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又见秋禾》 ☆、第 一章 世上没有如果,人们还是要期待如果。 如果能够再见,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省城的冬天,永远是暗灰的天空,如毛的细雨,无处不在的寒气砭人肌骨,就像一段感情结束后缠绵悱恻的心。 当然陈一江可没有什么“一段感情结束后”的特殊经历。生于斯,长于斯,这样的天气早已经起不到打动他的作用,除非来一场雪,他倒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省城不是年年都下雪的。 他一早开车从y市回来,在家和父母用过午饭,又敷衍了一阵母亲催婚的唠叨,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出了家门。 接到徐曼妮的电话后,他怎么就爽快地答应了呢?其实这几年两人基本没什么联系。他整日整夜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画图纸、打理公司的事情,对于同学旧友的婚礼,除了两年前来给过于昊文面子,其他的他能推就推,但是这一次……呵!他很清楚很明白和两年前的理由一样。那种执念已经幻化成一条毒蛇,缠绕着他;又或者那就是一碗他心甘情愿喝下去的□□,明明浸入五脏六腑,摧肝裂肺,他却欲罢不能,甘之如饴。 他坐公交车去举行婚礼的京腾酒店。虽然自己有车,他仍然选择在城市里坐公共交通工具,理由还是那个:偶遇。不,是重逢。 真是可笑啊! 五年了,就像这窗外的天气,习惯了,却没有麻木。 他在最后一排坐到个位置。今天周六,出来逛的人挺多,可能也有和他一样去吃酒的。省城的习俗是晚上举行婚礼,这会儿过去刚好。窗外已经华灯初上。车里挤成一团,人头攒动。他高高地坐在那儿,漆黑的眸子仿似不经意间从乘客脸上扫过,心里又小小地鄙视自己:有用吗?你就是一贼! 今晚的京腾酒店金碧辉煌,一扫寒冬的晦暗、阴冷之气。一块大幅的结婚照旁,徐曼妮一袭纯白婚纱,外罩同色皮草披肩,身姿窈窕柔婉,妆容精致,一脸甜笑。谁说“时光容易把人抛”?时光对徐曼妮是优待的,不管何时见她,都是貌美如花,宛如当年。再看站在她旁边的新郎,修长挺拔,气质卓然,浅笑盈盈。果然眼光不赖!陈一江嘴角漾开,眸中破碎处一抹亮光,拢了拢大衣,向他们走去…… “陈一江,好久不见!”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味钻进鼻孔。他转身,只见三男三女向他走来。当先一女圆滚的身材,裹着一款黑色羽绒服,一头短发烫成卷心菜状,贴在她柿饼似的脸上,倒也相得益彰。她三大 步冲上来,两只大眼睛仿佛化成了两盏光芒万丈的灯泡,蓝色的眼影高高吊起,两排黑漆漆的假睫毛扑闪着,如刺猬的尖刺几乎戳到他鼻尖。他忙往旁边挪了下。女人裂开红艳艳的大嘴,哈哈大笑。众宾客纷纷侧目。徐曼妮和她那新郎也看见了,忙迎了出来。 “怎么,不认识了?”女人一个甩手,皮包砸到他胳膊,蓝色眼影对他闪了闪,似乎要扑出一片光。 “呵——”陈一江迅速收起一丝尴尬,右嘴角勾起,溢出一抹讥嘲,“认识,关晓玥小姐!五年不见,越□□亮了!” “哼!我看你倒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不待见人!”关晓玥翻了个白眼,无趣地撤回手。 众人围了上来。陈一江也认出另外两女一名张希,一名罗雅琳。两女皆打扮入时,只是相比五年前的学生妹,始终沾染了些俗世的风尘。她们和徐曼妮、关晓玥曾经一个宿舍,现在看来,应该是还有来往的了。 三男中有两个他不认识,另一个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得惦记着——不正是他的好兄弟于昊文吗? 于昊文个子不高,却有一张俊逸的脸。此时这张脸上的表情跟头顶的天空一个模样,一双狭长的眉微微蹙着,眼底浓云密布,没有一丝亮光。见了他,只淡淡颔首:“来了。怎么不先打电话?” “这不知道你要来吗?”想想还是忍不住,叱了一声,“看样子很高深啊,入道了?媳妇呢?” “在家带孩子。”于昊文面色平淡。 陈一江还想说怎么不一起来,旁边张希解释道:“我们说好了趁今晚大家同学聚个会,都没带家属。”陈一江才想起这个张希高中时就有了男朋友,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算是他们这一帮里最早成家的。 这时徐曼妮带着新郎过来了,众人一阵寒暄客套后,进了宴会厅。 厅里不断有宾客入席,喧闹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们这一桌只陈一江不算同班同学,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近况,无非是商场官场、女人的服装化妆品、毕业后的社会感言那一套。于昊文继续阴沉着脸,偶尔参言一两句。陈一江知道他这几年在省报社混得不怎么样,家中媳妇儿是省高法院院长千金,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枕边难免嘀咕抱怨,可怜他一向自负文才,在汲汲营营上还欠火候。 陈一江一边忍耐着身边关晓玥身上不断冒出的香味,一边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着。他明明坐在喧嚷的浪涛中,却如坐于云端,周身似围绕 了一圈看不见的雾,遗世而清绝。隔着茶杯里飘出的氤氲热气,他深邃的双眸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大厅入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婚礼司仪开始发话,庄重的《婚礼进行曲》响起,徐曼妮挽着她父亲的肘弯踏上宴会厅中间搭的舞台,向前方的新郎走去,他才回过神。关晓玥挨近他,神色瞬间变化,做出无限关心样:“哎,看到老情人结婚,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陈一江淡薄的声音从云雾中穿过来:“我跟徐曼妮不是情人!” “总归交往过、出双入对过吧!咱们619寝室可是因为你们的这份情才知道建筑系有一个帅哥叫做陈一江的哟!” “那也不叫‘情人’!”陈一江忽然固执起来。 “嗤——”关晓玥扯扯嘴角。 陈一江眼角余光扫了下她,似乎不经意道:“我好像记得关小姐是有男朋友的。怎么样,修成正果了吧?” “那个啊,甭提了。”关晓玥仰起头,摆摆手,“老娘我刚从加拿大回来,现在是外企的高级白领,目标——加拿大职场精英!读书那会儿的事儿算什么,不过是小小地尝试一下爱情的滋味而已,又没说要长久!” “所以说我跟徐曼妮不是‘情人’!” 关晓玥蓝色的眼影瞬间吊得更高,两颗黑眼珠呼之欲出——这人,较什么劲嘛?她愣怔地看着陈一江嘴角划开的笑痕,片刻后,终于呼出一口气:“也是,你招惹过的花可不止徐曼妮这一朵。徐曼妮呢……唉,过眼云烟!人家现在可是钓到金龟婿了,据说家里资产过亿,人也长得gorgeous!真真是什么人什么命啊” “行了。谁不知道你从小吃香的喝辣的,又是咱们班唯一的海归,命好着呢!”张希拍拍她的手。 “可是我都26了,还没人领走啊!”关晓玥无限哀怨地把在座众男扫了一圈。 陈一江好笑地看着那两男生低下了头。不料关晓玥突然把头重重地靠在他胳膊上,一脸希冀地仰望着他:“像你这种优质男,应该要求很高,没那么早结婚吧,对不对?你看我怎么样?” “噗——”对面一男刚喝进口的果汁刹那喷了出来,全部溅在他面前的一碗折耳根炒腊肉上。 关晓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至于吗,你?老娘又没说看上你!” 刚好新郎新娘过来敬酒,众人纷纷站起举杯。陈一江终于得以解放了胳膊。于 昊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一口喜酒下肚,关晓玥似乎意犹未尽,两瓣红唇怎么都关不住,转头对张希、罗雅琳拾起新的话题:“我们宿舍其他人最近都在哪儿呀?” 陈一江的筷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又轻轻地伸进水煮肉片里,夹了一片青菜。 罗雅琳看了一眼于昊文,说:“国庆节我去重庆,在朝天门码头碰到李秋禾了。” 陈一江清楚地感应到全身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心跳乱了节奏,呼吸变得异常浊重。他忙端起碗,扒拉了一大口饭。 “她在重庆吗?”于昊文平静的声音不见波澜。 关晓玥哼了一声,皱起浓黑的眉:“怪人!一毕业就玩失踪,把我们当成什么?” “她不想看到我。” “那是她和你之间的事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怕我通过你们找到她。” 张希了然一笑:“她就是性子倔,只要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往往出乎别人的意料。” “她在重庆做什么?”陈一江状似不经意地问罗雅琳。 “当时我和一帮同事坐快艇,看见她在另外一艘上,就喊了她一声。她回头打了个招呼,可能也没想到会遇见我。但是她先我一步上岸,只是朝我的方向点了下头,就和三个人走了。” “三个人?”关晓玥蓝色的眼影又高高吊起。 “一女两男。其中一个男的牵着那女的的手。我想应该是两对情侣结伴出游吧。秋禾她也该有男朋友了。”罗雅琳又看了一眼于昊文说。 陈一江觉得嘴里的饭怎么嚼都吞不下去,只好舀了一勺汤。 关晓玥转向于昊文,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话说当初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干嘛分手?” “都吃好了么?”陈一江突然站了起来。 “走吧,我跟你一起。”于昊文也放下了筷子。 “喂!你们……”关晓玥还想再说。张希一把抓住她胳膊,不由分说地拽她起来:“咱们去看曼妮吧。” 酒店外,清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陈一江深深地吸了一口。于昊文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着不断闪过的车流,眼里倒映出车灯的光,看不见他本来的眸色。两人并肩走着,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于昊文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你还在找她,可是这有意义吗?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生活还得继续……” “错过的是你,不是我!”陈一江站住脚,看住于昊文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她会有男朋友,会结婚,会走我们每个人都要走的路。就算你找到了她,又能怎样?你能保证你还是原来的你,她也还是五年前的那个她?人生的变数太多太大了!” 陈一江没了话。他把目光转向街道尽头,过了好久,才喃喃地低语:“我只是想看看她变成了什么样子,想赌一赌老天是否能够给我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年前的一个故事,敬请各位看官品鉴! ☆、第二章 1月20日,寒假开始了。 李秋禾与她的同姓闺蜜李可走出y市一中校门。李可一路蹦蹦跳跳,细数着她的假期计划。“这一次,一定要狠狠地度一个亘古未有的密月!”她向空中哈出一口白气,又转了一圈。洒落在她身上的雪花也跟着旋舞。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和几乎所有的南方人一样,李秋禾也爱雪,爱她的无声无息,爱她的洁白纯净,爱她的稀有珍贵。在这个西南小城,已经两年没下雪了。她讨厌整个冬天都是绵绵长长的雨,湿冷,愁闷,哪里有雪的爽利呢?下一场雪,天就放晴了,温暖的阳光,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还有愉悦的心情,多好! 她仰起头,任雪花从万丈九重天飘落,打在她脸上、眉眼上,冰冰凉凉。有一片在她眼睫毛处落下,顷刻间便化为一滴纯净的水滴,晶莹剔透地覆盖在她的眼帘上。她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眼睛也一眨不眨。 李可蹦到她面前,伸手在她脸上胡乱一擦,没好气地拍拍她的脸,大喊:“听到我说没?” 李秋禾闭上眼再睁开,打开李可的手:“听——到——了——!地球人都知道你很幸福,不用时时刻刻昭告天下。” “人家蜜月还没有度好吗?” 李可两年前的元旦就结了婚,虽然因为她老公工作性质没有单独请过长假,可是那什么“五一”“国庆”“春节”不是有蜜月可度吗?她偏觉得不够,要等她老公凑足较长时间的公休。用她的话来说,三五天能叫蜜月吗?李秋禾懒得和她理论。 这时李可的手机响了,看她眉眼弯弯,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如春花绽放,不用猜都知道是她那“亘古未有”的好老公打来的。 “他下班了,等我一起准备行李。那我去了啊?”李可合上如蝴蝶翅膀般纤长的睫毛,嘟起嘴,对着手机屏幕“嘣——”一下,满满的幸福感染得雪花都笑了。 “走吧走吧。难道我还拦着不让去?”李秋禾好笑地摆摆手,赶她。 李可招手拦下一辆车,瞬间绝尘而去。 李可的幸福难以复制。她是本市人,在西北师大完成学业,不习惯黄土高原的风沙,跑了回来。不想她那男朋友竟是个痴心的,一路追了过来,还考上了区人社局的公务员,最终抱得美人归。 还记得她们刚进一中那会儿,李可娉娉婷婷地穿行在教室和办公室之间,有多少双眼睛亮了啊!她很美,高挑的个儿,妖娆的身段,一头大波 浪卷发,眉目如画,姣花照水。她又是学英语、教英语的,加之能歌善舞,一举手一投足间,别有一番异国风情。李秋禾站在她旁边,就是玫瑰花和雏菊的区别。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她俩一个光芒四射,一个淡泊内敛,一个动如脱兔,一个静若处子,却居然做了这么几年的朋友。 一星期后,她男朋友亲自跑到办公室接她,顺便宣示了主权。李秋禾清晰地看见多少双眼睛里的光熄灭,清晰地听见多少颗心碎的声音。当然也有不死心的,奈何她男朋友气场太强大,逼得人家只能远远观望,一点儿近身不得,什么叫做“美人如花隔云端”,大概就是这样的意境! 李秋禾零零碎碎地想着这些片段,在飘飘扬扬的雪花中穿行了15分钟,到了租住的家楼下。她家在县城乡下,她一个人在y市工作。距离过年还有些时日,她还没打算回家。她的假期计划从来只有一样,那就是一边在补习学校上课,一边写点东西。她喜欢写作,当年报考大学专业,完全是这个兴趣使然。如今教书的这份职业,并非她心中所爱,但也是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农村女孩过五关斩六将拼出来的,其间的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个务实的人。其实毕业的时候她完全可以留在省城,也能进自己心中向往的报社或者杂志社,但是,有些事情总得取舍。取舍之间,匆匆五年就过去了。对于过去的事情,她从不刻意去想,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人生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她进到门厅,迎头就看见岳伟倚靠在楼梯护栏上,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她对他展颜一笑:“你来了。” “嗯。打你电话没接,一下班我就直接过来了。”岳伟站直身子,搓搓手,眼睛透过眼镜片看着她。 她忙掏出手机看,不好意思地说:“啊,刚开会,调成静音了。对不起。” “没事儿。看到你就好。吃饭了吗?”岳伟体贴地说。 她看他冻得清白的脸,很内疚:“一起吃吧。前面有家小火锅很好吃。” 岳伟点点头,走在了前头。她见他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颀长的背影融在簌簌而落的雪花中,显出几许萧索的意味,忙跟了上去。 两人坐在暖烘烘的火炉边,吃了饭,周身才活络起来。外面天已经黑了,雪还在下。“我回去了。”李秋禾拉开包,拿出一张100元,放在岳伟面前。岳伟扶了扶眼镜,没说话,拿起钱去结账。 李秋禾想起岳伟第一次约她吃饭,她就态度 明确地告诉他:“如果你要和我交往,那么我无法预测我们会走到哪一步,所以,金钱上的事情还是要分清楚,我不想亏欠谁。”好在岳伟只是奇怪地盯了她一瞬,没有过多的表情。从国庆节到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他们走到哪一步了呢?她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仍然无解。 两人沉默地走到楼下,李秋禾转身,朝岳伟点点头:“我上去了。你快回去吧。” 岳伟低下头,又抬起,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光,说:“我可以进屋吗?” 李秋禾盯住他的脸,看不到别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好。” 这是一栋老式的厂区居民楼,还没被拆迁,虽然旧,但是安全,离学校近。她住在四楼,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很小,但好在厨房、卫生间都有,客厅外还有个小阳台,可以晾衣服。 他们进了屋。李秋禾给岳伟倒了杯水,突然局促起来,因为她不知道该谈些什么话题。 岳伟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先开口道:“今天单位里出了点事,心情不好。我坐会儿就走。” 李秋禾想着自己总该给他分担些什么的,于是问:“那……我能帮你吗?” “不,没关系。”岳伟摇摇头,喝了一口水。 两人一时再无话。窗外的雪无声地下着。远处谁家的孩子在练习钢琴,重复地弹着一支曲子,李秋禾听出那是《水边的阿狄丽娜》。她静静地看着他低着的黑而柔软的短发,握在杯子上的骨节分明的手,突生一种亲切感。其实,这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相处也蛮好。说不上如何的爱,也说不上特别的喜欢,但至少是不讨厌。有人说爱情都是从感兴趣开始的,有一点点兴趣,在彼此的交往之中,或许这一点点兴趣就能扩大成一片天空、一片原野…… “秋禾,我们可以爱吗?”岳伟抬起头,眼镜片上映射出两点光。 李秋禾沉默了。爱呀,那是多么遥远多么遥远的感觉。 “秋禾……”他伸手过来抓她的手。她下意识地退开了。 “对不起……”李秋禾突然很难过。 “我走了。”他站起身,拉开门,出去了。 李秋禾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在学校同事的眼中,李秋禾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除了和李可走得稍微近点,她和所有人都是疏离的。她的光彩在讲台上。只有上了讲台,人们才会看到她神采飞扬的一面。教书三年,她带的班就 考出了好成绩,学校破例评她为先进。她没有李可那样的艳光四射,她就是一朵在角落里静静开放的小花。她不多言不多语,很多时候不是在备课就是在看书。当然,她愿意和学生说话,但是她不会主动参与学生的活动。学校的单身老师只能远观李可,同样的,也走不近李秋禾。 李可常说,李秋禾是生活在梦里的人。诚然。然而,她终究还得吃人间烟火。于是,总有热情的老教师给她提亲,理由是:李秋禾踏实,能干,心思单纯,会是个贤妻良母。 李秋禾去相过一回亲之后就再也不去了。她说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感觉自己就是菜市场上挂在钩子上的肉,任人品鉴。 情势所逼之下,李可很是认真地和她沟通:“前提是你要不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才不正常呢!”秋禾一本书跟她砸过去。 “那么,第一,你愿意在学校自产自销吗?” 李秋禾脑子里滑过那几个单身男老师的光辉形象,果断地摇摇头。 “第二,你打麻将吗?泡夜店吗?出去交际应酬吗?” 李秋禾想了想,又摇摇头。 “so,你只有相亲一途可走。” 李秋禾无语。 李可敲敲她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醒醒吧,妹子!你以为爱情是你在大街上,商场里,公交车上,想遇就能遇到的东西啊!那些个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的偶遇、艳遇都是小说里、电影电视里才有的桥段好吗?爱情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的。没有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就给他创造天时地利人和!doyouunderstand?” 不久后,李可两口子拉着她国庆节去游重庆,同行的就有岳伟,他是李可的高中同学,李可老公的同事。李秋禾发现他还算干净、清隽,就多看了两眼。 回到y市后,李可问她有没有交往下去的兴趣,她默许了,心底却翻不起一丝涟漪。 李秋禾终于哭出了声。 她心里有个坎,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水边的阿狄丽娜》停止了,黑夜静寂,她只听见自己的哭声。 ☆、第三章 陈一江回到y市后,转身跑到重庆去待了两天。 他坐在朝天门码头的石阶上,踽踽独行在解放碑的街道上,心中无限苍凉。这样的事情,明明知道不可求,明明知道很傻很天真,明明知道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明明知道最终的结果,可他就是放不下。他已经背负了这个秘密五年,不在乎再背几年。“几年呢?”他又毫无希望地想。 他本来打算再多逛两天,到第三天上,表哥在电话里一通咆哮,把他拉回了y市。 他这家装修公司是和表哥合伙的。大学毕业后,他在省建筑设计院供职一年。表哥找上他,说想开一家装修公司,要不要一起干。他想了一晚上,同意了。表哥负责工程部分,他负责业务、设计及其他部分。公司小,但一直在稳步发展。 前段时间,他和表哥用尽了手段,终于脱颖而出,招标到区人社局新大楼的装修业务。这是他们目前为止接的最大一单生意,工程大,任务紧,尽管他已经做了万全筹谋,但难保表哥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不上火。 他赶到施工现场时,天空飘起了雪花,想着气温越来越低,难道是运输材料没有防水?墙面腻子刮得太厚?石膏板开裂了…… 他冲上三楼,只见表哥靠在窗边抽着烟,工人们三两个蹲在地上不说话,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双手抱胸站在中间。听到脚步声,众人都抬头看向他。 他径直走到表哥身边:“哥,怎么回事?” “你问他!”表哥圆睁双眼,瞪向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走了过来,一板一眼地说:“你是这里的设计师吧?你好。我是人社局办公室主任助理,我叫岳伟,受我们主任委托来看工程进度。这一层计划是给我们社保服务中心的,我发现你们设计的风格不适合面向群众、服务群众的理念,所以……” “放你娘的狗屁!”表哥一口唾沫星子喷在岳伟脸上。陈一江连忙把他拉开。“活儿都干完了你来说,早□□去了?!” “哥,怎么说话呢?”陈一江呵斥。 表哥回过味儿来,脸撇在一边,不情不愿地说:“行了!我没读过什么书,不会你们那些文绉绉的。” 陈一江转向岳伟:“我哥不会说话,兄弟别介意。这样,关于设计风格的问题,我们样本拿出来后,和你们局里有关领导都有沟通,合同里都有清楚记录。如果实在要改,我们都按合同来办。你先回去和你们领导说说,再来找我, 可以吗?” 岳伟想了想,点点头:“也行。我一会儿再过来。”说完,下了楼。 表哥见陈一江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而自己发了半天脾气,屁问题都没解决,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解释:“这不是到了年关,账还没拿到,工人等着拿钱回家过年吗?我又最恨打官腔的,一急,就……” “你急就解决问题了?哥,长点记性!说话要过脑子!做事情不是靠样子凶,靠嗓门大。”陈一江对这个表哥很是无奈。他年轻时不好好念书,干了些江湖上的事儿,也算是个人物。后来年岁渐长,结了婚有了孩子,总算浪子回头,就开始包工程,实实在在地做事。大概还是吃了些少文化的苦,才想起他这个读大学的表弟。陈一江当初答应他辞去工作,一方面自己固然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另一方面也确实被他那份诚心打动。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表哥总改不了他冲动易怒的毛病。 “你说他会不会再来闹哇?”表哥忽然惴惴。 陈一江鼻子里哼一声:“闹什么?他们这种人,无非就是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表现,捞点向上爬的资本。我看他也是没辙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说完他又看看一直没出声的工人们,朝他们扬起下巴,说:“兄弟们好好干,过年工资奖金一分不会少你们的!” “好!”众人一阵欢呼。 腊月廿四日,装修验收结束。公司按规定在廿六日放假,正月初九再上班。 这天下午陈一江在人社局弄到下班才结了账。他决定先开车回公司,刚走到北京路十字路口,等着过绿灯,突然看见岳伟在左前方一栋楼下站着。想起早上验收的时候那小子也在一堆人物里装模作样,就忍不住一阵冷笑。他抬头,只见楼上竖着一块广告牌,大书“西点学堂”,看样子是家补习学校。这小子难道有孩子了?都当爹了,还是个助理,怪不得急火攻心,钻营到没脑子的地步! 绿灯亮了,他开了上去。眼尾过处,一抹红色的人影从那栋楼里飘了出来。那是……? 他一个激灵,赶忙把车停在路边,透过车窗看过去。是一个小个子的女人,短发,红色中长款羽绒服,身材苗条纤细。他跳下车,拔腿往天桥上跑去。 跑下天桥,那个女人和岳伟已经转身进了公交车港湾。他看不见她的脸。他飞跑过去。一辆207路过来,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上了车。他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个音。他愣怔在那 儿,直到207路重新上路了,才恍然醒悟,迅速折返跑回,跳上车,去追207路。 他紧盯着公交车的后门,生怕漏看一个下车的乘客。他心神错乱,不知道过了多久,过了多少个站。终于,车又停了,岳伟和她下来,继续往前走,拐进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他跟了上去。居民区有扇铁门,看门的老头拦住他不让进。情急之下,他摇下车窗对着前面那个小红点大喊:“李秋禾——”小红点停住脚。他对看门的老头笑了:“师傅,我找她的。” 老头抬起杆。他迅速开过去,又喊了一声:“李秋禾——” 她转过身子。他清晰地看见了她的脸。还跟五年前一样,两弯清秀的眉,一双不大却柔和如阳春三月的眼。冬日傍晚的最后一抹斜阳打在她身上,仿佛给她罩了一层金色的光,连额前的碎发都丝丝分明。 好像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定格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双手下垂,傻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上,眼前只有这张脸,这个人! 李秋禾自然没想到会在今时今日这样的境况下与他再次相遇,见他似乎魔怔了,只一瞬的惊讶过后,她抬手捋捋额前的发,温温一笑:“你好。” 这么简短的两个字却如一股寒气排山倒海地浸入陈一江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他心间一阵钝痛,头脑即刻清明。他闭上眼再睁开,眸中再无光华,只余一片冷冽:“我刚好路过这儿。倒是没想到你会在y市,还以为认错人了。” 岳伟目光探究地在两人脸上扫了一个来回,眼镜片上似聚拢了两团浓雾:“秋禾,你跟陈总是老熟人啊?他可是……” 李秋禾打断了他:“我跟陈一江是一个大学毕业的,以前认识。” 陈一江只觉心间的钝痛在不断膨胀,胀得他憋闷、恼恨。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出拳揍碎岳伟眼镜片的冲动,或者想要跳出去撕碎女人那张淡漠、疏离的脸的冲动,淡淡地说:“岳助理说得对,我和秋禾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熟人。李秋禾,我们岂止是‘认识’?” 李秋禾脸红了:“不是,我……” “没有关系。”岳伟温柔地看着她。 “不是……没有……”李秋禾更窘,羞愤地瞪着陈一江。 陈一江满意地笑了,重新发动车子:“李秋禾,很高兴和你重逢。祝贺你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男朋友!” 李秋禾眼看他一溜烟 去了,抿抿唇,对上岳伟的眼睛:“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他曾经是我同学的男朋友,比我们高一级,之前是有过一些交往,但都是很普通的,大学毕业以后就没有联系了。我记得他是在省建筑设计院上班的,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你刚叫他‘陈总’?” 岳伟见她一双眼睛干净、澄澈,忽然有一丝心动:“秋禾,你这是为我而紧张吗?” “不是,我只是……”李秋禾顿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岳伟眼神黯淡下去:“没关系。他和他表哥合伙开了一家装修公司,承包了我们单位新大楼的装修项目。” 冬日的太阳急不可耐地收走了最后一缕光线,天渐渐黑了,街灯闪烁,城市开始进入喧闹的夜间模式,陈一江却觉得自己穿行在看不到尽头的荒漠之中,孤身一人,不知今夕何夕。 当初她毫无征兆地消失的时候,他直觉老天会厚待他,会让他与她重逢,因为,他还有重要的话没来得及跟她说。“天若有情天亦老”,苍天有眼,这是他的信念。这个信念,他坚守了五年,坚守了一千八百个日夜。在这些孤寂的日夜里,他设想过n种重逢的场面,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心里,原来并没有他的位置。 黑夜漫无边际地压住他,没有光,他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依稀仿佛之中,过往的片段从久远的时空中穿梭而来,还是那样清晰: 他跟她说:“你穿这么黑干什么?存心把自己埋在人堆里吗?像你这种小个子,就该穿鲜亮的衣服,懂不懂?” 她坐在他身边,读一首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第四章 “西点学堂”腊月廿七放假,李秋禾决定那天回家过年。 自24日那天陈一江突然出现后,她一直心神不宁。她不明白他在愤恨什么。要说真的愤恨,那也不该是他。当初她选择悄没声的离开,就是不想再有什么牵扯。时间是最好的助推器,每个人都该有新的生活。往事不可追,就不要去追;前情不可求,就不要去求。就算如今他们又相见了,那又如何?既成的事实已无法改变! 她今天在“西点学堂”的课在上午,她让岳伟别来接她了。昨天岳伟跟她提起李可的结婚蜜月,她心里一突。她看得出来岳伟对她是有意的,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三个多月了,她始终找不到感觉。过年回家好好想想,当断的就断了吧。她心想。 下了课,她和今天辅导的学生一起下楼。走到出口,却见陈一江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对她点点头:“过来。” 她的学生朝她眨眨眼。她瞪了学生一眼,一巴掌拍在她头上:“死小孩!想什么呢?赶紧回家了!” 女孩子吐吐舌头,跑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走近陈一江,发现他双眼通红,下眼睑两团乌青。她心下一愣,又想这关我啥事,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飘飘的问:“找我什么事?” 陈一江不答反问。“李秋禾,你来y市多久了?” “毕业那年就来的,五年多了。”李秋禾据实以答。 “y市大吗?”陈一江又问。 “啊?”李秋禾莫名其妙,“哦,不大,在全国算三线城市。” “y市小吗?”陈一江再问。 “应该算小吧,目前有一百万市区人口。”李秋禾历来反应慢,虽然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却抓不住。 “一百万啦,这么多……”陈一江喃喃,又抬起头,眼里闪着几丝讥嘲的光,“我也来这里五年了,却不知道你就在这里!” 说完,他转身去看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自那日下过雪后,天气一直晴朗,阳光从高楼的缝隙中洒下来,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一派喜庆的气氛。李秋禾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和下巴上的几粒胡茬,心想:怪不得当年徐曼妮第一次挽着他的胳膊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她听到了女孩子们“嗖嗖”的抽气声,这人果然是祸水!如今这张脸上青涩褪去,成熟的韵味渐浓,不知道又招惹了多少桃花。 陈一 江回过头来,她忙撇开脸,有些尴尬:“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陈一江捕捉着她的每一个神色,看见她微红的脸,突然笑了,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我找了你五年。” “干什么?”李秋禾瞪大眼,从他出现在眼前后萌生的各种猜测瞬间袭上心头,她一时气恼,忽然又发觉这样不妥,忙轻咳一声,收敛了一些神色:“我承认我是在年少无知的时候爱过于昊文,可是我已经、早就不爱他了。为了让他接受这个现实,为了我们彼此新的生活,我放弃了在省城工作的机会,你还想怎样?你跟他是好兄弟、好朋友没错,可也不能这样帮他!” “李秋禾,你没有心,没有脑子!你就是个傻瓜,一直都是!”陈一江猛然暴怒。 有两三个行人朝他们看过来。李秋禾靠近他,抓住他的一片衣袖,叹了口气:“好了,你既然知道我笨,就不要拿我的这个错误惩罚你自己了。我饿了,可以去吃饭吗?” 陈一江低头去看那双抓着他衣袖的小手。李秋禾忙松开,一时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很是无措。他的心忽然就软了,抬步向前:“走吧,我知道哪儿有家砂锅粉最好吃。” “啊,你还记得我最爱吃砂锅粉啊!”李秋禾小跑跟上。 进到店里,李秋禾先声明:“你知道我是个奇怪的女生,我……” “你不奇怪,你只是缺乏自信!”陈一江打住她,“不就是aa制吗?可是以前你已经欠了我很多账,现在你得还我,所以,以后凡是我带你出来吃饭,都是你付钱。” “不是,以前我跟你吃饭,我都给你钱的,是你自己不要。”想起这一点,李秋禾就生气。每次她把自己的那份放在他面前,或者递给他,他看都不看,害得她特尴尬。后来,干脆算了,饭来就开吃,吃完就走人。感情他都记着,来要账了! “我找了你五年,就是要你连本带息的还我,你可不能赖账!”陈一江一副理所当然,完了又补一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对自己要有信心。” 李秋禾一口气半天提不上来:到底谁赖谁啊! 她想了想,决心耐心地给他解释一番:“非常感谢你还记得我。那你该知道,我跟别人都这样,就是那个于昊文以及我现在的男朋友,我……” “于昊文的孩子都一岁了。”陈一江毫不客气地截住她的话,“他没钱用的时候,是你把自己的生活费分给他的,可他却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 事,这样的人,你不要也罢,我从来没有帮他的意思。” 李秋禾听到这儿,惊奇地瞪着他:“我跟他分手一年了你都还在我面前说他回心转意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我那是考验你的决心的。”陈一江嘴角溢出一抹苦笑,“真没想到你决心那么大,直接跑了!” 这时粉端上来了——陈一江要了米皮,李秋禾要的是米线,她看着还在小砂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的汤水,心底生出莫名的感触来,整个人石化在板凳上。 陈一江递了双筷子在她面前。她僵硬地接过,才想起这是在吃饭。她提起筷子在小砂锅里戳了戳,却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看来决心还是不够大,别人稍微一点就难受了。”陈一江满脸讥嘲,知道她哪里痛偏往哪里戳。 “所以说我才不要见到你!你有多远滚多远去!”李秋禾来了气,把筷子“啪”一声拍在小砂锅上。 陈一江挑挑眉:“你想赖账?” 李秋禾真气了:“我还你!”她“刺啦”一下拉开包包,抓出一把钱,一看,傻了眼:除了两张10元的钞票,其它都是零角。那是她这几天买菜剩的。 陈一江乐了:“还好够这一顿的。” 李秋禾泄了气,想着这家伙来了,不定怎么压榨她,算了,风大随风,雨大随雨!她抄起筷子,狠狠地捞起一撮米线,在蘸水里一搅,就往嘴巴里塞。 “慢点儿,很烫,辣椒很辣。”陈一江温柔地提醒。 “烫死辣死不用你管!” “你死了,我找谁吃饭去?” 李秋禾彻底没了脾气,只在心里哀叹:“我怎么这么苦命啊?”要说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讨厌的是谁,就是这个陈一江了。偏偏他还阴魂不散。她过了五年清净日子,以为从此后和过去的所有一切(包括这个人),都再无瓜葛,不想他突然从y市的某个角落冒了出来。这下好了,总不能再换个地方吧? 陈一江好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瞅着她,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角:“别想跑!我再也不会让你跑了。” 李秋禾揉揉被他弹到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回答:“哦——” 陈一江无声地笑了。 一支萨克斯曲传来,是李秋禾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拿出来一看,是岳伟打过来的。她按下接听键:“喂,岳伟啊……”。 见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样子,陈一江的眼波沉了下去。他忽然抬手,一把抓过手机,按下关闭键。 李秋禾气不打一处来:“你干什么?”劈手去夺手机。 陈一江背过身去,迅速输入一串号码,再转过来,气定神闲地把手机放在她手上:“我不过是看看你给那个小官僚取了个什么昵称,你急什么?再说了,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可不是你的风格——你不是一向矜持吗?” “我哪有?”李秋禾蛾眉倒竖,抓起包包就要给他砸过去,想想又不妥,只得一屁股坐下去,气得胸脯一鼓一鼓。 陈一江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了按,很无耻地笑了。 李秋禾气了一会儿,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忽然不气了,清丽的脸上绽出一抹笑,真如春花烂漫,冬阳融融。她夹起小砂锅里的鹌鹑蛋,放在嘴里慢悠悠地嚼着,摆出一副无限神往的样子说:“你说,如果一个男人有如下的优点:第一,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那可是铁饭碗;第二,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完全无不良嗜好;第三,贴心窝心,就是人家常说的37°男。那我还需要端着个矜持的样子吗?” 陈一江脸色瞬间暗了下来:“李秋禾,你的要求真低啊!” “低吗?最简单的才是最好的,最低的才是最难的。” 陈一江眸光沉沉,深深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李秋禾却在心底低叹一声,再没了吃东西的胃口:“老板,买单!” 两人各怀心思地出了店,陈一江停住脚:“李秋禾,我想知道,你就在那个补习学校上班吗?我好找你吃饭。” 李秋禾无奈地哼了一声:“别跟我装!岳伟说你是什么装修公司老板,你还缺吃饭的钱?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还要我重复啊。我就是找你还五年前的饭钱的,你别想着赖账!还有,我如今可没有什么铁饭碗的稳定工作,我就是一商人,商人信奉的第一准则是什么?诚信!我欠了别人钱我要还,别人欠我钱我就要去追债,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可是我记不得吃过你多少顿饭了耶!所谓法不责众是吧?而且你也没让我签什么欠条是吧?”李秋禾是真心的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纠葛,他顶多算是人生某一阶段的一个朋友而已,爱人她都舍弃了,更何况朋友? “李秋禾,亏你还是中文系毕业的,‘法不责众’是这样用的?”陈一江一脸鄙视,“ 为什么没有欠条?那是因为你是年年拿奖学金的三好学生、g大优秀毕业生,我相信你的人格!” “可是你知道我出身农民,来自山旮旯,现在好不容易在城里站稳了一点点脚跟,哪有钱啊?你既然已经发了善心,施舍了我那么多顿饭,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继续施……啊,不是!你就大人不计我小女子的过,那什么账就勾了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吧?嘿嘿嘿……”李秋禾把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耍赖,反正只要甩脱这个人就好。 陈一江平静地看着她:“我已经知道了你三点信息:一,你在‘西点学堂’上课;二,你住在长征公司小区;三,你那个小官僚男友在区人社局上班。另外,我可以告诉你,我表哥江湖人称‘龙哥’,他手下有一帮兄弟……” “你黑社会呀!”李秋禾气得跳起来,“对付我这样一个小女人,你有必要吗?” 陈一江嘴角勾起;“自然没必要,只要你乖乖地供我饭。哦,我忘了还有一点信息:我已经存了你的手机号码。” “我去把号码改了!”李秋禾“腾”地跨出一大步,做出跑的姿势。 “没——用——的——”陈一江在背后拖长音,慢悠悠地说。 李秋禾顿住脚:也是。可是我今后苦逼的人生啊!她眼前一片黑暗。 ☆、第五章 “……那就不要留∕时光一过不再有/你远眺的天空挂更多的彩虹/我会紧紧的将你豪情放在心头/在寒冬时候就回忆你温柔……” 还记得那是大一时候的迎新晚会。干净、清秀的男孩,一身纯白的衬衣,坐在舞台正中,面露微笑,弹着吉他,唱伍佰的《突然的自我》。 那一刻,他就是天空中闪着耀眼光芒的太阳;那一刻,有多少女孩为他心动了呢?李秋禾来不及去想,她双眼放光,红着脸,遥望着他,和全场一起跟着节奏摇动双臂,一直唱一直唱,唱到吉他声停止,他纯净的嗓音响在礼堂的空气中:“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再喝完这杯还有三杯!” “啊——啊——”礼堂沸腾了,空气震颤了。李秋禾记住了这个同班同学的名字——于昊文。 过不多久,她发现于昊文更成了宿舍八个女孩每晚卧谈的话题。据小灵通关晓玥自己说,于昊文是她小学同学的同学,所以她自动承担起了播报于昊文新闻或者轶事的主播。当她某晚郑重宣布“于昊文还没有女朋友”,女孩们更加兴奋了。不过,这其中有三个人除外。 其一是温婉贤淑的室长张希。开学后的全班第一次外出,她就把男朋友带到了大家面前,宣告她已“名花有主”,给若干肖想她的男生一个沉重打击。 其二是大美人徐曼妮。她每天下了课就不见踪迹,晚上熄灯后才回来,据关晓玥的情报说是搭上了建筑系的某位帅哥。 其三就是李秋禾。要说她对于昊文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那也只能算是欣赏。于昊文写得一笔好字,弹得一手好吉他,写的文章更是文采斐然——谁会不欣赏有才华的人呢?对于他们之间的距离,她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他在云端,而她在泥土中。她只能眺望、仰望他。 但是,突然有一天,云泥之别的两个人莫名的有了交集。 李秋禾对自己喜欢的课,向来去得很早,而且必坐第一排。还记得那堂课是“先秦文学”,她本来该去早的,可是和她同行的罗雅琳来了大姨妈,要她陪她去买卫生巾。等他们弄完,已经上课了,两人只好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教授正在陶醉地讲《诗经小雅》中的《东山》,她收拾停当,准备听课,这时有人悄没声的过来坐在了她左边。她抬头一看,居然是于昊文。他朝她点了下头,翻开一个笔记本,开始写起来。 教授用带着浓浓方音的普通话朗读《东山》,李秋禾自己默读。过了一会儿,于 昊文拿笔戳了戳她,她转头,他移过来一张纸,低声说:“才写的一首诗,你看看怎么样。”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于昊文清澈的眼睛闭了闭。李秋禾一咬牙:让看就看呗!于是当真仔细地拜读起来。 她琢磨良久,圈点勾画出了一些意见,并给出自己的评语。于昊文看后,朝她竖起大拇指。她一时得意,突然想到昨晚不是也写了一首诗吗,正好给他斧正斧正。于是赶忙写出来推给了他。 在这读诗写诗的过程中,两人有了些共同话题,记不得是从哪一天哪一节课开始,两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起。 钱钟书在他的《围城》里说,男女间的交往是从借书还书开始的,李秋禾和于昊文的交往是从写诗读诗开始的。李秋禾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爱情是怎样的感觉。虽然她看过很多言情小说,什么琼瑶、亦舒、岑凯伦、张爱玲,以及那些早忘了名字的作家的作品,但是爱情究竟是什么,她还没有亲身体验过。她对于昊文没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特别情愫,于昊文经常逃课,他在不在教室里对她没什么影响。就算他和她隔桌而坐,她也不会产生什么“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来,她根本感应不到他。她高兴的只是大才子能赏脸看她那些诗。 “这两个人有戏!”关晓玥一看见于昊文进了教室就坐在李秋禾旁边,对众人贱贱地眨眨眼。 晚上,罗雅琳代表全宿舍女孩神秘兮兮地问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于昊文那个了?” 她先是莫名其妙:“什么‘那个’?”继而明白了罗雅琳所指,“什么呀?你也看到了,我和他只是谈谈诗文而已。男生和女生走得近点就是‘那个’了,真肤浅!” 女孩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嗯,我们肤浅,你们高尚,谈的只是诗文而已哦!” “随便你们怎么看!”李秋禾“唰”地拉上床帘。 然而此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总是刻意地不去想那件事,如今随着陈一江的再次出现,那件事又清晰地重现在她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那是十二月的一个星期六,关晓玥的生日,晚上,她邀请全宿舍的女孩以及班上另外两个男生去她家庆祝。张希和徐曼妮都把各自的男朋友带上了。大家这才知道徐曼妮男朋友叫做陈一江,而且还是于昊文发小,只不过比他们高一级。 当陈一江甫一出现在众人面前,李秋禾不知道别人怎么 想的,她的第一感觉是:和徐曼妮很配。一个如水边娇花,一个似林中佳木,什么叫“金童玉女”,这就是了!不过,和于昊文的儒雅含蓄不同,这人嘴角总含着一抹讥嘲,双眼很黑很深,目光过处,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到达他的眼底。 一群人在关晓玥家吃过饭,坐着闲聊。 陈一江一手勾着于昊文的肩膀,一手夹着根烟,放进嘴里,微眯起眼,吸一口,再张开嘴,吐出一个大大的眼圈。 李秋禾最闻不得烟味儿了,家里也没人抽烟。她抬手捂住鼻子,又扇了扇,很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终是忍不住,对陈一江说:“麻烦你别抽烟好吗?” 陈一江叼着烟,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于昊文他们本来也正准备点烟的,一听都停了手。 “没关系了。”关晓玥忙打圆场。 “吸烟有害健康,我们吸到的二手烟更有害健康。”李秋禾决定不妥协,一本正经地说。 “哟,看来这位同学有做老师的潜质。”陈一江嘴角勾出一抹笑,又吸了一口。 “你可以不管你的身体,但请你尊重别人!”李秋禾皱起眉,“豁”地站起身,去开窗户。其实她平时不是这么较真儿的人,也不善于在众人面前表现,但是她一见陈一江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就讨厌,就忍不住要坚持。 一股冷风吹进屋,徐曼妮一个瑟缩,挨近陈一江的肩膀:“秋禾,作死了!”声音说不出的娇媚。 “好了好了,都不准抽烟了。你更不能抽!”张希朝大家摆摆手,一把抽出她男朋友手里的烟,站起来丢到纸篓里。 “我当然没抽。”张希男朋友宠溺地对她一笑。 陈一江从嘴里取出烟,问关晓玥:“你家烟灰缸呢?”关晓玥找出来放在桌上,他把烟摁熄,又走到李秋禾那儿,关上窗,低头对她挑挑眉:“同学,男人都不喜欢管家婆。你这样会没有男人要你的。” “我又不是阿猫阿狗,要什么男人要!”李秋禾没好气地撇开脸,走了开去。 陈一江笑笑,走回徐曼妮身边坐下。 一时大家都无话。徐曼妮没骨头似的靠在陈一江肩头上,满脸的柔情蜜意。 于昊文坐在那儿,一派云淡风轻,继而环顾一眼众人提议道:“要不,我们玩个游戏吧?” 关晓玥胖胖的双手一拍:“好!我是主角我做主,就玩真心话大冒险!” 众 人都没有异议。李秋禾没玩过这个游戏,有些担心。只听陈一江说:“寿星,你得说说游戏规则,我好久没玩,忘了。” “好!”于是关晓玥把游戏规则说了一遍。 李秋禾很小心地不让自己输,可还是输了一回。记不清是谁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你爱于昊文吗?” “不爱。”李秋禾不假思索地蹦出俩字。她没有恋爱经验,于昊文也没给她什么要死要活的感觉,当然“不爱”。 她向来反应迟钝,没看见众人脸上微妙的表情。陈一江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很感兴趣地在她和于昊文之间逡巡。 “于昊文,对李秋禾的回答,你有什么要说的?”有人问。 于昊文看着李秋禾,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她说得对。” 游戏继续。这一轮于昊文输了。李秋禾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早先那人问:“你爱李秋禾吗?” 于昊文平静地看着李秋禾,温雅地吐出几个字:“我爱她。” “轰——”李秋禾一瞬间只觉得天雷阵阵。她搞不清楚状况地瞪大眼,说不出话来。于昊文却依然平静地看着她:“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爱上她了。秋禾,我给你看的好多诗,都是专门写给你的,知道吗?” “是吗?是吗?……”李秋禾完全蒙了,一个字说不出来,两眼发呆。 “哈哈哈哈——哥们儿,原来你都这样了!”陈一江一记拳头捶着于昊文的肩膀,放声大笑。 罗雅琳把李秋禾拉了站起来:“我不玩了!秋禾,走,我们睡觉去!” 李秋禾梦游一般上了床。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听到女孩们在说话。原来众女孩睡在一个屋里,这会儿都还没睡着。 只听徐曼妮说:“她真傻!” “说谁呢?”李秋禾迷糊地想。 关晓玥的声音响起:“我也觉得!这种时候怎么能那样说?于昊文好受伤。” 李秋禾一下子清醒了。 “嘘——小声点,她要醒了。”这是罗雅琳在说。 “不会,都睡死了。唉,居然睡得着!于昊文要气死了。真傻!”徐曼妮又说道。 “是啊!不过于昊文说了那样的话,还气什么?笨的是她,说话不看地方。” 李秋禾紧紧地闭着眼,心底一阵冰冷。她不明白自己说了真话,怎么就伤到于昊文 了?于昊文爱她吗?怎么会?他从来没有跟她表白过。她以为他们只是有些共同爱好的朋友而已。 多年以后,李秋禾终于明白:所谓游戏,就只是“游戏”而已,玩游戏的人千万来不得真。别人都似是而非的说了些假话,只有自己说了真话,可不是傻吗?这样的真话,让于昊文在众人面前很丢面子。她让于昊文丢了一个男人的面子,如此而已! 陈一江目送李秋禾气鼓鼓地离开,心情无比畅快,昨天乍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对他如平常人般隔阂而升起的恼火烟消云散。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呵呵! 第二天他和表哥一起忙完年前的一切事务,已到午后。他拿出手机看时间,想起昨天被他气走的女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是不是准备回家过年了,于是翻出已存下的号码,拨了过去。“你如何还能这样的温柔,让我的泪如同流星坠落……”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撕心裂肺地炸响在他耳边。他想着这歌儿还挺熟,忍着听了下去。一会儿,甜甜的女声温柔地告诉他:“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死女人,真不想活了!”他暗骂道,又拨过去。 李秋禾这会儿正挤在汹涌的客车站人潮中,等着买明天回家的票。她早上上完课回家小睡了一会儿就跑来排的队,到现在都还看不见售票窗口。她习惯性晕车,中午必须睡一下坐车才不头晕。出远门更是最好在早上出门,可以好受些。这可是她多年坐车坐出来的经验,她怕死了那种脑袋重沉晕眩、全身冒汗、肠胃不断抽搐呕吐的状况。 她想着不知道能不能坐到明天的早班车,就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手机上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她先看未接来电,号码不认识。她又看短信,写的是:“接电话!”完了,是陈一江的!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回拨过去,恶狠狠地问:“干嘛?”前面排队的吓得肩膀一抖,回头看她。 陈一江皱着眉把手机放开些距离,再慢慢移过来听。她那边很吵,一片海浪般喧嚷的人声。他听出来了,她在车站。 “你别排队了!你出来我跟你说!”他大声地喊。 不排队我怎么回家?李秋禾懒得理他,直接挂了。 队伍如蜗牛般慢慢蠕动,前面往旁边通道走开一个,后面不知道又涌上来多少。还有五个人就到她了,李秋禾长舒一口气。突然一股大力拽住她的手,把她扯出了队伍。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一看,是陈一江,顿时怒从脚底起,恨从胆边生。她奋力去挣脱自己 的手,奈何陈一江那手好似一把千斤重的铁钳,纹丝不动。这把铁钳就像焊接在她手上似的,拖着她穿出人潮,直到大马路上才松开。 天上又下起了毛毛雨,阴冷刺骨,李秋禾却一头的汗。她揉着手腕,怒视着陈一江,“呼呼”地吸气呼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明天一早送你回家。”陈一江平静地看着她。 李秋禾翻了个白眼,撇开脸,不理他。 “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外婆家也在m县,我明天去看老人家,顺便同路。”陈一江见她仍扭着脖子不看他,接着说,“客车都是空调车,只有后面有窗户,去县里的路弯道又多,你会很难受。坐我的车舒服多了。” “你那破车会舒服吗?会舒服吗?冷都冷死了!”李秋禾记起那天看他开的是一辆长安面包车,扭过头没好气地说。 “我开慢点,你可以盖床毯子,总比你在客车里闷着好。”陈一江笑笑,凑近她,又小声地说,“我那公司生意才上路,等将来有了钱,我准买小汽车给你坐,你想要什么牌子的都行。” “谁要坐你的小汽车了?”李秋禾怒瞪他,猛然觉得这怎么有些撒娇的意味,小脸瞬间染上红晕,忙退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陈一江目光湛湛地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娇媚如晴空傍晚的云霞,一颗心再控制不住“怦怦”地跳起来。他移开眼,稳定下心神,说:“那我明天来接你。” “七点!”李秋禾丢下两个字,拔步就走。她心想:叫我坐我就坐,正好节约车费钱给老妈买双鞋! “哎……”陈一江本想叫住她送她回去,看她跑得比兔子还快,咧开嘴笑了。 ☆、第六章 李秋禾果真去给妈妈买了双鞋,回到家,就着手收拾行李。岳伟来过电话,她想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自己搭陈一江的顺风车回去。岳伟没说什么,只关照她要注意安全。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妈妈明天到家的大概时间,又想着明天要早起,又怕晕车,必须睡个好觉,于是早早地上了床。谁知一闭上眼,陈一江那张嘴角噙着坏笑的脸以及过往的种种就像电影分镜头一样不断在脑海中闪回。“讨厌啦!”她在黑暗中挥出一拳,感觉是在赶蚊子,可是那蚊子不停地在“嗡嗡嗡”“嗡嗡嗡”,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睡过去。 早上六点半,闹钟把李秋禾揪了起来。她迷迷瞪瞪地刷牙洗漱,气恼地自言自语:“我要晕车呀,怎么办?” 六点四十五分,陈一江电话打进来:“在几楼?” “我马上下来!”李秋禾赶忙抓起梳子刮两下头发,跑到门口去套上鞋。 “在几楼?” 李秋禾翻个白眼,叹口气,老实回答:“四楼。” 过了一会儿,响起敲门声,李秋禾给他开门,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羽绒服,一条厚款牛仔裤,双手戴着皮手套,拎着一袋吃食,进来放在桌上,用命令的口气道:“吃了早餐再走。” “不行,我吃了会吐!”李秋禾抗议。 “胃里没东西更难受。”陈一江把东西拿出来,是两碗稀饭,四个馒头,一小包榨菜,倒是清淡。“简单吃点,然后吃晕车药。我们天亮再走。”他语气柔和的又道。 李秋禾心想:吃就吃,一会儿吐你车上别怪我! 陈一江好像会读心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柔声说:“上车以后你只管闭上眼,不会晕车的。” 李秋禾一愣。多少年前,他们一帮人结伴去石板镇,回来的路上她开始晕车难受,他一边按捏她大拇指和食指间的合谷穴,一边也是这样柔声安抚:“闭眼,快闭眼,什么都别看……” 陈一江见她一副呆样,拿筷子敲敲她的头:“不过你得记住这顿早餐的账。” 心底生出的怀想与惆怅顷刻作云烟散,李秋禾疼得龇牙咧嘴:“你轻点儿啊!再敲就变傻了!傻了就别想我记住那些账!” 陈一江头埋在碗里,轻轻地笑了。 两人吃过早餐,李秋禾喝了药,外面天刚蒙蒙亮。李秋禾想到陈一江还要去 他外婆家,不能太晚,就说:“我们 走吧。” 陈一江点头同意。两人出发。 上车时李秋禾犹豫了一秒,拉开后面的门,坐了进去。陈一江看看她,没说话。 车上果然有一床毛毯,李秋禾打开盖在身上,闭上了眼。陈一江按下收音机,张学友的一首歌飘了出来:“秋意浓,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离别多,叶落的季节离别多。握住你的手,放在心头。我要你记得,无言的承诺。啊~不怕相思苦,只怕你伤痛……” 歌声婉转低回,结尾的小提琴更让李秋禾只觉柔肠百转,一时间,多少纷纭的往事涌上心头:那座树荫浓密的校园,那些诗,那个干净清秀的男孩…… “真心话大冒险”事件之后,李秋禾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也沉默了一天。 宿舍其他女孩并不知道她已经听到了昨晚的谈话,她也不怪她们。发生了一件事,总有人会津津乐道,只不过自己刚好成了她们口中的谈资而已,就算伤心难过又能怎样呢?她跑到学校旁的一座小山坡上,坐在一块石头上,详详细细地把和于昊文交集的所有经过想了一遍,把他给她看过的那些诗反复咀嚼了若干次,甚至包括第一次看见他抱着吉他唱歌而产生的朦胧的情愫都拿来回味了又回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或许,于昊文是爱她的,她也是爱于昊文的。 吃过晚饭,她终于鼓起勇气,踱到于昊文所住的男生楼,把他叫了出来。 她靠在一棵树上,低垂着头,夜晚的冷风吹来,一丝寒意感觉不到,只觉得心头一口气高高地吊着,沉不到底。过了好一会儿,一双脚停在她面前。她抬头,朦胧的路灯下,看不清于昊文眼里的光,但是,那双眼确实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她松了口气,用低到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开了口:“昨,昨天晚上……” “你有什么话大声说吧。”于昊文平静地说。 她似乎听出了一丝鼓励的力量,于是放大了声:“昨天晚上,我其实……”其实怎样?她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一颗心凌乱如麻,毫无规则地跳着。 她复又低下头,双手互相绞扭着,再开不了口,空气似乎也变得沉闷无比。时间无声地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她以为空气要爆炸的时候,只听见于昊文说:“秋禾,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我喜欢你。” 她吃惊地抬起头,一动不动,过了片刻,紧绷的脸终于松散,笑意展现在眉眼间:“你,你说的……你说的……是, 是不是真的?” 于昊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那样的平淡如水:“嗯,时间会告诉你的。” 李秋禾的心瞬间滑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状态,她再不敢看于昊文一眼,只说得一句话“那我明天给你占好位置”,就扔下他在那儿,向宿舍跑去。 到了宿舍楼下,李秋禾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注意对方是谁,不想那人却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到面前。她一惊,站稳脚,才发现是陈一江,想来是送了徐曼妮准备回去。她赶忙甩脱他的手,冷冷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看你满面□□,怎么,找于昊文表白了?”陈一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乜斜着她。 李秋禾羞愤难当,一张脸瞬间胀得通红:“跟你无关!”说完,往前阔步走去。 “唉,一个傻土妞!”陈一江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李秋禾本想回身反击,又想“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降低自己的品味,遂头也不回地进了楼。 她在宿舍门口调整了一下心情,再推开门,却见地上一片狼藉,书、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徐曼妮板着脸坐在床上,张希搂着她。 “怎么了?”李秋禾关上门,问。 谁知徐曼妮突然扯开喉咙放声哭了起来。李秋禾吓一大跳,手足无措地去看张希:“我,我把她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张希拍着徐曼妮的背,“那个陈一江要和他分手。” “搞错没有?他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提分手?”李秋禾想起刚刚在楼下的情形,心头一把火窜上来。但话一出口,徐曼妮哭得更大声,张希也神色一变,她才意识到:坏了,怎么能这样说呢?连忙补救,“不是!