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风幻梦谭》
千年灵梦
谁?!
谁在那里?
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你是我的宿命吗?
为什么你那么悲伤,
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
大漠孤烟,黄沙漫天,满月高悬,一道清渺如灵的银铃潺荡声,由远及近。
飘渺云霭掩映中,诉尽相思的婵娟,不复皎洁,在天光的渲染下,被覆上了一层鲜艳的赭红,如同,蒙上了一层鲜血,变幻为一轮触目惊心的红月!
月染凡尘满天红,那道轻不可闻的银铃声亦随之清晰,血色苍穹中,一缕梦幻的蓝色轻纱,清花般绽放开来,羽化为一抹渺无轻烟雾的幽蓝纤影。
蓝衣女子在红月下旋舞,三千青丝在夜风中飞扬,腕间银色铃铛,在长袖轻舒、身姿轻旋之下,飘荡出清灵悦耳之音,萦回萧瑟如水的夜空。
压抑的低吼撞击声,从万丈下的地底深渊传出,地动山摇之中,地面崩裂开来,裂缝纵横蜿蜒至整个天下,一只硕大狰狞的巨兽倏然窜出,庞大身躯遮天蔽月,血红双眼,青色獠牙,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令天地万物震颤!
蓝衣女子飘然而下,稳坐巨兽脊背之上,平摊的双手中,一团绚烂幽渺的蓝色火焰瞬息绽放,倏忽席卷整个天宇。
怪物痛苦地扭动身躯,疯狂奔腾而来,血盆大口仿佛要将我吞噬殆尽……
恐惧袭遍全身,我惊骇大呼之下,猛地坐起身来。
我强忍住浑身悸动,耳脉突突频跳,素年来如影随形,暗生惊悚的深夜梦魇,复次在心底刻下血痕,即将沾染一切的滔天血腥,似乎正在酝酿中。
我疲惫扶额,急促喘息,晶莹的冷汗簌簌滴落到洁白床单之上,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淡淡映入,周围清新雅致的一切,逐渐浮现在视线中。
又做噩梦了!
从小到大,我就做过无数次同样的梦,但每每梦醒,却总无法忆起梦境所见,只朦胧觉得那是让人恐惧的梦,挥之不去的最深梦魇。
我抛开梦魇的残影,起身着上素日的白衬衫与牛仔裤,步出了宾馆。
华灯初上,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如梦的繁华,将方才的惊悚驱散殆尽。
此为杭州,时值高考后的暑假,应父母的建议,我便在此游山玩水,以缓解紧张已久的心绪,数日下来,此间的山清水秀,确让人轻松不少。
闲适信步间,我忽觉内心深处隐约传来一种奇妙的感应,犹若在呼应着某物的召唤,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我向一条深巷幽幽步去。
回神之际,随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荒芜了千百年的庭院。
但见院中杂草丛生,藤蔓肆虐蔓延,一口古井宛然于月光下,却显出莫名的诡谲森寒,冥冥之中,一缕幽渺的蓝光,在古井旁若隐若现。
我恍惚地拾起那缕蓝光,凝眸细看之下,却是一条精致的蓝色水晶手链。
手链由十二颗蓝水晶珠串成,每颗上镌有十二地支与生肖,更有无法诠释的玄奥纹符,古雅绝美,在月华晕染中,飘转出幽邃迷离的光华。
仿佛被什么牵引着,我不禁将手链戴于左腕上,然而下一刻,竟有一股狂风自井中凭空生出,似有无穷吸引力一般,将我猛地卷入井中!
我瞬间惊骇若死,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坠着,呼啸过耳的烈风拂得脸颊生疼,黑暗混沌之中,恍似有一双力若千钧的手臂,将我无止境地拽向井底!
黑暗不断将我吞噬,眼前的一切,逐渐幻化为虚无……
惊骇间挣扎不休,我只觉宛若在云雾间穿行,无数风景在眼前变幻……
最终自重重云霭后破云而出,身子不由自主地坠向下面古老的世界,一抹蓝光自左腕突然泛开,蚕丝般将我层层包裹,托着我融入了什么之中。
半梦半醒之间,似有刀剑相交的铿锵声萦回耳畔,越发急响,好似乱世时的兵荒马乱,一阵阵森冷的剑意伴着寒风侵入肌肤,令人毛骨悚然!
我霍然睁眼,朦胧的视线逐渐明晰,只见眼前白芒一花,破风的清吟中,锋利的长剑有如长虹贯日而来,剑尖直向自己的胸口猛然刺下!
倒抽一口冷气下,我即刻往旁迅捷翻滚,长剑堪堪刺入身畔草地中!
我起身四顾,却见晚霞氤氲中,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身着黑白古装的千百男子正持剑相搏,泛黄枯萎的草地上,被渐渐晕染了鲜血的阴霾。
我不禁如坠五里云雾,迷惑地挠挠后脑勺——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我撞上别人拍古装电视剧了?!
我正意陷迷茫,毫无预兆地,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骨碌碌滚到我脚边,刹那间唤回了我飘忽的意识,一股寒意随之风卷残云地袭遍全身!
未待我自愕然中回神,只觉左侧剑风来袭,我轻旋脚尖,冰凉剑锋只差毫厘地滑过颈边,却迎面遇上更多袭击,只得于刀光剑影中闪避,格挡自卫。
作为一个跆拳道与空手道黑带高手,我自是身手敏捷,自保有余。我在人海中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喂,你们别打了,都闹出人命啦!”
原野上尸横遍野,腥风血雨大作,白衣人无法以寡敌众,在黑衣人排山倒海的攻势下,节节败退,陷入山穷水尽的境地,却仍拼死顽抗。
眼见人命接踵归西,我一手敏捷探出,扣住身畔黑衣人的右腕,怒不可遏地转首瞠目,“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演戏演得过头了!”
他横眉怒目,“你哪那么多废话,老子就是要砍了你!”
我灵巧旋身避过利剑,却见数十白衣人簇拥着一个御马而立的中年男子,正与团团包围的黑衣人凛然搏杀,虽均已遍体鳞伤,仍毫不松懈。
马旁的一白衣人怡然不惧地扫视着周遭困境,横剑当胸,面上凝聚无限坚定,字正腔圆道,“庄主,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带着天书离开!”
中年男子挽缰而驻,饱经风霜的清癯面容上,一派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之风,对周围白衣人抱拳道,“各位兄弟保重!”
话音刚落,他便扬鞭策马,突破重围,一骑红尘由近及远地去了。
夕阳西暮,晚霞笼罩得万物朦胧,凉风掠过巍巍山峦,紧追不舍的黑衣人转眼便被甩在马后,远处火红的枫林掩映中,青白石岩砌就的城墙遥遥可现。
白鹤飞仙
我愁眉不展,却陡听一道飒爽如飞瀑鸣泉的清音,自九霄云外千重落下——
“师姐,我来救你了!”
众人齐齐抬首,但见数十丈的九天之上,一只巨大的白鹤从远空疾飞而来!
鹤背上坐着一个年约十四的紫衣女孩,身着紧身无袖短盖裙,下摆如同紫莲绽放,紫锦手套及肘,银纹长筒靴长及膝盖上三尺,大腿半露,齐肩碧发束为两个对称包头,垂下两根坠珠绳带,肌肤莹润如玉,在夕辉下白得近乎透明。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女孩左手捏诀,右手在空中虚抓一把,登时满天沙尘飞扬,迅猛融合成形,化为一只滔天大掌,将我从地上缓缓托起!
“休想逃走!”
红裳纵身跃起,纤影飘落在竖立的藤蔓之巅,双手连舞,恰似千手菩萨,漫天突然爆出寸许长的藤蔓,犹如千万利箭,齐刷刷射向空中女孩!
女孩玉指变幻,周身顿时凝出一道圆柱白光屏障,成千上万的细小藤蔓有如撞上壁垒,颓然簌簌而落,仿若倾盆大雨泻下,众人不得不挥剑抵挡。
仙鹤盘旋苍穹中,黄沙又幻化为万千锥子,自四面八方射向百尺锁链,锁链陡然从中而断,随即一缕黄沙灵蛇一样卷住我右脚,将我迅猛倒提而起。
遍身血脉逆流,我倒悬半空不得动弹,只觉烈风如刀刮面。
靠!这什么世道,一个小毛孩都能呼风唤雨!
夜煌扔下已断锁链,利剑出鞘,腾身半空,神速挥剑画出一个黑光七芒星,竟转瞬分化为万千凌厉的剑影,飞旋着向我嗖嗖激射而来!
女孩双手捏诀,瞬间风沙汹涌,飞舞的黄沙凝为一个坚不可摧的球体,将我牢牢保护其中,密雨般的剑影一撞上沙球,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眼前黑暗烟消云散,光影变幻间,失重感陡然消失,身下化为一片暖暖的柔软,我竟已趴倒在仙鹤的背上,脚上的沙缚亦随之松了开来。
仙鹤疾速折转而回,无数藤蔓紧追而上,却转瞬被沙尘遮天蔽日地湮没,待沙散风息之时,众人已被远抛脚下,最终融化在苍茫暮色中……
我虚脱无力地静趴鹤背上,任由风云萦绕身畔,闲看翼下江山如画,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摆手,“你真厉害,姐姐这条命总算捡回来了!”
女孩悠然盘腿坐在我面前,发间绳带飘摇,双手托腮端详着我,清湛巧笑,“师姐说什么呢,你可比我厉害多了,怎么会落在那些人手中?”
师姐?!真难相信我有这么厉害的师妹!
我随手抹去唇边血迹,眷恋地抚摩着雪白柔软的羽翎,心中暗忖,不无尴尬地傻呵呵笑道,“这个稍后再告诉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她清丽素颜印上迷茫,青眸扑朔迷离,如疑似惑地凝注着我,“你不是奉师父之命给武林盟主送密信来了吗?师父见你迟迟未归,所以让我来找你了!”
闻言,我将漫身仔细摸索一遍,未搜得信笺所在,遂释然展颜一笑,“密信我已经送出去了,总算不负师父所托,我刚刚被砸出脑震荡了,现在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给我讲讲师父,还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我们修行的药神谷,师父是隐世的神医,我们的武功都是师父教的,可是师姐你天赋极佳,却始终不肯学医术,师父他很遗憾。”
“对了,你不是汉人吧,不然怎么会是水碧色的头发?!”
我疑惑抬眸探问,她愕然一怔,偏过头望着天边彩霞,鬓发阴影掩映中,碧色黛眉稍稍蹙起,清爽的水碧秀发分外鲜明,恍若传说中的深海鲛人。
“师姐你突然话好多哦,以前从来没问过,我有记忆时就跟着师父了,他从来不告诉我的身世,不过只要和你们在一起,流萤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侧头枕在臂上,“这白鹤哪里弄的?可不可以借我玩玩儿?!”
“这可不行,这是师父最珍贵的仙鹤,平时他都不让我们碰,只是今天师父预测到你有危险,所以才让我带它出来找你……”
仙鹤瞬息万里,越过杭州千山万水,倏然于云絮之中箭一般俯冲而下!
车裂死刑
(注:扬州即为鼎城,苏州即为明翔,因为文章后期修改比较迟,所以部分未修改过来)
午时,天光淡朗,云絮万重,正值一月深冬时节,杭州城郊外寒冬料峭,浩瀚的东海波涛汹涌,岸边枯萎的旷野上只听得风声呼啸,有如鬼哭狼嚎。
沿岸数里都是黄绸帷幕,不见半个平民百姓身影,只有禁卫如云,剑戟林立,甲胄冷凝生寒,金戈铁马护拥着一辆奢华已极的马车,可见其金尊玉贵。
千里荒芜之中,上千禁军层叠围成一圈,留出五个开口信道,信道正对包围中五名威猛的侍卫,他们等距御马排成一个圆,马头朝外,马颈上分别系有一条锁链,而锁链维系之处,竟分别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的四肢与颈部!
这,赫然是古代最残酷的死刑之一——车裂!
刚出药神谷不过片刻,我正踏着树梢飞跃,却恰巧碰见这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由愕然落脚枝上,心如翻江倒海,更胜林外东海的惊涛骇浪。
幸好我是文科出生,当初背历史背得死去活来,如今算是派上用场了。
古代死刑分为数等,而最重者便是车裂,唐朝废弃隋朝苛政,不再使用车裂,直到唐末才偶尔可见,但如今并非唐末,在野外破例施行车裂这种极刑,而不是在公开的法场,难怪会不为后人所知,这其中因缘莫非有何秘密?
他们真是惨无人道,怎能对一个男孩这么残忍呢,我不能不管了!
我立时打定主意,撕下雪白衣袂的一角,快疾蒙在面上,却遥见貌似侍卫首领之人缓缓抬臂,五名侍卫随之举起马鞭,我心中凛然一惊,焦忧地举目四顾,巧见叶影摇曳中,一名猎户正自密林深处大摇大摆走来,登时计上心来。
我如流风一样,悄无声息地掠过猎户身边,纵上树的顶端,雪白长靴轻轻点在柔软的枝梢,手中却多了一副弓箭,徒留猎户在树下茫然四顾。
我凝立不动,乌黑的长发飘洒素衣,手握六支利箭,将其中五支合拢搭在弓弦之上,引弦拉满弓,凝眸,眯眼,对准远方无法动弹的男孩。
侍卫首领霍然振臂,顿时长鞭落响,五匹快马分向五方拔蹄疾奔,沉重的拖响声中,锁链迅速绷直,男孩被从地上拉起,“大”字形架在半空!
与此同时,我凝聚全力一射,五箭齐发,紧接着又以更猛的力道追加一箭!
六道流光穿透日色,携夹着破风两声啸响,惊得树叶纷坠似雨!
冰冷日辉,都被这惊鸿数箭吞噬了光华!众侍卫乍见天外飞箭,惊得面孔煞白,纷纷御马趋近马车,拔刀相护。
那五箭本为一簇,却在接近男孩之时,宛若流星赶月一般,被追加的一箭射中箭尾,蓦地放射状飞散开来,竟不偏不倚地射中五条锁链,只听得“叮”的几声落过耳边,那五条坚硬的锁链竟同时从中而断,男孩砰然摔落在地!
侍卫们惊骇不定,又见远空之中,一抹纤尘不染的白影正以不可思议之速凌空飞来,仿似天幕倏然飘至眼前,冷风吹起素白的裙角,纷飞犹如天边云絮,青丝泼墨般飞舞,一眼望去,恍如连魂魄都清透起来,众人不禁怔忡入梦。
“有刺客,护驾!”
首领举剑大呼,训练有素的上千侍卫悉数回神,多半严守在马车四周,余下的则奋不顾身地举刀迎上,奔跑间沙尘飞扬,刀光刺目。
护驾?!马车中的人竟是大唐皇帝!
我漫不经心地扫视千军万马,右手运力一甩,一把绿叶齐刷刷激射而出,竟似利刃般,绕着侍卫腿间飞旋而过,首当其冲的众人顿时倒地不起。
众目睽睽之下,我翩然飞向地上挣扎不休的男孩,右手挥出雪白绫带,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男孩卷至怀中,身姿轻旋之下,白衣胜雪飘落。
禁卫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涌来,我迅疾旋飞半空,左手将男孩护在怀中,右手疾挥,绫带在周身飞舞,恰似螺旋飞转,竟将周遭百人齐齐挥扫开来!
我复又落地,正欲转身而逃,却闻耳畔一阵落响,男孩竟已将缚身锁链扯断,旋即猛然挣脱我,拾起地上长剑,在千众惊愕目色中,掠身逼向马车!
我大吃一惊,即刻又有一拨侍卫汹涌袭来,我不得不以绫罗抵挡。
男孩挥剑如风,出手毫不留情,路过之处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死伤遍野,侍卫满面惊骇,手足无措,源源不断地杀向早已遍体鳞伤的男孩。
刀剑相交声,掺拌着大浪拍岸之声,将此处变为修罗杀场。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男孩,竟已有这般以一敌千的武功!
我无心恋战,轻功一展,捕风捉影似地绕过人山人海,转瞬掠至男孩身畔,不容分说地攥过他的手,脚尖一点,揽着他倏然跃上半空,御风飞天而去。
雪白的绫带在周身飞舞,荡成一抹无瑕的云彩。
侍卫策马疾追,却终不胜轻功之神速,不盈片刻,便已全然不见影迹。
前去追踪的侍卫首领无功而返,翻身下马,朝着马车单膝跪地,唇齿间极为诚惶诚恐,“微臣罪该万死,未能将刺客擒住,请皇上降罪!”
一旁的公公撩开车帘,一名侍卫跪伏在马车旁,但见光鲜灿然的龙袍自车内翩然而出,镶金的玄色长靴踏着侍卫背部而下,款款行至东海之畔。
所有侍卫不约而同地跪伏在地,分毫不敢亵渎龙威,满怀惴惴不安。
皇帝是一名异常年轻的男子,他临风伫立海岸边,双手负后,眺望着两人消失的远方,浓若点漆的眸子闪着捉摸不透的光芒,“朕恕你无罪!”
侍卫首领惊喜溢于言表,忙不迭拱手而拜,“谢主隆恩,微臣一定将刺客和……”他似有顾忌,顿了顿,“和囚犯捉拿归案,不负吾皇所望!”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宣扬,倘若有这里之外的人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将发配边疆,一切务必暗中进行,一定要不惜一切地将囚犯捉拿归案!”
皇帝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威仪自成的决然压迫,排山倒海而来。
“谨遵圣命!”
“还有,暗中彻查那名刺客的来历,不可声张,若有消息,不得轻举妄动,立刻回来禀报朕!”
“是!”
皇帝转身望向惊涛海面回荡,梁冠垂泻的珠玉下,眸光变幻莫测,日华穿过头顶的黄绸帷幔,和着潋滟水光,飘洒在他的面庞上,积淀出一海深思。
东海咆哮一如千万年,却无人知晓,一只万古青龙正在深处安然沉睡……
百里之外的密林中,我安心地将男孩放下,取下素白的蒙面丝缎。
回顾无人跟随,我信手撕下一幅衣摆,在清河中以水蘸湿,随即轻蹲在男孩面前,却在抬眼凝盼之时,被那份冰雪之姿、清冽风华生生摄住!
他静默无言,血污模糊了容颜,发丝凌乱不堪,却隐约可窥见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脸庞,眸光空洞而冷清,僵硬的表情如万古不化的寒冰。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面上污迹,眉间心上无处不忧,“孩子,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会问你和皇帝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不管是你,还是你恨的人。以后别总是想着报仇,那样你将永远也不会快乐!”
当血雾褪尽,他的真面目恰似一道破雾晨光映入眼瞳,满林为之一炫。
尘世之间,竟有如此标致的男孩!
碧落九天的谪仙般的男孩,神秘如那风华初尘的容颜,冰雕一般的精致五官,胜雪的稚嫩肌肤,宛如寒冬料峭,银装素裹中,静默绽放枝头的一株冰梅。目色在他俊靥上倾注多时,我幽幽回神,无声的叹息在心头响起,双手轻轻扶住他的削肩,歪头暖暖一笑,“姐姐并不是怪你,只是为你好,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亲人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们,帮你们逃到安全的地方。”
仙人如玉
一冬梦魇扫尽一秋黄叶,春水涓涓唤不醒睡意倦倦,梦自徜徉。
荷塘上白雾缭绕,一座幽雅竹居掩映于修竹中,醉人花香随着轻风飞扬开来,竹影婆娑间,隐约可见那一袭青影,迎风剑舞,片片落英。
轻梳漫理后,于窗前对落地铜镜,映出纯澈清灵的少女素颜。
一身纯白烟罗绫纱,穿靴束腰,青丝如瀑倾泻直下,两鬓分别系着两片白绢制的蝴蝶,各垂下一对水晶铃铛与雪白丝绦,额发因风扬起。
此装妙不可言,既飘逸又不失灵动,行步间丝绦飘飘,铃铛叮咚悦耳,腰侧白色绫带飞扬,尽显轻盈飘然之仙姿,像极了一只翩舞的蝴蝶。
我空叹怀才不遇,若是现代拍古装片让我当造型设计师,我定能将戏里每个女孩都打扮得跟仙女一样,现在戏中的造型,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甩了甩额前碎发,于廊下纵身跃起,蜻蜓点水地掠过莲池,踏着晨光而去。
现今经济拮据,我不得不外出谋求生计,以维持日渐窘迫的生活,想我堂堂二十一世纪的新型人类,自力更生能力自是不容小觑,不愁工作无望。
在林间纵跃不久,眼前毫无预兆地映入数棵梨树,雪莹的一片片梨花宛然,悄然绽放在枝叶间,在淡金晨曦中瞧来,如雪似玉,美不胜收。
我飞身坐于树梢,自雪袖中取出一支竹笛,不禁阖眼吹奏起来。
素手纤纤,在翠绿竹笛上灵活跳跃,流转出婉转动人之音。
笛声悠然,别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尤其在这梨树之上,花间晨曦中听来,如清泉漱石,哓风朝露,有出尘乘风,飘飘欲仙之感。
奇迹般地,林中忽见飞彩翩跹,竟有蝴蝶自四方接踵而至,越聚越多,五彩缤纷的一只只,翩翩萦绕在纯白的纤影周围,仿似无限依恋。
雪白的衣袂,在树梢随风轻扬,花瓣似雪飞翔,泻了满林若水的离殇。
风前斜笛吹花,一醉累叶影,梦遥……
飘渺若影的纤姿,静静地凝坐于枝头,在漫天飞花蝶舞中若隐若现。
笛音渐转清淡,终归于止歇,团簇的彩蝶亦随之飞舞四散开来。
我幽然睁眼,不经意地映入树下一道清渺的修影,刹那间惊叹于心。
素淡的白色油纸伞,精妙地绘出清华绚烂的怒放梨花,清雅而高贵。
紫中泛青的竹伞柄,浅持在修长白皙的手中。
伞下,静立着一个白衣男子,孤寂的身影恍若晨曦中的一抹幽魂。
男子约莫二十岁有余,身姿修长,五官如玉无瑕,修眉清远,眼如水杏,薄唇沾笑不沾尘,俊逸绝伦,高洁宛如天地间最初的一瞬光华。
他一袭轻衣皎白似雪,以白色缎带挑束一缕发丝,其余黑发优美地披散在素白衣襟之上,广袖临风,脚着素履,一派淡雅如仙的脱俗神韵。
整个人仿似泉水一般清澈,宛若花朵一般优美,犹如云彩一样洁白。
仙人如玉,不食人间烟火,美轮美奂,恍非人景!
分明春光明媚,他却持着一把油纸伞,若换作他人,定要觉得画蛇添足,但于他却是恰到好处,仿佛遗世独立,平添了一分纤尘不染的风华。
素白的油纸伞,不为遮雨,亦不为遮阳,倒似为挡这满天零落的雪白花雨。
他抬首顾盼树梢的我,黑夜般的长发安静地垂落在肩头,眉间淡殇融化了红尘紫陌,眼底笑容恍若雾气凝结,朦胧迷离,“你的笛声真好听。”
声音清澈无华,竟似凤管鸾笙泻出的灵韵一般,胜若人间天籁。
微怔之下,我将竹笛收入层叠的云袖中,双手撑在两侧斜枝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树下之人,歪头浅浅一笑,“你能听懂我的笛音吗?”
神风神偷
春来,还见褪粉梅梢,试华桃树,馨香远溢,满城一派生机勃勃,大街上川流不息,琳琅店铺盛客临门,汀洲画船载相思,肃肃花絮。
我信步于青石街上,托腮垂眸凝思,心间抑郁久结不散。
与那白衣男告别后,我在大街小巷东奔西走,找寻工作,却终是一无所获,那些掌柜见我生得纤弱可怜,二话不说便将我赶走,不予机会。
虽大唐相对较为开放,但封建社会,依无女子的一席之地。
正待郁闷间,前方忽有一人横冲直撞而来,与我擦身而过,向后疾奔而去。
我本不以为意,复见一耄耋老汉蹒跚追来,一路呼天抢地,悲愤不能自已,道是小偷无良,抢了他给老伴买药的血汗钱,妻子正命在旦夕。
我一时愤愤不平,简略宽慰了老汉两句,一个箭步掠上飞檐,疾追而去。
那小偷轻功不凡,飞檐走壁如轻车熟路,但又怎会是我的对手,眼见便要追上那道身影,我足下一生劲,正要一举冲上前去,忽闻一声崩响,屋顶朱瓦竟被我猛然踩塌,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坠向屋中,携着一片碎瓦灰尘。
千钧一发之际,我于半空一个优美地翻转,发上晶铃飘响,雪白的衣裾飘散飞扬,身如天外飞仙,轻飘飘地落于长桌之上,单膝轻点案面。
我轻舒一口气,半蹲在桌上,恍惚间抬首四顾,却在瞬间愕然怔住!
但见满屋飞沙走石中,桌边围坐了满满一圈人,但观那雍容锦衣,脑满肠肥,若非达官贵族,也是豪门商贾,只因灰头土面,不辨真颜。
在我正前方的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个身躯昂藏的男子,着一身明黄氤氲的镶金丝宽袍,虽因烟尘模糊了面孔,但犹可见发如宣墨,鬓若刀裁,剑眉凛然,其面凝铅云,英目含威,仿若要把这尘嚣纷扰,都压制下去。
他身后伫立两名黑衣男子,均是腰佩宝剑,深藏不露。
如此看来,他们应是在商讨政商会议,却不料被从天而降的我打断了。
满室飞尘悄然沉淀,明媚的日光,由屋顶破洞中倾泻直入,映染出众人灰扑扑的身影,惟独罪魁祸首的我却是纤尘不染,被瞧得一清二楚。
尴尬的气氛无限酝酿开来,面对满座怔忡如雕,我僵硬地缓缓举起右手,以招财猫的标准姿势,扯出37。5度的标准微笑——“嗨!”
旁侧一人回神之下,怒极拍案而起,因灰尘连呛了两个喷嚏,断断续续怒喝道,“哪、哪里来的刁民?!给我抓、抓住她,啊……啊切!”
我笑得不尽尴尬,“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话音未落,却见那两黑衣男长剑出鞘,飞步袭了过来,剑锋凝霜寒,怒啸九天,宛如游龙刺孤星,化作点点寒芒,斩断了满室尘嚣!
这份突起的杀伐,霎时惊散了满座宾客,惟那黄袍男子端坐如神。
一惊之下,我即刻向后退跃开来,身形优雅如午夜兰花,蓄力一拍案面,登时震起满天飞尘,片片碎瓦残骸,凌厉如刃,席卷而去!
两人剑势挥扫如虹,将漫天碎片铮铮格挡开来,滴水不漏。
我脑中飞快思索,此刻那小偷定已逃得无影无踪,老汉又等着救命之钱,我总不能空手而回,自己身无分文,便只能从别人那里取了。
我目光如炬,凝定在那锦衣男子腰间鼓鼓的钱袋上,不顾两人捉襟见肘,轻功一展,如烟云过隙,以迅雷之势疾闪而过,直向那男子掠去。
黑衣人惊骇之下,剑势瞬间回转,直追我身后而来。
我飞掠间妙手空空,迅疾探得钱袋,随即翻空跃起,身轻如燕,雪衣在空中舞成清丽的华彩,轻巧避过排山倒海的剑势,落于长桌另一端。
我抬眸浅笑,轻若春风,“借你银两一用,我先走一步,失陪了!”
语毕,我施展举世无双的梯云纵,忽如断线的风筝飘了起来,跃出屋顶破洞,轻烟似地奔逃而去,不消片刻,便将追来的二人甩得无影无踪。
扬州三杰
梦醒时分,清晨日淡花弄影,寒竹苍凉,涟漪浅漾,麝炉烟缕千娇妆。
我着衣整装之下,换上了天蓝束腰锦缎服,长发以缎带高束马尾,额前刘海飘飘,长靴浅踏无声,折扇传情,汐颜儒雅,半处风流。
轻手推门而出,淡朗晨曦泻了满身金华,竹影婆娑间,犹见长剑踏歌舞朝阳。
我左手负后,折扇轻摇,蓝衣如风,作风度翩翩状,向舞剑的青影闲庭信步而去,语笑嫣然,“逸儿,你看师父这样俊不俊啊?”
日影之中,少年收势站定,回身望来,却似始料未及地怔住。
他凝眸遥望,眸光中的冰寒竟似缓缓逝去,一缕缓和的弧度宛如雪莲一般,自唇角一瓣一瓣缭绕开来,恍然溢出一语,“师父……很美。”
我合上绘有墨莲的折扇,翩然行至他面前,俯身凝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薄颜微开,“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神色呢,比平常亲切多了。”
他蓦然回神之下,垂眸缄默不语,飘逸的青衫在风中扬起几许惆怅。
我信手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一笑间阴霾尽散,“虽然练武防身不错,可别累坏了身子,你的过去师父不会过问,也希望你能忘掉以前的痛苦,人是要活在当下的,只要你能开心快乐起来,师父做什么都愿意!”
他悠悠抬眸回视,静若止水的眸底,有一缕安然无声沉淀,晨曦晕染中,寒冰秋水似的眼瞳,焕发着点点金色碎光,犹如金沙荡漾,璀璨夺目。
“师父……”
我但笑不语,唰地甩开折扇,潇洒如风而去,只觉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
三月枝头梨花始展蕊,馥郁袭人,绿萼纤纤,朝沐细风,亭榭芳菲艳。
扬州繁华如旧,瘦西湖位于城北郊,一泓曲水宛如锦带,凌波微潋,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恍若一幅次第展开的水墨长卷。
碧湖上画舫如织,仙乐飘飘,湖畔楼阁鳞次栉比,盛景历历在目。
我举步轻若云中羽,折扇翩跹浅摇,游荡于湖畔繁街上,因如画的眼角眉梢,潇洒飘逸的风度,引得路上少女巧笑顾盼,秋波屡送。
我驻足于路边小摊上,只见架上摆满五花八门的面具,上至神界上仙,下至妖魔鬼怪,抑或是镂纹的陶瓷假面,可谓是千奇百怪。
满目琳琅中,我相中一面雪狐陶瓷面具,持在手中把玩,却见街上忽然人流如潮,成群结队,好似赶集一般,亟不可待地向北匆匆奔去。
我心下狐疑不定,问向面具摊的老伯,“大家这都是去哪里啊?”
老伯上下打量我一番,了然之间,和颜悦色道,“公子是外地人吧,扬州的三个年轻公子无人不知,他们是结拜兄弟,人称扬州三杰,个个俊美无双,武艺高强,而且才华横溢,各怀绝技,那可都是万里挑一的杰出人才,扬州所有姑娘们都对他们芳心暗许,每日上门提亲的人都快踩破门槛了……”
他径自滔滔不绝,说得红光满面,眉飞色舞,将扬州三杰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仿若细数家珍,让他自豪倍增,引起人浮想联翩。
我暗自惊叹,早闻扬州钟灵毓秀,莺歌燕舞,乃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城市。
街上人潮汹涌而去,不论男女老少,富贵贫贱,皆是迫不及待。
见老伯谈兴大发,我踌躇了半晌,终禁不住尴尬笑问道,“不好意思啊老伯,你说了半天,还没告诉我这些人是干嘛去的呢?”
他当下回过神识来,伸手指向街道尽处,一脸笑容可掬,“在这街道尽头有扬州城最大的教坊,叫做听雪阁,每个月的今天,扬州三杰都会在那里登台献艺,是扬州的盛事之一,大伙就是去看他们才艺展示的,那可真是精彩绝伦,公子一定不能错过,这时候应该快开始了,公子赶紧去吧……”
在他的热情催促下,我匆忙付了钱,将雪狐面具戴在脸上,随人潮而去。
听雪阁位于扬州北郊,前临瘦西湖,后临山脉,中有楼阁院落万千,乃是歌楼舞榭,三教九流闲暇娱乐之所,时常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听雪阁主阁雄伟非凡,掩映于树环水绕之中,直若高堂广厦,上开雕窗无数,层楼叠榭,绣闼雕甍,飞檐斗拱,一瓦一木皆是精雕细作。
穿门而入,经过辉煌长廊,于最深处始见楼阁正体,竟是宽阔不可思议。
楼阁内部犹若圆形宝阁,宽及五十丈有余,周围一圈皆是宾客坐席,由底层环绕而上,共有三层,以木栏相隔,可容纳数千人,阁顶天窗以透明水晶铸成,明媚的日光直射而入,倾泻在中央高台之上,将阁内映得明亮异常。
高台呈圆形,处于满座宾客环绕中,周有屏风阻隔,瞧不清其中玄机。
我不禁啧啧称奇,不愧是扬州第一教坊,这规模堪比现代的国务大厅了!
周围宾客环坐于矮案旁,人声鼎沸,翘首期盼激动不已。
我随意寻了右侧三层的雅座坐下,脸上依旧戴着雪狐面具,百无聊赖地趴在木栏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碧绿竹笛,居高临下地看向高台。
冥冥之中,一缕琴音缓缓流出,如水扩散,逐渐飘转了整座听雪阁。
琴音若云雪清冽,若玉石铮鸣,时而高昂,时而低婉,犹如千年的吟唱,细柔轻缓,竟似带着神奇的魔力,将满座喧嚣瞬息驱散无影。
众人均侧耳倾听,屏息凝神,仿佛生怕侵扰了这如梦似幻的琴音。
飞雪玉花
我无可奈何地一叹,将折扇与面具轻置于作画的矮案上,施施然转身回笑,优雅风度毕露无遗,“实不相瞒,我尚有一技在身,本不愿轻易示人,以免多生是非,但如今大人如此要求,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杰微微一怔,目光凝定在我身上,惊喜期待之色溢于言表。
我于高台中间站定,盈盈取出腰间竹笛,横于朱唇边,世间所有风雨飘摇的繁华萧瑟,都在双眸阖上的刹那,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
一曲忧凉入骨的悲歌,便在十指流水间,恍如飞雪玉花般飘洒开来。
指顾倏忽见,天窗流影飞闪,众人惊异抬眸,只见无数彩蝶连绵飞入,萦绕在蓝衣少年的周身,缤纷的彩翼翩跹,竟映得少年恍如梦境一般。
满座浑觉不可思议,众少女更是惊奇无限,自栏杆后探出身来,翘首期盼。
笛声萧瑟如秋风,淡泊如冬雨,恍若打开了封印的轮回,将前世的画面逐一展现在眼前,宛如只在这短暂的瞬间,便历经了一场旷世绝恋。
举座宾客惊愣如雕,只觉那笛声超越了音律的存在,竟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笛音清婉柔和,消融了寒春的冷光,时而如昆山玉碎,时而若凤凰悠鸣,时而使芙蓉泫露而泣,时而使香兰含笑开口,令天际云彩凝垂不流。
清响自阁内袅袅传出,似留云弄水,落入街上路人的耳中,一瞬间打开了心灵的枷锁,令人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随着那一抹音色沉浮。
这缕笛音飘荡在晴空下,竟似惊动了九霄之上的紫皇,平生出万般奇迹!
一时之间,瘦西湖中鱼跃不息,漫天彩蝶聚舞,鸟语花香,成千上万的飞鸟联翩而至,不约而同地栖息在听雪阁上,尤有不少在上空盘旋。
伴着笛音脉脉流转,整个尘寰亦随之变幻无穷,森罗万象无不随音而动!
世间万籁俱静,唯有一脉笛音循环往复,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跳。
笛声渐转柔淡平缓,略有回旋,音袅雕梁,最终复归寂寥。
此时众皆怔然,久浸余音之中,欲罢不能。
一阵清脆的掌声,毫无预兆地凭空响起,霎时击碎了满阁寂静。
万众这才回过神来,登时叫好四起,掌声轰响,如雷贯耳。
琴棋书画
翌日清晨,我依着天蓝衣袍,发束缎带,笑对古城烟陇上的繁华似锦。
然而甫一行至瘦西湖畔,登时便有无数视线齐刷刷地向我射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女声,满街少女瞬间一哄而散,惊呼着疾奔远去——
“他来了,他来了……”
我凝立在散得杳无人影的街上,怔然探手抚向脸庞,满心疑窦丛生。
他们怎么这么激动,我脸上有东西么?!
恍惚迷茫间,又见三道人影破空疾至,转眼已近在眼前,正是扬州三杰。
不顾我满面怔忡,朱潇与白修已不由分说地架起我的双臂,脚下步尘不起,如风卷残云般穿行疾去,将我一路挟持到听雪阁后院。
此座庭院四面围合,一池荷塘潋滟生波,花草树木,皆是精心雕琢,新蕾初醒娇欲滴,金蜍焚香绕翡翠,满庭桃花似雪飞翔,颇具诗情雅意。
我怔坐于松柏长青椅上,四面各被一方桌案堵住,面前摆着一架七弦古琴,右侧为一盘围棋,左手是一张空白画纸,后面即是同样空白的宣纸。
我不自觉地跳了跳眼角,抬眼望向面前风姿非凡的三人,无可奈何道,“我说大哥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慕容清静默伫立,凝望我的翦水秋眸中,有无数心事脉脉流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白修手持玉扇,穿行于满天花雨之中,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既然你加入了我们,就要变得我们一样优秀,我们三人是琴书画,刚好缺个擅长棋艺之人,所以,我们决定将你培养成大唐第一棋手!”
我如梦初醒之下,一口咬住天蓝的袖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们不是吧,我才不要加入你们琴棋书画四人帮,你们不能勉强我!”
白修霍然一扇拍向古琴,不带丝毫风声,迅猛而落,倏乎而止,挥手投足隐有挟山超海之威,震得七根琴弦翁然作响,尖锐刺耳。
在我骇然目色中,他面若冠玉,眼中浸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你想也得做,不想也得做,既然是我们的四弟,一切事都得由我们做主!”
我埋首捧住脑袋,欲哭无泪,“你们这是逼娼为良,天理不容啊!”
白修充耳不闻,复又优哉游哉地绕着我踱了起来,不染尘寰的笑意,经久不息地绽于唇瓣,“为了将你培养成绝世奇才,我们会把各自所长倾囊相授,所以琴棋书画,你必须每样都冠绝天下,那样才配做我们的四弟。”
我不满地低声嘟囔,“又不是我想做你们四弟,是你们逼我的。”
朱潇眼如利箭、势若迅雷地斜瞄过来,逼仄含而不放,“你说什么?!”
我心内隐生寒意,连连摆手讪笑,“没、没什么,是你幻听。”
白修与朱潇相视默契,后者自怀中取出一方纸笺,展开凝眸细读,“时间我们都安排好了,上午由我教你书法,中午由二弟教你绘画,下午由三弟教你琴技,晚上我们三人一起教你棋艺,不出数月,你定能有大成。”
我心下暗暗叫苦,哪用得着几个月,不出几天,我就被你们摧残至死了!
白修当下又顺理成章地向西厢房一指,举手投足间,优雅风度一览无遗,“为了避免你缺席,我们给你安排好了房间,从今天起,你就住那里。”
此话淡然道来,却恍若一击重雷,将混沌中的我猛然敲醒!
我立时双臂交叉,毫不犹豫地回绝,“不行!绝对不行!”
朱潇一眼轻瞥下来,落出几分迷人的英气,“为何不行?!”
“呃,这个……”
我轻咬拇指,仰首眺望碧空万里,心下踌躇不定。
我总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女的,要是让那些少女知道,我还不死无葬身之地?
白修翩然行至我面前,俯身近在咫尺地注目着我,清幽的眼神里,透出狡黠的笑,“不住这里也可以,你昨天一曲成名,姑娘们都惦记着你呢,大不了我查查你住的地方,然后公诸于众,至于后果怎样,我可不管了!”
他说得惬意闲适,宛若花间嬉笑,却带出若有若无的威胁。
我勉强扯出一线笑痕,“呵,呵呵,我住这里就是了。”
二十四桥
四人来到瘦西湖西畔,租了一只小巧的画舫,泛舟湖上。
我趴在画舫边缘,揭帘向外望去,只见秦淮暮夜华灯缀,月落烟浓琉璃杯,清辉如碎,夜穹上烟花绚烂绽放,街上人山人海,其乐融融。
湖畔人头攒动,不约而同地向湖中翘首顾盼,仿似无限期待。
顺目望去,但见如水倾泻的月光之中,有一座单孔拱桥宛然湖中,汉白玉栏杆,如玉带飘逸,似霓虹卧波,栏板上绘就彩云追月的浮雕,桥与水衔接之处,巧云状的湖石堆叠错落,周围遍植馥郁丹桂,美不胜收。
桥旁一小亭立于湖中,精美别致,亭前有一平台,围以石座,其中衣香鬓影,二十四名女子淡妆素裹,姿容媚艳,体态婀娜,分座于石座之上。
惯看花帘,惊仙子倾城颜色,我顿时恍然大悟,一手拍在船舷上,情不自禁地脱口惊呼,“啊,我知道了,这里是二十四桥!”
白修一扇敲中我脑袋,不以为然地翻白眼,“大惊小怪干什么,是人都知道!”
我谄笑地摸着头,复又望向二十四桥,径自乐不可支。
传言唐代有二十四歌女,于月明夜在二十四桥吹箫弄笛,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便是来自于此,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目睹,这一趟可算是没白来。
唐朝的诗情画意,确是任何朝代都无可比拟的。
再观那二十四桥的尽处,一座阁楼恢弘雄伟,处于山环水绕之中,前临街市,后临青山,此时正是灯火辉煌,门庭若市,分明是听雪阁。
原来听雪阁外便是二十四桥,只是白日并不引人注目,所以一直未曾注意,惟有在夜间之时,与明月相得益彰,方才尽显其如画本色。
万众瞩目下,桥边的歌女素手持箫笛,一齐临风吹奏起来。
一曲婉丽悠扬的流丝之音自湖上传出,随波而散,融入清风明月之中。
月明红豆蔻,何处花径吹箫,人似当时否,人蜡影重。
清辉笼罩,波涵月影,画舫拍波,桥上曲声与岸边笑声相融,月华伴着船内的灯影,在湖面上摇曳出细碎的波光,让人只觉似在银河穿行。
我斜坐于船边横栏上,单手环抱双腿,天蓝衣袍柔柔铺泻,一只纤纤素手伸出船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清澈的湖水,坐看外间的春江水暖。
船夫于船头轻摇木浆,带起一片片浮花浪蕊,一起一落之间,冉冉打散了,漫天星光倒影在湖面上的如诗梦境。
船内置有一张八角游仙矮桌,纱灯映照下,花果点心,玉露美酒,宛然在目。
夜低檐,青丝弦,浮香清倦画舫前,桥边有梦,似初逢记当年。
白修正于对面安之若逸地拼凑着魔方,眉目被灯光晕染得朦胧。
朱潇依案席地而坐,浅呷一口杯中美酒,明朗的目光倾注在我脸上,浸润了三分迷惑,“四弟,你的家乡究竟在哪里?可否告诉我们?”
案边静坐的慕容清亦抬眸相顾,面如莹玉,缎带与黑发因风而扬,一双清眸静谧似水,氤氲着一缕疑色的清波,烛光下瞧来,更觉清美如幻。
我淡静地回眸一笑,毫无半分阴霾,“我的家乡呢,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们是想不到的,如果我回去了,你们可就找不到我了哦!”
白修抬首正视,不以为意地浅笑,“就算你的家在天上,我也能找到!”
欠债还钱
昨夜大雨之时,我将斗篷给了那女孩,自己却淋了个落汤鸡。
那套男装只是闲时穿来游玩,并无备用男装,寒逸的衣服我自是穿不下,眼下只能尽快买一套衣袍换上,再去听雪阁找扬州三杰。
我昨夜已向寒逸说明,近几日可能无法回家,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他自是不明缘由,亦从不多问,未曾有只言片语,却更让人放心不下。
正是春光明媚,微风融融,柳丝清扬,琼花飞梦,扬州城南的青砖石街,已被昨夜春雨洗净铅华,虽无城北的湖光山色,却更显繁华盛况。
我手提沉甸甸的包袱,着一身天蓝绫裳,黑发如云垂泻,精致编织的发间,鬓边仍是天蓝的蝴蝶绢花与丝绦,水晶铃铛垂及双肩,悦耳飘响。
我刻意避开城北瘦西湖,便是为免遇见相识之人,包袱中乃是前几日在楚州知府盗出的珠宝,眼下风头已过,正好换成银两,再去买几套衣服。
我踏入扬州城南著名当铺中,但见此当铺前厅极大,眼下并无什顾客,掌柜正于柜台后拨着算盘,前厅左侧有两人正秘密交谈着什么。
我一眼望去,却不免暗暗吃了一惊,堪堪顿在门口。
一个男子正端坐于紫檀木椅之上,约莫二十五余岁,着一身华贵的藏青色锦袍,肤色乃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异常俊朗,剑眉星目,发如宣墨,身躯昂藏硕健,正以青瓷茶盖轻错着茶盏,于不动声色间,隐露出无上的威仪。
他面前有一人背对门口,身材臃肿,正向他点头哈腰,仿似极为恭敬。
座上男子似有所觉,一眼瞥了过来,漆黑的瞳孔,在瞬间紧缩点凝!
我不由心下一凛,只觉那双眼睛明亮慑人,煞意微闪之时,却在最锐利时分反而略有收敛,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盛,少一分则气势不足。
他面前那人亦回过头来,却在目及我的刹那,仿似微微一怔,继而涌起了无名怒火,一手轻颤着向我指来,“林、林飘飞!”
蓦然惊醒之下,我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头臃肿的肥羊,正是数日前在听雪阁被我羞辱的扬州商会会长!
我立刻稳了稳神色,僵硬地缓缓举起一只手,勉强扯出一线笑痕,“嗨,真巧啊,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
我转身便要夺门而逃,却只觉右腕一紧,似被什么人攥住,疑惑回首,映入那男子英俊非凡的面孔,无形的威压,只在这一眼之间。
男子颐指气使,向肥羊扫去一道眼风,后者稳稳接了这一眼,心领神会之下,不再多言,只向他浅施一礼,怨怒地瞪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我一见即心知有异,那商会会长对他毕恭毕敬,可见他身份绝非等闲。
男子回眸,目中神光飒然,隐敛而不外泻,“你叫林飘飞是么?”
我抬起纤纤玉指,幽幽指向他扼住我右腕的手,小心翼翼地谄笑道,“这位公子,我好像不认识你诶,你是不是抓错人了?”
“不认识?!”
他唇边泛上一线冷笑,手下力道加重,一双英眸直视着我,那一点夜色的幽冥里,却似潜藏着万千锋刃冰剑,但凡一对眸间,便能洞彻人心。
“怎么,你想不认账?你可是欠了我一百两金子!”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劈头盖脸地砸来,我瞬时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当下骇得素颜煞白,瑟瑟咬住左手四指,“是你!”
犹记那日追小偷,反而从一人身上抢了一袋金子,那个人竟然是他!
他紧攥着我雪白的皓腕,唇边冷笑加深,剑眉生凛,“想起来了?我可是一直在找你呢,你倒是真会躲,今天终于让我逮到了!”
我尴尬地瑟缩着双肩,讪讪赔笑道,“那个,我那天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事出紧急,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往心里去了……”
“没那么容易!”他牢牢逼视着我,黑眸凝出一点寒芒,神气活现,道不尽地桀骜,“你说,让我找得那么辛苦,你要怎么偿还?!”
我无奈地撇撇嘴,“不就是一百两金子么,还你就是。”
我不由心下暗忖,瞧他那华衣锦袍,典型的富家子弟,那一点钱根本都看不上眼才是,怎么会这么斤斤计较,还从没见过这么吝啬的人。
“我的钱,可不是金子就能还的!”
“哈?!”
识破红妆
我在人海中匆匆奔逃,不时回望身后,唯恐那人阴魂不散。
便在我边跑边回首之间,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一人,顿时花枝乱颤,眼冒金星,因这一撞的反冲之力,身形摇摇欲坠,眼见着便要向后跌倒。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抹水袖在阳光下舒展,轻柔地托住我的左臂,却似蕴藏着磐石之力,将我稳稳扶住,免去了跌倒之险。
这浅浅的搀扶,温柔体贴,然而谦恭有礼,倒像是谦谦君子所为。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清柔缥缈的嗓音,宛如春风拂面——
“姑娘,你没事吧?”
幽然抬首间,撞入一双如湖似溪的眼瞳,荡漾着粼粼的烟波,在这明媚日光之下,似要从眸中弥散开来,浸润了整个古城,将人温柔淹没。
他亦在我抬首的刹那,眸底波光无声凝结,陷入难以置信的怔忡之中。
这一瞬,两人相顾静默,青丝飞扬,柳絮绕梦。
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古城的繁华如梦,在此刻定格成画。
明朗日光之下,天蓝绫裳轻软有如绞纱,随风静静而扬,丝绦伴着如水青丝,柔柔拂过莹白无瑕的素颜,鬓边蓝蝶翩然欲飞,水晶铃铛依是那清透的风华,在风中奏响清灵的弦歌,缕缕绫带周身飘舞,扬起几许旖旎的绮梦。
吻飞樱,醉流萤,韶华倾,凤凰鸣,胜却人间无数。
从那双清眸之中,我依稀目睹了种种神情的变幻,从初时的惊艳,到一瞬的迷茫,继而是良久的困惑,最终,化作了云破月出的恍然。
那一双清如远山的眉宇,轻轻地蹙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道,“四、弟?!”
一声轻唤,恍如梦影,瞬间将心神自那烟波浩渺的眸中拉了出来。
完了,是慕容清!
陡然回神之下,我即刻垂首收容,“对不起,你认错了。”
我正欲转身而逃,熟料他手中竟是毫不松懈,惊慌抬眸间,正映入他犹若春暖花开的清笑,在日光晕染中,更添几分神韵,“我不会认错的,就算世上有容貌相似之人,但是声音是无法改变的,你就是四弟!”
“你……”
我一时无言以对,无计可施之下,轻轻携了他柔润的手,凌波微步,蓝裳飘摇,穿过满街茫茫人海,奔入一处幽静密林之中。
我静立于荷塘之畔,双手负于身后,淡看池中波光微潋,任由衣随风动。
此时正值深春,池中并无水莲的倩影,池畔却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无数彩蝶栖息花间,缤纷的蝶翼熠熠闪烁,翩然舞出柔美的风情。
一见倾心
我本想让慕容清先回听雪阁,待我买了衣服再回去,他却执意要与我同来,我无奈之下,便只得与他一齐在市集游逛,挑选合身的衣物。
我在一家衣店中挑了几件袍子,自己在里间换上了一件,随即挑帘而出,望向店中静候的慕容清,淡淡莞尔,“三哥,我换好了。”
他回身望来,却在目见我的刹那,当下怔立如雕!
我里着窄袖蓝衫,外着单肩广袖白色斜袍,衣摆自腰下侧分敞开,隐可见天蓝锦裤,右肩饰有数片粽叶大的白羽,蓝缎将青丝高束马尾,腰以帛带紧束,脚着羽绒蓝靴,颈腰处斜系几缕绫带,随风轻舞飞扬,只见轻逸飒爽。
此番白羽袍衫,较欺霜赛雪的白袍,少了几分儒雅士气,更添几分飘逸侠韵。
店中的老板娘亦是惊异不已,在一旁赞不绝口,“姑娘,你穿上这衣服,比男人好看千百倍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慕容清笑了开来,恰如飞樱之清美,“四妹,你当真是又俊又美。”
我尴尬地付诸一笑,匆匆付了银两,提了一包衣物,便与慕容清一同而去。
行于瘦西湖畔之时,我下意识地向二十四桥望去,不由微微一愕。
只见石桥之上,有一少女亭亭玉立桥栏边,鬓发如云,花容娇颜,罗裳锦衣,正流波盼顾桥上路人,一双水眸翦翦动人,辗转出期盼焦忧之光。
两名佩剑的黑衣男子静守在她身侧,神情凝肃,似曾相识。
我脑中迷雾层生,那不是昨夜遇见的女孩么?她在这里干什么?
甫一目见她手中捧着的白色斗篷,我登时茅塞顿开——
难道说她在等我?!
慕容清顿在我身畔,侧目顾盼我的眸色中蓄满迷惑,“怎么了?”
我摇头抛开烦闷思绪,并不理会桥上少女,径自向听雪阁而去,却在阁外见到了朱潇,他眸如皓月,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桥上少女。
我顿时了然于心,露出一丝恶作剧似的巧笑,立刻拉住慕容清,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猫着腰趋近朱潇,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边。
我举目眺望桥上少女,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真是奇怪呢,她在等谁呢?”
朱潇仍未回神,鬼使神差地喃喃,“是啊,她等谁呢?”
“她长得真可爱,要是能娶来做老婆就好了。”
“是啊,要是能……”
恍然惊觉之下,他一眼斜睨过来,不免微微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镇庄之宝
此时正是暮春,雨过天晴,虹消云散,阳光却是晴好明媚,满城里柳枝妩媚,飘絮飞扬,配着飞檐上鸟语呢喃,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上午朱潇授完课后,趁着其间的闲暇,四人来到听雪阁外赏景游逛。
刚步出阁院,映入眼帘的,仍是桥上那抹不变的娇影。
少女双手捧着斗篷,顾盼行人,着了一身淡粉长裙,腰侧系以雪白蝴蝶结,发间缀着金镶玉的步摇,黛眉浅画,面若春桃初绽,我见犹怜。
我不由颦眉蹙頞,在湖畔道旁徘徊不定,三千烦恼丝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朱潇静立满城柳絮之中,纵目眺望桥上少女,无尽的怅惘流转在明朗双瞳之中,转化为一声轻叹,“四弟,这都第二天了,你就去见她吧。”
白修抱臂斜倚湖畔树下,说不尽地气定神闲,含笑揶揄道,“我说四弟,你还真艳福不浅,若是哪天成亲了,记得请我们喝喜酒!”
我陡然斜瞪过去,回得斩钉截铁,“要成亲你自己去!”
慕容清唇边笑意浅漾,目光默默地倾注在我身上,隐有烟波流转。
正待此时,却只见桥的另一头,隐隐绰绰浮现出数道身影,其中一人华衣锦装,招摇过市,身后跟着凶神恶煞的五人,均是劲装佩剑,深藏不露。
朱潇登时双眉一轩,落出几重警觉,“不好,那是商会会长的大公子,是好色酗酒之徒,到处惹是生非,那个姑娘恐怕要有麻烦了。”
“商会会长的儿子?!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微微感叹之下,掩下唇边贼笑,以肘撞了撞朱潇的胳膊,眉飞色舞,“机会正好,大哥可以去英雄救美啊,说不定还能抱得美人归。”
柳树阴影之中,他缎带如舞,墨绿锦袍随风,摇首怅然一叹,“那姑娘等的是你,我去也无济于事,倒是你,总不能一直躲吧。”
我暗自觉得无趣,复又抬眼望去,只见那钱公子目见少女,先是一怔,继而喜形于色,色迷迷地逼上前去,朱潇亦在此时蹙紧了眉头。
少女身边的两个黑衣护卫,自不会容许他胡作非为,上前横剑相阻,熟料那钱公子的保镖也非等闲之辈,与那二人缠斗起来,立见刀光剑影。
这突如其来的杀伐,立时惊得少女花容失色,周围百姓亦是惊慌退避。
然而这却给了钱公子可趁之机,只见他袍袖一甩,昂首阔步地逼向少女。
少女惊惶之下,连连退至桥栏边,一时未及止住身形,当下便向后栽落下去,紧随一声尖叫响彻湖上,钱公子伸出的手亦僵在了半路。
我幽幽一叹之下,即刻掠身而起,斜飞疾去,一臂探出,于半空稳稳截住少女,随即梯云纵一展,倏地向上冲起,轻飘飘地落回桥上。
武林神话
二十四桥之上,六道身影交涌飞舞,宛如游龙惊凤,点点寒芒映日生华,刀剑相交之间,带出尖锐的铿锵声,四下罡风如刀,砂石若雨。
远望的扬州三杰面面相觑,眸光明亮如炬,彼此间心照不宣。
在银练收敛的一刹,所有风息悄然沉淀下来,飞絮缱绻惊梦。
我手持银鞭,飘落于石桥之中,雪白的绫带周身飞扬,青丝翩然舞成华。
身后,五人倒地呻吟,已是再无战斗的余力。
柳絮飘飞之中,我优雅地回身正视,挥出一道袖风,将扬起的灰尘拂开一边去,不让片尘及身,脚步浅踏红尘,如履薄冰,飘忽轻盈。
钱公子僵如石化,怔忡地望着我,面上隐隐透出不可思议之光,漆黑的瞳仁里,那一丝得意锐利泯灭无形,徒留惊惶与无措,黑洞般蔓延。
我负手回眸浅笑,自有一番云淡风轻,“不好意思,钱公子,让你久等了,下一个终于轮到你了!”
他面上傲气一扫而尽,浓墨般的眼瞳里,雕饰着掩饰不住的慌乱,指向我的手不住轻颤,“好小子,你、你等着,咱们走着瞧!”
言罢,他便仓皇逃离而去,狼狈不堪的身影,逐渐隐没入明媚日色之中。
绝情五煞亦纷纷起身,满面不甘地瞪了我一眼,旋即跟了上去。
人影如薄雾般烟消云散,二十四桥之上,又恢复了如初的风平浪静。
我将银鞭收于腰间,回身行至怔愣的少女面前,低眸顾盼那羞涩盈盈的姣花玉颜,展开一抹自认为风度翩翩的优雅微笑,“姑娘受惊了。”
她失神地望了我半晌,继而深深埋首,头上镶着精琢玉片花饰,拢鬓步摇青玉碾,如烟黛眉轻舒,脆梨音起,“多谢公子相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无恙便好。”
她小心翼翼地将斗篷双手奉上,娇靥若水,“这是公子的斗篷。”
我叹得烟云缥缈,款款接过雪白斗篷,笑韵温雅无瑕,“不过是一件斗篷而已,姑娘不必特意前来奉还,若是无事,那在下先告辞了。”
我还未及移步,便闻她出声相阻,“等等。”
我一时间啼笑皆非,笑得有些勉强,“姑娘还有什么事?”
她低眉脉脉,如云黑发倾泻在粉红罗衣上,玲珑的眼睫轻颤不绝,良久才抬眸回视,娇颜若素,“我,我叫李莲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无奈之下,我回了十足一礼,“在下林飘飞,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她垂眸轻点头,青丝半掩凝脂香腮,眸中的空灵清纯,被笑意暖成一泓温泉。
我顿觉如蒙大赦,转身拔腿便走,然而跨出不过五步有余,忽有一道黄影凭空而至,紧随一条手臂横空出世,牢牢阻住了我的去路!
正待狐疑间,我抬首望向面前之人,一触之下,顿时如遭雷击!
两人的目光,就此在咫尺之间惊鸿相触,瞬间惊破了一场盛世繁华。
药王传人
手下掌风悄无声息地平静下来,我淡淡收回目色,望向湖上的风景如画,语声沉静犹如一潭死水,惊不起半点波澜,“你到底想怎样。”
一道慑人的锋芒有如收拢的涟漪,无声凝聚在他漆黑的眸底,唇边的那抹笑,却是越发诡谲而深刻,“我想怎样,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么?”
我纤细眉梢一敛,毫不犹豫地回绝,“做梦。”
他回以轻蔑的俯视眸光,神色之间越见威凛,语声决然不疑,“是不是做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想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
我陷入缄默之中,一时束手无策,随着扬州三杰的渐趋渐近,心下亦愈渐焦忧,面上却不露分毫,袖中柔荑暗暗紧攥,掌心已沁出冷汗。
湖光日色之下,他毫不松懈地捏着我的细腕,定定地凝视着我发线徘徊中的宁静侧脸,目光灼热而深沉,好似要将我的容颜篆刻入心底深处。
箫寂凝固的气氛,笼罩在二十四桥上空,四下徒留一片空明似镜。
这短暂的顷刻之间,两人静默伫立,似有无数心事流转。
俄而,他望向联袂而来的三人,目光转而投在我脸上,深沉的眼眸,有着比刀光还要凌厉的夺人色彩,几乎逼仄得人喘不过气来,“给我记好了,我的名字叫李盛,我已经派人调查到你在听雪阁,随时会去找你!”
冷冷道完,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袍袖一甩,向身后阔步而去,犹有余音随风飘来,如初的冷凝沉敛,“莲忆,走了。”
少女恋恋不舍地望了我一眼,悻悻随其兄长而去,与扬州三杰擦身而过,却殊不觉,朱潇温润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少女。
三人行至我身畔,慕容清望着身后渐去的人影,通透无瑕的眼底游着思索的光环,“四弟,那个男子是谁,你认识他么?!”
我轻抚着被箍得生疼的皓腕,若无其事地道,“一个路人,不必理会。”
便在此话道出的瞬间,我分明感觉一股浓烈的怨怒,携着无穷逼人的盛气,自身后千重袭来,不由得遍体生寒,下一刻,却是哭笑不得。
白修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月白缎带与黑发共扬,迷惑之色溢于言表,“话说四弟,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的武功居然这么高,想必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这一身功夫哪里学的?!”
微微愣神的顷刻,我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又化开了那灿烂天然的笑意,“我无门无派,功夫都是师父教的,所学甚杂,百家武学都会一点。”
直到那几道身影隐没在满街行人之中,朱潇方才收回眺望少女的视线,明朗睿智的瞳孔染上几分狐疑,“你师父这么厉害,究竟是什么人?”
“我师父么……”我清浅地莞尔而笑,一派风轻云淡,“师父是隐世的医师,不想被世间的人打扰,所以对不住了,我不能告诉你们!”
慕容清静默地凝着我,清莹的瞳眸之中,似有透明如琉璃的波色袅袅萦绕开来,清秀无双的洁白俊靥,一抹青涩笑韵,如冰雪初融般绽放。
朱潇修长的手轻落在我头顶,双目不改温存色,“不说也无妨,像四弟这么出类拔萃的人,你的师父定也是仙风道骨,令人敬佩。”
科举乡试
自从有了木魔方,白修就拿着它到处晃悠,招蜂引蝶,以致众人皆知,引来了一瓢又一瓢听雪阁女子向我索求魔方,或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或以美人计诱惑,每日均有少女接踵而至,我自是招架无能,只能逐一给她们制作。
而后,我实在应接不暇,便教予了教坊师傅制法,魔方便由此作为新兴玩意,从听雪阁中流传出去,逐渐遍及扬州各处,一度掀起了魔方狂潮。
如此一来,更吸引了众多少女慕名而来,以瞻仰我的传奇风采。
便在魔方流行之际,扬州迎来了又一盛事——科举考试!
大唐的科举制度,每三年一考,先由各地乡试选拔人才,时间设定在春季,然后由乡试出类拔萃者入京参加会试,时间定于秋季。
今年正逢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眼下正值深春,恰是乡试时间。
扬州三杰闲的无聊,便给我们四人都报名参加乡试,他们一意孤行,自然未曾问过我的意愿,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得随三人一同赴会乡试。
这一日正是晴好,烟红露绿晓风香,遥山羞黛,燕舞莺啼,清风拂柳。
我随扬州三杰沿城南下,来到城南知府衙门外,却见此处已人山人海,俱是书生装束的翩翩公子,执书苦读者有之,谈论辩驳者有之,翻检准备者有之,可谓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为本寂寥的衙门添了不少生趣。
科举乡试一般都由地方主持,考场定在知府衙门,全城学子都聚集在此。
众学子持考牌次序入场,绕过门口石墙,考场全貌便映入眼帘。
放眼望去,此为一座空旷大院,面积自是极大,方圆数百丈有余,东西环墙,南为游廊,正北为一排厢房,视无所挡,瞧来自有一股浩然之气。
院中整齐列有一排排长方矮案,直若星罗棋布,两两之间隔有狭窄走道,供考官巡视之用,案上静置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左上角有一块书有考场序号的檀木小牌,案后置一席绵软坐垫,是为学子考试之处。
万千学子齐聚一堂,此等盛况,不由让人生出书香门第的古雅之感。
众学子依次对座,我与扬州三杰座位相邻,从左至右顺次为朱潇、白修、我、慕容清,四人处于整个考场的偏中处,周围学子环坐。
待得考官发完考卷,一道钟磬响彻天际,宣告科举乡试正式开始。
东瀛阴阳师
此间风景宜人,左侧悬崖峭壁,右侧竹林幽深,配着鸟语花香,赏心悦目。
一路之上,四人策马缓行,笑谈天高海辽阔,其乐融融。
便在此际,忽闻一道惨嚎从上空千重落下,瞬间响彻整个如画山间!
四人齐刷刷抬目望去,只见悬崖上疾坠下一道身影,其速之快之疾,顷刻间已下落了数丈有余,正风驰电掣地向地面狠狠砸来!
三人正待震惊间,我自马上掠身而起,连向上纵了三番,身如乳燕掠波,斜飞而去,纤臂一展,于半空稳稳接住那道身影,随即陡然一个侧翻,双脚在崖壁上接连踩踏,身形一旋,稳住下落之势,方才轻飘飘地坠下。
那如行云流水般的潇洒之姿,映入崖底三人眼中,沉淀为无限惊叹。
我足下悄然御劲,身子缓缓向下飘坠,蓝白衣袂翻飞,漫身绫带飘扬,青丝飞舞之中,方才抬眸看向怀中之人,却不由愕然一怔。
眼前乃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相貌俊秀,眉目清雅,蜂腰削背,霞姿月韵,虽只着朴素的百姓布衫,却丝毫不掩那纯真清灵之气。
而他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竟是一头清美的淡紫长发,温婉地系在脑后,一双茶色眼眸亮如星光,竟似积淀着漫天星河,映衬着阳光熠熠生辉。
他怀抱早已破烂不堪的包袱,正目不转睛地凝盯着我,面上徒见一片恍惚。
两人在半空惊鸿对视,此情此景,恰如白驹过隙,倏忽而逝。
我俯视着来历不明的少年,略微疑惑地歪头,“异族人?!”
少年恍似蓦然回神,口齿游移着嗫嚅道,“啊喏……”
这一言如惊雷乍响,瞬间惊醒了如坠迷雾的我,一时惊愕不能自语!
听这语气,分明是日语无疑!他竟是日本人?!
犹记日本古代被中国称为东瀛,而此时正是唐朝,日本处于平安京时代,唐朝素来开放,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均有,如今遇见东瀛人倒也不足为奇。
衣袂飞扬间,我稳稳飘落在地,小心翼翼地放下少年,正逢扬州三杰策马而来,目见少年均是一惊,朱潇眸色间一片探究,“这位是?”
我耸耸肩,付诸一笑,“好像是东瀛人。”
三人纷纷下马而来,甚为惊奇地打量着少年,好似在鉴赏一件稀世奇珍。
东瀛少年毫不松懈地怀抱包袱,脉脉垂首低眸,好似难以启齿,又似斟酌不定用词,嘴几张几合,方才硬挤出几字,“谢……谢……”仅寥寥二字,虽是生涩可辨的汉语,他却似拼尽全力方敢道出。
我忍俊不禁,双手负后,歪头笑视着腼腆的少年,“不会说汉语就不要说好了,你可以说你们的语言,我叫林飘飞,欢迎来到大唐!”
此言一出,瞬时惊愣了扬州三杰,亦惊得东瀛少年俊容如雕!
清夜出浴
待得晚上课毕,我已是身心俱疲,遂自己打了一桶热水,撒了清香的梨花瓣,谨慎锁上房门,褪下飘逸的袍衫,安之若饴地沐浴起来。
清夜入画,烛光影闪烁,朦胧水雾逐渐氤氲了满室,暗香袅袅弥漫,隐隐水声流转,一扇莲韵墨染的屏风之后,隐约勾勒出一抹窈窕的身影。
我倚坐在木桶中,细细擦拭身子,一头长发柔柔垂泻,玲珑的曲线在水中若隐若现,莹白无瑕的冰肌玉肤,烛光下瞧来,更见美轮美奂。
正当此时,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敲门声袭夜而来,陡然打破了所有宁谧!
我霎时惊得魂飞天外,颤巍巍地望向门边,“谁?!”
“四弟,你锁着门干嘛,我有事找你呢。”
我心下陡然一凛,居然是白修!
该死的,他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在这个时候来?!
垂首瞥见不着片缕的完美躯体,我顿时手足无措,惊出了一身冷汗,却又闻白修在门外急切催促道,“你干什么呢?快开门啊!”
“等、等下,马上来!”
慌忙回应下,我即刻从木桶中起身,一阵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以缎带将黑发高束马尾,在那催命之音中,不及穿鞋便匆匆行去开门。
拉开门扉,便见白修立于廊下阴影中,眼光一触及我面孔,立时惊异凝结!
月光由廊下映入,照出那倾世殊色的雪白面孔,两颊犹如染了芙蓉般,竟泛出娇艳的红润,意外地明丽动人,额发下的双眸亮如晨星。
我自是不知自己出浴未褪的娇柔之色毕露无遗,当下不明所以,伸手在他眼前来回晃悠,“喂,你怎么了?中邪了还是撞鬼了?!”
他骤然回神,迷惑地向屋内东张西望,“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我尴尬地笑了笑,侧身引他进屋,“没干什么,我刚刚在沐浴。”
他倒是毫不拘谨,气定神闲地负手步入,清雅如诗的眉宇间,流转着一缕困惑光华,“沐浴锁门干嘛,这院子里又没别人,你怕什么?!”
我忐忑地紧随在他身后,不甚敷衍地谄笑,“纯粹是个人习惯。”
他双手负后,优哉游哉地环屋踱步起来,仿似不胜陶醉地吸了吸鼻子,轻轻吐气道,“怎么这么香,你个大男人,洗澡难不成还泡花瓣?”
“呃呵呵,也是个人习惯。”
他自顾自地打量着清雅的厢房,极尽宾至如归之态,“你屋里看来还不错,说来也真巧,每次要进你房间的时候,三弟都正好有事找我。”
我不自觉地抽动嘴角,要不是平时有慕容清帮我挡住两人,恐怕早被发现了,可他现在偏偏不在,这让我怎么应付!
老天爷,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我亦步亦趋地跟随白修,甫一目及那微微隆起的胸部,登时惊得满面煞白!
天啊!刚才穿衣服太急,没来得及缠胸!
眼见白修长衫轻荡,款款回过身来,我慌神之下,无措之间,立刻将左臂横在胸前,恰巧遮住了鼓起的胸部,雪白的单袖静静垂泻。
白修瞥向我横胸的左臂,狐疑地蹙起眉梢,“你的胸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左手顺势攀在右臂上,食指轻点着右臂,状似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勉强挤出一丝笑,“呃呵呵,没事,不必在意细节。”
他又垂目觑见我裸露的莹润双足,面色似是微变,“咦?你怎么没穿鞋,你的脚看起来好小,而且,怎么比女孩子的脚还要漂亮?”
仿似无限迷惘,他竟徐徐蹲下身来,似要仔细瞧个究竟。
这一惊非小,我登时吓得连连退步,直至背抵床柱,无路可退,情急之下,遂将赤脚缩入天蓝裤腿中,嘴角扯开一线苦笑,“我刚刚出浴,没来得及穿鞋,二哥不必奇怪,这是我家乡的习俗,各户人家都喜欢把男孩当女孩养,据说这样可以让男孩平安长大,所以我有些特征比较像女孩。”
此言不假思索地道出,似是触到了素日完全不曾察觉的痒处,令他霎时微微一怔,竟蹲在咫尺外垂目凝思起来,“这么说来,你倒还真有些地方像女孩子,不过,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大唐有哪个地方有这样的习俗?”
邪魅男子
虽然差点被白修发现,但夜间我仍睡得安稳,一觉下来,已是精神百倍。
翌日正逢闲时,我携了满手珍馐佳肴,踏着第一线晨光回到湖月居。
将佳肴悉数置于竹桌上,我便径自盘膝而坐,朝对面怔愣的少年轻轻莞尔,“逸儿,今天是师父的生辰,我们聚餐庆祝一下。”
来大唐时日已久,最近才忆起自身生日,现代的一切已成过往云烟,如今在大唐改头换面,只能以这个身份继续生活,一切随缘。
今日,正是“我”十七岁生日。
他缄默不语,将长剑搁于身畔,随即依案盘腿而坐,雪白面容低垂。
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信手置于对面,掀眼看入他漆黑的瞳孔之中,“逸儿的生日是哪天,告诉师父好么,不然师父要生气了!”
他手下一凝,转眸望向窗外的雪白花海,启唇如幻,“五月十八日。”
穿梭入窗的白色花瓣,轻轻掠过他冰封的韶颜稚齿,悠悠沉淀在地。
“五月十八日么,”我细细咀嚼之下,云淡风轻地展颜,“还好没过,只差一个多月了,到时候师父要送厚礼给你,逸儿一定会喜欢的。”
“多谢师父。”
用完早膳,我着上如昔的天蓝绫纱,黑发编织精美,鬓边饰有丝绦与蝴蝶绢花,水晶铃铛清灵飘响,携过一只精编竹篮,出门扬长而去。
距湖月居不远的扬州城西郊,乃是沃野千里,满地郁郁葱葱,远处峰峦间云烟缥缈,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相宜,一条宽而浅的清河蜿蜒流淌,其中大大小小的石子被清澈河水洗得圆润,色彩斑斓间,映日灿然生辉。
素日来与扬州三杰相处,许久未着女装,如今偷得闲暇,回归本貌,听闻此河中奇鱼多而味美,便想自己亲自抓来烹饪,以饱口福。
我顿足于河畔,随手将竹篮仍在草地上,褪掉靴袜,将双袖裤脚半卷,信手化出一道掌风,远处林中一根斜枝应声而折,不偏不倚地飞入手中。
我踏足河中,立觉精神一振,冰凉的河水及膝,其中游鱼飘叶,清晰可见。
凝目关注了半晌,终见上游徐徐游来一尾灰色斑鱼,心下一阵窃喜,遂不动声色地拦在下口,右手持着树杈,看准时机,对着那鱼一顿猛叉。
然而几番下来,未有一次命中,眼见游鱼即将逃掉,我不由一个劲地在河中蹦跳,水花飞溅间,忽觉脚下一滞,竟巧将游鱼夹在双脚之间。
我心中暗忖得计,咬着四指窃笑不已,右手持杈慢悠悠地往水中一叉,随即举在眼前,示威地玩弄着尖端垂死挣扎的游鱼,径自喜逐颜开,“哼,小样,还跟姐姐我斗,今天晚上就把你红烧油焖清蒸了!”
我悠悠取下斑鱼,随手抛入河畔竹篮中,复次凝眸在河中搜索。
如夜深瞳
甫一目见他绝美面容,我顿又心神不宁,几乎倾尽毕生之力,才勉强镇定。
他双手悠闲负后,好整以暇地望着我,邪魅笑靥如影如画,右眼在斜斜的刘海中若隐若现,自成一种傲视群雄的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好一个漂亮的小家伙,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
我并未因他所言而惊动,只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隐觉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他与我相距不过数尺之遥,以致我终能清晰目见他的眼睛。
那双狭长的凤眼,非是美所能形容,竟是异常深邃,望不见底,恍若幽深的夜色,那般深不可测,似能洞彻一切,但又让任何人也猜不透。
在我这般肆无忌惮的注视下,他却是含笑不语,好似早已习以为常。
我并非惊艳他的绝世容光,只因他眼中的高深莫测,隐隐生出退缩之意。
恍然惊觉下,我收回观察视线,继而略有不悦地颦眉,“你懂不懂尊重人啊,我不叫小丫头,也不叫小家伙,我叫……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呵呵,不说也可以,我自有办法知道,看你对付一条鱼还这么费力,可完全没有了那天对战绝情五煞的气势呢!”
他淡定地睇着我,似胸有天地玄黄,唇边依是那抹让人欲罢不能的邪邪笑容,犹如一道万古封印的禁咒,一旦打破,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刹那间我只觉脑中轰然炸响,清晰的神识蓦然陷入混沌,当下以树杈指着他,“你”字重复了半天,良久才脱口道,“你是那面具男?!”
犹记数日前在二十四桥上,一个擦身而过的面具男子轻易道破我女儿身,竟然就是他!他的容貌果然有绝对的杀伤力!
他负手静立河畔,一双凤眸潋滟生辉,似将我从上到下,由外而里都瞧了个通透,转而展颜一笑,“你想起来了,你穿女装的样子,倒还真好看。”
被这深邃目光一审视,我只觉整个人如被看穿,浑身极不自在,如坐针毡。
我望着他那惊心动魄的俊颜,惴惴不安地吞吐道,“要你管!你别光顾着笑我,弄不好你自己一条鱼都叉不到!”
“让我来试试怎样?”
“好啊,我看你还敢笑我!”
我随手扔出树枝,他袍袖翩然,稳稳接入手中,但观日色之下,水光之中,那指缝间隐露出的树绿色,更衬得他修长的手指,如玉白璧。
但见他锐利似剑的目色瞄向河中,举手投足间,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漫不经心地掷出树枝,树枝顿时如电飞向河中,戛然而止!
迷惑回首间,正见那树枝笔直竖立河中,底端牢牢叉着一尾大鱼。
师徒之情
我怒如浪起潮生,口不择言地乱骂,“你卑鄙无耻下流,你欺负弱女子!”
他左手负后,邪美绝伦的俊颜上笑韵不改,羽扇般华丽的眼睫下,数不尽的深邃魅惑缱绻在眸底,“弱女子?好像不适合用来形容你吧!”
一番挣扎下,纤柔的身躯摇荡不定,恰似狂风中的一根细竹,眼前景物陆离变幻,绚丽迷乱,转瞬我已是头昏眼花,虚汗渐出,几欲晕去。
我双臂惨兮兮地倒垂,唇齿间仍不住地豪言壮语,“你别再让我看见,否则我定要你加倍偿还,我要打得你满地找牙,让你跪地求饶,让你……”
挣扎到后来,我已是有气无力,声音愈渐渺小,末尾一句时已细若蚊呐。
“怎么不说了?我还想听听你要说什么呢!”
我兀自气闷不语,向来纵横无忌的傲气,此时被他消磨得所剩无几。
奶奶个熊的,自我出山以来,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我忽然觉得,自己那些神偷练就的脱身本领,在他面前简直就是雕虫小技!
眼下遍身湿透,在这微寒的深春已觉寒冷难耐,冷不防一缕清风悄然路过,登时凉意沁入骨髓,我不由浑身一阵恶寒,喷嚏接踵呼之而出——
“啊切、啊切、啊切!”
见我此般弱不禁风,他竟越发不可抑制地轻笑,飞扬的发线间落出魅动万千,“小猫儿倒是挺可爱,这就受不住了?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我瑟瑟冷颤地抱紧身子,瞋目裂眦咬牙道,“不要老气横秋地叫我那么奇怪的称呼,你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
“你不告诉我名字,我只能随便叫了,而且这称呼挺适合你的,呵呵……”
他神态悠闲自得,恍若在漫不经心把玩着一件玩物,全无怜香惜玉之意。
得此他松懈间隙,我立时两手撑地,浑身借力一个猛转,身形竟如陀螺般飞速旋转起来,双腿似流电旋风一扫,蓦然将他扫了开去。
我趁机翻空而落,然而倒悬已久,充血的大脑还未缓解,刚一落地,我便觉头晕目眩,脚步虚浮,一阵左摇右晃,方才堪堪稳住身子。
我晕乎乎地扶额望向那人,却见数丈之外,他华美得令人窒息的俊靥上笑意不减,似乎意犹未尽,“哦?这样也能脱身,貌似我低估你了。”
眼见他复又抬步,我登时惊得倒退一步,面色骇白,心刹那间悬到了嗓尖!
以我们两个的武功悬殊,他若还要拿我怎样,我又怎是对手,就算下了拼死之心,也绝无逃脱的可能,他要玩我还不是随心所欲。
他见我畏惧如此,那抬起的脚竟僵在半路,随即硬生生撤了回去,似无可奈何地一叹,复又意味深长地笑望我,“你太有趣了,我们改天再见。”
当朝丞相
夜色朦胧,沈香绣户,照影亭亭,蜜蜡倾落无尽相思残泪。
奢华雅阁之中,一个四五十岁的灰发老者,手持一本古籍,依案静坐。
老者两鬓染霜,髯须稀疏,却丝毫无损其傲睨社稷的气势,那双黑眸矍铄锐利,微睐之间,更见韬略万壑的儒雅睿智,一派名相之风。
额头刻画的岁月痕迹,在烛火摇曳中,一如画中深刻的青青墨迹。
此气度非凡的老者,便是当朝权倾天下的宰相——赵丞相!
深夜凉风伴着寒蝉凄切,自半敞的纱窗渗入,惊起书案上纸页纷翻。
我身着如昔的皮制跑酷夜装,随风潜入夜,不动声色地伏在屋顶上。
此为京城长安,赵丞相府邸之所在,与秦淮扬州相距千里之遥,若是马不停蹄,少需四五日,然则以我绝世轻功,两日便可到达。
这份月染的沉寂,却在下一刻,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击碎!
赵丞相抬眸睇向门边,一双利眸精光内敛,“什么事?”
“禀老爷,中书侍郎有要事求见。”
赵丞相敛眸微思,随意披上一袭藏色袍服,出门随家丁而去。
待两道身影消隐在庭院中,我无声飘落门前,觑眼毫无风吹草动的四周,心神立定三分,黑夜中白得耀目的右手伸出,悄然推门而入。
一时之间,满阁奢靡历历在目,架上满置前朝各代的古董,案上置有南海珊瑚玉制的茶具,旁有汉白玉雕龙座椅……无一物莫有显赫来历。
我对此视而不见,立定阁内正中,足下传出一道暗劲,细细探知各个角落。
须臾,地下一道流风反将上来,我微微扬唇,心下顿时了然。
我转而游步屋中,于案边蹲下身子,移开一块黑曜石地砖,暗格中乃是一支精致的金色箭矢,其箭头截面恰如一朵梅花,颇像一把奇特钥匙。
此箭矢无锋,显然并非用来射人,那么便只可能用来射机关,箭乃作远程射击之用,而在这房间内,最远且触手不及之处便是——天花板!
蓦然抬首处,果见承尘上一个奇形怪状的小孔,其锁孔恰与梅花箭头相符!
京城神捕
就在此怔对的顷刻,忽有一道声音破空而来,瞬息刺穿了沉夜的宁静——
“来人,抓刺客!”
恍然惊觉间,方见赵丞相已立在廊下,刚才一声清喊正是出自他口,转瞬之间,即有数十佩刀侍卫,窸窸窣窣地自四面八方鱼贯涌来!
我纵身掠上屋顶,但闻庭中一阵破空嘶响,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呼啸而来,竟是恒河沙数般的无数飞箭,惊诧间斜身一避,堪堪躲过夺命之箭,却有更多飞箭接踵疾至,遂以一道掌风排开箭雨,身形一展,在夜色中电窜而去。
虽已入深夜,长安城仍是灯火辉煌,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夜色中连绵无际。
飞檐走壁不过一刻,立有八道身影从天而降,牢牢封住我八方去路。
我戛然止步,洒然立于高楼之上,系颈的黑色长巾在风中猎猎飘飞。
正前方一个男子肩扛大刀,冷笑地逼视着我,言语间一片嘲讽,“你就是传说中的神风盗?居然敢来京城撒野,不把我们七大神捕放在眼里?!”
我心下暗凛,他们竟是京城七大神捕!
传说七大神捕出马,不管何等绝境险地,对手如何强大,他们都能顺利完成任务,是以声名远播。七人中四男三女,行动均是形影不离。
即是七人,那么,还有一个人是谁?
便在此际,那持刀男子的凌厉目光,竟绕过我而落向我身后,唇角勾起嗜血的笑弧,“赵公子,等我们七人抓住了他,该作何处置?”
我顿时心下一惊,虽未回首得见,却清楚感受到那慑人的寒意。
身后那人无疑是丞相府见到的男子,想必他便是赵丞相的大子——赵凌寒!
九道身影对峙楼顶,一种危机将至的气息,在静谧如画的星夜中蔓延。
赵凌寒双眸陡然亮起,那一片森冷倨傲的寒芒,瞬息压过了清寒月色!
“夺回东西,杀了他!”
“遵命!”
话音落下的一瞬,七道身影同时凌空掠起,有若矫龙起舞,各般武器脱手飞出,利芒闪滚间,携着惊涛骇浪之势,自七方疾逼而来!
我当下凝定心神,挥鞭迎上那片刀光剑影,与七人战在一处。
百花梦谷
梦境无痕,缱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颜相逢在梦里……
幻境破灭之际,我骇然坐起身,玉手加额,只觉浑身隐隐作痛,疲惫不堪。
待得平复心绪,我方才勉力凝聚神识,四顾打量眼前的一切。
温煦的晨曦由窗中洒入,映出雅阁清新的布局,幽居静室碧纱垂,红窗绿阁绣云飞,案上一缕香雾袅袅升腾,颇有大户豪门之象。
犹记之前偷丞相府受了重伤,差点殒命,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脑中迷雾环生,垂眼一顾,只见身上不复血迹斑驳的夜行装,竟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其中隐可见遍身包扎的绷带,显是已经治疗。
难道我被谁救了么?我昏迷前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微微抬起左手,恍惚凝着皓腕上依旧的蓝晶手链,越发不得其解。
关键时刻是这手链的光帮我挡了攻击,然后自己便不省人事。
这手链是我唯一从现代带来的东西,不料它竟有神秘的力量,能在危急时救我性命,它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是否能带我回现代?
一道穿门而入的步声惊散了我的沉思,抬目望去,却是一个端着水盆的绿衫少女,她见我怔坐榻上,立即展笑而来,“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满心迷茫未褪,“是你救的我么?”
她将水盆置于床头柜上,随即坐于床边,拧干浸过温水的白帕,轻柔地为我擦拭脸庞,语笑柔丽如花,“不是我,是我家主人救你回来的。”
“主人?你的主人现在在哪里?”
“主人就在外面,姑娘待会自行去寻就知道了。”
在少女的精心打扮下,我已改头换面,身着淡粉凤凰碧霞罗,手挽屺罗翠软纱,烟笼梅花百水裙,风髻雾鬓,珠玉坠饰,竟如一个娇滴滴的千金。
待少女敛衣退下,我拉开龙凤雕花朱门,目之所见,顿让我惊异不能自已!
只见此处乃是四面环山的幽谷,五色溪流环抱,波光若鳞,其间百花争妍,好鸟醍醐,奇松拂影,怪石嵯峨,台榭留吟,直若世外桃源!
而这座雅苑位于谷底,其中亭台楼阁,水榭花台,不输于任何豪宅大院。
自我来大唐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地方!
失神四顾许久,忽见一只彩蝶翩然飞过,鬼使神差似地,我茫然跟随蝴蝶而去,但见满谷皆是绚烂花海,各种异香混杂扑鼻,直令人意醉神迷。
绕行了大半个花谷,却见溪流迂回处,一抹素白修影翩然而立。
只是那一抹身影,便胜却人间万载浮华,足以令这满地繁花黯然失色!
明朗日色下,花海深处,云蒸雾泽,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伴着满天飞花轻舞飞扬,淡雅如仙,飘渺若梦,恰似冰山之上绽放的雪莲。
牵手之约
他的目光透过谷底的白色水雾,投向涓涓流动的青碧溪水,一袅淡若轻烟的纤细笑痕在唇瓣搁浅,绰约无影,仿似融入了这漫天飞花中。
他眼角眉梢宁谧若画,我却分明从那空灵仙韵之中,品出了一点寂寥之意。
他不知我身份,我亦不知他身份,不必理会世俗,反能让人诚心以待。
我仰首望向重霄之上的微明天色,瞬时如大梦初醒,恍然回盼,“对了,这里是哪里,我想我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家人肯定要担心。”
沧澜转身回视,任由携夹着朦朦水雾的山风掀起他的衣角,浸润他轻扬的鬓发,目无余尘,“这里即是扬州,你能很快回到家。”
“扬州?!”
我浑觉不可思议,明明昏厥前还在京城,一觉醒来竟到了千里之外的扬州。
既不得解,我索性摒弃凝思,茫然环视幽谷,“可这里怎么出去?”
他笑,刹那绝代风华,缱绻万世轮回,纵横千载百年,那如烟笑颜永不凋谢。
“带你出去可以,不过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他笑而不答,自袖中取出一条白缎,衣袂飘荡间,翩然行至我身后,我顿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竟是被他蒙住了双眼,一时间无限迷惘。
但闻他语声清渺,伴着花香自身后袅袅飘来,“这个地方的入口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只能这样带你出去了,还望见谅。”
“可是,这样我该怎么走路?”
忽觉手下传来一片温润的暖意,却是他柔柔地握住了右手,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宛如一场轮回的誓约,“我带着你走。”
我任由他牵着我前行,只觉他的手分外柔腻,犹如羊脂玉膏,眼前虽是黑海无涯,但手心的温暖与他独有的兰香,却让我莫名地安心。
冥冥中感知,好似我们又回到了雅苑中,进入了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随即听得机关开响,两人行入狭长蜿蜒的密道,永无止境地潜行着。
周围死寂无声,惟有细微的步履声清晰敲打,让人心也不由随之重响。
我心下略有惴惴,脚程不由自主地减缓,他似有所感,将我的手握紧了几分,一字一词如携着清风浮云般吐出,“别害怕,有我陪着你。”
声如琴瑟般悦耳,在密道中飘转出回音重重,却让我心神定了三分。
他步履轻如鸿羽,每步节律互不雷同,这紊乱节奏本应让人心劳意攘,然此刻却适得其反,让人只觉空灵清透之意,一如这钟灵毓秀的花谷。
阴冷暗道之中,两人相牵共行,彼此间交融的呼吸脉脉缭绕。
不知过了多时,那一片阴霾的沉寂消散无影,周身顿觉豁然开朗,鸟语花香,清风入怀,树叶飒飒,让人心旷神怡,犹似身临旷古幽林中。
在幽林中又行了须臾,沧澜方才悠然顿足,轻语如烟,“到了。”
杀身之祸
即在刚数至六十之时,原本静谧的幽林,却忽而潜入渐趋渐近的脚步声,以内力感知下,其步履沉重缭乱,可知来人有四,且俱为男人。
我立觉不妙,暗自攥紧了袖中柔荑,心盼来人莫要惹是生非。
怎奈天不随人愿,但闻步声在数丈外一顿,四人似是忽有所觉,旋即迫不及待地围了过来,虽目无所见,但我犹可觉那火辣辣的眼神。
前方袭来一个大汉的粗犷之音,带着不尽的轻亵淫笑,“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标致的小美人,在等什么呢?要不要大爷我陪你玩玩?”
我依然无动于衷,径自低声念数,断不能违背对沧澜的承诺。
“哟,小美人在数数呢,还把眼睛蒙上了,难不成在和别人捉迷藏,可真是有趣,不如跟大爷我回去吧!”
说话间,那人已淫笑着凑了过来,笑声中漾满垂涎欲滴之态。
我不悦地攒蹙纤眉,右手挥舞宛如流影,迅捷地撂倒来人。
另三人似是一惊,不怒反笑,“想不到小美人还挺泼辣,大爷我喜欢!”
毛骨悚然的笑语中,三人一同举步逼来,我左脚如生根般凝滞不动,以声辨位,倏地反扣住一人之手,右腿斜劈,瞬将那人踢飞开去。
我口念七十,手下登时又倒一人,单凭一手一脚,从容应对,只消顷刻之功,周围便传来四声哀鸣,我仍凝立原地,纹丝未动,仿如木塑。
还未待松神,却闻一道低沉清越之音,自身后袭耳而来,却犹如破空寒箭一般,极富穿透力地粉碎了我的幻想,将我淡然面容瞬间冻结——
“敢动我的女人,活得不耐烦了?!”
这霸道的声音,赫然是李盛!
该死,居然在这时候碰到他了!
我如旧循序念数,只觉李盛正自身后阔步而来,那道灼热已极的眸华,恍若跨越了千万载时光,穿透无数惊雷业火,定格在了我身上。
他的两侧,各有一份脚步声如影随形,料想应是他的护卫无疑。
在李盛示意下,两护卫纷纷亮出剑刃,立刻吓得地上四人仓皇而逃。
静聆愈渐趋近的步声,我一时间心乱如麻,却丝毫不敢动弹,待念至八十之际,忽觉流风一拂,那无形威仪的逼压,已近在咫尺面前!
李盛昂然立于我面前,冷冷地逼视着我,一种睥睨天下的威慑扑面直来,“想不到你蒙着眼睛单手都能对付别人,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我对他置之不理,心志坚如磐石,静待束缚解除的一刻。
他未得回应,遂双手负后,绕着我不徐不疾地踱步起来,清越的嗓音在周围徘徊不绝,“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是我看出来了,好像你现在不能动,那么,我想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抗了?!”
趁着细数的间隙,我终忍不住决然道,“你尽管试试!”
此言一落,身侧便有如雷掌风袭来,我倏地玉腕一翻,纤指若昙花绽放,翩然游走在他两手之间,挥挡间带出片片残影如兰,久聚不散。
然则重伤未愈,先前对付那四人只消用一分力,如今单手对付李盛,少则也需三分力,手下用力过猛,以致旧伤复发,难当剧痛又如期而至。
我隐忍不发,但颊边已渗出涔涔冷汗,面色亦苍白如纸。
李盛似觉异样,手下动作骤然止歇,沉声惊道,“你身体不舒服?”
他伸手往我脸上探来,却被我霍然斜手劈开,淡漠以对,“别碰我!”
我低念九十六,右脚猛地横踢他头颅,被他以臂挡住,立即飞起左脚倒立直袭,出其不意地猛中他下巴,登时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一百!
我轻盈飘落在地,未及解下白缎,忽然一阵剧痛袭将上来,引得浑身痉挛,遂以右手轻轻捂住腹间,强抑着不发一言,面上却汗落如雨。
柳梦轻舟(1)
瘦西湖西南临繁华如梦的街市,游人如织,越往东北则越偏郊外,处于山环水绕之中,幽静杳无人影,此时正有一叶轻舟飘荡湖上。
我静躺在铺满彩色千纸鹤的小舟上,一管竹笛横于唇边,在日光下阖眼,思乡忽而涟漪成行,伴随着一抹浸满悲寂的凄凉,无声滑落晶莹素颜。
如今远在大唐,不知现代的亲人怎样了,他们能否照顾好自己……
芍药花开青莲藕独枝,湘曲一首寄故人,声声惊落啼湖雁。
天蓝绫裳在轻舟中静静铺展,犹如渠中的一株菡萏,曼妙不可方物。
冥冥之中,颊边忽而落下一片如沐春风的温润,轻柔地拂去一行泪痕。
笛音戛然而止!
蓦然睁眼间,迎面撞入一双邪魅的狭长凤眼,其瞳孔幽深如夜,只此一瞥之间,恍若连魂魄都要被吸入,不由自主地深溺在那一泓深渊中。
只见那黑衣男子若即若离地趴在上方,右手纤长的玉指驻留在我颊边,墨发柔柔垂落在我身上,目光竟似云雾般迷离,“你流泪了……”
从那本应笑谑玩味的眸中,读出了难得一见的恍惚,竟令我一时讶然怔愣。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那一色梦幻的恍惚持久不散,轻语低喃,“我被笛音吸引过来,看见你躺在一船彩色中,还以为是仙子……”
皓颢的日华,将他绰约的身形投落在我身上,宛如天然绘就的水墨丹青。
这一刻的咫尺相凝,在青山碧水之间,悄然凝镌成画。
恍然惊觉之下,我条件反射地抬膝袭向他下盘,但见眼前黑袍一荡,恰似疾霆不暇掩目,他已先我一步落坐于左侧,任我的腿扑了个空。
我霍然弹坐起身,忆及前回被他提脚戏耍,登时慌乱了心神,唯恐再次被他欺侮,直想一头栽入湖中,熟料左肩一紧,却是被他不容置疑地按住!
正待无措之际,却闻耳畔轻轻一声叹息短促,繁华荡碎了一湖魅音——
“不要走,陪我坐一会,一会就好……”
此音不似往昔轻亵,透出一种沉重的黯淡恍惚,如同被云霭遮掩的幻影。
柳梦轻舟(2)
我不知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男子谈心,或许因此刻的他,与我有同样的心境。
一茶顷,我方自回忆中苏醒,始觉恰才之言确显突兀,唯恐遭人嘲笑,不免忐忑地低首,眸色染镜湖寂寥,“我……是不是很奇怪?”
他依旧安枕而卧,如柳眉梢轻扬,醉影笑惊鸿,“不是奇怪,是很特别。”
惊异之余,我回以安豫一笑,转而垂首拨弄脚边五彩斑斓的千纸鹤。
他施施然坐起身来,左肘随意搭在支起的左膝上,黑袖翩然间,拾起一只玲珑的蓝色纸鹤,持在手中仔细观瞧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千纸鹤,只有我们家乡的人才会做,这里买不到的,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你想要的话就送给你,随便挑好了。”
他凝着指间栩栩如生的纸鹤,变幻莫测的夜瞳多了一点欣然流光,旋即又被孤寂的色彩淹没,“我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东西……”
愕然回眸,眼见他顾自精心挑选纸鹤,我心底更添三分迷惘。
本是极为平凡的事,为何于他而言却是如此特别,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挑了颜色各异的七只纸鹤,小心揣入怀中,随即蓦然斜眼睨来,将正迷茫注视他的我吓了一跳,立然不知所措地垂首,心如擂鼓。
我此番惊慌失措之态,倒似令他愉悦不已,那一片调侃戏谑的笑意,便纡徐爬上了绯薄唇角,眉眼间一片魅动光华,“小丫头,你可看够了?”
我抱膝埋首发间,随手编扎起千纸鹤来,犹自不甘地嗫嚅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对你没别的意思,你要是没事了,少待在这里。”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下逐客令么?”
话音甫落,便有一阵轻风伴着夜幕倏然笼罩而下,他从身后将我拥了个满怀,耳畔随之飘来他的绵言细语,“多亏了你,我今天很开心。”
一瞬的怔然下,我登时满腔无名火起,“我不开心,你离我远点!”
我猛然抬肘向后击去,不料竟被一堵无形气墙挡住,手肘堪停在他身前一寸处,枉我费尽荡海挟山之力,却是不得寸进,心下不免暗惊。
他的功力简直非人般的深厚,竟能随时化出气墙,形成绝对防御。
他悠然侧视我徒劳挣扎,拥住我全身的双臂收紧几分,一笑颠生,眸深烨如魅,“小丫头,你伤不到我的,脾气这么暴躁可不好。”
暗自咬紧银牙,我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满腔怒潮仍是涓缕不散,乍然喷言如火,“你要是手痒想欺负人,去找别人,别来烦我!”
高中解元
正是春光明媚时,扬州知府衙门外已是人声鼎沸,门庭若市,莘莘学子攒蹙在一架告示牌前,均迫不及待地举目顾盼,焦灼之态毕露无遗。
今日,正是科举乡试出榜之日。
白修拽着我风一般穿过人海,直挤到最前方才顿足,与紧随而至的二人凝眸望向满榜名目,却在一触之下,俱不约而同地惊若泥塑!
榜单之上整齐列有数十名字,名列前茅者皆是熟识之名,向来与世无争的慕容清,竟一举夺得第三名,而以作诗著称的朱潇,本应轻而易举地夺冠,却也只落了第二,而位于名列榜首的,竟是惊心骇瞩的“林飘飞”三字!
白修一时惊不自胜,脱口乍呼,“四弟居然是解元?!”
我当即惊得浑身一颤,即刻伸手捂其嘴,可惜为时已晚,周围顿有百双视线齐刷刷地向我射来,其中不乏惊异、羡慕,还夹杂若有若无的嫉妒,可谓是百味杂陈,然而一举加于我身,我却只觉似万箭穿心,头皮发麻。
白修倏地扯掉我的手,双眸不改惊讶色,“四弟,你也太厉害了吧,不仅中了举人,竟然还是第一名,平时怎么一点都瞧不出来?!”
朱潇亦是满面讶异,慕容清只淡笑地凝着我,清容静水,浅似流烟。
我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以折扇轻点额间,浑然不以为奇,“不就是解元么,大惊小怪干什么?看你当时自信满满,结果怎样了?”
能流传后世的诗歌,可都是绝佳之作,宋朝名诗拿来考个解元自是无难。
白修斜眼扫完数列名目,一无所获之下,若无其事地展扇轻摇,漫然而道,“举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写写小诗,怎能体现我的才华!”
三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的默契间,俱是啼笑皆非之意。
夜幕初垂,蟾月甫升,三春月色三湘水,浸骨寒光似练铺。
早夜本是三人共授棋艺,我正肃颜以待,熟料白修竟一把携过我的手,将我从座椅上拽了起来,径自笑得意味深长,“晚上的课就算了,今天你和大哥三弟都中了举人,拿了前三名,我们得好好庆祝下。”
“怎么庆祝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百惑不解间,我向另二人探视过去,却见他们皆是摇首不明,遂只得随白修联袂出阁,沿着月映的瘦西湖,在满街少女倾慕目光中风光而去。
然而甫一到达目的地,我便觉似五雷轰顶,硬生生地惊在当下!
瘦西湖畔,彩灯辉煌,丝竹悠扬,富丽堂皇的高楼上悬着一块沉香檀木招牌,其上金雕的“花月阁”三字映月生灿,里面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门口美女花枝招展,眄睐传情,目见风姿非凡的我们,均不住地秋波频送。
青楼风波
向来滴酒不沾的我,寥寥数杯下去,顷刻即酒意上涌,两颊微醺,先前心头的那一丝半缕慌乱,亦趁着这点酒醺散了个荡然无存。
慕容清焦忧不知所措,清容忧郁如水,在一片片红绿交织的灯影中更显温润。
约半盏热茶功夫,我已是头晕眼花,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白修对酒临萧,浅尝辄止,修雅的面容竟晕染了些许婉约幽情,一双妙目斜觑生韵,“这样就撑不住了,你平时应该没怎么喝过酒吧,还不说么?”
我双目迷离,醺意浓浓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不老实交代,休想脱身!”
“我真的没瞒你们什么了,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
他竟抓住了我话中一线玄机,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不该知道的呢?”
我死抗着摧枯拉朽的酒虫,咬牙坚决道,“不知道!”
“不说是吧……”
白修微微眯眼,又目视我身畔一人,立时又有一杯酒强灌了下去。
一口烟霞烈火饮不尽,我再也不胜翻江倒海的酒意,直直向前倒在桌上。
慕容清凝着不堪重负的我,清眉蹙含烟,薄唇轻咬,终不忍冉冉脱口,“大哥,二哥,你们就别为难四弟了,他累了,就让他去休息吧。”
朱潇痛饮百杯不醉,电眼如炬,势若迅雷地瞄向慕容清,笑韵明朗温存,“三弟,我看你一直护着四弟,莫非知道四弟的事?”
白修亦在下一瞬斜眄过去,慕容清顿觉不妙,不禁浑身一颤,有些勉强地抿唇而笑,“三弟怎敢欺瞒大哥二哥,大哥多虑了。”
白修吩咐两人将醉倒之人扶送至二楼客房休息,与朱潇对视一眼,遂起身分坐于慕容清左右两畔,觥筹交错之间,开始下一轮的盘问。
而被送至客房的我,并不知慕容清此时的困境,正陷于软玉温香之中。
我醉醺醺地躺在床榻上,幽幽撑开沉重的眼睑,恰巧目及床边正宽衣解带的两个美人,霎时惊散了满头醉意,“你们要干什么?!”
红绿的衣裙从两人纤若无骨的身上缓缓滑落,青丝流泉般倾泻垂下,覆在细若凝脂的雪肤上,胸前那抹绣花的红肚兜,在摇曳烛火中耀眼醒目。
两人不盈一握的柳腰轻摆,轻盈碎步风情万种,身如弱柳拂风而来,眉黛春波,软谈丽语,“当然是我们姐妹服侍小公子睡觉!”
此刻我酒意正浓,浑身犹如棉絮般酥软,身临如此骇人情景,连摆手拒绝都显得柔软无力,“我不需要伺候,你们忙自己的去。”
两人浑然不为所动,纷纷爬上床来,娇媚地分躺于我左右。
左侧美人手如水作,柔若无骨,轻抚着我绯红的脸颊,似烟淡眉氤氲着浓情蜜意,“小公子长得可真俊,能服侍公子是我们的福气。”
“两位姐姐,你们不要开玩笑了,我真的不用……”
纱幔飘扬中,两人柔指生媚,同心并力地解开我身上的白羽轻袍,动作看似轻柔又不失灵巧,轻车熟路意境绵绵,嘴角一片暧昧柔笑。
“住手,非礼啊……”
我一时欲哭无泪,手忙脚乱地抵挡,但两手不敌四手,顾此失彼之下,雪白斜袍兼天蓝里衫被毫不留情地一件件扒开,齐整秀发亦凌乱散开。
“啊!”
“啊!”
意料之中的两道高分贝女声,随即便是两美人花容失色地夺门而出,楼下随之骚乱四起,步履缭乱,在这花天酒地之所,化开了团团哄乱。
渐行趋近的步声中,我慌忙整理凌乱衣袍,已不及束好乌发,遂直奔于窗边,猛一拉开窗扉,方见楼下乃是湖畔街道,如旧川流不息。
梦境深处
我以内息缓解了浓薰的酒意,复与扬州三杰折回听雪阁。
方一步下月下石桥,行入熙来攘往的石街中,街旁客栈中倏地窜出一道身影,恰巧撞中了正打此经过的我,顿将我撞退三步,险些不支跌倒。
我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却闻前方低低传来少年生涩的连声道歉,但觉尤为耳熟,霍然抬眸顾盼,果见一人正埋首致歉,皎如玉树临风前,其发淡紫柔如水缎,其眸浅茶纯澈若星,正是从东瀛远道而来的少年!
扬州三杰目见少年亦是一愣,继而相觑无言,微笑流华生姿。
我歪首凝盼惊慌失措的少年,试探性地含笑轻唤,“小璇?”
甫闻此声,他蓦然抬首举目望来,却在下一刻始料不及地怔住!
但见满街灯影之中,他着了一件素淡的藕色长衣,锦绣织缎裹沈腰,紫发以素带系于脑后,柔顺垂泻及腰,越见温文尔雅,纯净出尘。
少焉,他方始缓过神识来,犹似不敢置信地轻喃,“小飞,你……是女孩?”
一言虽轻,却令我霎时惊梦恍然,方觉自己此时披头散发,娇态毕露,遂顺其自然地耸肩回笑,敛步翩至他面前,携过他袖中削葱似的玉手。
不顾少年腼腆红靥,我向扬州三杰浅短打了招呼,便携着他穿流而去。
夜色如洗,月光如练,远处山峦在夜幕笼罩下泛着沉重色彩,清溪若渟膏湛碧,花树丛生之中,两袭身影促膝而谈,静默沐浴着融融月光。
满树梨花纷纷堕瓣飘香砌,左畔少年颦眉乍欲语,敛笑又低头,竟似全然不知所措,“小飞,没想到你竟然是女孩……我……”
我回眸凝视他深埋阴影中的侧脸,微挑淡月纤眉,“嘛,只要是朋友,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小璇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当然不是,我……很高兴认识小飞……”
我淡视他绯染的清雅面孔,花影自绽笑颜,“我说笑的,你那么紧张干嘛。”
他垂首不语,额发随风轻荡,依约有两片羞涩红霞在颊边漂浮。
垂睫而笑,敛了调笑玩意,我微抬左手,半挽天蓝窄袖,露出一截如脂似雪的细臂,浑圆莹润,若出塘新藕,皓腕上的幽蓝水晶手链宛然在目。
“小璇,你懂阴阳术,可否帮我看下这手链有何玄机?”
但见月华之下,十二颗水晶珠莹然生灿,每颗晶珠上除却各有一地支与生肖,另分别镌有一个符纹,其形状怪异,各不相同,似字而非字。
天外来音
“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俏皮地眨眨眼,拾起身侧的素色包袱,携着他起身行至河畔。
在他迷茫眸色中,我顾自蹲在河畔,自包袱中取出十数盏荷花灯,以火石逐一点燃灯中小烛,一蓬蓬炫丽的火光,便在河中熠熠亮了开来。
少年怔住,望着那犹如精灵起舞般闪耀的灯盏,茶眸中溢出一抹淡淡彩光,瞳色幻变,如影似梦,“好美的灯,我们国家从来没有见过……”
素手递出一盏玲珑荷花灯,我回眸淡笑无影,“这是我们大唐的荷花灯。”
“荷花灯?”
他蹲在我身畔,小心翼翼地接过灯盏,恍惚望着掌心一朵水莲,灯光水影,交相辉映,映照着他温静无瑕的面容,透出一层瑰丽的柔光。
我临河抱腿而坐,纤纤素手巧弄影,拨弄着流光溢彩的荷花灯,双眼眯成两弯新月,“我们民间有个传说,荷花灯能把人的愿望带到神仙住的地方,只要把愿望写下来放进灯里,如果神仙收到了,就能实现你的愿望……”
少年将荷花盏轻轻置入河中,旋即静坐于我对面,视线随着灯火飘然远逝,意态怔忡,春雪消融成温暖氤氲在眼眸,“真的可以么?”
“我也不知道,”我微微摇首,自包袱中取出一副纸笔,伸手递予对面的少年,笑溶了一江春水,“但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你可以把你找到姐姐的愿望放进灯里,我相信神仙一定会收到,你很快就能找到你姐姐了!”
玉手接过纸笔,他借着满河灯光书下一纸夙愿,置入一盏荷花灯中,抬眼瞅了我一眼,即又羞涩埋首,“我……可不可以还许别的愿望?”
我浑然不明底蕴,浮影摇枝流目盼,“你还有其他的愿望么?”
“嗯。”
“是什么?”
“是……”他掀眸觑定我的脸庞,数不尽的心思潺荡在柔光浮动的眸底,一瓣意味不明的弧度自唇角噙着月光袅袅荡开,“不告诉你!”
我淡然一笑而过,一双素手间牵数根纤草,轻车熟路地捻弄着,“不说也好,不被人知的愿望更容易实现,你尽管写吧。”
他笑得甜美无邪,染翰操纸,笔走龙蛇,又径自书下一纸幽愿。
一盏盏莲灯翩然如仙,在河中摇曳生姿,随波隐没入密林深处。
我双手穿舞不定,游刃恢恢,一霎眼间,两只草蜻蜓已亭亭玉立在手心。
神羽璇放完荷花灯,回目朝我顾来,眸含不解,“你在做什么?”
抬眸淡笑,我弹指一挥,两只草蜻蜓倏地脱手飞出,好巧不巧地斜插在他双肩上,羊角似的分由两侧垂下,随风摇曳翩飞,惹得我忍俊不禁。
他取下精巧的草蜻蜓,于手间细细端凝,“这是什么?”
东海妖界
门扉咿呀轻响中,一道纤影自屋内翩跹而出,落入光天化日之下,那一抹绝尘脱俗的风华,映入庭中四人眼中,沉淀为不可思议的惊艳。
但见少女亭亭玉立,里着一件绯红及踝长衫,外套遮住半截大腿的狩衣式纯白短袍,以蝴蝶锦带裹束纤腰,遍身镶饰华丽的红绳坠饰,脚着一双木屐,长发以纯白缎带挑起一绺斜束头上,系一对玲珑银铃,翩翩若仙。
白修自怔忡中回神,绕着我连番左踱右步,惊叹赞不绝口,“四妹,你穿这衣服太神奇了,看起来神圣高洁,就像女祭司一样!”
淡然回笑一波,我流盼东瀛少年,只见他一袭雪白狩衣,依约可见深蓝云纹缚脚裤,紫发整洁收入高耸乌帽中,端的是落落华贵,温润雅风。
神羽璇遥相凝睇,笑颜薄染,“姐姐的巫女服,很适合你。”
我微抬双袖,淡扫漫身繁复镶饰的华衣,心叹巫女服果真美哉妙哉,不免孤芳自赏一番,却散不去满怀疑虑,“为什么一定要穿这衣服?”
一般巫女服是白衣外套红裙,这个恰好相反,一套红色衣裙外套短式狩衣。
“这是我们阴阳界的规矩,在入异界的时候需正装出行,以示尊重。”
我与神羽璇的日语对言,扬州三杰自是一窍不通,朱潇翩行至我身畔,俊眉聚起了两弯狐疑,“四妹,你们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我脑中飞快思索,暗忖此行非同寻常,难免凶险,不欲让三人替我担忧,遂精灵地朝朱潇眨了眨星眸,“当然是去好玩的地方!”
神羽璇携着暗香随风来,微笑着伸出洁白的手心,“借你纸鹤一用。”
茫然应诺之下,我取过案上白纸,快疾扎成一只千纸鹤,递予少年。
神羽璇持着白纸鹤,左手一扬,霎时五张咒符于面前扇形铺展开来,随即右手捏一个法诀,五指指尖自行弹破,迸出五滴血珠,各飞溅在五张咒符上,他将纸鹤抛入半空,那五张咒符亦旋转而上,盘旋在纸鹤周围。
咒符画然间白芒大盛,纸鹤微微一颤,竟陡然幻化为一叶扁舟之大,犹若瞬间活了过来,双翼在半空招展扑扇,飘飘然欲乘风而飞。
在三人惊异目色中,我与神羽璇双双跃上纸鹤,在迎着红日飞天而去。
我凝坐在庞大的纸鹤纤颈上,瞻眺脚下江山万壑,只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上次坐过了真鹤,没想到这次又坐到了纸鹤,术法可真是方便的东西。
陶醉地深吸一口云雾,我闭目含笑道,“我们要多久到东海?”
端坐身后的神羽璇轻捏下颌,雪袖在风中微微飘荡,茶眸幽思流转,“长江入海口与扬州相距不远,以飞行之速,半个时辰便可到达。”
海底王国
“那个光罩就是幻幽界的结界,我现在打开结界,就可以进去了。”
神羽璇从怀中取出一纸符咒,口中默颂法诀,霎时一波狂浪凭空而生,汇聚成一道飞速旋转的螺旋,挟带千钧之力,直冲向光罩!
登时气浪激爆,海涛卷舞,螺旋巨浪迅猛撞上光罩,生生钻开一个洞口,纸鹤雷腾云奔,沿着旋浪中心俯冲疾下,径直冲入幻幽宫中!
周围海浪翻涌,呼啸澎湃,道道细浪以挟山超海之势撞击而来,冲得我左摇右晃,若风中飘絮,浪里扁舟,一时难以把持身形,冷不防从纸鹤上跌坠下去,随之传来海浪中少年惊骇的呼唤,却转瞬被层层浪潮淹没无踪。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斑驳缭乱,身不由己地穿透参差交错的珊瑚繁枝,径直坠向海底,在砰然闷响中摔落在地,周身骨骼疼痛若散。
勉力撑起身子,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处浮翠流丹的华美宫苑。
院内玉墙围合,遍生奇葩异草,琼宫万千,回廊环绕如钩心,飞檐高耸若斗角,矗不知其几千万落,淡紫琉璃铺地,曲径幽处微光暗显,道旁珊瑚花草中遍布海贝、明珠、海星之类,奇异灌木上各类鱼鸟游翔啼鸣。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整个幻幽界都飘荡着隐隐乐声,如同九霄仙音凡尘落,清灵如泉,柔潋似月,一声声箜篌的婉转,伴着海波尽头鸣响。
而箜篌流荡的韵律万千,却让我心底生出莫名的感应,隐约似曾相识,但又被重重纱幕遮掩,无法窥其真相,只能任心律随之千回百转。
这般梦幻的妖界,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宛如冰蓝的童话世界,若是真有传说中的龙宫,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不易收摄了心神,我立身环顾,却不见白衣少年踪影,方才进妖界时不慎失散,应立刻与他会合,但幻幽地界浩瀚,更甚苗疆南诏国,幻幽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眼下一筹莫展,渺然不知所往,不由得在原处游回磨转。
忽闻淅飒步响由远及近而来,我惊觉下纤足生风,即刻藏匿于一处水晶墙外地檐下,屏息敛声,自绿藻丛后朝外窥探,不免微吃一惊。
但见琉璃小径上,十来只诡状殊形的海妖巡路而过,俱是青面凸眼,手肘处生有鱼鳍,开合吐纳不定,瞧来颇为滑稽,倒不显狰狞可怖。
我在暗处忍俊不禁,忽觉这传说中的妖怪倒似有几分可爱,与人间传闻大相径庭,这海底妖界也如同仙宫一般,全不似臆想中的荒芜惊险。
“在笑什么呢?”“那些妖怪好有趣,没想到妖怪是长这样的!”
“那你认为是长怎样的?”
“唔,大概就是面目狰狞,尖嘴獠牙,长得像凶神恶煞吧……”
“你说的妖怪这里也有,只是你没看见而已。”
鲛人祭司
我瞧得目瞪口呆,不禁探手抚摸那软纱,但觉触手处即滑且凉,说不出地柔软舒适,碧纱薄如蝉翼,莹若美玉,仿似有清光流转于纹理之中。
“好美的薄纱,这是什么?”
“这是隐身纱,以东海鲛绡和冰蚕丝织成,只要藏在里面,旁人便看不见。”
他捻起流光溢彩的碧纱罩住身子,顿时整个人凭空消失,再无痕迹可寻。
我正自惊叹之际,忽觉右腕上传来一股大力,登时被猝不及防地扯上前去,紧随碧色薄纱笼罩而下,恰巧罩定全身,右侧咫尺间正是那如玉男子。
他右手微撑着薄纱,唇角玉润泛笑,恍若一瞬间漾开了瑶池玉液,“毕竟人类在妖界总是不方便的,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我们慢慢找吧。”
我亦以左手撑起左侧薄纱,这才忸怩道了声谢。
于是焉,两人便同披一袭隐身纱,开始在浩瀚的幻幽界寻觅起来。
虽身处海底,但因身怀避水珠,呼吸行动毫无滞碍,与在陆上无二。
一路之上,举目皆是瑶宫玉宇,珊瑚楼台,春葩丽藻,周围不断有鱼虾海兽川流不息,又可见千形万状的来往妖怪,直令人目不暇接。
方寻过三四个院落,却见周围群妖奔走相告,又行色匆匆地朝同一方向涌去。
各种语声缭乱卷席入耳,一时间听不真切,我转首探问身畔男子此为何事,却见他望着群妖去向,若有所思道,“他们是往祭坛去的。”
“幻幽界也有祭坛?”
“祭坛是幻幽界举行祭祀典礼的地方,但现在并非祭祀时间,大家此时过去,恐怕有别的事发生。”
心底光影游动,我轻啃拇指喃喃自语,“会是什么事呢?”
“不知道,既然现在还没线索,我们不妨过去看看吧。”
他拽着我随妖潮而去,路过一座座琼苑,终行至底层中央广场的祭坛,而那萦绕挥之不去的箜篌乐声,竟似撩开了一层轻纱,较前略为清晰。
只见此处妖山妖海,将祭坛围得水泄不通,不易挤至最前端,始见祭坛全象。
妖群围合之中,为径达二十丈的圆形祭坛,以淡蓝水晶为基,白玉阶梯环绕,层递而上,高达一丈,周回五座玉雕环立,俱是人身蛇尾的女子。
而在祭坛中央,一道珊瑚柱傲然耸立,其上绑缚着一抹雪白身影,那人一袭纯白狩衣,头戴高耸乌帽,紫发茶眸,正是与我失散的神羽璇!
“小璇!”我陡然骇白了脸颊,他怎么会被抓住,又为何会被带到这里?
“他就是你失散的同伴?”
五行阴阳
此音美若林籁泉韵,却无异于春雷天降,引得举众哗然,台下窃语如银瓶迸炸开来,均对此晴天霹雳无所适从,一时间方寸尽乱,妖心惶惶。
我亦骇然惊住,她言下所指,莫不是是我和神羽璇?!
大祭司银白鱼尾轻摆,微微侧身,法杖指向被绑珊瑚柱上的少年,柳亸花娇的美颜上平淡娴静,“这便是刚捉住擅闯幻幽界的人类少年!”
众妖回神之下,登时四起响应,群情激奋,振兵高呼——
“祭海神!祭海神!……”
淡眼轻扫满场蜩螗羹沸,我却如坠五里云雾,“祭海神是干什么?”
男子横眸返顾,一弧清幽的微笑,犹如霏微月光,在流波中冉冉漾开,“祭海神是幻幽界的习俗,你可知道,中土上古神兽青龙?”
“自然知道,上古四大神兽为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可这和祭海神有什么关系?”
“青龙被封印在东海中,通常被世间被奉为龙神,抑或海神,幻幽界惩罚罪大恶极的妖,便是将其送给青龙,以此来获得青龙的庇佑!”
我攥紧十指,悲愤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真是荒唐,据我所知,青龙乃是神兽里面最为凶残的,虽有呼风唤雨的力量,却无守护之力,而且不管怎样,也不能用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平安,那样太自私了!”
他清莹剔透的笑光,仿似月下优昙,瞬绽即凋,“你的想法很奇怪,那些祭祀海神的妖都是罪大恶极的,你不觉得他们罪有应得么?”
“不管犯了什么错,都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且并非所有被祭祀的都是恶徒,至少……”琼玉纤指在水波中划出一波弧线,指向祭台上茫然失措的少年,我敛眸正色,“眼前这个就不是,而且还是善良无辜的少年!”
他唇稍浮上一缕异色,阴阳难测,“你居然敢质疑大祭司?”
“我从来不相信祭祀能获得神明庇佑,那只是无谓的牺牲罢了,若是真想让自己过得好,那就靠自己去努力,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幻想上。”
仿若因之震住,神识在他幽黑眸光里,飞星碎玉般一寸寸崩散,神态间褪去了红袖添香的舒暇,只余下一截恍惚,潋滟波荡,却也黯然了万顷瑶宫。
大祭司挥杖遏止了万众呼声,翠眸游转台下,似月色泠泠水涓涓,“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只抓住了一人,今日闯入我界的共有两个人!”
众妖尚沉浸在侥幸的热潮中,顿被这突生的阴霾,惊得轰然大乱!
一个蛇妖慌乱的声音骤然拔起,“祭司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为了幻幽界,大家一定要把剩下的那人找出来,祭给海神以换平安。”
六大式神
“没时间了,你资质聪颖,应能很快学会,我现在传授你法诀,这绳索属金,我教你的乃火属性入门法术,火能克金,你且听好……”
此时无间予我细思,只得凌波微步之余,聚精会神倾听,心无旁骛,身形飘忽犹如随风绕行青山,辗转于群妖间,白袍红裙绽成午夜兰花。
幸得阴阳术入门法诀浅显易懂,又与修行内功的心法颇为相似,兼之我悟性极佳,意念流转间,顷刻便已神会心融,熟稔如在指掌。
我当即飘落神羽璇身畔,右手攥住金光锁链,凝神口中颂诀,霎时意若玄黄,气似潮汐,体内天然灵气绵绵相生,浪潮般聚涌于手间。
电光火石间,但见光链若心跳般陡然一震,似那失却源头的溪流,瞬睒碎裂崩解,化作点点金光电流星散,刹那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惊诧地凝着自己莹白的手掌,神羽璇却笑得温雅,“小飞真的很聪明!”
我口齿张合不定,挥不去的讶然,却见少年一敛眉,一把将我拽至身后,右手自怀中掏出六张纸人,于海波中唰唰排展开来,那纸人竟翣翣眼间变幻为六个俊俏男女,流华幻影中,堪堪挡住了四面八方凶猛袭来的众妖!
六人将我们圈护中间,各显神通,威势无伦,欱野毶降闹谘挂材岩栽俳?
我轻扯了扯少年雪白的宽袖,惊不自胜,“小璇,你的式神好厉害!”
他摇首,纵是硝烟弥漫,却染不入他月朗风清的笑,“这不是我的式神,是师父借给我的,师父共有十二个式神,乃传说中十二神将的灵体,我来大唐时师父给了我六个,便是太阴、六合、红莲、天一、勾阵、太裳。”
双方正自剑拔弩张之际,东方骤起一阵浪潮,霎时天坼地裂,海浪摇荡,云烟沸涌,隐见一团青雾自远方卷来,顷刻间便已近在台下广场!
轰隆一声巨响,恰如百道春雷在耳际一齐炸响,震得万千琼宫簌簌摇晃!
青雾中踏出一个三丈高的巨人,青面獠牙,血眸如月,嘴阔似洞,手举一柄九环泼凤刀,一身玄黑铁铠映波生寒,立如一座巍峨宝塔。
玄黑铁铠的片片缝隙中,随着身形稍微牵动,便会涌出团团黑云般的妖气。
而方才那地震一般的巨响,即是他一脚踏出所震发的声音!
我急忙掩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神啊,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巨人?!
紧随他身后而至的,滚滚浓雾之中,连绵踏出两百余持枪鹄立的妖兵,俱是见棱见角,铠甲齐整,刀光寒亮,更衬得那巨人气若凤翥龙翔!
神羽璇仰望着巨人,一双俊眉越笼越紧,“他是镇守幻幽界的第一妖将!”
先前围攻众妖见得妖将领兵降临,均是神竦心惕,恭谨地鱼贯退下。
巨人妖将
神羽璇连忙扶住蒲柳之姿的我,我但觉一股冷热交替的痛楚,自口鼻腾涌而下,流窜遍及每一处经脉,浑身若在水深火热里载沉载浮。
惨痛火然泉达地席卷全身,带起遍体忽冷忽热,颊边一颗颗莹润虚汗涔下。
我微咬下唇,悲恻地回望少年,诉不尽心中忧,“你为什么不逃走?”
他慌不迭连连摇首,茶色星眸蓄满焦忧,“不,我不能丢下你!”
垂首,极为艰难地吸了口气,我凄然苦笑,“笨蛋……”
神羽璇惊颤地握住我袖中柔荑,一股澄澈的灵力流遍全身,却惊得他眉梢一敛,茶眸光转流华,平起云霆千色,“小飞,你、中妖毒了!”
“妖毒?有办法解么?”
他眸底一黯,“这妖毒太厉害,若是师父也许能解,可是我……”
我淡视周围前仆后继的妖兵,笑语清流间,“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六式神仍圈护抵挡妖兵,而妖将已回过身来,先前被袭令他奇耻大辱,遂又拖着九环泼凤刀怒吼而来,一阵发狂般的惊雷,槌打东海万里!
眼见妖将再袭,我已无力抵抗,只能束手无策地任其逼近,两式神已折身护在了面前,但任谁都心知肚明,我们已是瓮中之鳖,穷途末路。
一时之间,惊恐与焦忧犹如一线缠绵的情丝,将两人的心攥得死紧!
便在我们面缚舆榇之际,众妖拭目以待之时,海波中却凭空传来一道丝竹似的嗓音,瞬息刺破了这份压抑的死寂,“大将军,住手。”
妖将悍勇巨躯一震,竟被那低唤活生生勒住了身形,依言立定当场!
蓦然抬首处,只见右前方祭台之下,一抹人影随着一席碧色薄纱的掀开逐分地凭空呈现出来,那戴凤凰面具的玉衣男子,正微笑地遥望着我。
我心下惊疑不定,他竟一直未曾离开,目睹了刚才的一切,而那妖将竟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他究竟有何能耐,他又到底是谁?
仿似回应我心间疑问,但见满场众妖朝男子齐齐伏跪在地,犹如虔诚的顶礼膜拜,齐整的呼声席卷着海波千重而至——“参见妖王殿下!”
恍若焦雷炸过耳畔,我心魂重重一颤,惊愕已极地瞠视台下男子。
妖王殿下!
他竟是妖王!统领整个幻幽界的妖王!
刹那间,一股无名怒火燃遍全身,连双目都蓄满了销金融玉的火光!
他从始至终都在欺骗我,看着我被他耍得团团转,被他一步步带入陷阱,然后又看我逐步陷入险境,在我即将绝望时突然出现,给我最后一击!
原来他是这么恶劣的一个妖!
幻幽妖王
一片稀里哗啦的议论迸炸开来,其声之鼎沸,几要将整个东海煮成一锅汤。
大祭司更是黛螺惨淡,一双翠绿珠眸定定仰视妖王,千般情愫辗转不绝。
闻听众说纷纭,得知妖王法力无边,又待大家颇好,是以让众妖心悦诚服,地位可说是根深蒂固,若要易主反而无所适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举众缭乱中,大祭司已不动声色地恢复常态,向妖王俯首再拜,三千流星瀑垂泻在冰肌雪肤上,仪容高华不换,“一切听凭殿下做主!”
声音清耳悦心,聚讼纷然亦随之偃旗息鼓,既然作为精神首领的祭司已表态,众妖又哪有不从之理,面面相觑之下,遂慌忙跪下应承。
扫眉凌芸芸众生,妖王转而回眼笑视我,淡墨眸子更显幽深,宛如暗夜苍穹,“小巫女,你看大家都赞同了,你是否也该顺从民意了?”
身上寒热交替愈演愈烈,我不由撑住背后的珊瑚柱,紧咬柔嫩的樱唇,“那是你的民意,关我屁事,都说人妖殊途,怎么能逆天而行?”
“你没听我说么,我偏偏就很叛逆,越是不允许的事我越要做。”
“可是我不想做!”
他的眼光穿水越波,漫然流转我周身,即直视着冷汗如雨的我,润华的笑色一波波荡开,“你身上的妖毒只有我能解,你不想活命了么?”
我仍是执拗不屈,神羽璇却是微微一怔,即刻收起了周围环护的式神,向妖王恭谨地一施礼,“还望殿下大发慈悲,帮她解去身上妖毒。”
妖王潇闲起身,玉色袍摆软软拖过海螺,信手慢条斯理拂弄着人高的幽绿水藻,“不是我不想帮,只是小巫女她自己不要我救,我也没办法。”
不顾神羽璇担忧回觑的目色,我忍着心底盘绕蔓延的寒热之痛,怒目瞋视妖王,“多谢你的好意,不劳费心,我们这就回人界,不打扰了!”
对满场剑拔弩张熟视无睹,我拽着神羽璇步下祭台,却见妖王扫下一道眼风,众妖兵立时持兵围了过来,铿锵兵响之间,牢牢封阻了我们去路。
妖王玉袍随波一展,一晃眼间已立足前方三丈处,手中捻着一枚玲珑碧珠,任由那一道凤凰假面,在海波中潋滟流光,却生生将唇边那抹柔润笑色,无端端映出一重溟漠,“幻幽界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我驻足于祭台玉阶上,不堪疲惫地垂首,“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是说过么,要么你们一起祭海神,要么你嫁给我。”百众沉寂瞩目中,我抿唇饮七分苦涩,任凭红裙白袍迎波摇荡,流泉般的发丝在清波中凌乱,心却似悬旌难宁,眸底神色尽隐入微颤羽睫中。
熔岩般的灼热,混合着冰河般的寒冷,在体内交汇流涌,便化作了淋漓的惨痛,随着一呼一吸游走全身,逐渐地渗透入每一寸的肌肤中去。
以人换人
我微微松了口气,转首回顾身畔男子,抵不住的丝缕迷惘从心底盘桓升起,“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昏迷不醒?”
迎着我探问的视线,他凤凰半掩美玉面,唇意间笑色浅漾,恍若莲花沾清泉,涟漪叠心间,“你怀疑是我把她弄成这样的?”
我淡淡摇首,转眸觑向榻上女子,“我没怀疑你的意思,你并不坏。”
他眼角流过一泓不易察觉的笑光,款款行至琉璃窗边,眺望着窗外万枝参差的巨大擎海珊瑚,声音恰如雨打芭蕉,在海波中漾开圈圈涟漪,“我是从扬州城郊遇到她的,当时她正被很多高手追杀,我便出手救下她,她因遍体鳞伤昏了过去,我将她带到幻幽界养伤,现在已无大碍,不久便能醒来。”
神羽璇握着女子的素手,凝注女子容颜的茶眸隐有润色流转,“姐姐是为了保护我才去引开那些人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纤指随波幻影,蜻蜓点水般滑过莹蓝的水晶案,我心底仍有晨雾袅绕不散,“你们不是才大唐来的么,应该没有仇家吧,为何会被人追杀?”
“他们是为了抢我带来的东西。”
“你带来的究竟是什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为了那东西连命都不要了,到底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竟然让你们姐弟舍身护送?”
神羽璇回首望了我一眼,转而又睇向妖王,无垢的笑色轻开,“小飞是我最好的朋友,殿下是我和姐姐的恩人,我就不隐瞒你们了,师父让我带来的是一个卷轴,我不认识上面的字,听师父说那是中土的破晓天书!”
这一语如晨钟暮鼓震心间,惊得我指间一颤,妖王亦是眸光微闪。
竟是破晓天书!
他们师父也太神通广大了,竟然有一卷破晓天书,还特意让他们带过来。
我不久前才从赵丞相那里偷到一卷,没想到身边又有一卷,每卷天书必带有腥风血雨,这天下武林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便在我遐思无限之际,独立窗前的妖王已回身盼睐我,笑起了一壶清凉月色,“小巫女,我没骗你吧,现在人见到了,你该下决定了吧。”
顺着妖王清润飘来的眼神,我顿时如触天雷,本将忘却的隐忧又被强行拔了出来,不由垂下眼帘,双手紧绞着雪白袖口,心底做着天人交战。
虽然这妖王是个好妖,救了神羽璇的姐姐,还救了要被祭祀的我们,无论怎么说,都是无以为报的大恩人,可这和感情是两码事,我还没好好游玩过天下呢,怎么能这么早就困在这鸟不拉屎的深海里,葬送了一生自由。
妖王见我游移不决,转而目视榻边的白衣少年,几番温存含笑问,“这位东瀛少年,你姐姐和你的好友只能带走一个,你想带谁走?”
我心底忽地一震,让人做这种两难的选择,不是折磨人心么!
果见神羽璇面色唰地惨白,我一时于心不忍,遂灰心丧气地妥协,“好了,你不要为难小璇,只要你放了他姐姐,我答应你就是了。”
眼下的事眼下解决,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逃掉,反正我的轻功没人能追上。
逃婚新娘
海底永远暗无天日,但那笼罩幻幽的碧光结界,檐下飘荡的水晶灯,和着遍地草木中的珠光,便似星月齐照,足以将每一处照得纤毫毕现。
正值夜眠之时,幻幽界已泯灭妖迹,惟有巡逻妖卫自空旷的宫苑陆续而过。
我于琼楼玉宇中飞檐走壁,避开时而路过的妖卫,沿着参天珊瑚主干的旋阶而下,终行至最底层,然而潜行片霎后,已全然不辨去向。
在楼顶上左顾右盼了半景,我不由挠头游回磨转,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我也会上演这老套的逃婚戏码,幸得方才妖王给我驱毒后,已无碍于运功,我等不及把妖毒驱完,便放倒了门外看守的妖族侍女,一路潜逃而来,不料这里各处都长得大同小异,根本无法辨认方向,眼下便迷路了。
烦不胜烦下,我索性抛弃思忖,自楼顶一跃而下,却好巧不巧撞到一团温软白影,因惯性使然,连带着将其扑倒在地,紧随身下传来一声闷哼。
我撞得浑身酸软,如蛤蟆般趴在一团软物上,耳畔隐隐传来平缓的心跳,如当头一棒将我敲醒,方觉一人正被我四平八稳地压在身下。
我慌不迭坐起身来,合掌于胸,埋首连声致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海波中若有暖润水汽泛开,一缕清逸的声线袅袅漾起,“姑娘……”
迎着珠光抬眸望去,惊鸿乍一现,视线中勾勒出一个男子的轮廓,面若中秋之月,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衣衫胜雪,一身绝代风华。
我登时似梦初觉,愕然指着他鼻尖,“沧、沧澜!”
他被我压坐在身下,纤指轻抵着额头,怔然注目我的眸光缥缈若轻烟,迷离如云雾,如疑似惑地启唇,“林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无奈地摆摆手,“哎,一言难尽,你又怎么在这里?”
他躺在冰蓝琉璃地上,淡笑如沐春风,“我是受一个朋友邀请来的,刚刚路过这里,就被突然掉下来的你撞倒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我以食指轻刮侧脸,笑得不甚窘迫,“是啊,好巧啊……”
“那个,你可不可以先起来,我……”
我骤然回神,立刻惊得弹跳而起,脸上顿添了酡红艳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无妨。”
他自地上站起身来,白衣途霜起,腰带轻束,浑身别无饰物,黑发以白色缎带挑起一束,余则千丝万缕地披垂,淡雅脱俗,一如浊世清莲。他含笑在我遍身游目一番,一双淡眸如玉般澄净,“你这衣服……”
“哦,这是东瀛的巫女穿的衣服,不过是别人借我的而已。”
心不在焉地草草回了,我环顾无人的明亮宫苑,轻轻拽过他柔软的雪袖,埋首黯然撇嘴,“那个,你认不认识这里的路啊,我迷路了……”
“你只有一个人么,怎么没人给你带路?”
水月幽梦
沧澜自琉璃榻上起身,绰态万方地轻盈步来,一角素白衣袂飘曳如莲。
我的心腾地急蹦起来,直想退缩逃遁,然已无路可逃,只得无力瘫坐在地,惶恐地望着他渐行渐近,每一步落下,都如擂鼓狠狠敲捶在心间!
玉璧仙影翩跹如风,悠悠顿在了眼前,我的心亦随之悬在了千仞绝壁之上!
在我惊惶的眼神中,他翩然蹲下身来,左肘撑在支起的左膝上,眼神之中有清润笑光滟滟轻漾,右手自水波中伸出,缓缓探向我的脸。
我心下陡然一滞,却已避无可避,惊骇欲绝之下,当下别开脸阖上双眸,背后的双手死死盘结,胸腔之内鼓声雷鸣疾响,心弦紧绷成一线!
温软如玉的食指,轻似鸿羽地落在了我颊边,一缕清淡的嗓音冉冉笑起,恍若柔凉的丝绸滑过耳畔,“小巫女,我看你这下还能逃掉……”
我紧紧地背抵冰凉的玉门,心内惶然不能自持,颊边已绵绵渗出冷汗。
“我的新娘,你畏婚潜逃,我该如何惩罚你呢?”
我凝滞若死,只觉那徘徊颊边的玉指,顺着我的脸庞渐渐下滑,一寸寸地划过我的肌肤,引起我一阵阵恐惧的战栗,一分分地摧垮我的意志。
他是妖王,法力无边,就算我拼尽全力地反抗,也是蚍蜉撼树,无济于事,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珠光流转的殿内,一时间静若太古,仿似连那恭立的侍女,都已化太虚尘烟。
因着衣物的阻隔,玉指在我的锁骨间点到即止,紧随一抹柔淡的笑,恍若银色月华潋滟拂面扑来,“傻瓜,吓你的,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心下微微一松,我鼓足勇气睁开双目,却映入他淡静如烟、却又孤寞似夜的微弱笑意,淡墨的眸子若蒙了一层水雾,迷离了所有神色。
迎着我满面惶惑,他掬起自己素白的水袖,轻柔地揩拭我颊边的冷汗,柔软的衣料拂过面颊,竟似将心底的惧意与失措,一齐挥扫开去。
他的神情,便似疼惜自己的孩子一般,那般地……珍视……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我,折身返向殿内,自两排侍女面前缓缓行过。
我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不敢动弹分毫,只彷徨仰望着他洁白优美的下颌。
我与他不过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已,他为何要这般对我?
他拾阶而上,将我横放于琉璃榻上,随即斜坐于榻沿,微一扬袖,殿门轰然开启,满殿侍女即敛衣而退,随玉门的闭合隐入外间海波中。
陡然意识到眼下险况,我慌乱下正欲起身,不料竟被他抢先封住了穴道,只能僵硬地平躺在榻上,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眸中盈动的水波。
自鸣凤首
静待我进食完毕,沧澜即站起身来,长袖轻扬,苍茫一抹素白,牵过我的手,淡黑的眸子里潺荡着袅袅茶烟,“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不明所以,只得任由他牵着我步出大殿,绕过万千琼楼玉宇,沿着中心珊瑚主干的旋阶行至最顶层,行于凌空铺展的透明水蓝鲛绡路上。
横贯于高空的鲛绡路宽及十丈,连通等高的各珊瑚枝梢,透过脚下的水蓝薄纱瞻眺,可遍览海底眩迷如幻的风景,直似身临银河霄汉。
那飘荡满妖界的箜篌鸣音,竟一路上愈渐清晰,此处已宛然近在耳畔。
清弦鸣千般结,袅袅盈盈,回旋往复,似朝露暗润花瓣,如晓风低拂柳梢,散入春波满幻幽,一弦弦缱绻潜入心间,便催开了万叶之花绽放。
而箜篌乐声中的旋律,其中蕴藏的熟悉感,亦随之越发强烈。
“到了。”
正沉浸在欣赏脚下美景中的我,忽闻耳畔传来沧澜清柔的声音,不由随之驻足,方觉已至鲛绡路末端,眼前乃是珊瑚主干的顶稍平台。
平台呈圆形,与珊瑚同为水红色,边缘与上空水色鲛绡整齐漫卷,中央轻舟似的海贝中,立着一架精美绝伦的橙红箜篌,直有四丈余高,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联联珍珠贯银丝,恰如闪耀的水晶垂帘。
而那清灵婉转的乐声,便是由这箜篌中自动奏出,扩散至整个幻幽界。
怔怔仰望着巨型箜篌,我抑不住的惊讶,“凤首箜篌!”
箜篌并非发明于中国,乃是东汉时由波斯传入的一种角形竖琴,而凤首箜篌则是东晋时自印度传入,明代后失传,却是唐朝极为盛行的乐器。
沧澜松开一直牵着我的手,白衣胜雪翩跹,恰如纯白的雪莲御波而行,轻步行至箜篌近旁,“这是自鸣凤首,任何曲子都能放在上面奏响。”
“这曲子很好听,可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沧澜转身,只那回眸便魂牵,笑开了一泓清波,“不记得了么?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听你吹奏的曲子,只是用箜篌奏出略有不同。”
一语惊醒梦思,我恍然举拳捶在手心,“对啊,就是这首!”
难怪我觉得这乐曲声耳熟,仿佛来自遥远时空,原来它正是我带来的!
“当时我被这首曲子打动了,便暗自记下来,将原曲修改了一点,以便于用箜篌奏响,放于这自鸣凤首上,从而可以每时每刻都听见。”
我翾轻步上前去,并立于他身畔,瞻顾着美轮美奂的凤首箜篌,不觉神思飞卷,“原来你也喜欢这首曲子,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那样动人的乐曲,任何人听了都会难以忘怀,它叫什么名字?”
他转眸笑问,青丝在肩上倾洒一片流华,海浪千载,洗不净他雪衣的清寞。
“飞雪玉花。”
“飞雪玉花……果然音如其名,很美。”
我静聆乐鸣,把语心间,那溶溶如荷塘绿水之夜的天籁,在清波里千回百转,在周身潆洄不散,堆聚在眉间心上,凝篆成一怀的惘然。
此时我对沧澜已全无敌意,不管他身份如何,至少是个好人。
晷候,我转眸望向身畔男子,“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他一愣,笑得苍白飘渺又绵长,像一种雪色檀香,“是人是妖有那么重要么?”
“我只是觉得,你的气质和身份太不匹配,简直是天差地别。”
现在想来,仍有点难以置信,不过他即是妖王,上次我偷盗丞相府陷入绝境,难怪他能在危急时救我,而又行踪飘忽,倒是与身份颇符。
纤柔皎白的玉手探出,轻轻逗弄着我发间银铃,惹出一串串叮当清响,他拢住眼神笑睇我,眸里柳絮烟霏,“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身份?”
我略微无措地垂下眼帘,眼神一荡荡地滑过他的脸,斟酌了半霎方低低道,“大概……如果是仙人,可能更容易让人相信。”
重回人界
两日来我都在幻幽界悠闲度过,经常被沧澜拉着四处游览,而每次我都提心吊胆,一门心思缭绕在脱身之计上,却又唯恐被他识破。在他身边我自是无从逃脱,便是他不在时,却也有十个侍女寸步不离地跟随,我始终未寻到机会潜逃,今日妖毒已驱除完毕,便意味着婚期在即,却越发让我六神无主。
我双手枕脑躺在海贝床上,辗转反侧难眠,心底渐生波澜汹涌的烦躁。
方才由侍女为我更衣沐浴,已着了一袭淡紫氤染的流萦醉花衣,青丝以翠绫编织玲珑侧三环,簪入五枚蓝色绒花,如同发间妆以飘絮,瞧来清婉可人,遍身垂系的纯白丝绦,便生生将窈窕的纤姿,勾勒得如燕似蝶。
我正沉浸在满腔郁闷中,却被门外倏然窜入的声音吓了一跳,“见过大祭司。”
我不由心下暗忖,不知祭司前来所为何事,这两日来她遇见我都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为何会在此刻登门拜访?
“开门,我奉殿下之命,来带她去殿下的宫殿。”
随着此音落定,冰蓝琉璃门已被两名侍女推开,从中飘来一道纤影,银白鱼尾若星河摇荡,潋滟的幻彩飘洒在姽婳面容上,映得蛾眉宛若新月玉照一般,蓝发翠眸惊鸿宛然,鹭颈莺唇胜仙子,整个人便似由画中步出一般。
她飘定在海贝床边,低眸俯视着我,“我奉殿下之命来带你走。”
抛却萦绕心头的疑虑,我悠然坐起身来,付之湛如一笑,“遵命。”
我亦步亦趋地紧随大祭司而出,门前侍奉的侍女本欲随行而来,但在大祭司的威仪压迫之下,只得悻悻作罢,任我独自随鲛人祭司离去。
直至行至无人院落,我方在海贝连缀的桥上顿足,直视前方纤姿曼妙,淡然微笑跃于唇瓣,“祭司姐姐,现在可以说了吧,要带我去哪里?”
她翩妍回过身来,翠波潺荡的眸中,化起惊异的片影,“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负袖扬眉,双足微开,无须刻意,但凭这洒然一站,胸纳玄黄的气质自生,笑与清波随,“妖王若是找我,必会亲自前来,不会派人来。”
她眸中流波一闪,清婉华雅的淡笑,便在雪白玉颜上袅袅融开,一时间竟似千花齐绽,令遍地明珠失光,水缎似的蓝发扬波,洒尽了千载惊鸿色。
“人类的小丫头,你果然很不简单,难怪殿下对你那般不同。”
“能得祭司姐姐夸奖,不胜荣幸。”
“既然知道我骗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出来?”“因为我知道姐姐是好人,不会加害于我,只是不知姐姐要带我去哪里。”
她眸底泛起点点流华,唇瓣笑韵柔淡,“带你离开这里。”
心下划过一线惊色,我凝着面前的倾世容华,眸中藏不住地闪过万斛忧虑,“可我是给幻幽界带来不祥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并非为帮你,我一心只为幻幽界着想,虽然你会给幻幽界带来灾难,但只要你不留在这里,自然也无法对幻幽界不利。”
“可若是妖王发现了,你会不会受罚?”
“不劳你担心,我是大祭司,不会被轻易惩罚,更何况殿下仁厚。”
我莞尔,淡去了一腔愁绪,“谢谢你。”
万事之始
月圆入云端,寒风袭然,清夜凄然,衣袂飘然,只影寂然。
海边千丈悬崖之上,一华衣男子临风缦立,缓带轻衫惊鸿若,傲视万壑松涛闻风语,一道纯白陶瓷面具静掩殊容,衣袂鼓风恰似死亡幕布。
一阵轻风无端拂过,一个侠士已如鬼魅般闪现在他身后,刀削斧刻的面容带着嗜血的冷酷,负后之手暗自运气,“破晓天书在哪里?”
华衣男子翩然回身,柔美的唇边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弧,眸光潋滟生波,明如晨星,仿若能洞悉尘世万千,“我没有破晓天书。”
侠士的目光瞬间变得其利如刀,怒容显而易见,“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声如珠玉落盘,中正无华,“自然是……利用你来实现我的计划。”
“找死!”
侠士森然怒喝,右手携一道凌厉掌风,若跳涧猛虎,轰然击出!
男子含笑注视掌风迅猛而来,岿然身姿稳如磐石,右手轻轻一翻,一团幽蓝的莲状烈焰突绽于掌心之上,瞬间窜出数丈高的火苗,流光腾舞空中,上下翻卷不定,若苍龙咆哮,挟万钧之气,劈头盖脸地朝侠士呼啸而去!
侠士匪遑躲闪,任由冲天蓝焰扑面而来,瞬间淹没在一片噬人的光浪中!
风过而万物成灰,这一阵风掠过大唐锦绣江山,原本静谧的世间陡然寒灰更然般苏醒过来,高山沙舞,大河惊浪,又见西荒地裂,东海龙翔。
漫天飞尘中,电流星散,惊涛骇浪般的狂潮转瞬平息。
侠士怔立在原处,望着男子的眸底漫起无穷恐慌,甚若目睹死神降临。
他的额心之上,一个金色的玄妙符印飞速旋转闪耀,其中心处乍然一红,倏地飞出一滴鲜血,稳稳落入男子手中,悬浮于食指尖三寸之上。
昂藏的身形轰然倒下,却是死不瞑目,只那额心的金印在月光下隐隐生辉。
男子绾指揽一缕星火,轻轻屈指一弹,那滴鲜血便超尘逐电地射向夜空,径直穿过千重云霭,投入那轮中天圆月之中,就此渗透不见。
翣翣眼间,那皎洁明月瞬红几分,恍若蒙上了一层极淡红雾,只那满天恒河沙数的星辰,任凭风雨吹尽世间传奇,仍是千秋不换的缄默。
男子直面大海茫茫,对月祭奠浮生梦三千,幽然一叹。
这一叹引得风翔云涌,连那夜穹满月银盘,都被生生惊退了几分。
他闲看大浪淘沙,白陶面具在脸上投下诡谲阴影,宛若森罗地狱,语出幻然牵梦,“咒术开始了,将你召唤过来,是否真能如我所愿……”
帘卷西风残,云松叶惊落,簌簌风舞残花逐。
逢场作戏
此日艳阳高照,听雪阁雅庭之中,被穿云泻下的日光熏照得暖意融融。
炯栏杆庭院,绿檐高飞,缦回廊腰,睢园翠竹,弯月般的九曲桥横跨池上,曼妙多姿的莲叶摇曳池中,清香沁满庭院,别有一番清雅娴静之趣。
池畔立有一方木案,其上置有黑樨木制成的棋盘,其上黑白棋子错综复杂,上空三寸之处,凌空悬着一只柔荑,捻着一颗若骊珠明珰的白子。
纤纤素手久凝不动,白子在手中捻了又捻,迟迟未落,纤长的尾指稍微翘起。
幽幽一声怅叹,那只柔荑如朝花带露般撤回,带出一片静美的残影。
我潇闲躺回藤椅上,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前后摇晃藤椅,左手浅持一本棋谱,右手捻着一枚白子,目色在书与棋盘上来回游移。
今日扬州三杰都不在,就留我一人独在院中,闲来无聊便钻研起棋艺来。
自从女儿身被识破后,我便回归本色,着上了平素的天蓝绫裳,为免惹人耳目,每每出入听雪阁皆轻功来去,不为人知,是以无人叨扰。
便在此濠濮间想之际,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娇滴滴的莺声燕语,由庭外连绵潜入,直若耾耾雷声,回穴错迕不尽——
“白公子,不要走,我是真心倾慕白公子的……”
“小女子对白公子一片真心,白公子不要躲着我嘛……”
循声望去,但见白修自庭外遽亟奔来,其后紧随五个衣妆楚楚的妙龄少女。
此情此景,我早习以为常,当下只作视若无睹,顾自挟策读书。
白修若獐麇马鹿匆来,入庭方觉四下无路,仓卒之际,遂避身躲在我身后,对着接踵追入庭中的少女遥声一喝,“给我站住!”
此喝声如钟似磬,高低和鸣,字字相叠,风一般穿庭而过,却似蕴藏着神奇魔力,令热情十足的少女堪堪驻足廊下,秋水翦瞳盈盈望定白修。
白修翩立藤椅后,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遥望着三丈外的少女们,面上又堆起了那俊雅微笑,“姑娘们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一名绿衫少女自袖中掏出一锦绣荷包,簪花扶髻从容步,双手盈盈递上,脉脉含羞轻语恋,“这是小女子亲自绣的荷包,还望白公子收下。”
“这是我亲手为公子织的绣帕……”
“我也有……”
众少女纷纷出示各自心意,却引得白修苦笑不得,面上难色凝如浓墨。
我目光不离棋谱,神闲气静地躺在摇晃不定的藤椅上,右手捻着莹润白子,唇边却不禁谑浪笑傲,“我说二哥,桃花运来了是挡不住的,人家姑娘一片芳心,你不如都娶了回去,给我添几个嫂子,也好热闹热闹。”
此笑谑一言,惹出了少女秀靥层层红晕,亦惹得白修脸色忽青忽白。
但闻一声轻叹自身后飘荡落下,白修手持玉扇,向少女们微施一礼,转眄流精,“实在不好意思,并非在下不领情,只是早已心有所属。”
少女们登时花容失色,掩口失声,“谁?!”
我正逸如阅览棋谱,忽觉一阵寒意袭身而来,迷茫间自书中掀眸,却见少女们俱是眼光如刀,饱含哀怨地盯着我,让我顿觉全无立锥之地。
定定稳住藤椅,我深吸一口气,迎着霜鲜的日光,平波缓进地仰首望去,逐渐映入一柄指着我头顶的玉扇,以及,白修幸灾乐祸的笑颜!
双手死死攥住藤椅扶手,我满腔愠怒隐敛不发,心中泛起千波风浪。
该死的白修,拿我当挡箭牌,我也不是好惹的!
不露辞色地敛起阴怒,我收首望向前方瞠目怒瞪的少女们,左手持书指向身后之人,淡淡地展眉解颐,“姑娘们别误会,我跟这位兄台不是很熟,无论你们是要把他吃了、炖了、阉了,我都不会插手,各位请便!”
无视众女疑云盈面,白修切齿愤盈,我慢抬皓腕,右手款款执起案上青花盏,自顾自地俯首就饮,那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已是昭然若揭。
未待我松神,眼前月影一闪,白修出其不虞地半蹲在我左膝处,一双俊目若春水掠波,笑吟吟地觑定我,花甜蜜嘴地轻唤,“小飞飞~~”
佛界咒术
暖庭中的静谧依旧如故,廊下风铃随着清风飘荡不定,纯澈铃声风干最后一行焦虑,澄寂空气染上轻盈似纱的安详,搁浅在众人心间。
围坐案边的两个翩翩佳公子,相视无言之下,叹笑不绝如缕。
我舒闲倚坐于藤椅中,双腿交叠平搁在小凳上,持盏浅啜香醇的西湖龙井,目光淡定无华,投落在蹲于膝边、正为我捶腿按摩的男子身上。
朱潇蘸墨香一笔,挥袂生风,径自在宣纸上银钩铁画,不紧不慢地随口道,“昨夜子时,扬州温家庄大少爷温泓离奇死亡之事,大家都听说了吧。”
清池中忽地跃出一条锦鲤,落池间带起潋滟水光,惊散了这份欢愉的宁静。
我漫然拾起案上一块雏鸟酱肉,初尝之下,但觉脂香四溢,深入细味,又觉甘甜中微带酸意,继而竟似有百般滋味,变化多端,妙不可言。
“这事在扬州传得沸沸扬扬了,能不知道么?”
慕容清静坐案边,玉手中浅持一本古籍,那素日充盈淡然忧郁的眼眸,此刻却蓄满鲜有的沉凝波光,郁结了几重阴霾,“刚刚我和大哥受知府大人邀请去看了死者情况,温泓死时并未瞑目,脸色异常恐怖,浑身上下并无一点伤口,也无中毒迹象,仵作也检查不出死因为何,究竟会是什么手法致死的?”
白修双手一滞,即又有条不紊地敲捶起来,双目深处亮起一点精芒,“没有伤口的话,至少应也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他身上有何异样?”
朱潇轻手搁下饱蘸松墨的狼毫,眸底一点睿智神光,在日色中潋滟生灿,“他身上唯一的异样便是额心一个金色的印记,那个印记便是……”
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浸润唇瓣,朱潇款款举起方才落笔的宣纸,那墨香温存的一笔一划,构筑成一个奥妙的字符,在暖光中端的诡异轻嘲。
白修愕然一怔,情不自禁地脱口低喃,“佛咒……”
甫闻这禁忌的一词,我登时心荡神移,不动声色地握住戴手链的左腕——
佛咒?!我手链上的字符也是佛咒,莫非与这离奇死亡之事有何关联?
然则一思及此,我即刻斩草除根,慌不迭地将此念驱逐退散,恰似碰到滚沸的岩浆一般,心料与佛有关之事物何止千万,怎会偏生与自己相关。
可为何,一切的因缘,都源自于佛?!
“佛咒么……”慕容清双目似开微开,咀嚼着这听来简单实则不瓤的一词,颦眉间一派水润的迷惑,“为什么会是佛咒?与佛有何关系?”
月白长衫在花影中舒展,白修手中轻把着玉扇,豫闲地在庭中来回踱步,“这是一种佛界的符咒,简言之佛咒,这种死法并非是武功或剧毒所能导致,应是靠一种奇特的咒术,而施此咒术的力量则来自佛界。”
圣天孤岛
深夜,皓月千里,琼枝露重,万物沉眠寂无声。
杭州海湾之中,一座孤岛笼罩在夜幕下,浩瀚千里,恢弘肃穆。
这座孤岛,便是当今第一魔教圣天教的总坛所在——圣天岛。
圣天岛面广人稠,群峰林立,遍布绿树竹林,其山多有泉瀑,地脉纵横,山间以玄岩铺路,凌空架有天桥无数,以白玉为阶,紫梨作柱,夺天地造化之工,山下则地势平坦,往往于水潭山丘间巧结竹舍,秉承自然之风。
越往岛内延伸,山势越险愈高,中心山顶本已高耸入云,其巅上却昂然耸峙着天城高楼群,以大理石修筑,顺着稍长的南北中线向两侧展开,其中高楼万千叠障,飞檐重霄,连楹接汉,极为浩荡巍峨,乃圣天教中枢所在。
穿行于竹岛之间,就连扑面而来的微风都有薰薰暧意,脉脉竹香。
我暗暗心惊,不料圣天教如此宏伟,霸占了一整座岛不说,还大兴土木,面积广褒与城市相去不远,那山顶上的天城,工程可丝毫不比长城逊色!
圣天教,真他奶奶的太有钱了,我这趟果然没来错!
武林大派果然都是有钱的主,有空再去苏州连云山庄和渝州唐门转转。
我披星戴月地在岛上潜行,皮靴靴尖只在湖面轻点一记,便已越过百丈镜湖。
如水银华之中,本平滑似镜的湖面,瞬间弹起五滴莹然水珠,即又轻缓飘落,在水面上荡起五圈涟漪,一环连套一环,徐徐向四周扩散。
天城上除却教中重地,即是教主与高层人员的居所,非普通弟子所能涉足。
我本欲一举暗行至天城,然岛上守卫过多,山势错综复杂,潜到东侧石牢时,已再无从寻隙趋近,我遂在石牢附近晃悠起来,目色随意地四处落着。
圣天教还真不是一般地有钱,连个牢房都建得这么雄伟,跟高楼大厦似的!
石牢建于天城东侧小峰巅,方圆两百丈有余,犹若笔直的七层大理石宝塔,四角飞檐镂刻精美,其上有铁索交织环绕,颇显牢狱之象。
我心念石牢中或有价值不菲之物,遂由侧门悄然潜入,盼能有意外收获。
石牢中关押多为武林各派弟子,圣天教欲从他们口中逼问出各派武学心法,屈服则被灭口,不屈则不断受刑,无论招供与否,都无善终。
一入石牢,方知其内部玄机无穷,甚若一个浩大迷宫,乃由万千甬道星罗棋布而成,连通不同石室,交汇处有弟子把手,石壁上有灯烛照明。我躲避甬道中巡逻弟子之余,在石牢中一阵乱行,懵懂不觉间,便已窜至顶层七楼,却意外见此处守卫最为森严,赫然有不容侵犯之意。
乱点鸳鸯
我细细端详他轮廓分明的面目,一寸寸从额际瞧到下颌,不放过每一分细节,终是对此面孔全无一星半点的印象,自是不知他何出此言。
激动过甚之间,他又掩口虚咳起来,我忙不迭伸手相扶,轻抚着他的后背,却见他微一摊手,宽大的手掌之上,赫然是一抹嫣红的血晕!
这飒然一眼,瞬息惊破了我满面迷茫!
我就地跪坐在他身畔,慌不迭掏出一块白绢,轻手为他擦拭唇角血丝。
在我忧急的眸色中,他却似浑不在意,眼中浸透着慈祥的笑光,“姑娘可还记得,数月前在杭州,你奉令师之命前来给我送信……”
此言一出,我登时旷若发蒙,惊愕不能自已,“你、你是武林盟主?!”
