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录》 ☆、一 伊始 周语坐在窗口贴着花铅,她将一朵莲花拿水濡湿了贴到额头,对着那铜黄的镜子左右照了照,似是有些不满意,又揭下了那朵莲花,复而换上了一朵桃花。 那桃花小小的,在她的额间像是活生生地开出了桃花来,衬得皮肤也越发水灵。周语这才满意了,拿着炭笔又轻轻地扫了几下眉,让白皙的额上,浮着一层青黛,衬得底下这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更加动人。 她裹上了狐裘披风,又在怀里揣了一个暖炉,这才踏上了外头等候已久的马车。 她是去赴一场约。 秦家公子秦丰的约。 人都说,三朝太傅的秦家,出来的公子个个都是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只是到了这一代,竟不知怎的,就养出了一个心比天高的秦丰跟一个痴傻的秦流韵。 且不说秦流韵,先说说这秦丰吧。他连太子爷都敢顶撞,可见这人的脾气,该是多么的傲。 而昨日,在周语去秦府登台唱了一段后,秦家公子便送来了名帖,邀请一见。 戏园子的妈妈还以为是周语入了那人的眼,开心的不得了,将她的衣服用处,又提了一个等级,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给她使了。 如若是平常,周语纵然是再受宠,哪里用的起这狐裘披风? 周语自然知道秦家公子约自己是为了什么。 反正不是为了情爱。 但她也不点破,既然能借着他的势让自己好过些,她才不会傻傻地说出实话来。 她踩着小厮的背慢悠悠地坐上早就铺好了软垫的马车,听着车顶四角叮咚作响的风铃声,打了个盹儿。 这一大早起来,让她觉着有些困倦,因此这个盹儿,也长了些。等外头的女侍唤了她三遍后,她才回过神来,理着衣服伸出手去: “这便下去了。” 那女侍扶着她的手,将她小心地引下来,又帮提着那繁花拖地的长裙,一路送进秦府去。 周语这般身份的人,即使受邀,也是进不得秦家大门的。 她是从侧门进去的。 这一进去,就是一片的梅林。白雪红花,看着也是喜庆。 只是这梅,若是在了京郊野岭的,看着自是清高冷傲,放到了这皇城边上的院子里囚着,便只余下了观赏亵玩了。 她拖着那曳地的百花裙,从容地从雪地梅林走过,朝着前方的小 亭子走去。 由着自己的裙摆被雪地浸湿了罢,反正洗衣服的人也不会是她。 而在亭子那里,早就等了一个人,此刻正在烹茶饮。 周语走到亭外时住了脚,笑盈盈地朝着里头的人屈了屈膝,优雅地行礼: “戏子周语,拜见秦公子。” 秦家公子头也未抬,看都没往她那里看一眼,只冷哼了一声: “我这里可没什么外人,你这般做作是给谁看?” 周语知道这个人的性子,也不恼。等他招呼自己坐下是不成的了,她自己找了处软垫坐了,凑上前同他一起烤着火,一边又问他: “那秦公子这次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她的语气略带了熟人间才有的放松,这要是有人在场,必然会大吃一惊。戏园子的戏子,又如何能跟秦家的公子这般熟捻? 他们顶多也只在秦家公子生辰时见了一面,之前可从未听说过两人相识。 常人自然不可能听说了。 他们本就是昨晚相识相知起来的。 一个唱完戏回戏园子的路上,被人使手段送进了路边的湖里头去。 一个是被人追杀,砍死在湖边,又叫人把尸首都丢进了湖中。 本该死去的两人,却在迷迷糊糊之中去了一处雾气茫茫之地。 书上说,那是混沌。 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的混沌。 进去的人,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活了,拿着金银财宝出来了,将这混沌的故事一个个流传下去。 周语与秦丰,都是运气极好的人。 他们一起并肩走了很远的路,远到足以让两人亲近起来,远到仿佛已经相识了好些年。 最终两人既没得到金银财宝,也没死。 他们两人,在混沌之地中各自拿到了一本写着自己名字的还愿录。 翻开的第一页,却又写着彼此的名字。 周语的本子,写着秦丰。 而秦丰的本子,写着周语。 本子上说,持有此还愿录的人,能成为本子中需要还愿的人帮助还愿,事成后,还能抽取灵魂之力延年益寿。 帮助还愿的人越多,得到的力量越大,不生不死都是可能的。 两人都是惨死,心中自然不平。加上本也不 是什么善人,几乎在瞬间,两人就做了决定。 既然是持有本子的人,能成为本子中的人进行还愿,那干脆互相换了本子就是。 就这样,周语拿了秦丰的本子,秦丰拿了周语的本子,两人一同选择了帮助还愿。 不能同生,惨死在一处倒也是缘分。 他们从阴暗的湖底爬上来,阴气森森地回到这人面鬼心的世界里头,看着表面还是一个温和一个傲气,这里头却都是心中带火的魔鬼,就差着一步步走到自己仇人的身边,一口咬死他们。 只是,有所得也必有所付出,两人从阴寒冰冷的湖里头一步步走出时,都多多少少留了些病症。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纵然还能行走,还能说话吃食,可是这心跳这温度,早就不是一般人了。 不知为何,哪怕之前再好的身子,如今也是怕冷怕热的很,想来是这再活一次的后遗症了。 周语见秦丰不回答,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慢慢地饮着,也不去催促他。 他这性子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催他命令他,左右都是会告诉自己的,何苦又去惹恼了他。 秦丰拿着钳子送了块兽金碳到火盆里去,又拿了一块绣工精致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才瞥了她一眼: “你的那点破芝麻小事儿,我都给你查清楚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他说罢,将身侧的一个包裹往周语身边推了推: “拿去。” 秦丰这人就是这么傲气,从来不会说些拐弯抹角的话来遮掩自己的意图。 给便是给了,还说什么漂亮话。 但是周语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她笑盈盈地接了,又跟他道了谢: “黄记的糯米团子我是喜欢的紧,临近过年,买的人也多,正愁着排不上,多些秦公子的好心了。” 她的手往下压了压,翻出一张帕子撒进秦丰的手中: “公子的帕子刚才不巧进了火盆子,取出来怕是不能用了,且用着周语的吧。虽然绣工比不得秦家绣娘,但多少还能看看。” 秦丰眯了眯眼,周语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又要开腔嘲讽自己了。 果然,他秦家少爷的毒舌真是无人能敌: “早跟你说了这里都是我的人,讲话还酸成这样,什么破习惯。” 他拿过周语的帕子,直接当着她的面看了,又丢进火盆子烧了: “你这绣工还真是不能看,得找个绣娘专门教教你才行。” 秦丰眼高于顶,自己身侧的朋友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既然现在他结识了周语,以后也少不得见面,自然想把她的一切也都变得顶顶好。 这样才配得上说是他秦丰的朋友。 他最是看不惯周语这戏子当久了的习惯,讲话讲三分藏七分,不管何时何地都是那副做作模样,让他听着都牙酸。 也亏得周语当了多年的戏子,早就习惯了揣度人心。她也瞧出秦丰这人性子就是如此,并不见得真的是在讽刺她,便也不在意,一笑而过了。 若是他真不喜欢她厌恶她,这个时候怕是连门都不会开,管她是哪家女孩子,直接都哄了回去。 她亦是大大方方地开了秦丰给的包裹,取了一块糯米糕咬着,也不去回他的嫌弃,顾自将盒中的纸条扫了一眼,也丢进了火盆子里: “秦公子,看来我们还真是目标一致了。” 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无非为了男人为了名声。 周语是艳满京城的戏子,少不得引些妒忌。 最近更有好事的人弄了个什么美人榜,生生把她推到了首位,这该帮着她得罪多少人就不说了,还引了杀身之祸过来。 她本以为是哪个妒忌过了头,却未曾料到,就连那个榜都是有心人策划的。 让她误以为是第二名心怀叵测来害自己,怎料是那更后头的人干出来的事儿。既能杀了榜首的她,又能把怀疑的舆论都引到第二名身上,一举两得。 这害她的人,心思可多着呢。 而秦丰的可不是女人间的小打小闹了。 他身为嫡长子,要他死的人多了去了。 他的庶弟们,他的政敌们…… 皇帝对他不是一般的宠爱,但这宠爱过了头,便会伤人了。 他年纪小小便有了自己的府邸,吃穿用度都跟皇子似的,又不愿意跟那些皇子站队。 人们对于自己拿不到的东西,总是毁了比较安心。 周语是知道秦丰身份的,他家那些事情,本子上都写的清清楚楚,他没瞒着她。 他们两人的目标也大致差不多,早在一起在混沌中求生时,就约定互帮互助了。 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再坏又能如何? 这次好不容易活回来,自然要搅个天翻地覆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会详细讲述他们的故事,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人,如果虐到,抱歉了。 ☆、二 老妈妈 两人交换了信息后,便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周语朝着秦丰盈盈福了福身,自行离开。 冰天雪地的,秦丰也不在园中久坐,唤人收了东西后回房去了。 等他回到房里头,想起那日见过本子上描述的周语的处境,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低声招来了一个信得过的暗卫,派出去后才放下心。 她之前被人连人带轿子推入这带着薄冰的湖中,女子不比男子,也亏得她今日还能撑着跑过来见他。 他们两在现实不过认识了一晚,可是在混沌之中却扶持着走了许久。两人de关系自然不一般,秦丰也对她格外上些心。 更何况,周语起初本是不想活的,她初心是想放弃自己的本子,放弃再活一次的机会。若不是秦丰把自己本子摔到她的面前,一句句读出她的身世,一遍遍问她甘心否,她没准真放弃自己了。 她算是被秦丰扯着回到了这里,被他逼着走上了这业火重重的路。 现在的周语,虽然已经把复仇看作目标,也感激秦丰当时推了她一把。可是秦丰对她,到底有些愧疚的。 持有本子的人能化身为本子上记载的人复仇,他做不得周语,他要干的事业非周语的身份能做到的,他需要周语的本子,所以强硬要她一起回来。 如今,既然都走上了这条路,那能多帮衬一些,就多帮衬一些吧。 周语本是坐轿子来,自然也是坐轿子回去了。 经过之前连人带轿子地被推进湖里头,外头还绑了铁链子让她出不得,经过那遭后,她是有点不喜轿子。 可她更是一个心狠的人,对别人对自己也狠,越是忌惮害怕的事情,便越要逼着自己熟悉起来。 她日后难道还要万事都自己骑马去么?像什么话?! 她在轿子里捻了一块糯米糕看着。 秦丰虽然嘴巴狠了些,到底还是个好人。只是在上看了一遍她的经历,竟然是连喜好都记住了。 她家是因党争落败的大族之一,她娘怀着她被贬到了那肮脏之地,亏得陪嫁丫鬟一路相护,才生下了她。 生她时,除了那身子早就被折磨的破败不堪的丫鬟,竟没一个人帮助生产。 一朝落败的大家夫人,本都是好生好养的,突然来到了那种不堪之地,吃喝都是极差,把养分都给了腹中胎儿后,又哪里还有力气自己生产? 周语是陪 嫁丫鬟被她娘亲逼着,剖了自己肚子拿出来的。 她从小到大,喝的是百家奶,吃的是百家粮。 在她娘亲死后,丫鬟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但小主子断然不能落到那污秽之地,被那群丧心病狂的人调/教成千人枕万人睡。 她拼死把周语带回了老家,托了自己家人护着。 只可惜,她家里人比不得她的忠烈。 在周语长开后,便把她送往了戏班子,自己便拿着她每月的月钱过着快活日子。 周语认识的字,习得的礼,都是戏班子的嬷嬷教的。 她从孩童演到丫鬟又演到小姐公主,各路礼仪乐器诗书琴画都学了一遍。加上她本就长得极好,走在路上,不认识她的人定以为这是哪家贵族小姐。 鲜有人知道,这个万千礼仪都通的人,一块小小的糯米糕便能知足了。 那是她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周语捻着那糯米糕,放至唇边,还没来得及咬一口,这轿子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她来不及护住那盒糕点,甚至都没来的急稳住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纵,就扑了出去。 戏子最重要的就是露在外头的这张脸蛋,周语匆忙之中拿手护了脸,也不去管摔出去后自己的手臂会是什么样子了。 她的手臂最先着地,虽然很快就有人拉起了她,躲过了随之倒下来的轿子,但多少还是有点皮肉伤。 周语被人揽着腰退到街边站稳,冷眼看着片刻前自己还坐着的轿子,现在倒覆在面前。 她此刻若是无人相助,让那轿子砸一下,也怕是断了后半辈子的吃饭家伙了。 周语将流血的手臂隐入宽袍大袖中,又去看那四个站在一旁看戏的轿夫,等着他们的表演。 果然,那四个轿夫瞧见她人无大碍,对视一眼,赶紧在她面前跪下请罪,在这街上演得仿佛她有多么恶毒刻薄似的。 “姑娘请饶了小的吧,小的因最近天寒地冻,膝盖有些寒痛,一时没跟上节奏使上力气……小的家里有老有小,请姑娘网开一面……” 周语冷冷地看着他咚咚地在雪地里磕了几个响头,额头瞬间漫开一片通红。 呵,还真是够狠心。 听听这人的话,老寒腿,不小心。他当街求情,若是她罚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一个小小的戏子,真的有多么 糟蹋贱视人呢。 亏得周语是个演戏的,这下子见到此人这般作态还能笑得出来,带着些许后怕些许无奈地去扶起那轿夫: “这说的什么话,既然是老寒腿并非有心,我又怎么好责怪呢?” 她面上虽是笑着说话,眸底却是阴寒一片瞧不见丝毫的光亮。这死过一次的人本就比普通人森冷些,加上她明知道这轿夫是何居心,因为羽翼未丰却不得不陪着他做戏,心中的恨意与怨愤,只差喷涌而出。 可是那轿夫却没发觉,还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还躲过了一劫,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多谢姑娘,请姑娘放心,下次再也不会了!” 周语又理了理衣服,垂眸间就压下了这刻骨的愤恨,这轿夫也不过听命行事,她要报复的人可不是这种小人物。 她抬起头来,温温柔柔地笑了笑: “不会有下次了,师傅的腿既然有老寒腿,家里还有人要照料,怎敢再次劳烦您呢?伤着我倒是没关系,要是下次您受伤了,这一家子老小等着吃饭,过年可怎么过?” 轿夫听着她这话,心中一紧。 这都快年关了,他要是这个时候被赶回去,还拿什么钱过年?!何况要是他身体带疾的事传了出去,可还有谁愿意雇佣他干事?! 轿夫心慌意乱地又下跪,咚得一声叫人听了都疼。 周语这次可没去扶,而是往前走了几步,扯出了被压着没了型的披风,拿在手里。 她又走过去,站在轿子里跌出来的包裹边上,看着那些摔烂的糯米糕又有瞬间的阴笃一闪而过。 再转身时,除了几分可惜之外,竟不见得她有多大的心绪起伏: “可惜了这些糕点了,这糯米团子虽不值钱,到底是秦家公子命人排了长队买的。秦公子本是觉得我唱曲唱的好,感念妈妈教养辛苦,命我带回去给妈妈的。如今都喂了这青石路了,加上这件蹭破了一处的狐裘披风,真是可惜了。” 她说得轻巧,只是可惜二字。但听在轿夫耳中,却是五雷轰顶。 得罪这个戏子没关系,戏园子多的是戏子,哪怕再风华绝代,总会有新人代替。 但若是得罪了这分店满天下,每年还能得到被召进宫演戏机会的戏班子妈妈,那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那位老妈妈的手上,可没少死人。 看着那轿夫面如死灰,周 语才略感满意,与其同时,她的心里头也在盘算着些东西了。 秦丰要报复东宫那位,少不了一些情报网,而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比青楼戏院小曲馆更能打探情报的地儿了呢? 她本没什么要求,养着自己好吃好喝便罢。 现在想想,也该是把一些东西拿到自己手里拽着了。 周语想着,突然又咳了几声,她自昨天起来后,像是得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太好。 而她这一咳嗽,旁边便马上有一个摔坏了一角的手炉递了过来。 周语抬眸看去,却见一个长相并不显眼的青年,一脸严肃地站在她身侧,手伸直了朝着她,宽厚的掌心放了个小巧的手炉。 周语颤了颤睫毛,并不去接,低声问他: “秦公子?” 那木讷的人点了点头,背书似的说出一串话来: “属下秦知,奉公子之命跟随姑娘。姑娘放心,送达戏园子我便装作走,隐在姑娘身侧保护,绝不会被发现。” 周语心下明了秦丰的意思,她接了暖炉,又恢复了那温润的模样,略微提了提音量,朝着那青年福了福身: “能得秦公子青睐真是周语之幸,多些秦公子派人护送的好意,周语便不推辞了。” 她这话明着叫人听见,以为是感谢护送,暗里头是跟那木讷的暗卫表示,自己知道了。 好在那暗卫虽然木讷,也不傻,并未多说话,见她答应了,就跟随在身边护送过去,也不问多的。 轿子坏了自然只能走着回去了,好在已经快到戏园子了,回去的路并不算远,加上秦知站在周语身侧,纵然是有心人,也没机会下手。 戏园子的老妈妈本是欢欢喜喜出来迎接周语,一看那破烂的轿子心中一滞,再看周语丫鬟手里头的狐裘披风,心里头更是像是被剜了一块肉。 她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秦知这大块头站在周语身边,周语还来不及为自己说几句就要挨打了。 那轿夫们此时已经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在院中求罚。 周语快走了几步,衣袂翩飞间扑进了老妈妈的怀中,长长的衣摆翩跹地拖了一地,越发衬得她身形娇小。她抬头时眸上已经蒙了一层雾气,像是无意般抬了抬手臂,露出那一截伤口来,在老妈妈的怀里哭诉: “妈妈,刚刚真是吓坏我了。我坐的好好的,这轿子突然就翻覆 了,若不是秦公子派来的护卫护了我,这倒下来的轿子该砸死我了!我的好妈妈,真的是吓坏我了……” 这冬天地滑,说是滑了腿摔了并不意外,但轿子翻覆可不是腿滑就能做到的。 这得多么凑巧才能把整个轿子翻过来摔成这样?!又不是掉了悬崖! 能当这么多年的妈妈,还能把自己人送入宫去表演,这老妈妈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略微思索都是往阴谋论搬。 她想起那日周语从秦府回来被人说掉进了水中,她命人去打捞时却只有那顶轿子和惨死的轿夫们。这莫名其妙就掉进了湖里不说,竟然还寻到了拴着铁链的石块在轿子上,这般狠绝的事情,总是见多识广的老妈妈也有几分寒气上背。 没寻着人,又死了四个轿夫,老妈妈也不敢声张,好在当晚周语又自己回来了,虽然一身湿漉漉的,好歹是活着回来了。 老妈妈的梅兰竹菊四个戏园子,与暖玉阁,温香楼都是近些年新开起来的。她活到这般做到了这个场面,也是心满意足了。 但是朝内总有些人想要拉拢她去探查一些不可说之事,让她为他们效力。 也对,收集信息,哪里有能比这风花雪月之地更好的地了? 只是老妈妈年事已高,没了这个心思,一直推诿着。如今当红戏子又连续出事,让她不得不猜忌到是否是那些人招揽自己不成,打算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 她对周语这无辜受牵连的心中有愧,神色也软了几分,怪罪之意渐消。 可是不等她安慰周语几句,去狠狠罚一番轿夫安抚一下,周语又泪眼朦胧地给轿夫求情: “妈妈,您也莫怪师傅们,师傅有老寒腿,四个人抬我自然有些吃力,一时不查也是无心的,只可惜我明儿登台是不成了还连累了秦公子送妈妈的糕点……” 这些抬当红戏子们轿子的轿夫,可都是要过老妈妈的眼的。当初受雇佣时不说自己带病,如今出了事再来说,还怎么能四个男人抬一个吃食都精确限制的戏子都抬不动?! 妈妈听了,心里头亮堂的很。她心里头正一腔火气没处发,她不敢直接明着对那群有权有势的,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卖身契都在她手里的轿夫么?老妈妈当下就先笑着送走了秦知,又叫人扶起了周语去休息。最后才对着那群轿夫们森森笑了笑,唤人拿棍子来。 既然抬轿子这么吃力,那便永远都不抬,好好享清福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语:妈蛋,我的糯米糕糯米糕糯米糕! ☆、三 身世之谜 老妈妈教训完那群轿夫后,又进来看自己的宝贝闺女。她看似十分心疼地牵着周语的手,这脸上的神情却得有些深测了。 她唤来女侍帮周语上药,亲自盯着她们动作,同时还不轻不重地道了句: “小语儿这伤……看着着实有些重啊?” 周语心思一转,也明白了她此刻这副模样是为了什么,当即软软糯糯地回道: “妈妈,不碍事,还能上台。我只是吓吓那群坏心眼的东西罢了,你也知道,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被……” 接下去的话她不说全,老妈妈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自己戏园子的红牌一直被人惦记着性命,她心里头多多少少也有了几分怒气后怕。 周语觑着她的表情,瞧见她这般生气,心想老妈妈大约应该不是那要害她的人那边的。 也对,老妈妈要是想要害她,至少也要找到能代替她这棵摇钱树的人才好,如今她正红,老妈妈钱还没赚够,又怎么舍得她死。 周语递了杯茶给老妈妈,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十分内疚的模样认错: “妈妈,是我不好,弄坏了您的轿子跟皮草披风。日后啊,我一定要更加努力,帮您赚一顶新的轿子跟更好的披风回来。我看啊,你最近也别给我那婶婶家月钱了,我的月钱您就帮我收着,等我攒够了还您的轿子披风钱也不迟……” 她提到那家婶婶时,又想起那日在本子上看见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想到也曾有两个女人在污秽之所努力保护着她,有人为了她忍受了剖腹之苦,也有人为了她被人糟蹋得年纪轻轻就走了。 如果不是那本本子,她到现在都以为自己只是罪人的后代,以为自己没人疼没人爱。 原来,她不是生而就是贱命,生而就是卖笑女的。 原来,她也是有过爱她的娘亲的,她也是有过爱她的婶婶的。 周语心中钝钝地痛了几下,她飞快地掩去眼中的痛楚,将心中的波涛一点一点压下去,抬起头来时又是那个听话乖巧的小语儿,撒娇似的道: “妈妈,你说好不好呀?” 老妈妈是个爱财的,不然,也不会一头开着清馆戏园子,一头又去开卖肉的馆子,在戏园子被人叫老妈妈了。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露出了几分欣慰满意的神色来,拍了拍周语的手背: “你呀,就你懂事……” 老妈妈 得了好处后,心里头也爽快多了,便坐到周语的身边来,很是关切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口,忍不住吹了又吹。她心头一转,想到周语还没回报去秦府的事儿,便问了句: “小语儿觉得秦公子如何呀?” 这戏院青楼,不管哪处都是极为忌讳富家公子与落魄女的故事的,一些故事演演就罢了,要是真的在现实发生了,那可就是没眼力见了。 老妈妈细细看着周语的神色,心里又是期盼又是担忧。如果周语真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她少不得让她吃点皮肉苦头,好让她知道知道,是谁给她吃穿用度,又是谁让她名满都城的。 谁知周语却是神色一换,带了些许委屈的模样,扑到她的怀里: “妈妈,您有所不知啊,我昨日在秦家唱曲儿,为的是秦家嫡亲的少爷。想着今日秦家公子叫我去,莫不是爱我唱的曲儿。谁知道,竟然是秦家的小少爷叫我过去陪着玩儿的!” “妈妈,您也知道秦家小少爷是个什么人物……我连秦家嫡亲公子一眼都没瞧着……” 老妈妈此时也是目瞪口呆,她也以为是秦丰秦大公子看上周语了,这才叫人来叫她过去。 却没想到竟是那个小少爷! 秦流韵秦小少爷,谁不知道是出了名的傻,如今都十四了,还是个痴痴呆呆说不了什么字的,他居然在昨日看到了周语的戏,还喜欢上她的戏了! 但虽然他痴名在外,总归是个大家的少爷,老妈妈也不敢明着嫌弃,只能拍着她的手背喃喃了几句: “小语儿担待些,担待些……” 她如此安慰着,心中却放心了些。 周语将她的神色瞧得仔细,心里头冷冷地笑着。老妈妈说是喜欢她爱护她,可还不是想要囚着她拴着她。 她眼下脱不开身,日后也不会走。 只是这戏院的主子还依旧是不是老妈妈,这就不得而知了。 周语在这边哄着老妈妈,秦丰对面则是坐了他那痴傻的弟弟。 他的弟弟谁的话都不听,偏偏对他这大哥黏得紧,哪怕他再冷脸,依旧笑盈盈地凑上来。 每次秦丰看书,他必定是要待在他身边玩才安心,或是靠着他玩自己的木人,或是躺在他膝上听他讲故事。 而这次,秦丰依旧是看书,秦流韵趴在他的书案边上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仿佛怕他飞了去。 秦丰最受不了他的盯人功力,他放下书,看了秦流韵一眼: “流韵,哥哥有事情要嘱咐你。” 秦流韵眼睛一亮,很是欢欣响亮地回答: “好!” 秦丰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利用这个纯真的孩子,但到底他跟周语间不能明面上交好,总归得有一个人来中间当一个牌子挡着。想来想去,也就流韵最适合了。 周语是他的暗棋,对他而言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总得护着些。 “昨天来我们家唱戏的那个姐姐,你喜欢吗?” 秦流韵想了想,还是能隐隐记得那个漂亮姐姐的,他跟周语又不熟,也没讲过话,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不知道!” 秦丰教他: “那你得帮哥哥一个忙,以后人家问起,你要回答很喜欢,特别喜欢。还要常常请她来家里玩,就算哥哥对她不客气,骂她叫人赶她,你也要继续喜欢她请她来,知道吗?” 秦流韵记不得那么多话,他只记到了不管哥哥怎么着自己都要喜欢那个姐姐。他反应了一下,依旧是那般欢欣地模样,响亮地回答: “好!” 人活在世上,总是因为各种事情烦扰,倒不如这稚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好。 秦丰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一向毒舌心狠。加上这次又死过,心肠黑的都能淬出毒来。可是面对这个最小的弟弟,总归是心软。 怕是这世上最狠心的人,都无法对一个稚童狠心吧。 不过,这也是之前秦丰与周语商量好的托词,找秦流韵来当两人的屏障,面上两人并不交好。 等周语拿下了老妈妈手中的权利,把那青楼戏园子的势力都收为己用后,两人才能将秦流韵这个屏障放一放,寻一个新的出来。 眼下,周语要来秦府,只能是靠流韵请了。 除了这遭事,秦丰还要想想自己如何报复才甘心。 是东宫那位害了自己,要报复自然也该是他。但太子他如今得势,在朝的皇子无一人能有他那般权势。 太子贪污受贿谋财害命的事情本都与秦丰无关,但他既然没被害死,又猜出了是谁针对自己,这太子怕是日后不杀死他不安心了。 既然总是要死一边才能安心,那他势必要找个能跟太子相抗的人扶持了。 秦丰的身份说来也有 趣,他还没有继承爵位,但已经可以入朝议事了。虽不上战场握有兵权,但在朝中说话不比那些皇子们的分量轻。皇帝见此,竟也不打压,由着他做大。 皇帝不打压他,大抵是他母亲的缘故。他母亲是皇帝最小的一个妹妹,素来受宠,下嫁给了他的父亲后,两人恩爱非常。 早些年,他母亲生下了秦流韵后便去了,他父亲自此后一振不厥,死活出去当了和尚。 秦家大小事突然就落到了年仅十几岁的秦丰身上,他要对付庶弟们的争夺,又要对付皇子们的拉拢,这毒舌刻薄的脾气也渐渐磨练了出来。 秦丰先前还恨过他的父亲无作为,母亲去了后,就把一切都丢给了他,不帮衬一二。 但自从看了本子后,才发现他父亲的苦。 秦丰的母亲是在宫内难产失血过多致死的。 那日本不该是秦风母亲的产期,不知怎么的,在入宫见过皇帝后突然就腹痛生产。产下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后,止血不住而死。 秦丰在看见本子上的事实之前,一直以为母亲难产而死,却不曾想她的难产他弟弟的痴傻,都是因为太子要给父亲一个教训。 太子为了警告秦侯,迫使他不再相助贤王李世,在秦丰母亲入宫喝的茶水中加了药,更是在她生产时派了人害她。 她的嫡儿在前朝什么都不知道地等候,她的夫君在外办着差事,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独自在宫内拼尽全力生下了流韵后,被人活活晾在那里不理不睬,失血而死。 若不是流韵出生后表现怪异,太医认定是个痴傻的,如今秦丰还不见得有个嫡亲的弟弟。 皇上当时震怒,杖毙了好些人,为此还追责了许多太医,而周语的父亲作为太医院之首,自然也在其中。 周语的父亲本是无辜之人,被那些混账们设计替了罪,说是他无作为看着公主血崩而死。皇上大怒之下,抄了他们全家,男的远走边疆为奴,女的入风尘之所为婢。 而秦丰的父亲为了护住他们两兄弟,从此退出党争,却也不敢把爵位给了秦丰,怕他成为太子的目标,只能自己隐世不闻。 不曾想秦丰虽然没有爵位,却也能凭自己的手段坐到让太子忌惮的地位,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太子的目标。 杀母之仇,杀身之仇,还有弟弟的痴傻,父亲的远走……这一条条的恨加起来,秦丰不去报复都不甘心。 秦丰 看着趴在自己膝头的弟弟,极轻极柔地揉了揉他的发,眸中暗沉沉一片,瞧不见半分光。 作者有话要说:莫心疼,我既然给了这般委屈的身世,自然要还他们公道。 ☆、四 一场好戏(始) 四处茫茫,明明不见丝毫水汽,但身子周遭却寒冷刺骨,胸口像是压着千斤的大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看不见东西,听不到声音,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刺骨的痛楚与冰冷纷纷围绕过来,无法求救,无可救赎。 周语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湿透,一如那晚从深不见底的湖下面,一步一步踏上来,破冰而出。 她惊醒的动作很大,很快就引来了外屋的女侍前来询问。 那孩子才十二岁,年纪小小,也不知道是怎么沦落到了这里,前几日被老妈妈以表关心时拨给了周语,周语给了她一个名字,晓晓。 若是有一日,能看见破晓,该是多么绚丽。 漫长无际的寒夜,总是叫人心惊。 晓晓疾步过来,周语是她的第一个主子,又是红透半边天的姑娘,她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拿了椅子上的披风半坐到她的床边轻声细语地询问: “姑娘,可是梦魇了?要不要喝口水?” 她在问话间,就把披风给周语披上,摸到她滑腻冰冷的手时也吓了一跳: “姑娘这是怎么了?身子怎么这么凉?还出了一身的汗,可要沐浴更衣?” 小姑娘年纪虽小,照顾起人来很是老练。几句话间就忙着倒水唤人,生怕周语出了什么事情。 周语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僵了一会儿后才有些回神。她将自己过于冰冷的手缩回了被子里,轻声问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晓晓并没有在意她不正常的体温,姑娘家有体寒症的人并不少,又是大冬天的,手冷些也是正常。 晓晓先将她扶了起来,在她身后放了一个软枕,确保周语是舒舒服服躺着的,才又跑出去问了值夜的人时辰回她: “回姑娘,现在是寅时,天还未亮,姑娘还能再睡一会儿。” 周语顺着窗外的光亮看去,看见天边很远处有一星半点的红光。那红光看着甚是遥远,仿佛还要很久才能到达眼前。 而周语却知道,自己这是该起了,哪还有什么时间睡。 昨日老妈妈来提醒过她,今日卯时要去梅园准备下午与晚上的戏。梅园与她住的兰园隔了三四条街道,过去得好一阵子。更何况她现在出了一身臭汗,起床就得沐浴更衣,用了早饭后赶过去便差不多了,即便是要睡,也只能是在马车里眯一会儿了。 “起了,不睡了,叫人上来帮我沐浴吧。” 周语收起了倦怠的神色,将神智一点点恢复过来,又慢慢地紧绷起。 每一天每一夜,只要这里还不是自己的地盘,她就不能掉以轻心舒舒服服地大睡。 谁知道老妈妈会不会突然让她接客,谁又知道老妈妈会不会突然投靠了□□的人,谁知道那些个想让她死的人还有没有在暗处盯着…… 一切都还是尚未开始,她还不可以累。若是现在就累了,秦丰又该笑话她没用了。 周语想到秦丰,眸中闪过些许无奈之色,这世上,清清楚楚了解她所有的,大概也就他一人了。然而他的毒舌有时候也实在叫人受不了,一张嘴就能把人批得狗血淋头,也不知道他怎么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的。 不过再仔细想想,他这样的人当了御史中丞,也的确是能让一部分人收敛作风。 周语勾了勾唇,心情好了许多。她坐在床边,看着晓晓帮自己穿上木屐,又来扶自己过去沐浴。 她正要起身时,看见从窗户外头翻进来一个人。周语一眼就认出那是秦知,她冷下脸立刻看向晓晓,她跟秦丰交换信息通过的便是秦知的好轻功与秦流韵的偶尔相邀,这小女孩儿来伺候她后,还是秦知第一次来与她送信。 周语心里暗自纳闷,今日秦知怎么如此没眼力见,又旁人在场怎么还敢明目张胆地进来? 再一思索,她大致也明白了,放心大胆地由着他从窗户进来。 果然,晓晓十分谨慎地关上了门窗,跟两人告了退,主动去门口守着。 “这也是你们秦公子的人?” 周语待晓晓出去后,挑眉问了句。 秦丰在她身边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想方设法地给她送人进来。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能叫他训练到来此地接应,该是何种能耐。他就这么拨给了她使唤,也不知道心疼人家小姑娘。 秦知还是那个木头模样,把怀里包了牛皮的信件往周语面前一拍,剩下就是站在一旁发呆等候回信了,半天都不见得能逗出个字儿来。 周语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也知道秦知这人的脾性如何。她不跟他计较,取出信过了一遍,把信纸放进火炉里烧了。 她粗粗一看秦丰的信,对今日的演戏也有了几分掂量。 本以为今日老妈妈特地把她安排去梅园演戏,是来了哪家的公子哥,这般气 派。 但看过秦丰的信后,这公子哥可不只是一般的气派了。 太子殿下要来看戏,哪能不奉上最好的戏子? 而且来的还不单单只是太子殿下,贤王,秦丰都会到场。 这三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一起来了,他们可不是能一起和气喝茶看戏的缘分。这恐怕是秦丰有意安排得了。 秦丰的父亲支持贤王,可是他却久久不见有何表示。出席任何场合也不见得他去跟贤王攀谈,从来都是自己独成一流。 太子既然现在对他起了杀心,只将他以前的中立全部看作是为了跟贤王避嫌,这私下早就跟贤王交好了。 他这样一来,反倒是把秦丰推向了贤王,加上这杀母之仇,秦丰早在前些天就跟周语明确表示了要助贤王抑太子。 但秦丰站在中立之位颇久,先前他虽然名声大人脉广,却并没有介入这两派之间,从来都是站在皇帝那头,冷眼看着这两帮人互相斗。 不管是谁犯事到了他的手上,他素来毫不留情面地解决。 这样一来,难免两方都要得罪。况且他又不好私下约见贤王,表明自己的意图,只能暗中设计三人在梅园的巧遇,请周语暗中相助见面。 周语回复了秦知后,又坐到镜前。她手中取了几枚花簪把玩着,眸色深沉一片,宛如从最纯粹的黑夜里截了一抹黑,丝毫不透光。 晓晓此时已经进来随侍,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仿佛只要她不吩咐,她便永远这般沉默无声地站下去似的。 秦丰身边,都是群哑巴,周语暗暗想。 她不知道的是,秦丰这个御史中丞的身份,干的都是掉人饭碗的活儿,若是不严厉教养这群手下,又如何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秦丰的手下,永远都是少言多做事,爱说话的都是拔了舌头再使唤,那秦拔舌的名头可要比他秦中丞的名头更加响亮。 周语是老妈妈培养出来的戏子,对于各位达官贵人的喜好,早在三四年前老妈妈就让她背得滚瓜烂熟。 她捻起了一朵富贵花,鲜红的指甲轻轻一抓便掐烂了花瓣,白肤红花看上去有些妖冶的美感。她抽出丝帕拂去了烂花瓣,蓦地就笑了起来: “走吧晓晓,准备沐浴。” 十二月份的天气,本就是寒冷刺骨。又是临近年关的时候,许多戏园子都早早地关了门回老家过年了。 也就这梅兰竹菊四园的胡妈妈还点着红灯笼迎客人上门。 不管是哪路爷,哪家公子哥,只要出的起价格,就进得了梅兰竹菊的门。 戏园子卖的是声音,是故事,是文雅。年关大家都回家过年,少不了回皇城来的公子少爷们寻一个雅致的地方谈天说地,加上其他对手都纷纷关门,这让胡妈妈近期的腰包充实了一圈,乐得合不拢嘴。 不过今日,胡妈妈的表情看上去却不怎么明朗了。 她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候在了外门,忧心忡忡地想着今晚该怎么过。 她身后的小厮原想着要在妈妈面前露一露脸,讨好一下妈妈,赔着笑凑到妈妈面前问了句: “妈妈,等那位爷来还要些时候,我替您看着,您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他本是想在妈妈面前卖个乖,却被妈妈揪住了耳朵厉声斥责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的饭桶?!那位爷什么身份的人?他来时见不到我候着,我该是什么罪名?!满脑子屎蛋子的东西,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么?!” 那小厮被揪得耳朵疼,撕牙咧嘴地朝着妈妈身后的梅园总管求救。 而梅园总管却是视线一滑,事不关己地看起了天色。 这小厮也是讨好得太不是时候了,这会儿妈妈正烦心着呢,看谁都是不爽,又何必这时候去招惹妈妈呢? 原本是太子爷先说想着梅园的戏了,晚膳前就会到梅园,酒席都派专人来打点过了。 妈妈也是高兴的,谁不高兴有个贵人来看戏,为梅园打打名声呢? 可就在几柱香前,这贤王竟也派人过来,说是想看一看盛名在外的梅园戏子是如何惊艳别人的。 这两位爷,谁不知道是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如今他们两人在同一天,先后要来梅园,胡妈妈又无法拒绝这身份尊贵的两人来,可不是叫她心里慌着很么? 梅兰竹菊从她开园至今就两三年功夫,她人老珠黄,也没打算参与两派党争之中,可今天两人这么一来,要是逼着自己确立立场又该如何? 妈妈心中忧虑重重,踮着脚看着那东边的方向是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自己脖子挂到屋檐上去瞧。 “来了来了!” 一个小厮口中喊着来了,一路上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胡妈妈心头一紧,心道该来的总要来,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将两人错开好好侍奉着便是了。她压下心头不安,那保养良好的手掐住了报信小厮的手臂问: “是哪家先来?” 报信的小厮灌了好大一口凉水,喘着粗气回答妈妈: “谁、谁家都不是!是秦中丞来了!轿子已经到路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秦丰:来人!把这个背后嚼舌头的作者拖下去拔了舌头! 预告小片段我就放微博了哈,因为微博好方便啊哈哈哈哈哈哈!妞妞最近告诉我她要上university,我已经决定改名叫university狂三了!233333 ☆、五 一场好戏(中) 秦丰来了!这个煞神他怎么就来了?! 胡妈妈倒吸一口凉气。 秦丰这人少入风尘玩乐之地,刚入仕途时有人硬是请了来,那家戏园子可都是比她手下的人还干净的清倌,结果一曲没完,他留下一字就径直离开,让那唱戏的戏子差点没哭死过去。 据说当时,这秦拔舌挑着眉睨着那前来送茶的戏子,薄唇一启就道: “脏。” 摔碗临走前,还揪走了人家的一位贵客,隔天就上奏则说人家俸禄没那么高,哪能在销金窟日日流连,想必是有所隐情。 皇帝陛下大怒,下令严查,这一查,可就是戏园子青楼们好几月都没什么客人上门。 那般俊俏的容颜,偏生就配了一条毒死人不偿命的舌头的一副铁做的心肠,他这个人可不比太子贤王好伺候! 胡妈妈心里百般思索着,今日这可是怎么了,三个皇城最有影响力的人,怎么就撞到了一起。偏生还都是不怎么相好与的,她就是有□□术也难以应付啊! 她动了动眼珠,轻声嘱咐身边的大总管道: “把周语叫出来,让她先伺候着这秦中丞,将这秦中丞尽快打发出去。稍后太子殿下与贤王殿下定不会同时前来,我会随侍先来的那位,让她赶紧去稳住后来的那位,等我得了空便过去请罪。” 这话就跟说快板似的一遍而过,亏得那小厮记忆好全部记住了,匆匆往后头赶去通知。 胡妈妈这才扬起笑来,恭恭敬敬地带人去迎接秦丰的轿子。 一看见秦丰踩着脚凳下来,她赶紧挥着手帕凑上前去: “秦中丞!老妈妈我日思夜想着,可算是把您盼来了啊!快请进快请进,外头寒风烈,可别把您冻着咯!” 老妈妈活到这个岁数,半只脚踏进棺材板里头,形形□□的人都见过。她面对着这秦拔舌依旧还能笑出来,还笑得这般热情亲切合家欢乐,这份功力却是周语不及的。 秦丰低头看着她这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心头一阵恶心反胃上来。 他也不是个喜欢虚与委蛇的人,直接挥袖扫开胡妈妈,顾自理了理衣襟,颇为冷淡地吩咐: “今日我来,是按着陛下的意思。来看看前阵子的严查可还有效果,可还有官员拿着贪污钱财来寻欢作乐。我本是便服而来,也不为饮酒听曲,自会各处前看,你不必特意招呼。” 胡妈妈心头一抖,这要是让他自己随便看还得了吗?!她家姑娘暖闺里是留着多少的贵人在洒金啊!要是再被他揪一次,她这年还过不过了?! “大人别急,”胡妈妈伸出手来拦住秦丰,将身子移了过去些,挡住了他的视线。她赶紧朝着身后人做了手势,一边还赔着笑对着秦丰,“慢慢来嘛,大人。这巡查之事既然是陛下准的,草民绝不阻拦。只是我这兰园的小语儿,自上次去了大人的府中陪小少爷唱了几段,近日来挂念小少爷的紧,备了好些东西想要给小少爷,不知您是否方便……” 秦丰本就是要见周语,但他自然不能就这么急急躁躁地随着妈妈意思走。 他冷下脸,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过是个小小的戏子,小弟看上她的声音是她的福气,那些穷酸破落玩意还要我带给我小弟,也不嫌丢人么?!” 妈妈见提到秦家小少爷,这秦拔舌的语气有所缓和,赶紧弯着腰满嘴的是是是。 “是是是,是我家小语儿有福气。只是还是要劳烦秦大人了,您也知道,小少爷难得看上个中意的玩伴……” 她暗暗瞥了身后的小厮一眼,那随侍的小厮之前拍马屁没拍到点子上,这回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了,忙迎上来为秦丰指路: “大人这边请……” 周语此时正坐在屋内梳妆,她听着晓晓汇报老妈妈的吩咐,眉头都不曾动摇下,下手极稳地拿着炭笔画好了眉。放下了炭笔后,她又拾起一支细长的狼毫笔,笔尖蘸了些许朱砂红凑近自己的唇瓣,由内而外地晕开。 她涂得随心极了,唇瓣上或深或浅的朱红颜色,再配上她那副眯着眼的慵懒姿态,看得倚在门口摆脸色的秦丰,莫名地心头一滞。 说她是最红的戏子还真是不假,这人是从小演到大,一身戏骨,举止自有风情。 秦丰眸中略微缓了缓,很快又凝起那缕凝霜墨色,居高临下地看了门口通报小厮一眼。 按着园中规矩,姑娘是继总管与妈妈之后最大的主子,小厮们不敢轻易冒犯,因此也只敢在门外高声通报到: “姑娘,秦大人来了!” 他这一声响亮的,就算是死人都给喊活了。再说周语这里有晓晓刚刚带来的口信,自然知道秦丰要来。 既然人已经到了,多等不好。况且周语心中秦丰也不是什么外人,只是碍着旁人,两人还是要装一装生分。 她不再涂脂抹粉,就点了点唇画了个眉,体态轻盈妩媚,做足了戏子的风流出来迎接,下跪行礼一气呵成: “小语儿,见过秦大人。” 秦丰默不作声地看着,做足了姿态,在小厮接连说了三遍“秦大人,里面请”后,才一撩袍子走了进去,由着小厮抹着冷汗,在他身后替他们把门关上。 而这门一关,便只是周语与秦丰的世界了,晓晓十分懂事地去外间门口守着,把空间留出来给两人讲话。 周语先倒了杯茶给秦丰,她收敛了些许风流姿态,坐在他对面问他: “你信里头只提了让我给你跟贤王提供机会会面,可究竟需要多久时间,你总得知会我一声吧?若是一盏茶功夫自然好说,但若是几个时辰,那我就得揪把心了。” “你揪什么心?”秦丰本不想接茶,她这风尘地还不是她久住的地方,能拿出什么好茶来?但到底是周语泡的,她既然泡了,那他尝一尝也无妨,大不了就是舌头遭罪罢了。 秦丰抿了一口,还是没忍住,眉头不可见闻地皱了皱。他放下茶盏,接着道: “等下太子会比贤王先到,你家老妈妈现在手头除了你没其他姑娘能够身份使去招呼贤王。你便去就是了,把贤王引到另一间侧屋就可。而太子前来也是为了听你唱曲,见不到你人一定会闹,你再出去支开他就行。等事情办妥了,我便跟贤王一前一后出来,三个人呆在三个房间里互不见面,谁都说不了你什么错。” 秦丰所在的房间是主屋的左侧屋,给姑娘迎客前梳妆使。而在主屋的另一端自然还有一件侧屋,只不过那间作为练舞使。日常若是需要对称走出的歌舞伎都从这两处出,在主厅遮挡用的屏风后会和聚集整理衣物后,再分别从两侧出来,到主屋进行表演。 而如今,这遮挡用的屏风,恰巧给秦丰与贤王的会面提供便利了。秦丰悄悄从屏风后走到贤王所在的侧屋之中,因着这石雕的巨幅屏风,并不会引起主屋里头的人的注意。再说这梅园里头的屋子,隔音效果都是极好的,侧屋里头的人们匆匆忙忙地准备,前头主屋的人都不会听到一丝一毫的声音,这可不是他们谈话的好地方么? 他虽然号称鲜少来声乐场合,对这些场合能利用的地方倒是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既然他安排的都这么详尽了,周语也不再问了。两人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听见小厮前来叫周语,还对着秦丰一阵道歉。 秦丰故作不悦后,周语又安抚了一阵,然后速速补了妆容,这才随着小厮匆匆到门口候着,等着贤王前来。 贤王贤王,这人既然能得贤字封王,做人做事都是极为刚正不阿的。这刚正不阿的性格,为他赢得了许多朝臣的爱戴,自然也引来了太子的不满与迫害。 周语本以为自己即将见到的,会是一个非常具有阳刚之气的人,像是久经沙场那般的杀伐果决。 而随着小厮进来的这位,却是个看上去十分温和的人。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皇家里头能做大到太子都忌惮的人,想来不会是等闲之辈。 周语收敛了打量的神色,屈膝行跪拜之礼,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草民,拜见贤王殿下。” 贤王亲自去虚扶了一把,客气道: “姑娘请起吧。本王也是听他们说姑娘的嗓子是皇城一绝,即便是宫乐都要稍逊一筹,这才闻讯前来,还请姑娘劳累嗓子了。” 周语听闻此言,心下对贤王的好感度升了不少。 谁都喜欢听好听的话,贤王这个身份的人,他若是想要听周语唱曲,直接吩咐就是了,何必这般恭维谦逊。可就是他如此谦逊的做法,倒叫人对他刮目相看好感倍增。 能对戏子都如此礼遇,那么对待自己的谋士又该是如何的礼贤下士谦逊虚心。 只是,周语当着小厮的面也不敢多说,她看了看主屋外头的人来人往,只道: “殿下客气了,唱曲本就是小语儿的分内事,殿下想听我自然愿意唱。只是……这主屋到底大了些,声音未免听着小而渺远。殿下不如随我去侧房吧,那里正是恰恰好。” 贤王是被他的下属极力推荐而来,他也是抱着对周语嗓子的好奇仰慕之心,因此对着周语的话也没多做怀疑,点了点头便应允了。 而周语才带着贤王到侧屋,又是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来,面无血色地在她耳边颤声道: “姑娘,太子硬是要见你,妈妈怎么都拦不住,现在人都到主屋门口了!” 胡妈妈拦不住太子殿下,急得不得了,赶紧差了小厮先来通报,让周语赶紧把人都错开,别让他们迎面对上了。 小厮与周语的讲话只是耳语,旁人并不能听见。 但贤王还是敏觉地察觉到了异样,他端坐着抿了口茶,浅笑道: “姑娘可是有急事?不必顾及本王,先去处理便是,本王等一等就好。” 把一个当朝的亲王晾在侧房,这是非常不像话的事情,怎能是这赫赫有名的梅园做得出的事? 可是太子就要来了,周语也要给秦丰制造机会,况且还是老妈妈自己说的,不论如何都要错开二人,因此也只能这么做了。 她跟贤王告了罪,匆匆走到屏风之后。所幸的是,屏风后头的狭小通道里,还留着些戏子们补妆用的玩意儿。然而,那些个鬓簪面花少说也有几十件,亏得梅园的女侍都是手快的,在太子来之前都帮周语打理好了。 周语顶着一头的硬头面,指尖滑过一连串的花簪,她终究还是戴上了富贵花。 不大不小的花儿插在耳鬓,再戴上红玉彩羽的头面,几乎都要看不见她那小巧的耳朵,只瞧得见一对金色流苏耳挂从红色头面中流下。 她的眼尾是绮丽的红色,微微上勾,拉长了那双水色盈盈的眸子。她眨了眨眼,叫眸中荡开层层涟漪,随着怒气冲冲的太子迈进屋来,她眨了眨眼,叫眼角有泪带着红色颜料蜿蜒地留下,看上去凄美艳丽。 趁着太子愣神的一刹那,她又甩了甩水袖,扑到太子的怀中,未曾开嗓,直接唱了句: “郎君哪,妾身苦哪!”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君哪,狂三苦哪!日更是梦哪! ☆、六 一场好戏(终) 太子本是朝着屏风往里走,被周语这一扑,硬生生扑得后退了几步。 只不过,美人在怀,他也是很享受便是了。 周语拉着太子殿下往外走了几步,双眸含泪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叫他纵然是有一腔火气都舍不得发出来。 太子爷既然要听曲,她就演给他看唱给他听,先把这人的火气搁置一边,稍后再进行道歉赔礼。 要压下这怠慢之罪,少不得要让他占些便宜去。 周语唱了一段久别重逢后的妻子的自白,那思慕的眼神看得太子一阵心神荡漾,加上萦绕在耳边的伊吴侬语,他这一心的怒气冲到口边,也只余下了一句不轻不重的: “小语儿怎么来得这样迟啊?可叫本殿好等了!” 太子故作亲切地去扶周语,手更是揽在她的腰上不放。 周语的眸中暗了一瞬,她搭着太子的手,又走了几步,终于将太子按到座位上坐下。太子伸手来抱,她轻轻扭了扭腰,不动声色地躲开那人的触碰,落到他对面的位子上跪坐下来,为他倒了一杯茶: “太子殿下请用茶,这也算是小语儿给您赔礼道歉了。小语儿为了让您一进来就能听见曲子,打扮了好久呢。您看我这头面,少说也得五十件,您说……美不美呀?” 太子接茶的时候,尤摸周语的手了好几遍。太子这人爱美女的手可是出了名的,每年下面的人给他奉上来的美女,无一不是拥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叫人摸了爱不释手。 而周语从小被老妈妈拿做戏子培养,吃住行都舍不得让她劳累,她那双手丝毫不能见童年时操劳的痕迹,她全身上下练戏得的所有的茧子死皮,都被妈妈叫人拿药水除去了。太子如今一看,哪里还舍得移开手。 他拍了拍周语的手背道: “美美美!我们小语儿有心了……” “既然是要给太子殿下看的,哪能跟给其他人看的那样随便呀?”周语不动声色地再次抽出自己的手,心里厌恶这人的好色,面上却不得不继续装下去,“太子您也别太怪胡妈妈的阻拦了,她也是为了给您一个惊喜。” 然而一听到胡妈妈,太子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他松开了周语的手,扣着茶杯饮了一口,脸色阴沉: “你用不着为那死老太婆说好话。” 周语一直都仔细看着他的脸色,这脸色一变就知道自己问错话了。但她并没有打算 回避或者止住的意思,能叫这位太子殿下这么不高兴,还不能拿老妈妈怎么样,除了站队那事还是没着落之外,还能有什么事呢 “妈妈年纪大了,除了我又没其他贴心的帮手,梅园要是照顾不周到还请殿下别生气。其实妈妈偶尔也会跟我说说,说是想要回乡下好好过日子,只是这偌大的场面没人镇住总归不好……” 她像是无意地提起,却被太子有心地听了去。 太子不在意是谁当了这些园子的主人,太子只在乎那人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周语跟在老妈妈身边多年,可算的上是老妈妈半个女儿,一般有重要客人前来,老妈妈忙得出不了面的,也都是她在招呼。 四处园子几个楼,都是拿她当下任主子对待。 胡妈妈本身无儿无女,身边得力的就只有一个周语。如果老妈妈退了……可不就是周语顶上么? 但不知道为何,老妈妈都这个年纪了,还死活扒拉着这个位子不肯放手,好生叫人厌恶。 只不过,她不肯退,太子也有的是法子让她不得不退。 但是在此之前,周语的立场需得考验几番。 太子心头的躁动慢慢平息了下去,男人一旦想到自己的宏图霸业,这对美人的旖旎心思便也去了一半。 他饮尽剩下的茶,似无意般提起: “小语儿若是继承了妈妈的店子,那就会更忙了。日后本殿要是来找你听曲,可不就找不到你了么?” 周语一听这话,便知道他试探之心起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提起衣裙走到太子的脚前跪下,惶惶地叩拜: “殿下这说的什么话?当初是您从那恶贯满盈的秋公子手下救出了小语儿,若不是您,我可能就不得不入秋府为妾了。这份恩情小语儿一直记在心中,不敢或忘。只要您来,即便再忙小语儿都会前来伺候啊!” 周语所说的秋公子,是太子麾下的工部尚书秋严令之子,秋向东。他的麾下如今有兵工礼吏四部,其中工部的秋严令虽然不是权利最大的,却是身份最高的一个。他取了皇帝的三妹知念公主为妻,纵然知念公主不像秦丰的母亲那般跟皇帝交好受宠,这个驸马爷的身份可比一般的尚书高许多。 而贤王在那次公主殿下难产之事后大失人心,不过残留了邢户二部,从朝廷格局上看来,并不能与太子相当。只是长期在外领兵打仗的九皇子李昭与贤王关系非同一般,才能让贤 王依旧被太子忌惮。 至于秋向东,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皇城纨绔子弟,喜好玩乐不说,看见美人强抢入府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民众都惧畏他家世,没有敢站出来指证的罢了。 那次周语被秋向东纠缠着,虽然太子没出现她也有办法化解,但太子的到来的确是省了不少麻烦。 而太子则是在朝上被贤王以管下不严的名头参了一本,秋向东好死不死地撞上门来,便成了他以儆效尤的炮灰。 这种小事太子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而周语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心下对她的感恩十分受用。有了这个恩情在后,想必他日后用她也会放心许多了。 然而要想用她,自然得帮着她与戏园子里的其他人争夺这戏院之主的位子了,周语眼下虽然当红,但并不是扎扎实实的稳拿,否则也不会处处被人暗算了。 贤王本在侧屋等着周语,此次前来,说他是只为听曲子那肯定是假话了。他也是听说太子近期欲招揽老妈妈,这才赶来想先一步下手。只是这老妈妈实在老谋深算,叫人无处使力。 正在他眉头不展之时,秦丰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并表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秦丰中立了那么久,他的父亲母亲都因为帮助贤王而蒙难,贤王有一段时间甚至都认为他是怨恨着自己的,如此一来又怎么会轻易相信? 秦风也知道皇家的人大多都多疑。 他跟贤王推心置腹地谈了谈,也表示了自己母亲的死因父亲的远走都是太子所为,他并不会因此而心存怨愤。相反的,为了报仇,他更是要效忠贤王才对,不然这朝中,还有谁能与太子抗衡,还有谁能为他的母亲的惨死伸冤呢? 贤王听到此处才有些信了,而接下来,秦丰则又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秦丰掏出了一份写好的折子递给贤王,没多说什么,只是叫他看。 这里面写的事情有关一个人,好巧不巧就是那秋严令秋尚书。 秋尚书美姿容,得了公主的青睐下嫁。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他在老家还有妻儿,在京城高中后便抛妻弃子娶了公主,皇室方面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仔细算算话竟是欺君之罪这样要丢命的罪。 “这份折子眼下殿下以及殿下身边的人都不能呈上去,要呈上去也得是御史这边。而且得几日后,这民间的流言越来越多,让皇上明白此事已经无法再做皇家秘辛隐秘处理才行。此事若是闹大了,工部尚书 这位子定能空出来。然而,这只是给殿下的一份小礼物,殿下可还满意?” 秦丰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地捋了捋杯中茶叶,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仿佛说得不过是请贤王吃顿饭那么随便的事情。 贤王自然是满意的,能扳倒太子的工部,这样的天赐良机怎么能不满意?! 秦丰于是又道: “还有一件事我还得告知殿下,今日来此地的不止是您,还有太子。殿下与太子为的什么而来我也清楚,请您放心,这梅兰竹菊的主子,必定会是您的人。哪怕日后有其他传闻,还请您务必相信这位新人。” 贤王闻言,挑了挑眉,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这究竟是多大能耐的人,才能让秦中丞都如此帮着说话?而且秦中丞此次前来并没有隐藏身份,太子日后若是知道了,你不怕他来对付你么?” 秦丰藏了几分实情后又回答道: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被株连的太医院之首,谢沧南?他的女儿谢语,如今便是这兰园的当红戏子周语。她会为我们夺得梅兰竹菊这边的助力。至于太子……殿下,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所以这才无法继续中立下去了,我这次说是示忠,其实又何尝不是来寻求您的庇护呢?” 贤王听到此,才算是真正信了秦丰之前所说的种种。 一个人,可能为了父母仇去欺骗他,但绝不可能拿自己的命来欺骗他。 太子这次,真的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等秦丰与贤王聊完出去时,恰巧碰上太子来摸周语的手。秦丰一把拉住贤王,拉着他一起隐在屏风后面,看着两人周旋互相试探。 贤王轻轻道了句: “谢太医的后人,聪慧机敏,非池中物啊。” 秦丰未作回应,只紧紧地看着太子那双手,恨不得直接上去剁了才好。 等周语与太子约定后,她起身去送走太子。一转身又见到秦丰与贤王站在身后,她并没有大吃一惊的神色,反而相当从容地给贤王行礼: “贤王殿下,劳您久候了。您这便要回去了吗?” 贤王点了点头,上前虚扶起周语,颇为欣赏地看着她: “姑娘才思敏捷,玲珑心思,非常人能比。秦卿已与我细细说过了,姑娘不必担心,本王自是信你。” 周语盈盈一笑,又是一礼: “周 语谢过殿下的信任了,我送您出去吧……” 她送完太子又送贤王,老妈妈赶来同送时朝她挤了挤眼色询问,周语自然是回答两方未曾碰面。 老妈妈这才喜笑颜开地一路讨好着送走贤王。 这次两王同来,老妈妈谁都没有答应,日后也定会叫下人封紧了嘴巴不乱说出去。只是戏园子的人不说,那些个护主子的暗卫们岂又会看不到?这一回去,太子定然会知道贤王与秦丰同来此处。 到时候他要是问起来,周语便会回答自己不知道,只说大约是老妈妈安排的。太子本就多疑,又在老妈妈那里碰了钉子,按着他这样的性格,必定会像对待秦丰那样对待老妈妈。 他要对付老妈妈,那就不得不拉周语上位了,论才思论名头论顺理成章,戏园子里无人能敌得过周语。 有了太子这个助力,周语也能更加放开手脚地对付那些个恨不得她死的人了。 周语想着,又回到里头去见秦丰。 他不知道怎么了,脸色郁郁,并不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周语倒了杯茶过去,却不见他来接,只看见他那眼神又是嫌弃又是纠结地看着她的手。 他今日为了见贤王,除了衣着的得体,就连一直披散的头发都束了起来,全部隐入纶巾之中,清爽干净。如今摆出那副嫌弃的神色来,显得高傲极了。 他高高仰着下巴,眉角斜斜地挑着,眼角流露出的不满都快实体化,一脸的不高兴。 周语想了想,召来晓晓取了帕子擦了手。等她仔仔细细都擦过后,再看去,果然那人已经坐在座上饮茶了。 其实,秦丰的气在自己心里闷了一晌后便又没了,按理来说,叫他生气的都没好下场。但这次又不是周语能控制的,太子来调/戏她如何能阻拦? 再者说了,周语不是别人,她可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她总归是特殊的不一样的。即便她惹了他不高兴,那也是他纵容之下的不高兴,谁都不可以说她什么。她现在虽然还愚钝些,但总有一天能追上他的步子,跟他比肩,跟他一起嫌弃那些凡人的嗔痴爱恨。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一发秦丰嫌弃小眼神儿。然后是昨日我跟一位兄台解释作为农村娃的我是穷孩子…… 告诉我!这张这么肥,爱不爱我?!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七 苏锦含笑 秦丰的脸色恢复正常之后,周语也轻松许多。 她坐到秦丰身侧的位置,为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从一早上就开始忙碌起来,她到现在才能喝口水。 秦丰见她喝得急,张了张口,最终却又无声地阖上了。 好吧,看在她是真的渴了的份上,这次如此不顾形象地牛饮就忍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外人。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的同时,又默不作声地把自己手边的糕点盘往周语那边移了移。她忙碌了一天,水都喝得这样急,恐怕不见得会吃多少东西。 周语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喝完水后便转过头来看他: “怎么样?跟贤王聊了些什么?” 她到现在为止,对他的态度总算是异于常人的随便了。省了那些麻烦的繁文缛节,又改了讲话只说三分的习惯,这让秦丰很受用。 他的手指摩搓着杯壁,眸子半阖,像是看着手中的杯子,又像是在发呆: “我给他送了份大礼,他很中意。” “既然成了,你还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周语看着他,不由得问出了口。 这贤王肯与他合作,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怎么说复仇了有了一大助力,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加高了,只是秦风这表情,怎么看怎么不是值得庆祝的模样。 秦丰看了她一眼,他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但到底是哪里不安却又说不上来。他过了一遍今日说的话与各个动作,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只能闷头不说话。 周语见他不说话,便也不问了,叫晓晓从内间拿了个食盒给秦丰: “这个食盒里的点心,都是我亲手做的,没敢让旁的人沾一点。你拿回去给流韵吃吧,他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点心。” 一听到流韵的名字,秦丰顿时就明白了自己一直在担心什么。 今日是十五,算算时间,也是他二娘回府拿月钱的日子。 秦丰二娘是他母亲的好姐妹,当初他的母亲嫁给父亲后,二娘苏锦时常来秦府探望他的母亲。再后来,是苏锦爱上了秦丰的父亲,求着母亲说要嫁给秦丰的父亲。秦丰的父亲实在挨不住秦风母亲的哀求,这才将苏锦娶进了府。 这些年来,秦丰的母亲与他的二娘苏锦关系一直都很好,从没见过争宠红脸的时候。尤其在秦丰母亲去世,父亲又避世时,他苏锦护着秦府不倒,帮着秦丰 管理好府中事务,让他能安心在朝廷站稳。 后来,秦丰的两个庶弟有了别的心思,不断地给他找事情。苏锦见府中事务有人能把持的住,秦丰也站稳了脚,便主动要求去别院住,说是要为他的母亲抄写经书,把他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硬是带走了。 只是这样,反倒叫秦丰的两个庶弟更加不满了,这明里暗里的事情做了不少。秦丰碍于苏锦曾经的相助,一直都忍耐着不发作。 今日,是苏锦回府拿月钱的日子,也是他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回来的日子。流韵一人在家,还不知道出什么事情。 秦丰心中一紧,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直接放下杯子走人。就是那盒点心,还是秦知拿了送过去的。 周语知道他家里的大致情况,却并没有知道的很详尽。见他走得急,也没去阻拦,而是随着他一同出去,默不作声地帮他挡了想要拉着秦丰说几句客套话的老妈妈。 他们两人在拥有了彼此的本子后,时常能产生别人无法理解的默契。一些事情,即便是秦丰不说,周语也能去替他做好。而秦丰,也是对周语有着无法动摇的信任。 这种感觉来得很奇怪,就像是周语只喝了几口水,秦丰就知道她还饿着;秦丰不过走得匆忙了些,周语便知道他家中必有急事。 这些都无法对旁人言说,旁人也永远不会懂。 秦丰赶回府里的时候,他的二娘苏锦正寸步不离地陪着流韵玩耍,她知道自己两个儿子的秉性,不敢离开流韵半步,护着他不让他被那两个孽子伤到。 苏锦做人从来无愧天地,独独这两个儿子叫她操碎了心。 按理说她这般性子的人,教出来的孩子总不至于太差。都怪当时秦家大变,她忙于处理府内事务,疏漏了孩子们的管教,叫那群老嬷嬷整天嚼舌头,把两个孩子都带成这般善妒的模样。 十三四岁定性情,这俩孩子心中有愤,不论她如何开导,都只当她是偏心哥哥。苏锦眼看这样下去,定会是兄弟相残的局面,她心中一横,直接带着两个孩子去乡下别院住,只每月十五回来拿一下月钱,顺便采购些东西回去。希望没了皇城的繁华浮眼,他们能早日看清。 秦丰见到流韵并无大碍,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遥遥地就朝着苏锦行了一礼: “二娘,您回来了。” 他对着苏锦的两个庶弟并不喜,但是苏锦为人坦荡,对他对流韵都是极好,他也十 分敬重。 苏锦拉着自己两个儿子,也向秦丰还了礼: “我只是回来看看,顺便也买点东西。这些日子冷的很,衣服穿着可都还好?” 苏锦关切地看着现在已经比自己高很多的青年,他这般容貌,真的跟姐姐很像…… 像得她几近落泪,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纵然她们不是亲姊妹,她说起来只是公主殿下的一个玩伴,但姐姐一直都很爱护她。 那日若她没有在岸边弹琴,姐姐没有在那里跳舞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姐姐嫁给了秦侯,后来又成了党争的牺牲品…… 秦丰与秦流韵的衣物,曾经都是她一针一线细细缝的。如今她年纪大了,也没那个眼力在灯火下做衣服给他们穿了,她就怕他们年轻人好面子,穿少了,穿薄了…… 她已经失去了姐姐,绝不能让姐姐最疼爱的两个孩子也一起去了。 “二娘,今晚住下吧,住几日再走吧。您的房间前几日就收拾过了,这次来多住几日。” 秦丰扶着苏锦的手说到,他说着,又无声无息地看了流韵身侧的女侍一眼。而他府中不论男女都是极为聪慧的,即便只是一眼都能立马知会。 那女侍拿出秦知送来的糕点盒,哄着秦流韵道: “小少爷,我们回院子里去吃糕点好不好呀?这有你最喜欢的金丝糕,还有许多新奇的点心。” 秦流韵原本是由苏锦陪着在玩,如今苏锦被秦丰扶着,他也没人陪着玩,正是无趣的时候。一听到有好吃的,他便马上点头应了: “好好好!走走走!” 秦丰的两个庶弟,秦祺宏与秦祺展见了,这心里难免不舒服。 自己在乡下过得清贫无趣,而他们两兄弟倒好,一个傻子都有一群人围着伺候着。 都是父亲的儿子,秦丰还不是最得宠的,父亲连爵位都没给他,他又凭什么霸占这父亲的府邸享福,让他们两个在外受苦?! “是啊娘亲,我们大老远过来,实在辛劳。您年事已高,我怕您受不了,咱就住几日再走吧。” 秦祺宏张嘴就是要留,只有留下来,他才有机会一点一点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若是一直都住在乡下,他如何了解皇城的人事情况,为自己谋取一个未来? 秦祺展也是点头应允: “母亲,别抚了兄长的好意啊。我们都是秦 家的后人,流着秦家血脉的。这一直住在外庄,人家还以为是兄长心胸小,容不下我们呢。” 他这话,已经是话中带刺,讲得很不好听了。 秦祺宏与秦祺展这两人虽说是亲兄弟,性格却大相径庭。秦祺宏是个懂点功夫的,交了一群江湖上的酒肉朋友,自己本身也有点拳脚功夫。而秦祺展则是布局筹谋的好手,一肚子的阴水,最喜好暗地里害人。 这两人凑到一块儿,真是能闹翻天来。 而苏锦又岂会不知自己两个儿子的狼子野心? 她略带威胁地看了自己这不安分的两个儿子们一眼,委婉地回绝了秦丰: “如今正是忙的时候,别庄那里的账目都等着我去过目。这事不急,等过年再说,过年再说。” 不到过年,她绝不会带着儿子在秦府久住。如今秦祺宏与秦祺展都大了,他们的心思她也全然看不懂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叫她以何颜面下去见姐姐? 纵然别庄清贫些,让他们两兄弟没处发挥他们害人的本事,修炼一下耐性也是好的。 “二娘,住下吧。我现在已经是中丞了,难道还奉养不了您吗?三个弟弟我都会好好管教的,您就别操心了,好好享几日福吧。最近天寒地冻的,叫您这么冒着风雪回去,我做儿子的怎么忍心?” 秦丰又劝道。他以往手头权利小,防他们如同防虎。可如今他也是走到了一把手的位置,并不惧怕他们的阴招损招。这些年苏锦做得实在够多了,他亏欠良多,想要弥补一番。 苏锦并不爱慕荣华富贵,不然就不会在秦丰步步高升的时候离开皇城去别庄了。但她委实想念姐姐的两个孩子,姐姐的坟在皇城也要去祭奠一番…… 她抬起头看着秦丰,又凑近轻声问了一遍: “丰儿,你老实告诉二娘。你真的能管好弟弟们吗?” 秦丰眯起眼,手下微微施力,拍了拍苏锦的肩。他明明还是一个少年郎,这眸中却早已经是古井无波沉寂一片: “二娘,我能管的住,您只管放心。” 秦丰留下了他的二娘与那两个豺狼弟弟,周语却是在快要回去的时候,被梅园的头牌,梅含笑拦了下来。 这梅兰竹菊四园,既然是一个老妈妈开的,难免不可能都是干干净净清倌的活计,除了周语为首的兰园洁身自好外,其他三园或多或少都有些皮肉生意。尤其为首的梅园,只要有钱便 能相好,若不是还有几个有真本事的撑着,怕早也沦为青楼一流了。 梅园既然排在兰园之前,本来梅园头牌也该是四园最尊贵,但偏生兰园出了个周语,又是靠艺吃饭的清白人,惹得一群才子公子追捧,风头生生压过了梅园的梅含笑。 以前胡老妈妈还收敛一些,如今更是一遇到重要的人,就把周语调过来,替了梅园的梅含笑去接待客人。 加上新出来的美人榜,周语排了首位,梅含笑却是连前三都没进,更是心中郁郁不已。 周语上次的落水与落轿,也多半都是她的手笔。 这一次周语本是要马上赶回兰园去,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回去,梅含笑却堵住了她的去路。 都是戏子,也都演尽了勾心斗角悲欢离合,自己又是看着那些暗事长大的,梅含笑自然不会拉低自己身份,做出一些没脸没品的事情叫人看了笑话。 她就算是恨周语恨得牙痒痒,脸上也要挤出春风和煦的笑来,依旧端着优雅气度笑着跟周语打招呼: “妹妹来了啊?怎么都不到姐姐那里坐坐,你我姐妹好久没聊聊了,姐姐实在想念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可能要改为周更了,作者君作息是周一到五公校上课,晚上一到五是雅思私校,周末无休都去私校上课……高三党就是累啊……在微博请过假了哦。 你们都说要先选择再给我地址,那也好。我会在雅思考好,十一月七日之后选五位幸运读者公布,到时候微博我地址跟想要的东西类型,我会看着准备的,很快把礼物寄过去。 ☆、八 老姑婆(始) 周语虽然比梅含笑年纪要小些,但论演戏的年份跟名声的大小,都是稳压她一筹的。 胡妈妈手下的人,并不推崇按年纪大小行礼,都是按着身价高低来排,也因此,梅含笑来跟周语打招呼,并不让人觉着奇怪。 只是她自己心里到底是介意的,觉得周语目中无人,恨得牙痒。 周语听到她打招呼,自然就停了步子。她敛袖站在原地,神色淡漠,轻轻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了。 她身后本来是站着拿着一堆东西的晓晓。晓晓帮周语拿了她的一些物件,走得难免慢些,落到了后面。此刻有人迎面走来,她抱着那一大推东西,竟毫不费力地大步走了几步,走到了周语的前头挡着。 梅含笑的表情这就有些尴尬了,她垂下眸子,眨眼间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妹妹这是干什么?” 就是这般无辜的表情,可没少让周语吃亏。 周语年幼时没少帮她担黑锅,若不是得了一次机遇,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她怕会是像梅园的其他戏子那样,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当初她从梅园被降到兰园,人家都笑她被降级了,再无火的可能性。 能走到今日,是用多少血泪堆砌出来的,大概也就看过那本本子的秦丰知道了。 周语累了一日,除了陪着喝几杯茶,根本就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 戏子作息都是严格规定的,若是错过了餐食便是错过了,绝无私下开小灶的可能。 她心中厌烦,也不想跟梅含笑多说话,出口自然不客气: “姐姐这不是看得见么?我正赶时间回兰园呢,这些日子妈妈身边没个能用的人,赶来赶去可忙坏我了。” 梅含笑最在意的就是妈妈身边的位子,她也是周语最主要的对手。周语与她斗了这么多年,都是交替着吃亏的情形,并不能完全把她拉下来。只是,周语最了解梅含笑的七寸是什么,张口就往她的痛楚戳。能叫梅含笑不痛快些,总是能叫她自己痛快些,何乐而不为。 她今日虽然拉拢了太子,又对贤王示了忠,但周语也不敢叫这两位参与到这个场面来。 若是这样的事情都要靠他们帮忙,自己的能力难免会受到质疑。如果能力受到了质疑,那又如何成为太子等人的心腹,去帮助秦丰? 周语想着,突然又想到,她为什么要帮助秦丰呢?他那个人本就不需要自己 的帮助,她自己完成自己的事就好了,这念头来的实在莫名其妙。 周语抬起头来看梅含笑,瞧她还是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便愈加烦躁。 她理了理袖子,对着梅含笑身侧的那个女侍道: “你家姑娘眼见不得风,一见风就流泪你不知道吗?还不请进去仔细照顾呢,等着胡妈妈看到来责罚是吧?” 那个女侍并不是熟面孔,而像是新来的,周语这么一唬,居然真的就这么信了,急急地求着梅含笑进屋子去。 梅园这般天真老实的人,也就是只有新人了。 梅含笑被那女侍弄得一阵尴尬,她本没有见风泪的眼,那只是周语的暗讽罢了。这女侍这么一答,不就是让她硬顶上了这个名字么?若是传出去,少不得失掉一些追求完美的客人,还指不定被姐姐妹妹们怎么在背后取笑。 “你这老姑婆胡说些什么?!人家姑娘开玩笑你都听不出来么?亏得我还看你可怜求着妈妈收你,让你糊口饭吃!” 梅含笑也一时间忘记了端着自己的矜贵架子,急急地斥道。 周语倒不是因为她这着急的模样上心,她见过梅含笑失态的模样多了去了,哪里还在乎这些。她只是对这个老姑婆有些感兴趣,都快过年了,这明显不是皇城口音的女子怎么就来了皇城?而且来这种地方做事混口饭吃的,想必皇城里也没什么亲戚,那她为何还要来此地呢? 过年了,谁不想在自己家里跟家人好好过年,又不是她们这种风花雪月之地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因着周语多看了几眼,这也引起了梅含笑的注意。她看着那女侍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带着试探问周语: “妹妹与这老姑婆相识么?” 周语走到这个位子,看人的眼利绝对一流。若是她们相识,梅含笑自然不能重用这个老姑婆了。可若是她们不曾相识,这个叫周语多看几眼的老姑婆,想来还有她梅含笑没发现的独到之处了。 周语察觉到梅含笑的意思,心下不由得好笑梅含笑的多疑: “不曾相识,只是看着面善罢了。姐姐福气,有这样的一个至真至淳的人伺候着你。” 梅含笑松了口气,她正欲开口时,却被走来的胡妈妈打断了话。 胡妈妈今日得了太子爷跟贤王的赏,两人都没在园中碰见让她心中的大石头也放下了,就算是要事后追究,也不能问责她什么,只会自 己窝里斗狠去。 她心中对周语这几日的表现很满意,又瞧着周语身侧晓晓模样还算周正,听到周语夸赞这个老姑婆,就随口便道: “既然小语儿觉着好,那便拨给你使唤吧。妈妈我看着你身边就一个晓晓照顾,实在忙不过来。看看这小姑娘,哪拿的动你这许多东西啊?这老姑婆也是,都不知道帮着接一下。” 她这话看似无心,甚至还有些重视周语。但周语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这晓晓,她也是看上了的。 她将晓晓放到周语身边,说是伺候,想必更多的是叫周语言传身教她一些东西,日后也能一起上台表演。若是教不好本事,还有这个身子来伺候人家。 而老姑婆毕竟年长,年老色衰,就算是想卖,也没人买,因此不必心疼,只管使唤。 晓晓是秦丰的人,周语自然不会叫她在自己这里吃了亏。 而这老姑婆,她也是要收下了的。反正老妈妈这话说出来,梅含笑都是把恨放到了她的身上,以为她又抢了她的人。就算周语此刻说了不要,这恨还是挂在她的身上。既然如此,不要白不要,多个人也能叫晓晓轻松些。 周语当即大大方方地行了礼,笑着跟老妈妈卖了个乖: “那小语儿可就谢过妈妈了,果然这世上还是妈妈最疼我,叫这么多人来照顾我,小语儿不努力些都觉得愧对自己良心了。” 这番亲昵的话一说出口,自然是叫胡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只道: “就数你最乖,就数你最贴心……” 被冷落在一旁的梅含笑,只能愤愤地揪紧了自己手中的帕子,将眸中的阴霾一点一点收起来。 —————————————————————————————————————————— 秦丰以往都是陪着流韵吃饭,偌大的秦家,只有两兄弟一起吃饭,虽然冷清了些,但也兄友弟恭,很是亲昵。 今日多了三个人,吃饭到底是有些拘束了,好在秦流韵整个过程都一直低头乖乖扒拉饭,并没出什么乱子。 等吃完饭,又送走了苏锦与两个庶弟,秦丰才有时间跟流韵独处一会儿。 他叫人拿来了一碟流韵喜欢的糕点,又上了一壶茶,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 他从不跟流韵讲些阴暗负面的东西,常常都是逗他为主。也因此,两兄弟的对话听上去并不像哥哥跟弟 弟,倒像是父亲跟儿子了。 “流韵,金丝糕好吃吗?” “好吃!” “知道是谁送的吗?” “漂亮姐姐!” “那你说她好不好呀?” “好!” “那你喜欢她吗?” “喜欢!” 秦流韵吃东西时严格贯彻了秦丰的教导,绝对不说话。可是秦丰问他,他又想要马上回答,于是便只好赶紧把嘴巴里的东西都吞下去好说话。 他的腮帮子被他贪心地塞得鼓鼓的,嚼起来也分外艰难,一张嘴都快合不上了,看得秦丰只觉得好笑极了。 秦流韵好不容易把嘴巴里的东西都塞下去了,回答了秦丰的问话,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块白糖糕。他俊秀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嫌弃的模样,抬手就要扔掉白糖糕。 秦丰看着白糖糕,就想起了周语。那般出名的人物,独独就爱吃这白糖糕,也不嫌掉身份。 但是他也只在心里头嫌弃她一下,若是真的见了,还不是悄悄地往她手边移过去。 瞧着流韵就要扔,秦丰赶紧开口阻止了流韵的浪费: “做什么扔掉啊,不爱吃便留下就是了。这东西倒不是你那漂亮姐姐帮你准备的,想必是厨娘听说你今天晚膳吃的少,怕你不饱肚子,让你吃点饱肚子的,省得晚上挨饿。” 秦流韵听了,乖乖地把白糖糕放下了,却并不去吃: “不饿!不要!” 流韵特别喜欢吃甜的东西,尤其那些味道甜的牙疼的更是喜欢。他又是秦丰最疼爱的弟弟,一班子厨娘想方设法地按着他的喜好给他做东西吃,那些要攀附秦丰的聪明人,也时不时弄些稀奇点心送来。 这白糖糕对他而言,过于清淡简朴了些,要嚼的时间久了才会觉得甜,咽下去后才有回甘。对于流韵这样的急性子而言,是绝对不要吃的东西。 流韵说完后,又小心地看了看秦丰的神色,见他并不逼着自己吃就放下了心。他自以为秦丰发现不了,悄悄地把白糖糕往他的地方挪了挪,自己翻出剩下的金丝糕来,继续鼓着腮帮子吃。 作者有话要说:萌萌的流韵,腮帮子鼓鼓吃东西的模样,啊啊啊啊,跟我家妞妞似的! 说好周更又不算数的作者君,勤劳地更新了!哦哈哈哈哈哈!下周是不是周更看我课表…… ☆、九 除夕献舞 周语把老姑婆带回了兰园后,并不着急问她话。 要是直接就那么开口问了,总是太过于心急了些。她身上纵然疑点重重,人生在世的,谁又没几件心里头藏着压着的事儿? 她只问了老姑婆的名字,听老姑婆自己说是叫王倩芝。周语核对了她的卖身契,却也是王倩芝不假。 剩下的事,她便也没有再多问了,就直接让王姑婆跟着晓晓下去熟悉环境去了。 这此后,又是相安无事地过了好些日子,转眼间就到了除夕夜。 今年的除夕格外冷些,前些日子的大雪在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叫人走不出去。这一大早的,就有许多杂役都在各个姑娘的园中扫雪了,周语的院子尤为热闹些。 周语今晚被胡妈妈点了名进宫去给圣上表演,这事情可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早在一月前她便跟舞娘们一起练舞,今日更是准备好了一切。 胡妈妈决心要捧周语,要将周语的名声打出去,今年入宫名额只有一个,她二话没说就给了周语。然而这又是要为自己的园子挣名气的,她对周语身边的人也都管教得极其严格,让梅含笑无从下手耍阴招。 直到周语进宫前,梅含笑都未能见到她一面。听闻她进宫后,更是气得砸烂了自己房中的摆设,恨不得连周语都一起砸烂了。 周语坐着宫车进宫,她从朱红宫门的侧门进。到了宫内后为了以示对皇家的敬重,只能徒步前行。 她们穿过朱红的宫墙,弯弯绕绕地随着宫中嬷嬷走到一处院落之中,开始梳妆打扮。 周语的身份本就比寻常宫女难看些,若不是胡妈妈给皇后喂过几日奶,如今她又如何能进得了这宫里来表演?因此在她进宫后,宫女们多少都有些轻视的意思。好在晓晓与王姑婆,还有胡妈妈都跟进了宫里头,有她们照料着,这轻视倒也不敢太过分了。 在皇帝,外藩王,诸位辅臣,六部正卿以及六宫妃嫔们入座后,公公的传话才到后面来。 此时周语与众人都已经梳妆打扮好,列队前行。 如此天寒地冻的时候,为了跳一支舞,周语不得不穿着薄纱上阵,才能展现出衣袂翩然的空灵之感。 她的腰间脚上以及手上都绑了铃铛,只是周语脚上穿的并非是练习时的彩靴,而是单单一双木屐。站上准备好的打鼓起舞后,每一步都是响鼓一声铃铛一阵。 皇家素来是以九为尊,她献 上的这支响屐舞也是如此。这支舞要求舞者踮着脚尖在牛皮大鼓上舞蹈,每一步必踩出声音来,鼓声伴随铃铛的声音,一个低沉,一个清脆,相得益彰。除此之外,还要求舞者跳满九九八十一步,一步不可多,一步不可少,全部动作全需在鼓上完成。 周语今年是第一次给皇家跳舞,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宏大的场面。入目观去,她甚至都看不到秦丰在哪。 最显眼的皇帝坐北向南,两侧放了花瓶。紧随其后的是太子与贤王,他们的座位就在皇帝宝座之下,分东西两侧放置。嫔妃的带帷陪宴高桌摆放在他们之后,唯独只有皇后在最左最东边陪着皇帝观看表演。 周语站得高,她朝着贤王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秦丰就坐在不远处饮酒。 纵然宫殿里头火盆放置了好些,他依旧是裹在狐裘之中,垂着眸子不知在看什么,脸色苍白的很。 周语的情况比秦丰的更差些,她在殿门口舞,离主宴区远受不到火盆的暖意,进出传菜的公公又时常带来凉意让她四肢俱冰。 他们两人自混沌后回来,都是极其怕冷的主,今日来宫宴,真是一场折磨了。 等周语舞完一场,也到了宴席结束时,各皇子大臣妃嫔都该回去了。 皇帝在周语舞完,换好宫服跪拜谢恩时,除了赏赐了许多金银器物,更是给了周语一个“恍若仙子”的评价。 这个评价虽然没有封号之类来得有用,但到底是把周语的名声,真正地通过皇室的口给传播开去了。一个天下至尊都称赞的女子,有谁会不给几分薄面呢? 更别说太皇太后与太子看了也喜欢的很,太皇太后当场就说了要周语日后多进宫相伴,太子更是赞赏有加,一个劲要求父皇多赏。如此一来,周语日后的路,定是步步高升。 周语不卑不吭地接受了恩赏后,又去太皇太后那处领了赏。她本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人,去小坐片刻后更是哄得老人家心花怒放,这恩赏又比之前翻了一翻。 自然这些,周语都是拿不到的,有胡妈妈在,她的赏赐永远都是妈妈代收。 等与太皇太后告退后,胡妈妈留下去后宫六尚以及皇后那边打点人情,让周语先出宫去。 周语由一个小宫女提着宫灯送出宫去,她如今虽是换了狐裘锦靴,靴子里面还被晓晓贴心地塞满了棉花。可是这四肢依旧冰冷的很,呼出的白气瞬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她一脚深 一脚浅地踩过地上的雪,背后是无数绽放的花火,将夜幕映照得一片通亮。她心中从一开始的不安紧张到如今也慢慢沉淀了下来,心里头茫然又无助。 纵然她心机再深,得的宠爱再多,地位一步一步爬上去。这合家欢乐的时候,也只有她一个人。 从前在戏园,大家都是孤儿,还未曾觉得如此鲜明的悲凉。可是如今,看着这一屋子灯火阑珊,父亲妻子儿女的欢歌笑语,她只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可怜。 周语心里想着事情,便并未注意到前面的人。她并未发现领路的宫女已经停了下来跪拜在路边,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上去。 她提起神来,赶紧下跪致歉,却又被那人扶了起来。 周语抬头看去,贤王微微一笑看过来。 他扶起周语,轻轻握着她的手。这本是很亲昵的动作,偏生他长了张正人君子的脸,叫人觉得这仅仅只是关怀罢了,自己多想一下都是对他的亵渎: “今日辛苦你了,手怎么如此冰凉?可是衣服带少了?” 他说着,又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周语系上,言语间还带了些许歉意: “今日我没有帮你讨赏,个中缘由聪慧如你也是明白的。我既不能在父皇面前助你,就送你一段路吧。” 周语心头一颤,赶紧婉拒: “岂敢劳烦殿下……” “和我还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呢?”贤王笑了笑,拿了宫女手里的宫灯,叫那宫女先回去,自己在前面带路,“这般热闹的节日,太子跟皇后怕是有说不完的话,我母妃去的早,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府也甚是无趣,有你陪着走多少能解一解苦闷孤独。” 周语并不熟识宫中的路,贤王唤退了宫女后,她便只能随着他走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后,贤王又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给她: “我也不知道还能送你什么,金银细软你都快收的手软了吧?听说为准备那舞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跳完后也就只喝了几杯赏赐的酒。我便从父皇的宴上偷了点吃的给你带来,可惜凉了,若是不介意便吃些垫垫肚子吧。” 周语起先一直以为贤王是怕她心智不够坚定,被太子的示好拉拢。可到了这一步,她却无法再仅仅只当他是拉拢了。 他若是想要拉拢,随便给等价的礼物都好,又何必特地将自己供桌上的食物藏了这许久来给她?又何必亲自来送她 ? 他是一个皇子,也是一个王爷。吩咐属下来示好,都是她的荣耀了,他做得这般亲力亲为,若这只是御人之术的话,那真的叫人心惊了。 漫天花火,将这一方夜幕照的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周语手里拿着那包点心,在雪地里跟随他踉跄地走着,眸中无数的光影交织变幻,让她本就不舒服的脑子越发昏沉起来。 贤王仿佛察觉到了周语身子受了凉,走路也走得不易。他停下步子来,朝着周语展开温热的手心,柔下眉眼,唇角带笑: “雪地难走,你身子又不好,我牵着你走吧。” 或许真是在宴上喝多了酒吧,周语恍惚间竟觉得,纵然是这漫天的花火,也比不得他回眸时的这一笑。 秦丰站在朱红的城墙边,遥遥地看着携手走来的两人。 他似乎已经在雪幕中站了许久,天青色的披风上落满了雪,甚至都积了起来,看上去沉甸甸的。 他身侧的秦恩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他了: “大人,回府吧。您身子不好,还在雪中等了这么久……” 前两次,他都是淡淡地拒绝了。他虽然冷,好歹还都是裹着厚厚的狐裘的,这刺骨的寒风并不见得能刮到多少肌肤,顶多脸上疼一些罢了。倒是那人,跳了那么久的舞,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不见一见还是有些不放心。 然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准备的那件鹅黄色披风并无用处了。 他神色淡漠地垂下眸子,转过了身。披风上的雪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往下掉,少许掉进了他的衣领里面,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秦恩忙上前帮他来拍掉雪,却被他拦下,顺便还被他塞了个物什进怀里 “快走吧,的确冷的很。” 他大步往马车走去,也不等那个他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的人了,也不说那个人是谁。 秦恩满脑子不解,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他低头看怀里的东西,轻轻地打开那外纸,却只见到了几块白糖糕。 这白糖糕陪着他们在雪中等了近一个时辰,在打开的刹那却还有热气往上升,袅袅地与雪幕融为一体,终于再也看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哦哈哈哈哈哈,被内容提要骗了吧?!哦哈哈哈哈! ☆、十 老姑婆(二) 除夕一过,新的一年就开始了。 朝廷开朝要在假期之后,这几日说说是最清闲的,但实际上也并不清闲。 各部各司的人际走动都从初二那日的传座开始,到了初三又要喝年酒。 皇城内外大开宴席,这当红的戏子伶人自然是火俏的很。 单单是周语一人的行程,一天就得走好几家。 梅含笑稍微差些,平均下来,一天也有个三家要走。 这日,周语受邀要去工部秋言令的府上,他秋大人自然是高风亮节不喜欢寻欢作乐,但是耐不住他有个儿子好享受,在年前就跟胡妈妈定了周语的日子。 周语在晓晓跟王姑婆的陪伴下,坐着马车到了知念公主府。 从她们下马车起,就有随侍一路伴随,在为她们特地腾出来做准备用的屋子里,也是火炉糕点茶水一应俱全。 秋向东对于这个他得不到的美人,可谓是下足了心思。 周语既然收了他钱,就算是再不愿给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唱,也会逼着自己唱。 她换好装走到前厅去表演,路口门口的王姑婆时唤了她一声: “姑婆,我去唱了,您叫人帮我换一壶热水放桌子上,一曲完后我要润嗓子。” 王姑婆看着年纪有些大,但实际年纪其实并不大,做事也很有条理。只是这次,她明显很心不在焉,周语见她没反应后,又说了一遍,她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应了声: “好的,姑娘。” 周语心里头觉着奇怪,但登台在即,也没多去追究。 今日在公主府上做客的大多都是跟秋向东交好的狐朋狗友,周语上台唱了不到几句,就被他们围着开始调/戏。 秋向东更是嚷嚷着要跟周语对唱,拿着酒杯到周语身边就要她喝: “来来来,难得我们哥儿几个都在皇城过年,不喝一杯都不应景了。小语儿,来,你也喝一杯!” 他斟了慢慢一杯的酒递到周语的跟前,那酒看上去十分澄澈,闻着还有些许果子的芬芳。之前秋向东也喝了,想必这酒里并没放什么龌龊之物。 但周语还是婉拒了: “秋公子,小语儿酒量不好,喝了酒就唱不好戏了……” 她眸中波光滟潋,里头带着笑意三分,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还没喝酒就已经让人看醉了去。 只可惜先前被她逃了太多回,秋向东也算是有经验了。他只忪愣了一瞬,便又锲而不舍地把酒杯亲自拿了过去: “怎么?我秋向东亲自倒的酒,小语儿也不给面子么?” 他说这话时已经是有几分不悦了,旁边的朋友们可都是看着,她若是再不接,未免太过于矫情了。 周语心中厌恶这人的强逼的举动,她看着杯中酒色泽气味都应该没问题,只喝一小杯大概也无大碍。于是展出一个笑来,不再推辞,一口抿了。 按理来说,戏子在外很少饮用外府的东西,一是为了保持身段,这二也是为了让保护戏子,免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入了口。 但周语倘若不顺着秋向东的意思,她今日走不走得出这里便成了问题。 胡妈妈也知道她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可是为了那些个金裸子以及与公主府交好,就算再危险也要让周语去。她的小语儿这般聪慧,一定能完好地回去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彼年公主府的贡酒入口醇厚但其实并不醉人,而今年的贡酒却显得格外清冽,周语入口就觉得似有火在喉间烧,喝下后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头晕。 戏子们的酒量怎么可能会差?能叫周语一杯就头晕的,足以见得这酒有多么厉害了。 周语掐着手心,强撑着演完一出戏,又按着秋向东的意思唱完了几支应时的曲子,这期间秋向东一直都在强行灌酒。等她表演完,已经是难以保持平衡地走路了。 她扶着脑袋靠在案上,一双琉璃眼迷离茫然,心头最后一丝清明也快要被消磨殆尽。 秋向东看到这美人醉酒的模样,心中更是难耐,当场就说了要请周语留宿秉烛夜谈: “姑娘既然醉了,干脆就在这儿住下吧。我娘这里地方不大,住个人还是可以的。我们也好晚上继续聊聊曲子,谈一些风雅之事……” 他的色胆都快从眼珠子里蹦出来了,还张嘴闭嘴的风雅。要是周语今日真的住在这里,第二天还不知道被他折磨成什么模样! 晓晓搀扶着周语,以妈妈不准外宿为由,当即就拒绝了: “姑娘醉了,晓晓代我们姑娘谢过秋公子的好意,等姑娘清醒些后再请她亲自来谢。只是兰园园规写得清楚,断没有住宿外府的姑娘。若是晚归了一时半会儿的,怕妈妈生气。如今戏已经唱完,我们这便告辞了吧。” 秋向东听到这话,极为不悦地 瞪了晓晓一眼。他今日好不容易才弄到了这几壶贡酒来,她既然喝醉了,又怎么会让她这般轻易地走? 他看中周语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了,一直没能将这小小的戏子弄到手,今天机会难得,错过可不知道要等到哪日了! “你们姑娘自然由我照顾着,你跟那个姑婆回去跟妈妈告一声就是,其他的事情我自然会担着。” 等小语儿失了清白,于妈妈也没什么用了,这人他想要过来还不容易么? 然而晓晓依旧不肯放,态度虽不算强硬,但也绝不是服从的意思: “公子体贴,我们自然感激。只是姑娘这接下去还有一家要走,恐怕……” “还有地方要走?!我可是最先订下小语儿的!妈妈到底怎么安排的?!不是说今日都能在我府上吗?!” 他苦心准备了这么多日,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另一家要走了?! 秋向东原本还算是挤出几分客气来的脸,此时连虚假的客套都懒得装了,甚为不悦地看着晓晓,眼神夹带了几分愤怒之色。 晓晓并不见害怕,依旧牢牢地扶着周语的腰,不卑不吭地回答他: “公子莫动气,实在是这来自秦家小公子的帖子,妈妈不敢不收。” 秦小公子的名头说出来,秋向东的表情有片刻的狰狞。 他才不会把秦流韵那个傻子放在心上,那个傻子有什么好怕的?但是傻子他哥可是那个秦拔舌! 他们这群世家子可没少被父亲教育,惹谁都好,就是要远离那个秦拔舌。御史台这一块像是铜墙铁壁,什么人都难以渗透进去,就只听从于皇上,暗搓搓地调查一些隐秘之事。若是御史台惹到什么人了,皇帝舅舅更是永远都偏心御史台这边,甚至还给了先斩后奏的权利。 秋向东的色心被秦府这名号,生生就吓得灭了一半。 “秦流韵?怎么会是秦流韵那个傻子?!他就跟稚儿无异,哪里会对什么曲子感兴趣?!” 秋向东此时不敢强留,但也实在不甘心。 晓晓面色未改,又继续道: “秦中丞有多么宠爱流韵公子,想必秋公子也是知道的。今日流韵公子若是没见到姑娘闹了起来,定会惹得秦公子心里头有所不高兴,日后也难免……” 晓晓的话未说全,秋向东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他的脸色很难看,态度明 显放松了,再没有强留的意思。 “姑婆,快些上去扶住姑娘,我们该走了。” 晓晓唤了门口傻傻站着看着秋向东的王姑婆一声,暗道这人怎么这么没颜色,姑娘都这样了,她还有心情发呆! 闻言,王姑婆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从另一侧扶住周语的身子。 她们两人都规矩地行了礼告辞,扶着周语往外头走。因为怕时间一长又发生什么变故,晓晓带着人走得飞快。 临到门口时,迎面又走来一人。 两侧的侍女见此人都纷纷下跪行礼,周语此时酒醉不适宜见客,晓晓将披风的帽兜竖起来,挡住了周语的脸,让她靠着自己,一同缓缓下蹲行礼问好。 王姑婆蹲下的动作比晓晓还要快上几分,等那人匆匆走远后,她才取下帽兜,神色复杂地在那人背后遥遥观望,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人。 晓晓把她奇怪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想着,等姑娘醒后一定要汇报一下姑婆的种种奇怪之处。 --------------------------------------------------------------------------------- 三人匆匆忙忙地从公主府走出,让车夫赶到了秦府。 而秦丰早就得了秦知的消息,说是周语被灌了酒。 这灌酒之事不比刺杀,秦知还能挡一挡。他没法子现身帮周语去挡酒,只能提前一步来通知秦丰。 秦丰在听完秦知汇报的那一刻,立即就吩咐厨房备下了解酒汤,等马车一到,叫人先带王姑婆下去休息,紧接着自己从马车中抱了周语出来。 他一看她的神色就察觉有异: “怎么醉得这样厉害?她不是个不会喝酒的,今日在那里喝了什么了?” 醉成这个样子,少说也得喝上几壶才对。周语怎么可能那么不小心,被人灌了几壶酒? 晓晓赶紧冲着秦丰告罪: “属下与姑娘离着远,在姑娘被连灌几大杯时没来得及挡,也并未看清是何种酒。但闻着姑娘身上的气味,倒像是青阳酒。” 秦丰手中抱着周语,闻言步子一顿,脸上瞬间就罩起了阴云。 跨金坊的青阳酒,由彤云山顶的雪水酿造,《清德酒谱》的古方制曲,再进入跨金坊特殊的地窖之中。这新酒入桶窖藏 不到一月,便沉香四溢。但同时,这酒也是极为烈的,这可是蛮族都认为是酒中之魂的东西,别名就是青阳魂,可见有多么暴烈了。 这样的酒,让一个女子喝了,还是几大杯这样的量,难怪就是周语也醉成这样。 秦丰看着怀中人醉醺醺的模样,心里头一股子的气也没处发作,只能叹了口气: “你下次拉着她点,让她多长个心眼。别没事儿跟傻子似的,人家给什么都喝。” 晓晓回了是,又帮着周语解释道: “姑娘也并非是乐意的,只是秋公子实在为难人。胡妈妈明知道他是这般的人,还让姑娘去府上唱戏,期间姑娘拒绝了几次,秋公子竟直接把酒杯喂到了姑娘唇边,强行灌……” 秦丰神色暗沉地听着,眼中如古井无波,但晓晓却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晓晓自小被秦府培养,自然也知道秦府主人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这位爷若是越平静,这心里头的怒火便越是烈。他看着不做声,心里头怕早是把那人剜了千遍了。 一路寂静,压抑的气息让面对秋向东都面无惧色地晓晓忍不住抖了一下。 而此时,周语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她的帽兜在动作间掉落,冷风吹得她瑟缩了一下,意识却依旧是朦朦胧胧: “这是哪儿晓晓……晓晓呢……” 她的眼神还是模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虽然醉成了一片,却还知道要找晓晓,不听到晓晓的回答就不放心似的。 秦丰脸色有所缓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安慰了几句: “安心睡吧,已经到我这儿了。” 他的话像是一剂强度镇心剂,使得周语听闻他的声音后也不再要人了,放心大胆地就睡了过去。 秦丰抱着人就到了客房,他唤人给周语换了身衣裳又喂了解酒汤,然后才听晓晓的详细汇报。 大致情形他也都能猜的到,唯一没猜到的就是这个王姑婆的反应。 周语身边的人,他心里大致都有数,独独这个奇怪的王姑婆是周语自己要来的,他还没查过此人底细。 但今日晓晓这么一提,这人的底细怕是要掘地三尺地挖一挖了。 ------------------------------------------------------------------------- ------- 周语是巳时离开的公主府到了秦府,这一觉就睡到了酉时。此时她的衣物都被秦府的下人们洗好烘干了,脑子也清醒许多。 晓晓进去帮她穿戴好,又给她送了碗养胃的黄精粥。 等周语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晓晓才下去请秦丰过来。 秦丰到时,周语已经恢复得与常日无异,眉宇间不见丝毫怠倦之意: “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秦丰见此,冷哼了一声: “强做出这幅精神模样干什么?你现在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吗?留点精神对付胡妈妈去罢。” 周语闻言,笑了笑。她放松下身体,懒懒散散地靠着贵妃椅上的靠背,终于流露出了几分疲惫: “也是,跟你还客气什么。” 秦丰到周语面前坐下了,默不作声地将她面前的凉茶拿远了,复又倒了一杯温茶放过去: “别人给你斟酒你就喝么?愚蠢至极!今日若不是晓晓在,你是要睡在公主府么?” 周语瞧着他这幅张嘴就愚蠢的架势,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才至于如此生气,不由得心虚了些,赶紧讨饶: “快别骂我了罢,下次我就多个心眼,说什么都不喝了。就算他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喝了。” 秦风知道这人肯定不会听进去,这执拗的脾气他们算是同出一辙。但她的讨饶明显对他很有效,让他心里的怒火又熄了些。 周语见他不生气了,便又老老实实地汇报自己接下来几日的行程: “我明日将会去太子爷府上跟贤王府上唱戏,一个在上午,一个在下午。在稍后些是梅兰竹菊四园戏子的开年比试,也是我要拿到这些个东西的重要一步。” 她偷偷觑了秦丰一眼,见他面色平淡,没什么多的情绪,便知道他对这些个事儿也都了解了。既然秦丰知道了还没什么表示,就证明这些个事儿都不算是事儿了。 她心头一松,又笑着道: “去太子爷府上倒叫人有些忐忑,但是去贤王那边就是轻松许多了。之前贤王在大年夜之后,还特地寻出来送了我一程,这份礼贤下士不举门第的功力,怕是太子所不及的,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听着周语的话,秦丰心里头莫名就觉得不痛快了。 什么叫做去贤王那边能轻松很多了?去哪里能比得上他秦丰 能叫她自在的? 他扯了扯嘴角,当即就露出一个十分嘲讽的笑来: “愚蠢!他那样身份的人什么美人没见过?送你对你好皆不过是你与他有用罢了,难道还能当真么?” 周语早就见惯了他刻薄的模样,此时便也没把他突然的毒舌当作一回事儿了。 她将茶盏往秦丰手边推了推,只笑着回了声: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她这般模样叫秦丰心中的火更是旺了,他皱着眉头看着她,瞧见她还是一副温温婉婉的听话模样,这心里头的火又发不出来了。 他拿起茶盏灌了一口,懒得再去与她说话。 她如今还不清楚宫中出来的人的心狠之处,自己说什么都怕是不会相信。日后跟那些个人相处久了,她自然会懂得。 作者有话要说:秦拔舌比周语年长些,周语是幼年过得凄苦,拔舌那是惊心动魄,因此一些事情,现在还是拔舌懂得多些。 ☆、十一 老姑婆(三) 周语又待了片刻后,就不得不起身告辞了。她已经在秦府待了太久,再不回去妈妈该怀疑了。 秦丰将她送到了门口,在她出门前塞了一个锦囊给她。 周语带着疑惑去看他,而秦丰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移开了眼,转身往里屋走去。 等到了马车上,周语才拆开锦囊来查看。她本以为会是接下来几月她该怎么做的行动指南,结果里面却是一个拿红纸包了的小红包。 这小红包光是外头就拿红纸一共包了好几层,像是里头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一层层打开来一看,却只有几枚铜钱。 周语将铜钱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秦丰送东西必定会有他的缘由,他才不会没事就给她几个铜钱。 她翻来覆去的看,看了一路,临到兰园时才发现这些个铜钱都是她出生那年铸造出来的。 独独有一枚比较新的铜钱,正是去年的,也就是他们相遇这年。 他将她的出生算作一次开始,将她遇见他又算作一次开始。 这个新年礼物,给的真是别出心裁。 他还记得给她新年礼物,但是她却什么都没准备。 周语正想着时,晓晓轻轻扣了扣轿子的木楣: “姑娘,到了。” 周语将那些个红纸铜钱收入袖中,她踩着凳子下了轿,在一片夜幕中站上铺满了雪的前门台阶。 此时,前门已经大开,受到消息的老妈妈正在小厮们的搀扶下走来。一群人将园中原本干干净净的一片清白地踩得脏乱不堪。 晓晓靠着门口站着,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撑起一把伞。她手中的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的人的影子都模糊不明。 里头是群魔乱舞,外头又何尝不是妖魔鬼怪。 周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晚李世站在雪地等着自己的模样,即便雪盖了他一身,他却笑得如沐春风,背后更是五光十色的花火在黑幕绽放,叫人看得呼吸都骤然一紧。 “姑娘,该进去了。” 晓晓又是一声催促。 周语嗯了一声,她收起思绪敛起袖子,将头上的兜帽拂下去,低头抬头间又是那般笑盈盈的模样,朝着来人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 “妈妈……” 应付完老妈妈,已经是快到了丑时,周语却依旧精神着,大抵是在秦家休息够了。 周语掏出了两个红包,唤了秦知跟晓晓过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红包,就当是过年的一点心意了。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跟她一样的孤儿。冰天雪地的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也没什么人值得挂念。 但是既然这世遇到了,便是有缘人,周语总想对他们好些。 等发完红包,她又想了想,叫晓晓拿了些许彩绳过来。周语从自己的小匣子取了一块无瑕美玉,打算亲自做一条宫绦送给他作为回礼。 周语原想绣荷包,可是考虑到个人手艺针法都是不同,要是被人发现指不定惹出什么祸端来。只有这宫绦,编织手法都差不多,她也从未给人看过自己会这个,勉强能拿出来回礼。 还希望他别嫌弃的好。 秦丰在送走周语后,转身就吩咐了秦知多加留意周语身边的那个王姑婆。 这人在席间一直都是神游在外的状态,表情也是惴惴不安居多,明显就是心中有事。 她在周语面前伪装的不错,但是在旁人面前却是漏洞百出,这样的一个不明黑白的人在周语身边,要是发现了周语的秘密该怎么办? 果然,到了半夜时,他便收到了秦知的汇报,说是人朝着公主府去了。 秦丰略微思索便明白了这王姑婆的身份,心中暗暗道了声不好,赶紧吩咐人去把她带回来。 前些日子他就收到线报,说秋严令的那个原配妻子姓王,如今看这老姑婆的年纪模样都跟那秋严令的原配妻子像得很,更何况也是姓王! 早些日子派去打探的探子都说找不到人,他还想着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难道是秋严令不顾之前的夫妻情谊杀人灭口了? 没想到竟是这王夫人自己偷偷跑到了京城里来寻夫了! 她此前都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小城里头过清贫日子,秋严令说不定还念在往日情谊放她一马,可是如果是找上了门,要暴露自己欺君之罪这样的事情,他还会留她一命吗?! 这女人也是蠢,不看看自己手上有什么把柄就敢上门去! 秦丰迅速起了身,唤来下人穿衣。 都是大年初六这样的日子他还不能睡个安稳觉,也是晦气。 但秦丰的步子还是没能跨出自己的府邸。 他那不省心的庶弟,在他穿戴好才跨出房门的那刻,就站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往他面前一站: “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啊?我们兄弟未见这么多年,大哥什么时候养成了晚上散步的习惯,小弟都不知道。不过,冬日夜寒,晚上万一摔了就不好了,大哥身子一向不好,让弟弟我来陪你一起走吧。” 说话的是秦祺展,秦祺宏的弟弟。他看着像是有备而来,秦风不答应便不走似的。 秦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并未发现秦祺宏的身影。他早些有些担心秦祺展到底在门外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但是再想想看,这里是他的地盘,上下左右都是他的人,他要是很早到了,不可能没人禀报。 看秦恩秦图的模样,都是一副想要阻拦的样子,想来是这秦祺展到了不久。 此时他要是着急了,可不是露了马脚,让秦祺展有蛛丝马迹可寻了么? “大哥怎么了?这是不乐意跟弟弟我一起散散步,说说心里话么?” 秦祺展又是一句补上,逼得秦丰无路可退。 只是,他若是这般对一般的大哥,人家没准真的就不得不从了。 可他面对的是秦丰这人。 秦丰是谁,全皇城讲话最有权威的是皇帝。但是全皇城讲话最不讲道理的就是秦拔舌了。 拿一般世俗人的规矩就想去约束他,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秦丰扯了扯嘴角,他挑眉看着秦祺展,一脸的不耐烦与不屑: “废话,你又不是美人,难道还要我亲亲热热牵着你的手去花前月下么?” 秦祺展被他的话噎得一滞,好不容易才咽下去消化了,却又听见秦丰道: “不过,弟弟这么想出去走,哥哥也不能嫌弃你。秦恩秦图,今晚你们俩劳累,陪咱祺展少爷好好去外面走走谈谈心,务必把一年来没好意思跟别人谈的话都谈清了再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秦恩秦图就从秦祺展的身后出现了,一边一个架住他,朝他笑得无比憨厚实在: “对啊展少爷,我们两很有时间的。来来来,今晚我们陪你走路散心说心里话。我们大人就喜欢跟美人聊天,这破脾气谁都治不好,你别在意啊……” “等、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大哥、大哥……秦丰!!!!!!!!” 秦祺展被秦恩秦图硬扯着出去散步了,秦丰穿上披风,也不敢坐马车,直接牵了一匹马就往外走。 现在一切都是刚刚起步,一些人一些事交给手 下的人去做他还是不放心,不得不亲自盯着,也方便处理突发情况。 若是让其他人去,要是王夫人已经被公主府的人抓住了他们该如何反应?要是王夫人质疑他们的来路他们又该如何反应? 只有他亲自去,才是最好的。 他驾着马从小路抄过去,只想快点截住王夫人。 可是等他到了公主府外围时,却看见王夫人正抬手想要叩门。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马上冲到她身边去抓住她的手把她拖回来,可是他跟她至少还有好几丈的距离! 他赶不上,也不可能赶得上! 秦丰心里越来越着急,他心口突然间就传来一阵疼痛,还来不及想原因,迷迷糊糊间就觉得自己踩到了地上,手上还拿捏着什么。而这个时候,一个同样焦急的声音也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给我停下!” 伴随这句话而来的,是一片的寂静,秦丰突然就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他刚刚还在几丈外的马上,此刻却抓着王夫人的手站在公主府的后门。而且身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不,不对,不仅是他,就连王夫人,空中飘着的雪,也都是静止在原来的位置。 万物寂静,一片默然。 这一片沉寂之中,唯有一人还能行走,穿着她那身浅青色的披风,缓缓地走来。 秦风看着同样面色焦虑的周语,心有疑惑。他这身子不适合习武,此番这般,难道是拿了本子后有的特殊能力么?那么让这一切停下,难道是周语的能力? 他正想着,猛然间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秦丰条件反射地捂住王夫人的嘴,先把人从公主府门口拖开再说。 而就等他做完这一切,周语又赶到了他身边后,王夫人才恢复了意识。她一脸莫名地看着两人: “我这是怎么了?秦大人跟姑娘怎么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嗯,更新了,我觉得今日雅思考砸了,不开森…… ☆、十二 老姑婆(四) 他是她的劫,遇不到时还有期待,遇到了就是生不如死。 她本是出身高贵的大家小姐,在随着家人外出礼佛的途中,遇到了这辈子的最大的孽障。 那日在佛堂她低头虔诚地祈祷,求佛祖给一个好姻缘。她想,那个人不需要有高官厚禄有多么大的爵位,只要能跟父亲母亲那样相护扶持一辈子,那也就够了。 出佛门的时候,在那棵最大的菩提树下,她第一次遇见了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 他虽身着粗布衣裳,却依旧掩盖不住一身的气度,站在树下,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她那时就想,所谓一见倾心,也不过如此。 初见人间匆匆一瞥,一个凝眸,一个含羞。 再见擦肩而过,彼此广袖交织间,忘却万物,只余彼此。 不管不顾地嫁了后,这头几年的生活也是美满地如话本故事那般。她的爹娘将她教的极好,持家安内,一切大家小姐该学的,她都学了。 他挑灯夜读,只为求得一个功名能让她富贵荣华,不必跟着他寒酸过日。 她勤俭持家,下得了厨,吃的了粗米白水,跟他在一起,日日补衣为生都是开心的。 她一针一线地助他读了书进了皇城。 头年他回来告诉她:芝芝,我好累,我不想读了,我想回来陪你。 她用布满了老茧的手轻轻抱了抱他,忍着舍不得把家里仅剩的几块银子塞进他的手里,告诉他: 你去,你好好学,考好了接我过去不迟。 他含泪远行,没看见身后的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泪眼涟涟。 一走三年,了无音讯。 三年,可以让一个人死在异乡而妻儿不知;也可以让一个人在异乡飞黄腾达而妻儿不知。 她独自一人送走了爹娘去世,又独自一人生下了儿子,女人一生中最痛的时刻,她竭尽全力喊了一声秋郎。 只可惜,她的秋郎听不到。 她从昭昭的年华,等他到两鬓白霜。这个温婉的女人,没有任何一句怨言。 儿子问她:父亲呢? 她回答说:他在为我们的家努力呢。 直到那日,远门回来的邻里告诉她,驸马爷的名字,跟你家秋郎好像。 她的心里头猛地沉了一下,强牵起嘴角来说:怕是弄错了吧? 秋郎秋郎,她海誓山盟的秋郎,怎么舍得丢下她母子不管。 他曾说过的,要许她十里红妆。 她信了,信了这么多年。每次累到快熬不下去了,都是这句话撑着她在走。 好心的邻居将她带到了皇城,隔着那层层华服的人们指给她看:那不就是秋郎么? 她低下头,笑了笑:你果然是认错了,真的不是他。 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心疼得难以自己。 怎么可能会认错?又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她日日夜夜思念的秋郎,成了公主的驸马爷,穿着华服骑着大马,面色淡漠地在人们的簇拥下进入公主府。 他还是那般俊美无双,衬得她越发难堪。她拉了拉自己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裳,再没说一句话,拉着邻居回了家。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富贵荣华,她终究是舍不得去打搅。 她穿着破草鞋,一步一步走回了家,抱着自己的儿子,无声地流泪。 哭过了心碎了后,她告诉儿子:你爹为我们在努力,所以儿子你也要努力去追上你爹爹的步子。 这个心软的女人,还是相信着自己丈夫是会回心转意的。 可是,不久之后,儿子病重。 他们家一无所有,堪堪维生的粮食都是她熬夜补衣服赚的。 她被现实的残酷逼到了绝境,毫无办法可想,不得不进皇城去求那个已经坐上了高位的人。 这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的儿子病了啊,他会帮的吧? 伤寒,不过要些药钱,只需几钱,就能治好儿子。 可是那人,一只靴子都要绣金丝的那人,却叫人避而不见屡次追打。 她的儿子,她懂事却又苦命的儿子,从伤寒熬到肺痨,还是没能熬到母亲亲手做一顿新年的饺子吃。 一身是伤的她,抱着浑身僵硬冰冷的儿子的身子,哭得眼都快泣血。 我们说好的一生一世,你却留我一人在泥潭挣扎。 我们亲生的骨肉,被你几句话断送了将来。 一个温婉坚强的女人,此刻心中最后的一点希冀终于被她爱了大半辈子的人消磨殆尽。 她并不是愚蠢不懂得自保,只是先前太爱他。 她的父母将她教养的太好,却忘了教她这世上总有些人怎么都不可以原谅。 她的忍让,她的贤惠,终于换来了一无所有。 失去了一切后,她便只余下了满腔的恨。 那个负心人!她一定也要叫他尝一尝这世间的苦楚! “姑娘,这本不关你们的事,只是农妇的一点遗愿罢了,还希望你们切莫阻拦的好。” 王夫人轻声劝道,她手抖得厉害,想来之前也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敢来敲公主府的门。 她就想见一见那负心汉。 问一问说好的生死与共,怎么可以如此狠心绝情? 周语闻言,走了几步。她走到王夫人的身边,轻轻地牵起了她满是老茧的手,从她的手里把那把淬了毒的匕首拿了下来: “你是可怜人,我同情你。但到底太过愚钝了些,东躲西藏地来了戏园,却又要自己送上门去被害。你以为你今晚敲开了门就能问个清楚了么?怕是连面都见不到,就成了野岗里草席一裹的可怜人。说不定还加上条刺杀皇族的罪名,连累了祖辈名声。你就这么死去,儿子的仇未报,你自己付出的这些年辛苦都未报,你可甘心?” 王夫人颤了一下,手中紧了紧,却又缓缓松开,由着周语拿走了匕首。 她咚地一声跪在结了冰的青石板路上,成串的泪止也止不住似的往下掉,隐忍无比地咬着唇,像是怕他人知晓那般,挤出话来: “不,我不甘心。” 她的儿子,她可怜的儿子,死的何其无辜。明明可以救的,只要几钱,只要几钱! “姑娘,求姑娘指条明路,只要能叫那负心人尝一尝我受过的苦楚,尝一尝我可怜儿的痛苦,便是死我也甘心!” 周语此时并未答话,她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下秦丰。 秦丰无声无息地勾唇冷笑了一下,眸中沉沉一片,瞧不见半丝光: “你放心,不会让你死。” 秦丰唤出秦知,叫他带了人先回一处隐秘的落脚处派人仔细看护照料,然后又叫人送了一封信去贤王府。 他飞快地料理完一切事物,这才有时间去关心发生在自己与周语身上的变化。 未等他开口,却见周语无声无息地动了动唇。待他分辨出那个字是停后,这片天地的事物便又停了下来。 只是,周语的能力似乎在他身上效用不长,他很快又行动自如了。 秦丰走到周语身边,看到远处依旧是 大雪纷飞的景致,只有这一小片树林,还是保持着静止。 周语也发觉了,她既然已经验证了自己突如其来的能力,又怕他人发觉,赶紧又说了恢复二字。 于是这天地间,又开始纷纷扬扬地洒下雪来。 周语与秦丰面对面站着,他们都裹着厚厚的披风,面色苍白如纸,眸中暗邃如深渊。 他们得到了比常人更多的东西。 于此而来的,必是比常人更加危险的情况。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两人彼此对视了许久,还是秦丰先动了。他曲起手指,轻轻地弹落了周语兜帽上的雪,嗓音带了些许暗哑: “王夫人从你戏院出,现在到我手上,太子必会怀疑你。” 周语唇色冻得发白,面上却无丝毫畏惧: “兰园只是丢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姑婆,这年头想要逃离风流之地的良家妇女多了去了,何以见得就是王夫人了?” “除夕献舞,秋家应邀。这些日子王夫人一直服侍你出入各处,多少人都见过。日后事情揭开来,太子必定最先怀疑的就是你。” “她是太子拜访后而来,且先到的梅园而并非我兰园。梅含笑为何要收留这会损害太子利益的王夫人我不知,王夫人如何被梅含笑安插到我身边我不知。太子多疑,怀疑贤王离间他我,以便更好地让我归顺,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不会有。” “若你什么都不知,那么太子要你何用?你的无能会使得他恼怒,甚至危及日后园主的身份。” “所以现在,我要披风戴雪,连夜赶去太子府通风报信了。驸马爷的原配来了,且被御史中丞扣了的这个消息,太子只会从我口中最先得知。至于她是怎么来的,又在哪里待了,要查就查罢。梅含笑不敢让太子知道,胡妈妈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秦丰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问更多的话。 他拍了拍周语的头,只道了一句: “你自己小心些。” 她这般聪慧,本不需要他额外地来多管闲事的。是他太不稳重了,不相信她的能力能处理好这一切。他该对她多些信任,也该更加自持一些。对她万事上心,反而会阻碍了她。 周语弯唇笑了笑,回了句: “你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请叫我说话不算数作者君,说好的周更呢?!!!! ☆、十三 梅含笑(始) 周语从侧门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环顾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只觉得今夜分外冷了些。 周语悄悄地关上身后的门,她才往前迈了一步,眼前就有灯亮起来。紧接着便是好几盏灯亮开去,照映得胡妈妈的脸在光影变幻间分外可怖。 “小语儿,你这是去哪儿了?” 胡妈妈道。 她掐着手中的串珠,慢条斯理地问周语,眸中并无半分真切关怀神色。 胡妈妈虽然对周语宠的很,但是也不是什么都能由得她做的地步。 她身后站着的不单单只是那些梅含笑的心腹们,还有好些个拿着鞭杖的人,想来是要根据周语的说法给惩罚了。 周语在戏院兢兢战战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她难得的几次惩罚,可不是都是由梅含笑给她招来的吗? 今日的事情,虽然梅含笑身在梅园,表面上看起来是怎么都扯不上关系的。可是周语也是在兰园待了十几年的人,哪些人是梅含笑的还会不清楚么? 