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有女》 第一章 萧家有女 萧颜玉从小就很羡慕她兄长们的日子。 作为萧家目前唯一的女性,萧颜玉从小就深受宠爱。萧颜玉的父母恩爱,而她的四位兄长都立志于将她培养成整个晋国世家淑女的典范。 萧家诗书传家,故而即使是女子也是诗书教养,加之进退有礼与不俗的容貌,是以萧颜玉还未到豆蔻年华,芳名已闻名世家,萧父每次见到萧颜玉,总是捋须而笑,一片欣慰之色。萧颜玉的兄长们总是在搜罗到古琴玉棋等一切塑造女子气质的玩物时立马送至萧府以博萧颜玉一笑。萧家举办曲水之宴时总有如玉如竹的公子盼得佳人一顾。 萧家是世家,百年的基业虽说不能一代比一代能力出众,但却让样貌一代胜过一代。萧颜玉的兄长们纵马或乘车的时候总是能收获数不胜数的瓜果荷包丝帕,萧颜玉身为萧家唯一的女儿不仅继承了母系的美貌还集合了父系的清峻,书中有女,其颜如玉,诗礼传世的萧家为唯一的女儿起名萧颜玉,正在于此。 吾家有女,知书达礼美如玉。 有才有貌有家世,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兄长,萧颜玉的人生可以说是极致的圆满。 但俗语说闲则生事,欲则乱心。生在完美生活状态中的萧颜玉总觉得人生欠缺了点儿什么,有些不得劲儿。 所以说,再完美也抵不过有颗不安于室的心。 虽然生活在北方的晋国相比较于南边的魏国而言整体更细腻一些,民风也更为开放一些,女子更能大胆表露情怀一些,但奈何那只是民间,古礼在世家大族中仍是主导,萧颜玉从小书读得不算少,奈何对经史子集,女训女戒都持有一颗反叛的心。 再过半年就要行及笄之礼,萧家从上到下都极为重视这件事,同族中人也因家里出了萧颜玉这样一位女子而骄傲不已,更何况,萧颜玉的名声佳,整个萧家的女儿们也都博得了极高的名声。 萧家一女难求啊!萧家又有祖训,生女不入帝王家,既然免除了帝王家这一层大过天的关系,自然各个世族大家都以求取到萧家女儿为荣。 但没有人知道原来作为典范的萧颜玉也正在策划自己送给自己的及笄之礼,那就是出府给自己一段自由自在的生活。 还是当个男子好啊!可以长衣逍遥,可以遍观美景,可以清谈玄妙,可以把酒言欢。萧颜玉对自家兄长的生活不知有多羡慕。有颗不安于室之心的世家女萧颜玉在经过了三个月的细致筹划之后,详细了制定了自己的出府计划。 所以,在距离萧家为萧颜玉举办及笄礼的前半年,萧颜玉觉得到了正式实施计划的时候了,当然,也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萧父和萧家兄长们已经开始四处为萧颜玉寻找夫家了。其实,早在萧颜玉总角之龄时,萧父和萧家兄长们就开始留心身边出现的优秀才俊,但找了这么些年还没定下来,主要原因还在于越来越美的越来越有气质的萧颜玉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为无论是谁都无法配的上的女子了。 萧颜玉坐在窗边,如雪皓腕撑着小巧的下巴,另一只手握着一本书,胳膊轻倚几案,目光却长久的凝视着窗外的一丛绿竹,绿竹上用丝线绑着的碎玉在春日微风轻拂下偶尔一声清亮的声音。天上的云低低的压下来,似乎要有雨将至。 丫鬟竹影端着一碟糕点并一壶茶水送了进来。萧颜玉习得一手好茶艺,但那也算是满足兄长们的心愿,她极不爱喝那种打了沫花的茶,偶然不小心将刚沸的水倒进了盛满茶叶的杯里,福至心灵的抿了一口,能感觉到一种嫩绿的清香之气。 从那以后,萧颜玉就尝试用各种叶子和花来泡水。 竹影看着自家正对着窗外发呆的小姐,轻轻唤了一声。 萧颜玉这才回过神来,对竹影笑了笑,低声自语:“到时候了呢!” 竹影端着托盘的手一抖,颤声问道:“小姐,您真决定好了?” “不然呢?”萧颜玉斜睨了竹影一眼,察觉到自家丫鬟内心的不安,不由笑了:“竹影,跟了我这么久,你怎么还这么胆小呢?” 竹影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将托盘里的茶点放到几案上,小姐平日里端庄有礼,但总是有些很大胆的想法,“你要不愿意也没事,就从菊影她们三个中挑一个陪我也可。” 竹影撅了噘嘴:“那还是我跟着小姐吧!” 萧颜玉嘴角轻轻一抿,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筹划了这么长时间,只是想自由自在的出去看一看,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出去好好欣赏过。 在萧颜玉及笄礼之前,萧颜玉病了,大夫怎么诊断也诊断不出来,萧颜玉正好借口说去庙里清修祈福,悄悄溜了出来。 第二章 市井遇事 时来乱红满城飞,庭院有绿迎春归。 车声辘辘,压过宽阔的青石板路,宜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因着地处江南而风景美好,气候宜人,战火后的短短几十年,又是一片安宁和乐之景。 马车上的青色帘布被一柄折扇悄悄掀起,一张清新雅致如河边白莲的面容显露了出来,头发用青色丝绢简单竖起,丝绢上缝上了一颗如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羊脂玉,宽服广袖,恰如翠竹和着春雨,亭然出尘,边上行走过的少女见到一时之间不觉屏住了呼吸,车中的美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对着少女微微一笑,恰如夏日清风悠然袭来。少女不自觉的呀了一声,红透了脸颊,还没等到把手中的绣了兰草的丝帕送出去,车帘又已经覆盖上了。少女只能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的看着。 车里的竹影气急败坏:“小姐,你是个姑娘!” 萧颜玉淡淡的看了竹影一眼,竹影瞅了瞅自家小姐一身男子装扮,又看了看自己一身书童打扮,才撅起嘴不甘不愿的道:“公子就公子!” “公子,我们是直接在宜城歇下来,还是继续往南走?” 外面传来赶车人的询问。 车内沉默了一会,似在思考,才传话出来,“我看着宜城景色甚好,暂且留下来看一看吧。” 马车慢慢向前驶去,又突然停了下来,萧颜玉一个不察,狠狠往前一扑,车子本身不大,差点摔了出去,好在行进速度并不快。竹影待马车停下后,立马掀开帘子,钻了出来,急急问道:“阿顺,怎么了?” “一个乞丐,”阿顺皱了皱眉,“小——公子没事吧?” 萧颜玉用折扇微微挑开车帘往外看,马车前面一个衣衫褴褛,满头乌糟糟的乱发,上面还挂着几根稻草,满面漆黑的乞丐半趴在地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还可以见到缕缕鞭打过的痕迹,不远处是一个破碗,和滚落在地的两个馒头。 “叫你偷吃!我叫你偷吃!吃了熊心豹子胆是吧?”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而来,一个五大三粗,形容猥琐的市井泼皮对地上趴着的人恶狠狠的踢了两脚。 “你惊到我家公子了!”阿顺的声音平淡无波,手里拿着的马鞭有着些微的晃动,眼睛冷冷的看着那个市井泼皮。 那市井泼皮名唤孙二,是当地最有名的胡搅蛮缠的泼皮破落户,见者让三分,唯恐扯上自己。 孙二一听到这如冰一样的声音,登时有些心虚,一看不过是一辆普通的青油小车,平常小户人家的模样,立刻不屑起来:“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碍着老子打人了!你们怎么赔?!” 那孙二身边历时有几个泼皮无赖围了上来。 “大胆狂徒!竟敢大言不惭!”一声娇叱,围观的人不觉把眼光转向唇红齿白,年纪约十二三的书童身上。 “哟,这小娃颜色不错,要是娘们儿就好了!”以孙二为首的几个人猥琐大笑:“要不男扮女装陪我们兄弟几个玩玩,哈哈哈” 竹影气的脸色煞白。 要说这孙二今天本来喝了二两小酒,有些熏熏然的就往自己一直垂涎的齐嫂的包子铺里揩点油,这齐嫂生的漂亮,奈何丈夫死得早,只留下个儿子,孤儿寡母靠着一个包子铺相依为命,平日里受到骚扰是不可避免的,只能尽可能的守好自身,今天看到乞丐乞讨,想到自己处境艰难,心生怜惜,拿着两个包子放在这个乞丐的碗里,温温柔柔的叮嘱他趁热吃,想那齐嫂每次见了孙二,要不就躲着走,要不就横眉怒目,大抵对着自己心中的非常爱慕的人,孙二也不敢用强,只想着对方心甘情愿才得趣味,见到这种场景,心里头那股怒气哪里还忍得住,立时踢翻了乞丐的碗,把这乞丐踢的老远,惊到了萧颜玉的马车。 竹影从小跟在自己的主子身边,不说萧府里的奴仆杂役们宠着爱护着的,就是主子也从没大声说过她什么,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自然是咽不下去的。立时夺过阿顺的鞭子就要往孙二身上招呼。 折扇的尾端轻轻碰了碰竹影的手臂,竹影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鞭子还给了阿顺。 “竹影,你能打得中么?还是让阿顺打的好。”轻笑声传来,竹影的眼睛不觉亮了。 “你们!”孙二刚说话,一道鞭影就随之而来,几个人无一幸免,全部被抽到在地,发出呼天抢地的痛叫。 “阁下不知大晋律法可是有规定,扰乱市井无辜打人者,杖刑可是五十呢!”清润的声音从车帘内缓缓传出来。 “那,那,你们不也打我了么?!”孙二立刻不服气的喊着。 看来不笨。 “是么?”声音微微一顿,一个身影从车内出来,周围人的呼吸顿时为之一屏,“既然如此,那阿顺,不如——” 萧颜玉微微的笑着,阿顺手里的马鞭又再次扬了起来。 那孙二一行长年在市井中呆着,哪见过这等光风霁月之人,一时看呆了去,愣了一会儿才见到马鞭又朝自己挥来,立马滚到一边,“今天老子倒霉,你们给老子等着!”,边说着边屁滚尿流的跑走了。 周围一片鼓掌叫好之声。 那乞丐本来趴在地上低着头,形容可怜,萧颜玉微微叹了口气,朝阿顺点点头,阿顺将乞丐扶了起来,萧颜玉恰好看见乞丐正一眼不眨的盯着她,不觉愣了愣,笑道:“这位小哥,受惊了,让阿顺带着你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你这个年纪,又不残缺,又有力气,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乞丐呢?” 待到那乞丐在客栈内洗好澡,阿顺送了十两纹银给他,只道公子在休息,不必道谢,希望做个好营生,不再求乞。 那乞丐看了萧颜玉住的房间半晌,问阿顺:“不知公子姓名,来日好报答公子之恩。” 阿顺冷淡道:“不必。” 那人方才深深的鞠了个躬,告辞走了。 “小姐,你干嘛对那个乞丐这么好?”竹影撇了撇嘴,小姐平时好像也没这么心善。 萧颜玉瞪了竹影一眼:“公子!”然后不再说话了,这一路也见过不少可怜之人,只是为什么对这个乞丐这么好,她也说不清,大抵是因那一眼,看到那乞丐的眼睛,就想起自己家里荒置的秋风苑在初秋时节里杂草丛生中的一汪清澈的湖水,那还是她在孩子的时候无意中闯进去,被那样荒凉的清冷的又带点神秘的景色给震慑住,而后念念不忘,只是被父亲知道后好一阵训斥,彻底将那院子封住,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见过。 只是那记忆却是如此深刻,再也没有忘记过。 “好了,下次不管了。竹影,你才十二三岁,这么啰嗦是不是不太好?” 萧颜玉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竹影的头。 其实真不该管的。母亲早丧,留下几个哥哥和她,父亲公事繁忙,她也算是哥哥们带大的,对于她常常扮着男装装成小厮跟在哥哥后面,父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此次出门又和之前有所不同,萧颜玉总觉得是自己父亲在暗示自己出门玩玩。 以后还是尽量少管一点这样的闲事。萧颜玉默默的想着。 可惜的是,如果萧颜知道那个乞丐回去后把银子全部悄悄放在齐嫂的院内,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又换回了原来那破旧褴褛的衣物,顺便还把头发又弄得乱糟糟,重新站在街边,拿着个破碗乞讨,估计会内伤吐血。 桃之夭夭 “公子,这茶一点都不好,入口太涩,回味短暂,水色虽清却不透,凭什么称为阳泉第一?”竹影撅起嘴巴,手里晃着白瓷杯里的茶水,有些忿忿的。 “哦?估计因为你用的水不好吧。”萧颜斜靠着雅间的软榻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新淘的折扇,湘妃竹做的骨架,苏丝做的扇面,扇面正面绣了一枝粉艳艳的桃花,背面题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十六字,整体虽不名贵,却胜在雕工精细,淡雅不俗。 “我用的可是阳关泉的水啊!” “那就是因为你病了,嘴里太苦的缘故。”手拂过扇面,发现扇尾刻了小小的两个篆体“玉簪”,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定情之物?” “阿顺,你带我回买扇子的那家。”萧颜说着就站起身来,吩咐阿顺套车赶往之前驻足的松柏轩。 到了松柏轩后,掌柜却表示并不清楚扇子的来历,只道曾是一个女客看中了轩中的一款廷珪墨,但银子没带够,就拿扇子做了抵押,说好隔日来取,后一直未见踪影。 萧颜倒是觉得不管如何,既然未明确说不来取,但看起来如此私人的物件,终归不应该拿出来卖给别人。 离家已经一月有余,萧颜有些黯然,回去后,父亲兄长就要为她的终身大事做准备了,之后就是嫁人,生子,主持中馈,伺候婆母,了此一生。 这一路走来,说起来也不过是在江南一带打转,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许就此存于自己的梦中了。 “公子杂书看的太多了,所以想的就多了。想的多了,心就乱了,老爷一直不让公子看那些游记啊诗词啊什么的,果然是有道理的。”竹影一脸的理所当然。 萧颜玉看着竹影一脸的理所当然一本正经,倒是被逗笑了,拿着扇子点了点竹影的额头,有些嗔怪她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绕道过长洛后,我们就回去吧。”萧颜打开折扇,看着扇面的桃花,有些褪色。阳光有些闪人的眼睛,碧色的天空广阔无垠,天上间或一只鸟儿飞过,不时有柳絮扑过脸颊,撩的人痒痒的,初夏已经来了。 竹影有些疑惑,“长洛?那不是京城么?公子去那儿做什么?” 多日的“公子”两个字叫下来,竹影已经喊得很顺溜了。 “想去看一看,”一阵风过,萧颜突然有些怔然,“想去看一看,想去试一试。” 而后靠在马车的软榻上,微阖了眼。 竹影从马车里钻出来,给阿顺送水喝,看着阿顺气定神闲的赶着马车,有些郁闷的问道:“公子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京城了?这样咱们还来得及回家么?” 阿顺笑笑,看看天上的太阳,道:“京城啊,再过几日,这次的恩考就要开始了吧?” “恩考?”竹影重复了一下,拍了拍脑袋,想了起来,“就是今上特地开的那个不限地区不限年龄不限户籍都可以参加,只要参加被取中就可以入朝做官的那个恩考吗?” 阿顺看了看她,点点头,竹影道:“哦。” 正要钻进马车的时候,竹影突然叫道:“啊!恩考!京城!可是我听说那个遥安王要回来啊!” 又意识到自己声音似乎太大了,竹影连忙捂住嘴,心虚的看了眼车帘,车帘后静静的,里面的人儿似乎已经睡着了。 第四章 王爷有请 风帘翠幕,罗绮珠玑,长洛十里繁华。 一辆青油小车在街道里缓缓的行驶着,过了青楼翠巷,过了笔墨纸轩,在一个旅舍前悠悠停住。 “店家,要两间上房。”赶车的小伙子从车上跳下来,塞给站在台后的掌柜一锭银子,准备将车交给伙计。 “客官,真不巧,皇上今朝开恩考,开考在即,上房都已经住满了,只剩下了两间——” 说着说着突然哑然。 “没有房间了么?”跟在阿顺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唇红齿白,娇俏动人的书童,一个是风华绝代,万里挑一的公子。 这样的人物——掌柜将自己剩下的话吞了回去,那样简陋的屋子,如何配的上这样美好的人物,只恨不能将定了天字号房的住客给赶出去,只为腾出地来让眼前的公子下榻。 “没有了么?”萧颜玉看了看店家为难的神色,微微一笑道,“罢了,我们另找别家吧。” 公子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放在嘴角就那么轻轻的一笑,周围的人呼吸为之一屏。 掌柜在目眩神迷中回过神来,想要叫道“公子,您要不嫌弃的话,住我家里吧”的时候,只能看到远远的背影。 “爹呀,这个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呀!” 从青色门帘里钻出来一个小丫头,捧着脸腮,一脸的痴迷,掌柜的呵斥道:“那是你能肖想的么?!” 小丫头嘻嘻笑道:“我不敢。” 说着就又钻到门帘里面去了,一楼的大堂里传来几许叹息声,“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观这位公子的风姿,便是伊川谢央也是及不上的。” “谢公子是才气纵横,这位公子是风姿动人,各有不同,不可比较。” “你怎知这位公子才气比不上谢央呢?” “谢央名动天下,若是及得上,我们当有所耳闻才是。” “问闲兄说的有理,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是否也是来参与此次恩考的,若是,你我不免又多了一名劲敌啊!” “放施兄不可妄自菲薄。” “是啊是啊,来,你我同饮一杯,愿来日你我同登那榜中。” “自然。” 恩考是盛事,长洛的繁华在参试人来到后到达极盛,阿顺赶着马车绕着长洛转了一圈,上房全部被订下了,就连那些通铺都不剩几个。 “公子,这可怎么办呀?总不能和那些个粗俗人在一起睡什么大通铺吧?” 萧颜玉站在马车边,看看天,天色已近黄昏,暮色四合,长洛夜市将开,不由笑道:“逛逛夜市也好,以天地为衣被,不也挺有雅兴?” “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开玩笑!” 竹影气的直跺脚,萧颜玉看着她气愤愤的样子,笑道:“说真的呢,没有开玩笑。” 阿顺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着。 “罢,我们往西边走吧。” “公子,你今晚真要夜宿啊!”竹影睁大了眼睛看着萧颜玉,满脸的不相信,越往西边走越荒凉啊,哪里会有什么旅舍。 “想什么呢?”萧颜玉敲了敲竹影的头,“西山脚下有一座寺庙,我们正好可以去借宿一宿。” 竹影长舒了一口气。 三人商议好之后就准备往西山而去,竹影扶着萧颜玉准备上车,一人突然拦在了马车前,躬身行礼:“公子请留步。” 萧颜玉停下来,转身看着眼前行礼之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岁的年纪,穿着黑色短衣,腰边配剑,看起来很是利落,年纪虽然不大,沉稳之势却已显现。 看着眼前人,萧颜玉有些疑惑,她对长洛城并不熟悉,之前从未来过,此次出行也是偷偷摸摸无人知道,眼前之人看起来应当是家仆,只是印象里并没有找到与眼前人有任何关联的记忆。 “公子,我家王爷有请。” 像是知道眼前公子的疑惑,来人随即就给出了答案。 王爷?萧颜玉更加疑惑了,她确实知道当朝有那么几位王爷,有些是皇子直接分封的,有些是分封的异姓王,只是她知晓并不代表她认识,如此说来,这人口中的王爷倒是让人很是好奇。 “不知你家是哪位王爷?” “王爷说了,公子一见便知。” 一见便知吗?萧颜玉心下沉吟,如此,倒不如去看一看这所谓的王爷究竟是谁,究竟何意。 一旁的竹影有些着急,踮起脚在萧颜玉的耳畔道:“公子,莫不是那遥安王吧?” 萧颜玉看看传话那人,仍然恭敬的抱拳弯腰,丝毫不为所动,心里倒更是有些好奇,只对竹影说了一句“无妨”,便也回了个礼:“还请小哥带路。” 那人应了,萧颜玉带着竹影重新回到了马车里,竹影倒是心慌的很,万一真是那遥安王,小姐此去可不正是羊入虎口吗? 萧颜玉安慰道:“无妨,此番出来,并无人知晓,那遥安王不过是小时见过一次,现在我又是这般面貌,他肯定认不出我来,再说,也许并不一定是那遥安王。” 竹影听小姐如此这般说,才好过一些,但这一路走来,也是眉头紧皱,忧心忡忡,难得的不像以往那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车声辘辘,行驶大约半个时辰方才停下,车外传来声音:“公子,王爷府已到,还请公子下车。”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竹影已经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探身望了过去,待看到高大的门府上苍劲有力的“遥安王府”四个大字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回身将萧颜玉堵在了车里,紧张的直摆手:“公子,我们走罢,快走。” 萧颜玉看到竹影如此形容,心里已经明白,却只是轻声道:“那遥安王想必完全不清楚我现在长什么模样,只是你现在如此这般,惊慌失措,岂不是要引起对方怀疑么?若是对方真的问起,死不承认便罢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虽然是轻言细语,但话语里面的严肃和警告落在竹影耳畔却是让她精神一凛。 马车外的人想必是有些奇怪,带着些疑惑问了一声:“公子?” 萧颜玉看了竹影一眼,那一眼的意味清楚明确,竹影深呼吸了几下,调整了语气与表情,掀开车帘,扶了萧颜玉下车。 下车后,萧颜玉站直了身子,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朝着门额上看过去,少倾,嘴角轻扬道:“还请带路吧。” 这厢有礼 遥安王府是前朝庆王府旧址,占地广阔,或许因了年代久远,入府便见一片苍翠,虽然长洛位于北方,建筑多以木石,崇尚的是稳重大气,这王府却是三步一阁,五步一楼,小河弯曲,湖泊明镜,岸边杨柳依依,水上莲叶平铺,又见水榭月廊,几丛翠竹,几丛芭蕉,端的是优雅清芬。 萧颜玉随着侍从经过月廊,见廊檐一片翠竹上用银丝系上了一个个的小小玉环,在风中彼此相碰,发出叮叮咚咚的清亮之声,不觉一怔,她的院中也有这么一小片竹林,也做如是装点,却不料在此也能遇见,或许不过巧合而已。 思绪只是刹那,脚步也不过微顿,转过月廊,便见一排侍女端着小盏经过,见到萧颜玉一行,微微欠身,风过无息,一丝不乱。 萧颜玉心里暗暗赞叹遥安王府果然是京城王府,与萧家完全不同,萧家女儿就萧颜玉一个,男丁却不少,爹爹和哥哥过得都很是潇洒,也相当不拘一格,也就养出了萧颜玉挺不拘的性子,家里的仆人虽然并不散漫,然而如此整齐严肃却是没有。 却不知那遥安王现在是如何光景,想到这儿,心里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她自小见过遥安王一次,那时候遥安王还只是王府世子,她爹爹还留在京城做个名声远大过实权的大儒,只是品级颇高,彼时她母亲尚未过世,品级也不低,太后下帖子开了个百花宴,她母亲就将她带过去了,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孩童商量着要藏猫儿,吩咐嬷嬷不许跟着,她心思一转,往荒凉的地方跑了,跑到一个假山洞里藏了起来。 或许是藏的太隐蔽了,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找,她趴着趴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醒了后发现外面有人声,她不明所以的探头一看,两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少年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她模模糊糊的听到“皇上”“贵妃”之类的字眼,她年龄小,也不明白什么,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两个人看到了她,一个人快速走了,还有一个人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就向着她的脖子掐了过来,她惊慌的转身就想跑,后面却有一个大力袭过来,她猝不及防,小小的身子掉落在假山旁的荷花池里。 后来她就醒了。 醒了的时候,身边没有人,衣服是湿透的,她吓得赶紧往回跑,她娘亲看到她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赶紧吩咐人将她收拾好,看着她没有受伤也没有受什么风寒,太后的宴会也就继续带着她。 男女七岁应当分席而坐,只是太后喜欢热闹,硬是撤了屏风,萧颜玉一眼就看到那个少年,年幼的她直直的盯着对方,捂住了嘴巴。 却不想,太后会错了意,对着王妃和萧母笑道:“我看这两个孩子倒是挺有缘的。只不知差了几岁。” 差了几岁来着,当时娘亲似乎说了,只是萧颜玉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是想着过往的事情想的太过入神,萧颜玉一门心思的往前面走,脚步带的有点快,随着侍从到了一处水廊下,迈过门槛的时候心里却还在想着事情,结果脚下一绊,所谓的光风霁月全部都消失不见,直接以着狗啃泥的姿势朝前倒去。 旁边的竹影想要伸手扶却没有扶住,只能惊叫一声:“小姐!” 没有预期中的跌倒在地的狼狈姿势,其实即使跌倒也不过只是跌点面子罢了,毕竟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绝对不会摔坏,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就委实有些尴尬。 萧颜玉有些懊恼的看着眼前的深蓝色布料,手还下意识环着对方的腰,一边的脸颊还贴着对方的胸贴的紧紧的,而对方则是将手掌覆在她的头发上,另外一只手还揽着她的腰。 对方衣料很薄,劲瘦的触感与温度从薄薄的布料里浸透入她的手心里,一时之间让萧颜玉觉得手心像是着火了一样,连忙缩了回来,整个人也挣扎着脱离了对方的掌控。 因为紧张,萧颜玉甚至没有听清楚竹影的那一声惊叫。 站直身姿,萧颜玉虽然尴尬,却还是很淡然的稍稍理了理衣衫,而后行了一个书生礼,仿若刚才的那番事情不过是沏了一杯茶而已。 “没受伤吧?” 低低沉沉的声音传到耳膜里引起些微的震颤,萧颜玉循着声音抬头看去,眼前站着的人穿着简单的衣袍,深蓝色的布料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暗纹,也只有王公一辈才能绣这样华丽繁复的纹饰,腰带顺着一枚玉玦,那玉玦看起来还有些眼熟,眉眼俊采星驰,偶尔间又有一丝杀伐之气漏了出来,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眼睛里却是平淡无波,仿若什么都引起不了他的关注,头发用玉冠束起,意谓已经成年,只是整个人冷冷淡淡,两人站的虽然近,却是有咫尺天涯之感。 弹指间,萧颜玉已经将对方上下打量完毕,却不知道自己也被别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钟峤看着眼前的人,穿着月牙白的男人衣衫,素净淡雅,身形有些单薄,刚投入怀中时带着雨后青竹的隐香,青丝用方巾束住,面容很是稚嫩,看着年龄尚小,却已经掩不住眉眼间的绝代风华,只是这绝代风华又被眉目中的淡泊雅致覆盖住,强行挣出一点痕迹来,让出尘的气质中又带上了烟火世间的妩媚,妩媚中又带出来些不拘于世俗的潇洒出来。 竹影的惊呼自然也落入他的耳中,眼前之人,似乎小时就已经听说过,也曾听闻太后曾想指婚,只是那时候,他觉得让他与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娃娃订立婚约,实在是笑话,婉拒了,后来又去了沙场,驰骋间已经好几年过去,他原本想早点将亲事定下来,留下子嗣,好完成父母遗愿,却不想,转了一圈,两人又相遇了。 而这次相遇,也并非是偶然。 “无妨,有劳王爷及时援手。” 两人面色不变,萧颜玉的嘴角原本就有些微的翘起,即使是生着气,也带出一点嗔怪的笑意来,因着这个缘故,即使她做了什么让父亲兄长气的跳脚之事,眨眼间又会捧在心尖尖上了。 钟峤依旧是冷冷淡淡的神色,伸手相邀,两人落座,天色渐黑,王府上灯笼早已点上,红色灯笼的光晕染在黄昏时的湖面上,平添了温暖喜庆的色彩出来。 水廊边角处已经竖起了烛台,烛台上放着的却并非是蜡烛,而是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冷光同钟峤身上带来的冷淡一样,让萧颜玉感到了些许不适以及烦躁。 将“小姐”两个字叫出口的那一刻竹影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小姐女扮男装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的了。 要是小姐不想着女扮男装就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虽然看起来王爷长得确实好看,但是传说中遥安王果敢狠辣,据说还有虐待美人的怪癖,若是小姐落到他手里,该怎么办是好? 竹影急的团团转,两个人却像是相识许久的朋友,淡定的喝起茶来。 假名真人 暮色四合,晚风吹过林梢,带来盛春的沁凉气息,小火炉里的水仍然翻滚。 “在下与王爷素昧平生,不知王爷找在下来是何意?” 这就像是两个人在角力,看谁先出手,然而萧颜玉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她确信王爷是不认识自己的,两人不过见过那一面,更何况她又是做男子打扮,眼前这位王爷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测。 “素昧平生?” 钟峤重复了一句,萧颜玉点头道:“确实,在下今日以前从未见过王爷英姿。更不知道王爷喊我过来所为何事。” “你名陆沉?” “正是。”陆沉是萧颜玉在外行走时候用的名字,她不是第一次出来,只是这次是最长的一次,也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陆沉”,取“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之意,并且内心为此得意许久。 “知古不行今,与你本名相差甚远。” “本名?”萧颜玉心下一凛,面容里却是噙了微微的笑意,好似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 “采萧采葛,有女如玉。” 钟峤一直正襟危坐,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萧颜玉恍若有凉水兜头而下。 “你乱说什么呢?!”一旁的竹影急道,她从小跟着小姐,小姐表面的文静淡雅,心里却是一个爱玩的,教了她不少字,还带着她读了不少书,大概也了解王爷的意思。 她跟着小姐向来自在惯了,也没怎么想着就脱口而出了。 只是说完之后,竹影就打了个寒颤,望过来的目光冷的像冰,有如实质般穿透了自己,当下住嘴,再不敢妄言。 萧颜玉见状呵斥了竹影一句,竹影有些委屈的站在萧颜玉的身后,再不敢出声。 “家仆无礼,还请王爷网开一面,只是在下实在不明白王爷究竟是什么意思,烦请王爷解惑。” 萧颜玉看着对面正在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盏的王爷,沉声道,原本清灵灵的声线因为刻意的压低带出了点儿沙沙的调子来。 钟峤抬起眼看了过去,眼前的人正直视着自己,目光不躲不避,亦如之前的淡然,并不因为被揭穿了面目而惊慌失措,只是沉静的问道,似乎是真的不明白。 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有着远远超过这个年龄的沉稳与心智,有趣。 “所谓何事么?”钟峤沉吟了一下,忽而将腰带上的玉玦解了下来,放在桌上,推到萧颜玉的眼前。 方才时间太短,萧颜玉只是匆匆看一眼,约略间能看出来很是古朴,也感觉有点儿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现在玉玦就在自己的眼前,即使不想看也不得不看。 玉玦的颜色乳白中带着点儿微黄,边缘还微微的泛着沁色,也许是因为长久被把玩的原因,玉玦的表面油脂温润,圈口很细,只有一个半指环的大小。 越看越眼熟,萧颜玉肯定自己从未见过,却又觉得非常熟悉,这种熟悉又直击心底,带出来似有若无的隐痛。 “这是古物?”萧颜玉试探的问道。 “好眼力。”钟峤颔首,“这枚玉玦从我记事起就陪在我身边,我母亲说,这枚玉玦对我至关重要,可是曾经弄丢过,后来被季安寻到,送回了我手里。” 季安是她三哥的字,能够称字的,想来三哥和眼前的王爷交情虽不是特别好,也是很不错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被三哥寻到,看来眼前的王爷还欠了她三哥一个人情。 想到这里,萧颜玉心里放松起来,无论如何,眼前的人至少会看在她三哥的面子上不会对她不利,只是可惜的是,她并不知晓三哥和眼前王爷的交情,否则心里更笃定一点。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变化,萧颜玉并没有答话。 “我欠季安一个人情,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钟峤将玉玦拿到了自己的手里,摩挲着,“前不久,季安写信来,让我娶了他唯一的妹妹。” 萧颜玉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见眼前的王爷将“唯一”这两个字咬的很重。 竹影捂住了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遥安王,然而,更不可置信的是萧颜玉,这实在是太过荒谬,定是眼前的王爷将事情弄错了。 钟峤并没有等萧颜玉回过神来,又将玉玦推到萧颜玉面前:“我的母亲说,这枚玉玦,只能交于本王未来的王妃。” 这是什么意思?萧颜玉一直以来的清风明月,静如深水的面容终于显出了一丝破裂,泄露出几丝不可置信和愤怒的情绪出来。 “王爷这是何意?” “本王愿与姑娘结为秦晋之好。” 萧颜玉脸色微变:“恕在下鲁莽,实在不明白王爷之意,季安是谁?在下并不认识。王爷将要娶谁,也不是在下所能置喙,恕在下驽钝!告辞!” 萧颜玉起身拂袖离开,竹影见状连忙跟上,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钟峤将推过去的玉玦重新握在手心里摩挲,若是萧颜玉好奇将此玉握在手中,便知此玉冰冷非常。 旁边的侍卫道:“王爷,要不要拦住?” 钟峤摇了摇头,萧家第三子萧盛昭拜托他娶了他妹妹,好好照顾她一生,他承此人之情应允了这件事情,但若是主人不愿,他也并不勉强。 “继续暗中保护。” “是。” 一旁的侍卫抱拳而去,只剩下钟峤一个人长身玉立在水廊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府里的灯笼映照的水面波纹朦胧。 