犹记得我在大唐初次苏醒,便是在那场圣天教与连云山庄的争斗中,那次正是为给武林盟主送信而去,只是我刚好醒于送信之后,是以并无记忆。
“姑娘可想起来了?”
“可是你当时不是带着破晓天书逃走了么?怎么会被魔教抓到这里?”
“我当时携一卷刚找到的天书离开,但是没逃多远就遇到了魔教教主,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抓来关在这里,就是为了逼问出破晓天书的下落,这里只有魔教教主才能进来,除了他,你是我在这里见过的唯一一人。”
他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岂不一直都受着非人的折磨?!
我但觉悲愤填膺,不能自已,“老伯你别怕,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我抽出银镯中的铁丝,正要解开他手脚上的锁链,却被他陡然攥住手腕,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姑娘不必白费力气了。”
“可是……”
他目光恍惚不定,游移着投向了壁上微闪的烛火,好似心中蕴藏无穷事,那一点烛光摇曳不定,映着他两鬓点点暗灰,更显萧瑟寂寥。
“姑娘若是想帮我,我只有一事相求。”
我心中之痛一闪而逝,几番斟酌下,终一咬牙,抬目正对那火光晕染下肃意满覆的苍颜,“老伯请说,若是我能做到,定当义不容辞。”
他眼角皱纹越发深刻,侃侃訚訚道来,“我当时遇到大魔头时,为免天书落到魔教手中,便将它藏了起来,这几月被大魔头严刑逼供,之所以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就是因为不放心天书,现在我把天书藏的地方告诉你……”
得知骇人真相的我惊悚满面,只觉心头似有千斤重担,如影随形。
这间密牢深处隐蔽,初入时但觉闷热,然身临时刻一长,即会觉到浸骨的阴寒,尤其在此天降大任的当头,那寒意便风卷残云地袭遍全身。
老伯复又倚坐在墙角,微笑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却更添危若朝露之态,“和天书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信,请姑娘一并将其取出,带给我远在苏州的小儿,他是连云山庄的少主,只要他看了信,就会明白一切。”
我紧握他轻颤不绝的手,略为无措地垂眸,“老伯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红裳夜煌
我自七层飞檐上逐层掠下,忽闻下方乍然一声厉喝,“什么人?!”
惊异间抬目,却见一个黑衣弟子立于平地上,正向自己戗指喝骂。
糟了!被发现了!
我接连翻跃而下,甫一及底,便觉一阵剑影划过眼前,仓促之下旋风般转身,如在冰上滑行般,顷刻间侧掠数丈,方才堪堪避过剑气。
一弹指顷,石牢外已聚了数十人影,正将前路层层封阻。
在那片黑压压的人潮中,一人提剑飘落,藏蓝衣袍猎猎翻飞,若翩翩起舞,茶色短发之下,乃是一张森冷无情的俊脸,不含半分悲喜。
此人正是方才突袭之人,魔教护法之一——夜煌!
夜煌甫一落定,即挥舞长剑,剑气罩定方圆五丈之地,瞬间幻出成千上万道剑影,宛若流星疾电划过夜空,向我排山倒海而来!
我当下携出银鞭,挥舞间带出道道银芒,向四面八方如疾风骤雨般连连挥挡,每一鞭格挡俱响起一记铿锵之音,身周不住爆起绚烂流光。
夜空中剑光飞舞,铮鸣声声,众弟子惧于剑影之威,举兵却不敢上前围攻。
在我心不在焉抵挡之际,石牢外弟子越聚越多,转眼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急切之下运起全身内息,足下生风踏波,飞电般向夜煌掠去!
我手下挥挡越快,迎着蝉联往复的剑阵而去,瞬间掠至夜煌面前,但闻夜色中铮地一声锐响,一道银光爆放开来,银鞭与长剑在咫尺间交锋!
电光火石之间,我与夜煌堪堪擦身而过,随即一个飞旋稳住身形,步法如烟如幻,风一般穿过黑冥人海,迅捷无伦地向山下飘去。
然则刚掠出围追堵截的人潮,却见前方山下风翔云动,隐约浮现出一个飘渺妖娆的红影,倏忽间越过了百丈,已飘至五十丈开外!
来人红衣似血,一双黛眉如天上弯月,媚眼勾勒秋千画,腰上肌肤若雪,莹莹然光润如玉,其曼妙玲珑的弧度,恰如其分,纤丰合度。
此等倾城绝艳的美人,正是魔教的另一护法——红裳!
我不由心际暗凛,数月前已见过两人非凡功力,虽我已今非昔比,但如今一起遇上两人,顶多只能旗鼓相当,断无法取胜,眼下应尽快逃离。
只见红裳右手向侧平伸,玉指缤纷舒展,一顿一挫均优雅完美,若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韵律在内,色如春晓之花,叱音柔丽掩不住肃杀之意——
“敢擅闯圣天教,活得不耐烦了!”
她红袖挽芳菲,转侧间引得风起云涌,周身竟瞬间聚起无数血色花瓣,恣意飘舞之下,旋即势挟万钧,如沙暴骤雨般直扑过来!
面对花雨扑袭之威,我仍箭步向前,运足平生之力轻轻一踏,顿将足下岩石震得四分五裂,霎时间周身飞沙走石,雨点般迎上那片花雨!
直袭而来的花雨如遇风暴,骤然被逼了回去,在轰然大响中爆放飞溅开来!
魔教教主
红裳半跪俯首,卷睫长掩玲珑眼,“正是。”
眼见他渐逼渐近,我登时惊惶不自胜,直想往后退却,然而双臂却被两人牢牢钳制,不容我动弹分毫,一颗心亦随着他的趋近,悬到了嗓子眼!
一股淡淡檀香扑鼻而来,深黑如墨的锦袍直直垂落眼前,他已近在咫尺!
不敢直视那邪魅面孔,我慌乱间深深垂首,胸间灼痛令我不堪颦眉。
但闻魅惑磁性的嗓音从上方泻下,流不尽弱水三千,“在哪里发现他的?”
“石牢外。”
“敢来圣天教,胆子可不小,让我看看什么样子。”
还未待反应,忽觉头上束缚尽去,黑色面罩与帛帽竟被他一齐扯掉,一头如绸似缎的秀发随之柔柔倾落下来,我霎时间惊骇若死!
我当即将头埋得更低,脸隐入三千发丝间,因不胜这份恐慌而不住地喘息,樱唇紧咬不语,凝盯着白石地上的纹理脉络,冷汗不绝于脸。
亲眼目睹了被他折磨的人死在眼前,我已对他恐惧至极,他真真太过可怕。
一只柔腻温润的手,轻柔地,然而不容置疑地,捏住我藏于发中的下颌!
我当下骇极成惶,面孔在瞬间煞白如灰!
完了!躲不掉了!
那手上不动声色地传来一股力道,霸道而强悍无伦,欲要抬起我的头。
临此危势,我仍执拗地低低埋首,心间惶恐愈盛,然那力道分毫不予我拒绝之机,硬生生地将我的脸从发间抬起,逐渐映入月光之下……
急切喘息之间,视线随之顺着那华美黑袍一寸一寸地上移,在触及那如玉笑靥的前一瞬,我认命闭上双眼,任由自己的脸落入他的审视之中!
下一刻,捻住我下颔的玉手一凝,所有动静戛然而止!
时空,在此刻化为静止!
广场上寂若死灰,仿似敛去了万物生息一般,刹那间竟化作鬼门绝域!
迎着那流转不定的眸光,我静默仰头闭眼,青丝缭绕雪颈,已是汗透重衣。
夜风习习入怀,吹拂得人心惶惶,彻骨的幽寒直倾满身。
僵凝了足有半盏茶时分,对面终于袅袅飘来如疑似惑的笑语,“是你?!”
此时目无所见的我并不知,身侧红裳斜窥我的眸底,私藏着浓烈如火的怨怒。
无穷魅惑
千万别误会我心疼他,我是怕咬出血了会被自己尝到,我才不想喝他的血。
他微抬我的下颔,容华若桃李,笑染千秋色,“小家伙,你真的好可爱!”
虽默无一言,我仍丝毫不掩怒色,嗔视他的眼神直似要将他剥皮抽筋!
奶奶个熊的,就知道调戏玩弄我,你丫的太闲了是不?!
我的怒视非但不能引其作色,反越令他笑不自胜,虽然抽回手指于他易如反掌,他却并无此意,任由食指被我夹在齿间,又拎着我洒然而去。
他行至北侧最雄伟的高楼,款款拾级而上,本欲以手推门,发觉并无空手,遂飞起一脚踹开房门,悠悠跨门而入,随即以脚带上门扉。
此楼阁大不思议,床椅桌柜俱是巧夺天工,东侧一座紫晶花架,架上花藤缠绕虬结,其上点缀的蓝紫小花,恰似星辰爬绕一般,清雅芬芳弥漫。
八支精美的梨木灯架各立一角,柔光隐约焕发,映得阁内尤为明亮雅致。
苏游影拎着我行于临窗墙边,左手一扬,生生将我提按在白墙上。
我被迫背抵墙壁,双手被紧缚头上,挣扎间双脚始终无法企及地面,虚空感令我浑不自在,口中仍不懈地咬着他食指,瞋目裂眦怒不可遏。
他易如拾芥地提举着我,微笑凝视我的凤眸深幽莫测,顾盼清扬间,流溢出别样的魅惑神采,“你咬够了没?这味道可还合你胃口?”
既然挣扎无效,我索性放弃无谓的动弹,怒气犹自未平,张口松开久咬的食指,愤愤出言如绽春雷,“一点也不合,难吃死了!”
他瞄了眼玉指上泛红的牙印,啼笑皆非地摇摇头,继而又抬起那双美动天下的凤目,盈盈含笑觑定我,“难吃你还咬那么久。”
“关你屁事!”
“小丫头,你可搞清楚了,你咬的我的手,当然关我屁事了!”
我登时语塞无言以对,气鼓鼓涨得满面红潮如血,一时竟忘却了胸间灼痛。
他忍俊不禁,一笑百魅,“现在该告诉我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依然努目撑眉,不减睚眦之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纤体向下扫去,扫遍那身特制的夜行劲装,邪笑间魅转容华千姿,“你这身装束倒还真特别,不过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要你管!”
“你特意来这里,莫不是来找我的?”
“我根本不认识你!”
霸道魔王
这一口药汁下肚,有立竿见影之效,瞬间化解了胸间的如炎灼痛,将内腑熨帖得舒舒服服,其后一股暖流蓦然返将上来,散去了所有余毒。
体内虽再无灼痛,他的吻却让我更添慌乱,痛楚有增无减。
蓦地,他松开了我的唇,却是俯首贴着我耳际,软语温言犹若梦影,“我负责地告诉你,我很生气,现在,你要为你刚才的态度付出代价!”
我稍得喘息之机,却又被他猛地攫取了双唇,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张皇惊恐之际,我竭力偏头躲闪,怎奈下颔被他的右手牢牢捉住,让我避无可避,无措间双腿胡乱踢腾,熟料他竟顺势压了过来,曲线优美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的身体,将我密不透风地压制在墙上,彼此间毫无缝隙!
他的双唇如雷似火,携着冲天的雷霆之怒,在我唇上贪婪地辗转吸吮,犹若蛇食鲸吞,痴狂霸道已极,直似要将我整个人都吞噬!
一种窒息般的恐慌,瞬息袭遍全身,惹出我浑身阵阵颤栗!
我惶恐得无以复加,不顾一切地挣扎,只想摆脱他霸道无理的索求,然而他的压制力道万钧,将我倾巢而出的挣扎,悉数消解于无形之中!
在他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我总是如此弱小,任何抵抗都显得薄弱无力。
他闭目深吻着我,神情如痴如醉,动作却是如狼似虎,浓密睫毛垂影在洁白的眼睑上,墨发与我青丝柔柔相缠,衣料的摩挲声清晰可闻。
面对他排山倒海的侵蚀,我全然手足无措,心下惶不胜惶,几欲泫然而泣。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总是这么欺负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怒火汹涌如潮,猛不可当,吻亦随之越发狂烈狠厉!
我被紧夹在他与墙之间,只觉要被他压得无法呼吸,所有的抵抗皆只如蚍蜉撼树,不能影响他一星半点,却引得他更加肆无忌惮的侵犯!
好痛,真的好痛,不要这样了……
他却全无放手之意,肆虐地噬咬着我的唇瓣,夺取着我的呼吸,侵占着我的一切,穷尽霸道疯狂之能事,好似在恶狠狠地惩罚我一般!
他在惩罚我,惩罚我刚刚那么对他,他要让我后悔那么做。
我只觉似要在这吻中窒息,层层透不过气来,双唇阵痛不绝,如要被撕裂一般,惶然间不住退避躲闪,偏生他的桎梏稳如磐石,不容我退缩分毫,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他暴戾恣睢的蹂躏,心底的坚强亦随之一分分崩溃。
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终凝结出清泪一行,自苍白素颜上静悄悄地滑下。
原来,这便是得罪他的后果么,当真是生不如死……
抗拒,却换来他变本加厉的侵蚀,一番此消彼长,抵抗越见苍白无力,侵蚀却不衰反盛,胜若泰山压卵,层层摧垮了我不堪一击的抗拒!
一场游戏
笑,魅动如夜,在那邪美面孔上染开,居高临下,却又让人猜不透真正意味,从中品出的一点杀意,恰似一泓浮冰之水,令人不寒而栗!
白得耀眼生花的手,抚上我流瀑散落的黑发,上下来回穿梭,宠溺而温柔。
“小丫头,我说过的话你得记住了,我不允许你的事,你一定不能做,否则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让你后悔,可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我魂慑色沮,惶惶不可终日,颊边冷汗层出不穷,面色已是苍白如纸。
好可怕的人,擅自主宰别人的一切,还不允许别人抗拒!
“不用害怕,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不会伤害你。”
冷风脉脉而入,吹起他颊边几缕发丝,自那华美绝伦的俊靥上拂过。
那一双凤目深不见底,恍若能映得出尘寰万象,照得透人心百态。
在那双深眸注视下,我不敢动声色,浑身仍不住骇颤,惶惶然若受惊之兔。
见我此般畏缩神态,他眸中微波一动,唇角的邪魅浅笑竟缓然消散无影,一种难以化解的忧愁,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那精雕细琢的眼角眉梢。
凝如羊脂的皓手,徐徐探向我的脸庞,我不禁双肩一颤,那手便僵在了半空,旋即,沿着一道柔美的弧线静静撤回,若一株夜兰合拢了凝露纤叶。
随即在烛影中,那如玉修指欲进又止,全无了进退方寸。
须臾,他终是收回手,徒留一声怅然低叹萦绕唇瓣,漾出万世冰封的凄楚黯然,那故作无谓的含笑眸底,竟似深藏着不容忽视的孤独与寂寞。
那一瞬,恍如雪绽盛夏的奇迹一般,我竟莫名地痛了一痛,不由自主地生出三分悲悯,一时间满心惶遽,竟随之散了八分,心下踏实了不少。
那般微笑含伤的神情,竟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去抚摸,抚开那缠绕他的心结。
他,应是很寂寞吧……
纵使他让人畏惧,让人不得不服从,可是否,有人真正理解过他?
但是,我却不敢去做理解他的那人,因为,接近他只会让我窒息……
华室之中,两人相对却无言,望不穿愁绪几许,空惹心事梦成殇。
恰如破晓前的昏冥,骤雨前的闷晴,一种驱之不散的阴翳悄然爬上心头。
不忍再顾那如殇的寂寥,我黯然侧目于墙角,被他吻得麻木的嘴唇艰难地嚅动,微微开合之间,不易吐出嘶哑的低语,“可以放我走了么?”
一瞬间的怔然之后,那惹人心痛的孤寂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即又是那邪魅撩人的浅笑,恍若磬子那昙花一幕,只是虚渺的沤珠槿艳一般。
他倾身紧贴在我身上,精美鼻尖在我鼻上缓缓滑动,语笑温情蜜意,伴着檀香阵阵扑来,“那怎么行,落到我手里的东西,怎能轻易放过?”
“你要怎样才肯放我走?”
“不如……”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颌,与我鼻尖轻触,呼吸交融之间,低唱浅酌地细语,“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了,若是你赢了,我就放你走。”
最美风景
他伸手如若绕指柔,轻亵地勾起我的下颌,半掩半开纤魅笑,“我给你一个时辰,若在一个时辰内你没能让我开心,你就得永远留下来。”
我淡然直视他的夜眸,自如静影沉璧,“你不放开我,我怎么想办法?”
他柔唇惬意斜勾,一直束缚我的左手松了开来,我顿时失去所有支撑,颓然跌坐在地,双手已被他箍得麻木,浑身若棉絮般颓软无力。
他两指捻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睇着我,“我倒想看看,现在的你还能干什么!”
我轻抚着酸痛的手腕,垂首于千丝黑发间,顾自渊思寂虑。
要想让他开心,我便不能畏惧疏远他,而应以对待朋友的心态对待他,真心让他开心。而为了让朋友开心,我平常会怎么做?
我眺望窗外的西沉落月,方觉此刻已是黎明时分,天边已有微亮。
稍自调理了内息,我起身行至苏游影面前,迎着他迷惑的目色,清柔地霁颜而笑,全无一丝一毫阴霾,天然开怀如许,将这暗室映染成炫。
这漫不经心的淡笑,却在那邪魅俊颜上,落开了不可思议的恍惚!
虽然在别人面前我总是保持微笑,但每次与他在一起,总因被他欺负而气恼,倒是极少在他面前展现笑容,这突如其来的笑,自让他吃惊不小。
不顾他的怔忡,我轻轻牵过他袖中之手,携着他步出门去,纵身掠上高耸入云的屋顶,脚下镂纹黑瓦贝联珠贯,在月华中连绵无尽。
天城建于岛中顶峰,此处乃最高楼顶,即是全岛最高处,几可伸手摘星,眼前视野开阔,凌霄河汉历历在目,整个翠竹遍生的岛屿尽收眼底。
半轮寒月孤悬,映得孤岛千里凝霜,岛外茫茫大海平滑如境。
我就着楼顶面东而坐,临空散发披襟飞,举目仰望夜穹中几乎触手可及的星辰,这一片天高海阔,清寒夜风,霎时让满怀抑郁消散了不少。
静夜阑,薄雾遮月繁花好,郁笼青翠云竹茂,暗香流行风缥缈。
左侧黑袍一荡,苏游影亦随心而坐,以手支颌斜觑着我,唇边笑弧拿捏得恰到好处,其邪其魅各分一半,却是撩人到了极处,“这样你就想让我开心?”
“急什么,时间还没到呢,你坐着就是了。”
“我倒要看看你能玩什么花样。”
我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借着月光凝目观摩,以打发一下心绪不宁的时光。
这块令牌黑沉沉的,又依约透出丝丝金芒,状似稍长的六边形,以紫色金刚石镶边,正反面各刻一字,分别为“圣天”,持在手中份量犹重。
我左手托腮,右手浅持碧色丝穗,百无聊赖地摇荡着令牌,“这是什么?”
苏游影漫然斜眄过来,俊颜稍稍一凛,继而笑靥轻开,胜似月色之撩人,“你倒真有本事,能从我身上偷到东西的,你还是第一个!”
“承蒙苏教主夸奖,小女子当之无愧!”
“小丫头胆子不小,这可是圣天令,圣天教历代的教主令牌,有了它,就可以掌控整个圣天教。”
倾心之吻
翣翣眼间壁月初晓,黛云轻撩,清清彩晕散,东风染尽半壁胭脂色。
我立刻抬手直指东海春水畔,喜不自禁,“你看!”
苏游影顺目望去,只见海平面上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瞬间染红了半边云天,驱散了昏冥的夜幕,向岛上洒来璀璨金华,照亮了这繁华世间。
一声清越长鸣响彻群峰间,数只青鸾冲天飞起,在岛上徘徊盘旋,久凝不散。
一时之间,岛上虎斑霞绮,林籁泉韵,宛然俱在耳目,美不胜收。
苏游影怔然望着海面上半露的旭日,面上倾注无限恍惚,如夜黑眸衬着晨曦的光环,辗转流彩三千,“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日出……”
我不由心头一愕,随风回目侧盼,“你长这么大都没看过日出吗?”
“根本没必要,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不如去做点有用的事。”
我双手轻托香腮,眯眼笑望红日缓升,“我真为你们感到不值,为什么非要忙着夺取一切,那样会错过世间很多美景,失去很多快乐。”
他转首回顾,笑靥染尽晨光万缕,“为什么带我来看日出?”
“因为日出代表着新一天的开始,也代表着昨日的种种都已逝去,包括所有的烦恼。我每当有烦恼的时候,都会等着看日出,只要看到了日出,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人就会变得舒畅开心,所以我想你也能开心。”
“你就那么肯定我看到后会开心?”
我微微摇首,扬眉淡看春晓晨烟,昨夜阴霾已随朝阳一扫而空,笑颜沁心扉,“我不确定,毕竟每个人都不同,或许在一个人看来重要的东西,却在另一个人眼中一文不值,但是,我愿意用我一直坚守的信念赌一次……”
此话漫然道来,宛如流光轻轻划过湖面,不经意间触动了尘封的心底深处。
“若是赌输了怎么办?”
“若是输了,我也只能认命……”
蓦然回首处,少女托腮笑望天边,晨曦静静洒落在那雪容上,倾注了一层唯美柔淡的金华,将那殊色容颜映得剔亮无比,眸中波光烧灿云霞。
那面上洋溢的脉脉笑意,柔淡恬静,如同和煦的微风一般,散开了漫天迷雾,不沾半点嚣烟凡尘,连这满地绚烂的晨曦,都要为之黯然失光。
那般绝美纯净的笑颜,举世无双,再无第二人可有。
苏游影静凝着身畔少女,被那一瞬的绝艳风华惊住,初见惊鸿仿如昨。
红颜美如玉,洗尽万载尘世铅华,千金怎换嫣然一笑。
那一刻的她,倒真如一轮初生朝阳,其光足耀万里!
从那一刻开始,他再也不忍亵渎她,不忍心毁掉,那么美好的东西……
但是,正是那样的她,已让他欲罢不能……
斩蛇赤霄
上次从魔教逃出后,我依冷老庄主的嘱咐,寻出了他藏的一卷天书与信笺,加之我从赵丞相那里盗来的一卷,眼下共有两卷,不料天下人觊觎的破晓天书五卷之二在我手上,我正不知拿自己那卷如何是好,如今既有了去向,索性便将两卷一同带给连云山庄少主,待打理好扬州一切后,我便启程去苏州。
此后我一直心有余悸,不敢再去杭州,毕竟魔教教主不是那么好惹的,虽上次以夜行装出现在他面前,但想必我神风盗的身份应未暴露,我真真被他吓怕了,得罪他的后果惨不忍睹,只盼此后不要再与他相遇。
然而上次他所言,总让我耿耿于怀,幸得数日来风平浪静,再未遇到过他,想来他也只是开玩笑,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应对那么霸道强大的他。
诉尽相思的婵娟,承载着千古才子佳人的浪漫传奇,银辉洒落在河道之中,荡漾的水波如同沧桑的心事,一叶竹筏泛舟菏深处,惊一滩鸥鹭。
我款款放下竹篙,回坐至青衣少年身畔,迎着其不解神色歪头莞尔,“逸儿,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的生辰,师父说过要给你惊喜的。”
他怔住,寒眸中晕染着皓月的清华,喃喃轻唤,“师父……”
含笑不语,我拾起身畔的素白布袋,甫一拆开袋口缚住的丝带,霎时璀璨的亮绿荧光飘溢而出,星星点点萦绕在周围,恍若似梦幻境。
“这是师父为你精心准备的萤火虫,好看吗?”
雪白的柔荑在月下伸出,一只流萤悄然栖息在指尖,荧光熠熠闪烁。
凝视着跳跃的绿光,他冷如冰霜的脸庞上融化了些许寒意,“好看。”
淡然一笑散却了清夜寒意,我转而拾起一杆状物,解开层层包裹的雪白布条,刹那间红光大盛,一柄莹润闪亮的绯色长剑,随之跃然于眼底。
我将剑递予少年,笑意淡淡盈眉,“这是师父给你的礼物,祝逸儿生辰快乐!”
一纸战书
满室一帘月光,案上一盏孤灯,映照着一张墨香宛然的官榜。
我凝神盘腿而坐,纤指轻拂,在案面上哆哆轻敲,左手托腮锁眉精意覃思。
此为今日秦淮各处张贴的官榜,乃是一个神秘人借江宁知府的名义,对江湖天下第一神偷神风盗下的挑战书,以无价之宝水龙珠为诱饵,引我去江宁知府衙门,并设下天罗地网等我自投罗网,扬言定能将我手到擒来。
江宁便是现代的南京,与扬州相距不远,数个时辰便能到达。
上次侥幸逃脱神捕,这次又有神探挑战,当个神偷可真不容易,估计这神探闲得无聊,想用我来增添乐趣,我也正好无事,不妨陪他玩玩。
这场古代的柯南对基德,倒让我颇感兴趣,不知那躲在背后的神探究竟有何本事,待我精心策划好一切,顺利盗宝而归,定让那神探颜面扫地。
计议已定,我执起案上青竹狼毫,落笔于一张精绘的纸卷上,筹划潜入及逃离路线,纸上建筑格局一览了然,正是江宁知府衙门的布局图。
徐徐晚风之中,一袭青影自门外飘然而入,无声无息地驻足我身畔,紧随一道渺然声线落下,若流苏月浪倾泻入耳,“师父,这是……”
“师父计划今晚光顾江宁知府衙门,去偷藏在那里的水龙珠,这衙门的布局倒是颇为复杂,难怪那个神探会把陷阱设在那里。”
“师父,让徒儿看看。”
不顾我波澜乍起的惊讶,他盘腿就坐软垫上,白嫩小手运筹帷幄,灵活指点图纹,出言有章,“江宁知府衙门的地形以风水为依据,讲究方位调和,这里适于设地道暗门,这里供官差隐蔽监视,这里用作埋伏,这里……”
他条修叶贯地分析,飘逸的青色缎带徘徊于眉眼,烛光映着他白雪堆砌的俊逸容颜若明若暗,那眸中隐敛的神采,惹出我满怀千丝迷惘。
寒逸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年仅十四岁的少年,不仅识得燕篆,竟还有如此聪慧的头脑,已非博学所能形容……他,太让人捉摸不透。
我正意陷冥思,眼前但见青衣舒展,他已款款起身,携着丝丝凉意掠至门口,缦立竹叶飘舞的门口,语声随风潜入夜,“师父一切小心。”
恍然回神之际,那清冷的轮廓已旋踵隐没入深邃夜色中,徒留落叶无尘。
万籁俱寂的深夜,江宁知府衙门却是一片沸反盈天。
衙门外挤满了争相申诉的百姓,知府正于堂上焦头烂额,处理着接踵突生的数十桩案件,衙役们更是孔席不暖、墨突不黔,里外奔走如市。
窥视着衙门缭乱的身影,隐于巷道阴影中的我,不露痕迹地微笑。
天罗地网
我俯身探出窗外,素手挑出隐藏在杂草中的一根细线,又取过案上厚实的纸笺,轻车熟路地扎成一只纸杯,以线穿透纸杯底部,一个简型对讲筒已宛然在手,而细线的另一端,则穿过茫茫幽林,直延伸向百丈外的七香阁。
嘿嘿,我可早预备好了,这里临近七香阁,正好可以探听情报,现代的物理知识总算是没白学,虽然没有电话,但做个原始的对讲机自是无难。
我安之若素地托腮临窗而坐,将纸杯附在耳际,凝神聆听传出的颤音——
“都说七香阁闹鬼,你说这里会不会真的有鬼啊?”
“你、你别胡说,我才不相信世上有鬼呢!”
“那个神偷不会来了吧,我们要不要回去?”
“这是知府大人的命令,如果现在回去我们就是擅离职守,要被革职的。”
“水龙珠真的在这里吗?为什么大人只让我们两个看守?”
“我怎么知道,没人知道水龙珠在哪里,我们只要按照大人的吩咐就行了,这里布置的陷阱那神偷肯定逃不掉,外面还有很多人埋伏着呢。”
闻言至此,我不禁微扬唇稍,心下对这位神探略为钦佩,竟未将水龙珠的线索告知任何人,唯恐其不慎泄密,可谓做到了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以身犯险,权当娱乐消遣罢了。
我当即掠出窗外,轻如一片游丝飞絮,不带半点声息,纵落于七香阁外的密林树梢上,拆开布袋上的锦绳,将其中数百只蝎子倾倒而出。
恰似油锅轰然炸开,林中乍起一片片惊叫,紧随接二连三窜出道道人影,一时间兵荒马乱,风卷残云般化了开来,撕破了本宁谧的夜幕,扯成碎片。
我暗自掩口窃笑,不怕蝎子的人我还真没见过,这下还不把埋伏的人逼出来,不过我可不想害人命,那些蝎子也只是蜇人,不会毒死人。
凝目环视倾巢而出的人影,心下枝分缕解了潜藏的机关,我一把掀开着身的黑色斗篷,一袭纯白衣衫如云绽放,遂自枝叶间掠身而出。
游戏开始,接下来上演唐朝版的倩女幽魂!
但闻唰唰几声呼啸,霎时凭空飞来千条万缕白绫,自四面八方迅疾窜入七香阁,鬼魅般交织盘桓,转瞬便布满了楼阁内外,密如蛛网樊笼。
我纤足一点,身形曼妙地自重重白绫中掠出,在空中优美地一个翻腾,秀发随着衣裳飘飘鼓舞,在一片雪白簇拥下,逐渐跃入众人视线中。
此状被一身姿羸弱的男子率先映入眼底,他如筛糠般颤抖了景刻,惶恐间乌唇几番张合,方才惊破天阙地大叫,“鬼啊!”
此声引得众人频频侧目,皆在目睹空中魅影时脸色大变,人心惶惶之下,惊呼声此起彼伏,众人惊恐地抱头逃窜,阁内登时乱作一团。
我于满阁绫网中飘荡来回,烟尘飞处白涛起,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绪,众人奔乱间刀剑齐落,带出声声铮鸣,伴着窗扉碰撞轻响,平生千重诡谲。
神探vs神偷
“你要是再不束手就擒,休怪本府不客气!”
知府挥手示意,霎时利箭如漫天暴雨,滔滔不绝攻袭而来!
我当下双手两翼飞舞,浩然内力如飓风忽起,白绫迅疾无伦地在身周蓬然卷舞,犹若数十条白练齐飞,竟将密若雨点的利箭滴水不漏地挥扫开来!
虽然对付你们不过小菜一碟,但俗言贼不与官斗,我就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
趁着攻击轮换的间歇,我双臂一展,瞬间撒下漫天白绫,在风浪间有惊无险地瞬闪入其中,随着铺天盖地的绫网,缓缓向院中飘落。
眼见满天白绫笼罩下来,众人还未遑反应,便被覆盖了个密密实实。
一片混乱朦胧中,衙役们手忙脚乱地收起绫罗,待视野又复清晰,眼前只见庭院深深,湖光粼粼,已寻不到那纯白身影的半点蛛丝马迹。
蓦然回神之际,知府眉棱高耸,挥袖间怒火中烧,“你们都给我去搜,把衙门内外仔仔细细搜个遍,不管怎样也要给我把神风搜出来!”
“是!”
满院衙役风流云散,殊无一人觉察,不经意间凭空多了一名衙役。
于衙门外悄然换下衙役服,我返顾火光四起的府邸,犹自唏嘘不已。
那个神探可真不简单,幸好我事先早备有一套衙役服,隐藏在白衣里面,不管他们何时抓我,我都能在衙役中浑水摸鱼而逃。
掂量着手中分量十足的包袱,我心下抑郁尽散,顾自咧嘴笑得精灵。
嘿嘿,没想到搜寻七香阁时,被我无意搜出了很多宝贝,便顺手牵羊拿了些轻便的,想必那个知府大人也不知道这事,这趟总算没白来。
将素色包袱系于马上,我策马绝尘而去,逍遥于濯浊之外。
彻夜翻天覆地的搜索,各处旮旮旯旯悉数搜遍,终是一无所获。
翌日清晨,知府随一众衙役进入七香阁,却因满阁弥漫的游尘引得一阵轻咳,忙以袖掩住口鼻,方敢纵步深入,映入地上一张以石子压住的纸笺。
知府拾起纸笺游心寓目,眇忽的惊诧下,惟有幽叹惘然。
素笺上整洁书有数行墨字,其迹飘逸灵动,运笔间毫无滞涩,令人赏心悦目:
尊敬的知府大人,多谢您的全力款待及那位朋友的精心设计,本人玩乐甚欢,就此告辞,先前借用的衙役服已物归原主,现放在公堂上。
此外顺便告知大人,七香阁内藏有宝物,本人带走的部分权作路费与被骗补偿,余下请大人自行收好,为百姓谋福,否则必当再次光临贵府。
如下乃七香阁藏宝处与机关图,仅此一份,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红月异兆
正是皓月初升时,我缦立一片湖畔柳下,一袭蓝裳迎风而舞,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满目粼粼水波,影映寒光霜妒,身后石街依如千百载繁华。
凝着倒影在平湖中的玉盘,我心亦清明如湖,片澜不生,纤指轻轻划过柳树干的裂纹,不期然地抬起头来,遥望那云霭之后的皎洁满月。
然而,本是漫不加意的一顾,却瞬间惊乱了平静心湖!
那晕染着无瑕轻烟的冰轮,霎时间竟有一缕氤氲红雾笼纱般弥散开来,恰似聚拢的滚浪席卷了整个满月,覆上了一层流动粘稠的淡红!
妖异的红月浓艳淋漓,恍若无尽流淌的鲜血一般,又似被下了万古禁咒,恍惚间似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其间挣扎,犹如万千亡魂凄厉地哀嚎!
此番惊世骇俗之景,触目惊心!
红月!我竟见到了红月!
我顿觉周身如被寒冰浸润,浑然难以置信,竭力揉了揉双眼,复又抬首望去,赫然见夜幕中孤悬的犹为一轮血月,心中一时如擂鼓轰响不绝。
犹记从小相伴的梦魇中,亦有相似的红月,只是梦中红月色彩浓重得多,可为何梦象会在此出现?那个梦究竟是古老的回忆,还是未来的预兆?
一道淅飒的步履声落定身畔,我并未予以回眸,只仰望着那凝血的圆月,在柳影中淡然而道,“小璇,那个……你看到了么?”
身畔少年满眼不可思议,呐呐恍惚道,“我看到了,第一次看见红月。”
月下回身,暗香盈袖,我顾盻满街依旧匆行如故的路人,不由得疑云满腹,眉黛轻颦,“别人看不见么?为什么只有我们能看见?”
“现在只是红月之象的初期,聚集的凶煞之气极少,不易被人发觉,因而常人无法看见,只有身怀灵力的人才能看到。”
“你知道红月是怎么回事么?”
“我听师父说过,红月自古便是凶兆,出现红月,日后定有不祥的事发生。”
“凶兆?!”
我眉睫隐隐一跳,再次抬目瞻眺时,却见那轮满月回复莹白如玉,已寻不出纤粟蛛丝马迹,恰才一幕徒为优昙一现,去似残云无觅处。
我心下稍稍定了些,却仍是不得释怀,“会有什么凶兆呢?”
神羽璇迷茫摇首,月湖的粼光点聚在莹润茶眸中,恰如凝粹了漫天星辰,“现在还无从得知,待日后迹象更为明显了,才有办法探知。”
周年庆会
作为秦淮第一教坊,一年之内,听雪阁大大小小的庆会自不会少,每逢佳节庆事,听雪阁便比平素热闹数倍,而在诸多庆会中,最为隆盛的即是周年庆会,毕竟为庆祝自身历史,其非凡气象,与节日庆会不可同日而语。
此日正是开晴,倾天洒下的日光照得人心也暖融融的,听雪阁众人早起于朝霞初韵之际,晨间已忙得如火如荼,百丈外即听得阁里语笑喧阗,四下张灯结彩,布置客席,筹备佳肴,诸人络绎进出,忙而不乱,不亦乐乎。
直至午后,听雪阁方才万事俱备,宾客陆续落座。
听雪阁主阁仍是宽敞的圆形内场,周回三层客楼环绕着中央玉砌的瑶台,雅座间以屏风割成玲珑小间,两侧垂玳瑁珠帘,如此一来,便将本毫无遮拦的客席,变成了别开生面的小包厢,内置一方矮案,铺以绵软坐毯。
瑶台与客楼之间,每层凌空架有八道楼梯,二十四道错落参差,悉数绵延向中心高台,在水晶天窗泻入的日光下,便似雏菊俏绽一般。
听雪阁乃民间教坊,若要入阁观赏表演,无需挥霍千金,只需小掏腰包即可,但如今周年庆会,布置精致多样,客流亦是倍增,价格不得已而抬高,因此今日所聚均是稍有家境者,三教九流俱在,亦不乏高官达贵。
此时阁内宾客满座,毫无阙位,环楼中人数上千,却并不纷扰嘈杂,屏风间隔着窸窣笑语,宾客们顾自品茗饮酒,倾尽百般众生相。
西侧二楼的一间客席中,隐隐绰绰映出两道身影。
一个身姿健硕的男子垂首恭立矮案边,睇着舒暇独酌的男子,一双黑眸射寒星,凝粹着一丝不解,“主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只皎如玉枝的纤手微抬,轻盈恰如月下溪流,却生生制止了随从未尽之言。
男子席坐于案边铺地的软毯上,一手轻荡着玉樽中的清碧佳酿,柔唇边一泓似笑非笑的浅弧,“别急,会有好戏的,我来是为见一个人。”
他抬眸,迷离的目光,穿过垂在栏边的清透玳瑁珠帘,落向对侧二楼的隔间,只见那垂帘正被一柄折扇挑起,六抹貌耸神溢的身影绰约可见。
淡眼扫过满场雅趣,我轻叹一声,收起折扇,目光投向团座案边的另五人,珠帘在身侧飘曳出星珠幻影,将眸底的神采黯淡了几分,“我说哥哥们,这么隆重的盛会,你们三人是否也该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界?”
神羽璇垂首腼腆不语,一旁的神羽薰却是笑融春华,樱眉秀发如春峦。
扬州三杰向来殷勤好客,今日趁着周年庆会,便将神羽薰姐弟也邀了来,而我在听雪阁的公子形象依然深入人心,只得着男装露面。
天籁之音
这一转调的惊艳,顿又生无穷妙趣,引得众人争窥玳瑁帘,倾耳拭目。
继而她移宫换羽,手下鸟惊飞拨剌,手头转为快急,来去如清风席卷,弦音清泠索索,如幽涧泉鸣,陡然急转直下,若垂珠碎玉泻地,一弦弦如千重钩锁撼金铃,声声震在心间,顿将满座从梦中惊醒,面上都带上了肃然!
弦音蓦然峰回路转,似太清仙鹤游秘馆,回旋往复,遏云绕梁,盘桓在众人心头之上,随即渐转清淡,如潮汐层层退却,终归风平浪静。
一曲弦歌问情幽毕,举座无言皆瞪目,犹似沉湎梦中,未然苏醒。
花老板自后台袅娜步出,一手携过女子白嫩细腕,上至台前,笑扫全场,虽是莺声燕气,却不减雍华仪态,“这位便是我听雪阁的花魁,姑娘刚刚只是小露一手,还有更多绝活未显露出来,不知哪位有幸一赏。”
满坐寂然中,一道润朗的嗓音自席间遥遥传出,“我出五百两!”
这声音清亮无锋,并无刻意拔高,但落入这寂若死灰的阁内,便似杳无人迹的幽冥绝域中,凭空蹦出个疾霆霹雳,瞬间震响入每个人的心中!
登时举座回神,掀起一片雷动掌声,纷纷称绝叫好,群情鼎沸,随即便化开了节节攀高的出价声,一浪浪如海潮澎湃,席卷了整座楼榭。
花魁不愧是花魁,相貌气质均是一流,且弹得如此一手好箜篌。
我始从怔然中敛神,回视在座诸人,果见东瀛姐弟均惊叹不已,神羽璇满眼不可思议,“这乐曲真好听,我从来没听过,她拿什么奏的?”
我自笑无华,遂将箜篌详尽解释,又引得二人对大唐心倾神往,赞叹不绝。
一番喧嚣沉淀下来,一个官僚公子以三万两独占鳌头,赢得了美人归,与管家结算交付后,便在丫鬟的引领下,与花魁进了后院。
前一场尘埃落定,场内即响起悠扬丝竹声,却见一名舞姬飘然而至,衣金霞帔,彩碧金钿,一点朱砂嫣红眉间,宛若雪中红梅,目不可视。
舞姬于台上踏乐起舞,纤足素裹,凌波步秋绮,芳姿艳态妖且妍,恰如彤霞出水弄幽姿,左鋋右鋋生旋风,回裾转袖若飞雪,赛似画图天女。
遍身绝艳风华,化作一指流砂,随挥舞而就的芳香,流溢了满楼梦幻浮华。
举座皆耸神凝观,惊叹不能自持,心律亦随那举手投足而千变万化。
白修扫了眼正看得出神的姐弟,抬眸回觑我,两弯眉浑如刷漆,消融了秦淮暖江水,“四弟,怎样,这趟是不是大饱眼福啊?”
搭臂于雕栏上,玉颌枕臂,我流眄生笑,颊边发线慵舞,“好看是好看,只可惜都在一天看完了,以后可没得看了,会更无聊的。”
朱潇却是笑得豁朗,“别担心,日后去苏州,还有更有趣的武林大会。”
一笑而过,我捻起白瓷盘中的一颗红润杨梅,含入口中细细咀嚼,但觉其汁液甘酸如醴酪,丝丝脉脉沁入舌根,便溶开了千滋百味。
临时乐师
她在夕照晚庭中回身,那娇颜玉态终得以入眼,生得柳似眉莲似腮,樱桃口芙蓉额,云鬓松盘青绀发,只那静静一站,即是一副天然风景。
她向我微微福身,潋滟樱唇浅笑盈盈,惊动了一树琼花,任由花雨斑驳了玉容,“林公子,小女子实是有事相求,若有冒昧,还望见谅。”
“姑娘请说。”
“小女子本是来自蜀地的歌女,唯一拥有的便是一副好嗓子,远道而来只望能在听雪阁一展歌喉,在众艺者中脱颖而出。”
“原来是这样……”我臻首若有若思,轻捶折扇,却仍是不得其解,“姑娘的声音这么美,自是能震惊全场,可姑娘找在下又是为何?”
“请公子莫要见怪,如今我还需要一个乐师为我伴曲,我想找最好的乐师,便向人打听到了林公子,所以恳求林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
挥去盘桓在脑中的迷雾,我回眼一笑,“能为姑娘效劳,不甚荣幸。”
两人就此在后院合练,我惊她声如灵籁,她惊我笛音流美,一唱一和,珠联璧合,融情忘我,不觉间朦胧东月照池亭,已是夜色初上。
待得万事俱备,两人即折回主阁,稍作准备下,歌女即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台,我则暗中上于台后,就坐于屏风环绕之中,隐敛身迹。
听雪阁的规矩便是如此,只有主演者能现身,伴奏者只能退坐一旁,惟有当人愿意出价买伴奏的艺者时才能露面,不能乱了主次之分。
满座静待中,我一管竹笛横于唇边,涧水松风生十指,商声五音随指发,吟风华锦绣年少,一曲高山流水袅袅盈盈,漾开了满楼迷离月光。
笛音方甫奏起,众人已魂不守舍,却又闻一缕醇清歌音随曲而生,数声浮脆如笙簧,恰似林籁泉韵生肺腑,引得满座昏然忽忽,仿佛若梦。
长歌对月,高转流觞,如万颗真珠泻玉瓶,赋尽良辰美景,盛世荣光,微音淡弄忽变转,却化红尘紫陌,雪落太行,一世心情归入虚中。
清声袅云思繁多,其间不知藏有几多情思,在阁内千回百转,所有尘嚣若云雾般沉淀下来,惟有这凤吟鸾吹之音缱绻不散,牵动心弦辗转。
歌声转淡化无,笛声余音回旋,绕梁三匝,逐渐归为月静云止。
此时举座目瞪口呆,任凭满阁锦瑟韶光,华灯幢幢,仍是僵凝不化的怔忡。
而二楼东座的客席中,除却神羽薰姐弟惊叹不自胜,扬州三杰却是心照不宣,目光齐聚向屏风掩映中的浅影,不约而同地染上了一抹凝重。
花老板及时上台招呼,满座这才神魂归窍,掌声如雷,即又是一番天叫地嚷,蜩螗羹沸经久不息,叫价蔓草般疯长,竟盖过了先前所有艺者。
针锋相对
她的身旁恭立着五名佩剑男子,俱是神完气足,深藏不露。
一个女子竟在公共场合买一个少年,其胆量无疑让众人汗颜。
众口嚣嚣下,得知此女子名为柳嫣,为巴蜀商会的主人,乃巴蜀及附近地区的商业首领,掌管所有生活物资,其商业势力遍及剑南道、黔中道西部与山南西道南部,堪称富可敌国,家有不少男宠,过着女王般的生活。
环楼窃语零碎响起,我惟有杵在台上作花瓶,扶额哀叹不绝。
一个伴奏乐师竟有五万两的身价,已超过了今日出场的所有人,简直闻所未闻,我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了。
就在无人接口之际,沉寂中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自西南一楼席卷而至——
“十万两!”
此声如雷霆过耳,九鼎不足为重,瞬时震破了众人满面怔态!
千众凝眸处,只见摇曳的珠帘掩映着四抹人影,两个男子恭谨守立两旁,矮案旁对坐着两人,其一为娇弱楚楚的美貌少女,令一则是风华正茂的英俊男子,着一袭明黄锦袍,肤如蜜蜡,剑眉薄利如刀,端的气宇轩昂。
而男子的炯炯英目若含着两团幽火,正鸱视狼顾着我,手中的玉樽被攥得死紧,几要承受不住他压抑的雷霆怒火,随时裂得粉身碎骨!
这一眼非同小可,恰似一道金雷贯颅而过,震得我茫然不知所在!
该死,那两人,居然是李盛兄妹!他们竟也在这里!
扬州三杰见得两人亦是一怔,虽不曾相识,但亦是略知二人,更何况,自朱潇见得李莲忆的那刻起,脉脉含情的目光,便再也溶不入第三人。
李莲忆只拘谨地深深埋首,素来娇羞柔弱的她,怎堪此般千目聚焦,如花似玉的俏脸,已抑不住连绵腾烧的红云,羞不能夺路而逃。
柳嫣依坐不动,媚眼如波入鬓流,眺向李盛所在的雅座,如花美唇勾起一弯嘲讽,“这位公子倒是大方,怎么有兴趣买一个小孩子?”
李盛手持半盏残酒的晶莹玉樽,目光仍死死盯着我,却是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为何你能买,我就不能买,恐怕你不仅是想听他的笛声吧!”
众人暗暗纳罕,这般直截了当的反问,竟是让人无从回避。
满座沉寂的当口,柳嫣却浑然不以为意,如玉食指轻轻搅拌着盏中佳酿,朱唇不掩嫣然笑意,“我阅人无数,可还从未见过如此轻灵纯澈的少年,怎会不让人心动?可公子你身为男人,买这个少年恐怕不妥吧!”举座又是一阵暗惊,喟叹这咄咄逼人的反唇相讥,李盛却只是冷冷一笑,英目如箭横扫,威仪尽在眉间,“连你都这么说了,天下的庸脂俗粉,又怎及得他一人,是男是女又何妨,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要定他了!”
他这番轻言肆口,全无忌惮,打破了伦理纲常,引得满座频频唏嘘,却未有丝毫质疑,众人逐逐眈眈投向我的眼神,更添几分志在必得,而在那份潜意下,却藏着如狼似虎的暗潮,胜似千百烈火焚身,惹得我浑身战栗不绝。
灯火辉煌之中,两人目光遥遥对接,隐隐有对峙之态。
淡若秋水(1)
随从已随管家去交付,我则被花老板殷勤地推给沧澜,在丫鬟的引领下向后院而去,消隐在同伴五人担忧的视线中,繁剧纷扰尽抛脑后。
五花八门的演绎犹在持续,却似涤荡了大半热情,远不及先前喧嚣,只如月潮过后的平静瀚海,虽有波澜微涌,却再也惊不起滔天巨浪。
一路上穿庭入廊,我亦步亦趋地紧随丫鬟,默不敢言,身后依约传来的窸窣步响,伴着那凝在背后的目光,无端端地让我心如擂鼓。
我但觉如履薄冰,一步一惊魂,这斗折蛇行的游廊,竟似永无止境一般。
不易行完这不长不短的路程,丫鬟将二人引入一间雅室,便悄然敛衣而退。
甫一得释,我便亟不可待地遁向门外,怎料沧澜故技重施,在我企及之前,两扇朱门已砰然阖上,惊得案上萤爝摇晃,不容置疑地阻住我的逃路。
我忐忑地背抵门扉,无路可逃,心荡荡似一缕游丝。
旃檀木案上香雾袅袅升腾,被窗缝间的夜风卷袭,便幻化了诸般诡状殊形。
案边的沧澜款款回身,风吹仙袂飘飘举,玉手轻取下凤凰面具,烟波浩渺的杏眸觑定我,浅笑露端方,“小巫女,我们又见面了。”
我低眉下首,凝盯着素白短靴上的银线云纹,嗫嚅低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素洁如莲的长衫一荡,他翩然坐于案边,顾自执壶倾倒清茶,婉转雾眸氤氲轻烟般的淡然,“我的新娘逃走了,难道我不该找回来么?”
我心下微有愧意,乳声乳气,“对不起……”
他左手支颌观觑着我,烟斜雾横的杏眸依旧含笑,“为什么这么说?”
“我瞒着你逃走了……”
“既然现在找回来了,那又有何妨?”
暗暗倒抽一口冷气,我心绪乱如丝,却仍硬着头皮低道,“可以让我走么?”
“刚刚我已经买了你,为什么要让你走?”
“那些钱,我会还你。”
淡若秋水(2)
迎着我惶乱的目色,琼玉纤指缤纷伸来,掬起我颊边一绺青丝,他的笑,苍白黯然,恰似翡翠蒙尘,琉璃失色,琥珀无光,朦胧了那绝代风华。
“小巫女,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不会勉强你……”
我心弦一松,犹不敢置信地喃喃,“真的?”
他微微臻首,玉指捻揉着那一绺发,叮咛眷恋,刻一种沉湎在眉间耳畔,“若不是你心甘情愿,无论我再怎么留,也阻止不了你离开。只是,世事无常,人间诸事险恶,等你真正体会到,那种无奈和痛苦的时候,便会明白我说的话了……待你厌倦了人间,随时可以回来,我会一直在幻幽等你……”
我恍惚地望着他长眉间缱绻的那寸哀凉,心中的乱绪,纠结成一湖涟漪。
他便是这般淡若秋水,即便非要让我嫁予他,却未曾对我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总与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许是害怕接近,又或是一种疏离。
一声幽叹自他嘴角滑出,玉手轻拍了拍我头顶,他柔淡一笑,点点清愁聚眉峰,一片殇惘画不成,“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让我操心。”
洒下这一句,他已随风回身,步于案后挂画前,背门而立,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双袖拢尽溶溶月,春风一缕,卷鬓边青丝扬,落了一肩霜雪。
“你若再不走,我可不保证我不会改变主意……”
寥落轻语漾入月夜之中,陡然拉回了我游离的神识,遂即刻拾起缭乱的心绪,低道了声“对不起”,便慌不迭开门而出,奔入苍茫夜色中。
自听雪阁出来后,我一直心烦意乱,独坐在密林树间,心事浩茫连广宇。
沧澜自己放手,自是让我如蒙大赦,不用再担心会被他抓回去,否则以他的能力,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我。
但是,他说他会等我,我若一直不回去,他岂不是要空等一场?刚刚急着逃出来,忘了告诉他不要等我,但若再回去,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
晨曦的第一缕光洒照在竹林之中,我携着满身纷乱的思绪,回到湖月居。
竹叶飒飒,清风徐徐,依是那抹矫若游龙的青影,携着剑光吞吐日月,三尺雪锋舞出浪浪浮影,清辉潋滟破幽溟,却转瞬敛却了所有影迹。
曲终人散
日斜西山,孤雁唳云绕暮霭,天际晚霞流韵纷飞,宛如千万匹席天幕地的绚烂红绸,洒照着连绵起伏的晴峰,恰似一条巨龙迤逦沃野之上。
幽幽深林,丰草绿缛争茂,佳木葱茏可悦,缓缓浮现出两道缥缈人影。
我一手挽缰引马,一手牵着少年之手,顿足于暮染的斑驳树影中。
转身,素手轻抬缓落,抚摸着少年宣墨黑发,我怅然轻叹,忧荏苒时光尽,“对不起,逸儿,师父有必须要做的事,会离开扬州一阵子,不能再带着你了,师父背负杀身之祸,你跟着师父太危险,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他冰雕玉琢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漠,眸中不起涓缕涟漪,“师父……”
近日以来,赵丞相派来的人一改以往的捕捉,反对我赶尽杀绝,而且频频在扬州相遇,恐怕赵丞相已知道我在扬州,这里非久留之地。
明日便要启程去苏州,纵是万般不舍,如今却是不得不与寒逸分离了。
我轻揽过少年的头,看山迷暮霭,烟暗孤松,满目哀凉,一句蹉跎一声惆怅,“逸儿乖,谨记师父的话,好好照顾自己,日后定能再有相见之时。”
“嗯。”他埋首于我胸前,似有若无的轻应随风消散。
目送骏马扬蹄,长烟凄凄踏孤阳,离愁别绪潮汐般在心中涨落。
半年来与他朝夕相处,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见,日后不会再有人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在他半夜梦魇惊醒时予以安慰,为他吹笛奏乐……
一切都需靠他自己了……
尘封过后的残阳,一路上烟霞四处草木香,也只是孤芳自赏,徒惹寂寞无边。
苍林寂寂无言,我步履沉沉,返回湖月居的方向,踏青旧事惹心纷乱,看云舒云卷千变万化,听风声丝丝如弦断肠,聊解离愁荒凉之叹。
正自闲步之际,前方忽有一阵淅飒细微的语声,毫无预兆地潜入耳鼓!
抬首望去,只见林外沃野上人影缭乱,约莫有两百之众,一群黑衣人围着数十被羁押捆绑的白衣人,剑光威迫间,明晃晃的肃杀之意。
我难详其底细,以脱兔之势匿入树下草丛中,销声避影静观,却见那群黑衣人服色齐整,意态峥嵘,竟俱是魔教弟子,却不知究竟何聚于此。
正待此时,旷野中忽起一阵异风,宛如空穴而来,其势绵微柔和,并不如何凌厉,但其中所蕴无形逼仄,却胜似泰山压顶,让人觉而生畏。
只见魔教弟子尽数跪伏于地,稽颡膜拜山呼,“恭迎教主!”
我心下一动,全然始料未及,侧目眺望,只见一团黑云自西方席地卷来,竟是无数攒聚的黑色羽毛,翻涌旋舞间,顷刻间便已近在眼前。
那团黑羽倏然迸散开来,片片挥化了雪落尘寰,三道身影从中脱颖而出。
摄魂邪术
然而,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却带得那人浑身一颤,一双亮眸瞬如褪色的晕墨,一分分黯淡下来,消却了所有神采,徒留一片呆滞空茫。
苏游影的黑眸幽深难测,恰如玄冥夜色,直要将身前人吸纳入内,“看着我!”
那人随声转过头来,一顿一挫竟如机械运转,僵硬地对上那魅黑凤眸。
这一幕入眼,瞬息震醒了恍惚中的我——这分明是摄魂术!
犹记初见红裳时,从她口中听得摄魂术,此术可控人之意识,操人之举止,如今亲眼目睹,方知其邪狠之甚,竟让人全无反抗余地!
却见苏游影锁定那人双眼,竟有一点血色绽放在眸中,宛若一团烈焰跳跃蔓延,转瞬覆遍整双瞳影重回的黑眸,幻为一双骇目振心的血目!
仿若被那血眸卷入无穷阴翳中,那人本已茫无神识的眼眸,骤现强烈的神采,竟是极致的惊怖与痛楚,几乎要冲破双眼,直射霄汉而去!
而他矫健如鹰的身躯,竟抖得恍若风中之烛,面目扭曲骇不成形!
众目具瞻之下,那人双眼陡然爆裂,竟从七窍中渗出血来,恰如汨汨流淌的小溪,身体一阵惨烈的痉挛,随即颓然倒地,犹在不住地微微抽搐,身形逐渐瘫软扭变,竟化作一滩令人作呕的肉泥,湮没于荒烟蔓草间。
此情此景,却是比夜半惊魂的梦魇,更为悚然惊心!
沉浸于这一幕的惊悚骇人,我只觉浑身血液都要冻结,遍体凉了个通透!
尘世之间,怎会有如此恐怖的妖术!
苏游影的残忍,远超过我的想象,他怎能如此残害生命?!
一滴晶莹的冷汗自额角滑下,跌落在霜白的手背上,散作了点点飞花碎玉。
我恍然自梦中清醒,颤手袖拭颊边冷汗,犹自心有余悸,弄影团风。
众白衣弟子盯着那一滩诡谲的血水,俱是惊惶万状,栗栗危惧,魔教弟子亦不免微微动容,惟有两护法依旧恭立安如磐石,熟视无睹。
逞意扫遍诸人惊状,苏游影邪笑如故,“是否还有人想跟他一样?我耐心不好,你们若不趁早供出天书,我也只能让你们一同去了。”
一名弟子终究被身心惶惧所征服,立刻低首俯心,磕头若崩厥角,颤抖有如筛糠,“苏教主饶命,当初庄主携带天书出逃,从此杳无音信,天书也随庄主一并消失了,小的真不知天书在哪,还望苏教主饶命!”
“你们就没一个人知道么?”
苏游影凌目扫去,气逾霄汉,诸人甫一接触这犀利眸光,顿时便如遭金捶重击,骇白了整副惶容,却只如箭穿雁嘴,低眉下首,无以言表。
妄论输赢
他堪堪凝足当场,立眉嗔目断喝道,“别胡闹!”
我只觉全身若被针网缚住,无一处不是刺痛难当,却仍维持着将散未散的余力,“我没有胡闹!不管怎样,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们,既然他们不知道天书下落,还请你放过他们,否则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阻止你杀人!”
他柳眉似蹙非蹙,眸底威慑之气消减不少,“你快服解药,把毒解了再说。”
“你先放了他们!”
他凝眉,纠结着无尽犹豫之色,连背后那轮血色残阳,都淡成模糊的幻影。
诸人面面厮觑,各逞心思,均对此情此景百惑不解,传言杀人如藨的魔教教主,如今竟露此般情状,可谓是铁树花开,乃是众人前所未见的。
余晖静静笼罩着众人,飞花无事千里走过,几点娇艳的红梅色光晕荡漾,恍如漂浮在夕照池上的花瓣,覆盖了死寂缄默,尘封了百众异思。
我刻不容松地直视着苏游影,清晰地目睹他持瓶之手略微发白,眸中神光逐分地减淡,终将柳眉一轩,“好,我答应你,放过他们。”
紧绷多时的神经霎时瓦解,我这才微微松气,忽觉一股惨痛涌将上来,立即收手按住胸口,却已抑不住连绵溢出唇角的鲜血,眉眼痛苦攒蹙一团,转眄间已是冷汗涔涔,颗颗凝聚在雪白素靥上,晶莹犹如结了清霜一般。
苏游影眉尖蹙得更深,举步间已瞬掠至我身边,我惊骇下斜劈一掌,却被他捉了个正着,左手顺势一举,在百众惊目中将我打横抱起!
我竭力挣扎欲逃,却见他罕然厉色忙止道,“别动,否则我立刻杀了他们!”
我闻声骇然僵住,弗敢再作动弹,他单手轻抱着我,以指弹开红锦瓶塞,将瓶口凑到我唇瓣,面冷言横地命令,“快喝下解药!”
面对他此番颐指风使,我心中大不乐业,却仍不由依言张口,就着瓶口灌入一口药汁,冰凉琼浆化入血脉之中,瞬间缓解了那如针刺痛。
他终得以展眉霁颜,转而环视怔然的魔教弟子,眼语颐指,“将他们放了!”
众弟子敛神领命,暮色中剑光齐闪,银芒过处,利落切断了白衣弟子手脚的束缚,诸人鱼贯落荒而逃,纵落起伏间,转瞬隐没在幽林深处。
苏游影垂眸凝着我面上消解的忧容,声音不辨喜怒,“现在满意了?”
我低低应了一声,埋首隐入他胸前,掩去了眉心郁结的痛楚。
他抬首直面芸芸众生,回复了魔王应有的霸气与威慑,字字雪亮,掷地有声,“你们先回圣天教待命,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携玩三国
月有阴晴圆缺,江湖亦有不定风波,刀光剑影之间,演绎着英雄美人的侠骨柔情,却也被来去如烟的腥风血雨无奈卷入,空惹一场华丽幻梦。
席卷世间的离奇死亡并未终结,自初现红月异兆来,死者已从武林群雄泛及达官贵族,情况俱都若出一轨,江湖朝廷俱是人心惶惶。
离奇死亡与日俱增,使得天下人人自危,谈书色变,大唐覆上了一层惨淡的阴云,事朦胧如数着残棋,似在无形之中,酝酿着一场惊天浩劫。
扬州的物事打理完毕后,我与东瀛姐弟及扬州三杰一行六人,收拾得停停妥妥,启程沿运河南下,前往江南东道的苏州。
虽是打马而行,众人均是闲情逸致,并不急于策马赶路,多半在山野林间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一路沂水舞雩,赏人间之美景,怡久蔽之耳目。
几番风雨迢迢行来,途遇不少同去赴会的三教九流,扬州三杰素喜结交,难免与所遇之人攀谈,互为讨教事宜,认识了各路形形色色的人。
七月初夏的璧日,并无销金融玉的炙热,但那辉耀的日色久照于身,却也不免有些微热,往往于不觉间细汗涔出,但也不至于炎不可耐。
恰值午后未时,六人顶着中天朱羲,栖于道旁杨柳依依的湖畔。
日曦在湖中洒落成璀璨的金星,莹润的芙蓉并蒂连开,一朵朵含苞吐萼,芬芳逞艳,分外披拂有致,连湖畔的姹紫嫣红,都要因之逊色无芳。
我着如昔的白羽轻袍,静倚柳树荫下,看芊芊蛱蝶乱红间翩飞,一时忽然静中思动,自袖中取出一叠书有墨字的纸片,逐一抽看起来。
就着湖畔而坐的白修,正自花间舒暇闲适,如仙君太上忘忧,俊目四扫,恰落在我身上,攒眉狐疑道,“四妹,你在干什么呢?”
扫过在座诸人,我溜湫着眼儿笑道,“恰好现在无事,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吧。”
迎着众人迷茫返顾的目色,我桀然一笑,于诸人折中处盘膝而坐,将手中纸片于草地上铺展开来,“我要教你们玩的,是一种纸牌游戏,在我们家乡很盛行,这是我自己做的游戏纸片,三国时期的人物你们都知道吧?”
扬州三杰会意颔首,相较神羽璇东鳞西爪的汉语,神羽薰却是精通流利,是以能听懂我所言,遂对其弟的询问耐心回了,即又侧耳倾听。
“这是一款角色扮演游戏,以三国故事为原型,名叫——三国杀!”
我心下十分畅意,平素闲来无事,执意拉着扬州三杰陪我同玩诸般现代游戏,是以唐朝的日子并不无聊,三人对我的所为已是见怪不怪,而此些游戏标新立异,兼之趣味无穷,三人大开眼界,是以颇喜我教授他们的游戏。
眼下见我又别出心裁,均洗耳拭目以待,我一番言类悬河,不蔓不枝地讲解,听得三人兴致盎然,悬鼓待椎,只恨不能立刻着手一品其趣。
狭路相逢(1)
李盛神目如电,直射向湖畔木讷的我,温厚的唇瓣落开一道笑,毫无温度可言,但其蕴含的犀利锋芒,却似要将那头顶烈日,都震碎成流光电影!
“林飘飞,我可遇到你了!”
我惊得一阵肤粟股栗,却见他一手解下披风,抛给护卫,掠空而落至我近前,霍然攥过我的右腕,竟视面前诸人为无物,将我从地上拽起!
无意予以理会,我径自翻玩着手中纸牌,淡若无绪道,“放手。”
“我有话跟你说,跟我过来!”
他分毫不予我反驳之机,即将我拽向一旁,围坐湖畔的众人皆愕然痴望,但不知从何插手,又见我毫无反抗,便只得坐视我被拖走。
直至二十丈外的湖畔,李盛方才顿足,虽与众人相去不远,但足以消弭声迹,那沿湖招展生姿的重重垂柳,亦将众人身影隐匿得纤毫不现。
我信手捻弄着拂风的柳条,依然一副置身事外之态,“李公子,有何贵干?”
他回身直视着我,眉间依约酝酿着雷霆之兆,“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我抬眸回觑,挑眉斜斜勾唇,一派轻狂不羁尽展笑靥之上,“我与李公子并不甚熟悉,何以直呼尊名,若无要事,在下便不奉陪了。”
我作势欲撤,他情急之下,即又一把拽住我,手下力道毫不松懈,英朗的面孔覆上了一层微妙的阴翳,却终被压抑得渺然无影,惟独那阴沉的语气,犹有难掩的怒意外泄,“你上次说的话,我已经想过了。”
“嗯?我上次有说过什么吗?”
我做迷茫啃指状,得偿所愿地目睹,愤怒在他脸上潮水般疯涨起来,即又如海浪层层褪却,直可谓是变幻无穷,险些逗得我失控喷笑出来。
待他方甫定神,终于沉下炯目,轻蹙起浓墨渲染的英眉,瞋视着我沉声道,“我承认我以前从没在乎过别人的感受,但是这次,我可以考虑你的感受,不会勉强你,只要你肯做我的女人,不管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彷徨一怔,我收起了玩世不恭之态,全不料不可理喻的他,居然也能改弦易调,但又心叹他愚不可及,竟以利益来度人,何尝不是秉性难移。
静静地,我挣脱被箍缚的皓腕,迎着他惊异的沉眸淡淡莞尔,“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从没打算做你的女人。”
狭路相逢(2)
我笑开清淡一弧,携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她下马,牵至姐弟二人前,互为介绍认识,旋将她携至湖畔,席地就坐嫣红腻翠的花丛中。
我暗自忖了半霎,待心神方定,才挝耳挠腮道,“那个,你知不知道……”
想来上次她还将我认成男子,不知李盛是否已告知她。
她垂首,如夜黑发在雪裘上垂泻成瀑,微晕红潮一线,卷拂桃腮,两弯梨涡霞光潋滟,“哥哥都告诉我了,是我不好,给林姑娘添麻烦了。”
“不不不,没有的事!”我忙不迭摆手赔笑,略显无措地食指刮脸,目光闪烁,口齿嗫嚅,“那个,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做姐妹怎样?”
她先是一惊,继而眉舒眼笑,发间流苏坠饰轻颤熠熠,削葱般的纤指绞着一方绣帕,不胜娇羞地颔首,“我当然愿意……林姐姐……”
这一声唤得我飘飘欲仙,一时又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一阵罢了。
两人就此促膝而谈,我对他们兄妹二人一无所知,遂问及她家世情况,却见她美眸流盼,唇绽樱颗,榴齿含香,怯怯羞羞道来,“我和哥哥来自京城,家里世代袭官经商,这次哥哥南下办事,我从小深居闺阁,未曾踏出家门,便央求哥哥带我出来,以增广见闻,今日正是要前往苏州……”
我若有所悟地臻首,搜肠刮肚之下,遂一番谈吐如流,声色并茂地为她讲述民间趣事,惹得她心驰神往,艳羡不已,我亦不忘真实目的,于有意无意间谈及朱潇,稍作添油加醋,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他赞得天花乱坠。
这番别有用心的撩拨,果真立竿见影,李莲忆俏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不时向混战中的朱潇投去盈盈眼波,见他挥洒自若,直似涧石惊龙落夜潭,越显如虹气势,少女颊边的绯红春韵已泛滥漫开,说不尽的旖旎幽情。
我暗暗窃笑不已,便想推波助澜,一手亲昵地携了少女柔荑,笑开烟霞一色,“好妹妹,正好姐姐也要去往苏州,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吧,一路上也好聊天说话,总比你那一脸严肃的哥哥强,姐姐还会带你吃好玩好,怎样?”
“好啊!”她纤细如烟的黛眉轻舒,转瞬又沉了下来,盈动的眼波游移着飘向李盛,低眸泄气地呐呐,“可是,我怕哥哥不同意……”
“没关系,有姐姐在,你不能一直听你哥哥的,我们现在就去跟他说!”
红裳索命(1)
众人坐谈一时半刻,在这耀目朗日下,不免渐觉口干舌燥,又添饥肠辘辘,我便携着神羽璇暂辞大伙,潜入密林,以寻野果充饥解渴。
日光直泻而下,将天地万物染成薄金,满林里青翠萦目,红紫迎人,金风淅淅入怀,梢头鸟雀引颈啼鸣,端的是锦绣乾坤,花花世界。
两人正四顾寻觅,突有一声呼啸袭背而来,我惊觉间一掌推开身畔之人,同时闪电退开,“唰”的一声拂过耳畔,竟是一条儿臂粗的藤蔓当空劈落,瞬将前方大树劈成两半,草地上被犁出一道狭长深沟,惊起尘土飞扬。
神羽璇经此一推,狼狈地跌落在地,我亦如飘叶般轻盈落地。
蓦然回首处,映入一袭妖艳似血的纤影,绯红的绫裳迎风舞动,灿如霞披,眉心一点灼艳的菱花,映衬着芳容丽质,更显妖娆生动,那鲜红的一抹翩然于满林绿荫中,皎若春曦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明媚了整个幽林。
她方圆十丈内条条藤蔓鼓吻奋爪,恍若无数立起的巨蛇,伺机而动。
我不由倒唬的一展眼,犹未然置信地喃喃,“红裳?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往与之相遇,她均是与夜煌双双行动,而今突发袭击,不像是不期而遇,更不会是苏游影派遣,她擅自只身前来,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红裳花容如霜,冷笑不言,右手一举,翩翩红袖若纷飞蝶舞,霎时漫天藤蔓蜿蜒盘卷,直似深海绿龙破茧而出,撼天动地般俯冲疾来!
红裳索命(2)
我转身倚树抱臂,摊手接下一片落叶,气定神闲地顾自捻弄着,“红裳护法,我劝你最好不要对我动手,倘若真如你所说苏游影对我有意,那么如果他知道你杀了我,他又该作何想法?你岂不是更难得到他的心了?我这是为你好,我也没心思跟你抢苏游影,所以你来找我只是白费力气,抱歉了!”
仿似因之惊住,她生生顿在了当场,垂首彷徨地低喃,“教主……”
眼见她神色渐变缓和,藤蔓亦略显滞涩,我方才略解忧闷,心下正盘算时,却被她一瞬的踌躇下紧随而至的一言,瞬睒惊散了所有侥幸——
“不管怎样我也要杀了你,我别无选择!”
一念未遂,却见她如一团赤焰般向后飘开,挥手似流星,登时满天藤蔓交接着倾舞而下,势若输泻跳蹙,汹汹而欲崩屋,刮得树木刷刷乱响。
头顶的阴影迅猛笼下,瞬忽遮蔽了明灿日光,满林昏暗在这一刹落入眼中。
我顾不得多想,当即电闪移避,身如鱼跃于渊,穿梭飘荡于四面八方袭至的藤蔓中,脑中迷雾却是层见叠出,不由遥遥喊道,“我说大姐,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都说了不和你抢苏游影,你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有人要你死,你就休想活下来!”
我心里突突乱跳,浑然不知她何出此言,更惊异于她竟另有主子,而那人却并非苏游影,究竟会是谁?为何想要置我于死地?!
正此意乱分神间,不防一条藤蔓如飞而至,我惊觉下点足退跃,哪及它星奔川鹜之速,眼睁睁地看着它疾逼面门,一时间竟全无应对之法!
雾灵山涧(1)
明月半墙,枝影斑驳,风移影动,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天海缠绵无际,南箕北斗潜光华,一种湛蓝分两处绚烂,月照花林皆似霰,两袭身影凝于沉沉的林间树影里,仿似融入了这宁然夜色中。
一个戴白陶面具的男子临风伫立,清月银辉投下他修长的阴影,笼罩住身后单膝伏跪的女子,凄艳如血的绫裳委地,宛如一片凋落的残红。
“你失败了……”
月夜中传来幽幽一叹,缥缈得恍若云端轻烟,却骇得女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属下无能,林飘飞似乎有神秘的力量,属下不是她的对手……”
“你无需辩解,败了即是败了,你不想追随苏游影了?”
男子的声音平静寥然,却自有一种贵仪含而不放,教人弗敢生出违逆之心。
红裳美眸中泛起敬畏惊惧的流光,连忙俯首以额触地,神态间极为诚惶诚恐,“属下该死,望座主息怒,是属下办事不利,下次一定除掉她!”
“罢了,你先走吧。”
尾音未逝,红裳已消融在一缕红烟中,惟剩男子负手缦立,一袭金昭玉粹的华美锦袍染就霜华,完美的唇瓣上,隐有一抹笑弧如影如幻。
他目之所及,烟波茫瀚的深蓝苍穹中,本是皎如莹霜的满月,逐渐蒙上了一层淡薄的红雾,而在那朦胧薄纱后,不知藏有多少血腥杀戮。
三千荣华卷,浮云皆过眼,江山还似旧时温柔。
苏州与扬州路间,有山涧名雾灵,周回山林环绕,山中多石洞狭道,遍生奇葩异草,山间一衣带水,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一帘帘瀑布飞流而下,似洁白锦带从天而溢,倾泻了满涧濛濛水雾,迥然别有天地。
此时云遮薄月,水静莲香,几点疏星明碧汉,潭边野卉生香,凤凰花树翩翻招展,疏林如画,一衣片尘不染的清潭流光泛波,水上白莲并蒂,兼生簇簇紫花绿萝,人入其中,水雾缭绕,影迹朦胧,便似身临瑶池仙境。
雾灵山涧(2)
那人浅坐树下,右臂枕于支起的右膝上,下颌枕在右臂之上,正毫不避讳地窥睹着我,其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一袭素衫如霜似雪,优美的唇瓣笑韵隐约,不正是幻幽妖王沧澜!
我心如晴天霹雳般一窒,猛然醒过神来,连忙环抱双肩,压低身子,真臊得无缝可钻,一股红潮霎时涨满双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仍旧凝坐不动,墨发柔柔披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潭中的我,笑容一色净无瑕,“你能找到这里,我为什么不能?你倒是玩得挺开心!”
我此时身在潭中,不知如何自处,往水中藏之不迭,双目睁得浑圆,警惕地瞪视着潭边的男子,切齿愤盈嗔道,“你、你都看到了?”
“你说呢?”
我脸上腾地一热,悻悻挪于一簇绿萝后,任由青丝蜿蜒而下,垂眸睇着淡紫花瓣上滚动的清露,口唯唯如含桃实,“你就不知道回避一下!”
“这么好看的东西,不看岂不太可惜了?”
“你!”我气鼓鼓地瞪视着他,心中幽愤难平。
世上男子怎般俱是轻薄之人,竟连沧澜也是如此,亏我还对他素有好感。
他杏眸中笑意一闪,如似漫开了袅袅烟雾,“小巫女,你这样很危险的哦,被人看光了都不知道,被我看无妨,但不可以被别人看到。”
这句话重重敲懵了我,不料竟还另有他人,当下六神无主地举目四顾,却闻沧澜轻笑的嗓音波荡而来,“别看了,早走了,说不定是来找你了,不过这里虽然容易被看到,但要找到却是极难,幸好是我先找到的你。”
我气得七窍生烟,羞恼尚且难禁,却又见沧澜正拾起我放在树下的衣衫,立时似梦初觉,霍然戟指怒目,“放下我的衣服!”
他全然不以为意,右袖一拢,我的衣衫便已不翼而飞,他转而摊出自带的包袱,从中取出一叠淡紫锦裳,置于树下,随即悠悠站起身来,其态静若清池,动如涟漪,目无下尘,“你的衣服脏了,我给你带了新的。”
“我才不要你的衣服,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姑苏古城(1)
若说扬州是雍容典雅的大家闺秀,苏州则是娇柔清秀的小家碧玉,扬州无处不彰显泱泱大唐的繁华恢弘,苏州虽亦是闾阎扑地,花天锦地,却更见一种江南水乡的婉丽清新,一楼一榭俱秀雅玲珑,如似与青山绿水浑然一体。
午后的煦朗日光穿云而下,于空中泻成千万缕金丝,熠熠洒照在姑苏古城中,踱上了一层明媚的韵彩,将锦绣世界渲染成一幅天然浮世绘。
名城苏州,自有别于扬州的似水灵韵,满城里河道蜿蜒,亭榭桥台相映成趣,条条青石大街旗布星峙,画船载汀洲烟箬,琳琅马车络绎穿梭,隐约飘出闺阁少女的莺啼燕语,又有篱落飘香,木槿花开,良辰媚景不在话下。
自从李莲忆与我们同行,我便顺水推舟,想方设法为她与朱潇制造机会,使得二人感情风调雨顺地发展,诉不尽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今日趁隙携李莲忆游逛古城,她得此无拘无束之机,方敢随心所欲地游玩,对市井一切不甚好奇,如脱兔般四下游窜,东看西瞧,不亦乐乎。
我着一袭素雅的裹腰淡蓝锦袍,依旧青丝束马尾,右手千金扇上香染翰墨,正自豫闲悠步逛街,却闻一道夜莺般婉转的娇音迎面飘来——
“林姐姐,快来看啊,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循声望去,只见一少女立于街旁小摊前,正朝我欢笑招手,丹唇列素齿,翠彩发黛眉,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直如落凡精灵似的。
幽然一叹,我负手洒落而去,以扇头敲了少女脑袋一记,“你笨啊,都说了别叫我姐姐,该叫我林大哥,我现在可是男人呢!”
她低低应哦,纤腰半折,俏眼流光,仍躬身凝定着面前之物。
姑苏古城(2)
然而此次扰民事件的罪魁祸首,却恍若未见,犹在阳光下纵马疾驰,气势汹汹如雷腾云奔,一时间落蹄处人仰马翻,搅乱了整条街道。
我不豫蹙眉,揽着李莲忆滑步侧掠,退至道旁安全处。
满街蜩螗羹沸之中,但闻少女清灵空润的嗓音,宛若嘤嘤黄鹂出幽谷,伴着狂乱逼近的马蹄声,穿越茫茫人海,呼啸着千重卷来——
“快让开,别挡路!”
霜夜驹岔群疾来,人流奔逸四散下,乍然现出呆立街中的一道身影,却是一个着朴旧布衫的男童,怀抱一只灰熊布偶,浑然未觉危之将至。
而此际,飞马已逼至男童身后两丈,策马之人显然始料未及,情急之下急忙勒马,一声凄厉马嘶响彻街道,然而为时已晚,但见那前蹄高高扬空,正险险悬于男童上方,周围顿时化开一片紧张吸气声,真真命悬一线!
这一幕恰巧落入我眼中,惊骇间未遑多虑,我已闪电掠至马前,一把夺过蹄下男童,霍然纵身后翻,蓝袍翩跹如飞,跃然于万众睢睢之中!
百姓莫不吐舌称奇,赞叹不已,均目色责备地投向马上两人。
冷酷少年(1)
正自失神凝顾间,忽觉轻袍下摆轻微摇晃,却是被刚脱险的男童扯在手中。
纵散不开满心疑虑,我仍微笑俯身,任他附耳低语,眼神又似恐若惶地不时瞟向两人,旋即不顾少妇尴尬窘迫的阻挠,嘟嘴期冀望着我。
我心中难却其意,遂温言笑慰母子,让其静候路边,复又回觑马上两人。
此时观者俱寂,不乏默契地纷退至道旁,箝口侧目旁观。
大庭广众之下,我轻摇桃花扇,负手款步而去,嫣然笑视驻马凝立的少女,“这位姑娘,请恕在下直言,你的行止委实太过幼稚,此街并不独属于你,乃世人之所共享,你此般横冲直撞,又置众人于何处?若是你如三岁小孩,不懂为人处世,不如在家潜修三从四德,何必在此丢人现眼?!”
此番话侃侃谔谔,词强理直,又痛下针砭,面折人过,直是无懈可击,立时说得少女无言以对,然那份与生俱来的骄横却不容她妥协,当下将洁白柔嫩的纤纤玉手朝我一指,秀眉一凝,“你、你竟敢这样说我!”
我仍不知忌惮为何物,继续火上浇油,连口珠玑咳唾,摇头咂嘴,“亏你还是姑娘家,怎的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骑马撞人,倘若你还未知何为廉耻,此事一朝传扬出去,怕是无人再敢娶你了!”
这话轻慢连讥带讽,散落入众生耳根里,少女俏丽无双的玉颜,便在百姓哄笑声中化作猪肝般的酱紫,酥胸已怒成了鼓鼓风箱,敢怒不敢言。
而与此霄壤之殊,她身畔少年如置身事外,目视虚空,旁若无人,皓雪堆砌的面容上镌刻无尽冷傲,眼光冰冷清冽,恰似千年不化的绝寒冰雪。
“若是真无人敢娶你,我倒不妨勉为其难调教你。”
少女自小娇生惯养,在家如掌上明珠,无人敢于苛责,是以横行无忌,如今这连番挑拨,对她无异于奇耻大辱,哪能再忍气吞声,终于撕破脸皮,羞怒相激,“臭小子,你敢这么说本小姐,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话落,她自马上纵身掠出,百姓惊呼声中,只见空中水袖轻扬,当啷擎出腰间长剑,挥舞间卷起层层剑浪,如黄河九曲天上来,迎面刺到!
霎时众生骇然,纷纷退避三舍,淅飒步音随着少女逼就的方向蔓延四逸。
冷酷少年(2)
少女银牙一咬,再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向我拳脚并施而来。
我足下凌波微步,左侧右闪,游移于拳风脚影之间,左手后撤蓄一分内劲,霍然拍出一道旋风掌,迅猛直中她胸口,将她击得倒飞出去。
眼睁睁地目睹少女狼狈跌落马旁,我即又如无事人一般,继续潇洒前去。
少女惊骇欲绝,连连向后挪退,瓜子俏脸涨满羞愤的红潮,转而望向马上的少年,指着我哭腔哽咽,“冷大哥,他欺负我,你帮我杀了他!”
少年霜容未改,墨染冰封的黑眸转视向我,右手徐徐移至腰侧剑柄,银霜染就的雪刃微微清吟,透出慑人的寒意,坐下白骑亦为之躁动不安。
少女已急得粉泪婆娑,屈意央告道,“冷大哥,你快动手啊,你答应伯母要好好照顾我,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能看着别人这样欺负我!”
我心下顿时漆桶底脱,料定这少年乃她意中人无疑了,却不知为何总袖手旁观,于是仍顶着少年冷冽的目光渐行逼近,终究立定少女面前!
隐约之间,似有松木淡香自少年身上散逸而出,清凉直沁入鼻端心肺。
少女撑坐在地,瑟瑟仰望着我,惶遽畏缩之态,神似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
此际道旁观者俱噤口不言,四下沉寂若夜,我不受此凝重压抑,依然怡笑自若,俯身缓缓趋近少女,眼见着我的身影逐渐将少女笼罩,她的面色变本加厉地惶恐,遂又在日光下伸出雪白的柔荑,一分分地向她凑近。
少年漠视我的一举一动,幽眸敛聚寒霜万顷,于阳和之候,肆肃杀之威,被风鼓起的长袍时而拂过身侧,周身弥散的凛冽剑意罩定我全身。
少女满额珠汗荧荧,终忍无可忍地闭眼大呼,怖惧尖叫响彻整条街道。
隐下唇边微闪的嘲讽,我落手于她身边灰熊布偶上,飘垂的缎带亲昵拂过她的姣花玉容,漫然拾起布偶,复又站直身子,归还她一片阳光。
待她小心翼翼地睁目顾盼,登时便怔愣了整副俏容,所有的骄横跋扈都雪溶冰消,惟独羞赧之色久浮不退,在众人释然轻笑声中越聚越浓。
第五章 玄妙棋局
江南明翔清婉河道上一艘淡月船只宛如篆刻于鸾镜上的珠玉,在水面上淡笔勾勒出一道柔和涟漪,船旁水墨帷幔飘扬,船中三袭绰约身影相对静默,一袭月色般的淡月身影斜坐窗檐,持扇挑帘观望船外别具一格的景致。
船中一道青烟在矮几上袅袅升起,方正棋盘中黑白双子变化万千,化为无形的战场,在这方寸之间激烈争夺,步步惊心。
慕容清玉指携子落局,对白子围追堵截,招招设险,有余不尽,那清眸依然清澈无华,仿佛蕴含着天底下最温润的灵气和悲悯,无声展颜淡笑,“四弟,为什么最近都没见大哥了?”
“都说了大哥重色轻友,他还不就是带着李莲忆游山玩水去了!”
我落子于一星位上,一着暗目恰如风雪压城,局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瞬间消融了那抹凌厉之势,黑子转眼便危机四起,已如强弩之末。
“这几年虽有无数少女倾慕于他,但他却一直没有动心,难得找到喜欢的女孩子,我们该祝福他才是,而且李姑娘是个好女孩,相信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黑子横空出世,一招便将局势化险为夷,白子渐露颓势。
“当然喽,那还得感谢我呢,多亏了我帮他们牵红线,看你四弟我多厉害。”
两军对垒之中,白子利落落盘,一招出神入化的尖封,肃杀之气越发凌厉,转危为安,并趁机攻城略地,逼得黑子节节败退,行将不敌。
“那是,无所不能的四弟嘛。”
“那三哥呢?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要不要四弟我帮你撮合?”
他执子之手触电般凝固棋盘上方,手指轻掠鬓前黑发,清瞳闪动间,别有一种沉静脱俗的气度,“有,只是她一直没发觉罢了。”
“是谁?我认识吗?”我诧然抬首回视,提出无气黑子,收入棋盒。
第五章 跷板夺剑
我迅捷纵身自窗檐中跃出,胜雪白袍迎风飘舞,直飞向华美的大理石拱桥,身后两道飘逸身影紧跟而来,伴随一声清润的担忧呼唤,“四弟!”
踏过桥栏又复飞起,我翩然落板,快疾反身一脚,踢中少年伸向红绸的手,两人同时向后翻落跷板两端,惊得跷板左右摇晃不定。
白修与慕容清落于喧嚣人群中,抬首凝望跷板之上的我,持扇之手收紧。
我气定神闲地一手负后,一手旋玩折扇,“不好意思,虽然我对兵器什么不感兴趣,但是我偏偏对这把剑情有独钟,所以我不能将它让给你!”
他一对冰雪般冷傲的眼犀利地睨着我,犹如晴空天幕的蓝白衣袍上一丝一道的皱缬,好似冰刃刻成,左脚缓缓后挪,点步飞起,一手探向红绸。
我将折扇扔给白修,瞬闪至中间,一手与之争夺红绸,一手与之互博。
台下众人满眼惊叹,喝彩与掌声雷动中,白修与慕容清修眉紧轩一线。
他招式瞬息万变,奔腾矫矢,去势极疾收势极快,我倾力搏斗却也在他凛冽气势下软化无力,激烈争夺间引得朱红跷板摇晃不止。
他单手刀斜劈开我左臂,手势翻出摘星换斗的风云一掌猛袭我胸口,我慌忙收回执绸右手,反挡胸前,身子被逼退落板,转而伸手紧抓板端,翻身飞起,360度华丽空翻后稳落板端。心下暗叹,好险!差点就被他打中那个地方了!
他趁机迅抓红绸一端,我移风换影般飘近同时急攥另一端,与之一同风速退飞扯开红绸,一缕红霞随着我们分落板端呈直线展开横于中间,星月剑顿时被红绸牵扯悬于金盘上空,摇摇欲坠,我们一人一手紧握红绸,横眉冷对。
石桥在这一刻陷入死寂,众人凝重眸光,随风融入花香飞絮中。
轻瞥中间悬空摇曳的宝剑,我轻松扬唇,“公子很想得到星月剑么?不如我们来作个交易,我可以将星月剑让给你,但是你得给我一样东西,怎样?”
第五章 星月宝剑
我转身抱拳,诚挚笑道,“多谢前辈夸奖,在下一定不负前辈所望。”
他满意颔首,执须之手顿住,“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林飘飞。”
“嗯,不错,”他回身面众,青袍于高台之上飘扬,清风徐徐,将他高昂清越的宣告席卷其中,“老夫宣布,星月剑的主人便是这位林少侠!”
一声斩钉截铁的宣告唤起台下叫好掌声大作,然而这火热气氛却无法入少年心中半分,潋滟生辉的冰霜瞳孔冷然不屑地轻睨过来,仿佛檐上的雪珠溅落,令人心生寒意,蓝白衣袍飘入重重人海中,转瞬便湮没了那傲骨影迹。
向老者匆匆辞别后,我手持星月剑快速步入重叠人影中,无暇顾及白修和慕容清焦急的呼唤,急切地追寻那消失在人海深处的身影。
凭着作为神偷特有的追踪能力,我一路循着少年脚步痕迹追至密林,却在密林深处忽而断了线索,茫然四顾无人树林,斑驳树影中始终不见那冷酷少年。
忽觉一道凌厉气息自身后疾速逼来,我迅捷旋身侧避,一抹亮丽银光势如破竹地当空划下,剑芒过处枝叶齐断,簌簌飘落的绿叶缱绻中,只觉颈边瞬间一凉,一把寒铁宝剑无声横在了我脖子上,少年冰冷的容颜瞬闪入眼。
他一双幽若寒星的眼眸直视着我,线条完美的唇瓣轻启,一道清越洌音,有如冰雨破云而来,仿佛连林间阴暗也被这清音炫亮,“你跟踪我!”
原来,他不是哑巴!
我取下剑上月牙形玉坠,反手将剑柄对着他,悠然一笑,“给你!”
他手中凛然剑气收敛几分,瞥向光鲜灿然的银玉剑鞘,“为什么?”
斜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我白袍衣摆上,恍若一抹渲染在白纸上的的淡锋水墨丹青,轻抚着剑鞘上星月相随的精致纹理,我无奈撇嘴,“我说过,我对兵器没兴趣,我只是想要这剑上的剑坠,所以才想和你商量,但是你却丝毫不领情。我想这剑更适合你,如果我不上去,这把剑就是你的,所以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夜城灯火
我无心恋战,只一味腾挪闪跃,陡闻高空一声长啸,但见一只的巨大黑鸦载着一人破风疾至,在竹林之上蓦然折转,势如破竹地俯冲掠下!
巨鸦宽背上,一名相貌狰狞的灰衣男子抱臂直立,霍然挥袖之下,数片绿叶齐刷刷脱手而出,仿如利刃破空疾飞,径直射向剑影中的我!
不好,又是为破晓天书追杀我的人!
我侧身避开剑势,银鞭迅舞,宛如灵蛇吐信,将绿叶悉数挥扫开来,夺夺射入树下草间,随即轻功一展,身如流星飞月,踏着竹枝飞掠远去。
“站住!不准逃!”
少年敛眉怒喝,竟飞身似电,快步追了上来,巨鸦亦在离地数丈之时骤然折转,呼啸着尾随而至,接连又是数片绿叶射出,嗖嗖划破林间夜色。
我不禁蹙眉烦忧,闪避间自顾自地神行纵跃,任由发间天蓝缎带飘舞。
这人怎么这么烦,我正是不想让他卷入才逃走,他却毫不罢休,但以我举世无双的轻功,摆脱他亦非难事,只盼他不要成为杀手的对象。
不盈片刻,眼前豁然开朗,游人如织,彩灯辉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赫然已至苏州城外,巍峨的青砖城墙在夜幕下千古伫立,稳如泰山。
我脚步未歇,瞬移至桐木城门下,梯云纵轻灵一展,竟踏着城墙飞奔直上,转瞬间便已飞上城楼,在底下一片惊叹声中,于高空腾身翻跃,蓝白衣裾在夜色中四散飘扬,漫身绫带白羽轻舞,像极了夜间御风飞翔的蝴蝶。
我轻飘飘地单膝跪落城楼屋檐之上,却又闻惊呼四起,不经意地回眸一瞥,却映入少年踏墙奔跃的身影,登时惊煞了面巾下的一副素颜。
笨蛋!你又不会梯云纵,这城墙岂是那么容易能上来!
果不出所料,只见少年疾掠而上,飞奔之势却渐缓,矫健身形在半空一滞,竟在飞檐下止住来势,眼见即将坠落下去,城下顿时吸气声连绵。
千钧一发之际,我骤然俯身探手,及时抓住了他的左腕!
苍穹中烟花绚烂齐绽,我茫然垂首,他疑惑抬眸,两人的目光在月色之中电光火石地相触,恍如镜花水月梦一场,命运轮回在此刻交错。
我跪坐在连绵百丈的琉璃明瓦之上,一手支在凸出的飞檐上,一手毫不松懈地攥紧他,蓝缎随风掠过脸庞,偏分的细碎刘海飘拂,映得右眸若隐若现。
他愣愣仰望着我,蓝白衣袍凌空飞舞,俊靥被烟火映得净白明晰,剑眉细致优美,满天繁星落入那双冰冽的眼眸,流转出璀璨迷炫的华彩。
城外千众静望城楼之巅,但见一弯残月下,飞檐之上的少年飘逸朦胧,悬于飞檐下的少年矫健清逸,两人的身影凝铸成斑斓夜色中的绝妙丹青。
唐门暗器
岸河徐晚,柳枝飘絮,翠竹翡峦,明湖幽幽映月,林间尽染霜华。
一抹纤影斜倚湖畔竹枝上,里着窄袖天蓝锦衫,外套单肩束腰白色斜袍,右肩饰有数片粽叶大的白羽,青丝以蓝缎束在头顶,脚着羽饰蓝靴,颈上与腰间斜系几缕细长的雪白绫带,随风飘扬间,尽显无与伦比的轻逸。
此番白羽侠装,较之欺霜赛雪的白袍,少了儒雅士气,更添飘逸侠气。
我仰望着残月如钩,百无聊赖地聆听竹林夜风高低不平的呼啸,当下御气斩下一截竹子,迅速斫成一枝光洁滑润的竹笛,凑在唇边吹将起来。
笛音悠扬缥缈,天籁自成,有如清泉鸣石,听来只觉神清气爽,郁气全消。
临渊三尺秋水听泉凉,飞叶掩鸣蝉;
少年横吹绿笛三千殇,轻解谁思量……
无边暗夜之中,一点昏黄模糊的灯光,穿透清茫沉寂的夜色,氤氲浮现飘了过来,温柔的光晕恰似人间的一轮月亮,映染出黑暗中隐藏之物。
夜林中潜行的数人,乍闻天籁笛音,惊异抬眸望去,但见百丈外的青竹之巅,一道纤影斜笛吹残月,漫身绫带轻羽飘荡,却因逆光而不辨真颜。
诸人未及惊叹,却陡觉林中劲风突起,竹叶飒飒作响,仿似黑暗中潜伏着惊涛骇浪的危险,惊醒警觉之下,立刻拔剑出鞘,枕戈待旦。
手提长串纱灯的人四顾风生水起的竹林,凑近其中一名少年,俯首恭谨道,“少主,这里恐怕有危险,还请你先离开,我们掩护你!”
“不需要!”
少年面无表情,手已不动声色地移向腰侧剑柄,凝眉间杀意毕现。
夜风越发狂疾,黑鸦惊飞,羽坠似雪,气氛肃杀已极,一触即发。
蓦地,但见黑暗中光华一盛,嗖嗖细响声中,竟有万千细如牛毛的银针自四面八方激射而出,胜似暴雪骤雨,倾泻落向林中诸人,锐不可当!
登时林中剑光齐闪,流星密雨一层层被格挡开来,犹若在针雨中凭空劈开一条道路,叮当连响之下,针势逐渐缓解,转眼积淀了银华满地。
待得光影消散,林中顿时惨叫四起,众人面孔竟瞬间化为青黑,身上被银针擦过处流脓不止,纷纷扼颈哀号,倒地挣扎,顷刻便殒命身亡。
那名少年却安然无恙,临风伫立,蓝白衣袍猎猎翻飞,手持之剑映衬着清冷月华熠熠生辉,映入暗中数人眼中,潺荡为不可思议的惊愕——
在密集的针雨中,他遍身竟无一处擦伤,足见其剑势之绝世,无懈可击!
第七章 假扮家丁
八月初的午后,骄阳似火,清荷怒放。
连云山庄位于明翔城西,依山临水而建,飞檐玉璧,前门正对一条贯通明翔东西的青石长街,路人接踵,挥汗如雨,两名佩剑弟子肃穆静守暗红大门边。
将包袱斜系背上,暗瞥一眼石狮后的恢弘大门,我身着紧身夜行衣,从山庄围墙外翻跃而进,幽灵般无声落入一个寂寥无人的花园中。
来了明翔几天,待玩性稍微平定下来,我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手中两卷天书还是趁早脱手较好。然而明明是光明正大之事,我却要偷偷摸摸地去做,纯属职业毛病,但是这样可以避免少庄主他叔叔的耳目。
楼台倒影入池塘,清风徐来,满池莲盛一院香,银瓶露井,彩箑云窗。
我悄然隐匿暗香浮动的花园中,透过矮树叶缝凝目窥视游廊,十来个端着清水满盈木盆的粗布蓝衣家丁正沿着回廊行去,四周一片扰人心魂的蝉鸣声。
我无声飘向游廊,挟持队末家丁,飞闪隐入花园,前面家丁似觉一掠而过的微风,频频回首翘盼,见无异状后继续秩序井然地端盆前行。
我目光如利箭,瞄向身下被我制住的家丁,“别声张,否则我杀了你!”
他一副惊骇欲死的模样,毫不犹豫地啄米般点头。
我移开紧捂他嘴巴的手,一手紧扣他脖颈,“少庄主的房间在哪里?”
他透过树丛叶缝指向正离去的家丁,躺在草地上的身躯颤抖有如筛糠,“跟着他们走就知道了,大侠饶命,小人只是一个普通家丁,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我灵梭一掌直击他后颈,他聚集无限恐慌的双眼,在阳光下不甘地阖上,一手仍死死拽着我的衣袖。
我在树下换上从他身上扒掉的布衣,青丝塞入布帽,捡起花园中掉落的朱漆木盆,在荷塘中盛满一盆幽幽清水,瞬闪至家丁队尾,随行而去。
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游廊潜行,五庭大院过后便是雅静幽居,朱红九曲木桥下莲池婉转,雨花碎石小路旁修竹低垂,一间江南风格的黑瓦白墙雅舍掩映于满院银杏树中,飞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冉冉烟香透过绿纱窗飘出。
第七章 连云少庄主
我纤细左臂被身后男子突然擒住,一时寒毛惊悚,如捧至宝地抱紧怀中红盆,紧盯着屏风上渲染的墨韵,战战兢兢道,“少,少庄主,有,有何吩咐?”
“你从哪里弄来的水?怎么这么脏?!”
“我,我……少庄主息怒,小人立刻去给少庄主弄干净的水来。”
“不用了,其他人出去,你留下!”他手中力道加大几分,攥得我胳膊生疼,示意家丁们退下,挂着莹润水珠的玉臂轻挥下,隐有清香萦绕。
重叠的淡绿纱幔后,侍立门边的众家丁纷纷垂首恭敬退出,绿门发出轻微钝响,被徐徐阖上,屋内顿时一暗,门缝里的夏风吹得案上紫雾倾斜。
我奋力挣扎欲逃,然那手却如铁箍般不能撼动分毫,微湿的手浸润了干燥布衣,明明身处融化万物的盛夏,我却觉如置冰窖般寒冷。完了!
身后水声骤起,他从木桶中霍然起身面对我,伴随着语声冰洌,却带出金石之音,在沉寂如死的屋内回响,“你好大胆子,竟敢戏弄本少主!”
“我,我不是故意的!”这少庄主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还敢狡辩!”
我拼力挪移向门扉,却忽觉一股骇然大力从左臂传来,我身不由己地被迫转身面对他,在面容相对眼神相触的前一瞬,我蓦地闭上双眼。
他霎时怔愣,犹若石化,无止境的沉默在屋内蔓延。
窗外蝉鸣越发凄厉,两人对立凛然,松香清新自然,浸染入汗湿的粗布蓝衣之中,冰凉肌肤也仿佛感受到这一屋的沉寂,微微灼热起来,我惶惑不安地小碎步一点一点向后挪去,水珠滴落声萦回空中,一声一声恍若死亡的倒计时。
根据他的力气可以肯定他的武功在我之上,如果他心情不好,一掌把我给拍死了,我连遗言都来不及写就上西天了,那我死得多冤枉啊我!熟话说,一寸近一寸险,能尽量远离他一步,我就离死亡远一步。我发誓,我没窜改成语!
一步,两步,三步……
第七章 驭水战斗
惊骇过急的我一时喷嚏如泉,口中已嚼成齑粉的糕末全数喷在面前墨绿门扉上,连连咳嗽不止,抚胸缓气的同时无奈回身,“兄弟,你还要怎样?”
他翩然转身端坐木凳上,腰间碧玉饕餮赫然在目,信手拾起桌案上天书与信笺,深瞳中怀疑光芒闪耀,“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是真的?”
我抱臂望着他,“你爹的字迹你总该认识吧,那信上署名还会有假不成?”
飘逸的雪白长袖轻风般拂过桌面,叮咚作响之下,桌面狼狈不堪的杂物全掉落地,唯剩一缕紫雾依旧氤氲,他自垂落的柔顺黑发中抬首回视,清俊眉目中一派冷漠轻蔑,“信虽不假,但难保天书不是你伪造来骗我的,我要看过信后才能确认,如果你胆敢用假的天书来骗我,我定叫你身首异处!”
我欲哭无泪地轻瞟他一眼,掠了掠额前碎发,走到绿纱窗边,推窗观景。
窗前如雨似蝶飘落的金黄银杏后,弯月般的九曲桥下荷韵正浓,清香沁满整个庭院,荷塘尽处是雅致的亭台楼榭,门前雨花石路缤纷,翠竹阑珊。
他将书卷纳入怀中,拆开信笺,凝神细读父亲生命换回的亲笔书信,任由墨发蜿蜒落在肩头,一手紧握桌案星月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无可奈何地走回桌案边坐下,百无聊奈地把玩着金光璀璨的香炉,忽觉一道银光迎面跃来,我倏然退跃,落于屏风前,抬眸却见他手持泛着冰魄寒气的通透长剑冷然伫立,浑身慑人心魄的冷傲之气,扬起黑发如云飘舞。
满腔愤郁如岩浆一般喷薄而出,我忍无可忍地将手中香炉猛力掷向他,双手叉腰,“我靠!你有病啊,又怎么了?我不记得欠你钱啊!”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流光笔直掠向他,却转瞬在他狂风暴雨似的剑光中化为碎片,流星雨般飞洒四方,他眉宇间的神气和光芒冷如冰霜,“你看过这信了?”
“看过了,怎样啊?”我不以为然地翻白眼,懒倚身后屏风。
他以剑指我,“你知道了秘密就非死不可!”
我黯然垂眸扶首,心中五味陈杂。神啊,你为什么要造出这么奇怪的物种?我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带来东西,他反而恩将仇报,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白影翩跹飞来,剑气如白虹贯日,触及之处化为湮粉,白墙上蔓开道道触目惊心的长痕,瓶中木槿花受这劲风一摧,潇然飘零而下,竟带上了几点肃杀凛然。
第八章 红月幻境
远处氤氲着淡白似无的袅烟,一轮莹霜满月穿过重重云絮,蝉鸣声声,穿透这林涛婆娑,湖水明月相应成趣,掺拌着婵娟未尽的相思,扰人心魂。
我极其郁闷地漫步在密林湖畔,脚下露珠哭诉无声,凉意沾染了白靴,一根点缀着零星树叶的枝条在月色下挥舞,伴随着数颗圆润石子抛飞九霄云外。
真郁闷,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山庄的少庄主也会干这种偷看的事,臭小子,最好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就算是在外面,他也不知道回避一下!
连云山庄以剑法著称武林,其至高绝学便是玄天诀,也正因如此,才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那天与冷流云一起的少女,便是他的未婚妻青霜儿,青源山庄庄主青炎的掌上明珠。
武林素来便有传闻,连云山庄少庄主俊美不可方物,武艺更是绝世无双,是几乎全江南女子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她们口中的少庄主,几乎夸到了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地步,每月去连云山庄提亲的人多如牛毛。但可惜,绝世美男偏偏性格冰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所有的提亲,直到在冷老庄主和夫人的竭力劝说下,为巩固连云山庄的江湖地位,以及后继有人,老庄主便擅自应承下了武林中威望同样高的青源山庄的联姻,如此便能皆大欢喜。
青霜儿嫁给他恐怕没好日子过了,整天对着一座冰山和闷葫芦,闷也闷死了。
我在湖畔顿住脚步,抬首遥望云霭之后的皎洁满月。
诉尽无数相思泪的银盘,承载着千古以来,才子佳人的浪漫传奇,月晕清渺如梦,银辉洒落间,尽道凄清似雪的迷惘。
那晕染着无瑕轻烟的冰轮,转瞬有一缕氤氲红雾,笼纱般弥散开来,有如聚拢的滚浪席卷了整个满月,妖艳红月在红晕下浓艳淋漓,好似无尽流淌的鲜血一般,又似被下了万古禁咒,无数扭曲的影子在红月中挣扎,有如灵魂的哀号!
此番惊世骇俗之景,触目惊心!
红月!我竟见到了红月!
我顿觉周身好似被寒冰浸润,惊愕睁大眼睛。那个逐渐清晰的模糊梦境中似有相似的红月,只是梦境中的红月血色要浓重得多,为什么梦境中的景象竟会在此呈现?难道那个可怕的梦真的会变成现实么?大唐究竟会发生什么……
骇色满面的我忽觉一股如梦似幻的温暖自身后传来,将我从入坠冰潭的寒冷中温柔地打捞起,毫无预兆地,我被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伴着幽幽一问在耳畔响起,磁性魅惑,仿佛音乐一般的魔咒,“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如昔魅音唤回了我惊骇即崩的意识,身如软泥瞬时瓦解。苏游影竟也来了,听说以前武林大会圣天教从不参加,为何这次会参加,这是凑的什么热闹?
第八章 月影流连
我霎时僵若石化,莹润面容在水月交织的光辉中变幻出丰富多彩之色,白红青紫四色俱全,最后忍无可忍地猛提一脚,狠命踩下,正中他脚背。
他如碰针毡般倏地松开我,双手捧脚连跳不止,“你,你,你真狠心啊!”
我傲然偏头叉腰,“无毒不女子,你没听过吗?这是常识!”
幽湖轻烟萦绕,荧火飞闪,一阵凉意吹散黑发,我掠了掠颊边乱舞发丝,回眼正视跳动的他,霁颜一笑之下,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欢快地轻跳不绝。
天边云光淡朗,月华勾勒出他风华绝代的俊颜轮廓,墨玉长发飞扬,半透明的绝美肌肤吹弹可破,黑袍随着夜风动如幽魅。
我掌声清脆的双手戛然止歇,怔然望着面前熟悉的绝美面孔,久久失神。
他停止连番弹跳,优雅步来,俯身贴耳得意道,“是不是有点被我迷住了?”
我转头不甘地撇嘴,双手交叠胸前,“才没有呢,你不要自作多情。”
他掀开我颊边发帘,在晶莹小巧的耳垂上落下一个轻柔深情的吻,魅语低喃,“不管怎样,你是我唯一的温暖,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我慌乱地连避开几步,云霞白纱软软划过草地,却在目光触及他眼底一丝愕然和黯淡时,有些踌躇地埋首,转身纵上杨柳斜枝上,环抱身子,低眸凝思。
一道飘逸黑影自草地上无声飘来,转眼他已并肩坐于我身旁,耀眼光芒从眼中消退黯然,仿佛陷入了梦回的迟疑之中,“飞儿,怎么了?生气了?”
我暗自敛起烦乱和不安,自垂落身畔的如夜黑发中抬首回视,安心地摇首嫣然一笑,“没什么,你别想太多,我并非因怕你而疏远你,只是忽然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我有些恼怒地撅起嘴,“但是你也不能随意对我动手动脚!”
他眸起红尘,手穿过情丝缠绵的柳条探向我头顶,轻描淡写地含笑道,“那可不行,既然让我遇见了你,你便再也无法逃掉,我也只有对你才这样。”
“苏游影,你……”我无可奈何地低眉叹息,回盼他叶影浮动下的面容,双手捧着一团簇拥飞翔的萤火虫,“呐,苏游影,我会变法术呢,你相信吗?”
“你会法术?什么法术?是和我的一样的术吗?”
我浅笑着摇头,伸出蕴含天地奥妙的一指摇晃着,“是真的法术哦!”
第九章 我是狐狸精
我抱紧半湿身子,喷嚏不止地走向桌案,却在视线触及案上一卷金银丝镶边的书卷时骤然一凝,随即心如明镜地恍然失笑。原来平井助的任务是将破晓天书交给连云山庄,但是天书怎么会流落到日本?他师父又是谁呢?
一阵松香清风渺然,冷流云自身畔翩然而过,清逸身形就坐桌案旁,将桌面书卷收入雪袖中,冰魄手指执起碧玉鎏银的青竹茶壶,倾满一杯清茶,置于对面,不盈丝毫温度的洌泉凌音,在沉寂雅屋之中响起,“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身上滑落水珠在脚下沉积一滩清澈水渍,我走去坐于他对面,端起热滚喷香的茶盏,踌躇着启齿,“那个,嗯,我说了你不要激动。”
案上瑞兽金炉燃着紫雾熏香,他顾自执壶倾倒,“什么事?”
我低眉黯然地手捧茶盏,任灼热水汽扑打在莹润脸庞上,单刀直入地道出埋藏已久的沉重心事,“你爹死了,被你叔叔派的人杀死的。”
“什么?”玉壶颓然摔落的钝响中,桌面茶盏香炉也尽数翻倒,他面上淡漠终于被打破,清亮冰眸中燃烧着悲愤火芒,十指紧攥欲爆,“我爹死了?”
我郁郁点头。
他骤然起身看定我,“不可能,他武功那么高,没那么容易被害的!”
“你叔叔一直派人追杀,你爹一直在战斗,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所以就……”我浅啜一口清茶,清理着桌案狼狈不堪之物,声音愈渐低婉,将香炉捧入怀中取暖,“我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他便拜托我把东西交给你。”
他颓然坐倒,痛苦地以手扶额,唇边线条紧抿,几乎成刀凿一般,仿佛陷入巨大阴霾之中,沉郁哽咽之声映着暮风的悲号,越发凄清萧索,“为什么?为什么他失踪了这么久都不告诉我?再次知道他的消息,却连人都丧生了,爹……”
偷瞄了眼垂头丧气的他,我的心也被悲凉浸染,不由起身走去他面前站定,俯视着发间高束的银丝白缎,低声探问,“喂,你还好吧?”
第九章 天书回归
银杏似雪飞翔,白絮如梦飘舞,去日小轩依旧,凝结笼烟迟暮,瘗玉埋香,几番风雨,尽道似箭流阴,唤不回昨日幻梦,十载相思泪。
夕阳若血,朦胧暮色中,我紧随一名家丁缓行于连云山庄错落有致的庄院中,却在芙蓉飘香的九曲桥上停住,只见家丁埋首谦恭道,“姑娘请在此处稍等,少庄主正与人密谈中,任何人不得打扰,小的先告退了!”
茫然望着那瘦削背影踏着雨花石路,消失在修竹深处,我翻身跳上红木桥栏,面塘托腮而坐,凝望着荷塘尽处的清雅水榭,暗自思忖。
虽然非常不想再见到冷流云这个大冰块,但那天忘了告诉他有关老庄主的事,他还不知道他爹的遗体在哪里呢,我也只好做做好事,告诉他了。
意兴索然的我双腿在桥栏下凌空交错摇摆,柔丽长发如黑缎一般披泻而下,环顾清雅景致一番,双手叠合胸前凝聚内力,顾自玩赏起来。
荷塘中水波翻涌沸腾,白红相融的莲瓣被气流席卷入空,仿似飞雪落花旋舞晚霞,伴随着变幻多姿的水烟,在光影交织中,幻化为一幅惊世骇俗的绝美画卷。
门扉轻启声被竹叶飒响与流水潺鸣轻柔掩盖,跨门而出的两人,在目及庭院中梦幻般的景象时怔愣如石,俊美面容同时覆上了不可思议的惊叹之色。
花水相伴的画韵萦绕着桥栏上的纯白纤影,飞花流水两相和,锦鲤飞跃龙门殇,水帘珠幕映洛神,绮罗幻影,斑斓彩卷,潋滟清辉飘洒间,染绘轻渺画境。
不亦乐乎地玩赏中的我,在目光触及门口两人之时陡然一怔,合十双手凝滞胸前,漫天交织水花齐落,上方一滩蝴蝶水烟倏然洒落,哗啦啦地浸透全身,紧随一只出水红鲤砸落头顶,顺着湿淋淋的纱衣滑落莲池,平息满天风云。
廊檐阴影笼罩了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身影,飞檐下的铜铃在暮风轻拂下玲珑作响,我抬袖抹去脸上莹然水珠,“小助?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纯白狩衣少年对身旁依然怔然的冷流云彬彬有礼地颔首告辞,将臂上垂挂的紫锦葛花斗蓬轻披在身,踏石而来,款款沿阶步上九曲桥,飘渺灵姿无声驻留我身后,璨若星光的眼瞳渲染一道纯澈狐疑,“小飞,你怎么也会来这里?”
我转身跃下桥栏,微笑着耸耸肩,“我有事来找少庄主,”我一拍双手,脱口惊呼,“哦,我知道了,你是按照你师父的命令来连云山庄完成任务的吧!”
他点头温笑,“嗯,我已完成任务,也该回和国了,现在正好一并向你道别,很高兴能在唐国认识小飞这样的朋友!”
第九章 阴谋的开始
她纤纤玉指颤抖地直指我,半晌断续绝愤的“你”字萦绕嘴边,怒极跺脚,清啸一声,声音清脆悠长,却宛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厉破空,直冲九霄,“你这个狐狸精,你竟然扮男人欺负我,现在又来勾引冷大哥,你,你不得好死!”
我神思恍惚地凝盯她良久,又垂首瞥了眼环抱我的冷流云,顿时烫着般立刻跳开十米后,冷流云也已敛目收神,隐去了那脆弱神色,恢复一贯冷酷。
我轻步走到青霜儿身边,赔笑着好言相劝,“青姑娘,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在安慰他,你不要生气。”
她怒得眉眼剔亮,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含光摄魄,“你别狡辩了,我什么都看见了,你这个狐狸精,你敢抢我的冷大哥,我,我杀了你!”
她倏然拔剑出鞘,长袖翩然,灵活挽起一道剑花疾刺而来,看似柔弱的剑招破空汹涌,如灵蛇吐信,羚羊挂角,悄然无迹中,带着别样的诡秘气息。
我以潇洒迷幻的飘雪穿云步移身换形,在纱幔晓梦的屋中幻影般穿梭来回,对怒如惊涛骇浪的青霜儿好似漫不在意的絮絮嬉笑道,“青姑娘,你冷静点,你砍伤我没什么,别弄坏了你冷大哥的房间,你自己也小心点,别摔倒了!呀,这个花瓶!呼,还好接住了。哇,小心香炉!吁,还好没烫到你!”
我不停地为青霜儿收拾残局,她愤恨交织之下,携剑对着我狂风暴雨的一阵乱砍,玉手翻转间只见清光潋滟,光影交织的混乱中,不少器物毁于一旦。
观望着屋中变幻不定的人影,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片宛如金木错裂的沉响,冷流云幽若寒星的眼眸怒意正炽,忽地拍案而起,“胡闹,青霜儿你给我停下!”
青霜儿愕然回首,对上冷流云寒光幽闪的眼眸,嚣张气焰顿减,持剑之手无力垂下,失落垂眸顿在原地,莲步袅娜轻移,一脸委屈地嘀咕,“冷大哥,你还维护这个狐狸精,你忘了你要永远照顾我的吗,你竟然还和这个狐狸精……”
什么狐狸精狐狸精的,叫得难听死了,有必要这样敌对我吗?既然这里不欢迎我,那我也不必赖在这里,我早就巴不得离开了。
我轻睨一眼温顺如绵羊的青霜儿,不悦蹙眉,“冷流云,这里交给你了,管好你妻子,别让她把房子给拆了。我走了,再也不见!”
不去理会冷流云眼底一抹复杂难懂的神色,我转身由窗中翩然而出,羽鹤般飞踏过银杏树枝,飞檐走壁地隐没入沉沉暮色中。
第十章 武林大会(一)
晨曦明媚,廊腰缦回,飞檐高耸如齿,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粼粼生辉,华霖楼规模宏大,堪比三分之二个足球场,中间凌空架起约莫两米高的宽敞木质高台,高台四角分架一擂朱红大鼓,台下各门各派的高手围坐一圈,人数上千,人头攒动,幽冥迷离的光影,浮动在墨韵盎然的纱窗上。
今日便是江湖中一年一度的盛会——武林大会!
神羽璇已和另外四名阴阳师回到了那平静安宁樱花飞舞的平安京,东瀛阴阳师的神秘传言也随着他们的离去而渐渐平息,烟消云散。
我与扬州三杰盘腿静坐幽暗角落,身着飘逸绝伦的白羽侠袍,蓝色缎带随风轻扬,细碎额发静静飘拂,举目望去,皆是晃动的黑压压人头。
身畔三人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在座形形色色的武林中人,折扇翻转间,尽显无与伦比的优雅风度,引来不少少女倾心的秋水波光。
我好奇四顾,电光火石地一触,两人的目光,在一片喧嚣华盛之中对上。
正对面的最前方,苏游影深若夜色的眼眸,穿过重重人障凝望着我,那样的邪异魅惑,那样内蕴着不明颜色的瞳孔,让我不安地转开了脸。
他以半张银色面具覆面,仍无法掩住他浑身勾魂摄魄的诡秘气质,精美绝伦的面容渲染着鬼魅撩人的浅笑,吸引了在场无数女子倾慕视线。
第十章 武林大会(二)
台上四角的强壮青年振鼓中,一名威严老者风袍飘曳地从旁逐级步上高台,健朗身形有如标枪一般,他便是本次武林大会的主会人——华霖楼楼主。
在众人聚焦肃穆的目光中,楼主在红木高台正中站定,一番武林中寒暄的客套敬言后,睿智深沉的眼光投向了我所在之处,这一眼吓得我差点晕倒,却是他邀请扬州三杰以一场幽雅宁静的献技来开始武林大会。
我悠闲静待三人正要开场的表演,却不料双臂陡然一紧,下一瞬,我便被白修和慕容清分攥一臂,飞身拎至朱红高台。
朱潇墨绿长袍悠然偏转,面向台下抱拳施礼,双眼幽沉似海,笑得洒脱豁达,却别有深刻涵义,挟着云淡风清的飒然明爽之势,“我们的四弟林飘飞,他也是才华横溢,笛声好比天籁,所以我们想请他和我们一同献技。”
我不满地撇嘴咬牙。好啊,你们三个一条心,竟然拉我下水!
他们满面温润优雅的微笑,俊朗眉宇间明确透露着奸计得逞的得意光华,顾自摇扇传情,发顶三色缎带犹如彩绸般轻舞飞扬,说不出的清越神韵。
回眸映入满座倾覆不可思议之色的慨叹面容,交头接耳之声四起,细细谛听之下,竟是讨论着江湖中关于林飘飞的武林传言:
“听说林飘飞俊美无双,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是啊,他年仅十七岁就如此卓绝,真乃少年英雄!”
“而且文武双全,听说科举考试中了扬州举人第一名呢。”
第十章 夜煌的心思
豪言宣告后,现场瞬息沉寂下来,众人目光齐聚台上,屏息以待。
根据大会规矩,各武林高手进行一对一的比武,来决定此次武林盟主的人选,点到为止,所以不用担心会出人命。
一道玄影幻电般自人群射向高台,竟是一名手持素缨蘸金枪的剽悍大汉,目光冷冷扫向台下,枪杆之上红缨生动耀眼,仿佛随时可能振翅飞天。
从众人窃窃私语中得知,他是青源山庄庄主的得意弟子,似是要替其庄主青炎夺得盟主之位。
忽见一袭深灰身影疾飞而上,定睛一看,竟是魔教右护法夜煌,一直端坐如仪的苏游影,却也在见到来人时,深邃如夜的眼瞳凝缩一点。
难道夜煌没有教主命令擅作主张?他为什么要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未解的迷惑徘徊在宾客心底,两袭身影却已如鸿雁双飞般,缠斗一团,一片闪亮的刀光剑影之间,剑枪相撞的金石铮鸣声响彻整座楼宇,风沙呼啸四起,大汉身上倏然激起血腥和残肢,金铁落地的声响听得所有人心中一震,只见合二为一的剑光闪过,带起血雾暴起,向天洒成一蓬,随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夏风直吹而入,晨曦初露的淡白天色下,高台尽处遥遥可见那傲然挺立的持剑身形,已连胜多局的夜煌如岳临渊,岿然不动。
众人踌躇顾虑间,台下却霎时飘出一抹鬼魅般的飘逸黑影,修长绰约的风姿威慑伫立夜煌面前,此人正是令武林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苏游影!
第十章 魔王的恐怖
双剑落地的哀鸣中,一蓬血雾溅上残片铺就的高台,在日光下骇目振心,夜煌健硕身躯如狂风中的残叶,颓然倒地,痉挛中,蜿蜒出数条血迹,那血色鲜明妖艳,在阳光下静静流淌着,这样的红映入众人眼中,却化最为深的梦魇。
苏游影俯视着脚边痛楚轻颤的夜煌,目光闪烁处,竟满是邪肆残忍的笑意,魅音中带出锋刃一般的犀利,“现在暂且放过你,等我知道了你是受谁指使时,我一定饶不了你和那个指使你背叛我的人!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
两名黑衣弟子将重伤的夜煌拖回圣天教坐席,一条血污自朱台蔓延而下。
在武林盟主宝座的致命诱惑下,几名豪情壮志的侠士上台挑战,拼死搏斗,却无一例外地被苏游影在三招之内伤得半死不活,而且终身残废瘫痪。
如此惩罚,无疑让这些以武功自豪的高手比死更难受,众人这才深刻了解到魔王的可怕之处,招惹了魔王并非死那么简单,而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武林高手的鲜血浸染了朱台木板,碎鼓木屑残片零星铺散,血色斑驳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犹如狰狞的猛兽,蚕食着那渺若可怜的生命力。
连续与几十人血战的苏游影却毫发未损,黑袍滴血未沾,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做到如此。他十八岁便当上魔教教主,已震颤武林数年,不仅因他绝世武功,更因他懂得让人最痛苦的方式,让人不得不害怕他的方法。
空荡荡的高台上,苏游影独身静立,锦袖翩然,银色假面与日光交相辉映,潋滟之间,夺去天地间所有华色,熏风吹起他流泉般的长发,他的眉目逆光,任谁也看不清表情,只那身前投下的黯淡阴影,浓重仿似阿鼻地狱。
谈笑间力压群雄,不战而屈人之兵。
自刚刚那个筋脉尽断武功全废的年轻侠士被抬下后,已有一柱香无人敢自告奋勇地上台,楼中气息在这一刻凝滞到极点,呼吸可闻。
之前对苏游影暗自倾心的女子此刻已是惊惧满面,然而尽管如此,她们盈盈翦瞳中依然不减对他的倾慕,还多了一分旖旎的幻梦。
我埋首环抱双腿,手指在红毯上百无聊奈地画圆圈,心里对苏游影的恐惧渐渐滋生,忽而想逃离他。他完美得无懈可击,武功才智均属上上乘,太完美的人让人感到危险和不安,只因你若成为他要对付的人,那么一定会惨不忍睹,所以远离他当属最安全。但我承诺过要帮他缓解寂寞,如果食言了,说不定反而会触怒他,我也会看不起自己,既然是承诺,便要说到做到!真是烦闷呢!
第十章 生死一瞬
苏游影睥睨天下的震慑眸光轻睨台下,仿佛满座皆是瘫软在地的一群蝼蚁,游移眼神最终定在正襟危坐的冷流云脸上,绯薄唇角漫起一弧难以琢磨的笑痕,日光下化为修罗般的阴森,带出些鄙夷的冷意,似探寻,似示威,似嘲弄。
众人惊惧眼光,亦随之聚集到武林唯一的希望——连云山庄庄主身上。
武林正席上,那矫健如鹰的蓝白身影盘坐高台最前端,双手展于双膝上,他身前红毯上满是鲜血碎屑,却丝毫无法入那冷漠眼中。
楼中鸦雀无声,满座面如土色,都是紧张得双手打颤,却是唯唯不敢再窃窃私语,投在红毯上的影子,千姿百态之下,带着鬼魅般的可笑和森森可怖。
我正处于心烦意乱中,忽觉背后被谁猛重一踢,身形被迫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疾飞向前,呈标准“大”字飞趴朱台。
我从地上弹跳而起,霍然回身望向自己坐席,只及见一袭陌生背影转瞬隐入人群淹没了轮廓,轻扫中,映入窗檐阴影中,红裳诡异的笑。
难道是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想让苏游影伤害我?如果不是,又是谁那么想我死呢?
剑拔弩张的局势,也因这天外飞人而微妙停顿,窃语私起中,有人勃然作色,有人窃笑,也有人满面忧虑,现场顿时好似群魔乱舞一般。
我僵硬地转首望向台上另一人,惊觉地连退三步,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想上来的,我是被别人踢上来的。”
他的身影如同凝固一般,那似曾相识的神韵,却带着迷乱和诧异,似惑非惑地凝注着我,薄唇紧抿一线,负后十指在锦袖中挣扎紧蜷,好似要握住什么。
第十章 武林盟主
千钧一发之际,那横空飞来的一脚却蓦然偏离轨道,自我头上倏地扫过,五柱内力却不偏不倚正中他左肩,他捂肩翻转身形,黑袍如风稳落台下。
顿觉压势远离,我止步睁眼,茫然四顾中,瞥见台下苏游影唇角暗噙的一道欣慰笑弧,黑袍无声飘转向圣天教席位。
众人释然舒气声中,却透出诧然不解的意味,惶惑目色游荡在我与苏游影之间,都未知他为何对我手下留情,竟甘愿放弃武林盟主之位。
我抬袖拭去额角冷汗,镇定回身面众,持鞭蓄势待战。
退却了魔头这个最大威胁,高手们纷涌上台,却全在片刻之间败于我手下。
一袭缥缈如云的蓝白身影,掠空落于我面前,打破了楼中短暂寂静,夕光从他肩头投下,面似冰雪地立于对面,风姿飒然,如白云压城一般肃杀。
我双手负后,歪头看入他冰冷双瞳中,勾唇欣然一笑,“哟,冷庄主,你终于上来了,你要是再不上来,我都不知道要将武林盟主之位给谁呢!”
他墨发在银丝白缎约束下,仍是清逸地飞舞着,携剑出鞘,如寒光冰雪,现场顿被一种凛冽气势所慑,锋利剑芒在夕阳下折射出森森寒光,沁人肌肤。
冰魄剑芒翔荡的点点璀璨银星落入满座眼中,化为无限惊叹恍然,有人辨出此为星月宝剑,落在连云庄主手中想必天意所定,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了。
“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必须得到武林盟主之位!”
第十二章 樱花物语
东瀛,平安京。
清雅幽静的廊檐之下,茶色素木廊柱在西斜余晖下熠熠生灿,迷离恍惚,满院飞舞的樱花花瓣中,一道宛如轻烟一般清渺的人影,静立十二层木阶前,清灵无瑕的纯白身影在暮色中凝固隽永,仿似融入了这漫天雪白飞花中。
一个少年垂手恭立在他身后暗影中,白缎束就的黑发直直垂泻身后,随风轻舞飘摇,声音恭谨而毫无瑕疵,“师父,徒儿已经完成了您交代的事。”
男子静望庭前花飞花落,一身狩衣纯白胜雪,头戴高耸乌帽,任由熏风拂过俊逸无双的容颜,唇角浮上从容优雅的淡定微笑,“我知道,欢迎回来!”
男子转身回视身后纯洁无华的少年,俊雅眉目间宛如冰雪初融,却带着猫戏鼠一般的明灿笑意,“徒儿,能否将你的草蜻蜓借为师一观?”
少年骤然抬首,“师父,你怎么知道……”
“师父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你呢,让自己的徒儿去陌生的唐国,为师怎么能不担心呢?幸好有那个少女帮忙,你才能一切顺利。”
男子覆手于少年头顶上方,清澈灵韵的气流缭绕中,一个明镜般的纯白光圈云雾般缓缓浮现出来,在夕阳折射下流转出璀璨的七彩荧光。
“原来是通灵水镜……”少年怔然望着头顶漂浮白光闪耀的光圈,安恬脸颊红晕薄起,羞涩埋首隐入阴影中,“你什么都知道了?”
“当然。”
男子纤长细眉微挑,目光流转之间,隐隐有好笑之态,收手翻掌,随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一握,光圈便如云烟般聚拢,随即消弭在掌心。
少年踌躇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玲珑草色蜻蜓,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呈递。
男子含笑接过,回身凝视着草蜻蜓,狭长精致的眼眸中透出慧黠高雅的光芒,挥手一抛,长袖翩然,草蜻蜓化作一抹流光,飞入漫天八重樱中。
少年骇然一怔之下,惊慌地疾步踏阶入庭,伸出双手正要接住,却见流光倏然化为一缕白烟,袅袅升起,烟消雾散之中,一个灵动脱俗的绝美蓝裳少女静立满庭樱花中,微笑如风,浸润无限纯澈波光的眼眸无神地望着前方。
“小飞?”
少年霎时怔愣入梦,双手迷茫顿在半空,双目灼然生辉,不可思议地深深凝望着三步外的轻灵少女,眼中闪过梦幻般的憧憬和眷恋。
庭院里空间珍珑,花草雅韵,方寸之地,却带着独有的暖意,樱花似雪飞翔,缱绻飘落在蓝纱少女身上,绝代风华刹那间令满庭淡雅八重樱黯然失色。
男子扶柱而立,静默凝望庭中少女,白袜沾染了走廊上的洁白花瓣。
半晌,少年如梦初醒,折回廊下,扯住男子宽大衣袖,繁星落入的眼瞳注视着男子红霞晕染的俊逸侧脸,“师父教我这个好吗,我想学这个!”
男子翩然回身,白衣随着晚风轻扬,风姿清逸如仙,探指优雅,漫不经心地捻起少年肩头的一片花瓣,“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十二章 惊天劫变(一)
月如刀!冷光照!一如大海寂静时,正潜伏着惊涛骇浪的危险!
一道鬼魅黑影从如漆夜空悄然飘过,神鬼未觉地路过戒备森严的连云山庄和魔教暂居的野外,不露痕迹地带走两样东西,随即隐入夜色消弭了痕迹。
松明火把浮动的野外,上百个帐篷整齐排列,掩映在繁茂树丛中,狭长人影斜斜投射在帆布上,不时有佩剑的黑衣弟子在帐篷外巡视经过。
一名弟子骇色满面地揭帘闯入正中帐篷,单膝跪于黑袍男子身后,埋首恭谨禀告,“禀教主,圣天教圣物九香鼎被盗,被关押的右护法夜煌被杀!”
“什么?”苏游影蓦地回身瞄向来人,浑身都笼罩在一种酷烈而邪妄的危险气息中,目光一闪,顿时便似有电光劈下,让人心生骇然。
居然有人能在他的地盘偷东西杀人,究竟是何人?夜煌的武功在武林中已是一等高手,杀他的人必定不简单。前日夜煌未经他允许便参与挑战,这次竟被杀,难道是那人杀人灭口么?那个让夜煌背叛他的人究竟是谁?有何能耐?
“教,教主,小的不敢胡乱猜测,但是从夜煌护法留下的线索来看,凶手应该是,是……”弟子伏地偷看一眼苏游影,似在寻求他的允许。
“是谁?”苏游影逼视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那双安逸的柳眉,却因愤怒而微微挑动,几乎飞入眉鬓,锦袖中的十指近乎痉挛地紧攥成拳。
“是,是魅影!”弟弟深深埋首不安回道,额头紧抵湿冷草地。
夜煌的尸体旁是他自己的血写就的两字——“魅影”!
第十二章 惊天劫变(二)
在魔教得到骇人消息的同时,连云山庄这边却涌起了更大动静。
原本幽雅的诺大山庄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冷月下人影匆匆穿梭在各游廊庭院,莲香飘溢中尽是严色佩刀弟子,丝毫不敢懈怠地翻找着重要之物。
几个时辰之前,暗藏在冷流云房中的三卷破晓天书全数被盗,冷流云的母亲,冷老夫人也毫无察觉地离奇失踪。
二更更漏声响起,满城灯火影绰,黑暗中仿佛有无数鬼魅沿巷而立,无数黑白身影在城中各处穿梭搜寻,马蹄脚步狂乱不堪,惊扰一夜似水的宁谧。
能在戒备森严的连云山庄不为人知地盗走天书,劫走老夫人,除了天下第一神偷魅影,没人能办得到。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何要劫走老妇人?如何劫走?一切也只有找到老夫人本人才能水落石出。
一片蓝白如浪,在明翔搜寻不断的茫茫人海中无声飘过,冷冽疾风曲线蔓延在灯火辉煌的繁华街道,全城一片沸反盈天,淹没了那翩跹风姿。
冷流云几乎焦忧成狂,路旁琉璃瓦映得他面目晕红,呼啸清风卷起他的衣袂,却掩藏不住那冰魄眸中极端的愤怒,紧握剑柄之手攥得修指青痕惊怖。
他从未觉如此想杀一个人,魅影竟劫走他的母亲,他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若侥幸让他找到魅影,他定让他死得惨不忍睹。
盛世良辰一宵而灭,满城繁华转瞬便被风雨欲来的压抑阴霾笼罩,惊涛骇浪的劫变潜伏酝酿着,武林风波瞬间爆发,将所有人猝不及防地卷入其中。
突然发生的连番剧变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圣天教和连云山庄以及觊觎天书的武林人士都疯狂寻找着魅影,黑暗潜伏,伺机而动。
第十二章 智慧侦探
我关窗将一切风雨凡尘婉拒在外,舒身步向门扉,开门而出,手撑二楼走廊栏杆,翻身轻跃而下,白袍在客栈宾客惊叹眸光中,飘落一张干净木桌上。
我顺势轻蹲下身,自飘舞的白色缎带中抬首,随着衣摆垂落深褐桌面的刹那,对围坐桌边的三人扬眉浅笑,“早上好啊,大哥二哥三哥!”
背门而坐的慕容清回首望着门旁卖包子的小贩,似水清瞳流转无尽迷惘,折扇若有所思地轻捶桌案,细碎响声中,传来他泉水般清朗之音,“四弟,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街道上的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我盘腿端坐洁净桌面,以肘撑膝,托腮凝望对街酒楼中清理空荡桌椅的小厮,努努嘴,“我也不知道,大概有绝世美女来了,大家都跑去看美女了吧!”
白修无声优雅淡笑,收扇敲中我脑袋一记,“四弟真会开玩笑,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啊,整天闲着没事干去看帅哥美女。”
我不以为然地暗翻白眼,俯身对右侧静坐的朱潇奸笑质问道,“大哥,话说你和李莲忆怎样了?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
他端起白瓷茶盏轻抿一口,一道灼热青烟袅袅升起,他百般无奈的幽怨声音飘来,“莲忆很快就要回她的家乡长安了,以后恐是很难见到了。”
我顿时义气凛然,一手重拍他挺拔宽阔的肩,仰脖豪气万丈地道,“大哥,难道这样你就放弃了?你要勇敢追求你的幸福啊,长安又怎样了?大不了去长安找她呗,不管怎样你也要把我的嫂子找回来,知道么?”
他稍稍一愣之下,唇边扬起一道似梦浅痕,自七彩翟纹的墨绿长袖中伸手,怜爱地拍拍我头顶,“知道了,还是四妹好啊,什么都不在乎,不顾一切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次大哥就听你一次,和她一起去长安,向她家人提亲。”
“那还差不多!”我安然一笑,接过慕容清递来的清茶,垂首就饮。
第十四章 误入陷阱
武林大会后短短几天发生多番剧变,天书被盗,秘密被泄,多年来破晓天书第一次现身武林,而且是三卷,天下所有人都为此疯狂。武林中暗藏杀机,朝廷中风起云涌,整个大唐随处可见魅影的通缉令,暗势力也展开秘密行动,暗中追查线索,策划各自阴谋。无论何时何地,一提及魅影,必然会爆发一场激烈争斗,正派邪教白道黑道,在这特殊关头的共同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魅影。
皓月风清,银烛秋光冷画屏,纱窗月影之下,我手持青瓷茶盏独坐窗前,端详着清水倒映的素颜,以及水中荡漾的银辉月光,心中愁肠百结。
究竟是谁冒充我的身份做这些事?夜煌为什么指认是我?劫走冷老夫人又有什么阴谋?这年头,怎么连个贼都有人冒充!
目前知道我身份的只有寒逸和当朝丞相,从任何角度分析,他们都不可能泄露我的秘密。寒逸自不用说,而这是丞相手中的王牌,他抓住的我的唯一把柄,而且他想从我手中得到天书,定不会让别人有机会从我手中得到。
近日来我寝食难安,每晚都有杀手暗袭,随处跟踪不断,我却连对手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不知道,这样我在明敌在暗的情况,无疑让我颇感不安。
破晓天书究竟落入何人手中,冷流云能否找到?要是再找不到九香鼎,又有多少圣天教的人要丧命?真正的犯人究竟是谁,竟隐藏得如此隐蔽,这些天来,我所有的明察暗访都无济于事,根本无法找到关于那人的丝毫线索。
我将茶水一饮而尽,顿时清爽生津,满口余香,随手一扔,茶杯稳稳扣在屋中桌案上,转眸望向烛光摇曳中,床上静躺的一袭鬼魅黑色纱衣。
看来我只好亲自冒险再次变成魅影,引出那个神秘人,毕竟人命关天,圣天教那么多人性命我不能不管,而天书关乎武林命运,必须要找到还给冷流云。
一番穿戴后,飘逸黑纱已整齐着在身上,我以黑缎束发,黑帷覆面,正翻检随身纱袋中神偷必备秘宝,却听一声怯懦而焦虑的连续敲门声破空传来。
“谁?”我霍然转首瞄向门边,却映入绘有荷塘墨韵的白色门纸上一道娇小纤弱的身影,在暗夜中莫名地诡谲幽魅。
第十五章 被遭陷害
夜空分外晴好,一轮明月穿云而出,清辉飘洒暗林,万物都染就银霜。
我蒙面奔跃在树梢,眼光流转间,倏然映入草地上一袭静躺青影,我疾飞落身影旁,凝顾之下,果真是老夫人,然那慈祥面容却平静得毫无生气。
我不安地蹲下,踌躇着探手触向她鼻翼,指尖丝毫未觉温热人息,让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坠入冰窖。她死了!还是晚了一步么?
我黯然拾起她略带余温的手,置于颊边,心痛不能自已。她刚死不久,被震断全身经脉而亡,是谁这么残忍,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
蓦地,暗处寒光齐闪,漫天暗器齐落,飞星如雪,在一弯月轮下有如万千袭来,如山呼海啸一般,几乎要将月华遮没殆尽。
我瞬间敛神退跃,迎风振翼飞起,以穿梭月影的幻虚步,在飞镖密雨间,轻灵地腾挪闪跃,凄厉尖锐的风声呼啸过耳,生生避开所有暗器。
飞镖夺夺落响之中,一阵狂妄大笑,穿过重重树障传来,“哈哈哈哈,魅影,你这次休想逃掉了,能有这等身手,而且精通幻虚步的人非魅影莫属了!”
我随着最后一只飞镖落地,却听窸窣脚步声骤起,目之所及,方圆数里的树林都四下明亮,松明高燃中,无数人影自周围现出身形,潮汐般围拢而来。
我疑惑起身,四顾渐近众人,黑纱下的面容浮起一层迷茫惊色。
“真的是他,他杀了老夫人!”悲愤之音自人群中抛出,如醍醐灌顶,惊醒了梦中众人,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倏然聚来的,上千双狠厉入骨的眼神。
第十五章 狠厉剑招
望着眼前闪烁着火月光辉的冰魄剑尖,我咬紧牙关,蓦然凌空翻跃而起,脚踏树干,借力反弹,纵向暗处,却听背后一声清叱,一剑夹着呼呼风声,快如闪电地直击我后脑,惊得飞鸟直匝四起,一时叶落如雨,疯狂打在两人身上。
我急忙一个移宫换位闪避,陡觉左肩一凉,一蓬血雾飘洒漫天飞叶,我捂肩后翻,他身形一转,一剑天外飞仙斜刺追来,气势千钧,纵横驰骋间,剑光如白虹贯日,银丝白缎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手法之快恍如神话,招式辛辣闻所未闻!
圈圈人栏将我们密围其中,众人肃穆观战,眸底无不注满骇人得意。
不能持鞭暴露身份,我只得忍痛移步换形闪躲,此刻的他仿佛来自冥界的死神,浑身锐利的杀气,魄人心弦,撼人心神,飞叶也随之化为碎末飘散。
纵然我轻功无敌,却也无法避全他排山倒海源源不断的剑招,他把那一套凌厉辛辣的剑法舞到了登峰造极,酣畅淋漓之地,欲将置我于死地。
银细剑身不断掀起鲜血,伤痕如织绽放,血没入黑纱无影,我心下一凛,瞬闪入人海,用力一扯腰间罗带,双手迅抓散开的黑色绫罗,挥舞满天。
上千双惊骇不定的目光中,黑幕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煽起的狂风吹得无数松明焰火乱舞,一切都将被罩入这不见天日的满天黑绫中。
冷流云挥剑如风,百招瞬息而过,耀目已极的剑光中,绫罗化为千万残片,随风飘散,雪舞的黑纱碎帛中,一身蓝白如云,以风驰电掣之速横飞穿越逼来,寒凛纤细的冰剑,在夜空中凝成几不可见的一道,却格外让人心寒!
我飞闪入绫罗,隐藏身形,在黑纱中与之缓缓飘落人群。成败在此一举,我只要随便乔装为哪派弟子,便无人能找出,从而顺利逃离。
第十五章 四面楚歌
冷流云疾风般穿过人海,站定我身畔,襟染血色,横剑当胸,眼光越发犀利冰冽,紧盯着地上半躺的我,“你真的就是魅影?”
我勉力坐起身,任由黑发流泉般倾泻而下,口腔中一片湿热血腥味,垂眸惨笑,“你刚刚应该早就确认了,何必再问我?”
苏游影从自动散开让路的人群中走来,墨发随风轻舞飞扬,黑袍下摆直直垂落我身畔,缓缓道,“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如果你说不是,我一定会相信你。”
我无声苦笑。我还有否认的权力么,我是不是魅影就那么重要么?
人群中同样静默的鼎城三杰,明眸中亦是忧虑和焦急,与众屏息以待。
夜沉得更寂寞,月清露浓,树影摇曳,寒蝉凄切,流萤惊梦,四周安静欲死,却仿佛在无尽暗处藏着鬼魅,唯有树叶沙响回荡,道不尽的悲凉旋律。
我注视着身上纵横交错的嫣红血痕,感知着胸口火辣辣的疼痛,终究嫣然一笑,声音轻如梦呓,却带着言不由衷的悲戚与苍凉,“是,我就是魅影!”
我看到冷流云和苏游影眼底一丝隐隐希望完全破裂,鼎城三杰俊脸染上惊诧不解,夹杂着一丝悲痛的黯然,瞬时心如刀绞。因为我是一个贼而不齿么?
仿佛是冰冷的岩浆一朝灼热,从血脉中喷涌而出,冷流云眼中恨得喷出火来,那眼光几乎要将我吞噬入骨,剑眉紧轩一线,举剑正对我鼻尖,齿缝里都透着森森寒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为什么要杀我母亲?”
第十五章 破灭的承诺
我久久凝望着苏游影精美绝伦的俊颜,望进他绝情眼眸中,却猜不透他瞳孔的颜色,手足已渐冰冷,任众人的眼神凌厉如刀地刮着我的脸。
我笑了,仰天大笑,极度自嘲的笑,望着漆黑的天空,绝望铺天盖地将我淹没,心中也满是黑暗,寻不到一丝光亮。
没人相信我,也没人肯为我辩解,我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认识的人离我好远好远,我来大唐竟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
“呵呵呵……”
笑声中带着讥讽,却也含着心胆俱裂的绝望,大笑之间,满林里都感受到令人肝肠寸断的凄凉和悲楚,绚烂高燃的流火亦不安闪烁着。
空气窒息之极,隐隐可以嗅到一种死亡的气息,苏游影和冷流云、鼎城三杰都怔然看着我,眸底似有心痛一闪而逝,面容浸染了夜色的凄凉。
泪染凡尘满天红,整个幽静树林回荡着清冷异常的笑声,天地为之震颤,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映照出众人惊诧不解的面容。
清凉的雨滴零星洒落,熄灭了几百松明火苗,唯留数缕青烟袅袅而上。
寂寥树林被雨帘遮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一抹单调的黑,阴冷的空气中充满着不祥,好似老天也在为这份绝望凄楚而伤感凝泪。
晶莹泪珠滴落在千众惊疑的脸上,雨湿重衣,诸人以手遮面挡雨,纷弃手中熄灭火把,惊异望着突变暗空,骚乱不定。
万世轮回,千影聚合,微醉至不堪一盏;梦回时冰凉如水。
我仰望着隐没云层的朦胧残月,任雨水重若冰雹地扑在脸上,也不知此刻纵横面容的是雨,还是泪,只觉心悲凉得窒息。
第十五章 冰冷的绝望
在时空交界的战场,大雨装饰着梦的悲凉,剑的影子,水的波光,飘零的落叶、肆虐的风雨挡不住挣扎的脆弱身影,雨里翻腾,无处刻画凄凉,摇摇欲坠的纤细神姿,在翻江倒海起伏不定的人影中惊心动魄,镂刻生命的传奇。
然而,给我致命一击的却不是他们。
才从上一波攻击中得以苟延残喘,却见一片蓝白如浪,一袭墨黑如魅,拂风般掠过围攻人群瞬闪至我面前,一剑削金断玉刺入我右胸,一掌挟山超海击中我左肩,身形一阵僵颤,血如流喷薄而出,滴滴融入雨水中,消弭了痕迹。
愤恨交融的重创,瞬间夺取了我坚持的最后一丝力气,月色中,一剑恍若一湖秋水,莹莹生光,带起一蓬血雾飞洒四方,我终于虚脱倒地,溅起迷蒙水花飞扬,冷酷俊脸和邪魅容颜在视线中远去,最后的一眼,那雪刃已变为模糊寂远,鲜红的血滴飞溅于残月四周,为那份清冷增添了几分魔魅。
叹红尘,落朱颜,雨中倩影已消瘦。终于结束了么?!
厉痛开始在麻木伤口肆虐,我一动不动地仰躺在灿烂凋谢的草地上,漂浮在血染成河的红海,雨水携着片片黑绫绕过身畔,长发泼墨般铺散在地,身子虚浮恍若幻梦,剧烈疼痛却侵蚀着我的意识,将我从神思飘渺中拉回残酷现实。
一张张栩栩如生的容颜在眼前熠熠浮现,却在视线朦胧中逐渐化为乌有,宛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一触即散……
我恍若听见铃铛轻响,死神的锁链由地域中蜿蜒伸出,牢牢锁住我全身,不得解脱,漫身已无一丝力气,身体仿佛漂浮在无边死海中,永无止境……
忽然想到我的手链,它不是可以保护我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反应?垂眸间瞥见空无一物的左腕时,泯灭了最后一丝希望,我竟在不知不觉间将它弄丢了,罢了,人都不能帮我,更何况物呢,或许它本就不属于我。
第十五章 少女的温暖
“林姐姐,你们不要伤害林姐姐!”这一声银铃乍起,仿佛天外之音破空卷来,僵滞死寂的氛围被惊破,在水月银辉中,雕镌出一张张迷惘怔忡的面容。
回眸凝盼处,映入一个粉衣少女,她自树林深处,踏着飞溅水花,不顾一切地奔来,一如在清溪中的冰凌花,清纯冰灵,又如幻界的水之精灵,楚楚动人。
李莲忆一边推开怔愣众人,一边拔足急奔而来,倏然跪倒我身畔,凝注奄奄一息的我,如泣如诉地呼唤着,削葱玉手紧捧着我早已僵硬血肉模糊的持鞭之手,泪水和着雨水,如断线珍珠簌簌滑落姣花玉颜,滴落到我们融二为一的手。
愈渐模糊的视线因她的到来而再次清晰,冰雪般动人的一嗔一笑送来了冬日和煦的阳光,让我此刻感受到难名的温暖,却已无力言语安慰她,朱唇勉强开合间,出口的,尽是嘶哑难听的断弦之音,以及,随之溢出嘴角的嫣红血流。
朱潇惊形于色地钻出人群,伸手便要拉起李莲忆,却被李莲忆猛然挥手打开,这纤弱身躯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都可能折毁,如轻羽一般飞走。
没想到那个娇弱羞涩的少女竟也能这样坚持,江湖的复杂蒙蔽了众人原本纯真的心,反而未经江湖之人能用一颗透明的心看待别人,滴水恩情铭记于心。
李莲忆转身展臂,将我护在身后,两弯梨涡在如晦风雨中晶莹生灿,犹如异世奇葩,神色戒备地抬眼四顾包围圈,愤怒吼道,“你们欺负林姐姐,你们都是坏人!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林姐姐是最好的,最善良的,她绝对不会做任何坏事,你们竟然这么对待她,我,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她的!”
众人愕然目光倾注在乍然冒出的少女身上,纷纷垂下手中武器,迟疑不敢再上前来,身边静立俯视的苏、冷二人也一时犹疑不定。
死而复生的温暖凝结出眼泪,如洪水决堤涌出眼眶,融化在雨水中。竟还有人相信我,人生并非那么糟糕,有她的信任足矣,她是我唯一的安慰,死去的心,也因她的真挚而复活,人生,只要有一丝希望,便不会绝望。
半晌,一个年轻侠士破群而出,满面厉色地冲李莲忆挥舞大刀,“小姑娘,你快让开,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第十六章 地狱折磨(一)
四面环墙的密室昏暗阴森,墙上一根灯草静静燃烧,在铁栏窗口漏进的风中摇曳,潮湿腐烂的气息弥漫空气中,我像耶稣一样,被绑在十字刑架上不能动弹,面前火盆中跳跃的地狱火焰,映照着青炎一脸猥琐的表情。
我鄙夷地看着面前拿着银鞭奸笑的青炎,露出嘲讽的笑。如果我可以动,我一定会冲上去给他一拳,他的笑真让人不爽。
青炎把玩着银鞭,在我面前悠闲踱步,鞭上半涸的血迹让人不寒而栗,他的声音带着幽冥般的凄厉癫狂,一字一句,却偏偏平静到可怕,“林飘飞,你不是很喜欢用鞭子吗?那我就让你尝尝被自己的鞭子抽打的滋味!”
他手腕一甩,鞭子如灵蛇一般飞舞,带起腥风一片,一条细长血痕在衣衫破旧的身上绽开,与之前未愈伤痕纵横交织,我痛得剧烈抽搐,却仍是咬牙不语。
青炎眼底浮动着威胁,黑眸熠熠,仿佛毒莽一般盯死了我,“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如此坚强,如果你交出破晓天书,我还会考虑放过你。”
我讽刺一笑,“没想到堂堂青源山庄庄主竟然连吃奶的力气也没有,这鞭子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我劝你还是多喝点奶,补补力气吧!”
他浓眉一敛,怒喝道,“小丫头好大口气,这可是你自找的!”
鞭影又起,仿佛有无数毒蛇猛撕,全身都支离破碎,又好似整个人都陷在无边地火之中,浑身滚烫,一层层肌肤好似在脱落,眼前一切都逐渐黯淡……
尽管鞭子过处皮开肉绽,尽管冷汗如雨而下,我忍痛不语。我气死你个老头,让你知道自己有多无能!就只知道折磨被绑着的人,有本事我们单挑!
漫空鞭影蜿蜒,游龙般肆虐辉煌,血雾在密室中飞起,落得满地都是嫣红,青砖石壁上,数道血痕飙染其上,映得此地仿佛森罗地狱一般。
浓氤弥漫,黑暗越发幽深,夜风吹得铁窗直响——这一夜风雨如晦,却是惊醒了谁的酣梦?
时光如流水荏苒而过,无尽暗无天日的黑暗中,每天浑浑噩噩地度过,伤口未愈又添新伤,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火辣辣的鞭笞之痛。
清冷月光从铁窗洒进,一阵侵入骨髓的冷风穿梭而入,惊醒了昏睡中的我,带起一阵蚀骨的剧痛从伤痕处传来,我垂眸瞥了眼身上早已破败不堪的黑色纱衣和白皙肌肤上纵横交错的血痕,浮起一丝苦涩凄然的笑意。
第十六章 地狱折磨(二)
月如莹霜,皎洁月光照入这昏暗密室,夜风将烛光灭去,唯留烈焰静燃,破烂褴褛的衣衫迎风而舞,青丝飞扬间,模糊了容颜。
他深若夜影的瞳孔中一丝不忍渐渐逝去,转而泛起残酷决断的光芒,倏然转手紧扼我脖颈,威语咄咄逼人,“快说!破晓天书和九香鼎在哪里?”
我无声轻笑,“苏教主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找?我都坚持到现在了,你觉得我会把破晓天书和九香鼎交出来么?”
他轻抚着我粗绳绑就的莲藕细臂,修指沿着上面淤青血痕眷恋蔓延,让我不由一阵惨痛地痉挛,“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骗我?你骗过了所有人。我原以为你是个纯结无瑕的善良女子,没想到那都是你装出来的,你也会贪图天书,也会杀人,最不能原谅的是你竟然还对我圣天教下手。”
我咬牙忍住手臂剧痛,垂眸注视着身上鞭痕中汨汨不断的血流,恍惚道,“破晓天书就那么重要么?所有人为了天书和九香鼎而逼迫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去琢磨,我懒得解释。就算这是我做的,和你比起来,我可是很仁慈了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人命在你眼里太不值钱了。难道只能你杀人,容不得别人杀人么?既然你觉得我欺骗了你,那么很简单,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你说得轻巧,你招惹了我,想就此逃掉么?没想到你这么自私,想自己逃掉后把所有痛苦都留给我,没那么容易!”他强硬捧住我的头凑近他,温热气息伴随着淡淡檀香味直扑脸上,俊颜邪妄得近乎狰狞,“我告诉你,没人能支配我,就算是你也不能,别以为我对你不忍心,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利用我的手下设计背叛我,你以为我对你下不了手么?我苏游影绝不会被任何东西所羁绊!”
仰视着他光洁柔滑的下颚,我的呼吸也因恐惧变得急促,惶恐地挣扎想避开,却被他钳制得更紧,下巴被迫紧抵着他华美衣襟,身上伤痕尽数裂开嘶血。
第十六章 地狱折磨(三)
红焰高燃,嫣红的油泪流淌下来,这满城繁华似梦,却象煞了当初,只是物是人非,缘起缘灭,沧海桑田成流年,冥冥中似有天意。
我不耐地偏头望向左侧,然而眼神触碰之物,却又让我的一颗心沉入了冰冷之中。又来一个么?还嫌我被折磨得不够么,这次又是什么?
明灭火光中,一袭翩跹如风的蓝白身影静立走廊尽处,川渟岳峙的矫健身躯岿然不动,冰雪面庞浸润在无边黑暗中,腰间银雪铸就的星月剑轻吟不已。
苏游影目色凝固在我脸上,含笑优雅退开三步,“你也来了?欢迎至极!不过,除了取她性命外其他的随便你,她的命是我的!”
冷流云自暗影中步出,蓝白衣摆随风轻扬,目光触及我伤痕遍布的残躯时,眸中寒冰凌波无声凝结,随即敛眸正色瞥向我,骤然携剑出鞘相向,月色银辉渲染的雪刃却如枯叶般轻颤不止,寒星冰魄的眼瞳中唯留无尽悲愤。
我嘲讽地斜睨着他,状似不经意地轻描淡写道,“要动手就爽快点,堂堂武林盟主竟学姑娘家婆婆妈妈的!让人看了笑话!”
他眼中骤然发出狂热慑人光芒,银亮的雪刃纯净清冷,伴随着一声清啸破空掠来,鲜血暴起,沾染了这份洁净,闪亮的电光火石之间,带出一蓬绚烂高燃的血花,洒落在黯淡青砖地板之上,覆盖之前早已干涸的血迹,蜿蜒流淌着。
我垂首凝注着右腹处黑纱中如泉涌出的血柱,无比自嘲地大笑出声,声音怆然,几乎带着尖刻的嘲笑,近乎酒后癫狂,却带无比清醒的绝痛。
嫣红的血丝,自冷流云手中的雪魄剑身滴落到青石地面,剑刃如雪,斩断了宿怨,染得夜色剔亮森冷,鲜血的滋润,在剑上折射出极光般鸿亮的血光。
第十七章 相逢若相知
“是谁?”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昏暗之中,一声骇人惨叫自走廊尽处破空传来,蕴藏着风雨欲来的诡谲压抑,惊破满室安逸。
“吵什么吵!谁家挂彩了?睡觉都不让人安生!”酣梦正欢的我不悦抬首低斥,睡眼惺忪中,一袭纯白飘渺的影子,在铁窗斜射的晨曦中朦胧入眼,仿佛让昏暗密室都为之一亮,紧随后颈顿挨一击,颓然昏迷。
“嗯,真舒服,好久没这么舒服了!”梦中搁浅的我满足翻了个身,抱紧怀中柔软的绒被几分,深吸一口熏香淡雅的空气,梦呓般地低声呢喃。
好柔软的床,好舒服的被子,好好闻的檀香,好……咦?唔?哇?哈?!
我蓦地坐起身,一头青丝披散直落,睁眼之时却被久违的阳光刺得生痛,使劲揉眼后,抬起一双久未见天日的眼睛四顾,梦幻般的视野逐渐清晰扩展。
一室清雅幽静尽收眼底,深隔晶帘,画屏展,云雾轻袅,暖风如醪,半敞朱檐白纱窗外,木槿花瓣似雪飞翔,花影成河,碧空无痕。
久居暗室的我被眼前意境所迷蒙,感觉如坠云雾幻梦般美好得不真实,甚至怀疑这只是昙花一现的黄粱一梦,待要细细感受时,便如幻境般烟消云散……
我狠掐自己左臂一记,痛呼一声,确信这不是做梦,便安心伸了个小懒腰,却在瞥见床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可爱绿衫少女时微微一愣,复又见自己被白色绷带包裹得严实密不透风的身体,不由困惑挠着后脑勺。
我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青源山庄的密室里吗?我怎么变成木乃伊了?
女孩从锦帕中抬首,惊慌措乱之下,忙扶我坐靠背后绣枕上,黛娥长敛,任是薰风吹不展,“姑娘你别乱动,快躺好,不然伤口会裂开的。”
第十七章 兰魂如梦
轻软有如鲛绡的衣料拂面而过,他收回的指尖上,一滴泪珠晶莹,我恍惚地抚上脸庞,微微湿润自指尖传来,原来我心情复杂间,竟不知不觉坠泪了。
除了李莲忆,在危难时刻唯一给我温暖的也只有他了,虽然我们只见过两次,但却胜过生死之交。
良久缄默,我略有窘意地望向窗外飞檐,“谢谢你,又被你救了。”
他唇边一缕淡如轻烟的微笑,恍若蕙兰花瓣,一片片优雅地绽放开来,花魂诗魄传潇湘,气若幽兰,“你没事就好。我昨天来到明翔,听说你被抓了,便过去看看,没想到却见你被折磨成这样,所以便把你救了出来。你的伤还痛吗?”
他清远修眉怜惜地轻蹙,眸光落向我伤痕累累的手臂,缓缓伸出手。
“没事,多亏了你,一点也不痛了。”我立即藏臂背后,摇头浅笑,垂首踌躇不安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吗?难道你不怀疑我吗?”