我是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徐曼妮扯过张希递出的纸巾,擦一把泪,止住哭声,抽噎着:“秋说、说得对,追、追我的男生岂、岂、岂止一卡车?” “对哦,通过这件事,正好验证什么人才是最适合你的。”张希温柔安慰。 “对对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李秋禾摇头晃脑。 徐曼妮和张希“噗嗤”笑出来。 徐曼妮起身去洗脸,李秋禾、张希收拾地上的东西。张希郑重地说:“秋,平时看你不说话,想不到一出口就是良言。” 李秋禾“嘿嘿 ”一笑带过。不久,宿舍其他女孩都回来了,一夜无话。 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李秋禾醒了,睁开眼一看:啊,到m县城了。想着今天这车坐得还行,神清气爽,连忙对陈一江说:“谢谢你啊!你去你外婆家吧,我自己坐车回乡下。” “你家在哪里?我外婆家在h镇。”陈一江不接她的话。 “你去吧。我下了。”李秋禾反身去拿自己的行李包。 “你家在哪里?”陈一江语气不变,坐那儿一动不动。 李秋禾盯他一眼,坚持:“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不晕车了,我……” 陈一江回头,面带寒霜,冷冷地说:“是你说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李秋禾一噎:好吧,你是旷古未有的大好人! 车子重新启动。陈一江笑道:“原来你家离我外婆家那么近,我们早该认识的。” 李秋禾翻了个白眼:“谁要跟你认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讨厌死你了!” 陈一江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可爱的表情,嘴角微微泛出一丝苦笑。为了找她,他曾经踏遍了m县的所有乡镇,却没想到,她原来离他这么近,近到他只顾去看远处的青山,却没低头看一眼脚下的土地。 车子往t乡开了一个小时,又颠簸上了一条土路,20分钟以后,终于停在了李秋禾家屋门前。 她家姐妹俩,她用功读书跳出了农门,妹妹则留在农村,早早结了婚,和妹夫去浙江打工,把四岁的女儿扔在家里给她们父母带,还没回来过年。这会儿那四岁的侄女裹着一身粉红的棉袄,像一个小皮球一样滚到她面前,张开双手抱住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大姨!” 李秋禾抱起她:“乖哦,一会儿大姨给你玩具,教你读书。” 小孩子趴在她肩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陈一江不动。陈一江朝她扮个鬼脸:“叫叔叔,有糖吃。”小孩子离开李秋禾肩头,去看她。她点点头:“叫叔叔。”小孩子甜甜地叫了一声。陈一江果然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糖,摊在手心,让小孩子一颗一颗地抓起放在衣服包包里。李秋禾从没见过他如此耐心、温柔的一面,一时有些怔忪。 这时李秋禾妈妈迎了出来,见女儿身后居然跟着个一表人才的小伙子,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顿时眉开眼笑:“外面冷,快进屋快进屋……” 陈一江反身从车里拿出她的行李,李秋禾见他多提出一袋 苹果来,很是意外:“你这是干什么?” “要过年了,我总不能空着手进你家门吧。”陈一江扬扬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李秋禾妈妈笑得更慈祥了。李秋禾挖了他一眼。 李秋禾爸爸正在灶头上炒菜,陈一江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叔叔!”老人家回头,大概也是完全没想到女儿悄没声的领个小伙子回来,还这么英挺俊朗,一愣,都忘了回应了。李秋禾心下打鼓:糟了,误会大了! 忙活了一会儿,老老少少围在火炉边吃饭。秋禾爸爸和陈一江不知怎么的,竟然谈得很是投机。秋禾妈妈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随时在两人谈话的空隙问东问西,比查户口的还仔细。偏偏陈一江有问必答,态度好得挑不出一些儿毛病。李秋禾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想着等他走以后,无论如何要跟老人家解释清楚。 小孩子吃完饭,趴在沙发上玩李秋禾的手机,这时坐起身喊道:“大姨,电话!”李秋禾拿过来接起:“岳伟啊,下班了吗……” 陈一江瞟了她一眼,双眸立马聚拢了一层黑雾。她妈妈看一眼他,问李秋禾:“是谁呀?” 李秋禾本想说是男朋友,一转念间,改口说:“一中的同事。”说完,发现这话还有漏洞,忙补充,“他还在给学生补课。” 陈一江黑沉沉的眼睛深深地凝视了李秋禾一下,低头扒拉了一口饭。 饭后,陈一江去他外婆家。目送他的车拐上了对面的斜坡,李秋禾妈妈满面堆笑:“秋啊,这小伙子不错。” “就是以前的同学,今天刚好搭了他的顺风车。不是您想的那样,妈!”李秋禾这会儿后悔得心都碎成渣了,只好认真解释。 “你都27了,跟你同年的翠枝、润莲小孩都上小学了,咱家敏敏都四岁了。你读大学,又工作,妈知道你不一样,可也不能这样耽误呀!我看这个就很好。你爸看样子也满意。” 李秋禾看老妈是要把陈一江当成未来女婿的节奏,想说几句严重的话打击一下她又不忍心,毕竟自己在终身大事上的确没能让父母宽心,只好转移话题:“对了,我给您买了一件棉衣和一双鞋,您试试合不合适。” ☆、第七章 李秋禾在家住了八天。年三十晚上岳伟来过电话。李秋禾还是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说“爱”,那是没有的;说“不爱”,她又不讨厌他,似乎还有继续交往的可能。她想着自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和一个不讨厌的男人结为伴侣也未尝不可。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有不甘呢,总有渴望呢? 正月初六,李秋禾决定回城,因为明天她得去补习学校上课。一大早,她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刚提起包,电话响了,是陈一江打来的:“你哪天回y市?” “有事吗?”李秋禾潜意识里总想躲着他。 “我在外婆家拜年,准备今天回去,要不要一起?如果你要过两天的话我也可以等你。车票很难买的,你现在去买,肯定到下午才能坐到车,回到城里都晚上了。最主要是你晕车。你坐一趟车晕他几天,我的吃饭问题怎么办?”李秋禾印象中陈一江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难道是因为做了老板常有事交代,变啰嗦了?可是,诚然,她知道现在正是出门的高峰期,长途短途都拥挤不堪,她这会儿出门,指不定得坐下午的加班车,又累又饿还晕着车,她就是从心里排斥他,能躲多远躲多远。 “呃,我还没开学,不回去。”她干脆撒谎。 陈一江在电话那头沉默着。李秋禾刚准备挂了,他的声音含着一丝冷冽地传过来:“李秋禾,别总想着躲开我!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李秋禾只觉一座黑压压的大山向头顶压过来,忙不迭地撇清:“没有没有!不就是几顿饭吗?我还你!没事儿我挂了啊!” 说完,拿下手机就去按关闭键,哪晓得她家那小包子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一阵风似地窜出来,刚好撞到她手上,只听“啪”一声,手机掉在地上。小孩子一愣,忙蹲下去捡起来翻看,嘴里奶声奶气地说:“大姨,电话没坏!” 李秋禾摸摸她的头,柔声说:“要是坏了,大姨晚上怎么跟敏敏说‘敏敏,大姨到了哟,乖乖睡觉哈’?”这话一完,她才惊觉手机还开着通话键呢!心里哀嚎一声,忙从小孩子手里抓起手机,就听陈一江在里面大声笑道:“李秋禾,我果然没看错你!” 李秋禾叹口气,乖乖地缴械投降:“你来接我吧。” 两小时以后,陈一江来了。李秋禾见他又提了一袋香蕉,又从裤包里掏出一把糖捧给小孩子,对他无语地翻个白眼,板着脸不说话。他很坦然地接受着她的一系列表情,很理所当然地说:“这大过年的, 我总不能空着手进你家门吧。从小我父母就教育我要知礼数。” 李秋禾父母见小伙子又来了,自然欢天喜地。她妹妹和妹夫也在家,也是万分惊喜。一家人张罗着要留他吃饭。李秋禾哪里等得再看家人那些意味深长的神色,陈一江屁股还没坐热,她就催他启程。陈一江倒顺了她。于是两人上路。 车子上了土坡,李秋禾就坚定地看着陈一江的后脑勺说:“我很感谢你来接我。我不想我的家人有什么误会,所以,这种事情以后别再有了。” “误会什么?”陈一江目视前方,看不见他神色。 李秋禾嗫嚅着,还是鼓起勇气说:“我,我有男朋友的。” 车子猛然一个急刹车,李秋禾头撞在前排座椅上,一阵晕眩。还没缓过气来,就听陈一江冷冷地说:“李秋禾,和那个小官僚分手!” 李秋禾闭上眼,坐直歇口气,没好气地说:“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他不适合你。”陈一江手搭在方向盘上,脊背挺直。 “适不适合是我说了算,不是你。”李秋禾头开始痛,有些无力。 “因为他太像于昊文!”陈一江“豁”地转过头,怒瞪着她。 “不要跟我提于昊文!” 李秋禾瞬间睁开眼,也瞪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空气有一刻凝滞。过了一会儿,陈一江错开眼,小声地说:“好,我以后都不提他。”他慢慢回头,重新启动车子。 李秋禾重新闭上眼,心底漫上一片悲哀。为什么,逃来逃去,还是在原点? 陈一江抿着唇,从后视镜中看着她渐渐苍白的脸,又恼恨又心痛。他自问行事向来灵敏、镇静,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身上就乱了分寸。他到底是哪根神经出了错还是中了什么毒?她没有特别标致的脸蛋,个子也不算高挑,又土又傻,可她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烙下了印。每次一看到她那些或笑或喜或柔、或嗔或怨或怒、或呆或傻或懵的生动表情,他就控制不住要把她留在身边一再品尝的冲动,直至这冲动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 他已经记不起她是在什么时候拨动他的心弦的了,也许是那天晚上她认真而坚决地不让抽烟的时候,也许是看她傻傻地被别人甚至于昊文愚弄的时候,也许是她后来真的跟于昊文在一起时事事顺着他、护着他一副小媳妇模样的时候……那时候于昊文父亲得肺癌去世,他妈妈下了岗没有工作,到处打临工维持他和他还在读 高中的妹妹的体面生活,李秋禾知道后把自己的生活费分了一半给他。 “真是个傻妞!真蠢!自己都是从山里出来的穷土妞,还去管别人的饭!真蠢!”陈一江一遍遍地在心里唾弃,却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或他们面前,方式是:带着不断更新的、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他带着这些女孩出现在能看到她的任何地方,只为了能在她眼中看得到他。 等到他在徐曼妮之后又换了两个女朋友的时候,“五一”来了,他们一帮人约着去碧溪湖玩。 碧溪湖方圆百里,四周环山,由一条溪流和其他的山水汇聚而成。湖中小岛如颗颗明珠镶嵌于其中,有些小岛上还有农家小屋于翠竹树荫中影影绰绰。湖水澄碧清透,如梭子般的小鱼来来往往,自由得仿若游戏于毫无阻碍的天空之中。偶有一两只白鹭在湖面上掠过,或停栖在一株芦苇杆上,清风拂动,随着芦苇杆左右摇晃,在你以为芦苇杆要断而它要掉下来的时候,它张开双翅,“呼啦”一下飞向了高空。 他们沿着碧溪蜿蜒的走势到了湖边,男生们躲到一棵大树后钓鱼,女生在另一边掬水嬉戏。李秋禾与关晓玥找来一些小石块,比赛打水漂。 打了一会儿,关晓玥跑了开去,绕到一块大石头后,兴奋地朝李秋禾喊:“秋,快过来呀!有一个木排!” 李秋禾跑过去,果然有一个木排搁在湖边,看样子已经很旧了。关晓玥一个跨步踏了上去,木排晃了一下。 “快下来!危险!”李秋禾吓得大喊。 “没事儿!你也上来呀!咱们来个湖上荡舟,赏清风朗日,多有诗情画意啊!”关晓玥张开双臂,闭上眼,兀自陶醉。那木排却好似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急速地荡了出去。关晓玥身子跟着摇晃起来。她慌了,忙蹲下来去抓木头。不想那木头突然从木排中断移开了,她抓捞不住,往水里翻了下去。 “关晓玥!”李秋禾伸出手去够她,抓了个空。她脑中刹那一片空白,只有颤抖的声音从胸腔里撕裂而出:“关晓玥!——” “咚——”一道影子如一把快刀扎入水中,迅速游到关晓玥身后,拖住了她的衣服。原来是陈一江!李秋禾回过神来,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其他人都围了上来。陈一江把关晓玥拖到木头上趴好,再推着木头游过来。大家伙儿忙七手八脚把他们拖上岸。 李秋禾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全身颤抖得好似一片风中的落叶。她倚靠在石头边,只见 陈一江跪在地上,两手分别按捏关晓玥的两侧面颊,又迅速将关晓玥头朝下放在他腿上,轻轻拍打她的背。 过了没多久,关晓玥嘴里流出了水。再一片刻,她幽幽地睁开了眼。 众人长舒一口气。 关晓玥目光扫过众人,抬身坐起来,嘴巴一扁,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没事了……”女孩们忙安慰。 李秋禾终于稳定了心神,第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陈一江。碰巧陈一江正好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只一秒,李秋禾撇开眼,去看关晓玥。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赶忙说:“我们去找户人家,把你们的湿衣服换了吧。” “对对对……”众人附和。于是簇拥着湿漉漉的两个人,转了十多分钟,终于在半山坡进到一户农家的院子,借到了衣服。 关晓玥有些胖,根本穿不下农家女主人窄小的衬衫和裤子,只好又让主人拿出一套男人的衣裤来。她一路都在哭,抽抽搭搭地在女孩们的帮助下穿好后,却怎么也不肯出去了。 李秋禾怕外面太阳不够热烈晒不干衣服,又见关晓玥穿着那身农家男人衣服无奈、羞愧、嫌恶的模样,就在灶下燃起一堆火,把湿衣服搭在板凳上烘烤。她叫女孩们继续去玩,自己留下来陪关晓玥。 几个女孩走了,农家黑魆魆的灶房里被柴火映照着,亮堂堂的。板凳上的湿衣服冒出了一团团热气。关晓玥红着双眼,平静了情绪,向李秋禾道了谢。李秋禾内心有很多愧疚却不敢说,怕关晓玥又伤心。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柴火发出的“哔啵”声。 过了一会儿,一道人影跨了进来,挡住了门口的光线。两人抬头,只见陈一江上身套着一件灰灰的长袖圆领t裇,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解放裤,裤边胡乱的卷着一截,拎着他的湿衣裤,走到火边,把晾着关晓玥衣服的板凳挪了挪,再去角落里掇过一条板凳,把衣服搭了上去。完了,直起身,看着两个女孩不说话。 关晓玥低下头。李秋禾倒是迎上他的目光,好心的替关晓玥致谢并解释:“刚刚谢谢你啊!你不是在那边屋子吗?我们都没有看到你。” 陈一江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角落的一颗小凳上,背靠板壁,双臂环胸,伸直两条长腿,合上了眼。 “这人……”李秋禾心里升起一丝不屑,杂糅在之前的感激和刮目相看中。 没有人再说话。李秋禾去给烘烤的衣服翻面,在碰到 陈一江的衣服时,她犹豫了。衬衣和长裤都还好,可是他的黑色的小内内赫然摆在那里呢!这一面已经显出逐渐干透的浅色,如果不翻面也能干,可是裤腰那里厚,最好是把裤腰朝下对着火,会干得快些。可恶!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裤腰朝下?她瞪着那块垂直向下一动不动的兜兜,思想斗争了不知道多久,应该有很久,终于回头瞄了一眼陈一江和关晓玥。前者还闭着眼,后者的头正趴在腿上的双臂里。她飞快地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兜兜的一个小边边,给它转了过来。她再瞄了一下那两人,见没有任何异动,放下心来。 她不知道,就在她转头以后,陈一江的左边嘴角微微上挑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无形。 等到衣服都差不多干了,李秋禾又飞速地把那条小裤裤掉了个头,才假装镇定地喊:“衣服干了,你们该换了!” 陈一江放开手,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走过来,一把撸起衣裤,双眼深深地瞅着李秋禾,嘴角扬起,满脸戏谑:“你不仅有做老师的潜质,你还有做人媳妇儿的特长,嗯?” 李秋禾的脸“唰——”地胀红,瞬间满溢羞愤,想说什么却卡在喉咙口半天憋不出来。 “陈一江——”关晓玥急了,“你怎么这样?先前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不能这样羞辱秋!” “羞辱?”陈一江笑了,“我这是实事求是、非常客观的评价,哪里当得起‘羞辱’二字?你别乱扣帽子啊,关晓玥同学!对了,下次你要想到水里去玩的话记得叫上我,我还会救你的。” 关晓玥瞪着眼,一张胖胖的圆脸也胀满红云。 陈一江满意地转身踏出门槛,扬长而去。 关晓玥尴尬地拉拉李秋月的手:“秋,我——” “没事儿!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人的德性,别理他!”李秋禾其实很不习惯别人拉她的手。她不着痕迹地把手抽离开,去拿关晓玥的衣服,“去后面换了吧。” 李秋禾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灶前的火浇灭,然后坐在门槛上等关晓玥。 恰在此时,她看见于昊文和陈一江的女朋友叫做谢安辰的从院子前的一棵树后跑了过来,这才想起忙乱了半天好像一直没见这两个人。 于昊文猛一见李秋禾坐在那儿正看着他们,忙撇下谢安辰快步跑上前,把李秋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语带焦急地问:“秋禾,你没事吧?” 李秋禾给他弄得莫名其妙:“我没事啊 ,怎么了?” 于昊文搓搓手,有些不自然:“我还以为……我在湖边写诗,谢安辰跑来跟我说……” “是关晓玥掉水里了!都跟你说了不是李秋禾!”谢安辰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一双剪瞳秋水朝于昊文发着湛湛的光。 李秋禾看着他们,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瞬时飘过,无形无影抓捞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单纯的故事,有没有引起你们的共鸣呢? ☆、第八章 回到y市,李秋禾开始忙碌起来。 那天傍晚岳伟来“西点学堂”接她,两人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是岳伟喜欢的港产警匪类型,他看得津津有味。李秋禾对这种烧脑型的片子也很感兴趣,但是今晚她坐在边上,分分钟跳戏,心里不断循环想着该不该和他继续交往下去的问题。其实跟他完全没有认真地爱过,“分手”一词似乎不恰当呢!可是该怎么办?心里明明没这个人却还继续着和他的“男女朋友关系”,这样厚道吗? 在电影反射的光线中,她偷偷打量他的侧影。他看得相当投入,双手放在腿上,到了剧情紧张处稍稍握起了拳头。她脑子里浮现出陈一江说的那句话:“他和于昊文很像。”是有些像:斯文,不张扬,很少有情绪的变化。他身处官场,时不时流露出一些官场的伪善习气和所谓“朗朗乾坤独我不得志”的愤世嫉俗。于昊文也很伪善,却隐藏得很好,就像一把被布包裹着的锋利的刀,在你完全意识不到的时候狠狠地捅到你而你还看不清楚那刀究竟是从哪儿出现的。于昊文也是个愤青,常常怨愤“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电影终场,岳伟总要来一番他认为的客观理性的评价。听多了,也就是那些陈词滥调。李秋禾心不在焉地点头敷衍。 岳伟只管侃侃而谈,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出了电影院,他才暂时停止高谈阔论,伸手去拦路过的出租车。 李秋禾咬咬牙,喊他:“岳伟——” 岳伟回头。李秋禾迎上他的目光,静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我很高兴认识你,也很感激你这几个月的陪伴,但是……其实你也知道……” 岳伟听懂了她的意思,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你先别说这样的话。我和你交往是为了结婚。你是很适合跟我结婚的对象。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没有爱情,结婚好吗?”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问你的问题吗?我是喜欢你的,你也并不讨厌我对不对?我们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而且,结了婚天天在一起,再深的感情都有了。你别总是这样犹豫。” “不是感情。我对你没感觉。” “彼此能走到一起,就是感觉,也是感情。” 李秋禾一时词穷,蓦然发现跟他之间似乎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再怎么呼喊,都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你冷静一点,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我可以等。”岳 伟向她跨近一步,“我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陈一江的出现。不过没关系,像我们这种快三十岁的人谁没有个过去呢但是,过去始终就是过去,重复历史就是灭亡。所以,我不会介意的。也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胡说什么?这跟陈一江没有半点关系!”李秋禾只觉一颗心迅速地往下坠,声量是和岳伟认识以来从未有过的高、重。 “是吗?”岳伟把眼镜取下来,低头看一眼又重新戴上,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秋禾,别多想了!你要跟我在一起的话,会有很多好处的,毕竟我家一家人都在政府部门工作……” “那我更高攀不起了!”李秋禾猛然转身,快走几步,跑了起来。 天空又飘起了雨,滴在脸上,冰冷彻骨。眼眶里有温热的泪水要流出来,她拼命地仰起头,拼命地吞咽,心里拼命地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许哭!……” 前面就是公交车站,一辆汽车正停在那儿,她跳了上去找个位置坐下,慢慢地安定下来,过了三站发现自己坐错了车,于是又下车重新上车,捱到十点二十,终于到了自家楼下。 “回来了。”一个声音从角落里窜出来,吓得她低呼出声,下意识地抱紧了肩上的挎包。 “怕成这样!那还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陈一江阴沉着一张脸,挡在她面前俯瞰着她。 李秋禾想起岳伟说的话,一股怒气从脚底板冒上来:“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麻烦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说完,她绕过陈一江,就要往上走。 陈一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审视的目光俯近她,盯住她的双眼:“看样子是谁惹到你了。没关系,我可以做你的垃圾桶,什么烂的坏的心情尽管倒进来。” 李秋禾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的眼睛,楼梯间的灯光照下来,她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以及关切、温暖的情愫,曾经的那些戏谑、讥嘲、玩世不恭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泄了气,低下头去看脚尖。 陈一江松了手,说话的语气却逐渐霸道起来:“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发短信你也不回,想着你大概在和那个小官僚约会吧,就跑来这里等着了。你和他怎么样我可以不管,但是我告诉你,你欠我的饭你得还——从明天开始,我到你这儿来吃晚饭!” “啊?”李秋禾心乱如麻,半天才恢复大脑的正常运转,“不行不行!第一,我不会做菜;第二,你又不是我的什么 人,怎么可以天天来?我还没有结婚,得注意自己的声誉不是吗?” 陈一江脸上现出少有的一本正经:“第一,我对吃的从不挑剔,你要实在不行我可以凑合炒两个菜;第二,我现在不是你什么人,不等于将来不是你什么人。反正你和小官僚又不会结婚!” 什么叫做“我现在不是你什么人,不等于将来不是你什么人”?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真该出门前看看日历上面那些小字写的是宜什么不宜什么,或者今晚就不该出去,看什么电影呢?窝在床上在电脑上看多好!李秋禾悔得像不小心吃到了自己不喜欢的猪脑花,舌头打结,身体停止活动,语言功能消失。直到有人进了楼,才把她点醒,忙退到院子里。陈一江跟了出来。 李秋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春夜晚寒冷的空气,找回了自己的脑神经,断然说道:“不行!绝对不行!这样,我先给你500块钱,下个月再给500,一共1000,绝对够还了。” 陈一江的脸犹如融入了路灯完全照不到的角落,黑得寒气逼人:“哼,你还认真算过了!你让我心寒!” “你心寒什么?真是莫名其妙!你我本来就是没多少交集的两个人,不是吗?我承认以前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你一起吃过饭,我要求aa制,是你自己不要的!” “原来如此!”一抹痛色落进陈一江的眼眸,他闭上眼沉吟片刻,忽然笑了,面上黑云褪去,渐渐笼上路灯照耀的光芒,“可我就赖上你了,怎么办?” “这……你说我不会和岳伟结婚我就不会和他结婚了?告诉你,我就要和他结婚!你赖上我没用!”李秋禾彻底疯掉,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等意识到这个严重错误,她惊得呆住了。 陈一江的双眼聚拢上强光,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他逼近她。李秋禾急退两步,伸手抹了一把被毛毛雨润湿的脸,借以掩盖心里的慌乱,干笑一声:“呵,算了,不吵了!反正你不能那样做!” 陈一江嘴边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李秋禾假装无辜:“我没跑啊!我只是很讨厌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讨厌你,明白吗?就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陈一江的右边嘴角也高高向上一勾,笑得更邪魅了:“你讨厌我,我就只好欺负你了!” 大一那年的暑假,李秋禾没有回家。在关晓玥的帮助下,她应聘到了一家作文培训中心,进入了打暑期工的行列。只 是这家培训中心在市中心,距离学校较远,上下午都有课的时候,她中午就不回学校了,在那些小饭馆里将就一顿。 那天她下了课,刚走进附近的一家肠旺面馆,迎头就见陈一江挎着个包,站在入口处掏钱打票。 “没回家啊?”陈一江扭头打招呼,然后又打开钱包拿出一张十元钞,递给服务员,“再拿一碗。” “不用不用!”李秋禾连忙制止,“我有钱的!”说着,就去拉挎包的拉链。 陈一江奇怪地看着她,服务员也拿着那十元钱不动,脸上大写着:“有人请你吃饭你还不领情啊,真矫情!”李秋禾脸红了,尴尬地停止了动作:“不是……我是说……谢谢你啊!下次我请你……” 两人坐下后,李秋禾有些不自然。她是不想和面前这个人有什么交集的,总是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他嘴角似隐似现的讥嘲总让她感觉自己像犯错的小孩;而且,更气愤的是,很多时候他都带着漂亮的女朋友插在她和于昊文之间,还振振有词地说:“孟子他老人家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一起玩快乐会更多。昊文,铁哥们!你们去哪儿记得跟我说一声。”这“众乐乐”的结果就是:他们总是“针尖对麦芒”,另外两人则要么做说客,要么作壁上观。 陈一江这会儿倒一脸平静,自动打开话匣子:“你来这儿做什么?” “打工。” “没听昊文说过啊。他不知道?” “他又不打工。” “也是。他每个假期都在家弹吉他、写诗呢!我一直以为那才是中文系同学的生活!” 李秋禾嘴角边扯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角度,不接话。 陈一江当没看见,继续发表他的感慨:“果然人各有命啊!你看外面太阳大得要把人晒死,我发小躲在家写写诗唱唱歌,一点晒不着,而我呢?天天在太阳底下跑,晒得跟铁板上的锅贴一个样,嗞嗞冒油,一不小心还烤糊了!” “噗——”李秋禾蹦出笑来,看他的脸和两条□□在外的手臂确实比上学时黑多了,明知他是在故意诱导自己,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的涌动:“你干嘛呢?” 陈一江在心底偷笑了下,郑重其事地回答:“在这儿的一家装修公司实习。我从大二开始就在实习了。” 这下李秋禾是真的惊奇了:“你不是都在玩,谈恋爱吗?” “那是你看到我的时候!我的大学生活 丰富着呢!学习和奋斗永远是人生的主旋律。这不矛盾,关键看你怎么协调。” 这个人怎么变“高尚”了?李秋禾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无法适应啊! 要说和陈一江有什么交集,也就这样了。大学四年的两个暑假,上学期间的周末,没有刻意的约定,偶尔碰到,一起吃吃饭,坐一趟车。大三那年的暑假起她不再打工,直到毕业。陈一江已经工作了,她已经和于昊文分手。周末时,陈一江会来找她,两人一起吃一顿饭,在校园的某个地方坐着说说话。但是李秋禾是不愿和他见面说话的,因为他来的目的(也是借口,只是李秋禾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承认)是给于昊文求情,直到一年之后,她下定决心离开。 那和陈一江一起究竟吃过多少次饭呢?李秋禾躺在床上,细细地想。如果算上那些有另外的人参与的聚餐,谁算得清啊?算得清的是神经病!这陈一江就是个神经病! 李秋禾翻一个身,睡了。 ☆、第九章 第二天下午李秋禾没课,躲在家里哪也没去。手机被她关了,门也被反锁上。她想好了,莫说一个陈一江,就是天王老子来她今儿也不让进门。只要挺过这一次,他总归偃旗息鼓了。毕竟,这算什么事啊?根本莫名其妙!她仔仔细细地把和陈一江来往的前前后后细枝末节梳理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引起他“误会”的蛛丝马迹,当然,她自己是从来没有对此人有过一丝儿的“绮思肖想”。可是,为什么他说的那句“我现在不是你什么人,不等于将来不是你什么人”的话就如数不完的星星一直闪耀在她头脑的天空中呢? 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做,心头情绪乱糟糟的,她打开电脑,搜索到美国导演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杀死比尔》。喜欢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就用它来打发日子吧! 鲜血从刀尖滑落,滴在洁白的雪地上,好像一朵朵怒放的红梅花,别有一番诗意的美。她整副心魂都被吸引了去,陈一江消失在乌玛瑟曼和刘玉玲互相对打的黑色剪影中。 “秋禾!秋禾!秋禾!”谁在很大声地喊她的名字? 李秋禾遥远的思绪从乌玛瑟曼那儿渐渐回笼——是李可!她来的时候从来不敲门,都是用喊的。李秋禾不做他想,起身开了门。 