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贵》 写在开始的碎碎念 忐忐忑忑,恍恍惚惚,新文终于发布了。 对于新文,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的! 而真到了这会儿,却又不知从哪儿说了。那么,你们的作者就碎碎念一下吧。 《嫡女毒谋》开文时,是满满的期待和欣喜。而这一篇恰恰相反,紧张,惶恐,忐忑,整个人都魂不守舍!怕砸怕扑,怕写不出脑袋里的那个故事! 尤其是在现下流行的军嫂,年代,宠文面前,西西这种女强文相对便不那么受欢迎了。 可我还是很坚持地开了!和上次一样,我只是想把心底里的那个故事讲出来。 首先,这个故事在脑中酝酿了足有一年半的时间,期间也做了不少的准备。一直想开文,却一直感觉准备不够充分。现在……依旧不合时宜,尤其看到同期发文的都是一众大神,西又在瑟瑟发抖了。 这次又是一个女主凭实力素手翻天的故事。相对嫡女,这本的女主相对背负的更多,故事的结构要更庞大复杂。抛开成绩,我更想将这个故事写漂亮了! 而故事的背景,依旧沿用了上一本,架空,参考明,皇家姓朱(懒癌发作,贪图方便),统称本朝为“大周”。 女主的设定是来自一制陶世家,比较特别。既不是豪门世家,也不是官家,甚至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商家,而是靠手工技艺发迹的匠人家…… 亲爱的们,如果你们觉得这个故事还不错,那么请你们加进书架吧,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那么手指动一下,给西留下几张推荐票吧。(开文的第一个月,推荐票最是有用)。 谢谢各位。 另外在这里,先谢谢编辑木棉和绿萝。从大纲到简介,再到开文和书名,过了太多太多次了。绿萝曾经在休息日的晚上给我看大纲,和我一起分析。木棉更是帮忙在两天内将稿子处理了整整三遍,第一时间帮我过文,准备签约。 谢谢两位大大不厌其烦的帮助。鞠躬行礼拜谢! 谢谢嫡女群的宝贝们,谢谢一直默默支持西的读者宝贝们,最后,还是要恬不知耻再求一**票。 谢谢,鞠躬,拜谢,么么哒~ 我爱你们~ 第一章 你个疯子 江南的盛夏,烟雨未见,骄阳似火。 由一行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顶着酷暑正在南下途中。 一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炙得众人热汗淋漓。来不及蒸发的汗水化作了一层层的粘腻,将薄薄的夏裳和皮肤都紧紧黏在了一块儿,就像赤脚踩在了黏黏糊糊的湿泥里一般不痛快。 身体的不适总能引发心底里的焦躁和不痛快,如那蒸屉里的白面馒头,众人忍受的不仅是热量的炙烤,更是令人喘不过气的憋闷折磨。 再有那一路不绝,聒噪闹心的蝉鸣,更是一下下挑战着这群北方人的极限。 程紫玉却一人独坐这窄身马车,透过帘子贪婪呼吸着窗外空气,心头雀跃渐起的同时,在她心头强压了几个月火种也开始悄悄蔓延,演变成了一簇簇火苗…… 是时候了! 失去的,纵然拿不回,她也要以最痛快的方式报复回去! 留下的,哪怕守不住,她也要最大可能地去保全! 该偿还的,该赎罪的,一个都跑不了! 正是挥汗如雨的午时,马儿扛不住了。 车队原地休整。 正如所料,马车尚未停稳,车门便叫人一脚给踹开了。 到底已临近目的地——荆溪,有角色耐不住,着急粉墨登场了。 程紫玉淡淡扫了眼过去。 眼前的陈金玉艳容依旧,只不过高高的颧骨带了刻薄,飘忽的眼里全然算计,满头沉重压人的珠翠和补了又补的浓妆艳粉显然不合时宜! 似是为了彰显她今时今日非比寻常的地位,她身后还跟着俩谨小慎微打着扇子的婢子。排场依旧很足! 程紫玉只瞧了她一眼,便恢复了往日里无欲无求,毫无表情的面容,随后阖上了眸子。区区跳梁小丑,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马上就到地方了!你若赶紧将东西交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条件随你开!”陈金玉见怪不怪,开门见山,一句废话未多说。 程紫玉闭眼未动。 她最近将这些鬼魅魍魉的丑相和伎俩看得越发透彻。 陈金玉无非是要先朱四一步拿到东西,既可以立功,也足以邀功,既证明了她的价值也获取了谈判的筹码,同时她也就有了参与上位者攫秘圈的入场帖子。 那么到时候,她除了身价百倍,分取果实时更是少不了她的一份! 想得倒是美! 可她休想! 一声嗤笑从程紫玉鼻间哼出,再一次将陈金玉逼得歇斯底里! 陈金玉一如往常扑了上来! 程紫玉本以为迎来的还将是一如既往的钝痛。 可没有! 好奇间,她微微睁开了眼。 这一次的陈金玉从怀里掏出了几根长长的银针。 针头泛了莹莹绿光,显然是加了料! “看见了?”她下巴一抬,俩婢子便挤了上来,叫这窄窄的空间越发憋闷,充斥了一种浑浊的窒息感。 陈金玉一脸得意,笑得猖狂又扭曲。 “这针上淬了药!你不是五感过人吗?这药就是专门毁人五感的麻药!是彻底让人感觉坏死的好药!你这双手不是号称‘荆溪第一巧’吗?四爷和太后不是最爱你的这双手吗?太后死了,你想要留在四爷身边,此刻身上最有价值的就是这双手了不是吗? 你想想,你若是没了这双手,你若是再不能用这双手去讨好四爷,你就连安王府都回不去了!你甘心吗?你可曾是四爷明媒正娶,太后亲封的安王妃!你没了娘家,再回不了夫家,你难不成要流落街头吗?” 说到这处,陈金玉嘴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眼里的痛快更是满得都快要溢出来。她伸手扶了扶鬓间那支映得整个车厢流光四溢的赤金玲珑簪。那簪头的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叫人想要忽视也不能。 “还有,程家的后人虽不是只剩了你,可真正意义上的传承人却只你一个了!出嫁从夫,你既自己回不去了,难不成你还要将祖上和老爷子的心血给糟蹋了?有我在,至少能保证这门手艺传承下去!至少能保证这些制艺在荆溪发扬光大!”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 “四爷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若将东西交到四爷手上,他一定会将这笔财富牢牢抓在他的手中,到那时,他或者会将这门技艺带去京城,或者会暗中自立一门户!那他便等于是将好处一锅端了! 你不想我占便宜可以,但你不能害了整个荆溪,叫你祖上的心血都送了人!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个道理你懂的吧?” 程紫玉终于抬起了头。 目的已说透,恐吓已抛出,好处也挑明,最后一层利害也已阐明,陈金玉是从来都这么缜密,还是最近又长进了? 眼前这张牙舞爪的女子在自己身边如哈巴狗一般谄媚了十年! 整整十年啊! 她十年如一日地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竟是令整个程家上下都未发现她良善玲珑的外衣下,是只包藏祸心的白眼狼! 待到一切水落石出,却为时已晚。程家变成了陈家,程金玉原来是陈金玉!而程家所有的一切都被加上了陈家的外衣,随后源源不断通过陈金玉流进了朱四的口袋…… 此刻这喂不饱的恶狼还想榨取程家最后的价值!她正心心念念索要的,便是程家祖上从一普通手工匠人打拼到富甲一方,整个荆溪一家独大的所有制艺秘方! 那才是真正会下蛋的鸡啊! 眼前女子凑近了她的脸,言之凿凿。 “马上就到地方了,你告诉我,东西都在哪儿?我陈金玉对天发誓,只要你将东西交到我手上,我一定能保证让你回到安王侧妃的位置上!也会好好守住你满门的技艺!” 这话好听,可程紫玉却是一下笑了出来。 笑她的异想天开!笑她的不自量力!笑她太瞧得起她自己,更是太低估了朱四! 想到朱四,程紫玉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消散无影踪。她心里那一把把的火再次席卷而来,烧得她热血沸腾…… 可原本正等着她表态的陈金玉还是被她刚刚那个过分绚烂的笑颜给深深刺痛了。 她知道程紫玉在笑她低贱,笑她下贱,笑她爬上了四爷的床却还是没名没分!笑她只配做一条张牙舞爪的狗! 这个阶下囚,不配笑话自己! 在俩婢子的帮忙下,陈金玉冲上前,她一把拉过程紫玉的中指,拔下银针便从她的指甲盖下戳了进去…… “还不说话?还不求饶?还不乖乖认输?”陈金玉轻轻转动着针尾,将细针一点点往里捅。一根不够,她便又插了三根。 转瞬,程紫玉左手从食指到小指的指甲下便各被插入了一根银针。 “你只要开口,我这就住手!否则,只要这针再往里推上几分,你的这只手就废了!” 可到这会儿,程紫玉连眉头都未蹙一下!陈金玉有些燥热,自己说了这么多,也没能引起程紫玉的半点反击! 本以为十指钻心疼,本以为她对这双手珍而重之,本以为她已无后路,唯有低头…… 陈金玉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那个骄横自大的程紫玉坚持到了这个地步? 而程紫玉却知道,陈金玉怂了。 抱着自己的婢子手在抖,陈金玉手中的银针虽转了好几圈,却依旧徘徊在指尖部分。陈金玉的眼神在飘,她心火再盛,再想要达成目的,却到底还有所顾忌。 程紫玉嘴角一挑。 这聒噪的贱人该退场了! 朱四呢?也该登场了吧? 紫玉将手直直往前一推! 原本只停留在指甲口的银针被狠狠戳进了指甲肉里。 莹亮的指甲下,一瞬间便血肉模糊。 陈金玉吓得后退半步,下意识便缩回了手。与她一样,俩婢子也一瞬间惊得周身冷汗,紧扣程紫玉的双手顿时发了虚。 疯子!什么人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你个疯子!你疯……啊——” 陈金玉刚一开口,眼前便银光一闪。 趁着陈金玉正因惊恐分了神,程紫玉的手带着那深入皮肉的银针划过了她的脸。 顿时皮开肉绽,留下了四抹殷红…… 程紫玉没有告诉陈金玉,觊觎她这双巧手之人太多了,所以早在安王府时,便早有人对她的手虎视眈眈,抢在了陈金玉之前对她下了手! 她的手早就废了! 所以此刻即便她的手指惨不忍睹,却一点都不疼! 一张俏脸火烧火燎起来,陈金玉的指腹打着颤触上,顿时染了黏糊糊的一层红。 她开始了尖叫,歇斯底里就要扑上来。 她眼里红血丝密布,似是发了狂,如被人啃噬骨肉一般狂躁。 紫玉冷眼看她,认识陈金玉十年,她都不曾如此失态! 自己只是拿银针扫到她一下,并不至于留疤毁容,即便针头淬了麻药,也不至于让她这般暴躁。 所以这针,有问题! …… 第二章 君子如玉 陈金玉针刺而来时,特意拿帕子卷在手指上去捻了银针。而这一小动作,恰好落于了程紫玉的眼中。 如此作为,既不便于针刺,更容易打滑,分明多此一举,当时程紫玉便有了些猜测。 真不想,中了! 她嗤笑着看向了手抖唇颤的陈金玉。 此刻的正陈金玉急吼吼扑向车中的水囊,拿起便朝脸上一股脑倒了下去,同时尖声叫喊着完了…… 完了? 程紫玉冷冷盯着陈金玉。 眉散了,粉掉了,脂也花了,陈金玉一张小脸五颜六色,却还在疯了一般拿水一遍遍冲洗着……能让一个视容颜为性命的女子甘心顶着一张大花脸发疯,那么那针上染了什么,也已呼之欲出。 程紫玉轻哼,因着朱四,因着大局,因着东西尚未到手,所以这丫头根本不敢真的对自己下手! 想来针头并没有毒或药,那莹莹的绿光也只是个唬人的手段。毒应该是足以毁容的霸道药,应该是下在了针尾! 陈金玉是想要在拿到秘密的同时,神不知鬼不觉通过自己指尖的伤而染毒! 果真蛇蝎歹毒! 疯魔状的陈金玉顿时将眸子锁定在程紫玉身上。 “我没脸见人,你也休想!” 她张牙舞爪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对准程紫玉冲了上来…… 簪尖袭来的那一瞬,程紫玉的双手低低垂着,丝毫不曾阻挡或反击! 隔着一道门,她能感应到,车外人都在闻讯围拢来,尤其有一双冒火的眸子正迅速由远及近! 他,绝不允许他的计划会在眼皮底下有脱离预估的可能! 他一定会出手! 所以,她死不了! 至少在拿到东西前,他不会冒任何风险来惹怒她! 果然,一阵强风袭来。 整个车厢的气流一下便通畅了。 陈金玉被一股大力直接掀飞了出去,重重滚落下了马车,砸到了地面,拍起了一大圈的黄土…… 程紫玉脱困了。 她撑身坐起,垂眸伸手,一刹那的迟疑后,还是拿了帕子包裹着,将左手指尖那四根银针一一拔下,丢出了车厢。 细微的“叮叮”声响起,银针悉数掉落在那滚了金边的玄色袍脚边的青石板上。 安王朱常安睇了眼地上那几枚针头,微微蹙眉,随后将她的这一行为理解成了“寻一个说法”。 他倒是没犹豫,干脆利落的一脚踹了出去,对准的正是在他脚边喋喋不休又惊慌失措的陈金玉。 一声惊呼后,传来一声闷响,随后便是虚弱的呻吟…… 朱常安与程紫玉四目相对,两人同是没看陈金玉一眼。 程紫玉再控制不住,心底一把燎原之火迅速滋生蔓延…… 两个月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依旧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瘦了不少,显然操心过多。 