意的询问,以秋也不遮掩,用和明诚一样轻飘的语气回道:“派人跟踪了。” “跟踪?”明诚挑眉:“跟踪谁?我?大哥?” 以秋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在看见明诚略带疑惑的脸之后才轻飘飘的飘出一句:“嗯,跟踪明台了。” “明台?”明诚小幅度的提高了声音,脸色有些僵硬:“你跟踪他做什么?” 以秋并不是没有派人盯着明诚和明楼,但是这两个人段数太高,不是被甩掉就是什么也打探不清。当然,明台身手也不差,但是对这种事情的感觉总归还不敏锐,更何况,以秋为了保险,派去的人又是精锐,拿明台没办法是没办法,但是盯着人还是做得到的。 明台就是明家的掌中宝,在对待他的事情上,明楼也好明诚也罢,总会敏感一些。以秋盯着手里的水杯子,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总归脸色不大好看。以秋看着手心里漂出的袅袅白气,面上一阵湿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胃是暖的,手里也是热的,但心,冷凉冷凉的,总是有些颤抖的悸动。 良久,以秋抬起头,笑道:“要不是我发现了,你就带着那四个人,去日本人重兵围守的地方,搜救明台?” 明诚一时语塞,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是我弟弟。” “我知道,这不用你说。”以秋带着笑容挥了挥手,用指尖绕着杯子的开口划了一圈,低着头,轻轻说:“是亲人啊,所以,就算拼了你这条命,你也要把他救回来.....是吧...” 他的命,好像说拼就拼,但是,她...总归不能为了这件事情就去找明诚讨说法。 以秋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笑骂道:“那我呢,我岂不是很无辜。” 她脸上的牵强他看得见,她想说什么他好像也都明白,但是他能做的,也只能温顺的顺着她的话,转移视线,不在去触碰,她不想在提的话题。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明诚看着以秋的肩膀,点了点头:“拿热毛巾热敷一下就好了,没多大事。” 以秋挑眉,直接拿起手边的笔就朝明诚扔过去:“你说的真轻巧,我这么多公文,你处理吗。” 明诚一个低头闪过,看着以秋气鼓鼓的脸,连忙摇头:“你别,我光处理我的事情就够忙了,大哥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你去祸害你的秘书吧,别找我。” 以秋觉得,每次跟明诚说话,她都会老很多。叹口气,以秋摊了摊手,做投降姿态:“行行行,我倒霉行吗。” “行,说好了啊,不许赖,不许事后再找我啊。”明诚也笑了笑,连忙起身:“行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以秋扶着脑袋,摆了摆手,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明诚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快出门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子来,塌下一张脸,无奈的问道:“你要一直这样派人跟踪吗,你累不累啊。” 以秋已经开始重新整批文件,听了明诚的话,连头也不抬的回了句:“你有什么都不提前告诉我,我当然只能派人盯着你们了。你就当是提升侦查能力啊,能找出来,不就没事了。赶紧出去,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明诚看着自顾自个儿若无旁人的以秋,抽了抽眼角,咽了口口水,无奈的推门出去了。 门合起的咔哒声,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湖面,泛起了轻轻的涟漪。 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骤然停下,汪以秋抬起头,看向桌子上只剩下一只的杯子。这个世界光怪陆离,但活的像她这么狼狈的也实在少见。她轻轻勾起嘴角,重新低下头,重新开始动笔。而受伤的肩膀上,传来的连绵的痛感,像是止痛剂,让她渐渐忽视,心里的压抑。 她和他,好像无话不谈,没有什么是她不敢说的了。但是...这算是关系亲近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是感情线,作者一写感情就有些混乱。 之前上一章其实是倒叙,可能会有点乱。 大家的提议我也在考虑,上学的原因,每一次更新的时间都会隔得比较长,每一次写的 也就会有差异。所以某暖在考虑要不要暂时暂停,等放假了再连续更新。 ☆、第五十章:番外① 她很久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自从汪芙蕖死后,已经很久没有放松过了。危机四伏的日常让她如同绷紧了的弦,随时都处在临界点。 没有时间去感叹年月,偶尔的怀缅都是奢侈。 但她现在正在做梦,她知道。从记忆城池深处飘来的书卷的味道,很熟悉,很陌生。伴随着天外来音,虚无缥缈的乐声,她好像回到了那年,回到了不谙世事的曾经。 她梳着双丫髻,一身火红色的旗袍上绣着白梅。蹦蹦跳跳的,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客厅里跳来跳去,手里还抓着一只糖葫芦,晶莹剔透,泛着甜腻的光泽。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随着童言稚语,她像一只兔子一样在汪宅里乱窜。从厨房到客厅,跑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在一楼玩腻了,她又把主意打到了二楼————正在上课的明楼和汪曼春身上。 猫着身子,一櫈一櫈和爬梯子一般爬过旋转的扶梯。她悄悄探出一个脑袋,张望四周。很适合作案,四周都没有人。 合身的旗装制止了她奔放的念头,她为了保全她身上的衣服只能弯着身子,顺着扶手一点一点往二楼深处的书房探去。 她一边走,一边撇着嘴,嫌弃的看着身上漂亮的红装。撸|一把本就不长的袖子,整成现代半截袖的模样,她咬着牙,惦着脚尖,像小贼一般一颠一颠的向书房逼近。 靠近门的时候,她眼前一亮。在书房的门口竟然蹲着一个人,他悄悄的开了一个门缝,匍匐在地上,只留给她一个后背和挺翘的臀部。 她的眉头扭的有些扭曲,随即展开,勾起一抹邪笑,贼兮兮的模样,让人咬碎一口银牙。 又往前走了两步,更加小心,她撩了撩垂在小腿侧的袍子,露出光洁的腿肌,做出饿虎扑食的模样。 而“埋伏”在书房门口的少年,一身背带裤和条纹衬衫。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知道身后危险的来临。 他身后的她笑的越来越放肆,无声却张狂。 瞅准时机她猛地跃了出去,像是一只狗看见了骨头。一把扑在了门前少年的身上。 “明诚...逮到你了吧。” 正在书房门口偷师的明诚只觉得身上一沉,像是被巨石砸中了一般,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转过头,看见让人恨的牙痒痒的贱丫头的脸,他深吸了两口气,咬牙切齿, 从口里蹦出一句:“汪以秋!你赶快下去。” 看着明诚不大好看的脸,杏眸坏光一闪。趴在明诚身上的汪以秋不但没有下去,反而放肆的搂住了明诚的脖子,用力的钳住。 她凑近他,压低声音,伏在他的耳畔,红唇像是在亲吻他的耳垂:“诚诚,你现在可是在偷听!嘘——小点声,被楼哥发现了你可就惨了。” 汪以秋贼兮兮的笑着,巴掌大的脸上露出两个梨涡。她的眸子泛着光,笑意盈盈的看着明诚。一身白梅红绣旗袍,粉妆玉砌,像是橱窗里的人偶。 可落在扭着脖子使劲往汪以秋方向看的明诚眼里,这就是一个浑身黑气,泛着黑水的小滑头。 “你也知道我是在偷听?快下来,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规矩。”明诚被压的将近趴在地上。本来他偷听就已经很心虚了,要是明楼和汪曼春发现他和汪以秋是这副模样,那他岂不会很惨。 汪以秋看着身下明诚的脸,默默为自己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羞耻了一把,然后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嗯,对不起,我不下。” 明诚看着自己身上这只厚脸皮,咬了咬牙。从门缝看去,里面正在上课的明楼和汪曼春似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正不时的往外面张望。 明诚伸出一个手指:“我认输..一周的零食...我包了。” 汪以秋瞧了瞧自己左手的糖葫芦,又瞧了瞧明诚的脸,笑如春花:“成交!” 她把左手的糖葫芦递到右手,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环住明诚的脖颈,两条小短腿圈住明诚的腰:“成了,走吧。” 汪以秋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一套了,明诚忍住自己抽搐的面部神经,无奈的托着这么一个大包袱,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顺带拿上自己的笔和本,背着汪以秋,一步一停的朝楼下走去。 汪以秋趴在明诚的背上,也不害怕掉下去,不时的荡着自己的小脚。 “诚诚,楼哥也有给你请老师,为什么还要趴在门口偷听?” “...我想多学一点。” “哦,那也不能太急,吃的太快了就成胖子了。” “你又瞎说什么呢。” “我是说,诚诚很快就可以学会了,你老聪明了知道不。” “...嗯,但是..你能不能不这么叫我。” “嗯..我想想...不能!” 明 诚就这样,背着汪以秋,一櫈一櫈,像汪以秋趴上去一样,带着汪以秋下来。出了门,在汪以秋厚颜无耻的要求下,他们去买了绿豆酥,桂花糕,大福饼.....哦,还有汪以秋最爱吃的糖葫芦。 她一直趴在他的背上,不论他怎么说都不肯下来。街上的人频频回头,注视着这个奇异的组合。汪以秋丝毫没有在意,反倒是明诚有些害羞的耷拉着脑袋。汪以秋一路打量,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就猛拍明诚的脑袋,好笑的她放肆大笑,好玩的她也在背上跟着撒泼,她好似不在意这个世界看她的目光,只随着自己的情绪而活。 他就这样跟着她,即使他很不好意思。 人家都说是他在保护她,说他稳重。 但他知道,汪以秋,是带他走出自己的世界,真正开始生活的人。也是她,给了他..他是被人所需要的感觉,哪怕..这也许是错觉。 哪怕,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快结束了的样子,二十之内收尾。以秋和阿诚的过去也会断断续续的来的。 ☆、第五十一章 彻夜营救明台,援助明诚,一宿未寐本就极其疲惫。在处理了一上午的公务之后,还没吃口中午饭,汪以秋就被藤田芳政召到特高课。 美名其曰是商讨对策,其实就是一通乱骂。劳工营遇袭本身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可怖的是军统和地下|党竟然拥有这样的力量。 新四军和游击队就已经让日本人十分头疼,再加上这横空出世的“毒蝎”,整个特高课一片混乱。藤田芳政的怒火,毫无预兆的,撒在了监察部的脑袋上。 对于劳工营战俘被截一事,藤田芳政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从特高课出来的时候,汪以秋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发麻。 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不说明诚和明楼这两个人有没有把她当做队友,单单是梁仲春这个搅局小能手,就能把她气的够呛。 梁仲春私下的贸易往来不太干净,汪以秋心知肚明。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刻,他竟然还敢参与劳工战俘买卖。如今这档子事一出,特高课开始肃清内部。偏偏她已经是和梁仲春一条绳上的蚂蚱,又不能坐视不理,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她去收拾,可是,明楼和明诚,却突然沉寂了下来。 她不是没有这个感觉,明楼和明诚开始刻意避开她。无论是劳工营的事情,还是其它。 走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汪以秋总觉得有一丝违和感,却怎么也抓不住这奇怪感觉的源头。 不安的预兆达到顶峰,是明诚突然的邀约。 又是租借的那家情侣餐厅,照常的,以秋到的时候,明诚也已经到了。 明诚一身棕色的收身西装,黑色的大衣外套工整的搭在椅背上,以秋进来的时候,明诚起身迎接一脸笑意。 开着明诚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脑袋,入门的汪以秋一边放东西,一边挑眉问了一句:“你还打发蜡了?” 明诚一顿,看了看自己的脑袋,挑眉回道:“怎么,不许啊。” “没有,只是好奇而已。”以秋入座,支起下巴,一脸狐疑:“说吧,又想算计我什么?” 下午从特高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接到明诚的邀约回去整理一番,再出来早已到了傍晚。如今两人坐在餐厅里,明月高照,夜风习习,本该暧昧的气氛却显得冷冽。 以秋的手肘架在餐桌上,面前是精致的牛排,富裕的红酒。可她不小鸟依人,一 身干练之风,将这场外人看来揶揄不已的晚餐气氛杀的淋漓精致。 明诚提起以秋面前的红酒杯,递给以秋,修长的手指托着杯身,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有光泽:“怎么?请你吃顿饭而已,防备心太重了啊。” “吃饭?”以秋夸张的拱了拱头:“老兄,哪次在这儿吃饭是有好事啊。我有阴影了好吗!” 噗嗤笑出声来,以秋如此生动的表情明诚已经很久没见过。以秋也不在意明诚的反应,接过红酒杯子,一饮而尽,以秋挑衅的看了明诚一眼。 明诚点了点头,举杯,笑着一饮而尽:“是我的疏忽,下次我一定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 耸了耸肩膀,算是应承明诚的话。打量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化,和前几月两人来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多增了一些精巧的工艺品。 接到明诚正式的晚饭邀约,虽说她满腔疑惑,但还是回家特意打扮了一番。褪去了平日里一身杀伐的皮装,换上了柔软的素馨色风衣,一件亚麻色的收腿裤,配上红色的小衬衫————若不是那双眼里有着难以抹去的冷冽,浑身泛着“职业”气息。她就像是刚刚从书院走出来的学生,不谙世事,单纯可人。 明诚一边切着盘里的牛排,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沉默不发的汪以秋。 与过去相比,她的面容实际上有了相当的变化。穿衣风格、言语谈吐,与过去也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若不是的确清楚她的身份,他恐怕是怎样也不会相信,张扬放肆的她会严谨成今天这幅模样。 看她一身素色,眼前浮现的却是她曾经的一身火红。红火的旗袍....即使不动声色也翩若惊鸿。长大了,竟然是素色更明亮一些。 明诚的眼神越发肆无忌惮,被他扫过的地方冒起了一层薄薄的疙瘩,她本就生的娇小,明诚又高,即使坐着也比她多出一截,这样的俯视,让她沐浴在他视线的洗礼下。 直到自己盘子里的牛排被戳的千疮百孔,汪以秋手下动作一顿,她抬起头咧了咧嘴,露出张扬的小虎牙:“看什么看,我是你盘子里的牛排吗?” 她的面容过去很清晰,可自从这次回来,明明是朝夕相处,但汪以秋的周围一直像是笼着一圈薄纱,朦胧不清。而现在,她抬头像他示威的这一瞬间,豁然开朗,明朗的面容让他又觉得她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化。 一种冲破内心忧郁心境的展然会心的笑容:“那哪能啊,汪部长可比牛排看起来有气质不少。 ” 动作一顿,汪以秋坐直身子,完全不知道对面的明诚今天是发了什么神经:“谬赞了,我哪能比得上牛排,它最起码还能填饱肚子。” “汪部长也是秀色可餐啊...” 看明诚一副滑头的样子,汪以秋觉得自己的面部神经整个都快扭曲在一起。 “明诚,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带脑子。”她抬起光洁的额头,认真的问道。 她总爱说别人的脑子,只要她和他拌嘴输了,都会来这一套。明诚在汪以秋面前才是自己,因为她很真实,像是脱离了这个时代,所有的隔阂与薄膜她都能够轻易打破,不论身份、不论立场。 神奇的女孩子...从来没见过的女孩子。 这是少年明诚动心的女孩子,也是成年明诚真正无法放下的孩子。 “是有一点,把脑子忘在家里了。” 他从椅子上离开,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他忽然凑近的脸,她还没有反应,就感觉到了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的鼻息。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瘙痒着她的脸颊,她像是被调戏的少女,被明诚抬着下巴索吻。咸湿的触感从味蕾传来,但又混合着她从未品尝过的蜜糖,甜的她头脑眩晕,眼前像是绽开了烟花。 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就是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他的唇舌。被迫被撬开的口齿,在口腔里肆意翻动。她这才知道她过去所谓的强吻是多么无力,她的亲吻像是小孩的啃咬,而他的霸道,显示了男人在这方面出众的天赋。 她应该推开他,这是美男计,这吻有毒。 可她却抬起了双手,抓住了他的衣领,让自己埋入他的胸怀,依偎在他的怀抱里,缓缓的闭起了双眼,让她,完全陷入他的味道。 明诚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汪以秋颤抖的睫毛,松开了在她下巴上的手,反扣住她的后脑。 “有什么...不受控制了。” 明诚爱汪以秋,从倾慕到愧疚,从愧疚到深爱。他们之间之间隔着狗血的国仇家恨,但在这一秒,什么都没有。 “我爱你。” 明楼不能给汪曼春的诺言,明诚能给汪以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算是甜吧。 评论呢,大大需要支持,太久没更了,大纲都模糊了,给点意见吧。 ☆、第五十二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确是战士,但也是普通人,都身不由己,却会意乱情迷。欢愉和放纵后,以秋收起了眼里的爱欲,强压住其他感性的冲动,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的问道。 阿诚挑了挑眉毛,耸了耸肩,端起桌前的红酒杯,微饮一口。 樱红色的液体划入他的口腔,但相比之下,竟是他嘴唇的颜色更加红润一些。明白那是自己的杰作,以秋掩了掩下巴,有种吃瘪了的感觉。 “你这是美男计!”她眼里闪着艳光,本来绣婉的眉毛也高高挑起,显出几分凌厉。 汪以秋支着下巴,一脸玩味,那有些骄傲的表情仿佛在说“你骗不了我了,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 明诚笑了,低着下巴,露出一口皓齿。眼里晶莹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太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了,即使对于他们这行来说,这种性格会有很多麻烦,但作为明诚本人,他不习惯她冷静成熟的样子,热情四溢,骄傲执着才是汪以秋。 明诚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汪以秋的话:“那我这招,汪部长是接还是不接。” 克制念想是成熟的标志,在谈判桌上,先暴露出了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往往会陷于被动。汪以秋在这方面的操控一向很熟练,她往往知道人家想要什么,但却从来不会暴露自己想要什么。 但..原来,不是她成熟了,而是她想要的一直是空缺,那个人回来了,而她在明诚面前.... “你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她听见她这么说,但却连慌乱和警惕都提不起来,在明诚笑了的那一刻,万明皆失。“拱手江山讨你欢”过去她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她懂了。 她也勾起一抹微笑,低下头,静静地切割着面前的牛排。 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是悲剧,那要不要开始。如果她早知道这是个陷阱,那要不要躲开。 可是,君所愿,蹈火以求,君所恶,赴火以阻,若不能这样,又怎么能说是爱你。 他们相聚在莫名的时空,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也沉静如水,在这静寂中,又洞悉了彼此的沉默。 或许,她只是一厢情愿,如同姐姐一般固执的装点着自己的白日梦,固执的携带着旧日的记忆不肯离去。可是,她决定爱他了,就算为此而殉,也九死不悔。 离别的 时候,明诚亲吻了汪以秋的额头,以秋抓住明诚的衣袖,只问了一句:“你和明楼是一样的吗,你,会骗我吗。” 明诚看着不知喜悲的以秋,也只回了一句:“我会保护好你的。” 一顿饭而已,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境地。这份巧合,只是碰巧,没有计划,没有筹谋,尽管两人多多少少抱有一些目的。但是,这样的“单纯”,是少有的。 汪以秋突然安静了下去,和监察部一起,默默地沉寂。即使特高课不断施以重压,监察部的日常依然有条不紊...慢条斯理。 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地下电台截取的一份份密文,看着严律报告上来的姐姐周围人莫名的异动。以秋心燥不安,但却只是安静的日日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孤狼和姐姐重新搭上线了,这是为了什么。明诚和明楼很早之前就设计孤狼,让汪曼春失去了对她的信任,那现在重新启动是为了什么? 朱徽因呢,她又在这件事里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话说,又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钉子安排在情报处呢,想要监视汪曼春的话,安排在行动处不会更方便一些吗? 拿出严律带来的几份76号的电报,上面私加篡改的信息非常多,只要是这方面专业的工作者稍加留意就会注意到其中的不妥之处。 但汪以秋知道,汪曼春是不会的。她的姐姐周围,早就没有这样的人会提醒了,而有心人,更不会让汪曼春发现。 条条线索,直指司各特路。以秋没有空闲去一点一点的打听,但她和汪曼春乃至所有人又都是不一样的,只有稍微往明家,往明台的方向去查。 原本布置给汪曼春看的所谓“蛛丝马迹”就一条条的展现在了以秋眼前。 靠在椅背上,汪以秋头痛的捏起了额角。这是明摆着要坑明台,借她亲姐姐的手,可是这样之后呢,他们又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这样的举动,相当于把汪曼春推上了风口浪尖。表面看上去是立功的好机会,但实际走错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应该有些动作的,应该开始做准备了。 但她不能动,她答应明诚的。 睁开眼睛,看着明晃晃的水晶灯,以秋一阵迷茫。她已经失去了先机,现在,就算想要插手都插手不了,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钟表的钟摆滴滴答答的摆着,她陷在皮椅里,轻浅的呼吸,静 静地等待。 这样清闲的日子在28号被打破了,从清晨开始接连不断的情报像是爆炸似的席卷了这个上海情报机构。 76号捕捉到神秘电台。 郊外发现日军尸体。 被盗密码本行踪出现。 而这一桩一件,所以线索直指一个人,特务委员会副主席明楼亲弟——明台。 睁开眼睛,以秋打开书桌旁的抽屉,掏出里面的枪械,对进来报告的人说道:“通知行动组,顺便发电文给特高课,监察部,介入本次调查。” 她不知道明诚和明楼要做些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们也一定给她安排了任务,那么,她配合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有点少....过渡章吧。 进度比想象的要快,死间计划都要开始了。 ☆、第五十三章 早在与明诚见面的时候,以秋就做好去76号审讯室的准备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在这里先见到的不是明台,而是军统上海站情报科长——王天风。也就是特高课呕心沥血也抓不到的老牌特工毒蜂。 以秋是在汪曼春审讯完之后才进来的,意外的,眼前的人除了最初被抓捕时的枪伤之外没有别的伤痕。 “这真是意外的访客...特高课的新宠,汪处长的妹妹...汪部长吗。这样的初次会面,失了礼数,还真是不好意思。” 很有颗粒感的声音,清脆响亮,像是大学里的讲师。面容也十分英俊,文质彬彬。没有一处像是杀伐的战士。 但那双眼睛,果敢、狠辣、睿智、冷静,完全摒除了人类的情感,像是一个机器,每一寸表情都控制的恰到好处。 汪以秋又是一身黑,亭亭玉立站在腐臭肮脏的监牢,跟被束缚在铁椅上的王天风一样,格格不入。她还是跟汪曼春不一样,她若是不说话,只是站着或是坐着的话,更像是一个文静的学生。 欺骗性极强。 这一点以秋在军校的时候老师就提过,不是她的老师,而是有个教官这么说过。 “很好的优点,气质是模仿不来的,模仿的来也会有瑕疵,你是个有潜能的战士,任何人都模仿不来。” 那时候,她刚刚进军校。从前握着笔杆的手指,初碰扳指,连骨髓深处都在颤抖。严青音当时没少训她,教官们也是对她这一点甚为不满。一点血性都没有,像是一个书生。 以秋静静的站在王天风的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却颤抖的不成样子。 她的过去,已经完完全全的埋在当年那场爆炸里,她的代号是什么来着...她记得她当时想了很久,可现在居然都忘记了。 但眼前这个人,是唯一认识自己的人,唯一和那段最黑暗也是最光彩的记忆有牵连的人,唯一肯定过自己天赋的人。 王天风,军统军校第27任教官,而她,曾有幸在一次中军教官交流时,得到他的指点。 如今,她是汪伪政府的官员,他是祖国光荣的战士,眼里面的陌生并不作伪,说到底他们不过一面之缘,即使不记得也实属正常。 “你来上海做什么?”以秋抱着胸,坐在一个木椅上,隐藏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汪以秋的问话像是愉悦到了王天风,他低低的 笑了起来,抬起头,挑着眉毛,中枪的部位只是勉强做了处理,还在往外流血,所以脸色有些苍白:“怎么,你没看你姐姐的审查报告吗?” 以秋坐在那里,没有理会王天风的问话,她很清楚,这个人在撒谎。 至于那份审查报告,她当然看了....但那完完全全是她的姐姐自己捏造的一份假口供,上面如实的记录了毒蜂的行动状况,密码本行踪,甚至连手印都按好了。 以秋清楚,自己的姐姐是爱感情用事,但并不笨,更不缺少计谋。以假口供来威胁王天风就范,很好的计策。但以秋更明白,这是一个局中局,而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引诱汪曼春发现明台。 “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上面的东西吗?” 以秋坐在阴影里,看着王天风的脸,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或许是来见老朋友的,或许是来见这位革命战士最后一面的,或许是来探究明诚和明楼所设的到底是怎样的局的。 只是,看着王天风那双视死如归的眼睛,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蠢蠢欲动。 王天风和明楼一样小心谨慎,就如同汪曼春不敌明楼一样,她又怎么可能抓的到王天风。而王天风居然自投罗网,以秋不禁对明楼的目的,军统的目的,感到毛骨悚然。 她想,她不能继续在这里呆着了。 以秋站起身,不想去听自己刚刚问王天风问题的答案。只是,在以秋站起来的那一霎,王天风也抬起了脑袋:“你当然不会信。你是优秀的战士,又怎么会被小伎俩骗过。” 以秋别过头,看着王天风,神色莫名。 王天风的脸色更加奇怪,他看着以秋,轻飘飘的说道:“你很厉害,很有天赋。” 以秋挑起眉毛,看着在这昏暗牢房里连脸都模糊不清的男人。他的声音就像是一跳细线,缥缈的浮在空气里,甚至强迫她回忆起过去,然后心里的异样感就更加强烈。 以秋明白,这大概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虽然,他们一共也就见了两面。 她没有因为王天风的话而停下自己的脚步,她回过头,背对着王天风,逆着光,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你很特别。” 那充满颗粒感的声音继续在身后响起,平静而理智,在诚恳的面对死亡之后,一切都回归虚无,所以他的声音才会这样的清醒,甚至连她的脑袋都因此变得冷澈 。 他认出自己了,以秋喘的有些急促。 她像是得到肯定的小孩子,心里居然会因为那个人第二次同样的肯定而觉得雀跃。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缓缓关起的牢门,渐渐地有些迷茫。 这是一个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战争相融合的,风起云涌的时代。她一直安然,是因为她早知道这战争的结局,可她现在犹豫了,居然想要走进这场乱局,若是一直这样冷眼旁观,她会不会后悔来这一遭呢。 她动摇了,沉睡在心中多年的,有关祖国的热枕,居然开始骚动。 居然在这个时候... 以秋想...她后悔来这看王天风了。 ☆、第五十四章 王天风被捕了,整个上海谍报机构欣喜若狂,他们紧紧地抓住这条线,使劲的拉扯着,希望通过他来找出隐藏在上海的党人。 于是,这场针对明台的陷阱,顺利无阻的开始了。两个晚上,就像是两场精彩的剧集,两晚过去,明台被捕,死间计划正式开始。 第一晚,于曼丽死了,没有征兆,没有预告,死亡来的悄无声息,当她的呼吸骤然停止的那一刻,明台失去了理智,进一步陷入了这个谜局。 汪以秋就静静的在不远处小树林里站着,像是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那边热火朝天的大战。 枪伤、风声、流血声回荡在这个冷澈的夜晚,以秋仿佛与世隔绝,隔着一个屏幕。脑袋里,回荡的,是那个女子在照明灯下的挣扎与无畏。 她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浓厚的悲凉,这绝望的人间悲剧,是中国人朝中国人开枪。 这夜,就像是一曲悲壮的礼赞,刽子手拗断了一个女孩纤白的脖颈,自以为胜利,而嘲讽的是死去的女孩脸上也有着笑容,比活下来的人更加灿烂,更加柔和。 第二晚,王天风死了,但这晚明显要比第一晚精彩的多。即使离的很远,以秋也能够听清楚的听到,明台与王天风的对话。 明台的质问,王天风的做戏。 “你为什么要投敌叛国,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 “我没有你这样的老师,我的老师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他更不会是卖国贼。” “我的老师是王天风,他是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 “军统的上层早就烂透了,可是我们一直在坚持,因为我们有救国救民的责任,我们有必胜的信念,老师,你为什么要放弃。你对得起你的学生吗。” 青年的呐喊,声嘶力竭,包含着难以名状的感情与愤恨,像是长鸣的警钟,沉重而深沉的在这片空旷的野地上回荡。 王天风背对着以秋,所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虽然他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戏词,但以秋知道,他必定万分欣慰。 那听起来像是在反水的“大逆不道”的叛国宣言,是对明台的试炼,也是他身为老师,以自己微薄生命做出的最后的教导。 尽管明台此时不懂,眼里满是痛楚,但日后他必定明白,王天风最后教给他的,是一颗伟大的心。 以秋僵硬的移动着眼球,妄想看清她的姐姐此刻的表情。 可是,她能看到的,只有一个冰冷的侧脸,上面映画着不屑的微笑。 明台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汪以秋的心里,骚动着她的心弦,像金属刮搔耳膜一般混沌不明,搅得她几近呕吐。 明台的热枕,汪曼春的冷漠,两种感情重复交织在她的大脑里,眼前冒出一阵阵的虚景。 她哭了,在远处王天风的身影倒下的时候。 明台含着刀|片,杀了王天风。满嘴鲜血,满眼痛楚,那里面关于祖国的热枕熊熊燃烧,焚尽死亡的阴霾,压制一切软弱的情感,让人变得坚硬,变得疯狂。 风吹枝桠,吱吱作响,扬起片片树叶,从树巅颤巍巍的飘下。它们或飞舞,或旋转,或贴地翻滚,最后都静静的匍匐于地,化作泥土。 王天风倒下了,在阻止了明台妄图自尽的举动之后倒下了。犹如一场悲壮的舞曲,几载风寒雨苦,他的学生,出色的成为了祖国的战士。 他静静的躺在地上,笑的欣慰,虽没有瞑目,但却无憾。他的耳朵贴着地面,似聆听根的呼唤,似嗅泥土的芬芳。他将他的血肉都融入这片大地,饱含一切美好的感情,冬歌潇潇,落叶簌簌,奏响千年不该的乐章,回荡在冥冥天地之间。 汪曼春和众多黑衣,跨过、踩过王天风的尸体,遏制住了明台,脸上有欣喜,有扭曲的快意。 汪以秋还在远处的黑暗里站着,不知喜悲。面视这种种,她所有的情感仿佛都加入了一味苦药,混合着一种热病,全身虚浮,一种毒素,麻痹了她。 手腕传来一阵刺痛,以秋偏过头,看着跟自己一样隐在黑暗里的明诚。 “你抓痛我了。”喉头疼痛万分,以秋哑着嗓子,声音都在颤抖。 “抱歉”明诚似乎也一样。 以秋看着不远处被架走的明台,看着收队的76号特工,看着汪曼春的背影:“有必要玩的这么大吗。” 她的声音冷冷清清,似乎连灵魂都没有。 “你觉得这是在玩吗?”明诚呢,似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声音,低沉,压抑。 他满脸泪痕,看向明台的眼中饱含着太多情感,却全都被那种要命的热枕压住,死死地压制。 以秋看着他的脸,问道:“人是你自己供出去的,这么难受,当初何必选他。” 明诚低下头,看着直到自己胸口的汪以秋,一脸认真:“别人的兄弟可以死,我的就不可以 了吗,都是要去做的,选他,是最有效的。” 彻底嵌入敌人的心脏,用最亲的人做垫脚石,当然是最牢固的。 注视着他眼里的悲痛,以秋低下头,淡淡的说道:“你这样....说会保护好我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连明台都可以舍出去,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伸出手,把以秋拦进怀里,明诚凑近她的耳边,叹息似的说道:“你跟他不一样。” 以秋明白,明诚只不过是需要一个怀抱,一个发泄的途径。感觉着自己腰上甚至能绞断自己的力道,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把自己的手搭在明诚的腰上。 “祖国和我,你爱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冷静的夜色里传来阵阵回音,但是,没有答案...... 两人分开的时候,明诚拉住了以秋的手,脸色深沉,眼中像是有一块融不化墨石,黑泉在里面上下翻涌:“到现在,你还是执意要护着她吗。” 月色冰凉,打在两人的身上,拉出了好长的影子。他的手是热的,抓着自己的手腕,但她的心,却是像坠入了冰窖。 甩开明诚的手,以秋走的头也不回,她鞋跟匝地的声音很清晰,稀稀落落的,十分寂寥。但就像明诚对她的问题沉默一样,对于明诚的问题,以秋同样保持了沉默。 明诚带她去看那些的原因,她很清楚,他在策反她,无论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要她离开汪曼春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信息量好大,不知道有没有写出那种feel,希望不会太矫情。 ☆、第五十五章 明台被捕了。 几回兜转,几经周折,最终顺利进到了76号情报处下的审讯室里。 从新年开始,黑色袭击、南田遇刺、密码本被盗,桩桩件件将日本驻沪势力搅和的疲惫不堪,这会儿,却是朽木逢春,又都欢呼雀跃起来。 汪曼春也高兴,刚刚逮捕明台就去特高课报告,目的,自然是抓住机会出头,最重要的,她要确保明楼能从这个案子里顺利脱身。 为此,与明诚不谋而合的,她不准以秋插手这次的事件。 汪曼春是知道的,以秋与明楼不和。以秋自己也承认这一点,无论是作为一个兄长,还是作为一个战友,明楼都有点恐怖。 监察部本应该是最忙的,毕竟南田洋子是毒蝎亲自刺杀,这件案子早就在以秋的科室里攒了很久,好不容易等来了整清楚的机会,整个监察部却像是消失了一般。什么工作都不做,什么事情也不去调查,部员每天的日常就是喝茶、喝咖啡。 唯一在工作的,就只有汪以秋自己一个人,至于她在干些什么,就不得而知。 藤田芳政当然不满,但当务之急是审问明台,看看能不能借此机会找出上海的地下势力。 几幢大楼同时运转起来了,楼道里再也欣赏不到秀气的文秘吸烟的身影,更听不到如八大姑般男职员的碎嘴声。从底层到顶层,就只有来来往往的匆忙景象。 与之对比,以秋真是过得太惬意,这会儿,别人忙的连口水都喝不上了,她却姿态悠闲的靠着行动处处长梁仲春办公室的门,欢快的偷听墙角。 明诚在明家是最不会说话的人,唱黑脸会被明台的撒娇引来外援,然后被明镜罚跪地板。唱红脸会被明楼的眼神碾杀,然后乖乖的去跑腿。 明诚,在明家食物链底层。 但一出了家门,似乎就不是这样了。 以秋靠着梁仲春办公室的门,光明正大的偷听这栋楼里,除她和里面两位之外任何一人听到都会拔枪的内容。 明诚和梁仲春合作走[私,除了钱的因素外,很大原因,是因为这个老狐狸的性格。 趋利避害,是人的秉性,但把这一点体现的相当完美的,莫属于梁仲春了。 明诚从第一开始接近梁仲春就是抱有目的的,在他们合作了这么多次之后,明诚和梁仲春就相当于被绑定在了一起,但却不是相互制约,主动权掌握在明诚手里。 明诚爆了,梁仲春肯定死,但梁仲春爆了,对明诚却没什么损失。 梁仲春很聪明,最起码比起汪曼春要聪明,他知道局势二字。就像他当初从中统过来一样,明诚现在,就是打算让梁仲春再离开这里。 以秋看在门板上,听着里面梁仲春忽高忽低的声音,觉得好笑。说这么大声,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现在情绪激动吗。 虽然她情绪也未必正常。 明诚昨晚的话像是录在了以秋的脑子里一般,不停的循环播放,扰的她一刻都不得安宁。 “你还是执意要护着她吗?”这话像是一个魔咒。生生的在她耳边打转。 她其实是过来学习的,学习怎样策[反人家,学习怎样和别人谈判。从她听到的内容来看,这确实是一门学问,连蒙带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老点威胁,最后再给对方尝点甜头。 但问题是,她姐姐和梁仲春根本就是不同的人。死脑筋,倔得像头牛,连明楼那样会说话的人都拿她姐姐束手无策了,她还能怎样。 可是,现在,和前几个月不一样了。 选祖国还是选家人,选明诚还是选曼春。这样残酷的选择,已经摆在她的眼前,不给她逃避的空间很和会。 在梁仲春办公室门前来回踱步,以秋摇摇脑袋踢踢腿。 蓦地,里面传出了动静,听着是明诚要出来了,以秋小跑两步藏到这间办公室旁边的墙隙里,等到明诚出来的时候猛的把明诚拽了进来。 不拽还好,这样一拽,差点连自己的脑袋都给拽下来。 看着明诚压在自己脖子前的手肘,以秋觉得这恋爱没法谈了,寻常情侣之间的情趣,放在他俩身上,那是会出人命的。 明诚紧皱眉头,浑身绷紧。等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连忙松手,拍着以秋的背一个劲道歉。 以秋一边咳凑一边抬起眼皮问道:“你这是想杀了我吗?” 明诚一边给以秋顺气,一边回了句:“谁让你这样闹得,要不是你是别人,我反应要不快点,那早就死了。” 他还有理了,以秋咬牙切齿的看着明诚无辜的脸气得够呛,眼睛一转,以秋突然换了一副表情。 把手环在明诚的脖子上,以秋笑眯眯的说道:“我听见你俩说话了。” 明诚抽搐着眉毛,往回收了收下巴,看着突然变脸的以秋:“昂,所以呢。” “你小子不错啊,大有长进啊。”以秋挑着眉毛,摆出一副夸赞的模样:“都学会用人家老婆和儿子威胁啦。斯文败类很成功吗。” 以秋听得清清楚楚,明诚就是用梁仲春的正方和儿子来逼迫梁仲春就范的。但其实也是无奈,毕竟是梁仲春为了太讨好老婆亲手把大老婆和儿子交到明诚手上,拜托照顾,这样送到手的把柄,要是不用一用岂不是很可惜。 明白以秋这是在呛声,明诚也不着急,他摆出一副绅士脸,站的笔直,任由汪以秋搂着他的脖子跟个猴子一样的挂在他身上,双手垂地,一脸微笑,就是什么都不说。 那意思大概就是,你说啊,你接着说啊,我看你能翻出什么花。 这是少年阿诚对付以秋赖皮的招数,任凭你怎么闹腾我就是不说话。 但长大之后的汪以秋显然已经不会被这招吓到了,看见明诚不理自己,以秋勾起了嘴角,笑的狡黠,踮起脚尖,手下猛一用力,由女方发起的主动被壁咚就完成了。 两个人离的很近,明诚的下半身压在以秋的下半身上,但身高显然是个硬伤,即使以秋穿着高跟鞋,又踮起脚,明诚还是得低着脑袋才能看见她。 本来是想实力撩汉的以秋,像是个被恶棍调戏的姑娘。 明诚和以秋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以秋默默的低下脑袋,感慨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变低这句话的真理性,明诚则偏过头一阵嗤笑。 捏住明诚的脸,把他的头转过来,以秋一脸跋扈:“你很开心吗?” 这么说着,手臂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两个人之前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嘴唇更是只有一指之隔。 在76号干这种事,以秋的品味相当特殊,但严格来说两人刚刚确定关系,正在处于热恋期,有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其实相当正常。 女方都这样主动了,明诚也很配合,环上以秋的腰,一个使坏,以秋的脸色变的又惊又怒。 明诚...把她给抱起来了,一只手...这种感觉相当不好,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臀部整个压在明诚的手臂上。 明诚勾起嘴唇,发出像是从胸腔深处传来一般,低沉的笑声:“汪以秋,你不知道这种场面,对男生是有压倒式的优势的吗?” “是吗?”以秋回以微笑,原本拦在明诚脖子上的手臂一只移到自己腰后抚上明诚的手掌,一只张开手掌,插{入了明诚的头发里,猛地 向下摁来,颜笑如花,轻飘飘的说:“你确定?” 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以前在他背上的女孩。明诚在这个时候,更加强烈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吞了口口水,唇干舌燥,喉结也跟着向下滑动。 不再说话,只是猛地像下压去。 以秋笑的越来越开心,在明诚压下来的瞬间,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了明诚的脸。 “损我姐姐损的挺开心的啊,见识短浅的女流之辈,怎么,你对女人有性别歧视啊。” 汪以秋挑着眉毛,笑的张扬。明诚在里面劝诫梁仲春的时候是怎么顺带说汪曼春的她听得可是清清楚楚,她的姐姐,是别的男人可以随便评论的吗,就算是自己的男人也不行。 看着明诚惊讶的眼睛,以秋抖动两下眉毛,瞬间发力,从明诚怀里跳了出来。 踩着高跟鞋,以秋挥了挥手,头也不回,一边走后一边喊着:“我听说你和明楼从明公馆搬出来了,多收拾了好几包衣服,没住的地方的话千万别找我,我不会收留你的。” 看着以秋的背影明诚抿了抿嘴,暗叹大意,睚眦必报,小心眼,汪以秋还是没变。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窗外,明诚突然意识到,以秋举动的真正含义。 他下面还赶时间有安排呢,这一耽误,错过了还行。扯了扯领带,明诚匆匆忙忙的跑了起来。 跑过以秋的时候,明诚给了以秋后脑勺一巴掌,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以秋看着明诚离去的身影,笑的露出两颗小虎牙,随即又恢复平静。 她承认她有点得意忘形,但她没忘记,现在,明诚和明楼给她的任务就是加紧策[反汪曼春。 以秋很清楚,如果失败了,他们下一个清理的,就是她的姐姐了。 ☆、第五十六章:番外② 明台被关进76号的第四个小时,开始了审问。 