他从床头柜抽屉中取出一方素色帛帕,如同侍弄珍贵花草般,小心翼翼地替我拭净泪迹,“我相信你,就算全世界都怀疑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的,我相信你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柔软帛帕轻扫过脸,我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只觉死去的心因他和李莲忆而复活,他正如那淡泊高雅的纯白兰花,将人的心灵也熏染得不染凡尘。
视线流转间,当目及那朱檐窗外,木槿掩映中高挂的明日时,蓦然惊醒,我慌忙抓住他正撤回的白袖,“我睡了几天了?”
他将帛帕纳入素袖,白缎挑束下的墨发随风飞扬,“三天,怎么了?”
七星楼
青石街道上,我探囊取物,一支竹笛转瞬跃然于手中,转而顾自吹将起来。
笛音一曲随风起,悠扬婉转,轻如飞花,渺如梦魇,周围一切喧嚣亦随之化为静止,只有这一脉天籁之音袅袅飘扬,流转于古城街头。
满街游人如织,皆在闻声的刹那,情不自禁地驻足聆听。
不消片刻,但见澄净的碧空之中,竟有无数彩蝶自四面八方聚来,接二连三,越聚越多,缤纷绚烂的一团,翩翩萦绕在我周围,彩翼斑斓如画。
笛音截然而止,那数十只彩蝶竟似心有灵犀,成群结队地朝一方飞去。
笑,无声扬起,我收笛入袖,掠上高楼,如拂风般飞檐走壁而去。
满街路人依怔忡入梦,沉浸在方才的笛音中,无法自拔。
其实早在之前,我便在每卷天书上都洒了一种特别的花粉,自己腕间亦戴着装有花粉的银镯,无色无味,常人无法察觉,只有蝴蝶才能辨出。
我方才以笛音引蝶,让其闻得银镯中的花粉香味,继而去寻另一处花粉。
蝴蝶往往能于千里之外识别花粉,因而只要追随蝴蝶,即能找到天书,从而找到这场武林劫变的真正幕后黑手,以及杀害老夫人的凶手。
我本为免天书丢失,才采此一法,不料天书在我手中安然无恙,却反在冷流云手中遗失,本以为此法用不到了,没想如今还是得靠它。
我随蝴蝶飞跃不息,辗转过数条小巷,终止于苏州城北临郊的一座楼栈前。
此楼非同凡响,形如宝塔,上下七层,层楼叠榭,雕栏玉砌,飞阁流丹,丹楹刻桷上峥嵘,端的是大气恢弘,竟是圣天教暂居的七星楼!
圣天教中地位高的人,皆居于此处,其余弟子则分散各处。
只见蝴蝶飞舞在六楼窗外,因门户紧闭,不得寸近。
四顾无人,我一展梯云纵,身子倏然悠悠飘起,如同一个挣断线的纸鸢,轻飘飘地腾到六楼窗外,藏身枝叶间,以手刮破窗纸,望向屋内。
但见屋内空无一人,满屋珍奇古董,却浑不见天书踪影。
正待疑惑间,但闻朱门咿呀轻响,一抹纤影盈盈步入。
那人红衣似血,身姿纤长婀娜,青丝在红玉簪斜绾下,仍是垂泻如瀑,眉心一点绯红的菱花印,生生将冷素姽婳的容颜,映得妩媚艳丽。
我心下一惊,这居然是红裳的房间!
羽箭惊魂
夜幕垂落时分,皓月高悬,薄云若沙。
夜间的连云山庄,仍如以往一般肃穆,临水而建的楼阁千重万座,在夜色中连绵不尽,一轮明月半挂在西厢梧桐梢头,窗棂中映出端坐的剪影。
五道黑影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地落于庭中,手中一抹月牙弯刀,刀尖上泓亮的一点,在月下泛出慑人的寒气,不动声色地逼向前方楼阁。
一道银亮的长剑破窗飞出,仿若有灵性一般,直冲众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以刀格挡,一阵乒乓作响之中,那剑凌空而舞,在黑衣人中转了整整一周,竟似流光般回旋而去,稳稳落入一人手中。
那人立于门口,白衣蓝袍翩跹,一双黑如点墨的眼眸,冷彻入骨。
黑衣人复又举起弯刀,一时之间,月下刀光剑影四起,少年挥剑自如,惊风一虹动天地,与六人缠斗之下,竟是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交织的清华剑光,在月下齐闪,刀剑相交的铿锵声,愈渐惊动了整个山庄。
便在众弟子纷纷赶来之际,暗夜中只见寒星飞闪,竟有数枚毒蒺藜凭空而至!
原来暗处竟还藏有杀手,在六人相斗时静观其变,伺机偷袭。
这毒蒺藜乃唐门暗器,涂有剧毒,若不慎被划到,便必死无疑。
这暗器突如其来,趁其不意攻其不备,冷流云与五人斗得不可开交,尚未回过神来,五枚毒蒺藜就如针如凿,凌厉之极地袭向他后颈的死角!
间不容发之际,一支羽箭划破沉寂的夜色,自九霄云外呼啸疾至!
洁白的翎羽,在月光中轻颤,似都要将这清冷银华吞噬!
但闻叮叮几声连作,毒蒺藜竟被天外飞箭击中,悉数射入廊下雕柱之中!
紧接着又是一声啸响,夜空之中乍然流光飞逝,五支羽箭一齐射来,裹挟着凛冽的狂风,犹若贯日长虹,精准地击中五个黑衣人的膝盖!
黑衣人腿间受挫,立时委顿在地,转眼便被闻声赶来的山庄弟子制住。
冷流云这才抬眸顾盼,漫不经心的一瞥,霎时令他怔在当场!
如水的月光下,庭院对面的高楼之巅,一抹纤影临风而伫。
爱恨情仇
踏枝疾飞了片刻,不经意间,偶见一抹湖绿娇影从林中翩翩而过,但瞧那丹凤双眸,柳叶双眉,瓜子俏脸,标致的面孔,乃是青霜儿无疑。
我疑窦丛生之下,敛息跟踪而去。
青霜儿神色慌张,脚步匆匆间,却还四顾不停,颇有鬼鬼祟祟的嫌疑。
她行至幽林深处的山涧,视野之中,只见一抹红影凝立飞瀑下,菲菲红素轻,花容婀娜玉生春,冰肌玉骨,媚骨倾城,妖娆背影诱人勾魂。
但凡这冷艳风骨,如画美人,除了红裳,还会是谁?!
我悄然藏于树上繁枝间,心下更添一桩困惑,不知两人密会为何。
似闻青霜儿的步履声,红裳悠然回身,不着痕迹的笑,从沉鱼落雁的花容上一闪而过,“怎么样?我安排的计划不错吧,青姑娘可有如愿以偿?”
青霜儿在数尺外站定,丹凤眸幽闪,恨恨地盯着红裳,“你别骗我了,这几天冷大哥都不理我,就算没了林飘飞,冷大哥也不会喜欢我!”
红裳轻蔑地斜睨她一眼,绯衣似血,羽步轻摇,冷艳翩然,眉心一点菱花灼灼,“青姑娘,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除了要除掉多余的人,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的本事,要懂得如何运用手段。”
流瀑千丈泻下,细珠零星洒落在她身上,笼了一层朦胧浅梦的水雾。
枝影横斜中,我悄无声息地旁观,心下瞬时雪亮——
原来红裳是利用青霜儿盗得破晓天书!红裳果真深思熟虑,青霜儿在连云山庄出入自由,因而她来盗天书并不困难,而且不易被怀疑。
只见青霜儿瞠目怒瞪,粉靥黛眸氤氲着淡淡杀意,袖中嫩白的柔荑紧攥,胸膛如风箱般呼哧疾响,“我已经给你天书了,为什么要杀老夫人?”
红裳一身冰霜舞东风,负着双手,绕着青霜儿走了一圈,玩味讥讽地笑道,“老夫人发现了你,若是不杀人灭口,你的冷大哥早就知道天书是你偷的了,他会原谅你么?况且,这也不失为嫁祸林飘飞的好办法!”
“就算会被发现,我也不想让老夫人死,她那么疼我,你竟然杀了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么简单的道理,青姑娘都不懂么?”
青霜儿猛然心头火起,溢于言表,花枝乱颤,声音几乎被流泉飞瀑之音淹没,“收起你的破道理,把天书还给我,我要给冷大哥!”
红裳目若秋波,唇如胭脂,举手投足间,媚态毕现,“还给你?好不容易骗到手的东西,我怎么能还给你?”
仿似天降惊雷,一种窒息般的难以置信,瞬息覆上青霜儿俏丽的秀靥!
冰释前嫌
我举步将青霜儿护于身后,怡然不惧地直视红裳,“我想怎样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红裳护法来管,而且她是被你利用的,不知者无罪。”
“若是以前的你,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
她观遍我周身,一丝纤细的诡笑,在朱唇边袅袅荡漾开来,眉心那点绯红的菱花印,亦随之鲜活起来,“你呼吸急促,步伐虚浮,身体虚弱之极,想必在青源山庄里受了不少刑,内伤外伤严重已极,随时倒下都不足为奇,我很惊讶你居然还能站在这里,若是现在和我动手,恐怕你很快就要见阎王了!”
我立时心下一凛,袖中纤指不易察觉地攥紧。
完了!被她看出来了!
这些尚且不说,刚刚为救冷流云,射箭用力过猛,以致臂上伤痕尽裂,眼下正是痛不堪忍,若真与她动起手来,还指不定能否撑住一时片刻。
我淡立月下风中,任青丝柔柔拂过面颊,鬓边丝绦与晶铃共舞,纯白的衣袂扬起几多闲愁,心中纵有千百念头闪过,面上仍是平静似水。
青霜儿瞬时骇然,伸手便要扯过我的手臂,“是真的吗?我爹对你用刑了?”
我迅捷旋身避开,负手将缠满绷带的双臂暗藏雪袖中,对着她沾染焦忧的丹凤俏眸,歪头嫣然一笑,淡化了这份凝重,“没事,你爹那些雕虫小技根本奈何不了我,他太老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就他来用刑,还不够给我按摩呢!”
她幽幽埋首,持剑之手垂落身畔,柔荑绞弄着袖口绣着的淡蓝牡丹,神色之间越见愧疚“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浅步于她面前,纤纤素手白如雪,纤丰合度,轻如鸿毛地落在她娇柔的双肩之上,“傻丫头,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怪任何人,而且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但是你也要记住,幸福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以后可别被骗了。”
梦幻月华之中,她抬眸看定我,感激与羞愧,都化作一滴明珠泪,似蕴着流风追月的希冀,又似含着秋月落水的惘然,在天地间熠熠生辉——
“你是好人,我不会再做什么了,我会衷心祝福你和冷大哥。”
这一句出自肺腑,说来直白热切,却让我不自禁地抽起了嘴角。
见过感激送东西的,还没见过送自己心上人的,况且其他人也就算了,至于冷流云这个冷血死神,我可承受不起,还没那么想不开急着进棺材呢!
红裳已是颇不耐烦,杏花流云水袖盈盈,数道藤蔓带着千钧之力,交涌袭来!
“你们都给我去死!”
我收神敛眸,揽着青霜儿飞身闪避,直至掠出包围圈,方才将她放下,一径笑得毫无阴霾,“你先离开这里,我收拾她了再去找你。”
“可是……”
青霜儿踌躇不定,手肘无意间碰到我腰侧,身体顿时痛极地一阵发颤,我唇边丝丝抽着冷气,不动声色地捂住腰间,冷汗却是淋漓如雨。
在她惊骇目色中,纯白的绫纱上,一朵血红的蔷薇瞬间绽放开来,犹在无止境地扩散,在水月交织的华彩中,美得妖艳,美得触目惊心……
嫣红的鲜血,在莹白的指间汨汨流淌着,化为泯灭不去的深痛心痕……
“啊,你受伤了!”青霜儿掩口惊呼,如花似玉的娇颜,瞬间失了神采,惊惶排山倒海地袭遍她的面孔,“好多、好多血……怎么会这样……”
红裳露出得意轻嘲的笑,玉指卷弄着秀发,“林飘飞,就你这个样子也想跟我斗,你真的不要命了?像这样的伤口,你全身大概有好几十个吧!”
真相大白
青霜儿慌不择路地奔逃着,心下焦忧似焚,浑然不觉周围的一切。
猝不及防间,她蓦然撞上一堵肉墙,惊惶下抬眸,却迎面映入一副修雅俊靥,面如冠玉,风姿俊雅,月下瞧来犹若梦影,心都似要跳漏了一拍。
月光倾泻了他一身银华,月白衣袂翩翩,玉冠熠熠,白缎轻扬……
这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在刹那间定格成画!
青霜儿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全身血液瞬间都涌到脸上,连耳根都烧得慌。
“青姑娘,青姑娘……”
那声音微带磁性,听来沁入心脾,终于唤回了青霜儿飘忽的意识。
他身边各有一青一墨绿两道修影,均是气度非凡,竟是名冠扬州的三兄弟!
青霜儿眼眶一热,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就此扑在白修怀中痛哭起来。
白修霎时不知所措,僵硬地抬着双臂,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不盈片刻,只见一道蓝白修影从天而降,却是冷流云追上前来,白修深知两人青梅竹马,忙不迭轻轻推开青霜儿,目间不免尴尬。
冷流云对此视若无睹,目视三人,俊颜冷冽若冰雕玉琢,直截了当地冷冷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路过?”
扬州三杰迷惑摇首,青霜儿泪眼朦胧,抽噎着道,“那是林姐姐……”
四人皆是一惊,朱潇先发制人道,“你们见过四妹了?”
冷流云微微颔首,摊开手中的包袱,面上神情变幻不定,“她刚刚把破晓天书送回来了,还在危机中救了我,我想找到她问清楚。”
“林姐姐是被冤枉的,都是我的错……”
青霜儿语声哽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真相毫无保留地告知众人。
四人闻之惊悚,相顾失色,恍似大出所料。
冷流云的神色蓦然变得冷肃清冽,目光似刀刃泛起的冰冷光泽,凝聚起浓浓的肃杀之气,狠狠逼视着面前颤巍巍的少女,修长的十指怒极紧攥,“你所言当真?林飘飞是被陷害的?她没有偷天书也没有杀人?!”
命悬一线
黑冷的山洞之中,我蹲在一块大石的后面,瑟缩地蜷成一团。
阴风阵阵,肆无忌惮地从洞口灌入,凹凸不平的石地上,几滩积水飘转着洞外映入的淡淡月光,在黝黑的洞壁上,打出一片片惨淡的光与影。
缕缕潮湿的冷风连绵卷入,扑打在绷带散乱的身子上,唤起我一阵阵冷颤。
此刻我已精疲力尽,只得暂避此处,方圆数百丈的血迹已清理干净,这漫山遍野均是山洞,要想寻到这里并非易事,但愿能躲过红裳的追杀。
我不断在胸口画十字,虔诚祈祷,只盼红裳不会找来。
意陷恍惚间,脑中不禁浮想联翩,以此画饼充饥,绵软舒适的床榻,热滚喷香的佳肴……生活中美好的一切,犹如流光片影一般闪逝。
一袭蓝白长袍,光鲜灿然,飘然落于山涧飞瀑中。
冷流云视线飘转,却在下一瞬,清亮的瞳孔紧缩点凝!
飞瀑之下的水潭,并非如常澄澈清透,竟泛着淡如薄霞的绯红光泽……
绯红的水面之上,静静漂浮着一袭纯白的绫纱,如雪似雾……
冷流云骇然一怔之下,不顾一切地纵入水潭,在水下细细搜寻,一颗心灼痛得难受,然而片刻下来,却浑不见那魂牵梦萦的白影,一无所获。
他顿时悲从中来,湿淋淋地跪倒在潭边,视若珍宝地捧着纯白的绫纱,将头脸埋入衣中,一颗心坠入了无底深渊,身形骇颤不止,令见者黯然神伤。
他但觉撕心裂肺,寸心如割,终是痛不可抑地仰天长啸——
以身相许(1)
无边寂静之中,洞口隐约传来窸窣脚步声,伴随着浅踏积水的空灵之音,逐渐蔓延而来,却瞬间将躲在暗处幻想的我,惊得魂飞天外!
我身体轻颤,就有些想夺路而逃,可是又哪逃得出红裳的手心?
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我的脸色也越见苍白,只见由洞口映入的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投在黝黑石壁上,摇曳不定,恍若幽冥鬼魅。
一片光影交织的混沌中,我在角落蜷成一团,心弦紧绷,惊骇到极处。
满地积水飘洒的清光,映得我面色惨淡苍白。
但闻脚步微敛,随即似是察觉了什么,陡然直冲我的方向而来!
我只觉脑中嗡然一乱,连忙摄定心神,蓦然自巨岩后起身,银鞭呼之而出!
面前清影一飘,轻而易举地躲过银鞭,旋即如幻影般往前一掠,惊愕之间,我忽觉右腕一紧,竟被人牢牢攫住,随之映入一副俊美如神的面孔。
背光而立的他容颜不辨,我本能地伸手相推,不料另一只手也被攥住,腕间传来一股坚毅的力道,猛地将我扯上前去,整个人落入一双健臂环抱之中!
我惊骇地挣扎不休,耳畔却闻轻语幽幽,犹似从无极深处传来——
“飘飞,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没事就好……”
少年的声音清朗,犹如玉石碎地,却透出一种难掩的激动和狂喜。
独有的松木清香,脉脉萦绕着周身,将梦境晕染得恍惚无比。
心底防线土崩瓦解,我轻轻低呼一声,终于卸下了全身防备,银鞭颓然掉入积水之中,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轻盈得有若飞羽一般。
他的双臂将我紧紧环抱,好似要抓住什么刻骨铭心之物,下颔激动地蹭在我肩头,声声呢喃轻若流湮,生生世世如在梦中,“飘飞,飘飞……”
他的动作过于激烈,登时又引得我浑身剧痛不止,龇牙咧嘴之下,不由奋力挣扎起来,竭尽全力地推他,气若游丝,“放开我,冷流云。”
以身相许(2)
秋水潋,倾城羡,转流年,意缱绻,执手且饮风雪醉三千。
月光下倾舞的蝴蝶,振翼间破晓清晨与黑夜,素手纤纤系心结。
我恍然回神下,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付诸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霎时惊醒,瞳孔中有一种梦境破灭的惘然,隐隐怅然若失,“青霜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就来找你,在外面遇到了魔教妖女,才知道你在这里。”
我不自觉地一惊,“红裳?那么她……”
“我一心只想找到你,没与她纠缠太久,让她逃了。”
我轻舒一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遍体鳞伤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顿时摇摇欲坠,眼看便要倒下,却见冷流云健臂一舒,将我稳稳托住。
他低首凝眸,冰泉般的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璨,目光直看入我心底,“我那么伤害你,你为何还要为我找回天书,甚至出手救我,你不恨我么?”
我将五指张于眼前,迷离望着纤白如玉的指缝间,莹莹漏下的丝缕月华,淡静地霁颜而笑,驱散了洞中所有阴霾,“恨?我从来不懂恨是什么,也不想懂,或许因为我太懒,懒得记恨别人,仇恨只会折磨自己,让自己永远都不能快乐,那样活得太累了,让自己吃亏的事,我才不干呢……”
他的目光倾注在我脸上,种种读不懂的复杂神色一闪即逝,寒冰眼眸似乎渐渐融化成水,荡漾着动人的波澜,满怀心思,最终化为一声怅叹——
“我欠你太多了。”
我轻拍他孤单的肩膀,淡月双眉轻松微挑,不尽惬意,“嘛~~别这么唉声叹气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你想报答的话,不如以身相许吧!”
第二十章 惊梦恍然
野外帐篷内,一灯微弱如豆,在帐篷上投下隐隐绰绰的斑驳,被风吹动飘拂不定的帘幕深处,隐约可见烛火映照下一个黑衣男子勾魂摄魄的神秘鬼魅身影。他独坐暗红色矮几前,细长右手疲惫扶着额头,精美绝伦的面孔隐入阴影中,笼罩了他的神色,唯有那细长眉宇紧蹙成一条线,莫名地躁动不安。
几天前,林飘飞从青源山庄失踪下落不明,他几乎出动了圣天教所有人手寻找她的下落,却没有丝毫线索。不管怎样,他要掌握她的一切,尽管她欺骗了他,背叛了他,他也绝不会放过她,他不允许她死在别人手中或者从他眼前消失。
帐篷帘幕被掀开,一个侍女端着茶壶走进,美貌面孔上一片惶恐不安之色,静默凝望着案几前的绝美男子。
苏游影头未抬,声音犹如从齿间磨了出来,“滚,没找到人不要来见我!”
侍女脸色煞白,盘中白瓷茶壶在手的颤抖下发出清脆响声,她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将木盘放于面前地上,抬眸看了一眼苏游影,眸光闪烁地匍匐在地犹豫道,“教,教主,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苏游影声音中透着极度不耐烦。
“是,是关于左护法和右护法的事。”侍女浑身颤抖不止。
“说!”
侍女埋首颤声道,“是。右护法死的前一天晚上,奴婢无意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右护法说要用死来嫁祸魅影,帮助左护法达成心愿……后来右护法竟真的死了,九香鼎也被盗,奴婢以为只是巧合,不敢妄加推断,但是这些事真的可能和左护法有关。”
侍女的一席话让苏游影如遭雷击,他蓦然抬首,面色瞬间被覆上了一层震惊与恍然,只听得“啪”一声,原本完整的白瓷茶盏竟在他左手中瞬间化为齑粉,细细的白瓷碎渣从他截玉般的手指间簌簌滑落案几上,被风吹散,让侍女看得胆颤心惊,整个身体几乎贴到地上,额头紧抵着地面,纤弱身姿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第二十一章 水晶手链
宽大窗外暮色四合,雅屋内明烛初燃,燃烧的安息香轻烟萦绕而上。
床头静坐的少年凝注着身旁沉睡中的少女,女孩如玉莹然的面颊上带着淡淡苍白,呼吸绵长而细弱,原本冷冽的俊脸,幻化出些许柔和的线条,情不自禁地俯首,在女孩脸上轻点一下,转瞬离开,冰雪通透的面容,带上些许红晕。
“啊切!”一个喷嚏呼之而出,我猛然弹身坐起,揉着发酸鼻子不满嘀咕,“是谁在咒我?害我连做梦都打喷嚏!而且还是噩梦!”
眼光流转间触及床沿的冷流云,我转眸冲他招手浅笑,“哟!早上好!”
他黑白分明的冰冷眼眸中,似有一抹关怀一闪而逝,转瞬便被一贯的孤傲冷漠所取代,冰冷的表情,冰冷的容颜,世间冷暖永远入不了那冰瞳,凝视我的神色欲语还休,最终化为一句颇有艺术性的话语,“现在是晚上了!”
黑线!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感激涕零的话呢,表情没变,话倒是变得多了耶!
我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放松舒怡地伸懒腰,脑中闪过一道奇怪念头,不疑惑由回眼正视身畔静坐之人,“喂,你一直都坐在这里啊?”
他起身走向桌案,端起白瓷碗走回床边,右手冷冷往前一伸,瓷碗中热滚喷香,晶莹白米点缀的白粥跃然于眼底,“我是来给你送粥的。”
我不顾形象地抢碗一灌而尽,一股温热暖流舒缓地滑入胃中,仿佛有无限灵润之气弥漫开来,顿觉浑身舒畅无比,满足地抬袖拭净嘴边残末。
第二十一章 赠玉之情
我摩挲着镂纹的水晶珠,眼角余光偷瞄向冷流云,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寒星眼瞳中,眸底幽冷光芒将我探寻目色全数吸入,剑眉一轩,“干什么?”
我惊骇不已地猛摇头,黑发如云飘舞,“没什么!”
忽想起什么,我焦急在床上胡乱翻找着,正待抓头烦闷间,冷流云却横空递来一素色包袱,掀开一顾,目及九香鼎时终于安心。
我拾起枕边素日随身携带的纱袋,取出一块饕餮纹和田玉佩,微笑着双手呈递,“这是你的玉佩,我在武林大会上趁你不小心偷走的,现在还给你!”
他伸手迟疑接过,凝注着玉佩上熟悉的纹理,“你为什么要还给我?”
“因为你将他随身带在身上,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还是不要了,我也并非唯利是图之人,珠宝有价,心灵无价!”
“你知道这个玉佩代表什么吗?”他眼中荡漾着难以诠释的波光,眷恋地抚摸着玉佩上残留的熟悉气息,残烛与明月交织的光辉中,他的声音也带上了梦一般的恍惚,在这房间中幽幽而散,“它是我娘留给我的,让我以后……”
“嗯?”
他转身望向窗外似雪飞翔银杏后的九曲桥,随手将玉佩扔来,“送给你,既然它曾经到过你手中,那么以后你也是它的主人!”
第二十一章 情敌相见
一弯新月挂于树梢,银杏细碎如雪飘落,在院中打出一片片惨淡的光与影,似某种未知的玄秘,朦胧而飘渺,九曲桥下莲韵正浓,飘洒一片安逸淡香。
将重整的包袱斜系背上,我伸展着衰退已旧的身子来到窗边,手扶窗棂翻身跃出,雨燕掠波地无声纵上屋顶,踏着缠绵月色而去。
天书已经送到,还剩九香鼎。当个神偷真不易,不仅要偷东西还要还东西,希望还来得及救人。不过千万不要让我碰到苏游影,这个魔神我可真的惹不起了!
一袭鬼魅黑影从如漆夜空一闪即逝,身形快如疾风,无声穿梭在连云山庄大小错落的庭院中,却无一人注意他的存在。
夜色笼罩的明翔野外,我在白色豪华帐篷外游荡数圈,见帐篷帆布上无摇曳的影子,安然松气之下,四顾无人,我迅捷闪身窜入帷幔。
帐篷内沉寂无人,暗红矮几上,灯罩中光芒幽闪,玉炉燃着淡淡檀香,一如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山水墨韵的屏风后斜着一张软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将背上包袱解下,取出九香鼎,放于矮几上,将一张白色纸笺压在其下,旋即悠闲地拎着包袱步出帐篷,哼着曲调消失在融融月色中。
纸条上昭示着我歪歪扭扭的草书繁体字:那个什么教主,你有严重的心理畸形和恐吓症,我劝你去看个什么大夫,否则后果自负。祝你早日荣登魔王宝座!后会无期!再也不见!神偷魅影献上!
苏游影几乎找遍整个连云山庄,却始终追寻不到那熟悉身影,再无耐心继续搜寻,便直奔冷流云房间,不顾一切地一脚猛踹开房门,瞬间洒进的月光,映照着木凳上埋头翻弄破晓天书之人的容颜,挺拔身姿傲然如山,波澜不惊。
第二十一章 梦醒何处寻
苏游影眸光骤地一缩,面白如纸,红润薄唇颤声道,“飞儿中了我的流觞拳,活不过二十天了,要是再找不到她,她就真的没救了!”
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惊怖,伴随着无边苦涩,好似珍兽受伤后的桀骜暗惧。
闻言,冷流云霎时僵如石雕,眼神空茫而寥远,仿佛连魂魄都被吸去几分,惟独那墨色冰眸中央的一点,却凝射出强烈光芒。
苏游影霍然转身飞跃而出,身如幻电,隐没入深沉夜空,心急如焚地再次寻找那熟悉的纯白身影,紧攥的手心,似要抓住那残留的温暖。
冷流云立即召集山庄上下所有弟子仔细搜查,将整个山庄翻了个底朝天,整晚交粹着浮动错落的人影,山庄内外,一时紊乱不堪。
搜寻无果,苏游影带着满面悲凉伤痛之色,疲惫地回到自己帐篷,修长洁白的左手撩开帐幕,抬眸间,矮几上那黑色三足九香鼎赫然映入眼帘。
他发疯般狂奔过去,双手捧起突然出现的九香鼎,眼眸荡漾着异样光彩,却在瞥见白色纸笺时,神色霎时滞住,在流火映照下,宛如精美玉雕。
他颤手拾起纸笺,目随字移,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如刀一样凌迟着他的心,俊眉越蹙越紧,心越揪越痛,痛楚在他坚忍心中一点点蔓延,最后千疮百孔。
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眸中泛起异常痛苦的光,好似坠入了无底深渊,心情沉重地将纸笺收入怀中,随即转身掠出帐篷,一路寻找着那抹纯白纤影,那在无尽黑暗中唯一带给他光亮的身影,他心中唯一的太阳,他曾经差点亲手毁了的唯一温暖!
第二十二章 蓝颜知己
澄碧湖畔柳绿花红,醉人花香随着凉风飞扬开来,晨曦光芒洒落在湖水中宛如细碎金沙荡漾,秋水在四野生风,一片碧透长天,与秋水一色湛湛清明。
凝望面前幽静如画的美景,我独坐柳梢,翩跹白袍随风飘拂,白色陶瓷面具半掩半露着皎洁素颜,重重密林后,明翔城内大街小巷,人影搜寻不断。
无事东风走过,扬起回忆如昨,十几天前的一幕幕依然清晰——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四面楚歌的困境,众人绝情狰狞的面容,彻骨的绝望,让我心痛欲绝,更盖过身体的伤痛……
伤痕需要时间弥合,我现在只想清净,暂时躲避所有人的视线。或许过段时间,我便能坦然面对所有人吧,那些似相识又陌生的人。
身上重伤伤口仍然隐隐作痛,我无力斜倚身旁树干,悠闲晃荡着双腿。
自从我消失后,作为新任武林盟主的冷流云,对武林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搜寻我的下落,圣天教也在苏游影的命令下倾巢而出,所有门派都倾力找寻。
仅因一个女子,便惊动了整个武林,分掌正邪两派的盟主与教主竟也如此不冷静。而且更讽刺的是,短短二十天内,武林竟两次因我而乱套:第一次是所有人为破晓天书而暗寻魅影,如今真相大白,众人均心怀愧疚地寻找。
我取出袖中竹笛,横于嘴边,眼前一切美景,在双目闭合的刹那,陷入一片黑暗,纤指在竹笛上灵活跳动着,流转出动人之音,回荡在静谧湖畔。
红颜独憔悴,卧笑桃花间,一江春水只为你搁浅;
把酒唱离别,追忆鸳鸯弦,用生命换永远驻你心田。
潮起潮落,月缺月又圆,沧海桑田,春去春又归;
第二十三章 落影流觞
我也不知躲了几天,只知找我的人愈渐增多,遍布明翔城各处。而我身体的伤在流觞拳的影响下越发严重,或许,我活不过十天了吧。
明翔一如既往地繁盛,夏风和煦,花影满天,人声车声马蹄声,声声入耳。
我手提饭菜散步于喧嚣石街,心中暗想再不要遇见熟人。上次偶遇鼎城三杰和冷流云,好不容易才逃掉,如果再被追捕一次,估计我要直接升西天了。
然而,无巧不成书,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它越要发生。
我悠闲步上石桥,前面一袭黑影无声飘近,抬眸顾盼间,那绝美俊颜,犹如一击晴天中的破云惊电,我全身瞬时如遭雷击般僵固,饭菜应声而落。
没想到这次竟遇到了最厉害的人物——苏游影!我的神啊,不要吓我了,这个魔王可比阎王还可怕,我可不想再遇见他了!
我暗自敛起惊骇和恐慌,机械地迈步前移,心慌如琴弦紧绷。没事的,他不会发现我的,我戴了面具,他认不出。
勾魂摄魄的神秘黑影自桥端渐近,一头青丝流瀑般倾泻而下,安静覆在华美黑袍上,精美无双的面容带着说不出的憔悴,苍白脸色在晨曦照耀下更显晶莹剔透,犹如梨花盏里的水晶球那么脆弱,发线在颊边时起时落。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他,却也引得不少女子侧目,眸含秋水地凝注着他。
他黯然垂首,径直走来,步伐微有踉跄,神情落魄如活死人,玫瑰花瓣般的菲薄红唇轻颤着,似有零碎音节自他口中漏出,盛满了凄清与痛苦。
我继续若无其事地前行,望着渐近的邪魅身影,持扇之手攥得发白,默数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三步,两步,一步……
淡淡檀香味扑鼻,他的发丝温柔拂过我脸庞,那一刻,他嘴中呓语清楚地飘入我耳中,那倾注着无限凄凉和痛苦绝望的低喃,竟是——“飞儿……”
宁静石桥上,仿佛只剩我们两人,其他身影在视线中模糊,缤纷错落自我们身边穿梭而过,唯有潺潺流水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终于,黑袍白衣擦身而过,黑白交织的色彩分明如画,一刹那的交错后便步向各自的方向,永远不会再有交集,只会渐行渐远。
还未待我松气,左臂陡然一紧,隐痛袭来,我不禁轻蹙眉梢,恐慌之下,僵硬回首,映入一双深邃似夜的狭长凤眸,然而那撩人眼波中,却有一股控制不住的落寞往外泻。
完了,被发现了!我的心瞬间沉入冰潭之中,面无血色地望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容,想就此逃走,手臂却被他紧攥手中,无法移动半分。
第二十三章 寻回红颜
我无奈怅叹,刚刚为救一个差点落水的小孩,又消耗了本已稀缺的体力,剩日无几,真不想在病床上度过,还是尽早回去,不定何时便会倒于路上。
我纵身跃起,脚尖落于路旁屋檐之上,旋即起身纵向街后密林,痛楚猛袭之下,全身力气顿时被抽空,虚脱的身体,无力地往后坠落。
我不禁苦笑,果然无法做丝毫运动,或许这下又得多了个粉碎性骨折吧,但此刻的我,已无半点力气调转身子正常落地。
狂烈的风扬起白袍翻飞,坠落的身影,纯澈如飘渺云雾,路人视线齐聚少年惊心动魄的纤细身姿上,四周一片紧张吸气声。
我闭眼准备承受摔到青石地面的重击,却不料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中,睁眼顾盼间,映入一双寒冰般冷冽的眼眸,不由招手笑道,“哟!真巧啊!”
“别动!你不想活了!”我正要翻身跳出,却听他难掩焦急的冷喝袭耳而来,素日冰冷的松木清香,此刻却透着些许难名的暖意,萦绕身畔。
我轻松扬唇,“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呢!”
我再次聚力翻跳,抬头之下,剧痛来袭,身体依然虚弱不堪,否则刚刚也不会突然坠落,只得无力躺倒在他怀中,喘气调息,暗自凝聚站起的力气。
冷流云垂首凝注着我,眸底寒冰之气渐弱,竟似泛起了少许温和,晨曦中,他的阴影将我笼罩,额前飘逸碎发随风轻扬,线条完美的剑眉似蹙非蹙,“我带你回连云山庄,你不要再逃了,苏游影会帮你治好伤。”
“苏游影”三字犹如晴天霹雳,将我骤然惊醒,我面色瞬间骇白,拼尽全力挣扎,焦急惶恐叫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见他,我要逃走,你放开我!”
他毫不松懈地将我紧抱怀中,眼中那千万载的冰雪似乎在燃烧,炽如烈焰,“不放,我永远也不会再放开你,一旦放开,你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挣扎之中,力气愈渐流失,不断袭来的痛楚让我冷汗涔涔,却听少女惊喜清脆的呼唤,自旁边穿越而来,“林姐姐!”
我诧然转首,却见重重人海中,急步奔来四袭人影,正是面带焦虑的青霜儿和鼎城三杰,见她未因冷流云不喜欢她而消沉,我顿感欣慰,转而想起冷流云还抱着我,不由心中一片紧张,她不会吃醋吧?!
第二十三章 相思无药
湖绿衣衫自人群中飘来,于我身边止歇,她双手捧住我的手,丹凤美眸中薄雾氤氲,声音哽咽,“林姐姐,终于见到你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去哪里了?我找得你好辛苦,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我探手抚上她洁白玉颜,为她拂去晶莹泪痕,释然微笑,“不要哭,怎么会见不到呢,而且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不要自责了。”
鼎城三杰随后赶来,微风吹起三色缎带飞扬,明亮眼底荡漾着无法消弭的愧疚,一声熟悉轻唤,恍如隔世,“四妹……”
慕容清踌躇着伸手探上我的脸,轻轻摘下掩盖多日的白色陶瓷面具,绝代风华在日光下宛然,五彩晶莹的神光中有疼爱,有关切,更有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清音低若泉鸣,“四妹,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我忙不迭地摇头摆手,“哥哥们不要自责,是四妹不好,一直瞒着你们我是魅影的事,你们不生气吧?”
他们茫然一怔之下,不约而同地含笑摇首,眼波辗转中,疼爱关怀尽显。
白修以扇挑开我颊边飞舞的白色缎带,优美唇角依稀一弧华贵如初的笑痕,“怎么会生气呢,四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和伤害,我们愧疚还来不及呢,你是不是魅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是我们的四妹!”
“是啊,只要你平安就好!”朱潇怜爱地拍拍我肩膀,眉韵飒然明爽,开怀一笑,笑容温宁舒缓,如淡金日光一般,在人心头缓缓流淌。
我心中一片欣慰,只要他们不再在乎我是个飞贼就好了。
青霜儿拭干泪痕,雪白的面庞上,一双美眸灼然晶莹,“林姐姐,跟我们回去好么,都是我不好,要是林姐姐的伤不能治好,我……”
我锁眉深思片刻,霁颜莞尔一笑,“好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绝对不可以告诉苏游影我的下落!”
“好!”冷流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任冷流云抱着,在四人簇拥下往回走去,青霜儿蹦蹦跳跳地跟在身边,不停给我讲述着有趣见闻,鼎城三杰则一脸无奈笑意,唯有冷流云冰凿雪雕的冷肃面容波澜不惊,然那眸底摄人的冷冽之气却消散了不少。
苏游影以最快之速奔回桥上,然而,他寻遍周遭,却仍不见之前的面具少年,一颗心又瞬间跌入了谷底。
面对着繁华大街上流动不止的茫茫人海,他犹如一朵孤独的蔷薇,静默而立,细长如玉的十指痛苦紧攥,手掌心尽是惊心血痕。
第二十四章 他的追悔
月明星稀,晚风斜来,轻烟缭绕的澄澈湖泊旁,我独自一人,垂首缓步走在幽深密林旁的静谧草地,心情郁闷至极。
刚刚从照顾我的丫环口中得知,连云山庄竟瞒着我派人去找苏游影了,一听这消息,我立刻逃了出来,幸好知道得及时,否则就要见到那个恐怖的魔王了。
九月初的秋风路过,湖畔芦苇波浪般摆动,浪尖晕染了一层银色光芒。
我情不自禁地走到湖畔坐下,脱掉靴袜,赤脚伸入冰凉湖水中,双脚欢快地在水中踢腾着,溅起梦幻水花潋滟,在月光下荡漾着晶莹温润的清澈光泽。
我只要随时能过得开心便好了,其他的别无所求,只求不要再让我见到苏游影这个魔王,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我双手撑在背后草地,仰头望着静挂夜空纤尘不染的银盘,转瞬之间,原本皎白满月竟渐渐笼上了一层红色薄雾,血红渐深渐展,最后幻化为一轮触目惊心的红月,比上次更鲜更红,血腥骇人的气息让人不能呼吸,一向温柔似水的明月,此刻竟异常诡异而可怕,仿似被鲜血染成,与梦中的红月竟出奇地吻合!
我骤然低头,望向面前湖水,湖面满月倒影依旧皎洁如斯,在粼粼波光中反射着莹润光华,再次抬首,明月又复正常。
我心中闪过一道隐秘而迷茫的诧然,难道这又是幻觉么?若是一次还有可能,但是两次出现同样幻觉的可能性应该不大,而且两次都是在满月之时,现在正好是上次见到红月后的整整一个月后。难道这红月真有什么不详预兆吗?它究竟代表着什么?是否和我多年的梦境有关?一切谜团如何解开?
百思不得其解,我回首望向水中月,气定神闲地以脚踢水,感受难得的舒适惬意,冰凉流水轻柔拂过小巧双脚,说不出地清新自然。
沉浸在欢愉中的我并不知,苏游影一直在身后不远处静默凝望着我,很久很久。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一定会……撒腿就跑,离他越远越好!
黑色天幕倏然笼下,毫无防备的我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精致鼻梁轻触着后颈,依旧魅惑磁性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压抑和哽咽,“飞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想你吗?不管睁眼闭眼,我想的只有你,我怕你就这样永远消失在我眼前,我真的好怕!”
我霎时怔愣,只觉从脊背窜出一阵凉意,全身寒毛集体倒立,脸色瞬间惨白,恐惧无止境在心底蔓延,身子僵硬得竟忘了反应,呆呆望着面前湖泊。他小心翼翼地深拥,环住我的双臂不断收紧,如珠如宝地将我拥入怀中,黑色长袖如云盖般将我全身紧裹,细细的吻,缠绵地落在我的头发上,梦呓般的低喃零碎传来,“我真恨不得杀了自己,我找你都快找疯了。这些天我时刻充满着懊恼和思念,我想见到你,想听到你的声音,我想你的一切,但却只是幻想。虽然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但却好像有十几年那么长。现在终于又见到你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终于又看到你了,终于又可以触碰到你了,飞儿……”
第二十四章 魔王之泪
“苏大教主,你没有错,不用向我道歉,我没有资格怪你!”
“那你为什么要逃避我,不肯理我?”魅音含着微怒。
“因为你许下了无法遵守的承诺,你说过你会永远相信我,但你并未做到。我并非要你不顾圣天教,倘若你相信我,就该去找真正凶手,而非和其他人一同逼迫我,伤害更甚。也许我根本不该寄希望于你,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不能确保遵守承诺,就不要轻易说出承诺的话。而且,你别忘了在密室里,你是怎样为了破晓天书和九香鼎逼我的,我没死已是奇迹。我不会责怪你,更不会恨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但是,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良久缄默,白絮伴着花香飞翔,风带起他的发梢飞舞,拂过我僵固脸庞,他的手轻颤不绝,仿拂被摧残的蝴蝶,那么脆弱,唯有彼此呼吸声萦绕耳畔。
一阵凉风迎面拂来,一滴冰凉液体扑在脸上,浸染着凄凉悲伤的液体,泛着莹然如露的光泽,如耀眼星辰般闪烁,虽是冰凉,却灼痛了我的脸。
我微微一怔,那是他的泪么?那么冰凉而悲戚!那个魔王也会流泪么?
我心中却依然平静如止水。是他让我尝到了极致痛苦,如果再有牵连,难保以后他不会再伤害我,彼此从此便成陌路是最好的选择。
他挑开我脸颊边散落发丝,五指顺势抚过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仔细描摹着我脸部轮廓,动作轻柔而小心,却像溪水一样轻颤,似夜雨后的玫瑰芬芳。
我不悦地凝眉低吼,“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
“飞儿,对不起,你不要这样好么,你打我骂我也好,甚至杀了我都行,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是,请你不要不理我,不要逃避我,我的心真的好痛。”
第二十四章 情断惘然夜
半晌,那两片柔软玫瑰花瓣悄然离去,环住我的手也松了开来,声音柔情似水,“飞儿,我求你了,睁开眼睛吧,我愿意为了你,放弃破晓天书!”
我不屑地嗤之以鼻,“破晓天书又怎样,给我我也不要!你就那么肯定自己能得到天书吗,那天书本来就不是你的,你根本就不该去夺!”
他以袖拭去我嘴角血丝,磁音转而暧昧,含着温柔笑意,“飞儿,你真好,你给了我温暖,我那么伤害你,你不但不恨我,还帮我找回九香鼎,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睁开眼来看我啊,你不敢么?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么?”
“苏大教主,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找回九香鼎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成千上万的性命。而且我也帮冷流云找回了天书,照你说来,我也喜欢冷流云么?”
夜沉得更寂寞,缄默的微妙气氛中,我静静闭眼,等待他主动放弃。
“既然你不肯原谅我,我已经错了一次,也不在乎错第二次,那么,”他俯身凑到我耳畔,脉脉声音透出低迷的沙哑,“我只好用身体来征服你!”
忽觉腰间一松,束腰白带被瞬间解开,衣衫向两侧滑开。
“混蛋!你住手!”我脑袋一个激灵,霍然睁眼,迎上一双湛亮深邃的眼眸。
他手中一缕白霞静静垂挂着,随风飘动,嘴角微微勾起一道魅惑弧线,有遮掩不住的笑意流溢而出,“你终于肯理我了!”
我郁闷而慌乱地看着他满面得意,银牙暗咬。哼,竟然用这个来威胁我,苏游影,算你狠。好汉不吃眼前亏,保住清白最重要!
“好啦,我理你还不行吗?快给我解开穴道!”
“但是现在太晚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逼我的!”
语毕,他将我迅速扶倒在地,黑袍夜幕般覆盖上来,将我全身牢牢笼罩,修长身躯覆在身上,身体柔软曲线完美地契合。
他撑起上身注视着我,修指温柔地在我脸颊边勾画着,狭长凤眸隐含着无数恍惚的撩人眼波,流瀑般的柔顺青丝垂落在我身上。
我惊慌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邪魅俊颜,一股寒意猛袭全身,浑身轻颤。
第二十四章 心灵的伤痕
他羽扇般精美的睫毛下,数不尽的深邃忧伤缱绻在幽深似夜的眸底,面上一闪而逝的犹豫过后,是盛满悲凉的无奈惘然,手无力垂下,解开穴道。
我立即惊慌起身,拉紧凌乱白纱,刚刚的挣扎已让我无力再站起,第一次不顾形象四脚撑地,连滚带爬地爬远,丝毫不敢停歇。
染血白衣在草地上摇晃不定地缓缓拖过,犹如一只受伤的纯白月华蝶,在夜风中颤抖着。
苏游影眸底愧疚更深,无奈摇头之下,起身径直走来。
目及鬼魅飘近的黑影,我着实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又向前爬去,心中盈满焦急无措,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横抱起来。
我抬眸撞入一双邪魅凤眸中,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赶紧警惕地拉紧胸前凌乱衣衫,战战兢兢地抽噎着道,“你,你要干什么?”本以为可以逃脱的我,被突然追上来的他吓得不轻,难道他改变主意了?不想放过我了?
他眉间闪过一丝悲痛,深瞳晕染了层层柔和之色,犹如夜空中点点繁星,探手抚上我脸颊,掠开紧贴颊边的濡湿发丝,温柔地抹去我眼角泪痕,凝视着因惶恐而蜷缩成一团白球的我,轻声道,“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我不想永远失去你,失去你,我便一无所有了,只因你是我的一切。难道我就那么让你讨厌么?你竟会如此害怕我?从来不肯示弱的你,竟会慌乱成这样,我怎能不心疼?”
原来,他那日所说,他什么都没有了,是因为,我是他的一切……
我瑟瑟颤抖地抱紧身子望着他满面愁容,忽见他俯下身,一片阴影笼下,我心中骤然一紧,恐慌闭眼,却只觉额头传来唇瓣温暖柔软之感,转瞬即逝。
他怅然叹气,抱着我走到湖畔巨石上坐下,将我侧放他腿上,轻轻抱着,黯然凤眸恍惚地望着波澜不惊的清幽湖面,精致眼睫也被踱上了一层清冷月辉,“没想到那件事竟让你对我心生恐惧,让你对我疏远了这么多,我真该死!”
他痛苦地将头埋在我胸前,斜斜垂落的墨发遮掩了容颜。
我不知所措地僵硬不语。我对他有着深深恐惧,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少顷,他环抱我的双臂微微收紧,溢满夜色凄凉的喃语幽幽传来,“飞儿,对不起,原谅我今晚的一时冲动,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等你不再害怕我。”
我静坐在他腿上不敢动,目光投向湖畔芦苇。现在的我根本无法逃掉,我怕一不小心触怒他,我的清白就难保了,毕竟他是个超级危险的人物。
湖光秋月两相合,映照着湖畔轻烟萦绕中,相拥的黑白身影静止如画。
第二十五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夕阳未沉,冰轮已升,晚霞满天,淡淡红晕洒落在朴素优雅的房间里,灯前重帘不挂,金炉中安息香气息弥漫缭绕。
我双手枕在脑后,平躺在檀木雕花床上,感叹着人生的变化无常。
李莲忆前几日探望过我后,昨日已和李盛回乡,朱潇则决定先留下照顾我,以后再去找她,这几日和另二人把我当宝一样捧起来。
苏游影已经替我治愈了流觞拳的伤,在几人劝说下,我此刻正借宿连云山庄,一为安全起见,二为方便照顾,如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胜似天堂。
一阵清脆敲门声,打破了满室安逸,门扉推开的轻响之下,淡红余晖从门口洒落,一道湖绿色身影蝴蝶般飘了进来,青霜儿正满脸温柔笑意地端着一个红漆木盘,向床边盈盈步来,声音极其甜美,“林姐姐,我来了!”
这黄鹂般悦耳的少女清音,将我从幻梦中瞬间惊醒,寒毛集体倒竖,不由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呵呵,你又来了!”
她顾自在床沿坐下,将木盘搁置床头红木柜上,旋即扶我坐靠在垫枕的床头,娇俏玲珑的瓜子脸上溢满真诚,“那当然啦,我要照顾林姐姐嘛!”
“呵呵,妹妹还真‘体贴’,其实你不用经常来看我的。”
“那怎么行呢,林姐姐对我好,我也要对林姐姐好才行嘛,”她纤纤素手轻端起盘中盛满汤药的白瓷碗,舀起一勺,小心吹凉之后,递到我嘴边,秀颜上天真笑韵嫣然,“林姐姐,这是我给你熬的药,你快喝了吧。”
望着碗中黑不溜秋冒泡的粘稠液体,我只觉胃中烦恶腾上,不胜忍耐地歪头避开白玉汤勺,乞求地谄笑道,“可以不喝么?”
第二十五章 死神守护
雕镂精美的绿檐门扉被推开,日光被映入,挥洒在一袭翩跹蓝白衣袍上,黑瓦飞檐下的铜铃,在夜风中翔荡出婉转悦耳之音,飘舞银杏斜斜划过他冰霜鼻梁,一缕幽冷的松木清香飘来,沁人心脾。
青霜儿唇角荡起一阵意味深长的笑意,起身端起漆盘,含笑注视着我,“林姐姐,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明天再来看你!”
她转身步向门边,似笑非笑地轻瞟一眼冷流云,退出关上门扉。
“你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你要是早来一会,我就不用喝那碗毒药了!”我百无聊赖地玩弄着锦红牡丹绣枕,迷惑抬眼正视门边之人,“怎么,有事吗?”
他缓步走来,蓝白长袍随着房内微风轻扬,白色长靴踏地无声,辉煌神姿中,只见一片冷然的平静,“我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帮我。”
我恍然之下,挥手一掷,不爽蹙眉,“我说盟主啊,既然你是来求我的,就拿出点诚意来嘛,不要一直摆着一副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寻仇的呢!”
绣枕势如破竹跟斗连作地猛袭向他,他横臂一挡,截住绣枕,垂落身侧,顿步屋中,窗口洒进的莹润余晖落入他眼中,光芒一点点凝聚,却是比浩瀚星河更要璀璨,一片嫩黄银杏叶自窗口飞旋飘进,无声落在他肩上。
我不无惬意地招手淡笑,“过来!”
他冰雕雪琢的俊脸波澜不惊,随手将绣枕扔回床上,旋即信步走来,与我相对坐于床边木凳上,目光清亮夺人,眉眼不解。
我坐起身凑近他,信手取下他肩头银杏叶,伸出两只魔爪探向他脸庞,轻捏着他白玉般的柔嫩面颊,将他优美唇角扯出一抹微笑弧度,旋即托腮远观。
黑线!好,好勉强的笑哦!简直就像阴笑,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咫尺天涯
月朗星稀,我独坐郊外柳梢,斜倚身旁树干,搁浅在飘渺思绪中。
经过这些天的精心调养,现在我的伤已经痊愈,明天便要和冷流云去找天书,以后的日子恐怕要辛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到鼎城,那个秦淮河畔的城市。来明翔两个月了,未免有些想念我在这个世界的家乡。
望着月韵宛然的湖面,我心情沉重地吟起了柳永的《雨霖铃》,空灵忧郁之声回荡在静谧密林间,为寂静景色蒙上了淡淡忧愁,伴随着流水溢向远方。
“什么事这么伤心?”一阵磁性魅惑之声自耳畔袭来。
我霍然转首,一副绝美邪魅的俊颜赫然映入眼帘,如一道澄亮闪电,伴随着阵阵寒意,穿越这红尘俗世,瞬间刺痛了我双眼。
我条件反射般地神速跃起,在林间连续两个纵落,脚尖轻点在百米外的柳梢上,白衣承接着月华胜雪飘落,方才幽幽转身,扶树望向远处枝梢的苏游影。
我对他有着隐隐恐惧,总是不禁想避开他,逃离他,毕竟他是个s级的危险人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我尝到绝望般的痛苦。
他深若夜色的眸底有一抹被刺伤的神色一闪即逝,转瞬化为难掩的悲痛在眼里萦绕开来,黑影鬼魅般倏然掠来,眨眼间,他便已立于我所站的柳树上。
我惶恐一惊之下,转身直往后退,直到背部抵住树干,再无退路,只得恐惧地望着几步之外的他,心如擂鼓。
他深邃眼瞳辗转着无限悲戚,优雅身姿缓步走来,清朗月光照在他身上,宛如隐隐水光潺荡,华美黑袍在夜风中轻颤,柳条在眼前飘舞,模糊了些许视线,只觉一股神秘鬼魅之气迎面逼来,让人不能呼吸。
我紧靠着树干,思及我们皓月与荧火的力量差距,逃离的念头生生熄灭,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的渐近,每一个步伐,都让我心弦绷紧一分。
黑色天幕转眼便已至眼前,他在我面前不到半米处站定,叶影浮动下,邪异魅惑的面孔上一片温柔之色,缓缓探出修指,伸向我的脸。
我紧张地别过头,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抓着身后树干,指甲深深嵌入树皮中,指尖传来隐隐疼痛。
半晌缄默,我并未感觉温暖的触碰,却能清晰感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与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一起融入深沉夜色中,回荡在两人耳畔。
“飞儿,你竟怕我成这样,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么?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么?虽然你离我这么近,但我却感觉你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
他并未接触我分毫,我紧张慌乱的心绪也渐渐静若止水,终于鼓起勇气回首睁眼,却迎面映入一双泛着悲凉和无奈的双眸。
长安之行(1)
九月初,秋高气爽,旭日初升,万物皆处在酣梦中,人烟寥落的青石大街上却已有一道身影御马静立暗红大门边,乌黑斗篷随着街上清风轻扬。
朱门开启之声撕裂清晨安逸宁谧的空气,一袭蓝白身影牵马步出,依旧是漫身不减的冷冽如冰,沿着石阶而下,马蹄浅踏声清晰惊梦。
望着翩跹步来的矫健身影,我持缰浅笑,“你来了!”
他漠然颔首,接过家丁递去的黑色斗篷着身,翩然翻身上马,望向青石长街尽处的宏伟城门,声音冰冷如千年不化的寒雪,“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下一瞬,他扬鞭起程,带起身后劲风狂飙,发顶银丝白缎迎着晨曦飞扬。
我环顾一番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扬鞭策马奋力跟上,两人在马路上疾驰而去,任凭烟尘在身后慢慢落下,江南古韵浓厚的明翔城在身后远去。
寻找另外两卷天书的旅途从此开始,已经寻得的三卷天书藏在极为隐蔽之处,我们正疾驰在去往长安的路上。根据冷老庄主在信中的指示,剩下的两卷天书之一便在皇宫深处,所以我们此行的目标便是都城长安的皇宫。在此之前,朱潇临走时曾告知我他也要去长安寻找李莲忆,不知会不会在那里碰到他。
午后林间官道上,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路疾奔,却听身旁梭梭风声,竟是铁箭络绎而来,我迅疾翻身跃起,凌空一箭将马射倒在地,紧随黄尘古道旁草丛中窜出十几个持刀黑衣人疾逼而来,我掀开斗篷挥鞭迎上,刹那流苏灿然生光。
长安之行(2)
“这点伤不算什么,用不着你担心!”我不甘撇撇嘴,信手拆下发顶白缎,一头流水般的青丝倾泻白袍上,草草包好左臂流血伤痕,再度持鞭飞入战团。
“快走!”耳畔传来冷流云一声低喝,他一剑挥断羽翎,揽住我的腰飞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持缰扬鞭,一声长嘶之下,马如离弦的箭飞奔向前。
我回首望向身后策马疾追而来的黑衣人,目及他们手中搭箭蓄势的劲弩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不好,他们要射箭,小心!”
我收鞭束腰,望着面前飞舞的黄尘落叶怅然幽叹,“都叫你别杀人了,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呢,杀人很好玩么?这次又死了五个!”
“你说得轻巧,不杀他们就会被杀,他们可没你那么仁慈!”
我蹙眉捂住左臂伤口,注视着指缝中漏出的鲜血,“不知道我的马怎样了。”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去管一个畜生,必须尽快到达长安。那匹马不用担心,只是腿受了伤,一时死不了!”
他惊险地躲开另一支箭,平日里沉稳内敛的眼中好似满天繁星都在闪烁,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他一拉银色缰绳,玉骢马全速往前狂奔。
后颈灼热而急促的呼吸让我不由紧张窘迫,小心向前倾身尽量拉开距离,他的臂膀却有如铁钳般将我紧锁怀中,纵马如飞,飒踏红尘。
凤鸾寺庙会
我们入住一家雅致客栈,待在房内用过晚饭后,正是暮色四合,推窗观景,朱雀大街上人流熙来攘往,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派盛世良辰之象。
待细细处理好臂上伤口后,我以束腕白袍着身,白缎束发高顶,从包袱中取出折扇步出房门,在隔壁冷流云房间门扉上轻扣三下,“喂,冷流云,我出去办正事了,你就待在房间里休息吧!”
我正要沿着走廊步向木质阶梯,却听身后传来开门的咿呀轻响,回身却见冷流云佩剑来到我身边,眸光坚定地看定我,“我和你去!”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去玩,我是去买书,我想到找天书也就是进宫的方法了。”我转身走向木阶,摇扇逐级而下,白袍下摆翩然飘过朱漆门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的安危,”他紧步跟来与我并肩同行,将腰间星月剑藏于天蓝外袍内,侧目凝盼,“什么方法?”
“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咦,那是什么?”
出门却见非同寻常之盛景,百姓们手提各异灯笼奔向大街尽处,似萤火聚集而涌,宝马雕车香满路,星卜杂技之流络绎不绝,宝盖幡幢,舞龙踩跷,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满城风火,一夜鱼龙舞。
抓住其中一名少妇探问,才知今日正好是凤鸾寺的庙会,基本全城百姓都去祈福,据说此日去哪里放孔明灯可以实现愿望,所以才有百姓提灯而去。
我不由分说地拉起冷流云随潮而去,周围灯火闪耀,丝竹悦耳,我不亦乐乎地游玩其间,在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之间穿梭来回,欣赏各异杂技。
古钟奇缘
语毕,不顾他怔忡如梦之色,我满心虔诚地合手面佛而拜,额头触垫又起,“第一,希望冷流云能尽快找到破晓天书,完成使命;第二,希望冷流云能终生平安健康;第三,希望冷流云能永远开心快乐……”
我起身将清香插入铜鼎中,正要转身步出殿门,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攥住。
他跪坐岿然不动,深深地凝望着我,“飘飞,我现在有愿望了。”
我抱臂吮指,迷惑地看着他第一次如此虔肃地礼佛,毕恭毕敬地顶礼膜拜,心中百般不解。
拜佛之后,我拉着他来到慈恩寺后院。
清冷月辉下,一座七层青砖塔高耸入云,外面斑驳痕迹诠释着它年代的久远,却掩不住那肃穆庄严的气息,这便是传说中藏经百卷的大雁塔。
我们携手走进大雁塔,沿着石阶逐步走上顶层,塔中悬挂的一口巨大青钟映入眼帘,透过木窗斜射入的月华映照着钟上密麻写满的玄妙雕刻字迹。
我行至青钟旁朱拦边,置手垂挂的茶色木桩上,对阶梯口的矫健身影扬唇浅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和我一起撞钟,要不就在旁边观看,你选哪种?”
他走来立于我对面,双手放在木桩上,背光而立的他神色被暗影遮掩,无尽静谧似水的黑暗中,唯有那一双寒星幽眸光芒摄人,璨若星河。
我安心一笑,“那听我口令,一,二,三,撞喽!”
沉寂之夜被这钟声惊破,肃穆而悠远,在整个京城天宇下回响,在九霄云絮中回响,在每人心中回响,夜半钟声的神话在此演绎,装饰着最华美的梦。
一番信马由缰的浅游后,我们终至慈恩寺后山,空旷原野上百灯齐燃,夜空飘荡着各异多彩的孔明灯,百姓欢呼声此起彼伏,荷塘莲韵婉约。
“飘飞,你用什么方法进宫?”
我一怔,这才记起之前要对他说的事,起身双手举起孔明灯,看着灯里面的烛火摇曳,仰天微笑道,“我要考科举!”
“什么?!”他墨染冰封的瞳孔瞬间凝缩,忽觉胳膊上禁箍似的剧痛,身子一轻,我被他拽入树后,对上他坚毅悚然的双瞳,“飘飞,你要考科举?你怎么能考科举,被发现了可是滔天大罪,你不想活了?!”
许愿孔明灯
“嘘!”我竖指于嘴,环顾树外欢呼未觉的百姓一眼,回视树影中他闪亮的眼眸,“老大,你干嘛这么大声,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啊!”
“可是,你……”他黑眸闪烁不定,蓝白长袍浸透如霜的月光,双手却倏然握紧,力道之重仿似要将我融入树中,“飘飞,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不能让你去冒险!”
我奋力从他桎梏下挣扎出来,“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考科举其实也没什么,当时我在扬州只是随意参加过省级乡试,中了个解元,这次正好借此机会考取进士,大不了找到天书后再偷偷出宫呗,以我的能力谁能抓到我?”
“放心好了,没事的,而且,”我回眸一笑,将一盏明灯放于他手中,“不是有你在身边吗?要是真有什么危险你会来救我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欲言又止,眼中光芒逐渐黯淡,终究垂眸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受丝毫伤害!”
“好了,事情没那么严重,我女扮男装谁能看出?不过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也会一直陪你,直到找完剩下的天书。”
“谢谢你,飘飞……”夜色中,幽渺恍惚的轻叹,随着漫空萤火飘散。
欢呼雀跃的百姓之中,两人并肩仰望灯光流彩,身影融入苍茫夜色中。
我收回落在苍穹的眸光,拉起他束腕的雪白窄袖转身走去,“今天花了不少时间游玩,我们还是赶紧买书吧,离会试不到五天时间了,这几天我要可要秉烛苦读了,你小子只要别给我添乱就行了,虽然背诗我自是滚瓜烂熟,但是我对繁体字却只会辨认,不能熟练地写出,所以这些天要赶紧练字才是……”
在东市一番风卷残云的大采购后,望着面前半米高的清一色书堆,我满意地叉腰咧嘴笑了,重重一拍满面阴霾的冷流云肩膀,“嘿嘿,兄弟,多谢你来当我的免费劳动力,这些书就拜托你帮我运回去了,哥哥一定请你吃糖葫芦!”
我气定神闲昂首挺胸地阔步而去,在东市街道上各个摊位间来回穿梭着,丝毫不顾身后尾巴一样跟着的冷流云,乐此不疲地逛街游荡。
彻夜苦读
他轻扫一眼周围窃笑私语的人群,暗自咬牙,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慷慨就义之态闭上眼睛,唯有浓密眼睫不安微颤着,在交织的灯火中晶莹生灿。
路人屏息以待中,我浮起毛骨悚然的奸笑,偷偷取下一颗葫芦,势如迅雷趁其不备地猛塞入他口中,随即欢快地拍手叫好,飞快奔入呆滞人群中。
冷流云霍然睁眼,望着隐没入人海的纯白纤影,眉目间掠过一缕微妙涟漪,安然将口中冰糖葫芦细嚼慢咽尝尽滋味,仿似品尝着百年难得一见的珍馐异实,随即剑眉一轩,故作冷肃愤怒地疾追上来,“林飘飞!你给我站住……”
我不胜疲惫地揉揉眉心,端起案上凉透青瓷茶盏轻啜一口,视线又落向书中整齐排满的方正繁体隶书,只觉脑海中似有千万蝌蚪在游弋飘荡,心乱如麻。
“飘飞……”桌旁静坐的冷流云的轻唤随着香陌晚风卷来,分外萧索。
“嗯?”我抬眸看入他眼中,为那份略微舒缓的幽凉而微微一惊。
“你要是累了就睡吧,不要累着自己。”
屋正中桌上灯罩中烛火明灭,映染着他的面容缥缈恍如梦幻,彻夜枯坐的蓝白身影依然气韵凛然,看不出半分倦意,深蹙眉眼漾着些许不忍与关怀。
我嫣然一笑,放下手中饱蘸松墨的毛笔,轻捶着酸痛的手臂,回首望向窗外日月交辉的混沌天色,“冷流云,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吧。你没事干嘛坐在这里陪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而且我可一点也不怕黑怕鬼什么的,你还是自己去睡吧,不用管我,我没事的,你已经陪我熬夜四天了,辛苦你了!”
丞相大少爷
秋高气爽,晨曦明媚,繁华融尽的京城长安,素日此时人烟稀落的石街已是人山人海,会试的特定考场——京城府尹衙门外更是人流如潮。
明黄琉璃瓦在日光下灿然生辉,考场外青石空地上,佩刀衙役整齐肃立两排,莘莘学子埋首啃书,亲属随侧嘱咐,门口检视的礼部官员依次报号,考生们手持标有号码的黑檀香木考牌依言入场,不乏好奇翘首盼望的百姓,私语甚欢。
一身儒雅书生白衣的我手捧一本隶书繁体《大学》来回踱步,周围窃语人声却让我心烦意乱,转身折回却迎面撞上一堵肉墙,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我气恼忧心,以指拢了拢额前碎发,抬首看入那冷冽如冰的双眸中,眼中透出可怜巴巴的乞求光芒,声音幽怨无比,“我说老大,你不要跟着我了好不好,这里是科举考试考场,不是武林大会会场,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我边说便挤泪,但从来乐观的我显然不屑落泪,自然也就无法打动这块大冰块。虽然我本是孤身一人,但冷流云这呆瓜硬是要跟来,尾巴一样跟在身后。
日光映照得他发顶飞舞的银丝白缎灿然生光,直视我的眼瞳幽闪,一道冰冽冷光射来,如高岭冰雪,却又深悒莫名,唇起寒意,“我要保护你!”
我欲哭无泪地转过他矫健身躯,面对埋首苦读的众考生,胸中块垒化为无奈一叹,“大哥,你看清楚了,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是杀手,这几百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呢,你担忧个屁啊!拜托你了,你回去行不?”
他森冷无情的冰眸轻扫现场,神光流转,旋即微微一凝,眉间不易察觉的一跳,转瞬敛住,手暗自握紧腰间剑柄,“那个人眼底有杀气,是个高手!”
“谁啊?”我顺目望去,一瞥之下,竟是一愣。
相对幽静的青砖围墙外,一个英俊的浅灰劲装男子抱臂靠墙,眉宇间一片锋利寒韵,一双寒彻入骨的锐利眼眸轻瞥下来,犹如飞霜落雪,让人不寒而栗。
几个布衣家丁谄媚笑着恭维他,举动之间,尽是天人般的景仰。
我灵台清明地凝神感知,呼啸东风与喧嚣人声中,他的呼吸心跳步伐,几乎都不能感觉——竟是当世一流高手!
目及他发顶光芒璀璨的镂纹金冠时,我霎时心中雪亮,捧书于怀,“哦,听说他是丞相的大少爷赵凌寒,从小酷爱武学,性格冷寂如铁,和杀气没关系。”我回视如临大敌的冷流云,翻过他身子朝外,“话说老兄啊,他冷酷不冷酷关你什么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副别人欠你们钱的样子!”
京城逢故人
“好了,你快走吧,考试快开始了。”我将他强行推入石街人潮中。
“85号,朱潇!”这一声石破天惊,带着青年检视考官特有的醇厚嗓音,仿佛平地里炸出一个鬼魅,莫名地诡谲惊颤,将我和冷流云齐齐怔在原地。
回首顾盼处,只及见那琢磨不透的墨绿修影一飘,已然消失在了玄黑大门边,映入眼帘的,唯有那扇与外隔绝骏马雕纹的石板屏风。
我顿时如梦初醒,原来大哥来长安是为参加会试,但他素来淡薄名利,究竟为何应考?当初他考举人权当娱乐,并未有考取功名的意思。
正待怔忡迷惘间,一袭浅绿身影急匆匆卷着梨花花香而来,将怔愣的我与冷流云猝不及防地迅猛冲撞开来,飞踏十二道石阶直奔考场而去。
我揉着被撞痛的胳膊,一时激愤怒道,“喂,你不长眼睛啊!”
那人回头咧嘴一笑,十五岁年华的少年容颜,顽皮又无邪的微笑,在阳光下如同万树梨花一齐绽放,清雅灿烂,那清丽无双的面容,瞬间让人目眩神迷。
幽幽回神时,门口已消弭了少年的痕迹,那一眼,却久久在心头萦绕不去。
“这谁家的孩子啊,这么没规矩!”我不满地撇嘴嘀咕。
考官一声高呼唤回了我游离意识,我将一叠蓝皮书全塞入冷流云手中,从包袱中取出文房四宝,“我要去考试了,你别给我惹麻烦啊,再会!”
天使美少年
我霍然抬首,迎上对面那冷冽若寒冬皓月的双眸,心中百般郁闷恨不能发。
不远处的金黄琉璃飞檐之上,一道蓝白身影抱剑静坐,因璀璨的阳光而耀眼,衣袂与白缎束就的墨发随着烈风飘扬,隐有腾云破空之势,眸间闪耀的冰雪光华,让朗日都为之失色,即使是何等绝美,也不及这一瞬的风华。
我眉梢跳动不止,此刻有一种非常冲动,恨不能立刻飞去掐死他。他竟跟到考场来了,还把我当犯人一样监视着。我忍!我一定要忍住!我忍无可忍了!
我纤眉一凝,右手幻化出一道寒梅吐蕊的残影,五截断笔脱手飞出,势如破竹袭向屋顶之人,带着呼啸风声席卷而去。
拿毛笔当暗器,这是我第一次用如此文雅的东西做如此不文雅的事。冷流云这家伙无论到哪里都不忘卖弄他的剑术。
清影起身携剑出鞘,恰如蛟龙凤舞,星月剑在阳光下寒光沁骨,一道剑意恍如贯日长虹,空中剑气飞散,银木相交,只见火星四溅,连耀目天光都不及剑光之璀璨,五截断笔转瞬化为千万残片,华丽地纷坠如雨。
天空刹那间的闪亮光芒耀目已极,与我同排的考生疑惑之间抬眸顾盼,飞檐之上,一对冰霜般的眸子向在场众人一扫,考生只觉得清冽耀目,灿莹莫名,呼吸都为之一窒,情不自禁的,毛笔脱手掉落,面容带上了怔愣。
浅踏青石的步履声渐近,一个经过面前走道的身着绯色朝服的考官看到我们呆滞表情,浓眉一敛,挥袖冷喝,“看什么看,天上有神仙啊,还不快考试!”
同学们蓦然回神,纷纷执笔埋首继续考试。天上没神仙,有帅哥!
科举考试
那白净宣纸上,勾勒出一张狰狞可怖的丑八怪面孔,那右脸上一撇墨迹,更为这张脸平添几分诡异,画旁工整写就俊秀儒雅三字——钟无艳!
“你小子找死!”我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卷袖摩拳擦掌,正要前去痛扁这小子一顿,绯袍上的银鱼袋倏然跃入眼底,将我浑身豪气无情地熄灭。
比曹超更及时的考官大人目光如电,像利刃一般瞄向我,满面蕴藏愤怒的阴霾,化为一句火山爆发的厉喝,伴随着唾沫横飞,“你说谁找死呢?”
我连忙抚平雪白双袖,点头哈腰谄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大人,小生考试太投入,念及隋朝的杨广昏君便愤慨不能自已,还望大人见谅!”
走道两排的考生均忍俊不禁,那混蛋小子更是捧腹大笑,幸灾乐祸之下,眉飞色舞,纯洁姣华的笑靥,刹那竟是明雅绝伦,清爽得纤尘不染,仿佛若轻云之蔽月,飘飘若流风之回雪,有如仙童下凡,满场皆为之一炫。
考官冷哼一声,面带愠怒地自案间拂袖离去。
我松气坐回木椅,以帕拭净案上唾沫,为未被赶出考场而暗自庆幸,却在瞥见少年狂笑奕奕的可恶俊颜,顿时郁积于心,唯有咬牙切齿地怒瞪着他。
脑中倏忽灵光一闪,我奸笑着执起桌案断笔,在他被我奸诈目光所摄的诡谲中,以一招清风拂桂的一阳指弹笔出手,断笔跟斗连作地飞向他,“唰”地两下在他两颊分别划出一道墨痕,正好构造成具有美学价值的对称“八”字。
欣赏着他面红耳赤的愤怒窘态,我大笑特笑着直拍案面,兴奋非常。
决定命运的会试持续进行,清明日光下,青砖围墙如千年万年般矗立,里面隔断的,是前程似锦,步步高升,还是凄清惨淡,落魄还乡,亦无人得知。
惊爆作弊
我举手齐眉眺望碧空,由衷感叹。这一脚堪比黄飞鸿的佛山无影脚了!
满城风絮中,忽听“嗖”地一声尖锐长啸,一支纯净素洁的羽翎以穿云破雾之势,直飞我斜对面隔间,空中鸟雀惊飞,在它飞到此排黑瓦屋檐下时,我即刻挥出银鞭将其缠住,迅疾收鞭入手,斜对面那人却安逸埋首未觉。
嘿嘿,想要诗吗?给你诗就行了!
我解下箭身紧绑的纸条,自己在白纸写下一字附于羽翎上,运力挥手一掷,紧随一声沉闷响起,羽翎牢牢射入那人桌案上,我转而埋首作答题状。
那人骇然一惊之下,警惕环顾周围解题考生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取下箭上纸条,看到上面一个歪扭可笑的“诗”字时,情不自禁地讶异低“啊”一声。
我不禁捂嘴偷笑,对面浅绿云锦少年一直单手托颚旁观我一切举动,口中衔着翠绿毛笔笔尾,既不声张也不作诗,怡然自若地神游太虚。
这考场真可谓是暗波汹涌,作弊方法千奇百怪,一路拦截下来,收获甚丰,手中已截获几十张写就诗歌的纸条、羊皮卷、米粒……却无一令我满意。
殊不知,正因在这考场我坏了无数才子的好事,之后便成了几乎所有进士(包括作弊未遂被我拦截的)的公敌,他们日后对我是百般刁难,多番挑战。
通过科举进入仕途,自古为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学子们白首穷经所图不过是尽展其才光宗耀祖,却不知一旦入官,便也被永世禁锢魂魄,这里不仅是他们飞黄腾达的过桥梯,也是葬送一生自由与灵魂的墓场,人生繁华,一朝落尽!
考官一声不卑不亢的高声报时,道是离考试结束只差一炷香时间,将我彻底从安之若素中惊醒,瞥了眼对面少年依然吊儿郎当之容,苦笑摇首之下,埋首落笔答题,根据题目要求,在洁白宣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一首宋朝名诗。
巧中状元郎
阳光朗煦的清晨,素日安宁的街道之上,一阵整齐有素的锣鼓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百姓欢呼雀跃之声四起,在京城的天宇下回响。
酣梦正欢的我不耐地翻身,埋头入被,想将一切喧嚣纷繁隔离在外。
锣鼓欢呼声在客栈楼下戛然止歇,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洪亮高昂的声音,带着太监独有的尖锐犀利,将我彻底从梦境搁浅中惊醒,“庶民林飘飞接旨!”
我立时如醍醐灌顶,睡意全散,即刻掀被起床,着衣束发,轻烟似的飞奔出客房,单手一撑二楼走廊的深褐栏杆,以一个轻灵如燕的翻身飘然而下,胜雪翩跹的白袍在客栈宾客惊叹眸光中,落于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面前,发顶白缎迎风飘扬,双膝跪地,埋首恭谨道,“草民林飘飞接旨!”
一身暗红锦服的传旨公公这才从我华丽出场中回神,形容枯槁的手打开一卷龙纹明黄卷轴,在百众屏息以待的紧张气氛中,慢条斯理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民林飘飞高中金科状元,特派礼部迎接入宫见驾,钦此!”
这一声宣告犹如惊雷从天而降,满场为之哗然,紧随百道目光齐聚而来。
我不动声色地双手接旨,公公轻慢地斜睨我一眼,一扬银丝拂尘,在几名深绿长衣小太监的随侍下流水般步出客栈,乘轿而去。
我起身弹去衣摆灰尘,目及满座不可思议的钦佩羡慕眼神时,悠悠付之一笑,收起圣旨正要出去,却只觉一缕清风无声掠来,冷流云冰雪雕铸的俊颜瞬闪入眼,直视我的眼波中刻画几丝担忧,声音清洌如同冷泉,沁人心脾,“飘飞……”
我回以欣然淡笑,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没事的,我进宫后会联系你的,你就先待在客栈吧,再见!”
绝色少女
正待惊疑间,一名布衣衙役已为我牵来一匹宝马,“林状元请上马!”
我翻身上马,白袍迎风飘飞,回首目及扶门静立凝望我的蓝白衣袍的少年,那冰魄般的双眸一层罕见的担忧跃然于耀眼阳光下,我安然一笑之下,策马与两人并排而行,在马蹄浅踏声中,向石街尽头富丽堂皇的宫殿行去。
秋高气爽,朱雀大街的青砖条石在日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细腻光滑,长不见首尾的队伍迤俪而入,左右禁卫气势如云,两旁都围得水泄不通。
道旁百姓在维持秩序的官员拦截下,仍是不住地欢腾鼓噪,阁楼上纱窗中,投来无数闺阁少女倾慕的秋水波光,长安城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随着礼部队伍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前行,我轻扫一眼满城繁华,转首看向右侧愁容满面的朱潇,持缰迷茫道,“大哥,你怎么也会来考科举呢?”
“这个待会你就会知道了。倒是你,四,四弟,”他轻瞥我左侧冷然直视前方的赵凌寒一眼,心有旁骛地蹙眉低道,“你怎么能考科举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下你闯大祸了,你还是趁机逃走吧!”
“大哥尽管放心好了,以我的能力无人能困住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皇宫,不会有事的,待事情办完便会逃走,没人能抓到我,”我俯首贴耳,以折扇展开遮住两人面容,挑眉得意道,“别忘了,我可是魅影哦!”
“好吧,既然四弟有事在身,大哥也不勉强你。”他一拉缰绳,紧步跟上。
我不由低眉凝思。究竟是什么让大哥心甘情愿抛弃宁静生活,步入官场呢?
朝殿紫宸
她青葱似的柔荑接过发簪,紫晶簪在阳光下飘转出璀璨流光,秀颊因羞涩赧色绯红,娟秀蛾眉间一片姽婳娴静的绝代风华,怯怯将手轻放在我摊开之手上,她的手细腻光滑,如同丝缎暖玉一般,举动之间,自有一种不言而贵之气。
我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起,“小姐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含羞摇头,发间珠玉坠饰随风灵动作响,将发簪如珠如宝地捧于手中,凝眸一笑,仿佛万古寒冰都灿然裂溶,风铃般清灵婉转之音幽幽飘来,“没事!”
“那就好,小姐要小心了,若是小姐出什么事,家人会担心的。外面不宜久留,尤其是像小姐这样惊人的女子,还是早点回家吧!”
我将她牵至路旁,对深深凝望我的少女微笑颔首之下,在更多少女倾心波光中转身步向队伍,在全城百姓惊羡眼光中,策马随队前行。
这浩荡煊赫的队伍一路行去,很快便来到禁军严守的承天门前,便由皇帝遣来的礼部官员奉旨迎接。
一重重庄严沉重的朱红宫门由外向里开启,那皇族独居的恢弘宫殿琼楼频频闪入视野,青砖宫墙,在金色琉璃瓦流转的华光中,渲染了一层朦胧飘渺。
我策马凝望着重门后色彩典雅而华丽的宫殿深处,只觉一种神秘力量暗自蛰伏其中,心中生出极微妙的感应,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内似沸,好奇诧异之间,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与自身某处有着某种奇异的共鸣。
下马而入,一行人穿过重重禁苑,终于来到皇宫深处,与朝殿外久候的其余进士们会合等待,由迎接我们的礼部侍郎进殿回禀。
近百进士中,却未见那个浅绿衣衫的美少年,十七年华的我当属最小。
殊不知,那个少年竟是大唐最有名的天才少年,天文地理,算术文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至于与他的相遇相识,便是后话了。
唐朝皇宫没有紫禁城那般奢华浓重,而是高雅清净,颇有江南园林之神秀风韵,飞檐斗拱,古色清韵,楼阁亭台珠帘卷,碧波清池,嶙峋怪石,红绿青黄的华瓦白墙的水榭长廊星罗棋布,层层大理石栏上均有小型雄狮石雕。
殿外静候片刻,很快便有太监通报迎接,一众进士们以我和朱潇为首,列为两列,随着司礼太监,踏着大理石龙尾道而上,终至大内帝阙之下。
金碧辉煌的殿阕之内,太监静默侍立两旁,文武百官均已埋首等候,进士两列立于中间华贵红毯之上,我与朱潇恭立队首,可说是离皇帝最为接近的。
我状似恭谨地埋首,眼角余光却不忘打量这虽充盈百官却死寂压抑的大殿。
黄金烛台上灯烛明灭,映照着群臣木偶般死气沉沉的脸,金镶九龙纹的朱红雕柱高耸,紫宸殿最深处,金龙帝座高高在上,俯瞰着整个大唐江山。
大唐帝王(1)
目光流转间,触及同立第一排身着紫袍朝服手持象牙笏的当朝赵丞相,我暗自悚然心悸,上次的杀手定已将魅影便是林飘飞之事告知于他,他恨我入骨,说不定会使什么诡计来陷害我呢,不过万幸的是,他不知我是女扮男装。
“皇上驾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太监嗓音在大殿之内响起,惊破这份死水般的沉闷萧索,让现场文武百官都为之肃然起敬。
官员纷纷甩袖跪伏,长衣宽袖委地,以一副俯首称臣的虔肃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齐呼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金银铸就的紫宸殿。
一声厚重沉稳的脚步声自殿旁蔓延至高阙上,于金雕龙椅前停下,皇帝已在两名持孔雀羽翎大扇的太监随侍下上朝参政。
“众卿家平生”
一声低沉嗓音从高阙之上传来,众官回话,拂袖而起。
“这些便是本次科举的进士吗?”
皇帝莫名熟悉之音让我心中升起一道狐疑,抬首顾盼之下,那熟悉又陌生的男子面容映入眼中,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全身都为之一颤。
怎么会是他!他竟是大唐皇帝,不会吧,老天,这个玩笑开得可不小啊!
大唐帝王(2)
算了,要死就死我一个,不就是一条命么!
当我正准备受死之时,却觉那迫人的威压瞬时撤离,抬首,正见纯金御案之后,李盛双手平放于黄金龙头扶手上,俊容如初淡定,以对进士之态对我们寒暄询问一番,我也只是唯唯诺诺地紧张应答,暗自唏嘘不已。
因与赵丞相一丘之貉的官员们极力举荐,以及丞相堂妹太后在背后劝说,李盛当朝便封了赵凌寒一个兵部侍郎的正四品高位,而我与朱潇继续待命。
皇帝贴身太监宣告之下退朝,我与群臣埋首有序退出殿门,步伐虚浮地走在大理石台阶上,脑中一片混沌的翁鸣,饶是灿烂日光也溶化不了我苍白面色。
朱潇自进士中疾步而来,发顶银冠在阳光下灿然生光,俊颜上雕饰几缕担忧,轻拍我的肩温言道,“四妹,现在你知道了吧,我都劝你不要来了,他没有拆穿你,可见他对你用情之深,竟然违背了皇帝的原则。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回以一抹惨淡笑意,望向石阶斜面上的飞龙在天雕纹,任清风拂面,吹走满怀悲凉如水的愁绪。
我管皇帝是谁呢,总之我要完成我的任务,虽然我对李盛的皇宫心怀不轨,有点对不起他,但是也别无他法,只能试试看了。
一众进士随太监来到宫中暂居处——宫城南边一处幽雅宫苑凝月阁,由此处管事太监按科举名次分配房间后,已各自回屋自行休息。
风流才子
已是进宫第二天,一切都相安无事,进士们在宫中也便是做做功课,打听些宫中忌讳之事,以免祸从口出,或是与朝中官员疏拢关系,以求飞黄腾达,朱潇则暗中去找李莲忆继续风花雪月,唯有我空闲地寂寥,却不敢在宫中乱走。
夜色初起,华灯初上,鲛绡裁成的窗纱在漫天星斗下隐约朦胧,不久前与一众进士在殿中用过晚餐后,我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屋中凭窗观景。
一阵矜持温雅的敲门声传来,瞬间将所有静谧击碎!
我狐疑地走去,双手拉开绿檐门扉,廊下朱红灯笼的馨宁光芒下,十三四副儒雅俊秀的书生面孔映入眼帘,正是进士中的官僚之子聚集而来。
为首一人穿金戴银,头戴镂纹玉冠,镶以南海珍珠,流转生辉,身着华服锦袍,衣料奢华,贵气不言而生,正是殿阁大学士的二公子尹筠。
他家境显赫,多才俊朗,是京城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生性风流多情。
他抱扇躬身一礼,眉眼间温柔含笑,宛如微风轻拂,“林状元,我们想请你到宫中游玩一番,不知你是否愿意?”
我脑中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略微沉吟片刻,想到这正是探查皇宫的好时机,便悠悠回礼婉言道,“正合我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沿廊走出凝月阁,折扇传情,闲庭信步,不少水红绫纱的宫女羞涩地藏身假山后,偷窥进士们的文雅风韵,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进士的挑衅
我随众踏阶步上亭台,正扶栏观赏池中锦鲤,背后冷不丁传来尹筠之声,“既然林兄也认为此景甚美,不如当场作首诗如何,让大家也来目睹状元的风采!”
这隐晦含糊的话语,中间蕴藏的刻意挑衅,如同深渊中的幽灵,终于露出獠牙,让我瞬时心如明镜,纤眉不自觉地一挑。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他们这些官僚公子哪会那么好心邀我玩赏,却是想试探我的才学,一个十七岁的平凡百姓中状元必定会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家少爷不满,他们却也基本都是七分真实三分作假,我总算还靠记忆考试呢。
“是啊,我们大家也想见识一下状元的才华!”背后一道掺拌得意的朗音又起,紧随其余十来人纷纷应声附和,少年意气,说不尽奋发蓬勃。
我转身坐于亭缘红椅上,轻扫或坐或立的神色皆一的进士,折扇轻捶手心,笑不可抑看定尹筠,“哦,那尹公子肯定有雅兴为大家献上一首诗喽!”
“那在下就献丑了!”他自石凳上站起,持扇步向池旁大理石灯柱边,望着池上袅袅轻烟,胸有成竹地笑吟诗句,举手投足间,名门高阀的贵气立现。
优美诗句吟诵中,亭中各进士皆沉浸在似真似幻的意境中,池畔假山后翘首盼望的宫女们更是一副魂牵梦萦的痴迷之色,旖旎幻梦尽在一言之中。
唯有赵凌寒冷然静坐石凳上品茗,红灯映照着他暗黑英俊的容颜,那幽潭寒霜一般的瞳仁,顾盼流转之间,很是悠然自若,浅灰纱锦的重袍轻扬如雾。
一诗吟毕,他自池畔抬首望向亭边赏景的我,仿佛要看入眼的深处,灵魂的所在,把这份轻亵的漫不经心掠夺,“状元觉得在下的诗怎样?”
众进士从诗意中回神,对尹筠描绘荷塘的诗赞不绝口,随之而来的,是包括园中宫女太监们的上百道探寻期盼视线,齐齐聚向亭中的我。
皇朝公主
百世清秋,万千绝色,都不及这一瞬的风华。池上烟雾萦绕的白纱上,纤尘不染的白衣在夜空中羽化飞舞,清诵声在夜色中回荡,发顶白缎随风飘扬,翻转腾跃间,长袖挥洒间,尽显无与伦比的轻渺神韵,洛神降世之姿也不过如此!
银辉飘洒下,那惊才绝艳的一幕,令沉香园所有人怔忡如梦,震撼非常。
大闹沉香园
从头踏至尾,洋洋洒洒挥完最后一笔,在众人惊叹目光中,我以一个凤舞九天的凌空飞渡,向后翻落亭中,抓住帷幔尾端,倏地悉数卷回手中。
面对灯笼红晕浸染中僵如石化的诸般面容,我将卷为一轴的帷幔横于面前,莞尔一笑,“各位觉得怎样?对在下的诗歌还满意么?”
他们面面相觑,不可思议之中,刚才的一腔热血,都似被冰水一盆浇熄。
“既然大家不说话,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是大家要品评这首诗,我且把它留在这里,恕不奉陪!”我将墨迹渲染的帷幕搁置石桌上,转身摇扇而去。
宫女们此刻已是春心荡漾,一时花团锦簇,莺呖婉转,说不尽旖旎温柔。
我才刚走下翔鸾亭不过十步,楼阁后,一阵隐隐的喧嚣传来,身影逐渐近前,在月光照耀下纤毫毕见,竟是几个手提宫灯的宫女,簇拥一名女子而来。
女子上着浅黄绣金大袖沙罗衫,金凤银鹅各一丝,下著绿色曳地襦裙,腰垂红色腰带,肩披红帛,粉胸半掩疑暗雪,面容艳丽温雅,绾约头髻,发间珠玉灿然生辉,行走间摇曳多姿,风韵不尽。
她一径笑得温柔高贵,手捏一方绢帕,盈盈步来,语声清婉,“原来这位公子便是状元,听闻状元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俊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在池畔灯柱边站定,迷惑道,“这位姑娘是?”
大闹沉香园(1)
楼阁琉璃飞檐上,一道持剑娇影以飞燕展翅之势凌空飞来,她身着一件藕荷色百叶襦裙,绣有流光的青碧祥云,窄袖纱裳,腰束罗带,脚穿青纹短靴,粉雕玉琢的俏丽面容上一派刁蛮自得之色,飞踏池中灯柱掠来。
二公主怒气稍歇,赏玩着指尖镂金镶珠的套花,有如隔岸观火一般,笑得温婉得体,“八妹,你下手别太重了,稍微教训一下就好。”
一道轻灵的剑意缠绵而下,仿如烟雨落池,带起池中晶莹水珠迎面刺来,我以扇夹住寒光凛冽的剑身,顺势向后退飞,翻落池中铺路石板上。
八公主回身挽起一个剑花,“好你个卑贱的贫民,竟敢躲开本公主!”
我以出神入化的轻功,如仙人般转而飘入百花齐放的绚丽花园中,无辜地耸肩低笑,“微臣不躲便会被公主打到,我可不做吃亏的事情。”
如此这般追逐乱飞,引得更多太监宫女奔来观望,亦有皇亲国戚驻足遥望,刁难未遂的进士们则面露幸灾乐祸之色,悠闲观望空中飞影。
月光清辉中,扇剑相交,无形之力让园中树叶瞬间振落,一时之间,只见绿意昂然,如利刃般漫天直削,侍卫们赶紧挥落,仍弄的手忙脚乱。
一身白衣在夜风中疾飞,如同精魅一般,一袭绿姿于身后紧追,三千青丝披散而下,有着月华一般的淡淡光晕,长剑在夜色水光中乱舞,眉宇间一片愠怒羞意,飞掠之间,带起环佩璎珞轻响,叮咚悦耳,娇尘软雾四起,乱花飞旋。
我掠上水声流转的水风车,旋即点步飞起,忽听背后一阵惊呼,回眸正见八公主从水风车上直直跌向莲池,我踏枝借力反弹,反身飞向那坠落的娇姿,及时接住那一道纤影,踏水翻飞,在无数宫女倾慕秋波中,飘然落于池中石板上。
大闹沉香园(2)
一深褐锦袍的公子凛然跨步而出,双眉一轩,以扇指我,“林状元,这可是你说的,不要怪我们以多欺少,我倒要看看只会躲避的老鼠有什么本事。”
又一番豪情壮志的宣告后,除赵凌寒外的所有十三名贵族进士皆已站出,将我团围在内,眸光凛冽中透出火一般的自信,以及,由轻蔑燃就的,狂妄。
众人以拳挥出,挟着风雷般的罡气,泰山压顶一般落下,在满园惊骇呼声中,我迅疾向后翻跃,随手取下数片柳叶,以流星赶月的暗器手法,轻弹出手。
柳叶随风送出,竟似蕴含了意识一般,化为锋利已极的暗器,相互碰撞间,竟一一绕过众人腿间,直到一圈尽扫,方才稳稳飘回手中。
夜鸦鹳雀纷纷四散,我落于池畔一棵柳树顶端,雪白的短靴轻踏树端,身形岿然不动,衣袂迎风翻飞,望尽皇宫繁花似锦,千姿百态。
水光映照着众人凝滞面孔,我含笑左手负后,右手轻打一个响指,诸进士同时抱腿哀号,然而目及满园如水静谧的情况时,还未收敛的笑容瞬时僵硬。
我心下一阵心悸。完了,竟忘了这是在皇宫,这番惊天动地的无知创举,估计会引来无数弹劾我的奏折吧,这热血沸腾的性格真该改改了。
在皇亲国戚、宫女太监惊叹眸光中,我凝固地静立树端,莹霜月色下,那楼阁石拦后一袭光鲜灿然的金黄龙袍,有如雪上加霜,将我全身瞬间冻结如冰。
神啊,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估计他会直接把我轰出宫去吧,不料在小燕子大闹御花园之前,还有我林飘飞大闹沉香园。
朝殿议政(1)
昨晚沉香园喧嚣一事,已风卷残云地在整个皇宫传得沸沸扬扬,不仅探查皇宫的目的未达到,而且还引来诸多贵族进士的不满,简直势同水火。
昨晚有宦官前来传达圣谕,道是皇帝要让本次科举的进士也参与朝政,并分发给每名进士统一素白清服,所以我不敢怠慢地早早起了床。
清晨的梆更终于敲响,我倚窗遥望东方楼阁上初露的晨曦,却听一阵细微而谨慎的敲门声传来,我疑惑走去开门,“请问有事吗?”
门外垂首静立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他手执拂尘,面容隐入廊下阴影中,声音不似平常太监的尖利,却是清脆婉约,“皇上有旨,要召见林状元!”
“皇上今天不是要召我们上朝吗?为什么这么早就单独召见我一人?”
“奴才也不知道,林状元去了就知道了!”
我略扫一眼宁静馨雅的进士院,沉吟片刻,应道,“好!”
身姿纤弱的太监转身离去,我疾步紧随,毕竟圣旨不能不听。
院中一片如水的空旷寂寥,穿过绿檐游廊,走出院门,青石铺就的小径,隐藏在清晨的阴影之中,仿若死域,魍魉魍魉随时都会出现。
路过数道无人小径,步入一处幽深隐秘的密林,看着满地青翠欲滴,我望向前面走得不徐不疾的深绿背影,警惕道,“你究竟是谁?要带我到哪里去?”
朝殿议政(2)
“既然状元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姐姐我粗鲁了,是你让我选钱的,不要怪我!”她语意森冷,不复方才的轻盈浅笑,流丽婉转,仿佛是另一个人。
“既然美人想打架,那本状元就舍命奉陪,我会怜香惜玉的!”
她冷笑着抬手示意,四名彪悍武士,携兵迅猛袭来……
金碧辉煌的紫宸殿内,黄金烛台上红烛绚烂高燃,左右五列垂首恭立着持笏的文武百官与金科进士,中间空旷的明红地毯上,不时有官员站出禀告。
一列进士统一着素白束腰长衫,脚穿白色短靴,唯有光灿华丽的发冠各不相同,为首一人发顶墨绿缎带飞扬,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担忧焦急。
待朝议暂停之时,御座上的李盛目光如电,利刃一般环视殿中诸臣,声音沉稳醇厚,却带出久候不得的压抑愠怒,“林状元怎么还没来?”
殿内烛火摇曳,若明若暗的光芒照耀在高阕上那玄黑龙袍上,映得飞龙纹路清晰,那照耀世间的天子,却是满面寂寥,阴晴不定。
赵丞相自一列首位跨出,身着蔽膝绛纱紫袍,头戴九琪乌漆纱弁冠,手持象牙笏立于红毯之上,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一派庄重威严,“皇上,林状元持久不来上朝,分明是藐视皇上圣威,实属大不敬之罪,请皇上责罚!”
进士首位的朱潇亦跨出,手持竹木笏,飒然明爽的俊颜,渲染几缕大海般的忧虑,“皇上息怒,林状元恐有急事,暂时无法脱身,想必很快便会来的!”
丞相斜睨身边朱潇,嘲讽笑道,“榜眼何必包庇状元呢,如今满朝文武才俊聚集,他定是心虚不敢出现,今天恐是来不了了,说不定已经逃出皇宫了。”
朱潇亦平静回视丞相,清明瞳仁中,是不容错认的坚定炽焰,“丞相大人误会状元了,林状元才华横溢,乃当代俊杰,绝不会无故潜逃。”
“那他为何迟迟不现身啊?”
望着阙下争执不休的两人,李盛压抑许久的怒火,终在此刻喷薄而出,素来深沉稳重的帝王,偶露峥嵘,气机挥袖,扫下御案上一只墨蓝笔架,沉声冷喝,“够了,给我派人去找,翻遍整个皇宫也要把他找出来!”
雷霆一怒,惊得群臣魂不附体,丞相和朱潇也不由悻悻埋首。
“是!”门口守卫的侍卫统领跪地领命,即刻派遣殿外人手四处搜寻。
“不用找了,我来了!”
这一道清灵圆润的少年嗓音,犹如珠玉落盘,掷地有声,自殿外携着清风飘来,仿佛九天之外的一米阳光,将现场死寂压抑的气氛瞬间打破。
迎着殿内文武百官的各异目光,我踏着红毯步于阙下,于朱潇和丞相之间掀袍跪拜,“微臣参见皇上,今晨偶遇变故,所以来迟,请皇上恕罪!”
李盛怒容微敛,却仍有不悦,“爱卿平身,不知林状元何事来迟?”
生死迷局
我振衣而起,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禀皇上,微臣今日早起,本想尽早赶来上朝,以免耽误时辰,却不料中途被五只狗拦住了去路,所以费了些时间。”
这番荒谬莫名的戏言,让殿下诸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盛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蹊跷,笑容依旧英气逼人,眸中却是高深莫测,千百念头不易察觉地电闪而过,让人只觉无尽威慑。
“狗?宫中从未听说谁养过狗,不知是谁家的狗竟敢拦住状元?”
我转身看向身旁埋首面露惊惶的丞相,意味深长地莞尔,“微臣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只知道是一只母的四只公的!”
李盛身旁手持拂尘的大内太监总管跨步上前,臃肿的手呈兰花状指向我,面若罗刹,“大胆林状元,竟在朝堂之上口出秽言,该当何罪!”
“退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他声音不高,那沉稳下隐藏的压迫,却让太监总管心生敬畏,连忙埋首退回侍立,谄媚赔笑道,“是是,皇上说得是,老奴知罪!”
“皇上,林状元姗姗来迟已属大罪,他昨日又在沉香园与公主打闹,更是大不敬,扰乱皇宫,如此蔑视皇家威严之人,按大唐律例理应处死,以儆效尤!”
丞相一言既出,群臣哗然,交头接耳之声四起,一时之间,不知多少弹劾诋毁,如云雾一般飞来,或言该治我死罪,或言减轻责罚,顿时意见不一。
置之死地
“什么机会?”
他精密细眼中,闪过一缕不明流光,“天意!”
李盛执笔之手顿住,眼光锐不可当,“赵卿家这是何意?”
“不如就由上天来决定林状元的生死。”他轻瞥一眼周围懵懂未知的百官,来回踱步间,紫袍上的金鱼袋辉煌神秀,“在两张纸片上各写‘生’与‘死’两字,让林状元自己选择,如果他选中了‘生’,那么便可就此放过他,免去他刑罚;如果他选择了‘死’,那么便必须处以死刑,不知皇上圣意如何?”
李盛扶颚沉吟,“这……”
“以天意来决定他的生死,天意认为他该生,那么说明他是上天选的状元,该给他机会,倘若是死,那么也只能顺应天意了。”
众臣听着这含沙射影,别有寓意的话,不由面色一僵,但这话冠冕堂皇,无论如何也不能加以反驳,频频起身之间,却也不住颔首赞同。
无奈之下,李盛只得挥手应允,凝注我的轮廓分明的英眸私藏几丝留恋。
丞相一派得逞的笑意,眼中锋芒,如归鞘宝剑,深不可测,瞟向进士首位垂首静立的赵凌寒,“那么就让此次高中前三甲的探花来准备吧!”
我望着面前青金石阶,心中一片灵台如镜的恍然。原来如此,他儿子必定知道他的意思,那么定会在纸片上动手脚,让我毫无生路可寻,真够狡诈!
李盛不明其意,空对着华美宫阙,叹得无奈惘然,同意了此事。
赵凌寒收到丞相丢去的示意眸光,寒铁般的瞳孔一凝,眼波神动间,竟有一种清华凛然之气,在文武百官惊疑视线中恭谨埋首退出大殿。
劫后余生
轻扫一眼周围齐聚而来的探寻目光,以及殿外同样拭目以待的侍卫,我含笑将双手捧于嘴边,在众人惊呼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纸入口。
丞相霍然惊醒,忙挥手吩咐侍卫前来阻止,气势汹汹持剑奔来的侍卫们,在我满足悠闲的饱嗝声中,化为一尊尊栩栩如生的石雕围立四周。
“林状元,你好大胆子,竟敢销毁证据!”丞相拂袖厉喝,又似觉察什么,转而自信一笑,“那么说来,林状元选到的是‘死’了!”
这一声惊雷般斩钉截铁的断言,令群臣悚然心惊,李盛的面色也瞬时铁青,朱潇优美唇瓣惊颤地不置一言,侍卫纷纷收剑退出,殿内寂静若死。
我竖指于嘴轻晃着,在红毯上惬意踱步,浅踏声在忽变安宁的殿内清晰惊梦,“非也非也,预知我所选为何,只须看赵探花盘中剩下一字便可!”
我飞掠向持盘静立的赵凌寒,以拿云追日的龙爪手猛抓向他右手漆盘,他迅疾退跃,漆盘绕身旋转一周,落入左手,我反手侧夺,却被他横臂挡住。
严肃的朝殿之上,众人惊异视线中,一场激烈的漆盘争夺战由此展开。
我凌空一脚前踢,漆盘金罩翻飞间,纸笺在空中飞旋飘舞,两人同时纵身跃向纸笺,我反身旋风踢将他踢落,迅捷探手抓住纸片,纤尘不染的素白儒雅长衫,伴随着漆盘金罩落地的铮鸣声,在百官惊叹目光中翩然落地。
欺君之罪
昨日生死一线的那惊险一幕,至今还在脑海里重演,心中仍是骇然不已。此刻我终于深刻了解到,这深宫之中,稍有不慎,便会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重重宫墙阻隔着的,不是盛世的无尽繁华,而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刑场。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愿待在这深宫大苑,自由,才是我所梦寐以求的!
我正在房间内伏案品茗,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尖细通报声,道是丞相来访。没想到他昨天陷害我的奸计没得逞,今天竟亲自来了,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我即刻前去开门迎接,虔诚地埋首伏跪,素白长衫委地。
锦红公服的下摆拖过绿漆门槛,他挥手让随侍太监退下并关门,自顾自地掀开水晶珠帘步向里间,沉静苍老的声音透过珠帘飘来,“林状元进来!”
我起身走入里间,埋首恭立正负手观赏窗外幽景的丞相身后,不疏不亲波澜不惊地平静道,“不知相国大人亲自来访所为何事?”
他甩袖转身回视,发间以金玉钿饰,用犀为簪,腰间束革带,缀以鞶囊,脚着乌皮履,一派士大夫的儒雅风度,声音带出压迫的威严,“把天书交出来!”
我不服输地迎上他威逼锐眼,“下官不知大人所谓何事!”
他无事把玩着镂金镶玉的玲珑球,面上怡然自得,仿若成竹在胸,“你不用装了,座主已经告诉我了,你就是神偷魅影!”
他不徐不疾的悠然一句,却恍若晴天霹雳,将我惊得七魂出窍,六魄无主!
座主?竟然又是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连丞相都听命于他?他居然是从座主那里得知我是魅影,而非那个杀手那里。我的另一重隐秘身份除了寒逸外根本无人知晓,那个座主为何对我了如指掌?难不成他在天下都布满了眼线?!
我暗自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转身依案而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大人,那么你昨天上奏参我是何意?难道就只因为我偷了你的东西?”
他亦倚窗斜坐,“哼,那是座主的意思,哪容得你说三道四!”
“你口中的座主究竟是何人?”
“你别想从我口中问出来,我只问你,到底交不交出天书?”
见无法从他口中得知座主线索,我气定神闲地端起案几上越窑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茶,洞庭碧螺春的香味悠长缠绵,“要是不交呢?大人要抓我吗?”
“别以为我没证据抓不了你,你交出来,其他的我既往不咎,若是不交……”他露出一道难以琢磨的冷笑,笑容在窗口洒落的日光照射下,仍带着无比的阴森鬼魅,“那你就等着被武林追杀,变成朝廷钦犯,永远也别想露面了!”
我安之若怡地挑眉反问,“大人就这么自信吗?”
“你根本就不是男人,竟敢女扮男装考科举,这可是欺君之罪!”
仇敌相见
我心头狂烈震撼,惊得魂飞天外,瞬间汗湿重衣,连手中茶盏砰然落地,美玉碎裂的声响在屋中响彻,也浑然不觉。
原来这就是他手中的王牌!难道这个也是座主告诉他的?此事一旦揭发,就算李盛想对我手下留情,但满朝文武也会竭力劝谏判我死罪,到时候连朱潇知情不报也会受连累,后果不堪设想!那个座主真是万事通!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我走到鲛绡纱窗边,悠闲托腮观赏其外波光粼粼的荷塘,“大人,您可知贪赃枉法欺上瞒下欺压百姓是何罪?”
丞相面色瞬间淡若金纸,似乎万没料到我会拿这个威胁他,覆手将玉玲珑紧按案几上,暗红桌面上一圈凹陷痕迹,在阳光下宛然在目。
“林飘飞!!”
我意兴阑珊地把玩着折扇,“下官曾光顾过大人府邸,带了些珍宝出来,一时不小心,却把一些密信什么的给顺便带走了,比如灵州节度使向大人贿赂以割据势力,或者漳州刺史在违法私盐所得中与大人分赃,又或者……”
“够了!”他怒不可遏地拍案吼道,眉宇中生出毁天灭地的阴霾。
我回眼正视他满面怒容,双臂环胸地背靠窗檐,任温煦阳光倾泻在莹润面容上,胸有成竹地微笑,“下官本孤儿一个,一条命也没什么可惜的,可大人就不一样了,妻子儿女不下半百吧,一条命换你家几十条命,这合算吧!”
上次偷过丞相府后,连我自己也不知偷了些关乎生死的密信,回去时检查物件才发觉。但我是千万分不想告发他,毕竟他家人那么多,任是一条性命也该珍惜,而且想必李盛作为皇帝,必定也多少知晓些丞相的违法之事,只是朝中势力争斗复杂,丞相也是李盛用来牵制其他势力的棋子,不是我所能参与的。
高丽使节
正午明日高悬,宫中秋韵浓厚,绯红似火的枫叶已零星可见,脚下石板连绵不尽,因有高墙重阻,便连阳光也丝毫不入,阴森非凡。
长安皇宫宫苑极大,从进士院所在的凝月阁一路疾奔,穿过重重禁苑,绕过郁仪楼,踏过飞廊,终至大明宫的麟德殿,一幅盛世繁华之象映入眼帘。
百花齐放的灿烂绚丽,幽香入骨,中间夯土砌筑红毯铺就的华丽露天高台之上,悠扬的乐声中,华服盛装的舞姬由台下翩然而入,两两成趣,又首尾衔接,如同天女临世,让人望而欲醉,舞绡,翩然漾出高丽风情,一时如同天界胜境。
台边乐工或坐或跪,阵式齐整浩大,吹奏出满园丝竹悠扬。
高台下官僚贵族满座,几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聚集在此,场中几近千人,满地长方案几铺陈,宫女侍婢云绕,手捧着金柄如意应景。
台下篷台中,李盛端坐在中间尊位上,右边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身着紫罗宫装,雪色暗纹在阴影下熠熠而现,她头顶凤冠别致,凤凰高鸣之间,竟是双翅高翔,其间缀以珠玉流苏,雍华之外,更见威仪,她便是当今皇后。
皇后乃当今丞相之女,兵部侍郎赵凌寒的亲妹妹,也是太后最为疼爱的侄女,所以才能得后宫之首的高位,久立不废。
李盛左侧静坐一个年轻男子,头戴高丽乌帽,身着银纹锦袍,面容洁白秀雅,含笑悠悠,贵族优雅矜持气质尽显。
我与朱潇气喘吁吁地悄然加入进士一方地,在最前排案几后的红木座椅上并肩就坐。
间谍
谁也未料他会请求在唐朝做官,表面如此,实质他确是高丽间谍,想以此了解大唐的朝廷政局,趁机暗地拉拢势力。如果毫无理由地贸然拒绝,必定有损两国关系,反之,朝廷机密很可能会被他窃取,对大唐来说无疑是个隐患。
这隐晦含糊的话语,中间蕴藏的诡秘计划,让满座悚然,噤口不语。
李盛手中的龙纹玉也颓然掉落桌案上,黑瞳一下凝缩。
噤若寒蝉的死寂气氛中,丞相忽然自木椅上起身,恭谨地朝李盛施以一礼,眼中露出微妙的光芒,“微臣有一办法来决定此事。”
又是一番削金断玉的不明之言,众人面面相觑,李盛追问,“什么办法?”
“只须让使节与我朝人才比试便可。如果使节得胜,那么便证明使节确有非凡才能,我朝可放心留下使节为朝廷效力。倘若未能得胜,则证明我大唐的人才更适合做本朝的官员,那么便请使节不再谈及此事。皇上认为怎样?”
“这……”李盛沉吟不决,目示使节,“不知使节意下如何?”
使节在李盛的犀利注视下,更显真挚,态度恭敬的无懈可击,如此的完美,却隐隐,让人觉得不真实,眸子晶莹五彩,声音清脆如刃,“臣下认为此法甚好,如若臣下不能胜,必当永不再提此事。不过臣下也有个条件……”
迎着众人惊骇迷惑的视线,他侃侃而谈,“臣下出使大唐既为客,所有比试由臣下决定,只要三局中胜了一局,便证明臣下有资格入朝为官,还请皇上批准!”
发配边疆
李盛额头青筋突突乱跳,手中酒杯几乎掷出,却硬生生按捺住。
随着丞相的明言举荐,现场上千道惊疑目光齐齐聚向我,高丽使节也自篷台上逐级而下,远远地打量着我,目露异彩,晶莹生灿,随即归为清澈。
李盛面上的淡漠终于被打破,踌躇着道,“赵卿家,朕认为这样不妥,林状元初次科举,还未有为官经验,需多加锻炼才行,这样贸然决定恐怕……”
李盛语未毕,却见使节施礼上前一步,抢声急道,“臣下认为此人甚妥,臣下也很想见识一下大唐状元的才智,还请皇上批准!”
“请皇上批准!”群臣与贵族进士蓦然回神之下,纷纷自木椅上跪伏在地,嘹亮的齐呼在麟德殿外上空萦回盘旋,蕴藏着不容拒绝的凛然气势。
面对台下铺满大理石地面的各色朝服,李盛自知难以违背众臣意愿,攥着翠玉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面色阴晴不定,目光炯炯,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惊雷一般的断言中,终究也只是一句,“就依使节所言,让林状元来比试!”
他声音黯然,却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咬牙决绝。
御案下的丞相眉心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得寸进尺地继续落井下石进言,“皇上,既然决定了让林状元来比试,那么为了让他尽力,必须有奖有罚。微臣认为,如果林状元胜出,便可不再追究他大闹沉香园扰乱皇宫之过,让他戴罪立功。但是如果林状元输了,那么必少不了重罚,至少是……”
此刻,我、朱潇、李盛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屏息以待。
“发配边疆!”丞相郑重躬身道,随即恭谨斜坐。
大唐的命运
此时夜色初起,华灯初上,麟德殿外正是喧嚣热闹,宫女们端着一盘盘珍馐佳肴源源而来,数百矮几整齐罗列,碗盏莹润,奇香氤氲。
除了贵族官僚外,几多嫔妃与公主也已各自按位就坐,高髻如云,争奇斗艳,各擅胜场,一时之间,芳芷汀兰,光华神秀,直要耀花人眼。
她们的裙裾如渺云一般舒展流泻,重叠朦胧的褶皱,在灯火之下,显出或深或浅的阴影来,如同亘古以来,奥妙难解的秘密。
这本是为使节接风洗尘的盛宴,却成了关乎两国命运的比试赛场。
簪璎华盛的夜宴上,鼓声如雨点一般响起,在满园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瞩目中,我与高丽使节分自高台两侧相向踏阶而上,于红毯上四目相对。
我歪头莞尔淡笑,“我会努力让使节满意的。第一场比什么?”
他一身锦绣璀璨,满身华丽纹饰,珠光宝气,在交织辉光中夺目耀眼,不但不显庸俗,反而更添几分神采,让人瞧来赏心悦目。
他含笑面对台下,挥袖如流云,立时便有四个高丽随从意甚费力地搬上两块同样大小的嶙峋巨石,其重量据初步估计50公斤,误差小于5。
我步于台中巨石边,不谙其中奥秘地以扇指石,“这是要干嘛?”
他清华高雅的俊容上,驻留着几许高深莫测的温润笑意,“我们来比谁能将石头举得更高,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不只会读书写字,功夫还是略通一二。”
送子天王图(1)
巨石倏然坠落石栏后的镜湖中,惊起晶莹水花飞溅,在月光下潋滟生辉。
我微笑着负手步向高丽使节,“我的石头从抛起到落地共用半柱香时间,而你的不过三分之一柱香时间,所以我的石头比你的举得高,我赢了!”
他温和一笑,面容温雅毫无阴霾,一双眼眸睿智流光,捉摸不透,“林状元果然聪明,竟毫不费力就将石头举得这么高,我自愧不如。”
满座欣慰非常,品酒尝食,朱潇和李盛却仍是眉漾深愁,任凭满桌美食糕点飘香四溢,却也毫无闲情逸致品尝,目光穿透这红尘俗世,静默遥望着我。
“不过,下面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没有真正的才能是赢不了的!”使节目光投向远方水风车,声音有如冰雪落地般的清脆,在这暗夜中扩散出无边涟漪。
“是什么?”我紧张凝注他被银辉晕染得分外柔和的侧脸,袖中十指紧攥,心中翻腾汹涌,杂乱无迹,任由秋风缱绻而过,带起白缎飞扬拂面。老天,千万不要给我弄什么琴棋书画,他肯定样样精通,我可是样样不通啊。
然而,无巧不成书,你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它越要发生。
随着视线的流转,却见灯火辉煌中,高丽随从抬上两张白净画屏与文房四宝,并排摆放在高台中央,朦胧白纱后,众人的面孔皆是震惊与迷惘俱在。
“第二场,我们比绘画!”
我一颗心沉入了冰冷之中,惊颤摇头不止。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
他接过从人递来的一个华美卷轴,让从人托着,一时之间,却见宣纸轻舒滑下,如流水一般重重叠叠,一幅旷世奇画展现在夜色之中,笔迹遒劲,笔墨神逸,气势恢宏,让我顿生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不由走去凝目细细端详。
他命人将其以雕纹木架支撑展于画屏之间,“想必大家都认识这幅画,这便是大唐名画《送子天王图》,第二场比试便是临摹这幅画,先画完者胜!”
当我将那四米长两米宽的素净画屏从头到尾略扫一遍后,心中不由讷讷。让我画这么一幅巨大的名画吗?肯定而言,我完全不会。但在我林飘飞的字典里,是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滴!不会有什么关系,脑子是用来想办法滴!
我拾起画屏旁袖珍竹筒中的镂纹画笔,小心翼翼地直直看入他眼中,“只要比谁先画完就可以了吗?没有其他的要求吗?”
他明目含光,自有一种高华之气,“没有,这是你们大唐的绘画,想必林状元一定能将此画完美地描摹出来,我期待着状元的风采!”
语毕,他执笔于画屏前站定,抬手落笔其上,却在耳闻我气定神闲来回踱步的轻盈步履声时,不禁蓦然回首,眼中狐疑不定,“林状元,我们开始吧!”
我满不在乎地随意挥手,“没关系,你忙你的,我看着呢,我的不急!”
送子天王图(2)
他无奈摇首之下,回身全神贯注地依图临摹这惊叹世间的画作,自左上角开始走笔描绘,素胚勾勒出人物每一细微的神韵姿容,天王威严,大臣端庄,夫人慈祥,侍女卑恭,鬼神张牙舞爪,瑞兽灵活飞动,笔锋由浓转淡,釉色渲染奇图,在画屏上书刻模仿“画圣”吴道子的飘逸,笔墨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我静立他身后托腮鉴赏画作,暗自惊叹不已,眼前但见那辉煌神秀的锦袖在夜色中挥洒自如,划出流波一般的神光,飞扬写意的神韵,翩然如行云流水。
月色迷蒙,小楼之上玉帘轻卷,满园一片如水的静谧。
我的画屏上依然是一清二白的空寂,映入台下众人眼中化为无限怨怒与不满,骚动窃语声四起,嘲笑埋怨之外,甚至有古板大臣摔杯怒喝。
满园喧嚣中,朱潇已然不胜疲惫地垂首扶额,俊眉间一片凄凉惨淡,李盛满面沉痛地执壶倒酒,丝毫不顾身旁娴雅皇后的劝阻,不置一言地豪饮而下。
台下群臣首席中的丞相终于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震翻案几上杯盘狼藉,“林状元,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动笔?你是故意让我们大唐输吗?”
我不悦地步于台缘半米高的朱栏边,旋玩着手中翠绿画笔,“丞相大人,你那么急干什么,你要是等得不耐烦,你可以自己上来画啊!”
“你!”他怒极无语,一把推开收拾案面的绿衫太监,挥袖将杯盘一应扫下,令人惊骇的叮咚连响之中,他愤懑已极地猛然坐下,锐眸遥遥紧盯着我。
九重连环套(1)
少顷,高丽使节回身正视,华俊的脸上,仍带着阴郁的寒色,玉手轻颤之下,精致画笔颓然掉落红毯,带起一道墨韵在灯火下宛然。
我无辜地耸耸肩,将手中画笔抛至脑后,“我记得曾有问过你有没有其他要求,你说没有,所以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先画完,总之都是我先完成哦!”
他眼中闪过一道幽光,渺然叹息,满腔怒气在这刻化为乌有,长袖翩然,挥手让从人退下画屏,神态之间不见愠怒,却是恢复了那等高逸如仙的姿态。
“林状元果然机智过人,这场算你赢!”
我颇显尴尬地挠头傻笑,目光落向蜿蜒蔓延石栏边的绿柳,“呵呵,谢谢了,不好意思哦,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小小地’利用了你一下,而且……”
我抬手制止抬下画屏,走去触摸其上墨痕,灯火月华交织的璀璨辉光中,那诠释着世间生死轮回奥妙、美妙得不可思议的佛教华图上,右下角那片模糊混沌不堪的小天地,仿佛一件巧夺天工的完美艺术品,被人硬生生拆下一角空缺。
“对不起,我不是很会画画,所以把你这么好的一幅作品给毁了!”
“没什么,太完美也不好,有点缺陷反而让人觉得真实。”
九重连环套(2)
早闻天竺有个德高望重的法师制出了九重连环套,十年前其弟子将它进贡给了高丽国王,后知国王将它赏给国内最具才华的贵族,不曾料想竟是他。
他将连环随身携带,想必已有些许技巧和思路,否则便不会拿出比试。就算他无法解开,我则更解不开。倘若成平手,必会加赛一局,而下一局必不会比这局容易。观此连环光鲜洁净,必定是他经常保养擦拭,对其珍视非凡,倘若一刀两断毁其珍物,必定会触怒使节,而我状元的身份也会遭人质疑。
千道视线不约而同地齐聚在使节手中隐藏着世间玄机的连环套,连环中包含了八卦五行阴阳的规律和佛学哲理,森罗万象之奥秘尽浓缩于这小小的九重连环套中,环环相扣,套套相连,各环之间尽道说不出的默契。
高丽使节摊手递予我,我心情沉重地颤手拾起它,仿似它重若千钧。
残夜似墨,月如莹霜,繁华融尽的宫廷深处,灯柱中流火摇曳,在侍立太监敲锣击鼓之下,一阵清脆高昂的锣鼓和鸣声在灯火辉煌中响起,回荡在漆黑浩淼的天宇之下,传入九天之上,宣告决定最后结果的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高丽使节开始熟练地解环,仿似已练过千百遍那般从容自若,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在连环之间穿梭镶套,幻化出数道水中捉月般的指影。
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燕子楼空。
我好似浑身都坠入了冰窖之中,在这一瞬觉得天地都在湮灭,一切宫苑丽景,水榭楼台,已化为万千残片,支离破碎的裂成无数,心中所有的迷惘、信念、忠诚……所有美好而虔诚,光明而永恒,如今却也不过是断瓦残垣而已。
难道终究不过是这样么?这连环,我看着都烦,更别说解它了!
免死金牌(1)
就在我再也承受不了这目光的逼视,即将睁眼之时,一道幽蓝灵光出其不意地自脑海中闪过,将之前覆灭影迹再次完整呈现出来,身心亦随之宁静下来,再次如初放松地解着连环,忽觉手中一滞,惊愕吸气声随之四起。
脑中影响顿时烟消云散,幽幽睁眼间,左右手中各持半部分的连环套在如水月光下晶莹宛然,飘转出清泉一般的剔透流光。
高丽使节亦抬首回视,五彩目光在投向我手中之物的一刻,瞬间紧缩点凝,幽渺一叹,怅然若失之中,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放松欣慰。
麟德殿外鸦雀无声,千目凝聚于我手中一点,唯有风声呼啸过耳,吹散满园愁绪,转而掌声雷动,现场隐存的不安,在此刻全然土崩瓦解。
我欣悦地举手过头,“我解开九重连环套了!我赢了!”
殿外的夜色星光,下一瞬便被漫天腾起的辉煌烟火掩盖了光芒,光影交织的眩迷中,百花在夜空中绚烂齐放,满座欢呼声动,一派盛世繁华之景。
高丽使节收环入袖,步伐轻渺地走到我面前,衣随风动,华贵的容颜,一抹高华儒雅的笑韵无声萦绕开来,“我出使大唐遇上了林状元这等奇人也不虚此行了,林状元的才华果然乃世间罕见,你赢了全局,能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大唐之福。如果你来我们高丽,必定能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呵呵,你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厉害,这多半是巧合,我可没那般才华当那样大的官,而且,我根本没有当官的打算,所以这个就算了吧,”我悠然一笑之下,将连环捧在手中双手递上,“呐,这个还你!”
免死金牌(2)
“好,好!”龙颜大悦,李盛端起皇后倾倒的酒盏一饮而尽,比初见之时,越发空茫凛然,不似人间帝王,倒象是潦倒一生,游戏天下的素衣乐者。
“不过,林状元功不可没,如果不予赏赐会有所不公,不如……”李盛放下白玉酒盏,沉吟片刻,眉间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华,“就赐你一块免死金牌,不管你日后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都可饶你一死!见金牌者如见朕!”
我心中顿时雪亮,李盛果真未雨绸缪,我女扮男装的事一旦揭发便难逃一死,而他提前赐给我免死金牌便可保我周全,保命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谢皇上!”我施礼起身,回到忧容安解的朱潇身畔就坐,意兴阑珊地接过一盏清茶浅啜,得意望着对面案几后,借酒消愁的丞相。
烟花绚烂绽放,满座群臣贵族皆举杯同乐,以袖掩嘴豪爽对饮,纤歌凝月,群舞翩跹,迎使盛宴正式开始,大唐之华盛气韵尽在一宵之间显尽。
夜已过半,万籁俱静,只余下路旁的寒蝉凄切,却更显幽静,惟盛盏盏宫灯幽幽闪烁。皇宫万千琼楼玉宇,恰似万古不变的传说,见证人间沧海桑田。
秋露凉寒,一人只着一件青裳宽袍,负手仰面向月,浓密纤长的眼睫,被月光投下淡淡阴影,晶莹无华的面容仿佛是半透明一般,身后垂首恭立一华服男子。
“你做得很好,代我转告高丽皇上,他的要求我必会办妥。”
观月男子低声道,他的声音平静,轻如梦魇,渺如流烟,在这幽静密林中萦回飘荡,却是豪情与缱绻共存,让人回肠荡气,却又悠然神往。
“座主过奖!”华服男子抬首望着面前神秘莫测的背影,一身珠玉璀璨,在林中月辉下甚为眩目夺人,“那林飘飞果然很聪明,正如座主所说,是难得一见的奇人!我也已经按座主吩咐,将九重连环套送给了他。”
“这点不算什么,还有更多的你不知道呢,不过,”观月男子俊美无双的面容掠过一缕细微暗动,眸中一瞬间的凌厉波光闪亮若妖魅,摊手接住一片落叶,“正因如此,对我们的计划来说,她是个很大的障碍!”
“难道座主想除掉她?”华服男子愁眉轻蹙,眸光幽闪。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能帮我的忙呢!”他站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任由冷风拂过他的容颜,原本的俊美绝伦之色,因着洒落的叶影而模糊不辨,却仍掩不住那份尊贵清毓的绝美,颀长身影在月光下,连轮廓都几乎要淡去不见。
修长如玉的手指合拢又开,绿叶转瞬消弭在了幽蓝的火焰之中。
冥冥中,仿佛有一声叹息传来,融入了这如水的夜色之中,随风飘散。
泪之坊水云乡,蝶梦舞殇,红月葬,紫茗飘惶,佛祖拈花,伽叶微笑,曼珠沙华泪,幽幽银辉,烟水两茫茫……
君臣
前日与高丽使节比试一事,已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转瞬之间,我便成了所有京城闺秀的梦中情人。昨日前来巴结提亲的官员鱼贯涌来,更有年轻公主们春心荡漾地前来偷看或是故意搭讪,让我烦不胜烦。
我倚窗观景,手中翠玉茶盏中,那盎然绿意轻微晃动。
一阵清脆敲门声击碎了满室宁谧,开门映入一道暗红身影,李盛身边贴身的太监总管,臃肿的面孔在宫灯下透出一种微妙的诡谲,道是皇帝召我见驾。
不谙其中奥妙的我只得跟随前去,毕竟抗旨不遵实属大罪。
从进士院到华清宫长生殿要走过长长的回廊,雕梁画栋精美无双,走廊旁整齐垂挂着竹帘,以致寒风不入,亦为夜色平添了一道风景。
于回廊尽头步入一扇通天纬地的鎏银檀木门,映入满殿金碧辉煌,一派华贵高雅,太监总管手持拂尘退出,唯留我在这空旷宫殿百无聊奈地凭窗赏景。
黄金烛台上灯烛绚烂高燃,紫雾氤氲,殿中花团锦簇,盆中缤纷百花幽香入怀,花中十二级红毯铺就的青金石阶上,金色帷幔掩映着一方豪华软榻。
我倚立于帷幕之下,推开雕镂精致的窗扉,俯瞰错落华美的桂殿兰宫,楼台大小联缀,屋脊高低成陵,连绵不断的灯柱在夜色中闪着幽光。
深重肃雅的高墙之上,有一道黑色人影如清风吹拂,一闪而过。
我顿生狐疑,是谁?在皇宫中竟然有黑衣人?是谁派来的?要干什么?
正倚窗凝思的我忽觉身子一轻,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后打横抱起,抬眸处映入一双炯炯英凛的眼眸,即刻身如流星飞月地凌空一翻,稳落于百花旁。
他一身明黄锦绣宽袍,碧色丝绦尽处系着一只黄玉貔貅,衣上黄龙张牙舞爪,仰天长啸,在昏暗灯光中耀眼已极,赫赫昭示着帝王威严。
“林飘飞,朕正要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还考上了状元!”
他缓步悠闲,穿过帷幔缓步而来,英俊面孔上一片高高在上的威仪朗笑。
我轻轻蹙眉,恭谨埋首,“皇上请自重,不知皇上召见微臣有何要事?”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如此毕恭毕敬地疏远我,难道没事朕就不能找你吗?自从上次武林大会后,朕已有一个多月未曾见你了!”
“既然皇上没有要事,那微臣先行告退。”
我转身向殿门走去,却被他压抑着怒气的冷喝声制止,“站住!朕说过可以走了吗?你要是敢擅自离开,便是抗旨!”
我暗自咬牙,生生顿住了脚步,盯着自己的白色短靴缄默不语。
步履踏地的稳重声响自身后蔓延而来,眼前黄影一闪,一只宽大的手强行地捏起我的下巴,对上那霸道不容置疑的英瞳。
金丝鸟与麻雀
他微微一笑,眉目流转间,一片灿然威慑,更见飒飒,“林飘飞,没想到你竟如此聪慧,不仅考上了状元,还打败了高丽使节,我以前真是太小看你了。你不仅能让男人为你痴迷,而且连女人都被你迷惑,两个公主都争着要让你做驸马呢!这里是皇宫,是朕的地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的,包括你!”
我不悦地偏头躲开他的手,急退三步,“微臣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他英眸一闪,凛然生灿,“你还想逃吗?还想拒绝朕吗?没有人敢反抗朕,别忘了,你犯了欺君之罪,朕随时可以收回免死金牌,治你死罪!”
我心中挣扎不休,袖中十指痛苦地攥紧。他要治我罪也无所谓,但是辛苦混进皇宫的努力也白费了,破晓天书也无法找到,还会连累大哥。
“你知道这长生殿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是朕的寝宫!你该知道朕叫你来此的缘由了吧!”
我心下一惊,凝神一刻,傲然抬首迎上他微显得意的黑眸,“就算你是皇帝,我也不会顺从你,你要杀就杀好了,我不稀罕!”
他剑眉一轩,眉宇间一片凛然高贵,使人不敢逼视,“跟着朕有什么不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我只要自由!”
皇宫情结
“我……”我受不得那目光中威逼的凛冽,眸光闪烁地投向阶旁盛放的百花,慌乱无措地沿阶后退,素白衣摆逐级而上,我定不能把天书的事告诉他。
他目光一凝,昂藏身躯毫不松懈地逼来,声若寒冰,吐字铿锵,冷冷笑道,“怎么,说中你的真心了?百口莫辩了?”
我不料退至华丽软榻旁,倏然坐倒其上,双手撑后地抬首望向他,浑身冷汗漉漉而下,心中杂乱不能自已,任金色帷幔随风拂过我脸庞。
一片黯淡鬼魅的阴影将我笼罩,他俯身撑于我上方,径自笑得畅快,英眉轻扬,唇齿间滑出的话语,带着奇特的胜利韵味,“你不敢说是么?那让我来告诉你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皇宫的真正目的!”
我顿时心如擂鼓,难道他知道我来皇宫找天书?
他探手拆下我发顶的白色缎带,一头柔滑青丝,流泉般倾泻在金丝红锦的软榻上,他解下身后垂挂的龙凤呈祥红纹帷幔,眉宇间暗藏一缕不屑的得意光华,“你来这里,不就是想得到皇帝,得到我的宠爱吗?现在朕就成全你!你确实得到朕的心了!朕一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只要你留在朕身边。”
我蓦然惊醒,怒不可遏一把推开他,“李盛!你别太自以为是!我来这里是因为有要紧的事要办,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想得到皇帝的恩宠,我何必女扮男装考科举,冒这种杀头的危险?我为何不去参加秀女的选举?”
“你……”他微微一惊,“那你为何要进宫?你进宫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悠悠盘腿而坐,执起方形矮几上的金银茶壶,倾满一杯琥珀露,一饮而尽,口中清润滑腻之感让我安宁不少,“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他亦转身坐于榻沿,饮茶解渴,眉间是不化的深疑,“我没必要知道?整个皇宫都是我的,你说我该不该知道?!”
“那对不住,无可奉告!但是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做任何有害于皇宫,有害于大唐的事,所以对你绝对构不成威胁!我办完事情便会立刻离开,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分一秒!以后天涯海角,各走各的路,再不相见!今天的话到此为止,以后你若是再要私下见我,别怪我抗旨不遵!”
我拾起榻上的白色缎带,起身便要离去,却被一只手牢牢攥住手腕,回眸映入他刚毅决然的双瞳,“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定你了,虽然朕有后宫三千,但她们全数累加都不及你一个,只要有你,其他妃子朕都不要!”
我气恼忧心地甩开他的手,掀开帷幔,疾步走下红毯石阶,“李盛!你贵为一国之君,应该以国家社稷为重,何必费时间在我这低微的民女身上,日后美女佳人你要多少有多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待在宫中,终有一天会逃走!”
迷香
一道暗影在青金石地板上一闪而过,他倏然空翻飞落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挺拔硕健的身姿在满殿浮华中回转,大步流星地负手步来,明黄龙袍光鲜灿然,他敛眸正色道,“逃?你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永远都不会让你逃出皇宫半步!既然你来了,就休想再出去,这里可由不得你!”
我以捕风捉影的身法移步换形,转瞬飘掠至檀香木琴架旁,攥紧手中折扇,“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难道帝王就只会强人所难吗?!”
殿门轻叩声在暗夜之中幽幽响起,犹如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打破满殿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随之而来的,是细弱胆怯的清婉女音,“皇,皇上!”
李盛英姿飒爽的眉宇间,浮上一层万分不耐的阴霾,“谁?”
“禀皇上,皇后娘娘有急事要见皇上。”
“朕没空,明天再去见她!”
“可是皇后娘娘真的有急事要见皇上,片刻也不能耽搁,是朝中大事。”
他不胜烦闷地来回辗转踱步,沉吟片刻,随即满面不甘地拂袖而去,珠帘在他身后被粗暴甩落,晶莹玉滴滑落一地,清脆铮鸣,宛若珠玉落盘。
我绷紧的心弦终于松开,坐于桌案后的木椅上,以白缎将青丝草草高束马尾,托腮望着案上瑞兽金炉中袅袅升腾的紫烟,心中惊疑不定。
笛音孤寞
正待迷茫间,眼前深绿身姿一闪,冰封一般的俊颜映入眼帘,清冽如千年寒冰的眸子凝望着我,一时之间,心中生出清爽冷意,驱走了紧张心绪。
我顿时喜逐颜开,“你终于来了!”
明灭灯火中,那一道矫健如鹰的熟悉身影,身着一套太监的深绿缎衣,飒然清扬间,却掩不住那浑身清逸如仙的风姿神韵,清渺出尘。
忽而想起什么,我即刻道,“冷流云,快把这香炉扔掉,有人下了迷香!”
他诧然一愣之下,立即以袖卷起案上瑞兽金炉,长袖一荡,将其瞬间弹飞出窗,转而收剑回鞘,那双清澈的黑眸,越发空灵冰冷,却透出隐忍极至的郁闷,“你派来的小太监让我穿成这样进宫,本来我万分不愿,最终却还是不放心你,所以便乔装随他来到宫中,因此才拖延了好几天。”
我不禁轻笑出声,“还别说,这身打扮倒真的挺适合你的!”
他那清冽双眸一扫,顾盼之间,宛如寒玉冰雪,我即刻噤口不言,强抑偷笑。
“我进宫不久,偶遇这个黑衣人,便暗中跟踪他来到这里,不料他是来杀你的,幸好我及时赶到,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还手?”
“你看我这死人样子,我能动吗我?!”
他眸底一凛,骤然攥住我手腕,“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只是中了迷香,一时半会解不了,具体我也不知是谁下的。算了,不说了,我们还是先回到我住的地方吧,这里不太安全!”
他冷眸中的寒冰融化成水,剑眉放松舒展,随即小心翼翼地抱起我,身如幻电地掠窗而出,一路毫不松懈地躲闪疾飞,方才至我所在的凝月阁。
待回到屋中,我让冷流云从柜中取出八宝锦盒,用其中的薰花流苇烟置于鼻下轻闻一刻,浑身酥软麻木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不由舒展筋骨一番。
借你的肩膀
红尘战场,成王败寇虽不悔,功垂千秋者又有几何?
镜花水月,斩不断的爱恨情仇,天上人间真情何在?
一曲笛音,无命问青天,弹指一挥间,此身已是千年轮回,明月刀不懂,夜曲断谁怜,忧声绕梦,诉说断肠情殇,终不过,湮灭在水天之间……
一道轻渺如梦的凌音,携着清爽秋日晚风,自耳畔响过,几多关怀,几多忧愁,“飘飞,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我放下玉笛,环抱双腿,望着远处的楼阁水榭,怅然幽叹,“是啊,这皇宫深处,存在太多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尔虞我诈,更无自由可言……”
“你是不是后悔进宫了?”他黯然垂首,“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我轻轻摇首,轻把着碧绿宽大的荷叶,“这不关你的事,只是这皇宫并非你我能了解的,我只盼能早日找到天书,离开这樊笼,日后不管去什么地方,永远不要回来!倘若,我无法出去,被永远困在了宫中,你就不用管我了,自己去找天书吧,去哪里,都比皇宫要好,就如你的名字,像流云一样自由自在……”
他蓦地攫住我双肩,一双欺霜赛雪,清冽无双的眼眸,在星光月华中潋滟生辉,“飘飞,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了?如果宫中有谁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我噗哧一笑,无奈取下他双手,望着那一池菡萏碧波,“看你紧张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再说以我的武功,皇宫中谁能欺负我?”
只是,有不能得罪的人……
他仿若漫不经心地接过我手中的荷叶,深深吸了口清香,声音低不可闻,带着坚决的虚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将你独自留在宫中……”
“你的肩膀,可以借我靠一下吗?”我转身看定他,望着他惊异站起身来,欣笑着俯首轻触他肩头,额头一片柔软的温暖,脸隐入阴影中。
淡而好闻的松木清香,自他身上飘散而出,丝缕融入风中。
我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神色,如此的,无奈,我是个不甘示弱的人,但是即使我自在乐观如此,却也在深宫中被束缚,这里,始终不是我的世界。
他垂首看着我发顶的飘带,双手百般犹豫,缓缓握住我双臂,只那深深凝视的冰雪之瞳,璀璨夺目,好似千言万语即将喷薄而出,却终归沉默。
秋过,纯枫枝头,残夜如墨,落得两边人凄凄。
夜空中繁星如织,梧桐零,金黄洒满华园。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万物陷入沉睡之中,唯有屋顶两人相对静默。
同床共枕眠(1)
回到屋中,燃了床边灯烛,在屋内来回踱步几番,我百般无奈地在床沿坐下,凝盯着桌案边以帕拭剑的冷流云,一时束手无策。
现在已到深夜,朱潇也已经睡下了,自然不好去劳烦他,冷流云就只有待在我这里,但是今晚怎么办?总不能枯坐一夜吧!
那双清冽黑眸,仿佛承受不了这室内的昏暗,微微眯眼,一道流光转瞬即逝。
他收剑入鞘,挂于床边木架上,将染血白帕以烛火燃尽,旋即面无表情地走来坐于床沿,我惊骇地往旁边挪去,“你,你干什么?”
“睡觉!”他扯过天蓝云纹绒花被,更衬得雪白皓腕晶莹剔透,如冰如玉。
我立即扯回绒花被,“你不要睡床上!”
“那让我睡哪里?”他目光清冽,如亘古冰雪一般,当头浇熄了我心中不甘。
转首望向那洒满月光银华的冰冷地面,心中一番天使与恶魔的争斗之后,我终于银牙一咬,拍床起身,“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忽觉身形一顿,我被他突然抓住手臂,回首映入一道幽若寒星的眼眸,他幽幽一叹,“算了,我睡地上,你不用下去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自顾自地从红木衣柜中取出一套被单,简洁平铺地上,灭了床头灯架上的烛火,一片静谧似水的黑暗中,他已躺于地铺就寝。
同床共枕眠(2)
少年将头埋在少女颈边,淡雅清新的馨香扑鼻,凛如冰雪的面容,一缕纤细纯粹的绝美笑痕,有如万千涟漪明澈的冰凌花,在无尽暗夜中悄然绽放。
当初求她帮忙找破晓天书,只是因为想和她在一起,他希望永远都不要找到,那么便可永不分离。自从那次惊天劫变之后,他真正了解了少女,那次的刻骨铭心,造就了他心中不灭的深情,今后,只要她相伴,一切,他别无所求。
那充盈旖旎幻梦的纯真双瞳,在夜色之中,安然满足地静静阖上,浅梦无痕。
月光如水,携着几片火红的枫叶,自半掩的彩绘纱窗穿梭泻入,和着灯罩中明灭的烛火,映照出檀木桌案上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细腻笔墨勾勒出一名绝美的蓝衣少女,纯澈清灵,飘渺脱俗,就如千百年不变的轮回一般。
一只白璧无瑕的手,轻轻地,眷恋地,深情地,抚摸着画上少女的轮廓,如此地小心翼翼,仿佛力道稍重,便会碾碎整个世界般……
良久,案前静坐的男子终于抬首望向面前惊骇欲死伏跪在地的人,那俊美举世无双的面容,依然是掩不住的邪异魅惑,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依然如深邃的夜色般,玫瑰花瓣一样的薄唇轻启,“还是没找到左护法吗?”
那人以额触地,颤抖有如筛糠,“回,回禀教主,是,是的!自从一个月前,左护法离开了圣天教,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见不到她的踪影!”
“咔嚓”一声,男子手中毛笔竟断为两截,利箭般甩向地面,竟斜斜插在那人指缝间,“再给我去找,找不到人不要来见我!不能就这么饶了她!”
“是!”那人几乎连滚带爬地窜出房间。
烛火在窗缝中渗进的夜风中摇曳不定,苏游影疲惫地以手扶额,旋即将画卷挂于白墙边,却听一声匆忙脚步声自廊下蔓延而来,紧随一个弟子跨入房间,单膝跪地,急切通报,“禀教主,您一直吩咐要找的人,属下找到了!”
“什么?真的?”苏游影霍然回身,“他在哪里?!”
“西域!”
苏游影挥手退下弟子,转身望向纱窗外的皎洁明月,任月光银辉倾泻在他邪魅如画的俊靥上,深若夜影的眼瞳,有一股控制不住的喜悦往外流泻。
五年了!终于找到他了!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多年杳无音讯,还以为身患怪病的他已不在人世,却一直不肯放弃寻找,他真的还活着!想起他幼时羸弱不堪饱受欺凌的样子,那体弱多病的男孩,心就一阵一阵地疼。小时候自己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此刻定要亲自将他寻回,日后要让他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飞儿,她还好么?虽只有十五天未见,他却好似过了十五年那么漫长。西域,不久后终于可以和她在西域重逢,希望她能安然无恙……
芙蓉帐暖
清晨,鸟语花香,日光斜斜照入温馨雅屋内,透出一种温暖的橙黄。
芙蓉帐暖,梦里繁花千百墓,想要转身继续虚幻梦境,却觉身体好似被铁箍牢牢禁锢,蓦然醒转,金色晨曦下,映入一张阳光温暖的美少年面容。
透过床边帷幔洒落的朦胧晨光中,少年清爽俊逸的容颜宛然在目,素日凛冽剑眉,此刻竟如兰草般放松舒展,精美的眼睫,在眼下投下如梦似幻的阴影,那从不盈丝毫笑弧的唇瓣,竟如冰雪初融般,萦绕着一缕清美笑痕。
如此温暖而舒心的笑颜,让我一时情不自禁地迷失其中,忽而脑中一个激灵,我霍然惊醒,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使劲推身边之人,却不动撼动分毫,气恼怒极之下,忍无可忍地河东狮吼,“混蛋,起床!”
“什么事?”少年的声音,清冽如同寒玉落地,却含着云淡风轻的慵懒。
清风拂过他俊美容颜,那冰雪寒玉一般的瞳仁,在璀璨阳光下悠悠呈现,顾盼流转之间,很是悠然自若,却在目及我堪比罗刹的阴霾青面后,闪过一缕细微涟漪,唇角依旧是不变的冷肃,“你醒了……”
我咬牙切齿,“你,快放开你的手!”
他哈欠连连地松开,却被我一气之下,猝不及防地猛然推翻在地。
“混蛋,你是不是故意的?”
在我恨不能剥皮抽骨的噬人眼神中,他以手撑地站起,自顾自地走到桌案边坐下,执起玉壶倾倒一杯甘露,一饮而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计较了!”凝盯玩赏翠玉盏的他片刻,我只得闷闷应道,将床边帷幔挂起,起床略微整理床铺,以白缎整齐束发。
十三公主(1)
眼前绿影一闪,冷流云已飘飘然落于我面前,蓦地攥过我的手,眉心深蹙,凝成一道雪旋,“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太危险了。”
我含笑取下他的手,转身依案而坐,拾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没关系,我们还没找到天书,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亦坐于案旁,眸光蕴含几缕紧张,“你不会嫁给那个皇帝吧!”
“扑!”口中还未下咽的糕点状若喷泉地洒出,我连连咳嗽几声,摆手不止,“不会,绝对不会,我死也不要嫁给皇族之人!”
他神色稍安,取下木架上的星月剑佩于腰间,矫健背影在窗口斜射晨曦中,泛着梦幻般的金色光晕,宛如幻界天神一般,清逸飒透,耀眼夺目。
我以帕拭净红木桌面上的糕点碎末,却听一声怯懦微弱的敲门声响起,一道婉转清灵如银铃的少女之音随之传来,“林,林姐姐在吗?”
这久违的天籁之音,犹如冬日霞光,唤醒了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一时之间,只觉心中一片旭日初升的温暖,莫名地怀念欣悦。
我迫不及待地奔去开门,也不顾透明水晶珠帘在脸上拂得生疼,满心欢喜、满心激动地拉开门扉,那娇柔如花的少女容颜赫然映入眼帘。
十三公主(2)
(不好意思,前两天停了两天整的电,所以没能及时更文,刚刚才来电,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哎,明天后天偶家还要停两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有得熬了……)
她身形颤若风中之烛,无处不显示着害怕惶恐,却坚决地将我护在身后。
这突发情况,将我和冷流云当场怔愣,片刻之后,却如心有灵犀一般,同时面色一僵,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电光火石地一触,却又转瞬移开。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噩梦再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那日,将我逼入绝境的人之中,冷流云便是那诸多正派之人的首领,难怪李莲忆会如此敌视他。
那晚的一切已在记忆中泛黄淡去,昔日噩梦已和潮水向东流,壮志凌云几分愁,再回首,往事也随枫叶一片片落,但那心灵的烙印,却是无法湮灭,仿佛成了横亘于两人之间的深渊,任你如屡薄冰,一步十丈,也不能从容而过。
我压下心中起伏不定的惊涛骇浪,微笑着拽过她柔嫩细腕,雪白云袖轻轻地将她包裹于怀,“我的好妹妹,你真好,姐姐很高兴,没事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所以不用担心了……”
抬眸顾盼间,目及冷流云那冷冽眸底深藏的歉疚和痛楚的颜色、那流转的波光时,心中亦为之触动,便回以轻松释怀的悠悠一笑,“不要怕,他不是坏人,他只是误会我了,他那样做是责任所在,他也没办法的。”
“真的吗?”李莲忆轻轻挣开,倔强如小兽的双眸,满含敌意地瞥向冷流云,眉宇之间迷蒙清婉,饶是仙界的琼枝玉叶,见状亦含羞低头,纤纤玉指指着他,踌躇着嗫嚅道,“可是那天他打伤了姐姐,伤得好重,而且……”
御书房
我携着李莲忆坐于案边亲切闲谈,诉尽久日不见的怀念之情,同时打听些宫中状况,问及诡秘之地,以及关于皇后、太监总管等心中疑惑不已的信息。
中国古代皇宫中,一般暗藏至关重要的书卷之类的物事,无非是在御书房,屋藏百卷,物以类聚,所以破晓天书有一半的可能是在那里。
然而,之所以说一半,是因为那是在皇族已找到破晓天书,并藏于御书房的情况下,反之,那么便只可能在诡秘之处,比如禁地,因为人烟罕至。
正是清晨,花叶初绽,宛如出浴的美人一般,清新可喜。清亮露珠微颤,晶莹羞怯。更有那绿荫曲径,镜湖粼粼,掩映着这姹紫嫣红,无边盛景。
为免引人注意,我与冷流云双双乔装成太监,一路险躲绕路,避过重重巡查禁卫,走过无数回廊宫苑,方才到达甘露殿的御书房。
此刻正是上朝时间,李盛定不在御书房,门口肃立着两名佩剑侍卫,为免打草惊蛇,我便出示从李莲忆那里得来的金牌,与冷流云顺利潜进御书房。
御书房内宽阔空旷,左右并排伫立五排紫檀木书架,然而以神偷经验,天书必定不会在如此明显之处,我们便只寻找隐秘暗格。
一柱香时间过后,御书房所有暗格密道都已被我挖掘,寻出不少古画、密信,甚至御案中隐藏的玉玺也被我找出,却始终不见破晓天书的影子。
我慵懒倚于御案边,取了案上的玉玺把玩,信手拂动着五色丝绦,怅然感叹,“这里没有破晓天书,我们只能去另一个地方了!”
阳光透过雕窗漏下,照着这玉玺,瞧来通体剔透,只似一件精美绝伦的玩物,可它却是至高皇权的象征,手足相残的罪魁祸首。
冷流云将一封结盟密信放回青金石地砖的暗格中,关闭机关,“你确实很厉害,竟连这些重要至极之物全数找出,魅影神偷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我悠然就坐御座上,捶打着酸痛手臂,“那当然,既然连我都找不到,那肯定不在这里了,你也真是的,就只知道站在一旁当摆设,也不来帮我的忙。”
“你能找到的地方我都找不到,我还用找吗?”
“也对,我比你能干多了,把你弄进来也没什么用,太让我失望了!”
待将一切复原,我们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御书房,沿着青石条砖走过重重禁苑,跃过深锁的高墙,穿过满是瓦砾碎石的大道,终于来到那禁地森林外。
连绵无尽的青墙中有镂空的兰篆花窗,似透而非透,别有韵味。镂空花窗上,翠色深碧,满满都是藤萝缠绕,待到花开,不知是何等的清美幽然。
栅栏铁门后黑鸦遥遥嚣叫,刺耳之下,更让这荒无人烟的森林,平添了几份惊悚可怖。雕成飞天凤纹的乌木廊柱,在岁月风尘袭扰下,已不再闪亮。
迷宫森林
这便是那日与进士们游园时,尹筠告诉我的皇宫禁地,我之前就觉得这里不对劲,虽我从未来过这里,却有种微妙的熟悉之感,却又有一种难言的恐惧。这种恐惧,仿佛是,幼年时候,在庙廊深处,见到的幽深鬼影……
据李莲忆说,这个森林的诡异之处便是它会“动”!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丢了彩球,抚养她的麽麽入林去寻,然而她才步入森林片刻,那些植物竟如魔鬼的触手般自动蠕动,将她重重阻隔在了里面,之后便再未出来。也是从那时起,她的父皇便将此地列为禁地,以免再有人平白无故地消失其中。
换上白袍后,我将饱装干粮的包袱斜系背上,回身望向树下静默伫立的冷流云,笑韵悠然,“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找,如果找到了,我会想办法帮你把破晓天书送出来。如果我很久都没出来,你就不要进来了,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
他愕然一怔之下,倏然攫住我手腕,素日清冽无情的冰瞳,此刻却放射出比雪光更耀眼的光亮,“这里面是不是很危险,你要一个人去送死吗?!”
我回过身去,望着那繁花似锦的深处,那界断的高墙尽头,“谁知道呢?或许吧,毕竟从来便只有进没有出。不过,或许我运气不错,能在里面找到天书,倘若寻到,即使我无法出来,也定会想办法将天书送出。或许里面并不危险,只是宫中之人找到了出宫之路,便永生逃离了这樊笼,所以不用担心!”
他冰封雪染的瞳孔瞬间紧缩点凝,蓦地将我拽到跟前,手中力道之重,仿似要将我腕骨捏碎,目光冷冽,隐隐有冰雪之怒,“我不是三岁小孩,别以为我不知道里面很危险,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涉险吗,我做不到!”
我愤懑地猛然甩开他的手,“你这样做才是小孩的做法,要是我们都消失在里面了怎么办?你就永远别想找到天书了。一个人消失总比两个人消失好,只有你在这里等我才是最好的办法,不管怎样都还有希望,你不能有事!”
妖域秘境(1)
林涛如海,叶语沙沙,午后的阳光,分外明媚,照着这孤伶伶的两人,在这诺大的繁茂森林中缓缓前行,宛如,绚烂,而又死寂的画卷。
果真如李莲忆所言,我们刚踏入这片诡异的森林,身后的树丛藤蔓竟如灵蛇一般,疯狂地舞动起来,片刻之间,便将退路重重封阻。
我们步履维艰地在满地交结藤蔓中潜行着,周围景象随着各种植物的蠕动而变幻不绝,早已在这未知的诡异禁地迷失了方向。
日光在草地上投下树影婆娑,蒿草深处,更添青茂,已及常人腰间,视野中充盈着无际的奇花异草,不见午后的燥热,反增几分寒冷和诡异。
“飘飞,你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树木如此茂盛吗?”少年的声音,清冽幽远,仿佛从天外传来,在耳畔幽幽回响。
“那可不是,这里的植物以动物为食,配以丰润的阳光雨露,生长条件极佳,又人迹罕至,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不茂盛才怪!这也正是我们一路行来,尸骨遍野的原因,人与动物的骸骨皆混杂其中,估计都是被植物吞噬所致。”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森林,竟会攻击人!”
“弱肉强食啊,兄弟!这里基本上是植物主宰的天地,我们身处其中,只能处于被动,之前没被枝蔓拖进树洞中消化已是万幸,我们必须步步为营。”
最初攻击的诸多植物都已被我们摧毁,此刻植物似乎都颇有忌惮地不敢趋近,而是虎视眈眈地步步紧随,估计想等我们精疲力竭,再坐收渔翁之利。
“你不是说,用你的方法一定能找到方向吗?现在呢?”
我挥舞树枝,在及腰蔓草中开道辟路,蹙眉不耐道,“真啰嗦,要怪就怪目的地不在我走动的方向上,这森林得重新整修。我们看不见树叶掩映中的太阳,植物也不断换形化影,以太阳方位和树丛作为认路标记根本行不通,唯一方法只能靠风,谁知道这林中风向也变幻不定。再说,你有其他的办法吗?”
他运剑如风,削断一根突袭树枝,两道剑眉飞扬入鬓,细长精致,语意中的冰霜肃然,深入骨髓,“我曾提议过,你自己不同意,现在才会迷路。”
我纵身后跃,避过当空笼罩而下的枝叶巨网,“我说老兄,你那也叫办法?用一根绳子牵着走进来,你以为你是会迷路的小孩啊,姑且不说有无那么长的细绳,你难道不了,这些植物都喜欢恶作剧啊,它们会那么好心帮你把绳子留着?看你长得一副冷静的样子,没想到脑子比小白还笨!”
“小白是谁?”
我腾身避过张着血盆大口当面扑来的硕大无朋的紫花,轻落树梢上,凝聚内力于五指,一道无相劫指出手,叶影之中,流窜过五丝牛毛一般的晶亮气柱,呈闪电之势,直直打入紫花茎干中,钉入草地寸许,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妖域秘境(2)
我纵身跃下,清笑嫣然,“是某种哺乳动物,一胎生多个,一辈子不愁吃住,喜欢睡觉、吃东西的那种,它的福气可比你大多了!”
冷流云略微沉吟,眸中闪过一缕流光,似是明悟什么,眉宇间升起一道阴霾冷怒,一身冷慑将方圆几丈笼罩,声音寒入骨髓,“你说我是猪?!”
我无辜地耸耸肩,风伴流云地飞身前去,回眸霁颜笑道,“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那个字!”
“林飘飞,你给我站住!”他纵步飞起,疾速尾追而来。
冷酷冰山竟也会如孩子一般,不亦乐乎地玩躲猫猫的游戏,我心下窃笑不已,飞身如电地在林中奔跃起落,却在目及眼前之物时,惊骇欲死地生生止步。
阴暗树影中,一只身躯庞大的黑色毛蜘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目测高度7米,粗如廊柱的腿示威地挥舞着,满身黑毛在斑驳阳光下灿然生光,透出毛骨悚然之感,口中隐约有类似口水之物流下,赫然一副食欲大增之态。
冷流云疾追过来,惊骇一怔之下,霍然拦在我面前,抽剑相向,如临大敌。
我暗自攥紧十指,敛笑凝眸,“冷流云,你准备好了没?”
“还用你提醒吗?我随时可以解决它!”
“那好,听我口令,一,二,三……跑啊!”
一根细长蜘蛛丝倏地射来,我不由分说地拉起冷流云拔腿疾奔,鸿雁双飞地在林中纵落,蜘蛛紧追而来,张牙舞爪之状,恍若吞噬灵魂的鬼魅。
人要有自知之明,从体积来看,它相当于我们的五倍,依环境分析,它自比我们熟悉,两者相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结果无非是沦为它的口中食。
然而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就在蜘蛛步步紧逼之时,林中所有植物都兴奋异常地趁机偷袭,封路堵截,无所不用其极,将我们逼到四面楚歌的绝境。
我们在天罗地网的封杀中,举步维艰地腾挪闪跃,却已如强弩之末,体力渐失,呼吸渐重,整片森林狂涛般汹涌,蜘蛛愈渐趋近,眼看即将不敌。
我已萌绝念,却又见九重云霄之上,俯冲飞来一只形似翼龙的巨鹰。
我顿时心如死灰,今日必难逃一劫,冷流云紧攥着我的手,叶缝漏下的日光将他映得明亮,俊逸沉稳的容颜,却透出一种石像般的惨白僵硬,声如飞雪落冰,从肺腑中迸出,诚挚恳切已极,“不管怎样,我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
我心中迷雾腾升,却也无暇顾及话中意味,只倾注全身力量携手奔逃,冷热汗珠交织而下,喘息越发急切,只觉全身力量即将枯竭。
翱翔天际
蓦地,巨鹰冲破遮天蔽日的枝叶藤蔓之绿幕,随着漫天散落的残枝断蔓,收翼落于我们面前,掀起狂风四起,转而扭头指示自己脊背。
蜘蛛的骇人紧逼已让我无暇思索,毫不迟疑地携着冷流云,飞身跃上巨鹰脊背,蜘蛛猛扑过来,蛛丝势如破竹地射向我们,我掷出手中树枝,将其迅猛弹开。
巨鹰倏然振翅而起,伴随着烈风飞旋,卷起断枝残蔓,穿云破雾地冲破纠结而来的虬枝藤蔓,飞上九霄云外,将一切翻江倒海的险境抛诸身后。
我心有余悸地喘息缓气,却在目及脚下幻境梦景时,一时失去了呼吸。
巨鹰载着我们高飞森林上空,穿梭在云雾中,双翼在身畔扑扇不绝,带起呼啸声动,视野难以想象地开阔,整个大唐江山美不胜收,山川,河流,宫殿……
世间一切都如蝼蚁般渺小,回首处,繁华落尽的皇宫,正以不可思议之速逐渐退去,脚下森林一望无际,浩淼壮阔,俯瞰中,心也跟着开阔起来。
浓烈的风声呼啸过耳,四周白茫茫一片,我从未料竟有这般天方夜谭般的奇遇,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翱翔天际,傲视凡尘,一生也意想不到的舒畅,只待亲身体会,才谙其中奥妙,那是一种无法诉之于言语的轻渺之感。
举目望去,几乎整片浩瀚森林都在蠕动,植物融汇成四条无边无际的翠绿河流,分别自东西南北四方聚向中间,凝眸细看之下,那由林中无数生灵汇聚而成的四条绿河,竟奇迹般地形成一个“卍”字,其交错处,便是森林的中心。
我忽而忆起武林高手与朝廷高官的离奇死亡,不由一阵心悸,那些死亡正和这神秘未知的“卍”字有关,不想却在这里再次目睹,这两者有何关联?“卍”字究竟代表什么?神秘力量从何而来?而森林的中心,隐藏着什么?
