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之呢喃》 ☆、(一) 我叫季荷,学生时代常被同学叫做“几何”,我最讨厌这门学科,所以不管这样称呼我的同学是出自善意还是恶意,无一例外遭到我的白眼。幸亏我没上大学,要不然长期对人抛白眼,该留下后遗症了。 我没能读大学,即不是因为自己笨,也不是家里贫穷所致,这要归咎于十几年学习生涯我不曾用功一天,纯粹靠耍小聪明蒙混到职高毕业。邻家有一盛气凌人女孩,她跟人家说她没考上大学是因为家里穷而她又太懂事儿,不想给父母增加负担,于是平时故意装出学习不行的样子,考试时故意考砸。嘁!这话让不知情的人听了或许信以为真,但传到知根知底的我的耳朵里,我可就把它当成了笑话。有一回我去拾柴,路遇其母,其母就我后背上那一大捆柴禾,对我和她的女儿作了一番比较。是我的心理太灰暗吗,我咋听着那么别扭呢,总觉得她言下之意是我天生“柴禾妞”一个,而她家女儿注定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公家饭的主。——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 我对那个女孩如此厌恶,我承认一半是出于嫉妒,因为她获得了我喜欢的一个男孩的注意。那女孩善于惺惺作态,动不动就嘲笑人,还总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我很纳闷那个男孩为什么还注意她,而对我视若无睹,难道因为我青涩的像只毛桃,而她已经像花红果子那样靓吗。男孩只重视外表,让我不是一般的失望;虽然如此,我还是抑制不住地喜欢他,就连与他重名的人,我都怀有好感。有一年春节我和他不约而同的穿起了白色夹克袄,就撞衫这么点事儿,都能把我兴奋激动的不行、不行的,冠以“心有灵犀”的美名浮想联翩;接下来,就总是站在他必经的那棵老榆树下,望眼欲穿的盼着再次与他不期而遇。有一回,在村中一户人家见到男孩的一张照片,我竟起了偷走的念头,纠结大半天最终也没敢下手,以致为错失良机后悔了好几年。我经常在梦中梦到他为我写了许多诗,都录在了代数课本上的空白页上;事实上是我为他写过很多首,那些所谓的诗,至今还没舍得撕掉,我对他早已没有感觉,我所珍藏的其实是情窦初开的情结。 我自小就有些与众不同,说的难听点儿就是有些各色。有例为证: 我喜欢独处,喜欢把自己囚于家中,最好是一间小屋里,一个人天马行空的想象。炎炎夏日,所有人都在大门外乘凉,我却把自己关在家中,就算姥姥喊破喉咙也甭想把我叫出去。跟年龄相仿的姑娘们凑在一块儿闲聊,她们动不动就笑的前仰后合,而我却总是一脸平静,觉得她们的说笑很无聊 。我们时常四里八乡的去看露天电影,有几回还去了邻县,回来的路上,我怕的不是深更半夜里潜在的危险,而是怕她们品评影片——在我听来她们的见解是那么的肤浅。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不合群,很古怪、很懦弱,了解我的人则认为我有点疯、有点狂,甚至有点剽悍。我最看不惯欺软怕硬,同去看电影的一群姑娘当中有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她就这副德性——总是随意支摆、斥责一位老实巴交的同伴。别人或许不以为意或许不愿得罪她,都充耳不闻,我可不管那么多,不对她义正词严一番我对不起我自己——因她憋了一肚子火,不发泄出来很难受。那姑娘被我这个她眼里的小不点儿顶撞,自然不会吞声,反过来指责我不讲理、强梁;我毫不退让,以更猛烈的火力回攻她。渐渐的,她这个颐指气使的毛病有了很大改善。——恶人都是老实人惯出来的,真是! 春日正午,我站在台阶上望着不远处的山峦发呆,西邻家老奶奶问我看什么,我说我看着山感受阳光。不知道老太太听懂了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很神秘地笑笑。 夏季的一个微雨天,有两个小女孩在老柿树下玩石子。我走过去坐在她们身边,望着沐浴在蒙蒙细雨中的田野发呆。她们不时的停下来看看我,后来那个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鼓起勇气问我看什么,我报之亲切的一笑,告诉她们我在看着田野感受雨。两个小女孩听罢,相视无声地笑了。 秋日午后,我趴在桌子上透过窗子看着屋后的树发呆。前邻家的女儿来了,她问我在看什么,我回答说看着树感受风。她似懂非懂的笑着“哦”了一声。 下雪了,我望着天井里的一盆水发呆。姥爷问我看什么,我说看着水感受雪。姥爷听了不笑而是一脸的不安,我没看他也知道他是这个表情。我不知怎样解释才能让他放心,我的精神其实很正常。 说起年少往事,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有谁喜欢听呢,老实说,除了自己没人会感兴趣,说多了只会惹人烦,倒不如留在心底日后慢慢回味。 我不是一再声明自己与众不同吗,你若认为这是所谓的标榜,就先听听我的身世,的确与众不同呐。别人最亲近的人是父母及兄弟姐妹,而我却是姥姥姥爷。我的生父在我三岁时便去世了,我的母亲无疑会改嫁,她改嫁后又生了一子一女。这样一来,我便被送到了姥姥家,这一送来呢,我便成了长住“沙家浜”。我生父姓朱,我原名叫朱荷,自从把户口迁至继父名下,我便改叫季荷了。(不必为我的遭遇同情我,我一点儿 也不觉得自己可怜,真的,习惯成自然嘛。) 我有三个舅舅,表兄弟、表姐妹众多,姥姥姥爷对我的偏爱,并没怎么引起他们的妒嫉,我想一则是他们宅心仁厚,二则是因为我缺爹少娘有点儿可怜我。舅舅们对我肯定孬不了,舅妈们,凭心而论,她们能容许我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已经非常非常的不错了。 我的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虽有多个叔伯,因家族中人丁兴旺,不稀罕小孩子,所以别说是让我落叶归根了,这么多年来,我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过。 我的继父是一位钢铁厂工人;在那个年代,工人是很吃香的,那他怎么娶了一位寡妇为妻呢?这缘于他有一张坑坑洼洼的□□脸,据说是小时候生天花留下的后遗症。在感情上我一直不能接受继父,不全是因为他那张脸太特别,当我有了独立思考能力后,我总结出症结所在是我和他见面太少,小孩子家喜联系,小时候没培养起感情,长大后,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达到和谐自然。听姥姥说,继父这个人不错,他曾三番五次的提出让我回他们身边。倒是我的母亲嫌孩子多管不过来,让我继续留在姥姥家。我和我的母亲感情也不密切,想想看,她个月二十天的才走一回娘家,且来去匆匆,就算母女连心,也经不住这长年累月的磨损。我的继父对母亲很好,在经济上没让她受着什么难为,我这个拖油瓶放在她父母身边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她跟前还有一双儿女让她不缺天伦之乐。生活幸福,人就显得格外少相,我长的较高又很像她,因此经常惹的别人说我和她像姐妹。夸她长的年轻我没意见,拿我和她相比,我一肚子的不高兴,拜托!我有那么老吗!我跟我的隔山弟妹不如跟舅舅家的子女亲,我把这份隔阂还是归咎于空间和时间的距离。比较而言,我对那位弟弟的好感要多一些,对那位妹妹则常怀轻微的嫉妒,这大概是她在母亲那里最得宠的缘故。 ☆、(二) 虽然我自小没喊过继父一声爸爸,但我还是沾了他的光,成了农转非户口,后来也是由他的帮助参加了工作。别人对我的好,我都铭记在心,总想着报答,何况他对我有如此大的帮助,大到几乎改变了我的命运。做人不能没有良心,虽然我在感情上已然不能接受他,但在行动上有了转变——隔上一段时日便买上礼品登门拜访。 我在经济上终于能够自立了,我尽我所能对姥姥姥爷尽着孝心,然而他们却无福消受,在我工作两年后相继离世。所幸的是我还有梦,在梦中,姥姥姥爷都还活着,我依然能享受呵护也能持续尽孝。 姥姥姥爷去世后,我便回去的少了,虽说外甥是狗吃饱了就走不无道理,但对我来说这是谬论,我早已把那个村庄看作自己的故乡,不论走到何处都不会忘怀。我有三个舅舅,舅妈们十分在意我去谁家多、谁家少,因而左右为难,不得不减少回去的次数。 清明前一天是寒食,我们这里有在此日上坟祭祖的习俗。寒食这天我回到舅舅家,下午跟着三位舅舅去给姥姥姥爷他们上坟。 翌日,我从舅舅家又来到继父家里。 我母亲一个人在家,她一边接我手里的东西一边责怪:“来这里还买东西干啥!一天大起一天了,也得攒点钱了……” “我知道。”我打断她的絮叨,“今天是星期六,季晟季姗(我的隔山弟妹)回来吗?” “回来。” 午后,母亲从菜园里拔来一些小葱让我帮着择。越小的葱越是可爱,我就乱翻着葱堆儿专门挑那些小的。母亲为此指责我干活没有条理,我以一句“我就喜欢这么干!”让她无可奈何地住了声。 择洗干净后的小葱,白生生的茎儿圆滚滚,翠生生的叶儿气鼓鼓,码在盘中煞是好看。 母亲对隔壁女主人提过的一道菜很感兴趣,想在今晚做做看,到人家取经去了。中午吃的不多,我有点饿了,于是把小葱和细咸菜条儿卷在煎饼里吃起来。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位三十开外的男子,跟我来时一样,也是左手一只包右手一只包。 我忙站起来;等看清楚来人的脸面,我这双细眼在瞬间变为我理想中的模样。 “几何老师!”我不禁在心里叫了一声。 我曾经的几何老师季平林被我吃惊的表情惊的愣了片刻。 “你是……” 季家继女这个身份,我说不出口 ,又不想承认做过他的学生,于是下意识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煎饼来打掩护。 “我怎么看着你有些面熟呢,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季平林放下手里的东西坐下来说。 “是吗?应该没有吧。”我矢口否认自有我的道理,这个以后再作讲述。 这时,母亲从外面进来。她好像事先知道季平林要来,同他寒暄几句后,对我说道:“以前没见过呵?这是你大伯家的二哥哥。” 我知道出于礼貌该叫他一声哥哥,可我心里说不出有多别扭,只是木木的“哦”了一声。 “这闺女从小就不爱叫人……”母亲尴尬地说,言下之意,让季平林别见怪。 季平林笑了笑说:“我小时候也这样。” “你小时候?!”我心里回道,“会不会说话?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 “她是你大妹妹,叫季荷。”母亲说。 “季荷?!”这个名字好像让季平林想起了什么。 “天啊,千万别让他想起来!”我在心里祈祷。 