黑了许多,明显都在奔波。 眼圈有些黑,分明是心机用得太过。 而她尤其痛恨的,就是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那复杂得没法形容的眸子。 此刻那眼神熟悉又陌生,分明冰冷疏离却又带上了一丝关切,不知是习惯成了自然,还是为了即将到手的“宝藏”? 许是她回望的眼神太犀利,安王朱常安——她的夫君,此刻目光闪烁,张了张口,却不曾吐出一个字。 可笑,她若没看错,那眸子里似乎还有一丝……痛色? 因何而痛?为谁而痛?还是惺惺作态? 罢了! 程紫玉淡淡收回目光。 那双眼太复杂,她什么时候看清看懂过? 哪里像她的眼睛那么简单,过去全然是纯粹的热情,此刻充斥了是纯粹的恨意! 而恨意一浓,就容易化作杀意! 也正因如此,最近她总爱闭眼,以避免别人一眼看穿了她…… 紫玉垂哞看去一边,两个婢子来不及求饶便被捂上嘴套了麻袋,直接拖进了一辆马车…… 程紫玉知晓,又两条鲜活的性命,因为她,没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如玉君子的外表下,这才是真的朱四! 而另一边,滚去两丈外的陈金玉正倒地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这就是挑战朱四权威的下场! 伤重的陈金玉一下清醒了不少,连吐几口血后,顾不得擦拭便匍匐到朱四脚边开始解释又求情。 陈金玉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地攀上了朱常安的小腿。这份亲昵,溢于言表! 这戏码,程紫玉却懒得看。 她直接素手一拍,打落了帘子,再次闭上了眸子。 然而,却是一股风儿袭来。 程紫玉没有睁眼,淡淡的荷叶气味,是他惯用的熏香。 帘子必定落在了他的手中。 “该谈谈了!”他低低开了口。“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甚至是……那个位置!只要事成后……” 程紫玉笑了。 什么都可以答应她? 荒谬又讥讽!当真恬不知耻! 可不是?既然能将她踩成疯子,自然也能再次抬举她,即便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了。杀人或灭族对他安王朱常安,完全手到擒来! 程紫玉心下早有盘算,两个月来第一次开了口。 “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甚至那霹雳炮陶壳的图纸和配方,我也能送给你!” 程紫玉清楚看见,朱四眼里的光顿时亮了起来。 “当真?”他竟是多此一问。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那是兴奋! 程家的产业已经让他势力大增,再有了程家几十年的心血在手,他无疑是得到了能生金蛋的鸡,足够为他提供源源不绝的银子!他在圣上跟前的底气也将进一步增加。 银子,正是他最需要的!是夺嫡的基础! 当然,若再有霹雳炮的相佐……将来他软的行不通,还能来硬的! 从他抛弃了她,而选中了白将军的女儿却不是侯门贵女后,她便料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狠! 所以,她的筹码也必须加上去!霸道的军火,只怕才是他求而不得,又藏在暗处的渴求。 “确实!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个要求!三件事都做到后,我自会将东西双手奉上!那三件事到了荆溪后我自会告诉你!你放心,不是要你以命相抵,也不是要收回程家产业,且都在你能力范围以内!绝对不会为难你!” “我答应你!”他几乎不假思索。 程紫玉笑了,随后点了点头。 他当然会应。 即便她提的要求有违他的心意,他还可以反悔! 就像他对她立下的誓! “玉儿!”他再开了口。“他日,我一定报答你!” 紫玉哼笑一声…… 内疚?补偿?良心发现的原因是造孽太多吧? 她要的可不是报答!也不是报酬! 而是——报仇! 车队再次启程。 当一入荆溪地界这个过去程家产业遍布的地界,紫玉的心便开始砰砰几乎跳出胸口。 她听闻荆溪地界遭了大殃,她也设想过许多可能。 在眼见为实前,她完全没料到会糟到如此地步! 那一瞬,炎炎热浪也没法掩住她四肢百骸迅速泛起的汹涌冷意。 放眼看去,满目疮痍! 昔日繁华的主街,此刻萧条一片。店家几乎倒了一大半,只寥寥几个商贩在收货。物价落了七八成,入耳的都是趁火打劫的还价声。 程家虽倒,可也不至于物价也崩了!是谁做的手脚?是他们的打压? 整个荆溪,都经历了什么? 她被控安王府的这些日子,他们究竟为了银子,都做了什么! 正如陈金玉所言,他即便拿到了东西,也只会将整个产业都带走! 他之所以刚最后还给了句承诺,是因为他作孽太多,他自己都寝食难安了吧?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是她程紫玉! 她才是始作俑者! 腹部阵阵绞痛,一口腥红涌了上来,再压不住,一下在她浅青色的罗裙上开出了一朵蔷薇…… 车队在程紫玉的示意下,行至了青龙山下。 程紫玉的第一个要求,要在这里实行。 山顶上,有个小庄子。 说是庄子,实则也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套院,并一个小花园。 “烧了它!烧干净了!”程紫玉开口的时候,身子在打晃,心头在滴血。 她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唯有这个庄子,是她的亲姐姐用性命守下来的!可她,却不得不下狠手了! “不行!绝对不行!” 陈金玉再次扑倒在了朱常安的脚边。 “程家老头的东西都在里边!里边有老头一生的心血!妾身怀疑,那程老头的手札就在这庄子里!这程紫玉,她一定是要毁了那老头留下的瑰宝!对了,还有程老头炼的老泥,那是百银才能得一块啊!都在里边!不能烧!绝对不能!” “必须烧!” 程紫玉磨着牙开口。 “我知晓你一直觊觎这个庄子!怎么?我祖父的手札,瑰宝和老泥与你何干?你紧张什么?你以为我落难了,我祖父留给我的产业就都是你的了?你做梦! 正是因为这庄子是我祖父留给我的念想,我才不能将它留给你!你这头野狼,拿走了那么多,还喂不饱你吗?朱常安!这个庄子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清楚!这是我的第一个要求!你应是不应?你烧是不烧?” …… 第三章 送你一程 朱常安自然知晓这个庄子对程紫玉的意义。 他不止一次在这见过程老头与程紫玉爷孙乐。 他能理解眼前女子自己守不住,便宁可毁掉的决绝心理。 何况这庄子,他已经派人里里外外搜过了不下十几遍,除了瓶瓶罐罐和几本手稿,没有他要的! 于是,朱四头一点,手一抬,他的人便开始了行动。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大火便拔地而起。 陈金玉掩面恨恨,满脸尽是心疼,看向程紫玉那狰狞的模样只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可没人知晓,程紫玉波澜不惊的表情下,却是瞬间安心了。 陈金玉的猜测都是真的! 老头的心血都在这院子里! 事实上,这宅子深藏的何止是手札宝物老泥,还有各种古法古方,甚至连朱四一心一意想要的那些秘方秘法图纸配方,也都深藏在了这座宅院里! 换而言之,这帮畜生尚不知,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的一切,都已经被他们自己一把火烧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失败了!他们绝对想不到,素来感情用事的她提出的所谓“三个要求”,第一个就带有如此目的性! 若不是担虑那些秘法将来会落于这帮牲口之手,她早就自尽了!而她愿意跟他们南下,就是为了毁掉这些东西! 此刻好了,一切都烧了!都干净了! 那么,只要她死了,这些秘密都将永远消失人世间! 陈金玉以为,她会为了保住祖宗心血而“两权相害取其轻”? 不! 高看她了! 祖宗,家族和基业都已经毁在了她的手上!她还会在乎再毁个干净? 她宁可将这些心血都毁掉,也不会让它们落于仇敌之手!成为仇敌登高的台阶! 她静静看着大火吞噬了整座院子,慢慢跪地,徐徐拜倒在大火前…… 朱四以为她痛彻心扉,上去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殊不知她在忏悔之余,更是默默求祷,她望祖宗开眼,望老天成全! 这是她报复的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她一定会让他痛彻心扉!悔不该当初! 老天似是听到了她的祝祷,刚刚还炎炎的日头顿时半掩到了厚厚的云层后。东南面的天空似乎暗了不少,那些云朵染上了灰,搅到了一起,黑压压连成了一片。 “第二个要求呢?”朱四眼里深渊般不见底的漩涡不知何时已被一层柔和盖住了。 他露出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并将手伸向了她的肩。 那般顺其自然! 程紫玉却是愣住了。时至此刻,他的身后和脚下,全然是她家人族人下人的鲜血,他竟然,还能如此坦然。 她心颤的同时,心也越发寒凉,下意识便避开了他的手…… 半个时辰后,太湖,一叶小舟飘荡湖面。 舟上只一男一女。 这就是程紫玉的第二个要求:单独与他荡舟太湖! 朱常安的众手下纷纷阻挡,认为暴雨将至,太危险,可朱四却没在意。 这个要求太简单了。 太湖是他们邂逅和定情之地,她素来痴心一片,此刻这要求无非是想要挽回他的心,想要争取回她的位置。 她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有何危险? 至于雨嘛,小意思,若是天色不对,及时划舟回来就是。 只要这件完成,那便只剩最后一个要求。 朱常安心头雀跃,眼前几乎已经堆起了金山,打下了京城,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一趟,他怎会拒绝? 湖面舟上,他依旧露出足以融化寒冰的和煦笑容。 程紫玉低哞一笑,当时她就是迷失在了这笑容里,满脑子都是那歌里唱的:“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从此,她便沉沦于他一手编织的情网,在他亲手拿刀将她心头插得血淋淋,将她伤得遍体鳞伤前都没能出来…… “还气呢?我处境如何,天下还有比你更清楚的吗?我那两位兄长太能干……”他倒是心平气和,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程紫玉看着他的薄唇一开一阖,也不回应,只努力掩住神色。 舟行渐远,避开了众人,来到一片芦苇背后。 “四郎,你还记得这里?” “记得!当时你带着丫头在这……”朱四听到“四郎”二字,笑意更甚。 “五分之一河泥!” “什么?” “你不是调不出泥料吗?秘方就在这儿!五分之一的芦苇泥!芦苇的根系腐烂后便带了酸性,混到矿料泥中颜色就有了变化!” “当……当真?”朱四下意识便站起了身,激动地结巴又手抖。 程家老头制陶天下第一,他调出的泥更是天下无双! 三年前,他进献皇帝一巨幅雕龙陶版画后,上至皇亲国戚,下到文人墨客,无不啧啧称奇,认定此为天下至宝。 当时便有不少艺人根据誊作开始仿制他的陶画,然而艺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配方试了一次又一次,整个大周却无一人能调出他那种紫里发金,温润如玉,一两千金玉砂泥。 因而整个大周,连块像样的赝品都仿不出。当时便有人断言,若有人能得此泥配方,必定富可敌国,肥到流油。 朱四拿下程家后,对此泥配方势在必得! 而被她寄予厚望的陈金玉闭门摆弄了整整几个月,还是一无所获。然而他,却实在没时间了! 他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弄到银子来,所以…… “你拿这划桨去挑一块河泥来给我看看!”程紫玉将视线锁定在了一片芦苇地,抬了抬下巴。 “荆溪,我不会再回了!所以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你且学好了!只此最后机会,我教你分辨河泥!” 朱四伸手一把握住紫玉的手。 “你为我付出的,我一定会报答!你放心,我身边那个位置,最后终是你的!” 紫玉浑身一颤,袖下的另一手深深掐进了手掌才抑制住甩开他的冲动。 朱四转身便开始挑泥,连挑三坨,程紫玉均是摇头。 “颜色不够!” “黏性不够!” “太腐!” 头顶乌云越聚越拢,六月的天,当真说变就变。 “你快些!要下雨了!” 朱四浑身已被汗水湿透,虽烦躁却只能咬牙去挖。