汪以秋身为监察部部长、新政府要员、主审官汪曼春的妹妹,想要去见明台一面的话实在是容易的很。 于公,明台的身份在汪以秋调查的职责范围内,于私,他是明诚的弟弟,是她爱的人的家人。 只是,无论是出于明楼和汪曼春的指示也好,还是因为以秋自己的私心也好,汪以秋都不想见他。明台杀了汪芙蕖,这是不争的事实。汪芙蕖毁了明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事到如今,争论对错毫无意义,是非黑白也并非能一概而论。 以秋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像是把她多年积攒下来的休假一次用完。就像是超负荷运转的机械,放松了下来,却不知道是恢复能量,还是就此坏死。 只是,这样的平静,随着明镜从苏州出差回来,停止了。 以秋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透过那盏巨大的落地窗,俯视着下面正在对峙的明镜和汪曼春。 隔着窗子,实际上什么都听不见,但单单看那两人的脸色,以秋也能够模拟出,两人的语气,言辞,神态。 明台是祖国的卫士,是正,汪曼春是卖国者,是邪。世人可以这样判断,甚至可以据此选择阵营。但以秋不能。 下面的汪曼春不知说了什么,肯定是刺激明镜的话,明镜的脸变得惨白,即使离得这样远以秋也看的清清楚楚。 蓦地,明镜动了,那样骄傲的温柔的女性,面对这辈子最恨的人,为了弟弟,竟匍匐在地上,给一个小辈擦鞋。 这是家人啊,自尊也好,感情也罢,都可以搁置,因为是家人,所以最珍贵。 旁边的人们渐渐地聚集起来了,这些平日里杀伐惯了,对汪曼春毕恭毕敬的人,脸上也都流露出不忍之色,闪烁在罕见的同情的眼神,打量着明镜。 以秋动了,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转了几个键,是给明诚打的。 等那边的人接起来之后,以秋明白的直说来意:“阻止吗?我可以。”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两三下沉重的呼吸,带着浓浓的不安定,颤抖着,沙哑着说了一句:“不用了。” 得到回答,以秋低下头,不多说什么,扣上电话,再次走到了窗边,下面已经是另一个情景了。 汪曼春似乎给了明镜一团用手帕包着的东西,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只看清是一 团血污。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属于明台身上的东西。 明镜崩溃了,瘫软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着,那凄厉的饱含苦楚的声音,穿过玻璃,传到了以秋的耳朵里。 “汪曼春,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汪曼春与明镜对峙,多是以汪曼春狼狈道歉收场,诅咒明镜也是汪曼春经常做的事。明镜很少对汪曼春动怒,永远都是端庄,好似汪曼春只是尘埃,高高的俯视。 明镜有汪曼春最想要的东西,却不想从汪曼春身上得到什么。 而现在,情况翻转。汪曼春是个心气极高的人,除了明楼,不让任何人。面对把她从云端拽入地狱的明镜,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 她不管不顾,尽情发泄,甚至忘了,明楼,就在高处看着她。 这场闹剧已有一刻,以秋从头到尾眼神都毫无波动,但当听到明镜那凄厉的哭喊声时,两行清泪从以秋的脸颊滑落,打在了地面上。 “明镜,你这个畜生!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一声凄厉的女声在汪以秋的耳边炸响开来,震得她心脾酥麻,疼痛欲裂。 这喊声,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尘封的记忆。 那时她姐姐十六岁,那天距姐姐十七岁的的生日也没有几天。 那一天,发生了好多事,那天以前,汪以秋是个小公主,高高在上,有人疼爱,无忧无虑。那天之后,家破人亡,跌落云端,没有理想,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沦为行尸走肉。 而一切真正的始作俑者,无论是汪以秋,还是汪曼春,都归咎为明镜,这个伟大的,儒雅的,具有威严的女子。 那天,十三岁的汪以秋一如往常的躺在沙发上,枕着汪曼春的腿,絮絮叨叨的说着街邻间的八卦,不时张开嘴巴,咬过汪曼春投喂的零食。 一切都那么美好,以秋梳着马尾,撒泼似的在姐姐的腿上滚来滚去,任性的要求汪曼春在多讲一点她和明楼之间的事情。 汪曼春一身旗装,盘着一个随意的发髻,两鬓间垂下几缕散发。 她捏着以秋因为她不同意而撅起的小嘴,鹿眸睁大,满是笑意:“你啊,整天没个正行,人小鬼大,就知道打探八卦。你长大,不当个记者,简直就是浪费人才啊。” 拍掉汪曼春的手,以秋一个鲤鱼打挺。半倚着汪曼春的肩膀,汪以秋眯着眼睛,贼兮兮的打量着汪曼春 的脸。 美眸瞪大,汪曼春弹了以秋一下:“你又想做什么啊!” 一次也就罢了,一向疼爱她的姐姐竟然因为明楼打了她两次!叔叔能忍,婶婶都忍不了了。 “汪曼春!你重色轻妹!我就只是问你和明楼之间的事情而已,你竟然脸红了。我就知道明楼这个道貌岸然,爱肯嫩草的老流氓对你做了不轨的事情了,说,快说,你们发展到哪里了。我可不想有一天走在街上被一个小孩抱着喊姨姨了,我还得到医院做个鉴定,才能知道那是我外甥!” 捏起正在张牙舞爪的汪以秋的脸,汪曼春哭笑不得:“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整天都在看些什么书啊,这么小就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和你明大哥的事情,轮得到你插手吗,我看到是你,整天跟着阿诚打转,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汪曼春此言一出,以秋像是被戳爆了的气球蔫巴巴的攒坐在沙发里,耷拉着脑袋装死人,一脸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的表情。 用手点了点以秋的脑门,揉了揉她的头发,汪曼春重新露出笑脸:“怎么啦,没话说啦。” 看着汪曼春趁胜追击,落井下石的揶揄表情,汪以秋愤愤不平。 一咬牙,一闭眼,扯着嗓子,以秋高喊起来:“对!对啦,小爷就是看上他了怎么啦,我乐意。” 说完,往汪曼春哪儿移了两下,拉起汪曼春的手,以秋眯着眼睛,冷兮兮的说道:“好啦,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该回答我啦。” 汪曼春挑了挑眉毛,又捏了捏以秋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坐直身子,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看了起来,一副不打算搭理以秋的模样。 汪曼春白手纤细,葱指如玉,执起报纸,垂下头,黑发下难掩优美的颈线,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汪以秋盯着汪曼春的脸,清澈的眼眸下隐藏着些许复杂和慌乱。 看着她姐姐的脸,眼前的女孩素颜清雅,明净清澈,一双晶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向上挑起。眼神流转间,柔桡轻曼。 她记忆里汪曼春的模样,她记不起了,却记得那枚红唇,冷冽渗人,没有感情。 汪曼春长得越大,和明楼之间的感情越好,汪以秋便越是不安。 摇了摇汪曼春的胳膊,汪以秋和蔫了的白菜一样:“姐姐,你长这么好看,为什么一定要是明楼啊,换个人好不好啊。” 汪曼春看着以秋明显是在做 戏的脸,好笑的合起手里的报纸。 “你就这么不待见明楼?我记得从我跟你说我对他有好感开始,你就在说他坏话了吧,这么多年,还不腻?” 以秋脸上的有难掩的失落,甚至连眼眶也是红的,看上去可怜的很,但被骗了这么多次,汪曼春早就有了记性,不再轻易上当。 抬了抬眼皮,见汪曼春一点软态都没有,汪以秋扁了扁嘴,身子往汪曼春哪儿一倒:“没意思,一点都不好玩。” 重新躺在汪曼春的腿上,以秋看着客厅正上方巨大的水晶灯,喃喃开口:“你和明大哥确定了关系以后,无论是约会还是见面,都偷偷摸摸的,就连你们学校,知道你们交往的也寥寥无几。我们两家是世仇...我们的叔父杀了他的爸妈...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他要是以后辜负了你,你该怎么办,他的目的如果是复仇,你又该怎么办....” 以秋的话飘忽不定,与之前元气十足的声音相差甚远,汪曼春看着还不到自己下巴高的孩子,一脸严肃的说着这样的话,平日里亮晶晶的眸子也暗了不少。她拉平秀眉,叹了口气,把手盖在了以秋的眼睛上。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我爱他。” 汪曼春看着远方,眼睛没有焦点,嘴角却带着笑意。这话说的一点力道也没有,平平静静,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理所应当,连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不是因为他的品行,不是因为他的修养,甚至不是因为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 汪曼春相信明楼,就只是这个人而已,这个人在她就信,这个人说的,她就信。 看着自己怀里的以秋,汪曼春的心软作一团,盖在以秋眼睛上的手缓缓下滑,落在了以秋的头上,若有若无的抚摸,以秋就闭着眼睛,躺在汪曼春的怀里,一脸恬静。 “我们汪家欠明家的,明家大姐不喜欢我,贸然公开我和你明大哥的关系,只会伤害到彼此。但是,没关系的,明镜姐姐能同意他来拜叔父为师,那么也能同意我跟明楼,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只要她给我这个机会,欠明家的,我一定会还,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我还清...我可以等..” 汪曼春的声音,就像是提琴上最细的那一个弦的颤音,优雅平和,又充满朝气,经管小心翼翼,却充满着底气与自信。 汪以秋睁开眼睛,望入汪曼春眼里的最深处,一片澄澈。哑着声音,以秋开口:“那姐姐呢 ?他们好了,那姐姐呢...” “我?”汪曼春挑了挑眉,露出一口白牙:“我有以秋就够啦...” 以秋转过身子,抱住汪曼春的腰:“这是你说的...不许食言。” “嗯...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明台被抓到76号的时候,明镜知道了程锦云的地下党身份。当时锦云到明公馆想和明镜谈一下,但是明镜没让他进门,在门口问道“你爱明台吗?”“是策反钱还是策反后?““如果,我说如果他死了。”明镜说完这一句,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她停顿下来,说:“他没了,你会永远不嫁吗?为了他。”程锦云愕然,脑海里一片空荡荡的。她没有回答。 明镜说:“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就像你现在一样,站在我家门口,她告诉我,她要嫁给我弟弟。我告诉她,行,除非我死!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她说,行,我就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所以,那个疯女人到现在依然没有嫁。我厌恶那个疯子的一切,唯独承认她爱人的勇气。我欣赏你的一切,唯独……”她在措辞,毕竟不想把关系搞僵,“唯独不相信,你会爱他到永远。” (这是原著里的一段) 我对汪曼春的感觉很复杂,绝大部分是反感,一小部分是纠结,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吧。她不对,怎么可能对,用在过分的话骂她也合情合理。 我讨厌她是真的,我也不喜欢程锦云,但这两个人的不喜欢又在两个不同的层面,有些耐人寻味。 我给曼春的结尾是从来没变过的,我要救她,一定要救。 宛如利刃一般,泯灭人性的爱,这就是我对汪曼春唯一的印象。 将爱比喻成美丽的人,是不了解爱的人。 将爱比喻成丑陋的人,是自以为了解爱的人。 汪曼春,被爱毁了一生,为爱毁了无数人一生。她该死,却本不应该死。 ☆、第五十七章:番外③ 汪曼春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淡淡的茉莉花香,令以秋安心。 一切都一如既往,没什么不同。外面虽是艳阳天,屋里却很凉爽,枕在汪曼春的怀抱里,汪以秋近乎快要睡着。 一切都很平和,就连风声都像母亲的轻言细语,悄悄哼唱着摇篮曲。 然后,汪以秋的前半生就在这里戛然而止,按下了暂停键,那温暖的、清新的怀抱是以秋对姐姐最后的记忆。 当明诚惨白着一张脸推开汪家大门的时候,当他满头冷汗一身血渍出现的时候,汪以秋的噩梦开始了。 就像是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的时候明诚闯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双目呆滞的看着汪曼春,眼里翻涌着暗流,不断挣扎,最后是决断。 “曼..曼春姐,大..大姐找你。” 这样狼狈的姿态,这样闪躲的神姿,沾染在明诚衣领上鲜红的痕迹。像是一个预兆,发生了什么事,谁都没有开口,却都已经心照不宣。 汪曼春站了起来,甚至忘了枕在她腿上还在朦胧状态的汪以秋。 脑袋磕的生疼,以秋坐起来想发脾气,听到的却是汪曼春颤抖的声音。 “明小姐...是她,是不是。” “大哥正在大学上课,大姐打电话到学校,结果...回家后...大哥他....”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明诚和汪曼春的对话在以秋的耳朵里就像是天外来音。所有的景致和感情都从这里开始,渐渐的扭曲,变得面目全非。 哗啦哗啦,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变得密集,像是击打的小鼓,声音不大却扰的人浑浑噩噩。 汪以秋站在新政府办公厅,透过面前那盏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阴沉的乌云,那一丝丝明亮的银线,从天边的黑幕落下,粉身碎骨在冰冷的大地,极速照亮,极速毁灭。 一切都变了颜色,变得冷漠苍白,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 以秋静静的瞧着,雨中匍匐在地上绝望哭泣的明镜,分不清内心里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悲哀多一点。 太像了,一切都像是昨日故景重现。就连雨中绝望的哭泣,都是一模一样。 而她,也和以前一样,只能静静的看着,看着眼前的悲剧。 汪以秋对明镜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她对明诚这个大姐的记忆只有两幕。 一幕,是汪曼春跪在明公馆前一 夜,她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说的是:“跪着吧,大小姐跪累了自然就走了。” 一幕,是那天白天,汪曼春跪在她车子行迹的前面,苦苦哀求,而她,只是从车窗里扔下了明楼带血的撕裂了的白衫,她说:“汪小姐,我警告你,离我的弟弟远一点,他现在所承受的,都是拜你所赐,你配不上他,你只不过仇人的劣种,下贱女子,离他远点,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迈进我明家一步。” 恶毒,自私,没有人性是汪以秋对明镜所有的印象。是她,让她明媚温柔的姐姐狰狞着面目,一字一句,用她从没听过的恶毒语气说着:“行,我就等到你死的那一天。” 从:“只要她肯接纳我,我愿意等。”到“明镜,我等你死的那一天”只过了一夜,那一夜,太多人流了血,流了泪。 汪以秋是对明镜没有任何好感的,和汪曼春一样。她不期盼明镜的悲惨,却乐于见到。对明镜有好感的,甚至感到钦佩的,只是以秋而已。 汪家欠明家的,可是汪曼春欠明镜什么,又欠明楼什么。 汪以秋后悔,后悔那天松开了姐姐的手让她到了明家去找明楼,后悔在明楼和明诚出国的时候没有拦下他们。 可是,这只能成为一种想象,因为她当初无论怎样选择,都不会改变事情的发展。所以,她恨明镜,因为,当时能够选择的,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就只有明镜,只有她,有选择的自由。 以秋静静的看着,雨越下越大。 明楼撑着伞走出去了,在周围看着他动作的有76号上百位特工,有藤田芳政,有汪曼春,有太多太多的敌人。 他只能继续,这场恐怖的表演。 先是搀扶,然后是推攘,激烈的争执,明镜掌掴明楼,然后一脸失望,想要说些什么,旁边的明诚变了脸色,明楼也大惊,然后他打了他最敬重的大姐。 重呼一口气,以秋闭起了双眼,踉跄的倒退几步,瘫坐在办公桌上,手死死的扣住了桌面。 明楼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明镜,为了明镜,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感情。可是,现在,他居然打了明镜,不可思议,却莫名的让汪以秋静默。 祖国,真的是一种致命的热枕。 拿起桌子上的电话,转了几圈,是严律的私线:“把明镜最近不干净的事都清理掉,利落一点,不要留尾巴。......还有,派几个人保护她,隐秘点。” 明台被捕了,七十六号和特高课所有的注意力恐怕都会放在明家,这个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能不让明诚做的,还是少留给明诚,她能做的,就她做吧。 她恨明镜吗,恨啊,可是,明镜是同志,所以,得保护才行。 站直身子,以秋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一节一节的像楼下走去,站到了一楼看热闹人群里。 说实话,她选择的和汪曼春选的有什么不一样吗,当初她姐姐遭遇的,谁知道她会不会也来承受一边。 不,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像当年曼春那样承受明镜的话,汪曼春一定会一枪毙了明镜的。就算她是明楼的姐姐,就算与明楼为敌。 汪以秋没有自信能改变汪曼春对明楼的爱,唯一自信的,就是相信如果在明楼和她之间,让姐姐做选择,汪曼春一定会选她,哪怕明楼一死,汪曼春也活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与明镜的对话取自于原著。 ☆、第五十八章 闹剧结束了。明镜毫不知情,明楼演的声情并茂,在场所人蒙在鼓里的人都相信了明楼的清白,一场生动的表演,按耐住了特高课欲要伸向明家的魔爪,人们三五成群的渐渐散去,明镜也惨白着一张脸被明诚搀扶回家。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边的雾霾渐渐稀薄,有烟消云散之势。 汪曼春也信了,信了明楼的无助。她连伞也不撑,径直走到明楼的怀里,轻言细语,万分温柔的哄着明楼,安慰着明楼。 “他们好了,那姐姐怎么办?” “我...我有以秋就够了。” 昨日耳边低喃还在,可姐姐的怀抱最终只为明楼打开。 以秋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云层间透露出的曙光,一切都该结束了,明台在里面呆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出来了。 汪曼春搂着明楼的肩膀,往雨中的远方走去,以秋站在楼道里,透过玻璃,静静地看着汪曼春的背影。 那个傻女人不会知道的,明楼此刻的温情脉脉只是用来引开她的工具。 以秋转过身,一步一个脚印。整个大楼现在仿佛是空的,藤田芳政走了,汪曼春走了,梁仲春也不再新政府里。人们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精彩绝伦的闹剧里,懒洋洋的心不在焉。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但受明诚所托还是来了。 站在情报科,审讯处的门前,以秋停了一下。一路走到这里,她即是监察部部长,又是汪曼春的妹妹,这里来来往往进出的人见了她连问也不问就径直开门。 难怪派她来,整个上海,论谁能在这时候出入自由,恐怕除了藤田之外,也就只有她了。 走到关押明台的审讯室前,一股浓郁的血嗅味。 推开门,以秋被眼前的场景刺激的闭上了双眼。 她最后一次见明台的时候,那孩子还是一身西装革履,笑的玩世不恭充满活力。现在像是一条脱了水,刮了鳞的死鱼。 双目空洞无神,仰坐在铁椅上,浑身沾染血水,面目已经朦胧不清。可怖的是,汪曼春将他四肢的指甲都活剥了下来,红彤彤的...发白的死肉,展现在眼前的,不像是人,像是集市上的动物。 以秋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汪曼春一向不在她面前提起这种事,这会见了,浑身虚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忍住胃里难过的感觉,以秋随手抄起了一支旁边桌子上放的致幻剂, 摁下了录音机的录音键。门口守卫的人往里瞧了瞧,见以秋的架势像是审问,很快就低下了头。 掏出随身的手帕,把淡黄色的液体打出来,从带进来的药瓶里抽出乳白色的药剂,手掌包住针管,以秋走到了明台的面前。 明台仰着头,已经虚脱,无神的眸子像是一个镜子,反映出以秋的脸,却没有一丝神色。以秋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对谁明台手臂上的静脉,注射了下去。 针尖刺入手臂的时候,明台也没有反应,但药剂刚推进去不久,他就如触电一般抽搐起来,整张脸扭曲在一起,却是一声不哼。 以秋也听说了,明台在汪曼春的酷刑下挺的坚实,没想到现在连意识都没有,却还是这般强硬,王天风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 走到一边,把针头扒下,针管塞到自己兜里,在重新从一边的箱子里拿出新的注射器放在桌子上,以秋静静的靠着墙,等待明台激烈的反应过去。 约莫有三五分钟,明台才停止了抽搐。缓和下来的时候,他又是仰着头,一副虚脱模样。 走到明台面前,看了看明台的眼眸,以秋眨了两下眼睛,轻声说:“扛了这么久,你倒是硬气。” 明台的眼球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我一直以为富家少爷如青瓷,一摔就碎,没想到你倒是像牛皮糖,怎么摔打也冥顽不灵。” 以秋看着明台那张脸,眼前晃过他小时候追在她后面喊姐姐的场面,也闪过汪芙蕖死的那夜他故作无辜表情。 秀气的拳头渐渐握起,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刚刚给他打的不是氨磺而是吗啡。 明台注射致幻剂早就超过极限值,现在并不清楚他的生理机能能不能挺过今晚的行动。她来,一个目的是进行简单的勘察,一个就是给明台注射抑制性药物,给今晚的行动提供保障。 消息传达好,事情也办完,作秀的说了两句话,以秋离开了审讯室,看着门缝里逐渐消失的明台的脸,以秋想,这恐怕是她在上海见明台的最后一面。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天虽已经放晴,但还在下雨。 以秋插着兜,看着雨幕里的一切,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好的。 不去计较从前,不去计较得失。明楼是骗汪曼春的不要紧,明家和汪家是世仇也不要紧。只要能够继续这样,所有人都还活着,这样就好, 发呆间,在不断落地的银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撑着伞,西装革履,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来接你。” 是明诚啊。 上前两步,环住明诚的腰,以秋闷声说:“我已经去过了,没问题。” 明诚看着走进自己怀里的以秋,摸了摸她的后脑:“嗯,辛苦了,走吧。” 他怀里的气味很好闻,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如此,可是他们都很忙,今晚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牵起明诚的手,搂着他的胳膊,两个人撑着一把伞,走入了正在欢动的雨水中。 以秋一边走一边有意无意的前后摇摆着自己的手表,和与她十指相扣的明诚一起。明诚察觉到之后只是往她这边看了看,低头一个微笑什么也没有说。 以秋偏头看了一眼明诚,然后低下头,说了一句:“晚上小心。” 明诚偏头看了一眼以秋,轻声道:“嗯,不会有事的。” ☆、第五十九章 明诚去营救明台的时候,以秋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得到任务成功的消息之后又马上投入了收尾工作。 然后,就在以秋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一通来自特高课的电话打到了监察部。 现在,以秋坐在藤田芳政的对面,颤抖着声音,气若游丝的问道:“对不起...您能做说一遍吗...我没听清。” 就算再说一遍,问一百遍,消息的内容也没有更改:“汪曼春实为重庆政府的暗桩,此次密码本一事,完全是她一手主导。” 藤田芳政一脸严肃的说着这个消息,任凭以秋怎么探究,也看不到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玩笑成分。 日本皇军第三战区溃败,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应该反应过来的,但是...她竟然毫无察觉,眼睁睁的看着汪曼春掉进了这个陷阱。 这一瞬间,以秋脑袋里闪过了很多人的脸,明诚、明楼、明台、严律,她周围的人,无论是她的下属,或是她的爱人,再或者是她名义上的战友。 一团乱麻...吸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以秋努力坐直身子,让自己面色如常:“单单是因为一份假情报,就断定汪曼春处长是重庆政府的人,是不是太武断了呢。这件事上,汪曼春处长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是枪毙也不为过,但是,扣上间谍的帽子,是不是辜负了她为皇军的多年付出和一番心意呢。” 以秋努力让自己平静的说出这段话,只要把“间谍”这个帽子去掉,要保姐姐的命就不是不可能。 可是,藤田芳政接下来的话,把以秋打入了冰窖,全身疼痛。 汪曼春与梁仲春,二春争权,为了打败梁仲春,西风压倒东风,用伪造情报的办法作为升官的捷径。 并且,自从接任情报处处长以来,从未受到袭击,为人做事,更是白日黑夜,独来独往,刻意分化76号,使76号内部僵硬。 并且,此次王天风反水事件存在大量疑点,极有可能是两人为达成目的而上演的苦肉计。 对于重庆方面的特工毒蝎,更是迟迟没有下达处决令,有包庇同党的嫌疑。 以秋坐在藤田芳政的面前,只看着他的嘴不断开闭,耳朵里的声音却是渐渐虚化。没用了,这个人完全确定汪曼春就是南田洋子发现的隐藏在新政府里的敌人。 她再说任何话,都只是妹妹为姐姐做的狡辩。 抓紧裤子的布料,以秋淡淡开口 :“那么,看来以秋,也难逃嫌疑了。” 以秋静静地坐着,面无喜悲,平静的与藤田芳政锐利的目光对视。这一瞬间,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觉得,别让她走出这里,死在这个办公室就好。 ====================== 从特高课走出来的时候,以秋整个人都是虚浮的。 她不想出来,恨不得立刻死去,她不想看见明诚,不想看见明楼,更加不想见到严律。 可是,她出来的时候,外面等她的已经不是她的秘书林风,而是明诚秘书室里的,一位姓陈的男性青年了。 看着那人扶着车门邀她上车的举动,以秋只觉得好笑,派他的人来,是怕她出事吗,不亲自来,是怕她在特高课门前胡闹吗。 飘忽的坐上车,飘忽的进了上海新政府办公厅,飘忽的来到明诚办公室门前。 那位姓陈的秘书,一直到明诚出现,才散开了一直紧跟以秋的状态。以秋偏着头,看着那人向明诚鞠躬,然后离开。 以秋被明诚拉进办公室里,颤抖的抬起头,看着明诚的脸。 熟悉的轮廓,熟悉的面容,只是那平日里平和的黑眉现在微微的扭曲,纠结在一起,黑亮的眼眸里闪烁不停,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满是担心之色。 她不懂,如果担心她,为何做这样的事情。 她想发疯,却只是颤抖的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沉重的好像要坠断。 在看见明诚那充满愧疚的深邃的眼睛的时候,她仅有的幻想和坚持似水汽一般蒸发升华。狂飙在心中的惊痛,忽而四散,忽而凝聚。爱与恨古怪的骚动,止住了她想说的话。 最终的最终,她只是笑了,笑的脸颊生疼,笑的心脾具裂,一字一句,看着他:“原来,你早就在这里等我了。” 不让她掺和明台的事情,彻底的在密码本事件里沉默。然后,彻底的把她排出了调查范围。 明诚把她拽入了他的怀里,沉重而沙哑的说:“对不起....” 他的怀抱依旧令她心动不已,依旧充满了幸福的味道,但是她的手臂像是束上了两块巨石,怎么也抬不起来。 最终只是僵硬的站在那里,任由他抱着,一遍遍的道歉。 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她分不清这是被欺骗的苦痛还是对失去汪曼春的惊慌,悲痛到极点,是一 句话都说不出的,因为没有任何一句言语能宣泄她心里的冲动。 “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她问他,可是换来的只是他更加用力的拥抱。 “不是说要我策[反姐姐的吗?” 他还是抱着她,什么都不说。 “我真的有准备,不是什么都没做的...我只是,想等到明台安全了之后在说,我怕会耽误你们的计划。” 以秋偏过头,凑近明诚的耳朵:“这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以秋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灯,记忆逐渐回到了汪芙蕖死的那一天,她也是后知后觉,面对叔父的尸体,仰坐着椅子上,空洞的望着那巨大的吊灯,然后拿着一把枪,闯入明家。 可是,她以为不一样了。她已经选择站到明诚的这一边,站到祖国的这一边,她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他们了。 可是这一次,连严律都背叛了她。 汪曼春拿到的假情报,不用想都是朱徽因给的,而她,也分明给严律下了命令,让他盯紧朱徽因,保护好汪曼春的。 以秋彻底失去了力气,全凭明诚的怀抱才能站立。 “放开我....”以秋对着明诚说:“你别抱着我。” 明诚一直沉默的身体抖了一下,但还是紧紧的抱着她。 汪以秋沉了一口气,猛地提高声音:“你放开我!!” 明诚往后退了一步,慢慢的松开了自己的手臂,以秋也一点点的滑到了地上。 以秋瘫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明诚,想问他你到底爱过我吗,想问他你这样做对的起我吗...可是,这又不是戏剧,那有那么多问题。 以秋踉跄的站起来,无视明诚搀扶的动作,问了一句:“明楼...应该也在等着我吧。” 说完这句,以秋自己也觉得好笑,明楼当然在等着她,这是肯定的。 转过身子,不再看明诚的脸,以秋慢慢的走到门口,几次差点摔倒。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感觉,她早就不是当年只会哭泣的小女孩。如果以秋不行的话,如果以秋护不住汪曼春的话,就让汪以秋来吧。 他们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她,一个叛国贼的命换整个第三战区的胜利,值得。但是接下来,她可以做的事情,就让她来做吧。 推 开一个门缝,以秋的脚步一顿,转过身子,看着明诚望向她的眼神。那眼神真的很犯规,充满深情与温柔,仿佛快将她溺毙在他的眼中,仿佛她可以接受他的一切。 但是,她虽然自私,却不能用自己姐姐的命来换自己的执着,就像她和明楼,姐姐一定会选她一样。 “明诚,我们分手吧。” 干净些,不要拖沓,她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明诚看着汪以秋从崩溃,到难过,到憎恨,再到现在微笑的对他说分手。他的女孩真的长大了,学会了承受,学会了压抑,不再是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挥放感情的她。 而这一切,好像都是拜他所赐。 明诚抬起头,看着以秋刚刚看着的水晶灯,默默的哭了。他爱她,但更爱祖国。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营救曼春计划,我已经看到了结局。 ☆、第六十章 以秋推开明楼办公室的时候,明楼正坐在办公桌前,双手环握,看见她进来一点惊讶也没有。很平静,带着平时少见的金边眼镜。 伸手笔出请,轻声一句:“坐吧。” 她连在明诚那里都没有放肆,在明楼面前就更是收敛。合上办公室的门,不紧不慢的坐在明楼面前的椅子上,以秋死死的盯着明楼的眼睛。 她最不喜欢明楼的眼睛,以前是知道那双眼以后的样子所以不喜欢,现在见到了更加深恶痛绝。 他穿着笔挺干练的西装,梳着油头,笑容可掬,可是在看似斯文的眼镜下,那双深远的眼眸,使人不寒而栗。那是一种高瞻远瞩的目光,里面压抑的是一般生命难以承受的责任,尽管他现在笑的温雅,可他瞳仁深处翻滚着的以血淬炼的壮阔,明明她就坐在他面前,但他的眼里没有她。 “你能把眼镜摘掉吗?” 以秋轻飘飘的一句,让明楼一愣,随即释然,轻笑着把眼睛摘了下来:“有了岁数,眼睛就容易出问题,这眼镜一戴上,就忘了摘。” 看着明楼的笑脸,以秋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要救她。” 想过一百种以秋进来之后发生的可能,但唯独没想到她会是以这种冷静的姿态,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一句话。 明楼毫不意外,认同的点了点头:“好啊,怎么救。” 以秋没有应答,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明楼的眼底。什么都看不到,模糊不清,黑压压一片。 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做什么,怕什么。可是,她想干什么,要什么,做什么,他恐怕都清清楚楚。 看着以秋突然安静下来的嘴,明楼继续开口,以一种柔和的宁静的声音说道:“你姐姐现在是特高课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你,是她的亲妹妹。现在这种情况,曼春提供了错误的情报是板上钉钉的事,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人家只会说你是护姐心切。再加上76号行动处的梁仲春处长,你觉得他会让你有机会进76号找证据,证明他最大竞争对手的清白吗?”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楼的表情时而疑惑,时而关切,声音更是跌宕起伏,清朗十分。以秋左边偏头,右边偏头,真的从他的眼里找不到任何作伪。 这般可笑的话,他竟然真的能这样想当然的说出口。 以秋在看明楼,明楼还在继续:“找证据这条路是行不通的,那么就只剩下硬闯,你一个人,就算加上 我、明诚还有诸多现在能聚集起来的人。这么些人,要去救你姐姐,和整个特高课、76号作对,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以秋面无喜悲,听完明楼的话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回了一句:“那就是不能救?” “救,当然要救。”明楼比以秋更淡定,他甚至还在微笑:“只是需要等待时机。” 真的没有,在明楼的眼里,甚至没有明诚眼里的愧疚。汪曼春对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呢,她对于他而言,是否连故人都算不上。 明楼,是真的在把汪以秋当做汪以秋来看的,上了这个桌子,他就对她,没有一丝情面。 以秋挑起眉毛,也露出一个笑:“如果,一直等不来呢,如果,等下去的结果,就有死呢?” “不会的。”明楼摇了摇头,语重心长:“机会总会有的,就看我们能不能捉住。” “机会?”以秋的脸扭曲的很奇怪,接近于悲哀和欣喜之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连我的下属,我的同伴,我的爱人都不能依靠,你觉得,我可以去依靠这不知是否存在的机会。” 明楼的脸缓和下来了,一脸的包容:“我们只能这样,这是唯一的方法。” 他真的是一位极好的特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领家哥哥的亲和,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理解,都有办法解决,可以尽情依靠。 怪不得到,怪不得她姐姐那般骄傲的女子,会为了他,一放再放自己的身段。 以秋垂下了眼眸,她没有期待他会抱有感情,却没想到,他比她想的更加可怕。 “如果...以秋低着头,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正对上明楼的眼睛,即使内心惶恐不安,也不再移开视线:“如果不是我们...而是我呢?” “如果是我的话,能不能救出姐姐呢?” 她像是一个孩子,眼里澄澈透明,什么也没有,她真的是只是在问一个问题,不是专程找他,而是需要一个任何人都可以回答的答案。 明楼心下一跳,汪以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她的目的很明显,可是除了救汪曼春以外,生命也好,感情也好,什么都没有。 即使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不知道婴儿在想什么。汪以秋自认已经一无所有,所以,她拥有了唯一与明楼谈判的砝码。 以秋看着明楼的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要救她。” 以秋的来意,明楼恍然,不是和她一起,而是这个邻家妹妹要自己去闯这龙潭虎穴。摒除掉此刻心底莫名涌上来的怜惜,明楼问道:“为什么要跟我说呢?” 以秋的身子坐的很直,眼神也很平静,比任何时候都要肯定:“我要你帮我。” “凭什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明楼的回答没有什么语气,只是在询问一个事实,他凭什么要去救一个,他亲手关进去的人。 以秋没有回答明楼的问题,反而看着明楼笑了起来:“明长官,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你知道严律是中统的人了吧。” 在明白严律背叛自己了的时候,以秋就知道,明楼一定知道这个情报,并以此与严律进行了谈判。 汪以秋和严律是家人,是朋友,但却和中统战士“锦鲤”没有什么关系。为了第三战区的胜利,为了数以千计的战士的生命,忽略掉汪以秋的要求,只是不阻止朱徽因递给汪曼春那封情报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 以秋看着明楼,调笑的说道:“我把严律放进76号不是去玩的。如果明长官跟中统高层、严律的上级关系不硬,不能对严律直接下达命令的话,我有自信,严律会在我们两个人之中,选择我。” 76号里,明诚和梁仲春走私勾结的证据,朱徽因地下[党身份的事实,还有明楼通过朱徽因手下的电台传输的一切情报。 从明楼刚刚回国开始,特意布置给他们,以防万一的陷阱,这个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处。 “我和明诚分手了,所以我做得出来。”没有忽视明楼眼里的震惊,没有理会明楼眼里的疑惑,一切大方的坐在明楼对面,学着明楼一样,摒除掉自己所有的感情:“不只是明诚和朱徽因,明台甚至是你姐姐明镜,我都有办法在你除掉我之前把他们拽出来,你不会以为,我一点保命的底牌都没有吧,你对我的调查,还有许多地方不清楚吧。” “四个人的性命,换你不插手我的行动,值得的。” 以秋不太清楚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她现在是在拿祖国战士的生命开玩笑,甚至是在拿中国开玩笑。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整个上海地下[情报站就会连被根拔起,她,就是彻彻底底的卖国贼。 明楼脸上的震惊已经溢于言表,他没有时间去证实以秋的话是真是假,甚至不清楚以秋 到底是否有像她所说的能力。 说到底,他最震惊的是,一个一直坚持本心的女孩,会像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以秋简直恶心的快要吐出来,看她还在继续:“我不需要你明面帮我,只需要在必要时候配合我的行动,只是动动嘴皮的简单差事。” 能为自己的祖国而死,那是最美的命运。她问明诚,祖国和她他爱谁,明诚用这样一个局告诉她,更爱祖国。 明诚问她,她是否一直要护着汪曼春。这不是一个问题,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她是她的妹妹,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她的姐姐,就是汪曼春。 并不是只有正直,善良的人才可以称作家人,无法选择,无法放弃,与生俱来,直到死亡。 如果她在堕落的时候,她没有拉住她,那现在她又有什么资格,不去救她。 以秋看着明楼,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忽然想起来,她实际上是同意姐姐和他交往的。 从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明楼的时候,以秋就讨厌他,因为知道他们以后的命运,所以极力避开。可是,面对她这个小孩的童言稚语,少年明楼却一脸认真,为了征求她的同意,愣是答应了她很多无理取闹的要求。 少年明楼有多爱汪曼春呢,那是足矣绝杀世仇的爱意。 所以,她牵着她姐姐的手,操着软嫩的童音,亲手把汪曼春交给了他。 她颤抖着声音,对他说:“你答应过我,在姐姐不爱你之前会一直爱她,不离开她。当初失约的是你。若不是你,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楼,你欠她的,明镜欠她的,都还没还,现在,该还了。” ☆、第六十一章 那年,小小的以秋把汪曼春护在身后,大声嚷嚷着:“我警告你,你离我姐姐远一点,你宰一直粘着她,我就告诉你姐姐了。” 他好奇,论讨厌,也应该是他更讨厌她才是,为何这么小的小孩,反应这么大。 他蹲在小孩面前,鼓着笑脸问小孩讨厌他的理由。谁知那小孩理直气壮的大喊:“你们两个八字犯冲,你会拖累我姐姐的。” 眼前的汪以秋,彻底脱掉了婴儿肥,不知何时充满朝气的瞳仁里满是尘埃。他一直都问自己,面对汪曼春,因为她变得太彻底,所以他能够下手。可是汪以秋呢...面对她,他始终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愧疚。 如果,他听了当年以秋的话,汪曼春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会早早地嫁人,相夫教子,过着快乐的日子。 毕竟,她当年是那样的美好。 如果,他当年没有听明镜的话,而是和汪曼春私奔,汪曼春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憎恨大姐,也不会走上不归路。 以秋的话,戳中了明楼的恻隐之心。他闭起眼睛,叹了口气,终究退了一步:“好,我答应你,但是,如果你不能成功,后果自负。” 成功...不只是指救出汪曼春,还包括必须策[反她。 以秋松下肩膀,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我会的,如果不成功,不用你动手。” 明楼看着对面的汪以秋,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是对是错,他不是没有劝过汪曼春收手,但却从来没有成功过。但姐妹连心,或许真的有发生奇迹的可能。 如果汪曼春愿意的话,无论对于上海的革命而言,还是他们自己而言,都是好的。 有了决定,不再迷茫,明楼靠到椅背上,问道:“你想怎么做?” 以秋看着明楼,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汪曼春的案子还没有板上钉钉,就算藤田芳政现在认准汪曼春就是罪魁也不会马上动手,会经历一个漫长的调查过程。 并且,因为日本第三战区的失利,原本定于三月后发动的最后一波物资运输提前,现在正是着急的时候。这样,汪曼春就有翻身的时间。 但是,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汪曼春配合行动的基础上,她,必须被策[反。 以秋抬起头,看着明楼:“现在,我需要见姐姐一面。” 