李可如一股风卷进来,身后跟着一脸阴沉的岳伟:“喊了你半天!打电话你关机!你做什么?” 李秋禾才发现天都黑了,忙拧亮灯,关了电脑,问他们:“吃饭了吗?” “吃了!都七点了!怎么,你还没吃?”李可脱了鞋,在小沙发里舒服地窝了下去。 李秋禾犹豫了下,点点头——本来也没觉得饿。她看看岳伟,心里明白,这李可怕是来做说客的,脚板心立马生出些烦躁上来。 岳伟双手掌合拢放在腿上,脸上的皮肤松弛了些,嘴角扯出一点笑,声音温和地说:“秋禾,昨天是我不对。对不起。” “对呀,秋!你俩好好的,有什么就说嘛!不要那么急说那些不好的话!”李可趁热打铁。 李秋禾心头渐起的烦躁越来越浓,她实在不想去回答李可,转而说:“我去洗点水果来吃。” 她进了厨房。心里想着,都七点了,陈一江应该不会来了。千万别来啊!苍天保佑! 尼玛是谁说的,心里想什么来什么? 这不,“笃——笃——笃——”有人敲门。李秋禾心里“咯噔”一响,忙不迭地关水龙头,一边喊:“我来! 我来——” 门已经被岳伟打开了。陈一江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各色菜。 李秋禾心虚了:“不是……我……你来做什么?” “做饭吃啊!不是说好的嘛?”陈一江绕过岳伟,向厨房去。 李可站了起来,看看陈一江的背影再看看李秋禾,一言不发。岳伟的脸彻底垮了。 李秋禾这会儿真恨不得地上突然裂开一个坑把她拉下去,或者天空来一道闪电把她劈死,可是都不可能有,她只好硬着头皮试图解释:“不是这样的……” “你别说了!”岳伟打断她,踏出门去。李可跟上,走到门边,想想又转过身,叹口气说:“秋禾,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李秋禾无限哀怨地目送两人下了楼,关上门,靠在门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厨房里传来水流的声音,她才醒过来,一时怒火中烧,冲到陈一江面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淘米篓,扔在水槽里,大声暴喝:“都是你害的!” 陈一江平静地捡起淘米篓,打开水龙头继续洗,看都不看她:“你该确信,我不是害你,是帮你。” “帮个屁!你就没想让我好过!” 这是陈一江第一次听到她爆粗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李秋禾瞪着眼不理他。他移开眼,片刻回复淡定:“你不会喜欢小官僚的。既然不喜欢,就要果断放手。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 “可也不该用这种方式!” “这是最好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我还该感谢你咯?” “你该感谢我的何止这一件事!” 李秋禾无语地闭了嘴。有什么事该感谢他啊?有些事根本不能想,一想,心如刀割,若干年后,伤口愈合了仍有蜿蜒的刀口印,令她不忍直视,只好深深地把它埋藏在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 其实自李秋禾和于昊文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以来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是很“清白”的男女关系,没有特别缠绵亲密的举动,也没有时时刻刻如影随形,无非就是一起上上课、吃吃饭、有空出去玩,而且很多时候都有阴魂不散的陈一江和他不时变换的女朋友插在其间,两人世界变成了四人世界。李秋禾最不愿见到陈一江,可是毕竟人家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自己是于昊文的女朋友,当然就得接受他的朋友。不过陈一江这人除了嘴巴毒点,品性“风流”点,其他也没什 么缺点。她每天最开心的第一件事是读于昊文写的诗,虽然不一定每一首都是情诗,但一想到自己是这些诗的第一个读者,心里就有特别的甜蜜和满足;第二件事是坐在于昊文旁边,静静地听他弹吉他、唱歌,虽然有时听众不只她一个,但是当他拨起第一个音符,她就觉得天地广大、山长水阔,苍茫的宇宙中只有他们彼此。 时间晃晃悠悠的一天天过去了,当校园里的紫玉兰和白玉兰争相绽放的时候,他们迎来了大学生活的第二个春天。于昊文和几个志同道合者组建了一个乐队,这学期开学以来就开始为五月的“校园文化艺术节”排练节目。李秋禾学习勤奋,周末还得去市里打工,所以不是经常去看他,要去,也不用特别打招呼。第一次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人——陈一江曾经的女朋友谢安辰。她是他们这支乐队的键盘手。 那个周六下午,李秋禾从市里回来,她记得于昊文昨天跟她提过这会儿有排练,现在就去看看他,然后一起吃饭。她盘算着一会去食堂吃什么,拐进了他们排练的那栋小楼。 黄昏的楼里静悄悄的,空气里散发着花儿的馥郁芬芳,令人沉醉。“莫非他们已经排练完了?”李秋禾疑惑着,走到门边,试着推了一下门。门应声而开,阳光从高高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屋子中间切出一块光,光里正有一男一女紧紧地抱在一起辗转亲吻,屋里充斥着他们恣意的呼吸声。那是于昊文和谢安辰! 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世界仿佛瞬间死去,而自己被抽离到九万里云霄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把门拉过来合上,转身却找不到离开的路。她机械地移动脚步,一直走一直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穿过葱郁的树美丽的花。世上的路千万条,她却不知道哪一条是属于自己的。她一直走一直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她爬上了学校旁的小山,茫然地环顾四周。终于她看见了那块大石头。她奔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仿佛离家已久的游子,仿佛飞久倦极的鸟儿,终于可以放下满身的疲惫,好好地歇一歇了。她肆无忌惮地放声哭了起来。 有一天徐曼妮问她:“你跟于昊文kiss过吗?”她的脸红了。“吻”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字,多么不可触碰的存在,它在她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电视电影里以及她秘密的心脏里出现过,却从来没有在她和于昊文的身上实现过。 “爱一定要kiss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当然!爱一个人肯定会有牵手啦、抱抱啦、亲 亲啦等等亲热的动作,不然那算什么爱呀?啊,也有一种爱叫做‘柏拉图的恋爱’,就是精神恋爱……”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可是他们志趣相投、心意相通啊,这不正是爱情的基础吗?《诗经》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卓文君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李商隐说:“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元好问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心灵契合了,精神通达了,身体的接触自然水到渠成了。她以为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过程。所以,她一直都在慢慢地等。她以为爱情可以长长久久没有尽头,却原来是自己没有看到它远处的地平线。 暮色开始合拢,只能看见学校教学楼模糊的黑影了。李秋禾渐渐平静了下来,努力吞咽下最后一声哽咽,她站起身,左边眼角的余光里扫见一个人,她警觉起来,扭过头去:原来是陈一江!他倚靠在石头边,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定格得如一尊塑像。 “你怎么在这儿?” 陈一江转过头,透过朦胧的夜色注视着她。李秋禾想到自己在这儿哭了那么久大概都给他瞧见了去,有些不自在。但又想,瞧见又怎么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我还装作啥事都没有?她不想委屈自己,于是挺了挺身子,把下巴抬高了些。 陈一江嘴角泛出几分惯有的讥嘲:“这儿又不是你家的。你能来,我当然也能来!”说完,返身往山下走。 李秋禾站着不动。 他回头看她一眼,喊她:“走啊!” 李秋禾还是不动:“你先走吧,我还过会儿。” 他伸手过来拉她的手。李秋禾缩了一下,把手往身后背。他动作不变,准确地捉住了那手。 李秋禾挣扎:“放啦!我,我不习惯……” “我拉过很多女孩的手。你放心,我这双手很坏,但不特别。” 你不会知道,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拉那些女孩的手。我最想拉的是你的手。就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拉着你,不再让你受伤! 这只手完全地包裹住她的小手,很干燥,很温暖。李秋禾在恍恍惚惚中,竟有些贪恋。可是,这是拉过很多女孩手的手啊,终究不属于自己!我最想他拉我的那只手却为什么……呵,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她又怅然又伤心又惭愧,下意识地扭动手腕,要甩脱它。 “别动。一会儿就好。”陈一江温柔地低语。 李秋禾听惯了他的冷声嘲笑,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不由得去对比于昊文,鼻子一酸,先前压抑的难过又翻涌上来。 “如果还没有哭够,建议你先去填饱肚子再来——更有力气。不过,你一个女生在黑漆漆的山上哭,恐怕会被人当成是女鬼。” “你才女鬼呢!不是,你男鬼!”李秋禾满心的难过瞬间飞去了爪哇岛。果然这才是陈一江! “你在那儿哭了多久,我就在那儿陪了你多久,一口水没得喝,一口饭没得吃。你也是够了吧!” “我没叫你陪!” “我一向怜香惜玉,见不得女孩子独自一人在天黑的山上哭。” “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那我不管。我只管陪你。” “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喜欢你,嘴巴真甜!”李秋禾揶揄,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怦然出现,“你这样拉着我,万一碰到你女朋友怎么办?我不背黑锅哦!” 陈一江停住脚,放开了手,表情忽然变得很烦躁:“你永远没资格背黑锅!” 李秋禾莫名其妙,但嘴巴上不能输:“我当然没资格!我也没想背!” “李秋禾,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我真想敲开来看看!”陈一江愤怒地踢了一脚路边的一颗石头,头也不回地去了。 李秋禾愣在当场,眼看他去得远了,才想起扬声朝着他的背影喊:“谢了!” 李秋禾没吃东西。回到寝室,她把自己扔在床上,裹进被窝里。今天周六,女孩们离家近的回家,像她这样离家远的也各忙各,这会儿还没回来。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她睁眼到室友回来,敷衍过她们的问候,又睁眼到不知道几时,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十章 陈一江从装修公司出来,刚好看到李秋禾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本来他是要回家的,鬼使神差之下,他等了几分钟,上了后一班车。 他快跑了一段路,终于远远地跟上了她。他看见她进了于昊文乐队排练的小楼,正想也过去,却见她又面色哀戚,游魂一样出来了。他等她走过,自己奔进楼,推开排练室的门。 眼前的一幕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烙下滚烫、尖锐的痛;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从天而降,砸得他闷痛难忍。他一步冲过去,拉开于昊文,一拳捶在他脸上。于昊文吃痛,捂住脸蹲了下去。他懒得再看他,转身出了屋。 身后,谢安辰好似被震动了神经的发条,纵声长笑。 昨晚半夜开始下的雨,到了清早逐渐停歇下来,偶有零星的雨点从空中滴落。空气凉爽清新,令人心旷神怡。陈一江今天还得回装修公司去做事,所以七点钟就起了床。 他收拾好刚出宿舍大门,就见谢安辰站在那棵大树下朝这边张望。他想了想,决定打个招呼就走,毕竟已和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昨天的事主要还在于昊文。 谢安辰却先喊他:“陈一江,我在等你。” “有事?”陈一江停住脚,没打算过去。 谢安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一米的地方停住,目光灼灼地仰视着他。陈一江撇开头。她清秀的脸上绽出一抹冷笑:“我想问你,昨天的事怎么说?” 陈一江将手插入裤兜里:“昊文是跟我和我哥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从小我们就很爱护他。我只是以兄长的身份告诫他,得陇望蜀、脚踏两只船不好,你得有点节操。” “有点节操?好冠冕堂皇啊!那么你抛弃一个搭上一个,像换衣服一样的随便换女孩,从来不顾及女孩的感受有没有节操?” “谢安辰!”陈一江的双眸突地聚拢起如刀一样的寒冰,“当初你要求做我的女朋友的时候我问过你你看中我什么,你的回答是我长得帅,我也告诉你你很漂亮,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这是你我都懂的游戏规则!一年前游戏就结束了!” “不,不是游戏,也从来没有结束!”谢安辰语声哽咽,眼中泪花点点,“你这样的冷酷无情,只不过是在掩饰一个秘密而已!” 好似头上劈下一道闪电,陈一江感觉脑袋被炸裂开一个天大的窟窿,顷刻落入无尽的黑暗。他紧紧地攥了攥裤兜里的拳头,强迫自己稳定下来,不在情绪上露 出一点破绽。 但是他迅速眯起的眼睛还是让谢安辰捕捉到了一点毫末,她苦苦一笑,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庞滑落下去:“我跟你在一起三个月,你从来没有主动、单独约过我,每次都是和那两个人在一起。你当着我们的面讽刺她,嘲笑她,激怒她,却在她反击后偷偷地笑;你在她面前和我秀各种恩爱,却没有多看我一眼。你以为骗过了很多人,却骗不过我的眼睛!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爱你!从一开始就爱你,和你的皮相没有关系!” “对不起的话我已经说过,不想再说。”陈一江面无表情。 “去年在碧溪湖,我要你陪我在湖边走走,你不去,要跟他们一起钓鱼,那是因为她和那个胖子在附近。你从头到尾一双眼睛都在她身上!为什么胖子落水后别的男生不去救你去救,你那么及时?后来,我多想陪你在院子里晒太阳,可是你却当我不存在,直接进了灶房!那时候我就彻底明白了,无论我有多漂亮多好看,你都不会施舍哪怕一点点眼神!” 陈一江皱起了眉头:“所以……” “所以我就去找于昊文!我要你们什么都得不到!我要你们痛苦!”谢安辰涕泪横流,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毫无美丽可言。 陈一江叹口气,拉开背包,拿出几张纸巾塞到她手里:“发泄完了回去休息吧。让你这么难受我只有抱歉。不过,有些人有些事可能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伤害的是你自己。到此为止吧!” “你很痛对吗?你很痛我就很开心!” “是,我很痛!你已经达到目的了。” 陈一江再也不理她,径直出了校门,上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公司,他给于昊文打电话:“李秋禾看到了。你做个选择吧。” “好。” 李秋禾向于昊文看去,白色夹克,蓝色格子衬衫,水磨蓝牛仔裤,清隽、斯文、干净——不,已经不干净了!是谁说的,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月亮,只把光洁的一面亮给人看,而把黑暗的一面藏在背后? 她今天出门前好好打扮了一番,头发披散下来,左右两边各抓了一绺在后边用一个紫色碎钻的夹子夹住,露出清丽的鹅蛋脸,身上是一条淡紫色的长袖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段。傍晚的阳光笼照着她,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 于昊文看着这样的她,心里难免生出些愧意,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该怎么转圜才好?“秋禾。”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 声。李秋禾不应,也不看他。他走近些,低下头:“你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孩。你知道吗?我发表的那些诗都是你给我的灵感。虽然你是农村来的,也没有多漂亮,但是你真的很好!我常常自问,我于昊文何德何能,竟得上苍垂怜,把你派到我身边来,我应该感恩。可是,我……其实是谢安辰为了报复陈一江,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上我,可能是因为我和陈一江的特殊关系吧。可是……当然是我有错在先,我没有经得住□□。对不起!” 李秋禾静静地听他说,每个字都如一记重锤敲打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又一下。是谁说的,因为不了解而爱,因为了解而分手?她了解这个人吗?读过他的诗,听过他的歌,她还了解他多少?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分手!” “什么?”于昊文慌了,又走近一步,去拉她的手。 李秋禾急退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依然毫无情绪地说:“我说我们分手!” “这怎么可能?不,秋禾!我不会分手的!你那么好!我跟谢安辰只是一时冲动,你相信我!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使!我老早就想好了,毕业以后我们就结婚,我把最美好的都给你。你相信我!” 李秋禾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以前她只看到了这双眼睛中的黑色,现在才发现它混杂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棕色;以前她以为这双眼睛是纯粹的坚定,现在才发现它竟有一丝闪烁的犹疑。“这样也好,”她想,“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你和我的距离有多远。” 于昊文眨了眨眼,有点受不住李秋禾的目光。他右手握拳,一拳拍在额头正中,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我跟我妈提起过你。她很喜欢你,一直想见你。今天没有时间了,下周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妈炒的辣子鸡特别好吃!”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袭上李秋禾的心头,她毅然道:“我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说完,她撒腿向宿舍的方向跑去,仿佛只有宿舍,只有那张床,才能安放她那颗沉重的心。 陈一江下班后回了一趟家,在家吃过晚饭才回到学校。刚到宿舍楼下,就见于昊文抱着头,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他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于昊文无力道:“秋禾要和我分手。” “如果是我,我也会。” “不行!江哥,你得帮我!我不能和她分手!”于昊文一把揪住陈一江的衣袖。 陈一江把衣袖扯出来,不屑道:“别叫我江哥,恶心!你他妈是舍不得她的生活费吧!” “像她这么好的姑娘,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的,我不能没有她!” “那你他妈跟谢安辰搞在一起算什么?我都不要的你要!你怎么对得起李秋禾?” “就是因为你不要她,她才这样来恶心你。既然她找上我那我就配合一下,反正也不吃亏。你也无所谓不是吗?” “真是无耻啊!” “谁比谁更无耻呢?至少我对李秋禾是真心的,而你,在花丛中畅游,对谁付出过真心?” “是真心就不会背叛!” “这不矛盾。李秋禾适合做老婆,谢安辰适合做情人。我崇尚古人的齐人之福。” 陈一江惊愕地看着这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弟,从没想过他的内心会是如此的龌龊,还龌龊得如此“有历史的深度”,果然中文系的文言文不是白学的!一时间,他又为李秋禾万分心痛,又担心她还会不会被这张斯文的假皮继续蒙骗下去。也许她终究会原谅他吧?如果她够爱他的话。 于昊文又道:“江哥,你知道我从小家里情况不好,你和一川哥有的我都没有,爸爸去世后更糟糕,下学期我妹妹也要读大学了,妈妈整天为学费发愁,所以我真的很需要李秋禾。她是我的精神支柱。你找她说说,不要跟我分手,就当我跟谢安辰是个意外,以后不会了。你相信我!” “你刚还说齐人之福!”陈一江一脸嫌恶。 “说说而已!她现在很在乎这个,我不能再惹她生气。” “我他妈怎么有你这种货色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你就无论如何帮我一把!” 陈一江去找李秋禾之前,深刻地做了一番自我检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爱情真他妈伤人!目前他身边还有一个读生物工程的女孩,像脱氧核糖核酸的螺旋状结构一样安静而深邃,刚开始经常来找他,后来他不去找她她决不会来找他,大概也是看透了他的嘴脸吧。他找出一张明信片来,工工整整地写上:感谢有你,愿你安好!然后托人给她送了过去。 可是李秋禾……该怎么办?他阴暗的私心里巴不得他们分手,对她提出分手万分窃喜。但是,于昊文是他兄弟,古人怎么说的?“朋友妻不可欺。”还有,她这种决绝的态度也许只是一时的赌气呢?或许,自己本就不 该肖想,始终还是自己的错。 纠结、权衡之下,他去找了她。 他试探着问:“你还爱于昊文吗?” 李秋禾没有回答。 他失望了。 于昊文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她会原谅我。女孩子嘛,总是含蓄一点,其实就是要你慢慢哄的。” “你对她好一点,不要再伤害她了。”陈一江痛苦地闭上了眼。 ☆、第十一章 自从关晓玥家生日事件之后,李秋禾不再信任同寝室的人,虽然她也和所有女孩说笑、八卦,乃至交心,尤其和罗雅琳关系很好,但该付出十分她总保留了一分,所以,她一直没跟任何人说起她和于昊文的事。相比于昊文给她的伤害,别人打着同情和关心的幌子在背后的窃窃私语更让她受不了。但是心里淤积的东西就像盆里的水,装得太多总要溢出来。在陈一江专门来找过她之后的一个晚上,她上了自习课回到宿舍,就见徐曼妮又坐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她半年前搭上了一个读研究生的师兄,两个人爱得热火朝天,大有要修成正果的架势,谁知前两天突然从师兄老家跳出一个女孩,宣告她“正宫”的身份。“那个混蛋都承认了。说是初中就在一起的,等他毕业就回去结婚。我怎么那么倒霉,不是被人莫名其妙地甩,就是遇到这种人渣?我只想好好地谈个恋爱,为什么就那么难啊啊啊啊啊?” 众女孩齐声安慰。李秋禾想到于昊文。这段时间他简直成了她的尾巴,走到哪跟到哪。乐队他也退了,说要单独上台表演。李秋禾赶不走他,随他在旁边待着,但其实还是因为她涉世不深,心思单纯,觉得常和文字打交道,写出纯美诗文的人不应该有污浊的灵魂。她想再次接纳他,心里的梗却消化不了,于是,趁这个时机,她把这个梗抛了出来:“如果你们是那个师兄的女朋友,碰到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办?” 徐曼妮擦一把泪,咬牙切齿:“还能怎么办——凉拌!让他丫的滚蛋,彻底绝交,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就不相信找不到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要是我呀,先掐死那个第三者!”关晓玥话一出口,马上看向徐曼妮,“我不是说你啊,你也是不知情的。我是说,有的人真的很可恶,明明人家一对儿很好,他(她)偏要去插一脚,闹出没完没了的狗血剧情。小说里不都这样写嘛?” 罗雅琳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觉得还是那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要是他们真的很好,不至于经不起这一点考验。” “现在他们已经出了问题,问男的没有经受住考验劈腿了,女的该怎么办?”一女孩给罗雅琳把问题拉回来。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罗雅琳点点头,“女的应该自我反省: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魅力不够?该怎么想办法让男人回心转意?” 另一女孩道:“我觉得还是男的不好,他对爱情不负责。对这种人品差的男生,我的选择是no!” “也不一定是人品的问题,”一直沉默的张希说,“很多分析男人的观点认为,男人都是贪玩的小孩子,他并不是本质上坏。如果女人真的很爱他,给他足够的宽容,他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 徐曼妮跳起来:“老娘不干!哦,你在外边鬼混,回头还有免费的晚餐吃,免费的旅馆住,想得美!” 李秋禾想起陈一江问她的问题:“你还爱于昊文吗?”也许张希说得对,爱他就原谅他。恨一个人很容易,爱一个人不容易,爱一个伤过你的人更不容易。她摸摸自己的心,很痛,但是他还在那儿,还如初见时的清晰而澄澈,尽管他那双眼睛开始有了闪烁不定的光,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一阵风吹拂后泛起了粼粼的波纹。 “但是湖始终还是湖,我的心也依然是那颗心。”她想。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插曲结束,生活的主旋律如水般继续奔流向前。于昊文的话多了起来,谈得更多的是他的家人和他的理想。李秋禾懂得一个男孩的自尊,所以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静静地不发一言,然后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钱给他充饭卡。但是,有一种叫做“鄙夷”的种子开始悄悄地在她心里发芽滋长,和爱情的滋味混杂成了一盘特别的菜品。她努力压下这种感觉,力求在心里留下那片湛蓝的天空,只是,天不遂人愿,再蓝的天,也免不了有白云的出现。“就当是让画面更美的点缀吧。‘水至清则无鱼’,既然已经如此,或许,守住我的初心就好。”她安慰自己。 临近放假前,于昊文支支吾吾地对她说,谢安辰的亲戚开了一家酒吧,他们那个小乐队邀请他继续加入去驻唱,赚点生活费。她心里忍不住暗笑,却装作不在意地说:“这是你的事,没必要跟我说。” “我怕你有别的想法嘛!” “我能有什么想法?你的事你去做好就行了!” “要不,你也去那儿打工吧。我们一起多好!” “太吵了,我不喜欢!” “那里收入要高些,比作文补习班好。关键是,我能天天晚上都看见你。” “我说了,我不喜欢!”李秋禾终于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皱起眉头,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于昊文张开双臂拥住她。近来他这样亲昵的举动多了起来。无论李秋禾怎样说服自己“他爱我才会这样,他爱我才会这样”,始终都压抑不住心里翻涌上来的厌恶和排斥。她不想再生波澜,不想破坏爱情的哪怕一点点纯粹 ,因此在神情动作上尽力表现得不着痕迹。她僵硬地站着,低下头去看他衬衣的纽扣。于昊文还当她是害羞,温柔地说:“秋禾,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我发誓,以后不会了,真的!” 李秋禾更紧地锁起眉头,双臂外扩,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于昊文总算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于是乖乖地不再说话。为避免彼此持续的尴尬,李秋禾抓起放在地上的书包,说:“明天要考试,我们快去教室复习吧。” 初夏的阳光穿过逐渐繁密的树叶洒在屋顶上、墙壁上、人的身上、地上,处处都是斑驳的光影,刚刚下过一阵雨,没有风,混着泥腥味的热气从地上汩汩蒸腾而出,让人心烦气躁。李秋禾走在前面,任由烦乱的情绪肆意滋长,找不到可以放下的理由。于昊文和她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突然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似乎这点距离在不断拉长,而她在不断远去,就像头顶的天空和太阳,明明看得见,感知得到,却不能触及。他慌了,紧走两步,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把手□□衣服口袋里,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好像是对他,也好像不是对他地说:“夏天来了。” 暑假开始后,李秋禾回家过了一星期,然后去打自己的工,没有去酒吧看于 昊文。她下定决心赌一次气,赌于昊文到底有多在乎她。她学了一点乖,不再想只是一味的付出。付出就该有回报,有付出有回报,爱情的航船才会行驶得更远。 她在希望和失望的交织中煎熬了一个星期。 跟去年暑假一样,她三天两头会碰到陈一江。她从来没有去想过为什么会那么巧的碰到他。她常常心不在焉地听他讲一两个笑话,在他笑的时候跟着笑两声,然后被他讥嘲:“‘笑靥如花’你懂吗?我语文不好,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你的笑靥如什么,但是真的——很特别。”以前她会反唇相讥,现在她只是报以浅浅一笑,再不多说一个字。她也常常身不由己地坐在他对面挑起一根粉丝来莫名地出神,在他发觉时赶忙低头塞进嘴里。 她没有心思去注意,陈一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眸子里藏着深深的失落和伤痛。 一星期后的一个傍晚,白天灼热的暑气稍稍消减了些,空气中弥漫着微风吹拂过的凉意。她下了课刚走下楼,完全没想到于昊文站在她面前。 你无法想象这种过山车似的惊喜给她带来的冲击有多大。她愣在当场,两只脚好像 不属于自己,已经不知道怎么使唤它们了。 于昊文温温地笑看着她,说:“我来看看你。” 她回过神来,假装生气,不看他:“干嘛呢?不是从不来的吗?” 于昊文走近来牵她的手。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自顾去抓手中装资料的布袋。于昊文有些讪讪:“你是我女朋友嘛!去年我在家写小说,灵感来了根本挡不住,所以没来看你。今年……你知道我在酒吧嘛!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啊,终于忙完了!呵呵!” 李秋禾看着他的脸,在这炎夏的黄昏倒有几分舒爽的气息,虽然她敏感地觉察到了他话里的那一丝虚情假意。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点点头:“你晚上要上班,白天要多休息。