这个秘密,事关重大,还真只能他来。 这一次,他站到了船头,将划桨深深往前边插了出去。 他想,他索性挑出个几斤泥来,总有能用的吧? 朱四深吸一口,蓄力将划桨往上挑。 一阵风从后背袭来,一个身体撞上了他的后背…… 朱四猝不及防,到底还是刹不住脚,一下便被已经紧紧抱上他后腰的女子撞落下了水。 他倒是没想到,小小软软瘦瘦的身子竟然能蓄出如此之力! 她果然是恨他的! “扑通”的一声后,程紫玉的拳头更紧了! 她本以为眼前的男子会被水呛到。 因为他不会泳! 不会! 可此刻! 他竟然会憋气,他手的摆动,是标准的划水姿态! 他从来都是会泳的!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骗了她!他果然是蓄谋接近的她!所以,他才如此安心接受此行荡舟的要求! 这个男人,从第一眼相识,她便已经瞎了眼! 可,那又如何? 紫玉唇角一挑。 果然,朱四面上无所畏惧又带了挑衅的笑渐渐消失,转成了惶恐。 “你会水也没用!这泥是我为你选的!很滑是不是?踩不住是不是?” 朱四面色发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小舟已经飘去了一丈开外。 程紫玉紧紧抱住了朱四。 “很快,你就会沉下水去!这里的淤泥的确能调泥,因为够黏够稠,进来了,就绝对出不去!” “贱人!你个贱人!”两息前,朱四划水的过程中,脚尖一触底便发现湖水并不深,只到了他的胸口,于是他便一脚踩了下去。 随之,他便发现了不对! 他的整个人都开始了下沉。他的脚,根本抽不出泥来。再有她还在死死扣住他往下沉,他竟是一点办法没有! “来人!来人!救命!” “叫也没用!他们划船过来至少半刻钟,可你沉下水,最多半盏茶!”程紫玉终于笑达眼底。刺目又绚烂! “与其浪费时间求救,不如说说我对你的恨!知道吗?我一直想,要怎么弄死你?有什么办法弄死你!我找到了办法!想要弄死你们,唯有利用你们的贪婪和野心,怎么样?我做的好不好?” “你那么奸猾,为了让你上当,我故意索要三个要求!所以你一定以为我第三个要求才是最狠的!你一定将所有防备都会用在第三个要求上吧? 你怎么也猜不到,我从来就没准备第三个要求吧?你哪里想得到,这才第二个要求,就会要了你的命吧?” “你死了!你那个恶毒的娘也就必死无疑!陈金玉没有你,再保不住那产业,同样也是死路一条!没有你们这些水蛭,我荆溪匠人或许还有一条生路!总算老天有眼,你们都输了!” “你说的是!的确,你身边最后的位置一定是我的!可不是?我陪你一起死!陪着你的梦想!你的野心!你的谋划!一起死!黄泉路,我们一家三口,不会太难走!” “你说什么!” 一口白牙几乎咬碎的朱四生生将抱着他后腰的程紫玉拖到了身前,而他自己却因着这股巨力而下沉了足足一寸。 他打着颤将视线锁定上了她的腹部。 “什么一家三口?” “不可置信是不是?现在知晓,太晚了!在你被绝后前我就已经有孕了!痛吗?老天有眼,这就是你利用我抛弃我之后的惩罚!你注定,都不会有后!” “不会!你骗我!你个贱人!我掐死你!”朱常安几乎疯魔。“不!——” 他的尖叫在湖面回荡开来…… 夺嫡过程太惨烈,他被下了绝育药。这事被传得满城风雨。他房中虽有姬妾已经“有孕”,可圣上到底因着这个传闻,将他排除出了继位圈。 这一件,是朱常安最痛彻心扉的一个伤疤。 若是他没有将她遗弃,若是他保有这个嫡子,一切都会不同!…… 水已漫过了他们的脖子,开始一下下灌入他们的口中。 程紫玉笑着昂起下巴,天空中乌云滚滚,狂风阵阵,暴风雨将至。 “朱常安!老天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扭转乾坤!” 朱常安同是对天大笑。 “程紫玉!老天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早定乾坤!其实你错……” “程紫玉!”一声咆哮竟是比那天空怒吼的雷声还要高亢,生生打断了朱常安最后的解释。 白衣胜雪的公子,正急急舟行而来。他手中高举一份手稿,正对程紫玉疾呼。 “你别死!小爷最恨欠人人情!你死了,小爷找谁还这笔情!你忍住,憋住,再忍最多十息,小爷救你上船,保你平安,为你收拾残局!” 朱常安面色突变,松开程紫玉颈脖的双手再次箍紧。 “李纯?他为何来了?你做了什么?他为何要报恩?” 程紫玉嫣然一笑。 他为何来了,她也不知!难道,他是从京城一路跟来? 程紫玉将视线转回朱四身上。 “霹雳弹陶壳的图纸和配方,我给他了!他是纯臣!这东西唯有放在他那里,才最稳妥!才能让你即便从我手中逃脱,也只有死路一条!” “贱人!”朱常安气得发抖,双手死死箍住了程紫玉的脖子。“你就这么想我死!这么无所不用其极的!你既这般狠毒,孤王便亲手先送你一程!” 朱常安的双手一紧再紧,程紫玉却安然若素。 “朱常安,你住手!杀了她,你也活不成!”还在十余丈外的大将军李纯满脸惊恐。“你放手!程紫玉,坚持!……” 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白光点点,程紫玉带着最后的神智冲李纯微微一笑。 他果然是可靠的! 总算这最后一次,她没选错人! 只是……李纯眼里的焦灼竟是如火一般烈,炙得她心惊! 为何以前她没发现? 闷雷低沉,刹那间,一道闪电如一把利箭撕破了暗沉灰黑的天空,直直击打向了湖面。 不,是向着他二人而来! 程紫玉睁大了眼睛,只见那闪电正中她的身体,一阵剧痛后她周身一麻…… 随后,她便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耳边李纯的声声呼喊也越来越远…… 第四章 所谓天道 黑暗铺天盖地,就像刚刚踩过的烂泥一样将程紫玉团团围住。 没有一丝光亮,她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去往地府的路上。 这就是黄泉路吗? 老天啊老天,给她的结局果然是天打雷劈! 她造孽太多,满手鲜血,她倒是不介意! 可为何不见朱常安? 程紫玉有些惊慌失措,她左顾右盼,在黑暗中大喊起来。 可她的声音传不出去。 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朱四不在,不在! 她到最后一刻还死死搂住的朱四,不在! 他难道得救了? 莫不是那道雷只击中了她? 李纯将朱四救了起来? 所以只有她死了,对不对? 她失败了? 可朱常安脚下那累累白骨堆起来,都足以将他埋了,他有什么资格活下去!他该坠下十八层地狱,承受炼狱轮回之苦! 凭什么! 一瞬间,程紫玉胸口那股恨意再次开始弥漫。 她没能将他杀了!那后果将是什么? 李纯能控制得住他?李纯虽是皇帝心腹,但到底是臣子,敢杀他? 朱常安一旦回到岸上,无异于豺狼归了山! 先不论他岸边有几百人,整个荆溪都早已在他的控制下,他一定会反扑!那么……李纯岌岌可危! 他,一定会将李纯灭口! 李纯,正如其名,是皇权的守护者!是皇帝压制儿子们的平衡点!是真正的纯臣! 这个夺嫡大战中所有皇子都要争取的最大砝码一死,大周便乱了! 大皇子占了个长,二皇子是嫡,四皇子也就是朱四,占了个狠,除了七皇子一直摇摆不定,还有一个貌似不争,却什么好处都少不了的五皇子。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暗处的汹涌顿时将浮上明面! 乱了! 那才是真正的乱子! 这一瞬,程紫玉的心被绞了个粉碎。 自己做了什么? 又是她造的孽? 是她选择的李纯,是她谋划的暗杀,是她策划的报仇! 这笔账,依旧要算在她的头上! 她眼前几乎出现了兵荒马乱,几王相争,血流成河,饿殍满地的场景。 将有更多人会因此流离失所,一无所有…… 她做了什么! 不要!她不要死了! 她要找到朱四,要将他拽下来! 程紫玉开始在黑暗里哭着喊着跑起来……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撕不开,也钻不出! 她的眼越来越模糊。 过往场景一一浮现。 她不可救药看上了他,不惜忤逆了老爷子! 她长袖善舞,在太后和一众后妃跟前八面玲珑,只为帮他得到更多的助力! 她为他设计了一场暗杀,嫁祸了二皇子,甚至不要命地前去与二皇子的生母——皇后做交易! 她帮着母族式微的他早早封了安王,开府的同时还利用皇帝的心软,得了可置府僚的默许。 那一日,他站在安王府匾额前,郑重指天誓地,会迎娶她成为安王妃。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求娶。她不甘心,利用太后的偏宠,又与皇后私下达成了交易,顺利坐上了那宝座。 她的婆母昭妃恨她身份低下配不上朱四,不但几次暗害她,还反复撺掇他废妃。 可她想要凭实力扭转昭妃的心意。 她愈加全力助他上青云,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却不知,慢慢将自己掏空的她也渐渐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和要求了! 当她为了证明自我价值,开始研制霹雳炮的陶壳时,太后突然薨了。 她的靠山没了。 可笑,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便传言说她堂堂安王妃疯了! 安王府的上上下下,或默认,或暗示,或“有口无心”地指向了她的疯! 她院中走水了,种种迹象和证据都指明,她是“纵火犯”! 她疯病发作,将随侍十二年的家奴的腿脚“打断”!而后,她又有了“残杀”心腹丫鬟的嫌疑! 她还“撞伤”了安王府一怀孕的姬妾,导致其小产,残害了皇室血脉,让过世的太后也跟着蒙了羞…… 昭妃上蹿下跳,在皇帝面前接连施了苦肉计,皇帝心烦,便默许了他们的行径…… 于是,她众望所归地被“疯了”! 她安王妃的头衔没了。 她因着“疯”,被正大光明地软禁…… 那时她才渐渐示意到,她已经错得太远了,连赎罪都很难了! 可他,不但没有想法子救她出去,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他鼓动她的家奴盗取了她的私鉴和与程家往来的信笺,趁着她被软禁,拿了她的名义去暗中控制了程家。 再有陈金玉的相助,他们一明一暗,神不知鬼不觉拿一桶污水将程家浇了个面目全非,罪名随之罄竹难书。 会审过后,证据确凿,皇帝震怒。 最后,程家男子或被杀或流放,女子悉数充奴。病重的老爷子当场吐血身亡。 程家满门覆灭! 而陈金玉作为拿着满手证据,被害被残被盗的苦主,顺利窃走了程家所有…… 也正是这个时候,皇帝允了朱四求娶白小姐的要求。当日昭妃得意洋洋踏进了她的屋子,连扇了她十几个巴掌,骂她区区九流之末的贱妇,妄图攀龙附凤,实乃不自量力,死不足惜…… 从那之后,上至他的一众姬妾,下到府中所有下人,均不再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脂膏里被下了毒,她的手废了。 她的净面水被下了药,她的眼干了。 她的房里被扔了蛇鼠,她的衣裳无一完好。 她的饭菜埋了老鼠屎,她的水里被吐了唾沫。 可她知道,若没有他的应允,那些贱人们又胆敢? 所以,他是在逼她! 因为陈金玉学到了她程家技艺的九成,却差了一成精髓。陈金玉取了那只壳,却没法孵出蛋来。 他就是要让她尝尝阶下囚的滋味,他要逼着骄傲的她为了挣脱着任人凌辱的境遇,乖乖将所有秘密奉上…… 而当她的贴身婢子千里迢迢而来,死在她的脚边,将荆溪遭了大劫告之,她胸中一把复仇之火彻底点燃…… 原来,遭劫的不止是程家,远不止! 就连程家用过的匠人,从挑工,泥工,窑工,画匠,雕工,雇工……也都一律丢了饭碗!足足近两千人啊!近两千户人家啊! 她甚至南下的过程中还怀揣了一丝侥幸。 可她错了! 有过之却无不及! 昔日拥堵的码头只寥寥几船。 往日热闹的吆喝被低低的乞讨声取代。 熙熙攘攘的街头只剩下了卖存货的货郎。 连昔日规模地位仅次于程家的贺家门前也已是破败一片…… 整个荆溪已毁! 先不提为何至此,也不论消失的这个市场又被“诞生”于何地,可总归是朱常安做的手脚…… 可此刻,若是朱常安没死…… 被毁掉的又何止荆溪? 流离失所,命如草芥的,又何止是几千几万人? 程紫玉疯了一般地跑啊找啊,可她就是没法在这黑暗中找到一丝丝的光明! 她终是绝望了! 面对黑暗,她忍不住哭着坐地,扪胸咒骂。 “劈了我,放了他,这就是所谓天道?恶人得生,鬼魅得存?是非不分,善恶颠倒,就是天道?那人道又是何物?人欲为何要拿无辜性命做垫脚石? 我甘愿承受炮烙凌迟,带着罪孽经受地狱之火,以换善恶有报!我有错吗?我全力以赴,如此努力,你都不肯成全吗?” 程紫玉的胸口胀满的都是怒火,她环视四周黑暗,忿忿地怒骂嘶吼。 “天道不公,我不服不信不甘愿!若有下辈子,我一定逆天改命!” 怒火似乎冲出了她的身体,渐渐撕开黑暗。 她的怒骂驱散了压抑沉闷,劈开头顶气压。 泪水砸落而下,滴滴化开雾色。 只眨眼的刹那,黑暗便已被白光取代,炙得她睁不开眼…… 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次,光亮柔和了许多。 她缓缓睁眼…… 入目的是淡紫色烟云纱幔帐,而她身下躺着的,则是紫檀木嵌白玉螺钿架子床。 