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根本不允许她去探视,能 够悄悄安排见面的,目前来看,就只有明楼能有最高的效率。 ========== 从明楼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以秋看见了守在外面的明诚。他靠在门旁的墙壁上,看见以秋出来的时候急忙站直了身体。 以秋看着明诚望向她的小心眼神,觉得好笑。昨夜...她心念的都是明诚,可是现在却相看无言,两人之间弥漫着淡淡的局促。 她爱他,但他的爱却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有她想做的事,如果他是这条路上的阻碍,那就让他留在这里吧,她绕开他便是。 她可以跟明楼合作,但绝不原谅明诚...他可以骗她,却不可以用她的爱来伤害她爱的人。 错开视线,以秋挺直身子与明诚擦肩而过,没有回头。 明诚的视线始终追随以秋,看着她眼里灼热的坚定,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变了,变得安静,变得聪明,变得尖锐,但是却始终不认输,无论遇到任何状况,任何敌人,都昂着头。哪怕头破血流,也绝不放弃,就像是骄傲的孔雀。 而这样散发着光芒的她,比任何人都要吸引他。下次见面的时候,不再向她道歉了,要跟她说我爱你才行,他一次都没说过,他爱她。 以秋在见汪曼春之前,先去找了一个人,不是严律,而是以卧底身份回到白鸟轻泽身边的许良程。 如今,汪氏和白鸟集团明面上挂的是日企名号,实则早已被掏空,钱伯成为了最大的股东,而钱伯手上一半的股份,实际都在以秋的名下。 这个集团,早就易主了。 吃了哑巴亏的白鸟轻泽虽然懊恼,但碍于黑龙帮又不敢声张,只能生生的闭上了嘴巴,继续当这个有名无实的董事长。 而许良程,一是应他当初和她合伙的要求,二是出于以秋把他当做最后的底牌,虽然势力一直在扩张,但很低调,除了严律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以秋的人。 时隔半年,重新见到这扮猪吃虎沉藏不露的中年男人,以秋压抑的心情莫名恢复一些。这隐藏在暗处作为秘技的匕首,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启用。 坐在很久没来的汪氏的办公室里,汪以秋恍如隔世。许良程端上一杯咖啡,轻声说道:“汪总,好久不见。” 是了,汪部长是后来的名号,她最熟悉的还是汪总两字。 抬头看看许良程恭 敬的样子,以秋莫名心里一松,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成日里顶着弱气的书生脸招摇撞骗,是个危险人物。 但说来奇怪,他们认识不到一年,加上这次才只见过三次,但是她却把最重要的事情都交给这个人来办。 虽说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以秋手里,但以秋明白,若不是许良程诚心,凭他的本事,想摆脱她的控制并不是没有办法。 放下手里的杯子,以秋觉得莫名轻松,无论是跟明诚或是严律,甚至是汪曼春,她都有太多的东西要隐藏,可是对于许良程,他们没有了解彼此的必要,但却互通心性,知道彼此的秘密。 相处的模式也只是她说他做,但或许是这简单的往来,才显得单纯没有复杂。 以秋抬起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脸:“伙计,我又要麻烦你了。” 许良程耸了耸肩,一副早已预料的表情:“我知道,否则你不会来找我的,闲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汪总已经把我忘了。” “怎么会。”以秋挑眉:“完成我的要求之后,你不是还要回家找老婆吗,我记得。” 以秋后来想想才觉得自己不人道,把许良程的老婆绑了,固然可以加强控制,但对许良程这个正常男人来说,确实有点残忍。 以秋已经委托他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教导严律直到他独挡一面,第二件是潜伏回白鸟身边,帮助她吞掉白鸟集团。当第一件任务完成时,许良程便可以自行离开,但严律现在虽然已稳重许多,但还欠些火候。 现在,以秋来委托第三件事情。 “我要你办的第三件事情,是协助我,营救目前关押在76号的原情报处处长汪曼春。任务期间,你代替我,执行部署计划,调配包括严律、青龙帮在内的所有汪氏势力。” 以秋双手合拢,看着许良程,说的认真。因为她是这个任务里的主角,除她之外,她能想到的,最能信任,最有能力的指挥,就是许良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还否记得许良程和白鸟轻泽。 很早之前就说过,两个人不是酱油,是影响结局的关键人物。 通知,高考结束,重新返校,7月中旬放假更,卡在这儿,我真的是对不起大家 ☆、第六十二章 明楼的效率很高,以秋拜托他后的第二天上午,就打点好了76号关押汪曼春的地下监牢。 以秋坐在会面室的房间里,双手环放在膝前,低着头,脸色飘忽,手指不自觉的轻轻磨蹭着,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当会议室的门打开的时候,以秋猛地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向后推扯,发出刺耳的鸣音。 双手交叠在一起,狠狠的纠结,指尖都范了白。 “姐....姐姐....” 没见着汪曼春之前,她焦躁不安,每一刻的思虑都心惊肉跳。可是现在见着了,心却更加抽搐的紧缩。 汪曼春狼狈极了,素颜枯槁,眼下有大片的青黑,发丝凌乱,曲曲折折的缠绕。 这会面室已经比外面的走廊和关押刑犯的地方干净太多,但尽管如此,空气里还是飘扬着如雪般的灰尘。墙边上开出的天窗倒下一盆明亮,把这一室隐晦点燃,空气里的颗颗尘埃都泛着晶莹,寥落的飞舞。 以秋站在室内,如鲠在喉。 汪曼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妹妹,她面色如纸,衬的眼下乌黑更加恐怖,就像是一个女鬼,戚戚厉厉,哀哀怨怨。 带汪曼春来这里的人是打点好了的,汪曼春进来之后那人也很快离开。 门被关上了,这间破败的屋子里只剩下汪家的姐妹花。可她们相看无言,尴尬的站立,空气里最清晰的就只有呼吸声而已,时轻时重,通透在这间密室。 先动的是汪曼春,她一步一步的朝以秋走近,直到以秋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以秋的脸,柔声说:“坐吧...” 以秋看着汪曼春,几次动了动嘴唇。猛吸一口气,把身后的椅子往前拽了拽,坐在汪曼春的面前,沉默的低下了头。 两人一桌两椅,这就是全部。 以秋觉得自己像是得了场热病,全身虚浮,浑身麻痹。她想要汪曼春活下来,作为她的姐姐,作为她唯一的亲人,作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爱她,牵挂她,不会害她的人。 可看见汪曼春那黑的如同墨石一般,沉静而死寂的眼神的时候,汪以秋忽然就醒悟了。 以秋扎着脑袋,全身压抑着,直到汪曼春带着手铐的如同冰块一般的手拉住她时,她才奔溃的,歇斯底里:“你都知道了——” 这低沉而沙哑的一句,压抑住排山倒海的情绪,她像是脱了力,大口喘息着,大颗大颗 的热泪掉落在轻薄的地面,混合着灰色,成了泥浆。 汪曼春眨了眨眼睛,虚弱的笑了,张开口,沙哑说:“梁仲春找过我了。” 崩溃过,嘶吼过,她本以为她的人生早就毁灭,却没想过能够坏的更加彻底。但看着汪以秋还算精神的脸,汪曼春又是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他们没有把你牵扯进来,万幸。” 美人如花隔云端,汪曼春在汪以秋的心里永远都是最美。她柔声说着朝她微笑,就算她违背了多年前的誓言没有一直陪她长大,却又如同她所承诺的,永远用最大的力气保护着她。 以秋哭的像个孩子,她紧紧的抓着汪曼春的手,哭泣着。 “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明明是说要帮你才进的政府,但我什么都忘了,都是我不好..姐...姐姐。” 汪曼春看着以秋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碎的七零八落的心竟然有一部分愈合了起来,一线暖流,透过被以秋的眼泪烫到的皮肤传回心里。 她怎么以前从来不觉得她的妹妹长的跟她这么像呢,对了,大概是因为她很多年没有仔细看过她周围的人了吧,叔父的脸、妹妹的脸,甚至是...她的脸。 她的世界就像只剩一个明楼。她总觉得她和明楼拽着同一根线,只要努力一些,她总能进到他的世界,就是明镜不许,她也觉得可以让明楼来到她的身边。 但,现在才知道,不过是她一厢情愿,那个人,或许从没有爱过她。 抬起手,擦掉以秋脸上的泪水,汪曼春说:“你没事就好了,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蓦地,以秋顿住了,汪曼春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她一身清冷。 抬起头,锁住她的眼眸,那里死寂着,静静燃烧着的火焰,让以秋害怕。她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慌乱的说:“还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我会想办法救姐姐的,他们那边,他们...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口齿不清的嘟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也不能表达,她怎么能冷静的去劝汪曼春,去劝她,接受毁掉她的青春,毁掉她的家庭,毁掉她的人生的人的帮助,又怎么能让她把一切都放下。 如果这么做了,那汪曼春此刻的痛苦,她的情感,该何去何从。 以秋一直 认为,只要汪曼春能活下去,其他一切便都不是问题,但她却忘了,或许在汪曼春眼里,生死才是最轻薄的那一个。 汪曼春看着以秋的泪眼,眼里一闪而过了不忍,但她还是伸出手,捏了捏以秋的鼻子:“我会跟他做个了断的,你不要担心。现在上海不平静,我知道汪氏那边有一些事情要到外省,你赶紧借机离开这里,短时期不要回来。” 汪曼春的话就像是长鸣的警钟,让以秋的心更加沉重。她看着汪曼春,哑着声音问道:“我走了,姐姐呢?” “我?我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一切都仿佛崩溃,汪曼春说着拙劣的谎话妄图欺骗她。但汪曼春自己却不觉得自己的话是多么可笑,她只是沉浸在自己做的某一个决定里,坚定不移,剩下唯一的意愿,似乎就是让汪以秋离开。 看着汪曼春的脸,以秋狼狈的合上双眼,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是我做的....” 突兀的一句话,饱含决绝,以秋加大手上的力气,迫使汪曼春正视她:“姐,是我做的。” 汪以秋的表情让曼春心里一咯噔:“什么是你做的?” 以秋静静的笑了,不合时宜。 自从明楼与明诚当年走后,她早就该做出一个决定,但她一直自欺欺人,直到得知明诚的作为,才终于动摇了自己的坚定。一直以来,欢乐是欢乐,悲哀也永远保持着一缕希望,她从未对命运低过头,软弱的坚持着,从未放弃过任何东西。可是,就是因为她太贪心,总想将生命里各个部分都均匀的取下一点,让命里尽量少一些遗憾,所以到现在,一切都是坑坑洼洼,没有一块平整。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会做出选择。 “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以秋看着曼春,轻声说:“一直以来,姐姐之所以抓不到明镜的把柄,是因为我暗中派人去保护她。” 汪曼春对付明镜,是她从日本回来就开始做的事情,自始至终,汪曼春没想过避开以秋,以至于她所有的计划以秋都有机会了解,这才是汪曼春一直扳不倒明镜的原因。 “明楼和明诚的身份我早就知道,见他们的第一面我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他们的意图,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什么都没有做。 “毒蝎也是我协助他们放走的,这次计划唯一的意外,就是他们会提前对你动手。” 其 实,以秋知道,就算不是这一次,明楼和明诚对方汪曼春的日子也不远了,她虽然口里不说,但心里,却似乎早就默认了这件事。 “我不是姐姐想的那种人,有很多事瞒着你,骗你最多的不是明楼,而是我。”以秋拉起曼春的手,似笑非笑:“姐姐要恨的话,就恨我吧,这些事,我都会告诉姐姐。” 她不会在瞒着汪曼春任何事情,一切都告诉她...只要,她活下来。 汪曼春看着以秋,一脸平静,以秋的话,似乎对她并没有多大的触动:“不重要了...” 汪曼春站起来,似乎想要结束这场对话:“事到如今,不重要了。你尽快离开上海吧。” 以秋看着汪曼春缓缓转过的身子,看着平常姐姐骄傲的身板微微佝偻,一步一晃的往门口走去,沉沉的呼了口气,大声喊道:“姐——” 汪曼春回过身来,看着以秋,以秋冲她微笑:“回不了头了吗?” 如果姐姐能够答应的话,她就不必死了,一切都可以看似圆满的幸福。以秋看着汪曼春的眼睛,像小时候跟她撒娇一般,鼓起脸,笑的讨好,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如果姐姐答应的话,就不会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奋起于强压的古老国度会胜利,她的祖国是无上光荣,这是她作为这个时代先知的优越感,哀而不伤,从容镇定,她一直如此。可如今,她恍然明白,她的国要立,家就不得不败了。 “姐姐一向疼我,国与家之间,一定要做个选择吗?” 以秋不知道,原来真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可以这样平静,这种大义凛然,原来真的可以这样说出口。 “我早就不行了。” 汪曼春的回答也在预料之中,早在她的手染上同胞的鲜血的那一刻,汪曼春,就不能说自己是个人了。 以秋笑了,轻声说:“那姐姐,再帮我一个忙吧。”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回归!这次暑假学校只有七天假期,但这文会在返校之前更完,大家有多多留意,给作者动力!!话说晋江积分改革抽的厉害,这文的分和股市一样,没准 ☆、第六十三章:番外④ 他是严律,是严青音的弟弟,也是汪以秋名义上的下属。 这是距离汪曼春被关后的第三天,今儿一早,他就接到了汪以秋从汪宅打来的电话。此刻站在汪以秋的门前,严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瞒着汪以秋,和明楼联手,是无奈之举,汪以秋在对待汪曼春的事情上总是不够冷静,太情绪化,为了整个第三战区的胜利,对于明楼向他提出的要求,严律没有多少顾虑的答应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严律不知道,但汪曼春对于汪以秋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 推开门,走进去。汪以秋正坐在桌前,俯首写着什么。看不清面容,看不见神态,唯一看的清的就是那段纤长的脖颈,和散落着额角的碎发。 不知为何,严律有些忐忑。 “汪总...”严律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始终低头沉默的以秋,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 传道授业解惑,汪以秋对他,说是师傅也不为过。但如今他暗来一笔,即使理由正当,却还是心虚。 汪以秋抬头了,在他思虑时。 晕晕娇靥,颜如渥丹,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多了些憔悴。他见她眼前一亮,柔声让他坐下,眼里空无一片,无悲无喜,更加没有愤怒。 风雨欲来,越是平静,他越是惴惴不安。 汪以秋讨厌人家骗她,更讨厌被人利用,明明是生意场上的人,但在一些方面却偏执的像个孩子。一言不合就拔枪的事情也是常有,但若是说她脾气不好,她却偏偏能容忍太多别人难以入眼的事情。 “汪总...”严律有开口叫了一声,但又是哽住,没有下文。 奇怪,做的时候没有顾虑,到了现在,他却开始畏首畏尾。严律低下头,有些窘迫,面前的人到也不逼他,见他不说话也不问,就只是静静的瞧着。过了良久,严律才轻若叹息的吐出一句:“抱歉...” 他跟汪以秋不仅是上下级,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是因为已经故去的人的羁绊,亦或是多年来的默契相处。严律自认,无论是汪曼春还是那位明诚先生,都是不如他了解汪以秋更多的。 这一句意味不明,没有多少真心歉意的道歉,连严律自己都觉得空洞。他学着汪以秋,低下头,看着地毯上的纹饰,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汪以秋的声音像是一丝凉 风,淡淡的飘入他的耳朵里,像是天外来音,梦幻间他竟然在里面听出了一丝笑意。 “没有。”严律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一片坦然,没有半分抱歉,他自己也觉得荒谬,但他能真的骗过汪以秋的,其实也就只有汪曼春这一次。 她太了解他了,若是面对面,他没有违心的机会。 噗嗤一声,眼前的女人笑了出来,脸上有难掩的疲惫,但在笑意的晕染下,总算多了些烟火意味,不在像刚进门那般麻木。 “没有的话,就不必道歉了,你没做错。” 严律笑了,甚至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就连肩膀也轻松了起来。 他其实只是需要一个肯定,一个一直教导着他的人的肯定。 “是”严律应声,脸色也柔和了许多。他抬起头,正视汪以秋,多了些底气。 “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事要让你去做,就是不知道,现在,你还肯不肯为我做事了。” 她这话说的像是玩笑,但严律心里的包袱总算落定,这位长相斯文的青年,竟像一个心仪漂亮姑娘的毛头小子,着急忙慌的点头,就差大声喊我愿意。 “话别说太满,你先看过再说吧。” 严律顺着以秋的话,接过一个文件夹。很厚,有大量的资料,就连他要做的事情,也像列清单一样一条条罗列出来,整整有两张纸。 只是,问题在于,这么多东西,他前后翻看,却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任务。 汪以秋掐头去尾,只给他他要做的事情。这些事情杂乱无章,处处透露着诡谲,相互之间更是看不出有什么联系,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情,她一向都会告诉他来龙去脉,为他解释清楚一切疑惑。 “怎么样,现在还肯做吗?” 她看着他,平日一向温和的眼眸里泛着点点隐晦的凉薄。她终究不是不介意这件事情的,他们终究还是离了心。 严律想,这或许就是她生气的表现,或许是一场试探。罢了,终究是他的错,这次糊涂一回,又如何呢? “好...我明白了,我会在规定时间内做完的。” 严律看着汪以秋的眼睛,眼里是满满的坚定,他很信任汪以秋,所以没有想过这份文件会有别的深意。 他目光如炬,妄图照亮汪以秋此刻眼底的阴霾,只 是看不透她此刻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接近扭曲,却好像只是平静。 山长水远,无以抵达,生在这乱世,有一个可以令你心甘糊涂的人,也是一桩幸事。我做错了,所以,我会补偿,这好像就是这个尚且稚嫩的孩子的宣言。 汪以秋静静地看着严律的情绪,状似平静的递过去一杯茶水,缓缓道:“有很多事情,没有对与错,全看你衡量它是以何种标准....” 她像是在解释给他听,像是在回应他的情绪。 她的声音就像是泉石间迸出的凉水,没有气力但却冷澈清晰,像是最轻的音弦刮搔耳膜。 “你今天的选择,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它改变了无数人的世界。” 汪以秋抬起头,看着眼前依旧还有稚嫩气息的严律,面色柔软,像是讲述一个故事。她用尽全力,诉说衷肠:“只是,未来你将会面临无数次像今天这样的选择。那个时候,摆在天平两端的,或许会是更加让你踌躇的选择...” 严青音是汪以秋的老师,汪以秋,是严律的指路人,这相互继承的意志,姑且就叫它羁绊。 “我希望,到那一天的时候,你能够像今天一样,铭记自己是祖国的战士,做出,你该做的选择。” 她总是这样,每次在他自认为失了分寸,有了过失的时候肯定他。 金玉良言,不外如是,她不过比他大了几岁,但总是能以一种惊醒的姿态教给他太多。而她话里的深意,彼时,他还不理解,日后他理解了,才明白,她是抱着何种觉悟。 “严律...在这乱世之中,没有什么可以保全,但唯独你的心,必须坚强。你要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并且,不要做出有悖这一身份的事情,因为有很多事情,走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晨光照如明窗,外面鸟语花香,汪以秋那种表情,像是一个钉子一样,嵌进他的心里,让他的耳边,在每个清晨,都回响着今日的对白。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闻到了结局的味道 ☆、第六十四章 以秋站在藤田芳政的对面,举起枪的时候,过去就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回放在眼前。 人生就像弈棋,一步失误,满盘皆输,可是人生还不如弈棋,它不可能重来一局,也不能悔棋。她已经跟所有人都告了别,再没有什么别的遗憾。 虽然跟姐姐的告别是在那又破又暗的小房间里,虽然跟严律的告别,是以前辈口吻的告诫,虽然跟明诚最后的留言是通过电话。 可是那电话里的声音太过温柔,他低沉的声音透过话筒进入耳朵里轻轻搔痒着心脉,让她想要留下来。 她不能告诉他,她就要离开。她不能告诉他太多太多。 她只能死死的用手捂住话筒,紧咬下唇,忍住口里的呜咽,不让那边的爱人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只是过了良久,她还是沙哑着声音低沉说:“诚诚...我想你,很想你。” 因为那是最后一通电话,所以她无所掩饰,因为那是最后一次对话,所以每一秒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他那边惊讶的,突然急促的呼吸声,带着苦涩的低沉的笑声,还有他说:“好,我们在那见面?” 她想说,现在吧。可是..... “明天好不好,明天,我有话跟你说...” 她想说,我不怪你了,可是... “你不要以为我这样就算原谅你了!” 她想说,明诚,我爱你,我不想走,不想走近那个她自己安排的死局,可是... “就这样吧,明天见。” 如果就那样挂断,她会有遗憾,可不会后悔,可是那个坏蛋,却突然说:“等一下...” 良久的沉默,因为她不舍,所以默默的倾听他沉默的呼吸,然后骤然间,心跳如雷,浑身都热烈起来。 明诚说:“我爱你...明天见...”匆忙的说完,慌张的挂断,耳边残留的是挂电话不太顺利所发出的电鸣。 以秋拿着电话的话柄,笑的哭着,久久没有把话筒放回去,只是抱着那小心的金属,一遍遍的大喊着明诚的名字,瘫坐在地上。 遇见明诚之前,初识也好,相逢也罢,她没有对这儿有过分的留恋,可这个时候,除了这里,她那也不想去。 可是...... 现在站在藤田芳政对面,举起枪的时候,她却什么都不想了。 这一生,爱过 、痛过、恨过、迷茫过,可现在,都随着声声枪鸣声流逝,所有恼怒与烦躁,抛掷以尽,将所有留恋都定格在最初,心情平明如镜,再不畏惧这满眼的红。 当第一声枪鸣从藤田芳政的手下发出的时候,万籁俱寂,然后就是后来围上来的人猛烈的射击。 以秋一直是怕痛的,可是此刻,她却是连闷哼都没有。 一滴...两滴的鲜血率先开在地面上,成为妖治的花朵。大厦将倾,她闭上眼睛,沉寂的向后倒去,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 原来......这就叫做皮开肉绽啊。 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轻柔的笑容,以秋努力睁开眼,却只是满眼红黑,原来,即使皮开肉绽也是不会痛的,原来,鲜血流逝的感觉是平静而麻木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陪着姐姐的身边,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做明诚的妻子。可是她没有国,所以没有家。 漫无边际的冷,像是一条一条拼命往骨里钻的虫,仿佛浸染到骨髓,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冻脆了。 可是明诚的话,却又响在她的耳边,如同温热的水,让她的四肢,又有了感触。 姐姐...严律...明诚...汪以秋。 以秋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了,黑暗已经充盈了她的双眼,一切的感知也已经虚伪。触觉、听觉、味觉、视觉,当明诚的脸也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冷风凝冻了她的骨髓,定格了她最后的微笑。 当喉咙中最后一丝气逸出,身体放下疲惫的瞬间,汪以秋就到此为止。 这一生,纵有太多情感相互蹉跎的烦乱,但幸好,她从未辜负过自己的心。这一世,已经够了,她别无他求,只是,如果能在来一次的话,她想生在一个太平盛世,只为明诚而活,不再顾忌其他。 汪以秋刺杀藤田芳政...汪以秋是中统的特工...汪以秋死了。这不像话的传闻,炸响在整个上海涉政人士的耳边,也抹杀了严律的存在。 严律到特高课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汪以秋的尸体,一直笑着的女人,现在也在忠诚的微笑,可是却再无任何鲜活。 可笑的是,这场局是她设的,而执行的竟然是他。 “你今天的选择,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它改变了无数人的世界。” 她昨天的声音还回响在他的耳边,但仅仅一天,这天就变了颜色。 只是,未来你将会面临 无数次像今天这样的选择。那个时候,摆在天平两端的,或许会是更加让你踌躇的选择...” 那原来是一个预告,那原来是一个遗言。 “我希望,到那一天的时候,你能够像今天一样,铭记自己是祖国的战士,做出,你该做的选择。” 严律一步步的走到藤田芳政的面前,把以秋昨日交给他的一些东西,原封不动的递给了藤田芳政。 “严律...在这乱世之中,没有什么可以保全,但唯独你的心,必须坚强。你要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并且,不要做出有悖这一身份的事情,因为有很多事情,走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不知道他保持着怎样的表情,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面容,只是凭着汪以秋最后的话,压抑住暴虐在心里的狂肆,说出,她最后交给他的任务。 “经过查实,监察部部长汪以秋,是中统驻上海地下情报处特工,代号“锦鲤”,第三战区密码本事件,毒蝎事件,南田事件,皆掺有她的手笔。这,是特高课经调查后,发现的电台资料和详细的事件报告。” 汪以秋让他做的事情,他不知道是什么,但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再加上许良程最后提供给他的相关文件,他才明白,她借他的身份,拦下了所有扣在汪曼春身上的罪名。 而他,看着地下汪以秋的尸体,耳边响起了来之前得知一切时,许良程的话。 “她不认为你继续呆在中统是什么好的事情,这是她对你最后的安排。” 这一切,都仿佛是汪以秋的一次不顾结果的任性,可这尽管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每一个局她都早有准备。 汪氏,她早就已经把所有股份转让给了拥有日籍的许良程。青龙帮,早在新年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脱离汪氏的工作,现在一半在严律手上,一半在许良程手上,而以秋,竟从来没有动用过任何相关力量。 就连特高课...行动处组长白鸟青木,碍于白鸟轻泽现在的处境,对这次调查汪以秋事件全权放权给了严律。而高木,因为以前跟以秋的交情,也乖乖的闭了嘴。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甚至从不知从哪找来了清除藤田的假指令,而严律,借由汪曼春的名义大展拳脚,不仅在特高课这里拔得头筹,甚至,监牢里的汪曼春,一下子从囚犯变成了大功臣。 她把一切都考虑进去了,顾及了所有人,却唯独,丢了自己的命。 ☆、第六十五章(补更) 灰暗破败的牢房里,没有想象中累积的稻草,就只有一片水泥地,空空荡荡,汪曼春抱膝静静地倚靠在墙壁上。 这里很安静,并且见不到什么光,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静谧空间,一切的感知都被放到了最大。随着角落里不知名暗物的怯动,随着空气里突然凌冽的风声。她的前半生,像是一场黑白电影,一帧帧的在眼前播放。 曼春的目光很悠长,没有任何聚焦,只是漫无目的的向远方眺望,若不是胸口有起伏,就像是一座尸体。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或许是因为她的心死了,所以眼睛里荒芜一片,寸光不进,指草不生。 “那姐姐,再帮我一个忙吧。”妹妹昨日的话还遗留在耳边。 难过吗...汪曼春不知道,因为在知道她落得这番境地的罪魁是明楼的时候,她就已经麻木,再来任何,都只不过不痛不痒。 “那姐姐,再帮我一个忙吧。” 她的妹妹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面目上的表情,语气生涩,一字一句虽然流畅却有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但她没有探究什么。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明楼,怎样报复他,怎样毁了他,怎样,让他看到自己,看到她现在满腔的愤怒。 “好,帮你什么?” 曼春看着以秋,眼神也渐渐的柔和,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唯一能为自己的妹妹做的了。她知道,她不会有一个好下场,但汪以秋,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亏欠的人。 骗?那也是应该的。是她这个姐姐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变成今日这般,不断用谎言武装自己的人,毕竟,她的妹妹,曾是天下最单纯的人。 若不是双手上禁锢枷锁,若不是害怕一但触碰自己就会心软的放下一切执念,她一定会抱住现在站在一片阴霾里的妹妹,告诉她有姐姐在,不用害怕。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了,所以她只能以那种遗世的目光看着她,说:“以秋,姐姐还能帮你什么?” 以秋转过身子,静静的望着她,眼里满满的依赖,浸泡着泪水,一点点的流露。 “把它签了吧。” 曼春看着以秋递过来的不知名的文件夹,秀眉一蹙。这东西她有阴影,她落得现在模样,正是因为胡乱签下了朱徽因递来的文报。 “这是什么?” 下意识的,她问了以秋一句。以秋只是继续以 那种太息的眼神看着她,柔声说:“姐姐能不问吗?” 曼春看着以秋的脸,视线扫过她每一寸肌肤,像是要确认她的意图。最终,都是颓疲塌肩:“好,我知道了。” 迈着不太稳定的步子,她一步步的朝以秋走去。 签个字而已,她的妹妹有需要,她签就是了。到了如今,她还怕什么呢,无所畏惧了,就算以秋真的有在图谋什么,她给她就是了,自己的妹妹,难道还要吝啬。 拿起签字笔,翻开文件的一角,只露出签字那一块的空白,不去看正文,曼春的笔尖落下。 蓦地,以秋忽然抓住了曼春的手。那掌心冰冷,竟比她的体温更低。 汪曼春惊讶的抬起头,只见自己妹妹满面泪水。 “姐姐,你真的很固执....” 以秋咧嘴笑着,那里面交织扭曲的情绪让她看了都心痛,心下划过一丝惊疑,突然想要知道笔下这一份到底是什么,妹妹今日的来意,就只是为了策[反她吗? 可是,那一闪而过的顾虑,随着以秋放开的手,一起消失,然后名字落下,尽管上面有因为以秋的打断而突兀断裂的痕迹。 “姐...”以秋把自己撞进她的怀里,就像小时候千百次的撒娇,埋在她的脖颈里,像是一只小动物胡乱摩擦:“姐...我舍不得你..姐..” 我也舍不得你,我的妹妹。她把手放在以秋的头上,轻轻抚摸,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抬起头,望着那乌黑的房梁,曼春突然有了退意。爱也好,恨也罢,她能不能不再顾忌,只守着汪以秋,看着她长大,嫁一个好人家。 可是... 推开以秋,曼春压抑着胸口的感情,对她说:“你走吧,尽快离开上海。” 说完,她转过身子,仓皇逃离,不敢再次回头。 “姐————”以秋的声音突然高扬,从身后似弓矢飞来。她不敢回头,只是微微驻足,让耳朵再最后一次倾听她这辈子最疼爱的孩子的声音:“姐..你是我姐姐,太好了,以秋很幸福,真的。” 那种告别的哭腔...啊,她的妹妹是不是也察觉到她的意志了呢,对啊,她的妹妹自然了解她,明白她会去做傻事。 但她的妹妹没有办法阻止姐姐的任性,所以只能难过吧。 傻孩子,有你这样的妹妹,才是姐姐的幸运,只是这辈子,姐姐不能 在保护你了,下辈子,一定会紧紧的护着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快乐而幸福的长大,弥补这辈子,遗失了的年月。 “你走吧...离开上海...”她这样说着,没有再看妹妹一眼,离开了会面室,回到了这个牢房里。 现在,她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回想着以秋从小到大在她记忆里的身影,可爱的,调皮的,成熟的,搞怪的,内心软做一团。 汪以秋,是汪曼春生命里不曾灰暗,不曾衰败,不曾凋零的光。 可是,那个叫严律的人来了,带来了一个淬着毒的匕首,上面染满了鲜血,熟悉的,温柔的,妹妹的心头血,狠狠的刺了过来。 居高临下,俾睨着宛如蝼蚁的她,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寒意和憎恨。 那个一向爽朗带着书生意气的青年,发丝凌乱,浑身暴戾,双眸通红的看着他,宛如一只猎豹,随时会冲上来咬断她的脖颈。 他提着一个公文包,满身杀气的走进了这间牢房,走到了她的面前。 在她还没来得及穿上满身的刺之前,在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时候,冰冷的薄唇抖动几下,吐露出了如冰似铁般的消息。 冷澈而锐利,压抑着汹涌,冰冷的声音。汪曼春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一个恶梦,那个梦魇是由一句话组成,那就是...西装革履的青年的声音. “她死了...汪以秋,你的妹妹,她替你去死了。” ☆、第六十六章 从特高课出来的时候,严律每一步都如行云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死在地面。 汪以秋死了...和严青音一样,突然的失去了一切。那么她为什么而死的,啊,为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可笑的姐姐吧。 坐上车,一路狂飙到76号的刑狱,屏退左右,严律提着公文包下到了泛着潮湿味的腐朽监牢里。 不像...一点都不像,汪以秋是不会像一个死人一样的坐在那里自怜自艾的,她如同火焰,一生燃烧,就算是死,也是笑着离开。 他还记得,她笑着说炸了日本布防兵的时候眼里的光彩,记得她无数次整他的时候眼里的恶趣味,记得她是怎样一步步的吞了白鸟集团,记得她怎样白手起家,一步步的走进上海权力中心。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她永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每当他认为无法企及的时候,笑着转过身,将他拉上去,站在跟她相同的高度,一点点的为他讲解着这乱世中的陷阱。 她们有相同的姓氏,相似的容貌,但灵魂,却是天地之别。 在汪曼春身边数月,严律知道这个女人的狠毒,她是真正的刽子手,手染多少同胞的鲜血。 可是为什么,最后死的是汪以秋呢。 一步步走到汪曼春的面前,严律举高临下的看着昔日张扬女子的狼狈,不知抱着何种心态,强忍着内心的悲怆,一字一句:“她死了...汪以秋,你的妹妹,她替你去死了。” 他知道,她原本可以不用死的,如果眼前这个女人不固执己见,她就不必为了救她以身涉险。 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害的,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扭断她的脖子。 可是,一切真的就是如此吗。 或许,也有他的责任吧,早在因为他的失误导致汪芙蕖身亡开始,早在他决定和明楼联手开始。她最后见过汪以秋了,他也见过,可无论是谁,都没有发现她眼里必死的意志,都只是被动的接下了她的遗言。 早有预谋,她以一种不容别人拒绝的强势,掀翻了本由明楼主导的谋局。 她退场了,以死亡为开端,把剩下的一切交给了他。 所以,就算咬牙切齿,就算是违心,就算是逼迫,他也要把那个叫汪曼春的女人拉起来,让她活下去,让她活过来。 “你说...什么?” 汪曼春双目凝滞,瞳孔放大,恐怖的静默之后就是疯狂的扭曲,狂乱的静寂,以瞳孔为中心迅速晕染扩散。 她本瘫坐在地,但一瞬间就扑到了监牢的横杆前,像是要冲破这铁柱的束缚。眼角眦裂,血红的血管仿佛从眼球里暴起,憎恨与愤怒渐渐被一种死气的绝望取代。 那恐怖的气场,不过是薄冰,轻轻碾压就会碎成粉末。 “你胡说,胡说!谁死了,谁死了!闭嘴,闭嘴!” 歇斯底里的刺耳哀鸣回荡在空落落的牢房里。汪曼春被关押的地方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因为,很少有人有机会被送到这里,大多数人,在进这里之前,就死在了侦讯室,根本不必来这里。 作茧自缚,说的或许就是汪曼春。 她输了明楼,输了自己,然后,在本以为无物可失的时候,失去了汪以秋,那个唯一不会害她,会永远朝她微笑的妹妹。 “是明楼,是明楼!是不是明楼!不...是明诚,是明诚,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害死了她,一定是他们。不!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在骗我,以秋呢?我要见以秋,以秋呢,我要见以秋!” 语无伦次,慌乱、憎恨、迷茫、希冀,交织纠缠,交替浮现,昔日高贵张扬的汪曼春,像是一个疯子,这疯狂远比明楼的欺骗更加绝望,高声啼血,她仿佛在呼唤,仿佛在挣扎。 严律冷眼旁观,心里不知道是快,还是痛。若不是她的命令,若不是她的遗言,或许,在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他就会与藤田芳政决裂,然后战死在特高课。 他笑了,嘲讽的微笑:“76号原情报处处长汪曼春,侦破中统驻我方间{谍汪以秋身份,护特高课行政长有功,官复原职,另,原罪名,经查实,实属汪以秋陷害。故无罪释放,即刻到特高课述职,禀明详情。” 一字一句,每一个断句,都让汪曼春安静些来,泪水决堤,双手扒地的她早已指缝露血,可她好像浑然不知,只是迟钝的反应着。 严律仿佛是恶鬼,不肯放过已经临近临界的汪曼春,他朝汪曼春抛过一个文件夹,露出了凉薄的笑。 汪曼春呆呆的看着地上那蓝色纹路的文件夹,很眼熟,那是汪以秋昨天让她签的。一种沉重而苦痛的不祥笼罩了她,她内心拒绝去翻开,但是,已接近麻木的神经,被动的接受了严律的指令。 “汪处长,你可以打开看看。” 指尖颤抖,鲜血沾红了蓝色的文件壳,染湿了雪白的纸页。 空气里,清脆的如同银铃的书页翻阅声,仿佛是地狱传来的魔音,让汪曼春本已麻木的心,榨的爆涌鲜血。 从怀疑到调查,从调查到取证,那些因为她想铲除异己而除掉的76号特工,全都成了这任务过程中不幸牺牲的队员,那些原本是她的罪名,一个个的转嫁到了汪以秋的身上。□□无缝,若不是她清楚的知道她没有做个这样的调查,恐怕,她也会相信这文件的真实性。 笔迹是她的,文书的习惯是她的,就连那最后一页,刺眼的,断裂的签字,也是她的。 她只执行了最后一步,但,是她交出了杀害亲妹的匕首,毋庸置疑。 那因为汪以秋阻止而显得丑陋的签名,仿佛是她“大义灭亲”而纠结不已的心里,那皱皱巴巴泛有水印的文件纸,仿佛是她留着眼泪,一笔一笔写下的自白书。 那时候,那一天,她说的话快速在她耳边回过,她努力回想妹妹当时眉眼间的泪痕,才明白,原来,是她的选择,把妹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姐————回不了头了吗?” 可以的,我会回头的,只要你活过来。 “如果姐姐答应的话,就不会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答应你,所以不要代我去死,求求你,活过来。 “姐姐一向疼我,国与家之间,一定要做个选择吗?” 不用选择,姐姐答应你,只求你,活过来。 汪曼春的嘴角不断颤抖,最终,声嘶力竭:“活过来,我的以秋,姐姐求你,活过来——” 过去如同走马观花,她的笑颜,当时有多生动,现在就有多冰冷。 “姐..你是我姐姐,太好了,以秋很幸福,真的。” 为什么,她没有听出来,那是妹妹最后留给她的告白。是她错了,她知道错了,所以,让她活过来吧,爱也不爱了,恨也不恨了,她只要她的妹妹,汪以秋。 当对明楼的恨也熄灭在她的眼里的时候,严律知道,世人所熟悉的汪曼春死了。握紧手里,由许良程转交给他的任务书,严律眼里暗光不明。 汪曼春应该死的,但,就这样死了,她的命就白陪了。 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监牢里,如同尸体的汪曼春,那相似的脸庞给严律仿佛在那里的是汪以 秋的错觉。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严律开口,有了温度:“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汪曼春迟钝到几点的大脑反应了良久,她呆呆的看着房梁,脑子里不断闪过汪以秋的笑脸,小时候肉嘟嘟的娇笑,长大之后的温婉,后来的成熟冷静,她仿佛想要将自己溺毙在回忆里。 “报仇?”汪曼春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而扭曲:“对,应该报仇的,是我害死了她...” “不!不是你。” “不是我?那是谁?” 汪曼春如同人偶,在被摧毁了所有之后意志也变得薄弱,只能呆呆的跟随着严律的步伐。严律眯着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汪曼春,不禁想到,如果是她的话就不会是这样,她永远都在他认为脆弱的时候,以任何人都无法达到的速度重新振作。 她永远坚强,永不放弃。就算她已经死了,但她托付给他的坚持,他一定要做到,就算,今后他跟随的人不在是汪以秋,而是汪曼春。 “是藤田芳政,是他杀了她,不仅如此,在场几十号人都是罪魁。她的尸体还在特高课,你不去接她吗?” 像是一豆灯火,点燃了汪曼春内心的荒原。 国与家的苦痛,是汪以秋此生最挣扎的难过,被藤田杀死,对她而言必定是一个遗憾。 “你的命是她的命换来的,你死了,她会难过,你没有资格死。” 对...她还不能死,再把害死她妹妹的人一个个的毁掉之前,她不能死。 严律看着眼里逐渐有了色彩的汪曼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打开了牢房的门,走到里面,蹲在汪曼春面前:“我们时间不多了,你抓紧处理,任务计划我路上和你说。” 留下一包衣服,严律起身走出。 出来的时候,月明星稀,严律吐出一口气,依然不能相信,那个似乎无所不知的女人死了。 可是看着手里她留下来的任务书,他又不得不信,她以她的命,开始了一个足矣动荡上海政局的行动。 严律笑了,笑的哭了:“你真的是个可怕的人,你真的太狠了,怎么能什么都不和我说就这样走了..” 手臂颓然落下,他闭上双眸,仿佛能想象到她写下这个任务计划的时候耸动的肩膀,摩擦纸的笔尖,还有她站在窗前,眺望远方时念出的这个计划的名字。 那是她的梦想,也是她的遗愿,那饱 含爱与不舍的迫切托付给了他,让他舍弃“锦鲤”的身份,以严律去执行的任务,其名曰:“回春” ☆、第六十七章 爱一个人,爱到什么程度才算爱。 被日军侵占的国度..在上海这个城市里,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快速的鼓点,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 血与金钱黏稠的交易,刀光剑影,泛着金属冷色。 汪曼春从严律的车上下来,看着在夜幕里掩埋着的特高课大楼,青白色的瓦砾,排得整齐,却诡异的泛着红色,一股刺鼻的味道传入鼻腔,一种莫名的汹涌骚刮心脉,血脉膨胀,就连眼眸里的血管仿佛都会突然暴起。 这里是哪里...汪曼春握紧拳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来过。 “走吧,他们都在等你。” 