但是一丝狡黠的笑意明明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母亲去厨房后,季平林问道:“你还没想起我是谁来?” “没有。”我装模作样地摇摇头。 “在第一职业高中,我曾经做过你几个月的老师,教的几何,想起来了吧?” 我还是摇头,“经历的老师太多了,想不起来。” “我记得你喜欢画漫画。” 我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煎饼,盯着地面不做声。 “你给我画的漫画像我可还保留着呢!这下想起来吧?!” 我继续把头摇的像货郎鼓,“凡是教过我的老师,我都画过。” 季平林拿我没辙了,叹了口气说道:“我还真是不配做老师,教过的学生竟然对我没一点印象。——煎饼里卷的什么?吃的这么香!” 我扒开煎饼让他看。 “去给我卷一个!” …… 过了一会儿,继父回来。见的次数多了的缘故,继父那张□□脸看上去比以前顺眼多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管继父叫一声爸爸,不是我有意为之,我实在叫不出口,爸爸这两个字眼对我来说具有表达障碍。每当季姗和季晟叫时,我就像呀呀学语的婴儿一样在心里作着模仿。 “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我姥姥家与继父家相隔二十多里路,大部分风俗都是一样的,上坟祭祖这件事在他们这里却是清明这天。 继父和季平林去给他们的先人上坟。母亲进厨房做今晚要吃的菜肴。 母亲不让我插手,我便坐在那里陪她啦呱儿。 “你爸爸只有一个哥哥,也就是平林的爸爸。他们全家都在胜利油田。”母亲介绍起继父家的情况,“平林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只有他自己回老家来了。回来几年了……”母亲说到这里停下数算,“哦,八年多了。他先是当了几年碳贩子,后来开了个饲料厂……” 母亲没提季平林当过老师一事,大概在他那复杂的历程中太微不足道了。 “这孩子怪能干,美中不足的就是婚姻不如意,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 “还美中不足,挺会拽词啊。”我打趣母亲。 “跟电视上学的。” “因为啥离的婚?” “说是性格不合。现在这些年轻人忒任性了,谁也不将就谁。” 我心里道:“就他那性格,难将就!” “说起来,他原来那媳妇是怪够呛!在娘家为闺女时享受惯了,家务活一动不动。平林这孩子成天忙得要命,她一点儿也不体谅,还得像伺候祖奶奶一样伺候她才行。三天两天的还行,时间长了谁不烦啊。从这里说懒惰不是福,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勤力,力气没有攒下的……” “想帮你干点吧你又不让,这一霎又上话给我听!”我说。 “不是嫌你不干,是把道理说给你。” “这些道理,我姥姥早就对我讲过八百遍了!” …… 季晟跟季姗一道回来。他俩相差一岁,一个上高二,一个上高一。季晟性格憨厚像继父,学习非常好,按其现在的学习成绩来看,考大学没一点问题。季姗虽然猴精猴精的,但学习不行,就跟当年她老姐我一样,纯粹是在混日子。 我在这个家中已不像前几次来时那样局促了,但因季平林的存在,我又有点舒不开身。继父注意到了,说:“你平林哥又不是外人,甭这么拘束。” “姐,他又不是你老师,你怕他干啥!”季姗插嘴道。 “还真让你说到点子上了,他就是我老师。”我心说,下意识的偷窥季平林一眼。见他脸上又闪过一丝狡笑, 我心虚的简直坐不住了。 季平林开车来的,当晚回城了。他临走时出于客气,问我一块儿回去还是住下。我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会说住一宿。 —————————— 跟季平林的不期而遇让我重新忆起学生时代,尤其是由他任教的那一时期。 说起我的职高学涯,不能不提我的女同学栾菊。我们俩一入校便是同桌,现在依旧是死党。栾菊长了一张苹果脸,跟她在一起,显的我尖嘴猴腮的。她喜欢笑,成天喜嘎嘎的,我呢时常摆出一副高深莫深的样子。女生们的发型除了齐刘海清汤挂面式就是马尾辫,我标新立异将清汤挂面发型变了个花样,把刘海翻到后脑勺那里扎成一小束。——我的脸面只有额头长得好看,怎舍得将它遮盖起来。我有一对虎牙,小时候经常被男孩们喊为“呲牙子”,所以一直把这看成是致命的丑点;尽管也有许多人说好看,我却始终不太愿意对人暴露。 几何老师季平林是在我们入学一个月后才到位的。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的较为英气,从一进来教室就皱着个眉头,在作自我介绍时也不露一点笑模样,说话语气也颇为强硬。我的性格虽然有些各色,却是喜欢亲切随和的人。所以在听到他也姓季后,丝毫也未减少对他的不佳印象。 这位季老师写的一手好字;同学们注视着他在黑板上写题,我则拿起笔为他画起漫画。画漫画是我的一大爱好,面对这位新来的老师,我的手又痒了。 我“唰唰唰”的画完后,递给同桌栾菊看。栾菊看罢没能hold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季平林的耳朵也够好使的,他立即转回身来,准确无误的直盯栾菊。 “站起来!” 这个傻栾菊啊,她竟然手持着那张画着漫画的32开纸,站了起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一张……漫、漫画……”栾菊哆哆嗦嗦的交待。——我踢她的脚踢晚了一步。 季平林朝她做个拿上去的动作。 这可把栾菊吓坏了,转脸向我求助。 我不能让朋友替我顶雷,于是站起来说漫画是我画的,是我塞给栾菊看的。 “那你就亲自把你的大作呈上来!让我也欣赏欣赏!” 师命难违啊,我怀着听天由命的心态上去“进贡”。 “还挺传神,画的不赖啊!”季平林看后把那张纸塞进备课本里,“——回去 吧。” “谢天谢地!”我那颗悬的半空里的心终于安全落地。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把那张纸甩到我脸上的,没想到得到这样一句,不管这是讽刺还是真心夸奖,我都乐得照单全收啊。 栾菊坚持说这位季老师后脑上也长着眼,从此以后上几何课再也不敢做小动作了。 …… 如白驹过隙,两个月过去了。 课间刚看完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录》,脑子里还没完全摆脱,正望着课本上的空白处构思小说中女主人公云蕾的形象,听到季老师说:“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教这么长时间了,连学生名字都记不住,你可真够称职的!”我在心里鄙夷的想,同时想象他用手指着某位同学的样子。 直到栾菊悄悄地捅了我一下,我才知道他叫的是我。 “我不会做。”我站起来说;我能说刚才我开小差了没听见所提的问题麻烦你再提一遍吗?况且就算是听见了,我也不一定会做啊。 “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考进来的。”我在心里回答。 “这样吧!只要你回答出我提了个什么问题,我就让你坐下,否则乖乖的给我出去站着!” 这么多学生,我又坐正中间,他竟能发现我没用心听讲,看来这位季老师的眼睛也够毒的。 我除了自觉得走出教室别无它法。 等到快下课时,季平林出来跟我算账。 “你叫什么名字?!” “季荷。” “你也姓季?!家是哪里的?” “查户口啊,管得真宽。”我心里说。 “家是哪里的?!” 我胡乱报上个村名。 “跟电线杆子似的戳在这里,羞得慌吧?!” “拜你所赐。”我又在心里说,一不留神朝他翻了个白眼。 “什么态度啊你这是?!一问三不知,你上学来了还是混日子来了?!拍着脑瓜子好好想想,这样对得起谁?!连自己都对不住!要不是你姓季,我都懒的说你!” 我的火“噌”的上来了。 “大可不必!你就当我不姓这个姓好了!” “嗬!脾气还不小!既然自尊心这么强,怎么不把学习搞上去?!” “我笨。” “看来你吃的饭全都供给个子了,没营养脑子一点!你不会笨到连上课不能开小差也不知道吧?!” “听不下去怎么办。” “什么意思啊?我课讲得不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在心里回了一句。 我沉默未语被季平林看作是默认,其高傲的虚荣心因而大为受挫。 “就你这样的!我看让谁教也够呛!” 光你有自尊吗?我也有!我好容易才压下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虽然如此我并没忘记我是他的学生,用再温顺不过的语气回道:“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像你这种顽劣的学生,请神仙来也没用!” 嘿,我那暴脾气嗨! “你才顽劣,你们全家都顽劣。” 我虽然是小声嘟囔的,季平林耳朵那么灵,自然都听见了。 他拿手指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是个男孩子,我就……” “就暴打一顿?没关系,你就当我是男孩子好了。” “摊上你这样的孩子,你父母真是不幸!” “您多虑了,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父母。” “你、你……叫瞎了‘季荷’这个名字!” “您以为我愿意姓这个姓,愿意叫这个名字啊。” 季平林被我彻底惹毛,把备课本朝墙上一摔,指着我威胁:“别再让我看见你!” 没隔多少时日,季平林便辞职了。我把他的辞职看成是我一手造成的,连肠子都悔青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老师,报纸、电视、广播和学校里不是天天都强调要尊师重道吗,我怎么还这么胆大妄为的顶撞他,他说的没错,我真是太顽劣了,顽劣的不能再顽劣了。为了帮我减轻罪恶感,栾菊去跟一位脾气很好的老师打听季平林为何辞职,好脾气的老师告知,从他来这里第一天起就没打算在这里长干,现在人家下海经商去了。“嘁!原来是一个钱串子!走了正好,留在这里也是误人子弟!”我心中的内疚感立时消失,吃饭也觉得香了,少吃的那部分,在一天之内就找补了回来。 ☆、(三)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你猜我遇见谁了?”第二天回到工作单位,我给栾菊打了电话(偷用公家的电话,我不迭当卖关子),“——季平林!” “那个后脑勺上长眼睛的几何老师!你在哪里碰见的他?!” “我妈他们家。真是冤家路窄啊,季平林竟然是我继父的亲侄子!” “他认出你了吗?!” “嗯,不过我没承认。——我们经理回来了!见了面再说!” 栾菊在城里一家医院当护士,虽然成大姑娘了,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地,我喜欢她这种心无城俯,非常珍视她这个朋友。