她微微一叹。 这究竟是死了没死?没死透吗? 怎的还会做梦? 梦里,这又回了十四岁呢? 这架子床是十四岁那年她爹亲自找人去给她打造。可她统共只睡了一年,便入了京。 可不是?她做梦都想回到当年啊! 一滴热泪滚下,在她脸上划出了湿湿的一条线。 指尖触上,湿漉漉,滑腻腻。 竟有知觉。 她拿牙齿在手指狠狠咬去,顿有痛感袭来。指甲泛青,指腹通红,还伴有两颗深深的牙印。 她眼睛早已干涸,为何会落泪? 她双手早已被废,怎会有痛感? 这梦怎会如此真实? 若真是梦,那她便索性不要醒来吧! …… 第五章 如梦似幻 程紫玉贪婪盯着眼前的一切。 她小心翼翼呼吸,连身子都不敢翻一个,只唯恐惊醒了这个恬静美好地过了分的梦。 滑滑的丝被是神锦衾,她记得是蜀地巨贾林夫人所赠,轻薄透气,贴合人体,价值不菲。整个程家仅此一件,羡煞了一众女眷却没人敢哼一声。 衾上所绣是她最爱的茶花,一团团繁花似锦,热闹得正似十四岁以前的她! 衾下,她的身体还那么青涩,她的腹部平坦,双臂双腿上的伤也不存在,真的……太好了! 只不过,头顶和后颈倒是时不时有微微钝痛传来。 她忍不住侧头,床内侧镶嵌着透亮的白玉片和螺钿片,都微微映出了她的脸。 她的头上有细麻布包扎着,这是受了伤。 可她注意力不在伤上。 螺钿片上的她,双眸眼波流转,灵动盈丽地如一方湖水,而不是那干巴死气如老妇一般的干涸。 这个梦,竟能真实到如此地步?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深抽了一下。 许是这动静叫人察觉了,正有人踮着细碎的脚步而来。 影子一晃,有人勾帘。 程紫玉一惊,吓得又阖上了眼眸。 这一刻,她竟是如此担虑梦醒。 她好怕!怕有人会就此将她惊醒! 随后,她听闻了一几不可察的轻叹。 微微细风至,她知帘子被放下了。 又有人进了屋。 “姑娘还没醒吗?” “没呢!” 程紫玉蓦地睁眼。 她们……也入梦了? 这是她的贴身侍婢,知书和入画,她的左膀右臂。 这两人,一个擅书法,精于各种字体,一个长作画,山水人物手到擒来。两人是老爷子和她从程家上百学徒中甄选出来,亲自带在身边培养的,均是灵气四溢,将来可独当一面的好苗子。 当年她送出去的许多讨喜可人,让一众贵人女眷爱不释手的物件,便大都是由她三人合作完成。 可这俩灵秀忠心的好姑娘却未得善终,跟着她一起入了京,从此陪着她一脚踏进了地狱。 当时一夜间,程紫玉被冠以“疯妇”名号,她即便对朱四还有希冀,却还是为俩丫头做了打算。她把随身的银子分给了两人,买通了门房,将俩丫头送了出去…… 后来,她还是从陈金玉口中得知,丫头前脚一逃,后脚朱四便察觉了。 由于怕打草惊蛇,恐远在千里之外的程家会有所警醒,朱四第一时间便派了人捉拿两人。 俩丫头聪慧,分了两路离京。 知书被抓,入画逃脱。 朱四暴怒,当晚便将抓到的知书送给了他的幕僚——一个又老又猥琐的跛子。那幕僚不止其貌不扬,还阴戾狠辣,最爱知书达理的美貌女子伺候。 知书受了多少委屈,程紫玉不知道。但她后来听说,第二日府僚院中的水井里便打捞出了一具女尸…… 入画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孑然一身的逃离过程中,银子被盗,辗转回到荆溪已是一个月后。程家大劫已经铸成。 她亲眼目睹了程家的罹难。 她又目睹出嫁金华的大小姐匆匆赶回,为了守住老太爷山上的庄子,带着两个丫头发着毒誓撞死在了朱四手下的刀口上…… 入画见状只想赶紧酬银子回京给程紫玉报信。可她怕连累家人而不敢回家,唯有在街上转悠以期遇上可信之人。 然而整个荆溪充斥的,都是对程家和程紫玉的谩骂诅咒,程紫玉已经成了整个荆溪的罪人。 入画作为程紫玉的人,又怎么可能筹得到入京的银子? 她怕家里跟着遭殃,连口都不敢开。 她当即便放弃了,直接坐在街头哭了起来。 总算她运气不错,在药铺门口被正看诊抓药的蒋小姐认出了。那位往日并不熟络的蒋小姐竟是毫不犹豫将身上所有银子都给了她。 “是程紫玉闯的祸,她没理由独善其身!既是她做的孽,她负不了责也没资格躲着。你去找她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事到如今,她也该为荆溪做点什么了!” “这是……您的抓药银子吧?”入画见蒋小姐穿的是粗布,身边连丫鬟都没有,只跟了个老妈妈。明显,蒋员外家也没落了。 “我这病十几年了,根本治不好,与其浪费银子,不如最后为这世道做点什么!去吧!” 蒋小姐除将抓药的五两银子都给了入画,还将随身玉佩也送了出去,又找了驴车将入画送到了官道…… 入画与人拼了马车,半月后抵京。她用那玉佩置换了银子,撒谎买通了给安王府送菜的婆子。借着解手,她又从后厨混到了后院那个最偏僻的荒院。 入画既是壮胆冲撞入府,便是抱了死意。 她自是不惧! 接着,她一把火引开了守门婆子,趁乱冲到了紫玉身边。 下一瞬,严防死守的婆子们便带着棍棒已经赶到! 早已如行尸走肉般的程紫玉见了入画大惊失色,赶忙挡在了她的身前。 而入画则将在荆溪的所见所闻快速告之…… 程紫玉不要命地挡在前边,在众婆子七手八脚分开两人前,终于将荆溪的一切尽收于耳,铭刻于心。 接着,程紫玉便被婆子们控制住,绑到了椅子上。 而入画,就这么被生生打死在了她的跟前。 她打着颤看着入画的血在地面慢慢蔓延,浸湿了她的鞋底和鞋面,将她的整颗心都染了个血红血红…… 她在那椅子上坐了整整一日。 第二天当昭妃前来蹦跶时,她抬起死灰一片的眸子,要求转告朱四,她愿意将所有秘密双手奉上。前提是,她必须回去荆溪…… 此时此刻,俩丫头这小心翼翼的交流听来这般如梦似幻…… 大家都还活着的感觉,真好! 程紫玉的眼泪顿时连成了串! 那厢,俩丫头还在轻声细语。 “那道长走了?” “嗯!送走了!” “哼!还说姑娘昏睡了五日,已经过了命定的三日之时,两刻钟内必醒!可这两刻钟都早过了!想来又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罢了!” “倒……也不是!他没要银子!” “什么?没要银子?他被程家请进了门,竟然没要银子?昨日大姑娘找来的神婆还要了一百两呢!” “没要!我给了他个钱袋子,他看都没看便直接给扔了回来。我本以为他是嫌少,可他说,他是顺应天道而来!不要银子!……” 知书语未落,便闻内室一声响动。 两丫头一对视,喜上眉梢,飞一般冲进了内室,打开了最外层的床幔。 “什么道长?什么天道?你们再说一遍!” 此刻的程紫玉已是赤脚落地站在了床边,脸上两道眼痕未干,惊讶盯着她二人…… 第六章 天道好还 原本还带着伤感又珍惜情绪沉浸在这个梦里的程紫玉,随着丫头的交谈,几乎是一个激灵,起身扶床站地。 她已经想起来了。 十四岁那年,她头上的确伤到了。 当时正在窑山等半成品的她无意中听闻西山有人挖到了上好的泥矿,怕叫人捷足先登,便先一步赶去了西山。 哪知每日山上山下跑的她,那日刚一上山,尚未找到矿石便滑倒了。而在滚落下山的过程中,她头部恰好撞到了山腰的大石上,当即便晕了过去。 被抬回程府后,荆溪名医轮番为她看诊。虽个个断定她并无大碍,可她还是睡了整整三日才醒来…… 这一刻之前,她始终以为,她是梦回当年了。 而梦里的时间点,正是她从那次伤重后醒过来。 可两个侍婢的对话告诉她,这一刻是从前她并未经历过的。 昔日,她是睡了三日而不是五日。 昔日,除了她大姐找来的那个被程家上下埋汰了一年的神婆,从来没有什么道长或神棍上程家。 还有,那个道士怎知她已醒了?什么叫做已经过了三日的命定之期?他怎知她原本该是晕了三日?最重要的,是什么叫做他顺应天道而来? 天道? 就是她说,她不服不信不甘而咒骂的天道吗? 那一刻,她有种错觉! 这不是梦! 她起身太快,撞到了床沿,大腿一阵火辣。 她微微有些惊喜! 若这是梦,就该醒了,是不是? 她紧紧抓着小跑而来的知书,问了又问。 知书还沉浸在小姐清醒过来的喜悦激动之中,自是不厌其烦答了又答。 而入画以为程紫玉是因着摔下山惊到或是做梦魇着了,并未将她的反常放在心上,只赶紧唤人进来。 只几个眨眼的功夫,程家上上下下便只漾开了一句。 “四姑娘醒了!” 院子里,园子里,宅子里一下便闹腾了起来。 有急急唤着去请大夫的,有忙着去禀老太爷的,有往厨房跑的,有唤着熬药的,有通知各路主子和管事的,还有激动赶来确认的…… 程紫玉见到一张张熟脸,自是热泪盈眶。 可她更想知道…… “那,那位道长,人在哪儿?”程紫玉心下有种感觉,只要找到那个道士,她便能解开心头疑团。 “那神棍,不,道长,刚,刚送走了!奴婢这派人就去找来!” “不!我去!我自己去!” …… 一出侧门,程紫玉便迎面对上不远处朝着她笑的那张脸。 她本以为那道士该是道骨仙风,白眉白须的老人,可结果眼前站立的,就是个普通至极的四旬道士,一身半旧道袍,肤色健康,慈眉善目。 程紫玉已经掐算了一番,从知书将他送离,到她匆匆穿了衣裳洗脸赶来,至少有一刻多钟了。可这道士尚未离开,显然是在等她。 果然,他的眸光定定,冲着她做了一揖礼。 他竟是连她会跑这一趟都算到了。 程紫玉屏退左右,回了一礼。 “大师如何称呼?” “萍水相逢,无需称呼!” “大师,此为何年?” “自是癸卯。”道士的笑容分明有深意。 可这一句却叫程紫玉心下一颤。 “大师错了,这分明是丁未年!” “小姐大病初愈,记岔了也是有的!小姐记住,此刻乃是癸卯年六月!” 程紫玉眼眶有些烫。 是吗?真的? 难道,是时间倒退了?这是倒退了四年? 她果然是十四! 可能吗? “大师,世间可有天道?” “道生万物,存于自然!天道自是有的!小姐受惠于天道,何来多此一问?” “您怎知我受惠于天道?” “贫道适才已言,道生万物,你我皆不例外,小姐自是受惠者。” 这道士,分明说了许多,却又分明什么都没说。 程紫玉越发笃定,自己很有可能是被“天道”送了回来。而这道士,只怕就是来给她指点迷津的! 若她真的回来了,天道又要她做什么? 她看着那道士,继续试探。 “那么,关于天道,我记得有一句,‘天道好还,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无不报之仇。’大师觉得如何?”这句的意思是,只要天道在,人心存,便能伸张正义,得报大仇。 那道长似是料到了程紫玉的咄咄逼人。 他继续用似是而非的回答来笑着回应。 “贫道见小姐眉宇难舒,显然是执念过重!贫道猜想,小姐若经历了坎坷,必是因着这‘执念’二字。小姐若要解脱,切记,一定要‘破执’!否则,一切或将枉然!” 那道士这几句信息量一下加大,程紫玉有了几分晃神。 没错,她当日正是因着执念,相信他对她有情,甘愿为他刀山油锅,这才害人害己! 执念,的确可怕! 破执,谈何容易! 经过血海深仇,她的执念早已变了。 过去,那份爱是执念,可此刻,心口那把烧得她血都沸腾起来的火,同样是执念! 这道士说什么要她破执?这又是何意? 她欲继续追问,可那道士却已转身离开,只在徐徐清风里留下了他的指点。 “凤凰涅槃,有过痛苦,才知众生的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既得了天道,便该好好珍惜!小姐谨记,寻回自己,保留真我,维持本心,比所谓的胜负输赢更重要!好好活着,用力守着,轰轰烈烈,坦坦荡荡,才不虚此行!哈哈哈……” 道士走远,渐渐消失眼前…… 程紫玉喜极而泣! 她是整个荆溪的娇女,荆溪子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在众人眼里,她无疑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他怎知她有过痛苦?他怎知她必须放下执着?他为何知晓她早就在一场场只论输赢的战斗中迷失了? 涅槃?他说涅槃! 她是涅槃重生了! 她突然想到她被雷击中前的誓言,她说,若是再有一次机会…… 天道? 真是天道? 老天真的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抬头看天,万里无云,烈日昭昭! 那般地神清气爽!那般地干净纯粹! 原本是三日的昏迷成了五日,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人生轨迹已在开始改变了? 或许,她想要的,改天逆命之机,已经到来? …… 第七章 真回来了 门房被知书带来,正细细交代。 说那道士两日前无故坐在了程府侧门前的空地上。问他何事,他蹙眉摇头,说他并不清楚,只是心向往之。 门房打发了他几次,他都不肯离开,就这么一坐便是两日。 半个多时辰前,心急如焚的知书亲自将大夫送出府,这道士却突然起身拦住了知书。 他言之凿凿,说小姐将醒。他要入府化几道符,且分文不取。 知书见他把握十足,犹豫了一番后还是将他带进了府。 荆溪是小地方,程家又是匠艺之家,没有大宅府邸的讲究。而程紫玉作为老爷子钦点的传承人,连带着她身边的大丫头们都有着绝对权力。 所以知书引个道士入府,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道士只在程紫玉院外盘腿坐下,唱了几句咒后,才出手化了几道符,随后便摆手告了辞…… 知书刚瞧着程紫玉与道士说完话便又笑又哭,便长了个心眼,让门房家小子跟上了那道士。 这会儿,那往日里机灵的小子回来了,却说还没跟到街尾,那道长就不见了踪影。