别累坏了。” “秋禾,你真好!”于昊文把她拉过去要抱她。她忙挣脱开,俏脸飞红:“别闹,这是大街上!” 两人总算亲亲热热地一起吃过饭。于昊文又送她回了学校。晚上,李秋禾去了酒吧。乐队合奏一曲她非常喜欢的英文歌《此情可待》来欢迎她。 “oceansapart,dayafterday,”于昊文清雅的嗓音合着旋律如一株百合悠然绽放。好像置身于空旷的峡谷,也正如这首歌唱的那样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李秋禾的心立刻归于宁静。 “andislowlygoinsane. ihearyouvoiceontheline, butitdoesntstopthepain. ifiseeyounexttonever, howcanwesayforever”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很想流泪的冲动,她沉醉在他的歌声里,不好的过往通通远去,美丽的回忆扑面而来,她又看到了那个干净、清秀,如太阳般闪耀着无限光芒的男孩,站在那里凝望着她,不知今夕何夕。 在朦胧、闪烁的灯光下,她看到谢安辰站在于昊文的后面,一头长发如清汤挂面,脸上化着很浓的妆,打着浅紫色眼影的大眼睛朝她看过来,她虽然看不清楚,却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的期盼和羞愧。她回给她友好的笑。谢安辰开心地弹了一串快乐的音符。 她跟着他们轻轻地哼唱: “whereveryougo,whatever 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hateverittakes, 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一曲终了,她抹去眼角的泪花,笑着和周围的客人一起为他们鼓掌。 谢安辰跳下舞台,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仍用那双迷离的大眼睛瞅着她。 “我很好看吗?”李秋禾奇怪地问。 谢安辰点点头:“我在想,你真的就原谅他了吗?” “也许吧。我不想让我们大家都难过,尽管有风雨,但总会出太阳,不是吗?” 谢安辰沉默了一瞬,才又说:“李秋禾,对不起!” 李秋禾微微一笑,对她摆一下手:“没关系。” “我想说,其实——”谢安辰回头看一眼于昊文,后者还在舞台上调试吉他,“你适合更好的。” “我只跟着我的心走。”李秋禾回答。 这是李秋禾度过的最奇妙的一段时期,有快乐和甜蜜,也有迷茫和惆怅。有时候,她感觉自己是走在一条很长很黑的隧道中,黑暗包裹着她,伸出手去,抓住的只有令人恐慌的虚空,她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只要坚定地前行,一定能看到出口的亮光。于是,她在爱情的患得患失中唱起了歌。 在这期间,那个阴魂不散的陈一江不知道为什么减少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频率,而且,就算出现,也是他一个人,再不见任何姿色各异的女生了。李秋禾来不及去探寻其中的缘由。对她而言,陈一江只是一个过客,他来自哪里,在和他们搭乘同一班车后要去往何方,都不是她关心的选题。 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其实她之于于昊文就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就像河上的桥。河上本来是没有桥的,那时人们用渡船过河。有人造了桥,桥把人们渡过了河。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人们习惯了来去都有桥。不管他们去到多远的地方,当他们回来的时候,那桥是一定在那儿等着他们的。“桥不见了”这样的概念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们的思维定式中。就算不见了他们首先问的也是:“桥怎么了?”然后才是:“没有桥我该怎么办?” 陈一江会提醒于昊文回头看一下那桥还在 不在,却早已不记得人们自己打造渡船、自己撑船过河的历史。 ☆、第十二章 陈一江简单地整了一个小火锅。李秋禾全程观瞻,只帮着舀了两碗饭。坐下后,她也不吃,两眼木呆呆地瞅着陈一江,筷子在碗里戳上戳下,就跟傻了一样不往嘴里送。 陈一江不理她,只管自己吃。看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两碗饭,李秋禾终于活了过来,她单手撑住半边脸,凑近他:“说吧,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陈一江神色自若:“我说过喜欢你吗?” 李秋禾扔下筷子,一根根地掰手指:“第一,你说你找了我五年;第二,你接送我回老家;第三,重点——”她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按亮,把屏幕一面朝向陈一江,“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一个接近三十岁的男人,每天到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单身女人那儿做晚饭吃。这说明了什么,你说啊?” “说明这儿适合做晚饭吃。啊,真好吃!”陈一江明显不配合她,夹了一块白菜放进嘴里,嚼得“欻欻”响。 李秋禾伸出筷子去拍在他碗上:“不说清楚别想走!” 陈一江双眉一挑,笑了:“要留我过夜?” 李秋禾忙收回筷子,气恼地拍在自己碗上,扭过身去,不再说话。 陈一江站起身,把她的筷子从碗上拿下来递到她面前,这会儿不再戏谑:“要跟我吵架,得先吃饭,否则哪有力气?” 李秋禾接过筷子。陈一江把她那碗饭倒在自己碗里,重新舀了一碗。她一把夺过来,狠狠地扒拉了两口。 两人再不说话。陈一江夹了些煮熟的菜放在她碗里,又往锅里放了些菜,看着她吃。过了一会儿,他深黑的眼眸隔着锅里冒出的水雾凝视着李秋禾,再次开口:“李秋禾,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不好!” 陈一江脸一沉:“为什么?” “长得太好看,觊觎的女人太多,没有安全感。”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噗——”李秋禾一口饭差点吐在锅里,她忙捂住嘴,“片叶不沾身?你好意思!徐曼妮为你哭得死去活来,谢安辰……”提到这个名字,她的神色瞬间黯了下去。 陈一江一呆,半晌不语,继而沉痛地低下头:“对不起!” 李秋禾无所谓地摆摆手:“咳,没什么啦!都过去了!就当是为成长交的学费吧!” 陈一江抬起头,眼神里装着从未有过的期盼:“但其实,我和那些 女孩……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是给你看的,你相信吗?” “为什么要给我看?”李秋禾盯着他的神情想了想,脑子忽然清明起来,“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女孩,你可以去追啊!如果她有男朋友,你可以去公平竞争啊!女孩自己有判断力!为什要搞那些伤人的把戏?” “对不起!”陈一江又低下头,又悔又痛,“不过,在谢安辰和昊文那样以后,我再没有和任何女孩交往过,直到现在。我其实……这么多年来……” “那又怎样?”李秋禾打断他,神情愈发郑重,“当一切已经发生,当我已经放下的时候,你跑来给我讲这个,有意思吗?别做戏了!” “我没有做戏!” “总之,你和于昊文都不是好东西!于昊文是我看错了,而你,我从来没有好感过!” “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我想安安静静的,重新生活。” 好像蕴蓄了千年寒气的冰把陈一江兜头罩住,使他手脚冰凉,而内心却又好像被烧起了一团火,剧烈地灼烤着他。他的手指蜷曲成拳,泛着惨白的光,微微颤抖。他极力稳住自己,半晌才艰难地低哑出声:“只要你开心就好。” 不怨李秋禾如此愤恨,实在是曾经的伤痛太过惨烈。这伤痛承载了这么多年,她本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总归会淡去,谁知道陈一江出现了,那些被她压抑住的,或者消磨掉的,就如沉在水底的渣滓,一搅,又浮了上来。开始她还在他面前装傻弄痴麻痹自己,而今既然已无法再假装看不见,那就把它铲除掉吧。 大三春季学期刚开学,春寒料峭,阴雨绵绵不绝,天空还没有放晴的信号。李秋禾裹着厚厚的冬衣,依然抵不住入骨的冷。晚上,她和罗雅琳一起跑到图书馆自修室学习,因为那儿人多温暖。她这几天总是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定,中午还在宿舍失手打碎了热水瓶。她强迫自己背了几个英语单词就实在背不下去了。她开始东张西望。自修室里各学科各年级的人都有,她看到了一个熟人——谢安辰。准确地说,是对方正向她走来。见她看见了她,谢安辰点了点头,并指了指外面。她明白了,小声对罗雅琳说:“有人找我,我先走了。”罗雅琳正读着一本李清照的词选,闻言点点头。 谢安辰带着她,拐到一个背风,雨又飘不到的角落,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李秋禾有些忐忑,也挨着坐下,只等她开口。 过了很久,李秋禾心想还是我问你答吧,谢安辰却出声了:“李秋 禾,我怀孕了。” 李秋禾的心突突跳起来。这种事情,在她单纯的大学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她自认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比较强的人,在还没有和一个男生确定婚姻关系之前,所谓“肌肤相亲”于她会是伤害自己的行为,是绝对不容许出现的。当然,她向来尊重别人的生活,只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攫住了她。 果然——“是于昊文。” 李秋禾感觉全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让她呼吸困难。开学以来她都没怎么和于昊文长时间共处。每次上完课,他都有“合理”的理由匆匆与她告别,就算在一起,他也很少说话,但他不是一向话少吗?除了去年某些时候。她有过疑问,却找不到质疑的缘由,而且,自去年以来,他们的感情都还稳定,虽然她仍然排斥于昊文的一些亲热的举动,也深感这段感情依旧沉在深深的海底,游不到上岸的出口。 “我跟陈一江是同班同学,从很早的时候起我就爱上他了,可是他不爱我,我很伤心,于是……去年那时候,我是真的很愧疚,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纠缠下去,平平静静地做学生。后来,我发现陈一江不交别的女朋友了,你也原谅了于昊文,我没能控制得住自己,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用心,总能打动他。我失败了。” 也许是初春的夜晚真的很冷,李秋禾开始微微发抖。她抱紧了并拢的双腿。 “我很无助,很寂寞,很需要安慰。我们去年12月就在一起了,然后是一整个寒假。我知道我不应该伤害你,我会遭到天谴!但是于昊文他……他常常跟我说,写作、音乐都需要恋爱提供灵感,你和我给他提供了完全不同的灵感,你是白玉兰,我是曼珠沙华——真是别致的比喻啊!哈哈哈……” 脸上纵横的眼泪逐渐掩盖了她痛苦的笑声,谢安辰颓靡地撕扯着垂下的头发。 李秋禾的全身开始不停地发着抖,越来越激烈。她站了起来,靠在墙壁上,头痛欲裂,上下牙齿“咯吱咯吱”地互搓。意识告诉她要镇定下来,镇定下来。她绞扭起双手,又打开放在棉衣口袋里。 谢安辰呜咽着还在往下说:“他说在你那里得不到的可以在我这里得到,在我这里得不到的可以在你那里得到。他是个疯魔,一个玩弄女人的杂种!” 李秋禾终于稳住了一口气,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不要再说了!” 谢安辰抬头抹了一把披散在脸上的乱发,冷冷一笑:“你无法想象对不对?因 为你总是站在阳光底下,你看不到那些阴暗的角落。我就是来告诉你,他很假,很假!” “他假不假我有眼睛!你,你别坐地上了,很冷!” “你放心,我已经预约好了医院。我会照顾好自己,会好好生活。这个大学,真他妈终于要结束了!” 第二天,李秋禾发烧住了院。下午的时候,于昊文终于出现了,和陈一江一起。 李秋禾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走近。他穿着宝蓝色的羽绒服,挺括的牛仔裤,他的头发抹了一点发胶,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皮肤白皙清透,没有一粒青春痘,嘴唇上下的胡茬被刮得干干净净。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仍是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风、干净舒朗。他是这样的惯于修饰啊! 他走近了些。她看到了他的眼睛。同学们都说这双眼睛有诗人的气质。她觉得像海子的也像顾城的,澄澈透亮而又深沉晦暗。海子卧轨自杀了,顾城用斧头砍死了自己的妻子。 她想起他写的诗: 风,一点点一点点 桃花还会烂漫吗 已输了三个春 哪里江东哪里燕同 也许所有的故事都一样吧 也许所有的缘终成永诀吧 她想起他唱的歌: 再为我唱起这支歌吧 不要问我有没有哭 再为我吟哦你作的诗吧 趁现在没有人也没有风 我恨我不能给你全部的生命 我恨我不能给你全部的温柔 我只能在蓝色的窗前 为你数天上的星斗 再陪我走一走秋日的校园吧 有夕阳、疏雨、梧桐 长发的女孩白发的先生 还有我润湿的情愁 明天你是否在怀念我唱的歌 明天你是否在他乡为我等候 我只能在蓝色的窗前 为你数天上的星斗 她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流入枕头。有人扔了一张纸巾在她脸上。她抓着按了按眼睛,顺手丢在床边。再睁开眼,眼前是陈一江放大的、满含讥嘲的脸:“原来你还有发个烧都能涕泪横流的本事啊!既然这些瓶里的水在你身体里兜一圈又变成眼泪流出来,不如不输,反正对发烧不起作用!” “别听他胡说!我去系办公室办了点事,来晚了,你骂我打我都行,别哭啊!”于昊文温温一笑,给她掖了掖被角。 李秋禾撑着坐了起来:“不是!罗雅琳还有寝室的同学会照顾我,你们男生不方便,回去吧!” 陈一江看看她,微微变了变脸色。于昊文期期艾艾地搓他的手。 “雅琳!”李秋禾朝门外喊,“我要上厕所,你帮我一下!” 于昊文忙去取输液瓶。李秋禾坐着不动:“你跟我去厕所吗?”他尴尬地住了手。 陈一江站起身,把手里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走吧!” 下了楼,陈一江问:“你把她怎么了?” “没有啊!她生病了,有点小气嘛!” 陈一江不再追问。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不可逆转。 ☆、第十三章 “先跟你说啊,今天你不讲清楚那天晚上那男的到底怎么回事,你绝对绝对死定了!” 李可拿筷子把一串牛肉从竹签上刮下来放进锅里,口气狠狠地威胁李秋禾。 “陈一江,大学校友,比我高一个级,毕业后没联系,现在碰到了,到我那儿去吃顿饭。就这样。”李秋禾知道难逃李可的这一顿追问,只好简短回复。 “你随随便便让一个男人进你的香闺,这好像不是你的作风哦!” “我哪有?总之,大学的时候,我跟这人是有一些来往,但是不是你想的那什么,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了。” “还是要讲清楚,你跟岳伟提分手是不是跟这个人有关?” “不是啦!”李秋禾很是无奈,“我跟岳伟没感觉,你知道吗?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这样对他不好。” “是对你不好吧?因为那个人出现了,你找到了你的心。” “你要这样说那是你的事!”李秋禾没辙了,“我只能说那天晚上的事是老天的安排,非我有意所为。” 李可慢慢地咀嚼着一块牛肚,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又说:“秋,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的大学爱情故事。” “怎么没有?我不是说过我谈过恋爱然后结束了吗?就跟绝大多数校园恋情一样啊,没什么特别的。” “为什么结束?是因为那个人?”李可眨眨眼。 “哎哟!你还有完没完啦?”相处五年,李秋禾第一次见识了李可“孜孜不倦”的精神,简直服了她了!“呵——好吧。为什么要结束呢?曾经我以为捡到了最大最漂亮的一颗贝壳,后来才发现这颗贝壳不适合我,于是放弃了。这是一颗非常骄傲的贝壳,从小生活在城市里,不大看得起农村人,他接受不了我主动的放弃。就是如果要分手,那也该是他先不要我,而不该是我先不要他。还有,他自己做了对不起我的亏心事,想要树立痴情种的形象,于是纠缠了好久。而陈一江和那人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他一直替他说话,劝我回头。我累了烦了,就不打招呼地跑了。” 李秋禾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去于昊文家——当然不是去吃他妈妈做的辣子鸡,而是因为他妈妈生病了她跟着他去看望她——给了她很大的冲击。 她看到,客厅的墙上贴满了他从小学到中学获得的各种奖状,博古架上也摆着他获得的各式奖品,这说明什么呢?她 后来分析,说明他一直活在这些骄傲里。老师的表扬,家长的宠爱,同学的仰慕乃至嫉妒,使他沾沾自喜。他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般的生活。他把自己当成了偶像,需要全世界的人都来崇拜他。可是,进了大学以后,他才发现,比他优秀的人太多,比他有才华的人太多。他想成为作家,可他写的那些东西只有一小部分成功发表,大部分无人问津。他心理失衡了。而她一直欣赏他,鼓励他,让他找回了一些虚荣和满足。但是,她是个出身农村的平凡女孩,他根深蒂固的城里人的偏见使他不能真真正正地重视她,所以他又去谢安辰那里寻找安慰。然而,在他眼里,谢安辰又算什么呢?她一直在等着他主动提谢安辰怀孕的事,却从来没有。他以为谢安辰不会说,她不会知道。他从骨子里就轻视她们。 他妈妈更是严重的城里人优越症患者。她跟李秋禾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从哪儿来的。一听说她来自县城乡下,脸上的热情马上变淡了。然后就是她家于昊文将来会怎样怎样,那意思就是她那么优秀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娶一个乡下姑娘呢? 唉,那时候哪里就想到结婚那么遥远的事情呢?初恋,不过是认识自己、认识别人的历练罢了。 她给于昊文的分手理由是:我不爱你了。想当然的,他问为什么不爱。她的回答也是想当然的: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没有为什么。 她试探着说到“谢安辰”三个字,他立马皱起眉,一副烦躁嫌恶的表情:“你想说什么?这是我们俩的事,跟她有关系吗?她有多可怕你知道吗?为了报复陈一江她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激动得变形的脸,心像被千斤重的东西牵引着向无边无际的黑洞坠去。 她不再去打工,暑假回家陪家人,帮着家里做事,返校以后整天都在学习,泡图书馆,读了很多书,准备毕业论文。于昊文常常等在她的楼下,又来倾诉有多爱她,她干脆给他讲道理:“如果还能回头去读大一,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谈恋爱。我对不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他们辛辛苦苦送我上大学不是让我来谈恋爱的。于昊文,咱们都加油吧!多读点书,长点知识,明年找份好工作报答父母。你妈妈其实挺不容易的。” “读书的事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想让你明白,让所有人明白,我这颗心从始至终都在你这里,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于昊文如是回答。 他抓住一切公共场合的机会,比如班级聚会,系里、学校里的文艺汇演等等, 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朗诵所谓送给她的诗,尽情演唱所谓告白的歌。 她彻底厌倦了他这些陈词滥调,再不去参加任何有文艺表演的活动。他怎么就不明白,当一个女孩心中的爱情已经逝去的时候,你再多的动作都只会得来她的失望与嫌弃!更让她无法容忍的是,那个坐在高高的台子上抱着吉他唱着歌,像一颗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的人居然喝了酒跑到她的宿舍楼下,对着她的窗户大声喊:“李秋禾,我爱你!” 全寝室都惊诧了。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过了一夜,第二天甩给他一句话:“于昊文,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不久,这句话造成的破坏力出现了! 那是寒假开始前,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李秋禾准备回家。天气不好,雨夹雪有凝冻,她计划和同学一起先坐晚上的旅游火车去y市,然后在y市火车站旁边的空军招待所住一宿,第二天再转汽车。到了下午,她在宿舍等着同学来喊她,没想到陈一江却来了。 他面色凝重地告诉她:“于昊文把自己的左手小指砍了!” 李秋禾完全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惊了一大跳,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打电话给我,我跑去他家,看到他把手浸在冰水盆里,砍下来的那一截他要我带来给你。我把他送去医院了。” “他、他现在怎么样?”李秋禾脑子乱了。 “断指被冰水浸泡了超过六个小时,已经不能再植了。他妈妈当时不在家,妹妹还在上学,我没让她们知道。” 李秋禾一路哆嗦着到了医院。陈一江拉着她的手,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她像以往一样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慌,最后挣脱开了陈一江的手。陈一江随了她。 于昊文坐在病床上,左手小指被包成一个大锤状,看到她来了,温雅一笑。李秋禾的泪流了下来。 陈一江递给她一包纸巾,她接了过去,“谢谢!” 陈一江退了出去,留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 “你还是为我哭了,李秋禾!”于昊文的笑添了些得意。 “你这样做,又能改变什么呢?”李秋禾抹着眼泪,无力地说。 “我想看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你一直都在我心里啊。认识过的人,发生过的事已经存在那儿了,难道能够抹去?我也没那个能力让它们消失。”李秋禾心灰意冷。 “既然如此,你 为什么阻止我靠近你?”于昊文目光灼灼。 “对不起。”李秋禾低下头,不想再说话,似乎说话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曾经美好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最后的一点念想都已经留存不住,心已成空,还有什么值得说的呢? “你口口声声说不爱我了,却在心里留着我,你到底要折磨到什么时候?”于昊文发怒了,声音高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秋禾泪眼婆娑,眼前恍惚出现一条很宽很深的沟,她在这头,于昊文在那头,跨不过去,也听不见对方说话。 “你不是看不起我吗?我都这样了你是不是更看不起我了?那好——”于昊文伸出右手去拆左手的绷带,“我满足你!” “啊——”李秋禾吓得尖叫出声,赶忙去拉他的右手。他一股大力挡开。 陈一江冲了进来,一把按住他:“够了!” 李秋禾揪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仍感觉胸腔里空空如也,一点气息也无。她试着吞一口气,喉咙一阵恶心。这是体育课上跑完1500米后才有的状况。她只好闭上眼睛,拼命喘气。 陈一江双眼喷火,再顾不得其他,伸手按在她肩膀上,安抚她:“我送你回学校。” 两人一路沉默。李秋禾四肢冰冷,像一具木头被陈一江拖着走。他的手很干燥很温暖,她却再也感应不到一点点热度。他担忧地看着她,温柔地问:“去吃点东西好不好?”她木然地摇摇头。 到了宿舍楼下,李秋禾总算找回了知觉,客气地对陈一江道别:“我到了。谢谢你!” 陈一江向她坐近了一点,她看到他眼里浸透着满满的疼痛,她没有心思去揣摩缘由,只听他低低地说:“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李秋禾摇摇头,想了一下又道,“麻烦你照顾好他。” “昊文他其实——很爱你。” 李秋禾仰起脸,对他凄然一笑:“他对自己都那么残忍,又有多爱我呢?” 五年过去了,多少午夜梦回,每一个细节,每一丝疼痛,都还记忆犹新,挥之不去。但是,昨天已然过去,生活总得继续,她要想轻装前行,就必须把这些过往种种统统埋藏! “李秋禾,你很无情呐,你知道吗?”李可用筷子头点了一下李秋禾的额头,咬牙切齿。 李秋禾恍若从梦中惊醒,尴尬地笑了:“我承认我是个很实际的人。其 实现在回过头去看,大学里谈场恋爱也挺好的,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我需要什么。” “我看啦,你还是迷茫!岳伟那么好的人,虽然不够完美,但是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啊?他可能在事业上有些功利钻营,可是对人,他是真诚的,你居然说对人家没感觉!你那感觉根本就是错觉!” “拜托!我和他也算是认识了三个月,有些理念还是不一样的。” “你没听那些老人说嘛?找个人过日子而已,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你都说了是‘听人说’,你自己都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没有爱情,那日子过得多无趣啊!” “我觉得,”李可到底不放过最初的直觉,“那个陈一江是爱你的。” 李秋禾正在数麻辣烫的竹签,一听停了手,数到哪儿都忘了。她叹口气:“李可老师,我问你一个很实在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好,你说。” 李秋禾扬扬两弯秀眉:“我算不算漂亮?” 李可把她从头看到脚,点了点头:“还行吧,中等之姿。个儿再高些就好了。不过……”她本想说有的男人就爱小巧玲珑的女人,李秋禾打断了她: “对啰!我告诉你啊,陈一江以前有过很多女朋友,个个貌美如花。你再看他本身也很英俊对不对?由此可见,他看女人的眼光是很高的,怎么可能看上我这样的中等之姿呢?如果有,那我认为他一定是无聊了,想换换口味。” “咳,你这是在贬低自己好吗?所谓相由心生,一个人的气质和魅力才最美丽。我看啦,是你根本不了解他。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只在乎外貌的俗人。” “你才看到他一眼,就敢这么说?你这才是错觉好不好?”李秋禾本不是这么较真儿的人,可是一说到这个陈一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淡定。 “等着瞧吧。像你这么优秀的姑娘,说不定还真得他那样的才配得上。岳伟比起他,是差了一点。” “切!” ☆、第十四章 从李秋禾那里回来后的第二天起,陈一江即进入疯狂的工作模式,狂接单,狂跑现场,亲自督导设计,加班加点直到深夜。整个公司都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大家私底下偷偷猜测他是吃错了什么药。虽然他历来以工作为先,平时也很忙,可这次太过分了。 “我看他是失恋了。” “失恋个头啊!你有看到他恋爱过?” “业余时间……” “他有业余时间?” 公司里有两个单身女孩,变着法地对他表示各种热情和关心,一会儿在桌上放杯牛奶,一会儿给他弄来早餐,他的办公桌和电脑每天都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他岂不明白她们的心思?但那又怎样?他一概不理不睬,甚至在全员会议上拿工作作风旁敲侧击,对下属们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和两个女孩微红的脸视若无物。其实单身这几年,他身边何止出现一两个女孩?他不是圣人,也有心动过,特别是面对长得像她或者气质像她的女孩,但是最终都被他一一化解掉了。 他没别的住处,公司就是他的家,偶尔周末会回省城或去乡下看望外婆,有时表哥会来把他架到家里去吃饭,顺便给两个表侄辅导功课。 他从电脑前抬起酸涩的脖子,靠在椅背上歇了会儿。桌上搁着一包烟,是昨天见客户表哥买的。他抽出一支来,摸摸口袋,没有打火机。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抽过烟了,就因为某人不喜欢。他把烟凑到鼻子下去,眼前浮现出她一见他夹着烟就皱起眉的娇俏模样,不自觉地笑了。 夜已深,他却仍无睡意。床头柜上的相框里,她正对他浅浅而笑。这是他和她唯一的一张单独合影。那时他要毕业了,她和于昊文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闹分手。于昊文又来求他,他只好把两个人约到学校旁的公园去。去前她郑重声明:“去玩可以,要说其他的我就不去。还有,我要多约几个人。”他看出她和于昊文是真的走到尽头了。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呢?有窃喜也有愧疚。最后那一次是一大帮人浩浩荡荡杀进公园,他没有机会和她说上话,却终于有机会和她照了一张相。本来这张相片是躺在影集里的,前段时间他们重逢后,他欣喜地把它翻出来,放进相框里摆在了床头柜上。 他拿起相框,轻轻地摸着她的脸,从头发丝到嘴角的笑痕,点点滴滴的爱恋在指尖流连。现在该怎么办呢?她不要他。原来她真的不要他! 元宵节那天,表哥中午来就在他的虎视眈眈下把员工轰散了,然后死拖活拽把 他弄到家里,理由是“你外婆来了”。 陈一江屁股刚粘在沙发上,外婆就一边摩挲着他的手一边自个儿抹眼睛:“江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妈妈要是看到得多疼啊!傻孩子!傻孩子!” 他暗暗叹气,知道今天铁定了是在劫难逃。 果然,等舅舅舅妈表哥表嫂老人小孩一家人围拢来,三言两语之下他就成了家庭聚会的中心。从小到大他就是这样的中心。小时候是因为他爬树摘蜂包把蜜蜂逗出来蛰肿了妹妹的脸,或者是追赶人家的牛那牛跑到秧田里啃了水稻,虽然那时有哥哥在前面罩着,可是跪碗底的痛没减少半分。进入青春期以后是因为老师来家里告他抽烟打架早恋,还带坏了祖国的优秀少年于昊文。离开学校以后他改邪归正了,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夜店勤奋工作,家人亲戚还以他为中心,因为他不谈恋爱不结婚! “江儿啊,你不当医生好可惜哦!还是医生好,哪里有这么累?看你瘦得哦——” 开年后外婆被接到他家里住到现在,想来妈妈没少在老人家面前“诉苦”。他爸爸开了个诊所,哥哥和妹妹都学医继承了衣钵,偏偏被认为最有天赋的他却选择了学建筑设计。毕业后他进了事业单位,大家正在欢欣鼓舞,他却给他们当头一棒——辞职单干了! “还不是你小子给害的!”舅妈瞪着眼,戳了下表哥的额头。 表哥:“嘿嘿嘿……” 陈一江忙给外婆和舅妈夹菜:“这是我们年轻人的事,您只管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吧。” 外婆眼不花耳不聋,慢慢嚼着一颗萝卜继续数落:“我都八十三了,还能撑多久?就盼着你和燕儿结婚生孩子,好去你外公跟前报告咧!燕儿的我看到了,好小伙儿,嘴甜!” “没过我这一关,休想娶她!”陈一江一想起妹妹那油嘴滑舌的男朋友就来气。 “你呐?啥时带来给我瞅瞅?”外婆瞧瞧他眼底的两团阴影,转向表哥,心疼地恼怒,“龙儿啊,别只顾发财,给你弟弟上上心,看有没有哪家姑娘……” 表哥一脸尴尬,摸摸后脑勺,很是无奈:“办公室就有两个,长得跟天仙一个样,那眼睛一整天都是挂在他身上的,可小江只给她们看看,不给人机会!” “那怎么成?