停好车的严律西装革履,重新梳回了曾被汪以秋嫌弃不已的油头,带着金丝边眼镜,挂着厚重的面具,一股子文秘风范。 反观汪曼春,依旧的烟眉秋目,凝脂猩唇,一身黑色皮装,脚踩同色高鞋,如同一把匕首。但反常的,那浑身张扬不复,就像是一块墨石融化,晕染在她的周围,厚实沉重,几近要与夜色同隐。 鲜红的嘴唇吐出一口气,看着这昔日算得上是办公楼的地方,一种异样的情绪投放在心里。 汪曼春轻声说:“是啊,他们都在等我吧。” 她昂首挺胸,眼中虽然混乱但却平静,伴随着鞋跟清脆的砸地声,她目光悠长,双手插兜,若无旁人的走入了特高课。 一路上,火辣的视线伴随,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深沉的、筹谋的。不知为何,她小心的留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过去如同花孔雀的她,永远都是视线的焦点,是最刺眼的光点,她一直引以为傲。 现在似乎依旧如此,众人依旧随她而动,但她自己心里却有朦胧的感觉,她在黑暗里,异常冷澈。 站在藤田芳政办公室门前的时候,汪曼春犹豫了,隐藏在口袋里的手掌冰冷,指尖也在颤抖,一股电流狂攒在身体里,肌肉紧绷,处在临界状态。 枪响声,流血声,闷哼声,还有,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纤细而美好的笑颜。 倒吸一口冷气,在暴虐之前肩膀的刺痛让汪曼春惊醒,回过头,是严律隐藏在镜片下警告的目光。汪曼春红唇轻启,勾出一抹冷笑,抖开肩膀上似要嵌进骨头里的手,她利落的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她不会出问题的,绝对不会。 推开门,进去,藤田芳政如同干瘦鱼鹰一般的面貌仍旧锐利,如毒蛇一般的目光浸着毒,死死的锁住进门的汪曼春。 他的眼神带钩,恨不得抛开汪曼春的胸膛直视内心。 “汪处长,我等你很久了....” 踏着着意味不明的声音,汪曼春坐在了藤田芳政的对面。 余光里,这曾经光鲜的办公室狼狈模样尽收眼底。窗子的玻璃破了,屋子里到处都是子弹的擦痕,尤其是中央的位置,弹孔尤其密集,上面还有清理不掉的大滩殷红,约莫是两个重圆,拉的很长。 那是什么,不言而喻。揪心、狂躁,一些画面不停的在脑海中模拟播放,就算眼前有灼热的视线也无法令她分神。 最终,她只是低下了头,说了一句:“您没事....万幸...” 那干涸的沙哑声音,像是一把坏琴,扭曲的音调就连她自己都听得陌生。牙床震的生疼,上下牙齿紧紧的咬合在一起,阻止它的锐利,她甚至不敢轻易张口。 生怕...生怕张嘴的瞬间,就把对面的人,撕得粉碎。 藤田芳政比较狼狈,身上有打斗的痕迹,脸上更是有大块的晕红。此刻,他浑身紧绷,手掌向腰间探去,似乎是在摸着抢。 汪曼春毫不怀疑,今日若是一言不合,他就会立刻拔枪。 “藤田的命,今日若不是汪处长,恐怕,就危险了。” 汪以秋自杀式的袭击是恐怖的,若不是一通自称受命于汪曼春的电话打到特高课,没有任何人对这个身处高职的人抱有警惕。她死了,但整个特高课如同惊弓之鸟,颤颤巍巍的猜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图谋。 不理解她为何这样愚蠢,不理解为何选择这样的方式。 甚至,他们自己都在对这一次的损失感到不可思议,就连他们自己,也可以想到更有效,更致命的办法。 汪曼春坐在藤田芳政对面,眼眶发热,却是难忍心中狂乱的笑。 她曾经畏惧的,低头的,害怕的,仰仗的,依靠的,效命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任何官员,在进入特高课之后,尤其是受到传呼的情况下,是不允许佩戴枪械的。手无寸铁的汪以秋,竟然搅得日本间[谍组织人心惶惶。 现在,藤田芳政手里握抢,恐怕外面的人也都暗自待命。汪曼春呢,充其量有个严律,身上连把匕首都没有。但看着藤田 芳政脸上严峻的表情,汪曼春有种错觉,她或许是带着一架上好火的机枪进来的。 闭上眼睛,汪曼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安危相易的政治场,那里的风云莫测她不是不懂,只是一直太自负,一直太盲目。 如今,她站在妹妹的亡灵身旁,有什么,会让她迷茫。 那文件里白纸黑字的一字一句,看着让她悲痛,想着让她抓狂,但现在,她却面不改色的,露出完美的做戏面孔,语气轻浮的说了出来。 “最初怀疑,是在家妹私下约见南田课长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掌了以秋一嘴巴,因为愤怒她不顾自己的安危,任性走入这政治漩涡。那个时候,她明明决定了的,决定好好保护以秋,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家妹是个生意人,她有经商的天赋。但是,一直以来,从未表现过政治趣向的她突然如此,最初,我只是担忧罢了。” 后来,妹妹出色的工作本领让她惊艳,许多事情也因为汪以秋三个字而变得容易,不可否认,正如同汪以秋承诺的,她帮了她很多。或许正是贪恋这份倚靠,她渐渐的放松了,随着妹妹的性子,甚至欣喜于她在官场上的强大。 “第一次真正起了疑心,是汪芙蕖,也就是我的叔父遇刺的时候。据线人来报,她在确定现场之后直接驱车闯入了明家,指名要找明台。当时,我也只是怀疑,她是否知道什么内幕,直到...明台毒蝎的身份暴露,我才开始确定,我的妹妹,汪以秋的身份不单纯。”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忘了她平日里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汪以秋,是那样热爱她脚下这片国土的人。她当然知道汪以秋的身份不简单,但是,她居然在明知道这一情况的前提下,认为妹妹的工作很顺利,认为这样的生活很便利。 “正式证实,也是在明台毒蝎身份暴露之后。以新年时候的事件为线,我以明台和她为轴心,围着这一年来新政府发生的大大小小所有事件展开了调查。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无论是南田课长遇袭事件,许鹤被杀事件,第三战区密码本事件,多方证据显示,她与明台有过亲密接触,甚至,在明台以毒蝎身份,营救劳工营被困的那天黎明,也有线人在当地发现疑似她的身形。” 汪曼春的眼里只有明楼,无视了妹妹的感情,无视了她的抱负,无视了她的挣扎。在妹妹挣扎在理想与她之间的时候,在妹妹彷徨与亲情与爱情的时候,在妹妹徘徊在死 亡与生存的时候。她毫无知觉的做了那双背后的手,将她推向了深渊。 “我虽然怀疑她的身份,但手里也只有凌乱的不成条理的线索。所以,逮捕明台后,即使已经确定从他口里套不出任何情报,还是尽力在拖延时间,目的,就是通过明台,找出,隐藏在新政府里的暗雷,汪以秋的真正身份。” 现在,她一字一句,妹妹的亡魂倘若还在,必定在身后,微笑着支持着她。她从未说过她错了,无论她做什么,她总是支持的。 “但是,还不等卑职调查清楚,毒蝎就被枪决了。卑职..很快也被扣上了背叛者的帽子。身处牢中,联系不便,若不是严律恰好探望,恐怕,卑职的疑虑也不能传达。藤田课长这次遭遇危险,是卑职的失职,甘愿受罚。” 言语之间,黑化作白,这样的本事,原来,她也有学会的一天。虽然...她是沿着妹妹安排好的路在走,但,她不会有问题的,绝对。 汪曼春的表情很复杂,介于公事与真情之间,私情与凛然相混合,是真是假,难以分辨。 长长的对话,没有让藤田芳政放松,他只是依旧严肃的看着汪曼春,沉默良久,在无波无动的表情里,在锐利的视线下,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我以为...汪处长,很疼爱自己的妹妹。” 这句话如同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有轻薄的棱角,泛着月白色的光泽,轻轻地,丢入了水中。 汪曼春的眼涩的生疼,她抽搐着倒吸一口气。 是啊,她疼爱自己的妹妹,她是这么认为的,整个上海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么,谁来告诉她,她的妹妹是谁,她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如何安排的这次谋局,怎样编排。 她妹妹的尸体,在哪里? “是...所以一直犹豫,只是不停的犹豫,最终...铸成了大错。” 汪曼春看着藤田芳政,似乎又没有看着。只是仿佛穿透了当下,不断回到那无数个曾经。两行清泪留下,划过唇边,变得殷红,像是血却是胭脂。 眼底的悔恨那么真诚,浸泡着泪光。 藤田芳政看着汪曼春低下头,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卑微姿态,一字一句的说:“我很抱歉,藤田课长。” 她一直上扬演绎着明媚的眼角,此刻失落的耷拉着,让藤田忽然想起,确实是眼前的女人救了自己的性命,确实,她的决定,相当于杀死了自己的亲妹。 值得怀疑,但,似乎目前可以信任。 “那么,汪处长认为,会是汪以秋发现你对她的调查,所以陷害了你吗?” 时间随着钟表上的钟摆,一点一点的流逝,每一秒都显得那样漫长。 汪曼春像是风化了一般,僵硬的坐在椅子上,连眼球都不动,像是一尊石像。 藤田芳政的话,像是轻轻拨动的弦,轻轻松松,却在酝酿后掀起了惊涛骇浪。是谁陷害的她,她又为何落入今天这个地步。罪魁是谁,谁是真正的凶手。 汪曼春早就死了,被彻底的粉碎,变成人心下的怪物。但是..是谁,一片片的黏起,那么纤细,那么温柔,若如春风,让朽木逢春。 她想知道,可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却彻底错愕在这场血腥里,以命换命,以秋唤春。 汪曼春笑了,笑的疯狂,甚至惊诧了对面的藤田芳政,他看着汪曼春在一瞬里变得桀狂,压抑着声音,咬牙切齿,仿佛从喉咙深处咆哮。 低沉又刻骨铭心:“我绝不相信,她走到今天都是一己之力,她背后一定有人。” 眼角眦裂的女人眼里满是仇恨。她会将这次幕后主事,所有涉及这次案件的地下分子,所有叛乱一个不落的揪出来。她的妹妹死了,那么剩下的人,也一个别想活。 莫名的,藤田芳政接收到了这样信号。对于一向狠辣,不懂得圆融的汪曼春,这样的表现,似乎值得信任。 藤田芳政笑了,即使刚刚从鬼门关出来,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汪曼春,问道:“哦?那汪处长怀疑谁?” 世间轮回,一报还一报。昨日设下陷阱的人,是否会料想到,那爬上来的人,会挖一个一模一样的坑呢。 汪曼春抬起眼眸,轻轻吐露:“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明楼...还有,整个明家...甚至,毒蝎,他还活着。” 她平静下来了,不复失控,可是,这话,像是一个惊雷,炸的藤田芳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不是儿女情长间的来回拉扯,汪曼春眼底的清明让人信服。 她看着藤田芳政,语气诚恳:“我会找到实际的证据,证明我的想法。经过这件事,也请藤田长官相信我的衷心,隐藏在新政府的毒瘤,我会一刻不落的,全部剔除。” 这个人,连自己的妹妹都下的了手,还有什么不能舍弃呢。 对于藤田来说,汪曼春的表 现似乎并不匪夷所思,反而是令人满意的理所应当。他欣然答应了,随即下了情报处处长汪曼春官复原职的召令。 汪曼春捏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没有多少欣喜的表情,她只是望着藤田芳政,闪烁其词:“藤田长官,卑职...有一个请求....” 特高课的警报解除了,从汪曼春进来开始就悄悄上膛的特务们都把子弹退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庆幸今晚不用再玩一出大战。 办公楼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以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雷厉前行,高跟鞋咔咔砸地的汪曼春。她像是一个聚光体,风韵锐利,红唇嚣张。在所有人认为她再难翻身的时候,一身杀伐,站到了76号的顶端,抢夺了所有人的注目。 而她的眼底无悲无喜,红艳的面容平静无波,她插着口袋,像进来时候一样,昂首挺胸,快步离开了特高课。 汪曼春推门出来的时候,严律松了一口气。她的脾气有多火爆,他是知道的,这时候,连他站在这里都不免暴躁,更何况,是她。 当手里拿到那官复原职的公文的时候,严律松了一口气,不免佩服起汪以秋,能在那么多繁乱的场合中穿梭自由。他单是应付一场,就已经筋疲力尽。 站在外面的他尚且紧张,汪曼春,想必更加难熬吧。 看着气势汹汹,快步向前的汪曼春,严律终于暂且放下了心中的成见,在出了特高课以后,耐心柔声:“他现在不一定信任你,但是暂且是不会动你了。这次事件有很多疑点他还搞不清楚,我们只要....” 话说一半,汪曼春已经夺了钥匙掠过他直接冲向驾驶座,若不是严律眼疾手快爬上后座,恐怕 早就被甩下了。 车子像是发了疯,一个尖锐的擦地之后就是疯狂前行。 严律失声:“你干什么!” 从后车镜上,他看到汪曼春的眼眸通红。 她从镜子里看着他,眸子里仿佛有两团明火,她不在乎他说的是什么,眼里就只有那一物其他都不重要,万明皆失。 “她被带回76号了....” 她是谁,不言而喻。那么一瞬,严律怔住了,这一刻,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汪以秋会甘愿为了汪曼春付出一切。 ☆、第六十八章 汪以秋的尸体,早早地就被丢到了76号的停尸房。 对于一般的死人,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少的时候,会直接丢在郊外,多的时候,会扔到专门的炉子里。 但由于这次“死人”身份的特殊,他们便把她带了回来。 说是一个房子,其实也只是一个堆放废弃物的小仓库。 门口留了一个人。那人正靠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打着盹,不明白为何要守着一具死尸,更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摊上了这滩苦差事。 夜晚,凉风习习,那人守着一个有死人的空房却不害怕,惬意的依靠着椅子,吧唧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明月高升,白幕笼罩大地,醒目的白光打扰了他的美梦,不舒服的眨眨眼,哼着声晃了晃头,本想换个姿势,背光继续睡,谁知一睁眼,吓得魂飞魄散。 一不知何时,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他的面前,眼中有刀,手中抢已上膛,高悬手臂,枪口死死的抵住了他的脑袋。 额前金属泛着寒气,眼前逆光而站,只看得清身形的黑影更是像一块寒冰。守门小哥惊惶中还有刚睡醒的迷蒙,这会儿,更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人是鬼。 “人呢?” 变徵之声,怒气四溢。黑影说了人话...小哥反应了一会儿更是疑惑,这地方就有一人一尸,除了他,哪还有人。 可额上的枪压得生疼,小哥咽了咽口水,生怕一个饶舌他的脑袋就开了花。颤着身体,他迟钝的往身后闭着门的小仓库指了指,然后缩成一团,一声都不敢吭。 黑影似乎没打算杀他,见他回了话就扯着他的领子,一把把他甩开,像是嫌他挡路。小哥连叫都不敢叫,硬生生的腾空飞了两步然后重重的跌在了水泥地上。 这会儿,再一转头,那黑影的真面目显露,原来是秘书处的处长,海关总署,明诚长官。 小哥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这里面死的可不就是这明诚长官的老相好吗。不顾身上的狼狈,小哥站起来拍拍土,精神的往里探了探头,一脸八卦之意,然后轻手轻脚的往远处跑走,生怕里面的大爷一个不爽拿自己开刀。 明诚的手贴在仓库门上,微微的颤抖。一路疯狂跑来,他心里总归是不相信的,现在,真相就在他的手下,他喘着粗气,喉结不断滑动,贴身的西装的几颗扣子早已崩开,梳好的油头也已凌乱,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流到胸膛,来回踌躇,这门是开 还是不开。 怎样都好,哪怕她伤痕累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好,只要她的眼里还能有他就好。 沉口气,掌心用力,抚上尘埃,这铁锈弥补的铁门吱吱呀呀的开了,仰起一阵烟尘。 然后,日已尽,硝烟已退,在这个皓月当空的时刻,交出了再也不能呼吸,不能看向他的汪以秋。 那是一种灰白色的破败感,她一脸安详的躺在巨大的箱子上,再无任何生气,一脸安详,像是陷入了沉睡。 耳边的虫鸣声、风声还有他的呼吸声、心跳声,交织扭曲在一起,奏响一曲失控的魔音。 为什么她的尸体会在这里,这是不是藤田芳政设下的陷阱? 不!也许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这也许是针对他和明楼的算计。 她没有死,这只是她营救汪曼春的计谋,就像明台假死一样,也许.....也许,就连这个尸体也是假的。 猜测,思虑,种种筹谋交织在一起,可是,明诚还是一步一步,晃晃悠悠的朝那个像是睡着了的人走去。 嚓——嚓——,皮鞋摩擦着参差的水泥地面。 他仿佛失去了呼吸,失去了心跳,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缓慢而不协调的移到了那个人的旁边。 颤抖的抬起双手,如同脂玉一般纤长的手指她最爱握在手心,以指缠绕。可现在...当指尖传来了冰冷的触感的时候,当看清她身上的血洞的时候,明诚忽然意识到,她死了。 抱起她的上半身,让她躺在他的怀里,期盼她能如同儿时那般,古灵精怪的眨动双眼,没有女孩家风范,捂着双颊不停打滚。 可是,视线渐渐模糊,唯一清楚的就只有她身上狰狞的伤口。最狠毒的,是开在她眉心上的血洞,上面还有灼烧的痕迹。 此刻,血液已经干涸,她的睫与眉都黑的分明,红色的血痂也栩栩如生,但是,却不会有任何东西比这更加令人静默。 抚上她的嘴角,她在笑。汪以秋爱笑,无论是从前的不谙世事,还是长大以后的感叹悲凉,她始终爱笑。不论哪一种,他都喜欢。 她依旧笑着..电话里头她的告别声还依稀存留在耳窝里,但是...没有任何端由,他不能爱她了,连爱的资格,都没有了。 “以秋..”明诚叫出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说什么都好,她总归听不到了。 用力的收紧臂环,似乎要把她镶嵌到骨血深处。无边无际的冷,深入骨髓,她该有多么害怕,明诚哑着声音,问了一句:“痛不痛...” 硕大的眼泪滴落,滚烫...冒着热气,打在她的眼角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仿佛在哭泣的不是明诚,而是她。 “不痛了...诚诚在这儿,不痛了...” 他不爱诚诚这个名字,太俗气,太秀气,可是汪以秋却喜欢的不得了,撒娇的时候、生气的时候,耍坏的时候,都爱扯着嗓子大声叫嚷。 现在,他承认这个名字了,但是,叫他的人,却不会再张口了。 不是约好要明天见面的吗,不是想我了吗,不是有话要说的吗。种种质问在他心里发酵,很快湮灭。 明诚从来没有对汪以秋要求过任何事情,除了涉及国家利益,明诚从来没有骗过汪以秋任何事情,除了涉及国家利益,明诚从来对汪以秋有求必应,除了...与国家利益相违背。 “诚诚...我与祖国你爱谁?” 这是彼时他们年幼的时候汪以秋躺在他大腿上问的问题。 “祖国和我,你爱谁?” 这是明台被捕之前汪以秋抓着他的袖子问的问题。 第一次他的回答他记不清了,第二次他却是没有回答。 你这样....说会保护好我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是了,那个时候,在明台被捕的时候,汪以秋耷拉着脑袋,口气难过的说了这句话,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他说:“你跟他不一样。” 原来都是一样的,隔着一个国,便是千秋万代,纵使一眼万年,两情相悦,儿女情长,也永远不会与祖国并肩。 他一直庆幸他比大哥幸运的多,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更残忍,与从来没得到相比,还是从未拥有更人性。 “以秋..睁开眼吧,我们回家....” 眼泪已经干竭,回首一遍,他才发现,他后悔她的死亡,却从不后悔他的选择,即使从来一遍,这步步谋局,步步欺骗,还是如旧,不会改变。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自私的想要她活过来。 他真正想让她做的,不是大义凛然,不是独当一面,而是能让他保护,只看得见他的汪以秋。若不是这样,若不是这样,他们,百转千回,永远走不到一起。 她说她要救汪曼春,他不反对,却不支持。他从未想过,她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却完成她的执念。都是一样的,汪曼春和汪以秋,都是一样的,只是,她们所执着的东西不同罢了。 “以秋,我们回家吧。” 最终的最终,他也只能承认现实。看着记忆中的她,笑的明朗,跳的欢快,然后化作泡沫,永远消失。 明诚是爱汪以秋的,从倾慕到深爱。只是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人总不能永远被情感左右。现在,汪以秋走了,徒留明诚一个,他该怎样,他也不知道。 “回家?回哪的家....明诚,把你的手给我放开!” 夜色寂寞,高昂的女声横空插[入,汪曼春与严律并肩,踏着月光而来,明诚知道,他想带她走,并不简单。 他不能许她一世安康,不能一生伴她左右,但,现在,他同样不能把她交出去。 ☆、第六十九章 一世长宁,一生安康。他给她的承诺,他埋藏在心底虚幻的夙愿,破碎成粉,飘扬在这泛着热气的微凉夜风。 明诚托着以秋的头,轻轻地放在地上,为她整理沾染鲜血的衣襟,缓缓的,直起身子,看向闯入这静谧仓库的二人。 汪曼春已经拔出了枪,一身肃立,眼神犀利的锁着明诚。严律跟在汪曼春的身后,浑身戒备,看向明诚的眼神同样不善。 天已彻底黑暗,这个窄小的仓库空空荡荡,像是与世隔绝的另异空间。灰尘与霉渍混合,挑染四壁,仓库里甚至没有什么光,只有房梁上掉下的几个黄灯泡凄厉的照亮。 明诚退离以秋几步,正挡在她尸身前。低下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帘,打出一片阴影:“我要带走她。” 平平淡淡的语气,带着一丝沙哑。明诚这幅理所应当的姿态引得汪曼春秀眉一挑,嗤笑出声:“凭什么?”语落的瞬间,手中的枪已经拨动扳指。 一霎的静默,没有预想中的枪鸣。明诚三步上前,卸掉了汪曼春手里的枪摔在身后,再一个肘击,用力逼退汪曼春几步。 她刚进来的时候还看的清妹妹的脸,现在却只能看见一个身形了。 明诚依旧低着头,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如同一尊雕像,矗立在汪曼春与汪以秋之间。 汪曼春轻眨美眸,眸子仿若充血,与那殷红的嘴唇一般,好像要滴出血来。她无悲无喜,无怒无笑,只是以探究的眼光轻扫着明诚,打量他的意图。 活动脚踝,将身体甚至扭曲出声音,忽略掉胸腔内撕裂的疼痛,汪曼春吸了口气,一瞬充劲,如同凶兽一般朝明诚冲了出去。 她要夺,他要守,此局,唯有激斗。 身居高位,汪曼春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活动筋骨,任务常有,但冲在最前面的永远不是她,动枪是常事,但肉搏,实在很少。 汪曼春的心里有一团火,热烈的燃烧,将她自己的筋骨烧的血肉模糊。她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被击中也好,挥拳也好,有的只有恨意与快意,大脑发热的冲动麻痹她所有的知觉。 明诚仿佛也是如此,两个人相互碰撞的肉体激扬起汗水,混合着血水,飞扬在昏黄色的光线里,一声声闷响,回荡在窄小空旷的仓库。 这小空间里的空气开始混乱,顺着明诚和汪曼春的拳脚,旋成乱流,乘着大门呼入的风,激起地上的蒙尘。 孤影 孑然的几根吊灯开始摇晃起来,一室昏黄开始颤动,在二人纠缠时刻,时隐时现。 光明与黑暗来回交替,但二人给予对方的每一次打击依旧精确,一拳一脚,就连对方眼里的爱恨都看的分明。 汪以秋静静的面对这边躺着,姿态安详,像是看着这边的热闹。 严律也站在一旁,任凭二人如何激烈。他摘下架在鼻上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安详的以秋。 一招一式间,二人激斗已进入白热化。纵然汪曼春勇往直前,毫无畏惧,但还是落了下风,被明诚逼得不断后退。 严律一直没有动,只是凝望着不远处明诚身后护着的人。他在疑惑...那样张扬聪颖,令人眼花缭乱的女子,怎么会一夕之间,归于沉寂。 也许是她累了吧,他自认强大的她,饱经离乱,本以为遇上了宽容的真心相待,不必再漂泊....可终究镜花水月。 门外,那样的乱世,笼罩在凉幕之下的血与执,历历在目,却和她再无关系,汪曼春活下来了,她的乱世便落了幕。 把手中的金丝眼镜小心的收到里衣中,指腹轻轻磨蹭着金属边沿————这是她送他的礼物。 一瞬而已,一个暗光流转,严律忽然一个旋身,横劈到正背对着他的明诚身上。 一声闷哼,正与汪曼春纠缠的明诚正中这突然一击。他此时已十分狼狈了。 严律缓缓的抬起下颚,暴露出眼底压抑一晚的情绪,汪曼春也是如此。呈三角站立的三人蓦地静默了一刻,相互观赏着彼此的悲痛,然后混揉入内心纠杂的怨,成为一种莫名的失落,滚烫的冲动。 “明长官何必如此,费心费力,一具尸体。”严律精心打理的头也已经凌乱,细发凌乱在额前,他冷冽开口,饱含叹息,仿佛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息。 严律的眼光很冷,泛着和今夜静默月色一样的冷白,仿若一个冰针,直入明诚此刻的混沌,在他细微的泪光中仿佛看到了他与以秋数十载相处的情形,洞悉了她和他的前因后果。 她本可不死,是他心下的迟疑毁了她。 一种难堪在明诚心里蒸腾而起,红果果的窥探眼神让他心中被他企图割舍的柔软剧烈疼痛,在他遗失她的岁月,一直陪着她的,是他。而现在,能光明带走她的,也是他。 或许,在这那年码头之后,他就再没拥有她的余地。 仿佛万年,每一次喘息都 像是生命里的最后一叹,但,他还活着,并且,这是她在他一生中最后一帧,死不能放。 一阵冷风刮过,三人再次纠缠在一起。 明诚像是忘了汪曼春这个人,像是和严律有死仇,招招狠手,下手狠辣更厉于对汪曼春。严律也是如此,专注于明诚,身手间拼命的狠绝。 两个人都认为是对方的过失,都认为若不是他,她就不会走。 汪曼春僵滞在两人之间,无法退开,也无法加入。这像是一场闹剧,男人们到此刻还在纠结于自己的情感,而这一切,不该由她承受,更不该在这里发泄。 汪曼春身上是双枪,被明诚卸了一把,还有一把,严律和明诚身上也有,只是三人默契的遗忘了它,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泄愤。 只是,该结束了。 金属的摩擦声像是快速鼓动的雨点,一霎的喧哗————汪曼春举枪抵住了明诚,明诚抵住了严律,严律同样指对明诚。 三人没有僵滞,甚至没有顾虑,都机械的上膛,拨上扳扣,将指尖搭在扳指之上,开始发力。除了汪曼春,好像没人能活下来,但,好像没人去在意。 千钧一发之际,低沉的男声回荡:“住手————”明楼来了。 “阿诚,让他们带以秋走。” 明楼从仓库口缓缓走入,依旧西装革履,风神俊秀,但他说出的话让明诚一怔,失控般的嘶吼:“大哥——”这是他今晚开口对众人说的第一句话。 “我要救她,我要救姐姐。” 明楼一步步的往里踏着,耳边却回想响前日丫头的信誓旦旦。他算漏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疯狂。 而这对于他而言,是最坏的局面。 明诚一向听明楼的话,但此刻面对明楼的命令他依旧高抬手臂,不肯就范。可没有选择的余地,汪以秋不可能跟着明诚走。 王天风用生命开启的死间计划,被汪以秋用生命更改了内容,此刻,嵌入新政府高层的,掌握一切主导权的,不再是明楼,而是汪曼春。 ☆、第七十章 汪曼春如今在风口浪尖上,严律很明显是以秋留在汪曼春身边的人。而这两个人,无论怎样现在都不能出事。 现下,明家的处境,更是微妙。 无论如何,他们,不能在这里起了争执。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 明楼到明诚身边时,汪曼春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常。抬手把明诚的枪压下去,明楼淡淡说道:“汪处长请便。” “大哥!”明诚又喊一声,只是手里的枪被明楼紧紧的攥在手里,拔不出来。 汪曼春挑眉瞥了明楼一眼,意味不明,不再理会明家兄弟,曼春绕过二人,直往以秋放向走去。 汪以秋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室激斗,没有惊醒她,她只是恬静的躺在这里,浑身鲜血,再难有半分世俗。 拒绝严律,曼春踉跄的托起以秋的身在,看着还有微笑的妹妹,曼春说:“以秋,姐带你回家。” 以秋的脸埋入曼春的怀里,没有生气,却又像是幼年时候受了委屈,寻求安慰的模样。她很冷,像是一块人形冰,可曼春却忽然觉得暖和起来了,是今夜最暖和的时刻。 踉踉跄跄的拖着以秋,曼春一点一点的往前走。 明诚整个被明楼压制住,难以接近以秋。但在曼春路过他时,明诚竟然动了,冲撞开明楼,明诚一个健步,抓住了以秋的手,用力向外拉扯。 以秋埋在曼春怀里的头别了过来,一面惨白还有乌青,但却挂着释怀的微笑,面对明诚,好似在跟他告别。 “阿诚!”明楼遏住明诚的肩,往回拽扯。但明诚就像是一樽石像,固执的矗立,不肯让步。 再次用力,以秋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来。 汪曼春看着眼眸充血的明诚,高挑厉眉,眼底一道暗光划过,轻启冷唇:“严律——” “嘭————” 伴随着冷冽的声响,一声枪鸣彻响,严律开枪了,打中了明诚抓着以秋的手。 “汪曼春!” 明楼怒瞪双目,厉声呵责,没有想到汪曼春会突然如此。 曼春终于缓缓流转视线,正视明楼,正视昔日她放在心尖上去呵护的爱,正视,毁了她一生,毁了她的家的男人。 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所到之处,都萦绕着一缕儒雅的醇厚气息,令人就此沉沦。 现下,却只有一片温凉。 她为情所困,是因为不理解,而现在理解了,却再也没有了难以自拔的执念。 “我汪家的人,不是你明家想动就动的。明家,不配。”抱紧以秋,曼春一步步往门前移去。 明诚的袖口已经染红,一滴滴鲜血晕染在明黄的灯光里,像是燃烧起来,变得朦胧不清。血水顺着他纤长的手指,缓缓的浸湿了以秋的手掌,又从以秋的指尖碎裂在地。 手臂已经使不上力气,所以只能任由她冰冷的手滑出他的掌心,就像他不能阻止她的死亡一般。 明诚犹如困兽,想要向前,但明楼死死的遏制着他。 他开始剧烈挣扎,几次伸手抓紧,够向以秋,他想要将她的血肉揉进身体,连同所有有关她的记忆一起化进余生。 可他甚至不能抱住她渐渐冷却的尸身,如此细致的享受失去她的过程,然后清醒的意识到,她那么小,却那么多,她曾经给了他全部,但他却已经两空空一无所有。 以秋的手很小,并不纤细,像是娃娃的手,手掌有点厚,泛着晶莹的颜色,就像一个胖水饺。可是,在她右手的腕上,盘着一道细细密密的狰狞疤痕,看上去十分吓人。 明诚的指腹划过那道疤痕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她的温度。 “以秋——”明诚被明楼压制在地上,无论他怎样挣扎只能碰触残影。 她活着的时候,他不能光明正大的爱她,现在却来争她的残尸。 “别走——” 以秋静静的躺在曼春的怀里,随着走路的颠簸,垂下了手臂,轻轻的摇晃,手掌上还有炽热的鲜血。 明诚躺在地上,狼狈的喘息,无助的流泪,胸腔内有什么东西不可自主的凋零,溃烂。他所拥有的,都经他的手失去了,他终于自由了。 他再没有爱人会让他彷徨,此生也许不会有妻子让他留恋乱世。 以秋决定此时别去,让两个人还能留得三分念想,不至于以后在家国的战场上,兵戎相见。在诀别时刻,没有犹疑。 明诚枕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在他旁边的明楼,喃喃自语一般,沙哑出声:“大哥...她死了...” 明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拿起他受伤的手臂止血。房梁上那几个明亮的灯泡,刺激的他不住流泪。 过早的被迫滤去了将来可能发生的矛盾冲 突,可为什么他没有半点喜悦,就连遗憾,都这样痛的挣扎。 明诚觉得自己死了,虽然还活着。当年,曾与他笑言,支撑起他对未来所有期盼的人,带走了他。 ☆、第七十一章 “你..你还好吧?” 剖开记忆的茧,追寻着人生最初的那一抹白,晨光依稀,是童稚软语闪耀着晶莹的光,看不清面貌,唯有那垂柳拂面的温柔,萦绕在耳。 “你...你等等,我去叫人!” 软软的声音又响起,不是幻觉。他贴着墙,虚弱的喘息,眼前一阵虚幻,白蒙蒙的一片。 “你等一下哦,我马上就来!” 那是一团粉红,短小的四肢,看不清面貌,就像是一个圆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确定那个女人不在,终于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伸出手,死死的抓住了眼前的人。 倒吸一口冷气,以秋转过身子,被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力气吓了一跳。 她是与姐姐还有明楼一起出来玩的,只是她调皮,迷了方向,转进了一个胡同。这胡同里没人,大门锁的也不结实,留着好大一个空,她好奇,便往里张望了下,结果,却看见了个跟干柴一样的人。 刚刚还没发觉,这会儿子,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人...说不定是.... “你是阿诚吧!” 突然提高的萌音竟然让他瑟缩,他双眼迷蒙满身血痕,低喘粗气,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着以秋,只是一只手死死的扒着那半掌宽的门缝,使劲向外够去,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以秋,力气很大,跟他的狼狈虚弱全然不符。 真是阿诚...以秋眨了眨眼睛,忽然来了力气。 “你等着,我现在去叫人!”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是断然打不开这大锁的,而且这里是明家的地盘,她在这儿也不好使,不过这简单,明楼和汪曼春就在外面,她只要跑出去,把他们叫过来就成。 刚转过身,手臂上的突然一个拉力,以秋半跌在了门板上。 哐当一声,以秋捂着脑袋嗷嗷的叫了起来:“喂!你做什么!” 瞪大鹿眼,里面有点水光,她向里面的人瞪去,却看见了那人被刚刚冲力夹出血的手。 那不像是人的手,没有一点肉色,黑漆漆的混着血污,干瘦无比,指关节向外突起,根骨鲜明,像是什么动物。 他从门缝伸出的手,死死的抓着她的衣服,就算被门夹出了血,也没有放松。从门缝望里,里面的人没有看着她,只是贴在门板,扎着头,身子皮开肉绽,浑身脏臭。 以秋有点慌,她抬起脑袋,看着里面 疑是“明诚”的人,突然就不确定了:“我是去找人救你,你别怕,我很快回来。” 她就像是在哄一个听不懂话的小孩,小心翼翼,慢慢的一字一字轻声说着。一边说,她一边用另一只手抚上了那人的手背,轻轻用力往下推。 不如她愿,他先是一缩,然后抬手死死的抓住了她。以秋一怔,随即就被那人掌心的温度吓得一颤。 “你在发烧...”她低呼着,下意识的就把手从门缝里探了进去,贴上脑门,温度吓人,证实了她的猜测。 只是她没料到,里面的孩子在她摸上他的时候一静,随即竟开始剧烈的挣扎,狠狠的撞向门板。 老旧的大门嘭的向外合去,以秋的手却来不及扯开,那纤细的腕,正被夹住,门沿上参差的木刺,狠狠的嵌进肌肤,她痛的迸出眼泪,用力往回撤步,却又被里面的人向里拉去。 门框像是一把锯刀,在她的手腕上割了下去。血,宛如细水,顺着她颤抖的手臂,流了下来。 我去!以秋低骂一声,抬头望去,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手腕还夹在里面,疼的发颤。里面一直沉默的像个木桩的人却开始有了动作,他抬起了头,怯怯的往以秋的方向看了一眼,像乌龟一般,一点一点的往后挪去。 一瞬间的对视,里面的惊惶、恐慌让以秋心惊。随着他的动作,她的手也被往里拽去,门沿的木刺,也更加深入。 说不听也够不着,然而这还不是最糟,胡同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交谈声。 以秋猛地回头,里面的人也惊恐,更加用力的向里缩去,蜷在一个角落里,瑟缩发抖。而他抓着以秋的手,也终于松开。 里面的人一身麻衣,身上条条血痕,有的是新的,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化了脓不住流着水。他身上没有完好的部分,或密集或稀疏,全是伤痕。 他没有求救过,没有出过声,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做过,但换来的是有更加残暴的对待,又或许,已经没有力气了。 “救...救..我” 微不可察的声音,没有哭腔非常干瘪,沙哑,犹豫。以秋与他对视,看见他乌黑的面庞滑下了一行清泪,他空洞的向她望着,像是自言自语,像在对她说话。 以秋怔怔的与他对望,脸上一凉,竟是流了泪。 胡同口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的手还卡在门缝里拔不出来,以秋望了 望胡同口,又看了看里面的人,咬了咬牙。 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不顾门框上的木刺,以秋使劲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捂住出血的长伤口,以秋跪在地上,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跑出这间宅子,从胡同口的另一边跑出。 他蜷在角落里,看着那个粉团子离开,看着那个女人回来,看着那个女人再次对他仰起棍棒。 意识渐渐朦胧,疼痛也好,难过也罢,耳边唯有那不知是梦境还是幻想的娇软声音:“你等一下哦,我马上就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已不是那个不透光密闭瓦房。雪白的墙壁,清冷的空气,橙黄的眼光,还有鼻翼传来的刺鼻却令人欣喜的味道。 这若不是人间,便是天堂。 “你醒啦..” 一个低沉的男声,他呆滞的回过头,却见一位俊儒。他没见过什么人,离开孤儿院后就只与那个女人打交道,这会看见生人,只觉得恍如隔世。 “别害怕,你已经没事了。” 又是一道女声,一个梳着环麻鞭的少女进入屋内。她走到病床边,抚上他的额头:“嗯,已经退烧了,太好了。” 尽管她声音温和,面目友善,他还是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去。 那少女一愣,随意展开笑颜,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头:“我是明镜,这是我弟弟明楼,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不会有事了。” 明镜..明楼,这两个人他是有印象的,那个女人就是在明家做事。他没有说话,依旧蜷缩在被子里,不敢转移视线只是怯怯的看着明镜和明楼。 明楼和明镜对视了一下,眼里都有无奈和心疼。明镜继续轻轻的拍着躺在穿病床上可怜的孩子,轻柔的不断重复那一句:“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躺在床上,感受着头上传来的温暖,莫名的酸涩又夹杂着一点欣喜。他没有母亲,后来有了,却还不如没有。而现在,他才恍惚记起,当时被那个女人收养,得知自己将有一个母亲时的情绪。 慢慢的,他平静下来,静静的看着明家姐弟。 明镜看着他的眼睛,亲切道:“孩子,你以后就住在我明家,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他不陌生,因为那个粉团子当时也是这样跟他说的话。他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明镜,又看了看阿诚,无端的想起来那个粉色的圆团。 “阿...诚...”他听见自已这样说。 “阿诚?”明楼看着他,笑的温和:“诚是君子心,好名字。” 他躺在床上,听着明楼的称赞,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说不出由头的欣喜,这样,他冲着姐弟俩笑了,很虚弱很青涩,但,终于有了小孩的模样。 明镜看着这样的孩子,更是心疼:“以后你姓明叫诚,是我和你明大哥的弟弟,好不好阿诚。” 弟弟?他有些愣,反应不过来。只是,想起那个粉孩儿一脸欣喜的指着他说他是阿诚,他也就撇开了其他。 “阿诚..我是阿诚....” 明诚躺在病床上,重复着这个名字,缓缓的,陷入了沉睡。 ☆、第七十二章 白日初起,晨雾朦胧之际,明诚靠着床栏,透过右手边的方格窗,静静凝视薄雾中似血的朝霞。 天色不大亮,病房里有些昏暗,只有他一个。除了清浅的呼吸外,屋里只有吊瓶的点滴会发出些许动静。除了他之外,整个世界似乎还都在沉睡。 明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白蓝条纹的病服,有淡淡消毒水的气味,很干净,不染纤尘。身上的伤口也被雪白的纱布包的整齐,虽不能清洗,但明家请来的护工也把他打理的很清爽。 昨日遭遇仿佛是一场噩梦,若不是血痂未落,就连他自己也会迷惑,“桂姨”是否真的存在过。 沉思间,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吱呀一声,并不响亮,但足以引起明诚的注意,他又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 门开了一个小缝,露出一只亮黑的眼眸,那里有光,映和着朝霞的红,像是一闪红焰。它眨了两下,往里扫了两圈,然后愉悦的眯起。 明诚歪了歪脑袋,坐正,望向门外那个还不到把手高的身影。吱的一声,门开了,一个正红色的团子滚了进来。 “你醒了啊。” 轻快明亮的声音,如同石间清泉击石,干净而通透。明诚眨了眨眼睛,他认得这个声音。心下一动,忘了手上还插着的针管,明诚掀起被角,刺溜跳下了床。 “哎——你别乱动啊。”以秋刻意压低着声音,却被明诚的动作吓得叫出声。三两步跑上前去,看着莫名激动起来的明诚,以秋咧了咧嘴吧:“那天你还嫌弃我,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明诚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呆呆的盯着以秋,这才终于看清,自己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模样。他应该要道谢的,可是看着刚到自己胸口的胖娃娃,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道:“你来了啊。” 以秋高高的仰起头,肉嘟嘟呆呆脸疑惑的鼓了起来,看了看眼前这个干瘪的闷葫芦,左右想不通他这句话是何意。 算了,反正无所谓。素净的小脸闪过一丝激动,以秋跺了跺脚,凑近明诚,扑扇着自己的大眼睛,兴奋的问道:“你是阿诚?” 明诚也不明白这句话是几个意思,但无所谓,他重重的点了点脑袋:“嗯,我是阿诚。” 得到回答,以秋兴奋的小跳起来:“哈哈,我就知道!”正兴奋,突然想起今日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明诚虽不知道女娃娃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但看她一脸 生动,心里那种虚幻感总是少了几分。 明镜和明楼待他很好,他住院这几日,每日都来看他,就像他们说的,真心把他当弟弟对待。但,一切来得太突然,变化的太彻底,他不知道如何应对。 “嗯?”以秋不明白这个高竹竿小屁孩为什么又不说话了,想起日后他长大的模样,再看看现在这萎靡的和斗败了的鸡一般的明诚,以秋只恨生不逢时。 低下头,看见明诚踩在地板上的光脚,以秋眨了眨眼,秉持着长辈的心态,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把被子掀开指了指,示意明诚赶快上床。 明诚很听话,看见以秋的动作,乖乖的爬了上去。 明诚靠在枕头上,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盯着以秋看。以秋一开始还有兴趣打量打量病房,可时间久了,也觉得尴尬起来。 摸了摸圆润的下巴,以秋瞥了眼明诚,发现这小子跟看什么动物一样盯着自己,瘪了瘪嘴,暗叹小孩子的心她是真搞不懂。日后那番玉树临风的人,怎么跟个愣头青一样。 “额...”以秋挠了挠头,有意打破沉默:“你,你好点没有啊。” 明诚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回答,反映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点头回道:“嗯...” 以秋眉毛一挑,表情扭曲的看着明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笑了几声:“那就好,那就好..” 以秋话落,无奈的揪了揪头上的两个圆包包,腿也开始乱晃起来。她着急忙慌的过来是终于看到活的“明诚”兴奋过度,可若是早知道来这里就只得到这小孩如此热烈的视线洗礼,那她宁愿在家睡大觉,才不起这么早。 明诚歪了歪脑袋,眼中闪过几丝好奇。他见的人虽不多,但活泼的小孩子也见过不少,但像眼前这般表情精彩,连坐着也不老实的人还真是没见过。 她救了他,他对她也就比对旁人,多了许多关心。 