他问了几个街尾货郎,都说没见有道士经过…… 知书刚要请示程紫玉要不要继续找人,一转身却见主子已经走去了街上…… 道士从哪儿来,又去了哪儿,程紫玉已经不关心了。 她的脚不听使唤便往街道上去了! 那喧嚣热闹竟是如此悦耳,叫她的步子忍不住迈大,渐渐小跑起来…… 荆溪,陶之产地,数千年来,都是整个神州陶器的主要产出地。即便是今日的大周,至少九成左右的陶器也都产自荆溪。 除了荆溪得天独厚的泥矿,这里还有便利的水路,世代相传的手艺以及千百年来的口碑。 大到园艺陶,小至陶碗茶宠,这里的市场无一不有,使得荆溪霸占了几乎整个大周的陶器市场。春夏旺季,更是不乏来自周边的各路异国客商。 而程家,恰恰就是荆溪陶业的龙头。 程家在荆溪地位尊崇,几乎处于一家独大,说一不二的地位,更是几朝被钦点的御用陶的供应商。 程家的崛起,屹立和强势,除了扎实过人的技艺,灵活的经商手段,多年底蕴的积累,更是由于程家从先祖到老太爷,再到程紫玉这辈代代不绝的人才…… 程家到了老太爷的手里,从声名,技艺再到口碑,几乎是到达了巅峰。而程家大宅的所在,自当仁不让,是荆溪的正中心。 当程紫玉的视线尾随道士离去,她便被这繁华的街头给吸引了。 五感过人的她站在那里,几乎感受到了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蓬勃朝气。她心头有情愫慢慢升起来,令她的周身血液开始加温,与她脑中,那不久前的萧索一碰撞,她激动亢奋的心火窜生,情不自禁便想要去加以证实。 南来北往的客商遍布街道,马车牛车驴车几乎挤个水泄不通。叫卖吆喝,讨价还价,装车收货声,甚至还有一些咿咿呀呀的外商的叫唤都开始不绝于耳…… 官道拥挤,水路繁忙,这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旺季。 即便是酷暑也没法阻挡这街头的热络。 程紫玉笑着哭了。 街头,她所到之处,还传来一声声“四娘好”,“四娘病愈了”,“四娘好好休息”,“四娘有空来坐坐”…… 这些声音都在提醒她,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四娘! 她笑着一一回应,也不顾身后跟着她跑的丫头侍从的喊停。 她跑过市场,街道,码头,跑得大汗淋漓,却酣畅无比。 她一个不慎,跌倒路边,立马不少熟悉的面孔惊慌失措地来拉她,给她搬椅子,给她打扇子,打水递手巾,嘘寒又问暖……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些她先前未放在眼里的人儿是这么可爱! 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那道士口中:寻回自己,维持本心,好好活着,用力守着……竟是那般的实在,那般的实诚! 扇子飘出的风儿驱散了她心头的郁闷,清凉的绿豆汤化开了她心头的大火。此刻的她,比起那大仇大很,似乎更在意守住现下拥有的! 或许,这才是她真的想要的! 她没有停下脚步,她迫不及待继续跑了出去。 她要跑去官道旁看看…… 那里,有她最后要证实的!…… 在不久前的那个“噩梦”里,车队刚一抵达荆溪时,曾停在官道旁补过一次水。 当时的她将目光从车窗缝隙瞥了出去,沿路有一间小铺子。 正有身着绸缎的客商在看货。 “一两银子,这堆货我全收了!” “客官,这堆货三十个大酒坛,往日里少于六两银子是不会卖的!” “你也知是往日!若不是看着你那一对儿女可怜,我便只出八钱银子!” 程紫玉顺着他的手看去,那店家身后的大树上,爬了一男一女俩七八岁的孩子,衣裳破旧,瘦得皮包骨,正爬在树上捉知了。 他们正将抓到的一只知了拧了头,一人一半往嘴里塞,边干嚼着边嘴里还在念叨,说最近这知了太少了,要是下场雨就好了,到时候不但能多抓几只田鸡烤着吃,娘亲有田鸡汤喝,说不定那急病还能快些好…… “你卖不卖?不卖我就去别人家了!这种东西,这一路可不少!” “卖……卖吧!”那店家看了孩子们一眼,还是低下了头…… 当时的程紫玉几乎眼冒金星。 三十大坛,若是程家出品,至少要卖十两银!一般小贩,想要卖出五到六两银子并不成问题。 那个客商很明显只是从官道经过顺路做了笔买卖,且还是“看在了孩子可怜的面上”! 而面对明显不公的价格,那店家居然从了!也是从那一刻,程紫玉意识到状况比一月前入画口中描述的还要糟糕,就连物价也已崩了。 程家在荆溪虽一家独大,可有程家撑着,掌着物价,百姓才有赚头。 一两银子三十坛?他们可知这一坛从挖矿调泥,制成烧窑,要多少步骤,需多长时间,费多少人力,流多少汗水…… 很明显,当时的朱四已经将这个市场压榨完,或又已将市场全盘带走。 当时的程紫玉心头绞痛,压不住的腥甜便往上翻滚。 而后,两个孩子分知了吃,成了她落水前时不时在眼前跳出的画面…… 此刻的程紫玉莫名就是想要来这一趟,似乎只有用她的方式亲眼看到,论证过,她才能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 …… 第八章 心血来潮 此时此刻的官道旁,那家陶器铺子前挂着块先前程紫玉并未瞧见的“高氏陶艺”的牌匾。 那个店家身着八成新的夏袍,正站在门前揽客。 也是那棵大树,也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三四岁左右,正在树边玩着“木头人”的小游戏。 逃跑的女孩脚慢,一下被男孩抓住扑倒在地。女孩摔得满脸土,顿时哭了起来。 程紫玉忍不住上前将那女孩搀起…… 同样的铺子,同样的树,同样的孩子和店家! 这是他们四年前的样子。 她真的回来了! 孩子圆圆的脸,肉嘟嘟藕截般的臂,精致的夏衣,没有为了果腹而去放弃游戏,这都表明他们衣食还无忧。 这一刻,她的心头又开始一阵阵抽痛。 果然正如道士言:经历过痛,才知痛。看过四年前和后,才更能让她清楚,这痛有多刻骨!她脑中也越发明朗,究竟什么才是她最想要做的! 那店家赶来,一看是做梦都想攀上,却从来都只有远观的份儿,连话都搭不上一句的程紫玉,马上诚惶诚恐堆起了一脸笑。 “哎哟!我说今日喜鹊喳喳叫不停,竟是贵客上门了!这不是四娘吗?烈日当头,四娘这是去哪儿?四娘头上……哦,是了是了,四娘这是病愈了?四娘出这么多汗,热坏了吧?快,日头毒,快到屋里凉快凉快!孩子娘,快去,去买碗冰果子来招呼四娘!” “不用了!”程紫玉笑意渐深,“我只是路过!多谢大叔!” 见程四娘和颜悦色,那高老板乐得嘴都咧到了耳根。 程家四娘现今是整个荆溪陶届头一份的贵人,这会儿上了他的门,他自是要使出了全身解数来攀个脸熟。 他自我介绍的一小会儿功夫,程紫玉面前西瓜凉茶瓜子蜜饯便摆了个一整条。 “那个……四娘大病初愈,可喜可贺!在下自当尽一份心意!在下不知四娘登门,倒是没有准备。好在手上倒是有一支珠花,四娘戴上肯定顶顶好看! 这是我家丈人从无锡捎来的,一水的太湖野生珠子,粉亮粉亮的,我婆娘脸黄,戴上也不像个……” 那店家一直在给他婆娘使眼色,这会儿赶紧拿了刚从里屋找出的一锦盒递上。 “大叔客气了!” 程紫玉看出他有所求,抬手便喝了他婆娘递来的凉茶,却适时打断了他,又将装了珠花的盒子推了回去。“多谢大叔的茶!正解渴!大叔一茶之恩,昔日定当报答。” 店家面上顿时舒展了几分,到底还是开了口。 “一杯茶,谈什么报答,四娘真是客气。在……在下就……打听一句……那个,程家最近可还招学徒,我家大儿子今年十岁了……”他边说边在旁殷勤打起了扇。 程紫玉心头一颤。 昔日,与程家所有扯上干系的人等和家门悉数遭难。她眼前几乎再次出现那些沿着官道乞讨的熟人,叫她顿时遍体生寒,如芒在背。 她……刚刚就是情不自禁走过来,想看看能帮什么,似乎这般就能减轻一些罪孽。 这一刻,她发现,她要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不是要赎罪,而是要阻止! 程家的包袱,太大了! “大叔!程家的学徒要签卖身契的,与其在人手下,不如自己做买卖!” 她承认,她心有余悸。 “哦,哦,这样啊……”那店家分明很是失望。 能入程家,不管是雇工还是学徒,都能获益匪浅。那几乎是每一个荆溪人的愿望。 “大叔,这是你新作的梅瓶吗?”程紫玉注意到门前桌案上摆着的几只泥胚和一小沓的图纸。 那店家挠了挠头,“是啊,江阴的刘老爷前几日来收货,要三十套套瓶做寿宴的还礼。他们出价不错,指明了五家铺子先出图,再甄选。这……我这铺子是其中之一,四娘还是别看了,当真献丑!” 丫头上前,悄声在程紫玉的耳边道: “咱们程家也要出一幅图!” 店家一听,面色悻悻,更是下不来台。需知只要程家出现的买卖,其他卖家几乎都是陪衬的绿叶,哪怕程家的开价要高两倍,也有九成的胜率。 “回了吧!就说咱们程家最近暂时腾不出手,请刘老爷见谅。你找管事亲自去打个招呼!”程紫玉毫不犹豫发了话。 “是!” “这……这,四娘?”那店家瞪大了眼。 “刘老爷什么身份来路?” “商人。” 程紫玉提笔蘸了墨汁便在那图纸上添改了起来。 “用方底圆口,表天方地圆,得天独厚;肚身做圆做大,表大度容人,海纳百川;别用梅花,谐音不好听,梅啊没的,商人不好这一口;也别用大红大紫大金,商人虽好富贵,却最忌讳被人暗嘲暴发户,没底蕴,所以底子用竹节纹。用青色吧,代表清朗,也取松竹延年之意。 图案么,鱼出水,表金玉满堂,年年有余,或者画松画桂也行,您看着办!您记住了,商人好说头!只要说漂亮了,这买卖就是您的! 图案用粉瓷,釉色恐有些难上,您若调不好,就去程家找杜师傅,就说是我的吩咐,他会帮您调釉彩!烧制的时候,取小窑,别与其他东西混烧。窑工那别舍不得出银子,温度一刻钟看一次,一定要盯好了!大叔,多做几只,摆在官道旁!保管您一炮打响……” 程紫玉一股脑说完,也不等那店家回应便要离开。 不过走到门口,她又转身补了一句。 “这图和半成品在烧成前可别叫外人瞧见了!” 那店家正盯着那手稿双眼放光,此刻听程紫玉这么一开口,这才反应过来恩人将走,赶紧深揖起来。 “是是是!小的明白!四小姐大恩,受小的一拜!待成品烧成,小的一定……” 程紫玉深吸一口,未听那店家说完便赶紧跨出了这铺子。 这笔买卖她想起来了,那位刘老爷是个难伺候的。当年程家给了好几份图,也都被打回去了,后来是她亲手出的图。 自然,也就是刚刚她提笔画的那一份! 结果那成品一出来,艳惊四座,一炮打响,摆在程家的精品馆里前后接了几十张订单。这陶瓷套组成了当时一年内程家的主打,至少挣了二三千两银子。 此刻,她将这买卖留给了这店家,哪怕这店家只能挣上五分之一,也足够他靠着这张图弄出点名堂来了! “小姐,您……为何帮他们?您这图漂亮!尤其那瓶上的福翅莲花座,奴婢先前都没见过,用在任何饰物上都足以带起一股风潮的!” “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小姐您……可有哪儿不舒服?”知书看程紫玉醒过来后,竟是有种脱胎换骨的改变…… 第九章 长房一家 程紫玉刚一踏进程府门,便有人影眼前闪过。 她被人撞了个满怀,若不是身后有丫头顶着,她多半要被后仰撞翻。 她都不用看,便知来人是她的嫡亲姐姐——程红玉。 冒冒失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这个她从来看不上,从来对其颐指气使,从来恨其无用的那个姐姐。 她从没想过,这样冲动莽撞,一事无成的姐姐,在最后关头分明可以凭外嫁妇的身份全身而退的,可对方竟然会有勇气碰死在了尖刀下,用鲜血保住了老爷子山上的庄子。 正因姐姐那不要命的一撞,朱四大概是觉得那庄子或许大有价值。先不管里边是没有重要藏物,至少可以用来拿捏她和陈金玉两人。 朱四这才命人扣下了庄子,到底是让程家这最后也最重要的产业不曾落于陈金玉的手中,就此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此刻再见这长姐,自是令程紫玉羞愧地无地自容。 自己,不如她! 生平第一次,程紫玉没有一脸嫌弃推开这个永远咋咋呼呼,哭哭唧唧的姐姐。 “死丫头!你吓死姐姐了!你我往日虽互不待见,可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以后……” “你这丫头!什么死不死,三长两短的!你妹妹好好站这儿呢!真是晦气!你给我让开!” 其实程红玉不招人待见,除了办事不利落,说话也是口没遮拦。这不,她刚一开口,原本正抹着眼泪的大夫人何氏便一把堵住了她的嘴,将她推离了眼前。 何氏上来抓着程紫玉上下前后打量了好几圈,满脸心疼。 “我的儿啊,瞧瞧这一身汗,你这是去哪儿了?听说你醒了,娘急急忙忙跑去看你,却扑了个空。你才醒过来,哪里能到处跑!他们说你是去追道士,你把娘吓得哟,差点就要报官了……” “好了,娘,四妹这不是回来了吗?” 程紫玉的长兄程子鸣显然刚从画室赶来,一手的颜料尚未洗净。“快让四娘回去紫翌轩,大夫看诊要紧!” 程子鸣说完,便狠狠戳着程红玉的脑门喝其冒失胡闹,而程紫玉的二哥程子诺,则在人群里朝着她暖暖笑着…… 她的鼻子又酸了。 好久不见! 甚是挂念! 此刻的她,胸口在发沉,膝头在打颤,她多想跪地磕头求原谅。她深吸了好几口,才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多可爱的一家人! 