萧颜玉匆匆走出水廊,却见府里到处都是红灯笼,晚风摇曳,萧颜玉一瞬间有些迷惑,辨不清来时的路。 两人先是在院子里绕,却发现绕了半天依旧转到了水廊附近,后来又沿着院里一处廊檐直行,却又走到另一处院子里去了。 竹影喘口气:“公子,我真的不行了,这路究竟怎么走啊?这七拐八绕的,怎么这么麻烦。” 萧颜玉一时也没了主意,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到的是一处小院,与前面院子里不同的是,这个院子看起来安静的有些过分,院子里也没什么花草树木,只有青石砌成的一方棋台并几个石凳,院脚种了一小丛竹子,和之前经过的地方可以说是天上地下。 “公子,要不然,我们问问人该怎么走吧?” 竹影唤了好几声,无人答应,萧颜玉走到门前,敲了几下,也无人应答,便准备推开门进去,月门边进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道:“公子,我家王爷让我引公子出府。” 萧颜玉微微舒了一口气,便带着竹影离开了。 将萧颜玉送出府后,侍卫回禀:“王爷,人没有进屋内。” 侍卫见主子摆着棋盘的手一顿,便知自己主子已经听到了,然后悄无声息的推了出去。 “务必将人保护好。” “是。”46 巷中遇袭 在王府的时间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却是大起大落,荒谬非常,萧颜玉坐回马车里时,虽只觉得可笑莫名,心里却有着隐隐的不安。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萧颜玉看了看天色,道:“先去西山寺借宿一晚吧。” 阿顺扬起马鞭,青油小车在青石板路上慢慢轧过,大晋以东为尊,皇城坐落在长洛城的最中央,王公贵族,皇亲国戚则分布在长洛城的东边,各个大门紧闭,门前有守卫,偌大的东街,除了明明灭灭的灯火,就只剩下了小车轧过石板路上的辘辘声。 “小姐,遥安王不仅可怕,还奇怪的很。”竹影掀开窗帘看看渐行渐远的遥安王府,放下心来嘟哝道。 “是啊,很奇怪。”萧颜玉应和着,忽而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掀开车帘就对阿顺道:“阿顺,赶紧回家。连夜。” “回家?小姐你疯了!那可是在梅州,距离长洛有十天的脚程呢!” 竹影话语未落,一声马蹄嘶鸣,马车一阵晃荡,接着快速前行起来。 萧颜玉眉头紧锁,方才她一直觉得奇怪,违和,难以理解,遥安王对她来说是年幼时候一段恐怖的回忆,即使仍然站在他面前,落水时候的阴影也烙在记忆深处,虽然醒后她母亲心大的看她好像没事继续带她赴宴,然而,她回去之后就发起了高烧,且连月不退。 更何况,她与遥安王从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交集过,遥安王是怎么找到她的,又是怎么认出来她的?找到她后为何又说是为了还三哥的情要娶她? 就算是小门小户,也不是随意嫁娶,更何况,她也算是名门闺秀,遥安王好歹也是一方王爷,怎能因为换一个人情就要这样随随便便的娶了自己,尽管这个人情听起来似乎很重要? 这里面有太多的不可理解与不合理,萧颜玉脑中千回百转,然而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三哥写信要求遥安王娶她,以三哥对自己的宠爱来说,是绝对不会如此轻率的将自己交付他人,更何况,不久之前,三哥还找来许多男子画像让她挑,还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的,要用最好的古礼将自己妹妹嫁出去。 可是遥安王也不必说谎,既然是为了还情,说明这个是三哥所托,三哥将自己托付,必然是三哥自己出了什么事,可是,就算是三哥自己出事,还有整个萧家,除非—— “阿顺,到马肆。” “小姐,这个时间马肆已经关门了,去了恐怕也没什么人。” 马是重要的财产,马匹交易多掌握在达官贵人手里,长洛虽然有夜市,但多局限一些特别的场所或一些小生意,马匹交易是不算的。 “加钱,无论如何,我们今夜要买到马连夜回家。” “小姐,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竹影有些不解。 “如果我没猜错,家里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遥安王作为一个异姓王爷,军功赫赫,该有的权势地位都有,且不是帝王家,若不是知道年幼那一段,该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两家地位不低,如果真的要商量婚事,必然不会走这种小路,她三哥这样做,王爷这样说,在在指向一个事实,就是萧家出事了! “出事?”竹影尚自疑惑,离开家里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小姐怎么说这种话来。 “是不是出事,回去一看便知,若是家里平安,自然什么都好,若是出了什么事——” 萧颜玉沉吟不语,事实上,在她出了王府,冷静下来,心里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现在越想则越觉得心寒。 竹影想不出来,但是看见自家小姐的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好,心里也害怕起来。 马肆在城西,要经过不少街巷,阿顺驾着马车一路飞奔,就在快要到的时候,一个带着寒光的冷箭从墙头一处射来,直射向马车,阿顺猛的一鞭子抽在马的身上,马儿吃痛,往前狂奔,冷箭堪堪擦着马车的边缘滑过,几缕木屑扑簌簌掉落下来,还没等喘口气,又是一支冷箭射过来,马匹嘶鸣,被箭射中马腹,痛苦的半跌到在地,嘶叫起来,阿顺就地一滚,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拉住马鞍,急道:“小姐,快下车躲避。” 萧颜玉的手死死的扣住窗棂,竹影吓的脸色惨白,阿顺掀开车帘,拉住两人,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同时手在腰间一抽,一柄软剑从腰间被抽出来,泛着银白的光,又是两只寒光闪烁的冷箭,阿顺手一扬,泛着银光的剑将射过来的箭弹了开去,几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从墙头跳了下来,直扑萧颜玉而去。 萧颜玉抿紧嘴唇,危险的境遇之下,头脑开始冷静的判断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为何要取自己的性命。 萧颜玉和竹影都没有什么功夫,阿顺一人也是一拳难敌四手,三人正捉襟见肘之际,狭窄的巷子里又出现了另外一拨人马,和对方混战起来。 开始的那拨人虽然时时想朝萧颜玉而去,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阻拦住。 阿顺抽空对萧颜玉的方向道:“竹影,快带小姐走,我脱困马上来找你们。” 竹影胡乱的点点头,两人朝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混战的双方皆不知道墙头上还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一掠而过,速度极快的追上了萧颜玉和竹影。 那人一跃而下,落在萧颜玉面前。 萧颜玉立定,也不再跑了,按捺住内心的慌乱,对着来人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并不答话,只是静默的立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依旧无言,可是却将头抬了起来,看到对方的目光,萧颜玉吃了一惊,面前的人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然而那双眼睛却是萧颜玉曾经见过的。 宜城街头的乞儿,全身上下脏乱乱的,黑漆漆的,只有一双眼睛清凌凌如秋日深潭。 “今天我饶过你,权当还了曾经街头救我的情分,两日之内我不再寻你,若是再被我找到,我也只能谨遵命令。” 那人讲话的声音雌雄莫辩,显然是刻意发出来的。 “如此,多谢侠士。” 说着对方已经让开了一侧,背对着她们。 萧颜玉不再迟疑,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拉起竹影就走。 待到两人身影都已经不见,那人才面向两人离开的方向,静静矗立了良久。46 信件所来 月色如洗,映照着安静的街巷,街道上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偶尔不时从哪里传来一声猫叫,挠挠的,显得这一片更加的安静。 远远的那头依稀间传来丝竹弦管的声音,间或偶尔的人声,及其细微,又是似有若无,让依偎在小巷角门处的人更加萧索。 “小姐,我怕。” 春日虽然天气渐暖,夜晚却仍有寒气萦绕,刚刚的争斗中,两人被保护的很好,却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拉扯间,衣服也被扯得有些凌乱破败,竹影瑟瑟发抖,裹了裹自己的衣衫,抱住自己的双肩,她虽然是丫鬟,但是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还要娇养的多,从未受过这份苦,难免难受的哭出了声。 萧颜玉半搂住她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别怕,阿顺会来找我们的。” 竹影哽咽着点了点头。反手抱住了萧颜玉。 她真的很佩服自家小姐,她害怕的不行,她家小姐却是如此云淡风轻。 萧颜玉抬手看一眼天上的月亮,银色光辉如水波化成丝线环绕身周,却又有着抵抗不了的寒气,此时的她,又冷又饿,又在刚刚受到暗杀,阿顺现在不知所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陷入如此危险境地,心里既担忧又害怕,不知父亲兄长现在如何,前路又是未卜,而那个人所说的两天的限时也让她不得不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虽然足不出户,却少有美名,虽然大家闺秀,却也偶尔逾越世规俗矩,只是在父亲兄长的护佑之下,一路顺遂的长到一十五岁,原本想在嫁人之前最后一次过这样的生活,而后相夫教子,静于庭院深深,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惊险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 街市上也有些话本子讲述一些游侠奇士,讲一些恩怨情仇刀光血影,甚至家里偶尔看戏也有,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亲身经历的一天。 且这一天扑朔迷离的地方太多了。 “小姐,你在想什么?我好冷。” 萧颜玉搂紧了她,两人彼此偎依取暖,好歹增了些温度,不至于那么难熬:“我在想,刚刚刺杀我们和保护我们的那些人。” “那些人真的好可怕,为什么要杀我们?” 竹影说着,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萧颜玉只好再一次慢慢的轻拍着她,让她缓下来。 “刺杀我们的和保护我们的,有一拨必然是王爷的人。” “王爷?”竹影皱了皱眉。 “嗯,如果我三哥将我托付给遥安王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王爷必然派了人手来保护我们的,所以没事的。” 竹影信赖的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小姐你冷吗?我把衣服脱下来你穿上?” “看你冻成这幅模样,还要把衣服给我穿?” 萧颜玉失笑道,竹影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没再说话,但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害怕了。 然而萧颜玉的眉头却依然紧缩,她没有告诉竹影的是,如果遥安王说的是假的呢?如果来刺杀的人是遥安王派出来的人呢?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从眼下看来,有一方人马是在暗中保护自己的。 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回家,只是不知道爹爹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 萧颜玉想的正入神,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阿顺正站在她面前。 “阿顺。” 萧颜玉借着月光看了过去,发现阿顺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袱,包袱上还沾了不少血。头发也有些乱,身上的衣服更是破了好几处,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阿顺,你没事吧?”竹影紧跟着站了起来,奔上前去,前前后后的打量着阿顺,看到血渍的时候,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无妨,小姐有没有被吓着?” 萧颜玉摇了摇头,却见阿顺后面有人渐渐走了过来,来的人身材颀长,衣着简单利落,原本脸上覆盖着的阴影也随着距离的拉近,渐渐的显露出来。 萧颜玉颇为诧异的喊了一句:“王爷?” 来人正是遥安王钟峤,不同于面前三个人的狼狈,钟峤身上清爽干净,头发更是一点不乱,还是那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却在萧颜玉脱口喊出的那一刻微微颔首:“萧姑娘。” 阿顺在旁边道:“多亏了王爷和王爷手下,来人实力太强,否则我恐怕再也没办法见到小姐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遮掩就有掩耳盗铃之意,萧颜玉索性也不再急着掩饰自己的身份,用女子之仪行了个标准的万福:“见过王爷。” 虽然穿着男人的衣服,衣服还有些破烂,头发也有些乱,萧颜玉还是将这个礼行的大气端庄,仪态万方。 钟峤微微抬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萧颜玉诧异的抬起头,却见钟峤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月光很好,能看清信封封面空空,什么都没有写。信封也并没有封口。 尽管心中疑惑,萧颜玉并不多言,而是当着钟峤的面拆开了信,如果这封信没有封口,又是由钟峤送来,那她也没有必要遮藏。 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遭遇刺杀,应当形容狼狈,惊慌不堪才是,可是眼前的人却依然身姿挺立,哪怕身形单薄,却仍然端庄,似乎从未经历那么惊险的事情。 钟峤心里赞叹,又见如水月色轻笼在萧颜玉的脸上,带着朦胧,月下美人灯下玉,清风明月一相逢,莫名生出的温柔与眷念让钟峤有些微微的恍惚。 看着信的萧颜玉却是睁大了眼睛,就算之前的刺杀也不及眼前这封信带给她的震撼来的大。 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上面也只有寥寥数字:倾倾吾妹:见信如晤,莫要归家,保重自己,一切听王爷安排。 虽然没有落款,萧颜玉仍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三哥的笔迹,她对自己哥哥们的字迹非常的熟悉,三个哥哥写字都喜欢在一些很细微的地方做一些自家人才能看出来的印记,所以这信也不可能是别人仿写。 只是—— 萧颜玉伸手摸了摸信上的字迹,忽而抬头看向钟峤。 原本还沉浸在月色美人中的钟峤被这一眼看的回过神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萧颜玉搓了搓手上带着点儿润湿的触感,那是未干的墨汁,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我三哥,萧盛昭,现在所在何处?”46 第九章 清幽小院 萧颜玉带着竹影和阿顺最终随着钟峤回到了遥安王府。 她最终也还是没有弄清楚她哥哥到底在何处,萧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根据钟峤所说,他是在书房里看书时候收到这封信的,同时还收到另一封信,让他赶紧来救人,这两封信都是用羽箭直接射进来,等他出门的时候,什么人也没有看到。 王府戒备森严,也有侍卫时时巡逻,因而这两封信究竟是怎么来的颇让人怀疑。 萧颜玉手里握着信,没有答话,只是又问钟峤,是否知道梅州的萧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钟峤看着她,依然摇了摇头,只是原本冷冷淡淡的眼神里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被萧颜玉捕捉到了,心里不禁一沉。 她并不完全相信钟峤的话,正如钟峤所言,王府戒备森严,这封信又是如何到钟峤手里的呢,且墨迹未干,说明写信的时间距离钟峤找到她的时间极短。 再说,钟峤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呢?