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约》 序 故事是从那个十字路口开始的。 没有刺耳的鸣笛,也没有凄厉的刹车声,更没有猩红的血泊,只是和许多人一样,在路边安静地等着过马路而已。 奇怪的是,就在红灯转绿的一瞬间,我刚踏出去的脚就好像踩空了一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没有预料的撞击声,没有预料的疼痛感,下一瞬只觉得自己被如潮的水淹没了,每一口呼吸都困难至极。 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到的却是连日来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的奇怪景象。一个个画面就好像是电影里惯用的蒙太奇,但又比那个更真实、更鲜活、更惊人……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十字路口的位置在那个时候正是一个大湖,而我也很不幸地的确是掉进了湖里。 其实,即使是多年以后,我还是感谢公孙老夫妇的,要不是他们相救,也许我早就葬身鱼腹,平白冤死了,又哪里会认识子夫姐姐还有……他,他们…… 得救 当眼前的幻境消失的时候,我才恍惚看清自己身处在怎样危险的境地。 水,密密实实地将我包围着,很静很静。我几乎可以感觉到细细的水流穿过我的发丝,轻抚着我的发梢,那种温柔的细腻感让我忍不住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黑暗渐渐侵袭,真的,好累…… 指尖被轻啄了一下,是小鱼吧?顷刻间,手背上也是一下,呃……好疼!散乱的神智蓦地收紧,我这是……要死了吗? 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那床看来很古老,侧目环视了一下屋内,摆设很少,可是竟然都是很陈旧的样式,也许只有博物馆里才会出现,也算是古董了。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从摆设如此简单上看,家境应该不富裕,可是,这一件件少有的古物又怎么解释呢?算了,管他呢,总之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就被淹死了……对了!我记得当时明明是在过马路的,怎么会突然掉进水里呢? 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是找这里的主人问问吧…… 掀开被子坐起来,刚想下床,低垂的视线忽然定住了。这,这睡衣也太古代了吧!明白了,原来这里的主人是个古代控啊,真是不可思议,竟然连我这偶然来的外人都要被换上这种衣服。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探头看向床下,果然!连鞋子都这么古典,看来这人的恋古情结已经严重到了对每个细节都极为苛刻的地步了…… “姑娘醒了!” 正在我暗自感叹了几千遍而忘记了自己初衷的时候,门外忽然进来了两个老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女孩儿,都低着头,丫鬟打扮。 那先进来的老头看起来也有六七十岁了,留着花白的胡须,发髻高束,但走起路来还是精神矍铄的样子。紧跟着的老太太也是古代的扮相,不过头发还未全白,大概六十上下,精神也是极好的。 我愣是将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三遍也没发现一件现代人的东西。我不得不再次表示惊叹,原来是一家的古代控啊!这两个老人应该是爷爷奶奶,那后面的两个应该是孙女儿了!啧啧,还真是……不过,爸爸妈妈呢? “姑娘!我家老爷问你话呢!” 我陡然回神,见其中的一个孙女儿正瞪着眼睛看着我。我一呆,诶?问我什么了?白痴地看向那个爷爷:“你我问我什么?” 那孙女儿眼睛瞪得更圆了:“我家老爷问你话,你不回倒也罢了,说话竟敢这样无理!”不是吧?说话更古代!话又说回来,我哪有无理了?真是冤…… 那老爷爷倒是一脸和气:“无碍无碍,老夫方才问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又是如何落入湖中的?” 还真是不习惯他们的说话方式呢,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叫秋约,一叶知秋的秋,约定俗成的约。我的家就在这个城市,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至于怎么落水的,我也不清楚,只记得是刚要过马路,然后突然就觉得脚踩空了,再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掉进水里了。” “姑娘说话的方式还真是奇特,不过恕老夫直言,听姑娘的意思,姑娘是个孤儿?” 我说话方式奇特??这老爷爷是说古话说糊涂了吧?可是难道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说话方式奇特的其实是他们才对?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耍我的,而且好像我说了这么多,他只注意到我说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这个……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见我点头,那老奶奶竟然看起来很满意地向我微笑,然后凑近老爷爷的耳朵边说了句什么。诶?这是干什么?干嘛神神秘秘的?这老奶奶也真奇怪,听说我家只有我一个人,她满意什么啊? 老奶奶笑眯眯地跟我说:“秋姑娘,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我心里一暖,这么多年了,很少再有人说这么关心的话了。 可是,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我还是要纠正一下:“不是的,其实并不辛苦。虽然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但是我每年都有全额的奖学金拿,再加上做家教的钱,生活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其实真正让我觉得不自在的是家里实在太冷清了,还好平时我都是住在学校的,所以生活得还蛮充实。” “秋姑娘说的话,老身不是很明白。不过,对我们你完全不用掩饰。从姑娘当时穿的衣服来看,生活一定很是紧迫。” 衣服?紧迫?我当时穿的是……是短t还有牛仔短裤,还是前几天刚买的啊?不错,那短裤是磨过砂的,可是也没有显旧吧?不懂了……我疑惑地望着老奶奶,百思不得其解。 老奶奶继续说:“我看秋姑娘生得这么灵秀,人也机灵,我和老爷都很喜欢。不如,让老爷认你做女儿如何?” 这时候,老爷爷也说话了:“说的不错,老夫正有这个打算!”说完了还捋了捋他花白的短须,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嘴角忍不住有点抽搐。这,做爷爷奶奶还好,做爸妈会不会……太老了点?可是,一抬头就瞧见他们二老都用一种慈祥无比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的自责一下子涌到了嗓子眼。难得遇到这样的好人,不仅救了我,还好心地要收我做女儿,自问,我有什么好嫌弃的? 于是,点点头:“你们是我秋约的救命恩人,秋约本就想好好孝敬二老的。既然二老不嫌弃,秋约当然很愿意做你们的女儿!” 这样说可以吗?看看靠床最近的老奶奶,却只见她一个劲儿地努嘴示意。我不明白,她这才无奈地靠近我低声说:“还不快跪下?”诶?为什么要跪下啊? 啊,知道了!他们都是古代控嘛,那礼仪自然也没现代这样随便喽。好吧,就当哄哄两个老小孩儿吧。 下床,笈拉着古典的绣鞋,跪倒在两个老人的身前,努力想着措辞:“秋约拜见爹爹!拜见娘亲!愿爹爹和娘亲洪福齐天,福寿安康!”我发誓,我秋约这辈子到现在还没这么“古人”过。 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我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我的妈呀,总算过关了!好奇怪的老人啊!我抬头偷偷瞄了一眼眉开眼笑的老两口,不知道能不能起来啊? 还是老奶奶比较体贴人,先行看到我还跪在地上,拉起我:“好孩子,起来吧!想必刚刚落了水,受了不少惊吓,还是回到床上躺着吧!”说着,示意一旁的小孙女儿扶我到床上。 我叹息,刚才走也走了,跪也跪了,这突然又让人扶我,不过就几步的路,哪有这么娇贵?抬脚刚要往回走,老爷爷又说话了:“既然你已是我们公孙家的小姐了,不如从今日起就改姓公孙,名字……就叫蕊吧。” 我步子一顿,这,这老爷爷也太霸道了吧!是闹着玩儿的吗?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觉得状况奇怪地离谱?尤其是现在…… “呵呵,看来老爷是太想把你当作亲生的闺女了。好孩子,老爷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千万莫怪。”老奶奶似乎看出来我的不愿意,好心地帮我挡驾。 我笑笑,不介意的,只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才好…… “好了,我们回去了。你好生休息吧。”老奶奶见我低着头神思恍惚,扶着欲言又止的老爷爷慢慢离开。临走时又嘱咐那两个小孙女儿:“从今以后,秋姑娘就是我们府的大小姐。你们两个就留在她身边好生服侍,不得有丝毫的怠慢。” 惊雷 等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两个老人已经出去很久了。朴素而略显空荡的屋子里,除了我,就只剩下那两个小孙女儿一左一右地静静站在床边。 我瞟瞟他们,竟然都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这……我是该说他们训练有素?还是变态至极?忍不住好心地提醒说:“他们走了诶,你们不用这样站着了。多累啊,去拿张椅子……咦?没椅子啊……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也好啊!” “多谢小姐好意,我们还是站着好些。”那个从一开始就沉默着的女孩儿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我的提醒。 我翻翻白眼,不用这样儿吧?古代控就古代控呗,可是要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呀? “你们是本来就是古代控还是被他们逼的?你们看起来也就十来岁吧,这个年纪应该特别喜欢和朋友一起疯玩儿啊,我想应该是被逼的吧。说起来,这爷爷奶奶还真狠心,竟然忍心让自己的孙女儿扮演丫鬟来让别人使。”话说,他们的父母也舍得? 又是那个女孩儿说话了:“小姐的话,兰儿不甚明白。兰儿只知道,我和紫儿是从小就被买来做丫鬟的,早就没有亲人了,更别提爷爷奶奶了,所以不是谁的孙女儿。” 买来的?我大惊,差点儿就想指着那两个老人的鼻子大吼:“人口买卖是犯法的!”我说:“那你们就没有想过办法逃出去吗?”老天啊!原来我是落到了人贩子的手里!而且还莫名其妙地被卖给了两个古代控老人! 那先前瞪我的叫做紫儿的女孩儿忍不住了,又瞪着我:“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要不是老爷当初好心收买了我们,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为什么要逃?” 我真是无语望苍天!这两个女孩儿一定是从小就被洗了脑! 我不甘心地继续劝说:“你们听我说,你们的家人一定在找你们。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然后找到警察就好办了。想不到在我们a城,竟然还有人敢花钱买人!你们不要担心,姐姐一定会想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办法,姐姐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紫儿一脸疑惑,面带纠结地望着我:“小姐说的警察是什么意思?还有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说救我们出去呢?” 我愣住:“你们连警察都没有听过?”看看比较稳重的兰儿,她也是一脸疑惑,确定地点点头,而后掷下一颗重弹:“而且,我们这里是长安,不是小姐所说的a城。” “就是就是!还有啊,小姐明明看起来就和我们一般大小,为何要自称姐姐呢?”紫儿也不甘落后地扔下炸弹。 “我本来就比你们大!要不拿镜子来比比?”这俩小孩儿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讨好也不用说得这么假吧?不可能的,就算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但是一个二十一的大学生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比起来一定是有差别的。 就在我认定是他们被洗脑洗得太彻底,想要再次说服他们的时候,紫儿竟然真的捧着一面铜镜放在我面前:“紫儿从不说谎的,小姐可以自己瞧!” 好吧,看就看!我的样子我还能不……不……这…… 我抬头,兰儿正巧说:“紫儿说的句句是事实。小姐的样貌可比我们要水灵多了。”我嗤笑,什么嘛!指了指铜镜,像个老教授一样谆谆教导:“错了,这镜子照得不清楚,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所以才会觉得看起来比较嫩,知道吗?” 兰儿也笑:“可是小姐,也许您可以说您是因为通过镜子看的,所以看不清楚。但是,难道我们也是通过镜子看您的吗?” “我说,你们怎么还不死心啊?”我挠头,一拍脑门:“这样好了!容貌其实是可以通过后天的保养达到效果的,所以不够有说服力。不如我们比身高?一般来说,年龄大的身高会比较高。” 小孩子家家的,还这么犟!看来不先把这大小的事儿解决了,他们是不会听我的了。我的身高是一米七,看他们的样子顶多一米六三,哈哈,你们还是乖乖叫我一声姐姐吧!臭屁小孩儿! 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居高临傲地看着他们……可是,现实是,我却只能平视!?霎那间,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混响,整个人呆在了那里。过了好半晌,我才回过神,呐呐地说:“原来,我缩水了……” 稳了稳心神,还是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们,存着些害怕,存着些期望,小心翼翼地问:“我问你们,你们出去过吗?说真话!” 兰儿点点头,担心地看着我:“有些时候,我们会帮夫人出去采购丝线,出去过几回。”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过高耸的大楼,有好几十层的那种?” 摇头。 没有高楼大厦,有可能是在农村,“那有没有看到过两个轮子的车子,有人骑在上面,要用脚踩的?” 摇头,愣愣地摇头。 连自行车也没有?到底是什么地方啊?“那么,短袖、衬衫、长裤呢?就是和你们穿的这种衣服完全不一样的!” 还是摇头,两个一起愣愣地摇头。 见我几乎沮丧了,兰儿不忍心地小心说:“小姐说的是像你当时穿在身上的那种衣服吗?若是那样的衣服,我们真的从未见过。因为即便是穷苦的人家,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穿那般露胳膊露腿的衣服。所以夫人才笃定,您的家里一定是极为困难的。还有小姐所说的几十层的高楼和脚踩的两个轮的车子,我们也都从未见过。” “是啊。我们只见过牛车和马车,从来不曾见过小姐所描述的车子。何况,长安的达官显贵也不在少数,许多精美的马车我们也都瞧过,又怎么会要那种只有两个轮子,站都站不稳的车子呢?”紫儿看来对自行车不屑一顾。 那么,现在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他们从没有见过、甚至从没有听说过现代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他们所说的都是在古装剧里才会出现的交通工具还有人!而我,竟然奇异地缩水了!那么,这些代表什么?难道真的是……穿越了?! “告诉我,现在当朝的是谁?”就算是穿越了,我也不能让自己这么不明不白地老死在这儿。看服饰和装束,肯定不是清朝,也不像是唐朝…… 紫儿眼睛瞪大了:“小姐!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兰儿戳了戳她:“你怎知小姐不知道?小姐许是在考你呢。”然后看着我说:“小姐许是忘记了,皇帝的名讳我们是不能说的。但是可以告诉小姐的是,前些时候景帝刚刚驾崩,新帝继位也才没多久,如今窦氏是太皇太后,王氏是太后。” 知道了,原来我穿到了汉朝!而当今皇上就是名震天下的汉武帝刘彻! “好在,就算有战争,国内也是安定的。不过说到底,这皇宫的事儿和我们老百姓也没什么关系。”还好算是太平,不然可有的罪受了。 “小姐这话可不对。我们老爷怎么也是朝廷的大臣,虽然现在还不被重用,但是无论如何,君与臣之间总是有联系的。更何况,小姐现在是咱们公孙府的大小姐,这朝廷的事与我们老爷有关,自然也就与小姐有关了。”兰儿一心向着公孙府,可谓是忠心耿耿。 这……刚才那个老爷爷是朝中大臣?姓公孙,叫公孙什么呢?眼神不自觉地看向简朴的屋子陈设……难道是……公孙弘? 想着,我就问出来了:“你们口中的老爷,也就是我现在的爹爹,他是不是……叫公孙弘(1)?” 紫儿先是一愣,随即抚掌笑了:“这倒是奇了!小姐本该知道的东西却拿来问我们,可这不一定知道的事情反倒是一下子就猜个正着!” 兰儿也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地看着我:“小姐猜的一点儿也不错。想来小姐先前问那般的问题,果真只是考考紫儿的!” 紫儿一听立刻噘了嘴,拿眼斜瞪我,嘀咕着:“拿全汉朝的人都知道的事儿来考我,小姐这是为哪般?显见得是门缝里瞧人,硬是把人看扁了……” 兰儿抿嘴偷乐,而我只能尴尬地笑,算了,就让他们这么想吧…… (1)公孙弘(公元前200—前121),字季,一字次卿。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汉武帝即位,便下诏访求为人贤良通文学之人。当时,公孙弘年已六十,他以贤良的名分去应征,被任命为博士。 梦醒 这世上的稀奇事我听得多了,可是要说亲眼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记忆,更遑论亲身经历了。再加上自己从来就不相信真的有时空穿梭这回事,所以即使当所有的疑团都指向一个结果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在心底里依然怀疑自己是在梦魇。 可是,如果是做梦终究是会醒来的。 而当我在公孙府里接连住了七天,每天醒来一睁眼见到还是那样古老的雕花床顶,我想不说是我,就算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彻底断了先前的侥幸心理。 这七天里,我按照兰儿他们嘱咐我的,每天早晨都会去向这新认的爹娘请安,然后在老爹上朝的时候,陪老娘吃早饭、聊天、散心。至于其他时候,我都要照着老娘的要求,每天学习绣花。这样的生活,安逸、恬淡,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幸福。 至于我一直担心的改名换姓,爹娘也都没有再和我提过,于是,渐渐的也就淡忘了。 说实话,除了明里暗里地告诫我不要出去之外,爹娘对我还算不错的,就连兰儿和紫儿也一直念叨着说我好命。 这一天,也就是我来公孙府的第八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充满竞争却依然美好如璞玉的大学生活,再也回不去了。十年寒窗苦读的辛苦以及大学两年经营的努力,就这么白费了……不是不惋惜的…… 叫来兰儿,问了当时穿来的衣服还在不在。那东西他们以为是破烂,放在现代社会也是满大街都有的东西,可是在我,现在却比出嫁女儿的陪嫁还要宝贵。 索性还没有扔,我赶紧叫兰儿取来,放在自己屋里。 真担心住久了,会把现代社会当成自己的前世,最后忘记得干干净净。所以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把它们挂起来当作摆设,每天都瞻仰上几回?不知道敬爱的主席爷爷会不会因此给我颁个“爱社会主义奖”什么的? 正想着就两件衣服做珍藏未免太少了,紫儿就在那边抱怨:“这么破烂的衣服,自从跟着小姐浸了水就再也没洗过了,还拿来做什么?” “好歹也是小姐的东西,再说了,那湖水可是清得很,又不是什么污水!最多我再拿去洗洗,很快就可以和新的一样了。”说着,兰儿拿着衣服就出去了。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穿过来就一下子落水了……对了!记得当时掉进水里的时候,手里的包还在。只是后来挣扎着想出水,混乱间把包弄掉了…… 我的包!那么,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包现在还在湖底! 我问过老娘,那个湖叫作鱼晚湖。既然知道名字,要想找到那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兰儿和紫儿每天都跟着我,想要偷偷离开这里实在是有点儿难。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花园的寄语亭里较为清凉,我坐在绣架前绣花,兰儿和紫儿站在一旁陪着。偷偷瞥了他们一眼,我悄悄把篮子里的金色丝线藏在袖子里,然后装作在里面翻找的样子。其实篮子里的丝线并不是很多,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很虚,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模作样,直到兰儿开口问:“小姐是在找什么吗?” 我暗暗松了口气,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金色的丝线好像没有了,我本来想绣个金色蔷薇的,这下子可怎么办呢?”鬼知道金色的蔷薇怎么绣,反正是因为没有丝线才绣不成的啊!知道不? “那……兰儿去买些回来吧!”我心笑,就等你这句话呢!继续装:“只好这样了,要不然今天下午的就什么也绣不了了……” “小姐莫急,兰儿一定快去快回。只是这卖金丝线的地方比较远,小姐要是怕等,就先回房去歇息一下吧。”见我点头,她嘱咐了紫儿一声就立即匆匆地走了。 我心说:就是因为无意中听到那金丝线最难买,所以才单单藏了那个金色的。想想这一去一回总得有两个小时吧?足够我摆平剩下的这个了,看看紫儿:“紫儿,我们先回屋去吧。” 拉着紫儿在案前坐下,倒了杯茶给她:“紫儿,你觉得我们长安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这几日来对这个小姐也有了些了解,发现她从来不计较尊卑,所以紫儿也不拘束,径自接过茶喝起来,只是突然听到小姐这么一问,难免警觉:“小姐不是想要出去吧?” 我笑,心里暗暗发苦:不是吧?我就这么说了一下而已!这么快就发现了还怎么进行下去啊! 转移话题是要紧:“你紧张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不过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爹娘不许我出去?你们两个之所以这么随身服侍,我想也有监督的意思吧。如果是这样,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爹娘才严令不让我出府门的吧?” 紫儿脸色一变,低头不敢看我:“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监督小姐的……老爷和夫人下了令,奴婢也没有办法啊……” “紫儿别怕,我又没有怪你。”只是问了一下,也不用怕成这样儿吧?“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不要自称奴婢,叫名字叫‘我’都可以,就是不要再这样低声下气的了。这世上的人本来就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知道吗?再说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小姐,你这样叫着不累,我听着还不习惯呢。” 紫儿这才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对不起,小姐……” 我摇头:“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不用说什么对不起。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爹娘不让我出府?” “紫儿不知,紫儿只是听老爷和夫人交代说,要随时看紧小姐,不得让小姐踏出府门,仅此而已。紫儿心里也很是疑惑,老爷夫人对小姐也算不错了,可是为什么就是防止小姐出门呢?尽管紫儿觉得奇怪,但是作为奴婢,也不好问什么。” 这倒也是,我笑了笑:“对了,紫儿方才还没说,长安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呢!” 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被我这么一扯,就又开心起来:“好玩儿的地方啊?那可多了去了!单凭街上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就能让你看花了眼,而且逢年过节的,那街上就更热闹了!爆竹啊总也响不停,震得耳朵嗡嗡响呢!还有那烟花,可漂亮啦!比这花园里最好看的鲜花儿还要美上一百倍哩!” “紫儿过节的时候经常去玩儿吗?” 听我这么一说,刚才还放着光的小脸立刻暗了下来:“没有,其实紫儿从来就不曾去玩儿过,只是听管事的大娘这样讲的……” 想想也是,逢年过节在有钱人家来讲,一定是尽情玩儿乐尽情欢笑的时候。但是在这些下人奴婢来说,反而是一年里最辛苦的日子。 “那么紫儿,你想不想出去亲自体验一下?”我试着引诱,见她迟疑便知道有戏,继续诱惑她:“说真的,我很想出去看一看。你就当是陪我出去的好了,正好可以顺便看看那些好玩儿的玩意儿。咱们出去可不同于你平时出去采购东西,匆匆地走过连仔细瞧上一眼都难,咱们可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好好玩儿。到时,你要是看中了什么,我还可以买给你让你玩儿个够。你说,好不好?” 紫儿瞄着我,眼里闪闪发亮,嘴里却诺诺地说:“可是……” “我们只是出去玩玩儿,也不用太长时间的,也许还可以赶在兰儿之前回来。只要我们偷偷出去不让人看见,只要你我不说出去,恐怕老爷夫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越说越觉得自己像是在引诱未成年人犯罪,告个罪先……阿咪牌豆腐…… 出逃 一看到紫儿眼睛放着激动的光芒,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轻轻点头的样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这个诱导未成年犯罪的罪名终于属实啦!撒花…… 经过我连番“循循善诱”,紫儿终于想起来,在公孙府的后花园深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刚好可以通到府外。 一想好怎样出去,紫儿就立刻机灵地要我女扮男装。由于老爹没有儿子,我们暂且弄不到公子的衣服,所以只好顺手牵了两套小厮的衣服来换上。然后两个人又很快把头发束起,扎上布条,弄成个小厮的模样。 我心疼地抚着那个小髻,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紫儿看了,忍不住笑说:“小姐可千万别再弄了,您那布条扎得本来就松得不得了,再摆弄几下怕是又要散了!” 我的头发很长,放在古代并不算短,只不过不同的是我的头发是烫过的大波浪,和他们的自然垂顺一比,显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我很喜欢这样像海藻一样的感觉,所以每次他们要替我梳理头发,我一定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越简单越好。 可是这一次,非得把头发卷起来扎得紧紧的,我当然不愿意啦!要是破坏了美感,我到时还怎么弄回来啊? 紫儿凑近我看了又看,然后调皮地说:“小姐还真是个美人胚子,紫儿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厮呢!” 我笑,这小丫头还真会拍马屁,知道我喜欢听好话?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好像还不够…… 想到这儿,赶忙叫紫儿偷偷去厨房弄了些灰,和了点儿水涂在脸上,当然,紫儿也是不能幸免的。看那丫头被我逼不过,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脸上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还真是让我乐得张牙又舞爪,差点儿就弄花了我完美的黑脸妆。 等我见到那个所谓的狗洞的时候,我真是开心得不得了,就好像猫见到鱼,狗见到骨头,奥特曼见到小怪兽一样。可是,当我兴高采烈地趴在地上想要爬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吓得“噌”地一声跳起来,又“彭”地一下被坚实的墙重重弹到了地上。 紫儿见我这样,脸上表情一惊一乍地,那叫一个精彩,终于看我捂着脑袋一个劲地往回爬,这才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问:“怎么了?” 我死命地攥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说:“眼睛……洞外面有两只眼睛……你不是说……没有狗的吗?!” 紫儿一听连忙走过去,趴下往洞外瞧。我看着她,说话还有些抖:“紫儿你别过去了,真……真的有狗。它还拿眼瞪我……我肯定,一定是只恶狗……”话说,我这辈子最喜欢的是狗,最害怕的却也是狗。 紫儿回过头,拿疑惑的眼神瞧我:“哪有什么狗啊?”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的!”我不信,三下两下走过去趴下往洞外瞧。还真是……没有。“好吧,我想那只狗一定是被我吓跑了!” 紫儿一听,斜眼瞪我,那眼神很明显是在说:我鄙视你!鄙视你!我强装无视地回头继续做“穿山甲”……看吧,我做古人是不是太失败了点,才来几天哪,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鄙视了…… 等我们好不容易爬出来,灰头灰脸地站在一个小巷子里,我才终于缓缓舒了口气。话说,这古代的官宅大是大,可是待久了还是会觉得闷得慌。真不知道这古代的大家闺秀是怎么熬下来的,如果有机会见到了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紫儿看了看四周,兴奋地说:“这里地处偏僻,鲜有人经过。我想走出这个巷子应该就是咱们府门前的大街了。小姐,我们快走吧!” 我点头,告诫她不要再叫我“小姐”,然后就拉着她径直向巷子外跑去。 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有想逛街的心思,古代的大街之于我也只不过是把电视里的换成现实,可是当自己真的完完全全身临其境的时候,我还是恍惚了一下。 紫儿看起来已经完全摆脱了在府里时的拘束,本质里天真洒脱的性子越发显现出来,整个人开心地好像过年一样,一会儿拿个拨浪鼓像个小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摘只面具戴在脸上冲我做鬼脸。 被她感染的,我也忍不住暂且放下本来的目的,陪着紫儿实实在在地玩儿了一会儿。之间每走一个摊儿,我就买下几件她玩儿过的东西,这样的童真真的不多了…… 买来的东西越积越多了,我见紫儿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只好叫她一个人暂且在这里玩儿,然后给了些钱让她买喜欢的东西,叮嘱她“不要玩儿太晚,如果太阳落山了我还没回来的话,就不要再等了,自己一个人原路回去”。 然后,我辗转问了几个人,确定了鱼晚湖的具体所在,就再也不敢耽搁直接往那里赶。 那是一个很大的湖泊,湖边的杨柳荫里建着一座凉亭,碧绿的柳条拂过,隐约露出一块牌匾,上面刻着“鱼晚亭”的字样。 我见湖面上有几艘船,忙挥手招来一个船家。船家只当我是替主人办事的小厮,问我:“小哥儿这是要去湖对面买酒吗?” 我不置可否,含糊地摇摇头,只管先跨上船再说。那船家倒也不生气,径自说着:“小哥儿即是不去买酒,也该自个儿买来喝上几碗。说起那酒啊,可真是又香又醇,整个长安城都没有比那更好的了!”我忍不住好奇:“哦?难道这酒比皇宫里的酒还要好喝?” 船家摇摇头:“这皇宫里的酒我没喝过,想来也是绝世无双的好酒,孰好孰坏,我还真不敢说。不过你这话先前已有人问过了,他一开始也不信咱这酒好,不过现在——” 船家特地卖了个关子,得意地指了指湖边的凉亭:“现在啊,他正在那里喝着美酒赏着美景,悠哉着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就在那个鱼晚亭里,果然有一个人靠在栏杆上喝酒。刚才看到亭子的时候,他刚好被一根柱子挡住了,所以我没有看见。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觉得那个人很悠哉,相反,他看起来很忧郁,好像有很多的烦心事。 我也有烦心事,就是怎么把我亲爱的包捞上来。我听老娘说,老爹当时救我的时候就是在这湖上和一帮朋友喝酒赏风,救我的地方应该是在湖中心的位置。 “船家,麻烦你把船划到湖心去。” 船家很奇怪地看看我:“到湖心去做什么?小哥儿也是来赏景的?” 我愤怒,这家伙明显是瞧不起我们广大的劳动人民!穿着小厮的衣服难道就不能做公子的事?咬咬牙:“差不多吧!” 船家又看看我,不再多问了,知趣地往湖心划去。想必我这张黑脸配上生气的样子一定不怎么好看。我就说你吧,有钱赚就赚呗,怎么还那么多废话…… 到了湖心,船家看着我,问:“小哥儿是要在这里下船吗?” 我一愣,嘿!这家伙还真是看不起劳动人民!学紫儿鄙视地看看他,点头说:“不错!”这回轮到他愣住了,呆呆地又问一遍:“你确定要在这里下?” 相识 “废什么话!”我径自在船舱里找了一通,然后抓起一捆绳子扔给他。 他接住:“做什么?” 我拿过绳子一头,系在腰上,回头说:“等一下我跳进湖里,你握着绳子随着我下沉的速度往下放。一旦我摇绳子,你就立刻把我拉上来,知道吗?” 他又奇怪地看着我,然后说:“为何要用绳子牵着?” 我丢给他个白眼儿:“因为我不会游泳啊!”这不是废话嘛!会游泳我还要用绳子吊着?闲着没事做玩儿水下蹦极哪?再给了他个白眼儿,然后一下子跳进了水里。“咕噜噜”好凉爽啊…… 可能因为太心急找到包了,而当时时间又实在很紧迫,以至于我脑袋发热到根本没有想过可以雇佣人来替我潜下水找包包。所以当我跳进水里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的时候,我才忽然后悔到想自杀。 而船家当时的表情很是讶异,攥着绳子的一头,眼睁睁看着绳子簌簌地往水里溜好久都没动作,然后嘴里开始自说自话:“游泳?是说凫水吗?我就会啊……” 这湖还真是深得不像话,我已经感到绳子完全绷住了,可是还没有到达水底。湖水很清澈,但是水底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石头和水草,我担心包包会被水草挡住,所以如果不下到水底的话,还是白费功夫。 看起来水底离我这个高度也不是很远,这口气应该能够坚持到水底,到时我再用“狗扒式”使劲儿往上“游”,只要抓住绳子那端就可以了。想到这儿,我狠狠心解下绳子,随即身子自然地缓缓下沉。 我不知道那个船家感觉到绳子轻了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把空的绳子拉上去的。我只知道,当我寻找了没多久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努力划到那个高度想要攀住绳子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了的时候,我的脑子瞬间空白。 我以为,我又要死了……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就这样淹死了,会不会再次回到现代?如果是,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只是……真的很难受啊……我不敢呼吸,因为每次吸进去的不是舒适的空气,而是冰凉的湖水,但是由于生存的本能又不得不张开嘴吸气,于是,沁凉的水一次次侵入我的咽喉,一次次地灌进我的五脏六腑……真的很难受…… 死亡带来的困倦感让我渐渐迷失……接着恍惚听到有人惊呼,还有脚踩水面的声音,脚踩水面的声音?怎么可能?看来真的是要死了呢…… 然后我迷迷糊糊地感觉湖水像坚硬的臂膀托着我往上浮,然后只听“呼啦——”一声水响,我就再也感觉不到水的包围了,只听到沉稳的心脏敲击声夹杂着一开始就听到的那个有节奏的脚踩水面的声音……那里面,有一种压迫人的力量…… 雅致的凉亭里,一个穿着华丽考究的男子斜倚着栏杆,望着远处,一手提壶一手拿着精致的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香随风飘散,似乎连柳条儿也醉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我从地上坐起来,忽然觉得肺里有些呛,忍不住连声轻咳出来。他听到了,侧过身看了看我:“醒了。”他的声音很沉,语气却是淡淡的,就好像是说着一个无关自己的事。 “我正打算你要是再不醒,就直接把你扔进湖里。”他轻轻地看着我,又好像不在看我。如果这话是别的人说的,我会觉得那是在开玩笑,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另当别论了。 我看着他慢慢给自己倒上酒,又慢慢喝下,静默的气氛让我心里渐渐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 这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狭长的桃花眼里有一种迫人的神气,高挺的鼻梁更添了一种男性的阳刚,略显宽大的薄唇紧抿着,似乎只要他一开口,就一定是千古定律不得更改。 我笑笑,还是有些不信:“既然要扔进湖里,那救我干嘛?” “我观察你有一会儿了。”他的回答根本就不算回答,重新看向我的眼里有了些许兴趣:“你一个女子竟然扮作小厮的样子,一个人跑到湖中央往下跳。奇怪的是那船家竟然丝毫没有相阻,甚至独自划着船走了!这难道不奇怪吗?” 不错,以他那个角度来看这么猜想也不足为奇。可是也用不着用这种审问犯人的口吻和我说话吧?就算是救了我也不用这么嚣张吧? “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下水找一样东西而已,只不过没料到那船家会吓得溜掉差点儿让我一命呜呼。”我索性站起来,把散掉的头发随意理了理,走到他旁边的栏杆边靠着。既然好奇就直接告诉你好了,省得猜来猜去的烦人! “哦?是什么样的东西让你一个姑娘家舍了命也要找到?” 这家伙的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大,我瞥瞥他一脸逼问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东西还真是相当的重要!就像是玫瑰,没有了它我新的生活就失去了许多乐趣。本来还可以借着它弄点儿新鲜东西玩儿玩儿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没辙了!” “玫瑰?”他煞有兴致地看向我,眉毛轻挑。 我无奈地耸肩:“就是一种花。好了不和你说了,谢谢你救了我,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说完我就拍拍屁股想要走人。今天弄成这样,包包是不可能找到了,还是快点儿回去吧,谁知道如果再呆下去,他会不会把我当作一万个为什么。 不料我的手臂被很不幸地抓住了,我回头,要是再不回去被发现了就惨了:“我不是说了有机会就报答你吗?难不成还要我以身相许啊??” “你这样就想回去?”他的声音里听起来竟然有笑意。 “不然还能怎样啊?”对他生气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可是我实在很担心会被发现。因为每天傍晚时分我都要去向他们请安的,如果我迟迟不去,难保他们不会怀疑。 他趁我没有防备,突然伸出手来用食指轻擦了擦我的脸颊。我怔了怔,不自觉地也伸手一抹,手指很干净,想想原来抹在脸上的黑灰可能已经被湖水洗刷地差不多了。 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看看他,转身还想离开。孰料下一刻,我湿漉漉的长发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轻轻撇到了一边,紧接着肩上也被披上了一件纱衣,浅黑色的,我认识,就是他身上穿的那件。 心里有块柔软被触动了,我回身看向他隐藏着浅浅笑意的桃花眸,忽然感觉到一股温暖自心底而起,但是吐出口的话还是寥寥:“谢谢……” 他看着我的眼底有一股墨色越来越深,然后忽然转向亭外,望着远处被晚霞映照地殷红一片的湖面,莫名其妙地问:“知道这湖为什么叫鱼晚湖吗?” 我心下奇怪,也看向远处的湖面,火红的霞光从天边一直铺陈到湖面,殷红如血的湖面波光粼粼,星星点点得煞是好看。然后我就听到他说:“每到这个时候湖里的鱼儿就会浮到水面上来,这每一道血红的波光实际上都是小小的鱼儿啃噬出来的……” 我讶异地看向他被晚霞映红的侧脸,这么美的景色,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血腥? 九哥 我忍不住反驳:“知道吗?这样美的景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我反倒觉得这些鱼儿很有可能就是一个个漂亮的美人鱼变成的呢!而且啊,他们现在也许就是来和太阳和将要逝去的时光告别的。所以说,其实他们比谁都珍惜生命,比谁都热爱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想,这样的景色应该就是以前听说过的‘人鱼唱晚’吧!” “人鱼唱晚……”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着,然后忽然看向我,眼底笑意渐浓,狭长的眼稍掩不住地弯起,宛如一枚精致的桃花瓣儿:“你不着急回去了么?” “啊!”我这才惊觉误了时间,顾不得狼狈的样子拔腿就走,忽然眼前一花,他又怡怡然站在了我的面前,笑得一脸轻松:“你很有趣,我送你回去如何?” 有趣?我又不是玩偶!忽而涌上心头的不满让我想也不想地就摇了头,然后就见他伸手揽住我的肩,另一只手欲将我抱起。我不自觉地挡住,他便稍稍停下动作,揽住我的肩的手兀自帮我理着乌黑卷曲的长发:“头发很美,以后莫要再扎成这样。” 我心笑:那是当然的,你不说我也不舍得! 下一刻却见他又要来抱我,我急忙挡住,顺便搬下搭在我肩上的结实手臂:“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还有,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还好我思想比较开明,要是遇上其他女孩儿,还不立刻抓着你拜堂成亲啊?!” 他轻笑,显然没在意我的反抗,继续问得一脸理所当然:“你家在何处?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好吧,这人压根儿从一开始就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感情我这么久都在对牛弹琴!既然你不把我的话当话,我又凭什么那么乖地回答你啊?“你不也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没好气地说。 他了然一笑,正要开口,便在这时,远处有三个人向亭子方向跑过来,手臂挥舞地像是要掉下来了,嘴里还欢呼雀跃地喊着:“九哥!九哥!!” 他看了看,转身对我说:“呆在这儿,不许走。”然后就向着那三个疑似疯子的人风度翩翩地走了过去,看起来心情倍儿好,全然没了一开始从远处看到他时感觉到的烦躁忧虑。 我一边乐悠悠地看着他走远,一边急忙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把头发胡乱地扎成髻。 别看古代的衣服穿起来繁琐,但是一旦有个什么事儿,还真能派上用场!比如说包扎伤口啦,撕个七八块是不成问题的!当然啦,像我现在这样的窘境也一样可以化长发为乱糟糟的发髻,那是一个方便快捷,好用又实惠! 趁他被那三个傻兄弟紧紧围住,我忙不迭地闪身躲进一旁的草丛,然后借着层层叠叠的柳叶和高深的杂草的掩护,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开玩笑!