多有生气的至亲们! 这就是他们长房的一家子! 至于她的父亲,她想,可能是在外边跑商吧? 程紫玉快速扫过在场人等。 在长房众人身后站着的,是已经到场的三位大夫和她的院中人! 不过……陈金玉不在? 她怎么舍得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在的还有二房那几位,此外,几乎所有的程府人等,甚至是管事帮工也都一一赶来侧门迎她。 她晕倒的这些日子,他们应该都吓坏了。 毕竟她本人是老太爷钦点且早已声名在外的传承人,绝对不容有失! 程紫玉记得,前世便是如此。 是前世吧? 嗯,暂且就这般认定吧。 那次她昏迷醒过来,也是院里院外一堆人,整个荆溪的大夫几乎都来走了个遍。待到所有大夫都异口同声确认她无碍后,她才被允许出的门…… 只不过这一次,她疯跑一阵,想来动静闹得更大了,这才得了如此阵仗。 此时此刻,在她的另俩大丫头轻雪,微雨的领头下,所有的下人们异口同声,声音嘹亮地跪地给她请起了安。 “四小姐否极泰来,今后必定顺风顺水,福寿安康!” 侧门后这一大片的空地上,顿时跪了个满满当当。 不止如此,程府隔壁便是程家大作坊。那里的匠人们听到了这一声呼喝,竟是一起陪着高声同呼。 一时间,那些响亮真诚的声音震彻云霄,惊动飞鸟的同时,更是让程紫玉的心头暖意融融。 这些人,都信任她! 对他们来说,她就是一份仰仗! 虽然她努力了,可她最后还是辜负了他们! 她一直知道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怎么可能为了一己小小私欲而葬送整个家族? 她……只是鬼迷了心窍! 她中了朱四情意绵绵鬼话的毒,她以为他是真心对她好!她以为她能够带着家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登高! 她以为,只要帮着他坐上那个位置,他们程家——作为新皇后的母族,必将成为真正的贵胄,真正的大族,真正根深蒂固,屹立不倒的望族! 她一心只陷在了他美好的期许和对将来的展望里,她中了谎话和贪心的毒,忘了他们程家从来靠的都是一步一步的实干! 这是匠艺家族和商人投机者最本质的区别! 她跟着朱四,早已彻底沦为了一个投机者! 所以,她错了! 她与老爷子争执赌气,她与父母冷战,她力排众议,当她毅然站定立场,整个家族再不愿,也等同于自动被卷入了上位者的血战之中…… 谁叫她过分固执,过分自信,过分轻信,过分自不量力,掂不清自己分量! 除了眼瞎,她心更瞎! 她只闷头看见了成功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却不顾失败后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朱四胜了,她就能笑到最后? 朱四败了,她更难全身而退! 可她被所谓的爱而冲昏了头,她一心以为只要将家族绑定在那个男人身上,只要有太后这座大靠山,她的男人和家族就可以共存!就一定可以最后获胜! 一步错,步步错! 甚至在她被囚后,她也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 当时的她故意不说话不理人,故意任由贱人们凌辱残害,故意忍受昭妃的刁难,她甚至撞过两次门柱,她以为可以逼朱四出现,可以凭借腹中孩儿拿捏朱四的! 可朱四狠辣如吸血的恶魔,压根都没见她一面,反而一步一步将她逼得走投无路,她到底还是没能守住任何一样…… 罢了,罢了! 既得了天道,既占得了天机,既然命运的轨迹已经重置,那这一次,她一定全力而为,走出漂亮的一条道来! 一声声的请安叫她清醒! 上一世,分崩离析,一败涂地。 这一次,她绝对不允许再错一次! …… 第十章 程家四娘 程家四娘,名动荆溪! 她能让制陶大族程家上上下下皆心服口服,能让制陶产地的荆溪子民都有口皆碑,自然不是仅仅只靠程老太爷的抬举。 只因程紫玉本身,就是个传奇! 按理,她既不是长,又不是子,有父亲又有兄弟,“程家传承人”这个名头怎么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可她有一条,几乎将她送上了所有人认定的“天之宠儿”的位置。 她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五感能力。眼耳鼻都比一般人要灵敏些。这倒还好,最关键是她对颜色的感觉特别好。 这若是一般千金闺秀自然没什么了不得,最多也就是衣服搭得好看些,女红做的漂亮些。可这一能力对于程家,那便是最了不得的存在! 须知,陶瓷的泥料,釉色到烧制过程本已经千变万化,配比上一丝一毫的相差,一点点温度和湿度的改变,甚至艺人操作的快慢和窑工烧制的火候都会导致其成品时最重要的环节——颜色发生巨大的变化。 而程紫玉恰恰对颜色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她有本事从调泥配色到烧制控温的过程中适时做出调整,以达到她要的效果…… 所以,她本人的出现,一下便将制陶过程中最不可预判和难以控制的颜色缺憾最大程度地降低了…… 如此一来,手掌这本事,不但可以减小各环节的损耗,更能随心所欲把控住各种想法和可能! 特别是面对精品陶瓷,程紫玉的存在便越发举足轻重。她的出现,使得原本有些扑朔迷离,难以成功的想法都有了付诸实现的可能。 于是,程紫玉恰恰就给了所有程家人一种错觉:老天和祖宗就是将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送到他们家,以维持家族的兴旺繁荣,使程家进一步发扬光大…… 正因如此,程紫玉在程家的地位比她那嫡长子大哥哥程子鸣还要贵重得多! 程紫玉六岁那年的斗陶大会,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她,用一幅混彩的信手之作让一众陶商目瞪口呆,赞不绝口,成了大会上最大的亮点。 斗陶大会在那一刻钟成了订购大会!大量商人指着那混彩,争相要求定制那艳而不俗,雅而不乱的混彩,六岁的程紫玉自带光华,一举成名。 她八岁的斗陶会,作为年纪最小的参赛者,她拿了一堆陶土捏出了一只三层小瓶。烧制出炉后,虽出水有些问题,可就那构思,造型和紧紧相扣的控色,再次让她全场闪耀。 那一战之后,程紫玉成了程家除了老太爷之外最令人瞩目的陶艺人。不少人已经发现,这孩子除了颜色,连想象力和实践力也数一数二。 被家族寄予厚望,又有老太爷亲自调教的程紫玉,更是进步神速。她天资出色,领悟力极强,老太爷倾囊教授,再有一双巧手相佐,很快便得了老太爷的四五成功力。 在她十岁那年,她顺利用一彩釉马儿拔得头筹,击败了一众老艺人,成了斗陶史上年纪最小,声名最盛的魁者。 而从那之后,她并不曾犯年少成名而膨胀的错,从未让所有对她寄予厚望的人失望过,她不但将所有心思用在了潜心钻研技艺上,还每隔两三个月便有一件前所未见的陶器出手问世。 几年的功夫,她的声名便响彻了大江南北。 她的技艺越发成熟出色,她的出手又多是推陈出新之物,市场潜力巨大。所以不管是商人还是藏家,几乎都嗅出了程四娘身后将带来的愈发庞大市场和声名。 程紫玉十二岁那年的斗陶大会,整个荆溪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多客商和藏家的一次。原本不少做二三道手买卖的陶商也都不烦舟车劳顿,慕名赶来荆溪,想要第一时间购入四娘的作品,抢占先机进行订购。 程紫玉众望所归,再次夺魁! 那一年,程家精品馆几乎被踩破了门槛。仅她一人,便为程家带来了数百张订单。 她本人亲手制作的一件手工玲珑宝石摆球被两位藏家同时杠上,最后甚至卖出了五千两银子的高价,一时传作了佳话。 而程家能做到在荆溪一家独大,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营销手段。程家二房负责程家陶瓷在大周各地的出货,他们深谙销售之道,不会放过任何对程四娘名声推波助澜的机会! 如此,真真假假的故事,商人的口碑,程家人自己的渲染,使得程四娘其人很快便被带上了一股神秘又玄乎的色彩。 打那以后,程四娘的名头和故事非但在大周朝各地的收藏界和手工艺品界被人津津乐道,就连宫中也有所耳闻。 那次,程家贡品入宫后,张贵妃抢先跟皇帝索要了程四娘的一副陶扇摆画。哪知张贵妃尚未揣热,这摆画却得了太后的青眼。 如此,张贵妃唯有忍痛割爱,她倒是没想到,素来好清雅的太后竟如此欢喜这摆件,转手便回了她一整套的碧玺头面做补偿。 那大方的出手,阖宫惊叹! 青翠油滑堪比美玉的荷叶底上,托了六只粉粉胖胖,足可以假乱真的鲜桃。尤其上边还滚着一颗颗晶莹剔透,堪比碎钻般闪亮的露珠子,叫人感觉这蜜桃刚刚采下,只恨不得上前咬上一口。 太后爱极了那份鲜活,直接将陶扇挂在了床壁上,也记住了程四娘这个人…… 那一年,程紫玉才十二岁! 到了这几年,慕名来程家想要购得程四娘手作的客商贵人愈发数不胜数。她的身价一再飙高,大部分人都只能退而求其次,或只求四娘亲自出一张手稿,或请四娘加以修改,又或从四娘往日作品中挑选……最后交由程家匠人负责生产。 即便如此,点名“程四娘”的客商依旧是趋之如骛,与她相关的订单几乎能排一两年。四娘风头也大有盖过老太爷之势。 尤其从去年开始,老太爷不再拘着程紫玉,让她全方位开始接触和打理家族产业后,她的声望更是在程家达到了巅峰。 可正如一把双刃剑,名利口碑到来的同时,她高傲如天鹅,习惯了用睥睨的眼光俯视众人。 而所有程家人对她的殷切期望也同样早早潜移默化灌输到了程紫玉的心和脑,让她早早便接过了家族的重担,把程家的前程揽在了自己身上,为他日的祸患埋下了因…… 第一一章 百倍奉还 天道得回,已经死过一次的程紫玉早已脱胎换骨,在众人眼中她虽依旧带着那傲然之气,却也多了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谦和。 谁又能想到,她的人和心早已经过了血和痛的洗涤,再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天上地下“只要她想要,就一定能得到”的小姑娘了。 所有人更没想到,程紫玉在叫起众人后,却是突然面对众人,一跪而下…… “紫玉不孝,身负重担却不能小心而为,贪欲过盛,任性妄为,不自量力!让父母担虑,亲人揪心,族人受累!昔日教训紫玉已经铭记在心,将来定不负亲恩,不负众望!” 她不由分说,砰砰连磕三头。 这三个头,不仅仅是赎罪,更是她对亲人,族人,家人乃至下人们的态度!这是她的决心,也是她的誓言! 她能做的头一桩,便是摆正了她的态度! 空气一刹那滞住了。 大伙儿都听懂了,猜想程紫玉是因着滚落下山,差点殒命而祸及家族在愧疚,可所有人还是目瞪口呆。 骄傲的孔雀低头已是少见,更何况是卑躬屈膝? 这不合常理! 尤其四小姐在这个家族地位特殊,她是将来的当家人,除了老太爷,她只怕连老爷夫人都没跪过。 这一跪,怎么看都怪异! 下一瞬,一大堆人冲到了她的跟前,将她生拉硬拽而起。 程红玉尖叫着找人去请道姑,又将身上昨日被那道姑忽悠着花八十两银子求来的护身符套到了程紫玉的脖子上。 而大夫人何氏更是被醒来后便行为古怪的女儿给再次惊到了,哭着赶紧唤过大夫…… “我没事!”程紫玉站起身。“你们放心!” 她笑得如十四岁那时一样,灿烂得像株芍药,可似乎更璀璨得像一枚熠熠生辉又坚硬耐磨的宝石。 何氏盯着女儿,见她眼神清澈,笑容清冽,完全不像是染了脏东西或是摔坏了脑袋,这才微微定心。 而程紫玉却是打铁趁热,笑对众人。 “来人!传话下去,程家上上下下,包括隔壁作坊,仆从帮工挑工到学徒,所有人,均赏银二两!接下来十日,所有人伙食加倍,工钱加倍,暑热费加倍,绿豆百合汤和西瓜无限量供应!所有银子从我紫翌轩出!” 此时此刻,欢呼和谢恩声四起! 二两银子,对大多数人来说,相当于好几个月的收入了! 欢声笑语如水波般渐渐漾开…… 程紫玉明艳如花,站在人群的中心,慢慢抬头看天。 她暗自发誓,从此刻起,她欠下的,要百倍奉还! 至于欠她的,一个都跑不了! …… 程紫玉在前呼后拥中回了她的院子——紫翌轩。 十岁之后,她便搬到了这个老太爷亲选的院子。 紫翌,取得是紫玉的谐音。翌字:立从站立,引为“登位”之意。羽为羽翼之意,可引为“飞升”。 谁都能看得出,这是家族和老太爷对她的期望。 她手中事务繁杂,所以她不但拥有整个程府第三大的院子,还有一个管事,四大丫头,十几个粗使仆从听从指挥。 院子里有她自己的工坊,从画室到炼泥池一应俱全。一方活水一小园子,让她疲累之时有放松舒展之地。她还有府中唯一的小厨房,汤水点心时时供应,让一众堂妹妹眼红,让程红玉每每都嫉妒得跳脚。 此时此刻,长房所有人都围拢了她,在大夫确认她已无大碍后,众人总算舒了口气。 何氏管着府中中馈,再有一个时辰便是晚膳之时,这会儿正是忙碌。在嘱咐程红玉好生照顾妹妹后,便先行离开了紫翌轩。 程紫玉的两个兄长对这个四妹妹的疼爱相比何氏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会儿围着她转了又转,好一番嘘寒问暖…… 随后,她的长兄程子鸣和二哥程子诺先后挠起了头。 “四妹妹,大哥哥一幅睡荷还没完……” “大哥哥去吧!