“哇呀!”
“怎么了?”身后静坐的冷流云双臂揽着我腰间,衣袂随风翻飞。
我轻抚着巨鹰颈后柔软的深褐羽毛,望着脚下变幻不定的一汪碧翠,任凭清风吹乱发丝,迷惘低喃,“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话说冷同学,你是不是有恐高症啊?”
“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你为什么揽着我的腰?怕没安全带不安全吗?”我回眸一笑,一手义气凛然地重拍他肩膀,“没关系,有姐姐在,别怕!”
他眉心一蹙,好似寒冰凝聚,我即刻识相地回头望向脚下。
巨鹰载着我们神速逼近“卍”字交汇的中心,忽而竭力扑扇羽翼,如离弦的箭,“嗖”地俯冲下去,重叠高耸入云的大树,枝叶有如灵性地纷纷绕开,井然有序地簇拥成一条螺旋形通道,任我们畅通无阻地沿着通道飞落。
死亡字符(1)
四周一片荫凉的枝叶屏障,自通道中破空而出,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美得不似凡尘的世外桃源,中心一片广阔的澄碧湖泊,在明媚日光下波光潋滟,湖泊中央赫然伫立着一个半径十米的圆形平台,湖畔花海连绵,百花齐放,翩翩彩蝶纷舞,鸟语花香,风柔云清,萦绕整片如画幻景的,仍是无垠的森林。
巨鹰将我们安然无恙地送至平台,转而展翅远飞,望着飞入云絮的身影,我顿时如梦初醒,对着苍穹挥手大呼,“鹰老兄,你要记得来接我们啊!”
平台以可以辟邪的汉白玉砌成,纵然极为古老,人迹罕至,但却纤尘不染,平滑如镜,在日光下飘转出幽邃迷离的光泽,其上满满镌刻奇异难解的字符。
深深镌刻的古老字符在日光下宛然,尽显看不透、道不尽的生命咒语,岁月风尘掩埋的深处,隐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真相?
我就势蹲下身,迷惑地回首探问,“冷流云,你认识这些吗?”
他周身透着雪玉般的晶莹光华,走来蹲在我身畔,蓝白长袍下摆委地,垂眸细细端详,旋即转眸回视,眉眼之间,一片迷人的凝重,“不认识!”
我无奈幽叹,复又凝目端详字符,目及其中一个时,心生一种莫名熟悉感,我即刻挪步找寻其他字符,当识清那些似曾相识的符纹时,心中咯噔一下。
我清楚铭记,死去的高手与高官后颈上,都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字符,形状各异,而那些字符,正是这里成千上万字符中的九牛之一毛!
那些字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森林果真和天下离奇死亡事件有着微妙的联系,难道真是天书的诅咒?但那个令人怀疑的座主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事情远没我所设想的那么简单,凶手的目的并非纯粹只为破晓天书,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我忽而有个不敢置信的假设:是否这里所有的字符都要出现在死人身上?还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死去,直到最后一个字符终结?
如此千万字符,又要用多少无辜的生命来填补?!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我的预感只是无稽之谈,但心中掩不了惴惴不安,冥冥之中,只觉平台之下好似有什么在召唤我,如同那,跨越千年的守护力量。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少年暗含担忧的清越凌音在耳畔萦回,我惊愕生惶,却在两眼相对之时,他眉眼间那股寒意如醍醐灌顶,将我从幻梦中惊醒,几乎要沉溺于这一泓幽寒凌波。
我一言不发地莞尔微笑,瞥眼之间,目及平台正中刻有奇怪图文,起身疑惑走去细观,却见那是以繁体汉文写就的谜题公式,隐约与算术相关,移步观摩平台边缘,凸起的神鬼玉雕上,分刻十天干与十二地支,间隔均匀地围成一圈。
死亡字符(2)
我不由欣慰浅笑。
嘿嘿,幸运的是,我所有学科中,数学可是最拿手的,永远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这点小case难不倒我,更何况是古代数学。
我盘腿坐于公式面前,右手拾起一颗石子,就地凝神演算起来。
冷流云蹲在我身畔,端详着汉白玉上繁杂的阿拉伯数字以及运算字符,眸光扑朔迷离,“你在干什么?”
我立即竖指当嘴,轻声低语,“嘘,我在计算这上面的谜题,古代算术我略知一二,我想那些玉雕便是机关,只要将谜题破解,再按得出的结果结合天干地支,排好天干地支的顺序,再循序触动石雕,便能解开机关了。”
冷流云凝着我认真的侧脸,眸中泛出不可思议之光,不经意间瞥见我左手掌心的血痕,眉梢一凝,倏地攫住我左腕,“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
我正欲缩回手,却被他严厉喝止,“别动!”
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平素冷峻的薄唇轻抿,将我手心的污血含去,这一幕可说是惊世骇俗,却显出诡谲的暧昧和靡离……
我瞬时惊异不能自语,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埋头演算。
他吐出口中污血,自蓝白衣袍上撕下一块碎布,不无谨慎地为我包扎止血,细致剑眉轻蹙,雕饰愧疚和心疼,眸中的冰雪之色也消退不少,但见一片清柔。
那个清冷有如冰雪的少年,竟会有这样的玲珑心思……
开启玉雕机关后,刹那间,林中无数枝蔓盘龙般扩展延伸而来,在上空交错缠绕,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将这片仙境遮蔽得不见天日。
明镜湖泊不复平静,湖水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以平台为中心形成高达数丈的巨大漩涡,如同龙卷风一般,将我们阻隔在内,映得水帘后一片朦胧。
但闻轰然乍响,汉白玉平台剧烈震颤,中央的地板竟徐徐打开,一条狭长幽深的隧道映入眼帘,千百层阶梯连绵而下,延伸向未知的地底深处。
冷流云牵过我的手,眸中晕染着不可思议的深蕴,清朗之音如千钧系于一丝,那般紧绷和颤抖,“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将包袱再次斜系背上,茫然摇首,“我只是启动了通往未知之地的机关,这个平台的下面会有什么等着我们,至于具体如何,我也不知!”
他恍惚望着周围高耸的晶莹透明水帘,半晌才道,“你真的是人吗?”
“哈?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我啼笑皆非,“我不是人,我是神!谁叫本人是人见人爱,玉树临风的新科状元呢!”
“怎么和你在一起,就会遇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好吗?我觉得很好玩呢,走吧!”
我牵着他踏入隧道,逐级而下,天空愈渐渺远,如梦似幻的美景逐渐化为乌有,尘封的地底之门,在石破天惊的波涛下渐渐开启,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水银祭台
时间有如沙漏,在黑暗中荏苒流逝,滑过两人牵绊的指间,我们沿着九拐十八弯的隧道一路向下,以夜明珠的微光照明,无止境地向地底深处走去,好似过了几生几世,又好似才过白驹过隙的一瞬,却终不见隧道的尽头。
便在踏过最后一层石阶的刹那,但闻黑暗中一阵风啸,四壁倏忽亮起明火万千,地底一切尽收眼底,然而目之所见,瞬息将我们惊得无以复加!
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竟是一间恢弘已极的圆形石室,方圆百丈有余,擎天石柱环绕,人处其中,顿觉自身渺小无比,恰似沧海一粟。
然而因与世隔绝,即便尘封在地下千万年,一切竟是纤尘不染。
举目四顾,只见另两方各有一条宽敞通道,通道顶部设有层层栅门,深不可测,一眼望不到底,两壁有灯油静燃,更显得阴影处诡谲森然。
失神间,耳畔传来一道声音,端的是冰冷彻骨,沁人心脾,“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密道!”
我将夜明珠纳入袖中,款款步入密室之中,心下疑窦丛生,“我也不知,但这里绝不是一个密室那么简单,但看那高大整齐的青砖墙体,不仅异常干净,而且毫无裂缝,可见技艺之巧夺天工,光是这一个石室,少说也得数百工匠花费数年才能造成,这等规模,绝非一般王侯将相所能承担!”
冷流云眸光幽闪,若有所悟,“这里有两条通道,我们该往何方?“
我淡扫浩大的密室,冥冥之中,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被封锁的记忆深处,我曾身临此境,脑海中隐约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飘向前方。
我恍惚抬手指向左前方的密道,轻启唇瓣,“那边……”
他眉心一蹙,好似寒冰凝聚,“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清楚,但感觉自己好像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
我在微光中轻轻摇首,脑中一片迷茫,“我明明是第一次来长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我相信不会有错,也请你相信我!”
“我自不会怀疑你,此处异常神秘,我们需步步为营,小心行事。”
我们相视一眼,默契自生,谨慎步向前方,却在踏入密道的刹那,乍闻轰然一声,第一道栅门倏然落下,密道内瞬间涌出浑浊的瘴气,迷雾中嗖嗖之声大作,两侧石壁间骤然射出无数铁箭,密如暴风骤雨,令人防不胜防。
我无暇思索,出手如电,将一块雪白的面巾拍在冷流云脸上,又为自己蒙上一块,轻灵一跃,纵上半空,堪堪避过一支斜射而来的箭,气喘吁吁道,“这些瘴气有毒,面巾上涂有避毒散,戴上它赶快离开这里。”
我轻功一展,便在狭道箭雨中敏捷地飞檐走壁,少年亦飞身如电,紧随而来,空中剑气飞散,如同蛟龙降世,快若流星,将漫天飞箭堪堪挡开。
两人一前一后,毫不停歇,“砰砰”急响中,栅门在身后接二连三地落下,将退路层层封阻!
秦始皇陵
冷流云亦不由惊讶毕露,恍惚喃喃,“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我悠悠取下面巾,又信手扯下他脸上的面巾,尽数收入袖中,负手绕着盘龙柱踱步,笑不可抑,“都到这里了,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他疑惑地转眸回视,双眸越发清冽,在这残灯明灭的当前,挺立于天地之间,恍若是,以所有的精魄力量,抵挡世间的凄风冷雨。
“这里可是秦始皇陵啊!”
“什么?!”他冰瞳中光芒闪耀,烨烨生辉。
“秦始皇陵本造于长安附近,其地宫之广大,非常人所能料想,地宫入口有多处,我们来的通道只是其一,《史记》有言,秦始皇陵‘……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失,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便与我们如今所见如出一辙,而刚才遇见的那些兵马俑,加之此处奢靡非凡,更加证明了这是秦始皇陵无疑。为防后世盗贼,地宫中多有机括陷阱,纵使世人觊觎陪葬宝物,定也无从取出,有来无回!”
“你……知道得真多!”
我气定神闲地弹了弹身上灰尘,倚着盘龙柱抱壁而立,一派怡然,“开玩笑,我这个状元可不是白当的,好歹读了十几年的书,不过还真没想到,自己竟能来到这千古帝王的陵墓,就算找不到天书,也该是不虚此行了!”
八门四神
倚着石壁伫立于水银池上的,乃是四个彩绘玉雕,镌刻出貌若天仙的静美女子,分着青白红黑四色飘逸的菱纱长裙,闭目安详,双手分别托着一团与其衣色相衬的绚烂火焰,座下立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
数座浮桥中,其中有四座分别通向四方回廊,但均已被栅门封住,早已不识来路。
我不禁诧然于心,托腮喃喃自语,“这帝王陵墓果然非同一般,竟用上了四神兽来镇墓,还被施加了法术,看来我们得加倍小心了。”
“现在,我们又该往何处去?”
银光凌凌,石壁上微弱的烛火在飘摇不定,映着蓝衣少年,孤单萧索。
“自然是东方喽,世人不是常说东方有生机么,那我们便顺应天意呗!”
冷流云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眸瞬息凝滞,看我的眼神胜似目睹天外飞仙,怔忡少顷,剑眉一凝,“你在开玩笑吧,这里怎么辨别方向?”
我扶额叹惋,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的肩,“老兄,你看书别只看武功秘籍啊,其他的书也要多看点,你会发现很多乐趣的!”
在他惑而不解的目光中,我谈兴大发,洋洋洒洒一篇宏论——
“所谓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乃中土上古四大神兽,分别代表七个星宿,四神兽分别对应五行四方,东之青龙属木,南之朱雀属火,北之玄武属水,西之白虎属金,在占卜中,一共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生门是吉门,能带来好运,位于东方,所以我们要往东去,也就是青龙的方向,秦始皇陵断不会逆风水而行,所以四神兽的方向便是其正位所在……”
我道完长篇大论,回身直视一脸茫然的他,一本正经道,“喂,知道没?这是奇门遁甲的基本常识,要是连这个都不会,我还怎么当神偷!”
他迷茫点头,又即刻摇头。
“我说,你是懂还是不懂啊?”
他恍然回神,一手指向青龙门的方向,“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往那边去?”
“错!”
面对他质疑之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开来,“你还忘了机关,栅门不开,我们怎么走?如果你不怕这里崩塌,尽管毁了栅门!”
“机关如何打开?”
“你看这水银河流,是按什么方向流动?”
“……”
“算了,你也不可能知道这种说法,看见神兽脚下的暗槽了吗?那是用来移动重物的,暗槽正好绕室一周,我们便可以将神兽雕塑绕着密室移动一周,河流是顺时针流动的,就是暗示我们要将四个神兽按顺时针方向移动一位,等机关解开,我们再进青龙方向的通道,至于体力活,就交给你来做了……”
一切皆在意料之中,我们顺利地走出了祭台,向东而去。
厉鬼之瞳
一路潜行,但观墓室恢弘磅礴,复道相连,道旁以兵俑为饰,途中经过一操练台,下有兵俑执兵戈列阵,两侧兵马严阵以待,栩栩如生,免不了一番苦战。
我们过关斩将,避过重重险阻,堪破机关无数,越向深处,墓室规模愈大,奢华之象越发明显,每每令人惊叹不绝,疑身处梦。
我们甫一踏入东方尽处,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充盈视野的,是无尽黑暗中无数闪着光芒的眼睛,犹若厉鬼之瞳!
我只觉得阴风阵阵,浑身寒毛倒竖,半晌才细细看清里面轮廓。
借着闪光之眼细看,此为一座雄伟非凡的宫殿,远非先前所见无数之所能及,沿墙伫立着上百高及五尺的石塑佛像,姿态万千,诡谲之气象尽显。
惊心动魄之处在于,每尊佛像的双眼皆焕发着浅蓝光芒,在无风的暗室中闪烁不定,无边暗夜中瞧来,幽渺恰似鬼火,令人毛骨悚然!
冷流云梦幻一样的眼目中,黝黑中闪过蓝黑色的疑惑,就如浩瀚大海上粼粼的波光一样,“这里封在地底那么多年,为何灯光还未灭?”
我不徐不疾地走进宫殿,一边扫视四周,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先前不是说过么,秦始皇陵里面‘以人鱼膏为烛’,人鱼来自东海,相传以其脂膏点灯,可保千万年不灭,也就是这里用的长明灯,这些佛像的眼眶里都灌了这种灯油,一瓶已是价值连城了,秦始皇是千古帝王,用得上这种宝贝也不稀奇!”
凝眸四顾下,方见此座宫殿真是豪华得过分,空间宽广自不必说,墙壁晶莹犹如玉髓,色泽暗淡似紫黑,不辨质地,其间不仅以木石搭建亭台楼阁,以水银为池,兵马俑守卫之外,殿内还置有青铜编钟,灵兽雕像,浮雕灯柱,古董什玩……其规模之雄伟,工程之庞大,令人匪夷所思!
千年古墓
望着他如坠迷雾之色,我亦不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忽而转念一想,信佛之人早有人在,只是并未被中土官方接受,民间有所流传无可厚非,只是秦始皇既未接受佛教传入,为何又要在陵墓中设置佛像?又是为谁而设?
这座宫殿规模虽大,但绝非秦始皇的陵寝,否则规模定然远不止于此,那么此墓便是为他人而设,秦朝将相,又有谁能得到皇帝的如此优待?
而据我所知,秦朝的王侯将相之中,却并无信佛之人!
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经意间抬眸仰望,却在刹那间惊得无以复加——
但见高空之中,千万缕蓝色流光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凝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由天洞中旋入大殿,盘旋直下,流湮一般源源注入石棺。
我心下顿时雪亮,想必这蓝光便是神秘力量的源泉,石棺为森林的中心点,“卍”字的交汇处,支撑整个不可思议森林的力量,都来自于石棺中的人!
仿佛共鸣一般,我腕间手链亦随之发出若有若无的蓝光,似有一股力量呼之欲出,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瞬时如蔓草一般疯长!
恍惚中,梦中惊骇之象,如流光片影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红月、蓝衣女子、巨兽……梦魇中虚幻朦胧的一切,此刻竟如晨光破晓般清晰!
我闭目极力回想,欲从中寻得蛛丝马迹,却转瞬被某种隐藏在深处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期来,霎时头痛欲裂,不禁埋首抱头,颤巍巍地蹲了下来,体内真气亦瞬息间如同午夜潮生,周转澎湃,在经脉中汹涌如海。
冷流云的面色在瞬间骇白,“飘飞,你怎么了?”
金缕玉衣
冷流云眸中波光一闪,脱口奇道,“我在连云山庄拾起你的手链时曾经看过,和这石棺上的符纹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顿生一重不祥的预感,心急之下连忙伸手推棺盖,霎时犹若焦雷炸过耳畔,重若千钧的棺盖被推向一边,一阵白雾扑面而来。
我推开冷流云,却不慎呛入一口烟雾,只见满殿金光闪耀,满墙佛经竟骤然消弭无痕,四壁上浮现出彩色斑斓,逐渐铺展一幅惊世骇俗的画面!
画上只妙笔勾勒五人,其中之四正是先前所见的玉雕女子,青白红黑四色衣袂飘扬,赤脚飞舞,绫罗绕身轻扬,犹如九天之上的玄女。
当我目及剩下一人时,心下一凛,霎时惊骇得不能言语——
那梦中模糊容颜,在瞬间清晰无比!
画上四女簇拥着一道缥缈纤影,一眼望去,仿佛连灵魂都清透起来,那胜似天女的倾国倾城之貌,纯洁无瑕的灵魂,无不让人自惭形秽!
她身着蓝色烟罗软纱,眉心一点状若莲花的蓝焰印记,掌心亦托着蓝焰,赤脚露臂,更映得皓腕如雪,飞仙髻斜绾头顶,身畔垂下及膝长发,竟似一朵幽然绝尘的雪茄,看似开得繁华璀璨,近了,却是无边的寂寞。
她,便是我梦回辗转中,无数次见到的蓝衣女子,此刻,我终得以清澈地看清她的容颜,那,竟和我的容颜,一模一样,有如镜像映射一般!
尘世之间,竟有如此相似的容颜!
冥冥之中,一个念头萦绕在脑海中,石棺中沉睡之人,便是这画上女子!
难道千年前有与我容貌一致的人?但为何她会被葬在秦始皇陵中?与嬴政又有何关系?为什么能得到嬴政的如此厚待?
“那个……是你么?为什么你的样子会被画在石壁上?”
少年的声音,在幽暗中听来,有几许幻梦,几许怅然,尽道不可思议的惘然。
“我也不知道,或许千年以前,有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吧!”
双目失明(1)
稍作休憩后,我们便沿原路返回,踏着来时的隧道逐级而上。
低眉深思中,我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夜明珠忽明忽暗,宛如被笼上了一层梦幻薄纱,几度阖眼复又睁开,只觉眼前云雾迷蒙,夜光模糊,猛然甩头之下,再度睁眼,眼前不再朦胧,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以为是夜深所致,并未过多在意,但因行动不便,我不得已探索着拉过冷流云的手,只觉他手中一凝,却转而将我的手攥得更紧。
步出地面之时,我本以为会明月高照,银华满地,殊不料眼前依然是永无止境的黑暗,让我刹那间慌了神,颤颤地扯过他的衣襟,“我,我们出来了吗?”
“出来了,怎么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今天晚上是不是很黑啊,怎么一点月光都没有?”
“此刻应是子夜,今晚月光很好,你怎么了?”
我望着眼前的无尽黑暗,伸手胡乱摸索,然而触手之处空无一物,心中愈渐慌乱无措,不由惶惶低喃,“怎,怎么会?我,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他灼热犀利的目光,直直看入我眼中,雪白如玉的手,颤抖着,犹豫着,在我眼前轻晃两下,我懵懂未知的神情,映入他瞳孔中,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下,双唇微颤,所有的血色都在瞬间褪去,“飘飞,你,失明了?!”
这句话胜似晴天霹雳,彻底将我打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双目失明(2)
他不再言语,亦分毫不肯放手,将我抱得死紧,好似要抓住什么刻骨铭心之物,独有的清渺松香,在夜风中飘溢,渐渐驱散了我满怀不安。
月光照亮的玉台之上,轻柔的风穿梭过耳,一对心思迥异的男女紧紧相依,并无任何香艳和旖旎的气氛,只有,无边无际的凝重。
半晌缄默,耳畔幽幽传来他轻如梦呓的声音——
“如果你怕因此寂寞,想找人陪你,我愿意自毁双眼,与你作伴!”
“不要!”
我惊觉之下,连忙出手阻止,死死攥住他正欲抬起的右手,“你疯了!”
“我没疯,为了你,一双眼睛又算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自己,一个人的眼睛有多重要,怎么能随随便便毁去,世上多少盲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只要能让你开心起来,就算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越发气急败坏,“你要是不珍惜自己,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寂静,四下再无声息,冥冥之中,却似有一道炙热的眸光,久久倾注在我脸上,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压力,逼仄得我无法呼吸。
倏忽颊边一热,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迎面传来轻若梦魇的声音,“我见你笑过,愤怒过,失落过……却还从未见你哭过……我将尽我所能,让你每天都开心快乐,不再伤心难过……”
刀光剑影
烟花繁尽,转眼百花落,寒月晚照琉璃庭。
出了森林,冷流云抱着我原路返回,潜行在皇宫深处。
纵使无法目见,万物之声却是清晰地呈现在耳中,只需凝神静听,便能感受周围环境的变化,再根据记忆稍加揣测,便能在心中勾勒出画面来。
只听身后水声流转,脚踏石路之声不绝于耳,乃是步于落雪园中的镜湖湖畔,忽闻脚步窸窣,眼前的无限黑暗顿时被火光照得一片鲜红。
未明状况的我迷茫轻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我们被发现了,岸边集结了很多御林军。”
我不由自主地一颤,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希望刹那间幻灭在苍茫流水中!
此刻已不容我多想,脑中飞快思索,遂信手解下包袱,摸索着系在他背上,轻轻凝眉,“你带着天书先走,不用管我。”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凛然沁骨,“别说傻话,我不会丢下你的!”
“倒是你别做傻事才是,带着我你逃不掉的!”
“大胆!你是什么人?快放下她!”
一道喝声从凌烟阁的方向袭耳而来,却是李盛随侍而来,步伐匆忙急切,那道穿越重重人海的犀利目光,让人无所遁形!
我不悦蹙眉,来了个麻烦的家伙!
淅淅沥沥的脚步声在三十尺外的湖畔敛住,李盛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却是饱含愠怒,“林飘飞,你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朕本来担心你才带人来查看,没想到你竟瞒着朕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他到底是谁?!”
我示意冷流云放下我,他却将我抱得死紧,执拗不放,我无奈之下转首探向李盛的方向,镇定自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身边的太监总管按捺不住,厉声道,“大胆,面对圣上竟敢如此无理!”
“你给朕退下,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李盛的声音铿锵有力,气势凌人,瞬间便震慑了当场的气氛!
我正当不知所措时,上方忽而传来冷流云冰冷的声音,却带着某种莫名的温暖,“飘飞,别和他废话,我带着你杀出去!”
我还未及出言阻止,便觉黑暗中划过一道亮光,如同星斗一般灿烂,随着他身形的变幻,落入枕戈待旦的人群之中,掀起一片片厮杀声!
“给朕抓住他们,别让他们逃了!”
昏暗混沌之中,混乱的喊杀声,混杂着兵刃交加的清脆声响,在耳畔起伏不定,转瞬之间,便将这馨雅的落雪园,化作了修罗杀场!
挟持(1)
转瞬之间,我便已掠至李盛跟前,顺手抽出身边一名侍卫的腰间佩剑,在大庭广众之下,堪堪架在李盛颈边,厉声冷喝,“都给我住手!”
一片惊愕吸气声中,金石铮鸣声戛然而止,随之响起的,是太监总管尖细愤怒之音,“大胆林飘飞,竟敢挟持皇上!”
“飘飞……”
远处的冷流云嘶声低喃,几不可闻,却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浑浊的空间中,他急促的呼吸,狂乱的心跳,赫然可知他在隐忍着伤痛。
挟持皇帝,可是罪大恶极,诛灭九族、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深宫之夜,宛如被墨染就一般,越发浓黑深暗。
仿佛难以置信一般,李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剧烈地起伏,声音中森然怒火暴涨,连满庭的流火,似乎都随之一暗,“林飘飞,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怡然不惧,“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放了他!否则我就杀了你!”
“你敢?!”
我凛然迎上他逼仄的目光,将长剑贴紧他脖颈几分,“有何不敢!”
“他擅闯皇宫已是大罪,朕不能放过这个刺客!”
“是我带他进来的,如果他是刺客,我就是主谋!”
“你、你可知你犯了滔天大罪!女扮男装考取功名,又纵容刺客,朕不治你罪已是万幸,你竟还一错再错,不知悔改,你究竟要置朕于何地步!”
“我……”
挟持(2)
千众瞩目中,李盛缄默少顷,目光落回我脸上,以指捏起我光洁的下颚,意兴阑珊地摩挲着,“让朕放了他可以,不过朕有个条件!”
我蹙眉,惴惴不安,“什么条件?”
“他可以走,你必须留下,留在朕的身边!”
“什么?”我蓦然抬首,唯恐之事,终于被道出。
果然,我还是无法脱身……
“飘飞,不要答应他,就算是死,我也不要你屈从于他!”
冷流云不胜重伤地轻咳不绝,手中星月剑发出痛苦的清吟,却是徒劳挣扎着。
眼下看来,冷流云重伤,我失明,就算我们一路挟持李盛出了皇宫,却无法逃出京城的搜捕,迟早要被捉回,最终功亏一篑,还不如让他先逃。
纵然我要接受我最害怕的事,失去我最珍贵的自由,我亦别无选择。
静聆水吟,我黯然垂眸,只觉得一阵痛意深入骨髓,苍穹雷声隆隆,几乎要将这句淹没,“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我留下来!”
“这可是你说的!”李盛得意的含笑之声,冷酷无情,沉稳庄重之下,隐隐含着无穷讥诮,随即霍然一挥袍袖,“放他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伴随着冷流云痛苦的声音,天地沉寂之间,万马齐暗之时,又有一道剑意破开苍穹,席卷而至,惊起风生水起,血洒镜湖。
我持剑将李盛逼至石栏边,纵心千结,肃然正色道,“冷流云!你要是现在被抓,不仅救不了我,还会白白丧命,如果你不想我死,就快走!”
“飘飞,不要……”
“快走!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
西域奇毒(1)
李盛在撑伞太监们的随侍下急冲冲走过游廊,踏入长生殿,将我小心翼翼放在软榻上,旋即宣来御医,令其为我把脉诊断。
在李盛的逼视下,太医惶恐跪伏榻下,深深埋首,犹自踌躇不已。
“说,情况到底怎样?”
“回禀圣上,林姑娘所中乃西域奇毒消魄驱明散,中此毒者将终生失明,无药可解,微臣、微臣也是无能为力,还请皇上恕罪!”
“废物!区区一个毒都解不了,朕留着你有什么用?给我拉下去砍了!”
李盛凝眉怒道,将矮几上一只琉璃双龙壶摔掼在地,琥珀露倾洒红毯之上。
虽心有不悦,但我亦不能见死不救,费劲唇舌下,他才免去太医一死。
纵是束手无策,太医们依然精心诊治,为我的眼睛上了药,又以雪白的绸带蒙住双眼,以致只能一直闭着双眼,连光线强弱都感觉不到。
我灰心丧气地躺在软榻上,默默凝思,满头青丝泼墨般铺散开来。
自从进宫我便屡被盯住,长生殿有人支开李盛刺杀我,今日又有人给李盛通风报信,是否,这一切的幕后主谋,便是那神秘莫测的座主!
“就算你永远看不见,朕也不会嫌弃你,朕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
李盛静坐榻沿,轻抚着我雪白的眼睑,毫无顾及地述说着,此时,他不是那日理万机、英气勃发的当朝天子,只是一个无能为力,而怜惜不已的男子。
我心中坚韧已被吞噬殆尽,剩下的,唯有无尽苦涩,以及,满怀失落。
不知不觉间,他言辞中透出怒意,如雪亮剑锋,锐不可当,一把揪住我的白袍衣襟,将我提坐而起,“但是林飘飞,朕待你全心全意,你为何总是要逃离朕?竟还将别的男人带进皇宫!你究竟还把不把朕放在眼里?他是你什么人,你把他带进来是要干什么?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闻听此言,我只觉胸中愤懑腾涌,猛地推开他,“别用那么龌龊的思想衡量我,我们之间一清二白,不是你想的那样。况且我干什么也不关你的事,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你!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你们到底有没有做苟且之事,我要亲自验证后才知道,既然你这么无情,那么就别怪朕了!”
西域奇毒(2)
一阵风迅猛压来,我警觉地自榻上翻跃而出,却猝不及防地猛撞到殿中雕柱,颓然摔落在地,不由捂胸轻咳一番,踉跄地扶柱起身。
李盛愤慨之音从榻上传来,伴随着步下红毯石阶的厚重步伐声,“你还想拒绝朕吗?朕今晚非得到你不可!现在你已经失明,你还能躲过我吗?放弃抵抗,你只能顺从朕,只有成了朕的女人,你才不会离开朕。”
我慌乱地直往后退,不经意间,踢翻了脚边数盆牡丹,“你、你别过来,你可是大唐天子,怎么能乘人之危,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哼,耻笑?朕拥有天下,却连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还在乎什么名声!”
我终究退至墙边,再无退路,只得静静靠墙喘息着。
他在我面前站定,言语之间,是掩不住的得意,“你终于认命了,知道逃不掉了么,放心,朕会好好待你,明日便封你为贵妃!”
“是么,我不稀罕!”
我巧笑嫣然,反手挡于胸前,攫住他伸来之手,幻影般瞬闪至他身后,一道如来千叶手迅猛斜劈他后颈,但听一声闷哼,他已不省人事。
果不其然,以静制动才是制胜之道!
我松了口气,摸索着旁边桌案,沿着鲜花簇拥的通道走向软榻,忽而转念一想,又转身折回,信手扯下一条帷幔,将李盛牢牢捆缚。
待整理完毕,我终得以安之如怡地躺回软榻上,在百花馨香中入眠。
凉夜露寒,晚风卷来香陌,栏杆影卧东厢月,玉隐绀纱睡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隐约漫起。
昏暗灯光中,李盛幽幽转醒,却见自己被捆绑躺在青金石地面上,又转目望向帷幔掩映中床榻上的人,眼底一丝促狭,费力挣扎起身,动如活兔地跳向软榻,却不料脚踝陡然一紧,竟被帷幔连缀而成的软绳倒挂而起,悬吊于半空。
我翻身朝内,闭眼轻笑,“哦,忘了告诉你,我在床榻旁设了捕捉兔子的陷阱,不好意思,你将就着过一晚吧,明天我会把你放下来的!”
“林飘飞!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朕要你加倍偿还!”
李盛一阵低吼,如同獒犬一类的猛兽般,身如秋千一般随风摇曳。
窗外雨声淅沥,殿内烛火静燃,帷幔随风轻扬,流火映照着倒悬之人的英俊面孔,犹如牛头马面一般青黑狰狞,不用化妆便可演绎逼真鬼片。
欲知原因如何,且听下面分解:
1。源自脑充血。倘若不信,你倒吊身子那么久试试!
2。源自愤怒。身为天子,肯定首次受此“特别”待遇,想不郁闷都难!
编钟惊鸿(1)
梦中幽幽转醒,我本欲睁开双眼,却觉无能为力,方知眼睛仍被绸带蒙上,无法睁开,但闻窗外鸟语花香,应是清晨无疑。
太监总管在殿外催促李盛上朝,我这才将怒气未消的李盛放下,随即便是一行宫女侍婢,端着洗漱物品鱼贯而入,为李盛洗漱着装。
诸事皆毕,李盛又唤过几名宫女留下侍奉我,方才匆匆赶往紫宸殿。
宫女们为我精心打扮,我不得已着上幽紫寒绢低胸缎衣绮罗纤缕见肌肤,以一道蝴蝶翠玉簪高绾凌云髻,斜坠金玉流苏步摇,青丝垂瀑而下,只那系住眼睛的长长的绸带,自脑后直垂腰间,宛若发间缀以丝绦,梦幻缥缈。
她们一边侍妆,一边在耳畔喋喋不休地奉承着,误以为我昨晚已经侍寝,言语间不无透漏出深切羡慕和敬仰,以及,深藏不露的嫉妒。
转瞬之间,我女扮男装考取状元之事,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赵丞相与一干官员联名上奏弹劾我,却被李盛全数压下,唯卸去我状元头衔。
我倚坐窗前,下颚搁置在叠加的双臂上,任由温煦阳光倾洒全身,却听水晶珠帘拂动之声袭耳而来,伴随着少女银铃清音,“林姐姐!”
“莲忆?!”我霍然回首,满怀郁闷萧瑟,顷刻间消散无踪。
她欢快地鱼跃奔来,急握住我在空中胡乱摸索的双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皇兄叫我来的,他说你失明了,所以让我来陪你,是真的吗?”
她倏然伸手抱住我,珍珠一般的泪滴,顺着洁白如雪的脸颊,缓缓滑落青金石地面,抽泣声隐隐约约,如此凄美情态,任谁都要为之心酸。
“林姐姐,怎么会这样?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我让皇兄惩罚他!”
我起身回揽她,“傻妹妹,这是姐姐自作自受,不就是看不见么,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还可以说话,可以听声音,只要你开心,姐姐就开心!”
她拭去面上珠影,“好,我不哭,姐姐也不哭!”
“莲忆,姐姐想出去散心,你能陪我么?我不想让别人跟着!”
“嗯,我带姐姐去好玩的地方,跟我来!”
李莲忆不由分说地牵起朦胧未知的我,屏退了欲要跟来的宫女,扶着我小心翼翼走到殿外,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坐一架步辇,来到南熏殿。
编钟惊鸿(2)
我们走过曲折迂回的游廊,终至南熏殿内,听李莲忆描绘,此处仍是金碧辉煌,灯烛高悬,蜜蜡满排,唯一不同,便是那一排排悬挂的青铜编钟。
李莲忆不无欢快地娓娓道来,此处便是皇亲国戚娱乐音律之处,她经常和其他宫中姐妹来此练习音律,以金槌叩击,便能奏出极其美妙的音乐。
她将太监奉上的四支金槌递予我两支,握着我的手逐个叩击,但听一声声天籁之音随之飘荡而出,高低不同的音符在殿内萦回,犹如流水青竹之音。
对编钟音律略知一二后,我试探着自己执槌叩击,由最初的生涩断续,渐渐熟能生巧,最终炉火纯青,双手连击之下,一曲脉脉悦耳之音流畅奏出。
李莲忆乐极拍手,清柔一笑,宛若佛前玉女,“林姐姐,你好厉害,这么快就能奏出曲子了,而且还那么好听,你真是天才!”
我双手叩击不绝,扬首欣然浅笑,“那还用说!你姐姐我从小音乐天赋极佳,一首曲子只需听三遍,便可将其曲谱写出,这点事自然难不倒我!”
诺大金殿内,风拂轻幔,唯有我们二人相对奏乐,顾自乐得逍遥。
梦逝已远,记忆变腐朽,缘起缘灭,轮回落凡间,天上人间醉无眠……
但听耳畔抽泣哽咽,李莲忆梨花带雨之下,映得面容分外娇媚。
我迷茫回身,探索着扶过她纤肩,“莲忆,怎么了,怎么哭了?”
“姐姐的曲子好感动,听着听着就想哭,这是什么曲子?”
我取出袖中锦帕,拭净她面上泪痕,淡淡笑道,“这首曲子名为‘穿越时空的思念’,讲述的是一个虚幻的故事,是人类和半妖相爱的故事……”
我将故事娓娓道来,她亦听得认真,说到关键处,我微微一顿,她忍不住催促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我笑痕嫣然,轻抚着她珠玉点缀的云鬓,眉心的一瓣冬梅朱砂,“后来女孩终于见到了半妖男孩,和他并肩战斗,最后永远在一起!”
“真好!”
她欢沁而笑,杏眼桃腮纯真无瑕,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恬静清纯的光晕之中,腕间九凤金丝猫眼彩镯,映着窗棂中倾洒的晨曦,耀眼生灿。
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结局,是在古代与心爱之人相守,还是回到现代,一切皆成过往,抑或是,永世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永无天日……
一阵清越激昂之音骤起,编钟急响间,只听得掌声清脆,伴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妙,真妙,没想到林状元竟是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不仅能奏出天籁之音,而且还能说出这么、这么‘特别’的故事!”
我闻声惊异,略一回想,脱口奇道,“尹筠?”
皇后(1)
他似乎怔了一瞬,恍然大悟,“真荣幸,林状元竟还记得我,你的眼睛……”
“看不见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将金槌递予随侍太监,彬彬有礼地持扇抱拳,一径笑得奢华高雅,“我来陪小皇子奏乐娱乐,没想到却在此偶遇林状元!林状元的事在下已听说,姑娘的才华和武功都是绝顶,而且胆识非凡,不料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
李莲忆急忙拦于我面前,望着揭帘而入的人,“你是谁?”
他一怔,微微一礼,“想必这位便是十三公主吧,微臣见过公主!”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你!”
“早闻十三公主花容月貌,气质清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得此夸奖,李莲忆羞涩埋首,面如桃花,纤纤素手拨弄着琴架上的玄黑古琴,黑发在绸衣上垂泻直下,腮边两弯梦露般迷人的梨涡嫣然绽放。
尹筠一身流光溢彩的华丽绯红锦袍,冠带飘举,神采飞扬,“上次目睹了姑娘风采,甚为钦佩,在下想邀林姑娘一起游园,不知意下如何!”
“公子好意心领了,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告辞!”
我不愿在宫中多生是非,默然牵过李莲忆的手,不顾尹筠欲言又止,扶着台边及膝朱栏,步下红毯高台,走向人声频密的门口,幽紫长裙拖地而去。
我让李莲忆带我来到宫城承天门,想要自行出去,却不料被侍卫们抽刀相向,将我们重重阻拦在内,道是没有御赐金牌,不能随便出宫。
此刻的我双目失明,根本无法以武功硬闯,只能暂时作罢。
我们乘辇而回,中途有太监来禀,奉太后口谕,要召见十三公主。
李莲忆虽放心不下我,却也不敢违背母命,便独下凤辇,谨慎吩咐随侍太监,定要将我平安送回她的春香宫,旋即随着来禀太监步行而去。
我独坐八人抬着的凤辇上,白鸾华盖之下,水晶帘随风摇曳,清脆作响。
一路之上,虽无法目见,只闻穿梭而过的匆匆步履声,但能感觉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寡言少语,更有四方射来的嫉妒眼神,宛如毒箭穿心。
须臾,前方迎面行来一奢华凤辇,其中女子华装雍容,傲然不可逼视。
李莲忆的随侍太监即刻恭谨地退居一旁,为前来凤辇让路。
凤辇在面前悠悠路过,女子目光流转间,落到我身上,冷然喝令,“停下!”
她眼观太监们哆嗦颤抖的骇状,又望向无动于衷的我,庸整粉颜,眉宇间生出一道冷怒,“你是谁?好大胆子,竟敢坐公主的凤辇!”
我心下雪亮,暗自攥紧十指。
果然,最讨厌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为首太监手执拂尘,躬身回报,“回禀皇后娘娘,是十三公主吩咐的!”
皇后(2)
“住口!我没问你话!”皇后娇斥之下,凝目端详面淡如水的我,见我双眼被雪白的绸缎蒙住,朱唇萦绕开一片千娇百媚的轻笑,“哟,原来是皇上的新宠,没想到皇上兴趣真独特,健康的活人毫不在意,反对一个瞎子兴趣浓厚。大胆民女,见了本宫还不行礼,仗着有皇上恩宠,就可以百无顾忌吗?!”
原来是皇后!
丞相一家皆是乌合之众,沆瀣一气,人品指数都极低,我亦无心与之斗嘴。
思绪翻腾间,我不悦蹙眉,却也不想惹事生非,还不等太监放下凤辇,便倏然由辇侧翩然掠出,稳稳跪倒于皇后辇下,“民女拜见皇后娘娘!”
她命人放下凤辇,玉立而起,顿足我面前,赏玩着指上镂金镶玉的甲套,浓妆艳抹之下,诡肆的黑眸凝出了浓重的阴影,“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妙龄佳人,竟将皇上迷得团团转,让他竟不惜为保全你和整个朝廷对抗,说,你到底使了什么狐媚之术!”
我玉手合叩于前,以额触地,“草民不敢!”
“不敢?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便不知天高地厚,来人,给我抓住她!”
她的贴身宫女即刻将我架起,我不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立即身如飞燕,翻跃而出,飘然落于莲池石板之上,双手凝聚内力,池中水随之翻腾汹涌。
“你好大胆子,竟敢反抗本宫!给我把她擒住!”
几个太监领命前来,我正欲出手,却听少女铃音远远飘来,“林姐姐!”
我心弦松懈,深知已然得救,即刻收敛内力,太监们亦止步退回。
李莲忆踏着石板疾奔而来,将我扶到池畔,一双清澈无瑕的眸子,直直盯着面露不甘的皇后,“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为难我姐姐?!”
密谋
他站直修长身躯,微理华美锦袍,“我来自是赏景,不想林姑娘也在这里,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呢,也不枉这花前月下的美景。”
我对花花公子素无好感,转身便走,却被尹筠倏然拉住手,背后传来他蕴含惬意调笑的朗音,“林姑娘干嘛这么急着走呢?难道你怕在下不成?”
我不悦凝眉,回身霁颜一笑,“尹筠,难道你对所有女子都是如此轻薄地接近么?我给三个选择,一个是你留下,我走;二是我留下,你走。”
“那第三个呢?我们一起留下,对么?”
“错,第三个就是,你被我打得半死,我再走!”
我猛然抽回手,幻化出一道清风拂桂的流影,毫不留情地一掌劈向他面门,却在他额前半寸处堪堪顿住,嫣然清笑,“再见!”
宽长紫袖翩然,我扬手折下一根红枫树枝,不置片言地转身,以枝探路,缓步离去,却因他后面的话语,生生止步——
“你不是想出宫么?”
这一句,仿似巨鼓擂在心头,我强忍住全身悸动,回身迷道,“你什么意思?”
他持扇步来,嘴角那抹微笑绚烂高燃,却又灿然异常,在灯柱微光中,不由平添几分诡异,“你今日中午去承天门,不正是想出去么?”
我轻蹙眉梢,“你跟踪我?!”
他一怔,惊觉失言,挪步移到池畔蔓草边,空对荷塘月色,展颜朗笑,“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帮姑娘而已,你若是真想出宫,我可以帮你!”
出逃之计(1)
翌日,李莲忆早早起床,移銮驾于太后住处,请安慰问之外,请旨出宫去太清宫上香,道是要亲自为母后和皇兄祈福,太后大感女儿成长的欣慰,欣笑着批准了李莲忆的请求,又拉着亲女儿说了好些亲密话语,方才让她离开。
在太医复又给我诊断上药之后,为免被轻易发现,我便将一直蒙住眼睛的绸带取下,换上了中宫太监的墨绿常服,隐藏于马车旁随行的太监之中。
尹筠则主动申请保驾,策马随行,一同出宫。
依尹筠之计,他也无从得到出宫令牌,必需皇亲国戚协助,而我能相信和可帮忙的,唯有李莲忆,皇城中无亲无故的我,出宫之后,便全靠他安排。
明媚晨曦中,各色琉璃瓦光华璀璨,简约却不失肃穆的一行队伍,在太监宫女随行下,缓行于重重禁苑之中,路过桂殿兰宫,驶向宫城南边。
无法目视的我,手扶水色马车,随众前行,一路上宫娥女婢云绕,娇笑铃铃堪堪过墙,穿过深苑重殿,雄伟壮阔的承天巨门,方才映入视野之中。
李莲忆掀帘握住我扶在窗檐的手,那有着如小鹿般清澈眼神的小小佳人,通体幽蓝纱衫,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弱不胜衣,眸中尽道不舍与担忧。
“皇上回宫!”
满场寂静之中,这高昂激越的嗓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锐,乍然如同平地里生出个鬼魅,让人身上一颤,不禁毛骨悚然!
在这紧要关头,居然横生此劫!
出逃之计(2)
李盛渐行渐远,尹筠将我扶起,复又翻身上马,马车队伍继续往承天门前行,我扶着马车蹒跚行去,却因身体贴得太近,太监常服衣摆猝不及防地被朱漆车轮卷入,我被扯得一时踉跄,猛然栽倒在地,马车被迫戛然而止。
这突兀惊变,无疑惊动了正在离去的李盛,他即刻调转马头,策马奔来,晨光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森然冷喝自身后疾速逼近,“怎么了?”
我立即起身站定,李莲忆倏然自马车内跃出,花瓣般莹润的柔荑伸出,急忙将我拽到身后,对策马而来的李盛抿唇浅笑,青黛纤眉微展,有如绣花绽放,腮边梨涡浅浅,美而眩目,“皇兄,只是一个小太监跌倒了,不碍事!”
李盛挽缰驻马,一道犀利目光如一柄利刃,注视着我的背影,眸现狐疑,“你身后的小太监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不能背对朕吗?转过身来!”
厉声一句,惊得我魂不附体,却只是低低埋首,贝齿暗咬。
“这……”李莲忆埋首盯着锦履上的百鸟云绣,柔荑紧张绞着绣帕。
我忐忑地挪步转身,脸隐入阴影中,尹筠清远的眉宇,不安地紧轩一线。
李盛乍看之下,似觉眼熟,驱马逼进几步,凝眸细看,威逼的英凛眼神,惊得我惶恐地疾退一步,背部骤然撞到马车,但听凛然一声——
“林飘飞!”
李盛眸光瞬间耀眼闪亮,宛若两簇鬼火,凛冽慑人,霍然翻身下马,阔步走来,疾言厉色,“莲忆,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带她出去的?!”
所有人敛容噤声,听着渐近步履声,我心下孤注一掷的决念,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一切地转身奔向宫门,任由乌帽被风卷落,青丝如瀑散开。
“你休想逃出去!来人,给我拦住她!”
森然厉喝自背后席卷而至,恰如金石交击,震得人心亦随之悚然!
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不要留在宫中,倘若此次未能逃出,李盛以后必定会将我看得更紧,必然再无机会逃走!
所以,成败在此一举!
守门禁卫即刻瞬间回神,拔剑围攻而来,掀起一片刀光剑影。
我以声辨位,身如流星飞月,于光影中灵活飞跃,本想直逼承天门,却转瞬在战斗中迷失了方向,只得茫然原地应战,银鞭熠熠,乱发飞扬。
李莲忆眸中生出点点莹光,香泪涟涟,却被宫婢们拖住树下,弯卷睫毛颤动不止,在树叶缝隙间漏下的细碎阳光中,踱上一层淡淡金色光晕。
尹筠跃下马背,似要前来帮忙,却目及李盛凌厉骇人的逼仄眸光,顾及家父,硬生生止步退立一旁,目光却不离激战中的我,面泛踌躇,持扇之手收紧。
出逃之计(3)
腾挪闪跃之余,我扬声问道,“莲忆,宫门在哪个方向?”
“在你的右边!”
我立时飞身奔跃而去,挥鞭抵挡侍卫排山倒海的围攻,决意满盈心胸。
李盛眉心蹙起几许担忧,欲要上前插手,却无从近身,浓黑剑眉一挑,眉宇之间,威仪毕露,挥舞马鞭急令道,“立刻关上宫门!”
四名侍卫即刻退出战团,掠至门口,合力阖上朱红宫门,外面世界的繁花似锦,在门扉轰隆重响之下,渐渐于门缝中缩小阻断。
我心下一紧,凝力纵身一跃,双脚落于门后五尺处,正要再提脚奔去,却听关门沉响骤起,有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将我所有希望悉数覆灭。
我瞬间绝望,失去了所有坚持的力气,颓然扑倒在门后阴影中,任由秀发深绿长衣铺地,伏在地上无声而哭,懊恼地捶打着青条砖地面,万念俱灰。
完了,这下全完了!以后再无机会可逃!
李莲忆已是泪落如雨,无力坐倒在地,尹筠亦是满面憾恨,摇头叹息。
在李盛示意下,侍卫们退立两旁,满场噤若寒蝉,在日下氤氲出微妙气氛。
稳健的步伐声趋近,硕健身影自璀璨阳光中步入宫城暗影下,一双明黄锦靴止于我面前,有力的手将我从地上抱起,拂去我面上泪痕,“朕说过不会让你逃走,你也不要动逃走的心思,朕会永远对你好,跟朕回去!”
李盛抱着我跃上雪白的骏马,握紧镂纹金色马缰,回首望向委顿在地的娇弱少女,眉棱高耸,“将十三公主带回去,不许再让她见林飘飞!”
我愤愤捶打着他宽广的胸膛,朦胧泪眼,泣不成声,“李盛,我讨厌你,你这混蛋!为什么要把我困在宫中!我厌恶这里!我要出去!”
上百道复杂眸光中,他双腿一蹬,策马驶向深宫,目视前方,眉眼间一片凛然锋利,“既然你已经进宫了,此生便休想逃出皇宫,这里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但是倘若你在宫外,天下之下,我根本无法保全你。你可知道,我今日去丞相府,便是劝说赵丞相放过你,我如此对你,你竟丝毫不领情!”
帝王的绝念(1)
李盛抱着我来到玉露殿内,不顾众多宫娥的惊异诧然,将我放于紫檀木桌旁的贵妃椅上,吩咐御膳房妥善准备午膳,旋即就坐我身畔。
他又唤来太医,为我的双眼重新上药包扎,纵使,这只是徒劳挣扎。
“今日陪朕用午膳,日后除了公事,你必须时刻陪在朕身边。”
不盈片刻,宫女们便鱼贯呈上一盘盘珍馐佳肴,衣香鬓影之间,四脚圆木桌上已是杯盘晶莹,菜香萦绕,我却如木偶一般僵坐不动。
李盛执起镶金的象牙玉箸,随手夹菜入口,见我纹丝不动,双眉一凝,信手夹起一簇糖醋鲤鱼,冷然递到我嘴边,“吃下去!”
我静坐如雕,任由满头青丝蜿蜒而下,衣衫褴褛破败。
李盛目露厉色,抬手向殿中宫女一指,一双剑眉轩起几重煞意,“你要是不给我吃饭,我就立刻让人把这些宫女拖下去砍了!”
威慑冷厉的嗓音,在宁馨大殿内恍如穿云裂石,惊得众人一凛。
宫女们立时花容失色,无不骇然滑跪在地,俯首求饶。
我忿忿咬牙,摸索着拾起桌上碗筷,右手执筷在桌上探索,却不料手中一阵滚烫,玉箸颓然掉入乌鸡香汤中,我忙不迭地缩回手,以袖拭净手上汤汁。
李盛急忙叫人为我谨慎包扎,随即亲自一口一口地喂我饭菜,那霸道而英气的俊面,雕饰着无尽珍视,满殿金纱帷幔随风飘曳,将这份温馨蕴含。
帝王的绝念(2)
他放下已空金盏,就如放下九五之尊的身份,转目望来,黑眸深幽,掩下了一世的怅惘与释然,“所以,纵然身处暗宫,整天面对那些虚伪嘴脸,只要有你时刻陪伴在身边,我便能轻松自在,你总是能让人开心快乐。”
闻听此言,我感同身受,心中悲悯油然而生,“李盛,我并不是不知道你的痛苦,看似掌握了整个天下,其实是被永生禁锢在无法解脱的牢笼中。我很同情你,倘若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譬如惩奸除恶,作为朋友,我会不假思索地帮助你,但是我无法忍受待在皇宫,你将我困在这里根本是徒劳,剥夺了我最宝贵的自由,我怎能再潇洒自在?更无法让你潇洒自在、让你快乐!”
他眸中神光微敛,轻抚着我铺散锦褥乌黑亮泽的如云青丝,爱不释手,“也只有你能直呼我的名字,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尽心尽力的臣子,而是一个能让我开心的红颜知己,难道,做我的女人就那么困难么?”
“我宁愿做你鞠躬尽瘁的忠臣,也不愿做帝王之家的嫔妃!”
他的眸光陡然凝缩,竟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殿中回响,清越高昂,却有如魔神降临,“本以为作为皇帝便可得到天下一切,却没想到心仪的女子竟抵死不愿深入帝王家,身为皇帝真能悲哀如此,朕真后悔生在帝王之家!”
我暗自悚然心悸,袖中之手不由攥紧。
此刻,他已不再是那个无奈悲楚的男子,重生为一个狠绝无情的帝王,他不再用“我”自相称,而是“朕”!
他站起身来,回身望向朦胧纱幔后的我,信手拂动着金纱帷幔,瞳仁中如有万丈黑渊,深不见底,“朕此生摆脱不了帝王的宿命,既然拥有无上权力,为何不将它充分利用,朕得不到快乐,你也别想得到自由!朕现在总算知道帝王的唯一用处了,”他俯身凑到我耳畔,恍若鬼魅的低语,“至少,朕能用至高无上的权力,永远困住你,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他霍然挥袖之下,步下红毯石阶,黄袍衣摆拖过处,掀起一片彩色花瓣的香雨,水晶珠帘在他身后被拂得晃动不定,语音斩钉截铁,“从此以后,你必须每晚住在长生殿,朕就睡在中殿守着你,你休想踏出皇宫半步!”
我只觉得一时之间,心中混沌迷茫,多日的悲苦委屈,如同破堤的洪水一般,肆无忌惮地汹涌,凝结成绝望的珠泪,悄然融入雪白的绸缎中。
异世界的繁花似锦,烟雨江南般的水墨画卷,穿越了千年的命运,在无尽的轮回,颠沛流离之中,终于——灰飞烟灭!
丞相千金(1)
三日以来,除了上朝,我与李盛形影不离之事,很快便在宫中四散扩展,转瞬之间,我便被诸多嫔妃朝臣冠上了“红颜祸水”的骂名,更是毫无自由可言,每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李盛带着我各处游荡,却别无他法。
一个蓝白衣袍的冰冷少年,长剑在手,寒光闪烁,挥洒之间,风翔云动。
那日,她用她的自由,换来了他这微薄的性命,他自宫中侥幸逃出,于京城飞檐走壁之时,却因重伤累累,坠入豪华府邸的庭院中,昏迷不醒。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绝色少女的娇靥,优雅华贵,任是天下男子惊鸿一瞥,也会夙夜魂牵梦萦。
她,便是赵丞相的三女儿,当今皇后和兵部侍郎赵凌寒的妹妹,赵雪楹,京城第一美人,她的美,早已为天下佳话流传,却是守闺未嫁。
那日,赵雪楹路过院中九曲桥,正逢昏迷的他,心善怜悯之下,便瞒着家人,将他带入自己闺中照料,私自为他买药疗伤,他的伤势才得以渐渐复原。
他手中剑气如虹,轰然之下,竟将方圆草木尽数斩断,惊起池上水波潋滟。
零落花凋,无语萱草;堪羡青红,相思无药。
“啪啪啪!”三声清脆掌声迎风飘来,随之响起的,是少女清丽婉约之音,有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公子真厉害,武功又大进了一层!”
少年收剑回鞘,回身望去,却见少女穿着云纹缎裙,自廊檐下款款步来,发髻富丽娴雅,娥眉淡扫,月光倾泻她一身柔华光亮,宛如天人。
“还不够!倘若我武功真厉害如此,便不会落到这地步!”少年静立九曲桥上,望着庭院红枫似火,繁花似锦,任凭发随风扬,眉梢晕染出淡淡萧瑟。
少女步于他身边,并肩而立,“你如此刻苦,究竟是为谁?”
“她。”少年漠然道,细碎的额发轻扬,掩映着一双轻颦的精致剑眉。
少女拢了拢坎肩,莞尔微笑,恰如夜间海棠,“你的心上人?”
少年无声点头,“倘若不是她,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丞相千金(2)
“公子你俊美绝伦,武功出神入化,能让你这样魂牵梦萦,想必心仪的女孩定是貌若天仙吧。”
“何止貌若天仙,她的美,无法用语言描叙,凡是见过她的人,必定会惊觉她与世间女子与众不同,她的气质,不论男女都为之倾心。小姐你有倾国之貌,于天下必是难寻其二,但比之她来,却还略逊几分。”少年回眸正视,甫一接触她的翦翦水眸,便从凝滞中惊醒,波光一闪,退却了几分冷冽,埋首低道,“对不起,我并无贬低小姐的意思,只是……”
少女温婉而笑,双眸盈润生灿,“哦?是么?如此一来,我倒真想见见她,竟能让公子如此称赞,那该是何等佳人啊?!”
少年轻抚着手中银光璀璨的剑鞘,其上星月相随的刻纹,在月光下宛然。
“你们真好,即使这样,也可以互相思念,”少女望着莲池对岸的玲珑亭台,丽颜在月华辉映下,晶莹如琼玉,染出一种梦幻的光晕,弱不禁风的纤躯,在风中轻颤,“而我心中之人,却不知还是否还能记得我。”
“为何?”
“那日匆匆一面之缘,想他才华绝代,武功非凡,定早已忘了我吧!”
“那人是谁?你为何不让你爹去替你提亲?”
“我也曾告知爹爹,但他知道后勃然大怒,说是不管我喜欢上谁,也不能喜欢上他,我问过缘由,但他始终不肯说半字。”
少女手扶朱漆桥栏,唇齿之间,满是难以排谴的苦涩意韵,“他便是新科状元,那日在朱雀大街上,我被人群挤出,跌坐到街道正中,我亲哥哥见了我亦是无动于衷,唯有他,竟肯亲自扶我。他文武双全,俊美更胜过公子你,自那日起,我便再也忘不了!”
少年俊逸面容上的沉稳终被撕裂,眸中凌波一闪,苦笑幽叹,“果然如此!”
“嗯?”少女惊疑凝眉。
“在下奉劝小姐一句,你最好别等了,她,始终不是你要等的人!”
少女乍听此言,粉面含嗔,“公子此话何意?连你也认为我是异想天开吗?”
少年轻叹一声,转身步下九曲桥,沿着红枫簇拥的狭长通道走向游廊,矫健如鹰的身姿,在夜色之中淹没了轮廓,唯有那清冽的凌音,和着满院木槿花香,从暗夜中传来——
“我们所思念的,是同一人!”
少女嗅着氤氲清香,化作月下玉雕,耳畔只潆洄着那惊雷一言——
“我们所思念的,是同一人!”
然而,当时的冷流云还不知,他那隐晦不明的话语,却导致了后来误会深种,少女心之所想与他截然不同,从而牵扯出一番骇人的世情纠葛……
秘密阴谋(1)
月光的淡淡清辉,倾洒了满地霜华,园中红枫似火,太液池水波婉转,凉亭中宫灯高悬,青纱帷幔掩映后,两袭身影相对孤寂,默默无语。
李盛以珐琅小勺,舀起一勺桂圆莲子羹,小心递到我嘴边,我不耐地偏过头,他眸光微闪,却又敛住,转而送入自己口中,气定神闲地顾自品尝。
“美景如斯,能在庭中与佳人对饮,实属人生一大乐事,你说是么?”
他见我缄口不言,起身负手走到亭边,望向纱幔飘扬后的池上灯柱,“你还是认命吧!如今宫中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朕的新宠,纵然你我并未洞房,但你已身在宫中,即使无名无份,也已成为所有嫔妃的眼中钉,你逃不掉了!”
他折身而来,大掌托起我的下巴,“这几日都未见你笑过了,朕很喜欢你的笑,难道非要朕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来博得佳人一笑么?”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一绿衣小太监,手持拂尘匆匆步来,沿阶踏上亭台,躬身禀报,道是太后有急事召见皇上,刻不容缓。
李盛浓墨渲染的眉宇轻蹙,移步走到我身边,出指如电,点中我背上两处大穴,我瞬时僵硬不能动弹,虽心有不甘,却也只是依旧沉默。
他俯身贴耳,声轻恍若梦呓,“别怪朕,朕不相信你,这三天以来,你已有过五次出逃记录,虽然这宫中全是朕的眼线,不管你去哪里,朕都能找到,但是朕没心思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还是乖乖在这里等着,朕去去就来。”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旋即在来禀太监的随侍下,步出太液亭,隐入黑暗中。
我暗自运行内力,驱使气流游走在四肢百骸,沿着奇经八脉游窜全身,凝神一刻,双手霍然握拳,封住全身的穴道瞬息冲破,不由悠闲地舒展筋骨。
秘密阴谋(2)
一名中年男子漫身威严神韵,端坐案边华贵木椅上,手持竹木毛笔,于洁白宣纸上淋漓书写着什么,轻微一叹,“没有,破晓天书落入林飘飞手中,定是要不回来了,她抓住了我的把柄,明着我是不能把她怎样了,只能暗地里斩草除根了。不过,你可要把皇上的心栓牢,别让人把你皇后的位子夺去了!”
女子手持翠玉茶盏,浅啜一口,举动之间,娴静优雅,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父亲既已知道,又何必多说,这三日皇上被林飘飞那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到了形影相随的地步,我又怎有机会趁虚而入?”
皇后对面身材臃肿的太监,一身深红烟云轻服,信手拂动着银丝拂尘,笑不可抑,含着露骨的讥讽嘲弄,“皇后此言差矣,不说她长得比您好看,且说武功才华,您可是差她远了,皇上如此对她也是人之常理。”
皇后轻蹙柳眉,放下翠玉茶盏,秋水美目晶莹生灿,“公公身为太监总管,不劝谏皇上,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是真心为座主做事的么?”
“皇后娘娘息怒,其实皇上也是一时兴起,过几日就玩腻了,否则怎会这么宠爱她,却还不给她任何名分呢,皇后娘娘的地位是任何人也不能动摇的!”
皇后面上怒色朝槿即逝,恰如缥缈云烟一般,来去无影。
皇后身畔静坐一人,浅灰色烟纱锦袍着身,面容黝黑俊朗,轻拭青黑宝剑,沉默寡言,幽黑的眼眸中凌波微潋,寒光冷铁一般,沁入骨髓。
我心中惊骇如波涛汹涌,万没料到竟会听到如此机密谈话。
丞相一家竟都为那个座主办事,连那个太监总管也是他的人,他在宫中究竟藏有多少亲信?
穷途末路(1)
“谁?!”
随着一声厉喝,一道幽光自内殿疾如流星而来,直袭向窗边的我!
我于浑噩茫然之中,纵身退跃开来,那道剑光亦越过窗扉迅疾追袭而至,却见夜色中乍起一道银浪,迎上吞吐日月的剑光,于电光火石间交锋。
紧随一道拂尘破空而至,密雨般在我周身游转,带出片片凛冽的杀机。
那个公公竟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如此看来,那日在长生殿给我下迷香,又欲加害我的,便是他无疑了!
公公与赵凌寒携手共袭,道道厉风自四面八方而至,我挥鞭抵挡间颇有些捉衿露肘,忽闻嗤啦一声细响,随即一阵凉痛袭来,若出塘新藕一般的左臂上立多了一道血痕,被割下的一角衣袖,带着鲜血飘坠在地。
我不愿与之多作纠缠,遂趁着利剑迎面直袭的来势,一足点在剑身上,乘势后翻而其,落飞十丈之远,旋即如孤鸿一般,飞掠逃逸而去。
青幽的竹林之中,明月皎洁,银华如织,流水在耳畔潺潺清响。
未待我逃出竹林,忽觉一阵风掠过上空,两人已是飞身翻落我面前,“你往哪里逃!”
我轻落在竹子斜枝上,双足点在枝稍,捂着左臂剑伤,鲜红的血一点一滴地滑过竹叶,淌落在莹白的鹅卵石上,在横斜枝影中,越显触目惊心。
又闻淅飒步履声自身后绵延而至,后来的丞相与皇后亦已赶来,两人目见枝梢上静立的我,一瞬的迷茫下,转瞬化为石破天惊的恍然。
“林飘飞!”皇后笑得花枝乱颤,雍容玉颜中,却透出狰狞的恶毒,“没想到竟是你,你每天被皇上囚禁着,竟能趁机逃脱,我真小看你了!”
我撕下幽蓝广袖一角,草草包扎左臂伤口,顺势就坐在摇曳的斜枝上,谄笑不已,“皇后过奖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对李,哦不,皇上没感觉的,我很快就会离开皇宫,对你绝对构不成威胁,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放过你?”她拔下发间百宝凤凰扇钗,悠闲赏玩着,幽幽月华下,宛如咧嘴森笑的木偶,“我们的秘密被你偷听了去,你说我们能饶过你吗?上次想惩罚你,被公主拦住了,这次你休想逃掉,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穷途末路(2)
丞相款款走到公公身边,微微抚须冷笑,声音清脆如刃,“林飘飞,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现在你双目失明,想必功力大减,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公公,凌寒,你们还等什么!”
我微调内息,蓄势待战,任由蒙眼的雪白绸带在发间飞扬。
赵凌寒横剑当胸,眼中燃烧着不可错认的冰焰杀意,“这可是你自找的!”
公公轻把着拂尘,目视丞相,微微踌躇,“可是,这,如果林飘飞横死宫中,皇上追查下来,要是怀疑到我们头上,就大事不妙了。”
皇后以钗戳死竹竿上的一条青虫,微笑中含着无穷怨毒,“公公多虑了,谁说一定要让林飘飞死在宫中?或许,我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杀了她有什么意思?像这样的旷世奇女子,百年难得一见,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皇后俯身掬起一泓清水,清洗着纤纤玉指,笑得越发高华和蔼,在暗林中漾出奇妙的乐曲,“我们将她送到青楼,像她这样的人,即使是个瞎子,当个头牌花魁一点也不成问题吧,定能很快地红遍整个大唐。”
一语道破天机,我暗中叫苦不迭。
偶滴神呐!为啥这她这么恨我?她究竟是太在乎皇后之位,还是太爱李盛?
原来我和高丽使节比试时,那目光便是出自于她!
蓝莲咒印(1)
我依然了无遽容,一手扯下腰间绫带,凌空挥舞下,便如秋水白练一般,在夜色中幻出道道柔美光影,一阵铮铮落响中,百箭竟被齐齐挥扫开来。
在此飞箭齐落间,我已飘然坠落在地,随即足下生风,飞电似的掠过重重人影,纵身一跃,身如幻电,踏着林中青竹而去。
一直从旁观战的公公与赵凌寒蓦然回神之下,即刻尾随追来。
我遍体鳞伤,浑身惨痛不绝,却不得不咬牙飞奔,忽听前方水声流转,犹如银瓶乍破,赫然是瀑布断崖,已是穷途末路。
我蓦然驻足断崖边,回首处,公公和赵凌寒已逼至近前。
赵凌寒以剑指向我,面无表情,“林飘飞,你已无路可退,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和我们为敌,不要跟我爹作对,我们方可放你一条生路。倘若你肯加入他门下,必能得到重用,我爹自会鼎力提携,日后前程似锦。”
公公眉间皱成一道川字,略微沉吟,点头应道,“没错,如果有你的协助,座主一定会很高兴,定能事半功倍,你不妨考虑一下,如何?”
我心如明镜般清透,他们之所以如此说,只因为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要么成为他们的人,要么被抓回去严刑拷打,逼问出破晓天书,随即杀人灭口。
我自嘲苦笑,捂住左臂血流无尽的伤口,咬紧了牙关,“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生性自在,万事随缘,却偏偏想做回忠臣,所以,再见了!”
在两人惊骇目光中,我点步退跃而出,身姿蓦然悬空。
月华乍现,淡淡的光,照在急速下坠的纤细身躯上,如蝴蝶轻羽一般坠落,失去羁束的青丝散开,宛如一幅轻描淡写的泼墨画。
浓烈的风在耳畔呼啸,我心无畏惧,唯有逃离樊笼的解脱与欣然。
至少,最后一刻,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像风一般,凌空飞翔……
下坠的失重感,转瞬被沉入冰潭的寒冷取代,胸口一阵剧痛,全身百骸的精力,似乎都被抽离,仿佛有千万重的绳索,将我拖向不知名的黑暗之中。
浮云无言,沉梦堕深泉,几度轮回,误尘缘。
蓝莲咒印(2)
绸带随着发丝飘舞,我嘴角幻化出一缕凄凉笑弧,气近窒息,意渐迷离,周围一片虚无的寂寥与冷清,任凭水底死亡的触手,将我的一切蚕食。
暗黑混沌之中,好似有一双柔润修手,与我十指相扣,将我揽入温暖怀抱中。
似曾相似的感觉,就如,在那古井中,跨越千年之时……
温煦柔软的唇瓣,倏然贴在我左肩颈处,我未及反应,但觉颈边一阵锥心刺痛,仿佛有什么尖利之物,深深埋入肩上血肉之中,瞬间驱散全身的麻痹。
疼,狰狞地疼,撕心裂肺地疼!
我燃起最后力气,奋力想从他怀抱中挣扎出来,荡起水下急流汹涌,却无法撼动分毫,任由尖物刺入血肉,鲜血在水潭中缕缕扩散。
当我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肩上刺痛感瞬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焚烧般的灼热,犹如地狱的红莲业火,迅猛蔓延至全身,任凭冰水萦绕,无从溶化分毫。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道幽渺清音,在脑海中回响——
“这是蓝莲咒印,是我送你的礼物,很快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死,你,是唯一能解开封印的人……”
我有气无力地嚅动嘴唇,却被瞬息封住,一股温热气息蓦然度来,窒息感霎时消散,紧随一颗清甜圆润的药丸,自他口中递来,我被迫咽入腹中。
红颜乱宫(1)
一阵凉风从半掩窗口吹入,彩绘窗纱轻扬,如蝴蝶一般飞舞,庭院里的枝叶婆娑摇晃,片片花瓣,在窗前飘舞飞扬,翩然若仙,终究落入泥尘之中。
意境朦胧中,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仿佛有一只手在自己左肩上抓出淋漓血痕,我痛楚难耐之下,蓦然坐起身来。
李盛见我终于醒来,英颜一展,慌忙吩咐太医为我把脉诊断,宫娥准备霓裳佳肴,长生殿内,一时人流如潮,衣香鬓影。
李盛坐在榻沿,恋恋不舍地握着我的手,声音中染出无尽担忧,“前天晚上,朕回凉亭时已找不到你,寻遍一夜却毫无结果,昨日清晨才见你昏迷在长生殿外,发现你高烧不退,遍体鳞伤,宣了太医诊断疗伤,却始终昏迷不醒。直到今天早上你才醒来,真是急煞朕了,你到底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捂着左肩灼痛处,任由太医为我拆下蒙眼的绸带,尝试着睁开双眼,瞬时惊骇不能自语,以手揉揉双目,视线果真清晰可辨,确认所非幻觉。
我的眼睛,竟复明了!
忽而忆起那晚我被迫吞下的药丸,那熟悉的味道无疑是可解百毒的天霜玉露丸!那晚水潭中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在宫娥精心伺候打扮之下,换上了一身奢美华服,与李盛一起用过早膳,他急急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并命人将殿门关上,旋即坐于我身畔。
“说!那晚你去哪里了?这已是第六次了,你如何才能不逃走?”
我压下心中波涛,不慌不忙地解下蒙眼的绸带,顾自执壶倒茶。
“你!”他眸光一凝,霍然拍案起身,“你,你的眼睛好了?!”
我言笑晏晏,“对,我的眼睛好了,皇上不高兴么?”
他蓦然攫住我双肩,眸光灼灼,“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好的?!”
我气定神闲地浅呷一口清茶,轻旋着玲珑金盏,盯着杯缘的麻姑献寿图案,“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好的!”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伤痕累累?”
端详着他激动却又质疑的面色,我心下悸然,却又不敢道出缘由。倘若告诉他,有那么多人背叛他,他该作何感想?而且我空口无凭,他定不会相信我,说不定反而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所以,只能暂时保密,我要亲自找出那人。
红颜乱宫(2)
我放下茶盏,起身退跃至花盆边,“李盛,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面色一僵,眼瞳中掠过一缕流光,转而掀袍就坐,拾起八宝镶蛳螺漆盘上的晶莹琉璃瓶把玩着,唇泛轻嘲,“走?你没有令牌,纵使你武功再高,也休想踏出宫门一步!你如何出去?朕劝你还是别动那心思了,没用的!”
我心下微凉,即刻敛容正色,身如轻烟,掠至李盛身后,顺手扯下一条金纱帷幔,他突兀惊觉,一掌迅猛反劈而来,我偏头躲闪,以一手拿云追日的龙爪功,迅扣住他手腕,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牢牢捆缚于贵妃椅上。
我不顾他满面冷怒阴霾,对其上下其手,却不料搜遍全身,并无令牌,心急如焚之下,一把揪住他华丽衣襟,“说!令牌在哪里?”
他笑得不胜畅快惬意,“林飘飞,你束手无策了吧!你以为朕会那么傻,每天陪在你身边,还将令牌带在身边?朕知道武功不如你,可论心计城府,你远不如朕,你逃不掉的!”
“你!帝王果然一般狡诈!”我怒瞪一眼,气急败坏地松开他,游窜在诺大寝殿之中,翻箱倒柜,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但听他笑声悠然——
“林飘飞,你死了这条心吧,朕不会将令牌放在你触手能及之处的!就算你绑了朕,也休想出去!你就一辈子待在宫中吧!哈哈哈!”
满殿沉闷之中,三道连扣殿门之声骤然响起,犹如惊雷从天而降,我与李盛齐齐怔愣原地,随之而来的,是太监尖锐高昂的嗓音,“太后娘娘驾到!”
我暗生惊悚,手中镏金箱盒颓然掉落,李盛神色中闲适已然消隐,敛眸急道,“林飘飞,你还不快解开朕,要是让太后看见,定要治你死罪!”
千年桐木制的殿门叩响愈急,我疾速奔去,伸手便要解开金丝长绳,心念一转,拾起紫檀案上银光熠熠的长鞭,静立李盛身畔,意兴阑珊地扯弄着。
李盛怒得睚眦俱裂,“林飘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想活了?!”
我撇撇嘴,“我真的不想在皇宫待下去了,就算换个地方也行,比如,天牢,所以就让太后看见好了,即使是凌迟斩首,我都毫不在乎!”
红颜乱宫(3)
“你……”
一阵沉响打断了他未尽游说,守卫太监已奉太后之命径自敞开经天纬地的殿门,温暖的晨光被映入,水晶珠帘后,一位身着淡银镂福字绸衣的雍容中年妇女,在娴静的皇后搀扶下,随侍流水般踏入青金石门槛,那威仪含怒的目光,却在触及我与李盛的刹那,生出滔天惊骇来,瞬间勃然作色,浑身轻颤不止。
数道惊愕视线中,李盛脱口惊呼,“母后!”
太后在皇后扶持下,揭帘而入,颤颤巍巍行来,发间步摇珠玉亦随之摇晃,一道凛然冰冷的怒气,从眉宇间透出,“好你个林飘飞,竟敢再次挟持皇上!哀家早就说过,上次你犯了死罪,理应诛九族灭门,却被盛儿誓死保全。近日听皇后所言,你这几天又迷惑盛儿,扰乱后宫,哀家本不信,今日特来前看,不料竟你是这等大逆不道,此时再不除掉你,日后盛儿何以治国平天下!”
李盛急形于色,挣扎欲脱,“母后,你误会了!”
“住口!你被狐狸精所惑,怎么称得上一代明君,别想再袒护她!”
皇后扶着太后款款而入,柳眉间一派幸灾乐祸,眸底的幽恨闪亮鬼魅,一身云纹锦衣潋滟的璀璨光华,映得她的花容皎美如月,又添温婉高华。
“来人!给我抓住这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太后一声令下,侍卫全数出动,携着刀枪剑戟自门外鱼贯涌入。
我百无聊奈地耸耸肩,冲无限担忧的李盛霁颜一笑,锦履一点青金地面,身如飞燕展翅,挥鞭迎上那片刀光剑影,华美的幽紫寒绢绫群在风中飘舞。
宫娥们惊叫着四散逃窜,诸般精致器皿花盆翻乱,金石之声频起,李盛的贴身侍卫即刻掠去护驾,鞭剑相交中,殿中陷入一片光影交织的混乱。
我闯过禁卫重重,挥鞭如风,将挟山超海而来的兵器堪堪挡开,掠至殿门处,纵身掠上飞檐,踏着晨曦而去,数名铁甲侍卫亦掠身追来。
李盛歇斯底里的呼唤,穿越了金戈硝烟,自背后席卷而至——
“林飘飞!你给我回来!”
逃离樊笼(1)
片刻之间,素日宁谧安详的皇宫,宛如被沸水泼进一般,陷入翻江搅海的混沌混乱之中,侍卫全师出动,在宫城各处细细搜寻着我的影迹。
废殿的青砖墙外,我抱臂独坐檐下阴影中,垂眸轻瞥一眼如玉莹然的指间,丝丝流淌的鲜艳血液,嘴角的自嘲轻笑,渲染成洁白冰凉的凄楚。
或许,自生自灭,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李盛这几日已为我担了很多骂名,再如此下去,恐怕真要毁了他一世英名。给个别人杀我的理由也好,至少,他们会将所有罪过叠加到我身上,那些朝中对他存有异心或不满的臣子,应该也可以泯灭些许反叛念头了,只要,他日后能一如既往地尽心理政。
我只觉胸中一阵翻腾汹涌,蓦然吐出大口鲜血,在灰尘掩盖的青石地面上,落出点点嫣红花晕,不由捂胸轻咳不止,以袖拭净唇边红意。
四顾无人,我扶墙起身,踉跄着走到梧桐林的河畔,坐于洁白岩石上,以澄水涤净染血双手,撕下紫缎衣摆一角,解开上衣,露出莹然如雪的左臂,一条深刻入骨的刀痕,自手肘处笔直延伸至肩,在叶缝洒落的阳光中,狰狞诡谲。
我扬手折下一根树枝,咬在嘴中,以碎布蘸水,小心翼翼地轻擦着臂上伤痕,但觉一阵刻骨疼痛袭遍全身,不由冷汗如雨,树枝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当左肩血污褪尽,一个状若莲花的幽蓝火焰印记,跃然于眼底,好似破空惊电一般,将我倏然惊醒,被遗忘的角落,被记忆缓缓拾回。
我朦胧记得,那日在冰凉水潭中,那清越男音,犹在耳畔——
“林飘飞,这是蓝莲咒印,是我送你的礼物,很快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死,你,是唯一能解开封印的人……”
脑中的迷雾,瞬间烟消云散,肩上封禁的万古咒印,与壁画上蓝衣女子眉心手中的火焰合二为一,那晚的男子,与古井中那双未知手臂如出一辙。
穿越千年的谜团,被撕开一条突破口,我瞬间心如明镜,那个男子召唤我来到这陌生古代,是想让我解开什么封印,蓝莲咒印便是解咒力量其一,然而,我与壁画女子关联何在?又有何咒印要解开?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怔忡如梦的我,忽闻细弱流风声自远空神速逼近,因失明而练就顺风之耳的我,立即惊觉有人追来,我不及整齐着衣,纵入繁茂枝叶间,隐藏痕迹。
当辨析来人方向时,我蓦然回首,猝不及防地映入一张近在咫尺的冰雪俊颜,我惊异之下,脚下斜枝铿锵断裂,纤姿如断线风筝,颓然向后跌落。
那人即刻纵身掠下,寒玉般的修手伸出,将我一把拽入怀中,抱着我轻飘飘地稳落河中,晶莹如霜的水花随之飞溅四起,在阳光下潋滟生辉。
逃离樊笼(2)
他力道千钧的双臂环抱着我,紧握住云袖中一双白皙莹润的柔荑,声音轻颤不已,“飘飞,我终于找到你了,宫中大动干戈,我生怕你葬身在那些侍卫中,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我心弦轻轻一松,却因左臂痛极惊呼,他闻声一怔,方才眷恋不舍地放开,目及我左臂悚目惊心的血痕时,心疼隐痛之下,面泛一缕微薄红霞。
我顺目望去,这才发觉肩臂处衣不蔽体,即刻手忙脚乱地拉起幽紫菱纱,却因履碰伤处而痛叫连连,反让衣衫滑落更甚,伤口流血愈增。
他眼见我措乱疼痛不堪,素来清冷的双眸,此时晶莹剔透,竟含着微微的润泽,尽显倾心相思的心疼,却不知如何插手,只面带轻愁地默默注视我。
我狼狈地捧着绫衫,瞠目怒瞪,“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他细致眉梢轻舒,不无尴尬地埋首转身。
“你怎么会进宫来的?竟还不用扮成太监?”
我复又坐于河畔,以布清洗伤口,叶影缱绻后,蓝白衣袍清俊挺拔的少年,倚树抱剑而立,在林中若影若仙,斑驳日光照在他身上,更显得朦胧飘忽。
他轻蹙眉梢,“不是你派人告诉我,来皇宫的秘密通道吗?”
我惊诧抬首,“怎么会?我根本不知道皇宫有秘密通道!”
“是一个小太监送的书信,将皇宫地图以及密道告知了我,让我来皇宫救你,所以我才能进宫。怎么,难道真不是你?那会是谁?”
我以碎布细细包扎伤口,整理好凌乱纱衫,忽而忆起潭中之言,道是我很快便能重获自由,难道会是他帮的冷流云?他为何又知道皇宫密道?
我随冷流云在搜捕森严的宫中潜行,却至一处隐蔽废殿中,穿过蛛网灰尘满布的前中殿,于内殿角落开启了一条地道,遂沿着地道潜行而去,于尽头跃出,却是偏僻石巷中的一口古井,绕过数条巷道,最终映入眼帘的,即是石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盛世繁景,一如来时那般,洋溢着平民清乐。
我微微眯眼,舒心展开双臂,遥望着天空中的烈日,只觉心情无比舒畅。
我终于逃出皇宫了!此生,我再也不要踏入皇宫一步!
忽听朱雀大街上马蹄声狂乱,转首顾盼之下,却见重重人海之后,一行佩剑黄衣侍卫策马奔腾而来,为首一人右手高举黄缎圣旨,扬声大呼——
“圣旨到,立刻封锁长安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上一刻,刚刚逃离那不见天日的樊笼,心中冉冉升起的几许欢快,却在转瞬之间,被残酷的真实击碎,化作了死寂的灰烬,随风飘散。
封城之劫(1)
繁华如梦的朱雀大街,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肃穆卷入,京城中转眄铁骑如云,浩荡穿梭在大街小巷,惊乱了满街百姓,四下只见一片混乱。
那如千百年伫立的城门,在天光日暖下隆隆闭合,阻隔了城外的万千风景。
我只觉胸中的悲恻凄楚,如冰河破堤般汹涌激荡,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在错杂人流中颓然跌坐在地,任是旭日高悬,亦化解不了惨白面色。
为什么,他就是不放过我呢?我第一次,痛恨帝王的无所不能!
盛景融融的长安城中,京师全数出动,于各处张贴皇榜,通告捉拿林飘飞,并于全城滴水不漏地挨家挨户搜捕,四处只见金戈铁马之象。
冷流云抱起绝望灰心的我,闪身躲入小巷中,于暗中飞檐走壁,最终落于荒芜密林中,但见两匹千里良驹绑于树边,轻蹄得得。
冷流云解下马缰,抱着我飞身上马,一手牵着另一白骑,扬鞭之下,御马奔驰,大风将他的蓝白衣袂吹拂飘飞,精致眉目间,自有一种清冽出尘。
“飘飞,无论如何,这次我不会再丢下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能逃出城!”
我抬眸望着他光洁下巴,柔华日光下,少年的容颜,越发晶莹剔透,如冰雪寒玉,顾盼之间,神光流转,淡淡的清凉松香,若有若无地萦绕鼻间。
我瞬息燃起无尽勇气,自他怀中纵身跃出,稳落于另一马背上,持缰策马,轻轻抚摸着麾下良驹的鬣鬓,重温着这熟悉而久违的触感。
封城之劫(2)
我立即飞身上马,以内力凝聚河中清水,一掌将火苗熄灭,敛容正色道,“我们快走,有很多侍卫正往这里赶来,我们得稍作躲避!”
他亦翻跃马上,持缰迷道,“你怎么知道?”
我扬鞭启程,任凭劲风在身后狂飙,“我失明过十来天,听力练得极佳,比普通人要灵敏几倍,所以才能听出千米之外的马蹄声。”
我们于林中暗道策马飞奔,举目望去,但见重重树障后,繁华街道上松明火把肆虐蔓延,好似张牙舞爪的猛兽,在搜寻着它的猎物。
不盈片刻,我倏然勒马停锋,骏马长嘶声在暗夜中鸣动,冷流云闻声亦挽缰驻马,回首流盼,“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我轻蹙纤眉,驱马来回踱步,目视八条交叉的官道,心中紊乱不堪,“我们恐怕遇到大麻烦了,好像所有方向都有人围逼而来,进退不得!”
“什么?!”他眉稍惊鸿清扬间,却仿佛让满林都陷入森寒之中。
我凝听一刻,以手指向西方官道,“我们去那里!”
我猛力一拉马缰,披星戴月地全力策马疾驰,冷流云不言不语地紧随身后,少顷,便听身后千骑马蹄声,有如狂风卷地,呼啸着千重而来。
回首窥探,但见另七道上汹涌驶来几百侍卫,于交叉处汇合,旋即气势汹汹地朝我们疾来,为首一人黄袍着身,英气逼人,一派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封城之劫(3)
李盛驭马越出,发上金冠熠熠耀目,轻瞥一眼冷流云,眉眼间尽带燃炽欲狂的英凛暴怒,“林飘飞,他究竟是谁?你竟然两次为他和朕作对!”
我轻轻牵过身畔之人的手,怡然不惧,“他是谁与你无关!”
“你好大胆子,竟敢和这男人私奔,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直直射来,周围一众禁卫,都不胜他的霹雳怒火。
“你何必逼人太甚!你要将我强留在宫中,就等于是要杀了我!”
冷流云静默望着我,如水月光下,浓密纤长的眼睫,被投下淡淡阴影,雪玉面容恍若化作了半透明,窄袖下白璧无瑕的玉指,握紧了几分。
枫叶飞舞后,李盛唇角一片轻慢嘲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里去?就算找遍天下海角,就算是绑,朕也要将你绑回去!”
“你休想!”
李盛双眉一轩,英气飞扬,霍然挥鞭发号施令,“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男的杀无赦,女的活捉,记住,不许伤她分毫!”
杀气冲天而起,几百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气势勇猛,如嗜血的猛兽一般,策马卷来,兵刃在掌中闪着雪光,将半边夜色都染成银白。
星月剑倏然出鞘,光华有如旭日,夜风之下,冷流云蓝白衣袍飘飞,恍若天人,在似火红叶中,将一套光影迷离的绝妙剑法,发挥到淋漓尽致。
悲欢离合
此时正值黎明,清风阵阵拂面而来,隐约带了些许凉意。
终于逃离多日来的噩梦,我心下松气,于草原河畔驻马停歇,晃晃悠悠地翻身下马,迷惘地望向施以援手之人,“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二位究竟是?”
两人亦翻身而下,相视而笑,同时摘下面罩,那年轻俊朗的熟悉容颜,在黎明中宛然在目,一飒然明爽的清癯风姿,一华贵风流的优柔神韵。
我手指面前两人,难以置信地呐呐,“怎、怎么是你们?”
冷流云走到我身边游心寓目,眸中亦是微波一闪,寒光潋滟。
朱潇眉间微有倦意,却更显儒雅自在,以手轻揉我乌发,“我知道四妹不愿留在宫中,所以便暗中想办法帮你逃离,却苦于孤立无援。而我与尹兄成为知己好友,对他说出难处,他也言明愿意帮你一把。这次多亏了他的精英内侍,我们才能将城门守卫不动声色地迷晕,并闯入现场将你二人救出!”
我郁闷地撇撇嘴,“那大哥有所行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尹筠将马背上的锦绣包袱解下,伸手递予朱潇,映着汐光的儒雅面容,袅一丝纤细淡笑,“因为我们也没十足把握,本想等一切准备得万无一失之时,再将你从皇宫救出。却不料你已被这位少年救出,又逢全城在竭力搜捕你们,我们也一时无法找到你们,直到刚刚在枫树林中才发现你们的踪影,机会难得,所以不等通知你们,即刻便实施了计划。”
楼兰古国
秋风厌倦漂泊,已悄无声息地隐去,初冬寒风料峭,无风漠漠,不雨潇潇,落霞与孤鹜齐飞,兰舟逐涛,凭水独照,峡谷青山之景,尽收眼底。
暮色已深,静谧的山谷里,郁郁葱葱,思浑河静静流淌,在晚霞中水波潋滟。
我交臂仰躺竹筏之上,闲看云卷云舒,思绪万千。
出京城不久,我们便被数多杀手盯上,各方势力应有尽有。除此之外,李盛在全国下达圣旨,追寻我的下落,各城城门把关极严,官兵巡街,让我们举步维艰。为避免杀手与官兵的联合绞杀,我们便决定弃马,改行水路。
碧绿竹筏尽处,一道蓝白修影头戴斗笠,手持竹篙,于落水抽回间,熟稔地驱动竹筏,万载冰雪般的清冽风华如初,于青山碧水之中静默伫立,微风吹来,衣袂飞扬,飘然若仙,仿佛要御风而去,那样不真实的迷离。
“冷流云,我们还要多久方能到达西域境内?”
“我们已行八日陆路,还差三日水路才能到达西域。”
“真想快点到达西域!李盛在中原各处都对我下了通缉令,唯有西域边远地区他触手不及,那样便可躲避官兵的搜查,对行动有利。”
“西域之大,我们该往何处去?”
“西域本属十五道中的陇右道,小国颇多,主要有鄯善、西夜、子合、龟兹、姑墨、莎车等国,听说近年来西域诸国有统一在鄯善国之下,虽然天朝在西域设有两个都护府,但西陲地域广大,这数千里疆土仍是异族蛮荒的天下,鄯善国处于西域的东南方,与沙州颇近,那么我们就赶往鄯善国的王城扜泥城吧,也便是已经消失了的楼兰古国之都,那里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沙州便是现代的敦煌,古属陇右道,西域乃新疆地区,我们目前所在的思浑河便是塔里木河,最近因吐蕃的扩张,西域已被其逐渐侵占。
冷流云望着澄碧水面,那双眼清澈见底,秋霜般的冷凛中,透出飒爽的清逸,“不过我们得万事小心,西域的冥阴教号称武林两大魔教之一,统领着西域所有教派,势力为西域最大,然而在西域却以圣教相称,极为百姓敬仰,教中弟子擅用西域奇毒,诡异莫测,稍有不慎,便会中难解剧毒!”
山川呜咽,河水千载万年,奔流向前,永不复回。
夜色悲回,淡红霞光照着粼粼的水面,幻出片片迷眩的光影。
我眼眸如猫一般眯成一线,安之若怡地望着虬枝覆盖的陡峭崖壁,随波逐流,忽觉水下异动泛起,好似有万千激流在暗涌交织,一触即发。
东瀛忍者(1)
我瞬间警觉,即刻翻跃而起,持鞭在手,冷流云眸光闪动间,带上了冰雪肃穆,手已暗自探向腰间星月宝剑,脸隐入斗笠阴影中。
河上水波翻滚,轰然一声,水中顿时跃出两个人形水团,转瞬幻化为着装古怪的黑衣人,他们将手中纸伞抛于空中,巨伞旋转之下,瞬间射出无数银针,暴雨一般嗖嗖袭来,落入碧水竹筏之中,夺夺之声连作,掀起水浪滔天。
他们是东瀛忍者!派来追杀的人真是无奇不有!
我措手不及地疾挥银鞭,冷流云腾身而起,一剑横空出世,如长虹贯日,刺穿空中一人胸部,那人身形蓦变透明,冰消溶解一般落入水中。
冷流云未及反应,刚刚的杀手已转瞬出现在他身后,竟分化为六人,六只手里剑影风车脱手飞出,旋转绕过冷流云身边,复又旋回手中,斗笠遇此强波,竟被劈为两半,鲜血如雾蓬一样,洒满水边,满头如墨青丝随之倾泻而下。
影分身术与水分身术!
能将两者综合运用到如此地步的人,至少是上忍!
竹筏已在暗器密雨下分崩离析,我目及紧急一幕,一鞭挥落面前杀手,跃至冷流云身畔,焦忧探问,“你还好吧?伤得重不重?”
他捂胸轻咳几声,摊手一顾,手中盈满触目惊心的血红,气若游丝,“我没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和我们以前遇到的杀手截然不同?”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轻扶着他,望着隐身飞遁之术出神入化而来的两名杀手,以内力凝成水墙护于身侧,“他们是东瀛忍者!”
“东瀛忍者?”他狐疑道,冷音却被滔滔汹涌的水波咆哮淹没。
“忍者相当于情报间谍,擅长暗杀和密探,忍术怪异莫测,能在不知不觉间取人性命,我们所遇的是擅长水遁术的上忍,他们能以水幻形攻击。”
两名忍者变幻为十几人,于各方攻击,以水遁水翔羽凝成水龙俯冲而来,又以冰遁燕吹雪射来无数冰箭,却在撞击清透水墙之时,堪堪落入激流中。
我一手扶着冷流云,一手前伸凝聚内力,将上下左右前后六方护得密不透风,却也在对方排山倒海的猛攻下,愈渐薄弱,内伤已是极重。
东瀛忍者(2)
冷流云凝眉道,“他们如此厉害,我们怎么才能逃脱?”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忍者言毕九字真言,以血印召唤,幻化为六个水分身,分立水阵壁外六方,双手眼花缭乱地结印即成,竟凭空升起六道晶柱,人影有如镜像映射般各封存其中,晶柱自各方缓缓压来。
我暗呼糟糕,此为冰遁魔镜冰晶之术,晶柱逐渐向中合拢,直到合六为一,而我们便要被活活压死其中,尸骨无存,他们竟是拥有血继限界的特忍!
我俯身以手重拍水面,登时漩涡激转,河水如沸腾的锅水,立时四下炸将开来,十余丈高的波浪瞬息翻涌,如道道巨墙以闪电之速推向四周。
水面开始不住盘旋,渐渐形成一个深深旋涡,旋涡中心甫地升起一条巨大的水柱,水柱腾挪翩然,变幻无穷,化为万千水箭,在空中盘旋飞翔。
晶柱甫一触及水箭,转瞬破裂为无数残片,两名忍者无所遁形,忍术已尽之下,携着忍刀掠身袭来,身形变幻之快,宛如游龙闪电。
两人复又投入激战,虽仍然棘手不已,却也能逐渐镇定战斗,将武功精髓发挥到淋漓尽致,不盈片刻,忍者便已齐械潜水而逃。
水雾氤氲升起,落日的辉光,在河面上渲染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我将散落的竹筏以长绳绑就,扶着冷流云坐下,见他胸口鲜血不断,心疼之下,探手伸向他雪白衣襟,却被他蓦然攫住手腕,“我自己来。”
我浅笑吟吟,看定他诠释着不明颜色的瞳孔,“你还是算了吧,这些天你也总是不让我帮你治伤,前几天那些伤口估计到现在还没好吧。”
他手中一凝,“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今天战斗时,不如平常那般自由娴熟,动作和速度都大减,想必是旧伤未愈的缘故,否则怎会被那忍者一击重伤?”
他漠然垂首,“这些不算什么!”
“还嘴硬,要不是你不懂得疗伤,怎会如此?所以还是我来吧,”我望着他欲言又止之状,竖直摇晃着,“你要是再拒绝,我就不帮你找天书了!”
他诧然一怔,颓然松开手,略有窘意地转首望向崖壁。
东瀛忍者(3)
我将他深蓝外袍兼雪白里袍轻轻褪下,乌黑的长发在如雪的肌肤上垂落,玉一般莹然的胸口,一道清晰狰狞的刀痕横划而过,鲜血汨汨不断。
我怜惜不已地轻蹙眉,自包袱中取出绢帕,以水沾湿,跪坐在他面前,不无轻柔地擦拭伤口边缘,连同几天前的伤口,以药粉涂抹,以绷带绑束。
望着细心处理的伤口,我不甚欢快地拍手,“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我拾起他散落竹筏的衣袍,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却觉左腕陡然一紧,抬眸映入一双闪烁着异样神彩的冰瞳中,好似包含着千言万语的真挚,优美红唇微动下,最终却归为不置一言,只是静默凝注着我,眉冷孤霜。
我迷惘地抬手在他眼前轻晃,“喂,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没事!”
他松开我左腕,顾自穿好蓝白衣袍,拾起竹篙,起身步于竹筏尽头,再次撑篙驱使竹筏,霞光晕染中,身如神祗,发梢被踱上一层清红,随风飞扬。
我凝睇那冰雪风姿片刻,茫然不解之下,复又仰躺回竹筏,径自摩挲着左腕晶莹剔透的幽蓝手链,不动声色地暗调内伤,心中一片祥和安宁。
殊不知,千里之外的皇宫深处,竟是怎样一副惨象。
“滚,都给我出去,没找到人不要来见我!”
一道浑厚清朗的男音,在甘露殿内响起,伴随着陶瓷器皿碎裂的金石之音,在门外簇拥的宫娥太监的无措眸光中,一名侍卫埋首悻悻退出。
八日以来,皇帝的脾气暴躁如火,不顾太后与官员劝阻,倾尽全力寻找林飘飞的踪影,前来禀报的侍卫官员屡屡失手,免不了天牢相送,革职查办。
李盛甘露殿内负手踱步,西落的斜阳映照在明黄龙袍上,映着飞龙翔天的刺绣辉煌神秀,口中愤愤爆出的,是挡不住的雷霆暴怒——
“饭桶!一群饭桶,八天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朕白养你们了!”李盛步于金殿门口,以手指向天边落日,面上的森然狂怒直冲九天,“林飘飞,你彻底把朕惹恼了,这天下都是朕的,朕不找到你誓不罢休……”
“啊切!”
千里之外,我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探手轻揉发酸鼻翼,望着青草丛生的崖壁,不悦蹙眉,“谁这么缺德,在背后骂人!”
蓝海潋滟同船渡,思浑河静谧流淌,在暮光下宛如一匹红缎,蜿蜒不尽。
海市蜃楼
十一月初,时值焦日高悬,西域大漠,好似无边无际的黄沙海洋,广阔无边,远处拔地而起的连绵山峰起伏不平,炊烟袅袅升起,隔沙千万里。
关外西陲的风流窜在辽阔戈壁上,目之所及,除却漫漫黄沙,便是片片砾石,猛恶风沙时时兴风作浪,前一刻青天朗朗,红日高悬,下一刻便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边陲之人行路这时,莫不是万分小心,时时辨识天象。
在铃铛清灵婉约的风响中,我与冷流云静坐两匹骆驼背上,持缰慢条斯理地向前驱使。
我们已到达沙州附近,不过两个时辰便可至鄯善国的王城扜泥城。
敦煌在唐时称为沙州,位于西域播仙镇之东北,蒲昌海之正东,扜泥城则位于播仙镇与蒲昌海之间,皆沿且末河而建,居处西域东南。
为免引人注目,我们便以西域风格装扮,身着灰褐色皮革布衣,脚着翘头皮靴,青丝以缎带高束马尾,并以绸巾裹头,以黑纱帷帽遮头。
地处边陲的西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区,各国商旅往来频繁,因其接近传说中的西方极乐世界,与佛近在咫尺,更吸引了无数非人类的生灵来此吸收神圣灵气,可说是人跟邪灵混杂,与中原的繁花似锦不可相提并论。
我抬首透过纱幕望向烈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昏昏欲睡,折射的五彩霞光中,一望无际的黄沙上空,隐约有轻描淡写的轮廓缓缓呈现铺展开来,逐渐幻化为一座华丽的透明水晶宫殿,如金字塔般高耸入云,在风沙中若隐若现。
我顿时睡意全无,轻扯身畔并驾齐驱之人的衣袖,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颤抖的弧线,指向远处黄沙尽处,“冷,冷流云,海市蜃楼!”
“什么海市蜃楼?”他诧然回眸顾盼,坐下骆驼不顿。
“就在前方啊,你没看见吗?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殿!”
他漠然回盼前方,看尽那咫尺天涯,茫然摇首,“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复又望向轮廓逐渐清晰的宫殿,心中疑窦更深,倘若是海市蜃楼,所有人都该能窥见,除非这是只能由拥有力量的人才能看见的幻象。
水晶宫殿深处,一点宛如松墨在水中扩散一般,渐化为一抹幽蓝纤影,于殿中翩翩起舞,青丝在透射的日光下飞扬,身姿轻旋,铃铛轻响,朦胧绝艳。
兰花柔指勾玉脚,纤腰轻舒倩影俏。
纱绫无风自飘飞,微笑未语红颜娇。
一眼望去,仿若遥望命运的轮盘,不曾停歇的旋转,宿命的羁绊。
在我懵懂怔忡的眸光中,蓝衣女子一舞幽闭,回身正对,朱唇漫起一缕纤柔微笑,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姿,将我从幻梦中瞬间惊醒——
是她!秦陵地宫壁画中的女子,我的梦中之人,与我容颜神似之人!
传说美男(1)
(注:从此卷开始,鼎城改为扬州,明翔改为苏州)
女子双手平摊,一簇与眉心一致的蓝莲之焰在手中瞬息绽放,转瞬席卷整个宫殿,绚烂的蓝色火海之中,一切幻境亦随之淡化消散,被风干无痕。
离奇的幻景,从眼前划过,却终究是浮光掠影,昙花惊梦。
“飘飞,你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身畔的冷流云轻轻攥过我手臂,眸含担忧,声若冷泉,伴随着松香沁入心中,我只觉得一阵清凉,满身的炽热迷惘,都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
我回眸一笑,驾驭着宝络雕鞍的沙漠之舟,行进在漫天风沙之中。
或许,西域真的可以找到答案……
在沙漠上前行多时,路过鄯善国边界的营帐,穿过浩瀚绿洲,终于在落日时分,进入那洋溢着西北异族风情的扜泥城,于青石大街上御骆缓行。
整个扜泥城呈正圆形,且末河由东北贯穿至西南,使得整个城市流水潺潺。
扜泥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外城环形围着内城,两城间以青砖围墙相隔,围墙四通八达,内城正中心为鄯善国王宫,外有环形长街,长街外又布有商肆无数,外城外围的青砖城墙略微粗犷却仍实在,城中清一色的平顶矮房不过两层,四处飘溢着骆驼铃铛声,街道商肆虽不如天朝京城的非凡气度,却也是四通八达。
与长安的红瓦白墙迥然不同,扜泥城皆是青瓦青墙,规模亦远不及长安。
传说美男(2)
不易穿过茫茫人海,我将骆驼趋近冷流云身畔,扯过他的麻织缰绳,与自己的绑结一起,以免在人群中失散,旋即迷茫地望向身后的长龙人潮,“喂,你知道那个什么冥阴教圣主叫什么名字吗?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舒亦枫,一个小魔头!”
我不住地嘴角抽畜,轻轻一踢坐下骆驼,向前匀速缓行,“话说同学,你对邪派的成见还不是一般的深呢,其实他们也没什么,你干嘛动不动就叫人家魔头,人家好歹是人啊,他们又没得罪你!你分明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肤浅!”
“魔头就该天诛地灭!”
“可是不管为了什么,你们还不是同样要杀人,同样想得到破晓天书,我实在搞不懂正邪的区别在哪,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你太天真了,江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我回眼正视,“你是不是看邪派的人都不顺眼啊,就像苏游影?”
他眉间涩意更深,勒马停锋,目光冷冽,势如迅雷地透过黑纱瞄向我,我满腔疑惑,被这一瞥当头浇灭,只觉得浑身发冷,懊恼如蛛网一般丛生。
我立即缴械投降,轻抚着骆驼颈后的鬃毛,强颜欢笑,“呵呵,大哥你没错,你正气凛然,邪气不侵,他是个万恶不作的魔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如我们也出城去看看吧,那个舒亦枫长得有多好看?有没有我这么帅!”
“不行,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磨蹭!”
“就看一下嘛,要不你先找地方住下来,我等会再去找你?”
“不行!”
他目视前方,全身都沐浴在几重阴霾之中,眉间隐见怒色。
“哦,好吧!”
我心有不甘地攥着缰绳,灰溜溜地尾随在他身后行去,却在目光流转间,触及街旁有趣小摊,不禁翻身跃下骆驼,一路小跑而去。
我于路旁蹲下,目光扫过诸多奇形怪状之物,拾起席地红毯上的一只玲珑紫檀小筒,望向面前同样戴黑纱帷帽的人,“请问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那人盘膝坐于红毯上,老态龙钟的枯手,随意翻检着琳琅商品,苍老嘶哑之音幽幽传来,“听公子口音,是来自中原吧,我这里都是一些用来保护自己的奇毒,各有不同用处。公子手中的便是驱魂散,可以驱赶妖魔。”
“哇,这么神奇啊!”我挪步移到路边安宁处,在日光下细细端详。
牵骆步来的冷流云蹲在我身边,拾起一只星形水晶瓶,“那这个呢?”
“这是九幽金珍,人服下后便会失去关于最爱之人的记忆。”
我们各挑选一件称心物品,在内城找了间客栈入住,将一切行李安置妥当,草草用过晚膳,冷流云便在屋内修行内功,我则无聊地出门散心。
百鬼夜行
傍晚的西域,因冬日将至而异常森冷,我身披毛织斗篷,步于人烟稀落的街道,只觉凉风刺骨,呼啸的风沙宛如灵魂的哀号,让人心生战栗。
我悠悠步向北方城门,抬首之时,却见如漆夜空中,竟有一团朦胧黑雾自远方飞来,转瞬便消逝无踪,紧闭的桐木城门,竟自动敞开,带起狂风肆虐卷来。
我心中隐觉不祥,于原地顿步,攥紧十指,只觉似有千军万马迎面逼来,目之所及,却是黑暗空荡的街道,身形竟有如凝固一般,僵硬不能动弹。
“公子小心,这是百鬼夜行,快屏住呼吸,否则你会被吃掉的!”
冥黑混沌之中,一道飘渺人影自暗巷中掠出,紧随一条金光熠熠的锁链,在月色下挥舞,少女挥链疾来,链端的弯月银勾霎时委顿空中,好似撞上某种无形之物,但见她横扫之下,只听一声沉响,道旁的木架摊位竟四分五裂。
我暗自凝神蓄力,左肩一阵灼热腾涌,幽莲印记迅猛蔓延覆盖左半身,蓝焰在雪肌上高燃闪烁,耀目已极,蓝光笼罩之下,竟有无数魑魅魍魉汹涌前来。
妙龄少女旋身飞落道旁,骇然杵在原地,纯蓝眼眸在夜色中熠熠。
我眉间一敛,从被控制的僵固中解脱,即刻右手前伸,手中蓝光凝成无形光盾,任百鬼从身边鱼贯涌过,帷帽纱幕在劲风中飞扬,帽中容颜若隐若现。
待百鬼夜行过后,我收敛澎湃力量,遍布半身的蓝莲咒印倏然涌回左肩颈处,定格为如初一朵幽蓝莲花之印,满城风云亦随之沉淀下来。
我平静地放下右手,若无其事地负手前行,转目望向路旁惊愕无言的持链少女,清浅付之一笑,“多谢姑娘相救,夜深了,路上小心!”
说罢,未待看清黑夜中的少女容颜,我便舒怡无畏地步出城门。
自从在皇宫中,那人给我下了蓝莲咒印后,在多次生死搏斗之中,我已能熟练地运用体内深藏的这股力量,人鬼通用。
此时夜凉如水,漫天的星辰在夜空闪烁,天上的银河,满溢晶亮,几乎要将这尘世洗净,银白微红的圆月,带着妖异的冷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夜深露浓,我以轻功沿且末河向北飞奔,但见眼前清河萦绕,绿草细响和着轻盈步履声回荡杉林,一片清平如镜的蒲昌海,掩映在繁茂云杉之外。
我自云杉绿洲中跨步而出,面前一片豁然开朗,无际沙滩之后,一片海阔天空之象,碧波万顷,海上鸥鹭掠波,月光迷离,恍非尘景。
我随遇而安地就坐海畔沙滩上,将靴袜斗篷脱掉,晶莹精巧的双脚没入清澈海水中,任凭冰凉湖水抚摸着脚踝,惨白的月勾住过往,心事静静淌。
离开扬州城已一个半月,不知白修与慕容清近况如何,皇宫中的朱潇和李莲忆是否安好,寒逸去了哪里?苏游影是否还好,他,寂寞么?
凤凰花开(1)
黛湿寒露,月影在风拂之下,摇曳破碎,我从沉思中醒来,却见一片黑幕倏然笼罩覆盖,我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抱住,正要抬臂相击,但听耳畔声音幽邃,仿佛从天边传来,魅惑飘渺,“飞儿,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我蓦然回首,映入清华月光下,一张近在咫尺华美如画的俊颜,惊诧至极之下,难以置信地颤手捏向他光洁肌肤,听得耳畔一声隐忍的痛呼,我欣慰地展颜一笑,乐极拍手不止,“苏游影,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感受着熟悉的淡淡檀香味,依旧神秘而魅惑,我只觉身处梦幻之中。
他面上盈满清华水光,深邃如夜的狭长凤眸中,放出不可思议的喜悦,环抱住我的双臂收紧几分,“飞儿,没想到你这么高兴见到我,而且不再逃避我了,我还怕你不理我呢。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呢,虽然捏得我有点痛。”
我欣笑着望向重重枝叶之后,远处夜空中的雪岭天山,随手将一颗圆润石子扔入海中,“我想确定一下这是不是梦啊,有感觉的话就不是梦了。”
记忆被时间掩埋,往日心中的隔阂,已在岁月辗转之中,悄然逝去,如今只剩下,亲友在异域重逢的喜悦,或许,我早就原谅他了吧。
“你为什么不捏你自己?”
“因为捏自己会很痛的,我当然舍不得让自己痛啊!你好笨哦!”
“好啊,原来是这样,看我不惩罚你!”魅惑一笑的话语落过耳边,他双臂更紧,眼中闪过浅浅笑意,素来邪魅的凤眸中也染上了一重欢畅,“你还是那么有趣呢,这些天见不到你,我恨不能立刻飞到你面前,我好想你!”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我透过飘扬的黑纱,迷惑地注视着他俊容。
凤凰花开(2)
我莞尔微笑着,如珍如宝地将他的手捧在手心,“没关系,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再寂寞,所以就不要再追究红裳了好么?放过她吧!”
他深深凝视着我,狭长凤眸中透出梦一般的恍惚,一手眷恋地轻抚着我满头青丝,柔滑乌发自截玉般的指间簌簌滑落,黑袖流云般拂过脸颊,清冷月辉中,邪异魅惑的面容,几乎化为虚幻,只听得轻轻叹息,从虚无中传来,“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依然在我身边,因为,你是我的一切!”
我不能失去你,只因失去你,我便一无所有,只因你是我的一切……
犹如凤凰花开般的诺言,深藏在心间。
月下承诺的那一则誓言,从不曾改变。
金银花瓣不时飘过两人眼前,划出柔美弧线,几个回旋后沉淀在地,双色花瓣中,两袭身影仿似融入了如梦幻境中,缱绻不定的针叶点缀夜空。
我欣然而笑,转身抱腿静坐,真情挚意烙印铭刻心上,却听他略显孤寂的话语,带着难掩的萧索,幽幽路过耳边,“飞儿,你,和冷流云,还好吧?!”
我顾自拨弄着脚边纤草,“很好啊,没什么不好的!”
“飞儿!”他一把扣住我双肩,强行转过我与其相对,绸缎般的青丝倾泻在华美黑袍上,深邃如夜的凤眸中一片凝重,“你喜欢他吗?”
我心中狐疑不定,百无聊赖地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脱口回道,“对啊!”
比武招亲(1)
清晨,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雁鸣声声,清风徐徐,让人心旷神怡。
我整齐身着西域皮革布衣,戴上黑纱帷帽,推门而出,正见冷流云就坐二楼临街的方木桌边,已是杯盘满盈,我舒爽地迎着菜香而去。
此处为扜泥城内城中心,对街便是守卫森严的鄯善国王宫,通过二楼木栏,可将环形长街的一切风情尽收眼底,贯通王宫的且末河于木桥下蜿蜒。
外城与内城各不相同,内城为王宫、贵族府邸与一应店肆,外城为所有平民居处与各种店肆,内城无明显街道,四通八达,外城环形长街,别有特色。
我一边安逸品菜,一边纵目眺望街上繁景,却见满城男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王宫宫门外的广场,街上人山人海,禁卫如云,几乎挤满且末河两岸。
从窃语中得知,今日正是公主比武招亲之日,凡鄯善国上下,年未过三十的男子一概不拒,最后获胜者便由国王亲自册封西域第一勇士与驸马。
公主芳名月读,年方十七,正如舒亦枫的传言,她亦是西域男子的梦中情人,国王的掌上明珠,生的花容月貌,练就武艺非凡,秉性豪爽大方,不拘小节,此次招亲由月读公主亲自比武,荷尔蒙过剩的男子更是心猿意马。
一声沉鼓震破天宇,广场周围十名红衣壮汉鼓舞之下,雕凿精美的露天楼台上,威严老者自檀木椅上起身,步于前方,眉眼之间,尽是挡不住的威严,身着玄色蟒袍,贵气盎然,对台下挥手示意,一番客套话后,静待一旁。
百姓目之所在,台边铃音连鸣,宫乐丝竹款款响起,那般庄重肃穆之中,一道娇纤身影在宫女的扶持下,自侧边石阶款款步上红毯平台。
那少女身着秋湘色惠乡外袍,绣有彩条花鸟流云纹饰的经锦,头戴淡橙凤帽,重重纱幔遮掩之中,唯留双目可见,脚着变体宝相花云头锦鞋,重染华缎之下,肌肤晶莹剔透,在晨间的绚日照耀下,有着半透明的不真实感。
她步于平台正中,将面纱轻轻揭开,抬眸之间,惊艳了整个西域。
比武招亲(2)
我以筷拦住他落向菜肴的竹筷,眉飞色舞地直视着他,“你咋就这么泥古不化呢,那在你看来,什么事才是有聊呢?这个公主可是世间难得哦!”
他以那双清冽幽寒的眸子漠然看了我一眼,以一道露草斜阳的风云手,翻手挑拨之下,将我的竹筷抛飞九霄云外,落筷于盘,“没兴趣!”
我正要斥责他不解风情,却听身后轻笑泛起,声线悠扬清越,伴随着渐近的轻盈脚步声,“呵呵,没想到我们堂堂的冷盟主,竟也遭遇情劫呢!”
我蓦然回盼,却见一青年男子身着青色腰衣,头戴圆形毡帽,青丝皆收入帽中,颊边发线慵舞,轻柔掠过他清俊如画的淡笑眉眼。
青影仿似青色天幕倏然飘至眼前,我失声惊呼,“三哥!怎么是你?!”
“真难得四妹还能记得我!”他于面街长椅上掀袍就坐,收起绘有山水墨韵的折扇,“能在西域见到四妹真高兴,也不枉我等待数日。”
冷流云眼眸微闪,冷冽幽寒之下,又增添了一重惊诧,持筷不语。
我欣喜若狂,吩咐小二增添一副碗筷,殷切地执壶倾倒,将一盏香魂萦绕的清茶递予他,“小妹也很高兴见到三哥,不知三哥为何也会来西域?”
他接过茶盏,浅啜一口,以扇挑开我帷帽黑纱,双眸恬静如水中带着丝丝的忧郁,望向湛蓝苍穹中的雁阵惊寒,怅然幽叹,声断楼阁之上,“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自从上次你在苏州被人陷害后,我和你二哥事觉蹊跷,便着手调查真正陷害你的人,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真被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
狐面桃花眸(1)
窸窣步履声自楼梯上蔓延而来,循声望去,一名沉鱼落雁的冷艳美人,一身西域舞娘的打扮,绣着精美图样的鲜红细纱,被柔柔地缠在了手臂腰间,还有修长的玉腿,正轻挽裙裾,袅娜而上,绰约身段在朦胧光线下分外媚人。
这一眼,有如晴天霹雳,将我们三人瞬时惊醒——
她,竟然是红裳!
我万没料到,竟连红裳也来到了西域,她是为何而来?是为寻苏游影么?
红裳依旧如初冰霜迷人,目光流转间,触及栏杆旁静坐的我,寒霜秋月一般的眼瞳中,闪过一道凌厉至极的杀意,却转瞬敛住,若无其事地继续步上楼梯。
忽听耳畔一声隐忍至极的清吟,桌上星月宝剑,竟在冷流云手中轻颤不绝,他死死盯住红裳,冰眸中尽显刻骨恨意,好似想将她千刀万剐。
慕容清眸中亦是惊忧俱在,修眉紧轩一线,我见状不妙,即刻按住冷流云握剑之手,看着他疑惑回首,付之释然一笑,轻轻摇头,他方才放松下来。
紧随而上的一人,带起楼中一片不可思议的吸气声,宾客如遭雷击一般,瞬间石化,有人心神不稳,手中杯盏落地,带起轻鸣落响,也浑然不觉。
一时之间,满楼噤若寒蝉,任日光璀璨,分毫不化。
那是一名异常年轻的高挑女子,不过十九岁光景,身着雪白的银狐斗篷,隐约可见里面紫绒镶边的锦袍,青丝以一玉簪慵懒地斜绾小束,依然流泉一般倾泻在紫袍上,妖娆间更显华丽高贵,脚着紫罗兰斜纹的绒边锦靴,身姿修长隽秀,以淡紫狐形面具掩面,通体闪烁着珠贝萤光,晶莹剔透有如雪光玉髓。
无法窥见面具下真切的面容,但那仅露出的下颌一隅,其弧度隽秀完美,双唇薄嫩柔软,鲜润欲滴,肌肤白得耀眼生花,令人目眩神迷。
更绝美无双的是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眸,黑冥之中,竟泛着璀璨的淡银光华,好似月辉碎光在眼中盈动,恍若是含霜带露的婵娟,又似洁莹无瑕的琼玉,只消望上一眼,便觉每根心弦都要颤动,神魂荡漾不能自持。
面具之下的风华,该是何等的惊世绝美!
然而,她却是黑发黑眸,轮廓柔腻白皙,一眼便知是中原人!
满座怔忡中,她在前后三名异域美貌女子的簇拥下,寻得一处空桌就坐。
其中一绿发女子娉娉婷婷地走到柜台边,取出袖中一叠银票,对怔愣的掌柜柔柔一笑,“这座客栈我们包下了,这些钱用来将其余人打发走!”
狐面桃花眸(2)
掌柜骤然回神,即刻令小二将银票分发给诸多客人,众人得到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人手一百两,满心欢喜地匆匆下楼,脚步声如鼓地纷涌而出。
小二将三张银票递予我们,慕容清正要起身,却被我一把按肩坐下。
小二面露难色,连连作揖,“少爷,您就给给面子吧,别为难小的了!”
独自饮茶的绝美女子,转眸望向这边,瞳仁深处,露出一丝诡谲。
我不顾形象地一腿架在长椅上,搭臂于膝,怡然自得地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重拍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万两银票,我们用十倍的价格,让她们离开!”
慕容清眸现浅忧,正待相劝,却被我用凌厉眼神生生逼回。
小二略微沉吟,正欲伸手接过银票,却被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挡住,细腻白净的肌肤,仿佛不足以盈握,阳光落下,微微泛起光点,宛若画中才有,柔嫩拇指之上,一道曼陀罗花纹的玉石扳指,更衬得肌肤皎白若雪。
我蓦然抬首,映入一双含光摄魄的狭长桃花俊眼,眼尾略弯上翘,不笑时妖意倜傥,犹若桃花花瓣,媚态毕现,笑时飞眉入鬓,化作弯弯月牙,温柔无限。
只一眼便让人面生红晕,瞳孔迷离,黑白不分明,眼神似醉非醉。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紫色狐面后的眸中,闪过一缕妖媚笑意,声音妖异蛊惑,如同鬼神的谕言一般,让人心驰神往,“公子好气魄,你真不愿离开?”
这淡淡一句,恍若平地惊雷,将我彻底从幻梦中惊醒,我骇然以手指他,状若目睹天外来客,颤不成声,“你,你,你竟然是男的!”
我的神啊!世界上有这么妖娆绝艳的少年么?
冷流云与慕容清也悚然心惊,目光怪异,在我与少年之间来回飘移。
他眸光微闪,隐有不悦,长而浓密的眼睫,如蝶翅一般微微颤动,勾在唇角的玉指戛然顿住,声音透出沁心的冰凉,“难道你以为我是女的?”
“呵呵,抱歉,误会了!”
我无辜地耸耸肩,随手旋玩着一根竹筷。
“无妨,或许你戴着帷帽,无法看真切吧,要不,让我来帮你取下!”
他缓缓探手落下,青丝滑落衣襟,明眸善徕,唇角一道薄凉的妖魅浅笑,倾国倾城,宛如水晶的十个指甲,在檐下阳光中晶莹璀璨,逐渐凑近我的帷帽。
我霍然起身避开,背靠临街栏杆,摆手谄笑道,“有劳公子了,不用了,我生相丑陋,怕吓到公子,我这就离开,不打扰公子了!”
狐面桃花眸(3)
他眼神悠长,如蛊似惑地看着我,“那可不行,你出言不逊,我却连你长怎样都不知,不是很划不来么?所以,让我记住你的长相,好日后报仇啊!”
朦胧而妖冶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诱惑,仿佛从天上传下。
我心中纳罕不已,却不知如何是好,在帅哥美女惊惑视线中,怔然望着纱幕后,那削葱般的纤指渐近,伴随着曼陀罗花香扑鼻,暗自紧攥布袖。
红裳静坐楼中,悠闲品茶观望,美眸之中,竟似泛起些许快意与怨毒。
就在那手指离我近在咫尺之时,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银光横空出世,宛若惊电白虹,竟是带鞘的星月神剑,挡住了少年伸来之手。
冷流云持剑伫立,冰雪寒玉一般的容颜,清冽冷漠,不染凡尘。
他紧盯着狐面少年,一道冷戾一闪即逝,“离他远点!”
狐面少年额发掩映中,月华似的瞳中掠过一缕不悦,信步走到冷流云身畔,纤长玉指轻落在他肩头,唇泛薄笑,“公子果真讲义气,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语毕,他的纤指意兴阑珊地勾在唇角,蛊惑妖娆,转身步入楼中,旁若无人地就坐独饮,雪白斗篷翩然,仿佛再堂皇的世界,对于他也不过是一瞥的惊鸿。
我狐疑地望向红裳,却见她柔媚地倚靠在少年肩头,状若一副满足痴迷,心道她莫非真找到自己所爱了,倘若如此便好,至少,她得到幸福了。
殊不知,方才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幕,却造成了冷流云日后痛不欲生的根源!
冷流云冷然收剑,藏于腰间,慕容清亦优雅起身,望向栏杆下的繁盛街道,折扇轻捶手心,“四妹,我们走吧,去找别的客栈!”
我倏然横臂拦住,“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在两人迷惑目色中,我歪头一笑,纵目眺望平台之上的激战,让掌柜取出一副弓箭,步于栏杆旁,将雪白羽翎搭于弓弦,对准平台,双目微眯。
我手下用力,近乎安详的一放,那箭矢,带着铁制的尖利,以及白色的羽翎的呼啸声,如闪电一般飞起,有如灵性一般,蜿蜒绕过人海,落向平台。
我一手扶栏,身如羽鹤飞鸿,翩然翻跃而出,落向人声频密的街道。
万众瞩目下,一道洁白光影,从空中一掠而过,满场惊呼声中,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公主挥出的手中金链,被瞬间弹开抛落。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支雪白羽翎,余势射入平台寸许,尤自颤动不已!“是谁?敢挡本公主的幻月金链!”
少女百灵般悦耳的清音,带出凛然之气。
西域驸马(1)
“本少爷!”我踏着众人密密麻麻的脑袋奔跃,最终一个雏凤归巢的空翻,飘然稳落红毯铺就的擂台之上,怡然不惧地扬首面对少女。
少女一惊之下,以脚踢起金链,紧握手中,神色之间,仍是一贯的镇定自若,别有飒然风姿,“不错,又来一个,看你有没有本事打赢本公主!”
百姓欢声雷动,拍手叫好,如岩浆一般在台下汹涌。
冷流云与慕容清回神之下,即刻自楼上掠下,落于千人中,眸含忧惑。
楼中的狐面少年亦是一怔,月光般的眼眸中闪过几许诡谲,悠然步于木栏边,一手揽过身畔花容的红裳,发间玉簪熠熠生辉,眉间升起一道阴霾。
我取下腰间银鞭,悠然浅笑,“公主,我很喜欢你!”
月读公主的笑意在日光下荡漾,并无小儿女的羞怯之意,反多几分大漠儿女的豪爽,横链于胸,“爽快!本公主不讨厌你,但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娶本公主了!首先,就让我把你这虚伪的帷帽劈开,让本公主看看你的真面目!”
一道耀目金光,宛如长虹贯日疾来,我顺着幻月金链的来势跃开,一手探空,攥过台边挂着锦旗的高柱,身形悬于半空,挥鞭一扫,格挡下方猛攻。
月读身形一转,腕间脚踝银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头上淡橙轻纱随风飘舞,璨若彩霞,英姿飒然,脚步连踏之下,竟沿着朱红高柱飞来,我旋身掠下,踏过台边朱栏,借力反身飞起,出其不意地挥鞭缠上她腰身,迅猛甩向台下。
西域驸马(2)
我恭谨地鞠躬一礼,“多谢公主,但是草民并非为自己打擂,而是替一个朋友上来的,他的武艺比我更高,只要稍微比试,便可见分晓。”
“朋友?”
“哦,就是台下那位……”
我转身目扫台下众人,于且末河两岸发色与眸色各异的千众之中,终寻得那青色布衣的忧郁公子,却在将他周围目寻数遍后,杳无那冰霜少年的踪影。
慕容清无辜地双手一摊,眉宇间一缕清润如初的光华缱绻着。
我望着头戴毡帽的慕容清,并不言语,心中却如怒涛汹涌,不可抑制。
好你个冷流云,我好心帮你打擂,娶个小美人回家,你竟丝毫不领情,以你从不主动的冰山性格,如果没我帮忙,一辈子也别想找到老婆!
事到如今,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快疾提脚纵身掠起,却觉脚踝陡然一紧,即刻向后连番两道,方才稳稳落地,但见皮靴被金链缠绕,显是出自月读之手,一时啼笑皆非。
她手腕一甩,将金链悉数收回手中,气定神闲地跨步而来,眼中晶莹灿然,凛然出尘,仿若仙人,“怎么,想逃吗?你可是西域驸马,并非说走就走!”
月读公主(1)
晚霞之中,宫中一片手忙脚乱,宫女侍卫全员出动,操办隆重的婚礼事宜。
西域向来信奉天神,国王赐下豪宅作为驸马府,又带领群臣举行隆重的祭天典礼,设下国宴,夜间便有烟花齐放,举国欢庆。
一番繁文缛节宣告完毕,宫中方才歇了下来,华宴散去,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柳梢,长信宫灯一排排亮起,火红的光芒映照出一派喜庆。
我自行换上锦红喜服,被迫与公主拜过堂,婉拒一切劝酒,便在手提宫灯的宫婢引领下,穿过重重禁苑,风一般的穿堂入室,宫婢们阖门而退。
绯红的宫灯在夜风中飘摇明灭,我沿着木阶楼梯而上,终至二楼内室。
驸马府中红烛高照,朱楼软幛脂香浅,罗帏暗淡灯花结,瑞兽炉中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屋中熏染成迷离幻境,新房中一片暖暖的宁静。
远处更漏声声,隐约传至繁华的府邸,层层纱帷迎风轻舞飞扬,仿似不染外界霜华,宁静幽雅,四扇鸾凤合鸣玉屏后,一道红影静坐榻沿。
我徘徊窗前,轻瞥一眼窗纸上的双“喜”,望向窗外雅静宫苑中,绿藤上星星点点的金银花,金银两色在月光下宛然,我闻着满庭芳香,思量无限。
“驸马……”清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飘渺得一如天边的星光。
我幽然一叹,回身揭开粉红晶帘,拾起九蔓缠枝莲云纹方盘中的两杯酒,挤出一道自认温柔无限的微笑,走到软榻边坐下,“公,公主!”
月读一阵轻笑,径自扯下锦红盖头,金发以碧玉钗斜绾,鎏金嵌玉银带环在发间闪烁,数颗玲珑的明珠镶嵌其中,光华流转间,清丽不可方物。
“你!”我瞬息惊骇不能自语。
月读流波盼顾,笑意浅浅,袖口描绘的牡丹一如初妆,随手将凤冠取下,任由金丝飞瀑般倾泻而下,精致的金玉钗簪,皆被弃之如敝屣。
在我迷茫眼神中,她信手把玩着玉钗,盈盈一笑,眸子微微眯合,无邪而又娇媚,“行了,驸马,我知道你是女的,不用再为难了!”
我心下一惊,即刻自锦红软榻跳起,不顾清酒洒落一地,抱着身子连退,直到背抵圆木朱漆桌案,颤声不止道,“公主,你,你……”
难怪听说以前那些提亲的人都被她拒绝了,直到国王擅自做主为她安排招亲,原来她对男人没兴趣,只对女人有意思,我可没那方面的兴趣啊!
月读公主(2)
她茫然望着我,杏眸盈动,俯仰之间,似乎旷若发蒙,姣花玉容弥漫起一道深意浅笑,“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嫁人,硬被父王逼去比武招亲,直到你上台,我便将错就错地嫁给你,这样便可不用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了!”
心中紧张与愧疚倏然瓦解,我连拍胸脯压惊,顾自就坐案边,卷起锦红罗袖,惬意品尝着爽口清甜的糕点,“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少女百无聊赖地交摆双腿,清爽如潭的深蓝杏眸中,双辉流光,凝定在我眉心一点上,“我曾见过与你一模一样的幻象,想必那上面的蓝衣女子便是你吧,所以我一眼便认出,不过,你眉心的蓝焰痕迹怎么不见了?”
此言道来轻描淡写,却似平地生波一般,将我惊得一阵轻咳,立即奔到榻边,霍然攫住她双肩,“你在哪里见的?你去过秦始皇陵吗?”
“我从未出过西域,就在天山附近见到的。”
我不由分说地携过她柔荑,径直步向门边,“快带我去!”
不料西域竟也有她的壁画,既然上一卷天书在壁画附近寻到,或许这最后一卷天书也在壁画附近,说不定还可得知她的线索。
月读猛力甩开我的手,走到海棠并蒂莲纹的铜镜前坐下,托腮凝望镜中之人,玉指漫不经心地在镜上勾画着,俏眸中海波粼粼,灯下瞧来娇慵可人,别具一番风韵,“你这么着急也没用,现在天色已晚,宫门早已关闭,而且宫中守卫森严,我们无法出宫,还不如等到明天宫门大开,我再带你出去。”
我转念一想,心觉不无道理,便坐回案边,倾满一杯芙蓉清露,绰有余暇地啜饮,随口迷道,“对了,公主,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能看见妖魔鬼怪之类的吗?为什么你的金链能对付它们,而我的银鞭不行?”
她顾自折回软榻,毫无拘泥地合衣而卧,任由金发如浪铺泻开来,微微打了个哈欠,蓝眸中却是明爽笑意,“幻月金链是我师父送给我的,传说上古的神器之一,与平常武器不可相提并论,用它来战斗,便可对付一切人鬼。”
“原来如此,看来公主也非凡人呢!而且公主很爱护鄯善国百姓,想必每晚都会在街道上保护路人吧,有公主在,真是西域之福!”
我起身步于榻前,看着她移身挪向里侧,心中对她渐生好感,遂取下红色毡帽,径自安躺外侧,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华丽纱幔,倦意深深。
她侧过身子直视着我,卷玩着我铺散床褥的青丝,玉面上一片真挚的艳羡,“林飘飞,你真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为什么总要扮成男孩呢?”
月读公主(3)
我轻揉鼻翼,一派轻裘缓辔之态,“这个嘛,其实也只是觉得比较方便,不用怕被别人说什么没教养,不懂得矜持之类的,我烦那些!”
“我也讨厌那些规矩,我们性格相似,年龄也相仿,真是有缘!”
“月读,你是不是喜欢我朋友?就是你看到的楼阁上的冷冷的少年!”
她抚摸腕间银铃的手一顿,翻身朝内,“别胡说,才没有!”
凝着她的背影,我笑不可抑,半含调侃,“真没有?我本想倘若你真喜欢他,我可以帮你们撮合哦,没想到月读公主也有害羞的时候呢!”
“真的?!”她立即转身正对,金发斜斜垂落绣枕。
“当然喽!”我眯眼含笑,转而不解问道,“不过,鄯善国不是有个舒亦枫吗?听说他长相奇美,令世间男女都为之痴迷,西域所有女子都倾慕她,想必你也如此吧,为何不让你父王为你提亲,以他的权力应该不成问题。”
她周身蓦然一颤颤,仿佛被一种深恐攫住,莹白纤指不住痉挛,弯月般的蓝眸中,闪过复杂惶乱之色,颤手扯过锦绣绒花羽被,埋首其中。
我暗自心惊迷惘,却也不忍多问,弹指熄灭榻边红烛,寝殿中陷入一片黑暗,只那一抹新月清辉从窗中遥遥照入,让一切都归为朦胧。
半景,她声若蚊呐,从寝被中闷闷传来,“我以前也如西域所有女子一般喜欢他,因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但是现在,我对他厌恶至极,因为,他并非百姓们所见的那样好,而是一个十足的恶魔,不管你相信与否,千万小心!”
挽帐的鸾凤金钩,在晚风中轻盈荡响,却更显得四下里沉寂若死。
我如坠五里云雾中,虽不知她何以为此,但亦知此话非空穴来风,遂伸手揽过她纤瘦的肩,恬淡一笑,“我相信你,谢谢你提醒我!”
她身渐平息,清音恍如梦喃,“谢谢,你是唯一相信我的人!”
我静默观觑窗外皓月,只觉得室内虽是明亮爽心,但这茫茫西域,却似笼罩着团团迷雾,似有什么惊世骇俗之物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不想今日一天之内,竟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巧遇两个故人,一个朋友一个冤家,好似许多熟识之人,都在西域聚集,事将如何发展?
落梅生晚寒,清辉月华之中,两名花季少女曛然甜睡,梦中为谁流连……
天山雪莲
翌日清晨,辉光如丝,梦觉来更漏,我们双双起床,月读轻唤之下,便有守在殿外的一行宫女捧着梳洗用具和新衣,盈盈入内拜见,为她更衣梳妆。
妆毕,她屏退宫女,帮我换上华服,头戴银丝梁冠,身着白色绒毛镶边的银色束腰锦袍,斜斜的下摆有里外数层,衣袖亦有两层,皆修饰绒边,脚穿银白狐绒长靴,瞧来只觉暖融融的,一派西域皇家贵胄的华贵神韵。
梳洗清毕,月读命宫人在驸马府外备好马车,随意披上一件雪白姑绒斗篷,与我联袂出府,旋即独坐马车内,由我持鞭驾驶,一路向宫门行去。
金银花的香味,由道旁花圃中幽幽传来,恍惚迷离。
行至宫门,侍卫出戟相阻,我示以掐金玄铁腰牌,方才顺利通行。
冬晨冷冽,寒风料峭,街上空荡荡的,叫卖声在蜂鸟之间也显得沉滞沙哑,酒楼中琵琶声咿呀作响,和着小二如乐声一般的唱菜,遥遥传入人耳。
我扬鞭驱马,随口淡问,“月读,你所说的究竟是哪里?”
一只纤细柔荑揭开车帘,少女身着重染裁就的浅橙缎衣,月色鸾纹在日光映照下,灿然生光,蓝水晶般的有神杏目,望着城中蜿蜒的且末河,娟秀的脸上留着一分温和,“我上次见那个女子的幻象,便是在天山脚下,你去后便知。”
“天山!天山乃极寒之地,更何况是冬日,难怪你今天穿那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想让你的驸马英年早逝,然后自己守寡啊?”
“你没问,我便不说呗!”她蛾眉轻扬,好似漫不经心,又好似调皮不羁,腕间银铃随风清响,信手放下车帘,气定神闲地坐回车中。
彼岸魔花
终至洞窟尽处,一座雕满彩绘佛像的诺大洞窟赫然映入眼帘,冥冥之中,仿似有若有若无的淡金光辉,从盈满积水的地面缝隙中,飘溢而出。
朦胧混沌之中,梦中惊天动地的巨兽吼叫,透过重重地底传来,犹在耳畔,我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似乎散失开来。
夜明珠颓然掉入积水中,我不胜痛苦地抱头蹲下,想将那扰人心境的怒吼隔离在外,却只觉声渐清晰,在脑畔深处回响着,好似要吞噬一切。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肩头,一股清澈灵力缓缓注入全身,将一切困扰驱散开来,恍惚抬眸间,映入月读飒爽清透的素颜,唤回了我游离的意识。
“林飘飞,你是不是听见或看见什么了?我听父王说,和佛有缘的人,便会在这里感受到与众不同的东西!”
她微微一笑,将我所有的惊疑都冰熄殆尽。
“和佛有缘?”我垂手起身,咀嚼着词中之意,心中思绪万千。
她默然颔首,起身走到洞窟中央,明媚的日光,从洞顶射入,地上几滩如镜清水,映射着直直倾洒的日光,在洞窟中打出一片片惨淡的光与影,倾泻她一身洁华的清辉,凤帽随风飞扬,整个人仿佛半透明一般,即将消逝溶化。
她双手捧于胸前,呈鲜花盛开之状,眉间一敛,眉心骤然射出一道耀目已极的金光,手中隐约有金色轮廓浮现,转瞬之间,便化为一朵洁莹的雪莲。
佛之舍利子(1)
我与月读双双沉浸在梦幻泡影之中,对目见一切疑窦百味,金蓝色的曼珠沙华,顿如烟花一般散开,光芒飘洒若雨点,幻象亦随之烟消云散。
月读蓦然回神,俏丽蛾眉一凝,扬手一挥,幻月金链在洞中划出一道金色流光,卷起点点晶莹水珠,毫不留情地直取我脖颈,美不胜收。
我如梦初醒,倏然探手,攥住链端的弯月银钩,“月读,你这是何意?”
她眉宇间生出万般凝重,“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与舍利子有关联?”
“月读,相信我,我并非坏人,更没有对西域不利的企图,我来此只是想找寻一件重要之物,找到后便会离开西域,而你所说的蓝衣女子的幻象又在哪?”
她朱唇轻启,正要道出,却听身畔水声流转,舍利方圆十米处,竟凭空升起一圈透明水帘,有如水墨描绘一般,舒卷为一幅透明影像。
水帘上勾勒出一只巨兽魔物,巨眼獠牙,似龙非龙,浑身散发着狂暴嗜血的气息,它的脊背之上,端坐着与我容颜神似的蓝衣女子,双手捧焰。
一轮触目惊心的血红满月,高悬上空,而红月之畔,自上而下淋漓写就四字——红月魔咒,仿佛不容置疑的千年预言一样,无声昭示着它的存在。
梦中模糊幻境,在此刻瞬间清晰,它竟和我多年的午夜梦境,如出一辙!
我惊骇不能自语,梦中一切为何会在此呈现,女子端坐魔物之上,就如同,驾驭着魔物,而两者气质之别,却有如天使与魔鬼,二者究竟相关如何?
我怔然望着周围水帘,画面烟云般散去,却转而泛起粼粼波纹,涟漪一圈圈散开,状若蓝丝之物,竟于水帘之上,拼合凝结成十二字——
佛之舍利子(2)
“不行,不能给她!这是西域圣物,绝不能交给外人!”月读眉心深蹙,幻月金链因颈间窒息般的疼痛而掉落,双手攥着红裳勒颈细臂,秀靥却渲染着一缕微笑,凄婉清柔,却偏偏闪耀着无可动摇的刚强,“驸马,我相信你,你不是坏人,所以请你,一定不能将舍利交给她,否则,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月读……”我茫然立于洞窟之中,任发顶银色冠带飘举,暗自敛起彷徨无措,抬眸看定红裳,“红裳,我只想问你一句,是不是那个座主让你来抢舍利的?而你来西域的真正目的,也便是这个,对么?你们要舍利干什么?”
“林飘飞,你果然聪明,竟能一语道破,没错,是座主让我来偷舍利的。我再说一遍,如果想救公主的命,立刻交出舍利!”
望着月读颈处的橙色凤帽轻纱,逐渐被鲜血浸润上血色,我愤懑咬牙,直直凝盯金莲旁的两人,断然应道,“好,我给你舍利,你放了公主!”
“林飘飞,你这个西域叛徒!”月读低声喝道,语带惊怒。
我黯然垂眸,扬手抛出舍利,红裳探手接住,眸中隐现快意,转而落目于我脸上,微微一笑,在飘转水光中,如昙花盛放,下一瞬便化为森然怨毒,“林飘飞,我会放了她,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难得制服你,我怎能错失良机呢?”
我眉心不为人察觉的一蹙,“什么条件?!”
她饶有趣味地勾画着月读俏靥,“你该知道,我恨透了你,恨你抢走了教主,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但是这样太便宜你了,还不如让你痛苦地活着。不就因为你长得好看,教主才喜欢你么,所以,我要让你再也勾引不了男人!”
月读面孔在瞬间骇白,“什么?你要让她毁容!”
我霎时如处冰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无力地倚着壁角坐下。
波斯魔法师
我掠出水帘洞,寸步紧逼地尾随红裳,飞跃于山麓云杉绿洲中。
她素手一扬,数条绯红绫罗四散漫空,将那抹绯影朦胧遮掩。
我于树梢间奔跃,银鞭疾挥之下,铺天盖地的绯色绫罗,支离破碎地化为万千残片,却见一道血红光影迎面掠来,我迅疾向后翻落,银色绒靴踏草。
绯罗飘雪后,一名身着绛紫法师袍的波斯女子,手持红色玛瑙为饰的金柄魔法杖,双手挥舞间,血红色的光辉自玛瑙中喷涌而出,红色幕天席地卷来,伴随着一道凌厉狂风,携着漫天针叶嗖嗖射来,绿色弥漫成海,肆意汪洋。
我满腹疑惑间,于无懈可击的针叶罗网中腾挪闪跃,见那绯影渐行渐远,立即悬空凝力,蓝莲咒印迅猛蔓延全身,周身蓝光闪耀,转瞬笼罩整个绿洲。
我一声震天清吼,将周围所有针叶瞬间震碎,化作点点雨星,飘洒四方。
红裳与魔法师受此强波逼袭,纤若无骨的身姿,重重撞树而落。
我自空中飘然落下,银袍在夕阳余晖下璀璨辉煌,任由蓝莲烈焰在半边身体上高燃闪烁,悠然路过魔法师面前,径直步向委顿树下的红裳。
“林飘飞,你,你怎么会有蓝莲咒印?”红裳唇角血丝不断,忍痛地以手捂胸,眸中凝满不可思议的光芒,“座主怎么会,会把这个给你?!”
我拾起掉落在地的舍利,闻听此言,浑身如遭电击,倏然攫住她双肩,“你说什么?这是那个座主谁给我的?他给我这个干什么?”
她连咳不止,嫣唇闪过一道诡异笑弧,我忽觉身后有强风疾逼,蓦地翻跃上树,却见一抹紫影席地卷过,法师将红裳扶起,手扬魔法杖,玛瑙顿时红光大盛,一片目眩神迷中,两人转瞬弥散了影迹,唯留细碎针叶,缱绻而散。
我满怀疑惑地步向扜泥城,千百烦恼丝萦绕心头。
不料这蓝莲咒印竟是那个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座主赠与,连波斯都有他的手下,他究竟意欲何为?虽无法得知详情,但我深知,他定知道关于我梦境的事。
海畔明月踏水流,照清水,袅一丝纤细,似汀月新出。已是亥时,我漫步于蒲昌海畔,追忆青峦崇山峻岭之间,徘徊雪岭云杉之中,望舒牵情缘。
纵目远望,水中的岛屿极尽回环之形,江湖盘曲,骇人望之心惊。
冥冥之中,但见前方不远处,一道纤长的紫色身影倚躺树下,月光照耀下,那如神祗一般的身影,仿若鬼魅精灵,一伸手,就要化为虚幻。我狐疑不定地缓步趋近,露草沾湿绒靴也浑然不觉,只觉得鼻间一道氤氲奇香,恰似蛊惑撩人的曼陀罗花香,由那紫影上淡淡散开,让人心神摇曳。
夜空云絮散开,月华倾洒而下,映染出那淡紫纤影的轮廓,那面上一道紫色狐形面具,仿似破天惊雷,将我瞬时惊醒——
他,竟是那个妖娆少年!
月光银瞳(1)
我跪坐在他面前,托腮细细端详着,思及他上次险要摘掉我的帷帽,心下愤懑,探手捧住他的狐面,然而我费力揭摘,却始终无法撼动分毫,以力量感应,才知这面具已被他施咒,任何人也无法揭开,除非他自己将咒解除。
他漫身银月光华,青丝妖娆似水,狭长妩媚的桃花双眸紧闭,羽扇般精美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层重叠淡影,线条优美的薄唇微抿,恰似曼陀罗花瓣。
西施貂蝉也不及他万分,天生尤物,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也不过如此。
凝眸久久观摩,方觉他好似身负重伤,颊盈冷汗,眉梢轻蹙,更显妖媚动人,简直诱人犯罪,若非被我撞见,恐怕早被人不分性别地给那个了吧。
我忽而忆起,他似乎很宠爱红裳,而红裳依然对苏游影痴心,此刻他重伤野外,而红裳之前又出现在此,莫非是红裳将他害成这样?
我心中滑过这样一念,无限怅然,随着月光而淡淡挥散。
我幽幽一叹,自广袖中取出一方绢帕,掠开他颊边濡湿的青丝,为他轻揉拭去俊靥上汗影,转而解开他的腰带,探手伸向他华美的紫绒镶边衣襟,欲要为他褪去紫色锦衣,双手却有如枯叶般轻颤,始终无法顺利触碰。
“该死的,抖什么抖!没见过美人啊!是男的又怎样,把他看成女的不就行了呗,救人要紧!也怪你,一个男人,长这么诱惑干嘛!”
我决然闭目,双手揪住他衣襟,不顾一切地一把褪下。
睁眼之时,却见他玉肌光滑细腻,洁如月华,嫩如初梅,泛着点点银光,发间斜绾的玉簪映月生灿,乌黑的长发在如雪的肌肤上垂落,胜似玉雕美人。
观遍全身,未见伤在何处,我便扶他盘腿端坐,自己在身后为他输送内力,却在双手触及他裸背之时,好似冰刃划过心头,心中暗自悸然。
他的身体,竟不似正常人的体温,而是异常冰凉,有如吸血鬼一般!
我敛目收神,在他体内运行内力,寻得症结所在,以真气帮其稳住心脉。
我扶他倚靠树干,以刀尖锋芒轻轻带过左肩,一团黑暝血虫自皮肉中跃出,其漫身黑色体液,竟将地上绿草腐蚀殆尽,可见此毒绝非凡物。
我百般挣扎之下,落唇于他左肩处,一口一口地为他吸出毒血,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小心翼翼地包扎甚严,又整齐套好锦衣,他才神色略缓。
又窥其面无血色,我将食指咬破,倏然放入他口中,自言自语地嘀咕,“我的血很宝贵的,便宜你了,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吧,浪费可耻!”
月光银瞳(2)
他雪靥渐复红润,我以袖拭去面上汗珠,见天色已晚,霍然起身,却觉右腕陡然一凉,他拇指上的玉石扳指,烙得我腕间生疼,回眸对上一双微睁眼眸。
这一瞬,天地都为之黯然无光,此时林中月光飘摇,月下看美人,越发惊艳,他的美,不仅在于面容,只那一双瞳仁,就让人甘心醉死其间,永不轮回。
桃花双目,仿若银河星光般璀璨,又如月光般缠绵,不似常人的纯黑,水墨色的眼瞳,缱绻着淡淡的银色光泽,临去秋波粼粼,教人心荡意牵。
只清浅一眼,那双令天地失色的双眸,复又无力阖上,我使力掰动他紧攥我右腕的五指,却无法令他松懈分毫,无奈叹息之下,与他并肩倚坐树下。
手臂稍一牵动,他的头便滑落我肩头,我取下月读给我的斗篷,轻轻为他盖上,随即在月光中安心阖眼,与其在野外绿洲一齐沉沉睡去。
梦醒时分,正是旭日高升,耀眼日光从叶缝中洒落,我以手遮目,直到感觉颊侧一片冰凉,目及身畔紫影,方知我竟不知不觉靠在他肩上入眠。
我蓦然回首,猝不及防地映入狐面后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眸,却如一潭死水一般,不盈丝毫波澜,月光般的眼瞳迷离清幽,宛如婴儿般懵懂无邪。
我霁颜清笑,“你醒了,伤口还痛吗?”
清风吹过密林,片片针叶飘落,恍惚迷离中,他眼中茫然渐退,但见怔忡。
我悲悯轻叹,骤然起身,顿觉右腕一股拉力,我一时身形不稳,脚下一滑,不偏不倚地正跌入他怀中,随之而来的,是耳畔一阵忍痛低呼。
我即刻撑地起身,忙不迭地埋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痛吗?”抬眸却见他依旧怔然如梦,我心中既苦又甜,犹如打破了五味罐,不易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却不料,他竟被奇毒害成傻子。
我为他盖好滑落的姑绒斗篷,抬手至他眼前,“你先放开我的手好吗?”
他缓缓松开我右腕,狐面中,朦胧眸光凝固在我脸上,我拾起地上绢帕,回眸一笑,“我先去弄点水,帮你清理一下伤口,你坐在这里别动哦!”
我满心怜悯地摇首,转身步向云杉林外的蒲昌碧海,细细清洗绢帕,以衣摆掬起一泓清泉,欣慰地步回,却在到达时,消弭了那道紫色痕迹。
我将舍利带回宫中,完璧归赵地交还月读,她在宫中等待多时,见我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待日后再借机放回原处。
九渊魂兽(1)
窗外暮色四合,飞云冉冉蘅皋暮,外间清雨淅沥而下,一片暗色昏暝中,我谢绝了廊下侍女奉上的纸伞,独自一人在雨中漫行。
大理石大道深邃昏暗,恍若永无尽处,香雨过横桥,露倚芭蕉,辉煌的青石宫墙在雨中被湮没了色彩,静静蛰伏在夜色中,宛如沉睡的长龙。
一柄竹伞拢于头上,我悠然回首,正见月读手持伞柄,立于身旁。
她笑开一抹飒然清爽的笑容,“外面风雨大,你拿着伞好遮挡,倘若你要出宫,需我陪你到宫门,否则很难出去的,正所谓进宫容易,出宫难!”
“我擅自用舍利子交换你,你不生我气了?”
她含笑摇首,在暗冥风雨中,如月翦瞳一片释然,“你不是已经夺回了么!”
我欣慰淡笑,接过她手中竹伞,不徐不疾地向宫门走去。
两人一路并行,耳闻风雨潇潇,归去处月色朦胧,不动声色地湮没了轮廓。
月读将我送至宫门,为我披上一件挡雨斗篷,便径直折回驸马府中。
我一路策马疾奔,向北出城越洲,方才至蒲昌海畔,便翻身下马,撑开竹伞,于空旷无际的沙滩扬声呼唤,任凭雨湿重衣,绒靴染尘,也浑然不觉。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纱,随风飘散的尘埃,绝望的无奈。
九渊魂兽(2)
“师父曾经告诉过我关于九渊魂兽的事,至今想来却都隐隐不安。这是一种上古魔物,生性凶猛残忍,吞噬人身与灵魂,它所到之处,定会毁灭一切。因此它是一种万年难遇的灾难,如若出现,天下必亡。而根据传说,在上古之时,它曾经现世天下,倾灭百国,长江泛滥。却不知何由而被封印,师父并未详细说明,只道九渊似乎和某人有着深切联系,一亡俱亡,命运紧紧相连。”
他浅酌低语,声音中殊无喜怒,雨中听来,却让人不由心生悚然。
我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心中隐觉的不祥,已在此刻被证实,颤抖的双腕把持不住,将竹伞掉落在沙地上,任凭落雨扑面,寒彻入骨。
此刻的我深知,梦中所见巨兽,无疑是九渊魂兽,它与蓝衣女子密切相关,而那个座主竟试图解开九渊封印,他意欲何为?这对他有何好处?
我与九渊又关联何在?为何需要我解开其封印,它又被封印何处?
那金蓝光芒幻形的曼珠沙华,又预兆着什么?
我不敢想象,我能多次目睹红月,更有着内在力量,倘若,未来发生惊天动地之事,便是由我引起,我来这里究竟为何?是否我便是带来灾难的人?
是非困惑不停转,仙与魔几世纷乱,纠结一生的眷念。
“飞儿,你怎么了?”苏游影垂首凝注着我怔忡煞白的面容,拾起竹伞,为我挡去一片风雨,飘舞的青丝,有如缠绵情思一般,模糊了视线。
我顿时如梦初醒,注视着那夜瞳中幽冥的深邃,颤抖着抬手,轻握住他持伞柄之手,“苏游影,倘若有一日,我不再是我,你还会在乎我么?”
冥阴教圣主(1)
冥阴教总坛位于播仙镇北的缥缈谷中,地处山岭之间,与世隔绝,四季如春,终年繁花似锦,花间又有湖泊宛然,屋舍遍布,便是谷中弟子居所。
缥缈谷上空白雾笼罩,花海姹紫嫣红,细看却又各不相同,五湖四海的奇花皆聚于此,一入夜间,花色无法为人所见,却又将夜间闪烁异光的花草凸显出来,与湖水交映成辉,真宛如有人以绝大神通将天上星河移到人间一般。
北苑正厅,一群美若天仙的侍女,仿佛石雕一般,垂手静立厅堂之上。
花团锦簇中,一个戴着淡紫狐形面具的少年,半倚在香软的床榻之上,妖娆青丝以玉簪斜绾,慵懒铺散在狐裘软铺上,任由一个娇媚侍女依偎在怀。
西域毒教的所有执掌者,分坐于大厅两侧的紫檀木椅上,虽是恭谨毕现,但那投向紫袍少年的眸底,却都隐约有嫉妒与不解,轻烟般恍惚流转。
这位少年,便是权倾西域的冥阴教圣主——舒亦枫!
西域所有毒教,都归为冥阴教门下,这样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除了绝美足以蛊惑众生,究竟有何能耐,竟能让西域所有教派屈服?!
舒亦枫扬唇薄笑,他的笑,是穿肠毒药,胜过西域奇毒,一笑,便让人甘愿抛弃尊严,沦为他的玩物,二笑,让人忘却生死轮回,堕入无尽深渊。
舒亦枫削葱般的玉手轻扬,一道卷轴脱手飞出,在平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自动铺展开来,水墨画卷中,淡笔勾勒出一个绯衣似血的冷艳美人。
幽寒阴冷的声音从堂上传来,携着难以抵挡的媚气,“西域各教听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活捉回来,并密切注意圣天教的一举一动!”
各执掌者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背严令,只得埋首接令。
舒亦枫轻轻抚摩着拇指间的玉石扳指,任由那莹碧的光华,潋滟于纤美的指缝之间,面具下仅露出的下颌一隅,幻出妖魅如画的薄笑,“还有,把最近来西域的中原人资料,给我一个不漏地找齐,尤其是西域驸马的资料!”
“是!”身着灰衣布甲的冥阴教弟子,领命而退。
迥异于西域的风沙冰雪,缥缈谷却是繁花似锦,直似飘渺仙境。
百花幽谷南苑,云雾缭绕的温泉池旁,一座古亭流光溢彩,贝联珠贯的琉璃明瓦,恰如深海鲛人的鱼鳞一般,在晨色中幻出迷眩的流光。
冥阴教圣主(2)
舒亦枫斜倚在雪白狐裘铺就的软榻上,身边围了数名侍妾,俱是柳亸莺娇,容姿非凡,纤纤玉手在少年周身游转,小心翼翼地推拿按摩。
一名粉裳女子腰肢轻摆,起舞翩跹轻弄霓裳,胭脂扫娥眉,脚腕间璎珞轻响,花娇柳姿恰如一株芙蓉,舞尽春风逞妖艳,薰开了袅袅云雾。
这个绝艳无双的少年,在她们心中种下了魔障,欲罢不能,而她们,亦愿意付出自身的所有,竭尽所能地取悦于他,哪怕得到的只是一个回眸。
舞罢,女子化作一袭香软的轻纱,旋入舒亦枫的怀中,柔臂轻勾住他的脖颈,唇如胭脂,低笑燕语明如剪,“圣主,今晚让奴婢来陪你吧。”
一缕流光超尘逐电地闪过舒亦枫眼底,仅是优昙一现,任谁也未能觉察。
他在花影中轻笑,白嫩无瑕的玉指,极为怜香惜玉地捏起女子的下颌,对着她受宠若惊的喜色,蛊惑地低语,“你就这么心急吗?”
刹那间,一道紫色烟雾般的细线,迅雷不及掩耳地,自舒亦枫指尖倏然射出,将美人瞬间卷起,重重抛落亭外,那一片妖艳的紫色花海之中。
此为紫雾鞭,形似紫色雾气,以上千种奇毒凝成,介于虚实之间,温柔时如抚摸,然而残酷时,却可以在瞬间,将人切割成万千碎片。
此番兔起鹘落,却只如过眼烟云,无法惊起众侍女一星半点的波澜。
舒亦枫将一株重瓣紫花曼陀罗卷入手中,漫不经心地捻弄着,过分妖冶的色泽,层叠卷曲的花瓣,绚丽绝美,有如紫色火焰在手间跳跃。
“我最讨厌主动的女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冥阴教圣主(3)
居室中一片暖香,香雾丝丝醉心弦,散尽年华风月不曾谙。
舒亦枫将侍女轻放床榻上,斜坐榻沿,俯首蜷玩着她的紫发,曼陀罗花瓣一般的薄唇,一片暧昧的柔笑,“你说,驸马和我相比,谁更俊美?”
侍女柔指缓缓探出,轻柔取下淡紫狐面,望着烛光中倾城绝伦的俊颜,翦瞳盈满陶醉水波,“当然是圣主!这世上,绝无人能胜过圣主的俊美!”
舒亦枫妖娆一笑,带着两分狡黠,三分阴冷,以及,五分的嘲讽。
榻边的紫纱帷幔落下,暧昧香氛缱绻氤氲,诉风鼓萧瑟吹熄了谁灯辉。
缥缈谷面积甚广,不输于扜泥城,但因建筑寥落,只觉空旷已极。
幽谷经年烟雾缭绕,四方所临皆是飞流瀑布,岩旁池内栽满荷花,琴声落处,便与山石水瀑相和,伴之混响回音,是时空谷天音,却难觅声源。
晨光淡朗,花海深处一袭紫影渺然,勾指回拨一曲琴音,却将仙乐传天阙。
一道灰色身影自远处疾奔而来,于花海外顿步一瞬,似有所顾忌,望向花团锦簇中的紫影,凛然踏入缤纷花海之中,行至舒亦枫面前。
“禀告圣主!”来人单膝跪下,恭谨埋首,双手呈上一纸素笺,“这是从‘暗夜’得来的所有来西域的中原人资料,请过目!”
“暗夜”是江湖中的秘密组织,专门收集隐秘情报,江湖中封锁的或不为人知的情报,都能准确地收集到,通过将情报卖给想要的人而赚钱。
玉葱似的纤手接过素笺,在曙光下展开,盈动的目光扫过其上数行人名,却定格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随之而生的,却是幽邃阴冷的恨意。
林飘飞,十七岁,曾为天下第一神偷神风,大唐新科状元,在武林大会后,与冷流云寻找破晓天书,现为西域驸马。
弟子悄然埋首退下,转瞬之间,一道飘渺轻烟,在紫色古琴前冉冉升起,渐渐幻化为一抹清癯的玄色身影,于云雾中迎风伫立。
侍立花丛外的美貌侍女,纷纷识相敛衣而退,笑语盈盈暗香去。
“你来了!”舒亦枫自发中抬眼望向玄色背影,狐面下的眸中隐现不悦。
“这个给你!”黑衣人扬手,一封墨迹渲染的信笺,静悄悄地飘落在琴弦上,一阵香风卷着紫色花瓣,缱绻而过,黑衣人已杳无踪影。
舒亦枫玉指轻舒,将信笺拆开,目光落向其上端正墨韵时,红唇掠过一道阴冷讽刺的薄笑,却将满地繁花,都惊退了数分,“正合我意!”