周语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旋即唇角噙着一抹笑一步步踏着雪走过去。 老实说,梅含笑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一边气得发抖,一边还能笑颜如花地姐姐妹妹称呼。 只是,她老是给周语找麻烦,委实有些烦人了。 如今周语还要帮着贤王办事,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跟她斗跟那些盯着老妈妈位子的人斗? 周语先前都还想着,不着急动梅含笑这个人,有她在,一些事情总能推到她头上去帮忙挡一挡。 可是今日。 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哪有猎人对自己送上门的活物还放走的道理呢? 周语关门的动作未停,她依旧轻轻地阖上了门,提着自己的裙摆,很快就走到了老妈妈的面前。 她撩起自己的裙子,在雪地里直接当众跪下了,由着精致的裙摆沾了一地的月寒。 “妈妈,小语儿确是做错了。” 这个最红最出名的戏子泪眼涟涟地道。 她满脸的懊悔与悲切,深深地朝着台阶上面无表情的妇人磕了个头,复而又抬起红红的额头来,补上一句: “我不该偷偷跑去岐山的,妈妈怕我们出事,明明都规定了不准夜间私自外出。” 岐山,这是皇城内的一座小山坡,偶 有达官贵人想登高看看,又不想走太远的,一般都会选择去那里。 但是这大过年的,众人回家都来不及,那有人去爬山的?此时那山上了无人迹,温度又比寻常地要冷,她一个姑娘家半夜去那里做什么? 老妈妈心中思忖着,表情却并未缓和。 她招来身后拿鞭的小厮,对着周语道: “你既然开口说了去哪,想必也是有理由的。只不过这理由要等下听了,这入门的第一罚你是逃不了了。” 这才是老妈妈,今夜不论如何,周语都得领罚。她要用周语来警示那些姑娘们,也要让周语知道一下自己的身份,免得宠过了头,养出个不听话的。 老妈妈冷冷看了一眼举着鞭的小厮,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串: “还站着做什么?等我亲自去动手么?姑娘犯了事,怎么处理还要我教你吗?!” 小厮闻言,惶惶地应了声,赶紧走到周语身边,小声地跟她告了声罪后,扬手就是三鞭。 戏院里头的惩戒小厮打人都是极有规矩的,绝不能破了姑娘一丝半毫的皮,却也不能不疼叫人记不住教训。 这小厮三鞭下去,周语乍看去什么事都没有,只有那闷闷的三声鞭响。但细细一看,便能看见她咬紧了下唇,脸色瞬间就发白许多。 周语身后的树丛有飒飒声起,她忍着痛楚暗暗看去一眼。 而这一眼后,树丛又恢复了寂静,不见丝毫声响。 老妈妈与他人皆未发觉这一切,她走上前来,也不去搀扶周语,只冷冷淡淡地问道: “说吧,你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教你都敢违抗我下的规矩。” 老妈妈没叫周语起身,周语也不起身,就那么跪在雪地里,又磕了一个头,缓缓道: “妈妈,大夫说过,岐山有朱果。” 朱果,又名紫果,是药典中记载的天材地宝。传闻百年开花,百年结果。 这样的好宝贝,近期城内有流言四起,说是岐山有。 胡妈妈自然也是听过这个传闻。 但是找到的人却少之又少,因为朱果生长在苦寒之地,不是大泽深处,就是高山之巅。这些个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下得了心去的了的。 周语不巧,正巧有朱果。 自从拿到那本还愿录,她从中习得许多以前未曾见过的知识,也明白世间因果 ,天地法则。像吃一枚朱果就能舍去一切生老病死,这样违背天地法则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世人愚昧。 这果子长在艰险处,又确实能让人神清气爽,他们便以为那必定是天地异宝,争着抢着要夺它,殊不知这天地异宝,在秦府也就配让秦家小少爷当普通的果子吃。 周语从袖中掏出一枚赤红的果子,那果子瞧着通体透彻的红,长着胡妈妈从未见过的模样。但闻着气味,便知道此物必定不凡。 隔着几步远,胡妈妈都能闻到这股香味儿。 她上前一步,接过周语奉上的朱果,喜形于色。 不等她好好夸赞一番,周语在覆手翻手间又暗中送了第二个果子。 胡妈妈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场的人多嘴杂。她今日得了朱果一事,明天就会在大街小巷传开。这样的天地灵宝,她可不敢独自吞下,少不得要交到上头去打点关系。 胡妈妈原本心里还有怨,怨梅含笑这次为了争宠招来这些个人看着,让自己损失这么好的宝贝;也怨周语没眼力见,不懂私下再给。 但是周语如此一来,胡妈妈心里头便只余下了满意了。 她这女儿养的不愧,别人心心念念的东西,那来为她看风寒的大夫只提了一句,她的小语儿就为她寻了来。这份心思,实在是旁人难有。 再者说了,这次的事情,本也就是梅含笑那不安生的小蹄子作乱。她的小语儿这么乖巧,又怎么可能违逆她? 胡妈妈变脸如同翻书,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地亲自把周语扶了起来: “是妈妈不好,错怪我们小语儿了。我们小语儿受苦了,这份心意妈妈晓得了。” “妈妈说什么话?是您把我养大,不管为您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只是今日也是凑了巧了,竟有这么多杂役都未睡觉。瞧着竟像是特地等着看好戏似的,难道我去岐山的事情个个都知晓了?那梅姐姐岂不是也被……” 周语被老妈妈原谅了,面上一松,露出轻松的神色。她挽着老妈妈的手往里走,一边絮絮叨叨如同说家常似的提起。 而剩下的话,纵然是被她刻意吞进了喉咙里,老妈妈又怎么会没抓到重点? 她侧过头,心情颇好地问了句: “你含笑姐怎么了?她也去帮妈妈找朱果了么?” 周语的表情,此时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她张了张嘴,却又阖上。眼神飘渺,并不去看胡妈妈,反而寻了个话头扯开去: “夜色凉寒,妈妈伤寒才好,可别冻着了。” 周语在妈妈跟前的性子,一直都是极为乖巧听话的。胡妈妈也知道,戏园子里的女孩儿没几个是心思纯净的。可是周语这人,她实在伪装的太好。 她不会像一些聪明的女孩子那样,能够处处躲过梅含笑的暗算。她也是会中套的,并且中了套也不懂得辩解,就含着泪委委屈屈地受下。 到了近期遇到了生死这样的大事,她也不过是较之前更加小心了些,这个纯良的印象,到底是用了十几年刻在胡妈妈的心里了。 如今一个纯善的孩子,这般吞吞吐吐,胡妈妈再迟钝也该知道不对了。 她用了几分力气拍了拍周语的手背,又问了一遍: “乖孩子,告诉妈妈,你含笑姐怎么了?” 周语极为苦恼地挣扎了一会儿,等胡妈妈都快不耐烦了,才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道: “我今儿从岐山后山上去寻朱果,梅姐姐也在那里,回来时她也还在。恐怕轿子坏了等人来接吧,瞧着姐姐的模样似不喜有人瞧见,又因为门禁快到了,我便没上前问,径自回来了。” 胡妈妈不需要知道很多东西,事实永远都是自己查到的才是最为可信的。 她只要知道,梅含笑现在还不喜别人看见地在岐山就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如何,都是她自己该去查出来的。 周语说完这番话,也是到了自己园子口,她笑盈盈地跟老妈妈道了安,在晓晓的搀扶下走进屋子里去。 今晚,胡妈妈是肯定不能睡好觉了。 而到了屋子里,晓晓利索地帮她褪去衣物。瞧见这雪白的背上三条青紫色的鞭痕后,不由得手抖了一下: “姑娘,伤的这般重还组织秦知来帮您。秦知使几个石子,您就能少受些苦了。” 周语趴在床上由着她怪了几句,复而才解释道: “倘若秦知出手,这惩戒小厮必定会知道有异。先不说他是不是梅含笑的人,若不是,我也得为今天的一次躲避去与他交好收买他。要是真的是梅含笑的人,那便更加糟糕了,秦知的身份可不就暴露了么?还不如就受些皮肉苦,左右死不了。” 说到这儿,周语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将被子往身上盖了盖,张嘴便唤 : “秦知,你出来。” 来无影去无踪的木头人,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就出现在了屋子里头。 晓晓放下了床幔,免得周语被瞧见一丝一毫的肌肤,而后退却一旁,准备药膏去了。 周语趴着并不方便,她又累又痛,恨不得马上睡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没嘱咐好,她就一定睡不着。 周语对秦知嘱咐道: “今晚我被罚的事情,不用汇报你家主子了。别跟我扯其他的,你每天汇报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以前我不曾干涉,今日之事你就不用汇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是你家主子最忙的时期,因此而打搅他让他分神,可不是一个衷心的暗卫该做的。” 秦知直愣愣地站着,沉默半天,不见回绝却也不见答应。 而早就摸透了秦知性子的周语知道,他这是不会说了。 要不然,这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木头就该直接回绝她:不,主子有吩咐,必须说。 她吩咐完后,这才缓缓吐了口气,也不等晓晓来擦药,自己先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我更了…… ☆、十四 老姑婆(五) 这一觉睡得很沉。 周语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梦到。 直到被人吵醒。 她支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大亮了,便起了床。 晓晓也陪着她折腾了一夜,昨晚她吩咐过晓晓,让她多睡一会儿,因此现在,周语自己穿戴好走出了院子。 周语是最受宠的姑娘,她的院子自然是各处都便利通达的。没走几步,她就走到了外头的大堂里。 此时,一干姑娘都还没有起来,兰园也没开始迎客。而这大堂里,却也站了不少的人。 周语缓步过去,她大约猜到了这是为了什么,心里头微微一声叹息,也没其他了。 跪着的是梅含笑,她身边是个男人。 红尘女子,见过百般人世辛酸。能叫她们栽跟头的,也就最最难缠的情字了。 梅含笑跟这个男人,怕是有一段日子了。只是在近期,还是秦丰偶尔遇到梅含笑去岐山,无意间跟周语提了提,周语才上心。 岐山这样的地方,她一个女子若是为了客人去,那便大大方方去,何必瞒着老妈妈? 倘若不是的,那她这般,必是有猫腻了。 周语派秦知过去跟了半月有余,才寻出梅含笑的男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也是唯一一个对梅含笑说了一生一世一个人的书生。 梅含笑跟周语很像,她们什么都有,名利华服首饰……还有数不尽的追求者巴望着她们垂眸看自己一眼。 这样的女人,大多薄情。 但是梅含笑还是动情了。 她已经二十二这样的年纪了,她把最好的年纪留给了戏园子,也该是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了。 更何况,他说了,此生就她一人。 此生,爱慕她的人很多。但是红颜易逝,对她说出一辈子的人,却只有他。 她犹豫着,纠结着。 到了最后,她信了。 她瞒着老妈妈,偷偷地跟着书生做了岐山夫妻。他们的夫妻从岐山开始,在岐山过日子,又到了岐山而止。 每日去客府唱完曲子,她都要寻个理由出来见一见他,哪怕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与她而言就像是喝了蜂蜜水那样舒心甜蜜。 他说他爱她一辈子。 事实上,这个书生也的 的确确做到了。 他昨晚被老妈妈抓到后,并不能拿出什么有名号的身份来开脱。一个没什么身家背景的穷书生,还毁了她梅园最出色的一个戏子。老妈妈盛怒之下,直接叫小厮杖毙了。 这个世道,穷人奴隶并不分家,他们的身家性命,也没什么人会关注。 梅含笑眼高于顶地拒绝了那么多男人,却偏偏栽在了他的手里。 而这个书生,死在了她的面前。 他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棍响在他脊背响起,他从一开始的吐血到喷血不止,最后就连身子都断成了两截。 他往前爬了一段路,在众人的不忍注视之下,往着梅含笑的方向爬了一小截的路。 他开口,喷出一口血来,终于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笑笑……我终究没负你。” 他到死都只有她一个。 他爱她到了再也不能爱的地步。 梅含笑疯了。 她散乱着头发呆呆地坐在地上,这个一向华服美食供着的当红戏子,此刻散乱着头发面目狰狞。 她最爱的蝴蝶百花钗从她的发间落下,砰地碎了一地。 伴随着这一声,她眼前黑了。 她的面上似有泪流下。 只不过,是红的。 梅含笑怔怔地看着那死相可怖的人许久,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兽类似的嘶鸣,连滚带爬地奔到他的身边,抱着他的半截身子哭得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能真心待她的人有几个呢? 她已经过的这般苦了,为何唯一的一片亮色都要残忍地抹去呢? 一直都冷静自持著称的梅含笑,今日注定要肝肠寸断。 而老妈妈只是冷眼瞧着这一切。 梅含笑与她而言,已经是弃子了。 弃子无用,她只不过还能靠着之前的名气跟这个身子,再多为她挣几年钱罢了。 一个痛哭流涕,一个冷眼看着,而此时,周语走了进来。 她无意闯入,一早上就看见这遍地血腥,甚至都结了块的血,到底是晦气的。 这是她一手造成的孽障,他们本可以瞒着妈妈,在梅含笑年老珠黄终于无用时被赎出去好好过日子。又或者是,梅含笑终于拿到了戏院之主的位子,跟这书生一起 荣华到老。 只是,那些都是本可以。 这世上,本就充满了意外。 她那日落水而亡,梅含笑何尝不是这般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来跟妈妈讨好卖乖。 谁都有善得叫人落泪的时候,谁都有恶得叫人发怵的模样。 人生在世,谁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活到老呢? 周语往里头踏了一步: “妈妈,” 她温温顺顺地上前请安,掩去眼底的一片淡漠,又摆出几分不适来: “小语儿来给您请安了。不过……既然您在忙,那我也不多留了。” 她说罢便要走,谁知道梅含笑被折磨了一夜,竟还有那个力气夺了小厮手上的刀子,破釜沉舟地朝着周语奔来。 都是她,都是她! 他们本可以好生过日子,离开这销金窟这皮肉场的!可是她却非要插/一手!若不是她,今日夫君也不会死! 她像是疯了般朝着周语奔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 或许有人是来得及阻止的,却也被她疯癫的神情吓得忘了动手。 周语转身间,她的腰部就传来一阵凉意。 她回眸看去,却见梅含笑手中的刀,有半数都没入了她的腰际。 周语与梅含笑在门口对峙,里头的人只瞧见梅含笑拿着刀冲了过去,却不曾瞧见她究竟刺中了没。 周语飞快地按住梅含笑持刀的手,用自己的衣服内里压着刀锋抽出去。让这刀子抽出来后,瞧不见一丝一毫的血。 梅含笑也瞧见了,她瞳孔一缩,来不及反应过来刺上第二刀,就被人压着跪到了地上。 她桀桀地笑出声,看着周语的神情癫狂至极,满口只有: “怪物!怪物!你辛苦培养的也不过是个怪物!啊哈哈哈哈哈!怪物!” 老妈妈只当她疯了,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管紧张着周语: “我的心肝啊,你可曾伤到了?” 周语举动自然地把破了的衣服遮了遮,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才对着急匆匆赶过来的老妈妈道: “妈妈,我没事,没被伤着。” 怎么可能。 那一刀,刺得那么狠那么准。 只是,周语绝不能叫大夫近身。 她身体 冰凉无热气,在冬日里还能寻个理由说体寒。但是大夫近了身后,一把脉便什么都知道了。 更何况,她的身子虽然会受伤,却并不会流血或者愈合。所有的伤口都会保留在被伤害的那刻,本子上写着,要什么劳子的灵魂之力才能愈合伤口。 那日从湖底起来,是秦丰与她彼此许了愿,一身的伤才好的七七八八。昨日的鞭痕,这可都是还留着,一点没好。 而今日,这伤可就更加无法一下子就好爽利了。 也是折磨人,明明尝到了痛,却不能说出口。 周语眸光流转间,并不叫人看出一丝半点的异样。她面色如常地拍了拍老妈妈的手,扶着晓晓出去。 身后,梅含笑却依旧在喊着怪物。 周语心里头不屑地嗤了一声。 怪物又如何,你还不是输给了我。 --------------------------------------------------------------------------------- 秦丰落笔时,墨汁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滴在了纸上,渲开好大一块污渍。 这个时候,纸还是贵族的东西,如此便废了一张纸,他的书童心疼极了,只是手下还是很快地取了一张新的纸铺好----他家主子可不喜欢不麻利的人伺候。 秦丰放下笔,看了看天。 大雪初霁,一片亮堂,像是要让时间所有的罪恶都在那皑皑白雪的消融之下无处可藏。 他站直了身子,取了帕子擦了擦手,也没什么心思画画写字了,只低低地询问了书童一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 书童行了一个礼,飞快地回答: “回大人,是初六了。” 初六,明天便是初七,百官回朝的日子。 每年的初七,都有无数的地方官员到皇城来述职,还有各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被奉上来,是各路官员交际充实钱囊的好时机。 而今日,他少不得要给秋严令秋大人府上,送上一份大礼了。 想必王姑婆也该等急了。 秦丰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奏折来,他翻了几下,没来得及添上几笔,就被来报的秦恩打断了思路: “大人,贤王私宴周姑娘。” 私宴就私宴 ,贤王的手段瞒着太子请周语不是问题,但是既然秦恩来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秦丰不说话,等着秦恩说下去。果然,秦恩接下去的话让他眉头一皱: “秦知汇报说,姑娘昨晚受了伤,今日乃带伤赴宴,怕多有不妥……” 胡闹,这人也是胡闹。受了伤还四处乱跑,虽然知晓他们两人身份特殊,受的一般小伤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听着秦恩的话,这伤分明不是一般的伤势了。 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他们都还在适应着新的身份与特殊的能力,她要是被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秦丰几乎在瞬间就站了起来,一边披上外衣一边吩咐秦恩: “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 周语随着贤王在城郊外的月老山上走着。 这山既然叫做月老山,自然也有月老庙,也是无数男男女女寻求姻缘的地方。 贤王请周语来,可不是为了谈情说爱,只不过是这地方,离皇城比较近罢了。 皇城里人多眼杂,这郊外人烟稀少,太子的爪牙还不至于在山上都布满。 他知道秦丰明日要上折子弹劾秋严令,但是倘若秦丰站了出来,皇帝就会把秦丰归到他的麾下。日后用人也会衡量各方势力,这对贤王而言,是将秦丰的能力用处大打了折扣。 王姑婆得去告,但是决不能从秦丰府中出去告。 同时,她也不能从周语手中出去,不然周语作为暗棋就会暴露。 只是,她虽然不能从周语手中出去,却还是可以从戏园子出去。 从胡妈妈手里出去。 如若这样,太子势必会对胡妈妈出手。 而周语此时没了梅含笑的威胁,又有太子帮衬,这戏院之主的位子,坐得毫无悬念。 只是……太子多疑。人既然在周语院子里待过,他必定会怀疑。要如何打消太子的疑虑取得信任,这就是周语该劳神的了。 听完贤王的吩咐,周语自然是应下了。她对贤王颇有好感,何况这点小事并不难。 她看到贤王衣着单薄,这半山腰的亭子里寒风凛冽,她正想提醒几句时,却看 见贤王定定地看着某处,久久不曾移眸。 “殿下?”她唤了一声,“此间风大,还请您保重身体。” 贤王恍惚着回神,安抚似的与她笑了笑,将手拢进袖子里: “本王知道。” 他的心情明显有异,谈完了正事后也没什么心思呆下去了,匆匆跟周语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周语沉思许久,踏着结了冰的泥路往山下走,不多时便看见了月老庙。 庙里的一棵菩提树上挂满了红绸,风一吹便四处飞扬,像是要把这些少男少女的祈求都带到天上去。 从山腰往下看……可不就是看见这块地儿么? 周语在菩提树下站了许久,引得扫地的僧人前来询问: “女施主可是要许愿?” 周语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只道: “刚刚在这里的那位施主我看着眼熟,想来交谈几句,谁知道竟走得这般快。我从山腰下来,便不见人了……” 僧人道:“施主说的可是田家小姐?她已经坐着轿子回去了,施主晚了几步。不过既然有缘,自然还是会有相见的机会的。” 周语应了是,轻声与僧人告了辞。 她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心头无需多想就能回忆起田家小姐的情况来。 太子麾下,礼部尚书田恩清,子嗣不丰,只有一个独女,名唤田雪兰。 她才名在外,是皇城中出了名的才女。 遗憾的是,她是个瞎子。 周语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她想,今日的山风,着实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狂三要公布获奖读者名单啦!请获奖的亲到微博私信我哟。格式为 晋江读者名: 收货地址(尽量不要家庭住址,保护隐私嘛): 收货电话: 想要的礼物类型: 那么名单就是!!!!!!! 以下几位亲!!!! 枯玦 征十郎大人求跪舔 乌鸦 盐息 阿鬈 小红唇 对没错,是六个!不是狂三不会数,是真的大家都太好了,感激不过来! 其他这次没被 抽中的亲,过年我也会随机送红包的!么么哒!被抽中的请速速联系我哟! ☆、十五 老姑婆(六) 其实也没什么,人生在世,总有所得与有所不得。 事事都顺遂,那就不叫人生了。 周语只是有些心酸罢了,这苗头才起,如此快就灭了。 她转过身,收起自己来未来得及送出的失落,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可笑,演大家小姐多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贵人了。 说到底,还不是一个身份卑贱的戏子。就算今日没有田家千金,也会有别家千金。好在自己如今陷得不深,快些走出来就是,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服,正抬头时,就看见了牵着马走来的秦丰。 佛家的地,不论是谁都要下马以示敬重。 于是,他牵着马,在那棵站了百年的菩提树下走过来,红色的绸带飘飘扬扬地在他身后。 他就像是踏着一团红云而来,背后万丈金光闪烁,熠熠生辉,让周语恍惚间觉得自己见到了仙人。 她很快眨了眨眼,回过神的第一反应是秦丰有什么急事找自己。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急事,他也不会走得这般缓慢随心。 她住了脚,在菩提的这边等他走来。 这棵枝繁叶茂的菩提,垂下无数的红绸带,飘荡在两人之间。绸带从周语的身后,吹到了秦丰的面前。 他一把抓住了周语的手腕,拉着她往后山走,直接无视了这纷纷扬扬的绸带。 世人的爱恨情仇都与秦丰无关。 在他手里死过无数人,有无数的家庭被他破坏,要是还有同情心,他就不会走到今天的位置。 他只是……见不得周语露出这般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素衣白裳地站在这红色之中,活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女鬼似的。 他将人带到了后山,一语不发地看着她,脸色沉沉。 周语觉察到他的心思,不由得面上有几分羞恼。 她什么都没说,他倒好,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看着我干什么?都初六了,明日就开朝了。你不回家忙着,还有空来这山上?!” 周语急急地想要岔开话题,失了一贯的沉稳,带了几分焦虑。 秦丰难得见她失态,心下有些好笑,嘴上却是冷哼了一声: “我想是到开朝前一天才手忙脚乱地准备的人吗?” 周语张了张嘴,想到秦丰这种把什么都要拿 捏在手里的人,定是早就处理好了明日要用的一切了。 她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只好闷闷道: “那你也没什么理由来这里,难不成也是来看田家小姐?” 听了这话,秦丰便知道她全部都清楚了。 她不知道她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么可怜。 他抬了抬手,想跟平时安抚流韵那般去摸一摸她的发,又发觉那样似乎不太妥当。 抬起的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握成了拳,又隐入袖中。 秦丰移开眼,望着远处: “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收起你的心思。你我费尽心思重活一场,可不是为了给你谈情说爱的。” 被说破了心思的周语面上有些挂不住。 但是,秦丰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说什么,从来都不屑于伪装自己的目的。 他是皇城内最狠心手上沾了最多孽债的人,却又是满皇城唯一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周语也不跟他客气了,直接破罐子破摔: “我现在这不是知道了么?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我还不至于忘了我们的目的。” 不忘记他们的目的是一,更多的还是身份问题。 秦丰不在意周语戏子的身份。 可是他不得不在意周语所拥有的,跟他一样的另外一个身份。 他们都算不得人了。 周语不管爱上了谁,他们都注定是没有将来的。 她已经死了,而他还得活着。 她不生不死,而他还会老去。 最后受伤的难过的或许是两人,但会一直记着忘不掉的,只有周语。 或许还有个旁观的他。 秦丰看得比周语透彻,也关心得比周语多些。 只是这份关心,周语若是自己不发现,秦丰永远都说不出口。他只会默默地闷在心里,或者一针见血地提点她。 初七的时候,秦丰穿戴好自己官服上早朝去。 他拿着写好的折子站在众臣之中,等着一系列的仪式进行完。 然而,仪式完毕,还没等秦丰站出来上折子,大理寺卿夏时正就站了出来: “皇上,臣前几日接到了一名妇人的状纸。这状纸中所告之人身份尊贵,臣需向您请了旨才敢提审此案。” 夏时正这人,连贤王跟太子都没能招揽过来的硬骨头。他父母已享天年,又无妻室子嗣,就这么受命于皇帝,直接听命于皇帝。 从某些意义上而言,他跟秦丰还是死对头。 他专断百姓之事,而秦丰则是处理百官之间的腌臜事,偶尔秦丰还要帮皇帝干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如此一来,相同的地位,就有了不同的职权,秦丰对百官都能先斩后奏,权利自然比他大些。 夏时正为人很正,但是脾气拗。当然,这都不代表他就不介意同级职分之差的事情。 通俗的来讲,那就是皇帝更信任更看重秦丰一些,他吃醋了。 如今,能有一桩大事来拉回皇帝对自己的注意力,他自然不会放过。 再者也查清楚了,确有此事,这可不是贤王为了扳倒太子找人胡乱驺的。 夏时正目不斜视地看着皇帝,他心里其实很得意自己能接到这么一个大案,但他终究憨厚了些,并不像旁的小人那样,要在自己对手面前挑衅亦或是打压。 他只是等着皇帝的回复,他也料定皇帝定会下旨----这可是今年第一案,也是他沉寂已久提出来的第一案。 果然,皇帝颇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 “竟然能叫夏爱卿如此形容,这涉及之人看来是不简单啊。爱卿若是查明了详情,万事据实,这个旨朕下了便是。不过……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爱卿还不说说是什么样的案子么?” “是臣的疏忽。”夏时正暗暗后悔自己的莽撞,一心想着请旨,都忘记自己该禀报案情了。 他理了理思路,开始讲述: “初五晚上,臣在府前接到一妇人名为王倩芝前来告状。据她所称,她乃是知念公主的驸马爷,秋严令的前妻。她说自己与秋驸马育有一子,此后驸马爷上京赶考,她在老家干活持家。几年前驸马爷高中,她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驸马爷与公主成了亲。本想着糟糠妻无法帮助驸马爷,还是公主更适合驸马爷,便隐忍不发。而在几月前,她与驸马的儿子秋望东得了伤寒,她前来求个药钱都被人赶了出去,因此才下定决心,状告驸马爷抛妻弃子,不仁不义,枉读圣贤书。” 夏时正此话一出,全庭寂静。 自然有沉默着看好戏的贤王这派,却也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抛妻弃子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太子一方。 再看秋严令本人,他倒是在官场沉浮 久了,面色淡漠,并没几分其他的表情。 皇帝见此,眯起眼问秋严令道: “驸马爷,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秋严令出列,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神色如常地回道: “回皇上的话,当年我与公主成亲前,说是我发妻的女子,据说能绕我府邸三四圈。” 他轻飘飘几句,就把话题扯了开去,打消皇帝心头的疑虑。 “哈哈,驸马爷美姿仪,当年确有不少这方面的市井之谈。” 皇帝如是道。 夏时正闻言,心里头就急了。这架势是要把那王倩芝所言当市井杂谈了呀! 他可是确确实实都查过的!驸马爷家乡人也可以作证,这样板上钉钉子的事情,岂容的他赖掉?! 皇帝也瞧见了夏时正的着急,当下安抚道: “夏爱卿也莫急,这事既然是妇人之言,也当不得……” “皇上,此事哀家觉得有必要查一查。这可事关皇室颜面,岂能容他人随意编排?若是只是妇人的胡言乱语,那就公告天下以儆效尤。若是属实,那就按律处置还百姓公道。你当如何?” 威严的老夫人从殿外走来。太皇太后本是无意路过殿外,听闻这样的事情,当下就出了声。 她老人家最厌恶的就是喜新厌旧。 皇帝当年的祖父就是这样的佼佼者,太皇太后忍了那么多年,在等太上皇即位后,才解脱。 如今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在平日里随随便便就纳妾娶妻,冷落自己发妻皇后。 太皇太后一说话,连皇帝都要斟酌着回,其他朝臣更是不敢反驳。 夏时正看看情况,当即就跪了下去: “是,臣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秦丰全程都站着看着,袖中捏着折子的手指骨节发白。 原来贤王昨日找周语,竟是为了这个。 虽然确实能保持住暂时他在皇帝面前的中立身份,可是却是会给周语招来猜忌。 太皇太后如此巧合地出现,加上近期她宠爱周语的紧,只要有心人查上一查,周语是贤王麾下的人不就暴露了吗?! 周语平时的聪明劲都去了哪里?!他本就被太子认定了是贤王这方的人,皇帝发觉是迟早的事情,她又何必插/进来?安安分分做一个收集情报提供情报的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看我这进展,你们就知道有多慢了……还有,你们倒是快些联系我呀中奖的亲……难道你们不爱我了都不看了么?!都给我回来啊!领奖啦领奖! ☆、十六 老姑婆(七) 秦丰面无表情地下了朝。 他快步往宫门外头走去,骑上自己的马回去时,却被前头的马车拦住了路。 那马车看着很低调不显眼,但是敢来拦住秦丰的马,想必只有那人了。 秦丰下了马,果然看见贤王正站在马车后头头,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 秦丰没什么表情地走了过去,行了一礼: “殿下。” “看秦中丞的表情,似乎是不悦了?” 贤王在宫中多年,这点看人的本事怎么会没有?再者秦丰确也没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那表情可不就是明晃晃地写着担忧吗? 他拍了拍秦丰的肩,继续道: “你莫把她看得太低了,这点手段她还是拿得出的。” 贤王跟周语见过几次,也大致知晓这个女人的能耐。她美艳的外表之下,可不是什么草包。 她有足够的能力,也有足够的耐心,她既然能一步一步从一个罪臣之女走到现在这个位子,还能入宫献舞。这份能耐,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秦丰似乎跟周语有些道不清的关系,一向稳重冷淡的秦中丞,在遇到周语的问题上总是有些失了方寸。 他像是要把对她有害的一切事情都扼杀在萌芽,但他也只是一个人,如何能在如今的形式中,处处护得她周全呢? 倒不如帮着她一点点成长起来,让她自己独当一面。 秦丰知道贤王在想什么,他脸色有所缓和,沉默着又行了一礼。 他不是不懂,只是……内疚罢了。 当初,周语事实上并不想活,是他说服她再活一次。他许诺她护她周全,给她融化此生。 可是她终究还是被卷入了泥潭。 “臣明白了。” 事到如今,秦丰除了同意又有什么话能说呢? 贤王又笑了笑,他踩上脚凳坐进马车里,放下帘子。 车夫驾着马车从秦丰的面前缓缓离开,走了一小段路,却又莫名地在前方停了下来。 本该走远的贤王再次撩起了帘子,探头看向后面。 原本是该站着人的地方,此刻那里除了一匹马在悠闲地吃草,果然瞧不见人影了。 贤王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眸中含着几分笑意,带着几分不明语气道: “ 本王的秦中丞……还真是神通广大。” 众臣下了朝,就该是周语被人叫起来去接客的时候了。 太子殿下这次没有大张旗鼓地带人过来,而是乔装打扮了一番,悄悄地来见周语。 他屏退下人之后,脱掉披风,一边烤着火一边问周语: “王倩芝这个人你可知道?听闻她在兰园待过一段时日。” 他话还说的委婉,但周语知道,他此时定是派人把王倩芝在梅园兰园两处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打探清楚了。 太子的这个问,不过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题,也测一测周语是否真的忠心可用。 周语笑着将太子递过来的披风挂起,又拿了杯茶给他: “知道,此人本是梅园梅含笑身边的一个姑婆,后来妈妈见我身边人少才赏给了我。我曾查过她的身份,查到一半时却被妈妈拦了下来,只知道她是漳州的人,来皇城是寻亲。” “胡妈妈拦了你?” 太子若有所思道。 他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手指缓缓地摩搓着杯沿。 他的语气叫人听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但凡是皇家出来的子弟,总是叫人难以捉摸的很。只是,略微想想也大致知道他定是有怀疑的。 胡妈妈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帮贤王来藏人? 太子殿下对此肯定是无法尽信的。 但即便是无法尽信,只要他相信了一些,对周语而言就足够了。 胡妈妈,还真的是拦了她一下去问王倩芝的背景身份。 王倩芝自知自己身份特殊,并不愿透露给胡妈妈是其一,更多的是胡妈妈过于贪心,跟王倩芝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合约并不适合叫别人看见。 因此,在周语询问的时候,她也有意无意地规避了。 如此一来,太子就算是去问兰园中他的眼线,得到的结果也定是与周语所说的没多大出入。 面对一个自己已经起了疑心的胡妈妈和跟线人说法完全对上的周语,太子怎么都不会舍弃周语去选择胡妈妈。 胡妈妈迟迟不肯松权,已经让这位太子爷等得十分没耐心了,如今一来,太子眼中已经是赤/裸/裸的杀意了。 太子生性多疑,面对秦丰都是采取了得不到那就毁掉的手段。对胡妈妈这类风尘场混的人,也不会有多少仁慈之心。 周语拿捏着他的表情说话: “虽然妈妈拦了我,但我多少也查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听闻这位王姑婆曾经与当今驸马爷有那么段夫妻日子,还有一子……” 这些事情太子自然早就知道了,但周语还是得说一遍,以表自己并无欺瞒。 果然,等周语说出这段话后,太子脸色虽然还是不明朗,但到底有所缓和了: “这些本殿已经知道了,你这消息来的委实慢了些,现在人都闹上大理寺了。要是秋驸马真的抛妻弃子,按律可是当斩的。他若是斩了,我这工部可就保不住了!” 说到工部,太子面上又有焦虑与烦躁浮现。周语暗暗道,这太子与贤王相比,果然是段数不够,才如此小事,什么都没结果,就开始急起来了。 太子这话说得委婉,但周语知道他心里头其实是在怪自己。怪自己这消息来的慢,无法在王倩芝还在兰园梅园时就得到通知他,也好让他下手除掉这个后患。 前头已经失了表现的机会,后面自然不能马虎搪塞了。 周语又给太子倒了一杯茶,道: “前头因为妈妈的阻拦,小语儿的调查确实是慢了些,没能帮上太子。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小语儿还查到了些其他的东西。” “王倩芝的儿子虽死,但她的父母公婆都还健在。听探子说,她素日里最关心照顾四位老人。太子您看,就算是她如今恨秋尚书对她的抛弃无情,不愿意继续伺候公婆,这不是还有她的父母在那里……小语儿听说,四位老人如今如今都在一块儿住着,她一个人进皇城,家里没人照料不放心,就都带了过来。就在城郊西南边的小院里安置……” 剩下的话无需多说,太子自然知道怎么做。 他这般阴狠的人,岂会容王倩芝告上去,折了自己的工部? 当然,周语这也并非助纣为虐----此事贤王与秦丰也知道,就算太子现在赶过去,他也会慢他们一步。 周语只负责提供消息,这个消息可是贤王才飞鸽告诉她的,也是贤王叫周语刻意泄露给太子的,太子的人这时候还没找着四老在哪里呢! 因此,这份提供消息的功劳,周语是拿下了。 至于太子派人过去时,几位老人还在不在,就是那群杀手的脚程问题与本事问题了。 太子闻言大喜,他轻轻地握住周语的手,满是赞扬地看着她: “还是你消息灵通。” 这夸赞间,也不忘吃豆腐,真是色字当头。 周语心里唾弃,可也不敢抽出自己的手,怕惹了他的不悦与疑心,只能做出一副含羞的模样来: “太子谬赞了,为主子分忧,是小语儿该做的。” 太子又夸赞了几句,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匆匆走了,生怕贤王赶在自己面前带走了人。 而太子一走,这屏风后面的秦丰就走了出来。 他冷哧了一声: “草包。” 周语见着秦丰,松下紧绷的思绪,白了他一眼: “他要是不是草包,倒霉的该是我了。要是刚刚他多想一些,多问一些,我没准就该露马脚了。” “不会的,”秦丰十分笃定地说,“你的脑子比他机灵多了。” 周语对秦丰这次难得的表扬受宠若惊,秦丰这人可不轻易夸赞别人,看来太子在他心中真的是不太待见啊。 她抿了口茶,也有心笑一笑秦丰,便回道: “既然都觉得我脑子比他机灵多了,那你还专门赶过来是为何?难不成是担心我么?” 她说这话时正专注地在饮茶,因此也就没看见,秦丰在她这话说出后的一怔。 一贯孤傲凉薄的脸上,即便是片刻的忪愣都是极为赏心悦目,这不得不归功于秦丰的好皮相。 秦丰觉得心头有莫名的尴尬蔓延开来,他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飞快地摆起了高傲的脸,脱口而出: “谁知道你脑子会不会也抽了,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 话出口,秦丰就有些后悔了,他也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些重了。 好在周语并不是一个会介意的人,她放下茶杯,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咱秦大人劳心劳力了,方方面面都想得全。” 周语想夸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能把要杀她的仇人都给夸开心了。她的语气是如此真诚温和,眼神也是那般专注温柔,仿佛秦丰说什么都是对的。 秦丰被她看得一下子就没了尴尬,他微微仰起了下巴,带着自认为的谦逊矜持,极为傲慢地从鼻腔溢出一声: “哼。” 作者有话要说:好喜欢写秦丰周语相处的情景啊啊啊啊!写斗争好烧脑!看我这么努力更新,你们连礼物都不 要了好意思吗?!连留言都这么少了…… ☆、十七 老妈妈(终) 周语又与秦丰说了几句话,在旁人发现之前,让秦丰先回去了。 等送走秦丰后,她才有时间关心一下自己的事。 她背上腰间,但凡受伤之地都没有一处好的。 每次洗澡,都能看见水从伤口流进去,为了怕弄脏伤口,洗完澡还要拿帕子将皮掀起来,把水擦干。 那些鞭伤倒还好,无非内里,外头还看不到。但是上次被梅含笑刺上的部位,时至今日,都保持着最初被刺伤的模样,皮开肉绽。 周语脸色苍白地坐在雕了精致纹理的红木大床上,黑发垂下蜿蜒曲折地与红色的被子缠绕,看上去有些病态的美感。在那一窗阳光照射不到之处,她安安静静地拿着针线缝着自己的伤口,平静地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落寞。 她的寿命还有无穷无尽,她的身体却开始破败不堪 所谓的永生,这真是讽刺。 周语很快就将自己的伤口缝好了,她的针线活一向是极好的,甚至在结尾处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她踩着房间里厚厚的地毯,一层一层地套上自己衣服,等她穿上那件绣了祥云图案的外衣时,晓晓正巧叩门进来,捧着一堆梳妆用的东西。 女为悦己者容,周语每次化妆,都不是为了悦己者。 “姑娘,今晚穿这个是否单薄了些?外头风大,还是加件袄子吧。” 晓晓平日里并不是多话的人,但几月相处下来,也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这个可怜的姑娘着想。 今天晚上周语要去的并不是什么喜庆的宴席。 大年还没过完,她已经快要经历完四季了。 今晚,是胡妈妈该拿正眼好好看她这个乖巧的女儿的日子了。 太子在白天临走前发了话,今晚,会给她一个大礼。 她不缺金银细软,无心权势富贵,她想要的,不过是戏院的控制权。而太子能给她会给她的,也只有戏院青楼的控制权。 太子的人虽然能力并不比周语差,但在风流之地的名声没周语大,了解程度没周语高,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来当个监督者。而这群监督者,还有贤王的人与之制衡,对周语本人并不能造成任何的威胁。 明确来说,只要今晚太子为周语送上了控制权,他就是为贤王送上了一个遍布朝中大臣府邸深宫大院的情报网。 这样愚蠢的事情,还能让太子做得这般心甘情 愿,该说,不愧是周语。 戏子演千人,千人才华集一人。 周语接过晓晓拿来的披风,轻轻地披在自己身上,她压下晓晓递来的唇脂,放到一旁: “今晚又不是见什么要人,用不着打扮。花枝招展地去,还让人以为我是炫耀胜利去了。” 一个喜好耀武扬威的情报头子,可远远没有一个低调懂事的来得让人喜欢。 晓晓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周语的意思,不再提这事。 两人踱着步子走到前堂,而在那里,胡妈妈已经是被太子的人控制了。 她已经是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了,被人压着跪在地上,这平常一直拿姐妹们血汗钱保养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周语进去时,就瞧见她正腆着一张老脸,凑到太子脚边说好话: “太子爷您这是误会了,真的是误会了!我哪有干违法犯罪的事儿啊?前几日我还入宫给几位爷请过安呢,太子爷莫要因为小人的几句诽谤,就让妈妈我白白受罪了呀!” 胡妈妈正说着,又瞥见了周语走进来,赶紧挪着膝盖到周语脚边,扯了扯周语的裙裾: “乖女儿,妈妈的乖女儿,你可得为妈妈我说几句话呀!” 周语垂着眼睛看着她那一张肥脸上的讨好与后怕,又掀起眼皮去看了看坐在位子上的太子的悠闲自得。 她弯下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胡妈妈的手指: “妈妈,您说笑了,太子怎么可能委屈您呢?” 这不都是,你罪有应得么? 倘若真的清清白白没有把柄给他抓,何必怕他? 胡妈妈满眼的不敢置信,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儿就这么抛弃她了,不敢信她走了那么多路却还是被一个小丫头骗到了现在! “周语!妈妈我平日里都是怎么对你的?!谁给你饭吃?!谁给你衣裳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胡妈妈仿佛也知道了今日的结局是如何,她冷笑着站起来,指着周语破口大骂: “你个没心没肺的小蹄子,白瞎了妈妈的眼,宠你那么多年!太子!我胡妈妈一路走来兢兢战战,有何得罪于你,你要这般逼我?!你就不怕无故杀人后被贤王拿捏住把柄,参你一本吗?!” 周语提着裙子绕过妈妈,走到太子的下位坐下,一语不发。 将死之人的发泄,听听便也听听罢了,左右伤不着她什么。 可是胡妈妈的话,却是很明显地戳到了太子的痛处。 身为一个太子,他本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偏偏还要出一个贤王来跟他处处作对!干什么事情都要考虑贤王会不会这么做,他这太子当得憋屈!憋屈!! 如今一个小小的青楼老鸨,竟然也敢用贤王来威胁他! 太子当下就冷笑了一声,从明黄的袖中滑出一把匕首递给周语: “小语儿,你听听她说的这些话。要是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本殿这是逼死一个一心向善的好人了呢。因此……那种不该出去的消息终究还是留在这个屋子里面的好,你说呢?” “什么?” 周语瞳孔一缩,她抬起头来看太子,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 胡妈妈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但软禁也就是了,竟然要直接处死这般地步么? 而太子却依旧捧着手炉,神情不变。他眯着眼,掀了掀眼皮,施施然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有问题么?” 周语这才领悟到,这个储君将人命看得有多么轻贱,他想要就要,想弃就弃,恍若草芥。 他想要利用妈妈时,就百般讨好各种恩赏。等到不想要了,就一脚踹开,毫不留情。 周语心里头很清楚地知道,太子这是在测试自己。 只有她有把柄在太子手上,太子才能放心地用自己。 今日这事,纵然非她本意,她却不得不执行。 周语想,自己今天就该听晓晓的话,穿上一件艳一点的衣裳,如此,就算染了血也看不大出来。 她颤了颤睫毛,接过了匕首,一步一步轻轻地走到瘫软在地上,一脸惊恐的老妈妈身边。 她蹲下身,十分温柔地摸了摸老妈妈的头发。 胡妈妈的头发保养得极好,柔软光亮,比院子里的杂役枯草似的头发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周语道: “妈妈,我尽量快些。” 老妈妈虽然对手下的人都狠了些,但是在她成名后,也还是有那么些时候关心。纵然是为了钱财,确也比待一般人好许多。 而胡妈妈一开始还是不死心,后来便只余下了绝望。她在周语的怀中挣扎了几下,很快地就放大了瞳孔,再也动弹不得了。 周语还是温柔地抱着她的模样,匕首却早就自胡妈妈的后背刺/进了她的胸膛。 那些血从胡妈妈的身上流出来,很快就沾染上了周语的裙裾,一点一点地往她的小腿蔓延。 周语站起身,胡妈妈的尸首没了依靠,砰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而周语半分眼神都没给,只径直冲着太子行礼下跪: “属下已经完成太子的吩咐,天色已晚,太子还是速速回宫的好。剩下的事情,属下都会料理妥当。” 太子见威胁已除,又出了心中的气,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带着自己的人马走了出去。 等太子一走,这大堂中就只余下了周语一人,原本的随侍们都被太子遣了出去,如今还不知道这里已经死了一个人,大约都摸不着头脑,怎么太子气冲冲地来了,又笑盈盈地走了。 周语心里头有些恍惚,这恍惚只存了一瞬,很快心中就是一阵强烈刺痛传来。那种痛比她被人刺伤还要痛苦万分,带着灼烧带着千针刺万虫噬。她痛苦地捂住心口,由站到跪,又到缓缓地趴下起不来身。 她袖中的本子滑了出来,书页无风自动地翻着,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上面显出出了几行字来: 持有人周语杀害轮回之人,惩罚一次。 原来她竟是不能杀人的么? 也是了,若是不生不死还没点约束,那么这世道,就该是她的天下了。 周语被折磨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期间整个人的意识都是模模糊糊的无法清醒。 她的衣服早就被胡妈妈的血染透了,就连头发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为了不让外头的人听到奇怪的声音,她甚至不能喊出声,只能咬牙忍受着这惩罚,期待快些过去。 这次,晓晓也被她留在了外间,秦丰并不能知道她所感受的一切,她也不想让他一直担忧自己。 偌大的房间内,除了一具死尸之外,再无人能看到她这般狼狈凄惨的模样。 等一炷香时间过后,周语的痛楚略有所缓解,她的神情依旧有些恍惚,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胡妈妈的尸体。 她明明是得到了梅兰竹菊四园,还有两个皇城最大的青楼的控制权,可这心里却像是失去了什么,这具不生不死的壳子里只有越来越鲜明的空荡荡。 没人知道胡妈妈的尸首后来去了哪里,兰园的人只知道有那么一晚上后,胡妈妈突然就不 见了。 谁都找不到。 再后来,是艳冠皇城的周语姑娘代替了胡妈妈的位子。 周语姑娘比胡妈妈好说话得多,待下人也没那么苛刻。 一开始有异议的几个大姑娘,在发现自己的利益并没受损,甚至还更多了之后,也都慢慢地不再作声。 ☆、十八 老姑婆(八) 周语已经很久都没接待客人了,她的住所也从兰园搬到了四园之首的梅园。她现在需要亲自接待的,只有那几个血统高贵的人,寻常人相见她一面都难。 她依旧是在太子身边,时不时地透露一点消息。而这几日,王倩芝告状元郎一案已是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太子几乎是天天过来探消息,自己不能过来也要差人过来取消息。 周语给他的消息,往往都是跟贤王同步,不能落后太多,也不能提前太多,偶有几次贤王还故意吃了几个小亏让太子高兴高兴,使得他越发信任周语。 虽说是立春了,却依旧寒得很,周语握着暖炉坐在檐廊下翻阅着底下报上来的消息,由着晓晓催了好几遍还是不换地方。 这屋外红梅白雪的景致,也看不了几日了。况且身上有披风,手里有暖炉,身子也是冷着冷着就习惯了。 “这个消息得让秦知赶紧给秦丰送去,边上这几份就找人给太子送去吧。这些日子他们也该互相磨得没了耐心,我就帮他们加一把柴,至于怎么烧,就看他们了。” 周语烤着火,慢条斯理地拣着消息分类。 眼下,贤王将驸马爷的爹娘都藏了起来,太子这边的人找不到人,处处畏手畏脚生怕哪一天他们出现来指正秋严令。 他们简直快急得翻遍了皇城,就差没掘地三尺地挖两老了。 而王倩芝在贤王手中也被保护得很好,也不知贤王跟她说了什么话,这些日子不管太子的人威逼利诱,这一直忍让的妇人竟然死咬不松口了,像是下定决心扳倒秋严令。 反观秋严令,他大抵是这漩涡里头最置身事外的一个。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每次都是一句证据呢?就像是如果贤王的人能收集齐证据,他就真的认罪了似的。 按王倩芝所说,当初他们成亲之时,正是秋家贫困潦倒之时。原本取正妻该有的六礼没有不说,连大红花轿都拿不出。 当时只有剪了几个喜字,贴了金纸,墙上一挂,花烛一对,新娘子坐了蹩脚的轿子就过了门。 这样无声无息成的亲,邻里虽然都承认这是秋家媳妇,可是太子那边的人却一口咬定这算不得事----邻里可以买通说假话,怎么能算呢? 而这次周语却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这男女成亲,除了冰人说媒之外,还需要将男女双方的庚帖放月老像下压上三宿,看是否有盘子碎裂等不 吉利的事发生。如果三日内什么都没发生,这便是月老也看好的姻缘,成亲无大碍了。 王倩芝跟秋严令那个时候虽然穷,庚帖却不会写不起,而两张庚帖在那时,就是被放在那小镇附近的月老庙里整整三日。 三日之后又因打扫和尚偷懒,并没去拿出来。到如今想想看,竟然还压在月老像下头呢! 这庚帖写的是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秋严令亲自写了庚帖。 要是秋严令跟王倩芝的庚帖到手,这贤王就算是有了人证物证,上头秋严令亲自写的字可绝对赖不掉!即便字赖掉了,这同名同姓还同日生字迹还这么像的人可不好找! 因此,周语叫秦知给秦丰送去的消息,便是:庚帖在秋镇月老庙。 而她给太子的消息则是:贤王已知庚帖在秋镇月老庙。 至于两方人,谁拿到庚帖,就各看本事了。 周语将两方的消息都差人送过去后,才有时间喝了杯茶,看了会儿雪景。 她现在居住的院子是老妈妈以前的居所,也是梅园最大的一处院子,景致自然都是极好的。如今雪停了,放眼望去,红梅白雪,雪地里还有石雕假山层层叠叠,移目眨眼都是美景。 那些个园子里的姑娘少爷们,为博得新上任的园主的欢心,也是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往她这里塞东西。这大冷天,周语的院子里却还是摆满了奇花异草,看上去叫人心旷神怡。 最近几日雪下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少了,算着时间也该是春到了。 周语见日头渐升,自己身子被烤的暖和,就脱了披风,捧着小手炉在院子里散了散步。 她走至墙角时,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唤来了晓晓询问: “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怎这般吵闹?” 眼下不过是过了午膳,就算是有恩客来,这恩客未免也来得太早了一些吧? 晓晓也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情,她招来一个门院的护卫问了一下,然后才回周语的话: “姑娘,是秦祺宏,秦祺展少爷们来了。” 秦风的这两个庶弟,在皇城过年到现在,什么好的都没学,出入风月场所撒钱倒是一把手。 周语跟秦丰提过几次,他只道了一句:随他们去。 看他的意思,这两人要是就风花雪月地流连,不闹出其他麻烦 来就随便他们怎么玩。 周语因此也就不再多管闲事,一切放任。 但是,今日周语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以往这两人都是晚上来,第二天上午再拖拖拉拉地走。 今日却是午时就来了,实在奇怪。 周语放下不怎么暖手的手炉,垂眸掸了掸身上的褶皱: “走吧,出去看看,左右都是闲着。” 那两个人,可别给她惹出什么麻烦来才好。要是冲撞了昨夜睡在这里的哪位爷,这可不好处理。 周语一出院子,就听见秦祺展的大嗓门,在说着些什么。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瞧见秦祺宏拉着另一位少年的手在后头跟着。 周语倒吸一口凉气,无比庆幸自己那时选择了出来看看。 被秦祺宏拉着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跟秦丰有六七分相似,可不就是流韵么? 他们拉着流韵来这里做什么?梅园可不比兰园,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这里再走几步进去,没准姑娘穿着肚兜就出来了。 周语心里一急,加快了步子,一边走一边出声: “秦家的两位少爷前来,小语儿没有出门迎接,实在是失礼啊。两位少爷可愿意喝一杯小语儿的致歉茶?” 周语不好明着去拦下这两人,让他们把流韵交出来。毕竟说起来,他们还是正儿八经的流韵哥哥,而她不过是一个外人。 但是她却可以先把人都拦下来,请到自己屋子去,免得流韵被带进去,见到一些不该见的被迫做一些不该做的。 而秦祺展与秦祺宏闻言,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周语是什么人?她是最出名的戏子,更是达官贵人面前的红人。她手中的四个园子两个楼,如今可算是皇亲贵族寻欢作乐的专属之地。她本人更是深得太皇太后的喜欢,时不时进宫去拜见她老人家。 虽然说是红尘出身,但她现在的地位,可是比他们这两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要高上许多。而且,听闻她过年之后就鲜少接客了,许多世家子弟要求一睹舞姿都被拒绝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日他们居然受到了她的主动邀约。 秦祺展兴高采烈地就要答应,秦祺宏却眯了眯眼,拦住了他: “姑娘客气了,姑娘一个人要打理这么多事情,忙些是应该的。我们兄弟两也是熟客了,知道规矩,不劳姑娘费心了。” 万事皆有因果,无缘无故就来献殷情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况且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子,这个女人可没她看上去那么纯良。 先前他们来时,也不见得次次都见到周语。怎得今日就这么特殊了,要亲自赔罪了? 秦祺宏转眸看了看身侧的流韵,不由得眸色一沉。 莫不是……秦丰早就吩咐过了?秦丰跟着周语有什么关系还是别的其他的原因呢…… 周语暗道这秦祺宏心思果然老练,面上却还不得不笑盈盈地继续周旋: “公子哪里的话,是小语儿有愧。早些日子也有怠慢,只因刚刚接管实在是忙,如今得了空,不亲自斟一杯茶水聊表歉意,实在是心头难安啊。” 他们两只狐狸的周旋间,秦流韵早就看见了周语。 他先前在府上见过周语几次,知道这是一位经常给自己送好吃的东西的姐姐,心头欢喜的很。 小孩子心性就是喜欢跟对自己好的人在一起,秦流韵挣了挣秦祺宏的手,要跑到周语身边来。 所幸的是,秦祺宏心思虽然比秦祺展深沉些,但体力到底比不得秦祺展,没能拉住秦流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到了周语的身边,欢欢喜喜地牵着周语的手讨要吃的: “姐姐,吃…吃……” 秦流韵看着比周语还要高一些,只是比秦丰矮。以往他在家里跟秦丰讨要吃的时,都是使劲蹭秦丰肩膀往他怀里滚。可是现在周语与他都是站着,流韵只能费劲地弯下腰,把自己的脑袋往周语肩膀一靠,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吃的。 周语怜惜他虽然是痴儿,但心思纯净。两人在秦府也相处的很好,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流韵的发,安抚道: “好好好,姐姐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已经跟流韵相处得很熟络习惯了,却忘了在旁人眼中,她应该只是一个去秦府唱了几次戏,但并无多大亲近关系的人。 这也无怪秦祺宏在周语拉起流韵的手要带走时,突然就这么问了一句: “周姑娘……与我家小弟似乎相熟的很?” 他这人心思沉的很,他说的相熟绝对不会是去秦府唱了几支曲的熟悉。 周语面色不改,朝着他笑了笑: “我与小少爷有缘,做的几种糕点恰好能入小少爷的眼。今日既然小少爷都开口了,我又恰巧无事,不如就让我为几位少 爷献丑,做些糕点填肚子吧?” 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怎么相熟的事情,就只说要聊表心意,叫秦祺宏一肚子的疑惑都憋在心里头。 秦祺展早就心痒痒得不耐烦了,他一听能跟美人相处更多的时间,自然是连声叫好。 而秦祺宏看着秦流韵那亲昵不放手的表现,知道今日是达不成自己的目的了,至少此刻是不行了,便也不做声,只当默认了。 周语见几人都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了,就带着三人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又暗暗地打了个手势,叫晓晓赶紧去通知秦丰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想写流韵在床上被周语发现,然后秦丰拿着小皮鞭吊打两个弟弟…… ☆、十九 老姑婆(九) 秦丰的到来比周语预计的还要快些。 估计他是一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他进来时,晓晓还假模假样地拦了几下,让周语知道人已经到了。 周语那个时候正做好了雪媚娘,帮三人煮茶。 正煮着说着闲话,秦丰就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大门。 那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门啊!虽说金丝楠木专用于皇家宫殿、少数寺庙建设,也不知道胡妈妈之前怎么得到的这金丝楠木,大费周章地刷了漆掩盖了木头本来的模样,但这的的确确是金丝楠木,靠近了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幽香。 只是,不论如何,这金丝楠木都不是被秦丰拿来一脚踹的料。 周语颇为心疼地看着门,略带哀怨地看了秦丰一眼。 秦丰见流韵上上下下都没事儿,该穿的也都穿着,两手抓着糕点吃得欢,心里的大石头顿时就放了下去。 他转头看见周语那一副哀怨的模样,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门,心下不由得觉着好笑:真是当了几天老鸨都钻钱眼去了。 他很快地就摆出一副极其厌恶的表情,打量着这里,语气也是极尽刻薄: “这就是你们瞒着我带流韵出来长见识的地方?乌烟瘴气,站在这里都嫌脏脚。” 一句话出口,就拉仇恨,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毒舌。 周语作为主人家,理应对客人客气,哪怕客人再无礼,也得笑着回。于是她便也客客气气地回了: “小地方,不能入秦中丞的眼都是周语没办好。还请大人见谅,喝一杯茶消消火气。” 秦祺宏见到两人这般表现,心里已经有所动摇,这秦丰看似真的跟周语不相熟。 但凡熟悉些,他的语气就不会是这么刻薄嫌弃。秦丰对自己身边的人,一向都足够礼貌。 而秦祺展是个暴躁性子,本来自己好不容易能跟美人离得近些,正谈的开心吃着豆腐,这秦丰一脚就给破坏了。还当着自己的面侮辱了美人,要是自己不出头,美人还以为自己跟他是一伙儿,今儿专门来给脸色看呢! 他当下就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语带不满: “大哥你这是干嘛?有事朝着我们两来,是我们带流韵来这里,又不是周姑娘强拉来的。你朝着一个姑娘家发什么火?” 若是周语不知道这两兄弟原本打的心思,还真要被秦祺 展的维护感动了。 瞧瞧,多么正义,多么没有门户之见的少爷们。 但他一句话,就带过了自己带着幼弟出来嫖/娼的目的,把秦丰推上了无故朝姑娘发火的位置。 秦祺展自然不会想到那么多,这也只不过是他冲动之言。但很明显,他这次冲动让秦祺宏也很满意: “大哥,我们兄弟三人许久不见,过年也都各自忙着很见不着面。今日得了空,流韵又说想出来走走,我们就带他来这里听听曲儿,你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秦祺宏眯了眯眼,原本还算平和的语气突变,带上了些许不明的意味: “还是说……大哥你依旧对我们心存偏见,认为我们是要带坏流韵呢?”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挖坑给秦丰跳,字字句句都是有着其他意思,又选在戏院这种消息传播得极快的地方说,是嫌弃着秦丰的名声还不够差,要加一把火呢! 只是,很明显,秦丰根本就没在意过名声这种东西。 他笑得阴冷,眼神都带着寒意: “怎么,难道我对你们什么时候没有过偏见么?” “把流韵带到这种地方来,还觉得自己很有理了?”秦丰实实在在是生气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考虑到了二娘的好,出口的用词也尽可能地委婉了些,“今日这事,我会一直记在心里,再有下次,那就请你们好好回去打点别庄,免得来年让二娘受苦!” 秦二娘带着这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在别庄住了那么多年,他们两人除了吃喝玩乐不管一点事。二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教不好,只能事事自己亲力亲为,几年不见,身子都差了许多。 秦丰这话,就是毫不留情地在讽刺两人没用,这么大还要靠娘养。 秦祺展被气的满脸通红,眼神恶得能淬出毒来。仿佛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而是杀父仇人。 秦祺宏脸色也不好看,他拉住秦祺展不让他坏事,自己还强行忍耐着憋出话来: “我兄弟两自然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娘亲,这就不劳整日在皇城衣来张手吃来张口的大哥费心了。我兄弟两还有事,告辞!” 秦祺宏就是要走了,也不忘讽刺一下秦丰----他自己也没尽什么孝道! 二娘当初在秦丰还小的时候独自一人辛苦扶持秦府,等他长成又去了乡下别庄,基本就没享几年的福。他兄弟两人是不孝 ,秦丰难道就孝顺了么? 但凡他孝顺,就该把二娘接过来一起住! 这同时又是在拐弯抹角地逼着秦丰,把他们兄弟两也接到皇城长期居住了。 秦丰看着两人走出去,也是气得指节都捏的发白。同时心里还有一些后怕倘若今日他们带流韵来的不是周语这儿,而是其他的什么地方,让那些肮脏的女人碰了流韵……这后果,光是想想,他就想把这两人吊起来打。 “咔嚓。” 他正想着,不轻不重的一声就响起在这寂静的屋子里。连一直埋头苦吃的流韵都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往秦丰这里看了好几眼。 周语更是心疼坏了,赶紧从他手里救下那只被捏出了一个口子的杯子: “你气就去找人蒙麻袋痛揍你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啊,无端端地朝我这里的杯子发什么火……官窑出的,前几日太皇太后才赏的……” 她从一开始与秦丰还有些生疏客套,到如今没人时该讽刺回去就讽刺回去,该给白眼就给白眼,动作间自己都不怎么察觉的亲昵。 而秦丰也没怎么发现这个事情,他只是觉得她这些日子越来越财迷了,连个杯子都要心疼。但是看着她眸中含水地娇嗔,秦丰心里头还真起了少许不好意思的感觉,仿佛自己是捏坏了她的一件亵衣,而非是一只杯子。 他别过头去,没好气地回她: “赔你行了吧?瞧你那市侩样!” “得得得,我市侩我市侩。怎么样?坏了我一只杯子,心情可有好上些许?” 周语说着心疼,自己却毫不手软地把那只坏了的杯子往窗外一扔,又重新拿了只新的给秦丰斟茶: “要不要……我寻个由头把他们两人逼出皇城去?” 秦丰瞥了她一眼,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我家里头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他本意是不想让她在原本就要应付太子顺从贤王的份上,还要继续为自己家里的事情费心。但出口时就变成了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把她当成了外人。 秦丰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这后悔只是一瞬----周语从来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对他红过脸生过气。 周语敷衍地嗯了几声,知道他不愿自己插手,也不多说。她坐在秦丰边上,抿了口茶水,抬眸看着秦丰: “那我早上叫人给你送去的消息,你 有把握了吗?” 秦丰听到这个,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起: “派人去了,眼下贤王这边以及我都不好出城。只能派人过去,太子那便稍迟了几步,可以算作几乎是同时出发,现在消息还没有回来。” 消息回不来的确让人担忧,但秋严令这人的表现也着实叫人琢摩不透。他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却依旧安心地上朝下朝,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反倒是太子与知念公主一直在为此事操劳,这看着实在是怪异。 “倘若……你有什么最坏的打算吗?”周语问道。 要是有什么打算,他赶紧说出来,自己也好提早配合做准备。 要是像之前太子贤王还有他三人一起到访,简直能累得死人。 秦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十分暴力血腥地回: “那就宰了那些渣滓们抢过来。” 周语回想起了那日她所承受的烈火焚身的痛苦,和本子上显示出来的东西。 秦丰虽然是御史中丞,但大部分行刑都是有人代劳,他做的不过是抓人拷问递证据。看着他的模样,似乎也不像是在拿本子后亲自杀过人的。 周语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提醒了一句: “吩咐下人去做,你用不着自己去做,免得脏了手。” 秦丰很快回过神来,知道她说的是不要亲自去宰那些渣滓们。作为御史中丞,她该知道他手下死过不少人,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要提醒他? 而且是:不用自己去做,找别人去做。 周语并不是心地善良到见不得死人的人,也不会说一些没理由的东西,她的模样更是带着一丝……后怕? 难道他自己杀人会出什么事情吗? 秦丰想到此处猛然间想起,自从那日从湖面下起来后,他还真是没亲自杀过人,动手的几次也不过是折磨人,并不致死。 胡妈妈的死,是周语亲自动的手,这点他也是知道的……难道,周语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秦丰拉住周语的手,将她拉回了神: “你受伤了吗?” 他这句话只是试探,并不确定。但周语的表情,却告诉他了事实。 秦丰很快就又推断出了周语伤的不轻----要是小伤她也不会特地提醒他了。 杀人会受伤,这个伤还只争对他们,那么结果很明显了,就 是本子的事情了。 他们获得了这么多能力,还可能永生,本子对他们有些许限制也算是正常。 但是,一想到她受伤了还瞒着自己,秦丰心里还是有些不悦。他拉着她来到里屋的房间里,亲自锁上了门。然后才转身走到周语身边,沉声问她: “伤到哪里了?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啦,勤劳的小蜜蜂! ☆、二十 老姑婆(十) “秦丰!你干嘛?” 周语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蒙了,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领口,像极了面对穷凶极恶的强盗的良家妇女。 秦丰心里头急,他一急就懒得解释。直接掏出袖口处的短匕首来,几下就划开了周语的衣服: “别捂了,你身上你哪块皮我没见过?” 他当时几乎是从她小时候到大,身体力行地经历了一遍。她几岁来的葵水他都记得,还在乎这种小事做什么?矫情。 周语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自己的衣服成了碎片往下掉。她该庆幸秦丰还给她留了件肚兜,免得她着凉。 而秦丰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周语捂的那处。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她腰上的伤口。 那地方虽然处理过,也擦干了血,但皮肉依旧是鲜红的,被那根线歪歪曲曲地缝着,看着就像是随时都会崩裂似的。 周语的皮肤很白,这伤口又如此狰狞,新鲜得仿佛是片刻前他捅了她一刀,他光是看着眼中都是一阵酸涩。 秦丰垂下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颤抖着的手。 他低垂着眼,周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约摸觉得他心情有些低落。 “转过去。” 他低哑着嗓子继续道。 周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既然感觉他的心情并不开朗,也不敢忤逆他,乖乖地转了身。 那一后背的鞭伤,就又毫无遮拦地展现在了秦丰的眼前。青青肿肿,一点也没有消下去的意思。 “看这些做什么呢?谁没个磕磕碰碰的时候?你……” 周语叹了口气,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背后就覆上来一个冰冷的身子,与她一致地带着生人没有的冷意,让她缓缓地住了嘴,愣愣地被他环住。 他其实有抱过她的。 在混沌那些日子,他们走了一路,也不清楚到底走了多久。期间,从一开始的不相熟到后面的互相搀扶,他背过她也抱过她…… 但回到这里后,还是头一回如此亲近。 秦丰把头埋在她的肩膀,手环过了周语的腰,紧紧地抱着她,道了一句: “……对不起。” 男人总是有很重的自尊心,觉得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自己的责任,要是稍有出错,就都是自己的不对。 秦丰又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 他怎么能忍受得了自己身边的人成了这般模样,而自己却还一无所知呢? 这大概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周语做得最越距的事情了,但是却无关情爱,只有满满的自责。 他不好受,周语听着也不好受,她拍了拍秦丰的手,安慰道: “你别把我看得太重,明知道我不可能有事的。你若一直挂心我,那我岂不成了你的牵绊吗?” 他们都是初次经历这种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没有经验,不吃一点苦,怎么能记得住呢?况且,皮外伤罢了,算不得什么事情。 他们的复仇,不只是简简单单地杀人那么简单。倘若只是杀了仇人就可以,那么回来的第一天,他们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呢?他们依旧是毒害公主的罪医,他们依旧是难产而死的妇人!要为他们正名,让他们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出现,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周语拍了拍秦丰的手,慢慢地掰开,勾起自己的外衣套上: “秦丰,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我也知道你看重我。但是我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你该清楚我的能力。” 她实在有些忧心,秦丰把她跟流韵看得太重了,这对他们而言都不是好事。 御史中丞这么个惹人嫌的活,是不该这么明晃晃地把软肋摆在人家面前的。 秦丰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 “清楚你的能力是一回事,可是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这不过是我们的第一步,你已经中了一刀,背后伤成这样!要是走到最后,你难道要跟那些人同归于尽吗!有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要瞒着我至此?!” 他难得失态一回。 他以为她是懂他的,他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过。他们一路走来这般艰辛,她却把自己这具千金难求的身子看得这样不重要。 他们都已经不是人了,在很久的以后,二娘会老会走,流韵也会老会走,难道连她也要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么?! 秦丰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那晚,朱红宫墙灯笼泣血。 屋里屋外人来人往吵杂不已,脚步声纷纷沓沓却依旧遮盖不住最里头那人撕心裂肺的吼叫。 等一声声的吼叫渐歇时,他被谁拉着进去,迎面扑来的皆是血腥。那一直温柔的妇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她用 尽生平最后的力气,拉着他的手道: “丰儿,护好弟弟……” 他终究是谁都护不好。 他回来一遭,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丰的思绪又渐渐清明起来,他才回神,就听得周语道: “我只是不想让你分心!再说了,只要能报仇,就算同归于尽又怎样?!” 她也是有些急了。 这世间多的是二选一的抉择,少的是万全之策。她回来是报仇,不是享福。 秦丰突然就觉得有些累了,他落寞地垂下眸子,拂袖起身,丢下一句: “随你喜欢罢。” 周语看着他出门,沉默地坐在自己的雕花大椅上,只觉得今日又分外冷了些。 她或许不该瞒着他,老老实实告诉他一切。可是她又不是流韵,处处都要他分心照顾。她也想要帮他,她也能护好自己,不过皮肉伤,总是能有办法治好的,谁知道他会那么生气。 周语又坐了许久,她缓缓地缩起腿,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椅子上。她把脸埋进腿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闷闷地说了声: “……我想吃白糖糕了。” 一屋寂静。 秦丰离了梅园后,叫人把流韵送回去,让秦恩好好看着,不准那两人接近半步,而自己则是径直到了御史大牢里头。 他一身煞气地进去,把看守的几人都吓得脚底发寒,丝毫不敢多话。 “东西拿到了吗?” 他的语气都似乎带着外面的霜雪,叫人听了心里一抖。好在牢房里等着几个都是心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赶紧上前禀告: “回大人的话,迟了一步,没拿到。但是我们寻了一个理由把人都扣住了,确保所有人都带过来了,那边也拿不到。只是……这些人嘴巴硬……” 秦丰阴狠地一笑,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头,显得更加诡谲可怖: “带上来,我看看。” 狱卒默默地为那几个新被抓进来的人捏了一把汗,再硬的骨头到了这秦拔舌的面前,都会变得跟醋浸似的软,只希望今日不要弄脏太多地方,他家婆娘还叫他早点回家吃饭呢。 被抓的一共有三个人,都是普通平民的打扮,样貌也普通的很。 如今他们拿了那庚帖,人却在秦丰手里,这一局是太子赢还是贤王赢,还要看秦丰 能不能撬出话来。 现在的情况对贤王还是比较不利的,这些人只要闭口不言,太子就能说没证据都是假的。等到拖得皇帝没了耐心,随随便便结了案,那秋严令也不过是作风不好被轻惩一下。 秦丰知道这三人的重要性,因此一开始就叫人卸了下巴拔了牙,免得他们自己先把自己弄死了。 太子多疑,手下的人大部分是死士,无妻无子无牵挂的,因此不能利用他们家里头的人来威胁。而且死士都是几百号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拿一般的刑罚对他们而言跟挠痒痒似的。 只是……秦丰这里,就没什么一般的惩罚。 第一个人往往是为了彰显自己宁死不屈的气节,讲不出什么话来。秦丰也懒得浪费口舌问他,直接下手那刀剜。 一个人,据说能片成两千多片晶莹剔透的薄片。 薄薄的一片,带着血丝带着经络,透过那薄片还能瞧见剩下两人惊恐的眼神。 秦丰原本不用亲自动手,他手下的人也没少干这种事情。只是他突然想起了周语的警告,不由得想,要是杀了人会怎么样? 他带血的刀尖再次落到地上的时候,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 浑身如坠阿鼻,明明已经快被烧的灰飞烟灭,在旁人看来却依旧是什么都没发生。 秦丰很痛,这是比那日活活淹死还要疼上许多的痛,持续不断,一潮高过一潮。但他却又觉得莫名的舒爽----那日周语也是如此的吧,不知她一个人,该是多么难挨。 秦丰闭了闭眼,唇边隐隐有笑。但是那笑,却看得剩余的两人分外心寒。 他转过眸子去看他们,那眸中漆黑一片,沉沉不见底,比那深渊更叫人害怕,像是有无数的残肢断臂印在他的眼中,叫人遍体生寒。 他长得俊美,却偏偏背后是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还要配上这般妖冶诡异的笑。他甚至还蹲下身去夹起了一片带着血腥气的肉片,阴恻恻地看向他们: “你们……谁要做下一个?” 那被绑得动弹不得的两人,心里头早已动摇得不行。他们所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恶鬼!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秦丰:我生气了哼! 周语:……我也生气了哼! ☆、二一 老姑婆(终) 大理寺的公堂之上,还头一次集齐了那么多重要的人物。 夏时正这是第五次审理驸马爷的案子了,前几次太子的人左一句右一句没证据,硬是把这案子拖到了二月中。要知道,这案子报上去可是大年初七。 只是今日的开审,夏时正还是满手的虚汗----大理寺并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要是太子的人继续要求证据,这一滩泥水又要继续搅了。 这一次皇上都亲自前来观看了,要是再不能定驸马爷的罪,恐怕日后再要定罪就难了。 夏时正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见人都到齐,挨不了时间了,这才苦着脸拿起响木拍了下去: “升堂!” “被告秋严令,我朝知念公主驸马爷,同时还任工部尚书一职。原告王倩芝,漳州小户出身。下面是陈述案情,大年初六晚,原告王倩芝来我大理寺要求告御状,状告当朝知念公主的驸马爷秋严令为一己私利而抛妻弃子。今日,是第五次堂审此案,请出被告与原告一起上前。” 秋严令与王倩芝一前一后地出列,站到堂中。 贤王坐在角落里,位子看似偏僻,却能将堂中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能看见太子看到夏时正满脸心虚时的快意,也能看见皇上事不关己的漠然冷淡。 这些,都不能让这个带着温润笑容的男人在意半分。 让贤王真正觉得值得玩味的,是秋严令。 秋严令方才见到王倩芝的时候,虽面上依旧是不清不淡于己无关的表情,但眸中却飞也似的闪过些许异样。随后,他又像是怕人发现似的移开目光,默不作声地看着夏时正审判。 而王倩芝全程没有再看他一眼,她年纪并不比知念公主大上多少,两鬓却已然有了霜痕。一次次的祈求,一次次的失望绝望,让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磨尽了心里的期盼,决心状告到底。 秦丰现在还未出现,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没敲开那些人的嘴。 从昨日上午捉到人,到今日上午的开审,快一天一夜过去了,那些人的嘴巴,确实有些硬。 贤王端起茶碗,捋了捋茶叶,抿了一口。 他依旧是温温润润的模样,眼中含笑,不急不躁。仿佛眼下,没有证据的人是太子一方而不是他们这边。 太子从贤王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来,自己的人又在秦丰的手里,不由得狠狠地灌 了一口茶----他最恨的两个人如今凑到了一起,看着都火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与贤王一派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夏时正几乎都快控制不住这局面了。 他手里没有证据底气不足,此时又没人听他的,就连皇帝都打了好几个呵欠了。 正当庭辩激烈之时,两方人马都快打起来了。 太子碍于皇上在场,没敢做得过火,却也是重重地将茶盏一方,冷声道: “在父皇面前还如此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如今这准天子一怒,虽不至于伏尸百万,却也能叫在场的撸着袖子准备干架的臣子们安静下来了。 太子很满意地看到局面被自己所镇住,复而转向皇上: “父皇,您看这大理寺既然拿不出证据来,却又一口咬定是秋驸马抛妻弃子,这未免太委屈了驸马。一连五次庭审,驸马都次次到场,而大理寺却拿不出证据,您看这……” 皇上看了太子许久,而后才意味不明地道了声: “的确是拖得久了些了。” 太子闻言,还以为是皇上赞同自己。想到自己大胜在望,表情顿时明朗许多。 贤王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心里道了句: 蠢货。 他这个哥哥,实在冲动了些。 父皇还没退位呢,他没发话要看戏,哪里轮得到太子来说话?太子他今日镇住的又岂止是吵吵闹闹的场面?他还镇了父皇的皇威! 今日不论太子是胜是败,之后的日子,皇上势必会打压太子一党了。 而太子此时正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着头脑,哪里想得那么多?他朝着皇上行了一礼,又转向夏时正: “夏爱卿,你但凭一个农妇的诬告就耽误了秋驸马与众臣时间,还让驸马与公主生了间隙,你说,怎么办?” 夏时正被众人看着,一身汗涔涔。他一个劲儿地擦着汗,无可奈何地正想同意太子的建议,用诬告结案,那门口却突然走进来一人。 紫衣长冠,玉面阎罗,不是那秦拔舌又是谁? 夏时正脸色一沉,心道:完了,他又要来抢功了。 果不其然,秦丰捧着手中的东西,不跪太子不跪贤王,径直走到皇上面前,这才一撩袍子屈膝行礼: “臣,不负声望,已经取到 了证据。” 皇帝面露赞赏,将秦丰虚扶起来。等秦丰站到他身侧后,才面向群臣,似有不虞: “一个个,都瞧瞧你们是什么样子!大理寺的庭审,硬是被你们搅和成了村妇骂街!一个小小的案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还拖了五次庭审这么长时间。如果朕今日没让秦中丞去查证据,难道还要有第六次第七次庭审吗?!夏时正你真的老了吗?!” 被点名的夏时正闻言,有苦说不出,只能心颤地跪下求恩。 好在皇帝知道这并非他所能,在太子与贤王两派之中做人,本就难做。大理寺管的还是民间冤情,跟一直处理朝臣是非的御史台不能相提并论。皇帝这次发怒,也不过是那他杀鸡儆猴,并未打算真的就责罚他。 余下群臣见到皇上发了怒,皆是喏喏地下跪,不敢有丝毫忤逆。 皇帝看到都跪下了,这才冷哼了一声,将秦丰先扶了起来: “秦中丞,说说吧,朕让你查的结果是如何?” “回皇上,臣在漳州城外的月老庙月老像下,找到了两份庚帖,庚帖的笔迹与驸马爷当年高中的文书对过,确与王倩芝所说的无异。” 秦丰将庚帖递上,任由皇帝翻来覆去的看。 当初殿试,可是皇帝亲自选了秋严令为状元,这几年也对秋严令的字大加赞赏,他对秋严令的字可谓是喜爱的很熟悉的很。 如今庚帖一到,这事,已经是定局了。 皇帝看着这还欲对掐起来的群臣,心头烦燥。又因着这事既是欺君,又损了皇室颜面,对秋严令也没了几分好颜色,直接把庚帖往他跟前一扔: “驸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秋严令从头跪到了尾,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激辩,又看着太子发怒,皇上发怒。 他跪在这头,王倩芝跪在那头,两人自始自终都不曾挪过半分。 庚帖抛掷到他的面前时,他才像是活过来般,有了些许反应,缓缓地弯腰去拾起来,轻轻地拍了拍满是灰尘的庚帖。 他看着庚帖,眸中有释然有怀念,更是有满满的愧疚,叫人一时间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他当着众人的面,仔细地将庚帖收入袖中,俯身下叩: “臣认……” “秋严令你不准认罪!本宫不准你认罪!” 门外又是一个人急匆匆地进来,知念公主人未到声音却 先到。她逆着光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秋言令身侧,向皇帝求情道: “皇兄,这庚帖又能说明什么呢?成了亲还能和离,驸马早就休了那村妇了,臣妹都是知道的。是我不让他告诉您的,我怕您生气,就不让我们成亲了……” 秋严令叩首的动作,因为公主的一声呵斥而顿了顿。可是他并未停止,依旧是磕了下去: “臣,认罪。” 贤王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只觉得今日这戏,前所未有的好看。 知念公主紧紧地拉着秋言令的衣袖,红着眼,强忍着朝着秋严令道: “你就一定要这么对我么?你就非要认那个村妇么?欺君之罪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秋严令的睫毛颤了颤,他沙哑着嗓音道: “我知道。” 欺君之罪是死罪,他自然知道。他学富五车,高中状元,这些东西如何还能不知道? 只是,这日子,委实累了些。 他欠倩芝良多。 听着他此话出口,知念公主终于忍耐不住了,由着面上泪如雨下: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的却还这么做。你果真没爱过我……我们都有了东儿了啊,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多少动心了的……” “知念,”秋严令似有不忍,却依旧缓缓道,“那日,我便与你说过的。” 他初见她是在皇家御林,那日她穿着飞凤裙,美过了林中百花。众人皆是痴迷相,唯有他目色清明。 后来她与他吐露衷肠,却被他一句回绝。 他说:家有娇妻,不思他娶。 她头一次被人拒绝,心头又难堪又不甘,愤愤地回:你希望你家中的娇妻,是活生生的呢,还是冷冰冰的呢? 如今,知念公主虽然没有当年的美貌,但保养得当,也是风韵十足。她流着泪抬起头,悲切得叫见的人都心疼: “是,你是与我说过,家中有娇妻,不思他娶。是我逼着你娶了我,也是我逼着你对她不闻不问。她不过是一个村妇,她等你这么多年,我又何尝不是伴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喜我穿金戴银,我自从嫁了你后就没戴过一次!你想漳州了,我亲自寻来漳州的厨子学着做给你吃!你为了她,你为了她居然要舍弃我们多年情分么?!” 秋言令闭了闭眼,眸中也似有泪。 他对着公主道: “知念,倩芝是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出生,她小名冬儿。” 这一句话,更是让知念公主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下了药灌醉他,怀了他的孩子。而他,居然用她的小名,来为他们的儿子命名! 东儿,冬儿,他从来没忘记过她! 众臣觅得了皇室丑闻,没想到驸马爷竟然是被公主逼婚,被逼着抛妻弃子。 听到了如此叫人震惊的丑闻,众人一个个低头不敢去看圣颜,生怕自己一抬头,就成了下一个夏时正。 秋严令在一片静默中,朝着皇上叩拜,不多说什么,只道: “是我抛妻弃子,是我负了公主厚爱。皇上,臣认罪。” 他说完后,一口鲜血喷出,吓得众人一阵惊呼。 知念公主顿了顿,赶紧爬过去紧紧地抱着他,奔溃似的大叫: “御医!御医呢?!快找御医!” 秋言令口中满是血,堵得他说不出话来。他身子被公主抱着,眸子却依旧紧紧地看着王倩芝那边,哪怕眼前发黑发晕,都舍不得移开。 自从高中后,他被迫娶了公主。公主不让他见家人,不让他见她,说了保她一世富贵,没想到竟让她如此操劳。 她上门来的那些日子里,每一天,他都在公主门前跪着,只求公主救救孩子。她一个人,该是多么伤心无助啊。 可是公主却闭门不见,生生地挨到孩子死去。 最后一次她来,朝着公主府扔石头,哭着骂秋严令狼心狗肺。 秋严令在门内被家丁压着出不得,一双手都快在地上磨烂。她一哭,他的心就一阵痛。她哭了多久,他便痛了多久。 他从没忘记过她,他心里一直有她,到死,他都望着她的方向。 一直如木头人似的跪坐着的王倩芝,终于无声无息地掉泪。 一滴滴的泪打在地上,承载了这个女人的心酸苦涩。 她等了他这么多年,从姑娘到老妇。她没有精致的容颜漂亮的衣服,连儿子都离她而去。她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他并非是愿意的。 “倘若那日,我不送你出门就好了……” 王倩芝喃喃了一句,嘴角也是一口血喷出。 贤王离她最近,赶紧过去查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竟藏了一把匕首 在怀中。 她原本是想要是失败了,就亲手杀死那个负心汉。没想到到头来,是送了自己一程。 他们分别了太久,也该是团聚了。 偌大的殿堂内,两人先后赴死,被留下的公主紧紧地抱着驸马的尸体,谁都不让碰。 皇帝见也没什么戏可看了,冲着夏时正道了句: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驸马认罪了吗?!” 随后,便是不闻不问地挥袖而去。 夏时正能力差些,领悟力却不弱,知晓皇上的意思是按着驸马抛妻弃子的结果结案,绝不能让公主逼迫驸马的事情传出去,污了皇室颜面。 他又一拍响木,终于为这出闹剧拉下了帷幕。 忘川河畔,奈何桥头。 你二八韶华,我弱冠及头。 这一次,你我二人,终于牵手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众生百相,何人无愿? 圆了你的罢,她在心伤。 圆了她的罢,你有不甘。 ☆、二二 田雪兰(一) 闹得沸沸扬扬的驸马抛妻弃子一案逐渐地被人们遗忘,冬日的寒冰也消融得没剩下了多少。 除了城郊的山上还能寻着些许的雪,城里城外已经是柳树冒芽,迎春遍坡。 朝堂之上,两方人马还在为谁去顶工部尚书的位置而争论不休。朝堂之下,民间已经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这花朝节与中秋相对应,二月半为花朝,八月半为月夕。因此,人们也对花朝的重视程度,并不会少于中秋佳节。 每年的花朝,皇室会举办游园会邀请百官吃宴赏花,民间的百姓也会结伴去郊外游玩。 姑娘们穿上初春的轻薄衣衫,带上剪好的五色彩纸,将彩纸贴到花枝上,这又称为“赏红”。到了夜间,还有许许多多的有情人一起放花灯许愿,期望来年依旧恩爱如昔。 花神庙离皇城远了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祭拜。只有那些有钱有闲之人,才能抽得空去祭拜一下,顺便也在花神庙中居住几日,欣赏一下花朝花市的热闹。 周语今年运道不错,恰满足了有钱有闲这两点,在花朝前几日,就带着晓晓来了花神庙。 只可惜,花神庙中的客房,大多已经被达官贵人们定下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庙边小镇上住下。 临近花朝时,花市已经初具规模,虽然不比花朝那日大,但每日清晨总是能在沿街小贩的吆喝声中醒来。一开窗,就是扑鼻的花香。 如今秦丰依旧陷在皇城的一滩淤泥之中抽不得身,而周语则是打点好了手下,收拾了包裹就来----再待下去,她都快发霉了。 她是昨日下午到的此地,一到就尽性地睡了,直到今日快晌午时才醒。 周语醒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连妆面都懒得拾掇,直接披了件外衣,懒懒散散地抱着猫儿倚着窗户看外头。 她住的客栈临着街,风景不怎么,但是采办方便。晓晓每一早就出门去打听了,回来时还给她带了几份小点心。 这花神庙边的小镇,纵然是点心也做得十分精致。一个个精致的小竹篮里头,放着一块块新出炉的小点心,一个竹篮一块糕点,边上还配一朵花,看上去就叫人喜欢。 周语捻起一块桃花糕,一口咬去只觉得满口糯米香,这软糯之中又有淡淡的甜味,像是一朵朵桃花开在了舌尖。 她对着晓晓笑了声: “这次没把流韵带过来,实在是 遗憾了。” 晓晓出了皇城后也活泼不少,到底还是个丫头。在与周语亲近起来后,讲话也都熟捻了许多: “姑娘让秦知给小少爷送去不就行了吗?现在小少爷天天就盼着姑娘给他做好吃的呢!” “你呀,让秦知赶了一天来这里,就为了几块糕点再回去。被他听到了,非得跟你闹不可!” 周语嗔了晓晓一眼,并不见得多生气,只是口头说说罢了。 而房梁上却突然挂下一个人来。 秦知双腿勾着横梁,头发垂在空中一荡一荡,分外认真地看着周语: “姑娘让我送,我就送。不闹。” 周语本就是说说,哪晓得秦知还真一字不落地听着了。面对这个木头人,她心中只觉得一片无奈:武功是好,手脚也快,就是太愣了! 晓晓笑着拿起一块糕点朝着秦知扔过去: “姑娘这是心疼你,你倒好,还自己要来折腾自己么?拿着你的糕点赶紧隐了,免得被人发现。” 秦知无声无息地飞身过去咬住了糕点,刷地一窜,就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晓晓等周语吃完后,拿起木梳帮她打理头发,一边汇报着早上刚打听到的有趣事讲与她听。 晓晓在皇城时,就受到了主子吩咐,这次出来,定要少让姑娘操心,多让她散心。 如今这世道,能被主子这般上心对待的,也就周姑娘一人了。哪怕是二夫人,主子也少有这么上心的时候。 等梳好了发,周语穿了件嫩黄的襦裙想出去走走。晓晓怕外头冷,又拿了件对襟外衣备在车上。 周语此次外出本就没什么目的,在街上逛了一周后,听闻这几日花神庙人少,到了花朝那日人多。便打算今日去花神庙看看,趁着人少先去拜拜,免得人多了拥挤。 走往花神庙的路上,一路都是花。开得最多的还要数桃花,俏生生地立在枝头,一团一团如云似霞。 瞧着这些花儿,周语心中似有浊气缓缓吐出。 路上果然如说的那样,人少车马少。虽然也有两三个与周语一样想法的人,但总体而言,还是闲闲散散的几人,不显得特别拥挤。 到了花神庙后,这人才多了起来,三两成群地进庙中参拜。 周语走到庙外的廊亭时,瞧着里头坐着的那姑娘有些眼熟。她本想绕过那处,静悄悄地进去参拜 一下便好,若又是哪家大家闺秀,遇见了少不得寒暄客套一番,节外生枝。 但她才走了几步,就看到那姑娘被另一个才入亭去的姑娘撞得跌坐在地,而那撞人的姑娘不但没一句歉意,还颇为嫌弃地走远了几步,没有丝毫帮助之意。 周语看到那跌在地上的姑娘摸索的模样有些熟悉,细细一回想,才想起是田家的姑娘,田雪兰。 她的仆从大约进去打点了,贴身的小婢也不知去了哪里,就只有她一人在外头候着。 那撞人的女子,大约是见她穿得并不富贵,还以为是普通小户出生的姑娘,又瞧着她眼不便,处处挤兑。 周语步子一顿,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她本不想出手相助,人都是有私心的,何况她之前还对贤王颇有好感。对着这个被贤王凝视着的田雪兰,自然也有一种不服之心:她究竟是好在了哪处?能叫贤王这般另眼相待? 田雪兰却只是扶着亭柱站起来,面上没有丝毫不虞,只浅浅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衣裙,叫那无故发作的姑娘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心虚。 周语瞧着她盈盈笑着的模样,就想到了一直都温润如玉的贤王。她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 她大抵知道为何贤王中意田雪兰了。 贤王面上看似温润,心里却是谁都猜不透的曲折。而这田雪兰,她看着温和,做得温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通透的人儿。 越是阴暗之地出来的人,怕越是会对这样的真感到心动,不由自主地就想去护住这世间难得的真。 “田姑娘,周语这厢有礼了。” 周语走进亭内,虽然知道她看不见,还是屈膝行了一礼。 田雪兰随着父亲出席过除夕皇宴,在席间也与周语说过几句话。失明之人对声音又分外熟悉,她自然是认得周语的声音的,当下也还了一礼: “周姑娘客气了。” 周语的身份自然受不得田雪兰的礼,她赶紧将田雪兰扶起来坐下,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哪个不知礼数的家伙把田姑娘的衣裳弄得这般脏?田尚书知道了,该是要发怒了。” 倘若她没瞧见之前一幕,自然不会说“哪个不知礼数的家伙”,万一是田雪兰自己摔倒的呢?但是她既然看见了那一幕,便也不客气地说了。结尾处还刻意点到了田尚书,这就是在明明白白警告对面的姑娘,捏软柿 子也要拿捏着一点。 田雪兰知道周语出身哪里,也晓得她玲珑心肠,没事定不会说出一句失礼之言。如今她这般说,只能是瞧见了先前的一幕,在维护自己呢。 站在周语与田雪兰面前的那姑娘脸色一讪,也听出了周语的言外之意,赶紧道了歉,寻了个说头走出廊亭。生怕田雪兰放在了心上,回头找她算账。 田雪兰听到人走,笑着拍了拍周语的手背: “多谢周姑娘了。” 周语觉出她是真心道谢,又对她的脾气欣赏的很,自然也是笑着回: “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说话间,田雪兰的婢女已经赶了回来。一瞧见自家姑娘外衫上的淤泥,顿时就慌了: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您这又是怎么了呀?可有哪里受伤了?衣衫怎得弄得这样脏?等下还要去面见庙里的大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周语这才看到,田雪兰外衣后面还有一大片的淤泥,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去掉。 她安抚地朝着那小婢女笑了笑,对着田雪兰道: “莫担心,我这还多带了一件外衫,田姑娘不嫌弃的话,用我的可好?” 她与田雪兰身形相近,如今晓晓备着的外衫也正好拿来救急。 田雪兰此时也知道推脱不得,要是真这般模样去见了大师父,没准明日皇城就该流传着田家独女不知礼数的流言了。 她本就是瞎子备受白眼,再让这样的流言出去,父亲还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田雪兰欣然接受了周语的好意,再次感谢后才去自己的马车上换衣裳。 周语微微一笑,只觉得和心思纯善的人交往,自己也能心情舒爽。她耐着性子在外头等着,想着等田雪兰换好衣服一起走,两人一起进去也有个伴。却不料马车里传出一声: “大小姐,您怎么跟那样的女人坐在一起呀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会编排您的!” 周语打算去叩车楣的手微微顿了顿。 她一把拉住正欲上前去争辩的晓晓,轻轻摇了摇头,静悄悄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勤奋吗勤奋吗勤奋吗? ☆、二三 花朝节(一) 马车内,衣料悉簌声响起,尔后是田雪兰淡淡的斥责: “这人的出身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周姑娘深得太皇太后喜欢,能自由出入宫中。她肯来帮我这个瞎子,你却嫌弃别人的身份。这话说过一遍就罢,你不许再说。” 小婢自知失言,喏喏地答应了,再不敢提那话。 田雪兰心里担心周语在外头等久了,穿衣服的动作也快了些。等她出去时,却不见周语的人。她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周语会不会听到了小婢的话生气先走了? 当下,田雪兰就扶着小婢道: “快些扶我去找周姑娘,她怕是听见了,我得亲自去跟她道个歉才好。” 小婢一听,顿时急了: “大小姐,大师父已经在堂中等着您了。这事都是奴婢犯下的,奴婢去找周姑娘道歉便是了,您还是快去见大师父吧!” 田雪兰身体有缺陷,自知比不得旁人,因此对自己的为人处世都极为细心。如今跟人有约在前,道歉却也不能忘。她敛了脸上的笑,一字一句地吩咐自己的小婢: “我先去见大师父,你在门口等着。看见周姑娘一定帮我留住,我要亲自道歉,态度要好,不能不敬,知道了吗?” 小婢看着她这般认真的神色,哪敢说个不字?赶紧点头如捣蒜地应了,再三保证一定客客气气地将周语留住了。 田雪兰这才放心地去见大师父。 而周语在庙中随着晓晓走了一会儿,四处看了看风景。这花神庙中不同月老庙有浓重的香火味,熏得人眼睛都疼。在这里只有淡淡的花香,百姓来献的也都是各种的花,意在祈求花神的庇佑。 周语在大殿的花神像之下拜了拜,她本不信这些神神佛佛,可是如今自己都成了这般模样,也由不得她信或是不信了。 等她拜完,又往神像脚下的水池子添了些铜钱后,便打算回去了。 这已经快是未时了,她与晓晓还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秦知都没用过午饭,该是寻一处地方坐下歇一歇了。 等她出门时,也正是更多的人过来拜神。一路上都是人,熙熙攘攘地热闹非凡。 等周语带着晓晓等人吃了午饭,玩尽了兴回去。客栈的老板又送来了一份信笺,说是有人等了一会儿,见周语没回来,只能留信以表心意。 周语看着那秀气的字,也大致猜到了这信的主人是谁。 果不其然,拆开来正是田雪兰的道歉。 她想为自己小婢的言行致歉,但是无奈与大师父有约,只能自己先去赴约,请小婢在门口留人。可是周语出来时,门口人太多,那小婢一时来不及看,竟与他们错过了。等田雪兰出来时,才听僧人讲周语出了庙,她一路追寻过来,却又被店家告知周语还未归。田雪兰等不到人又归家在即,只能留了信致歉。 周语看完信,笑着将信递给还一直心里有堵的晓晓,对她道了一句: “田家小姐,品性纯善,值得深交。” 出身富贵,却能做到不轻视不滥信,待人以礼,不论卑贱。这田家小姐,着实是出色。 晓晓也接了信看了,脸色有所缓和: “还是他们小姐是个明白人,那丫头真是缺管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真是气死人。” 周语被晓晓的话逗乐了: “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还不是那人的话?这般轻视姑娘,要是主子到了指不定怎么发怒……” 晓晓说着说着,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失言,赶紧把话头折回去: “我是说,主子听到了,肯定要生气了。” 周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 “主子到了,嗯?” 晓晓见到瞒不过她,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 “主子吩咐了,花朝那日会过来,叫我们不用告诉姑娘,想是要给姑娘一个惊喜……” “给我什么惊喜?”周语淡淡地道,“他跟我置气还来不及,哪里还会给惊喜。” 晓晓却再也不肯说了,只左顾右盼地扯话: “姑娘,外头回来累不累?晓晓伺候您午睡吧……” 周语见她急得汗都出来了,也不去逼着她说,就顺了她的意思躺下休息了。 --------------------------------------------------------------------------------- 等到花朝那日,周语一早就醒了。 她原本都是日上三竿才起,就那日不知怎的起的特别早。起早了她也没事干,又不像是待在皇城,每日都有看不完的汇报。 她坐在铜镜前,静静地发了一会儿的呆,突然就觉得自己 的脸色较之前似乎更加白了些。 想到秦丰今日要来,她便从妆匣中取了胭脂润了润脸色。等涂完后才惊觉到:他来便来,自己做什么要为他涂胭脂? 拿起一旁的帕子正欲擦掉,周语看着镜中人许久,还是缓缓地放下了帕子。 谁说自己平日里就不能涂胭脂了?今日过节,涂就涂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晓晓进来瞧见她,捂着嘴就笑开了。她家姑娘自从掌管了事情后,见的人少了,装扮的次数也少了。前几次主子还没甩袖走时,她见主子都是素面朝天的,今日倒好,几日没见,还要先点些胭脂了。 晓晓服侍周语穿戴好,还特地帮她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越发衬得她娇俏灵动。 虽然周语之前一直梳的朝云近香髻也是未出阁少女们常用的,但那头发宁盘交叠与顶,看着虽然有气势,到底少了些灵动飘逸。 如今颊边的发正能衬得她面色如玉,这身后的垂发如瀑布般披挂,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微微荡动,飘逸至极,叫人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 晓晓满意地看了看,又寻出一点香膏摸在了周语发梢,以确保她每一步都是暗香浮动。 她乐得忙碌,周语也懒得管她,就默默坐着由她折腾。 等到了下午,花市已经是全面开张了,街道两旁的树上也挂满了五色彩纸,看上去比过年还要热闹。 此时秦丰还没有来,周语等了他一上午加一中午,也懒得再等,干脆就带了晓晓出去自己逛。 这一逛,就是两个时辰。周语立足于一个卖花灯的铺子前,挑了一盏做工精细的莲花灯,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可是秦丰还是没有来。 等到华灯初上,河边站满了捧着花灯的少女们。周语捧着花灯站在那群少女之中,看着她们将花灯点燃,一个个地跑去放。 秦丰依旧是没有来。 等到河中挤满了花灯,月上柳梢头,有情人在花市中猜谜嬉戏…… 秦丰……没有来。 他怕是不会来了,周语心道,觉得傻傻等着的自己颇有些愚蠢。 倒也是应了秦丰动不动就嫌弃的那句愚蠢了。 “姑娘,早上点的胭脂没了,要不要补一些……” 晓晓轻轻地问道,她心里着急主子怎么还不来,这时辰都快过了。一边又不敢显露出自己的着急, 姑娘神色看着已经是无表情了,她以往一直都是带着三分笑,如今面无表情,已然是十分不悦,自己哪敢把着急摆在脸上叫她心烦。 “不必了。”周语轻轻道。 她放下了手中的花灯,觉得甚是无趣。这些祈福的小玩意儿,本也就是给那些不谙男女之事的少女们玩玩,让她们心里头存个念想。她这种风尘场走来的人,还玩什么呢? 她心中没了要玩的念头,手中的花灯便成了累赘。周语走到现在逐渐人少的河边,连花心的蜡烛都没点燃,就打算把花灯投进去,也不管它是否能漂起来,又能漂多远。 才松开手,另一只手却在花灯下出现,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周语的花灯。 她抬眸看去,却见秦丰虚浮在河面之上,手中正托着她的花灯,皱着眉头,似有不解。他脚下踩着花灯,在灯火的辉映下,容颜显得有几分失真,却依旧能叫人一眼痴迷。 周语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一个词: 步步生莲。 秦丰这人,真是罪孽,背着一身的血债,却偏偏长得这样好看。 “怎么不点?” 秦丰问她。 周语被秦丰的话拉回了思绪,她没回答他,而是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瞧见他们这处,赶紧将秦丰拉上岸来: “你怎么就这么来了?也不怕人瞧见……” 他之前虚浮花灯之上,烛火一盏没灭,纵然是最出色的武林高手也做不到,想必是动用了他那能力。再看他穿着一身官袍,走得这般匆忙,也怕是瞬移过来的。 这要是叫旁人见了,指不定生出多大事端来。 秦丰由着她伸手来拉自己,上了岸后瞥见她欲放手,不动声色地反手就将她的手裹入掌心之中,拉着她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得空来玩一次,不点就放,跟扔了有什么区别?” 他拉着她走到桥边卖花灯处,借了火将花灯点燃,又递与周语,对她道: “走吧,我们去放。” 周语之前被他霸道地拉着还没反应过来,如今瞧了瞧他拉着自己的手,又将他眸中罕有的片缕温存看得真真切切,脸上莫名地就烧了起来。 他们两之前在还互相冷落,谁都不肯低头去招呼对方。 而今日,他只是来了,只是如常地说着话。 她却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问周语爱不爱秦丰的亲,在这里狂三回答了。 但是,爱不爱是一回事,在不在一起是另一回事。 ☆、二四 花朝节(二) 秦丰拉着她走到河边,他瞧见满河的花灯,微微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今天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办,御史台的那些人,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在今日告假,他一人留到现在才得空。 让她等久了心里本就亏欠,而今连她的这么一个心愿都完成不了。 秦丰低头去看她,却见她双颊绯红,眸中似有震惊。 她今日似是特地打扮了一番,发髻衣裙都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唇上也有胭脂晕开,让人见了移不了目。此刻配着她难得的呆愣模样,看上去也别有韵味。 秦丰轻轻地勾唇,趁着她没注意时,拦腰将人抱起,脚尖点着河中的河灯就往上游掠去。 这条河中下游流势较为平缓,因此放河灯的人大多都在中下游放。而上游河道两边暗流涌动,河中又是各种沙石密布,人迹鲜少。 秦丰干脆就将周语带到了上游,落在河中的一块石头上。也不知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那石头只容得下一人的脚,逼的周语不得不揽着他的脖子由他抱着。 “放吧。” 他喉结滚动,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这片无人的黑夜里。 周语眨了眨眼,终于有了除了淡然从容之外的其他情绪。她像是羞恼了,咬着牙道: “我这样,哪里还有手来放?!” 她双手都揽着他的脖子,不敢放松,哪里还有多余的手去放河灯?难道要她用嘴巴去放吗?! 秦丰听着她恼,无声无息地笑了笑,将周语的腰揽得更紧了些,只道: “你只管放,莫慌,我抱着你。” 他这话,像是给周语吃了一颗定心丸,叫她急促的呼吸慢慢地平息下来。 周语在黑夜中定定地看着秦丰的侧颜,看着他望着远处,眼神绵长悠远,似周边的夜那般不可深测。但如今,这份不可深测之中,似乎又多了些许牵挂。 这份牵挂,她懂的。 她终于松开了一只手,将秦丰指尖勾着的莲花灯取下,拎着花灯,慢慢地探出身,将花灯放到河面上。 花心的烛火还有半截,一颗摇曳的小烛苗在一片漆黑中跳动。 周语看着那片被照亮的水域,从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绯红的脸,和身后那人微勾的唇。 他果然将她的腰揽的更紧了些。 紧到,她都快无法呼吸。 在秦丰转过头来的刹那,周语刷地把视线胶在那盏越飘越远的河灯上,装作没看见他的眼神: “我放好了,快带我下去吧。” 秦丰的手紧了紧,又缓缓地松开。 他托起她的腿,带着她追逐着那盏小小的烛火而去。 他们从人迹罕见的上游,落到繁华昌荣的下游,从无人瞧见之地走出来,一如当初他们从那最寒最黑的湖水中破冰而出。 等到了离人稍近却又不怎么被注意的地方,秦丰将周语放下来。 她仰着头看着天幕,手不自觉地从他的衣襟上抽离。秦丰虚虚一抓,只落了一个空。 此时,桥边正有许多的商贾大家的家丁们抬了烟花来,一个个排列在桥上,拿着引子点燃。 夜幕不多时就被五颜六色的烟花充满,空气里满是硫磺的气息。 男男女女互相依偎着,看着难得的盛况。 秦丰抬了抬手,他不甘心地想去摸一下她的发。 周语却是往前踏了一步。 她闭着眼,面着风来的方向皱起眉,道了句: “出事了。” 秦丰手中一顿,静下心来,刹那间就寻到了藏匿在硫磺气息之下的那缕血腥味。 可是他还是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站着看周语。 暗处却有几人飞出,来打破这一方静谧。他们落到秦丰的面前单膝跪地禀告: “主子,前头烟花失控爆炸,死人了。” 秦丰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失落,将眼中片刻的柔和一点一点收起来,由着眼底漫无边际的暗色染开。 那跪着的人继续道: “死者中还有户部尚书,陈舟陈大人。” 秦丰抬眸,深不见底的眸中戾气翻涌。 太子刚刚失了工部,贤王这里户部就出了事,这里头没点猫腻,论谁都不信。 贤王手下总共就那么几人能用,太子才倒了一个工部,连下一任的官员都尚未定下,就已经折了贤王手下的一员大将。 好能耐啊,太子。 如此看来,这次博弈,要说输赢那还真是不好说了。 要是贤王此次不能把工部拿下,又失了自己的户部,情形可算是一边倒。 周语也明白事态紧急,赶紧推了秦丰一把: “你去罢,这件事耽误不得。去慢了没准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既然能取人性命,必然有后手准备。现在赶过去都是堪堪寻证据,去晚了,户部尚书可真就伸冤无能了。 秦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迈开脚随着前来禀告的那些人,往人群尖叫之处走去。 他穿着官袍,身旁又有人护着,一路过去并未被拥挤的人群挤到。 秦丰走到被暗卫们围起来的那处,看到户部尚书以及他那个宠爱的紧的小儿子都倒在地上,旁边还有好几个被无辜波及到的百姓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桥头的一块方地,看上去像是被血浸满了般可怖,随处都是残肢。 桥头的烟花筒已经被人拿水泼湿了,却还时不时地冒着星星点点火,可想而知一开始的时候,这烟花得多么猛。 秦丰派人清点了一下人数,这一次烟花的失控,包括户部尚书在内,死了十七人,伤了三十三个人。 按律而言死伤过十人,已经是能移交大理寺处理的特大案件了。如今死的伤的加起来都半百了,还有户部尚书在内,这案件已经不单单只是大理寺的范畴,秦丰手下的御史台出面也是正常。 他本就离案发现场近,到的时候还没有其他人来干涉。户部尚书被炸没了半个脑袋,脑浆糊了一地,血从桥边一直流到了河中去。 他的小儿子被他护着,但还是伤到了身子,半个肩膀都炸没了,性命自然不保。 秦丰指挥着暗卫隐去,发信调来御史台驻扎此处的两个监察御史,命他们将伤者安置好,死者遗体保护住。 等他勘察完现场后,当地的县令才带着主簿匆匆赶来,看见秦丰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满脸涕泗横流,求着秦丰救他。 这花神庙所在的柳县,只因着花神庙出名,一年也就热闹一回。如今在他任职期间死了这么多人,县令的脖子都觉得凉飕飕的。 秦丰懒得拿正眼瞧这满脑肥肠的人,出了事来的还这么慢,他都不想理他。 但碍于都是同僚,他还是叫人去把柳县县令扶了起来,甚是不耐烦地回了句: “本官自然尽力。” 秦丰的话音刚落,前方就突然冒出了许多的将士,将这一块血腥之地团团围住。这人群中紧接着走出一便服男子,不轻不重地补上了一句: “此事光是秦中丞一人尽力怕是有些为难,不如,由本官助秦大人一臂之力可好?” 再看周语,她留在原地后,被慌乱逃命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脚上都被人踩了好几下。若不是晓晓一直搀扶着,她怕是要被人流冲倒了。 周语好不容易才脱离人群,拉着晓晓走入暗处,快步地朝着自己所住的客栈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嘱咐晓晓: “我们连夜赶回皇城,得把这个消息赶紧给太子送去。” “姑娘,这一看就是太子手下之人做的,他岂会不知?何须今晚这么急赶慢赶地回去呢?” 晓晓瞧着夜色已晚,这些日子周语待在此地也是快活,心下疑惑的很何必要这么着急回去报告太子已知的消息。 太子筹谋这事时,甚至都未曾通知姑娘,这明摆着不信任姑娘呀!他都不相信姑娘,姑娘又何必这么着急赶去汇报呢? 周语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他怎么做是他的事,作为眼线就要守本分,把一切看到的听到的都报上去。不然,我就永远只能跟今日一样。出了事才知道他想要怎么做,得不到他全然的信任。” 太子如今还不能全然信任她是正常,他那么多疑,身边人几乎没几个是全然信任的。但她却不得不去尝试,得到他最大的信任。 周语回到客栈,匆匆把包裹一收,弃了马车让马夫慢慢赶回去,自己问店家买了一匹马连夜回去。 她在天际鱼白时到了皇城,拿着太皇太后给的恩赦令牌一路进宫,到东宫求见。 而周语才到,就看见太子站在殿中,穿戴整齐,看着竟像是一夜未睡。 他见周语来,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比我想的快多了。” 周语心里头暗骂他的多疑以及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残暴,面上并未显露分毫,飞快地行了礼后道: “发生了什么,殿下似乎已经知道了。消息传到皇上耳中大概就是在今日早朝了,进宫前周语已将此次花朝烟花供应商之前制造伪劣烟花的传言散了出去,请殿下指示下一步该当如何。” 太子满意至极,对周语赞赏有加: “好!干得好!今日早朝上,就让他们去追责去。他敢毁本宫的工部,本宫就敢断他的户部!哈哈哈哈哈!本宫要让他事事被我压一头,永无翻身之日!” 太子笑得张狂,仿佛已经看到了贤王焦头烂额的模样。只要贤王不痛快,他就痛快得紧! 周语踌 躇了一下,又行了一礼道: “太子,此次如此行事实在是冒失了。” 太子顿住了得意的笑,眸色深幽,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语: “如何冒失了?” 他如今刚胜了一局,怎么就冒失了?难道要等着贤王折断他的左膀右臂再还击吗?! 周语明知自己惹了他不悦,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您刚失了工部,贤王就失了户部。皇上一开始怀疑的人是谁呢?哪怕我们结尾做得漂亮,在皇上心中也是您不露马脚罢了。此前您失去工部,死的就两人,一个欺君犯上该死,一个自己殉情。而这次死的却是几十人,还有百姓在内,皇上不会不动怒。这怒气没处发,自然只能留在心里,而心中还有对您的怀疑,这最后……” “殿下,朝堂之上吃亏的或许是贤王,您手中还有兵礼吏,而贤王只有刑部。但在皇上心中吃亏的却是您啊,这之后的任命新尚书们,您说他会偏向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论如何正确泡妞,儿砸,你水平稍差啊…… ☆、二五 花朝节(三) 太子一听,原先的不满情绪才收了起来,慢慢地换上了凝思。 周语说的对,他真的是昏了头了。 父皇心中有所怀疑之后,岂会取用他报上去的名单?他纵然是要分解贤王的权利,这分解的太快,难免就适得其反。 事已成定局,他这一次,原本可以完胜的一局,恐怕要被自己的冲动毁了。 周语见太子不说话了,知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于是才继续到: “太子,现在还不是太晚,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挽回的余地?本宫做都已经做了,还能怎么挽回?一个时辰前就有人拟好了折子,现在怕已经是送进宫拿都拿不回来了!今日早朝父皇就会知道此事了!” 太子一想到自己痛失了良机,脸色郁郁不说,竟还有隐隐迁怒之意: “你若是早些进宫来就好了。” 周语知道这位被侍奉惯了的太子爷的脾气,他永远不会错,错的都是别人。她也懒得与他在这方面争,无视他的抱怨,继续说下去: “瞒是瞒不住了,但我们能在事情发生后把皇上心中的怀疑降低到最小。首先,便是死不承认。其次,既然善后工作太子都做得尽善尽美了,那就不怕贤王找人查。不但不怕,我们还得配合帮着查。