画好了借给我做花样子!” 程子鸣是有名的“画疯子”。他一旦投入画境,很难抽身而出。今日画了一半去侧门迎她,已是难得至极。 至于她的二哥…… “二哥哥也去吧,什么都没有读书重要!” 原本正目光闪烁的程子诺猛一抬头,迎上的却是程紫玉真诚坦然的目光。与往常不同,这一次,这个妹妹眼里没有半点戏谑挖苦之意。 “四妹妹?你……你不拦着我读书了?” 程紫玉摇头。 “二哥哥,紫玉以前错了,你说的做的才是对的!昏迷的几日,我做了个梦,一下便醒悟了。咱们程家要想历经风雨而不倒,仅有财力,口碑,人脉都没用。咱们必须自己做到根深蒂固,才足以挡风遮雨。以前,我不懂你,现在懂了!” 这个二哥,曾是她最心疼的存在。在那个“噩梦”里,给她留下了痛苦的一击。这一世,即便这二哥读书闯不出名堂,她也一定让他无悔! “二哥哥,你安心读书,以后,他们谁再说三道四,有我挡着!” 前世程子诺一心想要求取功名,可程家上下都认为他是吃饱没事做。程家在荆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钱有势,几乎无所不能。 匠艺之族到底是靠手艺吃饭的,没有必要;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对读书出头寄予任何希望…… 上一世,程子诺没有得到家族的支持,但还是凭一己之力考取书院,而后在乡闱高中了。 而后程家落难之时,本已入京参加秋闱的他在京城四处伸冤,足足连滚了三次钉板,终于引起了二皇子的注意。 二皇子为了扳倒朱四,从刑部安排了人,本欲帮着程子诺翻案。 可朱四下手更快,提前在狱中伙食里下了手,程子诺开审那日,莫名失声。结果“诬告”二字,加上“下犯上”、“越诉”三罪齐罚,按大周律被“罪加三等”。 程子诺在承受身子千疮百孔,腐烂化脓折磨的同时,还被强行流放。 据昭妃所言,程子诺刚一出京便死在了荒郊野地,连张草席都没捞到,最终暴尸荒野,死无全尸…… 这一次,程紫玉既然已下定了决心要阻止上一世的悲剧,那她不但要竭力让程子诺得到他想要的,她还希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即便不为报仇,也要帮他平步青云! …… 第一二章 当真荒唐 两兄弟前脚一走,程红玉眼珠子一转,顿时笑意盈盈,体贴殷勤表示要去小厨房给程紫玉看看正熬着的药。 程紫玉如何不知她心思,一把便揪住了她的衣袖。 “姐,哥哥们能走,你可不能走!” 程红玉小心思被戳穿,脸一僵,眼一瞪,底气却不那么够。 “死丫头,拘着我做什么,你跑这么一圈,身上都臭了,还不赶紧去沐浴吗?” 程紫玉如何不知这程红玉心中所想。 这个姐,明显是要开溜了。 大抵……是因为她自以为是认为这次她是害自己昏迷的罪魁祸首吧?毕竟那日,跑去老爷子那宣扬西山出了绝世好泥的家伙就是她! 除了情分,那愧疚只怕更是她这几日火烧眉毛,慌里慌张,行为越发荒唐的原因。 “那好,你走吧!反正再有一个时辰便开晚膳了。”程紫玉松开了手,接过了丫头递来的手巾…… 这个姐姐,她只要想拿捏,从没有不成的时候。 程红玉素来做事马虎迷糊,说话又糟糕,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犯几个叫人啼笑皆非的错。 何氏对这个女儿早已无可奈何,那惩罚的手段更是用了个遍,最后发现,程红玉最怕的只两样:一,没银子,二,老爷子! 此刻程紫玉这么一言,分明是要去告状。刚刚何氏已经着人去请老爷子下山了,换而言之,她若是不老实,晚膳时等着她的,极有可能是她最怕两样一道同罚! 程红玉顿时哼了一声,一手掌拍在了桌面上,气呼呼地抱了胸。“臭丫头!真真是个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拽我要做什么!你不就想要姐姐出银子吗?真真是坏胚子!刚刚一摆谱,嘴皮子上下那一动,两千多两银子就那么没了!这会儿心疼了?好人倒是你做,这会儿背后想从我这儿填窟窿了?你呀你呀,真真是坏!” 程紫玉愕然,顿时又好笑又好气。 当真是典型的小人之心。 真亏她想得出,也就是涉及到银钱,这脑子缺根筋的家伙才会一下机灵起来。 程红玉虽看似不服,可人却已经坐了下来。 “我没银子!我告诉你,没有!我可不是你,财大气粗的!你有咱家生意里的分红,我没本事,我可没有!我每月就固定那点银子,你把我卖了也补不上你的窟窿!你可赶紧灭了那心思!所以……所以你去告状也没有用,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不会做,是不是?” “姐!你不拿银子也成!我只想知道那日的来龙去脉!你若是不说,今晚我就让程家上下都知晓,那日是你把我骗去的西山!我让你受罚一直到出嫁,一两银子没得花!” “你!你!”程红玉气得直跺脚。“你果真是个坏丫头!” “头一条,你那日从哪儿听闻的矿泥消息?” “我……”程红玉的顿时把脖子缩了缩。“路上……吧。” “路上何处?何人?” “我……忘了那人是哪个了。” “可那日,你告诉我这消息的时候分明信誓旦旦!说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让我火速赶往西山不是吗?” “是吗?我……我不太记得了。” 程红玉说话间眼神早已经飘去了窗外,看她这心虚表情,程紫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你骗我上的西山?为何?” 程紫玉原本心头只是有个疑惑。 她是真不明白,她爬了十年的山,从来没摔过!那西山虽说是山,可实际就是个小土丘,她怎么可能滚下去,还撞在了石块上? 上一世,这事她没在意。 因为天热人发晕发沉也是有的,而后她也没什么损失损耗,醒来对上程红玉哭红的眼后,她并未追问追究。加上她手头事情多,所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老天既然把她送回这个时候,她便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了! 她昏迷这么多天,即便山上有什么蛛丝马迹,即便真有人动了手脚,即便真有阴谋,对方必定也早已清理地干干净净了。 所以,程红玉是她最容易,也最有可能寻出些当日疑点之人。 刚刚从官道回来时,程紫玉努力回想了一番当日。 她十四岁以前,日子过得平顺,从没有遇过什么挫折,这次意外几乎是唯一的一桩。所以这事她还真就记忆犹新。 她的这个姐姐,因着最怕老爷子的数落,从来不轻易往老爷子山上的庄子去。那日破天荒的,程红玉却跑去找了她一趟…… 还有,程红玉从不管家族事务,哪里出了泥,出了什么泥,根本不是她关心的,更别提大热天还劳她大驾。 此刻想想,当真怪异。 程紫玉也没想到,就这么随意一试探,便中了! “不是不是!”程红玉连连摆手。“我怎会故意骗你害你受伤!我只是……” 程红玉知道藏不住,只能全部招了。 原来,那日程红玉出门闲逛,正好碰见二房叔父程颢带着商队从金陵回来。 程颢当时赶着去交账对账,便将金陵特意带回来的两盒子冰糕拿给了程红玉,嘱咐她与程紫玉一人一盒。 程红玉隔着冰盒,都能嗅到浓浓的奶香带着清凉甜蜜之气扑面而来,叫她食指大动。想到天热,这东西怕化,她赶紧便上了自己马车打开了冰盒。 唯一可惜的,即便有冰盒护着,那冰糕还是化了近一半。她才吃了几口,她那份冰糕便已底朝天。 神清气爽之余,更多的是意犹未尽。 那时,正好有一行十几人,手握铁锨铁铲的家伙经过了她马车。这群人声势极大,她不想注意都不成。 她一打听,这群双眼放光,疯了一般快跑的家伙是去西山采好泥去了,她当时便计上心来。 找到程紫玉后,她略微做了些夸大,果然,程紫玉一听闻,冰糕也不要了,只匆忙带了个婆子,唤了车夫往西山去了…… 程红玉心满意足,一心独享两份冰糕,可程紫玉却因此遭了大殃。 此刻程紫玉听罢,不由愣住。 的确,她记得当时程红玉好像是给她送什么来了,可她一心在泥上,这好姐姐当时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哈,为了一份冰糕,导致她躺了三日,急煞了一众人等。 当真荒唐! 不过,这真是巧合吗? …… 第一三章 如此姐妹 程红玉说完后,程紫玉几乎能确认,这次事件的背后必有黑手无疑。 巧合,一个两个就罢了! 绝对不可能接二连三,如此一气呵成! 所以呢? 是有人要将自己引去西山吗?为了什么?难道对方本意是要杀了自己?只是杀人失手了?还是临时出现了其他变故? 若是那般,诱引姐姐上当的二房岂不是脱不开干系?可自己有了闪失,连累的是整个程家,二房多年来只负责程家的生意,不事生产,他们没有制陶的实力也没有管家大权,他们能捞到好处? 是竞争对手干的?可程家地位稳固,招牌响亮,即便没有了自己,只要程家的水准在,程氏照样是这荆溪的龙头老大,任谁都动摇不了!谋害自己,还是没有意义! 怎么看都不合理! 会不会与陈金玉有关? 也不会! 此刻的陈金玉翅膀还没长硬,她不会那么做! 那么会是谁?…… 话说,陈金玉跑哪儿去了?怎会到这个时候还没现身? 程紫玉记得,上一世,她昏迷三日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人,便是守在她床边,双眼通红,眼圈发黑的陈金玉…… 这一次她多躺了两日,人反而不在了? 那白眼狼不在,同样不合常理! 程紫玉一头雾水,急着要将脑子里的各种讯息捋一捋,便以准备沐浴更衣为由打发程红玉离开。 “姐,谢谢你!”程红玉转身前,程紫玉破天荒头一遭轻轻搂住了她。 谢她咋呼的外表下藏匿着对自己的真心,谢她对家族的忠诚,谢她祸患来临时那般勇毅果敢,义无反顾,那样视死如归! 可程紫玉越是真诚友善,程红玉越是没法接受。 那一瞬,她几乎吓得四肢麻木,僵在了原地。 怎么?知晓了她做的坏事,程紫玉不但不骂她责怪她,不但不去告状,还来谢她抱她?怎么看,怎么怪异! “谢我什么?” “谢你……谢你给我的护身符!” “我,我……我再去请那道姑来给你瞧瞧?”程红玉唯一想到的,就只这条:既然不曾摔坏头,那程紫玉肯定是撞邪了! “姐!我没事!” 程紫玉紧了紧程红玉。她第一次发现,姐姐的身上有种可依赖的香甜,那种踏实感是她之前从未发现的。 “我不会告诉他们,这次意外与你有关!你别自责,也别害怕,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的事!” 程紫玉很清楚,若有人已将目标放在了她的身上,即便没有程红玉,对方也有的是办法动手。只不过这事由程红玉来过渡,因着那层血缘关系,自己不会去过分追究,更不易东窗事发罢了。 既然多活一世,这个不幸的姐姐再没用,自己也要尽力守住了! “姐,你喜欢冰糕,我找人去金陵学做了,回来荆溪给你开家冰糕铺子可好?银子我出!” 程红玉闻言却是再次打了个冷颤。 “不用不用!姐姐吃腻了,以后再不吃冰糕了!” 程红玉的脑子转不过来,第一反应便认定程紫玉这是在恐吓她。 “我知你烦我,你放心,这段时日我定不来扰你,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了!姐姐前几日买了个好看的荷包,一会儿给你送来!不用送了!走了!” 说罢,那程红玉脚下生风,拉都拉不住,一溜烟儿地小跑消失在了眼前…… 程紫玉瞧着亲姐的背影,心头既难过又酸涩。 上一世,她们姐妹俩一见面就斗嘴,从来没有如嫡亲姐妹般走近过。即便一张桌上吃着饭,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两人却如隔了高山大河,从来没有交过心。 反而她与陈金玉,才更像是嫡亲姐妹。 陈金玉每日掏心窝子的戏又足又好,她怜悯于陈金玉的苦难、老实和弱小,久而久之,一片真心也就全然交付,把对方当作亲妹妹照顾和疼爱,结果被咬得遍体鳞伤,到底还是她活该! 这一次,她要陈金玉永远蹦跶不起来!永远死死在她的脚底下!永远都只是条狗!永无化狼之机! 而自己与亲姐姐,只要心齐,一定能守住家人和家业! “金玉在哪?”程紫玉慢悠悠开了口。 丫头轻雪闻言莫名后背一凉。 这会儿她突然发现,她的主子怎的气场如此不一般?主子强势依旧,可往日骄傲张扬的气息似乎敛去不少,生生带出了几分尊贵来。 这一摔,主子的气韵也会变吗? 此刻的程紫玉如往常一样,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下下喝着刚端来的补粥。 不知是否错觉,轻雪觉得主子喝粥的姿态竟是如此优雅,那么好看……对,赏心悦目!就像戏里的贵妃一样! “金玉小姐她上山了!这几日多亏了她在山上陪着老太爷。否则老太爷若知晓小姐您摔伤了,指不定要如何着急呢!” “可不是,金玉小姐是个机灵的!” 另一个大丫头微雨正忙着指挥婆子们准备程紫玉沐浴的水。“那日小姐一晕倒,她便头一个想到这事得要瞒着老太爷。这几日她可辛苦了。每日一大早赶去山上,日落后伺候了老太爷用完晚膳才回来。” “没错,金玉小姐回来后的头一桩事都是先来瞧小姐您!前三晚她一直坐床榻边为您守夜来着,奴婢几个看她熬得脸都脱了色,怎么劝她都不听。后来还是温柔姐发话后,才换了奴婢们守夜……” “婆子们已经去山上报讯了,一会儿金玉小姐回来准要高兴地跳起来!