西域,将不会安宁了!
天降诅咒(1)
我与月读早早梳洗出宫,命侍卫多方打听之下,方才寻得友人住处,便邀冷、慕容二人,于宫外内城中赏玩观光,纾解久居宫中的郁闷。
正是雨过天晴,我静立且末河上的凉亭,抬首仰望,只见天空高碧晴朗,视野无楼阁重阻,无限开阔,心中一片喜乐,便如春雨润物而生。
且末河在城中脉脉流淌,潺潺流水声萦绕耳畔,沁人心脾。
慕容清与月读于亭中谈笑,我在冷流云身畔舌底翻澜,为他道尽月读的好处,想极力撮合两人,他却始终如一的冷酷孤傲,不听我言。
我强自压下满腔怒气,以肘轻碰他左臂,正要苦劝,却闻他一声闷哼,眉间轻蹙,一时冷汗如雨,勉强扶住亭周围的栏杆,好似受破天重击一般。
我心觉莫名其妙,立即扶住摇摇欲坠的他,“你怎么了?受伤了?”
他一把推开我,强自站直身躯,漫身清凉松香在风中飘逸,“我没事!”
我隐知不对劲,更知他嘴硬如刀,必定只字不提,便对月读眨眼示意,旋即携着慕容清穿亭越桥而出,掠入且末河边的葡萄藤架下。
慕容清清瞳静谧似水,目色在我身上漫游一圈,即化开了若有若无的笑色,“四妹,没想到你当上了西域驸马,竟这么风光!”
我甩甩发顶银色冠带,拢了拢白绒镶边的衣襟,折扇一展,一种华贵雅风,便在指顾从容间油然而生,“怎么样,本驸马帅吧!”
天降诅咒(2)
“为什么?”
我与慕容清困惑不已,月读与冷流云亦已趋上前来,满面不解。
却见僧人以手抚须,慈眉善目,不紧不慢地道,“不是老衲口出狂言,施主你乃不详之人,你会给西域带来灾难,所以请你放过西域吧……”
他语未毕,众人只见他浑身一颤,竟有一道光线自他身上蔓延开来,随即接二连三,道道光线交织纵横,织成璀璨的蛛网,转瞬间遍布全身。
三人骇色中,他的身体瞬时化作无数碎片,在晨曦下变为水晶般地透明,便如一块支离破碎的镜子,反射出千丝万缕光芒,耀得人眼花缭乱!
他浑然不顾人不成形,目光凝定我脸上,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愕,“你,你是被诅咒的人,是不祥的妖魔,求你快点离开西域……”
一语道毕,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有如万千花瓣一般,被风吹散,消弭无痕。
此时内城之中,已是群情激愤,一人以手颤抖指向我,眼中流泻出滔天惊骇,“妖魔啊,妖魔,他杀死了智摩大师,他是妖魔!”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遭尖叫四起,千众慌不择路地奔逃,纷乱有力的脚步声,一阵阵惊呼和恸哭,以我们为圆心,涟漪般向四周扩散。
月读微微痉挛着,再也承受不住这滔天大祸的打击,颤手拉扯着冷流云束腕窄袖,退步喃喃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对西域做什么?”
瘟疫乱世(1)
西域惊变,鄯善国以及附近属国之中,无数百姓在一夜之间身患奇疾,大夫对此病闻所未闻,束手无策,千年难遇的浩大瘟疫,在西域迅猛蔓延。
那日高僧离奇死亡的目击者上奏禀报,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朝中便有言官奏上,言及驸马乃不祥妖魔,祸害百姓,此般弹劾了一番。
国王下令,将百姓被褥家用烈火焚烧,以毕瘟疫,随即于西域各国张贴皇榜,求天下医师拯治瘟疫,并以祸国殃民之罪,判定西域驸马凌迟死刑,下令诸国通缉驸马,如有窝藏,严惩不贷。
瘟疫一发不可收拾,几日以来,患瘟疫者不减反增,百姓死伤无数,市井流传之中,驸马便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被西域百姓恨之入骨。
我们三人在离王宫较远的外城东躲西藏,仍几无立足之地,在两人多番苦劝下,终于决定今日逃离扜泥城,去南方较为安宁的播仙镇避避风头。
清晨,冷流云驱使马车在外城环街上缓行,我身着皮革布衣,头戴黑纱帷帽,透过车厢小窗望向外面,一时只觉百爪挠心,疼痛如绞。
昔日人流如潮的环街上,此刻竟是一片生灵涂炭的惨景,哀鸿遍野,白绸满天,横七竖八躺着身形萎靡的百姓,墙里墙外,阻隔着血肉之亲——
木栏窗口里面,露出一张童稚无邪的面孔,困惑地望向身畔妇女,“娘,为什么不让爹进来?爹要进来,娘让他进来嘛,成儿要爹。”
房屋石墙外的窗下,一个漫身绿斑的布衣大汉,委顿于地,形容枯槁。
“成儿乖,在家里好好待着,爹爹生病了,不能见成儿,娘也是没办法啊!”
妇女道毕,抱着懵懂孩童泫然恸哭,珠泪盈盈,尽道亲情殇。
车轮的碾转轻响落过耳畔,马车已行至扜泥城南门,我回神之下,不顾车内慕容清的阻拦,径自揭帘跃下马车,奔向葡萄藤架旁委顿墙角的耄耋老人。
冷流云眸中闪过无奈,将马车停在巷中围墙下,便与慕容清一同尾随而来。
所有身患瘟疫之人,身渐衍生出形似椭圆的墨绿斑点,并且与日俱增,待全身肤色皆焕然一绿,便是死亡降临之时,任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
我细查老人身体,但见他唇舌发青,漫身散发着腐烂酸臭的异味,心中灵光乍现,这种疫病不似顽疾,更如中毒所致,倘若如此,那么毒源又是何物?
而奇怪之处便是,西域百姓不断中毒,若是日常饮用水或食物为毒源,为何我们三人同在西域生活,每日饮食与西域无二,却无一人中毒?
此种疫病,只要寻得毒源,再找医师配以解药,方可救赎百姓。
一群黑鸦从屋檐掠过,其呼啸啼鸣之凄厉,恰如来自黄泉幽魂的呼号。
瘟疫乱世(2)
凛冽晨风之中,我起身漫步于环街中央,透过帷幔黑纱,若隐若现地注视着满城炼狱一般的惨象,闻听苦不堪言的呻吟,暗自攥紧十指。
是否这满城瘟疫真是我所带来,我果真是不祥之人么?正如那壁画之上,看似天使般真善美的蓝衣女子,竟也会驾驭万古九渊魔物!
如若不是,那么便是有人精心设计,目的极可能是为陷害我。
只是,以全西域百姓之命作为赌注,如此令人发指的行为,他竟忍心做出!他若是想对付我,大可直接冲我而来,为何要对无辜百姓下手?!
冷流云站定我面前,以手揭开飘扬纱幕,正撞上他眼中幽寒森冷,心中本是烦闷多时,与他甫一对眸,登时平添一重冰寒,将缄默已久的气氛冻结。
“飘飞,不管何时何地,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会保护你!”
他肃容而谈,缓缓握住我雪白窄袖下的莹润柔荑,眉宇间只见严峻。
我但笑不语,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仰天凝思。
“圣主来了,我们有救了!”
目光齐聚处,却见一人挥手奔进一旁城墙下的南城门,他的身后,但见仪仗如云迤俪,一行车驾辚辚,旌旗蔽天,浩浩荡荡而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恰似被沸水泼进一般,倏然涌起滚沸的热潮,屋内屋外的几千百姓,都纷涌至街道中央,虔肃地匍匐跪地,齐声高呼——
“恭迎圣主!”
瘟疫乱世(3)
车内之人以扇抵颚,迷人心魂的薄唇,掺拌一缕妖媚浅笑,“既然诅咒由驸马带来,那么只有用他的血来祭献荒神,方能破除诅咒!”
我们齐齐一怔,对这番言论莫名其妙。
河水斜斜穿街而过,我忽觉耳畔一阵清吟,带出隐忍的压抑,回眸但见冷流云手握雪刃,一眼瞧来,只觉一片森寒冰冽,直要刺痛双目。
百姓喜极而泣,皆道圣主慈悲,纷纷低泣着叩首,听来更觉哀婉凄凉。
车帘上暗影浮动,好似车内之人转首顾盼小巷,吓得我浑身寒噤之下,即刻旋步躲于冷流云身后,双手轻扯他的褐布衣角,那人复又未觉回首。
车轮碾转,淡紫马车调转驶向城门,珠帘碰撞轻响声,若有若无地飘荡在晨风中,在两列弟子护卫之下,千道感激目光之中,逐渐隐入晨光中。
我迷惘地以手扶额,幽幽过桥步出巷道,踏在凄惨街道的步履,轻盈如梦。
冥阴教位于播仙镇北郊,自会从扜泥南方而来,我去播仙镇岂不是自投罗网!
为何连那个冥阴教圣主也如此认为,竟还要将我祭神,他在西域百姓中的威望,竟是比鄯善国王还高,他究竟是装神弄鬼,还是另有所图?
如此一般伟言宣告,不仅朝廷派兵捉拿,却连所有百姓都不辞辛劳地狩猎。
几日以来,我为寻求解毒之法,于民间明察暗访,想要找出瘟疫源泉,冷流云与慕容清也竭力相助,在市井中多番打听,却毫无蛛丝马迹。
雪域天池(1)
已是二更,月光如水,蒲昌海畔,静谧有如梦幻。
一黑一褐两袭身影,于云杉下,面海并肩而坐,几只颧鹊掠过夜空,带出阵阵嘶哑啼鸣,一弯凄凉的浅月,皎如清霜,由树的间隙中隐约映出。
“苏游影,我是不是个不祥的人?是不是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我心乱如麻地环抱双腿,望着遥远的苍穹,思绪已飞到了九天之外。
他微带无奈地将我发顶绸巾拆开,顿时青丝如瀑,垂落而下,修长白皙的手指,自三千青丝间滑过,“你的却让人很头疼,一旦逃避,便让人无处寻觅。但是,你却是能带给人快乐和温暖的人,也从不伤害别人,怎么会是不祥的人呢?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用我的一切来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静靠他肩头,心中但觉如饮甘霖,疑身处梦。
“飞儿,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圣天教?见不到你,我很不放心。”
他的声音磁性魅惑,在这暗夜听来,却是掩藏不住的寂寥。
我自发中抬首,凝望他光洁下颚,饶有趣味地探指,轻戳着他半透明的白玉面颊,笑得不甚惬意,“想不到我们的苏教主不仅妖术无边,神通广大,竟还能预言未来呢,说不定你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从魔变到仙呢!”
他玫瑰花瓣一般的薄唇浅笑幽幽,右臂将我揽得更紧,下颌满足地抵着我额头,如墨黑发随风掠过我眼角眉梢,眸底映着粼粼水波,灿然生光。
清冷的月辉,被扶疏枝叶映得支离破碎,却在瞬间令我肝胆俱裂!
斑驳树影中,苏游影平素白璧无瑕的手背,竟有一块形似椭圆的怪异斑痕点缀其上,凝目细看之下,那赫然是得疫病之人的症状。
苏游影见我面色骇白,以手探额,“飞儿,你身体不舒服么?”
“我没事,是你有事,你怎么也中了奇毒?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心急如焚地拾起他修手,以布袖擦拭不绝,却奈何全力也无法拭净半分。
他抬手借着月光端详,浓密修长的眼睫,如羽扇一般轻颤,“这是什么?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是毒吗?不过见你这么紧张我,就算中毒也值了!”
他扶住我双肩,仿佛喜不胜禁,眼波潋滟荡漾,恰如一潭深水。
我将他的手紧攥手中,他的眸光,几乎要将人的心都剜痛,让我一时语无伦次,“傻瓜,你知道什么,这就是西域的瘟疫,无药可解的!”
“什么?”凤眸在瞬间邪异一灿,旋即黯然,“这就是那可怕的瘟疫?”
我重重点头,一阵海风侵来,携夹着重重绝望,将我淹没在天昏地暗中。
雪域天池(2)
他凝望我深埋眼睑下那一抹黯淡颜色,手抚如水青丝,唇边邪魅浅笑依旧如故,“飞儿,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为了你,我会保重自己的。”
我强自镇定,抬眸回视,“你来西域后,有没有吃过西域特有的东西?”
“这,”他微一沉吟,凤眸微微上挑,“西域麝酒。”
我脑中灵光乍现,对,就是这个!
西域毒物颇多,百姓为防止不慎中毒,常饮麝酒,它防御多毒,并能减轻毒性。我们三人来到西域,却都未喝过此酒,不料这防毒良药竟成致命毒药。
麝酒以天山之上的天池泉水酿造而成,天泉正是能解百毒的良泉,百姓经常打泉酿酒。只要找到一种天泉无法化解的毒药,便能将毒下在天池之中。而百姓都将天泉奉为圣泉,断然毫不质疑,下毒之人正是利用这点。
我脑中迷雾烟消云散,迎风起身,以缎带将青丝束起,对目光迷茫的苏游影扬唇淡笑,“你一定不会有事,等着我!”
似水流年的诗篇,痛彻心底的呼唤,已唤不回远去红颜,轻渺如梦的纤影,已在月色下远去,隐没入那千百年不变的云杉林中。
皎月透过枝桠倾洒而下,只落了一地无言的斑驳,在夜色中泛着清冷的悲伤。
但见一道人影,乘月华而来,顷刻间已近了数丈,轻落于天山池畔。
白雪皑皑的雪峰之上,冰流塞谷,四周白桦云杉密布,猎猎寒风自身畔呼啸而过,皮革布衣翻飞,山巅一片冰雪晶莹的天地,恍非凡景。
天山之巅,一池冰水静静躺着,皎月支离破碎地倒影其中,莹润无瑕的银色水面,在夹雪冬风之中,飞雪飘洒之下,落出一圈圈涟漪。
高处不胜寒,我强忍浑身冰寒,自窄袖中取出一只透明水晶瓶,步于池畔雪地上蹲下,落手于点缀着点点残雪的天池中,盛满一瓶天池之泉。
将荧辉灿然的晶瓶紧攥手中,我转身纵入黑暗,沿着云杉林掠下高峰。
一行脚印在雪地中蔓延而上,一道修长身影,悠步于天池之畔,睿智双眸若有所思地凝注冰泉片刻,旋即缓缓蹲下,洁莹无瑕的双手,掬起一泓清泉……
僵尸惊变
以轻功上下天山,耗损真气过半,不易来到扜城中,已是精疲力竭。
整个王城都陷入沉眠之中,无边的静夜里,徒我在古街上漫步向前。
蓦地,身后漫起数道窸窣脚步,回首之下,但见街上无数荧亮绿点闪烁,竟是十几个绿眼青面之人,僵硬地伸手走来,闪亮尖牙,在月光下森然可怖。
但闻潺潺流水声中,一道尖叫乍起,却见一娇弱妇女被围困其中,绿眼之人指甲尖黑,将妇女洁白细臂,撕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即刻回神,身如幻电般掠去,揽过妇女,掠出绿眼人之中,让她先步遁逃,自己则挥出银鞭,将路旁长绳卷入手中,持绳迎上那团混沌人影。
月辉乍现之下,我清楚目见,他们漫身肌肤,竟以墨绿覆盖。
我身如游龙惊凤地绕过人群,转瞬之间,以绳将十几人绑束一团,又感知其身体冰冷,鼻下无息,赫然是瘟疫中已死之人,他们竟然变成了僵尸!
我背倚道旁葡萄藤木架,望着呻吟一团的行尸走肉,心生一重惊兆。
莫非瘟疫病死之人,都会变成僵尸?!
瘟疫已惊起满城风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断有人死去,又不断有人变成僵尸,扜泥城岂不要变成人间地狱?!
我于且末河畔手足无措,但闻远处呼声震天,回首却见街上松明齐燃,一片沸反盈天,百姓携着武器疾奔而来,我心道不妙,竟不慎被发现行踪。
束手就擒(1)
待视线明晰,但见门外街道中,百姓举兵相向,将整个客栈团围得水泄不通,刀锄斧棍在流火中宛然,人群之中,便有我们刚请的大夫瞠目怒瞪。
我扫视着火光映染下,千众之中,不乏身染瘟疫的百姓,虽已病入膏肓,却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我擒拿,心中腾升一道悲悯隐绪。
他们一日不擒住我,西域便一日不得安宁,我实在不忍再让百姓辛苦。
我无奈怅叹,暗中将晶瓶递入慕容清手中,压低声音轻道,“你们去王宫找月读,一定要将此毒交给她,我掩护你们逃走!”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冷流云瞬闪至我面前,以身拦住狭窄门口。
“冷盟主说得对,以我们的武功应该可以顺利逃脱,我们一起走吧!”
“他们的目的只在我,不会为难你们,我留下来可以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解毒之法,解救西域瘟疫,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顾外面辱骂斥责之声,一径笑得轻松释然,使力将二人推向门外,忽觉右腕陡然一紧,竟是被冷流云紧攥手中——
“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留下来陪你!我要保护你!”
他横臂拦于我面前,冰俊面容上一片宁静,只那瞳仁之中,足见坚毅。
我暗中一阵惘然,心知要想改变他心意,简直比登天还难,便目视慕容清。
慕容清修眉一轩,稍稍踌躇,轻瞥一眼冷流云,无奈叹道,“好吧,有冷盟主保护你,我也放心了,你们要小心,我定会将泉水交入公主手中!”
我轻笑若风,势如迅雷,挥鞭缠住慕容清腰身,扬力甩向夜空,旋即自客栈门前翻跃而起,以脚相顶,将那道青影送至远空,方才翻身落于平桥上。
且末河两岸的众人回神,并不恼怒,而是万众一心地将桥中的我团团包围,举刀相向,松明映得众人满面红光,颜色各异的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深恐。
“驸马,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肯放过西域的百姓?”
冷流云从自动分道两旁的百姓中步来,站定我身畔,河水流光中,雪魄寒玉般的修长五指,不动声色地移到腰间剑柄上,却被我倏然探手按住。
我对上那双清冽冰眸,只觉得心中一片坦荡,目色乞求地摇首,“拜托,不要动手,他们都是无辜的,已经够可怜了,不要再徒增伤害。”
他静静端详着我,眉间剑意,也不禁柔和下来,右手愈渐松懈。“谢谢你!”我埋首低道,如释重负地垂手身畔。
束手就擒(2)
我抬首直视两旁千副憎恨面孔,回以诚挚欣笑,“我不是妖魔,虽然很难让大家相信,但我一定会找出真相,找到救大家的办法,祭祀并不能解救大家。倘若大家仍不相信,那么只等祭祀之后方能知晓,我也绝不会反抗!”
他们面面相觑,惊疑之中,恰才的满腔热潮,都似被一盅凉水浇熄。
那大夫见状,即刻越众而出,以手指我,怒溢言表,“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了,他是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妖物,他把死去的人变成了僵尸,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有把他献给荒神,西域才能获救,难道大家连圣主的话都不信了吗?!”
此语一出,众皆愤懑凛然,复又举兵相对,火光中一片决绝。
我心下惘然悲戚,安宁闭目,紧攥住冷流云冰魄修指,他见我放弃反抗,亦是静待被擒,只更紧地反握我的手,指指相扣,心脉相连。
我们被百姓捆绑羁押,眼睛蒙以黑布,于混沌黑暗之中,带入一片冰凉简陋的铁栏圈禁中的囚室,四面环墙,床铺不就,唯有一道生锈铁栏,阻隔通门之路。
石壁上灯草静燃,那一星忽明忽暗的光芒,便似垂死之人的微弱呻吟。
我哈欠连连地走到石室角落,抱膝坐在稻草铺就的石地上,啼笑皆非地望向那矫健清影,“冷流云,你真傻,何必要跟我一起受苦呢?!”
他仰首伫立锈迹斑斑的铁窗下,清婉月华照拂了满身,凝出冷肃幽寒。
“你更傻,不是么?宁愿别人伤害你,也绝不去伤害别人!”
我苦笑无声,却见他骤然委顿于地,略微吃力地坐起身,只这一牵动,冷汗已一颗颗滴落,皮革布衣在灯下映出褶皱深纹,转眼便被濡湿了一片。
我暗暗吃惊,立即前去扶住他,只见他跪坐地上,浑身颤抖若风中之烛,俊逸细致的剑眉紧蹙,好似隐忍着极大痛苦,却是不发一言。
我又郁又忧,“你怎么了?究竟中了什么毒?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缓缓抬首望向我,眉间一动,好似痛楚更深,竟捂着胸口在地上翻滚,忍痛的呼声,若有若无地萦回石室中,仿佛心口痛如刀绞,嘴角隐有鲜血渗出。
“你到底怎么了?痛在哪里?难道对我说心事就那么困难么?!”
我手足无措地坐在地上,痛切地窥睹着他,心间隐约可闻,那冰玉一般洁净无瑕的灵魂,在矫健的躯体中哀号,化作了支离破碎的尘埃。
我立马扶他起身,径自盘膝运气,不顾劝阻,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灌输他体中,游转一个周回,他疼痛稍缓,才微微睁眼,神情疲惫已极。
清风月影(1)
他虚脱般的后倒,正落入我怀中,面色已稍有缓和,只静默凝视着我,眼中光芒幽深,幻化千颜万色,其间闪烁的隐忍与痛楚,都如天外流华。
我几番犹豫之下,终究伸手轻轻抱住他,以布袖拭去他嘴角一线血丝,幽幽一叹,“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呢?你又何尝为自己想过?”
他眼眸微动,不复素日冰霜无绪,竟漾出别样的凄冷微笑,苍白修长的手指,轻颤着探上我脸颊,仿似隐藏已久的无限眷恋一般,清冽的凌音,宛如来自幽冥,“飘飞,虽然我不知这是什么毒,但是,我的毒,却是因你而痛!”
他素来冷冽,如今幽幽道来,伴随着松香渺然,竟平添了几分凄清抑郁。
我因他平生第三次笑而惊觉,却又因他的话而如坠迷雾,正要开口相问,却被他抢先制止,右手紧攥着我左臂,气若游丝,“什么也不要说,就这样便好,这是你第一次抱我,如果能让你抱我,就算受剧毒的折磨也无所谓。”
我更是莫名迷惘,却在眼光触及他瞳中几许渴盼时,心下不忍,只得静静抱着他身躯,拂开他颊边濡湿发丝,任是被压得腿脚麻木,也浑然不觉。
怀中的冰雪少年,面色惨白如纸,晶莹汗珠在月色下闪烁,如耀眼星辰,衬得他的面颊清辉片片,安然一笑之下,轻松地,满足地,进入梦乡之中。
我静坐在墙角,背倚冰冷石壁,凝望他紧闭双眼,双臂将他轻轻护于怀中,尽量温暖他因剧毒而冰冷的身躯,在火月交织的辉光中,安逸阖眼。
年光飞逝弹指间,一夜幽梦……
幽暗昏冥中,有点点忍冬瓣随风飘散,倾洒一场花雨如泪。
月黑风高,深重肃穆的琼楼玉宇上,一道青色人影如仙云飘拂,一闪而过。
王宫中沸反盈天,禁卫明光重甲,搜寻着刚闯入宫中的青衣刺客。
慕容清掠过三重院落,悄然落于一方屋檐下,左肩处,鲜血蜿蜒而下,染尽了修指,背后的殿门内,隐约有烛火微闪,透窗薄薄映出。
他本想神鬼不觉地进宫,尽管已然小心翼翼,却终不慎被发现。
他自嘲清笑,身后蓦然一空,竟是殿门被打开,一双花瓣一般的晶莹柔荑,快疾将他扯入屋内,紧随一道关门重响骤起,惊得案上烛影摇曳。
慕容清彷徨四顾,只见殿内宽敞雅致,月光由雕窗中淡淡洒入,重染的纱幔飘扬,其中一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一身浅橙纱衣,金发风舞,额前流苏坠饰荧华迷离,她正抱臂倚靠于窗边,萧然尘外,恰如月光仙子一般。
慕容清定睛一看,脱口惊呼,“公主?!”
清风月影(2)
“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林飘飞呢!”月读玩弄着金发,秀丽的眼睫轻颤,恰如蝶翼扑扇,转而恍然点头,“也对,倘若是她,不可能会被侍卫发现。”
闻听如此直爽言语,素来腼腆的慕容清,清秀俊靥红霞薄起,颓然背靠红木雕柱,疑惑凝眸,“公主不是不相信她吗?为什么想要救她?”
月读步于案边就坐,拾起象牙镶玉盏,舒怡品茗,任由发间那支玉簪,在萤爝中潋滟流华,“那日事出突然,我也无法相信她,后听说舒亦枫要用她血祭,便知她是被陷害,舒亦枫为人阴险,他想对付的人,都不是坏人。”
慕容清心下松懈,挪步走到雕花窗前,探头观望殿外喧嚣。
月读抬眸顾盼,目及慕容清捂肩的修指中,隐有鲜血渗出,蛾眉微蹙,起身踱步到慕容清身畔,倏地扯开他染血之手,“你受伤了?”
慕容清连连退开数步,埋首恭谨道,“没事,这点小伤不劳公主操心。”
月读见他如此拘谨,甚是不爽,一把将他拽到在紫檀木椅上,双手紧按住他双肩,俯首看定他,眉宇间傲气凛然,“躲什么躲!我最看不得你们这些中原男人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了,一点也没有大漠男人的豪爽!想必你来王宫必定有要紧之事,你要是敢不听我的,我立刻通知侍卫,把你抓起来!”
橙黄灯罩中的烛火,在昏暗的殿内摇曳,在墙上打出片片惨淡光影。
“公主,这……”被月读气势所摄,慕容清仰视着火光中的丽颜,心中不安俱被压下,却苦于被紧按椅中动弹不得,略有窘意地埋首,“好吧!”
妖异少年(1)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此时晨曦初韵,由那铁窗中泻下点点温暖的金霞,浸染了一室宁谧。
我自梦境中幽幽转醒,正目见怀中熟睡的少年,忆及昨夜之事,心中平升几许怜悯,情不自禁地,手指轻轻地落在,少年宁静的冰颜上。
习武之人的敏锐直觉,让少年瞬间警惕,携剑出鞘,但见三尺银锋,如蛇信一般架在脖颈间,他蓦然睁眼,冰霜般的冷凛,袭面而来!
两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地一触,便化了冥河深处的暗潮,了无痕迹。
我摊开双臂,朱唇搁浅一丝清笑,“你醒了!”
他眸光一凝,凌厉之色立即收敛,漠然收剑入鞘,迅疾自我怀中翻跃而出,拾起地上斗篷着身,“对不起,我失态了,昨晚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微风自铁窗外拂入,却拂不去他满面冷容,晨曦洒下,却融不化他眸底冰冷,好似昨日那痛苦呻吟的脆弱少年,不过是沤珠槿艳的一现,转瞬便消隐无痕。
我紧抵石壁的背部酸痛不已,倚着墙角颤巍巍起身,但觉双腿酸软无力,在冷流云扶持下才不致跌倒,旋即在石室中蹦跳几番,缓解麻木之感。
石室上层传来开锁的声响,继而隐有人恭谨低语,璀璨晨光被映入,二人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级而下,徐徐步于面前。
那狐面桃花眸的妖娆少年,站在阴凉的石阶上,遥遥望着我,修长精致的玉簪慵懒地斜绾一束青丝,却依旧如水垂泻而下,毫不凌乱,额前发丝轻扬,犹如曼陀罗花瓣一般的红唇,雕饰一缕似笑非笑的浅痕,“别来无恙!”
清朗的嗓音恰似月下鸣泉,在空中冉冉漾开,将阴冷石室了染上了潋滟幻彩。
冷流云眼中立现敌意,如临大敌,以身挡于我面前,“你来干什么?!”
我挪步走出,目间不免迷茫,“你的伤好了吗?”
“多谢驸马爷舍命相救,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他负手步来,铁门映入的日光,在他身上打出一片片鲜明的光与影,融入冬日凛冽寒风中。
苏游影的美,华丽精致,神秘邪魅,让天下女子为之窒息;而这个少年的美,蛊惑绝艳,别有一种男子鲜有的妖媚之气,令世间男女为之忘死。
我心念一转,脱口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得好。”他轻鼓冰凉的手掌,一身锦裳流光溢彩,于石桌旁潇洒就坐,笑色越浓,却有一抹针一般的锋利,刺人眼目,“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当我是神仙啊!”
“或许驸马爷怎么也想不到,你舍命救下我,我却还要陷你于困境吧!”
这一惊非小,我立时瞠目结舌,“你就是冥阴教圣主?!”
妖异少年(2)
他玩赏着指上珠翠莹然的玉扳指,银色的桃花眸里波光粼粼,“驸马爷果然聪明过人,竟能一语中的!不过,你可知道我为何来此?”
我不禁微微颤抖,阴冷暗室中,一个惊悚的念头袭上心头——
冥阴教圣主年少有为,对毒更是了如指掌,倘若他要下毒,那么定会万无一失,是否,西域的瘟疫便是他的杰作!而他分明是中原人,却为何会来西域?
我怒盈胸间,却仍还愿失态,悠然盘腿而坐,随意拨弄着脚边细碎稻草,回复云淡风轻之态,“本驸马怎么知道圣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更不知我与圣主有何仇怨,竟让圣主如此煞费苦心地对付我,也不屑知道!”
我话音未落,冷流云竟是长剑出鞘,剑光飞涌,瞬间已近人身前。
乱云飞,青锋三尺义,斩断人间旖旎风花,银光灿然的长剑呼啸沧桑,剑芒犹若光电疾啸,吞吐间光芒万丈,蓝色缎带猎猎生风。
那锋芒瞬闪而至,连风息都变得凌厉逼仄,舒亦枫始料未及,面有讶异,身形猛地向后连退三丈,紫袍飞扬间,飘飘然落于阶梯之上。
他唇边勾起一道讥讽,仿似分身化影,黑发如云飘舞,未遑返身,星月剑已来如飞鸿,紧追不舍,慑人的寒芒直教人遍体生寒。
我怔愣地退避在墙角,竟不知冷流云于数丈外杀敌的剑法,已出神入化。
两人隔着铁栏相斗,冷流云剑招快疾,一时竟让舒亦枫无从下手,但他毕竟诡异莫测,紫袖扬风,我凝眸顾盼,霎时怔愣了一副面容——
妖尸奇毒(1)
舒亦枫信步而来,漆黑长发在风中飘扬,恰如奈何桥边的彼岸奇葩般绝美,却酝酿着不祥的阴翳,“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看驸马陷入困境的样子!”
我愤懑已极,将稻草猛掷地上,“我说小子,我跟你没仇吧,我一没打你兄弟,二没抢你老婆,你多大了?还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真幼稚!”
“都死到临头了,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我就不信,你用我来祭祀,便能救得了所有百姓。”
他顿步铁栏外,纤指妖娆地勾在唇角,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我,只那狐面下的瞳仁深处,却亮如鬼火,“如果你交出破晓天书,我或许会考虑放过你。”
我心知杜明,所有人都觊觎天书,甚为不屑地回视他,倚墙而站,摊手送客,“那我要告诉你,很遗憾,天书并不在我这里,圣主,请回吧!”
“如果我告诉你,西域百姓中的毒,是我下的呢?”
“什么?”我与冷流云惊骇抬首,万没料到,令西域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被百姓奉为天神的冥阴教圣主!
冷流云双眉一轩,清冽冰眸中聚起浓浓剑意,十指都攥得发白。
妖尸奇毒(2)
舒亦枫狭长微弯的桃花眸半眯,陶瓷铸就的淡紫狐形面具,在流辉日光中潋滟生辉,倾世绝美的俊靥阴晴不定,“很好,如果你敢这么做,那么百姓就不仅仅是中毒了。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不在乎再给他们多添点有趣的东西!”
我凝视满地的伤,散不尽的纠结,思及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心中一阵悲痛,不由以指甲深深划入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中,却恼恨于百般无奈。
“别跟他废话,他是个疯子!”
冷流云闪入二人之间,牵过我紧攥颤抖的手,颊边垂落的发线,衬得他雪靥更加耀目,朦胧淡辉后的冷颜清透无瑕,恍若融入了这澄净晨色。
我忍无可忍之下,旋身跃出,银鞭流苏般横扫千军,卷起点点落英。
舒亦枫纤手一扬,恰似匹练迸发,五道似实又虚的紫雾鞭窜出指尖,精准地缠住银鞭,有如寒梅吐蕊一般,穿过重重花雨,迅疾绕圈延伸而来。
他临风伫立满地花影之中,紫袍翩跹,唇饰嘲讽,“不自量力!”
我手腕一转,银鞭疾速自传开来,光华流转间,将紫雾鞭迅猛甩开弥散。
“如果你还有良心,就赶快解救瘟疫中的百姓,他们被你害得太惨了!”我持鞭在手,怒无可怒地直视他,“我给你天书,但你必须立刻解救百姓!”
他收线斜倚石壁,食指意兴阑珊地勾在唇边,“不过,我不太相信你呢,想必你已将天书藏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你耍什么诡计,我可就吃亏了。”
碎心毒咒(1)
“我们初次见面时,因为你无视我,我很气愤,所以便要摘下你的帷帽,其实是想对你下毒,却被他阻拦了,我不能无功而返,只能对他下毒,只需那么轻轻一碰,”他转眸望向冷流云,锦袖轻舒,举手投足仿似一幅优美的风景,“想必这毒的滋味不错吧,不过,倘若你心中无爱,便也不会被毒所累!”
“够了,别说了!”冷流云面上淡漠终被打破,森寒地怒瞪舒亦枫,一片潋滟光华笼罩中,将他的身影映得恍若透明,长剑在手中轻颤清吟。
我颓然倚着铁栏而坐,凝重抬眸顾盼冰雪少年,“是真的么?”
他骇然一怔之下,默默颔首,星月剑的雪魄锋芒,悄然没入剑鞘中。
我手中银鞭掉落,萎靡地背倚铁栏,晴天白日间,竟似有寒流贯穿全身。
原来,他是为我而中的毒,所以才说,他的毒因我而痛,我竟一直都忽视了他的感受,让他独自在无尽黑暗中承受剧毒的折磨,我真该死!
舒亦枫轻把着石桌上的莹润琉璃盏,凝粹银华的眼眸,缱绻趣味盎然,墨玉般的青丝,流泉般静静落在华美的衣襟上,镂纹玉簪灼然夺目。
我收鞭起身,缓缓走向冷流云,步履重若千钧,对上那氤氲不明涟漪的冰眸,“对不起,每次都让你保护我,我欠你太多了,你不能死,大家都不能死!”
不顾冷流云怔然莫名,我转身敛容正色,“你的目标不就是我么?我跟你交换条件,只要你救西域所有百姓,解去我同伴的毒,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不能这么做!”冷流云倏然攫住我右腕,移身拦在我面前。
碎心毒咒(2)
我抱着瑟瑟颤抖的身子,声音轻似梦境,匆匆的铸成一抹哀伤,“这下,你该满意了吧,你要遵守承诺,解救所有被你毒害的人……”
“驸马真是好胆量,又如此重义气,真乃世间难得的好男儿,虽然我很同情你,但是很遗憾,你喝的碎心白喝了,我会解救瘟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从此我便成为百姓心中的神祗,西域便会在我掌握之中。”舒亦枫蹲身俯视着我,纤指兴味盎然地轻抵唇角,“但是,冷流云的毒,是没有解药的!”
他阴冷而决绝地大笑,笑音中自含无限讥讽,在暗室中回荡,端的惊心动魄。
“我杀了你!”冷流云怒得睚眦欲裂,挥剑如虹,掀起一片花雨银风,在石壁上落出道道清晰深痕,飘洒四散的剑气,却无法伤及舒亦枫半分。
舒亦枫眸含轻嘲,屈指于嘴默念,冷流云倏地委顿于地,正如昨夜一般,捂胸于地上哀号,汗湿重衣,只那冰眸,恨不能将眼前之人挫骨扬灰。
舒亦枫俯视着地上的我们,目中光芒奇异,狐面后绝艳的眼角眉梢,浸润着阴冷讽笑,“你放心,你所饮的碎心并不足以致命,只是,你将永远成为我的奴隶。只要我稍一念咒,你便会受万虫噬心之痛,永世无法得到解脱!”
“飘飞……”冷流云拾起宝剑,挣扎着爬到我身边,修手轻颤不绝,紧握住我松软的手,剑眉心痛地凝成一团,在日光中晕染出几多轻愁,“在皇宫时,你为了救我,身陷囹圄,这次换我为你挡……”
我只觉心口痛得麻痹,恍惚注目着舒亦枫唇边冷嘲热讽的笑意,出乎意料地,却格外轻松,竟幻化出悲悯的苦涩淡笑,“舒亦枫,你真可怜!”
他的银瞳陡然紧缩成一点,面目瞬间阴寒,“你说什么?”
我忍痛蹙眉,不由自主地猬缩蠖屈,化作一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真的觉得快乐么?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你,但是,你真的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如此费尽心机地陷害我,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祭祀荒神(1)
扜泥外城中,我与冷流云一路被骆驼拖拽游街示众,几千百姓出门观望,愤懑辱骂之下,却不忘以碎石相砸,千面一律地,均露雨过天晴的欣喜。
我们本已浑然无力,却又被乱石砸得遍体鳞伤,双手被铁链锁就,另一端则被骑在骆驼上的舒亦枫持在手中,双脚机械地紧随前行。
一路行至扜泥城南门外,连绵沙漠中,高耸入云的千佛塔前,一方宽阔的石砌祭坛傲然独立,其上伫立两道镶满铁钉的空心铁柱,柱中盈满毒物,隐约可见黑长的触手自圆形缝隙中伸出,在暮色中,一眼望去,令人悚然心惊。
全城百姓皆恭立台下,台上有灰衣着身的冥阴教弟子持剑维序,舒亦枫一身华美锦袍,以狐面遮面,身姿优美绰约,于台上虔诚地祭拜天地,又以牛羊等牲畜,扔入填满蛇虫蝎鼠等毒物的地坑中,并请德高望重的法师诵经祷告。
一番盛大祭祀仪典过后,已是傍晚时分。
千佛塔顶的钟声轰然敲响,在浩渺的天宇下回响,百姓皆肃然起敬。
千众于台下伏地跪拜,舒亦枫妖媚一笑,信步走到台中铜鼎旁,接过侍女手中的三炷香,三拜之下,恭谨地放入铜鼎中,鼓声随之阵阵擂响。
冬夜愈渐变得清冷,苍穹的弯月,将淡淡清辉倾洒大地,连绵千里的沙漠,仿似以银沙点缀般晶莹生灿,祭坛的青石地砖,在众人眼前幽然生华——
“将妖物与僵尸带上来!”
舒亦枫挥手示意,静候身侧的两名弟子,便将一直被捆缚的我们拖上台。
众目睽睽之下,铁链粗暴的拖曳声,在这幽暗阴森的祭坛旁响起,在一片死寂中显得越发不祥,我黯然垂目,心底悲恻无以言表。
弟子将我们以铁链绑束铁柱上,背部立时传来铁钉尖锐刺痛之感,伴随着毒物的剧毒侵蚀,将原本麻木无力的我们,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祭坛周围,以木架摆放着十数火盆,映照着台下几千百姓迫不及待的脸。
数名百姓纷纷上台,将上百僵尸陈列我们脚下,青面獠牙,格外阴森。
舒亦枫轻瞥一眼被绑于铁柱上的我们,月光银瞳中,辗转着一缕幸灾乐祸的隐笑,悠悠步于台前站定,声音冰凉似水,“驸马是祸害西域的妖物,是他将瘟疫带给大家,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二人和所有被他变成僵尸的百姓,一同焚烧,祭献荒神,让西域百姓重获健康,让死去的人得以超生!”
此语一出,举座欢腾,立时便有弟子鱼贯而来,将干柴铺满我们周围。
舒亦枫退立祭坛旁,望着台上身陷囹圄的布衣少年,黑发在火光中飞扬,笑容仍如初妖娆阴冷,一如,身处天阙的神祗,俯视着凡间芸芸众生。
祭祀荒神(2)
周围明火执仗,我望向两丈外同被绑缚的布衣少年,沁凉幽寒的月光,宛若在他身上静谧流淌,将整个人都溶得飘渺,烟色衣袂在夜风中翻飞。
恍若被这沙漠的冰爽所染,我凄然惨笑,“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冷流云深深侧目凝望着我,曼然怅惘间,一道飒爽英凛直冲云霄,“飘飞,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让你帮我找破晓天书,你就不会这么辛苦,还屡次为我受伤,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我稍稍一动,背后便一阵入骨刺痛,不由冷汗如雨。
我恍惚望着火盆中绚烂烈焰,心死如灰灭,面容被月染得朦胧如梦,“倘若有来生,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因为,我是不祥的人……”
冷流云回发灼灼眼神,凌乱发线后的冰容坚毅执着,“不是的,此生能遇见你,是我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在死之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回眸曼然一笑,“第一次见你主动说话呢,是什么?”
“你知道我的毒为何因你而痛吗?我之前没勇气告诉你,但是倘若我现在不说,便再也没机会说出,我……”
他的声音越发微渺,融化在遍地僵尸的凄惨悲号中,终不可闻。
“二位真是好兴致,果然朋友情深呢,都死到临头了,还聊得这么开心。”
舒亦枫蓦然插了进来,打断了未尽的真言,蛊惑冷笑让人意醉神迷,狐面后的桃花眸看定冷流云,“冷盟主,你想说什么?我倒想听听看呢!”
冷流云满目执着流光,被清浅一句熄灭,转而被刻骨怒意取代,不顾浑身伤痕累累,全力挣扎不休,任凭铁钉刺入如玉肌肤,鲜血重染布衣——
“舒亦枫,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舒亦枫敛笑凝眸,霍然挥袖,“那你就等着变成厉鬼吧!”
他领着众人退下祭坛,唯剩我们二人,与一地绿肤僵尸和干柴。
阵阵呼啸的金风扑面而至,数个松明燃就的火把遥掷而入,甫一遇上干柴,便火然泉达地燃烧起来,火舌肆虐中,瞬间将周围染成烈火炼狱。
火光连绵腾起,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映红了整个夜空,祭坛上火光如游龙般辉煌蜿蜒,脚下的僵尸首当其冲,虽被长绳捆缚,却悲吟挣扎不已。
一阵高呼从台下纷起,众人又惊又喜,为即将过去的灾难而庆幸。
噬魂死神(1)
冷流云墨染冰封的眼眸,被火光映得晶莹生灿,炽热眸光倾注在我脸上,凌音清渺如梦,“飘飞,我们今生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我已然心满意足!”
我但笑不语,望向高窜火影后的欢悦百姓,心中悲悯腾升。
他们真是傻,世间果真存在普度众生的神祗么?最终还不是得靠舒亦枫亲自解毒,但愿他能遵守承诺,以我的命换来西域千万性命,也未尝不好。
火影憧憧,流云顿飞,月华轻掩,阴影深深拂过皎洁素颜,发顶白缎在火中飞舞,浸润得岁月静好,悠然出尘,却照不见心中的万丈深渊……
祭坛之下,紫袍绝美的狐面少年,静静遥望着火中面目恬静的布衣少年,妖娆迷离的月光瞳孔中,潺荡些许如水波光,广袖中的纤指,莫名地紧攥。
我感受着身畔越发灼热,眺望远方沙漠中的且末河,一片宁静如水的坦然。
千佛塔内挚爱天各一方,生死两茫茫。
血溅幻瞑只为儿女情长,葬身在异乡。
此生来到大唐,我真的过得好累,不知是为别人的使命,还是为自己的使命。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问心无愧,如果有来世,只望能逍遥自在。
目光流转间,忽见远方浩渺夜空中,逐现高达百丈的透明立体影像,凝眸细看其轮廓,竟是一个面目狰狞如兽的人形怪物,傲然伫立无垠广漠上。
它浑身铺就锁链,手持斩月镰刀,竟酷似传说中的死神形象。
血盆大口在月下张开,沙漠上立时便有狂风大作,将一切卷入口中。
满台火海外,百姓依然欢呼雀跃,好似未觉妖魔作祟,唯有人群中紫袍狐面的舒亦枫,唇瓣那一抹难以捉摸的冷嘲笑弧,证明他知晓一切。
蓦地,我只觉灵魂仿似被一股极大力量吸引,即将被剥离躯壳。
我转目顾盼火海中的另一少年,“冷流云,你看见了吗?”
他亦痛苦不堪,汗雨转瞬消融在烈火中,凝望远空的眸中凝满不可思议的凌波,瞳孔中映出熊熊火舌,“飘飞,我看见了,那是什么?是死神么?”
我瞬间明悟,原来只我们二人能目见,我紧闭双目,意欲稳住心神,灵魂却不受控制地被强力拉扯抽离,似要被吸入死神口中,一时间扯痛难耐。
这哪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荒神,分明是吞噬人魂的死神!死神有多种,而这便是噬魂死神。没想到舒亦枫竟学得这等禁术,与妖魔为伍!
风越发大了起来,席卷着焦灼火苗,闪烁不定,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惨烈。
冥冥之中,只觉自己身在太虚幻境,一切都化为空茫而飘渺的虚无,唯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蓝光,于混沌黑暗之中闪烁如星,伴随着一道飘渺女音——
“你不能死,你的使命还未完成,快睁开眼!”
我霎时心神不宁,是谁?为何会在我体内?我到底有什么使命?
噬魂死神(2)
骤然之间,我心神激荡,左肩一阵火燎般的灼热,蓝莲咒印瞬间蔓延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如同裂冰破堤一般,在心中汹涌。
众目睽睽之下,我蓦地睁眼,仰天长啸,但见夜空云絮之中,银光月影破,一道耀目已极的澄亮闪电当空落下,不偏不倚地击中火海中的我。
“飘飞!”冷流云难以置信地凝注着遍体咒印的我,歇斯底里地呼唤。
台下惊愕吸气声四起,我不禁浑身一颤,顿时周身蓝光焕发,迅猛扩散至整个沙漠,将混沌幽冥的暗夜,倏然照耀得亮如白昼,惊起风云变色。
一望无际的沙漠上,顿有百根沙柱破土而出,窜出地面百丈高。
远空的噬魂死神,被陡然爆发的沙柱摧毁得支离破碎,化为万千透明残片,随风飘散,唯留不敢置信的余音,萦回在夜空中——
“怎么会是你,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
蓝光笼罩下,一阵寒风从广漠上侵来,隐约有雪白轻柔之物,自夜空中飘落。
烈火腾云,雷声震天,千佛塔在祭坛后静静伫立,有如万古神祗一般,飞檐之上,青瓦在月下熠熠生辉,雪珠散霰从屋檐滑落,迷离恍惚。
此时天边云光淡朗,檐上的残雪掩映着青色黯瓦,清冷寂寞。
沙满长空,鹅毛天剪,雪珠从檐上滴落,浸染了盈满月辉的沙漠,所有人驻足凝神,欢欣鼓舞的气氛,也因这天外飞雪而微妙停顿。
洁白的雪花飘舞,远处的城墙,都蒙上了一层雪绒,不复平日的庄严肃穆。
雪花飞旋静舞,祭坛上高燃烈焰乍一遇上飞雪,宛如冰炭不同炉一般,自台上飞散四溅,星火飘洒落入蓝色沙漠之中,翻江搅海地落出流火万里。
台下百姓惊得夺慌而逃,一片混乱失措中,隐有惊呼在人群中四散开来——
“大家快逃啊,妖魔现世了!”
人影缭乱中,唯有那紫袍少年岿然不动,发随风舞,身处闪耀的紫色光罩之中,漫天妖冶的紫花曼陀罗,围绕他旋转飞舞,将触及的火星化为乌有。
“林飘飞,你给我住手!”
舒亦枫敛眸怒喝,玉手一挥,一道紫光卷起一条火龙游窜而去,以穿雪破火之势,粉石碎玉地袭向台上的我,却在触及直冲云霄的蓝光时,被猝不及防地迅猛弹回,他即刻纵身掠开,有如苍龙归海,原地砰然落了个大坑。
“飘飞,你冷静一点!”冷流云望着仿若被幽蓝烈焰焚烧的我,不顾铁钉的尖锐刺痛,奋力挣扎间,在铁链束缚下,臂上已蔓出数道青紫淤痕。
我只觉体内破天之力,如冰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灼烧之痛随之铺天盖地而来,漫身蓝莲咒印,在莹如雪玉的肌肤上闪耀高燃,化作蓝色的流星雨,星星点点飞洒四方,连身后铁柱中的毒物在蓝焰中化为灰烬,也浑然不觉。
怒涛狂澜(1)
惊天动地的变化过后,冰火两重天之中,数道黑影闪电般射向千佛塔,紧接着涌起一片刀剑相交的铿锵声,佛塔的朱漆栏杆蓦然断开,守在塔内的灰衣弟子陆续坠落下来,满塔骚动,人们叫喊着四窜而逃,乱作一团。
幕天席地的蓝光,有如涟漪收拢一般,悉数没入身体之中,祭坛上火光尽灭,唯留僵尸燃烧后的焦臭味弥漫飘雪空中,台下却是火海一片。
我陡然睁眼,凝神一动,一缕蓝光从肌肤中沁出,将浑身绑缚的锁链瞬间划断,冷流云周身的束缚亦在瞬间崩散,随蓝光化为灰烬。
一旦束缚尽除,冷流云便亟不可待地疾奔而来,紧紧地攥住我苍白的柔荑,眸中关怀若火光腾涌,“飘飞,你没事吧?!”
我微微扶着额头,暗自平息体内暴走的灵力,有神无气道,“我没事。”
黑暗中不断涌出黑影,竟俱是圣天教弟子,与各处守卫的灰衣弟子一触,即化开了一片刀光剑影,四下兵荒马乱,金石交击声不绝于耳。
周围幢幢火影,恍若张牙舞爪的无数鬼魅,让我只觉一片头晕目眩。
眼见一人自侧袭来,冷流云惊呼“小心”,左臂揽过我的纤腰,闪电侧滑两丈,右手携星月剑出鞘,迎上那如灵蛇狂舞的长剑,一格一挡之下,那人兵刃瞬断两截,周围又有剑光疾闪,亦是在叮当数声中,兵刃被一斩为二。
我正自浑然痛苦中,冷流云便揽着我周旋于群攻之中,身姿矫健如鹰,衣袂飘然如仙,应付自如,但那眸中潋滟的杀机,却是凌厉逼人。
火光肆虐,雪舞朦胧,一钩浅月照得广漠清幽渺然。
便在此周旋之际,夜风中乍起一阵耀目红光,瞬间席卷了整个祭坛,周围袭击者顿时倒地一片,蓦然回首处,黑袍在风雪中飘扬,顷刻已近在眼前。
“飞儿,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我真该死!”
苏游影飘然而至,深邃凤眸在夜色中熠熠,见我被冷流云护在怀中,柳眉一敛,伸手便要夺过我,却见冷流云身形一侧,不容置疑地避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顿时便似惊雷相撞,闽侯有火光迸溅。
这分掌正邪两派、黑白两道的两位首领,可谓是水火难容,正邪相克,此时甫一相遇,仇敌又见仇敌,免不了要明争暗斗一番。
我但觉头痛欲裂,仍是压抑得不露痕迹,轻轻挣开冷流云,不顾两人争锋相对,目光投向祭坛下的冰火混乱,却见舒亦枫正与两道黑影缠斗一团。
怒涛狂澜(2)
正待狐疑间,却见其中一黑衣人被舒亦枫一掌震飞,如同棉絮一般飘来,我即刻纵身而起,纤臂一舒,于半空稳稳接住那人,飘然落地。
我放下手中之人,却见她蒙面束发,双手拉过我的柔荑,一双幽蓝眼眸欣喜若狂,挡不住的悦色外泄,“太好了,你没事,我还怕来不及救你呢!”
我蓦然一惊,“月读?!”那么另一个黑衣人便是慕容清了!
我复又转首看去,慕容清已持剑落于我身旁,又见黑袍布衣一前一后掠来,苏游影与冷流云也已赶来,五人将舒亦枫重围在内,无可逃遁。
舒亦枫怡然不惧,桃花眸将笑未笑,“驸马,你的同党还真多呢!”
我负手而立,不顾背后血染重衣,神色一派凝重,“舒亦枫,我不会对你怎样,但请你一定要救西域百姓,否则你今日在劫难逃了!”
“是么?”他嫣然媚笑,淡紫狐面在火光中熠熠生辉,“驸马,你别忘了,祭祀未遂,我也不用遵守承诺,而你,好像忘了中过什么毒了!”
我激灵灵一个冷战,忆及碎心毒咒,不由十指紧攥。
苏游影闻言一惊,倏忽飘至舒亦枫面前,一把揪住他衣襟,轻颤的精美眼睫,在洁玉面庞上洒下幽暗的阴影,“她中了什么毒?快给她解除!”
舒亦枫掠空落于祭坛,眼中绝然生出冰寒,让人几疑如临寒潭冰窖,“他在你心中就那么重要么?倘若我不为他解毒,你要杀了我么?!”
苏游影正要前去,但见舒亦枫竖指当嘴,缄口默念之下,我顿觉心口一阵惨痛,好似有万千小虫在噬咬,不禁颓然坐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
月读即刻扶住我,一手扯下面罩,目间不免担忧,“驸马,你怎么了?”
苏游影转身掠回我身边,以力量为我缓解剧痛,却见舒亦枫妖娆一笑,自祭坛上宛如游龙凌空而起,在云杉林中踏月远去,唯有余音绕耳——
“驸马,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未了结,我不会放过你的!”
清音伴随着夜风飘来,话语中的阴森幽凉,让在场人无不悚然心悸!
我焦急不甘地伸出手,气若游丝道,“不要走,救人……”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便是接二连三的汨汨小溪,染遍了朴素的布衣。
流火飘雪中,苏游影将我紧紧揽入怀中,耳畔狂风呼啸,俱化作无数厉鬼的呻吟,将恐惧一点点地渗透入心底,惟有那怀抱温暖如旧。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沸反盈天的一切,终被黑暗湮灭得无影无踪。
哀鸿遍野(1)
混沌昏冥之中,我只觉头痛欲裂,在梦中几番挣扎,方才幽幽转醒。
此时暮色渐深,依旧细雪连绵,云杉翠碧,白雪皑皑,在晚风中摇摇欲坠,华丽软榻旁静坐一人,眼角透着些疲惫的青黛,显然是夜间睡眠不佳。
“苏游影……”我勉力坐起身,思及惊夜一幕,心中但觉无限蹊跷。
没想到那力量竟不受我的控制,而是在那声女音的驱动下迸发出来,是否她便是梦中的蓝衣女子,而这咒印是那个座主给我的,二者有何关联?噬魂死神消失前的话语耐人寻味,说我明明已经死了,莫不是说的蓝衣女子?!
目光流转间,触及静候一旁的黑袍男子,登时心下如被什么紧紧揪住。
但见晚霞之中,他光洁如玉的脖颈处,已然衍生几斑绿痕,妖尸之毒的侵蚀,竟发展得如此之快,心念他时日无多,我心中没由来地痛如刀绞。
我轻揉着脑后,迷茫淡问,“我睡了多久了,为什么头这么痛?”
苏游影仍是面色苍白,如画眉目间却颇见神采,端起床头梨木柜上的药盏,无微不至地喂给我,“飞儿,你真能睡,竟一觉睡了五天!”
“什么?五天!”我惊得魂飞天外,皱眉咽下一口,“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那天你遍体鳞伤,又受舒亦枫的毒咒,再加上力量爆发过多,严重伤及五脏六腑,若不是我帮你稳住心脉,你此刻都还不能醒!”
他拾起我苍白的柔荑,如珠如宝地捧在白璧光洁的脸庞上,眸中担忧潋滟,“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就算是为了别人,也要珍惜自己!”
“别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安祥浅笑,转而心痛凝眉,“你已经身中剧毒,怎么能再为我耗损真气,你不知道这样会恶化身体吗?”
“只要是为了你,做什么都值得。”
我欲语还休,却忽闻门扉咿呀开响,一线晚霞洒入屋内,随之翩妍飘入一抹淡橙纤影,其金发如浪,蓝眸似月,飒然英姿,乃是月读无疑。
慕容清紧随步入,见我容光焕发,清秀俊靥上笑痕悠悠,“四妹,你终于醒了,我和月读特来看望你,这些天冷盟主可是非常担心你呢!”
我脑中一个激灵,抬眸环顾一圈,却未见那熟悉的冰雪风姿,心中腾升一道隐约不安,“冷流云的伤怎么样了?为什么没看见他?”
苏游影闻言一怔,夜瞳中幽光微闪,却是稍纵即逝,轻抚着我倾泻在素白里衣上的柔滑青丝,如初邪魅一笑,“飞儿,你在我面前关心别人,我会吃醋的哦!这可是我的地方,堂堂武林盟主,怎么会容忍自己身在魔教呢?”
哀鸿遍野(2)
慕容清无奈摇首,转身于檀木椅上就坐,惬意品茗,“冷盟主的伤已痊愈大半,他担心你,却又不愿进来,已经在门外守候好些天了。”
我信手玩弄绣枕,啼笑皆非,“他总是这样,死要面子!”
我倏忽忆起,舒亦枫曾说冷流云中毒活不过两个月,又思及百姓疾苦多舛,以及苏游影身患瘟疫,便暗下决定,无论如何,我也要救他们。
月读弱柳扶风秀步来,将一锦红食盒置于案上,甫一打开盒盖,便有袅袅菜香飘溢而出,掺拌着淡淡的药麝之香,顷刻间薰漫了满室。
“这是我让宫中御医准备的药膳,对你的伤有好处。”
她以象牙盏盛了一碗蜜枣莲花羹,回身递予榻上的我,我欣然接过,以玉勺轻轻拨弄着,凝着那颗颗红枣在一泓银白中翻滚,心事牵起几许清愁,“对了,月读,你有没有请宫中御医研究过那毒,有没有钻研出解药?”
她杏眸一黯,蓦惊绝韵低声泣,倾洒一场泪如雨,语声凝涩幽咽,“舒亦枫这恶魔,不知道下的什么毒,连王宫太医也毫无办法!”
“什么?”我悚然一惊,手中碗盏颓然落地,一声脆响之中,立化粉身碎骨。
冷流云抱剑静倚廊柱,乍闻屋内玉碎,一时心急如焚,暗自咬牙,不顾一切地破门而入,但见气氛凝滞若死,恍然大悟之下,霎时缄默。
屋内诸人恭默守静,暮光晕染中,俱是化解不开的沉凝。
自从那夜祭祀惊变后,我已成为西域所有百姓的公敌,驸马妖魔的传言,便如流水般在整个西域弥散开来,此刻已是人尽皆知。
西域各国皆以捉拿我为第一要务,大街小巷禁卫如云。
瘟疫肆虐,百姓连续身亡,僵尸泛滥成灾,满城风雨中,昔日安宁已不复存在,徒见哀鸿遍野,惨象环生,将这百年繁华的王城,染成幽冥鬼狱。
西域以奇毒闻名天下,不料竟反被奇毒所累,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暗闯缥缈谷
夜色斑斓,飞絮随风舞,月明沁透了千古,洒落了满地银霜。
如画缥缈谷中,一道纤细飘渺的黑影,自缤纷花海中一闪即逝。
我身着紧身夜行衣,以黑布面罩覆面,紧贴廊下门外,四顾无人,取出右腕银镯中的铁丝,轻巧打开门环上的铜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房中。
优雅临水的楼阁,淡朗月晕洒落在素雅的屋内,并无那份旖旎的奢华,一桌一椅俱是精致无匹,淡紫的帷幔飘扬,便染了一室氤氲梦影。
我撇下已睡众人,自行打听到播仙镇外的冥阴教所在,并从侍女口中得知舒亦枫的房间,别无他法之下,只得来此暗偷解药。
此时谷外飘雪漫天,却不知谷内竟是暖风如煦,姹紫嫣红。
满屋弥漫着淡淡冰凉的曼陀罗花香,我悄无声息地在房中撺掇,以神偷练就的一身本领,轻易寻到意想不到的隐蔽角落,不动声色地寻找解药。
“啪、啪、啪”!
三道清脆掌声在夜色之中响起,却无异于惊雷从天而降,将我从紧张焦虑中惊醒,僵硬回首间,门口一抹修影映入眼帘,让我瞬间面如金纸。
廊檐下,琉璃灯随风轻荡,一道幽魅紫影孑然立于夜色中,清冷的月华倾洒在他身上,恍若是披了一层银霜,却生生将那份阴谲,染浓了几分。
舒亦枫静倚门边,身畔落梅如雪,轻捻着一根白瓣点点的梅枝,在月下无声笑起,“看来我们的驸马爷也不都是光明正大的!驸马武功高强,果然名不虚传,竟能避过所有冥阴教弟子,找到我的房间,我该怎么招待尊驾呢?”
我暗道不妙,不及多想,身如清风拂柳,径直掠向敞开的雕窗。
未等我抵达窗边,但见一根紫雾鞭横空出世,迅疾如电地落向窗檐,将窗户紧紧盘结,任我如何使力拉扯,也无法撼动分毫。
我转身纵向另一窗檐,殊不知前车之鉴,紫线掷出,窗扉砰然紧闭,我已不及收势,直直对着雕窗撞上,肉木相击之声直刺入耳,我僵硬地垂直掉落。
傲然挺立的梅花虬枝,被隔离在外,唯留窗纸上花影摇曳。
好小子,竟然玩阴的!算你狠!本姑奶奶斗不过你!
“驸马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幸灾乐祸的轻笑声自身后飘来,伴随着轻微步履渐近声,“驸马好身手,身姿婀娜,步态轻盈,落地无声,吐气如兰,如此秀气的男儿真少见呢!”
我自地上弹跳而起,见无路可逃,遂敛目收神,顾自悠坐紫檀木桌旁,“圣主怎么知道是我?又怎么知道本驸马会来?”
“因为妖尸奇毒只有我能解,所以你一定会忍不住要来偷解药!”
万毒之阵
屋内灯烛不就,一片静谧似水的混沌阴影,宛如黑暗中藏着无数鬼魅。
他绕过屏风走来,紫袍在穿梭入屋的夜风中飘扬,姿态幽雅地就坐对面,绒边紫袖翩然,执起紫檀桌案上的莹润玉壶,在金银盏中倾倒一杯清茶,推送至我面前,眉韵冰凉妖娆,“来者既是客,寒舍无美酒,唯有清茶待客,不要介意!”
我端起茶盏,并不就饮,“虽然本驸马知道你不会在这里面下毒,我已经中了你的毒咒,不必再多次一举,但是,我不想吃你的任何东西!”
我将手中茶盏掷出,光华清辉的银鞭,有如匹练破空,当空劈落!
但见他纵身退飞屏风后,青丝柔柔拂面,左手掌对前伸,璀璨夺目的紫光自手中四散开来,金银盏蓦然悬空,银鞭落空,茶滴竟穿透屏风反向而来!
我旋身掠开,踏柱斜飞,银鞭闪电般疾挥,漫空茶滴随之飞洒四方,铮铮打入墙壁雕柱中寸许,左手甩出一道蓝光,将紫光瞬间逼退。
他五指挑拨,紫雾鞭随之飞掠八方,将门窗尽数打开,皎洁银华的月光映入,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密若雨点的蛇蝎蛛虫,携着落梅如絮,盈满雅屋。
我浑身一阵寒噤,不料他竟能御毒物易如反掌,屋顶墙壁地上,但见一片模糊混沌的黑色,已无一处落脚之地,唯独他所立之处,毒物避之不及。
在舒亦枫惬意旁观的视线中,我吓得灵魂出窍,却仍挥鞭如风,将迅猛袭来的万千毒物片片扫开,身渐疲惫中,落得满屋残尸毒液,一片不堪入目的狼藉。
妖蛊媚境
凉爽的清风,携着雪白的梅花,自身畔窗中缱绻卷入,晕染满室幽梦。
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咬牙凝盯他,却在听闻清晰“丝丝”声时,全身寒毛集体起立,下一瞬,一条绿纹花蛇便映入眼帘。
我瞬间眼大如铜铃,面孔骇白。
舒亦枫手持绿蛇在我面前摇晃,饶有趣味地端详着恐惧的我,声音冰凉如水,笑韵玩味,“刚刚你战斗时我便看出来了,原来驸马怕蛇呢!”
我惊骇欲死地别开脸,双目紧闭,强抑即将溢出眼眶的泪珠,几近乞求地颤声道,“你这混蛋,把蛇拿开,不要过来,滚开!”
他的人品只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卑鄙缺德!
他妖娆狐面下的笑意更深,若即若离地趋近我身畔,不甚暧昧地俯首贴耳,蛊惑冰凉的媚语,卷着清新幽雅的曼陀罗花香飘入耳中,“咦?驸马害怕了?呵呵,第一次见你如此害怕呢!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扔掉!”
他将狰狞扭动的绿蛇凑近,鲜红细长的舌蕊,轻刮着我的脸。
我浑身一阵痉挛,已然退无可退,却是倔强地咬牙不语,整个人几乎贴附在墙壁上,呼吸越发粗重,剔透莹然的汗珠在月光中流转,浸透了黑布面罩。
“乖,求我啊!”他在我耳畔轻轻呵气,缕缕冰凉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
我虽惶恐得六神无主,却仍是死命顽抗,“你休想,我死也不会求你!”
他纤眉一跳,桃花眸中锋芒微现,终化为清幽浅笑,压过了满室月华,“很好,这样也无所谓,不过这次,我终于可以揭开你的真面目了!”
他随手扔掉绿蛇,翩然挥袖,满屋毒物瞬间消退。
妖花曼陀罗
隐约朦胧中,七弦琴音在梦中流转,漫相思,弹入哀筝柱。
日光淡雅,鲛纱轻垂,白雾氤氲间,清雅渺然,我睡得并不踏实,全身疼痛酸软,恍惚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满园紫花曼陀罗花海。
我首次见如此多而妖艳的曼陀罗,昨晚匆匆一瞥,未及看真切,此刻凝目细看,只觉惊叹于心,没想到这缥缈谷中,竟有如此绝美天地。
真可谓是“花舞花飞花漫天,倩影悲魂莲步纤”!
花海尽处,温泉池畔,一棵梅树,砌下落梅如雪,清香袭人。
树下古亭中,隐隐有云裳重染,十数位美女静候一旁,皆是华衣盛妆,高髫如云,如此争夺斗艳,皆是为了少年圣主,哪怕,漫不经心的一瞥。
诸多侍女中,却未见昔日最受宠爱的红裳,她心中一直都只有苏游影,却为何要欺骗舒亦枫,甘心沦为他的侍妾,又要置他于死地,如今又人在何处?
瑞兽玉炉中紫雾氤氲,花团锦簇之中,一人正坐于琴后,幽幽看着我冷笑。
原本悠扬清美的琴音,瞬间节节攀升,若熔岩齐喷,雪峰崩塌,四下迸炸开来,其激越冷峭,恰似幽谷冷月,险崖飞瀑,隐约带出一片肃杀。
我身形微动,顿觉刺痛沁心,方觉全身竟被花藤凌空架起捆缚,夜行衣上层叠缠绕着绿藤,藤上零星缀以紫花,藤尖花刺,竟尖锐地刺入肌肤纹理中。
我蓦然惊醒,猛力甩头,一束及腰青丝垂泻下来,方知发顶仍以黑色缎带高束马尾,依然男装打扮,想必他并未觉我女子身份,心中不免一松。
然而他才十九岁,那些侍女有的看起来比他还大,简直是小淫贼一个!
精灵传说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我怎么就轻松不起来呢,以他蛊惑西域所有男女来看,他定是千年难遇的绝世美男,绝世美男杀人也会疼,而且是变态卑鄙的绝世美男,会让人痛不欲生,我只能对他避之如毒药。
他纤长食指勾在唇角,狐面下的俊颜上,渲染一片好笑的脉脉笑意,仿佛浑然不觉诡谲紫花,那一笑便如同妖花月光一般,让眼前明亮耀眼。
“放心,这些花只受我的控制,我还舍不得你死呢,它们不敢动你分毫!”
我稍稍心宽,双脚轻点在柔软花瓣上,若不是被花藤架住,定要委顿于地。
他转身悠步到花海中的矮几后,就坐紫檀木凳上,将梅枝搁置案几上,顾自执壶倾满一杯玫瑰露,舒怡啜饮,“你听过一个传说么?”
“什么传说?”我狐疑不定,不知他为何有闲情逸致讲故事。
他信手摘撷脚边一株重瓣紫花曼陀罗,抚弄着卷曲宽大的层叠紫瓣,语声极为淡然冰凉,“传说西域有一种神奇的花,那便是黑色曼陀罗,每株中都住着一个精灵,它们可以让你梦想成真。这种花只能用鲜血浇灌,因为它们热爱这热烈又致命的感觉,同样也只有用心去培育的黑色曼陀罗才能通灵……”
我听得目眩神迷,“可这些都是紫色的!”
他扬面一笑,狐面在日光下灿然生辉,“我知道,曼陀罗有多种,唯有紫色和黑色最为接近,所以我想,只要用鲜血浇灌,或许,它会变成黑色!”
我满腔愤懑,化为无奈一言,“真荒唐,紫色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变成黑色!”
情花蛊惑
他在夜光杯中倾满玫瑰露,踏着满地紫花走来,眉间一道迷人的妖媚光润舒卷着,“不愧是驸马爷,没错,那些侍女之所以没再回去,是因为她们不听话,所以我便用她们来喂养这些花。可惜女人终究愚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纵使时刻有生命危险,她们却还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你真是恶魔!”我胸中郁积,不可遏制地迸发而出,恰似岩浆奔流,灼热炽烫,“她们对你如此情深,你竟弃之如敝屣,毫不珍惜!”
他在我面前顿住脚步,桃花眸似醉非醉,“那是她们自找的!”
我瞠目怒瞪,对他无话可说,少顷,忆及他种花的初衷,语声稍有轻缓,“那么你种这些紫花,想必是有什么愿望吧!”
他眸光一凝,如梦初醒,嘴角转而弥漫一丝阴冷笑痕,“尊敬的驸马爷,你不觉得你知道太多了么?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不以为然地别开脸,目色投向远方近水楼台,“不说就不说,不过,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你为何如此憎恨我,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吧!”
他眼瞳迷幻如月光,一丝痛恨宛如流光水逝,下一刻便化为常态,将手中斑斓夜光杯递到我嘴边,“想知道?那么喝下这玫瑰露,不喝你会后悔的!”
他拇指上碧翠的玉石扳指,在朦胧白雾中流光宛然,迷人双眼。
我怒如波涛汹涌,不顾双臂被绿藤勒得淤痕累累,忿忿俯首,就着他手中夜光杯,饮下晶莹剔透的玫瑰露,顿觉口中冰凉沁骨,竟将满腔闷气驱散殆尽。
“这才乖嘛!这可是情花毒的解药,倘若你不喝,我也不会勉强你喝的!”
鱼死网破
“不仅如此,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作对,试图解救西域瘟疫!”
他回眼正视,轻盈踏花的步履渐近,光洁的淡紫狐面跃然于眼底,额发下狭长的桃花妖眸,直直看入我眼中,“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我在宫中之时,便是对着盛气跋扈的皇帝李盛,亦能舌灿莲花,随机应变,此时受此这淡淡一瞥,竟似漫身都浸入天山雪水之中,颤栗骇然。
我强自稳定心神,不服输地迎上他冰凉瞳孔,“那又怎样,你要杀了我么?”
“杀了你?没那么便宜!”他展颜一笑,眼波之中,妖气横生,“不过,还有唯一的方法,我可以放过你,而且会对你好!”
“什么方法?”
“倘若你肯为我所用,并交出破晓天书,我或许能考虑放过你!”
“免谈!”我回以斩钉截铁,毫无回寰余地,“既然我已成为驸马,便理所当然是朝廷的人。而你阴险恶毒,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倘若西域在你手中,那么便会成为人间地狱,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更不会交出天书!”
他手中一动,便有美玉碎裂之音传出,那原本完整的夜光杯,竟在他手中转瞬化为齑粉,一些细细的夜光碎渣,从如玉五指间簌簌落下。
缠绵漫身的花藤,仿若感应到他压抑的愠怒,竟如灵蛇般蠕动狂舞,越缠越紧,纯黑的夜行衣,亦随之道道破裂开来,玉肌上蔓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西域武士(1)
回到缥缈谷北方的扜泥城,已是月上树梢,弹指间风雪冰天。
白雪飘落不止,仿若凝积了一年的哀怨忧愁,源源不断地发泄出来。
我一日未归,几人都颇为担忧,见我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
我心知机会难得,便在月读带领下,与三人在城中逛街闲玩,而自己为免引起满城轰动,便以面具遮掩,却终是不得尽兴,人人心事重重。
几人都已折回,我悲郁烦闷之下,径自来到且末河沿岸的蒲昌海畔,独自面海而坐,感受着坐下沙滩的冰冷,任由雪絮零星萧瑟地洒满一身。
一道暗影遮住了头上月光,紧随一根缀满金银花的绿藤在眼前飘舞。
我朦胧抬首,却见银华月光中,苏游影手持忍冬藤,柳眉间依旧一片神秘邪魅的流光,似乎并未觉死亡的逼近,夜色般深邃的凤眸中注满笑意。
“怎么,不开心?”他在我身畔并肩而坐,流瀑般的墨发在风雪中飞舞。
我夺过他手中忍冬花藤,一瓣一瓣地扯掉莹润的花瓣,洒落点点花雨,搬唇撅嘴黯然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他信手拂去我发上洁莹雪絮,一笑魅生,便溶化了整个雪夜,“这花藤能被你拿来泄气,可真是它的福气,连我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我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信手将花藤抛入雪地中,“你怎么还和它吃醋!”
他笑凝着我,夜瞳深邃,“飞儿,你终于笑了,很久没见你笑过了。”
我愕然一怔,旋即笑得越发开怀,展臂面海高呼,“是啊,等一切事都结束后,我定要好好游玩天下,游遍美景,尝遍美食!”
他轻揽过我肩头,静望白雪点缀碧波万顷的平静海面,邪魅凤眸中蓄满柔情的春水,“飞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有你,我别无所求!”
两人海边共坐,雪落纷纷,清凉夜风由海上拂入,缕缕馥郁幽甜的清香扑面而来,谈笑之间,自有一种旖旎温情,仿似春雨润物一般,悄然而生……
只可惜好景不长,再深挚的感情,也抵不过刻在星盘上的命运。
便在两人谈笑风生之际,林中突生一股摄人肝胆的杀意,自身后席卷而至!
西域武士(2)
我携着苏游影迅疾跃开,堪堪避过闪电般落下的刀光,警觉回身,却见残雪扑簌簌地自云杉林中飘落,摇曳树影中,缓缓浮现出四道人影。
四人皆以西域武士装扮,其中一彪形大汉手持狼牙棒,敛眉冷喝,“驸马,交出破晓天书,老子就饶你一命,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我暗暗吃惊,却状似若无其事,“你们找错人了,天书不在我手上!”
他大摇大摆地步出云杉林,在如絮落雪中咧嘴而笑,月下看去诡谲阴森,“驸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冥阴教圣主说破晓天书上有解救西域瘟疫的妙法,而天书正在你手中,你带给西域瘟疫,便是从天书上得到的方法!”
我心下冷笑不已,舒亦枫竟连这等话都能编出,不愧是卑鄙小人!
苏游影黑色锦袖中的十指,缓缓握住我愤懑紧攥的手,“飞儿……”
我回眸付之一笑,“你不要动手,让我来,我很快就能解决他们,等着我!”
见他欲言又止,我浑然不顾四名武士误以为断袖之癖的窃笑,不满撇撇嘴,伸出食指在眼前摇晃,“要是你不听我的,我就永远也不理你了!”
他的武功因妖尸奇毒的侵蚀已减半,我实不忍他再耗去所剩无几的生命。
他脉脉凝注着我,数不尽的深邃无奈,缱绻在夜色般撩人的眸底,近乎悲戚地幽幽一叹,默然颔首,以指拢了拢我额前鬓发,“小心,我等你回来!”
我回以淡若轻风的浅笑,身如流星飞月,掠入雪岭云杉中——
“想要天书,有本事来拿!”
西域武士骇然怔愣之下,飞身踏上树梢,尾随追来。
不盈片刻,但闻云杉林中刀剑相交的铿锵声四起,残雪飘舞中,一片闪耀的刀光剑影,接着便是大汉忍痛呼声,几道幻影纵上树梢,踏月而去。
我收鞭束腰,以褐衣布袖拭去颊边汗影,身心疲惫地纵出云杉林,却已弥散了那神秘鬼魅的影迹,回望人已不在,孤单身影独徘徊。
他不会不告而别,现场却又无打斗痕迹,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手中银鞭颓然掉落,心蓦然揪紧,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无声滑落,一滴一滴,纵横在玉石般皎洁的素颜上,晶莹雪亮的泪痕,在雪月中泛着凄凉的光泽。
依稀听见海风在吟唱,当泪干血盈眶涌,白雪纷飞都成红……
玉箫惑音(1)
万籁俱静的夜里,积淀莹雪的琼枝摇曳,月光如洗,留下一地斑驳的月影。
洁莹飘雪中,我身心疲惫地飞跃在树梢,落下残雪坠地,飞散数点晶莹。
夜色中雪白的云杉密林,忽见三道飞影迎面掠来,琼枝哗哗作响,雪花飘坠愈急,纷雨一样,化作片片雪白的莹光,跌入尘埃……
我见状心生警兆,悄然纵落树梢,银鞭凛然在手,却在看清来人时,心中迷茫倏然瓦解,“冷流云?你们怎么会来?”
三抹暗影轻风般携雪飘落,冷流云、慕容清、月读三人已近在眼前。
眼前的柔纱少女广袖轻垂,一身淡橙绫罗长裙,缀以金丝玉凤,在暗夜中灼然生灿,更映得她英姿飒爽,姣美俏颜,在幽月树影之下,隐约朦胧。
月读有如花瓣一般的纤纤玉手伸出,携过我的手,腕间银铃飘转流音,明爽的杏眸中,竟恍然有着泪光闪烁,“驸马,见到你太好了,西域,西域有救了!”
宛如惊雷炸过耳畔,我瞬间呆若木鸡,僵硬地转首目视另二人。
一片梦银的月光里,慕容清微笑颔首,明若清泉,微凉的夜风拂过,他青色狐绒衣饰被月光映照的皎洁清美,发顶圆形毡帽零碎点缀着落雪。
我心下一松,正要询问详情,但闻月光飘雪之中,一缕幽渺冰凉的箫声断续飘来,曲调依稀,却透出诡谲梦魇一般的阴森,在林中幽幽回荡。
未待我们从困惑中惊醒,又闻窸窣脚步声自八方逼近,举目四顾之下,我们瞬息僵凝有如泥塑木雕,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幽月清光中,三四百个绿眼青面的僵尸,仿似海潮一般,徐徐围逼而来。
我们三人敛眸收神,以背相靠,互为犄角,同仇敌忾地持兵待战。
月读挥舞幻月金链,掠身迎上一排僵尸,清丽恍如百灵的声音随风飘来,“这些僵尸怎么会同时出现?以前可没见过这种情况!”
冷流云波澜不惊,宝剑在手中跳跃飞舞,恰似灵性天成,剑芒一扫,一排僵尸脖颈齐绽一道血痕,墨绿色的血液在月下喷溅,沾染了洁莹无瑕的白雪——
“鬼知道这些僵尸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被烧了吗?”
“可能还有更多僵尸不为人知!这几乎是扜泥城所有僵尸了!”
我挥鞭如风,却见被冷流云以剑斩杀的僵尸,复又自雪地上僵直跃起,青白双手平伸,黝黑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刺向冷流云背后。
我挥鞭扫开左右僵尸,穿着皮靴的脚尖,在洁白雪地上轻盈一点,飞燕展翅般掠身前去,一道银华破空斜劈,将僵尸拦腰一分为二,委顿于地。
我落于冷流云身畔,“小心,这些僵尸并非凡人,无法杀死!”
他与我背向而战,剑舞起雷动九天,神情凛然,宛若冰雪一样高远,“那怎么办?他们不死不灭,我们岂不要被他们杀死?”
玉箫惑音(2)
“也不尽然,虽然有些残忍,但是除了将他们肢解,别无他法!”
月读身如游龙惊凤,在云杉林间踏雪激战,鬓间琥珀步摇颤抖如雨,金链光芒飞闪,几乎盖过月之荧辉,苍白朱唇无声一颤,“舒亦枫这混蛋!”
“公主小心!”
慕容清温文尔雅的清容此刻却坚定如磐石,长袖一拂,折扇脱手飞出,竟似无坚不摧的环刃一般,卷起几层风雪,旋绕过月读近侧的僵尸颈间,绿血喷溅如雨,点滴洒落在白雪铺盈的草地上,一颗狰狞头颅随之滚落在地。
诡异阴沉的箫声持续着,时如银瓶乍破,时如海啸山崩,飘荡在云杉林中……
好似应和着箫声的节奏旋律,海潮般的僵尸源源不断地攻击而来,在满林痛苦的悲号声中,柔软平坦的洁白雪地,亦被踩踏得步痕紊乱。
几道幻影在风雪中飞舞,灿光熠熠间,僵尸四分五裂,红绿混杂的鲜血,在雪地上落出点点花晕,残肢遍地,将云杉林渲染得有如阿鼻地狱。
我于激战中霍然惊觉,面目肃穆,抬首遥望重重树障后的雪岭远山——
“这些僵尸并不是无端出现的,而是被人操纵的!隔空传音的箫声!”
墨云翻滚的天边,仿若应和削金断玉的明言,阴沉压抑的苍穹中,一道沉闷的雷声轰然响起,一闪即逝的光影,映亮了雪白皎洁的面容。
月色满地,宛如霜雪。
重重飘雪后,千米之外的一棵云杉树梢上,静坐着一抹轻渺纤长的身影。
一袭华美紫衣,广袖随风摇曳,晶莹的雪絮已经落满了衣襟。
乌黑的长发自他的面颊垂下,在夜风中飞扬,他的面上,覆盖着半张淡紫狐形面具,在月光的映照下,狐面折射出的,是一片霜华般的凉意。
白玉般的纤细十指,在一支紫纹云梦竹玉箫上灵活跳跃。
他的瞳眸清墨,荡漾着凉薄的水银色,面容仍旧是那一片淡淡的苍白,犹如一尊白玉雕像般沉静无声,轻轻地眯起了妖精般柔美的桃花眸。
终于发觉了!
相隔云端的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闪过如此一念!
雪亮的剑刃映照着冷流云清逸冷酷的面容,眉心生出阴霾,“是谁操纵的?”
我手持银鞭,静静仰望着枝叶掩映中的夜空,任由飘絮在素洁面容上融化成水,“那还用说么?妖尸奇毒是他下的,僵尸当然由他操纵!”
“舒亦枫!”冷流云眼底杀意涌现,声若霜雪。
我强自镇定,望向树梢上的少女,“月读,解救瘟疫的方法是什么?”
“生死关头,你怎么还这么悠闲!”月读不禁咬牙切齿,幻月金链横扫千军,带起数十颗头颅飞散四方,身如黄莺落架一般,飘落雪地,“播仙镇外有个狐妖洞,那里有一只千年狐妖,必须以其血才能解毒!”
超度亡魂(1)
“妖尸奇毒令所有大夫束手无策,你们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
“是一个神秘人,他并未露面,而是以飞梭传信,在客栈中告知我们解除西域瘟疫的方法,我们也不知是否属实,但是不管怎样,也要一试!”
我不禁更添狐疑,在飞雪中腾挪闪跃,巧妙避过源源不断的围攻,“解毒一事刻不容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尽快解决这些僵尸才对!”
“这些我也知道,可怎么摆脱这些烦人的僵尸?”
“僵尸最怕什么?”
“当然是光和火!”月读手中一凝,恍然大悟,“你不会是想……”
“你们快过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三人虽是不解,却也毫不质疑地飞身前来,围立周围。
我单膝蹲下,左臂向天直伸,以意念驱动力量,待蓝莲咒印扩散全身,立时便有半球形的蓝光结界,自手心喷涌而出,恍如流泉倾泻一样笼罩五人。
我咬破右手食指,玉指流风般疾舞,一个以细小符咒组成的血红五芒星,便轻描淡写地呈现在皎白雪地上,焕发出璀璨刺目的血光。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火凤仙,破!”
话音刚落,但见万千耀人双目的流火,宛若凤凰花开一般,以结界为圆心,在其外云杉林中迅猛燃起扩散,照彻整个天地。
方圆百里,瞬息笼罩在一片血红的火海之中,数百僵尸在红莲业火中挣扎哀号,不盈片刻,便在烈焰中灰飞烟灭,泯灭无形。
超度亡魂(2)
蓝光结界骤然撤离,遍体蓝莲咒印亦随之尽数消褪。
三人目送星光落入苍穹轨道,定格为万千繁星中的数百颗,面上都搁浅一种超脱尘世的飘渺神情,不无欣慰地回眸顾盼,面孔却在瞬间怔住——
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鲜血如同小溪一般,汩汩流满捂嘴的右手,我颓然扑倒在湿冷草地上,一种钻心的灼痛在体内燃烧蔓延,侵蚀了全数神经。
“飘飞!”冷流云眸中的光芒如水波般一颤,蓦然揽我入怀,手忙脚乱地拭去我嘴角血丝,声音带着刺骨的沉痛,“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我莞尔一笑,任由月光照耀全身,“没什么,神羽璇曾送给我一本术法卷轴,我第一次同时使用两种术法,不太熟悉,所以受了点伤!是不是很好笑?”
“还好笑!你想死么?”他怦然动容,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站起身,雪白的面容蕴着冰冷的沉寂,“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用这种力量!”
“是啊,四妹,这种力量太危险了,最好不要用!”
“要不是有它,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我正要反诘辩驳,却在目及冷流云眼角眉梢的冷冽冰华时,心在这辉光中逐渐沉下,声如蚊呐,“好吧!”
我正欲从少年怀中翻跃而出,却被他陡然喝止——
“你都伤成这样了,什么都别说了,我背你!”
我茫然无措地望着他蹲下身,将我轻托在坚挺的背上,踏月而去,步伐稳健,只觉萦绕鼻间的松木清香,此刻却无比温暖安心。
我一动不动地趴伏在他背上,侧颊贴着他粗糙的皮革布衣,感受着轻微的颠簸,百无聊赖地蜷玩着他圈头的暗蓝绸巾,“那个……我们去哪里?”
死魂之林(1)
一轮圆月,满天霜华。
晶莹冰凉的汗珠,犹如深海鲛人的眼泪一般,沿着惨白素容滑落……
朱唇已被咬得血肉模糊,嫣红的鲜血,顺着轻颤乌青的唇角,宛若嫣红的曼珠沙华妖冶地盛放,触目惊心,融合在冰冷的雪水之中……
三人担忧骇白的容颜,在朦胧中若隐若现……
冰天雪地之中,痛彻心扉的呼唤,已唤不回游离涣散的意识,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萦绕眼前,好似身处云絮之巅……
冷流云视若珍宝地揽着我,眼底迸射出一片绝望的光来,将我的手轻轻地捧在手心,口里哈出的温暖雾气,仿佛想要温暖我愈渐冰凉的手。
三人担忧面孔,在月辉雪光中宛然,却似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
我安详闭目,径自凝神镇定,以风云之速调理脆弱残躯。
我要尽快好起来,我要去狐妖洞找狐血,我要救西域百姓,要救苏游影,倘若我再不去,便永远无法见到苏游影了,我不能让舒亦枫得逞!
仿似被强大意念触动,体内气流有如波涛般汹涌,流窜向四肢百骸,将支离破碎的五脏六腑迅速修复,一股柔和温暖的守护灵力,充盈全身。
我蓦地坐起身来,“好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想咒我啊!”
“啊!诈尸了!”
但闻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一缕飘袅重染的橙色裙裾,如云雾一般掠过空中,月读四肢抱紧树干半腰,身如受惊小兽,瑟瑟战栗。
冷流云眼中凌波频闪,欣喜若狂地抱紧我,“飘飞,你没事,太好了!”
我连咳不止,猛力一把推开他,倏地弹跳起身,信手弹去肩上雪絮,“兄弟,你别太激动,不然我没死,都要被你勒死了!”
慕容清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清容温润如玉,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无暇的光芒,青绒缀饰的青色锦衣在月下飘摇,折扇传情。
冷流云惊容微敛,翩跹起身,剑眉却晕染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光华。
月读喜不自禁,我连哄带骗地解说,这一片紧绷凝滞的气氛,才缓缓化解。
直到三人确定我安然无恙,方才继续出发,在雪后月光中,以卓绝轻功穿林过漠,脚程飞快如风,夜深人静之时,便已奔赴播仙镇外的雪峰中。
雪峰霜白无瑕,高耸入云,在月光下耀出莹润剔透的光华,一眼望去,犹若千年不倒的宝塔,山腰之上,一行人逶迤前行,步步为营。
死魂之林(2)
月读以石头点燃火折,带领我们在昏暗密林中默默潜行,芙蓉如面蛾如眉,金发间一枚珠簪,在火光中灼然生华,“你们要小心点,这狐妖是西域最厉害的妖怪,而且生性残忍,不少来天山的百姓都被它吃了!”
我与冷、慕容二人并肩前行,凝眸若有所思,草地上莹霜铺缀,沾染了皮革短靴,微弱的凉意由脚上传来,“月读,话说这狐妖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有区别吗?”
“如果是母的,还很好办,公的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若是母的,以本驸马的俊美,绝对可以征服她,若是公的……”
“公的怎么了?”
“以公主你的气质,可很难勾引他呢!是公的都被你吓跑了!”
“驸马,你,有你这么损人的吗?本公主豪爽大气,有什么不好?!”
月读翩然回身,手持闪烁明灭的火折,目及面色铁青瞠目的冷流云与慕容清,蛾眉一凝,带出不谙奥妙的不悦,“你们干嘛,本公主脸上有东西吗?”
凝视着面前皎如曦月的佳人,我漫然一笑,眨眼使了个微妙的颜色,缓缓抬手指向她身后,“月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忘记说了?”
她微一回想,火折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中熄灭,映得她玉容惨淡,好似明悟了我的弦外之音,素日巧舌如簧的气势,一时间荡然无存。
橙裳少女身后数十丈外,奇形怪状的无数小妖怪仿佛风卷残云,呼啸沧桑而来,铺天盖地的势头,好似要将我们吞没在那一团混沌浓雾中。
冷流云望着疾速逼近的黑雾,噬血的星月剑早已经在剑鞘里发出铮鸣之声。
月读一个偏花七星的回转,云纱在夜风中翻飞,幻月金链承接着皎然月色甩出,几道金光闪滚,便有数十妖魔在惨叫中消散蒸发,尸骨无存。
冷流云与慕容清凛然掠入战团,我正要持鞭迎上,脑中倏忽灵光一闪,梦回之下,便自布袖中取出一只玲珑紫檀小筒,蓦然拔出红布筒塞。
一缕奇香馥郁的飘渺紫烟自筒中袅袅升腾,在阴冷夜风吹拂下,转瞬之间,竟翻天覆地地席卷整个云杉林,有如天降紫雾,朦胧了一切。
那些翻涌滚沸的魑魅魍魉,甫一触及漫天紫烟,顷刻间便随之烟消云散,雾散云开之下,归还夜空一片风平浪静,飞叶静谧沉淀。
死魂之林(3)
三人不可思议地回盼,我将紫檀木筒纳入布袖中,悠悠付之一笑,“这是我初来西域时随意买的驱魂散,没想到派上用场了,我们走吧。”
四人忐忑游步暗林,此处无冰雪覆盖,但见尸骨遍地,蠹虫环生,不时有寒风卷着野兽凄号朦胧过耳,人息渐薄,阴气愈重,如临幽域冥界。
“啊切!”一个冲动喷嚏呼之而出,我轻颤着环抱纤细身躯,环顾月下宛如人肢一般的怪状秃枝,惴惴不安道,“月读,这里怎么这么阴森啊!”
“这是死魂林,千万不要碰任何一棵树!”
“如果碰了会怎样?”
“这些树都是被狐妖吃掉的人的骨头所化,就如僵尸一般,已是行尸走肉,倘若不慎碰到了,他们便会自动攻击林中任何活物!”
我手扶墨黑的树干,颇为尴尬地抓挠后脑勺,“呵呵,不好意思,你说得晚了一步,我已经碰了,没想到这树的手感还不错,竟然软软的!”
三人霍然回首,一种胜似惊雷的难以置信,转瞬覆上整张面孔。
一道阴影自头上迅猛笼下,我神速纵身跃开,厉风擦身而过,竟是一条人臂粗的光秃树枝当空劈落,在霜染草地上,砸出一道深刻入土的裂痕。
一变带动万变,一发不可收拾!
万千萎靡枯树,竟毫无预兆地迅移起来,那些看似枯萎的枝条,却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道,满天疯狂乱舞,源源不断地猛攻我们三人。
我惊愕未醒,但闻铿锵一声,星月剑倏然出鞘,映衬着残霜月华,银辉灼烈,清吟之声乍起,惊破栖鸦无数——
一片黑羽漫天中,光芒破风飘摇!
刀光剑影中,数条人臂粗的秃枝纷坠如雨,枯树随之鲜血喷洒,落红满地。
死魂树近乎凄惨的悲号,好似杜鹃啼血一样,在林间幽幽回荡。
我见状一惊,持鞭之手霎时凝滞,不忍下手分毫,便收鞭束腰,在枯枝天罗地网的猛攻下,身形敏捷灵巧,移宫换位,逐步跃向妖洞的方向。
三人见状明晰,纷纷收敛武器,便在月读引领下,几番纵落,跃出死魂灵,但见远方死魂丛树掩映中,一星闪亮夺目的辉光,跃然于昏暗夜色之中。
趋近探观之下,竟是一座与众不同的诺大山洞!
千年白狐(1)
我们静伏洞外,但见其中七彩流辉飘转,竟是无数庞大鲜花的花心放射闪耀的光芒,盈满整座奇花异草装饰的绚丽洞窟,恍如春暖花开一样。
我藏身半人高的纯白兰花后,目光透过摇曳叶丛,落向里处光辉灿烂的无底深渊,战战兢兢地轻扯月读纱袖,“我们该怎么进去?”
“走进去呗!不然你以为爬进去啊!”
“我知道是走进去,可是,你有什么保险一点的方法吗?”
她雪白的面孔,掩映在昏暗花影中,略一沉吟,信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羊脂琉璃瓶,橙袖翩然,从中倒出四颗莹然朱润的药丸,分发给我们三人。
“这是什么?”
冷流云借着微渺月光端详药丸,眼眸中一片凛冽的光。
月读捻起手中的冰凉朱丸,檀口轻启,含下一颗,举止间,颇见潇洒明爽,“这是对付妖魔的法宝,可以让人隐身,正如驱魂散一般,只对妖魔管用!”
慕容清略带讶异的眼光,在她水滑润泽的鹅蛋脸上停留一阵,抿嘴含下一颗,神色间,带出质疑的不安来,“可是我们吃了,能看见对方吗?”
“我说过,这只对妖魔管用,人是能看见的,不过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我越发惴惴,“难道你不知道,一个晚上可有六个时辰呢!”
千年白狐(2)
“这里风景不错呢,”她顾左右而言他,却在目及我们阴沉面色时,不甚气馁地敛眉垂手,“我怎么知道会有这种事,这里确实是狐妖洞啊!”
但闻流光溢彩的万花万虫洞窟中,若有若无的男人粗重喘息声,和着女人娇弱呻吟声,自里洞幽幽飘来,听在耳中,不由心如擂鼓。
是人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慕容清清俊犹如远山般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层莹润的芙蓉红,修指不自然地绞弄着折扇,“那个,我们是等他们,还是……”
“谁?!”
他未尽话语被倏然打断,但闻洞中一声冷喝,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紫色流光蜿蜒绕壁疾来,势如破竹地袭向暗处倚壁的我!
冷流云携剑出鞘,剑身雪光寒冽逼人,当空斩断天外飞线。
那紫线竟不受此夭折,断复相连,盘旋着逼来!
我迅捷翻跃而起,衣袂翻飞,轻飘飘地落于深洞之中,翘首期盼之下,顿时如遭雷击,僵立当场,双眸不可思议地瞠大,踉跄着朝后连退数步。
一场风花雪月的旖旎风光,被这飞来横祸瞬间击碎!
目之所及,光彩照耀的诺大洞窟之中,细碎稻草铺就的冰冷石床宛然在目,其上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纤柔身躯紧紧缠抱一起。
其中一女子雪白的面容妖异绝美,媚态万千,她的身后衍生出一条硕大无朋的雪绒长尾,在石地上弯卷蟠曲,几乎绕满整个洞窟。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秀发与纤眉竟然如雪洁白,眼瞳也如雪花一般。
女子的身上,是一名异常年轻的少年,半张狐形假面,在七彩流光中灿然生寒,苍白的近乎于透明的雪莹肌肤,却莫名地有一种雪水一般的冰凉。
毋庸置疑,女子便是千年狐妖!
男子,竟是舒亦枫!他竟连狐妖都勾引!
我对舒亦枫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异常不齿,转身拔腿欲走,却迎面撞上一堵肉墙,隐约松香弥漫,抬眸凝盼之下,映入一双寒光凛冽的冰眸。
慕容清与月读亦是不敢置信的怔愣,均转身背对二人,手中攥紧武器。
冷流云一瞬不瞬地凝盯着我身后少儿不宜的画面,眼瞳刹那间缩紧,冰雪俊靥死灰般沉暗,星月剑在冰魄般的修指中清吟不已,呼之欲出。
我胸中怒意勃发,即刻以手覆住冷流云双目,心下却紧张忐忑,千年狐妖虽无法目见我们,但舒亦枫却可以窥见真切,不知他会不会当场拆穿!原谅我并不知冷流云是因舒亦枫曾那么对我而愤恨地盯着他,反以为他思想龌龊,对这种画面赏心悦目,而一度认为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洞窟中,一时之间,安静无声。
妖精内丹(1)
舒亦枫浑身不盈片缕,眯眼扫视四人,眼中竟有着一片冷剑即将出鞘的冰凉之光,三千青丝中的狐面妖娆阴冷,迷离的桃花眸无波亦无澜。
他丝毫不觉尴尬,玉葱般的手指,暧昧幽情地捏起身下狐妖水润的下颌,笑韵如初妖媚蛊惑,“你说,有人来打扰我们了,你该怎么做呢?”
白狐双眉一凝,似有惊觉,伸出柔滑双臂,轻柔地揽住舒亦枫纤瘦的腰际,风情万种地媚笑,“那还用说?打扰了我们的兴致,当然要碎尸万段!”
两人这一阵低语,仿佛耳鬓厮磨,亲昵而不避讳。
白狐自石床上翻跃而出,身姿柔美,宛如池中清茶浮摇,柔指扯过地上雪白的狐绒衣衫,身形轻旋,便将勾魂媚惑的娇躯包裹其中。
舒亦枫意态闲散地坐起身来,乌发在石床上软软地滑过,发间玉簪熠熠生灿,他拾衣着上,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片阴冷诡谲的笑意,恍若智珠在握。
白狐凝眸怒喝,“别玩捉迷藏,这点小伎俩骗不到我,你们都给我现身!”
一阵狂风卷地而来,长达数丈的雪绒狐尾,将诺大山洞搅得风起云涌,飞花漫天,只觉烈风如刀刮着面颊,其凶猛力道好似要将血肉之躯肢解。
我们四人在狐尾中腾挪闪跃,却见狐尾竟一分为九,几乎塞满整个彩灯辉煌的洞窟,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绞杀在铺天盖地的狐尾巨网中。
舒亦枫静坐石床上隔岸观火,纤长的手指勾在唇角,莫不风流不羁。
但见冷流云矫健身形在空中微一侧转,踏壁斜飞,雪芒一闪,白刃挥了个剑花,一剑天外飞仙,有如毒蛇一般,朝着一条巨尾而去。
宛如流光,让漫空彩光都为之失色,这一剑,逼退了整个洞窟的阴沉晦暗。
鲜血如注喷涌而出,一条狐尾竟被冷流云一剑挥断!
好似被剧痛激怒,狐妖仰天长啸,面孔变化万千,人面瞬间幻化为雪绒的狐首,红眼獠牙,细长尖锐的墨黑指甲,映着飘洒的彩光,诡谲森寒。
剩下八尾因着主人的激愤而躁动汹涌,宛如龙飞九天一般,生出烈风万里,惊起地动山摇,无数石块随之自洞顶砰然砸落,沙土飞扬。
我面颊被疾风拂得生疼,触手探摸,颊边竟被刮出一道血痕,但闻尖叫乍起,举目四顾,却见月读竟被狐尾卷起,猛力摔打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慕容清眉漾轻愁,欲要前去营救,却被狐尾重重封阻,不得寸近。
妖精内丹(2)
我忧心如焚,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取下左腕水晶手链,凝神驱力。
只要我不动用咒印,便不会伤及自身。
蓦地,蓝光有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幻化为万千丝缕,盈满洞窟,又如天罗地网般陡然收拢紧缩,将狂躁的白狐滴水不漏地网罗其中,再无法动弹。
狐尾颓然松懈,我掠身前去,稳稳托住那抹坠落的橙色纤姿,旋转飞落。
冷流云与慕容清齐齐松气,衣衫皆在烈风中破碎不堪,隐见血痕。
我将月读谨慎放下,不顾漫身血痕蜿蜒隐痛,缓步走到蓝丝网中化回人形的白狐面前,悠悠蹲下,取出一只晶莹紫晶瓶,对着她怨恨的挣扎怒吼,清笑宴宴,“对不起,得罪了,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是想借你的血一用!”
冷流云以剑芒轻轻带过,白狐手腕处顿现一道血痕,我拾起她雪莹皓腕,小心翼翼地以紫晶瓶接住,眼见瓶中逐渐盈满殷红刺目的鲜血。
我收瓶起身,正要撤离蓝丝罗网,却见一道紫雾线迅疾如电地迎面掷来,带着破釜沉舟的阴毒狠厉,毫不留情地直袭向委顿于地的白狐。
“不要!”
我猛然惊觉,挥鞭迎上紫雾线,却见它线身陡然一弯,竟卷曲疾来!
我心急如焚之下,掠身挡于白狐面前,想要止住其趋势——
紫雾线在几人眼前犹如剧毒的蛇信般闪过,下一瞬,我顿觉腰间痛如刀搅,似真似幻的紫雾线竟穿透我的腰际,径直射入白狐心脏!
舒亦枫轻慢冷笑,五指挑拨之下,线端便将白狐心脏刹那间搅碎,但闻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呼自背后破空传来,夺命之线已然不动声色地收回。
我颓然跪倒在地,殷红的血,犹如妖娆的红棘花般绽放,浸染了褐色的皮革布衣,自紧捂右腰的洁白指缝间漏出,滴滴滑落到碎花铺就的石地上……
三人愕然惊呼,焦忧地奔赴我身边。
“我杀了你这混蛋!”冷流云双目顿时之间血红一片,正要不顾一切地携剑出鞘,却被我强行按捺不动,回以眸光乞求地摇首。
苏游影还在他手中,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出任何事,舒亦枫太恐怖了!
我翻身坐于地上,任由月读为我精细包扎腰际伤处,抬首顾盼。
舒亦枫拂袖起身,负手信步而来,他的身影依然消瘦,却透出无情的冰凉,狐形假面后,那张犹如狐狸精一般阴柔绝美的容颜有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为什么……”白狐望着渐近的舒亦枫,全身疯狂地颤抖起来,被悲愤焚烧的雪色眸子中,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雪白的长发铺散在地,逐渐被染上了鲜血的阴霾,触目惊心。
妖精内丹(3)
我竭尽最后的力量,挥手撤回包裹白狐的蓝丝落网,虽然,已无可挽回!
舒亦枫悠然蹲下,笑吟吟地望着奄奄一息的白狐,轻亵地以指捏住她下颚,“天下的女人一般傻,你以为我真看上你了?我不过是在利用你而已!”
我隐觉不对劲,正要前去营救白狐,却被冷流云强行按坐在地。
舒亦枫掷出紫雾线,深深绞入白狐内脏,但见一星璀璨的七彩荧光,缓缓自白狐心口升起,紫雾线绑束的另一端,赫然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彩珠!
他摊手接住彩珠,眉梢间尽着妖柔笑意,一袭幽紫的衣裳纤尘不染,眼底一片阴冷的颜色,“这修炼千年的妖精内丹,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白狐怒瞪着舒亦枫,尖锐十指疯狂抓向他,却被他飘然掠身避开。
她挣扎宛如一只负伤的困兽,雪白绒衣上血迹斑斑,身姿逐渐萎缩变形,唯有倾尽毕生之力嘶喊而出的,却是充满挫骨扬灰的悔恨怒吼——
“舒亦枫,你这恶魔,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心爱的人!”
星辰般的璀璨流光自白狐身上飞散四溅,整座山洞好似被这种悲怆所感染,亦随之四下剧烈震颤,万千石砾如同冰雹一样,连绵不断地砸落在地。
光芒散尽后,唯留一只遍体鳞伤的雪山白狐,静静躺在冰冷石地上。
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刀嘲刃乏,恩断义绝,梦方破……
我在月读扶持下,悲恸地踉跄起身,怒不可遏地凝盯着把玩内丹的紫衣少年,“舒亦枫,你不是人!难道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吗?”
他将内丹笼入袖中,丝毫不以为意地一笑,“没错!人只有利用的价值!不管你这次来是为什么,都要多谢驸马出手相助,我们待会再见!”
言毕,他便如九州羽鹤一般,由洞口翩然而去。
我蓦然惊醒,猛力挣开月读的搀扶,浑然不顾漫身伤痛,焦忧地疾奔而去,“你站住,告诉我苏游影在哪里!你把他怎样了?!”
冷流云及时拽住脱轨的我,一剑搏击长空,头顶掉落的巨石顿时四分五裂,他冰眸冷冽如霜,目视身畔,月读与慕容清与他四目相对,默契自生。
三人扶着我在乱石中踉跄地携手齐出,眼前一片霍然开朗,刚一纵出,狐妖洞便在身后土崩瓦解,将一切恩怨情仇掩埋在灰尘之中……
万民拦城(1)
淡白的曙光已经透过树枝,雄鸡鸣叫,天已破晓。
我们伤痕累累地自狐妖洞逃出,暂歇于播仙镇客栈中,清伤敷药,以朴素布衣换下褴褛衣衫,买下四匹骏马,复又风尘仆仆地赶往北方扜泥城。
自从舒亦枫散部我持有记载解除瘟疫妙法的破晓天书的谣言后,不仅武林高手虎视眈眈,而且西域各国复又下达对我的通缉令,此刻已是满城风雨。
虽心系苏游影的伤势,但目前最紧要的便是进宫奉上瘟疫解药,解救全西域百姓,然后再去找舒亦枫要人,无论如何我也要救出苏游影,解冷流云的毒。
响鞭急作之下,我一马当先,快如流星一般,转眼间已赶到城南,却见千万西域百姓重重封阻在环形城墙前,面上愤怒与坚定毕现。
百姓全为男子,身着腰衣,头戴毡帽,将城外围得水泄不通。
正门朱漆铜钉,狞恶辅首衔着铜环,都紧紧封锢,且末河在西方静静流淌。
我心中疑窦频启,堪堪勒马停锋,为免引起群情激奋,便通身上下都以纱幕遮掩,帷帽罩头,由那重重纱裳中,露出一双水晶似的黑眸。
月读策马而立,头戴遮面凤帽,轻挽纱绢,将雪白面庞微微露出,目光流转间,光辉神韵,非同凡俗,“你们要干什么?竟敢拦住本公主的去路!”
少女声音不大,却是词锋逼人,清爽之外,自有一种飒然高华。
万民拦城(2)
舒亦枫悠闲拢着手中暖炉,妖娆蛊惑的面容上,生出一抹阴戾而不易察觉的冷笑,以猫戏鼠的目光微睨着我,“驸马果然聪明,有三种让妖魔现身的方法,倘若驸马全部试过后,依然没有现身,便证明驸马并非妖魔,自可通行。”
我翩然翻身下马,身如拂风般往前一掠,顷刻便离紫衣少年不过十米,“好,我试,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让百姓不再怨恨我,不管什么我都试!”
慕容清傍树系马,缓步走到我身畔,轻扯我衣袖,“四妹……”
此时东方曦光已经透亮,街上寻得纤尘不染,寒风料峭,黄尘古道旁云杉与仙人掌林立,城墙上残雪晶莹,爬饰淡雅的金银花藤,雪珠散霰纷坠如雨。
“这是我唯一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终究是躲不过!”我仰望着绿阴中点点金斑,心中涌出淡淡疲倦,“说吧,怎么试?”
舒亦枫回眸媚笑,唇红齿白如同一种邪恶的蛊,“第一个方法很简单,盐可以用来驱邪,也可让妖魔现身,只要在你身上撒满盐,一定能见分晓。”
宛如雷电闪破乌云,冷流云眉宇间的迟疑一隐而没,眸中一点怒火,在瞬间爆裂开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畔,倏然高举我手腕。
但见日光下的纤纤素手,以层层雪白的绷带缠绕,隐约可见其上几斑触目惊心的嫣红,莹然如玉的无瑕素容上,也以洁白胶带封贴了一道血痕。
“舒亦枫,你这个卑鄙小人,之前他因你操纵的僵尸已身受重伤,又因你的挑唆与狐妖战斗,现在重伤未愈,又在伤口上撒盐,岂不痛不欲生?”
他的凌音清脆,有如雪珠落地,却是格外幽冷森寒。
死亡之坑(1)
白盐如雪洁莹无瑕,洋洋洒洒而来,在浅褐皮革布衣上落出点点血红花晕,血色沾染了这份纯白洁净,顺着布衣簌簌滑落,融入了一堆红装白雪中。
百姓见状微微汗颜,响起一片嗡嗡低语,神色变幻不定。
舒亦枫面色冷凛,环顾一周,诸人一触之下,均骇然止了言语,噤若寒蝉。
我浑然不顾漫身血迹斑斑,自落满花晕的及膝盐堆中迈步而出,抬眸回视舒亦枫凝满难以置信波光的双眸,“圣主,我不是妖魔,请相信我!”
他微微地缩紧眼瞳,信手接下一片自云杉枝叶上坠落的雪絮,洁润手指冰凉的温度,却无法溶化冰冷的白雪,眉间稍一松缓,“这一关算你过了,不过,盐也只对弱小的妖魔有用,而对于强大的妖魔,却是无能为力!”
我咬牙切齿,“算你狠!”
“所以还要继续测试,下面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跟我来!”
他拂袖转身,我以袖拭去面上血迹,毫不犹豫地紧步跟上。
冷流云与慕容清欲随行而来,却被剑拔弩张的百姓坚决阻拦,却又不能与平民动武,唯有月读以公主之金尊玉贵,方能畅通无阻地跟来。
死亡之坑(2)
他攥着月读细腕,似笑非笑地凝注着我,由绿荫中微讽道,“公主别生气,这还得由驸马决定呢,身为他的妻子,不是该听从他的话么?驸马,你说呢?”
我恍若未闻,心中越发郁郁,黯然垂首,仿佛不胜疲惫。
被拦截远处的冷流云闻声,仇恨的怒火在他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起来,眼中冰雪凛然,手下一气呵成,一剑既出,在人群中几个风伴流云的纵落,便幻影般疾逼而来,痛心疾首地低喝,“舒亦枫,你不是人!”
舒亦枫放开月读,不躲不避,好整以暇地望着飞掠疾来的布衣少年。
百姓惊觉之下,即刻潮水般围拢而来,以身重重挡在狐面少年面前,惊起针叶雪坠如雨,激愤之声四起,皆不容他亵渎圣主尊严,千夫指骂。
冷流云眸中凌波微动,身形在空中微一侧转,移步换形之下,身影转瞬即逝,耀眼银华掠过人山人海,携着令人震慑的凌厉之气直逼舒亦枫。
那冰冽黑眸中,剑意有如九天明光,直直射来,如利箭直中心口。
百姓失声惊呼,却已不及阻拦,舒亦枫虽术法高强,武功却逊色于冷流云,未料百姓竟没能制止,踉跄连退至云杉下,却终敌不过剑之神速。
千钧一发之际,在千道惊愕无措的眸光中,我身如流风湮云般一闪,在星月剑离舒亦枫近在咫尺之时,决然坚定地,张臂拦于舒亦枫面前。
冰魄雪魂的犀利剑尖,在我胸口一寸之处,堪堪顿住!
树间的坠雪洁莹,滴落在雪亮的剑身上,溶开一片残泪,却反射出耀眼流光。
此时城门外微有骚动,百姓安然舒气之下,不免疑惑茫然。
两人目光在半空一触,便似有惊雷点火,交织缠绕间,恍若经历沧桑的陌生。
我张臂将舒亦枫护于身后,静静凝视着雪絮飘落后错愕的少年,百感交集之下,心中块垒,只化为一声叹息,“不关你的事,退下!”
冰霜雪魄般的长剑,在手中轻颤不绝,发出抗议悲痛的清吟!
斑驳的日光照着他的面容,映出唇角一线忧虑的该纹,汗珠流淌而下,浸染了头上暗蓝绸巾,他眼中染上淡淡寂寥,“你说什么?”
我面不改色,不容置疑,“我再说一遍,退下!”
他清洌的眼眸里一片恍然苍茫,清逸冰雪的面庞在金银飞花中,显出惊心动魄之美,半晌,手腕一个黯然的回转,利剑入鞘,身影僵如石雕。
云杉绿荫中,舒亦枫近在咫尺地静立我身后,绒边紫袍下摆静垂草尖,声音蕴着丝缕凉意在耳侧缓慢潆洄,“驸马深思熟虑,竟能如此保护同伴,可惜,貌似人家不领情呢。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苏游影,还是为了冷流云?”
与狮共舞(1)
我回身正视惺惺作态的面具,忽地淡淡一笑,宁静如初,“舒亦枫,你乃聪慧过人之辈,却为何总是设计害人?倘若冷流云杀了百姓尊重的你,便会被武林唾骂,而苏游影在你手中,冷流云中了你的毒,我更不能让你死!”
“放心,苏游影还有利用价值,我不会这么快让他死的。”他从唇齿中轻吐出这句话,宛如情人间炽热的呢喃,又恍若生自幽冥的怨毒,呼出的冰凉气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化作浅淡白雾,携夹着曼陀罗花香暧昧萦绕,妖娆似水的黑发随风,以手拂去我肩上针叶,眼中是毫不退让的绝然狠戾,“而你,我想看看你在死亡中挣扎的样子,我要让你知道,和我作对会有怎样的下场!”
“你放心,我不会死,两人我都要救!”
“是么?冥阴教随时恭候驸马爷的大驾!”他紫袍翩然,转身走到深坑边,迷离如月的目光投向深坑中咆哮的雄狮,“快选吧,驸马!”
“去就去,这世上还没有我林飘飞怕的东西!”
我转身跃下死亡深渊,血迹斑斑的布衣,转瞬消失在数千双惊诧视线中,随着一声沉闷的钝响,巨石复又阖上,深坑陷入一片诡谲的黑暗之中……
充盈视野的,唯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冥黑中,那一双闪烁着嗜血光芒虎视眈眈的双目,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狂兽低吼,萦回虚无缥缈之中。
然而,除却雄狮怒喝的低吼,竟隐约有一道更为惊心的巨兽嚎叫,自更深的地底飘溢而出,令气势汹汹的雄狮也瞬时安静下来,伏地怯懦低鸣。
随之而来的,是脚下一阵轰轰烈烈的震颤,恍若在万丈下的地底深处,正有一物在狂烈地敲打,撞击,埋藏了压抑千万年的宿怨,即将破地而出。
顿觉左肩与左腕一阵灼热,我虚弱般地捂肩单膝跪倒于地,绚烂燃烧的蓝莲咒印,竟不受控制地流溢全身,幽蓝水晶手链,亦随之流转出忽闪忽现的灵光,在黑暗混沌的洞窟中,铺展成一幅触目惊心的虚幻画面——
与狮共舞(2)
“飘飞,飘飞……”
焦忧似焚的呼唤自上方隐约飘来,我蓦然抬首,但见岩石被强力撼动几分,密不透光的黑暗被一缕荧亮的雪光映入,却转瞬砰然阖上。
我敛容正色,潇洒地翻身跨上雄狮脊背,信手取下腰间银鞭,凝聚全身内力于右手,以开天辟地之势,迅猛劈向重若千钧的巨石!
银鞭噼啪作响,紧随岩石裂响之音大作,一道细长缝隙从中延伸开来,岩石轰然一分为二,伴随着飞沙走石,支离破碎地化为万千碎石,簌簌掉落下来。
雄狮低吼一声,屈膝之下,有如猛虎跳涧一般,迅捷纵跃而出!
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中,我御狮跃出深坑,衣袂在寒风中翻飞,千双视线随着风沙中纵落的身影而静默沉淀,尽道难以置信的恍然惊叹。
雄狮悄然纵落千众面前,暗黄色的鬃毛,在雪光中晕染银辉几许。
千众回神之下,慌不择路地鼠窜而逃,唯恐成为雄狮的口中之食。
“哟西哟西,小狮真乖,带姐姐到那边去。”
我含笑指向马车,以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般的手指,不失技巧地按摩着坐下雄狮颈部,雄狮满足低吟之下,宛若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悠闲迈步而去。
同伴三人欣然松气,疲惫地背倚爬满忍冬藤的城墙,啼笑皆非地望着我自分流的人群中闲庭信步而去,唯数名灰衣弟子护在马车旁,枕戈待旦。
走火炭路(1)
(呼~~终于回来了,总算可以上网了,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长及百米的火炭路,在雪光落花中高燃炫耀,沙地上铺满厚厚一层,星星点点的火苗窜出半人高,犹若地狱的红莲之焰,吐露着啜肉噬骨的气息。
他望向雄狮背上独坐的我,墨玉一样的长发落在华美的紫色衣襟之上,玉簪衬得青丝更为妖娆,双唇沾笑不沾尘,“对了,走火炭要赤脚,禁止轻功!”
月读胸口起伏不定,俏颜凝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悲戾,淡橙柔纱在寒风中飘摇,嘶鸣着疾奔向舒亦枫,却被慕容清紧紧拽住雪腕,仍是止不住地愤怒挣扎,“舒亦枫,你不得好死,我一定要让父王治你的罪!”
舒亦枫信手扯下城墙上一根缀雪的金银花藤,眸中深不可测,“公主,我是百姓景仰的天神,国王杀了我便是违背民意,会失去民心的。”
“你!我杀了你这个魔鬼!”
月读怒极挥链,慕容清修指如电,点中月读肩上两处大穴,月读浑身陡然一软,颓然昏迷,被慕容清自身后横抱而起,稳托双手中。
我翻身跃下雄狮,走到狐面桃花眸的少年面前,如磐石般沉着,“是不是过了这关,便可证明我不是妖魔,百姓也不会再怀疑我了?!”
他捻弄着花藤,目若秋波,言语间是隐不住的得意,“是!”
冷流云瞬闪至我身畔,不由分说地携过我缠绕绷带的手,“不要答应!”
慕容清小心翼翼地抱着昏迷少女行来,清俊的面孔上那一片温润的表情,却已是看透世态炎凉,“这真走不得,会火毒攻心,伤及内脏的!”
我当机立断,“好,我走,我看你到时还有何话好说!”
这一声好似天外魔咒,将城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扫得干干净净。
我挪步移身到火炭路的尽处,轻瞥一眼被灼热空气扭曲对端,马车前的紫袍少年,正要俯身脱靴,左臂陡然一紧,却是被冷流云紧攥手中。
他目见我纤眉轻蹙,手足无措地一松,但见布衣上隐现斑驳鲜红的血花,那双冰雪一般的眼眸里有着一抹空旷僵凝的光,将不可以宣泄出来的全部感情埋藏,在日光下黯然垂首,“对不起,我弄痛你了!你真要走吗?”
“事到如今,倘若现在放弃便前功尽弃了,我要让舒亦枫再无陷害我的理由。火炭路也无所谓,只要我以内力隔离脚与火,便能安然无恙。”
我浅笑盈盈,俯身脱下皮靴白袜,布衣下摆下,一双精致小巧的洁白赤脚跃然于眼底,恍如瓷雕的完美艺术品一般,衬着雪光点点。
一抹紫影幻影般一闪,紧随一臂横空出世,牢牢拦住我前行去路。
“你又要干什么?”
“哦,我忘了,驸马可是西域第一勇士,武功深不可测,倘若你以内力护体,那可就……”
走火炭路(2)
他从紫袖中摸出一颗绯红莹润的药丸,眼中发出极为怨毒的光芒,含笑冰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过,“所以,为了防止作弊,还请驸马吞下这颗药丸,它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压制你的内力和力量,过后自动解开。”
我全身上下瞬间一片冰冷,犹如掉入冰窟之中,咬唇不语。
“你是自己吃呢,还是让我亲自喂你?”
他将朱红药丸递送到我嘴边,指尖冰凉,声音很低,带着淡淡嘲弄的笑意,蕴含着脉脉温情,循着风传送给静默伫立的我,却是分外的清晰。
我不顾冷流云的阻止,一把夺过朱润药丸,抛丸入口。
“驸马,那么我在那边等着你,你慢慢努力吧。”
他悠然回身步向城门,纤长隽秀的背影妖娆撩人,在火影后若隐若现。
他是所有女子心中的魔,让人欲罢不能的心魔,纵然知道沉迷其中会万劫不复,却依旧忘却生死地飞蛾扑火,只为在刹那的绚烂中换得永恒。
众目睽睽之下,我压下心中的郁躁,抬脚迈入红彤彤的火炭路,但闻脚底乍然一阵“哧哧”作响,血肉被灼烧的声响几欲刺破耳膜。
我不禁凝眉咬唇,好烫!
火燎般的灼痛自脚底猛袭全身,滚沸热腾的气息烘烤着我遍体鳞伤的身躯,带出席卷全身的隐隐作痛,伴随着脚底灼痛,汗如雨下,已然麻木不堪。
妖魔三关
夕阳徐徐西坠,照着城墙上的青砖,斑驳间,仿佛见证了历史的风尘沧桑。
他俯首贴耳,发丝静静垂落我肩头,说不尽的舒缓婉约,轻如梦呓的声音在绿荫中清晰可闻,“我说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屈服于我,再也不敢和我作对,忠心听命于我,如今被你侥幸通过,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我以袖拭净唇角血丝,“这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垂首抚弄忍冬藤,笑得不羁,“恐怕不能如驸马所愿了,我们很快又会见面,我敢肯定,你一定会来主动找我,而且会向我求饶。”
“你做梦,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去找你,更别说求你了!”
“你忘了,苏游影还在我手中,冷流云只有一个多月的寿命了!”
犹如一声惊雷炸响,将我瞬间从愤懑中惊醒,我无语凝噎地怒盯着他,窄袖中的十指紧攥欲裂,胸口,却仿佛是千万把刀发狠地戳绞着。
“飘飞,别理他了,我们走吧!”
蓦然回首,映入一双深褐色的皮革短靴,被珍视地捧于一双光洁修手中。
冷流云平静如千年的寒雪,我望入他的眼中,满腹的悲愤,渐渐冰消溶解。
我含笑接过皮靴,幽幽俯身,却在目及红肿而盈满血泡的脚背时,微微一愣,不忍思及脚底何等惨不忍睹,便迅捷提脚套入,不露丝毫痕迹。
轻捧双脚
窗外暮色四合,屋内一灯如豆,铜炉内紫烟熏香渺然,烛残未觉,与月争辉徒消瘦,唯有飞鸟飞过支起的窗户,留下一道白色的掠影。
我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雕花床前就坐,青丝不束,取出刚刚小二送来的细长银针,咬着一方绢帕,谨慎地以针刁出脚底深入血肉的木炭碎屑。
轻刁之下,黑炭溅出,有血滴宛然,洒落尘埃,顿时冷汗如雨。
我忍痛暗唾舒亦枫缺德,将脚底碎屑一一刁出,落了满地血肉,脚底已是红肿模糊一片,那丝丝缕缕的鲜红,纵横于焦黑肌肤上,更显惊心动魄。
我心弦刚一松懈,便闻敲门轻响惊梦,我急忙收脚入宁蓝鸾凤绸被中,微一应允,但见门扉开启,一双雕纹的皮革短靴跨过门槛,绕过屏风而来。
案上灯罩中烛焰飘忽,一袭布衣披着窗外银色的月光,灿烂夺目,白皙光洁的手中,捧着盛满鲜绿浊液的镏银木盆,一股药麝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颇不自然地跪坐床上,以绸被覆盖双脚,“怎么是你?有事吗?”
冷流云漠然蹲于床前,衣摆委地,将木盆放置乌木地板上,低首垂眸,眉宇间一片飒爽清冽,声音倦冷,却带着淡淡的愧疚,“这是我找扜泥城最好的大夫开的药方,亲自熬成药水,对你脚上的伤有益处,把脚伸出来!”
我瞠目结舌,手攥五色鎏金的绣枕,正襟危坐,继而笑得波澜不惊,“谢谢,有劳你了,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洗的!”
他目及地上碎屑血肉,瞳孔几乎缩成一线,旋即蓦然起身,一手攥住绸被,力道坚决地猛然掀开,流风带起床沿芙蓉帐飘摇。
药方迷雾
“飘飞,能否为我吹首曲子?”
我默然颔首,拾起枕边翠竹短笛,翻手横于嘴边,凝神静奏。
玄渺的梦幻笛音,在客栈楼上隐约渐起,多了几分清脆婉转,却不似上次那般悲郁沉痛,而是如清风拂面一般,轻柔明爽,在夜色中飘荡开来。
虽然曲调相同,如今吹来,却是多了一分尘世间的暖意。
这暖意悠远传去,渐渐沁入心中,让人的思弦,都轻轻松下。
彼此的眉眼,都在这夜色中朦胧,只有这笛声幽幽,仿佛在诉说心事。在幽幽笛声,夜已过了子时,这漫长的一日,悄然结束。
“你今日为舒亦枫挡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苏游影?”
他的虎口处,因持剑日久,薄茧微生,落在小脚柔软处,带起丝丝疼意。
我放下竹笛,无声咬住下唇,“两个都是,这有区别吗?”
他手下一滞,“没什么!”
我垂首望着他发顶飘带,心下飞快思索,草灰蛇线之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勇揭皇榜
三匹骏马在漫长古街中策马翩然而过,为首一名布衣少年衣袂飘飞,恍若天人,洁莹飘雪落在半张银色面具上,隐约可见一种别致的空灵。
寒冷飘雪的晨色中,几十名侍卫持枪鹄立于巍峨宫门前,别有一种空寂肃杀。
我在环形宫墙外挽缰驻马,揭下花岗岩雕柱上的皇榜,驱马步于持枪肃穆的侍卫前,甩开卷为一轴的皇榜,“快去禀报国王,我能解西域瘟疫!”
经过我昨晚以身试药,先服妖尸奇毒,后服解药,便断定了此药定为真品,却又因此举而被冷流云与慕容清严声训斥,客栈纠缠一番,方才赶来。
一名侍卫匆匆入内禀告,不多时,便有一行侍卫前来领我们入宫。
白雪积淀在宫阙云顶的琉璃瓦上,璀璨眩目,华贵迷离,我与冷流云、慕容清随着引路侍卫并肩前行,穿过禁苑重重,直向王宫最深处而去。
巍峨辉煌的殿前,两座青铜鼎分列左右,鹤口中吞吐香雾袅袅,冉冉散淡而开,云烟辗转,氤氲馥郁,为议政殿平添了几分神圣庄严。
国王冠冕袍服俱全,辉赫威仪自显,随侍而来,就坐大殿高深处,百官分列于帝阕之下,毕恭毕敬地伏地参拜,呼声震天中,国王抬手示意。
国王两鬓染霜,面对满朝文武,微捻胡须,“传神医!”
侍卫来报,我们三人依次而入,行至恢弘的大殿前,为这份肃穆而暗暗震撼。
我领着二人跪拜行礼,国王臻首示意平身,“神医是否真能解救瘟疫?”
我翩然起身,取出袖中一方兰花洒金笺,埋首双手呈递,“是的,大王,按药方服药,定能解救西域百姓,如若无效,草民任凭大王处置。”
国王微一示意,一名贴身侍卫自高阕上步下,取过纸笺,转递给御座上的威严老者,后者接过凝看,面容微微一凛,“可这千年狐妖的血……”
迎着百官惊讶质疑的神情,我悠然取出盈满鲜血的紫晶瓶,霁颜而笑,“大王不必担心,草民已经取得狐血,只需配齐其他珍奇药物便可!”
“好,好,神医费心了!”
国王笑容可掬,旒冠珠玉随风摇摆,即刻命人取过狐血,配以其他奇花异草,煎熬成药汤,又唤过一名身染瘟疫的普通百姓,喝药验效。
不多时,又有数名侍卫奉国王命令,取得鄯善王室至宝舍利子,金色璀璨的光芒,便照耀了整个大殿,众臣皆不可思议地对其指手画脚。
国王威面肃然,文武百官翘首而待,亦是噤若寒蝉。
我缦立辉煌大殿内,淡看群官百态,心中惴惴而又惊惕。
苏游影身中剧毒,此刻已病入膏肓,倘若这几日之内仍得不到解药拯救,那么便必死无疑,我必须尽快去冥阴教寻他,以此药汤相救。
夜尽天明(1)
并肩而立的冷流云见我心神不宁,缓缓握住我布袖下的苍白柔荑,不动声色地传递温暖给我,我透过面具望着万千尘世,回眸付之一笑。
在舍利子的纯澈金光中,那被赐座试药的青年,气色稍缓,先前身形萎靡,服得解药,便是口吐白沫,漫身触目惊心的墨绿斑痕,亦在满殿金色光华中逐渐淡化消褪,惨白面色渐复红润,已是生龙活虎地站起,对国王施礼。
群臣见状长长舒气,赞不绝口,我听着例行颂词,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国王由案间取过几摞文书,袍服辉赫,眉目之间,意气奋发,“神医果然妙手回春,倘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能做到的孤王一定应允。”
“草民要求甚微,我只要……”我察言观色,淡笑如风,探手落在银色假面上,缓缓摘下掩盖真容的面具,“大王您撤消对我的通缉令就好了!”
雪光映入殿中,照耀出群臣瞬间僵如石雕的面孔,殿内唏嘘声一片,窃语四起,欣喜若狂中,又是颂词连绵,渲染上了如释重负的轻松。
国王怔愣之下,青灰色眸中光芒大盛,抚须大笑,“想不到竟是驸马解救了西域的百姓,孤王没有看错人,月读也没有嫁错人,你的请求,恩准了!”
国王自御座上拂袖起身,袍袖轻甩,下令大赦天下,举国同庆三日,并在宫中赐下宴席,以慰瘟疫解除之喜,共度良宵,欢聚一堂。
国王又命太医院以狐血为药引,兼珍奇配药,于诺大铜鼎中熬制大量药汤,并派禁军三千,连夜分发至西域千万百姓之家,及时解救染疾百姓。
除此之外,国王又命人将舍利子放置扜泥城外的千佛塔顶,并派重兵看守,佛之舍利子的金色光芒,便在夜间照彻连绵千里的西域各国。
此夜,整个广褒西域,山湖江海,抑或古城宫阙,皆可见舍利子的圣洁之光。
驸马拯救西域瘟疫的传言,便似飘絮一般,飞入千家万户。
国王邀请入宴,我们被安置在驸马府中,被迫换上一身狐绒镶饰的华服,待得傍晚时,便有宫人前来迎接,在旁掌起一盏宫灯,我们随侍而行。
一行人穿廊过院,绕过数重琼楼玉宇,方至夜宴之殿中。
暮色悄无声息地暗淡下来,夜殿中烛火轻燃,却仍无法驱散那份昏暗压抑。
我们步入金碧辉煌的殿中,待得宾主落座,宫中乐师轻弄琴弦,便有丝竹之音幽幽传来,高山流水之声饶梦,宫女井然有序地呈上珍馐。
但闻几声尖锐呼啸破天,殿外烟花绽放满天,璀璨辉煌,宛如连绵不断的流星雨,和着洁莹雪絮,自云巅倾洒而下,盛世良宵之景尽显。
夜尽天明(2)
幽静雅致的客栈之中,一名少年凭窗极目眺望夜空烟花,手持玉盏,锦裳随着晚风轻扬,精致无瑕的面容,在烛光中,洁美得无一丝杂质。
侍立在旁的老者趋近一步,恭谨地微微一揖,“少爷,您为何要帮他?我们此次来西域身负重任,如果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可就……”
他抬手止语,将白玉茶盏递予老者,一颦一笑俊美如仙,瞳仁透明的犹如一块水晶,“无妨,西域的瘟疫我总无法视而不见,既然暂时不能现身,也只好拜托他人。而且,我知道她是好人,定会毫不犹豫解救百姓!”
他复又回身眺望夜空,“我也不知是我帮她,还是她帮我……”
缥缈谷入口,云雾缭绕,一名紫衣面具少年仰望着远空绚烂烟花,纤细的眉宇紧轩一线,却又含着淡淡阴郁,轻松悠然间,一派妖媚蛊惑的风韵。
他的身后,两名侍女在曼陀罗花海中凄厉挣扎,转瞬之间,便已弥散了影迹。
他手中凝聚着的,是充满杀意的灵力,晶莹剔透的夜光杯齑粉,伴随着丝缕浓稠嫣红的鲜血,自如玉指缝间簌簌滑落,随风飘散……
一圈幽紫光芒,自镂纹玉石扳指中波荡开来,涟漪般迅猛扩散,周围虎视眈眈的一地毒物,随之肢解粉碎,化为细沙灰飞烟灭……
扫望满场衣香鬓影,我却是心不在焉,郁郁寡欢,却忽觉眼前一黑,竟似被一双手蒙住,而那双手柔腻温软,恍若玉髓琼花,带着淡淡清香。
正待狐疑间,却闻身后传来一道若黄莺出谷的少女之音,“驸马,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可还记得我?”
我放下金樽,幽幽一叹,“月读你是公主,要注意形象。”
鸿门夜宴(1)
国王扫过我们三人,自正位主座上负手步下,笑得诡谲倨傲,“放心,他们只是中了千草软骨散,暂时内力全无,两日后便会自动解开!”
月读蓝眸中光华一闪,晶莹炯然,“为什么我没事?”
“你早已不知不觉地服下解药,所以才能安然无恙。”
我挣扎着撑案起身,直直遥望侍卫掩映后的国王,心下却是清明如镜,“你的目的,莫不成也是破晓天书?可惜天书不在我这里!”
他在五丈外站定,负手遥睇着我,笑不可抑,“驸马何必明知故问,可惜你骗不了孤王,你能找到如此妙法解救西域瘟疫,定是从天书中得知!”
我取下头上雪白毡帽,发顶镂纹银冠在烛光中熠熠,任由银色冠带在缱绻入殿的寒风中飘扬,蹙眉浅笑,云淡风轻,“你怎么连舒亦枫的话也信?”
“其他的孤王不信,但是这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冷流云以剑勉强撑起身躯,眉宇间杀意酝酿,“你真卑鄙!”
但见烛火微闪,一道橙影流风般掠来,月读倏然张臂拦于我们面前,连衣摆掀翻酒盏,沾染澄碧酒液也浑然不知,眉宇间凝结出飒爽的坚定,“父王,你怎么能如此歹毒,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伤害他们!”
一颗石子势如破竹地飞来,于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击中月读后脑!
鸿门夜宴(2)
我瞬时心如擂鼓,他身为鄯善国王,管辖西域各国,又怎会知晓我与冷流云之间的武功差距,更如何知我拥有其他能力?是否他幕后也有人告知?
满心浑噩的我,转眸望向殿外,但见花香馥郁的庭中,一千余名训练有素的白衣侍卫持枪鹄立,杀气腾腾,密密匝匝聚集在殿门外。
今日,终究是无法平安脱身了!
我怡然不惧地勉力站起身,银色的衣饰在辉煌烛光中宛然,发顶银色冠带飘舞,如初宁静淡泊地莞尔一笑,“大王,这种夸奖我可受不起。我去冥阴教,但是你要确保他们的安全,要是他们伤了一根毫毛,我不会饶了你!”
“这是自然,限你在一个月之内,杀掉舒亦枫,并拿回天书!”他面容端凝,从玄色广袖中掏出一黄一绿两颗药丸,扬手掷来,“吃下这个!”
我挥袖接住,不顾冷流云欲劝阻之状,毫不犹豫地仰首咽下。
国王以手抚须,眉宇间一片稳操胜券的自得,“其中一颗是千草软骨散的解药,另一颗是王室秘制奇毒,倘若你一月之内不服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我顿时心如明镜一般,他与舒亦枫不过是一丘之貉,都喜欢以西域奇毒害人,并且狡诈贪婪,这两人果真是斗到一块去了!
冷流云禁不住捂胸咳嗽起来,那凝盯国王的眸中森然冷波,寒彻入骨。
我盘膝而坐,凝神运功调息,以尽快化解解药药性,渐复深厚内力。
少顷,内力悉数归体,掀开袍袖一顾,但见细红深长的一条,有如红线一般,蜿蜒缠绕在雪白左臂上,逐渐蔓延向心脏,瞧来别样妖异。
我未及反应,在众人惊愕视线中,但见一剑横空出世,凌厉剑气带起烛熄一片,呼啸着掠向数重护卫后的国王,竟似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
明灭流火中,众侍卫即刻拉弓引箭,寒光幽闪的铁箭如暴雨倾泻而至,一道道银光如浪绽放,将漫空箭矢挥扫开来,带出片片铮鸣声!
流影玉珏(1)
我暗自惴惴不安,略微凝思,便昂首挺胸地步入厅内,“我怎么知道苏游影是否真在此?而不是你故弄玄虚?我要亲自见到他方能确定!”
他漾起一抹冷笑,挥袖如流风,但见一道雪玉般的流光笔直掠来,胸口立时一片暖意,暖暖的熨贴着心,我摸索着伸过去,触手却是一片温润。
我摊手一顾,只觉太阳穴边突突直跳,心神难宁。
碧光清透的玉珏,恰似一弯夜空残月,静静躺在雪白的手掌之中,玉珏上云绕乾坤腾紫雾,只见九只貔貅盘旋其上,神光潋滟!
流影玉珏,貔貅神魄,魂于苍凌游天,气若玄刀斩地!
这,正是苏游影从不离身的玉佩,他,果真在舒亦枫手中!
我一时血往上涌,手足无措之下,转身就坐一旁紫檀木椅上,“舒亦枫,你究竟意欲何为?要怎样才能放了苏游影?如何才能罢休!”
他悠步趋近,我念及他诡计多端,正要移步换形保持距离,却闻轻轻的警告,从身侧流转,余音含着夜半冶游的慵懒,恍若从云端传来——
“别动!否则我立刻让苏游影死无葬身之地!”
我闻言生生按捺住,凝坐原地,愤懑至极地握紧手中玉珏,“你真卑鄙!”
他含笑惬意步来,清风乍起,拂得他如水青丝飘扬不定,厅外单薄的月牙映入他的桃花眸中,清莹流华之外,平添一重溟漠轻寒的锋利。
他近在咫尺地站定我面前,俯身趋近我,妖娆青丝不时掠过我面颊,“怎样罢休?当然是要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永世做我的奴隶!”
冰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扑在脸上,隐约曼陀罗花香,弥生迷幻之感。
我仰身疏离他,身躯几乎贴附椅背,顾自端详着檀木雕花案几的纹路,“我在你眼底算哪根葱,值得你这么费劲心机对付我么?”
他双手蓦然拍在我两侧扶手上,将我若即若离地锁在椅中,莹白的面容,因着怨恨和阴毒而微显扭曲,“因为你总是和我作对,当上驸马,解救瘟疫,我第一次遇见如此不识好歹的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向我求饶!”
我忍无可忍地仰首正视,义愤填膺,“我就是要和你作对!你陷百姓于苦难中,我绝不允许,绝不让你的奸计得逞,我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
纱灯飘摇之下,他眸光幽渺,如鬼火般熠熠闪耀,却终化为宁静暗潮。
流影玉珏(2)
我暗自惴惴不安,略微凝思,便昂首挺胸地步入厅内,“我怎么知道苏游影是否真在此?而不是你故弄玄虚?我要亲自见到他方能确定!”
他漾起一抹冷笑,挥袖如流风,但见一道雪玉般的流光笔直掠来,胸口立时一片暖意,暖暖的熨贴着心,我摸索着伸过去,触手却是一片温润。
我摊手一顾,只觉太阳穴边突突直跳,心神难宁。
弯弯的玉珏,犹如一弯新月,温润通透的光芒将苍白的手照亮,玉珏上,云绕乾坤腾紫雾,只见九只貔貅盘旋其上,神光潋滟!
流影玉珏,貔貅神魄,魂于苍凌游天,气若玄刀斩地!
这,正是苏游影从不离身的玉佩,他,果真在舒亦枫手中!
我一时血往上涌,手足无措之下,转身就坐一旁紫檀木椅上,“舒亦枫,你究竟意欲何为?要怎样才能放了苏游影?如何才能罢休!”
他悠步趋近,我念及他诡计多端,正要移步换形保持距离,却闻轻轻的警告,从身侧流转,声音无比慵懒,仿佛从云端传来——
“别动!否则我立刻让苏游影死无葬身之地!”
我闻言生生按捺住,凝坐原地,愤懑至极地握紧手中玉珏,“你真卑鄙!”
他含笑惬意步来,清风乍起,拂得他头上青丝飘扬不定,厅外单薄的月牙映入他的桃花眸中,晶莹清辉之外,更有一重诡谲轻寒的锋芒。
他近在咫尺地站定我面前,俯身趋近我,妖娆青丝不时掠过我面颊,“怎样罢休?当然是要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永世做我的奴隶!”
冰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扑在脸上,隐约曼陀罗花香,弥生迷幻之感。
我仰身疏离他,身躯几乎贴附椅背,顾自端详着檀木雕花案几的纹路,“我在你眼底算哪根葱,值得你这么费劲心机对付我么?”
他双手蓦然拍在我两侧扶手上,将我若即若离地锁在椅中,莹白的面容,因着怨恨和阴毒而微微扭曲,“因为你总是和我作对,当上驸马,解救瘟疫,我第一次遇见如此不识好歹的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向我求饶!”
我忍无可忍地仰首正视,义愤填膺,“我就是要和你作对!你陷百姓于苦难中,我绝不允许,绝不让你的奸计得逞,我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
他眸光幽幽,如鬼火般闪烁不定,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此时河汉之间,隐隐有玉琼风华,纱灯飘摇之下,夜明珠光之中,这厅堂中相视对峙的两人,遗世独立,仿佛再无第三人可以溶入。
阶下之囚(1)
半晌,他站直修长身躯,眼瞳精光一闪,却是稍纵即逝,指间捻着精美的簪花,带出细微清响,“你如此桀骜不驯,我得多费些心思了。单单对付你太没趣了,倘若让苏游影也尝尝痛苦的滋味,你,定会痛不欲生吧……”
我身躯一颤,手中玉珏应声而落,登时只觉百爪挠心,惨痛淋漓。
他绕着我负手踱步,兀自笑得轻慢欢畅,面具上荧辉潋滟,“你心痛了?虽不知为何你如此在乎他,也不屑知道,但是,我可以用他来牵制你!”
我意甚踌躇,眼前光影变幻,念及苏游影仍被奇毒折磨,心中痛如刀绞,亟不可待下,断然起身步向门口,“你不带我去见他,我自己找!”
“休想!”
一道紫雾鞭自指尖跳跃而出,迅疾如电地盘绕袭向我身后!
我春袗轻筇地斜掠避开,霍然取下腰间银鞭,凛然正视,“我告诉你,本驸马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敢拦我的路,休怪我手下无情!”
“好啊,我倒要看看驸马爷发怒会怎样!”
紫雾鞭化为万千流丝席卷而来,他广袖一挥,便有无数蛇蝎虫蛛自四方涌来!
我身姿轻盈地在天罗地网中腾挪闪跃,银鞭承接着明珠的光辉疾舞,在黑曜石地面上投下一闪即逝的流影,将袭来之物滴水不漏地挥扫开来!
他虽出手狠辣,锋芒毕现,步步紧逼毫不容让,我依然能在紧急中将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并出其不意地反攻,他遂招架不来,渐露颓势。
我旋身跃起,衣袂在晚风中飘转,银鞭幻化的光圈将周遭毒物扫落一地!
我飘然蹲在乌木房梁上,又见脚下紫色毒烟氤氲四起,我正欲掠身闪避,但觉左臂陡然一滞,好似万箭穿刺,乃是国王给的剧毒发作!
我自房梁上生生坠跌而下,落入那片混沌浓雾中,已刺痛难耐地吸入了好几口毒烟,勉强在半空微一侧转,方才稳稳落地,却仍止不住连退至软榻旁。
又觉身后有疾风逼近,我旋身回转,长鞭破雾,如蛟龙临渊,却觉颈间蓦然一凉,两根冰凉玉指,已恰到好处地扣住我咽喉,真真命悬一线!
我以唯剩薄力横鞭一扫,却在出手之时,被他蓦然紧攥右腕。
满厅毒物在瞬间消散撤退,紫色浓雾亦随之烟消云散,那妖娆阴冷的狐形假面,复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底,凝粹月华的瞳仁中,一片犀利流光,“怎么?我们武功高强的驸马爷,西域第一勇士,现在竟如此弱不禁风?!”他将我逼退至乌木雕柱上,手下一紧,我右腕被箍得生疼,银鞭颓然掉落石阶上,滚落于堂下,轻微鞭响随风过耳。
阶下之囚(2)
我无力地背抵雕柱,剧痛左臂无力地垂落身畔,悲怒交加,“你卑鄙,就知道放毒,有本事我们单挑,你不许用毒作弊!”
他倾身凑近我,“我可没那么傻,不以毒相辅,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还没用碎心毒咒,你便被我制服,倒是有点让我吃惊呢!”
我微微喘息着,静望门外夜色如魅,聆听悲恻风鸣,那股凄凉便脉脉渗入心底,发酵滋生下,终化作了凄然的苦笑声,惊得满厅灯光一颤。
我从不为自己轻易落泪,万般苦涩下,唯有以惨笑抒发内心郁闷。
携着飞花旋舞入厅的寒风,在呼啸声中愈卷愈大,退却了那份清爽,如同寒潭浸润一般,竟似凉入骨髓,伴随着森凉笑声,颇如冥府鬼嚎!
他扼住我脖颈的力道加重,森然怒喝,“你笑什么?不许笑!”
我大笑不语,只无限嘲弄地注视着银色冠带飘舞后,近在眼前的面具,浑然不顾左臂麻木的惨痛,连光洁脖颈留下青紫指痕,亦无从理会。
“说,你笑什么?否则我杀了苏游影!”
“我笑是我的自由,关你何事?”
他桃花眸中怒意更炽,玉手一扬,近乎宣泄地将我猛然抛出。
沉闷落响声中,我颓然摔落在地,但觉胸中气血翻涌,禁不住一转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竟是诡谲的紫褐,在黑曜石间流淌,悄无声息地凝固。
舒亦枫拂袖转身,扬声呼唤,便有五名灰衣弟子自厅门外埋首步入。
他背门静立软榻前,任由紫袍衣袂轻扬,衣摆轻舒垂泻,语声阴冷威仪,“把他带下去,看牢了,要是他无故失踪,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我以袖拭净唇角紫褐血丝,踉跄着扶柱起身,挥袖扫开前来羁押的五人,“我自己走,你们带路,最好再也不要见到他,眼不见为净!”
我怒瞪一眼厅堂上的幽雅背影,以手扶着骨折毒侵的左臂,紧随如履薄冰的五人身后,沿着九曲回廊而去,踏入了那一片挥之不去的梦魇之中。
与北苑的温暖如春迥然不同,西苑却是森凉彻骨,积雪遍地,乃石牢所在。
我望着对面石门逐渐闭合,将最后一缕月辉银华阻隔在外,唯有扼腕长叹。
我双手微动,便有清脆叮当作响,但见雪腕皆被铁链锁就,双臂被牢牢钉入两侧石壁的锁链张开,半跪在冰冷石地上,俨然一副阶下囚的惨状。
终究是,成为舒亦枫的玩物了么?
苏游影,你在哪里?是否安好?
恶魔圣主(1)
昏暗冥黑之中,好似有冰水当头泼下,面上一片冰冷湿润!
我迷迷糊糊地撑开沉重眼睑,但见委地的银袍衣摆前,一滩清澈水渍跃然于眼底,其中倒影着一张风华绝代的素颜,发顶镶玉银冠在黑暗中熠熠生灿。
我不顾左臂剧痛,恍惚抬眸,任由银色冠带垂落颈项衣襟,双膝与铁链锁就的双腕已然麻痹不堪,只觉浑身一阵酸痛,却无法动弹分毫。
一抹清挺消瘦的身材,被月光拉出一道细长的影,铁窗泻入的月光照着他狐形面具下疏朗的容颜,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正悠悠地看着我。
十几名美艳侍女垂手侍立软榻旁,菱花尘纤,宛如静默无言的石雕。
两旁各有一个铁架支撑着青铜火盆,隐有噼啪作响乍起,墨色火油顺着生锈的盆缘蜿蜒流下,炭火燃炽的痕迹,斑斑驳驳,仿佛是与生倶来的丑陋烙印。
石桌上静放一只瑞兽玉炉,安神的龙涎香氤氲飘渺,更增添了睡眠的安恬。
我无心对景垂泪,便视若无睹地转目落向石壁上奄奄一息的灯草,暗自凝神运力,却觉全身骨头恍若已然散架,使不出半分内力与咒印。
舒亦枫行至圆形石桌旁,顺势斜倚在铺就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三千如水青丝,在玉簪斜绾下仍是泼墨般铺散在软榻上,衣衫稍见凌乱,神态举止间,慵懒妖媚。
恶魔圣主(2)
“苏游影已服解药,性命无忧,却同样被我下了千草软骨散,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天书我势在必得,我也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得知苏游影安然无恙,我心头悬石悄然沉淀,望着桌上袅袅紫烟,微愠着抿了唇角,“你要干什么尽管冲我来好了,别对苏游影下手!”
他纤长的洁玉修指勾在唇角,“那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放过你!”
我手攥锁链,斩钉截铁,“休想!”
“没关系,我说过,我折磨人的方法很多,再有骨气的人都会在片刻内屈服,上次被你逃掉了,这次我要加倍用到你身上!”
我怡然不惧地挺直腰板,大言不惭,“自大狂!变态!恶魔!我死也不会求你的!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好了,我要是皱一下眉,我就不姓林!”
“哦?是么?”他抚摸着怀中侍女柔滑的褐发,唇饰轻嘲,指向一旁钢铁刑架,但见血迹斑驳的刑具五花八门,在火盆绚烂的火光中,狰狞刺目。
他唇边啐一抹阴冷笑意,目视周围花枝招展的妩媚侍女,“你们每人去选一样刑具,给我好好地招待他,谁能让他求我,今晚就让谁伺候我!”
众红粉佳人闻言一怔,喜上眉梢,争先恐后地奔赴刑架旁,各自挑选其中最为狠毒恐怖的刑具,那意气风发的姿容,好似要无所不用其极。
我全身瞬息僵硬,气愤得无以复加,“舒亦枫,你这衣冠禽兽!”
乘龙快婿(1)
为何她们如此疯狂?舒亦枫真有让她们在瞬间变成魔鬼的魅力么?她们又为何不珍惜自己的尊严与身体,甘心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倘若她们不是女子,身骨羸弱,纵然我有十条命,也不够玩弄!
半晌,舒亦枫烟云飘渺的一声轻咳,侍女们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戛然止歇,意犹未尽地放回刑具,垂首退立他身畔,回归为如初温顺的小绵羊。
嫣红鲜血,顺着血淋淋的银色长袍滑下,在冰冷石地上,犹如涟漪一般,在膝下扩散开来,在寒冬时节,凝结成朵朵朱润血花,璀璨夺目……
我如风中之烛般轻颤不绝,转眸望向铁窗外的月辉飘雪,但觉口中血腥味弥漫,浓浓腥甜氤氲口腔之中,仍不住地汨汨溢出嘴角,沾染银色衣襟。
纤细身躯,一如断线的木偶一般,随时可能散架一地……
“这样太没意思了,我们来玩点有趣的吧!”舒亦枫容廓线条柔和而优美,手指尽处,替面前佳人掠过鬓间的一缕乱发,“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娇媚侍女柔柔倚靠在他膝畔,秀靥在火光照耀下,如琥珀浓蜜一般,闪着缎子样眩目柔腻的光华,“不知道,他长得可真俊美,可惜现在……”
“他可是西域的驸马爷呢,鄯善国王的乘龙快婿!”
“原来他便是月读公主的驸马,听说他俊美非凡,武艺超群,是西域第一勇士,昨日还解救了西域瘟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呢!”
乘龙快婿(2)
“别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我没兴趣!”
“哟,原来驸马如此重情重义,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你们说是么?”
侍女们俯首称是,秋波更甚,遍幽情无限,在紫烟中氤氲出几缕旖旎梦幻。
“圣主过奖,本驸马普通至极,只是不像圣主那么多情。”
“是么?你不想做的事,我偏要让你做,来人,给我继续!”
静候一旁的侍女依言而行,复又随风扶摇而来,喜笑云霁。
我胆战心惊之下,仍不忘负隅顽抗,“恶魔,你有本事杀了我,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羞辱我,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卑鄙无耻的人了!”
他的眼神幽怨寥远,“杀了你?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付出沉重的代价!现在你落在我手上了,就休想逃走了!”
我以胜似凶神恶煞的森寒眸光,势如迅雷一样瞄向渐行渐近的绯影,孤注一掷地敛眸怒喝,“你要是敢动手,本驸马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一道飘忽纤影逐渐将我笼罩,一双五彩花鸟绣鞋踏上那滩冻结血迹。
她盈盈蹲在我面前,一段雪白柔腻的玉臂露出,探手落向我衣襟,“能死在驸马手下,奴婢死而无憾,就让奴婢替驸马宽衣,一定让您舒服快活。”
我无计可施之下,自地上倏然弹跳而起,右腿势如闪电地劈出,狐绒镶边的银色绒靴,在暗夜中划出一道璀璨圆弧,以一个90度的鸳鸯腿,毫不怜香惜玉地,将纤弱佳人踢飞五米,她撞翻火盆跌落,随着木炭散落一地。
此番动作,已耗尽我所剩无几的体力!
转瞬之间,摧心裂骨的剧痛便将我无情淹没,浑身都在颤抖,血满衣襟,双手死死地抠入锁链中,断裂的指甲上,一片鲜血淋漓。
双臂仍被悬于半空,鲛珠般的晶莹汗珠,纵横惨白如纸的素靥。
紫雾鞭脱手飞出,缠绵如丝地将我双腿捆缚,力若千钧地将我猛然扯倒在地,伴随着沉闷钝响在寒冷石室中响起,膝盖处又是一阵惨痛连连。
“抱歉,我忘了将驸马的双腿给锁住了,驸马武功盖世,真是半分松懈也不行呢。放心,这里只有我和十几佳人,没有外人,驸马不用介意!”
他目示左拥右抱的朱颜,二人意会之下,起身婀娜而来,步步生莲。
此刻的我,已陷入山重水复的绝境,毫无反抗余力!
舒亦枫惬意地半倚在软榻上,修指勾画着怀中美人滑若凝脂的玉面,他面色仍是苍白,更衬得朱唇嫣红,顾盼之间,仿佛有一种妖惑,隐约流转。
“这次驸马只能任人摆布,要是表现让我不满意,我将你们肢解了!”
两名侍女轻裳缦卷,袅娜蹲于我面前,玉手婉转轻柔,将我镂纹金丝的银色腰带解开,千娇百媚的面孔上,雕饰一片迫不及待的红晕。
我残破不堪的身躯,在她们温柔若水的触碰下,仍如蚀骨一般地疼痛!
少女驸马(1)
我双手紧攥成拳,声嘶力竭地怒吼,“你们给我滚开!”
侍女娇笑吟吟,青眸似水,玉指滑过我染血的白绒衣襟,“驸马真伤透了奴婢的一片真心呢,您都已经和公主洞过房了,为何还如此不解风情呢?”
另一侍女的纤纤玉指在我脸颊边来回游移,不无温情地以绢帕为我拭净嘴角不断的嫣红血丝,“驸马爷的皮肤雪莹无瑕,胜似我们姐妹,这样纤尘不染的男子可真让我们大开眼界了,能伺候驸马,是我们几生修来的福气!”
我竭尽全力地左避右闪,不顾雪白皓腕被铁链摩挲得血肉模糊,却因手脚被牢牢束缚,已无法撼动半分,一颗心渐渐坠入了冰寒之中。
逃不掉了!
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
舒亦枫漫然旋玩着手中玉盏,双眼酒意氤氲,举止间挥洒不羁,“倘若月读公主在便好了,不知她亲眼目睹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快活,会是什么表情呢,一定会很有趣吧!在西域,我不会容许任何违逆我的人存在,所有人只能顺从我,违逆我的人,不管是谁,我要让他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侍女云鬓上的璎珞坠饰清灵风响,衣香鬓影间,只那五丈外饶有兴趣观望的面具少年,在视野中若隐若现,犹如勾魂摄魄的妖精。
我万念俱灰,精疲力竭地跪坐在石地上,染血双手紧攥着束腕铁链,已无心亦无力去阻止,只得任银袍在两人妙手灵活间缓缓解开。
衣襟被两双巧手轻轻扯开,银色长袍随之由中分散两旁……
敞开的银袍之间,那繁复缠绕前胸后背血影斑驳的雪白绷带,在绚烂火光中宛然,胸口略微鼓起的丰满,恰似晴天霹雳一般,将面前二人石化当场。
舒亦枫眸底一凛,语声冰凉不耐,“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
侍女眸泛嫉恨之下,敛衣起身,娉婷退至两旁,轻裳纱衫翩翩撤离,将已被宽衣解带的我,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舒亦枫眼前……
我的面孔在瞬间惨白如雪,绯薄的唇角,分明有着一缕血珠滑落……
舒亦枫漫不经心的目光轻瞥而来,却在触及我胸口绷带时,桃花眸中月华般的妖异流光,凝聚成一种窒息般的难以置信,面孔在瞬间怔愣!
手中玉盏砰然落地,翻滚着裂成一地破碎的残玉,在森寒石室中响彻。
淡紫烟云在玉炉中轻涌,石室中昏暗沉寂,仿佛尘寰万物皆化作静止。
唯有痛苦的喘息声,却如节节推高的浪潮,一声更比一声沉重!
室外飘雪依旧,晕染了几许银华,掩埋了多少春宵幻梦……
众人瞩目中,月光由铁窗中朦胧照下,映着少女浸染血腥阴霾的白袍,那裹藏其中的纤柔身姿,竟似风烛草霜一般,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少女驸马(2)
少年凝望的眼瞳,在黑夜中闪闪发光,凝聚着满满的愠怒、惊异和怨恨,这一刻,漫天风雪都在这光华面前黯然失色,曼陀罗花瓣一样的薄唇,极其缓慢柔和地萦绕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弧,声音在暗夜中响起,听来却悚然心惊——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太有趣了,我从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没想到,我们鼎鼎有名的驸马爷,令全西域百姓敬仰的驸马爷,竟然是个花季少女,想必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吧,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紫雾鞭在昏暗中划出一道笔直掠来的流光,盘绕过发顶镶玉银冠,收回之时,满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瀑布般倾泻在盈满血迹的银袍上。
少年收线,将银冠卷入手中,旋即又掷出紫雾鞭,游丝般缠绕我莹润脖颈,五指撩拨之下,我被迫自如夜青丝中抬首,闭目迥然。
舒亦枫眉宇间缱绻掠过一缕惊艳光华,却转瞬被阴冷取而代之,他手持紫雾鞭端,眼波横流,飘向周围垂手恭立的红粉佳人,“你们看,驸马爷是个绝色美人呢,她穿女装的样子,定是你们所有人望尘莫及的……”
他声音淡然,却似沉重无比,在寂静石室中,几乎荡起重重涟漪。
红粉朱颜长波妒盼,刹那间的失神,唤起嫉恨倾覆整张花容。
他收线入手,悠闲把玩着精美银冠,自软榻上坐起身来,淡紫面具在火影中光华流转,“林飘飞,你可真会装呢,没想到我精心对付的人竟是个无关痛痒的女子,而你还三番五次和我作对,让我功亏一篑,我该如何惩罚你呢?”