我总不能让他送我回去,然后指着那个狗洞,跟他说:“我到家了!”吧?而且这个人看起来真的不是一般的难缠,如果我还傻傻地留在这里,他一定非得把我送回去然后把整个公孙府闹得鸡飞狗跳不可。何况,这是我自己的事,没有麻烦别人的道理…… 就在我逃得屁滚尿流的时候,那个人正被那三个称他为“九哥”的人上上下下地关心了个遍。“九哥,我们可担心死你了!”“九哥,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把我们扔在酒楼整整两个时辰,我们还以为……还以为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呢!”“就是,九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就没法儿活了……” “行了!以我的武功,你们还怕我被什么人绑了不成?”“九哥”好心情地听着他们没来由的关心,然后适时地阻止住:“我现在心情不错,暂时还不想回宫,还想继续留下玩儿会儿!” “玩儿?”其中一个个子较矮的男子叫苦不堪:“九哥还想蹴鞠啊?您说您这是何苦呢?放着宫里好端端的空地不用,偏偏要跑到这外边儿来蹴鞠。就像下午那会儿吧,您兴致一到,那么偏僻的小巷子竟然也想踢,这一脚下去,球就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一顿找……” “行了!我不也找了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还记得那个洞吗?我本以为球滚进那里面去了,可是当我往里瞧的时候,除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什么也没看见。”“九哥”忽然想起才发生不久的那个奇怪的事儿。 另一个形容瘦削的高个子男人疑惑地搭腔:“不是说,是只黑狗吗?” “九哥”摇摇头:“现在忽然想起来,好像是颗脑袋……”三个人都诧异地看着他,脸部同时出现不同程度的抽搐,把脑袋看成黑狗?实在难以想象…… “九哥”笑看着他们,忽然又说:“我只是随便猜猜,你们不必太当真。我方才遇到一个很有趣的‘小厮’,有可能的话我要带她回宫,你们是各自回宫还是喝酒听曲儿都随你们的意,唯独不许跟着我!” “九哥?!” “九哥?!” 这话一出,三人中那矮个子和瘦削的高个子都不约而同地惊叫出声。只有那个略微发福的男子一脸心领神会地暧昧表情,乐呵呵地看着他问:“不知九哥说的那个‘小厮’现在何处?我们也好做些准备……” “不必!我自有办法让她答应跟我回宫。她就在那边的亭子里,你们不得……嗯?”话还未说完,他看向亭子的眼睛忽然眯缝起来,然后丢下他们三个大步走到鱼晚亭内。 亭子里什么人也没有,亭外的细长青草细细密密地生长着,遮住了那个被新踩出来的痕迹,一侧的柳条儿格外修长,贴着漆红的柱子轻轻地摇曳着,刚好挡住了他望向远处的视野。 他一把抓住那些碍事儿的柳条,狠狠地拽断,青绿色的汁液和着掌心沁出的血珠一滴滴地滚下,顺着殷红的栏杆缓缓下滑,弄乱了一片柔和的绿意。“为什么……不听我的?” 这时,那三个人已经赶到,看着滴滴滚落的红色都乖乖地噤了声。好半晌,那削瘦的高个子才瞧见挂在角落栏杆上的一件黑色纱衣,踌躇着来到他的身旁,低声问:“陛下,您看这件纱衣……” 他缓缓回过神来,看了看那衣服,心里又凉了一截,然后再也不愿看上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亭外:“回宫!” 朕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子这么动心过,可你竟敢这般不把朕的话放在眼里!你不是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不是不愿让我送你回家吗?好!我就偏偏要知道你叫什么,偏偏要知道你的住处!你等着!朕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今生今世再也别想躲开朕!永远也别想!! 金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栋,香雾缭绕。 忽听一声清脆的碎响,雕刻着祥云的玉石砖面上散发着微微的热气,残破的白玉茶盏和细小的碎片砸得七零八落。下一瞬,殿内所有的宫人无不颤抖着跪倒在地。 “再说一遍!”那女子愤然转身,满头的金步摇“叮叮”作响,歃血的目光让趴在地上的宫人害怕地连声求饶:“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啊!” “本宫让你再说一遍!!你没听到吗?”字字咬牙,句句切齿。 “诺……”那宫人逼不得已,不敢造次,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重述方才的话:“皇上今日……今日在宫外,宫外……与一个,个……妙龄女子……嬉,嬉戏玩闹……甚为……开……” “够了!”女子忽然厉声喝止,一掌掴向那个宫人,宫人没有防备,嘴角被硬生生地抽出了血,却动也不敢动。这些,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兀自嗤笑着转身走向金丝芙蓉榻,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刘彻啊刘彻,你如此负我,我岂能让你如意?!” 警告 草丛里的路实在不好走,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得特别郁闷,中途还华丽丽地摔了几个“狗吃屎”。最后我索性抓了些烂泥巴抹在脸上,把自己重新武装起来,再配上脏兮兮的粗布衣服,嘿!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滴袈裟破……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做个叫花子也是有好处的!因为,不管我怎么撒欢儿跑,不管街上怎么人山人海,永远都有一条小小的光明道路是属于我的!鼓掌,撒花…… 当爬进那个狗洞的时候,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当我一抬头看到紫儿和兰儿站在那里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在欢呼了,能来这儿接我,肯定没事了!于是接下来我就喜不自禁地跳起来,抱着他们两个猛亲了几口:“太好了!你们知道吗?我差点儿担心死了!还好没事!” 我见兰儿一脸严肃,神情闪烁,紫儿竟然也一反常态地低着头一副打死都不看我的样子,不由纳闷儿了,不过很快猜到了原因,连忙道歉:“对不起嘛,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偷溜出去了,好不好?不要生气了……” “你们看我现在脏兮兮的,特别不舒服,不如我们回去再说?等会儿我给你们讲讲我今天的倒霉经历,说起来我今天的点儿还真不是一般的背!走吧走吧!我这身打扮要是被爹娘看见了可就不好收拾了……”说着我就拉着他们往前走。 可是,兰儿和紫儿都很奇怪地挣脱开了。 我心里又纳闷儿了,回头一瞧,我的妈呀!墙角站着一溜儿的下人,更恐怖的是,老爹和老娘也在那儿,看起来已经等了一阵子了。兰儿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低着脑袋好像再也不愿抬起来了。 我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镇定地跟没安接收系统似的。所以,现在我就无比佩服自己地镇定地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看着他们。 要是只是这样倒还可以给我壮大点儿气场,可惜意外的是,因为脸上的泥巴早就干了,这会儿这么大幅度一笑,感觉整个就像小鸡出壳似的,“咔咔咔”地裂成了大陆版图,中间还伴随着不少灰土“扑簌簌”地像掉金粉似的往下掉。 老爹瞪着我,眉头皱得九转十八弯:“你这是什么打扮?!” 什么打扮?这都看不出来?本来是个小厮后来一不小心整成了叫花子呗!我特委屈地瞧着老爹,心里酸酸的。 谁让你不生个儿子的?要是你也像那个“九哥”的老爸那样能造人,不说九个了,只要有一个儿子,我也就不至于找不到公子的衣服了!哪儿还用得着在这儿免费表演行为艺术啊?“约儿,你爹问你话呢!”周围的气压渐渐升高,老娘忍不住催促我。 “爹,家里太闷了,我只是上街玩儿会儿。”这个理由可以吗? “上街玩儿会儿?你难道忘了我只之前说过的话吗?”老爹气得胡子乱吹,手指着天边:“太阳都下山了,紫儿才拿着那么多破玩意儿回来,而你——我公孙府的大小姐却还不知道在哪里!你说!这是一个大小姐该有的行为吗?” 好吧,偷偷溜出去是我的错,晚归犯禁也是我的错,您要是爱骂就骂吧…… “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弄得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和街上的那群叫花子有什么区别?穿成这样也就罢了,竟然还从狗洞里爬回来!!这事儿要是说出去,我公孙府的脸面非得让你丢尽不可!” 这……好像是有点儿严重了,我认错还不行嘛!积极承认错误一向是我的优点。“对不起,爹!我不是有意要丢您的脸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去了!您就别生气了……”偷偷看看老娘。 老娘心领神会:“老爷,你看约儿都认错了,今天的事儿就算了吧……”对啊,算了吧!算了吧!一面感激地看看老娘,唉,这就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哇!老娘,你就是我的偶像,我的福星,我生命中的尼采啊! 老爹看看她,终于叹了口气:“也罢,今日之事不许再提!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兰儿紫儿,送小姐回房!” 老爹和老娘一走,下人们就像老鼠一样低着头溜得飞快。兰儿紫儿也带着我回了房,然后给我备了水沐浴更衣,换下这一身小叫花子的行头。因为我洗澡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旁边伺候,所以就把他们两个支开了。 本来想问问爹娘有没有为难他们的,不过看今天的样子,老爹虽然凶了点儿,可还是很仁慈的,想必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想来想去还是我做得过分了点儿,爹娘他们不让我出去也许就是担心我不懂规矩胡来,如果能再三恳求一下老爹,就算带几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呀,指不准他就会同意让我出门呢?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找到我的包了。 很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兰儿和紫儿拿来了饭菜一一摆好就准备退下了。 我心里奇怪,因为往常我都是叫他们和我一起吃饭的,虽然一开始不自在,但是这几天看着已经习以为常了,怎么今天偏偏就要走呢?而且按他们的规矩,就算是要走也要等到主任用完饭后才可以的呀,他们不是最懂得守规矩的吗? “你们去哪儿?不一起吃饭了吗?” 紫儿异常地安静,兰儿歉疚地看了看我,毕恭毕敬地说:“请小姐恕罪,奴婢们不能逾矩。” “为什么啊?”我忙走过去,一把拉住他们:“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你们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是我错了,不该连累你们的,你们不要走好不好?我不喜欢什么主仆关系,我们年龄相仿,做姐妹多好啊,为什么要做主仆呢?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你们快不要把我当成小姐了,可以吗?” “兰儿?!紫儿?!”我原以为他们低着头是因为还是不愿,心里着急又再三解释,可再一看,他们的脸色都已变得惨白,秀气的小脸痛苦地扭曲着。“你们怎么了?!”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松开手,拉开他们的衣袖查看。纤细的手臂上,好几道鞭痕从横交错,渗着鲜红的血迹伤口泛着青紫,惨不忍睹。“这是怎么回事?”我掩不住地愤怒,他们却还是避开我的视线,拼命咬着牙不肯说话。 忽然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爹娘……是他们!对不对?” 为什么?他们不是原谅我了吗?怎么还这么做?我想不明白,明明是那么慈善的人,怎么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你们等着,我去找他们!我倒要问问看,他们是人还是披着羊皮的狼!” “小姐……”“小姐……不要去……”身后是兰儿紫儿尽力阻止的声音,我刚要跨出门槛的脚忽然顿住了。 不!我不能去!他们这么对兰儿和紫儿,分明就是做给我看的。在人前装慈祥装大度,背地里却对我身边的人动用私刑,目的很明确,明面儿上让别人觉得他们对我是极尽仁慈,这样才能显出我这个小姐有多么顽劣,而暗里就是想要给我一个警告。一旦我再犯,也是因为我不知好歹,到时他们要做什么,借口也就足了。 而且,就算我现在去找他们,一样不会讨到什么公道,相反,他们会说我得寸进尺,同时还可以确定兰儿和紫儿与我的关系一定不止主仆那么简单,这样他们就会真正把他们两个作为我的把柄。所以如果我今天去了,反而会把他们害得更惨。 “小姐……” 我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回头笑了笑:“我去拿药。” 看着经过的一重重古朴的高低院门,望着随处可见的素色青松,我心里没来由地憋闷,本来已经开始熟悉了的一切忽然又变得陌生了。 毁容 两天后,兰儿、紫儿的伤才有了好转。 我不敢再有什么想法,只是每天瞻仰t恤和牛仔短裤的时间变多了。心里对公孙老夫妇的芥蒂让我再也不能那么没心没肺地称呼他们爹娘了,每天必不可少的请安成了我最害怕的事。 再也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幸福了,每次坐在绣架旁更是没了兴趣,反而是发呆分神的时候多了。我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这样明显的变化公孙老夫妇看得清清楚楚,但是都很默契地什么也没说。 有时候我会自己在府里走走,难免听到那些下人聊天,讲得也都是些家长里短芝麻大的小事儿。不料那一天却听到有人提到公孙府大小姐的事,不应该是我,因为他们的话里一直有一个“蕊”字。 回去后我就问了兰儿。兰儿先是一惊,最后禁不住我再三询问才告诉我,原来这公孙府本来真的是有个大小姐的。 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叫公孙蕊,这也就是我刚来那天公孙老爷子执意要我改换的名字。从兰儿的话来看,那个公孙蕊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爱安静,不喜欢四处走动,值得一提的是,她绣得一手的好刺绣。可是后来,公孙蕊在一次去庙堂烧香的途中结识了一个穷书生,再后来就发生了那种很狗血的桥段。 公孙蕊知道父母不会同意她嫁给书生,所以就和他私奔了。公孙老爷子不让人将这事儿传出去,只是私下里派人一直在寻找,直到救起我的那一天才渐渐放弃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偏偏是从救起我的那天起才放弃寻找女儿?难道说,他们只要有一个人来做他们的女儿就可以了吗?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可以?他们真的不要公孙蕊了吗?可是我再问兰儿,兰儿就不知道了。 不过我想,都说“虎毒不食子”,就算这公孙老爷子有多坏,总不会放着他女儿的死活不管的吧? 说起来,这公孙蕊还真是……嗯,够绝的!不知道那个书生有没有像梁山伯同学那样痴情啊?要是有,那就等生个娃再回来,我就不信这公孙老爷子会放着活蹦乱跳的孙子不要!要是没有,那就回来吧,嘿嘿,你要是回来,那是再好不过了,放心!我秋约一定会把这个大小姐的位置原原本本的还给你的! 想这些的时候,我正独自在花园的凉亭里对着花架出神。天气很热、很闷,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不知什么时候,鸟叫声不见了,连聒噪的知了也安静了下来。 一抬头,忽然后颈被什么击中,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幽幽地转醒,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nnd!我被绑架了!抬眼一看,天啊!什么是雕梁画栋?什么是金碧辉煌?什么是富丽堂皇?这就是!这么有钱还玩儿绑架啊?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再仔细一看,那边的金丝芙蓉榻上斜倚着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她头梳朝天髻,上面是缀以殷红玛瑙的凤冠,两边各斜插两只珠凤钗,两只镂空金步摇,厚重的云鬓间还戴有两只金丝络,身上穿着镶金的大红色及地长裙,配以薄透的丝质轻纱,一站起来,裙边点缀的串串粉白珍珠“叮叮”作响。 她慢慢走到我身边,低下头打量着我,好半晌,那化着浓妆的的眼角斜睨了我一眼,才甩袖冷哼一声,转身坐回芙蓉榻上。 我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再看看四周。这样的布置是我在一向以节俭著称的公孙老爷子的府里看不到的,每一样摆设都华丽异常,绝非寻常之物。我忍不住动了动勒痛的手腕,打破了这华丽的死寂,对着旁边的一个青衣女子露齿一笑:“我说这位姐姐,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正如我所料,她铁青着脸并不搭理我,唉,紫儿一开始的时候还会瞪我呢,她竟然连瞪都懒得瞪!说句话又不会死,我宣布,我鄙视你了……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榻上的女子眼里射出寒光。 我忍不住抛了个白眼儿,懒懒地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秋约和你无怨无仇的,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绑过来?难不成是叫我来喝茶的?”示意了一下被绑住的手脚:“你见过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大胆!你这是和皇后娘娘说话的口气吗?”青衣姐姐终于开口了,只是这话还真有点儿吓人。皇后娘娘?不是母仪天下的吗?没见过这样仪高气趾的!哦……知道了!不就是陈阿娇嘛!那个被打入冷宫,整天声嘶力竭只会唱一首歌的无良皇后! 陈阿娇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毒辣,可能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无理过,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她看了看那个青衣姐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芷希,去给本宫把这个贱婢子的脸划花!” “诺,娘娘!”芷希低头唱诺,果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刀口锋利,寒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右眼陡然一跳,不是真的吧? 冰凉的刃口已经贴在了我的脸上,我禁不住心里的颤抖想要往后退,奈何手脚都被缚住,连半分也动不了。知道是在劫难逃了,我缓缓闭上眼,声音已是不稳:“至少也让我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刃口顿住了,下一刻却听到一声不耐烦的厉喝:“动手!”于是,不带一丝停留地,一道刺骨的寒意生生嵌入肌肤,接着又是一道……一道……颤心的疼渐渐麻木了……有股股的湿热在脸上蔓延开来,顺着脸部轮廓缓缓流下,晕红了玉石砖面的朵朵祥云…… 八刀,一共是八刀,呵呵……原来宫里动刑都是要讨吉利的…… “很好!把她拉下去吧!”那声音听起来痛快至极,却让我止不住地反胃。 “诺!”身体被粗鲁地拉起,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挣脱开:“为什么?至少要让我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恨我吧?!” 陈阿娇冷哼一声:“你想知道?那好!你还记得两天前和你在鱼晚亭相见的那个人吗?”脑海里,那一双霸气的桃花眼笑起来就像两枚精致的花瓣儿……是那个“九哥”?一个预感在心头环绕,我轻喘着已是无力说话,只能屏息听她说下去。 “他就是当今圣上!你勾引皇上,其罪当诛!”陈阿娇声音又变得犀利起来:“这下你总知道自己是如何会这般遭罪了吧!好了,如今你容貌已毁,丑陋不堪,本宫看你还能勾引谁!给本宫拉下去,不要再让本宫看到她!” 原来“九哥”就是汉武帝刘彻,难怪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霸气……可是陈阿娇,那只是普通的一面之缘而已,我原本就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那个人在一起,你这又是何苦呢? 身体被重重地拖在地上,钻心的痛一圈圈地逼近,眼前一下子漆黑一片…… 还是刚才的那个宫殿,陈阿娇正拖着长长的凤尾裙摆神清气爽地越过层层帷帐往内殿走。一旁的芷希试探着低声问:“娘娘,那个女孩儿是公孙大人的千金,您这样做万一让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怎么办?” “公孙大人的千金又怎么样?本宫是皇后,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博士?”陈阿娇斜睨了芷希一眼,兀自说着:“你还记得本宫当良娣的最后一年,有一次去宫外,那个算卦的说的话吗?” 芷希不解,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他说,娘娘此生的克星是个女人。娘娘当时便问他那个女人是谁,可是他死活不愿说,最后被逼急了,才告诉您,那个女人的名字里有一个‘约’字……” “可是娘娘,这和那个女孩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宫听到她的名字里有个‘约’字!”陈阿娇的眼里又放出了嗜血的光芒:“要怪就怪她取了这个名字,但凡名字里有这个字的人,只要本宫见到,一定不留!” 芷希怔怔地望着她,久久不敢言语。 变数 无边的黑暗不断侵蚀着我的意志,让我早已不知身在何处,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说话,接着,有个气息在耳边萦绕:“出了宫就快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吧。”脸侧的血流进嘴里,猩甜的味道不断刺激着我的味蕾。强忍住胸口的阵阵恶心,我费力地勾起唇角,谢谢你,不管你是谁…… 芷希直起身,对那两个侍卫说道:“娘娘仁慈,说这宫里不能有太多杀戮,有意放了她。你们只管把她送出宫就好,至于其他的不必再管。听明白了吗?” “诺!奴才谨遵皇后娘娘圣谕!” 芷希点点头,看着侍卫带着那个女孩儿渐行渐远,这才返身离去。想起方才那个女孩儿被血模糊了的淡淡笑容,心里越加难受。我能帮的也只能这么多了,是生是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但愿我们此生都不要再见面…… 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只隔一座武库,之间有皇帝御用的通道。这时,一架华丽异常的镀金楠木步辇正通过未央宫东门,门外设阙,气势恢宏尽显富贵之态。 忽然,步辇里传来一声询问:“那两个侍卫押的是什么人?” 步辇应声停下,旁边急急跟随的舍人匆忙抬头,只见步辇上的窗帷已然拉开。他连忙循着视线望向那边偏僻的复道,那里果然有两个侍卫正押着一个女子。想了想便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看他们走的是永巷的方向,所以奴才猜想,大概是哪个宫里的丫鬟不守规矩,被哪位娘娘贬去永巷了吧……” 话音已落,步辇里却久久不见回音,拉开的窗帷也不见放下的痕迹。许久,等到那三个身影早已远去,窗帷才又轻轻落下,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走吧!” 那一刻的心疼,痛彻心肺却无从说起…… 眼底无尽的回望,情难自禁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再次醒来是被雨水浇醒的,望着身后高大冰冷的宫墙,我好不容易找回了思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孙府的,一路走来好像听到很多的失控的惊叫声,我以为是雨来得太大太突然了,可是一低头,却发现脚下的雨水都是红色的,就像个顽劣的孩子故意把颜料弄撒了一样……一样的不可原谅…… 脑袋很沉很沉……真是不好意思呢,把地上弄得这么脏……我抱歉地笑着,跌跌撞撞地进了府门。 这时的公孙府出奇地安静,从大门到我房间的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可是已经来不及思考原因了,我一头倒在床上,短暂的舒适安稳让我渐渐忘记了思考,可深度意识里却始终不敢真正让自己就这么睡过去。 要是在这里死去,只怕连身体也不能回去了吧…… “小姐!你去哪里了?我们提心吊胆地寻了你一个下午,生怕老爷夫人……小姐?啊——” 紫儿的一声惊叫让我迫不得已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睑,见她脸色煞白,我忙宽慰地笑了笑:“不要怕,我没事。” “可是……可是,好多血!怎么办?为什么还在流啊?!”显然,我的安慰对紫儿一点儿也不起作用,她颤抖着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我,好半晌才想起什么急急地说了声:“我,我去找老爷夫人……”然后就一路趔趄着跑了。 我苦笑着望着她失措的背影,再看向依然定定地站在床边的兰儿。 她也被吓到了,但是和紫儿不同,她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见她双眼怔怔地望着床上的大片殷红,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一只手用力地扼着脖子,像是生怕一放手就会失声叫出来。 我费力地招招手让她靠过来,她一愣,然后才慢慢地上前了几步:“小姐……我是不是,是不是该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我摇摇头冲她笑:“不用了,你去帮我拿点儿止血的药来就好……你不要害怕,其实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疼,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反倒是这么多血把你们吓坏了……你就把这些当作胭脂水粉,你瞧,多漂亮啊……浪费了真可惜,对吧?” “小姐,你若是没力气说话,就不要再说了。兰儿不怕了……真的不怕了……”兰儿吸了吸鼻子,撇开头不愿再看我:“小姐你再忍一忍,我这就去取药。” 兰儿一边匆匆地跑着,一边止不住地流泪,我的傻小姐呵,受了那么多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脸色惨白得已然是个纸糊的人儿了,竟然还有心情拿自己开玩笑!哪有胭脂水粉会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还有小姐的脸,可怎么办啊?老爷夫人那边…… 我的房里,紫儿刚一回来就站在床边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我心下已猜到几分:“是不是老爷夫人不想来?”我才一说,紫儿就愣了一下,接着慌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老爷夫人不是不愿来,是因为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兴许,兴许一会儿办完了事就来了!” 我摇头:“你不用骗我,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本来就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能救我,收留我,就已经很好了……虽然,我对他们有些芥蒂……但是,他们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我是不会忘记的……现在,他们不愿意管,也是情有可原的……我没什么好难过的,更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小姐……”紫儿瘪着嘴,好像比我还疼。我深吸一口气,说:“你过来。”紫儿听话地凑过来,我偷笑,顺势伸手用力捏住她的脸。她大惊,一脸懊悔地叫起来:“小姐!” 我轻声地笑了:“这样才像紫儿嘛,刚才那个样子就像个小老太,真是到了人见人厌、花见花败、老黄牛见了也要踹的地步了……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宇宙超级无敌……当之无愧的丑王之王了……呵呵……” 紫儿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知道这话是在调侃她,气得全然忘了刚才的胆颤心惊,张牙舞爪地就要来挠我痒痒,可一看到我身上湿透的红色,开心的神情又立刻烟消云散了。唉,功夫都白费了……我容易吗我? 还好兰儿很快拿来了药,稍微打破了这种沉寂的气氛。 兰儿还很细心地打了水来替我清洗,然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脸上的伤也许实在太骇人了,所以他们都抖抖索索地不敢下手,我只好自己对着镜子稍微清洗了一下,然后上药。 虽然铜镜看不太清楚,可是那糊着血肉的交错的刀伤还是可以看得见的,就连我自己即使事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心口一滞,这也就难怪兰儿和紫儿吓成那样了。 他们两个就这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兰儿轻声说:“小姐,我思量再三,有件事倘若再不告诉你,对你来说实在太不公平。”我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其实,老爷夫人认你做女儿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兰儿顿了顿,似乎怕我不能接受,见我朝她笑了笑才接着说下去:“两个月前,老爷答应了窦府的提亲,约定下个月初三就把小姐嫁过去。原本小姐并没有什么意见,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小姐就偷偷地逃婚了。” “老爷和夫人害怕这件事一旦让窦府的人知道,会立即退婚,所以只能暗地里派人寻找,可是却始终杳无音信。后来,老爷无意中救下你,就想到让你来顶替小姐嫁去窦府。所以……” “所以,我充其量也只是一枚棋子,对吗?”其实,当我听说公孙蕊和那个书生私奔的事起,我就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没想到恰巧被我猜中了。如果这里有卖彩票,我是不是应该买张来? 兰儿歉疚地看着我:“我本来是想,你如果能够嫁入窦府,这一辈子也就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了,至少比自己辛辛苦苦劳作要好些。可是,眼下小姐回来了,你又受了这样的伤,我真的很担心老爷夫人会做出对你不利的决定……” 我上药的手一松:“你是说,公孙蕊回来了?” 自由 兰儿默默地点头。紫儿低头说道:“就是在你失踪后没多会儿,小姐就突然回来了。其实,老爷夫人就是因为小姐才一时顾不上这边的。” 我抬头:“你们原来就是公孙蕊的贴身丫鬟吧。”不是疑问,只是想要确定一下。 虽然是意料中的事,可当我亲眼看到他们轻轻点头,终究还是伤到了。“就是因为是她的贴身丫鬟……所以不管我怎么真心对待,不管我怎么善意相处……你们还是会为了她和她家族的利益……选择对我隐瞒事实……是吗?” “不是的,小姐,我们……” “不要再说了……”我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呼出,第一次拒绝了他们的帮助,用力扶着床沿坐起来:“我知道该怎么做……” 兰儿和紫儿默默地跟在后面,似乎在轻轻地抽泣。我狠狠心不去管他们,兀自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厅走去。 从府门到后院唯独不用经过前厅,而我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府里的人我一个也没遇到。所以可以想到,公孙老夫妇一定正在前厅和女儿嘘寒问暖。想想,这府里的小姐失踪那么久忽然回来了,没有人不会好奇得想要去看看的,更何况是这种信息流通极少的古代,这样的新鲜事儿,就算主人不允许,也一定会想出各种办法偷偷地了解。 暴雨初停,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有着深深浅浅的水泽,竹影曳曳,雨滴点点滴落,溅开朵朵清莲,空气中带着潮湿,凉爽地有些刺骨。 才走到一处半月形院门前,就听到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公孙老夫妇就已经出现在了离我不远的院门中。我看了看他们身后,没带一个侍从,也没带那个刚回来的女儿。 那么,目的很明显了。 他们也看到了我,一眼便瞧见我脸上布满的狰狞伤口,皆是一惊。但随后,公孙老爷子走上前来,只是又扫了一眼我的脸,然后漠然地说道:“有个消息你或许还不知晓,公孙府的大小姐,也就是我的女儿,她回来了。所以你的身份恐怕要改一改了。” 我低头:“秋约明白……” “我和老爷商量了一下,让你做小姐的贴身丫鬟,等到下个月初三,作为陪嫁和小姐一同嫁过去。”公孙老夫人走到老爷子身边,看了看我,又说:“可是,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怕是不行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公孙府是不会就这样赶你走的,但你这样子……不如你就留下来做个粗使丫鬟如何?” 我暗自苦笑,曾几何时,记得有人说过:“……不如让老爷认你做女儿,如何?”而现在,只不过才几天而已,那个所谓的“女儿”忽而换成了“粗使丫鬟”!是世事多变?还是我无力适应? 我跪下,眼前一阵阵恍惚,奋力咬紧嘴唇,猩甜的血渐渐渗出,刺痛了我的咽喉,将散乱的神智一点点拉回。 便在这时,兰儿紫儿一齐上前,跪在我身边,乞求道:“老爷夫人,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先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吧!她流了很多血,要是再不医治,恐怕就要不行了!” 公孙老爷子无动于衷,不耐烦地皱起眉:“你就算跪下也当不了小姐,想清楚了,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老爷……”兰儿紫儿近乎绝望了。 我咬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这第一个响头,是感谢您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救回来……这第二个响头,是感谢您这几天的收留……这第三个响头,是为我那些可能对公孙府带来伤害的行为表示道歉。” “至于做不做丫鬟,您就不用费心了……”直直地看向他:“我想再怎么样,我还没落魄到到卖身做丫鬟的地步……” 我的话还没说完,公孙老夫人立即变了脸色,指着我鄙夷道:“笑话!难不成你还想做小姐?!我们公孙府从来只有一个小姐,没听说过有第二个!只怕你今后想叫也没人搭理呀!” 心里有什么一直在跌落,撒了药的伤口似乎还在渗血,我费力地站起来,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和您的女儿争做什么小姐,更不会和她抢夺窦府少夫人的位子……因为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也根本不会稀罕。” “那你想如何?” 我苦笑,为什么短短不到一夕的时间,人说话的口气就可以变得这样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心里的决定更加坚决:“我只想出府。” “出府?难道你想将这件事散播出去,破坏我们公孙府的名声?”公孙老爷子一听,立刻警惕起来,看我的眼神似乎想把我整个儿剖开。连老夫人看起来慈祥的脸上也现出了凶相。 我摇头苦笑:“我想出府,只是单纯地想回家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再说了,我现在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又怎么有精力去散播什么?……更何况,公孙府的好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人诋毁呢……” 你们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 公孙老爷子想了许久,大概觉得有理,然后才点头应允了。我轻舒了口气,心口开阔了一些,然后再也不想停留地转身离开。不是不想说告辞的话,而是实在说不出口,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样的胸襟来承受这些。“小姐!”“小姐……” 我停了停,知道他们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持……我根本无权责怪……所以你们也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知道这样的声音他们能不能听见,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也许是刚才强撑了太久,所以刚一走出府门,身上的疲累感立刻如潮涌般卷来,眼前时不时就出现的黑暗越来越重。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怎么能就这样倒下呢?不可以的,至少不可以倒在这里!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可是……我还能去哪儿?? 抬眼看看四周,各种嫌恶的眼神如刀割似鞭抽,紧紧相逼,让我想躲也躲不了,想逃也逃不掉……忽然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孤立了…… 公孙府的前厅,几个小厮低头恭敬地守候在门前,公孙老夫妇正怡怡然地坐着,一口一口地喝茶,空气中弥漫着上好龙井的香味。 “老爷,你就不好奇,那丫头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公孙老夫人优雅地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抬头问。 公孙老爷子摇头沉吟:“想必是她又偷偷溜出去,得罪了什么人才弄得那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她这样走了倒也干净,免得给咱们府里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至于她脸上是怎么伤的,又是被何人所伤,就都与我们无关了,何必再理那等闲事?” 什么东西重重打在我的背上,本来就虚软无力的身子忍不住一个踉跄,下一刻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怎么办?没力气站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湿漉漉的地面透着沁心的凉意,脸上的血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地面。周围哗然而至的哄笑声震得我耳朵阵阵发麻,各种烂蔬菜像雨点一样砸到我身上,腐臭的味道让我忍不住想呕……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我勉强睁开眼睛向上看,只见一个高头大马打着响鼻在我眼前嘶鸣着停下,那钉着铁掌的前蹄高高的抬起,放下时刚好紧贴着我的头顶,分毫不差。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略施脂粉的鹅蛋脸,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眸格外迷人。只见她瞧了瞧地上的人,然后迅速敛下眼眉退回了帘子里。片刻间,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主子,是一个女孩儿倒在地上,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姐姐 薄雾弥漫,百花香甜。虽然是无风的天气,可空气中微凉的水珠依然能让人倍感清凉,深吸一口气,香气怡人,就连心里都是满满的欢喜。 我站在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似仙似幻的景色,耳边是隐隐传来的“琤琤”乐声,沁凉的雾气袅袅地散进屋里,沾湿了身后的珠帘,却显得更美了。 “约儿?”声音清脆,如珠玉落盘。 我闻声看向门外,薄雾环绕的背景下,一个身穿广袖曳地云衣,头挽蝴蝶髻的女孩子正含笑看着我,清丽可人的鹅蛋脸红扑扑的,碧绿的翡翠耳坠轻轻晃动,发间的珠环金络点缀得恰到好处,气度娴静温婉,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我笑了:“子夫姐姐,你怎么又偷着跑回来了?”一看她还穿着舞衣,脸色红扑扑的,我就知道一定又是在排练的时候偷偷回来的。 她睇我一眼,径直走过来把我拉到离窗远些的地方坐下:“今早的雾气大,寒气重,你的烧才刚退,一定要小心些,不可再着凉了。”说完还不放心地用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 “没关系的,躺了这么多天,透透气也好啊!”我嘴硬地笑着,知道越是催促她离开她就越是赖着不走,所以干脆倒上茶送到她面前。 她笑吟吟地接下:“约儿是越来越贴心了!” 我却忽然觉得很歉疚,只是轻轻浅浅地笑,然后静静地看着她开心地喝下,眼里心里都是满满的幸福。子夫姐姐,你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秋约发誓,一定会千倍万倍地对你好,永远永远…… 那一天,原本在我的记忆里是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漫天的黑暗里只有那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鲜血,残忍而血腥…… 但是子夫姐姐——那个拥有好听声音的女孩儿,是她的出现让这一切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了。多亏她请求平阳公主救下了我,并且让我一直住在她的房间里慢慢养伤。要不是这样,我早就暴尸街头,或许现在已经在乱葬岗跟其他的野鬼抢地盘了。 记得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当时她看起来开心极了,抓着我的手一直嚷嚷着“上天保佑”。 然后她告诉我,我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因为脸上的血迟迟不能止住,再加上忽然发高烧,病情极其严重,原本以为我真的像大夫说的那样就快死了,可没想到我最终还是挺过来了。一说起这个,她至今还是一脸的后怕和万分庆幸。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当我告诉她我叫秋约的时候,她似乎觉得很亲切,然后她告诉我,她原来叫卫子约,和我的名字一样也有一个约字,只是后来公主觉得不好,就让她改名为卫子夫了,说是有相夫教子之意。 后来,她说要和我姐妹相称,就问了我的年龄。 我当时出口就想说自己的现实年龄,可一想,那样说的话我不就成妖精了吗?就算他们不认为我是妖精,我自己还不想“发育不良”呢!所以就猜度着这缩水的身体看起来和兰儿紫儿差不多大,就随便估了个数,结果碰巧比她小一岁。 