如此一来,皇上就算是疑心是您做的,也会被您的举动弄糊涂了,从而再三思考:或许真是个意外呢?” 太子闻言,面色再次缓和。他走过去,轻轻地握住了周语的手,脸上是装出来的深情款款: “还好有你。” 周语是戏子,她能一眼看出人的真心或者假意。这个人带着一腔的虚伪来靠近她,她看出明了,却不得不继续与他虚与委蛇。 这世间,多的是这种人。自私自利,虚伪可笑。但凡是他们做的,皆是对的。即便是错了,也是别人的错。被反驳了一句,总有成千上万句来对应,叫人不齿,不愿与之相交,偏生他们还觉得是自己赢了,在一旁如跳梁小丑似的弹冠相庆。 周语忍着恶心,与他周旋了一会儿。等天一亮,便以太子需上早朝为由,早早地退出宫去,多待一会儿都是不愿意。 她一路上拿帕子擦了无数次的手,回去后又拿水洗了好几遍。 那双素白的手被滚烫的水烫得发红,周语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蒙起一层绯红,唇无声无息地动 了动。 她如今持有的秦丰的本子,很快就听从她的召唤,从虚空之中浮现了实体。 她继续又说了些什么,本子哗啦啦地翻开,翻到其中一页,显露出几个字来: 等价代换,一字一血。 周语咬破手指,将其覆在那页纸上,用力挤压指尖。血过了许久才从她的指尖渗出,不断地涌入那本本子之中。 她并没有一滴滴地给血,而是由着本子吸,叫人数不清她到底损失了多少滴血,问了什么问题。 本子吸足了报酬,很快就又翻动起来,直至最后一页才停下来,上面显露出大片的字。 周语一行行看过去,脸上的绯红褪去,徒留下一脸的苍白。她紧紧地盯着那些个字,突然毫无预兆地就落了泪。 她的泪一滴接着一滴,落进那铜盆之中。 盆中的水被她的泪激起一朵朵水花,静悄悄的里屋,突然间就只余下了她隐忍的哭声。 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唇,不敢让外间的晓晓听见,泪水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与死了有何区别? 周语很少哭,她的泪大多都留在了童年,今日算是意外,情难自控。 她一个人哭了一会儿,等哭好了,哭够了。她又自己取了帕子擦干了泪,拿了妆匣子里的妆粉遮了遮哭肿的眼。 那本子还浮在空中,而纸上的字,渐渐有淡去的迹象。 周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终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将手覆在了最后一页纸上。 她动了动唇,轻声地又说了些什么。 本子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就散发出一阵白光,等白光逐渐消散后,那最后一页纸上只余下了契成两字。 同样的这两字又在周语的额间一闪而过,没入她眉间。 周语闭了闭眼,再张开时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眸色清明毫无悲痛。她走过去打开门,冲着在门外候着的晓晓微微一笑: “好了,你进来收拾吧。” ----------------------------------------------------------------------------------- 这次的烟花爆炸事件在朝中又掀起了一番风雨 ,贤王一派咬定要追查到底,不揪出幕后真凶不罢休,一双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太子身上瞄。而太子则是老神在在地站着,面上不动声色,大义凌然地表示是该追查,自己绝对配合。 等他这么一表现后,皇帝就若有所思起来。太子觑见皇帝深思的模样,脸上又不免得意起来,为听从了周语给的建议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他这副模样,都进入了一直在观察他的皇帝眼中。 皇帝闭了闭眼,叹了一声,还是召秦丰出列: “秦中丞。” 秦丰往外跨了一步,站在殿中行礼: “臣在。” “此事关系重大,又是事关朝中要员。朕命你在一月之内速速查清事实真相,究竟是烟花制造商的问题,还是有人刻意要害户部陈大人。至于工部户部的空缺,便由刑部的张志远与你一起负责吧。” 刑部尚书张志远,当即便跨出一步行了礼: “臣,尊旨!” 秦丰同样也应了一声,退回自己的队列之中。 现在秦丰在皇上眼中依旧是中立的,找他来负责两部新尚书任职,可谓是监督,并不奇怪。 但皇上居然越过了吏部尚书卢鸿,找贤王麾下的张志远一起来负责,此事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只要张志远提上去的人不怎么过分,秦丰定是没理由反对,他本是管理朝中要员渎职与否,对于任职这一块并不了解。皇帝也知道这一点,还让他与张志远一起办这个事,这是在给贤王送礼部呢。 太子怕是怎么触怒皇上了,让他将两个尚书之位都给了贤王。 如此一来,朝中的局势变得更加莫测起来。原本稍显弱势的贤王,虽然死了陈舟,但势力并未减弱,甚至还多了一个礼部。反倒是太子,丢了礼部不说,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降了。 今日这早朝下去后,贤王一派的人明显都是兴高采烈。反观□□,则个个缄口不言,急匆匆地赶回去,怕是都要去太子私府共商日后怎么做了。 秦丰与贤王碰了这照面,无关紧要的话说了几句。 他此刻并不怕皇上怀疑,是皇上自己下的令让张志远与他一起办事,而张志远又是贤王的人,贤王为张志远与秦丰攀谈几句也是正常。 “周语今日凌晨进了宫,此事劳烦殿下了。” 进宫出宫的详细都会记载在守卫的报告里,周语拿了太皇太后给的恩赦 入宫,却没去太皇太后那里拜见,日后若是被人翻出来,怕是不妥。 贤王一早进宫时,就帮她处理了这件事情,将记录抹消掉了。他对着秦丰点了点头,又笑了笑: “无碍,小事罢了。听闻秦中丞昨日是第一个到现场的,可查出点什么了?” 秦丰见有人来,做出送贤王的模样,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与贤王说道: “烟花有问题没错,但卖烟花的何氏一家再三强调自己的烟花卖出时没问题,是有人动了手脚。他们一家在柳州的名声不错,供了好几年的花朝节烟花,因此可查之处还很多。” 贤王到了宫门,坐进马车里头,对着秦丰道: “如此,那就有劳秦中丞好好查查了。请留步,勿送。” 秦丰目送贤王的马车里去,等贤王走远后,才上了自己的马车,把一切面子礼仪都做足了。 上了马车后,他才松下神经,倚着马车软垫思索。 死了这么多人,包括一直为他效力的陈舟跟他赞赏有加曾经还抱过的陈家幼子,而贤王却还能风轻云淡地笑出来。 这个人,虽然没有太子那般草菅人命,却也没把人命看得多重啊。 他日后若是得了势…… 再看看吧,再看看。 马车的车夫扬起马鞭前问了秦丰一声: “主子,今日可去小巷?” 这是一句暗语,说去小巷,其实就是让车夫把马车赶到无人之地,而秦丰自己下了马车赶去周语的梅园商议。 他看了看天色,还没到晌午,周语又是连夜过来,早朝前才出的宫,现在恐怕还在睡觉。 思及于此,他隔着车帘回道: “今日不去了,回府吧。” 车夫应了一声,这才扬鞭赶马回去。 秦丰在马车里坐着,离着自己府邸还有好一些路时,就瞧见流韵坐在秦府大门口的台阶上,托着腮望着他归来的方向,由着他身侧的小厮们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进去。 等流韵瞧见了秦府的马车时,马上就乐呵呵地站了起来,跑着往马蹄子底下冲,口中含含糊糊地叫着: “大哥……大哥……” 车夫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拉住缰绳,那马被惊到一声长嘶,马蹄子扬起,就要落在流韵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小语儿看到了 什么呢,你们可以猜,随便猜,放开猜,往死里猜。 ☆、二六 田雪兰(二) 秦丰自马车内飞身而出,将流韵拉到一旁。 拉车的马受了惊吓,跑了好一段路才静下来。 流韵起初被这突变吓得呆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才十分后怕地抱着秦丰的胳膊大哭出声。 秦丰绷起脸,将他从自己的手臂上拉开,责问道: “知错了吗?” 流韵抬起吓得惨白的脸,睫毛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他的手被秦丰拉开后,这脸上便又多了几丝迷惑和不解,一副想要去抱秦丰的胳膊却又不敢的委屈样。 他本就是痴儿,纵然是秦丰与他这般亲近。秦丰讲的大部分话,流韵都是无法理解的。他知道疼知道饿知道怕,但并不能理解更加深层的东西,去记住教训去避免,都是他学不会的。 秦丰因此才在他身边配置了好些人,生怕他自己不小心又在哪里伤着烫着。 怎想到今日流韵突然就自己冲了出来,让他身侧服侍的那些人都防不及防,皆出了一身冷汗。 秦风看过去的时候,流韵的两个贴身小厮俱是跪在地上,也不敢为自己求情,只深低着头,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流韵看到秦丰脸色阴郁地往相他的小厮,他来回看了看,像是知道了自己小厮这么被看着有些害怕似的,挡在自己的小厮面前冲着秦丰没心没肺地傻笑。 这人,前一秒还是挂着泪,下一秒就又笑开了。 秦丰心里一片无奈,他看了秦恩一眼。秦恩知会,训了小厮们几句后就把人带开了,这一事算是揭过去了。 流韵本想跟着自己的小厮们进去,跟了半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颠颠地跑回秦丰的身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往秦丰怀里塞去。等秦丰接了后,才继续跟着小厮们走。 秦丰捏住那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条做工精致的宫绦。 银灰色的宫绦看上去花了不少的心思,绳身是由四股绳细细编成,到了绳尾两段各挂了玉髓。这玉髓表面也是镶了金色祥云图案,看上去华丽至极。最后的尾处是吉祥结,而后便是长长的流苏挂下了。 这宫绦本是极好的,却被流韵拿过,他怀里最常放的就是各色吃食。如今这宫绦上也蘸了许多糕点碎末,看上去有些脏了。 但仔细闻一闻,这绳结除了流韵的糕点味儿外,还有着淡淡的熏香。 秦丰闻着熟悉,想了想,问了门口候着的管家一句: “姑娘来过了” 管家回道: “未曾,但是秦知回来过了。给流韵少爷带了些吃食,还留了这条宫绦给大人。小少爷瞧见了,非要揣兜里,一定要等大人回来才肯松手……” 秦丰闻言随手就将那宫绦挂在腰间,他鲜少使用这些宫绦一类的东西,毕竟是经常出入牢房拷问的人,常带着这些东西多有不便。但既然是周语亲自做的,他偶尔用一下也无妨。 秦丰看着一路蹦蹦跳跳走远的流韵,甚至还心情颇好地轻笑了一声: “他语姐姐算是没白送他这么多糕点。” 还知道替他语姐姐护着东西,亲自转交才放心。 秦丰的好心情持续到了他转身之后,他一转身就看见了秦祺宏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也不清楚秦祺宏到底站了多久听去了多少。 秦祺宏本就多心眼,如今看到了这一幕,又瞧见秦丰看过来,当下眼睛一眯,似笑非笑地重复: “语……姐姐?” 秦丰敛起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秦祺宏往前走了几步,凑到秦丰的耳旁轻轻道: “大哥,听闻小弟在你生辰那日见着了戏子周语后就喜欢的很,听闻你一直很厌恶戏子,也听闻你为贤王效力而周语似乎与太子交情匪浅……如今看来,传闻不可尽信啊,你说是不是大哥?” 秦祺宏离开皇城这么久,一回来就能把这些东西打探的清清楚楚,也不知道他怎样地低声下气与人交往套话去了,这份心思着实叫人心惊。 秦丰没说话,定定地看着秦祺宏,眸中沉沉一片。 太烦人了,若不是看在二娘的份上,他真的会杀了这渣滓。 可偏偏,秦祺宏仿佛也知道秦丰的杀意,这些日子本本分分,少有出错。就连一向冲动的秦祺展都被他管的老老实实,没有出大乱子。 如今已经是二月,过了花朝。早些日子,秦二娘就开口请辞,因着她身子不好秦丰开口请她留在府中修养。 这两人若是不出什么乱子,他也不能赶,一赶可不是连二娘都一起赶了,寒了老人家的心吗? 秦祺宏见秦丰不开口,很快就觉察到自己抓到了秦丰重要的把柄。 他意味深长地朝着秦丰笑了笑,顾自离去。 他并不着急现在就跟秦丰谈判,他要拿捏着这个把柄,好好思考一下,等着秦丰自 己按捺不住去求他。 秦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往前走去,冷不丁地突然就出声道: “三弟。” 秦祺宏以为他心虚,要叫住自己谈判,得意地勾了勾唇。只是他在转身时又摆上一副淡定的模样,摆明了不合作。 秦丰却没他预料的那么惊慌失措,他带着管家走过去,路过秦祺宏的身边,弯了弯腰,俯在秦祺宏耳边好心提醒了一句: “三弟,这是我秦府大门。主人家走正,客人为侧。礼仪尊卑,还是不要违逆的好……” 秦祺宏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死死看着秦丰咬牙道: “大哥!” 秦丰此时已经踩上了大门的台阶,他走得漫不经心的轻松,随意悠闲。听到秦祺宏的这一声叫,他才悠悠然转了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此外,我再提醒你一句吧。你觉得一个才在皇城露面没多久,又是秦府庶子的人,前去跟太子告密,他会信几分呢?” 秦丰的表情大部分时间都是阴沉的,今日难得换了一种----嘲讽讥笑。 总之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摆不出什么正气的表情来就是了。 他只是把眉毛往上挑了挑,较常人更加漆黑的瞳孔往下看去,头却并不低下半分来看人,端得那叫一派傲慢轻视。 而秦祺宏则是被他那满脸的嘲讽,气得差点就把自己腰上的玉珏砸过去。 皇城的清晨,大多都是极为安静的。主街上并不允许摊贩们摆摊,因此就算是早市热闹,那也只是在皇城一角热闹,大部分住区都是安安静静,没什么人活动。 二月末三月初的清晨还带着雾气,除了各家的买菜洒扫杂役外,又有谁会那么早起来呢? 但是梅园的侧门,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安静的清晨被敲开了。 守门的杂役本在打瞌睡,离着下一班守门的过来还有半个时辰,他守了一夜,见没什么人来,就偷空打个盹。 没想到才浅浅入睡,这门上的铜环就被敲得砰砰响。 守门的杂役来不及擦干唇角边的涎水,张皇失措地跳起来,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去查看。 门外站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穿戴都是从未见过的精致。离着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女子,因着她带着斗笠纱巾,瞧不见是什么样子,只从身段服饰上瞧出,这大约是小姑娘的主子。 守门杂役将门缝又开大了一些,整个身子都露出来,疑惑地看着小姑娘: “敢问姑娘是……” 梅园名气大是没错,但也不至于名气大到让姑娘独自前来,而且就是要投靠的,也该是去温香楼暖玉阁报个名,由管事把身份才艺都调查全了,才放到菊园训练,再一步步升上来。 看那姑娘身形都这么大了,定不会是来投靠。既然不是投靠,又是女子来风月场所,那还能干什么呢? 守门杂役想到此,脸色微变: 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老爷少爷们流连风月场所,难道是哪房的美娇娘看不过去,前来逮人了?! “小哥莫急,我们并非前来寻事的。只是想见一见周语周姑娘,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那丫鬟说着,就要把手里的碎银子往守门杂役的手中塞去。 那杂役咽了一口口水,这一大早,就遇到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一抬手就是碎银子! 但是一想到那位的行事作风,他只能忍痛拒绝: “真的是无能为力,姑娘如果没有名帖送进去事先告知过,小的实在是不敢放你们进去呀!那位可不喜欢人家去打扰她哩!要不今日两位先把名帖留下,等那位起来,小的就替你们去转告此事,明日你们再来就能知道可否一见了,如何?” 这小哥说得也有理,但那丫鬟往身后的面罩女子看了看,瞧着自家主子扭着帕子的着急模样,只好又转过来看着小哥,面带哀求: “小哥,我们无法每日都出来等候结果。我也知道这着实为难你了,但你看……能不能现在就进去替我们通报一声呢?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担着就是了。” 守门杂役被小丫鬟求得没办法,只能松了口: “两位在此地等一等可好?容我先进去跟主事禀告一声,若是主事的开了口,我也能放心让你们进去。” 丫鬟应了一声好,看着杂役小哥进去禀告。 她与她家主子在门口站了一刻钟左右,那小哥才回来,同时还带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那老人让他把侧门大开,冲着门外站着的蒙面女子作了一揖,邀请道: “我家主子说了,来者皆客,姑娘请吧。” 蒙面的女子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提着裙摆随着老人进屋。那小丫鬟也机灵地跟在她身后,路过守门杂役 时,还不忘把手里的碎银子往小哥怀里一塞,笑盈盈地道了声谢。 作者有话要说:蠢死的作者君滚回来了…… ☆、二七 田雪兰(三) 周语前些日子累坏了,昨日睡得格外早,今天才起得早了些。 她披了件外衣,也没叫醒外间的晓晓,打算自己出来散散步。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看到管事的皱着眉在训守门的杂役: “梅园是什么人都能放进来么?!出去回话,没事先递过名帖的都不准进!” 周语听了,暗想是谁竟这么早就找上门来。但转念一想,能这么早来的,也不会是什么能拖的事,必是有急事了。 她左右起早了,见一见便见一见,因此才唤住了那杂役,让他把人请进来。 随着杂役把人带进来,周语瞧见那人后,越发疑惑起来。 那蒙面的女子不论是身段动作,都是她未曾见过的陌生,就是那丫鬟,也不是熟悉的。 周语还在打量,无意间瞥见丫鬟腰上的腰牌,顿时脸色微变,将服侍的众人都屏退下去。 她自己也赶紧收起闲散倦怠的模样,从躺椅上起来,走到门口小心地把门都关好了。 等做完这一切,周语才转身与那蒙面女子行礼: “见过年嬷嬷。” 年嬷嬷,正是贤王的母亲,瑞妃的陪嫁丫鬟。到了宫里后便晋升为嬷嬷,掌管瑞妃宫中一切事务。如今瑞妃在宫里与太子生母皇后分庭抗礼,谁都不输于谁,谁也赢不了谁。这其中,年嬷嬷功不可没。 年嬷嬷在众人心中更是瑞妃的代表,平日里贤王见了都得喊一声年姨。 如今这样一个大人物来了周语这里,让周语的心头一跳。 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了。 年嬷嬷见周语已经认出她来,便摘下面纱,与她笑道: “周姑娘眼神不错,这就认出老身来了。” 周语恭敬地回话道: “周语眼拙,瞧见了嬷嬷身边的青衣姑娘腰牌,这才认出来。” 年嬷嬷闻言,不轻不重地瞥了青衣姑娘一眼,看到小丫头手忙脚乱地把腰牌藏进去了,才转回来依旧是带着笑夸了句: “姑娘八面玲珑,这句夸还是当得的。” 周语不开口,只是带笑将一杯茶递过去。 这宫里头的老人,夸赞过后往往就该让人劳动筋骨了,对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得吊着心接待,可不能一根筋认为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内里的弯弯绕绕简直能折磨死人。 嬷嬷拿 着茶看了看成色,又闻了闻气味,赞了句: “好茶。” 赞归赞,她却并不入口,年嬷嬷将茶杯搁到一旁的桌子上,又道: “此番前来,也无大事。就是瑞妃那好姐妹的女儿,雪兰。田家千金,你该是听说过的。她前些日子进宫来与瑞妃说话时,无意间提到田大人似乎有意将她许配给太子……虽然她才华出众,到底是一个盲女,嫁了太子也就侧妃的身份,况且太子并非良人,小姑娘自己也是不愿意的,却又不敢忤逆父亲。” “又恰巧贤王前些日子进宫请安时,与瑞妃夸赞了一番你的能力。因此瑞妃便想到了你,叫老身出宫来看看周姑娘,顺便也听听你可有什么好的见解。” 周语听到一半时,就明白这是来为贤王争田雪兰了。 田雪兰是田家长女,她若是嫁进了贤王府中,这田尚书日后行事那可都得向着贤王考虑了。 如今礼部中安插的人数属太子最多,因此礼部的大部分抉择都是向着太子,这看上去田尚书就是太子那方的人。可是等到他宝贝女儿嫁了过来,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天底下谁人不知田尚书最疼的就是他那眼盲的女儿。 听着瑞妃的意思,是要替贤王把这份势力拿下了。 也不知瑞妃知不知晓贤王对田雪兰的心思,但贤王娶田雪兰这一事,对贤王总归是有利无害的。 然而,如今贤王麾下,秦丰并不是处理这种事情的好人手,贤王手下其他的官员也都不适合。 这叫他们如何出面呢?在朝堂之上为贤王争女人吗?那样势必会落人口舌,叫皇上心生厌恶。 许是瑞妃也想看看,周语到底有多大能耐。又许是实在没有旁的人选了,故而,瑞妃都派了年嬷嬷这等人物出了宫,来试一试周语这颗暗棋的口风。 周语未曾收到贤王的消息,此时有些拿捏不定到底要不要揽这个事。但年嬷嬷的问题已经摆在了眼前,确也容不得她不答应。 如果她拒绝了,岂不是告诉瑞妃她无能吗?况且贤王本就对田雪兰心有好感,如今太子聘书未下,尚还有争上一争的机会。 周语思及于此,便笑盈盈地应下了: “嬷嬷只管放心,小语儿有数了。” 嬷嬷一听,这边满意地笑了。她没有动周语这边的一茶一水,重新戴上斗笠面纱就要告辞。 周语也知晓宫 中老人们那些日子里养成的谨慎习惯,并不多劝,只亲自将她们送到了侧门口,又往那青衣姑娘手中塞了个荷包。 周语与年嬷嬷相比,自然年嬷嬷辈分高些,哪有长辈来见小辈还要塞礼的?因此周语的杂役收的东西,总得由她这个主子代还,并且还要多还一些才好。 年嬷嬷目露赞赏,对这个心思玲珑的女孩儿心中也喜欢的紧。若非她是个戏子出身的,她还真想把这丫头带进宫里头,这般心思,日后定是个有能力的。 两边人互相告别后,晓晓也拿着点心回来了。 晓晓到底年幼,沉不住起,她一看见滴水未动的茶盏就拧了眉: “这两人好大气派,竟一滴水都不喝,未免太失礼了些。” “别说了,收拾掉便是了,叫人听见了又该是惹麻烦了。” 周语瞧了她一眼,却见她还是那般气氛的模样,只能无奈地出声提点道。 这晓晓虽然是暗卫出身,又是见过些场面的。但对于后宫那些个使眼色还是领悟得差了些,到底没经过专门的训练,能跟青衣姑娘那样一个眼神就知会。 虽然这么想,周语却也并不打算将晓晓训练成那般模样,如今她这样生动活泼的就很好,该懂事的也懂事,该活络的也活络。真要教成青衣那样子的,倒是无趣了。 而晓晓一听周语的话,顿时住了抱怨,乖乖地去收拾了。 她把杯盏都端下去,在厨房看了看,寻了一盘葡萄端来。这离厨房开火还早着,姑娘早早地醒了,昨晚又没吃什么就睡了,怕是饿了。 周语瞧见她端来的葡萄各各圆满漂亮,不由得笑弯了眼: “还是你最懂我了,”她咬了颗葡萄进唇,轻轻一压就是满口的汁,甜美至极。周语一连吃了几颗,才继续吩咐晓晓,“你去把各府的情报都拿过来我看看,得派个面生的进田府去,暗中护着田家小姐。再找个没出过台的漂亮些的去太子府……” “去太子府?姑娘,太子府中就有我们的人,何必再送人去……” 晓晓不解地问。 周语单手撑着脑袋靠在太妃椅上,她慢条斯理地扯下盘中的葡萄,放进口中再一口咬下: “这人可是去寻死的,哪里舍得用太子府中好不容易□□去的眼线。” 她媚眼如丝,倚在椅背上一颗一颗地吃着葡萄。本就是唇红齿白的美人,好看的紧,如今还让那 舌头轻轻舔舐着唇角,眼眸迷离,勾人至极,而吐出的字却又是如此的森寒。 这般强烈的反差,一边是美娇娘,一边是送人去死的阎罗,在她身上却不显得突兀。 近来,虽然在人前姑娘都还是那般笑盈盈的模样,来者皆是客,对谁都是老好人。可是这私底下,却越来越……靠近主子了性格了,晓晓心道。 一想到主子,晓晓就又想到了那些个在府中训练的日子。她脸色一白,赶紧垂下头去不再回忆,赶紧回话: “我这就去办。” 周语未曾瞧见她微变的神色,就算是瞧见了也不会多大留意。 她在那日签了契约后,浑身疼了许多日。那种疼并不是身子上的疼,而是有什么刻进了魂魄里的疼,并不强烈,却一直隐隐作痛,难受的很。 这股难受劲儿一直维持到了今日才有所缓解,让她也得以喘了口气。 不然,定是要瞒不过秦丰的。一次两次还行,七次八次的见面,按着他的性格定是会知晓自己身子不适,尔后就是刨根问底地追查原因。 而这个原因,周语是希望秦丰一辈子都不要知道,最少,也得是报完仇才让他知晓。 正想着,这脑中消停下来的疼痛猛地又疼了一下,这般突如其来,让周语差点没叫出声。 而此时,走往前朝上朝的秦丰步子微微顿了一下,与他一同前行的持灯小太监察觉他停下来,恭敬地垂首站在一边询问: “秦中丞可是觉得有何不妥当?” 秦丰回过神来,皱眉道: “无碍,继续走罢。” 他大抵是昨晚睡得太晚了些,今日早起才会有这刹那的头疼。 秦丰掐了掐掌心,今日的早朝又是一场仗要打,他可不能在早朝前就犯迷糊了。 他站着吹了会儿冷风,觉着自己足够清醒了,这才吩咐提灯太监继续走。 而他未曾知道的是,原本缠在他灵台那里的金色契文已经逐渐透明消散。这最后一缕契文消散时,他的灵台便算是完全解放了。只是他的灵台自出水那日起就被束缚着,如今突然的释放有些不习惯罢了,这才导致了他的刹那疼痛。 这边的契文消失了,自然就是在周语那边密密麻麻地缠绕,也因此周语会头疼难受了好几日。她会觉得那些日子不疼了,不过是习惯了这契文一点点缠绕的痛楚,到最后这条契文缠绕好, 一抹金色的光刺进她灵台进行封印,这才有那突然的一疼。 当初周语窥见那契约时,就知道这么做的下场,也知道这本不是她的命,她却还是强求了过来。 她躺在自己那太妃椅上,无声无息地忍过了那一疼,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捻着一颗颗的葡萄吃着。 她回想着那日花朝,他踏着虚空而来,脚下是万盏熠熠生辉的河灯,衬得他如梦似幻,俊美得像是天神下凡。 周语红了脸,她想,秦丰这样就很好。 他应该是这样的,肆意风流,无所拘束。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开始铺一张很大的网……我可是埋伏笔了这里…… ☆、二八 花朝节(四) 一般上早朝,阵营清晰,永远是太子站一边,贤王站一边,身后都是各自信臣。而秦丰就站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中间,直面皇帝,权当缓冲地带了。 以往,若非皇上开口问秦丰,秦丰除了汇报一些皇帝交代的公事,绝不参与两派之争,安安静静地当自己的秦拔舌,看着两方人马打口水仗,看着脾气暴躁的太子想揍笑面虎贤王时被宦官拦着的模样,看着皇帝气急拿奏章丢下去的震怒…… 早些日子户部尚书爆炸案的证据,秦丰都给找着呈上去了。 那家烟花店世代传承,开了几十年不见一起事故,就偏偏那晚出了事。烟花在爆炸之中都被烧的一干二净,叫人瞧不出来到底是后面动的手脚,还是烟花本身的差错。卖烟花的一家当晚就被灭口,买烟花的两人也行踪全无。线索到这里算是全断了,无处可查。 秦丰现在查到的这些证据并不利于贤王,那些个寥寥无几的证据,顶多证明户部尚书死于人为,至于是谁干的,太子可以随便推卸。毕竟陈舟身负任免官员的职责,偶有得罪哪位被贬谪的官员,也是说得过去的。 朝堂之上,就因为这事,争论个不休。贤王也知道,要是没找到确切证据,要想把太子再断一臂是不可能的。 但身后百官看着,若是不为自己亲信出头,势必会寒了他们的心。因此就算今日出不了结果,这口水仗,贤王还是不得不跟太子打一打的。 而秦丰在呈完证据后,就开始站到一边不言不语,面色不改地看着,仿佛眼前这不过是一出戏,庭上皆是戏子,扮演着嬉笑怒骂来演给他看。 只是,今日又格外不同些。 以前就算不参与,他也总是沉默地再听的。 今日,这秦中丞,看着却像是……在发呆? 他垂着眸子看着自己腰间的宫绦发着呆,任身边的唾沫飞来溅去,他自成一个世界,巍然不动。 可是太子可不会让这个眼中钉闲着。 他看了秦丰一眼,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对皇帝道: “父皇,秦中丞似有话要说。不如让贤王等人先安静下来,让我们听听秦中丞的见解吧!” 太子把正在发呆的秦丰拉出来,绝对是满满的恶意。他知道秦丰没听进去多少,因此才想让他出个丑。 贤王身后知道内情的官员闻言,赶紧作势要站出去提点秦丰,却被贤王暗中拦住----站出去可不就是惹 皇帝对秦丰的猜忌吗? 秦丰能在这中立之地站了这么久,这点小事何须别人来帮? 秦丰看了太子一眼,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这朝堂之上,也就他敢这样看太子。 他往前站了一步,对着皇帝行礼道: “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臣私人小事,不劳皇上费心了罢。” 他在心中默数了三下,果然听见皇上道: “爱情有什么事就说吧,听着他们吵朕心烦,还不如听你的小事。” 秦丰闻言,又看了太子一眼,看得他心头一跳,直觉不好。 “说来惭愧,不过是臣至今未娶妻,家里长辈催了催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劳皇上过问了。” 他先是假意推辞一番,到了话末又话锋一转,加了个不过: “不过,长辈既然提醒了,臣想着也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正想问皇上请旨讨个恩赏。” 秦丰定定地看着太子,眼中恶意满满: “臣瞧着,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儿,周语姑娘挺不错的。” 他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挖太子墙角,让他自乱阵脚。这可是太子先把他拉进话题中心,那他就顺势讨个恩赏。左右男未婚女未嫁的,周语也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女孩子,就算秦丰娶了皇帝也不怕秦丰站队有私心。 只是,秦丰这话一抛出口,在场的不论太子,贤王还是皇帝,都有片刻的忪愣。 这秦丰是谁?秦拔舌的名字能治小儿夜啼,而他一直不娶妻的事,早在坊间被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赞同他是个断袖,毕竟他身边除了他的暗卫们,从没什么亲近的女人。 这突然间的,就说自己该成亲了。 现在皇上还不知道周语与太子的关系,这秦丰又是不怎么讨赏的,如今难得开了口,岂能不答应? 只是他要成亲的对象竟然是周语,是太子目前难得的情报来源,太子在周语那便可抛了不少钱,好不容易养成的暗网就要被人叼走,这让太子岂能不着急?! “这不妥父皇,周语不过是一介戏子,岂能配得上秦大人这般身份?” 太子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他可不会让自己好不容易拿到的助力被人拿走。 皇帝也笑着问秦丰: “素闻你眼光高,心气傲,这周语到底有何能耐,能入你 眼啊?” 秦丰的理由很简洁明了: “找妻子,是要过一辈子的。臣自然觉得,要找一个长得好看,至少要比我好看的才行。” 贤王没忍住,轻轻勾了嘴角。 这人,真是不论如何都要夸一夸周语。这可是贬低了皇城所有女子的容颜,来抬举周语了。他也该庆幸,还好皇上膝下没跟周语年纪相似的公主,不然他这是要连公主们一起变低呀! 不过也是了,就秦丰这张比女孩儿还好看的脸,要是娶个丑的一般的回家,这夫人还不得整天自怨自艾去呀?! 见贤王笑了,虽然转瞬即逝,但贤王身侧的那些个人精还是很快转过弯来----自己主子怕是同意这个事哩! 既然如此,那便有声音附和着响起了: “下官认为秦大人说的有理!” “下官也是!” 这贤王这一片的附和之声,太子那边也不甘示弱,当即有人站出来,却也是附和: “本官也觉得秦大人说的在理,这男儿谁不爱美人呀?”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麾下的兵部尚书,黎战,黎大人。他年轻时帮皇上一同打江山,算起来也算是朝中重臣,并且还曾担任过太子的武学老师,地位不轻。 太子闻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黎战一把拉住,扯到后头耳语: “尚有转机,稳住。” 嘱咐完太子,黎战又走到皇上跟前道: “秦大人的眼光自然是好,也祝秦大人早日能喜得娇妻美妾,如今秦大人的家事既然说完了,也该说说老臣要汇报的事情了……” 他这一番话,似是要扯开秦丰求旨的话题。贤王那边自然有人鸣不平: “皇上,秦大人求的恩旨还没下呢!” 皇上一大早就看了这出有趣的闹剧,心里头正乐着。看着一边人可劲儿巴结秦丰,另一边人使劲搞破坏,真真是有趣极了。 他捋了捋袖子,笑着问黎战: “黎战,你怎么看呀?” 黎战看看秦丰,又看看皇上,沉声回答: “年轻人的事情,自然让年轻人自己去做了。这点小事,以秦大人的能力定能马到成功的。如若皇上下了旨,而周姑娘那边不乐意,怕是做梦都要去太皇太后那儿哭诉去了。” 他这是用了秦丰那秦 拔舌的名号能吓哭人的坊间传闻,把秦丰要求的旨意轻轻松松就带过了。 秦丰也不着急,他本就没想靠旨意娶周语。那与强迫又有何分别?只不过太子逼着他回答,他顺便给太子添添堵罢了。 皇帝闻言,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此把事情揭过,继续听取花朝的后续事宜。 ---------------------------------------------------------------------------------- 等下了朝后,太子还在气着自己在朝堂之上输了一局的事,愤愤地对黎战道: “师父您何必拦我?!他这是要断我耳眼呀!” 黎战老神在在,他不慌不忙地看了太子一眼,硬是把太子看得别过了头,他才哼了一声: “太子殿下急什么?这周语不答应,秦丰若是执意要娶,咱们就可以告他强取豪夺。这周语能答应也不坏----这下,我们的眼线可算是插/到防备最森严的秦府了。左想右想都是有利的事情,您着急什么呢?” 太子起初一心只想到秦丰这是要拔了他的耳目,心里头哪里能想的到那么多?如今听黎战的一番话才豁然开朗: “是本宫考虑不周,还是师父想的周到。” 他沉默着又想了想,这心里头却还是有忧虑: “虽说若让周语真嫁过去,能够监视秦丰。但是这同时,也是给了秦丰机会来监视周语。她的消息收集等事宜,定会被秦丰发觉……” “所以说,不到无计可施之时,就不能让周语松口答应。她现在是太皇太后的宠儿,她自己要是不愿意,跟太皇太后请了懿旨,就算皇上下旨怕也是要让懿旨先。” 太子听了黎战的一番分析,终于安了心: “还是师父您想的周到啊。” 黎战拍了拍太子的肩,一张老脸瞧不出什么神情,只回了一句: “太子还需静心呀,眼前花朝这一事还没过,那当初买烟花的两人行踪全无,太子殿下孰重孰轻还是要分分清,快些把后续处理好才行啊。” 太子却知道,师父这是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些失望了。 黎战征战沙场多年,面对敌多我少的绝境都不曾皱一下眉头,他自然是万事都能想得周全。但太子毕竟是皇城出身,从小被众心捧月地长大,又何尝能 与他一样高瞻远瞩,一切都运筹帷幄。 黎战这话的本意是让太子韬光养晦一步步来,别这件事情还没完又去主动招惹麻烦。而太子却想:怕是还得亲自去跟周语说说,定要让她小心秦丰些。 至于那日派去动手脚的两人,只要他们还在皇城,他就一定能找得出来,到时候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一了百了。 ------------------------------------------------------------------------------- 太子这边正想着要去找周语商量。 秦丰却先他一步到了梅园。 他既然都在皇帝面前说要娶周语,这就不怕避嫌不避嫌了,反正就算是被人瞧见了,大家也约摸是会心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 但是周语还没得到消息,乍见他不打一声招呼就来,还是惊诧了一番: “你怎么就来了?还大摇大摆地从我梅园大门进来,这是怕我这靶子竖的还不够大么?” 秦丰先不理她,接了她手里的茶润了润嗓子后才道: “我跟皇上求旨娶你。” 周语刹那间以为自己幻听了,手里的茶盘都险些摔了。秦丰行事向来小心谨慎,他今日这是……这是被人下毒了吗?! 秦丰瞧见她这幅震惊的模样,心里头莫名不爽快。都这么久了,就算他不说,她也该明白他的心意,这般震惊,是不想嫁么? 他没好气地又瞥了她一眼,继续: “可惜被太子搅黄了。” 周语这才舒了口气,瞪了他一眼,似在怪他吓自己。 秦丰见此,心里觉着更加不爽了,他慢悠悠地又抿了口茶,故意逗她: “所以我现在赶紧来霸王硬上弓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秦丰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 ☆、二九 田雪兰(四) 周语维持着端着茶碗的模样,心里是一片空白。就算她演尽千人万人,对着他总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现在心里只道,今日秦丰真是疯了。 秦丰瞧见她脸色时黑时白,在朝上淤积在心里的不快顿时都一散而光,轻笑了一声。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外头的动静,只好饮尽杯中的茶,把茶杯塞入周语手中,自己一跃而上坐于周语房内的横梁之上。 望见周语看来,秦丰不声不响地朝着外头看了看。 周语知会,赶紧调整呼吸表情,笑盈盈地迎来客人。 这客人,不正是太子殿下嘛。 太子一进来,就抓着周语的手到处打量,语气之中关心满满: “小语儿,那秦拔舌可吓着你了?” “今日在朝堂之上,他竟开口于父皇请旨娶你。不过你放心,本宫已经把事情压下了,绝不会让你陷入他的魔掌之中。只是那秦拔舌实在是居心难测……” 周语假笑着被太子捏着手,她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那居心叵测的秦拔舌正在上头看着你呢。 其实太子要说的话无非那么几句。第一,秦拔舌要娶你,你可千万别答应。第二,倘若真的没法子拒绝,你嫁过去不要忘记探听秦府内的事情。 太子为了彰显自己的关怀,硬是拉着周语说了一炷香的时间。只是他鲜少有关怀下人的时候,这关心的话说得干巴巴,像是命令似的叫人生厌。 周语担心秦丰坐在横梁上不舒服,在太子又要继续重复时,赶紧拿手捂了他的唇,深情脉脉地望着他: “太子殿下不必担忧,小语儿的心……您还不知道么……” 这一句话,全句毫无重点。她的心怎么样的太子完全不知道,但被那千回百绕的语气说出来,就是让人觉得她像是此生只痴情了这一人。配上她脉脉的眼神,让太子见了不由得心头一颤。 太子顿住了话头,神情莫测地看着周语。 他缓缓地抬起手,拂上周语的脸颊: “看着你的这张脸,这双眼,本宫能明白秦丰为何那么执着于你了。” 周语仰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太子,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摩搓着她的脸颊,怜惜至极,吐出的字却不怎么怜花惜玉: “小语儿,不论你长得怎么样,只要你还能为本宫办事,本宫总是怜惜你的……既 然他爱慕你的容颜,不如你就舍了这容颜如何?” 他说罢,就掏出了一把匕首,用着刀沿轻轻地压着周语的脸颊。 秦丰在梁上,看得瞳孔一缩。 周语心头一颤,她透过太子的肩看到秦丰沉下来的脸色,无声地摇了摇头。 安抚住秦丰,她又转眸去看太子,眸中泪水涟涟,隐忍而哀切: “如果这是您想要的话,如果您不在意每次见到我都是一副丑陋的模样的话,如果您真的下的去手的话。那么您就请便吧,您是知道我的,小语儿对殿下的要求,何曾说过一个不字?” 周语现在岂能不慌?在她身上的一切伤口都不会好起来。太子若是今日在她脸上划了,以后再见时她该如何解释她的伤口丝毫未变的事情?她又该如何面对其他人? 但是她现在不能拒绝,一但拒绝太子就会生疑。如今她得到的信任都是死了多少人换来的?她不可能拒绝! 她只能赌,赌一把,这结果如何,只能看太子! 看着她那般难过却依旧愿意为他舍弃自己赖以生存的容颜,太子的刀在周语的脸上停了一瞬,终于还是回了他的怀中。 他将周语揽入怀中,叹息道: “小语儿,你确实有一张让人无法狠心的脸。” 此生他在太子之位走得胆战心惊,一步一步踩着无数人的血肉。他心中的仁慈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但这个女人,却叫他重新拾回了不忍。不论是她的能力还是容颜,都是能让他停下的理由。 太子拍了拍周语的脸,最后嘱咐了一声: “小语儿,你千万莫对那秦丰动了心……” 太子并不爱她,不让她动心不过是怕动了心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把该做的事做得犹犹豫豫,失了如今的果决。 他岂会知道,从一开始,周语就是秦丰那边的人,对他并无丝毫真心侍奉之意。 周语亲送太子出门,俯身回: “是。” 她瞧见太子上了马车走远,正想回去招呼秦丰,却发现梁上空空,秦丰早已不知所踪。 这人,来也不说一声,去也不说一声,真是任性妄为。 周语叹了一声气,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具。 她的目光落到案上的杯盏间,瞧见那一枚小小的白糖糕放在案上,不由得会心一笑。 算 他有良心,她想到。 贤王并不知晓自己母妃找周语的事情,对于田雪兰,他总是希望自己去处理这个事。 最近太子忙于花朝的后续事宜,这让他有了机会能拜见一下田府……顺便也跟秦丰似的求个亲。 但田恩清田大人知晓了他的来意后,却只是回: “王爷的来意下官大约明白了,只是嫁娶之事,还得看小女愿不愿意。她若是喜欢,瘸子瞎子做父亲的也帮着嫁,大不了我死前多给她赚些嫁妆,让她日后衣食无忧。她若是不愿意,就是东边高墙里给我锁着,做父亲的也要挖了洞把她带出来。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田恩清虽然是礼部尚书,可这一番话却是大大的不礼。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能体现出他对自己独女的爱护看重。 贤王道: “田大人,你该明白太子并非良人。有多少人惨死他的手中,又有多少忠臣因他而含冤入狱。” 田恩清笑了一声,为贤王斟了一杯茶: “他残暴他多疑与我又有何干系?我只要他对我家闺女好,好好地养着她,叫最好的下人伺候她,护着她一辈子。他就算对别人再残暴,都不关我的事。” “老夫并不是与您一样心怀天下的人,说到底,这天下苍生与老夫有何干系?我田某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一辈子也就一个女儿。你李家更迭变换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是我君主我都全心全意侍奉,给我女儿赚嫁妆钱。至于其他的,与我何干?” 贤王抿唇笑了笑,他放下杯盏,却转过头来替田恩清倒了一杯茶: “田大人看得透彻。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么本王也来说说心里话吧。太子如今有两个侧妃六个妾室。大人如何能保证太子对小姐的恩宠不会引来嫉恨,为小姐带来祸害呢?但是本王至今无一个侧妃也无任何的妾室。本王允诺,若是日后田小姐到了本王的府上,定是能活的自在潇洒,无需为后院的阴私烦扰。” 田恩清眼中闪过些许赞赏,从一面方面而言,这贤王的确比太子做得好。但是目前还是太子大势,倘若太子继续保持大势登基上位,第一个要铲除的定是贤王,到时候闺女嫁了过去,也是连坐之苦。 因此这事,还得仔细考虑。 正想着,门外的小厮却急急忙忙冲进来汇报: “大人,不好了!” 田恩清斥道: “何事慌 张,没规没矩的,冲撞了客人怎么办?!” 那小厮跑得急,见主子斥责赶紧麻溜地跪下,一张嘴就是太子: “太子府前有一姑娘在叫骂呢!说是太子曾给了她玉珏为信物,要娶她做太子妃的,如今却要忘恩负义,将她做糟糠妻休了…那女人哭天喊地的,把皇城的巡卫队都引过去了,如今张志远张大人已经到了那里,太子府的人跟张大人手下的巡卫队正对峙着…” 田恩清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是为太子或者是张志远,而是为那个女人。 太子是什么人?他心狠手辣,今日不慎被人泼了脏水,明日定是要连皮带骨地讨回来,那女子胆子也忒大了,竟然敢去太子府前如此说道! 田恩清头一时间就看像了贤王,想着是不是贤王有意毁太子名声,故而找了个不怕死的去太子府前闹。 但贤王却眯了眯眼: “倘若真有此事的话,田大人还得恕本王先行一步了,这证人可得好好保护起来。万一她真有玉珏为证,那可就是太子妃,本王素未谋面的嫂嫂了……” 他说罢,步履不停地赶出去,看样子像是要先太子一步,将人控制起来保护起来。 田恩清见此,也沉了脸色,吩咐下人道: “走,我们也去看看。看看到底是谁那么大胆。” 太子女人众多,但都管理得井井有条,这突然冒出一个被抛弃的来,还有皇子们身份象征的玉珏为证,这委实有些耐人寻味了。 如果真是太子不小心,那他当初看人是眼瞎了吗?竟找这样的女子,真是饥不择食。 如果他是被人陷害,那么陷害他的那个人实力不容小觑,至少……他的大势是要打个问号了。 一边有贤王的虎视眈眈,一边还有不知哪里的敌人蛰伏着,太子府也是险象迭声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晚了哈,因为我忘记我们现在时差十三小时而不是十二小时了…… ☆、三十 田雪兰(五) 太子自成年建府到如今,时而住在宫中的东宫内,时而自己出来住外头的府邸。但这被女人闹上门的,却还是头一回。 等太子到的时候,他门前已经站着自己的府兵与张志远田恩清贤王等人。 张志远带领的刑部一行人与他的府兵,这两方人马看着像是在对峙,都拉着中间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不放手。 太子身陷花朝一案抽不得身,这府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心头俱是怒气,如今皇上又不在,他也懒得装,直接沉着脸色就走入这对峙的局面之中: “贤王与张大人田大人在本宫府邸前这是做什么呢?” “本王与田大人途经此地,听到有人竟当街吵闹。想到这可是太子府邸,事关国家社稷,本王心道何人如此大胆,便下来看看,却没想到撞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贤王见太子充满火药味的问话,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他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代表太子身份的太子玉珏: “原来竟是本王未来的嫂嫂,太子妃娘娘想要归家,被府兵拦着进不去呀。” 太子定定地看着贤王掌心的玉珏,咬牙道: “贤王慎言,怎能听信一介村妇的胡言乱语呢?!再者说了,这偷盗皇子玉珏可是死罪!” 贤王并不为太子的威胁所动,顾自笑着把玩着玉珏: “太子爷这么激动做什么?是不是偷盗,等张大人调查了自然会水落石出。只是既然如今还不清楚事实,这证人,就得由张大人代劳管着了。” 太子闻言,极为傲慢不屑地看了张志远一眼,冷哧道: “刑部向来只管父皇下令邢审之人,什么时候也管起了大理寺的事宜,来过问民间冤情了?!” 他看着张志远,满眼的轻视,不过是一介布衣出生,狗东西竟然也敢来管到他的地盘上! 贤王听到此话,这把玩玉珏的手一顿。他眯了眯眼,笑容不减分毫,从善如流地接下去: “是本王想岔了,这朝廷要员的官司,都该是御史台管才是,尚未量刑之人,刑部的确不好插手过多。” 太子要把这事情扯到大理寺去,打的就是夏时正办事效率不高的注意。等这人都死在牢里了,夏时正也不一定查出什么东西来。到时候是非黑白还不是由着太子自己说?! 既然如此,那他就把这事拉到秦丰的名下去。但凡涉及朝中要员,这 御史台就有资格管上一管。 太子正欲继续反驳,把这事拖到夏时正的头上去。 但是他身后却是一声马嘶,紧随而来的是那叫人生厌的阴冷语气: “刑部没法管,那我御史台可够脸管这事儿,太子殿下?” 太子转过身,瞧见秦丰正下马走来。一派孤傲清贵的模样,这眼中似千年寒冰不化,叫人看了心底发寒。 太子不是一般人,秦丰这点威压不至于吓着他。但他就是看着秦丰不痛快,只恨当初那群草包没把人淹死在湖里,让他如今还能生龙活虎地与自己作对。 太子冷冷地回望秦丰: “秦大人手中的花朝一案还犹如烂泥似的理不清,继续管其他的事,倒也不怕吞不下涨破了肚子么?!” 秦丰接过贤王手中的玉珏,滴水不进地回: “为国为民效力,本就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我御史台的门面倒了,太子殿下尽可放心。” 他御史台的门面是不怕倒,但他太子府的怕! 如今还是当着田恩清的面出了这样的丑,那只老狐狸心里还不知怎么想的,怕是要心向贤王去了…… 太子飞快地扫了田恩清一眼,又将视线移回贤王身上。今日这人,他是留不住了,但他留不住的,贤王也别想讨好! “走!都给本宫进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太子厉声道,在一群府兵的簇拥之下入了太子府。 秦丰与贤王行过了礼,见他似有话想与田恩清讲,便主动出声邀了张志远: “张大人,关于花朝一事乃是你我共审,如今快到了大审之日,细节部分你我还得商讨商讨……” 张志远心领神会,还礼道: “确实该商讨。那么容下官告退了,贤王殿下。” 等秦丰与张志远一走,这场面上便只余了贤王与田恩清两人。 贤王率先开口,施施然行了小辈之礼: “日后,还请岳父大人多多指教了。” 田恩清哼了一声: “贤王殿下打的好算盘。” 今日这一事,太子爷颜面尽失,想必也知道自己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名声狼藉之人。他又是个心狠手辣的,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定是不让别人得到。 如此一来,想要保全田府 ,他便只能投诚贤王这边了。 本来今日田恩清待在自己府上,外头出了多大事,他都可以借口说自己没听见没看见,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但贤王却在今日来拜访,又引得他一起出了门。太子瞧见他与贤王站在一起,这心里怕是已经弃了田府这份助力了。 而且这只小狐狸,自己还没把女儿许配出去呢,这声岳父大人他倒是叫的顺口。 事到如今,田恩清也不想贤王他计较这其中的百般计谋,若是一个被太子视作眼中钉的王爷,心里头没几分城府,这才是叫人不可思议的。 他看着贤王,沉下语气道: “事情既然已成定局,老夫也不多说什么。老臣只有一句话:记得护好雪兰。” 听到他已经松口,贤王马上又是一礼,眸中更是带了几分真心: “是。” -------------------------------------------------------------------------------- 周语走在宫中,步履缓慢。 她今日刚与太皇太后说笑完后,并不着急回去,心想着看看这沿路的景致也是不错的。 毕竟这皇城最美的景,大约都在这朱红墙内了。 已经是四月初了,天气虽然不是很冷,却也算不得热,周语今日为了配合唱的曲目,却还是穿了一件淡烟素纱衣,行动之中手臂依旧有凉意。 她在途径的御花园里站着看了一会儿花,便觉得身子受不住,打算打道回府。 在走出御花园时,贤王与田雪兰却迎面走来,让她避无可避。 贤王此时与其他任何时候都要不同些,往日里他总是笑着的,今日却没了笑,十分专注地低头凝视着田雪兰。 田雪兰似乎正与贤王说着些什么,带着女儿家的娇俏,红晕染了双颊,叫人看着心动不已。 贤王的眼眸深情如许,简直能叫人溺死在里头。可惜的是,田雪兰却瞧不见他半丝半缕的神情。 只是,虽然田雪兰瞧不见他的深情,却能感觉的到他的真心。对着他满心信任的模样,也足以叫贤王宽慰了。 两人说话间,贤王瞧见周语走来,轻轻地拍了拍田雪兰的手臂,与她柔声道: “周姑娘来了。” 田雪兰循声望过来, 笑着与周语打招呼: “巧啊周姑娘,一早上就遇见了。” 她与贤王今日都去拜访了太皇太后,出来时碰见了便一起聊了几句。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有过几面之缘的周语,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真真是好运气。 田雪兰对帮过自己的周语很有好感,也因此一听到周语来了,便马上笑开。 她的笑容带着几分从未涉及阴私之人特有的纯善至真,叫看的人心里头都不由自主地舒坦。又或许是周语经历了太多的腌臜事,才会如同贤王一样对这份难得的干净心有怜惜。 她虽然知道田雪兰看不见,却还是按礼行礼: “见过贤王,见过田大小姐。” 贤王道了句: “无须多礼。” 田雪兰更是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亲昵地拍了拍周语的手背: “先前姑娘助我之事,雪兰尚未当面感谢过。如今定是要亲自说一声谢,请姑娘千万收下。” 贤王未曾知晓周语与田雪兰还相识,不由得望向周语。 周语扶着田雪兰,边走边与贤王解释: “周语愧不敢当,无非是举手之劳。那日与田姑娘在庙中相见也是缘分,姑娘衣裳脏了,恰好我又有,便赠与姑娘了。姑娘不嫌弃衣裳,是周语的福分才是。” “哪里的话,若非周姑娘,雪兰定是要在人前出丑了。” 田雪兰依旧笑着好生感谢了一番,就连贤王,都对着周语道: “还是多谢周姑娘照顾雪兰了。” 贤王的照顾可不是简单的客套话,如今太子对田府虎视眈眈,正是要提心吊胆的时候,但这种事情他与田恩清都不想田雪兰为此烦扰,故而都瞒着她。否则,今日一听闻她进宫,他何苦又巴巴地赶回去说自己落了东西呢? 但他与田恩清今日有不少事宜要商讨,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虽有其他亲信暗中护着,却到底还是不放心,多个人照顾总是好的。 周语明白贤王的意思,与他点了点头。又对着田雪兰道: “原来以往田姑娘都是这个时辰进宫见太皇太后的么?是周语懒惰起得太迟了,以后我便也早些起来,你我便可一起拜见太皇太后,回去的路上也有个伴说说话。” 田雪兰自是应好。 ☆、三一 田雪兰(六) 贤王在宫门处便与两人分开,另有要事离开了。 田雪兰对周语很有好感,主动邀请周语一同去她家坐坐,周语推辞不得,便欣然应邀。 原本周语与田雪兰都是各自坐马车前来,如今既然两人要一起走,那么一辆马车就够了。 周语考虑到田雪兰毕竟是田家大小姐的身份,若是坐了梅园的马车回去,指不定传出什么流言来,便主动弃了自己的马车,坐进了田雪兰的马车里。 她让梅园的车夫赶着马车先行回去,打算在田府稍坐片刻后再自行回去。 “我听闻周姑娘的除夕献舞是十分的惊艳绝伦,可惜我双目不能见,一睹姑娘的风采。但这心里,我还是想着要是有机会跟你讨教讨教就好了。如今你既上了我的马车,不好好与我说说,我可不让你走。” 田雪兰拉着周语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之情。她虽看不见,却听的比常人更加清楚。当初周语脚尖变幻的每一步都听在她的耳中,她能想象的出那恍若天人的舞姿。 被人夸赞总是叫人开心的,周语也不例外。她笑盈盈地回田雪兰: “难得见一个知己,田姑娘就是不说,周语也会厚着脸皮讨杯茶喝!” 两人在马车上有说有笑地坐了一程,到了一个转口处时,田雪兰的表情便开始凝重起来。 她重重地掐了掐周语的掌心,凑过去小声道: “姐姐,这车夫赶的路,似与往日不同。以往这个时候,还是直直走的,今日怎么就拐弯了?你帮我撩开帘子看看外头可好?帮我瞧一瞧我们是否还在东街集市。” 周语没从皇宫回过田府,自然也不知道这路该怎么走。但田雪兰却是日日走,熟悉的很。她听到田雪兰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的一角去看。 那马车外头只有泥泞的小路跟一片片小树林,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来人往的集市。原本随着马车行走的护卫与侍女们,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环顾四周,只有一个车夫背对着她们坐着。 那车夫察觉到周语的小动作,当即就从腰边抽出大刀对着周语砍来。 周语吓得跌坐进马车里,她反应过来后一脚踹向车夫,一边又护住田雪兰。 好在这个时候,秦知飞了出来,三两下就制服了车夫,还控制住了马,静站一旁等着周语的吩咐。 周语扶着田雪兰走下马车,细细看周 围的情况。这再往前就是密林深处了,里头不知藏了多少危险。看车夫的架势,是想把她们两人都拉入密林,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 能动手动到田家大小姐头上来的,这车夫定不会是只有一个人,他定是还有帮凶在里头。 但如今车夫已死,帮凶等不到人就会追出来,谁都不知道那帮凶什么时候到。是周语他们先回去,还是被留在此地脱身不得,根本就无法预料。 田雪兰出行都很低调,就连马车都只是一匹马的轺车,为了避嫌才在轺车顶上又加了帘子。如今就算是要逃,也只能两人共骑一匹马。 想到此处,周语又仔细瞧了瞧这拉马车的马,心中顿时又沉了沉。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马竟然还是西南马,近来皇城女眷出行都是这类马,只因它们性情灵敏而温顺。但是此马拖着马车能载七百斤,若是直接骑着马走,不过载重一百二十斤。 就算秦知不用骑马,她们两个成年女子也不会只有一百二十斤呀! 她们三人之中都没有一个是会赶马车的,带着马车走只能是拖累,但这马偏偏又不是个能驮重物的,真是急死个人。 情况危急,也容不得周语多想出别的万全之策。她当下就拿起那死去的车夫的刀,砍断了绑着马的绳子,把马牵到田雪兰的身边: “今日你我看来是不能好好叙旧说话了。田小姐,你把外衣脱下来,我与你互换衣服走两路。你先随着秦知出去,等出去了再叫人来救我。” 田雪兰闻言,立马就紧紧地抓着周语的手臂,沉声道: “姐姐待我恩重如山雪兰知道,但这车夫是我的车夫,有什么也本该是朝着我来的。雪兰怎可忘恩负义地抛下姐姐一人,让姐姐去替我冒这个险。” 没有人知道今日周语会上田雪兰的马车,因此这群人只可能朝着田雪兰而来。她虽然盲,却不傻,更不愿周语为她身赴险境。 周语感动于她的真心,下手却毫不含糊。既然说不服,那就打晕了让秦知护送走。 她一个手刀敲晕了田雪兰,扒下她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随手还蒙了面。周语处理完自己的衣着,又去扶起田家小姐,把自己的外衣给她穿上。 等做完这一切,周语问秦知: “你的轻功,带走田家小姐一人可有把握?” 秦知扛起田家小姐,掂量了一下,道: “ 七分把握,若是没人追杀。倘若有人追杀,带着人冲出包围便只有五分了。” 周语一边跨上马,一边道: “七分足够了,你且带着她先回去。往人多的地方走,小心四周。我骑着马回去,能引开多少是多少。” 左右无非是被砍几刀,反正她也死不了。比起她只是多几道难看的刀疤,还是田雪兰的性命比较重要。 秦知接到指令后,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他此时有些犹豫,按着主子的吩咐,他该保护的人是周语,这田雪兰是生是死与他何干?但主子也说过,要听周语的话,那如今她的吩咐就不得不从…… 想来想去,秦知还是掏出怀里的折子,作势就要点亮放出,好引救兵前来相助。 周语赶紧阻止了他: “你快带着人走,别放信号。我们的人在远处,他们在近处,这只会让他们察觉不对劲,来得更快。你先带着人出去,出去了赶紧带其他人回来救我。你放心,我死不了,定能等到你回来。” 秦知闻言,乖乖地收起了自己的折子,扛起田雪兰就往外飞去。 周语跨/坐上马,略为生疏地赶着马。等马熟悉她后,才渐渐放开步子跑起来。只是这马一般都是拉马车用,少有被人骑的时候,跑得极为缓慢。 等秦知带着田雪兰跑得没影了,这密林深处的那群也发觉了不对劲,一路沿着小路追出来。瞧见死在马车边的车夫后,又沿着马蹄印迹追上来。 周语骑着马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人团团包围。 那些人皆是一身绿衣,都蒙着面。藏匿在树叶丛中,很少能引起人的注意。 周语数了数,约摸有十七八个人,而且还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帮手前来。 她此刻没下马,只紧张地与他们呈对峙之势。周语也不敢开口,她不清楚这里有没有人熟悉田家小姐,怕一开口就漏了馅。 那群人不知为何车夫死在半路上,也不知面前这女子卖的什么药,不敢轻举妄动,一步一步慢慢地从四周包抄。 周语眼瞧着那些人就快冲了上来,干脆狠下心,拔下发上的钗子,狠狠地刺到马臀上。 虽然不至于死,但谁都不会乐意被人捅上几刀,能不被捅还是不被捅的好。 纵然是已经到了无处可逃的境地,她也要尝试着寻出一条生路来! 马儿吃痛,纵然是再温顺的马也被激出 了血性,长嘶一声就往人群外冲。 但这马到底只是个畜牲,在受惊之下晕头转向,竟又往回路奔去。 周语擎着缰绳,努力不让自己摔下马。好不容易颠簸着穿过了树林,还以为可以寻得一条出路,结果眼前却是一面墙,朱红高墙。 这林子,竟是倚着皇宫! 这帮人,竟敢在宫墙外,天子脚下追杀人! 身后的追兵已经纷涌而至,周语避无可避。她估计着秦知此时也该带着田家小姐脱了险,便跳下马,直面那些人。 她心里焦急,只是虽然默念了无数遍停下,那次能叫王夫人停下的能力此时却像是消失了一般,丝毫不起作用。 等人到了跟前,周语手中除了马夫的刀,就无任何可以依仗的东西。 ------------------------------------------------------------------------------ 秦知扛着田家小姐一路飞奔,这期间也有埋伏在周围的杀手出来阻拦,但都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被他几镖就解决了。 他心里着急周语还独自在里头,也没那个时间将田小姐送回田府再去通知秦丰,直接就扛着人回了秦府报信。 正巧的是,贤王也在秦府与秦丰商议。两人一见到昏迷的田雪兰,顿时都神色凝重起来。 贤王上前从秦知手中接过田雪兰,脸上笑意全无: “出了什么事?” 秦知嘴巴笨,说不出什么详细的经过,只满头大汗地对着两人下跪报告道: “归途遇刺,姑娘让我先送田小姐回来。” 秦丰脸色一变,上前急声询问: “那她呢?” “尚在林中待救。” 秦知的这话一出口,秦丰已然是脸色漆黑,眸中焦躁一览无余。 他竟是连与贤王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揪起秦知就走: “你来带路,叫上府兵,马上!” 贤王能理解秦丰此刻的焦虑,并不怪罪他的怠慢。贤王站在原地,抱着还昏睡着的田雪兰,脸上阴阴暗暗喜怒不知。 这人,手段未免太叫人反胃了些,对女人都能下狠手! 今日若是周语没事倒还好,要是周语出了什么事,按着秦丰的性 格,还不知道做出什么来! 欺人至此,他若不还太子一点颜色瞧瞧,那才真是寒了那些为他卖命的忠臣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看电视剧一直不明白,男主英雄救美时怎么不靠别人就突然找到女主的。这外挂开得,gps都植入人体了。 反正小语儿不会死,捅几刀就捅几刀吧,哦哈哈哈哈哈哈。 ☆、三二 田雪兰(七) 潜力,又叫做潜在能力,是个人能力发展的可能性,这种能力能在外界条件的刺激之下,通过某种因素发展成为现实能力。 周语从头到尾的能力,只有静止。 在她快被那些杀手们刺成刺猬时,这能力,总算是姗姗来迟。 她静止了这里的一切。 所有的落叶都悬在半空,所有的人都止在原地。 只有周语拿起了刀。 她不确定自己的静止能力能坚持多久,但她能肯定,现在捅十七个人,不需要她多少时间。 你看,人命总是如此轻贱,十七个人,眨眼间的功夫,就能全部一击毙命。 杀人也并不是难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会轻松很多,一把刀朝着胸口,入肉七寸就能将人捅得透心凉。 周语到了今时今日,才发觉原来自己也是怕死的。 她的身子如此诡谲,面对十七个人一起的围攻,她不敢尝试什么都不做地让他们捅。不是怕痛,只是……万一她是有死穴的呢? 万一,她是会死的呢? 尽管如今还并不知道,她的死穴是何处,但她岂能拿那个不知道去赌?她回来得如此艰辛,就这么还没完成心愿离去,该是多么不甘! 所以,拜托你们,去死吧。 比起死亡,本子所给的烈火焚身之苦算得了什么?!比起死亡,这无关于己的十七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她要活着!她想活着!她必须要活着! 周语在杀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能力已经快失效了。她能看到那个蒙着面的杀手惊恐的眼神,那微微颤抖的躯体。 他在害怕,可惜的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胸口那染满了别人血的刀子,一点一点地进入自己的胸膛。 他能感觉的到疼,感觉的到冷,却依然无能为力。 然后,他死了。 刹那间,树林里的树叶沙沙作响,除了这沙沙声之外,还有几声噗通重物倒地之声。 不多不少,恰恰好十七声。 周语体内似有火在烧,烧到了极致后,又跟刀割似的疼。 她手中的刀砰地一声坠地,身子站也站不稳,膝盖一软就是跪下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人奔来,将她轻柔地拥入怀里。可是此时此刻,她 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完全无法空出心思去回应他,叫他别担心。 她瑟缩成一团,没死,却是更加漫长的折磨。 杀一个人,疼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杀了十七个。 那是一场漫长到周语都快坚持不下去的折磨。 她紧紧地咬着牙,像是要把自己的牙关咬烂。 秦丰叫了几声周语,并未得到任何的回应,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却无能为力。 她的牙龈都咬得发白,等她挨过这场磨难,这牙还不知道怎么样。 秦丰抱着周语的手紧了紧。 他俯首下去,用力地吻上了周语的唇,撬开她颤抖的牙关,一遍又一遍地去安抚她。 周语迷迷糊糊之中,这口中就涌入那霸道的力量,带着她的舌头一起厮磨反复。她的意识不清,甚至都会伤到自己的舌头,唯恐伤着他,拼命地将他推出去,可他却一遍一遍探进来,安抚着她的气息。 周语发颤的牙时常伤到自己与秦丰,他们两人初次的吻,带着彼此的血腥味,更有血液与唾沫,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下,配着两人姣好的容颜,看上去靡丽而血腥。 周语起初疼的厉害,疼到快坚持不下去,求秦丰了解自己的痛楚。可后来,她的意识开始朦胧迷糊,那痛似乎变得飘渺悠远,只有口中一遍一遍的舔舐越来越清晰明了。 语言叫不醒她,他便用最原始的亲吻去唤回她的意识,去告诉她,多疼她都得坚持下来。 这个世界还有他。 别走,不准走。 周语,你不准走。 秦知带着自己主子到了林子入口后,他主子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知四处张望了一下,还在原地等了一下,怕自己主子跟丢了。结果又不知怎么了,自己眨眼间,主子就抱着姑娘从密林深处又走了出来。 他们两人看上去都很狼狈,尤其是姑娘,身上都是血,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血,看上去煞是瘆人。 秦知瞧见自己主子发红的双眼,还以为周语已经去了,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出一声。 秦丰抱着周语走到秦知的身边,眸中并无颓废之色,相反的,还是那般的阴狠毒绝。他的嗓子有些哑,唇角也有伤口,说话间时不时扯到伤处,带来隐隐的疼: “人我都处理完了,你进去处理一下尸体,半丝痕迹都不得留。” 秦知听到此话,心头一松。知道周语还没死,不然自己主子定不会用这般语气跟他吩咐了,上来没准就把自己连着做了。 他仰起头来,赶紧应下。目光瞥见主子的脸时却是一怔----主子的唇什么时候这么红这么肿了? 愣头青秦知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干脆就不去想了,发了信号召暗卫们过来处理尸体,其他的就当作没看见便好。 秦丰瞧秦知进去处理,便带着周语径直回了梅园。 他的府中也不知道贤王走了没有,而且府中人伺候女眷较少,并不适合带她去,还是梅园有晓晓在,懂的怎么伺候她。 他对梅园的熟悉程度足以让他绕开一切耳目,轻车熟巧地进到周语的房间里去,将她放在床上,又招来晓晓: “准备热水,替姑娘擦擦身子。这一天都别喊醒她,随时准备一些药粥。我要她一醒来就能喝到热粥,知道吗?” 晓晓对着这个煞神,从来都不敢直视,赶紧应下: “是,主子。” “明天倘若太子来找她的,就告诉太子,昨天姑娘在半途与田家小姐分开后,被我约去游湖,不小心落水了,需要静养。” 秦丰考虑到太子知晓了刺杀未成功,必定会找周语来商量对策。虽然在场的杀手都被清理干净,但周语在这个节骨眼突然不能见客,又没个理由,到底还是惹人怀疑。倒不如干脆就都推到他的头上去----周语是因为他落水的。 反正传出去也只会传成秦拔舌求爱不得,残害无辜姑娘落水受伤。太子参他一本,总比让周语陷入困境好。 晓晓对着自己主子的吩咐,从来都是除了是不应其他: “是,主子。” 秦丰本想等着周语醒来再走,可是这后续收尾工作却又等着他。贤王还等在府中,秦知的汇报也要听,日后该怎么加重对女眷们的保护也是迫在眉睫…… 他等不了周语醒来,只能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替她将床幔放下来后,快步离去。 “这么久怎么一个都没回来?本宫养的都是一群废物吗?!你,赶紧给我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在自己寝宫之中来回踱步,面上的焦虑一览无遗。 今日这事若是不成,那便是打草惊蛇,日后要再 想下手就难了,还会引来田恩清的不满。 倘若今日成了,虽然田恩清依旧是拿不下了,但这田府跟贤王之间必有嫌隙。这田恩清最疼爱的女儿,可是因为贤王而死,他就不信田恩清还能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扶持贤王! 可是这派出去的杀手们却迟迟没人回来禀报,这让原本胸有成竹太子越来越焦躁。 明明已经打探好贤王因事离开,绝对不可能陪着那田雪兰,她身边就几个府兵加几个丫头,派出去的可都是身经百战的杀手,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盲女吗?! “报!太子殿下,刚刚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 “快些让他进来汇报,这到底怎么回事?!”太子急急地走到门口,迫不及待地将人拉进来询问,“说,怎么了这是?这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一个孤女么?!” 探子被太子掐的生疼,却不得不快速汇报: “回太子殿下的话,密林里头空无一人,地上树上没有丝毫血迹。那被我们替换的车夫,马车,杀手们,一个都没有。土地都是新翻过的,找不着一丝一毫的线索,看样子像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处理过了……” “处理过了?!本宫的二十多名精英,你就一句话给本宫下了结论?!什么叫做处理过了!就算掘地三尺,你也要给本宫把究竟怎么了找出来!不然你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算了!” 太子揪起那探子,又狠狠地丢到一旁,满目暴虐之色: “给本宫滚!” 探子被太子丢的一个踉跄就撞到了柱子,后背瞬间就一片青色,疼得扭曲了一下面容。但此时太子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敢去招惹他。探子又赶紧低头,飞快地应了声是,飞身出去。 等探子飞出了好远,还能听见太子寝宫中传来的阵阵器具摔烂之声,叫人心底止不住发寒。 在这皇城,有多少人能一叶障目地让二十几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不被人发现? 太子不必细想也知道是谁的手段。 他气得又砸了一个金玉花瓶,看着御史台的方向,瞪得目眦欲裂: “秦丰!”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太子好冤的,他真不知道周语会跟田雪兰一起走,要是知道肯定嘱咐人家别杀自己这个耳目啊。 周语没被捅,开心了吧你们,我还是亲妈的。 ☆、三三 花朝节(五) 这一日之内,皇城内风云突变。 一方并不引人瞩目的小林子,几次三番有人进入,探来探去不知道在巡查些什么。 原本下了朝的几位重臣,更是在到了家刚换下一身行头后,又匆匆地换上,赶进宫里去,午饭皆是在马车里用的。 到了未时,这皇帝的书房里,齐刷刷地站了好些人,依次看过去,却是秦丰,张志远,贤王以及太子。 秦丰做事,定不会没把握就出口。而此次他一来,就让皇上把人都召齐了,想必手里已经拿捏了重要的证据。 皇帝还在用午膳时被秦丰与张志远的求见打扰,稍后又急着下诏把几人召进宫里来,这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他见人到齐了,便看了一眼秦丰道: “秦大人,现在人都到齐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开始吧。” 秦丰将手中写好的奏折呈上去: “皇上,之前花朝爆炸一案,已经有结果了。并非意外,此乃人为。” 皇帝沉着脸让太监接了秦丰的奏折,粗粗掠过一遍后,就勃然大怒地将奏折扔到了太子的脚边: “孽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对于这种事情早就经历得多了去了。他一撩袍子就跪在皇帝的面前,捡起奏折看了一遍,然后才磕头喊冤: “父皇!儿臣冤枉啊!” 他从下跪磕头到红着眼抬头求饶,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般,格外熟捻。 “这奏折里所写的都是信口雌黄的事儿,既没证物也没人证,随随便便就把罪名扣在我的头上,这怎么能算数呢?这些话套到贤王身上也都是适用的呀,还请父皇明察!” 太子就是这样的个性,没有十全十美的证据,死不认罪,并且无论如何都要将贤王一起拉下水,看不得他的好。 秦丰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人证物证自然也都备好了就等着传唤。 那两个买烟花制造问题烟花害死陈大人的人都找到了,就连吩咐他们去买烟花的小厮都被控制住了,在后面等着提审。 他们这一次不单单制造了烟花爆炸一案,死了朝廷要员,而且在后续处理问题上,更是杀了卖烟花的烟花商一家。这民间早就怨声载道,只求赶紧抓出罪魁祸首来狠狠惩罚。 但凡惹了民怨的官司,皇帝总是往重里判。 民声这虚无 缥缈的东西,一旦沸腾起来,改朝换代绝不是书面说说。 皇帝深谙这一点。 可是太子却不明白。 他自小就被无数人捧在手心长大,那些百姓与他而言不过是奴隶,侍奉他伺候他的奴隶。 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们都得给他捧上来----哪怕他是要他们的命。 百姓的贱民能为他的宏图霸业献出一份力,这是他们的荣幸。 皇帝见太子死不认罪,只能传秦丰: “爱卿,召人证物证吧。” 这人,是秦丰找了许久才找到的。 那两人为了躲避太子的追杀,身无分文什么都没带就躲进了岐山里头,住的是山里的山洞,吃喝皆是山上的东西。 岐山的后山不似前山那般和缓。那里地势险峻,杂草都有一人多高,要在一座山上找到两个人,十分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太子的人来捣乱。 秦丰叫人日夜不停地寻了这大半个月,终于在一个岩洞里找到了两人。他们像是在岩洞里迷了路,被找到时都已经昏迷,大约是饿了好几日了。 秦丰把人带了回来,喂养了几日,等人恢复了元气后,没怎么逼迫就使得他们招认了。 太子对下人如此无情无义,也难怪他们会有叛主之心。 难找的是那证物,这两人制作问题烟花的器具。 两人当初制作烟花皆是在太子府中,在他人的监视之下完成。这完成之后,所用器具自然是被太子销毁了。 说是销毁,其实并不是完全的毁掉。那些铁具或许能被铁匠融掉,石具却并不能被火所容。而且当初为了实验爆炸效果,还在太子府后院进行了几次试验,那里的假山都有被硫磺熏过的痕迹。 只是,太子府的假山可不怎么容易到手。 于是剩下的,便只有那些石具了,尤其是捣过硫磺的臼。 为了防止硫磺散出来溅到其他材料而引发爆炸,那臼是特别加了高的,因此很好辨认。 但是太子也足够狡猾,既然毁不掉,那便转移到一个安全之地就好。他在事后请人将石臼雕成了花瓶,装饰了金玉后送给了太皇太后献孝心。 前几日贤王进宫拜访太皇太后,为的就是那个石臼花瓶。 好在太皇太后很宠爱贤王,二话不说就给了,只是嘱咐贤王要早日归还,不得弄坏了太子的一番 心意。 今日这人证,是秦丰带上来,那物证,却是贤王提供的。 秦丰吩咐下去,把人证带上来之后,又在皇帝御前行礼呈情道: “皇上,这两人乃是当初花朝爆炸一案的主犯,臣都已经审问过了,这两人也都签字画押了。而石臼虽然被用作花瓶了好几日,但是因为之前捣过硫磺,底下还有洗不干净的残留物,因此一直未能养活□□去的花,这些太皇太后宫中的宫女可以作证。最后这白绢之上所呈现的,乃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刚分离出来的臼底硫磺残留物,太医院主事亲证也一同在此。” 但凡是太子能想到的找漏洞的地方,秦丰都事先替他想过了,还特地叫了审问人员让相关人员一一签字画押。 这一次,太子完全避无所避,他找不出这一局的漏洞来,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秦丰,恨不得唾他的血肉。 秦丰,又是秦丰,总是秦丰!一次次地坏他的好事! 总有朝一日,他要一把火焚了秦府上下,让他再也不能作乱!哪怕他死了,也得请个术士日日咒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方才解恨! 皇帝听过人证的话,又见过物证后,气上心头,走下龙椅直接给了太子一巴掌。他喘着粗气,脸色涨红,像是气极: “孽子!孽子!你怎可如此轻贱人命!” “那可是陈大人呀!户部尚书!陈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是让你这么对待的么?!” 气头上的皇帝还想反手再打一巴掌,这太监突然就进来通报道: “皇上,门外兵部尚书黎大人求见。” 皇帝烦躁至极,头也不抬地回: “不见!没看见朕正忙着吗?!” 小太监却道: “黎大人说了,有重要的事汇报,是关于花朝爆炸一案。” 听到此话,秦丰与贤王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是一沉。而太子的脸色略有缓和,颇为得意地看了秦丰与贤王一眼。 黎战能来,就说明他有化解之策,今日这事,贤王定是不能如愿以偿了! 皇帝带着火气走回龙椅上坐下,呷了一口茶平复心绪,这才道: “宣。” 黎战匆匆进来,见太子脸上的手印便知道事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好在看太子的眼色,他还没招认,事情尚有回旋之地。 黎战一进来就跪在了太子身 边: “皇上!教不严,师之过。太子御下无能,是老臣之错呀!” “御下无能?他都胆大妄为到残害朝廷要臣,这还只是御下无能吗?!” 皇帝怒火滔天,但碍于黎战到底与他一同打江山,得留几分颜面,没发作出来。只是这说话间的怒气,足以让黎战明白,太子这回真的触着逆鳞了。 黎战心思转得飞快,早些日子他就告诫过太子要韬光养晦一步步来,他就是吃不得亏!自己损失了一部,非要贤王也失一部! 如今可好,火都烧在自己身上了! 但他与太子到底是一队的,太子做得再差,也得由他来圆,绝不能让太子在这里就倒下了。 黎战跪着上前几步,对着皇帝叩首: “皇上,老臣也有话要问人证。” 皇帝哼了一声,表示问吧,左右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了。 黎战于是起身,走到两名人证面前道: “你二人口口声声说是太子爷吩咐你们制炸药,在制炸药期间你们可曾见过太子?你们可敢说是太子亲自吩咐你们制炸药的吗?!” 太子这样身份的人,岂会自己去吩咐下人做事情?自然都是传命令给亲信,让自己的亲信去代为传递。因此黎战如此一问,那两人只能喏喏地回答没见过太子。 黎战接着又发问: “但是你们却看见了太子府的大管家陈福是吗?他是否是一日三餐地来监察你们制作炸药?你们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是的。 于是黎战对着皇帝就又跪下了,眼都不眨地开始转移脏水: “皇上明鉴呀!据老臣所查到的证据以及秦大人张大人给出的证据来看,这事太子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完全是太子府上的管家,陈福一人所为!陈福乃陈大人的侄子,两人因政见不同早就互相不满已久,故而陈福宁愿给太子爷管家也不愿意在陈大人手下办事。此次花朝爆炸一案,皆是陈福冒用太子名义以报私仇所为,与太子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呀!” ☆、三四 花朝节(终) 好一个替罪羔羊! 把脏水全部泼到管家身上,自己却抽身事外! 秦丰闻言,立马下跪道: “臣也觉得黎大人说的十分在理!陈舟管家的确能在太子府中开辟出一个院子让外人使用而不被太子知晓。也确实是能知道陈大人那日会因为跟太子闲聊了几句而晚些到烟花大会的现场,连爆炸的时间都控制的那么好。尤其是我朝明法严格控制运输的那些火药,身为太子府的管家的确是随随便便都能得到一大堆。” 他口口声声在赞同黎战的话,说的内容却是把黎战竭力想要避免的漏洞都一一挑明了。 好一个秦丰!短短几句话间,就能飞快地揪出把柄来,再加以利用,把形势再次拉向贤王那边! 黎战赶紧又补上: “皇上明鉴,这陈舟都已经认罪,证人物证老臣也都带过来……” 他话说到一半,猛然惊觉自己失言。这件事情是皇帝交给了秦风来做,就连与他一同负责新的户部尚书任命人选的张志远都不敢插手相助,他一个没被任命协同的却在一个劲起劲。 这不单单只是越距,这简直就是在对着皇上指手画脚了啊! 自古以来的君王,有哪一个是乐意被别人指手画脚的?!再说下去,不是帮太子,而是害太子了。 黎战急急地收回了话尾,别无法子,只能道: “皇上,老臣失言。该怎么论断,皇上自有圣断。” 皇帝轻飘飘地看了黎战一眼。 黎战虽然与他一同打下江山,功劳不小。但是……也只是虽然。 这一件事,皇帝现在也看得分明。这贤王想让太子吃一个大亏不假,而太子做了这件事情也是不假。 秦丰近些日子以来,因着新户部尚书的事情与张志远与贤王都多有走动,虽然看不出他是否已经站队贤王,但他要是投靠太子是断断不可能了的。按着太子的性格,他必定不被信任。如此一来,他投诚贤王的可能性大些。 又或者,他能继续保持中立。 自然,如今秦丰的立场还不是重点。证据证人都在堂上,怎么处置太子,给百姓一个交代才是最重要。 皇帝沉默下来,这大殿之中更无人敢开口说话,只能一同陪着沉默。 过了许久,皇帝才再度开口,语气森然: “李稷目无王法,身为太子 却纵容下属为非作歹,残害朝廷要员,虽不知情,却难逃其责。即日起,削减府兵三成,收回太子虎符,禁足一月,不得外出!” 这一番话下来,几人都是面色郁郁。 对太子而言,虽然他保全了名声,但是却失去了实质性的虎符。手里没了兵权,还被削减了府兵,这让他这个太子当得有名无实,确实是严惩了。 可是对于贤王而言,皇帝虽然拿走了太子的虎符,但也没赏给他。况且李稷还顶着太子的名号,这虎符还回去还不是几句话的事? 皇帝每次惩罚,都像是丈量好了他们两方的底线,永远不会让两方都满意或者都不满意,这样的惩处自然是挑不出错来。 太子性子急,还想再说些什么。皇帝见此,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甩袖就要走。 张志远见此,忙递上自己的奏折: “回皇上的话,这是臣与秦大人新拟好的户部尚书人员……” 皇帝在气头上,自然懒得翻看,直接摆了摆手道: “准了,朕信爱卿的眼光。既然都没事了,都回去吧,别杵在这里,看得朕心烦。” 太子之怒,岂敢无视?众人皆是纷纷行礼回了是。 黎战堪堪拉住了还想上前的太子,不让他冒冒失失地追上去。 他这一把老骨头陪着跪了这么久,还招惹了皇帝的猜忌。今日这事,多多少少都是得不偿失。 黎战拉住太子,面色难看地扫过秦丰贤王等人,强行带着太子往宫外走去。今晚的太子府内,怕又是一夜无眠了。 等黎战与太子都离开后,贤王才与秦丰攀谈: “姑娘如何了?” 秦丰也不知道周语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瞧着她的脸色,这几日都怕是缓不过来了。 但这情况绝不能告诉贤王,若是贤王觉得愧疚要去探望一下周语,周语昏睡之中有什么异常惹了贤王的怀疑就不好了。 因此秦丰只能回道: “无大碍。” 贤王拍了拍秦丰的肩膀,真心实意地道谢: “今日之事,多亏了姑娘救了雪兰。倘若她能见客了,务必让本王亲自谢谢她。” 秦丰应了一声,随而很快就请辞。贤王也知道他心系周语,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他回去了。 贤王起初只是怀疑秦丰与周语,这两个外头传的 都快打起来的人,怎么突然间秦丰就跟他举荐了周语。 到了后期才发现,只要事关周语,这个一向铁血毒舌的秦大人总是有几分异样----这异样,与他自己听到雪兰时的表现都相似的很。 贤王便渐渐地把两人联系到了一起,再看两人的默契,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到了那日秦知通报时秦丰的急迫表现,贤王已然能肯定他们两人间有情了。 纵然是秦丰这样的人,也有一天竟然会对一个女人百般上心。 贤王无声地轻笑了一下。 谁说不是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贤王又苦笑了一下,拢手入袖,无意间摸到一块玉珏,这才想起那日太子走后,秦丰又把玉珏还给了自己。 太子那日是被气急了,没仔细看,还以为自己玉珏被人偷了送到了他们手里。其实这不过是一块假玉珏,为的也是损损太子颜面,让他没脸继续去田府提亲。 真正的玉珏温润如水,这冰凉的石头一摸就能摸出差异来。真正的玉珏还在太子府中,因此今日,秦丰与他谁都没拿那日的事情说事,也没打算让皇帝知道。 今日之后,就算是太子回过神来,他也得被禁足一月无法面圣。一月之后,这事情谁还说得清? 周语这个计策想得高明,让他拉拢了田恩清,又让太子失了名声。只是那日去叫喊的姑娘,这些日子怕是不能出现在人前了。 贤王叹了一声,随手就将玉珏掷在了地上,神色淡漠地吩咐小太监道: “本王不小心摔碎了一块石头,你叫人过来扫干净吧。” 他既然敢摔,这里的人自然都是自己人。见到主子开了口,一个个都手脚麻利地进来收拾,不消片刻半丝痕迹都没有了。 贤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跨步出去。 ------------------------------------------------------------------------------------ 田府相较于其他府邸而言,处处都彰显着别致精细。 整个府邸基本没有门槛,田恩清在田雪兰小时候被绊倒过后,便吩咐下人拆掉了门槛。又恐她待在府中闷,四处搜寻好玩的东西,好看的花儿往女儿院子里腾。 如今看田雪兰的院子,阳光是整个田府最 好的,屋子是整个田府最别致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显得格外好看。 贤王到的时候,田雪兰正在庭院的石桌上写字。 她虽然瞧不见,但是琴棋书画却是样样精通,这字也是自成一股气韵,叫人看了难以忘记。 贤王没叫下人通知她,含笑站在门口看着她写,瞧着她站在这一院子的花草之中,却依旧毫不逊色。 等田雪兰写完一张,贤王才走到她身边去,拿自己的帕子为她擦了擦被墨汁弄脏的手: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写?也不叫个人陪着你。” 田雪兰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贤王来了,此刻站在石桌边上乖乖地由着他擦手: “雪兰见过贤王殿下,回殿下的话,写字这种枯燥的事儿,小丫头们都不喜欢,干脆就让她们出去玩了,省得打扰了我的清静。” 贤王与田雪兰自小相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此举动亲昵也不会在意。 只是后来贤王及冠建府,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又怕太子因为他而去伤害田雪兰,才逐渐有些疏远了。 可就算是想要疏远,他的眼睛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今日来,是因为两人的事基本定了,他想着还是亲自来通知田雪兰一下的好: “不必如此多礼,还像小时候那般就好。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的事……我已与你父亲商议过了。” 田雪兰闻言,抬着无神的眼眸望着他,有几分不解: “我们的事?” 贤王顿了一顿,才想起自己都没与她吐露过心意,不由得面上有些赧,赶紧补充道: “雪兰,你可愿嫁我?” 田雪兰怔了一会儿,像是被惊到了。 那一刻她心里头闪过许多曾经相处的片段,也想起很多长大后疏远的心伤。她在自己脑海中描绘了无数次思念了无数次的人,在今日终于与她道:你可愿意嫁我。 她是一个盲女,而他是要干大事的王爷。她不能帮他打理内府,无法陪他招待客人增长颜面。她不知道他的喜欢能护着她多久,也知道喜欢他会很累很辛苦。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还是想喜欢。 “我愿意的。”她听见自己道。 往事难洗,何况是他。 作者有话要 说:要不是田家妹子心仪你,不是我说,就撩妹技能贤王你必须跟秦拔舌好好学学了。 ☆、三六 上巳清明 贤王与田雪兰成亲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是在五月下旬的一天。 那个时候,太子也刚好结束禁足,天气又不是特别热,护国寺的方丈也说那是个好日子,贤王与田雪兰在那日成亲是再适合不过了。 自从婚期定下,太子又在朝中失利后,贤王的日子过得总算是轻松了些。 可是他的日子轻松了,秦丰的日子可没有。 周语元气大伤,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加上她本就没了心跳体温,起初几日秦丰每次去看她,都以为她就那么去了,急得恨不得再回一次混沌去找解救方法。 好在三四日后,周语醒了过来,秦风一直悬在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放下了。 说来也巧,那日秦丰正好下了朝,按着这几天养成的习惯往梅园走。 他一进门,心里头就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待他抬起头时,周语已经倚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了。 秦丰心里头一松,一边吩咐晓晓下去把吃的拿上来,一边大步走过去,在周语的床边坐下: “感觉可好些了?” 周语在挨过了惩罚后,之后的事情全然不清楚。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几个时辰罢了,好笑地看着秦丰: “睡了一觉起来,身子清爽很多。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呀?” 她看秦丰这如同对瓷娃娃似的态度,好半天才回过神: “难道我睡了很久吗?” 秦丰深深地看着她,看得周语双颊绯红后,才移开自己的目光望向她散在身后的长发,带着几分调侃道: “不久,你可以再多睡几日,反正我等的起。” 周语叹了一声: “看来我真的睡了很久了。” 随后,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苦着脸皱着眉头就要下床: “完了完了,我的那些汇报可都还没看呢!睡了这么久,这呈上来的报告该攒成什么样了啊……” 她的脚才踩在地上没几步,就被秦丰从后头拦腰抱起,又带回床上去了。 秦丰将她抱到床边坐下,十分不满地挑了挑眉看她: “你以为我每日来你这儿,就是为了看你流哈喇子的么?除了今日报上来的还没看,其他的我都替你处理了。” “那我就看今日的啊。你早朝都下了,今日不给太子传去一些消息,回头又该来找 我了。” 周语坐在床边,作势欲走,再一次被秦丰按了回去。她有些迷茫,抬起头看着秦丰,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秦丰叹了一声,走了几步取了她柜子里的袜子跟床尾的鞋子来。他蹲在她的床前,仔仔细细地将那白色的棉袜套到这一双白嫩嫩的脚上,又给她穿上绣花鞋: “地上凉,你穿上再走。” 等做完这一切,秦丰才拉起她往书案那边走,边走边与她说: “你睡着这几日,花朝一事处理结果已经下来了。太子被禁足了,还失了虎符。这些日子他都不能出门找你,只能靠你给他递消息进去。贤王与田雪兰成亲吉日也下来了,在五月……” 他将这些日子的变化都细细与她说了,省得她再去翻卷宗一一看过去那么伤眼。 周语认认真真地听着他讲,等他全部讲完后,又把自己手边的茶推到他的面前: “秦丰,你是不是第一次给女子穿鞋?” 秦丰被她没头没脑的这一问问的顿了顿,尔后才像是十分嫌弃这个问题似的地回: “你觉得那些女的配我给她们穿鞋?” “嗯,我也料到了。”周语道。 她弯下腰去,憋着笑将自己左右脚的鞋子互相调换了再穿上: “能把绣花鞋给人穿反了的,绝对只有您秦大人了。” 秦丰沉默了一瞬。 他站起来,眯着那双好看的狭长凤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语,极为傲慢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留下周语一人,顾自在房内拍着书案大笑出声。 晓晓端着吃食进来,听到她便问: “姑娘什么事这么开心啊?您睡了三日半了,可急死我了。主子也是日日来看您,怕您有什么闪失。” “没什么大事。”周语回道,她敛了笑意,看晓晓端过来皆是些冷食,便道,“可有些热的?我今日起来才觉得饿,吃冷的怕伤了胃。” 晓晓为难地解释: “姑娘,您若是早些日子起来,这粥点饭食确实都是按着主子的吩咐替您温着的。可今日是寒食节,厨房大娘做完做完吃的后就熄了灶。方才我瞧见主子问了问他的意思,是否偷偷开个小灶替您热一热。主子说礼制不可废,看您这么有活力的模样,吃冷的想必也能吃得很欢……” 周语一听,就知道这人又 生气了。 不过,既然是寒食节,那的确只有冷的吃了。她也不在意这些,无非多嚼几下再咽下去就是。 只是……没想到她一起来都是寒食了,那么接下去就是上巳与清明了。 上巳节是朝廷各官的节假日,那一日在家中沐浴袚禊,换上新衣新官服,以驱除不洁,病灾等等。宫里头想必也会进行祭祀祈福事宜,而这祭祀上用的舞可就不是周语这样身份能上去跳的了。 这舞是跳给苍天祈福用的,一切事宜都得有身份的人来。主持的必须是护国寺的老住持,而那舞人须得是宫中养着的宫伶,从几十个宫伶中挑出四个身子干净长相端庄的去祭祀台上跳。 由于这祭祀的舞要求舞人全程都得半蹲着跳,一跳又往往是好几个时辰,没十几年的功力少有人能承受的了。 周语未曾系统地学过祭祀专用舞,但她瞧过往年上巳时舞人跳舞,半蹲身子,步伐缓慢优雅,还要随时防着踩到那曳地的裙摆摔倒,着实累人。 上巳再过几日又是清明,人们在上巳祈福祭祀上天,在清明祭祀先祖祈求保佑。清明祭祖自然又有祭祖的舞,这祭祖的舞可不能由祭天的那些来跳,否则便是把上天降了身份跟祖先一个等级,说是会有天谴。 总而言之,宫里头这些日子该是忙坏了,要准备两场仪式不说,还得准备朝中百官的新官服分发下去。 而如今朝中无太子,这担子自然就落到了贤王身上。担子一旦落到贤王身上,可不是就落到了秦丰与周语的身上了吗? 周语舒舒服服地睡了几日,醒来就要卖命地干活。她心里幽幽一叹,只道自己干嘛这么早醒来,干脆一觉睡过清明,醒来也能轻松些。 不过,如果她真睡那么久,醒来后秦丰这两头跑定是要瘦一圈了。她今日瞧他,就觉得秦丰腰身又细了许多,再瘦下去可真比她还瘦了。 周语想到此,又问晓晓: “上巳快到了,你家主子新衣备好了吗?” 晓晓一边将饭菜布好,一边道: “姑娘,您是知道我们主子的。整年就几件官服换着穿,少有穿便服的时候。前些年二夫人还会做新衣给主子,如今二夫人年纪大了做不动了,便再也没人帮主子做衣裳了。今年的新官服听说是到了,与往年并无大的变动,还是紫服与獬豸冠,配青荷莲绶。不过今年主子的紫服上多了两章,有七个章纹,与侯伯同。如此看来,虽然皇 上还不准备把秦侯的爵位传给主子,但对主子还是重视的。” 周语闻言,不由得心里多想了一下。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少事都是由秦丰经手,结尾却是偏向贤王的。皇帝的性子必定会怀疑秦丰,虽然不至于彻底对他丧失信任,但如何还会给他多两个章纹这种变相晋升呢? 她想了想,又问: “多了哪两个章纹?” 十二章纹之中,除龙是皇帝专属无二人可用之外,其他章纹代表的意思各不相同,莫不是皇帝在章纹之中有隐示? 晓晓答: “先前主子用的是五章:月,星,宗彝,藻,火以及黼。今年多了日与黻。” 这官服上,日月星都代表着皇恩浩荡,因此不必多想。宗彝象征忠孝美德,藻代表文采,但凡有品级的官服都会有,也不必多想。火乃光明,并非秦丰一人有,因此可以略过。只有黼黻这两样只有御史能有,前者象征判断力强,做事果决。这后者则是表示被恶向善,明辨是非。 两者意思相近,只是黻比黼多了一个意思:知错就改。 倘若黼黻一同赐下来,还不至于让人多想。无非都是十二章纹里的,都表示着吉祥。但皇帝偏偏却不在之前赏赐,而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再进行赏赐,这表面上看着像是恩赏秦丰侯伯之仪,暗中分明是在告诫秦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要多管啊。 周语心里头已经明白了秦丰的处境,只怕皇帝对他起疑心不会久了。在此之前,秦丰需得动作更快些,在自己失去圣宠前,帮贤王奠定朝堂基础。而太子不在的这个月,乃是最佳时机。 周语左想来右想去,这个月不但有寒食上巳清明,还有朝中洗牌的暗流,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轻松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节撒糖加科普,今天这么迟的原因,对的没错,我在谷歌那几个字怎么念…… 来,狂三小课堂,跟我一起念: 袚禊(fuxi前者第二声后者第四声)宗彝(yi第三声)獬豸(xiezhi都第四声) 黼黻(fufu前者第三声后者第二声) ☆、三六 田雪兰(八) “贤王,上巳将近,这仪典祭祀之事,可都办妥了?” 一早上,皇帝就开了头。这祭天向来都是天家比较注重的仪典之一,皇帝自称为天子,天子天子,若是祭天出了事,如何还能以天意自居? 贤王出列一步行礼道: “回父皇的话,万事都安排妥当。” 这祭祀仪典天家看得越重,越舍得花本钱下去。如此一来,便有更多的油水可以捞。这是个肥差,往年都是太子把持,如今到了贤王手中,可让他的府银好好充实了一番。 皇帝闻言,面有欣慰: “很好,吾儿如此能干,朕心甚慰。” 在太子禁足的这段时间里,贤王帮着皇帝办了不少大事,件件都做得极为出色,让皇帝对他的印象大大加分,觉得他不但能扛得住太子的打压还能如此效力,实在是难得。 听到皇帝对贤王赞赏有加,这贤王一派的官员脸上都是喜气洋洋,而太子那边以黎战为首的那些人则是面色郁郁。黎战还稍微好些,毕竟经过风风雨雨,这面上不动声色,叫人寻不出什么差错。他身后那些年轻官员则是气愤一览无余,只道贤王抢了太子的功。 下了朝后,两派人各自回去。如今太子那边虽然被禁足,但是皇帝并没有禁止臣子进去探望。每日一下早朝,还是准许臣子进太子府去汇报一日所闻,省得太子一月之后出来,对朝事茫然不知。 听到今日皇上又赞许了贤王,太子气得掷了手中的茶盏: “师父,您看父皇都宠成什么样子了!这像话吗?!先是秦丰,竟赏了他七个章纹,他只不过是一个御史中丞啊!如今又是贤王!父皇这是要忘了我呀!” 黎战见此,恨铁不成钢地斥道: “急什么!如今你这太子的名头还在你就是太子!现在虽然势弱,但你还有母妃!皇后娘娘在后宫掌着!你是嫡出的长子,若是没什么大过错无人可以越过礼制废了你!” “可是父皇能!这天下是他的天下,他一句话能叫我生能叫我死!若真如师父说的那样,他为何还要扶持一个王爷来与我平分朝堂?若不是他暗中准许,谁有资格能与我同尊!” 这几日的禁足已经让原本就是急性子的太子焦躁不已,这思绪也都乱成了一团,他满腔愤恨,恨不得马上飞出去亲自杀了贤王永绝后患。 “太子慎言!你不能对你父皇生怨!一旦叫他知道了,那就真的永 无翻身之地了!等你成了皇帝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今给我好生安分些!宫中之事自然有我跟你母妃把持,你且放宽心,不足一月定将你放出来!” 黎战不紧不慢地劝道,他像是已经有了什么好法子,胸有成竹。 太子对黎战一向敬畏,见他这般表现,心里就像吃了定心剂似的。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对着黎战行礼道: “如此,那就拜托师父与母妃多多帮衬了。”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黎战也不忍责怪过多,只又宽慰了一句: “你只管放心。” 果然,不到五日,皇后就跟皇上请求回娘家探望。 这皇后回娘家省亲,按礼制是需要夫婿也就是皇帝陪同,可皇帝近些日子忙着很,往年也都是太子代为陪同,自然今年也不例外,由太子陪同回去。 如此一来,太子的禁足便算是解了。 皇帝在太子回来后恢复上朝一事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其他臣子看在眼里,自然不会没眼色地跑去找刺找难堪。贤王就算心里难受,也只能忍下不发作。 好在几日后的祭典事宜都还掌握在他的手里,太子就算出来,这几日也就只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待着。 几日后,上巳祭奠在宫门外举行。 舞人分为童男童女,从朱红台阶上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高台四角。他们的衣袖衣摆皆缀有铜铃,每走一步就是一阵铜铃脆响,像是尘世间为神开道的使臣,叫人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等四人站到高台上后,这铜铃响声便停止了下来。四人缓缓下蹲跪拜叩首,朝着东方行了大礼后,才站起来,而此时已经是半蹲的站姿,手中的折扇也是半开,扇柄的流苏自腕间流至华服宽袖间,随着手臂的外伸垂下,看上去优雅清贵极了。 待握着扇子的手朝着外完全伸直,他们四指在上扇面在下,腕间微微一震,又是一阵铜铃脆响后,这祭祀之舞便开了初场。 这祭祀之舞要持续两个时辰,期间舞人不得下场,看的人也不可离场。众人需得直身挺坐,等这漫长清雅的舞结束后,方可以饮茶吃食离座。 皇帝坐在首位,他的身侧自然是皇后与太皇太后,再过去便是太子与贤王。秦丰与黎战同坐,周语则是站立随侍太皇太后。 今日乃是祭典,台子又设在无处隐身的平坦之地,因此个人的暗卫都带不得,只能加强四 周防卫力量来保护侯爵皇帝的安全。 秦丰与周语也都没带暗卫,权当给他们放一日的假了。 等一场舞下来后,几人都被晒得不行,尤其是周语与秦丰,这两个晒不得的,差点都快晕厥了过去。 一结束,众人便纷纷涌回宫中,去收拾妥当的偏殿饮茶消热。由于进偏殿的人太多,周语与秦丰贤王等人分开进殿。 她先搀扶着太皇太后休息后,自己才有空去偏殿喝一碗酸梅汁。 可她这酸梅汁才喝了一半,就瞧见贤王匆匆赶来: “周姑娘,你可瞧见雪兰了吗?” 在祭祀仪典之上,周语随侍太皇太后,田雪兰陪着太皇太后,两人还说笑了几句。可这仪典结束之后,太皇太后担心田雪兰的身子,早早地让她退下不用陪了,周语自然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见贤王一脸的焦虑,周语抬眼望去,发现秦丰也正望过来。他压低了眼,缓缓地朝着她摇了摇头。 周语心中咯噔一下,环顾四周,果然也没瞧见太子的身影。 周语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喝完手中的酸梅汁就起了身: “殿下您与秦大人现在外殿找,我是女眷,进的了内庭,我去内庭找。” 因着随侍太皇太后,又加上太子与皇后说过与她便利,周语往日里在宫中进进出出也没什么人阻拦,早就对宫中摸得一清二楚。 她清楚地知道哪些殿是进不得的,哪些殿是可进的人却多的,哪些殿是可进的却人少的。 周语在路过冷宫时,隐约听到了里头传来的阵阵吵嚷声。她步子一顿,两步并作一步朝着冷宫走去。 临到冷宫门口,周语每走一步,这心里便是一沉,走到冷宫口时,已是骨节捏的发白。 原本微弱的声音随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进而逐渐清晰,那声音根本就不是什么吵嚷。 那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呻/吟。 这般生不如死,这般绝望的声音,充斥了周语的孩提时代,又充斥了她的豆蔻年华。 她是在腌臜之地站着的人,明白的很。 这样的声音,她为什么偏偏又如此熟悉?!她多么想不认识不知道不晓得这个声音!她多么想自己此刻只是碰巧撞见了后宫私情! 周语颤抖着手,甚至不敢去推开那扇破败的宫门。 但她终究还是推开了。 那扇破破烂烂的门,甚至都发不出一声吱呀声去惊扰门内的人。 在这宫墙之外,祭天的仪式还在庄严地进行,高香金佛从高处俯视着人间的一切。 而这宫墙之内,一个盲女却被那蟒袍之人压着,断断续续的呻/吟从破碎的喉咙里传出,却传不到墙外的金佛耳中。 周语踏了一步。 这冷宫之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原本正在律动的人带着狞笑停止在了那里,而他身下之人的绝望却止不住地蔓延。 她止得住时间,却止不住无声无息如墨般浓烈的绝望。 周语哽咽了一声,连拉带扯地将那个浑身淤青下身血肉模糊的人从太子的怀中扯出,用自己的外衣给她裹了裹,跌跌撞撞地带着她往外跑。 周语与田雪兰同是女子,力气本就不大,她还得小心地避开那些人群,走得极为缓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周语就听见了身后匆忙的步履声以及太子气急败坏的声音。 周语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田雪兰却依旧是木讷死寂的模样,她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声。 秦丰不在,贤王不在,周语带着人跑不动,只能就近找了处没人的宫殿躲进去。 周语将田雪兰放在地上,颤抖着手不知道能碰她哪里。田雪兰一身都是青紫,周语唯恐下手重了伤着她。但田雪兰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任由她拖了一路都没叫喊。 也或许是她的嗓子早就哑了,已经叫喊不出声音了。 周语眸中的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打下来。她轻轻地抚摸着田雪兰的脸,唤道: “雪兰,雪兰,你听得到我么?” 田雪兰听到周语放柔了声音的问话,这才略有所反映,痴痴呆呆地转过头来朝着周语的方向,满脸绝望地对她道: “姐姐……我脏了。” 周语闻言,呜咽了一声,俯身去抱住她冰凉的身子: “不脏,雪兰不脏。我们回去洗洗,洗干净就好了……” 田雪兰瑟缩了一下,她像是倦极了又像是在害怕,倚在周语的怀中,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 “姐姐,有人打我……他们打我……我瞧不见,瞧不见。好疼啊……把我的衣裳还给我……爹,我要爹……” 周语心头痛的要命,紧紧地抱着她,哄她道: “没事儿啊,没事儿。等他们走过后我们马上就去找你爹爹,找贤王,找太医。雪兰你可别睡啊,不准睡,千万别睡,我求你……” 可是,田雪兰没有回周语的话。 她再也回不了了。 周语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上笼上死人才有的青白之色,看到她那睁着的眼中布满黑气沉沉。 五月她就要成亲了啊。 她前些日子还来找周语商量该在嫁衣上绣什么花用什么绣法。 她像天底下所有待嫁的女孩儿一样,带着羞涩与幸福,等着自己的如意郎君来娶自己过门。 她本该是得到幸福的…… 可她再也得不到了。 她甚至都未曾见过这个丑陋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一眼。 她只有十六,这般豆蔻的年华。 周语抱着那冷冰冰的身子,她冰冷的体温温暖不了田雪兰,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她。 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些方啊,这章不会被吞吧?我写的很隐晦了好吗?! ☆、三七 田雪兰(九) 贤王比秦丰更早寻到她们。 他在门口唤了一声,只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后,这心里的不安瞬间就布满了全身。 他意识到了什么,脑中顿时像是有什么炸了开来。 他走过去,走得如同在滩涂之中那般艰难。 然后看见她躺在地上。 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外衣遮羞。 她甚至是死不瞑目,徒劳地张着无神的死气沉沉的眼睛。 贤王呼吸停了一瞬,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忘了呼吸,心里头憋得难受。 他一步一步,不情愿不乐意不想要地挪过去,看到她青青紫紫的身体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那个时候,又该是多么害怕跟无助啊,他想到,让那些畜牲狠狠地糟蹋不说,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见到。 她该有多么怨。 她该怨的。 下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身为夫婿的他,却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此时秦丰也寻到了这里,从殿外匆匆地赶进来,见到这一幕后,不由得也是一怔。 贤王从周语的怀中接过田雪兰,他一语不发,唇色发白,没走几步就是一口血喷出。 贤王的脚踉跄了一下,他一个不稳,单膝磕在地上,手里却还牢牢地抱着雪兰。 我们说好,下个月就成亲的…… 不足二十日,只有不足二十日了啊。 一个时辰前,她还在那边对着他笑。 这一秒,就了无声息地躺在他的怀里。 纵然是站起来打他骂他怪他,都比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世间的好。 贤王一边走着,这布满血丝的眼中,一串泪就滑了下来。 他路过秦丰身边时,秦丰伸手拦了他,见他瞧过来,行礼道: “殿下,不能就这么出去。” 贤王缓缓地侧头看他,这个拿着温润做为面具带了几十年的男子,此时终于收敛了所有的伪装,眸中赤/裸/裸的恨意尽显: “他做了这样的事,我竟是连出去都不得?” 秦丰挪了挪步子,整个人都挡在贤王的面前,无比坚决: “殿下抱着这样的她出去,外面的人见了会怎么说?受尽□□,清白不保地死去。自然,这是事实,若是能因此将太子定罪了也无碍。可是太子的 性子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既然做了,就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叫你发现。他可以说是别人做的,可以说是你我做的,到时候殿下打算怎么做?让她失了清白名声屈辱地死,而凶手却依旧大摇大摆每日在你眼前晃吗?!” 贤王此时受的刺激极大,而秦丰作为旁观者,最是能看得分明。 贤王咬着牙,无比隐忍地看向秦丰: “我身为一个王爷,却连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讨回公道都不行吗?!” 秦丰道: “身为友人,我支持殿下前去皇上面前为田家小姐讨回公道。但身为臣子,我不得不帮着殿下分析:一,我们没证据;二,这将会让田小姐贞洁不保的消息传遍天下。如何抉择,由殿下决定。” 贤王痴痴地看着田雪兰的脸,他将自己的脸凑近她的脸颊缓缓地摩搓,仿佛如此就能将她冰冷的体温染上自己的体温。 但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 那个畜牲!那个畜牲!纵然是千刀万剐又怎么能消他心头的恨意!纵然是千刀万剐也换不回雪兰的一根发丝!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贤王抱着田雪兰,抬起头愤愤地看着秦丰,口不择言道: “你能说的这般轻松,不过是因为今日遇到这事的是她而不是周语罢了!” 倘若今日躺在那里的是周语,倘若现在如此模样的是周语而不是雪兰…… 秦丰瞳孔一缩,盯着贤王,面上喜怒不知: “请贤王慎言。” 贤王闭上眼,又是一串泪滑落至脸庞。他咬着牙,痛苦着挤出一句: “……是本王失言了。” 他像是平复了心绪,又或者只是习惯性地藏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慢慢地恢复了面无表情道: “本王,定要将那人千刀万剐。即便是咬着牙咽着血,我也会忍到那一天的到来。” 除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跟面上的泪痕提醒着秦丰这个人心中的哀痛,秦丰甚至都要以为他没心伤过。 秦丰细细看他表情,见他真的镇定下来了,便冲他行礼道: “殿下心里清楚便好。” 他紧接着唤出秦恩,让他护着贤王速速离开,顺便再通知田大人速去贤王府上商 议,而秦丰自己则是走到了周语身边。 秦丰蹲下身,看着她只着了中衣,怕她着凉,便脱了自己的外衣替她披上。 在他伸手给周语披衣服时,他的手被周语一把抓住。她抬起头看着秦丰,嗓音暗哑,满眼痛楚: “我若是再早到几步……” “那也不会改变什么。”秦丰将衣服给她披上,斩钉截铁地对她道,“我方才粗粗看了一眼她的伤处,这致命的伤都是一个时辰前的伤了,那时你正在服侍太皇太后吧,即便你早些赶到,无非是使她不被糟蹋地死去。” 周语红着眼,看着自己衣衫上的血迹不说话。 秦丰摸了摸她的长发,复而又将她拢进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她的背。他没有说什么去安慰她,此时此刻,一切话语都比不得轻轻地抱着她。 即便他们两人都温暖不了彼此,至少他们可以互相依靠。 等着周语的情绪也平和下来,秦丰拉起她便往外走: “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之前我与贤王走得急,没多做掩饰,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没走几步,就听到屋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以及那个可恨的声音在喋喋不休: “父皇,我真没骗你,我的的确确看见了贤王与那田家小姐正在行苟且之事。您也看到了,都找不到贤王与田雪兰。您说今日这可是祭典啊!在祭典期间他们还敢如此胆大妄为,这实在是太有辱皇室颜面了是不是?” 周语闻言,指甲都掐的手心发疼。 好一个黑白颠倒的太子!明明是他,是他玷污了雪兰,却还能把一切都推到别人身上! 太子此时怕还不知道田雪兰已经死了,只听宫女太监说贤王在找,以为人是被他救走了。又听说秦丰赶来此地,还以为他们是专程来护送田雪兰离开。 眼下他们定是因为突发事件慌了神,秦丰与贤王都在此地,田雪兰又衣衫不整,正好可以告贤王与田雪兰行苟且之事,秦丰在把风。 可以破坏贤王这几日在父皇面前的形象,又能把秦丰拖下水,这样一举两得的事,太子怎可能会放过? 如今那些人的脚步声纷纷沓沓就到了门口,这里头却只有衣衫不整的周语与秦丰两人。 秦丰并不介意被人传跟周语如何如何,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现在要是被传,那就是对天家的大不敬,皇帝 一怒之下罢官都是可能的。贤王才失了田雪兰,他跟周语再接连出事,那太子就在朝中独大了。 现在,绝不能让他们抓到任何把柄。 秦丰与周语对视一眼,周语与他心有灵犀似的,一个伸出手,一个拦腰抱起。 皇帝沉着脸被太子引进来时,只瞧得空空荡荡的空殿一座,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皇帝阴沉沉地看了太子一眼,冷哼一声,甩袖而走。 太子手心捏出了一把冷汗,竟顾不得离去的皇帝,跌跌撞撞地上前查看,口中喃喃有话: “怎么可能?明明都是在这里的……” 次日。 原是快临近婚期的贤王,本该穿的喜气面带喜意,可他却一身缟素地上了朝。 田大人更是与皇帝请了假,说是身子有恙,上不得朝。 诸位朝臣被这一变化都弄得不知所措,尤其是太子,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贤王与皇帝行礼,而且还是跪叩大礼,连叩了三下: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皇帝见他面容悲切身披孝服,原先要问责昨日不告而别都暂时放到了一边,柔了声音问道: “是何事让你身披缟素来上朝啊?” 贤王抬起红肿的眼,对着皇帝深深叩首: “父皇,昨夜儿臣与田大人皆因事出宫而未禀报,是因为……臣妻雪兰,昨日不幸暴病去世。” “雪兰走了?!”皇帝十分讶异,“昨日朕瞧她与太皇太后还有说有笑,怎今日就……” 皇帝并未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免得刺激了贤王。他面上浮现了怜惜叹息,与贤王说了好些安慰的话,然后才劝慰贤王: “吾儿莫过于心伤了,这暴病并非人能控制。” 太子也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鳄鱼泪来,假惺惺地安慰贤王: “皇弟莫伤心了,许是昨日上天瞧中了田家妹妹,收回去好生疼爱了。这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注意自己身子才是啊。” 太子不知道为何贤王不说出事实,但他不说,对太子自己而言是绝对有利无害的,他巴不得贤王不说。原本瞧见贤王那森冷的眼神时吓出的冷汗,在此时都收了回去,太子竟还有空来假意安抚贤王。 他刻意加重了疼爱两字,为的就是刺激贤王回想到昨 日情形,让贤王在朝堂之上失态,最好还能对他大吼大叫,让皇帝觉得不去跟贤王计较的自己很识大体。 贤王垂着头散着发,眼中的戾气快要压抑不住喷涌而出。 他指节攥得发白,隐忍至极地再磕头: “臣弟多谢太子好意,多谢父皇关心。父皇,儿臣别无所求,只希望下个月依旧能迎娶雪兰的牌位。此生,这贤王妃,只有雪兰一人能当得。” 皇帝叹气道: “人都死了,你这是何必呢?这样吧,朕给你几日好好思考,等想清楚了再说。” 皇帝此话是真的在关心贤王。这日后不娶妻的话一旦应下了,但凡家里有实力的家族,谁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做妾室?如此一来,在妻子母族这方面的借力,贤王就要落后太子一筹了。 而太子则巴不得皇帝赶紧答应: “父皇,您看皇弟都这么伤心了,您就答应他吧。皇弟实在是世间难得的痴情男儿啊,您该表扬他才是。” 皇帝略带不满地看此时来落井下石的太子道: “住嘴!没看你皇弟正心伤吗?你还来滔滔不绝地说说说!是在提醒朕你那一月禁足还不够吗?!” 太子闻言,立马惶惶地下跪,再不敢说其他,只道: “儿臣知错,儿臣不敢。” 黎战在太子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哦,小贤王不哭不哭 ☆、三八 田雪兰 (完) 谁都不会料到,原本在皇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贤王五月婚事,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四月的清明祭日。 不知内情的都不由得为他叹一声可惜,更何况那些知内情的人。 田雪兰的遗体,最终还是葬入了皇陵----碑上刻的是贤王妃。 那日皇帝连问三遍,贤王执拗地回了三遍,硬是要将田雪兰按着王妃的身份葬入皇陵。 皇帝拗不过,也只能准了。 贤王妃下葬那日,葬礼办得轰轰烈烈,满朝文武多多少少都为了给贤王与田恩清面子而到了场。周语因为身份特殊,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出席,只能遥望皇陵在自己园中烧了些纸钱祭奠。 只是,这些又怎样呢,再多的人再多的纸钱,都换不回她。 吹拉弹唱,几名和尚念念经,这丧礼就算是过去了。 曲终人散,贤王一动不动地站在碑前凝视,由着那些人一个个散去,到最后只余下他与秦丰。 见没了外人,贤王闭了闭眼,轻轻道: “秦丰……本王想她了。” 若是周语在这,听到贤王如此说,定是会红了眼。他如今便开始想她了,这日后长长久久的日子该如何熬下去? 但此时此地的是秦丰。 他只会道: “那殿下更应该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 贤王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再睁开眼时,眸中森然一片,不复当初的温润如玉,就连曾经的半丝温和都不见,只余下了成片浓郁的阴暗。 “明日……便断他一只手吧。” 他道。 太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小心谨慎恪尽职守,免得贤王揪住他什么把柄,展开报复。 他也知道贤王定不会无声无息地咽下丧妻之痛,也怕贤王不顾一切的报复。 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这田雪兰都下葬了,也不见贤王或者别的什么官员站出来参他一本。 贤王越是如此,太子这心里便越是不安。 平静的湖面下,谁知道藏着多大的凶兽。 不过,太子的惴惴不安,并不必延续很长时间。 他的不安,今日早朝就成了真。 从他母妃的贴身婢女慌慌张张地冲进前朝时,太子的心就瞬间沉了下去。 他瞧得那小婢女的嘴张张合合,瞧得皇帝慌忙从龙椅下走下,又身坠迷雾似的随着群臣一起到了后花园…… 皇后娘娘倒在血泊之中。 她的心口插着一把刀子,已然是金石无用。 贤王垂了眸子,眸中暗暗沉沉。 因果轮回,你夺我爱妻,我还你丧母。 太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一身是血的皇后,神色癫狂: “太医呢?!快叫太医啊!太医呢!” 后宫的所有太医早就到了,都跪在一旁,深怕自己如同当年的太医院总管事那般,被安上一个蓄意谋害的罪名,抄了全家。 这一次,太医们个个都拼尽全力救了,只是这穿透心肺的伤,谁又能拉的回来呢? 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一个身子都凉了的死人啊! 皇帝见此,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怒声质问: “侍卫呢?!宫女呢?!这么多人难道都死了吗,连皇后都护不好,朕养你们何用?!犯人是谁?!给朕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这个男人,到现在为止,都在担心皇后之死带来的是天下人的质疑,质疑他连后宫都管不好。而不是自己结发妻子去了,心伤个一时半会儿。 他只有怒,连悲都懒得装。 天子震怒,无人敢不从。 侍卫们依言带上了犯人,却是一个皇后平日里很喜欢的妃嫔,夏嫔。她此刻披头散发,神色疯狂,见了皇后已死,竟当着皇帝的面大笑出声: “总算是死了!这个贱人可算是死了!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助我!老天助我啊!报应!报应!” 皇帝被这夏嫔的癫狂劲儿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退到侍卫身后才继续道: “杀害皇后乃死罪!