我承认我心机深,但不喜欢耍心机,也非常不喜欢善耍心机的人。我喜欢简浅、简单;不喜欢深不可测的大海,喜欢清澈见底的溪流,不喜欢植被覆盖的山岭,喜欢□□着脊梁的丘陵…… 啰嗦半天还没说自己从事何种工作。我是副食品公司下属单位的一名售货员。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几乎无时不刻的与人打交道,可想而知那是什么感受。身不由已是人生常态,做一天和尚就要撞响一天钟,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们商店共有六人——阴盛阳衰,四女两男。两男:经理李东,三十岁左右;李传明,正值弱冠之年,活宝一个,被大家亲切的称为大明子。四女:我,二十四岁;秦、尤、许,一位三十刚出头、一位三十有五、一位将近四十。一天我闲的无聊阅览《百家姓》时,赫然发现“朱秦尤许”这四个姓氏是连在一起的,我向来对神秘事物感兴趣,不由将此巧合与缘分宿命扯到一块儿瞎联想起来。我喜欢看命理、星座方面的书籍,这倒不是有当算命师的企图,我只满足于懂得一点儿皮毛的东西,每每都是浅尝辄止。我不想知道的太多,因为我比较认同冯友兰先生在《论命运》中所说的,如果有先定的命,先知了也不能改变,不能转变,又何必要预先知道呢。我只想用那方面的知识,来试着分析一下有哪些先天因素造成和影响了我的性格及境遇。以前总是为在校时不能集中心思好好学习而自我谴责,在我粗通“四柱命理”后就原谅了自己。对星座研究了一小番后,我对自己性格中极其不满意的地方也释然了,我出生的那天是两个星座的交接日,是水火矛盾体。“天生如此,我有什么办法。”每当我对自己的言行不满意时我就这样为自己开脱。 经理李东正在为一张大专文凭饱受考试这个恶魔的折磨。一天他定好了要出差的,却接到所参加的学习班的学习通知。公私不能两全 ,李东指派我去替他学习。 “老师点不点名?”我问。 “点。” “我去合适吗?让大明子去多好。” “麻袋上绣花底子太差,他去也是白去。你作好课堂记录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学习班设在一座大楼的二层,底层是一家摩托车专卖店。我把自行车往店前的空地上放时,看见了我们公司一位经理的老婆。她也看见了我。我们互相认识,按说应该打个招呼的,却都装作谁也没看见谁。我和她结下了梁子?——没有!那是因为什么?——且听我慢慢道来:她的家就在我们商店后面那片平房。她刚从乡下搬来时,同事们背地里笑话她土气,我听不过,要么为她辩护两句要么不置一词,也算是对的起她吧。下面,即使暴露自己拿公家的东西送人情,我也要说。我们商店后门有一个小敞棚,里面点着蜂窝煤炉。有一回我正往暖壶里灌开水,她过来问我能不能让她也灌一壶,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吃恣了甜柿子,以后每天都来灌。每回我都是热情的接待她,如果当时缺热水,她就把暖壶放在那里不管了,等水烧开,我自会给灌满。——天地良心啊,我这样对她绝无巴结之意。可是,当她由其夫的关系当上了一家摩托车店的主管后(不从我们那儿提热水了),再见到她时就变成一副高视阔步的样子。我上赶着跟她打招呼,回回都对我待答不理。——说到这里,真想骂句粗话来解气!起先我以为她只让我享受这种待遇,自卑感不由加重,后来听说除了经理李东其他同事皆是如此,这才心里平衡了。 还未到上课时间,教室里已坐满学员。室内一片嗡嗡声,学员们在七嘴八舌的谈论或交流有关考试的问题。我没一个熟人,所以只能默坐。听到后面几位女学员的诉苦,我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替别人听课,不必全神贯注,不必绷紧神经,只需往本子上抄抄或在书上划划杠。有一位老师不知上了那门子邪,竟完全抛开书本海阔天空地谈了半天,大概除了我听地津津有味,其他人没有不失望的,他们需要老师指出哪一章哪一节哪一行是重点,考试最容易出什么样的题。果然,下课后,学员们纷纷报怨这位老师净讲了些没用的。 下午还要上课,我不打算回宿舍了,想在附近买点吃的。我来到自行车前,正犹豫着骑车还是步行,听到摩托车店里一个男性声音叫我的名字。 回头看到季平林在店门口站着,我心里一阵慌张。要是早点听出是他,我就装没听见的骑车走了,可是现在我和 他已经四目相对,只能正视他的存在了。 季平林招手示意让我过去。有那位傲慢的经理老婆在,我才不过去,于是站在那里没动弹。这时我听到店里有人问他我是谁,他回答说我是他妹妹。” “干吗来了?”季平林来到我跟前问。 “替我们经理学习。” “学完了?” “没有,下午继续学。” “那就别回去了,我请你吃个饭。” “不、不用,你挺忙的,就不麻烦了。” “麻烦啥,我不也得吃饭。走!” 我站在那里没动,他回过头来瞪着我问道:“还得我拽你是吧?!” “这么乐善好施,你就受点难为成全了他吧。”我在心里劝自己。 在他又一次发出命令时,我便开步了。 走进一家快餐店。季平林递给我菜谱让我点菜,我点了个酸辣土豆丝。 “不用给我省钱,点个贵的。” “我喜欢吃这个。” “这么好打发,你未来的婆家肯定高兴。”季平林说着接过菜谱去又点了三个菜。 等菜上桌的工夫,季平林关心了一下他叔叔家的人然后问起我的工作情况。 我除了“嗯”就是“啊”,他有些不满意。 “我是你哥哥,你别这么腼腆行不行?” “我哪有这福气啊,你是季晟季姗的哥哥。”我心说。 “我记得你以前伶牙俐齿的很能说啊,怎么越大越腼腆了。——你怕我?以前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季平林揪着我的当年勇不放,看来对那段往事不认账是不行了。我正思忖如何答对他,他又发话了。 “你的记性不会那么差吧?我的变化也没有那么大吧?” “我的记性很好,你的变化也不怎么大。” “那为何装作认不出我来?” “因为你是季家的人。当年的我就像你所评价的——十分顽劣,我怕让他们知道了破坏我在他们心目中的温婉形象。” “当年我还这样评价过你?!” “啊,你还恶狠狠的警告我——‘最好别再让我碰到你!’” “咹?!我还这样说过!”靠在椅子背上的季平林这时前倾身子兴致勃勃地说。 “不光如此,你还把备课本摔到了墙上。” “真的?!看来当时你把我气的不轻!”季平林说到这里,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些孩子气,遂敛容正色恢复道貌岸然。“——冤家路窄啊,这真是!” “同感!”我跟上一句。可能就因为在校时我顶撞他一回,他没把我怎么着,所以现在也不怯他。先前看到他之所以慌张,是因为心里有鬼。现在我是君子坦荡荡。他既不是我老师了又不是我老板,平起平坐,其奈我何? “那现在怎么又承认了呢?” “因为你是季家的人。有这层关系,以后不可能不再打照面,与其每每见了你跟做了贼似的心虚,不如干脆承认。反正我又不是真的温婉,早晚会有露马脚的那一天,所以也不怕你向他们宣传我的过去了。” “我被你绕糊涂了都!” “糊涂就糊涂吧,没必要明白。——哎,你去那家摩托……” “哎哎的,有点礼貌行不行?” “季老师。” “承受不起。叫一声哥哥不会小了你吧?!” “季大哥。” “我是你季二哥!” “季二哥。” “听着像‘第二个’。算了,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摩托店老板是我朋友,来找他碰巧不在。” “给,有事给我打电话。”季平林在餐巾纸上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把你们那儿的号码说给我。” 吃完饭季平林去结账,我到门口等候。见他摸了上身口袋又掏下身口袋,我料到这人忘记带钱包了,便过去替他解围。 “不好意思,请你吃饭反而让你花钱。” “这顿饭就当我请你了,算是为当年惹你生气赔礼道歉。以前老觉得欠你什么似的,现在好了,从此问心无愧。” “把我气成那样,请吃一顿快餐就抵消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反正那事儿在我这里算完结了。你觉着亏,就自己请自己吃顿大餐去好了。——再见!” 在我走出几十米远后,忍不住回了回头,发现季平林还在饭店门前看着我,便朝他挥了挥手。 ☆、(四) 一天,我和那位目无白丁的经理老婆在家属院大门口相遇,她竟主动的跟我打了招呼。 “下班了,小季!” “呃……你也下班了。” “走啊,咱家去坐坐!” “不去了。” “原来季老板是你哥哥!我家你张哥跟季老板很熟,他们经常在一块儿喝酒。” “哦,是吗。”我淡淡地敷衍。 “抽空来家里玩啊。” “行。”真想告诉她,我和“季老板”毫无血缘关系,千万别看在他的面子上对我这般客气,我受不了,非常受不了。 我们公司的男女单身宿舍设在家属院的东北角落。与我住同一个宿舍的是其他分店的两位姑娘。相比她们,我要幸运的多——出去大门便是工作单位,而她们需要走很远的路程。 我们这儿没有食堂,只能从外面买着吃。贵东西吃不起,最适合我们的是方便面。晚上这顿饭大家都不太注重,通常泡包方便面对付了事。阴天的缘故?一整天了我的情绪都很低落,吃完饭,两位女伴约我找个地处打牌,我拒绝了。 她们走后,我坐在初夏的黄昏里,听着王杰的歌,画起漫画。我喜欢音乐,手里有不少磁带,但大多是盗版(正版太贵买不起)。我所拥有的磁带中,王杰的个人专辑最多;我特别喜欢他,不只喜欢他的歌,连他的长相也喜欢;生怕错过王杰的新歌,隔上一段时日我便去音像店看看。有一次做梦梦到他出了一张新专辑《雨》,明知是臆想,还是去音像店证实了才死心。 我涂抹半天,究竟画了什么?就用我在上面胡诌的一首小诗作描述吧: 你从哪里来? 如兰的姑娘, 一肩乌发袅袅飘香, 一袭紫纱如梦的衣裳。 月下柳旁 孤芳寞寞无人赏, 琵琶轻拔 声声幽怨长。 天空断断续续地飘起毛毛雨,我没有回屋去,抱着画本坐在那里任它浸润。我猜想我的头上一定像是戴了一顶镶满珍珠的王冠,因而自我感觉很华贵,但不敢到镜子前去证实。 毛毛雨不多时即停息,浅灰色的云,缕缕片片向西缓缓移动,若有若无的风羞答答地吻着我的脸面。一只倦鸟从眼前掠过,形单影只如我,在微微的清凉里,在王杰沧桑忧郁的歌声里,我心中的伤 感渐渐浓烈起来。 “寂寞孤独的日子里,期盼一份挚爱的降临。漫长的日子漫长的等待,孤独绵绵依旧无绝期。‘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是否命中注定无爱?” 我回屋在日记本里写下这样一段话后,又出来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过了一会,两位女伴回来了(没找到打牌的地处)。她们说,我好舒服好会享受。——还好,她们没有说我看上去很傻。她们回来了,我不寂寞了,但我却在心里暗怪她们回来的不是时候。 ——————————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买东西的人可真多!尽管忙个不停,我还是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生怕出什么差错。 我刚要坐下来歇一歇,又来了一位男青年买鸡罐头。货架上就剩下一个,看样子也不太好了。我拿给他时,本以为他不会看中,谁知他掂量了一下竟掏钱了。我呢,就木愣愣的收了钱。等那青年走后,我猛地清醒过来。万一那瓶罐头是坏的,他吃后中了毒怎么办?!我惴惴不安起来,良心受到谴责。我把担忧告诉经理。他笑笑说:“别自己吓唬自己了,鸡罐头在夏天就这样子,没问题的。”尽管他这么说,我还是放心不下,满脑子胡思乱想,仿佛看见那青年已经中了毒,他的家人马上要来找我算账。出了事怎么办?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事儿,既使休班也没逃过这件事的困扰。 休了两天班回来,刚进店门,李传明就镇着脸对我说道:“季荷,买罐头的那青年来找你了,刚被我们劝走。” 听到这话,我立时魂飞魄散。 见我吓得脸都发青了,女同事秦说:“没影的事儿,他吓唬你呢!” 我气的追着李传明要打他。无处可躲的李传明跳出柜台往门外跑时,差点与一位顾客撞个满怀。 当看清这位顾客,我的灵魂再次出壳。天呐!来的正是那位买鸡罐头的青年! 见我直勾勾地望着他,青年顾客冲我不自然地笑笑。这时我的脑中闪过一道电光石火——“他若是食物中毒,气色能这样好!” “那个鸡罐头你没吃吧?!” “咹?”这青年被我的唐突问语问了个愣怔,“哦,吃了,买回去就吃了。怎么了?” “呃……没什么……我担心有质量问题……” “我奶奶吃的,两三天了,没事啊。” “你奶奶吃的!天! 要是有质量问题,我……”我不敢往下想了。 “我奶奶牙不好,自家炒的鸡咬不动,罐头酥烂,她喜欢吃。这不,我又给她买来了,上货了没有?” “还没呢。你买个别的吧,像这种鱼罐头也挺好吃的,才上的货,买一个尝尝?”因心怀歉疚,我的服务格外热情周到。 “好吧。”这青年笑笑立即掏钱买了一个。 这位青年顾客长得高高瘦瘦,戴着眼镜,面貌和善,笑时还有若隐若现的酒窝儿。 “酒窝儿长在男人脸上纯属浪费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想。 …… 后来,那青年每星期天来买一回东西,有时我先同他打招呼,有时他先同我招呼。 彼此熟络后,有一回,他又来买东西时,问起我的名字。我说我叫季荷,季节的季,荷花的荷。他夸赞这名字好听又不俗。 礼尚往来,我也问他叫什么名字。 “朱平林。” “什么?!”我愕然,明明听清楚了,还是不自觉得发出这么一声。 “朱——平——林。” 不光姓朱,还叫平林!这是什么情况?!我那颗神神道道的心立马被搅得乱云飞扬。 “怎么了?”见我表情异常,朱平林追问。 “呃……没什么,你老家是哪里的?” 幸好朱平林的老家是个陌生的地方。 以后我们再见面时,就直呼其名了。我从来不连名带姓的称呼朱平林,这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因“朱”这个字总是惹得我心里不平静,故避讳。 朱平林是一位儿科医生,其父母在政府机关工作。前一项是我问的他,后一项是女同事们问的。孩子还小的女同事秦得知朱平林是儿科医生后,对他格外热情,她问他为什么选了儿科,他说因为喜欢小孩子。秦套近乎说以后少不了得麻烦他。朱平林笑着回答最好什么时候也用不着他。 有一次,李传明对我说大家都认为我和朱平林肯定能成一对儿。我说我们只是谈得来而已,恐怕会让大家失望。李传明这个传声筒回话说他们不信,我便说走着瞧就是了。 ☆、(五) 午睡未足,头有些晕,看看表已到上班时间,不得不立即出门。 院落大门一角有一个矮矮的水池,我路过时,看见两只又肥又脏的白母鸡正伸着脖子撅着屁股,你一口我一口的接自来水管里漏出的涓滴喝。(这是职工家属养的鸡)。哈!好聪明的母鸡!我顿时来了精神,饶有兴趣的驻足观望。它们一个是单冠子一个是双冠子。那只单冠子鸡先看见的我,她怯怯地望了望微笑如蒙娜丽莎的我,低下头对双冠子鸡咕咕了几声,好像是说:“快瞧,有个可爱的女孩在看我们喝水呢。”双冠子鸡急急地咽下一口水,歪着脑袋打量起我。见它们不眨眼的望着自己,我便报以灿烂的笑容。单冠子鸡大概头一次见到这么亲切友好的人,有些羞涩拘谨或者自惭形秽,要离开水池。双冠子鸡咕咕两声把它叫住了。 它们继续接水喝。双冠子鸡将嘴伸进水管口里,两只脚丫子还一踮一踮的,简直旁若无人。那只单冠子鸡则只能可怜巴巴地拾着它这位同伴嘴角渗漏的水珠。我气不过这只双冠子鸡的霸道行为,便过去干涉。两只母鸡自然在我走近时就对我敬而远之。双冠子鸡若无其事的到一边啄小砂子去了,而那只文静的单冠子鸡在一旁踱来踱去,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我知道它还没喝足,便拧开水管招呼它。可是它对我不理不睬,我急了,作老鹰飞行的架式去赶它过来。好像我要害它似的,单冠子鸡惊叫着四处乱窜。 “你这只笨鸡!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用心呢!”我气得直跺脚。 “偷鸡不成,恼羞成怒。”这时我听见有人说道。 回头看到季平林在不远处站着,我本能的反驳一句:“你才偷鸡!” 季平林无言地耸了耸肩。 “你、你怎么来了?啥时候来的?” “来半天了,见你对这两只鸡这么感兴趣,没敢打扰。——我要去叔叔家,你去不去?” 见我犹豫不决,季平林接着说道:“今天是我叔叔的生日。” “啊?那我去请假!” …… 季平林开车拉着我行驶在去母亲家的路上。 “怎么不说话?”季平林说。 “‘请勿和司机说话’我在公交车上见过这种牌子。” “适当简短的对话对司机有利。” “怎么才叫适当?我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还不惹得你厌烦、分心啊。” “你拣好听的 说不就行了。” “谢谢你想着叫上我。” “太客气了,不好听。” “你开车开的真好,就跟飞似的,让人兴奋的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季平林斜愣了我一眼,放慢速度。 “眉头紧皱,你在思考极有深度的问题吗?” 从眼角扫到季平林的眉目舒展开了,我又说道:“不把心放慢,表面上改变没有用。” “你多大了?” “二十四,怎么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这样的,简直巫气十足!” 我越咂摸这话越来气,心里气得鼓鼓的,却紧抿嘴巴不置一词。 “生气了?我这是夸你呐。” 傻瓜才把这话当成恭维! “真生气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没什么好气的!” “不过一句玩笑,你也太小性了吧还生气。” “你不小性吗?!我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你就受不了了反过来攻击我。行了,扯平了,从现在开始,井水不犯河水!” 一直到家,我也没再跟季平林说一句话。 见我也回来过生日,母亲和继父非常高兴。季晟和季姗在校回不来,就我们四人吃的饭。 季平林爱吃我母亲摊的煎饼,临走时,母亲给他拾掇上一大包。他连吃带拿不算,还嘱咐我以后再往那里给他捎。 —————————— 朱平林约我星期六去看电影,我没拒绝,但提了个要求——到时候我要叫上同学栾菊。朱平林略作迟疑答应了。 全世界流行“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我却各色的认同“命运决定性格”。栾菊比我小一岁,她家境很好,从小到大都被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我无比的羡慕栾菊,却从不嫉妒,我深信因果轮回与报应,认为这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变好看,我和栾菊都没有辜负这句老话。上学时我比她高半头,现在还是。我是披肩直发,她是齐刘海bob头。我是黄白净,她是白里透红。我是细长眼睛、瓜子脸,栾菊是苹果脸、双眼皮大眼睛。我羡慕她的长相,她则羡慕我的长相,连我那两颗美名虎牙的呲牙子都羡慕。要不是怕疼,我早就拔下来给她安上了。 后来,只要朱平林约我,我都会叫上栾菊。跟他俩在一起,我感觉就 像发小聚会——那么踏实,那么自然,那么放松。 我和栾菊无话不谈。有一次,她对我说若再这样下去朱平林有可能会自动消失。我说朱平林是难得的好人,但他不适合我,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矛盾体,单是性格我就配不上他,我们更适合做朋友。听我这样说,栾菊坦言她对朱平林有好感。我说你就是我理想中的我,只有我理想中的我才配得上朱平林。我又进一步鼓励——你们两个是天生的一对,性格、职业乃至家境,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 ☆、(六) 我回了一趟母亲家,临走时,不用我提醒,母亲就给季平林包起煎饼。 “做有钱人真好,连吃煎饼都优先吃好的!”见母亲把摊的漂亮的给季平林拿上,挑剩下的那些才给我。我有些气不过。 “你这闺女就么小心眼。” “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势利呢。” “平林是侄子不担是非,你是我亲闺女,孬好都行!” “那我宁愿不是你亲闺女。”我在心里不服的嘟嘟。 …… 回城后我给季平林打了电话。 “还给我打电话,真是难得!”他说。 “抽空过来把煎饼拿去。” “回家了?你不忙就给我送过来吧。” 我沉吟一下答应。 …… 季平林的饲料厂在城郊,我去时,恰逢工人下班。我推着自行车正要进大门,从传达室里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问我找谁,并要求我先在外来人员登记簿上作登记。 顺着这位传达人员指点的方向,我朝季平林的办公室走去。 这是一溜平房,最西头的这面墙上布满了绿绿的爬山虎。季平林的办公室是最东头一口,我推门进去看到他正在听电话,站在那里没敢做声。默默地听着电话的季平林皱着眉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我隐隐约约的听出,在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看到我,季平林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有人找我!先说到这里!” 他挂上电话,声色俱厉的转向我,“怎么不敲门就进?!” “我不知道你在接电话。” “不管知不知道,都应该先敲敲门!” “我缺乏这方面的教养,对不起了!” 