于是,糊里糊涂地,我就成了她的妹妹。 “约儿,你想什么呢?来,让我检查下你的伤口。”她好听的呼唤声把我神游的思想拉了回来。我恍惚了一下,不躲不闪地让她揭下蒙在我脸上的面纱,泛着血色的狰狞伤口悉数暴露出来,不管什么人看着都会忍不住一个激灵。 她心疼地皱起了眉:“怎么还没结痂呢?要不,我再替你上点儿药吧……” 我点头,乖乖地任由她在我的脸上摆弄。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通常小的伤口最多十个小时就可以结痂了,虽说我这些伤口比较严重,但是也不能过了一个星期还没结痂吧?怎么讲都说不过去啊! “不过不管怎样,好在血已经止住了。约儿你不要着急,我想再过些日子也许就会好的。”我知道她这是在安慰我,怕我伤心。这样的开导她每天或直接或隐晦地都要说上不下十次,活像个唠唠叨叨的小老太婆。 我故意冲她眨眨眼,笑得一脸无谓:“姐姐不用替我难过,其实容貌对我来说并不像姐姐你们想得那么重要的。而且,其实我很喜欢戴面纱呢!” “你看别看它小啊,其实作用可大着呢!不仅可以防尘、遮风、挡阳光、避口水,顺便还可以营造朦胧美,增加回头率!要是遇上哪个不知好歹想一睹本姑娘芳容的,正好可以吓死几个社会垃圾,何乐而不为呢?” “就你嘴贫!”子夫姐姐忍不住笑了,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没好气地嗔道:“看来反倒是我一个人多心了,有些人却还乐得自在呢。” “那是当然!‘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 子夫姐姐看着我的眼睛忽然一亮:“好句!真是好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约儿,这是你想出来的吗?” 我一愣,心里已经把自己骂了个遍。你说我没事儿干嘛‘旁什么征博什么引’啊?这下好了,一个不小心把咱唐朝的李太白同学扯到了汉朝,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以后的创作啊?太白兄啊,太白兄!我对不起你…… “约儿?” “呃……这个呢……其实呢……”脚底使劲儿,心一横,开始天马行空:“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句子算不算我写的,因为这是一天晚上,我做梦梦见的。梦里有一个书生站在月光下喝酒,然后……他就吟出了这个句子。我听了觉得好所以就记下了!”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比珍珠还真!!比雀巢还确!!”拜托——我好不容易才想的托辞,你不要这么快就怀疑嘛!太伤自尊了! “什么雀巢鸟巢的,那你说,那个书生叫什么名字?”唉喂喂,不要用这种百分之百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嘛!我很受伤诶…… “叫什么名字啊……我想想……李什么来着?李宁?李记?……李子?……李黑?李白?……啊对!李白!是叫李白!我就梦里见他穿着一身白,头上顶着颗李子一样的东西,我就恍恍惚惚地觉得他应该叫李白!”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皱眉睨我。 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也不知道诶……做梦嘛,哪能记得清楚啊……本来那事儿就已经过去很久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现在还能稀里糊涂地记得一些,就已经算不错了!” 瞧着她一脸怀疑不解的样子,我心里暗暗打鼓:“我在这儿,等着你迷惘,等着你的反应我很揪心——”终于的终于,她似信非信地很内涵地瞧了我一眼,不再追问下去,继续笑吟吟地听我胡吹乱扯。很快欢笑逗闹又萦绕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屋子里。 与此同时,长乐宫,宣室殿内却充斥着一种迫人的气压。 刘彻“啪”地一声把面前的奏折丢到一边,此时的桃花眼危险地半眯着,瞳孔里射出的怒火直叫半跪在案前的那人久久不敢抬头。“已经整整十天了!区区一个人就这么难找吗?” “陛下息怒!”那人抬头:“要说这长安城十六七岁的女子实在不在少数,陛下又只允许私访,这找寻起来难免困难重重,还请陛下体恤!要说臣,确实已经尽力了。” 刘彻瞪着他压抑着怒气,好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示意他起来:“也罢!如此盲目寻找确实不易。是朕太心急了……朕命令你!继续挨家挨户的找,只要是十六岁左右的女子都要查,就算是丫鬟也不能错过!听明白了吗?” “诺!臣遵命!” 刘彻挥手让他退下,俯案沉思。多日来,脑海里那个秀雅俏丽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那时而古怪时而深情的生动脸庞无时无刻不在触动着他的心弦,还有那一颦一笑以及那明净清朗的眼神……这所有所有……都是后宫里的女人永远无法具备的…… 这样的女子,叫他如何不牵肠挂肚? 婴儿 又接连休息了好几天,我的身体才完全好转,只是脸上的伤口似乎处在一个冻结的时空里一样,无论怎么小心,无论上多少药,就是结不了痂,永远一副血淋淋的样子,看起来怪渗人的。 子夫姐姐已经开始帮我张罗着找个轻松点的活儿,我也就心安理得地赶紧享受剩下不多的安逸时光,完全放心地任由她替我想办法。 而事实上,我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忙。 这一天下午,她忽然抱着一个婴儿回来。小孩儿哭得特别厉害,似乎已经哭了很久了,听起来嗓子都是哑的,可还是拼命地哭,拼命地哭,那嗓音洪亮的,整个一个婴儿版帕瓦罗蒂。 我凑上去一看,呀!孩子很小却生得分外漂亮!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小脸:“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宝宝呀!瞧这哭声响亮的,将来一定是个歌……格外厉害的……大将军!这嗓门儿,正好可以用来喊军令,多威武呀!” 小家伙好像听懂了似的使劲儿蹬了蹬小腿,子夫姐姐差点儿没抱住:“他是我姐姐的孩子。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的,姐姐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霍去病。姐姐下午很忙,完全没有空闲照顾孩子,所以我就把他抱过来了,你替我好好照顾一下吧!” “啊?”我一惊,又好好地看了一遍她怀里的婴儿。 子夫姐姐以为我不愿,努力说服道:“只是一个下午,这孩子很好带的……” 我忙摇手:“不是不是……我没说不愿意照顾他,我只是觉得……他这个名字有点儿古怪而已。子夫姐姐,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吧!” 说着我伸手接过,很不熟练地把它抱在怀里,禁不住又看向他。老天!这个小小的婴儿就是霍去病!是未来的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呢!虽然连皇帝刘彻也见过了,但是一开始并不知道,而且让我知道的方式实在太惊悚,所以那种本来应该有的高兴劲儿也被冲刷地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了。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白痴了,小家伙似乎有点儿不满了,他嘟了嘟粉嫩的小嘴,小手在空中一个劲儿地乱舞。 “这孩子很可爱,我很喜欢他呢!姐姐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我低眸凑近怀里不安分的小家伙,瞧着他亮闪闪的眼睛,逗他:“你说是不是啊,我们未来的大将军?” 姐姐笑了,眼里却含着泪:“要是真能做个大将军就好了,只可惜我们身为奴婢,生下的孩子也只是为奴的命,只可怜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见不到自己的爹了……” “哪能啊?”我心叫不好,不偏不倚地正好说到了姐姐的苦处,连忙想抬头安慰她几句。不想这时,小家伙的一个“群魔乱舞”直接导致我的面纱被他拽了下来,竟然还攥在手里玩得不亦乐乎。 我第一反应是担心脸上的伤口吓坏了他,急忙想从他手里拿回面纱,可是他攥的紧紧的,我又不敢太用力怕伤了他,结果愣是僵持了好几秒,而我竟然也没注意到,这之间小家伙根本就没有被吓到。 “约儿……”子夫姐姐迟疑地看着这一幕,一时忘记了悲伤。 我顾不上和姐姐搭话,一心想把面纱夺回来,于是开始恐吓他,虽然知道八成是对牛弹琴:“小子!你再不还给我的话,我可要不客气了哦!快点儿乖乖拿……” 呃?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我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脑袋,彻底呆掉。小家伙似乎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依然兴奋地用他粉色的小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着我脸上的伤口,长而翘的睫毛时不时地轻扫着我的脸颊,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好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硬是拨开他为非作歹的小脑袋,顾不上擦满脸的口水,扭头看向一旁同样傻眼了的子夫姐姐,有些迟钝地问:“他……是不是……饿了?” “不会啊……来的时候,姐姐已经喂过了……”子夫姐姐怔愣了好半天,才一脸不解地看着小家伙:“可能……是没吃饱吧……” 再看向怀里,小家伙老神在在地半眯着眼,满足地靠着我,手里还死死攥着刚才那块面纱,好像得了块宝贝似的。我郁闷了,那个……话说,他就一点都没被吓到吗? 未央宫,椒房殿。 芷希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娘娘,您吩咐奴婢有什么事吗?” 陈阿娇坐在宝座上,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她:“你可听说,窦府明日要举办婚事?” 芷希身子微微一颤,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却又不敢怠慢,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听说了。” “那你可曾听说,那窦叔达要娶的正是公孙府的大小姐?” 芷希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心下早已慌乱不堪:“娘娘……” “下作的东西!还不快跪下?!你就是这么给本宫办事的吗?本宫说过的话,你也敢忤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陈阿娇怒气更盛,抬手就要招呼侍卫。 芷希吓得哭声求饶:“娘娘!求娘娘饶命!……” 陈阿娇根本不管这些,只叫道:“来人!把她给本宫押下去斩了!” 看着很快就站在两边的侍卫,芷希几乎绝望了,可脑海中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抓住那一线生机:“娘娘,娘娘可否听奴婢说一句话?等,等奴婢说完了,再行处置也不迟啊!” 陈阿娇想了想才道:“看在你伺候了本宫十多年的份上,本宫姑且答应你!” 芷希连忙拜谢:“多谢娘娘垂怜!”说完看了看两边的侍卫,陈阿娇会意,挥手令他们先行下去。然后芷希才稳了稳心神,又说道:“请娘娘想一想,那个丫头的脸是奴婢亲手划花的,早已不能见人。可如今却突然说要嫁人,而且嫁的还是家事显赫的窦府,娘娘,您不觉得奇怪吗?” 陈阿娇这才想到这个蹊跷,沉思道:“对啊!就算窦叔达不嫌弃,这公孙弘也没有这个老脸把自己毁了容的女儿嫁过去啊!难道那老家伙还有其他的女儿?” “奴婢,奴婢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的女儿,但是娘娘,奴婢可以肯定的是,那嫁过去的‘女儿’绝对不是娘娘想要杀的那个。可以想见,如今那个人也许已经死了,即使没有死,也一定不会好过。” “再有,看当下的情形,公孙大人似乎并不想追究此事,既然如此,娘娘何不就此收手?万一这件事闹大了,公孙大人一定要讨个说法,就算皇上存心想要护着您,也不好向群臣交代啊!到时吃亏的,还是娘娘您哪……” 陈阿娇听着听着觉得有理,想了想说道:“不错,算你有点儿见识。这件事本宫姑且不再追究,但是该领的责罚不可以少,你自己下去领五十大板!以示警戒!” 芷希长伏在地,高声谢道:“谢娘娘不杀之恩!娘娘长乐无极!” 陈阿娇满意地点头,然后对大殿里所有的宫娥厉声吩咐道:“这件事本宫从此不再追究,要是有哪个饶舌的敢把这事儿透出去半点儿,一旦本宫知道了,就绝不轻饶!听明白了吗?” “诺!”众人无不胆颤心惊,连连跪地应下。 “皇后有什么事不能透漏出去啊?” 沉寂的大殿里忽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不说那些个宫娥,就连陈阿娇也是吓了一跳,匆匆看过去,只见刘彻一身黑色玄衣屹立在大殿入口处。 错失 “皇上?”陈阿娇有点儿慌了神,迎上去:“臣妾参见陛下!” 对陈阿娇难得的乖顺有理,刘彻似乎并不怎么受用,反倒疑心更重了:“朕听说,皇后最近很忙啊!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是关于方才那件‘不能透漏的事’吗?” 陈阿娇面色难看,却强自忍住了,转而对跪在两边噤声的宫娥令道:“你们都下去!”那些宫娥却仍是不敢动,直到刘彻命他们下去,这才纷纷应声退下。 “皇后想好怎么说了么?”刘彻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陈阿娇面色越加难看:“臣妾长日无聊,没什么可忙的,即便要忙也只是料理宫里一些琐碎的事务,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看见臣妾很忙了,皇上可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就听信了他们的胡话!” “是不是胡话不是皇后说了算的。”刘彻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突然话锋一转,说道:“皇后既没什么可说,朕也就不勉强了。来人!摆驾鸳鸾殿!” 陈阿娇没想到刘彻这次连吵都不愿和她吵了,气得直跺脚,叫道:“刘彻!刘彻?!你这是存心羞辱本宫吗?你就不怕本宫向皇祖母告你?!” 舍人已经准备好了步辇,刘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临了说了两句话:“皇后既没什么话说与朕,朕也没什么话和皇后说的,既然如此,朕就给皇后一个清净之地。至于告状,皇后之前告的还不够多吗?”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 子夫姐姐他们还没回来,我就抱着小霍去病在院子里散散心,赏赏景。 这个院子里一共住着八个人,四个歌姬四个舞姬,子夫姐姐就是其中一个。平时他们要不排练歌舞要不表演歌舞,有的时候会做些活计,但多是些浣纱之类的轻松活儿。说白了,他们其实就是平阳公主给刘彻准备的储备妃子,和宫里选上的良家子差不多,只要刘彻看上了,就有机会到宫里去。 子夫姐姐的嗓音很好听,长得也好看,而且还有一头特别黑亮的长发,所以在这些人中应该是相当出色的一个,我曾经开玩笑说:“要是姐姐以后被皇上选中了,可别忘了赏妹妹几件宝贝,妹妹我可就指着它们将来闯荡江湖呢!” 怀里的小家伙攥着我那块面纱伸直了小胳膊挥舞起来,我一喜,以为他要把面纱还给我了,连忙乐呵呵地伸手去拿,结果他顺势咬住了我的手指,“吧唧”“吧唧”地吮吸起来。“额的神啊!你怎么逮着什么就吃啊?” 我极度郁闷,极度飙汗中,正巧门外响起姐姐的声音:“谁逮着什么吃什么呀?” 我瞧过去,无奈地说:“还有谁啊,不就是这臭小子呗!唉,别说那么多了,姐姐快来救救我吧,你妹妹我整整抱着他一个下午,手臂都酸地麻木了!” “你笨呀!不晓得哄他睡了放在床上吗?”子夫姐姐一面笑斥一面走过来从我怀里接过不安分的小家伙,惊道:“呦!瞧他还不愿意呢,看来去病很喜欢你呢!” 我活动着酸痛的手臂,撇撇嘴:“哪有啊!我看哪,他就是在故意整我!” “你啊!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如何晓得作弄人?你可知道,小孩子其实是这世上最真诚的人,他们不会说话,所以也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倘若谁对他好,他心里是最明白的了,自然就会从行为让表现出依赖。”子夫姐姐笑呵呵地朝我眨眨眼:“就像去病对你这样!” “啊?!”我彻底晕乎了,心里直叨咕,用不用这样折磨人来表示依赖啊?小子,你是舒服了,可累坏了我啊,知道不?算你欠我的,等你长大了,可别忘记多给我点儿银子闯荡江湖,嘿嘿!光是想想都觉得美啊! 跟着姐姐进到屋里,给她斟上茶,脱口问道:“少儿姐姐平时也没有让我们帮她照顾去病啊,为什么单单今天这么忙?是不是府里要有什么事啊?” 子夫姐姐点点头,看了眼怀里的去病:“姐姐平日也就是打理府里的一些杂事,仔细说来也是有些空闲的,不过再过几日,皇上要去霸上祭扫,主子说已请了皇上让他祭扫回来时到咱们府上坐坐,所以当然要事先准备准备了。” 原来是这样,唉,帝王就是帝王啊,这普通的一坐就要让人家准备这么久。当然了,只怕不只是坐坐这么简单了…… 皇帝的突然驾临让许久没有得到临幸的吴美人惊喜万分,却不想刘彻只是让她陪着喝酒,兴致来了就叫她跳舞助兴,对侍寝的事只字未提。吴美人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可是却始终没有办法,不多会儿就醉倒了。 刘彻却是越喝越清醒,脑海里那个女人的样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媚,直绕的他心里难受地紧…… 夜已深了,鸳鸾殿却悄悄派舍人来传宫人玉芷希觐见。 当芷希不知何故,胆战心惊地来到鸳鸾殿的时候,刘彻正浑身散发着酒气郁郁地喝酒,可是那双眼睛却格外地亮,似乎比白天还要清醒。 “奴婢拜见皇上!” “嗯。”刘彻点头,放下酒杯看向跪在下面的芷希:“朕问你,皇后最近背着朕都做了些什么?” “这……奴婢……”芷希吃惊地倒抽了口气,呐呐地不知如何回答。 “这宫里平日无缘无故没了几个妃嫔,朕可以不追究,但是这件事不同。朕怀疑它与朕正在调查的一件事有关,你今日即便不说,朕早晚也会查清楚。只是到时,朕若是发现你或者皇后真与此事有关,那就不是像死个妃嫔那么容易放过的了。” 虽然这些天后宫安顿了,可皇后还在秘密地忙些什么,难道她已经把手伸到了宫外?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些日子心里总感觉忐忑不安,直觉担心皇后会对她不利。 芷希一听慌了神,连连摇头解释:“不是的!不是的皇上!皇后娘娘只是前些天审问了公孙大人的大小姐而已……”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芷希立刻噤了声。 刘彻追问:“哪个公孙大人?为什么要审问她?” “是……公孙弘公孙大人……因为……因为……”皇上的目光锐利得不容她忽视,芷希呐呐地回道:“因为皇后娘娘……知道那日在鱼晚亭,皇上和她在一起……所以……” 刘彻忽地站起来,心乱如麻却又欣喜交加,鱼晚亭!鱼晚亭,鱼晚亭……果然是她吗?这几日来的直觉竟然是对的!她是公孙弘的女儿?!若是我早些察觉到皇后的举动就好了,那么岂非少了这许多麻烦?“说!皇后拿她怎么样了?” 芷希对刘彻的反应是既诧异又害怕:“皇后,皇后没拿她怎么样……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公孙小姐明日就要和窦府的少爷成婚了……而且,而且,而且奴婢也不知……”不知皇上说的那个“她”是否就是公孙大人的女儿…… “成婚?!”有如晴天霹雳一般,方才的欣喜又自责的复杂心情顿时消散:“她要成婚了?!来人!朕要出宫!!”不错,不久前曾听说公孙府要和窦府联姻,记得那时朕还该死地没放在心上,可现在听来却如炸雷般,心,彻底乱了方寸。 这一晚,皇帝突然微服驾临公孙府,莫名其妙地闯进了小姐的闺房,让整个公孙府上上下下无不胆战心惊,却又不知何故。 这一晚,所有人眼见着皇帝火急火燎地赶来,又失望而归。却始终无人知晓皇帝的心情是如何起起落落,整夜未眠。 挑衅 平阳府的后花园比起公孙府的规模要大了许多, 花色也多了许多。除了我们平常很容易见到一些花卉之外,还有些是我连名字也叫不上的,当真是争芳夺艳,美丽绝伦!再加上早晨的新鲜空气夹带着丝丝的清凉,在这里唱歌跳舞果然是让人心旷神怡。 “喂,别看了,快打扫吧!”旁边一位刚认识的姐姐催促我。 我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大扫帚继续低头清扫。来这里干活是借了姐姐的人情,今天是第一天。原本干这个还是挺轻松的,可因为明天刘彻要大驾光临,而府里还有些琐事要多加人手,所以许多原本清扫后院的奴婢都被暂时调过去帮忙了,于是这里的工作就自然而然地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我们旁边,相隔一排矮松的地方,子夫姐姐正在和那些姐妹们一起排练歌舞。即便不用眼睛看,仅仅是听着那清脆甜美的歌唱伴着“铮铮”乐声,还有那微微清风中衣抉翻飞、金玉叮当的轻响就已经不难让人想到那种歌舞升平,美轮美奂的景象了。 汉室的音乐不如现代那样节奏明快,但是它的每一个音律都透着古朴和清雅,仔细听来别有一番韵味。相应的,汉室的舞蹈与现代舞的动感不同,它多是体现舞者身体的柔软度和步调的轻盈感。 “哎!你个小丫头,不乖乖扫你的地,跑来我们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一惊,方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排练的地方了。眼瞅着他们纷纷停下向我这边看过来,我突然一阵莫名地心慌,其实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的眼神,就是我噩梦里无数次见过的那样:“我,我……” “唉?子夫,那不是你新认的妹妹吗?”一个和子夫姐姐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姐姐认出了我。子夫姐姐这才看过来,愣了一下:“约儿?” 我尴尬地笑笑:“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们的,我只是觉得你们跳得好看,唱得也好听,所以……就忍不住过来了……我这就走……” 刚才一起干活的那位姐姐也跑了过来,责备道:“不是说了不要看的吗?怎么趁我不注意就跑到这边来了?快回去吧!”知道是自己太鲁莽了,我乖乖地低头往回走,争做好孩子,有错就改是我的又一大优点。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等等!既然你这般喜欢,不如露两手让姐姐们瞧瞧,如何?”紧跟着就有人笑着附和道:“就是!既然是子夫的妹妹,相必也和她一样能歌善舞喽!”“说的正是!”“露两手呗!” “各位姐妹们,我妹妹大病初愈,还是不要为难她了吧!”是姐姐在替我说情。我回身,正巧看到那几个人嚣张嬉笑的样子,还是不依:“那怎么可以?子夫,你可莫要仗着主子喜欢你就妄自偏袒她喔!”坐在一侧抚琴、吹箫的三个女子看好戏般地瞧着,静默不语。 来找我的那个姐姐推推我,让我回去,一面向那边起哄的几个人赔笑道:“妹妹们都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娇美人儿,哪里是我们这些粗使丫鬟能比的上的,还望各位不要跟这个丫头一般计较了!” “姐姐客气了,我们可不是故意找茬,只不过姐妹们看她甚为喜欢歌舞,若是我们就这么赶她走了,岂不成了我们的不是?依我看哪,今儿就让她露一露,不会歌舞也没关系,随便来个什么,只要能逗大家开心开心就行了!”说完那几个人又是笑做一团。我就纳闷儿了,这样拿人寻开心就这么好玩儿吗? 子夫姐姐为难地看着我,又看向他们,不知道如何是好。看来今天我要是不出下洋相他们是不会甘心的了。虽然看起来他们是在故意为难我,但是实际上是有意为难子夫姐姐。其实我早该想到了,“树大招风,人红招妒”,子夫姐姐在这些人中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何况又得到平阳公主的喜爱,要想不招人眼红简直比让世界和平都难!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点儿啊!”他们不耐烦了,一个劲儿地催道:“不会是什么也不会吧?” 我一笑,径自走向旁边的一架古琴,边上抚琴的女子诧异地看着我,我没心思理会,心里默默回忆着学过的曲调,然后深吸一口气,席地而坐。十指纤纤,轻抚七根琴弦,琴漆完好无暇,不算是最好的,但是已经足够了。 指拨琴弦,旋律时隐时现,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接着曲声淙淙铮铮,如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如松根之细流。再听下去其韵悠悠扬扬,仿佛是行云流水。指尖急转,曲调跌宕起伏,似极腾沸澎湃直观,具蛟龙怒吼之象。手势渐缓,恰如轻舟已过,就势徜徉,水声复起,清扬有力,止于铿锵,回味无穷。 我轻轻舒了口气,站起来看向他们:“这样,可以吗?” 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我,不置一词,我心存一分疑惑,又默默回味了一遍,没错啊!虽然隔了好多天没弹了,但是好在曲子记得很熟,手也没觉得怎么生疏。说句不客气的话,感觉好像比他们弹得还要好点儿呢。那么,难不成是被我的琴技怔住了?可是,用不用这么夸张啊? 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掌声:“好!真是好!好一曲《高山流水》啊!”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平阳公主。众人忙作礼道:“参见公主!”我依葫芦画瓢,也跟着作礼拜见。公主点头示意平身,然后对我说:“很少有人能把这首曲子弹得这么出神入化了,你是我听过的第二个!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秋约。”唉,真憋屈!为什么一定要分尊卑啊?又不是市场上的菜,好坏都要分个三六九等。 “秋约?哦,你就是上次倒在我马车前的那个女孩子?子夫向我提起过你。”她恍然大悟地向我求证。我点头,是了,就是那个差点儿被您家的马蹄子踩到的那个,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你这面纱是怎么回事?”哦,这个呀,遮羞布! 子夫姐姐快步走过来,说道:“主子,约儿的脸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才不得不用面纱的,还请主子见谅。” 平阳公主仔细看看我,很善解人意地不再相问,只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担当琴师,和他们一起排练。至于这个面纱,我可以准许你在任何人面前戴着它,但是你要保证,一定要让明天的表演像今天一样精彩!” 这样的好事等同于天上掉下个馅儿饼,只是一句话的功夫,我的职业就从清洁工人变成了专业琴师,身份转换快得连我自己都有点儿觉得在做梦,就更别提刚才那几个想要找姐姐碴儿的人了。想要给人难堪,反倒给对方添了个助力,这是不是所谓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皇宫,长乐宫。 太皇太后斜倚在宝座上,对一旁恭敬端坐的刘彻问道:“听说,皇上前天晚上闯了人家待嫁新娘的闺房,这可是真的?” 刘彻一惊,低头承认道:“是真的。但是孙儿并非有意为之。”那天冒失赶去,结果发现那个人竟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失望之下对公孙府的人胡乱发了一通脾气。公孙弘一向为他马首是瞻,不可能向外散播此事,看来皇祖母一直派人监视着自己啊! “哀家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闯了人家的闺房就是不对。”太皇太后眼光黯淡,可身上散发的强烈气场却不容忽视:“不过,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哀家也就不再计较了。人人都有年轻冲动的时候,人人都可以意气用事,但是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是皇帝,是这天下人的依靠!你要学会如何平心静气,如何处变不惊,如何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帝王!做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明白吗?” “孙儿明白。”刘彻静静倾听,悉心受教。 “阿娇从小被她母亲宠坏了,个性是有点儿骄纵,你俩性格不合,哀家也没有办法,但是哀家依然认为她的本性不坏。你要答应哀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冷落了她,更不能把她打入冷宫。”见刘彻不言语,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事不由人,你这样每日睡书房也不是办法。明天去霸上祭扫的时候,顺便去你姐姐家看看吧,她说有礼物献给你。好了,你下去吧!” 等刘彻走后,太皇太后才又重重叹了口气。即使自己什么可能都想到了,也未必能够阻止得了那些不想发生的事发生,从始至终,不都是这样的吗? 进宫 宽敞华美的大殿里,琴音瑟瑟,管竹声声,舞姿翩跹,风采绰绰,堪比百花群放,精彩绝伦。不过上座的那位好像并不怎么买账。 平阳公主也看出来了,但只是掩唇轻笑,调侃道:“皇上看来对他们几个并不满意啊,那不知皇上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 刘彻笑得无谓:“原来姐姐说的礼物是指这个,那姐姐还是不要操心了,朕喜欢的人不会在他们里面。” “皇上先别忙着下结论,看看接下来的这个再说吧!”我看向边门处,心想,难怪平阳公主对子夫姐姐和别人不一样,原来她早就把姐姐当成压轴的了。 一个手势,舞姬纷纷退下,子夫姐姐袅袅婷婷地碎步走来,广袖轻掩胸前,曳地长摆上的精巧铃铛随着步调叮叮作响。今天姐姐的妆容比平时更美更精致,头上的珠钗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她的乌发,万千青丝不经意地披洒下许多柔情,美得动人心魄。 姐姐向我这边看过来,我一笑,偷偷翘起大拇指,都准备好了,今天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伴奏,最好的音乐。 刘彻冷淡的目光看到子夫姐姐的脸时忽然顿住了,桃花眼渐渐眯起,这个人,这个人的眼睛好像她。平阳公主注意到刘彻的反应,想是子夫的美貌将他吸引了,脸上现出喜色,看子夫的眼光越发不同了。 琴声渐起,歌声随之响起,曲调清澈而悲凄,清脆甜美的嗓音演绎起来更觉一种凄美华丽,撩人心弦。 傍晚时分 阳光会变得温柔多情 他斜倚我落漆的窗格 静静地 看我对镜梳妆 日落时分 晚霞将换上殷红礼服 她乘坐我水晶的马车 久久地 等我铺上红毯 我流着泪吻别 泪水一滴滴地化作凄美的音符 染红了我炫丽的尾鳍 我含着笑装点 笑容一朵朵地开出七彩的音弦 铺就了那漫天的红湖 成全了 我灿烂的挽歌 一曲听完,刘彻的表情有点古怪,问身边的平阳公主:“这歌叫什么名字?”公主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道是不知。子夫那丫头事先并未说过要另改歌曲呀,何况这曲子的风格音律与一般的曲调都有所不同,之前从未听过,可谓独到之非常,美妙之绝伦啊! “子夫,我问你,这曲子的名字叫什么?为何从未听过?” 子夫姐姐低头答道:“回主子,这曲子是新作的,取名《人鱼唱晚》。” “人鱼唱晚?!”刘彻身体一怔,问道:“是你作的?” 皇上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尽道不明的情绪,强烈的迫切中竟有着抹不去的脆弱,刹那间子夫的心弦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回道:“回皇上,是奴婢作的。” 子夫姐姐?我惊讶地抬头,只看见姐姐微微仰起的侧脸。 “约儿,这首歌真好听,叫什么名字?”“《人鱼唱晚》,我刚刚编好的。姐姐也觉得好听吗?”“嗯,真的很好听!教我好不好?”“好啊!姐姐的声音那么好听,唱这首歌一定很不错!”“约儿,不如我明天就唱这首歌吧!你来替我伴奏,可好?”“当然没问题啦!姐姐喜欢就好了!” 刘彻忽然问道:“你为何要将之取名为《人鱼唱晚》?” “啊?”子夫姐姐骤然一愣,半晌才吞吐道:“回……皇上的话,因为……” 我忽然笑起来:“姐姐,我知道皇上的风采威严让人心生敬畏,可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啊,瞧你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你难道忘记了,那次我们偶然听到一个老婆婆讲的故事,说是,说是一个叫人鱼的女子喜欢上了一个姓杨名光的男子,可最终却不能……”本来想说美人鱼的,可是怕他们以为是妖怪啊,没办法,只好先这么编着了。 “大胆丫头!谁准许你在皇上面前肆意说话的?”平阳公主紧张地看看刘彻,终于气得拍案站起。 子夫姐姐看过来,我暗暗点头,知道她听懂了,才放心地跪地叩首:“奴婢多嘴了,求皇上和公主恕罪。” “罢了!今日不比平常,朕恕你无罪,你起来吧。”刘彻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我,然后又看向子夫姐姐:“你方才话还未说完,继续说下去。” “诺。这首曲子源于一个古老的故事,说是一个女子为了成全一段姻缘自我牺牲,为他人作嫁衣裳……”约儿,我怎么现在才想到,其实这个故事就在整首辞里,可现在说出来为何会让人觉得暗含意味? 刘彻点点头,心下怅然,早就猜到只是碰巧相似罢了。但是,这个人有着和她很相似眼睛,还说出了和她一样的话……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刻,似乎还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相似来。 子夫姐姐羞红了脸低下头,平阳公主满意地笑靥如花,然后拿起酒壶给刘彻斟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壶嘴忽然一倾,碰倒了杯子,满杯的酒泻流而下,尽数沾湿了刘彻的衣摆,公主忙赔礼道:“哎呀,真是对不住,姐姐不是有意的!” “无碍,姐姐无需在意。”刘彻心有所想,思绪不在这里,理了理弄湿的衣摆,站起道:“朕去更衣。”说着刘彻便走了出去,平阳公主紧跟着就吩咐子夫姐姐:“子夫,皇上对我们府并不熟悉,你去伺候皇上更衣吧!” “诺。”看着姐姐慢慢走远,我忽然觉得那个疼爱我的子夫姐姐也渐渐离我远去了。看得出来,姐姐已经喜欢上这个皇帝了,但是这个皇帝看她的眼神似乎没有那么单纯,如果说那是喜欢,倒还不如说是戏谑。 姐姐,你要是受伤了可叫我怎么办?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刘彻临走时带走了子夫姐姐,唯一意外的是也带走了我,不过我是附属品,等同于商场上买一送一的优惠活动。就像刘彻当时豪爽地随手对我一点,说的那样:“你也跟着吧,就在子夫身边随时伺候。” 皇上的车队华贵宏大,接走了子夫姐姐,连同她刚刚萌生的爱恋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一起带进了宫。 刘彻坐的马车在前,我和姐姐坐的马车在后。姐姐的脸上一直泛着红晕,眼睛里洋溢着化不开的娇媚,她看了我许久,轻道:“约儿,方才在大殿上是我不对,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知道姐姐是真的喜欢上上皇上才会一时说错话的。我要是真的生气,那时就不会帮你了!我现在只是希望啊,姐姐能够幸福!”我嬉笑着撒娇:“不过,妹妹的终身自由可就从此搭进那深宫大院了,姐姐以后可一定要更加宠我才行啊!” 子夫姐姐笑得一脸灿烂:“那是自然!以后约儿虽然表面上是我的丫鬟,但是我们私底下还可以姐妹相称的,知道吗?相信姐姐,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此生此世,你都是我的好妹妹!我是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只是笑,我不知道刘彻究竟对姐姐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导致她现在还沉浸在恋爱的美梦中。我想说,宫里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说别的,只说那个陈阿娇,她的手段我已经尝过了,我不想姐姐也受到伤害,可是我又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现在,我只希望陈阿娇不要把姐姐放在眼里,可是可能吗? 风波 皇宫,清凉殿。 殿内各个角落整齐摆放着巨大的冰块,空气清凉怡人,与外面比起来,这里俨然是个神仙之所,想必再暴躁的人到了这里也会变得平心静气了。在大殿中央偏左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浴池,池壁都是由白玉砌成,上面镶嵌着金丝盘成的妖娆花卉,精美细致,浑然天成。 水声哗然,陈阿娇怡怡然从池中迈出,伺候在一旁的宫娥蜂拥而上,擦身穿衣拢发无一落下,训练有素,忙而不乱。 这时,芷希匆匆地走来。陈阿娇见了便问:“皇上回来了?” “回娘娘,正是。”芷希有点儿为难,想了想还是说道:“不过,和皇上一起回宫的还多了两个人。” “哪两个?”陈阿娇的表情瞬间变了,凝眉看着芷希。 “回娘娘,奴婢没看到,不过听人说一个是平阳公主家的歌姬,还有一个倒没什么,只是跟着那个歌姬一起进来,负责贴身照顾的。” “歌姬?”陈阿娇眼睛转了转,冷笑道:“哼,皇上还真是不挑啊,之前是个没来历的小丫头,现在又是个低贱的歌姬,皇上是打算把青楼开到宫里来不成?你可知道皇上把那个歌姬安置在哪个宫里了?” 芷希低头听着,回道:“回娘娘,奴婢听说,皇上目前只是将他们安置在养德宫,并没有册封什么。” 众人整理完毕,恭敬地退到一边。陈阿娇拉了拉略显厚重的宽大袖笼,走向不远处的冰丝绮罗软榻,舒服地躺下,闭目养神:“一个身世低贱的丫头还不值得本宫操心,本宫倒要看看她能留皇上多久!” 夜色已深,养德宫内殿内烛火曳曳,斑驳的红色光彩点缀了一室的暧昧。我暗笑着退到屋外。下午的时候,子夫姐姐还一直暗自伤神,以为皇上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不管她了,任我怎么安慰劝导都没有用,没想到晚上刘彻就来了,可把她高兴得,就像个陷入恋爱的小女人……哦,不对,本来就是嘛! 呻吟声渐起,一声高过一声,我愣了愣,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声明下,我可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啊!自动飘走,远点,更远点……一抬头夜空里的繁星正俏皮地冲我眨眼。 忽然想到,来到这里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夜色呢!心情莫名地舒畅。我琢磨着,在我们进宫的时候,陈阿娇就应该知道了,可是她并没有来,这就说明她根本没有觉得姐姐是一种威胁,看来我之前是想多了…… 一夜春宵,次日清晨皇上的赏赐就来了,各色贵重的首饰讨了子夫姐姐的欢心也迎来了宫娥们谄媚的眼光。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再小瞧姐姐,就连姐姐也告诉我说,皇上要立她为美人,还说要把她弟弟卫青带来宫里任职。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得一切好事来得太快了,快得让人心慌,这个时候才恨自己以前没有好好看过历史书,导致现在对历史的了解少得可怜,只知道卫子夫是汉武帝时的布衣皇后,却不知道这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会发生什么吗?真的有这样顺利吗? “你就是那个歌姬?”陈阿娇盛气凌人地站在大殿中央,语气冰冷得渗人。 我不得不说,陈阿娇的耳朵真的很灵,或者说是她的耳目实在太多,前一刻皇上的赏赐才到,这一刻她就领着一群宫娥来养德宫大发雌威。一定是皇上大量的赏赐和册封姐姐的传言让她感觉受到威胁了。 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我跪伏在子夫姐姐身后,不敢轻举妄动。只听姐姐的声音弱弱的:“回皇后娘娘,是妾身。” “妾身?你不过是个下贱的歌姬,妾这个称呼,你还不配叫!别以为皇上宠幸了你一晚,给了你些赏赐,你就真的能够成为皇上的嫔妃,当上美人了!哼,别说美人了,就是少子也不是你这个贱人配做的!……” 我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说来说去不就是瞧不起姐姐的出身吗?不就是认定姐姐不会受宠吗?出身好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只能呆在冷宫里,空等油尽灯枯?想想都觉得悲哀! 虽然我能够把她的话当成放异味气体,但是也许这是因为我知道最后的结果,可姐姐却不同,她对自己的未来毫不知情,对自己的身世隐含着自卑,对刘彻的爱其实也没有太多信心,就算是低着头,我也能感觉她的颤抖…… 其实心里很想骂,但是又怕那样会祸及姐姐,真是憋屈! 死八婆!我本来还挺同情你的。要是你和刘彻小两口真的是情深意重,和和美美,我一定会支持一夫一妻制到底!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是你家老公天性多情,家里养了不知道多少小妾不说,还喜欢在外沾花惹草。你不找刘彻算账就算了,倒反过来抓着子夫姐姐不放,这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我看哪,一定是你人品差,才导致你老公舍弃原配,另寻新欢的! 陈阿娇见子夫姐姐始终低着头不说话,得意道:“怎么,没话说?那好!来人啊,给我把她带走,关进暗室!要是有任何人敢通风报信,小心自己的脑袋!” 暗室?!又想动用私刑吗? “皇后娘娘,请允许奴婢说几句话!”我急切地抬头,想要挽回:“大家都知道,您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更是当朝的皇后,而子夫姐姐只是平阳公主家的一个歌姬,论身世尊卑,姐姐根本比不上您。既然您自己也认为这样,那么您又何苦折磨她呢?您或许是听到了宫中的什么传言,可是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姐姐能不能受宠还不知道呢!就算是将来有一天册封了,可您终究是皇后呀,没有谁您动摇您的地位的!您这样跟她一个没头没脸的人过不去,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陈阿娇有点儿动容了,可是忽然注意到我脸上的面纱,问道:“这是哪朝的规矩竟然让你个小小的丫头敢在本宫面前蒙面?你的脸就如此娇贵?连本宫也看不得?!” 这时,我才忽然想到一件事。陈阿娇见过我的!虽然那天我脸上鲜血淋淋可能看不清毁容之后的样子,但是那天动刀的叫做芷希的宫人一定认识我!而那个芷希现在就在陈阿娇身边站着,更让人担心的是,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是认识我的,而且是那种近似于亲临诈尸现场一样的表情! 没办法,只有见机行事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是有意冲撞您的。只是因为奴婢的脸受过重伤,难看得很,怕吓着娘娘。”不是不恨的,可是我心里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下,我决不能做出过激的举动,否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受过伤?”陈阿娇不信,命令道:“揭开你的面纱让本宫瞧瞧!” 我嘴里应下,手却犹犹豫豫地放到脸旁,始终不敢揭开。我低眉,敛着眼睑,心里惴惴不安,万一她认出我来,她会怎么样?是看在我已经毁了容的份上,将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算了,还是会因为本该被处死的人还活在眼前而暴怒?万一是暴怒,那么那个救了我的陌生人是不是会有危险?万一是那样,那么会不会牵怒到姐姐? 对面的芷希自从看到那双眼睛,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那天的那个女孩儿了,因为自己的记忆里,不曾有一个人有过像她这样的眼神,纯粹洁净,可是却又包涵着许多感情,害怕却又勇敢,隐忍却又倔强,热情却又清冷……看似很矛盾的情感,可是在她那里却变得极为融洽,饱满而真实。 