如果是三哥告知的,三哥必然在自己身边,又为何不现身呢? 梅州萧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在梅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且她的爹爹也曾在朝廷做到了尚书这一位置,又是当世崇拜的大儒,她的大哥更是大晋最为知名的梅州书院的山长,如果出了事,身为王爷,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没出事,为何三哥要这样叮嘱自己? 值得疑惑的地方太多,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也太多,萧颜玉觉得自己头痛,却舍不得停下思索。 “萧姑娘太累了,我让人整理好地方,萧姑娘这段时间就在王府暂住吧。” 既然三哥说一切都听从王爷安排,这位王爷也不知是敌是友,虽然以前给她带来太过可怖的印象,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做,还需要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现在的她急需要热水与热食。 “那便劳烦王爷了。” “萧姑娘客气了,王府颇大,有不同类型的院落,不知道萧姑娘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好让人安排。” 听到钟峤这么说,萧颜玉心里反倒是有些感激,眼前这个虽然冷冷淡淡但确实是体贴知礼的王爷和记忆中的那个凶狠暴戾的遥安王简直是判若两人,让萧颜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差错。 当然竹影并不这样认为,从钟峤用那种带着杀伐之意的冰冷眼神看过她之后,她愈发觉得遥安王可怕了。 不过,既然是到人家做客,也不好太过叨扰,更不能喧宾夺主,萧颜玉突然想到白天路过的那个清幽小院,便道:“今天迷路无意中遇见一处院落,整洁干净又很安静,很喜欢,只是不知道是否合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颜玉总觉得说完这句话之后,王爷的表情有着细微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崩裂。 那处院落莫非有什么古怪或是禁忌之处? 萧颜玉正想着,钟峤的已经微微颔首:“自然可以,只是小院简陋,怕慢待了姑娘。” “无妨,是我叨扰了王爷。” 两人你来我往的彼此客气了许久之后,钟峤终于对不知什么时候静候在自己身边的侍从道:“你快回去王府,让刘总管将语冰院收拾一下。” 原本在一边默默待着等着王爷吩咐而后被听了一堆客套话,简直快要怀疑这个是不是自己常伺候的那个冷漠果断的王爷,并对眼前的萧姑娘升起浓浓的崇拜之情的陌书,在听到王爷这声吩咐后,顿时愣在来当场。换来萧颜玉奇怪的一瞥。 是自己听错了吗?肯定是自己听错了,陌书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王爷,是语冰院?那是——” 怀疑的语气太明显,钟峤看着自己的随身侍从,没有说话,被王爷的冷肃之气冰冻的大气不敢出一声的陌书赶紧告退,而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陌书的速度很快,让萧颜玉感叹了一声,她从未见过脚程如此快速之人,不过也并未妄加评论,世间能人异士多的很,遥安王身边有这样一些人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 等萧颜玉踏进白天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小院在挂上了好几个红灯笼之后,显得热闹喜庆了许多,院落看起来跟白天的一样干净,推开门,里面布置的也是简简单单,虽然朴素,却简单大方,墙上挂着一幅“不可语冰”的草书和一幅落木萧萧图,墙角的几案上天青色长颈瓷瓶里插着一根干枯的树枝,另一边还设着小小的博古架,上面放着些小巧玲珑的摆件。 萧颜玉起先并未多加注意,只以为不过是普通的小院落而已,能够不叨扰遥安王,真是最好不过,虽然三哥说要一切听从遥安王的安排,萧颜玉却并没有多相信遥安王的话。 更何况,她怎么可能待在这王府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做呢?萧家到底怎么了,她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是否求助遥安王,她也并没有想好,事急从权,现在到王府落脚,不过是权宜之计,相较之下,这里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她对这个院落很是喜爱。虽然比不上她闺阁秀致,却独有一番古朴典雅的情致。 阿顺被带到下人房去了,竹影还是跟在萧颜玉身边,钟峤要多加几个丫鬟过来服侍,被萧颜玉婉拒了。 饭菜很快有人送了上来,洗漱用的水也送了上来,萧颜玉坐在桌前,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饭菜,眼睛里有着朦胧的水汽氤氲出来。随即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用过晚膳,将自己打理的清爽之后,萧颜玉坐在桌前看着明亮的烛火,想要梳理些什么,却觉得心思乱的可以,索性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准备看会儿书静静心。 只是没想到随意抽出的书竟然是一本兵法,又抽出了一本,发现还是兵法。 萧父是大家,虽然诸多学术皆通晓,却从来不跟自己的女儿谈论战场兵法之事,是以萧颜玉从未看过兵法之类的书籍。 竹影也看到了,怕萧颜玉看不下去,指着一边琴架上摆着的琴道:“小姐,那儿有把琴,要不咱们弹弹琴吧?” 萧颜玉笑道:“弹琴还得焚香方有滋味,不若看书来的简单利落,现在也不好麻烦人家。” 又拍了拍书道:“之前从未看过兵法书,现在看看也不错。” 眼睛从琴上扫过之后,萧颜玉站住了,快步走到琴前,将琴拿了下来,如果她没看错,这把琴应当是已故制琴大师江城子的作品,当年江城子以“岁寒三友”之名,费尽心血制作了三把名琴,而后离世,这三把名琴也就成了珍品,其中一件“听松”就在萧家。萧父还为此特地在梅州的云山半腰种了许多松柏,还建了一座亭子,起名叫做“松风亭”。 眼前的这把琴琴身用的是翠竹,只是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加工,和青色的弦融合到了一起,通体晶莹,如雨后翠竹。 “如果没猜错,这把琴应当是‘问竹’。” 萧颜玉喃喃自语,而后悚然一惊:她原本以为这不过是王府里面普通的甚至可以说偏僻简陋的院落,又怎么会放着这把举世闻名的“问竹”? 像是要验证什么一般,萧颜玉将房间里的摆设一一拿起来端详一番,发现多数皆是名家手笔,有些她看不太出来,但却绝对是珍品。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想到之前那个叫做陌书的侍卫欲言又止的情形,萧颜玉顿觉有些不妙。 第十章 月夜相见 “小姐,你看这里,好奇怪啊!” 萧颜玉心中正暗自惊疑,却冷不防又听到竹影在一旁唤着自己。 萧颜玉走进内室,里面悬挂的是淡青色布幔,颜色颇浅,大概是因为快要从春入夏的缘故,特意置换了的,内室里的布置相当简单,不过一床一榻,完全没有厅堂布置的看起来简单却别具心格,只是让萧颜玉心中不安的却是,这间内室既没有刚换过被衾的新鲜,也没有长久没有住人的晦暗霉气,看起来像是常有人住一般。 除了王爷本人,还有谁能够在这样看起来清贫的可以的小院里放着如此贵重的珍宝呢? 所以,这间语冰院其实是王爷的住所不是吗? 竹影早已经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口,她整理被子的时候就发现被子并非是新的,虽然是旧的,但却是有些淡淡的檀香混合松柏的味道。 这应当是男人的房间,竹影当时就变了脸色,唤了小姐进来,她们一路走来,住客栈还特特叮嘱店里将被褥什么换成新的,现在在这里,不仅用的是别人已经用过的,用的看起来还是男人的被褥。 这个遥安王也未免欺人太甚!既知小姐家世,又怎能如此亏待?! 竹影想着,气恼之色变显露了出来,一脸忿忿的模样让萧颜玉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竹影,都走了这一路,也遇到不少事,怎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呢!我猜这院子怕是王爷所居,这看起来用过的被褥,也许是咱们来的太急以至于来不及换。” 原本听到萧颜玉的指责而感到自己受到委屈而微微红了眼眶的竹影听了后半段话,顿时惊的杏眼睁的滚圆:“王爷的?王爷的被褥?” “或许是吧。”萧颜玉的手指划过床幔,谜团太多,王爷此举又是何意呢?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竹影困惑的问道:“王爷干嘛让你住他的房间?” “我也不知道,真是个好难解的谜题啊!” 竹影本来还在整理床铺的手顿住了,看向萧颜玉:“那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总会有答案的。” 萧颜玉回到书桌边,抽出一本书来,就着灯光看了起来,竹影将床铺收拾好后陪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无聊,不一会儿头就一点一点的了。 萧颜玉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兵书,她之前从未接触过,当一本打发时间的读物来读倒也颇觉有趣,只是心中有事,读了几页便将书合上了,转过头来看正在打瞌睡的竹影,顿时有点羡慕。 站起身来,窗外一丛竹影婆娑,灯影渐渐昏暗下去,竹影已经直接趴在一边睡着了,萧颜玉起身推开门,走到了小院里,月色如水,春风带着点沁凉,拂过脸颊,萧颜玉抬手摸摸眼角,感觉到手里有着润润的湿意,不觉一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萧颜玉抬手捂住眼睛,脸颊划过几缕冰凉。 “别哭。”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疲惫,然而在幽静的院子里很容易被捕捉到。 这是曾经常在耳畔响起的声音,虽然此时带着浓浓的疲倦与沙哑,但萧颜玉绝不会认错。 站起,转身四顾,映入眼帘的却仍然只是竹影摇曳,和着一抹冷淡月色。 “三哥?” 萧颜玉低声喊道,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倾倾,”那声音低低的叹了口气,“别哭。” 萧颜玉循着声音走过去,“三哥,你在哪?为什么不出来?” “倾倾,不要走过来。”那声音急道。 萧颜玉站住了,声音已然带了哽咽:“三哥,为什么不能出来?为什么我不能见你?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哥?三哥!” 那声音沉默了良久,似乎在酝酿的措辞,又似乎是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颜玉静静等着,等着她三哥的回答。 “倾倾,听我的话,跟着王爷,嫁给他,然后跟他去封地,他会对你好的。” “那你呢?三哥,你去哪里?父亲呢?大哥二哥呢?就算是嫁给王爷,我也要从萧家出嫁才是,怎能无媒苟合?三哥你不要瞒着我了,请一定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些地方,回不去了,倾倾,我一生所愿,不过是你喜乐平安。” 那声音低沉隐忍,却听的萧颜玉心肝寸断。 “三哥,你如此,我又怎能平安喜乐,若是真如你所说嫁给王爷,我又怎能平安喜乐?” “倾倾,王爷是好人,你要相信他的安排,若是你真不愿意嫁,也无妨,我可拜托他帮你择一门好婚事。” “三哥,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理不清,三哥,我——” 萧颜玉泪流满面,三哥说的这些话,其实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萧家出事了,是让她可能一辈子再也不能回去的大事,他们送她出来,不过是为保她平安。 所以,当初她想要离开萧府,过程才会那么顺利;大哥二哥借着及笄之名送她金银还被她嘲笑俗气;而她之所以那么轻易就被王爷找到,肯定也是她的兄长提前说与了遥安王。 萧府的车总是有很特别的标记的。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她呢?三哥又为什么要躲着她呢? “倾倾啊,你要保重,父亲和我们以后都不能再护着你了,世道艰险,要小心行事保全自己,“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不能亲自看着你,参加你的及笄礼,亲自背着你出嫁了。” 末了,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三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回来——”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萧颜玉急急的喊了起来,然而小院里除了微微的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一丝熟悉的气息,也似乎随风消散了。似乎在做一场永久的告别。 “三哥,三哥。” 萧颜玉脸上已经莹光一片,却只能紧紧揪住衣衫,蹲了下去,什么也够不到,什么也无法挽回。 月色无声,清幽安静的小院子里只有低低的隐忍的呜咽的哭声,断断续续。 “别哭了。” 一方青色巾帕被递到蹲着的萧颜玉的面前,萧颜玉抬头,面前静默的站着一个身影,颀长挺拔,面容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是遥安王。 钟峤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待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萧家女儿,世间佳人,只是佳人眼中含泪,面色凄婉,不复白天清润雅致与云淡风轻的出尘。 可是美人再怎么样也还是美人,即使是哭,那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更何况眼前的女子有着倾国倾城之貌?那一番哀哀,即使神仙也难以抵抗。 钟峤默默的看了半晌,方才伸出了巾帕。 停顿了一会,萧颜玉还是伸手将青色的巾帕接了过来,擦了擦眼角,站了起来,即使双眼红肿,内心悲伤痛苦,也不能显露分毫。 “多谢王爷,这巾帕待我洗干净后再还给王爷。” “不用在意。” 钟峤心里暗暗惊讶,之前有多脆弱,眼前的女子现在看起来就有多平静。 这份心志,连他也不得不欣赏感叹了。 “王爷见谅,颜玉有一事相求。” 钟峤伸手虚扶:“倾倾但说。” 萧颜玉低着头,睫毛却是微微一颤,倾倾是她的小字,女儿家的名字小字只有两家结为婚姻问名时候才能被外男知晓,现在这个王爷可真是连姓名带小字都知道了。 倾倾二字,太过亲昵,本就不该存于两人之间,萧颜玉想要出口反驳,却在唇角微动后,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对于萧家的事情,王爷可否如实告知?” 钟峤皱了皱眉:“萧家远在梅州,我也不过这段时间留在京城,也只是听些传闻,季安告知的也不多,不过倾倾若是想问,我便将我知道的说与你听,只是,我有一个要求,还望倾倾帮忙。” 第十一章 心神俱伤 萧颜玉目送着钟峤的身影消失在小院的月廊尽头,待那个身影不见后,才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不再有刚才的淡定从容。 脑子里面除了乱之外,还剩下乱,就像是乱麻,在一起纠结缠绕,剩下的就全部都是不相信。 钟峤言其了解的关于萧家的事情并不多,只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萧颜玉,萧颜玉接受了他的说法,只是里面还有太多的奇怪之处。 现在的她,需要有一个安稳的落脚点,需要将自己安顿下来,才能一步一步往前走,查明真相,为父亲兄长报仇。 萧颜玉的父亲在萧颜玉离开府里的第三天就被秘密带走,去向不知,大哥和二哥四处找人,昔日的好友却拒绝相见,大哥遭遇盗匪而死,夜晚走水又使二哥永远离开,而三哥在父亲被带走之前就出外游学,只是没想到,再次相见,是在王府,以这样的方式。 钟峤说,他听闻萧父已经被囚禁起来,不日处斩,但消息并不确切,还需要再打探一番。 在听钟峤说这些话的时候,萧颜玉是木然的,她没有办法将死亡与自己最亲的亲人联系在一起,月前还和自己嬉笑的哥哥就这么离开和失踪了,威严却慈爱的父亲就这样要被斩首了,这怎么可能呢? 竹影在房间内睡的口水横流,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姐在外面呆了一整夜。 等到她打着呵欠从桌上起身,边往室内走边埋怨了一句小姐怎么也不喊自己到榻上睡时才发现小姐原来并不在屋内。 