以秋正无聊的晃着自己的脚丫子,打算坐一会儿就回去,幸亏她聪明,晃点老管家陪她一起出来,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没准正赶上街北点心第一锅,虽然看帅哥的幻想破灭了,但她还是有福可享的。 正想着桂花糕松嫩的口感流口水,谁知一转头,就看见了明诚比刚刚更加专注的眼神。以秋头一缩,扭曲着短眉眨了眨眼,低下头暗暗打量了自己一番;衣服很漂亮,鞋底也没有踩到什么怪东西,用鼻子嗅嗅..没有味儿,难道...以秋把眼睛往上翻了翻, 快速用手抓住头上的两坨丸子,没有散。 确定自己着装很完美,以秋塌下心来,虽说男神正在养成中,但这种少年初见的戏码第一印象很重要。要是过早暴露自己大妈心,以后,她还怎么立足。 正想着,抬头间和明诚对视的刹那,以秋扣在脑袋上没有撤下来的手硬生生的抓进了头上的两坨丸子里。 为什么...这小破孩看她看的越发专注了....难道是.....对她一见钟情? 对啊,这种救命恩人的设定,以身相许很正常啊..可是,严格说起来,她是去搬救兵了没错,但她曼春姐一见她手腕上的伤,就把她抓进医院了。最后去救明诚的..是明楼啊。 哦...以秋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是楼诚啊。那对她,这是感谢啊,这孩子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估计都忘了怎么说话了,满腔感谢,只能用眼神表达了吧,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吗! 明诚不知道眼前这只团子到底想了些什么,他只是纯粹对她脸上如此丰富的表情感兴趣而已,不过,在胖丫头突然莫名的伸手抓住自己头上的那两个包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 正疑惑,明诚视线顺着以秋的手臂往上,看见了以秋手腕上裹着的白纱。 “你...”明诚说的很费劲,显然是在很努力的组织语言:“还好吗?” 以秋一愣,反应了一会儿,随即笑了笑:“没事,早没事了。” 嘴上是这么说,她心里可不这么想。手腕上的伤,她缝了十几针,以后是会留疤的。可是,这是男神啊,好吧,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会是的。 明诚安静了一会儿,有点不知所措,他不太记得那天的事情,但当时她流的血他记得。张了张嘴,发出一阵唔呀的声音,明诚有些着急。 以秋有点纳闷小孩儿又怎么了,只是见他着急的长着嘴,一阵吱呀,连忙挥了挥手:“我没事,真的没事,早就好了。” 把明诚的被子往上揶了揶,生怕男神接受不了自己是个“哑巴”想不开:“这几天本来想来看你的,但是明镜姐守你守的太严了,所以晚了几天。” 明诚有些懵懂,听不太懂以秋在说些什么,不过明镜一直守着他这倒是事实,一直到昨天下午为止,明镜都一直呆在医院。 看着比床沿高不了多少的小娃娃,明诚却觉得,这是这几日来,最令人安心的时刻。 “谢..谢你”明诚 说的很慢,声音也有些沙哑:“对..不起” 他的眼神很诚恳,以秋胖矮的小身体映在瞳孔的正中央。以秋愣了愣,挑了挑眉毛,没有接话,只是说:“你好好休息吧..” “名..字” “嗯?你是在问我的名字?” 以秋踢着腿,明诚偏着头一脸认真。以秋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心累,但她还是从椅子上跳下来,看着明诚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是以秋,我叫汪以秋,你大哥明楼是我叔父汪芙蕖的学生,不过,我们家和你们家关系不太好,嗯..你以后就知道了。” 明诚歪了歪头,显然没有理解以秋这一大段话是什么意思,但有一句他是听懂了的:“以秋...汪以秋...我,我会..报答..你。” 以秋撩了撩自己额前的碎发,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仍旧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但见明诚一副执拗的样子,咧嘴一笑,伸出手,翘起小指作拉钩状:“好,我等着。” “嗯”明诚笑了,重重的点了点头,伸出小指,与以秋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晨雾依稀,光芒万里,清晨之前已经有几声稀疏的鸟鸣。方格窗斜进几道红橙色的光芒,如同绒絮一般,团和在两人相勾的手指。 一条疤痕,一次勾手,那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次约定会结下日后的缘,从此,一生缠绕。 ☆、第七十三章 明诚正式被明家收养了,说是收养,但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也只不过相当于搬了家。 明诚如今年幼,面貌轮廓尚且看不出日后沉稳内敛,身子单薄,就算进明家后每天锦衣玉食也没有长多少肉,在以秋看来,不过是从高牙签变成了高竹竿。 说来也奇怪,明诚身子弱不假,但身高一点都不含糊。他比以秋大了不少,高也正常,但高出一整个身子..不知是以秋太矮还是明诚基因太好。 以秋支着下巴坐在椅子上,双脚腾空来回乱踢,她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无聊,又把视线投回身边——认真读书的明诚身上。 今年一开年,明楼就跟随汪芙蕖学习了,曼春对经商不感兴趣,但出于自己的小九九还是跟着一起学习。每日清晨到中午,下午到黄昏,有时候是在家里,有时汪芙蕖会带两人出去,总之,固定的时间,偌大的汪宅就只剩以秋闲着。 以前每到这时候,以秋是最无聊的,她喜好看书不假,但也架不住看一整天。本以为明诚来了之后会好一些,但...这小孩简直就是书虫,一钻进去就什么也注意不到,就连平日里坐车来汪宅的路上,也是捧着一本书。不说话本什么的,就是最最枯燥的字典,他也能看的起劲。 明诚每日都跟来,但实际上汪家除了以秋之外,和别人是没有什么接触的。虽说被明家收养的日子不长,但明诚在明家的身份似乎已经有了定位。 这一点,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形影不离的明楼和明诚就看得出。以秋摸了摸下巴,看着认真学习的明诚心里不停的打着小算盘。 她闲的无聊,有意找明诚胡闹,但,看这小子认真模样,又不知说什么。 “阿秋...”以秋正无聊脑补的起劲,明诚那边却出了声回过神来,直起身子,以秋回道:“怎么了啊?” 明诚的神色有些闪躲,整个人也有些扭捏,他把手下的书往以秋方向推了推,声音有些闷:“那个..我不会读,这个字...” 明诚如今不到十六岁,早已过了启蒙的年龄,以秋不然,正在收尾。但是,除了日常的常用字外,明诚大字不认识一个,就连握笔都显得生疏。 他被明家收养了,整个上海,谁人不知明家地位。明家大姐,女中英豪,十七岁执掌明家,不仅守住祖业,还硬生生的在混杂的上海杀出一条血路,将明家势力扩了一倍。明家公子,那也是青年才俊,成绩出色,在报刊上也多次发表论文。 他着急,自然会着急。 以秋偏了偏脑袋,看见明诚的耳根一点点的变红心里觉得好笑,真不知他是不好意思请教一个比他小的孩子,还是不好意思这么大了还认不全字。 这年头是有字典的,但正值乱世,谁有心思仔细编著,那字典看着厚,但翻看起来,混乱的很。接过明诚手里的书,以秋一愣。一眼看去满篇子曰,以秋差点干哕。 以秋挑了挑眉毛,抬头看了看仍然不好意思的装鸵鸟的明诚,心里有些崩溃。她记得,她前几天偷看他拿的书的时候,他看的还是“艽野尘梦”这类的游记,怎么这几日,突然就开始看论语了。 明诚看书是有习惯的,和他的人一样,死板过头。必须从头开始,一页不漏的阅读,遇到不懂的就会纠结直到他读懂为止。而明诚指给她的字,已经是这本书的后半部分了。 “怎么了?”明诚看以秋盯着书本半天也不出声,脸一僵:“你也不会?” 以秋怔住了,看明诚纠结在一起的脸,只觉内心万马奔腾。明诚很单纯,想什么事就会做什么表情,他此刻,分明在想:“怎么办,阿秋也不会,那我去问谁,问大哥吗?可是他还在上课,如果不问的话就不能继续往下读,要不要先看另一本书。阿秋呢,她会不会不开心?” 以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突然有个猜测————明诚,该不会是处女座的吧。 叹了口气,以秋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战,把手里的大厚书一扣扔在一边,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明诚,以秋问道:“诚诚,你这是看书,还是认字啊?” 明诚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以秋突然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回道:“大哥说了,君子博学於文,我得多读书!” 以秋咽了口口水,看着一脸正经的明诚,突然问道:“你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吗?”问完以后以秋又拍了拍嘴巴:“算了,看你表情就知道你不知道。” “游记呢?”托着下巴,以秋看着明诚:“我记得你前几天在看艽野尘梦” 明诚乖乖的说:“大哥说,多看点游记可以长些见识。” 以秋眉毛一跳,又问:“小说呢,你上个月不是还看了聊斋?” 明诚又回:“大哥说...” “呀——好啦!”以秋提高声音,被明诚一连三个大哥说砸的够呛,看着不知所措的明诚,以秋干笑几声:“诚诚,你不知道什么叫 秀恩爱死得快吗?” “啊?” 明诚看着表情略显奇怪的以秋,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此话何意,考虑了一会儿,明诚点了点头,明白自己确实听不懂。不过听着以秋的意思,他估摸着回道:“嗯!我很尊敬大哥!” 以秋不可自主的张大嘴巴,头也耷拉下来,挥挥手,以秋无奈:“算啦,算啦,咱俩有代沟。” 这何止是代沟,隔着近一个世纪,简直就是巨坑。 明诚依旧不明所以一脸迷糊,自知是自己失言,不再多说,默默的又从小皮包里掏出一本书,读了起来。以秋看那小包里竟还装着一块板砖,一时好奇,瞥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却是连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诸子百家考!明诚,你玩蹦极啊。”以秋眨了眨眼,被这横向和纵向跨度如此之大的兴趣吓到了,从政治经济学,再到哲学,还有一些杂本,明诚还真的是...以秋抬起头,对上明诚,认真问:“明诚,你这么作,你大哥知道吗?” 以秋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实在悲壮,明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大哥说先让我读一些启蒙的书本,等熟悉了书本,再请先生教我。” 明诚说的很认真,以秋听到很崩溃:“你觉得..这些,是启蒙类的?” “嗯!”明诚点了点头:“我是参照着阿秋你书房里的书买的,在同一家书店里。” “啊?”以秋一呆,完全不明白跟自己有何关系。明白之后,扶额长叹:“行.....” 二话不说,从板凳上跳下来,拉起明诚的手就往外冲。明诚不明所以,迷茫问:“去哪儿?” “带你买书!”以秋咬牙切齿:“你以后要是长歪了,你大哥和大姐找我怎么办!” “啊?”明诚不明白以秋在说什么,但听懂了以秋要带他去买书,不禁道:“谢谢以秋!” 以秋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着身后傻笑的竹竿,不禁感叹,男神很帅不假,男神深沉有风度不假,但那都是以后,男神现在还是个文盲...现在,尚在养成中。 哎!以秋叹了口气,回头喊道:“管家,拿钱!开车!” ☆、第七十四章 汪宅位置绝佳,南北通透。离市区虽有一段距离,但是道路宽敞平坦,途经哨岗,不仅沿途绿化精美,安全程度也是一等。 以秋最开始确实是要去买明诚的书的,但是途经市区旁的集市时却改变了注意。 “快!快停车!”以秋靠着车门,猛拍窗户,还在座位上颠来颠去。明诚正抱着字典认字,见一路安静的以秋突然欢腾起来以为是到了地方,谁知抬起头,撩开车帘,却见满眼人群拥搡,摊铺林立。 “这是...买书的...地方?” 管家已经按照以秋的吩咐停了车,跟着以秋来的二三随护也站了过来。唯独明诚有些迷茫的站在车门旁,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关上车门。 以秋深吸了一口气,入鼻满腔油香,幸福的眯起眼睛,笑嘻嘻的回道:“有书是不假,金[瓶梅、姑妄言应有尽有。” 明诚虽然见得市面少,但这两本奇书还是知道的。听闻以秋戏言,小脸一红,嘟嘟囔囔的很是窘迫。 以秋见状咧嘴贼笑,这年头虽然开放不少,但对男女之事还没有普及,就拿姑妄言来说,文学价值极高,但正规书店里是绝不会有这类书,若是想看,不难办也不避讳,像集市边的书摊上,就有的卖。 明诚四下张望,这是在个南北通向的大拱桥上,桥道很长,拱颇平缓,路面宽阔。这会儿,沿着桥沿儿,摊铺林立,一眼望去,人群耸动,竟是看不到头。而眼前的摊子,五花八门,有吆喝小吃的,有张罗茶摊的,卖首饰的,挂布料的,五彩缤纷,眼花缭乱。 以秋拍了拍脑袋,暗叹自己竟忘了今天出集,差点错过。嘿嘿了两声,撸了把袖子,作势就要往人群里冲。 明诚眼尖,及时抓住了兴头正燃的以秋:“阿秋,我们不是要买书吗?” 以秋发条刚上好,亟不可待,鼻尖飘香让她早就馋的不行,这会儿被明诚抓着胳膊更是难受。看明诚一脸无措还带点小委屈的表情,以秋笑的讨好:“诚诚啊,这个,书店就开在哪,书也不会卖光的。但是啊,这个集市啊,一个星期才两次,错过了今天还要等好久。而且,中午饭过了那么久,我早饿了。你等等啊,我很快,我买完东西就陪你去买书啊!” 以秋说完,一个机灵,趁明诚没反应,甩开遏住自己手臂的手,一溜烟的闪进了人群里,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吆喝:“那边的,卖糖葫芦的大叔!给我来一串大的,不用包啦,我直接吃!” 娇嫩的女声提的老高,有些尖锐但并不难听。明诚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像是被吓着了一样。反看一旁的管家和随护,气定神闲,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显然,这种事经常发生。 管家看着有点吓呆的明诚,躬身和明诚对视,笑的恭敬:“小小姐就是爱玩,明少爷习惯就好。” 明诚咽了咽口水,看着远处跑的贼快的以秋,勉强接受了“爱玩”这个程度词。 不言而喻的,管家笑了笑,递给明诚钱袋:“明少爷陪小小姐去玩便是,您需要的书,我帮您捎回来。” 明诚笑了笑,看着站在糖葫芦摊前,举着糖串大声冲这边吆喝让人付钱的以秋,不由得抽了抽眼眉,略带尴尬的点了点头,拎着钱袋子,朝以秋小跑过去。 管家带着一个随护开车离开了,留了一部主车和两个人,那两人没有离以秋很近,有一段距离,但若有突发情况,也可很快护住明诚和以秋。 明诚跑到以秋面前的时候,以秋已经吃完了一颗糖葫芦,第二颗也已经吃了一半。见明诚过来,以秋仰起笑脸,杏眸闪光,显然心情很好。看着有些慢半拍的明诚,以秋偏了偏头,举起手里的糖葫芦放到明诚嘴边问道:“诚诚,吃吗?” 突然的一个竹签尖头吓得明诚脑袋一缩,只是看着眼下闪着糖浆色泽的半刻红白果实,上面水灵灵的,不知道是汁水还是口水,明诚下意识摇了摇脑袋。 “嗯?”以秋眨眼,又往前伸了伸:“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明诚笑了笑,再次摇头。 “真的不吃?” “不用了,你吃吧。” 见明诚心意已决,以秋点了点头,跳转身子甩出一句:“那你去付钱吧!” “啊?”明诚又一愣,看了看手里管家交给他的钱袋子,有看了看以秋笑眯眯的月牙眼,还有离以秋和他有一段距离的随护,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但最终还是老实点了点头,局促的从钱袋子里掏出钱,磕绊的递给老板:“给..给您钱。” 明诚结完账,刚抬头,就见以秋早已冲向下一个摊子,包好另一样吃食,挥着手嚷嚷让他赶快付账了。 这样,以秋在前面跑,明诚就在后面跟着,几乎是两步一停。好吃的,好玩的,以秋一个不落,幸亏管家体贴,钱袋里的钱十分充足,没有大钱,摊贩也便于找零。 以秋就像是个饕餮,凡是好吃的,她能吃的都要吃 ,蟹黄饼、生煎、冷面、排骨年糕,放的住的,她就尝一口,大手一挥就是两包。 明诚就惨了,刚接过店家的找零,就得小跑到下一个地方。一开始他还不太习惯,跟店家说话也磕磕绊绊,但后面,几乎麻木,动作越来越利索。有的时候,以秋要的东西价钱比较碎,店家懒得找干脆抹了零头。明诚也学的快,见过几次以后干脆也会主动开口,直接递整头。 这桥看着不长,可是躲过人群,几步一停,竟是逛了大半天。 渐渐的,以秋像是累了,脚步也慢了下来。两人虽然是同路,但到了这会儿才并肩。明诚赶到以秋身侧,看以秋左三包右三包,本就有些胖的小身体这会儿更是臃肿。 明诚沉了口气,问道:“阿秋,要不然咱们回去吧,已经买了很多了。” 以秋的额前已经有了细密的一层汗,散落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鬓角,雪肤乌发,就像是壁橱里精致的人偶。 明诚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以秋大叫一声,指着前面的铺子大喊:“糕团,是糕团!”她看起来很幸福,整个人都亮晶晶的,只是跑了几步,像是脱了力一般,停了下来,有些气喘。 明诚快走两步,有些担忧,以秋本来就小,体力差。上午的时候就出去跑了好一会儿,现在又逛了这么长时间,累着了就不好了。 明诚虚扶了以秋一下,认真道:“回去吧,不能逛了。” 以秋小喘了几下,挑起眉毛,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怪异但很快消失不见。看着明诚,她咧出一个贼兮兮的笑,抓住明诚的袖子,讨好道:“诚诚,你帮我去买吧,我没力气了!” “啊?”明诚惊讶,只是看了看以秋手指的那个铺子前耸动的人群,又看了看那店铺老板,明诚咽了咽口水:“改天再买不行吗,已经很多了。” “不行!”以秋挑起眉毛,一本正经:“糕团是机缘,可遇不可求的。而且,我真的很想吃啊,诚诚——你最好啦,你去买吧,行吗,我快累死啊。” 明诚看以秋一脸渴求,一阵动摇:“那...我给你拿东西,你去买?” 不知为何,这话他问的小心,好像忤逆了她的意思是做了错事。以秋也夸张,听了明诚的话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仿佛听见了什么怪闻:“你说什么呢,你提的够多了,再提,累着了,你大姐找我怎么办啊。而且,我这买了一路,说了好多话,又累又渴,嗓子都疼了,你就帮我去吧。” 一边说着,以秋还煞有其事的拽了拽衣领,咳嗽了两声。明诚见状,尽管不太情愿,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以秋大喜,连忙说道:“谢谢诚诚!我要海棠糕和双酿团,要糯米的不要豆粉的,你一定要告诉他裹粉的时候多一点,还有我要分两包装,包的时候必须是双层黄纸内扣,记住啊,不要搞错啊!” 朝气有劲的声音,嚷嚷着一大秃噜,明诚下意识的拧起了眉头,总觉得哪里有怪异。看着以秋冲他乖乖的眨眼睛,又想不出来违和感在哪里。最后,明诚只能慢半拍的把以秋刚刚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呆呆的点了个头,然后拎着几大包,往摊铺走去。 以秋站在原地,看着明诚踌躇的走到摊前,几次叹气,徘徊了好一会儿才跟老板交谈。他说话好似结巴,以秋隔得远也看的出来他和老板交流的并不顺利。 明诚表情奇怪,老板就更怪了,看明诚一脸怯懦,老板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就连明诚周围的人,也是眼神微妙。 以秋在一边远远的站着,看明诚尴尬也不上前,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跟别人说话怎么成,连拒绝也不会。” 以秋瞥眼,敲瞧了瞧藏在一边的自家“保镖”看好戏的表情,眯了眯眼睛:“喂!好看吗?”扬了扬手里的大大小小,以秋说道:“赶快拿走啦,我胳膊都要断了。” 看着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乖乖的接过包裹,以秋一边暗爽一边感叹万恶的资本家。揉捏着自己的小肉胳膊,看着远处还在苦战的明诚,以秋再次摇了摇头。 明诚在学读书之前,显然要学学别的。日后的阿诚先生,现在,尚且稚嫩。 ☆、第七十五章 明诚进去的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进去之后也是磕磕绊绊,只是买几包吃的,他却像是刚刚做过体力活一般,整个人疲倦不堪,直到从店铺前的人群钻出来,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诚诚!” 中气十足的声音,明诚抬起头,看见远方摆手的小小身影,沉口气,快步上前。 “给你...这是海棠糕,这是双酿团,嗯...要糯米的不要豆粉,然后包两层纸...”明诚一个手提着一个食包,站在以秋面前,小心的区分,郑重的交到了以秋手上。 相比明诚的正经模样,以秋就大咧的多,一把抓过明诚手上的东西,随意的套在手指上,以秋敞开大大的笑脸:“谢谢诚诚,不过...你很累吧..满头都是汗。” 进去的时候一身清爽的明诚,这会儿头发已经湿润着贴着鬓角,以秋从内兜里掏出手帕,踮起脚尖,作势就要给明诚擦汗。 以秋生的精致,平日里总是言行出格让人难以察觉,说她小但也已到十二,在过几年就到了说亲的年龄。明诚与以秋熟,但也少见她安静的模样,这会她儿笑容恬静,他突然就意识到男女之妨,不由自主的倒退几步。 “没..没事,我..我不累!” 以秋歪了歪头,笑的更灿烂了:“真的不累?” 明诚演了看口水:“真的不累。” “那你背我吧!” “啊?” 以秋眼睛弯弯的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挂着可爱的梨涡,配着她近日桃红旗袍十分讨喜。明诚看着以秋,却总觉的,哪里怪怪的。 “你背我吧!”以秋又重复了一遍,扭动脚踝,苦着脸砸着小腿,一副累坏了的表情。明诚看了看周围空着手的两个随护,又看了看满手提袋的自己,脸缩成一团,带着迷茫。 “行不行啊,我真的累了!” 以秋娇气的哼哼着,就差坐在地上打滚。明诚看着周围背过头根本不注意这边的随护门,越发觉得,这一天都不太对劲。 “诚诚!” 以秋抓住明诚的衣角晃了晃,一脸可怜。明诚低头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口的以秋,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好!” 得到应承,以秋笑着瞪大眼睛,看起来很高兴。明诚看了看以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正发愁不知道该怎样的时候,就见以秋一把抓下来自己手里的拎袋,一股脑的塞给了一直 跟着他们,沉默的随护,然后张开手臂,眨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等着他蹲下来好爬上去。 一瞬间而已,明诚手里的,以秋手里的东西都不见了。而刚刚任凭明诚怎么提议,怎样给眼色都偏着头没动静的两个“保镖”这会儿毕恭毕敬的跟在以秋身后,轻松的拿着以秋搜罗来的吃食们。 明诚看着扬着手,等待他背的粉妆玉砌的小姑娘,心里忽然闪过一霎通悟,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以秋的催促声打断了。 明诚眨了眨眼,叹了口气,不再计较,而是转过身,蹲下来,任由以秋趴了上来。 当软软的,小小的身体贴上他的后背的时候,不属于他的另一种体温,让明诚的脸有些醺红。以秋的手臂肉嘟嘟的,跟他不同,像是白藕。站起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以秋的惊呼,带着满满的活力,还有一阵温热的鼻息。 以秋存的是戏弄的心思,但明诚站起来的时候,猛地升高,像是去游乐园一般,以秋惊呼出声。 她很矮,矮的有点过分,长的也肉嘟嘟,平日里,稍微高一点的东西她够的都吃力。可明诚不一样,即使有些营养不良以秋也得仰着脑袋才看的到脸。 突然长高的感觉,让一向很有“童心”的以秋十分开心。 到了高处,视野也宽阔起来,趴在明诚的背上,这天桥上的摊铺,就看的到头了。以秋笑的露出牙齿,竟趴在明诚的背上开始踢脚,手也不安分起来。 以秋不重,明诚还算背的稳当,可以秋突然一动,明诚就失去了重心,脚下一斜,差点摔倒。 “以秋...”不重不轻的呼唤,算不算是训斥,但明诚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哀怨。而始作俑者,却死相不该,依旧笑嘻嘻的很高兴的模样。 明诚叹了口气,往上颠了颠:“不要乱动啊..” 以秋摇晃着双脚,一脸慵懒的拍了拍明诚的肩膀:“嗯,诚诚还小,以后长大了就不会不稳啦。”口里这么说着,以秋还是乖了些,环住了明诚的脖子,脚也不再乱踢了。 以后?也就是,以后还要他背吗?明诚笑了笑,有些无奈,但没有说什么。 以秋爱玩,但终究没有走完这座长桥,明诚背着以秋,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天空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以秋渐渐地安生下来,把头埋在了明诚的肩膀里。 以秋的身子热热的,奇怪的是,炎炎 夏日,明诚却不觉得烦躁。再次把人往上颠了颠,以秋还是乖乖的趴在他的颈窝里。 “以秋..要掉下去了。” 明诚虽不到十八,但也已经变声,少年的青涩混合着男人的低沉,还有几缕隐晦的温柔,像是一撮软毛,轻轻搔痒着耳窝。 以秋动了动脑袋,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明诚背着以秋,走的很慢,西下的太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第七十六章 “阿诚..阿诚...” 天外来音,包裹在奶白色的朦胧夹层中,似是梦幻,似是迷雾。明诚皱起了眉头,峰眉狠狠的绞在一起,复杂的纠缠。 呼唤他的声音时弱时重,并不清晰,像是太息一般。他依稀听到他的名字,却听不清那声音里的内容,什么情绪、什么语气,甚至,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叫他名字的,时而是调皮活泼的稚子欢语、时而是恬静温柔的少女低吟、时而是优雅哀婉的女人..饱含深情的呼唤。 渐渐地,这声音远去了,在他越发沉重的呼吸声里,随着他的沉重一齐,变得粗矿起来,化为了低沉的男音。 “阿诚..阿诚..” 明诚猛地睁开眼睛,清醒过来。胸膛不断起伏,喘着粗气,入目的是昏暗的灯光与熟悉的精致房饰,这是他的房间,但却没有一点熟悉感,满腔陌生,还有莫名的失落感。 “醒了就好...”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抚平了明诚内心不平静的脆弱,偏过头去,视线还有些模糊,明诚喘了两三下,声音沙哑,叹息似的叫了声身旁人:“大哥...” 明楼脱掉了平日里整洁的西装,只剩一件白衫和一套条纹马甲,此刻他的袖子高高挽起,精致的手表也被他搁置在桌子上,他专心把手里的毛巾浸到身旁的冷水盆里,取出、拧干,然后小心的盖到明诚头上。 “你发烧了,幸好不严重,要不然,只能叫医生了...” 尽管明楼的声音依旧低沉,但眼里内敛的温柔却不作伪,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实。这时的他,难得脱去了平日稳如泰山的面具,望着明诚,漏出毫不掩饰的关切。 明诚轻轻喘息,神智逐渐清晰,越发感受到虚浮无力的身体传来的沉重感与疼痛。明诚眼神放空,望着眼上的房梁,只觉得恍如隔世。 眼前的人是他大哥,他是明诚,然后呢....他为什么在这儿? “这..在哪?” 明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眼里带着疑惑,声音也有些漂浮,明楼眼神一暗,闪过一丝复杂,然后低声回道:“在家,我们回家了。” 柔软的床铺,熟悉的摆设,还有手腕上传来的刺痛,一切都在刺激着明诚的神经。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脑里的疑惑和心里的漂浮感渐渐消失,紧接着尽管安定却又有无法言喻的虚无与迷茫。 五味混杂,明诚看着明楼,又叫了一声“大哥”,然后就一句话再说不出来。 明楼叹了一口气,轻柔的将明诚额前的毛巾取下,沿着他的额头,擦拭着他的冷汗,问道:“做梦了?” 明诚缓慢的眨着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像是在确定,究竟,梦境是虚假,还是...这里是梦境。明诚笑了笑,牵强的扯动嘴角:“嗯,做梦了。” 明楼也笑了,责备似的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分不清梦和现实,真是越活越回去。” “嗯,大哥说的是,这伤,可能是影响到脑子了。” “混球,瞎说什么。”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所有的沉重,在彼此相互通悟的眼神里交换,然后都融入到彼此唇边的微笑,一叹而过,再不留痕迹。 明诚抬起右手,看着腕上洁白的纱布,想起她受伤狰狞的疤痕。梦,竟会比记忆更加真实,竟会翻起那样久远的往事,但..终究是梦了。 “大哥,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明楼换洗毛巾的手一顿,叹了口气,顾不得手上带水,下意识的扯开领前的扣子,声音低沉:“按兵不动,看汪曼春的反应....” 藤田芳政也好,七十六号也罢,不过死了一个人,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汪以秋倒台,监察部无首陷入崩溃,各政府机关的掣肘突然放松,一直被特高课压抑着的人都开始行动起来。 藤田芳政本想借着监察部制衡新政府官员,却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如今,新政府各机处忙于揽权,摆脱监察部的制约,他虽名义上是他们的上司,但威吓力和控制力大不如前。 然而藤田芳政遭遇难题,并没有给明楼多大便利,反而更糟。 “现在新政府陷入混乱,这表面看起来似乎对我们有利,我们的人,确实可以趁机嵌入一直以来密不透风的上海军部。但是....”明楼眼神深邃,捏动着自己的手指:“监察部的势力虽然混乱但依旧强大,我们并不清楚汪曼春对于这个机关了解多少,现如今,明面上看起来,藤田芳政是这里面控制力最大的人,然而...现在,影响力最大的却是汪曼春。” “你是说...以秋把监察部交给了汪曼春?”明诚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沙哑。 “不完全”明楼摇摇头,站了起来,去正厅把明诚的药拿了 过来,带杯水一起递给了明诚:“但是,也比我们强。” “什么意思?” “汪曼春虽然摆脱了地下党的帽子,但藤田对她也不是完全信任,毕竟,她是以秋的亲姐姐。这种时候,越是弱势的人越安全,她也知道,所以,不会真的把实权留给汪曼春的。” 明诚吃下药,一饮而尽杯中的水,只觉得喉咙干痛,像是火烧。他看着掌心的透明玻璃杯,眼色低沉,不知是什么情绪:“那我们先按兵不动吗...” “也不行...” 明楼头痛的捏着鼻梁,只觉得胸腔里一团污浊在不断打转。深呼吸几次,那双如同墨石的眼睛依旧乌黑一片,看不清情绪,高深莫测。但,漂浮在他周身的混乱思绪,饶是受伤虚弱的明诚也清楚的感觉到。 明诚挑眉,问道:“这么糟?” 明诚知道,明楼在顾虑他的感受,不想多提“她”的名字,但这会儿,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轻描淡写般,在缥缈的鼻息中漏声问:“她的死,有这么大的影响?” 明诚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凉薄,明楼没有马上回复明诚,而是盯着明诚看了良久。 叹口气,明楼有些疲累的闭上了眼睛。他和大姐,终究对于两个弟弟是有愧的。汪明两家的仇恨,对于明诚和明台而言,或许是无妄之灾。一场蓄谋,夺走明台生母的生命,一次负心,影响了明诚终身的幸福。 明楼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里和以秋的谈话,那竟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重呼出气,明楼声音低沉:“我们中计了...这是以秋,蓄谋已久的计划。” 明楼的话,像是一团明火,将这屋里一直试图掩饰什么的薄雾驱散开来,满眼清明。明诚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意料中的恍然。 妇人之仁,是兵家大忌,明楼没有想到,他原来也会走眼,忽略了以秋眼后,深埋着的低沉。 “什么...是什么?”明诚低着头,轻轻问出这一句,却像是大声吼过一般有些虚浮。 这不是她一时冲动的结果,明诚当然知道,她纵然率性,却绝不是幼稚冲动的孩子,他当然知道。 虽然从没想过,她会如此算计,然而...他还是想知道,这场精心预谋的死亡,她是如何开始,为了什么目的,又将如何结束。 ☆、第七十七章:番外⑤ 暮霭中的一声枪鸣响起的时候,上海,这本就不平静,沉睡着阴谋诡谲的城市,在看似平凡的金属外壳嵌进一个看似平凡的女人身体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动荡。 势力暗涌..在漫长的一夜里,有悲痛、有迷茫、有不信、有无奈。悠长的黑暗,从窗外涌向室内,又浸湿心灵。 明月高照,万物俱寂,特高课整一栋亮着灯,里面的人战战兢兢的工作。蝉鸣蛙叫,路灯昏暗,七十六号亮着灯,里面的人来回奔走。 明家亮着灯,里面的人运筹帷幄思考着新局,汪家亮着灯,汪曼春瘫坐在以秋许久未回的房间里,整理着她的遗物。汪氏集团顶层,原属于汪以秋的办公室也亮着灯,许良程就站在办公室里那扇修的不大正常的巨大横窗面前,静静的窥视着今夜,因为那个死去的人而波动的万家灯火。 端起一盏冷茶,许良程垂着头,不知深浅的眼睛依旧泛着温和的和善色彩,但却是无言。端起茶杯,轻吹一口气,拂去那根本不存在的热气,微啜一口茶,一口汪以秋特地给他捎来的,他喜爱却极其珍贵的名茶。 叶片温和,清香缕缕,即使冷了失了醇厚,也应不差。但,嘴里传来的口感却是酸涩难忍,他端茶杯的手,都不禁三颤。 透过窗,透过这重重夜幕,许良程看着那三栋不正常的建筑,亮着不正常的灯。预料之中,计划之内的事情,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清楚地认识到,那个极聪明的女人,已经愚笨的死去了。 把茶杯放在桌面上,许良程陷在皮椅里,打量着这间原本属于汪以秋,现在属于他的办公室——一模一样的摆设,只是主人换了而已。 这间办公室极大,与其说是办公间,更像是一个起居室,一切用品齐全,甚至,在书桌旁的暗门里,还有一个大床。这是汪以秋精心修的,在明诚离开的日子里,在汪曼春离开的日子里,她独自一人,这间办公室就是一切,她一直都住在这办公室里。 在办公室的中央,是一组沙发,许良程支着下巴,半呆怔看着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的黑色皮沙发,耳边,却逐渐回荡起汪以秋,那个女人,云淡风轻的算计着自己死亡的声音。 “我要你办的第三件事情,是协助我,营救目前关押在76号的原情报处处长汪曼春。任务期间,你代替我,执行部署计划,调配包括严律、青龙帮在内的所有汪氏势力。” 那日,汪曼春被捕的那天下午,汪以秋就找上了门,来找他,办 他答应她的第三件事。 原本是只有一件的,教导严律。后来想想,那个女人恐怕早有预谋。他的家室都握在她的手里,她明知道他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虽说是交易,他答应了她,但一番相处下来,对严律,他是有真心的。 本只是交易,但什么时候开始,默认的,他们合作的地方越来越多,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提过离开,或者散伙。 当汪曼春被捕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个女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饶是如此,他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疯狂。 “我指挥?”那日,汪以秋理所应当的把这般重要,关乎她和她姐姐性命的事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是意外的。但,比起这个,他更关心,更好奇的是,汪以秋要怎样去救汪曼春。 明家和汪家的是非纠缠,许良程是知道的。不仅仅是汪以秋的有意透露,他自己也收集了不少——汪芙蕖与明家前任董事之间的,明楼和汪曼春之间的,还有,以秋与那位被明家收养的,管家之间的... 汪曼春这一局,摆明是输在了情上。自己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了敌人,这一局,有理有据,已经被将死,这样的失败,还怎么翻盘。 他在问这问题的时候,是满心期待的。纵横商场,见过无数计谋,不得不承认,汪以秋是个胆大心细的女人,更是合格的赌徒。他与她,不是没有伯乐之趣。 他本以为,自己会听到迷样的鬼马点子,却没想到,耳边,是这样清冷:“我准备刺杀藤田芳政,然后,把消息告诉严律,让他以汪曼春的名义去告密。” 许良程记得清楚,问这问题的时候他正喝茶,听闻声音,惊的手指一松,满杯热茶,都倒在白色衬衫上,晕出一大片绿黄。 罪魁祸首笑的坦然,完全不觉得自己到底说出了怎样的惊人之语。 许良程看着以秋,一时哑然,能说会道的他,却像是被人拔了舌头,反复张口,却又抿起嘴唇,来回嘟哝半天,才呆呆道:“严律恐怕不会配合你的。” 他虽然和严律相识不久,却很清楚这耿直过分的小子。尽管严律表面不说,但许良程明白,严律很看重汪以秋,甚至,把她当做自己的标杆。 否则,他一个特工,不会这样听从汪以秋的话更甚于自己的上司。就是如此,察觉到这一点的汪以秋,才会把严律丢到别的地方。 汪以秋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依旧云淡风轻,她端起桌 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放回。抬起头,那双通透的眼睛染上几分笑意,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焦急与阴霾,尽管一切都已对她最糟,她依旧颜笑如花:“他还单纯,很好骗的。” 她在陈述一个事实,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举动,会为那个儒幕她的青年带来怎样的伤痛。尽管算计的是她自己,看起来,被残忍对待的,更像是严律。 许良程愣了一霎,看着笑的一脸平静的以秋,恍惚以为,她是在对背叛自己的人进行处罚。他是知道的,严律和明楼联手,把汪曼春陷害入狱的事情。 但很快便明白那只是错觉,汪以秋眼里的认真并不作为,没有私人情绪,他也看的明白。 “你去刺杀,严律告密,汪曼春戴罪立功,这很好,不仅会让这死局变活,还可以让新政府高层混乱,可是之后呢?指向汪曼春的线索毁不掉,明家兄弟也不一定就会袖手旁观,最重要的,你呢,你要怎么做到刺杀之后从特高课里全身而退?动手的时机,可以调派的人手,有很多需要考虑的。还不如,派人暗杀藤田芳政来的有效。你可以和明楼做个交易,动手之后,趁乱,带汪曼春离开,这样反而保险。” 这好像是很正确的分析,但汪以秋却低了头,面目不清。 她站起身子,没有说话,而是站到了那横窗面前,默默的凝视着云霁中血红色的残阳。红橙色的光芒,打在她的身上,好似将她吞没,夕阳下,她背影的纤细一览无余。许良程看着汪以秋的背影看了很久,没有出声。 他希望她好好考虑一下,他更为有效的建议。 良久,汪以秋才偏过头,没有正视,只有一个柔和的轮廓,映衬着光,她轻声说:“抱歉,先生,让你担心了。恐怕,我要死在那里才行,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疯女人,除了这个词,那一霎,他想不出任何那时候他想冲她说的,即便是现在,他也想不出别的,能形容汪以秋的词汇。 她是他的敌人,若不是被她抓住了把柄,他早就回了老家,和妻儿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远离这刀尖舔血的生活。 一切的罪魁,厚脸皮的要先离开这提心吊胆的生活,把繁重的情抛给别人,一副云淡风轻,理所应当的表情。 先生,她一直到这样称呼他,无论是第一次,他一身狼狈的时候,还是后来,两个人熟悉的时候。她叫他的时候多半是认真地,虽然偶尔会开个玩笑,但她总是严肃的。 许良程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把身子压进椅子里,不太想继续想起,那个已经离开了人的话。 “先生,虽然很抱歉,但我还不能把你的妻儿还给你。” “明天,我会先去一趟76号,到时候,我会让她签一份文件。那份文件,是南田之前一直暗地里调查我的一些情报,我已经把南田的痕迹抹去了,她签了那份文件之后,引子就有了。” “动手之前,我也会再去见一趟严律,我会想办法让他配合我的计划,但,如果将来出了什么岔子,还希望,先生,你去见他。” “我会把所有汪曼春身上扣上的帽子都接过来,连同严律特工身份一起。藤田芳政的安全务必保证,绝对不能在行动结束之前让他发生任何意外。他生性多疑,只要姐姐身上有他救命恩人的名义他就会迟疑,无论他相信明楼的话也好,还是相信我捏造出来的事实也好,甚至,谁都不信,只要他有怀疑,就一定会先放了姐姐,好让我走后,混乱的各方势力达到平衡。而在他考虑清楚他疑惑的这段期间,就是争取到的时间。” 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许良程轻笑了起来。他自认为他会算计别人,但,竟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更有魄力。 他一直以为汪以秋和他是同一类人,比起自己,更在意家人,直到那天,他才知道,他错的彻底。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她说那番话时的表情,冷静而麻木,带着温和的笑容,却十分冷漠。 就像是一个魔障,就像他被严律最初抓住时,见她第一面时,她带给他的战栗。 汪以秋逆光而立,对着他说:“这一切,我的死,只是一个开端而已。姐姐被放出来之后,汪曼春重返七十六号,掌握总舵之后,计划才能正式开始。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让姐姐,亲手杀了藤田芳政,然后,把白鸟轻泽的哥哥白鸟青木,这个已经是傀儡的人推上台,让上海,脱离日本人的掌控。先生,局我已经布好,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了。” 重呼一口气,许良程觉得,自己多半也是疯了,被汪以秋说这句话时,眼底闪烁的光华吓疯了,才会真的乖乖的配合她留下的行动。 汪以秋死了,严律满心复仇,汪曼春更是不知道他的存在。凭他的本事,不难找到被藏起来的人,只是...到底事实如何,他自己心里清楚。 汪以秋,到底是为了救汪曼春才死的,还是,为了那该死的,要命的热枕才死的呢。 用 手压住眼睛,阻止眼眶的酸涩疼痛,许良程咬牙切齿:“疯子,都是疯子.....” “你这么肯定她会配合你,你又怎么知道,她能挺的过去,或者,她恨明楼会比藤田芳政更多。” 那时,看着一脸从容的她,他像是扮演了严律的角色。而她,不愧疯女人的称号,笑的灿烂:“所以,才是我去杀藤田,为了让她挺过去。而且,真的有万一,不是还有你和严律吗?” 无论许良程怎样抗拒,迟来的泪水还是顺着脸颊划过。他早就是个老大叔了,却还会因为一个小姑娘失态。 狠心的丫头,竟然让一个老大叔陪着走完最后一段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一定早有预谋,不分青红的乱撒娇,把烂摊子都甩给别人,他都到了要养老的年龄,还要学个大小伙子一样打打杀杀。 “她若是明白你的苦心,真的按照你预料中的行动,就好了。” 依旧是天花板上的明灯,许良程目光悠长,这里处处有汪以秋的痕迹,仔细寻找还找的到。说起来都是疯子,而他偏偏被死丫头拽上了疯子的道路。 ☆、第七十八章 汪以秋葬了,并不风光,小心翼翼。来祭拜的有些人,明诚也在之中,但大多都被挡了回去。 汪曼春不眠不休,直到妹妹的法事办清才拖着身子回了汪宅,到了以秋的屋里,昏厥似的睡了过去。醒了之后,不工作也不外出,就只是静静的靠在床边,目光放空,来回打量着以秋的屋子。 汪曼春搬回汪宅住了,退掉了酒店,一件行李也没收拾,孑然一身,住进了原属于以秋的房间。然而,以秋的屋子也早蒙尘许多。 在汪氏上班的时候,以秋住办公室,在政府上班的时候,还是住办公室,即使偶尔回到汪宅,也不过是遣下人收拾一间客房,从不回自己的屋子。 以秋的房间很大,连着一衣帽间和化妆室。房间冲阳,四季明媚,窗户正对着花园,阳台上,顺以秋的心意,是几扇难见的宽面落地窗。屋子不如汪曼春的气派,却符合以秋的性子,修的很舒适,也很精致。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屋子里摆着的近天花板高的三个纯木书柜。汪曼春,正是盯着那几个书柜,目不转睛。 虽是书柜,但里面摆的却并不是书,而是满满的照片。有放在相框里整齐摆列的,有直接贴在柜子上面的,有堆叠的,还有几本相册。 里面的人,有的曼春见过,有的没见过。