我把装煎饼的包裹往一旁的茶几子上重重的一墩,扭头就走。 “哎,回来!季荷!你回来!” 季平林追上来拽住我的胳膊。 “你这脾气真好!” “你的也不差啊!”我挣开他的手说,“是我死皮赖脸的上赶着来打扰你的吗?!你凭啥对我这种态度?!” “凭我是你哥哥行吗?” “不行!因为你根本就不是!” “我婶婶那么随和,你怎么这种脾气?随谁啊!” “随我那死去的亲爹 !”我没好气的说,同时眼里不争气的涌起泪水。 季平林看到了,连声道歉。我的眼泪不仅不见好就收,反而顺势耍赖源源喷涌。我也不知道很少流泪的我这是怎么了,甚感难为情。 好不容易关住眼泪的闸门,我对紧皱着眉头定定地望着我的季平林讷讷道:“小题大做……让你见笑了。” “引起你的伤心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 “是我太小性了……” “还没吃饭吧?” “吃、吃了。” “撒谎!走,咱们回去吃。” “回去?去哪?” “我住的地方。” “不太合适吧……” “我是你哥哥,去我那里吃顿饭怎么还不合适了?!” 季平林住在离厂子不算远的一个小区里,据他介绍,楼房是租赁的。去菜市场的路上,他向我吹嘘他的厨艺如何、如何的好,保证让我吃了这一回又想吃下一回。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他说,我记得你爱吃酸辣土豆丝,先买上土豆和辣椒再说。 季平林住的是五楼,面积有四五十平方米。在挤集体宿舍的我看来,一个人住这么的大房子真是太奢侈了! 我跟进厨房帮忙。季平林给我布置的任务是择菜和刷碗,其余的由他负责。他跟一个年轻女人通话的事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又不便直问;现在当我拿起土豆削皮时,灵机一动,说:“炒这一个菜就行,吃完我赶紧走,别再担搁你打电话。” “打电话?” “呃,先前因为我的打扰你匆匆挂了电话,别让人家怪罪你,等会儿好好跟人家解释一下。” “没什么,打电话的是我前妻。” “哦?!离婚了还能做朋友,真不错!” “这可能吗?!我和她,如鸡同鸭讲,根本就无法作精神上的交流。” “不会这么严重吧。” “不这么严重能离婚?” “那你们当初怎么走到一块的?” “在我是贪恋美色。离婚时我等于净身出户,房子什么的全归她了,就连饲料厂她也占去百分之八十的份额,现在我等于在为她打工。她去了新加坡的亲戚家,这不,隔的这么远,也不妨碍她对厂子的经营指手画脚。” 知道这些就够了,我不想再往下问,完 成任务后便去客厅看电视。 季平林做了三菜一汤。我每品尝一样,就夸赞一句——三分虚七分实,这让季平林高兴的有点拿不住瓦刀。 “就我这厨艺,去饭店当大师傅绝对没问题!” “这应该感谢你那娇生惯养的前妻!”我心说,“是她把你锻炼成人才的。” 季平林问我平时都是吃什么,我说给他听。 “成天吃这些东西,难怪瘦得跟竹竿似的。” “你成天吃香的喝辣的,不也瘦得像干柴。” “说你的时候,你乖乖的听着不行啊?!” “谁让你把我比喻成竹竿!好话孬话一样说,你怎么就不拣好听的说。” “因为竹竿这个比喻最合适不过。” “那干柴这个比喻也相当贴切。” “能不能不和我抬杠,我是你哥哥!” “能不能尊重我一点,我是季晟季姗的姐姐!” “女孩子应该学得温柔、温顺些,咄咄逼人不招人喜欢。” “男同志应当温和、温厚些,尖酸刻薄会让人厌恶。” “你厌恶我?!” “你烦我?!” “鹦鹉学舌!” “我这叫以毒攻毒!” “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气我的?!” “你是让我来吃饭的,还是让我来生气的?!” “我服了!”季平林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什么也不说了,吃饭!” 饭后,我和季平林又杂七杂八的聊了大半天。我从他那里走时已经九点整,季平林不放心让我一个人走,向邻居家借了自行车护送我回宿舍。 当晚我又在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逻辑混乱的话:“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幻想着你在爱着我,只因此情太挚太深,你执意保持着沉默从不对我表达。在幻想里,我知道你在爱着我,心儿便任性的去流浪,以为会有奇遇,以为会收获,然而每每得到的是失望复失望。在幻想里,你的爱愈合了我心中的伤,我的心于是又要去流浪,你别怪我反复无常,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走进幻想,我才能拥有你温暖的胸膛。” ☆、(七) 我们公司这些年亏损严重早已资不抵债,现在正面临破产。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纷纷自谋出路。我的三位女同事都是有家庭的人,她们可以回家相夫教子。经理李东准备自己打江山。李传明想去学开车。我呢,我要回哪里?我能干什么? 姥姥生前常说:人这一辈子就像槐软蛋(国槐种子),一圪节饱满、一圪节干瘪。现在,我又到了那圪节干瘪处。正是下岗大潮汹涌之时,僧多粥少,我思来想去,觉得在本地毫无出路,打算去广州或者深圳打工。我跟家里透露这一想法后,遭到强烈反对,我母亲哭天抹泪的说家里养得起我,继父则说他帮我想想办法。 隔了一天,季平林来找我。我知道继父找他了。 “跑出好几千里去打工,不如到我那里干。我那儿缺个仓库保管员,你先去干着。”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去。” “去我那里打工,跌你的面子?” “不是。我知道你那里并不缺人手,你不过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因为我,让你额外开支,我心里过意不去。” “难道你比我还清楚我那里的情况?——目前管仓库的就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休班什么的,还得让别人替。再说厂里准备扩大生产规模,招人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 不被逼到杠上,谁也不想背井离乡。意志薄弱的我,于是去季平林的饲料厂打工了。 我在厂子附近租了一间民房,上下班很方便。 季平林成了我的老板后,我对他客气起来。 一日下午他来仓库视察,等另一位保管员出去了,他问道:“谁让你对我这么客气的?!” “你是我老板,应该的。”本来说这么一句就行了,我却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季平林皱着眉头瞅了我一会儿,说道:“下班后去我那里,咱们好好谈谈!” “我有事儿。”我说。我和他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经常出入他的住处,我总觉得不妥。 “什么事?” “呃……我跟栾菊约好了见面。” …… “跟栾菊见面”当然是个托词。栾菊现跟朱平林正在热恋中,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也知道热恋中的男女有很强的排他性,所以不会去自找没趣。 小时候对红蓝铅毫无好感,觉得它的 色彩太冷太老气。若得到一盒蜡笔则会欣喜若狂;稚嫩的心灵喜欢稚嫩的颜色,偏爱桃红,桔红,柳黄绿等,每每发下新书,总是迫不及待的涂抹里面的插图。长大后却喜欢红蓝铅了;买了本绘画元曲三百首,一时兴起,用红蓝铅精涂细抹起来。 正涂抹的起劲儿,季平林不声不响的走进我的宿舍。 “你不是去跟栾菊见面的吗?!” “唔……我记错了,不是今天。” “为什么躲我?!” “没有啊,躲你干吗?” 季平林挑眉瞪眼,“还不承认!” “我这人天生上不了台面,只要是我的顶头上司,不自觉得就会对其敬而远之。” “下了班,我只是你哥哥。再跟我生分,我就生气了!跟以前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哦,好吧。” “陪我出去走走。” “你没看见我正忙着,不去。” “不听命令。”季平林把我手底下的书抽出来放到一边。 “这是下班时间,你管不着吧?!” “我还就非管管你不可!” 季平林扯着我的袖子向门外拽我,正巧被房东家的老太太看见。 “嗨!这是怎么了?!这是!” “大娘,我是她哥哥!她跟家里闹了点别扭,我把她叫出去开导开导!” “哦、哦,这么回事啊。闺女,你哥哥是为你好啊,你可不能这么拗!听大娘的,跟你哥哥出去好生说道说道!” 季平林对他的急智甚为得意,我怕他得意忘形以致走火入魔,便不辞辛劳的一瓢瓢的给他浇冷水,这样做的效果非常好,没过多久,他就清醒的认识到他强迫我出来纯粹是自讨苦吃。 —————————— 星期六下午,季姗来饲料厂找我。她一看见我就开始哭鼻了,把我吓得不轻,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等她道出原委,我的心才落了地。因为一点芝麻大的事就哭哭啼啼,这一点她铁随我母亲。事情是这样的,季姗跟班里一个男生写情书,被老师知道后不点名的批评了一顿。虽然老师没有点名,但同学们都知道是谁和谁。其中一位女同学跟季姗同村,两人关系不好,她回家来跟其母说了,其母又跟别的妇女说了,后来就传到我母亲耳朵里。我母亲窝着一肚子火度日如年的 挨过十几天后,终于把季姗“盼”回家。于是乎,季姗受不了她的数落,羞怒交加夺门而出,投奔我来了。 我好为人师,这下有了用武之地。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终于让季姗破涕为笑。季姗是赌气跑出来的,我怕家里着急,便带她一同回去。 “季姗有季荷一半懂事也好啊。”晚上,我去厕所时,无意中听到继父和母亲的对话。 “季姗到底还是小啊。”母亲替她的心肝宝贝辩解。不带偏见的说,是我母亲把季姗惯坏的。 听到继父的夸赞,不能说我无动于衷,心里受用的同时,也有点无形的压力,生怕以后做不好,让继父失望。 ☆、(八) “昨天外出联系业务时顺便回去了一趟。婶婶让我留心给你介绍个对象,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告诉我,我好有点数。”下班时,季平林叫住我说。 “甭你操心,我自己会找。” “那我奉劝你一句:别仗着自己长得不算丑,就端着个架子挑三拣四的。——差不离就行!” 这话让我听着不顺耳,于是朝季平林翻个白眼。 “别不好意思啊,又没有人追,不靠别人介绍……” “谁没人追啊?!明告诉你吧,现在就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追我!” “真的吧?!” “当然了!” “要是真的,那就领来让我见见!” “见呗,抽空我把他领来就是了。”