床上被褥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竹影这一惊可说是非同小可,昨晚的刺杀立刻涌上脑海,害怕又出了什么事,竹影急忙朝门外奔去喊人,只是行至门口,脚步却顿住,只见院中青石椅上端坐一个人影,只是人影僵硬,似乎已经石化了一般。 “小姐!”竹影跑了过去。 萧颜玉不言不语在院中坐了一整夜,脸颊发丝乃至衣衫都被晨露打湿了一层。 竹影急忙握住的萧颜玉的手,触手冰凉如数九寒天从河底深处挖出来的冰砖。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竹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哭腔。 又唤了好几声,萧颜玉方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竹影,只是那眼神既缥缈又虚无,似乎陷入了虚空之中,吓了竹影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吓竹影啊!” 许是被竹影的哭喊唤回了心神,萧颜玉原本涣散的眼神慢慢的清明起来。 “无事。”声音嘶哑,像是原本不会说话的人,费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才从嗓子里逼出来一样。 “小姐!” 竹影心内焦急,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面又怪自己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死,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萧颜玉僵硬的身体微微一松,而后像卸去了力气一般晕倒在了竹影的怀里。 “小姐!” 萧颜玉再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就晕了过去,这一晚上,既短暂又漫长,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荒谬的噩梦一般。 长洛城的遥安王府虽然王爷长年不在家,但是却被管理的井井有条,送水过来的侍女很快就上报了,遥安王很快就过来了。 竹影抬眼看了看冷冷淡淡的遥安王一眼,不敢多说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遥安王一把将小姐抱了起来,一路朝内室走去。 竹影很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世家女子怎能如此被轻薄,更何况我家小姐又不想嫁你,但是看了看遥安王的眉眼,不觉朝后缩了缩,一直缩在了陌书的身后。 陌书悄悄的安慰道:“我们家王爷人很好的。” 话音未落,遥安王已经看了过来,竹影一愣神,立马就明白了意思,赶紧随着王爷进了内室,其他人都候在门外。 管事的带着大夫很快就到了,钟峤已经将床幔放了下去,而后看了竹影一眼,竹影连忙将小姐的手放在小枕上。 钟峤于是又看了竹影一眼,竹影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见钟峤盯着小姐的手直瞧,突然会意,连忙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将小姐的手轻轻覆住。 管事的也候在门外,大夫抱着胸低着头,也不多说话,态度很随意,见钟峤看向自己,才慢慢走上前去,伸手覆在了萧颜玉的脉搏处,凝神听了一会儿后才对钟峤笑道:惊悸未发,又受冻一夜,须得吃上几服药才行,要养一养。 竹影这才往大夫看去,刚才大夫低着头,她也没有多在意,这一看过去,才惊觉眼前的大夫长得真好看,俊眉修目,顾盼神飞,一时之间有些看呆了去,忽而又回神,面红耳赤的拿着药单去抓药熬药去了。 “韫珲啊,你真是对我越来越信任了,不知道我们需要望闻问切才能看准么?” 大夫眉目一挑,戏谑道。 “事急从权,我原本也不想请你,毕竟是个半吊子。” 大夫沈逢青跳脚:“姓钟的,当今世上,若论医术,若是我称第二便没人赶称第一,有本事你刚别喊我来。” “是你自己要来的。” 神色依旧冷冷淡淡,沈逢青有种想要一棍子拍死眼前人的冲动,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却又听钟峤问道:“你昨晚晚上宫中快要下禁的时候才从宫里出来,可曾收到什么消息?” 沈逢青眉头一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钟峤淡淡道:“你从宫里面出来一大早就来找我,可不就是给我消息么?” 沈逢青道:“那我现在后悔了,不想跟你说了。” 钟峤长年冷冷淡淡的面容忽而冷笑了一声:“云如。” 沈逢青呆了一呆,方才道:“算你狠。” 败在钟峤手下,沈逢青无话可说,准备全盘相告,钟峤回头望了一眼,床帐里面的人正静静的躺着。 “我们出去说,她需要静养。” 沈逢青这才郑重的看了躺着的人一眼,床幔遮掩,脉搏属于女子无误,只是看不清这女子长相如何,原先也不知道和钟峤什么关系,还以为是钟峤新喜欢上的一名女子,现在联想到钟峤对对方如此郑重,且又向他打探的消息,突然有所了悟,询问的看了钟峤一眼。 钟峤微微颔首。 沈逢青了然,和钟峤来到了厅堂,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有些疑惑问道:“看你方才的表现,想来那床上躺着的女子定然是萧家那位有名的美女了,只是,据我所知,萧家的那位女儿已经被送进宫里了,那位一看就爱的不行,当下就封了容华,夜夜专宠,可把一干妃嫔给气死了。” 钟峤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见过那位萧家的容华吗?” “见过,容貌昳丽非常,又有些小女儿的娇态,很得人喜欢,只是总觉得不太对劲。不过她现在不姓萧,姓沈,是以沈家女的身份入的宫。” “她可有什么特征?” 沈逢春凝神思索了会儿,才道:“也没有什么特征,对了,她眼尾有一颗红痣,形似兰花。” “你确定看清楚了?” 沈逢青洋洋得意道:“那是自然,我是什么眼神你还不清楚。” “不是很清楚。” 沈逢青又是一阵牙痒痒。 “萧大人现在状况如何?” 沈逢青正色起来:“不太好,那位已经下了决心要处死萧大人,想来也是瞒着那位萧家女儿。” 第十二章 闻听故人 “那位容华,应当是我原本的随身侍女兰影。” 钟峤正与沈逢青说着话,里面已经走出来一个身影,沈逢青本来坐的随意,等看到来人的面容,顷刻间坐直了身体。 他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美人,虽然只是简单的披了件外衫,也并未梳发,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脸色很是苍白,可是从门内出来的刹那,却皎皎如明月从云中露出面容,光华满地。 沈逢青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才配称得上世家间流传的美名。 “这位公子,请恕陆沉容颜不敬之罪,皆因听闻公子知晓兰影的一些事情,心急如焚。” 沈逢青诧异了望了钟峤一眼,难道不是萧氏女么?怎么唤自己为陆沉? 钟峤没有理睬沈逢青,快步取来衣架上闲置的斗篷,将萧颜玉紧紧罩住,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出来,只是那斗篷是黑色,衬的脸色愈发的苍白,这份苍白又添了一层楚楚动人的韵致,只让人想要揽入怀中,好好怜惜,不愿让怀中人儿受一点委屈。 看着萧颜玉如是形容,钟峤皱了皱眉,而后看向沈逢青,沈逢青挑了挑眉:“我有云如。” 钟峤速度太快,萧颜玉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被结结实实的裹在了斗篷里,斗篷隐隐约约散着檀香和松柏的气息,和床上被褥的气息相似,萧颜玉脸色一红,有些不自在,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也就没有太过于在乎这件事情,由着钟峤去了。 被钟峤那一眼瞪过之后,沈逢青不敢再放肆,正正经经的和萧颜玉相互见了礼。 对于陆沉这个名字,萧颜玉和钟峤都没有多解释,沈逢青也不再问,但心里已经大致明白所谓陆沉不过是化名而已,否则,若是顶着真实的名号,想必早就已经被抓捕。 三个人心照不宣的看了一眼。 门外陌书看了眼门内的情形,悄悄将门关了,带着人静静守在月廊外。 萧颜玉还裹着厚厚的斗篷,或许是前一晚受着凉,咳嗽了好几声,钟峤皱了眉头看着沈逢青,沈逢青道:“无妨,我写的药方里有,只是姑娘现在劳累,又受了些许风寒,还是好好休息要紧,有事我与王爷商量,待王爷与你说也是无妨的。” 萧颜玉摇了摇头:“竹影熬药还得一会儿,这点儿我还能撑得住,还请公子详细告知。” 萧颜玉的真实身份,三人心知肚明,萧颜玉想要探知信息,自知瞒不过,钟峤与沈逢青从小相识,私交甚好,且有不少事还需要两人之间的合力,也不必瞒着,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逢青有些不忍,但终究还是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前段日子,宫里进了一批美人,其中一个宫里面私下传闻都说是名动天下的那位萧家女,容颜殊色,一入宫,便被皇帝夜夜专宠。 这事儿之前沈逢青已经和钟峤说过了,萧颜玉多少也听到了些,只是听的不完全,现在听到沈逢青说的详细,又对女子的容貌做了详细的描绘,萧颜玉大致能够判断出来入宫的人是随着她长大的侍女兰影。 她有四个侍女,分别是竹影、兰影、菊影和梅影,大晋看重容貌,这四个从小被精心选择的侍女容貌自然不俗,又是从小伴着她长大,跟着她读书习字,又见过不少好东西,情分也深,走出去并不比大家千金差,若是被人误认,也是可能。 “兰影未必愿意,只是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颜玉叹息了一声,四影与她情分非常,若是为了保全她而主动进宫,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若是有父兄授意,那便是可以完全肯定了。 “不过沈容华是否是萧家的人,现在也不过是传言而已,我也不能十分肯定。” 萧颜玉叹息道:“是了,兰影本来就姓沈的,本名太俗,被我二哥给改了的。” 想到二哥,萧颜玉声音有微微的喑哑,脸色也苍白了些许,只是面容镇定看不出什么,沈逢青完全不觉,钟峤却看了她好几眼,又见她咳嗽了几声,倒了热水过来,而后沉默的待在一旁,并不说话。 “某曾听闻,萧家有家训,生女不入帝王家,不知为何?” 沈逢青对这一点很好奇,他早就听说有萧家的家训,那时候还和几个说这个的王公贵族的子弟开过玩笑,做了不少猜想,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萧颜玉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这微笑恰如一只颤颤菡萏迎雨而开,让沈逢青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沈公子有没有萧大人的下落?” 听到萧颜玉这样问,沈逢青有些为难的看了钟峤一眼,不太忍心告诉,钟峤却微微点了点头:“你但说无妨,昨天我已经说过了。” 沈逢青瞪了钟峤一眼,暗暗感叹这个冰冻木头果然一如既往的不知怜香惜玉,若是他,早就真心呵护,细细温存了,还怎么忍心将真相告知? “沈公子不必担心,我既然问了,心里大概也有了准备了。” 纵然如何淡定,如何已经有了预备,当听到沈逢青说了自己父亲已经被抓到牢里等候处斩时,萧颜玉仍然惨白了脸色,只是强自撑着。 “沈公子,你是否知道萧大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要落得个被斩首的下场?” 萧颜玉的声音有些抖,沈逢青同情的看了一眼:“这个并不曾听说,我也诧异,萧大人多年前既已还乡,不问政事,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那位突然盛怒,京中有萧大人的朋友,连信都来不及送。” 沈逢青虽然这样说,萧颜玉心中却依旧狐疑,若是突然盛怒,为何爹爹要早早将她安排好,分明已经是得了消息,还有暗杀她的人,还有她哥哥的死,都像是一团麻将她密密捆住。 沈逢青并不是官场中人,只是因着医术精湛,常被召进宫看病才了解一些信息,遥安王回来也没多久,很多事情也并不清楚,萧颜玉自知不能探听更多,对二人行了大礼:“二位可否能设法让我见那位沈容华一面?” 沈逢青沉吟了半晌,有些为难,萧颜玉从怀里拿出一方丝帕,下面绣着一株兰花:“你将这给她,她必会相见,只是还请沈公子想办法搭个话。”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钟峤轻轻握住了萧颜玉的手,道:“我帮你。” 钟峤送沈逢青出府的时候,沈逢青还在疑惑:“你怎么对她这么好?你以前不都对女子冷冷淡淡?有不少人都以为你心灰意冷,从此不爱美娇娥了。” 钟峤嘴角微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幅度出来,看了沈逢青一眼,那一眼冷冷淡淡,让沈逢青心里一个秃噜,感觉有些不妙:“你的义妹,我未来的王妃,如何不小心护着?” 我的义妹?我哪来的义妹?你未来的王妃?你什么时候有王妃了?好复杂,好像没听懂,一头雾水的沈逢青正待要再问,就被钟峤直接一屁股踢出了府。 第十三章 宫闱深深 春华殿中,铜鹤香炉燃起的风兰香香味清润中带着丝丝的甜味,这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沈容华独爱的香料。 华衣翩跹,衣袍上用翠线绣制了几朵兰花,又用银线偶尔点缀着些蝴蝶,腰带缀着白玉雕刻而成的玉兰,衣饰与妆容相配,皆是清丽无双,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施脂粉,只是娥眉淡扫,眼尾一朵小小红痣被仔细描摹成了一朵兰花的模样,眉眼间便露出了万种风情,眉梢眼角带着点儿羞涩与小心翼翼,头发松松绾起,并未有什么金银配饰,只在发边斜簪了一朵牡丹。 美人儿正跪在几案前,素手描摹着一幅岸芷汀兰图。 有內侍来报:“娘娘,皇上又差花匠送来各色兰草二十盆及各色小玩意儿,请娘娘移步园中过目。” 沈容华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抬起头来却是笑语盈盈:“这就过去,有劳公公。” 来报的小黄门不敢直视主子的容颜,慌忙低下头去。 沈容华玉指纤纤,如葱嫩指扶住了宫女的手,缓步移向庭院中,院中已经齐齐摆了各色兰花,风姿雅致,沈容华伸出手来,拂过一盆墨兰,微微叹了口气,而后看向旁边盛放着的各色小玩意儿。 “这是何物?” “回娘娘,皇上知道娘娘喜欢市井风物,怕娘娘在宫里呆的闷,特特让小的从宫外搜罗来好玩的物什,供娘娘解闷之用。” 沈容华随手拿起了一个竹根挖制的小水桶,端详的半晌,又拿起一个泥制的小娃娃,小娃娃笑呵呵的看着她,白生生的,俏皮可爱。 “倒是好玩。”沈容华一一拂过,忽而瞥见旁边的一角露出一方丝帕,心里好奇,直接抽了出来,却在看到丝帕一角上面绣着的纹样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好容易按捺住,看了正肃立的宫女一眼,宫女和小黄门皆低着头,只有随身的內侍满脸期待的看着她,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嘉奖。 “这方丝帕绣的倒是别致,尤其是这兰花,实在是喜欢,只不知是哪位巧手绣的,不知能否带来一见。” 沈容华不动声色的将丝帕挽在自己手里,又顺手点了一个娃娃,“还有这娃娃,制者手也巧的很,不知是否能见见这些奇人。” “就知道爱妃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一声低笑传来,沈容华转身,一朵笑颜瞬间绽放,让眼前身着龙袍的皇帝一瞬间心荡神驰,等回过神来,已经将眼前的美人拢入自己怀中。 “谢皇上,皇上对妾身这般好,妾身实在无以为报。” 沈容华顺势偎依到了皇帝的怀里,皇帝伸手将怀中人脸颊边的散落下来的几丝碎发稍微理了理,笑道:“爱妃不是以身相许了么?刚刚听爱妃说想见制作这些工艺的匠人,又有何难?” 说着就要吩咐下去,沈容华忙伸了手捂住皇帝的嘴巴:“皇上切莫又要招我,妾身不过是随意提了提罢了,皇上宠爱妾身,妾身不可不知福,又怎能随意要求。皇上快快饶了我罢。” 皇帝笑道:“也罢,既然你不想见,朕总能给你更好的。” “妾身自然是信的,”沈容华伸出手来握住皇帝的衣襟,闭上了眼睛。 皇帝当夜便要留在沈容华这里,沈容华道:“皇上,妾身前些日子夜夜专宠已经是不对,宫里的姐姐妹妹们,皇上雨露均沾方不可惹出是非才是。” 皇帝脸色晦暗莫名:“朕宠爱自己的女人,还需要别人说三道四的么?” 沈容华低垂着眼,眼睛里光芒明明灭灭,是看不清的复杂,嘴里却仍旧苦劝着,皇帝叹道:“这宫里妃嫔,无人不盼望日日夜夜的守着朕,也只有容华这般不待见朕了。” 沈容华脸色惨白,慌忙跪地:“妾身不敢。” “朕知道,你还在因为你爹的事情怪罪朕,你以沈家女身份入宫,朕竟是连你的真实姓名也要剥夺了。你自然是怪朕的。” 沈容华低声道:“妾身不敢,只是今天见到这些小物件,突然想起妾身的兄长们,心里忧思烦闷,不愿意你见到我这番样子。” 皇帝将沈容华从地上拉起来,揽入自己的怀里:“连你啊我啊的都出来了,也不怕朕治你大不敬之罪,好了,朕知道你今晚想要一个人静静,朕也不去别的宫里了,朕去处理些公事。” 