尔等还不把这疯子就地处决?!” 侍卫们腰际佩刀出鞘,一个个缓缓靠近那疯狂模样的妃嫔,却见那夏嫔又慢慢地停下了笑,扭头看着皇帝,一串串泪滑下来: “你既然不爱我,当初为何要娶我进宫?!你既不爱我,为何要将我囚在这牢笼之中!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你明知道她歹毒,是她害了我们的孩子,是她喂我斑蝥,你为何不为我们的孩子出头?!你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瞒着我到今时今日,亏我还一心一意地拿她做我亲姐姐般服侍……如不是今天,若不是老天有眼叫他们都动弹 不得……” 秦丰闻言,指尖微动。这站在那妃嫔边上的侍卫手中的刀不知怎的就是一偏,将那妃嫔抹了脖子。 不过,这可是皇帝说的,要处决罪人。 那妃嫔被血灌了喉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她在断气前,还一直蠕动着唇,看唇形像是在喊老天有眼。 她死状并不比皇后好看,瞪大充血的眼,口中哧哧地往外冒血,喉头也是好大一个口子。 宫中的人,好死的能有多少? 见人已死,群臣皆默,不知如何反应。 这可是皇家秘辛,甚至是丑闻。群臣瞧见了,群臣听到了,是皇后做事狠毒害了人家腹中子在先,人家才报复的。 贤王无声无息地勾唇。 丧母之痛怎够,还要让她走得后也不得好名声,肮肮脏脏,像阴沟里的老鼠那般惹人嫌。 而后花园外,一袭绿色事不关已地悠闲而行,渐行渐远。 后宫之争,本来就是踩着各个人的尸骨上去。皇后心狠手辣,做过的腌臜事多了去了。她能活到今时今日,一来无非是被害的舍不得豁出去,丢了自己地位名誉赤着脚与她斗;二来便是被害的能力不足,近不得她身,找不到机会。 可如今,要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有机会,有能力,还有足够的冤情呢? 只要慢慢地,轻轻地,推一把。 太子信任周语,是他亲自将周语引荐给了皇后。 夏嫔又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每次周语拜见完太皇太后,总是要去皇后那边坐一坐,这一来二去,便熟了。 既然熟了,夏嫔早前丧子自己还差点丢了命,如今又不得恩宠。这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喜欢能得皇帝雨露呢?而周语又是外头戏园子的人,有的是吸引男人的法子与药材…… 嘘,这事,可不能让皇后知道。夏嫔虽然信任皇后,却也知道,她是不喜欢自己得宠的。 于是偷偷地,悄悄地。 没有人知道。 夏嫔在服用五石散。 这一开始的少计量服用,的确是不会如何,相反的,还让夏嫔觉得身轻如燕,飘飘然极了。 可是一日,两日,三日…… 她着了迷了,如痴如醉。 周语两三日才进宫一次,每次见到周语,她都是满心欢喜,对周语的期待与喜欢,早 就远远超过了对皇后的信任。 而每次她吸食五石散入迷之时,身旁并无他人,只有周语。 人处于极度兴奋之中,是会产生幻觉的。而要是此时此刻有旁人在一边刻意引导,这幻觉都是能朝着可控的方向产生的。 周语用小半年的时间讲了一个事实,一个晚到的事实。 一开始,这幻觉只是朦朦胧胧,也瞧不见主人公的脸。可随着日子的推移,无数的细节被补充上,一遍遍的故事在重复,婴孩的哭啼声日日夜夜地响彻耳际……直到今日,夏嫔瞧见了那些主人公的脸。 随着周语派信鸽寄去的五石散,以及纸上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名,一切都串连了起来。 那是周语放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胆子在五石散的刺激下无法无天,神智在最后一根稻草放下后全然无影…… 她恍然大悟。 她神色癫狂。 她拿起了刀。 只是,火候还稍差了些,这宫里头精细养着的女子,怎么能敌得过谨慎的皇后周围的那么多侍卫呢? 每两三日进一次宫拜见太皇太后,拜见过后再去后宫与皇后请安。只是今日与太皇太后稍稍多聊了一会儿,来迟几步。到时正好碰见夏嫔刺杀皇后……不,不不,是瞧见这请安闲聊之地,外男众多才对。因此想着怕是多有不便,便自行离去。 看,如此规矩,如此清白。 谁能挑得出错来? 身后朱墙深深,宫门吱呀着关启。。 周语提起裙摆,一脚踏上了马车,一边还转过头来,弯下腰,附到那脸色苍白了一路的老宫女耳边道: “皇后乃后宫之主,是吧?” “我又听说,护主不力……是死罪?” “可是今日,我们去晚了几步,只看到了很多外男,觉得不便请安,便走了,对吗?” 她说这话时,吐气如兰,笑意盈盈,像极了吐着信子的蛇,一点一点地缠上自己看中的猎物。 这一直为周语带路的宫女也是个老人了,此刻又哪里会听不出她的意思。正好,她不愿说,自己也省了一身腥。左右她们两人都与此事无关,只是当作没瞧见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宫中,最要紧的是明哲保身啊! 老宫女垂下头,从容接道: “对的,姑娘 。今日您实在是陪太后聊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心吗?哦哈哈哈哈哈,这算甜吗? 斑蝥:能刺激子宫伸缩,使生殖器发红发肿,看上去像是兴奋了一样,同时也会使胚胎被排出体外……即便是不成形的。 ☆、三九 双生子(一) 今年的清明,注定热闹。 贤王府,祭祀的是还未过门的王妃。 宫中,祭祀的是六宫之主,皇后。 如今皇后既死,这后宫便落入了贤王生母,瑞妃的手中。她临危受命,代行皇后职责,代掌凤印,统率六宫。可是明眼的人都知道,如今这后位,已是她囊中之物,不即刻加封,只是因为先后刚死,做个样子罢了。 瑞妃在宫中几十年了,论身份论地位都是不输给皇后,她成为皇后,没人说个不字。 瑞妃晋升在即,户部新尚书又是贤王的人,而工部尚书虽然没对贤王示好,可也没投奔太子麾下。 如此一来,贤王麾下不但有了礼部,户部,刑部,还有这后宫。 而太子,失了工部,丧了礼部,只有兵部与吏部尚在他的手中。 朝局,一夕之间就一面倒了。 田恩清在一夕失女之后,就像是老了十岁,他此生发妻去的早,如今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又走得那般惨烈,心中的伤痛是旁人理解不了的苦。 几日后,田恩清收了周语做为养女。 这一举动,无非应了贤王的要求,想给周语一个好的身份,能配得上秦丰的身份。 田恩清自己也是默许,光看背影,周语与他的雪兰,是如此相似。纵然已经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让他偶尔能看见相似的背影怀念一下,满足一下老父亲的思念,这也不算很过分吧。 而周语应下后,这便是和太子撕破脸皮了。 她是贤王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贤王的人。 这对于太子而言,又是一次不轻的打击。 曾经的朝堂,太子一言有群臣附议。如今的朝堂,竟是提案都要看贤王的脸色了。 太子郁郁不得,便整日神形颓废地醺酒,黎战亲自去太子府把藏酒都砸了个稀巴烂后,太子才有所缓和。 当然这些,周语他们,都是当笑料听了。 周语此刻正忙着,忙着搬家。 她既然是田恩清的养女了,住在戏园子里总是说不过去,但住到雪兰的院子里也是不妥当。秦丰便为她在田府边上买了宅子,把院墙拆来便与田府融为一体,远远看去就像是田府扩张了似的。 而且这处宅子,再隔几间屋子就是秦府了。地理位置,对秦丰而言,方便极了。 对于宅子院落,屋里摆 设秦丰都是早就吩咐下人们打理好了,周语只需要人过去便能入住。但秦丰还是怕周语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他自己抽不出时间来陪同,只能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过去帮忙。 贤王知道后,握着蘸墨的笔稍稍顿了顿,笑着打趣道,能叫秦拔舌亲力亲为到这个程度,大概也就周语了。 周语此时,正被晓晓扶着踏上马车。 她当年被送到菊园时,是三岁。 吃的是糠,穿的是麻,盖的是破被子。 她一步一步,从菊园走到竹园,又踏上了兰园的顶端,到如今一掌这纷纷杂杂的关系网。 时不待我,天不负我。 那日,她从外回到这里,在阴阴暗暗的烛火相随下,提着心一步步走进这销魂窟,走向老妈妈与那群面目模糊的人。 而今日,这销魂窟已没了任何能叫她心慌的阴色,只余下满园春意,压都压不住地往外蔓延。 周语回眸看了一眼这送走了许多人,又带来了许多人的院子。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弯腰坐进轿子里。 “起轿。” 晓晓道。 秦祺展秦祺宏是双生子。 秦祺展为兄,空有四肢,却没什么城府。而秦祺宏是弟弟,样貌俊秀,心思难测。 他们住在秦府快小半年了,自新年过后,就没提出要离开。这皇城可比乡下的别院好玩多了,有美人有歌舞酒肆,只要秦丰不提,他们就赖在这里死活不走。 秦丰自然是不会提的,他二娘苏锦身子不似从前那般硬朗,秦丰强留了她下来调养身子。至于那两兄弟,那些段数秦丰还不看在眼里。 既然已经留了下来,这两兄弟又不爱读书写字,整日捉鸡摸狗的玩闹也厌了…… 他们便开始作死了。 秦祺宏带着秦祺展,私下里偷偷见了太子,表示愿效犬马之劳。 太子起初是不信,认为是秦丰想出的阴招,差人将两兄弟丢了出去。 秦祺展当即气得要上去砸门,秦祺宏却拉住了他,压着他一起,遥遥地朝着刚从停在太子府前的马车上下来的黎战行礼道: “黎大人有礼了。” 黎战年纪比太子大,看的也比太子透彻,他留下了受了一肚子气的两兄弟,把他们重新带进了太子府中。 太子听说黎战来了, 赶紧迎出来,却瞧见他带着这两兄弟进来,颇为不解: “师父您这是何意?” 黎战拍了拍太子的肩,只道: “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殿下还是来者不拒,礼贤下士才好。” 他将秦祺展秦祺宏两兄弟往太子面前带了带: “这两位少年俊才,既然主动来投诚,收下又如何呢?” 太子皱了眉,面上还是不信服: “秦丰素来诡计多端,本宫只怕这两人是秦丰送上门来的罢。” 黎战道: “那太子殿下的的确确是太不了解秦大人了。他要是想探查什么东西,哪会这么明晃晃地塞人?怕是在太子殿下必经之路放几个美人就行了吧。” 太子被戳了痛脚,神色尴尬,忙道: “师父说的是,您叫我收我便收。只是今日手头还没能安置他们的地方,让他们过几日再来吧。” 黎战微微点头,又冲着秦祺展秦祺宏行了同僚礼: “如此,两位贤士还请耐心等待一阵,日后多多仰仗了。” 黎战是什么人?他是帮着皇帝打江山的开国功臣,当初陪皇帝一路走来的秦侯如今不知在何处隐居避世,其他的几位将军贬的贬,斩的斩,只有他能在朝上从几十年前站到了现在,毫发无伤。 这样的一个人的礼,如何敢收? 秦祺展不懂事,面有得色。而秦祺宏不像他哥哥那么没脑子,赶紧拉着秦祺展跪下行了大礼: “不敢,我兄弟两人,必会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扶植我朝大统。” 秦祺宏虽然城府深沉,但在乡下多年,对皇城形势的了解不过是这小半年来的皮毛,人脉根基都不深。他这句扶植大统说出来,太子心里头是明晃晃的不信。 但到底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在送走了两兄弟后,太子才把嫌弃吐出了口: “这两个纨绔子弟,师父要本宫收他们难道真是要用?” “自然是要用的。”黎战眯了眯眼,“愚人只要用的恰当,这作用比那些聪明人可厉害多了。” “他们两上不得朝堂,却能下阴私。这对内,能把秦府搅得鸡犬不宁,离间秦丰与贤王,再不济也能对付一个傻子秦流韵。而对外,也能败坏秦府的名声,只要他们两犯了什么重罪,还不是秦丰这个长子管教无方吗?先前不找他们,一是 老臣还以为他们是与秦丰一道,二是难从秦丰眼下接触他们。可如今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就算是假意投诚,我们也要将他们利用得淋漓尽致。老臣的意思,太子殿下可明白了?” 太子听到黎战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暗暗后悔自己怎么没早些发觉这两兄弟的用处,赶紧回道: “是是是,师父说的极是!是本宫想得不周。” 黎战见他听了进去,也有所反思,又继续道: “先前老臣一直让太子殿下忍耐忍耐,如今我们势弱,他们风头正盛,这便无需再忍了。” 太子闻言,苦笑道: “可是师父,如今本宫这手里,已经没了棋子可用。周语贱女人也投奔了贤王,您叫本宫还怎么反击呢?” 黎战道: “势弱,才更能叫皇上心生恻隐之心。先前皇上对贤王的扩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因为他弱,皇上要平衡朝中势力,所以皇上只当没瞧见,让他与殿下分庭抗礼,即便贤王偶尔冲了太子威仪,皇上也不惩戒。可如今弱势的是我们,朝中的平衡偏向了贤王,殿下说皇上接下去会偏心谁呢?” “此外,贤王助力颇多,而这些助力,却恰恰也触了皇上的逆鳞。这秦丰是什么人?他是御史中丞,相当于皇上的第三只眼睛,帮着皇上看着朝中暗地里的一切,知晓不少皇室秘辛。这些日子以来,但凡秦丰参与的事件,得利的皆是贤王,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头怕早是生了疑心,怀疑他是贤王的人了。贤王这是抢了皇上的眼睛啊,皇上心里能痛快吗?此时我们若加以利用,挑拨一下,秦丰的权利定是会被削弱的,要是情况再可喜些,没准秦丰这个助力,就能折了。” 一听到秦丰能折,太子马上就喜上眉梢: “是是是,要挑拨贤王与秦丰或许难,但要挑拨父皇跟秦丰这还难吗。我马上叫人去……” “不,绝不可叫我们的人去上折子。”黎战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太子的想法,“我们去说,皇上只会怀疑我们刻意挑拨。我们得让秦丰自己露出马脚来。” “秦丰小心谨慎,做事从来不留痕迹,这叫本宫如何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太子疑惑地问道。 黎战捋了捋胡子,深不可测地笑了: “这不是……有两位俊才吗?” ☆、四十 双生子(二) 要败坏秦丰的名声,似乎有些难办。 毕竟他已经毫无名声可言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但倘若要给秦府添点麻烦,这个事情还是不难办的。 比如当街聚众斗殴,看到城中护卫队过来,再大声喊几声我哥是秦丰之类的;去下馆子吃饭不付钱之类的;动不动就调戏街上女孩儿之类的…… 反正纨绔子弟该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便是了。 在秦祺展秦祺宏的债主与告状人招上门来的第一个月,秦丰的处理方法是六亲不认地当街扒了他们两的裤子,按着律法在街头请大理寺的执法人随便杖责。 这夏时正看着秦丰正不爽,虽然打不了秦丰,但打打他弟弟们也是不错的,便毫不留情地下令每人打了三十棍。 受完罚后,秦丰不准让任何人扶,让这两兄弟拖着血淋淋的屁股自己爬回了秦府侧门。见两人爬进去,他才把两人欠下的债务都还清了,并宣布日后谁都不准为这两人赊账。 既然这条路不通,这两兄弟等养好屁股后,就把目光对准了流韵,想法设法地想要接近流韵。 秦丰与流韵住在同一个院子,不过是不同屋子。但是那院子可不是秦府中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进的去的,非亲信不得入。 秦祺展秦祺宏这两兄弟,显然不是秦丰的亲信。 他们进不得。 但,却不代表里面的人出不得。 秦丰可以盯秦流韵一时,但他无法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只要有漏洞,就决不能放过。 秦祺宏命人做了一只大风筝,日日在秦丰的院前放,连放了五天,才把流韵引了出来。 秦图在流韵身后死活拉不住,追着他跑出了这院子,看到外面的两匹恶狼时,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到流韵身边,母鸡护崽似的护住流韵: “秦图给两位少爷请安了。” 秦祺宏知道秦图什么意思,他瞥了一眼,也懒得去搭理秦图,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只要秦流韵出来了,谁还能挡着他们? “流韵,跟哥哥们一起放风筝好不好呀?” 秦祺宏将风筝递给流韵,表现的如同一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一样,一向阴柔的脸上,难得有温柔神色。 流韵拍着手要去接风筝,而秦图唯恐风筝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先一步挡下来: “流韵少爷,主子不让 你出来,我们先回去吧?回去秦图马上给你做一个大风筝给你好不好?还是快些回去吧我们,不然主子该生气了……” 秦祺展闻言,反手就给了秦图一巴掌,满脸不屑: “我们跟弟弟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有你说话的地吗?!” 秦图不是打不过这两个绣花枕头,只是他做为下人,的的确确没那个身份去阻止。 但此时被打还不是最重要的,最主要的是绝对不能让流韵少爷跟他们一起出去! 秦图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坚定不移地挡在流韵身前,憨厚地笑了笑: “是是是,少爷教训的是……只是大少爷的命令,小的实在不敢不从啊……” 秦祺展还要出手教训,秦祺宏却一把拉住了他。 秦图是秦丰的心腹,这打狗也是得看主人的。之前没能拉住秦祺展,这一次再让他打下去,秦丰回头看见了,还不知道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他们。 “你不必防我们如同防豺狼似的,我们两个再顽皮也不至于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再说了,娘亲也是跟我们一道出去玩的,只不过现在回去换一件衣裳罢了。等她过来与我们一起的时候,你总该放心了吧?” 秦祺宏此番话,是想靠着苏锦卸下秦图的防备。苏锦对秦丰秦流韵的疼爱程度,这秦府上下都是清楚的。有着苏锦一起,他们也该放心些了。 就在秦图还在犹豫时,秦祺宏又补充道: “你如果实在不放心,那就多叫几个人一起跟着来吧,反正只是出去放个风筝,出不了什么乱子。” 秦祺宏开口同意让秦图以及其他人一起跟着去,这秦图心中的防线大大拉低了。而此时秦祺展接收到了秦祺宏的眼神,一直拿着风筝逗流韵,让流韵早已按捺不住玩性,拉着秦图磕磕绊绊地说: “玩,玩,一起玩……” 小祖宗哟,你是玩的尽兴了,这回头主子该往死里抽我了!秦图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左右为难。 “便让他们一起出去玩一玩吧,我也跟着出去,你也跟着,不必担心。” 此时苏锦的声音又在秦图身后响起,秦图赶紧转身,行礼道: “见过二夫人。” 苏锦能理解秦府上下防自己的两个儿子如同防狼是为了什么,但理解归理解,这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酸楚的。 他们到底,怎么就长 成了这样,这么惹人嫌…… 说到底,还是她的错,当年疏于管教了,才教出如今这样的儿子来。 不过,他们有心带弟弟玩,亲近亲近倒也是好的。左右她也一起,不怕他们对流韵有什么不利。 秦图见苏锦开了口,自然不好再拂了她的面子,只是请求道: “既然夫人说了,秦图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小少爷衣衫单薄,可否容秦图服侍小少爷进去换一件暖和些的衣裳?” 鱼已经上钩,这点要求算的了什么? 秦祺宏笑了笑,颇为温柔地对秦图道: “去罢。” 反正穿再多的衣服……也没用。 ------------------------------------------------------------------------------ 和秦家这两位心思叵测的少爷的踏青,对秦图而言简直就是一场折磨。 吃的要仔细,喝的要仔细,递过来的帕子花儿都要仔细。 好在苏锦也处处留意,但凡要入口的,她都先试一遍才敢给流韵吃,一路上更是拉着流韵的手不放。流韵在哪,苏锦必定陪在哪。 秦图瞧见了,这心里头便更加放松了些。再加上这半日下来,秦流韵都没出什么乱子,秦图的脸上也隐隐有了笑意。 秦祺宏瞅准了机会,便对秦图道: “午膳我们去雀楼吃,位子我都与他们说过了,你且先去看看他们准备好了没有,让他们先把菜慢慢地上起来。等我娘与流韵过去,也不用等太久,马上便能吃了。” 秦图还有些犹豫,但瞧着苏锦二夫人这么关照流韵,两位庶少爷也不至于当着夫人的面对小少爷行不利,便应了下来,火烧火燎地往雀楼跑。 他到了雀楼,查看过菜单,又吩咐上菜后,赶紧往回赶,一口茶都不敢喝。 好巧不巧,周语这日也在雀楼。只是她在二楼雅间,秦图只是在一楼看了看,并未发觉周语也在。 瞧着秦图这般着急的模样,周语不由得出声问了句: “秦图,可是秦府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般焦虑?” 秦图是秦丰带出来的人,看看晓晓跟秦知,就知道秦风手下的人该多么聪慧淡定,少有能叫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况且倘若秦府出了大事,他秦 图还来雀楼,这心也是够大的。 秦图瞧见周语在晓晓的陪同下走下来,赶紧行礼道: “回姑娘的话,是小少爷还与那两位庶少爷呆在一起放风筝。快到午膳了,两位庶少爷嘱咐我前来吩咐上菜,虽然二夫人也在,但我怕突生变故,便想快些赶回去。” 周语一听,就觉得不对。这秦祺展秦祺宏哪有那么好心,没事还来与流韵一起玩乐吃饭?而且吩咐上菜这样的小事,何须秦图这样身份的人来?一个小小的小厮便可,这摆明了有猫腻啊! 她赶紧召出了秦知,让他赶紧带着秦图回去看着流韵,自己也朝着那放风筝的地方走去,打算与秦祺展秦祺宏来一场偶遇。 秦祺展与秦祺宏确实是想下手,但他们没有料到秦图会碰到周语,还被秦知一路扛着送过来,比预计时间早了好些。这让他们还没开始下手,就不得不停止了。 只是,秦祺宏不是那种会退缩的人,他既然把人都约出来了,就没打算让他好好地回去。况且如今秦知这个武功号称暗卫中第一的已经赶了回去找周语,他们不用担心武力不敌。 今日若是不把秦流韵的事办好了,那太子与黎战必定会对他们的能力感到失望,日后也不会重用他们。倘若得不到太子这个助力,如何去扳倒秦丰! 秦祺宏与秦祺展对视了一眼,秦祺展领会,一边放着风筝一边往流韵那里靠近。等到两只风筝缠绕在了一起,又使劲地一拉绳子,把流韵的风筝线割断了。 流韵的风筝飞得低,就算是割断了风筝线也没飞多远,看着像是落在皇城的西北边。 秦祺展面露歉意,对着一脸难过的流韵道: “弟弟,哥哥不小心弄断了你的绳子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好在风筝飞得不远,我们一起去捡吧!” 秦图闻言,当即代替流韵拒绝: “哎呀没关系的少爷,再买一个就是了,风筝多的是嘛……” 流韵是小孩儿性情,哪里顾得那些阴阴暗暗,一听到自己的风筝还能找回来,当即吵闹着要跟着去捡。 秦祺展面露得色,眼瞧着鱼儿就要上勾。 而此时,苏锦瞧明白了形势,开口道: “那便让秦图与展儿去捡吧。流韵你过来,跟二娘在一起等着就是了,何苦劳累自己去捡,秦图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秦图闻言,赶紧上前拉住秦祺展: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小少爷也累了,就让小的陪少爷一起去……” 秦图自幼护着流韵,流韵岂能不信服他?这下便没了要去的念头,再加上放了那么久风筝也确实是累了,便乖乖地坐到了苏锦身边喝茶吃糕点。 这一次又不成,秦祺展的眼神都变了。但碍于开口的是自己娘亲,只能把那些歹毒的话生生咽下去,不甘不愿地由秦图拉着走了。 等秦图与秦祺展走远了,秦祺宏转过头来,终于按捺不住,再也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阴笃,压着声音质问苏锦道: “娘!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孩儿?!您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总是我们两兄弟吃亏,如今的爵位府邸也是我们吃亏,到了今时今日您还要护着这个傻子!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的标题……流韵如何? ☆、四一 苏锦 “从小您就待他们比我们亲厚些!我们两兄弟吃不饱穿不暖,但凡有些好的你都给他们兄弟两送过去!我们才是您亲生的啊!是您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宠着那两个人又如何,他们只会叫你二娘!爹他也瞧不见你这副模样!” 秦祺宏已经受够了这般对待,即便是对着苏锦,他也口下不留情。 苏锦听到自己的儿子这般说她,这心里既是难过又有心痛: “我什么时候不对你们兄弟两好了?你们的衣服也都是我亲手缝的,你们吃的也都是我亲自烧的。丰儿与流韵小时候身子骨差,故而我额外煲些汤与他们喝,可是这些汤汤水水两个孩子怎么可能喝得完,剩下的还不是进了你们的肚子?府邸爵位本该是丰儿的,他身为长子又凭着自己的能力恢复了秦府昔日荣光,你们在秦府落难时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帮忙,到如今再来争,你们还有身为男人的骨气吗?!” “在你面前我们就从来都是没骨气!今日我不跟你废话,给我让开!” 秦祺宏快步上前要来抓流韵,原本只做侍从装扮的那些人也都纷纷围拢过来,来帮助秦祺宏抓流韵。 苏锦拉着流韵连退几步,满目不敢置信: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竟对你弟弟也下得了手!” 亏她还以为他们又改过之心,是真心想与流韵一起玩耍,没想到竟是这般! “我的弟弟只有一个!谁跟这个傻子是兄弟了?!娘,我劝你今日还是早早地回去的好,否则拳脚无眼,怕伤了您了!” 秦祺宏眼中阴郁之色逐渐浓烈,隐隐有成狂躁之势。 流韵此时也觉出了情况不对劲,紧紧地拉着苏锦的手不放,嘴里一直念着: “哥,哥,哥……” 苏锦拍了拍他的手背,把他往自己身后藏。她实在不清楚秦祺宏到底要做什么,想要呼救却又被人团团围住,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锦自姑娘时嫁给秦侯,没享几年福就顶起了秦府的担子,这胆量与脾性都不是一般妇人可比的。她见今日秦祺宏真像是要逼流韵入绝境,当机立断地拉着流韵扭头就跑。 流韵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磕磕绊绊地随着她跑,这一张小脸哭得稀里哗啦。 秦祺宏黑着脸,下令追上去,今日不论如何都一定要抓到流韵! 放他们逃走一次,已经算是尽了他对流韵的兄弟情谊。此番之后,该 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再无半点心软! 周语晚来了一步,等她到的时候,只有零星几人还留在原处,就连秦图都不知所踪。 周语让秦知尽快通知秦丰,自己则是一路打听过去。 等探听到了大致方向,周语当街买了一匹马就追上去,希望自己能及时赶到。 先是雪兰,再是流韵…… 要是流韵出了什么事的话……不!流韵不会出事的! ------------------------------------------------------------------------------------ 人在逃跑时,总是想往人多的地方跑。只有藏匿于人群之中,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而追的人,则是想方设法地把人往无人处逼,这样,他们才能无法无天地为所欲为。 苏锦是一个老妇人,她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痴儿,被人从城内追赶到城郊。 城郊荒芜凄凉,虽然是春末夏初,但天色一暗依旧吓人的很。 她要一边躲避追兵,一边还要安抚早就吓坏了的流韵,在不熟悉的城郊磕磕碰碰地走。 被追上,似乎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幸运总是星星点点地闪烁,而不幸,却是成群结队地出现。 流韵在逃的过程中,一不小心一脚踏空,从山间小路上滚到了路旁的林子里。苏锦伸手去拉他,自己被带倒,一路护着流韵滚了下去。 老年人的身子,本就折腾不得。苏锦旧疾众多,再加上这一次这么一摔,等两人撞到树桩上停下时,她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流韵一身上好的绸缎袍子也是脏乱不堪,以往一直白白净净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细小的划伤。这些伤口都不深也不重,但血流了一脸,看上去还是分外可怖。他的头发凌乱地被血结着痂凝着,发间还有树叶泥土,凄凉而可怜。 天色暗了下来,苏锦躺在地上一动都动不得,她身边只有一个痴儿,此刻吓得不知所措,跪在她身边呜呜地哭着。 她大风大浪都一步步走来了,却没想到竟要死在自己生的孩子的手里。 苏锦的头昏昏沉沉,眼前时而黑时而白。 她觉得自己活到这个年纪也是足足够了,但流韵一个人留在这林子里却到底还是不放心。苏锦浑身都疼着,眼睛也看不清楚,却 还是对流韵讲说: “流韵不哭,二娘没事儿。你扶二娘起来,咱继续走。” 流韵听到她的声音,这哭声才小了些,抽噎着站起来大手大脚地把她拉起来。这期间对苏锦的伤口又是一次重创,但苏锦咬着牙,硬是没发出一声疼。 他们又走了一段。 苏锦的血顺着流韵的手臂不断往下流。 她实在走不动了。 但是流韵不可以停下来。 苏锦倚在树干上大口地逼迫自己喘气,她看了看旁边的树,对着流韵道: “流韵,我们来玩……来玩一个游戏。你踩着二娘的肩上树去……偷偷…藏在叶子堆里头,只有看到你秦丰哥哥来找你,你才可以下来。其他不管是谁都不要理不答应,知道了吗?” 流韵看了看树,有些胆怯地扯着苏锦的袖子: “怕,怕……” “不准怕!”苏锦一向对流韵最为疼爱,而此时却不得不厉声呵斥他,逼迫他藏好,“二娘让你上去!你马上给我上去!” 流韵被苏锦斥得抖了抖,一边哭着一边乖乖地踩着她的肩爬上去。 他踩在苏锦肩膀上时,苏锦晃了晃,只觉得这两个肩膀都不是自己似的疼。 她扶着身后的树干,硬是撑起一口气站了起来,帮流韵够到树杈,见他藏好了,才胡乱地擦了擦这一块地方的血,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引开其他人。 流韵跪坐在树杈上,他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顶着布满血痂的脸,却依旧规规矩矩地双手放在膝上,按着夫子教的坐姿坐在一片树叶之中。 他本就是痴儿,此番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痴痴呆呆地盯着自己前面的树叶,眼睛一眨都不眨。 -------------------------------------------------------------------------------- 周语骑着马尾随过来,这马的鼻子极为灵敏,对着一片林子,毫不犹豫地选了一个方向径直走去。 这期间,周语驾着马路过了流韵的树下。流韵瞧见熟悉的姐姐时,眼睛亮了一亮。但他马上又想到了二娘的嘱咐,紧紧地咬着下唇看着周语赶着马奔过去,一声都不敢出声,只在树上委屈得眼泪一直掉。 他的腿很酸,他的手很疼,脸上紧紧的 很难受,还有各种小虫子爬进衣服里咬他。 他痴他傻,可是他不是没感觉。 他又饿又怕,好不容易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却还不敢出声叫住。 流韵的意识也开始模模糊糊,他瞳孔也慢慢地涣散,头一点一点地垂下…… 周语心急如焚,马鞭甩了一下又一下。那马儿似乎也知道她的焦急,蹄子像是在林间飞似的。 终于,瞧见了前面有个人趴在那里,周语深吸一口气,跳下马赶过去。 那是秦丰的二娘,周语见过几面。但苏锦却不识得周语,强撑着一口气挤出一个凶悍的表情来: “告诉你们主子,人,我是死也不会交的!” 周语扶起苏锦,柔下声音与她道: “二娘,您别急,我是秦丰的友人。听闻你跟流韵有难,特地赶来相助。追兵在后来不及细说,您先随我上马,我们再去找流韵。” 周语手伸到苏锦的脖子后面,想去托起她上马,却摸得一手浓稠的血,这血还一直不住地往外流,让她变了脸色。 苏锦竟伤得这般严重!她赶过来走得急,身旁没带任何的伤药,这该如何是好?! 苏锦瞧见周语眸中的焦虑关怀并不像是作假,加上自己也是吊着一口气实在撑不下去了,由不得她不信周语。 她拉了拉周语的袖子,让她低下头去听她说: “告诉丰儿,流韵在……,还有,那两个逆子实在…是……” 周语的瞳孔缩了缩,她听完苏锦的话,颤抖着去握她的手: “苏夫人,您千万得撑住啊,秦丰马上就来了……您千万撑住,他只有您这么一个娘了啊!” 但苏锦却仿佛没听到周语的话似的,一点一点地阖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第二个死在周语怀里的人。 周语感受着怀中的人逐渐变得冰冷,心中犹如千万根针在扎似的疼。 她总是什么都做不了,她总是只能看着他们走! 复了仇又如何?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明白了前因后果,却叫那些最想让他们看到的那些人一个个惨死离去! 如今已经走了两个,日后还会有两个,四个,六个…… 到最后,遍地尸骨,纵然全天下知道了死去人的无辜忠烈,这让他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活得有何意思?! 周语含着泪,将苏锦的尸体绑到了自己的背上,她跨上马,往流韵所在的树下赶去。 好在苏锦最后走得不远,不多时周语就到了流韵藏身的树下面。 她细细搜寻了几遍,才瞧见躲在树叶之中的流韵。 他一身肮脏不堪,独独那双眼睛亮如星辰,虽然也有逐渐涣散的趋势,但看上去精神还是不错,像是困倦了罢了。 周语朝着流韵伸出手,与他道: “流韵,你下来,姐姐接着你。” 流韵一开始拼命地摇头,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也不敢开口讲话。直到他瞧见了周语身后背着的苏锦,这才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笨手笨脚地拉着树干往周语怀里跳,脸上看着真是委屈极了: “追,追我,他们追我……呜呜呜,二娘,二娘……” 他伸手去抓苏锦的手,却不见苏锦握上来。 痴儿怎么懂的生死之差?他还以为是自己破了苏锦定下的规矩,苏锦在生气呢。 流韵又不甘心地去抓那冰凉刺骨的手,哭得打嗝了还不忘唤苏锦: “二娘,二娘,姐姐好人……二娘…不气…” 只可惜,他这疼她爱他护他一路的二娘,再也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争对我国二胎问题,我做出了比较片面的映射,告诫家长们,请爱每一个孩子,不要因为大让小之类的话出现,用道理教育孩子,用对错教育孩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关年龄。年龄小的犯了错就是年龄小的道歉,反之亦然。然后爱要平均,不得过分宠溺其中一人,有啥就一起吃啥穿啥,聆听孩子的心愿,把爱挂在嘴上…… 造了那么多我造不下去了,反正以上说的都跟本文无关,那双生子就是心理扭曲觉得全世界都不爱他们都亏待他们…… ☆、四二 双生子(三) 皓月当头,城门也已经关闭。 在一片漆黑之中,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周语心乱如麻,生怕过来的是追兵而不是救兵。 她骑着马往回看了看,在烛光明暗之中瞧见了那人的脸,顿时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秦丰来了。 周语拉住马,将睡的迷迷糊糊的流韵先交给秦丰带下去,自己背着苏锦下了马。 秦丰把流韵交给秦图秦恩照顾,拉着周语细细端详了一番: “你没事吧?” 周语一边解着绑在自己跟苏锦之间的绳子,一边回他: “我能有什么事?你快叫大夫给流韵看看,今日他怕是吓坏了……” “有你护着他,出不了什么事。” 秦丰说完这话,才发觉周语的表情不对。她看着似是内疚,又似是难过,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 她解开身上的带子,这身后的人没了支撑一下子就倒了下来。秦丰抬手接住,才发现是苏锦。 入手冰凉,一如他们两人的体温。 随着苏锦的身子被缓慢地放下去,秦丰的眸子也沉了下去。 他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他与周语都清楚,他们选择了这条路,走下去两旁的风景会是什么。 但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安享晚年与一个个被害而死,这份心情却又是不同的。 纵然不生不死,但是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到了最终,再没有一个人能喊出他们的乳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能以我记得当时开头,这样本身就很悲哀了。 可如今,却是要看着他们惨死在眼前,自己却总是慢一步。 秦丰默不作声地站着,他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看上去有多么地落寞难过。 周语走到他的身后,她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双手轻轻地环住他的腰: “对不起。” 秦丰的五感似乎因为她的这一句对不起而重新回来了,他伸出手将她的手裹入掌心,叹了一声: “本不关你的事。” 男人的伤心不似女人那般可以清清楚楚地流露于表,他们大都习惯了忍耐,到了真正伤心时也忘了该如何嚎啕大哭。但是他越沉默,周语便知道他越难受。 她有些心慌意乱。 秦丰总是强大的,他永远站在她身 后退一步就可以依偎的地方,或者站在她的身前帮助她挡去一切凶厄。他能在她心伤心慌时给出温暖的回应,让她一点点冷静下来,可是轮到他如此难过时,周语却不知所措了。 她只能更紧地抱着他,与他一起站在这片漆黑之中。 世人瞧不见的心伤,她能感知到;世人听不到的哭嚎,她能想象出。 如若无法将他从这深渊中拉出,那便陪着他一起站在这里吧,她一无所有,能给的只有微不足道的陪伴。 秦丰顿了顿,他转过身,用力地将周语抱进了怀里,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依旧是一字不发。 这世上,大抵再也没有人能像周语这般了解他了,他想。 等秦丰的情绪平复了些后,他自然是不会放过秦祺展与秦祺宏这两人的。 之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因苏锦还在。可如今,他们竟然自己害死了唯一的保护神,这即将迎来的风暴自然可想而知。 只是,周语却拉住了正在气头上的秦丰,冲着他摇了摇头: “你现在不能对他们两人下手。” 秦丰顿住动作,静静地看着周语,等她的下一句。 周语瞧他如今还是比较冷静的,便把苏锦在弥留之际与她说的那些话转告了秦丰: “秦祺展与秦祺宏不该姓秦,他们该姓李。” “当年公主殿下嫁与秦侯时,将苏家的庶女也就是苏锦夫人一同陪嫁了过去。几次回宫省亲时,皇上瞧中了苏夫人,便在宫中趁着公主去拜见太皇太后时把苏夫人……此后,公主殿下虽然没有再让苏夫人陪同进宫,但是夫人的肚子却是一日日大了起来。” “这肚子大了起来,苏夫人又是庶女,皇帝必定不会给名分。就算是给了名分,还有皇后在后宫不知道会出什么招。公主殿下不忍心看苏夫人一个人带着肚子被人议论,便求秦侯娶了苏夫人,与外只道姐妹共事一夫,不久后苏夫人便生下了双生子。” 倘若他们没回来这一遭,这些事情原本都会烂在苏锦的肚子里。可是正是他们回来了,拖着这颗冰冷的心走到了现在,才懂多了更多的隐秘。 苏锦带着两个孩子去乡下别院住,这既是为了防止他们抢夺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秦府,更是怕太子知道他们的身份而加害他们。一个母亲,总是想要努力地去保护自己的孩子们。 可惜她的两个孩子,狼子野心,将他们的老 母亲逼到了绝路。 秦丰懂的周语的意思,他绝不可以出手动那两人,不然日后追究起来,这不是在行家法,而是杀了皇室子嗣,这罪名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他动不得,至少亲手动不得。 但是,这可不代表太子动不得。 单凭他们几人的口舌,皇帝与太子一定不会相信,这当年的事情,究竟还是要当年的人来说。 算算时间,也是该去见一见那个人了。 秦丰闭了闭眼,道: “明日我启程去云台山。” 周语紧握着他的手道: “我与你一起去。” 云台山,以道教出名。 从皇城骑快马得一日才能到,这来回就是两日,期间还要递拜帖等事宜。 秦丰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苏锦的尸体等不了那么久,他带着周语,省略了一切步骤,骑着马就冲到了云台山最高处的道观里,面对举着扫把出来的小童道: “告诉你们道观主人,把秦淮给我叫出来。” “入了道观便是断了俗情,这位尊主还是自行离去吧。” 秦丰道: “你叫他出来,或者我烧了这云台。” 秦淮自然是出来的,他住在这里也十多年了,岂能让秦丰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将自己的孩子独自留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这许多年,如今他找上门来,也是情理之中。 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 “尊主找贫道何事?” 这个古道仙风的老人,拢着袖子,穿着道袍,戴着道帽从道观内走出,神色平静而从容。他的步子不紧不慢,透出一股闲闲散散的清闲劲儿,长期居住云台山上,这身上自带了山中灵气似的,动作间俱是叫人心宁的气息。 他的眉眼中依稀可以瞧出当年的风华绝代,能让最受宠的公主下嫁与他,这人又岂能平凡? 比起同一时期的皇上与黎战等人,他看上去要年轻许多,肤色红润,眼睛有神。 周语能感觉得到他在看向自己时的慈祥和蔼,但她很快就发觉,秦淮看向秦丰的目光与看向她是同出一辙的。 他们父子,到底生疏。 亲的死,活的疏。 孑然一人。 秦丰 没有下马行礼,也懒得寒暄客套,他总是目的明确言简意赅: “二娘去了,你得回去主葬礼,此外你没死又不让位与我,我没办法从族谱除那两个渣滓的名。” “葬礼,继位,干完这两件事,你爱窝在哪里就窝在哪里。” 秦丰这语气,可谓是冲极了。 但是秦淮却依旧那般从容不迫的模样,甩了甩自己的拂尘,与他双手合十行礼道: “容贫道回去那些物件,尊主莫急,贫道等这一日已等了十几年了。” 秦丰冷哼一声: “你就这么希望二娘死?” 秦淮往里走的步子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道: “我等的是我儿子。” 他这一次没有再用贫道,可是他却没转过头来,叫人无法瞧见他此刻表情如何。 等秦淮收拾好出来时,周语瞧见他已经换下了道袍,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麻布衣裳。 不管远看近看,这人都不像是曾经叱咤风云让太子都忌惮的侯爵,他瞧着更像是乡村里头的教书先生,周遭围绕着宁静致远的气息,与皇城里头的龙争虎斗格格不入。 也难怪他要来云台山。 秦淮冲着周语笑了笑,翻身上马,随着秦丰的带领一路赶回去。 他已经十几年没骑马,平常过的都是悠闲清静的日子,但此时骑在马上却依旧如呼吸一般自在,即便时间很紧速度很快,他都不曾抱怨过一句累。 等到了皇城后,秦府守门的小厮甚至都没认出来,这就是秦侯。还是大总管瞧见了,含着泪下跪喊道: “侯爷!” 府中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便是侯爷了,一个个赶紧跪下行礼。 秦侯把大总管扶起来,看着秦府旧人旧物,万般言语在心头却无处可吐。他神色变幻了一瞬,又恢复了那股静水无波的宁和: “走罢,带我去看看锦娘。” 秦侯在苏锦的灵堂待了一晚,第二日,他便随着秦丰一同上了那个他缺席了十几年的早朝。 秦侯虽然离去十几年,朝中新人旧人更迭变换,但他一路走过去,却依旧是有往昔的老臣认出来,一个个含着老泪跪下与他行礼。 他与秦丰不同,他不是杀人的工具,也不是黑夜里的眼睛。 他走了许久,但他的名字却从没被人们遗 忘过。 旧时人道:一纸定清白,挥墨倒乾坤。纷纷扰扰世间事,不敌秦侯笔一支。 如今,秦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还是下不去手,留着小流韵以后死吧 ☆、四三 双生子(完) 秦淮很久没有穿自己的官袍了。 他人虽不在,秦府上下却依旧把他的房间官袍都打理得如同他从未离开过。 他施施然地上了朝,就如同他昨日还站在这里,力排他议,辅佐自己认定的君王。 皇帝见到秦淮时,都不由得站了起来。 可见秦淮所带来的轰动之大。 好不容易等早朝过去了,重臣皆退,就连太子与贤王都被皇帝支了出去。这偌大的殿堂里,只余下了皇帝与秦淮二人。 皇帝神色纷杂,他张了张口,似乎有许多话要与秦淮讲。但他终究在上位已久,一些话,已经无法再像年少时那般容易说得出口,说得出口的也就翻来覆去的那么几句: “你回来了。” 秦淮站着没动,神色都不曾变分毫: “对,我回来了。” 皇帝叹了口气,又道: “倘若没事,你不会愿意回到这里来。说吧,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秦淮依旧是那个表情,拢着袖子,悠闲自在,仿佛依旧是在自己的道观里: “我老了,我儿子大了,一些该给他的东西,应该给他了。” 皇帝闻言,已经知晓了秦淮的意思,顿时脸色不好起来,他走下高台,走到秦淮的面前道: “你可知如今秦丰如今站在了贤王那头,若是此时他继承了爵位,贤王朝中势大,而太子势弱,这定会引发朝局动荡……” 一切的动荡,一切的隐患,还不都是这个当局者自己引发的。 是他自己立了这么一个恶行满满的太子招来朝臣的不满,是他自己催生了贤王的出现来规范太子的行为。 可惜的是,天从来不如人愿,贤王一朝做大,纵然他也不得不忌惮起来。 只是…… “皇上说的是。只不过……这一切与我有何干系?我只不过是为我儿子讨要他本该得的东西罢了。” 秦淮的性子,从某些方面而言,与秦丰确也像得很。 无法无天,目中无人。 他瞧着皇帝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却还能悠闲自在地微微一笑: “或者说,皇上您干脆就撤了我儿子与我的职位,让我俩做个闲散农夫去罢。” 他浑然不在意皇帝日后的处境如何,也不在乎朝局会动荡成什 么样子。 世间事总是难万全的,思来想去太惹人厌了,不如就什么都不想。 “秦淮!你明知道朕不可能动秦家!” 皇帝气急败坏地道。 当初他还不是皇帝时,是秦淮与黎战一路扶持,将他推上了皇位。如今秦家什么事都没犯,他却下令罢黜这对父子,这叫朝臣们怎么看?这叫天下人怎么看?! “那就把我儿子该得的给他。” 秦淮不卑不亢地回,不退一步,一步步紧逼。 皇帝被逼的无可奈何,道: “爵位朕能给!但是一旦他继承了爵位,这御史中丞的位子就不能再继续坐下去,即便是如此,你还是坚持要让秦丰继位吗?!” 秦淮笑了笑。 他笑这个帝王做了这么多年的君主,却还丝毫不了解自己手下的臣子。 不过是一个御史中丞,一个皇帝的工具。难道还会比一个侯爵来的更加有势力? 可笑。 秦淮慢慢地摩搓了一下衣袖,与皇帝道: “那你真是太不了解秦丰了,皇上。纵然你让他去做宫中官伶,他想要做的事,也一定做得到。” 十几年前,他一朝退出皇城的权力漩涡,这皇上还不是卯足了劲要打压秦府? 说得好听,从未忘记过当年开国功臣,无非是秦府一直以来没犯什么大错好让他借题发挥罢了。 也难为锦娘与秦丰一路撑了下来。 自然,这皇帝难以对秦府下手,恐怕还是看在锦娘的面子上多些吧。 毕竟秦府,也替他照顾妻儿照顾了这么多年。 秦淮瞧见皇帝这幅气恼地模样,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袖子,又补了一句: “锦娘去了,她这一生也没什么关系要好的能来看她,过几日就入土。你的那两个儿子,我秦府替你养到这里了。你若要,带进你的宫;你若不要,我秦家也不会留他们的名字。” 他秦府一向人丁单薄,贵精不贵多。 他的儿子,也永远只有秦丰与流韵两个。 皇帝本就烦心,被这个消息轰炸得越发焦躁起来。 他在秦淮面前来回踱着步,许久才传来一声: “你终究是恨朕。” 秦淮没去看皇帝,眸中神色亦是深浅难辨。 天子自然薄情,天子定然冷血。 能将自己亲妹妹,用作给自己孩子试手断情的人。 他为什么不恨? 那是他的妻,那是他的心头肉。 原本约定的长长久久,岁岁年年,皆因为这个人的放纵而永远地失去了。到头来,他却还要守着亡妻的遗愿养着这个人的孩子…… 他有何颜面见自己的孩子。 他养着他们弑母之仇的仇人的儿子。 他养着他们的仇人。 因此,干脆就不闻不问不说了。打点好一切的关系网,确保皇帝压不跨秦府伤不到他的儿子们后,拿起包袱便走。 他不想替这个人卖命效力了。 这个人,不配。 只是,锦娘这么多年来视如己出的照顾,与他与婉婉而言到底是有恩的。故此,才一直隐忍到如今,才提出要除那两人的名。 那两个人自己害死了自己的保护神,这又怪得了谁呢? 他秦府,最多就是从了锦娘的心愿,不去告诉皇帝告诉天下锦娘的死因,也不去刻意为难那两个人。 至于太子贤王知道了会如何行动,这与秦府何干? 皇帝正是想到了秦淮的意思,这才脸色不善。 当年一时糊涂犯下的错,也许诺过锦娘会接她回宫,却不料一直都没机会与她说清楚。到了后来,更是差点被太子察觉。多疑的太子在暗中派人调查,引得锦娘误以为是皇帝要害她与孩儿,求了公主,在秦府寻得了庇护。 能在秦府找到庇身之所也是叫人放心,但是秦淮这个倔骨头,却一语不发地就跑去当道士,无声无息地表露自己当初没救下公主的不满。 他既没有救他的妻子,他也不会帮他养妻儿。 在秦淮那一代,秦家已经是能代表天下正义,叫人信服的大家。皇帝这心里,也确实是有打压之意。 但没等皇帝动手,秦淮自己便走了,说走就走,不留一点情面。 秦府由着锦娘跟一个孩子撑着,这让他如何继续打压? 不想扶持也不能打压,便放任其野草般地成长吧。秦丰这孩子,能走到今时今日,都是他自己能力强。 这一点,秦淮倒是足够了解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的确是无论如何都能出人头地,叫人忽视不得。 太子若是有秦丰一半的手段,也不至于被贤王逼到这般地步。 但如果立了贤王废了太子……这不就是再打自己当年力排众议立太子的脸吗? 谁都可以犯错,可是皇帝绝不可能错! 皇帝深深地看了秦淮一眼,终究妥协: “你回去吧,让秦丰准备一下,今晚旨意会到,明日早朝便穿侯爵朝服来罢。” 听到他这么说,秦淮无半点诚心地与他行了礼,头也不回地走出宫门,像是多与他待一刻都是不愿。 他们幼年时一起习武读书,青年时为了大业又一起努力拼搏,却还是挡不住中年时各自分道扬镳。 道不同,不相为谋。 秦淮这么多年来还是没变。 变的是坐在金黄高座那人的心。 越来越多疑,越来越喜怒不定,越来越……孤单。 秦淮回到秦府后,就换上了自己的道袍。他主持着将苏锦葬在一块风水不错的山地里,又把秦家家主的位子给了秦丰。 做完这一切,他又去看了看流韵,然后骑着自己的马儿,悠闲自在地回自己的云台去。 他的孩儿都已经成长到这般了,婉婉也该放心了,他留在皇城除了碍手碍脚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回云台去,这日暮时分朦胧之间还能与婉婉说说话。 秦丰没去送,全府的人皆去为秦淮送行,独独他不去。 这父子隔阂,终究过不去。 秦丰不知道,自己过去人生中出现的大部分贵人都是秦淮走前留下的嘱咐,也不知道秦淮离去才能带走皇帝对秦府打压的念头。这些事情,秦淮从来不与他说。 秦淮觉得,恨也好怨也好,他的儿子最终成长到如此,他已经十分满意了。 就让他这么肆无忌惮目中无人地过下去罢。 秦淮一走,秦丰首件事自然是除了秦祺展与秦祺宏的名。 他秦家的庇佑,到此为止。这之后,他们是生是死都与秦家无关。 而皇帝也没认领这两人----当年错过机会去说,如今再来说,终究是拉不下脸。 皇帝这一生,都被他的固执他的不低头拖累着,可偏生他还未察觉,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做为帝王,他从不缺子嗣。他想,就让这一切,随着锦娘的里去,烂在他们的肚子里。 就当作……只是秦家除了两个不孝子的名。 没了秦府的庇护,秦祺展与秦祺宏岂还能引起太子一星半点的兴趣?他们甚至都算不上贵公子,无非是两个平民百姓,还是一无所有的贫民。 曾经被两人欺压过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两人。 或许很少人会在雪中送炭,但这雪上加霜的人,总是多的叫人咋舌。 秦祺展与秦祺宏被秦府除名才一日,便断了手脚。 还未等他们爬出皇城,就被一辆飞驰的马车,一不小心碾了过去。 太子爷还是比较后怕的,还好没让他们走出皇城,回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休养生息。 虽然不知道是谁告知了他真相,但他可不想多两个四肢健全还有点头脑的弟弟。 至于路边躺着慢慢死去的那两人。 谁在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要开学了……不开森 ☆、四四 摊牌(一) 五月初,秦丰被撤了御史中丞一职。与此同时,秦淮的爵位,正式由秦丰继承。 如今秦丰既然不用每日审讯犯人,暗中调查事情,这衣服也不用穿的那般轻便。况且既然为侯,自然有侯的服饰,这官服上再添两章,到了九章不说,他从前窄口收腰便于刑讯的服饰,也变成了宽袍大袖,外罩一层深紫纱衣,非常华美绮丽。 这紫服上多了许多暗纹金边,行走时经飘带舞,叫穿的人看上去很是洒脱。但单单只有这衣服的话,不过是华美罢了,只有穿到了秦丰身上,配着他那张脸,才更多了几分绮丽。 他样貌极好,星目薄唇,安安静静自己待着时老是让人误以为是个俊雅公子。只有等他开了口,人们才知道这人生得一张好皮囊,一开口却是能气死人。 不过那也无碍,他再糟糕,总是不少心慕的姑娘。 侯爵也比朝臣要自在许多,用不着带着官帽,往往是以玉冠代替。带珠金冠乃皇子身份才可以使得,但这白玉冠金银冠却是侯爵也能用。 秦丰初次带冠披发上朝,又引得宫中的宫女们纷纷驻足,偷偷地瞥他,暗地里顾自心动不已。 就连他下了朝,去接跟太皇太后请安完的周语时,也被她打趣: “你这一身,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之前那身到底是御史台的官服,煞气重了些,瞧着就有些吓人。而这身就很好了,衣袂飘飘,繁华俊美。 秦丰心里很受用,面上却是白了周语一眼,哼了一声: “肤浅。” 周语笑了笑,不与他争,随着他一起在这朱红宫墙内慢慢地往外走去。 五月的天不冷不热很舒服,他们在一起时,即便是没什么话说,光是两人一起走着,都分外舒心些。 周语欢喜能与他一道走走,心里却又有隐隐的难过。 这样的日子,终究是会到头。 这上天似乎对她格外残忍了些,让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 他们两人,从来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秦丰察觉了她的情绪不高,他停住了脚步,侧身等她跟上来,斟酌了许久,才问出口: “有事?” 秦丰问话从不斟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除了对周语。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已经斟酌了许久,考虑了许多。 周语闻言顿了顿,冲他展颜一笑: “无碍,只是我这春困……来得晚了些罢了。” 秦丰一语不发地看着她,若是她不说,他永远看不出周语想要隐瞒他的事是什么。但往往她隐瞒他,总是伤了自己护了他。 秦丰没有追问下去,她不想说的事情,他就是日日夜夜地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 他只能沉默着牵起了她的手,静静地伴着她慢慢走。 宽袖交叠之下,两只同样冰冷的手亦是十指相扣。 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是原秦丰手下的一名御史使,名赵刚,为人较秦丰更温和些。 当然,也是相较于秦丰而言,比较温和。 在其他朝臣眼中,但凡是御史台出来的,个个都是能吓哭一群孩子的煞神。 赵刚刚上任的几天,就收到了来自太子那边的橄榄枝,太子甚至亲自出面找了赵刚,又是慰问又是送礼,弄得赵刚好不尴尬。 但他也不敢去找秦丰,那位爷在交接之时就嘱咐过他,没别的事少去找他,看着他这三大五粗的模样就烦心。 长得丑,也是他的错,赵刚只能把委屈往自己的肚子里吞。 但是今日,今日!好不容易才在宫里头瞧见秦中丞,啊,该说是秦侯才对! 赵刚心心念念了许久,才终于在今日,这四处无人之地碰到秦侯了啊! 赵刚是个憨厚的汉子,他的心眼早在他娘生他时就被落在了他娘的肚子里。 他兴高采烈地冲上去,追到自己曾经的老大身边,一屁股挤开了与他老大一同行走的姑娘也不自知。 这也不怪他,这秦丰与周语,两人都是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若不仔细看,谁知道他们此时还牵着手? 赵刚这没心眼的,还以为是哪个姑娘又在跟自己老大眉目传情,至于老大他----自然是不耐烦地无视的。 他甚至还得意洋洋地为自己帮秦丰脱离了苦海而高兴。 这下一秒,他就瞧见了自己老大动作飞快地扶住了那个差点被他挤倒的姑娘,甚至还隐约瞪了他一眼。 赵刚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姑娘就是被自己老大在朝堂之上告白过的周语周姑娘,田大人的养女,太皇太后跟前的宝贝。 他吓得一哆嗦,摸着脑袋直道歉: “对不起老大,对不起嫂,周姑 娘……” 秦丰将周语扶正了,依旧把她的手纳入掌心握着,瞧着面前这个二愣子,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赵中丞怎么来了?找本侯有何要事么?” 他既然已经交接了所有事情,这呆子还来找他做什么? 赵刚被秦丰的这一声赵中丞叫的一颤,笨手笨脚地作了一揖,哭丧着脸道: “老大,你别这么叫我,我心里头慌的很……我就想来问问你,就是最近太子老派人堵我,我该怎么办……” 赵刚实在走投无路,一问其他人吧,这御史台的剩下几个兄弟们一个个散的比飞鸟还快。除了皇上有事嘱咐下来能瞧见他们在四处埋伏收集情报,其他时间他们一看见他的苦瓜脸就躲。 而秦丰并没有马上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赵刚。 赵刚思来想去许久,才讷讷地改了称呼: “秦侯……” 秦丰见他改口,才继续风轻云淡地道了句: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赵刚摸着脑袋,一副半知不解的模样。 秦丰瞧他这木愣愣的模样,懒得与他多说,拉着周语就走。 周语知道赵刚此人,从前就是颠颠地在秦丰周围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秦丰的个性强,容不得旁的人来冒犯御史台的人,久而久之,也养出了一群呆头呆脑就知道服从命令的呆子们。 如今秦丰一走,他们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似的难捱。 一些话秦丰懒得说,周语却也知道。 他刻意拉开与赵刚的距离,正是为了避险,免得为赵刚带来皇帝的猜忌。偏偏这人还一脸委屈模样,一副被抛弃了的可怜劲儿。 周语拉住了秦丰,与赵刚解释道: “他的意思是,皇上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旁的事你不用管。” 只要赵刚不偏向太子,如今朝堂之上还是贤王势大,既有三部又有秦侯。太子不过拿了两部,兵权虎符都还在皇帝手里捏着,摆了个空架子罢了。 因此,赵刚按着皇帝的意思,好好当他的御史中丞,于贤王于皇帝都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赵刚听到周语这般浅显易懂的解释,才恍然大悟,笑呵呵地冲着周语行礼道谢: “多谢嫂、周姑娘的提点,我省得了!” 赵刚得了提点后心里压着的石头总算 松了些,或许他本身也就如此打算,只是习惯性非要听一听秦丰的见解才能放心去做。 周语瞧着他走,笑着对秦丰道: “他日后准得褪一层皮。” 一旦被太子认为不可用的人,日子都不怎么好过。要不被他捏死,要不就是自己足够强大到自保。 这个笨头笨脑的赵刚,还不知道日后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秦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周语的那句话。他将周语送上马车,瞧着她走后,自己才坐进马车里回去。 心无波澜。 赵刚也好,御史台也好,他走了,就不会再回去,都只不过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罢了。 周语回到自己院落里后,便让晓晓准备的热水沐浴更衣。 这讨太皇太后喜欢,可是一件力气活。今儿唱曲,明儿变戏法的,就没一天消停过。 等她泡好澡,踏着凳子走出木桶,这门口突然就是哐当一声响。 周语抬眸看去,瞧见晓晓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下跪请饶道: “姑娘,晓晓只是想替姑娘加点热水……并非有意,请姑娘恕罪。” 周语见她的眼不由自主地一直往她身上的伤口瞧,便知道了她在为什么而害怕。 是个人见了,总是会害怕的。 哪有人过了半年,这背上的鞭伤腰间的刺上都明晃晃地留着,纹丝不变。 先前周语不曾让她近身伺候,洗澡换里衣都是自己亲自来,偶尔穿华服时才让她一同帮忙。如今乍一眼瞧见了这模样的身子,也难怪她大惊失色了。 周语脸色不变分毫,她踏上木屐,拿过一旁支着的衣服裹住身子,湿漉漉的头发尚且散在身后。她走到贵妃榻上躺下,与晓晓道: “你把门关上,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晓晓心头虽然害怕,却还是乖乖地关好了门,走到周语身边站着。 她也算得是秦丰教出来的好苗子,见过的死人杀过的人都不会少。 但是这死去的人,不声不响不动的死人,哪有这样会走会说的可怕? 晓晓心头一颤,赶紧把自己心里头的这个猜测抹去,姑娘只是伤口愈合得慢了些,什么死人不死人的,说多了晦气。 而周语却没给她机会自我催眠逃避。 她拉着晓晓的手,附到了自己胸前。 纵然晓晓百般告诉自己无需紧张,这入手的冰凉还是让她浑身一抖。 如今是五月,虽不大热,快走几步也是会出汗。 但姑娘……纵然是洗了热水澡,还是冷冰冰的,摸不着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有个伏笔,日后啪啪打脸。 ☆、四五 摊牌(二) 晓晓服侍周语也有半年了。 日后,她还会继续跟着周语。 对于身边人,周语并不想一直隐瞒下去。她甚至也在苦恼,该找一个什么样的时机来告诉晓晓,关于她身体的问题。 今日,就是一个契机。 周语端详着晓晓的脸色,问道: “你怕么?” 她要根据晓晓的神色来给出不同的答案,身为戏子多年,编个故事不过是信手拈来。 晓晓闻言,睫毛轻颤,她突然间就对着周语跪下了,从自己袖间掏出一物朝着周语奉上: “此乃哑药,姑娘可希望我服下它?” 除了死人不会说话外,还有哑巴。 周语在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怕,肯定是有的。但最终,晓晓还是选择帮周语保守秘密,即便是让她服下哑药也在所不惜。 周语顿了顿,与她道: “我与你相识也不过半年,你不必为我做到这般地步。” 她是在试探晓晓罢了。 她们认识的时间只有半年,在此之前她的主人是谁周语并不知道。晓晓对周语是如何想的如何看的,周语也并不知道。 晓晓此时若是怕了想要离开了,才半年而已,周语也不至于太心伤。反倒是日后相处久了,她如果提出要离去,周语心里会不好受。 晓晓闻言,惊诧地抬头看向周语,眼中不多时便浮现了水色。她朝着周语深深地叩首,道: “在您之前,晓晓一直在秦府受训。虽说秦大人是主子,但并非我专门服侍的主子,您是晓晓第一个正儿八经的主子,晓晓专属于姑娘您。如果您厌倦了我,不要我了,晓晓会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不会让您的任何秘密有让别人知晓的机会。” 听她的意思,竟像是若是周语不要她了,她便会自尽。 周语一言不发地瞧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悠悠一声叹: “你起来吧,日后少不了帮我掩饰了。” 她信晓晓。 用人不疑,如今晓晓知道了这个事情也好,以后她自己也轻松些,能多一个人帮忙掩护。 晓晓乖巧地站起来,朝着周语笑了笑,这眼眶里还有眼泪打着转,配着她还略带稚气的笑显得有几分滑稽: “姑娘您坐一下,我去拿毛巾为您擦头 发。” 周语瞧着她的背影,恍然间才发现,晓晓今年也不过十三岁。她从十二岁来到自己身边服侍,与自己同进同出,经历了这半年的风风雨雨,待自己却依旧如初。 秦丰真的给她送了一个好女孩儿。 自从和晓晓摊牌后,小丫头对近到周语身边的人总是提着十二分心。就连上街逛个街,也得拉着两个粗犷大汉一起随行,把人群都拦在安全范围之外才安心。 周语笑她亏得还是秦丰府上出来的,怎么就胆小成这样。 小姑娘急得直跺脚,直叹姑娘怎么就不懂自己的心。 虽然事情发生时确实比较提心吊胆互有猜忌,但一旦说开了,两人的关系较之前倒是更加近了一些。 一段感情,不论是什么感情,总不会都是一帆风顺。这期间,必定会经历一些波折,然后才变得更加稳固。 晓晓对周语身上的伤疤也总是额外费心,明知道周语的伤好不了,却还总是搜罗外头的各种伤药来帮她敷。周语拒绝了几次,瞧她完全没放在心上,便也作罢。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了。 朝堂之上的事,也是死死僵着没有大变。 这太子有着黎战帮衬,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下来,但凡有何把柄到了贤王手里,总是有替死鬼出来替他背锅。 而贤王虽有秦丰与三部,到底不是名至实归的储君,地位也不安稳。 两方人马近些日子来,争得最厉害的就是皇帝手中原属于太子的兵权。 兵权三分,皇帝拿了一半,护国大将军有四分之一,另外四分之一曾经在太子手里。这可以随意调动兵马的虎符只有两块,一块在皇帝手中,一块被分成两半,护国大将军与太子各自一半。 兵部虽有兵马,但虎符不在兵部,需得皇帝的虎符,或者将军与太子合符才能调动。 如今护国大将军常年驻守边疆,不得急召不回。而太子的虎符则是被皇帝收了回去,至今未还。 贤王要争的,就是这半块虎符。 有了虎符,即便还没有太子这个头衔,太子的实权就算是到手了。 黎战也知道贤王的心思,几次三番阻拦,还屡次谏言请皇帝归还太子虎符,以免别有用心之人虎视眈眈。 可是皇帝也不知如何想的,就是不松手。 他似乎动摇了。 是否该继续立李稷为太子。 太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让黎战继续探口风要回虎符,一边又开始想方设法地让贤王走下坡路。 他这急躁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而是采用了下臣提出的一计。 美人计。 按理来说,贤王心有所属,田雪兰走了也不过几月,他总是不会被其他美色所诱惑。 可是,太子安排的美人,却的的确确入了贤王的府邸内。 周语听说后,顾不得手中的事,当即就吩咐马夫去了贤王府。 她被引着到了府中花园后,才明白了贤王为何收那个美人。 美人如玉,站在花丛间嬉戏。 等她转过身来,周语看见的是田雪兰。 一个眼睛灿若星辰的田雪兰。 太子这软肋捏的好,竟寻得了一个与田雪兰一模一样的人让贤王偶遇到。 周语瞧着花丛间的那人,晃神了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对着贤王道: “殿下该知道,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像真的,这肚子里的货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贤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良久才道了一句: “周语,纵然她与雪兰只有三分像,便能待在这里了。” 他实在思念的紧,即便不是真的,即便只是个幻影,能让他看着,便足矣。 周语闻言,心中有心酸无奈,更多的依旧是担忧: “您知道她是那边派来的。既然被您知道自己从哪边来的,还要进您的府中,这人不可能不做万全的准备。周语只怕到时候您的府邸内会生出许多事端……” “所以我叫你来了。”贤王朝着周语笑了笑,“你是田大人的养女,雪兰的姐姐,算起来,我是你的妹夫,你来我这里也不是没有理由找。这段时间,还请你多多过来我这里,帮我盯着她。” “既然只是一个替身,她只需要做好雪兰会做的事情就好,其他多余的,不用让她做了。” 贤王既然开了口,周语又岂能拒绝。 她只能应下: “是。” 周语随后,就在贤王府中与那美人正式碰了面。 她与雪兰到底是不同的。 雪兰由着与生俱来的温润气息,待在她身边就能叫人心凝神和,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呵护她的那 份真。而这个人,则更为活泼,更为懂得如何吸引人。 就连站在花丛之中扑蝶,她展现给旁人看的也都是最美好的一面。 瞧见周语走来,她老远就行了礼,等周语走近又笑盈盈地主动打招呼: “这位姐姐长得可真美,小妹看了都要心动哩!” 周语瞧着她的模样,并不似贤王那般爱惜垂怜。相反的,她对这个人只有厌恶,自己的好友被冒牌货替代的愤怒。 但她不能直接表现出来,毕竟这日后,两个人少不了互相监视,此刻撕破脸皮,日后难找理由与她相处。 周语便不轻不重地回了: “姑娘谬赞了,周语不敢当。” 那美人笑了笑,拉起了周语的手,眸中一派灵动: “莫叫我姑娘了,语姐姐唤我芸芸即可。” 她的全名叫华芸芸,此前的一切经历都找不到,宗碟上寥寥几笔,无非就是太子给她伪造的身份,说是小门小户出身,近日来皇城游玩等等。 这些信息,早在她与贤王遇见的第一日,秦丰就查清楚了。 周语也是一早就知道,但她既然这么说了,周语也就随她的话顺了下去,唤了一声: “芸芸。” 话音刚落,周语就瞧见那华芸芸走到了她的面前,凑到她的耳边轻轻道了一句: “姐姐若是不想叫就别叫了,何必演的那么假,难看至极。” 这个人,真是胆大极了。 不但敢在明知道自己不被信任的情况下进贤王府,还敢对着贤王派来的监视的人如此说话。 她这是想要激怒周语,可是激怒了周语,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想引起周语的反感或者让周语在贤王面前告一状,然后趁机装可怜博取贤王好感,以此离间周语与贤王吗? 不,她没那么肤浅,周语的出身在皇城几乎无人不知,她既然是太子的人,就一定做过详细的训练,知道周语多年来练就的好脾气,不会轻易动怒。 那么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周语尚在思索时,就听到那人又说道: “姐姐不必费心了,我做事,向来都是随心所欲。” 好一个随心所欲! 周语听到她这般不客气的话,便也不再去多想,顾自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芸芸客气了……说得好像你有什么值得我费心似的。” 她既然执意非要撕破脸皮脸皮,周语也懒得自己一个人做戏。日后无非脸皮厚一些,她走到哪就跟到哪,摆明了监视就是,何须与她好脸色。 ☆、四六 契约 周语陪着华芸芸在贤王府中待了许久。 纵然是她也未能从华芸芸口中套出一星半点的话来。 直到秦丰也出现在贤王府中后,周语才明白华芸芸来此的目的。 秦丰一进贤王府中,华芸芸的眼中便没了其他的人。 那般一心一意的模样。 叫人生厌。 秦丰来贤王府无非是跟贤王商讨朝中事宜,等他与贤王谈话完后,便径直朝着周语走来。 周语瞧见华芸芸不动声色地咽了一下口水,她像是有些紧张似的,扯了扯自己的罗裙。 秦丰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人向来都是漠不关心的,他完全忽略了华芸芸,朝着周语问道: “事情可办完了?” 华芸芸的表情有一瞬的阴郁,周语还在习惯雪兰的脸上出现负面情绪这一事实时,她就朝着秦丰屈膝行礼: “见过秦侯,小女华芸芸,您唤我芸芸就好。” 执裙屈膝,低垂着首,露出脖颈处一截雪白细腻的肌肤。 她做的行云流水,仿佛事先已经演练过了无数遍,只为这一日与秦丰详见。 周语突然间就有些心慌。 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华芸芸那么争对她,那么不给面子了。 若她的目标从始自终都是贤王,周语总是可以置身事外地监视,哪怕她性情再怎么乖张。但如今她的感情表露得这么明显,一切的行为都带着对秦丰的诱惑----周语已经是置身其中了。 秦丰照旧无视了华芸芸的示好,静静地等着周语的回答。 周语静了静心绪,与他道: “还有一些没办完,今日你先走吧。” 周语少有主动让秦丰走的时候,今日她开口叫他先回去,秦丰虽然诧异了一瞬,却也没说什么。 他朝着周语嗯了一声,也不见生气或者其他表情,抬起脚就要离开。 华芸芸突然间就上前了几步,伸手拉住了秦丰的衣袖。 她见秦丰看过来,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并不是最美的,又忙收敛了笑转变为矜贵雅致: “秦侯可否听芸芸几句话?” 她也知道秦丰不会理她,如今不甩掉她的手就已经是额外的惊喜了,她也没指望秦丰能回答她的话,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芸芸愿意效忠贤王,成为贤王埋伏在太子身边的眼线。” 她原先是听说了太子在招揽秦丰,便想投奔太子没准就能见到秦丰,可后来又听闻了秦丰是贤王这边的人。 华芸芸那时候已经进入了太子门下,面目全非地接受太子的改造,再投奔贤王已经是来不及,便想一心一意争个首位,先打败其他女子成为太子的工具。如此一来,就算太子要用她去试探贤王,或者行刺杀之事,总不至于伤到秦丰。 她等这一日等了许久,当初她与田家小姐不过六分像,但凡不像的地方都得重新长过。手长了就断手,脚长了就断脚…… 每一天痛不欲生的药浴,若不是想着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她如何撑的下来?! 她满心欢喜地想,或许自己能对贤王能对秦丰有帮助后,他便能像对待周语那般对待自己,和颜悦色,温情款款。 她无数次在暗处瞧见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情景,也无数次羡慕到眼红。 她满怀着的希望,秦丰不过一句话就将它打碎: “与我何干?” 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抽出自己的衣袖,看着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他从头到尾的目的,就是与周语一起,为自己母亲的死报仇,为周语的父亲正名。 其他的人其他的事他浑然不在意。 即便是与贤王交好,也不过是他是最有用的。 太子是当初的凶手,皇帝知晓实情却选择了保护太子而委屈公主殿下与谢沧南。想来想去,也就贤王当初没有参与此事,能为两家人报仇。 至于那些凡夫俗子的爱恨情仇……与他何干? 表露一个爱慕的眼神他就要去回应的话,那甩一个眼刀他岂不是就要往自己身上割一刀? 如果那样,如今他早就只剩下骨头架子了,毕竟死在他手里的人可不少。 华芸芸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 “我知道太子今日打算去绑了赵刚的儿子威胁赵刚……太子还打算与皇上进献美人讨皇上的欢心……” 秦丰懒得与她浪费时间,竟是听都不打算听完就要离开。 华芸芸突然间就湿了眼眶,愤愤地指着周语道: “她姿色也不过如此!她能做的我如今也做到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左右逢源虚与委蛇的 戏子,我虽出身寒门却比她干净的多。你连她都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 她觉得委屈,也觉得不理解。 之前她是配不上他,也不敢心生妄想。可如今一个戏子都能入得他的眼,凭什么她就不可以?! 既然提及了周语,秦丰的步子便停了下来。 很多人都时常拿周语的出生说事情,说她脏,说她低贱。 但秦丰可算是历经过周语童年时的所有事情,他都了解过看到过。 他们两人的童年,皆是凄凉。周语甚至还要更惨一些,没有任何人相助,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倘若早些相识,秦丰定然不会让她过得那么凄惨无助。 她干不干净,他自然知道,何须别人来多舌? 秦丰转过身,又走了回去,路过华芸芸身边,拉起周语的手就走。 要周语来监视这样一个人,简直大材小用,委屈了她。还不如他随便派一个暗卫监视。 华芸芸瞧着两人走,阴笃刹那就笼罩了眼眸。 她一手捏碎了离她最近的一朵花,掌心被刺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她还在花园里站着生气,那受伤的手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托起,掌心被温柔地缠上了一圈纱布。 华芸芸抬眼望去,就瞧见贤王笑得一派如沐春风: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不是与你说过了,要好好保护这具身子的吗?” 她让这具身子不死,能叫他每日瞧一瞧缅怀故人。 他便随了她的愿让她接近秦丰周语,结果如何全看她自己造化。 这本是两人之间的约定,可如今才第一面,她就伤了雪兰的手。 贤王虽然笑得和煦,但华芸芸却感觉到了一片森寒,不敢预想若是再有下次,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她收回手,瞳仁震颤,赶紧回: “芸芸明白了,定不会有下一次了。” 贤王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却依旧去牵她的手握在掌心: “走吧雪兰,该用膳了。今日是你最爱吃的糖藕……” 她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冒牌货。 她为他不惜一切代价,割肉削骨都不在乎,却换不回他的一个回眸!论感情,他与周语不过相识在他二十的寿宴上,而她却从小便爱慕他了,甚至在他的名号被人 拿来吓小孩时还上前去理论…… 她明明更爱他,也更了解他,一个周语,凭什么去站在他的身侧?! --------------------------------------------------------------------------- 周语的睫毛颤了颤。 她瞧见秦丰头也不回地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那副架势,就像是会为她扫清一路的障碍,让她能放心大步地走。 被秦丰喜欢着疼惜着真的是幸运至极,周语很难觉得别人可以那么对待她喜欢她。 可是他们终究要分离的。 他是自由的,而她不是。 或许他可以守着她过百年,千年。但是以后呢? 让如今的深情都沦落为不甘与折磨。 周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倘若日子过得再慢一些,太子挣扎的再久一些该有多好。 他们就能留在这里,多相处一段时间了。 可是,贤王大势在手,太子作恶多端的证据被一件件地集齐,皇帝也越来越老……即便是硬碰硬的逼宫,贤王如今也不会输给同样没有兵权的太子,现在这么做,无非是想日后继位能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你这些日子来,似乎有心事。” 秦丰没有回头,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语气淡然。 周语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与他说。 秦丰又道: “我曾说过,有什么事你都可以与我讲。之前我发觉而未开口问你,不过是想等你亲自告诉我。可是如今我不想等了,今日你若不肯告诉我,那我便自己寻答案了。” 他说话间,就召出了本子,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周语,等她的回答。 他逼问至此,已经是狠下心今日一定要知道答案了。 可是周语不会告诉他事实。 那日她瞧见了。 一旦这最初还愿人本人的心愿达成后,就要离开这里,一个能随意进出万千世界不被拘束,而为了能保证先前那人进出无碍,另一个则要被传送去守着各个世界通道交汇之地。 守通道的那个人,除了任务需求之外,不得离开守护之地。一旦任务完成,就会又被传送回守护之地。 倘若任务多,便能 跟自由的那人一样到处走,可倘若百年千年才见到一个任务,那就得等百年千年。 自由的那人……本子原本选定的是周语。 但只要是有一个万一,周语也不想秦丰被囚在一地。 他该是过得洒脱自在,这里的事情完了后,再没有别的事可以约束他。 她拿了秦丰的本子,代替秦丰签了血契以及灵魂之契。 一旦擅离,魂飞魄散。 ☆、四七 梅园 周语是守护者,而秦丰是自由者。 从某些方面而言,周语的说话权,要大于秦丰。 比如此刻,就算秦丰愿意付出代价寻求答案,这本子显示出来的也只有:权限不足,不予查看。 秦丰看着周语,皱起了眉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周语皱起眉头。 之前哪怕再生气,他也顶多是沉默不理罢了。 “你瞒了我什么事情?” 他又问了一遍。 周语不怕他的嘲讽冷笑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但她最无法忍受的是秦丰的沉默与皱眉。 他这样一个不温柔的人,却为她做尽了温柔事。 如何还忍心继续让他烦扰? 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那么有限,这大千世界又那么辽远,她不想争吵,不想冷战,不想与秦丰再有一秒遗憾。 但是,这理由一旦说出了口,秦丰定是不愿意的。 周语抿紧了唇,她看着秦丰,眼中有着挣扎与哀求。 似在无声无息地服软,让他不要问了。 秦丰心软了一瞬。 他在自己快要被她的哀求所打动时,面无表情地抬脚就走。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瞧着她被逼的无可奈何的模样,也非他所愿。只是,不问,这个事情终究会横在两人之间,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周语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两人相处最好就是互相坦诚,没有隐瞒。 她如今这样,怕是烦扰她的事情实在是严重的很,再便是依旧还是不信任他。 她为何总是不能信任他,把什么事情都与他说清楚呢? 秦丰心里有气,虽然舍不得说她,却也不想继续僵持下去了,只能暂时离开。 而他这一次,的的确确是错怪了周语。 她根本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太在意他。 处处为他思量,把自己的付出都仔细收好了不让他瞧见。 对一个人好是很容易的事情,可要瞒着一个人对他好,还不被他发觉,这便需要足够的深情了。 深情如许,却还要被误会,这份苦涩周语咽在喉头,是旁人不知的难受。 瞧见他不高兴地离去,她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头如何还能明朗起来。 不知道这一 次他又要气她多久,晾她多久。 她不想把他们之间的时间浪费在闹矛盾上了,他走她便追,他跑那她骑着马儿追。 软磨硬泡,死乞白赖地把这事胡搅蛮缠过去。 周语想到此,便迈开步子要向秦丰追过去。 她走了几步,被迎面跑来的晓晓拦下了。 晓晓上气不接下去地拦住她,只道: “姑娘,梅园出事了。” 梅园是四园之首,是最最繁华的一园。 但凡能进梅园的,不论是姑娘公子还是杂役,都是顶顶好的。 如今,梅园出了事。 周语望着秦丰渐走渐远的身影还是没转头,身后的晓晓又是一声催促: “姑娘” 世事难料,百般无奈。为何总是有那么多的事情来教人烦恼?周语有时候真的想抛去这里的一切,回到当初初见秦丰时的那刹。 他在一片苍茫之境中缓步走来,她抬首便瞧进他望过来的眼。 一眼万年。 “姑娘?” 晓晓又是一声。 周语生生地止住了要去追赶秦丰的步伐,叹了口气。她脚下一转上了马车,吩咐马夫道: “马上回梅园去罢。” ---------------------------------------------------------------------------------- 晓晓在马车上也大致与周语禀告了一切事宜。 周语安安静静地听了,眉头逐渐皱起。 等下了马车,原本有无数杂役主管笑迎出来。但这一次,她一进去,就看到了主管慌慌忙忙地往里头走,甚至都来不及招呼一下她。 等慌乱的人群瞧见她,才一个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叫起来: “姑娘!姑娘回来了!” 在情急之下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小婢来不及告诉周语什么,拉着周语就往雅间跑。 两侧的小厮见周语来,赶紧为她在嘈杂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来。 周语走近一看,瞧见一个戏子倒在了地上,口中有血沫,脸上发青,唇色乌黑。 再往里看去,就瞧见了黎战与赵刚两人, 黎战 面色从容老神在在,赵刚脸色发白如雷轰顶。 周语光是瞧着这个架势,就知道今晚又不能睡好觉了。 “姑娘,杏花妹妹饮了赵大人的一杯酒后,就……” 小婢还没说完,黎战就站起来道: “说话掐头去尾,什么坏习惯。这酒哪是赵大人的?分明就是你们梅园里头的。这喝死了自己人,又怪到我们赵大人的头上来。” 这说话,果然姜的还是老的辣。 几日前周语见到赵刚,人家还在烦恼要怎么回复太子的拉拢。 可是今日,黎战这么一说,这赵刚就成了他们的人。 周语大致知道这事是怎么回事了。 梅园死人,剑指赵刚,这贤王若是要拉拢赵刚,周语与赵刚势必有隔阂。 赵刚劝酒,戏子中毒,就算怪不到他身上,他也是有损名誉。才上任一月不到,就在寻花问柳之地劝死了一个戏子,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又会怎么想? 最最主要的,就是在赵刚被千夫指时,黎战却施施然站出来为他说话,直言他是冤枉的,是梅园的酒的问题。 一箭三雕。 这事情查下去也查不出结果来,梅园鱼龙混杂又是客进客出之地,这园子里有太子的眼线不奇怪;这今日的客人里有太子的眼线不奇怪;这仆从之中有也不奇怪。 既然查下去没有结果,人也死了。 自然是要挑最有用的方式来收尾。 纵然死的是周语的人,纵然损失的也是周语的梅园。 周语却还不得不叫人停止调查: “不用查了,这事情我知道。不是赵大人的错,赵大人无需为此担忧。” “杏花几日前便与我说过,有个恩客要为她赎身出去,这几日突然没了消息,想必是事情黄了过不去这道坎吧……” 戏子,就是能把假的说成活的。 周语挂起笑,不但不能怪罪他们,还要自己请罪没有好好招待贵客,让他们瞧见了园中的腌臜事,并且亲自送黎战与赵刚出去。 黎战知道以周语的聪慧,自然不会把事情弄大,自然是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潇洒的很。 而赵刚却是惶惶,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一个小姑娘。他曾是秦丰的下属,如今周语是秦丰心里头的人,他竟然害死了周语手下的人,这如何是好? 赵刚性子耿直,不懂得掩饰,这份惊慌便一丝不漏地展现在了脸上。 周语在与他擦身而过时,与他轻声地道了一句: “莫慌,这事怪不到你头上。” 她不能直接在人前帮着这个呆木头分析来龙去脉,告诉他被人卖了还要承人家的情。 但她这一句话,就让赵刚与她之间原本该产生的隔阂消散了,又保全了赵刚的名声。 太子卖了赵刚一个人情如何? 他卖得,她也能。 黎战到底没有说话权,不过只是帮衬一下,有的也是只字恩情。 可人是周语的,如今周语不追究,这恩情可比几个字大多了。 赵刚领会周语的意思,朝着她深深地做了一揖: “赵刚谢过姑娘。” 周语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快些回去,一切事都有她。 等赵高一走,周语转身瞧见那些个姑娘的脸色,才发觉这黎战的一计,该是一箭四雕。 她的不追究,着实寒了戏园里头众姐妹的心。 如今她才掌权半年,姐妹这般死法,她竟然编造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园子里的姐姐妹妹们感情都好得很,一个人若是有心上人了,必定会被全园子的姊妹传个遍。 再说杏花那般开明的个性,岂是能藏的住事情的人? 周语如此行事,实在叫人心寒。 可当时事发突然,情况紧急,周语如何能在眨眼间就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她垂下眼眸,也懒得解释。左右都是她撒了谎,她对不起杏花。 她行事,若是每一个人都要考虑周全,要对得起天下人,那必定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 她本是恶鬼转世,何须仁慈加冕。 周语瞧着地上杏花的尸首,只淡淡地嘱咐道: “带下去,好生埋了。”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动。 周语掀了掀眼皮子,挑眉望着那群满腹委屈跟责怪的人们,似笑非笑: “怎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 “姑娘,此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一个姑娘终于忍不住出声,要来讨几句公道话。 可是公道是给活人的,死了的人,拿了又有什么用? “不然 呢?你是要我抬着人去兵部还是御史台?黎战黎大人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是喝了我们自己的酒死的。你们以为闹到了大理寺,人家是信我们还是黎大人?” 周语不紧不慢地反问到。 她眯起眼,眸中有一团解不开的迷雾似的,叫人看不清情绪: “这酒是谁动的手脚我自然会查出来,但那两位却是我们都惹不起的。日后你们自己一个个都警醒些,少成了那些个踏脚石,可明白?” 不满归不满,这主子说的话,到底还是要听的。 而且这个事情,也的确不是她不想查,而是没法查。就如她所说,查谁都不会有结果。 梅园的众姐妹,虽然寒心,此刻听了周语的话也不敢发作,只能按着她的吩咐,把尸首先埋了。 周语瞧见了不少人眼中的不满。 这不满埋在心底,就如小树长在沃土之中,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粗壮。 可是……又如何呢? 她会在那些个树长成参天大树前就一棵棵都铰了。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吗?心疼啥啊你们,留着以后慢慢疼。 ☆、四八 梅园(二) 周语此后为了以防万一,终于下定决心对梅园进行了大清洗。 她虽然没有将四园翻个底朝天,但大部分的眼线都被她连根拔除还是让不少人心痛不已。 周语做得如此狠绝,人家自然也不会甘心就让她那么好过,这私底下的阴招暗招都是不管不顾地出了,纵是周语也吃了几次亏。 最严重的一次,周语住在梅园的那间屋子起了火,当时她也在屋里。 她的头发被烧了一半,只余下另一半层次不齐的还带着焦味。 周语带着晓晓站在屋外,看着熊熊烈火吞噬自己的屋子。 她散着半长不短的头发,裹着外衣,面上被烟熏得漆黑,眼睛也刺激的发疼。 她对着身后的秦知只问了一句话: “他怎么说?” 秦知偷偷地瞧着晓晓,见她神色焦急地在一旁指手画脚地比划了很久,只可惜他实在是看不懂,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主子说以姑娘的能耐,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呵,也是,反正他们都死不了,这算什么。 周语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仰起头,瞧着被烧毁到坍塌的屋子,直到那间屋子被全部燃烧殆尽后,才对着晓晓道: “走吧,我们今晚回田府。” 这里住不来,总有能住的地方。今日她失去一座梅园,明日她定还那人千倍万倍的痛! 晓晓见状,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周语: “姑娘,这里离秦府更近些,我们去秦府吧?” 周语睨着眼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看着那冒着焦烟的屋子: “回田府。” 她的声音尚有些沙哑,浑身狼狈不堪。可晓晓还是被她那一眼看的不敢再有异议,乖乖地就随着她回了田府去。 周语在田府突然以这般模样出现,让田家的总管吓了一跳,赶紧把田大人都喊起来了。 周语对田恩清向来都是如对待自家长辈似的贴心,田恩清丧女不久,瞧见这般知冷知热的孩子,这心里也是对周语关怀备至。 如今半夜匆匆起来瞧见她的狼狈模样,自然是吓得不轻,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可是有伤到哪里?” 难为周语这个时候还要笑着安慰老人家: “田伯伯,不 碍事,只是烧了点头发。” 她所谓的烧了点,其实不然。这本来过腰的长发,如今才及肩,乱七八糟黏在一起,衬得她看上去凄惨极了。 田恩清一边让晓晓赶紧将她带进入洗一洗,一边又让总管去把秦丰叫起来。贤王那边太远,赶过去再赶回来天都亮了。好在秦府离这里不远,杯盏茶的时间罢了。 秦知那木头还讷讷地添了句: “方才我去请过主子了,主子让姑娘自己处理……” 田恩清眉头一竖,张嘴就骂: “你家姑娘都成这模样了那死小子还说得出这话?!你就是给我踹破了门也要把人给我揪过来!要不是因为那什么劳子赵刚的事情,你家姑娘能得罪那么多人,让人家这么欺负?!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闹别扭,赶紧把那臭小子给我叫过来!” 秦知灰溜溜地提着总管再一次赶到秦府去叫人,他一个人或许不敢去第二次,但拉着满脸皱纹的田家总管,这心里头又安定了些----主子总不至于连老总管都一起丢出来吧? 田府的乐总管一到,这秦府自然是亮起灯火来,又是烧水奉茶又是上点心地伺候。 田家总管没顾上喝一口水,直接与秦家总管拱手道: “还是快快请秦侯出来吧,姑娘出大事了!” 秦家总管心头一跳,转身就骂秦知: “姑娘出事了你也不早说!就说了屋子着了火,难怪主子今日说不碍事,姑娘能处理。你若是早些告知主子是姑娘出了事,还用得着劳烦田家管家专门来一趟?” 田家总管闻言,劝道: “先莫怪他了,还是把秦侯请起来吧。这梅园大火,此后的要紧事怎么处理,怕还是得连夜商量……” 秦家总管听了,连连称是,赶紧进去与秦丰通报。 秦丰已经熟睡,被总管叫醒后,听到周语出事这几个字,翻身套了外衣就走了出去,连衣服都尚未穿好。 秦家总管小跑着随了一路帮他系腰带,临到门口才帮他系好。 秦丰路过秦知身边时,狠狠地瞪了这个木头一眼,不懂轻重缓急,叫他汇报有详有略,他倒好,直接把重要的都省下了。 秦知讪讪地提着田家总管跟在秦丰身后,一路上不敢再说半个字。 秦丰一到田府,就被田恩清揪着数落: “你小子是御史台呆久了铁 石心肠练出来了?丫头被火烧成那般模样都这么宽心,还让她自己处理!我不管!你今晚就算是再不情愿都得给我过来!” 秦丰由着田恩清骂了几句,一句嘴都没回。等着老人家火气消了,这才继续问: “……她在哪?” 田恩清出了气,也不再为难他,朝着周语的院子努了努嘴: “喏,现在应该是收拾好了,你快些去瞧瞧。” 秦丰与田恩清行了礼后,才匆匆迈向周语的屋子。这一次若不是田恩清强势地让人来叫他,他怕是明日才知晓周语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一直以为只是旁的无关轻重的屋子烧了呢。 这份恩情,他自然是要挂在心上的。 ------------------------------------------------------------------------------ 秦丰踏入周语的屋子时,周语正巧收拾完出来。 她的头发如今只有及肩,湿嗒嗒地披在肩膀上,脸上身上倒也还好,并无烫伤烧伤的地方。 虽然面容未毁,头发成这样也是难看极了。因此她瞧见秦丰进来,条件反射就转了身: “你来做什么?” 秦丰走上前去,接了晓晓手中的手巾为她擦头发,不去理会她的问题,顾自发问: “可还伤到哪里了?” 周语一想到他先前那回话就委屈,留给秦丰一个后脑勺没打算回答他。 他这人若是不来,自己倒还是能自我鼓励告诉自己能行地过去。可是他这人一来,一看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周语就觉得自己就像是猛然间懦弱了起来似的,委屈极了。 秦丰看了晓晓一眼,见她领会退下后,便一把抱起了周语往里走: “怕是你也不会跟我说实话,还是得我自己来瞧一瞧才放心。” 周语先是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脖子,听到他那话后,连连道: “我没事我没事……都说了我没事!放我下来!” 她一想到那日被他划破衣衫就尴尬得不行,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服不放,满脸绯红。 秦丰一路抱着她走到床边,动手去解她的衣带,轻车熟路地仿佛做过好几遍。 周语一边去推他,一边还要护住自己的腰带,急 得连定都喊出来了。 只可惜,今晚她的能力似乎是不能回应她了。 反倒是秦丰本就系得不牢靠的衣带,在她的挣扎之下,也是散开了,与她的衣带互相缠绕在一起,有着说不清的暧昧。 秦丰心无旁骛地检查完她的身子,并没有他不熟悉的伤口后,才松了口气。 瞧见她满脸通红的模样,才回过神来自己也是胸前大敞,一览无余地境地。 两人先前还是在冷战,秦丰还生着周语的气,气她瞒着自己事情不肯说。而如今转眼间就到了这男上女下的境地,两人还都是衣衫不整,这变化着实让秦丰也忘了反应。 秦丰并不是一个重欲的人,他先前也看过周语的身子,她上上下下就没有一处是他不熟悉的。 但是这一次,他瞧着她发梢的水一路滴下来,顺着她的脸颊到脖子又到锁骨。配着周语那通红的脸,实在是……秀色可餐。 他们两人的年纪,该懂的也都懂了,该有的反应自然也是有了。 秦丰这人,即便是这种时候,脸上依旧是那般孤傲冷淡的模样,只是眸中逐渐深幽起来,眼角带了些许桃红,看上去亦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容颜一向是极好的,情动时或许周语在他眼中才是最诱人的一个,但他自己也分明让人痴迷的很。 秦丰的的确确很想继续生她的气,冷她十天半个月的,让她总是瞒着他不肯与他坦诚相告。 但是此时此刻,大部分的赌气,大抵都成了他口中溢出的一声轻叹。 怎么舍得生她的气? 怎么能在看见她这般模样后,还狠下心去冷落她? 她光是在那站着,就让他心软的一塌糊涂了。 秦丰低下头去,轻而易举地就攫取了周语的唇,他的头发自肩膀散落下来,带着一贯的清冷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周语。 周语的腰被他紧紧箍着,仿佛是要被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她从起初的被动承受,到慢慢地攀附上他的肩膀,闭着眼忘却了一切闹心事,只管沉沦,只管享受。 这一吻,似有地久天长。 周语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明明他们都已经没了呼吸。 秦丰松开她时,眼角的潮红已经退了些许,他一语不发地帮周语系好衣带,摸了摸她的短发。 然后,他取出了自 己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就挥刀也断了自己的发: “下一次,你伤到哪,我便同你一起伤哪。” “你若是不想我担心,那便好好护着你自己。世人死的伤的再多与我无关,但是你若是伤了,我便伤了,你可记住了?” 周语心疼地抓着他的短发,又是感动又是些许责怪: “头发烧了就烧了,你这是做什么?你断发我的头发又长不回来了。总说我矫情,我看你才是矫情……” 秦丰沉默着看着她,看到她把余下的话都一点一点地吞进了肚子里,这才又缓缓地伸出手,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前。 他的衣衫依旧没穿好,周语就那么直接地贴着他的胸/膛,被他揽进怀中抱着。 他什么都没说,他本就不是一个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大多的关怀与情话也说得跟威胁似的。 但是,哪怕是满室的沉默,与他在一起,总归也是春暖花开的。 周语渐渐地消了音,她安安静静地环着他的腰,只期盼这一刻能再长一些。 长到……能叫她日后一个人时一遍遍地回忆起,每次都唇角带笑。 她不想与他分离,这个念头,在这一刻,陡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给糖了!话说晋江不准写脖子以下部位……可以写胸/膛/抱么?我不会被查吧?明明这次想水到渠成的…… ☆、四九 真与假 梅园火灾一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随之而来的一事,却是完完全全压过了梅园大火。 贤王生母,瑞妃晋升,成了皇后。 周语被太皇太后召进宫时,也顺便见了瑞皇后一面。 周语之前也见过瑞妃几次,她大都穿着素雅妆容精致,比起皇后的奢靡华美,她更具江南女子的秀气。但秀气,并不小气,皇后手段狠辣面带戾气,而她虽然也是手段不少,至少面上永远都是一副仁慈模样,更具母仪天下的气质。 她在深宫之中熬了这许多年,斗了这许多年,终于走上后位,也是得来不易。 瞧见周语被年嬷嬷带进来,瑞皇后走下软榻,用戴了金甲的手轻轻地执起周语的手拍了拍: “好孩子,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她瞧见周语的短发,面露遗憾,惋惜地叹了声: “可惜了你这一头乌黑油亮的好头发了,太皇太后最近一直与本宫说道这样的你,瞧着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周语领会,回道: “周语明白了,明日定会变回那个太皇太后熟悉的人。” 瑞皇后嗯了一声,赞赏地拍了拍周语的手背。 她拉着周语,在自己的软榻上坐了,又把一叠葡萄递到周语面前: “新进的葡萄,才上来。你尝尝吧,可怜的孩子,最近都瘦了一圈了。” 周语瞧着她的神色,捻了一颗葡萄剥了皮放到瑞皇后的面前: “皇后请用。” 瑞皇后笑着瞧了她一眼,接了葡萄放在一旁,并不入口。 她侧了侧身,面对着周语而坐: “梅园大火后,基本也是废了,就少住在那些地方,本宫瞧着田府也是不错的。还有一事……本宫听闻贤王府中新进了一个姑娘?” 不等周语回答,瑞皇后又意味深长地道: “雪兰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去了就是去了,活着的人总不能一辈子念着死了的人活吧。那故人的容貌看多了,难免就分不清你我他。之前雪兰的事情你办的很好,那这一次……本宫也是很信任你的。” 听瑞皇后的意思,是要除了华芸芸了。 周语垂下眼眸,回了一声: “周语明白。” 瑞皇后闻言,扫了年嬷嬷一眼。年嬷嬷进内室去,片刻后又拿了一个 小瓷瓶出来,放在周语面前。 瑞皇后道: “小姑娘长成人也是不容易,去了难免让她爹娘心伤。她若是变得不那么像故人,这事便算是过去了,你可明白?” 瑞皇后的语调依旧是柔柔软软慈祥的很,说不要华芸芸的命,但毁了一个姑娘的容貌,这与让她去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宫中就没有一个干净人。 这世间可有干净人? 大抵是有的吧,流韵不就是么? 瞧见瓷瓶被瑞皇后一点一点推过来,周语将瓷瓶收入袖中,抬起头来与瑞皇后盈盈一笑: “皇后娘娘放心。” 瞧见周语收下东西,也明白了自己的嘱咐。瑞皇后满意地与她又寒暄了几句,赏了些不轻不重的东西,便放她走了。 瑞皇后做人的的确确比先皇后会做。她对周语的赏赐,永远不及太皇太后。一来是不拂了太皇太后的面子,二来也是彰显她自己宫中的节俭,叫外人看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周语谢恩后,便径直去了贤王府。 这是瑞皇后所希望的,也是贤王希望的。 但周语去毁华芸芸的脸,绝对不会是贤王所希望的。 他收一条毒蛇入府,为的就是那张脸。 而如今,周语却不得不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步入贤王府中时,瞧见贤王与华芸芸坐在亭中饮茶。 周语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雪兰。 但华芸芸扫来的那一眼,却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就是别人,雪兰已经永远地走了。 周语阻止自己再去回想那日的情景,进亭子与贤王行了礼。 贤王瞧她来,便先去处理公务,让周语陪着华芸芸。 说是陪同,也算是明摆着的监视了。 华芸芸等贤王一走,就撕下了那温婉的面具,露出自己的厌恶来: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日日夜夜地监视。” 周语没理会她,顾自坐下来喝了杯茶。 华芸芸瞧见她那副从容模样便来气,她俯身过去,扬手去打周语的手,要拍掉她的杯子。最好惹怒她,让她像一个农妇似的大吼大叫。 但周语早就对她有提防之心,在她扬手挥来的瞬间便抓了她的手,一把拉到自己的面前,紧紧扣住。 她放下另一只手中的杯盏,像是怜惜无比地抚上华芸芸的脸: “你来贤王府是奉命,我每日来与你陪伴也是奉命。都是听命而为,何必互相为难呢?” 华芸芸瞧见她的神情,心中莫名一抖。 周语之前虽然该狠绝时也是狠绝,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善人,是世人认可的善人。她先前也惹过周语,周语都是忍下了,而最近却是越来越……无法捉摸。 人总是会变的。 本就是满心仇恨再生的魔鬼,这一路走来遇见的大部分也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哪怕是再干净的白纸,此时也该是一团漆黑皱巴巴了。 她死前活的委屈难受,再生一次要讨好太皇太后,听从皇后贤王…… 自从被烧了头发后,周语总觉得身子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头发一起被烧了。 怜悯?容忍?良知? 这些东西太难得了,得留着给懂的人。 她为什么还要劳心费力地让自己受这个女人给的不快? 这个女人算是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卑贱的替代品,妄想美玉的窃贼。她从里到外都是肮脏的不堪的…… 她只是一个人啊,会老会丑还会死的人。 周语的指甲掐了掐华芸芸的脸蛋,她将指抵着华芸芸的唇轻轻地道: “嘘……你乖乖的当你的花瓶就好了。” 华芸芸眼皮一跳,威胁道: “你们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我,总有其他事情让你们分神。你们就不怕我传信给太子吗?!” 周语听了,松开她的脸,无比讽刺不屑地笑了笑。 她从进入贤王府的那刻起,就是太子的弃棋。一边想要吸引贤王的注意力,一边又想探听什么东西。 就凭她? 呵。 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太子另有其他人放在贤王府,如今他们日日监督她,不过是做给太子看罢了。她只是一个吸引人的工具,虽然对贤王而言她的作用的确是尽到了,但要说给太子传递信息…… 周语抬眸扫了华芸芸一眼,那面上的神情与瑞皇后竟有七分相似,温婉却一样残忍: “你若是敢传,哪个手传的,我就剁掉你哪只手。你大可以试试看。” 华芸芸睫毛轻颤,她看着周语道: “我本以为你有多么高尚善良能吸引得了秦丰的注意力,如今看来,你与那些个蛇蝎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秦丰知晓你这副皮囊之下竟是如此狠毒的心吗?!” 她竟拿秦丰威胁周语。 周语听到了一个笑话。 秦丰从来不是她的软肋,他一直是她的盔甲。 周语道: “我再脏,再狠,他就是喜欢我,就是瞧不见我这些阴私。你换了皮换了骨,为他活的无人可信无人可靠,他一样眼中没你。” 打蛇打七寸,周语最知道哪些话最伤人。 秦风不是周语的软肋,却是华芸芸的软肋。 爱这种东西向来不讲道理,它不一定非要两情相悦才能是爱,一个人孤苦的单恋也可以说是爱。 而华芸芸的的确确爱着秦丰,爱而不得是她的逆鳞。 周语说出那话的一刻,华芸芸就红了眼睛。 她粗鲁地推开周语,嘶声力竭: “你给我滚!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为他做了什么?!不过是一直活在他羽翼之下的女人罢了!他今日不爱我,你能保证他明日,后日,未来也不爱我吗?!” 瞧着她癫狂的模样,周语颇感无趣。 她的指尖触及袖中瓷瓶,眸中一闪,拿两个手指夹了瓷瓶缓缓抽出来。 华芸芸并未发现周语的动作,但周语还是没能完成皇后的嘱咐。 贤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的身后,他扣住了周语的手,眸色冰凉的瞧着周语: “拿出来。” 周语抿了抿嘴,但是当场被抓,也的的确确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把瓷瓶给了贤王。 贤王把那瓶东西收入怀里,对着周语道: “这东西本王会处理,母后那边本王也会去回复。日后,你切莫再干这些事情了。” 日后,她自然是不会干的。 周语意有所指地瞧了瞧来不及恢复温婉还带着戾气的华芸芸,对着贤王道: “她虽然长了一副好皮子,却时时刻刻都在玷污这具身子。” 变得不像故人这个吩咐,不但有毁容这一条路,还可以让贤王看见华芸芸不像雪兰的一面。 “偷来的东西假的东西,就算是再像真的,也不是真的。” 攻人攻心。 贤王,快看呀 ,这般心思丑陋的,满心都是别人的女人,她怎么会是雪兰那样美好的人呢? 贤王道: “本王只要她的脸。” 而周语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玷污了这张脸。 贤王爱雪兰,爱屋及乌爱这张脸。只要华芸芸还有着这张脸,他就留着她。 可是……要是她做了玷污这张脸的事情呢? 假的就是假的,能得到垂怜,却不会得到深爱。一旦埋下了一颗种子,日后贤王再看她,那些个他一直想要忽略的差距就会一日日显露出来。 周语的话,会一直重复不停地响起在他的耳边,让他认清这个事实。 贤王瞧着周语,叹了口气: “你们真是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作者有话要说:周语变了,变了,你不是粑粑我之前生下的小语儿了!哦,你变了! ☆、五十 偶遇 人之所以会有烦扰,大部分都是自找的。 想少一些,念少一些,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贤王爱田雪兰入骨,即便是一个心里淬了毒的替身,都不管不顾地要留在身边。 最终,还是他亲自下令毁了那张脸。 华芸芸说起来也是爱而不得的可悲之人,但比起可悲,她更多的是癫狂。 那种疯子般的占有欲,不管不顾地想要得到秦丰,实在叫人忌惮。 她若聪明些,不显露出来,低调地抱着贤王大腿过日子,或许能活的长久些。可如今她心里爱着秦丰,贤王既然爱着这张脸,又怎么能忍受顶着这张脸的她去爱别的人 瑞皇后也是下了狠心要灭华芸芸,她避无可避,只有一条路能走。 失了那张脸。 周语眼睁睁地瞧着她被人压住毁了容,皮肤烧焦的气息伴随着她的惨叫声蔓延开来。 华芸芸脸上血肉模糊,她的眼睛被自己的血迷住,但她却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周语的方向,死死地面对着她: “周语!你有种今日杀了我!你今日留我,日后我必定让你受一样的痛楚!” 周语瞧着她,如瞧蝼蚁。 先不说华芸芸身在贤王府还是贤王的人,她没有处死她的权利。便是有了,周语也不会惧怕一个丧家之犬的鸣吠。 不搭理她,如草芥似的丢弃她,比用任何话回应她更能让她难受。 周语一言不发地看着华芸芸被丢出去。 而贤王全程背着手望着远处,他没有说话,只看着阴沉沉的天。 风起云涌,大雨将至。 等身后的惨叫声渐消,贤王才道了一句: “快下雨了,你早些回吧。” 周语应了一声,终于头也不回地从贤王府离去。 这些日子,她是越来越看不清贤王了。 说他善吧,也只是相较于太子而言,不主动制造事端为自己贴金,也不喜好随意杀人。但该狠的时候,他从来不曾心软过。那唯一的柔软与温情,随着雪兰的离去,似乎也渐渐消失殆尽。 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冷血的君王。 拥有一切,却并不爱所拥有的一切,仿佛他去争去抢不过是情势所趋。 他不争不抢,后果便是死无全尸,为了他的下属,为了他自己的 性命,为了他母后能有一个安详的晚年,他不得不去拿到那个位子。 周语又想到了自己与秦丰,或许一开始他们是为了复仇,可走到了现在,也是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他们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一条泯灭人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可怕的是,周语甚至觉得,自己的这种变化似乎更有利于她。 无所畏惧无所在意,这样的人最是潇洒自在,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们,也没有什么能牵制他们。 他们所处的世界就是这样,但凡善的真的总是不能长久,反而是他们这群半人半魔的还会继续走下去,去得到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永远。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这是人的世界,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红尘万丈,茫茫人海,尔虞我诈,不死不休。 周语不再叹气,她很清楚自己将要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及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 纵然路中荆棘遍布,她也要提着裙摆昂首挺胸地走过去。父亲母亲的仇等着她去雪耻,而且如今她的命也并不完全可靠。 完成执念,完成还愿录第一个任务,他们才算是真正成为了还愿录的主人。现在既然还不是真正的主子,那么即便如今没发现,确确实实还是有可以更换还愿录主人的可能的。 一旦被替换,他们的下场如何?还愿录可准一个不生不死的活死人存在于世?这结局可想而知。 她要成为还愿录的真正的主人。 她要陪着秦丰走下去。 并且,能陪着秦风走下去的女人,只会是周语! ----------------------------------------------------------------------------- 拉回周语的思绪的是马车行到半途时的瓢泼大雨,车夫扣了扣车楣与她请示: “姑娘,雨太大了,瞧不清面前的路。是否找个亭子先避一下雨呢?” 周语瞧着他一身湿透了,听外面的雨声也确实是不能走下去了,便同意了。 车夫对这一代熟悉的很,不多时就来敲车楣,说是找到了地,请姑娘下来避雨。 他寻得的是一个茶棚,不大不小,避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车夫将周语送进车棚后,自己又赶着马去 茶棚后头马厩休息了,顺便也烘一下自己的衣服。 周语浑身不见一滴水,清清爽爽地进了茶棚,要了一些点心与茶水坐下慢慢饮用。 外面的雨势又大了些,雨水都开始倒灌进茶棚,车棚的主人不得不把茶棚里的东西都搬进来,暂时不开张了。 随着雨势的变大,那一堆经营着茶棚的老夫妻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拿布堵门缝,防止水继续倒灌进来,而就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敲门声。 老人家本不想开门,但念及这么大雨天,附近少有人家,此时来的多半是来躲雨,闭门不见客实在是狠心了些,便将门开了缝儿,把来避雨的那几人让了进来。 “老人家,上些你拿手的吧。” 随着这一声的响起,周语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去。 随即又笑着站了起来,与同样望来的那人行了一礼: “真是巧啊,黎大人。” 黎战闻言,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回: “确实巧。” 他们各事其主,伴随着太子与贤王之争越来越如火如荼,这底下的人自然也是水火不容。 梅园大火……还是他的点子呢。 这最大的梅园出了事,最近贤王要探查些消息可得费些功夫了。 只是,只要人还在,废了的园子总还是可以重建起来,重建一个更大更好的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况且周语这女人处理事情的手段足够老辣,把几个主要的姑娘都分散去了兰园,竹园,要说影响,还是不大。 关键还是在人,只有她消失了,贤王的耳朵才算是废了。 但平日里,秦丰与贤王在她身边埋下的人并不在少数,她自己也足够小心,让人无从下手。 只是今日……她身侧并无随侍,身上也没刀剑之类的武器傍身。 天赐良机。 黎战走到周语的桌边,一撩袍子便坐下了。这只老狐狸暗地里打量着周语,面上还笑得十分慈祥: “不知老头子我,可有幸讨姑娘的一杯水喝?” 周语面色不变,将茶壶提起,给黎战倒了一杯水: “大人哪里的话,是周语的荣幸才是。” 现在的情况,的的确确是周语势弱。虽然她也知道黎战杀不死她,但若是他杀心大起,在她身上捅个几刀,那也是挺疼的。 于 是此刻,按兵不动与虚张声势,变成了最要紧的事情。 黎战的性子比太子更加多疑,他是太子的师父,太子的性子也被他影响颇深。在面对不确定的事情时,这老狐狸也不敢贸然下手。 这只老狐狸瞧见周语镇定自若,便打算探一探她的虚实,对着身后的一个侍从道: “去,把我们的马牵到后头马厩去喂点马草,跑了这么久也该让畜生吃点东西。” 正在吃着点心的周语手中一顿。 好一个舌头毒辣的老头子! 让畜生吃东西,可不是在影射周语么?还让侍卫去马厩,这就是明摆着让侍从去马厩看看,周语可还带了别的人手来。 瞧见周语面色依旧不改,黎战转了转茶杯,又道: “周姑娘可是从贤王府回来?听闻贤王府今日有些吵闹啊……” 实力强大的人,并不会忌惮自己的实力被人瞧见。 黎战也知道他们在贤王府安插眼线的事情早就被发掘,但到如今眼线都未被揪出来,此时提及,还能让周语心头一跳,自乱阵脚。 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他如今就知道了,这份能力,不容小觑。 只是周语又岂是那么容易吓着的人,她同样不轻不重地回了黎战: “哪里的话,贤王府再吵闹,哪里比得上太子东宫呢?听闻太子最近受了些风寒,春末夏初,最是容易着凉的时候,还望大人保重身体,别跟太子似的一同病了。” 他秀他的能力,周语也有自己的势力。 这朝堂之上或许是男人的天下,可后宫六院各大臣的内府,如今有着瑞后与周语。 他来个下马威,周语便还回去,不露一丝胆怯。 等黎战的侍从回来之前,两人都是舌枪唇剑地笑眯眯地过了。 而等黎战听完侍从的禀告后,他的表情又有了变化。 黎战看着周语,表情更加难测起来。 她只带了一个马夫? 不,不可能,周语身边时常跟着暗卫与那个女婢,如今那两人的行踪还不知道,无法断定她身边没人。 若是只有马夫,今日可就是天赐良机,错过就难再来。 可要是还有什么人守在暗处,今日他对周语动手,毫无理由依据,传出去太皇太后跟瑞后肯定要追查到底…… 黎战还在 犹豫时,外面的雨势逐渐小了。 周语的茶点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来,抚了抚褶皱的裙摆,与黎战笑着告辞: “大雨已停,周语这便回去了。黎大人慢用。” 她走的突然,黎战没有什么理由能留住她,只能放她走。 等周语走后,黎战才猛然间回神。 雨势未停她就告辞,若是有把握,何不等到雨停?她今日分明就是只带了马夫一人! 可是此时再去追,已经是来不及了。 黎战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好一个戏子周语,手中没一点把握还能演得像是真的一样,把他耍的团团转。 废了太子的棋子不说,连他都骗过了!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而周语上了马车后,才松开一直紧掐着的手心。 博弈,总是难免紧张。 今日之事,也算是给她敲打醒了,日后不论去哪,晓晓跟秦知绝不能离身。 钻心剜骨的痛,或者是其他的皮肉之痛,她绝对不想再受。 既然总是要有人赢得博弈。 那么赢的人,凭什么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纯粹的感情,哪里有那么多呢? 你说周语,她爱秦丰吗?是爱的吧,但这里面也是夹杂了很多其他的情感,比如自己想要活下去,复仇的执念等等…… 为了一个目标单纯努力的人固然是好的,但是很多人去做一件事,其实是不止一个理由的,有许多理由重重作用之下。 太子要守护自己的位置,即便他性格不适合,他也要这个位子,强求强留,这自然也是为了他的命他下面的人的命(虽然他不在乎 贤王有他母后,下属,亡妻,自己性命所需。 周语秦丰也有复仇,彼此任务,互相爱慕等等纷杂情绪。 所以呢,像我这么爱妞妞,只爱一人的人真的不多了,真的是极好的,你们都学着点哈。 ☆、五一 周语 周语回到田府时,衣服有些湿了。她虽然坐在马车里,但上下马车都躲不过那雨,如今衣服湿嗒嗒地黏在身上难受极了。 周语唤了晓晓出来,让她准备洗澡水。 自从晓晓知道了她身子的真相后,她对晓晓就没有任何隐瞒了,洗澡换衣也都放心让晓晓伺候。 周语背对着晓晓解开衣带,舒展开手臂让她帮忙褪下衣服。 她等了一会儿,见晓晓不似往日那般麻利,微微侧了侧头: “嗯?” 晓晓微凉的手抚上周语的衣服,忙替她褪下衣物: “刚刚晓晓想岔了,请姑娘责罚。” 周语笑了声: “我何曾因为这种事情责罚过你?动作快些吧,天色不早了。” 晓晓应了声,略有些慌乱地将周语扶进去,又出门去准备更多的热水。 周语在木桶中坐了一会儿,回想着与黎战博弈的种种,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却又回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鞠起一捧水淋到头上方才清醒了些。 此时晓晓从屋外进来,瞧见周语诧异道: “姑娘,您在洗澡么?怎么都不喊我一声来守着门口呢,若是有人进来了该如何是好?” 周语这才想起,不对劲的地方不在黎战而是晓晓。 晓晓是习武之人,她的手什么时候那么凉了?而且她一般都是将热水备好了放在屋内,自己出屋子去守着,何曾那般爽快地离开? 周语从水中刷地站起,变了脸色: “不好了,让秦知快些去通知秦丰。” 晓晓从未见过周语这般慌乱的神情,她赶紧服侍周语穿上衣服,然后去叫秦知进来。 秦知领命后亦是火速赶去秦府。 秦府与田府不过几个路口的距离,隔了只有几间屋子,可是秦丰却还是没能赶在黎战的人到之前先到。 黎战心思够缜密,他知道周语若是发觉定会通知离得近的秦丰来商量对策,因此在几个路口间放了醉汉闹事,把路口堵得死死的。 在大街之上,秦丰也不能直接消失。好不容易到了田府,周语已经被黎战控住了。 黎战看着秦丰,沉声道: “此女乃妖女,有祸国之嫌!太子殿下心系社稷,特命老 臣拿下此女,带入宫中当庭御审,秦侯可有什么要说的?” 御审! 这盘棋局太子与黎战怕早是布好了!今日茶馆相见不过是转移周语注意力,他们真正想做的还是派人潜进来打探消息!如今得了好机会,岂会放过?! 御审这等大事,需要层层敲印盖章,到最后拿到皇帝的亲印才可以拿人。 他们早就征得皇帝的同意了! 也是,贤王如今势大,想要持平自然需要帮太子断贤王的左膀右臂,几人之中周语身份最低最好拿捏,不动她动谁?! “即便如此,在定审之前她都还是我朝子民,这般作恶犯对待像什么话?!