但大多,是曼春熟悉的人——汪芙蕖、明楼、明诚还有她和以秋。 黑白色的照片都已有了年头,仔细查看,没有一张是近些年的。虽然主人很爱护,但它还是泛黄发花,有的,连背景都模糊成一团,人物,更是只剩个人形——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 汪曼春就定定的抱膝,靠在床边。她记得,以前,以秋的书柜不是这个模样的,里面是满满的书。汪以秋自小调皮,没女孩样,但,只要一碰书,就会安静下来,虽然,她最常读的是话本,但各种领域的书,她也都接触过。 汪以秋参加过一些进步青年的组织,汪曼春知道,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汪以秋嘴里再也没有提过过去长挂在嘴边的理想。 她妹妹想做个作家,不是写普通话本的作家,而是一个革命作家。但,曼春记得,当她从日本留学回来时,汪以秋就已经进了汪氏工作了。 向眼前的照片探去,里面有以秋小时候和她一起的合照,虽然有些模糊了,但曼春却看的清晰,不是照片上平瘪的样子,而是更加鲜活的,从记忆伸出投影来的人,生动灵秀,充满生机。 她的以秋,矮矮的,圆圆的,总是笑的露出牙齿,挤着可爱的梨涡。一双杏眸,永远睁大,好似不落的太阳,闪着光,不知天高地厚。 可,记忆里的妹妹后来的样子,曼春却是想不起来了。 直到以秋入土,她才发现,妹妹成年后的照片,竟一张也没有。她的遗像,只能放大当时任职新政府时的工作照————嘴角拉平,眼眸细长微微挑起,并不精神,眼神也只是落在斜下角。而记忆里的圆脸已消失不见,薄薄的下巴,像是一个锥子,尖的过分。 美吗?是美的,汪家双毒花的名字,在上海是叫的响的。商界、政界、上海的美人圈里,也是首屈一指。 可是,曼春紧闭双眼,口中泛苦。陌生,太陌生了,汪以秋,竟是半分小时的模样都没有了。她长大的模样跟自己很像,只是更加消瘦,五官上微妙的差距和气质上的差别让人难以联想。重要的是,凡是与汪以秋熟识,见过她小时候样子的人,绝不会察觉两姐妹如今的相似。 手掌,不知不觉就移到了胸口处,颤抖的拳,一下一下的砸在胸前。如果,如果她早一点点注意到妹妹的变化,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呢。 咚咚咚,震门声:“汪处长...”。 严律站在以秋的房门口,唤了汪曼春一声,然而,她没有什么反应。 “汪处长...” 又叫一遍,汪曼春还是没动。 严律抿了抿嘴,有些严肃,俊秀的脸,眉头耸动。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到汪曼春身前屈腿,蹲在了她的身前。 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俊眉又一抽缩,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无奈。严律抬起手,似是要抚上汪曼春的脸颊。 严律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根根如玉,连指甲都修整的非常圆润,就跟他的为人一样,陌上君子,如琢如磨。 然而就是这样漂亮的手,被汪曼春毫不留情的打开了,清脆的巴掌声,打破这间静谧的屋子里沉寂。。 汪曼春仰起下巴,无悲无喜,一双黑瞳就直直的盯着严律,平淡无波。 严律眼底惊现错愕,随即又是好笑。那只伸向汪曼春的善意的手,被拒绝的干脆,不痛,但拍击时留下的热辣,却是感受清晰。严律盯着比他矮了半截,靠着床板的汪曼春,挑了挑眉毛,又说一遍:“汪处长...” 汪曼春抿了抿嘴,眼底升腾起一片凉薄之 意,骇人的气在不断压缩,扁平成一片冰刀。用手支撑着身体,汪曼春想站起来,却发现用不上力。。 不吃不喝几天,也难怪。 此刻——,干裂的唇,火辣的喉,还有洞察一切的,衣衫整齐,面目平静的严律。汪曼春眼里划过一丝难堪,仰起眼角,冷声道:“谁允许你进这间屋子了,出去。” 嗤——,一声低笑,严律没有回话,只是眯着眼睛,嘴边挂着浅笑,半晌,冲汪曼春低了低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出门前,严律抵着门框,对汪曼春说:“她的罪名已经坐实了,您不必继续蜷缩在这里,您的清白,特高课已经发了召函。” 严律的声音,清清冷冷,悦如银铃。他嘴唇含笑,眼神也算恭敬,但,一向严谨的他此刻却慵懒的靠在门上,脚也轻轻的打着拍子,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严律跟汪曼春有一阵子了,他在以秋面前是何样子呢,汪曼春不知。总之,在她面前,他恭敬也好、嬉笑也罢,就算此刻,他的眼里也按压着零星火焰。对她,无论是七十六号情报处处长的身份,还是汪以秋姐姐的身份。他,应都是没有好感的。 出乎预料的是,严律的态度,并未引起汪曼春的情绪。严律走了,只留给汪曼春一个背影,那笔直挺起的背,犹如苍松,尽管纤细,却绷紧了力气。 “严律——”在那身黑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汪曼春突然提高了声音。转过头,曼春看着一壁照片,那上面,汪以秋一帧帧笑脸。她凝视照片里的人很久,眉头也紧紧的锁着,最终,都染为悲愤,咬牙沉声:“联系孤狼.....” ☆、第七十九章 “你爱我吗?那根你的信仰比起来,孰轻孰重?”清晨,明诚准备上班之前,突然的,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诚撑着明楼风衣的手一僵,咽了咽吐沫,继续朝明楼的方向走去。 明楼接过衣裳,正往身上套,看明诚的脸色,随口问了句:“怎么,没休息足,脸色不大好。” 明是一句随口的关怀,可入明诚耳朵里的,却是朝气的女音:“明诚,你又被你大哥奴役了吧,脸色这么差。” 明诚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没错,是自己的大哥明楼。 明楼皱了皱眉头,原本平整衣领的手顿了下来:“阿诚,发什么呆呢?” “诚诚!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别发呆,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阿诚...阿诚!” “诚诚...我想你,很想你。” 蹙起眉毛,明诚狠狠的镇了镇神。抬起头,终于回应了明楼:“大哥,我没事。” 明楼叹了口气,深色有些复杂,动了动嘴唇,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语重心长道:“打起精神来,藤田急召,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日本第三战区溃败,战争指挥部直把矛头冲向了特高课——特高课内部机密泄露,正是此次对国共战场失利的根本原因。 无论是特工总部也好,特务委员会也好,亦或者是特高课自身,就算是抓一只替罪羊,也必须有人承担一切罪责,而汪曼春正是这个时候被推出来的,藤田芳政于公于私都会希望汪曼春正如明楼所言,是一切罪魁,即使不是,也不打紧,总之可以解掉他燃眉之急。 偏偏不顺的是,汪以秋突然对藤田芳政行刺。这若是解释为她想救她亲姐,为何要大张旗鼓的取人性命,打草惊蛇。于情于理说不通。自然的,处于水深火热的日军驻上海特工站,不可自主的揣测,汪以秋才是泄密者。 她是不想冤杀亲姐,自爆前的孤注一掷也好,是携指令恐怖袭击意图使日军上海站雪上加霜也罢。人们不关心,第一反应都是松了口气。 比起针对汪曼春的反侦查,携抢伤人,一死百了的汪以秋,才能更快给日军满意交代。 汪以秋是不忍其亲姐代她受过才愚蠢自爆,这是在特工情报组织里最受欢迎,认可度最高的版本。汪曼春的出狱,她的官复原职,甚至快速上位一举成为七十六号一把手的雷厉举动,大家也是津津乐道。 汪曼春会有大动作,这是大家默认的想法。 出乎预料的是,在接受完特高课的调查,协助日军梳理清汪以秋的相关事宜,成功从这起案子里脱身之后,她便销声匿迹,潜伏下去了。 汪以秋的“自杀”,是一桩“美谈”。而汪曼春的冷淡处理,却是让人一阵须臾。 而此时此刻,终于,藤田芳政召集各个特工组会首。 明诚顿悟的说道:“汪曼春要来了。” 有经验的水手都知道,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异常平静。事到如今,汪曼春不可能不知道这次陷她入狱的人是谁。 思及至此,明楼的喉咙有些干渴:“汪以秋调查出来的身份是....” “中统驻上海地下情报特工————锦鲤。” 明楼重叹一口气,头痛的老毛病再次光临,他目光飘忽,眼里有难得的不镇定:“虽那晚在仓库见面的时候就明白,但,心里总归还是留几分余地。板上钉钉的事,严律,他也是汪曼春那边的人了。” “不会吧”明诚也紧皱眉头,他心里也明白,若严律真的与汪曼春统一战线,那他们此刻的形势,只会更糟:“虽说严律的身份被顶用了,但他不至于真和汪曼春一派啊。” “怎么不会?如今锦鲤的身份泄露,电台被查封,他在中统那边,就已经相当一个死人。他和我们有合作不假,但单凭他和以秋的关系,汪曼春爱屋及乌就不会动他。更何况,这次以秋的计划,他知道多少,参与多少,还是未知。” “难道他真的背叛党国?” 明楼握紧拳头,只觉得双肩沉重,他看着明诚,仿佛就看见了去年深秋回国时候,第一次见严律,他站在汪以秋身后撑伞的样子。呼出一口气,明楼眼神复杂:“严律,他和我们不一样。” “背信弃义的人有很多,有像梁仲春这样,为了利而背叛的,也就有像严律这般,为“情”而困扰的。当初,扳倒汪曼春时候,你还记的他与我们合作时候谈的条件吗——不许泄露给以秋,也不许伤害到她。严律在上海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却都没有被发现,其一是因为中统那边本不重视相关活动,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汪以秋对他的庇护。我虽不知他和以秋各种关系缘由,但,若要真追究他心里的上司到底是谁,恐怕,不会是中统。” 严律是个怎样的人,不用明楼说,明诚与他接触几次,心里也清楚。 自回国后,无论是想或不想,他总会分以目光给汪以秋,而凡他视线之内,站在她身旁的严律总是格外扎眼。那晚,抢夺她的时候,严律拳脚间的怒气,视线接触时埋藏在他眼底失落的痛苦,明诚看的清楚。 “你为什么把严律调走了,他不是你秘书吗。” 那时候,严律刚到汪曼春身边时,他起过疑心,曾试探汪以秋。 “严律?亏你还知道他的名字。嗯...虽说他是少用的舒心的人,但他都已经窝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总该出去长长见识,以后,也好回来帮我。怎么啦,明少爷,你怀疑什么?” “什么怀疑!我是说,你倒是重用他。” “呦,怎么啦,你吃醋啊。羡慕嫉妒恨吧!” 明诚闭起眼睛,不理会眼角突然泛起的酸涩,沉声说道:“严律在汪以秋身边很多年,我们不知道汪以秋知道我们底细多少,同样,他从汪以秋那里得知多少我们相关的情报我们也不清楚。若是他真的和汪曼春站成一线,恐怕...” “那也没办法了。”站的时间够久了,即使两人起的早,但为了在汪曼春进特高课之前拦住她试探态度,他们必须早到,明楼捋了捋领子,准备出发:“黎叔那边已经提醒保持静默,明台不在上海、大姐有人保护、更换电台密码本的请求也已经托人从别处发报了,在新密码本发来之前我们的电台会停止运转。现在..人事已尽..只能待命了。” 危机,这可谓是明诚和明楼回国以来遭遇的最大危机。如今,汪曼春态度不明,严律知道多少事情也搞不清楚,汪以秋这次行动的影响还在持续扩大,而他们,竟然束手无策。 藤田芳政本就不信任明楼,汪曼春顺利洗白后,这份不信任日趋怀疑。当然,藤田也不完全相信汪曼春,汪以秋是汪曼春的妹妹,说到底,即使保住藤田命的,是那通据说来自汪曼春手下的高密电话。但为求周全,藤田仍然派大量特工监视汪曼春的一举一动。 藤田此举,不仅限制了汪曼春的行动,更加遏制了明楼的计划。如今,明楼就算想除了汪曼春和严律,以防二人出卖,也不敢行动,否则,就是不打自招了。 “区别竟这么大。”明诚突然有感而发,他喃喃道:“她若是换成她,竟然这样棘手。” 明诚有些失神,明楼想要呵斥,但也知道明诚只是牢骚功夫,不会耽误正事。明楼的心情有些混乱,汪以秋死了,为了救汪曼春的性命。他虽不 是亲自动手,但难免也是推波助澜。先破坏约定的人是他,汪以秋却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汪以秋曾像他保证,会策|反汪曼春,救出汪曼春后会负责。但到今天这样地步,就算汪曼春真的决心复仇,他还能像昨日那般吗..... “是啊,竟然差的这般多。”明楼无力的笑了笑,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我们只是预测最坏的结果而已。也许,事情还没有到这样糟糕的地步。” 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走吧,我们得比汪曼春到的早一点。” 就赌,汪以秋的死,有没有震醒汪曼春。 ☆、第八十章 明楼和明诚起的极早,尽管出门前聊了一会儿,但到特高课附近时,离藤田约的时间还有近一个钟头。 明诚开着车,绕了一大圈,明明已经过了特高课的大门却不停车,而是将车开到了汪宅通特高课的必经之路。将车停在路旁,两人便下了车,环视着已萌新绿的荫林道,等待着即将来人。 果不其然,不过一刻,远远地便看见一辆黑车驶来。 七十六号常行武装打击之事,所以门开在西极司菲尔路,四通八达,方便出行。特务委员会常行文职,就在上海行政办公楼,面朝大路,行人来往不至于清冷,但也少有闲杂。特高课,是三个机构中常驻兵力最强、管辖最紧的地方。通向它的门路本就不多,那么几条更是几步一哨,每关设卡了。 严律开着车,老远就看见了候在道旁的两人,汪曼春因坐在后排闭着眼睛,并未注意。严律轻踩刹车,降下速度,轻声说道:“汪处长,他们来了。” 汪曼春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但严律话音刚响,她就睁开了眼眸。先是透过挡风玻璃远远瞄了一眼,又掀开了白色车帘看了看道旁,轻描淡写,神情慵懒道:“停车吧。” 严律的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并不在明楼旁边,而是离着有一段距离。汪曼春深色清冷,看上去很是随意,只是临下车时先是往风衣内兜里看了看,又望了望站在十步外的明楼,不冷不热的说道:“一会儿,我一打手势,你就撞上去。” 严律一愣,打量汪曼春两眼,恭敬回到:“是。” 明楼和明诚并肩,站在汽车旁,见汪曼春停的远,不等她下车,就先缓步走来。 明楼本是打算先迎上去的,但当汪曼春进入视线时,脚却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自那日仓库一别,不过数日,汪曼春浑身的张扬像是被锉刀磨干净了一般,红颜的面容沉若死水,昔日的生动放肆,全都收敛,就连眼底也波澜不惊。 初春时节,天气微凉,汪曼春捂得也厚,咖色的底衫,红色的风衣,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不再走路生风,每一步都极其沉稳。 汪曼春停在明楼面前了,双手插兜,昂着下巴,平平静静的对上了明楼的视线。 明楼呆了一下,随即自若,沉声轻柔:“好巧。” “巧?”微挑秀眉,汪曼春神色玩味:“你难道不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明楼浅笑,离近汪曼春一步,低头注视柔 声:“今儿起的早。这几日你忙,我没有去看你,想着,在这儿等等,若你是从家里来的话,说不定能见着你。” “见我?直接到特高课等,不是更有效率。” “特高课毕竟是工作的地方,人多眼杂,你刚复职,还是小心谨慎些。” 明楼的声音很温柔,一如既往的醇厚,像是提琴的弦音。汪曼春盯了明楼一会儿,蓦地,竟勾起笑颜:“那师哥,是要跟我说些什么,跟工作无关,只能私下两人说的话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汪曼春说话,若是不怒,举手投足都自有韵味。只是在七十六号工作,风风火火是常态,明楼回国后,一颦一笑间都有试探,而如今安静下来的样子,竟让人有些怀念。 明楼顿了一下,温柔的神色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开口:“请节哀。” 汪曼春的笑容顿时塌了下来。 明楼再次凑近,把手放在了汪曼春的肩上,轻轻扣住,轻轻抚慰:“以秋的事,谁都没有料到。是对是错,孰是孰非,全看不同的立场。她那般决绝,定是有自己的决断。你死里逃生,如今更是在风口浪尖,人人的视线现在全都在你身上,一个鲁莽,就是万劫不复。你切记不可冲动,不能辜负以秋的心意,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就来找我,我会帮你。” 以秋的事,以秋的决断,以秋的心意。他句句暗示,字字试探,神色之间更是在敲打。 “帮我?”那似血的红唇,细细的品味着这两个字,宛如最后一息的将这两个字吐出。一行清泪,顺着汪曼春消瘦的脸颊滑下,经过嘴唇,变得鲜红,最终坠在地上。 汪曼春抬起手,缓缓的抚上了明楼打在她肩上的手掌。十指相扣,细细摩擦,汪曼春的温度是刺骨的冰凉。 “帮我...是啊,一直以来,这么多事,一直都是你在帮我。” 汪曼春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凄戚,她勾起唇角,把明楼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然后顺着明楼的手臂,直接走到了他的怀中。 明楼没有料到她会这样,有一霎的僵滞:“曼春...” “嘘——” 汪曼春把耳朵贴在明楼的胸口,双手垂地,就这样靠在明楼身上。 “师哥,以秋她死了,我亲手埋的。可是我节不了哀,因为害死她的人都还好好活着,她死了,为什么那些人能够安然无恙。不行,他们都得去陪她。师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会不会帮我?” 不明的,明楼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他呆了呆,回了一句:“当然...” 汪曼春从明楼的怀里退出,脸上的泪痕也已抹净,她看着浅笑道:“师哥肯帮我,就一定能成。那,我先走了。” “嗯。” 明楼看着汪曼春上了车,扬尘而去,脚也已经发了芽,无法动弹。 明诚一直离得有些远,并不知道汪曼春说了些什么,汪曼春走后,见明楼一直呆在原地,便上步来到了明诚的身边:“大哥怎么样?” 明楼站在那里,罕见的失态,僵持了一会,他才神色复杂的说道:“不容乐观。” 明楼扭过头,看着汪曼春离去的方向,眯起眼睛,里面有一丝骇然。 坐上严律车的汪曼春没有说话,只是显然脸色不大好看。严律透过后车镜看了汪曼春一样,轻声说了句:“辛苦了。” 汪曼春抬起眼眸,冷淡道:“你是在嘲讽我吗?” “没有,我以为你会让我撞过去的。” 汪曼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用力握紧拳头:“那还不如一枪崩了他,” “枪?”严律咧出一个笑容:“若是近身,你根本没有掏枪的机会。” 汪曼春瞪了严律一眼,闷声说:“我知道.....” 抬起头,想起见以秋最后一面时她的笑容,想起她说,她是她妹妹真是太好了的话语。汪曼春觉得,眼眶疼的快要裂开。 握紧拳头,汪曼春看着严律,咬紧牙齿:“我会等的,等到有一天,就算他们所有人都举着枪,也只能任我宰割。” 严律看着近在咫尺的特高课,想了很多事情,最后轻声道:“那一天,不会很晚的。” ☆、第八十一章 正如同严律候在车上等候汪曼春一样,明诚也在后面等着明楼,并没有上前。 只是,汪曼春走后良久,明楼始终都呆站在原地,明诚唤了几次无果,才上前询问,只是,得到的,只有明楼语重心长的四个字:“不容乐观。” “不容乐观”。好模糊的四个字。 明诚蹙起眉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明楼沉了口气,想起刚刚在怀里情意绵绵,一如既往的汪曼春,有感而发道:“她长大了。” “啊?” 明楼突兀的一句搞得明诚一头雾水,明楼扭过头来,挂着合宜的的微笑,轻声问:“怎么,不懂。” 明诚摇摇头,诚实道:“不懂。” “长大,也就是她不在像以前那么幼稚了。”明楼神色自若,看起来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回过身子,朝向汪曼春离去的方向:“她现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喝了我的血。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把情绪压抑的很好,虽然还骗不过我,但比起以前,也是有大进步了。” 明诚眨了眨眼睛,看着明楼笑意吟吟的样子,迟钝道:“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当然是好事。”明楼一脸轻松,可还没等明诚松口气,明楼就话锋一转,语气凉薄:“但前提是她是我们这边的人。若她是对面的人,藤田芳政就是如虎添翼,她,也只是变得更让人不寒而栗罢了。” 明楼仍然挂着得体的微笑,但只有他清楚他心里的纠杂。他目光悠远,顺着汪曼春离开的这条街道,向前眺望,看远方的路,看前途的命运,看汪曼春的心思。 然而,最终都只是碰壁收回,沉压一口气。 明诚擅察言观色,自知道明楼的不愉快,他也顺着这跳荫林道望去,想起了与汪以秋玩笑时她曾说过的话。 “明诚,你若敢负我,就算我不计较,姐姐也会举着砍刀杀你至天涯海角的。” 魔障了,明诚想,自己多半是魔障了。可是,汪以秋的话,从未错过,也从未欺骗过他。明诚似乎在对自己说,又似乎在向明楼求证:“现在,她会站在那边?” 明楼心事重重,心下明了今天的难挨,握紧拳头。明楼轻声:“藤田芳政即将卸任前往南京,汪曼春如今复职固然危险,但只要藤田离开,我们就能争取到时间处理。今天...必须过了今天。” 百转千回,一年的辛苦努力 筹谋,王天风等人的牺牲,明台的重伤,代价极高的死间计划。一切,都要看今天藤田的召集到底是何意义了。明诚低下头,应声道:“是,今天,一定会过去的。” 话毕,二人不在啰嗦,驾车离去。 明楼和明诚二人虽起身的早,但一番折腾下来竟成了最晚到的。进了特高课的大门,上藤田芳政的办公室,令人意外的是,电话里明明说的是特工各支部,各组都要到,但真正到了的,也只有汪曼春和明楼而已,就连梁仲春也不在。 不仅如此,严律和明诚也被请了进来。莫名的,明楼心里一跳。 “不是说一起吗,怎么就这么点人,连梁处长都不在?” 藤田芳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汪曼春和严律一前一后站在办公桌旁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明楼进来之前,似乎也没有和藤田芳政交谈过的迹象。 明楼、明诚一进门,三人默契的把视线放在了他们身上。而明楼状似平常,似是随口一问,谁也没有答复。 五人面面相觑,有一瞬的冷场。 汪曼春忽然笑了,和刚刚在荫林道上和明楼见面时一样,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有些轻蔑。 “他啊~”汪曼春抬起右手,盯着自己甲缝,如柔荑一般的手指轻轻拱起,漫不经心间松散下来,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明楼的眼睛,似笑非笑,眼睛微微眯起,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忽然的,明楼心下又一跳,伴随着汪曼春冷冽的女声——“他啊,他现在在我76号审讯室里呢。” 明楼一向挂在嘴边的笑像是搁浅了。汪曼春此刻的表情令人熟悉,伴随着熟悉感一起袭上来的是一股微妙的凉薄。虽一时记不起是从哪里见过,但,这让一向巧舌如簧的明楼噤若寒蝉。 明楼看着汪曼春,红唇冷艳,熠熠生辉。那多年来一直追寻他,火花飞溅的炙热眼眸,现在依旧捕捉着他,比任何一次都令人窒息。 一股笑意从明楼心底升腾起来。 汪曼春这几天的行踪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身边,光是他派去的特工就有五六个,更不提加上特高课的。 葬了汪以秋后,汪曼春简直就是人间蒸发,关在汪宅里半步不出,就连房间的窗户都没打开过。汪宅唯有严律进出,无人造访。除了严律,这几天里她没接触过任何人。 而直到今早他和明诚出门前,还接到了探子最后一次通报,汪曼春就在汪宅 。 换句话说,也就是今早这不到一个小时的空隙,汪曼春开始了她的行动,显然的,藤田芳政是默许态度。那么,今天这个召会,就是早有预谋了...就是,专门针对给他的陷阱。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预测到了,竟还是百密一疏。 神经渐渐紧绷起来,明楼的脸上除了应有的惊讶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他看了眼藤田芳政,又直视汪曼春,理所应当的问出了那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汪曼春既然话只说一半就说明她在等着他问。藤田芳政坐在椅子上一副旁观的姿态,更加说明,今天这局的主谋者就是汪曼春,而她给出的回答,正是今天这个陷阱的楔子。 但,他又不能不问。 “为什么?难道明长官你不清楚吗。” 果然,明楼话音刚落汪曼春高扬的女声就响起。她笑的更开了,也笑的更令人熟悉,只是,临门一脚,这莫名的熟悉感被挤到一旁,一股如他所说的战栗从毛孔慎入。 明楼又是理所应当的疑惑,又只能承接问道:“汪处长这话何意,难道,梁处长的事,我明某人会知道?” “哦?”汪曼春高挑起一条眉毛,面容生动,看上去竟然比明楼更加吃惊。她莞尔一笑,终于松开了锁住明楼的视线,轻眨睫毛,不经意间目光流转,淡薄的眼神像是一根冰刺,刺到了明楼身后的明诚身上:“那...不如问问阿诚吧。” 咕噔一下,明楼心里一空,有一种落入陷阱的失落感。 可是,尽管如此,他除了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别无他法。 “汪处长说笑了,我都不知道的事,阿诚一个秘书怎么会知道。” “明长官,这做事情不看官阶,俗活说树大好乘凉,就是有您这棵大树,身旁的人,才好掩人耳目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阿诚。” 汪曼春的话说的轻飘飘的,入耳后让人觉得不舒服。只是,隐约的,这话的口气好像听过。明楼觉得耳熟,只是眼下顾不得,只能集中精神应对汪曼春。 可明诚不一样,这耍人的口气,他早已听的腻耳。一种荒谬的无措,席卷而来,尤其,当明诚看清楚汪曼春看他的眼神里的戏谑和嘲讽时候。 明诚低下头,语气尴尬:“汪处长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呢。” 汪曼春头一扭,又咧开了一个笑容,明诚的头也低的更低。 “梁仲春走私军火,这事儿,阿诚...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走私军火,这罪名说大可大,说小也小。毕竟这算是特工总部里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了,日本人也好,多多少少都有所参与。若是要追究,是可作作文章,可汪曼春现在提起,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话至此,明楼心知,不能继续顺着往下说了。他转头看向藤田芳政,一副恍然模样:“在我眼皮子低下竟然有这种事?查实了吗,若是真的,那定然不能放肆这股不正之风。藤田课长请放心,既然汪处长已经找出了这只害虫,那必然会彻查清楚,这种害群之马,一定不会放过。” 明楼虽有意转移话题,可藤田芳政却未必肯听。他抬手,白色的络腮胡微微颤动,义正言辞道:“明长官,请听汪处长说下去。” 明楼眉毛一皱,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汪曼春则没有关注两人的对话,她依旧玩味的打量着站在明楼身后隐身的明诚,重复问道:“阿诚,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明诚是海关总署,梁仲春的货船进进出出这么多趟,要说他完全不知情,可信度不高。 明诚心知这件事可大可小,自然要往小里说:“梁处长是有找卑职要过一些批条,说是公船,卑职一时大意,没有深究,是卑职的失职。” “哦~你不知道啊。”汪曼春往前走了两步,随手在藤田芳政的桌子上掀起一沓纸,冲向明诚:“进进出出这么多趟,货船这么多,你竟然毫无察觉。这根平日里照顾明长官细致入微,工作井井有条的阿诚...作风还真是大相径庭。” 明诚站在原地,刹那间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若明楼是汪曼春的劫,那汪以秋便是明诚的业障。梁仲春的出船记录在记录簿上是没有的,记了的那么几笔,也极其隐秘,他只口头上告诉过汪以秋一点。而汪曼春现在手里拎的东西的来源,不用推敲,也知道少不了她给的线索。 明诚的视线闪过汪曼春,又移到严律身上,低下了头,只是重复一句:“卑职失职。” 面对明诚的沉默是金,汪曼春毫不介怀,她小走两步,满不在乎的说道:“阿诚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都无关紧要。主谋已经抓到了,剩下的小鱼小虾,为了点蝇头小利吃里扒外的人多了去,若都抓起来,那还不塞满了我七十六号。” “但问题是,梁仲春还参与了一次劳工营的人口贩 卖,很巧合的是,他参与的那一次交易,被共|党袭击了。更巧合的是,毒蝎被捕后,还没审查清楚,就被他匆匆忙忙的要了条子枪决了。紧接着,没等人看清楚他的尸体,明大小姐又把他火化了,连渣都不剩。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汪曼春多说一个字,藤田芳政的眉毛就皱紧一分。 原本跟明家毫不相关的梁仲春,绕着绕着就绕到了明诚身上,现在,更是将火一路烧到了明镜身上。 明楼看着藤田芳政的脸色,一惊,厉声呵责道:“汪曼春!你什么意思!” “你说,梁仲春会不会就是共|党,他为了包庇毒蝎就以枪决之名,行营救之实。没有尸体的死人是见不了人的,你大姐,自然要赶快火化了,要不然,不仅救不了弟弟,就连自己的同志,都要暴露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汪曼春话说的云淡风轻,明楼已经是火冒三丈了。他瞪着汪曼春,又回头看了看藤田芳政,终于收起了嘴角边的笑容,变的怒不可遏。 “藤田课长,这是什么意思,汪处长,你又想要干什么!” “梁仲春走私,那就定走私的罪,明诚若是真的参与,拿出证据,我可以亲自把他送进七十六号。” “可是,案子不是口头说的,是要讲求证据的。我竟不知道,特高课什么时候成了军事法庭,可以审人了。” “电话里说的是藤田课长您要召会,商量日后上海情报机构的方针。可我到这来只听见了76号一情报处长的喋喋不休,还是,什么时候,汪处长您成了七十六号的掌门人了?” “口口声声说的是梁仲春...梁仲春,那你把他带到这儿啊,审啊。你说他是共|党,画押呢?你说明台没死,那证据呢。你说我大姐是同谋,又有谁能证明!这没有丝毫证据的胡乱臆测打着抗日的旗号,实际上是在削我明家的根。” “汪处长,您刚蒙冤出狱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我明家不是你的出气筒。藤田课长,我的弟弟死了,我眼睁睁的看着的。家姐最疼爱的就是明台,难道,现在,连人死了我还要让整个特工总部人人看一遍他的尸体,等大家看够了,看腻了,我才能葬了他吗。” “藤田课长,您若是怀疑我,大可毙了我。就算今日您不毙了我,改天我走在街上说不准也会被军统、共|党的特工袭击。毕竟,就连我的弟弟都行刺过我。但,请您放过家姐,也放过明诚,他们是无辜的。我也就这么一个姐姐和 弟弟了,我没有亲人可以往76号扔了!” 明楼一向理智,只有被逼到底线才会失态,藤田芳政就很少见这样的明楼,只有几次——一次是明台被捕,一次是明镜大闹。 来中国多年,老牌特工藤田芳政见多了政坛上的人,但像明楼这样的还是少数。说不上对明楼满意,更说不上信任,但单凭能力和势力,明楼都是日本上海军部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在这种四面楚歌,他又即将离任的情况下,更是需要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稳定人心。 汪曼春的话不可谓不动摇他,眼镜蛇...这根南田发现的钉子毕竟还嵌在新政府里。梁仲春...这个投机的人不可能是那条毒蛇。 毒蝎没死、明镜是红色资本家、明诚和明楼也都是军统的人。汪曼春这个大胆的,合乎他猜测的推论深深动摇着他。 没有证据,这是他最头痛的地方。 毕竟,没有证据,就有猜错的可能。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错...就是万劫不复。 藤田芳政考虑了很多,到底是相信汪曼春还是相信明楼,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汪曼春吗,她是中统特工锦鲤的姐姐,对于锦鲤的死难道对他就一点怨恨都没有吗。还是说,对明楼的恨和对把亲妹推向悬崖的特工们的恨,暂时超过了对他的怨了吗。 明楼呢,这个精明的男人到底又是什么底细呢,他和汪曼春一样,都死了兄弟,他对他难道就不恨吗。汪曼春还有对明楼的恨支持,明楼又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呢,明家的责任吗。 毒蝎若是确实死了,那么就不能再刺激明楼。毒蝎若没死,就说明汪曼春才是值得信任的。 于是一切又回到了出发点,毒蝎...他究竟是生还是死呢。 藤田不想再想下去了,他沉了口气,凹如眼眶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他扫了屋内的四人。汪曼春和严律,明楼和明诚。 良久,他开口缓缓道:“确实,毒蝎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梁仲春本来就是投机者,他的话,并不可信。汪处长,若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你是不能够这样猜测的。” 轻呼一口气,明楼重新微弯嘴角,对藤田芳政俯了俯头,心下一松,藤田松口了。 明诚也松缓下紧绷的胸膛,只得背脊一片冰凉,痛的厉害。但当抬头,对上汪曼春的眼睛时,明楼或许看不懂的神色,但明诚却莫名的懂了。 或许是因为她和她八分似的面容,或许是 因为她是她的姐姐,或许是因为平日里从她喋喋不休的口中得知的情报。 汪曼春脸色有些低沉,嘴角也拉平,如若不是那太过精致的发髻和烈焰红唇,简直就跟她一样,跟她发呆的表情一样。 汪曼春根本就没有注意听明楼的话,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明诚有了这个决断惊觉不妙,但...比这个念头更快的是汪曼春的声音———— “虽说我们平常做的就是见微知著,通过合理的怀疑进行调查...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明长官身份特殊。现在,我也的确没有明确的证据指正,梁仲春是共|党。” “那么,我有另一件事要汇报。恰巧明长官也在,这事儿恰您有关。” “报告藤田课长,孤狼的尸体在今天早上被人在76号附近的巷子里发现了。” 语毕,惊愕,满屋子的人都被这消息吓到了。就连藤田也是满面错愕。 明楼看着一直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汪曼春扬颔,冲着他又露出了那个微笑。 与昔日见他溢着满足的愉悦不同,她只拉起一边的嘴角,微微提高,目光轻轻的扫过他丝毫没有停顿,好像在嘲笑他。 噗通——,明楼好像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他本以为他跳出来了,不作想,这时候,才完全进了这个汪曼春亲手抛出的坑。 ☆、第八十二章 “明诚,你若敢负我,就算我不计较,姐姐也会举着砍刀杀你至天涯海角的。” 朗朗悦耳的女音响起,恍惚间,看着与汪以秋一个模子里刻出的汪曼春明诚忽然想到,这一次她不会在站在他这边了,已掌握一切的汪曼春,或许真的会赢。 而他,早在她死的时候,就输了。 汪曼春抑制不住的扬起下巴,努力克制还是喜上嘴角。怨吗,当然怨,她心里有冲天恨...要一样一样,一件一件的还给他们。 藤田芳政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将屋里人的注意拉回他的身上。然而没等他先出声,快一步回过神的明楼先说道:“孤狼?哦,就是那个南田课长的部下。” 明楼一脸疑惑,状似不知情:“我听说南田课长把他叫到上海来了,但一直没见过,怎么,他死了吗。” 明楼看了看汪曼春,又扭头朝向藤田,一脸的莫名其妙。 藤田的话被噎回来到也不在乎,这件事他本就不知情,见明楼发问,所性支着下巴看向汪曼春,等她解释。 汪曼春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子,冲向藤田,低下头,恭敬说道:“今天凌晨,孤狼忽然联系我,说是发现了关于明家的重要情报,说是今儿一早,约见七十六号。但,等到了见面地方,却发现了孤狼的尸体。” 汪曼春低着头,使人看不清神色。明楼的脸上的疑惑比刚才更明显,反观藤田芳政,到是比汪曼春和明楼争执内会儿要沉静的多。 事关明家,明楼必定发问,只是他现在还算沉的住气,知道藤田也被汪曼春突来的消息搞得一头雾水,便没有再抢先发问。 藤田沉了口气,声音低沉:“南田课长死前,将孤狼秘密启用,专门用来调查眼镜蛇真实身份。我知道,南田死后,便是你与孤狼单线联系。我并没有见过孤狼,也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为掩人耳目没有询问。只是,为什么,孤狼会和明家扯上关系,汪处长,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也给明长官一个解释。” 汪曼春和明楼之间的情债,藤田虽最不喜这类的风月事情,但幸于高木嘴碎,藤田还是听来了不少。孤狼是用来调查眼镜蛇的,若汪曼春挪为私用,即使真调查出来什么,其真实度和动机就都不单纯。 明楼那里,更是说不过去。 见藤田芳政问出了自己想要说的,明楼所性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他神色有些玩味,看上去很放松。面对汪曼春重新提出的质 疑,就像是对一个顽劣的孩子,谆谆教导之态。 汪曼春似乎早已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她冲着藤田,身子又鞠下去几分,看起来异常恭敬:“藤田课长有所不知,那孤狼的真是身份是明长官管家阿诚的养母。她虽是南田课长手下的秘密特工,但,明面上的身份却是明长官家的佣人。” “哦?”藤田看向隐在后面的明诚,有些惊讶了:“阿诚先生的养母?” 藤田惊讶,明楼和明诚的表情更吃惊,俨然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怎么可能,你说桂姨?桂姨是孤狼,她竟然是特工。”明楼的表情有些凝滞了,他看向呆在原地震惊的明诚,欲言又止,他沉重的转过头,问汪曼春:“那...桂姨...桂姨她..” 面对怯懦的明楼,汪曼春公式化回道:“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好简单的四个字,可无论明楼此刻表情如何,明诚却感觉到胸腔里某个地方一凉,一股刀剜的感觉传来,他的四肢,像是麻痹了一般。 脸上一阵瘙痒感,然后嘴边一湿,一股腥咸味在舌尖上晕染开来。她死了,原来,他竟然是会流泪的。 对于那个名义上的母亲究竟爱恨谁多,明诚是分不清楚的,只是此刻,他已经控制不住的抬起头,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她死了。” “是” “她是孤狼,是特工。” “是” “她没救了。” “是” “...我知道了,她的尸体,等汪处长查清楚了...能让我葬了她吗。” “当然” “多谢...” 凝噎的说完这些话,明诚低下头,看不清神色,也在没有声音。 明楼看着明诚,喉咙有些酸涩,他抬起头,看着平静的汪曼春,第一次后悔了....后悔,放任汪以秋的计划,后悔安排她们见面,后悔对汪以秋放松了警惕。 孤狼死了,知道其身份的只有他们,汪曼春和汪以秋。汪以秋死了,这事也不是他干的,那凶手还会有谁。她这么做的目的,还用说吗。 明楼低下头,疲倦的闭起双眼,头痛欲裂...却比不上心痛。汪曼春杀人也好,恨明镜也好,他还都能笑着看她。他算计她也好,陷害她也好,心里终究有几分惋惜。 而此时,他才知道,他终究把她逼上了最终的绝路,一条 最决绝的路。 若汪以秋没救她,他会尽量把她的处决放到藤田离沪后,想办法劝她,救她一命。 若汪以秋的死能唤醒她,他会尽量保护她,以同志的身份,以前辈的身份教导她。弥补他对她们犯下的罪。 若她能暂且搁下对他的恨,等到祖国光复后,等到他安顿好明家的一切,这条命,也可赔给她。她若让他陪着,即使大姐反对,他也不会在走。她若让他死,他也没有异议。 可偏偏,她这样固执。 让他不得不履行对以秋的话————若她没有被策|反,他会解决她。 孤狼死了,虽他有可能终有一天除掉她,可偏偏是这个节骨眼、这对于他们的处境来说,是雪上加霜,对于明诚而已,无异于是第二次沉重打击。 明楼感到微妙的不和谐,汪曼春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以梁仲春作饵,再杀死孤狼,无论他如何辩解藤田终究不会完全相信他。 双重陷阱,第一个不摔、第二个不摔,加起来,藤田终究会怀疑他。 可是,这两个人都不是实实在在的证据,藤田即将离开上海,汪曼春为何要废这么大的功夫。明楼此刻无暇顾及。 无语凝噎良久,明楼缓缓道:“桂姨,是明诚的母亲,在我明家多年,早就和我明家的亲人一样。这次她说她想回来,本以为是她想家了,能回来享清福。没想到原来是南田课长的苦心计划,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这次她回来,我与她谈过几次,本想买一套房子,留给她和阿诚,让他们母子好好聚聚,生活上也方便些。但她一口拒绝,说是有个落脚地,看得见阿诚就行。” “正逢乱世,人人都身不由己,有亲人陪在身边一起度过,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明台被捕,眼下人人都盯着我明家,那些藏在暗处的小人巴不得趁此机会一举除掉我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我早已再三叮嘱过桂姨,她是明诚的母亲,难免被人盯上,但没想到,最终还是为我明家而死。到死,也念着明家,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阿诚。” 明楼看上去有些感伤,汪曼春所言似乎并没有影响他,他的眼眶发红,言辞之间尽是悲痛。 藤田芳政深深蹙起了眉毛,明楼的话让他本因孤狼之死升起的疑惑又缓缓安定下来。孤狼是桂姨,是明诚的母亲,这个消息让他震惊。 明楼所言,暗示的是孤狼发现 了有人对明家不利,妄图陷害,引起内讧,这才向汪曼春传递消息,不料被暗杀。 汪曼春之意,则是孤狼潜入明家发现了什么,惨遭灭口。而原本,南田也曾隐晦表示怀疑明楼的身份。 这两个人,谁是真,谁是假呢。 藤田芳政抬起头,试图探究明楼的表情,然而无果。他低下头,叹了两口气,抬起头,看向面色有些僵硬的汪曼春,语气有些不安了:“汪处长,你怎么看。” 汪曼春的神色有些恍惚,是自明楼进门以来最不稳定的时候。她看向明楼的眼神有些复杂,让人读不懂。 藤田芳政的询问让汪曼春晃悠了一下,她感到自己的掌心发麻,冰冰冷冷的,而与此相反的,是暴虐在胸口的情绪。 她克制不住的向往明楼的方向看,克制不住的想走到他的身边。掏出枪,抵着他的脑袋,问他....为什么。 汪曼春低下头来,明楼看着她微抿红唇的动容模样,心里暗想,今天这场问话,是否可以结束了。 是否可以结束了呢。 汪曼春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今天她所说的话,比她一周的话都要多了。政治场上的唇枪舌战,她原本最不会做的事情,今天,兜着十八个弯子兜过来了。此刻,她口干舌燥,恐怕这屋子里的人都希望她可以停下来,做些省脑子的事情。 汪曼春合起眼帘,瞄向身后的严律————他此刻依然站的笔直,没有丝毫动摇。 耳边忽然有了以秋的话:“如果姐姐答应的话,就不会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她以为会死的人是她,所以义无反顾。可结果,安危相易,以命换命罢了。秋走了,即将迎来寒冬腊月,春,还会有生机吗。 汪曼春低下头,笑了。不过一条命而已,现在,她居然也畏手畏脚起来了。 抬起头,扬起一如既往飞张扬微笑,这样才是汪曼春:“我认为,孤狼的死,很有可能是陷害明长官的陷阱。” 轰隆,一个响雷,炸响了。 汪曼春缓缓的扫过屋内人的脸,明楼的错愕,明诚的呆木,藤田芳政的惊讶。汪曼春心想,这些人都会死吧,自己也会死的很惨。 但.... 轻启红唇,这场召会,真正的陷阱揭开:“梁仲春被捕,仔细调查,其中多条线索隐晦不清的指向明家。毒蝎被捕前,一直稳如磐石的明长官一时之 间竟有大厦将倾之态。我接到孤狼的电话,只收到了她知道一份关于明家的极重要的情报,可还没等知晓详细情况,她就被人暗杀了。这种情形,是任由谁看都会觉的,她是被明家灭口。” “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都还没有证据。那么,到底是谁,清楚知道明家内部情况,能在由阿诚亲自保管的海关海检记录上填上痕迹,又是谁。能知晓孤狼凌晨十分从明家来的电话内容,还有谁,有这个身手,熟知上海地形、岗哨、警力部署,在袭击之后全身而退呢。” “这种种昭然若揭的大胆举动,分明是地下分子的叵测计划。” “所以,我有一个提议。” 明楼的身子渐渐凉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踏进这个陷阱的,这个要了他命的陷阱。 