皇帝说完就走了,沈容华送皇帝到了门口,看着皇帝的背影,有些痴痴的模样,看了良久,竟流下两行泪来,一旁的贴身宫女道:“娘娘,您既然舍不得皇上,又做什么将皇上推开呢?这后宫之中,什么都是假的,唯有皇上宠爱是真的,皇上是真心爱您的。” 沈容华看着自己的随身宫女,脸色有些苍白道:“皇上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皇上,你说的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这前朝后宫,关系丝丝缕缕,我不能让皇上因为宠爱我让那些大臣们责难,我只愿皇上好好的,我的父亲长兄也好好的,我心愿就了了。” 说罢又看了随身的宫女一眼,幽幽道:“你不懂的。” 随身宫女微微一笑:“皇上娘娘深情厚谊,奴婢看着就感动,只是内里心情,奴婢自然是不懂的。” 是夜,皇帝果然没来,沈容华借口想要一个人安静,独自待在了书房里。 随身宫女送了茶水糕点进来,见沈容华又在画白日未完的那幅岸芷汀兰,便悄悄的退出去了。 未央宫中灯火未灭,皇帝年纪约三十许,面容清隽中带着点严肃,正斜倚在榻上看书,一侍者上前将春华宫中的事情说了,皇帝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沈容华将手里的那幅丝帕悄悄拿了出来,对着灯火看了良久,那丝帕的左下角绣着一幅石边墨兰,用手摩挲良久,沈容华低声喃喃道:“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兰影好想你。” 泪珠儿一点一点的滴在丝帕上,丝帕上渐渐有墨迹显露出来,沈容华容色一惊,忽而想起,自家小姐曾经喜欢偷偷看一些杂书,杂书上记着江湖上的那些奇谈异事,小姐不仅喜欢,看到有趣的还要实践一番,其中一种就是用特制的墨水来写字,等墨水干了后什么痕迹也没有,但是等再浸到水里,就会有字显现出来。 想到这一点,沈容华赶紧将手边的的茶一点点小心的倒在了丝帕上,未几,丝帕上就显出了几个字:西山善灵寺,渴盼一见。 第十四章 相见寺中 春季即将结束,山里的野桃花早已经开尽,留下茂盛的叶子郁郁葱葱的等着夏天的到来。 西山善灵寺香火一向旺盛,不少王公贵族家的女眷都很喜欢到这里来上香,再加上善灵寺虽然香火旺盛,然而环境却也清幽的很,后禅院提供住处的地方环境更是安静雅致,很有些隐士的风度,颇得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喜爱。 雨过天晴后,山道上有点打滑,两个小沙弥正在打水,一个对另一个直嚷嚷:“你小心一点,别跌倒了,把水撒了。” 两人坐在还带着点儿水汽的石阶上的时候,看到前院来了一堆人马。 “今天是不是有显贵要来?我看方丈早上就在叫清远师兄准备卧具啊什么的。” “能让方丈这么看重的,恐怕只有皇家的人了吧!我也不知道,还是赶紧回去吧。” 稍大点的小沙弥擦了擦头上的汗,嘱咐着小沙弥,小一点的小沙弥笑呵呵的拍了拍自己光光的头。 大一点的小沙弥又不放心的叮嘱道:“记着,你可千万不要乱跑,冲撞贵人可就坏了。” “知道知道,师兄你就放心吧。” 两人抬着一桶水摇摇晃晃的回山寺,从侧门进到了山寺里。 善灵寺的正门前有九九八十一级阶梯,轿子行至阶梯下就停了下来,从轿子里出来一个人,青衣素衫,衣角还绣着一丛兰花,头发仅仅以一枝玉簪简单挽住。 旁边的侍女弯腰伸出手来:“娘娘。” 沈容华看了那修的颇高阶梯一眼,摇了摇头:“既是来求,应当心诚,还请大师为我讲道才是。” 一边的侍女低声吩咐下去了,沈容华抬眼望了大门上的善灵寺三个字,一步一步的沿着阶梯走了上去。 进了佛寺内,上了香后,便被引至一方净室,一个清秀的沙弥含腰行了个礼:“施主稍待,大师很快就来。” 沈容华微微摇头,示意无妨,只是眉眼间笼罩了一抹轻愁,似有还无。 随身侍女婉儿候在门外,这时候一个小沙弥突然闯了进来,直接撞上了婉儿,手里不知道还端着什么,溅了婉儿一身的汤汁,还伴着哇哇大哭:“师兄你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摘了,我不是故意的!师兄我错了。” 小沙弥的脑袋圆圆,身子圆圆,看起来很可爱,婉儿虽然心中气恼,但是对着这样小的小沙弥,也说不出来什么,只能温声问道:“怎么了?” “师兄说我把还没长大的小桃子摘了,要打我。” 小沙弥呜呜咽咽的,哭的伤心,婉儿耐着性子哄了一会儿,就见一个大一点的小沙弥过了来,牵住了小沙弥的手,道:“我不打你了,但是你也不要摘桃子了,刚刚长出来一点呢,摘了就没桃子吃了。” 小一点的沙弥止住了哭声,不时的还打个嗝儿,两人向婉儿道了歉,婉儿挥挥手让两人离开了,只是湿淋淋的汤汁还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将门悄悄推开一道缝隙,大师还没有来,沈容华正跪坐在几案边双手合十,在念着一本经书,婉儿又悄悄将打开的缝隙合上了,唤了一个小宫女来守着,自己去偏室换一件衣衫。 婉儿前脚刚刚离开,知空大师带着人就到了,小宫女连忙行礼恭迎大师进去。 没多久,婉儿回来,替换了小宫女,小宫女将大师到的消息汇报了,婉儿悄悄推门,看见大师正坐在蒲团上,沈容华背对着她仍然跪在席案前。 净室里燃着檀香,檀香袅袅,大师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唱诵着佛经,面前的沈容华仍然低眉垂首恭敬的跪坐着。。 引路人刚刚已经告知,沈容华依言掀开正中悬挂的巨大的“佛”字,后面是一扇门,通着另外一个房间。 沈容华进了房间,眼前站着一个人,做男子装扮,披着一件斗篷,身形很是瘦弱,正背对着自己。沈容华的眼睛酸涩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而后跪下,双手平举,伏在地上,久久未起身。 行的是大礼,让当朝盛宠的娘娘行此大礼,整个大晋朝也没有几个。 站着的人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萧颜玉。 她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恭敬的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轻轻唤道:“兰影?” 听到小姐唤自己的名字,兰影忍不住鼻子一酸,无限委屈纷纷涌上,泪珠儿纷纷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衫。 萧颜玉半蹲下身,伸手抬起兰影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很多遍,才轻轻唤道:“兰影,果真是你。” “小姐。”兰影哽咽了一声,扑在萧颜玉的怀里,不敢大声哭泣,只能轻轻的呜咽着:“小姐,兰影好想你。” 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萧颜玉一遍,才道:“小姐,你怎的变得这么瘦?” 记忆中那个时而清雅时而活泼的小姐不见了,眼前的小姐只剩下惨白的面容和瘦弱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可消逝一般,这样一想着,又要落下泪来。 两人相扶着坐下后,兰影看了看门的方向,萧颜玉点点头:“无妨,我已经安排好,只是时间紧迫,只能长话短说。” 兰影点点头,也不待萧颜玉问,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小姐,你离家没有几日,就有官兵到府里来将老爷抓走了,几位少爷急的发疯,到处找人,后来就传来噩耗,说是大少爷在找人帮忙回来的路上遭遇盗贼被盗贼杀死了,二少爷将大少爷入殓,晚上守灵的时候,不知怎的,蜡烛将布幔点燃了,二少爷没来得及出来,就,就——” 说到这里,兰影已经是泣不成声。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萧颜玉仍然恍惚了一下,被兰影担心的扶住。 “后来,府里面大部分房间被烧了,我们这些人没有办法,就找了几间废弃的空屋子住,准备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后事,又有一天,一群将兵又闯进家里来,大声喝问小姐你在哪儿,我们害怕对小姐不利,和梅影菊影两人商量后,我就冒充了小姐出来,然后就被人带到长洛,以着沈家女的身份入宫。那段时间我迷迷糊糊,心里害怕的紧,只能在晚上偷偷的哭,心里祈祷着小姐的平安,以为从此永诀,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小姐一面。” 第十五章 而后乃今 萧颜玉听兰影带着点哽咽,絮絮叨叨的说着,时而拍拍兰影的背,让她缓一口气。 “其他人呢?” 兰影摇摇头:“不知,那天我被带出来后就被看管起来,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后来进了宫,皇上他虽然宠爱我,但对我也防的很,我身边的那个侍女就是监管我的,我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也不知道该找谁。” 萧颜玉默然,而后道:“你在那宫中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兰影一听又要掉下泪来,拉住萧颜玉的手:“那小姐你怎么办?可恨那宫中明面上华丽锦绣,实际上刀光剑影,若不是我小心提防,只不过这段时日就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我现在才明了为什么咱们家女儿不给嫁入帝王家,也可恨我现在太弱,无法庇护小姐。” 萧颜玉拿出丝帕替兰影擦泪:“我现在在遥安王府,很安全,你不用担心,保护好自己就好。” “小姐,你知道老爷怎么样了?还有三少爷呢?” 萧颜玉闭了闭眼睛,而后才道:“现在的消息是我爹极有可能要被处斩,我三哥还活着,只是不愿意与我相见。” 兰影听到三少爷还活着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又听的老爷要被处斩,惊吓的捂住嘴,控制自己不要叫出声音来。 净室的大师念经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萧颜玉扶起兰影:“你进来许久,也该出去了,否则就要被怀疑了,你在那个地方,要事事小心,切记,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兰影点点头,握住萧颜玉的手,泪眼婆娑,不愿意离开。 “小姐,我该怎么找你?” “我在遥安王府,也许会成为遥安王的王妃。” “遥安王的王妃?!那个遥安王?!”兰影惊讶的问道,而后着急:“小姐,你要三思,那个遥安王并不是良善之辈。” “我知道,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大哥二哥已经不在了,我答应遥安王,或许还能救爹一命,你若是有什么消息,就找这个人。” 兰影没有说话,只是拉着萧颜玉的手不愿意离开,净室的大师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兰影不得已,只好伏地:“小姐,你一定要保重。” 萧颜玉看着兰影的背影消失在门的那头,伫立良久,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沉思。 “下一步有何打算?” 萧颜玉转回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容色仍然是冷冷淡淡,想起那天晚上的小院里,眼前的人对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并不清楚,只是,如果你嫁我,我们不妨联合,我需要一个王妃,目前没有更好的人选,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来查探真相,合作,如何?” 萧颜玉一开始断然拒绝,现在想来,这也许是保全自己最好的出路,如果不能保全自己,又如何能够查清真相,保全爹亲和兄长?若是能查到背后的陷害之人,她定然要为爹爹兄长求得一个公道。 遥安王想要让自己成为他的王妃,定然不是他缺一个王妃这么简单,毕竟,凭借遥安王现如今的权势地位,多的是好人家的女子嫁进来,遥安王为什么要和她合作,她并不明白,但是,现在她最大的助力就是遥安王,成为遥安王的王妃,则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就这样吧。萧颜玉定下心来,面对眼前的男人,蓦然一笑:“下一步,不如就成为你的王妃吧。” 钟峤看着眼前作男子装扮的萧颜玉,微微一笑道:“好。” 长年都是以着冷冷淡淡表情示人的遥安王钟峤,这一笑,整个人都温润下来,加上本身长得就好,只是被严肃的面容给遮掩了,这笑恰如冬日里偶然的春风路过绽开的一树桃花,让萧颜玉微微有些恍神。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钟峤已经在往外走了,但是萧颜玉没动,听到萧颜玉这般说,钟峤回过头来,有些诧异:“条件?” “是,我还有一个条件。”萧颜玉走到钟峤面前,钟峤身形颀长,萧颜玉尚未过及笄之年,虽然在同样年纪的女儿家里,她已经算高挑的了,但和钟峤还是差上那么一截。 钟峤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兴味,微微低头,看向正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美目里带着点儿倔强,带着点儿不甘,还混合了痛苦,最终汇聚成一股执着,光芒闪烁。 钟峤心里一动:“说说看。” 萧颜玉直视着钟峤的眼睛:“我要以陆沉的身份参加这一次的恩考。” 之前的预想没有一条符合,钟峤的眉角难得扬起:“恩考不过几日,你要参加?” 萧颜玉肯定的点点头。 “早已经过了时间了,你去哪儿报名呢?” 钟峤神色里不同意成分居多,但萧颜玉很坚持:“既是恩考,便与平日里考试不同,我相信王爷定是有办法的。” 钟峤定定的看了萧颜玉半晌,良久后突然笑道:“好。” 春日还未过完,蝉鸣便已开始,后禅院里不时传出来的蝉鸣声让整个院子更加寂静,在不远处站着伺候的小宫女有点儿犯困,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呵欠,唯有婉儿在一边站着一动不动。 良久,净室的门终于被拉开,婉儿看着走出来的沈容华,走上前,伸手扶住了,沈容华转身向净室合手行礼:“信女多谢大师指点。” 回到宫中,净了脸和手,不久,穿着深色蟠龙服饰的皇帝就大步跨了进来,沈容华连忙行礼,皇帝伸手扶住,仔仔细细的看了沈容华的脸,笑道:“爱妃这是怎么了,去拜菩萨怎么拜出来这么多眼泪?” 沈容华自知眼睛的红肿无法掩盖,索性抬起脸看向皇帝,脸上又有两行泪无声流了下来。 古人有些美人哭泣的诗句写的极美,“梨花一枝春带雨”,皇帝想,古人诚不欺我,眼前的沈容华容貌本身清雅,两行泪无声流下来,又见娇弱憔悴,不由心里怜惜,温声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沈容华将头埋在皇帝怀里:“今日听大师讲经,让大师替妾身算一算我爹爹兄长的状况,却是非常不好,妾身心里难过,哭的久了些,现在皇上来,妾身心里觉得有了依靠,又感动又委屈。” “大师真这样说?” 皇帝又问了一变,沈容华点点头,皇帝在沈容华的背上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慰:“爱妃知道萧大人的消息么?” 沈容华摇摇头,皇帝将怀里的人的脸抬了起来,看到两行泪又无声无息流淌下来,不由怜爱道:“你也不怕哭坏了眼睛让朕心疼?” 沈容华慌忙从皇帝怀抱里起身:“妾身——” 皇帝拿来帕子将沈容华脸颊上的泪擦干,笑道:“好了,朕来帮你找,爱妃可别再哭了,朕心疼的紧。” 说罢看沈容华的反应,果然见沈容华眼睛一亮,扑倒了自己的怀里:“皇上,您真好,真好。” 皇帝伸手搂住沈容华,眉宇间却微微皱起几道纹路。 第十六章 恩考在即 萧颜玉或许在做决定之前思量颇多,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有犹疑,语冰院里就设有书房,原本装的书很是驳杂,又以兵书类为主,这一下全部都换成与科考有关的书籍。 尽管怀疑这个语冰院是王爷的住处,但钟峤既然不说,萧颜玉也就装作不知道般继续住着,年幼时就喜欢在外面行走,萧颜玉对这些并没有特别在意,不过也拒绝了钟峤再拨几个丫鬟来的要求。 竹影端了一杯茶送到萧颜玉的身边来,萧颜玉正提笔写字,竹影忧心忡忡:“小姐,你做什么一定要去参加考试啊,这才剩几天,你可赶不及的。” 萧颜玉笑道:“对你家小姐这么没信心么?” 竹影嘟哝:“不是没有信心,只是——” 萧颜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入口先涩后甜,余味悠长,不由感叹了句:“这茶可真好。” “按照小姐以前的习惯炮制的,用的是青眉雪芽。” 萧颜玉站起身,看着高几上花瓶里插着的枯枝:“我先前来时看见前面的花园里种了不少荷花,等到夏天荷花开了的时候,傍晚你用薄纱将这茶叶装了,放在未开的花苞里,等第二天清晨荷花绽开的时候再取出来,用天水煮了泡开,一定非常不错。” “小姐这个法子好,我得记下来。” 竹影说着找纸笔写了一张条子,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 “果然及其风雅,到时候也算上我一份,如何?” “姑娘果然是个妙人儿,叹服!” 