因为觉得亏欠,因为心底掩不去的欣赏,所以自己才会冒死救她的。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可是没想到却在这宫里见到了。倘若不是在这里,倘若不是在这个时候,倘若她永远不可能被娘娘看见,那该多好…… ———————————— 实在很抱歉,前几天电脑送修了,可把我急得!不说废话了,明天继续补上吧! 谈判 芷希走近陈阿娇身边,低声提醒道:“娘娘,皇上快下早朝了。” 陈阿娇看了看我,又剜了一眼子夫姐姐,警告道:“你给本宫听好了!今日本宫暂且饶了你,倘若下次再让本宫知道你狐媚皇上,霍乱后宫,本宫绝不轻饶!”然后才转身:“回椒房殿!” 我缓缓放下手,这才觉得手臂酸得厉害,暗暗舒了口气。抬头看向陈阿娇的背影时,恰巧碰到芷希回头,她看了我几秒,点点头牵动了下嘴角。我一愣,想起方才她的话,原来她是在帮我! 可是,为什么? 忽然,殿中的宫娥大呼,我回过神一看,子夫姐姐瘫坐在地上,想来一定是被吓坏了。我忙过去抓住她颤抖的肩,试图安慰:“姐姐……” 她的眼睛里都是害怕和恐惧,眸子里蓄满了眼泪,呼之欲出。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有努力地看着她眼里浓浓的惧怕,努力地看着,看着…… 然后,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般一串串地滚落,姐姐抱紧我,身子抖得厉害,语无伦次地连声问我:“约儿,我该怎么办?告诉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哑然,只有回抱住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恨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心心念念说要报答,到头来却连保护自己至亲的人的能力都没有。 这天晚上,刘彻又来了,只是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坏。 一见到子夫姐姐,他就当着所有在场的宫娥,说明日就要召集各大臣,正式在宣德殿册封姐姐为美人。原本是个好事,可是他当时的口气,让我感觉他的话里赌气的成分比真心的成分要多得多。 心里隐隐不安,这两天我发现刘彻这个皇帝当的似乎不是那么顺畅,压根儿没有做皇帝该有的自由和权力。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背后还压着个太皇太后,掌管兵权的虎符还在太皇太后那里。历史上,一个皇帝如果没有兵权就等同于只是半个皇帝,也就是说,刘彻现在即没兵也没权,典型的一个光杆儿司令。 陈阿娇倚仗的是太皇太后,子夫姐姐如果要倚仗谁的话,只能是皇上,可是这个皇上现在还不足以保护她,就算是立刻封她十个夫人也始终抗不过一个皇后啊,到时候,陈阿娇一定会全力对付姐姐,恐怕只会受更多的苦。 整晚辗转难眠,天未亮就醒了,想想还是不放心,起身坐到殿门外等着。 天际微微亮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一个后仰差点儿倒在地上。见是刘彻,我忙站起来,可能是坐一个姿势太久了,腿酸酸麻麻的:“皇上。” 刘彻瞥了我一眼,继续向外走。我急了,什么嘛!皇上了不起啊,用得着这么不正眼看人嘛!快步跑到他前面,拦住,脚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很不踏实:“皇上,请等一等,奴婢有话说!” 他立刻蹙眉道:“岂有此理!你是子夫身边的宫人吧,怎么如此不守规矩?”说着他又向前走了几步。 我只能又颠颠地快跑到他前面,再次拦住他:“我只说几句就好!”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一而再再二三地阻拦朕?若是朕耽误了早朝,一定为你试问!”刘彻的桃花眼又眯了起来,危险的目光告诉我,他不是在说着玩儿。 我不知死活地不愿走开:“恐怕皇上不是担心误了早朝,而是急着要和大臣们商讨册封子夫姐姐吧!”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册封的正规程序,只是胡乱说来,想要把话题引到我要说的地方而已。 果然他挑眉道:“朕要册封她,你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 “错了,我不高兴,一点儿也不高兴!”见他蹙眉,我接着说:“我就是为册封的事拦你的,我恳求皇上不要册封子夫姐姐!”说着说着,我就忘了规矩,直接称呼起“我”“你”来。 “为什么?”刘彻这才正视我,不过看我的眼神还是很不屑,想来他应该以为我是在嫉妒了。 我深吸了口气:“试问,皇上现在有能力保护子夫姐姐吗?如果没有,那就请不要册封。如果皇上是真的为子夫姐姐好,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册封姐姐,让她成为你和皇后赌气的武器,成为皇后对付的目标!” 这话可能刺激到刘彻的软肋了,他沉声质问:“你凭什么认为朕没有能力保护子夫?” “不是‘我’凭什么知道,是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只不过大家都不敢说罢了,其实最清楚的还是皇上自己不是吗?”拜托!不要这么凶神恶煞地瞪着我啊,好嘛,我拍你马屁还不行吗?“我这样说,并没有一点小瞧你的意思,因为谁都清楚皇上有着治世雄才,是天生的好皇帝,所以总有一天你会大权在握。” 刘彻面色不变,怒视着我:“若是朕偏不让你如意呢?” 我也怒了,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你就是个没有自知之明又不懂得保护心爱之人的大白痴!大混蛋!”你不是着急上朝吗?哪来的时间和我抬杠啊? “你敢骂朕?!”糟糕!被听到了!我说,你丫耳朵怎么这么好使啊?要是在现代,只要有你在,那些窃听器还不集体含恨自杀啊! 我忙低头:“奴婢不敢……”我承认,我真的真的不想掉脑袋……哼,我就是胆小,怎么样吧! 刘彻竟然笑了一声,估计是传说中的怒极反笑:“骂都骂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敢和朕这般说话的女子,你是第二个。”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平阳公主也说过我什么什么是第二个,现在这位又这么说,难道我天生和“二”有缘?难道我天生就是个“二”?! 我小心抬头:“那么,皇上是答应了?” 便在这时,不远处敞开的殿门内闪见了一个身影。 刘彻点头,怒气不知什么时候一下子就消散了:“朕可以答应你,暂时不册封子夫。你可以放心了吧?” 我摇头,对上他疑惑的目光:“不单单是不册封就可以了,我还希望皇上以后尽量少来这里,更不要再赏赐什么东西了。” “可以。”这次刘彻答应起来爽快多了,他仔细地看着我,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忽明忽暗,然后突然问道:“听说你的脸毁了容?把面纱摘下来让朕看看。” 我不动,觉得他的态度变得很奇怪:“既然毁了容,就没有什么好看的。皇上还是去上早朝吧,步辇恐怕还在外面等着呢……” “啊,你干嘛?!”我只顾着绞尽脑汁把他劝走,没想到他已经把手伸过来,一把揭开了我的面纱。 微热的空气混杂着他锐利的目光,把我的脸灼地生疼,我生气地夺过他手里的面纱,重新戴上。都已经说过了没什么好看的,为什么还要去揭别人的伤疤呢?难道作为皇帝就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不顾别人的感受吗? 宫外的太监来催了,他看了我一眼连句道歉也没说就走了。当然了,人家是皇帝嘛,怎么可能和别人道歉呢?看来我还真是没适应这古代该死的等级制度呵! 误会 想着子夫姐姐醒来的时候要沐浴更衣,我连忙进殿去准备。一进门竟然看到子夫姐姐就站在门侧,今天还是她来这里第一次醒地这么早呢,我笑着过去:“子夫姐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为什么不多睡会儿呢?你看,我连洗浴的水还没……” “啪!”刹那间只觉得头晕目眩,脸火辣辣地疼,我怔住了,半晌才不相信地看向她:“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子夫姐姐怒气冲冲地扬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眼框里隐隐有泪花:“为什么?!我把你当成亲妹妹对待,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脚底踉跄,面纱黏在脸上,湿湿粘粘的,伤口又流血了,猜到一定是她听到了我和刘彻的对话,误会了,连忙解释:“姐姐,不是这样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你啊!” “我说了,不要再叫我姐姐!我也不再是你姐姐!”子夫姐姐眼里的泪水滚落了下来,声嘶力竭道:“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在这个宫里,我除了皇上的爱就什么也没有了!你为什么还要劝他不来这里?!为什么?!” “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脸很麻很麻,却只感觉到胸口窒息地发痛,我想说,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你就是我第一个认定的亲人,也是我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想要保护的亲人,看到你受欺负我比谁都难受,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这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难道还会错怪你不成?”子夫姐姐一脸愤恨,怀疑地看着我:“那日,你几句话就让皇后消了气,我原本还心存感激,可现在想来,这件事着实蹊跷,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得宠,没有权力,比不上皇后,所以你害怕了,决定舍弃我投靠她了?而那日之事只不过是你们故意在我面前演的双簧,想让我更加信任你,从而更好算计我,是不是?” 姐姐,你是我最亲的人啊,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怀疑我,只有你不可以!因为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的话,就太让人难过了……万般无奈,我只有竭力解释:“不是的!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我呢?我刚刚那样说是因……” “不必说了!是真是假我自己可以分辨,难道还用你来教我吗?你太让我失望了!一直以来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应该很清楚,可事到如今,你却如此负我,我决不能留你,你自己去永巷吧。” “姐姐……”看着远去的熟悉背影,我的泪才滴滴落下,为什么?为什么连解释的权利都不给我?你不是说要好好待我的吗?你不是说把我当作妹妹的吗?可是现在又为什么这样对我?姐姐…… 泪水渗入了伤口,痛得我脸色苍白,却始终掩盖不了心底的伤痕…… 浑浑噩噩地往养德宫外走,正巧碰见一个匆匆赶来的舍人。他见了我,问道:“你是秋约秋宫人吗?” 我呐呐地点头,不知道自己又触犯了谁。 他塞给我一个小瓷瓶:“这是宫里最好的金疮药,皇上叫我跟你说‘就当是对你敢于直谏的赏赐’。” 我讶然,看来这个皇帝还不算是没心没肺,姐姐对他的挚爱应该会有回报的。想到这里,却又忍不住苦笑,呆呆地在舍人诧异的眼光中按规矩谢了恩,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从穿过来到现在,老天好像一直在戏弄我,从公孙府到平阳王府再到这个宫里,每次当我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个新的环境,以为可以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的时候,一切就又都变了。我以为这都是因为我的适应能力太差,可现在我发现不是…… “你这是去哪里?” 我猛地抬头,看见芷希正站在我面前。我笑笑:“谢谢你那天帮我。”回答的文不对题,因为不习惯随意对人吐苦水,更不想被人怜悯。 “没什么的,你不用谢我。”知道我不愿意说,她也不介意:“是我一开始对不起你……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吗?为何面纱上有血迹?还有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我无意识地理了理面纱:“哦,刚才……我不小心把姐姐的胭脂盒打翻了,可能是那个时候弄上去的吧,我怕姐姐会生气,所以……”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说谎的能力了,简直可以做到面不红心不跳的境界了。 “原来是这样,你不要害怕,我看她为人挺温和的,而且你们又姐妹相称,她怎么可能怪你呢?”芷希握起我的手安慰我:“呀,你的手怎么凉?只是一个胭脂盒打翻了而已,瞧把你吓的!” 我苦笑,扯开话题:“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吗?” “嗯,那天我一看到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因为我见到过的人里面,只有你的眼睛最清澈,我就想,一定错不了。”她看了看四周,别有深意地道:“你知道吗?皇上一直在找一个人,我猜想,他要找的人就是你!” “为什么?你说的我不明白。”我和他只见过一面,没理由找我啊?难道……是因为我那天冒犯了他,他要找我算账? “你可听说,皇上怒闯新娘闺房的事?”见我摇头,她说道:“那晚,皇上以为自己要找的人是公孙府的小姐,当他听说公孙府的小姐第二天便要出嫁时,整个人都慌了,急急地召了步辇当即就出了宫。一到公孙府就什么也不顾地闯了人家小姐的闺房。听跟去的舍人说,皇上只见了一眼就像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眼睛里也没了神采。而且回来后对着一张画像看了整整一宿!”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有关系!要知道,皇上每日的行踪都被皇后娘娘派人监视着。据我所知,自从那天在鱼晚亭见了你之后,除了你的子夫姐姐外就再也没有和其他陌生女子接触过了。而皇上偏偏在见到你后不久开始找人,而且直到今日也没有放弃。也就是说,那个人不可能是之前见过的那些个女子,也不可能是你的子夫姐姐,所以如此看来,就只有你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是真是假,是喜是忧。 “不过,我没有把这些告诉皇上,也没有告诉皇后娘娘。”她担心地看看我,说:“皇后娘娘的手段你也见过了,我不告诉他们也是怕皇后娘娘再次对你不利。你是我见到过最纯净的女孩儿,我希望你可以过一种纯净的生活。我原以为你是公孙家的人,再怎么样也比生活在宫里勾心斗角强,却没料到你是平阳公主家的丫鬟,更没料到你竟然最终还是进了宫。说来,那日派去的人抓你的时候,你是如何会在公孙府的呢?” 公孙府?说起那里,忽然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好多事我不想再提,只能狼狈搪塞:“说来话长,总之一言难尽。” 芷希点点头,以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接着又疑惑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和皇上相认?难道皇上就一点儿也没认出你来?” 我摇头,觉得她像现代的娱记:“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相认吧。”至于他为什么没有认出我,我只想说,从平阳王府到养德宫,除了刚刚我惹怒他,他才多瞪了我几眼外,他就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我。既然连“看”都没有,又怎么“认”呢?何况我现在已经这样,而且我也根本不想让他认出我来。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始终不认为刘彻要找的人是我。也有可能他还见过其他的人,只不过皇后的人正巧没发现呢?只要是人做的事,就不可能天衣无缝。 我抱歉地笑笑:“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芷希转身看向我的背影,问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话:“你恨我吗?恨皇后娘娘吗?把你的脸弄成这样……” 我回身,笑得淡然:“我不恨你,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被逼无奈,没有人会变态到针对一个和自己无怨无仇的人。至于皇后,如果我说不恨,那一定是骗你的。不过我并不想报仇,第一以我现在的状况我没有这么能力,第二我相信‘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不用我来做,一切的恶意都会有报应的。” 朋友 一转眼,来永巷已经有五天了。 永巷其实很大,但是纵是再大的地方被分成好几块也会变小了。我住的这个院子就处在永巷的中间,豆腐块大的院子里除了六七十个宫女还住着二十几个没入宫中为奴的犯罪官僚的妇女家属。 一开始我还在想,房间这么少,这么多人晚上怎么睡呢?当到了晚上,看到那些犯妇都习惯地倒在院子里污水遍布的地上呼呼大睡时,我才知道什么叫作暗无天日,什么叫做凄凉无助,无人问津。 那天晚上,我看着还算是房间的床上一排排紧挨着沉睡的宫女,满屋子的酸臭味熏得我难以呼吸,胸口好像被什么重重地压着,堵地难受,于是一个人偷跑到门外呆呆地坐了一整晚。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要怎样熬过来,这种绝望到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氛围让我恐惧到颤栗。我深知,并不是这永巷无休止的劳作让他们变成这样的,而是这看不到尽头的苦难让他们已经习惯用麻木呆滞去应对。 正因为如此,才更害怕…… 五天来,手无时无刻不泡在皂荚水里,手指早已麻木地发僵了,而且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抬头望着面前堆满的粗布衣裳和各种脏得早已看不出质地的被单,不由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宫里三等宫女舍人的东西,但凡有了册封的娘娘们的东西都是专门分开来由东院里的宫女清洗的,而一二等品级宫女的衣服也是由西院的人负责,像那样较轻松的活儿当然轮不到我们这里。 就算是同为永巷的宫女也瞧不起这里的人,连整日负责看守这里的吴尚宫也是带着嫌恶的眼神离得远远的,其实大家心里也乐得她这样,因为如果她靠近就说明她手中的鞭子很快就要甩在一个人的脸上或者身上了。 眼角的余光看见她走远了,我悄悄挪了挪身子,暗暗捶着蹲得发麻的腿。身上的衣服好久都没换了,只要一低头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裙脚拖在污水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秋儿……” 我抬头,看到芷希不可思议的眼神,笑了:“你怎么来了?” “真的是你?!”芷希诧异地把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一把拉起我往外走:“你跟我来!” “不行,万一尚宫回来了,我就……”我被她拉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外。腿还是很麻,脚底像有千万根针在刺。 她站住,看着我:“难道就因为你打翻了胭脂盒,她就把你贬到这里来了?” 她眼睛里的关切和不平强烈到让我鼻子发酸,我强笑着说:“其实不是我说的那样,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这件事你就不要再问了……” “好,你不愿说也罢。但是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我可以帮你和吴尚宫说一说,把你调到其他地方去。我好歹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就算她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顾及皇后娘娘的面子,我就不信她敢不听!” 我不假思索地摇头:“不用了,我很好。”芷希,你知不知道,如果要靠陈阿娇的面子,那还不如在我脸上再划上几刀来得痛快。 “很好?你竟然说你很好?!你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让人揪心吗?”芷希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好像恨不得直接把我拉走。 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子,这里没有镜子也没有时间,更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我看看门内:“你说,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可是你知道吗,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久到连他们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我想,既然他们能坚持下来,为什么偏偏我就不能?” “秋儿……”芷希久久地看着我,不知如何劝说,半晌才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明日我给你送些衣食来吧。” “不用了,你以后还是少来这里吧,万一被皇后知道你来这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子夫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吗?” “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关心她?唉,要如何说你才好呢!你不用担心,你的子夫姐姐她很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皇上一次也没有去过养德宫,所以皇后娘娘也就没再找过她麻烦。现在,皇后娘娘的心思已经完全转移到苏良人那里去了,因为昨天太医刚检查出,苏良人怀了身孕。皇后娘娘正在为这事儿生气呢!” 如果是这样,那姐姐那里应该可以太平些时候了。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压在心底唯一的石头也算是消去了。不管她之前是怎么对我的,现在又是怎么想我的,但我始终不能忘了她对我的好,更何况这都是误会不是吗? 好不容易送走了芷希,我沿着望不到边的高墙转身往回走。到转弯处时,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我刚想继续走,却又停住了。永巷是二等以下宫女聚居的地方,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皇后娘娘要大黄做什么?”“这你就别管了,快点给我!”“容老夫直言,大黄乃是性寒之物,不可胡乱服用。姑娘若是不说出用处何在,请恕老朽不敢随意开药!”原来是个老太医,可是太医进出宫不是在紧挨着永巷的另外一条路上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好吧,实话跟你说,皇后娘娘近来久患腹内积聚,气上抢心,可皇后娘娘羞于将此事说于人前,所以,便让我来向李太医你要些大黄回去熬药服用。” “哦,原来如此!不过,娘娘是如何知道大黄可以医治此病的?”“自然是查医书得知的……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快点把药拿来!” 一阵开药箱的声音之后,太医嘱咐道:“娘娘的病需要两味药才能治得好,大黄只是其一。姑娘拿好,这里有大黄、芍药各二两,请姑娘转告娘娘,此药需先研成末,可用蜜调匀去苦味,然后做成梧桐子大小的丸子,每日三次,一次四颗。若是仍不好,可加至六七颗,直到……”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走吧。”“那好,老夫告辞。” 我连忙走远,很快便看到一个肩背药箱的太医从转弯处走出来,往外面的那条路上去了。当我再走到拐角处时,正看到那个宫女的背影通过永巷的铁门,拐向了左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条路应该是通向未央宫的。 未央宫,昭阳殿,内殿。 帷幔微动,五彩丝线绣成的祥云仙境似真似幻,幔底缀满的亮红细碎宝石灼灼生辉,模糊了室内人的身影。 “娘娘,药拿来了。”“很好,拿去煎了吧。” 这个时节已经算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了,每到中午,阳光火辣辣地像刀子一样,还好永巷的墙格外高,过了正午院子里就照不到阳光了。这恐怕是它唯一的好处了。身上的衣裳早已经被汗水浸湿,我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起身去门旁的井边打水。 吴尚宫正捧着一堆干净的布匹站在那里,看见我过去,说道:“你去把这些布送到织室,交给管事的崔尚宫。这些是他们明日一早就要用的,不得耽误,知道吗?” 我点头:“奴婢知道了。可是……” “哪来那么多话?还不快去送?!”她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手上的鞭子开始跃跃欲试了。 我只能点头答应,在她逼迫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一步步走出永巷大门。为什么不等我把话说完呢?我不知道去织室怎么走啊!干嘛一个个的像吃了火药一样,真想回去弄点儿口服液让她喝喝,好好败败火! 良人 我已经在这个庞大的宫里兜兜转转了大概有两个小时了,一路问下来好不容易到了这个路口,可是现在又不知道怎么走了。因为我的眼前有三条岔路,而且更为难的是都看不到尽头。 手臂已经很酸了,看看周围茂密的花草树木、层层叠叠的假山和远处的亭台飞阁,竟然找不到一个人,没办法,看来只有一个个地走走看了。 我说,这些古人没事儿把皇宫建这么大就算了,还弄得这么复杂,这不是存心让人迷路吗?真是有够讨厌的…… 兰林殿?看着前面烫金的篆体字,我郁闷地抓狂,用力地抬了抬重地压死人的布匹,无力地转身……等等!那个人不是芷希吗?可不是嘛,她怎么从这个兰林殿出来了?难不成这里也是陈阿娇的地盘? 这时,芷希也看到我了,快步走来:“秋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用下巴点了点高叠的布匹:“吴尚宫让我把这些布匹送到织室去,你知道织室在哪儿吗?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 “织室?织室离这里很远呢,谁告诉你织室在这儿的?”芷希看起来惊讶极了,皱眉抱起上面摇摇欲坠的几摞布匹。 “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胡乱找的……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好。”太阳快下山了,再不回去交差的话,那个吴尚宫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芷希睨了我一眼,我心下一抖,忽然想起了子夫姐姐。“你不用骗我了,一定是那些宫人告诉你的吧?你不要以为,在这个宫里,只有娘娘们会互相挤兑,媚上欺下,宫人们舍人们也一样。走吧,我带你过去。” 我点点头,跟上去。 忽然觉得有一个人关心自己是多么幸福…… “这个兰林殿是皇后的吗?”没走几步我好奇地问道。 “不是。”芷希笑说道:“如果是皇后娘娘的,就不会这么清静了。说来,皇后娘娘不知怎么了,方才竟然一反常态让我给苏良人送安胎药。许是娘娘看皇上好久没去椒房殿了,想要借此讨好皇上吧。” 见我看着她,芷希会意道:“我用银针试过了,并没有毒。” 我想也是,就算陈阿娇下了毒,就算苏良人再傻,在这个深宫待了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再怎么样都会试一试有没有毒的。再说了,陈阿娇应该也不会那么笨…… 不对!不对!!心口忽然紧缩,手里的布匹掉了一地,我顾不得说什么立刻往回跑。芷希,我们竟然都忘了一点,对付怀了孕的人,不一定要用毒药的,就算是一般普通的药材,用在常人身上可能没事,甚至还有好处,但是用在孕妇身上就会变成致命的东西,比如,大黄(2)。 那个宫女声称自己是看了医书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药,可是医书上既然有其中一种药材就不可能没有另外一种,但是她偏偏只要大黄却对芍药只字不提。而且,如果是为皇后讨药方,试问有哪个奴婢敢像她那样怠慢?她那样漫不经心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陈阿娇根本没有什么问题,目的只是为了拿到大黄! 一口气冲到大殿,正巧看到座上的人捧着药碗,急忙喊道:“不要喝!不要喝!!这药不能喝!!!” 两侧几个宫娥惊讶地看着我,为我的大胆和莽撞。苏良人放下碗,看向我,眼里竟然没有怒气只有疑惑:“为什么不能喝?” “药里……”我喘着气,捂住胸口,努力使自己的气息平稳:“药里有大黄,所以,不能喝。” “大黄?”苏良人长得没有陈阿娇那么娇媚,眉宇间略显素净,和陈阿娇华丽的脂粉美不同,她美得宁静,淡然,就像一朵未被发现的马蹄莲。也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只是低头皱眉间,也能让人感觉到母爱般浓浓的温柔。 我点头:“是啊,大黄。喝了它,肚子里的宝宝就有危险了!幸好你没喝。” “可是,良人方才已经喝了一口……” 身旁的一个宫娥话刚说完,就看见苏良人脸色煞白,额上渗出层层汗珠。宫娥吓坏了,纷纷慌道:“良人!良人您怎么了?”我连忙跑到跟前,见苏良人用手捂着肚子,低声呻吟道:“本宫……本宫肚子……痛……” 我大惊,一口而已,不会这么快吧?!一摸她的手,冰凉冰凉,赶紧抓住旁边的宫娥:“快去叫太医!快去!!”然后吩咐其他人,两个先扶苏良人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另外几个分别去准备热的糖水,和暖手炉。 太医很快就来了,确认是因为服了大黄的缘故才会导致动了胎气,只不过那么小的量,如果是一般人应该不会有事,但是苏良人的体质特别弱,原本就容易体寒,所以稍微寒凉的东西都是忌食的,更何况现在怀着身孕,体质比一般时候还要弱。 送走太医,叮嘱他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然后我才想起被我扔下的芷希还有那么一堆布匹,偏偏这时,一个宫娥叫我进殿内去,说是苏良人有话和我说。 我站在离床一尺的地方,看着她。太医的医术的确很高明,苏良人的状况看起来好多了。想到刚才的惊吓,我不由替她担心起来。现在她的肚子还没有显怀,陈阿娇就开始行动了。可怀胎十月,这十个月她要怎样如履薄冰才能躲过这之后一次次不知会在何时从何地飞来的利箭呢? “你救了我的孩子,想要什么答谢就说出来,只要我有的一定给你。”她的声音轻轻的,透着毋庸置疑的真诚。 我笑了,听了很多次陈阿娇的“本宫”“本宫”,还没有听过一个娘娘对一个奴婢自称“我”的,但是为什么偏要以为我救人就一定要回报啊?难道我长着一张贪图钱财的脸?不要啊,虽然我是希望有点儿小钱将来好闯荡江湖,然后再兴点儿小风作点儿小浪什么的。可是也没到贪财的地步吧? “良人想多了,我不要什么东西。其实说实话,我救你的孩子并不是完全为了帮你,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想让皇后得逞,另外还有一大部分是因为一个孩子。所以你根本不用谢我,你就当我是恰好做了件对你有利的事而已。” 苏良人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了:“不管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虽然这里条件不如其他地方,但是只要你来,我就一定不会亏待你,想来无论如何也比在永巷强吧。” 我低头看看身上破烂肮脏的衣裙,心想,这身皮的标识性还真强,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很容易地被人看出来出处。 我后退几步,拜谢道:“多谢良人美意,奴婢在永巷生活得很好。”苏良人,原谅我的不知好歹,因为我怕,如果万一有一天子夫姐姐让我回去,而我却在其他妃子那里,那让我情何以堪?她又会怎么想?所以,我不可以离开永巷,不可以…… 走出兰林殿的时候,正巧碰见芷希往这边来。我走后,她请人一起把布匹送到了织室,然后就来找我了。半路上遇到太医,以为这里出事了,所以就急匆匆赶过来了。一见我就抓着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确定我没事后才问我苏良人的情况。 原来,太医只告诉她苏良人动了胎气,其他的一概不肯说。然后她就猜想是不是我冲撞了苏良人导致她大动胎气,这一想,我的罪可不小啊,触犯龙胎,一定会被惩戒的!所以就一路心惊胆颤地往这儿赶,还想了一箩筐的对策。 听完,我只能无奈地瞧着她,真不知道我在她的印象里是有多莽撞? (2)大黄为常用中药,具有活血行瘀的功效,故孕妇忌用。 易主 “下作婢子!你当宫里养着你是让你白吃白住的吗?整整一天的时间竟然连这点衣服也洗不完!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鞭子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原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裙几乎找不到一块是完整的了。耳边吴尚宫尖利的叫骂还没有停歇,我用力抱住身子,咬牙祈祷这一切快点儿结束。余光之处,看到周围冷漠的眼神,包括王大姐的。 心一点一点地凉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看我?你可以和他们一样,不理睬,不求情,因为我知道那是情势所逼,命运使然,但是你这样和他们一样冷漠的表情,会让我找不到任何借口来说服自己,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住手!” “苏良人?!”鞭声嘎然而止,吴尚宫的声音忽然恭敬起来:“老奴不知良人会来,多有冒犯……” 我费力地站起来,脚底忽然一个趔趄,恰巧被一双手扶住了,接着耳边就响起那个轻轻的声音:“还能走吗?” 我点点头,然后看着她转头对吴尚宫道:“本宫向你讨了她来,你可同意?” “可……”吴尚宫一时似乎难以置信:“她……她只是个被贬之人啊,良人若是要个奴婢,老奴可以替您寻个更好的……” “不用了,本宫就要她,你只说是给还是不给?”头一次看苏良人露出这样不耐烦的神色,竟然是为了我。 那边,吴尚宫忙点头哈腰迭声道:“给,给,给……良人要什么人,尽管带走,还用得着和老奴说嘛……”说着,还装腔作势地叮嘱我:“你这丫头的命还不是一般的好,跟了良人可要好生伺候着,不得有丝毫怠慢!” “好了,交代的话也说完了。”苏良人心疼地看了看我,然后继续说道:“吴尚宫,原本你教训奴婢本宫是不会过问的,可是现在她是本宫的人,你把她打成这样,倘若她因此伺候不好我,你说,那可如何是好?” 吴尚宫一听,心里惴惴不安,嘴里支吾着:“这……这……”虽然苏良人身份不高,可现下苏良人怀了身孕的事,整个皇宫没有人不知道的,这要是以后生了皇子,地位自然是不必说。看起来苏良人对这丫头可不是一般的袒护啊,此时吴尚宫的心里当真是后悔不已,教训了这么多年的奴婢第一次碰了一鼻子灰…… “你放心,本宫不会不讲道理。若是她的原因,本宫自会惩罚她,不与你计较此事,可若是你无理伤人,你就必须诚心诚意地像她道歉。”到底不是心狠的人,就算是严厉的时候,说出的话也温温柔柔的,想来也只有像吴尚宫这种阿谀奉承的人才会表现出惧怕的样子。 吴尚宫嗫嚅良久,终于说道:“其实,此事认真说来本不是她的过失,她是因为替李芸干活,才会做不完自己的活儿的。一切只因她来永巷这么久,从没有出过什么错,也从来没被打过,其他人看在眼里心有不平,再加上李芸那贱婢子从中挑拨,所以……老奴担心失了威信,就想镇镇她……但是老奴绝非有心为之啊!求良人饶恕老奴吧,老奴知错了……” 我怔怔地看着吴尚宫的嘴一张一合,只觉得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她都知道!是她挑拨的!”呵……原来从头至尾,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恐怕也只有我才会这么傻,心甘情愿地帮人背了黑锅却还不知道那个人已经开始算计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浑浑噩噩地仿佛听到苏良人说走,于是什么都不想地就跟了出去,那时心里忽然特别迫切地想要离开,离开这个地方……只要不是这个地方,哪里都好…… 耳边又传来苏良人的声音:“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别担心,出了这个永巷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出了永巷?我这才看到自己已经身处永巷高大的城墙外了,连忙站住,定了定神,摆脱两边宫人的搀扶:“等等,我不能走。” “他们把你伤成这样,你还要呆在这里?快不要耍性子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所有妃子当中,苏良人恐怕真是算的上难得的温柔。 我摇头:“我没有耍性子,我是很认真很认真的。我不能跟你走,可那个院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去了,所以秋约恳求良人,把我派到其他院子里去,只要能留在永巷,只要不是刚才的那个院子,哪里都可以!” “小秋,永巷是怎样个地方,你又不是不清楚。你以为其他院子里的人就有多好吗?不会的,只要你在这个宫里,就不可能远离纷争。再说,你现在跟了我,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回到那种地方去?” 两边的宫人也帮腔道:“良人说的对。既然妹妹已经跟了我们良人,就应该想着如何伺候好良人才对,哪有自请去永巷的道理?” 我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可是…… “诶?!你跪下做什么?快起来……” “实不相瞒,秋约本是跟着子夫姐姐的,被贬到永巷纯粹是因为误会,秋约相信总有一天误会会解除,到了那时,我要在永巷才不会错过,所以秋约不能走……” 苏良人扶起我,嗔笑道:“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你这般固执的人!你放心,我定会叫人注意这里的,若是有一天你的子夫姐姐要你回去,本宫一定不会阻拦。你如今受了伤,姑且就当是到我那里休息几天,可好?” 这样善解人意,这样迁就他人的苏良人让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在兰林殿住的这些天,苏良人只让我好好养伤,什么也没要我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朱者赤的原因,这里的宫人大都很和气,总之兰林殿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家一样,轻松自在,几乎没有什么压力,如果从精神层面来讲的话,简直可以说是皇宫里的世外桃源。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刘彻才会宁愿在这里过夜,也不愿在椒房殿呆一刻。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刘彻才会宁愿让苏良人怀孕,也不愿让其他妃子怀有龙种。 可是今晚这个时候,刘彻还没有来。我以为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可谁知道苏良人不是这么想的。大概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吧,听说近几天她的心绪一直不稳定,而且开始出现孕吐反应。 刚才,她身边的宫人找我说:“良人今晚一直郁郁寡欢,已经一个人坐等了两个时辰了。可是不管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还一直说要等皇上来。近来,良人的身子是越发不好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好直说。但是姑娘你不同,良人一直很宠你,你说的话兴许她会听进一些,所以还请姑娘你快去劝劝她吧!” 来兰林殿这些天,我一直住在最东边的偏殿,因为养伤的关系从来没有出来过。所以到这个大殿还只能算是第二次。 跟椒房殿的极尽奢华比起来,这里的陈设简单多了。其实听说刘彻早已有过很多赏赐,只不过苏良人生性不爱太过华丽的东西,所以那些赏赐都被一一收起来了。 灯火交接处,两只萤火虫仓皇起舞,划出不知名的弧线。 我定睛一看,苏良人竟然就坐在大殿高高的门槛上,头靠在门框上,看起来好像睡着了。“良人,这样睡会……”着凉的……话到一半就哽住了,因为我清晰地看到两行清泪不断地从她眼里滚落,那个样子完全不像我所认识的那个随时随地都清清淡淡地微笑着的温柔女子。 我以为,她是那种可以不被世间纷扰影响到一丝一毫的人。 我以为,她是那种可以对任何事都淡然处之的人。 我以为,她是那种神仙一样的人。 可是,我错了,她再怎么淡然恬静,终究还是个女人。自古有云,小女子不能离了爱情,大丈夫不能离了事业。这句话用在现代也许有错,但此时此刻用在她的身上,恐怕再合适不过了…… 强吻 我轻轻坐到她旁边,柔声安慰:“其实,皇上只是今晚没来而已,这根本不能代表什么的,良人何苦这么折磨自己。要是让皇上知道您这样,该心疼了……” “他不会心疼的。”声音果断地让人心口一滞。 我愣住了,正想问为什么,却听到她继续道,声音空洞没有生气:“他不会心疼的,他怎么会心疼呢……”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奢望的。我知道,他不爱我……不过不要紧,真的,他要利用我或是只当我是他发泄的出口都没有关系,我心甘情愿……只要他能来,哪怕只和我说一句话也好……”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只能空无地劝慰:“一定是良人是想多了,皇上对你那么好,怎么会不爱你呢?也许今晚皇上只是因为忙于朝政,才不能来的呢!” 她忽然转头看着我的眼睛,脸上的无助让我莫名地心酸:“我好怕……好怕会失去他,你知道吗,他的爱来的太匆忙了,匆忙地让我措手不及,却又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知道,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走的,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把帝王的宠爱集于一身,但是即使知道又能怎样呢?我还是会受不了……” “我好害怕……你说,皇上会不会从今晚开始……就不来了?”说这话时,良人的脸色显然又白了一分,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 “不会,一定不会。”我几乎是紧跟着她的问话回答的,因为这样脆弱的她让我几乎相信如果我回答慢了一步,她就会立刻急得晕过去…… 也许是相信了我的话,也许是实在太累了,总之没过多久苏良人就不知不觉地睡熟了。好不容易安置好了她,可我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所以索性坐在夜空下发呆,希望偶尔吹过的清风能够让我好好整理一下凌乱的思绪…… 其实,一方面我感激她的怀孕让陈阿娇的注意力从子夫姐姐那里完全转移开来,可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苏良人成为陈阿娇的箭靶。自古以来,后妃生子都要让许多人耗费一番心思,要想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并不容易,尤其是像苏良人这样的情况。其实如果刘彻自此冷落她,并非是一件坏事,但是以苏良人现在的反应来看,如果刘彻真那么做的话,不等孩子生下来她就已经崩溃了…… 想着想着我不由一阵自嘲,我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就算我在这里把脑子想爆了也不能改变什么。