他听见,汪曼春清晰的字句:“明日藤田课长即将离任,据我所知,明家大姐也要回苏州埋葬明台骨灰。那些叛乱分子说不定就会趁此机会动手。倒不如藤田长官亲自护送,一来,您乘坐的这护送军械物资的专列有两个宪兵班看护,比较安全。二来,也可以让那些叛乱分子看看,我们新政府官员间,彼此关怀,坚不可摧的关系。” 清亮的女音落下,明楼觉得,自己错了,自己本不该抱有希冀,应该今早就毙了她,那样即使难以轻易脱身,也不至于连累明镜。 苏州古玩事件,人人都知道他明楼的软肋就是明镜。 梁仲春也好,孤狼也罢,不过都是引诱藤田不信任的诱饵罢了。她嘴里说是有人陷害,可分明暗示的是,刺杀孤狼的是毒蝎,梁仲春和毒蝎本就是一伙人。 明楼麻木的转过头,只觉得,是自己的这条舌头害的明镜。若是他在之前任何一个环节放弃抵抗,也不至于到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明楼和明诚,看见藤田芳政的表情,一种正中下怀的满意表情。这种既可以圆了他的顾虑,又能检验他怀疑的主意再好不过了。 “嗯,汪处长的意见很好,就这么定了吧。” 汪曼春抬头,明楼知道,自己输了。 ☆、第八十三章 先是以走私军火为由逮捕梁仲春,给梁仲春扣上共|党帽子,然后理所当然的把火一路烧到与之接触过密的明诚身上。 若梁仲春是共|党,那么毒蝎的生死就会被怀疑,自然的,手持毒蝎骨灰的明镜也有问题,起码她是撒了谎。 梁仲春已被明诚策|反,暗地里帮助明诚不少事情,汪以秋知晓此事,凭她的缜密,也一定会留下证据,汪曼春今天的胸有成竹,显然是拿到了汪以秋留下的一切。 然而,她之所以没有交出确凿的事实,是因为一但证实,明诚虽会获罪,但...明镜却有脱身的机会。 所以,她将梁仲春这条线只扯一半就撒了手,又牵起孤狼这条线。 孤狼得知了关于明家的情报,很模糊的一句话,这情报是关于谁的————孤狼已死,想把谁牵扯进来,全凭汪曼春一张嘴了。 汪以秋到底给汪曼春留下了多少东西,明楼不知道,所以便无法决断。 藤田即将离任,在新人抵沪之前上海相当于由明楼掌握,汪曼春做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挑起藤田的疑心罢了。 把明镜抓在手里,若明楼身份清白,可掣肘其势力。若明楼就是眼镜蛇,那么就有可能露出马脚。 汪曼春这十分符合藤田心意的提议自然不会被拒绝,他马上一口答应。 明楼虽口头婉拒,但也无力回天,他只能僵着一张脸说道:“藤田课长的美意,明楼感激,但也总得先容我回家,跟大姐商量一下吧。” 藤田一脸无可厚非,所谓商量,明楼现在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把这个消息告诉明镜而已。 藤田摆了摆手,示意明楼可以出去了。 明楼笑着低了下头,转脚欲往外走,他的视线撇过汪曼春,见汪曼春正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明楼的心情无比沉重,他不知道,他是输给了汪曼春还是汪以秋,亦或者,其实是输给了他自己。 明楼走了,明诚紧跟其后,两个人看起来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平静而来,平静离去。 藤田芳政的表情不太轻松,等明诚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他们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他才低沉问道:“汪处长,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孤狼的事情。” 梁仲春的事,汪曼春早已和他报备过,二人准备给明楼设套早在汪曼春出狱来特高课的那天晚上。 后来特高课派去盯汪曼春的人, 有监视之意,亦是做戏,掩人耳目。 梁仲春是不是共|党呢,没有证据,毕竟逮捕他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比起证明明楼的身份这件事,他实在微不足道。 面对藤田芳政的质问,汪曼春看起来很平静:“这事事发突然,若不是明长官的舌头实在厉害,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消息放出来。” “哦?”藤田芳政满脸怀疑:“明楼和明诚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孤狼的死,难道会是他们的预谋,那未免也太不聪明了一点。” 汪曼春不急不慌,缓缓回道:“您有所不知,孤狼的死,我只说了其一,并没有说其二。” “其二是什么?” “枪响的时候我人还在七十六号,第一个发现孤狼尸体的是我队里的行动队员,他参与过毒蝎的追捕,也见过毒蝎。据他汇报,孤狼死的时候,附近有一个人影,很像毒蝎。” “什么?”藤田芳政很是震惊:“你怎么没带他过来。” “他不过是个小队员而已,没见过世面,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经得起您和明长官的盘问,逼急了,更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我才提议您和明镜一起去苏州,若毒蝎真还活着,不会无动于衷的。” 藤田芳政深了口气,看着今日口若悬河的汪曼春,心里有些没底。他与七十六号打交道甚少,偶尔也是和梁仲春居多,但汪曼春风风火火的性子他有所耳闻,与此刻的人南辕北辙。 只是,若汪曼春所言不虚,那明天的行动,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藤田支着手,询问汪曼春:“明天的行动,汪处长怎么看。” “先发制人” “若明楼真打算动手,明日凌晨的火车,今晚就要上车,时间这么匆忙,他想必会马上着手准备,我会即刻待人,包围明家,以防万一” 带人围困明楼,所说是个良策,但就怕会有反效果,藤田又问道:“若是他被盯紧了,所性不动怎么办。” 汪曼春答道:“不会的,他们知道我与明镜素来不和,若毒蝎没死,一定会上钩。” 藤田芳政沉死了一会,对汪曼春说道:“好,一会儿你去高木那里,让他去白鸟青木那里领一队人。明日火车发车之前,你们过来,以防万一。” 白鸟青木,特高课里的二把手,让他来跟着自己,这不是不放心吗。汪曼春挑了挑眉,详装没听懂藤田的怀疑,领命称是,随即 带兵出门,准备包围明公馆。 -------------------------------------------------- 另一边,明楼和明诚离开特高课之后.... 一出特高课的大门,明诚就压低声音慌张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明楼脸色低沉,健步如飞,低音回道:“回家见大姐再说。” 二人开上车,如矢离弦。 明楼的脑子很混乱,是前所未有的无措。他连叹几口气,始终想不出退路,他想他需要先看见明镜,看见明镜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才能先褪下心中弄弄的不安,才能有继续前进的勇气。 车内很安静,明楼乱,明诚也乱。 一切都变了卦,汪曼春入狱,藤田也还算信任他们,死间计划原本已经到了末尾,然而,汪以秋的死,将一切炸的面目全非。 她到底知道他们多少的底牌,到今天,他才发现,一路走来,步步她都看在眼里,他们留下的足迹自认无痕,却不想每一笔她都记的清清楚楚。只是到死也未曾伤害过他罢了。 车像是撞进了明家,一停车,明楼冲下来,连车门也没管,用力推开家门,门框震的巨响,明楼来回扫视着客厅里熟悉的摆设,控制不住看向楼上低声唤道: “大姐...大姐...” 明镜的脸从楼梯的尽头探出,她一如既往的端庄、典雅,脸上还挂着懵懂的单纯。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明楼的失态有些吓到。她扶着身上旗装的腰身,啪嗒啪嗒的跑下楼来,看着明楼,疑惑问道:“怎么啦,怎么啦,怎么这么急呀。” 明楼的眼眶有些红了,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姐姐守了他一辈子,护了他一辈子,一生未嫁,未曾享过一天无忧无虑的呵护,现在,因为他的过失,让她陷入如此险境。 明楼保住了明镜,抽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大姐...” 后进门的明诚驻足在家门口,深深的垂下了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明镜被弟弟突然的举动吓到了,明楼自小沉稳,回国之后更是高深莫测,即使是他的亲姐有时也是觉得难以亲近。弟弟很久不曾向她撒娇了,明台离开上海后,她更是觉得寂寞。 然,明楼这罕见的举动,呜咽的声音,让明镜明白了一切。 明镜悬在空着的手臂慢慢环住了明 楼,她一下一下的拍着,抚摸着明楼的背脊,声音柔软,带着上海话的娇嗔:“怎么啦,我的好弟弟,吓成这个样子。” 不同于明楼的高大,明镜纤细矮小。但她就像一个慈母,面对明楼的无措,她稳如泰山,她聪明的预料到此刻弟弟的心情,和她即将面临的境况。但她的脸色却是轻松,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和担忧。她眼睛里还有笑意,话里宠溺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 明楼握住明镜的肩膀,看着明镜,缓缓说道:“大姐,我们暴露了。现在藤田怀疑我,但苦于没有证据,他想要挟您为人质,以此试探我,让您同他一同前往南京。” 明楼或许是因为慌乱,又或许是已没有多余的时间,他这话说的有些突兀,但核心的意思还听的出来。 明镜没有什么反应,看上去很从容,她沉静的看着明楼,拍了拍他紧绷的身体,又理了理明楼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说道:“然后呢,告诉姐姐,你有什么安排。” 明楼看着满眼信任,一如既往的大姐,气息紊乱。他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无措的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沉重:“我不知道大姐...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您平安。” 明楼的话音压的很低,他虽没有落泪,但却仿佛正嚎啕大哭。他每说一次不知道,眼里的自责和后悔就多一分,他看着明镜,气若游丝:“大姐,我早该听阿诚的话,让您提前撤离。都怪我太自负,才会到了这般,退无可退的境地。” 明镜笑了,仿佛想在遇险的不是她一样。她看着明楼,语重心长,像过去教导明楼习字读书一般,像告诉那年尚且年幼的明楼人生之道一般:“好弟弟,退无可退,就无需再退了。” 明镜抬起手,抚上明楼的脸颊,心中勾勒着掌下的轮廓。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弟弟了呢,此刻,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辛苦养育的孩子,已经玉树临风,是顶天立地的志士。 明楼、明诚和明台,三个孩子,都走上了这条路。她虽有不舍,但确是自豪。其实,早在明台平安活下来的那一天,明镜就已经心满意足,再不惧死亡了。 明镜眼里的决绝是明楼所熟悉的,那样明亮耀眼的光芒他见过无数次,无数个以决绝姿态赴死的同志,都有和明镜一样的眼神。 明楼慌了,他对身后的阿诚说道:“阿诚,带上抢备足子弹,趁藤田还没包围,带大姐从后墙翻出去。若遭遇宪兵阻拦,就和他们..... ” “就和他们怎样?鱼死...网破吗。” 明镜拦下明楼,双手托起明楼的双臂,拍了拍。明楼知道,这话只能嘴上说说,如果真的跑了,是怎样也跑不出去的。藤田也好,汪曼春也罢,恨不得他自乱阵脚,不打自招。 可是,他不甘心,他闯的祸,他冒的险,后果,为何是明镜承受。 不论明楼和明诚的表情是多麽严肃,明镜始终安之若素,她轻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一向是家里最聪明、最镇定的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应付自如。今天...今天你是怎么了?” 明楼不敢再看明镜了,酸涩的眼睛不住闭合,眼泪也快落下。明镜按奈住明楼,故作轻松道:“明台不是已经走了吗,藤田没有证据,不能拿我怎样。我若现在离开,你们必定暴露,我若按照计划....” “按照计划也只有死路一条————” 明家的大门被用力的推开,门框的震响甚至比明楼回来时候更大。即使站在屋内,外面一队队宪兵包围明公馆的走步声,枪械声还是听的清楚。 汪曼春终于推开了16岁的她,以血浸染都穿不透的铁门,堂而皇之、趾高气昂的走入昔日她梦一般的家园。 她背着手,笑的灿烂,不顾屋内人的愤怒与惶恐,半嘲讽的对明镜说道:“明大小姐,您说的对,若是您现在跑了,我马上就能逮捕这明公馆的所有人。可是,就算你不跑,藤田芳政一时拿您没法子,我手上关于您的好事,可多了去。” 此刻,汪曼春仿佛实现了多年前的诺言,她会笑着,看明镜死的那一天。 ☆、第八十四章 汪曼春的十六岁,是怎样的年华...怎样的精彩...怎样的生动呢。她不记得了,那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倘若青春这种东西的确存在的话,那汪曼春的人生就以此形成裂谷,这之前的是前世,而她的今生,注定活在没有曙光的地下。 她最讨厌雨天,最厌恶下雨的声音,若是不小心淋了雨,那身上潮湿的地方,就像是被盐酸浸过,硫酸烧过——火辣的疼痛与炙热。 “汪小姐,我警告你,离我的弟弟远一点,他现在所承受的,都是拜你所赐,你配不上他,你只不过仇人的劣种,下贱女子,离他远点,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迈进我明家一步。” 不会忘记,直至她骨毁人消都不会忘记,明镜那一天的眼神。 那一天,明镜穿着尚好的锦衣缎子,素雅的颜色衬托的她分外端庄。她坐在车里,注视空中缓缓摇下了车窗,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一身血污的自己。 她明明是在跟自己说话,眼里却根本没有倒影,她轻轻瞥了自己一眼,像是看见什么恶心的虫子,缓缓的...她靠近车窗注意着自己的眼睛,然后撇出一抹皮笑。 她的自尊、骄傲、人生都瞬间化为委灰,明镜告诉她,她自认为幸福美满的家世,正是她厌弃她的原因。她自认为正直善良的人格,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伪善的面具。她认定的那份坚定的爱情,比不上她的一句话。 明镜若想,那汪曼春的一切便都可以失去,甚至连汪曼春本身的存在,都不值一提。 然后,一切正如同她所说的,她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那一场梦境而已。明楼走了,象征着明镜的话的真实。 明楼走时留下了一张字条:“照顾好自己,别来找我,我不会见你,” 她曾经向往与他并肩,投身于祖国的意气风发,曾幻想过与他的琴瑟和鸣,都蒸为水汽。她可以不在乎明镜说的一切,可以理解他被迫离开,却不能接受他不要她。若他不要她了,那...明镜所说的一切就都是真的了,他离开,也是因为,他认同了明镜的话。 他一句分手,利过世间最毒匕首的刀锋,一身狼狈的她是明镜眼里最下作的动物,她仿佛就以此种姿态撞入了明楼的眼,此后,她该何去何从,她所坚信所有有他的现在和未来尽数毁灭,汪曼春的在人生那一刻停止。 接下来,所有思念他的岁月都成为了空洞的幻想,爱一个不知是否还爱自 己的人,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她的等待,更清楚的丈量她与幸福的距离。 她不忍怪他,便把一切的始作俑者归为明镜。 汪曼春笑着走了进来,当年明镜带给她的那份屈辱笼上心头,让她的理智尽数瓦解,变为最疯狂、最凄厉,也是最真实的她。 “汪曼春!” 明楼大声的呵责声,汪曼春下意识的脚步一顿,收敛起自己的唇边的放肆。 明楼往前上了一步,护在明镜身前,冷冰冰的看着她说道:“谁让你进来的。” 瞬间疼痛侵袭,汪曼春只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颈让她难以呼吸。又是这种眼神,淡淡的,满不在乎,里面有不认同和一些其他复杂的情绪,仿佛在说,“你本不应该是这样”。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无论何种时刻,总有怜悯和悲哀。他劝她回头,却不知道他这样又和当年的明镜一样否定了她现在的一切。 若她现在错了,那以前就是对的,若她当年没有犯下过错,那为何他们要毁了她。 一种抑制不住的悲哀笼上心头,汪曼春笑了,笑她自己,竟还和一个孩子一样听他的训话,笑她自己仍死性不改,她抬起手,一如当年明镜的轻蔑:“明长官,到了今天还是好大的架子啊。” “架子?”明楼挑眉:“没经过主人允许就擅闯我明家家门,是我摆架子?” “哦~”汪曼春扬起语调,漫不经心的回道:“近来世道不太平,藤田课长担心此次明大小姐出行有异,所以多派了点人,保护明大小姐安全。” 明楼一脸荒唐:“这么说,我还该谢谢汪处长辛苦带队了。” “那倒不必了。”见明楼护在明镜身前,汪曼春也不硬上前去,她迈开步子,退远几步:“比起明长官在我身上花费的心思,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汪曼春的眼神并没有专注在明楼身上,她换了个角度,正好能直视明镜。那火辣的不容忽视的恶意目光,让明镜有些不舒服。 几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汪曼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兴致勃勃的问道:“对了,明台呢,他在不在家。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那么俊的一个孩子,打坏了可就不好玩了。” 此刻,没等明楼发作,一直压抑自己的明镜出声了:“汪曼春!你无耻...” 不管明楼和明诚的此刻恨不得吃人的表情,汪曼春心里有一种报复似快感。明镜很聪 明,尽管汪曼春的刻意戳人伤口让明镜怒火中烧,但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压抑着怒火一言不发。 她知道,此刻明楼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若是贪图一时嘴快,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明楼看上去还算平静,他深知不能再刺激汪曼春:“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用明台的事刺激我大姐吗。” “刺激?”汪曼春对于明楼的话感到诧异,她低下头,眼神放空,轻描淡写道:“我只是佩服而已。” 汪曼春往前走了,明楼站在原地未动,明诚护着明镜往后退了两步。此刻明家大门紧闭,外面虽有宪兵队围着,但屋子里只有明家姐弟和汪曼春而已。 汪曼春的神色有些玩味:“明台没死,你我心知肚明。可是,明明弟弟还活着,明家上下却是一片素缟。你们说,做的这么逼真,万一一不小心,假戏真做了,不就乐极生悲了。” 看汪曼春的神色,明楼心知,汪以秋,果然留给汪曼春不少东西。 他心里虽有疑惑,但表面未曾显露:“毒蝎已死,明某听不懂,汪处长在说什么。” “行了,别装了,这只有这么几个人。”汪曼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她奇妙的未曾被注意力放到明镜身上,原本一向遇明镜就发狂的她,像是对明镜失去了兴趣。 汪曼春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玩味,夹杂着满满的恶意。她抬起头,看着明楼,通过她的眼睛,从她内心射出一种冷寒的光。 她靠近明楼,离明楼极近,近到双方能感觉到彼此的鼻息,暧昧至极。 她睁大了眼珠注意着明楼,不放过明楼脸上每一丝变化,两个人的体温相互纠缠,一冷一热,呈你攻我守之态。然并不见半分暧昧,而是剑拔弩张。 蓦地,汪曼春踮起脚尖,凑近明楼的耳,压低声音:“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一丝微笑掠过她的善于表情的唇际,嘴角的弧度,都完美到位。低沉的笑声从汪曼春的喉咙深处传来,因太轻,仿佛离开唇边的笑都只是回音。汪曼春就像一个孩子一般轻轻说道: “如果你现在把毒蝎的下落告诉我,或者你亲手杀了明镜。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可以帮你对付藤田。梁仲春,我也会放他一马。整个上海情报机构,就都是你的,没人再会怀疑你。” “你只需要二选一,明台死..或者明镜死,你自便。” 汪 曼春的声音很轻柔,但明楼从未听过这样恶毒的话。汪曼春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这是便宜买卖,你应该知道,今晚若是我插手,只会对你们会更糟。” 汪曼春是为了刺激明楼才刻意离他很近,却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明镜听见的意思。 明镜离明楼不过一步之隔,自然听见了汪曼春在说什么。 可无论明镜在心里是是如何权衡,明楼回复却根本没有犹豫:“不可能。汪曼春,你现在大可以立刻去找藤田芳政,这是你的事情。但是,若你选择隐瞒,剩下的事,也不是你可以干涉的。” “是吗”汪曼春对明楼的答案毫不意外,她原本也没打算明楼真会做出选择。汪曼春兴致淡了些许,无聊的玩起了手指:“我还以为,为了掩护你的身份,为了你所谓的民族大义,你真的什么都舍得扔掉。真不懂军统高层是怎么想的,会把你作为死间计划的核心,若是王天风的话,他可是会聪明的多。” 连死间计划都被汪曼春轻易说出口,她现在的一言一行,仿佛都是在逼迫明楼。 明镜不可自主的动摇了,即使心里明知道这或许是汪曼春伤害明楼的陷阱,还是想着,若真的自己死弟弟们就能平安的话... 明镜在明诚后面,明楼站在最前面,即使三人一心,但此刻谁都看不见彼此脸上的表情。 明楼下了逐客令:“汪处长说完了吗,” “这就走了。”汪曼春摆了摆手,似是要走,但刚转过身又回过头,一脸想起重要事情没说的表情:“明长官,忘了说了,今天毒蝎如果不来,你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不干我的事,但我保证,明大小姐通共这个事实一定会让她,死无全尸...我保证,会亲手料理了她。” 汪曼春笑的很满足,从眉梢到嘴角都勾起了愉悦的弧度。 明楼张了张嘴,最终却露出一个苦笑:“你这是何必,凭你手里的东西,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也足以让我死的凄惨。若你恨我,大可以现在开枪毙了我,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无辜?”汪曼春背对着明楼,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她的语气很平静:“我是特工总部七十六号的处长,抓捕抗日分子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你明家一家子都是军统共|党,你竟然说你无辜?”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我明家所有人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丢掉性命的准备,死亡对于我们而言,并不可怕。只是,你现 在手里拿的所有东西,都是从以秋那里接来的,她的死,我很愧疚,但她至死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她把这些给你,是想保护你,而不是让你用这些东西来破坏上海的革命。” 无论是明台还活着的消息也好,明镜通共的证|据也好,再或者是明楼明诚这一路走来留下的足迹。汪以秋小心记录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让这一切成为筹码,以这些来换汪曼春的性命。 汪以秋的计划是这样的,在她的规划里,明楼是上海最终的掌控者,汪曼春手里有汪氏、有青龙帮、有汪以秋极其信任可靠的亲信,若再加上明楼的身份,一来,可以作为一张保命底牌,二来,可以成为一把庇护伞。 汪以秋想了很多,与许良程交代时候说的也很细致,如果汪曼春不想再从政,想要过平凡人的生活,那么现在的汪氏里汪曼春的股份、还有汪芙蕖名下的流动财产足矣。若汪曼春加入革命,那么还有明楼这个引导者在。 可若她依旧坚持,那么...严律和许良程的存在,就是关键时候的匕首。 “以秋,用自己的性命还你一次生机,你到现在,还不肯回头吗?” 汪曼春闭起了眼睛,明楼的话,渐渐和严律把她从监狱里捞出来那天晚上说的话重合了。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汪以秋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无论是与之青梅竹马的明诚,再或者是陪伴多年的严律,都不如她懂。 妹妹不是被任何人逼死的,是她自愿的,若一定要找一个罪魁的话,那应当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 明楼是卧底,他不爱汪曼春这个人,比起女人,他更爱家人,更重视自己的信仰。他是个好男人,却不是一个好情人————妹妹曾多次告诫过自己,可不信的人,也都是她自己。 汪曼春承认自己是一个沾满同胞鲜血的刽子手。就算她已不能成为人,但她也有饱读诗书,憧憬祖国壮丽山河的年纪。她也曾有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她也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生活过十六载。 妹妹是代替自己死去的这个结果,她难道不懂吗。她难道就不知道,若明楼和明镜是那个因,导致今天这个果的是她自己吗。 可...若她不恨,那她的生命该从那里连接才能停止那从十六岁后就一身沧桑的怨骨。她该如何去理解,才能嗅不到漫天浓郁的亲妹血腥。 但...若她恨,那妹妹的死,又有什么意义。 “明楼,你是因 为愧疚想弥补才劝我回头,还是为了保命才劝我呢。” “两者皆有。” “是吗....” 汪曼春觉得自己多半已经疯了,比以前疯的更彻底。 她掏出了抢,健步上前,抵住了明楼的心脏。不在乎明镜和明诚□□的脸色,听不到他们大声的喝止声,她就只是看着眼前的明楼,麻木的流下了眼泪。 “明楼,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命?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是很想看一看,很想让你也尝尝最爱的人死在你面前的痛苦。明楼,我不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呢。我要让你后悔,让你一辈子都忏悔是你的自大狂妄、无知,害死了你最爱的人,我会让你知道,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 她咬牙切齿,眼角眦裂,她分不清,这话是她最对谁说。 明楼,这个名字就像是一种前世的业障,是一片永生不遇的海,让她这条孤鱼起于他,迷失于他,然后葬身于他。 今日,一切的悲剧,一切的痛苦,都因为她和他本不应该有的情。她承认是她错了。 汪曼春笑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她看着明楼,说道:“毒蝎若来,你就会暴露。毒蝎若不来,明镜就会死。你是会为了你的信仰放弃你的家人,还是为了你的家人,孤注一掷。等过了今天,你也尝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的时候,再看看,你还能不能说...我回头。” 汪以秋夹杂在她与他之间的痛苦,这一次,她要让明楼也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我希望我没有把人物写崩,这里部分台词是借用原剧曼春和明楼对峙那一段,部分是原创。 曼春到这里,已经不是原剧里的汪曼春了,我承认,因为汪以秋的存在本就是改变她命运的车轨。但是,我并没有黑化明楼的意思。很多分析和明楼的话,我已尽量贴近原著。 明楼到底对汪曼春有没有留恋,我想是有的,而且汪以秋不是明楼和明诚害死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并没有把谁洗白,把谁黑化的意思,只是曼春作为南北下半部分的主角当然会不由自主的贴近她的内心,表现她柔软的部分。但人有身不由己,人性不能用善恶来区分,但汉奸就是不对,汪曼春到现在依旧是大反派。 明楼不是渣,只是真的不适合做为情人,尤其是作为汪曼春的情人。 明楼对曼春有愧,但那不是爱,伪装者里我很喜欢的地方就在于,每一个人都 有善与恶。 希望人物没有崩,作者真的已经尽力。作为同人,它可能太复杂,看着一点都不爽,但作者脑海里的伪装者,确确实实就是如此。谢谢大家体谅。 ☆、第八十五章:番外⑥ 无论是城府颇深的明楼,或者是自认老练的藤田芳政都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件事情。 在明楼掣肘于汪以秋的死讯时,在藤田芳政惊心于那场毫无征兆突来的刺杀时...顺着汪曼春种种行为可逆流追溯,探究到汪曼春决心复仇的那一晚。 汪以秋执意的一场计划,代号为“回春”的心意,在她死后的第一步,不是将汪氏的股份、青龙帮的势力转移到汪曼春麾下形成羽翼,不是蒙骗藤田芳政使其相信汪曼春的“无辜”。 最先行动的,不是严律,不是汪曼春,而是那个唯一知道这次计划真正目的,这次计划的最高执行者————许良程。 所有人都认为一切都是从汪以秋夜袭特高课开始的,其实不然。这次直接目的是营救汪曼春的计划开始的时间,远远早于众人的认知,汪以秋的刺杀,已到了计划的中间环节。 把时间倒带,让一切回到开启这场计划的序幕————汪以秋刺杀藤田的那天夜里。 一身黑色的紧身风衣,内衫是褐色的竖领成衣,汪以秋坐在车里开着车灯,仔细整理着手边的文件袋。 车里很安静,只有清脆的纸张翻阅声,坐在驾驶座的许良程支着下巴,看向不远处露出房尖笼在夜色里的特高课神色复杂。他几次回过头看坐在后排的汪以秋,欲言又止,一向做事有序的他心底涌起波波烦躁,只能握住肘下的方向盘来回磨蹭。 汪以秋仔细看着手里的计划,来回核实流程,嘴唇不断开闭像是在念什么东西,但没有发出声音。 “你....” 最先忍耐不住的还是许良程,他紧紧攒着没有动的车的方向盘,侧着身子,身体弓到一个夸张的地步,上半身仿佛要扭到腰后。 汪以秋一辆迷茫的抬起了头,因在黄晕的灯光里看字眼睛有些不舒服,绣婉的眉似蹙非蹙,不自觉的抬起手揉了揉眼,以秋音色清雅:“怎么了。先生,我这车是跟你有仇吗,再用力点,我这车把可就要被你拽下来了。” “不过也无所谓,过了今晚它就属于你啦。” 汪以秋笑颜如花,眉角弯弯,和车窗外的月亮一般。她眉目疏远,露出两个梨涡看上去很轻松,甚至比在汪氏、政府工作的任何时候都随意。 这个战乱时代的法律松动随意,查案根据不同探长的能力水平,流程也不一样。没有章法,且线索单一,不很细致。 过了今晚,她这个人 没了,她的东西,自然是要落在汪曼春手上的。汪曼春手里又不缺车,不差她这一辆。 许良程心里有火,他看着笑意吟吟一派怡然的汪以秋声厉道:“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做什么?”汪以秋像是惊讶许良程难得失态,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她伸出手,掰着手指,像是一个小孩子一般,喃喃自语:“公司和青龙帮你那儿已经收拾干净了,严律的电台我拿到手了、假的电文弄好了,南田调查我的相关资料、证明姐姐无罪的文件....嗯——这次行动的所有都好了啊。” “剩下的,只要我进去,假装刺杀藤田,然后揭发我真实身份的电话打过来,就好了呀。” 汪以秋说了一大长串,自己又确认了一遍,肯定的点了点头。 许良程压着声音,死死盯着她:“然后呢?” “然后?”汪以秋轻轻眨了眨眼睛,嘴角逸出一抹释怀的微笑,她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一双精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眺曜着远方的夜色,汪以秋轻挤娥眉,由衷道:“然后,我就会死了吧。” 死字,这样的伤感,被她轻描淡写的品味,像是一盏清幽的苦茶,虽有苦涩,但是浓香。 许良程的心被重重的敲击了一下,他突然觉得,今晚的危机重重或许只不过是他一厢臆测,看他身后这女子的释然表情,他一个大男人反而婆婆妈妈。 许良程低下头,苦笑出声,像是顿悟了什么,又像是嘲笑自己:“早知道你这人这么疯,当初还不如让严律杀了我,做好人...真是比做坏人难。” “杀了你?扯吧..你才不会。”汪以秋看了看自己素净白皙的手,除了右手上残留的当年救明诚事后被门夹伤的伤痕,它细腻无瑕,甚至连做他们这一行食指和虎口的老茧都没有。 “好人...我们那里是好人,这坏事,做过一次就再也不是好人了。” 汪以秋紧紧的握起了拳头,直到感觉疼痛。她始终都是笑着,只是每一种笑都不同,悲哀、遗憾还有一种莫名的热血。 许良程叹了一口气,她看着足以做他女儿的汪以秋,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你这是何必?” 汪以秋一愣,像是被问住了。她笑的更开,为了这一句何必。 “是啊..何必呢,先生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不想这样过这一次的人生的。” “我原来想当一个作家,就像梁先生和 李先生那样的人。我想早早的就嫁一个好人,做什么工作都好,只要是善良的人就成。然后生一双儿女,等他们大了就把他们都扔出去。前半辈子,我要读尽这炮火年代的书,后半辈子,就写书。哪怕是一点也好...战争一定会赢,可要是拿了枪,就只能赢了打仗。可笔不一样,它能打仗,还能强国啊。可是...我十四岁就没再读过书,字虽是认全了,可不会文言,这年头,光看得懂怎么行,大白话说的,怎么写书,连那小人书都写的比我好。后来,我又拿了枪,想着,总不能白从世上活一遭,可没过几年,就被家里人逼着弃了,最后所性我做了商,又想着,若是能拿钱做点好事也成,可是.....” 汪以秋絮絮叨叨,一反平日里干练模样,露出了小女人姿态。她虽嘴上说的洒脱,但还是忍不住敞开了心。 许良程知道,那是因为,他是唯一知道她用心的人,也是唯一她能说话的人了。过了今晚,谁,再也听不到她的话了。 许良程软着声音,问道:“可是什么?” 汪以秋转过身,正对着许良程,她一脸苦涩,满眼包含无奈:“可是这世上有个叫命运的东西,过去我不信,其实只是嘴上不信。后来,等我信了的时候,已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做人真难,它总是把鱼和熊掌放在两个对立面然后问别人要哪个。可人生又不是饭,这顿不吃下顿吃。有些东西,对也是错,错也是错。有些选择,怎么衡量都不对。我总想着拖一拖,等拖到不能再拖了才发现已经是最糟。我后悔了,可后悔之后才发现,连手里本来拥有的东西都变得糟糕起来。我不想这样,不想更多人受伤,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好人,而是太坏了,才会为了自己,任性起来...” 没提到一个人,没有诉说一件事,可莫名的,许良程就是懂了。或许汪以秋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有时候成熟的可怕,有时又单纯的好笑。她总是看的比别人更远,像是洞察了会发生的一切,但这样的人,却被死死的拘泥,一步都动弹不得。 忘年交或许就是这么个东西,不去狭隘的纠缠对错得失,利来利往,她懂他要什么,即使她用他总重要的家人来威胁他。他懂她在意什么,所以,即使知道前面是死路,却依旧帮助她。 许良程觉得,眼眶有些酸,声音沙哑:“所以,鱼和熊掌你都想要,就所性不吃这饭了?” 看着许良程的泪眼,汪以秋对未来的担忧又少了一分,她觉得她其实很幸运,她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要珍贵。 她看着许良程,又重复一遍,她设这场死局的原因:“第三战区国共胜利之后,虽说全国的抗日情绪高涨,但上海区的情况却更加糟糕。布防图的失窃,这绝不是我姐姐一个人的死能弥补的,现在日军前方失利,势必要从后方调援。这个时候,我要是强行救姐姐,上海区的情况就会更加混乱,若是引来了日军上层的注意,派强兵压阵,这个战争的重要指挥所就会更加密不透风。若是因此而稳定了军部对上海的统治,不仅上海的地下党会遭到毁灭性打击,就连整个战争局势,说不定都会发生变化。” 每一个省会,每一个特工都有可能成为战争的转折,汪以秋深知这一点,救汪曼春的计划有百条,但没有一条路是两全其美的。 不得不说,明诚带她去看毒蜂的死,带她去看那么多革命志士的死是有效果的,她终究动摇了。 已经那么多人死去了,或是她的亲人,或是与她素未谋面的志士。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是她任性,只顾自己,会带来怎样的灾厄。 那年,她执意进入军校,导致最后汪芙蕖为救她出来,推波助澜的完成了军统和汪伪的交易,那么多与她朝夕相处的同伴被炸死,包括严律的姐姐严青音。任性的代价,她已经尝过,午夜梦回时那凄厉的声音,她不想再来一次。 “就当是我任□□。”汪以秋幽幽一叹,双眸里的暗光执着而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藤田芳政顺利离开上海,若他把上海的形势禀告军部,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军统的死间计划既已开始,就没有无疾而终的道理。” 要救汪曼春的方法有的是,但救出汪曼春却不影响大局的法子她能想到的,就只有手边正在进行的了。 “丫头啊,不怕吗?” “怕!怎么会不怕。” 汪以秋拢了拢身上的风衣,紧紧攒住自己的一角,脸上谈笑风生道:“可其实,死也就是那么回事,要是能带着记忆轮回一世,就是睡了一场。要是干净的没了,有感觉的也就是最后闭眼那一下。” “真正痛苦的,有感觉的,是被留下的人。我是不会再有什么愧疚了,毕竟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好决定了。” 汪以秋开始收拾了,将手边散落的文件一份份整理好,留在车里,自己只带了一身皮囊和一把袖珍枪。 掰开车门,一缕凉风就渗透钻了进来,以秋打了个哆嗦,随即一笑,看了她今天还是穿薄了,虽然已临 近春天,但冬寒还没走,她今夜薄衫,是有点心急了。 可没办法,今天不穿,那身上这件明诚送她的褐衫,就只能永远待在衣柜或是被烧了。最起码,她得穿一次。 “许先生,我走了。” 轻飘飘的一句,是许良程此生听到她的最后一息,她走的连头也不回,印在许良程脑海里的,就是她开车门时那决绝的眉目。 夜幕低垂,朦胧月沉沉吟唱哀歌,飘飘渺渺,犹如皓烟。身着黑衣的汪以秋就这样消失在许良程的视线里,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见身影。 能听到的,只有那愈行愈远的清脆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叮叮,您的好友,汪以秋上线了。 ☆、第八十六章 “毒蝎若来,你就会暴露。毒蝎若不来,明镜就会死。你是会为了你的信仰放弃你的家人,还是为了你的家人,孤注一掷。等过了今天,你也尝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的时候,再看看,你还能不能说...让我回头。” 汪曼春走了,趾高气昂的离开了明公馆。她没有跟明镜说过一句话,但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挑衅都有用的多。 明镜深知,自己遇险明台绝不会袖手旁观,可若是幼弟今夜真的来了,那就是正中敌人的下怀。 明镜抓住明楼的袖子,神色慌张:“明台怎么会来?他不能来!” 明楼被动的呆站在原地,任凭明镜拉扯,说不出一句。 汪曼春为什么手握证据却按兵不动,若是在她来明家之前明楼内心还抱有一线希望的话,现在心里已有了答案。汪曼春在逼他,把他逼到和她相同的境地。 明镜若死了,他还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汪曼春,甚至劝她回头吗?这个假设太可怕了,明楼不想再设想下去。 面对慌张的明镜,明楼自己心里也很是没底,明台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桀骜不驯,他若知道藤田芳政想挟持明镜为人质,绝不会安生待着,就连他自己,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明镜这样离开,就算明知硬拼是九死一生。 “大姐..”抚住明镜冰凉的手,明楼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您和明台,都会好好的。” 劝慰流泪的明镜,明楼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决断。他抬起头,对上明诚,毫不意外的发现了弟弟和自己相同的目光————在波澜不惊的眼神下,迸射出的坚定和决绝,像是风岚之前的深沉,透露着铁锈腥甜。 为了潜伏,为了任务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去吗,明楼想,他做不到,他一个都不想丢,为此,只能孤注一掷。 时间随着钟摆的摇晃滴答流逝,明镜、明楼和明诚三个人肩并肩的坐在附体上,相互搀扶着,等来了离别的时刻。 明镜要走了,明楼还有事情要准备所以不能陪着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镜,坐上了明诚的车,离开了视线。 明楼咬紧牙关,死死盯住明镜乘车离开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 上海火车站,是连接各个转输点的要道枢纽,今夜,对于藤田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夜晚。 第一;他要押运一辆装载着军械的前线补给。 第二;他要探明,明楼的真实身份。 正停靠在轨道上的四节车厢,今晚的乘客除了两个班的日本宪兵外就只有藤田芳政和明镜。 整个上海站全面封死,原本定于今晚发车的车辆也都改了日期,车站里,没有一个闲杂人,任何非相关人员,一旦进入,就会立刻逮捕,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明镜手捧着一个骨灰盒,在明诚的陪伴下,毫无防备的踏入了这个重兵部署的上海站。 夜已深了,寒风习习,寂寥的上海站连月光也被拒绝,牢牢实实的锁在了车站外。从地上的检票口缓缓走到地下发车处,说明镜心里不发怵是不可能的。 尽管她走的稳重、面无表情,可若不是明诚在旁搀扶根本就是举步维艰。与她在商场上的口舌厮杀不同,这里安静的过分,一路走来,尽管目不斜视可映入眼帘的黄绿军服,泛着银白冷芒的步|枪头刀尖,使明镜打了个寒颤。 但尽管害怕,明镜还是挺直了腰,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正等着她的藤田芳政面前,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冷静的过分。 这充满血腥的凝重她或许没有经历过,但守护幼弟存活在这风云动荡年代的惊心,她早已是个老将。藤田要从她这里得到伤害弟弟的武器....痴心妄想。 明镜和明诚停在了以藤田为首的三个日本军官面前,明镜低垂美眸,镇定自若,看不出不妥地方。 明诚首先向藤田低头示意,然后斜跨出一小步,半遮掩在明镜身前,轻声说:“大姐,这位就是特高课课长,藤田芳政先生。” 然后又转向藤田:“这位是我大姐,明镜董事长。” 董事长三字,可不是谁人都能在日本人面前撑得起来。明家在上海商会的地位举足轻重,若没有证据和正当理由,触怒了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上海经济会不会引发动乱,都是说不好的事情。 所以,即使汪曼春憎恨明镜,却扳不倒她,藤田如此怀疑明楼身份,也不敢轻易下手。 明镜这位素不喜与日商打交道的铁榔头藤田是听说过的,他打量明镜两眼,语气还算恭敬:“久仰了,明镜董事长,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明镜缓缓的抬起眼眸,神色清雅,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藤田先生。” 明镜面对日本人的态度一向糟糕,这次对藤田芳政已 经算是礼遇。今天的目的不在于针对明镜,而是引蛇出洞,重点是明楼。藤田不在意明镜口头上无谓的冷淡。而是转头示意身后两个宪兵班的班长去接明诚和明镜手里的东西。 不能让明镜和明诚手里提着东西,一是显示礼貌,二是以防生变。 站在藤田右边的军官接过了明诚手里的提箱,然,站在左边的那位在上前接明镜手里的骨灰盒时,明镜淡淡的转过身子,拒绝了。 仿若没有旁人,仿佛这只是一场如常的外出,明镜转过身,对着明诚,轻柔吩咐:“阿诚,你回去吧。” 明诚当然拒绝:“大哥吩咐过,路上不安全,让我必须送你到苏州去。” “放心吧。”明镜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脸色凝重的藤田芳政,不知是褒是贬的说道:“有藤田先生在,我很安全。” 藤田叫她来,说送她去苏州的目的是什么,即使明楼不跟她说,明镜心里也清楚的很。