肥水不流外人田,江儿,赶紧选一个!”舅妈一听两眼放光。 陈一江但笑不语。这种时候,沉默是金。 表嫂一直在旁边观 察他的神情,这时□□来说:“我看小江是有女朋友了吧?” 众人齐刷刷盯住他,好像他是一盘从未吃过的美味。陈一江做出一个“嫂子,我给您跪了”的表情。不想还有人在后面补刀——表哥的半大儿子嚷嚷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有一天我看见表叔和一个阿姨在一起!”陈一江一掌拍在小子头上:“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小孩子不学好!” 小孩委屈地撅起嘴:“就是看到了嘛!在中华路上,你和那个阿姨去吃盖帽羊肉粉,我本来要跟去的,后来想想算了,不能做电灯泡!” 陈一江哭笑不得,想起确实和李秋禾去吃过盖帽羊肉粉,那是他硬缠着她去的。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而心里的痛还是那么沉重! 外婆眯眯笑了:“好!好!”表哥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哈哈笑道:“我就说嘛!公司里个个都被你整怕了,敢情是你跟那姑娘闹别扭了?你跟哥说说,哥帮你!” “这种事情你怎么帮?”表嫂不满地剜一眼自家丈夫。 陈一江怕表哥说出什么找几个人把人家姑娘绑来的话,忙截住:“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有好消息了我一定带来见你们!哥,咱努力把公司壮大才是正经。你看嫂子多不容易啊是吧?外婆我星期天带您去湿地公园走走——哪些要一起去啊?” 大家也知道他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都知趣地哄着外婆按下不表。 星期天一家人真的去了湿地公园。初春的郊外还有些萧索,天空灰蒙蒙的,光秃秃的树枝上爬满了芽包,只看到些微的绿意,花都还没开,并没什么特别的景致。但是出来的人还是多。他居然碰到了一个人——那天晚上在李秋禾那儿的高个子女人。 李可也看到了他。她撩了下长发,跟家人说了下什么,径直走到他跟前,抬手要搭在他肩上。他错身躲开。她哈哈大笑。外婆老眼精光地瞅着她。众人莫名其妙。 陈一江朝她点点头:“你过来。”说着,当先走到一边去。 李可饶有兴趣地跟着他。陈一江站定,转身淡淡地问:“说吧,要干什么?” “哎,你跟李秋禾到底什么关系?” “你去问她不更好吗?” “她说没关系。不过我觉得应该不简单。看你那眼神——你爱她。” 陈一江扭开头去看河里正在戏水的两只野鸭。本性的骄傲教诲他不要在陌生人面前表露任何情绪,更不能透露任何内心的私 密。 “呵呵!被戳中了吧?看你还装!”李可继续撩拨。 陈一江哪里还能装?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一听到别人谈论起她,或者一想到她,他就没法再端着。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李可的得意忘形:“那又怎样?” 李可立马柳眉倒竖,暴跳起来:“死丫头!怪不得这么多年把自己封得死死的,片男不近!好不容易给她说合一个,你一来她就把人赶走了。你说怎么办!” 陈一江闹不清她要他回答什么,沉默着不说话。 李可推他一把:“赶紧追回来啊!” 陈一江黯然神伤:“她不要我。” 李可真是恨铁不成钢:“她不要你你让她要你啊!亏你长了一副好皮相,原来这么窝囊!” “有的事情你不了解,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就把那些烦人的过去砍掉,重新开始!”李可向来做事大刀阔斧,最看不得人磨磨叽叽,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哪里还有那天晚上的神采飞扬?想想,她又试探着刺激他,“你要不行呢,我帮岳伟继续加油。人家可是多喜欢秋禾呢!” “小官僚永远不可能!”陈一江再也经受得住,“嘭”的一掌击在身旁一棵树上,震得那树晃了两晃。 李可跑回家人身边,趴在她老公身上哈哈大笑了半天。陈一江则被几个长辈围着问东问西,好一顿唠叨。 ☆、第十五章 没日没夜的劳作,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陈一江终于把自己透支了。 已经下过一夜加一早上的雨,到中午雨势变小,到处湿漉漉的,路面打滑。他开车去一个小区看现场。前面三岔路口处他得向右拐爬一个小坡。他打了转弯灯,正准备转上去,一个老人突然出现在车头。他刚想放慢车速让老人家先过,后面一辆重型卡车黑压压地向他压过来,他向左看,旁边车道上挤满了车。其实他只要直行就好,但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发昏,急速右打方向盘。车子沉闷地撞在石壁上。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好像是在久远的时空里很深很沉地睡了一觉,没有做一个梦。是不是一直这样睡过去,就可以把她忘记,不再痛苦?如果能够,他情愿不要醒来。 然而他还是醒了过来。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白色的墙,蓝色的窗帘。这张床很奇怪,不是平时躺的那张,我的房间里没有空调…… 他听到遥远的地方有模糊的声音传过来:“醒了,醒了……”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他的意识回来了。 他动了一下头,眼前是一片熟悉的脸,都闪着同样的表情。不——他捕捉到了——有一个不一样。那是宽厚的、让他安心的表情,是小时候他被别人欺负时把他挡在后面的表情,是替他背过无数黑锅、承受过父亲很多巴掌的表情。他对着那个表情笑了:“你来了。” “嗯。妈要来,被我们劝住了。你知道,她晕车。” “你把我弄回去。我不要住在这里。” “你很虚弱,不适合坐车。” “我要睡在自己的床上。” 陈一川给他对好药,挂上输液瓶,忙活了一阵,终于歇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床头柜上相框里的一幅和谐画面吸引了他。他把相框拿了起来。 “这个女孩有点面熟啊。”他想了想,“对了,她不是于昊文的女朋友吗?” 陈一江想起来了,哥哥是见过李秋禾的。那是大四那年的秋天,于昊文的妈妈生病了,家里没钱她不肯去医院。于昊文只好把哥哥请到家里给她治疗。星期天,李秋禾买了些水果随着他们一起去看她。他记得那是李秋禾唯一的一次进于昊文的家门。 “你这张照片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于昊文的老婆不是这个啊——是你让他们分手了?” “我很后悔没有这么做。” “她人呢?” “在这儿。一中老师。” “你是为了她来这儿的?” “不是。我最近才遇到她。” “怎么回事?看你失魂落魄的,把身体都搞垮了,是她不喜欢你?” “当初……因为于昊文伤了她。” “是你伤了她还是于昊文伤了她?” “两个都有。” 陈一川看着弟弟耷拉的头,一时默然。他比他大了四岁,却最清楚他那些稀奇古怪、玩世不恭、吊儿郎当,不按常理出牌的作为只是他的形,其实他的心最是真纯,只要他认定的东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是过来人,当初和自家老婆之间也是历尽千山万水,知道“情”之一字最是磨人,没经历过情的劫数,任何说辞都无关痛痒、苍白无力。 “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和她重新开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不想见到我。我怕我再缠着她惹她更生气。她一生气就会跑掉。” 犹记得当年于昊文第二次告诉他李秋禾要和他分手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你又把她怎么了?” “没有!我真心真意地爱着她呢!她说她不爱我了!”于昊文这样回答。 他想到这一年谢安辰没少来他面前表达过心意都被他拒绝了,心里一阵紧张,上去揪住于昊文的衣领,怒声问:“你又和谢安辰搞在一起了对不对?” 没想到于昊文神色平静地掰开他的手,微微一笑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每个女孩都是值得我们去爱的。我跟谢安辰怎么样和我爱李秋禾、李秋禾爱我没有必然的联系。” “怎么没有?这就是她要离开你的理由!我说过你不能再伤害她!” “不是!她说她不再爱我了!不爱我,所以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原谅,你明白吗?” “不明白的是你!你把她当什么了?她不是你妈妈,你在外面捣蛋闯祸彻夜不归甚至犯罪她都给你留着门;她不是你养的宠物,你逗它玩它踢它一脚它还摇着尾巴趴在你脚下!她是一个有尊严、有思想的独立的人!亏你还说爱她,你爱的是你自己!” “不管怎么样,分手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我要看清楚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爱我了还是跟上次一样只是赌赌气。” 当时他就该阻止于昊文的疯狂 举动,可是却没有。万一她真的只是赌赌气呢?也许她还爱着于昊文呢?他相信她的人格,却无法探知她的感情,因此,他藉着帮助朋友的由头不断去试探她。这种自私的行为给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直至于昊文砍断了他的手指,他才有痛彻心扉的了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积累起一点一点的勇气,怎样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在那个酷寒的冬日下午,麻木地把她从寝室叫出来,麻木地把她带到医院,而那半截手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看到的。 依然清晰地记得她脸色苍白、大口喘气的疼痛模样,他的心都碎了,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紧紧地抱着她给她安慰给她怜惜的冲动,只能握着她的手,左右手不断交替,却怎么都捂不热那两团透骨的冰冷。 他昏了头,还在说着该死的伤她的话:“昊文他其实——很爱你。” 依然记得她脸上凄楚的笑和那一句话:“他对自己都那么残忍,又有多爱我呢?” 他愕然。然后在回过味来的那一刻,他真正读懂了她。 从此,他在她面前再也不提于昊文,但他也不能向她表露心曲。一方面,他想着应该要有一个缓冲期给她稀释那些不愉快;另一方面,更让他难受的是,于昊文还在一如既往地围着她转,等着她回心转意,他害怕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吓到她。于是他把自己的小心思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和她之间的那份情谊。那时她要毕业了,他悄悄地帮她找工作,想要把她留在省城。当某一天听她说,她已经和某杂志社签订了就业意向书的时候,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会逃离,那么决绝! 那天已经是7月20日了,他被单位外派一个月才回来,兴致勃勃地跑到那家杂志社去找她,完全没想到人家告诉他根本没有这个人!他不相信,怎么可能呢?之前他们还联系过。他又跑到学校去找,哪里还有她?太阳火辣辣地照在他身上,正是下午两三点钟最热的时候,他却浑身发冷,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慌张无助。偌大的省城,纵横交错的道路,如织的人流,穿梭不息的汽车,仿佛幻化成了一座空旷无极的荒原,万籁寂寂无声,只余下他半吊在胸腔中彷徨的心。 他兜兜转转了一阵,才想起跑到于昊文所在的报社,把他揪出来,劈头就问:“李秋禾呢” 于昊文倒给他弄得莫名其妙:“不是在某杂志社上班吗?” 他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情绪尽量平静地问:“你确定她在那儿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于昊文讪笑:“是这样,我终于明白她不爱我是因为我还不够优秀,她看不起我,所以我要努力工作证明给她看。我最近都很忙,没有……” “我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她?”他实在没有耐心再听他说,不祥的预感像一片黑沉沉的云笼罩着他。 于昊文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我上周五见过她,还给她讲我的奋斗目标。她都替我高兴呢!” “高兴你个头啊!她根本不在那儿上班你知道吗?” 于昊文这才觉出点味来,想了一下猛然惊醒:“是了,她去报到那天我在忙,后来她来跟我说她要出去采访,不要经常去找她——她是新人,被外派采访很正常啊。她又说暂时住在学校里,我要帮她找房子她拒绝。你知道她不待见我,所以我也没多想。我要见她都是去学校。有时候也没见到。那她去了哪里?” “你对她做了什么?” 于昊文跳起来:“我还能对她做什么?我连手指都砍了她都无动于衷!她就是个无情的女人!” 他再也忍受不住,大吼:“你还敢说!都是你害的她!”继而轮起一巴掌扇向于昊文的脸。 于昊文蒙了,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巴掌:“为什么?” 他彻底爆发,又抬起脚,使了十成的力向于昊文扫过去。 于昊文这次学了乖,赶忙跳跃避开,但大概是因为在疑惑他这样做的缘由,动作上难免迟钝了些。他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手脚并用,大吼一声把于昊文扑倒在地。 于昊文给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好双手使力撑住他的胳膊,寻得一个机会屈起膝盖去顶他的小腹。两人扭成一团。 不知道打了多久,两人终于停了手,累得瘫坐在地上。于昊文嘴角在淌血,他的眼角也痛得要炸裂。他苦笑起来,为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也为那个摆了他们一道的女孩。原来她竟是如此厌倦啊!厌倦到选择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 于昊文踹了他一脚:“杂种!原来你他妈一直在装逼!” “你是我兄弟我能不装吗?我本来想这次回来就跟你摊牌的,没想到她却跑了!” “呵!枉我费尽心机,没想到是这个下场。” “你根本不爱她,还把她圈在身边干什么?真以为她是傻子吗,要一直被你利用着?” 于昊文沉默着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半晌才 回答:“是啊。就像我写的那些破诗,除了她根本没有人看,我以为不管我做了什么,冷淡她也好,利用她也好,伤害她也好,她都会原谅我,因为她太好骗。” “不是她好骗,是你从骨子里就轻视她,不屑于去真正了解她。” “可是到后来,我爱上她了。” “爱吗?那只是因为她的义无反顾让你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难堪而已!” 两人再不说话。他抬起头,望向高高的天宇,那里一朵云都没有,蓝得浩渺、纯粹。他想起几个月前,他和她一起坐在学校后山她常去的那块大石头上,也是这样静默地望着春日湛蓝的天空,心里遐想着几年后、几十年后他们都还能在一起看蓝天,看星星,看月亮。岁月静好,流光无声。 “我不想放弃。我要把她找回来。” 他和于昊文翻遍了省城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她。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不久后他辞职来到y市,于昊文则在第二年找了个令他妈妈非常满意的女朋友,李秋禾就此成为他的过去。 ☆、第十六章 窗外一树繁花,正是樱桃花开的时节,洁白粉嫩,团团簇簇,扑出一片春的气息。似乎受到这份美好的感染,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老师们改作业的改作业,备课的备课,只听到沙沙的笔落纸张的声音,和空气中淡淡的花香互相缠绕,别有一番意趣。 李秋禾的神思正悠游在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中:“……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你如何还能这样的温柔……”齐秦的歌声从天外飞入,犹如一声惊雷,她吓了一大跳,赶忙抓起桌上的手机,按下关闭键。她不好意思地朝对面抬头看过来的老师笑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对方又打过来了,她瞄一眼,是个陌生号码。不认识的号码她一般不马上接,要看它响多久,响几次。 这个号码响的时间很长,在它差不多要断气的时候,她按下了通话键,同时站了起来,开门走到外边的走廊上。 一个温厚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是陈一江的哥哥。可以见一面吗?” 陈一江啊?她皱皱眉。她已经一个月没见过这人了,也不和他联系——各走各路,有什么好联系的?生活正在恢复他没出现前的宁静。 对方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她想了想,决定不失礼数:“您在哪儿?” 他就在校门口香樟树下,干净利落的短发,一身挺括的黑色西服,衬得他身形更加修长。李秋禾有点恍惚,如果不是他脸上温和的浅浅笑意,她真以为是陈一江站在那儿。 两弟兄长得真像啊,特别是额头、鼻子和下巴,个子也差不多,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一川双眼含笑地朝她点点头:“我们以前见过,还记得吗?” 李秋禾猛然记起他们是见过一面的,好像是在于昊文家,当时她还在两弟兄面前同样感叹过他们的相貌:“嗯。您和陈一江长得很像。” “既然如此,就不要那么见外吧。” 李秋禾知道他说的是她对他用了敬称“您”,就礼貌性地笑笑,算是答应。 “我跟小江哪里不一样?” “眼睛。你的给人温和明朗的感觉,陈一江的太黑,捉摸不透。” “其实小江是需要人认真关注的。只要你不被他那些假象迷惑,用心、深入去了解他,你会发现他的眼里只有一样东西。” 李秋禾沉默。 “他病了。” “这个……我好像不能帮到什么。你才是医生。” “我只能让他恢复体力。他心里的东西我化解不了,心病还需心药医。” “对不起!”李秋禾转过身,准备告辞。 “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只是我看他床头柜上有一张你和他的合影,多少了解到一点他的心思,就自作主张来告诉你他生病了这个事实。” 回家以后,李秋禾从影集里扒出了那张合影。那是她和于昊文刚刚分手那会儿,她为了阻止陈一江的劝说,把全寝室的女孩都约到了公园去玩。还记得陈一江痞痞的笑说:“美女们,我要毕业了,给我一个机会记住你们好不好?” 徐曼妮愤恨地瞪他:“你记住我就好!” “我想要每个美女和我照张相!” “好!我先来!”徐曼妮奔到他身边。 张希去喊来公园里照相的生意人。徐曼妮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嘟起嘴,在快门按下的刹那,贴上了他的脸颊。陈一江没有动,脸上是他招牌式的坏笑。 李秋禾记不得自己是第几个和他合影的。照片上,他的笑容是很少见的温和,好像春日的湖水,倒和她的盈盈浅笑相得益彰。 八个女孩轮流照完后,于昊文也来凑热闹,被关晓玥一顿赶:“去去去!明年再说!”俨然把陈一江当成了主角。 最后大家一起照了一张大合影。她不想于昊文跟她一起,于是站在了关晓玥和徐曼妮之间。陈一江挤了进来,变成她在他右边,徐曼妮在他左边。她翻出这张合影,赫然发现,陈一江的左边胳膊虽然被徐曼妮挽着,他却把头偏向了她这一边,脸上依然是温和如春水般的笑。 她盯着这两张相片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抽空熬了一锅八宝粥,下午下班的时候,给陈一川打了电话。 陈一江的公司有两层楼,二楼上去有两个门,大门进去是公司办公室,小门进去则是他的住处,只有一间卧室,外搭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卫生间。陈一川把她带到门口,替她敲了门,再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推开门,看见陈一江坐在床上,右手拿着一本书在读,左边椅子上绑着一根晾衣杆,正挂着输液瓶。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见他都不抬头看她一眼,有点尴尬:“你哥叫我来看你。我来了啊。这儿有一碗粥,你记得喝了。” “我不喝粥。”陈一江仍不抬头。 “那随你。还有,你好好配合你哥,快点把病治好,那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看陈一江仍没有搭话的意思,又道,“好了,我走了。” 陈一江这才抬起头,看她真走到了门口,淡淡开口:“我要是死了,你就解脱了。” 李秋禾一怔,转过身来:“你神经病啊!你自己要生病,什么死不死的,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告诉你,我不过是看在你我也算是有那么一点交情的份上才答应你哥来看你,你别想着什么有的没的!” “我想了什么有的没的了?”陈一江放下书,凝视着她。 “没有最好!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别跟我再见!” 她大力拉开门,门撞在墙上,“嘭”的一声震落了两片乳胶漆。隔壁大门里探出一颗女人头朝她看来。她大踏步的去了。陈一江把书砸在地上,闭上了眼。 陈一川从大门里出来,听她“叮叮咚咚”的脚步声一溜烟地消失了,很是惊讶:“一阵风啊!我看这姑娘挺温柔的呀,怎么……” “她从来没有对我温柔过。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横眉怒目。” “那肯定是你方法不对。你不能激她。” “她的心不在我这儿。” “那可不一定。”陈一川打开保温桶,“八宝粥诶!莲子、桂圆、薏仁、山药、红枣、黑米……啊,还真是温柔细心的姑娘!你可一定要把她追到手,把她变成我弟妹!” “不该是鸡汤吗?” “你这几天天天顿顿的鸡汤还没喝够吗?吃了那么多鸡肉也不消化不是?八宝粥健胃开脾、消滞减肥、补充体力、益气安神,来得正好!时间上也刚刚好,八宝粥就应该在下午喝。” “我就喝这一碗就能产生这么大的功效?你当它是仙丹啊?” “猪头!她这是给你的信号,表示她是与众不同的,你得采取特殊手段,懂吗?” 陈一江苦笑:“手段?那只会让她更加反感。” “你以前不是三天两头的换女孩子吗?怎么这一个就怂了?” “以前那都是闹着玩的。再说了,你不都说了她是与众不同的吗?” 在床上躺了一星期,陈一江的面色稍稍恢复了些,基本能够出门活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碗八宝粥的功效。哥哥以“妈妈要看到你健健康康的”为由,强迫他回省城的家休养。他哪里经得住全家人的亲情攻势,只好 又在家里窝了一星期,最后妈妈流眼抹泪的还要留他,他神秘兮兮地笑说:“您这样养着我,啥时候才能抱孙子啊?”老妈即刻放行,但是要求下次回家必须把女朋友一同带回来。 临行前他去见了一次于昊文,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了李秋禾。 于昊文沉默良久,才问:“她好吗?” “很好。我会和她过一辈子。” “那就好。”于昊文又笑笑,“不知道我能不能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陈一江犹豫了:“这个,得听她安排。” 呵,事实上是都还不知道怎么让她欢欢喜喜地接纳我呢!陈一江想起她气汹汹甩门而去的情形,心里只有苦水。 公司一切正常,之前签的单都在顺利运作。他一踏进办公室,那两个女员工立马欢呼雀跃,端茶倒水搬椅子擦他那张根本就没有灰尘大概已经被她们擦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桌子。他装作看不见,召集所有人开了个会,深入了解各部门的工作状态,提了一些具体要求。等会议结束,已经到午饭点了。公司一楼有一个小食堂,大家说说笑笑着下去吃饭。一直走在陈一江身边的某女员工是个设计师,非常干练有才华,很得他器重,这会儿脸蛋红红的,和他一起打好饭坐下后,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用好像说起一个故事似的语气说:“陈总,那天在你屋里摔门的女生好凶哦,把我们都吓一跳。”在座的其他员工都屏住了呼吸。要知道,在工作场合这么直接地谈论老板的私事可是大忌,这女人大概也是憋坏脑子了! 陈一江淡淡一笑:“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今后我一定注意!” 没有过多解释,然而传递的信息却很丰富,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和老板的关系不简单!至于什么关系,仍然引人遐想。两个女员工也只好继续心猿意马。 陈一江哪有空闲去管别人的心情!他站在厨房橱柜前,看着李秋禾那天下午提八宝粥来的那个保温桶发了一会呆,然后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你的保温桶?” 他盯着手机不动。仿佛是一个世纪过后,短信来了,三个字: “不要了!” 还在生气啊!他无奈地笑了。怎么办?你越是这样我越爱你!就爱这样的你! ☆、第十七章 星期五晚饭时,一老师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庄给小孩办满月酒,李秋禾也去了。她所坐的这桌和邻近的一桌都是年轻人。饭吃好后,有活跃的老师扫视两桌问:“哪些今晚有安排?” “我有。” “我没有。” 众人七嘴八舌回答。有几个是老师家属,就看着不说话。 “好!”该老师点头,“没有安排的去唱唱歌跳跳舞怎么样?” “不如搓麻。”有老师手开始痒了。 “搓搓搓,你还是老师不?”一老师开玩笑,“要注意老师形象哦!” “都听我的,今晚去ktv!不去的自便!”先前那老师一锤定音。 坐在李秋禾旁边的李可苦着一张脸,弱弱地说:“我也要去跳舞。”她老公板起脸:“回家!”李秋禾暗笑。因李可最近怀孕了,她本是个活泼好玩的人,这下被圈住,做什么都得注意肚里的宝宝,难免唉声叹气。 最后有六七个人确定去ktv。李秋禾不会搓麻将,想着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也去活动活动,于是也跟去了。 一行人进了一家大家都比较熟悉的叫做“星月ktv”的ktv场所,不去包房,就在大厅里玩。有人跑去点歌唱歌,有人就在舞池里扭动起来。李秋禾不是什么“舞角子”(指舞技高超的人),也不算菜鸟,交谊舞的基本步法她在大学里都学过,其他的只要会踩节拍那都不是问题——娱乐嘛,又不是跳杨丽萍的《孔雀舞》。 跟着别人“群魔乱舞”过两曲,她想休息一下,刚走到他们定的位置前,岳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站在她身前喊她。倒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来过ktv。 “单位几个出来放松放松。”岳伟说着,朝他身后的几个人点点头。 李秋禾招呼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最近还好吗?” 岳伟微微一笑:“挺好的。”他看一眼在座的两个老师。李秋禾忙给他们介绍。他又招呼那几个人:“要不这样,都过来吧,大家一起!”毕竟都是年轻人,好结交朋友,于是众人凑成一团。 又一支曲子响起,居然是“恰恰”。双方都有男生请女生跳了。岳伟也向李秋禾伸出了手,微笑道:“可以共舞一曲吗?” 李秋禾犹豫了一下,继而心想,不就是跳个舞吗?有什么?于是伸出了手。 最近公司业务繁忙,难得 松口气,又因为陈一江耽搁了一阵,表哥提醒他:“工作要慢慢做,人得要随时关怀关怀。忙了那么久,大家聚个餐也是应该的呀。”他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于是趁周末,公司全体员工去撮了一顿。饭后,有人眼巴巴地瞅陈一江,说要再去ktv。“没问题!”他愉快地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一帮人包了一个大包间,唱歌、聊天,做其他。表哥是主导,陈一江则兴趣缺缺。他宁愿去爬山,打篮球,或者看书,打游戏,也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空气污浊的场合。他小小地抿着茶,看他们疯。那个女设计师邀请他与她合唱一曲,他没拒绝。他别的文艺不怎么样,唱歌还将就。唱完以后他主动问:“谁还要和我唱?”几个女生蜂拥而上。女设计师俏脸微沉,却也无可奈何。 嗨了一些时候,陈一江和表哥一前一后出来去上洗手间。完了经过大厅,他不经意间去看那些跳舞的,突然,他停住脚不动了。 一束亮光打下来,他无比清晰地看见李秋禾正拉着岳伟的手翩翩起舞。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v领紧身毛衣,勾勒出浑圆高耸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毛衣下面是一条烟灰色的及膝a字裙,随着她舞步的移动,裙子飞旋,划出优美的弧线。裙下,她那双纤长的、踩在高跟短靴里的小腿左右交替,精准地踏在每一个节拍上,带动她的全身幻化成一个个跃动的音符。她俏丽的短发丝丝飞扬,灿烂的笑容宛若三月桃花。她是那样的陶醉,那样的灵动,好像一朵刚刚抻开所有花瓣、娇艳欲滴的粉荷。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跳舞。读大学的时候,周末的晚上他都不在学校,他知道像她一样的住校生会去学校的舞厅跳舞消磨时间,他从来没去过,也不会跳。于昊文会跳,据说还是个“舞角子”,他应该和她跳过很多舞吧。然而,就算他亲眼看着她和于昊文跳,也比不上此刻他看着她和岳伟跳难受。 她的手被岳伟拉着,她亮闪闪的眼睛与岳伟的对视,两人相向靠拢,她丰满的胸部差点贴在岳伟身上! 表哥走过来,看他脸色阴沉,眼睛里像要射出两把刀,感到很奇怪,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哟呵,那不是社保局那龟儿子嘛?”表哥眨眨眼,“扭得欢哪,啊?那个女的是……” “我先走了。”陈一江迈动双脚,向那个方向直直地走过去。 刚好一曲终了,大厅里灯光齐亮,人群喧哗,广播里dj在说着什么他完全听不见。他看见她和岳伟微微一笑,两人放开手,一起走到大厅右边一堆人里坐了 下来。李秋禾端起一杯茶,正好面向他这边,看见了他。 她没有动,等他走近,才微笑点头:“你好!” 陈一江最受不了她这种刻意疏离的态度,心头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只觉口干舌燥,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喑哑出声:“走!”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岳伟故作轻松:“是陈总啊!怎么也有空来玩?” 陈一江当没听见,两眼如火,只聚焦在李秋禾身上。 李秋禾稍作沉吟,拿起自己的包:“好。” 岳伟站了过来:“再玩会儿吧?还早!” 陈一江不看他,拉着李秋禾撞开他意图挡过来的肩,往门口而去。 灯光重新迷离,一支舒缓的慢三舞曲响了起来。李秋禾跟着陈一江穿过重重的人群,出了门,下了灯光依然昏暗的楼梯,到得楼下。中途她试着挣脱自己的手,哪里动得了?只好由着他。这会儿到了地面,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她松了口气,又去动自己的手:“可以放手了!” 陈一江放了她。他再回头去看一眼ktv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和黑乎乎的楼梯,嘴角勾起惯常的讥嘲:“这么暧昧的地方,很适合谈情说爱啊!” 李秋禾甩他一记白眼:“说什么呢?放松一下要死啊!” “是啊,又搂又抱的,很放松!” 