那次冒死求刘彻已经是幸运到极致了,如果再腆着脸去求他,那就是我白痴到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什么叫皇家威严了。 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地担心,苏良人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不知道刘彻今晚没来究竟是什么原因,如果是忙于处理朝政,那么苏良人的那些担心就不足为惧了,但如果是去其他妃子那里…… 来宫里这么久了,还没摸透这里的路线,算了,先别说偌大个皇宫了吧,就是这个桂宫我也没怎么走过。想想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不知道走了多远,不过看样子,好像已经出了桂宫。要想尽快知道皇帝在哪里过夜,就只有亲自打听了。后宫十四位都住在桂宫里,按有些宫人的话说就是,只要皇上前脚进了桂宫,下一刻整个桂宫就没有哪个妃子不知道的。所以说,要追查刘彻的踪迹,就只剩下三个地方了,一个是子夫姐姐住的养德宫,一个是供皇后起居的昭阳宫,还有一个就是御书房了。 正当我犹豫是先去熟悉的养德宫看看呢,还是随便挑一条路碰碰运气的时候,那边的路上来了一个宫人,形色匆匆的样子。 我忙走过去,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搭讪道:“这位姐姐,你这是给哪位娘娘送夜宵呢?”她见了我,眼睛陡然一亮,下一刻就把食盒塞到我手里,飞快地说道:“我身子不舒服实在受不了了,麻烦你替我把这个送到御书房去。” 我一愣,手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可是我不知道御书房在哪儿……” “沿着这条路直着往前走就是!” 看着那人匆匆远去的背影,我才忽然想到,御书房……?那不就是说,刘彻在御书房?这下苏良人可以放心了!等到明天一早就告诉她让她安心,可是……无奈地看看手里的食盒,我可不可以不送这个东西啊? 御书房门紧闭,门外有舍人守候,我说明了来意,很容易就进去了。房内四壁均雕以镂空花纹,角落处的墙上各安着两个纯金盘龙烛台,殷红玛瑙镶就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灼灼生辉,好闻的龙涎香弥漫四周,连呼吸的空气都是诱人的。 一眼看过去,刘彻正趴在案几上,看起来好像已经睡着了。案几上堆着两摞奏折,看样子还没有批完,一只青花瓷的笔搁上还放着一只毛笔,笔尖渗出的一滴墨汁在竹简上晕染开来,像一朵残破的墨莲。残破?我一定是看傻了,这么奢华舒适的地方怎么会让我想起这个词呢?这么的哀伤…… 看了看满满的几案,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放食盒的,眼角余光处瞥见刘彻的胳膊肘处压着一副画卷,只露出四个边角在外面。 心里忍不住一阵嘀咕,不知道是什么诶,难道……是哪个良家子的画像?不会吧,给秀女画像不是东汉才有的事吗?而且现在宫里还没有选秀女呢!可是不是画像又是什么呢?也许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名家画作吧,唉,我管这么多干嘛,还是快点儿走人的好…… “啊!”手腕忽然被钳住,我几乎惊叫出声,猝然回头,见刘彻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眼睛却是睁开的,此时正半眯着望着我。我被吓得够呛,心还在“砰砰”地跳着,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宫里道歉的套词。 惊扰了皇帝睡觉不会被治什么罪吧?……拜托!您老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这样眯着眼睛让人感觉很有压力诶!我屏住呼吸对上他的眼睛,突然发现他眼里竟是一片迷蒙,难道是梦魇? 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动静,我试着把手腕从他大手的钳制中解救出来,一根,两根,三根……呼——终于解脱了,被我掰了这么久都没有反应一定是梦魇没错啦!小样儿,不愧是皇帝啊,连做个梦都那么吓人…… “是你吗?” “啊?!”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见他已经直起了身子,那个……有谁见过……梦魇的人会说话的吗?这个样子好奇怪,说的话也好奇怪……不是中邪了吧? “朕好想你……” 想……我……?!“那个,我说……你没事吧?”天啊,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皇帝好像做梦一样地对我说想我,而且这个“我”十有八九是他的什么旧情人,作为一个局外人我该怎么办? 刘彻的眼神越来越炙热,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慢慢退后几步然后迅速往外走,直觉告诉我,这时的刘彻很危险,这个样子不像平日的他可是又总觉得有些地方很像,但是至于是那些地方又说不出来。总之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先叫太医来看看吧…… 忽然,眼前一花,身子已经落入刘彻的怀里。我惊得一阵抽气,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嘴唇就被堵住了。霎那间只觉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锅,我不知道面纱是什么时候被扯落的,也不知道它究竟落在了哪里,只记得本能地睁大了眼睛,看到的是他布满血丝的疲累双眸,还有那里面化不开的思念……心口蓦地一阵滞痛。 刘彻的吻急切而热烈,好像是积蓄已久的情感在这一刻决堤而发,没有止境,没有尽头。我喘息着,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换来他更紧的束缚和更加肆意的疯狂。耳边温热的男性气息伴着他贪恋的舔舐让我浑身酥麻,他蓦地咬住我小巧的耳垂,低沉沙哑的嗓音让我一阵颤栗:“小妖精,朕找你找得好辛苦……” 我努力找回神智,强自说道:“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放了我吧!” “放了你?”他停下动作,定定地看着我,我迫不及待地点头,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看看我的脸吧,这怎么可能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 可是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脸,只是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一直望进心里去。然后只见他双眼微眯,薄唇紧抿,我心神陡然一凛,随即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他抱着我越过方才那个案几后的翡翠屏风,然后一把把我压在一个宽大的冰丝软塌上。 “朕,是不会让你走的……” ———— 貌似我已经欠了很多了,唉…… 触犯 刘彻的呼吸越来越近,温热的龙涎香里混杂着淡淡的酒气,这时我才发觉,原来他喝酒了!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心口像是快要窒息了一般,一时间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只看见他眼里的一片赤红,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那里烟雾迷蒙,模糊了我记忆中那双坚定霸气的桃花眸。 腰上骤然传来的火热温度和阵阵酥麻感让我猛地一个激灵,只见他信手一抽,衣带已被解开了。“不要!”我几乎绝望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也许是我的叫声惊动了外面的人,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舍人尖细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的:“皇上?皇上?”刘彻的手随即一顿,表情极其厌烦,冲着门外大声吼道:“叫什么叫?!都给朕滚得远远儿的!” 我看准时机,趁着他分神的那会儿,用力挣开一只手,胡乱地抓起榻边桌几上的棋盘,照着他的脑袋一把砸下去。正巧那时刘彻回过头来,棋盘的尖角直直地砸在他的额角上,登时,鲜红的血顺着他英挺的轮廓流了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里突然慌乱不安,不知道是该帮他擦一擦还是应该趁机逃走,紧张和害怕的双重情绪让我一时没了主意,只有本能地死死抓紧手里的棋盘,指节泛白,玉质的棋盘表面沁凉沁凉的,一直凉到手心。 我屏住呼吸,只觉得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刘彻的眼神恍恍惚惚,然后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进怀里,盯住我的眼睛一遍遍的看。我心里蓦地一颤,他的眼神明明很迷蒙,可为什么偏偏能让人感觉到那里面深深的痛楚?我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被他拉扯了一下,手已经被迫放在了他的心口。“感觉到了吗?这里面……都是你,全部都是你……”声音越来越低,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哽咽。 血滴到了衣服上,我的,他的。 我用力挣脱开他的手,想要给他擦一擦,却又被他固执地按回去,他的眼神哀伤地让我无法承受:“为什么……我那么爱你,那么爱……”心,彻底乱了,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下用力,没来由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没想到他的手越来越松,紧接着便一头倒在了我的肩上,晕了过去。 门外的舍人早已不知去向,我几乎是一路逃出来的。今夜的月光很亮,却第一次让我觉得那么讨厌,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跑到了哪里。假山嶙峋,竹影曳曳,山洞里没有光线,周身的黑暗却让我有一种短暂的安全感,偶尔响起的虫鸣许久许久才抚平了我紊乱的心跳。 背靠着冰凉的石壁,我慢慢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脑海里浮现出那幅画,凉亭,柳条,一个扮成小厮模样的女孩儿狼狈地站在风中,湿嗒嗒的衣服尽数黏在身上,使得玲珑曲线毕露,但她好像全然不知,一双杏眼微微的弯起,笑中带怒,脸颊粉红,湿长的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说不出的俏皮妩媚。 那天芷希说的话不停地在我耳边萦绕。“你知道吗?皇上一直在找一个人,我猜想,他要找的人就是你!”“你可听说,皇上怒闯新娘闺房的事?”“……听跟去的舍人说,皇上只见了一眼就像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眼睛里也没了神采。而且回来后对着一张画像看了整整一宿!”“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和皇上相认?”…… 第一次,心里有了一种罪恶感。 终于明白,为什么受了那么多的折磨,我还可以坦然面对,毫不在意。因为打一开始,我下意识里就没有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所以除了我心里认定的有如亲人一样的子夫姐姐外,其他无论什么人,无论他们怎么对我,我都可以一一忘却,最后置身事外,包括我自己。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刘彻的那幅画把我彻彻底底地拉了进来,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湖好比被丢进了一尾小鱼,再也不可能平静无波了。 如果刘彻没有被惊醒,如果他没有喝醉,如果他没有把我抱过那个几案,或者如果我没有看到那幅画,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被一个人这么惦记,又或者如果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面,刘彻也从来没有画过那幅画,那么这一切都可以不复存在,那么我就还是那个只为心里在乎的人考虑的我…… 可是,这不是演戏,也不是梦境,没有ng,更加没有自主权,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可以成为永恒,可以成为遗憾,却独独不可以成为虚幻。 轻轻解下有点凌乱的发髻,头发瀑布般披散下来,手指穿过发丝,梳理到肩头。长久的梳髻已经让头发失去了原来卷曲的样子,恢复成了天然的顺直柔滑。脸上的伤口至今奇怪地一直无法痊愈,忍不住摸到脸上,指尖触摸处一片冰凉,怔愣了一下,忽然想到面纱掉在了御书房。 去拿吗?可是如果刘彻已经醒过来了,不就正好被抓个正着吗?可是如果不去拿,万一让他看到了,会不会怀疑到我? 不要忘了,就在刚才,我自己亲手打伤了刘彻,按照汉朝律例,怎么着也是个谋害皇上的罪名吧,估计不死也得去层皮。就算是皇帝喜欢你又怎么样,没有了完好的相貌,没有了他印象中深刻的特点,谁还会想到你就是那个女孩儿?谁还会相信你的话?更何况,我在宫里住了那么久,见了他也好几次了,要认出来早认出来了,哪会等到现在?可笑的是,我竟然还隐隐存着一丝奢望! 不用想了,这一次,恐怕没有人能够救得了我了…… 凌晨的时候,刘彻才幽幽地醒来,额角的痛感让他隐隐约约想到昨晚零星的片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弄伤的了,不想惊动太皇太后和太后,于是传人叫来太医进行包扎并下令不得声张。伤口并不十分严重,但是伤在额角很难遮掩,于是晨省的时候到底还是让皇太后看到了。 随之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皇宫。我听说皇帝只说那伤是自己睡觉时不经意磕伤的,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想着果然是喝多了,醉得根本不记得事儿了,好歹就这样得过且过,要是有什么万一再见机行事吧。 而此时此刻,刘彻的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昨夜的事好似一个真实的幻影在他脑中徘徊不定,分明是有印象的,可是一旦想要深入地想明白却又如水中浮月,一触即碎,思来想去总也没个头绪,着实让人头疼。 正抚额苦思,殿外进来一个舍人拜见。 心里烦闷:“什么事?” “启禀陛下,奴才方才打扫御书房时发现了这个,不知该不该扔掉?” 刘彻远远地看见是个丝帕样的东西,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说道:“呈上来。” 那舍人恭恭敬敬地送到他面前,是个浅蓝色的纱巾。刘彻拿起来把玩起来,很普通的纱巾,除了四边淡淡的白色花纹就没有其他修饰了,显见得,这绝不是宫里任何一个嫔妃的,而且这个东西太薄,也不足以做巾帕用,那么…… 忽然问道:“昨晚是你守在御书房外的吗?” 舍人不明所以,回道:“回陛下,是奴才和另外一个人守着的。” “那好,朕问你,你可曾见过有个戴面纱的宫人进到御书房?” “戴面纱的……好像是有一个……对,就是来送夜宵的那个!”那舍人说罢,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是怀疑她吗?可是……那个人,皇上今日一大早不是已经传人召见过了吗?” “蠢货!朕召见的那个根本就不戴面纱!”刘彻心里豁然开朗,立刻下令道:“去,传……”对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顿了一下:“传养德宫卫子夫的贴身宫女,朕要马上见到她!” 显而易见,是那个宫女撒了谎,昨晚她根本就没有来送夜宵,来的另有其人。那天养德宫外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贸然拦路,直言顶撞,有点小聪明还有点大智慧,只不过大智慧都用在关心别人上了,剩下的那点小聪明还用得一塌糊涂。这次竟然胆大到直接在朕的脑袋上动土,看来是我小瞧了她了…… 端倪 “你是听不懂朕的话还是眼睛有问题啊?朕说的是卫子夫的贴身宫女,那个戴面纱的!你哪只眼睛见到她戴了面纱了?!”刘彻站在殿上指着下面跪着的宫女大发雷霆。 那个舍人本还是一脸喜色,被他这么一骂吓得连忙跪倒在地,抖抖索索地不敢吱声,心里是万分苦恼,这个宫人不就是卫子夫的贴身宫女吗? 这时,刘彻身后的一位舍人站出来道:“皇上说的戴面纱的宫人可就是秋约秋宫人?” “秋……约?”刘彻咀嚼着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朕说的有可能就是她?” “回皇上,依奴才之见,这个宫里戴面纱的宫人实在不多,除非特殊需要,一般不会有人那么做。所以要说一直戴着面纱示人的,奴才只见过秋宫人一个。” “这么说,你应该认识她。”刘彻心里突然有点嫉妒,嫉妒?笑话!自己怎么会嫉妒一个舍人? 那舍人不知道刘彻的心理,只是单纯地以为在问他,就如实回道:“皇上您许是不记得了,奴才曾经奉您的旨意给她送过药,所以见过一面。” 原来只是一面,刘彻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就派你去传她过来。记得认认清楚,别又带回个张三李四!你们几个,都下去吧。” 众人唱诺,那个宫女却站起来道:“皇上,秋宫人早已不在养德宫了。”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又说道:“多日前,小姐就把她贬去了永巷。只是大家都不知道是原因,小姐不说,我们也不好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奴婢记得很清楚,就在皇上最后一次去养德宫的第二天上午。” 刘彻眉头拧紧,那天……早上……心里已隐约有了一个答案,然后对吩咐身边的那个舍人:“你立即去永巷传秋宫人,不得有误!” 为什么皇上这么着急见秋宫人?那舍人不知道昨晚的事,心里是一万个疑惑,不过也不敢说什么,当下唱诺退下。才走几步又被刘彻叫住:“记得对她客气些,朕只是叫她来问些事,叫她无需担心。” 那舍人原本还只是疑惑,这下子心里就直犯嘀咕了。先前是送药,现在又是如此与众不同的态度,这究竟是传宫女还是请妃嫔啊? 兰林殿。 今天一大早,苏良人的状况就不太好,虽然没有哭哭啼啼,但是却更安静了,再加上时不时地恶心孕吐,一直吃不下东西。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告诉她自己昨晚已经打听过了,皇上根本没有在其他妃子那里休息,她的情绪这才好了些。当然,对于去御书房发生的事,我一个字也没敢提。好不容易哄得苏良人喝下了半碗粥,刚想扶她躺下的时候,有人来传皇帝口喻,说是要立刻召见我。 我手一抖,差点把碗里剩下的粥撒了,心道不好,难道是刘彻已经查出来是我了吗?可是看这个舍人的态度,又不像是对待一个犯人啊?难道他这是对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怜悯?!回头正好看见苏良人不解的眼神,我尽量轻松地笑了笑:“可能是皇上国事繁忙,无法脱身,可是又挂念着良人,所以就叫我过去了解情况吧!” 见苏良人点点头,我这才跟着那个舍人离开。唉,反正横竖都是死,早死早超生吧。走了一段路,那个舍人看我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道:“皇上当真是料事如神。” 我一愣:“你说什么?” “皇上说,他只是传你问些事情,叫我告诉你不要担心害怕。想来是皇上早料得你会如此才这样说的。” 我不懂了,难不成不是为那件事?“他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那还有假!”那舍人看了看我,叹道:“真没想到,你一个不起眼的宫女竟然也能得到皇上的亲睐。今日一早,就为了找你已经惊动了三个地方了。看你安安静静的,想不到如此有心机……” “为什么这么说?”好嘛,原来我是个“心机女”! 他不屑地一笑,低头继续往前走:“谁都知道这宫里的美人多了去了,就算你的容貌再美,也极有可能被淹没。可是你这样戴着面纱,皇上一眼就看得出来你的不同,自然就很容易记住你了,接着你只要使些妖媚人的手段,想要皇上不惦记你都难哪!” 我无语了,原来个人臆想也可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见我不说话,他又自得地叹息:“哎呀,被我说中了吧?这宫里的手段我见得多了,可是要说呀,再厉害的心机也比不过朝堂上的强大背景……”就这样,一路上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没想到年纪还没到就已经更年期了。 一到宣室殿,那舍人就不说话了,表情立刻严肃起来,那变化快得像川剧变脸似的,跟他这种高境界比起来,我那撒谎的技俩最多也就算个“小巫”。 一开始我想,听那舍人的话音不像是要我命的样子,于是就还挺轻松的,只要不让我屈死,怎么着都行!可是当看到刘彻遣走了殿里所有的宫娥舍人,我心里还是慌了,不会是想要偷偷地整死我吧?那不是更冤?! 那些人一走,刘彻就说话了:“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吗?” “不知道。”知道还会这么七上八下的吗? “你昨晚可曾去过御书房?”他一直坐在宝座上,我心虚不敢看他,只是死命地盯着地上金色拼花的黑石砖,然后摇头:“没有。” “没有?”他的声音上扬,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我跟前。那边的花纹没他踩住了,我冷不丁地抖了一下,眼睛撇到另一个花纹上。可是,这个人竟然小气到让我研究下砖石的愿望都不给!他一把抬起我的下巴,逼得我的视线不得不和他对视:“那么,这个是什么?”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丝巾,然后放在我的眼前。 我只看了一眼,就有种抽自己的冲动。没事儿存什么侥幸心理啊?明明就已经在砧板上了,还以为人家是让我休息一下呢!前面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只能圆下去,心一横:“一块普通的丝巾而已。” “朕也认为很普通,不过朕怎么觉得它和你脸上的这块面纱很像呢?你再仔细瞧瞧,会不会……就是你的?” “……”我沉默,沉默是金,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哪…… 刘彻忽然一笑,收起面纱:“默认了?” 去,别以为我不说话就当我是hello kitty!我瞪眼看向他:“是,这块面纱是我的!你头上的伤也是我弄的!什么都是我做的,行了吧?!”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心里反倒舒服了,死就死吧,总比被这种压死人的气氛憋死强! 刘彻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快承认,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低头抚额,声音低沉带着些惆怅:“知道吗?你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暴露 刘彻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快承认,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低头抚额,声音低沉带着些惆怅:“知道吗?你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早就见识过他的跳脱性思维,只是那一次我还可以偷偷拿来鄙夷一番,而现在却完全没有了那时的心境,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什么都变了…… “真的……很像……”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眼光瞟向我,那双带着少许雾霭的桃花眸渐渐眯起,半晌又霍地睁开,道:“可以把你的头发散下来让朕看看吗?” 我点头,抬手解开发髻,直视他。 捕捉到他眼里一丝的失望,我心口怅然,低下头,不觉苦笑。 刘彻突然问道:“你可见过什么人,眉目与你有些相似的,头发又是那种与常人不同的卷曲?” “回皇上的话,奴婢未曾见过。”可惜不知道有没有轮回,如果有的话,我倒是希望这一世的那个我可以和你相遇。 “见过鱼晚湖的美景吗?”又是一个前言不搭后语。 我摇头:“回皇上的话,不曾,奴婢从未去过那里。” “从未去过?”刘彻一听,挑眉怀疑道:“鱼晚湖与集市相近,处地一点也不偏僻,整个长安的人都去过,你却说从未去过!且据朕了解,平阳王府对下人的管制并不苛刻,你怎么可能没去过那里?” 一心想要撇清自己,结果没想到说过了。 手心悄悄握住,我笑了笑,直视着他质疑的眼神:“回皇上,其实不仅仅是鱼晚湖,可以这么说,在跟随子夫姐姐进宫之前,整个长安城除了平阳王府,奴婢都没有去过。只因奴婢脸上有伤,所以游玩逛街在奴婢的心里实在没有皇上想的那么好。还望皇上体谅。” 刘彻点点头,不再怀疑,转而说道:“朕听说你被子夫贬去了永巷,可现在又为何成了苏良人的婢女?” “回皇上的话,是因为有一次奴婢被尚宫责罚,正巧被苏良人看见。苏良人心慈仁厚,救了奴婢,还让奴婢去她那里。” “就这样?” “回皇上,就是这样。” …… 我们的对话不知不觉又进入了一问一答的枯燥模式,他一句句没话找话一样地问,我一字字循规蹈矩地答,压在心底的排斥几乎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刘彻好像也注意到了,皱了皱眉头道:“你很怕朕吗?可是朕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么和朕说话的,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变得这般恭敬?” 我摇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种奇怪的抵触情绪。“你害怕因为伤了朕而受到惩处?”虽然是在问我,但显然不需要我的回答,因为接下来他很快又道:“用不着害怕,朕不会降罪于你……凡是和她有些相似的,朕都不会责罚。” “皇上,你真的觉得那个女孩儿值得你这样去爱吗?”心里乱乱的,但是有一点我始终很清楚,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能忘了那个怀着身孕期盼丈夫关爱的苏良人,更不能忘了我那个深爱着刘彻的子夫姐姐。 我努力正视着刘彻微怒的眼睛,继续打击道:“看起来皇上和那个女孩儿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甚至皇上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并且事实上,她的个性如何,为人如何,皇上都一无所知。也许你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可是很多时候,第一印象好并不代表以后相处起来就会融洽,甚至有些时候会更糟!既然如此,皇上又何必冒着有可能破坏美好印象的风险执著于那样的未知数呢?” “皇上,你为什么不回过头来看看你的后宫,看看这里真心对你好,整日思念着你的妃嫔?子夫姐姐刚进宫就受到欺侮,她正在等着皇上有能力保护她的那一天,难道你忘了吗?还有苏良人,她正坏着身孕,情绪容易波动,经常没有食欲,吃不下任何东西,作为一个丈夫,这些你关心过吗?在意过吗?皇上,如果你连身边爱你的人都无法尽心,那么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孩儿会喜欢上你,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为你的妃子呢?我想,恐怕不会……” “够了!”刘彻忽然大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几案,打断了我的话,怔愣间我仿佛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他的样子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别以为朕说不会责罚你,你就可以这么放肆!” 刘彻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心口凉了一分,我咬咬牙继续咄咄逼人:“皇上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会责罚与那个女孩儿相像的人,可是现在,竟然连这些话都听不进去,看来人们说的不错,皇帝的爱当真是浅薄无情,根本经不起……” “下去!”声音低沉地像暴雨前的乌云,他身子前倾,宽大的手掌按压住几案,眼里怒火中烧,又一字字地重复了一遍:“给朕下去!” 在宣示殿外远远守着的舍人被皇上暴怒的声音吓了一跳,心想那秋宫人怕是完了,可下一刻却看见秋宫人安然无恙地从殿内走出来,本来是出于好奇想去问问究竟的,可眼见的那边有个舍人跑了过来,想是有什么事求见皇上,忙放弃了这边的探听,迎了上去。 “有什么事等下再来吧,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那舍人年岁尚小,不懂得他说这话的道理,固执地说道:“是李将军求见,说是有要紧事。您还是赶快去通报一声吧!” 他一听,想了想,恐怕是那个找人的事儿,许是有什么好消息了,皇上听了说不准会高兴的。于是,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宣示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这舍人猜的不错,的确是有好消息了。 “启禀皇上,臣找到一个老先生,他说曾经见过这画上的姑娘。臣料想,不用多久,皇上就可以见到她了。”这已经是李将军说的第二遍了,本以为皇上听到这个消息会极为高兴的,毕竟找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有了音讯……可是,从自己说了第一遍,皇上的面色有了少许好转之后,他就一直这么沉默着,不喜不悲不怒,让人摸不着头脑。 刘彻抬起眼眸,声音格外平静:“朕一直让你找人,你是不是觉得朕大材小用了?” “皇上……”李将军一惊,不知道皇帝说这话是何用意。 “这找人的事到此为止吧,以后还望李将军把精力都放到训练军队上。”刘彻的这句话让李将军为之一震,禁不住欣慰,想来皇上是越来越懂得为帝之道了不过:“可眼看就要找到了,皇上真的要放弃吗?” 刘彻眉头一凝,道:“李将军何时变得这么婆妈了?朕说了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你照办就是。”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便随口问出来:“平阳王府的人,李将军可否全部查过?” “回皇上,臣都已查过了。” “那你可见过一个戴着面纱的丫鬟?” 李将军想了想:“臣不曾见过。臣记得平阳王府里没有哪个人戴面纱,若是有,这般特殊的打扮,臣一定会记得。”皇上又突然问这些干什么?难道还是…… 刘彻的表情从疑惑到沉思,然后越来越凝重,看起来很危险。好半晌,他才压抑着怒气,低沉着脸说道:“李将军请回吧,这件事不用再查了。” 因为朕,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威胁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站在这个宣示殿了。 记得一个小时前,自己还心存侥幸地从这里出去,没想到还没回到桂宫,就又被叫到这儿来了。我不认为刘彻会因为我的话惹他不高兴而真的要了我的命,但是这种压抑到窒息的感觉却又让我控制不住地心慌,尤其是现在。 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像开始看我的那样,除了一分研究,一分兴味,一分凌厉,还有很多很多我看不懂也说不出的东西…… 我没有兴趣去仔细读懂那些,因为光是这种沉默就已经让人有些受不了了:“皇上,如果没有什么事,奴婢就退下了,良人还在……” 刘彻突然打断我:“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朕解释的吗?”这话说得很平静,平静到几乎让听的人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可唯有“解释”两个字的语气显重了,泄漏了说话人的心思。 心里骤然一紧,我抬头:“解释什么?奴婢不懂。” “砰!”刘彻忽然一拳敲向案几,我分明听到之间夹杂着木板断裂的声音。还没等我剧烈的心跳缓和过来,他又霍地站起来,眼里尽是藏不住地愤怒:“到这个时候你还要隐瞒吗?!你就这么讨厌朕,这么不愿意让朕认出你?!” “你知不知道朕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心思,下了多大的功夫?你又知不知道朕有多想要找到你,有多想要见到你?!可你呢?却一再的欺瞒朕!就算在朕的身边,也可以对朕的苦心视若无睹,依然这般淡然地让自己置身事外!难道你觉得这样欺骗朕很有意思吗?还是说,在你心里你觉得我这个皇帝配不上你?!” 我怔在那里,匪夷所思地看向座上激动到近乎暴怒的刘彻。 他怎么会这么想呢?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的?是试探还是真的?我究竟该不该承认?…… 他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一步步走下台阶:“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你,其他人都是白痴?说什么早在平阳王府就毁了容,说什么从未出去过,朕竟然还都信了。要不是李将军的话,朕恐怕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他站在我面前,语气平静了些:“朕已派人调查过你了。不知是该说你幸运呢,还是不幸呢?你的毁容离开正巧让你躲过了公孙府的调查,而后住进的平阳王府又恰好在前一刻被查过了,所以李将军才会说从未见过戴面纱的丫鬟。但命运终究是命运,你最后还是进了宫,来到了朕的身边……” “可是,就算你之前不知道朕在找你,但朕怀疑你的时候,你不可能猜不出来!”刘彻欺身向前,粗鲁地掐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看向他的眼睛:“即便是这样,你还一味地欺瞒朕,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朕,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敛下眼眸,平息心里淡淡的悲哀:“你知道,我已经毁了容,就算是让你认出我又能怎么样呢?”而且,姐姐很爱你,苏良人也很爱你,我怎么能…… “所以你就选择欺骗朕?”他的手松了松,轻抚上我额前浓密的刘海:“可是,你怎么知道朕就会在意这些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朕就是这么一个只爱美色的皇帝吗?要知道,在朕看来即便没有了容貌,你还是你啊,朕对你的感情丝毫不会变!若是你觉得这样不自在,朕可以找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直到完全恢复的那一天。若是还是治不好也没关系,你可以一直戴着面纱,朕保证不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除了朕……” “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妃子可好?” 刘彻的手指抚上我的眼睫毛,擦去了上面摇摇欲坠的泪珠,我才知道,原来我哭了。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我猝不及防,心弦不经意地被他白皙温热的指尖触动了。 他手臂一揽,把我抱进他的怀里,低低的倾诉让我忍不住迷失:“朕爱你,很爱很爱……答应朕,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好吗?” 感动,轰然降临…… 我忽然想起苏良人说的“幸福”,来得太快太快,就像是流星,一划而过。美到了极致,但脱离了真实,所以注定不会长久。 用力推开他,退后了一步,然后努力平静地抬头看向他疑惑的双眸:“多谢皇上抬爱,请恕秋约不能答应。秋约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皇上。” “谁说你配不上的?朕说你配得上就配得上,谁敢闲言碎语?!”可能是对我忽然的疏远倍感不满,他皱了皱眉,又靠近了我。 到底是个孩子啊,也才十七岁吧,虽然行为言语已经被宫廷的尔虞我诈训练地相当早熟了,可还是会不经意地泄漏出来。我轻笑:“可是,这是事实,不是吗?就算皇上有本事让他们嘴上不说,他们心里也会照样说的。要知道滥用皇权是会适得其反的。” 他握住我的肩,坚定地道:“那朕可以给你的父母封官!有了官位那些人自然就不会说什么了。” “可是,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见他还要说什么,我又说道:“我是个孤儿,在这个世上什么亲戚都没有。所以说,皇上根本没有办法保证我在这个皇宫里立足,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呢?” “谁说朕没有办法?!只要你答应留在朕的身边,朕自然就会有办法保护你!”刘彻的表情坚持而固执,让我几乎毫不迟疑地相信,他确实有能力那么做。 但是,那样会毁了他的…… 我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你不是说你爱我吗?可从头至尾,你有关心过我为什么会受伤吗?你只知道自己找得很辛苦,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段时间我是怎么挺过来的?我所受到的伤害,你全都一笔带过,对于到底是什么人害我变成这样,你也根本不关心,恐怕也从来没有想过吧?” 我分明感觉到刘彻放在我肩上的手紧了紧,然后就听到他问:“那么,是什么人害得你变成这样?” 果然是不知道啊,我用力拿下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轻轻避开他道:“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不过,这却足以证明,皇上在意的的确不是奴婢我,皇上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喜怒哀乐罢了。看来,这终究只是一出儿戏,皇上还是乘早结束了它吧。奴婢告辞——” 说完我就头也不回地向门边走去,再没有什么像这件事这么可笑了,就当是一场荒诞的梦,第二天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正要打开门,手就被一个大力抓住了。刘彻一把扳过我的肩把我摁在门上,牢牢困住:“想走?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朕留在朕的身边,就别想从这里出去!听明白了吗?” 他的手摁地我的肩生疼。今天我见过了他太多的情绪,太多的表情,每一个我能够接受,可唯独这一个让我觉得很讨厌:“刘彻,我还是那句话,你的后宫有子夫姐姐这样的俏丽美人,有苏良人这样的贤淑妃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何况苏良人还怀了皇嗣……” “那是个意外。”对我的直呼姓名他只是表现出一丝诧异,却并没有说什么,可是一听到皇嗣这个词,刘彻就立刻打断我,自行解释道:“原本自从见了你之后,朕就再也没有去过他们那里了。苏良人的是因为那次朕喝醉了才……” “皇上还是不要那么说吧。这样的话要是被苏良人听到了,她会伤心的。苏良人怀着身孕,情绪总是不太稳定,你不去看她就算了,竟然还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不耐烦地凑过来,隔着面纱吻了吻我的嘴唇,耳语道:“朕只在乎你的想法,其他人的,朕一概不想听……”说着不顾我的反抗便吻向我的脖子,手指开始解我的腰带:“朕只想要你给朕的子嗣……” 越是抵抗,他就困得越紧,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越来越火热的体温,衣裳丝丝缕缕地滑落,露出白皙细致的如玉肌肤,刘彻赤红的眼眸瞬间暗了暗,有什么东西顶住了我的腹部,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下…… 我躲不过,恐惧化作泪珠从我的眼角溢出:“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的人吗,皇上?……” 刘彻怔了怔,眼神恢复了几许清明。我见状,连忙狼狈地从他臂膀里逃出来,手抖抖地一件件拾起地上的衣裳穿上,然后拉开一条门缝,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很庆幸他没有追上来,可他方才的话还是从门缝里一字不丢地传进了我的耳朵:“好,你不是想要朕关心苏良人吗?那你就必须留在朕的身边,否则你就别指望朕去兰林殿,即便是生下子嗣,朕也绝不会给他名分!” 停留 已经整整十天了,刘彻真的再没有来过。 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不同的是有些人的世界有许多根柱子撑着,即便少了一根,他们也可以很好地活着,但有些人的世界全靠一根柱子撑着,一旦失去了,那么他的整个世界就会全部塌方,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不会留下。 苏良人不巧正是后者。 我的劝说在苏良人看来的既定现实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没有了希望和精神支柱的她一天天地憔悴下去,要不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恐怕连一口饭都不会吃了。我原本是希望苏良人能够渐渐习惯这种生活。可如今眼看着她的情绪越来越萎靡,生活完全失去了动力,我真的不知道她还能撑过多久,而我又还能狠心多久…… 御花园里花香四溢,百花争艳,莺啼燕语,蜂鸣蝶舞,所到之处无一不洋溢着宁静祥和的生机。 苏良人的神态稍稍舒畅,目光里渐渐流露出慈爱的色彩。我看在眼里,心里偷偷欢喜,扶着苏良人慢慢走进花园深处。之前就一直劝苏良人出来散散心,可她总是执意不肯,直到今天早上估计是被我唠叨烦了,才勉强答应出来走走。 其实,我心里的小算盘不仅仅是想要她散心这么简单,来御花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给她找解药! 宫里的宫人舍人几乎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自从皇帝隔了一段时间不去兰林殿之后,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就开始变得怪异起来。那个崔舍人收了我两个珠钗才不情不愿地告诉我,皇上每日上午都会在御花园里呆上一个时辰,但是具体时间不定。 这样,我就只能来碰碰运气了。自古的说法就是:心病还要心药医。既然他不愿意来,良人自己又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找他,那我就只能骗她来这里了。虽然良人不说,但我知道就算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对她来说也是好的…… 苏良人的脚步突然顿住了,我疑惑地看看她,顺着她复杂的目光看向前方,那个……不是刘彻吗?! 他的身旁还跪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两手拽着刘彻的衣摆,低着头好像哭得很伤心。太远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刘彻仿佛极其不耐烦地样子,然后一把扯掉了那人紧紧缠住他不放的手,力道之大,竟然把那人直接掀倒在地,却也正好让我看清了她的脸……脸……子夫姐姐?子夫姐姐!! 怎么会是她……?! 顿时,我只觉得血液上涌,姐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表现地这么卑屈?原来,你和苏良人一样,也是爱惨了他吗?爱得,连尊严都可以不要……?