若是太皇太后见了怕是会不高兴吧。” 秦丰沉着脸到。 他还不知道黎战到底拿捏了周语什么证据,只能努力拖延时间或者让他们对待她温柔些。 但黎战听了却是冷冷一笑: “揭开了这妖女的真面目的话,像秦侯这么爱国的俊杰怕是恨不得亲自杀了她吧。来人!带走!” 周语被扯得一个踉跄,秦丰欲上前,却又生生止住了步子。 他此刻帮周语,不过是让黎战寻机会找理由说是同伙。 黎战老奸巨猾,没有十足十的证据,绝对干不出御审这样的事情来。 而黎战也仿佛知道秦风在想什么似的,冷冷地看了秦丰一眼后,头也不回地带着周语就走。 早朝之后再御审,这便是在议事厅里会审了。此时并不会有百官观审,只有几个负责听录定罚的官员在,再者便是犯人。 只是周语身份特殊些,此时还有太子贤王等陪同观审。 黎战压着周语跪下,站立在她身侧,与皇帝道: “皇上,妖女老臣已经带来了,请您开始亲审吧。” 皇帝从案上拿起一份卷宗,扫了几眼,又看向周语,将卷宗上所写的内容念出来与大家知道: “私涉朝政,结党谋逆,身怀妖术,进献谗言,扰乱后宫……周语,这些罪名你可认?” 周语自然是不可能会认,只是她还没说话,黎战又站出来道: “皇上,由不得她不认了。证据就在这个妖女的身上,唤人来脱了她的衣物一看就知。” 没有人能带着一身伤还行动自如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要是周语被验身,她的一身伤无处 可避。 又或者说,只要黎战与太子此刻叫一个太医来,给她一把脉,她的身份也是瞒不住的。好在太子跟黎战似乎不知道她没呼吸没体温这个事,只道她身负重伤却还能行动自由异于常人,一直要验身。 只是验身也并不轻松,任何人瞧见周语的一身,准会被吓一跳大吃一惊。而人们对未知事物又总是恐惧居多,如此一来,她妖女的头衔便摘不掉了。 “让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怕是不妥吧,黎战大人。” 贤王冷冷道。 黎战今日抓了周语,周语与秦丰关系匪浅,难免不连累秦丰。如此一来,绕到他的头上也是迟早的事情。况且周秦两人能力出众,断了他们就如同断他的眼目手脚,不论如何今日都得护住他们。 太子瞧贤王出声,赶紧也站出来道: “父皇,让一个女子当众宽衣解带的确有伤风化,请几个嬷嬷来带下去验验便可。” “不可,宫中嬷嬷皆是弱女子,岂能制得住这妖女?依老臣所见,审这妖女还是得当庭审。” 黎战还是不依不饶的架势。 皇帝坐在上位,看着地下的人一唱一和演着,问了一直站着不发声的秦丰一句: “秦侯可有什么想法?” 秦丰看了太子与黎战一眼,眸中沉沉郁色一片: “这种胡话太子与黎大人竟也信么?实在枉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 他傲慢地无视太子与黎战不善的脸色,望着跪在地上的周语,瞧她正看过来,衣衫单薄而面色苍白,心头一紧: “皇上,周姑娘是田大人认的女儿,我朝要员的家属。在未定罪之前就让她跪着,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呢?” 皇帝闻言,召人来赐了座给周语。 他看着众人,又问了一遍: “不能带下去验身,不能当庭验身……黎战,这件事既然是你提出的,你可还有其他的好的法子?” 黎战想了想,出声道: “自古妖物多怕糯米,皇上何不派人拿一些糯米来试试?周语姑娘若是没什么反应,那便是老臣听信谗言,该给姑娘赔罪。可姑娘若是起了别的什么反应……怕是该上火刑免得出去祸害百姓,引得民心惶惶天下大乱。” 黎战突然间扯到了糯米,这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虽然自古以来都有吃糯 米辟邪,撒盐撒糯米驱邪的说法,但这不成功的可能性可比成功的可能性大多了。 他就不怕糯米对周语起不了作用么? 黎战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他料定糯米会对周语有作用。 他动了手脚。 此时皇帝已经派人拿了糯米上来,秦丰来不及多想,出列阻止道: “皇上,此事并无根据,贸然尝试怕是不妥……” “秦侯是以为老臣在糯米中掺了别的东西吧?”黎战冷笑一声,抓起一把生糯米就放入口中,嚼也不嚼地咽了下去,“如此,您还有什么怕的吗?” 他这般举动,很明显就赢得了皇上的信任。黎战都亲自试吃了,如果糯米有毒,那出事的就是他自己。况且周语也不需要吃下去,只要撒些糯米在她身上便可。 此时还阻止,那便是心中有鬼,倒让皇帝更倾向太子等人。 贤王拉住了秦丰,由着黎战将一盆子的糯米倒到了周语的身上。 那糯米倒下去,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反应。等糯米一颗颗地滚到周语的皮肤上时,这反应才开始出现了。 周语的皮肤,但凡接触到糯米便流下一个个绿豆大小的红印子。那些红印子因着糯米数量的巨多而成片蔓延开来,覆盖上她白皙的皮肤。 又因着黎战是当着她的头倒下去,她的脸上都是一片通红,看上去可怕之极。 周语在糯米接触到皮肤的刹那就闷哼了一声,她感觉到浑身都似有蚂蚁在啃噬似的疼痛。 秦丰见状就要上来护她,周语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转过头看了秦丰一眼,竟是定住了他不让他上前。 今天这个局,怕是从她到茶馆就开始布了。 黎战虽然晚来几步,布置的事情却不少。 淋雨,洗澡,抓人,脱衣,糯米…… 难怪他要等她洗了澡再来抓。 难怪他不让她穿上外衣。 他下手在她的洗澡水或者是手巾上,糯米里怕也是有东西。两者接触了才得反应,之前他吃下去只因他没对自己下药引! 周语定住了秦丰不让他上前一步,她明白此刻黎战是恨不得秦丰也上前来,好能把他一起牵连进来。 若是她出了事,秦丰也不能出事! 周语尽了全力定住秦丰,让他一部都上前不得,只能 眼睁睁地瞧着她受苦。 众人瞧见周语的这般模样,皆是吓了一跳。 即便是黎战,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他知道那两味药相遇会叫人面目全非,但未曾想到竟是这般可怕的面目全非。 皇帝吓得往后坐了坐,连声唤来护卫护驾: “来人!快把那个妖女拿下!” 黎战回神,忙道: “护驾!来人!上火刑!” 他一环一环设计的足够缜密,火刑也早叫人在门外候着,随时进来行刑。 周语今日绝对不能活着走出宫门。 药效只有一个时辰,若是她躲过了一个时辰,事后又叫太医一把脉查出真相来喊冤,太子与黎战自己都会被皇上责罚。 周语必须留在这大殿之上!永远留在这里! 浓稠的油被当头淋下,漫天盖地的火苗占满了她全部的视野。 比起之前万蚁啃噬,那被火苗烧遍全身的痛楚来得更为迅猛痛苦。 周语跪在地上哀鸣,满目血泪。 不过是想要揭露一个真相,不过是想还自己的一个愿。 重活一世,却未曾想到是死得更惨烈。 她的头发被寸寸烧毁,皮肤一块块地掉落。 火焰缠绕了全身,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着一声声的嘶鸣揪着心。 秦丰心乱如麻。 水呢?宫人呢? 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烧,看着她惨烈地嘶鸣! 世人皆愚昧,世人皆该死! 一念入魔。 善恶不过一瞬间。 秦丰红了眼。 他想要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不过是一群愚昧麻木的人,对着道听途说的事情深信不疑,稍加一些指引就信以为真,拿着所谓的真相残害无辜之人! 死吧,死吧,纵然杀死他们也是为民除害! 可是他却依旧冲不破周语的阻拦,只能看着她被火吞噬殆尽。 甚至还愿录都显出来,挡在他面前,书页上浮现几字道: 不得妄杀世界主要人物。不得妄杀世界主要人物…… 这般也配叫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杀不得?! 贤王紧紧地掐着他的手,不让秦丰进去救人。他失去一个周语,绝不能再失去一个秦丰。 等一切尘埃落定,周语已经看不出人样,倒在殿中间的那一团只有灰烬。 黎战站出来,大义凛然道: “皇上,老臣护主心切,让皇上瞧见这不雅的行刑场面,实在是老臣之失。” 人都死了,随他如何抹黑,也找不出谁来对峙。 皇帝摆了摆手,叫大太监搀扶着下去了。 太子与黎战掰回一局,得意都掩饰不住地挂在脸上。他们从贤王与秦丰面前走过,毫不惧畏两人阴郁的目光。 贤王陪着秦丰站了许久,才缓缓道: “她们的仇,我定会报。” 他想到了田雪兰的死,那恨意渗出话语,叫人听了浑身一抖。 秦丰没有动,他垂下眸子,又站了一会儿。 殿中本是门窗都关的严实,可在他垂眸间,一股无名的风在殿内吹起,夹带着灰烬绕到秦丰的身边,迟迟不肯散去。 秦丰伸开手,只感觉到风绕过了他的指尖,想要留在他的掌心,却不得不离去。 他捂着脸,低低地笑了几声。尔后,才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道了一句: “所以……只要不死便行了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更迟了抱歉 ☆、五二 秦丰(一) 周语觉得自己大抵是死了。 但奇怪的是,好像自己又是没死的。 之前烈火焚生的的确确疼的很,烧到了后来却不是很疼了。 那些火都仿佛是隔着一层膜在烧,烧坏的只是她的衣服似的,她突然就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热。 周语站起来,看了一下四周。 雾气蒙蒙,熟悉的很。 又是混沌。 但这次却没有秦丰陪着她了。 周语停了一会儿,想着走走看吧,先前她与秦丰也是走着走着就遇到了机遇,这次没准走着走着就出去了呢? 她迈了一步,才发现自己没有脚。 膝盖以下皆是虚无。 周语愣了一下。 她这是……成鬼了? “你的确是成鬼了。”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就突然响起在周语的耳畔。 周语吓了一跳,往后连飘了好几步,然后才定神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漂亮的人,特别漂亮的人。 但周语却看不出来这个人的年纪性别。 看见周语被吓到,那人嗤笑了一声,仿佛被周语逗乐了: “都偷偷拿了我的本子走了,还怕我?” 周语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人说的是还愿录的事。 她没想到还愿录竟是有主的,不由得面上有些赧: “周语并非有意,见本子放在那里便以为是无主之物,请阁下见谅。如果阁下想要回……” “我干嘛要回来?不过是两本本子罢了,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处。”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周语,又道: “你们想留着就留着吧,凡事皆有因果,遇到本子也是你们命数,要用它们怕也是付了不少代价吧。” 周语想起还愿录让他们签订的种种条约,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她见那人友好的很,心中的防备也松了些,主动问了句: “阁下可知该如何出这里?” 秦丰还在那里,她想要回去。即便秦丰看不见她,她看着他也是好的。 那人回答道:“你也真是奇怪,好不容易断了俗绊,受了罪孽报应,出了人世,竟还想着念着要回去。” “罪孽报应?”周语不 由得重复了一遍。 那人好笑地瞧了周语一眼,道: “不然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如你那般,被人活活烧死的死的么?” “因果轮回,欲脱离人世,必还清在人世欠下的一切。你杀的人连累的人所产生的因果,一场火又还了回去罢了。” 听着那人这么说,周语受的一场火似乎还轻了。 她沾了不少血,害了不少人,好的坏的都有,只一场火便烧干净了。 那人仿佛看出了周语的想法,又道: “你虽然杀了不少人,但你也帮不少人解了恨,他们替你担了些罢了。原本滔天罪孽,但若是有无数的人帮你担着,落到每个人身上也就那么点。但是你不同,你是要脱世的人,因此你要还回去的因果额外多些,便是有许许多多的人替你担了,这焚身之苦还是要受一受。” 周语闻言,越发担心起秦丰来。他干了那么多年阴私的活,一路上就没少过血,那他若是要脱世,所要承受的痛楚岂不是更多?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出了口。 那人道: “你与秦丰一同回去还原,你拿了他的本子,你替他成了守护者,你还愿失败了,你还不明白吗?” 她从一开始,就替秦丰担了罪孽。 日后秦丰要脱世,也不过是死的时候痛些,但并不会惨烈到哪里去。 周语又问: “既然因果轮回,为何那样的人却依旧能好好地活在世上,享受荣华富贵?” 她指的是太子与黎战,她心里头还是有怨。 自己重活了一世,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改变。 那人看了她一眼,与她道: “你觉得他们过得好?他们永生永世都在轮回,在世中一次次出声一次次死去,为了物欲私欲而去争去斗。你们不过死了一次两次,而他们却得死成千上万次。你虽没有了身子,但是你想成为谁就成为谁,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你不用怕饿着冷着病着伤着,他们却要经历生老病死。” 周语隐隐有些明白了。 就如同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修得正果似的。 他们永远修不得正果,在泥泞的人世中打转。 他们如今活着,可是却要处处提防,还不一定有好死。 她如今死了,但从此不必为物欲所扰,比起之前那般勾心 斗角地活着,倒是轻松不少。 她遗憾自己未曾为父母亲正名,但如今一想,纵然是正名了,也不过是给死人拿回了声誉。自己的父母早就不知道轮回到了哪一世,又成为了谁。 周语本可以继续垂死挣扎,不去定住秦丰,让他过来帮助自己护着自己。 但是她定住了秦丰。 是她自己放弃了还愿。 还愿失败。 但她的执念却早就没有了。 因此,她才能早一步脱世,来到此处。 周语这么想的时候,她头顶似有水波荡开,将她身侧的浓重雾气往外荡去。 她瞧见那人又笑了笑: “你想开就好,拿着你的本子往前走吧,不多时就能出去了。” 周语道: “那么阁下呢?您难道不出去吗?” 那人已经开始往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所过之处雾气便给他让开一条路,等他走过后才继续围拢过来。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已经朦胧的很了,只有声音飘渺地从雾气中传来: “等什么时候雾气散尽,我方能出去。你走吧,莫错过了时机。” 周语顿了顿。 她想不出有什么样的因果又或者什么样的作孽,竟要被留在混沌之中,等着混沌雾气散尽才能出去。 如果混沌的雾气能散尽,它便不叫混沌了。 但那人已经走远,问也问不到原因了。 周语也只能朝着那人给自己指的方向,一路飘过去。 她的本子从她额间浮现出来,像是为她指路似的浮在她的前方。 她飘了快有一个时辰,才到了一扇门的边上。 周语推开门,只感觉有刺眼的光进入她的眼。等她闭上眼又睁开时,已经没了门。 她眼前,只有一个庭院,不大不小,却十分雅致。 推开庭院的门,进去便是一栋屋子,白墙乌瓦,飞檐反宇。她瞧不见屋子后头,但屋子前头的两个檐角各有一串小巧的八角铜铃挂下,看上去精致而华丽。 喊了几声,屋子里没人答应,她便自作主张进了去。穿过前堂,中庭,便是后院了。在后院还有池塘花草,一棵盛开的樱树灼灼地开着。 周语想,要是后院有廊道,能在廊道上坐着饮茶看花,倒也不失为雅致的事。 这么想着,那屋子突然就有了变化,木制的廊道从远处铺过来,转眼间就铺好了。 周语这才明白,原来此处,竟是听从与她的。 她再次穿过中庭,前堂走到屋外,仰起头来看屋匾,发现原本空空的屋匾上,此时已经多了一个字。 源。 一切之源。 这不就是她将要守护的地方吗? 只是,她虽然被送到了这里,此时并没有心思守护。秦丰还在那里,她如何能安心做事? 不论如何……都想见到秦丰。 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寻找秦丰,她往外飘着,多飘一寸,这脚下的地就多长一寸,永远瞧不着边际。 周语走了许久,才恍然惊觉,她出不去。 这里没有其他人,甚至没有一只苍蝇,只有她。 然而她也不是活物,因此这里死气沉沉。 周语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既然她脱世后来了此地,那么秦丰日后定是会来的,多等一等便是了。 秦丰不会不来的。 他一定会来找她。 一定。 ------------------------------------------------------------------------------- 秦丰不能杀太子与黎战等人。 他想杀的又何止只有他们两人,这局中所涉及的从上到下的人,他都想一个个抽筋扒皮地捏死。 他走在周语的小院中,沉默地看着晓晓收拾她的衣裳鞋履。 周语身负妖女的骂声而死,田恩清虽然因为与周语成为父女才不久免了牵连,但田府出了妖女这个名声到底不好听,最近皇帝也是冷了他一段时间。而秦丰与贤王,更是被皇帝刻意冷落在一旁,不闻不问。 贤王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与太子斗了几十年,斗死了许许多多的人,如今他也不想这么等下去了。 若是皇帝死了,太子便能顺利继位,而他终其一生都只是个王爷。 他不要看人脸色过日子,拿着别人的赏赐到老。 他所失去的,太子也得尝一尝才好。 秦丰知道贤王最近有些急躁,他也乐得看 他急躁。 他无法杀太子黎战等人的话,并不代表贤王不能杀。 想到此,秦丰眸中又是暗流涌动,那双充满戾气的眼底一派阴阴暗暗,似有成片的血腥蔓延开来。 他喉头滚动,灼热的血腥味自喉间传来。 秦丰不屑地嗤了一声,把那股翻涌的铁锈味压下去。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竟也开始时不时地呕血。 明明身上身下没有一处伤,入口的食物也是没问题,但那血腥味就是压抑不住,总是时不时出现。 他的身子已死,因此也感觉不到究竟是自己身子里哪一处出了问题。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倒下。 在收拾完那群渣滓之前,他绝不能倒下。 不过是呕几口血罢了,久而久之便也习以为常。 秦丰抹去唇角的星点殷红,看着东方朱红宫门的方向,笑得癫狂。 作者有话要说:八角铜铃,一般是招魂用。到此,初世也差不多结束了,该开新地图了。这里周秦两人就不会像前面那么甜蜜了,很多之后的人物也会出现。 周语还愿失败,你们猜秦丰呢? ☆、五三 秦丰(二) 九月,皇族围猎。 此时离周语走也有三四个月了。 秦丰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若是以前还能单打独斗,如今他身边已经是不离秦恩秦图等人了。 要他死的人千千万万,但贤王还没上去,他秦家的仇,谢家的仇都没有报。 每次吐血到累极,闭上眼却还总是能瞧见周语的模样。 初见时那一眼,她在台上灯火阑珊处水袖翩飞,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 想着她,那一腔愤恨阴郁便暂时抛到了脑后,心头只余下一片寂静,静悄悄地让他肆无忌惮地回忆。 秦丰又张开眼,微微喘息着望向天际鱼白。 他又是一夜无眠。 太子虎符早在几月前就被贤王拿下,若是要等皇帝亲自赏赐,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他用计使得太子又被禁足,又在西南边境挑起了点事端,让护城将军守不住急报求援。 其他的几位将军自然还有别的地方要留守,兵部也有皇城要把持,这外派艰险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贤王头上。 皇帝说让贤王代行太子职责,代掌太子虎符。 贤王一打完胜仗,休息几日都不得,就被皇帝召去围猎行宫要回虎符。 皇帝这利用完就丢的习惯,着实寒了贤王的心。 这虎符,贤王却是不想还了。 贤王决定逼宫。 既然决定逼宫,那么该做的就要在贤王赶回来的短短几日里都做好。 需要硬碰硬的只有太子兵部一方,其他的将军都在外,哪怕收到皇帝急召也得小半个月才赶得到,到那个时候,那位子怕已经换了主。 再者便是皇帝手中的兵,虽然不多,但皇帝,太子兵部,这两方加起来却还是叫人不敢小觑。 贤王还需要助力。 离皇城最近又手持重兵的人……只有将军李立了。 他驻守皇陵,兵力不比兵部弱,况且较皇城兵部那群在腌臜官场浸染数年的兵,他驻守贫瘠之地,那里的兵更为坚韧。 尽管一夜无眠,秦丰却不得不继续赶去皇陵,说服李立。 说来可笑。 太子害死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忠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但到头来他却还占一个大统的位置。朝中名声贤良的贤王废了几十年,到头来也只能得一个谋逆。 皇帝与太子一直以为贤王不敢谋逆,况且李立的皇陵兵也在几座城池之外,最快的马没一天一夜也无法来回,沿途还有各家探子驻扎观察着,因此贤王定然是不敢找李立的。 可是他们却没料到,贤王已经不复从前。他的心越来越狠,他的手段也越来越毒。 他失去了那么多,仿佛已经不再惧怕失去什么,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总是可以丢弃的。 他已然快与太子成为一样的人了,但他较太子强的一点,大概便是他不会主动去陷害贤良,去逼迫那些中立的人服从。他所杀的所耍计谋的,都是太子的人,手里都不怎么干净就是了。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虽然去皇陵的路程遥远,一般人都躲不过路上四处潜伏的探子的眼。 但又如何,贤王有秦丰。 秦丰从不在意路途长远,再远的距离与他而言都是一眨眼的事情。贤王有秦丰,胜过有一支军队。 秦丰能在他不在朝局之中时运筹帷幄安抚好一切大小官员,也能策马扬鞭独身去带来援助,更是能千里送信为他在战场上献计。 这天底下,谁得了秦丰这个助力,睡觉都能睡的更加熟些了。 天际的一抹白渐渐有蔓延开来的趋势,鸡鸣响了第一阵,府内已经陆续有下人起来洒扫。 秦丰见日色差不多了,便闭上眼推开了门。 这门外已经不是秦丰一贯的景象,而是人烟稀少的皇陵。 秦丰在皇陵外头的树林里,皇陵门口有哨兵把守,其余地方也有不少巡逻兵在走动。 李立此人,管兵确实管的不错。也不知怎的惹到了皇帝,才被安上守皇陵这么一个苦差事。 秦丰此次前来,并不是能上台面的。他绕过那些巡逻训练的兵,径直绕到了李立的住所。 李立此时也正穿戴整齐要出门,瞧见有人进来,反手抽剑就迎了上去: “什么人?!” 秦丰不躲不避,朝着李立挑了挑眉: “将军……别来无恙。” 李立瞧清楚是秦丰后,虽然心里还纳闷怎么没哨兵通报,却也把剑放下了: “秦侯怎么来了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皇上有什么事吗?” 李立是个粗人,比不得长期在官场上混的那些,说话文绉绉华词连篇。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也不多绕几个 弯。 秦丰本想说服李立站在贤王阵营,一同对付太子与皇帝。但是瞧着他被冷了那么久,见到皇城来的人首先就问皇帝的忠心,这要他谋逆怕也是难。 既然如此,那就瞒着这个冤大头就是了。秦丰只要他的兵,又不是要他的忠心。 行走官场这么多年,收到的便利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都不计其数了,伪造个一两块金牌什么的也不是难事。 当年还尚未被赏赐金牌时,秦丰就敢先斩后奏,揣着一块假牌子四处拿人。只要被拿下的人到了他的手里,多半是没有活命的机会。如此一来也不怕有人会告到皇帝面前,捅他的篓子。到了后来皇帝感知他真的是替自己办事,不顾太子贤王利益,便封了御史中丞赐了牌子,秦丰行事便越发乖张无法无天。 如今虽然御史中丞的牌子还了回去,这能代表圣意的假牌子秦丰可不少。 等李立在围猎那日带兵前来,他就往那里一站已经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了,除了帮贤王,他还能如何呢? 李立要的是忠心,给他就是了。如今皇帝在位,他效忠皇帝那是忠心。到时候是贤王要上位,他的忠心就是帮着贤王夺那个位子。 方法从来不嫌弃是不是狠是不是丧心病狂,只要能达到目的,那就是良策。 秦丰的心,如今除了流韵与周语,是没人进的去了。 可惜周语也走了,于是能进到这个男人心中的便只有一个不会劝不会阻的痴儿。 瞧见李立收剑入鞘,朝着自己走来,秦丰立在原处朝着李立便幽幽一笑: “对,本侯确实是奉了皇命而来……” 颠倒黑白的话秦丰是信手拈来,他的只字片语都能夺人性命,忽悠个头脑简单的将军又如何。 他眸色深深,面色不改地宣读着根本就没有的旨意。那满脸的担忧急切,叫人看见了还真以为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说到一半时,秦丰喉头一阵腥甜。他低下头去,取出帕子捂住唇,将一口血吐在帕上收起。瞧见李立震惊的模样,还能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来: “赶路赶得及,难免伤了身。” 紧接着,他的语气又是一转,大义凌然得让李立热泪盈眶: “但是,为国为民,牺牲本侯这点血又算的了什么呢?保护江山社稷,辅佐君王才是我们的大任啊!” 李立感动得无以复加,当 即便朝着秦丰行了大礼: “秦侯这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精神,实在让下官佩服!秦侯放心,等围猎那日,下官一定敬遵圣意前去保护!” 对,就是保护。 秦丰张嘴就把贤王要谋逆的事说成了洞悉太子阴谋要去保护圣上,你看圣上也是同意的,把虎符都给了贤王。 虎符是什么?是历代将军,皇帝跟太子才能拿的东西。如今皇帝连虎符都给了贤王,可不是信任他到了自己心窝里吗? 皇陵这里除了每个月来送用度的小兵,一年也就见一次皇帝,消息封闭得很。李立根本不知道如今朝中局势如何,也不知道太子拿着兵部跟皇帝抱团才能与贤王抗衡。 再说了那假的金牌做得跟真的一般模样,一样的材质一样的纹理,连做的工匠都是同一个。 李立翻来覆去看了,寻不出什么瑕疵就也认了。他守皇陵这么多年,难得皇帝还记着他,把如此至关重要的事情,特地派了秦侯来通知,这份重视之心,李立心头是翻江倒海的感动。 虽然……这一切皆是两片薄唇翻飞间的虚妄。 秦丰瞧着他一脸感动的模样,眸中暗流涌动,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可怜。 --------------------------------------------------------------------------------- 周语坐了很久,等了很久。 这里的日头永远都是半挂天幕要落不落的模样,因此她只能靠自己睡觉来计时。 但可怕的是,到了后头,她发现自己可以醒着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睡觉计时也不可靠起来,她完全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从慌张迷茫,到镇定自如,又到如今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 秦丰,为什么还不来? 周语痴痴呆呆地盯着后院的池塘看着,看着永不败落的花灿灿地开着,时不时就有一阵落到池塘中消失不见。 这原本是极美极惬意的事情,但当这花规律得每九百滴水落一次,落下后又什么都没有时,这就成了枯燥跟乏味。 周语也起身看过了这院子的里里外外。那里头的房间她想要多少就多少,她想要怎么布局就怎么布局。 这大抵就是人们最羡艳的日子了吧,心想事成。 可是却是一个人的心想事成。 周语静静地面对着一池美景一池的波光粼粼。 她慢慢地将头低下来,埋到双臂之间,极轻极浅地喃喃了一句: “我想你了……” 她的话出口便散了,这寂静的院子纵然没有风,却也能让吐出口的字消散得飞快。 恍若什么都没响起过。 作者有话要说:秦丰瞧着他一脸感动的模样,眸中暗流涌动,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可怜。 秦丰:呵,愚蠢的凡人。 ☆、五四 秦丰(三) 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秦丰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 他猛地低下头去,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马夫听到车内的动静,不由得关切地转过身来看他: “侯爷,您没事儿吧?” 秦丰此时已经回了秦府换了官服去上早朝,他的身子时常感觉到很累,如今来回都是马车,少有自己骑马的时候了。 再有一周就是围猎了。 他得再熬一熬。 再熬一熬才行。 朝中太子跟黎战,自然是又提及虎符回归之事。皇帝才在龙椅上坐好,太子便站出来道: “父皇,西南战事已定,您也催了贤王几次了,这贤王却还是迟迟不归,实在是叫人心生疑虑啊!” 太子将疑虑两字刻意拉长,斜着眼睨向秦丰,瞧见他面无血色的脸时心下愈发得意:听闻秦丰最近日日吐血,身子怕是不行了!而贤王一而再再而三拖延回皇城,早就把皇帝惹得不行了,这次看他还找什么理由出来! 果不其然,皇帝闻言,虎着脸将手中的茶杯一摔: “贤王也实在大胆!朕催了他几次还不回来,难道出去一遭心就野了,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吗?!” 天子震怒,群臣自然都瑟瑟地下跪求安。 秦丰却笔直着腰,不卑不亢地看着皇帝,继续为贤王辩白: “回皇上的话。贤王殿下在西南之战中身负重伤。如今伤势未好全便收到急召回来,难免因伤耽搁路程。但即便如此,贤王殿下还是每日赶路,虽然脚程慢了些,却也是无可奈何,还望皇上见谅,多宽容几日。” 没人敢为贤王说话的时候,总是秦丰站出来。 太子对秦丰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他赶紧在朝上仰天一口血噎死算了。 而皇帝心里头也是气极,但拿着张嘴就说贤王劳苦功高还受重伤的秦丰也没办法。 他再催下去,那就是不管自己亲儿子的命,逼迫他不顾身子赶回来。万一贤王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他这皇帝就要背上害子的名头了。 况且如今贤王大胜,民心所向。贤王受了伤他还不去安慰几句,寒的可不止一个人的心。 太子瞧皇帝被秦丰一席话堵得无话可说,又忙站出来道: “本宫已经派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前去医治,贤王受伤时日这么长,也该恢复了……” “不知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也读了医经了,还知道谁是最好的御医。按着太子殿下的意思,那便是派去的御医医治不力,直到现在还没治愈贤王殿下,害的殿下误了返期……嗯?” 秦丰隐下一阵咳嗽,张嘴便返了回去,堵得太子也是无话可说。 他就像是群臣的主心骨似的,在贤王不在的日子里,牢牢地为他拉住朝中一切形势,让那些暗流再怎么翻腾都进不到贤王的后院里。 见太子说不出话来,这底下的人胆子自然也大了起来,开始接二连三地站出来为贤王请命,延长返期: “是呀皇上,贤王殿下重伤,请再宽限几日吧……” “请皇上三思,多多宽限几日……” 朝中有大半的官员俯身下去附议秦丰,这朝局几乎就把握在他一人手中。皇帝与太子瞧见气得发疯,却也无可奈何。 本想挑拨秦丰跟贤王的关系,可是这秦丰的身子越来越破败,每天跟明天就醒不过来了似的活着,这样的人如何能叫贤王打起精神来警惕?贤王还以为他是为了帮自己鞠躬尽瘁才如此,感激还来不及! 朝局都到了这般,皇帝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 黎战却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了,出列道: “既然贤王身负重伤,这归途遥遥无人照料实在叫人难以安心。不如让老臣代为迎接吧,老臣亲自前去照料贤王,皇上也能放下心。” 他去照料?他去不弄死贤王就是贤王命好。这只老狐狸的心思,满朝堂的人谁不知道? 不过,他这话说得也聪明,叫人挑不出刺来。 如果黎战真的去了,势必会给贤王带去麻烦,还会让贤王不得不加快脚程,在围猎前就回了皇城,交了虎符。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黎战能活着到贤王驿站那边。 秦丰面色不改,冲着皇帝道: “黎大人如此关心贤王殿下,实在叫人感动得潸然泪下。如此自然是最好,只是路途遥遥,黎大人年事已高,这路上……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他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黎战年纪大去驿站的路途远,到时候他出了什么事情,谁也别怪贤王跟他的头上去。 这是黎战自己请命要去,没人逼着他去。路上有个万一……也是他年事高了不小心。 如今太子这边只有黎战一人拿得出手,要是黎战出了事, 太子已经是可以看作废太子了,他怎么敢让黎战去冒险 太子闻言,也是劝道: “黎大人何必亲自前去,派几个信得过去照顾就行了……” “这万一又跟那群御医似的技艺不精呢?”黎战坚持要去,绝不给贤王再三推辞的机会了,“还是由老臣亲自前去照看,最为妥当。” 其他人去,贤王还是可以有各种理由来推脱。这太子虎符在他手中一日,太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不能安心。他的命与太子的命紧紧相连,若是太子倒了,他黎战又能多活几日呢?因此,即便知道了秦丰跟贤王可能在路上下手,知道一路艰难,黎战却不得不亲自前去。 他跟太子损失的实在太多了,再损失下去,恐怕就是命了。 瞧见黎战如此坚持,秦丰身后那群官员们正要站出来反驳几句。 而秦丰却拿出了帕子捂住唇轻轻咳嗽了几声,在收帕子入袖时,又朝着他们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 在官场混到今时今日的都是聪明人,众臣顿时就住了嘴,安安分分地留在原处不说话。 秦丰今日就是要黎战主动站出来,走出这个各个势力都布满了眼线的皇城。 只要他出去,就绝不能让他活着再回来。 皇帝瞧瞧两侧的人,终于还是偏向太子,顺了黎战的意: “如此,便有劳黎爱卿了。” 太子狠狠一甩袖,瞪了秦丰一眼。低头赶紧与身后的人吩咐去了,想来也无非是好好保护黎战,一路上照应等等。 秦丰目不斜视,丝毫不去关心,只等皇帝喊退朝后回去休息。 下朝之后,御史台的赵刚小跑着追上了秦丰,叩了叩秦丰马车的车楣: “秦侯……” 秦丰坐在车内,才取出一张沾了血的帕子丢弃在一旁,听见赵刚的声音也有几分诧异。 他抿了抿唇,却没撩开帘子,而是在车内不轻不重地问了句: “赵大人有事?” 赵刚顿了顿,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瞧见没人才立即低下头去道: “御史台的兄弟们都很担心秦侯的身子,我们脑子笨只知道执行命令,也没什么好帮您的。但是倘若日后能有用得到的地方的话,您……” “用不着。”秦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静了片刻,又道,“你们只会碍事,做好你们的 本职工作就行。” 赵刚略微有些急了,声音也不由得高了些: “老大你让我们怎么安心?!皇上可是下令让我们拿下你啊!太子跟皇上如今对你虎视眈眈的,难道你要让我们真的去刺杀你拿下你吗?!” 秦丰又静默了半晌,良久才道: “那就来吧。” 赵刚闻言,立在原地愣住了。他不清楚老大说的是让他们去帮他那就来吧,还是去奉命刺杀他那就来吧。但如果是后者……这是兄弟们宁愿自己死都做不出来的。 御史台的人,谁不是秦丰从街头小巷或者天牢死牢中一个个捞出来的呢?他们是亡命之徒双手染满了鲜血,却不是不懂得情义。 不过,既然老大不说清楚,那他就自顾自地理解了,到时候哪怕违背皇帝的命令打起来,御史台也要绝对地护着老大! 赵刚还没来得及表露一下自己的忠心,马车内的人就叩了叩车楣。秦府的马夫得了令后,马上扬鞭甩马,驾着马车往前走。 赵刚只能咽下还没出口的话,目送着秦府的马车走远了,才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御史台去。 秦丰坐在马车内,一手搭在曲起的膝上,一手拿着一张染了血的帕子。他身侧还有好几张同样沾满了血的帕子,看上去恐怖极了。 他又压抑地咳了几声,复而靠在马车软垫上,神色不明地道了句: “愚蠢。” --------------------------------------------------------------------------------- 周语漫漫无期地等在她的院子里。 原本四季如春的景象顷刻间又漫天飞雪起来。 这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发间衣梢。 她一动不动,由着那些雪漫上她的脚踝,又一点一点地围住她的双腿,直至埋没她全身。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时间都抛弃了她似的等待,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 她还活着吗?她死了的吧?她真的死了吗…… 每一日每一日,自言自语。 每一天每一天,自说自话。 秦丰啊,你到底在哪里。 你为什么还不来? 到底还要等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剑三大号丐哥被妞妞删了……嘤嘤嘤,我新开了琴爹在练。等我满级后,换上头发衣服,妞妞说带我去赚钱---乞讨。因此玩剑三的亲,要是在某个城门口见到一个穿着很拉风满级顶着秦丰两字的琴爹陪一个小丫头在要饭的……不要怀疑,那就是我。 ☆、五五 秦丰(完) 黎战一离开,秦丰就动了手。 派去刺杀的,沿途监视的,在皇城阻碍的……务必要让他出的去,回不来。 他似人似鬼地谋筹许久,如今看着棋子们一步步上案,心头沉甸甸的一片,并无多少痛快。 为了引得他们入戏,他损失的,又何其多。 比如……周语。 心又是一阵抽痛。 秦丰强压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念那个名字,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收回到案上的地图来,神色淡漠地继续吩咐: “沿途三十七个驿站,每个驿站都得有人照应。贤王身边加派人手护着,吃穿住行都不得假手他人。太子那边,能动手就动手,不用顾忌。” 手下的人听了令,应了一声是,又问道: “小少爷那边是否……” 对了,还有流韵,还有那个孩子。 他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他走后,留下一个痴儿孤苦伶仃地在这人鬼难辨的世上,该如何是好。 秦丰的眸中飞也似的闪过些许情绪,最终却又没入眼底那片滔天业火之中。他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又凭空喊了一声: “秦知。” 秦知不知从何处现身,跪到秦丰面前,低着头等着他的吩咐。 秦丰把那张纸递给他,与他道: “找准机会,把东西交给赵刚。” 他一直以来没有把自己苦心经营的御史台卷入这场风云之中,人都道他心中还是有情有义。实则不然,不过是为流韵留一跳后路罢了。 御史台那些傻子们,虽不能帮着流韵出人头地富贵荣华,护他一生却足以。 他秦丰,就是这么处处算计,哪怕自己身侧亲近的都不放过。 此生,他欠了苏锦,欠了周语,到头来还要再欠流韵。 秦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杀伐果决的那人,仿佛任何的牵绊都不能使他停住脚步。 大致的事情都已经吩咐好了,该行动的也都行动起来。秦丰在皇城内按兵不动地等了数日,未收到任何可喜的消息后,才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他委实小瞧了那只老狐狸了,竟能躲过那么多次刺杀。 秦丰写信了告知接应的人,那晚他会到黎战落榻之地。 收到自家主子的来信时,一众人起初还是不信的。 这皇城离边境如此之远,主子早上还要上早朝,这晚上说来就来,怎么可能?但到底是主子的吩咐,下人们好好做就是了。即便是不信,众人还是做好了准备,等着秦丰到后去干大事。 到了那夜丑时,大家都以为主子不会来了时,这门外悠悠地走来一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头戴了斗笠挡了脸,双手敛在袖中,走得那一派悠闲,仿佛与身俱来与这黑幕融为一体。 眼尖的几个认出了人,心下大骇,来不及多想他如何从皇城走来边境,还在一日之内赶到,赶紧讪讪地跪叩了: “主子,一切安排妥当。” 秦丰没有摘下斗笠来,今晚的事他露不得面也出不得手。他能做的,无非是给黎战使点绊子,让自己的那群人有机可趁,一刀子捅死那个老不死的。 秦丰被限制了不准杀这里的重要人物,他纵然是恨得牙痒痒都杀不得。 但杀不得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做了,他在前几次夜袭失败将黎战磨得疲劳不堪又放松警惕时,亲自出马。招招式式都不取他要害,而是可劲地给他制造伤口延迟他的动作,让自己手下的人去攻击他的要害。 黎战再如何有能耐,也不过是跟皇帝差不多年纪的一个老头子。他能力再强,也敌不过这么多双手脚,以及岁月的侵蚀。 秦丰带人与他战到天明,才制住黎战,让他不得动弹。 黎战的头被人压着抵在地上,此刻恰恰好能看清那身手鬼魅的黑衣人斗笠下的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秦丰!居然是你!你不怕……” 黎战依旧企图拿着纲常伦理朝纲律法去压秦丰,殊不知那些个玩意儿秦丰早就抛到了脑后。 他懒得听黎战多言,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只道: “宰了。” 简明扼要,狠辣果决。 黎战那剩下未说完的话,自然是都被迫咽进了他的肚子里,再无人能知晓。 拎着黎战的头颅,秦丰不知怎得心下有些烦躁。这心头大患除了,与贤王上位少了一大阻力,本是该高兴的事情,可近些日子来,他分明是连该如何高兴都忘记了。 秦丰心里更加难挨起来,他提着黎战的头颅,丢到升起的火堆里,瞧着他化成烟灰散了,才回秦府去。 他本该好好折磨黎战,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能叫他死的这般轻松。 但夜长梦多,谁知道黎战活着一日这朝局会如何变化 也只能委屈了周语了。 ------------------------------------------------------------------------------ 黎战死在路中的消息传到皇城,皇帝与太子皆是大骇。 秦丰果真狠到这般程度,前几日还威胁,今日就是死讯。而且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否会被人怀疑,是否会落人口舌。 他的名声本就差,也不在乎继续差下去就是了。 而他此举,让那些原本对他心存不满的人更加怯他,不敢当面站出来与他作对。 秦丰甚至还在朝堂上,装模作样地哀悼了一下黎战: “黎大人的暴毙,实在是叫人措手不及。皇上保重身体才是,切莫过度忧心了,可别与贤王似的,忧心过度,又加重了病情。” 皇帝听到秦丰的话,气得恨不得一口老血喷死他。得,不但损失了黎战这员大将,还给贤王加重病情拖延时间了。 实在是得不偿失! 当初就不该让黎战去! 可惜这世上,永远没有当初。 太子更是在听到黎战死讯的那刻就面色惨白,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身子摇摇晃晃差点就站不稳脚。 秦丰就那么冷眼看着那父子两惶惶如瓮中之鳖,就等猎人前来相捉。 ------------------------------------------------------------------------------------ 九月初,皇族围猎,百官随行。 皇帝这些日子对秦丰愈发防备起来,连围猎这样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不敢假借他人之手。 防备一个臣子到了如此境地,这皇帝做的也算是完了。 到了围猎那日,贤王带着兵马按期返回皇城,直奔猎场,竟是片刻都不休息,打算一鼓作气拿下。 他不紧不慢地骑着马带着兵,慢慢悠悠地包围住了猎场山上山下所有的路。 尔后才踱步上山,没几分真心实意地朝着皇帝行了个礼: “参见父皇。” 贤王那一仗吃了不少的苦,秦丰说他重伤并非胡诌。 他的右眼至今还包着绷带,听说是被地方一刀划到了眼皮,差点瞎了。右手也绑着木块,等着骨头长好。 他这般模样,与离去那人似是两个人。多了戾气狠厉,少了几分本就不多的温润。 但是太子与皇帝却是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他如今这幅样子,就敢带着兵围住猎场,手中的把握怎么也得有七八。 皇帝手中也有兵,他早早就把兵力分布在了猎场以防万一,因此说话底气尚足些。而太子却全无兵权,他的兵部的兵力又岂能跟正规军对峙因此他也只能依仗皇帝,此时此刻是连说话都不敢了。 皇帝瞧见贤王大逆不道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 “孽子!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想要谋反吗?!” 贤王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面露嘲讽: “父皇你糊涂了大半辈子,今天还是蛮清醒的嘛。” 贤王在外带兵这些日子,也深知多说无益这个道理。他左手一扬,手下的兵就竖起了矛,直指皇帝与太子: “父皇,我觉得您还是早些退位的好,免得还要受皮肉之苦。” 皇帝举起自己手中的虎符,亦是有一批军队从暗处走出,围住他与太子: “孽子,朕早就知道你会大逆不道!你以为今日朕是空着手来的吗?!” 皇帝的人并不输于贤王的人马。贤王的人马已经经过了几次恶仗,人员伤亡严重,虽然贤王拖了很久,为他们争取了时间恢复体力,但终究是人,哪能那么快恢复。而皇帝的人马却长期养在军营,无病无伤,又是保护皇帝正大统这样的事情,气势高涨。 贤王见此,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神色。他越过皇帝与太子,看了秦丰一眼,道: “秦侯。” 秦丰站了出来,随手不知放了个什么东西,这皇帝身后那处山坡上,竟也有黑压压的军队缓慢移过来。 皇帝对自己兵力的分布岂能不知道,他看见那方向就知道是皇陵那边的兵。李立那人脑子虽然木,但手下的兵却是个个以一敌十的能人,他什么时候也成了贤王的助力了?! 如此一来,贤王手中竟是两支军队,皇帝手中才一支正规军,如何能赢?! 太子已然是认输了,颤颤地拉着皇帝道: “父、父皇,我们还是认输吧,少吃些皮肉苦……” 太子身 后的百官也是个个吓得面无血色,除了几个知情的,其余的都只差趴在地上求饶了。 皇帝气得一脚踹开太子,抽出自己的佩剑,道: “废物!朕死也不会把皇位禅让给你这个逆子!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既然这么说,定然是要流血了的。 贤王又看了秦丰一眼,自己带头往皇帝与太子那边冲去,意取两人人头。 秦丰不能杀太子或者皇帝,他的身子也无法再承受杀人的后果。只是……虽然皇帝不让他插手行宫这里的军事分布,他对后勤插手一把却是不难。 皇帝手下的兵,早在前一日就被下了药,如今看着有气势,一个个腿都虚的很,不见得比贤王强多少。而且之前又瞧见了贤王援兵前来,更是吓得没了士气,两股颤颤。 两军相逢,士气是极为重要的。 瞧见对方如此孱弱,贤王手下之人越杀越勇,形势又朝着贤王这边倒。 漫天血肉横飞,惨烈得恍如人间地狱。 贤王未动,秦丰也未动,他们两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沾了血,却又像是没事人似的站着看那两群兵马来回厮杀。 瞧见自己的衣服染上了血,贤王甚至还厌恶地哼了一声: “啧,负隅顽抗。” 秦丰咳了几声,将掩口的染血帕子丢在地上,也不掩饰自己身体状况。他侧身与贤王道了句: “李立的兵就将赶到,他若看见此情此景,必定是会站在皇上那边的。” 贤王道: “不急,不用等他来。” 他一跃而上,踩着人头飞过去,一刀劈开皇帝身侧的护卫,冲进那人群中,挟持了皇帝道: “停下。” 轻飘飘的两字,落到地上,已是定局。 秦丰突然间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看,做坏人达到目的,就是如此简单。 当初他们不想伤这个不想伤那个,想顶着好名声走上那个位置。倒不如如今这般,一把刀两个字来的快些。 何必做好人。 白白死了那么多人。 行宫一游,天下骤变。 新皇登基。 一月后,谢秦两家的冤屈得以大白天下,当年涉案人员一律问斩,毫不留情。 又几日, 秦府素稿一片,闻说是侯爷去了。 新皇大恸,认了秦府唯一的血脉秦流韵为义弟,封号无忧王。 -------------------------------------------------------------------------------- 而与此同时,在了无人迹的空间里,一本本子静静地浮在周语面前。 书页哗哗地翻了许久,终于落到了一处。 那上头只有一个名字,一段介绍,以及完成不了任务的惩罚。 周语缓缓地眨了眨眼,问道: “我来这里有多久了?” 本子翻了一页,一行字慢慢浮现: 三年。 周语闭上眼,突然就笑了。 三年了,她一个人呆了三年了。 当初她走时,太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再怎么也该在三年里完成复仇了。 周语没想到的是,这两地的时间流逝,并不是对等的。她过了三年,而秦丰不过只有三月。 周语的笑声渐渐大了起来。 那笑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意味,又似乎有些许苍凉在里头。 她道: “秦丰,我等了你三年。” “真好,你没有来。” 作者有话要说:节奏有些快,因为想早点开起新地图。 接下来,就是周秦两人在任务之中的纠葛了。 ☆、五六 周颖 一个人,得要多久才能熟悉一个新的身体一个新的环境? 周语道,两年。 她附身到这个名为周颖的小姑娘身上两年后,才缓缓融入这里。 好在小姑娘年纪小,平日里沉闷了些也无人发觉。 她今年五岁,她的目标是要在十五岁之前护住周家,不让周家陷入党争之中被灭了族。 周颖当年执意要嫁公子徵,她爹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嫁了过去,周家又岂能不跟从? 但公子徵身子弱,并不是党争的好手,没几年就一命呜呼,留下的周家成了其他公子的眼中钉,没到几年就被按了个名头毁了。 周颖嫁给公子徵那年她十三,公子徵走那年她十四,灭族是十五。 如今她才五岁,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周语却并不想替她嫁人。 纵然分离了五年三个月又十九天,秦丰的音容笑貌还能时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她不知他在何处,不知他成了谁。 但她依然想着他,念着他,等着他。 离别,只会让思念越来越深入骨髓,让她的呼吸都牵扯着心去想他。 周语静了半晌,这才披了衣服起来,叫自己的婢女进来为自己更衣洗漱。 倘若这个世界没有秦丰的话,她等他的日子又要加上十年了。 彼此情深,奈何缘浅。 这种折磨,才刚刚开始。 今日,看本子上的介绍,似乎是公子徵与周颖的第一次见面。 按着原本的情节走,周颖今日该是打扮地如个玉娃娃似的去见客,得了公子徵的生母卿夫人的青睐,定下了与公子徵的娃娃亲。 但她如今不想定亲,也不想嫁人。 因此,昨晚周语特地没盖被子躺了一宿,如今脸上一摸正发着热,时间刚刚好。 公子徵体弱,她如今也是这幅病恹恹的模样,就不信卿夫人还能让两个病秧子定娃娃亲。 周语被丫鬟抱着去见客时,她的母亲瞧见她的脸色有异,颇为心疼地与她父亲周延道: “夫君,颖儿今日似是病了,见客怕是不妥啊。” 周延摸了摸周语的头,叹了口气: “卿夫人如今正得宠,她要见颖儿,岂有拒绝的理?便是病了,也得让她自己真真实实地瞧见 了颖儿病了,这才能退下。” 卿夫人个性强势,如今得了大王的宠更是目中无人。他们口头说说孩子病了不能见客,卿夫人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想的,到时候惹来灾祸可就不好了。 也只能委屈孩子,去见一见了。 其实孩子病了也好,卿夫人定然是看不上一个病丫头的,到时候也免了去想各种借口拒绝卿夫人的要求。 周语此时不说话,窝在丫鬟们的怀里,做足了一个生病的小丫头的戏。 其实她也不全是演戏,这发热总归不是怎么舒服的。如今这具身子才五岁,若是拿捏不当,就这么走了也不是不可能。 周延瞧周语自己焉焉的走也走不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亲自抱了周语去见卿夫人,希望她能看在孩子病了的份上,让孩子赶紧去休息。 卿夫人坐在见客大厅的主位,公子徵就在她身侧站着。 公子徵今年也就十岁,他站在容姿艳丽的卿夫人身边,瞧上去是更加地面无血色,唇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是久病的模样。 瞧见周语被周延抱着进来,卿夫人第一反应便是把公子徵拉近了些护着,皱眉道: “周宗公这是做甚?孩子病得这么严重还不带下去看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卿夫人是多么刻薄,连个病了的孩子都不放过,硬是要她来见客。” 她心里暗暗怪周延没眼色,唯恐周语的病气传给了公子徵。要知道,公子徵的身子几日前才好了些,如今要是在这过了病气回去,她得心疼死去。 周延听到卿夫人这么说,赶紧把周语交给嬷嬷抱着: “夫人说的是。快,请夫人带颖儿去找李大夫看看去,这里没颖儿的事儿了。” 全过程,周语都是窝在不同人的怀里,被抱来抱去,压根就没见上公子徵一面。 他们的娃娃亲,自然也是断在了萌芽状态。 周语的母亲已经在等外候了许久,瞧见嬷嬷把周语带出来,面色才有缓和,又听到了周延的嘱咐,赶紧带着周语上马车去找大夫看病。 原本按着周延的身份,既然能被卿夫人称为一声周宗公,也是了不起的名门望族,看病何须自己去,喊个大夫上门就好。 但周延夫妇对周颖这女儿从小就看重的很,但凡她病了,必定找李真李神医来医治,花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 李真既然是个神医,让他过门来看 就未免显得不尊重人家,自然还是要自己亲自上门求医才好。 周夫人抱着周语,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李神医的门前,恭恭敬敬地请了许久,才被李神医叫到进去。 李真治病不喜外人在场,他出来抱了周语进内室,只让周夫人在外间候着。 他熟捻地搭上周语的手腕把了把脉,见不是什么重病,便也放了心,口上还怪了一句: “你这丫头,半夜再踢被子小心明日病得更重!” 他长期为周颖治病,也看着她长大,算得上她长辈。这小丫头身子他如何再清楚不过,个性如何也是了如指掌。 周语烧的迷迷糊糊,见李真要下笔写药单,强撑起精神来抓住他的小指,往下拉了拉: “李叔,您今日得帮我加上一句:久病难愈,身子骨差才行。” 李真诧异地看了这丫头一眼: “你的身子你李叔还不清楚?好端端的咒自己做什么?” 周语许是被烧糊涂了,竟对着李真低声道了句: “我不想被卿夫人看上。” 卿夫人今日来拜访周宗公家,这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知道。几位公子之中,也就公子策母族势力比较弱,因此才需要妻子的母族强些来平衡。 但这丫头才五岁,她才五岁心思便如此通透,宁可自己病了也不愿为人所用,被拉进这场纷争之中。 此女非同一般啊。 李真玩味地看了周语一眼,又隐晦地看了看他内屋的屏风。 他道:“但我也不想拆我自己的牌子,一个小小的伤风,我要是给你写重了,可不就是拆了我招牌吗?” 周语瞧了李真一眼: “李叔,难道您不觉得将一个没病的人,伪装成恶疾缠身才更是有难度,更能体现您的不凡吗?” 激将法。 一个五岁的女娃娃,竟然对他用激将法。 李真诧异了一瞬,很快就摸着自己的胡子笑出了声: “你这娃娃,我不帮你一下,都说不过去了啊!” 他不会加入氏族的各种明争暗斗你来我往,但偶尔出手帮一个顺眼的丫头,却也不是不能。 他飞快地在药单上又加了几味药,然后把药单递给周语,并且嘱咐道: “是药三分毒,今日我暂且先帮你瞒天过海,等你什 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务必回来让李叔帮你调理身子。这药也只可定量服用,千万不得多不得少。” 周语心事了了,强撑着精神与李真行了一礼,跌跌撞撞地自己出门找周夫人去了。 李真原想送她一送,但考虑到他屋子里还有一人,便将这个想法作罢了。 他目送着周语出去,又走到屏风面前道: “公子,病人已经走了,您可以出来了。” 他话音一落,这屏风背后便走出了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来,锦帽貂裘,脚上蹬一双鹿皮靴,贵气逼人。 比起公子徵的寡淡,他显得张扬无比,姿容竟不输与当今的第一美人卿夫人。 他便是公子策了,今日刚回都城,来拜访曾救过他一命的李真叙叙旧,却不曾想遇上了这般有趣的事儿。 他如今还不怎么出名,因为早年都是在外游历度过。如今他既已经回了这里,这名声只会一日比一日大,终有一日走上那至高的位子。 原本的情节也是他成为新一任的王,其他几位公子落败。 公子徵虽然是第一个败的,但他还不是被公子策斗败的,而是自己身体不行,英年早逝。引得其他几位公子将攻击目标对准了周家,让周家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灾祸。 而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公子徵的母亲卿夫人没瞧上周语,也没瞧上才露尖的周家。 公子策,却是惦记上了。 他挑了挑眉,看着还在晃动的门帘,与李真道: “李神医的这位小病人,实在是有趣极了。” 李真心头一跳,想到:难道周家丫头虽然逃过了公子徵那关,却逃不过公子策这里么? 也怪她父亲最近升得太厉害了,如今成了各家争相拉拢的对象,一个小小的女娃娃,就要想这么多的事了。 公子策仿佛猜到了李真在想些什么,他看了他一眼,道: “就算我再无人可用,也不至于靠着娶妻去拉拢氏族。” 比起娶个丫头而逼她的母族不得不效忠自己,公子策更倾向于光明磊落地拜访周家,说服周宗公辅佐自己。 靠着把握女人而妄想把握天下,简直可笑至极。 李真放下了心,那丫头不在他这里出事,他也不必内疚。同时他看着这少年公子越发顺眼起来:果然没救错人。 公子策,来日定非 池中之物。 ☆、五七 周颖 公子徵最终与方家的女儿定了亲。 方家的女儿名曰方满满,如今已经十岁了,大约再两三年就能过门,帮公子徵谋大事。比起周颖来说,她更加适合。 方家的人此次被卿夫人以及公子徵看中后,个个都趾高气扬,风光无限。看人都是鼻孔,尾巴翘到了天上,在与周延相处时,都隐隐有轻视怠慢的意味。 周延不管这些,他这辈子见得东西多了,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只希望孩子好好的。 尤其最近孩子还生了这般难治的病,他还哪有心思去管别的,只希望老天爷开开眼,赶紧放过孩子。 周语瞧着二老担心自己,心里也有些愧疚。但比起日后灭族那么惨烈,还不如如今低调些。她既然决心装病躲过这几年,那就不会在中途停止下来。 又因着她的“病”要定期去李真那边看,于是她与李真的关系也越发亲近起来,偶尔也会帮他收收药材,干点琐事。 她出身名门,却没有世家小姐的娇气,待人随和有礼。年纪小小,见识却不短,很快就赢得了李真的好感。 一日,周语帮李真收拾完药材,坐在门口等着自家马车来接。李真拿了一本医书出来,放到她面前道: “丫头,可识得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那是一本粗浅的辨识药材的书,名曰百草录。周语在帮着他收拾药材的过程中,已经习得了些许这方面的知识,看懂这本书并不难。 瞧着李真这幅笑盈盈的模样,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周语转念之间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周语点了点头,接了书,回道: “识得,百草录,教人认识药草的书。” 李真于是又问她: “那你有没有兴趣看看这本书,背背这本书呢?等你背完了,李叔我就给你糖豆豆吃。” 李真是真的喜欢这孩子,看她又懂事又灵气,便生了收个徒弟的念头。只是他神医名号在外,收了她为徒又怕使她劳累,加上他本身也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不在乎这些师父徒弟的名号,便想着先教了,把本领传给她,至于其他的又何必在意。 周语领悟到了李真的意思,她以双手抱书,对着李真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李叔,颖儿省得了。”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心意被人明白而更叫人欣慰的呢?虽然她不过几岁稚童,但李真已然是 将她看作自己的亲传弟子了,他赶紧把她扶起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好,好,好……” “好什么呀?是什么让李神医这么开心?” 门口蓦地就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周语起身一看,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进来,头戴镶玉额带,脚蹬一双蟠龙皮靴,一身的华贵富奢。 周语先前没见过这人,看见他也不知道怎么该怎么称呼行礼。好在她年纪小,一些时候礼数不周全也不会被怪罪。 李真拍了拍周语的头,把她往前头推了推,与她介绍道: “丫头,这是公子策,几日前才回都城。” 公子策。 这人就是公子策。 周语听见他的名字,赶忙行了一礼。低头抬头间,一个念想渐渐在心里成型。 战国纷乱,夺嫡凶险。她周家是大家世族,但凡这样的家族,是不可能独善其身地站着,总得有个依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公子徵早逝,其他公子她不了解。但公子策日后登基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恩惠要从小事给起,要一点一滴给起,还要尽早地给起。 如今他还未成大势,此时若是帮他一把助他一臂之力,日后他登基时,又怎会容得其他人去推倒周家? 公子策看到一个小女娃给自己行礼,一张病容瞧着都叫人心疼,也笑着扶起周语道: “起来吧,进了李神医这块清静地儿后,就没什么公子了,神医唤我阿策,你年纪比我小些,叫我阿策哥哥吧。” 周家的姑娘就周颖一个,公子策既然要夺嫡不会不清楚。他对周语如此亲切,也是抱着交好的想法。 自从上次遇见这丫头病着都不忘家族之事,公子策自然不敢小瞧她,只等她回复一句看她态度。 周语扶着他的手起来,按了按他的掌心,笑盈盈地叫了一声: “阿策哥哥。” 聪明人之间本就无需多言,这一声,已经是形势明朗。 李真看着,只笑着摸自己的胡子,也不说话。 就如公子策所言,进了他这里就没有身份旁的,只是几个孩子,互相间叫了声哥哥妹妹罢了。 他看不到其他,看到也是看不到。周语让他喜欢,所以他愿意教她些东西,至于她怎么去用,她要与谁交 好交恶,这都不是他的事儿了。 乱世出枭雄,乱世多佳人。 未来如何,还是看年轻人们的啊。 周语与公子策一同走出李真的医馆,到门口时公子策垂眸去看她,问她道: “需要与我分开出去吗?” 周语道: “无需,如此就很好。” 前一世躲躲藏藏明争暗夺,这一世何不一开始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而纷争永远不会因人的逝去而停止。 既然周语都这么说了,公子策又何须遮掩。他亲自送着周语回了周家,才回自己那处去,把周延吓了一跳。 周延看着自己宝贝女儿,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 “闺女呀,你有没有事?闺女你……” 这吃人地方出来的人,多半心思难测。周延生怕自己女儿也遭了毒手,她还这么小…… 周语看见周延,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爹爹,您说什么呀?我刚刚在李叔那边碰到了那个大哥哥,他好心送我回来罢了。” 在这里,与谁交谈都比不得与周颖父母交谈心累。 周语得扮出一个五岁孩子的模样来,因为父母总是最了解孩子的。其他人那边她尚能欺瞒过去,早熟些也不成问题,毕竟公子策出身之地早熟的孩子多了去了,但对着父母如何欺瞒? 周延大概只会觉得她是夺了女儿肉身的妖怪。 周延与夫人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周语如何忍心让两老失望? 她只能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来,静静地等着把自己的目的一点点展露出来,不让他们太过于震惊害怕。 周延欲言又止。 他想问公子策到底怎么就要送她回来了,可是看着女儿这双无辜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切话又问不出口。 孩子还那么小,她懂什么呢? 看来日后,还是要自己亲自去拜访一下公子策了。 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正当周延这么想的时候,周语突然就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周延低下头去看自己女儿,却听到他女儿道: “爹爹,大哥哥托我给你带话。” “哦?”周延蹲下来,与周语齐视,问道,“ 他说什么了?” “遗世独立之人到底是少数,徵羽宫商难奏一曲天籁,策斗胆请周宗公一同谱上一曲绝世。” 商宫羽徵,说的是四位都城长大的公子。就如话中所言,公子徵身子不行,公子商有勇无谋,公子宫民心不稳,公子羽软弱无能。独独一个公子策,他游历各国,广交能人贤士,这重德到礼,为人谦和地名声流传甚广,得民心;他母族也是将侯出身,身份不低;他甚至还随军打过几次仗,胆识过人,很受王的喜欢。 他在最受王的宠爱时出去游历,一为羽翼未丰不宜过早暴露,二是为了未来做盘算广结良师益友。如今这般智谋的他回来,都城风云难测,他肯邀自己一同,也是莫大荣幸啊。 周延在犹豫,比起卿夫人胁迫式的邀请,很明显,公子策这样礼貌的更让他心动。 都城风云起的话,氏族们根本无法独善其身,一定得有所依仗才行。 不然,只会沦落为公子们互相□□时的牺牲品。 周语从周延的眼中看到了犹豫与纠结。 她明白这个身负一族重任的男人为何迟疑。 权争的过程与结果都是难测,一旦加入,就是堵上身家性命。 周语看着周延,又道了句: “爹爹,我回来时瞧见转角的姑姑了,可是姑姑看见我就跑了。” “转角的姑姑?” 周延心下疑惑极了,他没有兄弟姊妹,自己女儿哪来的姑姑? 周语道:“就是那个姑姑啊,卿夫人身边的那个大姑姑。” 周延听到周语的话,瞳孔一缩。 那是卿夫人的陪嫁丫头,卿夫人的亲信。 她竟然瞧见了么?! 周语瞧着他从震惊中回神,又慢慢恢复过来。 如果他不能下定决心,那么她就逼着他下定决心吧。如果卿夫人知道公子策来过周家,她能不去王耳旁吹风吗?如果不想被一步步逼到绝境,如今抛出橄榄枝的公子策,就是最好的选择。 周延在这晚思来想去,久久不能入睡。 终于,在第二天一早,他还是派人给公子策送了点东西过去。 礼不重不轻。 乐谱一本罢了。 ☆、五八 周颖 转眼十年,公子策名扬四海力压群雄,连带着周家也跻身成为数一数二的一流家族。 周家出了名,前来迎娶周家独女的公子哥自然是不少。但纵然周颖已经十五了,却还是不嫁。 说到这之中的缘由,公子策也只能无奈一笑了。 他得周家帮助良多,也曾想娶了周语好好待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都给出了,却被她邀到了书房去看了一圈。 她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还不如说是画室。 满满当当的画,挂着的晾着的摊着的卷起来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傲,那个人生杀果决的一眼……她画的那么真那么像,如若不是爱到了骨子里,怎会画的出? 不必多言,公子策便知道婚娶无望了。 他看着她如同抚摸什么珍宝似的拂过画中人,心中只替这个才华出众心思卓绝的女子惋惜。 这些年,就算是做为友人吧,他也在替她寻这个人。只可惜,不管去哪里,把画像带到何处,都不曾见过这人。 有好几次,他甚至都想问问她,这个人是否是真的存在,还只是她画出来拒绝别人的一个借口。 但瞧着她的表情,那回答似乎变得不怎么重要了。 明知道她的等待遥遥无期。 可就算是无期限地等下去,她也不肯下嫁给别人。 那般深情款款的注视……真是世间难得的痴情人。 周语却不觉得有些什么,她长长久久地等了,早就习惯了孤独是什么滋味。 她在这里学了许多的东西来弥补那份寂寞,李真的医学,公子策的计谋,她周家的书画丹青…… 她是出了名的才女,也是出了名的难娶。 这年冬季,王病逝都城,彼时几位公子都赶了回来,闹了好一阵。在公子策与几大家族联盟之下,无奈各自拿了亲王封地远走。 自此之后,公子策继位,周家扬名四海,正式成为了第一家族。 公子策继位那日,百官进都朝见。周语身穿带有周家家纹的宗服前去参加朝见,公子策路过她身边时,还特地停下步子来与她寒暄了几句,在百官面前给足了周家的面子。 朝见完毕,少不了吃喝玩乐。 公子策走到周语身边,笑着问她: “这次人来的可算是多了 ,你找着他了吗?” 周语坐着抿了一口酒,抬起眼眸去看他: “他不在这里。他若是在,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出他来。” 对他的熟悉深入骨髓,可况他们之间还有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羁绊,只要他出现,她定是能从千人万人中认出他来的。 公子策闻言,深深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如果他一直不出现,你也要等下去吗?” 现在还来得及,他的承诺也不会变,只要她一句首肯,他便能将后位双手捧上。 这也本该是她的,按感情来论,他的的确确心仪她;按家事来论,这周家独女的身份也是稳稳当当;即便是拿智谋,她的心思绝不会输于任何一个谋士,绝对能好好地辅佐他。 如今,只要她的一句话。 周语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没有再抬头看他,而是若无其事地抿了口酒,只道: “等。” 她永远是相同的一个答案,不曾动摇或者是变过。 公子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第二日,新王与前来和亲的公主订了亲。 周语那日代表周家亲自前去递了贺礼。 新王继位,周家保全,这个世界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周语不知自己何时会脱离这个世界,但即便是最后几分几秒,她也希望能遇上秦丰。 大千世界,遇到他的希望渺茫到叫人绝望。 可是又能如何呢?她查过还愿录,秦丰进不了源。 他只能穿梭在万千世界里,一个结束就得启程去下一个,没有一个能让他称之为家的东西。 而她却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能出源,一旦结束又会被送回源守护。 一个进不了,一个出不去。 若非不是这种任务世界相遇,在源存在的那个世界,他们永远见不了面。 可即便是这样的任务世界,他们彼此还有时空时间的限制。 他在那个世界做任务,而她在这个世界。 他在前十年做任务,而她是后十年…… 绝望铺天盖地。 因此才格外珍惜一分一秒的自由。 她画了数不清的画像,请人送到五湖四海。 收到的回音真真假假,都自己 亲自去看过见过。 没有一人是他。 周语能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清楚她离开后这个世界是否还存在,若是存在的话会怎么走下去。 她也不在意那些。 她与周延夫妇告了辞,说是散心,其实不过是为了用有限的时间找秦丰。 她离开都城那日,北城门一辆马车驶来。 那马车看似普通,用料却都不凡。有心人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就连是帘子上用的串珠,都是真真实实的珠玉,而非一般凡品。 车帘晃动间,露出里头坐着的那人的脸。 凤表龙姿,俊美至极。只是他的眸中幽然一片,叫人瞧不见深浅。 这马车里坐着的,原先只是一个来都城读书赶考的公子。但马车才驶入这都城的那一刻,这马车里的人在转眼间就被无声无息地替换了。 奇怪的是,马车里服侍的小厮却仿佛没觉出自己主子变了似的,理所当然地继续服侍着奉茶敲背。 南边城门外,那辆马车渐行渐远,车里的女孩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似的,撩开马车窗上的帘子,死死地盯着身后的那城。 她张了张口,来不及出声,就开始觉得一阵晕眩袭来。 意识在被剥离。 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百般的思念吐不出声。 她眼中有泪,心里泣血。 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如果一直不出现,让她就这么找下去绝望下去也就罢了,偏偏却还要给了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只会带来更多的绝望。 今日才明了,竟然是如此残忍,擦身而过这个词。 周语瞧见浮现于自己眼前的红樱廊亭的那刻,终于忍耐不住,蹲下来抱着自己开始嚎啕大哭。 管什么美不美,管什么恩恩怨怨。 她等了十几年啊,就只想与他见一面。 明明就快见到了的,在多给一天,哪怕一个时辰,他们都能见到了。 结果却是,又到这牢笼里,茫茫无期地等下去。 下一个可还是三年? 又或者是十年。 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自娱自乐…… 周语慢慢地止了哭,又或是她还没止住,只是压抑了哭声。 她的头埋 在自己的手臂间,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依稀,还有隐隐约约的细碎抽泣声从臂弯中传出。 她一个人静静地待了许久。 日落月升,春暖冬临。 一个人。 公子策知晓今日周颖离开去散心,这些年都城的风雨实在太多,而如今一切顺利,也该是放她走去寻找她心中那人的时候了。 他本该去送送她,这个从小就开始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兼好友,只是今日有贵客来访,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已经丧失了当初自由的权利,不得不去接待。 能叫公子策亲自接待的人,自然也不是俗人。 那是与公子策定亲的公主的胞弟。 姓秦,单名一个丰字。 丰神俊朗,这个词似乎就是为了他而设的。 但公子策瞧见他的那刻,并未想到那个词。 公子策想到的是周颖。 实在是太像了,与周颖画的那人。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秦丰公子……可知道周家?” 那马车上走下的年轻公子不可见闻地顿了顿。他缓缓抬眸看向公子策,仿佛等公子策说了这话后,他才打算正眼看公子策似的。 他开口,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叫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哪个周家?” 这般傲慢的语气,仿佛他的一个正视一句问话是公子策的荣幸似的。 公子策已经是一国之主,却依旧不由自主地被这人的气势带了带,竟没管他的失礼,还回答了: “周延周家。” 回了这句后,公子策似乎感到这么说还不够,又加了一句: “他有个独女,叫做周颖。” 周颖的画,跟这位秦丰公子,实在是像极了。 但这位秦丰公子在听见了公子策的回答后,却是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好奇心似的。他收回了自己的打量,只管看着自己的袖子,甚至还不轻不重地拂了几下,惜字如金地丢出三个字: “不认识。” 公子策转念一想,也是,这怕只是长得相似罢了。周颖要找的人,应该是曾是在都城待过的才是。她长期居住都城不曾离开,她认识的人只能是住在都城或者来过都城,而秦丰公子游历四海却就是没来过本国都城,两人不 可能认识。 想来是他想多了。 公子策想到此,便收回所有的杂绪,又寒暄了几句,与秦丰一道进宫去。 这都城,一场风云离开,却又迎了一场进来。 朱门深深,恍如戏台。 作者有话要说:噫,别打我,最近跟妞妞玩剑三玩high了 ☆、五九 沈如君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几夏几冬。 周语不知道自己又过了多久,才瞧见下一个任务的出现。 她这次要成为武林世家的大小姐,沈如君。任务的要求,却是完成沈如君在死前没能完成的心愿----与侠盗凤四海一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沈如君从小就规规矩矩,按着父母的意思与另一武林大家萧家的大公子订了亲。只是她在成亲前从未见过萧大公子,心里头并无多少感情。尤其是等她遇到了潇洒快活的凤四海后,整颗心都挂在了凤四海的身上。 但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她不得不嫁。 嫁过去后,又因夫妻间彼此不和,常年郁郁多病,不久便去了。 这一次,沈如君的请求,便是要与凤四海一起,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她的心愿,是能按着自己的意愿,好好地爱凤四海。 周语要代别人,去爱别人。 虽然早就知道总会有这样的任务出现,但她却没想到,这个任务竟然来的这么快。 任务不可拒绝,但一旦去了,就要去爱别人。 任务失败,则是她都无法预料的惩罚。 这个世界,似乎总是对周语苛刻的很,每一次给她的抉择,都是如此艰难。 周语握着还愿录,久久不语。 她心里有着秦丰,却还要去爱别人。 这跟主动勾引别人的妓/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语闭上眼,她像是忍耐到了极致,猛地就抓起还愿录扔到了远处: “我不接!我不去!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任务?!我做不到!!” 她崩溃似的发泄地吼,不想瞧见那本破本子。 可那本子却阴魂不散地围在她身边,页面刷刷地翻,不多时又是那一页。 周语蹲下来,不去看本子,自言自语似的喃喃: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本子悬在空中许久,像是听懂了周语的话似的,蓦地就翻了一页。 那上面有几行字浮现出来,周语抬头去看,瞧见上面写着: 可开启感情暂时剥离技术,是否开启? 这问话的下面,是一段解释。在执行任务期间,暂时剥离私人感情,等回到源后再继续继承自己原先的感情,或者选择放弃 原先的感情。 这感情剥离,也能用作把自己对其他世界的人的感情剥离开来,更好地无心无情地做任务。 周语呆呆地看了许久。 这又是一个抉择。 忘记秦丰,或者记着他去爱别人。 周语不想忘记秦丰。 无论如何,都不想忘记。 可是,她这个念头才出现,那本子上的字体变换,突然就浮现: 检测到执行人情绪不稳定不利于任务执行,自主进行强行剥离。 一道白光飞快地窜入周语的前额。 周语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仿佛一阵风吹过。 然后,心里失去了一块,空落落的难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着指腹的水痕,有些纳闷。 她在哭什么呢?她为什么哭呢? 这个任务,难道这么感天动地? 周语接过还愿录又看了一遍任务介绍,翻来覆去没瞧出什么特别来。 她没去多想其他的,只道: “走罢。” 一句话间,天翻地覆。 凤四海无父无母,从小就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过日子。 他从师父手下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帮着他师父干了许多事情。 只是后来,他师父丢下他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在哪个山头窝着。 他没了师父的约束,便越发逍遥自在,今儿偷这家,明儿偷那家。 但他偷的人家,大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这日,他偷上了沈家。 沈家并不是什么恶贯满盈仗势欺人的家族,凤四海今日来沈家偷东西,只是想瞧瞧传说中的机巧世家的机关。 他的轻功踏遍无数屋檐,甚至在皇宫也是来去自如,独独沈家还没去过。 今日恰逢几大武林世家的结盟,这宴请地点就在沈家,人多手杂,能叫他混进去,满足一下自己的心愿。 凤四海扮作小厮的模样,灵活地绕到沈家内院,想去看看沈家的宝贝都藏在哪里。 他对沈家的地形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错了院子。 等他瞧见院子中站的的那人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 似乎走错地方了。 武林中人,见惯了江湖儿女的热血与打打杀杀,心底里大约都存着共同的一个梦。 一方山水,一户人家。 把水侍花,宁静悠长。 凤四海此时还年少气盛,最是争强好斗的时候,并没有那个梦。但他身边的女人确实大多都是不拘小节豪气的很,因此他也难得见到一个……叫人一眼看去就心静神安的女子。 她站在园中看昙花,穿着一身武林女子绝不会穿的宽袖薄纱月白长裙。待她低头凑近花时,如瀑发丝坠在身后,有几缕从她肩上滑落至胸前。 凤四海是个侠盗,常年在晚上活动,眼神自然极好。他不经意一瞥,就还瞧见了她外衫里透出的刺绣抹胸,正在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感到面上有些燥,赶紧移开了目光。 此时,周语也瞧见凤四海了。 她之前从未见过凤四海,但就是能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认出他来,这也算是执行者的特殊能力吧。 凤四海此时穿着小厮的服侍,灰扑扑的帽子下是一张故意抹了好几把灰的脸。 但少年那种神采飞扬桀骜不羁的感觉,却能从他的黑眸中透出来。 沈家虽然是武林世家,但也不是总打打杀杀。这小厮哪一个不是干干净净进退有礼的?凤四海此番打扮,也不知道学了谁家的小厮,一眼就叫人看出不是沈家的人。 只是,周语并不点破。 这正是个好机会,能叫她刷一刷好感度。 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心头似有不甘不愿的酸涩一闪而过,让周语掏帕子的手顿了顿。 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却依旧还是递了过去: “今日人多,怕是累坏了吧?你赶紧擦擦脸上的灰,回头父亲看见你,又要责怪了。” 起初凤四海只能瞧见她的侧脸,知晓她气质娴宁,叫人看着很舒服。 等她转过来,再仔细瞧时才发觉,竟是个如此标志的美人儿。 尤其是那双眼,盯着人看时总叫人心动不已。 他呆了一会儿,等到周语的手又伸了伸,这才赶紧上前低着头接过,道了句谢: “多谢小姐。” 他把帕子收入袖中,就要转身告辞。周语哪能那么快就放他走,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且等等。” 凤四海暗地里挑了挑眉,心想这个美人难道是发觉自己不是沈家人来了? 周语松开他的衣角,绕到他的面前,又道: “前头人那么多,你不必去忙活了。今晚就跟着我吧,随我出去一趟。” 她眼神闪烁,面带心虚。 凤四海想了想,才恍然发觉,这个美人不会是想……趁着今晚人多偷偷溜出去? 说来好笑,他趁着人多要进来,她倒是好,竟想着出去。 但他此时是沈家小厮打扮,对于大小姐的命令,又怎么能违背? 好在陪着美人出去游玩,总也是叫人心情舒畅的,就当是还了她给他帕子擦脸的人情吧。 凤四海当即心里就已经应下了,只是口上还要逗一逗这美人儿: “行啊,那小姐我们是从大门出去?” 他这个时候,又恢复了自己吊儿郎当的不羁模样,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小厮。 他看着美人儿面带犹豫,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才拉着他走到角落的一间屋子前: “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换身衣裳就出来,你可不准走远。” 凤四海应了一声,果真乖乖在外头等着她换好衣服。 周语的这一身,其实比凤四海也好不了多少。 他穿的是小厮的衣裳,她则偷穿了自己婢女的衣服。 哪有这么漂亮的婢女呢?这走出去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小姐偷跑出来了。 周语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像,但她一个长居内室的小姐,怎么可能对伪装这种事情了如指掌呢? 第一次才比较特殊,叫人印象深刻。 她要的是第一次,而不是叫他生出一种她不守规矩经常出去的印象。她要让他明白,这是她第一次偷跑出去,而他……参与了她的第一次。 凤四海瞧着她走近来,看着她这身丫鬟衣服微微弯了弯唇角。 他今日运气真好,遇到了个可爱的美人儿。 两人偷偷摸摸地从沈府后门溜出去,来到人来人往的街上。 凤四海习以为常地在一干小贩摊主之间穿梭,周语跟着他走在后头,瞧着这个世界的夜市。 原来所有世界小人物的夜晚,都是这般的, 其乐融融,合家欢乐。 要是能跟他一 起走在这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定也是很好的。 这个念头,很突兀地就冒了出来,连带着身前那个灵动的少年郎,都变得有几分失色。 但想要深想下去,周语却又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了。 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的……大抵都是不怎么重要的把。 周语垂下眼眸,继续跟着凤四海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不虐,知道什么不虐吗?不爱了不恨了,不念了不想了,这样便能自由了。 人心里头在意一个人,就会牵挂就会担忧,会嫉妒会生气会埋怨。 忘了……你们舍得吗 ☆、六十 沈如君 夜市上人山人海,因着武林几大家族一年一度的聚会,带来了不少人马。 到了夜里,这些人都出来活动,也就难免遇到些喜欢动手动脚的斯文败类。 尤其周语穿着一身丫鬟衣服,却顶着一张姣好的容颜。 凤四海比她熟知江湖人士的恶习,处处都留意她些,在周语放肆赏玩的时候,他全程都提着心盯着四周。 到后来,瞧见她这一身沈家的衣服比他处处盯着更有效后,凤四海也放松了警惕,开始与她一同游玩。 他虽然比这大小姐自由自在得多,但一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跑屋檐,这般正儿八经地逛街,还是好一段时间之前的事儿了。 他抬眸望去,瞧见前面那个美人儿正站在一盏橘色的灯笼下,笑盈盈地朝着他看来。 刹那间,心跳就猛然如鼓。 最美好的时候是什么? 不是你的韶华,也不是我的韶华,是我向你望去时,你也正恰好望来。 是我们一起的韶华。 凤四海慌乱地移开目光,垂眸看向近处,喊了一声: “你别跑太远。” 周语闻言,拿着刚买的一盏灯笼走到他的身边,伸手牵住他的衣角道: “那我拉着你的衣角走吧,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却叫人如听情话似的心跳不停。 又或许是听的人此时心已经乱了,才听什么都像是别有深意。 她全然信任的模样,让这个浪迹天涯的侠盗有些动容,同时也有些想要逗逗她的念头: “你就这么信任我啊?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沈府的小厮,万一把你卖了……” 他把话拖长,轻佻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等着她惊慌失措,等着她的害怕斥责。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美人儿像是已经知晓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简单单地回了个字: “哦。” “你哦什么?我可是坏人,坏人你知道吗?就专门跟你们这种自称武林正道作对的坏人。我可是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干的。” 这个年轻的侠盗的好奇心已然被激了起来,又加重了语气说了一遍。 周语瞧了他一眼,接着又低头去拨弄自己的灯笼。闪闪烁烁的灯芯跳进她清澈的瞳仁里,说不出的灵动好看: “你都带我走了那么久了,要卖也早就卖了,何苦这么劳心费力地陪着我,还帮我挡开人群呢?” 她将灯芯拨弄了一阵,似乎有些厌了,又抬头看他。眼眸中似还残留了烛火的温暖,那些个温暖如碎星似的遍布了她的眼底,叫人一眼看去就舍不得移目: “总觉得……你不像你自己说的那么坏。” 若是对着其他的江湖女子,凤四海此时定是会哈哈哈仰天大笑几声,然后故意地摆出一副恶棍的模样告诉她们:不,我就是那么坏。 但看着她,看着这个站在热闹人群里都能透出一股子安宁娴静气息的美人儿,他突然间就忘记了恐吓捉弄。 这个少年侠盗,略带窘迫地扭过头,有些孩子气地哼了一声,对着她递上衣角: “哼,那你可抓紧了,你自己走丢了我可不找你。” 周语嗯了一声,手中拽着的衣角又紧了几分。 攻略得如此顺利,她分明该高兴的才是。 为什么……心里依旧是空落落的。 周语闭了闭眼,不去想原因。她心里难受极了,仿佛再深想一下,眼泪就要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了似的。 不问过去,不管将来,只看今朝。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几个字后,心绪才逐渐又放开,跟着凤四海有说有笑地逛。 两人在外面玩尽兴了才溜回沈府,事实上,是凤四海将周语送回沈府。 他看着她悄悄地进去,又腾身而上,脚尖略过几块瓦片,最后落在沈府书阁的屋檐上。 他今日碰见了一个奇怪的大小姐,他想到。 不过……不怎么讨厌。 想美人儿归想美人儿,该做的事却还是要做的。 凤四海又翻身下去,落在暗处,四处瞧了没人后,才偷偷溜进沈家书阁去----他今日来,就是为了看沈府机巧以及他们家的珍宝,千机匣。 穿杨过柳,千里无痕。 有了千机匣,他也不怕半夜干活时被抓了。 凤四海心里想得美滋滋的,在书阁上蹿下跳地找千机匣。 而周语,则是坐在自己的床上,缓缓地摸了摸自己腕间的突起。 那个傻子,还真以为书阁是那么好闯的?若不是她偷偷关了些许机关,他怕是早就成筛子了。 今夜 让他陪着那些不足道的小机关玩个一夜也好,只要他找不到,就定会继续来沈家寻。 而他来沈家,她才能更好地攻略他,完成自己的任务。 可怜的凤四海还以为自己遇上的是个心思的纯净的美人儿,对着她都展露出了江湖儿女不多的迁就温柔。却不曾想到,他遇上的是个心肠跟头发一般黑的狐狸,早在他动手前就料到他想要做什么,躲在阴影处看着他瞎着急偷着笑。 凤四海寻了一夜都没寻到千机匣,困得随意寻了个屋檐躺下就睡。 他本就活的糙,也不在意早上雾重湿衣裳,哪儿舒坦哪里睡。 但屋檐究竟是没墙没顶的,一身小厮服饰的他在一堆青苔瓦砾间还是比较显眼的,尤其是叫巡逻的瞧见了,少不了一顿闹腾。 凤四海被吵醒的时候,底下的大总管都已经是在找梯子叫人上去,要把这个散漫偷懒的小厮揪下来好好教训一顿了。 凤四海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正想着不理会直接飞走时,一个昨夜在他梦里贯穿了彻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大总管不急,是我的帕子被风吹了上去,托这位小哥帮我寻寻看的。女儿家的东西,到旁人手里总归是不好,我心下着急,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叫人家看了笑话,所以才没跟总管说一声……” 她仰着头看着他,见他瞧过来,俏皮地眨了眨眼,编出一段话来糊弄总管。 她这是在维护他。 她在帮他。 独来独往的侠盗,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 他顺着她的话而下,站到她身边去,看着她继续跟大总管周旋: “您看,现在人也下来了,东西也找到了,是不是可以让他们都散了……” 大总管再怎么在沈府待得久,毕竟也是一个伺候主子的下人。可她对着一个下人,都能这般客客气气,礼遇非常。 沈家,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凤四海跟在周语身后,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随着她进到屋里去。 周语叫婢女把门带上出去,然后才转向他: “你怎么还在啊?不怕父亲揪到你啊?” 凤四海是为了偷东西而来,但对着美人儿怎么能直说自己是为了偷她家的东西,才一夜没离开呢? 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我不过是 看在那个屋檐上看星星特别好看罢了。” 撒谎都不敢看着别人的眼睛,这凤四海到底还是年轻。 周语弯了弯唇角,顺着他的话下去: “是吗?我都没上过屋檐看过星星。一到了晚上,父亲就不准我出门了,别说是星星,就是夜景也没瞧着几回。” 瞧着她这一连羡慕崇拜的模样,凤四海的少年秉性又上来了,他得意地抬高了脖子,对着周语道: “那有什么,今晚你在你屋里头等着我。我带你上去看星星,只是夜间风凉,你多穿些。” 他既然主动提出的要与她共处,周语又怎么会拒绝? 两人约定了时间后,凤四海便走了,大概是赶紧寻个地方去补觉了。 周语待在自己的屋里坐了一会儿,又被她父亲叫了过去,说是要见客,让她收拾一下。 什么样的客人,还特地要她梳洗了才能见。 周语边走边想着,心里的好奇不止一分半点。 等到了前厅,瞧见父亲身边坐着的那人后,周语的心猛然就缩了一下。 心酸在刹那间涌上来,连带着鼻子也是酸酸的,眼中无法抑制地发疼泛红。 总算是……见到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父亲身边的那个男人,容姿出众,眼神锐利如刀,瞧着总有股不可一世的傲气。他瞧见她来时,眸中有什么东西深深浅浅变幻飞快。 他侧身低头跟她父亲耳语了几句,她父亲就离座走了,把空间留给这两个年轻人,也不怕他做出什么失礼之事来。 等她父亲走了,那男人才坐着朝着她伸出一只手,眸中带笑,冲散了那一身孤傲带来的距离感: “过来。” 周语眨了眨眼,却是后退几步,不敢上前: “公子……还未告知小女姓名。你我第一次相见,就如此、如此熟捻……” 她心道,这该是周游在多少姑娘之间才能得出的厚脸皮。 坐在椅子上的那人,眸中的笑意渐渐地收了起来,留下一片阴沉沉的暗色。 周语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仿佛在眨眼间就被他拉到了跟前,被他抓了手,细细端详。 作者有话要说:秦丰:(╯-_-)╯╧╧,周语你再说一遍?!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你们以为这是悲是虐? 其实这段是喜,啊哈哈哈哈哈哈。 #失忆小娇妻跟霸道总裁的日常,#论老婆当着我的面都勾搭别人 ☆、六一 沈如君 周语条件反射地就要抽回手。 但那座上的男子的力气更大些,他捏着她的手,用道不轻不重,不会让她疼,却也不放手。 “周语,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像是咬着牙挤出这一句话来。 难为他此时还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让自己伤了她。 周语猛地抬起头来看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周语是她的本名,他怎么会知道的?他不过是世界的一个角色,如何能知道她的本名? 瞧她这般诧异,他阴森森的脸色似要大发雷霆。但他终究没有对着她发作,只是曲起手指来,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好不容易见一次,你还不记得了。你记着了,秦丰,秦丰这两个字,给我刻到骨子里记着。” 秦丰。 周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她心慌的厉害,只是知道他的名字罢了,这心里就抖得不行。 秦丰,秦丰,秦丰到底是谁? 既然光是一个名字都能叫她这般的人,为什么她却记不起来? 不,不对,她需要爱的人是凤四海,是凤四海才对。 她心里还在搜刮着这个人是谁,秦丰又是谁。他就将她往身前带了带,与她很熟捻似的问她: “你这次任务是什么?” 周语几乎是本能地回答了他: “与凤四海一起逍遥江湖。” 等她回答完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她的什么人啊,为什么她要乖乖地告诉他?万一是竞争对手呢? 这话一出口,周语的手腕就快要折断了似的疼,他凑近她,阴恻恻地又问了一遍: “与谁?” 周语被他抓疼了,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秦丰见此,又松开了她的手,只把她带进怀里箍着。他一边替她揉着手腕,一边道: “把你的还愿录召出来,我看一下你的任务。” 周语挣脱不得,虚坐在他的大腿上,浑身尴尬不已,生怕拒绝了后这人又做出什么失礼之事来,只能唤出还愿录交给他看。 “请求是与凤四海一起,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心愿是能按着自己的意愿,好好地爱凤四海……” 秦丰沉思了一下,把还愿录还给周语: “那就做吧这个任务,我与 你一起,跟那凤四海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一字一顿地提及凤四海的名字时,哪里有想要跟他一起过的感觉?简直是恨不得把他捏死,一脚踢得远远的。 但周语的任务与他不同,他能选择而周语不能,一旦周语放弃任务,还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惩罚。 要是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苦受罚……还不如他陪着把任务做了。 他在当初昏迷了一阵后就被传送去了其他的世界,兜兜转转间,才在上个世界瞧见了她遗留下来的画。 他费尽心思要与她在一个世界做任务,若那个世界没有她的痕迹,他便直接放弃任务去接下一个。如此接了许许多多的任务,才在这边遇上了她。 今日她若不出现,他定是不会花心思在这个世界的,他们没准就此错过了。 周语瞧着他竟是要与他们两人一起,心里头顿时慌了: “可、可还有沈如君的心愿……” “心愿是她心愿,又不是任务,你管她心愿是什么。赶紧给我把她的心愿忘记掉,一个字都不准留。” 能带着凤四海一起游江湖,已经是天大的荣幸,难道还要他看着周语跟凤四海亲亲热热么? 与周语亲亲热热这半句话前头的那个名字,除了秦丰两字之外,换做其他的任何名字都该是撕碎了喂狗去。 周语如今还没记起秦丰来,但看着他这么霸道地就定下了自己任务的方向,自己竟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她颇为无奈地看着他,问道: “你瞧过了我的任务,那么总该说说你的了吧?都是同道中人,难道你不用做任务的吗?” 周语以为他会不给自己看,毕竟是还愿录这般难以用常识解释的东西。 结果秦丰毫不犹豫地就递给了她,任由她翻阅。 他如今的身份,是一个隐世家族秦家的族长,来关心一下如今武林的情况。他所在的家族,荣盛时期时曾经四方都要低头问好,如今虽然隐世,但威名犹存,难怪沈家父亲那么礼遇秦丰。 而秦丰的任务,就是让他的家族重新把握对江湖的领导权。 怎么看都是要勾心斗角,把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家族一个个挑战过去的任务。瞧着他的模样,就跟出来散个步似的不放在心上。 周语对凤四海的攻略已经到了诱得少年脸红心跳的步骤了,按着她的计划,接下来本该是再增 进增进感情后,两人就在萧家来提亲,而凤四海问她要不要私奔的那一夜离开沈府,一起过江湖日子。 可是秦丰突然出现了,霸道至极地来插/手她的任务,不准她做这个做那个。 周语不敢拒绝秦丰的话,他的能力虽然她现在暂时还不知道,但怎么看都是比她强的。 还是不要触怒他吧……等他走了再去赴与凤四海的约好了。 可是秦丰却并不是想走的架势,他虚环着周语坐着喝茶,一喝就又是一刻钟过去了。 他不会是要留在她家吃晚饭吧…… 周语心里暗暗着急。 秦丰把她的小表情都看在眼里。 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她居然敢嫌弃他?! 他放下茶盏,把盖子半阖,抱着周语的手紧了紧: “晚上……你有事?” 周语被他问得心头一跳,支支吾吾地回: “啊,就、就想去看看星星。听说今晚星星很多……” 看星星?秦丰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他伸出一只手指,蘸了茶盏中的茶水在桌案上写了“看星星”这三个字,问周语: “这几个字,可认得?” 周语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老老实实回他: “看星星。” 秦丰瞥了她一眼,眸中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又蘸了点茶水,在前面加了“与秦丰”这三个字,道: “这叫看星星。” 然后,他把“秦丰”这两字抹去,原本对周语还算是温和的语气,瞬间就变得渗人至极: “其他的……都叫水性杨花。” 周语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明明他们两都是同等地位的攻略者,但她看着他就不由自主地气势要弱上一些,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秦丰也察觉到了周语浑身一颤,似是在害怕自己。 他收敛了气势,缓和了表情,伸手抚上她的长发摸了摸: “我说了,我会跟你一起攻略凤四海。其他的,你无需多做,明白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理所当然地指示自己命令自己? 他是谁,他算什么?凭什么决定她如何去做任务?! 周语眼底有一缕红光闪过,她猛地挣开秦丰 额束缚,起身站到他的面前,紧紧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并不认识你,如何信任你能帮助我完成任务?任务不完成受罚的人是我,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破坏我的任务的?你听好,你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世界做任务也算是缘分。既然彼此任务没冲突,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少对我指手画脚。” 她不信他。 秦丰的瞳孔一缩,盯着她的眸子问她: “你竟不信我?” 他在心里努力地安抚自己,如今她失忆了,记不得他不信他也是正常,可是这被遗忘的愤怒却依旧是滔天而来。 她什么人都可以忘记,怎么能忘记他?! 跨越了无数个世界,放弃了无数次任务,差点连寿命都不够用才找到她,而她却为了要跟另一个男人亲亲我我而忘记了他! 周语,你怎么敢! “你信我,那是最好。你不信我……你也反抗不了。我碾死凤四海如碾死一只蝼蚁,你要是想完成你的任务,那就乖乖听我的去做。” 秦丰放弃了唤醒她的记忆,直接用最粗暴的手段让她服从自己: “否则,他拿什么碰你,我就剜掉他那里的肉!” 周语瞧见他生气的模样,心里头又是一紧。但很快,她眼底的红光胜过了那心中的异样情绪,让她变得越加无谓起来。 她看着秦丰,只将他看作是来捣乱自己任务的敌人,冷笑道: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周语丢下话,便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住处,用力地甩上自己的房门。 其实,按着先前她那大家闺秀的做派,再怎么生气都不会干出甩门这等失礼的事情来。但如今,不过与秦丰争了几句,这便不管不顾地失了仪态,足以见得纵然她忘了秦丰,他对她的影响力却依旧不浅。 周语的心里头此时很烦躁,总感觉对那霸道的人有着莫名的亲近,想要去听从他的话顺从他的意思。可是每每这么想后,这脑海里却马上会浮现另一股想法,告诫自己凭什么去信任他去服从他。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该听哪一边,焦躁的无以复加。 秦丰是谁?秦丰到底是谁?他跟自己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只有要做任务的记忆,其他的记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适 合改名叫做一口糖一口玻璃渣 ☆、六二 沈如君 夜间,周语趁着沈府的人都在酣睡,偷偷地跑到与凤四海约定的地方来等候。 她原本担心秦丰那人会出现捣乱,但直到她等到凤四海来时,也没瞧见他的身影,这才放下了心——看来,他也没她像的那般无所不能。 凤四海瞧见美人儿已经在等自己了,暗暗自责来得迟了,又生怕她着凉,几步就跃到她的面前停下: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可等久了?可有不适?怎么还穿这么少,我不是说了让你多穿一些吗……” 周语心里头很受用他的关怀,她心道,跟下午那个连威胁带恐吓的那人,这才是她应该攻略的男人嘛。 周语看着他担忧的目光,浅笑着摇了摇头,回凤四海道: “你来了就好,我也刚到。你说的赏星星的好地方在哪?快带我去吧。” 凤四海闻言,亦是笑着点了点头。他伸手揽上她的腰,纵身一跃把她带上屋檐。上了屋檐后,他又弯腰打横抱起周语,往前跑了一小段路,腾身而起,不断在各个屋檐上穿梭。 也亏得他轻功好,带了一个人走在屋檐上,却没有丝毫的声响发出。 但凤四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今晚的温度似乎格外低了些,在他抱上周语的那刻,身后好像还有枯枝的咔嚓声响起,也不知道是哪家调皮的猫儿半夜还跑出来。 他本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不喜多疑,自然也不会去多想其他的,只管带着周语往最高的地方奔去。 他的目的地是皇宫,是宫里最高的建筑——护国寺。 那里原是皇帝为了让太皇太后有个清静地方看经书建起来的,这太皇太后去了后,便用做藏经书之用了,往日里住着的都是一群不大会武功的和尚,并不能发现外人进入。 凤四海也是之前与人打赌,来这护国寺偷一本什么劳子的经书时,才发现这地方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尤其是夜间,登上至高点放眼望去,真是能叫人迷了眼去。 但是,以凤四海的轻功带着人不喘一下气上寺顶,这还是有些累的。 因此他只将周语带入了第三层,然后踩着楼梯转过身,朝着她伸出手: “来,我们走上去。” 周语把手放入他的手心,由着他牵着自己一步步踏上去。 这护国寺的上层是藏经阁。而藏经阁上层,前来拜访的人则很少,不少地方都落了 灰。但即便如此,这夜间的星月之光透过屋顶的琉璃瓦砾投进来,五彩斑斓地射/在墙上,还是叫人眼前一亮。 “这地方,果真漂亮!” 周语只顾着看眼前的美景与一束束的光束,连脚下踏着的木梯都不觉得害怕了,只管沉沦进美景之中,一声声地感叹。 “你也不看看是谁找的地方。” 凤四海得意地回了一句,瞧着屋顶快到了,便手下一用力,要把周语提上最上面的台阶来,好托她上屋顶去。 但周语未曾料到他会突然用力,她的脚还在跨着楼梯,被他这突然间的一下拉惊得踏了个空,脚腕一别就要往边上倒去。 这藏经阁最上面他们所处的一段楼梯,旁边皆无扶手,就只有空零零的一个梯子。周语此时要是往旁边倒去,就是直接向着地下坠去,这好几层的楼梯,有她受的。 凤四海也知道她摔下去不死也半残了,赶紧伸手来拉她,但两人都是慌乱的状态,这两只手相交了一刹后又彼此分开,竟是没拉住。 他心道,坏了,正要俯身同她一起跃下去,想着到时候先把人护在怀里,找机会看着落脚点借力使力落到底,再不济还有他给她当人肉垫子,总比她自己摔下去的好。 但他还没来得及一同跳下去,原本滑出他的手的那只手,又回到了他的掌心。 凤四海隐隐约约间,似乎还瞧见了一双含着怒意的瞳眸,但这藏经阁实在太黑,让他并不能确定究竟是自己瞧见了,还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来不得多想,只赶紧拉紧手中的那只手,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你别动别慌!我拉你上来!” 周语与凤四海错手而过时,本想着自己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死……她却不觉得怕,理所当然地仿佛只是要去吃个饭。 但心里分明又是有遗憾的。 她在遗憾什么?遗憾自己任务没完成么? 一想到任务没完成所要接受的惩罚,周语瞳孔一缩,又开始慌了。 不,她不要被惩罚,她不能死! 可是她这个身子没什么武功,两侧也没什么能抓的东西,仿佛今日就是她的霉运日,似是不得不死在这里了。 周语慌极了,也绝望极了。 但就在她快放弃时,她身后很快就有一个不带丝毫热气的冷冰东西附了上来,将她的身子 往上抬了抬,让她得以伸手抓住凤四海的手。 紧接着便是凤四海的声音在一片慌乱失措中传来,让她纷乱的思绪慢慢地平复: “你别动别慌!我拉你上来!” 他低着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背后是一派被琉璃渲染了的月光与星光。但那月光与星光都比不过此时他看着她时的专注眼眸,以及眼底的那片毫不掩饰的关怀。 周语平复了心情,她看着凤四海,勾唇笑了笑,用力地握紧他的手道: “有你在,我不怕” 她本就不重,凤四海又是常年练武之人。他偷盗时抗的拉的宝贝,一些比她重多了。因此,他只花了一点时间,就把周语重新拉了上来。 等周语重新站稳后,凤四海再不敢把她放在自己身后了,而是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护着: “你走我的前面,跨完这一段台阶就是屋檐,踩上去就好。” 他温热的胸膛就在她的身后,叫人无比安心。 但周语却莫名地想到了在她掉下去那刻,她身后的那片冰冷。 她扭过头去看身后的那片地方,除了被月光星光照到之地,其他都是漆黑一片,叫人看不清黑暗中有些什么。 等着楼梯上的两人都平安地上去了,这藏经阁的暗处才走出一人。 他手腕恐怖而狰狞地往外别着,脸上也有几道似是被书页划伤的痕迹。 但瞧着那人的表情,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他闷哼了一声,再看去时已经将自己的手腕别了回去,而脸上的伤也在明明暗暗的月光下,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恢复。 等他身上的伤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后,一本本子浮现在他的面前,上面浮现了一行字: 灵魂之力已用尽,灵魂之力已用尽,请执行人赶紧进行任务补充…… 他冷笑了一声,把本子粗暴地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去,几步跨上台阶,无声无息地飞上去。 蠢货。 -------------------------------------------------------------------------------- 凤四海真的很会选地方。 在这个最高点往下望去,是万家烛火星星点点;往上看去,是满天繁星闪闪烁烁。这天上天下交相辉映 ,看久了竟像是自己置身于繁星之上苍穹之间,一切闪烁都像是触手可及。 周语不由得看入了迷。 在他们的身后,光所到不达的暗处,一个人靠着墙冷眼看着前头的两人。他眼睁睁地看着周语将头缓缓靠过去,靠到她身侧那人的肩膀上。 若不是她是周语,若不是她是周语…… 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 可若她不是周语,他也不会大晚上还委屈自己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与别人亲热。 秦丰本是想出去的,左右他也没有脸皮这种东西,胡搅蛮缠地加入他们也不是不行。 但他却总是记起周语那防备的模样来。 许是在她失忆前对他的全然信任,默契地一眼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到如今失了忆后才叫人额外难受。 在知道周语失忆后,秦丰回去就查询了还愿录,但那本破本子就跟凤四海那个蠢货一样,没一点反应,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周语的记忆。 分隔了这么久,见面时却不记得他了…… 秦丰恨得牙痒痒,瞧着前面那你侬我侬的两人,更是气的眼睛都疼。 他冷哼一声,真想狠下心不管她就这么走了。 但是那缕月光却穿过周语,将她的身影投射到他的脚边,与他的那抹影子并在一起。 远远看去,仿佛此刻与周语并肩看着景色的是他而不是凤四海似的。 秦丰转身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那家伙那么笨,走个楼梯都可能摔死,还是再多管她一会儿好了。 万一……她下一秒就想起来了呢? 怎么说,她都是周语啊。 ------------------------------------------------------------------------------- 第二天,周语睡到午间才起。 好在她父亲近日来都在招待前来拜访的武林人士,没空管她的懒散。 她拖着木屐出门时,屋外骄阳高照,让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等适应阳光后,眼前却投下一块阴影来。 周语抬头看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昨晚没来捣乱,她 还以为他良心发现终于不掺和她的任务了。没想到一早就又看见他,真是破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周语撇撇嘴,不去管阴沉着脸的秦丰,转身就要进去把门阖上。 秦丰比她动作更快些,一脚踹着门不让她关紧。 他似有话要说,眼中是能喷火的愤怒,再仔细看看,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但那些话跟怒火,此时跟她说了也没用。 秦丰只能强行按捺下,好言好语地挤出一句: “你父亲,命你今日陪我赏玩。” 这句话对秦丰而言,已经说得很客气了。 对周语而言,任何一个其他的公子哥们来这么对她说,就算她再不乐意,也是会去的——毕竟父亲亲口命令。 但此时,秦丰他一边踹着门,一边又背对着光,显得他的脸色更加阴森可怕,还说出这么一句,活像是要周语她爹卖女儿陪客求荣的话来,引得周语对他的好感度直线下降。 她一扭头,将头发甩了他一脸,斩钉截铁地回他: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听说早期我虐女儿你们不开心,现在我虐儿子了,毕竟亲妈要公平。 其实本来不是日更的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留言丢地雷?为什么你们要这么认认真真地评论,为什么还有人告白我?! 我的良心我的责任心消失了大半年又一点点地滚了回来,整夜整日地闹得我不得安宁,不更简直愧对天地,愧对我爹生了我啊!!!!! ☆、六三 沈如君 周语想在秦丰面前甩门,就从没成功过。 她上次被秦丰用手脚抵住了门,关不得门。这一次,秦丰在她转身的时候,直接一把扯了她的头发,让她后退不得: “让你出来就出来。” 他要完成任务肯定少不了跟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谁知道她又会跟那个凤四海折腾出什么来,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安全。 周语被他扯得一声痛呼,扭过头来眼泪汪汪地瞪着秦丰: “你干嘛?!” 秦丰早在她痛呼时,就松开了手,改为按住她的肩膀,强行带着她往外走。 路上他们两还遇上了沈父,可惜秦丰拉着周语的手被掩在两人的广袖之下,加上沈父对秦丰异同寻常的尊敬,就让他这么大摇大摆地拉着自己女儿走了出去。 周语也只能瞪了他一路,瞪到她自己眼酸,不甘不愿地别开头。 秦丰一直都睨着眼看着她,瞧见她放弃了抵抗,乖乖地由着自己拉着走后,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 上一辈子,不,该说是上上辈子才是。 他们两人一直都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他从没有与周语有这般自由的时候,能一起走在街上。 如今他们现在有时间了,她却不记得他了。 秦丰又被自己虐了一下,他干脆不去想了。 秦丰拉着周语走了一段路,正想转头与她说话时,不经意间眼角扫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并且,不止一个人。 回想起自己的任务与自己现在的身份,秦丰不屑地嗤了一声。 八成又是秦家内部的渣滓,或者是那些个看秦家不爽的渣滓们。 反正都是渣滓。 不过,虽然是渣滓,秦丰也不会带着周语去有危险的地方。 他松开了周语的手,将她往街边的一个人多的商铺里一推: “你先在这里看看,别乱走,我很快回来。” 他说完话,就又如常地往前走了。留下周语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等她瞧见秦丰走过去,她面前又过了五六个神色诡异的人后,周语才明白秦丰的用意。 她心里莫名一紧。 秦丰……他似乎有危险了。 他有危险就有吧,身为族长难道还会出事吗?她一个 旁人瞎关心什么劲儿,周语暗暗想到。 但那份担忧很快就又涌了上来,甚至超过了想要袖手旁观的无所谓。 毕竟……他如今是沈家的客人,还是跟她一起出来的。 出了什么事情,她也脱不了关系。 周语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虽然她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留在原地担心对她而言无疑是更大的折磨。她不清楚这股挠心的担忧为何而来,反正她就是不希望他出事。 一些时候,何必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就跟着自己的心,去做便是了。 周语的速度比不得他们会武功的人,她废了好大的劲才跟上最后的那个鬼祟之人。等她到的时候,秦丰已经被一群人包围着了,看架势像是在对峙。 此地已经很空旷了,除了让周语蔽身的一处树丛外,人烟稀少。周语根本没法帮秦丰喊人来帮忙,出去也只能拖秦丰的后腿。 她此时全然忘了自己上一秒还在怪他气他,只有满心的担忧,在脑海里搜刮一切能帮助他的法子。 秦丰在被围攻时,依旧还是一脸傲气,不把那些渣滓们放在眼里。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 他的身子如今和常人不一样,全靠灵魂之力的驱动而能走能跑能有其他的动作。他来每个世界做任务,都是强行植入他的存在,而非借助这个世界本土人物。如此一来,灵魂之力对他而言就特别重要,消耗的也特别快。 可是他的灵魂之力……在昨晚就消耗尽了。 为了找周语,他已经很久没接任务了。这个世界的任务,也正在进行中,并没有完成。 没有灵魂之力的躯体,只是一具能走能跑的死尸,而尸体被破坏到了一定程度,便只能跟周语一样,徒留灵魂没有躯壳,以后的任务都必须假借他人的身体来做。 因此,如果他们围攻自己的话……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秦丰是那般骄傲的人,被人围殴却没有还手之力,这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精神的屈辱。 他不知道的是,周语还在一旁看着。 她看到他被打的第一下,瞳孔便是一缩。 她脑海中蓦地就浮现了一些破碎凌乱的场景,最终定格在一双眼,一双愤怒疯狂心碎到她想哭的眼睛,就连耳边火烧的噼里啪啦声都转移不 了她的目光。 那是秦丰的眼睛。 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是认识的。 她认识他。 她记得他。 她是爱着他的。 周语心乱如麻,她闭着眼冲出蔽身之处,冲进人群里护住秦丰,嘶声力竭地喊了一声: “不!!!” 飞尘不落,万物皆止。 能动的,只有周语与秦丰。 秦丰依旧是桀骜地站着,他没了那些玄的东西,还有自己的身体在。出身是御史中丞的他,自己本身的拳脚功夫也不会差,但凡他们能伤到他一星半点的,也是因为他们人多罢了。 他瞧见周语过来,正想斥责,但转念一想,眸中又带了几分笑意: “你想起来了?” 对他而言,周语想起他们的过往,远比他如今的处境重要。 周语轻轻地嗯了一声,几步扑进他的怀中: “记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我怎么能忘了你,我怎么可以忘了你……” 秦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什么都没说。 分离了那么久,他们在今日,才算是真正的重逢。 哪怕重逢的时间只有片刻也好,谁都不要来打扰。 “我任务完成之后会被传送回去,你无法进入源。我们需要想出一个法子来,能进入源让我们交流信息。我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地等上这么多年……” 周语抱着秦丰,将这些年所承受的委屈与痛苦,都融在了这紧紧一抱之中。 但是秦丰却没有回她。 他的身子冷得可怕。 自然,死人的身子都是冷的。 可是他的身子,却僵了。 “秦丰?” 她颤抖着喊了一声,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周语慌乱地抬起头来,瞧见秦丰的还愿录正浮在他的身侧,不住浮现几句话。 她凑上去去看,却是: 灵魂之力不足,执行者被迫休眠,休眠…… 周语抱着秦丰,站了片刻后,十分突兀地又笑了起来。 然而,由笑到哭,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几十年,我等了几十年。几十年你就让我们见了一瞬!即便是牛/郎与织女,也能一年一逢,而 帮着你修复世界法则,帮助别人还愿的我们,却连自己的心愿都无法实现!要你何用?!我们要你何用!” 她唤出自己的本子,将它与秦丰的本子丢到一处去,嘶声力竭: “我不要无尽的寿命,我也不要什么永远什么生生世世!你们去找别人吧!我只要跟他普普通通地做一世的夫妻……” 周语抱着秦丰,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委屈至极,真的好委屈。 凭什么要等那么久,而等待的结果不是她失忆就是他休眠。 这一次他可还能醒来?若是不能醒来,那么他们下一次见面又会在什么时候? 世间有情人千千万万,为何就要他们受尽磨难。 她不服,她忍到了极限。 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在忍耐了。 