说这话时,我心里暗暗打起朱平林的主意。 …… 我在一所报亭前给栾菊打了电话。 “跟你商量点事儿。” “说吧。” “能不能把平林借给我,让他去冒充一下我男朋友。” 接下来,我便把事情的起因一五一十的说给栾菊听。 “就为了和季平林斗气?季荷,你是不是爱上季平林了?” “胡说!他长得好啊,还是年轻啊!脾气大不说还离过婚!不就当个老板吗,还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老板(现在等于替前妻打工)。他竟然嘲笑我没人追,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事儿,你必须帮我。跟平林好好说说,务必帮我这一次。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来。” “我信不过你,还信不过朱平林吗?!——我可不去!季平林是个狠角色,难糊弄,到时候不用他问,只要瞪我一眼,我就会主动招出来的。——回头我跟朱平林说说。” …… 得到栾菊的回音后,我给季平林打电话。 “今晚你有没有空?” “干吗?” “想让你见见我男朋友。” “不是开玩笑吧?真有男孩子追?别是临时找来冒充的吧?!” “是不是冒充的,见了面就知道了。” “那你领他去我那儿,我设宴招待他。” “还没到公开的时候,可不许跟家里说!” …… 往季平林的住处走时,朱平林说他有点心 虚紧张。 “又不是干什么坏事,有我这个演技派托着,你放心好了。”我用玩笑给他放松心情,“先说明白,今晚上这场戏是友情出演,一分钱的酬劳也没有。” 进屋后,我为两个平林作介绍:“朱平林,儿科医生。——季平林季老板。” 季平林脸上现出一丝怀疑之色,被我捕捉到。 “我可以拿他的身份证来给你看。”我说。 季平林横了我一眼,“沏茶去!” …… “又不是来参加舞会,用着打扮的这么隆重吗!”我进厨房端菜时,季平林打量了我一眼说。 “怎么用不着,女为悦己者容!”我直言不惭地接口。 席间,我一口一个平林叫着栾菊的男朋友,要多自然有多自然。(幸亏平时我也这称呼他,要不然现在肯定被自己瘆的鸡皮疙瘩落满地了。)我不停的给我的演出搭档夹菜、倒茶,殷勤的就差亲自喂他吃喝了。当朱平林悄声提醒我演的有点过时,我忙作适度的调整。 季平林一个劲儿的劝朱平林喝酒,我看不下去了,在朱平林去卫生间后,低声向季平林抗议:“你干吗逼着他喝酒?!安的什么心?!” “酒是检验男人的唯一标准,我帮你把把关。” “谬论!——感觉怎样?” “还行吧。” “相貌好,脾气也好,万里挑一啊真是!” “这算什么?!王婆卖瓜?!”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做声。 季平林已经喝下了两大杯白酒,我估摸他也就这么大酒量,便生出整治他的念头。“你不是说酒是检验男人的唯一标准吗,请君入瓮吧!”我在心里冷笑。 当他又一次向朱平林发出邀请时,我开腔了。 “平林明天还要上班,不能喝太多。来,我替他陪你喝。” “你?行吗?!” “行吗?!试试呗!” …… 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正诧异自己身在何处,听到季平林压抑的清嗓子声。 我激灵一下坐起身来,看到季平林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处在静音状态。 “平林呢?!” “这不是在你面前坐着嘛。” “我说 的是朱平林!” “他昨晚就回去了。” “那就好!要不栾菊该误会了。”我脱口说道。 “栾菊?她误会什么?!” “啊……没什么,喝的忒多了,到现在还晕头转向的。”我装模作样的拍拍脑袋。 “这回服了吧?我所喝的酒比你喝的水都多,还妄想扳倒我!” “我可没这意思。”我咕哝,“——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昨晚吐酒了。” “你啊还是我?!” “不是你就是我。” “天,我还吐酒了!怎么不打开窗子通通风啊?” “今儿风大,你没睡醒没敢开。现在可以开了吧?” “开!赶紧开!” …… 中午,我给栾菊打电话,感谢她慷慨派出男朋友支援。 “你还不知道吗?昨晚你自己穿帮了!” “啊?!” 栾菊绘声绘色的跟我描述起她从朱平林那里听到的一幕。 “朱平林也是!怎么不劝劝我!” “怎么没劝你!你主动要求喝的,朱平林还以为你很厉害呢,没想到这么不胜酒量,劝你时已经晚了。季平林也劝你了,他一劝,你就摆出一副要翻脸的样子,到后来他都不敢劝了。朱平林向季平林征求意见,季平林说让你在他那儿住下。朱平林临走时,你对他说:‘回去记得跟栾菊说一声,你是完璧归赵。’朱平林听了只是笑,你就问他笑什么。朱平林不便多说,季平林就代为答道:‘他笑你——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也不想想季平林是什么人,老江湖了,你还在他面前耍花枪,太不自量力了!你忘了当年他……” 好一个老奸巨滑的季平林,还跟我玩这猪鼻子上插葱——装象。你装不知道,我就装不知道你知道。我在漫画中对季平林进行着打击报复:要么给他梳个朝天鬏儿,要么给他镶上一口金牙,要么把他画成歪嘴斜眼,总之,是尽我所能的丑化他。 ☆、(九) 在我记事以来,年年春节都是在姥姥家过的,如今姥姥姥爷已经去逝,今年春节我只能去母亲那里。 饲料厂于腊月二十八日放假,季平林要去他叔叔家送年货,我便跟他一道走。 我一想到往年这个时候,我是往姥姥家去的,就忍不住掉下泪来。我怕让季平林看到,把脸转到一边,悄悄地擦拭眼泪。 “第一年到叔叔家过年吧?”这时季平林说道。 我点点头。眼泪又涌出眼眶。 “想你姥姥姥爷了?” 我不再掩饰自己,任眼泪滂沱。 “人生就这样,充满了变化,没有谁能陪我们一辈子……” 压抑的情感得到宣泄后,我的心情逐渐轻松。 “搽点粉遮盖遮盖,别让家里人看出来。” “没有粉。” “雪花膏总有吧?” “嗯。” 我从包里找出来,对着小镜子一遍遍的往眼周围涂抹。 “我明天下午走,年初二就回来。正好家里也安上电话了,中间我打给你。” 我心里明明高兴的不行,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喜欢打牌吧?” “嗯。” “正好季晟、季姗都在家,咱们四个打。” …… 除夕夜,母亲和继父正忙着发纸码(烧香烧纸,敬神祈福。)我和季晟、季姗在看春节文艺晚会。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我猜到是身在东营的季平林,便积极的去接听。 “祝竹子百年常青!” 上来就听到季平林说了这么一句,我不禁愣了一下,等领会到他还在调侃我瘦得像竹竿,便也送上一句祝福:“祝石头万古不移!” “请转达我对朱平林的问候!” 大过年的翻出这事儿来讽刺我,太不厚道了。你不仁我就不义——“请给前妻捎个好!” 季平林听罢笑出了声,“我要跟叔叔或婶婶说句话。” “他们正忙着不方便,待会儿再打过来吧。” …… 我和季姗睡一张床,待她入睡后,我爬起来从包里拿出日记本,在上面抄了一遍前苏联女诗人尤丽娅-德鲁尼娜的一首诗: 《爱情》 你躺着,又睁开眼 ,已是夜半深更, 继续跟自己进行着无尽无休的论争。 你嘴里叨叨连声: “他本来就不那么漂亮!” 可心儿却回答: “那又怎么样!” 你等着迟迟不来的该死的梦, 反复思索着,哪是真话,哪是谎…… 你嘴里叨叨连声: “他本来就不那么聪明!” 可心儿却回答: “那又怎么样!” 于是你心里产生了惊恐, 周围的一切都倒下,一切都落空。 这时你告诉自己的心灵: “你将毫无希望!” 可心儿却回答: “那又怎么样!” …… 季平林没有食言,大年初二上午就赶了回来。他给我们仨一人一个红包,季晟和季姗说:“谢谢二哥!”我则说:“谢谢二老板!”在厂里,季平林总是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现在则完全变成了孩子王,白天带我们去田野里打雪仗,晚上带我们放烟花鞭炮,因打牌时老是耍赖,被我们修理的极其狼狈。 ☆、(十) 正月底的一天中午,季平林告诉我,跟饲料厂有业务往来的塑料编织厂要招一名出纳员,他向厂长推荐了我。那份工作更适合我,两个厂子也离的很近,我自然乐意去。 晚上,季平林在饭店设宴款待编织厂厂长,让我作陪,也算是认识一下。 这位编织厂厂长很能喝,人也很粘,后来竟反客为主向季平林劝酒。 我没喝酒,对他们的谈话也不感兴趣,甚是无聊,便装作去洗手间外出放放风。 尽着待在外面也不合适,于是又慢慢腾腾的往回折。走到门口时,我听到编织厂厂长说:“听说她是你叔叔的继女?” “啊,是。” “我看季老板对她的事儿不是一般的上心呐,是不是……咹?!哈哈哈……咹?!” “别瞎想!她身世可怜,我不过是可怜她。” “这小姑娘长得可不错啊。除了可怜她,难道就没有别的企图?” “没、没有,除了可怜就是可怜。——别再说了,让她听见不好。” “除了可怜就是可怜。”这句话像箭一样直射我内心深处。我无法若无其事的去面对他们,便托服务员转告季平林,说我有事先走了。 我顶着猎猎寒风往住的地方走,心里在不断祈求,祈求上苍让时光倒退一个月,那样我就可以将对季平林的感情扼杀在萌芽状态。 我一宿没合眼,反复思量着自己应当何去何从。 第二天,我主动找到季平林,跟他说我不想去编织厂上班了。季平林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讨厌那个厂长。季平林说昨晚半路开溜就因为这,我回答说是。季平林没有劝我,也没露一点儿不悦之色,只是说我这是“厌乌及屋”,我不想让他看出破绽,咧嘴假笑。我接着声明昨晚宴请的花销我会还给他,季平林说我这是故意糟践他这个大款,为了给他这句话捧场,我就把平时舍不得往外露的两颗虎牙暴呲无遗。——我的心分明在哭泣,我的脸上却高挂着笑意,我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己,这算不算是一种成熟? 我按计划先搬离了现在的住处,然后给季平林写了封短信并附上二百块钱,让另一位管仓库的女同事转交给他。我在信中说:“我不能再依赖别人,我必须独立了。我另找了份工作。不必可怜我,我会好好的。先不要跟家里说,到时候我会跟他们解释。不辞而别很不近人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吗。——够不够的,就还你二百元。” 我在新的住处整理东西时,发现画满了季平林的那个本子落在了原来的宿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多好啊,也许是天意。 我看书有摘录的习惯,名言警句等已经抄了几大本。每当我感到迷茫无助的时候,就借助它们来激励、启迪和安慰自己。现在我又搬出来翻看。 “你要想自尊、自爱、自信地活下去,你就必须具备一定的技能,你可以用这种能力来换取世界上你自己所需要的资源,包括财富资源和生活资源。”