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在每个妃嫔都有权力争取自己幸福的情况下,自做主张地剥夺了你追求爱的权力?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让你承受等待的孤独……? 忧思苦想间,刘彻已抛下哭泣不止的子夫姐姐远远地大步朝这里走来。良人痴痴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忘记了动作。我低下头,悄悄退到良人身后,眼角处瞥见左手边不远处的岔路口浩浩荡荡地站着陈阿娇和她的一行随侍。也许是愣神太久了,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下一刻,只见她笑盈盈地向着刘彻的方向缓缓迎上去,然后款款行礼,声音甜得发腻:“臣妾参见皇上!”刘彻似乎不太习惯的样子,略显防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地说了声“免礼”就继续向前走来。陈阿娇面色不悦,却也不跟来,只是站在那里看戏一般地看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苏良人恐怕实在是太想皇帝了,呆呆地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刘彻来到他面前才陡然回过神来,慌忙低头见礼“皇上……”。 我跟着也连忙跪下拜见。 等了一会儿,刘彻既不说让起身也不离开,我只能继续保持着跪趴的姿势,不敢抬头。我隐约感觉到背上的灼烫,不自在地看向他的高高的鞋头和上面静静垂下的闪耀着金丝光泽的玄黑色龙袍衣摆。 一只蚂蚁在他的鞋底徘徊了两个来回,似乎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爬上去…… 过了一分钟,也许是更久些,只听刘彻突然冷哼了一声,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大步走远了。可怜了那只蚂蚁,本来已经爬上去了,被他这么一动立刻摔了下来,临了了还被刘彻的大鞋重重地踩了一下。见它还在挣扎,我忍不住在心里骂:瞧吧!白痴了吧?好好的路不走,干嘛往那上面爬?这下好了,摔一跤还不算,最后还得补上一脚,刚才他的脚力那么大,没把你踩死就赶紧谢天谢地吧…… “小秋……” 听到苏良人叫我,我忙回过神来,一抬头便瞧见陈阿娇正怡怡然地来到我们面前,我暗暗自苦,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站起来了:“奴婢叩见皇后娘娘。”良人安静地福了福身,声音温温软软的,显得很虚弱:“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苏良人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病得不轻啊!”陈阿娇冷嘲热讽般的话听起来格外刺耳,只见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良人还没有显怀的肚子,冲着跪在地上的我责骂道:“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伺候良人的?!良人怀的可是龙嗣,要是有什么好歹,看你们这些奴婢有几个脑袋赔命!” 然后她又很快把矛头对准苏良人:“不过良人啊,你这怀着龙嗣,出来散步怎么就只带了一个奴婢?唉,皇上也真是的,怎么也不多派几个奴婢给你?诶?本宫看他方才在这儿站了一会儿,怎么?他没和你说些什么吗?哦,本宫想起来了,听说皇上有些时候没去你那儿了,原本本宫还不信的,不过看方才的样子……你说,皇上莫不是嫌弃你了?哎呀,看样子他不会连皇嗣都不要了吧?……” 受不了了,这聒噪的花母鸡! 我站起来,福了福身:“启禀皇后娘娘,其实方才皇上确有和良人说过话。”满意地看到陈阿娇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这里,我继续特别特别认真地说道:“皇上说,他有更久没去过皇后娘娘那里了。” “放肆!”陈阿娇的脸刷地一下气得通红,扬手就要打下去,看那架势是想一下子甩两个人…… 便在这时,一声急切的“娘娘!”让陈阿娇的手顿了顿,是芷希?只见她已经凑到陈阿娇的耳边,悄声说着什么,最后悄悄冲我点了下头。然后就见陈阿娇鄙夷地瞪了我一眼,缓缓放下抬起的手,转而对苏良人道:“本宫今天特地带了些糕点来,反正良人也是闲着,不妨就陪本宫去那边的亭子坐下好好聊聊吧。”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愿意也是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良人很明白这一点,乖顺地点头答应了。 我望了望远处,子夫姐姐竟然还保持着被刘彻推倒的姿势,低着头轻轻抽泣。我不由担心了,尽管很想和她说说话,可是现在我更希望她能快点离开这里,要是让陈阿娇看见了,以她那种性格,不知道会不会故意找茬儿…… 没想到我这边正发愁,那边陈阿娇就真的冲着子夫姐姐去了,其余的人不得以也跟了上去。 远看没觉得什么,近看才发现,子夫姐姐瘦了很多,也憔悴了,从来没见过她化这么浓的妆,泪痕在涂着厚厚脂粉的小脸上纵横交错……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样子的她,哭花了的不合适的妆容,盈满泪水的双眼满是凄楚…… 这样子的她,我不知道陈阿娇还有什么可以奚落的。 可是,趾高气昂的陈阿娇还是发话了:“哟!这不是刚进宫的那个什么歌姬卫子夫吗?怎么,才安分了几天就耐不住了?竟然不知廉耻地跑到这儿来勾引皇上!看来你真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那好,来人!给本宫把这个贱坯子拉到永巷去!没有本宫的允许,绝不许她踏出永巷半步! 噩梦 什么?!脑子里轰地一下立刻浮现出那个死寂的画面,身体仿佛还有那时的记忆一般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注意到子夫姐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下子冲到她面前,连声求情:“娘娘,娘娘!求您不要把她送到永巷去!!您也看到了,皇上今天根本就没有理她啊,那就表示皇上并不在意她,让不让她去永巷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陈阿娇得意地笑了一下:“是没有好处,不过本宫总觉得看她十分不顺眼,现如今她更是碜了本宫的眼,坏了这御花园的风景,还扰了本宫的好兴致,若是今天不把她赶到永巷,本宫怕以后连吃饭都会吃不香的……” 看来她今天是一定要把子夫姐姐挤走了,可是:“娘娘,娘娘大人大量,何必跟她计较呢!如果可以,奴婢愿意代替她去永巷,求娘娘无论如何饶了她这一回吧!” “你要替她去?哦,本宫想起来了!你以前不就是伺候她的吗?怎么?如今换了主子还不忘回头报恩啊?”陈阿娇不屑地扫了我一眼,看向苏良人:“苏良人,你的宫女竟敢当着你的面替别人求情,你也不管管?” “娘娘……”苏良人一脸为难,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时候,芷希站出来,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看她也不像是……”“放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陈阿娇就对芷希厉喝道:“连你也要替她求情?!本宫想你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见芷希低下头噤了声,她才呵斥道:“大胆!本宫说的话没听到吗?快把这个女人拉下去!” 眼见得两个舍人已经架起了子夫姐姐胳膊,我没了主意,拽住陈阿娇的衣袖,几乎要哀求了:“娘娘!求求……” 陈阿娇特别不耐烦,不等我把话说出口就用力甩了我一耳光。霎那间,我耳朵嗡地一阵响,然后眼前一暗,大脑片刻没了重心,脚底踉跄,感觉旁边的苏良人扶了我一把,可是她的身体实在太弱了,根本不可能撑得住我全部的体重,于是毋庸置疑地,我直直地倒在了良人的身上。 我缓过神,连忙爬起来,打算把良人扶起来。这时突然感到周围特别安静,一抬头看见那两个舍人架着子夫姐姐站在那儿不动了,子夫姐姐呆愣着看向这边,一副吓坏了的样子。我正想问为什么,然后就听到了地上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心口蓦地一紧,我连忙低下头瞧,只是一眼,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良人的胯下正不断地往外淌血,那血慢慢扩大,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裙。我忽然觉得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好半晌,我才哑着嗓子颤抖着冲一边呆住的众人喊:“还不快去找太医?快去啊!” 有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跑远了。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在苏良人身上,所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当时陈阿娇的表情有多么不合时宜,准确地说,那是奸计得逞后的幸灾乐祸…… 良人的样子很痛苦很痛苦,那种痛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我只能无措地看着她,一遍遍地说着没有用的“对不起”……我绞尽脑汁地回想,可总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伤到她的,想来想去,很可能是我的手肘撞到了她的腹部,才会这样…… 良人的样子脆弱得像个拼凑起来的瓷娃娃,我怕我一碰,她就碎了,所以我只敢跪在她旁边,看着她,一遍遍地恳求:“良人,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太医很快就来了,坚持住……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到最后,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良人微弱地笑了一下,忍着痛说道:“莫哭……” 便在这时,陈阿娇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大胆宫女竟敢冲撞龙胎!你们几个,把这个宫女连同歌姬一同押去永巷,等候发落!” 没有任何反抗地,我麻木地跟着舍人离开,转身的霎那,只看到良人泪光中慢慢合起的痛苦的双眸,心,那么痛,那么痛…… 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到良人,那我拼了命也要多留一会儿,哪怕是听她骂我一句也好,可惜,没有如果……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再多的忏悔也只是给酿错的人开脱的借口,所以不会有忏悔。也许正是如此,这件事才会更深地刻在心底,即便是多年以后,我还是没办法忘记……每每想起,都会止不住地心痛…… 皇嗣胎中夭折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后宫,紧跟着次日早上又传来苏良人悬梁自缢的噩耗。不到两天,宫中一连出了两件丧事,一时宫中人议论纷纷,皆怀疑苏良人腹中龙嗣是为人所害,太皇太后听后大发雷霆,命皇帝务必找出凶手,可最后,这件事却突然不了了之。 子夫姐姐和我好像被整个宫廷遗弃了一般,不过日子过得倒也清净。也许是碍着子夫姐姐特殊的身份,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苦,可住的地方却也比我之前呆的那个脏乱的院子好了太多。 想想在永巷的一年里,除了芷希偶尔来看看我们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什么人来过了……不对,严格地说来,还是另有一个人来过的,就是刘彻身边那个年纪尚轻的舍人。之前就是他领我去的宣示殿,所以有印象。现在想起来,我才忽然发现他来的那天正巧是查凶手的风波过去的头一天。 那个时候,子夫姐姐刚好出去,我嫌屋里光线太暗,才抱着箩筐走到门口就看见他探头探脑地跨进了院子。 他给了我一块面纱,浅蓝色的轻纱,隐隐的白色淡纹花边。这不就是我……落在宣示殿的那一块吗?如果不是它,今天的一切就不会是这样了吧?或许,我还可以默默地生存在这个宫里的某一个角落,为哪个好心的娘娘受气而抱不平,直到子夫姐姐得到安稳的幸福……又或许,苏良人可以顺利产下皇嗣,可能是个小皇子,会经常调皮地边背着饶舌的诗经边偷偷地对着太傅做鬼脸,也可能是个小公主,总爱坐在缀满花藤的秋千上听风在耳边呼呼吹起的声音…… 好半晌才注意到面纱上多了些黑色的墨迹,打开一看,发现竟是一行字。 “寺望竹 关畔月” 寺望竹,关畔月……?! “约儿,看什么呢?快来帮帮忙!”子夫姐姐的声音把我从怔愣中拉了回来,我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原本以为她没有在意我在看什么,直到后来的一天晚上…… 她忽然跟我说:“约儿……皇上喜欢你,对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手里的线穿了半天也没穿进针眼。 “我偷看了那块面纱,‘寺望竹,关畔月’……皇上希望你等他……” 我抬头,心里慌慌的:“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却还是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约儿,姐姐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是真心实意地对姐姐好的……那天,你让皇上少去养德宫,其实也是为了保护我,你是希望我等到皇上掌权的那一天,可惜……姐姐愚钝,到现在才明白……” “如今,皇上要你等他,可见他是真心的。我的意思是说,等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另外,帮我求求皇上……让我出宫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不是没有什么好说的,而是有太多的话要说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起身走到墙边,从箱底拿出那块已经被压皱了的面纱,当着她的面把它丢进了火盆。火焰忽地涌上来,面纱瞬间化为灰烬。这样,就什么也不会留下了吧,就当从来都没有这回事,没有什么‘寺望竹’,也没有什么‘关畔月’,更没有什么皇帝的鬼爱情……什么都没有! 后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们俩默契地都不再提起。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于是一年后,当传出皇上下令遣散部分宫女的时候,这一切又被毫不留情地翻了出来…… 侍寝 那是一个不安定的上午。 皇上颁布的遣散令刚刚下达,消息就几乎传遍了永巷的每一个角落。有人欢欣雀跃,有人翘首期盼,也有人惴惴不安…… “姐姐,你去哪儿?” “啊……方才,崔尚宫遣人来叫我过去,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子夫姐姐目光躲闪了一下,然后才宽慰似的地笑了笑,看了眼我手里的衣盆道:“这些衣服待会儿再晾吧,早饭再不吃可就凉了。” 我笑着点头,乖乖地放下衣盆,往屋里走去。在永巷的这些日子里,清贫和安宁渐渐磨去了子夫姐姐刚进宫时的不安与浮躁,她就像是涓涓流水下的一块璞玉,在悄然不觉中已然蜕变成一个善解人意,进退有度的美娇娘。我一直想,如果让刘彻看到现在的她,那该有多好…… “约儿!约儿!” 吃过早饭,我又洗了一大盆衣物,正待我要往绳杆上晾时,芷希突然冲了进来。我一个不防备,手里的被单掉到了地上。 “什么事儿让我们芷希慌成这样?看你喘的!” 芷希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就走,嘴里不忘喋喋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一定被蒙在鼓里了……” “到底什么事啊?” “你的好姐姐……方才在御花园求皇上让她离宫,可不知怎么的……皇上既不答应也不撵她,只是旁若无人地兀自练剑……要是在往常,皇上练剑的时候……从来没人敢去打扰,就连皇后娘娘也是不敢的……可子夫这次好像铁了心一般,硬是在那里跪着……到现在为止,怕是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我真怕……”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各种情绪倾涌而出,那天被我有意尘封的回忆就如同白雪掩盖下的瑕疵,冬天过去了,再刻意的忘记终究会在积雪融化的霎那暴露无遗,然后被毫无防备地伤到体无完肤…… 不记得怎么冲进御花园的,只知道远远的看见子夫姐姐跪在地上,于是想也不想就跑过去跪在了她旁边。 刘彻已经不在练剑了。他好像是刚刚坐下来,手里的剑还没有入鞘,剑尖点地,沁着寒光。 我伏地大拜,直切主题道:“皇上,求您饶了子夫姐姐吧,我相信她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刘彻侧身而坐,视线仿佛一直落在远处,握剑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剑柄上雕刻华美的纹路,听到我的话指尖有片刻的停顿,但是很快就恢复原状,对我不置一词。左右两边的内侍见状蠢蠢欲动,看我的眼神越是凶狠了,但到底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子夫姐姐先说话了。她大概是看到内侍目露凶光,拉了拉我的手臂,担心地小声责问道:“约儿!你来做什么?趁着皇上没怪罪下来,快点告罪回去吧!总之,今天皇上不答应我出宫的请求,我是不会离开的,就算皇上赦了我的罪我也不会离开。快走吧,我不想你无辜受到牵连……” 心里五味杂陈,是因为我吗,让你这么死了心地要离开? 便在此时,刘彻突然看向我说道:“你说饶?怎么饶?” 刘彻的突然开口,让我陡然一喜,连忙望向他。只是一瞬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他微微眯起的琥珀色眼眸里,而他唇角的一抹冷笑彻底化去了眼底所有未曾掩饰得了的情绪。 我怔了怔,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威严,更有帝王霸气了,一年的时间,褪去了残余的懵懂和本就不多的一点青涩,如今的他仿若一夕之间便从初登九五的少年郎长成了可以独自指点山河的大汉天子。可是,是不是所有掌握了皇权的人,都会像现在这样变得毫无感情? 默默地低头:“如果可以的话,放过子夫姐姐,让她回养德宫,让我来替她跪着。跪多久都没关系。” “呵呵,放过她?凭什么?”刘彻冷笑道:“你就算跪死了,跟朕何干?” 我心下凄然,抬头倔强地直视他锐利的眼睛:“是没什么关系,不过让子夫姐姐回养德宫,这可是皇上答应过奴婢的。” “是吗?可惜朕不记得了。”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调侃一件极其无所谓的事。 我的眼睛蓦地睁大,不相信地用目光询问他的眼睛,明明是记得的,为什么要故意抵赖? 刘彻嘴角又勾出冷笑:“承诺是两个人的事,你要是能记住你的,朕就能记住朕的。” 记住……我的……?不解地看着他,与他略带玩味的视线久久地对视。脑海中浮现出那块被烧掉的面纱,“寺望竹,关畔月”?等,朕…… 眼见得刘彻眼底的玩味愈深,我慌忙辩解道:“那个我并没有答应,算不得承诺!” “算不得承诺?”他不急不躁地重复,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你说的那个,朕好像也未曾答应过啊,又何来的承诺呢?” 我暗暗苦笑,不错,当初他只是承诺不去养德宫,却并没有承诺什么时候重新宠幸子夫姐姐,更没有让她重返养德宫一说。可笑我还一直自认为那样可以保全她,到头来却发现百密一疏。 良久,我转身看了看子夫姐姐忧愁的面容,轻声但坚定地说道:“‘寺望竹,关畔月’奴婢没有忘……” 于是,那一天下午,我和子夫姐姐被安排回了养德宫。作为交换的条件,我必须当晚侍寝。 依照惯例,一般妃嫔被点,皇上都会亲自驾临寝宫,只有那些没有身份地位的才会被安排洗浴净身,然后由专人玉撵抬至皇帝的寝宫。而养德宫其实只是安置秀女的地方,并不能算做妃子的寝宫。所以,可想而知,我也不能例外。 热气腾腾的水雾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我干脆任由他们一堆人摆弄,满脑子里都是我说完那句话时,刘彻脸上瞬间闪过的喜色。那也是我时隔一年,唯一一次从他脸上完完整整地看到的真实表情。我话音刚落,他霍地站起来,手臂在空中潇洒地一划,只听“噌”地一声,剑便已入鞘。然后他握着剑走到我跟前,深深地看了眼我的眼眸,许久说道:“你说的,我会记得的。” 天还没黑,玉撵就已经到了养德宫门口。 子夫姐姐从始至终都一句话不说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久久地出神,偶尔发现我在看她,就会冲我轻轻一笑,带着一丝宽慰却让让人倍感疏离。我不敢往深处想,牵动嘴角粲然一笑:“姐姐,你去拿两坛酒来吧,我们待会儿喝一杯!” 身边两个摆动衣带的老宫人听了,忙阻止道:“玉撵已在殿外等着了,姑娘还是不要耽搁了吧!” “不用很久的,反正你们弄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两人想了想,皇上吩咐过凡事必定要顺着这位姑娘的意,不得让她有丝毫不快的,于是,便也乖乖地应下了。 不等那些人尽数走出去,我已然径自走到桌边,将两坛酒的塞子都拔开,顿时酒香四溢,醉意暖暖。我回首,对默默站在门侧的子夫姐姐笑道:“妹妹这次一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姐姐就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出宫 天际残留一丝光亮的时候,随着最后一个宫女的匆匆离去,高大沉重的宫门紧跟着吱吱呀呀地缓缓关上,两门相撞的“轰隆”声伴随而来的静谧夜色仿佛预示着从此以后,这冰冷高墙内的一切是是非非将不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这时,有人小声哭了起来,不知是喜悦还是伤心,或许,都有吧…… 我抬头看天,星星,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夜空。这会儿,玉撵应该还在去往寝宫的路上吧。再见了,姐姐,真的是再见了…… 姐姐的酒量真的很差,才只喝了几杯,就已经神智不清了。那些宫人来催的时候,我已经和她换好了衣服。子夫姐姐的眉目和我很相似,戴上面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正如我所料,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匆匆地搀着子夫姐姐就把她扶上撵了。 忽然想起醉酒前的那些话,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妹妹这次一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姐姐就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这是说的什么话?承了皇上的隆宠是后宫妃嫔的福气,更何况是身为奴婢的我们呢。”“我不是说这个……”“那是什么?”“……算了……” “……姐姐,你怨我吗?”“怨?怨……当然怨,你这般残忍,我怎会不怨呢?一开始进宫时,你鼓励我,给我希望,可是才没几天就亲自掐断了我的所有依靠,让我一个人傻傻地等……没想到现在又是这样!你能求得皇上同意,让我回来,我真的很感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我重新燃起希望的时候,又生生阻断了我的路?!是你,都是你把我逼到这种尴尬的境地!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我恨你!恨你!……” 面对她醉意深深却还是伤心到声嘶力竭的哭泣,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说的不错,要不是我,也许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如果我的离开能够让你稍稍平息对我怨恨,如果我的离开能够让你少一些阻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姐姐,我说过的,为了你,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以前是,现在也一样!” 姐姐,你放心,就算刘彻发现了你不是我,他也一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而且还有芷希,她一定会帮你的,一定会…… “小美人儿,瞧你这是往哪儿去啊?” 我蓦地回神,才发觉眼前一尺开外围着十来个衣冠不整、混混模样的猥琐男。看看周围,这里是通向宫门的长安大街,四下静谧无人,暗淡的月光下,原先还在一起的那些宫女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各自走远,回家了吧。 “怎么着?还指望有人来救你哪?”带头的那个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泛着红光的黑脸上,两颗贪婪的眼珠放着冷光,一条深深的疤痕从左额角一直贯穿到下颚。疤痕上的肉显然是新长出来的,嫩红的颜色在他看起来黝黑发亮的脸上尤为显眼。他唾了一口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道:“我劝你省省吧!趁着老子正高兴,只要你乖乖地把银子什么的都交出来,今儿个老子就放你走!” “我没有银子。”我静静地看着他。 “呸!前面几个都有银子,你他妈说你没银子,唬谁呢?!”其他人听他这么一呵斥,也纷纷骂骂咧咧起来,眨眼间已经把我紧紧地围在了中间,开始动手动脚。 有人扯住了我身后的包裹:“他娘的!还说没有银子,你这包袱里装着什么?”其他人一听,也伸手摸过去,掂了掂:“呦!没看出来,还挺沉!”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包裹,于是灵机一动,拽下包袱抱在怀里,冲围着我要抢的那几个人道:“要这个我给你们就是,用得着抢吗?难道说,你们想私吞?”见他们稍稍愣住,继续冲堵在我面前的那个人道:“还是说,你想私吞?” “谁他妈想私吞?!快给老子拿过来!奶奶个龟孙子!”听我这么一咋呼,原本还闲闲地歪在一边看热闹的头儿立刻警觉起来,冲着一群喽罗开口便骂。 我见状,转身把怀里的包裹给了身后的一个人,那人接过去,哈着腰颠颠地往那头儿身边送。他前脚一走,等不及人墙散开,我连忙从他留下的那个开口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回跑。 从养德宫出去的时候,为了不引起注意,我根本不可能准备行李,也没有时间准备。趁天要黑混在那些遣散的宫女里一起出宫是我一早就想好的,只是我疏忽了一件事,就是他们出宫多多少少都会有包袱背在身上的,如果我没有就太显眼了。所以那个包裹其实是我临时扯下裙子上的布随手扎成的,而那里面他们认为的所谓“银子”事实上只是我匆忙中捡的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而已。 “呸!他奶奶的!!竟敢耍老子!!!给我追!!!” 我没跑多远就听到身后一群人追了上来,记得仓皇中自己好像摔了一跤,然后顾不得疼痛慌忙爬起来,转身跌跌撞撞地拐进了右手边的小巷子。 这个巷子很浅很浅,浅到我刚进去,仅仅借助月光就可以看得到尽头。 等我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那群人黑压压的身影已经挡住了出口。为首的那个头儿拨开人群走上前来,一步步逼近我,狰狞地笑着,脸上的疤痕一抽一抽的像条蚯蚓在蠕动:“跑啊!怎么不跑了?他娘的!竟敢匡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老大,我看这妞儿身段挺诱人的,怕还真是个美人儿呢,不如咱们……嘿嘿!” 那头儿一听,眼睛亮了亮,一把摘了我的面纱。看着他眼睛忽地睁大,我不觉想笑,想必这月光下我脸上的刀伤不会比他的好看多少吧。 果然,他二话不说一把把我推倒在地,唾了一口,骂道:“他奶奶的狗屁美人儿!去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话音刚落,那帮人就蜂拥而上,围着我拳打脚踢。我努力用双臂护着头,不想让自己更狼狈。宫里的经验告诉我,遇到这种事,如果没有办法反抗,那就只有默默承受。躲避求饶只会招来更多的拳脚。 “住手!” 霎那间,加之在我身上的拳脚嘎然而止。我抬头一看,那帮人竟然都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了。也就是说,就在我抬头的那个瞬间里,有人一口气打伤了这十几个人。而我,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我惊呆了,是什么人有这么快的身手?! 忽然间闪过一道白光,我只觉眼前一晃,再定眼看时却又被惊住了。月华成璧,一个身着月牙白色衣袍的男子洒然而立,衣袂翩翩,美得不可方物。 那一瞬,我以为神祇降临……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已来到我的面前,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略微颔首,淡淡道:“抱歉,我来迟了。” 这时,我才得以细细看清他的样貌。 身形挺拔颀长,腰间别着一把宝剑,银色的剑鞘上雕刻着精致的纹路,古朴中透着别样的尊贵。看到他的脸还是会忍不住暗暗震惊,修眉冷目,鼻梁高挺,薄唇淡粉,相貌阴柔却丝毫不觉的突兀。他的睫毛特别长,甚至还有些上翘,眼梢微微上扬,黑色的眼眸深邃得让人轻易便沉沦其中。这样的五官标致地可以媲美天下任何一个女子,但他漆黑如夜的双眸中透出的果断刚毅和周身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寒意却又绝不是寻常女子所具有的。 这样的人,如魑如魅,却足以吸引到所有人。 青楼 “这是什么?”我转了转手上递过来的精巧玉瓶。 “化瘀散。”简洁的回答。 “化瘀?”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身上脏乱的衣裙,衣袖有点裂开了,露出手臂上红红紫紫的淤青。 想了想,还是抬起头来把药瓶递过去:“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的体质很奇怪,不管什么伤,只有到了我身上,就算再好的药也起不了作用。大概半个月前,我不小心磕到膝盖,那块淤青到现在还没去掉呢。”我又信手揭下脸上的面纱,无奈地笑:“你看,就像我脸上这些伤口,看起来好像刚刚止住血的样子对不对?可是你一定不会想到他们已经有一年多的历史了。” 他不接,看向我的深邃瞳孔依然清冷无波,对我脸上骇人的伤口没有表现出别人半点儿的惊吓或嫌恶,甚至更平静:“这个不同。” 我愣了愣,心想,那就试试吧。 “里间有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洗好了把药敷上。”话毕,他人已经以我看不见的速度移到了门口。 “哎!”我不自觉地站起来叫住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药瓶,问道:“你知道我会受伤?这药还有水……” “不知道。”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生怕他一转身就走掉了,我飞快地问:“你开始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只要我跟你走,你就告诉我的吗?” 他侧过头,道:“那是师父让我转述给你的。等上了山,你可以问他。” “可是……”喂……什么怪人哪!才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重新坐下来,环视着陌生的房间,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想一想,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眼前的一切还像是做梦一样。先是子夫姐姐突然瞒着我要出宫,结果最后出宫的人却是我。本来以为孑身一人、无家可归已经够倒霉了,可是老天好像存心想玩儿我,半路弄出一群恶心吧啦的地痞流氓搞敲诈,然后我就真的觉得老天在玩儿我了,因为他竟然又派了个月神一样美得一塌糊涂(不过个性也像月光一样冰冷就是了)的盖世少侠神出鬼没地飞来演现场版特技给我看。 我想我这一天受到的刺激就足够让我惊心动魄好几年了。 还记得他一身白衣,似仙若幻地洒然立在月光中,目光清冷却让我感到夜一般的宁静安然:“跟我走。” 我瞥了眼他伸过来的手,不动:“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淡淡的话一说出口却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心里莫名地激起了波澜。 “什么意思?”清冷的月光下,我努力地望进他漆黑如深渊的眼眸想要寻求答案。 他的嘴角动了动,伸向我的手臂依然纹丝不动:“跟我走,你自然会知道。” …… …… …… 我放下手里的药瓶,走到里间,伸手掀开幕帘。一瞬间,温温热热的水汽袅袅婷婷地遮住了我的视线,扑鼻的甜腻花香让人心醉…… 算了,反正也没地方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个房间在一栋小楼上,在它外间靠门一侧开有一扇窗,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大街,经过那里的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尽收眼底。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身处的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因为昨天晚上他是一路抱着我直接从这个房间的窗口飞进来的,然后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出去过,不是不能,而是觉得无关紧要。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没有阳光,空气里伴着湿漉漉的铜铁味。我双手支着脑袋,趴在窗口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街上骚乱的人群。而他,就坐在旁边的桌几边静静地喝茶。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头来,看向他:“已经休息了一晚了,我们今天真的不用走吗?”现在街上到处是官兵在挨家挨户地搜查,皇榜贴得到处都是,刚才在窗口处就看到对面的墙上贴了好几张画像,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子夫姐姐怎么样了……很快,我摇摇头,不会,刘彻应该不会为难她的,她还要做皇后呢,怎么可能会有事? “他们今天不会搜到这里来。”他看了我一眼,对于我的担心,他好像丝毫不放在眼里。 “又是你那个师父告诉你的?”我信步走过去,抓起桌上的茶壶也倒了一杯。什么茶这么好喝?喝了一杯又一杯的。 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回答,我撇撇嘴,算了,不说就不说吧,谁让他武功这么高,我打不过他呢? 正在我暗自腹诽的时候,他却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比昨天那个还要精致的玉瓶,放在桌上:“这是今天的药,敷上它,明天好赶路。”说完,他人已经闪到了门边。我拿过玉瓶,看了看,昨天的药的确和一般的要不同,今天早上我就发现身上的淤青已经好了大半,想来这一瓶应该更好。 我抬头,却见他身形顿了顿,背对着我道:“这里是青楼,他不会想到。”算是回答了我刚才的疑问。 什么?青楼?! 青楼会这么安静?我想象中的青楼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压根儿没注意到他那句话后面的意思,“青楼”两个字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好奇心。我二话不说就跑向门外,可是还没碰到门的边缘就被一个突然闪出来的人影拦住了,声音好听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丧气:“不要出去。” 我吓了一跳,见是他,立刻心存不满道:“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到这儿来,你要是不说,我差点儿就错过了,哎,你不会那么狠连让我见识见识的机会都不给吧?” 他看着我的眼神依然冷淡如冰,薄唇紧抿,嘴角却仿佛不经意地抽了抽。 “要不这样,我保证不乱跑,再不然,你跟在我后面好了。”我竖起指头作起誓状,另一只手悄悄用力推了推他拦在我面前的手臂,竟然纹丝不动,乖乖地把手放下,继续可怜巴巴地道:“你不知道,你这样越是不让我看,我就越是好奇。你还不如直接让我看一眼,用事实来打消我的好奇心,那样不是更好吗?” 见他还是一副就算天崩地裂也不能影响到他耍酷的样子,我有点泄气了,嘴里一阵嘟囔,声音越来越低:“要不要这样啊!我一不打家二不劫舍的,一辈子除了偶尔偷偷懒,说说脏话……之外,没做过什么坏事啊,老天没道理这样玩儿我的呀!莫名其妙地让我穿过来,历史、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活到现在,这会儿又弄个帅哥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真tm悲摧……” “现在还是白天。” 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抱怨,我眼睛一亮,抬头看向他漆黑的双眸,确认道:“你答应了?对不对?” “只能一柱香的时间。” “好,一柱香就一柱香!你可不许反悔!” 找乐 长安城里有家最大的青楼,据说那里的姑娘个个风姿卓绝,美艳非凡。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到晚上,这梦仙楼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汇聚了众多前来寻欢作乐的人们,莺声燕语,调笑嬉闹自是不必说。 而这些人中,绝大多数其实是冲着花魁夏语柔来的。 夏语柔,此人人如其名,不仅声音娇柔魅惑,身段更是柔若无骨,单单是一个背影就已经足够让一大帮男人销魂遐想半天的了。梦仙楼的老鸨因此对她格外优待,不仅让她拥有一定的自选恩客的权利,还特地辟出一间清静的小阁楼给她,平素的生活待遇更是有别于楼里的其他姑娘。 是夜,梦仙楼里丝帐飘摇,酒气萦绕,娇笑声声,淫秽轻薄之语不绝于耳,到处是一副酒醉金迷的景象。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笑盈盈地招揽着一个个老主顾,脸上的脂粉浓艳地让人看不出她本来的样子。 这时,一个肚大腰圆身着锦缎的中年男子迈着方步走了进来。老鸨一见,连忙迎了上去,一脸谄媚地笑道:“三爷来啦!今儿晚上三爷要点哪个?您告诉我,我这就去把她叫来给您!” 那“三爷”板着脸嗯了一声,环视了一下四周才道:“柔姑娘呢?” “哎呦!”老鸨脸上一顿,十足歉意地笑道:“三爷,柔姑娘今儿晚上已经有人了。要不三爷选别的姑娘吧?” “有人了?今儿晚上的叫价还没开始,怎么会有人了呢?你是怕我三爷付不起钱还是怎么着?”“三爷”目露凶光,质问道。 老鸨吓得忙摇手,连声道:“不是不是……依照惯例,本来今儿晚上的确是要叫价的,可是昨天那个神秘公子说了还要包柔姑娘一晚,并且已经给了足够的现钱,何况咱们柔姑娘也已经答应下来了……您也知道,柔姑娘在咱们梦仙楼是可以自己选择恩客的,既然这样,我也不好赶人家走不是?” 此时,梦仙楼的东北角一间阁楼外僻静的长廊上正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白衣,腰别宝剑,迎风而立,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他绝美的容颜。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里的冷漠寒凉让人心生畏惧。但那个女人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娇笑着,直勾勾地看着他,扭腰递上手里捧着的东西,柔声道:“公子,这是你要的几套男装行头,你看看,是不是符合你的要求?” 男人微微点头接过,看也不看就已转身。身后立刻传来女人急促的询问,声音柔媚入骨:“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并未回答,淡粉色的薄唇轻轻一撇,露出不屑的神色。就在他脚底用力欲意迅速去往阁楼的瞬间,身后一双轻纱下若隐若现的玉臂紧紧地抱住了他挺拔的腰背。若软无骨的手臂像蛇一样向上攀移,一转眼人已转到了他的胸前,女人双手搂住男人的脖颈,艳红色纱衣包裹下的硕大好似不经意地在男人的胸口轻轻磨蹭。 男人一动不动地抓着那些衣物,眉毛微拧,眼里尽是隐忍的嫌恶之色。 她见他没有反抗,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故意诱惑地轻喘着,红唇微张,凤眼妖媚如丝,声音酥软入骨即化:“从来没有人和我共处一室还能按捺得住的,昨晚,你真的不想吗……” “对啊,我也很好奇诶!这美色当前的,你怎么就不主动点儿呢?还要人家女孩子这么不知羞耻地诱惑你,我说你也真是……啧啧!太不争气了。”我悠悠地靠在墙上,双手惬意地交叠着,对上男人早已投过来的目光,摇头做叹息状。 那女的明显一怔,慌忙转身,凤眼饱含愠怒地审视了我一番,然后挑眉道:“你就是公子带来的那个女孩儿?我还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让公子这样的人这般极力保护,甚至连我这个阁楼的主人都不能见。今日一见,原来也不过如此!瞧你戴着面纱,难道是毁容了见不得人不成?” 还没等我说什么,只见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我失声叫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皇榜上的那个……”话未说完,她就自动噤了声。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无意中瞟过来却满含冷冽杀意的目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危险,如果不是这个女孩儿的出现,她毫不怀疑自己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不再看她,把手里的衣物放到我手上,声音依旧酷酷地吩咐道:“随便挑一件把衣服换上。” 我点头。虽然被认了出来,但我却莫名地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或者说绝对不敢透漏出去。 匆匆换好了衣服,又在脸上涂上他给我的不知名药膏,把脸抹成了古铜色,暂时稍微掩去了狰狞的伤口。走出门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门外了。 我看了看房间隔壁的屋子,问道:“你昨天晚上是和她睡在那里的吗?”说完,我好奇地走过去推开门往里看。很小的屋子,简单的陈设,没有床,那么,他们睡哪儿?打地铺吗? 他不理会我的问题,沉默着望着我的一举一动。 尽管如此,我好奇心仍是不减,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一脸八卦地问道:“哎,你不是武功很高吗?可是怎么一遇到美女引诱就没辙了呢?实话说,刚才是不是很享受啊,嗯?”本来以为他忘记了要让我逛青楼的约定,结果一开门就看见那么香艳的场面,真劲爆!(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不过,我是不是坏了他的好事啊? “我不想对女人动手。”淡淡的回答却很认真。 我瞥了一眼他:“喂,少来。一边是美人投怀送抱,一边是‘不想对女人动手’,这听来听去都像是欲拒还迎啊!你这话可信度也太低了吧!” 他目光冷漠:“你若不出言阻止,她此刻已是个死人。”