声音中蕴藏着浓厚的仇怨,几乎让人生出寒战。
血蜥酷刑(1)
我心惊肉跳地静静闭眼,静默感受着面靥上冰凉的触感与呼吸,只觉得有森寒的冰雪,浸入心肺,冷入骨髓,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一恸,一口鲜血涌出干裂的嘴唇,银白色的衣衫,赫然又是新鲜的斑斑点点血迹。
红粉们虽缄默不语,却已气得五色不正,怨毒目光如十几寒箭嗖嗖射来。
他含笑亲昵地轻抚我一头乌黑长发,柔顺青丝从他修长指间簌簌滑落,言辞越发如糖似蜜,“你是女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不会生气的,一点都不生气,也不把你送给我的侍女了,为何不敢睁开眼看我?不要怕,乖哦!”
冷风灌入敞开银袍中,我感受着凌空拂过的凉意,更有沁入骨髓的寒意,透过银色长裤侵入双膝,汗血黯然交织而下,在银袍上落出花晕朵朵。
我对舒亦枫这恶魔已是惶恐至极——阴险不露丝毫痕迹的他,我怕;不折手段置我于死地的他,我怕;莫名其妙故作温柔的他,我更怕!
他最擅长的莫过于,上一刻将你送入旖旎幻梦的天堂,下一刻便让你坠入森罗永劫的地狱,让你尝到万劫不复的痛苦……
他抬手,极其怜惜地抚过我的耳垂,冰凉的唇贴在我的耳畔,溢出梦呓般的低喃,“驸马,你睁开眼来看我啊,没想到我们不屈不挠的驸马爷也会害怕呢,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驸马爷到哪里去了?不过没关系,我喜欢这样的你,感觉真好,让我随意玩弄的你真舒服,呵呵,咯咯,嘿嘿……”
他怪笑不断,我惴惴不安,唇角血丝纵横不断,理智行将崩溃。
他以袖拭去我唇角血迹,眼眸如同蚕丝,极尽缠绵之态,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暧昧轻笑声随风落过耳畔,“如果你还不睁开眼,那么我就……”
一丝低哑呢喃自他咽喉中涌出,冰凉纤长的玉指,滑到我敞开衣襟处,将银袍轻柔缓慢地向两侧拉开,一阵凉风入怀,逐渐裸露的云肩霜寒袭骨。
“恶魔,你住手!”
一身冷意涌出,如醍醐灌顶一般,我忍无可忍地陡然睁眼,迎上那近在咫尺的狐形假面,此刻已是汗湿重衣,血染盛装,面色惨淡如金纸。
他在火光幽荧中微笑,说不尽的妖娆阴冷,蛊惑仪态,“哟,驸马大人,你终于睁开眼了,我刚刚那么温柔地对你了,你是不是该回报点什么呢?”
我黯然垂眸,仿佛置若罔闻,心知无法逃避此劫。
血蜥酷刑(2)
他将银袍拢回衣襟处,俯首耳鬓厮磨地梦喃,“若非你重伤累累,根本无法再承受一丝一毫的折腾,我还真不愿就此放弃呢……”
他声虽微然,却势如千钧,清脆传入耳中。
我惊骇欲死地瑟缩着退移,直到背抵石壁,瞬间涌起惧意无限。
“你听说过牢狱酷刑吗?”他笑得怡然自得,漫不经心地以丝帕拭去手上沾染的血迹,“朝廷中狱刑无数,活埋,夹纸,白绫,毒酒,凌迟,这些都颇为有趣,能让人死得惨不忍睹……想必,你还都没尝试过吧!”
我气若游丝,咬牙怒吼,“我不怕,你尽管放马过来!”
“殊不知江湖中折磨人的方法更为残酷,尤其是在偏远的邪教,”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勾画着我的脸,我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你可知道,苗疆有种蛊毒,便是让人吃下一种蛊虫,它会在人体内慢慢地游走,吃掉它遇到的所有东西,并且在你体内繁衍,让你的痛苦永无止境,直到死亡的一刻……”
宛如平地惊雷,我惊煞了一张素容,浑身都为之瘫软。
“怎么,这就害怕了?别急,等到你的身体被吃得干干净净的时候,体内聚集的成千上万的蛊虫,就会从你体内钻出,从你的七窍钻出,甚至,从你皮肤下钻出,最后,你就剩下一张人皮了,而且是张千疮百孔的人皮……”
“够了!”我勉强维持的意识在刹那间崩溃,浑身骇颤不绝,眼光涣散。
他满意地笑了,“今天要用的不是这个,我喜欢把最好的留到最后!”
他双手挥舞间,即刻便将银袍整齐合拢,顺势拾起地上银色镂纹腰带,系在腰间,转身步向眸含深怨的诸多红颜,信手拾起石桌上瑞兽玉炉,折回我面前,深夜的月辉映着他的半张含笑面容,莹白蛊惑中,透出别样的幽深风华。
他悠悠蹲下,紫袍衣摆委地,手托玉炉展示在我眼前,其上精工的宝石蝴蝶纹在火光中宛然,氤氲中只见那一缕香魂紫烟,袅袅升腾——
“这是血蜥,天下唯一的一只,我从来舍不得拿出来,虽然不是蛊虫,但是他能让你痛苦万分,却又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我心头为之恻然,惶恐层生,一阵清雅宁静的香氛,传入周身百骸。
他似笑非笑地揭开镶孔炉盖,但见其中一只大小如指甲盖一般的血虫,在香烟中蜿蜒蠕动,沙粒般的口中,延伸出两根细长触须,触目惊心!
血蜥酷刑(3)
我强抑浑身寒噤,深吸一口气,凛然闭目,“来吧,我不怕你!不就是身体里再多养一条寄生虫么,蛔虫我都养了,还怕再多一只血蜥么!”
他吟吟浅笑声在耳畔萦回,“那我动手喽!”
他狠厉地一手扣住我下颚,以手捏起血蜥,不容置疑地塞入我口中。
不盈片刻,但觉浑身惨痛难耐,远甚于刀割鞭打,便如千百只跳蚤,同时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爬动噬咬一般,全身都在疯狂般地痛。
我不顾锁链牢固的束缚,奋力挣扎着,腕间血肉淋漓,已是惨不忍睹,只恨不能剖肚掘虫,以绝痛不欲生之痛,任由乌发蜿蜒而下,遮掩了容颜。
光怪陆离的幻景,在暗夜中绽放出最后的美艳,下一刻,便湮灭于尘世之中!
他,真是“里外”都不放过我呢!
侍女们此刻却噤若寒蝉,垂首侍立一旁,视若无睹。
舒亦枫随手拂开我额前濡湿碎发,笑韵妖娆阴冷,仍是絮絮而言,“如此真让人心疼呢?知错了吗?还敢不敢和我作对?还敢不敢欺骗我?说啊!”
我身无毫末之力,犹如软泥一般瘫软在地,背倚冰冷石壁,因为噬心的疼痛而散乱的眼眸,却在望到眼前之人的瞬间,有着一刹那的清明和澄澈。
我有气无力地怒吼,“你这个混蛋,恶魔,你不得好死!”
“没想到你竟倔强如此,向我求饶认错,就这么困难么?”
“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我决不会向任何人示弱,更不会屈服!别以为天下人都听你的摆布!”
“不愧是驸马,真是人间少有的坚强女子,若是其他普通女子,恐怕早就梨花带雨了,你居然能坚持到现在还不肯示弱,看来我小看你了!”
我只觉浑身骨头好似散架一般,意渐朦胧,狐形假面在视线中宛如水中捉月一般的虚幻迷离,全身犹如冰块一般寒冷,呼吸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他自袖中取出一颗药丸,以指捏起我冰冷下巴,轻轻塞丸入口,“别急,还有很多折磨等着你呢,我会让你尝遍所有痛苦,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阴郁的声音中,残留着这位少年圣主的无穷憾恨,他仿佛宣誓一般说完,一阵幽香拂过,他已推开石门而出,在花团锦簇下,淹没在夜色之中。
骑士守护(1)
月黑风高,阴冷昏暗的石室中,泯灭了所有声息,一如千载死寂的黄泉。
于梦魇中幽幽转型,双膝已跪得麻木,头无力地垂在发中,恍惚间目之所及,惟有惨痛淋漓过后的苍凉暗影,以及壁上垂死的灯草之光。
冥冥之中,门启步履之声侵入这片死寂的宁静,我但觉四肢厥冷麻木,无心抬首予以顾盼,只微弱地垂首呼吸着,任由那脚步声惊魂逼近。
刹那间喉头处一阵血气狂涌,霎时血流如注,渗入石地蜿蜒的纹理之中。
一只相对温热的手抚上了我流血的唇角,将那一线血红的艳丽揩拭,散乱的意识朦胧里,仿佛有一声轻如梦呓的叹息之声,滴落入耳中。
墨丈寻常之间,一张淡紫狐形假面上凝粹着细碎的火月交织之光,他屈膝坐在脏污的石地上,任由石缝中的鲜血浸透幽紫色的绒边衣摆。
冥黑混沌之中,他双手轻轻捧起我低垂的头,桃花眸中凝满读不懂的复杂颜色,“你不是很会逃跑么?这个石室根本困不住你,你为何不逃?”
“因为,苏游影在这里,冷流云的毒还没解,我不能走……”
“苏游影暂时不会有事,但是冷流云,已无药可救!”
这一句天外飞音,刺痛已经麻木的神经,我的面孔陡然间一片死灰,眼前一片茫然,分不清是梦非梦,一滴滚烫的泪珠,自凝滞的面颊处无声滑落。
我不会轻易落泪,不会因自己的痛苦和委屈而哭泣,因为我从来都不想承认,自己是娇弱无能的女子,我不要别人保护,我要保护重要之人,但对于挚友生命将尽,自己却束手无策之时,总禁不住泫然而泣,只为那份悲凉与无奈。
我撑起半睁眼眸,透过轻颤的眼睫看向他,心如被沸水煮过,痛不可抑,泣不成声,“不会的,毒是你下的,你一定能解!你休想骗我!”
他的月光眼瞳里有着无法言喻的复杂光芒,玉手一扬,便有两道紫光落向锁链,我双腕颓然一松,身如一滩软泥一般,无力地跌落他怀中。
他以雪白狐裘覆盖住我支离破碎的残躯,眸中清辉闪烁,有如天上星辰,“我没骗你,他中的是情花之毒,我已无解药,上次给你喝的,是最后一杯。”
骑士守护(2)
我无力地趴倚在他腿上,无处诉凄苦,无处话悲痛,只那嘶哑的悲鸣,如蚕茧一般缚住黑暗中的两人,纵是咫尺鼻息,亦无从消解这份悲凉。
他手抚我泻于狐裘之外的散乱青丝,玉指缠绵似水,自我漆黑的发间穿梭,“因为,我从没想过要救他,而你,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他死……”
他以狐裘轻柔裹住我,抱着我缓缓站起身来,转身步出石室,但见夜空明月皎洁,积雪的葡萄藤架晕染了几分银韵,一片冰天雪地之景。
他穿过连绵数丈的藤架,径直向东行去,但觉空气愈渐温润,温泉池中白雾氤氲,雅园中繁花似锦,冬梅傲立寒风中,一眼望去,令人神清气爽。
我气息奄奄,体力全无,只静默遥望银白弯月,心里满布着痛苦的绝望。
他将我带入东苑寝居中,小心翼翼平放在玉榻牙床上,唤侍女在温泉中取水,将温水满盈的鎏银木盆搁置床头,旋即紧闭门扉,行至香软床榻。
他静立乌木绫纱的灯柱旁,隔着绣有交颈鸳鸯的紫罗纱帐俯视着我,白玉扳指在他白皙指间流转生辉,温水雾气中,竟隐隐有种妖异之感。
珊瑚金钩下,朦胧晶莹的紫罗纱帐,温文淡雅的沉香渺然。
我面上泪痕并未风干,恍惚抬眼望向窗扉,窗纸上的横斜枝影,只觉似利爪剜心,“除了解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冷流云么?”
他转身坐于床沿,俯身近在咫尺地注视着我,妖娆的绯薄唇瓣,回复了素日蛊惑阴谲的笑痕,“你只是我的阶下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的青丝垂落在我的颈项与雪白狐裘上,斜插发间的玉簪莹然,身上的幽雅曼陀罗花香,隐隐传来,在紫罗纱帐飘舞中,伴随着温热水汽,无色氤氲。
“真的有办法?!”我逐渐迷离的意识被瞬息唤回,身体虚软地静躺在床,激动之下,又是一阵轻咳,狐裘上立时血晕片片,“是什么办法?”
他眸中隐有不悦,信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方洁净丝帕,为我擦拭唇角鲜润红意,“要不受剧毒的折磨,便只能忘记最爱之人!”
思凤玉露膏(1)
我本欲反唇相讥,倏忽忆及冷流云痛不欲生时的话语,一时豁然开朗——
我的毒,因你而痛……
我将此话与情花之毒相联系,脑中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念头,惊觉之下,心头狂烈震撼,五味杂陈,素唇有神没气地轻颤,泛出雪一样的白。
弹指一挥间,数月已过,我与冷流云并肩抗敌无数次,面临险境无数次,绝处逢生无数次,眼神交汇无数次,我却从未看清楚过……
他眼中的那一片冷冽,到底有着多少痛苦的深沉,以及,从未道出的深意……
舒亦枫将雪白狐裘不动声色地掀开,一身血衣便在灯烛中宛然入眼,“怎么,你终于发现了?我之前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保护你,现在知道了!”
我沉痛阖眼,无暇顾及漫身蚀骨剧痛,任由黑发凌乱,眼眸里盈满悔恨的泪光,心底那丝悲痛无尽蔓延,“他无怨无悔地默默守护着我,我竟一直都没发现,让他独自承受所有的痛苦,要是他能早日说出口,我便会……”
他一手支头地侧躺在我身畔,一手将我沾染干涸血晕的银色腰带缓缓解开,乌发斜斜垂落紫花绣枕,眼瞳一点点缩紧,“你便会怎样?”
“我便会和他明说,不会让他存有任何期盼,早日让他寻得自己的幸福!”
他眸中银光潋滟,旋即隐敛无影,轻手将我血淋淋的银袍逐渐褪下。
思凤玉露膏(2)
我正要破口大骂,却见他静坐床沿,落手于床头木盆中,将柔滑的雪白纱绢拧成半干,谨小慎微地为我拭净通身干涸血斑,柔指温柔如轻羽飘坠。
丝丝缕缕的痛意,伴随着纱绢温热柔软的触感,若有若无地自遍体传来。
他笑若致命蛊毒,含着最恶毒的嘲讽,“我还想留你多折磨几天呢,可不能让你痛快地死去了,不然没人陪我玩了,我会很无聊的!”
我咬紧牙关,气若游丝地痛骂,“谁要陪你玩,把苏游影还给我!”
恰如惊雷勾动地火,口不择言的一语,唤起翩虹飞逝而过,惊风四起。
他眸光陡然凝缩,狐形假面,在飘舞的罗纱中,显得阴晴不定,手中刻毒狠厉地微一用力,一种痛彻骨髓的惨痛猛袭全身,我几欲昏厥过去。
我顿时冷汗如雨,雪白皓齿碰撞得咯咯作响,“我靠!你有病啊,不会疗伤就别逞强,让你那些红粉帮手来不就行了,你以为你很帅啊!”
他怒容微敛,洗净血色斑驳的纯白纱绢,复又落手擦拭,手中轻柔如风,语声却阴冷冰凉,“我就是要折磨你,让你痛苦不堪,你现在才知道吗?”
我抑下胸中的冤屈不忿,只得咬唇不语,在温暖柔软中痛楚连连。
他以温热纱绢擦遍我全身,盆中恬静温泉,已是嫣红如鲜血一般,遍体鳞伤的身躯褪去了凝固的血迹,唯留蜿蜒交错的血色痕迹星罗棋布。
他起身揭幔步向雕窗,一只羊脂青玉瓶静躺在紫檀木案面上,窗外的银辉月光透过薄纱倾洒而入,瓶身上莹澈如玉,潋滟着无瑕的流光。
他信手拾起羊脂青玉瓶,翩翩步回床榻,玉指蘸药而落,有条不紊地涂抹,微凉的雪白药膏在玉肌上柔柔铺展,将触目生怜的细长伤痕朦胧其中。
我顿觉浑身一片沁心的冰凉,那些触手便痛的伤痕,竟转瞬如凉水浸透后的沁爽,皮肉伤痛消逝殆尽,精神亦随之焕发,唯剩严重内伤隐隐作痛。
他的假面掩没在重重的纱幕之中,妙手回春,眸中晶莹生灿,“这是思凤玉露膏,传自苗疆的疗伤神药,不过几天,你的伤疤就能痊愈。”
我对他突然心细如发而莫名其妙,却不敢开口相问,唯恐再遭恶意毒手,身侧犹如被什么利器挟持着,只得静默躺在软榻上,任他翻来覆去。
屋内寂静无声,窗扉将黑暗封锁在外,咫尺间的两人几可闻彼此心跳。
半景,他放下青玉瓶,取过檀木柜中的雪白狐裘,将我裸露身躯轻轻覆盖其中,旋即行至窗前,推开雕窗,折下一枝洁白梅花,月光由窗中洒落,倾泻了他一身银辉如梦的清华,竟消却了平素的阴冷,徒见一片飘然。
思凤玉露膏(3)
我千言万语,只化为一抹勉强浅笑,“你以后不用再对我用刑了吧!”
他将亭亭玉立的梅花插在玛瑙瓶中,舒怡地倚窗抱臂,似笑非笑地凝望纱幔后的我,“这好像不是由你决定吧,全看我的心情!”
我看向瓶中的梅花,惴惴地嗫嚅道,“呃,那个,要是你把我弄得遍体鳞伤,然后再这么费心费力地疗伤,会很辛苦的,我是为你好,呵呵!”
他就坐案边紫檀木椅上,玉手焚香,笑吟吟地品茗轻啜,“没关系,我喜欢将人逼至生死一线,又将人从死亡边缘救回,这样才有趣刺激!”
我收回顾盼视线,暗骂他缺德变态,心中却是惴惴不安,眼角余光不时瞟向幽紫修影,生怕他一时转念,将任人宰割的我千刀万剐。
案边独酌的少年似有察觉,一双迷离桃花眸毫无预兆地轻瞥下来,电光火石之间,我猝不及防地与之目光相触,惊愕之下,即刻垂眸望向身上狐裘。
他镇定自若地以手支颐,一派柔情绰态,面具在紫雾中熠熠,“咦?你暗中注视我,莫不是对本圣主动心了?或者,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撇嘴嘟囔,“怎么可能?!你没事别待在这里,我眼看着烦!”
“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我的房间?好像是你在我这里呢!”
“你不会去找你那些红粉佳人吗?她们都在等着你呢!”
他手中一凝,起身步来,绒饰紫袍随着夜风轻摇,却透出莫名萧索。
惊艳容颜(1)
清晨,日光淡朗,温泉池畔,云雾氤氲。
紫袍少年静坐古亭中,以半张淡紫面具掩面,轻捻慢拨着七弦琴,在一片云雾笼罩中,青丝静静垂泻,映得绝色的半张面孔显霜白如雪。
他的身后,雪白狐裘铺就的软榻上,一身素白的少女酣梦正欢。
琴音铮铮,若鸣泉飞瀑,在缥缈谷中静静流荡,浸染入宁祥的梦境之中。
梦境轮回中,我幽幽睁眼,却是一片朦胧的白茫茫,浑身依然疾痛难耐,双手被锁链反缚着,双脚亦被银链锁就,正青丝不束地斜躺软榻上。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有必要锁成这样么?
琴音骤然止歇,舒亦枫坐于石案旁,琼玉的纤指滑过莹润的玉壶,凝望着亭外水雾氤氲的池塘,冰凉的嗓音袅袅潜入梦中,惊醒了遍地繁花,“昨晚还睡得好么?我为你蒙上眼睛,是不想让日光将你刺醒。”
我的双目被白绢蒙住,身体无法动弹分毫,却知舒亦枫近在面前,忆及昨晚那如诗中月光的悲戚目色,不禁心下微软,“还好,你呢?”
他绒边的紫袖轻舒,执壶倾倒清醇美酒,顾自浅啜深饮,似醉非醉的迷离眸光,投向了那温泉池畔的清幽紫花曼陀罗,“我一点也不好!”
“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
惊艳容颜(2)
他妖蛊浅笑,探手落向那从未曾揭开的半张狐形面具,手持假面,紫绒长袖翩然,将那掩盖真容之物缓缓移开,其下神秘容颜,在惊鸿中闪耀入目。
微风吹起他的发丝,伴随着片片梅花,柔柔地飘过我脸庞……
暖香氤氲中,望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我刹那间一片失神,惊叹于心!
尘世之间,竟有如此美得性别难辨的少年!
倾城绝伦的五官恍如花雕玉琢,好似晶莹冰雪辗就的瑶草奇葩,一双优雅纤长的弦月弯眉,勾魂摄魄的狭长迷蒙桃花眸,转眄流精,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瑰姿艳逸,飘忽若神,幽魂茕茕无端,美得令人自惭!
他的容颜妖媚蛊惑,华美胜似蔷薇,风姿比柳絮更柔更寂,似明珠落华,黯然了整个尘世,便连名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亦不如他精致完美!
整个人仿佛集天地之精华,让人久久暗叹不止!
我静默凝眸顾盼,任由如夜黑发泼墨般铺散在雪白狐裘上,良久迷神。
他将狐形面具搁置案上,白璧无瑕的修指轻轻撩开我面上发线,狭长微弯的桃花眸中,泛出丝缕迷幻的流波,“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冰凉的气息,携夹着曼陀罗花香迎面扑来,意识也在这花香中迷幻朦胧。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蓦然回神之下,猛然摇头,转首望向案上紫烟,心荡神移地低道,“我只是对你的长相‘有点’吃惊,绝无他意!”
这一刻,我瞬间明悟,这个传说之中,所有女子都为之迷情,所有男子也为之迷魂的冥阴教圣主,他绝艳的美,确是无数西施貂蝉也无可比拟的!
他在我耳畔不以为然地轻笑,声线冰凉婉约。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苏游影?”
他朱唇恰似凌波,潺荡起一丝妖蛊媚笑,青丝缠绵地垂落在我耳畔,在我耳边轻柔而冰凉地低喃,“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你得向我求饶!”
我脑中一荡,黯然垂眸,声若蚊呐,“我求你!”
他起身行至古亭边,面池负手而立,幽紫绒边的锦袍在晨风中飘摇,青丝中的玉簪莹莹,笑韵依旧,“这么简单可不行,我要诚意!”
我只觉浑身虚弱萎靡,料是又被下了千草软骨散,哀声叹气之下,便如灵蛇一般扭动几番,终于勉力站起,流瀑般的黑发,直直垂泻在洁白绷带上,赤裸的玲珑双脚轻踏,只觉青石地面的冰冷,由脚底直接沁入骨髓。
我双脚并用地蹦跳,在古亭中带出一片锁链叮铃之声,歪歪斜斜地来到紫袍少年面前,抬眸看定那美轮美奂的俊颜,“你要诚意是么?”
“没错,你的诚意呢?”
无理索求(1)
我不甘咬牙,心系苏游影安危,便浑然不顾不容折损的傲气,逐渐屈膝跪下,却还未及石地,便觉右臂骤然一紧,一只玉手扶持着我重新站直。
我心中愉悦腾现,暗道他良心发现,抬眼流盼间,却见他一径笑得诡谲妖魅,食指兴味盎然地搁在唇角,“我说的诚意,不是这个!”
“那你到底要怎样?”
他以指掀开我耳边发帘,俯首贴耳,“我要你吻我!”
“什么?”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霎时怒气如涛,“你真卑鄙!”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答不答应随你!”
我瞠目怒瞪他半晌,心下暗自衡量了其中利弊,便满怀愤懑地昂首,缓缓踮脚凑近他霜白的侧颊,心道吻脸无可厚非,权当不慎咬了一只狗。
他霍然甩袖,凝粹月辉的银瞳中,一丝阴霾转瞬即逝,“你是聋子吗?我并非要你亲我,而是吻我!倘若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就别想见到苏游影!”
我身形一滞,双唇在离他脸颊不到一寸时堪堪顿住,思及他话中之言,顿时气愤得七窍冒烟,几欲跺脚,恨不能将他吞噬入肚,以解心头之恨。
倘若此刻放弃,便会前功尽弃,更不知何时能再见苏游影,为今之计,只得硬着头皮上了,风流人用的整人方法都这么缺德,日后我定要漱口三日!
我强自压下满腔怒涛,再三踌躇下,缓缓凑近他似曼陀罗花瓣的薄唇,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冰凉唇上轻轻一碰,便立即转首离开,连绵不断地吐痰清口。
纱幔随风拂过他阴冷面容,那洒落的点点阴影,在他眼底凝聚成浓烈噬骨的阴翳,那份突生的寒烈杀机,令人催魂丧胆,几要毁灭整个尘寰!
我正埋首吐痰,忽觉裸露在外的左肩一紧,一只有力手臂将我倏然紧扣,其力道之重让我不禁惨痛连连,他柔美的唇角,泯灭了所有的笑意!
他倾身靠近我,妖魅如画的俊颜近在眉睫,眼瞳犹若两泓噬人的深潭,一片阴冷肃杀,“难道你就如此厌恶我么?有必要做到这样么?”
我被锁链捆缚手脚,拼尽全力挣扎,却无法从他钢铁般的桎梏中脱身,反而引来一波又一波的痛意侵袭,汗水浸润素颜,黑发随风凌乱飘舞。
我愤慨地迎上他布满阴霾的俊靥,“没错,我对你深恶痛绝!你自私自利,贪婪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视人命如草芥,千方百计利用别人,将所有人肆意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无理索求(2)
“闭嘴!”他狠狠地捻住我的下颔,将我蓦然按到亭边雕柱上,狭长的眼眸中森寒如冰,却又似有流火迸溅,让人只觉身处冰火两重天之中,字句惊魂,“别用你那些大话来教训我!我就是宁可负天下人,也不容许天下人负我!你最好不要惹火我,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见识过我的手段!”
我被近乎粗鲁地推向雕柱,背后双手与之碰撞轻响,后脑亦猝不及防地猛然撞到雕柱,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你要遵守承诺,带我去见苏游影!”
“林飘飞……”他一手紧攥我肩膀,将我钳制在他与雕柱之间,另一手捏着我的下颌,眼眸紧紧锁住我,“倘若你真想见他,就乖乖听我的!”
“你,你卑鄙无耻,我都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还要怎样?”
他弦月眉上一片蛊惑的光华流转,指尖的冰凉深深地浸入肌肤,却似一把坚固的枷锁,让我无法逃脱,“刚刚那个不算,这个才算!”
我正在郁闷愤懑中,他绯薄优美的薄唇便蓦地贴了上来,不容置疑地噙住了我苍白的嘴唇,吞噬了我紊乱的呼吸,肆意侵犯辗转。
我背抵冰冷雕柱,瞬间僵如石雕,不知所措。
他独有的气息笼罩着我,惹起我心魂一阵阵战栗,我被他禁锢得几欲窒息,在唇齿间不住地怒吼,“舒亦枫,你混蛋!够了,快住手!”
我退无可退地背贴雕柱,奋力挣扎不休,连手脚腕被锁链烙出血流缱绻也浑然不顾,双肩在他手中惨痛连绵,周身一片冰凉,如处冰窖之中。
他毫不松懈地紧扣住我双肩,唇舌紧逼不容我逃离,却隐约迸出惊心动魄的话语,“林飘飞,你已经从我手中逃过两次了,我不会再让你逃掉,我要将你永远锁在这里,永远,锁在我身边,我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你!”我一时急火攻心,身体陡然间一转,一口血猛然喷出,浸染朱漆的古亭栏杆,心口剧痛如万针戳刺,痛不欲生,身形摇摇欲坠。
惨白的素容,亦因了那一抹鲜润的嫣红,染上了几分媚动的生气。
他眼瞳中银华流转生辉,眉梢轻蹙,将我抱至软榻上,出手极快地封住了我几处大穴,以内力流转于我体内,压制住那紊乱如潮的内息。
少顷,我但觉内息渐稳,周身剧痛亦已消逝,旋即踉跄坐起身,淡静地抬眸看定他辗转不定的双眸,“你现在可以带我去见苏游影了吧,圣主!”
他倾城绝伦的俊面阴晴不定,绒边锦袖翩然落下,面目阴冷地将我抱起,逐级步下古亭,穿过缤纷花海,径直向西苑地牢而去。
破茧重逢(1)
亭台楼阁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金澄绽华,飞檐斗拱高耸,精洁中含着古韵。
舒亦枫带着我穿过积雪的葡萄藤架,行过数条雕画游廊,但见其尽头藤蔓掩映下,一道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映入眼帘,铜锁固横,两名灰衣弟子肃穆地手持各异操毒乐器守卫在旁,周围蛇蝎虫蛛等毒物遍地,真可谓是万无一失。
乍见这满地虎视眈眈的毒蛇,我顿时惊得魂不附体,一阵冬风吹过,只着绷带的我更觉遍体生寒,惶恐地埋首在舒亦枫胸前,仍是瑟瑟轻颤不绝。
舒亦枫眼中那如水的妖媚微闪,唇泛冰凉的嘲讽,紫绒边长袖在风中挥转,那些触目生寒的毒物瞬时四散撤退,悉数隐没入廊下缝隙中。
“想不到你如此怕蛇,以后你若是不听话,我便用它来吓你!”
我怒气盈胸,“你果然卑鄙,对付人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
他冷笑不语,命弟子将铜锁打开,在倏忽映入地牢的晨光中,抱着我逐级步下石阶,紫绒镶边的衣摆随风飘摇,沿着狭窄走道而去。
但觉眼前愈渐昏暗混沌,日光已消逝无影,唯有数根奄奄一息的灯草在石壁上静燃,若有若无的鞭笞与人的痛苦惨嚎声,隐约潜入耳中。
我越发迫不及待,终至一间单独的牢房前,却见阻拦去路的人臂粗的石栏后,铁链牢固锁就下,一抹多日魂牵梦萦的修长黑影映入眼帘!
那惊鸿一瞥,将我空白的意识击碎,四分五裂!
他埋首坐于阴影中,墨玉般的黑发凌乱垂泻,面色惨白灰败,华美黑袍上血迹斑驳可辨,只那夜色般的眼瞳,被掩盖在紧闭眼睑下,唇角一缕鲜红血丝。
我心中如被针刺般痛楚,挣扎着凄然呼唤,“苏游影!”
舒亦枫无名火起,眉间怒色一闪即逝,命人打开石栏上的横锁,大步流星地跨入石牢,双手一松,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我摔落在地,砰然作响。
我不顾漫身遍体鳞伤的剧痛,匍匐在地,因双手被银链捆缚背后,只得如蟒蛇一般在冰冷石地上扭身爬行,任由锁链摩擦拖响也浑然不觉。
千辛万苦爬至昏迷之人面前,我挣扎着起身跪坐,俯首凭靠在他肩上,惊骇地一遍遍呼唤他,滚烫的眼泪泫然而下,在他肩上落出斑斑湿润。
昔日令武林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竟被舒亦枫折磨至此,都是我连累了他。
情难却,情相牵,花开花落望穿多少个秋,千年等候只为破茧重逢……
我在他肩头低泣,眼中映着风霜,滴滴泪珠百孔千疮,诉声无端添心酸,“苏游影,你醒醒,我来看你了……”
舒亦枫的紫衣随风猎猎作响,眸中光华耀目而慑人,令人弗敢直视。
破茧重逢(2)
沉浸在昏迷之中的人身形微动,羽扇一般精美的眼睫轻颤,狭长深邃的凤眼在昏暗中睁开,伴随着似梦非梦的轻唤在耳畔响起,“飞儿……”
我瞬时喜上眉梢,抬首正视那双深若夜影的眼瞳,含泪而笑,“是我,我找了你很多天,终于又见到你了,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涣散的眸光,在看清我的刹那瞬如明镜,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不顾锁链扯得双腕隐隐作痛,蓦然将我揽入怀中,磁性的语声激动哽咽,“真的是你,我每日梦回都会看见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想你!”
“我也是……”
感受着萦绕周身熟悉的淡淡檀香,我只觉幸福有如天际云彩,缠绵地笼罩两人,多日来积聚在心的阴郁,在此刻幻化为衷心微笑,无边旖旎。
寸晷,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我,修长手指轻轻拭去我面上珠影,精致绝伦的俊靥上一片深情的温柔,让整个昏暗阴冷的地牢瞬间明如初曦。
我担忧不已,“你还好吧,舒亦枫有没有对你怎样?”
他目及我漫身雪白绷带以及手脚腕上绑束的锁链时,眼中骤现复杂的阴霾,又添一分莫名的激动,“你怎么了?你受伤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正欲启唇相告,但闻一声断喝,将我的话森然截断,“你们够了没!”
昏黄的烛火在阴冷地牢中飘摇明灭,舒亦枫抱臂背倚石栏,妖娆青丝迎着铁窗席卷入的寒风飞扬,雪白如画的面庞被暗影浸润,染成几重诡谲。
手足情深(1)
舒亦枫将我拽到他跟前,随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游影,唇角一抹绵绵的妖笑,却似有钢针隐藏其中,令人双目刺痛,“那怎么行?我还没玩够呢!我绝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你,我要你把欠我的一切还给我!”
我不谙话中奥妙,转眸直视舒亦枫,“你为什么如此恨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妖魅的笑容终于露出裂痕来,水葱似的指甲划过我面颊,力道好似要将我手臂折断,“他没告诉你么?他就是夺取了我的一切的亲哥哥!”
这石破天惊的一言在心底翻涌,我讷讷不能成言,蹙眉强忍手臂剧痛,单薄的数层绷带缠绕的身体,在寒风料峭中,更添了几重不化的冰寒。
不料苏游影失散多年的嫡亲兄弟,日夜牵挂的亲人,竟是舒亦枫!舒亦枫对他恨之入骨,不愿承认自己与他的关系,便以“舒”代“苏”为姓!
苏游影背倚石壁而坐,低低埋首发中,眼睫微颤,遮掩了一切心思。
心底虽怒潮汹涌,我却仍有一泓清明,直直看入舒亦枫月光似的银瞳中,“既然他是你的哥哥,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眸中银光幽闪,宛如夜色中的寒箭,瞋目切齿下,连绝美面容都随之阴鸷扭曲,“虽然我们是嫡亲兄弟,但他从小文武双全,优秀卓越,而我却体弱多病,更有无法医治的怪病,所以身体便如此冰凉不似常人,什么地方都不如他。正因如此,爹娘和师父从来便只关心他,所有人的视线都只放在他的身上,对我异常冷落,更遭受同龄人无休止的欺凌,从未有任何人真正关心过我……”
手足情深(2)
我倚着栏角而坐,任由青丝倾泻在素白绷带上,赤脚无聊拨弄着零碎稻草,“这并非他的错,优秀是他的本色。你可知道,他此次来西域便是为寻觅失散多年的你,他已找寻你多年,却一直未曾放弃。他曾对我多次提起过你,每次都是思念心切,可见他对你关心甚深,你怎能误会他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并不能表示他对我关心!”
“那为何在你去抓他的时候,他丝毫未反抗?因为他相信你不会伤害他。”
我思及舒亦枫之言,为何“他”重视我胜过他自己,原来他口中的“他”便是苏游影,其实他也很在乎他的哥哥,只可惜他不愿明说。
“是真的么?”舒亦枫抬眸看定苏游影,五指几欲扣入石栏中,带出血迹宛然,纤柔的风姿在光影中微颤,落在斑驳的石地上,摇得支离破碎。
清风轻拂而入,吹得苏游影悬于半空的袍袖翻飞,他心平气和地回视紫袍少年,声音一如既往的邪魅,“自从你小时候离家出走,我便一直找寻你的下落,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你,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便再无所虑了。”
舒亦枫颓然坐倒,不胜痛苦地以手扶额,“你为何不早说?”
我转首凝注身畔近在咫尺之人的雪莹侧脸,幽幽一叹,“他说了你会信吗?他是想让你自己亲自感受到他对你的情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亦转眸凝视着我,冰凉的手指缓缓探出,抚上我含笑宛然的面容,洁华的手背感受着我温暖的莹然玉肤,眸光闪滚不定,终究回复妖娆神采。
我深知他心结已解,将下巴搁置双膝上,悠悠付之一笑,“想必你已经明白,日后就别让仇恨剥夺了你所有的快乐,要记得开心,发自内心地笑。”
他瞳孔中诠释着数不尽的复杂之色,起身蹲于苏游影面前,一双冰凉的手,轻如鸿毛地落在他肩头,“哥,我明白了,让你受苦了……”
虽只是浅短一唤,那镂心刻骨的兄弟情谊已是昭然,将一世情仇付尽东风。
苏游影抬眸,那一瞬,眸底缱绻的温柔,便透过冰凉的清风飘漾了开来,只那唇边的一抹笑,邪魅绝美如昔,便胜却了世间金风玉露。
“我从未怪过你,只盼你能一生平安,真高兴你还能认我。”
舒亦枫俯首贴在苏游影耳畔,面色似夜半闲游的舒暇,然则那银瞳深处凝聚的一点,却如同幽冥无极处,有万蛊执着低吟着,直达汉霄——
“我认你做哥哥,不会怨恨你了,但是我不能放过她,所以,只能委屈你依然待在这里,我要将她永远禁锢在冥阴教,逃无可逃!”
两人心中一片狂喜,瞬间被一盆冷水泼得冰凉,仿若跌入了万丈深渊中。
手足情深(3)
舒亦枫阴谲妖娆地道毕,回身向我步来,我仍是不得其解,奋不顾身地自地上纵脚一跃,如旋风一般踉跄扑向苏游影,却因手脚被锁链捆缚,身形不稳,即将狼狈摔倒,又见一道紫影倏地掠来,将我拽入怀中,旋转飘落。
苏游影惊骇地伸手欲拉,却因铁链而无法近身,凤眸中几欲凝出血红之光,“你要干什么?不要伤害飞儿,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阴暗囚室中,我如一只脱水的濒死游鱼,竭力在舒亦枫怀中挣扎着,浑然不顾手脚腕上疼痛难耐,却只觉他双臂宛若铁箍一般,坚不可摧。
舒亦枫回首顾盼苏游影,双臂将我紧托怀中,“在你眼里,究竟是她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倘若我对她做了什么,你又会怎样?会杀了我么?!”
苏游影怒得睚眦欲裂,双手紧攥着粗重的铁链,凤眸中的火光几乎要弥漫出来,“我们的事和她无关,你怎样对我都行,但是不许伤害她一根毫毛!”
舒亦枫冷哼一声,转身步出石栏,命弟子紧缩牢门,头也不回地带着我沿昏暗走道而去,那石栏后挣扎暴怒的人影,就此在视线中淹没。
舒亦枫抱着我走出地牢,又换上了更严密的防守,加以铺天盖地的毒物辅助,
旋即沿着游廊行去,那眸底潋滟的神采,任是谁也窥不破。
我沉痛闭眼,尽道凄清似雪的迷惘,“我都已经对你构不成威胁,也已向你认错求饶,你为何还是不放过我?你究竟要怎样?”
“你以后休想再见苏游影,我不会亏待他,倘若你擅自见他,我心情不佳,也不敢保证会对他怎样!”他垂首注视着我,乌发飞扬,美轮美奂的俊颜若隐若现,“你最好不要动逃走的念头,否则,看我如何让你生不如死!”
“又来这套,你除了威胁外,还能用什么?我自不会丢下苏游影独自逃走!”
“苏游影!又是他,他还真是什么都抢我的!”
我顿如醍醐灌顶,忆及他悲惨命运,心生愧疚怜悯,正待缓声相告,但觉胸口一阵万箭穿心之痛,顿时口中血花四溅,五脏六腑一阵痉挛。
国王下的剧毒,又发作了!想必我时日无多了!
舒亦枫隐约的呼唤潆洄耳畔,我只觉心痛得麻木,顷刻便已杳无意识。
毒窟极刑(1)
朝阳初升,室内氤氲着馥郁的安息香,被透窗洒入的晨曦渲染成淡金。
我自幻梦中辗转苏醒,却见自己手脚依然被锁链捆缚,周身真气又被奇毒压制,依然无法运用自如,四肢百骸空空荡荡,毫无内力。
我垂眸之下,方觉自己竟被换上了件锦绣幽蓝绫纱裙,头戴蓝纱纱帷,颇具西域风格,其中镶饰的银线,在日光照耀下,泛出潋滟的波纹。
“你们放开我,滚开,我不要见舒亦枫!”
一阵凄厉有如杜鹃啼血一般的女音破门传来,撕破了清晨的似水宁谧。
我举目望去,但见三道暗影自门上匆忙飘过,被架于中间的纤影挣扎不休,我倏忽忆及之前凄号,显是红裳之音,瞬时如遭电击,蓦然惊醒。
红裳之前欺骗舒亦枫,之后便逃之夭夭,如今被舒亦枫手到擒来,以舒亦枫残忍决绝的秉性,定要对她施以极刑,痛不欲生在所难免。
思及此,我心底担忧层生,环顾四下,一眼瞥见梳妆台上一支双凤镶玉金簪,遂自床榻上勉力站起,并脚蹦跳而去,以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偷妙手,轻松地用金簪解开手脚腕上的锁链,随即悄无声息地开门跟随而去。
二人挟持着绯衣似血的纤细女子,沿着雕画游廊步向北苑正厅,将浑身被铁链锁就遍体鳞伤的佳人扔在黑曜石地面上,旋即恭谨退立两旁。
毒窟极刑(2)
舒亦枫将染血食指放入口中,抿去那一点血意,眸中凝出如鬼似魅的寒意,“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自己放弃了,我也已对你兴趣索然,不过,看在你往日尽心侍奉我的份上,我尚且留你一条贱命,让我多玩弄几日!”
我对舒亦枫此番恶魔行径极为不齿,厅中诸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知红裳定是难逃此劫,不由对此如花似玉的美人心存怜惜。
众目睽睽之下,舒亦枫起身退开,轻鼓冰凉手指,好似应和他这阴冷的掌声,但见黑曜石地面骤然裂开,红裳冷不防地落入其下陷阱中。
即刻便有叫声凄厉,自陷阱中惊天动地地传出,在清晨听来,虽有日光触面,却仍让在场之人激灵灵一颤,游心寓目之下,更是如坠冰窖。
但见陷阱之中,竟密密麻麻布满蛇蝎鼠蛛等毒物,将红裳纤细绯姿若隐若现地掩映其中,肆无忌惮地啃噬着滑嫩肌肤,攀爬入她身体各处。
如此骇人听闻的极致惩罚,简直泯灭人性,惨绝人寰!
闻听着痛不欲生的凄叫,望着舒亦枫似笑非笑的阴谲笑意,一片森寒的杀意自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点点地,凌迟着我惊恐不安的心。
我虽欲救红裳,但自己此刻毫无内力,又有掌管西域各教的掌门在场,倘若现在冲进救人,只会以卵击石,以舒亦枫偏激的秉性,定会适得其反。
我心疼难耐,背倚雕窗缓解紊乱气息,望着北苑中繁花似锦,理智也逐渐濒临突破的边缘,洁莹的指甲,不经意间在窗檐上划出五道狰狞深痕。
就在我忍无可忍之时,却见舒亦枫甩出一道掌风,将红裳席卷而出,毫不留情地摔掼在地面上,在黑曜石上落出片片鲜血,凄美地蜿蜒。
在众人惊骇欲死的眼神中,舒亦枫不以为意地挥手,让两名弟子将饱受摧残陷入昏迷的红裳拖下,旋即步履匆匆地朝外行来,假面被日光笼罩。
我即刻闪躲入檐下隐蔽阴影中,望着那袭紫衣飘向东苑,松气之下,便无声跟踪在两名子弟身后,行至西苑石室之中,目睹佳人被铁链锁就。
我目送二人身影远去,悄然行至地牢外,不动声色地推开石门,以金簪解开红裳的束腕锁链,将一身鲜血淋漓的女子,轻轻揽入怀中。
幽蓝轻纱上,顿时被染上了血腥阴霾。
我心痛不绝,以从屋中偷盗而出的治伤良药,谨慎敷上她遍身伤口,直到见她气色逐渐回转,方才微微懈气,“红裳,你怎样了?”
恩怨难断
她有如蝶翼一般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眼,却在目光触及我的一刹那,冷丽眼眸微微一敛,写满几重恨之入骨的怨愤,染血的纤纤素手紧攥我右臂,从齿中一字字地吐出,“林飘飞,你,你来干什么?我要杀了你!”
我立即稳住她要剧烈动弹的纤躯,望向灯草映照下的凹凸石壁,“别闹了,都这个时候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要好好配合我!”
她眼中闪烁着内心深处的嫉妒和不甘,气若游丝地咬牙吐气,“我不用你猫哭耗子假好心,我不走,我要找到教主,救教主一起出去!”
我心下瞬时了然,原来她回冥阴教是为了救苏游影,所以才会不慎被人抓住,她对苏游影的深情,确实是我所不能及的。
我撕下自己的蓝纱,为她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口,漾出淡然浅笑,恬静而从容,“你放心,苏游影不会有事,现在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倘若你死在了舒亦枫手中,岂不是将苏游影拱手让给我?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如果我还有幸见到苏游影,一定会告诉他,你曾不顾性命地来救他出去,他定能明白你的心意!”
她闻言一怔,虚脱地躺在我怀中,寒冰秋月般的眸中泛出深情的恍惚,秀眉间露出纯粹的悲哀之色,“我如何相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趁虚而入!”
“你该了解我的,倘若我趁虚而入,此刻便会直接去救苏游影了,何必放弃如此良机,反而来救你呢?而且舒亦枫曾警告过我,倘若我动逃跑之念,他便会让我生不如死,但此刻我也无暇顾及,只想尽快救你逃脱牢笼!”
她眸中幽寒之色大盛,朝槿间便恢复了常态,闭目凛然,“那我先警告你,我并不会感激你,等我日后功力恢复,定要取你性命!”
“好啊,随时恭候,但是现在,为了你自己,你必须要配合我!”
我取下刑架上的一副弓箭,以备不时之需,揽住红裳裸露纤腰,起身闪出石门,一路上躲闪潜行,人鬼不知地径直向缥缈谷出口而去。
代替侍妾(1)
跋山涉水之下,终究在月上树梢之时,回到百花齐放的幽谷,却在目及遍布整个缥缈谷,整装待发的上千冥阴教弟子时,心中不胜唏嘘。
缥缈谷北苑的入口处,我气定神闲地持缰驱马,自整齐列队两旁的众弟子中闲庭信步而过,不顾众人面面相觑,苦中作乐,颇显女王风范。
不料舒亦枫竟如此劳师动众,在冥阴教掀起轩然大波,也要将我们捉回,想必今日我定不得善终了,怕是要被他凌迟处死了。
静谧如水的夜色中,一道幽紫身影自侧厢后牵马步出,却在目及迎面策马而来的我之时,优美身形在瞬间僵如石雕,压抑着全身的凛冽杀意。
我在碎石道中勒马停峰,招手浅笑,“哟,圣主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舒亦枫迎着月光站在池塘一畔,淡紫面具在银华下,清辉荧荧,唇红齿白间,狠狠地咬出愤怒的字眼,“你明知故问!你去哪里了?!”
我举手齐眉眺望浩渺夜空,笑若微风,“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出去溜达溜达,顺便带了个伴,不过我不慎把她给弄丢了,估计已经出了西域了吧!”
“你居然还知道回来!”
我百无聊赖地耸肩撇嘴,“我敢不回来吗?倘若我不回来,估计整个西域便要被你翻云覆雨了吧,圣主您如此兴师动众地寻找,可真是难得呢!”
舒亦枫将马缰递予随从弟子,杀意如飞虹一般高涨,绒边紫袖在月光下翩然,似实又虚的紫雾鞭自指尖跳跃而出,犹如闪电一般旋转着迅猛袭来。
我灵巧地翻跃下马,舒亦枫瞬闪至身畔,我惊觉之下,以飘雪穿云步移步换形,穿梭在忍俊不禁的众弟子之间,不时回首回以幸灾乐祸的鬼脸。
未待我松懈,但见眼前魅影一闪,两根冰凉的手指闪电般探出,不容置疑地掐住了我脖颈,一只手臂有力地环住我全身,他从背后将我紧锁怀中。
舒亦枫目视之下,布满缥缈谷的冥阴教弟子便悄然牵马撤退,北苑又陷入一片宁静如水之中,唯有数十名花容侍女,恭谨地垂首侍立池畔。
我死命挣扎不休,悲愤如岩浆一般翻腾不息,怒不可遏,“混蛋,你快放开我,等本姑奶奶内力恢复了,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代替侍妾(2)
舒亦枫俯身贴耳,冰凉的曼陀罗花香随风飘逸耳畔,眼中竟似有火星闪耀,“你又惹了我一次,竟擅自救走了背叛我的人,若不是我前去看你,还不知道你趁机潜逃了呢,你真把我惹急了,这辈子休想再逃掉!”
我尽量俯身保持距离,垂眸盯着包裹住腰间与双臂的绒边紫袖,“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没办法永远困住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苏游影逃掉!”
花前月下,他冰凉的柔软唇瓣,若即若离地贴在我耳边,气息蛊惑迷幻,我只觉浑身酥麻得不自在,奋力扭动挣脱,却被他的双臂箍得更紧。
琼玉纤指在月下舒展,暧昧地逗弄着我耳垂,他贴着我的耳际,语声轻如梦呓,“是么?那么,你做错了事,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我注视着掩埋蓝靴的繁花,平静如昔,“我才不怕,又要用毒么?又要严刑伺候么?你真是无聊透顶,就不会弄点新鲜玩意!”
桃花眸中因突如其来的兴味萌生,沾染了几许惫懒,他一手抚摸着我素洁纤细的脖颈,“你放心,如你所愿,这次的绝对新鲜!”
“是什么?”
他冰凉面具轻触着我侧颊,眸中冰寒之色阴鸷慑人,“既然你放走了我最宠爱的侍女,那么,你是否该代替她留下来,履行她的职责呢……”
“什么?”我悚然心惊,难以置信地转眸,凝盯着近在咫尺的虚伪假面。
花海中一片寂静,几乎可闻花叶摩擦的沙沙声,身后紧贴的冰凉身躯,却恍若寒潭冰窖一般,让我心生千重绝念,几欲将我溺毙其中。
我在月下伸手,仿佛在触摸无形的月光,将虚无握在掌心,沉痛欲绝地闭上双目,“你杀了我吧,士可杀不可辱!”
“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我还没享用过呢!说不定你的身子会比她更舒服!”
我气得六神出窍,在花海中不住地拼死挣扎,却顿觉身形一僵,毫无预兆地被他从背后点住穴道,一种窒息般的绝望,自无底深渊升起。
他环住我的双臂松了开来,绒饰紫衣乍一飘闪,便已近在眼前,怡然自得刹那间涌满半张妖媚的面颊,冰凉修手在我脸上徘徊辗转,似在鉴赏即将开封的美食,“交给你们了,给我好好招待她!洗干净了送到我房间来!”
一言而决,激起了红粉们眸底深藏的怨恨,翩妍身影却已联袂而至……
春宵一刻(1)
缥缈谷东苑,温泉上白雾氤氲,池畔数棵梅树傲立寒风中,将那莹白皓月倾洒而下的银华,枝解成破碎的残影,在花间摇曳,恍若梦影。
我身形僵固地静坐温泉中,背倚池壁,浑身不着片缕。
洁白的梅花自头上片片飘落,漂浮在清澈温水中,如泣如诉。
身后池畔,凌乱堆散着换下的幽蓝纱衫,数名娇媚可人的佳人,手持绢纱,轻柔地为我清洗皎洁无瑕的身躯,只那各色的眸中深怨,始终如一。
轻盈如梦的步履声,自身后百花丛中渐近,仿佛在我心头擂鼓。
舒亦枫只着一套幽紫色秋棠纹蚕丝薄衫长裤,面具不复,妖面俊颜,皓腕如雪,正负手慵懒步来,目示之下,数名侍浴佳人敛衣而起,悄然退下。
我登时缭乱了心神,“混蛋,你别过来,否则本姑奶奶宰了你!”
舒亦枫笑,带着万种风情,可谓倾国倾城,行至我身后蹲下,信手拈来温泉中一片花瓣,“今晚有佳人共度春宵,想必我定是快活似神仙!”
我低眸望着清水中若隐若现的完美驱体,心中惶恐愈盛,已是汗如雨下,“呸!谁要和你共度春宵,你要是敢勉强我,你不得好死!”
“你的每一寸肌肤早已被我看遍,还装贞洁干什么?!”
他拾起我垂落水中的左臂,但见皎华如白玉的左臂上,一道细长惊心的红线,已蜿蜒漫过左肩,当与心脏相连之时,便是我星辰陨落之日。
“你中的毒,我从未见过,所以无法解,是谁下的?”
春宵一刻(2)
他将我带入寝居,以脚带上绿檐门扉,绕过绘有紫花墨韵的屏风,将我放置在云锦床榻上,取下包裹裸体的绸巾,转而盖上厚软的双色团荷绒被。
我如坠云雾,但见他回身步向紫檀桌案,往鸾凤玉炉中添加一把玫瑰香料,旋即执壶倾倒一杯美酒,折回坐于榻沿,举杯独酌。
他放下色彩斑斓的夜光杯,恍惚目色投向榻边雕窗外的飞舞梅花,如同一个远在天边的梦境,“你可知道,离家出走后,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我瞬知弦外之音,“你是否,过得很辛苦?”
他俯身凝注着我,玉簪斜绾下的青丝直直垂落在我颈项,食指逗弄着我面颊,“你很聪明,我会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不过得等我们风花雪月之后!”
“你,你别乱来,你已经有那么多侍女了,不缺我一个!”
“我已经厌倦了听话的女人,不用我动手,她们自会投怀送抱,这世间的女人太没意思了,或许你能给我点乐趣。”
闻言,我胸中怒意刹那间有如冰河决堤,锐不可当,凝眉怒目,“你真够狂妄自大,你总是这样贬低别人吗?如果你身边的人没意思,那是因为你不懂得真正去了解别人,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你没权决定他人生命的意义,人是为守护自己重要之物而活的,而不是为了让你玩弄!”
他愕然一怔,继而阴测测一笑,“哼,你果然……很有意思,我没挑错人!”
“我不会只靠嘴来说服别人,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你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漫诉情衷(1)
我淡淡地凝着墙上的九龙墨画,无视他的绝美,无视他的风华,“你就那么喜欢玩弄别人么?玩腻了便弃之如敝屣,如此,你真能得到快乐么?”
他身形一僵,纤细玉指轻捏起我的下颌,两人目光在一室幽情中惊鸿相对,他眸中神光幽灿,在这一刻分外耀目,语声幽幽,仿佛来自天外——
“如果,我喜欢上你了呢……”
温泉白雾,自我身畔的半掩纱窗中倾泻而入,和着淡紫纱幔飘扬,缭绕在他倾城绝伦的精美面靥上,在一室宁谧中,晕染出一帘幽梦。
半晌,我淡淡漾起一抹微笑,轻声曼语,“我不是白狐,不会那么好骗,如今我对你已毫无利用价值,你如此说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阴冷的银月色眼瞳缩成死死的一条线,好似有什么在眼中支离破碎,声音冰凉蛊惑,却带着黯然的沉痛,“在你眼中,我就如此不堪么?”
“难道不是么?你说过,所有人都只是你手中的棋子!”
他神色之间,颇见黯然,以指拂开我额前鬓发,缓缓凑面而来,在我紧张目光中,轻柔地落唇于我前额,冰凉柔软之感,自额上沁入心扉。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但是,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墙壁的彻骨冰冷,透过轻柔的紫罗纱幔,侵入我温暖的背。
他妖娆依旧,我淡定如常,似乎道的只是家常,诉的只是心语。
“你的甜言蜜语只够对那些甘愿听的人说,对我没用。倘若如此,你又是如何对白狐的?一夜欢情之后,便亲手杀了她,这是我亲眼所见!”
他眷恋地抚摸着我固执面颊,眼中幽光闪烁,仿佛是漫天遥远的星辰,又仿佛是水中破碎支离的光影,“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得到妖精内丹?”
我不明所以地蜷缩着,将绒被毫不松懈地紧裹身上,不发一言。
“因为,倘若得不到妖精内丹,我便活不过二十岁!”
我心头狂烈震撼,越发不知所云,任由青丝蜿蜒而下,零散泻于绒被之外。
“我从小便患有无法医治的怪病,身体冰凉,而且随着时日的增加,更是离死期不远,唯有修炼千年的妖精内丹,方能为我延年续命。”
我黯然埋首发中,“可你侍女成群,不过是贪图美色罢了!”
“正因为我身体冰凉,便每晚受奇寒之苦,我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只能用女人的身体来温暖自己,从而渡过漫长而痛苦的一夜……”
我虽倨傲,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稍一思索,便知其中诀窍。他如此放荡不羁,竟都是情非得已,承受着不为人知的折磨,更无人知晓他心中之苦。
他支腿就坐我面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眼中深沉洋溢着眷恋,“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只对你一个人说,你,能明白吗?”
漫诉情衷(2)
我一时心上万般滋味杂合,唏嘘了半晌,仍是耿耿于怀,“我明白,但是你那么对白狐,我还是无法接受,难道为了救自己的命,就要去害别人的命么?人的生命不过短短几十旬,白狐已苦苦修练了一千年,却被你毁于一旦!”
他眸底一黯,“在你心中,可有我的一席之地?”
玉炉中紫烟袅袅,将屋中熏染得昏沉黯然,时间仿佛在此间静止了。
“你曾将我逼得走投无路,肆意玩弄,叫我如何对你心存友善?”
“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得到你的心!”
“鬼才相信,你不过是拿我当玩物,供你取乐而已。”
他一拳捶打在我耳畔白墙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纤眉因着杀气而蓦然挑高,摄人肝胆的寒意在这一瞬喷涌而出,“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我心道不妙,转身自他左臂下窜出,起身正要跃下床榻,却屋漏偏逢连夜雨,前脚不慎踩中绒被,身形摇曳不定,直直向着前方跌倒。
摇摇欲坠的脑袋,不偏不倚地对准桌案上的棱角,已是九死一生!
千钧一发之际,但觉纤腰一紧,下一瞬,我便猝不及防地跌入舒亦枫怀中!
惊骇欲死之下,我不顾一切地翻身而出,双手将绒被紧裹身上,赤脚疾奔至门边,却任我如何使力拉扯,檀木门扉依然稳如磐石,越发心急如焚。
一道凉音自身后袭耳而来,带着微凉的得意,将我全部希望瞬息碾碎——
“没用的,我已经吩咐侍女将门从外面锁住了,没有我的命令,明日清晨之前,谁也别想出去,今晚,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我蓦然回首,惊骇地望着下床赤脚而来的妖娆紫影,忙不迭抱着绒被沿墙退避,慌忙间将雕窗悉数探遍,方觉自己已是瓮中之鳖,无路可逃。
我心中越发慌乱,不断往后退缩,黑发如云飘舞,他却依然笑若妖魅,食指饶有趣味地勾在唇角,好似极为欣赏我虎落平阳的落魄之状。
“你这混蛋,恶魔,你别过来!”
我左手紧裹绒被不放,随手抄起木架上一只墨梅青花瓷,用尽全力向他砸去,却见他身形一转,屋内砰然乍响,青花瓷在他身后摔得粉身碎骨。
他笑不可抑,步步紧逼而来,“你逃啊,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胸中怒涛汹涌,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连退步的同时一顿猛扔,身畔触手能及之物都难逃我的魔爪,一时间屋内杂物纷飞,乒乓作响之声大作。他步履惬意如风,轻而易举地避开狂乱攻击,发间玉簪熠熠生灿,“你还想逃吗,你已经从我手中逃了三次,我很生气,生气得想毁掉你!”
不盈片刻,我便已精疲力竭,颓然倚在墙角,双手微微松懈,遮住身体的绒被竟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完璧无瑕的纤躯霎时间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千钧一发(1)
他在满地狼藉中顿步,眼波肆无忌惮地扫遍我全身,瞳孔之中散发出一种野性的光芒,一笑间倾国倾城,“你,这算是在勾引吗?”
危险的气息连绵而生,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拾起绒被,复又紧紧裹住裸露的纤躯,心中惊骇不定,眸光流转间,触及妆台上一枚蝴蝶玉簪,脑中灵光乍现,遂缓缓挪身挡住妆台,右手不动声色地握住玉簪。
在他迫不及待的眼神中,我霍然发足狂奔,径自向雕窗而去。
舒亦枫反应未及,我妙手生灵,以玉簪巧妙地割过窗缝,素手一抬,竟是将两扇窗扉完整地卸了下来,明朗的月光登时由窗中泻入,洒满一室。
我顿觉柳暗花明,正欲爬窗出逃,却觉腰间一紧,垂眸只见身后伸来的一臂竟连着绒被将我箍住,冰凉的气息萦绕在耳边,在静夜中脉脉流转——
“哦,我忘了,你以前可是神偷,这个屋子困不住你,不过有我在,你休想逃掉,我没空跟你捉迷藏,我们还是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用力将我往后扯去,我仍不忘垂死挣扎,双手死死攀住窗框,整个人毫无形象地半趴在洞开的窗口上,青丝如同流水,泻在莹润雪白的裸肩上。
我们就此在窗边僵持对抗,互不示弱,若是外人看来,定觉滑稽无比。
门前月下纤影幽幽,我探头一眼望去,霎时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
我一手牢牢攀住窗框,忙向门外廊下看守的侍女招手求救,声音随着月光传出,“喂,那两位姐姐,你们圣主需要你们伺候,快来啊!”
千钧一发(2)
“你不放手我也不放手!”
“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放手……”
耳畔传来他阴测测的冷笑,我懵懂不知所以,却只觉肩上一凉,他冰凉的手指竟滑过我颈边,徐徐伸到胸前,眼看就要探入绒被中去。
我顿时警铃大作,心急之下双手环胸,他趁机将卸下的窗扉复原,旋即拖着我步向床榻,长长的淡紫绒被拽过地面,拂得案上香雾飘摇。
我被不由自主地向后拖去,试图掰动他箍住我腰间的手臂,却不能撼动分毫,遂竭力挣扎不休,四肢踢腾乱舞,却无法企及任何可以依凭之物。
“混蛋,你放开我,你要是敢勉强本姑奶奶,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我一路挣扎而来,忽觉身子一轻,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回榻上,我骇然起身欲逃,只觉双肩一凉,又被一股千钧之力向后扳去,猛然躺倒在床榻上。
与此同时,一抹紫影铺天盖地地笼下,隔着绒被覆在我身上,紧接着双手如电探出,牢牢压制住我慌乱舞动的双腕,将我密不透风地禁锢在他身下。
我只觉得一切美好的梦想与自由,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缭乱的青丝,柔柔地垂落在我身上,发中的容颜在此掩映下,更加绝美蛊惑,幽雅迷幻的曼陀罗花香萦绕在两人之间,化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暗香倾诉(1)
我怔怔地望着他徐徐抬起头来,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亦随之沉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谷底,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忘了一丝不挂之态。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惹恼他的后果,我不敢设想!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气喘吁吁,半敞开的紫锦蚕丝薄衫下,宛如婴儿一般柔嫩的冰肌雪肤绰约隐现,细小的晶莹汗珠,顺着完美躯体渐渐下滑。
我心如死灰,刹那间放弃了所有挣扎,认命地等待末日的降临。
他眸底的迷醉水银一般逐渐淡去,眉心隐约露出踌躇之色,目光清荧,“为什么要这么排斥我?我得到了所有女人的心,却始终得不到你的!”
我愕然一怔,不悦颦眉,“不管你是情痴花痴白痴也好,休想把我摆平搞定拿下!你去找对你百依百顺的女人,你不缺这样的人,别来烦我!”
他俯身静静覆在我身上,好似无邪的孩童一般,埋首在我颈边,丝丝缕缕冰凉的气息隐约缭绕颈边,我心中却如擂鼓似的,蹀躞不下。
他的双手渐渐与我十指相扣,恍若凄凉的梦呓,在飘纱中依约传来——
“飞,你可知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好孤独,好空虚,好寂寞……”
他缭绕在我颈边的青丝,与我铺散的黑发缠绕一起,恍若命运的相连,紫檀灯柱中烛火静燃,氤氲出一片朦胧的色彩,冷却了一室幽情。
“你不是有那么多红颜知己陪你么?又怎么会孤独?”
他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桃花眸中意味深长,“她们怎算是红颜知己?虽然每晚都有不同的女人给我暖床,但她们却只能温暖我的身体,无法温暖我的心。或许在外人看来,我权势极高,风流快活,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笼罩全身的冰凉,只隔一层薄衫传来,我望着掩映门扉的紫花屏风,只觉被冬日的寒冷侵袭,虽想挣脱开来,却毫无回还之力,只得侧耳倾听——
“初来西域时,我受尽磨难,被西域百姓殴打、驱赶,终日食不果腹,饥寒交迫,露宿街头,过着比乞丐还悲惨的生活,那些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室内顿时一片静寂,我亦被这份凄凉倾诉所触动,心中对他强烈的反感,亦如天际仙云一般,逐渐淡化消散,幻化为真挚的悲悯与同情。
“后来在贵人相助下,方才登上冥阴教圣主的宝座,却又不断遭受身边之人的背叛,从此我便不相信任何人。我从来不敢向别人吐露心事,因为我曾多次被国王收买的侍女背叛,若非我日夜提防,便已死了不下十次。”
他的声音从颈边传来,虽是平和无波,但其中隐藏的汹涌暗潮,却是深深潜入心底,仿佛诉尽颠沛流离,回首之间,世梦不过一眼繁花。
暗香倾诉(2)
“直到红裳出现的那天,我知道她曾是苏游影身边的人,我对苏游影的嫉妒与不甘,让我决心留下她,至少,我要得到苏游影没有的东西。她很美,而且冷如冰霜,自恃甚高,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不会屈于国王手下,便将我最大的秘密告知她,却不料,她竟为自己的野心而出卖我,让我险些丧命!”
他覆在我身上颤动不定,语声越发激昂,荡漾在透过纱幔洒落的月辉下,仿似惊动了昏暗中潜藏的鬼魅,连风声都在此刻变大,卷起无穷惊涛——
“所以我便想,既然别人对我无情,我便要报复这个世界,报复所有曾经欺负过、背叛过我的人,我要让他们得到教训!”
我在烛光中闭目静神,缓缓握住他冰凉的双手,“你如此报复、提防别人,只会让自己生活在痛苦之中,倘若你造福西域百姓,定能有意外收获。你心知肚明,百姓都尊敬你,崇拜你,你如此对待他们,于心何忍?”
他怒极倦透,眸中透出极为阴冷的光芒,嘲讽的轻笑无止境地袭来,“他们尊敬我?笑话!他们表面如此,实际却是想得到我的位置!”
“既然这个位子让你痛苦不堪,你不坐便是,为何要争权夺利?”
“我不甘心,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不能便宜了他们!”
毓灵神戒
他弦月眉间流转着一缕妖异蛊惑的光华,以指掠开我耳畔乱发,贴在耳边轻如梦呓地凝声,“倘若你还不相信我,我便将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你。那便是我最大的弱点,除了武功外,我所有的灵力,都来自毓灵神戒……”
他将左手拇指上的玉石扳指缓缓取下,那珠翠莹润的流光,竟真似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软榻周围的紫罗纱幔,亦随之无风自飘。
他将扳指搁置床头柜的抽屉中,露出一丝冰凉的笑容,眼中宛如冰河封冻,“你千万不要也背叛我,否则,我会成为你永远的噩梦!”
我怔忡望着榻顶帷幔,惊颤不能自己,虽一只手已不在他压制之下,却好似有重重锁链缠绕全身,禁锢着我最重要的自由,让我无法脱身……
大唐江山的绝丽水墨画卷,亦如镜里观影,水中捉月一般虚幻……
他抚摸着我泼墨般铺散床褥的秀发,丝丝黑发自他玉葱般的指间簌簌滑落,“你别妄想逃走,否则,就算是永世囚禁你,我也在所不惜。你每次逃脱都让我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疯狂,我真怕,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你,比如,让你武功尽失,甚至终身瘫痪,就算折断你的翅膀,我也要留下你!”
我惶惶闭眼,平生第一次遇见如此恐怖的人,何时才能摆脱他的纠缠……
他将我静静压制在身下,以手掬起我的一束青丝,落唇轻吻着幽香乌发,桃花眸如月光般缠绵,蛊惑媚笑如穿肠毒药,“我不会让你逃走的,因为我知道,世间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人了,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寻回你……”
我的面孔惨白如纸,如木偶一般静躺在软榻上,凝滞不动。
恬静夜眠(1)
我循着他目示之处望去,但见飘摇不定的烛火中,那雪莹的玉肩上,两排整齐狰狞的牙印宛然在目,血肉模糊之下,已是血如泉水一般深涌。
“哇哦!”我失声惊呼,侧头排山倒海地狂呕不止,连血带肉地一股脑儿呕吐而出,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落下一滩不堪入目的狼藉。
他转身步向朱漆紫檀衣柜,取出一个镏金雕纹药箱,旋即转身步回,将我随手扔在床榻上,顾自安之若饴地就坐榻沿,“你得对我的伤负责!”
我撇嘴应声之下,撑着衰颓无力的纤躯爬向药箱,取回后跪坐在他右侧,一应取出其中药瓶与绷带,却在以绢帕擦拭他上身血迹时,微微一愣。
他下着紫丝长裤,上身不着片缕,流水一般的青丝掩映之中,肌肤白里透红,完美身材恰似希腊的天神雕像,完全为黄金比例,只略显消瘦纤美,丝丝嫣红自右肩蜿蜒流下,将他雪白细腻的肌肤,渲染得分外妖娆诱惑。
“你要是再这么看下去,我不保证我能忍住不侵犯你哦!”
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即以绢帕拭净他身上血丝,又以止血药谨慎敷上,小心翼翼包扎以雪白绷带,任由青丝静静垂泻在缠身的紫纱上。
“其实帮你弄个伤口也不错啊,而且位置刚刚好,和左边的那个形成对称,那样看上去就不会觉得别扭了,至少有对称的美感嘛!”
“是么?”他垂眸望向左肩处那消淡即逝的黯淡伤痕,睹物思人,忆及昔日红裳对他的决绝狠厉,瞳孔蓦然收缩,凝为深不可测的一点光芒。
“那正好,至少你在我身上留下印记了,我可以向苏游影炫耀了!”
我以双凤金剪将绷带剪断,不以为然地暗翻白眼,“无聊!”
他忽而倾身过来,凉柔的唇瓣贴上我的脸颊,仿似蜻蜓点水一般,轻啄一下,转瞬便若无其事地离开,烛火的流光溢彩之中,他美得如此的不真切。
我以手捂脸,怒不可遏地噘嘴,“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我没有动手动脚,我只动口!”
“动口也不行!你……肯放过我了?”
“被你这么一闹,我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去折腾你,你的精力倒是旺盛得很!”
“呃呵呵,过奖了!”
我将药箱搁置床头柜上,随手将紫衫上衣扔给他,起身挪下软榻,双脚还未沾尘,一双冰凉沁骨的玉臂便蓦地环住我腰间,带着我倒回床榻。
我顿时警铃大作,竭力搬开腰间双臂,正要全力挣脱出来,但闻飘渺轻微的语声,伴随着丝缕冰凉的曼陀罗花香,在后颈处缠绵地缱绻着——
“不要动,就这样好么?我不会再做什么,就让我这样抱着你睡好么?虽然我吃了白狐的内丹后,已不再受冰寒之苦,但是,我真的好孤单……”
恬静夜眠(2)
巨大的同情心袭上心头,我强行压抑着,却终究溃不成军,心中恨得发苦,口中却是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好吧,只要你保证不乱动!”
“你真好!”
他眉宇间一片爽朗的喜乐,将玉簪从发间抽出,轻放在床头柜上,青丝再无半分束缚,柔指轻弹,一缕透明气流笔直袭向榻边灯柱,隔着罗纱熄灭了微弱烛火,满室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他侧躺在我身后,上衣不就,前胸紧贴我后背,身体的冰凉透过我缠身的紫纱传来,箍住纤腰的双臂不知不觉地收紧,好似,要将这份温暖永远保留。
月光由半掩雕窗中洒落,紫罗帷幔朦胧下,在软榻上投下隐隐绰绰的斑驳,笼罩着相拥而眠的绝美两人,青丝缠绕不分彼此,如影如幻。
他在月下安然闭目,“你真的好温暖好舒服,没有人比你更舒服了!”
“闭嘴,睡觉!”
“哦!”
一阵寒风穿梭入窗而来,我浑身寒噤之下,为保自身清白,便扯过扔弃一旁的团荷绒被,轻轻覆盖全身,并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塞在我们之间。
皎月清华之中,他将绒被一把扯过,微风乍起下,绒被已将我们的身体牢牢覆盖其中,禁锢腰间的双臂收紧,两人的体温在绒被中无限氤氲。
“你真自私,想自己盖被子,让我着凉吗?”
镜中梦魇(1)
第一缕薄凉朝霞,由窗中倾洒而入,点点的辉光在紫纱掩映中静默相拥的两人周身氤氲,枕上青丝纷乱缠绕,牵成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殇。
天已拂晓,万物皆沉浸在旖旎梦境之中。
凝思一夜的我,怔然望着门后的墨韵屏风,感受着背后冰凉少年安恬沉睡的呼吸,暗下破釜沉舟的绝念,将紧箍腰间的双手,不动声色地徐徐掰开。
我默默起身,以琉璃银钩挽起淡紫绞纱,静静凝视着床榻上酣梦正欢的绝艳少年,那安然甜睡的容颜,是久未踏实熟睡后的无邪韵味。
在多么信任的人面前,才会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睡颜,只可惜他又要失望了。
我心中黯然生愁,无声静道——对不起!
我在房中寻出数根拇指粗的坚固麻绳,悄无声息地将少年的手脚腕,牢牢分绑在软榻四角的床柱上,并取出床头柜中他为我准备的千草软骨散,趁其不备地塞入他口中,灌水逼其吞下,并用寒绢纱布塞口,以免打草惊蛇。
今日,正是我千草软骨散药效褪尽的一日,也是我唯一逃走的机会!
我从紫檀衣柜中,取出他素日着身的紫袍并淡紫狐形面具,以其换下缠绕自身数层的紫纱,在锦靴与锦袍中垫入棉花,又以玉簪将青丝斜绾起一小束。
我在落地铜镜前观摩,紫袍假面,若忽略下半张容颜,一眼瞥去,无论前后左右,竟与平素的冥阴教圣主如出一辙,如不细细端详,难辨真假。
镜中梦魇(2)
我将纸笺纳入广袖中,折回锦榻,无视他的犀利目光,抱腿就坐榻沿,将下颚搁置双膝上,心事阑珊,“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但终究还是背叛了你,我不想失去自由,更不想同伴因我而遭受不幸,你就当我与红裳一样决绝吧,要恨要怨随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会找到能真心对待你的人的……”
他露在绒被之外的两截雪白玉臂,不胜狂怒地紧绷,颤动的眼睫在桃花眸之上,宛若蝶翼裂绝的翩然,在窗中洒落的晨辉中,越见惊心动魄。
我复又将面具戴上,将他玉面上凌乱的发线拂开,“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等我逃出后,便会远走高飞,去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唔……”他挣扎不休,不顾皓腕摩擦出数道绳印,弱不成声的字词自寒绢紧塞的口中零碎溢出,微微眯眼,幽寒的光芒在眼中绽放如花。
我将他颈边的被褥掖紧,莞尔清笑,“虽然你之前那么对我,让我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但是,我一点也不恨你,所以,请你也一定要快乐!”
我正待再说,却被他阴冷狠辣的眼神震住,只得噤若寒蝉。
他怒极反笑,望着窗中投下的缕缕光斑,笑容在晨曦下显得森然冰凉,声音亦是寒凉彻骨,含着无穷的怨怒与决绝,将满室都染上沉重的阴翳。
我因这突如其来的冷笑而悚然,只觉心头有万千惶恐涌上,思及他昨晚之言,一时冷颤不绝,忍无可忍地埋首掩住双耳,“不要笑了,不要再笑了!”
他说过,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将我找回,就算是让我武功尽失,或是终生残废,也不会让我逃掉,以他决绝阴冷的秉性,定会说到做到……
他的桃花眸眯成一线,带着锐不可当的锋利,穿透了我脸上的面具,深深看入我颤抖的灵魂深处,紧紧锁住我的心脉,似要将我的身影烙入心中。
我无法再承受这窒息般的气氛,霍然起身欲逃,却觉身形一凝,回盼之下,紫绒衣摆竟被他紧攥冰凉的手中,任我使力拉扯,却也无法摆脱。
毫无内力的他,此刻竟有如此坚决的力道!
我轻瞥窗外冉冉东升的旭日,无可奈何之下,取出抽屉中的双凤金剪,在他支离破碎的决绝怒色中,毫不犹豫地,将他攥在手心的一块衣摆剪下……
他的手中,唯剩一片残破的幽紫碎布!
他气得眼中冒火,目光如刀一般逼视而来,瞬间将我震颤的心魂绞碎!
“我走了,再也不见!”我匆匆道完,颤手拾起淡紫绢帕,逃命般奔向屏风后的门扉,置身离去。
殊不知,我却终生无法逃脱,这埋藏心底最深的梦魇……
乔装打扮(1)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出寝居,扶柱倚立廊下,在清晨曦光下,静静眯着眼,望着缥缈谷东苑的姹紫嫣红,望向头顶修竹深翠,缓解紊乱气息。
微一抬眸,却见绚烂的花海中,一个身着湖绿衣裳的女子自远处婷婷步来,我即刻收摄心神,以淡紫绢帕掩住下半张容颜,佯装染恙咳嗽。
她袅袅娜娜地行至我面前,低首敛衽一礼,“圣主早!”
我微微颔首示意,无声递予她一方兰花纸笺,她狐疑地展开凝看,但见其上隽秀清雅的墨迹在晨曦中宛然在目,与平素圣主的笔锋毫无二致:
“我昨晚偶感风寒,不便言语,吩咐两名弟子看守此处,林姑娘尚在熟睡中,不管里面动静如何,半日之内,任何人不得进屋打扰!”
半日的时间,足够我救苏游影,倘若时间久了,舒亦枫便会挨饿。
她幡然醒悟,娴雅地敛衣退下,不多时便领着两名弟子前来,命其肃然守立门旁,我眼见安排妥当,询问得苏游影居处,方才宽心掩嘴离去。
一轮血红旭日,淡淡照着南苑厢房,厢房外悍卒围绕,毒物漫天铺地。
我仍以左手持帕掩口,对铺天盖地的毒物心存芥蒂,便于十步外的回廊中展纸示意,二人躬身领命之下,吹埙驱散毒物,打开铁门横锁。
我紫袍翩跹,优雅步入南苑幽静雅致的厢房,却见纱幔飘飞中,有一道修长黑影,正茕茕独坐书案之后,以毛笔静默埋首描绘着,俊颜邪魅绝美。
我满心激动难耐,大喜过望地扑向书案,“苏游影……”
他手中洁净的毛笔颓然掉落,自墨玉一般的长发中僵硬抬首,触及我淡紫假面时微愕一怔,细看之下,脱口惊呼,“飞儿?!”
他颤抖着探出截玉般的修指,缓缓取下我掩面的面具,眸中夜光一颤,唇边便化开了美如神祗的笑意,映亮了整间书香雅意的厢房,“飞儿,真的是你,你还好么,他没欺负你吧,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我没事,只不过……”
他的目光甫一触及我身上紫绒镶边的锦袍,倏然攥住我双肩,柳眉斜飞如鬓,隐有不安频闪,“飞儿,你怎么穿的他的衣服?你和他……”
我颇为尴尬地挠头傻笑,信手拾起案上淡笔勾勒的我的画像,垂眸黯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一起睡了一夜……”
“什么?”他眼中瞬间锋芒大盛,双手骇颤不绝。
我隐觉话中似有歧义,遂连连摆手,“不是,我们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还有,和他在一起斗得很累罢了……”
他夜影般的瞳孔因此句而灿然生辉,薄唇凝重地紧抿一线,让我不禁一凛。
乔装打扮(2)
我回想言下之意,不禁懊恼万分地敲打自己脑袋一记,看着他惟妙惟肖的神情,如拨浪鼓一般摇头不止,“我们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我为了保护自己,就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看他孤独寂寞,就陪他单纯地睡了一晚,我警惕了一夜,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我肯定,我发誓!”
我正要举手立誓,却见他幽幽一叹,温柔而不容置疑地攥过我的手,邪俊面容上绽出一道捉摸不透的笑弧,食指调侃地轻点过我的玲珑鼻翼,“我知道了,你在其他方面很聪颖,但是在这方面依然比牛还笨呢,你真傻!”
我不知所措地垂首,双手交叠胸前,“你不会生气吧……”
他自书案后悠悠步出,牵过琼玉一般的素白柔荑,将我携至檀椅上双双坐下,俯首凑到我耳畔,“我不生气,但是我吃醋了,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
“你,你休想!”我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开他,回视他凤眸中隐约笑意,百无聊赖地交臂趴在方形案几上,把玩着琉璃翠玉盏,“我还不是为了你吗,我趁舒亦枫不备,偷偷将他绑住了,打扮成他的样子才能救你出去……”
我心生一道隐秘的黯然,他,果真那么在乎我的清白么?
他轻轻握住我冰玉般的手,回以倨傲的浅笑,“那飞儿是更在乎我了?”
“那还用说!我躲他还来不及呢!”我霍然起身,夺过苏游影手中的狐形面具,复又戴回脸上,亟不可待地携着他步向门扉,“我们只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必须尽快逃离缥缈谷,否则舒亦枫解脱束缚了,便再也逃不掉了!”
他陡然驻足,拉扯得我一阵左摇右晃,意泛踌躇,“可是,亦枫他……”
“哎,别管他了,他好得很呢,不久就会有人发现他的,他锦衣玉食,权倾西域,侍女如云,过得逍遥快活,你还用操什么心!”
“也对,只要他安然无恙便好了!”
在冥阴教圣主身份的掩饰下,我以纸笺传话,一路畅通无阻,却在北苑缥缈谷入口处时,因绢帕不慎被风吹落,守谷弟子窥见真颜,横生枝节,但在骏马疾驰下,仍是风驰电掣地贯谷而出,到了播仙镇外的万里广漠。
有人假扮圣主劫走魔教教主的消息不胫而走,顷刻之间,便在缥缈谷引起轩然大波,风起云涌见,有弟子一路疾奔至东苑寝居,焦灼地破门而入——
昔日微风飒飒的圣主,竟被狼狈地五花大绑在云锦软榻上!
几名侍女愕然回神,迫不及待地解开舒亦枫腕间麻绳,待得他口中绢布被取出,便抑制不住胸中郁积的悲愤,肝胆俱裂地仰天长啸——
“林飘飞!”
怒音传入九重霄汉之上,众人目目相觑,为这份毁天灭地的狂怒而悚然。
海天云月(1)
舒亦枫甫一得到解脱,便将毓灵神戒戴回指上,旋即在屋内大发雷霆,满屋汹涌着狂暴的紫色气流,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殃及在场所有人。
待满天风云沉淀下来,众人才披红挂彩地鱼贯退下,领命号召所有冥阴教弟子,在西域各处搜寻林飘飞的踪影,定要不惜一切地将其捉回。
日光由窗中飘渺洒入,在紫罗帷幔中映染密密荫凉,舒亦枫静坐榻沿,手中捻着一枚白玉棋子,簌簌的莹粉从指间滑落,洒下一片惊心动魄。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全身汹涌澎湃的怒火,静静端详着手中那仅剩的一块紫袍碎布,桃花眸中精光闪烁,柔嫩唇瓣舒卷一缕阴冷诡谲的妖笑——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下次捉到你,看我如何亲手打断你的双腿!
少女白袍翩然,如云雾一般策马疾奔,穿梭在千重飘雪中,清风卷着雪絮袭面而至,在耳畔幻化成万千梦魇的呼啸,一舞秋水落尘天。
渐行渐近的天山雪峰晶莹,在日光下绚丽高华,如同莹白山石,我抬首微眺一眼,却禁不住微微冷颤,心口猛然一阵破碎欲裂地剧痛。
我痛意难耐之下,虚脱般地自马背上滚落下来,几个翻滚,便已落入蒲昌海畔,痛不欲生地在沙滩上翻来覆去,只觉心口碎裂一般的疼痛愈渐加深,似乎蕴藏着挫骨扬灰的恨意,几欲将我的心脏搅碎,永不休止!
舒亦枫又在念毒咒了,这次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怨,痛得死去活来。
他,果真那么恨我入骨么?
苏游影大惊失色,立即下马而来,将我如珠如宝地拥入怀中,眼波中诠释着心疼无措,“飞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面无血色,乌青的嘴唇如枯叶般微颤,汗出如浆,却讷讷艰涩无言,心痛欲绝之下,终无法忍受,便在飘雪如絮之中,泯灭了最后一线意识。
千回百转苏醒之时,已是月上树梢,却是在蒲昌海畔的一户农家中,苏游影寸步不离地守候在我身旁,见我面复红润,终于展颜一笑。
他忧心忡忡地询问一番,我踌躇不定,却是守口如瓶,他若知道真相,必带我折回缥缈谷,让舒亦枫为我解咒,但我却万万不愿再回噩梦滋生之处。
夜幕悄然低垂,我与苏游影携手游步在蒲昌海畔,我白衣胜雪,他黑袍如魅。
海天云月(2)
纵目远望着海阔天高飘雪惊风的壮景,我脑中飞快思索,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丝巾,不顾苏游影的莫名其妙,径自将其蒙覆在他双目上。
他面海迎风而立,黑袖中的修指不安地紧攥着我素白的柔荑,恰如玫瑰花瓣一般的绯薄唇瓣,掺拌一丝不明所以的该纹,“飞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捉住他正要扯下丝巾的手,当指于嘴淡笑,“别动,等我一会!”
月夜飘雪中,我在蒲昌海中自顾自地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浑然不顾白色长靴在冰冷海水中浸润湿透,任由水漫双膝。
我袖拭汗珠,回身顾盼海畔静立如雕塑的黑影,“好了!”
苏游影探手将蒙眼丝巾扯下,狐疑不定的目色定格在我身上。
我取出小盒中十根火柴,以内力齐燃之下,又以掌风驱动,但见无数火星点点滴滴地飘洒四方,落在周围连缀成圆圈的八棵矮小云杉上。
一个清脆响指在风中回转,随之而来的,是圈围云杉在瞬间光芒四射,金银交粹的璀璨光辉,缀满绿意盎然的云杉,在风雪中落出流光万顷。
墨绿的云杉斜枝上,九十九只玲珑小巧的水晶瓶,以各色丝线垂挂飘曳着,透明晶瓶中,细碎的橙红火光隐隐绰绰,犹若珍藏的九十九个深海心愿。
我信手取下一只水晶瓶,遥望着对岸怔忡之人,“怎么样?好看吗?”
永恒约定(1)
“飞儿……”
“苏游影……”
随波飘荡的荷花灯中,绝美的两人相拥而转,仿若连天地都为之旋转起来,带起一片片梦幻的晶莹水花飞扬,在彩光氤氲中幻化为炫丽彩虹。
温柔似水的梦境,朦胧着开怀的愉悦笑声,满海的烛光摇曳,绚烂的雪花跳着美丽的舞蹈,即使跨越千万个轮回,百世清秋,真情不变。
我舒怡欢欣地拥着他脖颈,静静地埋首依靠在他颈边,只觉得此刻万般虚无,只愿沉浸在片刻的幻梦之中,好想,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或许,我真的喜欢上苏游影了吧,一个邪异魅惑的男子,很在乎我的男子。
在如雪般飞舞的绢花中,在私藏冬韵的风花雪月中,划过淡淡的弧度,缓缓地飘落在碧海上,幸福与快乐,排山倒海一般将两人湮没……
云高月恬,清辉斜洒,树影婆娑,冬风如织。
我们面海并肩坐于云杉云绕之中,任由半身淹没在冰冷海水之中,寒冬冰冷刺骨的海水,却在两人旖旎间化为温泉,静谧流淌。
我随意玩弄着一盏烛火飘摇的荷花灯,温暖熨帖着冰凉的手心,将落入灯芯的冰凉洁雪,无声无息地溶化消逝,映射出最无瑕的清辉。
苏游影轻轻揽着我的削肩,拾起水面上一只绢花,深若夜影的瞳孔中,凝满心满意足的流波,白玉雕琢的俊容上光影变幻,如真似幻。
“飞儿,今天怎么会想到给我看这些?这些树很奇怪,不过很好看!”
我摊手接住一片洁莹飘雪,安逸地静靠在他的肩头,“因为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正是圣诞节,这是从遥远的西方传来的节日,就像我们这里的过年一样,这些树便是圣诞节用的。而冬天看不到星星,我便想自己制造星星!”
他微抖罗袖,便有雪絮簌簌落水,白璧无瑕的玉指轻捏我的素靥一记,“你的想法还真奇特,好像有想不完的古怪点子,还能把开心分给别人!”
我抬眸凝视他水火交织之光映照下的侧颊,俏皮精灵地眨眨右眼,“那当然,只要有自由,无论在哪里,我都能开心自在!”
他恍惚望着夜幕下连绵千里的碧波沧海,邪魅夜瞳中,因着回忆往昔而染上重重风霜,“每次都是你让我开心,我却什么都没做!”
“你们总是有太多烦恼,我能主宰自己的快乐,也希望别人能得到快乐!”
他的黑发上已是雪絮莹然,将我的头捧在颈边,拾起我的一只柔荑,眷恋深情地贴在他光洁的脸颊上,“你真好,能够遇见你,我此生无憾!”
永恒约定(2)
我忽而忆及对红裳的承诺,不由垂首凝视着水面倒影的皎洁素颜,声如蚊呐,“那个,你在冥阴教的时候,红裳去找过你!”
“红裳?她也来西域了?”他双眉一轩,薄唇转而泛起一道邪魅冷笑,“我没去找她,她倒来找我了!她不仅背叛我,听命于别人,而且还曾经那么陷害你,让我差点永远失去你,要是让我遇见她,我定不会绕过她!”
我惊惶地抬眸回视,手心传来他脸庞温暖柔润之感,“你别误会,红裳其实很爱你的,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她绝不会背叛你!”
“她那么害你,你怎么还帮她说话?”
“因为我也是女子,我明白她,她为了救你,竟不顾生命危险,还不慎被舒亦枫抓住,施以惨痛极刑,她对你情深意重,我希望你也能明白她……”
他修指轻柔地捏住我光洁的下巴,让我被迫对上那深邃如夜的眼眸,凤眸在夜色中熠熠,“她对我怎样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好么?尤其是红裳!虽然我答应你不再追究,但我始终无法原谅她!”
我望着那映着少女皎洁面容的夜瞳,心乱如麻,终究默默颔首。
他欣笑无声,一手将我再次深深揽入怀中,包裹蓝衫白袍的黑袖上雪絮点点,“飞儿,我听你的话,怎么好像有点醋酸味?你是不是吃醋了?!”
“才没有呢,我只是同情她而已!”我口是心非道,面上不禁晕染微薄红霞,信手扯来一条彩绸,顾自抚弄编织,“你见过流星雨吗?”
“流星雨是什么?”
“就是很多很多的星星从天空中落下,划出很美丽的弧线,就像雨点一样,布满整个天空,那样的景色很美,是我梦寐以求的!”
“你见过流星雨吗?”
永恒约定(3)
苏游影精致绝伦的面孔在瞬间骇白,慌忙将我从水中捞起,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捧住我脸颊的手骇颤不止,“飞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我又是一阵猛咳,气若游丝地躺在他怀中,恍惚望着周围星光如梦,“无妨,只是国王给我下的毒发作了,很快,就会好了……”
我无法告知舒亦枫下的碎心毒咒还未解,他对舒亦枫兄弟情深,却也不愿让我痛苦受累,我不想让他陷入两难境地,便只能以此敷衍搪塞。
“原来是国王下的毒,他敢这么对你,我定要他血债血偿!”苏游影紧拥着我,勾魂摄魄的凤眸,被悲痛和愤怒燃成冰火,无人敢于正视。
他,终究是那个无畏邪魅的魔教教主,即使对最疼爱的亲弟弟忍气吞声,却始终无法忍受别人对他在乎之人的伤害,一如初见之时。
我蹙眉忍住惨痛,因他话语中的血腥和涵义而悚然大惊,几乎不能自己,轻轻扯过他的黑色锦袖,忐忑不安,“苏游影,你不要这样……”
他如梦初醒,即刻低眸回视,以袖为我轻柔擦拭面上冷汗,却因无措颤抖而略显笨拙,“飞儿,你痛不痛,不要怕,我现在就带你去王宫!”
他为我裹上自己的黑锦外袍,将我从冰水中横抱起身,在已臻化境的武功下,步履如飞,毫不停歇地在云杉林间踏枝飞跃,径直奔往南方扜泥城。
子时已过,已是翌日,他的千草软骨散亦随之药效散尽,内功完好如初。
我轻颤不绝地瑟缩在他怀中,朦胧飘雪中,他脚未沾尘地在崇山峻岭之间奔跃,却也在此番无止境的消耗下力渐衰竭,俊面上已是热汗涔涔。
永恒约定(4)
他目间不免踌躇,却终自青瓦飞檐上飘然跃下,四顾之下,脚步如风,奔入最近的一家客栈,随手扔给掌柜一锭银子,便匆匆步上木楼。
屋内一灯如豆,隐约熏香无声氤氲,水墨渲染的屏风朦胧一室静谧。
苏游影将我放在貂皮木床上,为我累叠盖上数层棉被温暖冰冷身躯,反手一道掌风甩出,门窗便在其驱使下尽数关上,将寒风飘雪拒绝在外。
他静坐矮凳上,双手视若珍宝地捧住我的左手,眉宇间一片深邃温情的光华流淌着,“你睡吧,我会守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安然一笑之下,闭眼假寐,一种恰似春花秋月的旖旎幸福油然而生。
翌日,晨曦透过紧闭纱窗映入,淡霞渲染出两张安恬沉静的睡颜。
我自然而然地自幻梦中苏醒,隐约感觉沁心的温煦自手上传来,循着左臂看去,但见一双温暖的玉手,将我雪白的柔荑紧蜷手心。
他静靠在棉被上深眠,流瀑般的黑发铺散开来,恰如泼墨。
我情不自禁地以手掠开他斜斜垂落的乌发,却是首次端详他安详宁静的绝美如画睡颜,在窗纱朦胧下的光斑中,踱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我无声躺在棉被下,落手于他眉梢,轻轻抚平他微蹙的柳叶纤眉。
晨间温馨的一幕,仿似镜花水月的神话幻境,只是轻轻一碰,便会付诸东流。
他洁白的眼睑,在我指下轻微颤动,羽扇一般精美的眼睫轻舞,那双夜色般撩人的狭长凤眸,在日光下缓缓张开……
我收回纤纤素手,付之嫣然一笑。
他唇泛如释重负的安笑,轻轻扶我坐起身,“你醒了,还痛吗?”
我若无其事地微笑如风,右手却暗自从腰间取出一个纸包,出其不意地挥手一扬,紫色淡香的细碎粉末,便在空气中瞬间弥散开来。
我径自屏息,心情重若千斤,“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去王宫冒险!”
他难以置信地攥紧我的手,无数种复杂流光自眸中一闪即逝,猛力甩头维持愈渐迷离的意识,却终究无法抵抗药性,修姿颓然横倒在木床上。
我抚摸着他玉雕一般精致的脸,心底五味杂陈。
这是我从舒亦枫房中寻出的迷魂散,其药性足让人昏睡两日,此去王宫凶多吉少,我不希望他为我涉险,也不想让冷流云和慕容清出事。
我起身整衣束发,将苏游影平稳地放于床上,并妥帖盖好朴素棉被,恋恋不舍地回眸凝盼心系之人的睡颜,旋即决意盈胸地开门而出。
殊不知,此行一去,我便无可挽回地卷入一场不测的旋涡中,从而造就了我抱憾终身的最大遗憾……
瞒天过海(1)
清晨,冬雪仍是淅沥而落,阵阵寒风扑打在脸上,便觉似冰刃拂面。
扜泥内外城中行人寥落,远不如中原热闹繁华,却隐约可见探问打听之人,充斥其间,满城皆是乔装改扮的冥阴教弟子,犹以王宫四围最盛。
我深知舒亦枫不会善罢罢休,为免暴露身份,便着平民的皮革布衣,以帷帽纱幕遮面,皮靴一夹马腹,一鞭作响下,便穿越风雪绝尘而去。
由外城穿过围墙驶入内城,不盈片刻,便已至内城中心的鄯善王宫前。
我示以月读赠予的掐金玄铁腰牌,方能畅通无阻地通行,在宫阙玉宇中纵跃潜行,悄无声息地来到驸马府,却在寻遍整府之后,仍未见月读身影。
我莫可奈何下,转而行至幻月宫,方见公主所在。
琉璃铸就的寝殿中,月读正孤坐品茗,任由清香在指间萦绕,一袭橙色纱裳在萤爝微光中染出深重的皱痕,衬着碧色剔透的翠镯,让人目眩神迷。
我静伏窗外忍冬藤下,眼见一行宫女端着残羹剩菜娉婷退下,便自经天纬地的殿门闪身而入,却见一道金光破空疾来,闪电般笔直飞向我脖颈。
我身如旋风退飞,以批亢掏虚的龙爪手探空一舞,将幻月金链紧攥手中,转眸正视英姿飒爽的娇姿,“月读,是我,我回来了!”
“驸马!”
她立时收链束腰,探头门外四顾,慎重关上殿门,携着我就坐于紫檀木椅上,殷情地为我倾倒一杯热滚喷香的清茶,一双蛾眉清爽飒然,蓝眸中潋滟的流光,竟将昏暗寝居照亮,“我还担心你回不来了,怕你在外面毒发身亡!”
我接过白瓷茶盅,嘴角抽畜不止,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没变,你就那么想咒我死啊!对了,冷流云和慕容清怎样了?你父王没亏待他们吧!”
她执起一道银簪,漫不经心地挑拨着灯芯,“他们被父王关在天牢,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却也安然无恙,你那边怎样?听说舒亦枫还活着!”
我放下白瓷茶盅,叹得烟云缥缈,“我终究无法杀人,本来是想让他帮我,以假死骗过你父王的,但是我现在知道了,这比登天还难!”
我当初之所以急去冥阴教,却是以苏游影安危为先,如今已将他救出,我便再无所顾虑,为今之计,也只能放手一搏,暗度陈仓将二人救出。
月读怔住,“那你现在……”
“我想求你帮忙!”
殿外风雪携卷四起,枝影在窗纱上摇曳晃动,洒落了一片静谧似水的沉寂。
瞒天过海(2)
一阵风雪卷入殿中,三名王宫侍卫款款而入,对紫檀木椅上独坐品茗的少女恭谨施礼,“不知公主殿下召见属下,有何要事?”
隐身门后的我见机行事,如流风一般无声掠过三人身后,素手如电出击,在其后颈处各劈一道单手刀,一气呵成,三人应声倒地。
我与月读相视一笑,在这风波暗起中,颇有狼狈为奸的得意。
我以王宫侍卫装扮,手持鲛纱包袱,垂首静默地尾随在月读身后。
二人大摇大摆地穿庭过苑,眼前愈现荒芜寥落,蔓草丛生,绕过一座宫阙墙角,一座青砖堆砌的诏狱映入眼帘,两名持戟守卫肃立铁门旁。
守卫心领神会,开门通行,我随月读步入诏狱,行于幽暗昏沉的走道之中,两旁皆是木栅栏阻隔的牢房,其中囚犯百态,更有嚎叫呻吟遍地。
巡查守卫对前来探狱的月读恭谨非常,我却紧张兮兮地一声不吭,因冷流云与慕容清承受这种非人待遇而暗激忿填膺,森然不知所在。
待得深入牢狱,却觉愈渐温暖如春,与外间冰天雪地不可同日而语,但见月读陡然站定,命守立牢外的一名狱卒,解开木栅栏上的铁链环锁。
“公主!”一声惊呼自木栅栏后飘来,让晦暗阴沉的诏狱瞬间明亮温煦。
慕容清喜不自禁地奔来,清秀面靥上红霞薄晕,“你来了!”
月读微笑颔首,额前累坠的璎珞流苏熠熠生灿,更映得她面如莹雪。
我埋首于白布毡帽的阴影中,窥视着慕容清春心荡漾的羞涩俊容,已是不言而喻,心念月读定常来探监,旋即不期然地望向栅栏里面。
冷流云抱剑倚壁坐于石床上,望着木栏窗外的雪亮苍穹,窗中呼啸而入的寒风携夹着飘雪,细碎沉淀在他俊逸冰冷的面容上,冰眸中仿佛冰裂玉碎,如冷泉一般流过心田,那冰雪凉爽的余韵,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我心底不住悲恻,若非情花毒,或许我永不知他从未言明的深情,但我终无法回应他,为了救他,并不再给他任何期盼,我唯有出此下策。
月读屏退一应侍从,单独领着我穿门而入,慕容清却在目及我的刹那,眼中露出询问的狐疑,清如远山的眉梢轻蹙,“公主,这……”
我将雪白毡帽取下,抬首回以淡笑,“怎么,三哥不欢迎我来吗?”
他的面目霍然晴朗,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我面前,眉开眼笑间,便如湖光洒亮了整间暗狱,“四妹,怎么会是你,你终于来了!”
鄯善王宫(1)
我正欲启唇相告,却见白绒镶边的璀璨白袍如云般从眼前荡过,一阵松香清风拂过牢房,转瞬之间,那宛如冰雕雪铸的冷酷俊颜,便跃然于眼底。
他的面色如初醒一般平静,尘烟纷嚣中,那清冽剔透的黑眸,蕴含着万千难以言喻的深意,直直射入我的心中,“飘飞,我一直都等着你……”
壁上残灯随风摇曳明灭,映得他的面容亦模糊朦胧,恍如冰封的记忆一般。
我霁颜清笑如初,“我知道,我来救你们出去了!”
“你的毒怎样了?拿到解药了吗?”
他缓缓握住我纯白布袖之中的柔荑,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那日鸿门宴中的锦袍依然纤尘不染,随风飘荡,恣意翻飞中,别有一番冷肃。
“舒亦枫已经为我解了国王下的毒和碎心毒咒,如今我已安然无恙。”
“那就好!”
我不紧不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将包袱放在铺就稻草的石床上,“你们快换上这衣服,我们逃跑的时间不多,必须速速行动。”
细碎衣料声自身后隐秘传来,我与月读在木栅栏外张望把风,心中却平添一桩隐忧,万一路出马脚,无内力的二人万不是禁卫的对手,该如何是好?
待得整装完毕,月读又唤过两名狱卒,趁其不备地将打晕,分别换上冷流云与慕容清的衣饰,关在牢房中以假乱真,一行人才堪堪离去。
三人以公主的侍从为掩饰,避过王宫禁苑中重重巡视,万分顺遂地施施而行,幸得布衣繁复层绕,寒风难入,方能行于这料峭的冬雪中。
万顷冰雪之中,百花凋零,唯有冬梅忍冬傲立,一阵风过,隐约有金银花香馥郁飘来,桂殿兰宫上妆点着莹雪皑皑,竟似缥缈的仙宫一般。
四人一路踏雪寻梅,终于趋近守卫森严的宫门,心头悬石还未落定,忽闻一个中年男子低沉有力的嗓音,凌越这万重飞雪,自身后袭耳而来——
“月读,你这是到哪里去啊?怎么也不告诉父王一声?”
我未敛笑容瞬间凝固在素颜上,只觉世界一片不见天日的黑暗,甚至目睹七窍玲珑的心一片一片地破碎,最终化为飞舞的花瓣,随风飘散。
忍冬花藤下,三人随着月读悻悻转身,低低垂首毡帽下。
白衣侍从簇拥中,翩然而出的是身着玄色绒边蟒袍的国王,两鬓灰白在雪光中无所遁形,一名侍卫为他撑着竹伞,抵挡风雪的侵袭。
鄯善王宫(2)
月读身披雪色姑绒斗篷,埋首惊惶,斗篷中玉指紧绞一起,腕间银铃在风中荡响,金发飘泻在外,清脆悦耳,“父,父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国王自夹道中款款行来,腰间珠玉在雪光中灼然耀眼,“你还敢问!你又去天牢干什么?贵为金枝玉叶,经常去那种地方,成何体统!”
他的目光落向月读身后的我,出乎意料地笑容可掬,却更让人望而生畏,“驸马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这么急着走干嘛?”
我暗道不妙,但闻狂乱马蹄破空卷席,千余骑自各方接踵而至,惊起雪满长空,瞬间将四人围绕得水泄不通,刀枪剑戟罗列阵前,杀意凛然。
直面千军万马的围逼,三人相视凝重,我暗自定了定神,迎上国王威逼的目色,“大王什么时候关心起我这个微不足道的驸马来了?”
他扫遍金戈铁马,饱经风霜的面容上一片不耐,“孤王没闲心跟你废话,据说舒亦枫还活得逍遥自在,驸马使命未成,就想全身而退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的行动极为隐蔽,为何他能知晓,而且设下四面埋伏的圈套,以我的武功,自可全身而退,却无法带内功尽失的二人逃离。
我自怀中取出一道金银镶边的卷轴,在飘雪中淡然一笑,便胜却了满场刀剑寒光,“我可以给你破晓天书,只要你放他们二人走!”
“那得等孤王先验明是否货真才行!”
他对随从侍卫使了个微妙眼色,侍卫领命御马前来,将卷轴转递给国王,国王展开细看,但见其上一清二白,甚为满意地抚须颔首。
一只温暖无瑕的手,轻轻拂去我肩上洁莹雪絮,转首之间,映入一双清泉般忧郁澄净的眼眸,慕容清面带轻愁,“你不和我们走吗?”
我无奈环顾周围一片肃杀,“我不能走,因为我现在还是鄯善国驸马,得暂时留在王宫,陪着月读,只要小心提防国王便可,无需多虑!”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冷流云倏然攥住我的左腕,剑眉深蹙,任是雪风吹不展,手中力道重如千斤,隐有粉石碎玉之势。
迎着他黑眸深处闪耀的寒芒,我压下心中悚然,却仍笑得轻描淡写,“你放心,向来都只有别人对我无可奈何,以我的轻功,随时都可逃离!”
腥风血雨(1)
月读静观其变,若有所悟之下,正待开口,却被我倏地抛去一个眼风,便将欲脱口之言生生逼下,她立于道旁云杉树下,环视着周围千军万马。
以破晓天书,顶多能换回两人的自由,而我成事不足,未能杀得了舒亦枫,便只能暂时留在宫中,任凭国王发落。
千军手持弯刀,无数寒光在飘雪中潋滟耀目,几让万物都为之悚然。
国王将卷轴纳入袍袖中,奸诈一笑,“驸马干嘛这么急着走,既然风尘仆仆而来,何不留下喝杯茶,让孤王为你接风洗尘,让你的朋友也好稍作休憩!”
“多谢大王好意,不用了!”
“而且,驸马的毒还没解,要是你不和他们多留几天,恐怕……”
冷流云悚然一惊,“什么!你的毒没解!”
他眼中喷着火焰,不容置疑地掀开我的素白布袖,却见莹然如雪的左臂上,一道蜿蜒蔓延的细长红线宛然在目,雪花轻飘沉淀其上,冰消溶解。
“你又骗我!”
“四妹,你的毒还没解吗?”慕容清亦趋近身畔,清瞳中浅忧荡漾。
千众瞩目中,我看进冷流云瞳仁深处的那一点冷怒,只觉得眼前一阵刺痛,却避而不答,若无其事地抽回手,将雪臂纳入布衣中,越众而出。
“不劳大王费心,只要大王放他们走就行了!”
“不行!我不能将你留在这里!”
冷流云一手扣住我的纤肩,眼波凝定在我背影上,举手投足间冰寒凛冽,仿似不以眼前敌人为意,只有深谙他性情的人,才能看见他眼中那团火焰。
侍从为国王搬来一座紫檀木椅,国王捻须而笑,笑容隐藏于竹伞阴影之中,虽然威严,却别有一种奸邪韵味,“可惜,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走!”
我闻言一惊,心中怒涛汹涌,霍然挺身而出,“你,你怎么能出尔反尔,身为一国之主,竟然不守信用,你对得起你的子民吗?”
月读见势不妙,秀眉一凝,恍若玉葱似的纤纤素手,自姑绒斗篷中探出,取下腰间幻月金链,将那弯月银钩,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纤柔的脖颈!
蠢蠢欲动的千余侍卫,在刹那间僵固飘雪中!
“公主!”慕容清大骇走近,布衣随风轻舞飞扬。
国王猛拍扶手,蓦然起身,青灰瞳中凝出惊涛骇浪的悚然,于众人的惊呼声中,也不过归为虚无,“月读,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腥风血雨(2)
月读携过我缓步挪移向宫门,蓝眸在斗篷绒帽中凛然,“父王,你三番五次陷害我的朋友,叫我情何以堪,如果你不放他们走,我便死在你面前!”
慕容清与冷流云如临大敌地在两旁随行,千百侍卫身披雪絮,岿然不动地驻马而立,月读手下一紧,雪洁纤颈便有血丝嫣红,国王心疼蹙眉,挥袖之下,侍卫便呈圆形随之挪向宫门,我们周围皆是剑拔弩张,激战一触即发。
国王怒容微敛,悠步走来笑道,“月读,你别冲动,先把武器放下!”
我虽欲随二人逃出王宫,却也不忍她们父女反目成仇,便坚定地握住她持链之手,“月读,谢谢你,但他毕竟是你父王,别任性了,跟他回去吧!”
月读丝毫不为所动,目光警惕环视周围,橙色锦靴在雪地上落出一行脚印,径直蔓向宫门,“把驸马中毒的解药交出来,否则别怪女儿不孝!”
国王扶着葡萄藤架而立,气得扬眉奋髯,“胡闹!”
葡萄藤架上残雪积淀,巴掌大的翠绿叶片,在飘雪中孤零零地随风摇曳,片片飞旋而下,徘徊在面目铁青的老者面前,竟似引起轻咳数重。
众目睽睽之下,月读攥着我的手步步后退,遥望着侍卫保护掩映中的老者,漫身弥漫着不容辩驳的神采,正如那风雪中怒放的金银忍冬,英姿飒爽。
国王眼中光芒复杂,百般无奈下,从袖中取出一道羊脂瓶,广袖在飘雪中划出一道流影,羊脂瓶脱手飞出,穿越幕天席地的风雪直来。
冷流云探手接住羊脂瓶,倒出其中一颗朱润玲珑的药丸,不由分说地递到我嘴边,浓密的眼睫轻颤,其上几点雪絮摇摇欲坠,“快吃下去!”
我无奈怅叹之下,将药丸放入口中,但觉一股冰凉沁入四肢百骸,片刻便将胸口的隐隐作痛驱散殆尽,掀袖一顾,已延伸至心口的红线,竟如潮汐般一路淡化消褪,最终不复存在,左臂完好如初,有如雪玉一般晶莹剔透。
三人齐齐松气,却浑然不觉迫在眉睫的危险。
月读紧绷面色稍霁,顿觉一道流风自千军万马中穿过,几人未及反应,月读后颈乍受一击,颓然昏迷之下,被突然窜出的身影带至国王身畔。
腥风血雨(3)
三人这才骤然惊醒,我未遑细思,但闻嗖嗖之声流转过耳,却见漫天箭雨劈头盖脸而来,吞噬了璀璨的雪光,在飞雪间风云大作。
冷流云拔剑出鞘,一声清吟破空,刹那长虹贯日,向周围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格挡,带出道道铿锵声响,利箭俱被格挡开来,流星般飞洒四溅。
慕容清挥扇如风,目光却不时瞟向武士手中的昏迷的月读。
刀剑相交的铿锵声此起彼伏,血在遍地积雪中流淌蜿蜒,三人困兽犹斗,在蝉联往复的箭雨中卷起一片片腥风血雨,却显然应接不暇。
千里之外的天山晶莹雪亮,仿似凌驾太虚之上的天神,溟漠俯瞰雪飘人间。
巍峨的玄铁宫门一阵拖响,抬目顾盼之下,却见数名侍卫正合力阖上宫门,我未遑多想,即刻凌空飞掠,一把夺过一侍卫背上弓箭,身子斜斜飞渡,于半空引弦搭弓,蓄力于右掌之中,向着那只剩一线光亮的宫门射出!
一声呼啸划破雪空,离弦之箭越过满天飞蝗,超尘逐电地射向宫门,随即铮然一声脆响,竟堪堪卡在门缝之间,及时阻住了宫门闭合!
恰在此际,一张罗网铺天盖地罩下,激战缠身的两人,即将成为囊中之物!
我心急如焚之下,立即掠身前去,两道掌风迅猛甩向二人背后,后者被迫自罗网下落飞而出,下一瞬,我便措手不及地被囊括无遗。
二人颓然跌落雪中,却还未及起身,脖颈间便已横架无数刀枪剑戟。
我被牢牢网罗地委顿在雪地上,心中染上了死寂和绝望,又觉浑身愈渐酸软无力,如同棉絮一般,昏昏欲睡,竟是罗网上被涂以蒙汗药!
玄色绣金的衣摆飘至眼前,国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唇蕴一抹渺若烟云的笑弧,青灰色的眼眸,带着狼一般的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我无力地躺在他的阴影中,恍惚望着那诡异决然的笑容,不祥的预感自无底深渊中升起,那最后的一眼,已在飞雪风霜之中惝恍迷离……
雪夜迷情(1)
窗外暮色四合,熏香袅袅如梦,仍是如往常一样静寂飘渺。
搁浅在梦境中的我幽幽转醒,却映入一室豪华奢靡,对镜妆台,木楼如初,鲛纱罗帐重染,隐约忍冬花香,透过二楼雕窗浸入,清新淡雅。
我骇然望着眼前如出一辙的木楼室景,这,竟是我曾住过的驸马府!
我正欲起身,却觉全身力气好似被抽空一般,松软萎靡宛如棉絮,显是被下了胜似千草软骨散的奇毒,微微垂眸,那漫不经心的一瞥,有如晴天霹雳当空罩下,将我混沌迷朦之感,瞬间如烟云一般驱散殆尽——
我身着华丽浅紫缎衣,赤足露臂,纤柔莹然的腰间在灯烛中宛然,鬓间只一枝珠钗,便将满室累累的珠光宝气压制住,一派西域女子的风韵。
我怎会穿女装?难道国王已经发现我女子的身份了么?
举目四顾间,却猝不及防地映入对面窗边一袭冰雪风姿——
冷流云已不复侍卫装扮,身着华美的狐绒修饰雪白腰衣,青丝罕见地垂泻直下,仍陷昏迷中的他低低埋首发中,手脚腕被铁环牢牢扣在白墙上。
他手指微动,精美的眼睫轻微颤动,那双冷如冰霜的眼眸,在火光中缓缓睁开,却在目及我的刹那,瞳孔凝缩为一点,“飘飞,你怎样了?”
一声清冽凌音,带来高岭冰雪的寒幽。
雪夜迷情(2)
他行至我身畔蹲下,玄色蟒袍衣摆委地,捻须俯视着我,苍老容颜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放心,你朋友没事,正被月读好好招待着呢。如此国色天香的小美人,倘若不是座主吩咐,本王还真不愿把你拱手让给别人呢!”
我闻言有如醍醐灌顶,惊出了一身冷汗——怎会连鄯善国王都是那个座主的人?座主的势力竟是如日中天!而他又要将我送给谁?!
“你要是敢动她,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冷流云怒不可遏地大喊,凌音宛如碎玉掷地,摄人肝胆的杀意宣泄而出,莹霜冰雪一般的皓腕,因不断的挣扎,已被铁环印出血痕狰狞!
国王眸中威仪大盛,自袍袖中摸出一颗玄黑药丸,起身攫住冷流云的两腮,不容置疑地将药丸塞入他口中,又取过案上茶盏,灌水逼其吞下。
我登时惊怒交加,“你又给他吃了什么毒药?!”
“别急,很快你就会知道!”国王将茶盏放回案上,回身目视被钉墙上的少年,嘴角笑得歪斜,“真羡慕你呢,你慢慢享受吧,孤王就不打扰你们了!”
冷流云瞪着国王,瞳中幽光大盛,眼中因极度愤怒而冒出火焰。
国王含笑不再言语,那奢华的绒边蟒袍飘向雕门,随着门扉阖上的一刻,已在夜色风雪之中弥散了影迹,步伐声亦随之隐敛无声。
我狐疑地仰视冰雪少年,摇曳的烛光照在他身上,刺得人眼生痛,他面上露出痛楚的挣扎来,竟有豆大的汗珠连绵而下,全身颤抖如筛糠。
“你怎么了?毒发作了吗?他给你下了什么毒?”
他奋力挣扎不休,却是偏头凝盯着绘有梅花墨韵的纱窗,极尽艰涩压抑的嗓音自唇红齿白间漏出,“你快逃走,不要管我,不然我会伤害你的!”
我焦忧似焚,扶着墙角勉力站起,正要探手扶上他右肩,却被那两点幽黑含眸一瞥,一时间只觉似有雪霰劈头盖脸地砸来,落出阵阵刺痛。
素日那冰雪神韵的眼眸,此刻竟似蕴含着如雷似火的灼热,冷冽脸庞已是憋闷得红如蜜桃,及腰的黑发无风自飘,似要将眼前之人剥皮拆骨。
我惊骇得呐呐无言,却见他浑身一震,恰似有无穷力量乍然爆发,手脚上束腕的坚韧铁环,竟在瞬息裂为碎渣残骸,零星散落一地。
我双膝颓然一软,摇摇欲坠,却觉腰间一紧,竟是被他拦腰抱起,迫不及待地步向豪华软榻,绒靴踏过乌木地板,恍若千斤坠地。
紫檀桌案上,九龙玉炉中的袅袅紫烟,在白影路过的一瞬,摇曳飘忽。
花落人断肠(1)
我浑身无力,侧脸贴着他衣衫柔软的绒边,以手指向画屏掩映下的门扉,“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门在那边,你有什么东西要拿走吗?”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俊面如同一根绷紧的琴弦,双手一抛,雪袖翩然,将我毫不手软地扔在床榻上,满头的珠翠便叮当灼然。
我才勉力以肘撑榻缓缓坐起,却见一道白影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将我毫不犹豫地迅猛压回榻上,柔滑青丝垂落而下,缠绵地缭绕在我颈边。
纱幔随风飘舞拂过身畔,他以臂支起修长身躯,目及我惶然无措的眸光,黑眸中瞳孔为之一缩,竟不堪痛苦地转首闭目,眼睫止不住地轻颤,其上热汗凝成的珠润流转生辉,唇齿间模糊不清,“飘飞,我的心好痛……”
我忽而忆及情花毒,瞬时大彻大悟,倘若无药可救,他定活不过五日,心泛隐痛之下,踌躇着探手抚上他红润细腻的脸庞,却在瞬间煞白了面色——
他的脸,竟如烈火焚身一般灼热滚烫,触手惊心!
未等我自怔忡中苏醒,但觉手腕一紧,竟被他倏然紧攥手中,他的力道霸道强劲,我的左腕被蓝晶手链烙得生疼。
他霍然转首,双瞳间闪耀着火样的光芒,挣扎与痛苦已不复存在,与以往冷酷孤傲的他判若两人!
他蓦然落下雨点般狂热的吻,灼热柔软的唇瓣吻遍莹润面庞,吻遍纤细雪白的脖颈,一路连绵不绝地蔓延,低迷嘶哑的喘息在咽喉间朦胧可闻。
宛如一声霹雳横空响起,我顷刻间僵如化石,一颗心跌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谷底,只觉那参天摩云的傲伟雪峰,好似在这一瞬崩塌破碎。
原来,要将我送给的人是他!
他,被迫吃了春药!
无穷无尽的恐慌将我无情地淹没,我登时惊得魂飞魄散,不住地惊惶摇首,“不可以,冷流云,你清醒点,你不可以这样!”
我左闪右避地躲着他狂乱的热吻,滚烫的眼泪疯狂地弥漫整张面孔,竭尽全力伸手相推,却被他轻而易举地紧攥双腕,牢牢按在身体两侧。
他的眉心蹙成一团,犹若不胜情花毒摧心裂肺的痛楚,动作却一发不可收拾,愈渐疯狂迷乱,优美的唇瓣狂野地落下,吞没了我唇齿间的抗拒。
这一吻,带着强劲的凶猛力道,如此强烈坚决,聚集着刻骨铭心的执念,好似深埋心间的深情,在一瞬间,悉数倾泻在这一吻上!
毫无反抗之力的我避无可避,在他的强力压制下即将窒息,却不放弃地使劲抗拒,却只如蜻蜓撼石柱般无济于事,如花唇瓣都似要被他狠狠撕裂!
花落人断肠(2)
半晌,他才气喘吁吁地抬首凝注我,青丝中的容颜绯红,平素波澜不惊的冰雪双眸,此刻竟被层出不穷的深邃欲望取代,已无丝毫理智的光芒。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无法感受到我的心意,让我等你那么久!”
他独有的松木清香笼罩我全身,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让我陷入绝望之中。
我奋力挣扎不休,惊惶摇首,泣不成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清醒点,不要做傻事,我以后会尽力补偿你,求你放过我……”
低低的呢喃,从他坚毅的唇中唤出,如薄雾般迷离嘶哑——
“不行,我等不及了,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是我的,我现在就要得到你,我要得到你的一切,我要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爱,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气若游丝地望着他的眼眸,看入了一生一世的梦魇,心终化作了死灰。
那双寒冰般冷冽的眼眸多了一抹色彩,似燃着一朵炽烈的火焰,焚烈了他的意识,他再难抑制他的魔性,暗夜沉默的堕落,终于毁化成侵蚀……
“不,不要……”
烛火荧荧,幽绿帷幔落下,狂热的吻又幕天席地而来。
在他愈渐狂乱的动作中,薄如蝉翼的纱裳,与雪白绒边的锦袍,在那双曾经舞剑杀敌,默默守护永恒信念的冰魄手中,粗鲁地褪下。
他的动作越发狂野不可自拔,如狼似虎,似要侵占一切,吞噬一切。
我眼如贝壳幽阖,心如翻江倒海,喉如鱼鲠堵塞,嘴如寒蝉禁闭,惟有泪水在源源不断地流泻,在夜色中飞洒四溅,浸没了尘寰八溟……
我拼尽全力的反抗,在他压迫强盛的气势下,显得无力而脆弱。
一夜缠绵悱恻,生不如死的惨痛中,我屡次因无法承受而陷入昏迷之中,又被折腾唤醒,如此反复不断,连绵不绝,化为永无止境的噩梦……
微尘掩残烛似泣血如虹,染尽了一室的旖旎,一室的缠绵。
他,在痛苦中疯狂!
我,在痛苦中绝望!
宝帘闲挂小银钩,漫天春光香飘透,
却难嗅,空泣首。
哀浓浓,伤悠悠,忍冬烂漫,
今宵雪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
埋藏心底的感情,倘若不言喻化解,随着日积月累,日渐化为刻骨铭心的深情,便会变为挥之不去的狰狞心魔,永世无法解脱。
不触则已,一触之下,便会如冰河决堤,火山爆发,造就无法挽回的错误!
冷酷孤傲的他,从未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只径自将日思夜想的一切,尘封在不见天日的心底,任其发酵生长,化成狰狞可怖的心魔,一触即发……
九幽金珍(1)
雕窗外的夜空似水,化为日空如镜,漫长而痛苦的一夜,终于结束。
好似不胜力困筋乏,他颓然趴倒在我身上,深深埋首在我颈边,矫健身形起伏不定,炽热粗重的呼吸,伴随着清新的冬日松香,在颈边愈渐平缓。
两人一丝不挂,身躯之间毫无缝隙,唯有粗重喘息若有若无地飘荡空中。
这一番折腾,早已超越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一阵阵疼痛袭遍全身,令我瑟瑟轻颤不已,面色已是惨白如纸,浑身毫无半分力气。
我心底涌起一阵阵酸涩和痛楚,心之所在,却是那个邪异魅惑的男子,以及,与他的点点滴滴……
此刻,我才知深爱之人是谁,只可惜,一切缘分,已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少年雪白的面庞浸润在阴影中,在纱幔中飘渺朦胧,濡湿黑发贴在他白璧无瑕的背上,蜿蜒垂落在我身上,与我铺散床褥的青丝交织缠绕。
“飘飞,对不起……”
晨曦透窗而入,他的嗓音随风飘摇,宛如幽冥忘川之畔的暗潮。
我心似乱萍,面上波澜不惊,“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真正该怪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座主,他也只是被利用的人。
九幽金珍(2)
此刻的我已与死鱼无二,毫无余力地静静趴在他温暖的身躯上,侧脸贴着他温热润滑的胸膛,濡湿的青丝,蜿蜒铺散在两人肌肤紧贴的身上。
耳畔隐约传来的逐渐平静的心跳频率,却恰似擂鼓一般,重重捶打在心间!
沆瀣砭骨,化作满心凄楚,历历在目。
我望着纱幔掩映下,妆台上的铜镜中两道洁白身影,眼泪终于如洪水决堤般涌出眼眶,滴滴滑落在他白皙柔滑如玉石般的胸膛,无声悲泣着。
他身形陡然一僵,双手更紧地环住我的纤腰,光洁下颚眷恋地抵着我发顶,“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伤心了好么,原谅我的情不自禁,你说过要一直陪我找到剩下的天书的,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我万念俱灰地望着床头柜上的香炉,慢声细语,不泄露纤毫心绪,“我给国王的天书是假的,真正的四卷天书还在原地,一卷不少!”
“飘飞,你……”他骇然捧住我的脸,冷容暗淡失色。
我抬首将下巴搁置他胸膛上,右手暗自在堆散的乱衣中摸索着,“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我现在请求你一件事,闭上眼睛好么?”
“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的冰眸灼然生辉,褪去了那一线不安,在暧昧温情中轻轻闭上,俊美无双的莹白面容,竟如桃花绽放一般,漫起一层羞涩的酡红,双臂将我的纤腰环得更紧,肌肤晶莹剔透,在清晨雪光照耀下,清冽出尘,仿若画作。
我强抑住痛彻心扉,自他的绒边白袍中,取出一只星形水晶瓶,拔开瓶塞,将瓶口对准他的嘴,不容置疑地果决道,“张开嘴。”
他静静躺在床榻上,颊边红晕更浓,竟犹如无邪的孩童一般,依言张口。
我将瓶中淡粉剔透的液体,尽数倒入他口中,“把这个喝下去。”
他毫不质疑地将其咽下,迷茫睁眼,“这是什么?”
我将晶瓶不动声色地塞入软榻里侧的缝隙中,已是精疲力竭,“这是情花毒的解药,日后你便再也不会因此而痛了,便能平安地活到老……”
他微笑间清逸动人,玉手穿透我缭乱的黑发,落在我强颜欢笑的面容上,“原来你真的在乎我,那么你会和我一起携手到老么?”
我不胜疲惫地侧首靠在他胸前,“别说了,我累了,我想睡了……”
此刻我已不想再对他解释什么了,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好,我不说了,你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信手扯过一旁的绒被,轻轻覆盖在我背上,两人的体温无限氤氲。
我在一室宁谧中静静阖眼,一滴灼热的泪珠,无声自皎洁如莹的素颜上滑落,坠入万千尘埃之中,私藏着那一份彻骨的悲凉,消隐不现。
不辞而别
舒亦枫所言非虚,情花毒确实再无解药。
我给他喝的是九幽金珍,我们初来西域时,他与我的驱魂散一同买下的一种西域奇毒,会让人失去关于最爱之人的记忆。
唯有如此,才能挽救他所剩无几的性命,并让他不再为情所苦。
两日后,药效发作,他便会永远、永远地忘了我,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便如从未认识过我一般,重新回到那个冷酷孤傲的武林盟主。
就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吧……
少年喜悦而悲伤地,怅惘而彷徨地,端详着身上少女疲惫不堪的倦容,思及昨夜对她的粗鲁,黑眸中跃动着秋霜般的愧疚,洁莹修长的双臂,将少女纤柔身躯紧紧环在怀中,仿若要抓住什么刻骨铭心的珍宝,许久,许久……
卷絮风头寒欲尽,最后一点如米粒之珠的烛火,在两人身上消隐无痕,在那随风飘飞的幽绿帷幔中,似有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流泪。
日上三竿,少年终于收回静默凝视少女的视线,搂着熟睡之中的少女轻缓起身,换上了那身华美的白绒镶边的白袍,又谨终慎始地为少女穿上浅紫缎衣,却在目及榻上那一滩如盛开之花的暗红时,心中愧疚层生,将少女抱得更深。
他携着少女潜逃出戒备森严的王宫禁苑,逃离了那危险重重之地。
出宫后的两日内,我奇毒未解,恍如凝铸的死物一般,无声躺在客栈的朴素木床上,冷流云则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毫无怨言。
他,定是将一生的温柔细心,都为我用在了这短短两日之内。
心碎默哀(1)
月圆,雪浓。
圆月在浓雪中,月色凄凉朦胧,变得令人的心都碎了。
我静坐碧水连天的海畔,任由青丝倾泻直下,取出竹笛独奏,望着那海阔天空的壮景,任由雪絮盈盈而下,落了一身鹅毛天剪,妆似琼玉。
这悠长一声,隔绝了所有光明,黑夜终于到来了。
心封血涸,临风悲歌,凄恻,朝愁,暮愁,似悲似怆,汴泗双流。
纵然我害怕再见苏游影,害怕目睹他知道真相后的那种种神色,但我多么想再见他,哪怕最后一面……
然而,一旦思及他可能会因此而嫌弃我,我的心便痛如刀绞,无关碎心毒咒,却比那终生无法摆脱的魔咒,更为揪心惨痛……
海风倚歌而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此曲苍凉刻骨,忧伤欲绝,有如杜鹃啼血,雨打残荷,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缱绻逝水,独自悲吟。
岁月情殇之境,意会者几人?
海风冰冷刺骨,我不知独坐奏曲了多久,却犹如漫长了一个轮回,在雪絮飘舞中,渐渐被覆盖掩埋,吞噬了轮廓,几欲化成一尊冰雕……
恍惚之间,一道流风伴随着淡淡檀香自身后拂来,下一瞬,一双黑色罗袖如云盖般笼罩而下,将我漫身白雪包裹其中,一如既往地温馨甜美。
他将我紧裹怀中,光洁侧脸贴着我雪缀的发,饱含激动焦急的魅音在耳畔萦绕不绝,“你终于来了,我快担心死了,我去过王宫,却一无所获。我每晚都会在这里等你,每晚等不到你,我都坐立不安,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我放下竹笛,宛若毫无生命的木偶一般,任由身上积雪轻颤坠落,恍惚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但见月华倾洒而下,落出支离破碎的残影,惹人生怜。
“飞儿,你怎么变成雪人了?”他为我小心翼翼地弹落堆积遍身的白雪,将我环抱地更紧更深,唇齿间极是心疼的嗔怪,“你真狠心,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去冒险,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难道你要让我孤老终生么?”
我悲怆无言,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素靥,泪墨惨澹尘土。
云黯寥落,海风凛凛,月光几缕,雪絮几重,微抹,是淡然。
“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
我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垂眸黯然,“对不起,我不会再来了。”
“怎么,你要走了吗?难道你已经帮冷流云找完天书了?”他恍然大悟之下,径自笑得邪魅华美,眸光恍如凝粹了华丽的月色,双手将我苍白柔荑紧蜷手心,“我陪你一起回去,一起回到那烟花三月的扬州城,然后永不分离!”
我思绪飘飞,辗转往昔,春光明媚,惠风和畅,杨柳依依,桃花开颜……
心碎默哀(2)
“我会在扬州为你筑造一座水榭亭台,每日品茗赏景,还会为你建造一艘大船,让你可以遨游天下,我们一起携手江湖,四海为家……”
他邪美俊颜上一片诚挚的欢欣,这番最完美甜蜜的真言,描绘出一幅未来镜花水月的美好画卷,却有如重锤一般,将我伤痕累累的心,狠狠地敲碎!
此景可待,彼情惘然……
我手中竹笛颓然自衣摆滚落沙滩,在冰雪中烙出深刻入土的凹痕,已是泣不成声,“你不要再等我了,因为,我已经失身给冷流云了!”
他的身形如遭雷击一般,霎时僵硬石化!
我心下一滞,心底泛起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心酸,倏然纵身跃出,回身的一刹那,青丝飘扬中,那飒然清扬的一眼,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他的狭长凤眸,在雪月之中大若铜铃,仿佛看见了什么荒诞的神鬼妖魅,眼底写满难以置信与悲痛的颜色,蔷薇花瓣一般的绯薄嘴唇,颤如枯叶!
我一时竟觉得有如蒺藜刺身,锥心之痛袭遍全身,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唇边的一大行嫣红鲜血滑落,溅得雪地上一片触目惊心……
无情呼啸的海风飘雪,犹如一堵高墙,将两人隔离在天涯的两岸。
他神情迷茫,好似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灵魂,唯剩一副华美得令人窒息的躯壳,在海天云月之间,怔忡相望,青丝在风中轻扬飞舞,模糊了容颜。
细雪飘,沉淀一地凄凉,唤回了心底情,宿命尽……
心,痛得无法呼吸!
曼珠沙华(1)
云杉深处,郁乎苍苍,千佛塔依稀,巍然耸立,钟声轻渺,仿佛月色,悠远脱俗,超然出尘,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一名锦袍男子负手而立,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千佛塔,一张素白陶瓷面具,掩盖了整副不可思议的容颜,似水月光倾泻了他一身的银华。
一名少年垂首单膝跪于男子身后,一双妖娆蛊惑的桃花眼在夜色中熠熠,华美的紫袍衣摆,轻轻垂挂在盈雪草地上,玉簪斜绾一束青丝,仍是如水倾泻。
“回禀座主,您让属下陷林飘飞于绝境,属下已办妥。”
“你办得很好,这些我都知道,不枉我将毓灵神戒赠予你,并助你登上圣位,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不过,你好像做了很多多余的事……”
这声音深不可测,恍若从九天之上传来,清漠然而带着无上的威仪。
紫衣少年眸中惊骇一闪即逝,转瞬便被刻骨的执着取而代之,毕恭毕敬地埋首,“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倘若您知道林飘飞的下落,能否告知我?”
男子无声轻笑,修长白皙的手掌摊开,接下一片洁莹雪絮,“她被国王用计陷害,已经失身于冷流云,之后的事,我便一无所知了。”
仿佛一道焦雷劈过耳畔,紫衣少年顿时面色苍白,蝶翼般的眼睫轻颤不绝,桃花眸因为怨恨和狡诈而白亮异常,身边千尺雪亦随之风起云涌。
他在乱雪中咬牙切齿,“若座主无事吩咐,那么属下告退!”
“你走吧!”
一阵疾风携着一团飞雪席卷而来,男子的青丝随之飞扬,轻裳慵舞,风过雪消,紫衣少年已随雪而逝,杳无踪影,唯剩男子一人,独立苍穹之下。
男子静静端详者雪絮在手中片片溶化,面具下的眸中,盈满无尽朦胧如雾的笑意,他静立风雪之中,久未离去,好似在静默等待着什么。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沙沙的树叶声,抖落积雪数重,越发衬得深夜寂静,那轮血月高悬空中,诡异而怜悯地望着这世间众生,落雪缤纷,砌下一地悲凉。
车架辚辚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一人头戴黑纱帷帽,在数名侍从扶持下步下马车,令侍从守候在云杉林外,旋即鬼鬼祟祟地步入林中。
他踏雪行至千佛塔下,目见那一道修长身影,即刻取下头上帷帽,那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便在雪月之光中赫赫在目,透出诡谲的阴森。
鄯善国王恭谨地双膝跪于男子身后,声音不卑不亢,“回禀座主,您交代的事,属下都已办妥,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这样做。”
曼珠沙华(2)
男子背手而立,发随风扬,一手慵懒地把玩着一副流光溢彩的九重连环套,眼瞳中流转着胜券在握的诡秘神光,恍如智珠在握,“武林盟主伤害了林飘飞,林飘飞自然不会和他在一起,亦不会与魔教教主结为连理,而以苏游影的秉性,定会为此与正派挑起争端,武林浩劫不可避免,天下必将大乱!”
“座主高明,属下告退!”国王青灰色的眼中钦佩眼波一闪,复又戴上黑纱帷帽,转身款款离去,昂藏身影在深沉夜色之中消弭了痕迹。
男子静立肃穆的千佛塔之下,却仿佛天神降临一般的傲伟。
他瞳仁中那一点浓黑,格外幽深,优美的唇瓣,雕饰一缕意味不明的笑痕,“可惜,西域也并非安宁之地,这两人接下来必将斗得你死我活,最后究竟谁胜谁负?这一番挑拨离间,又会对西域生出多少灾难……”
他垂首望向手中晶莹剔透的九重连环套,眉宇间一片怅惘涟漪荡开,晕染几重苦涩与无奈,“持有这另一连环的你,又该如何?天下之大,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了如指掌,最终是否真能如我所愿,解开封印呢……”
一阵流风无声卷来,男子已无声消逝飘雪中。
千里之外的另一片云杉林中,一团白雪自草地上缓慢升起,那面掩陶瓷面具的男子,便如凤凰浴火、涅槃重生一般,自分崩离析的白雪中脱颖而出。
他洁白如玉的手中捏着一颗朱润莹然的种子,长袖在树影下划过一抹流光,种子悄然坠落尘埃之中,被浓密的蒿草淹没无影。
那道神秘莫测的修影在风中回转,渐行渐远……
红颜祸水(1)
落日为群山吞没,天际暮色层染,向尘寰八溟倾落淡淡红霞,映染着漫天飘坠的雪絮,湮没了千年繁华不复,只余下天际一抹孤独。
青石古街上行人寥落,俱是行色匆匆,手提年货在风雪中穿梭,道旁千家万户张灯结彩,筹备春节,窗内隐有微光闪烁,落出温暖无限。
前方有童谣依稀,孩童自在欢闹,道尽无忧无虑的天真童趣。
我身披雪色姑绒斗篷,款款行于小镇古街上,雪白绫纱的一角由斗篷中泻出,随风轻轻飘曳着,承接着点点飘坠的雪絮,破碎宛成离人泪。
此处乃是洛阳附近的小镇,虽不如东都繁华昌盛,却别有几分温馨。
正值二月初,一月之中,天下风云变幻,圣天教与正派挑起事端,尤其对连云山庄格杀勿论,从不涉足中原的冥阴教,竟也参与魔教的行动,连云山庄引领各大正派,殊死抵抗两大魔教的侵袭,勉强才能获得喘息。
两方势同水火,其斗争激烈惨不忍睹,史无前例,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这武林腥风血雨中,最为无辜受累的,非平民百姓莫属。
西域亦风起云涌,鄯善国朝廷与冥阴教争权夺势,不可开交,不久前国王神秘中毒身亡,月读公主的嫡亲王兄继位,朝廷为增添实力,便批准月读请求,重新册封中原的慕容清为西域驸马,一同对抗翻云覆雨的冥阴教势力。
我怅然幽叹,淡望天外风雪三千,一种惆怅寂寥油然而生。
今年我已十八,这大唐的一年岁月,羁旅天下,秦淮的风雅,江南的秀丽,皇宫的恢弘,西域的粗犷,历历在目,却终究未料,自己竟会独自过年。
江湖传言中,不知所踪的林飘飞便成为焦点,不仅朝廷严令搜寻,于各城设置检查关卡,更有圣天教与冥阴教各派海量人手搜罗凡尘各处。
一余载,风风雨雨,寂寥孤独,形单影只。
正恍然失神间,忽觉衣角传来一阵颤动,我驻足街中,俯首望去,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身着散花秋湘色襦袄,手提一盏玲珑的兔子灯笼,一手拽着我的衣角,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片甜美笑意,“姐姐,我们去走桥吧!”
我茫然,“走桥是什么?”
“嘻嘻,走桥是我们这里的风俗,镇子外有七座桥,每年今天晚上镇子里的女孩子都会提着灯笼去走那七座桥,娘说走过后就能保平安。”
“怎么就你一个人?没人陪你么?”
她在晚霞中嘟起了粉嫩小嘴,颇为愀然不乐,“爹娘不陪我,我刚刚和姐姐吵了一架,不想和姐姐一起去,但是又不想一个人去。”
素手轻抚她乌黑的鬓发,我嫣然一笑,“好,我陪你。”
女孩甜甜笑开,牵着我的手拊髀雀跃而去,寸晷便到得镇外原野。
红颜祸水(2)
天边落霞与孤鹜齐飞,一条玉带河在雪地中蜿蜒,河上零星散落着七座石桥,摇曳生姿的盏盏河灯,竟将飘雪染成落樱,别有一番春光的旖旎。
此处已聚满了妙龄少女,各持一盏精巧的灯笼,一波波欢声笑语荡漾开来。
夜色初上,各家姑娘们言笑嘻怡,成群结伴地走过一座座桥,灯笼的浮光点点飘过原野,恍若时光在眼前变幻,思绪随雪絮飘落满身。
觊觎破晓天书的黑白两道的高手,当朝赵丞相委派的死士,甚有不少朝廷老臣,为免李盛因我祸国,而对我暗下追杀令,欲除之而后快。
朝廷江湖的非凡风波,引起市井流言纷纷,从此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人尽皆知的红颜祸水,导致武林腥风血雨,与朝局动荡的罪魁祸首。
我只觉得心间一阵虚无空茫,更有隐秘的不安层生。
寻找天书的奇旅让我匪夷所思,那个座主赐予我蓝莲咒印是让我解开封印,他在大唐的党羽繁多,上至朝廷,下至武林,丞相一家皆为之效命,更有波斯魔法师与鄯善国王,以及更多我未知之人,其势力简直可与当今天子匹敌!
如今武林浩劫空前绝后,皆是座主背后策划,而我正是逐步走入他早已安排好的布局之中,包括由我的失踪引起的浩劫。
人心叵测,不知在他计划之中,世间将会如何,他最终目的何在?
江湖高手与朝廷官员的离奇死亡有增无减,也正意味着以死亡字符结合而成的红月咒日渐成形,九渊封印解开之日不远,却终不知,九渊被封印何处!
皇陵石棺上的千万死亡字符中,最为显赫的十二个,与我手链符纹毫无二致,虽无法具体得知,但据死神之言,以及种种迹象,我与九渊脱不了干系!
红颜祸水(3)
千里之外的杭州城外孤岛,却是另一番冷清寂静之象,恍如幽冥之域。
圣天教的天城高楼中,灯烛不就,苏游影独坐窗下紫檀案几旁,望着窗外池塘幽幽,雪絮莹然,相思层生之下,执壶再倒梅花酒,一饮而尽。
他仍如往常一般,眼瞳深若夜影,神秘而邪魅。
月光倾泻在他华美的黑袍上,如水如诗,却映染着最深的凄凉。
自在飞花轻似梦,明月楼高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正当苏游影对月独酌,相思沉梦之时,暗夜之中,凭空响起一道皮靴踏地的通通声,沿着螺旋楼道蔓延而上,将这份悲凉的冷清瞬间打破!
一名黑衣弟子绕过朱漆木栏而来,匆匆步于案边单膝跪下,埋首恭谨,“禀报教主,属下今日捉得连云山庄弟子数名,该如何处置!”
苏游影被从深思中唤醒,芒刺一般的目光扫向弟子,将手中玉盏一掷,立即碎为数瓣,一字一句如同从幽冥中迸出,“还用问吗?杀!”
被弃置尘埃的无辜玉盏,宛如昭示了武林即将到来的惊风密雨。
弟子仿佛被那目光中的锋芒所摄,再也无法解脱,唯唯诺诺应声,忙不迭起身退出,却在退至楼道栏杆时,被陡然一句生生按捺住脚步——
“慢着,有没有‘她’的消息?”
苏游影举目望着窗外明月,磁性魅惑的声音,在暗楼中分外诡异,声音伤感微渺,带着玄奥难懂的意味,在这冬夜中丝丝入脉。
万千思念,只化为这一句,却是多心刻骨,道尽相思。
弟子有些为难地蹙眉,踌躇一刻,惶惶回道,“回教主,还,还没有!”
苏游影柳眉一轩,好似蕴藏着嘶鸣即崩的杀意,袖中十指紧攥,夜魅般的眸中一点晶亮闪烁,“滚,以后没找到她别来见我,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一阵枝叶婆娑,楼外梅花恍若受了惊吓,花落如雨。
弟子悚然心惊,惊慌应声而退,只剩苏游影一人,凭窗而立,夜色般撩人的目光幽邃,仿佛瞧着不知名的虚空之中。
“飞儿,你到底在哪里……”
他轻不可闻地低喃道,眸色幽然,心神亦随之恍惚。
无边飘雪细如愁,新年,对他毫无意义,寂寞,实在无法忍受。
她为他敞开了心扉,化解了尘封多年的寂寞,终究,还是离开了他……
唐门事变(1)
与杭州相距不远的江南苏州,仍是诗情画意的水乡画卷,千家万户张灯结彩,琴瑟缠绵热闹,带来江南的清新韵味,唯有城西尽处繁华落尽的连云山庄,遗世伫立于山环水绕之中,纵是恢弘绝世,却徒见凄冷无言。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
武林盟主独掌诺大山庄,他双亲皆逝,又无妻子儿女,无亲无故,新年对于他而言,不见一家团聚,但见独守巨庄,百般寂寞何处消?
冷流云一身光鲜灿然的蓝白长袍,静坐紫檀书案后,正埋首端详四卷金银镶边的破晓天书,在明灭闪烁的灯光中,只见模糊飘摇的浅影。
近日来,他为抵挡圣天教与冥阴教的联合绞杀,已是殚精竭虑,几若不眠不休,却又因最后一卷天书而焦忧不已,只盼尽快完成父亲遗愿。
夜幕低垂,淡烟流水画屏幽,夜风自窗外袭入,惹寂了凉月无言。
“冷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青霜儿不请自入,一身翠绿烟纱碧霞罗,脚着绿靴,胸前垂下两束及腰青丝,发间两缕浅绿绫带,淡妆玉颜,极为可爱俏丽。
她奔至书案前,洁白柔荑撑在案缘,倾身望着木椅上的冰雪少年,一双诱人丹凤眼在烛光中闪烁生辉,笑靥如花,“我今日刚从渝州回来,便听说你回苏州的消息,所以立刻来看你了,你和林姐姐去长安和西域好玩吗?”
素雅的熏香在屋中氤氲,冷流云放下书卷,发上银边白缎飘舞,举止之间,赫赫可见当初的俊逸冷冽,眉梢凝出几重寒冰,“你在说谁?!”
他的声音幽渺清冷,不盈丝缕波澜,仿佛从天外传来。
“就是林飘飞啊,你不是和她一起去找天书的吗?”
“我一人去寻天书,怎会有人陪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林飘飞!”
“别开玩笑了,你怎会不认识林姐姐呢,更何况……”她秀靥薄泛潮红,扭捏着走到褐木案边就坐,津津有味地品尝年糕,以古怪而微妙的目光斜斜打量着他,莹白皓腕上玉镯碰撞轻响,“冷大哥那么喜欢林姐姐……”
“住口!”
冷流云霍然拍案而起,声音在昏暗中清脆入耳,青霜儿不禁寒噤涔涔,一时呛得连咳不止,手中残糕颓然掉落,在青石地面上跌得粉身碎骨。
少女抬眸正视少年,却见那黑眸浸润着彻骨幽寒,让人望之心惊。
唐门事变(2)
冷流云快步走到少女面前,一身冷慑,惊得案上灯罩中烛火飘曳,双眸瞬间晶莹生辉,恰如世间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别在我面前信口雌黄,我并非三岁小儿,可以任你戏弄,我不认识什么林飘飞,更不可能喜欢任何人!”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暴风雨般的压迫,让面前少女呐呐不知所言。
青霜儿目光流转间,触及他深蓝外袍掩映中的星月神剑,惊喜地弹跳起身,“那你这剑呢?星月剑又怎么得到的?还不是林姐姐给你的!”
冷流云解下腰间佩剑,猛地拍放在桌案上,盘中糕点随之震碎,他额前的乱发被风吹拂着,眉宇间堆积了重重怒绪,“这是别人赠我的,我早已忘记是谁,也不需想起,你若是来惹是生非,请立刻离开连云山庄,这里不欢迎你!”
灯花爆了一声,突如其来的明亮,将他剑眉间的刻骨冷洌照亮。
青霜儿百口莫辩,转念一想,以为二人极可能为正闹别扭,正是不尴不尬之时,心领神会之下,暗自压下心中的汹涌怒意。
“好,我不说了,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想来碰钉子,”她自讨没趣地暗翻白眼,自罗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白修大哥让我给你的!”
冷流云狐疑接过,冰魄般的修指展开洒金薛笺,但见龙飞凤舞的墨韵在烛火中宛然,他目光幽冷一闪,“蜀中唐门出事了?!老堡主病入膏肓,少主神秘失踪,眼下唐门无主,唐家人为争夺堡主之位,并欲将唐门镇门之宝七灵蝶据为己有而内讧,眼下混乱不已,几位长老请求我去平息混乱?”
“听白大哥说,蜀中唐门是一个家族式的江湖门派,饮誉武林的暗器家族,以暗器和毒药雄踞蜀中,唐家堡四周机关重重,布满暗器,进入十分困难,所以唐门虽然名声远播,但是始终不为人尽知,也因此而不受外界侵扰。”
青霜儿盈盈走到雕窗前,望着窗外九曲桥下的清澈莲池,“唐门人很少行走江湖,行事诡秘,亦正亦邪,掌门必须由唐姓直系子弟担任!”
晚风拂过纱帘悄然卷入,青霜儿身觉奇寒下,裹紧了绕颈的丝绸围巾,娇小身姿倚立窗边,在银华月辉中,宛若姣花照水,亭亭玉立。
冷流云面如莹霜,凝眉肃穆,“听说唐家堡内迷宫重重,藏有世间罕见的珍禽异兽,还有通往异界的神秘通道,不知是否属实?”
“虽然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实如此,唐家堡有人界通往另外五界的秘密通道,而且唐门人会操控异界妖兽的秘法,但是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
唐门事变(3)
冷流云顾自依案而坐,斟了一盏热滚喷香的碧螺春,清逸从容,黑眸深处却有一分讶然,“白修虽来自渝州,怎会知晓唐门的这些隐秘消息?”
“他那里有关于人界所有人生老病死,以及天下各方势力的信息……”
青霜儿一时口不择言,回神惊觉之下,翩然回身,笑韵婉约,仿若屏上白莲,“至于他的身份,我无可奉告,我答应过他,要替他保密!”
“堡主与我爹乃莫逆交,但唐家少主失踪,唐门后继无人,我也无能为力!”
“其实唐堡主在外与一青楼女子有一个私生子,却因唐门家规无法明媒正娶,便将母子送往他地,无人问津。如今唐门内乱,正是将他迎回之时,倘若少主有何不测,他便是继承唐门的唯一人选!”
“他叫什么名字?”
“唐门为免家丑外扬,并不予唐姓,而从母姓,名为——云隐!”
冷流云放下白瓷茶盏,闻听窗外风声呜咽,冰眸中荡漾的漪涟,孤寂了一江落月,“想必这位云隐少主,还未到唐家堡,便难逃被追杀的厄运。”
青霜儿望着窗外银杏虬枝,任由落雪在俏靥上溶化,犹如珠泪纷坠,心中霎时悲郁难耐,悻悻转身,玉颜隐入阴影中,“冷大哥,就算你与林姐姐不和,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几月不见,我想她了,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冷流云不悦凝眉,冷俊如画的面孔在瞬间铁青,眼底幽寒冰冷,微微一瞥,便要连血脉都为之冻结,少女一触之下,只觉得遍体生寒。
“你有完没完,身为名门大小姐,竟满口胡诌!”
森寒而清朗的冷音,仿佛从幽冥中传来,氤氲在玉炉紫烟中。
这份不容轻亵的冰冷,将青霜儿震慑得手足无措,她咬牙含怨地怒瞪着少年,负气似的转身奔向绿檐门扉,“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去找她……”
恍若蝴蝶一般轻盈的娇影,沿着积雪的青石台阶飘下,隐没在夜色飘雪之中。
冷流云对话中的愤懑意味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步回书案,自一叠记载江湖秘闻的书中取出唐门秘闻,细看之下,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中划过。
“唐门的事,牵扯甚大,我不能不管了……”
他心思飞转而过,以狼毫濡过浓墨,一封信笺笔走龙蛇地写就,旋即唤来一名弟子,命其快马加鞭,疾送至唐门堡主唐夜手中。
白马惊鸿(1)
东都洛阳,与西京长安并称两大都城,人口过百万,富商数万家,仍是一派安逸祥和,浑然不受武林风波的影响,千家万户各扫门前雪,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茶前饭后,偶尔于酒肆中听书,深冬的凉意被熏染得惬意非凡。
日子便在这慢悠悠的余韵中,怡然闲适地荡过,我亦如往日一般潇洒自在,于酒楼中品茗观景,品味着其中的甘冽酣畅,只觉心旷神怡。
我身着白羽侠袍,紧身蓝衫与束腰白色斜袍相映成趣,肩上白羽飘摇,蓝缎束发,脚着羽饰蓝靴,颈侧与腰间细长白绫飞扬,神采奕奕。
门外飘雪依旧,将清晨天色映得一碧如洗,行人接踵,竹伞翩跹。
小酒家,胭脂唇香残,酒暖玉颊暄,往事不堪楼上看,新愁多向曲中转。
蓦地,只觉冥冥之中,有人窥视,举目四顾,但见客栈内姿态万千的宾客中,坐于角落阴影中的二人,虽布衣着身,但深藏不露,显是武林高手。
我但觉扫兴,斜袍翩跹,羽绫飞扬,身如幻影,掠出客栈,不偏不倚地坐落门外宝马雕鞍之上,双腿一夹,马蹄翻飞,如风卷地,呼啸远驰。
那暗中跟踪的二人,如风掠出,在街中信号呼唤,城门外一阵风雪弥漫,大约有五六十余骑正飞驰而来,仿佛一朵小而危险的乌云,即将压城欲摧!
那一队人马,皆以黑色劲装着身,赫然是圣天教弟子!
我骑马招摇过市,一路之上,但见冬景萧瑟,绚烂雪华,回眸,那一片不祥的乌云,步步紧逼而来,遂全速狂奔,任由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平素安宁祥和的青石长街,被我们一行人马,搅得鸡犬不宁,风生雪起。
回首顾盼,那飒然清扬的一眼,瞬间将我惊得魂飞天外,煞白了一张素颜。
相隔不远的正前方,与我相向而驰的,是另一匹汹涌奔腾的千里马,马上少年貌似俊秀儒雅,一身浅碧云锦服风扬,却别有一番剔透纯洁的神韵。
之所以以“貌似”相称,全因几重飞雪,模糊了视线,于若隐若现中朦胧。
这种场面不足挂齿,更有惊心动魄时!
但见那碧衣少年的身后,竟亦有一队浩荡人马,凝目细看之下,那身清一色的雪白箭衣,赫然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四五十成群,穷追不舍。
马蹄声恍若从大地深处迸出,连日光也为之失色,惊起花飞花落花满天。
一道清泉一般的少年朗音,绕过慌乱避逃的人山人海,呼啸着千重而来——
“救命!”
他与我对视一眼,惊愕之下,顿时生出微妙的默契来,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白马惊鸿(2)
大道旁潮水一般的叫骂声,响彻耳边,百骑马蹄狂乱,搅乱了整条街道,行人慌不择路地在风雪中奔逃,以免被两队疯狂的人马夹击。
鸡飞狗跳之声四起,伴随着道旁无数摊位被人马掀翻,杂物四飞。
生死一线,我与少年皆已不及调转马头,依然纵马如飞,赫赫然马踏飞燕,将我们距离急速拉近,同时也将我们推向死亡的边缘。
我手中加紧,掌心握得发白,却仍保留了最后一缕理智,没有将绳捏成齑粉。
我们身后各自黑白队伍,皆是惊惑满面,显然始料未及。
我惊愕得不能成言,急忙勒马停锋,白马却已不受控制,心灰意冷下,索性听天由命,手下缰绳松懈,径直奔向同被追杀的少年。
同是天涯沦落人,黄泉路上来相伴!
少年在马上歪斜慌乱,控缰不稳,显是骑术不佳,他眸光晶莹一灿,沉溺于惊怖狂乱,但已身不由已,二人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归于尽!
道旁一片紧张吸气声,千目聚集而来,气氛凝滞若死。
我心下坦荡,微微淡笑着,神情却越见平和,眼睁睁地望着前方骏马近在咫尺,凶悍马头相对猛撞而去,两个花季少年,便要就此清魂消逝。
时空,将道路两旁化为静止!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不顾一切地挽缰驻马,却只更添惊险,我心下孤注一掷的绝念,足下悄然运气,双手狠命一拉马缰,霎时道旁一阵惊呼,马嘶声响彻天际,我坐下白马蓦然腾跃而起,恰似出水苍龙,飞天而去!
我束腕蓝袖下的手紧攥,连人带马腾飞半空,蓝衫白袍飞扬成画。
日华淡,缟袂翩,舞风回雪白马飞!
少年怔怔地仰望头上白马,而坐下白马却被惊得风雨飘摇,步履蹒跚之下,竟带着他向旁倒去,但闻“轰”地一声,盈挂竹伞的木架便四分五裂。
众目睽睽之下,飞天白马降落于地,踏碎了一场乱世浮华,溅起白雪轻盈,如乱琼碎玉般飞舞,轻袍熠熠生辉,衣摆因风扬起,风神如玉。
惊呼声亦在此刻沉淀,街旁群众拍手称好,喜悦之色皆言于表。
宛若从心中轻松下来,我吁了一口气,全身都瘫软下来,调转马头,慢条斯理地趋至少年面前,却在目睹他真容时,心中惊艳频生。
那样风华绝代的少年面容,竟似曾相识,却始终难以忆起初见之时。
少年狼狈地倒在姹紫嫣红的竹伞之中,身上竹伞支离破碎,随风摇曳。
白马惊鸿(3)
我环顾周围一张张宽心笑谑的面孔,心下越添惊愕,圣天教黑衣弟子与白衣侍卫,上百人马正自街道两头疾驰而来,势如风驰电掣。
我持缰驻马,轻瞥一眼委顿在地的白马,在万千庶民眼中,雪白柔腻的玉手伸到少年眼前,清宛微笑,神态高远飘逸,“来,我带你一起逃走!”
他信手扔掉浅碧云锦服上的破伞,双手撑后坐起,抬首仰视,两人的目光,穿透这红尘俗世,跨越了千万个轮回,在寒冬飘雪中,惊鸿相对。
这一瞬间,天涯沦落的两个少年,便就此在风雪之中相逢。
这一眼,便篆刻了永恒不变的箴言,铸就了不化的夙缘。
雪絮朦胧后,少年约莫十六岁,五官清美无瑕,面容莹白如雪,轮廓优美的眼眸宛如黑葡萄一般,大而明亮,瞳如无邪黑曜石,神光潋滟,弯长丹眉,浓纤得衷,修短合度,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脸如脆桃,精致玲珑。
他儒雅如画的眼角眉梢,雕饰着数不尽的纯洁雅韵,奇服旷世,骨象应图,风姿纤楚,弱不禁风,恰似不染凡尘的纯澈天使,惹人生怜。
雪为肌肤玉是魂,无邪纯真人如兰,清旷远泊比云烟。
白雪积淀在两个绝美少年身上,让在场所有人,瞬间失神入梦。
呼啸疾来的狂乱马蹄声,将我神游物外的意识霎时拉回,我轻扫一眼风速逼近的两队人马,面染焦忧,“快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坐于乱伞中,纯美如画的怔容化解,目光如晨星一般明亮,似喜非喜的神情,让平静清纯的面靥顿时鲜活起来,细腻略长的修手,越过风雪伸来。
两人白璧无瑕的手,在风雪人海之中,牵绊出天涯相随的命运。
我微微一怔,那笑容浸入眼中,只觉似有千朵万朵梨花竞相开放,右手掌心又滑又腻,那种滋味妙不可言,恰如握着一团将溶未溶的雪絮。
我收摄心神,手下一紧,便将他迅捷拉至马上,坐落身后。
一缕薄荷清香自身后飘来,正如少年时代的青涩爱情,情窦初开的甜美。
“坐好了,掉下去了我可不管!”