她情愿生老病死地一世,也不要这样长长久久的等待分离。 寂寞能叫人痛不欲生。 爱而不得更是能叫人发狂。 而周语的还愿录似是知道了她放弃一切的绝望,在虚空扑腾了半天后,硬是飞回了周语的身边。 它浮在她的面前,书页哗啦啦地翻动,又浮现出一句: 执行者在本世界的任务完成,灵魂之力将会自动存入执行者体内。 周语顿了一瞬,哑着嗓子问道: “任务完成?不论是谁完成?只要任务完成就行了?” 字迹渐消的还愿录上,只有一个大大的是字。 难怪秦丰说要跟她一起做她的任务,原来任务竟可以是别人来完成的。不论是谁完成了任务,彼此的酬劳会各自记在接了任务的执行者名下。 如果周语帮秦丰完成任务,那么秦丰就能醒过来了。 周语回想起之前所看到的内容,秦丰的任务是要将秦家的地位重新树立起来,名震四方。而她的任务,则是跟凤四海远离纷争,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要名震四方,势必无法离开人群,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会有纷争。 她若是离不了势力纷争,肯定无法过逍遥日子。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要帮秦丰完成任务。 如果这个任务不完成,秦丰会一直休眠下去,如此他就没有机会接新的任务,去补充能量。 他若一直休眠在这个世界,她完成任务就 会离开他,拖延时间做任务也只能看着一个死气沉沉的他。 不论如何,都不是周语想要的。 虽然任务有所冲突,但也没说一定要同时完成,可以先做完秦丰的任务,然后再进行她的。 只要她的任务不失败,她就能待在这里,此次任务并没有限制执行者的时间。 周语抱着秦丰,极其轻柔地在他耳边道: “我等了你这么久,如今换做你来等我了。你且等一等我,等我做完任务,再来找你。” 秦丰如今的身份,若是休眠的消息一传出去,那么势必会引起秦家的内乱与外界的窥觑。 秦家族长的身份,还是挺叫人眼红的。 她得瞒过天下人的眼睛,把他的身子藏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声震江湖这个词,得布下多大的局才能换来,她还得找到足够的助力才行。 就算有沈家这个后盾,以她如今的人际网来说,还是太渺小了。 江湖有正有邪,有亲近朝廷的又有不服朝廷的……几大家族,几大隐世宗门,还有许许多多的绿林好汉…… 便是想,都是叫人头疼不已。 而这些烦心事,在周语这里,便皆成了烙在秦丰唇角的一吻,以及那句不容置疑的: “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想当年秦丰出现之前,你们都是叫周语男友力max的,如今你们都叫秦拔舌总裁……善变的女人们,哼 看吧,周语在这里,从一个心思细腻的比较柔软的女人,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独立了,男友力也渐渐出来了。 噫,总裁似乎抢了偶像剧女主的戏份?他怎么可以晕啊,叫苦力活都女人去干…… 拔舌你给我从周语怀里起来!赶紧的,别给你妈丢脸! ☆、□□ 沈如君 江湖这两个字,写下来不过那么几笔,做起来却是十几年。 周语从一开始抽身事外,到慢慢地接管沈家的关系网花了五年,再到用秦丰的名义联络上秦家,获取他亲信的信任又是好几年。 秦丰陷入休眠期时,全身上下除了秦家的一个令牌,其他的半个字都没交代给她,一切的头绪关系网,都要靠她自己慢慢抓进手里。 因此周语先理清了沈家,有了助力后,才动秦家。 期间,凤四海也是帮了不少忙。 那年族内斗得厉害,周语手头尚且无人能用,在被逼的走投无路时,是凤四海出了手帮她除了那些人。他虽然是盗,但是从不伤人性命,为了她而沾了血,却什么都没告诉她,只与她道:去做吧。 又是一年大旱,百姓民不聊生,周语想用秦家名义开药铺粥铺助人,却苦于手头没有大量钱财,还是凤四海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货卖了救急。他那日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屋子,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半晌才道:散了也好,反正我留着无用。 与秦家的人开始接触时,也是凤四海彻夜去秦家调查,为周语带来种种情报。秦丰身上的令牌只是明面上的族长令牌,这暗地里他号令亲信的令牌在秦家密室之中,凤四海藏身密室,解八卦阵就废了几日几宿,出来后神形憔悴,把东西丢给周语后,直接在周语面前就地睡了几天几夜。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许许多多。 她从一个姑娘,长成了一个老姑娘,花了十几年把秦家的威名重震天下。他陪着她,看着她,是她手中的刀剑,也是她身前的盔甲。 周语一路走来,凤四海保驾护航。 但他从未与她要求过什么。 他本该是潇洒过日的侠盗,如今也才三十几,两鬓却有了白发,当年神采飞扬的星眸暗暗沉沉。他陪着她历经了生死险境,也看过了她谈笑间一族覆灭的狠厉,而更多的,则是看着她对着另一个男人流露出仅存的温柔。 秦丰被周语藏身在宫里藏经阁的最上一层,那里世间少有人能有轻功抵达,加上宫里守卫严密,最是安全。对外,她只宣称秦丰游历四海,她是他任命的管事。 她一步步地进入江湖,摸透江湖,迅速学习着江湖人江湖规矩,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捏在手里。与此同时,她又用帝王之术去取得民心,推动民心,帮助秦家更上一层楼。 到了秦家如日中天那日,凤四海带着 周语又来看秦丰。 这些年,谁也没想到那些家族的覆灭,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出的决断,他们也不可能想到,她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到这般。 看清所有事的,只有凤四海一人。 他老了,她也老了。 犹忆初见时,他穿着一身仆从服侍,瞧见她在月华下赏花,只那一眼,便惊艳了他的年华。 没想到,脱了那身衣服后,他竟自甘情愿地做了她的仆从,供她驱使,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凤四海在一旁站着,又瞧见她俯身下去,亲吻了那人的额头。 他眼中有些酸涩,他想许是自己年纪大了,近来不知怎么的越发地多愁善感。 这么多年过去了,未曾改变的,只有那个从未睁眼过的人。 他永远那么丰神俊朗,光是躺着都能叫人惊艳,这人若是醒着,怕做的不会比周语现在做到的场面逊色。 只是凤四海不在乎那些东西。 他在乎的……是他睡着,却比醒着更能抓住她的心。 罢了,一场风花雪月,总有赢家,总有输家。 凤四海安安静静地看着周语帮秦丰打理好身子,帮他换好衣服。 他等着她做完后,才抱起她一跃而下,一如当初他们看完星星那般温柔。 只是今日,他只将她带出了宫。 他知道她的暗卫们遍布四周,他们的轻功比不得他,但武功绝不低于他,到了地面后,她便不会有事了。 凤四海将周语轻轻地放下,把她往前推了推,道: “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罢。” 他花了十几年去证明他爱她,却从未得到过她一个眼神的回应。她在掌握了一切后,帮他赎回了当初卖出的宝物,也赠送了许多稀世珍宝给他,却绝口不提他希望的回答。 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花了十几年去爱她,到最后,总得心疼一下自己,给自己留点尊严。 要知道,十几年前的他,无拘无束,背上没疤,心里无憾。 他用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去陪伴她,依旧换不回一个垂怜,这死胡同撞了那么多年,他疼的……有些厉害了。 周语心中一动,颤了颤睫毛,没有马上说话。 她知道他的付出,内疚自责感激,可是…… 她不爱。 她从记起的那刻,就不可能爱他。 他心甘情愿地被她缚在身边十多年,陪着她腥风血雨披荆斩棘,却未曾主动开口要过什么。 如今这句,算是第一次主动的告别。 而这告别,却也是在她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周语动了动唇,在她的字尚未出口之前,凤四海却率先开口了: “你别说话,我都明白。” “我不清楚当初你为何招惹了我,又为何放弃了我。也曾怨恨过你,想冷眼看着你在江湖沉沦。只是……终究是敌不过自己的心软。” “帮你助你,不过是让我自己无憾,让我自己看清你这冷血模样早日清醒。只是没想到罢了,那日的初见,那日的赏月看星,那日的同游……竟让我花了十多年才磨尽温情。” “如今……我是真的不爱你了。” 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爱了。” 褪去少年时清朗的声音,步入中年的他像是累极了,暮鸟归林似的疲倦藏也藏不住。 周语听着,眼睛一点一点地酸涩起来。 都是爱,秦丰与她也不过认识十多年,而此后分别的几十年好几世她都念着他寻着他;凤四海也认识了她十多年,爱了她十多年,她却软不下心给他一点回应。 她是这般无情的人,利用他十几年,却不肯给一点回报。 他那一声不爱了,叫周语瞬间红了眼眶,再也忍耐不住,泪水一点一点地攀下脸颊。 凤四海转了身,与周语道: “我不想见你,你我之间也无情分了,不用推来让去地谁先走谁后走。我这便走了。” 他头也不回,踩上一旁的树,又跳上屋檐瓦片,不多时便走远了。 比起年少时那般潇洒的轻功,如今他的右脚似乎更慢了些----当年被人伤了脚,后遗症一直都还在。 他飞了许久,才在一处屋檐上停下来,微微喘息着仰头看着星空。 今夜,星空该死的璀璨。 竟叫他的眼睛,都被闪得生疼,不由自主地流水了。 好生疼啊。 周语看着凤四海离去,他的身影不见那刻,她面前也浮现了还愿录。 她并不怕暗卫们瞧见,这还愿录一直都只有她跟秦丰能看 得见,如今显示出来,无非是那件事情罢了。 果不其然,上头只有四个字。 任务失败。 而于此同时,秦丰的还愿录却出现在他的身体上方,缓缓地将一束白光投进他的额头。 秦丰的睫毛颤了一下。 周语的身子晃了一晃。 她咬紧下唇,召出暗卫,将自己的令牌信物都交给暗卫: “你去,走得也好爬的也好,去藏经阁,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家主子。” 鹊占鸠巢那么多年,也该是时候还了。 只要他醒来,日后,总还是有机会能见到的。 暗卫得令就要走,周语又拦了拦,吩咐道: “你替我带一句话给他:不想我受难的话,就好生活着。” 他若再这般不管不顾,晕在哪个她去不了的世界,叫她一个人怎么办? 暗卫与周语深深一鞠躬,几下踩上屋檐离去。 周语又略提高了声音,像是对着空气道: “你们都散去吧,日后好好听你们主子的话,别找我。” 她的话音一落,林中又是好几声树枝摇动的声音,过了片刻后才恢复宁静。 暗卫们就是这点好,从不会质疑主子们的话,只懂得去服从,也叫她省了许多的心。 所有人都离去的刹那,藏经阁的人开始苏醒坐起,拿着暗卫刚送到的令牌,沉着脸色听着汇报。 而独自一人在林中的周语,身形却越来越浅。 她仰头看着月色,一如另一头的屋檐上仰着头望月的那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流泪。 此番离去,又不知何日能见。 凤四海对她的爱,十几年磨尽。 她对秦丰的……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殆尽? 她的身影越来越浅越来越淡,远远看去竟像是要羽化登仙似的。 待那才苏醒的人赶至跟前,也不过是虚虚一抓,只瞧见了最后一眼。 睁眼闭眼间,便是两个世界。 周语瞧着眨眼间就变幻的世界,微微怔了一怔。 此时的源,不复当初的雅致清静,四处都是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热度能逼的人发疯。 不愧是还愿录,果真够狠。 她是烈火焚身而死,这初次任务失败 的惩罚,就是要她身处炼狱。 任务失败,百年炼狱。 不损肉身,只灼其魂。 周语微微笑了笑,心道也好。 她本就罪孽深重,活该焚灵灼魂。 作者有话要说:老实说,当她乖乖靠在我的肩膀,由着我环住她抚上她的脑袋的那刻,我就觉得我这辈子真的完了。 罪孽深重的何止周语,我也是啊 ☆、六五 炼狱 百年的时间,要说快也快,要说慢也慢。 秦丰找不到周语。 在周语被烧毁身体后,他们两相见的日子,真是扳着手指都数的过来。 他并没有再意气用事地一昧寻找,就如周语所嘱咐的那般,一边进行着任务,一边寻着她。 漫漫人海,万千世界。 无边无际地寻找着她。 他都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低头抬头…… 时间太长了,磨得相爱的人都模糊了彼此。 他做过皇帝,当作叛贼,守过一方土地也毁过一姓江山……男人所期望的一切,他都经历过享受过。 几乎就要沉沦在这一方游戏似的人间里,忘却了她。 大概也只有在夜半难眠时,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殿内……想要转头与身侧的人说些话,却发现早就没了她。 慢慢地,也快习惯了没有她。 周语也是如此,只是相较于越来越熟练自己的能力的秦丰,她则是一日比一日虚弱。 百年不能进行任务,还要忍受炼狱的折磨。 她痛的满地打滚,哀嚎彻夜。 喊了几天几夜,嗓子再也喊不出话来,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她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明明发丝肌肤都还好好的存在着,可她却感到自己的经络血脉都伤痕累累了。 想要见一个人,好难啊。 周语挨到第二十年时,这炼狱的一段墙突然就透明了起来。 一日复一日的便轻薄,直到完全的透明。 不过,即便是透明了,她却依然出不去,只能静静地看着那边的世界。 那是她这百年折磨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视之如甘霖如救赎。 到了第四十年的时候,墙的那端出现了一个人。 他束着玉冠,穿着学子袍,步履匆匆地从她面前而过,而后又折返了回来,站到了周语的面前。 整整四十年,周语第一次听见人声,以及看见有人朝自己伸出手,说: “姑娘,你没事吧?” 他的手自然是进不到源里头的。 就好像是守护者在受罚后,没有守护者的源与某个世界的壁障偶然地相逢了,消融了那个世界的一角,而自己的壁障 却还存在着,不叫人进来。 周语垂眸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有去看那人。 不过是一个凡人,今日他在这,明日谁知道源带着她去了哪里,他又在哪里。 既然是无用的人,又何必花心思去相识,免得日后自己,心里头更累几分。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碰壁的公子只是诧异了一瞬,复而轻轻松松地接受了这般不同寻常之地的存在。 他提起袍子,在墙边坐下来,靠着墙拿了卷书,与她笑道: “原来我竟是碰不得你的么?不过……此地已经被我家买下了,这儿是我的独院,日后,少不得叨扰你了,你莫生气才好。先来后到,你既然先在了,我定是要与你套套近乎,你且放心在这里,除了我断然是不会有其他人进来的……” 他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再低头仔细地看了看墙中被囚着的女子,却见她依旧垂头不理人。 大概是不想理人吧。 公子只微微一笑,便开始看书,不再说话烦她。 一个人被关在这里是寂寞,一个人看书也是寂寞,多个人陪着也好。 这一陪,又是一年过去。 那公子每日都来此地看一卷书,有时候会跟周语唠叨些话,有时候则是安安静静地自己待着。 那年除夕,他又拿着一卷书来这里偷闲,还端了一碟饺子过来,想塞给墙里头的女子。 可惜的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东西塞进去,只能作罢。 那公子看着周语,颇为遗憾地笑了笑,道: “真是对不住了,我本是好意,如此一来倒叫你看着眼馋了。” 他本是自言自语,也不期望周语能回他一言半字。 而周语却想到,已经一年了,源都没有再带着她离开。 或许……认识一个能说话的,也不错? 这么想着,她便缓缓地站起,扶着墙走到他的面前。 她看着他因震惊而微微瞪大的眼眸,快被磨尽了人性的心里头,竟也有了几分好笑。 周语隔着墙,抚上他手中的碗,道: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这份恩情,周语也记下了,不知可否告知名讳?” 那公子瞧她伸手过来,忙把碗又往前递了递。发觉她是真的拿不到后,才颇为遗憾地放下了。 他整衣扶冠,颇为严肃认真地与周语行了一礼,道: “这一年来,姑娘还是初次开口,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 “蔽姓贺,单名一个栗字。” “贺栗……”周语重复了一遍,轻轻呢喃,“你竟瞧得见我,听得到我……” 贺栗不明所以,他只能笑了笑道: “姑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怎么就叫人看不见了呢?” 周语抬起手,将附着在自己掌心的火递给他看: “我这身后滔天的火,浑身也都附着着火,你怎都不害怕?” 贺栗瞪大了眼,他几步走近来,认认真真看了,才回到: “我竟不知姑娘在此如此受苦!在下凡体肉胎眼拙,只瞧见了姑娘一人或坐或站在墙的一端,瞧不见其他。整整一年,在下都不知道姑娘这般受苦,实在该死。姑娘,可有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吗?” 周语笑了笑,心想这个贺栗,还真是有趣。 这一年来,是她不肯理他,他自己又瞧不见她的处境,这般自责做什么。 四十一年过去了。 她如今都习惯了被烈火焚身的感觉了,也不在乎剩下的五十九年改变不改变。 她曲起手指叩了叩墙,拦住那慌忙就要叫人打水来的贺栗,道: “你回来罢,莫让别人瞧见我。我这般胡言乱语的疯女人,你竟也信。” 贺栗闻言,面色缓了些。他再次走到周语的面前,与她确认: “姑娘当真无碍?” “在下就是觉得,既然这般难见不能进的奇遇都叫我遇上了,姑娘那边再有些我瞧不见的东西,也是正常。要是姑娘无碍自然好,要是有碍你也可以与我说。” 周语轻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 “与你说又有何用,难道你还能代我守过不成。” 自己的好心好意被她一句话堵回去,贺栗面上也不见生气,依旧浅浅笑着道: “我虽然不能替姑娘受过,但与你说说话,帮你解解闷却还是做得到的。” 被人关心着的感觉,总是不错的。更何况是周语,这般寂寞了百年的人。 她又笑了笑,与贺栗道: “你可别常来我这里,你家那位日后还不得恨死我,因果轮回得太快,我可不想染上你家的因果。” “姑娘知道我家妞妞?!”贺栗诧异了一瞬,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是,我大抵早就与姑娘提过了吧?姑娘不吱声,我还以为你都没有听进去,想不到你都记着啊。” 他第一次提的时候,周语的确没记住。 但之后小半年里头,每天来这里看书都要跟她念叨一番他家的妞妞如何温柔贤淑,如何娇俏可人。就算是石头,也要被他念化了,哪还能记不得。 贺栗见周语没说话,以为她心情又不好了,便也沉默了下来。他想到自己竟在一个被关着出不去的人面前,又是秀饺子又是秀姻缘,实在是欠打极了。 他正惴惴不安要请罪时,却听到墙里头的周语就地坐了下来,叩了叩墙唤他也坐下: “站着说话怪累人的,你过来,坐在这边,同我讲讲你家妞妞跟你的事儿吧,也好给我解解闷。” 她方才那瞬沉默,并不是见景伤情又或者是想到了秦丰。 她的心早就千苍百孔,这点事情已经无动于衷了。 是源里头的火势,又到了这一日之中最大的时候,烫得她浑身都哆嗦着。 为了不叫贺栗瞧出异样来,让这个傻子空着急,她便坐下了,尽可能掩饰住。 只是这苦楚实在难捱,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好了。 故而,周语才问起贺栗他的妞妞。 这个温柔心善的公子听到周语的问话,白净的脸颊不一会儿就浮上一层薄红,羞了。 周语还是头一次见脸皮子这么薄的人,不由得心生逗弄之意: “你先前还一口一个跟我唠叨,这轮到我问你了,怎么就又不肯说了?” 贺栗看了她一眼,解释道: “先前以为姑娘听不到我说话呢,所以芝麻绿豆大的琐事也都敢倒。但如今知道姑娘听得见,这……这还叫我怎么开口啊……”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进不来我出不去,也不用怕我把事情传出去。你要是觉得尴尬,那我就躺下,背朝着你,与以前一样。你只管说,我只管听。” 周语说着,果真躺下了,留给了贺栗一个纤瘦的背。 她的身后安静了许久,才传来撩衣服下摆的悉悉簌簌的声音。而后才是贺栗的说话声: “妞妞本名是叫唐遥,是我父亲的世交好友唐叔的幺女,与我从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 …”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妞妞与贺栗的故事。 你们该猜到的,日后两人相见成那般模样,这里,又怎么可能是喜? ☆、六六 炼狱 唐遥跟贺栗自小相识,这感情自然是没得说的深厚。 除夕之夜,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花火映红了半边的天空,而这半边不被人所知的天空下,周语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着贺栗讲他的故事。 几岁相识,几岁第一次牵手,几岁开始心动,几岁她来了葵水…… 贺栗起了兴,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唠嗑太多了。 他闭了嘴,看向周语,却瞧见她静静地看着他,眸中并无半丝不耐。 见他停下来看自己,周语才开口问道: “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就不说了?” 贺栗张了张口,却又不说了,而是改为仰头看着天色: “天色很晚了,我也该回去守岁了,不然父母该着急寻我了。” 周语像是才醒悟过来似的啊了一声: “啊,对,很晚了。抱歉,我听入迷了些。” 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与她而言只是眨眼间,而对贺栗而言,却是过了很久了。他需要休息,需要睡觉,还有家人要陪,留着他在这里这么久,也是难为他了。 周语背过身,往里走了几步,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样来打了个呵欠: “你快回去吧,我也要睡了。” 贺栗瞧不见她的表情,她往里走了几步后,他就只能看到黑糊糊的一片了。听着她的声音,倒像是真的困了。他这便没有继续待下去了,拿起盘子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本是还能继续说下去,说个一宿都说不完。但不知怎的,看见她那表情后,这字就难出口了。 总感觉……她特别落寞。 就算不说话,那寂寞的感觉也能透出无形之墙来,叫人心生不忍。 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犯了什么事,落得如此境地。 周语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才继续转过身来看这一角庭院。 因为背着月亮,所以瞧不见星月浮云。 因为背着人道,所以也瞧不见漫天花火灿若朝霞。 但……总归还有这一角庭院能陪着她。 这样,就够了。 -------------------------------------------------------------------------------- 此后又是一年飞逝。 贺栗也给周语带来了他跟妞妞的好消息----定在下月初三成亲。 成亲。 周语颤了颤睫毛,真心实意地道了声喜。 当初,她也是这般满心欢喜地等待,想着他们的报仇要是成功了,就能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可如今想来,永永远远……真是个残酷到极致的词。 贺栗见她又露出那般孤寂的模样来,知道她心里头又难过了。他走近了些,将手抚上那面墙,柔下语气道: “你等的那个人,他总会找来的。” 此时周语正坐在地上靠着墙,他站着俯下身抚上墙,看上去就像是摸着周语的头发在安慰她。 周语心下觉得好笑,她都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老人了,竟还让一个二十几岁的人来安慰。 但是,不得不说,有人安慰,总比自己一个人好许多。 她嗯了一声,笑盈盈地站起来: “日后,你得少到这边来了,多陪陪你家妞妞。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顺顺利利相爱成亲,你可得好好珍惜。” 贺栗见她心思放开了,也笑着回道: “那是自然,我定是会好好待她的。” 除了她,他又能对谁掏心掏肺地好呢? 此后,贺栗消失了近两个月。 他又是要下聘礼,又是要准备亲事,足足忙足了两月才得了空闲来见老友。 见到他来,周语也很高兴。她起身坐到墙边,打趣他: “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啊,瞧你这脸,都圆了几圈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来了呢,怎么今日有空来啊?” 贺栗抱了一坛子酒,坐到墙边倒了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可不是,妞妞每日想着给我补身子做好吃的,都胖了不少了。成亲后,我也置了新宅子了,如今这宅子只做我回府住所,你可得自己小心些,别被那些来打扫的仆役发现了啊。” 周语早就见过那些来打扫的仆役,她还奇怪贺栗怎么让人进来这地了。好在这面墙在院角,又有落叶树木做为掩饰,那些杂役打扫时偷懒还来不及,更不会到她跟前来看。 她盯着他喝酒,这心里也痒痒的,只可惜自己喝不到,只能在口头上酸一酸他: “日子过得那么滋润,你还喝什么酒啊,就是特地凑上来 叫我羡艳的么?” 贺栗哈哈笑了笑,解释道: “近来实在是累,得了空自己小酌几杯还要被你说。我倒是想给你喝,也得能给你递进去啊!” “什么事让你这么累,你家业盛大,父母安康,妻子贤淑,还有什么要累?” 周语见他眼底有淡淡青色,想是真累着了,不由得问道。 贺栗起初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被周语一催再催,这才开了口: “妞妞怀了,月余了。” 妻子怀孕,他这个丈夫白日担忧夜间伺候,见她不舒服就惊得如同天要塌了似的,如何还能好好休息? 养肥了几月,怕是要在这十个月里都瘦下去了。 周语惊讶了一刹,才跟贺栗挤挤眼道: “你小子,挺行的嘛。” 贺栗脸又红了,过了一年了,他还是脸皮子薄的一说就红。 他坐在这里又喝了几杯酒,便匆匆走了。如今有了家事后,稍微离开一瞬,他都不放心那个迷糊的丫头,生怕她又磕着哪里了。 周语谅解他心焦,能帮着她隐瞒不叫人来烦她,已是欠他好大一个人情,又怎敢再叨扰他。 ---------------------------------------------------------------------------- 唐遥怀孕到第六个月时,贺栗带着她来见了周语。 她起初是惊了一下,还以为是贺栗暗地里金屋藏娇了,待知道来龙去脉后,才缓和脸色,嗔了贺栗一眼: “就知道吓我,也不早点跟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她大着肚子走到周语面前,蹲下来问她: “姑娘,可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吗?你在里面缺什么吗?可有法子帮你送点东西进去……” 周语闻言,低低地笑了几声: “你们俩真不愧是一对。” 唐遥不明所以地看向贺栗,疑惑这姑娘怎么就笑了。 贺栗笑着与她解释: “我一开始认识姑娘时,也问了这些个问题。怕是姑娘想到我们初识的场景了吧!” 周语接道: “是呀,果然是夫妻啊,这话都说得一模一样。” 纵然已 经成亲已久,被人这么打趣,唐遥还是红了脸,这薄脸皮的属性简直与贺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家彼此见过熟悉后,贺栗便带着唐遥回去休息了。 他们此次归家,要住上小半月,并不着急叙旧,反正日后还有时间。 这小半个月里,唐遥每日都支开旁人偷偷溜到这角落来,与周语作伴聊天。 她怀着孕,贺栗不让她多走动。每日闷在院子里哪儿都去不了,好在还有个见识多的能聊聊天。 唐遥最喜欢听周语讲故事,她去的地方多,见的事物也多,常有很多新奇的故事能说。 贺栗见她们俩关系好,妞妞待在周语这边也比出去乱跑安全,就也没阻止。 小半月的时间又是飞瞬即逝。 周语对唐遥的称呼从唐姑娘转到了妞妞,而唐遥也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切。 临走前夜,唐遥特地挺着大肚子来见周语,与她依依不舍地告别。 露上发梢,夜色渐深都舍不得离开。 贺栗陪在一旁催了好几次,她才抹着泪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 故事若到这里完结,贺栗妞妞就这么离开,然后回自己的院子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尾。 只可惜,今晚,他们注定离不开。 周语在院子最角落里,看不到什么场景,她只听到两人的脚步渐渐走远后,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贺栗将妞妞藏到她面前的假山山洞里,颤抖着声音吩咐她: “你千万别出来,外头没声音了也别出来,一定要我喊你你才可以出来,知道吗?” 唐遥吓得面无血色,呆呆地点了点头,泪汪汪地看着贺栗又起身。 她一把拉住要走的贺栗,哀求道: “相公,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吧,你莫出去,外面人那么多,我怕……” 贺栗看着自己妻子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却不得不掰开她的手指往外走: “爹娘还在他们的手里,做儿子的我,又怎么可以藏身在洞中?你放心,我很快回来,不会有事情的。” 贺栗路过周语这边的洞时,还不忘去抱了一些稻草过来,费力地挡住她的洞,与周语道: “姑娘,等会不管发生什么,有什么人进来又或者有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声。” 他们这般模样,外头定是出 了大事。 可如今周语被关押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不给他们添乱。 她点了点头,又往后走了些,把自己隐入黑暗中,嘱咐了一句: “你自己小心,想想妞妞还在等你。” 贺栗眼中有泪,他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竟给周语跪下磕了个头: “我不知道姑娘是什么身份,又是从哪里来,与姑娘认识了这么久,多少也有些情分。贺栗在这里斗胆拜托姑娘,若今日贺栗这一去……回不来了。还请姑娘开导开导她,让她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事情竟严重到了这般程度! 周语倒吸一口凉气,还想说些什么,但贺栗走得匆忙,并未多做停留,让她只能咽下了多余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连更三日,打卡,滴! ☆、六七 炼狱 周语本就是在墙角,又被稻草挡着,她根本无法看清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与脚步声推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想到了雪兰。 人们对弱者的霸凌似乎永远都只有那么几个方式。 周语站起来,将掌心贴于墙上,她想要突破限制冲出去,看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墙看似透明似有铜墙铁壁横着,叫她怎么也出不去。 她焦心地蹲下来,贴着墙角稻草的空隙看过去,瞧见唐遥被人一把拎了出来,摔到地上。 她是怀了近七个月的孕妇,倒在地上的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的肚子,一脸惊恐地看向对面那群人。 她只有一人,而他们是一群。 下场,可想而知。 唐遥焦急地往门口望了望,又往周语这边瞧了一眼。但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目光移开----她怕牵连到周语。 周语本就在墙角看不见太多,又被杂草遮了部分视线。她瞧不见唐遥的表情,只能隐约瞧见她隆起的腹部。 然后,她眼睁睁地瞧着,一双脚慢慢地踩到了唐遥的腹部上,缓慢地用力地踏了上去。 是踏,那双脚的助人,完完全全地站在了唐遥的肚子上。 她怀孕快七个月了,胎动都十分明显。 却被人一脚踏了上去。 护了七月,毁于一晚。 唐遥当下就嘶声力竭地惨叫了一声,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她双腿间开始流出暗红的血来,那些血还夹带着血块。 唐遥挣扎着要往外院爬去,却又被人拉着脚拖回来。 她的手死死地扒着地面,指甲又翻了几只。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她还是被人拖了回来,留下一条鲜红的血迹。 这一次,周语看不见她的腹部了。 她看见了唐遥的脸。 痛苦,绝望,遍布死气。 外面哭嚎声喊叫声斥骂声混成一团,而周语却觉得万物寂静,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与她面前的唐遥。 她看着她被人折磨得口中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来……无能为力。 她看着有人把一团已经有了肢体面容的血团放在她的脸庞,又狠狠踏碎,让血溅了她苍白的脸……无能为力。 她看着她的脸被人一刀刀刮花 ,看到她从激烈挣扎到奄奄一息又到毫无声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她无能为力!!! 这一次即便她参与其中,她还是无能为力! “平日里瞧他们贺家财大气粗的,今日咱哥几个进来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十年大旱,民不聊生,□□掳掠,无所不现。 朝廷赈粮长久未至,饥民人数日复一日增加,而后渐成大势蔓延全国,各地乱成一团。 “一个个都跟软脚虾似的,来,饿了这么久的兄弟们,今儿我们吃肉!新鲜的两脚羊!” 时有悍匪,掳人而食,日杀数千,人骨为柴。 商贾贺家,好善施粥,只一户之力,难以救四方。饥民心生歹念,夜闯贺家大院,灭其门,屠其人,满门上下一百五十一口,连带少夫人未出世的孩子,无一幸存。 “那,那是什么?!别过来!别过来!啊!!!!” 伏尸遍野,厉鬼出世,生者见死,死魂见消。 贺家灭门之后,传闻夜夜有狐鸣鬼叫,闻者丧胆,曾有高人曰: 此地生人死人皆不得进。 周语面前的稻草堆很突兀地被一阵阴风扇开。 她对面站了一个红衣红眼的人。 不,该说是厉鬼才对。 原本书生的温润如玉,此刻都化作了他刻进骨子里的怨气与凶恶。他的黑发如碳一般黑,脸却又如纸那般白,猩红的两个眼珠嵌在惨白的脸上,仿佛被瞪一眼都会丢命。 他的衣衫透血,看上去红红黑黑一片,加上他刚刚才捏断了几人的脖子,这新鲜的血浇在他的脸上衣服上,又多了一层鲜红。 他一出现,草木俱寂,像是怕了他似的,从他脚边开始迅速枯萎。黑色的怨气蔓延开去,让这一片天地的生灵都萎靡起来。 除了在墙内的周语。 怨气进不去她的墙,也伤不得她。 只是,纵然怨气靠近不了她,她也一直在受着焚魂之苦。 墙内墙外,与她而言都是炼狱。 “贺栗。” 周语唤道。 “……这是第三次了。” 贺栗没有听见似的,手下又捏碎了一个人的头骨。他背对着周语站着,将手里的头骨随意地抛到一旁,不曾回一下头 。 “贺栗!” 周语又喊了一声。 而随着她这一声出口,周语眼前的场景却开始天翻地覆,完全不同,却又完全相同。 没了强盗劫匪,没了早就化作尸骨长存地下的唐遥,没了那个贺栗尚未出世的孩子…… 但同样惨烈。 如今,这只是看似一个荒废的院子,枯枝烂叶掩盖住了曾经的遍地尸骨,长出了荒草连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只是一个被废弃的院子。 而当无知的游人踏入这个废弃的院子,杀虐则开始了。 这是贺栗单方面的杀虐。 生者见他而死,死魂遇他而消。 他的戾气大到纵然是周语,都会被他的障眼法遮蔽,随着他年复一年地轮回。 他的一个轮回是三年,而周语却知道,他的三年,外界不过一年罢了。 能把时间都轮回进去,改变时间线……他强大到纵然是执行者们都不得不小心。 第一年,她察觉了,只不过熟视无睹罢了。 第二年,她心有不忍,颤了颤睫毛,却依旧袖手旁观。 第三年,她终于应了一声,但……还是无能为力。 她过了三年,又或者说在他的世界里活了九年。 这些年里,她只能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活在这段记忆里,从少年得意的公子哥化身戾气难消的索命厉鬼,一次又一次被虐杀又去虐杀别人。 待到他杀尽生人,捏碎死魂。这地下似有无数双白骨森森的手伸出来,把地面上新鲜死的尸体拖入地下去,杂草继续被迫生长出来,覆盖住一地血腥。 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异常。这杂草遍地的院子,竟无一声鸟鸣,也无一声虫叫。园中的杂草与其说是自己生长,倒不如说是被人摆上去的,死气沉沉,风吹不动。 而随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拖入地下,贺栗眼中红芒更甚,身上红衣似吸了血那般鲜艳。 明明只是好好地过着日子,从没有干过什么坏事。 却要落得一夜满门被灭,妻子尸骨无存…… 还有他的孩子,那个才七个月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人心本恶。 错的不是他们,错的都是那群丑陋的人! 他要长长久 久地存于世上,他要在这里等妞妞回来。妞妞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罢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到时候,她又会一脸安详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唤他一声: “相公,你瞧,我们的孩儿又在调皮了。” 带着母亲的温柔,带着小女儿的娇美。 妞妞,妞妞,我的妞妞…… 贺栗脸上的鬼气慢慢地消退,他身上的红色也渐渐淡去。 但这并不代表他放弃了执念,了却了心意。 破败的楼屋被重塑,枯萎的杂草被重置,羊肠小道从院口通往周语看不见的院尾竹林。 风吹过,却没有一片草在动。 有人束着玉冠,穿着学子袍,步履匆匆地从她面前而过,而后又折返了回来,站到了周语的面前。 第四十三年,周语又看见了那双素净的手,以及那个清朗温润的声音,对自己说: “姑娘,你没事吧?” ----------------------------------------------------------------------------- 一阵血溅到秦丰的脸上。 他拿指腹擦过脸庞,伸舌舔了舔那带着体温的血。 腥臭极了。 秦丰现在只要下刀三分,挑断他面前跪着的那人的经脉,让他在随便哪个角落静静死去就好,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但秦丰却偏偏不要他那么轻轻松松地死。 这些年来,周语不在他的身边,他的人性似乎也在一点点被磨灭。 金钱权势? 不……那些都没有这群蠢货的惨叫声来得叫人欢喜。 割一条经脉,就是一声惨叫。 全身上下这么多条经脉,他早就割得熟练得很,绝对不会一不小心捏死他。 还有骨头,左右都是要死的,这具骨架子留着也是占位子,倒不如让他捏碎了它。 对,在秦丰眼中,如此面前这个还在喘息着的人,已经是它了。 只是一副骨架子。 人有两百零六块骨头。 他还有的玩。 而当秦丰正要下手慢慢折磨时,他的还愿录却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书页翻得飞快,最 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两个字,却被特地用红色标记,表示这个任务难度非常。 贺栗。 秦丰冷哼了一声,松开手中那人断了一半的手臂,又转为扣上那人的下颚。 利落至极地捏断。 那死去的人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 秦丰站起身,取了一块帕子把葱白手指擦干净,不留一丝血。 他低着头擦着手,抬起手闻了闻,仿佛觉得仍旧留有那人的腥臭味似的,又拿水洗了好几次。 等他手上身上完全没有一丝气味了,他才扯了还愿录入袖,神色莫测地答: “接。” 作者有话要说:早在小标是炼狱的时候,就一直在写墙内墙外都是炼狱。 秦丰跟贺栗下一章会对上。 这里揭开了贺栗妞妞的死因,周语遇见贺栗时他已经在不断自我轮回死前的记忆了。 哎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想写轻松或者喜剧啊,我咋老不由自主地往悲里写呢。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是我的手指自己写悲的,不关我事啊。 ☆、六八 炼狱 秦丰瞧见贺栗的时候,正是他化身厉鬼虐杀游人时。 那时周语正被杂草挡着,秦丰并不能看见她。 而周语,却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秦丰。 他变化很大,眉眼间的戾气不输于贺栗,眸底一片漠然,仿佛不论是谁在他眼中都是蝼蚁,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杀。 他这样的性子,定是不喜欢那种淡色的衣物,非要穿那种死气沉沉叫人一眼看了就害怕压抑的黑色血色长袍,看着就像是某个杀人如麻组织里的教主。 周语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瞧见秦丰跟贺栗已经打成了一团。 比起从源头解决问题,他更喜欢解决产生问题的事物----活人生事那就杀了活人,死人生事那就毁了他魂。 这一点,秦丰与贺栗倒是有些像了。 不同的是,贺栗如今是不分好坏,入了他地盘的都杀。而秦丰大部分时间不杀人,只会虐人。 毕竟还愿录杀人的代价实在痛苦,没人会喜欢自己找虐。 如今贺栗是被还愿录盯上了,他并非是自愿找执行人还愿,这就直接导致秦丰也不能进入他的前世去帮他,只能留在他目前的世界里说服他自己去投胎,或者打得他去投胎。 说服……这个事情交给周语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是交给秦丰…… 与其说说服,倒不如说他是直接威胁。 他到的那刻,就捞起贺栗手下的无辜人丢到一旁,分寸把握的很熟练,绝不会丢死人家,但这辈子这人也算是废了。 秦丰反扣住贺栗的手,将他的脸压到地上,例行公事似的道: “自己投胎,还是打得你投胎?” 他这么说,贺栗自然是不会屈服。 两人谈不拢,就开始了昏天暗地的打。 贺栗比秦丰力量弱些,他毕竟只是一个世界的厉鬼,而非是游走了数个世界的人物。 但秦丰不杀他,每次打到他快魂消魄散时,就松手自己坐到一边,由着他恢复好了,再进行第二次的狠揍。 秦丰原本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厉鬼,去承受还愿录杀人的惩罚。 他有的是耐心,这次这只厉鬼不同意,那么下次换个方式虐,总会有一个方子是他承受不了的疼痛,哭着跪着自己要去投胎转世。 但五次之后,贺栗纵然是趴在地上,魂魄淡的如同 一团烟雾,也不肯去轮回。 他要在这里等妞妞,他要在这里一遍遍地温习他们的甜蜜和痛苦…… 执念太深。 秦丰冷冷笑了一下,扬手就要灭掉这只鬼。 这世间,果真是什么样子的人都有,能让他为了送走他而被还愿录惩罚,也算是这只鬼能耐。 未及他落手,一声熟悉的声音却喊住了他。 引得秦丰瞳孔一缩,动作一顿。 他循着声音看去,只瞧见一堆的杂草。等他挥袖扫开那堆杂草时,便顾不得贺栗了,他直接飞到了周语面前,企图破开那道墙。 他不是贺栗,瞧不见还愿录的东西。他看得分明,周语浑身都是火,在那个墙里面,除了周语,便只余下了漫天盖地的火。 当初那个世界,他本该是昏迷的,却莫名地醒了,不用脑子也知道是周语帮他完成了任务。 他的任务比起周语的谈情说爱,来得更为艰难而漫长,周语可能一边完成他的任务,一边又完成自己的任务?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秦丰醒来后,虽然见不到周语,却瞧见了凤四海。 他身边陪着的是另一个女子,和周语在那个世界的身体有六分像,也是个大家闺秀。 周语的任务失败了。 任务失败会如何? 秦丰之前一直都不知道。 但今天,他知道了。 许久不见,她很明显更加虚弱了,甚至都无法站起来,只能侧坐在墙边,看着外面的世界。 每个世界的时间都不同,他不知道她在这里维持这个样子多久了。 孤孤单单,烈火焚身。 光是想想,都是揪心的疼。 秦丰试图去破开那堵墙,但无论如何他怎么用力,都不能叫墙裂开一个口子来。 他隔着墙站在周语面前,有些狼狈地微微喘息。 未等休息多久,他又开始了不管不顾的攻击,连自己的任务都抛在了一旁。 周语隔着墙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没用的,停下吧?我只要再五十多年就能出来了? 前者会显得他没用,后者只会让他更加内疚。 她不要秦丰的自责或者内疚。 她只希望他好好的,纵然她 看不见他,她也希望他活在某个她看不见的世界里——好好的。 周语于是勾唇笑了笑,她扶着墙站起来,将手贴到秦丰的手心: “许久不见,不好好站着让我瞧瞧,一个劲乱攻击什么呀?” 她笑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墙,也没有隔着火。 可他们之间,分明就隔着墙,就隔着不灭的火。 秦丰不会流泪。 但他此刻表情,却比流泪更叫周语心疼。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周语面前,看着她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自责,内疚,无奈…… 他不习惯说些绵绵情话,也很少对周语说些露骨的话。 但此时,他缓缓地收紧了被周语贴着的那只手,像是要把她的手牢牢地牵在自己的手中,永不放开。 他说: “我陪你。” 他不再去理会身后的贺栗,也不再去管什么任务。 他撩起袍子坐在了周语面前,只管凝神去看着她。 如果完成不了任务就能一直待着这里的话……就让任务见鬼去吧。 能相见一秒是一秒,能相见一月是一月,能相见一年是一年…… 但周语不想让他留在这里。 她如今受罚是在源里头,并不消耗自己的灵魂之力存在于世,可倘若他留在这里,他是消耗着自己的力量在陪她。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世界,力量还够不够用,她还有五十多年要挨,倘若他又像上次那般怎么办? 可倘若让她说出让他走的话来…… 舍不得。 这可是他们分别了百余年的见面啊,彼此都是清醒着,谁也没有忘了谁。 她舍不得他走,她没有那么无私,她想要他留下陪着自己,她想看着他哪怕只是看着。 贪恋相处的分分秒秒,却又担心相处的分分秒秒。 患得患失,患得患失。 她想出去,她想牵牵他的手,抱抱他的腰,吻吻他的额头,一如普普通通的夫妻伴侣。 可他们连这么普通的事都做不到。 一个在墙外寻寻觅觅,一个在墙内烈火焚魂。 两两相望,话未出口,已经是哽咽。 然后,就在此时,周 语的还愿录突然间就飞了出来,横在他们之间。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贺栗。 还来不及想怎么回事时,那堵横在她跟秦丰之间的墙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语本是扶着墙站着,此刻一下子没了支撑,自然是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但她没有丝毫惧怕。 她几乎是带着喜悦地,扑进了秦丰的怀抱。 百年换一个拥抱,这世间还有谁能与他们比惨? 等着他们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还愿录才重新出现在他们身侧,书页翻动,显示出了原因: 守护者收到新的任务,收到新的任务:委托者贺栗,委托执行者周语,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进行抹杀。介于任务优先原则,任务失败的惩罚将延后,执行者秦丰的任务将视作无效处理。请执行者周语完成任务,若失败惩罚将加重。 贺栗,居然自己委托了周语来抹杀他! 周语震惊地望向贺栗: “为什么?!” 他等了那么久,轮回了那么久,居然是想要一死么? 原来刚才,他是一直想要秦丰杀了他的么?因为秦丰不杀他,所以才自己上了还愿录的名单,只求一死! 大抵是同病相怜,让她从贺栗身上瞧见了自己的影子,他们都是在等一个人,等了那么多年。 然而周语能等到秦丰,贺栗却再也等不到唐遥。 就是因为如此,周语也并不希望贺栗消失,她总是能从他身上瞧见她与秦丰的影子。 而贺栗却道: “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们这般,能长长久久存在于世,纵然偶尔见不到,总也有个希望。”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怨愤不去杀人,我就连存在都不被允许。等了这么多年……我也只有绝望了。” 贺栗站到周语面前,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戾气,一如他们初见时那个儒雅公子。 他闭上眼,对着周语道: “你动手吧。” 既然是他自己的请求,要对自己进行存在抹杀,那么就算周语杀了他,也不会被惩罚。 但周语看过他们相识相知相恋又到相别,她如何还能跟以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动手?! 贺栗的事情跟之前所有的都不同,那些只是浮现在还愿录上的任务, 读之如同话本故事。可是贺栗的事,却是周语陪着轮回了一遍又一遍,即便她再感情单薄,这瞧了一遍又一遍后还如何忍心?! 他如今是厉鬼,一旦抹杀就是魂飞魄散,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贺栗这个人这个魂这个性格! 况且贺栗与她也有因果联系,他伴了她多年,这份恩情她也得还! 周语静静地看了贺栗一会儿,突然就道: “贺栗,你可想要长长久久存在于世么?” 作者有话要说:如此勤奋的我,不准骂,这章是糖,没玻璃渣,你们看都抱抱了 ☆、六九 炼狱 如果,如果贺栗能跟他们一样,能靠着完成任务而永生下去,万一有一天就能遇见唐遥了呢? 贺栗眼睛一亮: “难道你能……” “她不能。” 秦丰不由得周语反驳,就打碎了贺栗的期盼。 她不能,也不可以能! 要把贺栗变成跟他们一样的存在,他们两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分裂自己的还愿录给他。 如此一来,接到任务的机会就会变少,获得的能量也会变少。并且,做为最初持有人,被分离出去的还愿录持有人只能算作第二级执行者,他任务失败的惩罚……还是第一级持有人承受。 如果周语把自己的还愿录分给贺栗,贺栗任务失败,那么就是周语为他承受惩罚。 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秦丰怎么可能允许她去做! 但周语似乎铁了心。 她不是一个随便滥好心的人,那个贺栗跟她之间必定是有故事。 而这个故事,他并不清楚。 分别了百年,一见面她却跟别人有了他不知道的事情……这种感觉,让秦丰不由得暗了暗眸色。 忍耐了一百年,如今看见她只想把她紧紧地箍在自己的怀中,叫她的眼睛再也瞧不见其他的人。 他心里涌起的占有欲快要把理智淹没,但那份占有欲真当到了要执行时,却又被他自己生生压下。 这是周语,周语不是其他人,他必须尊重她的想法。 她要做的事情,纵然他万般不愿,他还是不得不皱眉听下去。 “我能做到,只要你自己愿意承担之后的一切后果。” “你可能很快就会遇见她的转世,也可能寻着她生生世世孤独。你必须去爱你不爱的人,杀你不想杀的人,染上别人的因果来延续生命,倘若你任务失败一次……纵然我不会杀你,我身边这人也会替我杀了你,你可明白?” 她想给他一个机会,成全他不肯放手的执念。 如若任务只是让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被抹杀,那么她带着他去别的世界不就行了。 将还愿录分给他一半,让他也一起边完成任务边等人。 但是……如果等不到人,那就是异常残忍的折磨。 生生世世的等,无穷无尽地等。 只是如今,这选择权都在 贺栗手中。他若是放不下执念,那就选择加入;他如果现在放弃了唐遥,周语也不会逼他。 贺栗静静地看着周语,半晌,才屈膝下跪,竟是被收复的姿态: “只要能见到她,我做什么都好。” 之前,是他没能好好保护妞妞,倘若再能遇见她,他定是一步都不会离开她,好好地护着她! 周语眸中一动,就要应下,可秦丰却伸手拦了她: “就算你要收他,也是我来替你收他。” 他不愿意周语再有任何的危险,尤其是在他日后瞧不见的地方受罚。倘若她真的要帮这个凡人,大不了他来分离本子。 可周语却是先掏出了半本册子: “我已经分离好了。” 就在秦丰与贺栗对打时,她那个时候一直没出声,不过就是为了问还愿录要如何才能分给贺栗一半本子。加上分离时那钻心的疼,才导致她开口晚了些,初见秦丰时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等秦丰拒绝,直接走到贺栗面前,抽了一缕他的魂丝出来,牵引着与还愿录定下了契约,尔后才将还愿录甩给贺栗: “如今你是源的人了,也不算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这里呆不长久。你先回去源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她的话音刚落,一团光就围住了贺栗,将他带离了这个世界。 秦丰气她瞒着他又做了这么伤身子的事情,黑下脸看着她,一语不发。 周语相信,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如若不是自己,随便一个女人都好,估计都会被这大爷打得满地找牙。 但他却总是为了她而忍耐自己的脾气,一次次地迁就她。 他那么毒舌傲慢的人,甚至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周语上前了几步,却是扑向了一直都阴沉着脸色看着她的秦丰。 他很不高兴她这么自作主张地把东西给了贺栗,一直都是低气压,也没预料到她会突然间扑上来,被她惊得后退了一步,竟由着她扑倒到了地上。 可即便是倒在了地上,手却还是下意识护住了她的腰与头。 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隔了百年,她依旧是他的本能。 周语跨坐在他的身上,此时她的身子还是很虚弱,而她却带着一股子的绝望与疯狂,低下头去胡乱地亲吻秦 丰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唇角,他的喉结…… 她一寸寸地亲吻下去,也顾不得这里是一块荒草丛生的凄凉地,急躁地要去扯开他的衣衫。 他们的时间不多,她随时都可能被传送走。 可她想了他百年了。 她不想矜持了,也不想忍耐了。 就如每一个正在热恋的人那般……她想要他。 能走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她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成为别人的妻子,被迫去爱别人,甚至睡在别人的怀里……可是今天,在她还没走,趁着她还是完完全全的周语时,她想给他。 纵然以后不在一起,叫他想着今天,叫自己想着今天也是好的。 她流着泪,颤抖着去解开他的衣带,怎奈心越急就越是解不开。 秦丰按住了她的手放在心口处,他叹息了一声,将她拉进怀里箍住,就那么仰天抱着她,声音早就是暗哑无比: “你可想好了?” 没有洞房花烛,没有锦绣花帐,在这么寸草之地,井口大的天下,委屈的是她而不是他。 周语一点一点地揪紧了他胸口的布料,极轻极浅地回: “我要你。” 坚定而不容置疑。 秦丰滚动了一下喉结,他眼角带着潮红,已是情动至极。但此时,他还不忘脱了自己的宽大外袍垫在她的身下,免得她被地上石砾硌着。 尔后他才翻身俯上去,咬开她的衣衫,对着她模糊地呢喃道: “那也该是我来,你闭眼就好……” 在这一方怨气尚未散尽的荒野天地里,他抬手挥去一道道结界,让那些结界从两人身下一层一层地叠加上升到看不见的高空,叫外面的人看不真切里头发生了什么。 ------------------------------------------------------------------ 贺栗在源等了许久,才瞧见周语回来。 她身上披着一件墨色外衣,看着那宽大的尺码就知道绝不是她自己的。 先前美艳的眉眼间,如今更是带了一层生动的妩媚,加之那怎么也掩藏不了的红肿嘴唇跟脖子上的斑斑点点…… 他不是毛头小子,自然清楚那是什么,只能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 而周语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在廊道上看着那颗不生不死的树,跟那池不加不减的水。 很快地,就又有火苗窜上她的衣服发梢,包裹住她全身。 贺栗正欲走过去帮她扑灭,却被她喝住: “你别过来,我早就习惯了这温度,不过只有五十多年了,你要是过来帮我,指不定给我惹出什么麻烦。” 她声音尚有些嘶哑,顿了顿才继续道: “你在那边坐下,离我远些坐下。初到这里定是有许多不懂的,我会一一告诉你,你耐心些,好好记下来……” “我是守护者,也是执行者,平日里都是在这个叫做源的地方等着,有了任务才能出去。如今你既然拿的是我的本子,也须跟我一样呆在这里。而秦丰,就是那个要杀了你的人,他是可以随意穿梭万千世界的执行者,无须接受这些条条框框,只是永远进不来源这里罢了。” “你日后遇上他,记得一定要与我说,就当是给你本子的报酬吧。” 贺栗怔了怔,有任务才能出去…… 如果没有任务时,她岂不是孤孤单单地自己一个人待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而秦丰,他只能流浪在各个世界去找她,抱着那般渺小的希望…… 天底下的有情人,为何总是过得这般凄惨。 周语睨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淡淡地加了句: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来,我们不可怜。” “倘若日后你找不到妞妞,你才是需要被那种表情对待的人。” 贺栗飞到周语面前,不顾她浑身的火,认真地看着她反驳: “我定是能找到她的。她不记得了我就一遍遍地告诉她我们之间的事情,她嫁人了我就默默地护着她安好一世,这世她走了我们还有下一世可见……她还爱着我固然是好,她若不爱我了,我爱着她也是好。能带着与她有关的记忆留存在世上,我已经是莫大的开心了。” 周语的表情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嘲讽,她道: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留下你。” 没有忍受过百年孤独的人,总是那么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 真正经历过那些的人,才会知道那有多难。 不过没关系,如今多了个贺栗,比起一个人漫无止境地等下去,两个人至少不会那么寂寞。 她想看着他 ,到底可以坚持多久。 也是给自己一个理由,看,那么渺茫的希望他都愿意可以等,那么她也可以。 说来有情人,不过都是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高甜!糖!绝对的糖!没有玻璃渣!但是怕晋江锁我(毕竟脖子以下不准写)所以我放微博了! ☆、七十 姬白 贺栗陪着周语又过了五十多年,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亲近许多。 若非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人,怕是又是一段情深义重。 周语身上的火熄灭在几周前,贺栗为了庆祝此事,还用自己半生不熟的能力放了个烟花给她看。 那晚周语也化出了几坛酒来,与他一道痛痛快快喝了一晚。 这两个人为伴,果真是比一个人受着好些。 周语经过那日,心境似乎放开了些,不再整日钻进死胡同出不来,面对任务也看开了许多。 就比如说她接到的新任务是去一个比较落后的部族世界,她也不再犹豫纠结,直接就应允了,甚至还带着贺栗一同前去观看。 如今接到任务的是周语,自然只有周语可以依附到本土人物的身子之中,贺栗再怎么样也只能以灵魂状态漂浮,他可以看见别人,而别人却看不见他。 周语带他前去只是为了给他展示一下,该如何不要脸不要皮用尽法子完成任务。 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部族的大巫,这个世界与她所处过的任何一个世界都不同,尚未有完全的国家,只有许许多多的部族,分散在各地。而周语现在就是其中一个较大的部族的大巫,姬白。 每个部族里面有自己的大巫,大巫皆为女子,主持祭祀治疗等等事宜,地位崇高。 姬白做为大巫,本该是无情无欲一心为部族,却不料爱上了王,无法自拔。而王并不爱她,甚至在某一天从部族之外带回了一个美貌女子,要娶她为王后。姬白心生妒忌,下了盅在皇后身上,最终自己被盅反噬而死。 等姬白死后,新的大巫还没培养成,部族内无人治疗病痛。而王带来的女子经常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点子,甚至还与其他部族的王纠缠不清,不多时就引起了部族大战,没了治疗力的姬姓一族在几年的消耗下,自然是沦为了末者,族民也都被几大强族瓜分,消失于世界。 此次的任务是:保护姬姓一族。 周语原先以为这大巫不过是祭祀祈福治病之类的,没什么别的能力。等到病人上门,她心头想着如何医治,而手中白光乍现时,才恍然惊觉这个世界与她认知里的都不同。 好在她本身也是拥有不同于人的能力的人,现在无非是多了种能力,熟悉一下便可。 此次任务对周语而言,并不难。 只要不是让她昧着良心去勾/引别人, 哪怕是让她上战场都无所谓。 周语带着贺栗睁开眼看这世界时,就被这个世界震撼了。 碧草蓝天,鸟语花香。放眼望去的都是绿油油的田地,天地边上是一排排的灼灼桃花,男男女女穿/插其中劳动。孩子们在边上玩着石头泥巴,不远处王带着狩猎的勇士回归,马上挑着许多猎物,几条驯养好的狼狗追随着护着…… 这不是多么恢弘壮丽的场景,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宁静平和,才让周语与贺栗觉得美极了。 源也很美,只是那虚假的美与这生气勃勃的世界丝毫没有可比性。 她过了许许多多尔虞我诈的生活,如今一睁眼就看见男耕女织阡陌交通,心里头的浮躁都被迎面吹来的清风扫平,静谧得不可思议。 贺栗飘着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然后才缀在周语身后道: “我好久没看见这么美的地方了。” 他一直活在自己的那几分天地里,离不开,出不去。随后到的源,除了景致好看些,旁的都是死气沉沉,看了五十多年也腻了。 周语不回头去看他,只是眼神飘渺地看着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不急,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看这里。” 反正任务才刚开始。 贺栗真心实意地对她道: “谢谢。” 若非周语,他早就消失于天地之间,再也瞧不见这般美景。 周语没有应话,只是继续观察这里。 这个世界的生产力还不高,人们大多穿的都是麻布衣裳,但因为周语是一个唯一能起死回生的治疗大巫,人们对她额外尊敬些,只有她与王的衣服才舍得用蚕丝做。 见到那狩猎归来的队伍快要到眼前了,周语才往前走了几步,不咸不淡地行礼相迎: “王。” 王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把缰绳递给一旁等着的马夫,头也不回地跟周语擦身而过,只留下一句: “有人受伤了,去医治好他们。” 他的态度算不上熟捻,也算不上冷淡,也就是普普通通的臣子君王的关系。 贺栗闻言,不知喜怒地笑了一声,道: “呵,好不客气的人。” 面对唯一的治疗大巫,居然都不笑一笑,还这么理所当然地指使。 一路走来的族民都 对姬白恭恭敬敬礼遇有加,也难怪在看见王的态度后,贺栗有不满了。 其实王有这个表现也不奇怪,曾经的姬白处处顺着王,听话极了。 太主动,总是不被珍惜。 以前王带着部族勇士们出去狩猎,在日落之前姬白必定早早地等在部族入口处。等他们回来,她虽然看似冷冷淡淡,但一定会拉着王先检查他的身体,不论他怎么说都不改变。 今日稍稍奇怪了些。 王虽告诉姬白自己无碍,让她去检查其他人。但因着之前姬白的表现,他也是做好了被她拉着再检查一遍的准备。 只是…… 她并没有来拉住他。 他的话音刚落,她就迈开了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勇士们之间,为他们查看伤势,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落到他的身上。 王心里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他回头又看了周语一眼。 他看见那一身素白衣裳的大巫正弯腰去为一个勇士治疗手臂,她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覆盖在勇士古铜色的壮硕手臂上,只有指尖露出在袖外,轻轻地搭在勇士的手腕,一团模糊的白光笼罩着那处,叫人看不太清。 其实不用看清,王也知道她的手定是细腻非常,小巧玲珑。 那双手,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救了多少条命。 王瞧着她,眼中存有疑惑,竟忘了继续走动,一动不动地看着周语。 而贺栗几乎在王看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对着周语道: “快看!王在看你!” 周语没作答,也没看回去,依旧安安静静地治疗。 要守护姬姓一族,那么现在救治族民比跟王无语凝视可要紧多了。 这些勇士为了族民的生活,日日出去打猎,身上是新伤覆旧伤,叫人看了都心惊。 他们,自然是比那个什么伤都没有的王要重要的。 因此,等王自己移开目光离开,周语都不曾落一个眼神到他身上。 等救治完那群勇士们,周语受了好一阵感谢,其中还有个叫做姬袂的勇士,送了周语一只小狐狸做为报答,被其他勇士嘲笑了好一阵: “姬袂,你太会耍心眼儿了!早知道我们都去抓小狐狸小兔子了送大巫了!” 那个叫姬袂的勇士相比于其他勇士看着更加文弱些,但马上的猎物却是最多的。 他看着一群笑他的人,不屑地挑了挑眉: “你们要是能在打到这么多猎物的前提下捉回小狐狸,那就去啊,我又不拦着你们。” 他对着其他勇士们骄傲的脸蛋,在转向周语时却又谦卑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狐狸幼崽给周语送过去: “大巫,我们都是粗人,养不活这小狐狸。这么小杀了也吃不到什么肉,不如您养着吧,您一个人住怪寂寞的,多个伴也好。” 姬白的屋子在最角落,只因她喜静罢了。但看在其他人眼里,总觉得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很寂寞。 先前姬白总是先追随着王去了,然后才冷冰冰地来救治勇士们,大家也不敢随意与她攀谈。 而今日,周语本不是一个很冷的人,救治时闲来无聊也说了几句闲话,这胆子大的姬袂总算是敢搭话了。 但他也没打算大巫真的会收下他的小狐狸----大巫从未收过谁的礼物。 周语想了想,却出人意料地接过了那只小狐狸,还道了声谢: “谢谢。” 她想,今日也许是个契机,让她来改变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 一个大巫,能主持祭祀能治疗别人,但说话权还是没有王的大----她一直保持这么一个高冷形象的话,日后说话谁听她的? 还是要亲民,要在族民心中加固自己的地位与形象,到与王不分上下的地步。如此,日后王的决断出了错,她讲话才有人听。 今日收个小狐狸也不是多亲民的举动,但养狐狸的知识她一点都没学,定是要跟其他族民们询问学习,这么一来二去的,自然会熟捻亲近起来。 而被周语道了谢的姬袂,破天荒的就红了脸,话都讲不利索了: “您、您别客气。” 周语勾唇笑了笑,俯身抱起小狐狸告了辞。 她没瞧见身后的姬袂脸色涨的通红,呆呆傻傻地站着,被人揶揄了好久。 贺栗却是看见了,他飘到那姬袂面前,护犊子似的扬了扬拳头: “不准你动她脑筋!” 语毕,他才想起自己的话姬袂听不见,只能讪讪地收回了手,恶狠狠地又瞪了一眼,赶紧追周语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方,抱紧我,这不是更新了嘛…… ☆、七一 姬白 等周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贺栗就开始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王在看你,你干嘛不理人家?跟王相处好关系,谏言才会更加容易啊。再不济趁现在那个外来的女子没来,你跟他打好关系没准他就爱上你了呢……” 听着他这般聒噪,周语暗暗后悔怎么就带他来了。 看他的架势像是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停了,周语只好一边洗手一边与贺栗解释: “我的任务是去保护姬姓一族,又不是攻略王。只要姬姓一族不灭,哪怕王死了也不关我事,我何必多此一举去招惹人家?” “你也姓姬啊现在,那么你不是只要自己活命就算完成任务了?” 贺栗疑惑地问道。 周语瞧了贺栗一眼,颇有点鄙视的意味: “亏你也曾是一个读书人,连一人跟一族的区别都不知道么?” 她保全自己的话,顶多算是给姬姓一族留了血脉,而非保全全族。 她的任务既然是保全姬姓一族,那么她就会尽心尽力地去做到,要是那个王与他的女人对姬姓一族有害的话……她就不得不对他们动手了。 贺栗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怎么说也是相处了五十多年的伙伴,岂会不了解周语,他问道: “你想除掉那个女人?你可别跟之前那大巫一样傻,拿盅去害人,到头来又害了自己。” 周语笑了笑,只道: “我不会那么愚蠢。” 贺栗一听愚蠢这两字,就想到了那个眼高于顶孤傲至极的秦丰,他摊了摊手,心道这两人不愧是一对,连用词都那么像。 一想到秦丰与周语是一对,贺栗自然也是想到了自己与唐遥。 他好不容易在周语的安抚下慢慢地重新燃起希望,但想到妞妞那般惨死,心里总归还是不自在。 他心情低落了,却不想周语也一同难受,只与周语道: “你洗澡吧,我出去替你守着门口,有人来了喊你。” 周语嗯了一声,似是没注意到他心情的低落,又似是如他的愿而“没注意到”。 总是有这样一段日子要经历的,她头几十年,还不日日日夜夜难受过来的。 贺栗毕竟被自己束缚了那么多年,又被源关了那么多年,这头遭出来,好奇心强的如同稚儿,一出门就把自己沮丧的心情丢到了角落里, 来来回回地绕着姬白的屋子飘荡。 这一片药田都被姬白打理得整整齐齐,看着都赏心悦目。 他在药田里飘了一会儿,然后才回门口蹲着----守门。 门口的小狐狸在他飘过来时打了个响鼻,疑惑地抬起脑袋往贺栗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后才又把头埋进尾巴里去呼呼大睡。 贺栗瞧着好玩,特地在它周围飘来荡去,引得小狐狸一个劲儿地睁眼闭眼,到最后浑身炸毛对着他的方向叽叽直叫。 周语此时也洗完了澡,她换了身衣裳出来,抱起小狐狸安抚了几下,又不轻不重地看了贺栗一眼: “多大的人了,幼稚。” 贺栗讪讪地笑了笑,随着她飘: “你去哪儿?这么晚了不休息啊?是去给小狐狸找奶喝么?你要一户户问过去吗?等下你一个人回来这边多危险啊……” 一个贺栗,堪比十个女人。 周语懒得理他,任由他自言自语了一路。 等周语走了杯盏茶时间,才到她最近的一户邻居家门口。她轻轻地叩了叩门扉,屋内传出一声熟悉的声音: “谁?” 周语不记得这声音,只觉得熟悉,于是便开口回道: “姬白。” 屋内很快就响起一阵手忙脚乱的噼里啪啦声,然后才是有人来开门: “大巫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洗澡怠慢了您……” 来开门的,正是送狐狸给周语的那个勇士,姬袂。 他像是很诧异大巫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屋内洗澡时的水汽都未散干净,衣服也是匆忙之中套上去的,半湿半干地黏在身上。 周语沉默了半晌,缓缓道: “是我冒昧打扰了,如果你忙的话我还是先……” “不忙!不忙!”姬袂把椅子往周语面前一端,自己又随手抽了个凳子过来坐下,“大巫大人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 周语从怀中捧出那只饿得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往前递了递: “我不清楚它该吃什么……治疗术对它也没有用……” 姬白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看着不太好相处。如今在昏黄的烛火下,她手心先是捧了一直毛茸茸的小狐狸,瞧着就平添了几分柔和,又加上她那略带忧虑的表情,叫她看着更亲切了几分。 但是对于小狐狸吃什么的问题,即便姬袂真的很想拍着胸脯回答,好在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但他的的确确是真的手足无措----他一个只会打猎的汉子,怎么知道如何哺育幼崽? 姬袂只好满脸歉意地与周语道: “实在抱歉大人,我也不清楚。要不您把狐狸留下,我带着它去问问族里其他人?” 而周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当即便表示: “我与你一同去吧,关于养它的问题我还有很多,得亲自问一问才行。” 每次任务时,给出的信息都是有限的,比如这一次,周语知道姬白与王的住所,对于其他人的却一无所知。自然,她也不认识族中其他的人,哪些是有地位的,哪些是有能力的。 如今随着姬袂一起去,几次谈话间她就能掌握自己所需要的信息,日后好加以利用。 “大人,你我的住所离其他人的太远了,回来会很晚的,也会很危险。您把狐狸放心交给我吧,我向您保证,一定办得妥妥的!” 姬袂婉言劝周语留下,他们两人的住所算是隔得近的,周语走来也要一盏茶时间。可想而知他所说的远的该要走多久了。 而且夜黑路滑,万一大巫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这王跟族里上上下下不得骂死他去。 周语抱着狐狸未曾松手,她抬起了眸子,勾起了唇,眼露三分笑意,三分逗孩子似的哄骗: “怎么,姬袂,难道你在我身边陪着……还会让我出什么事吗?” 姬白很少微笑,不,她根本就没有笑过。 如今这微微一笑的直接作用,就是让头发都未擦干晚饭也没吃的姬袂果断关门带路。 他内心汹涌澎湃,满脑子都是姬白大人笑了笑了笑了……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来给大人看。 贺栗看着这场景,想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这孩子也太好哄了……” 周语虽然没说话,心里却也是赞同贺栗的话的。这里的族民们,的的确确要比她所处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要淳朴些。 姬袂带着周语走了很久,期间还问了周语好几次是否需要停下来休息。 等他敲开一户人家的门时,出来了两个老人。他们支着耳朵问了好半天,最后在姬袂脸红脖子粗的大喊中才弄清楚是什么事情,赶紧把门外的两个年轻人让进去。 这户老家人是养殖好手,养过各种小动物,在族内也是地位很高的人物,因此姬袂最先想到的就是找他们帮忙。 他也的的确确找对了好帮手----老妇人去后院牵了条母狗过来,把小狐狸放到了母狗身下,小狐狸不多时就喝了个饱,心满意足地呼呼大睡。 周语见此,主动开口询问: “大伯大娘,不知我明日是否还能来借奶?” 两位老人膝下无子,这才养了许多小动物来解闷。如今有年轻人愿意来他们这里,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连连应下。 抱着熟睡的狐狸回去的路上,周语再次感谢了姬袂大晚上还愿意陪自己出来。 姬袂被她感激得满脸通红,摸着脑袋只知道傻乐,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这来来回回近一个半时辰的路他都觉得太短了些,恨不得能一直走到天亮。 第二日,周语打理好药田后,决定以遛小狐狸的名义出去看看,而不是按着以前姬白的性子----家里蹲到日暮才出去迎接王。 小狐狸如今还不太会走,但周语也不打算一直抱着它。她寻了一根草绳出来,绑在小狐狸胸前,自己拉着另外一端,也不着急就那么慢慢地跟着小狐狸走。 田里劳作的男男女女在看见这个奇怪的组合后都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但介于姬白先前留给人的印象还在,他们并不敢主动开口攀谈。 还是那对老夫妻瞧见了,笑呵呵地与她打招呼: “大巫今天这么早出来啊?” 周语也笑盈盈地与两位老人问了声好: “是啊,大伯大娘你们也出来走走吗?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她这一笑,把那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散了大半,而且老夫妻带了个头,慢慢地也有其他人敢来与她搭话了: “大巫大人今儿您怎么出来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吗?” “大人,谢谢您上次给我看病啦!我现在病都好啦!” “大巫大人……” 族民们说的大多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事,但周语这次也不是为了打听些什么,纯粹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形象。有人愿意与她交流,她自然是停下步子认认真真地听。 等王归来的时候,周语已经与族民打成了一片。 她这一次没有站在路口迎接王,而是坐在树下,手里拿了本书,身边还躺 了一只小狐狸。 一大群族民围绕着她,似是在听她讲解些什么东西,入神得连王回来了都没有人注意到。 还是姬袂瞧见了她,没心没肺地大喊了一声: “大巫大人!我们回来啦!” 他这一声大喊,才把族民与周语的注意力引过来。 周语阖上书,起身拍了拍裙子,与几位族民道: “我们今日就聊到这里吧,明日我还会来的。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继续问我,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 要增强一族的名望能力,定是要从基层做起。帮助族民们解决问题,获得更高质量的生活,这样才能发展其他的东西。否则,族民们连饭也吃不饱,衣服也穿不暖,如何听她讲发展事宜?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族民,周语才缓步向前,照例先与王问好以示敬重。而问好后,她就径直走到了勇士之间,轻声询问道: “今日有哪些人受了伤?按受伤的轻重来吧,重的在先,轻的再后。” 姬袂那个粗神经,也没瞧见王复杂的眼神,直接就蹦到了周语面前,伸出胳膊来给她瞧: “大人,看我看我,先看我,我今儿打虎时被咬了一个窟窿呢!” 咬了一个窟窿也能当作勋章炫耀的,也就姬袂这个大大咧咧性子的了。 然而,正当周语这么想的时候,其他的勇士们也各各挤过来,露胳膊露腿露肚子的都有: “大人还有我们呢!我们也都受伤了……” 王眼睁睁地瞧着周语无视他同样受伤的手,而去医治其他人。 但他此时也挑不出错来----周语医治的人的的确确都比他的伤势要重,自然是救人家先重要。 王顾自生了半晌自己也说不上来的闷气,只好挪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他被保护的最好,自然受的伤也是最轻,按着大巫的话来,他是最后一个医治。 等轮到王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治疗结束回家了,而周语也是有些乏了。 她运起自己的能力快速地治疗好了王,抱起小狐狸就要走。 王伸出手拉住她,略有些迟疑地道了句: “今日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 这要是在以前,姬白心里早就偷乐开了。 可周语现在满脑子都想的是如何面对明日族民的问题,还有增加粮 食生产跟改善生活,实在不想撑着精神再去对付王。 故而,她婉言拒绝了: “感谢王的关怀,但是不必了,我与姬袂一起走就好。” 蹲在旁边一直逗弄小狐狸玩的姬袂闻言,转过头来朝着王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把自己胸脯拍得通天响: “王,您就放心把大巫交给我吧!” 王本来就被姬白的拒绝弄得心里够堵了,这下被姬袂的那句话塞得说不出话,他胡乱地应了声,头也不回地离去,看着竟像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贺栗飘在周语身后,朝着王离去的方向冷哼了一声: “叫他早前不知道珍惜,如今换了个壳子不看重他了,这下难受了吧!” 周语摸着小狐狸,只笑笑,不作答。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粗长么?这次没跟妞妞在一起,因为看见亲的催更了,我吧,就是有点拖延症,没人催一般就想着啊,反正一周一到三更嘛,周一的话就想着还有六天呢,周二就想还有五天……到了周日上午想着还有晚上呢……到了晚上:噫,反正都迟了,不如下个星期? ☆、七二 姬白 周语花了一月的时间,来帮助这些族民普及一些常识,她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也熟悉了这个世界的各个部落的情况。 如今,尚且还是以物易物的年代,连货币都不曾出现。 周语想着要率先使用货币,又想到要与其他部落进行贸易沟通……她已经几宿没有好好睡了。 贺栗在一旁替她出了不少的点子,他家之前也是商贾大家,因此对这些条条框框格外清楚,让周语事半功倍了许多。 等那个外来女子被王带回来的时候,周语正打算在贺栗陪伴下与其他部族进行初步接触。 姬姓一族在她的引导下,蚕丝产量高了不少,染色技术也进步许多。往年都是藏着掖着留给王跟她穿的衣服,现在普通族民也能穿上了。只是大家似乎还是习惯麻布衣服多些,一时间还转换不过来,也因此,就有一批蚕丝衣多了下来。 周语拿着那批衣服,正是要去几个部族间游说,她想卖掉这些衣服,换些种子粮食耕具什么的回来改善族民生活。 而在路口遇见王的时候,他瞧见周语一个人吃力地抱着一堆东西慢慢地走,不由得驾马快行几步,到她身边停下: “大巫……这是要做什么?” 周语捧着东西不好行礼,只是颔首打了个招呼。她不带丝毫感情地扫过王跟他怀里的女人,对着他们身后的姬袂等人开了口: “你们回来就好,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不知你们能不能陪同?” 姬袂本来就是个姬白控,但凡姬白说得他都是赞同,此时除了点头如捣蒜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被无视了一脸的王心塞塞地道: “大巫要出去办什么事?我也一同去吧……” 周语一边把衣服小心地往姬白马上放,一边又转头来看着他,义正言辞地拒绝: “王,您还有客人需要安置。我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有姬袂他们就够了。” 王纠结地看了看怀里的娇娇俏俏的女人,又看了看自家清冷高贵的大巫,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瞧见大巫被姬袂拉着上了马,又点了几个勇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那群死小子,回来时还说今日打猎累狠了,结果人家一句话就颠颠地跟上去! 他现在追也是追不上了,王只好夹了夹马腹,朝着里头走去。 而此时,他怀里一直安安静静的女子也开了口: “王……刚刚那位容姿出众的姑娘是谁啊?” 王怀里的女子乃是他今日打猎时所误伤的,问她住哪却只嘤嘤嘤地哭。百般无奈之下,王才带着这个女子回来,想着暂且安置在族内,等日后伤好了再送回去。 她未曾告知族姓,只说自己叫做妲。 妲本是在王的怀里昏昏沉沉睡了一路,进了这片世外桃源后才有几分清醒,然后便是张眼就看见了那个气质格外出众的女人。 这女人对女人,最先观察的自然是外貌,在外貌上都隐隐被她压过一筹后,妲就不由得开口问了。 王看了妲一眼,回道: “她是族内大巫,你要对她敬重。” 敬重…… 妲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王都需要说出敬重两字的女人,这个女人,在族里的地位怕是不低。 她若是个老太婆倒也无所谓,老人们地位高些就高些,左右没几年好活。但她是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王彼时看她的眼神还有些道不清的情愫……倘若不掐断了她,自己在族内再怎么受着王的荫蔽,总归是排在她身后的。 想到此,妲的眼中就有些阴阴暗暗了。 但她还记得自己是在王怀里,于是便乖巧地应了一声,随即在王的怀中缩得更紧了,仿佛怕他丢下自己不管了似的: “王……不会丢下我的,是吗?” 她好不容易才从自己部族逃出来遇见一个王,此时这根救命稻草不抓紧了怎么能行? 她要紧紧地抓着他,让他替自己去报仇,去把那些个辱骂自己侮辱自己狐狸精的女人们都一个个撕碎了喂狗! 妲这么想着,眼神却是越发崇拜柔情起来。 王才被周语无视郁闷着,如今怀中一副温香暖玉靠上来,还一脸依赖信任地看着自己。他这心中的躁动都似被什么东西抚平了一般,信心也重新回涨: “自然,我不会丢下你。” 妲倚在他怀里,笑得更加甜腻了几分。 周语带人回来的时候,没瞧见王与妲的亲亲热热,倒是瞧见了他把族人召集起来,当众介绍他身边的女子。 一个连族姓都不肯说的女人,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带了回来,再看看其他族人……也都是一副好奇友善的模样,倒显得是她心思太深了。 周语也只能暗暗叹气,有这么群天真无邪的族 人在,不知是好是坏。 她带着姬袂等人下了马站到人群里,听着王的介绍: “这是妲姑娘,被我们打猎时所误伤,所以才来我们部族养伤,你们要与她好好相处。” 这打猎怎么误伤的,为什么伤了不回家而是要来他们部族……这些个要紧的他一句没说。 周语还在思索着,那个妲却自己走到了周语的面前。 她身上带伤,因此走得格外缓慢些,柳腰轻曳,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了似的,与族内那些个因劳作练出一身强健体魄的女子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 妲带伤走来,周语再不近人情,在人前总得扶一把,不然多日来建立的亲切形象又要崩了。 可她才伸出手去,妲就软弱无力地往后倒了倒,不偏不倚地倒进王的怀中,一副随时都要咽气了的模样: “我的头不知怎的突然好晕……” 周语:“……” 这姑娘要是能在她任务期间从头晕到尾也是极好的。 但是……已经劳心劳力了一整天的周语,回来还要看见一个作的,她的心情那可不是一般的差。 小姑娘装也就算了,还装到周语面前来,贺栗呵呵笑了两声。 周语接下来的动作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她伸手就把妲从王的怀里拉了出来,搂在了自己怀里,低下头去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伤的竟如此重么?” 她的表情担忧得仿佛怀里的是她亲女儿而不是外来人,叫族民们看了心里不由得暗暗称赞:看,我们大巫多么善良啊! 而周语说完这句,不等妲回答,又转头气愤地瞪了一眼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姑娘都伤得这么重了,刚刚王你怎么都不喊住我,人命关天啊!” 她看着王,用眼神质问他为何如此冷漠,明明在她走前就有机会叫住她为妲治病的。 毫不了解内情的族民因着周语这几日来的威信,条件反射就信了周语,也一同看着王:对啊,王怎么能这样。虽然人家是外来的,但不能见死不救啊! 王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此时又被吼了一句受着那么多人眼神的洗礼,一瞬间也转不过弯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呐呐道: “她刚刚还是好好地,怎么突然间就……” 这句话,本是妲想要周语说出来, 然后她再委屈地解释挑拨几句,王自然而然就能认为周语是个冷漠的人,这个时候都还在怀疑她而不是救治她。 但周语短短几句话,就反转了她跟王的台词,而且甚至不用妲挑拨,她就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王,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你怀疑是妲姑娘自己装晕吗?!” 周语边说边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看着王仿佛他是如此冷漠如此无理取闹。 族民们的眼神随着周语也是一变,看得王心中一颤。 王面上无光,不由自主地又反驳了一句: “她伤的真的不重,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就晕了。” 周语露出一脸王你怎么还无理取闹的表情,仿佛为了印证王的话是多么地不正确似的,她伸出食指就掐上了妲的人中,下手毫不客气: “您看,我掐姑娘的人中她都没有回应了!这分明是晕了啊!姬袂,快把姑娘扶到最近的屋子里去,我要为她医治!” 妲被掐的一声痛呼眼看着就要喊出来,这尚在喉咙的时候,又被大手大脚的姬袂瞬间扛起。 几番折腾间,她终于忍不住……张嘴就吐了姬袂一背。 族民与王再善良,看见呕吐物还是不由得面露嫌弃神色,心照不宣地默默后退几步。 而此时,只有周语惊呼一声,依旧毫不在意地握上她的手(干净的)安慰她: “没关系,虽然你病的真的很重,但是我一定会医治好你的。” 小丫头片子,演戏居然演到戏子祖宗头上来了,不把这见人就装的病给折腾好,绝对不会放你走。 不知情的族民与王见了,只觉得周语的形象前所未有地光明。 在妲带着呕吐物的脸的衬托下,干干净净一脸担忧的周语看上去简直女神! 看!这就是他们的大巫!在看见柔弱的女子呕吐……她还一脸心忧毫不嫌弃地安慰她! 而知内情的贺栗,早就笑得满地打滚,连连喊笑得肚子疼。 作者有话要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买一买看一看,点个收藏点个赞! 快看呐,野生的狂三在吆喝啦!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买一买看一看啦!!! ☆、七三 姬白 把妲抗到屋子里的姬袂一放下人,就赶紧溜出去洗澡换衣服了。 周语带着一大群族民紧随而来,她坐在那妲身边,毫不嫌弃她嘴角尚未擦拭的呕吐渍迹,为妲盖上这间屋子主人不知道多少月没洗了的被子,然后才搭上她腕间把脉。 此时,表情一定是要有多凝重就多凝重。 周语沉思了一会儿,对着王道: “妲姑娘病得不轻……先来两斤黄连吧。” 黄连苦寒,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常用语湿热,呕吐,腹泻,黄豆,高热神昏,心火亢盛等等。 妲刚好呕吐了,她被周语气得心火刚好也很亢盛。 这黄连配她,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了。 周语自然也能用自己的治疗能力让她快些好起来,但这不是什么重大伤势,她一般都是用药材治人。 在现在这个地方,这些个药草种起来也是极其不容易,她一张嘴就给妲开两斤的黄连,很是大方了。 妲被她这两斤黄连吓得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 事实上,她倒是想蹦起来,被周语微笑着按着肩活活地压在床板上起不来…… 周语端着一张正义凌然的脸,转向族民,解释自己为何开出这么不同寻常的药: “自然,这药也不是一下子吃完的,两斤嘛,每次煮饭给妲姑娘放些,煮茶再放些,饭后再来一碗黄连水……用完还是很快的。妲姑娘要在我们这里住,我们都要照顾好她,吃药这个事情请大家一起上心了。要是药没了跟我讲,我上山去采……” 日日黄连,让她吃到浑身黄连味儿,日后哪怕再要勾/引王,这王下嘴巴亲的也是满嘴苦味儿。 妲挣扎着似乎还要说什么,周语就起身对着大家道: “天色已晚,诸位回去休息吧。这家屋子怕是要被妲姑娘占着住几日了……不,谁都不要移动姑娘,我不是说了她病得很重了吗?此间主人没地方住的不如随我回药庐去住,药庐正好有些空的房间……” 一听到能跟大巫住的那么近的,此时谁还有心思去管“昏迷”的那个姑娘,都是纷纷围了上来: “大巫!我把房子让给他住,我随你去药庐!” “大巫,我也愿意把房子让给他……” 族里的人大多一家一间屋子,或者单身的大家一起帮忙建一个木屋,里头都是同样简陋,一张木板床 几把椅子就没什么东西了。 但王跟姬白的住所就高档许多了,地是铺了整块大石头的干干净净的地,床是拿了最好的木材做的宽大的床,就连枕头都是添了凝神药材的。 能住到周语那里去,这个名额自然火热。 本该是众人瞩目的妲被冷冷清清丢在床上,就连王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周语身上。 妲心里那叫一个郁卒啊。 好不容易等他们商定好谁去住药庐,一群人哄闹着出去,妲才有时间喘口气。 今天晚上她这里留不住王,姬白也没能让王住到她那里去! 此前看姬白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没想到手段心计竟都不输给她,这个女人先发制人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妲已经把周语视为了第一名的敌手,压根就没想到周语只是给她个教训----周语对她心心念念的王根本就没有半分想法。 周语把屋子的主人在自己院落里安置好了,然后才回自己卧室。 贺栗早就闷坏了,他早就想跟周语说话了,但有旁人在周语身边他就是说了她也不会搭理。 好不容易等没了别人,贺栗就跟倒豆子似的一股倒出: “你这样对她不怕她暗中给你使绊子啊她心里怎么想的,怎么就第一次见面开始装模作样了?王有那么好吗,我看他也普普通通一个人,没什么特殊……” “你觉着王是普通人,那是因为你身边的人都不普通。她怎么想我怎么知道还有最后一个……怕被使绊子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周语拿起毛巾擦了把脸: “没把脉之前还真没注意到,把了脉后我才发现,那个女子不久前该是滑过胎。” 她一个滑过不知道谁的种的人,首先最怕的就是自己以前的事情被抖出来。 她要是就此安安分分,等着周语完成强族之业最好,要是心野了不安分了,周语也有的是法子治她。 贺栗大概明白了周语的意思,他对着周语肃然起敬,猛然间就觉得周语的形象高大起来,像极了那种媳妇嫁进来痛治媳妇好好做人的恶毒婆婆。 想到最后一句时,贺栗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周语瞥了他一眼,他立马又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周语于是便转过头来,在烛光下继续写自己的计划。 她一直 以为这地方的人大都都跟姬姓一族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规规矩矩,脾气也都十分柔软。但看见了妲这个人,加上早就知道的故事发展,她倒是觉得姬姓一族能保持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看来,在其他地方,也还是处处勾心斗角难说的很。 妲既然到了这里,那么就离其他的部落前来要人也不远了。 也不清楚她到底跟多少部落有关系,但姬姓一族绝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灭族。 再不济……王要是死活要护着她的,就把他妲一起丢出去就是了。 折腾完这两个罪魁祸首,提升自己族民们的自保能力也刻不容缓,首先就是兵器。 如今他们最厉害的不过勇士们一人一把的□□,还是那种石头打磨锋利了绑在硬树干上那般简陋的。 王倒是有一把刀,但他一把刀还能拆散了给那么多人用么? 好在今日周语出去也收获不小----她以物易物,也弄清楚了哪些部族的资源多。 姬姓一族有左右两邻,左为夏右为商,其中的商,他们已经开始普遍使用铁耕具了。 商族的王现在还没有禁止耕具买卖……周语今日就换了几把回来。 但几把肯定是不够的,他们需要更多。 丝绸还是上层社会的流行物,价格虽高买的人却少。但粮食这个东西,不论什么人都是需要的,只要价格适合,总归可以赚一些。 姬姓一族不巧,多的就是粮食。 他们住在最肥沃的平原这边,广袤的土地上种什么出什么,加上周语前段时间普及了一下轮种等知识,吃饱是不愁的。 既然有余粮能用,那定是要用起来。 再不济,也要赶紧找到一个合适的靠山护住姬姓一族。他们擅长耕种织布,粮食布匹都是有余货存库,若是几个部族打起仗来,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大后方吗? 周语熬夜计划着部族的未来,这些个东西本是他们的王该想的,只可惜如今的王心太大,跟着女人暧昧来暧昧去还来不及,丝毫忙都帮不上。 倒是贺栗,出了点子给了建议,最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催促她休息,让劳累了一天的周语多少得到些慰藉。 次日,周语洗漱完出去时,听族民们说妲死活要跟着王回去初见的地方,说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王百般无奈,只能带着她一同去打猎。 周语算了一下日子,想到妲被其他部族的人认出来还有些日子,便不着急去寻回他们。 她把昨日买回来的耕具都拿了出来,请力道强些的大伯们架起一个石灶----在异界走了那么多年,她终于到了自己动手熔铁打兵器的地步了。 这一整天,贺栗都被她派在门口蹲守,她两三个时辰才能打磨出一把刀,起初还浪费了几个时辰去适应。 一日下来,手中的刀也就三把,而那些耕具却全部用完了。 现在正好是王他们打猎回来的时候了,周语擦了擦手,把打磨好的刀放进药庐里面,带上贺栗出去。 她看着沿途的风景,听着族民们的问好声,只觉得一身的酸痛都似好了不少。 只是糟心事也来的快,周语才走到那路口,姬袂就快马加鞭冲到她的面前,伸手捞起她放在自己身前,边往回跑边解释: “大巫大人不好了,妲在山坡山滑倒了,王为了拉她随着她滚下去,如今两人在哪里完全找不到……” 周语扶住马,狠狠皱起了眉。 她在这里辛辛苦苦地想着法子加强防御,他们两人倒好,出去打个猎还能给她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是逼着她给他们下药好好软禁在族里吗?! 姬袂心里着急,他三大五粗的汉子也不会去管周语能不能适应那么快的马速,只一个劲扬鞭打马,颠得周语本就酸涩不已的四肢更加难受。 贺栗瞧着她难受却也没什么法子,只能狠狠地瞪了姬袂一路,愚蠢愚蠢地喊了一路。 等两人赶到的时候,周语脸色苍白如纸,却还要撑着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来。 她不能慌,除了王族内最有威信的就是她,如果她都手忙脚乱了,这群四肢强健头脑简单的还不知道如何。 贺栗不等周语吩咐就先飞了下去,他如今是魂魄状态,不论天黑天明对他视物都无影响,因此这找人还是交给他来。 他很快就发现了王跟妲在这滑坡下方的一个平台上,两人都是昏迷状态。 周语接到消息后,叹了口气,一边吩咐姬袂等人做好安全措施再下去救人,一边似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 “王也真是的,妲姑娘掉下去可以找你们一起想办法救啊,何必一个人逞英雄……你们几个都小心些,救人要紧,但你们几个也同样重要。要是有什么问题,马上停下来,先上来,我们一起再想办法。” 有着帮手却不用,为什么? 王的想法很简单,无非是想要自己救美人,自己逞英雄好独占美人的感恩。但周语在前边加了那半句话后,意思就变了许多。 为什么王不是跟她一样找勇士们帮忙? 因为他不信任他们。 王居然因为一个外族女子而不信任他们?!这个想法搁在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尤其是性子直的勇士们,有好些已经把不满露在了脸上。 而与此而来的则是大巫的对比,她不但信任他们,还替他们担心,两者相对比,高下立见。 这漫不经心的挑拨离间,周语用得可比妲顺手多了。 她本想着要是王不出什么差池,就让他安安分分当王,度过近期这一劫以后一点点把知识教给他也成。 可是他却为了妲而跳下去。 这在人道主义上的确也无可厚非,但在身为王的责任上,他是一点都没有尽到。 他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王。 而现在,周语需要的是一个好王,纵然没有勾心斗角的能力,他也必须懂得保护自己跟听话这两项。 随着两个人被抬上来,周语缓缓地眯起眼,在火把闪烁间,她的眸仿佛从黑夜深渊拮取了一片暗色似的,幽深地叫人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就说我乖不乖乖不乖,你们舍得不收藏我吗?! ☆、七四 姬白 周语让人抬了两个昏迷的回去,才出了这打猎的林子,就遇着了另外一队人马。 按着原来的故事发展,妲今日是应该在族内休养身体,把姬白气了个半死而不是出来找什么遗落的东西。 但昨日她被周语那般教训了,怕留在族内没有王的保护会被欺负的更加厉害,于是就死活要跟出来。 跟出来后两人又掉落山坡,一起昏迷,找他们花了许久,拖延了回部族的时间,这才遇上了别的部族的人。 而那个部族的人,分明也是认识妲的。 起码领头的那人,在瞧见妲的脸后就赶马走了过来。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语,问道: “这个女子……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周语暂时不清楚他的立场,这是看重妲呢还是恨不得她去死,因此她也就模棱两可地回答了: “是与我们王掉在一个山坡下了。” 如果他是恨妲的,听了周语这个话也没什么可挑刺的,他们跟妲不熟,救她纯粹是因为顺手。 如果他是看重妲的,那么听了这个话更是应该好好感谢他们,是他们把她救了起来。 周语说完这话后,就不做声了,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而那领头的人闻言,翻身下了马,走到周语面前与她行礼道: “感谢几位对此人的帮助,我们是商族人,这女子乃是我们的王后,不知可否把王后交还给我们自然,救命之恩的谢礼,我们也是会给的……” 商族,王后。 光是听到这两个词,周语就眯起了眼。 商族虽然是他们的邻居,但算是这一片部族中人数最多最大的一个部族,得罪他们可不是好事情。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们有铁耕具。 周语顿了顿,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 “我们姬族最喜欢助人为乐,这点小忙无须与我们客气……听说商族的犁耕技术非常高?” 商族领头人闻言,低低笑了几声,回道: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择日再来拜访,定不负您的期望。” 周语于是拍了拍姬袂的手臂: “把商族的王后请下来交给他们吧,相信商族的勇士们会好好照顾她的。王的伤势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得快些回去治疗才行。” 姬袂对于这个吐了他一身的女子没什么别的心思,他甚至一看见她的脸就想起自己那件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衣服。 他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提起妲拎到对方的马上,又走回来站到周语身边,等着她的吩咐。 周语与那领头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离开。 这一段还尚未开始的虐恋情深就这样被他们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王醒后也问了妲的情况,一听到姬袂说被她族人带回去了,还是个王后,顿时脸上变得格外缤纷多彩。 好在此刻王用情未深,还没有到没有妲就连王都不要做了的地步。他看着像是有些沮丧,但也没说什么别的话。 几日后,商族如约送来了几个教耕种的好手跟一些农具。 周语那日说得模糊,让人以为她是想要商族那少地养多人的技术。她看上的农具,一点都没透露。 人都送过来了,还怕不带着工具过来? 那么多的工具之中,隔一段时间消失一些……也没什么人在意吧。 等到新的风波波及姬族这里,周语也算是有了一批趁手的武器,而商族开始把人撤回自己部族。 那个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月。 听说妲已经养好了身体。 而她养好身体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商王,她爱着姬王,并且彼此情深义重。 好一个情深义重! 不过相处了几日,坐了两回马,他们还能磨出什么感情?! 消息传到周语这里时,她一不小心就捏断了手里的扫帚柄。 贺栗被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外飘了一下,见她并不是大发雷霆后,又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安慰: “你、你不要太生气。” 周语正弯腰去捡扫帚柄,闻言手中又是一声咔嚓声,慢慢地扭过头看着贺栗,眸中寒气森森: “难道你还要我笑盈盈地附和她说,啊,姑娘你说的对,欢迎带着商族族民的仇恨来我们姬族好好生养么?” 武器制作出来,但没有一个人会用,如今起冲突是十分不明智的行为。 至少还要再三个月,再给她三个月她就能训练出一批能正确使用杀伤力更大武器的勇士们了! 只要三个月,那女人自己安安分分再呆三个月会死吗?!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再怎么生气也是没用,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想对策。 周语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把破掉的扫帚柄丢到一旁,穿上外衣吐了口气: “说吧,他们到哪里了?” 听到自己的王后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商王能憋得下去那就是真绿毛王八。 他首先就撤走了前来帮忙的耕种人员,今日更是带了自己人过来要个说法。 而姬王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女人说几句话就能征服;同时他又是个脾气暴躁的,被人挑拨离间几句没准就开始两族大战了。 贺栗斟酌着回周语: “还在路上,我刚刚去看还远着,如今大概快到族群口了,你赶过去还来得及。” 周语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抬手系上最后一根飘带,宽大的祭司袍裙裾尚未落地,又是缱绻着扬起。 “一群麻烦精……走了。” 周语到达的时候,商族的人也恰好到达。 这一次除了那几个面熟的勇士之外,还多了两个人:商王跟妲。 妲坐在商王怀里,衣服是精绣的蚕丝衣,还是周语早前以物易物换到他们那里去的,她记得换了五担种子。 已经是非常奢华了。 那个商王也是一件五担的衣服穿着,手臂紧紧箍着满脸忧愁的妲,瞪着姬王的表情是恨不得拆之入腹。 姬王站在骑了马的两人面前,气势矮的可不是一点点。 妲看见周语走来就知道不好,正想开口说几句把姬王跟商王的怒火先挑起来,结果不知怎的,那一身祭司服的女人眨眼间就到了面前,让她的话哽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周语挡在姬王面前。 她不动声色地把姬王往身后一推,在妲尚未开口之前,先从怀中掏出一把粉末,朝着这群人撒了过去。 手腕间的铃铛一声脆响。 她飞快地念出一段祭词,踏出一只脚自旁画弧至跟前站定,衣摆扬起又飘落,一切都快的叫人措手不及。 她与商王的马不过几步距离。 剑拔弩张的架势,让两方人都有点紧张。 周语手中骨扇直指商王,顿了一会儿,她却是先缓缓笑开了: “商王跟商王后突然驾临姬族,我们才进行着秋收祭典,没有好好招待真的是对不起了……那些硫磺粉乃是去污秽,祝福商王与商王 后百年好合,万寿无疆。” 按照古礼,不打大巫,不破进行中的祭典。 这在举行祭祀的部族,就算再怎么不爽,商王也不会现在招惹。 何况周语后面那句百年好合万寿无疆很合他的心意,商王的表情也不由得松了些。 而妲的目的就是要让两方人马因她打起来,这样她才好借机溜走。 看见商王有软化的架势,妲顿时急了: “王……” 她这一声软弱无力的呼唤,面对的却是姬王,眼中媚意流转,勾人心魄。 眼瞧着商王的怒火又要勾起,周语率先开口了: “商王后在姬族住了两日的恩情,族里人都帮忙还清了,王后不必介怀。其次,您居住的老婆婆的屋子,我们也都收拾得很妥当,确定没有什么遗留的。不知商王后对我们……对您的这两日照顾,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住,是住在婆婆家。吃,是吃大锅饭。待,也就待了两天。 就连照顾,不是周语就是其他女性族民,期间姬王完全没有办法接触到妲。 更别提什么几日相处,情深义重,爱意深切,不能自己。 妲眼中浮泪,波光闪闪,看上去好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大巫为何一直阻拦我说话……我……” “这是为了您好啊王后……滑胎还没几个月,您身子尚未好全,怎么还这么劳心费力地讲话呢?” 虽然不清楚妲当初怎么对商王说的,但一听滑胎两字,商王整个表情都变了。 “你竟然滑胎过?!” 贺栗吹了声口哨: “哟,感情这绿帽子王还不知道呢!这下好了,让他带着这女人赶紧回去好好教教!” “王,我没有,是她胡说!” 妲慌乱地解释,但此刻她却是慌张,就显得周语所说越真实。她扭头去看周语,眸中的狠厉与她那柔软的外表完全不一致。 周语身侧的姬袂也瞧见了,他上前一步站在周语身后,低声道: “大巫莫怕,有我们呢,不会让您被欺负去的。” 周语拍了拍姬袂的手臂,让他去保护姬王,自己则是不慌不忙地又往前站了一步,冷冷淡淡地盯着妲道: “王后,您该知道的……所有的大巫,都不说假话。” 大巫身上有别于他人的能力被视为天赐,既然是天赐,也得拿同等去回报天恩。这不说谎,就是基本准则。 况且她跟妲不怎么熟悉,跟商族的人更是,她完全没有必要扯谎话去说她滑胎。 商王已经是出离的愤怒……并不是对姬王,而是对妲。 一个男人对女人好时,总是什么旁的话都听不进去。但他一旦发现被欺骗被隐瞒后,这生气起来却比对人好时更固执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我居然在昨天双更后掉了收藏……我真是¥%¥……&*&……% 噫,不对,应该是嘤嘤嘤 不管了,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七五 姬白 商王面带怒色地带着妲转身就走,带走了他身后那群勇士们。 姬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再看见周语的表情时却又不由自主地提起了心。 明明他才是王,但看着大巫时气势总是不由自主地要逊上几分。 再加上周语一身雪白的祭司服,本就代表着不可靠近亵玩的圣洁与威仪,让王心中无形的压力又增加了些。 姬王不知不觉就移开了目光,不敢去看周语的眼神。 周语暗暗叹气,这个王,怎么能胆小成这样,按理来说族里他地位最高,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结果只是这么一出,还不是他自己的错,就开始连对视都不敢了。 周语把折扇收起别到腰间,简直连看都懒得看他了,转身就欲离开。 她尚未走出三步,姬袂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绕到周语的身前,单膝朝她跪下: “吾族比不得商族有数千人族民,勇士们还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但吾王今日却被另一个王逼到家门口来质问,这是吾族之耻啊!大巫,请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各个部族的地域都是严格规定了的,要去拜访其他部族的什么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跟他们申请拜访权限,得到同意后才能进去。今日商族要见的是姬王,但他们事先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人到了姬族的家门口,这样的举动,不但将姬王的颜面都横扫于地,更是叫人不得不担忧起部族的安危。 姬袂懂事得让周语都想摸着他的头,叹一句孺子可教。 不等她回他几句什么,姬袂又转向了其他族民,带着深深的忌惮与不甘: “这是我们祖辈们辛苦开垦出来的地方,如今商族的人因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带着人马踏足此地,居高临下地蔑视吾王,这份羞耻你们能咽下吗?!” “是了,即便是不能咽,我们也不得不咽下去。因为我们弱,我们人数比商族少,我们勇士们的战斗力不及他们强,甚至我们的王……也没有他们的王威武!” “什么都比不过他们的我们,若继续这么毫无自觉地生活下去,那么有朝一日若是他们的王又因什么事情来我族质问,一怒之下要大开杀戒,我们拿什么抵抗?!” “我们的土地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就算耗尽最后一滴血也决不允许落入别人的手里!我们的荣耀尊严是自己赚得的,就算被包围我们也要昂首挺胸到底绝不退缩!” 姬袂的话,叫人听了如雷灌顶。早在商王过来时,族民们就有了这种感觉。他们的王被商王的勇士们包围在圈中,而他们却被迫站在圈外看着,帮不上一点忙。 他们手中只有石磨石缶…… 一块石头,得砸好几下才能砸死一个人。而商族手中的铁器,轻轻小小的一块就能割开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永远倒下。 实力的差距,人数的差距,让一直过着安宁生活的族民们,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慌和……无奈。 他们只会耕种纺织,会打猎的不过那么几个勇士,连杀死一只野猪都要全部的人一起上…… 他们真的很无能。 而正当他们气愤又无奈到了极点时,姬袂却又说话了。 他站在他们的王面前,竟屈膝缓缓下跪,情深意切道: “王,我们,是时候该强大起来了。” 一字一句,敲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谁不想强大?谁愿意被人轻视? 他们不需要强大到去征服别人,那么至少也要强大到有能力自保! 另一个勇士也颤了颤睫毛,却是紧随着姬袂对着王下跪了: “王,我们不能像今日这般叫人折辱了,大巫说得对,我们得强大起来。” 他身后,哗啦啦地跟了一群人一起下跪。 而此时一直弱势的王,眸中也似乎闪动着一些东西。他赶紧上前扶起姬袂,又叫起其他人。 等所有人都起来后,王对着周语就是一礼: “大巫,我知道我软弱无能,这段时间你费心了。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监督。” 决心已下,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妲跟商王之间的问题够他们斗好一阵,这段时间正好让姬族加强自己的战斗能力。 商王善妒,残虐的性子是刻在骨子里的,也因此妲就算当了他的王后也想逃出商族。今日就算他不为了妲的片面之词大开杀戒,到了他日他想要一统其他部族时,弱势力的姬族也逃不过他的残暴。 有那么一个实力强大的邻居在身侧,提升自己的能力到与他齐平才能睡得安稳。 周语将自己打出来的刀分给了族民,使用长刀看上去容易,真正用起来却很难。在让他们实战之前,还要告诉他们如何找准弱点攻击。 其次这批大刀都是铁质的,铁容 易生锈,这如何保养大刀也得告诉他们。 在部族的领地范围内广布陷阱,家家户户每日起来都练习基本功,工作效率更是不断上升把需要的东西换进来…… 不到三月,姬族上下就焕然一新。 不论男女老少,身子强壮了,信心也提升了。 他们的存粮消耗得很快,倒不是因为他们食量增加得快,而是因为大量地贩卖粮食给其他部族,同时又用高价收购蚕丝----蚕丝的价格一早就被周语炒得很高。 既然买粮食那么便宜,卖蚕丝能赚那么多钱,越来越多的人去选择养蚕织布而不是种粮,只有姬族的人依旧不停地在种。 几月的不种不管,让其他部族在口粮方面已经非常依赖姬族。 就在这个时候,商族跟夏族打起来的传闻终于出现了。 姬族夹在两者之间,本来两族谁都想先占有姬族,然后将姬族做为战场去攻击对方。但现在的姬族今非昔比,领地里都是要人命的陷阱不说,族民也是以一敌众的好手。 他们手里的武器是叫做大刀的东西,锋利无比,一刀下去就能划开衣裳深入血肉。比起竹箭投石以及商族的铁耕具,大刀一刀一人更准更狠。 要打下姬族得费不少人力物力,然而打下后还有强敌,一时间两方人马都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姬族,直接开战。 战争往往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时间一长,夏商两边都出现了内需耗尽的情况。 这个时候,姬族本来卖得最便宜的粮草的价格却开始飞涨,源源不断的物资被姬族的人运回自己部族。 他们卖粮食给商族,回头却又卖藤甲衣给夏族;一石粮食就那么放在两族之间,由着两方人马把价格喊上去…… 一场战争,耗尽了商夏,却让姬族发了一笔大财,甚至帮助姬族发展了不少。在其他两族人口锐减之时,只有姬族的人口在稳定增长,姬族的王还同意让那些才能之士入住姬族避难,人才的涌入更是让姬族进一步走向繁荣。 半年过去,姬王站在山坡上再次往下望,神情有些动容。 当初这一片平地还是地广人稀,而如今一间间木屋错落有致,一直延伸到大巫所居住的那个角落。一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大巫的规划下,这一方天地愣是划分出了好几个区域,住宅区,市集区,干活区…… 人员分工也明确的很,有纺织的,有打猎的,有种 地的,有专门贸易的,也有专门冶炼锻造武器的…… 一个人的脑子,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的东西,用短短的一年时间把这里变的如天府之国,生机勃勃。 姬王又看了一会儿,他一边走下山坡,一边与沿途的族民们打招呼。他瞧见大巫在农田边上与族民们讲话时,不由得快走了几步,走到大巫身边。 身侧有人来了,周语轻轻侧了侧头去看了一眼,发现是姬王后,便又转了回去解决族民们的问题。 姬王的表情很放松,似乎觉得已经是高枕无忧了。可惜的是,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永远不可能高枕无忧。 战争时的宁静只是一时的,在和平时期保持安宁才是最难的。 姬族到现在远离夏商两族的战争,还增加了许多人口,对周语而言,这里的任务已经是完成了。 她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走,只希望尽量能安排得更完善一些。 现在姬族族民跟外来投奔的人相处友好,但外来人终究没有田地也不懂姬族的一些习俗文化。他们彼此间的矛盾一开始就存在,只是如今存活这一事情大过了任何的矛盾,让人们暂时看不到罢了。 周语这几天把姬袂带在身边,交了他许许多多的事情,防患于未然。 她并不是不想教给姬王,她也曾与姬王说过一些,但姬王却道: “大巫,是你想多了。如今战乱之时,大家都能和睦相处,日后安稳了,定是更加和谐。” 他一意孤行要这么想,周语也没办法,只能找了盲目崇拜她的姬袂进行教导。 姬王的时代不会长久。 当初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模样,周语心头莫名就浮现了这么一句。 她叹了口气,解决完了族民们的问题,转向一旁等待着的姬王,还想再劝几句。 只是她一转身,眼前就是一阵光闪过。在熟悉的晕眩后,她隔着姬王瞧见了那一方永不变色的天地。 姬王还在她面前,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些什么,周语的意识却慢慢抽离出去,直至回到源。 她已经无能为力了。 ☆、七六 凌云 前几世周语心心念念都是秦丰,哪怕想要去做任务也都是因为秦丰。 可过了那一世后,她隐隐约约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这一双手,她这几缕幽魂,也是可以改变些什么的。 拯救一个人也好,改变一个民族的未来也好……她是可以真真切切的活的。 人生广袤,又岂会只有爱慕这一种情感,大业落成的成就感,望子成龙的自傲感……这些,不都是能叫人一步步走下去的支柱吗?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做尽了这万千世界里的任务,让人们无执念无怨念了,那她与秦丰也该是能团聚的日子了。 如此一想,去替人生也好,替人死也好,去爱也好,去恨也好,都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周语吐出一口浊气,覆手于琴,她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声铮铮,隐含着超凡脱俗之意,傲雪凌霜,空雅绕梁。 贺栗在屋内听得这琴声,手指扶在书页上一时间竟忘记了去翻。 周语她……绝不能想开。 正是因为她对秦丰的执念,才让她在看见自己时有所怜惜,从而收了自己。倘若她此时想通了想开了,日后寻到了妞妞,她是不是就会用过来人的语气劝慰他们,执念无用,不如放手 他不要放手,他也不要周语放手。 一直被自己的执念困着的确是痛苦,但是那又如何,他会陪着她一道痛苦。 至少,把她的执念与怜惜,留到他寻到妞妞之后。在那之后,她若看开那便随她去吧。 倘若周语此时知道了贺栗心中所想,大抵会不屑地冷哼一声。 他实在不了解她。 她这样的一个人,若他开口要她帮忙,她都帮了他一回岂会不去帮他的心头肉? 她又不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人。 但贺栗却没有说,他只是阖上了书页,轻叹了一口气。 周语的新任务来得很快,而贺栗还是没有接到任务,只能继续在源里头等着她回去。 此时周语进入到了一个修仙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不同的,叫两人大吃一惊。 能站在剑上飞行,能不吃不喝地修炼,有怪物有发光的矿石…… 好在进入任务世界时,周语附身的是一个五岁稚童,有足够的时间去熟悉这一切。 她的任务是不死,以及颠覆 剑宗。 