这样的麻烦他碰得太多了,一开始他还会与他们周旋,但是渐渐地,随着次数越来越多,他已经厌烦了,但凡戳破了他的底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只是这一次,当他看到突然出现的她时,心里有一个声音让他不忍心在她面前杀人。他不想让她清澈的眸光里从此染上一抹血腥。 死人?我忽然想起在宫里的生活,想起因我而死的苏良人,恍然隔世。 我沿着长廊走着,许久才听到喧闹声。回头望去,长廊的尽头便是那个小阁楼,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难怪听不到青楼特有的喧哗。又绕了几个弯,穿过一道小门,这才来到主楼。跨过小门的一瞬间,各种调情嬉笑声不绝于耳,这里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望望身后,没有发现那个说要跟紧我的人,想来想去应该是他移动地太快了,这里人来人去的,没办法看清他的身形在哪儿。 刚站了没一会儿就有个衣裳半露的女人凑了过来,倚在我身上,娇嗔道:“这位小爷长得真俊啊!让奴家来伺候你好不好……”说着,身体已经几乎完全挂在我的身上了。 我心里暗暗抽搐,你这身段儿挂在我身上,我真的吃不消啦! 我故作色迷迷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拉开她挂在我身上的重量,搂起她的腰顺便掐了一下,瞧着她笑道:“好啊!小爷我正愁没人陪呢!走,陪小爷喝酒去!”看你长得不算特别差劲,今天就让你陪我完成古代青楼之旅吧! 我一路下楼,放眼的糜烂之气让我有点小失望。那人还说是全长安最大的青楼的,除了人多点儿,美女多点儿,连个歌舞音乐都没有,这也太单调无趣了吧! 没精打采地坐下,想着随便歇会儿就回去了,这时,门外忽然来了一群身着一色衣服腰挎大刀的人。只见老鸨愣了愣,人已经冲着带头的那个迎了上去:“呦!这不是邢爷吗?怎么今儿个有空到咱这儿来啦!” 那人唾了一口,恨恨道:“他娘个老子!找了一天的人都没找到!去,给爷几个多叫些漂亮的过来!”说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哄笑着坐到了我隔壁的位置上。 我低下头,端起一碗酒,心下忐忑,他们口中那个要找的人,是我吗? 陪伴 就在隔壁桌那一群官差闹哄哄地喝了大约一壶的时候,老鸨扭着腰领着七八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走了过去:“邢爷,姑娘们来了!您瞧着可还满意?” 邢爷一眼看过去,色眯眯地连连点头:“满意满意!”说着手一揽,已经将一个女子抱在了怀里。老鸨一个眼色,剩下的女孩子也纷纷自动倚着那些人身边坐下,不遗余力地施展着各自的本事讨好身边的客人。 便在这时,突然一声怒喝:“滚开!” 周围的莺声燕语立刻小了下来,我好奇地看向旁边发出声响的那群官差,霎那间,心口陡然一滞,呆愣了片刻。 呵斥的那位是个年轻人,英俊的长相在那群五大三粗的人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旁边的那个女孩儿显然是被吓到了,手里还端着酒杯,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年轻人倒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一手抚额,一手自顾自地拿了个酒杯,旁若无人地给自己斟上。 邢爷不满地瞅瞅他,指责道:“今儿个大伙儿是来找乐子的,你扫什么兴!”眼一撇,看着旁边那个吓坏了的女孩儿命令道:“你!给他倒酒!” 一桌的人看着那女孩儿战战兢兢地拿起酒壶,慢慢地靠近他的酒杯。不料他手臂一挥,酒壶顺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邢爷见状,猛地一拍桌子,正待站起,不巧撞上那人迎上去的威慑目光,桃花眼里透出的天生帝王之气让他不自觉地生出了怯意,于是复又坐稳下来,说出口的话顿时少了三分锐气:“你一个新来的就这样无法无天,小心我以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有人拉住他的手臂,悄声道:“我听说这小子来历可不一般,你还是忍忍吧。” 邢爷喉咙里哼了一声,才冲着那人身边的女孩儿道:“你到爷这儿来,让他一个人喝闷酒去!” 那人一脸无所谓地端起酒杯,仰头喝下,随后无意识地看向我这边。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定定地看了他好久,连忙回过头去,装模作样地搂住身边那个女人的腰。刘彻,你竟然亲自出来找我了吗? 旁边那个女人原本还只是索然无趣地替我斟酒,被我突然这么一搂,立刻软趴趴地靠在了我的身上,娇滴滴地唤:“爷……”我凑近她的脖子,故意在她耳边吹气:“美人儿,陪爷上楼去吧……” 刘彻好奇地瞥了一眼那个身材矮小的公子,不自觉地撇嘴笑了笑,却并没有多想,然后继续一杯接着一杯地低头饮酒。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亲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从她眼前离开却毫不自知,他会不会后悔到发疯?不过幸好,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一到楼上,我便再也装不下去了,用力甩开靠在我身上的女人,头也不回地直奔小阁楼。跨过小门,绕过一道弯,突然身后一股大力死死地拽住了我的手臂,不疼,却也挣扎不开。 我回头,望进一双深邃的如黑夜般的眼眸,那里面好像始终是那么安宁,镇静。我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拼命地抓紧他的臂腕,哀声道:“带我离开这里!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于是,那个晚上,那个刘彻突然出现的晚上,我逃走了。 没有准备马车,没有整理行李,他就这样一路抱着我飞了很久,一直到了一处陌生的看不到天际的荒野这才停下。 那个夜晚,寂静无风,空气憋闷地让我心里难受极了。无边的黑暗里,我终于无所顾忌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委屈,感动,不舍……种种感情随着决堤般的眼泪一股脑儿地全部倾倒出来。那晚,我哭了整整一夜。 然而,还有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我身边守了我也是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际发白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我抬头,顶着红肿得像水蜜桃样的眼睛冲着他冷淡却深邃的目光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然后扯着嘶哑的声音抱怨道:“哎,你就不能带我去个有人烟的地方啊,昨晚上那么黑,荒山野岭的,吓死我了。” 他不说话,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没多久就带了些包子和烧饼回来了。等我磨叽着吃完一个包子,他已经又走了一趟,身边多了一辆簇新的马车。 虽然惊讶于他的速度,不过现在几乎已经习惯了。 我二话不说地钻进马车,看到马车里的东西不得不再次感叹,他的办事效率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了。衣服,薄被,吃食分别塞满了车厢的大小壁阁,左边的格子里竟然还放着几本书,翻了翻,都是些闺房女子爱看的小故事。 记得途中我问过他要去哪座山,他说,泰山。 条件反射地,我想到了“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然后我才想起那句让我跟他走的话“你不属于这里”。我揣摩再三,这句话究竟是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知道我是穿越来的,还是仅仅表示,我不应该呆在长安?如果他的师父真的知道我是穿越过来的,那么那又是怎样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我很好奇。 到达泰山,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他领着我到了一处寺庙。那个寺庙坐落在山顶上,香火鼎盛,里面有不少僧人在唱经念佛。穿过寺庙,从一个不起眼的后门出去,绕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又走了一会儿才看到一排几座修葺得整整齐齐的茅庐。 远远的便看见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悠闲地躺在一张巨大的藤椅上闭目养神。这个时节已接近夏天,清晨初露后的阳光格外温暖却丝毫不觉得燥热。走近看,老人虽然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神清气爽,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和一般老人唯一不同是,在他慈祥温和的外表下,仿佛自成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我想,他应该就是那人口中的师父吧! 我以为他睡着了,便用探寻的眼光抬头看向旁边站着的那个人,便在这时,老人说话了。 他正对着我躺着,眼睛丝毫没有张开的意思,他说:“丫头,我已知道你的来历,这也正是我让炀儿把你带过来的原因之一……” “你真的知道我的来历?”我还是有些不信。 他笑了起来,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清朗睿智,仿佛能看穿一切:“我的话早已出口,信或不信全在你。你若是不信,我可叫炀儿完好无损地把你送回去,你若是信了,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包括你脸上的伤。” 我暗暗震惊,脸上却仍旧面不改色,眼睛直视着他,一字字地道:“我信你。不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虽然是疑问,但他脸上的神色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就好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 “收我为徒。”我毫无犹豫地把心里刚刚萌生的想法说了出来。 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问原因,而是直接问道:“你想学什么?” 我眨眨眼,不解:“还有得挑吗?” 海龟 “当然。”他笑着点头,细细说道:“武功、医术、占卜、星相、音律,这五样我都可以教你……” “……但你只可选其一。”好嘛,我还以为都可以学呢,害我白兴奋了一下,都想学啊,选哪个好呢……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那个一直站在旁边默默不语的人,要是能像他这样武功绝顶也不错!到时候我就做个侠女,行侠仗义去!想想都这么美! 不想……“做我的徒弟有一个规矩,学艺只能择其一且不可与他人重复。炀儿已经选了武功,你选其他的吧。” 不早说!我暗自腹诽,想了会儿,气哼哼地道:“那我学医术,您老可别告诉我这个也有人学了……” 他眯起眼笑道:“这个可以学。” 这时,那个视沉默如金的人开口淡淡道:“师父早已知道你会选医术,而且也只有这一个可以选了。” 什么?! “师父,你还当我是你的徒弟嘛?不带这么捉弄人的啊!”我忍不住一阵抓狂,人不可貌相啊!谁说长得一副慈祥正经的样子就一定是个老学究?谁说有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就一定只会一板一眼地讲经说道?不是,都不是!他一样可以是个老顽童! 师父假意咳嗽几声,扯开话题道:“咳咳,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为师的徒弟。至于拜师之类的繁文缛节就都免了吧。炀儿,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师妹了。丫头才刚到这里,必然会有些不适应,必要的时候,你要多帮帮她。” 我适时地侧身仰头对他特狗腿地一笑,作揖道:“师兄好!你武功这么好,师妹以后人身安全可就都交给你了啊!”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间人已经闪得没影儿了。 那眼神……真够寒的!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师父,师父很善解人意地道:“炀儿就是这样的性子,并没有恶意,想必你一路上已经领教过了。” 我连连点头,望了望不远处传出舞剑声的竹林,问道:“师父,听你总是‘炀儿’‘炀儿’的称呼他,师兄的全名是什么?” “刘炀。”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师父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远处,好像是憧憬又好像是怀念,然后很快恢复神色,看着我补充道:“他今年十七,和你一般大小。” “十七?十七岁武功就这么高了啊!”又是忍不住地感慨,虽然我不懂武功,但是我想,能够在一瞬间不动声色地打倒十几个人还不被人发现,那样的武功应该不算弱的了吧! 师父像是赞同地自言自语道:“如今的成绩,他的父母若是泉下有知,总该欣慰的……”从师父那里了解到刘炀的生世,我彻底被吓到了。如果那时候有八卦这个说法,那这件事一定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八卦,如果这件事被传了出去,一定会震惊朝野,朝纲大乱。这件事,刘炀真的不知道吗? 跑向竹林去找他,正巧碰到他提剑回来。 额前的发微湿,脸上却极为干净,看不出任何汗泽,英挺的浓眉在几绺碎发里若隐若现,他下颚微垂,像是发觉了似的停下来,抬眼看我。忽然一阵风起,吹起他散落的头发,衣袂翩飞,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乘风飞走。 我大剌剌地笑了笑,调侃道:“师兄,刚才师父告诉我说你叫刘炀,我还以为师父说你留过洋呢!我还傻呆呆地想,原来你是‘海龟’啊!哎?不如我以后就叫你海龟师兄好不好?好不好啊?” 说到这儿,刘炀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垂下眼眸,一闪身又没影儿了。丢下我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喊:“海龟师兄!你不说不好我可就当你同意啦!!海——龟——师——兄——!大——海——龟——!”奶奶的,我就是要这么称呼你!让你每做一个动作就想起海龟,看你以后还怎么耍酷!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对他的称呼都没有离开过海龟这个词,而事实是,他的冷酷气质并没有因为这个称呼而改变分毫。再回忆起这件事时,他也只是淡淡地一笑,但漆黑如夜的眼眸里却是一片风起云涌…… 从竹林回来后却不见刘炀的影子,再一看,师父也不在藤椅上了,一个茅庐一个茅庐地找下去,终于在最后一个茅庐也是唯一一个杂乱的茅庐里找到了师父忙碌的背影,我看了看满屋子堆得乱七八糟的草药,书籍,药炉,终于还是决定不进去了,倚着门框问道:“师父,您这是在干吗?还有您知道师兄去哪里了吗?” 师父依然在遍地的书籍中翻找着,头也不抬地道:“你不要进来!为师正在忙呢……哦,你师兄啊?”他抬头看了看外面,没头没脑地问:“现在是晌午了吧?” “嗯,差不多吧。”我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看外面。 “那就是了。”他继续埋头翻找,一边道:“你师兄每回这个时辰都会出去。放心,过了午饭时间就会回来了!你饿了吧?厨房里有东西,你自己去吃吧。” “哦。”我答应着,脑海里浮现出刚才找过的貌似厨房的小茅庐。走到里面,一张空空的矮几,一个冰冷的炉灶,饭菜放在哪里啊?低头间,瞥见炉灶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蔬菜,拿起来看了看,还算新鲜。可是,还是找不到饭菜在哪儿啊? 重新回到师父的药庐门口,硬着头皮在一堆各色的物件中找出师父忙碌的背影,问道:“师父,我只看到一些蔬菜而已啊?” 师父抬头,道:“为师说的就是那些蔬菜。” “不是吧,师父?那个是生的,怎么吃啊?”我快要抓狂了,强自镇定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想,还能不能再夸张一点。 “哦,你要是吃不惯的话,就吃这个好了。”师父像是还没从堆叠的书册中醒过神来,捋了捋雪白的胡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我。 我打开来一看,五颗黑色的药丸散发着浓浓的苦味。我哭笑不得地看向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像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冲我道:“吃吧,一颗药丸抵得上一顿饭,为师我天天吃。不过你师兄宁可躲到厨房里啃萝卜也不愿吃这个。这么好的东西……” 我快哭出来了:“师父,你知道师兄为什么每回这个时辰都会出去吗?” 师父疑惑地看向我。 我叹了口气:“算了……可是师父,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们不做饭,为什么要准备厨房呢?”那样还可以给你腾出不少地方放这满屋子的东西。 “这几间茅庐原本是一个故人的,那个厨房也是那个时候就有的。后来虽然那个炉灶对为师没什么用,但那总归是故人的东西,不好轻易毁掉。”说完便不再理我,低头继续他的工作。师父,你这借口也够冠冕堂皇的,真行!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和竹林外那个寺庙的主持关系不错,主持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遣人送些蔬菜过来给师父研制药物时当作辅料用,于是,用不了的那些就会拿来吃。 忍不住无语望苍天,我到底是上了怎样的一条贼船啊? 伤口 自从那天被师父的非人生活彻底打败之后,本着有资源不用就是浪费的原则,我就软磨硬泡地求刘炀下山买来做饭用的所有材料,另外自己又顺着山头往下找了足够多的枯柴回来,值得兴奋的是,虽然累得腰酸背痛却让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山涧小溪。 那里的溪水清澈透亮,连水底的石头都看起来特别干净,水里是清一色的小鱼,不过等我一靠近就都躲到石头缝里去了,只看到黄褐色的鳍,很漂亮的样子。想着什么时候借大海龟的剑用一用,说不定能叉到几条,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回去后,刘炀还没回来,见师父还在摆弄那些药炉本想待会儿再告诉他今天的新发现,却先被他叫住了。 “丫头,让师父看看你脸上的伤!” “哦,好……”师父的表情很严肃,让我不觉有些紧张,听话地揭下了面纱,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许久,师父捋着胡须沉思道:“比想像的要严重哪……”我正想问,他却又高深莫测道:“丫头,你可想知道你这伤为何久久不愈?” 我一愣,这一年多来我几乎已经习惯了这些伤,这狰狞的样子,现在突然有人问起,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还记得我让炀儿转述的那句话吗?”师父不答反问,见我点头又道:“正如为师所说,你本就不是这世上的人,尽管你看起来与平常人一样真真实实生存在这个世上,可实则却又不全是。虽然为师不清楚你究竟来自哪里,但我可以肯定你的那个世界始终有什么在影响着你,比如迥然不同的岁月变迁,至于其他还有什么,是福是祸,为师暂时还说不清楚。” “不过丫头,你也无需过分担忧。为师已在全力配制治疗你伤口的药物,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配出来了。” 见师父一副看来信心满满的样子,我问道:“不用多久是多久?” “至多一年。”不给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的时间,师父突然略显忧心道:“不过,依目前的状况来看,敷了我的药,常人最多两天便可恢复的伤口,你怕是须得用上一二十年,当然,为师会尽量让你提早全愈,若是每次敷药时辰拿捏的好,再加上额外服用药丸加以辅助,想必会好得更快。只是,你可否等得了那么久?” 瞅着师父严肃的神情,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师父,我本来已经开始适应你的无厘头了,可突然又见你这么严肃,我还真不太能转换过来!其实,现在对我来说,能不能恢复容貌没有什么意义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吓不到别人了。不过想想,要是治好了也没什么不好……总之我会配合你的,师父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师父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的伤能不能痊愈,最重要还要看你的态度,这一点你要明白。你的事为师不便过问,但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漂漂亮亮的,即便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这么想。”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响起刘彻的声音,穿透心扉,仿佛就在耳边。 他说:“你知不知道朕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心思,下了多大的功夫?你又知不知道朕有多想要找到你,有多想要见到你?!……” 他说:“你怎么知道朕就会在意这些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朕就是这么一个只爱美色的皇帝吗?” 他说:“在朕看来即便没有了容貌,你还是你啊,朕对你的感情丝毫不会变!若是你觉得这样不自在,朕可以找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直到完全恢复的那一天。”…… 我撇开头,努力挥去脑海中的画面,固执地带点赌气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这辈子是不会离开这里了,也不会再见什么人,容貌恢不恢复都一样。” 师父低声叹道:“丫头,原本看你一直对什么都表现得满不在乎的样子,为师还以为你早已放下了,却没想到……”顿了顿,他忽然换了个语气,微微笑道:“丫头,你方才既说不会离开这里,可是对炀儿有意?” “哪有!”我脱口反驳,想了想又道:“师兄确实长得很好看,而且已经到了那种让所有女人见第一眼就心动的地步,可是就冲他那个冷酷劲儿,要我喜欢上他,还真难……再说了,我一没痴,二没傻,三没自虐倾向的,实在做不来拿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事,而且看他对我那么冷淡就知道他对我没意思了!所以说,师父啊,你会想到这方面,只有两种可能,不是老眼昏花,就是得了臆想症。” 听我故意这么数落他,师父不怒反笑:“呵哈哈……非也非也!炀儿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过一旦日子久了,你就会发现他并非如表面这般冷淡。为师倒觉得你们俩挺般配,只不过……若是丑丫头能变成美丫头岂非更般配?” “师父!你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弱小也太不象话了!你到底有没有看起来这么大岁数啊?这白发胡须都是假的吧?”我伸手去拉他的胡子,结果被他闪身躲开,心有不甘道:“师父,既然你这么喜欢聊这种事,不如我们来聊聊你的终身大事吧?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 没等我说完,师父就一闪身离得远远的,速度之快让我终于承认大海龟的功夫的确是出自这个怪老头的门下,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四平八稳地端了一个小药炉在手里,怡然自得的样子让我心里羡慕地痒痒,忍不住嚷嚷道:“师父,你这样不公平!我也要学武功!我也要学……” “不行!除却医术你别无选择。” “那我只学轻功行不行?” “也不行。” “就轻功而已呀,也不行吗?” “为师说了不行便不行。”…… 就这样,那日师父用几句调侃巧妙地转移了我不想也不敢触及的话题,并且再也不曾在我面前提起过那些过往。不过让我郁闷的是,从那以后,师父对我的称谓就改成了“丑丫头”,而且还叫得特顺溜。唯一的收获恐怕就是一开始的几天多挣了大海龟的几束冰冷冷的目光。 那天就在我和师父吵吵闹闹的时候,刘炀终于带着我要的东西回来了。我本来还想故意调侃一下他的海龟速度,不过等我一转身见到面前堆了整整一车的食材和用料时候,我立刻傻眼了。一想到之前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弄来一辆马车,对于这次整车食材的运输我就一点也不吃惊了,可是海龟师兄,这么多……保质期的问题咱们是不是应该小小地考虑一下? 还没等我说什么,刘炀就面无表情地一转身闪到了竹林里。听着远处呼啸的剑声,我决定,看在东西都有买全的份儿上,这种问题就暂时忽略不计吧!(唉,我还是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吧,要是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这惊心动魄的剑声忽然出现在我的脖子下面,那可就玩完了!小命要紧,其他再议。) 一转头,看见师父正看好戏一般看着我,仿佛对我的心思了若指掌似的。我撇撇嘴不理他,三步两步走到车子旁整理食材。心里想着,等什么时候求大海龟教我轻功,这样应该就不算违背古怪师父的古怪门规了吧。到那时,有了一身的医术,再加上轻功,就算是闯荡江湖也不成问题了!不过,要让那大海龟教我武功,是不是太玄了点儿? 佳肴 夕阳西下,青山含黛,烟云氤氲。 “什么东西这么香?”门外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白色的长袍,白色的胡须,白色的头发。从那么乱的屋子里折腾出来,衣服头发竟然还是不沾纤尘,一丝不苟,师父,你真不是一般人,你堪比荷花,出乱屋而不自乱。 摆上最后一盘菜,我满意地抿抿唇,好久不做了,手痒就多做了几样,不过是不是太多了?忽然眼前一双筷子毫不客气地伸来伸去,抬头看向那位不知什么时候以我看不清的速度瞬移到桌边的荷花,不,怪老头,我笑地一脸不怀好意:“师父,你该不会是想要舍弃你那些宝贝药丸吧?” “呵呵,怎么会?”师父干笑两声,筷子不停,迅速转移话题赞道:“唉,丑丫头,想不到你还有一手好厨艺啊!” 这话很受用,我得意地一拍胸脯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开玩笑!在厨房里打滚儿了六七年能不好吃吗?回想一下,我从初一那年就自己一个住了,整整吃了一年的快餐加泡面,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暑假买了一大堆食谱回来钻研,现在家里买来的食谱加上我自创的已经占据了整个书橱了。 “师父,我想到一个特别公平的交易,你要不要听?”我坐下,端起他筷子伸向的那盘菜,远远拿开,这才换来他不明所以的注意力,眨眨眼道:“师父真觉得这些菜好吃?” 他递给我一个“那是自然”的眼神,筷子继续伸向另一盘菜。 我又拿开,继续道:“其实这些只是小case,根本不算什么的,师父你要是还想吃,我还可以做很多很多,更好吃的菜!” 筷子顿住,抬头:“真的?” “当然了,我能骗你嘛?”我无比真诚地点头道:“像什么花雕鸡,荷叶米粉鸭,金毛狮子鱼,东坡肘子,虾脑炖豆花,玛瑙银杏……这些都算是简单的,还有好多好多呢师父,除了我会的,你要是还想吃什么,只要你说的出我就能做得出来。” 师父眼睛一亮,我再一次纳闷自己当初怎么就从他的眼里看出睿智这么深奥的东西来了? 见他要开口,我抢先道:“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你教我轻功,我就每天煮饭做菜,而且保证一天一个花样,绝不重复,怎么样?”为了我闯荡江湖的美好未来,我就赌上一把又如何? 师父眉头皱起来,看看我又看看桌上香气四溢的菜肴,陷入沉思。 我趁机游说:“那么破的规矩坚持来坚持去的根本没什么用处,而且你想想,要是哪个徒弟一不小心在你之前呜呼了,您那一门学艺不就失传了嘛,对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再想想,对你来说教我轻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不但没有任何损失,还可以每天吃到很多好吃的菜……” “为师不能教你。”突然吐出的一个个字让我失望极了,紧接着却又听到师父以商量的口吻道:“不过,为师可以命炀儿教你……” 啊?师父,您老真会讨价还价……不过,我接受! 痛快地一拍桌子:“好!师父你可要说到做到,反正我的目的是学轻功,谁教都一样。”这和我当初的想法不谋而合,本来就不想勉强人,不让师父为难是最好的,而且大海龟还那么养眼,何乐而不为? 愣神的功夫,师父嘴里已经塞满了饭菜,“呜呜”地点头应着,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觉得菜好吃。 我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想抓他晃来晃去的银白长须,便在这时,眼角瞥见大海龟一身月白衣袍半侧身站在门口,仿佛是刚刚从风中停下一般,腰间玉带微微飘动,侧脸轮廓清晰分明,柔中带钢,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默默地把抬起的手放下,再看时大海龟已经以他一贯的走路习惯瞬移到了桌边,无比自然地坐下,拿起摆好的筷子吃起饭菜来。 我愣了愣,那个什么,您不打个招呼什么的吗?你无视我没关系,但是不能无视师父他老人家啊,我还指望他老家的师父名头能够镇一镇你哪,要不然他怎么逼迫,不是,指派你教我轻功呢?要是您一个不愿意…… 可能我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容易让人误认为有点傻有点花痴,正巧师父看到了,张嘴喊道:“丑丫头,你师兄虽然长得好看但也不能像你这样看的,何况还是个姑娘家,别愣着,把你身边那几个,就是刚才端走的盘子,拿过来。” 我看到大海龟的筷子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天!他该不会把我当花痴女了吧?我幽怨地看了眼师父,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身边的盘子递过去,又往回撤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忘了刚才说的话。 总算他老人家还记得,了然地回了我一眼,夹了口菜悠悠道:“炀儿,你师妹想学轻功,但按师规为师不能教,你替为师教一下她吧。” 大海龟又顿了顿,半晌,在我紧张又期待,期待又紧张的情绪下抬头轻轻略了我一眼(大哥,你这样看我还不如不看,太伤自尊了),然后低头“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这……是答应了? 我问询地眼神看向师父,只可怜他老人家全心全意都在饭菜上,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我,只好把视线一点点转向身侧的大海龟,带着些讨好小心翼翼道:“那,明天就教我好不好?” 这回他没有思考,但也没说话,直接点了下头。 我心弦一松,终于ok了,真他那什么紧张啊!当下安心地捧起桌边的饭碗吃起来,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儿,等扒了大半碗饭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 “那个……我准备了不少素菜打算给寺庙的僧人的,还没去送呢……” “我去吧。”大海龟已经站了起来,面对我小小的诧异依然一脸镇定的冷然,指了指灶炉边醒目的大食盒问道:“是那个吗?” 我一点头,人就不见了。 再一看那边还有一个小食盒,糟了,我忘记了,那是给主持的!连忙抓起食盒追上去,一口气跑到竹林边也不见大海龟的人影,唉,当然不见他人影了,他的龟速那么快! 算了,自己慢慢走过去吧。虽然从寺庙到茅庐的路我只走过一次,但是好歹我的记性不错,还是记得路的…… 呃……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了?寺庙有这么远吗?为什么月亮都高高地挂在天上了,我却连寺庙的一片瓦都没有看见?看看旁边,为什么还是这片竹林?记得绕过竹林的路并不长啊!难道我迷路了??怎么可能!我记忆力一向超好,只要走过一遍的路,绝对不会忘记!可是……如果不是迷路,那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状况啊? “呜——”什么东西在叫? 风很轻很轻,竹叶悉悉碎碎地在耳边响起,月光很亮,但是被周边依稀的大树和茂密的灌木以及身旁森森的竹林筛选过后,不时摇曳的斑驳黑影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不知从哪里总是冒出“吱吱咔咔”好像磨牙的怪声,听得我汗毛倒立,冷汗直流。“嗷呜——”这个是……狼叫吗? 我的神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惊悚?! 手脚冰冷,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转身看了看身后,原先来的时候可以看得见的茅庐也消失不见了。 这么晚了我还没有回去,师父和大海龟应该已经发觉了吧,要不,就呆在这里等他们来找我吧?想着,我便靠着大树坐下来,强自安抚着乱跳的心脏,可四周的每一个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牵动着我的神经…… “你走,咱就就啊!天上的星星仓北斗啊!!风风火火闯九洲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我不怕不怕啦!我不怕不怕啦……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爱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呜……姥姥的,我不想随风啊! ———————— 好吧,不得不承认现在更地实在很慢,因为每更一章柒舞总要思量好久……不管怎么样,我在努力,感谢不离不弃的各位亲~为了你们我也会更下去的~~~ 阵法 “啊——” 手臂突然被什么抓住,我吓得毛骨悚然,腰瞬间被揽住,仓促抬头,直直撞进一双如夜般深邃的漆黑瞳孔。 怀抱微凉,紊乱的心跳慢慢安定下来,我展颜甜甜一笑,手却不期然伸向他俊美非凡的脸,狠狠掐住:“哼,到现在才来,你们有没有良心啊?!这么久……诶?”声音突然顿住,呆呆地看着大海龟单手摘下身上的披风,三下两下把我裹成一个蚕宝宝,挣了挣被禁锢住的四肢,眨眨眼:“你干嘛?” “天冷,手凉。”冷冷的声音不带任何色彩。 谁手凉? 你吗?没关系,我隔着衣服感觉不到的。呃,难道说……是我?我刚刚掐他的时候,他注意到的?可是……那什么,敢情我说的话都没听去,就只感觉到我的手凉了,我…… “丑丫头!为师可是大老远就听到你在抱怨了!”师父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但见他慢悠悠地踱过来,老神在在的样子让我觉得一阵欠扁:“这事儿你若是怨你师兄,那可就错怪他了。” “你师兄一回来便发现你不见了,听他说起我才想起你好像提着食盒跑出去了,这才猜想你许是去追你师兄去了,想必是在林子里迷了路。可以说,你在这里绕了多久,你师兄就将近寻了你多久,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是这样吗,视线触到大海龟尖翘的下颚,看不到他的表情,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师父,该走了。” “哦对对对,我们回去。”师父呵呵笑着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兀自叹道:“哎呀,这晚间的深山还是挺冷的……” 一眨眼便只听到师父唠唠叨叨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了,然后还没等到我发问,眼前的事物忽然模糊成一片,耳边立刻响起“呼呼”的风声,他的手掌扣住了我的后脑勺,手臂挡住了擦过脸侧的风,半边脸贴靠在他结实的胸口,微微的凉意丝丝沁入肌肤,鼻尖触到淡淡的竹叶香,不知是风里的还是他的…… “那个,我说海龟师兄啊,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 呐呐地刚说出口,身子就被放了下来,一看原来已经到了茅屋外。什么鬼速度啊,要不是这里没有马达这种东西,我一定会问问他装的是什么牌子的,眼角瞥见他抬脚,连忙叫住:“喂,等一下!” “什么事?” 我挣了挣不能动弹的四肢,忍不住翻白眼抱怨道:“这样很闷啊,你不打算帮我松开吗?” 他一顿,微微颔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抬手松开绑在我腰间的带子,然后一手捏住捆住我肩头的披风,轻轻一抖便全松开了。 身上的束缚骤然消失,寒气却也突然倾入,“啊欠!”我吸吸鼻子,背上随之覆上的暖意让我一阵恍惚。我笑了笑,却没回头,只轻轻道:“谢谢。” “丑丫头,你们还不进来?”屋内传来师父略带笑意的声音,我拿手抚额,拍了拍,然后扯开嘴角笑着跑进屋去。 刘炀一直瞧着那个俏丽的身影踏进昏黄的灯光里,又静静地看了许久才悄悄离开。 “诶?大海龟去哪里了?”我站在门口,望向黑漆漆的屋外,问师父。 “炀儿行事向来如此,他去哪里去做什么自然有他的原因,你无需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师父说地好像格外轻松,看来连师父也不是很清楚大海龟的心思,果然是个怪人…… 不过,说什么担心不担心的,好像我很关心他似的,“对了师父,那个竹林外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啊,为什么我走了那么久就是走不出去呢?” “嘿嘿,为师还以为给主持那老家伙的菜会有什么不同哪……”师父不知什么时候把那小食盒带回来了,此时正看着里面冷掉的菜笑得一阵似小孩子赢了无聊的吹牛游戏般的得意。 好吧,看来又没听进我说的话。 三步两步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劈手夺过食盒,拿盖子盖上,问:“你徒弟我现在有一件特别特别棘手的问题,拜托师父从食物上稍微分散一点点精力来答疑解惑,ok?” “啊,你是问学医的事吧,明天为师给你几本医书,你先看看再说……” 赶快打断他:“不是那个。我是说那片竹林外是不是被您老设了什么机关,怎么我走了那么久都出不去呢?”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是迷路,师父不是说他们找了很久吗?哪有人随便迷个路要找那么久的? “哈哈,丑丫头还挺聪明。”师父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正色道:“你猜的不错,为师在那里设了阵法,不过不止在林子外面,林子里也有。从茅屋到外面只有一条路可走,只要有一步出错,就会陷入阵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就像你今晚这样。而且倘若踏错的步数不同,落入的阵法也会各不相同,互无交接。除非熟悉这个阵法的人主动找寻,否则就会被永远困在里面。” “这么说,之所以今晚你们找了那么久才找到我,是因为你们不知道我是从哪一步出错的,于是只有一个阵一个阵地找,所以才耗费了那么长时间?” “正是。一百零五步,一百零五个阵,我原想能够在天亮之时找到你已是运气,想不到炀儿只花了两个时辰就找到你了,也算是奇迹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刚到这里的时候。 当时一靠近竹林,大海龟就叮嘱我跟着他走,我也没放在心上,心想,这不废话嘛,我不跟着你走跟谁走?后来见大海龟突然放慢了速度,而且每一步都走得很实在,好像特地要我看清楚一样,觉得有点好奇又有点好玩儿,于是就故意踩着他走过的地方走。现在想起来却原来是这个原因,弄不好大海龟还以为我听懂了他的话,知道应该怎么走呢! 好嘛,现在问都不用问了,师父一定以为大海龟早就告诉我应该怎么走了,而大海龟也以为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以他这种惜字如金的性情,平时就恨不得一句话简化成三个字,如果我不问,他是一定不会多嘴的。 “丑丫头,炀儿可是救了你的命呢,你就不想有点表示吗?”师父状似调侃的一句话一下子把我拉了回来。 “表示?表示什么啊?”抬眸瞅瞅他,默念道:师父,你可别给我说什么有的没的,这么老了还这么八卦,当真是极品了。 师父仿佛听到了似的,笑得更欢了:“哈哈……为师只知道炀儿如今成了你的救命恩人,至于这该怎么表示,表示什么,当然要丫头你自己看着办,为师怎么好自作主张呢?啊哈哈……”汗死,师父你这样分明就已经在自作主张了…… 螭霖 “喂,大海龟!这样又累又无聊诶,能不能换点儿别的?”一大早地就把我叫到这光秃秃的峭壁上来练什么内功,说了一大串口诀我也没怎么弄明白。 大海龟直接丢给我一个冷冷的眼神,过了会儿见我不说话才语带无奈道:“学轻功必须先练好内力。” 那就是说不得不练喽,那好吧不过“海龟师兄,那什么百会穴和丹田在哪里?还有什么叫‘意守丹田、凝神寂照’啊?筋脉穴位的师父还没教过我,所以一定要讲清楚在哪里,不然我弄不明白,你讲了也是白讲,我倒没什么,就是你要时不时地多说几个字,我怕太难为你了,哦还有,那些太拗口太古代的句子还是少说一些吧,拜托尽量用我能听懂的话解释出来,谢啦!” 大海龟微微怔了怔,漆黑如夜的瞳孔闪出一丝疑惑的光芒。 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一个时辰后…… “唉,大海龟!” “嗯。” “哈!你还没走啊。”有点惊喜地睁开眼,回头见大海龟白衣款款屹立风中。话说我坐着都觉得累了,他不会一直站到现在吧?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我发现你教的口诀还挺有用的,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真舒服!不过如果能让我躺着练就更好了。唉,怎么感觉没睡够呢,要不再练会儿?” 大海龟讶异地看了我一眼,再回头已面无表情,只是冰冷的音色里仍夹杂着一丝怒气:“不必了,今早到此为止。记得傍晚太阳落山之前,自行到这里练一个时辰,每日早晚两次,不可怠慢。” 我探过头,小心翼翼问:“那你以后都不陪我练了?” 大海龟不说话,我不死心道:“你不陪着我,那我如果睡着了,万一有个什么毒蛇猛兽的趁我不注意把我吃了怎么办?你看这荒山野岭的,到处杂草丛生,一定有不少野兽,对了,昨天晚上我就听到有狼叫……” “酉时我在这里等你。”视线瞥向他处,无奈地出口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 我偷笑,见他抬脚要离开,连忙搂住他的胳膊,好不容易发现这么好玩的人,怎么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呢。 他疑惑地低头看我,我讨好地笑笑,一拍他胸脯道:“你不会是生气了吧?刚才是骗你的,有你这个大帅哥这么用心地教我,我怎么可能不好好学呢?再说了,我总不可能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吧?那难度系数也太高了!” 大海龟好看的脸上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转开头道:“我不曾生气。” “那好,你陪我去个地方!”说着就拉起他往前走,走了一步回头补充道:“唉,这回必须用走的,别又一眨眼就不见了。算了,我还是拽着你比较好……” 我只顾一个劲儿地拉着大海龟往前走,却没看到身后那个人一脸为难,原本一个大步就可以跨到的地方非得被某人强行拉着走了两步,一面还得担心踩着某人的脚后跟,别扭极了。可看着某人开心的样子,终是狠不下心去挣开手臂上紧紧牵住的纤细柔荑。 望着前面淙淙的小溪,我扭头道:“到了!” 大海龟疑惑地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我解释道:“就是那个小溪。上次我看到里面有很多小鱼,可是每次没等我靠近就都躲到石头底下去了,怎么也抓不到。” “你要我替你抓鱼?” “对啊对啊!”我连连点头,一脸狗腿地讨好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抓到的,对不对?