随着声音进来的是钟峤和沈逢青,萧颜玉连忙让了坐,因为身着男装,钟峤和沈逢青索性也就将萧颜玉做男子待,作揖行礼,沈逢青还口呼“陆兄。”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二位所来何事?” 萧颜玉看得出来沈逢青是性情中人,索性也不客气,直接相问,至于沈逢青身边的那一位,萧颜玉表示暂时想要忽视不见。 “我这里有萧大人的消息了。” 沈逢青神色一肃,收起之前浪荡公子的表情,将自己所得的消息告知了萧颜玉。 沈逢青知道的消息是自己从宫中打探出来的,说是临近恩考,萧大人是不少人的老师,皇帝准备在恩考之后再处置此事,听到这个消息,萧颜玉并不意外,她之前跟钟峤提出要求说是要去参加恩考就是想到了这里。 她爹作为当朝有名大儒,门生众多,她兄长又是梅州书院的山长,梅州书院出了不少优秀的学生,若是在考试之前就对她爹进行处置,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另外一则消息则是沈容华递给她的,是一方洁白的丝帕,上面什么都没有,萧颜玉将丝帕收了,沈逢青在一旁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哑谜,可以说说么?” 萧颜玉微微一笑,不太想说,毕竟这是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钟峤淡淡道:“无妨,阿青不是外人。” 沈逢青看了看钟峤又看了看萧颜玉,心里好奇,但是又不敢多问,只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眼巴巴的瞅着萧颜玉。 萧颜玉看向钟峤,仍然冷冷淡淡没什么表示,但萧颜玉就是知道钟峤也想知道,并且不允许自己拒绝。 好像是绑在一起的蚂蚱,所以知道也就知道吧。 萧颜玉将旁边的杯子重新斟满了水,而后一点点倒在丝帕上,丝帕上渐渐有墨迹出现,笔迹很细,清楚的很,完全没有晕染。 丝帕上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说是自己在想办法寻找跟老爷有关的消息,现在已经搭上了太后,如果有消息一定会尽快送过来,让小姐不要太过担心和伤心云云。 沈逢青摸了摸下巴,问道:“你的这个小侍女,可信么?” 萧颜玉看向沈逢青,沈逢青看到萧颜玉眼里的嗔怪后,有些不好意思:“可信可信。” 萧颜玉相信兰影,如果说四影中,她最相信谁,莫过于兰影,兰影最像她,也是四影中最温柔最体贴的。 竹影在一旁生气:“你敢怀疑我的好姐妹,兰影比你可信多了!” 萧颜玉心里倒是很赞同竹影的话。 沈逢青表示投降:“不敢不敢。” 萧颜玉将自己以前看过的杂书里面讲的这个法子原原本本说给钟峤和沈逢青听,沈逢青笑道:“都说萧大人的藏书无所不包,可见果然如此。” 钟峤道:“这个法子很不错,既然丝帕能用,纸张之类的应当都能用,如果用在军中,倒是可以秘密传递很多消息。” 萧颜玉没说话,这种方法虽然好,但是若大家都知道,也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不过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既然能想到,想必眼前的二位也能想到。 沈逢青道:“这个法子好,但是还不够好,待我回去研制研制,若是能找到一种方法,只有特定的东西才能让这字显形那才更安全呢!” 钟峤道:“那你的特定的东西还是要特定点才好。” 萧颜玉原本就想找钟峤,现在钟峤来,正好将自己准备要做的事情说一下,钟峤毕竟是主人,还知会一声的还是知会一声比较好。 听到萧颜玉想要出门的消息,沈逢青表示这个可以有,如果不介意他甚至可以相陪,钟峤的眉毛皱起了一个基本上看不到的弧度之后方才点头,只是要求要派人跟着,萧颜玉答应,将阿顺要了过来。 阿顺从小就跟着萧颜玉,身手相当不错,还带着点儿江湖路数,应付一般小毛贼那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只是出去逛一会儿,钟峤也就答应了。 不过,萧颜玉的婉拒还是让沈逢青觉得很可惜的。 距离开考只剩下了三日,如何进场这些问题,钟峤自然会帮她准备好,两人现在在一条船上,尽管目前实际的情势是钟峤能掌握萧颜玉的把柄然而萧颜玉对钟峤却一无所知。 但既然三哥说要王爷可信,那么她就赌一把。 萧颜玉偶尔会跟着哥哥们出去,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随着自己渐渐长大,就算她哭着求着,她哥哥也不带她出去了,也因此,她这一次离家离的比较彻底,扮男人的时间比较长,加上大晋男风盛行,有不少男子长的比女子还要好看的多,萧颜玉并不认为自己出门会遇到什么问题。 带着阿顺和竹影两人从王爷府的侧门出去,穿过小巷直接到达了街市中,虽然经过战火的摧残,经过前朝现朝的争斗,长洛却依然繁华如昔。之前来长洛,时间已晚,只能匆匆而过,真正在白日里踏入街市,又是另一番人烟阜盛,繁华富庶之景。 繁华并没有迷了萧颜玉的眼,她此番出来,自然不是为了逛街买东西的。 萧颜玉带着竹影和阿顺直接赶往街头的一家酒楼,酒楼两边挂着对联,牌匾上刻着“腾蛟起凤”四个大字,看到这四个字,萧颜玉微微一笑,找到了。 酒楼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堂的正中间摆放了一个长桌,有人正在上面挥毫,周围挤着一堆人,不时传出来叫好声。 第十七章 梅州伊川 腾蛟起凤的源头还是开国皇帝的一位娘娘,这位娘娘也是奇人,她本是先朝的一位公主,却特别看重文章才学,平日里也喜欢招一些士子谈古论今,在文人中有很高的名声,后来先朝形势危急,各路诸侯相争,这位娘娘被一位将军给掳了去,准备成亲,结果在成亲前夜逃走,路遇还是一个落魄文人的开国皇帝,后来因缘际会,一路辅佐开国皇帝创立大晋,又辞退皇后之位,甘居贵妃之位,不过也因此,开国皇帝的后位一直虚悬。 大晋初立,百废待兴,这位娘娘在民间设立了不少文楼,并且建议皇帝多开恩科,广纳贤才,眼前的写着“腾蛟起凤”的英萃楼就是当年那位娘娘的创立之一。 斯人已逝,这楼却留了下来,朝廷又派了专门的人前来打理,现在看起来也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萧颜玉迈进去的时候不少文人士子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或品茗,或喝茶,或写字作画,中间的长桌上一片叫好之声。 不一会儿,一幅字便立了起来,上面文字酣畅,内容也颇为大气,颜玉读了一遍,看起来很不错。 大晋很追求美,不仅要人长得美,衣食住行也非常讲究精美,当然,字也要美,这幅字赢得了一片叫好之声。 那人写完了字后就向后退去了,后面又有新的人走上前来,想要试一试,众人也都屏息凝神,恩考在即,来这英萃楼,既是放松自己,也是为了宣扬自己的美名,自然也有探一探对手实力之意。 装扮成小书童的竹影悄声问萧颜玉:“公子,咱们要不要来一手?” 萧颜玉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沉默不语的看着新上来的人崭露头角。 围在长桌边上的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人创作,没有人去关注萧颜玉,萧颜玉从人群里退了出来,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竹影拿起放在一边的茶具,开始给萧颜玉煮茶。 那边有两个人看了萧颜玉一眼,面露惊喜。 “问闲兄,你看那位公子,是不是就是前几日去求宿的公子?” 一个人问身边的人道,那人点点头:“确实,当日你我所言果然不错,此人定是如我们一般前来参加恩考的。”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去结交一下。” “理当如是。” 萧颜玉正喝着茶,旁边有两个年纪大约在二十左右的人已经在向自己行礼作揖,萧颜玉连忙站了起来回礼。 其中一人笑道:“公子芝兰玉树,我二人在一旁仰慕不已,特来结交。” 萧颜玉连忙口呼不敢,两人报了名号,是云州书院里前来参加恩考的,恩科考试因为面向的人多范围大,所以二人既觉得难得要来试上一试,又觉得恐怕难得紧。 萧颜玉笑着作揖:“在下名唤陆沉,出自梅州书院,师从梅州书院原山长萧逸白先生。” 那两人又是行礼又是连连惊叹道:“久仰久仰,未知陆兄竟然出自萧老先生名下,失敬失敬。” 萧颜玉对两人之间这样繁琐的礼节有些哭笑不得,她向来喜欢潇洒恣肆,虽然从小接受礼节教导,一套做下来也是行云流水,但本性却很是不耐,但也只好保持着微笑回礼。 三个人正在客套,旁边有不少听到梅州书院的人已经聚了过来,梅州书院可以说是当朝最大的书院之一,说是之一,是因为还有一个可以与之相抗衡的就是伊川书院,这唯二的书院是不少求学之人渴盼的地方。 有人说:当朝学问精华所在,唯梅州伊川二府。 萧颜玉正与周围的人寒暄,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桌,那人青衣布衫,穿着极为简单,守着一角,却自成一方世界,若是那人抬头,便能见到此人面容入中秋之月,光华流转间又带着一丝清冷独立。 那人原本低着头细细品着茶水,听周围人的喧闹欢腾,此时耳朵捕捉到了“梅州”二字,不由抬起头来,看向被不少人围住的萧颜玉,心里顿时一惊,他自幼背着书箧到处游学,结识过不少文人士子,却从未见过如此之人,虽然年纪尚小,却气华自现。 那人站了起来,慢腾腾朝这边走来,萧颜玉眼尖的看到了,连忙分开众人,走向前来,两人相互行礼致意,对方道:“在下伊川谢央,有幸结识。” 萧颜玉倒是没有料到谢央也在这里,纵然她平日里对文人世界并不了解,但并不妨碍她总是听到自己的父亲提及谢央时候的一脸赞叹:“谢央之才,无人能出其右。” 萧颜玉当时很不服气,问道:“连大哥也比不上吗?” 萧父却只是捋须而叹:“十之五六罢了。” 而后又看了看萧颜玉,笑道:“也不知那谢央成家了没有,若是没有,我这个丫头倒还是可以配上一配的。” 萧颜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只是心里自始至终是不服气的,在她心里,她大哥却是天下第一等有才之人的。 想到这里,萧颜玉心里有些沉重,但对方已经微笑行礼了,萧颜玉也只好回礼,面上是盈盈然的笑意。 不多时,以萧颜玉和谢央两人为核心,聚集了不少人,连在长桌边展示才艺的人也被吸引了过来,其中一人说道:“某曾听说,萧逸白先生曾言谢央之才,天下无出其右,今日难得,不如陆才子和谢才子二人比试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萧颜玉心里有些跃跃欲试,谢央却笑道:“承萧先生抬爱,谢某空担了名不副实之名。” 不管周围人怎么劝说,谢央却是一力拒绝,只看着萧颜玉道:“某曾对萧先生的学问心向往之,今日难得一见,只想与陆兄畅聊而已。” 萧颜玉道:“我曾听老师说过谢兄大才,很想讨教一二。” 话音未落,就听到旁边有人击掌之声,众人寻声望去,发现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侍从,侍从的手上抱着一只琴匣。 “英萃楼的主人知道两位到此,非常高兴,特将‘寻梅’送来以供二人赏玩。” 众人都深吸一口气,江城子用尽心血,亲制的三大名琴之一,多少人只听过从未见过,现在有缘得见,实在是机遇,况且,英萃楼的主人到底是谁,坊间流传不已,但是大家都知道英萃楼与朝廷有关,既然英萃楼的主人知道陆谢两人在这里,必然也是亲自到场了的,更没准是朝廷在暗地里观察搜寻英才。也只有身份极高的人才能说“赏玩”。 且不提众人是如何在心中是如何猜测如何心情,只是萧颜玉内心就觉得惊诧不已,她今日出门到英萃楼,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想以她父亲学生的身份进入考生圈子,找到同是梅州书院的人,想办法打听她父亲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此来竟然没有遇到梅州书院的人,更没想到的是,遇到了“寻梅”的主人。 第十八章 得弹名琴 听松,问竹,寻梅,当世三大名琴,萧颜玉知道听松实在自己家里的,还知道寻梅是在同为当代大儒的向怀山家里的,与萧逸白的遁世不同,向怀山一向以入世作为自己的选择,两人名望都很高,年轻时候也曾交情匪浅,后来萧逸白回乡之后,两人便不怎么往来了。 寻常人不知道三大名琴到底落在何处,但是少数人还是知道的,萧颜玉就是这少数人之一,只是现在她知道问竹就在遥安王的小院子里,却不知家里的听松现在所归何处。 送琴的人见到萧颜玉和谢央都没有反应,又重新说了一遍,声调微微有些抬高:“我家主人虽然不擅长弹琴,却极爱听琴,萧先生擅琴,谢郎琴棋美名在外,我家主人还请二位英才赏脸。” 纵使大家都不知道那位英萃楼的主人究竟是谁,却也都知道必然是身份极高的,萧颜玉心中一涩,明白这已经不再是梅州,她也不是梅州萧家的小姐了。 “如此,承让了。” 萧颜玉和谢央相互作礼,萧颜玉年龄较谢央要小的多,便承担了开琴之任。 等寻梅从琴匣拿出,围观的众人有些失望,虽然琴身看起来很是不俗,但并没有美到让人惊叹的地步,只有真正制琴的人或者懂行的人才看出来那制琴的木用的是只有北方极冷之地才有的冰梅的树干,琴弦用的则是冰梅梅蕊里面的冰蚕虫淬炼的冰蚕丝,这些都是极其难得是事物,大部分人都没有听过,只是这寻梅表面看起来与一般乌木无异,若是和其他的琴放在一起,未必有人能识得珠玉。 等来人将琴放好,众人便闻到似有若无的淡淡的沁凉的香气,等细闻时却又捕捉不到,放在特制的几案上,看起来竟带着晶莹剔透之感。 仔细看到琴的模样,萧颜玉深吸了一口气,“听松”“问竹”“寻梅”各有自己的特点,但是爹爹曾经告诉她,三大名琴中,寻梅为名琴之首,用的是冰梅木,冰梅生长在极北极寒之地,开出来的花像是用冰雕成一般,故而叫做冰梅。她的爹爹一向不能够亲见寻梅而感到遗憾不已,而今,这样珍贵的琴就展现在自己眼前。 而这琴的主人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拿出来给他们弹了吗?萧颜玉心有所感的看向楼上的一个角落,似乎看到有人在那里坐着,正透过什么地方,向自己看过来。 是向怀山吗? 萧颜玉不确定,周围的人已经在看着她,她只好坐下来,旁边的侍者已经将盆与巾帕递了上来,也有侍者在一边焚香。 萧颜玉净了手,轻轻拨弦,一声如玉质般润泽又带着冰冷气息的声音响了起来,萦绕在众人耳畔,众人顿时如到了下了雪的冬日清晨的湖畔里深呼吸了一口沁凉的气息一般,耳清目明,神思清醒。 声音又如冷泉冽冽,萧颜玉惊叹,寻梅一琴,果然非同凡响。 既然已经说明自己出自萧逸白门下,又遇上这样的名琴,萧颜玉想到自己的爹爹,心里一痛,手里的弦声音急转,在场之人只觉得有一根极其冰冷的细丝抽打了自己的心一般,痛了一心。 萧颜玉惊醒,这琴,竟是能将内心的情绪给展露出来的,当下不敢再随心所欲,而是弹了一首她爹爹自己作的一曲《五陵别》。 《五陵别》是萧逸白在得到名琴听松的时候即兴写就的,萧颜玉记得自己爹爹喝了好些酒,喝醉了就抚摸着琴,胡乱的弹奏着,喃喃自语着,似乎在和琴说着什么话,而后睡了一觉,醒来就命人研磨,写作《五陵别》。 因了心中想念自己的爹爹,怀念思念的兄长,这首磅礴大气的《五陵别》却带上了许多的心苦惆怅的情态,听的在场众人,有人不觉落下泪来。 一曲毕,众人都呆呆的,少顷,有人回过神来,大声叫好,众人方才醒悟过来,有说琴好的,有说人弹的好的,不一而足,送琴的人笑道:“我家主人说,陆郎果然大才,只是这琴声过于悲苦了些。” 萧颜玉的脸上不觉现出一抹赧然,谢央笑道:“陆兄弹的实在是好,谢某虚长几岁,不敢献丑。” “谢郎太过谦虚了,我家主人之前一个好友对谢郎之才赞不绝口,甚至说若是谢郎未曾婚娶,有意将女儿相配,我家主人对谢郎仰慕已久,还请谢郎不要推辞才是。” 萧颜玉眉目一动,虽然面目不显,心里却是骇然,这句话她爹爹就跟她说过,而今听人提起,也实在太过巧合。 只是形式已经容不得她多想。 一个萧逸白的学生,一个名动天下的谢央,众人即使再怎么羡慕,也不敢僭越,更何况,上头还有尊贵的人在相看。 风度乃是第一。 推辞了一番,谢央倒也爽朗,抱拳笑道:“久闻寻梅大名,而今听陆兄拨弦,果然令人心折,在下献丑,希望不辱没这琴。” 言毕,坐了下来,同萧颜玉所奏不同,谢央的琴声朗朗,和寻梅相配,却是冰天雪地里的旷然大气,众人惊叹,自此后,长洛城有“北陆南谢”之说,经历过这段故事的人,更是将其记录在自己的作品里,一时之间,成为美谈。 而此时,英萃楼的二楼上,一名三十许的男人和一名年约五十多岁的长者正相对而坐,一名美貌女子在旁边斟茶。 “皇上,您看这陆沉和谢央如何?” 长者微微笑着问道,面容清隽,一双眼睛却是精光闪烁。 “仅凭琴艺,又如何能够判断?太傅还是不要心急的好。”三十许的男人正是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表情淡淡。 长者转而问旁边的女子:“听闻这陆沉正是出自你父亲萧逸白的门下,娘娘定是知道才能如何的吧?” “太傅大人说笑了,妾身还未嫁人,又如何能得见外男?虽然出身鄙野,自问萧家门风还算是清正的。” 一旁的美人正是沈容华。 长者哈哈大笑:“娘娘莫要紧张,老身只是想知道这陆沉是否有才,能当国之大任罢了,如何能说道门风清正的事情?” 沈容华道:“太傅大人见谅,妾身只是听不得别人说萧家的不好。” 皇上的眼睛紧紧锁住了沈容华,问道:“当真不识?” 沈容华凝眉思索了一下,笑道:“既是皇上问起来,似乎我爹曾和我大哥提上过那么几回,说陆沉虽然年少,却是才华高远,又有鸿鹄之志,假以时日,并不比伊川谢央要差。” “我看现在就不比谢央要差啊!”