他略有踟蹰地,双臂环住我腰间,颊边两道深邃酒窝莹然轻渺。
我响鞭急作之下,缎带飘扬,骏马嘶鸣响彻街道,席卷着数重落雪,马不停蹄地奔向前方,便就此在千众并未回神的视线之中,弥散了影迹。
天色阴暗昏沉,轰隆一声,满天的乌云都化为鹅毛大雪倾泻而下。正所谓前有侍卫,后有圣天教,两队黑白人马气势如虹,履霜冰至,毫不松懈地疾速挤压而来,围追堵截,大有将我们粉身碎骨之意。
冤家路窄(1)
面对神速逼近的两队人马,我却稳如盘石,眼见前方侍卫已不到十尺距离,星驰电掣地,即刻调转马头,恰巧驶入街旁青石巷弄中。
相对而驰的人马已不及收势,顿时撞得人仰马翻,仿佛如急流遇到巨石,黑白两片乌云仍是被拆散着,混乱着,片刻破碎,却又执拗地恢复。
此番动乱,上百人数便已损失过半,稍微灵活的,便躲过如此纷乱一劫,持缰挥鞭之下,纷纷掉转马头,沿着狭窄巷弄追逼而来。
两队人马片刻转形换势,同心协力地追逐着同一目标,恢弘壮阔的阵势,惊煞了身后渐远的观望人群,唯留几人无可奈何地收拾烂摊子。
巷弄深幽,蹄踏嘶鸣,九拐十八弯,越巷而出,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农家茅草屋陈列河道两旁,薄冰霜河中鸳鸯交颈,一座独木桥跃然于眼底。
我马不停蹄,纵马如飞,径直向着独木桥而去,以出神入化的骑术,不费吹灰之力地顺利通过独木桥,踏入了那一片青草幽幽的原野中。
人马紧追不舍,却因独木桥太过狭窄,只容两骑并驾齐驱,那汹涌如潮的人马,推搡抢路之下,便有为数过半,不慎落入河中,淋了个落汤鸡。
原野清幽,马蹄声和叫喊声不断地追逐而来,我策马疾驰,挥袖弹去袍上积雪,心中冒出淡淡迷茫,“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身后少年一抹微笑犹如春雪融却,可令世间万物失却颜色,发顶水碧缎巾飘曳,语声绵软温存,恰如春风拂柳,“啊……你就是那个钟无艳!”
这一句,犹如当头棒喝,将我瞬间惊醒,我眯眼回忆数月之前的京城科举,脑中浮现碧衣少年姣美绝丽的容颜,一时心悸不已,却了无痕迹。
“好小子,原来是你,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应该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能再见真是不容易呢!”
“谁和你有缘,你若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些侍卫怎么会追你?”
“我……我也不知道,可是你为什么会被那些武林人追杀呢?”
“我和你完全是不同的情况,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我环视白雪皑皑的草原,策马奔腾在浅滩积水中,溅起晶莹水花飞散,沾湿飞扬衣摆,身后亦是飞马惊风,踏水轻盈,激起千层水花万重雪。
身后人马渐行渐近,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我取下缠腰银鞭,面容肃穆,“你会武功吗?”
他两指捏住光洁下巴,宽大锦袖翩然,垂眸略微沉吟,举目毫不见颓态,温软地抿嘴微笑,“真不好意思,除了武功,其他的我都会。”
“你,哎,算我没问……”
冤家路窄(2)
我将郁气呛在喉中,于马背上霍然仰身,不顾被压背后的少年,手扬银鞭,轻轻一颤,龙吟虎啸,赫然流苏,其锋锐极,吹毛而断。
鞭梢有如灵蛇,精准缠住身后一人脖颈,挥甩落马。
我骤然起身,蓝靴宛然的左脚,迅猛踢向少年的浅碧短靴,他的腿便如闪电一般向后劈出,马腿受此重创,桀骜扭身下,便将背上之人摔落下马。
我银鞭扫出,卷起草地上数十石子,雨点般的石子颤动不绝,落出奇妙的嗖嗖声,越过冬寒飘雪,径直落于身后追兵之中,闪着寒芒的碎石立时绽开一朵朵黯淡的泥花,几十人骚动间,再也无法凝聚成阵,溃散不堪。
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草原的一切声响,只那千万片雪絮,盈盈飘荡。
如此一番马上激斗,尾随追来的人马溃不成军,滔天声浪便消失于无形中。
越河过原,终于摆脱了两方人马的追踪,但见眼前视野辽阔,万里奔腾的千古黄河近在眼前,黄沙滚滚,滔滔不绝,在风雪中更添几分悲壮。
我于河畔挽缰勒马,回首流盼静默无言的少年,淡笑无影,“好了,我便送你到此,接下来的事各不相干,以后各走各的路!”
“这次多亏了你,不过,我敢肯定,倘若没有我的帮忙,你会很危险的。”
他笑容温顺,颊边两个酒窝,在雪光中跃然于眼底,雪白皓齿并不平整,上下四颗对称的凸出虎牙,更衬得他纯真可爱,惹人生怜。
“我看刚好相反,有你在我会死得更快!”
他双手依然紧箍我腰间,水晶般透明的瞳孔,渲染出哀求的水波,一派小天使的天真无邪,“哥哥,你带我逃走吧,我真的无家可归了!”
我怔住,因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而暗自不忍,扭捏地拉扯着天蓝窄袖,任由缎带拂过脸庞,“你、你不是很会恶作剧么,别用这副天使的表情骗取我的同情心,我才不会上当!小不点,你该回去了,父母会担心的!”
不待他反应,我便猛地一拉缰绳,骏马嘶鸣下,前蹄高高扬起,身后少年便猝不及防地被摔落草地,我已持缰调转马头,蓄势待逃。
“你快回去吧,否则遇到坏人了,后果自负!”
此言并非祈请,而是不容置疑的决然,转瞬被滔滔浪啸淹没无踪。
我不顾少年仰望我的水灵灵的恳求大眸,挥鞭策马,斜袍翩跹,绝尘而去,情不自禁地染上一缕笑弧,在飘雪之中,温和而忧伤,然而隐忍决绝。我都自顾不暇了,他跟着我才是危险重重,杀生之祸不可避免。
策马奔腾,茕茕孑然只单影,仗鞭兮驻峻岭,吟月饮风,万古不朽。
终南道山
夜色初上,天际高挂的一轮圆月,却如凝血一般,俯瞰着人间万物。
遥望这血红的月光,我不由纤眉颦蹙,此时血月已成明红,距离红月咒形成之日不远,倘若再找不出魔咒来源,天下浩劫不可避免。
终南山自古为道教修行之地,虽在唐朝时,颇有规模的全真教还未形成,但已有不少道教教派聚集于此,彼此之间切磋往来,甚为和睦。
一日风露,傍晚时分,我便已至长安西南方的终南山山谷,在马上纵目眺望,但见视野开阔,隐有一队人马缓行在茫茫原野之上。
凝眸细看之下,这队人马竟是上百个道士,守护于一辆锦缎织金的马车旁,自终南山而下,好似在护送着什么至关重要之物。
刹那之间,天涯尽处,密密麻麻的飞箭破空而至,遮蔽了大半夜空……
重回洛阳城,已是晨曦初韵,洁莹无华的飘雪,在连下数日过后,便被冰冷刺骨的寒风取代,千家万户各扫门前雪,青石大街焕然一新。
我御马驶入城中,于路上询问之下,得知监察御史府邸,便长驱直入城东,未待接近,便闻锣鼓唢呐声震云霄,一片绚丽火红映入眼帘。
但见长街尽头的豪宅门前,两座威严的石狮傲然直视前方,朱门大开,门扉上两个双喜字赫然在目,从外向里望去,府中醒目的朱红灯笼,犹如笔直的游龙一般蔓延向里,车水马龙,鞭炮连天,院中人流如潮,人影忙碌变幻。
朱漆大门口,两名家丁分立两旁,身着各色煊赫锦服的达官贵人,手持请柬与贺礼,满面喜色地鱼贯而入,整个御史府,一派喜气洋洋。
由此可见,御史府正举行盛大的婚礼,而经探问,新郎便是御史三少爷。
我隐身道旁暗巷阴影中,见机行事,身如幻影,飞速闪过上门祝贺的一行人之中,不动声色地,以飞龙探云手,妙手偷得一人怀中请柬。
万事俱备,我换下一身染血羽袍,取代以深蓝锦袍,手持一盒夜明珠,折扇飘摇,风度翩翩,混杂在道贺人群中,大摇大摆地进了御史府。
宽敞大厅内,几十张紫檀木桌星罗棋布,整齐分布两旁,雕柱窗纱上,贴满大红剪纸,红烛高燃,又显新春佳节的气象万千。
我怡然自得地坐于靠门客席中,对满桌珍馐佳肴狼吞虎咽。
身处满堂喜庆,回想昨夜之事,我不禁啼笑皆非。
若是我昨晚不救那群道士,他们便不会拜托我此事,我此刻便不会在这里。
御史三少爷(1)
数日前,有唐门人来终南山,威胁那里的道士将唐门少主护送回蜀中,却途遇唐门野心之人派出的杀手,恰巧被我救下,然而却未及救下被护送之人,但道士们也因此发现,马车中护送的并非真正的少主。
唐门少主叫云隐,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直到五岁时母亲病逝,便由他的舅舅当朝监察御史抚养,以三少爷的名义,居于洛阳御史府中。
如今唐门大变,堡主下令迎回少主,御史不舍视为亲子的三少爷,在道士们几番恳求下才答应,不料御史却偷天换日,以别人来敷衍。
昨晚被袭后,虽大多道士被我救下,却也死伤惨重,无力再护送少主,便恳求我代为护送少主回唐门,我心软之下答应此事,因而回到了御史府,以寻找真正的少主,殊不料,正逢一场喜事,于是偷偷混了进来。
满堂丝竹悠扬,觥筹交错,却终是繁华一梦,转瞬便逝。
不消片刻,只见两道红影自廊下步出,于门外会合,两人各接过媒婆递去的红绸一端,踏着中间鲜红地毯款款而入,逐渐步过几百宾客眼前。
两名领路丫环亦穿得流光溢彩,手持竹篮,素手轻扬,七彩花瓣洒满天。
红毯的尽头,两鬓染霜的御史正襟危坐一旁木椅上,执须欣笑。
少女风姿婀娜,步步生莲,艳红的盖头随风轻舞,花容月貌若隐若现,厅内数排灯烛照耀下,胭脂朱唇,隐有心满意足的幸福笑意渲染。
目光流转间,触及那新郎容颜,我瞬时惊愕不能自语,连手中象牙盏颓然掉落,澄碧酒液沾染华美锦袍,也浑然不觉,更引来同座不悦眸光。
新郎一身精良的红色喜服,跃荡着富贵权势与锦绣前程的光芒,锦红冠带在风中飘举,清奇如画的眼角眉尖,蕴藏着万分不情不愿。
御史三少爷(2)
我不露痕迹地含笑接过身旁少女殷情递来的绢帕,信手拭去锦袖上的酒渍,感慨万千,他小小年纪,便被亲人出卖逼婚,真可谓是可叹可泣!
这御史哪是舍不得外甥,分明是怕断了权贵之路,所以才不让道士接走。
冥冥之中,我只觉满座煊赫贵族之中,好似有股摄人肝胆的凛冽杀意,直逼红毯上缓行的少年而去,凝眸四顾之下,却搜索无果。
这,定为唐门暗杀之人,果然追到这里来了!
我暗自攥紧腰间银鞭,纤细眉梢凝出几许肃穆,以锐利的试探目光,环视着满座宾客,蓄势待战,心中被这个隐秘而可怕地念头撩拨着。
厅内一片欢欣沸腾,众人举杯祝贺,丝毫未觉即将爆发的危险。
一对新人已行至御史面前,接过丫环递来的参茶,跪地奉给座上老者。
灯火辉煌中,老者微笑示意,主婚人清报“一拜天地”之下,二人以红绸相连,转身相对,正要躬身行礼,少年仍是愁容不展,触目生怜。
一道璀璨金光,细如牛毛,越过满座宾客,势如闪电地径直飞向少年!
幸得我早有准备,以菊圃秋霜的澄静指法轻弹,象牙盏脱手飞出,在烛火中划出一道流光,“砰”地一声,将金针横空拦截,杯盏钉入雕柱寸许。
宛如在热锅里撒下沸油,顿时惊叫四起,满座慌乱,厅内突然风雨飘摇起来。
御史神态沉稳,即刻唤来家丁护卫,却仍是止不住人影缭乱,架上烛台被陆续碰撞摔落,星星之火瞬息燎原,在红毯上落出火影幢幢。
满天花雨(1)
光影交织的混乱中,少年不顾火烧眉毛,撇开前来将他带下的家丁,水晶眼眸神光内敛,“唐门暗器共七种,这是最高手法‘满天花雨’,练至登峰造极时,一双手可同时打出六十四个部位,防不胜防。他们打出的是毒针、毒蒺藜和断魂砂,其上均淬有剧毒,非唐家的独门解药而不能解,你要小心了!”
断魂砂乃唐门独门剧毒暗器,令江湖人士闻之丧胆,防不胜防。
“你不是不懂武功吗?”
“我博览群书,自然涉猎武学之书,只是不会武功而已,并非不懂!”
他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镂尘,笑立满堂慌乱之中,华丽的喜服在火影中辉煌神秀,发顶珠玉冠灿然生辉,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纯真无邪之风。
不多时,便有无数官兵破门而入,如浪潮一般连续不断,箭矢的寒光在火影中闪烁,有如魔鬼一般,官兵整齐划一,在地上弯弓搭箭。
御史望着周围汹涌的火势,面上印染着无尽愤恨,便要携过外甥逃出大厅,却被少年死命顽抗,只得让两名家丁,连拖带拽地将少年强行带走。
形势刻不容缓,我翻跃落于高堂方桌上,身如雨燕掠波,径直掠向门边,两道掌风甩开家丁,一把横抱过少年的腰肢,翻墙而去。
唐门暗杀者眼中狠色加重,欲要掠身追上,但闻嗖嗖声大作,官兵的利箭,便已如星雨一般飞来,三人无法脱身而出,只得在箭阵中腾挪闪避。
我将少年扛在腰间,不顾百姓聚焦的惊愕视线,于街道上脚步如飞。
身后,无数家丁侍卫如狼似虎,携着武器气势汹汹地疾追而来。
满天花雨(2)
一阵寒风卷席而来,那美动天下的韶颜稚齿,在瞬间,如同凋谢的残花。
腰间的手松了开来,他颤抖着摇首,大眼中的清透水晶在瞬间碎裂,“为什么你们都骗我,与其去杀机重重的唐门,我还不如回洛阳成亲!”
他不顾一切地翻身下马,白马的疾驰之速,使他狼狈地滚落在地,锦红的喜服上,沾染了泥韵点点,却仍不减那剔透无邪的风华。
我立即挽缰勒马,下马疾追,正要扶起草地上的少年,却被他倏然挥手打开,纤弱如风的身姿,飘转入梧桐密林之中,余音绕耳——
“不许跟来!”
我正欲迈出的步伐,生生按捺住,但见他顿步一棵树下,好似不胜疲惫地斜倚树干,只余下一道弱不禁风的背影,在树影婆娑中,黯然神伤。
我静立密林外,望着重叠树障后的红影,任由深蓝缎带拂过脸庞。
此去唐门,凶险非凡,唐家堡更是杀机重重,让他深入其中,必定苦不堪言,回头无岸,等待他的又是一桩被出卖的婚姻,更无幸福快乐可言。
帮他摆脱了一重枷锁,却又将他送入另一方地狱之中,实在于心不忍。
如此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少年,亦有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心,一颗世间最易破碎的心,让人如何忍心伤害他,但是他若不去,便有无数性命不保。
两人在密林内外遥遥伫立,任由冰寒流风缱绻,席卷草地千层冰雪,时间恰似流水一般,自静默相对的两人身边,悄无声息地流逝。
身后,唯有万古黄河震惊百里的波涛怒吼,在天地之间回荡。
夜色初上,缁衣消尽千山月,却向江心忆晚霞。
缄默无言的密林,终于有了风吹草动。
树影飘摇中,枝梢的洁莹积雪簌簌坠落,一道轻渺人影,自密林黑暗中缓缓浮现,转瞬被似水的月辉倾洒全身,映得他的身影宛如要溶化一般。
我垂首不语,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见那一道锦红纤影。
锦红衣摆缓缓飘至眼前,他的黑发如同天际云彩,皮肤白皙犹若琼玉绝丽无瑕,眼瞳恍如静谧的湖水,藏着无数的沧桑与心事,但却宁静依然。
“不管身在何处,你都会保护我的,对么?”
幽渺的声音,在月下淡淡传来,我因这话中的分量惊得浑身一颤。
他直视着将脸隐入阴影中的我,碧色缎带在夜风中扬起几分悲凉,微笑温顺如初,“我可以回唐门,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锦袖中十指紧攥,我垂眸盯着隐没蓝色长靴的缀雪纤草,心如擂鼓。
李代桃僵
“我想让你以我的身份进入唐门,我便是你的随从!”
我霍然抬首,正看入那一片水晶般的梦魇之中,他近在咫尺地伫立我面前,沁凉的薄荷清香,在寒冷夜空中,化为淡薄雾气,萦绕唇齿间。
他缓步行至我身后,望着如同万马奔腾的黄河,眸中神采,越见淡和,声音清明如同美玉碎琼,恍若深溺于某种隐痛之中,“对不起,突然提出这样的条件,我只想让你保护我三个月,弄清里面的情况。”
只一句,便封缄了所有的疑虑。
下一瞬,心中所有喧嚣都逐渐停止了。
我翩然回身,但见月光下,喜服衣袂迎风飞扬,锦带飘举,黄河畔那渺如流湮的背影,好似立于风口浪尖之上,随时都会失足坠落,跌得粉身碎骨。
“我答应你,我会一直保护你,直到你真正可以保护自己!”
“谢谢你,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的要求,我怎能拒绝呢?”
“你那么聪明,一定能保护好自己的!”
我回以清浅一笑,将绑在树干上的缰绳解下,翻身上马,驱马驶近他身畔,素白柔荑在月下伸出,一如洛阳相逢之时,伸出的援助之手。
“这次,我不会再丢下你逃走了!”
他伸出手,笑不清琉璃玉碎,飘举的蓝红冠带迎风招展,掠过两人牵绊的手。
我拉他坐落身后,扬鞭策马之下,沿着奔腾呼啸的悲壮黄河,一阵烟尘似地远去,在白雪茫茫的草原上疾驰,痕迹逐渐弥散在月影之中……
“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不然我可真叫你钟无艳了哦!”
“我叫……蝉衣!”
犹记这身体的主人本名便是蝉衣,与师妹流萤的名字一样,皆是由那个古怪的师父所取,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师妹是萤火虫,我干脆成了一味中药。
“蝉衣?怎么听着像女孩的名字?你姓什么啊?”
“我没姓,是我师父取的,话说你不是大唐最聪明的天才少年吗,以你的惊世才华,高中状元绝对是小菜一碟,为何却连进士都未入围?”
“我的考卷上一清二白,一字未动,怎会中进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考上了举人,却要半途而废!”
“我根本不想争权夺利,只是被我舅舅逼去考科举,他希望通过我光耀门楣,从而助他飞黄腾达,也正因为我未考取功名,他的目的未达到,明知我是故意落榜,便要以我的婚姻为代价,换取他的荣华富贵。”
“你舅舅真坏,竟然这么对你!”
“恐怕我不会再回洛阳了,只是不知道唐门又是怎样的情形……”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唐门少主失踪一事确实蹊跷,我会不遗余力地调查此事,但愿他还尚在人间,那样,我就可以不用背负唐门的包袱了……”
蜀山剑仙(1)
暗夜如霜,晚风中摇曳着树枝,花木婆娑,枝影横斜之中,仿若连天边游云都远离了此间,徒留碧落黄泉间的梦幻一幕,直教人无语凝噎。
我坐在这幽深柳树斜枝上,连衣衫被夜露悄然浸润,亦不自知,面庞莹白皎洁,不盈半点泪痕,只有那唇边被咬破的血滴,蜿蜒而下。
无事东风走过,扬起回忆如昨,在寂静的郊外更显悲凉。
相思无药,我信手摘下一片嫩绿柳叶,于嘴边凝神吹奏,便有曲声婉转。
哀戚优雅的曲声,带走一片片忧伤的雪絮,万物流转间,舞不尽的风华,将那破碎的心一点一点聚合又拆散,惆怅填满空虚孤寂的心。
涓涓的江水,吟唱着亘古不变的旋律,一如那眉梢凝簇的千愁。
穿越千年的眼泪,只有梦里看得见,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
我举头望着清冷的月华,思君润双瞳,浸透了夜光的凄凉。
为何,在爱之前,我们度过了美好快乐的时光,相爱之后,却又要分手,连爱都来不及说出口。
苏游影,难道我们真是有缘无分么?
冥冥中,似有谁在幽幽叹息,又似有什么悄然碎裂,清响惊梦。
我蓦然惊醒,但见一身着水碧色云锦服的少年,正静立河畔仰望着我,衣衫上重重团了本色暗花与金红缠丝绣,黑发以方形缎巾包裹为一团,又以缎带束紧,唯留额前零碎刘海随风轻扬,飒然顾盼间,一派纯真无邪的动人。
笑,在他标致的眉眼之间漾开,暖如绚日,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纤弱,“能将你的心事告诉我么?我总觉得你不是普通人,你究竟是谁?”
我敛了杂乱愁绪,故作欢悦地轻身跃下柳梢,将柳叶一掌拍在他胸前,转身负手步去,“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你的舅舅没教过你么?”
他不徐不疾地紧随而来,低低垂首,无辜地对着纤细的食指,“你才比我大两岁,能告诉我你在思念着什么人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云隐少主!我曾两次见识过唐门人的狠毒,你可跟紧我了,不然小命丢了可别怪我!”
辗转过几道幽深巷弄,繁华热闹的古城夜景便映入眼帘。
屋檐柳树上,仍是积雪莹莹,石街上却已然焕然一新,隐有新春气象,叫卖声不绝于耳,店铺中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游人接踵,好不热闹。
此城为巴州,与渝州同属山南西道,只隔两日马程,渝州乃现代的重庆,古巴蜀之地,乃唐门世家之所在。
古之巴蜀,便为今之四川与重庆地区,包括剑南道、黔中道西部与山南西道南部,面积甚广,传说中的蜀山与峨眉山亦在此中。
蜀山剑仙(2)
我信步踏上河道上的玉带桥,河岸两排明灯置于石樽之内,不尽地连绵延伸,望之但觉河中波光潋滟,两岸垂柳婆娑,只不及夏日的丰润鲜翠。
蓦地,一道黑色流影,自远空势如破竹地俯冲而来,在路人惊异目色中,砰然坠落桥下清河中,晶莹水浪卷起数尺之高,转瞬便杳无踪影。
我正迷茫地探头俯视,便觉一支折扇试探地落在左肩,随之而来的,是醇厚温润的男音,“公子,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团奇怪的黑影?”
我为朗音中的熟悉韵味而疑窦百味,骤然回身,映入一道玉树临风的月白身影,手中折扇半月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
明月在头顶洒下诡谲的光华,我们同时瞠目圆瞪,惊愣无言。
“二哥!”
“四……”
白修张口欲言,却被我及时掩口,微妙地目示意陷狐疑的云隐,他心领神会,以扇挑开我的手,道完未尽之言,“四弟,你怎么会来这里?”
“哎,事情说来话长,”我背倚桥栏,感慨万千地捶扇于手心,闲看桥上人来人往,“二哥怎么会在这里?你刚刚说的黑影是什么?”
他东张西望,发顶玉冠在灯光中莹然生辉,月白缎带随着夜风飘扬,清渺的低语,伴随着暗香的微微稀散,“刚刚那个是从蜀山锁妖塔逃出的妖怪,我已经追赶了两日,却在此时失却了踪影,你知道它往哪里去了吗?”
蜀山剑仙(3)
我无暇细想,终不顾与冷流云的约定,仰天长啸之下,千万朵绚烂的蓝莲烈焰,迅猛遍布全身,束带的柔滑青丝,亦如泼墨一般飞散开来。
整个浩瀚湖泊,亦被此幽蓝灵光充盈,正如一块晶莹剔透的蓝水晶。
在这足以开天辟地的力量暴走下,数十道水柱,接二连三地自湖中爆出,冲入云霄,湖水亦随之暴涨,幕天席地地将周围密林淹没。
幽蓝神光以摧枯拉朽之势迅猛扩散,方圆百里山河湖海的魑魅魍魉,甫一触及流星雨一般飘洒四散的蓝光,便如柴遇烈火,瞬息灰飞烟灭。
风云激荡中,银色的弯月隐没在了云中,仿佛不忍目睹这惨烈一幕。
此刻的我已不受控制,只觉压抑许久的无穷力量,好似要破体而出,连白修愕然焦忧的呼唤,也浑然不觉,漫身火辣辣一般的灼痛,永无止境。
“四妹,快停下,否则整个巴州都要被你毁了!”
肃穆的声音突兀而起,挥发的力量,却因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竭力逆流掠来,自袖中掏出数张黄符,玉指如电,封贴住我左肩颈并心口处,并点住我周身几处大穴,翻江搅海的力量,便悉数收回体内。
封贴的明黄纸符,仍是不安地闪烁着明光,好似不胜体内激荡的力量。
御剑飞天
明月倒影在汪洋中,黑黢黢的枝桠间,隐见破碎的残光华晕,却更添妖魅,枝梢上的积雪,已被余波震得全数掉落,星星点点地铺散在冰水中。
白修面上微有薄汗,起身解开我的穴道,俊逸面容潺荡着莹华水光,“倘若不出意外,咒印应该不会再出来了,其实今天你将力量释放出来,也并非毫无好处,这方圆百里的妖怪都被你消灭了,估计巴州能安详好一阵子了!”
我翩然起身,微扯因水褶皱的蓝衫白袍,信手撕下衣摆一角,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食指上的伤痕,“呵呵,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四妹,你的咒印是怎么得来的?”
我将关于力量与咒印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悉数告知。
他洗耳恭听,匪夷所思间,优雅高华的俊颜也随之蒙上一层黯青,语调踌躇,神情之间郁郁含愁,“蜀山虽有世间所有人生老病死的信息,却唯独没有你的,既不知你从何而来,更不知你去往何处,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你们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可以查到前世,但是你却例外,不管哪个朝代,都无法找到你的前世,好似有什么被封禁了。”
他声若青玉之石,隐隐间高华自生,蕴藏着百思不解的意味。
我惊得四肢百骸的血都凝到了惊涛,手下情不自禁地一颤,不慎触动他食指伤口,他吃痛低呼,我方才收神道歉,心中仍是惊疑不定。
纯钧神剑
神剑如梭,穿行在云海之间,载动两人绰绰有余,周遭云雾缭绕,脚下繁花似锦的江山皆不可见,唯有远方那一轮圆月银盘,竟是出奇地诺大明亮。
耳畔风声呼啸狂烈,回梦游仙御剑飞天,宛若身在云端。
我意想不到,自己竟有幸和剑仙御剑飞行,瞬息万里,那本以为从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此刻竟美梦成真,唐朝果真无奇不有!
“二哥,这是什么剑,看上去不错呢!”
“这是古代神剑纯钧,越王勾践的五把名剑之一!”
“你们蜀山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宝物啊?”
“蜀山收集了人间诸多神器,咦?”他回首顾盼如同四脚章鱼趴在剑上的我,缎带随风拂过他含笑的眼角眉梢,修眉间一缕风趣光华舒卷着,“你可别打蜀山的主意,那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至关重要,可不是能随便拿来玩的!”
我瑟瑟颤抖地趴在剑身上,不由心中暗喜,口中却不耐咕哝,“我才不屑偷蜀山呢,我只偷价值连城的宝物,免得浪费我宝贵的神偷技术含量!”
他眸色中染几分狡狯,“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四妹居然恐高,呵呵……”
“谁、谁恐高了,我只是怕掉下去而已,”我双手交叠在剑上,下颔搁置手背上,抬首仰望那昂然伫立的修长背影,“你们蜀山不都是道士吗?你竟然和青霜儿谈情说爱,不守清规,我去告诉你们掌门,让他把你逐出蜀山!”
“小屁孩,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不与时俱进,以前那些破规矩早废了,现在蜀山弟子都可以成家立业,经营安生了!”
“哦,那还差不多,不过话说回来,青霜儿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她去苏州替我给冷流云送信去了,很快便会和我去渝州。”
“原来你们也要去渝州,我也是呢,我们一起吧,你之前看见的少年就是唐门的少主,我要护送他回唐门,正好一路上作伴!”
他眉梢一凝,隐有不可思议之光,“他便是唐门少主?”
“嗯,萍水相逢,”我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剑上纹理,任由劲风凛冽拂面,垂落剑下的衣摆飘扬,“为什么我以前没见你在天上飞过?”
“你又没有千里眼加透视眼,我飞在云层上时,你能看见吗?!”
我恍然大悟,翻身仰面朝天,双手枕在脑后,惬意非常地举目观景。
浩渺夜空,白露含明月,一条璀璨光带横跨东西,天河夜转漂回星,封缄着牛郎织女的鹊桥神话,终不知,矢志不渝的爱情,能否在天边相逢。
“那大哥三哥知道你的身份吗?”
“蜀山以保护人间、降妖除魔为己任,并且藏有奇珍异宝,并非凡人所能到达之处,弟子各个法术高强,身份隐蔽,不为世人所知。我当时游历天下,结识了大哥和三弟,却也未将身份告知,如今若非被你撞见,我会一直隐瞒下去,唯恐妖魔鬼怪得知后,便会通过我们找到蜀山之路!”
“听说蜀山高入云端,长老掌门都很长寿,是不是住得高就活得久啊?”
千里水镜
我们回得巴州石桥上,却已不见了那晶莹少年的身影,在河道两岸的街上打听探问,却依然杳无音讯,我不由焦忧地在石桥上来回踱步。
“四妹别担心,我有办法!”
白修将我拽入柳树下,将神剑竖于眉心,以左手五指轻抚剑身,口中颂诀。
半空立现一个月白光点,有如涟漪逐渐扩展,幻化为旋转的环形五芒星阵法,一个虚幻的人头影像,便如镜里观影一般,缓慢浮现在中心。
“六师弟,找我何事?你旁边那位……”
我惊得目瞪口呆,不顾白修与那影像侃侃而谈,自顾自地以雪白柔荑戳弄着那飘忽不定的影像,触手之处,一无所有,却仍玩得乐不可支。
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似丝毫不以云隐性命为念。
我玩性未尽,白修早已收起了光圈,以折扇回旋敲中我额头,优雅俊美的容颜上现出一道无可奈何的阴霾,“别玩了,那位唐门少主出事了!”
在我心急火燎的眼神中,他广袖一挥,那倒映着我们面容的清澈河面,竟随之扭曲变形,最终荡漾出透明浮雕影像,赫然是不知所踪的云隐!
“这是水镜,能看见人间任何一个角落!”
似曾相识(1)
冬日中夜沁凉入骨,深露浸湿了人的鞋袜,青瓦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幽光,人影在灯下拖曳晃动,竟似鬼魅狞笑,梆更的声响在静夜里越发清晰。
我身着紧身夜行衣,乌发以黑色缎带高束马尾,在暗夜中飞檐走壁,身如风伴流云,无声疾踏过河畔的积雪柳枝,惊起一滩鸥鹭。
蓦地,一道凛冽剑光横空掠来,漫天月华都为之黯然,悍烈杀意一出,让人肝胆俱丧,明月流光变幻,恍若也为这人间少年英雄的一剑而惊魂。
我于空中移宫换位,身如旋风般一闪,便与清冽剑气堪堪擦身而过,轻若飞鸿地飘落柳树顶端,双脚点在柔软枝梢,身形却稳如泰山。
我举目回盼,那漫不经心的一眼,却宛如石投湖水,激起我心中圈圈阴霾的涟漪,内力亦因之激荡紊乱,险些随着簌簌积雪坠落河道中。
但见河道对岸的柳树顶上,与我相对而立的,是一道矫健如鹰的身姿——
蓝白衣袍随着夜风轻扬,银色缎带飞舞,手提摘星换斗的星月宝剑,细致入鬓的剑眉凛然,冰雕雪铸的俊逸面容,诠释着吹毛断发的冷冽。
腰间的饕餮纹和田玉佩随着夜风轻荡,其中重重羁绊,早已烟消云散。
那一双冷冽如霜的黑眸,穿越记忆轮回,穿越那黄泉忘川,停驻在眼前。
旧事如烟,历历影随眼无语。
苏州城初遇,在他面前与青霜儿的调戏打闹;
长安皇宫中,静夜宫檐上,两人并坐观星,那一缕永恒不灭的笛音;
似曾相识(2)
他缎带束缚中的青丝,仍是不羁地飞扬着,剑招杀意肆虐,缠绵而来,我镇定自若,格挡得滴水不漏,却只觉得寒刺袭面,不由心下暗凛。
他手腕一转,剑气吞吐间寒芒慑人,冰凉的银色剑身轻灵舞来,剑意将他清奇眉眉染就一片飒爽,“救人?救人为何要鬼鬼祟祟?!”
以冷流云冷酷无情的秉性,我一旦落败,定难逃死命!
剑鞭在空中飘洒出星光点点,金戈之声幽幽回荡,凌厉的寒芒飘转而至,我身形优雅如兰,飘荡开来,只觉臂上一凉,竟被不慎剑锋擦破。
“这不关你的事,没人规定晚上不可以穿夜行衣!”
我强忍胸中粉石碎玉的怒意,心不在焉地应付,他却是全力相搏,毫不留情。
他眸中神光潋滟,此刻却耀目慑人,白靴斜踏柳枝,蓝白衣袍翩跹,星月剑在风中流转,一剑天外飞仙,势如闪电,直逼向我身侧。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又变幻万千,更有开山裂地之力。
我冷汗涔涔,慌忙退跃,却终退至石拱桥上,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那锋利的剑刃,已不容置疑地横在纤细脖颈边,冷意沁入骨髓。
侧颊边,一缕流水一般的青丝,被横厉的剑气扫过,从束发的黑色缎带中被削落下来,伴随着漫天飞雪,缓缓沉淀在大理石铺就的桥面上。
我攥紧手中银鞭,眼角因剑刃的寒光而微微眯起,“放了我,我要去救人!”
锋刃不为所动,刺骨的寒意侵入肌肤,竟沁出血来。
冷流云毫不松懈手中星月剑,鸷冷的眼眸直直望进我的灵魂深处,锋锐如刀,“还想狡辩,说,你是不是唐门派出暗杀少主的?!”
宁静之夜
湖灯微渺的街巷旁,朱门在月下紧锁,春华院只见衣香鬓影,静谧似水。
我自侧院翻墙而入,在脂粉烟香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探查房间无数,听得西厢房中骂声隐约,便以指拨开窗纱一角,于廊下阴影中无声窥视。
雅屋中满是熏香的紫烟,迷离氤氲中,仿佛有无穷的梦魇藏身。
老鸨不过二三十岁,风鬟雾髻,却面目狰狞有如套了画皮的女鬼,软榻旁伫立两名彪形大汉,持斧霍霍,肌肉发达的裸臂,在烛光中油光焕发。
老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蛇鞭,于床前来回踱步,“小公子,你想好了没有,倘若你肯加入春华院,必能吃香的喝辣的,若是不从……”
她盈盈步于软榻边,恍如凝脂一般的玉手,力道狠重地捏起云隐的柔腻下颔,以狠绝的目光瞪视着他,“就别怪老娘心狠手辣,将你扔到河中喂鱼!”
云隐双手被锁链反缚,不断朝身后蜷缩,目间不免惶恐无措,缎巾束就的发丝凌乱不堪,斜斜散落床褥,却因口中被塞以绢布而不发一言。
事不宜迟,我蓦然挥袖,两抹流光从袖中飞出,两名大汉应声倒地,老鸨立即察觉,三千青丝纷飞,仿佛千指,又如利戟,直刺而来。
我快疾腾挪闪跃,瞬闪至她身后,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她便不省人事。
云隐瑟瑟蜷缩在床角,眼瞳深寂涣散,如同一泓噬人的清澈死水,却在我摘下面罩、真颜毕露的刹那,化为雨过天晴的喜悦,忙不迭挪身过来。
我轻车熟路地为他松绑解锁,他静静地凝着我,一双大眸在烛光中晶莹生灿,“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我顺势就坐榻沿,垂眸黯然,“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唐门世家(1)
唐门作为武林世家,独霸一方,渝州过半产业皆归于门下,武林无人敢在此与之争锋,连达官贵族也敬重三分,渝州百姓都得看唐门人眼色行事。
行人比肩接踵的渝州中心,星罗棋布的四条主街交汇处,一座洁白的大理石古亭亭亭玉立,亭边垂挂着绘有清雅山水的白纱帷幔,随风飘扬。
“四弟,你真要李代桃僵进入唐门吗?”白修手持玉箸,对着满桌珍馐佳肴食不知味,遂抬首正视石桌对面的我,眸现深忧。
我轻扫一眼亭外繁盛城景,淡然不惊地端起瓷盅轻抿,“二哥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只要我时刻提防,应该不会有危险!”
“四弟心意已决,我也无话可说,”他起身行至亭柱旁,望着屋檐积雪暗凝,冠带在日光下飘举,凤表龙姿,“我为调查曼珠沙华,会暂在唐家堡做客。”
我回眸顾盼,却见身畔的云隐,望着满城繁华若梦,纯美如画的俊靥上,怔忡几许,连手中竹筷掉落石桌,飘出铮鸣轻响,也浑然不觉。
我伸出素白柔荑,在他眼前试探轻晃,“云隐,你怎么了?”
他惊醒,微笑,水晶凝结的黑曜石瞳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明丽,美得让人目眩神迷,“我从小便想象着家乡的样子,如今终于得以见到。”
在我迷茫眼神中,他浅啜一口梅花甘露,丹眉浅蹙,眉目间含几分怅然,“我一出生便被送往他乡,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在我五岁那年病逝,我便被邻居托以舅舅抚养,又遇到教会我一切的师父,从未与唐门人有过任何接触,直到一个月前唐门明察暗访,寻得我所在之处,便要强行将我带回。我以前一直幻想着能回到渝州,然而今日来此,想起唐门的危险重重,却不由心中忐忑。”
清脆的声音恬淡无波,恰如只是,在这冬晨碧天中叙谈天气。
我落手石桌,握住他惴惴轻颤的手,笑得清浅宁静,世间万物在这一笑间仿佛停止,“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保护你,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半分!”
唐门世家(2)
翠被任熏终不暖,我夜不能寐,便在夜深人静时整装而出,以黑纱帷帽遮面,独自来到诗情画意的红叶亭,背倚亭柱,黯凝伫,望月抒怀。
无眠静夜中,但闻数道马蹄得得,自身后由远及近而来,在身畔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凤鸣鹤唳之音,却似满含着疲倦与空茫——
“请问唐家堡怎么走?”
五匹白马停驻在我身后不远处,其中四人清一色的白色劲装,中间一名少年持缰凛然,面色冷峻地视而不见,脱口相问的便是四人之一。
我依旧仰首观月,抬手直指右方石街,面似古井不波,“沿着这条街道而行,在第三个岔道处向右拐,行至尽头,便是唐家堡所在!”
少年沉稳的面具终于龟裂,倏然自马背上翻跃而来,一片蓝白似浪,飘然如仙地落于我面前,惊起帷帽黑纱在月下飘飞,冰雪风姿若隐若现。
“那天晚上的黑衣人是你!”
熟悉的冰雪风姿映入眼帘,瞬间惊乱了我心中平湖,不愿与之纠缠,我足下生起一道轻风,倏然纵上飞檐,踏着道旁积雪的屋顶而去。
冷流云撇下四名白衣弟子,携出一片森寒的剑意,追袭而至!
我旋身掠下屋檐,却觉一道凌厉剑风擦身而过,黑纱帷帽随之一分为二,天蓝缎带束就的青丝轻舞飞扬,皎洁无华的素颜,跃然于月辉中。
他眸中冷冽灿然,仿佛两点寒泉在瞬间凝结成冰,面目怔忡若梦,手中长剑,却已不受控制地逼至跟前,清芒一闪,血雾暴起,浸染了莹白雪絮。
潜入唐家堡(1)
此日并无日光,嗖嗖冷风拂面而过,天际白亮诡异,凝重沉滞得恍如要压落下来,大雪纷飞间,满街未化地雪水甫遇寒气,又结上湿滑的冰漓。
我们一行四人,纵马如飞,不过一炷香顷,便已至城东尽处的唐家堡,由守立门口的一名家丁通报下,不多时,便有管家出门迎接。
一路穿庭过院,但见唐家堡恢弘幽静,布局皆蕴含奇门遁甲之数,虽是隆冬时节,处处银装素裹,琼枝玉树,掩住了绿荫秀美,却更添婉约风姿。
前院有一喷泉池,池旁有仙鹤雕像,雄踞泉口,四周水气氤氲,恍若仙境。
我缓行在清雅庭院中,却莫名惴惴不安,好似暗处总有一双眼睛窥视着一切,下人皆缄默阴沉,更觉此地诡异莫测,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家堡大堂气势非凡,四壁俱是雕版黑柚木窗,二十扇精雕木门齐开,壁上瑞图满挂,四下置有数类高洁盆栽,每壁悬四幅楹联,大堂中央铺有一席秋湘色锦毯,案上置有一錾花鋈银的熏炉,袅袅香雾氤氲了满堂详宁。
唐门中人分坐两旁红木椅上,目光无一例外地聚焦在昂然伫立的我身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惊疑之色,却在那抹惊疑的深处,各怀鬼胎。
白修见正位空无一人,手持折扇,面若冠玉,“唐堡主呢?”
唐堡主唐夜的嫡亲弟弟唐易,正襟危坐木椅上,手持白瓷茶盅,阔面重颐,面上虬髯密布,“唐堡主重病在身,哪有心思接见闲人?”
“他可不是闲人,他是唐堡主的亲生骨肉,唐门的云隐少主!”
“什么云隐少主,还不知又是不是冒牌货!老爷病重不起,儿子又下落不明,这些天来自称是云隐的人多了去了,还嫌唐家堡不够乱啊!”
潜入唐家堡(2)
唐易不依不饶,自木椅上款款起身,扬眉奋髯,“这并不能证明他便是云隐,倘若他已将云隐杀人灭口,又取得他的信物,我们岂不是引狼入室?”
青霜儿怒极跺脚,发间湖绿绫带随之风舞,姣花玉颜上镌刻着无尽不耐,“你们分明是强词夺理,他都已经给你们看了东西,你们还要怎样?”
我缦立秋香色地毯上,将玉珏纳入袖中,“你们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除非……”唐易一身深蓝蟒袍,随着穿梭入厅的冷风飞扬,手抚黑幽幽的大把胡茬,恍似狂飚乍起,惊破天阙地厉喝,“滴血认亲!”
他语惊四座,众皆哗然,众口嚣嚣下,纷赞此法妙哉。
白修与青霜儿面孔在一霎眼间骇白,面面相觑,深知已羝羊触藩。
管家差遣下人取血,不盈片刻,便有家丁手持福寿托盘,端着瓷碗恭谨而入,但见波纹粼粼的清水中,一滴朱润鲜血,在日色中灼人眼目。
家丁手持刀片,正要取过我的手,却被我骤然藏于身后,唐易见状越发得意,唇边掠过一道轻讽,“怎么,做贼心虚了?不敢滴血认亲了?”
面对满厅质疑,我淡笑敛起眼帘,隐下一抹微渺的不耐,顺水推舟道,“是不是只要我滴血认亲通过了,你们便承认我是云隐?”
眼见众皆颔首,我将食指尖咬破,鲜血蜿蜒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入瓷碗中。
大厅之中,众人探头凝望,屏息凝神以待,却见亮白碗盏之中,那滴血在清水中飘荡碰撞,与之前那滴甫一接触,便渐渐融为一体。
惊叹四起中,众人满脸质疑,转眼被刻骨铭心的恨意取代。
我回眸一笑,“如何,现在你们该相信我便是云隐了吧!”
引魂阴灯(1)
出得房间,已是傍晚时分,唐家堡陌生的轮廓逐渐在眼前浮现,一轮淡色弦月低挂墙头,映得窗上鲛绡一片梅枝虬斜,素雅中透出古意大气。
东苑遍植奇花异树,假山林立,旁有一汪清湖,雅致玲珑。
镜湖水如青孤影,碧海波似玉栏窗,诉不尽的哀怨情殇。
我于水阁旁闲庭信步,把玩着手中掐丝珐琅熏球,随手抛落之间,漫不经心地低问,“都和你爹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很想念你?”
云隐遥盼夜空明月,发顶碧色缎带轻舞飞扬,叹息浅浅却笑得无邪,顾盼间醉了千秋风与月,“他也是身不由己,迫于家族威严,无法将娘迎娶进门,又怕我们遭唐门其他人的毒手,只得远送他乡,并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也不派人找我,他想让我如同普通人一样生活,他是用心良苦……”
一缕无华清音,泯灭了方寸间的抑郁,犹若抽离了遍身余力的颓靡。
我倚栏观望薄冰漂浮的荷塘,笑意淡淡盈眉,“那现在呢?”
“我爹其实并非病重,而是中了一种无解之毒,连熟谙制毒的他也不知道是何毒,但是他知这毒必是唐门人所为,他不知道能相信谁,便将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寻回,并把唐门暂时交给我掌管,所以,日后你便是唐门的主人!”
他驻足回视,朝花夕露的纯然风华,久凝在倾城眉眼间,望之则散尽阴霾,令我不忍回绝地臻首,“今日所见的唐门人,你可有什么线索?”
“每个人都很可疑,我打听过唐门少主唐初南失踪一事,他是在父亲中毒的第二日失踪的,两者必有关联,唐初南在禁地失踪,那里本不许任何人进入,一向克己甚严的他竟会去禁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别人怎么知道他是在禁地失踪的?”
引魂阴灯(2)
颦鼓声如万马奔腾,动地而来,侧耳细听之下,好似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我与云隐惊得面色煞白,游目四顾,却见暗夜之中,一列荧光幽幽的绿色灯笼,竟若无其事地径直穿过铁栏,自禁地中井然有序而出!
那些灯笼并非持于人手,而是漂浮在半空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千百灯笼源源不断地涌出,成群结队地自眼前漂过,恍若无数只幽绿的眼睛,在暗夜中散发着悚然的光芒,又如通往冥河的引魂之灯,惊煞一帘风絮。
我心绪惶恐紊乱,已是汗落如雨,云隐亦俊靥凝重,但见那些灯笼列队出行,竟似有所目的地朝东苑而去,转眼便隐没在假山叠石之后。
有如暴雨惊雷的颦鼓声中,有万千脚步声呼啸奔涌,地面都为之微微战栗。
我正欲追踪前去,却觉浑身竟僵如石化,无法动弹分毫!
云隐望着灯笼消失之处,弯长丹眉印染几重迷惘,“这些阴灯被施过咒,只要看见它的人,便会不能动弹,如此才不会阻止那人的阴谋。”
我僵立石栏旁,煞然不敢置信,“阴,阴灯?!”
“我从古籍中得知,阴灯本是为接引亡魂去往地府的灯,凡人并不能看见,除非为凡人所用,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唐家堡果然有通往异界的通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聊斋画皮
白修优雅浅蹲,月白衣摆翩然委地,端详着伫立地上顾自旋转的毛笔,“我们调查血色曼珠沙华,便查到了这禁地,却无法打破结界进去。”
“连二哥你都无法冲破结界,唐初南武功平平,却又是怎么进去的呢?难道那里面真有曼珠沙华的线索?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既然无法进禁地,那么便只能从阴灯入手,看它究竟意欲何为!”
电光火石地,那白光频闪的毛笔,竟如流星飞月一般,沿着阴灯行过的痕迹,倏忽一扫而去,在地上拖出一道亮白光影,蜿蜒延伸向未知远方。
白修已然沿着光影紧步追上,却在假山之畔顿住,回首凝盼陷入怔忡的三人,“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你们不想知道阴灯的去向么?”
三人蓦然回神之下,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一路踏着光影追去,四人始终不敢偏离其三尺之外,唯恐触动机关暗器,谨慎至阴灯尽处,却是东苑云隐的小姨厢房,门扉在暗夜中半掩摇曳。
东苑为唐门直系亲属寝居,格局奇特,以回廊四合成院,院中仅有一面硕大的池塘,池中奇花异草,池畔廊下修竹摇曳,极为雅致。
三人不明所以地相视一眼,于廊下推门而入,殊不知,目之所见,竟是一副惨绝人寰的惊悚画面,只一眼,足以让我们午夜噩梦缠身!
果不其然,引魂阴灯的尽头,便是死亡!
白修甫一推开门,便有浓重的血腥拂面而至,令人脑晕目眩。
我紧随青霜儿身后步入,还未待看清屋内情状,青霜儿便倏然化作一滩软泥,颓然倒在了我怀中,狐疑下凝眸望去,却瞬间一阵肤粟股栗。
室内的残酷刺痛了神经,眼前恢恑憰怪的一幕,令所有人无法呼吸!
诅咒传言
一夜之间,风靡武林的唐家堡,变为杀人无形的修罗之场,唐门诅咒的传言,便如雪片一般,飞入渝州千家万户,成为百姓口耳相传的笑柄。
清晨的曙光氤氲,我负手缦立窗前,任由淡淡金华倾泻满身,渲染翩跹白羽侠袍似雪无尘,银装素裹的庭院中,缭乱的人影,竟将心亦打乱了。
香软床榻之上,酣梦正畅的少年,在日色中睁开了清透大眸,消梦无痕。
他起身,步履轻踏,毫无束缚的如水青丝蜿蜒而下,嫩白精致的赤脚触着冰冷的地面,缓缓行至我身畔,举手投足间,自成一股纯真风度。
我回眸,黛眉轻颦,“你怎么就这么起来了?”
他立定我身畔,眸中恍惚迷茫,尽化沉香浮烟,“你一直都在守着我吗?”
聆听檐下风铃飘响,我挥去了心中的思绪,淡淡摇首,“唐门确实凶险异常,我答应过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笑,甜如食蜜,“目前对我最好的人,也只有你了。”
幽然一叹,我扶过他纤瘦的双肩,推坐至紫檀桌案旁,单手负后,转身折向床榻边,“你又不听话,都这么大人了,还要别人照顾。”
他伏案,侧首枕于叠加的双臂上,纯净的笑色染上了俊靥,微眯琉璃明眸,美得恍若一声浅喟,“我喜欢让你照顾,很开心,很舒服。”
我拾起床榻边的碧色短靴,轻置于他脚边,右手落下,食指轻刮他精美的鼻翼,“你呀,真拿你没办法,永远都像个小孩子,长不大的小孩子!”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宁愿不要长大。”
我恍惚睇着他的眼眸,只觉那双明眸犹如温润的玉膏,好似流淌着脉脉暖意,虽身临雪虐冰饕的寒冬,但眼下被他含笑凝视,却只如寒谷回春,若置身于温煦轻柔的春水之中,那千丝万缕的暖意,由骨髓深处缓缓漾滟开来。
尘世间,怎会有如此纯澈温暖的少年……
便在两人温馨相对之际,门外骤然袭入一声叫唤,瞬间击碎了这份宁谧——
“少主,大事不妙了!”
我回身,敛笑凝眸,“什么事?”
“唐家堡上下大乱,很多人都抢着东西逃跑,说是这里受了诅咒,谁也不想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还请您来主持大局!”
无心畅想留恋,我取过忍冬雕纹木柜中的雪色姑绒斗篷,小心翼翼地覆在少年身上,轻描淡写地莞尔,“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能解决一切。”
不顾他欲语还休之状,我悠然转身,淡出了他的视线。
少主立威(1)
唐家堡杀机四伏,青霜儿因昨晚惊悚一幕正昏迷不醒,白修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堡内任何风吹草动,也无法让他离开她分毫。
在管家带领下,我急步趋入南苑正厅,却见满院人影缭乱,互相抢夺古董珍品,纷纷奔赴而逃,将原本死气沉沉的唐家堡,闹得风雨飘摇。
唐门易主,众人又见我年少可欺,便肆无忌惮,逃命之外,不忘贪财。
管家两鬓染霜,满面焦忧,于纷乱庭院中奔走相阻,却捉襟见肘,向来颇具威望的管家,却也无法抑制鱼贯而出的诸人,只得哀声叹气。
我肃穆凝眉,吩咐管家取来一副弓箭,于正厅门口搭弓引箭。
破风直上九重天,光影变幻间,雪白的羽翎越过纷乱逃离的众人,出其不意地射入大门旁的玄色雕柱上,阻拦于一名家丁双目之前毫厘处。
流风砌下落梅,纷纷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所有的风起云涌,皆在这一箭之间,被日光稀释得无影无踪。
恰似时间在此刻静止,院中汹涌奔逃的人群,均顿足僵化,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向廊下阴影中的我,投鼠忌器下,又带出几分不以为然。
我将玄铁弓箭递给管家,逐级而下,落地无声,不带纤尘,以幽寒慑人的目色,扫遍满院愕然,“你们不是想逃吗?怎么不逃了?如此贪生怕死之人,唐家堡留着你们又有何用?还不如趁早离开,这里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清冷如洌泉的声音中,一种纯粹而凛冽的寒冷无声息地蔓延,满庭都陷入微妙的阴霾中,虽有冬日清凉的晨光笼罩,却静若止水。
少主立威(2)
就在气氛微妙缓和时,却听一道低沉之音铿锵有力,击碎了这短暂沉默——
“我不承认他当唐门少主!”
百众瞩目下,但见嶙峋假山后,飘萧转出一道昂藏身影,深蓝衣衫翻滚,却是唐夜之弟唐易,面目如狼似虎,身后有数名唐门人尾随而出。
我恍惚如梦醒,缓缓步下大理石台阶,斜袍似雪冷若霜,毅然对上他的双眸,一笑只如过眼烟云,“如果我没听错,刚刚二叔您说不承认我?”
他光鲜得体地伫立道旁梅树下,手抚幽黑胡茬,浓眉含威,浓若点漆的瞳仁中,一片犀利威煞,“没错,是我说的,大丈夫敢作敢当!”
“您连我爹的命令都不从么?”
他的笑容越发耀目,却仿若氤氲日曜中央的阴霾,“唐家堡之前相安无事,你来的当天晚上,便发生了如此诡谲之事,不得不让人怀疑……”
他身旁的罗氏等人,宝冠珠鬟,华衣锦绣,质疑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闻言,庭中复又群口啾唧,唐易言语隐晦,却若有若无地暗示,我便是杀害云隐小姨的凶手,却也有人因汝鄢婵而狐疑不定,难以明悟。
微风过境,缎带飞扬,笑,再度扬起,一贯的淡静,又是一贯的无畏,“二叔以为是我干的么?那你证据何在?可不要信口雌黄!”
“你昨晚出现在她房间,难保不是你贼喊捉贼!”
“那么蜀山的白修白大侠呢?”我满意地扫视着他语塞难堪,于庭中气定神闲地来回踱步,信手折下碎石路旁的一枝白梅,在暗香中了无遽容,“昨晚之事,白大侠与青姑娘有目共睹,他们可为我做证,这事绝对与我无关!”
“谁知道他是不是和你一伙的!”
汝鄢婵(1)
已近午时,前院回复风平浪静,我正渊思寂虑,却闻身后脚步淅飒,回身映入清一色服饰的衙役,正不顾家丁阻拦,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
我敛眸迎上,“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捕头首领挥手推开惊慌阻拦的家丁,面似恶煞地大步行至我面前,眸光肆虐,上下观遍风姿纤柔的我,“你就是新的唐门少主?”
“没错,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竟然连唐家堡也敢闯!”
他正值风华正茂,容廓刚毅分明,豪爽中透出几分暴戾之气,“想不到唐门竟让黄毛小儿来掌管,唐家没人了吗?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见风使舵的众衙役亦冷嘲热讽,谄笑不断。
我压下满腹怒涛,摊手送客,“唐门不欢迎你们,请尽快离开,不送!”
敛了大笑,他凛然出示一块玄铁腰牌,“我奉知府大人之命来捉拿罪犯,不关小孩的事,你最好赶快让路,否则大爷我心情不爽,将你一刀剁了!”
“罪犯?谁是罪犯?”
“还想隐瞒么?不就是你们唐门的汝鄢婵么?”
我瞬息旷若发蒙,含怒瞄向一旁胆战心惊的家丁,却见他不胜惊惶地倏然跪倒,磕头宛如捣蒜,“少主息怒,不关小人的事,您吩咐汝鄢婵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小人可是守口如瓶,是、是罗夫人去报的官!”
我不禁心下暗怒,罗氏以为汝鄢婵便是凶手,生怕自己也死于非命,是以不顾我的命令擅自报官。
汝鄢婵(2)
众人惊呼声,亦在此刻落幕,随之而来的,便是不绝于耳的赞叹之言。
我却充耳不闻,飘然落于汝鄢婵面前,扣住她不甘挣扎的双手,眸中的神情却一如以往的淡定,“别闹了,你越反抗便会越遭人怀疑。”
她凝眸正视,清静无波,“我没有杀人。”
“我知道,我相信你,但你最好去衙门一趟,否则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双手挣扎不休,不顾雪白皓腕在银鞭束缚中印出血痕深浅不一,一瞬不瞬地凝盯着我,兀自在水阁阴影中静静莞尔,淡定自若间,却自有一分惊心动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将我当作真凶,便可永远保持少主之位,不被赶出唐家堡!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我们需以大局为重,昨夜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唐门在渝州臭名昭著,倘若真是唐门中人自相残杀,定会落得万众笑柄,唯有去官府澄清此事。”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我相信你,你也该相信我,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唐门的人出事,否则,” 我手下松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温润,“我怎么做唐门的少主?”
她愕然怔住,好似被此话抑或是纤尘不染的微笑触动心弦,本来黯然的双眸之中流光乍现,挣扎不休的力道,亦随之不动声色地卸了下来,整个人有如莲没水下,那淡对凡尘众生的漠然气息,朝槿间隐敛无痕。
“我去,能为唐门、为堡主付出,我在所不辞!”
神探少年(1)
汝鄢婵在衙役的羁押与我和云隐的陪同之下,不徐不疾地行在繁盛的渝州城,引来不少旁观百姓异样嘲笑的眼神,终至城南的知府衙门。
我静立公堂之上,右手击出一道掌风,院中的朱红擂鼓便轰然作响。
身着黑色布衣的众衙役,手持廷杖分立两旁,知府不过四五十岁,一身暗红锦服,头戴长翅幞头官帽,正襟危坐在官案后的紫檀木椅上。
玄色牌匾高悬公堂之上,其上“明镜高悬”四字在日色中灼然生辉,知府身后的雕金玄色木屏上,羽鹤团日的图腾辉煌神秀,彰显着凛然官威。
知府面露威严,惊堂木乍响之下,沉声问道,“何人击鼓?”
轻瞥一眼被衙役拦截在外的观望百姓,我悠然跨出,“我,唐门少主!”
知府敛眉,不怒自威,“原来你就是唐门少主,你可知,唐家堡内发生命案,民女汝鄢婵罪不可赦,按大唐律例,理应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我说大人,您毫无真凭实据,过早断案,未免不妥吧!”
“这是你们唐家人自己报的案,汝鄢婵身在案发现场,而且死者身上的断魂砂等暗器都是汝鄢婵所有,她又身着夜行衣,不是真凶还会有谁!”
“大人你为何不仔细想想,有凶手会笨到晕倒在案发现场,等别人来抓么?”
神探少年(2)
她柔美的眉梢眼角浮现了些许棱角,顾盼之间,清丽中平添一味坚毅,“我本想暗中探查唐家堡,找出蛛丝马迹,却在路过雪姨门外时,看到院里突然飞来一排浮空的绿色灯笼,我欲追过去查看,却发现身子突然不能动了,只见那些灯笼穿过了雪姨的房门,随即屋中传来一声惨叫,我担心雪姨出事,等到身体能动了,便立刻奔向雪姨的房间,却又见门上忽然血光大现,我刚碰到门就被一股力量弹飞,屡试屡败,好不容易冲进房间,只见那些灯笼竟都露出狰狞的笑脸,就像很多颗人头,一齐朝我扑过来,然后我便昏了过去。”
汝鄢婵素来淡漠清静,道出此般悚然听闻的言语,眸光流盼间,仍是宠辱不惊的淡定,却将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公堂,染上了溟漠的色彩。
我与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云隐却面色凝重,朱唇抿出一线意味深长的弧度。
知府接过一旁师爷递来的锦帕,余惊未消地拭去涔涔冷汗,抬首瞻顾面态怔忡的我,脸上腾现出几分无措,“不知唐门少主有何高见?”
我挥去了盘桓在脑海中的迷雾,目示云隐,他向知府微施一礼,颦笑之间,纯真光华尽现,“大人,汝鄢婵所言非虚,她并非凶手。”
“何以见得?”
“因为我和少主也看到了那些灯笼,也是同时被定住了身体,而且唐小姐厢房外面确有被摔打的痕迹,至于死者身上的暗器,虽然属于汝鄢姑娘,却不是她出手打出的,我今日暗中见她与衙役相斗,她的手法快而准,打出的暗器都是笔直钉入身体,而死者身上的断魂砂倾斜方向各不相同,与唐门中人的手法大相径庭,并非擅于使用暗器的人所打出,由此可知,直接凶手并非唐门中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为云隐的深思熟虑而钦佩,却也注意到他言辞的斟酌,之所以说“直接凶手”,是因为不知背后指使者是否为唐门人。
“那屋中遍布的血掌印又是如何?汝鄢婵手中确实沾满了鲜血。”
大闹公堂(1)
“从死者死状来看,她全身毫无血肉,而且被肢解得惨不忍睹,屋中除却漫天的血掌印,并无任何血肉残留,如同凭空消失一般,再加上阴灯的诡异出现,这些并非凡人所能亲自做到,而是有人利用邪术而为。”
“即便如此,你又如何断定他不是大唐的人?大唐巫蛊邪术之类亦不少!”
“我陪伴少主读书时,曾涉猎过一些记载邪术之类的书籍,大唐的苗疆巫蛊,茅山道术,西域魔法等之类亦正亦邪之术,都遵从一定的五行阴阳法则,并且未有如此惨烈的术法,而在南洋之地,却有一种害人害己的至邪之术,从死者生前所为和她的死法来看,很可能是中了南洋的某种邪术!”
一语幽闭,细如蚊蝇的零落私语四起,因此惊悚离奇的案件而人人自危。
南洋邪术!
我从小酷爱阅读奇异之类的书籍,对现代的诸多奇术略知一二,南洋便是东南亚地区,其最著名的邪术便是——
迎着百众睢睢,云隐言谈自若,“这种邪术号称降头术!”
我瞬时旷若发蒙,降头术是一种极为恐怖的邪术,据说是唐三藏取经归途中,在通天河遗失的一部分经书「谶」流入暹逻,后演变而来的邪术。
如此说来,唐雪是中了降头术而死,渝州城竟隐藏着南洋降头师!
大闹公堂(2)
我不慌不忙,缓步走到公堂之中,抬首正视不依不饶的渝州知府,“大人,您想立官威,不一定要拿我们唐门开刀,你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他针一样锐利的眼神,直刺堂前的我,乌纱帽的两翼直颤,“大胆刁民!你,你敢质疑本官的决定,如此大逆不道,不予以惩罚,官威何在!”
他颤手拾起案上竹筒中的令牌,掷于地上,“来人,给我打三十大板!”
云隐惊煞了一张俊颜,守立两旁的衙役领命而出,几十乌木廷杖破空凶猛而至,携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正要将我强行压倒于地。
我旋身跃起,斜袍翩跹腾飞,轻羽白绫飘扬,威力无穷的旋风踢扫出,几抹黑影便随之飞散倒地,撞得两旁木架上廷杖散落,公堂内混乱不堪。
知府气得浓眉倒竖,微胖的食指直指向我,兀自轻颤不绝,“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公堂之上闹事,来人,给我抓住他!”
“慢着!”我淡眸笑意,谈笑间侵并阴阳,犹有淡蓝缎带余颤,扫遍满堂风雨,众衙役便惶然不敢近前,只将廷杖相阻拦,步随我移。
我风步轻盈,岿然步于桌案之下,妙手纤纤,倏然掏出一块金色璀璨的令牌,高举右手之中,跃然于诸人眼底,唤起一堂难以置信的惊惶。
知府手一松,正欲掷出惩罚的乌木令牌,颓然掉落桌案上。
云隐怔住,丹眉惊凝,水灵灵的琉璃眸中光影变幻,道不尽的深思。
我手把制作精良的令牌,漫然抛起又接住,唇角笑色自然如斯,别有一番云淡风轻,“渝州知府,你妄断案情,该当何罪?!”
挥剑断情(1)
汝鄢婵生性淡漠,一路上缄默寡言,云隐百般探问免死金牌,却被我一笑带过,他便也不再多问,只那眸中,多了一抹缱绻深意。
我们回得唐家堡时,已是暮霭绮丽,刚一踏入大门,便见管家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道是武林盟主受唐堡主的邀请而来,已在大厅等候多时。
乍闻此言,我失魂落魄地僵化原地,只觉心口处如被重击,敲落了一地破碎的尘埃,徒留一缕看破尘寰的怅惘,轻烟般来回飘荡,无所适从。
往昔的一切恩怨情仇都已淡去,却为何还要无休止地相遇?
云隐唤回了我游离的意识,我恹恹麻木,终于迈出了沉重万分的步伐,缓缓向正厅行去,院落千重在眼前飞逝,心间如同擂鼓一般巨响。
绕过喷泉池,辉煌典雅的正厅便映入眼帘,那道清逸飒然的冰雪风姿,正端坐一旁紫檀木椅之上,神闲气若,恍若溶入了这一片幽静之中。
他的身后,凛然伫立着四名佩剑白衣弟子,缎带飘举。
踏着暮霭的脚步停驻在门口,他转首,我不经意之间撞上了他那双明若寒星的眸子,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接,望彼岸,前尘封,又见沧桑。
“你……”他剑眉轻蹙,目色迷茫。
我抬脚跨入门槛,蓝衫白袍飘逸,落落大方地就坐正位之上,轻瞥一眼褐色帷幕后的藏影,转眸相对,泯灭嘴角处那苦涩的笑意。
“不知盟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汝鄢婵敛衣而退,云隐静立我身畔,埋首缄口如瓶。
“你是唐门少主?”他难以置信,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
挥剑断情(2)
他的眼光瞬间化作一道寒箭,睨向一旁随风飘舞的帷幔,缎带束就的墨发飞舞,一声清吟之中,飞剑平至,风似断流,朝帷幔席卷而去。
管家与云隐皆惊在当场,显然不谙其中奥妙,一时无从插手。
间不容发,一道银色流苏电光火石地甩出,精准地缠住宝剑,我身姿轻旋,便散落了岁岁年年的清淡,飘落帷幔前,敛眉,“你要干什么?”
他眼中火光如灼,横剑当胸,刃身凛冽生辉,“帷幔后有人偷听!”
“不关你的事,请你立刻离开唐家堡!”
他面上杀意蓦然高涨,一剑横空星斗寒,斩断昏暗中摇曳的荧烛,复又电闪雷鸣而来,银鞭迤俪流光,如游蛇般挥舞变幻,与长剑战在一处。
几番来回辗转,我心绪激荡之下,心肺直欲迸炸开来,身形一滞,便如轻羽般自半空坠落下来,一股腥甜在喉咙中泛开,唇边滴下一缕嫣红。
碎心毒咒,又发作了!舒亦枫真不是一般地麻烦!
他身形矫健如鹰,蓝白衣袍如浪,洒如飘落我面前,挥剑如虹,堪堪顿在我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眸中怒火三千,皆在此刻烟消云散。
我仰视着无动于衷的他,笑韵依旧如风,心却在悲鸣。
“少主!”云隐与管家疾步趋近我身畔,将我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
我不动声色地脱开二人,扶柱而起,袖拭唇边血丝,笑了一色哀痛的苍凉,“盟主这下满意了吧,您现在可否息怒,离开唐家堡?”
他不屑冷哼一声,眸扫颤巍巍的帷幔,在四名弟子紧随下,收剑转身离去,唯留余音绕耳,在暗室中荡开几圈涟漪,一如江南初见之时——
挥剑断情(3)
在三人惊异视线中,云隐疾奔而来,不容分说地把住我的腕脉,转瞬,手垂落,一种窒息般的沉痛欲绝,瞬息倾覆了整副纯美如画的容颜。
他凝睇着我的脸,纤柔的丹眉紧颦,仿若纠结着万般愁绪,“你中了剧毒,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在你心中,我真那么软弱无能么?”
蕴着绵微的恍然与悲戚,他低声诉说着,一如梦醒灰灭的无奈。
我捂胸轻咳一阵,慌不择言,“不是,我是怕你担心,我……”
薄薄的笑,无奈而温柔地泛开,水葱般的手指抬起,轻轻捧起我无措的脸庞,他凝着我,微微一笑,“我不会追问你的过去,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将我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若是你有什么伤痛,请不要对我隐瞒,好么?”
我垂眸,颔首缄默,一时间千思万绪,袭上心头。
白修深知云隐天才资质,遂起身趋近,“你有办法解开他的毒咒么?”
“这种毒咒只有下咒者才能解开,它虽然不会致死,但每次发作,便会痛苦万分,就如同万虫噬咬心脏一般,是种专门控制别人的毒咒。”
我凄然而笑,“算了,这也夺不了我的命,就由它吧!”
云隐眼眸秋波似水,忧虑潺荡,转身步向门外,“你先坐着好好休息,我再去给你熬碗汤药,虽然我没办法解毒,但我会尽量为你缓解毒性……”
喧嚣的寒风在厅外啸响,廊下淅飒的脚步,亦逐渐被夜色淹没了痕迹。
玄心魔诀(1)
初上的夜色将雕窗染成凝墨,月光如练,鹅毛大雪纷飞,幽黑至蓝的苍穹,千重雪絮从天阶落下,淹没了八溟万物,亦遮盖了繁华若梦。
我负手倚窗望,看漫天烟花绽如雨,春花朔雪中,千焰灼目贯长虹。
渝州城千家万户张灯结彩,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喜气洋洋。
虽有唐雪死亡的阴霾不散,唐家堡内却仍欢度佳节,四处张贴着春联剪纸,众人仍是团聚着品尝了一顿丰盛的饺子盛宴。
轻盈脚步踏入暗室,一点火星悄然燃起,瞬间退散了鬼影幢幢的黑暗。
“为何不点灯?”
“我习惯了黑暗,这样,便不会有人找到我。”
云隐将烛台放置案上,捧着雪色姑绒斗篷行至我身后,握住我雪袖下的素白柔荑,黑葡萄般硕大的眼睛弯弯眯起,连同唇边划落的笑意,流溢着无与伦比的纯真清韵,“今天是新元佳节,除夕之夜,我们去城中玩吧。”
纵然心似双丝往,中有千千结,我依然笑靥如花,静默点头。
两人各着一件姑绒斗篷,携手走出唐家堡,漫步在风雪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满城繁景,百姓们闹钟馗、耍社火、敲锣打鼓,烟花爆竹无处不在,更有精彩绝伦的表演,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玄心魔诀(2)
雪地之中,几名身着棉袄的天真孩童,无忧无虑地踢球打闹,其中一个女孩横冲直撞地奔来,冷不防撞着我的腿而跌倒,一时嚎啕大哭起来。
我被从心不在焉中唤醒,手足无措下,只得从街旁买了数串冰糖葫芦,连笑带求地哄着,女孩方才破涕为笑,兴高采烈地拿着冰糖葫芦跑开。
云隐随意坐于街旁饺子铺中的长木椅上,嘴角处隐约盈挂着一丝恬淡的笑,婉柔恍若一点明煦的光,荧荧而耀,“你还真像个大哥哥!”
我抖了抖斗篷上的积雪,摘下边沿缀以雪绒的轻柔篷帽,亦率然坐于他对面,百无聊奈地双手托腮,不以为然地搬唇撅嘴,“我像个大哥哥,也比你像个小屁孩要好,你除了智商比较高之外,其他的根本就是小孩子一个!”
小二豁朗地送上两碗水润的肉馅饺子,喜滋滋地接过不必找零的一锭银子,点头哈腰道谢之下,又转身迎上接踵而至的客人,应接不暇。
我信手取出竹筒中的竹筷,脑中顿时一个激灵,所有的动作停顿在夹起饺子的那一刻,抬眸回盼,“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他托腮凝注着我,睫毛弯弯,无垢的笑颜温煦如许,竟似催化了眉间积淀的一捧尘雪,“因为今天聚餐时,你什么都没吃,我想你一定饿了!”
我怔住,心间淌过一片暖流,微笑,“现在的你比较像个大哥哥。”
他口角噙笑不语,细嚼慢咽起来,我亦随之放口大吃,安享片刻无忧。
烟花漫一片片,星火漫天,逝雪年年,风剪寸寸柔肠。
我不徐不疾地步于依然繁华如梦的街道上,抬首望着漫天烟花,任由雪絮冰凉盈面,独生千里愁,“虽然不知唐门中其他人如何,但是汝鄢婵和管家定是能相信的人,你丝毫不懂武功,我担心你一人在唐门不太安全。”
尘缘难了(1)
恍惚间,他明了,右手自斗篷中伸出,携手更如初,那几许纯真的期冀,那一种怅惘的轻叹,如露似电,如风似雪,冉冉地浸染他清透的心。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目光流转间,透过千重飘雪,触及街道千百人影中,那幽紫修长的身影,以及那淡紫狐形假面,只觉一股摄人肝胆的气息袭来,身子霍然僵硬。
我只觉忽喇喇如高楼倾,昏惨惨似灯将尽,极端的绝望猛袭全身!
为何,还是无缘无故地与他相逢,我永远的噩梦——舒亦枫!
舒亦枫身畔美女如云,在花团锦簇中缓行在街道上,纤长的手指勾在唇角,迷魂的狭长桃花眸,妖娆依旧,却似在有意搜寻着什么,四顾他方。
那漫不经心的目光,穿透彩光飞雪,电光火石地落在静坐栏杆上的我身上,瞬时如遭电击,顿步当场,旋即,眯眼,不受控制地笑了。
甫一接触他的目光,我霎时遍体生寒,周身若被冰凉的蛇紧紧缠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阵阵战栗,因极度惶恐而瑟瑟轻颤不绝。
舒亦枫不顾周身美女的献媚,抬眸远眺着我,神色由鲜见的惊愕渐转为诡残阴冷,陡然厉光大盛,鸱视狼顾,玉簪斜绾下的青丝飞扬似墨。
我蓦然惊醒,颤巍巍地揽过云隐的腰间,纵身跃下栏杆,落入喜庆汹涌的人山人海中,不顾云隐莫名其妙的呼唤,反向撒腿就跑。
尘缘难了(2)
那勾魂摄魄的修影,在数十丈外放慢了脚步,于雪地上缓步而来,华美的幽紫锦袍,随着夜风轻扬,淡紫面具,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我无力地瘫坐街中,手捂惨痛欲绝的心口,由绒帽中瞻顾那抹身影穿过人潮而来,只觉似陷入了一场绝望的梦魇,逐渐滑入极致痛苦的深渊。
他的眸光不经意间扫过云隐,微微一凛,阴冷,而决绝。
我簌簌轻颤着攀住少年纤弱的手臂,抬眸直视愁眉紧蹙的他,痛苦地抖出支离破碎的颤音,“你快逃,不要管我,否则你必死无疑!”
他慌乱摇首,紧紧地攥住我苍白的柔荑,“我不走,我要陪在你身边!”
千丝万缕焦急爬上心头,我猛力一把推开少年,控制不住地低喝,“快走,你若再不走,便真的要没命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他被猝不及防地推开,撞得一名挑担的大汉人仰马翻,不顾粗鲁骂声连连,即刻疾爬过来,双手死死地抱住我的细臂,与我一同坐倒在风雪中。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我不走……”
舒亦枫步步惊魂地走来,纤指看似惬意非常地弯在唇角,那双魔魅似的怒眸却危险万分,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弥漫着无法压抑的怒火。
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试想推开他,却如蜻蜓撼木,纹丝不动——
素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此刻竟有如此坚决的力道!
舒亦枫冷笑,倾国倾城悠步间,在缭乱人影中若隐若现,一点点震颤着我的心,恍若一柄尖利的刀刃,深深地植入骨髓,割得鲜血淋漓。
止不住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我望着人海飘雪中的紫影,冷汗如雨,心中焦忧狂燃,嫣红的鲜血,亦随之如泉涌出,在雪地上落出花晕朵朵。
尘缘难了(3)
正当我濒临崩溃之时,却见一道流光,恰如流星一般,自夜空中神速掠来!
凝目瞻顾之下,竟是一柄晶莹剔透的琉璃巨剑,而剑上迎风伫立之人,月白衣袂在风中猎猎飘扬,如斯潇洒,竟是白修御剑飞天而来!
这一瞬,我近乎狂喜不能自己,不动声色地暗自揽过云隐的腰肢。
剑如流光飞逝,越过毫不知情的舒亦枫头顶,在街道百姓的讶异惊呼声中,倏然降低疾飞而来,修长如玉的手,雪中送炭地伸出。
舒亦枫勃然色变,一扫幽慵的漫步,追风疾来。
纯钧剑划破飞雪几万重,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及时探出手,与那修长的手在空中交接,手上传来的一股力道,瞬间将我与云隐一并拉至剑上!
舒亦枫不甘功亏一篑,紫袖一挥,千万条耀目的紫色流光螺旋延伸而来,缠住尾端剑柄之处,以力量疯狂拉扯着,震得剑身摇晃不定。
百姓惊得风生水起,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街上顿时一片混乱。
白修挥手一掷,玉扇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月白亮弧,竟将虚无的紫光生生割断,复又旋回手中,神剑轻颤不止,跃跃欲飞。
弹指之间,又有道道冰柱从雪中爆出,自舒亦枫所在之地沿街蔓延而来。
白修即刻驱动飞剑,飞剑蓦然骇颤之下,倏地飞上九天。
蛛丝马迹(1)
晨曦清浅寂淡,屋檐下残雪滴落,拖成洁莹的冰澌,飘洒出五光十色的迷离,院中雪凝的枝条,宛如琼枝玉条,凡尘俗世一片白茫茫的色彩。
清雅水阁中,白修手执画笔,翰动若飞,纸落云烟,时光挥洒一纸画卷。
湖绿绫衫如梦的少女,手持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于庭中剑舞动天,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且挽兰芷步阡陌,散开点点玉雪飞花……
我迎风独坐池上桥栏上,持笛凝奏,砌下落梅如雪舞,吹若柳絮池上飘。
梅花树下,云隐一身浅碧云锦服,端坐古琴架后,衣摆委地,缎巾随风,高山流水之音,在他起落流畅的纤细指尖,淋漓尽致地流泻而出。
趁此六出纷霏之际,四人在琼阶玉砌之间,各展所长,遣此长日。
庭院四周,无数家丁丫环的艳羡目光,默默倾注这份相生的默契,聆听耳边流水,天际飞雁,心中一片澄静,将整个雅院凝镌成画。
千年载,相思染,携手归隐五岳间,若能安享如此,夫复何求……
“云哥哥……”
优雅的宁谧,被一道恰似甘醴蘸蜜的童音打破,天籁之音戛然而止!
百目回眸间,却见十一岁左右的女童拊髀雀跃而来,身着粉色彩蝶碎花袄,项上挂着长命锁,右手咚咚摇着波浪鼓,粉雕玉琢的脸上笑容甜美。
蛛丝马迹(2)
云隐蹲在女孩身侧,纤细玉指轻轻拂去女孩肩上积雪,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你的哥哥对你好么?他是不是很疼爱你?”
唐静柔忙不迭点头直笑,登时如云开雪霁,灵气逼人,“哥哥最疼爱柔柔了,每次出去都会给我带好玩的和好吃的,别人都不陪我玩,哥哥就会陪我,他从来没打过我,也从来不会骂我……”
她毫不避讳地笑谈兄长,凝重肃穆的气象,瞬睒间一扫无遗。
我低头忖了一忖,抬眸淡问,“你最后一次见你哥哥时,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有啊!”
“是什么?”
她垂首脉脉,嘟起了粉嫩樱桃小嘴,暗暗瞥了我们一眼,神色间颇有为难之意,“可是哥哥说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不然他就不疼柔柔了。”
束手无策之下,我不顾双腿蹲得怏怏麻木,双手捧起她黯然的脸蛋,引诱地霁颜清笑,“那你告诉云哥哥,哥哥给你糖吃,好么?”
她意甚踌躇,继而拉过我的手,喜逐颜开,“好啊,不过云哥哥要陪我玩!”
“好,我们一起陪你玩,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好久没见过哥哥了,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要去找一样东西,可能会去很久,他让我乖乖等他回来,然后会给我带很多好东西!”
噩耗重现(1)
流月初锦,云淡雾薄,残雪逝净无往,池中只剩下薄透的浮冰,零碎成一块块残镜,将散未散,惟有寒风越发凛冽地呼啸,将萧索直逼入人心。
池中小亭,石案上置有一只旃檀镶玉香炉,袅袅香雾焚散了纵横的牵绊。
我迎风伫立小亭边缘,负手直面满池奇花异草,观觑池中一来一住交颈鸳鸯,独行心绪愁无尽,束腰轻袍染尽霜华,漫身雪白绫带飘摇如梦。
白修悠坐石桌旁,为青霜儿斟了一杯梅花酪,抬首瞻顾我纤细的背影,修眉清远如山,“云隐呢?为何自唐静柔走后,就未见过他了?”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说是要找到破除禁地结界的方法。”
“那个结界确实匪夷所思,连蜀山的法术都无法打开,但天地万物都遵循一定的法则,一物降一物,要破除结界,必须找到能克制它的东西。”
“这谈何容易,我曾问过管家,这结界是唐门祖上便已封闭,到如今已过了几百年,从来未打开或者有人进去过,唐初南真的进了禁地么?”
“这点着实匪夷所思,但从他与南洋降头师有接触来看,或许能用降头术破结界,只是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为何失踪了这么多天,竟音讯全无!”
“倘若是为寻七灵蝶,他跟本不用如此费力,他是唐门的正宗继承人,在他接管之时,理应可得知七灵蝶,而且他也没理由害他的父亲。”
青霜儿啜了一口梅花酪,双手捧盏,浅眸弯弯攒柔笑,“你们说来说去,到底有完没完啊,唐门的事又与你们无关,干嘛多管闲事!”
白修啼笑皆非,以折扇轻敲青霜儿额头一记,“我的大小姐,我奉蜀山之命来调查曼珠沙华,而四妹又要保护云隐,怎么能说无关呢?”
噩耗重现(2)
血光骤然隐敛无迹,三人即又陆续纵步掠起,落于门前廊下,我与白修各立一侧,互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悲戚,随即齐手推门……
悲悯的目光,缓缓投向了染满鲜血阴霾的房间,触目之景,让人难以呼吸!
惨淡的月光透过纱窗映入,屋内的景象与唐雪死时同符合契,依然是满屋血色的掌印,然而,却要比那震惊百倍,让我们悲痛欲绝——
对门的白墙上,一个女童披头散发,小巧娇柔的身躯,被肢解得支离破碎,薄如画皮,四肢残酷地垂挂在墙上,一片片随风招展……
地上一滩血泊中,昏倒着一个雍容妇人,纤细的手中沾满浓稠的鲜血。
毋庸置疑,墙上的女童便是唐静柔,而地上的妇女,便是唐静柔的生母罗氏。
这番石破天惊的变动,让我们瞬间打消了对唐初南的怀疑,他即便有狼子野心,断然不会向最为疼爱的亲妹妹下手!那么凶手究竟是谁?!
整个过程,我们都未见有任何人来过,而两次案发之象竟趋近一致,一人死亡,一人昏迷,仅仅是凭法术,便能做到如此,那人该有多么恐怖!
白修攥紧折扇,沉眸不语,青霜儿已是歔欷流涕,悲不自胜。
未曾想,今晨还与我们嬉戏玩爽的女童,此刻竟魄散无影,黄泉独行。
白修唤了下人来收拾残局,罗氏亦从昏迷中苏醒,见亲女横遭毒手,当下便哭得天昏地暗,紧抱着薄如纸的画皮残尸,不让任何人近身。
五行结界
翌日,唐门便为惨死的二人一同举行葬礼,大门上门灯朗挂,乱烘烘人来人往,正厅中昏惨惨白幡遍布,众皆披麻戴孝,哭声摇山振岳。
一夜之间,罗氏便憔悴了朱颜十载,鬓颜徒成霜,她一身缟衣,神情恍惚地跪坐在火盆前,机械地往盆中放纸钱,嘴里不知喃喃念着什么。
我虽为唐门少主,但罗氏如今已无理智,她见我便会狂性大发,为了顺利举行葬礼,我只得暂时回避人前,于东苑之中幽幽凝思。
连续死亡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心间,弄得人心惶惶,而死亡之人皆是唐家亲属,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暗生惊悚,更确信了唐门诅咒的传言。
残雪压得梅树沉甸甸的,淡柔的晨曦投下,连黯淡的树荫都滚上了一层金华。
我静立院落梅花树下,闲倚树干看银装素裹,任由雪白衣袂在风中翩跹,纤纤素手轻折梅枝,心中愁肠百结,冥思苦想连环的离奇死亡。
身边的人一个个殒命身亡,我深知自己并非无所不能,然而却首次茫然六神无主,对云隐的安危更加忧心忡忡,生怕他遭遇丝毫不测。
匆匆脚步隐约响起,我回首淡望浮云渺,却见一道水碧纤影踏雪寻梅而来,眼角眉梢蕴着几分凄凉,菩提珠眸却有掩饰不住的激动流泻出来。
噬金牙环(1)
雪染的淡辉中,白修顿步,似有所悟,于花影中恍然语嫣,“原来如此,蜀山的阴阳林中恰有炎羽鸟,而蓬莱与蜀山素来友好,要取来蓬莱玉枝亦非难事,火与木属性的东西我可以御剑很快取来,可另三样该如何找到?”
云隐清柔一笑,恍若绽开了忘川之畔的春葩,转而攒眉含愁,又似敛合了一株仰露承霖的幽若,饶是来去如风的神采尾韵,亦是纤美楚楚,让人回味无穷。
“碧磷砂的炼制方法在世间早已绝迹,惟有唐门珍藏了少许,我想爹应该知道它的所在,这个不用担心,至于噬金牙,传言有天竺法师取其制成了仅有的两枚九重连环套,并将其送给了一个高丽贵族……”
青霜儿手托香腮,面饰迷惘,“难不成我们还要去高丽找人?”
我甫一思计,探囊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连环,流出一片波光闪耀,颇为尴尬地搔首,一径笑得不知所措,“那个……你说的难道是这个?”
三人疑惑回眸,登时六目圆睁,惊愕无以为表!
却是云隐率先回身,疾步过来,接过如水波一样灵动的连环,游心寓目之下,回转惊梦,盈润欲滴的眸子豁然开朗,“是这个没错,你怎么会有九重连环套?听说数月前的大唐与高丽使节比试,使节将它送给了新科状元……”
他抬眼还睇,眸中流光溢彩,“莫非你就是林状元?!”
惊骇一颤,我摆手摇头不迭,慌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怎么可能会是状元?虽然我也参加过科举,但我怎么可能考上状元!”
噬金牙环(2)
“此话怎讲?”
“虽说冰蟾不易寻到,但世间却有一处灵潭,传说是仙人集寒蟾露灌注而成,池上聚有千年不化的寒气,是练功疗伤的圣处。”
我咀嚼着云隐之言,回首探问,“那处灵潭在哪里?或许我可以去取。”
“杭州海外不远处最大的岛屿上。”
“岛屿?不会是……”
“亦是当今魔教圣天教的总坛之所在!”
青霜儿当下掩唇惊呼,“圣天岛?那不是大魔头的地盘吗?!”
她随即蓦然惊觉,悄悄觑向树下凝滞的我,此时我已是满面煞白。
传言数年前江湖上腥风血雨,便是为争夺那个岛,只因那可助长功力的灵潭,最终却是圣天教打退了其他所有门派,并将总坛设在那里,命名圣天岛。
然而,这看似最易弄到手的东西,对我而言,却是最困难的。
那个人,曾说过,永远都不会放手……
但是那一刻,他还是放手了……
熟谙内情的白修与青霜儿缄口不言,只那瞳中深意无限,幽幽逝流年。
云隐见我素颜骇白,慌不迭趋近前来,探手轻触我碎发掩映中的玉额,纤柔的丹眉蹙起一泓忧虑,“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我垂眸于梅树光影中,兀自憋闷无语,水晶般的莹润指甲,无声扣入背后树干中,千般情绪犹若烂棉絮似的堵塞胸间,几乎透不过气来。
如今,我已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想见,却又没有勇气相见……
白修将玉扇在指间一转,轻敲了我脑袋一记,笑化了这份沉凝,“你就别操心了,那三样东西还是我去取好了,你在唐门乖乖呆着就行了。”
乘机理清纷乱如麻的思绪,我淡淡摇首,“虽然二哥能自由出入蜀山和蓬莱,但是圣天教戒备森严,断不会容许外人出入,二哥去太危险了。”
不顾他欲言又止,我蓦然抬头,一派坚定不移,“还是让我去,这种事毕竟我最拿手,只有我去才不会被发现,并能轻而易举地取回寒蟾露。”
云隐似是瞧出了一毫端倪,却并不言语,只是若有所思地寄目于我。
青霜儿轻盈跃下树梢,牵起我雪白的柔荑,眸色担忧,“你们要快去快回。”
我但回笑不言,遂与白修一同向南苑而去,绫带在身后荡成清丽的风景,然而只在数步间,便有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背后穿透风雪卷来——
“小心,我等你回来。”
所有的不解与疑惑,只被诉以寥寥数字,却是几多无奈,几多怅惘。
我脚步未停,只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以示回答,心下却无尽叹惋。
直到出了东苑,白修才幽幽一叹,“你若是见到他了又该如何?”
“不愿见的人,不见则矣……”
寒蟾玉露(1)
白修御剑飞天将我送至杭州的圣天岛上,本欲与我一同潜入,却无奈被我竭力劝走,已孤身去取火云鳞与蓬莱枝,徒留我一人深入虎穴。
虽同为冬末初春,但迥异于渝州的风饕雪虐,杭州圣天岛竟是一片葱蔚洇润,满目里淡竹萧索,山清水秀之外,却又添阴云飒飒浪花愁。
孤岛由外而内,各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大理石山道,犹若凌空架在山林间的天桥,通向山巅白色天城,上有亭台楼阁万千,高耸入云如遗世独立。
然而,我此行的目的地,却并非魔教教主所在的天城。
我身如浮光掠影,奔轶绝尘地穿林东去,不多时已至天城东侧山脚,周围只见奇花异草,怪石嶙峋,一面壁立巍峨犹若刀削,千丈寒瀑恰似银河倒泻而下,倾落入瀑底灵谭中,朦朦寒雾罩定了方圆百丈,凝邈别有洞天。
灵潭上的冰寒之气果真非同凡响,远在数丈外便觉冷气袭人,何况在这暮冬时节,功力稍差者,便会寒气侵心,终生受寒冷煎熬,无药可救。
我快速运转了内息,罩护周身以御寒气,随即于潭边款款蹲下,取出一只玲珑水晶瓶,深入潭中灌水,顿时一股慑人的寒气,猛袭全身!
正自惊异定神,冷不防一道踏叶淅飒声蓦然闯入,瞬时惊散了我三魂七魄!
灵潭作为教主的练功之地,普通弟子不得靠近,那么前来的便是……苏游影!
我一时间方寸尽乱,手忙脚乱地收好水晶瓶,举目四顾,三面皆是参天拔地的悬崖,根本无处可避,无计可施之下,遂一头钻入潭水中。
寒蟾玉露(2)
冥冥之中,我正自酣然入梦,隐觉一缕沛然真气自腕间灌入,火然泉达地流遍全身,一分分地融入血脉之中,逐渐驱散了满身僵冷麻木。
自混沌中幽幽苏醒,映入眼帘的,乃是一间偌大雅致的房间,镂花梨木的床榻描金绘彩,雪白的纱幕轻轻飘扬,四角流苏垂帘被风惊乱了空响,东侧半掩的雕窗之中,偷入的那一抹日华如此凄凉,竟似染寂了整座楼榭。
我骇然惊醒,本欲坐起身来,却觉浑身若被无形锁链钳住,根本无法动弹,心知乃是穴道被封,却闻一道不含悲喜的磁性嗓音,冉冉潜入耳中——
“你醒了。”
这魂牵梦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袭耳而来,霎时惊煞了满面素颜!
我忐忑不安地转眸顾盼,只见轻纱微开处,一抹幽魅的修影依案而坐,白璧如玉的修指间,浅持一道长长的画卷,一眼看尽千年沧桑。
这不经意的一瞥,恍如隔世,却宛如一把利刃,硬生生将心绞得支离破碎!
“对不起,如果我不这么做,怕你会再次消失在我眼前。”
熏香缭绕中,依约浮现出那邪魅撩人的侧脸,俊美得几令人窒息,柳眉凤目,一颦一笑,胜似画作,如墨黑发泻了满肩,一场寂寞凭谁叙。
两月未见,他竟是消瘦了不少,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但见那画卷笔墨未干,千笔描画风尘朱砂,浓淡笔锋勾勒出少女纯净无瑕的睡颜,每一笔勾勒,每一抹痕迹,恍似都记载着跨越千年万载的思念。
寒蟾玉露(3)
眼见那只手愈渐逼近,我越觉百爪挠心,却避无可避,索性闭上双眼。
我亦不知这份惊慌从何而来,只想一味地逃离他,逃离不堪回首的过去。
截玉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脸庞,细细描摹着面部的轮廓,指尖的温度,犹残留着无限眷恋,魅音不掩三分霸气,“我一直在找你,为了找到你,我不惜把天下都翻过来了,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紧闭双眼,只觉如骨鲠在喉,凝涩难言,心中却如擂鼓似的,七上八下。
“不要对我这么冷漠,睁开眼来看看我,我知道我那天伤了你的心,但是我更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你,伤害你的那人,我绝不会放过!”
他静静描摹着我的容颜,那份深沉的执着,仿似要将我的模样铭刻于心。
奇迹般地,我心惊渐去,徒留悲凉似水的心境,无端风起泪斑驳,清透的眼泪恰似断线之珠,不受控制地滚溢下来,在白棉枕上落了一腔殇惘。
并非我愿离开,只是不得不离开,因为,有我不得不去做的事。
他微微一怔,神情在瞬间软化,随即俯身靠近我,如墨发丝柔柔垂落在我身上,温热的唇瓣,恰如轻风拂面一样,轻柔地吻去我眼角的泪痕。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
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
他吻去我的泪水,继而情不自禁地吻着我的脸庞,浅尝深啜一路蔓延,越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玉手穿过我漆黑的青丝,唇齿间越见低迷,“不要怕,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别再离开我……”
我依旧静默闭眼,寸寸心如裂,滴不尽相思清泪抛红豆。
我无法丢下唐门不管,如今的我,已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很多人都因我而遭遇不幸,我的存在,只会伤害身边的人,不配得到幸福……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切已物是人非,所谓美梦,不过是镜里观影的虚幻……
便在此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门外却不合时宜地闯入一道声音,隐隐间焦急若漏瓮沃焦釜,瞬间击碎了满室旖旎——
“禀教主,大事不妙,山下紫竹苑突然起火,火势正向山上蔓延过来!”
苏游影凝眉敛容,霍然坐起身来,隐隐震慑的威仪,手轻抚过我的面容,言语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他黑袍一展,已如风一般扬长而去,直到气息全无,我方才松懈下来。
彤霞欲留,玉檀轻瘦,望断离愁。
(%>_<%从学校搬出来了,租的房子里面没有宽带,晚上回去都不能发小说,我这是用u盘拷了带到公司里来发的,赶紧发完赶紧退,被老板发现就惨了,宽带还要等几天才能装好)
通灵秘术(1)
正待无措间,忽有一声呼唤突如其来,宛然近在耳畔,“四妹……”
我霍然睁眼,却见雅室空无一人,心下正狐疑不定,眼前只见广袖一拂,竟随之凭空浮现一道人影,月白轻袍,玉树临风,正是去而复返的白修!
他于床边俯视着我,修指如电,点中我肩上两处大穴,我顿时如蒙大赦,猛地坐起身来,不免轻咳了两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信手弹了弹衣上灰尘,一派漫不经心,“我都拿到蓬莱枝和火云鳞了,回到岛岸边等你,却迟迟不见你出来,猜到你肯定被发现了,所以就过来找你,幸亏我懂得归影术,可以隐身片刻,否则都没法踏入这里。”
“紫竹苑的火是你放的?”
“当然。”
“你做得太过火了。”
“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能顺利引开苏游影么?再说魔教教主神通广大,这点事对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摆平,还用得着你担心?!”
我无奈地摇摇头,复又以缎带将青丝束成马尾,起身向门外云步而去,“寒蟾露我已经取到了,此地不宜久留,等他回来便再也走不掉了。”
两人联袂出了房间,昔日戒备森严的天城,此时竟空虚了不少,山下紫竹苑却是一片沸反盈天,纵目远眺,只见浓烟滚滚,直上九天。
趁着岛上空虚混乱,我与白修顺利逃出了圣天岛,御剑掠入九霄之上。
我抱腿而坐,望着愈渐远去的海上岛屿,思绪随着片片飞絮飘远。
白修伫立剑柄之上,一改往昔怠懒舒暇,敛息垂目,“舍不得?”
“我若是舍不得,就不会走了。”
“虽然我们蜀山不该管江湖事,但是最近苏游影的做法委实太过疯狂,搅得武林腥风血雨,如果你能劝劝他,说不定他就不会这样了。”
我淡淡摇首,无端心起万盅愁,“他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曾给我,而且高傲如他,睥睨天下武林,怎会被别人左右自己的想法?”
“其实你不必这么辛苦自己,尽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而为,没有人会怪你。”
“我答应过云隐,要保护他三个月,便要说到做到,更何况,我和苏游影,已经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只能各安天命……”
即使不能相守,彼此还能相思,如此,足以。
“哎,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傻妹妹,从来不懂得为自己想想……”
一日下来,我们回到唐家堡,已时至黄昏,云隐亦已取得碧磷砂,等候多时。
如此一来,五行俱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据云隐所言,打破结界需结合天时,子时乃一天之内结界最弱之际,便是唯一可以破除结界的瞬间,而阴灯之所以能破门而出,诀窍便在于此。
待到月至中天,四人皆聚于北苑禁地外,私语无踪。
我本担忧云隐安危,不同意他随行,但他执意要与我们共同进退,我亦无理由阻止,更何况他才是真正的唐门少主,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
通灵秘术(2)
晚风料峭,月坠山腰紫烟浮,映得雪地一片银辉,浩渺百里尽是霜华。
子时甫至,皓月出云,一束银华自月中千丈落下,泻照在各占一方的五行物上,瞬间化开一道疾速蔓延的银光,将五行物连成一道璀璨的五芒星。
结界被此光华一引,骤然迸射出照彻天地的绿光,陡然间裂成千万绿丝,旋又缕缕分裂更细,不消片刻,坚不可摧的结界就此化作一团绿气!
北苑回归如初的宁谧似水,只那铁栏后浓密的杂草中,有一条甬道无尽延伸。
四人心照不宣,启门而入,踏入了那一片千古禁忌之地。
莹洁的白雪恍如乱絮般,堆满破败残颓的枝桠,废楼的轮廓在一片浓绿中隐约可见,破空而过的黑鸦叫嚣断续传出,恰似雷钟夜鸣一般。
四人手持松明炬,沿着通道谨慎前行,暗林中唯有步履窸窣,冷风飒飒,卷得百草枯折,两旁掩映在荒草中的废墟,依稀可辨初时的恢弘华丽。
我行在幽林间,百无聊赖地翻转右掌,心念动处,通灵诀从神识中油然浮生,竟于右掌上凭空幻化出一只水晶般透明的大雕,振翅欲飞!
白修与青霜儿大吃一惊,云隐则满眼不可思议,“你学会了通灵术?”
手举通身剔透的灵雕,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不过是觉得好奇,就偷偷练了下,也不是很难,一般会召出变异的蛇、蝎、蜈蚣、蟾蜍、蜘蛛这世间五毒,刚刚不过随意一试,就召出了这个灵雕,好让它前去探路。”
青霜儿兴奋不已,纤纤素手触向灵雕,竟毫无滞碍地穿透了那透明的躯体,瞧得目眩神移,极口称奇道异,“天啊,这大雕居然摸不到!”
我挥手放飞灵雕,自有三分优游不迫,“要是能让你摸到,还叫妖灵么?”
云隐侧首凝盼,微笑如同皎洁的阳光碎片,悉数化为晶莹的花瓣逐分绽于俊靥上,“妖灵本非人间之物,只有感应了人类强烈的意念,才能以气凝聚成形,正因只有意念与气,而无实体,妖灵的力量大为消减,但对于人界来说却已能翻云覆雨,它们能为主人效劳,若是操控不当,也会反噬主人。”
青霜儿烦闷地摇摇头,“听起来好复杂……”
“纵是武功高手,要想学会通灵术的基本心法,至少也需一年,然而才短短十数日,你就掌握了通灵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面对青霜儿的惊异俏容,我以食指划摸着侧颊,一径笑得尴尬无错,“或许因为我从小便有自学天分,就像我很多武功都是自学而成。”
云隐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臻首,“或许如此,不过你现在修为尚浅,听说我父亲能召唤出诸如翼龙之类的巨兽,只是我不曾见识。”
转念一想,我越发云雾迷茫,于枝影中惑然道来,“我曾听管家说,通灵术是唐门秘术,只有唐门血脉之人才能运用自如,外人根本无法学到通灵术的分毫,这也是江湖上从未有人用过通灵术的原因,可为何我能学会?”
(╮(╯▽╰)╭该死的电信,钱都交了一个星期了,还不来安装宽带,害我周末和晚上在家没网上,交钱时还见有人闹到电信,说交钱一个月了没给装宽带,电信说人手不够,安装部门的事他们营业厅不管,(#‵′)靠,什么服务态度,只管收钱,不管服务,有这么令人发指的么?!难道我也要等那么久?!家里没网的日子真难过啊,怨念啊怨念,(#‵′)凸再次鄙视电信!!)
亡灵墓穴(1)
“或许这便是缘分,抑或是你本身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能将各类术法运用自如,不受家族血继的限制,不过举世间,这种人寥寥无几。”
“力量么……”我淡看四下玉树琼苞堆雪,大费神思,毫无预兆的一念闯入脑海,却惊得我一愣,“灵雕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白修举火而行,飞眼扫过藏匿于夜色中的满庭荒芜,攥紧青霜儿的柔荑,眉间俱是不言而喻的凝肃,“前方凶险未知,我们需谨慎行事。”
一行四人蹑足潜踪而行,夜幕里雪落尘寰,潇潇不尽,两旁重露繁霜压纤梗,落暮寒鸦自头顶尖啸而过,卷袭荒苑百里,无端端地诡谲瘆人。
如此长途跋涉几近一刻,四人终行至甬道尽处,登时眼界为之一宽,与先前所见霄壤之殊,此际身临之处,却是一幅更为骇目振心之象!
眼前绵延着一片辽阔无垠的芳甸,一座座墓碑连天匝地,盈千累万,几乎覆遍整个荒野,构筑成一片旗布星峙的碑林,昏惨惨如临幽冥绝域。
而那些暗夜中罗列的墓碑竟俱是一清二白,殊无一字一笔,就此跃然于荒烟蔓草中,无声诉说着千秋万世的生老病死,零落成泥碾作尘。
白修锁紧了眉头,素若章台杨柳的少女,此际正不自觉地瑟缩着秀肩,惶惶然如受惊小鹿,我亦为之无颜落色,心下暗暗悚然。
云隐攥住我的手,凝重之色较平素迥不相同,“这是亡灵墓穴!”
面对三人的迷惘,他相形之下见多识广,“尘世间亡灵墓穴寥寥可数,且皆在荒芜偏僻之地,常人很难寻到,它是无家可归的灵魂栖息之处,只在冬季子时,即阴阳的界限最为模糊之时出现,过时便会消散无踪!”
骇观遍野光秃秃的墓碑,我瞬时豁然雾解,“难怪这些墓碑上都没有署名!”
“无家可归的灵魂失去了生前记忆,不知自己是谁,从何而来,便只能由天地间立出无字碑,以供他们寄居。这些墓碑以五行阴阳阵法排列,常人一旦走进,很快便会迷失方向,永远也无法从这墓林中脱身,而那些迷路之人死亡的时候,这里又会出现新的墓碑,为他的灵魂提供归宿……”
白修双眉微敛,一眸凝肃无处诉,“关于亡灵墓穴的传说,我在蜀山亦略有耳闻,却不料竟会出现在唐门禁地中,实是匪夷所思!”
我只觉如听玄冥神话一般,幡然不可思议,心间云屯雾集的疑问,却是翻江倒海地蜂拥而上,“这些墓碑是从哪里出现的?”
“地底!”云隐凝眸笑无痕,清莹的目光转向白修,“请白大侠将火把熄灭。”
白修依言而行,天地顿时化作一片黑暗,漫山遍野登时浮现出无数通体透明的灵体,周身俱被淡银的光晕笼罩,轻雾一般游荡于墓林之中。
未带诸人自震惊中回转,顿时一阵山摇地动,轰轰然若山神震怒,遍野林立的墓碑竟一齐缓缓下降,俄瞬间便已没入地下,再无从寻觅。
(╮(╯▽╰)╭,本来准备昨天发的,结果下午被老板叫去浦东参加食品包装展,回来时候已经下班了,然后大家知道的,家里没网,所以就给耽搁了,只能今天来发,老板说我搜集的资料不够,明天还得去跑趟展会,郁那个闷啊%>_<%)
亡灵墓穴(2)
地震尚余威未平,却又从地底浮出万千石棺,惊悚较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山残月尚胧明,只余飞雪徐徐飘坠,耳畔冷风细细,拂了众人遍体凉寒。
面临此惊世骇俗之景,云隐依不改泰然自若,毫不以此为惧,“这些亡灵虽与我们看似同在一处,实则各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在冥界,我们在人界,只因两界在此时此地重叠,我们方能看见对方,却无法触及彼此。”
我款款抖落身上积雪,犹是弄影团风,“那这些石棺是干什么的?”
云隐携我步入石棺林,任由雪积了眉梢一片琼玉,“传说唐家堡有通往异界的通道,想必便是此处,只出现于特定之时,过时即会消失。”
“那个……”青霜儿探头缩脑,瞻前顾后,“我们进来了不会迷路么?”
我霎时如梦初醒,方觉已深入十余丈,抵不住绵绵蔓生的惊惶,在婆娑树影下悄拉云隐的衣襟,“你知道怎么走吗?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呢!”
云隐回眸清宴一笑,若梨花般轻盈温润,又似熏风脉脉蔓延,让人暖由心生,“放心好了,我们要进的不是石棺林,而是这里!”
他指向身畔一副石棺,却教青霜儿花容失色,“云、云公子,你说笑的吧……”
“我们没时间考虑了,异界重合的时间不多,如果我们在日出前不能出去,恐怕就要永远被困在阴阳的交界处了,也要成为亡灵中的四个了!”
白修轻轻揽过少女,眸里洋溢着疼惜的温情,“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青霜儿慌乱之心稍得慰藉,又化开了如花笑靥,云隐浅笑如初,转眸目视白修,“白大侠,你和青姑娘一起,我们必须进入石棺,找到开启通道的机关,每个石棺里的机关都所有不同,接下来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白修臻首眼约心期,即挥袖推开石棺,与少女携手而入,我与云隐紧随其后,钻入另一石棺之中,随着棺盖闭合的瞬间,黑暗如期降临。
二人并排仰躺在狭窄的石棺中,眼前除了黑暗一无所有,只闻彼此间细弱的呼吸,令我不自觉地攥紧身畔之人的锦袖,以抚慰满心不安。
云隐探囊取物,摸出两颗鹅蛋也似的火石,借此点燃手中火折,随即凑近棺盖细细段宁,却见那棺盖内侧竟密布满满的浮雕字符,指不胜偻,殊形诡状,与我在秦始皇陵中所见的字符同符合契,赫然是祸及天下的佛咒!
我心起滔天惊骇,顿时洗眉刷目,既然那些佛咒源自死人之身,便应从亡灵中寻觅线索,以往却从未思及此处,难怪乎会一无所获。
不料此次为破唐门奇案,竟会无意间牵扯到大唐的离奇死亡!
云隐将火折递予我,旋即置手于棺盖内侧,玉指出锋芒,灵活弹跳于每一格佛咒之间,有条不紊地将其按将下去,熟稔恰若解事小环一般。
我执火缄口如瓶,凝着他发丝下玉兰花瓣般莹白的小耳,犹自心悸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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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神山(1)
“这是上古留下的奇门遁甲,这些字符是一种古老的佛学经文,我曾略有涉猎,虽不能认识全部,但已熟记其形状顺序,只需将其循序排列,便能开启机关!”
“开启机关了会怎样?”
“会到另一个地方去,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那是一个常人无法到达之处,必与天下离奇死亡及唐门奇案有关,或许,是冥府也说不定……”
我心内越发惊愕,他却遗笑眸灵动,恍然如初,明明花季无限的懵懂少年,心本然透空凡尘烟,却好似早已窥破红尘生死,淡对沧海桑田。
只见他丹眉舒展,食指点过最后一个浮雕符纹,吐气如兰,“开了!”
尚未待我回神,云隐已攥住我袖中柔荑,但觉石棺轻微一震,身下顿时一空,背后乍然传来一股无可匹敌的大力,将二人疯狂地往下拽去!
眼前陷入一片灰黑色的死寂,我只觉身处万仞漩涡之中,周侧疾风劲舞,刮得双耳生疼,茫茫云雾拂身涌过,兼有种种凶厉景象。
两人携手在漩涡中飘摇,坠落之速瞬息万里,周身似有万千风刃凌迟,竟似要将身躯撕扯散架,我终不胜此间凶险狂烈,最终不省人事。
浑浑噩噩之中,耳畔隐约传来熟悉温纯的轻唤,将我从无边梦境中拉了出来。
被灰暗混沌的双眼缓缓睁开,过眼云烟尽散之时,随之映入眼帘的,除却云隐轻盈如风的笑颜,竟是一片迥异于八溟人界的奇幻天地!
扫目环顾,充斥视野的是无边无际的深蓝,恰如永无止境的暗夜一般,却殊无毫厘星月,唯有漂泊不定的虚渺浮云,无声倾诉着千年的孤寂。
我们此际身处的玄冥秘境,却是弥天漫地的无数天台之一,飘飘然悬浮于天地之间,底下百丈深渊,浩瀚望不见底,兼生万壑千岩,黑雾弥漫,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自是千奇百怪口不能言,骇人望之心惊!
而在深蓝天际之中,又有无数石板来回游荡于天台之间,恰似片片浮云。
正自失神于匪夷所思的秘境之中,背后蓦然闯入一阵空谷跫音,随着少女娇音逼就过来,“这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好奇怪啊!”
我唬的忙一回首,却见夜影斑斓处,青霜儿与白修正联袂而来,正一壁款步趋近,一壁环目四顾,其珠联璧合的凤态龙姿,自成一幅绝妙绘卷。
云隐止步踌躇,霎时眉眼顿开,“这里是不周山!”
白修流逸行至眼前,凝眸沉吟间,眉目一如往昔洒然,“相传不周山是人界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途径,最早记载于《山海经》中,它亦是盘古化身的一部分,上古洪水之神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失败,便以头撞不周山。”
我与青霜儿云里雾里,只觉似在闻神鬼传奇,相觑惊疑不止。
云隐淡望尘漠,颦笑间天容花妒,“除此之外,不周山亦能通往鬼界。”
我敛衣站起身来,迎上在方寸之间游走的云隐,狐疑攒眉,“这里所有天台一样,虽有浮板相连,却无法辨别方向,我们该何去何从?”
不周神山(2)
他柔风轻抚过的眼神,满是温润笑华,“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我观觑着近在眉睫的少年,那胸有成竹的恬淡微笑,生生驱散了我满腹不安。
云隐心存目想一番,目光落于远方一处微弱的光亮上,转而对三人回眸一笑,竟是消却了那份迷惘,隐隐然智珠在握,“我们走。”
三人自是茫然不解,却已随之踏上一方浮板,飘至上方另一天台,复又踏板而去,如此蝉联往复,接连转换了三个天台,方至目的所在。
众人趋近一顾,但见此天台中央,数只巨大象牙似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大钟,钟罩上星辰万千,那微弱的淡光便是由此传出。
云隐游心寓目之下,丹眉舒卷,道不清的深意,“黄道星图!”
三人正不明所以,但听云隐言谈自若,“世间星辰不断变换,黄道星图便诠释了其中奥妙,这钟罩上所描绘的群星正构成了一个黄道星图!”
我转眸瞻顾碧裳少年,心底疑窦蠢蠢欲动,“你会占星术吗?”
“我并未涉猎占星,只是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五经中的《周易》亦不例外,因而对星命卜筮之说略懂一二。”
我不觉洞开心臆,云隐的略懂之才,在现代至少可获博士学位,而他除了武功外无一不精,获得二十几个博士学位绰绰有余,不愧为稀世神童!
倒是白修洞幽烛微,若瞧出了些许端倪,遂趋近端凝着繁星钟罩,一径凝瞩不转,“这星图的布局确像黄道星图,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钟罩上的星图并不完整,只是黄道星图的四分之一,大大小小约有数千颗星,却惟独少了最重要的星宿!”
白修幡然雾解,云隐直面我与青霜儿的疑问,浅浅笑意似水柔,“自古传言北斗为天上最尊贵的星,周围划分出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自垣三辐射出去的便是四象,分为二十八宿,分别居于东北西南四方,每方各有七宿,分十二宫,位于黄道附近的一带天空,亦是黄道星图的主体。”
云隐纤手起落,逐一指点钟罩上群星中的七处,“这星图正是四象之一,而这七个地方,本应有七宿,才能构成一块完整的星图!”
青霜儿玉指轻捻香腮,秀眉蹙起一团疑云,“四象是什么?”
“东北西南四方星空中每方的七个星宿联系起来,似四种动物的形象,便为四象。东方名苍龙,抑或青龙,北方名玄武,西方名白虎,南方名朱雀。以东方苍龙为例,将角宿到箕宿联系起来就如一条龙,角宿是龙角,亢宿是颈,氐房像龙身,心宿是心脏,尾宿是龙尾。而眼前这块星图,便是四象中的朱雀!”
“这上面又没有提示,你怎么知道是朱雀?”
“只要熟悉了整幅星图,还怕找不到星宿的位置么?”
青霜儿恍然一拍手,面如妍月照,染不尽的惊奇恍惚,“天啊,那么多颗星星要全部记下来,就算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记不下!”
(阿门╮(╯▽╰)╭,原谅我吧,探险的过程很长,为了让云隐小小表现下,多花了点笔墨,(^o^)/~这已经浓缩再浓缩的版本了,把那些场景描写精简了很多了,就当是为女主升级打基础吧,离舒亦枫再次出现不远了……)
四象星
白修扇点少女额际,笑若春风拂桂,“要是你能记下,野猪都能上树了!听说掌握星辰规律极为不易,云公子这番学识,实在令人佩服!”
云隐淡淡摇头,浮在唇稍的半许忧光,竟似染化了满腔愁绪,“不管是谁,只要肯付出远胜常人的努力,很多看似不能实现的事,都可以做到……”
我恍惚凝睇着纤纤少年,触动着心中琴弦,只觉得他的笑清醇绵软,恍若一盅回味无穷的葡萄佳酿,蕴藏着难以言喻的丝丝苦涩,而在那份苦涩之余,却有清淡的香甜弥漫开来,经久不息,纵是丹青妙笔,难绘其神韵之万一。
如此博学多才、聪明绝世的少年,竟偏生无邪纯净,毫无心机城府,亦不曾防备任何人,总是温暖而开怀地微笑着,相信着世间的一切。
白修目露神光,若有所悟,“如此说来,是否机关便在这星图之中?”
“我想只要在钟罩上绘出缺少的星辰,便能解开机关,去向自可知晓。”
云隐步于钟罩前,水葱似的手指探出,轻点群星间的微小空隙,倏忽一瞬,下指处即凭空浮现出一点星光,与万千繁星浑然一体。
“四象之朱雀位于南方,分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七宿,共有五百余颗星,我现在便要将这些星辰绘出来。”
青霜儿不禁掩口惊呼,“要点那么多星星啊,会不会不小心点错啊?”
“这个绝不能点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言一出,三人相觑凝重,互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生死一线的紧张。
云隐指落烟云,灵捷地点在钟罩各处,毫无哪怕一瞬的踌躇,如同一个手艺冠绝的厨师,在调制自己的拿手好菜般,一如千锤百炼后的潇洒自然。
三人瞩目之中,云隐洒然撤手,登时一缕蓝光游走四溢,沿着他落手的痕迹迅猛蔓延,首尾相接之际,赫然勾勒成一只振翅飞翔的朱雀!
霎时间朱雀光芒万顷,一道霓虹直上九天,于半空铺泻出一弯七彩通透的天桥,延伸跨越至远方另一天台,犹若凌空架在天际的虹桥!
四人踏上虹桥,步入另一天台,即是与先前如出一辙的钟罩,此般三番辗转,直至四象俱全,最终青龙连成之际,却是更为惊世骇俗之象——
青龙流光恰如陨落的繁星,于空中洒成一条笔直的银河,一株株绯色花朵自脚下连绵怒放,铺成绚烂的血色花路,如同千古流传的鹊桥一般。
那些似曾相识的花,竟是引得大唐风云变色的血色曼珠沙华!
而在花道彼岸,本空无一物的九天之上,竟凭空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随即如行云流水般一分分铺展开来,最终化作一座恢弘的空中之城,其上玉宇巍峨,琼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更有玉栏绕砌,开明兽镇守,螭头柱擎天,整座天城金芒万丈,在秘境中宛若旭日般焜煌夺目。
(于是,奇幻了,仙剑了,(^o^)/~……)
太古封神陵
四人俱是惊愣一色,全然不敢置信,云隐瞻瞩着天城,犹是一帘入梦的恍惚,跃然于清秀眉角,“这应是我们此行的终点——封神陵!”
白修不易敛起惊容,仍不减震颤惊梦,“我在蜀山早有耳闻,封神陵乃太古时期的遗迹,传说是盘古大神所造,里面有很多神兽神兵镇守,藏有万古以来已逝神祗的宝物,没想到其入口竟是在不周山!”
不待众人回神,云隐已踏上铺天花道,飞花携满水碧色的云袖,越显得弱不胜衣,“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必须要赶在日出前回去。”
我犹有三分不安在内心作祟,却又无从明言,倒是青霜儿脆梨音起代为道出,“可是里面不是有很多神兽神兵吗?我们进去岂不是要被杀死?”
白修轻携少女瑟瑟不安的纤肩,笑对万千风景,“放心好了,我们并非来盗墓,只求查明事情真相,他们应不会为难我们的……”
四人遂沿花道信步而上,我折一株曼珠沙华于手中,看尽彼岸花凋,片片红霄,思忖再三,仍理不清千思万绪,“这血色曼珠沙华开遍大唐各处,为何会在不周山出现?而传言此花能噬人,为什么我们却能安然无恙?”
白修神目四扫,掠过遍地妖艳诡谲的锦花,攒一眉疑痕,“普通曼珠沙华是不会吃人的,除非被人用特殊的方法改造,或者被施以法术。”
众人心头疑惑更重三层,索性抛却遐思,一齐踏着花道向天城步去。
进入城门,即是一条笔直的石径,沿路行至主殿外,却见大门虚掩,浓稠的血腥味透门而出,隐约有一股危险将至的硝烟气息,迫面而来!
四人同时骇白了一脸惊容,心知已有人捷足先登,并历经了一场腥风血雨。
四人联袂而入,只见封神陵主殿内并无灯火,但熠熠金光却将每一处照得纤毫毕现,满地惨象随之映入眼帘,在一刹那攫住了众人的心!
但见遍地鲜血横流,交织成夜深难却的最深梦魇,四下俱是神兽神兵的残尸,恍如历经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洗劫,足见不速之客手段狠辣非凡!
此时四人均面如土色,然却已无回头路,只得硬着头皮深入虎穴,沿着环形甬道潜入,过去处皆是鲜血淋漓,惨象环生,触目振胆骇心!
陵中虽已无人镇守,却仍布有精妙法阵,一行人凭藉灵活身手,闯尽机关暗道,方潜至封神陵最深处,却是一处方圆三百丈的大殿。
殿内空旷无人,纵横各立四排镇殿的螭头柱,中央一座阶层而上的百丈祭台,以避邪黑曜石堆砌而成,光润如镜,可照人形,四角分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玉雕,一只青铜巨鼎傲立台中,竟是光鲜一尘不染。
目光流转间,四人皆是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倒吸凉气——
却见祭台之下,无声躺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迥于常人的华冠锦袍,清奇英挺的面孔,眉目间依约的神韵,竟与唐堡主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毋庸置疑,他便是失踪多日的唐门少主唐初南!
仙灵之蝶
不料苦觅多日,最终寻到的却只是一具早已冷却的残骸,先前欲从他身上找寻的答案,亦随之掩埋在尘土中,一切又被笼上了迷雾千重。
云隐早已面孔煞白,步若千钧地走向尸体,把脉查探之下,空叹回天无力。
唐门少主的死无可挽回,便意味着所有危险与负担尽加之于云隐身上,他若不逃之夭夭,便只能被永远禁锢在唐门,在提心吊胆中度日。
云隐蹲在尸体前,低头一语不发,恍若有满腔寂寥无处寄托。
我无法窥睹他的神情,只觉那纤瘦身影如此羸弱,却要承载超乎寻常的压力与责任,仿若随时都会被重担压垮,最终,粉身碎骨……
万古遗迹之中,四人俱敛却了所有声息,徒留千帆过尽的苍茫沉寂。
半晌,殿内响起少年如夏蝉的叹息,伴随着几多愁肠百转,幽梦几何,“他已经死去四天,因封神陵中灵气充沛,才能尸体不腐。”
三人登时如梦初醒,相视间俱是一派惊愕,倘若真是如此,唐初南则死于唐静柔之前,唐静柔并非他所杀,那么唐门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又是谁?
云隐起身逐级而上,行于祭台中央,齐目观鼎,“你们过来看看!”
三人遂依言而去,只见那青铜鼎高及六尺,正面狮首浮雕,遍刻釉色蟠纹,背面书有数行古老铭文,其狮口似一块凹陷的环状痕迹。
我但觉此凹痕似曾相识,游心寓目之下,霎时幡然大悟,遂取下颈边悬挂的玉蝉出牙环,扣入狮口处的凹痕之中,竟恰巧与之同符合契!
诸人皆是一惊,云隐凝眸端详,眉宇间堆着数重迷惑,“这是入唐家堡那天我给你的玉珏,乃是爹留给我的信物,为何会与这青铜鼎相配?”
四人正待迷茫,但见青铜鼎霍然一震,鼎盖竟向两侧滑开,一只精巧银盒从鼎中缓缓升起,盒上立着一只蝴蝶玉雕,七彩晶莹,奕奕欲生。
耐不住满心好奇,我即刻伸手探摸,然而一触之下,蝶身上的玉屑竟奇迹般剥离脱落下来,一只七色彩蝶自玉雕中破茧而出,振翅飞翔!
四人惊异瞠目,却见那蝴蝶翩翩飞舞,周身焕发出璀璨的七彩流光,薄嫩的彩翼透明轻灵,恍若绽于三春的两片花瓣,美得恍非凡物!
四人均惊叹不绝如缕,却又在刹那间旷若发蒙,不谋而合地脱口惊呼——
“七灵蝶!”
殊不料,唐门人人觊觎的宝物,竟被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寻到,一时间只觉尘世种种离奇巧合,俱是超乎寻常意料之外,教人应接不暇。
抬手,任七灵蝶憩落指尖,我目视那一抹轻灵的彩色,叹尽了一捧尘殇,“原来这就是唐门守护的秘密,看来你爹早就把七灵蝶交给你了。”
青霜儿探指轻触着缤纷彩翼,笑颜如花轻绽,“这七灵蝶真漂亮,它好像很依恋你的样子,莫非它选择了你做它的主人?!”
三人尚自一怔,忽闻悠悠乐声凭空起,在殿中盈盈飘荡开来,有如九天仙音绕凡尘,又似烟波柳丝拂春梦,每一韵动都浸入到心底深处去。
千韵音盒
曲音恍若带着神奇魔力,竟似驱散了满怀乱绪,让人不可自拔地沉浸其中!
青霜儿轻舒一口气,闭目倾听仙乐浅吟低唱,声音带着梦一般的飘渺,“好美的音乐,我第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曲子……”
云隐恍然间若有顿悟,展眉奇道,“这竟是佛家的一首乐曲,早已失传了上千年,我曾见过曲谱的一部分,确是这首无疑!”
我逗弄着指尖轻舞的七灵蝶,转眸追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梭罗禅寂!”
一语惊醒了白修,且见他桃花扇微转,侃侃谔谔道来,“我听师父说过,这是佛家圣曲之一,上古便有流传,直到秦始皇统一天下,在那场焚书坑儒中,很多书籍被烧毁,这首曲子也被禁止继续流传,如今世间根本无法找到完整的乐曲,仅有数份零散不全的曲谱流转,今天倒是第一次听见全曲……”
众人循声觅去,方始寄目于鼎中的银色小盒,乐声便是从中袅袅溢出。
锦盒以纯银打造,若枫叶大小,五方棱角分明,盒边饰有细致的百鸟雕纹,盒盖上镶着几行錾银的古篆,做工精妙无双,如似鬼斧神工。
众人惊异瞩目中,盒盖倏然自动弹开,从中缓缓升起一座紫金玲珑塔,每层等分有十数小窗,每扇窗上若隐若现着古怪字符,每角飞檐上各镶一颗绿豆也似的明珠,塔底五只齿轮正徐徐转动,于方寸间幻变出音律万千。
云隐以手抚之细看,倏忽眸间一亮,“千韵盒!”
白修回眸,面色惊奇,“云公子知道此物?”
云隐颔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银盒,满满一目柔光,“千韵盒由战国时一位通晓机关秘术的燕国高人所造,可以演奏出世间所有乐曲!”
青霜儿喜之不尽,“真有这么神奇?”
“世间乐曲都是由五音十二律组成,这座宝塔共五层,分别代表五音宫、商、角、徵、羽,每层十二飞檐,各对应黄钟、大吕、太簇、夹种、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律,十二扇窗上便是十二律的名字,以燕国的篆体撰写,只要调动宝塔,乐曲就会对应变幻。”
云隐转动楼阁顶层,顿时移宫换羽,音调顿挫较前迥然不同,转化为一曲月下流觞,诉不尽无晴云卷飞花残,绵绵一段乐章潇潇流淌。
青霜儿洋洋喜气盈腮,拍手极口称奇,“呀,变了,真变了!”
我尚觉曲声莫名亲切,正想细味其中深意,却不料瞬间了无踪影,心间不免微微失落,“这首曲子这么好听,我还想多听听呢……”
云隐合上千韵盒盒盖,两颊酒窝嫣然,浅笑似水流年,灿烂了繁花万里,“放心,那首曲子我记下了,要是你想听,我随时可以放给你。”
恍惚间抬眸,正撞入他如菩提般明净的珠眸,心中抑郁随之尽化沉香浮烟。
云隐谨慎收起音盒,环视金光皓颢的大殿,韶颜稚齿写满浅忧,“现在什么线索都断了,我将盒子带回去给爹,看看他能知道什么。”
金鳞佛咒(1)
我稍得安心落意,不经意之间,瞥见镇陵的螭头雕柱上,竟密密麻麻布满细小的颗粒,一时惑从中来,忙不迭奔下平台,趋近观摩。
三人不解紧随而来,白修自螭头柱上拈下一枚金丸似的颗粒,凝目睇观之下,登时修眉一跳,“这是种子,血色曼珠沙华的种子!”
“什么?”我乍闻此般真相,深为骇异,遂亦摊手拈下一颗正待细看,却闻耳畔黄鹂啭翩翩,乃是青霜儿脱口惊呼,“哎呀,上面有字!”
诸人循目望去,但见柱上每颗种子均刻有一个细微的金色符纹,其形怪异莫可名状,似字非字,似符非符,竟是恒河沙数的死亡佛咒!
我捻着冰凉圆润的种子,缭绕心间的疑惑越发纠结,“二哥,你可还记得武林朝廷的离奇死亡?那些人尸体上留下的字符究竟是什么?”
他微微臻首,以绢帕谨慎包了数颗种子,纳入月白长袖中,凝重形于言表,“我后来将此事告知掌门,得知此为金鳞佛咒,是一种远古咒术,掌门亦不知详情。不料曼珠沙华竟和天下的离奇死亡有关联,这些种子本非凡物,倘若生在凡间,定会带来不可预料的灾难,究竟是何人将其带出?”
竖排巍峨的螭头柱上,虽布满千万颗种子,却犹有无数醒目的凹痕,依约有数千之众,显是被人取走种子时留下的痕迹,几近全数的一半。
又一桩疑窦在脑中打结,忽闻云隐扬声呼唤,三人复折身趋近探看,只见云隐正蹲在祭台后的石壁前,壁上依约刻有金色浮雕字符,仿若一种玄妙古篆,笔笔藏锋,字字秀挺,倒与千韵盒上的古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霜儿眉目之间惑意隐隐,“这都写的什么?完全看不明白!”
“这是一千年多年前燕国的篆体!”
不顾三人满目异色,云隐抚摸着壁上的浮雕文字,双眉微凝,即成一弯新月如钩,滔滔不绝地说将开来,“这石壁上的文字讲述了一个传说,据说在上古之时,六界平静祥和,一日风云大作,天地惊悚,一只魂兽自六界缝隙间诞生,被唤作九渊,它力量强大,生性凶残,以令六界生灵涂炭。神界众神皆惶,派出数万神兵,又穷所有神兽之力与之对抗,亦未能将之除去。上古神兽在那次战中覆灭殆尽,唯剩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元神重损,遂各封印于人间四极处。所有战死的神兽神兵,其残影俱镇封在封神陵,以守护此陵。正是天下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神界无计可施之时,却有一位佛界神女挺身而出,为解救六界众生,自愿与九渊大战。此战激烈异常,六界俱为之风云变色……”
三人听得入迷三分,静待后续讲解,岂料云隐久久顿于此处,未有尽言的迹象,我不由推肘催促道,“怎么不说了?结果如何呢?”
只见云隐眉目沉凝,面上气色非往日可比,“这,这后面没有了……”
“怎么会,故事不可能这么结束的!”
“这下面本应有故事的延续,却好像被什么人抹去了,再无法辨认。”
金鳞佛咒(2)
三人焉有明畅之理,只互作茫然相觑状,我抚着痕迹依稀的石壁,却有一帘隐忧油然而生,弹指一瞬,就晕染成滔天惊骇在心底起伏——
是否,这上古传说中的佛界神女,便是我多次见过的蓝衣女子?!
那次大战中究竟结果如何?如今九渊身在何处?蓝衣女子又何在?
如果秦始皇陵壁画上是佛界神女,那么墓中之人,又是谁?
白修于壁前游回磨转,折扇一下下点在手心,默默叹息迷雾何解,“想必带走种子与抹去真相的是一人,曼珠沙华乃连接人界与冥界的桥梁,而今在人间大规模生长,若要引出鬼界的什么,这与天下离奇死亡之事密切相关,皆是以佛咒在天下构成一种庞大的阵法,两者目的应是一致,都为解开某种封印!”
搜肠刮肚地理清纷乱的思潮,我惊觉奇道,“二哥,你可知道红月魔咒?”
他月袂翩跹,逐级步上黑曜石祭台,修眉蹙起几许深切不安,“红月自古便是凶兆,自从半年多前世间便出现红月异兆,且是在奇案事发后不久,红月魔咒极可能是解开封印的咒术,待咒术形成之际,即是封印解开之时!”
我取回青铜鼎上的玉珏,心内愈思愈闷,“那个所谓的封印,是否便是九渊魂兽的封印?一旦揭开,便意味着它将重现世间?!”
一言既出,三人即刷白了半边脸,仿似这是一道封禁的咒言!
一时殿内静谧如夜,诸人各揣机心凝思,却是白修一叹之下,驱散了这场莫名的凝重,“十有八九是如此,九渊封印一旦解开,必然引起天下浩劫,这些神兽神兵的幻影我们都难以对付,而真正成千上万的神兽,饶是一个都难以战胜,而九渊能将其毁灭殆尽,其翻云覆雨之能,远非我们所能臆想。就算集蜀山与众修仙门派之力,都是以卵击石,根本不是它对手……”
难以想象,这数以万计的离奇死亡与曼珠沙华,全是出自一人之手,那人如此大费周章地解封九渊,引起浩劫,其最终目的又何在?
他,毋庸置疑,便是一直藏身幕后的罪魁祸首,神龙首尾的座主!
青霜儿不明其中原委,只迷茫睁着一双丹凤眼,云隐曾从我口中得知一星半点,隐隐猜测事件非凡,惟我与白修深谙内情,几乎愁断了满肠。
“想必这是解开九渊封印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然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佛界亦属神界,以佛界的神圣高洁,又怎会与这封印有关?”
白修此句信口道来,却似凭空落下一道霹雳,震得我一阵肤粟股栗,一个早先即隐然于心的念头,从万丈深渊中升起,化为最惊世骇俗的真相——
是否,封印的解开与那佛界神女有关,而我却与她相关甚重,又承皇宫中座主所言,道是只有我能解开封印,此封印是否便是九渊的封印?!
以前千辛万苦寻觅的真相,竟多半在此得到解答,我心中素来静如止水,微澜不惊,得此漆桶底脱之际,却也不由波涛汹涌,蹀躞难安。
南洋降头师(1)
心中纵有万千疑窦,我却弗敢出言相问,寻时才敛目收神,转而眇视青铜鼎旁凝思的白修,忧郁尽在眉梢,“难道这天下浩劫真的不可避免么?”
“为今之计,只能尽力阻止封印的解开,从封神陵出去后,我会立刻将此事禀报掌门,他修为颇深,或许会有对策……”
四人沉吟不语,均对此事耿耿于怀,大殿内霎时沉寂若死,仿佛有一种灭顶之灾将近的逼仄,惊天动地袭来,将精神消减十分之八九。
“哈哈哈,你们终究还是来了……”
一道刺耳高昂的笑声,如空谷跫音突如其来,瞬间打破了众人沉溺的深思!
四人俱是霍然一惊,全不料封神陵内竟另有他人,而此人恐便是将陵内清扫一空的人,无法得知是敌是友,只知我们的性命全系于他之手。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中年男子自侧殿施施然步出,着一袭厚重的纱布缠衣,头上带着纱帛围帽,隐约露出鬓边的橄榄色卷发,一双棕色眼眸深刻若凿,却透出不可逼视的精光,浓密的胡子爬满两腮,昭然一派异域风度。
他身畔飞绕着数只儿臂长的怪物,俱是全无血肉的骷髅小鬼,并无身躯,小巧头颅下连着一截尾骨,凭藉尾摆之力来回飘荡,作势随时攻袭。
犹若受此凶煞之气侵扰,七灵蝶忙不迭窜入我衣领内,隐没不现。
四人瞬时洗眉刷目,此异邦人定是南洋降头师无疑,亦是唐门奇案的直接凶手,不由瞬间骇白了面孔,皆敛声屏息,暗将武器在握,蓄势待战。
乍见此般景况,我心中更添狐疑,虽然他亦是闯入封神陵之人,但并非种下曼珠沙华与天下离奇死亡的凶手,那个所谓座主定是中土人。
他对我们的警惕视有如无,顾自率然而来,浓黑眉际傲骨,带着古怪的流腔流调道,“唐门少主果然智勇非凡,竟能寻到此处。”
敛了满心惶惑,我举步将云隐护于身后,暗自攥紧银鞭,抬眸直视那份漫不经心的不羁,思绪满腹难收,扬声问道,“想必你便是南洋降头师了,我唐门数人的死亡,定和你脱不了干系,你为何要这么做?”
却见降头师全然不以为意,悠悠步上平台,坚毅的面容上,几道岁月刻痕在金光中格外醒目,“没错,唐门人是我杀的,这可是你们的少主唐初南的主意,真不知你们大唐人怎会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亲人都要下手!”
诸人皆心头一震,唐初南与南洋降头师竟果真有所勾结,他竟真忍心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在唐静柔口中温柔和蔼的男子,何故变得如此狠毒?
云隐大惊之下怒意翻涌,“你口说无凭,为何要陷害一个死人?”
降头师无庸分辩回答,轻瞥一眼地上早已冰冷的尸骸,棕眸盈笑,仍不减意气风发,“既然你们已寻到这里,如今在劫难逃,我也不屑与你们绕圈子,不妨便将所有事情的原委告知你们,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
南洋降头师(2)
不顾四人满目惊愕,降头师且负手缦立朱雀玉雕旁,慢条斯理地将真相侃侃道来,“唐初南本是唐门的继承人,却一心想得到七灵蝶,而七灵蝶只有在老堡主将逝之时才会告知继承人,因而他便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毒,想早日得到镇门之宝。唐夜病重后,果然嘱咐要将堡主之位传给他,却并未提及七灵蝶。唐初南不甘心,便私自翻找唐夜的书信,得知只有用唐夜在外的私生子云隐身上的信物才能找到七灵蝶,于是他便假装失踪,让唐门人将少主你迎回,同时他又从唐家秘卷中得知七灵蝶的所在,便私自入禁地寻找……”
此番骇人听闻的言语,令诸多迷惘冰消雪融,四人虽质疑未消,却也都置信了八九分,平滑如镜的黑曜石祭台,在此刻载下了沉重的阴影。
降头师信手取出一只布袋,将周身飞绕的小鬼收入其中,心无旁骛地续道,“我初来渝州,便与唐初南偶遇,受他委托,许以丰厚报酬,让我用降头术加害唐门中人,一是为除去发现他失踪线索的人,二是为将少主你引入禁地,用你的信物得到七灵蝶,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除掉,以绝后患!”
此言揭开的残忍事实,如一根利刺扎入云隐心底,令他不自禁地骇颤起来,双眸若被冰雾包裹,不见丝毫明光,扶在鼎上的五指攥得青白交替。
思及唐雪与唐静柔惨死之相,我顿生悒郁不忿之意,怒视降头师,“你们南洋人都这么残忍么?竟用降头术害人惨死,就不怕遭天谴么?”
降头师不屑甩袖,耸眉嗤笑,“天谴?可笑!我从来不怕那种东西!没想到你们当真聪明,竟能查到降头术的线索,倒令我甚为佩服!”
“倘若不是汝鄢婵,我们也无法得知,而汝鄢婵当时在案发现场,你们不会不知,为何却未对她下手,以至于泄露了你们的线索?”
“哼,唐初南这小子虽然有狼子野心,却没有干大事的狠劲,他对那女人倾慕已久,我当时想要结果她,却被他竭力阻止,所以饶了那女人一命,如今看来,当初果然该杀了她,否则凭你们,根本不可能查到我的线索!”
“卑鄙!”
青霜儿双目怒火欲喷,携剑便要上前玉石俱焚,幸得被白修即时截住,修雅的俊靥竟是前所未有的冷硬之态,“他即能杀害那么多的神兵神兽,我们与他相拼无异于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你这样冲动完全是送死!”
青霜儿只得不甘收剑,咬牙瞠视,我蹲在早已冷尸前,亦不禁气塞胸臆,“唐静柔不过是个孩童,你怎忍心对一个无辜的女童下手?你又为何要杀害唐初南,如此一来,你便什么报酬也无法得到,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降头师捻须冷笑,端端一派轻狂跃然眉角,“那女娃太碍眼,她发现了我和唐初南,当时未能杀了她,我怎会甘心?如今我对唐初南的报酬毫无兴趣,有人托我杀掉他,许以世间难得的宝物,相比下那几千两银子又算什么?”
七彩蝶翼
诸人悚然动容,当即惊愣了满面,不料此桩事后竟还有幕后之人,我不禁越发添了气,几乎将银牙咬断,“那人是谁?他目的何在?”
降头师眯眼化肃杀之容,仿若连空气都染上血腥,“你们知道得太多了,我将真相告诉你们,就一个也别想逃掉,是时候送你们上西天了!”
未待四人从中惊醒,降头师已付诸行动,瞬间抛飞出无数骷髅小鬼,携夹着凄厉凌人的尖啸,在一团黑雾环绕中,输泻跳蹙而至!
敛起朝蕣即逝的惊愕,我即御气双足,右手微微一抖,一道长鞭便似银海生花而出,身形驱霆策电般飞掠,迎上惊涛骇浪般的小鬼!
我但觉一股腥臭扑鼻而至,在黑雾中鹤势螂形地腾跃,持鞭向周身狂风骤雨般阵阵挥挡,生生挡住了厉鬼席卷之势,仍不免有漏网之鱼袭向身后,白修遂在三人周围张开结界,抵挡漫天铺地的凶煞小鬼,独我一人辗转于鬼群中。
然则小鬼之众教人防不胜防,我捉襟见肘已是显而易见,正自忙乱挥挡间,一只小鬼趁虚而入,恶狠狠地咬住我的左臂,我即觉浑身一阵酥麻,隐有一股阻力火然泉达地袭入遍身筋脉,惊觉乃是中毒所致,手下格挡不由得减缓下来,随之便有小鬼接二连三偷袭,转眄即成遍体鳞伤之势,浑身阵痛不绝。
此际结界罩护中的三人已是面色大骇,白修及时阻住焦忧下欲破界而出的二人,叮咛嘱咐下,操起纯钧神剑,若拨云瞻日般凌空掠来!
尚未待白修接近,那盈千累万的骷髅小鬼便分流出一群,牢牢阻住他的来路!
降头师嗤之以鼻,探囊取出一颗晶莹鹅蛋也似的物事,以食指上书一行血咒,扬手抛入半空,饶是满殿腥风血雨,仍掩不住他狂妄的笑音——
“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最厉害的珍兽——血魔!”
只见水晶蛋蓦地裂开,瞬间激起冲天巨/波,空气如被一股热浪撕裂,霎时红光大盛,俄有七余丈的凶兽破壳而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其翼若垂天之云,周身激绕千雷万霆,尖啸翔天,带出一片霰雪雨雹!
四人俱是骇不能言,但见血魔霍然展开八丈长翼,在大殿上空引颈长啸,听来直似万千利针透耳而入,双翼拍打间,掀起满殿飞沙走石!
诸人均被其凶煞之气摄住,我不支伤痛不堪的躯体,颓然跪倒在地,却见血魔已疾速俯冲而至,撼若赤龙之腾跃,惊得三人骇白了满面——
“蝉衣!”
“林姐姐!”
此时云隐并未在意少女情急下的呼唤,径自急煞了一脸愁容,却只得眼睁睁目睹血魔向我汹汹袭来,纵是焦忧欲绝,徒付之无能为力。
值此危在旦夕之际,我顿觉一股热浪卷席后背,浑身被一种绚烂彩光笼罩,一双庞大的蝶翼若凤凰浴火而生,自背上陡然绽放开来,随即如云盖般蓦然收拢,将我牢牢裹护其中,周围迸射出千丝万缕流华,瞬息湮没了视野!
后羿射日弓
血魔猛然撞上蝶翼,继而被霍然展开的彩翼震飞开去,大殿另一侧即响起一声惊雷,光整的石壁竟被血魔撞出一个大窟窿,周围十余方磐石尽数碎裂,随着满地乱石炸飞冲天,重重撞落祭台之上,随之扬起遍地沙尘!
众人皆惊愣不思议,我忽觉身形一轻,竟不由自主地飘上半空,背上扑扇的蝶翼七彩透明,恰似初春湖上薄冰一般,熠熠彩光闪耀如幻。
我彷徨下以手触探,熟料竟毫无滞碍地穿透了蝶翼,惊觉此乃一双有形无质的彩翼,其遍体的每一分一寸,竟与七灵蝶同符合契!
这竟是七灵蝶的双翼!
唐门通晓通灵秘法,而七灵蝶在所有灵物中居于首位,也是仅存凡世的唯一通灵物,不仅是虚渺的幻象,不料它竟能将双翼借给凡人!
血魔受此重创,引颈啸满腔愤怒,巨大的皮翼开合间,掀起漫天飓风狂潮,震得整个大殿簌簌摇晃,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我迅猛扫来!
仿若感应我心之所想,背上蝶翼迎风翔舞,带着我迅疾侧飞,险险躲过致命一击,血魔即又陡然折转,追袭而至,凛冽杀气如狂风卷席!
我如流星般侧掠疾退,双翼若巨扇般随风舒展,忽见双手间隐有彩光闪耀,竟凭空幻化出一副巨大无比的弓箭,通身剔透,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七色凤纹缠护,耀眼的七彩流光煜煜飘洒,明亮了整个万古神秘的大殿!
白修乍见此物,瞬将素日潇闲自若的面具粉碎,化为不敢置信的惊呼——
“后羿射日神弓!”
一语惊愣了当场众人,不料这上古神物竟会出现在封神陵中,并由七灵蝶掌管,先前一切早已让人惊叹不绝,而此物的出现,更让人惊上加惊!
眼见血魔又振翼疾至,我立即敛了惊乱意态,于半空引弓搭箭,蓄粉石碎玉之力于掌中,右手一送,但闻凭空一声啸响,利箭已闪电破空!
此箭一出,宛若苍龙惊雷引紫电,断风亦绝尘,携着恸天贯日之势,呼啸着迎向血魔,随一阵惊呼贯颅而出,射入朱雀玉雕之中半截,余势犹震颤不绝,旋即化作点点流星碎光,飘溢飞散开来,与长弓一并幻化为虚无。
血魔一声悲鸣,重重砸落在地,惊起碎石风舞,顷刻便湮灭了声息。
众人俱是大惊失色,我不堪伤痕累累,颓然跌跪在地,已是身弱似风中蒲柳,殷红的血自遍身伤口汨汨流淌,将蓝白轻袍浸染成斑斓的百结鹑衣。
待得漫天风云平息下来,众人犹是余惊未消,恢弘的陵殿徒现疮痍满目,积了满地残石,惟留祭台上四尊神兽玉雕,依如千万载安稳镇守。
降头师面目陡然变得狰狞,撤回周身飞旋的小鬼,浓眉竖起几重暴戾,“少主果然武功盖世,你毁了我的珍兽,我要你血债血偿!”
言毕,他当下左臂一振,竖起食中二指,扬袖一声叱喝,周围瞬间幻化出无数血色狰狞的鬼影,转瞬便成千百之众,鼓吻奋爪,作势欲攻!
幕后黑手(1)
我无力跪趴在地,只觉浑身骨若软浆,使不出半分力气,那幢幢鬼影却狞笑如魔,大有要将我挫骨扬灰之意,身后三人已是震骇无以复加!
尚未待三人前来营救,忽闻一道嗓音自暗处袭入,瞬息划破了此间凝重——
“住手!到此为止了!”
我不禁骇然一颤,刹那间恍若有一种窒息般的恐惧,深深地植入灵魂!
这蛊惑冰凉的声音缱绻入耳,本是世间难得的美妙韵律,于我却无异于五雷轰顶,那永埋心间的梦魇顿被硬生生拽了出来,让我避之不及——
他,竟也会在这里!
恍惚间抬眸凝盼,只见一道纤长的紫影自侧殿缓步徐出,逐渐落入满殿金光映照中,那一双银眸妖娆如同桃花,让我深溺无法自拔……
一如既往的狐形面具下,仍是妖美绝伦的容廓,玉簪斜绾下的青丝如水泻身,金醉迷离妖瞳艳,银紫惑世妩唇腼,自是妖娆绝世不变的风华。
他着一袭幽紫锦袍,并未如在西域时以紫色狐绒镶边,而是饰以奢华的云锦,宛然一派中原华贵风格,举手投足间,更见绰约优雅。
没想到,我千方百计地逃避他,终究,还是无法避免相逢的命运……
白修与云隐深知舒亦枫的阴狠,面容已印上了难言的惊骇,青霜儿惊艳于他面具半掩下的绝世容光,竟生生怔在了当场,神魂跌宕之态昭然。
这一瞬,我只觉意念如被利爪狠狠撕碎,心宛若冰封万丈,苦不堪言。
降头师回首,唇上几缕浓须缓缓飘起,笑觑着舒暇步来的紫衣少年,眼角刻画着几道冷戾,“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杀了唐门少主,给你弄到你想要的七灵蝶呢,这里用不着你出手,莫非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我瞬时豁然雾解,委托南洋降头师杀害唐初南的人竟是舒亦枫,他觊觎唐门的七灵蝶,便暗中策划了这一切,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我凝聚起所剩无几的力气,左手一撑,蓦然后翻至云隐身畔,趁他未遑反应之前出手如刀,劈中他的后颈,少年当即昏厥不醒人事,我遂展臂稳稳接住,小心翼翼地置于一旁,旋即站直身子,怡然不惧地拦在三人面前。
我不能让云隐知道我的过去,那样只会给他徒增烦恼,更添危险。
舒亦枫眸色一凝,随手朝降头师掷出一只血色玛瑙球,唇齿间的阴冷一如初见,“你的任务完成了,这是噬魂珠,以后互不相欠!”
降头师喜不迭扬手接住,挥袖撤散漫天狰狞的鬼影,捻须嘿然一笑,“如今七灵蝶已经选了他做主人,若不杀了他,你是无法得到七灵蝶的,不过你放心,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我一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不必了,比起七灵蝶,我现在有更想做的事……”舒亦枫顿足于降头师身侧,纤指妖冶地勾在唇角,似醉非醉的目光,转向我身后昏迷的云隐,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我现在只想杀了那个碧衣少年!”
“好,如你所愿!”
降头师立刻抖出腰间布袋,顿又从中窜出无数骷髅小鬼,尖啸着簇拥而来!
幕后黑手(2)
但见背上蝶翼轻盈舞动,即有千万缕七彩流光电流星散开来,在空中纵横交织,转眼化成一张坚不可摧的密网,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小鬼!
舒亦枫的目光阴谲,穿透光网直直凝望着我,“好久不见,你让我找得好辛苦,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呢?还记得我当时说过什么吗?”
青霜儿甫一回神,便蹑手蹑脚地趋至我身边,在光影中暗扯我的衣襟,“林姐姐,你、你们认识么?他是谁啊?怎么会在这里?”
白修摇首叹息,一把将青霜儿拽入身后,只添一桩无奈于眼角,“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你现在只要当个哑巴就行了,别多生是非!”
青霜儿悻悻埋首,杜口绝舌,眼角余光却不住惊艳地偷觑数丈外的舒亦枫。
白修顾自取出一只葫芦,剑指环绕一匝,即有一缕白烟由葫芦中飘出,卷起地上唐初南的尸体,随之一并收入葫芦中,被瓶塞牢牢封锁。
掩饰呼之欲出的倦容,我袖拭唇角滑下的一线血丝,直面对面男子满面阴霾,“你究竟想纠缠到何时?对于躲避你,我已经累了……”
舒亦枫自怀中取出一片紫锦碎布,假面掩映下的银瞳寒芒透骨,唇齿间渗出丝阴冷,“放过你?做梦!这是你离开那天对我绝情的证据,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你!”
我一时急火攻心,不由掩嘴轻咳起来,但觉一股湿腥气溢出嘴角,摊开一顾,竟盈了满满一手鲜血,当即惊煞了身后二人,青霜儿更急得泫然欲泣。
舒亦枫将碎布纳入锦袖,负手流逸步来,勾眉冷笑,贪嗔三毒,“没想到你竟成了唐门少主,想必你身后那位才是真正的少主吧,你竟肯以身犯险代替他,还如此保护他,在你心中,他就那么重要么?”
这一语虽是漫不加意,却生生惊愣了降头师,引出他满目鄙夷,“什么,他才是唐门少主,没想到竟是个这么软弱的少年,唐门没人了么?”
我颓然瘫坐在地,鲜血在蝶翼彩光中静静流淌,只觉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柔丝,“我不知道,但是,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他分毫!”
这句话恍若雷霆相叠,瞬间在舒亦枫眼底染成滔天怒火,纵是笑可倾世的绝美俊颜,却因顾盼之间流转的森森阴毒,而转为诛心刻骨的诡谲,“那么,他非死不可,就算是砍断你的手脚,我也要将你带回去!”
我总若心有千万针,无言以对,降头师却似有顿悟,惊异地流眄向我,“原来如此厉害的唐门少主竟是个少女,难怪舒亦枫会念念不忘。”
舒亦枫冷哼一声,右手缓抬慢挥,带出一片星光月影,毓灵扳指随之散逸出千万紫光,道道如闪电疾掣而至,瞬息刺破了七彩结界!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掉!”
我飘然纵跃后翻,于白修两人面前张开一道结界,抵挡紫芒的侵袭,自身借蝶翼之力在半空飘摇辗转,穿梭于万千紫芒之中,直是惊险万分!
御蛇邪术(1)
却见舒亦枫右臂一展,竟从袖中延伸出五条两丈余长的花斑紫蛇,张口吐信,立身昂首,仿佛驱霆策电一般向我疾速卷来!
我登时骇出一身疙瘩,慌不迭退跃躲避,熟料腾蛇竟似从他袖中无限伸长,对我穷追不舍,如影随形,白修二人看得胆战心惊,却也无计援助。
不料他吞食妖精内丹之后,竟功力大增,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先前一战已遍体鳞伤,如今强撑着与之对抗,几乎耗尽了所有体力,以至于身匮体乏,招招受制,抵御尚且难济,若要取胜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身形愈渐迟缓,只一瞬的顿挫,那五条腾蛇已电窜而至,立时将我全身紧紧蜷住,纵使我全力挣扎,却只如蜻蜓撼木般徒劳。
白修忧急之下携剑欲来相助,怎奈周围小鬼环飞,竟不容他趋近半分!
舒亦枫右袖一甩,将我狠狠摔在石壁上,我只觉浑身一阵麻痛涌袭全身,紧随喉间一甜,又是一行鲜血如泉滑下,浸润了早已失色的双唇。
舒亦枫双手缓缓拢回袖中,潇闲洒步而来,妖娆之间,让人目眩神迷,“这次你休想逃掉,就算不用碎心毒咒,我也一样能将你制服!”
我霎时惊恐万状,无奈犹被腾蛇缠身,忽觉大殿猛然一震,如一声春雷响彻天地,殿顶竟陡然落下数块硕大的砾石,随即接二连三,层下不穷,连绵砸落在地,声如千军万马齐涌而至,惊得整个神殿簌簌摇晃,沙尘漫舞。
白修举目淡扫逐渐崩裂的殿顶,瞬时凝重了整副神情,手中纯钧神剑已幻化扁舟大小,回首盼睐腾蛇捆缚的我,“封神陵的镇柱已被血魔摧毁,无法支撑神殿,这里即将崩塌,我们须尽快离开此处,否则恐要葬身于此!”
我着实惊得无以复加,然则犹无法从腾蛇缠绕中脱身,却见舒亦枫已翩然而至,携一缕曼陀罗花香入鼻,一颗心亦随之跌入了万丈谷底!
舒亦枫近在咫尺地立于我面前,置白修警告于无物,唇边噙着一弧胜利的冷笑,可叹星眸笑颜美,那份笑色映入眸底,却是比修罗夜叉更为慑人。
降头师不欲久留,当即召出一只青色巨兽,在如雨乱石中御兽飞掠而去,只余下一脉狂妄的笑音,回荡在石破天惊的神殿中,绕梁不绝——
“舒亦枫,我先走一步,不管你是死是活,你要求的事我都会帮你完成!”
因见出口将被落石封阻,白修携着青霜儿与云隐跃上巨剑,却迟迟不肯御风而飞,又苦于无法抛却二人前来援手,只一径心急火燎地催促。
舒亦枫眸光一凝,瞬间化作了地狱鬼火,蓦然扣住我的脖颈,将我牢牢按在石壁上,一双银瞳决绝狠厉,“休想独自逃走,要死一起死!”
我惊觉他既不能御剑飞行,又无飞翼辅助,确是无计从陵中逃脱,若全凭轻功出逃,而以封神陵崩塌之速,大抵会葬身在陵内。
我无心再作动弹,目光绕过面具少年,落在祭台上担忧不已的二人身上,忍悲强笑,“二哥,你带着青霜儿和云隐先走,我稍后便到。”
御蛇邪术(2)
白修断然挥袖,“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我强忍遍体鳞伤的痛楚,抬眸凝眉,浮起几许肃穆,“没时间了,你们快走,御剑只能载三人,你想让我们四人全死在这里么?”
“倘若我全力相撑,说不定能带着你们御剑飞离此处,如果注定我们之中要有一人留下,我愿意留下,你和他们一起走!”
“二哥,别傻了,青霜儿和云隐还要靠你御剑救出,若是青霜儿出事,你怎么向青源山庄交代?至于云隐,我更不能让他受伤半点,所以,无论如何,你们也要替我保护好云隐,只要他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无牵挂的,便也只有我了……
我此番谈言微中,直教白修无话反驳,登时攒了一脸的忧愁,回首不忍再顾,仿佛倾尽毕生之力轻叹,“四妹,你保重,一定要活着出来……”
言罢,他不再踌躇,当即御剑而飞,疾电一般穿越漫天乱石疾掠而去,徒留青霜儿颠三倒四的呼唤,随风隐没在惊涛骇浪的深处——
“林姐姐!”
下一瞬,但闻轰隆一声巨响,石门顿被落石层层封阻,隔断了唯一的出路!
我被扣壁上无法动弹,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遍体伤口痛不堪忍,只剩一口悠悠余气在胸,背上蝶翼无力扑扇着,却是七灵蝶与我生死相随。
舒亦枫挥袖撤回缚住我遍身的腾蛇,左手仍牢扣我的纤颈,冰凉的玉指捻住我的下颌,薄唇一笑醉春风,“我说过,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如果真是白狐诅咒灵验,让我永远无法得到最爱的人,那么活着不能实现,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弃,你,只能是我的!”
周围落石如雨,在神殿内砸出一片片耾耾雷声,两人性命岌岌可危。
我偏头不予目视,只恍惚觑着壁上斑驳的纹理,形槁心灰,一如灯前摇曳的烛影,“你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强扭的瓜,甜么?”
他缓缓取下狐形面具,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唇角一缕妖娆的柔笑,一如既往,恰似穿肠毒药,却偏生妖美绝伦,足以蛊惑众生。
他凑到我耳畔,冰凉的气息拢住我的耳际,语态轻柔,似诉情话,声音却是冷彻入骨,“我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谁也不能阻止!”
我低眸黯然,犹是凄恻哀痛,“我真后悔,遇见你……”
玉指轻勾,他拆下我束发的缎带,满头青丝便在他手中化了流泉倾泻,他信手捻起一束把玩,“晚了,你已经遇到了我,就休想逃掉!”
“真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你别无选择,谁叫你这么不听话,总是从我手中逃走!”
轻柔如梦的声音,盖过巨石落地的轰隆声响,入耳惊心。
我只觉心间若针扎似的,茫无端绪之际,只得黯然抿唇,纵然再度揭开伤疤,摘胆剜心,亦在所不惜,“你别执着了,因为我已经……”
语意正至关键处,却转瞬沉默下去,犹若风中炊烟,一散无踪。
九死一生(1)
“我不在乎!”