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让我自己慢慢折腾也行,可是你看我没带任何东西过来,单用手抓也不知道要弄到何年何月呢,你要是够慷慨够大方够义气的话,就借你的剑给我用用,怎么样?” “借你剑,你就能抓到鱼?”大海龟满脸不信,漆黑的眼眸里恍惚有些许笑意。 “不能。”我还是很诚实的:“不过看你的剑漂亮,借来玩玩也不错!” 语罢但觉大海龟嘴唇微翘,然后人影一闪便已移到小溪边,剑光闪烁伴随着几声鱼尾拍打水面的哗啦声,再一看大海龟已经又稳稳地立在水边了,只是腰间的剑不知何时已被握在手中,剑身上整整齐齐穿插了五尾一般大小的鱼。 “哇!我说大海龟,你这也太厉害了吧!”又惊又喜地跑过去,一边忙不迭地拔了一根长草把鱼一个个地穿起来,一边忍不住叹道:“我那次只是远远的看见黄褐色的鳍,现在看起来果然很漂亮啊,不过就是太难抓到了。” 大海龟把剑放到溪水里冲洗,道:“螭霖鱼,生性胆小,抓不到很正常。” “螭霖鱼?好奇怪的名字。” “这是我们泰山独有的一种鱼,方头巨口,龙须龙目,全首似无角的龙,故称‘螭’,又因其性喜雨而得‘霖’。”我点头,把鱼提到眼前仔细观察,恍然发觉大海龟说话已渐渐多起来,就连一开始冷酷单一的表情也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 偷眼瞧他竟没有半点察觉,忍不住一阵好笑。 见他坐下,便也坐到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剑,剑鞘上精雕细琢的花纹摸上去很有手感,细细一看,竟是龙蟠祥云!剑身上镶嵌着细碎的七彩珠和精美绝伦的玉石,剑锋寒光逼人,刃如霜雪。上面竟然还镌刻着两个篆字:赤霄。 心里咯噔一下,我问:“这是哪里买的剑,这么漂亮?” “我爹留给我的。” “你爹也会武功?” “不会,他从未练过,反倒是我娘会一些。”见我依然好奇的看着他,大海龟竟然轻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如果那也能算是笑的话。看得出来这是他藏在心底的故事,淡淡的语气却还是掩不住本质的悲凉:“爹出生朝堂,后来不知何故离开了,便在那时遇见了当时在江湖中只身闯荡的娘。我五岁时,爹因病去世,紧接着娘便跳崖殉情,临走前留书将我托付给了师父。” “那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这把剑的事?”这样的过往,对我来说,听一听都是一种伤痛,几乎是本能地,我绕过了这个话题。 “什么事?”大海龟一脸不解。 “哦,也没什么。”这么说,师父还没把他的生世告诉他了,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就算不告诉他,像他这样随身带着刻有龙纹的佩剑不是一样很惹眼吗?他自己真的不知道这把剑的含义吗?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的,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被裙摆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大海龟见我受了伤,特给面子地发挥了他的‘海龟精神’决定干脆背我上山。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当我乐颠颠地伏在大海龟的背上,提溜着手中的鱼儿时,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不期而至。 低下头,一手搂住大海龟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道:“大海龟,我爹娘也很早就去世了,所以,你不是一个人。” 此时已近晌午,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投射出一个短短小小的影子,光芒下他绝美的侧脸恍惚在那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就像是千年寒冰初遇第一缕阳光融化出的第一颗水滴般,那样的纯粹,那样的精美绝伦…… 竹林 “什么?!你说炀儿用他那把剑叉鱼??”师父一副万分不可思议的表情把我吓了一跳。 “对啊,怎么了吗?”我端起热气腾腾的鱼快速放到桌上,捂了捂耳朵:“师父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剑那么锋利,用来叉鱼正好用,很正常啊。” “很正常?!”好像我说了什么忤逆天道的话一样,师父瞪大了眼睛,雪白的胡子一吹一吹的:“你可知道那宝剑是什么来历?” 我摇头,有点好奇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相传以公孙冶为首的五位铸剑大师揉合天下数百种精石,历经八年才铸成了一件千古神兵。而那件千古神兵正是炀儿随身携带的那柄宝剑。当年高祖皇帝便是以它在大泽乡斩蛇起义,开始其帝王一生的,因此世人又称之为帝王之剑,非皇嗣不能用。后世的帝王无不将之奉若神明,视为巩固汉室之祥物。可如今,你们两个竟然用它去捕鱼!当真是!当真是……”师父又好气又好笑,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的样子。 “当真是胆大妄为,不知轻重,既藐视了皇家威严,又忤逆了神物。”有些不屑地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然后我才解释道:“可是师父,我事先并不知道那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宝剑哪,看出它和皇室有关也是后来的事。而且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我一不是皇室中人,用不着担心触犯了什么皇威;二不是武林中人,根本没办法体会什么千古神兵的神奇威力。要我说,管它什么千古神兵、帝王之剑,虽然用它来叉鱼是有那么点大材小用,可是谁说帝王之剑就不能用来叉鱼的?” 师父眼里略有惊讶,片刻竟笑叹道:“到此时为师才真的深信你确实不是这世上的人,真不知道你的那个世界究竟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天地,竟能养育出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完全不把皇权威望放在心里的丫头!”以她现在的性子,难以想象这丫头到底用了多大的隐忍力,受了多少的委屈,才得以在那个如狼似虎的深宫中生存下来。 “要说那个世界的话,我还真有点怀念呢。我们21世纪是提倡民主和人人平等的,相比起这里的君王制……”我忽然顿住,朝他眨眨眼:“诶?师父你不生气啦?” “为师已隐世多年,对这种事早就不那么计较了……”话音刚落,师父突然冲我眨了一下眼睛,面色陡然严肃,语意迅速转变:“再加上你身份特殊,若是你一人所为原本可以原谅。不过,你怂恿炀儿为你用赤霄剑叉鱼,连累了别人犯同样的错误就是你的不应该,唯恐你下次再犯,为师这次定要好好惩处一番!罚你……”我疑惑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闹不清原委,便在这时却听到一声急促的呼唤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审判:“师父!” 一扭头,大海龟已经站在了自己身侧。 他仿佛有些焦急,道:“约儿不曾怂恿我,师父切莫伤她。” 师父不动声色,却偷偷冲我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继续端着架子道:“咳,丑丫头啊,看在你师兄为你求情的份上,为师姑且先饶了你吧!” 我明白过来师父在演戏,转眼见大海龟仿佛偷偷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突然就难过了一下。 下午我捧着师父给的一大摞竹简,背得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草药药性,最后实在累了就揣着一卷竹简跑到竹林去找正在练剑的大海龟。好像自从我重新启用厨房开始,大海龟呆在山上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 我小心地跨着步子躲过层层陷阱终于来到安全地带。刚刚站住,我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里竹叶纷飞犹如蝶舞,剑锋呼啸仿若鹤鸣,寒光忽闪恰似一道道闪电,转瞬即逝却力道无穷。 几乎是下一秒大海龟便骤然停了下来,这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的身形。他把剑背在身后,静静地立在那里,周围都是竹叶下落的簌簌声,他低头轻轻皱了皱眉,然后看向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原本不想打扰到他的,结果还是被发现了。我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上前几步道:“你不用管我,我就是一个人无聊来坐坐,你练你的。”见他仍是盯着我不动,我连忙抬高手里的竹简,申明道:“这里环境不错,风景宜人,空气清新,这样我背书的效率应该会提高,啊,我就坐在这根竹子下面好了,我保证,绝对不会打扰你练功,你继续哈!” 等我坐下捧起竹简,这只大海龟才重新拿起剑练武。 原本我就是来散心的,哪里还背得下?于是我东看看西瞅瞅,最后决定欣赏大海龟舞剑,反正不花钱,啦啦啦…… “炀儿,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练得太久累了?”师父的声音飘然而入,下一刻他已站在大海龟身边:“不对啊,以前看你练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像现在这样……” 大海龟愣了愣,抿唇看向别处。 师父很快发现了我:“丑丫头,我道怎么就找不见你了呢,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了。”不等我说什么,他回头看看僵立着的大海龟,忽然了然一笑,吩咐道:“丑丫头,不许你在这里胡闹了,快回去,免得打扰你师兄练功。” “唉,我哪有!”我嗖地站起来抗议:“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打扰他了啊,我好冤枉!” “为师可从不冤枉人……” 我不平,什么嘛!一面快步走近前一面不忘理论道:“师父你分明就是冤枉我了,不信你可以问海龟师兄嘛!大海龟,你说我有没有……” 师父干脆打断我,解释道:“丫头别闹,你若是总呆在这里,你师兄哪有心思练功?” 我脚底一绊,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思绪漏了一拍,惊想:什么意思?! 顷刻间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闪电般移到身前,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微凉的怀抱,我心里一阵激动,大海龟你真是太及时了!艰难地抬起头来,正想调侃几句,却一眼看进一潭深邃的池渊,他瞳孔中少有的柔和让我一个激灵,一下子忘了所有的言语。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时的心情,我只能说仿佛看到千年冰川在你眼前瞬间融化,然后凝聚成漫山遍野的莹白雪莲,在你身边朵朵绽放,一瓣一瓣散开,一切的美好仿佛只是为你而改变,惊艳,温暖,还有一些不知所措。 师父在一旁咳嗽了几声,道:“罢了罢了,天色也不早了,都歇歇吧。” 我醒过神来,迅速转移视线,尴尬地笑笑,然后低下头暗暗揪紧极地的长裙,拼命蹂拰,心里想着这古代的衣服行动起来不方便,弄不好以后还要摔跤,倒不如什么时候去做几件现代的服装来穿穿。 后来我真的带着画好的图纸威逼大海龟带我去了裁缝店。除了自己做了各种能想到的可以实现的现代服装之外,我还给大海龟和师父也分别定制了衣服,不过鉴于他们各自的接受能力,我只各做了一套以作测试,大海龟的是一套白色的武术服,师父的是一件黑色的占星袍。 唯一让我怨念了好久的是,我所有的上衣都是长袖的,裤子也是一直延伸到脚腕的长度,没有短袖,没有短裤,为什么?因为大海龟在一不小心看了我的图纸后,毅然决然地果断万分地用他能冰死人的眼神成功地威胁了那个胆小的老板。不论我怎么软硬兼施都没有用,奶奶的,搞得我好像要卖身似的。 这天傍晚的时候,大海龟突然给了我一块丝帛,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自从我离开皇宫那天起,皇宫里每天发生的事情,关于刘彻的一切巨细。 皇宫一向戒备森严,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了解到这些信息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他不说我便没有问,心说,如果能从里面知道子夫姐姐生活得好不好,也是不错的吧…… 五年 以后每过一段时间,大海龟就会交给我一块那样的丝帛,同样是记录着刘彻的细节动向。 一直到五年后…… 那是个冬天,很冷很冷,是我到泰山以来从未有过的冷,鹅毛大雪连续下了很多天,积雪将连绵的山脉覆盖地严严实实,很多地方的积雪已经超过一尺深了,一般人根本寸步难行,可是就算是这样,大海龟也说要下山。 “不能等雪化了再走吗?”突然提到离别才让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安逸地生活了五年了,五年里我整日除了练功学医就是拽着他玩闹,或是故意捉弄他看他脸红的样子……心里忽然莫名地焦躁起来,就好像快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脚下蹭着厚厚的积雪,眼睑低垂,不安地望着他在雪花中恣意飞舞的发稍。 大海龟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说道:“不可以。”胸口一松,却还是痛了一下,其实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只是仍旧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罢了。按照师父的规矩,他如今已习得全部武学,理应下山历练。倘若仍旧滞留于此,就会被视为懦夫行径。像他这样面上冷漠无所畏惧,而骨子里又骄傲不屈的人,怎么可能愿意继续停留呢,更何况这里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让他值得牵挂的…… 我猛然抬头看他,唇角倔强地上翘,笑道:“那好,我也和你一起下山!” “不行!”这次否决地分外干脆,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甚至不等我说什么就迅速转身消失了。 就这么走了?!这算什么!! 跑到茅屋,师父还在摆弄他的草药,发现我站在门口,抬头道:“丑丫头,呆在门外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我走进去,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散乱的竹简,想了想,还是问了:“师父,师兄……已经走了吗?” “哦,你没见到他吗?你回来之前他还来过,现在也许在准备东西吧。今日太晚了,我叫他明早再走。怎么,那混小子还没跟你道别?”师父奇怪地看了看我。 “不是……”心里不觉重重地松了口气,转身走到门边:“我去看看他!”刚才的话还没说清楚呢。尽管大海龟一直表现地很冷酷,可是实际上对我却格外地宽容,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会那么无所顾忌地捉弄他,故意在他面前耍宝,可是……他刚才却连让我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怎么了?”发觉到我还没离开,师父问。 回头,返身走回去:“不去了。我想帮师父一起弄药。”想想那只海龟冷冷的样子,就算问了也是白问吧。“唔,那小子是有点过分了,要走了竟然也不和你说一声……”师父点点头附和着,听不出是故意调侃还是真的。 “说了不是这样了~”尽管这样还是忍不住纠正,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师父,之前那些师兄也是一学成就离开的吗?” “是啊,都是这样。” “那他们自从下山后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 “怎么可能?!一个都没回来过吗?”那大海龟是不是也…… 师父侧脸看我,忽然捋须一笑,道:“是为师让他们这么做的,除非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否则绝不要回来。不过,若是有关丑丫头你的事,也可以另当别论……” 师父的眼神仿佛看透了我刚才的心思,听出他话里有话突然不好意思再问了。 第二天我很早便醒了,撩开窗帘,天际微白,接连下了几天几夜的雪终于停了。匆匆穿好衣服,披了件大氅正要开门出去,突然感觉到门外有人。五年的内力训练已经能够让我略微感觉到周围人的气息,渐渐地我才发现难怪每次大海龟明明出现地很突然可师父好像总能事先预知到一样,不是预知,只是内力深厚到能够探测到很远处人的气息而已。 是他吗?那种冷冷的好像雪一样气息…… 以他那样的功力,应该知道我就站在门里了吧,既然这样,呆在门外不说话算什么?!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会说吗?呵呵,难道是怕我缠着他拖累他么?心里莫名地升起一团怒火,猛地打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混杂其中的雪花旋转着落了满身。 门外,白茫茫一片,一眼望到尽头。 错觉么?怎么可能,刚刚一定就在这儿的!心下一沉,走了,真的走了,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吧……再也不会有人那样冷冷地看着我,对我讨好的要求不屑一顾却一次一次地默默履行着他完全不必遵守的无理要求;再也不会有人那样明明不喜欢与人亲近却一次次无奈地让我在他身上任意施为;再也不会有人那样明明不用去涉足宫里的事情却一次又一次地为我搜集来讯息,而对其中的困难提也不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再也不会有了…… 脚底不自觉地向竹林那边追去。以我现在的轻功,我还根本没法离开地面,更不用说像大海龟那样飞了,不过至少能让我不用一脚就陷进厚厚的雪坑里去。 从没有这么用尽提起内力地奔跑过,一直跑到竹林外却还是不见任何身影,内力渐渐脱乏,脚底不由自主地下陷,一个猛烈的趔趄,身体狼狈地扑倒在雪地上,这才发觉眼眶湿漉漉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融进了雪里…… 爬起来呆坐在雪地里,用衣袖胡乱地擦着脸上泛滥的泪水,一遍一遍,发狠地擦着,努力压制住的缺失感涌上心头,是这几年我被保护得太好了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变得这么依赖了,也许比依赖还要多许多?大海龟,你果然还是冷血的吗?你能对五年的朝夕相处没有丝毫的眷恋,但是我不能,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白色衣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讷讷地仰起头,泪光中是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绝美容颜。 “大……大海龟……?”呆呆地眨了下眼睛,含在眼眶里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听见眼前的人低声叹了口气,傻傻地看着他蹲下身抬手替我擦去残余在脸上的泪水不敢出声。 “天冷,你脸上还有伤,怎么连面纱也不戴?” “我……我找你……”大海龟突然的出现仿佛一个神赐的幻象,惊喜却又害怕,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下一刻什么也不顾地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他,然后才放心地哽咽道:“死海龟,臭海龟,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大海龟反手抱住我,手臂紧了又紧,然后哑着嗓子道:“怎么会……” 从他怀里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有点眩晕,伸手掐住他的脸颊道:“那在我屋外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还有昨天,你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不同意让我跟着你呢?” “因为不舍得。”大海龟低头看着我,脸上飞起红晕,眼里温柔地好像是另一个人:“不舍得离开你,不舍得让你跟着我受累。约儿,等我好吗?” 我点头,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脸庞轻轻闭上了眼睛,微凉的柔软印上双唇,心里化开了一片暖意…… 大海龟,我会等你,一直一直等你…… 下山 自从他走后,山上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无聊了很多,有时练功或是学医的时候会忽然想起和大海龟在一起的时光,想起他一贯冷冰冰的样子,偶尔脸红的样子,或是因为我故意耍宝的话难得露出搞笑的抽搐表情…… 一想到他,思念便如开闸的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总会止不住地想,他现在怎么样了?住在哪里呢?吃得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有没有结实江湖侠客?有没有……呵,每每发觉自己胡思乱想,不免自嘲一番,好像个深闺妇人。 日子久了,便忍不住想让师父占卜一下,看看是否可以知道大海龟的一些近况。但师父总是除了说很好之外便不肯再说别的,不得已,我就想下山碰碰运气,想着兴许哪天就在什么地方遇见了也说不定,于是每逢师父下山行医,我都会缠着一起去,师父也不阻挠,但也从不表现出支持,后来才想师父应该早就知道的,知道我的用意,更是知道我不会如愿却又终究不忍见我失落。 算算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对大海龟的想念虽然不再如起初一般的冲动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一丝丝深入骨髓,成了分分秒秒的习惯。 和往常一样,我练好功就飞身去了竹林外,坐在一棵大树上等着。十年来我的轻功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用师父的话说就是,若是只论轻功我在当下的武林人士中也可算是佼佼者了,相反的,医术反倒学的不够精,和师父的要求比起来还差很远,每每提到这个,师父总会唉声叹息,说我本末倒置,可惜了他一辈子的医术绝学不知何时才能被全数传承。 说起师父的医术,的确是很厉害,总之相比于他的占卜之术能让我信服得多了。脸上的伤在等待中一日日好转,到如今已经痊愈,而且连半点疤痕都没有留下,但我还是一直戴着面纱,是习惯,其实也是我的一个纯粹的小心思,因为这样就能随时在大海龟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日头已升到最高,得回去做饭了,再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飞身离开。 做好饭菜,满脸烟灰无心去擦洗,把碗碟一一放上托盘,端起给师父送去。师父最近好像变得特别忙,经常关起门来闷在屋子里一闷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只要是能见到星星就一定站在外面观星象,就这样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只有送饭的时候我才能进去一会儿,每次都见他在摆弄那几枚铜钱,想来是在占卜什么,可是我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要让师父费尽心力地占卜上这么多天? 叩了叩门上的铁环,推门进去,放下托盘道:“师父吃饭了!”见师父仍低着头摆弄铜钱,便不再多说什么,悄悄转身离开。 “丑丫头!你过来。”没想到师父会突然喊住我,我诧异地回身,道:“嗯?怎么了?” 说出来的话一下子紊乱了我的心跳:“你想去找炀儿吗?” “师父……知道师兄……在哪儿?”声音都有些激动了,十年来我多少次想过要去找大海龟,可是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又对这里的道路一点也不熟悉再加上治疗脸伤的关系才一直拖到了现在。我原本是想,如果今年大海龟还是没有回来的话,我就下山去找他,无论有多么艰难我也一定要去找他。 “他如今在龙吟山庄,你吃了饭便立刻准备准备下山去吧。” “好!”眉开眼笑地答应着,其实就算师父不这么说,我也会恨不得立刻下山的,想不到师父一向冷静的人这会儿竟然好像比我还急……等等,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疑惑,返身迟疑道:“师父,师兄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哦那倒没有,你且先去吃饭吧。”师父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忽然没头没尾地叹道:“谁曾想竟有十年了……” “师父?”我唤了声仿若陷入沉思的师父。 师父恍过神来,复又笑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嗯!”我点头一笑,掉头小跑出去。转眼来到这个时空已经有十六年了吧,正如师父之前说过的那样,这里的时间几乎没有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别人的十多年在我身上仿佛就立刻缩水了一般,立刻变成了两三年。这种事情无论换作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吧,师父刚才那句话指的,是这个吗? 也不知道大海龟会怎么想…… 这个时节已经入秋了,许多树的叶子都开始纷纷下落,风一吹便打着圈儿,洋洋洒洒地覆盖在崎岖的山路上,捡起一片红叶把玩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收进随身携带的小药箱里。这个小药箱还是大海龟在的时候,我央他帮我用篾条编的,在它两头绑上一根宽宽的带子,挎在肩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一下山,我便按照师父原先的指示沿着最宽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一家客栈,第二天我又早早地雇了一辆马车往龙吟山庄去,幸亏车夫对龙吟山庄并不陌生,也好省去了我不必要的麻烦,之后中途又休息了两宿直到第四天下午才到达山庄,一切还算顺利。 下了车抬头看了看面前气派的高门,忽然想到临走时,师父还给了我一个锦囊,吩咐我到了山庄之后再打开,于是从袖口中掏出那个锦囊,取出里面卷起的小块绸布,刚要打开来看的时候身边突然一阵骚动。 原来是庄内出来了一群人,服装各异,神色难辨,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来历。其中一个大叔应该是庄里的人,慈眉善目,神色不卑不亢,微微笑着跟那些人不厌其烦地说着客套的话。我侧目瞧着他们跨上马纷纷离去,没注意到这时那个大叔已经来到我身边。 “这位姑娘是要见我们庄里什么人吗?” “呃?”我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我想找一个人,听说他在这里。大叔是这山庄的……” “哦,我是这个山庄的管家。”大叔还是一脸和气,温声问道:“不知姑娘要找的人姓甚名谁?” “他姓刘,叫刘炀,不知道大叔认不认得?” 见面前这古怪的姑娘毫无顾忌地直接道出庄主的大名,季富贵心里又惊又奇,不禁又暗暗打量了一遍她,依然微笑道:“自然是认得的,不过姑娘找他作甚?” “嗯,也没什么,大叔可不可以让我进去见见他?”就是想见一见也要说原因吗?这个山庄的规矩真大,看他依然不表态,有点着急,于是又道:“要不您先去告诉他一声,就说他的师妹来了。” 大叔点头应允:“可以,姑娘稍等。”返身进门。 庄主刚和那些武林人士议事完,此刻应该还在前厅,季富贵匆匆走过去,见庄主果然还在,便恭恭敬敬道:“启禀庄主,他们都走了。” “好。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庄主回身,冰冷的声音让季富贵心中一悸。 “还差一些。” “明天傍晚,若是还没有准备好,你知道怎么做。” “是……”才一会儿,季富贵的额上就爬满了冷汗。 庄主甩了下袖子,洒然往门外走去。 “庄主!”季富贵掂量了一下,不管那姑娘是什么人,还是告诉庄主为好,于是道:“方才庄外有个姑娘自称是庄主的师妹,可我看她戴着面纱,言行古怪,来历着实可疑,不知庄主要不要……” 季富贵的话突然哽在了嗓子眼,眼睁睁地瞧着自家庄主旋身化成一阵风片刻就消失不见了,惊得他半晌都没又合上嘴,知道庄主武功盖世,却从来不知道庄主的武功已经到了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话又说回来,那个姑娘是很重要的人吗? 女人 刘炀突然停在门口,望着坐在台阶上略显纤细的背影怔怔出神。 无聊地想要数蚂蚁了,等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来?都懒得回头张望了,半晌再一回头却愣住了。月白底色长袍,缀以深色雅致的别样花纹,同色的腰带,腰间依然是那把赤霄宝剑,抬头便是那个时时刻刻惦记着的脸庞,蓄了胡须,眉宇间多了份沉重,少了份洒脱,眼睛依然漆黑如夜,不过眸光更加地深不可测了。 我站起来,几步上前喊了声:“大海龟。”心中默念了许久的名字,如今再面对着他叫出来竟然有些生涩。 大海龟看着我,突然破天荒地牵起嘴角笑了,那笑容绵绵柔柔的,一直延续到眼底,他道:“约儿,多年不见,你竟然还是那么年轻。” 我狡猾一笑:“多年不见,大海龟竟然……竟然留起胡子来啦!”说着就伸手去摸,眼角瞥见门外边的家丁讶异的神色,有些尴尬地停下动作,拉了拉大海龟的胳膊道:“我们到别的地方说话吧。” “好啊,进去说。”大海龟微笑着将我引进门,边走边问道:“师父可还好?” “他啊,很好啊!很多时候还像个老顽童似的,除了逗我玩儿还是逗我玩儿,要不就是整天埋在他那堆竹简,药炉里面。”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禁迷惑了,这些年大海龟真的变了很多,变得不再只会冷冰冰地看人了,变得…… 大海龟又笑了笑,道:“师父向来是这样的人。一想起在山上的日子,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我浅笑点头,等他提起离别那天的约定。 便在这时,假山后面走来几个人。走在前头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很漂亮,纤纤碎步,举手投足颇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的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紧跟着后面是那个管家,再后面是两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我猜度着,也许是这个庄子主人的妻儿。 小男孩儿很不安分的样子,扯着那个女人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撒娇要她抱,转眼看见我们,立马颠颠地奔过来,一下子扑进大海龟的怀里,喊道:“爹爹!!” 爹爹!?我怔住了,然后看见那个管家走过,冲着大海龟毕恭毕敬道:“夫人听说庄主的师妹来了,便说一定要来见见。” 大海龟“嗯”了一声,看也没看管家,任由小男孩儿在他怀里动来动去,宠溺的神情瞬间晃痛了我的眼睛。这时,那管家口中的“夫人”也已来到我们跟前,温柔恬静地对我和善一笑,然后接过大海龟(也许应该叫庄主)怀中的小男孩儿,放在地上,领着他指着我教道:“快叫姑姑。”“姑姑!!”稚嫩的声音让我心里一紧,低头看着他抱着我的双腿,丝毫不认生地仰起脑袋期待地望着我,稚气地撒娇道:“姑姑,抱抱!!” 我怔怔地站着,脑子里一片浆糊,耳朵嗡嗡地响,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被一下子抽空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蹲下身,手指迟缓地摸了摸他的头,勉强扯出一个笑脸,轻轻道:“好。” 却是无论如何也抱不起来,女人笑着来拉小男孩儿:“晟儿,快别闹了,姑姑远道而来已经很累了。”小男孩儿不依,趴在我的肩头指着我蒙在脸上的面纱好奇地问道:“姑姑,这个是什么?”说着已然将面纱扯开。 女人的阻止声显然迟了,连忙道:“晟儿,你怎么能随便拿掉姑姑的面纱呢?” “没事。”我空洞地毫不在意地笑,虽说是为了给某人一个惊喜,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下一刻,小男孩儿突然抱住我的脖子甜笑道:“哇,姑姑好漂亮!!姑姑,亲亲!!”然后不等我有什么反应就照着我的脸亲了两口。 “晟儿,快过来,我们带姑姑去休息好不好?”女人抱起小男孩儿,冲我歉意地笑笑:“真不好意思,不过看样子,晟儿很喜欢你呢。”小男孩儿闻声看向我,有样学样地嗲声道:“晟儿好喜欢姑姑。姑姑,我们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我点头笑笑,跟他们往前走,不经意间撞见大海龟探究的眼神,飞快地躲开,却还是听到他的问话:“既然好了,为何还戴着?” 我低头苦笑:“习惯了而已。” 真是傻得可笑呢,虽说师父只说他身在龙吟山庄,可是以他那样的武功那样的心性,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山庄的属下抑或是食客呢?龙吟山庄的庄主、美丽贤淑又善解人意的夫人、可爱活泼让人没办法不喜欢的的儿子……刘炀,你到底置我于何地啊…… 在假山那边的屡屡失态似乎让他们认定了是旅途劳顿的缘故,我也乐得有个借口,借着需要沐浴休息躲一时是一时。 坐在澡盆里,望着白色的雾气出神,花香浓郁,思绪依旧是一团乱麻。门外有个婢女来敲门,进来送了换洗的衣服,顺便告诉我,我的房间已经整理出来了。原本我以为他们会让我住在客房,可是他们却特地令下人另外整理出一间房间来,至于有什么样的用意,我已经无心去想了。 刚回到房间坐下没多久,就有婢女端来茶点,沏好茶便要退下,我忙招手叫住,问了些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原来他们口中的夫人原是个官宦家的小姐,名叫李妙唯,表字筠,母亲早逝,父亲是这个临淄郡的郡守,为人耿直,膝下只有李妙唯一个女儿,两年前也去世了。据说,这位郡守原本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可是不到一个月却突然态度急转,不仅答应了婚事,还鼎力相助为刘炀置办了这所大宅。不过事后,刘炀便亲自送上了双倍的聘金和丰厚的聘礼,这无疑又让郡守老丈人满意不已。婚礼那天更是隆重,上好的红毯从郡守府一直铺到山庄门前,整个临淄郡的姑娘无不艳羡赞叹,直道是堪比皇家娶亲的阵仗了。 这是一次罕见的朝廷官员与武林人士的结亲。 真是令人羡慕呢,我在心里叹息着,想自嘲却终究只能苦笑。回想起来,大婚那天,我应该还在晨雾中的崖边傻呼呼地默念着那个人教的口诀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轻功吧,只为了能早点见到那个人,经常随便扒拉两口饭就抱着竹简赶去竹林外等,于是一等就等了将近十年…… “好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呢?” 我怅然回神,是李妙唯,前任郡守千金,如今的龙吟山庄女主人,我之前潜意识里一直不愿承认的总以“女人”来称呼的刘炀的妻子。 这种事没理由迁怒到她的,我有些愧疚,站起来笑了笑,道了声:“嫂嫂。” 她走过来,拉着我坐下,柔声道:“你莫要拘束,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便好了。” 我点头不语。李妙唯看着我,絮絮道:“你师兄从未对外说过他师从何处,呵,我想是为了保护你们不受世人叨扰吧。不过,他曾跟我提起过你……说起来,看你的模样,我还实在不敢相信你就是你师兄口中那个与他相仿年纪的小师妹。” 我一愣,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立刻转移话题道:“嗯,嫂嫂方才说……说师兄曾经提起到我,他说了什么?”虽然很想知道,但问出口还是后悔了。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是么? 纳妾 “他口中的你和我现在看到的好像有点不一样。”说到这里,李妙唯眉眼弯弯地抿着嘴安静地笑了,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了:“他呀,说你活泼好动,喜欢粘人,有时喜欢耍耍小聪明,还总喜欢捉弄他,走路经常摔跤,时常冒出些奇怪的点子,大部分时候让人觉得有点没心没肺,不过偶尔又会变得特别安静,让人摸不着头脑……” 眼眶渐渐润湿,我慌忙敛下眼睑,从前的一幕幕蜂拥上脑海,喜欢粘着他,软磨硬泡地要他陪我练功,用师父要吃鱼为由死拽着他要他陪我抓鱼,甚至心血来潮地画了衣服的式样要他陪我去做衣服;喜欢捉弄他,在他练功的时候故意在他旁边捧着《黄帝内经》摇头晃脑地高声念龟板的药用,指着抓来的乌龟说:“看!你亲戚!”…… 呵,不能再想了,不想再想下去了…… “嫂嫂……”还是不要再说了吧,那样的我,那样的我原先只是为了曾经的大海龟存在的,如今大海龟不再是从前的大海龟,我,既已不会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从他的话里我听得出来,他很宠你。”李妙唯顿了顿,这才问道:“怎么了?” 我回味着她方才的话,不错,是宠我,可惜也只是宠,“宠”这个字,可以对子女可以对弟妹,却偏偏不能对夫妻,因为它终究不是“爱”,充其量也只能作为“爱”的一个点缀。我深吸了口气,强自逼回眼泪,抬眸若有似无地笑:“嫂嫂,可不可以跟我讲讲,你和师兄是怎么相识的?” “这个说来也真是缘分,你师兄是江湖中人,我是久居深闺的小姐,本来我们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可机缘巧合,老天爷偏生让我们遇上了。” 李妙唯甜蜜地回忆道:“差不多十年前,那时说媒的人三天两头来我家,搅得我心头烦得慌,便瞧准机会悄悄溜出门去,结果没走多远就被管家他们追上了,硬是被劝了回来,踏进门的时候正巧听见背后有马蹄声,回头便瞧见两个人在我家门前下马,你师兄便在其中。当时他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目光透着沉稳坚毅,毫无亵玩之色。我曾在屏风后面偷见过那些个来我家求亲的纨绔子弟,从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长相俊美,气度非凡……” 听到这里,不免心中暗叹,我早就知道,他这样的人,足以吸引到所有人。不是没有担心过,只不过所有的担心都只是针对其他女人,对刘炀,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除了想当然的信任,再无其他。 “夫人,晚宴准备好了。”奴婢来报。 李妙唯起身道:“走吧,你师兄还等着为你接风呢。”我乖乖应了,随她并肩同行,路上她说什么都已无心再听了,只偶尔附和几句,心里一个劲儿地想要躲避刘炀,对于这个晚宴我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去。 晚宴可想而知只有我、李妙唯、刘炀加上小晟儿四个人,面对案前丰富的菜肴,我却无论如何也没有胃口,努力地装着开心的样子,努力地吃菜,却终究只有自己知道是如何地食不知滋味,一心一意地只盼着宴席快点结束。幸亏有小晟儿在一旁唧唧喳喳,这才避免了我原本担心的冷场局面。 饭后,刚坐下喝茶,我便借着累了需要休息的缘故匆匆离开了。 一出门才想起忘了要盏灯笼了,外面很黑,没有月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停了停,还是硬着头皮慢慢向前摸索,刚走的时候李妙唯说让个丫头陪我回去,被我不由分说地拒绝了,这下子倒有些后悔了,可是如果要我再返回去,想想还是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看来看去却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刚才看不怎么见的时候是凭着记忆和感觉走的,这会儿有点看见了却又不确定了。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光,越来越近,我回身,竟是刘炀提着灯笼一步步走来。我暗暗叫苦,躲了半天还是躲不掉,越是不想面对的,老天爷偏偏要拿到你面前来。 我站着不动,看着他慢慢走近,然后道:“师兄。” 他已走到我跟前,红彤彤的烛光勾画出他的脸部轮廓,他和煦地笑:“灯笼也不拿,要是看不见摔了怎么办?” 我怔了怔,没接他的话,转而问道:“嫂嫂呢?” “她想是已经回房了。” 我立刻趁机回道:“那你也回去吧,叫个奴婢陪我走就行。” “正是你嫂嫂让我来送你回去的,你这岂非让我为难?”我愕然,无话可说,半晌只能道:“那走吧。”想也不想地往前走,不再看他。 没走几步,刘炀就喊:“等等,要走得往回走,你这是去茅房的路。” 我停下,直觉面子有点挂不住,尴尬地转身道:“你走前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是怎么知道我走到这边来的?忽然想起在山上的那天夜里迷失在阵中,也是他很快就找到了我。望着他的背,我叹了口气,终究忍住了没问。 可能听到了我的叹息,他侧头看了看我,道:“给你的准备的那间房间还喜欢吗?那个院子里面有我亲手种的雏菊,要是喜欢那院子就归你了。” 我曾说过,我很喜欢雏菊,原来他还记得。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我长久地住在这里吗?我不懂。等不到我的回应,刘炀停下脚步,等我来到他身侧,盯着我的眼睛道:“我希望,你能作为这个山庄的女主人住在这里。” 眼神诚恳而真挚,如果换句话我一定会感动,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我道:“那么嫂嫂呢?” “她便是你的姐姐。”这话一出我便不能再清楚了,眼前这个人是要纳我为妾呢。占着一个这么好的妻子还想着再纳一个,对了,我差点忘了,这对于古人来说应该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了,那么我是不是该表示一下支持和理解? 突然很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笑得肚子都疼了,我一边笑一边想,刘炀啊刘炀,如果你说让我作为你的亲人住在这里,我很可能就答应了,但是你说让我作为你的妾住在这里,我只会觉得你在侮辱我,不光侮辱了我,还侮辱了你,更侮辱了我们的约定。 他好像有点被吓到了,扶住我的肩,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捂着肚子,慢慢止住笑,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一个笑话。哦,你说的院子里的雏菊,我还没注意到,赶明儿一定看看。” 刘炀似乎有点失落,又道:“约儿,你……”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寻着声音望去,那边两个奴婢提着灯笼伴着李妙唯过来了。我心道,刘炀,你那大度的夫人还是忍不住来找你了。 回到屋里,很累很累,但却丝毫没有睡意,呆呆地坐着出神,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仿佛就是一场梦,前一刻我还憧憬着和大海龟的未来,后一刻我就不得不强装笑脸面对他已然存在的妻儿。一直到和刘炀谈话之前我还在想,如果他告诉我这些年来娶了别人,忘了承诺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哪怕他告诉我说,他之前只是把我当妹妹看待,没有爱情,我也不会怨怪,可现在…… 我起身,走到床前拿上包袱和药箱,还好里面的东西都还没有放置到屋子里,省得我收拾了。打开门,看了看四周,然后飞身跃过院墙,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