——现在,这句话才真正于我起了警示作用。 眼下我必须先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才能再去考虑学习什么技能。 在我外出找工作的第一天便碰到了原来的经理李东。他现在干的是老本行,做副食批发生意。李东问起我的工作情况,我如实相告。 “来我这里干吧。”李东说,“我光忙着销售,账目有点乱,你来替我理理账。” 对我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什么技艺也没有的人只能处在被动地位,活得最痛苦。”——光是知道有什么用,必须行动起来。在李东这里安顿下来后,我决定去夜校学习财会及计算机应用。 ☆、(十一) 农历三月初一是栾菊的生日,这天中午我给她打了电话。 “哎呀!季荷!这段时间你死哪里去了!你还记得我啊!怎么不联系我?!把我急死了!……” 栾菊说着说着哽咽了,我也不禁红了眼眶。 “季平林天天打电话跟我打听你的下落,他比我还着急呢,你赶紧给他打一个吧。” “用不着。他若再问起来,你就告诉他,我很好,不用他可怜。”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见了面再跟你说。” “今下午你就过来行吗?!来给我过日!咱们一个多月没见了!” “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去的话也得晚上七点以后。” “也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朱平林请我去情缘酒店,到时候你直接去那里,一定要去啊!我们等着你!” 我忙里偷闲的给栾菊画漫画当生日礼物,栾菊属兔的,我把她画成兔子的形象。 …… 我赶到情缘酒店时已经七点二十分,栾菊正在门口等着我。 我和栾菊一见面就挎起了胳膊。 “平林也不出来迎一下,像话吧?!” “他在陪一位朋友说话。” “还有别人?我认识吗?” “呃……认识……季荷,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啊!” “放心吧,今天你生日,一切从宽!” “那人是季平林。” 我不由松开栾菊。 “说好了不生气的。” “谁生气了,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中午你刚挂了电话,他就打过来了。你知道的,我笨的连个谎也不撒不好。他问我能不能也让他参加生日聚会,你说我能拒绝吗?你和他到底有什么过节?严不严重?” “小事一桩。是我过度自卑造成的,怨不着人家。反正早晚也有见面的那一天……放心,我不会让大家难堪的。”我说着重新挎起栾菊的胳膊。 “就这屋!”栾菊推开门先进去。 朱平林笑嘻嘻的起身同我打招呼,我笑着回应。 季平林坐在那里没动,也不朝我看。 “老东家也在啊。”我戴上玩世不恭的面具主动 出击,“别来无恙?” 栾菊听了立即捂住嘴,季平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不朝我看。 “嘎嘎嘎……”栾菊没能把持住笑喷,她一边笑一边作着解释,“我一听见老东家……老东家这三个字,脑子里……脑子里立马闪出一个……戴黑毡帽的胖老头来,嘎嘎嘎……” 受栾菊的感染,我和朱平林也跟着笑。见季平林拿眼斜我,我又说道:“老东家,别这么严肃,笑一个!” 这下更是让栾菊笑弯了腰,“求你了……别这么称呼季老师……我会笑死的……” 栾菊好容易止住笑,拉着我坐下。 朱平林去门口招呼服务员上菜,我从包里拿出那幅漫画递给栾菊。 “礼轻情意重。” 栾菊看罢,高呼一声:“我喜欢!”惹得朱平林奔过来看。 “季老师!”栾菊转向季平林,“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季荷给你画了张漫画,被你发现,你命令我给你送上去,当时差点把我吓死了!” 季平林咧咧嘴,表示还记得。 我要让季平林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一点儿也不可怜,所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泼开朗,比栾菊还能笑,说的比他们仨加起来还多。 “季老板,我要借栾菊的生日宴会向你赔礼道歉。我不该不辞而别,让你下不来台。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也姓你们季姓的份上,原谅我吧。” “她知道自己错了,季老师你就原谅她吧。”并不明情况的栾菊帮腔道。 “那就把酒言和吧。”朱平林提议。 我举起杯子,“先干为敬!” 季平林瞅了我一眼,老大不情愿的端起杯子。 …… 酒筵散罢,栾菊和朱平林把我托付给季平林先行一步。 我的自行车就在门口放着,而季平林骑来的摩托车则搁在了远处。我没等他,骑上车子走了。 在我蹬出三四十米远后,季平林追上来。 “跑什么?!不是说好了我去送你吗?!” “我自己又不是不行!用不着!” …… 我和另一位打工的姑娘合租了一间民房,还是与房东家住一个院子。 “到了,你回去吧。”到达住房附近,我下来车子对一路跟随的季平林说。 “哪一口屋?” 我指给他看。 “就你自己?” “还有一个女孩。” “在哪里干的现在?!” “一个熟人那里。” “一个什么样的熟人?做什么生意?” “一个熟透了的熟人、做的正经生意。——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爱心泛滥以为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没完没了的可怜我。我在我们原来的经理李东那里干的,经营副食批发,我负责给他理账。” 季平林听了沉默未语,等了等说道:“你听见了我和那位厂长的谈话,一直耿耿于怀!” 我不吭声,他接着说道:“有时候,嘴上说的并非心中真正所想……” “是吗?有那多词汇,为何偏偏用了那两个字!” “我为我的无心之言向你道歉——对不起了!” “不管无心还是有心,我都承受不起这句道歉。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我应当感恩。你对我的帮助我会铭记在心。现在我能够自食其力,也跟家里说清楚了,从此以后不再打扰你,你也不用再管我了。” “想和我断绝来往?!” “没有必要再见面了不是吗……” “那好,我遵从你的决定!”季平林思量一下说。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的想哭。我以为我很坚强,原来比母亲和妹妹还要脆弱。他对我只有怜悯,他不能成为我的情感港湾,他是海市蜃楼,是幻影,我必须从这单恋的漩涡里走出来。这段时间,我用忙碌填充自己,用忙碌麻痹对他的思念,时间会淡化一切,这样持续下去,我就会从心里放下他。所以我不能再与他接近,否则前功尽弃。 ☆、(十二) 我从副食批发部下班后,到街上随便买点吃的就直奔夜校,天天如此。 一天晚上我从夜校回来,看到季平林在上次分手的那盏路灯下站着。 “这么晚了你来干吗?” “这么晚了你干吗去了?” “去干我该干的事。” “你们房东说,你每天晚上都是九点多才回来。什么老板啊这是?把员工当机器使,太过分了!” “别冤枉人家,我们七点就下班。” “哦?那中间这块时间你干吗去了?!” “你不觉得你管的有点宽?” “我替家里管管你不行吗?” “我又不是在外面干坏事,管啥呀管!” “那你告诉我在外面干的什么。” “上夜校!”我没好气的说。 “知道上进了!学的什么?” “财会!计算机!” “笨的要命的,你行吗?” “我福至心灵,爱上了学习!” “那就好,希望不是三分钟热度。每晚都上?” “就星期天晚上不去。请问你来有何贵干?” “讨债!”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我忽地凑上前,唬得季平林往后倒退了几步。 “别激动,不是钱的事。以前你口口声声的说我帮助过你,你会铭记在心,是不是?” “对啊!” “那好,我就是讨要你欠的这份情分来了。我不要那些虚的,请你用实际行动来报答我!” “怎么报答?!” “每个星期天晚上陪我聊天。” “我很忙!恕难从命!” “我不管你忙不忙,你必须抽出空来陪我,你要是不答应就是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就忘恩负义!” “我会主动按时来讨债!别妄想偷偷搬走,你上班的地方应该不难找!” “你要是孤独寂寞随便找谁陪你好了,纠缠我干吗?你觉得我好欺负?!” “你好欺负?!在我认识的所有女的当中,再也没有比你更难缠的了!” “那你傻呀!” “我不傻,我就喜欢跟难缠的人打交道!” “可 喜可贺,我这个昔日的可怜虫晋升为让你解闷的开心果了!” “甭拿这种话刺激我,没有用。” “你以为你是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吗?还这样任性幼稚!你已经离过一回婚了!” “如此老气横秋!你以为你是六十好几的老大妈?你还没谈过对象呢!” “我不会让你牵着鼻子走!” “我倒要看看你这丫头有多拧!” “逼着我干我不想干的,你有点当哥哥的样子吧?!” “你有点当妹妹的样子吗?让你干这么点儿事,你都不干!” “那就当谁也不认识谁!不就好了!” “晚了!我已经陷进……”季平林说到这里突然刹住。 我按捺狂乱的心跳,等他往下说。 “呃……我已经陷进哥哥这个角色里了。我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你却因我一句无心之言就跟我记仇,你让我很失望,你知道吗?” 我的心渐渐冷却下来。 “怎么不说话?觉得不好意思了?现在改正也不晚呐。” “别再谈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了,回去吧,不早了。”我说着推起车子要走。 “你露点笑模样不行吗?!” 我回头冲他呲呲牙。 “比哭还难看!——哎,我在你原来住的地方看到一本漫画,画的全是我,丑陋无比,那代表什么?” “代表我讨厌你的怜悯,不能明说,只好采取那种卑鄙的方式来泄愤。” ——————————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我急需有人介绍我去相亲,然而昔日那些热心的人们现在却一点也不热心了,我总不能主动去求他们吧。 与季平林分手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回了母亲家。 翌日中午,季平林把电话打到批发部。 “不用东藏西躲,不愿意见我就不见好了,不难为你。”顿了顿,他又说道,“晚上回来时,别贪图近去走小巷子,不安全。” 他的语气很平和,却令我的内心半天都无法恢复平静。 ☆、(十三) 季平林不再露面,他的前妻却找上门来。她先打电话到批发部,指名道姓的找我。我问她是哪位,她说她是季平林曾经的爱人,(最后两个字用的是强调语气。)要和我见个面。不容我多想,她说她正在路口那棵法国梧桐下等我。我心里有些乱,想给季平林打个电话问问她来找我所为何事。转念一想,我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能怎样,犯不着去问季平林。 路口那棵法国梧桐下,站一个衣着与众不同,撑遮阳伞的女人。不用问,这肯定是季平林那位从新加坡回来的前妻了。 “你好。”我走上前,带着微笑跟她打招呼。 “你就是平林他婶婶带过来的那个?!” 只此一句,我便毫不迟疑的收起脸上的笑容。 “对!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其答非所问,“我年轻时比你漂亮多了!” “就是现在,你也比我漂亮的多!” “你是灰姑娘不假,可惜季平林不是王子,他现在跟一无所有差不多!” 虽然我有些懵,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说,但她这样无礼的冒犯我,我岂能由她放肆。 “我知道!”我不客气的回道,“他的财产都被你剥夺去了!” “你以为季平林真的爱上你了吗?别做梦了!他不过是空虚无聊拿你当消遣罢了!现在我回来了,我要和他复婚,请你自觉得离开!” 现在我明白过来季平林拿我作挡箭牌了。 “只要他愿意,你们破镜重圆就是了,与我何干!” “与你没有关系,我会来找你吗?!如果你自觉得退出去,我可以补偿给你一笔钱,你还年轻,什么样的小伙子找不到啊,何必把青春浪费在他身上。你若不听劝继续跟他纠缠下去,我就让他连工作也保不住!” “他将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江山拱手相让于你,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你这样对他,良心上过得去吗?再说,离了他,饲料厂会垮掉,到时候,损失最大的是你!” “我无所谓,大不了卖掉,更省心!” “既然如此,随你的便好了。”我说完转身要走。 “你会后悔的!他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季平林的前妻气急败坏的叫嚣。 “这么说你就是传说中的上帝了。”我回过头来堵她一句。 “最起码是他的上帝!” “只要你那位‘臣民’肯认这个账就行,我没意见!” 我又跟她罗嗦了这样一句便走了,即使听见她骂我狐狸精甚至更难听的话,我也没再回头跟她理论。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我要算到她的前夫头上,是他让我背上这个黑锅的。 …… 我想了无数种“见面礼”,向季平林发泄我的心头之火。然而当我来到他的住处看到他惊喜的样子,我事先演练了无数次的方案却一样也施展不出来。 他问我何以回心转意跟他见面,我的眼泪即“巴嗒”、“巴嗒”掉下来。 在他的追问下,我说起他前妻去找我的事。说着说着,我的火就上来了。 “凭什么拿我作挡箭牌啊!凭什么,你?!” “凭我爱上你了,行不行?” 一听这话,我更是怒发冲冠——如果头上有冠的话。 “你和你那位曾经的爱人是不是串通好了捉弄我!再开这样的玩笑,我就跟你永世成仇!” “拿感情开玩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正形?!嘲笑我吧,我已经爱上你了,无可救药的爱!你若觉得讨厌,我只能说报歉……” 这份表白来的太突兀,我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期期艾艾的说:“谁信啊……你早干吗去了……” “我是离过婚的人,比你大这么多,又是这种兄妹关系,而你又很排斥我,我实在没有勇气……” 我惊喜,我慌乱,我心酸。我惊喜,他的心中竟然有我;我慌乱,因为我没想到他心中会有我;我心酸,因为我一直以为他心中没有我。我的眼泪像早就在眼皮上挂着一样,簌簌的往下掉。 “我又没逼着你接受……” “我是高兴的哭……” 季平林激动的拉起我的手。 “也是气的哭……你怎么不早说,让我白受了那么多苦……你都离过一回婚了,还这么不解风情……” 季平林反过来派我的不是,“‘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纸’,你若主动表达,省多少事!” …… 我追问季平林爱上了我哪一点,他说我所有的优缺点他都爱。我听了心里特舒坦,嘴上却警告他少对我玩这种花言巧语的把戏。季平林说我就像女巫一样,他绝不敢拿假话糊弄我。 …… 后来我弄清了他前妻去找我的起因 。原来,季平林的前妻认为季平林一直没再找对象,是对她不忘旧情,后悔与她离婚。而她呢也没找到比季平林更好的,便提出复婚。季平林矢口否认有那种念头,其前妻则一口咬定季平林就是在等她回头。被迫无奈,季平林便交待自己另有所爱。其前妻不相信认为这是搪塞,继续缠着他复婚。万般无奈,季平林只好道出所爱之人的名字。于是神通广大的季平林之前妻,很快就从茫茫人海中把我翻了出来。 “虽然她骂过我,骂得很难听,但我还是感谢她去找了我!”我说。 “我也是。”季平林跟着说,“幸亏她回来帮忙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此次回来没有达到目的,不会善罢甘休,可能会使出杀手锏——不再让我管理厂子。” “你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从头再来。你介意我一无所有吗?” “哪怕一起去要饭,回头看看有你在身后跟着,心里也熨帖的要命。” 这话是小时候从一位表姑那里听来的(她的原话要精彩的多,记不起来了。)现在我只学说了个大致意思,就把季平林感动的泪眼朦胧了。 …… 季平林主动向他的前妻请辞厂长一职,其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季平林趁机质问她去骚扰我一事,她竟然反过来跟季平林要情分,她说她那是怕季平林遇人不淑,上当受骗,费心巴力的去替他考验了我一下。 ☆、(十四) 我们要结婚,就不能只是沉浸在二人世界,必须去面对大家庭。季平林分析说他父母那边好对付,一则天高皇帝远,二则他的婚事是父母眼里的难题,所以不会顾忌那么多。我们一致认为,最难对付的是我的母亲。要想过我母亲那一关,就要先打通继父这一关。 季平林去继父的工作单位跟他谈的。回来跟我学说了一遍。 季平林说他叔叔听到他说——“我要娶季荷!”,那是相当吃惊,一连说了几个“你”后斥责他胡闹。季平林说这是他叔叔头一回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跟长辈谈论感情问题很尴尬,不说又怕他不理解,会误认我们拿着当儿戏,季平林只好硬着头皮说了我们的感情已经深到何种程度。他叔叔沉默半天后说——“以后你要是对不起季荷,那可就连我和你婶婶也对不起了。”季平林见他叔叔默许了,就连忙向他打保证,说自己如何、如何的成熟了,不会跟以前一样感情用事等等。 过了两日,继父打电话来说母亲让我回去一趟,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一场暴风雨。 季平林想和我一道回去,我没让。我嘴上说这是我们母女之间的事,轮不着他这个外人参与,实则是怕我母亲在气头上有什么过激言辞,彼此伤了感情。 继父在大门口遇到我,嘱咐道:“你妈一时还接受不了,她说什么重话,你别往心里去。” 比起季姗的早恋来,我和季平林的恋爱对我母亲来说是真正的奇耻大辱。 “他是你爸爸的亲侄子,还离过婚,岁数又比你大这么多,你想想,四邻八舍的会怎么说你。”我母亲克制着熊熊怒火,先跟我来软的。 “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是为他们活着的。” 母亲见来软的不行,就开始来硬的了。 我由着她责骂数落,不再背违一声。她骂够了,还是坚决让我和季平林断绝关系,我就无法沉默下去了。 “让我和他分手,我会生不如死,或者干脆就不活了!” “你总该为我想想吧!母女俩嫁到一家……以后,我还有脸见人吧?!” “你就知道替你自己着想!你什么时候真正为我着想过?!小时候,你嫌我累赘把我推给姥姥姥爷,现在你又嫌我丢你的脸面苦苦相逼!早知道这样,小时候你把我掐死多好啊!!” 我母亲彻底崩溃,哀哀的大哭。我待在家中只会让矛盾加剧,继父让我先回去,由他 开导母亲。 我跟母亲冷战了半个多月后,季姗从学校给我打来电话。 “姐,我和哥哥都支持你们!你甭担心咱妈那个老古板,她现在是孤立无援,不会坚持太久的。上星期回去,我说她了。我这样说的她:‘哥哥(季晟)将来不一定给你们找到孝顺媳妇,我也不一定给你们找到孝顺女婿。我姐和我二哥,一个是亲闺女,一个是亲侄子,毫无分歧的孝顺你们是肯定的了。到时候,那些说闲话的人不知有多羡慕你们呢。再说,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能挡的住他们?把他们得罪的不上门了,吃亏的是你们!’咱妈听了,啥话也没说,估计有点后悔了。” 季姗这一雪中送炭的举动,让我既感激又汗颜——以前,我可没少挑她的毛病啊。 我和季平林决定在继父生日那天回去,不管我母亲有没有转变态度,都要回去。 我们回去时,继父在房前的菜园子里浇水,母亲正在饭棚里摊煎饼。 我提心吊胆的看着季平林到饭屋门口跟母亲打招呼。 听到母亲平和的应了声,我的心才放下来。 季平林体贴的说母亲,大热的天怎么摊煎饼,买点吃就行了。 母亲说:“买的不如自己摊的受吃,你很长时间没吃我的摊的煎饼了,走的时候给你拿上。” 季平林嘴甜的向母亲道过谢,回过身来朝我悄悄做个ok的手势。 “我早就听见了!”我心说,“光想着你!就没想到她亲闺女也很长时间没吃了!” 母亲对季平林和颜悦色,对我却一直待答不理的。 “这段时间让叔叔婶婶闹心了,我们借机给二老赔个罪。”吃饭时,季平林说。 “没啥,都过去了。”继父说,“以后,只要你对季荷好就行了!” 季平林刚要表衷肠就被我打断。 “谢谢爸爸!祝您生日快乐!” 这是我头一次叫爸爸,不光我自己激动,继父手里的筷子也发起抖,母亲眼里毫无疑问的会涌起泪花,和我挨着的季平林拍了拍我的腿。 临走时,母亲把我叫到一旁。我以为她要掏一点私房钱什么的给我,谁知她深情款款的说给我这样一番话——“现在就让人家笑话的不轻了!结婚前注意点分寸!别再做出那出格的事来!” …… 过了两个多月,季平林的前妻打电 话来说她在新加坡找了位富豪,不差国内这一星半点的资产,她想把厂子便宜的卖给季平林。 …… 我们结婚了。一年后女儿出生,季平林给我们的女儿取名叫珠儿。朱平林和栾菊早就结婚了,他们的儿子已经八个月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