太傅抚摸着胡须叹道:“如此才子,若是老夫膝下有孙女,定然要配上一配的。” 皇帝的手蓦然一紧,看向沈容华,沈容华道:“虽然陆沉看起来有大才,终究年龄还是小了一点,妾身觉得这陆沉虽然有芝兰玉树之风华,但终究还是多经些世事才能长进的。” 说罢,笑吟吟的看向皇帝:“妾身在家里,倒是经常听爹爹说起皇上,说皇上气度非凡,令人心折,妾身那日一见——” 语未毕,已经红了脸,皇帝攥紧的手松了松,看到那一双美目里波光潋滟,全是情意,不觉心神放松下来,伸过手去,握住了沈容华的手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袍里。 太傅也只是带着盈盈然的笑意,什么也没有说。 沈容华低下头来,垂目重新为二人斟茶,三人听着楼下的喧闹,一时静谧。 第十九章 救人一命 萧颜玉在腾蛟起凤里面没有遇到梅州书院的学生,让她困惑,天色已晚,华灯初上,萧颜玉只好回家,那传说中的英萃楼的主人,原本还期望能得一见,却在琴收走后就离开了。 英萃楼的主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又知身份极高,没人敢去动这天下名琴的心思,尽管它千金难换,更何况,楼上的人,不少人都猜测有可能是当朝皇帝呢。 出了英萃楼,萧颜玉有些意兴阑珊,转过一个弯角,听到后面有人喊道:“陆兄请留步。” 回过头来,原来是谢央,萧颜玉诧异,她以为谢央早已经离开了。 谢央走到她面前,没有行礼,自有一份洒脱:“今日能识陆兄,真是三生有幸,不知是否有幸能与陆兄同行?” 竹影在一旁道:“抱歉啊,不行。” 萧颜玉抱歉的笑笑,谢央倒是不以为意,两人并行走了一段,街市上已经有红灯笼挂了起来,随风摇曳,看起来一片太平盛世。 萧颜玉道:“夜色已晚,改天向谢兄请教如何?” 谢央笑道:“自然。只是不知思怀住在哪里,何处叨扰?” 思怀是萧颜玉临时想起来的字,告诉了谢央,谢央也将自己的字告诉了萧颜玉,不过萧颜玉仍然称谢央为谢兄,毕竟谢央也年长好几岁,唤作兄长也是完全可以的。 萧颜玉笑道:“他日恩科放榜,谢兄自然应试高第,何愁不能相见。” 谢央微微沉吟,而后便道:“思怀不知,我本不参与恩科考试,若是考试,我早些年就可以了,不必等到现在。” 萧颜玉微微一顿,没有想到谢央是这个答案,只是人各有志,也不便多问,当下笑道:“谢兄不被俗物干扰,思怀是佩服的,只是思怀还是想要试一试,看自己在这些士子中究竟如何。” 谢央笑道:“如是,我明白了,等思怀考完试,你我二人再约。” 萧颜玉笑道:“自然,那时候必然是赏花对月,把酒言欢。” 谢央道:“一言为定。” 两人于河畔分手,河面上有人在放着荷花灯,不过因为并非节日,放的人极少,估摸着只是为了好玩而已,三三两两的荷花灯飘在灯笼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别有一番趣味。 谢央驻足,看着萧颜玉的身影消失在街道那头,方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竹影和阿顺正在河畔垂柳下等着萧颜玉,看见萧颜玉过来,竹影高兴的迎过去,她刚刚看到有人在就着夜色在用草编一些蝈蝈之类的小玩意儿,差点看入神,觉得好玩,迫不及待的想跟小姐分享。 走到街市上,途径倚翠楼,里面丝竹声声,欢声笑语,一片莺语燕声,竹影皱了皱眉,牵着萧颜玉的手想要快快走过,恰逢一个有些醉了酒的男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在门口大声喊道:“雪儿,雪儿,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的,我会考好恩考带你回去,你要相信我。” 男子喝醉了酒,本身就摇摇晃晃,被门口的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一把掀倒在地,却还在凄厉的喊着。 楼上有人打开了窗户,骂了两声,不过一会儿,从倚翠楼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被一个看起来非富即贵,长相看起来也很俊俏的男人搂在怀里,搂着的女子的男子虽然看起来俊俏,眉眼却挂了一抹阴沉气。 “我和你只是玩玩的,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意,你还当真啊,你傻不傻?赶紧回去吧。” 女子高高在上的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推倒在地的男人,眼里流露出一丝轻蔑来。 站在女子身旁的男人示意了一下身边人,立刻有人走上前来一脚踢在了男人的肚子上,男子痛的蜷缩起身子,只能发出嘶哑的叫声。 女子扭过头,冷声道:“你走吧,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有多远滚多远。” 男子捂住肚子费力向前,揪住了名叫雪儿的女子身边的人的衣角:“求求你,放过雪儿,成全我们吧!” 那人一脚踢在了男子的胸口上,男子立刻脸色惨白,雪儿拉住那人的手:“向公子,不必跟这种人动怒,没得脏了你的衣角。” 那人阴沉沉的看了痛的缩在一起的男人,冷哼了一声,男子绝望的喊道:“雪儿,雪儿,你记不记得那把折扇,我们曾经情定三生,而今你为何堕落至此?雪儿,雪儿。” 萧颜玉本来想早点赶回王府,竹影看的入神,不愿意走,萧颜玉见天色不早,本想拉着竹影离开,却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顿住了。 “那把破折扇,我早就扔了。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行啊,你将那把扇子完完整整的找回来给我。” 男人眼中顿然绝望,躺在地上,看着天色,脸上是一片颓败。 雪儿进了楼里,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开了,没有人去看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如何,自然也更没有人去想着替他找找大夫。 竹影看着躺着的人,有些焦急,就想走上前:“公子,我们快去救他罢!要不然他就要死了!” 萧颜玉拉住了竹影的手:“别慌,再等等。” 没过一会儿,从倚翠楼一边的小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老的妈妈,四面看了看,而后蹲在男人的身边,附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扶了他坐了起来,将手里的一个小包袱递到他的手上,而后匆匆忙忙的走了。 男子的面色并不好看,待那妈妈走了之后,重新又躺倒在地上,似乎就这样躺下去永远都不要再站起来。 萧颜玉走上前,看见躺着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仍然苍白,眉头皱的很紧,应该受了不轻的内伤,难抑痛楚。 萧颜玉示意阿顺将他扶起,那人却不愿意,用了大力气甩开了阿顺的手,道:“你们不要管我,而今我已经不再去想什么了,你就让我死在这里吧,让她看着我死,看她心里会不会好过些!” 说罢就将眼睛闭上了。 萧颜玉沉吟了一会才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有那把折扇呢?” 那男子蓦地将眼睛睁开,迸射出璀璨光彩:“你有?” 萧颜玉点点头:“我有,桃花扇,篆体刻着‘玉簪’。” 那男人急道:“那是我的。” 话音未落,情绪起伏太大,直接晕了过去。 萧颜玉示意阿顺将人背在背上,先送回王府,王爷那儿,到时候她会说。 阿顺有点不放心的看着萧颜玉和竹影,萧颜玉笑道:“无事的,放心吧,这人再不救,可能就没救了。” 阿顺带着人走了,速度很快,准备送完人之后立刻回来保护小姐。 萧颜玉带着竹影往前走,王府所在,很是安静,没有什么人声,只有路边的灯笼朦朦胧胧的照着,将喧闹隔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道黑影裹挟着一道冷风突然袭来,萧颜玉不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闪烁的冷意的剑朝自己胸口次来,刹那间,想起来拿到清冷如秋水的眼神,而后想起来那个两日之限。 可是看起来似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剑尖快要抵达萧颜玉的胸口,却听“叮”的一声,剑尖直接侧过萧颜玉的肩头,划破了衣衫。 萧颜玉惊魂甫定,下一刻就被拥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第二十章 脱身备考 黑影见一击不重,又是一剑袭来,钟峤将萧颜玉的藏到自己的怀里,几步间如鬼魅般出现在黑影面前,翻掌一拳,直击黑影的胸口,这一拳不可谓不重,那黑影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咳出了一口血,自知不敌,连忙逃遁而走。 看着黑影远去的背影,钟峤遗憾的摇了摇头,没有一掌打死,不知是对方功力很强还是自己技艺有所退步。 放开怀中的人儿,钟峤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怀中很空,而萧颜玉正好可以填满。 萧颜玉脸色微红,知道是钟峤救了自己一命,连忙拜谢。 钟峤微笑道:“王妃深夜未归,久盼不至,本王只好亲自来接。” 刚刚被按在这个人的怀抱里很久,虽然遥安王留在自己心中的阴影还未曾完全磨灭,自己还存在着一些怀疑的心思,可是,奇怪的是,在被按在怀里的那个瞬间,她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甚至有些依恋。 定了定神,萧颜玉问道:“你知不知道想要杀我的人是谁?” 钟峤摇了摇头:“此人身手不错,虽然不是顶级,但想要刺杀你绰绰有余,刚刚试探一下,倒像是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的路数,只是交手招数太少,没能探的清。” 人家还没怎么动手,你就直接将人重伤,能看的清倒也怪了,萧颜玉腹诽道。 一旁的竹影早已吓呆,这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到萧颜玉身边,将萧颜玉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到肩膀破了一块布之后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受了伤,等看到只是一块破布之后,才放下心来,责备道:“小姐真不应该让阿顺先回去,那人死了就死了,小姐要是有什么差池,竹影也不要活了。” 萧颜玉安抚的拍了拍竹影的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要担心。” 一个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搭在了萧颜玉的肩膀上,萧颜玉回头看去,钟峤道:“更深露重的,不要冻着了。” 钟峤的表情仍然是冷冷淡淡,但是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来,很温柔,那双平日里很淡漠的眼睛里掉落了一两点星光,很漂亮。 萧颜玉连忙回过头去,连声“多谢”也忘了讲,只觉得心跳的很快,脸上也有些热热的。 三人走了没多久,阿顺就赶来了,竹影拽住阿顺的衣角,准备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他,被萧颜玉制止了,按照阿顺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家小姐因为自己不在身边遭遇不测,估计第一反应就是以死谢罪了。 陌书是个很机灵的人,当下就从府外找了大夫过来,被踹的人受的内伤很重,可见那人的一脚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的,只能够在床上好生静养。 那人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萧颜玉问折扇的事情,萧颜玉吩咐竹影找到折扇,准备带过去给这个人看的时候,钟峤进了来。看见萧颜玉拿着折扇,有些不解,拿过来一看,是一柄很小巧的扇子,看着还有些旧,笑问道:“这把扇子看起来很是古朴典雅的很,这桃花画的也很灵致,可是你的手笔?” 萧颜玉将前因后果告诉了钟峤,钟峤叹气道:“你这随随便便就将一个挺厉害的人招惹上了啊,这把扇子还是我去送,我去说吧!” 萧颜玉不解,后经钟峤介绍才知道,被踢到在地上的男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曾是当年叱咤江南一带的杀手组织血百合里排行第三的人物,在江湖上也是颇具威名,后来接到暗杀任务,将暗杀对象放走了,被杀手组织的老大废除了功夫,驱赶出组织,境遇艰难,只是不知后来为何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萧颜玉听的有如曾经看过的传奇故事一般,她还从来没想过原来那些刀光剑影,快意江湖真的存在,她原本以为只是说书人的杜撰。 “说是杜撰也行,夸大其词罢了,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神秘和厉害,重金以诱之,总是会有人去吃这碗饭的。” 萧颜玉点头,继而有些疑惑:“你又是如何得知?” 钟峤道:“不巧,他要暗杀的那个人,就是我。” 送扇子这件事情,萧颜玉本想亲自去做,奈何钟峤以她几日后就要考试为由,直接否决了,说以后才有机会,纵然萧颜玉内心里极度想去会一会这一位在她人生中从未遇见过的传说中的人物,最终也还是没能敌得过钟峤的坚持。 大晋选拔人才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地方长官们对本地有孝名和才名之人的推荐,另外一种就是通过举办考试来选拔人才。通过对人才品行的判断由地方长官举荐做官的制度由来已久,只是大晋开国皇帝自己原本就是一位落魄文人,本也想通过察举制得到举荐,出仕做官,却被层层阻挡,而那些不学无术之人甚至道德品行败坏之人却因为关系而得以进入中枢,成为国家的肱骨之臣。 因此,大晋开国后,由考察人才推举人才的制度仍然存在,却渐渐不再是主流,在那位传奇娘娘的建议下,大晋开始尝试用考试的办法来选举和任用人才,让相当大的一批有才学却没有办法施展才能的文人士子乃至落魄士族甚至庶族有一展宏图的机会。几十年过去,这已经成为了一件盛事,本来三年一次的考试又因为人才不够用,推出了恩考,多出来的机会让更多的人感恩戴德。 大晋的考试两天四场,中间不得出来,饮食由朝廷提供,考生只需要答题就行了。四场考试考的内容分别为“诗赋”“论议”“经义”与“对策”,因为兄长本是梅州书院山长的缘故,萧颜玉原本对考试就了解一些,虽然无法保证自己能拔的头筹,但这些年父亲的教导是没有丢的,想来入选应当是没什么难处的。 钟峤这段时间也是很忙,萧颜玉倒是很少见到,只是从吃食和衣物上来看,却很是上心,竹影仍然有些怕钟峤,却不再将钟峤与那恶字联系到一起去。 一日,竹影正待在萧颜玉身边研着墨,自言自语道:“我觉着遥安王爷似乎也挺好的。” 萧颜玉笑道:“怎么,你先前不还是很怕他么?” “说的就跟小姐您不怕似的。” 萧颜玉堵了一堵,说来也奇怪,自从到了这遥安王府后,以前那段深埋在心底的恐怖的记忆已经渐渐淡去了。 “你不知道外面传说遥安王传成什么样儿,说王爷身高九尺,黑面兽眼,可恐怖了。” 竹影说着还心有余悸。 萧颜玉想象了一下,倒也觉得好笑,那些传说的人恐怕不知真实的遥安王其实风度天成,就像是,就像是自家庭院里的那从翠竹,又像是爹爹弹“听松”时候的感觉。 “这还不算呢,还说遥安王可命硬,克父克母克妻克子,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娶妻。” 这点萧颜玉到没有听说过,她对遥安王的恐惧皆是来自于小时候根深蒂固的那份记忆,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说,怪道当初得知遥安王来找的时候,竹影是那种反应,原来不是大惊小怪,而是被吓着了。 “不过现在看来,王爷也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传言,那些人恐怕都没见过王爷,其实王爷是很好看的人呢,长得好看,气度也好。” 萧颜玉笑道:“这么快就将你收买了?” 竹影鼓了鼓两腮,做了一个鬼脸出来,萧颜玉心里一思量,大概也知道这传言来自于哪里,想来那些被钟峤打怕了的外族勾画出来的凶神恶煞的形象,后来传着传着,就应了三人成虎的道理,闺阁女子不出门,遥安王也才被召回来没多久,从婚配上来说,自然是不受欢迎的,更何况是对美颜要求很高的大晋,在听到这样的传闻后,也没有哪个女子敢求上来,恐怕避之唯恐不及。 “如此,倒是我捡了这个便宜么?” 萧颜玉话音未落,钟峤已经带着沈逢青踏进门来,沈逢青又送了帕子过来,萧颜玉沾了水,才看了不过几行,脸色就变得异常苍白,身体也晃了几晃,钟峤站的近,急忙将萧颜玉扶住。 沈逢青诧异道:“说了什么吗?” 沈逢青因为医术极高,又因为身份高,很得太后喜爱,经常出入宫中,并没有听到什么事情,此时见萧颜玉状况不对,心下担忧,不知怎么回事。 “皇上,要将我爹爹,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