李秋禾懒得和他理论,要理论也理论不清楚,干脆转移话题:“说吧,把我喊出来干什么?” 陈一江收起嘴角的笑,神情严肃:“第一,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这种地方,你要跳舞,可以去跟大妈们跳坝坝舞;第二,你已经和那个小官僚分手了,以后不准和他有任何牵扯!” 李秋禾惊讶得半天回不过神来,感情给这人送一碗八宝粥他就以为自己对他有那什么了就可以顺着杆子爬了?旧账还没算清呢! “还有——”陈一江瞄一眼她的胸部,“你一个高中老师穿这种衣服不合适吧!” 李秋禾羞得脸上犹如火烧。这是她下班以后才回家换的,上课当然不这样穿,可是经这人说出来怎么有股奇怪的味儿?“哎,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牺牲自己的名节跟你下来是给你面子啊!你算我什么人哪?管事管得宽!”吼一通还是气不过,很想抬起高跟鞋给他一大脚,又想到自己一个女人肯定打不过他,怎么办? 陈一江抿着唇,黑沉沉的眸子里尽是她绯红的脸、上下起伏波动的前胸和窈窕的 腰肢,还有那双匀称美丽的小腿,他觉得自己的心要爆炸,嫉妒和冲动犹如排山倒海的巨浪席卷着他,可是他脚下却像生了根,想要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 李秋禾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尤其是那双黑眼睛,里面浸染的东西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她害怕了,下意识地揪紧了挎包的肩带,心下想着,不是“打不过就逃”吗?不如逃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于是她咬咬牙,狠狠丢下一句:“懒得理你!”脚一跺,一个转身,撒开两腿跑了起来。 陈一江正自懊恼,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要逃,一愣,眼见她去得远了才霍然醒悟:“你……”忙追了上去。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闹市区,这会儿还有很多人在路上逛。李秋禾穿着高跟鞋,跑不快,好在她个子不高,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被有些高个子的男人或者并排走的人一挡,还真把陈一江甩了好远。经过一家商场时,她灵机一动,钻了进去。 虽然有路灯和商店的霓虹灯,但始终没有白天亮堂,明明才看见她就在前面,一眨眼又不见了。陈一江又好气又好笑,追了一阵,忽然脑袋一拍,不追了。傻丫头,我就不信今天晚上你不回家,我去你家等!他反身去停车场。 李秋禾租住的房子是长征公司的家属楼,进大门是一个宽大的篮球场,周围有规律地散落着几栋楼房。陈一江把车停靠在篮球场边的停车带上,坐在车里等她。他想着李秋禾的古怪行径,忍不住笑起来:死女人,好可爱!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通,他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马上就到十点了。坏了!要是她想到自己在这儿等而故意很晚才回来呢?他倒不是怕她晚回来,他担心的是她的安全。虽说y市治安不差,但是一个女人这么晚了还孤身在外游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为自己的鲁莽狠狠咒骂了一句,赶忙给她打电话。她关了机。隔两分钟他又打,还是关机! 他再也坐不住了,从车里下来,走到李秋禾所住的楼下,靠在一棵香樟树上,心里说不出的恼恨。他试着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看来打死了她都不会开机了!他懊悔得分明看见了自己肠子乌青的程度。似乎这棵枝干繁茂的香樟树都不能给予他力量,他靠立难安,双手插袋,在树脚徘徊转圈。 话说李秋禾跑到那家商场去上了个厕所才东张西望地走出来。已经看不见陈一江的影子了,街上华灯璀璨,车水马龙,红男绿女,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故事。她在这些喧哗和热闹中踽踽独行,不知道 该去往哪里。心头的气已经消了,回想自己的这一番作为,她发现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这陈一江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要躲着他?纵然过去的种种梗在心头仍难以释怀,但是就今天晚上而言,自己根本没必要逃的啊!“就不相信他会把我吃了!”她决定给他打个电话,可是掏出手机来才发现没电了。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许是回家了,也许又回到星月ktv了。 算了,我回家! 什么叫“度日如年”,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当香樟树脚的土都被陈一江踩硬的时候,他终于看见李秋禾娉娉婷婷地从小区大门过来了。 今晚有月亮,篮球场也有路灯,昏黄的光照在她身上像笼着一层纱,她就是那纱雾里的仙女,美得不可方物。陈一江站着不动,等她走近。 李秋禾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陈一江绷着脸,虽然明知自己也不对,可是想着自己在这儿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倒好,一派闲庭信步,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心里的火:“不是要跑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秋禾乍一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觉得好滑稽——原来我们两人都是幼稚到家的小孩子做派啊!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越笑越觉得好笑,索性放声大笑起来。 “咯咯咯……哈哈哈……” 陈一江看她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个花枝乱颤,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自己也笑了。 笑得差不多了,李秋禾抹着眼角的泪花,说:“我上楼了,你回去吧。” 陈一江本来有很多气恼,给她这么一闹,都散了去。他心里有些话想对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颇为踟蹰。 李秋禾见他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全没了平日的尖牙利嘴,倒生出些别样的情愫来:“那我走了啊。” 陈一江终于嗫嚅着憋出一句话来:“你、你别生我气了。” “谁生你气了?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生气?”李秋禾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陈一江,有些不适应。 陈一江舔舔嘴唇。 “这个样子……”李秋禾的心突跳起来,忙撇开头不去看他,但她发现这样做更加别扭,好像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气息在二人之间流转。她被吓住了,一颗心跳得越发明显。 “看到你跟岳伟在一起,我真的很生气,比以前你跟于昊文在一起还生气,你说我该怎么办?”陈一江感觉自己 在语无伦次。 “你神经病!”李秋禾脚一跺,越过他飞跑上楼去了。 陈一江愣愣神,笑了。 ☆、第十八章 “噌噌噌”奔上楼,“啪嗒”关上门,李秋禾背靠在门上喘了好几口气。她脑袋里一片混乱,心脏加速得就像有几万头牛在奔跑。定了一会神,待心跳缓慢下来了,她把门反锁好,去卫生间洗澡。 镜子里是一张宛若初升朝霞般的脸,这是多久没有的状况呢?她打开喷头,向这张脸喷去。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罢了。不!算不上“意乱情迷”,应该只是被他那时的容颜迷惑了。她的脑海里立刻现出陈一江舔着嘴唇的脸,她赶忙使劲甩头,要把他赶走。他本就生得俊,招女人喜欢,自己也不过是那些女人中的普通一员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又想起他为她做过的那些事,跟她说过的那些话,但那又怎样呢?她否定道,五年时间,他身边不会没有出现女人,谁知道他没有对别的女人这样过呢?以前他可是身在花丛中啊!记得有一次他们两系打篮球赛,多少女生(包括她们系的)眼冒星星地望着他,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中场休息的时候,又有多少女生冲上去围着他给他递水递毛巾,气得她们系的男生七窍生烟,骂她们女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 “李秋禾,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但其实,我和那些女孩……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是给你看的,你相信吗?” 呵,相信什么?!既然是给人看的,那就只是游戏而已,而且是伤人的游戏! 她又为自己悲哀起来。曾经,在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懵懵懂懂之下很认真很单纯地爱着一个人,最后得到的却是满腹的伤心以及渺茫的未来。现在,简简单单就好,“世俗”一点就好,不就是找个伴过日子吗?然而,到底心不甘,意难平。陈一江?他是镜中花、水中月,是根本不愿意撑船渡过去的在水一方。 自春节时他去家里出现过两次以后,母亲没少在电话中提起他,一会儿是赞叹“小伙子人不错哦”,一会儿是询问“你带去的腊肉、香肠给他一些没有”“他怎么样了”,一会儿是责怪“你上点心吧,如果他对你无意,会亲自送你回家亲自接你走”,一会儿是期盼“下次你回家记得带他来啊”……她理解母亲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的慈爱的心,但她还是用一成不变话去堵住她的嘴——或许还伤了她的心,要么说“您想太多了,我跟他不是那一回事”,要么说“我自己的事情会自己做主,您就别操心了”。是啊,我自己活得自在就行了,干净、清爽,没有劳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为什么一定要有爱情、婚姻呢?钱钟书说,那就是一座围城,外 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既然如此,何必作茧自缚呢? 这样一想,李秋禾心安了,在深沉如混沌未开的黑夜中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八点半。周末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她自己的,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虽然有时候也难免寂寞。学校正式上课以后,她就不去外边补课了,高中教学工作繁忙,虽然已经从高一到高三完整地过了一轮,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新人,要加油努力的地方太多。周一到周五她都没有片刻的空闲,只有周末才稍微喘口气。当然这只限于高一高二,要是到了高三,哪还有时间空虚寂寞、伤春悲秋啊? 她洗了衣服,打扫了卫生,准备去菜场逛一圈,弄两个菜吃过午饭再去逛逛街。电话响了,是李可打来的。她按下通话键,李可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岳伟被人打了!” 她脑子跟不上,有些懵:“什么?谁?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在他家附近的巷子里!他从星月ktv回家,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有两个人!他打电话给我们,然后刘宇恒把他送到医院了!”李可像在放鞭炮,一阵噼里啪啦。 好歹李秋禾迅速跟上了她的节奏,继续追问:“那,他怎么样了?有没有报警?” “轻微脑震荡!其他倒没什么大碍。宇恒当时就要报警,他说不必,因为他知道是谁干的。” “是谁?” “他一直不说,刚才有人送医药费来,他拗不过才说了,是那个姓陈的。他不让我告诉你,说是怕你为难,可是我觉得你还是知道的好。” 李秋禾的心一沉,但她的理智第一时间作出了判断:“不是陈一江,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啧啧啧!姐姐,你打自己的脸了!之前是谁口口声声地说跟姓陈的没那什么?这才几天啊,就急着为他说话了?” “两回事!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陈一江不会做这种事的。”李秋禾语气笃定。 李可沉默。 “他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李秋禾打了辆车,飞奔到医学院附院。等上得楼时,李可和她老公已经回家去了——李可是有身子的人,来了一个早上,该回去了。她找到岳伟住的病房,进去,只见他满脸浮肿,眼角有些淤青,眼镜已被摘下,正闭着眼,斜斜地靠在床头。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的挂钩里,有三瓶点滴,其中两瓶已空,一瓶里还剩一半,床边的柜子上 放着一叠钞票。 “还好吗?”她问。 岳伟睁开眼,看到她似乎很惊讶:“又是李可多事!我都说了不必让你知道!” “别生气!是我自己要来的。”李秋禾微微一笑算是安抚。她其实有些窘迫,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踌躇之下只好指着那叠钱说,“住院手续都办齐了吗?要不我去帮你办吧?” 岳伟平静地看着她:“这个钱我不会要的。” “为什么?这可是你该得的!” “你很高兴吧?” “啊?怎么会?” “我只是跟你跳个舞,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带走,又喊人来打我,这满足了你作为一个女人的虚荣心吧?” 李秋禾明白了,缩了手,也同样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件事不是陈一江做的。如果是他做的,他不会拿钱过来。” 岳伟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接着冷冷一笑:“李秋禾,你果然和他相知很深啊!连这种逻辑不通的话都说得出口!” “我的意思是陈一江本人不会做这种事,或许是他身边的人做的。”李秋禾感觉说这话有些困难。 “或许?有区别吗?不过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伎俩!” “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李秋禾低下头,感到深深的内疚。 “算了,只要他对你好就行。”岳伟叹口气,又重新闭上眼睛,“我没事。待会儿我妈会给我带饭来,她会处理这里的一切。你走吧。” 既然有些话、有些事解释不清楚,那就不解释的好,李秋禾非常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尽管心情几多复杂,她还是决定顺势而为:“那你多保重!” 她乘电梯下到一楼,才从人堆里钻出来,迎头就见陈一江端坐在大厅靠电梯间的一张椅子上,正往这边张望。“他这是来看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呢!”她心中暗自一哂,抬头挺胸,佯装没有看到他,径直越过他朝门口而去。 陈一江跟了上来,紧走几步靠近她身边,说:“昨晚公司聚会,我表哥也在那儿。他是个粗人,行事有些鲁莽,之前为了装修上的事就和岳伟闹了点不愉快。” 她目视前方,不给他一个眼神。 “不过,表哥做的就是我做的,我愿意负责。” 她忍不住冷笑出声:“那你怎么不上楼去给他道歉啊?只是派个人去给点钱算什么?” “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没有打他。” “哼!这很好玩吗?今天我跟人跳个舞,那人就被打;明天我跟人说句话,那人就被怎么样!你们是有多无聊,多幼稚,多可笑!” “绝对不会再有了!除非那个人欺负了你。” 她闭了嘴,只觉满心疲惫,实在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那么,你……你认为是我做的?” 她默默酝酿了一下情绪,才站住脚,转回头迎向他期待、不安的眼神——记忆中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过,但她仍然吸口气,语气冷淡地说:“我知道你根本不屑于做这种高中生才会做的事。但是,陈一江!不管你对我存了什么心思,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在我面前出现,让我安静!” 陈一江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逐渐灰败下去,喃喃低语:“这算是……宣判死刑吗?” 不给退路,才是生路。你在我面前,我永远没法走出过去。狠心也罢,绝情也罢,我只想要一个全新的未来! 她不再看他一眼,高昂着头,身板挺得直直的,走到医院门口,跨上一辆出租车,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小窝。 真是好事多磨!陈一江眼睁睁看她扬长而去,只有苦笑。一大早表哥就跑到他面前来“邀功”,他简直暴跳如雷,照着表哥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就是一记老拳。表哥不了解,李秋禾心高气傲,你对她争风吃醋可以,但你不能让她难堪,你得给她足够的尊重。昨晚他把她从ktv带走,她并没有真的反感,这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谁知表哥帮倒忙给整这一出!他找个人把医药费给岳伟送到病房,自己在下面等她。他看见她急匆匆上去,下来时面色隐有怒意,就知道,坏了! 可是,你既然知道我跟你一样都是骄傲的人,难道就不明白我有多在意你吗? ☆、第十九章 窗外广场上有孩子们的欢笑声、大人们的谈话声,有篮球被拍打在地上的“啪啪”声和被投进篮筐的“哐当”声,有汽车开进开出时碾压路面的“呼呼”声,是谁在倒车,车上的喇叭在喊:“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阳光顺着敞开的窗户溜了进来,斜斜地照在墙上,然后慢慢移动。小阳台上她种的一盆月季正张开灿烂的笑脸,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甜香。她伸出手,把它们放在阳光里,再张开,从手背面去看从指缝间透出的光。 李秋禾,要振作!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上天的眷顾的! 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整理好床铺,重新洗脸梳头,然后下楼去菜场买菜,顺便吃了一份甜酒汤圆填一填早就空空如也的肚子。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菜,又没冰箱可以存放,可是她还是买了一大堆,还杀了一条鱼。鱼马上弄来吃掉,其他的都是蔬菜、鸡蛋,现在气温不高,可以就放在厨房,以后每天回家都做饭吃,不去外边混了。她计划着。 提着两袋菜,她开始爬楼梯。刚过三楼至四楼间的转角处,她一个抬头——陈一江!这还真是…… 陈一江倚着栏杆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皱皱眉,继续抬步上前,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开口了:“能不能把死刑改成死缓?” 李秋禾不看他,冷声道:“已经宣判过两次了,没有机会了。” “我向最高院上诉,要求发回重新审理。” “理由?” “前四年我作为朋友的兄弟,只能把心意藏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他好。近五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承认有对别人动心过,但是回头看自己的心,发现你还在那儿,大得把整个空间都占满了,所以都没有付诸行动。现在你就在这儿,活生生的,要我看不见我做不到,要我消失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打死我都做不到!” 李秋禾心里百味交织,理不出头绪,她沉默着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到屋里。陈一江要跟进去,她下意识地关门,他撑住使她动不了:“我已经煎熬了九年,心都快熬成渣了,你还想怎么样?早上我们分开时是十一点半,现在是四点四十,中间相隔五小时零十分钟,你仔细看看我的心,它已经熬成羹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正好可以换一个,不是有好多正排着队吗?” 陈一江嘴角勾起笑意,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 清淡的气息呵在耳朵里奇痒 无比,李秋禾慌得俏脸生霞,一把推开门,恨恨声道:“你少自恋!” 陈一江嘴角扬起更大的笑意,关上门,从斜背后看她半边脸颊和轮廓分明的耳朵上都是一片粉红的霞晕,顿觉过往至今的种种皆是造化,山高水长方为至境,心头一股热火腾腾升起再难抑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低下头埋在她后颈窝里。 李秋禾的脸烧得更红了,一颗心直打鼓,乱得没个章法。她一挪动,陈一江跟着挪动,好像背上粘着熨斗的底板,热烫灼人,属于他的气息更是一阵一阵地喷在她的脖子上,她试着挣一下,哪里挣得动?他低喃:“别动!”下一秒他的两瓣唇贴了上去,好像一团小小的却蕴含无限热量的火。她一阵战栗,只好大叫:“你……我……我要放东西!” 陈一江抬起头,双手滑下去握住她的手,继续抱着她挪动到厨房,再把两袋菜连同她的手提起来。菜放在了操作台上,她的身体却被他整个儿转了过来,紧紧地箍在怀里,。 李秋禾努力在脑海里捞到一丝清醒的意识,于是低下头下狠劲去撞他的下巴,愤怒道:“放开!我没同意!” “你说过,你已经为我牺牲名节了。”陈一江低低的声音透着深重的情意,一只手捉住她的后颈抬起她的头。李秋禾看见他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与火热交织的情潮,她感觉自己掉进了一潭芳香浓郁的酒水里,瞬间被迷醉了进去,除了“怦怦”的心跳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他低语:“乖,让我爱你!”他滚烫的嘴唇压了下来。 这……这不正是那些言情小说里描写的情景吗?李秋禾只感觉双唇被一块火炭灼烫着,碾压着,头脑一片混沌,慢慢闭上了眼,却再不能呼吸。 “傻瓜,可以呼吸了。”陈一江抬起唇。她张开嘴长舒了一口气,不想他趁此机会又覆盖上来,强劲的舌钻进她的嘴里,直接钩缠住了她的丁香小舌。 再也没有任何意识,李秋禾听见他的心脏强烈跳动的声音,就像去年暑假去西江苗寨看苗族的斗牛表演时那“咚咚”敲响的鼓点声,和她的合在一处,越来越激昂,越来越高亢。她还感觉到他的双手从指尖到胳膊都在颤抖,他身体的某处顶在她的小腹上,坚硬如铁……她被吓到了,闷哼一声,奋力去推他。他僵了一下,放开了她。 她全身虚软,转身把半边身子靠在墙上,再不敢看他。 其实在身体急剧变化的那一刻,陈一江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对她的相思与渴念——从灵魂到身体— —竟是如此之深,仿佛地底的岩浆,经过经年累月的集聚,终于在今天到达顶点,于是喷涌而出,势不可挡。 徐徐的微风吹进屋来,渐渐歇凉了灼热的气息。意识回笼,心跳归于正常,身体恢复力气,又能听见外面俗世的喧闹声,好像曾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如今又活色生香地回来了。 嘴唇上还有酥麻的印记,李秋禾想伸手去摸一下,又怕陈一江看见,几番纠结之下,干脆冲到卧室去,“啪”地拍上门,跳上床抓过被子来蒙在头上,过得几秒钟又觉得不妥,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却怎么都没勇气出去了。 “那个鲤鱼你喜欢怎么吃?红烧还是糟辣?”陈一江在外边问。 犹豫半晌,她回答:“糟辣。”她不会做糟辣鱼,每次自己做要么红烧,要么买包酸菜调味包来做酸菜鱼,可是酸菜鲤鱼不好吃,倒想看看他是怎么做糟辣鱼的。 她拉开一扇衣柜门,对着门背面镶嵌的穿衣镜照了照,发现脸色已基本恢复正常,她以手当梳抓了几下头发,又理了理衣服,才拉开门走出来。 陈一江系着围裙,正在给鱼身上抹盐,案板上放着几片切好的姜。她看电饭锅里还是空的,于是拿过淘米篓,打开操作平台的一扇门,蹲下去舀米。 “有糟辣椒吗?” “有。要多少?” “饭碗半碗就好。” 李秋禾在阳台角落里放了一小坛糟辣椒,是去年八月底妈妈做的,她很少吃,现在还剩半坛。她煮上饭,去阳台拿白杨木勺舀了半碗来。 “还要什么?” “花椒。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你洗菜吧。” 两人一个洗菜,一个切菜,空气中流动着安谧的清氛。 陈一江忽然笑了:“你说,这是不是叫做‘岁月静好’?” 李秋禾给他一记白眼算作回答。 “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们?你想多了!” “你还要怎么折腾?刚才我……你让我反应那么激烈,差点把心脏都抖出来了。不行!你得给我个名分!”陈一江扔下菜刀,不干了。 想不到这人会有如此……傲娇的一面!李秋禾抬起滴水的手,掩口而笑,已经褪去的红晕又染上双颊。 陈一江挨近她,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气,一时意荡神驰:“我又想亲你了,怎么办?” 李秋禾吓得往旁边一闪,沉下脸去:“你……你还得寸进尺了!流氓!” “流氓也只对你一个人流。而且——”陈一江伸手撩起她垂落的一缕秀发夹在她耳后,轻声说,“我最重要的都是留给你的。 李秋禾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好像秋天熟透的苹果,然而,好像于昊文也说过类似的话呢!她一时呆住,手里拈着的一棵葱,任它在水流下静静地冲。 “不许想以前的事!”陈一江曲起食指轻轻地磕一下她的头,“以后我们之间再没有别人!” 李秋禾回过神来,叹口气:“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老想起过去。我想要一个全新的未来,所以你还是……” “我们一起创造全新的未来!如果你不小心想到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就再想想我的好,想想我们的好日子。” “那我给你一个月的缓刑期。一个月之内你要对我不好就滚蛋!” “傻瓜!一个月那么短,我当然会拼命表现。你应该给我二十年。” “想得美,二十年我都老了!” “是啊!到时候除了我谁还要一个老太婆啊?所以说你得跟我一辈子。” “那意思是你怎么都不会吃亏,去死吧你!”李秋禾抓起湿漉漉的葱给他一兜头。 陈一江眼疾手快,在葱要砸到的刹那一把抓住,得意地笑了。 李秋禾也不去计较,她始终有忧虑:“你不觉得你和我的距离很遥远吗?” “不,刚刚好。” “我不想去你那儿。” “我已经过来了,你还不接住?” 陈一江从背后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轻叹一声:“你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白白耽误大好时光。” 饭后两人去散步,盘桓到九点,陈一江才回去。而这一晚,李秋禾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回顾今日的种种,真如过山车一般。再怎么否定,唇上还残留着的余温,心里不断浸出的丝丝甜意,都在提醒她,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陈一江已经住到了她心里去。 “真没出息!”她自嘲道。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远离他吗?看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星星都为她害羞得闭上了眼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密集发糖的分割线! ☆、第二十章 第二周的星期二,李秋禾睡了午觉起来,正准备去上班,她打开手机,发现陈一江有一条短信进来,写的是:下午没课的话,来公司一趟。 她给他打电话过去:“什么事?” “我头痛。上次车祸的后遗症。” “车祸?” “就是上次生病,其实是太疲劳,把车开撞墙上了。” “我是不是给你买点药来?” “我要喝八宝粥。” 下午确实没课,只是有五十篇作文等着批改,不过晚自习的时候可以加个班。这样想好以后,她去超市买了食材。 到陈一江公司楼下,远远的就见他和一个身材敦实的男人站在门口说着话。她走过去。男人笑眯眯地看她。 “是表哥。”陈一江给介绍。 “您好。” “叫表哥。” 李秋禾叫不出口,脸有点红,低眉敛目看地上的砖缝。 “不用,日子长着呢。”表哥体贴地给她圆场,“星期六和小江一起去家里吃饭,啊?” “谢谢!”李秋禾缓了口气,大方回应。 等表哥走了,她把陈一江细细打量了一番,看起来他并没有头痛的样子啊,有些疑惑。 “上楼吧。我没头痛,是想你了——心痛!” “你……”李秋禾没想到是这样,有些生气,“你不是要去吃晚饭的吗?” 那天他指着她买的一堆菜,硬是要求以后天天来吃晚饭,她只好点头答应。 “我忍不住了。”陈一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揽住她的肩,搂着她进了楼。 李秋禾身子僵了一下,随了他。 一楼是他们的材料样板间,有设计师带着客户在转悠,看见他们都有些惊诧,尤其是那个设计师的目光在看向李秋禾时有一丝特别的意味。虽然每天站在讲台上迎接百来号学生的目光,李秋禾早已宠辱不惊,但这是两码事,没有可比性,她强自镇定,脸上挂着笑,心里别扭得想转身逃走。陈一江凑在她耳边嘀咕:“这是我第一次带女朋友进来。你以后就是他们的老板娘了。” 这都是什么话呢?什么叫做……而且又不能好好说话,挨这么近!李秋禾想给他一记粉拳,在外人面前只不好发作,就当听到的是别的什么话,假装点点头:“哦。”可是她微红的脸却怎么都掩饰不了她内心的慌 乱。 陈一江爱死了她这副简单、青涩的少女模样,又怕她太尴尬,于是把手从她肩头放了下来,改为和她十指相缠,一路拉着她上楼,进了他的房间。 “那你到底要不要吃八宝粥啊?”李秋禾把食材放在厨房的操作台上。 “要。我们一起吃。” “晚上我有晚自习。” “我送你去。” 八宝粥要慢火熬才好吃,现在开始做也不为早,于是李秋禾动手忙起来。 陈一江眼里噙着笑,愉快地看她把食材放进锅里,打上火,再慢慢调小,说:“去我办公室吧。” 他的办公室外面是其他工作人员的工作间,中间隔着玻璃墙。他们一跨进去,李秋禾分明看见众人脸上的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红着脸,微微笑着和他们致意。 “你让人家芳心欲碎呢!”她隔着玻璃门,看着外面的两个女孩笑道,“尤其是那个,身材好好,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了,唉——好幽怨的眼神!” 陈一江知道她说的是女设计师,也不去看,任她在那儿叽叽咕咕。 李秋禾拿起他桌上的一摞资料拍了他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数落他:“你说你抽什么风啊,放着那么漂亮的不去追,来招惹我这样要身材没身材要美貌没美貌的!” “你很好啊!” “我哪儿好了?” “独立,坚强,温柔,勤劳质朴,善解人意,为人宽厚;保守,懦弱,愚笨,谨小慎微,不善交际,缺乏自信,表面上是鸭嘴壳子硬,其实比豆腐脑还脆弱。” 