他豁然截断我未尽之言,左手一松,任由我颓然跌落在地,旋即款款蹲在我面前,掬一束青丝在手,“就算你已非清白之身,我也不会放弃,因为尘世之间,我再也无法找到你这样的人,所以不管生死,我都不会放过你!”
纵然一心想逃离他,但此时却是无能为力,只得如死物一般趴倒在冰冷的地上,惶乱地闭上双眸,缭乱的青丝柔柔铺散开来,一如支离破碎的童话,冷汗盈盈不绝,浸润了苍白如纸的素颜,仍无法退却深种心间的梦魇。
见我此般骇状,他唇角笑色更浓,转而斜坐我身畔,双臂若即若离地锁住我,俯身附耳轻道,“你竟怕我至此么?既然这样,你为何要逃?自从你失踪后,我便从西域来到中原,一为寻找天下奇珍异宝,二为找到你。没想到我寻找七灵蝶之时,意外地遇见了你,那日我想不顾一切地将你带回,岂料你竟避我如毒药,妄想再次离开我,那天我很生气,生气得想毁了你。今日终于找到你,让你再也无法逃离,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生无法在一起,便只能同死……”
近在眉睫的距离让我惶不自胜,不由得瑟瑟微颤起来,浑身如被铁索牢牢绞住,无法撼动分毫,又有万千种痛楚交织于身,直直痛入骨髓深处!
落石轰轰而下,打乱了此间静谧的柔情,陵越于苍生之上的万古神殿,终究是抵不过沧海桑田的变幻,眼下徒剩断壁残垣,辉煌尽处皆尘烟。
无视我的惊恐,他妖柔一笑,胜似画卷之绝美,玉指毫无滞碍地穿透我虚幻的蝶翼,细细勾画着我的容廓,声音阴冷柔凉,如瑟瑟秋风潆洄在耳边,“此刻你还想躲开我么?我已经很久没有离你这么近了,如今我们生死与共,这样你便不能再逃离我!自从再次与你相见,我便越来越放不开你了……”
薄雾遮掩夏夜哀伤,爱恋的迷蒙,沉入心底纠缠一生。
我闭目无处话凄凉,抛却萦绕心头的三千乱绪,却有一线灵光跃入脑海——
犹记玄心魔诀亦在唐家堡禁地中,而我们来此却并未见其踪影,定是早已被人取得,南洋降头师定不屑此物,那么唯一可能拿到魔诀的便只有……
舒亦枫全然不知我心之所想,轻抚着我攒蹙的纤眉,柔情绰态如在梦中,“这样的结果也并非不好,倘若今日我们安然掏出,我定会不惜一切带你回缥缈谷,并将你变成再也不能动的废人,这种痛苦,远胜过死亡吧……”
这句袅袅浸入耳中,本是如浓情佳酿一样蛊惑醉人,却无端引起我全身战栗!
在那个风沙漫天的西域,二人在扜泥城中相遇,从此,命运的羁绊再无法挽回,我亦深知,招惹了他便是我最大的悲哀,从此,逃无可逃……
最后连死,都无法摆脱他……
我一成不变的无动于衷,终于让他柔情的面具皲裂开来,取代以阴鸷的怒容,一手狠狠攫住我的下颌,唇齿间挡不住的森森阴冷,“难道我长得那么不堪入目么?你到死都不肯再看我一眼!我命令你睁开眼睛看我!”
对耳畔之言置若罔闻,我倏尔灵识雀跃,急中生智,霍然睁开双眼,眺向残破不堪的殿顶,电光火石的一刹,已将一线生机掌控于心。
九死一生(2)
趁舒亦枫未遑反应,我一把推开他,蓦然腾飞半空,双手翻覆间,一副七彩透明的弓箭已稳操在手,旋即搭弓引弦,对着殿顶逆天一射!
一阵呼啸划破天际腥风血雨,腾惊风万千,接踵贯穿数块巨石而去,紧随轰然一声巨响,殿顶骤然破开一个大洞,深蓝的夜空遥遥映目!
神弓在手中电流星散,我垂眸俯睇,只见如雨乱石中,舒亦枫死死凝眺着我,风中乱舞的青丝模糊了绝艳容颜,却掩不住桃花眸底深刻的怨怒!
他,是怕我扔下他独自逃走么?从此便再也不用躲避他的纠缠……
纵然后悔与他相遇,但时光无法倒流,任何生命中相识的人,无论好坏,我都无法做到绝情绝义,即便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他,我也不忍……
沧桑一笑间, 心酸有谁见,我无奈下缓缓飘落在地,不顾他乍起的惊愕,一把揽过他,蝶翼连舞之下,恍若离弦之箭冲天而起,穿过绵绵而下的落石,径直向殿顶洞口而去,终于逆风恶涛中穿顶而出,逃出生天!
下一瞬,封神陵即在脚下轰然崩塌,断壁残垣尽付诸灰烬,融入亘古不变的幽蓝世界中,不论乱世英雄,抑或凡间俗梦,皆随之尘封在泥土下。
铺满天桥的血色曼珠沙华,亦在指顾倏忽之间,一片片挥散消逝……
我径直飞向穹顶的一星亮光,倾力冲破云雾遮掩的结界,眼界霍然一宽,又见雪染寒林,石棺林立,万魂乱舞,却是来时的亡灵墓穴!
此时天光淡朗,旭日将升,犹记云隐所言,倘若在日出前未能出得墓穴,我们便要成为这成千上万的亡灵之一,并且无法再入轮回。
一念及此,我即倾尽全力飞翔,迅然有超尘逐电之势,而身后天边朝阳缓升,阳光正迅猛蔓延而来,所过处亡灵石棺尽数化无,便如从未存在一般。
耳畔风声凛冽,冰冷刺骨,我携舒亦枫翱翔九天,已近气竭力尽,便在日光追至身边之际,蓦然翻入一片幽林,将亡灵墓穴甩在身后。
因见化险为夷,我竭力一掌挥出,瞬将舒亦枫打落在地,旋又振翼飞天而去!
舒亦枫陡然惊醒,狂潮一般汹涌的怒绪在眸里决堤,立即起手催发碎心毒咒,我顿觉心口痛不欲生,不禁蝟缩蠖屈,犹自冷颤不绝,蝶翼却丝毫未歇,在盈盈飘雪中大展流彩,一径飞向东天朝霞处,将那幽魅紫影远抛身后。
计未得逞,舒亦枫自是怒不可遏,徒对着我远逝的背影恶毒召唤——
“飞,你给我回来,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回顾踏过的雪痕,徒留下心底空旷的疼,依稀目见那抹熟悉的紫,恍然间,眼泪卸下了隐忍,却换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淡漠了繁华无法再开怀。
仿若抽空了全身力气,我颓然飘坠在地,背上的蝶翼消散无影,化作翩翩彩蝶周身飞舞,好似千百载的守护一般,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飞絮落似尘烟,吹一地落英纷飞,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却宛如辗转了数个轮回,千辛万苦觅真相,终究只换虚梦一场,谱一卷俗事是非。
真的,好累……
风声飒飒,所有的秘密都掩埋在雪中,凡尘俗世逐渐幻化为无边的黑暗……
困兽之斗(1)
天色诡亮异常,飘雪纷飞的林道上,一行队伍徐进缓行,数十人马簇拥着一辆奢华马车,辚辚车声碾破了满林寂静,其浩荡气派之意,昭然若揭。
马车旁一御马而行的男子,不经意间瞥见前方路边一抹身影,遂抬手止住队伍行近,与身畔另一男子齐齐下马,前去一探究竟。
待二人趋近一顾,这一眼堪比惊雷,当即将两人惊得双眸圆睁!
明黄锦衣自马车内翩然降下,随之步出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直向路边怔愣的二人而去,凛凛威仪,悉堆眉角,“发生什么事了?”
先前制止队伍行近的男子即刻移身挡住那抹身影,向前来的男子浅施一礼,俊朗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焦灼,“禀皇上,只是一个人昏倒在路边了,不劳皇上大驾,待微臣将此人送至城中医治,再来随皇上一同回京。”
皇帝负手趋近,英目中一星神光,直入九霄,“那是什么人,让朕看看。”
朱潇眉间焦忧更深,却仍凝立原处,不露辞色地埋首恭谨道,“此人来历不明,为了皇上安全,还是不要靠近为好,微臣自当处理好一切。”
皇帝驻足于两丈外,英挺剑眉一敛,赫然已有冰栗之色,“中书侍郎,你好大的胆子,朕想干什么还用你指点么?给朕让开,朕偏要看看!”
朱潇仍踯躅不定,并立的尹筠亦是忧色盈目,轻扯了扯朱潇的衣袖,朱潇无计可施下,只得毕恭毕敬地向侧退开,将那人展现给九五之尊。
皇帝的目光有如实质,含着傲睨社稷的威仪,冷冷地睇向倒在路边的那人,然而下一瞬,他身形一僵,那浓墨般的瞳孔,瞬睒紧缩点凝!
只见路边静躺着一个妙龄少女,娇妙如羽轻似柳,青丝凌乱散落之中,倾城殊色的面容,较之那漫天鹅毛飞雪,竟莹白更胜三筹,袍衫上遍布斑驳血迹,遍体鳞伤之象一目了然,其呼吸微弱如风烛草露,足见重伤非同小可。
良久寄目那朝思暮想的朱颜,皇帝的面庞被雪光映得剔亮,唇角缓缓舒展的一抹笑意,森寒宛若幽冥,落入众目睽睽之下,几让人毛骨悚然!
撤回注视少女的视线,皇帝转眄瞥向一旁埋首恭立的朱潇,笑中寒意惊散了一帘风雪,“朱侍郎,难怪你不让朕见她,可真是护妹心切啊!”
朱潇焦眉苦脸,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将少女抱入马车,嗟叹无能为力。
碾碎梦魇无常,轻微的颠簸依约传来,惹起了浑身伤口隐隐作痛,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睑,却映入一陌生宽大的马车,其装饰之奢靡华丽,非比寻常,丝绸帘幔随风倾舞,迥异于外界的天寒地冻,车内一片暖煦温香。
犹记刚逃出封神陵不久,便昏倒在路上,怎么会在这里?
晶莹彩光飘洒中,隐约勾勒出七灵蝶剔透的轮廓,一如初时静默的守候。
正待迷茫中,但闻一声不悲不喜的嗓音,从侧边袭耳而来,“醒了。”
闻声一颤,我瑟瑟转首顾盼,只见一个明黄锦衣的男子席坐锦垫上,凭案以手支颌,一双阴鸷的黑眸,若含着一团幽火,鸱视狼顾地狠盯着我。
困兽之斗(2)
“林飘飞,好久不见,真想不到,你终于落在朕手上了!”
李盛?!我怎么会在他这里?
我当下骇得魂惭色褫,欲挣扎而起,怎奈遍身伤口痛不堪忍,甫一撑起身子,即又无力躺倒,几度挣扎下,冷汗已一颗颗滴落,皎若莹辉。
垂眸瞥见身上一袭淡紫绸衫,其中层复缠绕的雪白绷带,登时惊煞了满面。
“朕在渝州城替你看了大夫,已经疗伤过了。你倒是会躲,让朕找得好辛苦,这几个月你都去哪了,怎么一见你就这副死样子?”
暗自咬了咬银牙,我不复动弹,借着寒风撩起的车窗帘,望着一幕幕后退的林荫景象,淡淡敛眉,“我没必要告诉你,你又怎么会来渝州?”
“每年朕都会来益州视察此地的商业发展情况,眼下正是回京途中,顺便来渝州看看,刚好遇到了昏倒在路边的你,老天还算是有眼。”
益州乃现代的四川成都,与渝州同属剑南道,在唐朝时异常繁荣,商业地位仅次于扬州,位居全国第二,是以有“扬一益二”之称。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一片阴影笼罩而下,李盛已凌空趴在我上方,唇角积淀一抹冷笑,令人催魂丧胆,“办不到!不管你逃到哪里,朕都要把你找回来!”
“现在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还用说么,当然是带你回宫!”
我蓦地回首顾盼,直面那份桀骜的威慑,“休想!”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宽厚的手掌抚上我苍白的脸颊,眸底一派志在必得的决意,“这可由不得你,既然让朕找到了你,就再也不会放过你!”
“别碰我!离我远点!”
我嫌恶地挥手抵抗,却觉腕间一紧,纤如凝脂的皓腕,竟被他操控鼓掌之中!
他越发压低了昂藏身躯,发顶金冠熠熠夺目,那凝视我的瞳孔中浓黑的笑意,诡谲深不见底,“你以为你现在半死不活的身子,还能和朕斗么?”
我颦眉暗忍遍体锋镝之苦,气咽声丝的虚弱中,带出几分难掩的清怒,直斥其非,“李盛,做人不要太卑鄙,趁人之危你不觉得无耻么?”
“朕不管那些,就算朕现在想要了你,也没人敢阻止!”
他立即言付诸实,左手将我双腕扣在头上,右手狠狠扯下我的腰带,暴雨般狂烈的吻袭上我的纤颈,那份灼热的痴狂,仿似要将我啃食殆尽!
怒不可遏之下,我竭力挣开他的束缚,雷霆出掌将他拍落一旁,自马车中倏地纵身而出,却因气虚体弱而身形不稳,颓然滚落在林道上。
“来人,给朕抓住她!”
此句携睚眦之忿断喝而出,光天化日之下,恍若凭空炸响一道惊雷!
车马在前方堪堪顿住,我单膝半撑身子,只见数十侍卫如飞而至,遂飘然起步,身形如影似魅,若游鱼过隙,间不容缕地穿过众侍卫之中,扑扑数记闷声敲响之下,拦截的侍卫微一摇晃,纷纷坠倒于地,翻眼就此昏厥。
侍卫如浪潮般朝两边卷开,李盛洒然步出,一双剑眉微向上挑,依约浸着一线杀机,怒喝冲天,“所有暗卫都给朕出来,不惜一切也要抓住她!”
困兽之斗(3)
正待潜逃之际,又见两侧林中倏地窜出上百黑影,俱是罩头蒙面的黑衣人,伴着一片刀光剑影,旋踵便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我心下暗吃一惊,不料还有暗卫相随,眼下手无寸铁,只得徒手与众搏斗,眼见一杆长枪疾刺而来,遂以前臂向上一格,斜身与之险险擦过。
虽衣衫微显凌乱,但所幸上身紧缠绷带,下着雪白袭裤,是以并未春光外泄。
我左手捂胸,右手挥挡如风,闪电退跃三步,在刀剑丛中疾穿而过,向侧挥出一掌,将偷袭之人劈落数丈外,忽觉左臂一痛,又添一道伤痕。
李盛翩立众侍卫环护之中,袖手旁观我垂死挣扎,任凭明黄冠带猎猎飞舞,英眉含煞入鬓,“林飘飞,你逃不掉的,最好赶快束手就擒!”
穿行于刀锋剑雨之中,纵使急痛攻心,我仍咬牙抵抗,任由面上汗落如雨亦浑然不觉,言语间毫不示弱,“我死也不跟你回宫!”
“那就休怪朕无情,就算把你伤成残废,朕也要带你走!”
朱潇与尹筠垂手恭立,已急得腹热心煎,却弗敢上前插手。
然大内暗卫均是高手,我伤重未愈,与之对抗无异于虫臂拒辙,半霎便体力不支,左格右挡下,仍是被伤得鲜血长流,五脏六腑一阵巨痛,似要整个翻转过来,身心俱是疲倦至极,颊边冷汗淹流不尽,却仍咬紧牙根困兽犹斗。
就在我忍痛缠斗之际,忽觉一阵寒意穿透风雪,自背后千重袭来!
这缕寒意并非霜降凝冰的冷,而是来源于一股杀气,不寒而栗的杀气!
情急之下,我斜身退跃,眼前乍见银光翔荡,剑虽未到,剑意已至,眇忽间即有千变万化,均对准了我周身不及防备的缝隙,我因体力匮乏,步履滞重,行动迟缓半拍,光影缭乱间,忽觉左肩一凉,剑锋没入一寸即停!
我堪堪立定飞雪中,沿着三尺长剑举目顾去,映入银色华贵的锦袍,黝黑修长的持剑之手,不盈喜怒的冷峻面孔,以及直视我的森寒黑眸。
赵凌寒?!他居然也在!
长剑浏漓撤回,我立时便被两侍卫押跪在地,虚弱间气喘吁吁,遍身伤痕累累,被这料峭寒风一拂,即觉阵阵冰寒袭身,直要痛入骨髓!
明黄的衣摆垂在眼前,一只温厚的手伸来,捻住我埋于发丝间的下颌,强行抬起我莹白的面容,对上那极富掠夺性的黑眸,唇瓣依是一抹冷笑——
“林飘飞,告诉过你不要动逃跑的心思,朕没空陪你玩!”我心灰若死,无意理会他的轻亵,只淡淡扫视着雪幕中垂手恭立的众人,却不经意间瞥见马车旁两抹似曾相识的修影,心下登时一愕。
大哥和尹筠,原来他们也在!
朱潇静立遥望着我,唇角紧抿成沉凝的一线,攒蹙的俊眉诠释无尽焦忧,其身畔的尹筠盈眉忧郁间,又可见三分无奈,隐约流转。
他们作为臣子,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抗君王,亦只能静观我被围攻擒拿。
此次随行的人中,除却护送侍卫,便只有赵凌寒、朱潇、尹筠三个官员。
李盛冷哼一声,霍然转身折向马车,只抛下一句诡冷的柄令——
“给朕把她绑好了送到马车里来!”
命运桎梏(1)
绵微颠簸的车厢内,依约有清新的暗香弥漫,熏染得此间宁谧如夜。
我静默倚坐角落,浑身被五花大绑,双手反缚身后,略显凌乱的紫衫掩映中,遍体伤痕犹自阵阵泛痛,恹恹游气之间,竟比先前更弱数分。
削瘦的左肩上,一抹嫣红在雪白绷带上逐分扩展,宛若静绽的一株彼岸奇葩。
身体在七灵蝶调理下已稳住了伤势,能保不再恶化,但离痊愈还相去甚远。
李盛坐于矮案边,执起莹润的盘龙玉壶,银瀑冲下一盏清茗,佯似漫不经心地道来,“你最好不要跟朕斗,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瘫坐角落,任由青丝蜿蜒披散,侧首望着车帘外忽隐忽现的风景,有气无力道,“朝廷已将我当成红颜祸水,带我回宫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一掌重拍在案上,震得玉盏中香茗水波潋滟,倒影着那怒如凝雷的俊靥,直要将车中沉闷驱散殆尽,“朕非要你不可,看谁敢反对!”
“我只是一介民女,为了我和朝廷作对,不值得。”
“和朝廷作对算什么,只要能得到你,就算抛弃江山社稷也值得!”
“就算你想当昏君,我也不想当红颜祸水。”
他眸光一动,撩袍起身而来,幽慵就坐于我面前,以指轻捻起我的下颌,墨染黑眸牢牢锁住我的双眼,唇齿间的傲戾恣睢,恰似啐毒利箭之慑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既然落到朕手上了,就不会再给你逃脱的机会!”
我不悦地偏头躲开他的手,竭力扭动身躯,然浑身绑缚的绳索牢不可摧,挣扎皆无济于事,却反引得遍身痛楚连连,一阵虚弱地轻咳起来。
悠然笑视我徒劳挣扎,他轻手撩起我散落的一束青丝,意兴阑珊地捻弄着,“你最好不要乱动,朕的定力很差,难保不会对现在的你做什么。”
我激灵灵一个冷颤,不敢再作动弹,只病骨支离地瑟缩在角落,侧首垂眸愀然不乐,“你困不住我的,等我伤好后,没人可以拦住我。”
他倾身贴近我咫尺间,陶醉地嗅着我发间的芳香,伴着暧昧的梦喃,“那我们走着瞧,看是朕厉害,还是你厉害,想必往后的日子会很有趣……”
“我没兴趣跟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朕倒是很有兴趣,好久没见到你,朕都快想死你了,越是对着那些庸脂俗粉,朕就越是想念你,以后不许再逃离朕了……”
他在我耳际低低呢喃,若即若离地细嗅着我,似触非触,蕴藏着如醉的痴恋,随即缓缓下滑,温热的气息在颈边脉脉潆洄,惹得我一阵心惊胆颤,却苦于无计可避,只侧首静望着飘荡的车帘,被缚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攥。
没想到不易从封神陵死里逃生,摆脱了舒亦枫的纠缠,却落入了另一个牢笼。
不知道云隐他们是否安好,有没有回到唐家堡……
李盛抬起头来,见我心凝形释,意态恍惚,英挺的剑眉一轩,继而起身回坐至矮案旁,浅斟新煎茶,眉眼间颇为不豫,“既然朕已经找到了你,也不急于一时,面对你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命运桎梏(2)
时值月轮初升,遥遥便见柱柱炊烟升腾直上,一座古城逐渐浮现。
一行人在城中包下一间客栈,稍作打理下,便鱼贯步入客栈,悉数就桌落座,我与李盛共享一桌,三个官僚公子用一桌,其余侍卫则每四人一桌,幸得客栈规模颇大,纵使随行数十人俱在,亦有阙位留出,分毫不显拥挤。
前堂中灯烛通明,颇有规模,桌椅布局措置有方,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着一袭轻灵的淡蓝绫裳,发间浅饰一柄玉扇,自始自终只字不言,只静默眄睐客栈外的络绎人流,繁花夜市,三分病积渐里消磨了玉肌。
李盛面门坐于我左方,炯炯英目从未离身,前方邻桌上的朱潇与尹筠担忧地瞻顾着我,赵凌寒素来凛若冰霜,却也不时投来复杂眼光。
自我醒来行了半日,便到了渝州邻城合州,是渝州通往西京长安的路经之地。
虽身无钳制,但我重伤在身,又有数百暗卫隐藏暗处,饶是插翅难飞,只得随他们而来,待不久伤势痊愈,再设法一举逃脱亦不迟。
掌柜一见此行人颇俱气势,连忙亲自倒屣迎宾,向李盛拱手一礼,喜笑盈腮,“这位公子气势非凡,想必非富即贵,不知公子想点什么?”
李盛冷凝着心不在焉的我,唇角泛笑,“问我夫人,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闻言一凛,我漫然转首返顾神意自若的李盛,纤眉蹙起淡淡愠怒。
他还真是毫不客气地把我当他的人了。
掌柜自是不谙内情,转而向我睇来,微微一怔之下,即刻谄笑胁肩道,“夫人可真是美若天仙,难怪公子这么心疼夫人,不知夫人想要吃什么,这大江南北,只要您能说出名字的菜,小店都能做出来,一定包您满意!”
这好意的阿谀奉承,却引得我心中怒潮更盛,仍是不露辞色地敛住,若静影沉璧般淡然,“我不是他的夫人,跟他没关系,别问我。”
掌柜当下惊愣,却见李盛轻握住我搁在案上的左手,凝注我的黑瞳中笑意不灭,“那件事都过去了,夫人就不要生气了,还请夫人原谅我。”
暗暗咬牙切齿,我竭力抽回左手,怎奈被他攥得死紧,内息虚弱的我挣不脱他霸道的禁锢,索性放弃挣扎,复望向门外夜街,不予搭理。
目睹此情此景,掌柜眼中精光一亮,恍然若有所悟,连忙在一旁喜容可掬道,“既然公子都认错了,夫人就别生气了,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男人嘛,有时候难免控制不住自己,若是公子做过什么让夫人不高兴的事,夫人就不要放在心上,我看公子也是真心心疼夫人,很少女子能有这样的福气。”
我愈渐火冒三丈,直想夺门而逃,但扫过满堂深藏不露的便衣侍卫,只觉浑身如被利器挟持,不敢动弹分毫,只滂渤怫郁地噤口瞋视李盛。
而罪魁祸首却依然笑视着我,英眸中锋芒逼人,“夫人,该点菜了。”
此言虽掖着柔情,但他眼底的威胁之意,却是皎如日星,直要刺痛双目。
前堂纵使人气十足,然众人俱是恭默守静,反显静得可怕。
连理之约(1)
俄而,我终是凄然一笑,虽惊艳了满堂众人,却也凄凉了整个寒夜。
如今自己被他挟持在手,孤立无援,就算告诉别人,又有谁敢反对当今天子,自己无力逃脱,更不会有人救我,眼下只剩吞声承受的份了。
我卸去了隐约愠容,纤如白兰的玉指仙仙抬起,径直指向对桌,莞尔淡笑,“去问那三个公子,他们点什么,就给每桌来一样的。”
对桌三人不谋而同地怔住,全然始料未及,均疑惑地遥睇着我。
掌柜怔了寸晷,唯唯应诺之下,遂向对桌三人而去,殷勤询问下,便携着菜单匆匆进了厨房,四下吩咐了一番,便如火如荼地忙活开来。
一阵清凉晚风入怀,我微微掩下薄怯的虚咳,抬首眄向左侧的华衣男子,素唇因体虚而略失血色,颜容静如止水,“你满意了?”
他始终不懈地攥着我的左手,爱不释手地抚摩着那一抹柔润玉髓,一双黑眸定定地凝着我,恍若就此将眼前的身影刻画入心,笑颜浅谈,“只要你不跟我作对,我自不会亏待你,来日方长,日后还望夫人多加担待。”
“这样囚禁和逼迫一个人,你觉得有趣么?”
“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有趣。”
便在此沉寂之际,各种佳肴已鱼贯呈了上来,端的是炊金馔玉,海错江瑶,俱是数一数二的名贵,寸晷之间,馥郁菜香便飘溢了满堂。
扫过形色各样的菜肴,我立然心领神会,抬首正见朱潇眼角含笑。
这些菜肴均是进补之类,饶是他关心我的伤势,特意为我而点的。
既是大哥的心意,我自当欣然接受。
回以嫣然淡笑,我遂执起木箸,对满桌珍馐细嚼慢咽,顾自安之若素。
李盛因我视他为无物而面有不豫,又见我安逸进食之态,遂生生抑下了那份薄怒,放开我的手,亦虎咽狼餐起来,满堂人这才敢动筷用膳。
埋首进食之余,我暗暗扫视满堂,欲伺机窥得可逃的破绽,不经意间瞄至对桌,可巧触及赵凌寒森冷的视线,不免微微一愕,心内一番风水轮转,竟莫名生出一点隐秘的玩兴,反将逃跑的心思抛却天外,欲作捉弄解闷。
李盛早早便停杯投箸,只在一旁凝瞩不转地注视着我,见我施施然放下碗筷,遂一把攥了我的左手,凝眸笑问,“夫人可吃好了?”
面对此微讽的轻亵之言,我却殊无愠色,只将满腹鬼胎深藏不露,付了清宴一笑,“我早已与人定下连理之约,你又何必咄咄相逼?”
此句危言骇世,道来毫无预兆,却生生惊煞了在场众人!
朱潇尚未咽下的半口饭菜,当场便喷在了饭桌上,满堂亦落响一片噼里啪啦之声,竟是诸人被惊得手下不稳,碗筷杯盏之属悉皆掉落在地。
旁人的反应尚且如此,他们的主子该是何等意态,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百众睢睢下,李盛面色铁青,一双手攥得死紧,几要将我纤细的柔荑狠狠捏碎,呼吸大起大伏,浑身若有岩浆滚沸,直瞧得众人胆颤心惊!
连理之约(2)
我犹是舒笑自若,淡然如事不关己,却教李盛怒色更浓,蓦地拍案而起,竟将饭桌震得粉碎,一吼震天撼地,“说,那个男人是谁?!”
此时满堂俱寂,百目惶惶聚焦于我身,一种不言而喻的凝滞充斥了全场。
临此火山爆发的危势,我却全然不以为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悠然叠起了二郎腿,左手懒懒托腮,将含情脉脉的目光,缓缓地,投向了对桌的赵凌寒,柔声细语道,“你怎忍心自己的女人被欺负至此,赵……郎……”
这声轻唤饱含着千般依恋,万种柔情,惊得满座魂惭色褫,李盛更是瞬间化作了嗜血魔罗,怒吼如雷,“赵凌寒,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朕抢女人!!”
他盛怒之下,竟全不顾场合情景,不意将身份暴了出来,柜台后的掌柜当即被惊得目瞪口呆,幸得有便衣侍卫及时回神,险将店内诸人制住。
而被百目谴责的赵凌寒,怔愣了好半霎才醒过神来,慌不迭离座俯跪,诚惶诚恐道,“皇上息怒,微臣与她毫无瓜葛,您莫要听她胡说!”
面对李盛忿然转视的疑色,我犹自柔情作态,深深凝视着赵凌寒,“赵郎,你曾对我许下海誓山盟,说要带我远走高飞,难道忘了吗?”
此言无疑让李盛怒火更盛,当下揪住赵凌寒的衣襟,将他从地上一把拽起,唇齿间透着一股铮铮戾气,“抢了朕的女人还敢狡辩,朕要砍了你!”
“请皇上明察,事情并非像她说的那样……”赵凌寒自觉百口难辩,遂向我戟指怒目,眸里寒光似要将我挫骨扬灰,“她是在陷害臣!”
“既然你说跟她无瓜葛,那她为什么要陷害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皇上,我……”
“……”
旁观李盛暴怒之态与赵凌寒惶恐之状,我心下暗自窃喜,反正现在也逃不掉,正好拿一直看不顺眼的两人开刷,倒是首次见赵凌寒如此窘迫。
众侍卫不敢逾矩插手,目目相觑,惟有朱潇与尹筠朗若列眉,互相眼约心期,隐隐然有啼笑皆非之态,却都强自压抑不现,只作袖手旁观。
心计得逞,我不意再与二人纠缠,微微撑了个懒腰,翩然离座起身,在百众惊目之中,若无其事地负袖悠步而去,一派萧然尘外之态。
然而方甫踏至门边,身后却暴出两声不约而同的怒吼,滚滚追袭而来——
“站住!”
我正惊异于此两人竟出乎意料地默契,却忽觉双腕一紧,左顾右盼,竟是那二人追上前来,各自攫住了我左右一腕,瞋视我的怒目若出一轨。
在两人夹视之中,我耸肩挑眉,撇嘴只化无辜色,“二位有何贵干?”
李盛紧紧攥着我的右腕,周身衣袂惊飞,一双英眸烈火狂燃,几乎是嚼齿穿龈地怒道,“给我老实交代,你跟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正忖度着如何编造,赵凌寒却死揪着我的左腕,怨怒交加的眸里,别有三分威胁之意,“你给我说清楚,我跟你并无瓜葛,你为何要陷害我?!”
跳梁小丑(1)
被二人联袂逼问,我只觉进退维亟,左右两难,索性抬目瞻眺夜幕,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今天天气真好,真是凉风有幸、秋月无边啊……”
倏尔一阵冷风天外来,拂去了两人鼎盛的怒色,只洒下一脸的莫名怪异。
“呃……”意识到此际尴尬境况,我亦不知如何是好,只嘻嘻干笑了两阵。
“你……”见我此般意态,李盛竟也无从起怒,冷眸凝盯了我少跌,遂一把将我从赵凌寒的钳制下拽了过去,转身便向穿入满街人流中。
我一时不明所以,众侍卫忙不迭跟上前来,却见李盛蓦然回首,出口即是威严的厉喝,“尹筠与朱潇留下看着赵凌寒,其他人不准跟太近!”
被此峥嵘龙威一慑,三人自不敢忤逆圣意,只得依言驻足当前,独我不知不觉地被李盛拖走,众卫若即若离地尾随,却弗敢跟随过近。
以李盛向来不喜人跟随的秉性,此时却允众侍卫随行,自是为免我趁机脱逃,纵然我重伤在身,但单凭他一己之力,断也不会是我对手。
夜穹上微星寥落,月虹如歌,城内落雪方息,街上却已游人如织,各色店铺琳琅大开,千般表演纷呈,种种喧腾不一,教人目不暇接。
一路拽行了三百多丈,李盛方才撒开我的手,兀自在街上闷闷行走,若有万钧块垒沉压在心,声咽气堵,“我现在心情不好,陪我散散心!”
觑着他郁郁不忿之色,我心下一阵幸灾乐祸,却仍强作若无其事,便将双手负于身后,潇闲自若地游逛于夜市坊间,竟视身畔男子于无物。
李盛终是气不过,一把将我拽了回来,炯炯英目直视着我,出口却是不容置疑的诡冷命令,“我要你离开赵凌寒,否则我就杀了他!”
这不分场合的骇世危言,顿时引来百目聚焦,让我只觉如芒刺在身,全无立锥之地,只得悻悻耸肩讪笑,“这种事你该去问他,问我何用?”
“你!”他登时为之语塞,一张脸几乎涨成青绿,我却渊色如常,歪头莞尔回笑,“既是叫我陪你散心,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因见他怒色渐消,我复又转身闲街悠步,颇有走马观花之态,“你深居宫闱,出来一次不易,何不趁机尽兴游玩一番,合州虽无长安的鼎盛繁华,但民间的乐趣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你在京城无法体会到的……”
我由是领着李盛沿路赏玩,观遍闹市夜景,赏尽民间闲趣,李盛竟也出奇地沉静,只凝眸我谈天说地,不知是全神贯注,抑或是梦魂颠倒。倏尔见前方街头人群团簇,掎裳连襼不尽喧嚣,我不由兴致突起,遂一把拽过李盛的袖口,不顾他的茫然莫名,一路挤至人群最前端。
李盛正欲追问,却见人群团聚中为一对年轻男女,着装颇有江湖侠风,四下摆放着刀枪剑戟之属,转而不解蹙眉,“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并不予回眸,在满街华灯中轻轻笑开,“市井中有很多卖艺的人,便是为百姓表演武艺或者特异技能,以此来赚钱维持生计。”
跳梁小丑(2)
他沉吟若有所思,只见那卖艺女子环场抱拳,清秀的面容染笑微绽,“各位父老乡亲,我与兄长二人走南闯北,今日初来合州,奈何盘缠已尽,特向大家展示我叶家绝学,若大伙喜欢,望能赏以薄金,我二人感激不尽!”
说罢,叶家兄妹即着手舞刀弄枪,将十八般武器各耍一通,样样精彩不凡,引得众人掌声雷动,喝彩连连,甚连满街繁华,都似要被掩盖下去!
在此蜩螗羹沸之中,李盛却丝毫不以为然,由鼻中哼出一口气,“不过是跳梁小丑,就这点武功也敢拿出来显摆!”
这声并无刻意放大,然他那与生俱来的大嗓门,却让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甚连叶家兄妹亦住手侧眸,一时间众目聚焦,愠怒昭然于表。
承接着百众不豫之色,我甚觉如万箭穿心,此等颜面扫地,风度无存,简直让我羞耻无以复加,直想当众视李盛为陌路,恨不能夺路而逃。
奶奶个熊的,你惹得人神共愤,别把我拉进去!
那叶家兄长手足无措,欲言又止,却是妹子按捺住兄长,一袭青衫盈盈而来,笑中自有万方仪态,“既然这位公子不服,可否当场赐教一二?!”
她摊手作势邀请,面对众目睽睽,李盛自悔莽撞,却仍不愿搁下龙颜,面冷言横,角口生嫌,“本公子金尊玉贵,怎能做这种跳梁小丑的事?”
不待女子出言,我不禁转眸笑睇李盛,“卖艺不过为求大伙开心,无犯何人,你如此不分皂白,蔑视他人,又与跳梁小丑何异?”
一语招来百众瞩目,女子这才将目光转向我,与众人一般惊了片霎,旋即向我浅施一礼,语态洒落却不失温婉,“姑娘倒是有侠义心肠。”
我臻首还笑,李盛却已瞋目叱之,“你竟敢跟着他人奚落我?”
女子闻言一惊,“姑娘……与这位公子认识?”
付一笑置之,我转而觑向李盛,无辜地摊手耸肩,仿若置身事外,“此事皆由你起,与我何干,我向来只为公道说话,为何要帮你?”
“你!”他霎时怒如碧波卷面,瞋视的利眸直似要将我大卸八块,我却犹自抱臂凝然,只管淡笑如风,“你既不敢挑战,又有何理贬低他人?”
登时众人随声附和,百喙如一,催逼李盛与叶家兄妹当场切磋,混迹路人的众侍卫各处远观,焦得额露微汗,却不敢违命前来解围。
不知是恼于我漫不经心之态,或是迫于众口压力,李盛再也不顾至尊龙颜,几乎是咬着牙根吼出,“比就比,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抛下话音,他霍然振袍而入,自一旁的武器架上擎出一柄长剑,霍然指向二人,扫眉怒叱,“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叶家兄长踌躇不定,却是女子取下一副双剑,洒然挺身而出,“请赐教!”
“你一介女流之辈也敢小看我,我定叫你再也不敢嚣张!”
李盛怒喝间长袖一振,剑荡银虹舞游龙,卷起一道凛然寒意,破夜而去!
戏耍唐皇(1)
叶家女临危不惧,如燕身姿一旋,左手剑舞如流云飞雪,格住迎面汹涌袭来的剑势,右手剑转若鹭飞鱼跃,辗转于上下左右,伺机反击。
这货真价实的较量,唬得观众抖衣而颤,慌不迭遥遥退开,唯恐避之不及。
李盛剑啸惊魂,宛如银汉横绝碧水天,分水辟光,招招霸气外泄,出手不留余地,叶家女却游刃恢恢,以柔制刚,攻防有条不紊。
较先前的卖艺弄兵,此番较量却是精彩百倍,以致观众瞧得目瞪口呆,又吸引了更多围观者,随之掀起一阵喝彩欢呼,整条街道都沸腾起来。
夜上烟花朵朵并蒂,开遍阡陌红尘,却也被此间喧嚣掩盖了风华。
心下诡计得逞,我不由暗暗窃喜,方才激李盛切磋,不过是想为这对兄妹赚点人气,李盛虽为人霸道,头脑却甚为简单,连被卖了都不知道。
不顾正斗得风生水起的二人,我款款步于叶家兄长面前,纤手缓抬慢翻,带出一片优美残影,月下临风言笑,“可以给我个盘子吗?”
叶家兄长始料未及,怔怔望了我寸寻,如梦初醒之下,唯唯应诺着将一旁木箱上闲置的托盘递予我,旋即垂首转目,竟似手足无措般。
回以俞然一笑,我悠悠接过托盘,略清了下嗓子,即向四面招手吆喝,“大家快来看喽,这里有现场的比武表演,真刀真枪,如假包换,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我一壁招揽人气,一壁持盘在人前游走,四下敛聚散钱,观众皆兴致高昂,纷纷慷慨解囊,一圈下来,竟是满载而归,直让叶家兄长看傻了眼。
尚在缠斗中的李盛见状,立时怒青了整张面孔,叶家女趁虚而入,回手一招貂蝉拜月,绞住斩风而来的利剑,四周霎时一阵惊呼,长剑竟被高高挑飞,双剑却矫如龙凤双飞,向李盛闪电卷舞而去,在颈边点到为止!
但闻人群中一人喝彩,随即化开此起彼伏的掌声,其音之鼎沸如海潮卷席!
叶家女左剑架在李盛颈侧,扬唇一笑,“这位公子,得罪了。”
李盛怒目瞪视着面前女子,星火明灭照半面英容,却再无言以对。
“我叶家武学并非儿戏,方才卖艺不过是耍些花招把式,不敢擅用内功心法,如今若非公子相逼,我也万不愿以武压人,还望公子海涵!”
李盛只努目撑眉,兀自忍气吞声了半刻,终究咽不下落败之辱,广袖一挥,竟是无法抑制的森冷怒喝,“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一语着实惊煞了我,我忙将托盘递予叶家兄长,一步晃至李盛身畔,两指捏住逼颈之剑,轻轻挪了开去,径自笑开轻闲一色,言下却是跌宕昭彰的冷嘲,“哟,真本事比不过别人,便想拿身家权势压人,岂非可笑之极?”
叶家女收起了双剑,含笑向我揖手致礼,李盛却是气堵无语,大梦忽醒之下,倏然攫住我的右腕,一双怒目转瞠过来,“你耍我!”
戏耍唐皇(2)
我闲色耸耸肩,依是游衍淡笑,“你知道得太晚了。”
迎着他眦裂发指之容,我纡徐伸出左手,仍不忘撩火加油,“既然这位姑娘不吝与你切磋,你是否也该略施小财,以慰她的一番辛苦?”
“你!”他面上怒色更浓,死死地瞪了我片霎,方才取下挂在腰侧的钱包,一股脑儿摔在我手中,咬牙愤色道,“林飘飞,算你狠!”
“过奖。”一笑而过,我微微掂量手中锦囊,转而递予怔在一旁的叶家女。
这一惊非同小可,却教叶家女陡然惊醒,当下辞谢不迭,“姑娘仗义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怎敢再收这位公子的钱?”
我不容分说地将钱囊推至她手上,俏皮地眨眨眼,笑得不尽戏谑,“千万别跟我客气,他家钱多如积山,与其让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挥霍,还不如给有需要的人,他的钱就是我的钱,你要是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喽!”
我一番利口喋喋,叶家女终是盛情难却,只得含谢收下银两。
李盛在侧瞧得怒发冲冠,忍无可忍之下,拽着我抬身就走,穿街而去。
我无奈被拖拽向前,却又无计脱身,只得任由他肆意施为,冷不防他陡然驻足街中,措手不及的我一个趔趄,一阵左摇右摆,不易免于跌倒之险,忽觉右腕一紧,却是被他提至跟前,眸里怒火狂燃,几乎要烧遍整个寒夜——
“林飘飞,你好大的胆子,还从来没人敢戏弄我!”
此际情形严重,再由不得我涎眉邓眼,当即便敛了玩世不恭之态。
无奈摇首,我摊手挽一指残雪,潆洄心间的一盅闲愁,被月光酿染成唏嘘一叹,“方才不过是略有受挫,你便如此不忿,可知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痛苦远胜你今日,却仍要忍气吞声,世之不平,社之不公,便是如此……”
这句话淡如清茶,随夜风潜入他耳中,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怔住。
淡然而笑,我径自潇潇前行,任由七灵蝶栖息在指尖,怀中徒绕过无限伤感,“若非迫于生活,谁又想在外抛头露面,以娱众为生,我无意让你为难,只想让你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有你这么好运,可以生来衣食无忧,而大唐天下,几乎所有百姓都为此辛劳忙碌,大家不过是互为帮助而已……”
他紧随在我身畔,全无了先前凌云的滔天气焰,只静默地睇着我的侧脸,若有无限恍惚蜷在眸里,殊不知那深处潋滟的神光,此时又寄于何处。
烟花盛开了又破碎,惟记撼惑一瞬的美,冥冥中拨乱了谁的心湖。
半晌临对无言,李盛始从梦中苏醒,却是霍然一甩袍袖,故作一派不以为然,“哼,弱肉强食自古如此,否则又何来的大唐盛世?!”
拭去尘封的阴郁,我当街回眸莞尔,笑对满城缤纷夜华,“若是人间无情,纵是再繁华的盛世,亦不过是绝地死域,又有何意义?”
一言本无心,却不知撩起了他心中涟漪几重,将他生生惊在当场,一双炯目凝定我眉眼咫尺间,恍似酝酿着千言万语,欲诉不能。
飞来横祸(1)
他素来身居无人能及的高位,耳畔皆是阿谀奉承,身边俱是勾心斗角,哪听得此般真心由衷之言,是以一时无所适从,万千思绪萦绕心头。
纵人间纸醉金迷千秋梦,也不抵回眸一笑正韶华,风和梦境都难绘。
晷候之余,他方始收摄心神,伸手抚上我漆黑的鬓发,目似明星蓄宝光,深深锁住我的双眼,“林飘飞,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与世间女子截然不同,从未有人敢戏耍我,也无人敢教训我,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撇下闲愁万种,我不露辞色地拂开他的手,浅笑低敛眸,“既然这样,那就趁早放我走,否则你以后的日子可就休想安宁了!”
他眸光微闪,唇稍浮上一缕异笑,“不,如今,我倒更无法放开你了……”
“你!”我愕然一怔,未料竟会适得其反,登时不知所措,只作了无言的怔愣,一双黛眉颦成乱麻,任由暗香浮动后的幽微,牵动长发和衣袂。
目睹我方寸大乱之态,他反倒笑不自抑,复又攫住我袖中的纤腕,俯首凑到我耳畔,语声轻柔,却带着刻意的狠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讨厌你,然后主动放弃你,对么……告诉你,想都别想!”
一惊之下,我直想往后退却,怎奈他紧攥不放,慌乱间抬眸,撞入他漆亮夺人的双目,只觉那眸里潜伏着汹涌的黑潮,直似要将我吞噬一般!
刹那间,恍若有一种隐秘的恐惧,深深地植入骨髓!
被皇帝盯上的感觉——很不好!
便在两人对峙紧张之时,眼前倏尔白芒一闪,我惊觉急道,“小心!”
语出之际,我已带着李盛闪电退开,却见百余道黑影从天而降,竟俱是蒙面黑衣人,携着一片闪耀的刀光剑影,黑云一般压地而来!
我不由微吃一惊,眼下手无寸铁,情急下挥出一掌,将迎面三人震飞开去,附近的乔装侍卫倾巢出动,纷纷拔剑迎上刺客,在数丈外与之交锋。
这一飞来横祸,真真惊煞了满街路人,随即爆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只消俯仰之间,众人便悉数云彻雾卷,影灭迹绝,徒留四下一片狼藉。
然而终究寡不敌众,众侍卫捉襟见肘,又有黑衣人趁隙八面袭来,我忙不迭再度运力,熟料内里气息翻涌,在筋脉内胡乱流窜,竟丝毫不受控制,冷不防一股内劲急冲上来,继而喉头一热,竟从唇角滑下一线血丝。
李盛蓦然变色,忙扶住我的手,“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动手。”此际,隐匿的暗卫亦护驾而出,在夜色中卷出道道寒光,挡住了各方来袭的刺客,两人被包围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周围充斥着尖锐的交兵声。
我无力地捂胸观望,暗忖皇帝出巡遇刺乃是常事,不知这次又是由谁指使。
短兵相接之中,李盛临危不惧,凛然将我护在身后,眸光横扫全场,且将满身威煞,付之振袖一喝间,“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刺客?!”
飞来横祸(2)
此音刚落,我隐觉身后乍起一缕异风,惊醒间霍然回身,却立时身形一僵,犹是迟缓一步,被人率先封住穴道,紧随无穷的黑幕骤然笼下,竟是被一匹布袋罩定了全身,即闻耳畔传来李盛一声叱喝,两人当下交起手来。
我不由心下忿然,若非身虚体弱,灵识远不及平常,怎会被人轻易制住,然而却另有顿释,他们行动的目的不是李盛,而是——我!
那批刺客乃是虚张声势,一为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同时拖住侍卫,却另有一人藏在暗处,伺机行动,以趁众人不防之时实行绑架。
偷袭之人一招击退李盛,遂将我扛于肩上,轻飘飘掠空而去,刀剑的喧嚣愈渐远逝,惟有李盛歇斯底里的怒喝,穿透了苍茫夜色,追风而来——
“都给我去追,把她追回来!!”
那人扛着我在夜色中疾行,健步如飞,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绑架我之人意欲何为,忽觉后颈乍受一击,登时两眼一黑,不醒人事。
恍惚间若置身无极黑海中,周围无一丝明光,独自飘摇沉浮,倏有一道气息侵入神识,即寒且凛,恰似严冬玄冰,瞬息压碎了此方死寂!
一梦惊醒,耀眼的天光令我无从睁眼,好半霎适应过来,方见此时已天色大亮,繁密的云杉林交织在眼前,枝叶上残雪婆娑,随风摇下一地飘絮。
而眼前近在眉睫处,映入一双幽寒无情的黑眸,与梦中气息出奇地相似!
略微松缓了气息,我淡淡莞尔,“是你?!”
只见面前咫尺处,立着一个身姿雄健的男子,一身银色锦袍迎风飞扬,冷俊的五官恍若刀凿,鼻如悬胆,肤色黝黑,却丝毫无损其凛然英气。
而他的身后周围,则是卸了面罩的黑衣人,约莫三四十成众。
原来绑架我的人是他——赵丞相的长子,赵凌寒!
想必这些人皆是赵丞相的私卫,派来随少主出巡,以备不时之需,若是他们想刺杀李盛,恐怕李盛活不到现在,应是为监视李盛的行踪。
不胜寒风的侵袭,我欲动而不能,亦使不出半点力气,始觉自己正被绑在一棵云杉树下,双手以锁链反缚身后,孤立于黑衣人环峙之中。
举目四扫幽静的云杉林,我将视线落定面前的男子身上,一笑云淡风轻,“哟,赵公子,不知你这么劳师动众地请我来,所为何事?”
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我,朝露浸寒衣,冷凝无声碎,“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哦,你是说这事啊!”我恍然雾解,漫不经心地耸肩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无聊,开开玩笑罢了,没想到赵公子如此小气!”
这句话仿似激起了他内里汹涌的怒潮,只见他出拳如电,轰然打在我耳畔树干上,震得满树雪絮簌簌坠落,倾洒一场花雨晶莹如泪。
他俯首凑近我,眉目近在咫尺之间,狂乱的呼吸扑在我脸上,眸里纵横的戾气,几乎要破茧而出,“开玩笑?你的玩笑差点害死我!”
我但觉哭笑不得,“哪有?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陷害之仇(1)
他眸底卷起翻江倒海的怒意,左手撑在我耳侧,若即若离地将我锁在树下,右手狠狠捏起我的下颌,“我警告你,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
“那么,赵公子是想杀了我,来报陷害之仇了?”
“杀了你?没那么容易!”他凑近我耳畔,声音带着喑哑的低沉,却如裹着雷火吐出,听来惊心动魄,“我要慢慢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因见那冷凛的面孔又落入叶影摇曳下,我不惧反笑,歪头好整以暇地觑着他,“没想到赵公子也有这种恶趣味呢……那么,你是想怎样?”
他愕然,“你不怕我?”
“怕?为何要怕?你还不具备让我畏惧的资格。”
此言彻底撩起了他的怒火,他当即退开两步,拔剑直指丈外的我,语出如烈火轰雷,难掩滔滔怒意,“你尽管逞口舌之利,我立刻就让你痛不欲生,我要一剑一剑地划破你的身子,直到千疮百孔,看你能撑多久!”
临此危在旦夕之际,我犹了无遽容,静静地笑视着他,恍若事不关己一般。
如今被他们秘密掳来,只得任他们为所欲为,就算被杀抛尸,也无人知晓。
他面沉似水,一双黑眸凝定在我脸上,似要从中寻出一丝惧色,剑尖由我颈处逐分下移,霜花剑上雕镂一缕孤韧,恍若连那树梢柔雪都要被惊碎。
然而,寒芒潋滟的剑尖,却在我右胸前戛然而止!
只见他冷目斜眄周围的黑衣人,声冷言横,“都转过身去,谁也不许看!”
众人弗敢来触逆于他,依言背过身去,徒留二人静默相对的目光。
我依然无动于衷,却分明从他眼中读出了微妙的动摇,手中剑却是不曾犹豫,剑锋过处,轻轻划开了我胸前的衣带,雪蓝的轻衫柔柔散开。
我笑对他森寒的容色,被缚身后的双手暗动,打开扣在右腕上的空心银镯,从中抽出一根钢丝,找准锁链上的扣锁,对着锁孔开解起来。
剑尖再度晃动,挑开了第二层衣衫,就在此际,缚手的锁链应声而开!
我眉间一敛,抓住锁链一端,禁锢的锁链刹那间化作战斗的利器,甩成一条凶猛的游蛇,但闻“叮”地一声清响,竟将长剑撞飞开去!
与此同时,我一步洛神凌波,飞旋着掠至他身后,舞出的锁链一收,稳落于左手之中,双手各持一端,竟牢牢环住了赵凌寒的脖颈!
此举一气呵成,着实叫人防不胜防,赵凌寒措手不及,茫然间被我瞬息制住,周围黑衣人惊觉回身,却在见状之际怔在当下,不敢轻举妄动。
此番形势逆转,发之疾、收之快,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料峭的寒风穿过身畔,拂得满林枝叶婆娑,在众人心底载下沉沉的阴影。
因适才出于情急,我虽左腕已脱离束缚,但右腕尚未及开锁,眼下仍被锁在链中,是以只得就此挟持赵凌寒,无从深思熟虑,但图见机行事。
我环视一遭黑衣人,微微扬唇,“赵公子,得罪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陷害之仇(2)
迥异于众人的焦忧,赵凌寒却是殊无异色,言辞间带着轻狂的冷嘲,“林飘飞,我承认我小看了你,但你若要从我手中逃掉,痴心妄想!”
“那可不一定。”我渊色置之,因四顾无出路,遂紧了紧手中锁链,厉色扫向众人,“若不想你们少主出事,都给我退开!”
“你们谁敢?!”怒吼而出的却是赵凌寒,只见他冷扫全场,竟浑不顾自身安危,宣泄似的雷嗔电怒,“都给我上,无论如何也要擒住她!”
众黑衣人登时面面相觑,进退维谷,一时竟全无方寸可言。
赵凌寒倨傲偏执,断不会受我威胁,但他的手下俱由赵丞相派出,若是他出了事,赵丞相却不会放过他们,因而他们必要护得少主安全。
果中其料,众人踌躇了半景,终是不约而同地纷纷退开,直气煞了赵凌寒。
甚是逞意眼前的状况,我挟持着赵凌寒向后徐徐退去,毫不松懈地窥视着周围动静,一面心下暗自盘算,渊思寂虑,欲就此脱离黑衣人的围困。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便在我计将得逞之时,却有一股凌厉已极的杀气,迅疾无匹地向我背后袭来!
那人偷袭不带半点声息,可料轻功不凡,倒与昨夜绑架我的人如出一辙。
我背后空门大开,双手持着锁链,无从抽手应付,情急下霍然转过身子,将赵凌寒挡在身前,只见一道剑光若流霜飞电,迎面破空而来!
来人始料不及,惊觉下长剑一抖,瞬间偏离了方向,同时身形在空中急转,轻忽落定一旁,卷下一地斑驳的残雪清辉。
虽偷袭未遂,但经此一变,黑衣人随之群起而攻,排山倒海般四方来袭!
我尚未稳住身子,又无从腾出手来,面对满目刀光剑影,只得一壁躲闪,一壁以足应战,将攻袭之人接连踢飞开去,一时间手忙脚乱。
我终是应接不暇,虽安然脱身的计划泡汤,但亦未至穷途末路之境,若能应付得一时半刻,但凭绝世轻功,或许能侥幸从围困中逃脱。
忖罢,我当即推开赵凌寒,右手抓住锁链一端,以链作鞭,对着四面攻袭绵绵挥挡起来,甩出一片片清锐的铮鸣,竟让满林剑影无从近身!
然此番相抗勉强过甚,我本身虚体弱,又兼之牵动旧伤,浑身已痛不堪忍,颊边虚汗涔生,体力逐渐不支,黑衣人却前仆后继,让我无处可逃!
我不由得暗暗苦笑,从封神陵逃出后带着遍体鳞伤,又在短短一日内多番勉强激战,身子会被摧残成何样尚未知晓,更勿论痊愈了。
仿佛应证此念,当锁链再度挥出,一道人影疾电掠至,我即觉手下一滞,锁链竟就此凝在半空,循目望去,却是被赵凌寒攥住了另一端!
唯一的武器被人控住,而我右腕尚被锁住,全然脱不开身,周围黑衣人复起围攻过来,对面的赵凌寒猛力一拉锁链,同时右手运剑,我不由自主地被踉跄拽向前去,只见那长剑在半空流光幻影,竟对准了我胸口心脏所在!
这一击出之决然,完全让我逃无可逃,瞬间惊煞了我苍白的面孔!
梦影婆娑(1)
就在我认命受死之际,天外凭空落下一道闪电,不偏不倚地砸在两人之间,竟将围攻众人震飞开去,紧随一声脆响,粗长的锁链竟被从中切断!
我被余势拽得一个趔趄,眼见着便要向前栽倒,却忽觉身子一轻,竟被一缕柔和的流风卷住,身不由己地抛飞空中,落入一双柔臂之中。
我已全无反应之力,茫然抬首顾盼,却见冰寒的天光下,勾勒出秀美的下颌轮廓,柔润的薄唇,以及,掩住半面的玉色凤凰面具。
他静静地抱着我,遗世独立于云杉顶端,一袭玉色长袍随风而扬,阳煦山立,犹若惊鸿,遍身风华纤尘不染,渊清玉絜,恰似谪仙离碧霄。
那面具掩映下的绝世容光,远非美玉之所能及,满林耀眼天光都为之黯然。
淡淡扫过脚下众人,他俯首觑定我,如水青丝在颊边起落,却掩不住唇瓣清柔的笑华,醉了梦里千秋色,“丫头,让你受苦了。”
久违的音色,久违的呼唤,恰如一缕清流潜入耳鼓,袅袅浸润了荒芜的心田。
恍若不敢置信一般,我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探上眼前似真似幻的俊颜,只觉疑身处梦,恍惚轻喃,“沧……澜……”
他唇色微开,有香迎面,“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我了?”
霎时间,所有的坚强隐忍都崩溃无影,多日来的委屈苦楚,亦因他的降临而决堤奔涌,化作了源源不息的泪泉,倾流而下,凋零一地心伤。
即便我多番拒绝他,而今却觉眼前的面孔无比亲切,在这绝望无助之际带给我莫大安慰,纵使我从不在人前示弱,此刻却再也无法维持一贯伪装的坚强,只想将一切交给他,肆无忌惮地在他怀中哭泣,一舒满腔苦楚。
修美的玉指抬起又落下,拂去我面上纵横的泪影,他凝着我,眸里一江春水,消融了世间繁花似锦,“这可不像你哦,不要哭,没事了。”
温暖的话语浸入心扉,我却一发不可收拾,悲喜交加,零泪如丝。
他徒付之无可奈何,转而睇向脚下怔愣的众人,唇角依是清柔的淡笑,却已氤染不到眸底,“这么欺负我的小巫女,理应让你们受到惩罚,但她不想再留在这里,我要立刻带她离开,你们该庆幸捡回了一条命。”
言罢,周围凭空扬起一圈圈玉色法阵,道道交织旋转,将二人环护其中,流转的光芒愈来愈盛,满目的霜林都在此光华中化为虚无。
“丫头,睡吧,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
耳畔依约飘来他柔若棉絮的低语,听来却似纶音佛语一般,让人无法抗拒。
在他温润的低语中,紧绷多日的精神终于垮了下来,顿时困乏交涌而上,我只觉口齿缠绵,眼眉愈加饧涩,恍惚间已昏然入梦。
朦胧中若置身一场悠长的幻梦,梦里飘散着指不胜偻的流离光片,如同破碎成千万片的残镜,每一片中俱是栩栩如生的画面,录尽了生活点滴,大家的音容笑貌,演绎着往昔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清晰宛如就在昨日。
然而待要伸手触碰,记忆的碎片却又在瞬间离散,尽化沉香浮烟……
过往的梦,再无从寻觅……
梦影婆娑(2)
梦里不知时光辗转,冥冥中似有一片柔暖拂面而过,将飘零的梦境冉冉挥散。
恍然睁开双目,随月光映眼的,乃是一双秋水含烟的杏眸,恍若氤氲着濛濛水雾一般,迷离朦胧,那美如梦幻的俊颜,连月色都相形见绌。
纤白的玉手在月下抬起,指尖挽一滴莹润的清露,他俯视着我,清眸里散不开茫茫迷雾,“梦见什么了,怎么会在梦里流泪?”
观觑着他指尖的泪珠,我恍然转醒,方觉已是漏下四鼓,月破轻云眠未久,自己正躺在沧澜怀中,一处无人雅庭的屋顶之上,却无法辨出外界乾坤。
庭中腊梅吐蕊,忍冬满墙,轻寒约住余芳,中央盘踞着一汪白石围砌的小池,东南缺口,清流如晶帘一般奔入,在月下婉转泻成一段流觞。
本是寒冬霜月,然而此刻躺在他怀中,我却丝毫不觉寒冷。
七灵蝶静静地栖息在我胸前,透明的薄翼流光溢彩,如似一种无言的关怀。
倚重楼,静听沉沉更漏,我摊手承载一泓月光,一袭暗香水衣,千缕情思何寄,“我梦见了很多人,很多事,可是却无法触及它们……”
他轻轻握住我莹白的柔荑,烟雾缭绕的眸里,若有笑流蜿蜒,“即使那些人、那些事,都已成过往,但至少,我还在你面前,这不是梦。”
我怔然,不料,这世上竟仍有人,视我如初,此心不换……
一时之间,数不尽的柔绪绵绵袭上心头,催泪欲下,我只觉如骨鲠在喉,难以言表,哽咽了半景,方能勉强嗫嚅道,“谢谢你……”
他无奈摇首,拥着我静坐屋顶之上,一怀伤惘叹不成,“我最怕听你说这三个字,因为这样会让我感觉,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登时凝噎无语,刚想低声道歉,却又立刻咽了回去,唯恐再度惹其心伤。
他抬首,遥看风蚀千载灵月,霜染的眼角眉心,写不尽寂寞千行,夜风撩起他鬓边的发丝,白皙的面容浸润在月光中,犹如深雪优昙一般。
素雅的幽兰清香潆洄鼻端,一如他淡淡的温润,竟也似熏染了夜色的凄凉。
良久,耳畔缓缓飘来他轻柔的话语,一缕随水一捧成尘,“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但是我知道,这几个月来,你应是过得很辛苦吧……”
往事蜿蜒,回忆在星空倒退,我抑下满腔苦水,且向东风诉悲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再苦,也是自作自受,无关他人。”
“真是让人头疼的孩子……”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微微攒眉的忧容,仿似与如诗月色相得益彰,盈盈杏眸里春江水暖,却有不住的心疼婉转流溢,“事到如今,我仍想再问你一次,你……是否愿跟我回幻幽界?”
我心下一愕,抬眸回眷他月下的颜容,不料他竟从未曾放弃,依旧抱着那渺小近无的期盼,而我,却一直将他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我黯然垂眸,惆怅碎成了几瓣心香,“对不起,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他身形一僵,就此沉默下去,任由寒风拂乱了衣襟。
梦影婆娑(3)
一夜风雪过枝尖,梅花三两瓣,散落一地斑驳怨。
幽幽一叹之下,他如卸去了所有力气般松颓下来,空余这腔满抑郁,诉于谁听成惆怅,“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你的选择还是不变么?”
卧看清风入帘笼,我不由愁上眉弯,心有万般纠缠线,“如今,我在这世间有了更多的牵绊,有更多的事无法放下,我不能离开这里……”
“你和你爱的人已经无法挽回,你又在期待着什么?”
一言入耳,却唤起了我心底尘封的隐殇,不能忘情徒惹得心困,且将情丝寄月凉,“我并未期待与他的结果,只是,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他,而且,我自身还有很多谜团未解,我要去追寻答案,寻觅一切的根源……”
他轻抚着我柔凉的发丝,朱唇玉齿如幻,悲叹人间残耀如雪,“人间是一个充满痛苦的世界,往后的日子,你会更辛苦的。”
拾起被风干的愁绪,我迎着月光嫣然一笑,恰似夜雨初霁的月虹,流觞过后即化开一片灿烂,“人间固然有痛苦,但正是各种酸甜苦辣,才构成了精彩的人生,这里能体会幻幽界体会不到的爱恨情仇,虽然一路来多有坎坷,我却从不曾后悔,比起幻幽界一成不变的安宁,我更爱变幻莫测的人间!”
这毫无阴霾的笑意,在他眸底瞬间撩起了几许流波,却又在不经意之间,打散了依稀残存的希冀,令他久久怔在当场,不知梦里乱绪几回。
“人间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不是重要,而是离不开,如果你仔细体会人间,相信也会爱上这里。”
“正因为体味得太真切,所以对人间绝望,因为体验过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奈,才不想你身陷其中,不想……你被这个世界的残忍毁掉……”
“沧澜……”
我安躺在他怀中,仰望着他下颌隽秀的弧度,只见他瞻眺着当空皎月,散发弄月拢云罩,恍惚不定的雾眸里,若有一江怅惘无处搁浅。
从始至终,我都未曾读懂过他,不知在他心底,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少焉,他不再沉溺于此,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微淡远,寂寥也不妨笑靥相对,“也罢,我本就没想过能说服你,那么,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沉眸,我不假思索地回道,“回唐门。”
“果然是这样,”他不禁苦笑,任由花满衣裾,望尽逝水悠悠,“我知道了,我会送你回唐门,你的决定不曾改变,我也不会改变,我还是那句话,若你有朝一日想通了,随时可以回幻幽界,我仍会一直等你……”
泯灭了所有言语,我侧首瞻顾着满庭银树雪花,载不动的许多愁。
两人皆心知肚明,我无法劝他放弃,就如他无法劝我抛弃人间,各自坚守着心中的信念……只是,遂心的是我,苦的,却是他……
苍茫夜穹之上,流云皎洁已不复,惟有瑰月此间驻,任雨打风吹去,随回忆赴烟柳断肠处,看落月也徘徊断肠处,拂动梦中隔世残留的芬芳。
回归之日(1)
时值上元夜,渝州满城灯火通明,千家万户的廊檐下挂着各色走马灯,如游龙般蔓延大街小巷,名噪武林的唐家堡,却清冷如冰封的月色。
数日来连绵不断的飘雪已了无痕迹,唯寒风凛冽,弱袂迎春。
清夜晓月,风过疏林朗,两道人影缓缓浮现出来,遣散了幽林如水的静谧。
“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再修养几天?”
“不碍事,你替我疗伤后好了很多,我担心云隐,想尽快回去。”
“今晚送你回来后,我也该离开了,你日后须多加小心。”
“嗯……今天是上元节,要不要我们一起赏完花灯再走?”
“……好……”
我与沧澜并肩而行,身着一袭束腰白袍,发以缎带高束马尾,嫣然一派翩翩少年,前方幽林尽处,恢弘的建筑轮廓逐渐在夜色中勾勒出来。
抬手,任七灵蝶栖息于指,我举目遥望夜穹一轮圆月,莹霜银盘两相宜,心中感慨万千,天涯尽头看流光飞去,回首往事几多恨,思涟连。
自上次圣天岛一别,苏游影吞噬武林的趋势未减,反而变本加厉,如风卷残云,让江湖各门派人心惶惶,时刻都被腥风血雨的阴霾笼罩。
不知这场江湖风雨,何时能偃旗息鼓。
身畔的沧澜驻足,我疑惑回眸,却见他眉蹙春山,眼颦秋水,淡淡清笑溶于唇瓣,“我不便进唐家堡,你自己去吧,我去前院门外等你。”
我含笑臻首,遂径自翻墙而入唐家堡西苑,一径向南苑潜行而去。
西苑乃唐门秘密研制毒药与暗器的所在,我却从未涉足此处,与东苑厢房,北苑禁地,南苑议事厅,一同谨承风水五行,法则尽在其中。
此际佳节良宵,唐家上下皆已出堡欢享佳节,是以一路过来鲜见人影,惟有空落落的庭院宛然月下,凄寒乍起残叶舞凌乱,空竹不堪落红雕。
倏尔临风闻玉筝,若有琴音袅袅而来,悲歌萧萧残梦碎,惊起西风冷楼阙。
循声觅去,顺着游廊到门前,只见南苑前庭喷泉薄雾,清池偷得寒星影,落梅之中,一人锦衣薄袖,独坐庭前,曲拨宫商,纵声天籁无人赏。
月光斜照在他脸上,映得那张俊颜恍如梦幻,柔凉的青丝蜿蜒垂下,仿似渲染了月辉的华彩,眉梢眼角酿出的生色寂落,花舒花间断肠。
金兽焚烟袅,他俯首拨素琴,风霜悴青丝,调弦勾弦眉上勾,弦声切切对月轻诉,絮语何人听离愁,指间缭绕的萧索,沧桑了琼楼瑶殿。
谁在潇湘竹前,弹奏着声声慢,谁在残花之间,把浮梦都看穿……
西侧廊檐之下,青衫少女独坐横栏,一双柔荑托着香腮,淡望少年弹琴,眉黛低心弦,似沉浸在人去楼空的悲凉中,妙目里泪光滢滢。
抚琴少年的身后,立着一名黄衫女子,清水芙蓉天然色,纤姿静如玉雕。
回归之日(2)
我心下涟漪阵阵,沿廊云步于少女身后,落手于她纤肩上。
少女回首,一惊之下,丹凤双眸睁成铜铃!
在我含笑竖指噤声下,她终化作无言,倏然合身扑入我怀中,激动不能自持,轻愁添染芙蓉面,泪花斑斑如落花蕊,哽噎难鸣,“林姐姐,真的是你,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不是做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轻揽着怀中少女,我拭去她玉靥上晶莹的珠影,淡笑如风,“傻丫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没事就没事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她眷恋地埋首在我胸前,含泪而笑,“嗯,我一直都相信林姐姐……”
环目四顾,却未见白修身影,我不由心添一帘疑窦,“怎么没见二哥?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么?”
青霜儿星眼微饧,香腮带赤,犹自凝噎,“那天白大哥送我们回来后,就去蜀山复命去了,说要把封神陵查到关于曼珠沙华的线索禀告掌门。”
我沉吟若有所思,轻抚着少女流美的鬓发,叹得烟云飘渺,“这些天辛苦你了,云隐还好么?你们有没有告诉他我的事?”
“我没有说,但是像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你出事了,不然他的琴声也不会那么悲伤,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你,都害我流泪了。这几天他每天都在门口弹琴,一句话也不说,给他送的饭也不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女越说越忧,不禁又落下泪来,犹如带雨梨花,风中绽放,转而携过我的手,“你快劝劝他吧,他一定很伤心,但他肯定会听你的。”
幽幽一叹,我翩然步入前庭,汝鄢婵惊觉欲语,却在我的眼神中沉默下来,回了十足一礼,旋将搭在左臂的银貂斗篷递予我,悄然敛衣而退。
我无声步于少年身后,将银貂斗篷轻轻披在他身上,纤纤柔荑如兰花般舒展,拈一缕檀香不绝,轻轻地覆落在,琴弦上跳跃的玉手之上……
莹如玉枝的纤手,好似触电般一颤,水碧云袖在风中飘荡不定……
弦歌散,入云端,断去几许柔肠,碎了镜花缘。
清灵如梦的嗓音,在这漫天落梅中盈盈漾开,“云隐,我回来了……”
七灵蝶若有所感,悄然停驻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恰如千年的眷恋。
零乱卷尽花事了,少年自三千发丝间抬首,柔软的青丝拂过雪白的颈项,把往事都铺遍,纯澈绝美的俊颜咫尺入眼,惊鸿过影花骨瘦尽。
不诉只言片语,却晓一腔情思。
他无言仰视,剪一轮弯月在眉眼间,纯净无邪的笑,在唇边无声绽放开来,酒窝深深,虎牙莹莹,“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呢……”
回归之日(3)
俯视着少年莹如水晶的面庞,我心头若有万斛疼惜,素手纤纤落下,捧起他吹弹可破的稚嫩俊靥,“你真傻,为什么要等我?”
月下垂眸,他竟似慌乱无措般,幽幽对起手指来,秀雅的面容诠释不尽的腼腆,“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要等你。”
“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毫无预兆地,他蓦然揽过我的腰,深深埋首于我胸前,唤一声水波潋滟气息,幽然薄荷香深远绵长,宛如逝雪流沙,“我只要你在身边,如果你无法放心,便一辈子陪着我好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很乖的……”
雪白缎带随风,朦胧了双眼,动摇了心际深处的那一桩隐忧。
即使我再不放心他,但终究还是要离开……
轻轻捻起他发上附着的白梅,我手抚他水缎般的青丝,苦笑摇首,“你不乖,也不好好梳头,你若不珍惜自己,我便再也不管你了!”
怀中的身躯骇然一颤,他仰首觑定我,将环腰的双臂收紧,丹眉轻颦,化不去的惊慌,“我错了,你别离开我好么,我再也不这样了……”
系好他身上的斗篷,我即拾起琴架旁的银角疏,慢条斯理地为他疏弄柔滑青丝,“知错就好,我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你的,我们还有约定。”
“约定么……”他喃喃重复着,菩提一样的瞳珠扑朔迷离,一笑倾生的风华,悉堆眼角眉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以后也要保护你。”
素手当空一凝,我忍俊不禁,玉指捏了捏他莹润的鼻翼,“你保护自己都难,更别说保护我了,这种事还是让我这个江湖草莽来做吧!”
恍若无限满足一般,他笑眯眯地凝望着我,温顺地静坐矮凳上,任由我为他细细梳发,额发下的琉璃明眸映月生灿,清美恰如花间莹霜。
素手纤纤弄青丝,绕出这淡雪年华,绕出昙花一现的温柔。
长夜月未央,廊下少女妙目流眄,娇颜带笑,转身隐没在庭院深处。
我手下轻车熟路,轻梳慢理烦恼丝,以水碧缎巾将黑发裹束脑后,又以缎带绑束固定,垂下两缕长长尾带,额发浅漾,一如往昔的儒雅俊秀。
他犹自低偎在我怀中,冥冥中若觉着了蹊跷,双手在我腰间来回比划,“咦?蝉衣,你的腰怎么这么细?比女孩子的还要细呢。”
我不由嘴角抽搐,“呃,我瘦过头了,以后多吃点。”
“你的胸也比一般男人要软呢。”
我断不能动这肝火,强自抑下一掌拍死他的冲动,黛月似的纤眉频频跳动,“呃,这是练武造成的,我的胸肌比较发达,不用介意!”
擦肩错过(1)
二人由南苑大门联袂而出,只见墙外灯影下,一抹修影长身玉立,负手看淡几春秋,素白的长衫纤尘不染,淡雅清柔的面容含笑三分。
恍若听到渐进的步声,沧澜飘然转过身来,笑韵淡若轻烟。
一缕温软自手下传来,却是云隐轻握住了我的柔荑,望着前方的男子,清音细微胆怯,几乎被周围频密的人声淹没,“蝉衣,他是……”
回眸,我清笑厌焉,“他是我的朋友沧澜,我能平安回来全靠他。”
云隐恍然之下,忙向沧澜恭谦一礼,“多谢这位公子救了蝉衣。”
沧澜朝云隐臻首回礼,一笑而过的风华,足以让人朝暮魂牵梦萦。
我徒觉无趣,不容分说地攫过两人的手,向市集载欣载奔而去,“好啦,大家难得在一起,就别顾那些繁文缛节了,我们一起去逛灯会吧!”
渝州盛夜,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琉璃翠入眼帘,华灯散进云霄,烟花绽放漫天堑,燃尽盛世不夜帆,满城绵延画卷,细展锦绣千年。
游人织笑语成谱,道旁柳树挂满了彩灯,烂银霞照通彻,满街俱是持灯熙攘的百姓,时见孩童提灯雀跃,亦有文人墨客笺叶题诗、就灯画谜,夜市中亦有表演队伍穿街游行,举火踩跷,舞狮游龙,千般杂耍不在话下。
店铺琳琅,乃是面具千形万状,门庭若市,则是百姓络绎于前,满城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太平气象,热闹风雅。
三人于街旁小摊中各自挑选,我戴了一道掩住上半脸的白陶面具,两鬓处各生一小片蓝色羽翼,奕奕欲生;沧澜所选为一道月色凤纹面具,云隐则是遮掩斜半面的碧色梨花纹面具,反将那纯净无瑕的颜容,映得越发生动。
我觑着他的面孔,不由定定看得痴了,在这份纯洁面前,竟有些自惭形秽。
仿似不胜我肆无忌惮的端详,云隐腼腆地垂下头,黑葡萄似的大眼闪烁不定,颊边红晕薄起,“我戴这个是不是……很……很奇怪?”
我负手倾身凝着他,笑开温润一线,“不会啊,云隐总是那么好看,就像个天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保护。”
“天使?”
“这是西方的说法,就和我们大唐所说的神仙一样,善良又美丽的那种。”
他喜滋滋地笑开,那般天真无邪,如同一个食了蜜糖的孩童,旋又垂目斟酌,一味难解的迷惘,“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但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和我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好奇怪的感觉呢……”
我愕然怔住,熟谙内情的沧澜却是含笑不语,我遂无奈摆手而笑,“你说到哪里去了,什么不一样,难不成我还能是妖魔鬼怪?”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份非凡,似乎认识好多好厉害的人,我总是有一种不安,感觉你很快就会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
擦肩错过(2)
如似心有灵犀,我与沧澜目目相觑,均从对方眸里读出了世事无常的黯然,然而为让云隐安心,我轻轻一拍他的脑袋,渊色置之,“说什么呢,以你现在的情况,我还远不能离开,再说真的离开了,我也会经常来看你。”
“你从来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也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希望你不要悄悄地离开,就算要离开,也一定要告诉我,好么?”
迎着他假面掩映下的水润黑眸,我直直看入那瞳孔深处的期盼,勾起小指,浅笑盈盈,“好,我答应你,一定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终于冁然而笑,恰似雾散云开,毫无一丝一毫的阴霾,纤柔的小指勾住我的小指,萦绕千千结,就此在幻夜霓虹中,缔结一世心灵的契约。
沧澜在一旁静观,唇瓣依是清逸的淡笑,却载了一眸说不清道不清的沧桑。
三人即又联袂而行,在城内东磂西逛,一层一层的瞻拜观玩,饱览灯会盛景,阅尽夜市繁华,一路上载笑载言,其乐融融,自不必说。
正自赏玩间,恍惚间若与一抹黑影擦身而过,随之一缕撩人似曾相识的檀香随风飘来,恰似石落清水一般,冉冉拨动了久已波澜不惊的心弦。
我心间春水乍皱,涟漪阵起,不由自主地驻足繁街深处,喧嚣盛处独行寞。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那勾魂摄魄的鬼魅黑影,不可避免地涌入脑海,昔日的一颦一笑,那份不变的霸道邪魅,在此刻如银月破云一般清晰。
是他么?他也来渝州城了?
我心跳如撞,枉然回首蓦,惆怅良多,熙来攘往的人流之中,人形百态在身畔交错而过,已无从寻觅熟悉的音容笑貌,独留八千惘然空锁。
云隐回首,不解颦眉,“怎么了?”
收回目色,我微微摇头,转身若无其事而去,“没什么,我们走吧。”
云隐莫名尾随而来,沧澜眺着熙来攘往的街道,杏眸敛水三千,若有所思。
自打上次偶遇舒亦枫,我便形成了上街恐惧症,但自封神陵逃出后,他亦不会轻易现身,何况我有面具遮掩,又兼沧澜在旁,亦不必庸人自扰。
甫见街旁柳树下,百姓团团围簇,三人趋近一探,却是一卖灯的小摊,摊架上挂满百怪千奇的花灯,每盏灯上各书一道灯谜,翰墨点点。
摊主以灯谜会友,道是若谁能破得灯谜,便将那盏灯赠送给谁。
所谓灯谜,即是在所给的谜目中,找出与谜面意思对应的一句话。众人游心翰墨间,恍似参禅入定一般,都垂头细嚼灯谜的滋味。
其中一盏玉兔水晶灯,书有谜面“一骑红尘”,谜目为“《北山移文》句”。
云隐电眼如炬,一语中的,“谜底为‘驰烟驿路’!”
面对举众惊愕瞩目,他凝然而笑,黑葡萄也似的大眸里流光潋滟,宛如智珠在握,分解得不蔓不枝,“《北山移文》乃南北朝孔稚珪所作,文中言‘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夫以耿介拔俗之标,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
戏说灯谜(1)
云隐滚瓜烂熟地诵文,直至话落众人方才回神,引出一片不绝如缕的惊叹。
摊主当下竖起了大拇指,双目炯炯,赞不绝口,“公子真乃惊才绝艳,能将出处和原文如此精准道出的,老朽还是第一次见到!”
云隐腼腆笑笑,摊主取下其上的玉兔水晶灯,拱手赠与云隐。
沧澜也不免参与进来,眼见谜面“三缄其口”,谜目“《汉书·贾谊传》句”,微忖之下,亦侃侃而谈,“这个谜底为‘则言者莫敢妄言’……”
沧澜的解说与云隐齐轨连辔,博得众人喝彩连连,令摊主大开眼界,不住地扬眉抵掌,大喜之余,便将那盏对应的飞凤琉璃灯赠与了沧澜。
花光柳影之中,我伸出纤纤食指,戳弄着沧澜手中的灯盏,浑觉不可思议,“哇,想不到你学识这么渊博,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沧澜轻轻拍着我的头顶,清笑如沐春风,“你就这么小看我啊。”
“像你这么厉害的人,我哪敢小看,只是没想到你还会读人间的书。”
他徒付之无可奈何,摇首淡笑无言,朦胧杏眸在面具下瞧来,更添一层梦影。
眼下两人皆各获一盏走马灯,徒我两手空空,一时间心中大不受用,奈何自己徒能死记硬背,猜谜却是无能为力,是以如想解谜难于登天。
因见我垂首闷闷不乐,云隐趋至我身畔,轻柔地握住我袖下柔荑,莞尔笑开一脸无邪,“我再帮你猜一个好了,拿到的灯送给你!”
我霍然抬首,回郁作喜,闷怀顿释,“真的?”
他浅笑臻首,眸里春雪初融,顾盼生辉,“你喜欢哪一盏,我去替你解谜。”
我望向那一排排眼花缭乱的走马灯,游心寓目一番,见得其中一盏归蝶飞羽灯,以紫玛瑙作架,边分六角,各雕一只彩蝶,栩栩如生。
我心下喜爱不已,连忙扯过云隐的袖口,抬手指向那盏花灯,一径欢喜雀跃不已,亟不可待地催道,“那盏好可爱,我就要那盏!”
自相识以来,云隐哪见得我此般情状,是以一时始料不及,惊在当下,黑眸定定地凝着我,不知是痴于娇憨之态,抑或是疑于反常之行。
倏尔觉到云隐怔视我的目光,我方觉不慎失态,遂悻悻埋首,弗敢相对。
云隐回过神来,且一笑带过,遂缓缓行于那盏花灯前,方要指点其上的谜面,却被摊主横臂拦住,只见那沧桑的眼角眉梢,堆满慈祥笑意,“抱歉公子,每人只能猜一次,你已经用过一次机会了,不能代他人来猜。”
闻言,我当即灰下心来,却见云隐复折回我面前,轻轻牵过我莹白的手,水碧假面下的半张容颜温静如初,唇角莲若隐若现,“你来。”
我茫然不明所以,又见他淡淡回笑,令满城灯光失色,“相信我,可以的。”
这笑温软如棉,毫无瑕疵,却似蕴含着神奇的力量,瞬息抚去了心底的疑惑。
戏说灯谜(2)
他牵着我徐徐步上前去,落足于那盏花灯前,然而当我不易鼓起勇气,细细扫过那行灯谜,只见谜面为“天衣”,谜目为“《楚辞》句”。
我当即陷入费思中,绞尽脑汁都不得其解,却忽觉被握着的手心微痒,竟是云隐以手指在我掌心缓缓划动,清晰的一笔一画,赫然竟是汉字!
我一念间已明了,脱口而出,“非世俗之所服!”
云隐以手传字,这样既不易被发觉,又能将答案准确无误地告知。
随即,我得偿所愿地拿到了归蝶飞羽灯,三人就此一人一灯,复携玩而去。
行于纷繁人海中,我将归蝶飞羽灯如珠如宝地抱在怀中,心下犹自喜不自禁,遂转首顾盼少年,付诸嫣然一笑,“谢谢你,云隐。”
猜谜得到的灯,果真比买来的灯更让人开心。
云隐侧眸,笑得绵软恬静,“只要能看到你开心,就比什么都好。”
优哉游哉间,倏尔见周围人潮熙攘,不约而同地涌向城内,就街探问之下,方知乃上元晚会,遂不容分说地携过两人,随人潮流涌而去。
只见城中心广场上,搭建有一座红毯铺就的高台,台上歌舞升平,表演纷呈,台下万众团团围观,风雨不透,掀起一片片鼎沸的鼓掌喝彩声。
三人跻身人海中,周围语笑喧阗,诸般面具充盈视野,不辨真颜。
此际会台之上,数名女子婉约曼舞,桃扇纤身娇,仙袂飘飘举,舞衣罗袖动香,流苏坠掩羽舞飘,端的是美艳动人,宛然有洛神凌波之姿。
衣香鬓影之间,我垂首拨弄着归蝶飞羽灯,数日来的种种阴霾,亦随着这万民同乐之景烟消云散,细看那巧红尘繁,贱看这韶时光短暂。
若是可以每日潇闲自在,不为凡事所累,那该有多好……
正自意陷迷茫,却见歌舞已缤纷退下,又见一老者自侧阶逐级而上,两鬓染霜,皱纹千重厚,手执花白长须,向台下微打一躬,悦色致福。
此老者即是花灯晚会的主会人。
主会人微微示意,数名小厮下台步入人群,各捧一个丹漆方木箱,上有一小圆洞,仅容一臂伸入,而其内里玄机,却是不得而知。
一时举众同欢,又见主会人慈眉善目,执须而笑,“今日上元佳节,又逢十年一度的花灯会,老朽真诚希望大家能尽兴同乐,故此在场设一个游戏,每人可从木箱中取出一张纸笺,图案各不相同,代表万物灵长,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皆有,每副图有两份,只有两人会持有相同的图纸。老朽亦会从中挑选一张图,还请持有此图的两人上台为大家表演,无论内容,随兴即可。持有相同图案的两人,受天意庇护,必定缘分匪浅,至于造化如何,则事在人为。”
由此小厮便捧着丹箱,在人群中四下转悠,供台下万众摸取图纸。
全场气氛高涨,善男信女皆兴奋不已,持笺在人群中穿梭来回,左顾右盼,寻觅自己的有缘之人,夜上烟花绚烂绽放,一如世间尘缘聚散。
有缘之人(1)
因见一小厮转至跟前,我遂伸臂丹箱内,信手摸出一张纸笺,又见云隐与沧澜亦已摸取完毕,不觉心内痒将起来,悄然探头欲窥云隐手中笺,怎料他却将之小心翼翼地捧于怀中,只作摇首微笑,双眸在面具下潋滟生灿。
我不甘地搬唇撅嘴,转而睇观左侧的沧澜,却被他抢先一步,早将纸笺藏于身后,煞有介事地晃动食指,笑颜逢春玉生香,“不可以作弊哦!”
我顿如当头一棒,且将愤懑压在怀中,偏头不以为然,“切,我才不屑作弊!”
待得人手各有一张图纸,小厮们退出人群,万众瞩目的台上,主会人行于一持箱小厮旁,探手取出一纸素笺,旋将其展示给台下众人。
只见云纹素笺之上,绘有一株盛放的曼珠沙华,血红妖艳,宛若梦魇魔花!
这一眼不打紧,却生生将我惊在当场,不知不觉间,又念及那引得满唐风雨的彼岸花,霎时间,一种若有若无的隐忧,蹀躞地撩拨着我的心。
主会人款款步向台前,扬声道,“请持有曼珠沙华的两位上台!”
云隐意甚踌躇,轻扯我的雪白束袖,幽幽递出手中纸笺,露于面具下的一弯酒窝微微黯然,“蝉衣,我拿到这个了,但是我不想上去,给你吧。”
灯下回眸,我浑觉不可思议,“这另一个曼珠沙华在你手中?”
在他惊异目色中,我将手心紧攥的纸笺展开,只见红色水彩鲜明,寥寥数笔勾勒,便将彼岸花绘得活灵活现,竟是与云隐所持同符合契!
周围百姓纷纷觑探,见得我们手中图案,立时化开一片片骚动,又引来更多人伸颈侧目,紧随着群口啾唧,纷纭议论风卷残云地散逸开来——
“是他们,他们拿到了这个图案……”
“怎么会是两个少年?真可惜了,要是一男一女该多好……”
“既然拿着同样图案的只有两人,我们也找找,看谁是自己的有缘人……”
沧澜顾自把玩着飞凤琉璃灯,月纹假面遮掩下,杏眸里俱是如沐春风的笑华。
于是焉,相对怔忡我与云隐,便在众生逼视下,各被两大汉拖入高台。
登时台下惊呼四起,举众满目惊叹,无不聚焦于我们身上,甚有人垂涎三尺,纵使二人有面具遮掩,但那仅露的绝美一隅,仍让人惊艳不已。
倘若沧澜上场,即便他全然不露真相,然那淡雅如仙的风华,与水杏也似的盈盈黑眸里婉转的眼波,便似秋山约素水,亦足以震撼全场。不易收回惊色,主会人向我们款款而来,温言笑道,“二位公子相貌出众,想必也惊采绝艳,还望能赏老朽薄面,为大家献上一场表演。”
我霎时如打惊雷,云隐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我却样样不通,让我表演与献丑无异,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如何是好?
面对台下万众睢睢,我一时踯躅不定,方寸全无,忽觉手下传来一抹温软,却是被云隐握在手中,回眸间,映入他温暖如春的琉璃明眸,“你不是会吹笛子吗?我很久没听过了,想再听你吹一遍,就你教我的那首吧。”
有缘之人(2)
恍然,我含笑臻首,愁云尽散。
云隐牵着我步于台前,向台下躬身一礼,一径温雅而笑,“我二人便为大家合奏一曲《梁祝》,以助大家雅兴,并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云隐托小厮备好一架古琴,旋即端坐梨花木矮凳上,调试琴弦。
主会人悄然退下台,徒留二人处于万众环顾之中,众皆举首戴目。
我翩然立定云隐身畔,取出一管碧玉长笛,横置唇边,悠悠吹将起来。
细若丝雨的悠扬琴声,伴随着轻如飘絮的笛音,自台上袅袅漾滟开来,流音拂云雾漫漫,唱不成声空悲切,惟将相思绘璇玑。
落半声凄阔,三生寂寞,且凭谁说。
我垂眸对月寄笛语,任由额发随风荡,在眼角投下沉沉阴影,弄笛绕指三千恍如昨,吟一局萧索,流曲指间载我相思渡,愿一日心期过千劫。
月笼千里山河醉,尘世间所有喧嚣风平浪静,惟剩一片静谧。
缤纷夜色中,两个面具少年在台上曲音相和,梦饮千樽月,衣袂承接着夜光华彩,宁谧恍若一幅静止的画卷,用生命谱写华丽的乐章。
晶莹剔透的彩蝶飞舞在两人之间,见证这一场红尘情殇,尘缘不相误。
台下面具千姿百态,万众侧耳倾听,不可自拔地深浸于天籁曲音中,细品曲中之意,谛味歌外之情,不免慨叹造化弄人,千载一梦付黄粱。
素衣如雪的男子,置处于凡尘之中,却仿佛遗世独立,那份绝俗神韵不容轻亵,手中一盏琉璃,彩光荧荧,映得那光洁的下颌柔美如幻。
那烟雾笼罩的杏眸,静静凝望着台上白袍翩跹的少年,一泓深思漫卷不定。
殊不知,百丈之外,茫茫人海,亦有一人为这曲合鸣而震惊!
那是一个黑袍男子,千缕墨发倾垂直下,虽戴着半截银面,但那勾魂摄魄的邪魅气质,俊美绝伦的容颜,却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男子漫然游荡街中,却在闻得遥遥传来的笛音时,堪堪驻足满街人流中!
抬首,他的目光越过纷繁人海,穿过漫天烟花、辉煌花灯,落向了未知的远方,恍惚间又重拾那份难以忘却的情怀,看向魂牵梦萦的深处。
那轻灵洒脱的笑颜跃入脑中,在他寂若死水的眸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她么?
这笛声不会错,真的是她!
他心内欢喜得如要爆炸,她每一次的离开都让他疯狂,他恨自己没能守住她,没有了她的日子,他变得空虚寂寞,需要有什么来填补他的空虚,他选择了称霸武林,他要成为世间最强的男人,让她再也无法离开他!
若他能再次找到她,他定要将她紧紧攥在手中,永不放开!
一刹那的怔愣下,他眼底涌现绵绵无尽的喜悦,身形一晃,便如疾风般不顾一切地奔掠向笛音来源,眸里光芒闪动,尽是势不可挡的决心!
辗转花灯会(1)
幽幽放下玉笛,我恍惚望着台下芸芸众生,不觉往事入愁肠,心头影事幻重重,忆及与苏游影的悠悠过往,流光一瞬,点点愁绪飞落心间。
尘封的泪,自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画然消逝在尘埃之间。
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珠泪,从千万人眼中悄然路过,不被察觉,却被一双纯澈的眼眸清晰映入,荡起一圈圈涟漪,凝思无限,深意难寻。
此际曲音已散,众皆回味无穷,久久未回过神来。
我垂首,任由缎带随风拂过玉颊,徐徐回眸,却映入云隐清澈如水的眸光,水碧面具半掩下的柔唇,静静开合,“你好像……流泪了……”
恍然惊醒,我淡淡别开脸,“你看错了,我没有。”
“我怎么会看错呢,即使无法看见你面具下的真相,但从你的笛音中,我能感觉到很浓的悲伤,我第一次见你流泪,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伤心……”
收起玉笛,我故作无谓地耸耸肩,在灯火中浅浅回笑,“说什么呢,我可没那么柔弱,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好歹给我点面子嘛!”
深深埋首,他掩下了所有喜怒哀乐,话中无奈却是不言而喻,“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等你想说时再告诉我好了。”
我俯盯着足下红毯,十指不安紧绞,芳心千重似锦瑟无端,“对不起,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一切,我却对你隐瞒太多,我也是迫不得已……”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得越多,危险越大。
便在此寂寥之际,三声清脆的掌声乍起,却见主会人徐徐上台,抚须而笑,“妙啊,两位公子果真才艺非凡,不知可否以真面目示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观众乍闻此言,皆兴致勃勃地扬声应和。
沧澜置身万民中,闲把花灯隔岸观火,唇边笑痕淡若轻烟,仿若事不关己。
我本不愿多生是非,欲就此逃之夭夭,却在万目期待的压力下,只得丧气妥协,与云隐互视一眼,俱从彼此眼中品出了认命的无奈。
二人只得在万众睢睢中,将各自假面缓缓取下,同为俊美超凡的面容,就此在灯光月影之下,逐分地落入众生眼中,立即化开一片不可思议的惊叹!
动人心弦的笛音不复存在,追寻而来的男子失却了方向,在人海中苦寻无果,正是焦躁欲狂,却在不经意之间,瞥见台上正卸下面具的白袍少年……
心,在刹那间停止了呼吸!
蓦然凝足人海中,他深情遥望着那纯澈无瑕的朱颜,深若夜影的眼瞳里,原本黯淡的色彩瞬息燃亮,恍若在一眼之中,倾注了千年的情感!
临对四面万众震惊,我只觉浑身不自在,却乍闻一声哄乱,竟是台下众人一股脑儿蜂拥而上,其势之煌煌,大有将二人大卸八块之意!
见势不妙,我一把揽过云隐,发足脚力,迅如疾电地穿梭而出。
此刻我已浑然不顾,极可能被踩成肉饼的沧澜,自顾自地携着云隐逃离疯狂人群的围攻,以举世无双的轻功踏浪凌波,隐没在人潮尽处。
黑袍男子惊觉之下,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势要抓住那抹纤影。
辗转花灯会(2)
然而,纵使他寻遍高台上下,人群左右,却再也无法触及那消散无痕的身影,永无止境的寻觅中,一颗死灰复燃的心,亦随之逐渐冷却下来。
他不知自己寻觅了多久,直到原本喧嚣繁盛的街市,化为深夜的沉默,连缀万里的花灯悄无声息地在月华中隐去了痕迹,他,依然在那里。
一抹孤寂的黑影,静伫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几乎融入这苍茫夜色中,夜幕上璀璨的烟花已泯灭无形,徒留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垂首,眼底载满了深切的伤悲,惆怅和失落,一点点地在心中蔓延成灾。
内里撕心裂肺的痛苦,终于压垮了他的沉静,只在夜里幻化深痛的呼唤——
“飞儿……”
深情一唤千年叹,渗透着彻骨的凄凉,逐渐被萧寂的夜色吞噬了踪影。
我携着云隐一路飞奔,不易摆脱人群,终至渝州城郊外,正逢一家卖元宵的小店,稻草搭棚,檐下简设桌椅,便在此中随遇而安。
我依桌就坐长木椅上,叫了两碗热滚喷香的元宵,与云隐酣畅地吃将起来。
木桌上置纱灯一盏,灯罩中泛出温馨的橙光,冉冉映出他明灿的韶颜稚齿,瓷碗中数颗元宵圆润雪白,在热汤中上蹿下跳,滚动得可爱。
此店虽处广阔原野中,但因位于山脚,寒风不侵,是以并不觉寒冷,店主乃一对年轻夫妇,正摊前店后地忙活着,准备打烊收摊。
含入一颗可口的元宵,我捧着微烫的瓷碗,含糊嗫嚅道,“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不再是上元节了,我们现在才吃元宵,会不会晚了点。”
云隐抬眸,笑韵恬静,“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时候我都很开心。”
“噗~”我刚入口的元宵不禁喷涌出来,滚落在草地霜露中,旋即抬首回盼,纤眉不住跳动,有神没气道,“我们都是男孩子呢,你说这种话羞不羞啊,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有……有断袖之癖呢!”
“我又没说错,我是真的很开心呢,难道蝉衣不开心吗?”
“得,遇到你算我倒霉,就算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还在乎呢,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可不想被别人想成不正经的人,这种话以后最好别说。”
“好吧,既然蝉衣不喜欢,那我就不说就是了。”
“真受不了你!”我无奈摇头,轻扫一眼空茫的原野,自袖中取出一道蓝色泛光的卷轴,递予对面的少年,“诺,这个给你。”
“这是?”他狐疑接过,目及其上一行大字,霎时悚然动容,“玄心魔诀!”
拨弄着桌上的橙色纱灯,轻眨右眼,一派得意,“我从封神陵出来的时候顺便带出来的,这是你们唐门的东西,所以现在物归原主。”
之前玄心魔诀落入舒亦枫手中,我从他身上偷了来,后又落在李盛那里,却被沧澜连着我的随身物事一并取了回来,是以一物不落。
云隐将卷轴捧入怀中,凝着我的晶眸荧荧而耀,语声哽咽,“蝉衣,我……”
莹白的柔荑在灯晕下纤纤舒展,轻抚上少年湿润的眼角,我睇着他眉睫之间的纤楚,歪头清浅莞尔,“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别太感动哦!”
共度元宵(1)
微微侧过头,他掩住面上薄薄的羞赧,“才没有呢。”
“我把你从御史府中抢出来了,能不对你好么。”
“可世上有很多人都想要这秘籍,你不想要么?”
轻微叹气,我一手支颌,以白瓷勺拨弄着碗中元宵,聆着叮当脆响,闲愁一处自扰,“世间高手为寻求武学绝境不惜一切,但就算天下无敌又能如何?且这玄心魔诀有害无利,练者不成则已,一成则为魔,祸害天下。”
“还是毁了它好呢……”他就着灯细观卷轴,弯弯丹眉轻颦,“这卷轴非纸非矿,无法看出质地,普通方法肯定不行,不知怎样才能毁掉它……”
“你慢慢考虑吧,这个最好不要让唐门的其他人知道,否则恐怕唐家堡又不得安宁了,七灵蝶的事已经让唐门四分五裂了。”
他颔首欣然而笑,“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以后我一定要报答你。”
以手拢了拢他额前碎发,我回笑,胸间郁气荡然无存,“傻孩子,我从未想要你回报什么,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垂首,薄唇抿出一线黯然,“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比你小两岁……”
“好好好,我不说了,小孩就喜欢闹别扭。”
“你!”
“啊,我真的不说了,你别瞪我啊,”我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抬手,任由七灵蝶憩息在指尖,食指轻触着翩跹的蝶翼,“这七灵蝶……”
“我看它挺喜欢你的,这个就送给你好了。”
“这怎么行,这可是唐门的镇门之宝啊!”
“我不在乎那些,你为做了这么多,我连一只蝴蝶都舍不得么?而且我不会武功,拿着它也没用,你可要好好对待它哦!”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嘿嘿……”
“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他倏然攥住我的手,眉间添一桩忧虑,“以后再也不能孤身涉险,如果你丢下我独自死去,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云隐……”我欲言又止,却目及他不容置疑的神色,遂不自在地抽出雪嫩的柔荑,起身临风而立,怅望千秋烟波,风寄离愁哀思难湮。
这句话,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但他早已忘记了我,不料竟还有人对我说同样的话,云隐对我的情谊,好像已经超过朋友,我实不愿再纠缠不清。
看似水年华流逝身旁,尘梦几经春秋,忘却当年陌上花开颜色。
晷漏,我坐回长椅,揽月风逝过心殇,却不露痕迹地轻轻笑开,“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你也要努力保护自己。”
他笑得心满意足,虎牙楚楚,“一言为定!”
夜色中煦暖的橙光里,两个花季少年相对谈笑,远方云蒸霞蔚的花灯接踵熄灭,喧嚣的花灯会亦就此落下帷幕,八溟万象亦陷入了沉梦之中。
明月高悬,四野沉寂,寒风卷来春意阑珊,霜冬已无声而过。
冥冥之中,我只觉一声饱含凄凉与痛苦的呼唤,穿透重重云霭、凡尘俗世,遥遥潜入耳中,一颗安之若素的心,亦不由自主地随之抽痛。
这声音,似曾相识,是苏游影!
共度元宵(2)
好似天雷当空劈下,我惊觉下起身回盼,骋目远眺,情丝延绵,斩不去心愁。
云隐行至我身畔,颦眉不明底蕴,“怎么了?”
我心似乱萍,十指紧攥,心中莫名害怕见到他,却又抑不住绵绵思念。
相见,不如不见……
只是,为何心这么痛?
缎带随风拂过素容,挣扎过后便是彷徨,彷徨之后即成迷惘,终究,我无药可救地选择了痛苦,“你在这里等我,我想回去一下。”
云隐愕然一怔,却依旧强作笑颜,“好,我去唐家堡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回以晏宁一笑,我足下生出一道疾风,已如飞而去。
此际市里坊间已灯尽人绝,我踏月飞檐走壁,虽再未听见那声呼唤,但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到他的气息,他就在不远方黯然神伤。
千回百转,那熟悉的黑色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眼帘。
空旷冷清的街道上,一道黑色长影跪坐在地,垂首独罢伤,脸埋入随风飞舞的三千墨发中,不辨神色,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悲伤弥漫开来。
心,瞬间痛如刀绞!
我避入一旁暗巷阴影中,偷偷无声注目着,那抹熟悉又陌生的孤影,情思与无奈纠葛成网,直似鸩毒镂心刻骨,缚体缠心不能移。
一颗泪珠从眼角淌下,继而三三两两连缀下,满面玉箸纵横,箐华泪牵回忆。
纵然我多么想再见他一面,但又不敢相见,如今我已不再是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女,背负了太多,身世成迷,怕自己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谁吐幽息漫虚茫,谁恨情兮空断肠,谁破寒息一寸荒,谁解默兮落疏狂。
时光犹如流水,在两人之间缓慢流逝,直到泪水积淀了一地,玉断心碎,纤纤玉指亦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戳入石壁之中,千古烟云哭风情。
如墨夜色将尽,寒风凛冽,吹断几重愁绪,那黑影终自地上蹒跚起身。
我回神间避身墙后,贴着石壁不住地轻颤,却始终不发一言,苦望背影去。
零碎而沉重的步履声,在静夜里渐行渐远,直至隐敛在石街尽头。
我脑中一片空茫,倚着石壁颓然坐倒在地,环抱双腿,心中忧伤苦涩不可自抑,埋首双臂中无声而泣,独守天涯人憔悴,顾影无人问。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就让我尽情释放压抑许久的痛苦吧……
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只能让那些美好成为回忆,誓言成为童话。
不知悲伤了多久,直至全身麻木,眼泪模糊了双眼,方才自黯然中回转。
抬眼望天,明月不复,清冷犹在,丝丝缕缕钻入九转愁肠。
黑暗巷道之中,我以袖逝去未风干的泪痕,扶着石壁勉强站起,陡然之间,一线骇人惊心的灵光闪入脑海,让我兀自狂烈震颤——
苏游影竟然来到了渝州城,以他最近灭门无数的行动来看,是否此行目的便是唐门?而以唐门微薄之力,又如何能对抗称霸武林的魔教?
希望我所想并非属实,他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并未有灭唐门的企图。
否则,我们便不得已要兵刃相向了……
桃花情劫(1)
封神陵的遭遇匪夷所思,我毫无预兆地成了七灵蝶的主人,打消了唐门人觊觎七灵蝶的野心。而早先白修已带回唐初南的尸体,所有人为之悚然,甚有人怀疑是我栽赃陷害,终在仵作验过死亡时间后,我方摆脱嫌疑。
我将唐门离奇死亡的真相昭告众人,道是乃南洋降头师所为,为保唐初南声誉,故隐去他幕后指使一事,大家半信半疑下,却也安心下来。
唐门为唐初南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众人披麻戴孝,又请道士作法驱邪,并将唐家堡内外清扫一遍,唐门诅咒一事方才告一段落。
云隐暗中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唐夜,连环死亡早让他焦忧成狂,故而唐初南之死并无多大打击,却意外作出了石破天惊的决定——
让唐门唯一的继承人尽快成亲,以延续香火!
当云隐将父亲遗愿转达与我,正埋首研究唐门通灵秘籍的我立时拍案而起,挡不住的熊熊抗议,“不行,我绝不答应!”
青霜儿临窗坐在茶案上,掩口盈盈地笑了起来,晨曦自窗外倾斜洒入,映得她象牙般的肌肤柔腻嫣润,飘在窗边的几绺青丝镀上了一层淡金。
我当屋碎步兜转,一尾青丝在身后来回飘荡,七灵蝶如影随形,云隐亦步亦趋,一味花言巧语,规劝不迭,两袭暗影摇曳在屏风之上。
一气之下,我当即收拾行李,对此的愤懑格外浓了三分,“我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冒牌少主了,该把位子还给你了,以后互不相欠!”
云隐死死攥住我的衣袂,一双黑眸明澈无瑕似琉璃,胜似天使之无邪,任谁见了都怦然心动,“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其他的事我可以帮你,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行,我才不要你的老婆!”
“只是一个小忙而已,你看我还这么小,你就忍心让我羊入虎口么?”
“小?几天前是谁说自己不是小孩了?你在洛阳差点就成亲了,人家那啥小千金一直惦记着你呢,如果我不救你,你现在已经当丈夫了,别拿这种借口糊弄我,这娶妻纳妾的事还是你自己来吧,恕我无能为力,免谈!”
“你不要这样嘛,自从上次花灯会,很多人都对你一见倾心,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不少美若天仙的呢,这么好的机会让你娶几个美娇娘,也算是我对你的报答,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将包袱随意负在肩头,我回觑少年苦口奉劝之态,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啊咧咧!我的少爷,你好像忘了上次花灯会你也在场,那些少女不一样对你芳心暗许,你不是很孝顺么,你老爹给你配几个娇妻,你努力帮他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他铁定高兴死了,说不定病就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情愿的?”
“你当我是种猪呢,而且现在唐门的少主,是、是你嘛……”
“所以啊,我现在就把位子还给你,我们把身份换回来,我既可以保护你,你也可以完成你爹的遗愿,这一点也不违背我对你的承诺吧!”
他黯然垂眸对手指,无措之态昭然于表,“你、你真的不再考虑了?”
桃花情劫(2)
拂袂拭晨霜,我负手踱步,语重心长地叹开,“我说小少爷,你已经逃过一次婚了,这次就顺从你爹吧,桃花运来了是挡不住的……”
说了半截忙又咽住,我只觉得喉咙里如哽了桃实一般,再难出下言。
只见云隐立在暖曦照不到的暗影里,垂首湮没了所有话语,乌眸被额发遮掩了色彩,但那袖中攥得发白的十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心底的怜悯又自作主张地泛滥成洪,我轻拽过他一角衣袂,“喂,你怎么了?”
话落,他倏然抱过我的左臂,一双滚圆的灵动水眸觑定我,何等的楚楚可怜,“求你了,就帮我最后一次好么,我真的不想成亲……”
青霜儿一怔,刚入口的蜜饯刹那间喷洒而出,呛得抚胸咳嗽不绝。
被那有胜小狗之可爱的眼神萌动,我侧眸不忍再顾,“这,我……”
他埋下头来,脸在我臂上左右蹭动,“求求你了,我知道蝉衣最好了……”
我顿觉一阵骨饧筋软,心中抵抗已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反有一股冲动呼之欲出,直想抱住他狠狠咬上一口,几乎竭力抑制住,却也在他软磨硬泡的可怜攻势下软下头来,“好吧,我帮你想办法,不让他们逼你成亲。”
他蓦然抬首,眸里竟氤氲着朦胧泪雾,“除了代替我成亲,还有什么办法?”
将包袱弃之案上,我潇潇坐定书案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青霜儿顾自摆弄着插瓶新枝,柔荑翩翩弄桃瓣,清蕊纤纤低偎,脆音动入暗香,“你会逃,他们不会找么,等你回来还是要成亲,不知白大哥去蜀山要多久才能回来,如果他在,或许他能用法术帮你造个新娘什么的。”
我把旋着鱼跃龙门彩绘的琉璃玉盏,笑看窗外凌云处,煞有介事地摇动食指,“非也非也,青大小姐,我暂且去外面避避风头,等到他们找不到人,自会取消招亲的计划,那时我再带个女子回来,就说我在外面已经有了妻子,不必再娶,这样定可蒙混过关,要想买通一个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一段欣喜跃上了云隐眉梢,他当即大献殷勤,执壶为我倾倒一盏青梅茶,“蝉衣真厉害,可是如今唐家堡戒备森严,恐怕你插翅难飞啊!”
“不用你操心,这对我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唐家堡机关重重,平时不会轻易开启,但如今他们为限制你的行动,将堡内所有机关都开启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逃不出去呢。”
青霜儿睇着摇曳在庭中的桃花,百无聊赖地吞云吐雾,“你就别担心了,你要是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就不会怀疑了,没人能拦得住她。”
面上寸许狐疑尚未尽褪,云隐目视我身畔如影随形的彩蝶,攒眉织染三千优柔,“可这七灵蝶跟着你,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呢。”
“哦,这个啊,简单!”我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七灵蝶的薄翼,如拾芥一般塞入衣襟内,颇为得意地拍拍胸脯,“这样不就行了!”
二人怔住,互觑一眼,啼笑皆非之色,便从眼角眉梢一寸寸熏染泛开。
青霜儿凭窗托腮,吐出一口幽叹,“这春天来了,真是桃花朵朵开啊……”
三大长老(1)
一夕雾弄月,柳塘新绿正温柔,一树翠竹在夜色里妖娆摇曳,随风唱响。
我一副夜行者装束,自厢房廊下轻忽掠出,足尖在围池中的奇花异草上一点,一串涟漪在足下泛开,整个人若飘絮扶摇直上,腾天而去。
霎时间,一阵嗖嗖尖啸划破夜空,盈千累万的毒蒺藜竟自四面游廊惊天而来!
我此际四面受袭,上下维谷,慌忙间扯下腰间银鞭,向周身阵阵挥挡,恰若一道道雷火在空中爆开,竟将满天毒蒺藜滴水不漏地打落池中。
由东苑厢房掠出,即落定中庭一方桃园,立身环顾,满园假山林立,一庭明月照桃林,宛如泼血一般,在夜色中无边蔓延,极尽芳菲野景之奇。
尚沉浸在如画美景中,蓦然一帘苍青惊雷倾天泻下,恰似九霄垂瀑!
先于意识,身子已作出反应,我内息一提,疏忽间一跃十丈,恰如轻烟过隙。
然而尚未待我立定,倏觉足下一震,青石小径竟一瞬间化作一道滔滔长河,水下诸多凶兽张牙舞爪,咆哮间卷起惊涛骇浪,骇人望之悚然!
我当即运起水上漂,足尖在水面上一点,身形恍若被一根无形傀儡线牵引,如烟似雾地飘向前去,而在那一踏之下,落足处接二连三泛起圈圈涟漪,迅速向八方蔓延,顷刻间扩散至方圆百丈,所过之处,掀起滔天巨浪!
一排排巨浪窜起十丈之高,又兼挟山超海之力,此起彼伏之间,周围被殃及的假山俱被拍得粉身碎骨,碎块又纷纷爆裂,溅出星雨似的断魂砂。
大片园林已成汪洋大海,一道道垂帘似的天雷绵绵落下,我不得已踏浪穿行,全无落足之处,只得躲避之余闪电向前,试图一举穿出桃园。
大地余震未歇,忽见满园桃树假山陡然迅移起来,光影陆离间,竟将各方去路牢牢封阻,霎时千万流火,从不为人知的角落,汹汹袭来!
我不得已发足脚力,将那凌波微步发挥到极致,闪电穿梭在诸般致命攻击中,而那点微不足道的方向感,早迷失在了变幻莫测的机关中。
传言此处以无数桃树成林,又请偃师传人制作机关,秉承风水五行之法,将机关与迷宫融为一体,直是无懈可击,乃唐家堡致命迷宫之一。
五行之威非同等闲,满园变幻无穷,我逐渐力不从心,对全无规律可言的机关措手不及,好几次险些被袭中,稍有失足,即会命丧黄泉。
我尚且如此,若换他人,即便武功盖世,恐怕也早在阵法中尸骨无存。
此迷宫已远非我所能应付,索性我运气极佳,一次不慎跌入迷障,却恰巧落进一方小池,又被水浪推至边境,才侥幸逃出危险千重的桃园。
此桃园不过是唐家堡迷宫的冰山一角,却让我倾尽全力都难以应付,而此后又遭更惊更险的种种机关,百般奇门遁甲,九死一生不在话下。
耗费了将近大半夜,我方带着累累伤痕,来到南苑正门。
纵然堡内并未着多少守卫,饶是那些机关,便远胜千军万马。
然则我刚掠上屋檐,却见三道银光划破黑暗,直向我面门射来!
三大长老(2)
这一击全无半点征兆,我一惊之下,骤然仰身后翻,三道银芒贴着脸掠过,相距不逾半寸,身子飘落于院中喷泉池边,抬首映入屋顶三道身影。
月华从西天洒下,斜斜映出三抹沧桑的身影,在黑瓦上投落长长的叠影,相似的白紫长袍猎猎风扬,恍若旌旗招展,衬得三人如在云端。
这一眼不足挂齿,却教我登时骇白了脸——他们是唐门长老!
唐门有三位长老,足不出户,见之者甚少,俱是武功已臻化境,有以一挡千之能,经常于关键时刻救唐门于危难之中,料是他们无疑。
元长老当中而立,鹤发琼面,以九龙冠束在头顶,白眉垂及胸前,身形瘦削,一双黑眸深凹下去,面上深沉的轮廓如被霜风雕刻而出。
他左侧翩然立着一名女长老,一头短发白如雪,面容格外年轻,瞧来不逾三十,风姿清冷傲骨,背上斜插一架松木古琴,是为琴长老。
周长老立于最右侧,为一个黑发中年人,浑身透出一种气吞山河之威。
三人六道目光,在黑暗之中煜煜生灿,迥然如有神。
元长老临风负手而立,手执修长的白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院中的我,被夜色朦胧的双眼意味深长,“你可是我唐门少主?”
心神稍微定了定,我抬眸迎视,“是又如何?三位长老有何贵干?”
“少主功夫果然了得,竟能逃出唐家堡的三十六迷宫与一百二十八致命机关,实乃旷世奇才。起初管家请我三人出关,道是少主你智勇非凡,饶是机关亦奈你不何,我等还不相信,如今看来,他所言并无半点虚假。”
“长老过奖了,只是我有要事在身,长老可否借过一下?”
他霍然振袖,衣袂飞扬间,八爪蛟龙绣纹在暗夜中飘摇辉煌,却也因那冷凝的眸光相形见绌,“老朽恕难从命,如今招亲将至,少主为何要逃?”
声音雄浑低沉,因由内力发出,竟似带上了凌厉的劲道,恰若龙吟九天,震得院中樱花簌簌飘落,在天地之间潆洄荡漾,经久不散。
我只觉似大难临头,暂且不论此时伤痕累累,即使安然无恙,我对抗其一尚且困难,何况乎三人,但如今已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废话,不逃难道等着你们毁掉我的终生幸福么?”
我一步雨燕掠波,纵上屋顶,恰逢一道劲风迎面卷到,身子陡然向后翻倒,躲过攻击之力,然仓促间落地不稳,竟被逼得连退了五六步。
琴长老盘膝取下古琴,双手连番疾抚,掀起一阵飞瀑急流似的琴声,音波本俱震慑之力,其中又携夹着闪亮的荧绿光弧,铺天盖地地当头压下!
我点足疾退,左手一翻,掌心聚起一团沛然真气,凭空化去当胸袭来的光刃,足下凌波微步,飘云般右闪一丈,却又觉前方飓风凌厉,乃元长老排掌欺近,其中内劲雄厚惊人,若中实这一掌,免不得筋断骨折,脏腑尽碎。
三大长老(3)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过隙间,我内息一提一送,双臂如鹤翼提起,忽如挣脱了丝线的纸鸢,身子御劲而起,冲上半空,一跃而至五丈之高!
三长老眼中惊异一闪即逝,手下刻不松懈,元长老双掌连翻,从下方追袭而上,琴音愈急愈密,化作疾风骤雨般的光刃,一波波接踵破空而至,拖弋出无数绚烂的光尾,道道盘旋交织,犹如在夜色里织出千百条荧绿丝绦。
我全力抵挡两人攻袭,却只是捉襟见肘,下风之势昭然若揭。
天光撕破了拂晓的昏暗,朝阳半隐在水天一线间,将胭脂色的霞光洒向尘世。
而此际徘徊在明暗之间的苍穹中,周长老缓缓展开双臂,宽广的长袖猎猎鼓荡,一匹粉色光幕从袖中撒网般散开,恰似天河倒泻而来!
定神细观,那匹光幕竟是无数粉色的花瓣,片片晶莹锋利,宛若鱼鳞!
这是,散花天女!
我心头猛烈震撼,散花天女乃唐门暗器手法的究极秘术,凌驾于满天花雨之上,一片便已能致人死地,而一出手便是千万之数,是以一敌千的绝顶神功!
临此生死之局,我右手虚空一抓,刹那间掀起屋顶无数瓦片,片片飞舞旋转,凝聚成一条黑色巨龙,张牙舞爪,顶着光刃花瓣逆袭而上!
一串霹雳在空中轰然炸开,赫然有天地雷震之威,光刃花瓣在冲击下化为乌有,黑瓦散为飞尘土雾弥漫开来,笼罩了方圆十丈之域。
借此视线朦胧之机,我一个箭斗翻上屋檐,便要从满天灰雾中穿梭而去,却觉后颈倏忽一阵刺痛,探手擎在掌上,竟是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不由杵在当下细细端凝,两指捻住下颌,沉吟微思,“咦?这是什么?”
“这是唐门秘制毒药,紫菁软筋散,能让人四肢无力,内力全失。”
我顿觉脑中轰隆一声巨响,哀怨地回眸,却见尘散雾开之下,柔煦的丹霞洒落在庭中,映出一袭倚在池边的淡黄纤影,柔润素手把玩着三枚银针,一旁的管家仰面注视着我,面上染尽忧色,二三十家丁密密簇拥一团。
朝霞撒满天际,沉夜的昏暗被驱散殆尽,尘世间一切无所遁形。
汝鄢婵抬首浅眺,低蹴半弯凌波,袅娜临风,慧黠的眸中清光乍现,虽居处下位,却不落半点下风,“少主,你玩够了,该回去了。”
我捂着被针扎过的后颈,有神没气地一字一字道,“你、暗、算、我!”
话音刚落,我即如棉絮般向后软倒,从屋檐上直直坠落下去,正落入几名家丁手中,旋在管家带领下,被七手八脚地朝后方拖拽而去。
眼见大门逐渐从视野中淡去,我心内怨怒如波涛汹涌,随一啸震破天地——
“我不要成亲!”
大门屋顶之上,再无那三人沧桑的影迹,正如来时一般毫无预兆,神龙首尾。
传说唐门三大长老联手,能轻易胜过千军万马,然而,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令长老们都束手无策的浩劫,正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
轻尘玉琴(1)
渝州城郊外。
落霞绮染山涧,涧水汩汩漫过嶙峋巨石,蜿蜒成溪,交汇成湖,水畔花枝疏影掠,碧柳如荫中酝酿着淡淡诡秘,血红的夕阳投落在湖心。
杨柳湖畔,一抹修长的黑影独坐树下石上,修长的玉指,轻抚水墨鲜明的画卷,眸中流溢出缕缕温柔,梦里依稀故容色,画中分明旧情怀。
柳陌碧草,春色悼,立世独傲,今朝。
黑袍男子抬首,闭目,面染安详,软玉温香,宛若犹在鼻息之间。
回忆中,往事如风,相思如梭,织云行梦,遥想当年旧事,旧梦皆成空。
犹忆去年,莺歌燕舞扬州城,杨柳湖中云烟袅,伊人十指纤纤,竹笛声声,婉转缠绵,如泣如诉,叫人爱怜。
光阴如流水,逝去唤不回,花好月圆如玉碎。
今朝曲终人散,劳燕各自飞,而今孤立湖畔,形只影单,伊人何方?
天各一端,终是无缘,千山阻,隔不断思念……
回味无穷之际,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黑袍男子霍然睁眼,自如泉黑发中抬首,狭长凤眸中一瞬间迸射出的犀利流光,令来人寒噤不绝,颤身怯怯,忙不迭跪倒在地,恭谨匍匐。
苏游影抚摩着画卷,眼中氤氲着深邃难懂的殇惘之意,“什么事?”
黑衣弟子惶恐伏在地上,字斟句酌道,“禀教主,您吩咐的事属下查到了,那日花灯会上的两人,其中一人是唐门少主,另一人是他的随从。”
“唐门少主……”
苏游影沉吟着这个耐人寻味的称呼,夜色般深邃的黑瞳滑过黑衣弟子,挥手,广袖飘萧,不经意间掀起柳絮重重,飞扬成满天斑斓的梦境。
那人敛目垂首,悄然退下。
苏游影起身,步于雅居旁的湖畔,摊手,接下一片轻柔柳絮,仿如玫瑰花瓣一般瑰丽的唇瓣,轻轻扯开一弧诡秘的笑痕,令满林飞絮黯然失色。
“唐门少主么?她为何会和唐门少主在一起?没关系,只要我灭了唐门,捉了那个唐门少主,就不怕找不到她了!”
他面上平静,潜藏心底的执念却沉重而炽烈,若灰烬下潜滋暗长的火苗,逐渐融汇成狂乱的烈焰,卷向思念的终点,焚毁一切在所不惜。
湖泊在晚霞的渲染下,漾滟着一圈圈绯红的涟漪,恰似永无止境的鲜血一般,仿若见证了江湖的腥风血雨,爱恨情仇,望断红尘谁叹息。
轻尘玉琴(2)
渝州城外另一处。
桃林千千红艳,心思恋恋入弦,晚霞如虹,涛声隐隐。
山溪蜿蜒漫过桃林,从断壁如银河倒泻而下,于山腰散成飞雪玉花,细雨般漫天洒落,水潭中落出重重相叠的涟漪,风染三月青杏几枚。
一抹纤长的幽紫身影,独坐在桃花林的石桌旁,一道淡紫狐形面具掩盖了半张倾城绝伦的容颜,但那妖娆阴冷的气质,像极了蛊惑勾魂的狐妖。
他的肌肤恍若玉色入骨,晶莹剔透,下半张面容苍白近乎透明。
一道精致玉簪斜绾一束青丝,余则倾垂如瀑,妖娆似水。
一名蓝衫翩翩的女子,小鸟依人地偎在男子肩畔,纱裙中依约露出一双匀称纤盈的玉腿,潋滟着柔媚的诱惑,如画美颜弥漫着满足的况味。
酒暖炉烟浅浅绕,漫天桃花瓣如影如幻,冉冉飘坠在石桌的玄色古琴上。
紫袖微荡,玉指牵霞凝暮绕过云端,漫不经心拨动一根琴弦,柔婉的音色从指尖萦绕而出,伴随着飞瀑流转之音,苒苒散逸在整片桃林中。
玉指变换,速速转弦,翻手反排命格,覆手复立乾坤,一挽一殇恸四下。
一曲牡丹恋,相思已随琴音漫,深涧树下忆姣娘。
那时若非她急中生智,善良心慈,他早已葬身封神陵,埋骨无处。
曲音飘渺如烟云,其中缠绵情思,爱恨情仇,浓烈如火,灼痛了指尖心稍。
她,背叛过他,
他,却放不下她。
因爱生恨,抑或因恨生爱,千丝万缕,爱恨交织,解不开,亦化不掉……
恍然间,将韶华葬入琴瑟,弹错弦索上三两声,信手打乱浮生沙盘。
爱掩不住恨,恨抵不过爱,终只是醉梦中沉沦,清醒中幻灭。
余音一曲倾塌,在指端千回百转,弦断那三千痴缠,付诸流水恩怨看破。
一名身着灰衣的男子,领着惊为天人的白衫女子,缓缓步入桃花林。
粉色的花瓣纷飞无影,随风掠过白衫女子动人的眼角眉梢,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女子与那蓝衫女子的眉目之间,竟有几分莫名的神似!
灰衣弟子在石桌前单膝跪下,恭谨埋首,“禀圣主,与画像中相似的人属下又寻到一个,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请圣主享用!”
那蓝裳女子秀眉一横,贝齿轻咬,依约寸许怨恨与嫉妒。
舒亦枫抬首,纤指勾在唇角,一笑非罪孽,纵千金难求,“另一件事呢?”
嗓音悦耳如薄冰轻击,一波无形的涟漪在暮色里泛开,苒苒散遍方圆十丈。
白衫女子低低埋首,忍不住偷偷觑向石桌后的紫袍男子,却在目及他的刹那,仅是薄唇那抹绚丽逼人的妖笑,已令她目夺神移,心旌摇荡。
尘世之间,竟有如此美的男子,足以让天下所有男女自惭形秽!
未觉身畔女子的异样,灰衣弟子毕恭毕敬地回道,“属下已奉圣主之命,召集附近所有冥阴教弟子赶来渝州城,相信不多日便能到达。”
人面桃花(1)
“哈哈哈,舒亦枫,你居然还没死,躲在这里享受!”
林中凭空响起一道狂笑,洪亮犹如雷鸣降世,一时不知震落了多少桃花。
一抹白影穿越桃林而来,一个异邦装束的中年人,已稳稳落定石桌前!
中年人头裹缠帽,白纱重叠缠身为衣,一双棕色的眸子深深凹陷,额上眼角已镌刻有数道岁月的痕迹,却依旧不减那份粗犷的倨傲。
舒亦枫挥手屏退弟子,玉指轻捻着晶莹的什锦珐琅杯,媚目柔光摄心魂,“你来干什么?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我要你办的事办好了没?”
南洋降头师落坐舒亦枫对面,手抚大把胡茬,直视眼前狐面的伪装,“急什么,那小子的命在我手上攥着呢,我随时可以动手,不过……”
他瞥过两个闭月羞花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睇向舒亦枫,“真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人,你想要那个女人就去抢呗,干嘛非要弄几个替代品!”
两名女子皆一怔,目间不无惊诧嫉妒,凝望舒亦枫的翦翦水瞳,秋波无限。
瑞兽玉炉中紫烟氤氲,在桃林中袅袅晕散开来,粉润的花瓣承接着晚霞的柔光缓缓飘扬,坠入繁华展娇媚,在清澈如泓的溪流中缱绻飘荡。
舒亦枫抚着怀中女子的秀发,任由缕缕青丝自白璧无瑕的指间簌簌滑落,倦眉淡扫倚风流,浸染出一帘不豫,“不关你的事,她如今并非自由之身,为了保护那真正的唐门少主,定不会轻易离开唐家堡,我既已知道她身在何处,便不急于一时,她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一定会将她弄到手!”
降头师嘿然一笑,一叠幸灾乐祸的讥嘲,毫不掩饰地形于言表,“我看你还有其他目的吧,上回没得到七灵蝶,你怎么会甘心?”
舒亦枫目光一凝,心间已有愠怒,却不动声色地掩饰在唇稍一瓣笑色下,妖娆蛊惑一如既往,恰似冥河之畔的曼珠沙华,千年盛衰的彼岸花。
“我不仅要得到她,还要让她得到惩罚,我要让她亲眼看见最想保护的人死在面前,让她痛苦绝望,真想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呢……”
眯眼,神色中晕出一段魅杀,“得到她有何难,我有办法让她再也逃不掉,让她永远只属于我,即便她会因此恨我一辈子,我也在所不惜!”
降头师随手端起桌上的酒盏,仰首豪饮而尽,旋复不屑地横眸而睇,“可惜,不管你找到多么相似的女人,却也无法及她万一……”
舒亦枫轻易不皱不折的弦月眉,骤然紧凑成利刃,珐琅杯脱手而出,凌厉至极地擦过他的脸颊,让那一色揶揄坏笑,过翼间被抽搐取而代之。
舒亦枫蓦然拽过他的衣襟,桃花眸蓄满阴冷的凌波,唇齿间渗出森森的阴鸷,犀利胜若死神索命的镰刃,“我告诉你,你休想打她的主意!你真以为自己那么厉害,能杀掉封神陵里面所有的守护神兽和神兵?要不是座主出手,你怎么可能是它们的对手?如果不是看在座主的面子上,我早把你杀了!”
人面桃花(2)
舒亦枫松开手,径自摩挲着毓灵扳指,一片莹润珠翠在指间流转。
降头师抹去脸上如丝如线的血痕,眉头煞气猛盛,血腥的戾气炽如烈焰,“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也不过是座主身边的走狗,若不是他给你力量,你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以现在你的能力,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一片桃瓣卷过舒亦枫嘲讽的薄唇,面具下的双目阴冷如潭,“就你那点旁门左道也敢拿出来显摆,论武功,三脚猫的功夫都能将你打败!”
降头师纵有不甘,却只得压抑不现,气焰当即熄了一半,嗤之以鼻之下,转身飞纵而去,如流云轻风般一逝无痕,余音犹回荡在桃林间——
“我很快就会把那小子杀了,你在这里等着吧!”
漫然收回目色,舒亦枫取过怀中女子鬓边的银钗捻弄着,心事若有千万斛。
蓝裳女子依偎在他怀中,凌乱纱裙中的玉腿在斜晖下若隐若现,纤指逗弄着他光洁的下颚,“圣主,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值得你这么……”
一语尚在半截,娇躯不由自主地被蓦然抛飞,重重跌落在涓涓溪流中,溅起莹洁水花潋滟生辉,口间溅出脉脉血泉,惹得春水红晕染。
在白衫女子惊愕的目色中,那紫雾一般的长线如有灵性一般,自舒亦枫指尖掠出,迅猛窜向溪中挣扎的蓝裳女子,将她全身紧紧缠绕,眇忽间竟幻化为巨大的紫蛇,脖颈倏扬,张开血盆似的阔口,恶狠狠地当头咬下!
最后的叫喊已湮没在紫蛇腹中,美人魂归地府,命丧黄泉,吟骨魂残埋香。
鲜血沾染了花瓣,纷纷扬扬坠落在长袍之上,映得那迷幻的幽紫,近乎与暮色晚霞漾为一体,在溪流飘转的波色中,泛开一种幻梦的华彩。
他,依旧是他,那个多情又无情的圣主。
多情,因为他从来不缺女人。
无情,因为他从来不怜香惜玉。
紫雾氤氲中,舒亦枫毫不留恋地扔掉银钗,全然不以先前的血腥一幕为意,妖眉一扬,一眸桃花笑春风,“在我身边,要学会做个哑巴。”
花遮柳隐的含糊之言,却是浸润着无形的杀机,桃花的粉红映着他莹白十指,恍若宣昭了这草芥香魂的陨落,挥手之间,紫蛇已消散在花雨中。
他起身,幽紫衣摆软软拖过石凳,身形一掠,立定白衣女子面前墨丈寻常之间,洁白冰凉的食指,轻轻勾起她凝脂般的下颔,端详着她既恐惧又向往的复杂眼神,狐魅妖颜染化倾城笑,“我说的,你听得懂吗?”
女子原本惶恐的眸光,却在触及紫色面具后,那双迷离如月光的桃花眼时,化为无限倾慕,羞怯怯埋下头,芳心一点娇无力,“奴婢知道。”
“很好!”
胜利的笑,不着痕迹地染遍眼角眉梢,舒亦枫抱起白衣女子,神意自若地步向石桌后雅致的竹屋,步履踏花轻盈,碾碎了多少春梦……
娶妻纳妾(1)
豆蔻梢头四月初,东苑笼罩在阑珊春色中,雨幕锁柳烟,桃意惹低檐,檐下滴水石穿,又见春来飞樱落几番,荼靡开至,青苔满墙。
花梨紫檀书案上,墨烟冻石玉鼎中紫雾氤氲,香染一室朦胧幽情。
绘有彩荷的屏风后,人影绰绰,下人们忙里忙外,将手中画卷一一展开,画上淡墨晕朱颜,无不是天仙之姿,神韵风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这位是巴州商会会长的二小姐,不仅长得如花似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贤良淑德,是巴州无数男子追求的对象,妻妾的不二人选,倘若唐门能与其联姻,对我们在大唐各处的产业都有益,希望少主三思。”
我豫闲悠坐蟠龙太师椅,双腿毫无形象地交搁在案上,眉蕴黛料香,静聆不着一语,只意兴阑珊地抚摩着左腕处,手捻相思听雨窗前。
幽蓝的水晶手链莹然入眼,光芒流转间,潋滟炫目,玄妙非凡。
门外廊下,家卫严阵以待,在春雨洒映中越见森冷,逼人的肃杀穿雨而至。
“这位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慕容秋,慕容世家是燕国遗族,身份尊贵,在江湖中地位也很高,这位小姐相貌武功都是上乘,倘若能入我唐门,对我们在江湖中地位的巩固也甚有好处,希望少主能考虑将她纳为妾。”
“停停停!”
我举手作势叫停,拢了拢额前柔逸的碎发,深吸一口微湿的春风,莫可奈何地抬首回视,“我说管家,你们到底想要我娶几个啊?”
画屏旁,管家将画卷为一轴,递给身旁家丁,朝我微一躬身,苍老的声音从微开的双唇间溢出,因着满室清馨的熏香,漾出飘渺沉闷的回音——
“回禀少主,根据老爷吩咐,让少主你至少娶一妻纳七妾……”
“噗!”
刚入口的蜜柑茶冷不防喷洒在案上,我抚胸咳得天昏地暗,不敢置信地骇观着面前老者,“没、没搞错吧,八个!我怎么吃得消啊!”
案上沉梦的七灵蝶始料不及,被蜜柑茶喷了个正着,当下忙忙地扑翅飞起,绕着香炉盘旋不迭,似欲风干翼上水珠,七彩流光忽明忽暗。
丫鬟们忍俊不禁,娇笑吟吟混着廊下风铃雨声,潺荡出奇妙的旋律。
管家上前一步,绘云的灰袍一角被风扬起,敛容正色,“少主,这是老爷的吩咐,你是我们唐门的希望,子孙自然越多越好,我们唐门不仅乃闻名江湖的武林世家,而且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在渝州城更是雄霸一方,唐门百年的基业要靠您继承下去,终生大事不得马虎,属下自当尽力而为……”
面对管家悬河泻水的高谈阔论,我只觉矜纠收缭,头昏脑胀,又苦于自身奇毒未解,毫无潜逃之力,只得在椅上忍气吞声,由他们乱点鸳鸯。
我将白瓷盏放回案上,身子往后一仰,双手交叠脑后,闭目怡气养神,“这些我一个都看不上,你们再给我去找,找不到我就不成亲!”
娶妻纳妾(2)
管家挥手屏退随行下人,双目炯炯中,万顷难色浓得化开,“少主,您就别为难老奴了,这些姑娘都是万里挑一的佳人,您怎么可能一个都看不上呢?”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不必多说。”
“既然如此,老奴也别无他法,不如就在渝州城举行招亲,一方挑文,一方挑武,这样文武妻妾皆有,再观其家世,便给少主暂配几个吧……”
管家叹得风雨飘摇,厌尘拂袖檀香落,转身跨门而出,孑然荡入雨幕之中。
我霍然惊醒,慌不迭尾随追去,却只迎得轰然阖上的门扉,又被家丁从外面牢牢横锁,任我如何拉扯踢打,也只如画水镂冰,无济于事。
一腔怒潮汹汹涌上咽喉,我踹门跺脚之余,声嘶力竭地大喊,“管家你回来,你要是敢这样做,我就扣你薪水,让你刷马桶,扫茅厕!”
“少主,老奴为了唐门鞠躬尽瘁,你若是责怪老奴,日后这条老命就任你处置,老奴死而无怨,只希望少主你能尽快成家立业……”
沧桑尾音中蕴藏的无奈,一如春雨稠密难化,随着步伐渐远而消散无痕。
我颓然倚着门缝而坐,五内中郁结着一江滔天怒涛,却又恨不能发。
死云隐,把这烂摊子交给我,自己却像老鼠一样躲起来,我现在毫无武功,门外又有高手日夜看守,如今无计可施,插翅难飞了。
春雨淅沥犹未停,哪堪又添落叶风,宛如剪不断的缠绵心事,丝丝入肠。
正自霖气乱神,郁不能抑,忽闻一道轻的微不可察的呼唤,恰似一米温煦的阳光,骤然穿透了绵绵的雨丝,从南窗外绵延绕入耳鼓——
“蝉衣……蝉衣……”
七灵蝶若有所觉,早亟不可待地飞至窗前,欢愉地旋绕着窗上的剪影。
我起身蹑手蹑脚而去,步向被木条封住缝隙的雕窗,但闻清音细弱,伴随着雨声迷蒙,自窗外悠悠飘入,“蝉衣,是我,你还好吧。”
我当下郁色更浓,再难抑心内奔涌的怒绪,出言不留余地,“你试试被逼婚还要被关起来看看,你倒好,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卷帘外细雨潇潇落,云隐樱花树下脉脉无语,黯然垂下头,声音低入谷底,几乎被连绵雨声淹没,“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绘有桃花墨韵的雕窗上暗影飘曳,风吹竹舞,恰如永恒变幻的轮回。
声音中辗转着忧伤的歉意,被烟雨酝酿得益发浓郁,我内里汹涌的怒火当即被浇灭得荡如寒烟,转而抱臂背倚雕窗,语气亦不由自主地松软下来,“算了,还算你有良心,知道来看我,对了,青霜儿怎么没来?”
“听说她有个表哥来到了渝州,她去见她表哥了,几日后再来看你。”
“她倒是自在,现在还有心思玩,白修回蜀山那么久了,也都不见回来。”
娶妻纳妾(3)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你出来,唐门看守太严厉了。”
“没关系,我不怪你,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了。”
飘入廊下的雨滴零星积淀在浓密的眼睫上,摇摇欲坠,他头倚窗棂,玉手覆在窗框中的琉璃纱上,寄言频频念殇惘,“唐门的人不让我见你,这些天我见不到你,心中总是隐隐感到害怕,害怕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愕然,继而淡笑,我亦将头倚靠雕窗,覆手其上,隔着窗纱与他轻轻触碰,若即若离,“说什么呢,唐门只是想让我成亲,又不是要取我性命。”
然而,此刻的我却不知,有事的并非是我,而是他……
他五指与我隔窗相合,“蝉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我么?”
“你……”我微微一愕,连忙笑着用话截开,“别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
“我想知道……”
“会,我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云隐。”
“那就好,我,我可以每天来找你么?我一个人不太习惯。”
“当然可以,我也被他们憋得快疯了,有个人聊天也不错……”
皎洁无邪的笑染上他的唇稍,淡却了廊外缱绻的濛濛烟雨,他在樱舞中闭眼假寐,任由竹影摇曳在碧衣上,着一身烟雨,静候天光破云。
风絮雨萍破思窥,雕窗内外的少年静默相对,同倚南窗听雨落,一丝命运的红线缠心,空中若攒着一团将散未散的愁云,始终不得开释。
唐门在天下大张旗鼓地招亲,各州俱有分办处,家世非凡且文武精通其一、相貌出众的少女,方可参加少主的招亲,条件堪称苛刻至极。
即便如此,仍有千万女子慕名而来,亦有不少世家为巴结唐门,将待嫁闺中的女子送来渝州,皆意在招亲中出奇制胜,与唐门联姻。
短短五日内,渝州已是美女云集,为这蜀中古城增姿添色,各武林世家与达官贵族络绎不绝,其阵势之浩大,较武林大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门招亲一事,在渝州闹得满城风雨,隆重更胜皇宫选秀,这不得不倚仗唐门庞大的产业,以及显赫的武林地位,令天下趋之若鹜。
唐门少主的绝顶非凡之处,亦在百姓的口耳相传中散播开来,不仅成为渝州家喻户晓的传言,更成为风靡大唐的传说,为天下人津津乐道。
传言无疑助长了招亲声势,千里迢迢来渝洲的少女便如水赴壑,成倍增加,纵使无幸参加招亲,但望能窥睹少主英容,也死而无憾。
招亲先由唐门各州分舵当地举行,从参加者中筛选符合条件的十人,再将名单画像一并呈报唐家堡,由唐门主事共同商议,并经各方会面,又在数千人中选出百余名最佳女子,只待在唐家堡总招亲中再做精细取舍。
招亲大会(1)
晨曦淡朗,玉尘细点庭檐,暖风缓扶离苑,檐上黄鹂归春忘情话缠绵。
唐家堡南苑正门外,一面招亲旌旗随风张扬,左右各排立两座桐木搭就的高台,铺以五色攒花彩毯,龙飞凤舞的图腾,在晨曜下分外夺目。
堡外人潮掎裳连襼,喧阗不绝,众少女笑谈唐门少主惊世奇才,朱颜上红霞层染,难掩荡漾春心,红衬湘裙舞朝霞,香风裹挟着一波波莺声燕语。
我在管家带领下,由两名丫鬟左右扶持,从正门中粉墨登场。
彩光闪烁的七灵蝶如影随形,在身畔轻舞翩翩,构筑成不朽的画卷。
天蓝无瑕的缎带,伴着羽绫翩翩的蓝衫斜袍,在花雨中渲染出梦幻的色彩,映入堡外睽睽众目之下,一霎眼间举场滚沸,少女尖叫响彻古城。
我被软禁了五日,今晨刚梳洗完毕,管家便带人来催,抵死顽抗的我被他点了穴道,只得由下人强行拖出房间,出席他们所谓的招亲。
云隐本是步步紧随,却在门口被家丁拦住,只得驻足瞻眺门外的我。
家丁如鹤翼般在门外排开,门外被百姓层层围住,整条石街几乎风雨不透,众少女薄纱团扇小雾遮妆半面,簇拥推挤,大有长驱直入之意。
汝鄢婵侍立在侧,漠视门外蜩螗羹沸,燕妒莺惭的素颜依是不化的淡漠,仿若于她而言,这世间的红尘变幻,不过是刹那浮华,朝槿即逝。
我僵立在门前,愤愤地乜斜着左侧的管家,“招亲的总共有多少人?”
他此时着一件秋香色立蟒青狐腋箭袖,银簪束发,两鬓微霜,他从广袖中取出一笺红贴,展开细细视瞻,“回禀少主,报名者约三千六百人,合格者六百四十人,经唐门仔细筛选,挑选一百二十人参与最终招亲!”
“你们这样做太过分了,日后我不会快乐,她们也不幸福,对唐门没好处。”
“少主怎么能这么说呢,您身份尊贵,是唐门唯一的继承人,老爷命不久矣,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看您成家立业,您也要考虑老爷的感受吧。”
“没用的,就算逼我娶了她们,我也会立刻休掉。”
“她们一旦成为少主的妻妾,便是唐门的人,是否得将她们逐出唐门,并非由您一人决定,还得看大家的意见。”
“管家你……这笔账,我记住了!”
管家将红贴纳入袖中,扫视着门外缭乱人影,沟壑纵横的老脸,被漫天花雨淡化了几分苍老,反添神采飞扬,“我唐门乃享誉江湖数百年的世家,如今为少主招亲,妻妾定要千里挑一,望各位参选者全力以赴,各展才艺。其他百姓可在此旁观,但不得打扰本次招亲,否则我唐门定不轻饶!”
字正腔圆的宣言道毕,窸窣低语倏忽滑过人群,又转眄被沉默吞噬,或摄于他话中威严,或忌惮唐门势力,躁动不安的众人当即肃静下来。
在管家隆重宣布下,鼓声如雨点般响起,声声寂破天惊,招亲就此拉开序幕!
招亲大会(2)
堡内外忙得如火如荼,每位应招女子俱是千里挑一的佼佼者,依安排于一隅各显千秋,门内才艺挥洒,门外凤舞九天,令人目眩神迷。
南苑中丝竹悠扬,书香门第者各展才华,琴棋书画精彩纷呈,唐门高居要位者身为评委,辗转徘徊于温香软玉间,洞幽烛微地精挑细选。
门外擂台上鼓声隆隆,武林世家者轻裳便装,各显非凡神通,唐易随侍于各擂台之间游走,一袭灰黑色锦袍招展,全权负责比武招选。
管家负责招亲,四下里外奔走不绝,出色的文武女子中将各选四人作为妻妾,若有格外优秀或文武双全者,再结合其家世,可酌情予以增加。
我由两丫鬟扶持着四处观走,汝鄢婵毫不松懈地步步紧随,行走间嫣然清照,云隐亦随在我身畔,但摄于汝鄢婵的监视,弗敢轻举妄动。
参加招亲的少女皆出自名门贵族,且相貌出众,兼有才华武学之能,饶是其中任一,都是天下男子可遇而不可求的完美梦中情人,如今被我一人独享,自然令众男子难堪嫉妒,旁观之外,不免对我怨气横生,冷眼斜视。
众男天怒人怨的聚焦眼神,携夹着众女痴情羞涩的如水秋波,羽毛一样纷纷砸在我身上,唤起我疙瘩散落一地,却是欲逃而无能为力。
唐门上下早熟知近乎完美的少主,不仅身畔丫鬟脉脉含情,却有更多躲在暗处偷窥,东风误引芳心绽,哪怕只消回眸一眼,便已无憾。
正自烦乱间,忽见纷乱前庭中,一个绝色紫裳少女怀抱碧柳箜篌,端坐喷泉池边,低眉信手,柔夷纤纤,临花抚琴面,倾心一醉曲空弦。
一帘悲歌向天阙,剪影成碎清寒羽觞阙,却等到皓水负了蒹葭。
一念间我忽而计上心来,望向前面纤影,“汝鄢婵,麻烦你帮我解开穴道。”
她淡荡回转,黄衫裙裾掀起花雨飞天,漠然直视我的眸里,辉映出剑上秋水似的微光,“不可以,少主关于唐门命运,恕属下无能为力。”
失望于意料之中的答案,七灵蝶心有灵犀,在我肩头颓然耷拉着彩色触角。
我仍不肯就此罢休,淡笑一色,“你放心好了,这里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我想逃也是插翅难飞,只是这样行动太不方便了。”
然而不论我如何劝说,她的态度始终坚如磐石,直至云隐凭藉惊世口才,一番舌灿莲花,方令其回心转意,终于踯躅着为我解开了束缚。
刹那间重获自由,我当下伸展一番筋骨,旋持扇翩翩游走于佳丽间,一身霜洁起蛟龙,踏满丝路芳菲,官家见状只付了一叹,无暇理会。
在众人惊目中,我款步于那弹奏箜篌的绝代佳人面前,且将折扇凌空旋玩一回,故作轻薄地以扇头挑起她腻如凝脂的下颔,缓缓俯下身来。
丝竹戛然而止,满院人瞧得目瞪口呆,有人手下松懈,带起叮咚脆响此起彼伏,诸般器皿纷坠如雨,又不慎砸落在脚上,掀开一串串哀鸣。
众所周知,唐门少主不近女色,如今却尽显风流之态,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书香门第(1)
众目睢睢下,浅蓝缎带似云无瑕,如风缠绵,轻柔撩过少女的眼角眉梢。
端详着眉睫之间的绝美朱颜,我眉目传情,自成一种湖水般纯澈的魅惑,耳鬓厮磨地梦喃,“美人,你如今身在这里,真的喜欢本少爷么?”
众人俱是瞠目结舌,我虽然看似风流多情,心中却暗暗纳罕。
我从来不会勾引人,但如今迫于形势,只能勉为其难了,见惯了舒亦枫勾引女人的招数,不知自己学起来够不够味,希望能勉强应付过去吧。
她静坐在凤纹檀木椅上,美颜娴雅如画,翦翦水瞳秋波粼粼,好似有某种蓄积已久的情绪即将溢出,声音颤若铃碎,“是你,真的是你……”
我初时愕然,凝眸瞻顾之下,却见她眉目间那份神采,与半年多前在长安街上相遇的少女毫无二致,登时旷若发蒙,“怎么会是你?!”
一言既出,身后的汝鄢婵与云隐眸光幽闪,茫然之色昭然毕现于眉眼。
当初我高中状元,受诏入宫,路中曾搀扶过一名少女,然而事隔半年,早已忘怀,不料仅一面之缘,她竟能一眼认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迎着我狐疑愕然的视线,她眼凝秋波,一笑倾国压群芳,“我爹是当今丞相,将我送来参加招亲,我本千万不愿,没想到原来是公子!”
“赵丞相!”我悚然脱口,她竟是赵丞相的女儿!
听说赵丞相膝下有四子三女,大子赵凌寒,二女当今皇后,三女赵雪楹,其美貌倾动天下,待嫁闺中,以她的年龄观来,定是赵雪楹无疑了。
赵丞相曾千方百计除我不成,却阴差阳错地将女儿送到我身边,他如今拉拢唐门势力,究竟意欲何为,是受人指使,还是出于自身野心?
我却不知,她曾是冷流云的救命恩人,更未料,当时冷流云在丞相府的那句隐晦之言,不仅未澄清事实,反让她误以为,冷流云有断袖之癖……
对诸人惊愕目光置若罔见,我笑韵风流更甚,俯身,掬起她肩上一缕如水青丝,低眸置于鼻翼下轻嗅,“那么,本少爷娶你为妻如何?”
“公子……”她玉颜如桃花初绽,大添娇艳之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欣悦蓄满了秋眸,她娇羞埋首,抱着箜篌的柔荑在晨曦下点点盈光,一如她的柔音,晶莹得令人心碎,“多、多谢公子……”
见她羞不胜言,我轻扯嘴角,“你……会武功么?”
“我自幼深居闺中,研习琴棋书画,爹从不让我沾染武艺,所以无从习武。”
我拈起她鬓边一瓣粉樱,意兴阑珊地捻弄着,摇头轻叹,惋惜得一塌糊涂,“可惜了,本少爷比较喜欢会武功的女孩子,这可怎么办呢?”
“公子……”
仿如满腔希冀在瞬间破碎,箜篌倏然掉落,银色琴弦根断吟吟,她深深凝注着我,前尘抹淡残泪潺潺,哭成初春雨凉,凄美得恍非人景。
我依然笑对百花烂漫,轻抚她微蹙的黛眉,“别伤心,你现在不会也不要紧。”
书香门第(2)
在她懵懂不解的秋波中,我潇闲站直身子,扇指院中一棵拔地参天的樱花树,“不如这样吧,你可以试着爬那棵树,如果能爬到上面,就说明你根骨不错,有学武的潜力,我便可考虑娶你为妻,并日后亲自传授武功。”
众人目目相觑,全然不明就里,让一个小家碧玉爬树,何止是无稽之谈!
云隐目中却是一片了然,既然无法让唐门放弃招亲,便只能让参选者自动放弃,令其知难而退,从而招亲一事便会不了了之。
赵雪楹水眸如梦似幻,恍惚望着满庭窃笑的形色诸人,银铃敲落相思泪。
我叹得烟云缥缈,“既然小姐不愿意,本少爷也不勉强,只好另找他人了……”
一丝惊慌自翦瞳中飘逝,她轻拭啼痕,袅娜立起身,朝我敛衽一礼,“只要公子喜欢,我必尽力证明给公子看,否则也不配做公子的妻子!”
言罢,她款步提衣行向樱花树,不顾贴身丫鬟的阻拦,竭力向树上攀爬,张牙舞爪的不雅之姿,在枝影横斜中更显滑稽,一时引得窃笑四起。
我望着屡败屡战的纤影,千丝风情已从面上褪去,一树飞花轻敛,坠上眉间。
管家无奈摇首,扫过满庭嬉笑,双眉一轩,敛容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做自己的事,招亲继续进行,否则将你们通通赶出唐家堡!”
下人们重行各司其职,庭院又复如初雅静,却不时有其他参选少女投去笑波。
见管家越众而来,我惊得魂飞胆颤,立刻避向清池对面,骇观一池之隔横眉严肃的老者,“你、你干嘛,你别过来,否则我不客气了!”
管家手持一摞鲜红的帖子,顿步池对面,秋香色长袍在风中轻扬,线条分明的眼角镀上了几层肃穆,“少主,这是为你准备的招亲,你想如何属下无权阻止,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尽全力完成老爷交代的事!”
掩不住的悲叹荡漾在苍老声音里,他叹罢转身离开,隐没在纷扰人流中。
我顿觉如蒙大赦,柔臂慵懒地搭在云隐纤瘦的肩上,心有余悸地抚胸缓气,“好险,我还以为他又要点我穴道,把我扔进牢房里呢!”
汝鄢婵扫视着满院水裙风带,乌睫掩映下的淡眸掠过无奈,花燃纤纤眉稍。
云隐回眸,旖旎晴光,不及眉眼万一,“那你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么?”
“当然要,难道真让我娶一妻七妾啊,我才不干!”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风流的一面,我都被你吓到了。”“呵呵,过奖了,我也不过是跟别人学的,这招果然很灵!”
三人复谈笑而行,凉风信步摇桐影婆娑,不经意间映入一道幽碧纤姿——
小廊回合曲阑斜,一个碧裳的清丽女子于竹影中亭亭玉立,手持一管霄翰,清袖拈香风流,泼墨的烟草泛黄了指尖,春风词笔画水载愁。
她一径摛翰振藻,带着清溪般的飒爽与温润,令评看的唐门人啧啧称奇。
就是她了!越完美越不能留!
苗疆女孩(1)
我款款行了过去,随意跳坐在案上,将左腿支起,一壁折扇旋舞,一壁闲云野鹤般的鉴赏书画,“姑娘,这画真好看,本少爷很欣赏你!”
玉手盈盈搁下霄翰,她抬眸回眷,淡指袭衣香凝,鬓边芳华一线,樱唇微启,齿如编贝,“小女子不过对作画略通一二,让少主见笑了。”
笑对春水闲云,我轻抚菱花自悠悠,“姑娘不必谦虚,你绘出的画堪称完美,诗书也是一绝,像姑娘这样的才女,世间定难寻其二!”
“多谢少主夸奖!”
“姑娘还会什么吗?”
“小女子从小受家人熏陶,琴棋书画都稍懂一些,女红也能得心应手,此外还会一些花拳绣腿,以作强身健体之用。”
非但我面露难色,云隐与汝鄢婵皆是一怔,此文武双全之人,倒极难下手。
就算你完美得无懈可击,我也能找出破绽!
凝眉斟酌下,且将鬼胎暗藏心内,我拈一缕落花香,笑成得意春光,“既然姑娘的画如此完美,本少爷想请姑娘画一幅画,不知可否?”
她松口气似的微笑,雪白柔荑执起霄翰,媚眼如丝,清莹得仿若要滴出泉水来,“少主尽管吩咐,请将此物细细说来,我一定尽心完成。”
折扇轻轻递出,托住她正落下的胜雪皓腕,迎着她不解的眼波,我微微撩开她耳畔发帘,暧昧地附耳低言,却顿时惊得她花容失色!
蘸墨的霄翰倏然掉落,在花魂鸟魄的画卷上落出一道弧影,一股红潮瞬息覆上她整副如花似玉的面孔,一派无以复加的尴尬,“少主,这……”
身后两人满色茫然,只见她在案后辗转徘徊,千娇百媚回眸望,竟手足无措。
“姑娘且好好考虑,倘若你无法做到,便自行回家去吧!”
我转身跃下桌案,窃笑着挽过怔愣的两人,复招摇过市而去。
待去就十丈之远,云隐不禁茫然扯过我的衣袂,“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我傲然偏过头,“就不告诉你,你不是很聪明么,不会自己猜啊!”
汝鄢婵目色四落,青丝随风拂过莹润如玉的颈项,“那位姑娘文武双全,无可挑剔,你却让她画画,她定能得心应手,为何会无从着手?”
“嘿嘿,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们怎么也想不到的!”
“是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她可以画森罗万象,唯独不能画也不敢画的是——自己的裸体图,哈哈哈……”在我惊天动地的笑声中,两人当即怔成泥塑,隐约似有黑鸦成群越空而过。
我掩冉跨门而出,云似衣袍随云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继续下一个!”
春日的阳光暖煦轻柔,宛如金色纱幕般挂在天地之间,映衬得擂台上鸿雁双飞的飒爽英姿,也沾染了诗情画意,华丽的拼斗应接不暇。
三座擂台上俱是刀光剑影,惟石狮东侧擂台上,只一道小巧娇影孑然而立。
苗疆女孩(2)
小小女孩年约十四,身穿流碧束腰上衣,外罩无袖浅紫短衫,下着深青印花短裙,淡蓝秀发微微波浪卷,间有几股小麻花辫,额发齐眉,发上斜簪数片孔雀彩翎,脚着青缎靴,腰间斜跨一小竹篓,手持紫色弯月双剑,幽紫双眸宛如莹玉一般,左眼角下有一枚粉色凤凰纹,映得莹润俏颜越见鲜活。
闻听众说纷纭,此女孩来自苗疆五毒教,武功不凡,更精通巫蛊之术,已连胜数十场,因忌惮可怕的蛊术,再无一人敢上台切磋。
擂台由唐易从旁监视,每个擂台上最终得胜者,即会选为妻妾之四。
我笑意风起,折扇一合,自擂台侧阶逐级而上,冷不防两道剑光迎面卷袭而来,当下凌波滑退三丈,折扇东挑西挡,散去双剑余威。
女孩双手连舞,紫月双剑幻影一般变幻流光,始终不离我周身四尺方圆。
唐易浓眉一敛,正要纵身上台,却被越门而出的管家拦住,只得弃之不理。
我以一柄折扇守紧八卦方位,险险抵御着女孩排山倒海的猛攻,虽能灵活移身换行,却因无内力支撑,防御已然不济,更无回击之力。
随行而来的汝鄢婵见状,右手屈指而弹,两枚毒蒺藜疾射而出,顿时将女孩手中双剑被击飞开去,颓然落在丈外彩毯上,带起铮鸣宛然。
当女孩正欲再袭之际,汝鄢婵及时横臂拦截,一双淡眸觑着女孩精致无瑕的玉颜,黛色纤眉间凝出几分冷摄,“住手!他可是唐门少主!”
女孩收回双剑之一,目视余惊未消的我,右眼莹莹一眨,樱桃檀口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不好意思哦,我还以为你是登徒浪子呢!”
“登、徒、浪、子?!”
这四字道来轻闲惬意,我却只觉胸口处如被重重一击,敲落了一地心碎!
目睹我锐挫气索之态,云隐笑不可抑,台下众少女则花容惊变,失了常色。
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拾起彩毯上另一柄紫月剑,我递还至女孩面前,渊色付之一笑,“你刚刚看到了,我武功平平,不是小妹妹你的对手,而且你年纪这么小,还是不要参加招亲了,我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
她小心接过弯月双剑,香藕似的细臂在日光下耀眼生花,莹亮的幽紫星眸微眨,顾盼流连很灵秀,“少主哥哥可真谦虚,我的武功远不及你,打过那些姐姐都是靠我们苗疆的蛊术,我们苗人都略懂医术,所以一开始就知道你身中独门毒药,内力全失,倘若你恢复了武功,我连你一招都接不了!”我不由微愕,“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交手?”
她双手携剑负于背后,倾身睇着咫尺之间的我,眼角凤凰纹映日而灿,灿烂了如花笑靥,“嘻嘻,因为好像你很好玩的样子,所以就想和你闹着玩,但是我不敢用蛊术,怕你一不开心就把我赶走了,你不会生气吧?!”
我微扯唇稍,一色啼笑皆非,“呵,不,不会……”
她收起双剑,转而蹲在擂台前沿,托腮撅起了樱唇,“我也不想来参加什么招亲,但是爷爷要我来,只要能让爷爷高兴,让我怎么做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