她的身份是一个剑宗的大师兄,天赋异禀,在修炼仙术方面一直是打破前人的记录。被剑宗收为弟子后,更是每个宗门的掌门都要赞美几句的天才。只是天妒英才,这个才华绝伦的少年在仙术大成之时,被几位掌门师父强迫着把自己的灵力传给师弟师妹……说是他们才是剑宗希望,未来修炼界的希望,能把灵力给他们是他的荣幸。 他在敬师堂被自己的掌门师父逼的浑身溢血而亡,到头来还落得一个叛出师门的冤屈。 周语瞧着还愿录上的那段话,都不由得怒从心生,为那个含冤而死的少年叹气。 纵然是要变成一个男人,她也二话不说便接下了,眨眼间就被传送到了那个世界。 如今,她成了他,代替那个掌门大师兄凌云入了剑宗。 之所以进入剑宗,是因为剑宗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修仙宗门,里头的资源不是其他小宗门所能比的。周语若想要修炼上去,定是要借助剑宗的资源的。 今年是剑宗入门弟子比往年都要多的一年,外围新招弟子一千二百个,外围入内围弟子一百零二个。 凌云他是一千二百个里面的一个,外围弟子要入内围不到三年根本没希望。但他修炼进程快过了其他所有人,在入剑宗前已经是有了相当的基础,才在入门半年后得以通过晋级考试,入了内围。 之后发生的一切,可谓是天妒英才。 周语闭了闭眼,再张开时,瞳中清清澈澈一览无余,面上表情也带着几分稚气,瞧着就是一个五岁的稚童。 他演戏,一直都是极好的。 “练剑啦!都起来啦!” 门口有师兄在敲门。 周语朝着门外应了一声,带上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剑出去----每日日出前练习剑阵,凌云从未缺席过一次。 这剑阵对他而言是小儿科,练起来甚至比那些十几岁的少年还要熟练,仿佛剑招自他一出生就刻在了他的血脉里,一呼一吸间自能运转。 练习直至日升,待全部人都练习结束后,方得入室用早膳,用完后再去礼书房听课。 周语随着他的师兄一同听课,这些课是他之前从未听过的理论知识,大多集中于教人如何熟练运用体内灵力,以及如何增长灵力。 他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一上午已经过去。 大师兄在上完课时还拍了拍他的肩, 一脸惊奇道: “凌云,你今日听得分外认真啊!” 周语仰头朝着师兄温和地笑了笑: “只是今日分外有些感悟罢了。” 从前的是天才凌云,他一点就通,自然早就知道这些知识。可周语却是初次接触修仙问道的世界,一切理论都要从头,不认真些那就真是丢了委托人的颜面了。 周语勤勤恳恳地在外围读了半年的书,在头一次晋级比赛之中,他用一把普普通通的初级弟子佩剑打遍了所有外围弟子,终于得了掌门的青睐。 掌门收他做为亲传弟子,周语的地位这才真正凌驾于其他弟子之上。 但他即便是地位超然,在掌门面前,却依旧是处处都不到位。 甚至有一日,掌门对周语道: “凌云,为师观你知识都掌握得极好,只是灵气似不足。为师专门为你与几个师兄建了个剑灵阵,你可以在阵内打败剑灵,吸收他们自己的灵气用作弥补。你可愿去历练一番?” 周语那时候才入内围两年,加起来也就八岁半。 他看着掌门无悲无喜的眼,温润顺从地道了句好: “好。一切都听师父的安排。” 掌门又挑了两个师兄与他同去,他们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看上去比周语先入掌门门下。 亲传弟子,谁都没规定只能收一个。尤其掌门这般身份的,就算是有几百个也不奇怪。 掌门挑了三个今天势头最好的,带着他们到一座山下,与他们道: “你们进去吧,进入后师父会封锁阵眼防止外界对你们的干扰,阵眼也会转移到可靠的地方去,你们坚持不下去了就给师父传音,师父马上来救你们。” 他说得情真意切,感动得两位师兄都是一腔热血。 只有周语依旧那般乖乖巧巧的模样,不见得有多少激动。 一个不及九岁的孩子,掌门就将他丢到剑灵阵去锻炼,日日夜夜在剑灵的围攻之中,不得片刻休息。 从前的凌云只道掌门想要他好,所以花了心思让他去剑灵阵。 如今想来,不过是为了让他快速打败那些剑灵,吸收他们的灵气,日后方便取用。 掌门视他们三人都为死物,说的一番漂亮话罢了。 其他两位师兄却依旧兴致勃勃,觉得自己深得师父器重。在离师父放剑 灵们进来还有两个时辰,他们兴奋地讨论着要比赛谁打败得多,出去好被师父赞扬。 周语年纪小插不上话,他也懒得与他们多说,进去后顾自找了处高地坐下,先闭目养神。 等他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恰好瞧见两个师兄被释放出来的剑灵虐杀的一幕,他们两人身上俱是鲜血淋漓,其中一个脑袋都没了一半。 周语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就要跳下高地去救,然而他的弟子剑未能对战一百招就断成了两截。 剑灵比他们想象的要可怕,而师父给他们的佩剑比他们想的还要脆弱。 掌门一直认为,生死关头最能激发人的能力。 所以他就没留后手。 周语扛起那个尚有一口气的师兄飞去阵眼时,阵眼却还牢牢地锁着,他嘶声力竭地朝外面嘶吼,却无一人听到来救。 传音……自然也是无人回应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兄断了气。 师兄在最后一刻把他的剑给了周语,对他说: “师弟,只有你了……” 三人入阵,不到半日,就只有周语一人。 “活下去……” 他们的师父,这是让他们来送死啊,好为日后进来的师弟师妹们做养料。 这么一个阵里,却有如此多的剑灵,他上哪里去找到的? 若这些都是之前的师兄…… 也难怪剑灵们这么怨气冲天,灵力如此霸道。 周语之所以能留下,还是因为师兄们替他挡了那些剑灵一阵,不让他们冲到他打坐的高台,让他得以存活。 三把剑,他的剑是最先断的,其他两位师兄多多少少都接触了冶炼,请师伯们锻造过自己的剑。只是他们的天赋比不得周语,又是最先被剑灵们一起围攻的,才落得如此下场。 而当师兄们走后,剑灵们的目标,便只有周语了。 刹那间,周语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烈火地狱。 只是这一次,他心头实在怒火难熄。 他把师兄的遗体放下,拿起剑面对那群慢慢逼近的剑灵们,一直隐藏得极好的灵气势如破竹般涌出,加上他本魂乃是经历了好几个世界的存在,一时间让那群剑灵都不由得退了退。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对收藏不抱希望了,你们开心就好,掉得我都没信心了 …… 我要虐,反正我要虐,我就是要虐 ☆、七七 凌云 周语拔剑起身,在来来回回穿梭不停的剑灵中,他犹如一尊雕塑似的岿然不动。他的剑尖闪过一道光芒,随后光芒从剑尖又迅速蔓延到了剑柄,整把剑通体生光,耀眼得不可思议。 剑灵们有些怕了,这是本能地对强者的恐惧。 周语身上有细细碎碎的光不断注入手中残缺的剑上,那剑一直都散发着阵阵寒气,叫剑灵们不敢靠近。 周语的灵魂之力本就不多,他不敢过分使用,在剑体补全后就停了下来。 这把剑之前的确不是什么名剑,但此时此刻起,它就是一把名剑。 他不清楚自己会在这里面待多久,但此时他有武器,至少有一战的能力。 倘若他跟这群剑灵们注定要你死我活的话,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他, 成千上百个灵体,他一点点地磨,一点点地灭,十年,二十年,总会有杀完的一天! 周语将最后一丝灵气封入剑内,也算是毁了这剑灵阵。 剑灵阵灵气不足后,如何还封得住已经吸收了大量灵气的周语? 他不过轻轻一挥剑,阵眼处的咒封就如落叶般泯灭。 周语跳出阵外,瞧得一处荒芜凄凉之地,了无人烟。 他不清楚自己进去了多久,但这身侧的杂草有一人多高了,阵眼是一口井,井边的青苔绿油油地铺着。 难怪他累到吐血,想要叫人帮忙打开阵眼时无人回应。掌门曾说过会转移阵眼到无人打扰之地,这哪里是为了好好修炼,分明是让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是不看重罢了。 周语幽幽一笑,他尚未发觉自己眸中已是邪气凌然,那一笑更是血腥非常。他十指反动,掐了一个诀盖在井中的剑灵阵上,不消多时就有火燃起,把那剑灵阵真正摧毁到渣都不剩。 当他火烧剑灵阵时,远处有人御剑飞来,在他面前才停。 周语垂着眸看着井内翻腾的火,未曾转头。 来人却开了口: “凌云,你的师兄们呢?” 师兄们去哪了,他不是最该清楚的吗? 周语轻轻颤了颤睫毛,转身时摆出一副伤感的模样,哑着声音道: “师兄们……都不幸走了……” 也记不得他到底多久没说话了,发出的声音竟是让周语自己都愣了愣。 掌门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两个亲传弟子而是一堆杂碎罢了: “你既然出来了,也算得上是天赋异禀资历非凡。到时候去领一套像样的衣服,做首席大弟子吧。” 周语应了一声,任由他带着自己回去。 他的头发已经过腰,长长地散在背后,身上满是血痂,全部都是他自己的,那些个灵体没什么实体,因此伤了也不会流血。倒是他自己每次被伤到就得流一次血,那里面又没有伤药绷带来治疗,只能由着血自己干涸。 形若野人,难堪至极。 而这些难堪都是拜他亲爱的师父所赐。 怨恨难消。 周语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叫小师弟们打水洗了四五次澡才罢休。 他走到铜镜面前,瞧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朝着镜子望来。 大抵是过了两三年了。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已经过了两三年了。 周语一想到这个,就不由得怒从心生。他是经过还愿录烈火焚身百年之苦的人,对他而言这几年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他之前,在这个身体里的是凌云,是那个才十几岁的少年。 当他被自己敬重的师父骗进阵里去时,该是多么绝望。 也亏得他出来后依旧不忘对师父的爱戴,依旧乖乖地听师父的话,直到自己被逼死才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怨愤来。 周语又冷哼了一声,他运起灵力烘干自己的身体,又走往屏风处,把上头挂着的几件衣服一件件地套上。 他这身子长得极好,面容俊美,凤眼带笑,虽然还只是一个少年,但是眉眼间已经可以看见日后的难掩风华,抬手低头间自成风景,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引得那些师姐师妹们驻足难行。 大抵是凌云之前修的是静心寡欲的道,他的剑又是带着森森寒气,在这个最该躁动的年纪里,周语用着他的身子倒是没感觉出什么来。 他顾自抬步走,翩飞的衣袂如惊鸿乍起,又似落羽悄息,很快就来到了敬师堂。 他销声匿迹了两三年,这敬师堂的弟子又换了一批,很多人都不认得他是谁。 但看着他一身清贵自矜的气质,众人也不敢轻视他,打扫弟子低头垂目的与他道了安,紧巴巴地把人送到掌门面前。 掌门看了他已经收拾妥当,面上浮了两分的笑 : “倒是长了不少了,模样也周正。” 当年送出去的时候,掌门就没拿正眼瞧过凌云,此刻也只能说说他的身高,乃是长了不少了。 周语不吭不卑地受了他这一声赞,静静地等他后话。 掌门扬手递给他一物,又带了几分关怀道: “这是一个剑坠,你戴在身上,里头为师已经请人帮你开辟了空间,虽然放不了许多东西,但是放几个屋子的死物还是可以的。” 这枚剑坠,也算得上是凌云在剑宗这么多年来,拿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但日后,这枚剑坠还不是被收了回去,连带着他走遍五湖四海寻到的各种宝物。 周语把剑坠当着掌门的面挂在了剑上,并不打算在里头放什么。 瞧见他面上也没怨愤,给的东西也都收下后,掌门才开始了正题。 他叫了两个弟子上前,将他们送到周语面前,道: “这是为师新收的两名弟子,男孩是叫凌霄,女孩是叫凰遥,你既然出了阵又是大师兄,平日练习之余,也要好好教导师弟师妹们,莫要藏私。” 那两人瞧着与他刚进剑宗时差不多大,但那个时候他还在外围,勤勤恳恳地干了大半年的杂工,费尽心思出头才获了青睐,得以进入内围。 他们一来就能入内围,还是掌门座下的弟子,这背后的关系该是多大! 凌云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自己天赋卓越,师父却要毁了他为两个天赋比他还差的师弟师妹。 比起一个外围没什么身份的弟子,自然是这两个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主重要。况且他的天赋越是出众,就越是挡了他人的光招人恨。 凌云不懂人情世故,只知埋头修炼,周语却是看遍了这些的,稍一琢磨就能想出个大概。 没想到的是,纵然是修炼的人,平日里整日说着要薄情寡欲,结果还不是为了世俗人情拖累。 周语顿了片刻,才与这两个师弟师妹们打了招呼: “师弟好,师妹好,我是你们的大师兄,凌云。” 凌霄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似掌门那般冷漠难以接近,又忍不住朝着他挤了挤眼。 而凰遥则是规矩多了,立马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叫了一声: “凌云师兄。” 见三人相处也没什么隔阂,掌门就让三人告辞 了,命周语带他们下去熟悉一下剑宗。 周语先带两人去领了弟子服,等他们都换过衣服了才领着他们走了一圈。 一路上,凌霄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凰遥都忍得受不了不住地让他住嘴: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烦死人了!” 凌霄笑眯眯地不以为然: “我这不是跟大师兄互相了解了解嘛,师兄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爱吃啥?你住在哪里?平日里我有问题可不可以去找你啊?我会跟你一起修炼吗?我们什么时候下山去打妖怪……” 周语本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但考虑到日后他们两个都跟着他,不回答似乎太不近人情了,这才想开口说几句。 只是凰遥的速度更快些,她直接飞快地念了一个静音咒甩到凌霄身上,然而回头对着周语道歉道: “大师兄,实在对不起,他太烦了,您不必理会那些个问题。” 凌霄被封了口,面色涨的赤红却说不出话,一个劲地朝着周语唔唔唔地叫,求他帮忙解开静音咒。 周语微微笑了笑,并没有亲自去解凌霄的咒,而是摸了摸凰遥的头发,与她道: “解开他吧,也不是什么废话,都是些我等下要告诉你们的东西。” 凰遥似乎没想到周语会如此平易近人,甚至还去摸她的头发,一瞬间就僵在了远处,脸上慢慢地飘起绯红。 她手忙脚乱地给凌霄解了咒,小跑着跟在周语身边,轻轻地回了声: “是,大师兄。” 只是这眼睛还是不住地瞄着周语,脸上的红也有逐渐蔓延的趋势。 凌霄见了,只不管不顾地笑话她: “师兄你看!这臭丫头居然也会脸红!哈哈哈哈!” 凰遥这下脸全红了,纯是被凌霄气恼的。她抽出背上的长剑,漂亮地挽了个剑花,直指凌霄: “你是想打架吗?!” 凌霄也不甘示弱,像是早就习惯了凰遥的挑战似的: “打就打,怕你啊!” 周语正想要看看两人的能力如何,便也没有阻止,在两人的身侧布下了结界,免得他们损坏剑宗里的花花草草后,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亲的更新,说到做到 ☆、七八 凌云 凌霄与凰遥两人之中,凌霄的灵力明显要更加浓厚些,而凰遥则比较灵活,招式灵巧而多。 他们两人年纪虽小,但是打斗起来招式一个绚丽一个扎稳,看上去也是十分赏心悦目。 但凰遥的巧劲始终还是稍逊于凌霄的实打实一些,她不多时就被凌霄的一个横踢扫着了脚踝,她落地时来不及站稳就要往旁边倒去。 如今他们又不是什么高级弟子能灵气自动护体,她若是倒在地上,难免会磕到擦到什么地方。 周语身影一动,就移到了凰遥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地环着她。 他顺便还伸出一只手化去了凌霄的攻势,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点到为止。” 凌霄本来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方才他只是斗兴正浓,一时间来不及收手罢了。他见大师兄出了手,自然是乖乖顺从,还对着凰遥认认真真道了歉: “是我鲁莽,对不起。” 一向尖牙利嘴的丫头此时满脑子都是大师兄温暖的怀抱,回想起来,自己隐约间似乎还闻到了淡淡的檀香,面上于是便更加燥热起来,连一向讨厌的凌霄的道歉,都是胡乱应了,也没有出声为难他。 周语见他们两人安分下来,便带着他们继续走,接下来要去的是弟子练功场,途中要过一小截山路。他们两人年纪小,身矮腿短的,周语怕他们被路上的石头瓦砾磕了碰了,就一路拉着两人的手。 凌霄性子大大咧咧,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时不时还来一句: “师兄,你慢些走,我跟不上!” 而凰遥则是更加早熟些,一直暗暗盯着大师兄与自己牵着的手脸红心跳不已。 等到了目的地,周语松开她的手时,她甚至还有隐约的不舍,这一切都被凌霄瞧在眼中,他挤眉弄眼地朝着凰遥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周语最后将两人带回住所,总算是有时间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他的剑虽然说是经过了他灵魂之力的补充,但终归是俗物之身,时间一久受不了力量难免崩溃。这剑宗有的是各种矿石奇材,现在他又是大弟子的身份,只要不过分的东西都动得。既然他有这个特权,就不会放着不用。 他径直去了剑宗的剑室,挑了顶尖的几把剑,尽数融了想要做一把好的剑身。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纵然是剑室顶尖的剑,也无法让他满意。 没有一 把趁手的武器,如何与别人生死决斗,又如何对着掌门等人复仇? 他们几个老的,自己的芥子空间里可都是藏着一堆堆的宝器,纵然这个身子底子好,空手白拳地跟他们斗也是吃大亏的。 周语叹了口气,只能暂时作罢。 既然这个世界是修仙修真的世界,稀奇的珍宝想来必定不会少,这里没有,日后他下山历练时自己找就是了。 想到此,周语想要下山的念头也更加强烈起来。 剑宗弟子到了一定年纪都是要下山历练,但他先前是被掌门无视,后来又直接送去了剑灵阵那般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好的历练基本没有体验过,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绝境。 周语也是耐的住性子,他清楚如今凌霄凰遥还没有熟悉剑宗,掌门定是不会放自己下山。 他得帮着两人站稳了站好了,才能被允许下山去。 故而,周语又耐着性子教导两人近一个月,才与掌门提出要下山历练的事。 彼时凰遥与凌霄已经将他看得极重,他们两人见掌门的时间少,见周语的时间多,加上他悉心指导,已然是感情深厚的很。 一听到周语要下山历练三月,凰遥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径直就去了周语的院子里找他。 周语对这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也宠得紧,平日里不让别人随意进的院子也都不拦着他们。 但凰遥此次心里头着急,御剑术还没练全就摇摇晃晃地御剑而来了,到了周语的院子更是急得忘了该怎么安安稳稳地降下来,直接就把周语的屋子砸了个大洞,从天而降。 她身后是御剑梢稳当些的凌霄,瞧见她一头跌进去,凌霄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追进去。 而周语那个时候正在沐浴,听得头上一阵巨响还以为是什么魔物来袭,匆忙之中就只来得及在下身围上一件衣服,连上半身的衣服都来不及穿。 他本是想挥剑御敌,但一看掉下来的是那凰遥丫头,这出剑的手势只能转换成了收剑,为了防止她掉进自己的洗澡水里去,还不得不抽出手来托了她一下。 他这边托着凰遥,另一边又掉下一个凌霄来,周语此时一手拽着自己腰间的衣服,一手拎了一个凰遥,没有多余的手去帮助凌霄,只能看着他跌进自己的洗澡水里,灌了好些水。 凰遥原本只是想要在大师兄临走前来看他一眼,毕竟要分 开三月,这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如何忍得了?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来的这般不合时宜,还闯了大师兄沐浴之地…… 瞧着自己心慕的大师兄除了腰间一块遮羞布,竟无其他遮挡之物,凰遥立即就懵了,整个人如熟透了的虾子似的透红,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不知所措。 原来……师兄不穿衣服也是这么好看…… 一直含笑三分的凤眸沾了水气后更加润泽,叫人一眼看进去就舍不得出来,他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热气,袅袅升起,朦朦胧胧,还有那身子……反正,反正就是好看。 大师兄无论如何都是好看的。 凰遥年纪小,对男女之情也是懵懵懂懂,但此时她心里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很,眼睛也一直移不开。 周语瞧见她像是吓着了,叹了口气,也未责怪她,柔下声音道: “你先转过去,容我穿件衣服可好?” 瞧着他们来得那么着急,周语还以为是凌霄或者是凰遥在修炼时出了什么问题,因此也没责怪他们。 而周语说这话的时候,凌霄已经爬了出来,一身湿漉漉地站在凰遥身边。闻言,他赶紧捂上凰遥的眼睛,带着她转过去,一边还嘻嘻哈哈道歉: “大师兄对不起啊,我们两太想你了,所以冒失地前来了。不过我们都是自己人,看了就看了,你可别往死里折腾我们啊……” 凰遥被凌霄这般一提醒,才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听着身后悉悉簌簌的穿衣声,心里头又羞又燥,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去,心道自己怎么就跟个痴女一样,竟对着没穿衣服的师兄发起了呆。 凌霄转向凰遥的脸挤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来,无声无息地对她吐了两字:色魔。 凰遥心头一颤,默不作声地一肘子砸到凌霄的腹部,瞧着他痛的弯腰却又怕大师兄知道而咬牙忍耐,心里头不由得舒畅了几分。 等周语的一声好了溢出口,凰遥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她羞红着脸转过身,在看见他身上的包裹时又垮下脸来,眼巴巴地看着周语: “大师兄,你真的要走啊?” 凌霄也是跳过去扒拉他的包裹不放: “师兄,你就这么抛下我们走了啊?要不我们去跟掌门说说,让你带我们一起出去历练呗?” 这两个小孩对他的依赖程度与日俱增,就算是为了他们 的未来,掌门也不会放他继续留在剑宗。况且周语如今的实力,出去走一圈没准还能遇到什么机遇,找到什么宝物。等他找到了,再让他上交,比让他留在剑宗待孩子有用多了。 而待他们下山历练却是掌门绝不会同意的,先不说周语如今的能力能否保全两个拖油瓶,就是他能保护周全,掌门还要留着两人练习剑宗双修秘法,绝不会轻易放他们下山。 周语瞧见凰遥凌霄的不舍,心道也算是没有白教这两个孩子,至少在上头的人处处算计他利用他时,还有他们是真的舍不得他走。 他现在虽然是男人的身体,这心里头到底还是个女儿家,而这次任务又是复仇一类的,也因此没有想到感情方面的事,他亲切地摸了摸凰遥的头发,嗯了一声: “嗯,我得下山历练了。你们别急,等你们年纪到了,也是能下山去的。这一次我大概下山三月左右,可有什么想要的让我帮你们带?” 凌霄略一思索,几分玩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大师兄我想要红烧肘子大闸蟹桂花糕松鼠桂鱼……” 他一口气报了好些个菜名,从南到北都有,在凰遥又一个略带威胁的目光下才噤了声。 而凰遥则是羞羞答答地送到了自己缝的一个平安符,对着周语道: “师兄,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了。” 周语接过了她的平安符,又道了声谢。 他在自己的剑坠里找了找,寻出两枚锁扣,给了他们一人一个: “锁扣你们拿着,若是有问题寻不到掌门问,就传音给锁扣,不管我在哪都是能听到的。要是有威胁,直接捏碎锁扣,我也能赶回来相助。” 剑宗掌门少有自己带弟子的时候,多是让师兄带师弟妹,他偶尔给几样器物就算是尽了师道。 周语怕这两人都没什么心计,这一路受了掌门青睐,又没了他做为挡箭牌,难免受到被人排挤。 凰遥接了锁扣,一直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宝贝似的拿绳子串了挂在自己脖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有个疑问,女儿心男儿身,这算是同还是异? ☆、七九 凌云 周语下山的时候,除了一把破破烂烂的剑,一个剑坠,一个平安符,就只有他那身衣服比较值钱了。 好在他如今,也不怎么需要进食就是了。 周语的运气很好,他下山没多久就遇上了一处密境大开的机遇。 为了找到合适的材料,周语自然是要进密境去的。他在剑宗时一直压着自己的实力,比掌门低了好几个等次,卡在众弟子之首的位置。但出来后无人监视,他便放开了手脚去做,一身纯粹的灵力,竟是世间罕有。 凌波无痕,踏雁无声。 这是过几重天雷就能飞升了。 在剑宗的时候,周语不清楚身边有多少掌门的眼线,如今凌霄凰遥已经到了剑宗,他若是展示出自己的实力,万一被掌门再次下了毒手,真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哭了。 他这一世,没有靠山,没有身份,有的只有自己的卓越天赋。 但是他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临近飞升却尚未飞升,他拥有的灵力远远大于他的力量,一身纯粹的灵力是魔修人修的最爱。 魔修为了吸走他的灵力滋补,而人修却可以把他的灵力融入自己本命宝器之中。 都是一群虎视眈眈的东西。 他能打趴下掌门一人,却没把握面对几个剑宗长老跟他们的各种宝器,还能全身而退。 要赢过他们,不止是比灵力比天赋,还要比宝器。就算他果真运气差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那么好歹也得等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飞升了后再回去。 那个时候,他就是剑仙,对付一个还在修炼的掌门,不过是意念一动的事情。 周语吐出一口浊气,他心里压着许多事,进来修炼也似乎有所停滞。 不知不觉,居然到了瓶颈。 他微微蹙眉,一贯清冷精致的脸庞染上些许忧虑,看得他身侧的那几个人不由得咽了几口口水。 周语现在随着一大群人进了密境,这群人看着像是有备而来,装备齐全,人员众多。他们进了密境也不急着去探宝,而是在入口处一个个坐下打坐,像是在等领头的什么大人物来。一般而言,这样架势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们出来历练,旁人难以融入。 而周语他也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去探险,只不过凑巧坐在他们身侧打坐罢了。 但其他人却不怎么看,这少年身上一穷二白,连武器都是一把破破烂烂的剑,跟 着他们不是为了求得庇护还能为了什么呢? 瞧瞧,都已经有这么一大群人了,他还是忧心地皱起了眉。那般忧愁的模样,叫其中几个好男风的人暗暗咽口水。 自然,也有不少人目露轻视,觉得这少年胆子真小,就这样还敢来密境探险,自不量力。 甚至还有人提高了声音暗讽: “我看我们先走吧?我可不想被软脚虾蹭了功劳偷了好东西。”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还隐晦地看了周语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周语刚从打坐中回神,就被莫名瞪了一眼。 他尚未来得及解释什么,就看到那瞪他的人拿着剑走到了他的面前,高傲地用剑尖指着他的鼻子: “喂臭小子,说的就是你!你不是我们队伍的人,却一直跟着我们,到底是怀了什么龌龊心思?!” 出门在外,低调为先。 周语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左右他已经休息好了,就提起剑几个纵身消失于密境之中。 他走得很快,但在旁人看来就是找死的行为,密境大多危险,而这小子居然一个人行动!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无知了。 在周语走后,只有几个人投来了视线,多的是嘲笑,少也有几个目露担忧,但也不敢开口。 那个找周语茬的人的地位可不低,为了一个外族去得罪这么一个人物,可不值得。 一伙人又等了一会儿,而后似乎见到了什么大人物,赶紧一溜烟站起来,一个个低头垂目恭敬得很。 远处缓缓移动的是四位老太,那四个老太瞧着死气沉沉,肩上却稳稳当当地扛着一把躺椅,上头还躺了个人。 来人浑身没骨头似的躺在躺椅上,一身张扬至极的红衣上暗云纹浮动,竟像是有生命似的。他三千青丝都未曾束起,如上好的绸缎披散开来。那脸上摆着懒懒散散的表情,眸中暗沉沉一片,把这修真者趋之若鹜的密境丝毫不放在眼中,端得那叫一个狂傲不羁。 之前对周语冷嘲暗讽的人,此时却不由得浑身紧绷,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家主,密境已经大开,是否进入?” 这位祖宗的实力莫测,心狠手辣而又桀骜不羁,若不是几个长老们以死逼他带着族中弟子来密境修行觅宝,这会儿还瞧不见他真人呢! 旁人不清楚,做为 族内人还会不知道吗?那四个老婆子都是他一人灵力所化,灵力能化出实物来,还能维持这么长的时间,有他在,族内弟子这下就安心许多了。 他们一个个面露笑意,仿佛整个密境的宝物,都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躺椅上的那人随意地嗯了一声,但他的眸子很快就缩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盯着先前那破落少年坐过的地方,出口问道: “那里刚刚坐过谁?” 被问话的人也拿捏不准这一贯眼高于顶的家主怎么就关心起那边坐过谁了,但家主发话也不能不答: “是一个想要寻得我们庇护的少年,此次是为了族内弟子们的提升才入的密境,那人来历不明恐是会与我们的弟子争夺资源,故而小人已经把他赶走了。” 听到那边坐过的是一个少年,被唤作家主的男人顿时就失去了兴趣,懒洋洋地又眯起眼,躺在自己的躺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头的人小心地瞧了瞧他脸色,这才吩咐弟子们可以前行了。 他们人虽然多,分布却很严谨,几人探路几人断后都清清楚楚。 因此这么庞大一个队伍,移动速度却不慢,很快就追上了周语。 那个时候周语正磨着一只高级魔蛛,他需要这蜘蛛的蛛丝做几件防御力强些的衣服。他现在穿的衣服,被蜘蛛的毒液一碰就腐蚀了,连初级防御都做不到。 越往密境深处魔兽力量越大,因此路上能收集来加强自己能力的一切材料都不可以放过。 那只蜘蛛已经被他磨得奄奄一息,就差最后一击了,然而周语尚未来得及补上最后一击,就有人捷足先登把那蜘蛛打死了。 周语眸中一暗。 这是……要跟他抢战利品? 事实上,来者也的确是抱着这个想法,他甚至无视了周语的存在,直接对着身后的大部队喊话: “快过来!我打死了一只高级魔蛛!能做好几件衣服!” 他身后,是一大群跑着过来的人,气势汹汹。 周语的剑还在蜘蛛上,他跳上蜘蛛,却不是为了拔剑,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那人: “它是我的。” 低调归低调,这自己辛苦打下来的战利品绝不能让,否则那可真就是没骨气了。 前来抢魔兽的人却不屑一顾,仿佛看蝼蚁一般地瞧着周语: “这明明是我打死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说你打死了蜘蛛。你靠什么打死?你拿脆身板还是你那破剑?不要脸就是不要脸,之前蹭我们的庇护,如今又来抢夺战利品……” 因为家族的人都在后头,此人胆子也大得很,对魔蛛的所有权胸有成竹。 这少年能力是不差,能在他来之前把魔蛛磨得半死不活,但他瞧中的东西自然是他的,也只能说这个少年运气差了,竟然碰上一个家族的人出来觅宝,此次他定是颗粒无收。如果他不肯退让……这人又是阴阴一笑,就算他能力再高,还能打得过家主大人么? 周语拔出剑来,本是要一剑劈死那不知好歹厚颜无耻之人,但他的视线很快就凝在了赶过来的那群人的中间。 他站在狰狞高大的蜘蛛之上,一身破破烂烂脏乱不堪,还握着一把滴着粘稠恶心液体的破剑,看上去落魄极了。 而他软弱无骨地坐在人群之中,在魔兽遍地的密境依旧是干干净净整洁无暇,高贵自生,仿佛只是出来踏青。 隔着数百人,两人也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彼此,皆因彼此靠近时心中一阵悸动,那份牵绊,已是过了几世几年。 最终,还是坐着的那人先动了动,那一直喜怒不明暗沉沉的眼中多了几丝柔和暖意,他并未起身,却朝着高处那人伸出了手,低低地笑了几声: “过来。” 只有这一声,简单干练,却包含了旁人所不知道的眷恋思念。 已经分离了一百五十多年了。 他都快忘却了她的容颜,却依旧记得她灵魂的律动,即便现在她在一个少年的壳子里,他依旧可以一眼认出。 家主的这一声过来说得莫名其妙,好些挡在周语面前的姑娘都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喜上眉梢地要凑过去。 结果她们的高兴尚未维持多久,就震惊地瞧见那本来被族人鄙视嘲讽的少年,纵身一跃从肮脏的魔蛛上跳下,脚尖点过几个人头,直直地投入家主大人的怀中。 毫不拖泥带水,全身全心地信任。 而家主竟也不嫌弃少年一身污秽,按着他的后脑揽进怀里,把他□□在外的肌肤遮了个严严实实,叫旁人瞧不清少年的模样。他甚至还有心情念出一个清洁咒,瞬间把少年上上下下都打理得干干净净。 家主一边在少年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一边又抬起与看少年时完全不同的冰冷眸子去 看之前与少年抢魔蛛的人----那人已经两股战战,面上一片恐惧。 事实上,他的确该恐惧。 因为下一秒,家主一手把少年按入胸前,一手对着虚空一抓,竟是直接把那人隔空化作了齑粉,连一声惨叫都叫人来不及发出。 观者骇然,回头去看家主时,却见他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的发顶,安抚着什么。只因隔得太远,他们并不能完全听清,只有只字片语流入耳朵: “还好我来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不要这壳子,只要是你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二更? ☆、八十 凌云 秦丰素来都活得任性,不像周语常常被外界条件限制,他永远都是怎么舒心怎么来。 他瞧见周语一身基本防御都做不到的衣服,再回想一下刚才那只蜘蛛,就想到了个大概。 那些蛛丝对周语而言还是比较有价值,但秦丰眼中就显得稍逊了些。他身为一家的家主,有的是珍宝被手下人送上来让他挑,何须在意那几缕蛛丝。 他抱着周语坐在躺椅上,翻出那个剑坠看了看,见里面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东西,就把自己芥子空间打开,挑了好些个宝物要往里头放。 周语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别放这里头,这是剑宗掌门给的,你放了他准知道,回山上就得充公。” 掌门那人才不会轻易送这么珍贵的东西给凌云,但凡他送的,件件都是有深意的。 秦丰闻言,嫌弃地啧了一声,回头就把自己的芥子空间唤出来了,他挑破了周语的无名指,滴了滴血到空间入口处的石碑上,竟是把自己的芥子空间与他共用: “那就用我的吧,要什么自己拿。” 芥子空间乃是修炼到了上乘的人才可以开辟,一般而言都是滴血认主,虽不知道是认一个主人还是两个,但这放宝物的地方,寻常人哪会跟旁人分享? 秦丰的这一番举动,让随他而来的那群弟子们心下骇然无比,对周语这个外来的少年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个少年虽然容姿出众,但天下美人何其多,家主又不是个好色的,定不是为了他容貌。如此看来,家主对这个少年这般亲切,莫非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 还是……这是家主的私生子? 也不怪旁人这般想,秦丰在这个世界可比周语待得久,他一手能把这个大家族创建起来,还管理得无人敢反抗他,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从未曾见他对谁亲近过,几个旁支送过去的女人男人,到现在都还在他院子里当扫地僧,更别说爬上床伺候了。 这样的一个人,却对一个少年又是抱又是找东西给他,如果没半点关系,怎么可能? 秦丰接下来的动作,却更是让他们吓掉了眼珠子。 只见他伸手扣住了怀中少年的下颚,将他的脸抬起来,自己却又是低下头去…… 竟、竟是当众亲上了! 他两缠绵了半天也就罢了,这家主似是不 过瘾似的,命着幻化出来的几个老婆子飞速前进,不多时就把众人甩在了身后,不管不顾,任由众人追断了腿都追不上。 “秦长老,这可怎么办啊?” 一群人没了家主一路保护,这下慌得不知所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同前行的秦家长老。这秦家长老也是暗自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一同前来,到现在还要带这么一大群人出去。 这可是密境啊,险象迭声,带几个人出去都是费力,更何况是要带一大群人?! 秦家长老愤愤地瞪了问话的人一眼: “还能怎么办?赶紧跟上!没看见家主所过之地魔物俱绝吗?!快跟上去,到时候魔物再围拢过来,我可关照不到你们这么多人!” 众人听了,更是怕得不行,只能拔腿就往前追,顾不得再说其他的话。 周语与秦丰温存了一阵,还没等秦丰有进一步的动作,周语腰上的锁扣就响了三声,紧接着就是凰遥的声音: “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吗?” 秦丰轻咬着周语的耳垂,很是不满地扣上他的锁扣,只待轻轻一捏就要捏碎那烦人的玩意儿。 周语瞪了他一眼,赶紧从他手中解救出锁扣来,回了一声: “我在,你有什么事情吗?” 凰遥顿了一会儿,才羞羞答答地接着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一下有好好吃饭吗?可有生病受伤?可遇见有趣的人了?” 凰遥最关心的就是最后一个问题,她最怕的就是大师兄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世家小/姐公主,可她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回答。 凰遥张了张嘴,正以为大师兄在忙什么的时候,却又听见了一声难以压抑的喘气。 凰遥死都不会认错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浑身的血液都似冻结了一般,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只是……她还是不甘心。 凰遥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了句: “大师兄?” 周语浑身一僵,赶紧按着秦丰的脑袋往外移去,他瞪了秦丰一眼,又按住他在腰间作乱的手,然后才接着回凰遥: “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再一个多月就回去了。” 凰遥轻轻地嗯了一声,眸中神色纷杂。 她将锁扣紧紧地捏在掌心,心里的不安与焦 躁前所未有地强烈。 不论是谁,不管男女,便是一条狗,能陪在大师兄的身边…… 她都好嫉妒。 嫉妒,能叫人发疯。 凰遥的眸色无法抑制地暗了下去,眼底深沉的一片如同广漠的黑夜。 她手中本在练剑,而此刻的剑也带着些许的血腥气息,力气大德竟逼的与她一同练剑的凌霄无处可躲,只能哇哇哇地边叫边跑: “臭婆娘!你疯了啊?!不过是练剑罢了,又不是魔兽入侵,你这一副要杀人的架势是干嘛啊?!我到底哪里又招惹你了啊?!!” 凰遥被他一声大喊惊得手中一顿,慌忙收剑入鞘。 她理了理衣衫,满是嫌弃地瞥了凌霄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凌霄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的手摩搓着那枚小巧的锁扣,却最终仍是放下了。 这本就是大师兄与凰遥的事情,他一个外人还去瞎掺和什么。 凌霄想着,脸上又重新挂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扛着自己的剑慢悠悠地去找小师弟小师妹们玩了。 --------------------------------------------------------------------------- 周语扯下秦丰的手后忘了放开,由着他反客为主,捏着他的手把玩。 周语听出了凰遥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之前凰遥定是说了再说才收回传音,如今莫名其妙就断了,让他不得不多想些。 秦丰却容不得他在自己身边还想着别人,他冷哼了一声: “你那什么小师妹啊,一声声的大师兄倒叫得亲热。” 这冷嘲热讽的模样,看起来是吃味了。只是他这醋在周语看来是吃得毫无道理,周语于是就笑了声: “她入门的一切基本都是我负责,依赖我一些也难免。今日这般匆忙,我怕她有什么事情。” 秦丰又不屑地回道: “有事就有事,你做你的任务就好,何须管旁的那些人?” 在秦丰看来,但凡是与任务无关,又不叫周语的人事物,统统都是无关紧要的,管他什么来头什么身份。 这一点,便也是周语与秦丰最大的不同了。周语总是想把任务尽善尽美地完成了,偶尔也会被任务世界中的人物所牵 动感情。但秦丰却心硬如磐石,眼眸中常年流转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他心里头把周语的小师妹记挂上了,心想着回去一定是要好好摸摸那个人的底细。 周语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任务上。 之前没有遇到秦丰,他做任何事都不得不小心翼翼束手束脚,实力比不上人家,武器宝器也比不过人家,他除了听话隐忍地过,还能选择什么呢? 但现在秦丰也在这个世界,周语对他总是有莫名的信任,哪怕现在他还不知道秦丰的能力如何,但心里却安定的很。 不知不觉间,他对他早已依赖颇深。 周语扯了扯秦丰的衣袖,他抬起头来去看他,问道: “你与剑宗的掌门相比如何?” 秦丰想了想,回道: “能杀死,但是麻烦。” 一个宗门的掌门,且不说上上下下成千上万个弟子,还有那些与其他宗门联盟的各种关系。秦丰现在是一家的家主,他若是去杀了剑宗掌门,这就是两大阵营之间的战争了。 但是如果是周语要求,便是屠了剑宗上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秦丰于是便道: “要我帮你杀了他么?” 周语大该知道了秦丰在这个世界的实力,他只想借势,却并不打算让他帮着自己杀人。 虽然这个世界法则允许他们杀人,但既然是他的任务,还是自己来吧,秦丰也是有任务要做的人,并不是来此地观光旅游的。现在能在这里遇见他,并且让他帮助了这么多,周语已经是很满足了,他想到这里便拒绝了秦丰: “不,不用了。你趁这段时间帮我提升一下能力便够了。” “提升能力?” 秦丰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飞快地掐了个决。 等周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己被秦丰从身后环着,双脚都站在了他唤出的灵剑之上。这把灵剑不知为何窄得很,逼得他不得不紧紧地靠着身后的人。 而秦丰却是很满意现在的情形,他握上周语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亲力亲为地教: “那就从御剑开始吧,之前瞧你御剑并不稳……” 周语起初有些不自在,但瞧着秦丰的模样端得那叫一个认真,仿佛此刻他的不自在都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周语只好努力地忽略心底的那番感觉,反正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该做的都早就做过了,干脆就认认真真地随着秦丰学。 而秦丰见他没有反对,自是又靠近些。 得寸进尺是何物? 反正他秦丰的字典里就从没有这个词。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脑洞,以下内容都是扯淡: 周语肉身已死,秦丰穿越回到了他们之前的世界想要护住她的肉身,结果穿早了遇到了周语他娘,他保护着周语他娘,想要她生下周语并给她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谁知道周语他娘爱上了秦丰,非君不嫁,这个时候周语他娘还没跟她爹成亲,周语也没被怀上,如果她娘不跟她爹相爱,周语就不会出现了。周语她爹则是觉得秦丰抢走了她娘,要追杀秦丰,正在追杀途中她爹也穿越了,遇见了未来的周语,并且告诉周语她娘爱上了秦丰。周语心灰意冷,抱着她爹一起自尽了…… ☆、八一 凌云 秦丰虽然宠着周语,但他也并不想要捧杀他。 他没有帮着周语杀尽密境里的魔兽,让他跟在自己身后捡东西,而是把高于周语能力的魔兽打到与他差不多能力后,再飞到一旁瞧着他打斗。 若是周语真的打不下来,再由他出手灭了那些个畜生,慢悠悠地去把他拉起来,告诉他哪些地方有待改进。 秦丰的性子本就不是个好老师,他年幼时稍稍苦了些,成人之后大权在手,死而复生后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总是占据了一切有利条件。如今倘若是他秦家门下的那些个弟子,就算是被魔兽啃没了骨头,他也不过是站在高处,冷冷地抛一句: “没有能力的人,活着还做什么?” 但是现在在他身旁的是周语,不知不觉间他就收了自己狂妄孤傲的性子,用着那些他曾经嫌麻烦累赘的方式去教他。 曾经的秦丰因为周语不让他帮助而生闷气闹矛盾,如今秦丰也是想开了。 周语总是怕他担心,从而瞒着他很多事情。既然逼着他也不会改,那就把他的实力提升到没人能伤得了他好了。 哪怕他这个世界的壳子真的能力有限天赋平平,大不了出了密境后,他掏出一切能滴血认主的防御器具堆他身上。如此一来,他的掌门就算是要拿也拿不走,要杀他也杀不掉。 周语在密境里游历了大半月,在外出历练的时限快到了后才与秦丰分开而行。 周语不想秦丰染上剑宗这滩浑水,秦丰也有自己的考量,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只是强行在周语的灵台之中输入了自己的一缕灵力,确保自己时时刻刻都能感知到他。 尔后他们一个出密境回剑宗,一个又折返回去----把他那群被遗忘了大半个月的弟子们寻回来,也不知道还活着多少个。 但倘若是在此次历练中存活下来的,大多都是能叫秦丰正眼看上一看的。 靠着自己能力在险境中活下来的,总是叫人刮目相看。 周语目送秦丰再次进去,等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一脚踏上自己的剑,御剑而行。 密境的出口在东南,剑宗在西北的高山之上,御剑而行不吃不喝也得三四天才能到达。 跟秦丰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分外短暂,怎么过也过不够,为了能与他多相处一日,纵然是不吃不喝地飞这么多天,在周语看来也是值得。 而知道最近是大师兄回来的凰遥,则每 天都是一大早就起来开始洗漱挑衣服,连平时不多穿的广袖罗裙都穿了起来,确保师兄回来见到的自己是美美的。 凌霄在这个时候总是嫌弃似地瞧她一眼,又往旁边挪了挪,像是不想要认识她似的。 凌霄虽然性子比凰遥更加大大咧咧,但心里头却对着一切都门儿清,他瞧着大师兄的眼神就知道他对凰遥没那个心思。奈何凰遥自己一头热,不到南墙心不死地往前撞。 这次大师兄回来,凌霄也是打算与他好好谈谈,看能不能请他让凰遥把这事给放下,倘若日子一拖久了,对他们两人都只会是麻烦。 大师兄与凰遥,都是凌霄极为重视之人,他们之中无论谁受了伤,他都会揪心难过。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地安慰,倒不如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省得日后那些糟心事。 凌霄想的都很好,但他却低估了凰遥对周语的心思,在周语一踏入剑宗的门内时,她就飞也似的冲了过来,扑进他的怀里,让凌霄根本没时间拉走大师兄说悄悄话: “大师兄,你可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此时周语正在与掌门交代自己去了哪里,得了哪些机遇,被她这么突然间一抱,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手却先反应过来----按在她头上护着。 掌门的眼神暗了暗,颇为不悦地道: “都这么大了,还抱来抱去成何体统?凰遥,还不放开你大师兄?” 他说得虽然是凰遥不成体统,但那森寒的眼神却落到周语的身上。周语瞧见了,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像是什么都没发现。 这掌门一出口,凰遥再是激动也不得不松开手。她稍退后几步,与掌门行礼告罪: “弟子见大师兄安全回来,实在是激动难耐,有冒失之处,请掌门赎罪。” 随后而来的凌霄听得这话,大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静静地在门外看了一会儿,随后挂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也是冲进去抱着周语的腰撒欢: “大师兄你可回来啦!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吗?!” 瞧他也是这般模样,掌门早前的不满只能化作了无奈,重重地咳了一声。 凌霄这才松开周语,磨磨唧唧地跟掌门告了罪。 他没这么做之前,就凰遥对大师兄那份心思,要是让掌门看出来,掌门岂会放过大师兄? 凰遥是什么身份,而大师兄又是什么身份? 虽然两人没有明确地跟大师兄说过,但以大师兄的身份地位,自然有的是人告诉他。他们一个是前任掌门飞升前留下的闺女,一个是皇族子弟前来修仙,与大师兄做朋友尚可,若是做双修伴侣,掌门定是第一个不同意----凌云不过一个一穷二白的修士,没什么宝器也没什么背景,就连资历,现在也是越修越慢,比不得他小时候了,又有什么资格跟凌霄凰遥这两个注定要飞升大乘的相伴? 掌门只会认为大师兄带坏了凰遥,刻意引诱她,到时候受苦受难的可是大师兄! 但如果他也这么做,那么掌门顶多就认为----他们这两个由大师兄带出来的孩子,与大师兄关系亲近些也无可厚非了。 这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臭婆娘,真是连装个样子都不会!凌霄在心底默默地骂了一声,身子却侧过去,帮她挡住掌门探究的眼神。 周语不觉有异,或者说他本该在这个时候察觉到凰遥的异样,但因为凌霄的掩饰,倒把他也骗过去了,只当久别重逢的激动。 周语从掌门给的剑坠之中,取出了所有东西,无一藏私,摆在地上让他们自己挑: “走了不少地方,回头与你们细说,这些东西等我交了部分后,剩下的随你们挑选吧。” 既然是要给凌霄与凰遥挑选的,掌门自然不能把好的都收入剑宗的库中,免得两人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拿。他不过象征性地收了几样,作为弟子的上供,其他的宝物都留在地上。 凌霄知道掌门对自己跟凰遥的优待,也知道此时就算不想要也得找好的拿,否则日后掌门就会一直惦记大师兄的东西,招来祸害。 凌霄目标明确地要了一块玄晶,算得上是周语取出的这堆东西里顶尖的宝物了,而凰遥在凌霄的暗示之下,则是要了一颗点骨丹,也是难得的宝物。 掌门瞧两人如此有眼识,很是满意,并没有多留周语,就让三人自行下去叙叙旧。 才出了敬师堂的门不多远,凌霄就把方才选的那玄晶又递到了周语面前,与他道: “大师兄,刚才我是迫不得已不得不拿一样,如今样子也做过了,这般贵重的东西我是万万不能拿的,你还是收回去,仔细藏好了别被人瞧见。” 即便凌霄年纪小还没去过密境,但对密境的危险从前辈的口中也听了不少。那可都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大师兄在那样子的险境中找回来的宝物,他一个什么都没干的人怎好去占有? 凰遥也是取出了那枚点骨丹要还回来,却被周语阻止了: “你们俩拿着吧,送你们的这点小礼物,师兄我还是出的起。” 没遇到秦丰之前,他恐怕是会想方设法地把这些个宝物藏起来,日后自己有什么特殊情况时用,他虽然疼这两个孩子,但自己也得有命去疼他们,定是自己的命在先的。但如今有了秦丰,这些个东西多得是,他也不看在眼里,送了就送了,没什么大不了。 可凰遥却急了,硬是要往周语怀里塞: “大师兄,玄晶能铸剑,点骨丹能改善根骨,我们俩年纪小如今也用不上,你就拿着吧。这本就是你自己辛苦得到的宝物,我们拿了,跟偷盗你的成果有什么区别呢?” 她把点骨丹往周语怀里一放,像是怕他追上来似的,一溜烟就走了,叫周语追都没法追。 凌霄无奈地朝周语耸了耸肩,见周语真的不肯收回玄晶,面上也不像是没把握的模样,也就收下了那枚玄晶,再三谢了谢。 谢过之后,凌霄神色又是一肃,低下声音来对周语说: “大师兄,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 正在他说的时候,沉寂了好几年的贺栗突然也来了传音,带着痴狂似的兴奋激动。 这一个脑海之内的声音与一个脑海之外的声音就这么不约而同地叠在了一起,给了周语重重的一击: “大师兄,凰遥对您有情。” “周语!我找到妞妞了!她在你那个世界!她就叫凰遥!” 作者有话要说:砰!给你们丢大炸弹,没想到吧?哦哈哈哈哈哈!这篇就是要出乎意料,就是要措手不及!哦哈哈哈哈!涨收藏了好开心! ☆、八二 凌云 周语不知道贺栗付了多大代价才得知他心心念念的妞妞的下落,但倘若凰遥真的是妞妞的话----配上凌霄的话,他此刻真是五雷轰顶。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为什么……会有这种对不起兄弟的诡异内疚感? 周语脑海中贺栗的声音依旧在说话,但此时周语全然被这两个消息惊着了,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我来”这两个字,紧接着贺栗就没了声音。 周语脸色微变,一句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出。 而瞧着一直淡定从容的大师兄神色都变了的凌霄,赶紧又劝道: “大师兄,我觉得臭婆娘年纪还小,现在就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而你又是她接触的比较像样的男子,暂时爱慕你罢了,你赶紧跟她说清楚,这事情还来得及。” 凌霄才说完话,就瞧见大师兄迈着步子就往凰遥走的方向追去了。 他甚至来不及回自己的屋子放一下包裹洗个澡……这得是多害怕不能讲清楚啊…… 凌霄本想追过去,但又怕两人不会喜欢别人瞧见他们的尴尬,便只好住了脚。 凰遥走得不快,周语很快就追上了她,但追上之后,该怎么开口就成了难题。 人家小姑娘现在什么都还没说,就听了凌霄的话巴巴地来拒绝,叫小姑娘听了,还以为自己多嫌弃她。 周语踟蹰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比较委婉的方式。他从包裹中掏出了一根发绳递给凰遥,没等她笑开,对着她就道: “这是你……丰儿给你挑的,你看喜不喜欢。” 凰遥本是欢欢喜喜地接过来,还想戴在头上问大师兄好不好看,但是这随后而来的那句话,却给她全身泼了一盆冷水,冻得她呼吸都能掉渣。 “丰、丰儿是谁?” 她牢牢锁着大师兄的眼眸,像是已经上了岸的鱼却还要垂死挣扎一下。 “大师兄,丰儿是谁?” 周语不偏不躲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回答她: “……那是我爱的人。” 那是他爱的人。 那么她呢?她从进师门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他们相处了这么久,点点滴滴都是回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跟他只相处了几个月的人吗?! 可是他那温润如玉的嗓音却分明又那么残忍!那么残忍地告诉她,他已经有爱的人了 ! “大师兄,”凰遥紧紧地拽着她掌心的那根绳子,目露哀求,即便是周语摆出了冷淡的模样来,她却依旧不死心地开口,“大师兄,我、我也喜欢你,我也爱着你,你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 他带着她走过这里的每个角落,他手把手地教她一招一式,他为她的一把剑四处搜寻矿石晶石…… 他明明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这么一直好下去,要爱上别人?! 她到底哪里不好,是容颜还是能力?! 周语无法跟凰遥提及贺栗以及源的事情,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所不允许的。凰遥算是转世投胎,她也没了关于贺栗的一切记忆,死脑筋地认为自己喜欢的人就是他。 但是他早就有了秦丰,就算没有秦丰,当了那么多年女人的周语,也不会因为自己突然当了一世男人就喜欢女人。 更何况,贺栗对她有着那般执念。 倘若当初知道她就是唐遥,周语说什么都会把这次任务让给贺栗。 也不至于现在自己趟进浑水里出不来。 “凰遥,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我对你只有师兄妹的情谊,就如同我对凌霄一样。倘若之前有什么让你误会的,我很抱歉。” 周语瞧着凰遥的神情,斟酌着说出上面的那番话来。 凰遥刹那间就红了眼睛,泪水盈满了眼眶。 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藏着掖着,夜半想起情不自禁地笑出声的事情,这么赤/裸/裸地揭给了他看,却依旧得不到丝毫回应。 她也知道,爱他本就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得到了回应自然是皆大欢喜,得不到回应也是自己的命。 可是暗暗地爱慕了这么久,这份涨鼓鼓的喜欢被瞬间撕烂撕碎的心酸难过,又岂是他一句抱歉所能安抚的? “我不要你的道歉,你本来也没做错什么,都是我自以为是罢了。” 凰遥哑着嗓子低低地说道,把掌心的发绳又还给了周语: “这情敌挑的东西,我不要。你要是想要送我,就自己挑东西送我。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爱你,说什么都没用。大师兄,你可不可以先别急着拒绝我,你再等等看,我不比别人差的,你再考虑看看好不好……” 她已经是撞上了南墙,撞得眼睛都红了,却依旧不甘心放弃。 她还在想着 ,倘若那个女子几个月就能抓住大师兄的心,那她日后还要跟他相处那么多月那么多年,是不是能让他回心转意呢? 凰遥一入剑宗就是备受宠爱跟优待,又何曾这么低声下气地哀求过别人。 周语心有不忍,倘若是若干年后的他,定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知道此刻拒绝才是最为妥当的。 就是要一丝希望都不留,一点情面都不给,这短短的剧痛之后,那些微小的余痛都不再明显。 可他现在才做了几个世界的任务,对感情的任务更是少。 对方还是贺栗的爱人,瞧着她露出这般表情,周语早就全副武装的心,蓦地就软了一下。 他回答她道: “好,但是日后我若还是拒绝,你不得胡闹了,知道了吗?” 他的话,仿佛是干旱的沙漠里突降了甘霖,让快渴死的人得到了救赎。 凰遥几乎是喜极而泣,哽咽地对他道: “好!我答应你!谢谢大师兄,谢谢大师兄……” 都说最先爱上的人比较吃亏,想想也是,那么高傲的凰遥,对其他弟子都不屑一顾的凰遥,对着她的大师兄不过是晚一点的拒绝,都这么感激涕零,仿佛自己得到了多大的宽恕。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一想到他的手牵着其他女人的手,一想到他的怀里抱着其他女人,她就嫉妒得发疯发狂。 凰遥还想在说些什么,但一道传召却从敬师堂内传出,直直立在她的面前,掌门威严的嗓音在虚空中响起: “凰遥,你速来。” 掌门的传召不得不去,凰遥此时哪怕有再多的话要说,也只能赶紧咽了下去,先去赴掌门的传召。 周语瞧着她远去,又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也明白了个大概。 ----------------------------------------------------------------------------------- 凰遥到敬师堂的时候,凌霄也在,她心下纳闷为什么掌门就只传召了他们两人,而不叫大师兄来。 要知道,他们三人在剑宗可是出了名的形影不离。 她满脑子都还在想着大师兄,甚至都没发觉凌霄的异样----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敬师堂中,按着他好动的性子,哪会站得那么规 矩? “见过掌门,不知掌门找徒儿有何事?” 凰遥行了礼后垂首站在下方,跪着等掌门的吩咐。 掌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那两个孩子,一个事情才说了个头就冲动得不行,逼的他不得不锁了他的五感把他摆在这里。这一个还不知道会如何,若是真的跟凌霄一样要演一番师门情深的,大不了把她也锁在这里就是。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与凌霄两人天资卓越,剑宗之中再找不出比你二人还适合修炼之人。一月之后,晋升的契机将会降临,只是你们两人的灵力还跟不上天赋,需要别人的灵力来浇灌……” “经你们的几位师父师叔商讨决定,让凌云来为你们补充灵力。” 凰遥瞳孔一缩,猛地就抬头望向了掌门。 补充灵力? 修炼者赖以生存的灵力如果消耗殆尽,这后果是什么掌门不可能不知道!说他们天资卓越,大师兄又何尝不是?!而且大师兄不过一人,却要为他们两人补充灵力,这是在榨干他的精血啊! “掌门,这不妥,我们年纪尚小,比起天赋能力都比不上大……” 凰遥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掌门打断了。 他坐在高处,垂着眸子看向她,眼中一派冰冷无情的淡漠: “无需多说其他的,你只要知道你父母亲都在上头等你晋升,凌霄的爷爷也是,这些日子你多做一下他的工作,准备好日后接收灵力。” 凰遥浑身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的父母亲与凌霄的爷爷一样,都早早地步入了仙阶,少来修炼者这界游历,故而才把他们托付给了剑宗,请剑宗教导他们成仙,当然,与此相对的是剑宗有什么需求时,身为仙人的他们也会降临相助。 但她的父母绝不会同意把一个青年的未来用作给自己女儿铺路的基石! “我不要……” 凰遥喃喃道,然而她的一声的不要才出口,就发现自己浑身似是被冰冻了一般,看不见听不到动不了,连给大师兄传音都做不到。 而高台上坐着的那人,却依旧是淡漠地看着底下的两人,眼眸中有些不耐烦。 他已经是快要晋升的人了,若非当初为了争夺掌门之位立下誓言,答应帮几位前辈照看这两人直到他们晋升,如今何须压抑自己修为不晋升还等着他们? 这两人天赋是不错,但是靠他们自己修炼究竟太慢了,而他又不能违背法则见证过的誓言,先离他们而去,只能用别人的灵力来补充他们的不足了。 总之,一月之后,他们两必须晋升,不管他们愿意与否。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虐还是不虐?你们说! ……………………………… ……………………………… 反正我也不会听的 ☆、八三 凌云 凌霄跟凰遥一个月不出现在周语的面前,周语就算再迟钝也该发觉不对劲了。 之前的凌云太傻,对掌门太过于信任,掌门说他们出去历练就是出去历练了,别的什么想法都不会有。他也不多想想,按着那两个孩子的性子,要是远行岂能不跟他这个大师兄告别一声? 周语心中一派了然,在凌霄凰遥不在的这些天里一个劲儿地提升自己的能力,掌门已经关闭下山的所有通道,他反正是逃不出去了,倒不如安安心心修炼。 周语在下山历练前已经是剑宗弟子之首,在密境里被秦丰训练了那么久后,能力自然又提升许多。 如今,他一身的宝器跟飞涨的灵力,哪怕是掌门要拿捏他,也得一番苦战。 故而,周语收到掌门传唤时,并不畏畏缩缩,而是十分干脆地走了过去。 他跪在堂下,安安静静地听着掌门大义凌然地说了一堆屁话。他所在意的那两个孩子,似是被控制住了,直僵僵地坐在椅子上,又因为看不见听不到感知不到,面上显示出焦虑担忧种种情绪来。 周语很有耐心,或者说,做了那么久任务,他也生出了些许的恶趣味。 在自己有实力之后,他反倒不着急拿捏死跳梁小丑了,而是给他时间让他废话完,等这人自己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再给他致命一击----剑宗掌门悔不当初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周语一语不发地任着掌门说到了重点: “……为了剑宗未来着想,凌云你的灵力,就传给你的师弟师妹吧,你平日里甚是疼爱他们,今日想必也不会不肯。” 掌门垂眸看着凌云,仿佛看的是一件死物,冷漠的瞳仁里不见丝毫感情。 凌云不过是凡人出身,这次机缘巧合能给仙人的后代送上人情,日后他若还活着肯定不会让他吃亏,他若死了这投胎之后也定不会让他难过。 在掌门看来,这是凌云的福气才是。 而他以为会乖乖听话的凌云,却是缓缓站了起来。 掌门静静地看着他,无声无息的威压悄然释放,似是要逼着他继续跪下。 周语顶着掌门的威压站起来,身侧的气息便截然不同,之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似乎在掌门开口的刹那就已经消失了,留下一个似笑非笑似正似邪的人物。 他盯着掌门,如同猎豹盯上了自己的猎物,在经历了漫长的蛰伏期,总算能狠狠地 咬开他的喉咙。 不对劲,掌门心头一跳,却来不及阻止了。 “既然如此……掌门为何不用自己的灵力去扶植师弟师妹?” 周语轻声道,似是一个单纯的向师父寻求答案的弟子。 只是下一秒,他的表情又转为了深沉的暗色,嘲弄自眼底倾泻而出,说话间的怨愤再也不掩盖: “亏你还能把送死这件事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明知道修炼之人灵力耗尽的下场,却还让我去送死!” “是了,你从未将我当你的弟子看待过,不论是身在外门时,还是骗我入剑灵阵时,还是此时此刻,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件有用的工具罢了!” 面对自己弟子的指责,掌门脸上有些无光。 对凌云,他的确是没尽多少心,而且也存了利用的心思。 不过,修炼之人,本就是弱肉强食,今日既然话已经挑开了,他再如何怨愤难当,也是出不了这门的。 而死人,是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 只要凌云死在这里,他依旧可以在人前高高在上地当他的掌门,把这两个孩子送上去后,自己就能晋升了。 掌门不欲与周语多说,他抬手一挥,周语的脚下就出现了光芒图阵,一个个咒语叠加在上,像是牢笼把周语困在其中。 那些咒语流动着往周语身上凑,似是要吸干他的灵力。 周语见状,也不任由他摆弄。他当即就抽剑出鞘,将剑尖往下重重一顿,让半数剑锋刺破图阵中央的光圈,没入地下。 有更加耀眼的光从周语的剑身散发出去,覆盖住了那些咒语的光芒,甚至还有蔓延开去的势态。 掌门瞳孔一缩,他听见了清晰的咔嚓声。 这个人不过拔剑往地上一顿,就轻而易举地破了他的阵! 之前他的实力都是在藏拙吗?!好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来我剑宗?这般藏藏掩掩地是想要做什么?!” 面对强敌,掌门不敢轻慢,飞身下座,虚浮在周语前上方质问道。 周语勾唇冷笑,嘲讽至极: “你身为我的师父,却连我能力如何都不清楚,就这样还想要我为你的一己私欲卖命,简直可笑!” 周语说话间,又松开手中的剑,命其悬浮于空,幻化出数十把小剑来,重重叠 叠地直面掌门: “我来剑宗敢什么?” 他用着怪异的语调重复了一遍掌门的问题,而后又森森一笑,戾气横生: “自然是来揍你!” 话音刚落,那数十把悬浮的小剑就直指掌门,一道道快如闪电般地飞过去,不给掌门丝毫躲避的空间。 但作为剑宗的掌门,岂能没有两把刷子。 掌门当机立断祭出自己的防御武器----一把半米长的大扇子。 那扇子有着仙人们留下的几缕神识,一般人都奈何不了。要是扇子被毁,在上界的仙人们也会有所感知,从而赶来救助。 一般人破不了,却并不代表周语破不了。 他的灵魂之力本就是最为纯粹霸道的力量,那些个仙人们在追寻的永生不就是锻炼灵魂使自己不生不灭么? 而他们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是周语本身就具有的,因此他们这点神识,对周语并不能造成任何阻挡。 周语毫不费力地就破了那扇子,腾空而起,一跃到掌门身边,把剑压在了掌门的脖子边上。 就在他的剑压上掌门的同时,这敬师堂里猛然间就投射下三个身影,围住了周语,压迫着他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什么人?!竟敢伤害剑宗掌门!” 滔天的威压挤压过来,周语呼吸一滞,并不恋战,而是飞身后退至安全位置,这才抬眸去看面前几人。 他的眼角余怒未消,眸色沉郁似墨,一身肃杀气息竟像是要翻天覆地似的,不管不顾。愣是那三个已经成仙的投影瞧了,也不由得心下骇然。 “此子潜伏剑宗多年,如今本性暴露欲大开杀戒,还请三位仙人费心灭了这祸害!” 掌门自知打不过周语,就躲在了三个仙人投影的身后,一张嘴就是一番黑白颠倒,铁了心要周语今日死在这里。 周语的实力如今杀一个掌门并不难,但此时他面对的是四个人,有三个还是仙人投影,纵然比不得他们本尊下来与他对峙,这胜负也是一目了然,定是他输了。 但输无所谓,哪怕是输,他也要拉着掌门一起死。 他将分散开去的小剑都召拢过来,接连着和到自己面前的剑上去,那一把把小剑逐渐汇成了一把巨大的剑悬在空中,黑漆漆的剑身外面包裹着一层浓厚的灵力,只等周语一声令下就劈向掌门。 但 周语不敢托大,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这次要是砍不死掌门,那么就真的会被三人合力灭了。故而,他又与还愿录抽取了一些灵魂之力黏着其上,务必要让那三人也扛不住他的一剑。 只要掌门死,纵然颠覆剑宗的任务完不成,好歹报仇的任务也是完成了,想必惩罚也能减掉一半。 他的剑尚未挥出,气势就已经叫人胆寒。那三个仙人投影又岂会不知周语这一剑的威力,容得他做好万全准备? 他们互看一眼,趁着他还没有聚足力的时候,欺身向前,就要捏向他的几处要穴。 只是,他们的手尚未触及周语身子,就被一层无形的壁障挡在了外头,与此同时,一个容姿艳丽穿着张扬的青年男子则是自虚空踱步而出。 他站在虚空之中,垂眸瞧了周语一眼,又掀起眼皮去看了看对面几人,然后才召出一把四人抬着的躺椅,在众目睽睽下就躺了上去,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 “怎么的?几位这把年纪了,还欺负一个小孩子么?” 能成为仙人,大多都是过了百岁了,而周语这具身子才十几岁。一群老不死的也好意思围攻他一人,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三位仙人的投影面上都有些赧然,但他们心想,既然是为了剑宗正义,就没有欺不欺负一说了: “这孽子要对剑宗掌门下毒手,自己亲传师傅都敢杀,这样狼子狗心之人,我们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他们这话一出口,就把那躺在躺椅上的青年逗笑了。 他这勾唇一笑,那本就艳丽的容颜更加炫目起来,只是那双眼睛还是暗沉沉地不带丝毫笑意,叫人看了心里寒气顿生。 他顾自笑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敛了笑。冷漠的脸上此时透出一股无法无天的蔑视人的劲儿来: “你是在我面前……说要杀他?” 他又垂下眸子,手中飞快地捏了个诀。 只瞧见他身上有源源不断的浅蓝色流体注入正费力凝成灵剑的那人身上,助他把那虚虚的剑硬生生变成了一把戾气四溢的实体灵剑。 常人要是用灵力凝出了那么大一把剑,早就虚脱坐在了地上,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但那容姿出众的青年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依旧坐在自己躺椅上,懒懒散散地看着底下的人,只对着持剑的少年存了几分温和,轻声道: “你去罢,我替你看着他们,动一个,我就杀一 个。” 一句话,杀气就铺天盖地地弥漫了这整个敬师堂,叫人如坠地狱,两股颤颤。 作者有话要说:秦丰:你动她一下试试? ☆、八四 凌云 周语没想召秦丰过来帮他,他总觉得秦丰自己的任务也是极为艰难的,否则秦丰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为何还不飞升要留在人间。 想来是那个棘手的任务,拖到他现在都没完成。 但就算是周语自己不说,秦丰留在他身上的那缕灵力也会告诉他周语经历了什么。 秦丰哪怕自己麻烦缠身,也由不得旁人去欺负周语。 他自己都舍不得,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人,怎么能被旁人欺侮了去。 故而,他一感受到他身上的灵力动荡,哪怕手头上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也是先搁下来寻他。 他一来最先瞧见的就是周语,虽然顶着那身破壳子,一双眼睛还是那般亮晶晶的,生机勃勃……哪怕是被气的,也好看得紧。 秦丰环顾了一圈四周,目光在那两个被关了五感的小孩子身上停顿了几秒,这才又重新回到周语的身上,黏住了,也不打算移开。 他就那么懒洋洋地瞧着周语一剑砍死了那磨磨唧唧胆小多事的掌门,那三个投影被他一个人挡着,再怎么闹腾都近不了周语的身。 掌门的半个身子都被周语霸道的力量削掉了,少不得喷些血出来。秦丰嫌弃那些血脏,在跟三个投影斗的同时,还不忘出手帮周语挡一挡喷溅的血。 乍眼看去,这敬师堂里头就他跟周语最干干净净,那两个因为掌门的死而恢复五感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睁开眼就被血溅了一身,直愣愣地待在原地,一副蠢货的模样。 周语的事情办完了,秦丰也懒得跟那几个人周旋,直接往两个年纪小的身上下了咒,侧了侧头没什么道义人士自觉地威胁: “再动一下,我就捏死你们的种。” 三个已经飞升了的仙人闻言,顿时就住了手,愤愤地瞧着他,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但碍着自己的种在他手上,果然不敢动了。 还是那两个回神了的小的,一番解释好说歹说,才把三人劝回上头去。 见人都走了,秦丰也撤下了自己的躺椅,落到周语的身侧去,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捏着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搓。 他还在考虑着怎么开口跟周语说自己的任务,对面那作死的小女孩就瞪大了眼睛,朝着他愤愤道: “你怎么来了?!快放开我师兄,我说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秦丰懒散地瞥了她一眼, 眸中只差明晃晃地写上愚蠢这两字。 秦丰的任务,的确是迎娶凰遥,这还是她祖父的遗愿,死活要给这个最疼爱的孙女弄个可靠的靠山。而他祖父眼光不错,挑上了秦丰这棵苗子。 当初秦丰的力量比不得凰遥的祖父,被凰遥祖父下了禁制,一定要娶了凰遥后方才能飞升。 这说起来,秦丰跟掌门倒是差不多,都是上头那群人为自己下代找好的避风港。 但迎娶这个事情也没个确切的定义,娶过去摆在家里也是娶,弄到了洞房里也是娶。 可是这小女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是不肯过一下形式,死活不嫁。 秦丰上天入地地寻她,没想到竟然躲到剑宗来了。 这还是上次密境周语与她通话时,他才发现的。 既然被他逮着了,自然就由不得她跑了,不管如何,绑回去嫁衣一套,对天对地拜三拜,之后她爱如何就如何去。 只是凰遥这个小女孩,做事情总是那么叫人出乎意料。 她被关了那么多天的五感,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还要强撑着到周语身边来,把他从秦丰的怀抱里拉开,藏到自己身后,怒气冲冲地对着秦丰道: “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动大师兄!” 周语对这一切变故,瞧得是目瞪口呆。 而秦丰则是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吐字: “……蠢货。” 凰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很明白秦丰的强大之处。 这个男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留在这里还不上去,但能力却强大得能跟飞升了得那群仙人相比,或者说,该是他更为强大才是。 他长相俊美,能力强大,本该是很多少女心中的双修人才。只是凰遥心里头已经有了大师兄,对两人间的亲事是深恶痛绝,对秦丰本人的种种作风更是厌恶。 好好一个男人,非得穿得花枝招展,那般妖孽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哪能与风度翩翩又温柔的大师兄相比,就算是要找双修伴侣,凰遥也定是要找大师兄一起。 凰遥护犊子似的护着周语,而周语却直直地盯着秦丰,诧异极了: “你要娶她?” 秦丰昂着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面上满满的都是嫌弃。 周语心里头更加复杂了,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剪不 断理还乱了,贺栗急匆匆地要赶来找凰遥,凰遥一定要黏着他,现在倒好,连秦丰都要娶凰遥了。 周语无法想象贺栗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什么表情,他该是跟被凰遥爱慕的周语生气呢,还是跟与凰遥有婚约的秦丰生气? 凰遥听到周语这样问,也明白了周语与秦丰是相识的,但他们两人怎么会认识的,她却是还不清楚: “大师兄,你认识他?” 周语抬眸瞧了秦丰一眼,回凰遥道: “我在外历练时,秦家主帮了我不少忙。” 秦丰似有些不满周语的介绍,眼睛一眯,又有些许的杀气流露,引得凰遥更加贴近了周语,以为秦丰这是在知道了周语的身份后要杀了他。 凰遥一靠近周语,秦丰的眸子就越发深沉起来,他本就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不论男女老少的醋都会吃,何况凰遥此时对周语还是有情的,妥妥的情敌,她这般靠近周语,秦丰怎能没反应? 秦丰给凰遥的反应也很直接,他弹了弹手指,弹出一道灵力来挥开凰遥,又把周语拉近自己身边,依旧浑身没骨头似的覆在他身上。 凰遥还要过来,秦丰却不耐烦了,他拿了周语手里的剑,剑花一闪,直指凰遥: “你再碰他一下试试?” 被逼着要娶她本就够让秦丰这脾气不好的发火了,她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染指周语。 秦丰反正无法无天惯了,大不了这个世界的能量他不要了,任务直接放弃就是,她胆敢再来碰周语一下,他就剁掉她的手拿去喂狗! 凰遥被他眸中露出的杀意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大师兄被秦丰抱着,一丝挣扎不悦都没有。 凌霄比凰遥要更早地看清形势,那秦家主那么眼高于顶的人,旁的人就是自己凑上去都不见得他会垂眸看一眼,大师兄能被他环着抱着,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岂会是一般? 凰遥此时不信,不过是自己心中的想法实在是太惊世骇俗,教她不敢信罢了。 凌霄伸手去拉凰遥,不让她上前去自找苦吃。只是这手尚未碰到凰遥,虚空之中又平白无故地踏出一人,容姿俊美温润并不输于大师兄。 那人瞧见凰遥,面上挂着明晃晃的欢喜,直接就朝着她走来了,先凌霄一步,小心翼翼地拉了凰遥的手,似是得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妞妞,我来了。 ” 他这一声唤,叫得深情款款,似有无数的眷恋爱慕交织其中,厚沉沉得叫人心头无端端就漏跳了片刻。 他瞧着是那样的欢喜,仿佛一个孩子终于归了家,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愉悦就快要溢出眼睛来。 但凰遥却是一脸狐疑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谁?” 问完这话,凰遥又不由自主地朝着周语走了几步,声音有些颤抖: “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不说话?你跟秦丰是什么关系?这个男人又是谁?在我跟凌霄被关五感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了……” 她想起了当初听到的那声难以抑制的闷哼,心头马上就堵塞得不想也不敢再继续回忆。 难道,难道那一日师兄身边的人…… 她光是想到前半句,手就开始抖了。 一想到后面的名字,她心底的怨愤都快压抑不住。 他们可是两个男人啊!一个要娶她,一个她爱着,他们怎么能这般…… 大师兄说过给她机会的,他答应了的!不,这不会是大师兄自愿的,定是那个秦丰胁迫他!大师兄年纪尚轻,打不过秦丰被迫也是无奈。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秦丰瞧见贺栗过来,略一思索,也明白了他要娶的这个小女孩大概就是贺栗一直在等的那个。 他干脆就拉着周语站在一旁看戏不出声了,就让贺栗一个人在那里柔声解释: “你投胎转世了,不记得我也是正常。我是贺栗,是你的相公,我们有过一世姻缘。” 凰遥收回思绪,瞪了他一眼,走远几步,却是拒绝的模样: “前世今生,前世就是前世,我既已投胎转世不记得了,你为何还要来寻我?今生的我与前世的我没有任何的联系,我也有我心慕的人了,请这位仙人莫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贺栗闻言,愣了半晌,尔后才温柔地看着凰遥,问道: “你喜欢你身后这个男人?” 他的问话还是很温和,只是温和是给凰遥的,看向凌霄的眼里头死气沉沉,仿佛凌霄已经是一个死人。 凌霄被瞧得心里发寒,可怜兮兮地看着周语,无声求救。 凰遥与凌霄虽非情/爱关系,但一起练功的情谊也还在,她替他挡了贺栗的打量,硬 着头皮回答: “不是凌霄,我喜欢的另有其人,但都与你无关了。” 这个男人也很强大,凰遥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他的对手。纵然大师兄跟秦丰不清不楚,她也不希望有别的人去伤害大师兄。 贺栗闻言,又转回视线去看凰遥,目露悲切,难过至极: “你我约定过三生,你现在记不起来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讲给你听,你记起来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凰遥看着他这真真切切的难过,又瞧见秦丰在大师兄身边那悠然自得的刺眼模样。 她勾了勾唇,心终于狠下来: “你不是想要知道我爱慕谁吗?” “我爱慕的,就是我今生的夫婿,秦丰秦家主,我们也有婚约,我们也约定三生。” 作者有话要说:帮秦丰拉了一手好仇恨。 狗血撒啊撒,你们没想到吧?哦哈哈哈哈哈哈 ☆、八五 凌云 约定三生这个词,凰遥用在谁身上都无所谓,但她怎么能用在秦丰身上? 贺栗打不过秦丰,他甚至不知道秦丰那个老不死的活了多久,又有什么能力。贺栗自己才脱世没多少年,拥有的能力也不过是不生不死。 让他去跟秦丰争,就如同让一个孩子跟巨人抢东西,秦丰就算是踩都能踩死他。 好在秦丰听见凰遥的那句话后,立刻就出声反驳了: “你也配?”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他那高傲的模样,甚至都没拿正眼瞧过凰遥。但贺栗就是觉得这句话说得舒心极了,秦丰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遮掩,何况他有周语了,的确是不会再去看旁的女人。 凰遥喜欢上秦丰,这是自找苦吃,不多时就会放弃了。 可是凰遥却不依不饶,她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周语,又凝在秦丰身上: “你不是要娶我吗?我答应了,我们马上拜堂成亲,一生一世一双人。” 凰遥眼角的余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期待着他能有别的表情,气她不自爱也好,吃醋了也好。 但她的大师兄在杀了掌门后,从头到尾的表情都不曾再变过。 他的眼神悠远飘渺,宁静祥和极了。 他的眼睛里没有她。 哪怕这整个血迹斑斑的大堂,都不曾再出现在他眼中。 她与他之间仿佛隔了渺远的星海,纵她一人费力地划了许久的船,都无法触及他的一片衣衫。 凰遥停下了闹腾,她安安静静地走到周语面前,含着泪又问他: “大师兄,那个答案……那个答案,你现在是否还是与从前一样?” 周语身形微顿,倒不是因为凰遥这哀切可怜的模样,而是他任务完成,此时已经开始缓慢脱离这个身子的反应。 贺栗与秦丰都觉察到了周语的异样,贺栗甚至因此还忽略了凰遥的不对劲----她对着周语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干嘛? 若是以前,贺栗定是会注意到。但他见周语就要走,此时没多的时间等了,即便是秦丰在,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请求周语: “周语,你可不可以帮妞妞她……” “帮了一个你还要帮个累赘,你家爹娘仆从上下几百号人难道都要他一个个帮过来吗?!” 贺栗的话尚未说完,秦 丰张嘴就讽了回去,拉起周语的手就走,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何须再分给别人。 周语却定在原地没有动。 他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这睫毛不过轻颤了一下……再睁开时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温润不足,灵动不足,雅致不足,在秦丰眼中这个人什么都不足。 而周语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回到了源。她站在那永远夕阳垂挂的日暮之中,清瘦的身子与远景融在一起,远远看去仿佛不变的画卷似的。 周语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遗憾离开的这般早,却又幸运离开的早。 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凰遥那孩子,要是她知道自己也是女的…… 怕是要闹翻了。 而周语一离开,秦丰就松开了手。 没了周语,这个壳子就只是个壳子罢了。 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贺栗此时无人可求,只能斗胆又拦了秦丰的路: “……请你帮帮妞妞。” 如果他跟秦丰周语一样能自由分配手中的本子,他定是不会劳烦这两人的,可是他不能,他只能厚着脸皮求他们,要是错过了这一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跟妞妞相见。 还不到百年,他就这样难熬了,要是再等一个百年,那该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贺栗本是想要妞妞跟他一起,因此才求周语收下妞妞。只有从周语手上得到的本子,才能附带进出源的能力。要是秦丰的还愿录,虽然也是不生不死,但他跟妞妞就得跟周语秦丰一样,靠着运气在任务世界中相见了。 但有机会相见,总比没机会的苦等好。 哪怕妞妞现在还喜欢着秦丰,秦丰不喜欢她就行,他会拼了命接任务去与她相见,让她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他们会长久的,如同周语秦丰一样长久,时间空间都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贺栗想的很美好,但他却一直没有问过凰遥自己的意思。 这般一意孤行的深情款款…… 秦丰冷笑了一下: “我不是周语,我铁石心肠久了,可不会因为你们什么前世今生就帮你们。” 秦丰睨了贺栗一眼,满眼不屑地回,丢下话就要走。 贺栗又拦住他,依旧不让他走,在他快要发火前道: “你帮我这一次,日后周语任务失败一切的惩罚我来受。” 他这话出口,秦丰才拿正眼瞧了他。 真是一个情种,只不过,这个情种感动的不过只有自己罢了。 凰遥都不愿意陪他不生不死,他还是不顾她的意愿,要拉着她同生共死。 世上有人喜欢长生不老,有人喜欢情情/爱/爱,但也总有人是觉得忘记比记得幸福,昙花一现比细水流长美好。 贺栗这般的深情,谁被他喜欢上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周语若是在,定是不会帮,她若是要给凰遥本子,那一定是要问过她本人是不是愿意。 可周语走得早,这里只有秦丰。 贺栗凰遥怎么着都与秦丰无关,他关心的只有他那句话。 任务失败的惩罚都由他来受,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周语可以放肆地进行任务,不喜欢的任务就不做,让它失败去。 贺栗脑子不错,的确很会抓人软肋。 秦丰瞧了他许久,才嗤笑了一声: “遇见你这样的也是倒霉,人家都不想认你,你还死皮赖脸地缠着,今生被你缠死了,下辈子还要毁在你手里。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你只要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秦丰抬手丢给他一物,又道: “滴血签契,你也得给我一份契,违约的话……” 秦丰看了凰遥一眼,没有说话。 贺栗几乎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妞妞拿了秦丰的还愿录,算是他的附属,她在什么地方秦丰都会知道,要找妞妞麻烦简直轻而易举。 如果想要秦丰不去招惹妞妞,那么贺栗自己就要乖乖听话,好好照顾着周语。 贺栗没说话,当着秦丰的面与还愿录立了契约,甘愿承受一切惩罚,包括周语的任务失败惩罚。 契成后,秦丰才满意地离开。 此地就余下了贺栗,凰遥与凌霄三人。 贺栗又把凌霄隔出了结界,世界才算是只属于他与凰遥。 为了怕凰遥拒绝,他与秦丰说话时,贺栗都是噤了凰遥的声。此番没有外人了,他才解开凰遥的禁制。 凰遥的情绪在过了那么久也逐渐稳定了些。 她盯着贺栗瞧了许久,道: “你真的那么爱我?” 贺栗 瞧她态度有些软化,自是高兴的,柔声回答她: “是,我曾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给你最好的。你乖一点,把契约签了,我再与你解释一些事宜,你那么聪明,一定学得很快……” 凰遥眸子里冷静得可怕,她才不在意这个男人说什么东西。但很明显,一直与她相处的大师兄是被人夺舍后的,而那个夺舍的人叫做周宇。 周宇,这个名字在凰遥舌尖转了一圈,她又是甜蜜又是难过,自己喜欢了他那么久,却到现在才得知他的真名。 不过没关系,既然他们三人都是有联系,只要紧紧抓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定是还能再见到大师兄的! 这个男人看上去这么爱她,想来也不会害她,契约她签就是了! 大师兄一日不爱她,她纠缠着他一日;一年不爱她,她纠缠着他一年;一生不爱,那就缠上一生! 那个秦丰!虽然现在他比她强些,但是谁能保证未来他还能继续打压她?!大师兄是她的,谁都夺不走!她就是拉着大师兄一起死了,也不会把他让给别人! 从某些方面而言,凰遥与贺栗,也是像极了。 凰遥接过贺栗递过来的册子,二话不说滴血签契。 贺栗还当她被自己感动才签下契约,面上越发柔情似水起来: “这个乃是还愿录,你现在是它的持有人,得完成上头写着的人名的遗愿才可以存在于世间,而任务分散于很多世界……任务都是五花八门各不相同,我的头几次任务都是周语带着做,但秦丰恐怕不耐烦带你,我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与你再次相见,你自己要小心。” 凰遥轻轻地应了一声,眸光闪烁: “只要我不断接任务……就有可能见到你们了是吧?” 贺栗以为她是面对初次接触的东西难免忐忑,心里还有些没把握,故而他安慰道: “对,没错,只要不断接任务,我们就可能相见。你接的任务越多,我们见面机会越大。你拿的是秦丰的还愿录,他的还愿录比较特殊,哪怕发现那个世界没有我们的存在,你要放弃任务,也不会有任何惩罚的。” 没惩罚便好,没惩罚还能不生不死,能力还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强,最主要的是,可以见到大师兄。 这样的好事,凰遥怎么可能不抓住。 至于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话,还是乖乖帮大师兄接受任务惩罚 吧,最好这次分开就再也见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我无法想象日后妞妞知道周语是个女的…… 你你你们最近突然好勤劳地留言,然后收藏还增加了,然后各种关心,啊啊啊啊啊,我好内疚啊!!!!! 我不想虐你们的,我不想的,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是键盘自己打字虐你们的,话说这章也不算是虐啊。 如果之前被我虐到,对不起,对不起不行的话,那就一个橙子,再不行,那就两个。 ☆、八六 刘芸 贺栗回到源的时候,周语正坐在池塘边煮茶,她抬头看见他进来,微微一笑: “事情办好了?” 凰遥不跟在他的身后,周语还以为贺栗已经与她做了了断,未曾想到秦丰竟出手帮了他们。 贺栗坐到她身边,伸手要了杯茶喝。周语上个任务世界待了许久,他也很久没喝到她煮的茶,着实有些想了。 茶杯在贺栗手中转了几圈,两人相顾无言地各自饮尽一杯茶后,贺栗才道: “妞妞跟着秦丰,我跟着你。她现在才刚脱世,感情什么的依旧还被前世连累,日后定是会看开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说得,是妞妞依旧喜欢秦丰这个事情。贺栗知道秦丰不会喜欢妞妞,但他还是唯恐周语吃味,故而特地来告知她一声。 而周语却想,凰遥竟是为了她而加入了他们,日后见着该是何等尴尬。 在任务世界里周语曾几次三番地想要跟凰遥坦白,但一切关于源关于执行者本身的信息,都会被莫名消除,导致她无论怎么说凰遥都听不见。 周语见贺栗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模样,放下茶杯道: “我与秦丰相见至今为止也不过那么几次,与她撞见的几率更是小了,况且她还没见过我本来的模样,就算是见着也认不出。既然是秦丰收的人,只要任务不起冲突的话,我们就算是见了也是陌生人,你不必担忧。” 周语根本就不会介意凰遥与秦丰之间会产生什么,秦丰这个人她太了解了,怕是满大千世界地跑,跟凰遥见面的机会没准比跟她见面的机会还少。而凰遥若是还执着于前世,那么她定是还念着她的大师兄,又怎么可能去关注其他人。 周语本想把前世的事情跟贺栗说了,可是她才张开口,还愿录上就又出现了新的名字。 任务第一,周语朝着贺栗点了点头,就被传送了出去。 贺栗瞧着面前这两只空荡荡的杯子,看着身侧一阵一阵落下的花瓣,突然间就想到,要是此刻在这里的是妞妞就好了。 在这个不生不死不老不灭的地方,让他们两人相互依偎着,永永远远地过下去。 多好。 他如此想着,不经意间瞧见一片花瓣在空中飞了许久,最终又落到了自己的杯底。 贺栗顿了顿,拿起周语拿过的茶壶在杯中满上水,像是无意识似的摩搓了杯壁许久。 然后,就着那片花瓣将茶水一口饮尽。 尝过了喜悦甜蜜滋味的他,如今这些寡淡茶水已经满足不了了。 秦丰说得对,人心,就是这么贪婪的东西。 ----------------------------------------------------------------------------------- 周语的新任务是到一个她前所未见的世界里,替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爱一个人。 那个世界里的女人可以露胳膊露腿,代步的不是马车而是四个轮子的汽车,吃的米饭都是铁锅子里焖出来的…… 好在还愿录似乎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那么先进的文明,先给了她时间,让她看完请求者的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也算是让她活了请求者的人生,了解了很多基本知识。 现在的这个请求还愿的女孩叫做刘芸,她死于高三,死因是自杀。 高三本就是压力大的一年,这个女孩子父母都不在了,亲戚们又嫌弃这是个终究要成为泼出去的水的女孩子,谁都不肯伸手助一把,偶有些亲戚把自己不要了的东西往刘芸这里送,已经算是大恩了。 而刘芸年纪小,自己平时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落下一身大大小小的病。好不容易在高三遇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一点一滴的欢喜都写入日记本,却被人翻了出来,贴满了公告栏。 接下来自然而然的,老师谈话,主任谈话,同学嘲讽…… 这样父母不在了的孤儿,小的时候还有些补助,可是随着年纪大起来,这补助就越来越难申请,刘芸已经很久没拿到学校社区的补助了。 因此,压在这个年轻的生命上头的,还有水费,电费,学费,生活费…… 她又瘦又黑,穿的衣服是四处亲戚不要了丢过来的,平日里因为自卑总是窝在角落里不做声。 日记本事件,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在学校里受了近三个月的折磨,终于在平安夜那天,彩灯四挂喜庆欢腾的午夜,从自己家的小公寓楼顶层一跃而下。 而周语过来的时候,刘芸才上高一。 她还没有接触到初三的那个暗恋的男孩子。 周语有两年的时间去准备打理自己,把他们的初见,变得更加美好,而不是像原先那般,她窝在角落里,透过油腻腻的刘海,看着他被人群簇拥,自己却卑 微得如同一粒尘埃。 周语来这里的第一日,这边的暑假刚开始。 刘芸的家里没有空调,唯一的一把电扇是缺了个页子的。 整个家都像是垃圾堆那样,堆满了各个人家不要的破烂,这个小姑娘就在破烂里求生,身旁是永远的酸臭味。 周语颤了颤睫毛,心想这屋子不整理好是没法睡了。 得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完才行,否则她睡哪里? 周语看着刘芸从小到大的经历,也知道很多这个世界的知识。她知道这里有地方可以把这些破烂卖掉,换一点钱花。 像是当铺,但收的东西比当铺更多,给的钱比当铺更少。 而联系他们,则是要用到一种叫做电话的东西。 一个奇奇怪怪的盒子,还有长长的尾巴连到墙角的小洞里,看上去是死物,戳它也没个反应。 周语见过数字,也知道怎么打电话,毕竟刘芸先前也都打过电话,她看过几次就学会了。 周语翻出了刘芸的电话本,按着上面的数字一个个按上去。但真有声音从那个长条子里发出来时,她还是吓了一跳。 原来,真的会有人的声音从这里传出来,不是刘芸以前在自言自语。 这个世界也是奇怪,虽然没有任何灵力,但也能做到千里之外传音。 她稳了稳心神,把思绪收回来,赶紧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又约了时间请人上门来收。 而在他们到来之前,她则是蹲下来把那些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好,有用的才留下,没用的直接进垃圾袋。 周语分拣了一上午,在下午那群目瞪口呆的大叔们扛着好几蛇皮袋的东西下去后,她房间里的气味才消散许多,本就不大的屋子看着也空荡起来。 最主要的是,她手里多了五百块钱。 周语学过这里的物价,五百块,已经能让她活过这最初的一个月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而折腾了大半天的周语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这具身子的胃病似乎又发作了,在腹部隐隐作痛难受得紧。 可是,要是不打扫完这里里外外……周语实在没心思吃饭。 堆过赃物的地方油腻腻黑漆漆的,厨房里也是差不多模样。唯一好些的只有卫生间跟卧室了,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怎么就过得下去。 周语始终觉得,穷归穷,干净归干净。她 穷,无非物质上受到的限制多些,少买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但把自己住的地方自己的身子整理得干净整洁,这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周语背上书包,跑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清洁球洗洁精等物件,呼哧呼哧地背上楼,束起头发就开始打扫。 周语没用过洗洁精,她学着刘芸之前的模样,倒了些许在清洁球上,擦了几下后就有许多泡泡飞出来,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周语瞧了瞧四下无人,伸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只见那气泡瞬间就破了。 周语又被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心道自己这是在干嘛,赶紧打扫才是。 一直到天黑,周语才全部打扫完毕,到楼下丢完垃圾回到屋子里。 这里跟早上她来时已经完全不同了,通风过后的屋子,没有酸臭味压抑气息,干干净净,还飘荡着那柠檬味洗洁精的气息,闻着舒心极了。 周语出了一身臭汗,自然是想要洗个澡放松一下。 她瞧过刘芸如何使用那个喷洒,便学着她的模样站在喷洒之下,拧开水龙头。 一股凉水自上而下笼罩了她全身,周语没忍住抖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她手忙脚乱地关上水龙头,这才明白这个管子里出来的水是凉的,热水还需要自己煮。 看着刘芸每次那么麻木地站在喷洒下洗澡,她还以为这个管子能出热水呢。 没有热水没法洗澡,周语只好再次穿上衣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厨房煮热水。 在她拧了四五次那个小转盘都不见火星后,周语终于深刻明白了原来看跟做,真的是两回事。 以前瞧刘芸只要一拧小转盘,就会有火苗窜出来,可是现在她拧了那么多回,都不见丝毫火星。 周语想,莫非这里的物件,也是滴血认主的么? 她转身瞧了瞧身后黑暗中的一个个物件,正想要告声罪时,面前的圆架子突然就冒出了火,差点烧了周语的头发。 周语被吓得退后了几步,稳了稳身子,才把水壶放上去。 她瞧着面前的水壶安安静静地待在架子上,丝毫不敢走神,心想,这个世界,真是比她想的还要危险啊。 作者有话要说:周语黑历史,蠢萌周出场!哦哈哈哈! ☆、八七 刘芸 周语前半个暑假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研究那些东西该怎么用,后半个暑假用着刘芸那台老式台式电脑跟还愿录特许破例给的教科书,勉勉强强熟悉了刘芸的课本以及这个世界的种种信息。 在高一开学时,她已经找到了兼职----一家便利店的深夜班。 一个月只有七八百,但对周语来说,这已经够用了。她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学生,没有太多用钱的地方。 这两个月,她按时作息,吃喝搭配的也都很好,整日待在屋子里也没怎么出去晒过太阳,因此乍一看,跟当初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有了很大的区别。 她不是一眼看去就美艳到别人的类型,而是舒舒服服的小家碧玉。 看她的模样,顶多是中上的清秀,但笑起来的时候,那弯月牙似的眼睛就无端端地吸引人得紧。 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无需漂亮的衣服昂贵的首饰来衬托,这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是洗的发白的衬衫牛仔裤,穿在身上都是青春靓丽。 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周语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风头。 中考后的暑假,一般都是最为放松的一个暑假。但刘芸他们学校在录取学生时,还附上了几册暑假作业,虽然可做可不做,也算是比较特立独行的学校了。 一般的学生,哪会去做这个作业,而周语为了熟悉刘芸的课程跟这个世界的问话程度,硬是一丝不苟地全部完成了。 因此,在班主任随口提了一句有没有同学完成作业时,就她一个人站了起来,还抱着一叠作业交了上去。 空荡荡的讲台上,她一个人的作业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自然,也引起了刘芸暗恋的那个男孩的注意。 他叫做江浩,这个学校理事长的儿子,学校的小霸王,打架斗殴的好手。 江浩长得很精致,但偏偏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叛逆少年,身上挂了金属链子,手上好几个戒指,头发半长不短地扎成了一个小辫子。 刘芸的位置就坐在江浩前面,本来两人在高一高二都没什么交集,直到高三江浩在一次别人前来挑衅中,不想伤及无辜而拉了刘芸一把,刘芸才对他开始动心。 如今初次见面的江浩,他瞧见周语把作业交上去,冷冷地嗤了一声,抬脚就搁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又踢了踢桌子前的椅子,喊了句: “傻子。” 她这么做,可不是 把自己立为全班人的靶子么,不是傻子是什么? 江校霸一出口,全班顿时如同炸开了的锅,不少人窃窃私语,看着周语的眼神都是饱含戏谑的。 这姑娘,一开学就被学校的小霸王江浩赏了傻这个词,看来日后不会好过了。 周语初次面对这样的情况,略微顿了顿后,跟老师点了点头,就回到了自己座位坐下,完全无视了江浩的话。 现在她不管接什么话,要不就是被他视为挑衅,要不就是被他嫌弃谄媚,倒不如当没听见。 瞧见周语归座位,老师才回过神,继续讲下去: “既然只有刘芸一个人做作业,那么这学期班长就刘芸来当吧,江浩你注意些,把脚放下……” 老师说归说,江浩却并不听他的,在这个学校里,就算是理事长都不一定震得住他儿子,何况一个班主任? 班主任也明白江浩这个人不好惹,只是象征性提一句罢了,见江浩没反应,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随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是周语却不行。 她的位置就在江浩之前,他的脚虽然搁在他自己的座位上,但鞋底却是对着她的背,随时可能蹭到她的衣服。 有谁会想要背着一个鞋印在学校走一天呢? 趁着前头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话,她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把自己与江浩的鞋底之间的距离拉大。 江浩也发觉了她的小动作,他一挑眉,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又把腿展了展,硬是搁到了周语的椅背上。 这下可好了,周语连挪也挪不来了。 周语挪不动椅子,自然就转身去看是什么原因,但她一转身,就瞧见江浩的两个鞋底快凑上她的胸口了,而江浩本人还悠哉悠哉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怎么了,班长?在老师讲话途中开小差……可不是好学生该做的。” 他就是少年心性,面对越是无视他的人,就越想主动去招惹。 周语抿了抿唇,眼中带了些揶揄: “这样没关系吗?” “什么?” 江浩没明白她的意思,正欲问个清楚时,他的椅子突然传来刺耳的一声吱----他的腿够得太远,全身单靠后面的两个椅子脚撑着,如今动作过大,椅子滑了。 江浩不愧是长期打架身 手矫健的校霸,在声音出现的刹那就伸手撑在桌面上,完美地翻了一个身,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走道上,并未出现周语所想的磕得头破血流的场景。 周语对自己今天的手帕送不出去,日后不能你来我往地还礼表示略微有些遗憾。 而江浩则只瞧见了她眼中的遗憾,眸中瞳孔一缩……气的。 这个女人!居然敢等着看他好戏! 还露出这么一副遗憾的模样来! 可是江浩还没来得及发作,就瞧见周语伸手抓了他的手----他的手因为撑在桌面上,强行转了个圈,手腕此时有些发红。 周语知道这个世界的男女没有身体大防那么多规矩,她也铁了心要完成任务,做了很多准备。 为了了解这里的人的思维,在她补充知识的那些天,找到了一本《青春少年攻略》,里面的第一招就写了要在男孩子受伤的时候送上温暖的关怀。 虽然没流血,只是手腕扭了一圈,过几个小时就好了,但这样的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周语低下头,轻轻地吹了吹江浩的手腕又揉了揉,眸中柔情似水,仿佛在她手里的是一块易碎的美玉,而不是一只经常打架斗殴的手: “同学,你的手腕没事儿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江浩本来正在积攒怒火,等着怒火到达最顶端后一起发出。但这姑娘太不走寻常路了,让他的怒火才积累的一半就被她的一吹吹没了。 他被称为校霸,学校里除了他那一班子的兄弟,几乎所有人都怕他拿他当怪物看待。稍微与他说几句话就怕的不行,仿佛他会吃人似的。 偶有一两个凑上来的女孩,也是恶心的不行,都是想要他帮着买这买那,俗气极了。 周语本来也被他当作那些个想要引起他注意力的女孩,但此刻却又有些不同了。 那般柔软关怀的眼神,仿佛一只纯良无害的小兔子似的看着自己,手腕上不知是因为扭到了还是她的一吹,依然酥酥麻麻得缓不过劲儿来…… 仔细看看,这个傻子长得也不是很难看啊,巴掌大的脸上那双浅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如同琉璃一样好看,皮肤也很白很细腻…… 江浩瞧向她拉着自己的手,耳尖微红,冷哼一声,转身就抽出自己的手,弯腰把倒下的椅子扶起来又坐好,破天荒地没再去找周语的麻烦。 完成了青春少年攻略第一式的周语很 满意地也转了回去,瞧见自己同桌一脸震惊的模样时,甚至还好心问候了一句: “怎么了,同学?你的脖子也是扭到了吗?要我帮你揉揉吗?” 她的背后那人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道她果然也是个俗气的女人。 而周语的同桌顿时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不不不,班长您太客气了,我很好真的很好……” 吃了那大少爷豆腐的班长,还是远离些的好,万一她什么时候被那魔头揍了,也不要连累到自己…… 班级里这样诡异的气愤一直延续到了放学。 放学铃一响,江浩就单肩背了书包走了出去,而周语则是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这两个话题人物都不在了,其他同学也没戏看了,自然是各自回家。 江浩放学走得快是为了跟他那群兄弟们出去浪,而周语则是为了自己的工作。 便利店的活虽说是夜间,在此之前回家做作业吃饭整理,一番下来只是恰好能赶上便利店工作的时间。 她也很想跟着江浩,按书中所写的那样“男孩失意时给温暖的拥抱与温柔的安慰”“男孩打架时一定要在旁边一边敬仰崇拜地看着一边担忧地喊他的名字”之类的。 只可惜现实情况不允许,她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折腾。 故而,周语只能来了便利店。 她学东西很快,不过片刻就学会了使用收银机。她的前一班的工作人员们很放心地把工作交接给她,一个个都离开了。 到了晚上七点左右,便利店的客人少了起来,而到了晚上八点半,就只有周语一个人了。 其实夜间值班人员一般都是两人一组,只是目前这家便利店人手过少,还没有人愿意在半夜值班,因此只能由周语一个人先值班几天,老板也答应周语,她独自值班这几日的工资翻倍。 周语自然很乐意接工作,恨不得除了她没有别的人来,这样她就能一直拿两份工资了。 周语不睡觉也没关系,但她的这个身子却会累。 察觉到身体的极限快到了,周语看了看四下无人,就靠在收银台旁边眯了一会儿眼。 听到门口的迎客铃响起后,她才睁开眼去招呼客人。 说来也是缘分,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半,一般人都不会出来买东西。而周语就在这时,与踏进便利店里的 江浩对上了眼。 此时,她的眼睛里还泛着酸涩的泪花,一看就是困得不行,一张小脸都是懵懵的状态,条件反射地给他鞠躬: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抬起身看见来人是江浩后,这眸中才多了些熟捻与欢愉,看得江浩不由自主就移开了视线。 他刚从酒吧回来,因着在外很少吃东西的习惯,现在才有些饿了,想要到这二十四小时开的便利店里来买个饭团吃。 他瞧见周语时吓了一跳,心里还有些别捏。 这可是第一个敢摸他手并且那么关心他的人,虽然之后她的关心还给了她同桌。 但怎么说,她在江浩心里,比那些从头到尾只会怕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的女孩子强多了。 他胡乱嗯了一声,随意地拿了个饭团走回收银台,把饭团交给周语后,又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道: “你一个人值班?你等下一个人回去?” 他这是在关心她。 江浩虽然爱玩闹,看似叛逆,实则重情重义,心底也不坏。 面对关心过他的同班同学,这么问上一句也是正常。 周语点了点头,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回答他: “五点会有人来替我,到时候我回家睡两小时,然后再去上学。” 离五点还有四个半小时,那个时候天都是黑的,也不知道路上会出现什么人…… 江浩拿眼角瞧见她又打了个呵欠,那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都快要埋进工作服里去。 他本想赶紧回家的脚,突然就像是扎根了似的难以走动。 江浩烦躁地捋了捋自己那头染黄的头发,转身又去拿了一盒泡面丢到收银台,一同丢过去的还有自己的钱包。 他凶巴巴地命令周语: “把钱收一下,然后赶紧给我泡泡面去。” 而江浩自己则是走到了一旁的餐饮区坐下,竟像是要在这里吃。 作者有话要说:爽更,才不是因为看你们最近评论那么多很开心就头脑发热爽更呢! 只是手指自己写了自己发的罢了! 就是这样! ☆、八八 刘芸 江浩在一旁吃泡面的时候,周语又在一旁打了个盹。 江浩瞧她困得不行,正想开口让她小睡一会儿,却又想到便利店总是有监控的,要是被她老板瞧见,挨骂的还是她,便又作罢,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呵欠连连。 他自己家境不差,整日浪来浪去,也从没为钱这种东西担忧过。但瞧着她一个女生,在大半夜的还出来打工赚钱,心里头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觉得他刚刚酒吧与狐朋狗友们玩游戏扔掉的那千把块钱都罪孽极了。 江浩就一遍哧溜哧溜地吸着泡面,一遍瞅着周语,把一碗五分钟搞定的面,生生吃了半个小时。 周语此时也清醒些了,本就困过了头,逼着自己不准睡后,现在睡意也没了。 她瞧见江浩吃完了面,主动上前帮他丢了吃剩下的垃圾,还递了片口香糖给他: “晚上吃完东西最好清洁一下牙齿,我这里也没有牙刷牙膏能借你用,只能给你这个嚼一嚼了。” 江浩不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礼物,但大部分女孩子送的不是甜腻腻的巧克力就是甜腻腻的饼干,总之都是按着她们的喜好来----还第一次有人送片口香糖这么清新的。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邋里邋遢满嘴口气的人,条件反射地就接了扔嘴里,嚼了几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受了她的好处了。 江浩最讲的就是义气,受了别人好处总是要还回去。而这一次,他没有多想就做了决定。 既然她要五点下班,那就陪着她到五点,偷偷送她回去吧,也算是还了人情。 但要让江浩明明白白说出来自己决定陪周语,这他肯定是不肯的。 他江大少怎么能陪这么个傻子呢?传出去多丢人啊。他们两不过是偶然遇见,恰好他出去的时间跟她下班时间一样,又顺便通路走一程罢了。 为了把自己出去的时间跟周语下班时间凑到一起,江浩又去拿了五盒泡面三包瓜子,顺便还扯了本杂志: “结账,完了后把泡面给我一个个泡开,你听着,我吃完一个,你再泡下一个,知道了吗?” 周语活了那么久岂能看不出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心思?但是他不说,那她也不点破,清清脆脆地就应了声好。 江浩磕完两袋瓜子的时候,周语的下一班就来了。 趁着周语去更衣室换衣服的空当儿,他打了个饱嗝。 大热 天的嗑瓜子,江浩感到自己的嘴巴都快起泡了。但已经吃了六碗面,再吃其他的他准得吐出来。 而周语换好衣服出来时,瞧江浩还在,微微笑了笑,跟接班的阿姨道了再见后,才走到江浩面前: “江同学,你还不回家么?” 江浩凶巴巴地冲着她道: “我回不回家关你什么事,别以为给了我一片口香糖就能对我指手画脚了!” 周语好脾气地哦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背起自己的书包就出门。 江浩瞧见了,一边暗暗后悔自己说重了话,一边又怕她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赶紧随着她出去。 他不远不近地缀在周语身后,瞧见她进了一栋小公寓这才转身回家。 江浩本来就是个夜猫子,不到凌晨不睡,因此此刻也没什么,反正白天有的是时间休息。 但周语白天读书晚上工作,基本没有睡觉时间,她的体力跟不上营养也跟不上,身体底子还差,自然就撑不下去了。 在课上抽空打盹儿还是小事,有的时候周语上体育课都是眼前发黑的。 她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想要找一份好一些的工作。但她年纪小,也没什么经验,有好的机会早就被别的人抢去了,谁还会留给她? 可即便是如此,周语还是抓紧一切时间去攻略江浩。 只要江浩的视线移到她身上,她必定是笑盈盈的。他要喝水她倒水,他要吃东西她跑腿,上课回答问题答不出她偷着给纸条,下课作业懒得做她就帮着写…… 这般明显的示好,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小班长喜欢江校霸。 江浩起初被众人起哄装模作样地发火了几回,后来见不论他怎么说狠话,这姑娘就是学不会放弃,头天耷拉个脑袋回去,第二天依旧笑着凑上来后,也不再说什么了,算是默认她的示好。 江浩这一默认了,班级里其他同学就起哄得更加厉害,江浩小媳妇的这个称号已经完完全全背在了周语身上,响亮得老师都找了周语谈了好几次话。 在最后一次警告无效后,班主任也就只能撤掉周语班长的职务了。 班长活多功劳少,周语早就不想干了,班主任这次撤职正和她心意,因此周语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只是回到教室的时候,她实在困得紧,才低下头去靠着桌子睡了一会儿。 江浩从外头打 篮球回来时,就听见班级里嗡嗡嗡地在吵班长换人一事,还没走到自己位置,便瞧见了小姑娘把头埋在手臂里暗自哭泣,小小软软地缩在自己位置上,身边也没个人安慰。 他拿着篮球的动作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坐到自己位置上,眼睛不知怎的一直离不开前面那人。 周语靠着手臂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从她洗得发白的衣服看到长到腰间的头发,在看到她瘦削的背时,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地皱了皱眉。 她这也太瘦了,浑身没几两肉,整日挂个黑眼圈…… 最近上课表现那么不好,又闹出早恋的事情,也怪不得老师要撤职。 但怎么说跟自己也有点关系,江浩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过意不去。 明明他什么都没干,但她趴那儿一哭,他顿时就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 可是江浩活了那么多年,也没人教他女孩儿哭了该怎么做。 他就算是被她这么一哭弄得心头乱颤四肢冰冷,也只会木木地坐着,不知道说句好听的安慰一下,反倒是表情越来越恐怖狰狞,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身前的小姑娘是怎么惹他嫌了。 周语睡了一节自修课,有江浩这尊黑面大神难得地没翘课出去玩守着,班级里谁都不敢上前来打扰她,她安安稳稳地睡到了放学铃响起,这才迷迷糊糊地起身整理书包。 而看在江浩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小姑娘红着个眼眶,苍白着小脸,沮丧地收拾自己的书包,一贯的笑容都散得一干二净。那般小可怜模样,让他看了就别扭。 江浩又莫名地烦躁了。 他扯了扯头发,眼睁睁地瞧着她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浩这天放学,拒绝了所有狐朋狗友的邀请,直接到了周语工作的便利店对面的饭馆里待到天黑。 他瞧着小姑娘背着书包趿拉着步子走来时,自己都没注意地舒了口气,赶紧付了饭钱也过去。 这次江浩学乖了,他没有再开口要泡面,而是要了三包瓜子磕着,时不时还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周语一眼。 周语这天没来得及吃晚饭就来工作,胃里难受极了,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而看在江浩眼中,则是这小姑娘还没从撤职的事情中走出来,心情持续低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他等着没人了,才走到周语面前,居高临下地瞅着这个刚到他胸口的小姑娘,认真研究着怎么才能把她脸上碍眼的难过换掉。 