她若是离开上海,会不会被藤田掳去,会遭遇什么明镜心里没底,但她知道,若是明诚一直待在她身边,反而心虚惹人怀疑。 若她镇定,若这辆列车安全发出,那么,藤田就找不到理由对明楼、明诚下手。汪曼春手里就是握着再多东西,藤田也未必全信,势必还会再找其它机会试探。 这样,弟弟们,就有反击的时间了。 不管一旁的藤田脸色,明镜看着明诚,笑了笑:“走吧,回家去。” 明诚拗不过明镜,原本他也不准备一直待在这里。只是,在没有任何人陪伴的情况下,明镜会遭遇什么,藤田会不会做出意外的举动,明诚不清楚,他只能一步三回头,沉重的离开了明镜的身边。 而到了今夜,到了此时,尽管明镜和明诚的表现没有一丝异状,但这个军部老牌特工藤田芳政,还是凭借着他老辣的鼻子闻出了不对劲,以前还有的重重顾虑,现在都烟消云散,藤田确信了汪曼春的话,毒蝎还活着,明家的底,也一定大有问题。 看着眼前身处危境却不慌不乱的女人,藤田由衷道:“明董事长果然是大家之主,今日得见果然是风采不凡。” “过誉了,因为明家的私事,打扰了您的公干,实在是抱歉。” “哪里的话,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只是藤田,感觉敏锐的明镜也察觉到了藤田芳政的意志和决心,靠藤田越近,明镜就越是心惊,必要的客套,只不过是走场合的必需品。 明镜确信,眼前这个日本人,一定有什么筹谋,而自己的弟弟,即使嘴上不说,但今夜,一定还有举动。 “藤田先生到任不久,就急着要离开,想必是在上海遇到不少麻烦吧。”明镜不冷不淡的话带着嘲讽,尽管她脸上恭敬,但冷飕飕的语气,谁都听得出来。 她是明楼的姐姐,是上海的主人,没有道理会畏惧眼前这个人。 藤田芳政冷笑一声,清楚明白明镜只不过在刺激他,好占据主动权,和明镜如出一辙,藤田也冷淡回应:“此次去南京,只不过是按惯例述职,并不是要离开上海。这要我这次,能让内务省的长官们,看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想要的东西...他藤田芳政想要的,是她弟弟的命,是她明家的根。他部这么大的阵仗,让她一个人来这里,不就是想威吓,好让她不攻自破吗。 明镜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上海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爱他的人,总会平平安安,不怀好意的人来了,麻烦事永远不会断的。如果藤田先生真的不喜欢上海,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回来了。” 她脚下的这片国土,弟弟们拼死也要守护的东西,不是一个藤田芳政夺得走的。他想要以她为弱点威胁明楼,想让她示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藤田芳政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他也并不是被明镜打击到。他厉着声音,回复明镜:“这座城市,还有我希望见到的人,他们不像明董事长一样希望我走,而是不想我轻易的离开,所以这趟旅程,很快就会结束的。” 藤田带着笑冷飕飕的话,好像在嘲笑,那些眼巴巴靠日本人过活的国人数不胜数,她的立场,在他眼里,不过笑话。 明镜心里一痛,那因照料弟弟而搁置下的情怀正在隐隐作痛:“时间不早了,我可以上车了吗。” 抗日这种事,她已交由弟弟们了,而她现在的使命,就是离开上海,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藤田怎么会轻易罢手,挟持明镜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个隐藏起来的毒蝎出现:“我看您不用那么着急吧,不妨再等等,我想见的人还没有来呢。” 话已至此,藤田想凭她来引明台现身的目的已经是司马昭之心,明镜也不松口:“那就请您在这儿等着吧。” 然,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情况下,她的要求,谁也不会听。 站在藤田右边的宪兵班长拦住了明镜的去路,左边的人 则搬了一把凳子正摆在藤田眼下。藤田芳政比了一个请的姿势,看着明镜,颇有深意的说道:“还是陪我一起等吧,请相信,这个人,您也想见到。” 身陷敌营,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对着一个日本特工露天坐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明镜说不清楚,只是坐在木凳子上,明镜心慌的厉害。 不是因为难堪,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看藤田芳政信誓旦旦的表情,原本存在于内心里的一丁点侥幸也消失了。 明台一定会来,这个想法让明镜坐立难安。她宁愿现在死去,也不想,弟弟再受到任何伤害。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了,每流逝一秒,明镜握着怀里的骨灰盒力度就越大,愈临近发车时间,明镜就越急躁。 终于,临近发车的钟鸣声响起,强装镇定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明镜冲着藤田冷声道:“看来你要等的人是等不到了。” 毒蝎回不回来...藤田心里总归没底,即使确定他还活着,但若不能抓住,即使可以日后从明镜身上下手,但这次述职,内务省那边,压力也很大。 “那好,明董事长先上车吧,此去苏州也不过几个小时,或许那个人会在那里等着我们。” 藤田芳政松口了,即使还在嘴硬,但明镜心想,这只是第一步。然....变故突生。远方,终于传来了,藤田芳政期盼已久,明镜心唤不要的枪鸣声。 空落而深沉的奏鸣,并不尖锐,像是一阵阵闷哼,听起来有一段距离。 藤田和两个班长向前几步,看着远方的声源,沉了一口气,母语下令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明镜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听藤田阴笑回头的声音:“这个人,应该是在来的路上了。明董事长,你不想见见他吗。” 明镜尴尬的回了一个冷笑,想故作镇定,却控制不住的往几个宪兵小分队跑的地方看去。若明台真的在那里,或者说明楼和明诚在,那他们...会不会受伤,会不会伤及性命。 她拼命的沉气,告诉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镇定。 远方的枪鸣声越来越大,增援不断向那里跑去,原本布满宪兵的车站渐渐空旷。但始终,派去的人没有回来,黑洞洞的出口一片阴暗,什么也看不清。 渐渐的,大地传来了震动感,远方的天空开始冒出火红焰苗,震耳的爆破声在耳边炸响。轰隆轰隆,连头顶的水泥板都抖下灰尘。 明 镜笔直的站在原地,抱着骨灰盒,坚定的看向远方,一动不动。终于,当藤田身旁的宪兵只剩下两三队时,他沉不住气了。 上前两三步,藤田说道:“这趟旅程,恐怕不能成行了。明董事长,请安心等待吧。” “你们去送明董事长休息。” 随着令下,藤田身后的两个宪兵上步,一左一右的大力挎住了明镜。明镜顾不得手上的力道,拼命挣脱。 但..被拖着没走两步,一道尖锐的枪声,挎着明镜左胳膊的人洒出一道血红,无力的向前倒了下去。明镜被带着往前踉跄几步,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身旁往枪声传来的地方跑去的宪兵撞到。 藤田芳政一把掳过站不住脚的明镜,掏枪抵住她的脑袋,冲跑去的小分队大喊:“不要杀他,抓活的。” 明镜顾不上别的,被藤田芳政勒住的脖颈像是要断了一般,这种时刻,她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倒喘冷气。 这样,藤田芳政挟持着明镜站在最后,七八个宪兵为一阵小心的向前步步挪动。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本来宁静的地下车站到处弥漫着硝烟。几个向前移动的宪兵小心翼翼,就连彼此的脚步声都敏感捕捉。 然后,就在迷茫白烟的尽头处,一个朦胧的举枪黑影出现了。 身着黑色夹克,绿色毛衣的明台,表情凝重踏着烟尘一步步的在藤田芳政的惊疑中,明镜的慌张中走来。 车站的灯已经在刚刚的第一波交战中催了,几缕银白色的月光斜斜的交织在地上,明台在一片阴暗中出场,一双眼光似射寒星,两弯眉浑犹如刷漆。胸脯横阔,竟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明台大跨步,走路生风来到了藤田芳政的眼前。因为长官下令要活的,阵前的宪兵谁也不敢开枪,只是停住脚步,严阵以待。 一柄手|枪,只身一人,明台就这样来到了敌人面前,厉声说:“把我大姐放了。” “你终于出现了。”尽管伴随明台而来的兵力已经超乎藤田芳政的想象,但与明台的对面对峙,是他预想好的。 “也只有这种手段,才能让你这个死去的毒蝎复活。” “藤田,你的目标是我,把我大姐放了。” 明镜被死死的扼住喉咙难以出声,藤田芳政对于眼前忽然的局势觉得有些好笑。 “南田洋子,孤狼,这样优秀的特工都抓不住你。不得不承 认,你是很优秀,但,你最大的败笔就是和那个死去的汪以秋一样,还保有着亲情,才会来送死,毕竟你要是跑了,我会拿你毫无办法。” 汪以秋,这三个字对于明台来说是陌生的。他所熟悉的,不是那个一身杀伐老练的年轻女人,而是那个顽皮爱笑,明明比他年长却还跟他撒娇,一起偷果子,玩恶作剧的“小秋姐”。 汪以秋有多喜欢明诚,明台很清楚,毕竟当年两个人情窦初开的时候他没少出损招。但,当他亲手杀了汪芙蕖的时候,两个过去的情分早已被他斩断。 对汪以秋最后一面,是最后她在七十六号审讯室里为他传递的信息。 “富家少爷如青瓷,一摔就碎。”那是明诚的代号。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样聪明的一个女人,就这样死了。 只是现在,他早已觉悟革命路上的无常,他看着藤田,冷笑道:“我若是连这个都没了,又和你们有什么分别。” “是吗?”藤田阴险道:“那就放下枪吧,放下枪,我保证她会活着。我会让她活着,承担失去你的结果。” “你保护了她的生命,却让她活在失去你的这个痛苦,你猜她会不会恨你,从这一点上来讲,你还是输了。” “把枪放下,不然我一枪打死她。” 放下枪,就再也没有还手的余地,放下枪,就意味着姐姐的生命只能靠一个日本人的信用。但看着被枪死死抵住,一脸痛苦的明镜,明台无法做出别的选择。 不顾明镜阻止的呼唤,明台缓缓的让紧绷的手臂松弛,张开手掌,任凭手里的枪转个弧度,枪口转圈,对准天际,缓缓的向下蹲去。 “明台,不许放!” “不许放!!” 明镜叫的凄厉,剜心的疼痛刺激的她眼泪涌出。但望着缓缓蹲下投降的弟弟,明镜仿佛如当年,看见了父母失去生命时无力的自己。 “不许放!!!” 已经叫破了音,明镜还在拼命挣扎,额上甚至被枪抵的出了血。但她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明台蹲在了地上,手指尽管还在扳指上,枪却即将脱离手掌。 就在藤田芳政的笑容里,明镜的哭喊里,不断向前的宪兵走出的脚步里,明台的抢脱离了手。 但,在藤田芳政以为胜券在握时,又是两道枪鸣,为首接近明台的两个宪兵,献血喷涌倒下 。 惊慌的士兵下意识的转身,竟忘了身前的明台,明台一个机灵迅速捡起地上的枪,又击毙两人。 一声声的枪响过去,围绕在藤田芳政周围的宪兵一一倒下。局势再次发生变化,原本极有利的藤田芳政,瞬间陷入颓势。 顺着枪鸣声寻去,在依下的扶梯上,在地下的转车站口,下来了两道令人眼熟的身影——明楼和明诚两人身着风衣,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一枪枪精准秒射,招招致命。 两位风姿勃勃的男儿英姿飒爽,气势逼人,但在藤田芳政眼里,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脚下一阵慌乱想要后退,却发现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死死的挟住明镜,贴住背后火车的铁皮车厢。 明台、明诚和明楼,三兄弟都举着枪,一步步的逼近了藤田。此刻,藤田仿佛已在无力回天了。 “放下枪吧,一对三,你没机会赢。” 明楼首先开口了,尽管他语气平静,但从他死死锁住明镜的眼神,从拿枪异常紧绷的手臂来看,熟悉他的人都会知道,他很紧张。 被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的压力,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即使是藤田芳政,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手抖。但是,面对明楼的话,藤田没有动摇,他冷静说道:“放下枪,我就能活吗?” “你们是会放我回南京,还是会继续让我留在上海,都不会...” 若是一般人,面对三人夹击的压迫,或许会松口,但藤田不会,他看上去异常镇静,震惊到另人心惊。 “我已经看到了毒蝎还活着,看到了你们卸下伪装后最真实的面目。你们不会让我继续活在这世上,留着我,就是对你们最大的危险。” “现在,我只想拉着你们其中一个人下地狱。” 藤田芳政的话有些绕圈子,与其说他是在对三人说话,更不如说以他现在的情况他只能够这样继续思考下去。 一股死志已经在他眼中凝成,这鬼狰狞会导致怎样的恐怖,藤田拧着脸,看向三兄弟。 首先是明台:“是你吗?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杀你你也不敢继续留在上海。” 然后是明诚:“是你吗?不,你只是一个小卒子,杀了你毫不足惜。” 最后是明楼:“是你,你才是所有人都想保护的那一个,只有你才是最有价值的。” 一切都仿佛是预定好了的轨道,藤田芳政的意 图渐渐明了,四个人,明镜、明楼、明诚和明台,必须有人要死。 但,就在这时,最后的黄雀才姗姗来迟。 “藤田课长————” 一句明显十分慌张的男声突然响起,藤田芳政手下的动作一顿,和另外三人一起,不要自主的向声音的来源看起。 以汪曼春为首的,一支七十六号特工和一支日本宪兵,大溜的向这边走来。 汪曼春的脸色有些僵硬,跟在她身边的严律脸上有莫名无奈的神色。但在藤田芳政眼里,无疑是救星。 明楼和明诚眼里满是惊讶,黎叔在所有口道都部了人,汪曼春,怎么可能进的来。 汪曼春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她想,这种最后出场的滋味果然很好,难怪以秋总是喜欢这样吓人。 情况再次反转,几十号人的枪口,瞬间对谁了三兄弟,日本宪兵在内测,七十六号特工则排在外侧。 汪曼春歪了歪头,样子很得意:“明长官,能不能麻烦把枪放下,要不然,一个走火,可就糟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大结局!正文番外会有,另外会采纳群里关于正文番外之外的一些yy,在写几篇。 ☆、第八十七章 汪曼春换了一身衣服,和下午的黑褐劲装不同——里面是秋禾收腰袍子,贴腿的衣边用金丝环缝,外面是浅咖色的风衣,虽依旧英气,却婉约许多。 她插着兜,一脸莞尔,多情的美眸不再用重笔勾勒,而只在眼尾处用朱红炭笔轻轻微调。那姣好容颜脱去了浓妆,满面素雅,却分外灵犀与生动。 不同于狼狈的藤田和紧绷的所有人,她就像是进自家花园喝茶一般闲情,与这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然,就是这样的汪曼春,让本来紧绷的明诚一阵恍惚。 “明长官,没听到吗?把枪放下。” 轻佻的声音十分暧昧,像是绒毛瘙痒耳蜗。汪曼春的眼神得意又高傲,她一向享受万人瞩目的感觉,不像那种会收敛温顺的解语花,她所到之处便是焦点。 明楼看着汪曼春。这样的汪曼春既是他熟悉的,又是他陌生的。 “明楼,看来你还是棋差一招啊。” 藤田暗哑的声音像把损坏了的胡琴,磕磕啦啦的。他明显放松下来了,尽管依旧死死的挟住明镜。 而明楼并未把目光分给藤田,他看着汪曼春,露出了一如既往的低沉微笑:“看来,你还是选了那条不归路。” 不归路...或许吧,汪曼春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依旧静静地笑着。 她也知道她选了一条对于她自己来说的不归路。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把枪放下...” 不痛不痒的清凉女音,明楼的话,昔日对她动摇最深的声音,现在,不过是路人靡靡之音。汪曼春眉眼之间有闪一丝不耐烦,满是慵懒。 “好,我可以放下。”明楼依旧温雅,不见慌乱:“但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汪曼春挑起眉毛:“凭什么?” “凭我现在可以开枪,打死藤田芳政,大不了,鱼死网破,赔进去的不过是我明家所有人的命而已。” 不见慌乱,不动如山。对于忽然反转的窘境,明楼脸上未见丝毫惊讶。他好像早就料到汪曼春会有如此举动,之所以依旧冒险,之所以依旧毅然暴露,从他看向汪曼春释然的眼神里,从那依旧深藏不露满印沧桑的风流眼眸中,汪曼春莫名就读懂了。 “我不过是在赌,赌你会回头。既然赌了,也早做好失败的准备。” 汪曼春对明楼懂不懂,一半一半而已。她不熟悉那个离开她之后醉心山河 ,指点江山的城府男儿,但那个爱家,有责任感、沉稳、善良的人,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明楼对所有人都很好,只不过对她不好而已。或许,就连那份好...也是她曾经奢望太高。 扬起滑腻的尖颔,汪曼春笑了,她半仰着头,看不清面目,但那笑声里的清苦和酸涩,明楼听得懂,明镜听得懂..所有熟知她曾经炽热爱恋,清楚她与面前枪口下这个男人关系的人都懂。 汪曼春笑的露出洁白的贝齿,她耸了耸肩,把眼神落在了被逼在车厢旁的藤田芳政。 藤田芳政此刻依然站在悬崖边上,若他松口,就是答应明楼一个条件然后抓捕到重要分子,若他不松口,顶多只能拉下去一个明镜。 预料之中的,藤田退步了:“什么条件。” 这个老牌特工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他不怕死不假,但也不想在这种明显是他拖了后腿的情况下死掉。 明楼笑道:“放了我大姐,让她马上离开上海。” 到这地步,明家兄弟三个是跑不了了,可明镜不同,能给她扣上最重的帽子不过是红色资本家。明家的祖籍在苏州,离开了上海,到了苏州,明镜也有足够的势力自保。 明镜本人当然不会同意,但她的意见根本不在众人的考量范围。 明楼的话让汪曼春抬起了头,这意料之中的回答没有让她惊讶,但,汪曼春的平静的眼神里泛起一丝温怒。 藤田芳政有些动摇,明楼的话给了他触动,若抛开政治立场,明楼这样的人才,的确难得。 “好,可以,只要你们束手,我马上安排一辆车,送她离开。” “不必了,这辆车就可以。” 明楼拒绝了藤田的提议,抬着枪的手臂依旧死死瞄准。藤田的信用不可全信,若离开了这里,汪曼春会有什么举动,藤田会不会反悔也都是未知。 明镜若乘这辆车离开,意识到他们被捕的人会对幸存的明镜进行救援,事后,藤田会忙于对他们的身份调查,这样就算汪曼春决心下手,明镜仍有生机。 明家三个兄弟看着明镜笑了笑,最终,藤田芳政答应了明楼的要求。 众人一时之间形成了僵局,藤田举枪对明镜,明楼三人对藤田,再往外,第一层是举着步|枪的宪兵,第二层是举手|枪的七十六号特工。 但,明楼莫名对空气中异常的寂静感到违和,他轻轻皱了 皱眉头,不着痕迹的往严律那边瞟了一眼,但由于角度,看到的只是两片反光镜片。 时间就一分一秒的过去,汪曼春懒得和周围的人一样举着枪不嫌累,她只是出神的盯着一个角落,插着兜,眼里翻涌混杂,呼吸渐渐急促。 终于,即将发车的轰鸣声响起,举了将近十分钟的人们不自觉的扭动手臂,动作有些僵硬。 火车门开了,明镜被强行推了进去,里层的宪兵逐渐到了明三兄弟周围,三兄弟也沉默的缓放下自己手里的枪,他们甚至不能自裁,因为明镜此刻还没脱离危险。 黄绿军服的宪兵渐渐贴近了,从闭合起来的玻璃窗上还看得见明镜在里面哭喊,妄图打开车门的脸。 火车站瞬间喧闹起来,然在汪曼春耳里,此刻一切都消了音。 所有的东西都像放缓了速度,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汪曼春能看见的,能听见的,只有汪以秋。 藤田和明楼他们一起,缓缓的放下了举枪的手臂,沉默的转着自己的身体。 这一霎,汪曼春觉得妹妹仿佛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温柔的托起自己冰凉颤抖的手,将放在口袋里死死握枪的手臂缓缓的抽了出来。 “别慌,我会一直在姐姐身边。” 那轻和的温柔,如同从天降落的白羽。让她明明已经用力到发白的手指灵活自如,时机精致。 在明楼的震惊,明诚的僵硬,明台的不可置信中,枪声响起... 嘭——,沉重而尖锐的鸣响,划破了空气中迷茫的灰沉与哀默,像是撕出了一道裂口,米白色的月光,竟斜斜的来到。 正转身的藤田芳政只觉得腰部忽然发热,然后就是剧烈的疼痛,最终,倾倒在地面;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竟看见了汪曼春尚未放下的手臂和枪口未散的硝烟。 “汪曼春————” 满含惊诧的扭曲声音,汪曼春麻木的看着到在地上和泥鳅一样的藤田芳政,面目上的冷静被掀开,露出了深藏在里面的可怕心机。 藤田芳政的叫声狼狈又难听,可是,入汪曼春的耳之后,却渐渐的和那晚汪以秋的死讯刚传到她耳边,她刚出监狱时听到的那声温和的“汪处长”重合在了一起。 就像现在,救明镜和明楼不是她的本意一样,那晚,她的本意也绝不是布局伏杀藤田芳政。 那晚,严律把消息带到她身边的那晚,她虽然表面上看 起来像是听了严律的话,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本是打算拿着枪,见到藤田先杀了他,然后再冲到明家杀了明镜他们的。 会有几层胜算,刚经历过刺杀的藤田会不会有防备,明家周围有多少人完全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她脑袋发热,眼睛发红,疯狂的杀意让她变得呆木。 但,在到特高课之前,在七十六号的监狱里她见到了一个人,见到了一个浑身读书弱气,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人。 当严律把真相告知她,让她换衣服去特高课时候,汪曼春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但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 她和严律紧张转头,看到的就是那样一个中年男子。 他眉目慈善,气质谦和,与七十六号地下破败的牢房格格不入。他端正的一步一步的来到听闻噩耗,崩溃瘫坐在地上的汪曼春面前,尽管站的笔直,却丝毫不给人轻视的意味。 “许先生,您怎么会来。” 惊讶出声的是严律,然而许良程并没有理会,他嘴角含着礼貌的微笑,和明楼一样,但是却没有那种庞博气势,反而像是邻家大叔。让人心生好感。 “汪处长。”他恭敬开口道:“看您的脸就知道,您打算直接带枪出去,先找藤田,再找明楼,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醇厚的男音落下,严律蹙紧了眉毛转头盯着汪曼春,似乎在询问是否确实如此。汪曼春脸上一紧,狐疑的打量眼前名叫许良程的男人。 许良程摆了摆手,温和笑道:“您不要误会,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再次之前也没有任何接触,只是您的妹妹汪以秋,在去特高课之前和我的谈话里,曾这么说过。” “我死后,无论严律怎样浪费口舌,是威逼还是安慰,姐姐都只会想砍死他们,任何人都拦不住,因为我姐姐,是一个非常真诚,甚至有些傻的人。” 一个陌生的人,莫名带来了妹妹的话,这不仅仅意味着他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人,也还意味着,他会来,是妹妹的安排。 明楼的负心,妹妹的死讯,接二连三的事情让汪曼春已混乱到极致。此刻,尽管激动,她却发不出一句话,百种情绪垒在胸口,死死地堵着,让她哑口无言。 许良程又是一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来,准确看是一封信。轻声说:“她说,让您看完这个再做决定。看完这个后,无论您如何抉择,她都支持您。” 急促接过,颤抖打开,汪曼春本来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温,看着满眼熟悉的字迹,汪以秋的所有就全都铺展在面前。 而原本汹涌在体内恶意的杀伐,全部化为委灰,让她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从自怜自哀的世界里、从对明楼痴缠的眷恋中、从单纯可笑的自我中,解放出来,让她顿悟,汪曼春的世界,是怎样的冰凉而幼稚。 手里,捧着的,不是一篇劝她悔改的劝诫书,不是指责她错误的条例,也不是帮助任何人的情感信,上面只是单纯而冷漠的,写出来“汪以秋”纠结而混沌的一生。 信,是这样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结局就是汪曼春嫩死了藤田,救了明镜,结果,明镜没死,梁仲春也没死,这是不是玛丽苏至极的结局! 人生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环扣一环。所谓的命运和注定,都不是一个人能改变,但因为有蝴蝶效应这么个东西,致使以秋已死改变汪曼春的结局,汪曼春再来影响其它。 若说上半部的主角是以秋,那下半部就是汪曼春了,至此,她已经完全脱离原著,具体形象我还是更待见秦般弱。 然而,结局已经上了,某暖依旧还得有下一章,话说写不写下一章...本来以为这就是结局了。没想到还能在出来一章。 ☆、第八十八章 曼春姐履福,不肖妹以秋敬禀者: 若这封信平安转至您的手中,则代表此中计划顺利,您已平安脱险。料想姐姐恼怒,不解疑惑,诸多类于我身份的事,应当一一与您相告。 我记事很早,只是一向不与旁人提起,父母在以秋二三岁时意外过世,那时姐姐也不过五岁,之后,连同汪氏的董事长之位一起,我和姐姐一同被叔父汪芙蕖收养。 彼时,民国初建,民族工业正值春天,汪家和明家是世交,强强合璧,揽下了上海半壁江山。父母死后,汪氏遭受夹击,明氏集团董事长明锐东先生排除万难,扶助叔父汪芙蕖上位,快速稳定了汪氏金融,并且注资,流畅了汪氏流动基金,汪氏,得以在那个竞争激烈的年代存活下来。 至此之后,明汪两位董事长并称为上海的铁榔头兄弟,关系甚好,甚至,明锐东将自己的独子明楼,介绍给叔父为首徒。 第一次见明楼,是话刚说的利索的事情。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叔父说今天有一位客人来访,让姐姐看好我,不要胡闹,我自小调皮,听见楼下热闹自然像小牛一般往下钻,不肯待在楼上。 姐姐就在身后用一个弹力筋带扯着我,怕我摔倒,但十几斤的小人,姐姐尚且年幼,如何拉的住,在我下楼梯的时候,一个失步,就要滚下去。 姐姐抱我在怀,用手护住我,滚了下去。我毫发无损,姐姐却摔破了头。 现在回想,这或许就是妹妹第一件错事——姐姐就这样撞入了明楼的眼。 那孩童刚过韶年,唇红齿白,稚气未脱。但却行礼谦和,初见风气,有大家之范。明楼儿时长什么样子,我记不得了,但看他现在也知道,必定十分俊秀。 和忙于工作的叔父一样,明锐东夫妇也沉于工作,明楼是由长姐明镜带大。以秋猜测,或许就是因为如此,面对摔得凄惨却只关心我是否无碍的姐姐,他多了几分青睐。 细数至今人生,在以秋眼里,那或许才是姐姐最快乐的时光。 他虽年幼,还未和姐姐显露男女之态,但是却待姐姐极好。在那段年龄里,凡还残存在记忆里的片段,有姐姐,就一定有他。 姐姐与明楼的默契,很快就被长辈察觉,两方家长,私下聚会,商业饭桌,经常以此打趣,结亲之意,依然显露。 托此,我见到了明镜。 姐姐虽不喜商,但碍于明楼,在明楼拜 师不久,就和他一起学习。然后在姐姐上课的日子,管家就会领我去明镜那边。 一是因为我确实喜爱她,二是因为,双方都乐意看到子辈交往。而这,有意无意,当时怕姐姐羞,都是没有告诉姐姐的。 明镜也有课上,并不能与我长玩儿,但在记忆里,她待我很好,我爱玩爱闹,只要不出格,她都由着我。有时,我竟会觉得,她和你,都是我的姐姐。 然这样的美梦,很快就破碎了。 1919年,日军侵华姿态渐露,上海的斗争愈演愈烈,叔父的身影几个月甚至不见,明锐东先生,更是不再出现。 终于,上海的经济忽然崩塌,汪氏的同盟公司纷纷倒闭,叔父也瞄准了在狂乱中屹立不倒的明家家产。 从我长大接手汪氏后手边的资料可查,叔父和明先生的关系,真正和睦不过明楼初拜师的那一年,两个公司的领域相近,资源争夺、合作的摩擦从未中断。随着一战的结束,世界局势的缓和,国内的形式愈发严峻,在汪氏难以自保的前提下,叔父将矛头,对准了明锐东。 原本,在商界,人人都说叔父不过是明先生的小弟,二人,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般亲密。 最终,在明楼十岁的时候,明锐东先生在叔父的陷害下,去世了。而明楼,也渐渐地淡出了姐姐的视线。 而明锐东先生临危之际,也留下了那类于诅咒的:“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 明家百年产业,一夕之间大厦将倾,昨日同盟如黄粱之梦,汪氏开始对明氏进行疯狂的打击。十七岁的明镜,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登上了董事长的位子。 与汪氏内部剧烈的利益纠纷不同,百年产业明氏集团要和谐的多,更因如此,明镜很快就坐稳了位子,明氏虽处危境,但因团结一致对外,往往能够逢凶化吉。 明氏集团恢复士气,对于汪氏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不同于父母,叔父当年之所以未曾祖父一辈继承公司,正是因为他天资欠佳。汪氏根基本不算稳,再加之叔父的经营策略过失,很难在明家之下求生。而恢复士气的明氏,自然不会如过去那般扶持,有意无意的进行打击。 叔父在此情况下,派人暗杀明镜姐弟,而最终,死的却只有明台生母。 可不知姐姐是否记得,听闻明家办丧,姐姐病了一夜。与强壮的我不同,叔父尽管爱护我们姐妹,但到底关照不周,乃是姐姐一手把我拉 扯长大。家里虽然锦衣玉食,不缺奴仆,但我的事姐姐一定要亲自接手,从未离开半步。因为如此,姐姐身子很弱。 那场病,差点要了姐姐的命,姐姐病梦中,哭着喊着的,都是明楼的名字。 叔父终究动了恻隐之心,而在明台被明家正式收养之后,明镜奇迹的把明楼重新送回了汪家,拜在叔父门下。 这样,外界以为明汪又结盟邻,一时敬畏,汪氏的处境有所缓和,而叔父,也熄了再行刺杀的主意。 明楼来了后,姐姐的病好的很快,而姐姐清醒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守在病床边的明楼。我记得清楚,姐姐当时抱着他哭惨了,抽噎的说着对不起。 尽管姐姐当时一无所知,但也敏感的察觉到了情势。 此后,明楼虽然对姐姐依旧很好,但他的眼里,却多了一些东西。姐姐很欢喜,明里暗里护着明楼,一反往常温顺,多次与叔父翻脸,听到传言,知道叔父所为,更是放言,不许叔父再对明家不利。 接下来,明楼就像是成了易碎的瓷娃娃,姐姐十分注意,生怕因为自己的闪失,造成又一个明锐东的悲剧。 而我,却渐渐的讨厌起明楼,我笃定,他之所以来叔父门下,不过是缓和危局,等待长大羽翼丰满的那一天而已。我坚信着,等他强大起来的那一天,他会夺走一切,就像叔父曾夺走他的一切一样。 我吃汪家的,喝汪家的,一路成长,尽管明汪两家的恩怨非我本意,但不可置否的是,汪氏的强大,矗立在鲜血之上,一出生就站在汪氏的我,这份罪孽,与生俱来。 但,出乎明镜意料,出乎叔父意料,甚至出乎明楼本人意料的是,面对整日以他喜为喜,以他悲为怒的姐姐,明楼最终动了心。 明镜接手明家之后,对于弟弟的直接关慰很少,明楼整日就是孤身一人。而重新回到汪家之后,姐姐一日三餐必叮嘱温热健康,明楼生病,必是亲自照料,明楼学业进步,姐姐是最开心的一个,甚至连明楼的身高,都被姐姐一笔一划的刻在汪家的木柱上。 姐姐十二岁,世家小姐成人那一天,明楼向姐姐告白了。 满天烟花,红橙黄绿,唯美至极,可我看在眼里的,却是极其刺眼的鲜红。我爱读话本,可我不相信世间男女之爱能克服世俗。诸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梁祝之类的,就算相爱,也不过落得一个悲剧。 以秋自幼顽劣,出身世家,人家碍于权势不敢妄 言,但背后里都议论我是怪胎。不懂男女之防,大大咧咧,不懂世交礼仪,为人粗狂,女儿家家,着衣浮夸,曾因嫌热而把旗袍拉到大腿,非淑女端庄。 可姐姐亲我、爱我、疼我,一向有礼的姐姐,曾因小儿妄言而失态教训。 姐姐如何秉性以秋最清楚不过,所以,我极力反对你与他二人恋情,而姐姐明明对明楼动情至深,却因顾及我的感受,而拒绝他的心意。 姐姐不知的是,这番举动终于迫使明楼不能继续忽略我的声音,他与我进行过一场密谈,并立誓说:“他不能保证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能承诺会为你违背明镜,但他能承诺的是,只要你还爱他,他就绝不放弃为你两人的努力。” 我曾用你两人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为借口,也曾戏言长得俊的人都不是好人为由嘲讽他,明明他未曾做错过什么,但为了我一个猜测,明知姐姐难过我还是一意孤行。 但,当他屈身在我一个黄口小儿面前一脸严肃谦卑的时候,我松口了,虽未答应,但也没再反对过。 我有信心,我知道他明楼再重要也比不过我在姐姐心里的位子,姐姐把我当女儿一般带大,即使有一天他真的背信弃义,但我信,只要我在,姐姐就不会有事。 然而,我又做错了一件事,临近我十二岁生日那天,我遇到了十五岁的明诚。 救明诚是一个意外,比起救他出来这件事我更在意的是自己手腕上开出的那一条长口。可明诚的到来终究打破了我与姐姐和明楼之间的平衡。 姐姐陷入恋爱了,有很多事我不能再去找姐姐,于是明诚就成了那个替代品。 我的任性、我的无礼、我的傲慢、我的撒娇全部都换了一个人承受,我无父无母,姐姐像是我的母亲,可是,本来应该成为我的父亲这一角色的他,却没有按照我的预定发展。 我喜欢上他了,喜欢上会包容我所有的他,就像喜欢姐姐一样喜欢,可这一次幸运的是,再也没一个明楼来抢走他的注意。 可若我知道。我对他的喜欢依赖会让姐姐放心的把我放下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拉起他的手。 这是我做错的第三件事。 我的姐姐,容颜姣好,饱读诗书,有不输男儿的智谋勇气,也有女儿细致善良的心。她之所以对明楼倾心,不过是一场意外,我是如此坚信着。 父母早逝,幼妹顽劣,年幼的姐姐就只能压抑下所有的不安坚 强的支撑起这个家。叔父关心,但不疼爱,女儿心事从未有人关切。 我和姐姐就像飘零在乱世的浮萍,晃晃悠悠。可我有姐姐,姐姐却没有谁。 明楼存在于姐姐最好的年华,他比姐姐年长,弥补了姐姐欠缺的东西,直至融入生命。所以在失去他之后的姐姐,痛失生命的姐姐,再也无法站起来。 而我,也错估了我的分量。 病,一场大病,明楼离开后,姐姐卧床三天,汹涌的热和当年一样,姐姐梦里哭喊着明楼,但醒过来的时候,却只有空旷的天花板。 在姐姐身边的我,再也无法进入姐姐的视线。 十四岁那一年,姐姐被日本人带走了,我无意发现,日本人广泛搜罗世家公子们培养成为特工,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快速控制上海,迫使世家低头。 失去姐姐的我失去了一切,叔父忙于工作难以顾及,混乱的上海再也没有人会保护我,我渐渐的收敛起自己的笑容,学会了笑不露齿。也渐渐的会穿旗袍,走莲步。 不粗鲁的说话、待人有礼、不喜怒于色...其实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边困难。 十五岁,我遇见了生命里重要的人,她叫严青音。是在一个读书会认识的。 十六岁,我进入了军校,秘密被培养为特工。 十八岁,军校爆炸,我一人幸存。叔父烧了我所有的书,还有军服,勒令我不许参政。同年,姐姐回国,进入七十六号。 二十岁我进入汪氏,二十二岁坐在副总位置。二十三岁,我身边来了一个秘书,他叫严律,他有一张和严青音七分相似的脸。就像我和姐姐一样。不久我发现,他是中统特工,代号锦鲤。 值得一提的是,我曾秘密往军统送过不少钱,姐姐出狱后一切流程还请注意,必要的贿赂是必须的。 二十六岁,明诚明楼回国。其身份,是军统和共|党双面间谍。 我停止了汪氏地下电台的运作,甚至在七十六号注销了记录,为的是以后方便发私报。然后,通过白鸟轻泽进入了七十六号。 保护明镜,调查明台,搜集明诚和明楼身份证据,目的是为了有一天动手时候,能保姐姐一命。之后,日企企图吞并汪氏,但,被我设计反吞了。 二十七岁,我和明诚交往了。 然后,姐姐入狱,我与明诚分手。 ...... 对了,我收服了一个叫青龙帮的帮派,他们打听情报很有一手,如果姐姐决定留在上海,他们要比七十六号的特工可信的多。 另外期望姐姐可以多注意自己身边的人,姐姐有点太实诚,说实话不太适合做这一行。 最后,上海斗争的严峻远远超与我的想象,当初听叔父的话退出军校只不过是因为担心明楼会对姐姐不利。搜集到明楼的证据之后我有信心保姐姐一命。 最后就只差伏杀藤田芳政。另外,梁仲春已被策反,保他一命对上海的形式更有利一些。 对了,我能拜托姐姐帮我照顾一下严律吗,当初能活着出军校多亏严青音的帮助,另外姐姐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梧桐路附近的那个天桥上尝尝哪儿的芙蓉糕,虽然集市现在已经不办了有点可惜,但芙蓉糕还在。 哦,对了,如果姐姐决定放他们一码的话,我觉得姐姐还是加入军统比较好,千万不要入共|党,那里不好说话。如果姐姐想做了他们我也已经在美国准备了一间房子,姐姐做完就去吧。小日本是快不行了。 还有,如果姐姐决定帮我的话,有一句话请姐姐一定要帮我带到...... 愿姐姐一世长宁,原谅以秋的任性。 唯祖国,与信仰,不可辜负。 1940年,以秋笔。 --------------------------------------------------------- 一张纸,两面写满,关于她自己的部分她潦草带过,但关于汪曼春的部分,她却写的很详细。 无论是留在上海还是离开,无论是复仇还是革命,汪曼春的前路和后路被安排的清清楚楚。正如同汪以秋执意进入政府时的承诺一样。 她的目的,就只有保护汪曼春而已。 汪曼春明白,违背诺言了的,只有她自己而已,那个曾经承诺只要妹妹幸福她满足了的汪曼春,那个疼爱妹妹入骨的汪曼春,是她丢了。 爱情,比过亲情的那一霎,就是她错了。 随着汪曼春的枪响和藤田芳政的倒下,站在外围的七十六号特工,实际是换了一身衣服的青龙帮弟兄,迅速击毙了围在明三兄弟身边的宪兵。 还在站着的,就只有身着黑衣的人而已。 藤田芳政死了,一枪毙命,汪曼春本以为会好好折磨一番才会杀死他,但当 她的枪对准那身她一直效忠的黄绿军服的时候,她莫名的觉得累。 她是真的累了。 那个为了明楼而疯,为了明楼而死的女人,想要睡了。或许她明白明楼为什么不再喜欢她了,丢弃了妹妹的自己,就连自己也不喜欢啊。 汪曼春扫过众人,对上明楼的眼睛,内心忽然很平静,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让她莫名觉得陌生。 就像以秋信里说的那样,就像她想起她第一眼见他时候一样,她依旧...的确对这个相貌气质绝佳的男人感到欣赏。 可,儿时的汪曼春在乎的是怀里肉球以秋。 长大的汪曼春在意的是,妹妹的遗愿。 照顾好严律、去尝尝天桥上的芙蓉糕、继续经营汪氏....不辜负她的祖国...与信仰。 轰隆轰隆,原本正在前行的火车停了下来,明镜也从车上下来了,明楼虽然在意汪曼春的反应但还是先顾明镜。 汪曼春脚下一浮,就要往后倒。严律一个健步,支撑住她。 “辛苦了。” 面对汪曼春,严律其实很难有什么好脸色,虽然汪以秋的最终目的是杀死藤田,但不可置否,是因为汪曼春的固执,才导致汪以秋出此下策。 可严律也知道,汪曼春这次已经尽力了,她做的很好。 汪曼春蹙了蹙眉,看着严律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拍掉。严律习惯的甩了甩手缓解疼痛,无奈道:“都已经决定按计划来,你刚刚是故意出来这么晚的吧。” 汪曼春早就潜入了车站躲了起来,门口的宪兵见她没有阻拦,藤田紧张于明楼,自然不会发现她。 她一直躲得远远地,看着藤田芳政挟持着明镜,心里暗爽。 汪曼春累得很,一句话都不想说,可是,看着下了车到她面前的明镜,汪曼春还是开了口,带来了,汪以秋的传话。 “我叔父的命,以秋的命再加上这次,汪家欠你们的,已经还清了。” 说完这句话,汪曼春转头对严律说道:“我们走吧,剩下的,交给明长官就好。” 汪曼春走的头也不回,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可看她的步态,容易让人有一种错觉,卸下浓妆后的汪曼春,现在的她,就像汪以秋还活着。 那个步态摇曳,一身素雅的女子,只留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明家和汪家的仇与怨,断的干 净吗,谁也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的感到违和。明诚忽然觉得,一直以来模糊的东西渐渐明了,汪曼春的背影,渐渐的和汪以秋重合起来。 秋天已走,寒冬已过,现在,正是初春。 “妹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姐姐都会记住,你说言的每一件事,我也都会去做。这样,倘若我的将来能有一点点的成就,那么,都是你来过我的生命的证据。” ————————正文,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 ☆、完结 南北完结了,其实严格说起来汪以秋是这部同人的主角,在她走了的时候就已经结局,但直到汪曼春回头,说出那就我错了的时候,它才是真正的完结。 一路写下来,作者其实是很纠结的,因为比“以秋”这个人物更早诞生的,是她的死亡。 一路走来,当初陪着我的小伙伴们大多都放弃了这篇文章。有说女主圣母纠结智障的,也有说我是后妈为了虐而虐的。 但我其实很感动,尽管以秋是我笔下的人物,但她也让我觉得陌生。否则,也就不会把预定二十万的小说又多填了七万字。 我不是一个老司机,还只能说是一个新人写手,我的上一篇文是他来了请闭眼同人,比起这一部南北,上一部简直就是玩玩写的。 其实说起同人,大家都普遍更喜欢看那种爽文吧,我就曾就幻想过,自己是现代一个特别牛的人,穿越到伪装者是多麽的义正言辞,爱国志士,我还可以有两个空间,里面有一堆现代化的武器和药品。 轻轻松松可以救了明镜,轻轻松松改变结局。 可当我真的下笔的时候,我是真的写不出来。 汪以秋可以说是一个很悲情的人物,她从一出生就知道所有人的命运,但唯独不知道自己的。她理智上明白自己的姐姐未来是一个坏蛋,但情感上却不断接受这汪曼春的照顾,她不是一开始就决定要救汪曼春的。她在最初对于汪曼春这个人物是陌生的。 晋江上穿越女主的伪装者同人很多,说实话我觉得那一部看起来也比我这部看的舒心,但在南北里,以秋的前世我一笔未提,唯一暗示过的不过是她是死之后才来到伪装者的。 这部同人的看点在哪里呢,以秋和明诚的cp吗? 他们和明楼汪曼春一样是青梅竹马,一样是世仇,但不同的是,两个人之间比汪曼春和明楼更简单,更单纯。毕竟我说不清楚明楼喜不喜欢汪曼春,但肯定的是阿诚和以秋之间是彼此深爱的。 可是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比起这种你侬我侬的画面,我脑子里的是另一种感觉,两个彼此情牵的人,曾携手过,灵魂曾融入过,在命运的彼端无奈分离,但彼此都是心中最爱。请原谅作者这个该死的文青。 再说这里的明楼和汪曼春。 之前就说过,伪装者里的每一个人物我都很喜爱,明楼更是我朝崇拜的演员饰演,就算理智告诉我这货是渣男,但我还是会对着电视屏幕 发花痴。明楼和曼春是剪不断理还乱,所以比起让他们继续纠缠,我更倾向于,终于放下,终于错过,没有原不原谅之说,只是他们彼此都犯了错。 再看看严律,第一开始创造这个人我本来是想写成阿诚的情敌的,他也是作为救曼春最后关键人物。但写着写着,我就把他写成了弟弟,甚至给了他一个相当丰满的背景。原因之一还在于,汪以秋实在是一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严律,出身于贫民之家,在亲姐严青音死亡之后踏上了寻求真相的路,在过程之中,遇见了唯一与姐姐有交集的人——汪以秋。 严律不是一个标准的特工,他年轻稚嫩,和明台一样,却又缺乏明台的运气、背景和天赋。若不是汪以秋,他肯定会早逝。但他又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角色,他有血有肉,同时也有一点爱国义气,但因为太过感性所以他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特工。 汪以秋死后,他是有可能成长的。但活着的汪以秋的姐姐汪曼春,又改变了他的成长方向。 许良程吗,则是我的一个幻想,他是汪以秋的知己,是汪以秋的同伴,他最初受制于汪以秋一心想逃脱这个乱世,但在看到那样一个倔强的女孩之后又甘愿去帮她。 在那个年代谁能说清对错呢,投身祖国死对,难道想要保护家人平安的心就是错了吗,只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 我想了很久,最终才确定,南北,最能触动我的是汪曼春和汪以秋了吧。 ........... 关于番外,我想要先停一会儿,说实话番外也只不过是应读者的一些美好向往而已,以秋已死,她就算轮回也不会再是“汪以秋”了。 我笔下的以秋是一个很矛盾的女孩,但她不圣母,也不纠结,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为了自己所追求的无悔付出生命。 写完结局之后,感觉像是什么东西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