李秋禾甜甜一笑。 她今天穿着一条浅蓝色的套裙,胸部到腰的曲线婉约柔美,可爱的娃娃领里,一条银色项链若隐若现,更衬得她气质优雅娴静。 “看来以后要多买裙子给她穿。” 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记得她一年四季穿得最多的是两套衣服:夏天牛仔裤t裇,冬天牛仔裤外套。突然有一天她穿了裙子,像所有大学女生一样披垂着长发,好像一株在山谷中静静绽放的梨花,而他却只能把那份惊艳和欣喜硬压在深深的眼底。因为她站在于昊文身边,只看着于昊文,眼里是满满的温柔和欣赏。于昊文呢?脸上竟然有炫耀的得色!仿佛遭受了千万只虫子的啃噬,他忍着刺痛,指挥自己那所谓的女朋友去买香烟。其实那时候他已经在戒烟,可他承受不起那样的撞击,只想在她 面前放纵。透过弥漫的烟雾,他看见她终于向他转过头来,眼里、脸上都是不满和厌弃,他嘲弄地笑了。 第二次再见她的美丽是在她临近毕业之前。他到学校去找她。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坎肩连衣裙,踩着细高跟的凉鞋从楼梯上飘逸而下,他眼睛一花,以为天仙下凡尘,半天没有缓过劲来。他们坐在后山的那块大石头上,夕阳的万点金光洒在她莲藕似的胳膊和光洁的小腿上,洒在她柔和的眼睛和娇艳欲滴的双唇上,让他心跳如擂鼓。他想要更进一步沉醉在她的笑靥里,想要贪婪地、独自地品尝这份美好,却万般的不能够。他强行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僵坐着,去看天边的云霞。 “还有一点——”陈一江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什么?” 他把她拉进怀里,嘴唇靠近她的唇瓣:“傻瓜,你不知道你有多美,谁都比不上……” 这一次他不再颤抖,却更加热烈,李秋禾感觉自己的腰要被他箍断了,唇舌间的热火更烧得她意识混沌,不知不觉中溢出一声轻吟。仿佛得到了最娇媚、最温柔的召唤,陈一江再难自抑,也无需自抑,一只手下移,按压在她的臀部上,让她更贴近自己。而吻,则更加深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李秋禾终于活了过来,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一惊,把脸藏在陈一江胸前的衣襟里,颤抖着嗓子问:“有没有被外面的人看见啦?” “怎么会?你看见哪家办公室的玻璃是两面都看得见的?”陈一江吻着她泛着清香的秀发,轻声安慰。 “有我们学校。” “傻瓜!”陈一江宠溺地用嘴唇蹭了一下她的额头。 李秋禾这才把头抬离他的胸口,准备后撤。 “别动,我再抱抱。” 窗外有棵梧桐树,枝叶正渐次繁密,新长出的嫩绿的叶子小巧如小孩子的巴掌,在春日的阳光下调皮地闪烁着光。汽车声隆隆而过,对面一家服装店里播放着一首好听的歌。 “真好!”陈一江满足地叹口气,“以后她就是我的了!” “完了!”李秋禾猛地大呼,“稀饭要糊了!” 她跳起来,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陈一江笑着摇摇头,跟在她身后出来。 外面工作间只有一人在忙,女设计师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人双眼盯着电脑屏幕,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 陈一江满意地看看他,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见李秋禾在灶前呆站着,好像定了神. 他嗅了嗅鼻子,没闻到特别的味道:“怎么了?没糊呀!” 李秋禾惊醒过来,脸刷地红了,低垂下头,拿勺子去锅里搅拌,嗫嚅道:“我以为……过了好久。” “以后上班时间我不会随便叫你过来了,但是我要天天和你见面。”陈一江走近她,“咱们明天就结婚好不好?” “啊!”李秋禾手一抖,差点把勺子扔在地上,“不行!哪有这么快的?我还没有喜欢你。”她本来想说“爱上你”的,但是她说不出“爱”字。管他呢!反正意思到就行了。 陈一江笑意盈盈,意态轻轻:“你会爱上我的。”他咳了一下,转而又说,“告诉你一件事——” 李秋禾疑问地回看他,等着他往下说。 “于昊文明天要来。” 李秋禾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每年他都有到y市采访的任务,不是专门来我这儿。你要见他吗?” “不要。”李秋禾摇摇头,没有任何犹豫。 “上次回家我跟他提起过你,明天他来可能会想和你见一面。” “见了面也无非是你好我好的客套说辞,又没什么话题。” 李秋禾把勺子放进一个碗里,扫一眼空空如也的厨房:“天哪!什么都没有,就喝粥吗?三节晚自习上下来我恐怕得吃夜宵。” “以后我们结了婚,总会和他有些来往的。” 李秋禾白他一眼,皱起眉:“谁说要和你结婚了?你要和他来往你去,不要扯上我。” 陈一江嘴角裂开,得意地笑了:“就知道你会这样!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咱们就在这儿开开心心地过咱们的小日子,谁也打扰不了。” 李秋禾再给他一个白眼。 “走,去菜场。楼下有一家馅饼特好吃,我再弄两个菜,保证让你有足够的战斗力和那帮小屁孩儿斗智斗勇。话说你这么小一个,镇得住他们不?” 李秋禾昂起头,像一只刚下过蛋而无比骄傲的母鸡:“本老师有渊博的学识和非凡的人格魅力,谁敢不服?” 一记轻轻的暴栗敲在她头上,陈一江嘲笑:“不晓得被气哭过多少次呢?” “好像你很懂似的,以前肯定 把老师气哭过——不是好学生!” “我本来就不是好学生,所以很清楚当老师的辛苦。” 李秋禾停住脚,品味了一下他这句看似矛盾的话,暗自叹了口气,迟疑着说出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我其实不喜欢当老师,我想做一个自由撰稿人。” “那就去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这是不敢去做的借口!” “可是老师这个职业很稳定啊!而且,我目前收入还将就。还有,我又担心把工作丢了,我父母会受不了。” “贪恋,犹豫,最终你收获的只有遗憾!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考上大学,跳出农门的!” “就是因为太辛苦,所以不想再去经历。可是,又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唉……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嗯,非常失败!咬咬牙就过去的事情,非要绕弯弯,作茧自缚!你对于昊文不是都挺果断的嘛?” “那是两回事。” “还硬嘴!这就是你的个人魅力?你们校长是谁?建议他好好检查那帮小孩有没有被你教残!” 李秋禾右手被他扣着动弹不了,只好左手握拳去捶他的胳膊:“要你教训”完了才发现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慌忙收手,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陈一江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孜孜不倦地教导:“才离开学校五年,你就被这个社会熏得又浮躁又畏缩,再不教训教训有出息吗?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放开她的手,改为去揽她的腰,“不准在我们的感情上东想西想。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不准不要!” “就怕你太重了,我手滑接不住。”李秋禾心里暗想。 第二天下午她刚回到家,陈一江发个短信过来,说是要和于昊文一起吃饭,不过来了。她随便混了一顿,又去上晚自习。教室里静悄悄的,学生们都在写作业,只听到翻书的声音,偶有一两声咳嗽。她端坐在讲台后面,本来计划写两页教案,却落不下去半个字。她把笔放在手上转圈,托着腮,眼睛盯着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却无法聚焦。 有人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你明明就在我面前我却视而不见。是的,她已经把于昊文放进了记忆的箱底,此生不再有任何交集,哪怕只是普通的朋友。就像一粒粒种子,也许曾经紧紧地聚拢在一起过,一旦被风吹散,谁也不必知道彼此的落脚点在哪里,原野也好,海洋也好,高山也好,只要落下 ,便是各自的一生。我可能会在某一天某一个时间点想起你,想起你和我共有的那一段时光,把它当成是亲切的怀念,这就够了。 她又想到陈一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睛里涌出了笑意。可是这人……谁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关键是,我是不是爱上他了?…… “李老师!李老师!” 她吓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一个男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讲台边正疑惑地看着她,第一排也有学生探究的目光射过来。 “哦,什么” “我做了一篇阅读文,麻烦您给看看。” 她连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拿过学生递过来的文章,笑着对他说:“你先下去吧,我做完以后再叫你。” ☆、第二十一章 陈一江把于昊文带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点餐后,于昊文又要了五瓶啤酒。陈一江见他一副疲惫相,全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不满生出些暗叹来。 “我以为李秋禾会来。”于昊文自嘲地笑道。 “她有她的想法,我无话可说。各自安好吧。” 于昊文喝下一大口酒,端着杯身的手上,那断掉一截的手指仍然触目惊心。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能原谅我。” “和原谅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不恨你。” “我不是要来打扰她,我知道我也没那资格,只是心里放不下,特别是每次和家里那位闹一场以后,我总想起和李秋禾在一起的时光。” “那么你想怎么样?难道还要她来安慰安慰你?她现在可是我的女人!”陈一江开始不悦,“别说她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牵扯,就是我,也决不允许你再以任何理由接近她!” “我就想想而已,哪里敢?”于昊文又是自嘲一笑,端起杯子再猛力喝了一大口。 “不敢吗?如果她不是我的呢?如果她没那么坚持呢?人心似海,世事无常!总之,你生活得好不好和李秋禾没有半点关系,你想要怎么处理那都是你的事,别蠢蠢欲动就好!” 于昊文沉默,只顾喝酒。陈一江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嚼了吞下,也抿了两口酒。 华灯初上,街市依然是白天那样的热闹,人流、车流穿梭不息。餐厅里其他桌的客人轻声地交谈着。他忽然很想李秋禾,一天没有见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大概她一想到他就会恨得牙痒痒的吧。他又无奈地想,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温柔。 “用情至深就是你这样的吧。”于昊文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有些落寞和酸涩。 陈一江嘴角勾出一个温暖的笑,不再掩饰:“你要想她我不反对。我犯不着去和你们的过去较劲。只是,如果你心里真的还放不下她,就好好经营你的生活吧。” “这是好大的一个恩赐啊!” “随你怎么想。我说的是实话。她心里也应该是这样想的。” 给学生辅导了一些作业,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混到晚自习结束,李秋禾步出校门踏上归家的路。这条路到家要走15分钟,两边栽种着高大的香樟,浓密的树枝低垂下来挡住了头顶的路灯光,但她已经走了五年,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往哪个方向拐。 才走 过第四棵香樟树,前面第五颗树前,陈一江双手插在裤包里,正定定地看着她过去。在树缝间漏出的光影笼罩下,他的身形挺拔、俊逸,也像一棵树,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依靠上去。李秋禾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很不好意思,于是她向他露出笑容,没话找话:“你来了。于昊文走了吗?” 陈一江不说话,伸出手,把她往怀里捞。 一股酒气冲进鼻子,李秋禾蹙起眉,挣扎着站住脚,很是不满:“喝多少酒啊,这么大的味儿?” 陈一江放弃拥抱她的念头,攥住她的手往前走,明知道没必要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问:“你是关心他走了没有呢还是关心我喝了多少酒?” 李秋禾用力甩他的手,嗔道:“神经病!” 一抹笑意爬上眉头,陈一江更紧地缠着她的手:“他回酒店了。你一星期有几个晚自习?” “两个。就昨天和今天。” “好,以后我来接你。” “不要!又不远。我不喜欢把这些小事搞成习惯,万一哪天……” “没有万一!只要我没事耽搁,就会来。” 世上最难的事情不是起一个念头,而是把这个念头付诸行动的坚持。“看你能坚持多久?”李秋禾心里嘀咕,不再和他争辩。 天空没有月亮,路灯下处处是斑驳的黑影。晚上才摆出来的路边摊上,沸腾的油烟、嗞嗞的烤肉声和人们的喧哗混成一片。两人无声地走着。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陈一江又说:“星期六我们去看房子吧。” “看什么房子?” “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家。你选户型,装修我来负责。等装修好以后我们就结婚。” 李秋禾停下脚步,侧转身认真地看他的眼睛:“昨天你说今天结婚,今天你说买房子,陈一江,你到底在焦虑什么?” “你心里清楚,还用我说吗?”陈一江内心隐藏的慌乱、不安在她盈盈如春水般的双眼注视下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曾经压抑得太久,他觉得从今以后需要在她面前袒露自己。 “你都说了,我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内心不够强大,不够自信,缺乏安全感。你得给我时间慢慢思考、沉淀。” “我害怕你想东想西,然后一个歪脑筋就把我放弃了。能在这儿找到你是老天有眼,要是你再跑了,我恐怕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昨天还在谆谆告诫她要勇敢活出 自我的人,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吗?李秋禾的心犹如被风吹过,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来。 “我其实……不是那种随便让人亲密接触的女孩。”说到“亲密接触”四个字,她低下了头。 陈一江看着她的头顶,呆了一呆,明白了,低落的情绪瞬间高涨,身体向她靠拢:“那,那我再亲亲……” 李秋禾吓一跳,趁他这会儿手比较松的时间抽出自己的手,迅速跳开与他的距离,脸一沉:“你还得寸进尺啦?” 陈一江涎着脸:“不是得寸进尺,是我经不起你一点点的夸奖。可是你光口头夸不算啊,我需要实际点的。” 李秋禾见他又靠了过来,忙再退开几步,急道:“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说完真的转身往小区广场跑。 “傻瓜,我会等你的。”陈一江没有追上去,只目送她远去的背影,轻声自语。你要我等多久都可以,只是别推开我,别逃离我的视线。 至此两人几乎天天在一起吃晚饭,李秋禾哀嚎:“这样下去我会长胖的!”陈一江给她一个一本正经的脸色:“长胖了好。长胖了可以吃。”说完真的拉过她,就着她的唇瓣“啃”了起来。李秋禾脸颊飞红,残存的一点理智拼命控制自己别闹出声音来,哪知他的手都不安分起来,悄悄地撩开她衣服的下摆溜了进去。心脏骤停,她奋力推开他,气喘吁吁道:“你要乱来,休想让我嫁给你!” 陈一江眉眼间尽是情潮涌动的痕迹,连耳朵都染上了红晕。他忽而破碎一笑,声音里含着一丝喑哑:“我这是在考验你,知道吗?那些随随便便的妖艳贱货我还不要呢!” “切!真不要脸!”李秋禾翻了一个白眼。奇怪,怎么她跟他总翻白眼? “那我……”他像是得到了最好的回应,又靠了过来。 李秋禾连忙跳起来,闪开了。 “你不会留给别人吧?” “告诉你,那些一来就想把人家女孩那什么的我坚决不要!恋爱是谈出来的对不对?你现在是在和我谈!恋!爱!”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李秋禾感觉自己像个女王。 可是,两人在一起还是免不了“擦枪走火”,每次李秋禾都担着心,也和所有女人一样在心仪的男人面前半推半就,呵呵!不过还好,每到危险地步,陈一江都能悬崖勒马,也算是增加了一些在她心中的好感度。其实她真不是刻意要所谓的装模作样,她要的是一颗能珍惜她的心。 周末如果大家都有空,他们会去郊外踏青。她发现,陈一江和她一样都喜欢在山里或水中漫游,青山绿水令人心旷神怡、视野开阔啊! “我要走遍中国,然后去日本、美国、欧洲等等等等,你要一起吗?”他站在海拔1608米的金鼎山山顶上,俯瞰着眼前绵延的群山,豪气万丈。 山风吹拂,衣袂飘飘,眼前之景真如□□《沁园春雪》中描绘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李秋禾感觉自己都变得高大了起来,心中所有的浊气尽皆得以一吐。她肯定地点点头:“嗯!” 陈一江双掌合在嘴上,大声喊:“李——秋——禾——我——爱——你——” 声音传出很远很远,仿佛群山都听见了,扬起阵阵回声:“爱你——爱你——爱你——” 毫无预警的,泪涌上了眼眶,李秋禾转向另一边,叱道:“知道了啦!”不受控制的颤音哽咽在风里。她抹了一把已溢出的泪水,任风吹落涨得满满的凌乱的心绪。 春山寂寂,此情绵绵。 陈一江纵声长笑:“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众山回荡,经久不息。 那天下山以后,两人居然碰到了岳伟。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面目清秀,身姿曼妙的女孩。对他,李秋禾心里一直都有愧疚,特别是表哥叫人打了他以后,她始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听李可说,他最近交女朋友了,她才稍微舒了口气。今天看来,李可说的也许是事实。 岳伟看到他们倒先是一怔,继而似乎是特意把手搭在那女孩肩上,扶了扶眼镜,微笑道:“你们好,这是我女朋友。” 两人同时点头打招呼。李秋禾发现,隔了这一阵,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的,正有些别扭间,只听陈一江说:“先走一步。你们慢慢玩。”拉着她就走。 上了车,陈一江回看一眼她还在发呆的表情,嘴角抿出一抹讥嘲:“别惭愧了,你又没做错什么。说真的,我挺看不上他的,太做作了!” “那只是他的一个特点嘛!其实他这人挺好的。” “怎么,被感动了?心里还念着?” “我说你……”明知他只是呷了一点小醋,李秋禾还是生了气,皱起眉把脸撇到一边。 “好了,逗你呢!知道你还在埋怨,要不要我去给他跪下赔礼道歉?” “总之,他要是有个什么后遗症,都是你的!” “是是是,都是我的!” “一点都不真诚!” “真诚是在行动上,不是在嘴上。” 是啊!李秋禾叹口气,看着车窗外不断后移的田野和远山,静默了一会儿,复又喃喃道:“也好,该过去的都会过去。” “我就属于该来的都会来。” 惆怅的氛围被他这个接嘴一扫而光,要不是看他开着车,李秋禾真想扑上去给他一顿捶,不过她还是笑了。 窗外有花香拂过。 ☆、第二十二章 转眼到了“五一国际劳动节”,那时的“五一”假期还是七天黄金周,李秋禾想去乡下看望父母。 “我跟你去。”陈一江说。 “你不回家啊?”李秋禾想,谁的父母不是父母呢?她不知道陈一江在遇到她之前是常回家的。 “我们先去你家,再去我家,怎么样?” 一想到要去见他的家人,李秋禾有些忐忑,不过她是个务实的人,彼此早一点了解可能会少很多的麻烦,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必要拖拖拉拉、遮遮掩掩。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此时农村正是收割油菜的时节,刚到能看见她家房子的垭口,李秋禾就远远地望见父母在田里忙碌着。他们那儿收割油菜还在用落后的手工工具,现在农村只剩下像他们一样的老弱妇孺,年轻力壮的劳力都在外面打工,她回来得刚刚好,虽然帮的忙并不大。 车开到家门口,李秋禾跳下车,回头对陈一江说:“我要去帮他们干活。你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咱们这儿风景不错哦。要么,你去钓鱼吧,屋前屋后都能挖到虫蟮(蚯蚓)。”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进了厨房,在某处摸到进正门的钥匙,开门进去找了身旧衣服换上。 从屋里出来,陈一江还站在厨房门口不动,他打量了她一下说:“把你爸爸的衣服找一套给我。” “行了,你又没干过农活,去那儿反而碍手碍脚。”李秋禾说的是实话。农活虽然看似简单,其实很讲究技巧,特别是在抢收季,别人都在脚不点地地忙活,你杵在中间只会挡路,要想人家教你该如何如何更是不可能。 陈一江从门口的一堆鞋里抓过一双男式解放鞋来,不理她:“快去啊!” 李秋禾还想再劝劝:“看你细皮嫩肉的,要是不小心累得伤到了,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你难道皮糙肉厚?我就不信打你进了学校的大门步步高升直至工作以后你就很会干农活,还不是去凑个数,表达一点孝心而已!” “好吧,这话我认了!”李秋禾心里暗道,转身再进屋上楼去给他找衣服。 两人换好衣服鞋子,李秋禾发现肚子饿了,她还是一早喝的一碗稀饭两个馒头,想着这会儿已过了午饭时间,下了田就得天黑才回来,不如先吃饭。还好他父母知道她要回来,锅里留着饭菜。两人囫囵吃了一顿,算是积攒了力气。 李爸李妈没想到女儿带个年轻壮小伙回来帮忙,而且是上次到家里来过的那 个——李秋禾事先没说——笑得嘴都合不拢。不过要像他们那样用工具把油菜角果打碎让油菜籽蹦出来,两个年轻人真不会,只能一趟趟地来回跑去把捆好的油菜把子抱过来放在摊开的竹席和塑料纸上供他们打。李秋禾转头去看陈一江,见他把小把子摞成一个大的才抱过去,动作说不上熟练,但很专注,不自觉地笑了。 “笑什么?我看你也不怎么样嘛!”陈一江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汗,叱道。 李秋禾没时间理他,抱起一摞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落到山的那边去了,四个人停了手。现在得把打下来的油菜籽运到家里去,还是原始人工方式——箩筐挑,背篓背。她家这块田不在马路边,恰在一圈农田的中间,而且还得上田坎,否则的话,可以用车了。李秋禾悲哀地想。曾经她就在这儿跟着父母脸朝黄土背朝天地播种、收割,永远是简单却繁重的重体力活,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你才会有真正的想要改变命运的动力。 李妈说:“秋,你和小陈先回家做饭吧,看忙了半天都饿了,我跟你爸来收。” 陈一江却摇头:“阿姨,我能挑,还是你和李秋禾先回去。” “你确定能挑?”李秋禾心想这家伙也是在省城长大的,家庭条件又好,除了会做几道菜,哪有机会挑箩筐啊?真是难以置信! 陈一江扬起一双剑眉,得意地咧开嘴:“嘿!以前外婆家没自来水的时候,一放假,我和我哥就来给她挑水。虽然这些年没挑了,但是基本的动作不就那样吗?”说着他真的拿过扁担,三两下就把箩筐绳子挽上了扁担的一头。 李爸赶忙喊:“舀点出来!你没怎么挑过,哪里能挑那么多?这一挑有200斤嘞!” 这一下陈一江没有坚持,少少地挑,积少成多也是一样的。李妈忙拿箕斗舀了一半出来。 李秋禾和妈妈各背了一背篓上路,陈一江跟在后面。几次回头看他走得还挺稳当的,她放了心。就算他在农村挑过水,但毕竟人家绝大部分时间是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没干过重体力活,万一有个什么还真不好说。 “放心吧,做你男朋友我是百分百合格的!”那家伙气都不喘,还挺得意。 李秋禾的脸“唰”一下红了,妈妈走到前面去了,不晓得有没有听到。 “喂!怎么一直没见你小侄女啊?” “她被我妹接到浙江上幼儿园了。” “嗯 ,自己的小孩是该自己带,以后我们……”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听他越说越过分,旁边田里的村里人都在看着呢,李秋禾忙给他打住。 陈一江笑笑不再说话。 等到把今天打下的油菜籽收好,吃过晚饭,终于歇息了。李秋禾发现陈一江跟她爸还挺谈得来,俩人从饭桌上一直聊到睡觉前。 “小伙子倒是不错,不知道他家里……”母女俩躺在床上唠嗑,妈妈语气中露出了担忧。 听说陈一江家在省城,一家人都是知识分子,妈妈难免有门不当户不对的想法。 李秋禾向她身边靠了靠:“他们也是从农村出去的,就看他们是不是忘了本。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人瞧不起咱农村人的。”她想起了于昊文和他妈妈,也不过生活在城市的底层,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城里人农村人不都是人吗?谁都是靠能力吃饭,难道因为你是城里人,成功和幸福就先照顾你?过两天去陈一江家,要是他家人也有这种狭隘的观念,她立马走人! 在李秋禾家帮着干了两天半的活,趁天气好,把她家田里的油菜籽全收完了,第四天他们转道去陈一江外婆家。 好久没干活,只觉得肩膀酸痛,特别是被背篓肩带勒过的地方,李秋禾看了,有一层红得刺痛的痕迹。这是常有的现象,过几天就会好,她一向不在意,可是陈一江…… “哎,你有没有觉得全身酸痛?肩膀痛不痛?” “还好。我说,让你父母别干这么重的活了吧!你也不想他们这么辛苦对不对?” “是啊!我曾经提过让他们进城,可我爸不去,说他不习惯,城里太吵,空气不好。他们又没文化,一辈子都在农村,不干这个干什么?而且,目前咱们这儿又没有实现机械劳作。” “我是说,要在农村也没什么,可以干轻松点的活。像我舅舅他们那边都在种茶叶,怎么在你们这儿很少看到?” “好像也有,只是还比较少。” “那就快种啊!我看他们这么苦,肯定是为了你的嫁妆。” “我就不要嫁妆了行吧?”李秋禾瞪着他欠揍的侧脸,要不是看在他开着车的份上,她真恨不得扑倒……拿块车外的石头砸破他的嘴。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是准备嫁了?”陈一江一脸坏笑,看起来心情大好。 一想到接了话这人又不知道会得寸进尺些什么,李秋 禾干脆闭嘴,什么都不说了。 “我是不介意你没嫁妆的,别人嘛,难说!” “……” “我已经跟你爸说过了,别干重活了,赚不了几个钱,一年就种点菜养两头猪够了,其他的交给我们。” 李秋禾瞪了他一眼,忍住没回他:我还没打算嫁给你呢,就和我爸讲这些! 陈一江伸出右手过来,把李秋禾的左手包在手里,叹了口气:“别胡思乱想了,你这辈子呀非我不嫁!” “那有什么好处?”李秋禾忍不住问。 陈一江回头笑意盈盈地看她一眼:“好处多着呢!你嫁了就知道。” “切!” 两人一路闹着嘴巴子到了外婆家。陈一江外公几年前仙逝,外婆一个人独居,由舅舅一家照顾。老人家拉着李秋禾的手端详了好久,满头的银丝和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里都是笑。 “她很喜欢你!”陈一江在她身边咬耳朵。 到了黄昏时分,两人启程往省城赶。晚上九点,进了陈一江的家门。 陈妈早做好了饭在等他们。李秋禾拿出妈妈做的咸菜和一袋干辣椒算作初次登门的礼物。本来妈妈要拿厨房里还挂着的一块腊肉,她没接受。她知道陈一江跟他父母谈起过她,她就想看看,陈家有没有把她当作未来的媳妇,能不能接纳她的家庭。她相信爱情的力量,也愿意嫁给爱情,但她更愿意在爱情和世俗间求得一个两全。 那天她把这两样东西装好放在车里的时候,陈一江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陈妈接过咸菜和辣椒,顿时眉开眼笑:“是你妈妈做的吗?这咸菜闻着都香,要是拿到这里来卖呀,不知道多贵!” 陈爸咪咪笑着不说话。陈一江也笑:“我妈最拿手的一道菜是咸菜扣肉,她做的蘸水和你妈妈做的一样香。” 李秋禾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局促之下,只好说:“我妈妈做的咸菜最好吃了,您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我让陈一江再带来。” “唉,怎么是小江带来?我们要吃你带来的!”陈爸一脸慈爱的笑。 李秋禾低下了头,惴惴不安的心稍微放宽了些。 陈一江哥哥一家去昆明旅游了,他妹妹在医院值班,李秋禾第二天才见到她。那是个活泼的姑娘,有自来熟的特质,拉着李秋禾逛了一天,一路叽叽喳喳,说得最多的自然是她的二哥和她正在闹别扭的男朋 友。李秋禾听她把陈一江的各种往事都拿出来说,心下感叹,有这样的妹妹,陈一江的运气真好!当然,她的运气也很好。 晚上回到陈家,李秋禾果然吃到了陈妈做的喷香的咸菜扣肉。饭后,陈一江和她坐在屋顶天台上数星星。 “怎么样?放心了没有?”陈一江瘫在一把躺椅上,挑挑眉问她。 “来日方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李秋禾嘴硬。 “李秋禾,嫁给我吧!” 李秋禾完全没想到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提出这个话题,撇撇嘴:“有你这样求婚的?一点都没有创意,一点都不浪漫!” “我不玩那些虚套。我只想给你实实在在的幸福。” “据说好多女生会被什么闹市区求婚啦、高空跳崖求婚啦、山顶求婚啦什么的感动,我都没有见到你有这些,那至少也应该跪在我脚下让我感动一下吧。” “三十年之后,四十年之后,我们都还在一起,相亲相爱,你感不感动?” “那也得要实质性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呀!” 陈一江从裤包里拿出两个红色的小盒子来,打开,取出一枚戒指,拉过李秋禾的手给她戴上,再把另一个给她:“给我戴上。” 李秋禾看看戒指,撇嘴一笑:“真俗气!” 陈一江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润润嗓子说:“我想要每天早晨一睁开眼,你都在我身边,每天晚上一回到家,你还是在我身边。我们就是两棵树,根连着根,肩并着肩,一起沐浴阳光和风雨,一起迎接白天和黑夜。这个怎么样?” “哈哈哈——”李秋禾给他逗得大笑,一掌拍在他肩上,“你去哪里背的这些啊?太有琼瑶气息了!哈哈哈——” 陈一江皱起眉,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李秋禾注意到了,忙去扒他的衬衣:“怎么了?” 他两只肩膀上都有扁担压出的血痕,一条条,触目惊心,被他擦了药,散发出淡淡的药味。她居然没有发现! “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以身相许吗?”一股怒气从心的最深处升上来,李秋禾扯过他衬衣的衣领给他盖上,转过身去,说不出的难受。 “我没有背书,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同样,我给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愿的!” 李秋禾打开盒子拿出戒指,抓过他的左手:“这可是你说的啊!” “那当然!”陈一江看着她挨近的脸,宠溺一笑。 “我都没说爱你你也不介意?” “你已经爱上我了!只不过是你这张嘴硬而已!” “好吧。回去以后就去买房子。但是我要国庆节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