这是江大少人生中第一次思考这种事情,难为他犹豫了半天,才道: “你很缺钱吗?” 班长的职位换了人做,要是要不回来了的。但是如果她缺钱,给她送点钱应该就会开心了吧? 周语嗯了一声,回答道: “不过有了便利店的工作,稍稍能轻松些,犯不着卖破烂了。” 江浩本是想粗暴地直接塞钱给周语,但一听这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话出了口早就转了好几圈: “你如果缺钱的话……要不要当我的家教?” 她都卖过破烂赚钱,肯定不会乐意直接拿他的钱,不如就找个理由送过去,免得她觉得自己看不起人。 而周语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的,不敢置信地问了句: “真的吗?” 他居然主动送机会给她! 江浩哼了一声,又翻了个白眼,像是很不情愿似的: “要不是我家老头子让我在期中必须过及格线,我才懒得找你补课。一个月一千,你干不干?” 听清楚,是他老头子逼的他迫不得已才找她补课,才不是他自己想要找她补课的。 他明明关心得要死,还非得扯个理由掩盖自己的关心,也不想想正常人要找家教,哪会找个同班同学,谁不是往名师那里凑。 江浩给出这么个好机会,周语自然是兴高采烈地同意,对从未见过面的理事长大人的印象也是直线上升。 江浩瞧她终于又笑了,还笑得那么傻兮兮,只觉得她这样好笑极了。 但微微一勾唇后,他赶紧又板回了脸,嘱咐道: “我找你当家教的事情,你可不准跟别人说。” 要是被他的兄弟们知道自己找了这么个丫头补课,还不得被笑死,自己一直以来积累的威信还要不要了? 周语一扫几日以来的疲劳,仰着头就给了个大大的笑脸: “嗯!” 江浩瞧得人小姑娘灿若夏花的一笑,看得是浑身一震,耳尖挡都挡不住地迅速蹿红。 他别过头去,望着窗户外头的一片漆黑,脸上的燥热才下去些,慢条斯理地从鼻腔里溢出一个哼。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完全就是我老弟翻版啊,还记得当初我要坐他车子后座,他死活不给坐还嫌弃我重,在我气呼呼地决定自己走时,却停在路边,一脸不耐烦地催促我快点坐上去。 超市买东西回家,我拿不动让他搭把手,他一边说我笨没劲,一边全拎了。 去玩儿的时候,他们学校春游,我爸妈坚持穷养男孩儿,给了三百块,他用两百八给我买了hellokitty的布偶,回头还特嫌弃跟我说没啥好买,随手捡了个。 平时在家要吃零食懒得下去买,就往他面前一躺喊饿,不到十五分钟他就黑着脸下去把要吃的全给我丢过来了。 ☆、□□ 刘芸 周语辞了便利店的工作,开始了一放学就往江浩家跑的日子。 江浩的家离学校不远,坐公交也就半小时。而江浩自己上下学为了彰显叛逆气质,都是骑着他那辆改装过的摩托车。 为了防止其他人看出来他跟周语有猫腻,这一到放学时间,江浩就溜得飞快,只留了张写有地址的纸条给周语。 他的字比起他面上的叛逆不羁倒是正经多了,标准得仿佛要去参加硬笔书法比赛。 想来也是,既然是理事长的独生子,做家长的怎么可能不在他小时候尽力培养他。 周语想到自己那一手歪七扭八的字,隐隐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她毛笔字写得很好,琴棋书画也不再话下,但这里的什么数学英语简体字,她学的还真不是多好。 周语背着自己的大书包,在人挤人的公交车中站了半小时,下了车后连蒙带猜地又走了十几分钟,才瞧见江浩的家。 他的家比起她那五十平的小公寓,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周语都怀疑他家厕所都比她整个家大。 周语把书包放下,忐忑地按响了门铃。 江浩也没让她多等,还是亲自来开的门,把她接进去。 瞧见她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时,他不屑地嗤了一声,但还是伸出手帮她拎了起来。 周语侧着头打量江浩,他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洗过澡了,平日里被发胶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此刻软趴趴地贴在脸庞,看上去柔软而乖顺,像极了收起锋利爪子打盹的猫,慵懒之中带着闲适。 他的衣服也不是学校里穿的各种破洞金属链,纯棉浅色系的居家服,倒比那些夸张的服饰更适合他的气质。 江浩一直斜着眼偷偷看着周语,瞧见她走了一路看了自己一路,不由得又做出凶悍模样来: “你看什么看啊!” 周语微微怔了怔,被他突然一吼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看进他澄澈的眼眸中去,真心实意道: “你这样真的很帅气,我看呆了。” 她只知道这里人都比较开放,一些男女情谊也不会遮遮掩掩。但她却忘了这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几时有这么直白的对话过。 就算是告白,人家女孩子也是抖着手塞进小信封里,再大胆的就是一声我喜欢你。哪像她这般,随时随地赞美他,还自然得仿佛呼吸。 江浩突然就觉得呼吸急促了几分,连带着最近不能出去浪了得遗憾都消散了不少。 他面红气粗地扭过头,步伐凌乱了一瞬,好不容易才又恢复镇定自若,没叫她瞧出来。 到了客厅里,江浩家的阿姨上了些小点心跟饮料,两人就把作业摊开来开始讲题了。 瞧着周语本子上惨不忍睹的字迹时,江浩眸中有差异一闪而过。再翻下去看到她的数学英语作业本时,他已经除了皱眉没其他表示了。 这姑娘不是学霸吗?不是班长吗? 长得那么可爱,字怎么写得这么磕碜? 还有数学,他粗粗扫了一眼就发现了好几处错误,她上课那副认真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 本来他还想抄她作业完事儿,考试前看看书把成绩提高那么几分,老头子也没别的话可以拒绝她来当家教了,但如今这个情况,要是她的成绩不上去,老头子一打听就能直接炒了她好吗?! 江浩见过的补习老师也不少,头一次遇见这么个还需要自己指点的补习老师。 周语面上赧然,抓着衣角颇为不好意思地道: “我成绩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怎么教你,要不我教你毛笔字?” 江浩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要是能让学校拿毛笔考试你就教啊。 但为了不伤到小姑娘的自尊,他还是比较委婉地拒绝了: “我懒得出去买毛笔,你就教我古诗词古文这块吧,我瞧着你做的还不错。” 周语哦了一声,乖乖地翻开古文开始与他讲解。 她这具身子的声音非常柔软甜糯,念古文的时候又总是能准确地抓住轻重音,读着就像是在唱歌般悦耳。 虽然她读的内容还是跟语文老师上课那样枯燥,但胜在小姑娘长得可爱声音又甜,倒让江浩有意无意地听进去不少知识点。 等周语讲完一段,就让江浩自己做一段理解题。她本是打算盯着他做,但江浩不知怎的就是不肯让她继续盯着自己,把小点心往她面前粗暴地一推: “你别看着我,我自己会做,吃你的点心去!” 周语哦了一声,正巧也饿了,转头就开始吃点心喝饮料。 每个世界的食物种类都是五花八门,像周语土生土长的那个世界,她居住在南方,日常主食以糯米饭为主。而到了之前修仙的世界,人们几乎不吃东西,全靠吸收天 地灵气。至于现在这里,吃的真是五花八门,各种奇奇怪怪味道却不错的小饼干,白色没腥味的牛乳,冰冰凉凉的雪糕…… 这也算是他们任务执行者的福利之一了,人家尝遍各个国家的美食,他们是尝遍各个世界的美食。 江浩瞧她吃的那么认真,两腮都鼓鼓囊囊的如同一个小松鼠,可爱极了。他微微笑了笑,把作业本拉过来,开始继续奋斗古文。 如果这次再不及格,老头子没准真的就没收他车钥匙了。 --------------------------------------------------------------------------------- 补课的日子两人心照不宣地进行了近一周,江浩的古文进步很大----多半都是他自己啃资料学的,让从未当过教书先生的周语教他,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及格。 但他也不怪她,反正他零花钱多,也花不了那么多,倒不如拿来给她改善生活,省得整日要死不死地在他面前打呵欠。 到了周五的时候,最后一节自修课上,江浩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 周语转过身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清醒,又看下课时间快到了,唯恐来不及拉住他解释,只能戳了戳他的胳膊把他叫醒: “江浩,江浩,我今天值日,做完值日后公交车就没了,去你家的话大概要走大半小时,所以今天补习时间可不可以延迟一点?” 周语严格遵守江浩说的不准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说话时转身趴在他的桌子上,声音小得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 江浩本是趴着睡觉,被她的手指硬是戳醒了,还没来得及发火,睁开眼就瞧见小姑娘趴在自己面前,一只作了恶的手飞快地缩回去,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她跟他不过一尺距离,呼吸都能直接喷洒到他的面上,还带着小女孩儿特有的甜馨。而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最近总算是没有黑眼圈了,也是好看极了,整个瞳孔就倒映着他的模样,仿佛她的世界里只瞧得见他似的。 江浩怔了一瞬,瞳孔一缩,随即就做贼心虚地把头往边上一转,胡乱地应了声: “哦。” 他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之就是不敢看面前的这人,连放学铃响了都只是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动弹。 江浩的那群狐朋狗友们在门外 等了他许久都不见他出来,只好进来找他。 瞧见他还坐在那里,招呼道: “江浩,你傻坐着干嘛呢?快点收拾收拾啊!最近也不知道干什么呢,一放学就不见人影……” 江浩依旧是一副苦仇大恨的模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好气地回: “我先不回去,你们自己走吧。” 一听江浩又不跟他们一起浪,一群人顿时就不乐意了。要知道,平时出去玩可都是江浩这个公子哥出钱供的,他最近安分很多,导致哥几个的油水都少捞了很少。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孩儿当即就走到了江浩面前,拉开他桌子前周语的椅子坐了: “别介啊江浩,你家老头子最近打你了?怎么这么乖了……” 江浩在他碰到周语椅子时就是瞳孔一缩,瞧见他坐下来脸色更是阴的可怕。 他沉下脸,已是发怒的前兆: “我说了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 红发男孩被拒绝后,也觉得面上无光,不由得拔高了声音: “江浩!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给脸不要脸!” 江浩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讽回去: “怎么的,我的脸你给的起吗?” 江浩不傻,也知道这群人不过是看中他有钱。平日里他不计较吃喝,一些东西也就算了,但现在他不想去,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来逼他? 不自量力。 也不看看这地方是谁的地盘! 红发男孩还想要争辩几句,却被身后几个识眼色的拉住了,死拉硬拽地往门外拖去。红发男孩不服气,一腔怒火没地方出,只好狠狠地踹了周语的桌子一脚后,紧随着另外一个男孩出去。 周语课桌上的水杯及文具在一踹之下都掉到了地上,杯子摔得粉碎不说,本子都被打湿了,字迹跟灰尘糊在一起,看上去又脏又恶心。 江浩瞬间就炸了,正想发火追出去揪着那人打一顿,一转头却又看见周语站在教室后门。 她逆着光站着,江浩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一般人瞧见自己东西成了这样,总不会还开开心心的。 江浩的怒火刹那间就冷下来了,面上也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看着周语。 他一句对不起哽在喉咙,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结果却先被快步走来的人抓住了手,上上 下下瞧了一遍: “怎么了?江浩谁欺负你了吗?你有没有受伤啊?” 作者有话要说:妞妞不来上课,不来上课不来上课…… 第六天!连续翘课六天了!!!!!!!!!!!!!!!!!! ☆、九十 刘芸 这个学校里还有谁能欺负他?就是教导主任都得看着他脸色过日子。 但江浩就是被这一句关怀暖了一下,没由来地欣喜。 看,即便自己的东西成了这样,她最先关心的还是自己。 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他舍不得把手从周语的手中抽回来,一贯不羁的脸上也不好意思摆出其他表情,只好就那么板着脸任由她打量。 等周语上上下下没瞧见伤口,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蹲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江浩对那双突然离开的手微微地遗憾了一会儿,瞧见小姑娘蹲在地上捡东西,柔顺的头发虽然被扎成了马尾辫,但却也比其他人的马尾辫好看多了,毛茸茸的叫人看着就想摸一摸。 可是等江浩瞧见她破破烂烂的笔盒跟那几支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笔,心里头又是一阵阵泛酸。 他突然间就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该死,那般不把钱当回事,大手大脚像是扔钱一般花,却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人过得如此艰难。 江浩不知道此时自己究竟是该蹲下去帮她一起捡,还是做些别的什么,心里一直纠结不定,一边觉得自己拉不下面子,而另一边又觉得周语是被自己牵连,怎么说也该负点责。 他一个人默默站着想了许久,终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就拉着周语站了起来,不让她再去捡地上的东西: “你跟我来。” 江浩说完就拉着周语大步往外走,期间还不忘帮她拿起书包跟衣服。 周语以为他是等急了,也就没有反抗,乖乖地顺着他走,心想文具再买一套就是,左右现在有点钱了。 两人走到校门口,那校门口的门卫认识江浩,赶紧讨好地朝着江浩笑了笑,帮他推出他的摩托车不说,又殷勤地递上钥匙。 江浩帅气地一翻身就跨坐到自己的摩托车上,把车上原本是属于他的头盔丢给了周语: “戴上。” 他车上从未坐过他人,自然就只准备了一个头盔。好在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也没什么危险,自己不戴头盔也没什么。 只是江浩却忽略了,既然去的地方不远,他自己不戴头盔,为什么一定要周语戴上。 他不自觉地就在关心着她,偏生还要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来,像是要威胁她去做什么坏事,瞧得校门口的门卫看周语都是一脸同情。 周语傻傻地抱着头盔站了一会儿,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等江浩又催促了一声,她才急急忙忙地也坐上后座,轻轻地环住他的腰----虽然已经铁了心要攻略他,但心里到底是有秦丰在,跟别的异性亲密接触还是有些障碍。 江浩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然,等她坐好后,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直奔最近的百货商场。 两人在路上时车开的快,路人看不清,也就没引来多少注意力。 可是到了商场内,这两个人一个规规矩矩地扎着马尾辫穿着校服,一个吊儿郎当地染发重金属风,叫旁人不由自主就停下步子来看。 江浩步子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已经习惯了人们对他的种种注视,径直就到了他熟悉的一家文具柜台,随口报了几个名字。 周语对这个世界的牌子是一窍不通,也不清楚他报的牌子多贵,只乖巧地跟着他,等江浩付了钱把东西送到她手上时,她才有些惊诧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一支笔就得几百吧。 几百块,已经是她一个月生活费了。 周语迟疑着不敢收,江浩瞧了不高兴地一挑眉: “怎的,还嫌弃我买的没有你自己的好么?” 他只是装作微怒的模样,果不其然就瞧见面前的小姑娘赶紧接了东西,抬起头讨好地笑笑: “不,不是的。只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有些不知所措……” 周语说的是大实话,刘芸活到现在,用的都是旧物,这么崭新昂贵的礼物,连她爸妈都没给买过。 江浩听了也是一怔,随后才瞧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吐字: “以后有的是,别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如若是不了解江浩的人,定是只听到了后面那句嫌弃。但周语怎么说也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多少知道些他的脾性,明白这并非他的意思,又朝他笑了笑: “谢谢你。” 江浩没说话,只是瞧着她的时间越发长起来。 他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很不对劲。 按理来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懦弱的乖乖女,无趣又胆小。 但是……她似乎又是特别的。 她那么弱小,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她打趴下,但她却不怕他,从头到尾都是笑盈盈地对他…… 她长得还没有校 花好看,身材也就那样,整日穿着校服的品味,但他瞧着就是舒心,寻不出半点不好的地方…… 曾经的他一直认为女孩子的声音都嗲得要命,听了她的朗读后才明白也可以那么吸引人…… 总之,她哪里都好。 这个结论一得出来,江浩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慌乱地移开目光,不敢再去瞧她,生怕她发觉了自己的心思。 周语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动了心。 此时,最适合增加点肢体接触,把那萌动的少年心撩拨得一上一下,欲罢不能。 可偏偏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顿住了,没有动作下去。 口头的甜言蜜语她能说上一天一夜不带停的,如何展现自己的优势她也能时刻准备好无需别人提点。 但是肢体接触……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秦丰,想到自己若是与别人那样做了,可不就是背叛了他么? 这么想着,她又无法抑制地想到秦丰此刻在哪里,他是否也与她想着同样的事情,他是否已经克服了自己心里的障碍,怀抱着其他的女人说着那些绵绵情话…… 她明知道秦丰不是那个性子的人,却还是克制不住去胡思乱想,既想要把他的好宣告得全世界都知道,又唯恐他的好被其他人瞧见了去。 她总觉得自己又脏又恶心,心里头明明有了人,却还要去欺骗撩拨别人的感情。 周语命令自己不准想下去,又强迫自己的注意力放到江浩身上去。 她瞧见江浩在前方等她追上去,少年眉眼如画,身姿如竹,明明是个狂骄的性子,对着她却总是耐心又体贴。 内疚与日俱增。 她明知道干这份活就该丢掉所有的道德包袱,见一个爱一个,见一个弃一个,奈何却总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周语垂下眼眸,轻轻地颤了颤,再抬首时已然收起了全部的情绪,徒留下那干干净净的温柔笑意,这才朝着江浩走去。 不准想,不可以想,忘记一切……她只是刘芸,她就是刘芸,她爱着的人是江浩,那个总是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男孩儿…… 谎话如果连自己都欺骗不了,又从何而谈去欺骗别人。 周语像是自己催眠似的,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等她走到江浩的身边时,这眸中温情款款,柔软得仿佛她的天地都只有他一 人。 江浩微微怔住,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两人两两相望着,在人来人去的商场内恍若只有他们的时间是静止的。 江浩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朝着周语的脸庞抚去,似是沉浸在了她的凝视之中。 但他的手尚未触及周语,就被一阵喧闹打断了,硬生生地止在半空,尴尬不已。 “哟江浩,怪不得这阵子不跟我们出来玩了,这是吊上新的马子了啊!” 说这话的,正是那个发作把周语桌上东西都踹下桌的红发男孩儿。 江浩心里正因为没摸着而憋屈,一瞧又是这人来坏好事,不由得阴恻恻一勾唇,正好!新账旧账都一起算了! 人来人往的商场内,对方是好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孩儿,而他们这边却只有江浩跟周语两人。 这群男孩也正是看中这点,才敢对江浩发难----他身旁跟着他马子,他既要保护她又要与他们斗,肯定顾不过来! 江浩并不惧畏这群人对付他一个,但这群人真的很会找软肋,他的确怕周语受伤。 江浩伸手把周语拉到身后,然后才昂着头满是不屑地瞥了那群人一眼,毫不客气地回: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 周语瞧着这越发剑拔弩张的气氛,心下有点着急。 她也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情况,少年人血气方刚又容易冲动,到时候闹起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但要她去劝阻江浩----且不说这事本就是前来挑衅这方的错,江浩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单他的骄傲就不允许他忍气吞声地受了。 周语还在苦苦思索怎么阻止时,一旁的安保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里气氛的不对劲,朝着这里走过来。 红发男孩身后的男孩子们互相看看,最终还是跟红发男孩耳语了几句,像是劝他暂时算了。 红发男孩往身后看了看,见果真有安保过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撩下一句狠话: “江浩,我们走着瞧!” 江浩回道: “不用走着瞧了,有什么事今天解决了,晚上八点,老地方,带齐你的大哥大爷们,省得说我欺负人。” 他眉宇间全是满满的不屑,瞧得对面的红发男孩脸上一阵青红皂白,临到安保近了,才凶狠地瞪了江浩与周语一眼,带着自己 的兄弟们离开。 江浩见他们走了,这才拉起周语的手,边走边道: “今晚就先不补习了,我有事处理,现在送你回家……” 周语反拉住他的手,低声地请求道: “我也跟着你去,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拜托让我跟着你,我怕你出事……” “我不阻止你,也不会告诉别人,但求求你,不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伤,那比让我眼睁睁地瞧着你受伤更加折磨我……” 江浩埋头走的步伐不可发觉地稍稍顿了顿,许久才回了句: “我不会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妞妞要吃鸡翅……虽然规定她一周吃一次垃圾食品,但看在她来读书了又那么累,吃点就吃点吧…… 我要了两份套餐,一份五个鸡翅,一份大薯条,一杯饮料。柜台给了她五个鸡翅,给了我六个,总统十一个,在我啃完两个时,她已经啃完自己的开始无聊地吃薯条了,于是我把自己的往她那挪了挪…… 最后,她吃了八个鸡翅一份大薯条加我的一半薯条,一杯饮料……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太天真了。 出门散步回家,路过一家店,门口写着新款鸡肉卷,她二话不说就盯着我…… 然后又给她买了鸡肉卷咖啡甜甜圈…… 嗯……其实我真的有想帮她控制体重来着……真的…… ☆、九一 刘芸 江浩最后还是没带着周语一起去,他把周语送回家后,就自己开车走了。 而周语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老地方是哪里,只能揪心地等了一个晚上,期盼着第二天瞧见他还是好好的。 可是第二天,江浩却没有来上学。 周语唯恐他出什么事,熬到放学就跑去了江浩的家。 她门铃按了许久,江家的阿姨才急匆匆从里面跑出来,瞧见周语在门外,便将她请了进去: “小姑娘,昨天浩浩去哪里了啊?弄得一身血回来,江先生昨天发了好大一通火,把他摩托车都砸了……” 周语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赶紧随着阿姨上楼。 江浩的房间比她整个家都要大,总体是米白色,看上去跟他本人不搭极了。 周语进来的时候动作很小,也没吵到陷在被子里睡觉的江浩。 她凑近去看江浩,就看见他脸上倒是还好,没什么青青紫紫,但裸/露在外的胳膊跟腿上都有破皮,尤其是胳膊,看似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伤了。 他的床是白的,被子也是白的,皮肤更白得近乎透明,鲜艳的伤口就那么袒露着,叫人想忽视都难。 周语悄悄地跟阿姨耳语道: “怎么都不包扎一下?” 阿姨也是无奈,小声回答周语: “昨天晚上闹得厉害,江先生直接就把人关了禁闭,我哪里敢去触霉头送药。浩浩半夜里才被放出来,累得直接往床上倒,还是我逼着他去洗了个澡,不然今儿伤处肯定化脓了。” 周语咬了咬唇,又道: “阿姨,您把药拿来,我来帮他处理。” 阿姨本是不放心小姑娘来处理伤口,但又想到自己做惯了活,重手重脚的要是把人弄醒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气受。倒是这小姑娘,浩浩平日里也着紧,就算是被吵醒也舍不得发火的。 阿姨又下去把药箱拿上来,特地开了江浩的房间没关上,怕周语要是与江浩吵起来了,自己也能及时听到赶上来劝劝。 周语学过医,救过病人,甚至还缝过自己的伤口。江浩的这点小伤看着严重,但尚未伤及内里,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她动作轻柔地帮他消毒上药,又小心翼翼地拿绷带一圈圈地绕。 缠绷带的动作很大,周语还一再担心江浩在途中醒过来与自己发难,好在 江浩昨天像是累惨了,今天由着她怎么折腾都没醒。 等周语处理完了一边的伤,绕到另一边去上药时,江浩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着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好半天反应不能。 等他瞳孔聚起神,第一个动作仅也没去推开周语,而是一骨碌滚进软绵绵的被子里,把自己上上下下裹了个严实,浑身像是炸毛了般,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高起来: “你怎么来了?!” 周语满眼痛心地看着他把身上的红药水蹭到了被子上,手中的绷带还尚未来得及缠上: “昨天你还说不会受伤的。” 她长相并不艳丽,瞪人的时候也没什么威力,软软糯糯如同娇嗔,让江浩的起床气瞬间就散了一半。 瞧见他没有动作了,周语又起身去拉开江浩的被子,把他拉出来: “你躲什么躲啊,一个男生还藏……药水都蹭到被子上了,等我把绷带绑好再睡也不迟……” 江浩正想挣扎,伤口却碰到了周语的手臂,不由得又是一阵撕牙咧嘴,不敢再有大的动作。 他低着头看她小心翼翼地缠绷带,那双细腻的手把粗糙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绕到自己手臂上,他的皮肤被她微凉的手磨蹭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但意外地并不讨厌。 江浩自己平时从没认真打理过伤口,绷带这种东西更是被他丢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如今被人这么小心呵护认真对待,心里头无端端地就泛起一丝甜蜜来,恨不得时间再慢一些才好。 他出神地瞧着周语,等她帮他处理了全部伤口,才回过神来,背过身去对周语道: “你先转过身去,我穿个衣服。” 周语瞧了瞧他的表情,见他不似生气的模样,就应了声,听话地转身。 江浩又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让他想得脸红口燥的。但奇怪的是,他自己似乎并不想要抵抗这个念头,甚至还觉得甜蜜极了。 江浩对自己有些挫败,他一个手下那么多小弟的大哥,没想到居然也有一天会栽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江浩叹了口气,开始捞起衣服往身上套,像是任命了似的。 周语背后悉悉簌簌的穿衣声音没多久就停了,然后是他略带沙哑的声音: “好了。” 可能是因为在家里,江浩穿得很随便,不过是系了一 件睡袍罢了。 但他正值青春,又长期打篮球。身材比起瘦弱的书呆子更加结实,比起中年的啤酒肚更加赏心悦目。 周语转身的时候,江浩正抱起床上的被子,那被子沾了药水与血迹,是得拿下去洗洗。 他一弯腰,这睡袍底下的风光更是尽显无遗。 原本他就算是只穿了个裤衩,也是叫人心动不已,如今穿了个睡袍,胸口处被他刻意遮得一丝不露,却忘记了留点布料挡挡自己下半截身子。那双修长的腿直直地没入黑色的布料里,走动间就能瞧见他结实的大腿,似露非露地更叫人移不开眼睛。 江浩抱起了被子,转身又缓缓地朝着周语走来。 周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那么站在原地瞧着他过来。 他一步步走近,一抬手就把周语蒙在了被子里。 周语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顶着被子,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反抗,挣扎着要扯下被子。 江浩勾了勾唇,趁着她还没出来,低头凑近她,隔着被子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周语僵在了原地,随后更迅速地扯掉了被子。 因为隔着被子,她不确定刚刚那一下是他用手摸了自己还是其他。 她狐疑地瞧向江浩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凶狠的霸道模样,低头正在撤自己的被单,都没看她一眼,动作间还露出了些许伤口。 周语一看到他身上的伤就忘了刚刚的事,她怕他动作太大扯到伤口,赶紧从他手中拉过床单: “你要做什么告诉我就行,我来帮你做,你好好呆着别乱动。” 江浩笑了一下,眸中荡开些许愉悦温柔,这次他没把她蒙着,就那么伸手揉了揉周语的头,低低道: “那我……是不是要好好谢谢你?” 明明在正常不过的一句话,被他这么刻意压低声音说出来,就染了许多别样的意味。 周语手一抖,一把扯了床单连同被子抱着一起往下走,瞧着竟像是落荒而逃。 江浩在周语身后又低低地笑了几声,只觉得这般模样的她也是很可爱。 周语在快步走下楼后,表情才稍稍恢复了正常。她走到卫生间里,把被子床单一股脑儿地交给阿姨,伸手却缓缓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敢再去看镜中的人。 她心颤了。 刚刚那一刹,她居然心颤了。 且不说秦丰能不能在来来往往的任务中保持自己,她自己,已经开始动摇了。 哪怕顶着任务的壳,现在在这个身子里的人是她,心颤的自然也是她。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呢? 曾经信誓旦旦地觉得,哪怕是时间空间的隔阂,只要心里有他,自己就能坚持下去。 一日见不到就等一日,一年见不到就等一年。 她百年都等过来了,现在却越来越彷徨迷茫。 这就是爱么 爱,就是这般痛苦难受,将思念绕满了心头,呼吸一次都带着疼痛的么? 死乞白赖地求天道给的几面,在那短短的时间里,甚至来不及说几句情话。 她多想他现在就在自己身边,多想那个摸着她的头的人是他! 可是他不在…… 他们就算是见面,那也是奢侈。 相思入骨。 她又多想抛掉一切枷锁,见一个爱一个,干这活的人本就孤独,哪怕是偷了别人的爱恋也好,装作他们爱的是自己,来得到些许的慰藉。 可是她还是做不到,那日的温存亲吻,夜夜伴着她,让她忘不掉他的音容笑貌,不肯接纳别人。 她从开始到现在,心境已经变化了这么大,那么秦丰呢? 他现在在想什么?他身旁的人是谁?他在哪里…… 周语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她所了解的一直都是最初的那个秦丰。 他们就像是两个禁心禁欲的修道士,游走在人间,鬼魅似的撩拨众人,在撩拨成功后却头也不回地离开。 无情无义,没心没肺。 他们之间有爱,但那分明又像蚕丝那般脆弱,伴随着他们互相越走越远而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断去。 周语站在镜子前,瞧着面前这熟悉又陌生的模样,魔怔了似的自言自语: “刘芸,刘芸,我是刘芸,我是刘芸。我爱江浩,爱着江浩的我才是正常的……” 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骗别人。 反正谎话只要说一千遍就能成真了,不是吗? 周语再抬头时,眸中的暗潮涌动都渐渐平息。 她似乎说服了自己,面上带着小女儿将去见心上人才有的潮红羞涩,轻轻地推开门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 要说:你们始终要记得,周语与任务世界的人越甜蜜,这对她与秦丰的感情而言就是越大的背叛。 不要觉得写了任务很轻松水到渠成就是甜。 我这里,就没有百分百的糖。 玻璃渣都裹着着。 这是一盘死局,你不做,你不能存活于世;你做了,你就对不起爱人。 这也是一盘活局。 你不爱了,不就好了吗。 ☆、九二 刘芸 江浩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他洗去了头发上的各种颜色,也换掉了自己的一身破洞装。 他染回黑色的头发,戴上黑框的眼睛,穿着校服文质彬彬宛若一个贵公子。 他坐在周语身后,开始听课,开始做作业,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专注地看着她。 江浩总是用一种含笑的宠溺的眼神去看周语,让她每次转身都不由得微怔片刻。 他……喜欢她。 全班人,全校人都看出来了,周语没道理看不出。 她的任务,就快完成了。 她有些迷茫地坐在天台之上,轻轻地放下手里的饭盒,瞧着天际那一派低低暗暗的乌云,心情也更加沉闷起来。 她总觉得愧疚难当,明明不爱,却还要欺骗少年最美好的感情。 那份内疚从一开始就堆积在她心中,如今只是越来越浓厚,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手中的饭菜再怎么可口也是吃不下了的。 周语叹了口气,盖上盖子,起身欲走,却看见江浩站在天台的门口,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他见她瞧过来,才收起放肆的打量,余下几丝清浅笑意: “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上课认真的她,打工疲倦的她,补课明明不懂却还要努力教的她,为他受伤担心的她…… 不知不觉,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不知不觉,他心里也留下了她的印子。 大家都说是她先爱上他,主动追求他,如今她算是如愿以偿。 但身处其中的他,却总是感到是他先动了心。 她越来越叫他看不透了,仿佛几个月相处所认识的她都是一场虚幻。 江浩何其敏感,又岂会看不透。 只是,他不愿意去说。 他抬头瞧了瞧这风雨欲来的天空,迈开步子走到她身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饭菜不好吃就别吃了,回教室去吃我的吧,天气预报说等下会下大雨,别待这里。” 周语随着他的动作木木地走了几步,她抬头看向自己身前的少年。 比起秦丰而言,这真的是个十分稚嫩的少年。岁月尚未在他清澈的眼眸里留下浓墨重彩,年轻的脸庞上有什么表情也总是很好猜测。 但就是这般 稚嫩的人,却总是让她感到秦丰在身边似的安全感与温暖。 大抵这天下被爱着的人,都是相等幸福的。 周语缓缓眨了眨眼。 已经开始有雨滴打到她面上,不大不小,偶尔几颗,瞧着如同是她自己的幻觉似的。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突然就搭错了,还是心里的压抑真的让她无法再伪装。 周语猛然间就挣脱开了江浩的手,面对着他的背站着。 她听见自己无比冷静刻薄的声音,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与骤然加大的雨势一同响起: “……我不爱你。” 说出这话后,她的表情总算是轻松了许多,似是释然又似是颓废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爱你。” 伴随着这话出口的,是几个月来的辛苦努力化作一场春水东流。 他这么骄傲的人,为了她而去改变自己,甘心当他最为不屑的乖乖生。如今知道了事实,怕是会气的恨的跳脚来揍她一顿。 换做是谁,被人这般捉弄,都是会不痛快的。 可是周语不想管了,他不痛快也好,要揍她也好,都无所谓。 破罐子破摔,不过又是百年的炼狱罢了。 她的头发被雨淋得结成了一绺一绺,难堪尴尬地贴在脸庞上,衬得那气色不好的脸看上去更加虚弱不堪。 江浩听见周语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就算是隔着雨幕也看得出沉了下去。 他站在雨中回望着周语,与她同出一辙的狼狈不堪。但是比起周语明显外露的释然,他心中的委屈与疑惑却都被他十分妥帖地藏在了心里,仿佛周语对他说的话不过是一阵清风拂过,激不起他心头一点波浪。 周语瞧见他表情阴沉地走了过来,动作是一贯的大手大脚,抬手的举动更像是要狠狠打她一顿。 她闭上眼,决心不吭一声地承受自己造的孽的后果,不论他干出什么事,她都不会反抗。 可是,意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意料之外的温暖却瞬间包裹住了她。 江浩突然就伸手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中,用自己的校服外套裹住了她。 他本就长得比她高,校服也比她的大,此时宽大的校服包裹一个身材娇小的她完全不是问题。 他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伸手插/入她的发间,把她 的脸压向自己的胸膛,随着那一声声炽热而沉稳的心跳,低低地回答她: “嗯,知道了。走吧,我们回教室,不要感冒了。” 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他就像是一夜之间从一个男孩跨入了男人的行列。即便此刻心里惊涛骇浪,即便自己难过得眼眶发红,却还是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脾气,甚至先去关心她的状况。 周语慌乱了一瞬,听见他的回答后,心里一紧,无意识地就揪紧了他胸口的衣料。 她更加愧疚与难受,就想坠入深海的人般,呼吸都揪着心脏。 江浩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低头看了看她,又拍了拍她的头,见她依旧没有多余的动作后,只好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轻声道: “好吧,不进去就不进去,我陪着你。” 雨势越来越大,他的外套早就湿透,也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放开周语----他总觉得此时自己放了手,那就真的失去她了。 他到底年轻,除了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以缓解眼前的情况。 说到底,被撩拨得是他,被拒绝的也是他,他才最有资格伤心,而此刻她却难受得仿佛自己被医生通知得了癌症似的。 “当初你开始接近我的时候,我也没爱上你。如今我爱上你,你却不爱我了,这也公平。” “让我把你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吧,你看你都捂化了铁石心肠的我,没道理我拿一个这么心软的你没办法。” 江浩低下头,又亲了亲她的面颊,也难为他此时还能霸道地宣告道: “反正这个学校我最大,你只可能也只会是我的。” 周语瑟缩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冷了还是江浩的话太笃定了。 她抬眸落入一双澄澈桀骜的眼中,那双眼还带着不容反驳的肯定与自信,纵然这暴雨如注,也挡不住他眸中的璀璨星光,让一度自己把自己逼到绝境的她重新回暖,冰凉无比的四肢也活了过来似的。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又踮起脚……在他微微瞪大的眼眸中,含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有点咸。 大概今日这场雨,是海风吹来的吧。 江浩按着她的头,无师自通地回应她的主动,一寸寸地深入掠城夺地,把她的青涩羞愧都化在两人的唇齿相交间。 谁都不要说谁对谁错,也不要说爱跟不爱。 反正此刻站在这片天地之间的只有他们,拥吻在一起的也只有他们。 雨势又大了些,打在身体上都能感觉到疼。江浩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她真的又说了最后那句: “我不爱你,可是江浩,我对你心动得厉害。” 江浩咬了一口她的唇,带着笑与舒了口气的轻松回她: “那就不要停……继续心动下去。” 天台上一对年轻人相拥亲吻难舍难分。 天台口不知何时又站了一双人,各自撑着雨伞瞧着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眸色沉沉,读不出表情。 撑着透明雨伞的那个校服女孩儿侧身看着身边西装笔挺的男人,她百无聊赖地转了转雨伞,又歪着头去看他: “怎么了?” 那个身姿修长面容俊美的男人并没有回应身侧的人,捏着黑色雨伞伞柄的手,指节却隐隐泛白。 他如同再忍受莫大的痛苦似的瞧了许久,也清楚地瞧见男孩儿怀里的女孩儿眼睛暗了一瞬,又亮了起来。 她走了。 走了,即代表着任务的完成。 不过才见了一面,他也猜得出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 雨中的两个年轻人正缓慢地朝着这里走来,两方人碰上面时,男孩儿还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一副保护者姿态似的把女孩护在怀里,珍贵得如同心头血。而当那男孩的视线移到撑着伞的男人身上时,表情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期,然后才像是被植入了什么似的,不甘不愿地喊了句: “秦老师好。” 高大俊美的男人,此刻表情却十分的阴郁。他傲慢地低头看了男孩一眼,满眼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仿佛看他一眼是他莫大的荣幸。 他一点也不好。 他想杀了他。 但是杀了他也没什么用。 她早就走了,也不会回来这里。 纵然回来这里,也是处于两难的境地。 他闭了闭眼,复而又睁开,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淡漠无情,目中无人,仿佛世间万物都不配存在在他眼中。 雨越下越大,而他浑身上下却没有任何一处淋湿,与那对狼狈不堪的家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见的人已经不在,多留也是没什么意思。他转身就走,皮鞋踏在水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每一多都折射出他冷到极致的眼眸。 黑色的雨伞不紧不慢地走远,他身侧那朵透明的雨伞也紧随着离开。 他身旁分明有人。 他周遭却依旧孤寂得叫人心底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不算虐,你们都不准离开我!!!!! ☆、九三 刘芸 周语自那个世界回来之后,更加的安静内敛了。 贺栗本来就不太擅长揣摩她的心思,如今更是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时常坐在池塘边上,一动不动地待上许久,又因着这里也没什么日升日落,贺栗有时候都觉得她坐了好几个月那般久。 就算是有任务----她也不像从前那么欣喜。 她看上去像是出去散个步似的随意,并没有可能遇见秦丰的期盼。要知道若是以前做任务,她多半是又期待又担忧,像一个将要去与自己情郎会面的小女人,看得贺栗心里头是一阵阵泛酸。 但如今,她死气沉沉,她了无生趣,她漠然如冰。 贺栗很想安慰周语,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安慰起,他不知道周语在上个世界经历了什么,才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他所有的搭话都被她无视,他的关怀也入不得她耳中。贺栗只能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也只能是看着。 他不是秦丰,他不了解周语,他对她无能为力。 贺栗对周语的观察截至在他接到任务时。 他照旧对着池塘边上坐着的那人喊了一句: “我走了啊。” 那人坐在那里,没一点反应,更别说砖头来看他再叮嘱几句了。 她坐在池塘边上,白皙的小腿大部分都浸进池塘里,却也不动,只是那么呆着,仿佛她与生俱来就是池塘的一部分。 贺栗叹了口气,最终也没说什么,就留她自己那么安安分分地呆着,转眼间就出了源。 他这次的任务是功成名就,从一个小兵开始当起,做到大将军就算是任务完成。 任务也是简单,贺栗做得毫不费力,一路上平步青云地升,虽然偶尔有阻碍,但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威胁。 只是,在他最终被授予大将军高位时,他瞧见了唐遥。 唐遥坐在九五之尊的下首,笑盈盈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看着文武百官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端得那叫一派得意。 贺栗蓦地就想起进京前那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什么妖后乱国,皇上色迷心窍不务正业…… 说得,原来竟是她。 唐遥也瞧见了贺栗,她伏在皇帝的怀里,如一只猫儿般慵懒散漫地朝着他看过来。 她的眸色深沉如墨,贺栗望进去,瞧不见一丝光亮。 她没看见 熟悉的人,但却能感觉得到熟悉的灵魂,在这孤孤单单的凡人世界里,瞧见一两个熟人也总是开心的。 秦丰除了给了她本子,没给她留只字片语,这大千世界她一个人摸爬滚打了许久,也四处搜寻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心底执念着的那人。 唐遥如今也算是自暴自弃了,一遍玩着一遍找着。 她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四处都是战火与饥民,百官震怒,却奈何不了她。 唐遥瞧着那群跳梁小丑整日上奏她的不是,用词还就那么几句,没什么创意,简直无趣。 正当她都想弑君自己来当王时,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却出现了。 她抬眸望去,一眼就看进了底下那个新升上来的将军眼中。 唐遥勾唇笑了笑,对皇帝轻声细语地耳语了几句,那将军就被单独留了下来。 她等着人都退朝后,才踩着莲步走下龙椅,摇曳生姿地走到贺栗的面前。 唐遥瞧了他许久,似在确定什么,看了半晌才缓缓道: “你不是大师兄,你是贺栗。” 她顿了顿,又问道: “你可看见大师兄了么?他也在这里吗?他是什么身份?他过得可好?他有没有提到过我?” 她说这话时,有点欢喜又有点苦恼,在一身祸国妖后的皮子后头,总算是又出现了小女孩儿才有的娇羞期盼。 贺栗深深地瞧着她,他想起了最初那世的她的天真无邪。 那个时候,她大着肚子,他扶着她,两人坐在周语的墙外头,一坐就常常是一下午。 阳光正好,微风正好,人也正好。 她朝着他歪头浅笑,琥珀色眼眸中细细碎碎的都是幸福安详。 但……再也回不去了。 最可爱的是当初。 最可恨的也是当初。 如今她早就没了之前的纯真,那个不谙世事的灵魂早就染上了各色颜色。 她心里头有了别人,而那个人还是他的恩人。 “喂,我在问你话呢!” 唐遥又重复了一遍。 她伸出脚来踢了踢贺栗的小腿,那只脚上绑着金色的小铃铛,衬得她的脚越发细腻白皙,小巧可爱。 贺栗回过神,他咽下满嘴的苦涩,怕她等急了,赶紧回她: “她不在这里。” 唐遥的欢喜于是就被他一句话留在了面上,入不得心里。 她哦了一声,这才厌倦似的对贺栗摆摆手道: “你退下吧,我没事儿了。” 一听到大师兄不在这里,她仿佛在一瞬间就对这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焉焉地走回自己的龙椅上,懒散地躺下。 贺栗的拳紧了又松,他心头千万句话掠过,却只余下了同一个念头。 他走上前捏住了凰遥的手,深吸一口气,与她道: “……周语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周宇。” “什么?”唐遥没跟上他的话,她目露疑惑,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贺栗咬了咬牙,终于把一直想要说的话说出了口: “周语她……是女人。” 她是女人。 她是女人。 这话瞬间就充斥了凰遥的心里,脑里,全身…… 而贺栗说出这话后,心里头的大担子才算是卸下了,他瞧着明显也是被惊到了的唐遥继续解释: “你应该知道我与周语跟你们不同,我们没有肉体,全靠附身在他人身上进行任务。周语与你相遇的那世,她就是附身到了你大师兄身上。她是个女的,她与秦丰才是一对……” 唐遥脸上的惊怒尚未消退,她骤然掐紧了贺栗的手,直觉地不要去相信: “不!你在骗我!” 她甚至一把掐住贺栗的脖子,摆出凶狠的脸来,毫不客气地回他: “你听着,我不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少在这里搬弄他的是非!你这样,只会教我越来越厌恶你!” 贺栗心里又气又急,他瞧着唐遥的眼睛,又道: “我做何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你既然知道我爱你,就知道我骗谁都不会骗你!你根本不了解她,她本性并不是你那大师兄的性子,况且她还有秦丰……” 唐遥眼睛带了些许血红,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贺栗的肉里面去。她面上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但更多的还是想要相信自己的坚决: “你给我滚!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我不相信!!大师兄不会是女人!他不可能是!!” 她不想再听贺栗多说什么,死推硬拽地把他推出朱红门,又转身抵住了殿门不让他进去。 贺栗在 外面敲了许久都不见开,又唯恐招来其他人口舌为她添麻烦,只好自己先行离去。 就在他走后不多时,就连在里面随侍的那些个宫女太监都被她赶了出去。 她的大师兄,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为了他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的大师兄…… 现在他竟然告诉她,大师兄是个女人? 她在凡人世界里被老男人这般玩弄,被那群女人陷害得死去活来,那个一直支撑着她走下去的执念,到现在他却告诉她,那个执念一开始就是个谎言,是假的! 唐遥直觉地不要去相信,但她分明却又有怀疑。 难怪大师兄总是拒绝自己。 难怪大师兄跟那个秦丰总是那么暧昧。 难怪…… 以往的种种不对劲都如同水落石出般浮现于她的心头,她脑海里深深刻着的那人的容颜,不由得慢慢地变得女性化起来,最终走向一个衣袂飘然的身影…… 但是,这怎么可以?! 如果大师兄是女人,那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她?! 为什么要她一个人在那里爱得情真意切,爱得那么卑微难受?! 为什么他不告诉她真相?! 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难道他会一次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吗?! 他为什么要骗她? 唐遥跌坐在那暗金色的龙椅之上,她只觉得浑身都冷得发颤。 她缓缓地收起自己的脚,把自己缩成一团,在空无一人的殿堂内,首次有了迷茫的神色。 她一个人委屈地呜咽着,胡乱地用自己的凤袍擦了擦脸上的泪。 她就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在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时,委屈得呜呜直哭。 但哭完之后,她又变成了浸染了数十年宫斗的女人,她的天真早就泯灭,她的原则也碎在了一次次的互相勾心斗角之中。 唐遥起身站在龙椅上,这番天下早就握在她的手里,所有的人不过是木偶,是傀儡,她想要他们生他们就得生,她想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一呼百应,习惯了早在别人伤害自己之前先去伤害别人。 她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好过看着见景伤情! 她被伤害了,就算是自己遍体鳞伤也要让他与自己一般模样!! 周宇,你最好,不要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青葱年少,如今生死不往。 ☆、九四 宫徵 周语在贺栗回来之前就去了下一个任务世界。 他们两并没见着面,贺栗也没机会与她提起,他已经把她是女人的事情告诉了唐遥。 周语在新的任务世界里是一个外族女魔头吴潇潇,她初入这中土大地,并不熟悉里面的风俗人情,在一次被非礼之中发怒断了那几个好色之徒的子孙根,这魔女的名号也因此传了出来。 但她在中土大地游走了数年后,却在一次路过皇宫时瞧见了一个乐师,宫徵。 他端坐在月下抚琴,琴音阵阵,潺潺如流水,又厚重如寒松。他的琴声里有广阔的天地,波澜的海洋,有高山的巍峨,也有草场地无疆。明明琴声里有那么多的东西,他却甘愿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留在金丝笼内,当一个宫廷琴师,不肯去追求自己心中所往。 吴潇潇日日都偷偷溜进皇宫,坐在宫闱朱墙上听他弹琴,她尝试去劝说他与她一道走,却得不到半丝回应,只有自己的情思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缠绕的越来越紧。 她最终被江湖上所谓的正派人士截杀,暴尸荒野。她死了的消息被当作闲余杂谈传入宫闱,那夜风未曾起,月未曾出,乐庭的琴声也未响起。 本来吴潇潇已经很是满足,至少能让他记得自己,有一夜未尝弹琴。但她化为鬼就要消散前,却又瞧见了那公主利用宫徵帮她传递私物与情郎,败露后又把责任全部推给宫徵,让他身败名裂地被赶出宫。吴潇潇心头又是心疼,又是怒火难息,这才找上了周语。 她要他活在自己想活的世界里,她要他活的逍遥自在。 这是周语的任务,也是吴潇潇的心愿。 周语拿到任务的时候,苦苦思索了很久。 她在想,有什么东西能打败一个人的爱慕,让他去追求自己的世界。 她想了很久,突然发现这其实都是根据人本心。 你把自由看得最重,那么自由就能打败一切。 你把爱情看得最重,那么爱情就能打败一切。 像宫徵,他看得最重的是那个公主。 周语只要把那个公主变成她或者是宫徵自己,那不就能完成任务了吗。 但就是这一句话就能讲完的事情,周语却不得不花上几月或者几年去完成。 她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下垂,就快要触及下面颤抖的身躯。 在她面前是 两个捂着裆部一脸惊恐的男人,周围的围观群众皆是一副被骇到的模样。 好巧不巧,偏生在就要废人家子孙根的时候周语来了。 为了防止日后女魔头的名声喊出去,周语这次生生止住了动作,只不过厌恶地踹了那两人各一脚,冷冷道了句: “滚。” 那两个登徒子早先就被她的狠绝吓到了,此刻被饶恕,连滚带爬地起来就跑,连头也不敢回,生怕周语变了主意。 围观群众瞧见没了热闹看,自然也是一哄作鸟兽散开。 周语略微缓了口气,心道这下子,她那魔女的名号可算是不用担了。 但是等她赶马到都城时,这魔女的名号却再一次响起在了她的耳畔。 她不杀他们,不过是让他们能更加绘声绘色地描述她当时的狠厉毒辣。 即便是人家动手动脚在先,即便她只是为了自保。 人们对外来人的要求总是比较苛刻,不同地域的发展水平、文化背景本就不同,不同地域的人给其他人的印象也不一样。吴潇潇来自塞外,那里游牧民族的女子身材高挑眼窝深邃,自然与中土人瞧着不同,习俗也不同。 况且游牧民族一年几迁,也没什么时间去跟中土上的人一样去吟诗作对,玩弄风月。相比较之下,游牧民族自然是比较落后,然而除了因为事实上的落后被歧视,中土人们情感上的“爱地方主义”作用也很重要。 人们总是认为自己的民族比所有其他民族都优越,把自己的价值标准加以调整,以便证明自己民族的长处乃是真正重要的长处,而其缺点相对来说则微不足道。 反而是那些外来的人,一旦做了什么错事----甚至一些在日常生活中所有人都会犯,就会被认为是那地方的代表,那地方的人必定是邪恶的不堪的。 从吴潇潇开始还嘴还手的那一刹那起,她就注定要与恶毒的名声分不开了。 比起压抑自己放他们一马还落得如此下场,倒不如跟当初的吴潇潇一样,切了子孙根断了喉咙来得叫自己爽快。 周语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罩上了自己的面罩。 她的长相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本来这一米七多的身材,在一众小巧玲珑的中土女子中就比较显眼,她还偏生长了一张一看就是异族人的脸。 宫中人嘴碎的也不少,不知道宫徵此刻有没有听到她这个新出的魔女的名号。 不过,他那样的人,怕是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除了他眼中的公主,其他不论是谁,都进不得他的眼吧。 就如同秦丰一样,在他眼里,除了她还有谁是能配得上与他说话的呢? 周语用随身携带的钱财买了一处住所。 起初她也被这吴潇潇携带的行李吓了一跳,一个女子孤身进入江湖,除了带武器衣服,竟还带了这么多的钱,这不是招人红眼么。 好在吴潇潇一路并不怎么显财,自己又有杀人如麻的魔女名号在外,倒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打劫她。 周语赶路着急,到了都城后休息了两三天,才动身去探皇宫。 天子住的地方,又岂会是普通江湖人士说进就进的。重兵把守,按时巡逻,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暗卫盯着看着。 周语也不知道宫徵他住在哪里,只能靠自己黑灯瞎火一点点摸索。 她在小半个月后总算是找到了宫徵。 那个时候她偷了一身宫女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扮作刚入宫小宫女的模样,跟随着管事嬷嬷送上头分下来的各宫月俸。 宫徵是宫廷乐师之首,这天乐宫的月俸,也自然是他来代接。 阳春三月的宫中,谁不是穿得花枝招展渴望帝王甘霖。 那些个小乐师也不能免俗,百蝶百花可劲儿往身上堆,生怕晃不瞎帝王的眼。 宫徵一身清冷的青衣出现时,顿时让审美疲劳了的人眼前一亮,仿佛一阵清风拂去满室浊气,心旷神怡。 当然,他长得俊美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他俯身下跪接旨,宛若葱白的手指从宽袖中伸出,又掩在了放在他手心的金色布帛之下,唯有那一小截透白的手腕展露在别人面前,却也是勾人极了。 他五官很精致,但却很冷,不见得半分这阳春三月的热闹气,仿佛春暖花开都与他无干,高崖寒雪才是他的归宿。 有不少小宫女瞧见他都瞧痴了,因而周语放肆的打量也不怎么显眼。 嬷嬷呵斥了她们几句,又与宫徵寒暄几句,就带着她们告了辞。 说到寒暄,宫徵怕是宫里头的人精们最讨厌的寒暄对象了。 嬷嬷与他道:“宫大人近来可好?” 宫徵答:“好。” 嬷嬷又道:“大人吃穿用度若是少了不够了,您可 只管吩咐老身。” 宫徵答:“哦。” 只要嬷嬷问话,宫徵必定是回答的,但这答案,通常却只有一个字,仿佛嬷嬷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似的。 嬷嬷大概也知道宫徵的性子,或者又是得了谁的令,并不与他为难,略微说了几句闲话就带过。 她要带着周语等小宫女离开,那些个小宫女自然是万般不舍。 但都是经过大宫女严格训练过的人,再不舍也不过是眼中流露,大家也没做出什么越距的举动来。 除了周语。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宫徵,此刻不引起他的注意力怎么甘心走? 她隐在袖下的手指微动,待宫徵看来时,又趁着嬷嬷不注意朝着他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珍珠似的贝牙,看上去没教养极了,但又生机勃勃得叫人不忍斥责。 等她们一行人走后,宫徵低头抚了抚袖口,那如水滑顺的袖子轻轻摆动几下,隐隐有水光流转其上。他伸出手来,除了拽了一张没什么用的圣旨之外,掌心又多了一枚小巧的物件。 那是一枚柳哨,通体暗绿,只有一端被剥了皮露出一圈浅色,吹口一指距离处还有颗嫩黄的柳芽,在两片新叶的衬托下显得小巧可爱极了。 宫徵是乐师,虽然如今是御用的乐师,入手的都是琴筝萧笛这类器具,但是对民间的小玩意儿他也并不陌生。 至少,这柳哨,他还是会吹的。 但他此时也不想吹它,他还在想着那蒙了张面具的宫女是什么人,为何要偷偷潜入皇宫,还要赠他一个柳哨。 宫里浸染久了,难免也染些疑心的恶习。 但宫徵的怀疑不过一瞬,他在宫中安安分分,也没什么敌人友人,也没什么用处能帮衬,想来那女子就算是有别样的目的,与他也是无关的。 既然是无关的,也就没必要费心思了。 宫徵默不作声地瞧着躺在掌心的那枚小巧的柳哨瞧了许久,这才把柳哨递给身后服侍的小童子: “给你了。” ☆、九五 宫徵 晚上,宫徵洗漱完躺到床上。 他闭上眼,双手安分地交叠于胸前,开始准备入眠。 但就在他刚要睡着的时候,宫徵又突然睁开了眼,伸手捞过床头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平淡无波的眼瞧向自己床帏上方。 周语此时正双腿勾着他屋子的横梁悬在半空,手上捏着的狗尾巴草都来不及藏,看上去像是正想要做坏事的孩子被抓了个正着,尴尬地朝着宫徵傻傻一笑。 之前的吴潇潇表现的太过矜持,从没有夜间闯男人卧室的举动,还以为宫徵只是个乐师。可今日周语瞧仔细了,他分明还是个武林高手。 她这才打算逗他,他就察觉到了,这个敏感度,可不是一般乐师有的。 周语摸了摸鼻子,跳下横梁站到地上,随手向宫徵掷去一物: “你怎么能把我的柳哨给别人呢?我送你的柳哨岂会跟大街上卖的一样,那只有我能听见那声音,旁人可不行,是给你危急时刻求救用的。你给了那小孩子,你知道我听见哨声急匆匆地从家里跑起来赶来,结果却看见一个小孩儿在玩闹,我的心情是如何的吗?” 一些话不说出来他永远不知道,早先因为不知晓他会武功,周语特地叫人做了这些个柳哨。她的柳哨比起一般的要长上一个指节,吹出的声音只能与她一个人听到,就是为了给他危难时刻用的。 不过现在看来,他是用不到了。 但是,用不到却不代表不能强行卖他一个人情,强买强卖这种事情往往不需要别人来教就能自行领会得很好。 她噼里啪啦一顿说,又欺身靠近他,恶狠狠道: “宫徵,我再赠你一个,你可不许再给别人了!” 宫徵顿了半晌,才缓缓道: “我与姑娘不熟。” 他们见都没有见过面,一个陌生人突然就凑近来送礼献殷情,正常人都是会提防的吧。 但宫徵又与一般人稍不同些,他虽然会提防,却并不会驱赶。 只要不伤害到他心中那位,不论周语干什么,他都无所谓也不在意。 他隐忍自己一身本事,在此地低调地当一个乐师,不过是为了保护那个人。至于他自己处境如何,吃穿用度如何,他全然不在意。 否则,当初他就不会进宫了。 周语察觉出他的疏远与拒绝,她上前了几步,一把扣住了宫徵的下巴 ,在他抬起头来看她时轻笑了声: “无碍,反正以后我会是你最熟的人。” 烛火闪烁间,周语刻意压低声音的这句话勾起了无限的朦胧暧昧。 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目光却灼灼灿若星辰,那股骨子里的自信劲儿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宫徵颤了颤睫毛,他抬手打开她的手,重新坐回自己的床上,弹指打灭了不远处的烛火,好半天才从床帏中传出一句: “天色已晚,在下要休息了,姑娘请自行离去。” 月色透过窗投在他的床上,让薄纱床帏中一团隆起的身影隐约可见。 周语又笑了一下,逗他道: “你要是说姑娘请自便,我会更开心的。” 她之前待的世界男人女人都是一般地位,让她的等级观念淡了不少,就算是出口挑/衅别人也做得自然得很。 床帏内无人开口应答,只有一道凌厉的指风夹带着一颗小石子擦着周语的脸而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算是对她调/戏的回答。 周语慢吞吞地抚上自己的脸,指腹蘸着一片温热粘稠顿了顿,她耳朵一动,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被这声石子吸引来,沉下眸色,终于不再出口调/戏,只道: “你可能听过了我的名字,从今夜起,你最好记在心里,我的名字……吴潇潇。” “还有,管好你的柳哨,它的主人只能是你。否则,下一次我可不会只是把人打晕再夺回来那么简单了。” 她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果然没再对他说什么又或者是做什么。 床帏中那人不见丝毫动作,寂静得仿佛无人在此处休息,门外赶到的巡逻护卫问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回了句: “无事。” 周语从此就过起了上午睡觉下午撩汉的没羞没躁生活,她今日能变宫女,明日就改成了侍卫,有时候连太监都不介意,上串下跳地出现在宫徵面前刷存在感。 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描述不完的江湖,明明不过是个初入江湖的家伙,却仿佛已经在那里摸爬滚打很多年。 在她的描述里,黄沙漫天的塞外雄伟壮丽,优柔寡断的江南温婉秀美,她使劲地与他灌输外面的世界的精彩,偶尔讲累了回头看他一眼,却瞧见他仍在做着自己的事,全然无视她。 后来,周语也就不说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房檐上瞧 着他泡茶饮茶,在有人来时又飞快地离开。 她走的时候总会给宫徵留下一件小礼物,糖人、剪纸、话本……稀奇古怪,什么都有。 宫徵丢了几次,但那些个物件每次都会出现在各种他经过的地方,久而久之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来此地最不希望就是被别人注意到,从而影响了自己的目的,只能统统收起来锁在自己屋子的一个小箱子里。 这日周语来迟了些,她在飞檐走壁时,一个不小心被宫里的侍卫瞧见了,那些个侍卫哪里像话本里说得那般无用,像是狗鼻子似的紧追不舍,她拔足狂奔了好久才摆脱他们。 她急匆匆地赶到宫徵的住所时,只瞧见他的表情又冷了几分,正一声不吭地穿上外袍拿起一根长萧。 虽然他以前也是不怎么说话,但那个时候更多的是漠然,而非今日这般刺人的冷,叫人看了就心头一颤。 不过,心头一颤的是别人,可不是周语。 周语只是略微顿了一下,很快就开了口: “怎么了这般不高兴?瞧你的打扮,是要去表演么?” 他是乐师之首,能叫他出去表演的场合少之又少,今日宫中是有一队外人进来,故而巡逻都分外密集,能叫宫徵出去表演,看来那伙人的地位不轻。 宫徵没有回答周语的话,他被她磨得已经练就一身无视她的好本领,除了在她面前不出恭不洗澡不宽衣解带,其他的事都是淡定从容地照做不误。 他朝着门口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到自己的案前,拿指腹压了压唯一的一盒胭脂,在眼尾轻轻一扫,描出一道艳丽的红。 他那张清冷的脸被这道艳色生生地勾出了三分妖娆,明明是一副禁欲冷淡的模样,此刻却又透着一股子叫人心痒的邪气魅惑,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周语瞧着这一切,也知道那位公主今日定也是在的,不由得酸溜溜道了句: “哟,赶着去见心上人呢?” 宫徵不语,但脸上的冷意却散了散,答案不言而喻。 周语躺在横梁上瞅着他,他一头乌发色泽如墨又似是上好的绸缎,只可惜这人总是千篇一律地拿一根绑带绑起,都不带换个花样,叫人看多了也审美疲劳。 周语想了想,起身飞下房梁,趁着宫徵不注意时,拔下了自己的簪子替他迅速地绾了个发髻,依旧是飘逸灵动的模样,但配上簪子却又多了几分 精致。 周语怎么说也是经历了好几个世界的人,如何打扮得更好看她岂会不清楚。 虽然她不想让他去见那个公主,在情网里越陷越深。但此时顺着他得到的好感绝对比阻止他来得多。 就想好对待一个叛逆的少年,你直接反驳他的举动只会招他的厌恶,但顺着他却能慢慢地靠近他的心,没准日后也能做个朋友。 宫徵正想生气,瞧见镜中自己的模样的确是比之前更加和谐,一时间也没了脾气。 他侧眼看去,却瞧见那平日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又回到了房梁之上躺着,她的头发因没了簪子而散落下来,洋洋洒洒地在身后也不去绑,端得是一派不羁。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他的发带,青色的发带在她的指间缠绕,衬得她的手指更加修长白皙。 她似是在瞧着他的发带发呆,瞧见他望上来,没好气地对他道: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见你的心上人?怎么的,难道还想问我讨回你的这根发带?我给你的可是上好的簪子啊,问你要根发带做回礼怎么了……” 瞧她又开始唠叨,宫徵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走,像是懒得搭理他。 而周语等他走远后,才从房梁上坐直。她一点点地挽起袖子,露出肩上被削掉了箭尾的箭头来,那箭头全数没入她的肩膀,因为她长时间的不挂不顾,此刻伤口处的血液都结了痂。 周语从腰间取出匕首,狠了狠心把伤口的痂挑开,又划了一个十字,用匕首尖挑出箭头。 那箭头从她伤口处直直地落到地上,周语胡乱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再次飞下去捡起箭头揣进怀中,然后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宫徵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后,才出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排好队排好队,一二三起:撩汉技术哪家强? ☆、九六 宫徵 宫徵在表演的时候,感觉到这次前来的几个使臣一直都在打量他,那毫不掩饰地挑选货物的样子看了就叫人作呕,他们还时不时地摆出一副很满意的模样来,叫人看了心生厌恶。 他面无表情地干完自己的事情,告了辞就往屋子里走。等他走到时,才发现原本死皮赖脸不到他睡觉就不走的人,今日离开得分外早。 宫徵拔下头上的发簪,略微顿了顿,才放到案上。 她那样性子的人,反正每日都会来报道,明日还她也不迟。 宫徵如此想着,又走了几步去拿毛巾净脸,只是他走了几步后,却在房梁下方的位置顿住了,眉头不可见闻地皱起。 血腥味。 虽然很淡,但是有血腥味。 是谁来过他房间了? 不,除了那个聒噪的人…… 宫徵身子一僵,早先被他忽略的细节又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那个整日以逗他为生的家伙,今日帮他簪了头发后退得特别快不说,还一直坐在房梁之上那么远的位置,都不厚脸皮地凑上来。 宫徵没有多想,他脚尖飞快地在墙上点过,一掠而上房梁,果不其然,瞧见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那些血迹早已干涸,黑褐色地结在房梁上,也不知她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 宫徵心头微恼,他早该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若不是他身上的胭脂气息盖住了一切……他想到此处,却又是顿住了。 他关心她做什么? 一个江湖女魔头,整日疯疯癫癫地闯皇宫,不被抓住算是她运气好,被抓住也是理所当然。 他做什么去想她是死是活? 宫徵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外的宫女急匆匆来报: “大人,那位请您过去一叙。” 宫徵闻言,顿时就把周语抛到了脑后,急急忙忙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前去赴约。 若是周语此刻在,怕又是会惊讶这个人居然也有会这么不淡定的时候。 宫徵赶到与公主约见的凉亭,他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穿雍容华服的女子站在亭中等候,再走近几步,只见她眉心一朵梅花,一双美目柔情似水,眸光盈盈流转间露出一派温婉妩媚。 宫徵隐下心头欢喜,认真地与她行礼道: “公主殿下,可有事吩咐下官?” 公主 走近几步,宫徵只觉得有一股暗香靠近自己,紧接着便是一双细腻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 “大人无需多礼,今日您的演奏也是分外精彩。本宫此次前来,不过是许久没见大人了,想与大人一起闲聊几句。” 宫徵眸中无声无息地染上几分笑意,虽不明显,却叫他一身清冷的气息都散了散。 公主与宫徵在凉亭外的花园里走了一小段路,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大人可知,今日前来和亲的使团,对大人您很中意。” 宫徵步子一滞,尔后才回: “臣不知。” 公主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又朝着他安抚地笑了笑: “大人也无需紧张,此事尚未定下,大人若是不愿也可以拒绝,本虽不受宠,与父皇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按着宫徵的性子,想也是也不会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和亲公主。 若公主在他知道之前挡下这个事情,那是她对他也有意。但她对宫徵无意,于是此刻非要先让他知道担忧极了,再提出自己身份低微不受宠,好让宫徵知晓自己接下来帮不上什么忙,甚至游说他去和亲都是无可奈何。 对,没错,公主此次见宫徵的任务,就是说服他去和亲。 她帮自己留了后路,宫徵去自然是好的,也为她挣一个功劳;宫徵若是不愿意去,那是她不受宠,有心无力帮他,他也不能怪她。 但是,公主又无声无息地瞥了宫徵一眼,心下明了,他定是会去的。 只要她开口的话,他从未不答应过。 这个功劳,她定是拿下了。 果然,宫徵低头瞧着公主,眸色沉静如水,开口问道: “公主希望下官如何做?” 他浑不在意自己将要娶的是什么样子的人,仿佛只要她一句话,娶男人都无所谓。 公主眼中有得色一闪而过,她怎么舍得宫徵这么一个大助手离开呢?之前不过是试探他是否一如既往听话罢了。 她亲热地拉起宫徵的手,又道: “本宫自是不愿的,那些蛮族女子委实配不上大人。但是父皇的命令下来也是无可奈何。此次大人不去,怕是会落到几位公主去和亲,公主之中又数我最不受宠……” 先是一番情深意切,处处点明自己的处境堪忧。 “大人实在不 想去也无碍,本宫会想办法的。” 再是安抚他,让他知道是她帮了他这次,费尽心思,劳心劳力。 公主好手段,不愧是宫中浸染多年的女人。 公主殿下的法子,就是比武招亲。 说什么想要嫁宫大人的女子多了去了,若是直接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怕日后给公主带来许多不便,不如就胜者为王,如此一来日后也少些纷扰。 一个男人被当作女子似的进行比武招亲,这传出去不知被多少人笑话。 更何况,这比武招亲还是内定的,公主殿下早就找好了江湖高手,必定不会让对方赢了宫徵去。 宫徵所要做的,就是无视所有人的嘲讽眼神,坐在高台之上瞧着那些女子为了他打斗。 但这对他而言又恰恰是最痛苦的,即便只是一场秀,这也是踏着他自尊的一场作秀。 事情本发展的也还算顺利,但到了后期,却朝着一个无法挽回的方向进行下去了。 且不说对方公主派出的人手比公主殿下的人手多与强,那个半路出来的黑马吴潇潇也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力。 才入中土没多久就恶名在外的魔女吴潇潇,为了一个乐师也是不要命了。 从一开始的轻松取胜,到后来面对各种高手轮番挑战,每一场都险险取胜。 所有知内情的人都未当真,偏生毫不知内情的她却当了真,每赢一场,都得跳到他面前来炫耀一番,乐得像个孩子。 她手臂带着的伤分明还没好,却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挑战。 慢慢地宫徵也瞧出来了,周语挑战的都是对方公主派出的人,公主殿下的人手,她都没去挑战。 她是怕公主殿下的人无法护住他,所以先帮他们扫清障碍,好让他们走得顺畅。 岂料对方的人实在是多,就算有她在,公主殿下的人还是没能进最后的比赛。 说到底还是不重视他,未能好好地摸清对方底细,随便地就派人迎战。 反正就算是输了,也不会是公主殿下远嫁。 而是宫徵远赘。 最后进比赛的,竟只有周语与代表对方公主出赛的一个高手。 那个高手,至今没有败过。 对方的使臣一脸见了鬼的模样,看上去比宫徵自己还要着急这场比赛,他们也没想到一个乐师竟会扯出这么多的 麻烦事儿来,逼得他们都把底牌都亮了出来。 而在场上看到吴潇潇那样子后,使臣更是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那人浑身上下都破破烂烂,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得吓人,除了一张脸还能看看,惨不忍睹极了。 宫徵也垂着眸子看着底下那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她。 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都破的看不出原样来。 毕竟是经过三天无休无止的打斗,她又从一开始就带了伤。 可是即便如此,在那烈日之下,她却还朝着他傻兮兮地露出一个笑,伸手与他挥了挥,手腕上一根青色发带也随着她的动作飘逸地浮动了几下。 那是她浑身上下保全的最好的东西,比她那张脸还要干净。 那也是他的东西。 不过一条发带,她竟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对手一脸纠结,瞧着这一身是伤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手。 而周语日常撩完宫徵后,沉下面色看向对方,道: “你出手吧,我可以。若是出了什么事,不怪你。” 她缓缓地收紧手中的发带,眼神如凶兽般冷凝,就算背负一身伤,也不甘示弱地要走到底。 对方于是肃然起敬,十分敬重地与她行了礼,果真不束手束脚,发了狠似的往她身上攻击。 高手之间的对决,从来都是精彩至极。 周语最重的伤还是肩膀的箭伤,这导致她的手臂力量减弱,并且每次移动牵扯到伤口都疼得厉害。 但是她一声不吭地都忍了下来。 即便眼前发黑,即便身子沉重得厉害,她也强迫自己继续比赛。 有时候周语甚至都迷茫了,她这般努力要赢得宫徵,是不是自己真的爱上了他。 模模糊糊间,她的脑海里有秦丰的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宫徵。这两人一直在她昏眩的脑海里来回闪动,到最后便只余下了满满的宫徵。 宫徵,宫徵,宫徵…… 全部都是他。 吴潇潇她,最爱的就是宫徵了啊! 她一手按上对方的肩,翻身腾空而起,另一手的剑在手心旋转了几下,就要靠近对方的脖子。 对方也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掌拍出,恰到她的伤口处,逼的周语小退几步 ,又一个没站稳单膝跪地,狠狠地啐出一口血。 长时间在地不起来便是认输,周语几乎是瞬间又站了起来,她摇晃了一下,又剑指对方: “不错嘛。” 对方拱手行礼,回道: “您过奖。” 比赛于是继续进行,仿佛这台上的两人中今日非得废掉一个,否则便是不死不休。 宫徵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台中血淋淋的那个人,仔细地不放过任何一瞬。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也是耀眼得如同一团火,叽叽喳喳吵闹极了,还有心情与对手闲话时撩拨他: “喂,我警告你,不准打脸啊混蛋,不知道我要留着这张脸给宫大人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爽更!哦哈哈哈哈哈哈! ☆、九七 宫徵 宫徵想自己怕是病了。 所以此刻才揪心得如此厉害。 明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明明不该在意她,但是她的音容笑貌却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个总是喜欢坐在房梁上吃东西的她,偷偷地送他小东西的她,明明不喜欢却从不阻拦他去见公主殿下的她,把他的发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她…… “女侠对宫大人真是情深义重,就算拼死也要打下擂台,这份精神实在叫人感动。” 对方都在佩服她,可她却还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你可别胡说,我只是个嗜血成狂的魔头,恰好路过这里,手痒痒想打架罢了。” 就算是这种时候,她都不忘记撇清关系,生怕公主殿下误会了去,给他添堵。 他对着公主殿下又何尝不是这样。 小心翼翼,兢兢战战,千思百虑。 他们都是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输的一败涂地的人。 她这场比赛必输无疑,一个打了三天擂台的人,如何跟一个养精蓄锐三天的人对抗? 但是,哪怕明知道眼前的路是死路,她却还要走到底。 她必须走到底,她身后已经没了别人能替她走下去,她若是认输,就会把他输出去。 她输什么都不愿意输了他。 这个认知,让从未被公主真正重视过的宫徵,没由来地就是心中一动。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 目光完全不想从她的身上移开。 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一次次地起来,又一次次地被打趴下。 宫徵之前从未觉得一次次竟也是个这么残忍的词,能叫人战得浑身浴血,能叫人疼得发抖。 宫徵瞧着心里越发揪紧,不知不觉间就站了起来。 现在还来得及,如果现在他出手的话…… 但是……自己会武功的事情就会暴露人前,宫中的乐师会武功还蛰伏宫中许久,隐瞒不说…… 轻则不过被赶出宫见不到公主殿下,重则便是压入大牢。 可是她的步子分明又越来越迟钝,身上的伤口也是越来越多。 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宫徵又往前跨了一步,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眼前的扶栏,正待进一步动作时,却又停住了。 他侧 头看去,却瞧见公主殿下拉着他的衣服下摆,一脸凝重地瞧着他: “大人稍安勿躁,比武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此时您不适宜去干扰比武。” 那个女人若是死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亲事定是会被延期,这期间她也有更多时间准备其他方法。若是没死……宫徵就能留在都城,与她而言百利无一害。 她眼中的算计落入宫徵的眼中,或许是这几日瞧清了公主殿下的心思,又或者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而这些天周语让他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 宫徵沉默着掰开了公主殿下的手。 公主殿下的脸庞依旧娇美妩媚,眼中波光粼粼似能醉死人,跟那个会翘着腿坐在他房梁上啃果子吃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公主殿下的手被掰开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瞧着宫徵。 她似乎没有料到,这一直乖乖听话的宫徵,竟也有拒绝她的时候。 这也是他第一次违逆公主殿下的意思。 而宫徵的心里却平静如水,仿佛早该这么做了似的。 他无法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瞧着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什么身份什么武功,暴露就暴露了吧,被赶走就被赶走了吧。 只要,她不死。 天地间的一切,在刹那间都化作了那一句话。 他要她不死。 宫徵飞身进入擂台,挥袖扫开对方的人,又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周语。 周语抬头看了他一眼,腿一软,没能控制自己的身子,软软地就顺着宫徵的身子滑了下去。 宫徵的手从她的手臂又转移到她的腰部,把她半拉半抱地扶起,他一语不言地瞧向公主殿下,虽不说但却很明显地在催促她赶紧站出来终止这场由她而起的闹剧。 但公主殿下又怎么可能为了周语一个江湖女子而站出来说话?她立在高处,面上无悲无喜地瞧着宫徵,心道这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不过是一个乐师,竟也敢无视她的告诫。 公主殿下站在上头,面色冰冷,像是要教训一下宫徵似的,毫不给面子,一点也不打算出手帮一下他。 这方法是她想出来的,因此还获得了父皇的几句赞赏,要是因为一个江湖女子而又去破坏了,这叫她如何在父皇面前自处? 一个江湖女子跟她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宠爱,自然是父皇的宠爱来得重要! 周语瞧清楚了形势,也明白宫徵再怎么瞧公主,人家也不会出手相助。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场面变得更加难堪? 她撕牙咧嘴地笑了笑,凑到宫徵耳边轻语: “你说我这么宝贝的人,她怎么就舍得不理呢” 宫徵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她使了巧劲推开,他回头看去,却落入一双璀璨杏眸之中: “你先在那里旁观一下,等我打完了爱抱多久就抱多久,乖。” 她说得仿佛自己只是去喝个茶下个棋。 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宫徵呆呆地站在擂台外头,又瞧见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与对手道: “抱歉,请继续。” 他缓缓地收紧了拳头,产生了打晕她不顾这朝堂一切带她走的想法。 这个想法曾经也出现在他瞧见公主殿下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在游走江湖,瞧见那温婉妩媚的女子,第一次产生了想带她走一起浪迹天涯的念头。 可谁曾想世事无常,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甘心锁在金丝笼中,无求无报地陪了她那么多年。 陪到不再放肆地笑,不再尽兴地抚琴,就如同一个行尸走肉,规规矩矩地按着条框活着。 他本该是像江湖上其他人那样,想抚琴了就抚琴,想喝酒了就喝酒,今日醉卧花下,明日驾马黄沙。 他本该……活的跟吴潇潇一样自在潇洒的。 宫徵颤了颤睫毛,再一次伸出手去,拉住周语的手臂,道: “别打了。” “别打了!” 一直在远处观望的使臣也赶紧跑了过来,与周语行礼道: “我族民风虽剽悍,却也不愿意拆散有情人,既然姑娘能为了宫大人连命都不要,宫大人又能为姑娘不顾规矩独闯擂台,今日这比赛,怕是不用再进行下去了。” 周语的对手亦是行礼钦佩道: “姑娘伤好后,随时欢迎姑娘来与某切磋,今日能见识姑娘,是某的荣幸,某佩服,甘拜下风。” 终于不用打了。 周语舒了口气,头一沉,靠到宫徵的肩上。 她一点一点地收紧掌心之中的他的衣襟,疲惫终于如瀑布般倾泻而出遍布了浑身上下每个角 落,沙哑的声音也没了之前那般故作轻松,而是透着一股沉甸甸倦意和些许喜悦: “宫徵,你听见了吗,你自由了。” 宫徵轻声嗯了一声。 他弯下腰,一手穿过了周语的膝,一手揽起她的腰,毫不费力地就把人抱了起来。 他看似瘦弱的乐师一介,力气却并不小,抱着一个周语并不显勉强,反而较之前那般清冷的模样,更加显得有人情味儿了些。 仿佛从这一刻起,他才又重新成为了一个人,一个会担心会生气会回应的人。 周语一身汗与血交织,将他的一袭青衣染了个乱七八糟,她手忙脚乱地要跳下来自己走,却被宫徵一眼镇住。 他紧紧扣住了她的腰,低语一声: “你安分点。” 周语本就累极了,此时他既然那么说了,就也不客气了,顾自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放纵自己窝了进去。 宫徵抱着怀里一身是伤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向观台,走到那个被他仔细呵护了多年的女子面前。 他无悲也无喜,只不过将腰间的官符挑了下来,带着他几年的迷恋,一起丢到了那人面前。 他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脚尖轻点,不过几瞬间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许多人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乐师宫徵,竟也是个如此厉害的江湖高手,抱着一个人都能轻松地在几瞬之间从皇宫消失。 也不知他为什么那么屈才,要在皇宫里困着当一个乐师。 而被留下的公主殿下蹲下身去,缓缓地捏紧了那乐师的官符,头一次感到茫然无措起来。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但她又不想承认那是她自己丢掉的。 她回想起每次去寻人时,那个对谁都是冷清模样的人,唯有对着自己才会展露三分笑意,只要是自己的话都会无条件去做,还在暗地里护得自己周全…… 那本都是给她独享的温柔,她都知道,也都明了,只是当作不知任意挥霍。 直到如今他抱了另一个女子离开。 头也不回。 这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甚至还来得晚了些。 这……也是她自己享受的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他最后死了心。 蹲在地上的公主殿下,在没人瞧见时,终于眼 眶一红。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说,我那么宝贝的你们,怎么就舍得给我寄刀片呢? ☆、九八 宫徵 周语昏迷了一阵。 其实也算不得昏迷,她有些许意识,只是那意识并不明显,如沉在深海处的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到了后来,她满脑子都只余下了一个人。 他们从寒冷刺骨的湖中踏着怨愤一步步走上来…… 他们一起品茶看花,有他在身边,纵然大雪漫天都近不得她半分…… 他们在花朝赏灯,他脚踩无数灯火来赴约,她头一次认识到步步生莲在男子身上竟也可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他们的确是只有一世相互扶持的记忆。 但那一世,足以抵过之后的千世百世,让她有所依赖地走下去。 她的身子不是她自己的。 她的魂也不是自己的。 那……早就是秦丰的了。 她或许会因为寂寞孤单而被别人的温柔感动。 但秦丰之后……她再无爱人。 周语猛然惊醒,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环视四周,见无人在才缓缓舒了口气。 她方才又梦到了秦丰,唯恐自己说了什么呓语被旁人听了去。 还好宫徵不在。 她这般模样像极了骗人家小姑娘自己没有结婚的骗子,唯恐人家小姑娘发现了自己家里的那位。 虽然她有千万句谎话能去圆,但能不被他知道还是不被他知道的好。 她在这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吴潇潇。 吴潇潇,是不知道不认识也不爱秦丰的。 吴潇潇的世界,从来都只有宫徵一个。 周语闭上眼,似是催眠自己似的又把任务翻来覆去地念了一遍,感到自己又清醒了些,这才坐起身子来。 她发现自己身上的伤都被处理包扎过了,衣服也换了身新的。那粉底白花的样式,像是宫徵的审美。 周语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感到自己肚子饿的很,便随手捞了件外衣套上就出门找吃的。 宫徵在周语走了两三步的时候就过来了,瞧见她无碍的模样,舒了口气似的将她拉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周语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这才扭头笑着对宫徵道: “早上好。” 她的伤口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就好全了,此时浑身肌肉的酸痛不说,还要带上伤口的疼痛。普通人怕早 就撕牙咧嘴地喊疼,周语却还能笑得如沐春风,不见丝毫阴霾。 她要给宫徵看的,定是她最好的一面,那些个苦痛自己知道就好,左右也比不得当年炼狱之苦难受。 宫徵却颤了颤睫毛,面上似有内疚。 他主动斟了杯水给她,没有解释他是如何把她带来这里,又如何帮她换药换衣裳。他本就是话少的人,这次若不是她连命都不要地为他打擂台要留他,现在还不一定得他青眼。 但如今就算是他救了她,也不过是报答她那份心意,而并非是爱上了,也因此让他对周语更加内疚。 她这么喜欢他,为了他连命都不要,而他却什么都无法回应…… 周语看到宫徵的表情,想了想后也猜出个大概。 宫徵先前爱了公主殿下那么久,按着他的性子,一路撞南墙都不带回头的,又岂会在短短几月内就变了心思爱上其他人。 她本不求他的爱,只要他能过得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就好,其他又何须强求。 如今他已经离开皇宫了,周语这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要防止他过几日又后悔了,巴巴地跑回皇宫去继续找虐。 因此,当宫徵摆出这么一幅表情来的时候,周语当即就又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挡在他的面前,认真地与他道: “宫徵,你无需对我内疚。本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你要是内疚了,倒显得我强卖你人情。” 宫徵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沉默着把她的手拉下放到桌上,又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周语早就习惯了宫徵沉默的样子,她跟他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过的。 他安静的就像是一幅画卷,只不过会饮茶会走动,从不会回应她。 周语没等到他回答也不气,自己扭头看了看这里的风景。 这栋住屋四周都是山清水秀,也没什么人的踪迹,只有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想来是宫徵入宫前的住所了,倒跟他也是相配极了。 一个乐师,一处山水。 每日听着鸟啼而起,又在虫鸣中入眠。 这般诗情画意的日子,才是他宫徵该过的,而他偏偏却要去过什么御用乐师的日子,整日提着心防这防那, 周语靠在石桌边上,终于拿了茶杯捏在手心,并不着急去喝。 她跟以往 那样,定定地又看了宫徵许久,才眯起眼开口道: “我道是什么样的山水才能养出你这么雅致的人,没想到这天下还真有这般仙境,的确是比我那黄沙地好多了,也难怪你说什么都不肯跟我去走一走。” 她的三句话中定有一句是要夸他,也不知道这个异族女子到底从哪里学得那么多夸人的话。 宫徵瞥了她一眼,还是没开口。 而他这一眼却叫周语安心许多,至少现在她在他心里头也是与旁人不同了。 其实,本来他心里头就有内疚,看她也算是与旁人不一样。 但内疚成不了什么事,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就会消失,有谁能靠着内疚去说服一个人放弃爱了几年的人呢? 可是如今,他会瞥她,带着一丝嫌弃地瞥她。 宫徵这人,若是对不在意的人,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会瞥她,哪怕是嫌弃地看她一眼,都表示他听进了她的话,在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他开始在意她说的话了。 这可算是近期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周语精神一松,低头啜了口茶水,只感到入嘴一片苦涩。她尚未来得及吐出,就被眼疾手快地宫徵一打手臂,整杯都灌了下去。 她被呛得咳嗽,含着泪花望着始作俑者。 宫徵却极为冷淡地瞧了她一眼,又别开头去,好半天才来一句: “那茶虽苦,对你伤势有帮助。” 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逼着她喝完苦茶。 而他的头虽然别开,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打量那人,瞧见她没什么不悦,虽然苦的都皱起了眉,还是又乖乖地倒了杯茶饮尽。 宫徵不由得又顿了一顿,呼吸微滞。 这人总是这样,对他的话二话不说都信,没心没肺的也不怕被他害了。 想到此处,宫徵略微有些不自在起来,心里头好不容易被她岔开的内疚又开始翻腾。他面上虽然还是冷冷清清的,但坐在她面前却觉得不论如何都不自在,寻了个理由起身就走: “我去给你弄吃的。” 周语也不拦着,她也拦不了。 一个浑身上下都是伤的人,还能如何拦的住一个四肢健全的?再说了,她出来就是为了寻吃的,他愿意帮她准备自然再好不过。 她舒舒服服地坐在竹椅上,脚尖一点地,那竹椅就开始 自己摇晃起来,带着混杂着竹叶清香的风,叫人只想喟叹一声沉醉其中。 ------------------------------------------------------------------------------------ 宫徵带着周语消失后,这皇室举办了比武招亲结果却连主人公都消失了,丢了好大一个面子。 龙椅上那人的怒火没地方发,自然都是落到了公主殿下的身上,让本就不受宠的公主殿下,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好在对方的公主也不怎么对宫徵有意,当初想要嫁不过中意他的那好模样。 对方的公主长年累月久居深宫,见过她的人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比武招亲的那些天也都是她嘱咐使臣代劳观看,自己躲在帐子里不见人。 但在放弃了与宫徵的亲事后,这公主却第一次在人前露了面,与皇帝讨要一个人。 公主殿下也是头次瞧见对方的公主,那女子身着与她同级的宫装觐见,明明不过蛮族公主一个,礼仪举止却叫最挑剔的嬷嬷都寻不出错来,行云流水般好看极了。 她杏眸圆脸,长得十分讨喜,说话时嗓音也是娇柔悦耳,叫人都看直了眼,直叹宫徵没福气,放着这么个大好美人不要,要了个江湖魔女。 但公主殿下瞧着,却又无端端地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 大抵是在后宫呆久了,对一切的恶意都特别敏感。那位公主虽然是笑着的,笑意从不达眼底,仿佛带着一张假面,叫人无从看清她的内里。 那位公主与皇帝行了礼后,先是提了提比武招亲那事,让皇帝面上一阵无光,紧接着却又提出了要一个人来弥补遗憾,并愿意从此邻里和睦,再不因为边界而烽火不断。 皇帝问她要何人时,公主殿下就觉得要不好。 果不其然,那位公主红唇轻启,张嘴就道: “我要……吴潇潇。” 她一张口,就把近来风头浪尖上的人又推到了朝堂之上。 这吴潇潇不过是一个江湖女子,手段狠辣性格乖张,结果号称第一乐师的宫徵为了她不惜冒犯天颜,就连眼高于顶的公主都指名要她。 用这般形势反复出现在皇帝面前,不但不会赢得丝毫赞赏,皇帝只会对这个女人越来越厌烦,觉得她是个□□烦。 但那公主却仿佛丝毫没 察觉到似的,依旧笑盈盈开口道: “前几日吴潇潇女侠的事情传的是沸沸扬扬,本宫一向欣赏那些敢做敢为的女子,因此起了结交之意,还望皇帝陛下成全,替我找到她,让我与她能见一面说说话。” 要说说话私下派人去找来也行,哪用得着要皇帝出面。她这样那是要结交,倒像是要结仇。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女朋友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睡觉,别叫我心疼 ☆、九九 宫徵 公主的一句话,给周语与宫徵带来的麻烦可不止一星半点。 起初几日还比较清静些,到了后来他们所在的那片竹林,日日夜夜都有人来报道。 或是好言好语想邀,或是大打出手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周语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宫徵他依旧无法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他人不在庙堂,但庙堂的人却依旧来打扰。 不但如此,就算现在宫徵还能不在意地与她一起收拾这烂摊子,但日子一长,谁能保证他不会厌烦? 周语最终还是选择了孤身去见那个公主。 她不习惯处于如此被动的局势,想着自己主动去见一见那人,问个清楚说个明白。 但当进入大殿的刹那,周语的心蓦地就是一沉,等那人转身时,更是沉到了底。 唐遥。 竟然是唐遥。 秦丰居然答应了贺栗助他们! 难怪摆擂台那么多日,她一直不出现。 也难怪她一个公主,其他的青年才俊不要非揪着宫徵不放。 她一直在暗处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像是观赏一个小丑演戏,等自己腻了倦了再施施然走出来,享受着她惊讶的表情。 周语对唐遥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师妹的模样,那时候唐遥总是穿着一身利索的弟子服,背着长剑奔奔跳跳地寻她过招,即便是练习得汗涔涔都是开心得不得了,整日里无忧无虑的模样。 可如今,她穿着宫装缓步走来,红唇似火,肤白若纸,精致得像是宫廷里一尊精心雕刻的娃娃。她的表情不似忧愁也不似欢喜,却也绝不是无忧无虑,仿佛是所有的感情都被生生剥离了去,徒留下一个无法无天无所遏制的魂还留着。 她走近周语,每一步都精心测量,每一脚都轻盈极了,优雅得如同在跳舞。 周语瞧着她走来,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扇了一巴掌。 唐遥指尖微颤,声音微颤: “你怎么敢骗我?!” 她怎么能骗她?!瞧着她一个人傻傻地沉沦在她编织营造的虚幻中,好笑吗?自得吗! 她那么喜欢大师兄,她那么喜欢他!她甚至尊严都不要地哀求他给她机会! 结果呢?!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子的戏!她不过是戏中一幕! 可她 分明是活着,她分明爱上了,哪怕是一次也好,为什么要瞒着她,让她一个人在那里沉沦得那般可怜! 唐遥打这一巴掌不过是为了出气,她此刻就是亲眼瞧见了,却依旧不想承认自己的大师兄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她宁愿相信大师兄只是这一世不巧遇上了个女人身子,大师兄本该是男人的。 但周语的沉默,却让她的心滑向更加痛苦的深处。 贺栗说得对。 她爱上的是一个女人。 于是更多的问题又出现了。 她该继续爱她吗? 她爱得是身子……还是这个灵魂? 她本该恨她都来不及,可手打下去没一会儿却又开始心疼。 她还爱着那个总是有求必应的大师兄,她还在意那个总是宠着她的大师兄。 可是一瞧见那副熟悉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她又觉得恶心,觉得被欺骗的愤怒。 气得快要发疯了。 烦躁得快要发疯了。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然而下一秒,唐遥的身子僵在了原地。 周语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入了怀中。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唐遥打的巴掌印子,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辛苦了。” 唐遥在答应成为他们之中一员后,她去的第一个世界就是宫廷斗争。 她那个时候没有任何的经验也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秦丰就算知道她在哪里也不会放半点关注在她身上。 她一个人在那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摸爬滚打,懵懵懂懂地被人诬陷,哭着喊着却无可奈何地被人破了身子,又被过了新鲜期的男人抛弃…… 大起大落,坎坎坷坷。 她是带着身子穿梭在无数个世界里的人,她身子上所受的伤害,永永远远补不回来。 即便日后赚了足够多的灵魂之力能补全身子,她也早就不是她了。 秦丰后来瞧见她回去没有瞥来一眼。 贺栗瞧见她也从不问她经历了什么。 独独只有她,见面被甩了一巴掌的她,却那么温柔地抱她,对她说辛苦了。 唐遥恍惚间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竟以为此刻抱着她的是大师兄,而不是一个 女人。 唐遥张了张口,许久才缓缓道: “大师兄,你还是我的大师兄好不好?” 她走遍那么多个世界,像她这般温柔相待的人太少太少,以至于哪怕现在明知道只是昙花一瞬的会面,她也想要紧紧拽在手里不想松开。 她喃喃着,带着小师妹才有的委屈,无助,与祈求。 她能逼着自己理解当时她是因为法则限制才无法告诉她真相,也能逼着自己去接受自己爱的人是一个女人,只要她愿意回应一下,她什么都能逼着自己接受。 但周语的话,却又瞬间把她逼回了现实。 她对她说: “我可以跟从前那般疼你帮你,但唐遥你得知道,我永远无法回应你想要的东西。” 她无法回应她想要的东西。 但她偏偏就只要那一样! 唐遥猛地就推开了周语,她眸色阴沉得可怕,配着那一脸白肤红唇的模样,宛如吃人地狱爬出来的鬼魅: “周语,那我们就不死不休!” “你一日不答应,我就缠着你一日;你一年不答应,我就缠着你一年!你我有足够的寿命去纠缠生生世世!” 周语因之前无法对唐遥解释,才导致她一步步进入如此局面而心存内疚,但内疚能让她原谅她的小脾气,却还不足以让她答应她如此荒唐的要求。 唐遥明明不喜欢女人,她心心念念的都只不过是过去的大师兄。 她从头到尾都是要她再次成为大师兄去爱她。 但周语的本性并不只有大师兄,她会温柔,她也会手段狠辣,她不可能永远都是那般温润模样。 最关键的是,她有秦丰了。 秦丰才是那个见过她许许多多面,却一直爱着她的人。 他从来爱的都只是周语,而非她扮演的其中一个角色。 这就是秦丰与唐遥的差距所在,这也是周语为什么不愿答应唐遥的原因。 周语对唐遥有内疚,也愿意尽她所能去弥补她帮助她,但她的要求却超出了她弥补的范围。 爱这种东西,向来不是弥补两字能比的。 如今唐遥既然放了狠话,周语也冷下了面容。 她本就比唐遥要早入行,对里面的条条框框也比她了解,能力更是比她强。 唐遥如今不 过身份高了些,但周语的任务又不在朝堂,唐遥做为公主对江湖的影响力毕竟还是有限。 她能逼着别人来骚/扰周语,周语也能宁死不从地打回去。 江湖,向来强者为王。 她如果要比狠,那就比吧,周语的心早就是铁石心肠,她都能逼着自己去爱别人,又何惧一个小丫头的挑衅: “那你就试试吧,看看是你狠,还是我更狠。” 周语毫不客气地回了唐遥。 她胆敢再给她招麻烦的,来一个她就杀一个,来两个那就杀一双! 相信宫徵的竹林,会很开心有那么多肥料的。 唐遥见软声细语哀求不行,这咄咄相逼又不行,气得伸手又要打。 而这一次,周语抬手就抓了她的手往边上一拍,直接拍掉了她的巴掌: “唐遥,你活了这么久,可别只学到些乡野村夫的做派。你若是要与我斗,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来,这个世界任务谁能完成各看本事。难道你活了这么多年,就只学会了甩巴掌么?” 唐遥僵住了身子,她宛如毒蛇盯猎物似的紧紧地盯着周语,语调怪异地笑了几声: “好,好,好!我们各看本事!” 她当即拔掉自己的发簪就往地上一扔,又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张嘴就喊: “来人!快来人!这魔女竟敢在皇宫行凶!” 她深受被诬陷之苦,也早就深谙诬陷之道,此刻做起来下手一点也不心软,流利得仿佛做了无数遍。 但她这样,却叫周语更加失望了。 尽是些腌臜地方出来的下三滥手段。 难成大器。 唐遥的话音尚未落下,周语就在侍卫们快冲进来的刹那施展轻功离开了。 那些个侍卫被皇帝派来保护国家贵客,因为唐遥的再三要求才在门外守候,听到求救声进来时,却只瞧见了一个容貌憔悴,楚楚可怜地站在原地哭泣的公主。 除此之外,刚刚明明亲眼看着进来这里的那个魔女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侍卫们分成了两队,一部分人留在原地照顾着这个饱受魔女摧残的公主,另一队人则是匆匆跑进了皇帝的议事厅去禀报公主受伤一事,顺便请罪。 但无论如何,这国家贵客被一个江湖女子甩了耳光打了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且不说对方的皇帝会如何震怒下压,便是江湖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总不算虐吧,不就是唐想要攻,但周总攻不肯被攻么。 我觉得一句话就能概括这章: 不娶何撩。 嘿嘿嘿,奈何小语儿也不是自愿去撩的啊,不小心戳人g点才招惹了个难缠的来。 ☆、一百 宫徵 周语站在宫徵的竹林外平复着心情,她跑得急,气喘吁吁不说,顶着脸上那么大的巴掌印见人也不好。 她在西边掬了捧清水想缓解一下,但无奈那臭丫头下手也是狠,高高肿起的脸颊并没有缓解的趋势。 周语心下着急,怕宫徵等久了,转身想去寻些草药时,却瞧见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一直无声无息地瞧着。 见到周语转过来,他的目光轻轻地落到她的脸上,眉头蹙起: “谁打的?” 他上前一步,微凉的手抚上周语滚烫的脸,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周语脸上漫开,无端端地红了她的耳尖。 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似的,依旧细细端详她的脸,语气中还带了些许森然冷意: “欺人太甚。” 周语瞧着他这幅担心的要死却仍不自知的模样,蓦地就勾唇笑了起来。 她顺势握上他捧着自己的脸的手,将那双宛若上好白玉雕砌的手抓在手心,不让他退缩回去。 不但如此,她还往他的掌心蹭了蹭,表情餍足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能叫你心疼我……这巴掌还是我占便宜了。” 她再累再难过,身边还有个会心疼的,那么难过与劳累就会如同烟云似的消散了去。 宫徵回过神,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而自己又做了什么后,身子一僵,飞也似的缩回自己的手。 他住在自己的地方,依旧是宽袍广袖的模样,只是衣服上少了许多繁杂世俗纹,衬得他更多了几分清俊儒雅。 他样貌清冷,在一片飒飒竹林中本该是如遗世独立的琴师般不近人情,叫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但此刻他耳尖蹿红,低眸不去看周语的样子,竟有几分羞赧的意味,叫人瞧了没有来地就心中一动。 周语往前迈了一步,宫徵顿了顿,不由得往身后退了一步。 他也说不上自己是怎么了,难以与她对视不说,她这进一步都变得有压力起来。 她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一步一步地进到她无处可进,一步一步地退到他无路可逃。 宫徵靠着身后的石壁,低头对上她的眸子,眼中有几分尴尬几分不解,甚至还有些许视死如归的意味,逗得周语又笑了好一会儿。 等笑够了,笑得那清冷的人一脸绯红快挂不住冷淡模样发火了,她 这才大大方方地往他怀里一靠,抱着他偏瘦的腰身蹭了蹭: “你别动,你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说不上来的累。 但她真的好累。 数不清的事情堆压在她心头,内疚自责,愤怒委屈,迷茫无措…… 她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不能,那么霸气自成。 她都是装的。 那都是假的。 或许这么说很对不起宫徵,但她此刻真的好想好想秦丰,她想他能在自己身边,摆着那副谁能奈我的模样,护着她宠着她。 明明从头到尾她都只是想拼命做任务去与他在一起,却又要无可奈何地沾染上这些个因果轮回,去把玩别人的感情,去接受别人的厌恶或欢喜。 她好累啊,但累也没办法,她一切的抱怨纵然是出了口也会被法则散去,这个世界的人听不见一言一语,能听见的唐遥只恨她入骨。 她恨她欺骗她的感情,害的她入了这样的泥沼中难以逃离。 但周语从头到尾没攻略过唐遥,她给她的呵护一直与小师弟同等,就连唐遥成为这般模样----也是贺栗求了秦丰换的。 把这一切都恨到她身上,她的委屈能跟谁去说呢? 若是细细算来,每一个被她攻略的人物,她都欠他们良多才是。那些人才是她昧着心意主动去爱去纠缠的,在任务完成后头也不回地就走,将他们的一番番真心视作草芥般丢弃在背后。 就如宫徵,他死心塌地地爱着公主时过得不开心,那如今被她拖累到这样的境地又岂会是开心的? 每日每夜都要防着别人前来找麻烦,一双本该抚琴吹笛的手总是在被迫杀人退敌…… 可是现在停下也来不及了,他分明也心动了。 此刻若是不攻略了,放他走了,那是对他的又一次伤害。 他爱的,求而不得;爱他的,不过假装。 这般的事情,周语狠狠心倒也是能做出来。 但是她不愿意对宫徵这样的人如此残忍。 “对不起。” 周语轻轻地呢喃了一句,也不知在对不起什么,那声歉意在鸟虫具寂的竹林里荡了许久才散去。 宫徵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在半空又顿了一会儿,尔后才放到了她的头顶,极轻极柔地拍了拍: “无碍。” 他以为她是在说牵连到他而抱歉,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他放弃宫廷那位置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惹上多大的麻烦。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放弃了。 瞧见她伤痕累累的那刻,其他的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好。 她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宫徵此先一直拒绝与周语说感情,他们虽然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救她助她但又总是若即若离…… 因为他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是在自己求而不得死心后的同病相怜,还是真的也同等喜欢她。 他爱了公主那么久,如同催眠自己似的日日告诉自己要护着公主,而他不过与她认识几月,这感情来得太快,快得让他退缩。 但此时听得她这声倦到极致的道歉,他的心无端端地就难受起来。 她何必与他道歉? 明明一直退缩躲避的他,才是最该道歉的那个人啊。 “好一对伉俪情深。” 不适时宜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宫徵将周语往怀里一带----先护了她在怀中,这才抬眸去看不远处走来的那人。 那人他只见过一次,那是在宫中的宴席上。她做为对方尊贵的公主出席,一身宫装华美奢侈,她的长相也是十分娇美精致,但那一双眼眸却让宫徵十分不喜。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东西,明明不喜欢他,却依旧像是恶作剧似的要他。她未将他看作是一个人,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想得就能得到的货物,死死拽着不放手。 而且看她这死缠烂打的架势,她与吴潇潇似乎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是不论如何,这关系不会是多么友好就是了。 唐遥毫不在意两人对她的冷淡或者说是嫌弃,她尾随着周语走到这里,可不会为了两人的眼神而伤心得回去。 她如今算是一无所有,连心中唯一仅存的念想都被周语亲手打破,此刻的她没有什么能期盼的了,也没有什么会害怕的了。 比起纠结那些,还不如给周语添堵,让她也与她一样难受才好。 爱而不得,求而不得,回去不得,前进又不得。 唐遥也曾想过要杀了宫徵,如此一来周语的任务失败,定是不会好受。 只是那个惩罚被贺栗多事地揽了过去,她杀 了宫徵对周语而言只是加快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速度,而并非能让她痛苦亦或者是难受。 因此,与其杀,倒不如绑。 宫徵不死,一直保持着这样若有若无的暧昧却与她分离,这样周语的任务就永远完成不了,也只能待在这个世界里。 哪怕任务鉴定失败,也是要几十年后宫徵亦或是吴潇潇老死那会儿了。 而在这期间,她们还有几十年可以无休无止地斗下去磨下去。 唐遥想到这里便抚了抚袖,抬眸看着周语,启口讽刺道: “瞧瞧,我们姐姐这又是在勾搭谁呢?你可告诉他你的真名了?你可是又要在人家动心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瞧见那写个暗卫在她的意料之中悄悄地绕到两人身后而没引起察觉,心种有些得意,不由得又抬高了下巴,摆出一副轻蔑不屑的模样来。 “成千上万个男人这么一个个勾搭过去……”她紧盯着周语的眸子一缩,不知名的晦涩在眼底漫开,又顿了许久才吐出接下来的字,“……你也不嫌自己脏么?” 她的身子破了,她是脏了。 但周语这种人,连着魂都是恶心得发臭,她跟她一样脏! 暗卫的手就快要触及宫徵,唐遥的目的只差了一步就能达到。 只可惜这半路中突然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一个月白衣袍的人自虚空踏出,捏住那暗卫的手,恨铁不成钢似的对唐遥一声喝: “你闹够了吗?!” 他的这一声呵斥惊醒了周语与宫徵,两人迅速往边上走了几步才停下,定睛去看出手相助之人。 宫徵并不认识那个看似温润如玉的男子,而周语却是放下了心----贺栗来了。 大抵是见过贺栗与唐遥曾经伉俪情深的模样,对于贺栗,周语也有莫名的信任,总觉得他能管好唐遥。 唐遥见到自己的计划被破坏,而破坏者还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贺栗,不由得冷笑了几声: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你又来掺和什么?你说的爱我,你就是这般帮着其他女人欺负我地爱我么?!” 贺栗瞧见曾经温婉可人的爱人,一步一步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心里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倘若他能陪着她度过一次次难关,倘若他当初不那么坚持要她一起轮回,倘若他与她一起在最初就毫无执念地去投胎…… 那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而不是像现在似的,她生生就熬成了这般满心都是恶与愤的模样。 他甩开那个暗卫,走到唐遥身边,将她拉入怀里,半是心疼半是祈求: “妞妞,我一如既往地爱着你,但我不敢纵容你。是我要你轮回来陪我,是我害你到这般难受的境地,哪怕是要追溯过往,也是我曾经没护好你才有了如今这一切。你难道就不能重新来过吗?放弃你的怨愤,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唐遥被他抱上的时候,心里头猛地一颤,眼眶没有来地就开始泛酸,仿佛自己等了许久才回到这个略带熟悉的怀抱,哀切难过得只想哭。 但她的动摇却又在瞬间被其他东西所替代,那个日日夜夜出现在她梦境里最亲密的人一直在欺骗她,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为了其他女人呵斥她…… 骗子,一个个都是骗子。 谎言,一场场都是谎言! 她猛地推开贺栗,眸色晦涩如许: “带着你那恶心的爱给我滚!你还不是如同她一样,见一个爱一个,你今日说爱我,谁知道你在明天怀里抱着谁又对谁情谊绵绵?!你们这两个戏子,戏倒是演得真切!但是我,再也不会被你们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说不虐就不虐,说虐的你们告诉我虐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