……” 程紫玉顿时觉得手中瓷碗发沉,胃口也全无。她垂眸闭眼,努力平息胸口那升腾起的不平。 是啊,四年前,这会儿的陈金玉几乎已经收服了她与她身边所有人的心。大伙儿无不对陈金玉赞不绝口。 陈金玉任劳任怨,谨小慎微,踏实肯苦似全无心机,她是用实际行动去收获了所有人的心。即便是老太爷,对她也讨厌不起来。 这段时间,正是她的上升期…… 金玉小姐?呵呵,这是自己赐给她的“小姐”名号啊! …… 第一四章 皮囊真身 陈金玉,来历不明! 八岁那年,程家大老爷,程紫玉的父亲程睿,三个月的走商后,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 他对外宣称这孩子是他路上捡的,见与程紫玉年龄相仿,身世可怜,所以便带回来给程紫玉作伴。 那时的陈金玉瘦弱黝黑,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营养不足之态完全似一颗小豆芽。她颤颤巍巍,给程紫玉小心恭谨地磕了头。 大冬日里的她只穿了件半旧袄子,虽然干净整洁,可丫头们眼尖,一眼便从针脚看出,那是大人的袄子改的…… 按理陈金玉的出现很是突兀,可她那可怜巴巴,一推就倒,像小兔般打着颤的模样,非但为她避免了各种敌意,反而还收获了一众怜悯。 程紫玉院子里都是年纪较大的丫头,谁会没事找个小姑娘晦气。一时间,好吃的,好喝的,一点没少了陈金玉的份儿。 程紫玉记得清楚,那日父亲私下嘱咐自己,这个妹妹,生辰与自己只差了一个多月!名字又叫金玉,与自己也只差了一个字。所以,这是缘分! 他说,与其把这妹妹当作奴才,不如当作伙伴,当作朋友,当作亲人! 他说,这个妹妹很可怜,什么都没有,比她的生活差了太多。与其苛待,不如多一个姐妹…… 八岁的程紫玉哪里能嗅出那些话后的深意。当时的她已经崭露头角,因着天赋而被万千宠爱,她是真不在意院子里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既然父亲发了话,她也不吝啬,当日便赏了金玉一打堆的新衣新裙新鞋。 那日,陈金玉穿上了她的衣裳,跟在她的身后,陪她去用膳。 可一向温和的大夫人何氏只看了金玉一眼,便眼一红,撂下筷子回了屋。 当时程红玉悄声告诉紫玉,这个金玉是父亲在外边生的野种。所以和她们一样,都叫玉。她们一群姑娘都是用泥色排的名,可父亲偏偏赏了个金字出去,可见父亲对其的偏爱。 而且,这会儿人都八岁了,突然领回家,木已成舟,母亲和祖父再反对也没用了!可这分明是打了母亲的脸,母亲心里不痛快…… 程红玉又说,这些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她偷听了父母的争执:父亲向母亲做了保证,说捡的就是捡的,绝对真不了。母亲这才忍了下来。 …… 这样的风言风语很快便在程府蔓延。 但这事毕竟没有搬到明面上,程金玉又有大老爷的疼爱,所以这金玉便半奴半主地存在于程府。 而陈金玉的尾巴十年如一日夹得紧紧的,她吃苦耐劳,连摔泥炼泥都肯做,又从不拿身份压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露出一脸憨笑。 很快,阖府也就没人再拿这可怜孩子的身份议论,就连何氏渐渐也对她放下了芥蒂。尤其有一次,何氏高烧不止,金玉在她身边衣不解带伺候了两日,比只说不练的红玉,没时间侍疾的紫玉都要贴心。 从那之后,何氏面对金玉也就渐渐露出了笑。毕竟,与其心烦意乱,自寻烦恼,还不如大度些。 反正自己是主,金玉是奴,有这层关系在那,管金玉什么身份,将来只需多准备份嫁妆,眼不见为净地送金玉嫁出去就是了。 但程红玉不那么想。这个家里,若说有人讨厌金玉,那她绝对当仁不让是第一位。 她为母亲不平和憋屈,她看不过眼,她更讨厌陈金玉那事事都不出错,样样都卯足了劲,恰恰与她这个惹祸精形成鲜明反差的嘴脸。 她总说,这陈金玉要么便是有病,要么就是太会装,太腹黑! 于是她常常想出些低级无聊的法子去捉弄陈金玉。可她越这么做,便越显得陈金玉的乖巧可怜,更显出了她的乖张跋扈。 而面对程红玉时不时求助打压陈金玉的诉求,程紫玉则没那么多耐心。 一来,金玉若是父亲私生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若不是,那也是自己的得力帮手加上小伙伴。所以没理由去为难她! 第二,程紫玉实在太忙了。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她的人生目标是带领家族腾飞,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是真的懒得管,也不屑管! 时间一长,程紫玉越发厌烦一事无成的红玉,认为她搬弄是非,而程红玉则感觉亲妹妹胳膊肘往外拐,只一味袒护外人。 两姐妹心头置气,关系也愈加疏远。 也是正因如此,渐渐成为得力助手的金玉反而比同一血脉的程红玉与程紫玉更亲。 在紫翌轩,一众奴才也渐渐得了程紫玉的示意,称呼陈金玉为“金玉小姐”,将其视作了半个主子。 而随着陈金玉跟着紫玉出现在眼前的频率越来越多,老太爷也渐渐开始带了怜悯地接受起了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孙女”,时不时对她指点一二。 然而,所有人,包括那疼爱陈金玉的程睿,从来没注意过,南方人口音,“陈”“程”不分! 于是有些错,从一开始便已经铸成了!…… 而此刻从丫头的你一言我一语,程紫玉也顿时明白了。 可不是,能让陈金玉放着昏迷的自己不管,自然是因着更有价值的存在。 那这个程府,除了老太爷那定海神针,还有谁,陈金玉能看上眼! 呵,她还真想给陈金玉拍手叫个好! 若是如前世,用一颗充满善意的心思去看待陈金玉,此刻其所作所为可不正如丫头们所言:机灵,善良,体贴,孝顺,好得上了天! 可有了前世带来的火眼金睛,这会儿陈金玉那副虚假皮囊下的真身在做什么,她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 这丫头,这是趁着她昏迷,想要收服老太爷呢!即便收不到心,至少也能收些手艺。怎么也不亏! 如此这般,自己醒来后,见她帮自己尽孝,为自己尽心而如此劳碌,赏赐之外还要欠她一个人情。 即便自己就这么没了,或是永远醒不来……陈金玉也没有损失!她趁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重新择主!老太爷自然是她的不二选择。 陈金玉踏实肯干,做的一手陶艺很是漂亮,连老太爷都常说她是有几分天赋的。到那时,老太爷爱屋及乌,即便不把陈金玉搬去台面上,也极有可能会破例收她为徒。 所以,这条白眼狼见自己长时间不醒,这既是去准备后路,也是对自己表忠的同时跑去表孝了。 她这几手准备,竟桩桩都有赚! 程紫玉顿时胃口全无…… 第一五章 惊喜失望 程紫玉胃口全无,便推盏入浴。 她支开众人,终于得了短暂的独处时光。 始终如梦,对所有人来说,她睡了五日。可她分明已经多走了四年的路。她有一阵的恍惚,几乎分不清,是否那四年的时光才像是个梦…… 氤氲水汽中,看着自己白到发光,细腻丝滑却不见累累伤口的肌肤,她忍不住又狠狠自掐了一把。 疼痛袭来,她再次确认这不是梦。 没有香料的清水,长几上的素巾,远处传来的劳作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回来了! 老天将她送回了十四,而不是十三或十五? 十四岁! 是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这一年,她第一次主持了斗陶大会!她的声名几乎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这一年,太后六十,皇帝带着她老人家微服下了江南,程家作为当地负责接待的家族之一,得了赴宴之机。而她代表程家给皇帝和太后献礼,因此得了太后的青眼。 这一年,她作为陪同,一路伺候太后游览江南的湖光山色。 尤其是,这一年,她认识了命里的瘟神——朱四! …… 这一年,几乎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可那些事,几乎都发生在了下半年,距离此刻这六月,还有很久。 老天让她这么早回来,是为了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吗? 还是说,她的命运事实从此刻便已经被人策划好了?所以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程紫玉陡然亮了亮眸子。 她突然想到,她与朱常安滚落下水后,对方那漂亮的划水姿态! 朱常安一直会游水! 可他们初次见面,他便跌在了太湖里,是她救了他! 所以,那场细雨里的相识,是他策划的! 可忙碌如她,哪有时间会去泛舟! 那日她之所以去了太湖,只是因为调泥过程中遇到了难题,她临时起意去散心,顺便挖些湖泥试试。 可朱常安却能算计上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身边是有内鬼的? 而那只内鬼,此刻看来,极有可能就是陈金玉! 可程紫玉想不明白,他们是何时勾搭上的? 那么此刻呢? 程紫玉蓦地一下从浴桶坐起。 她躺不住了。 此刻的陈金玉会不会已经与朱常安相识了? 若是没有,她必须防患未然! 若他们已经相识……她必须赶紧做出应对! 或许该早早地斩草除根! 昭妃母族式微,最缺的就是银子。朱四应该是早就瞄上了程家这块肥肉! 若此刻,程家已经成了朱四的目标怎么办? 即便自己能处理陈金玉,即便自己这一次不为朱四所动,是否就有能力阻止朱四的算盘?就凭自己?这个家族? 她忍不住连连摇头! 她有什么资格? 她更没能力! 那这个家,她该怎么办? 上一世,朱四利用的是自己,可就从他为程家张罗的那些罪名,他充分的准备,他后续的狠辣招数,都显露出他的势在必得! 上一世,连太后能没能最终保全她! 这一辈子,她还去哪里寻一座更大的靠山? 程紫玉越想越急,赶紧穿衣起身。 她没有浪费的时间了。 从此刻开始,她要加速! 加速去查!去做!去壮大!去寻助力!…… 她也顾不上唤丫头,急急忙忙便往外走。 她走得太急,差点便与正端了一碗滚烫药汁的入画迎面撞上了。 入画将一大碗药搁去了茶案,龇着牙捻起了耳垂。 “小姐,药好了!这会儿烫,歇一歇放温了再喝吧!” “入画……”程紫玉刚一开口,窗外动静便叫她心神一紧。 那道声音,刻骨痛恨。 好“惊喜”的呼唤! 陈金玉回来了! 终于来了! 程紫玉深吸一口。既然陈金玉小小年纪就能用一张天真的笑颜掩饰情绪,那么自己,怎会做不来? 可即便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再见陈金玉,对方的戏还是足得超出了程紫玉的想象。 陈金玉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一路小跑而来。 汗水将她鬓边发丝拧成了一缕缕糊在了脸颊。豆大的汗珠正颗颗往下滚,却顾不得擦上一把。 她这么一路狼狈又欢喜地跑来,又有何人看不出她的忠诚和可靠? 这不,连丫头也赶紧给她递上了块擦汗的湿手巾。 程紫玉冲她展颜一笑,陈金玉也跟着露出了那人畜无害的善意笑容。 她红眼上前,上下打量程紫玉。 那种放光的眼神,后来的程紫玉才完全看懂,这与陈金玉在欣赏最爱的银票时,是一模一样的。 呵,自己对她的价值,就如一座大金矿吧? 程紫玉数了,她围着自己转了足足三圈。之后,她的脸上已经挂出了两行泪珠子。嗯,一定是喜极而泣了! 自然,下一出,陈金玉扑通一声跪地,感天谢地的同时又给了自己送上了一连串的祝福和祝祷…… 若不是心中已有了判定,程紫玉真的很愿意相信这个“妹妹”的一片赤诚。 不过,那个……来了吗? “金玉,你我之间,这是做什么?轻雪,快把金玉小姐扶起来!”程紫玉笑盯住了眼前人儿。 “不用不用,哪能劳动轻雪姐姐!”陈金玉手一缩,避开了轻雪正扶来的手。 随后……一点没让程紫玉失望。 陈金玉刚欲起身,那一瞬,她扶着脑门,眼白一翻,腿一软,整个人栽地,晕死了过去…… 程紫玉心中冷嗤,收起了面上的笑意。 上一世,就是这样! 那时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跪地坐在床边服侍了自己三日的陈金玉一“激动”,急着去张罗请大夫,结果刚一起身,便栽倒了。 大夫请来后,陈金玉得了四个字:劳累过度!说是由于日夜操劳,过分伤神,心思过重,肝气也有几分郁结,必须好生调养云云…… 当时丫头们马上道出,程紫玉昏迷的这几日,“金玉小姐”茶饭不思,日夜无眠,时不时以泪洗面,求祷上苍,半刻不愿离开床榻…… 陈金玉的那一晕,就是一日一夜! 也正是那次之后,程紫玉体会到了陈金玉对自己的那片“赤诚”,感念她多年如一日的贴心,于是程紫玉几乎是手把手将自己悟到的点点技艺教给了陈金玉…… 第一六章 金玉喝药 前世陈金玉的一晕,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价值。 那以后,陈金玉不但摆脱了所有的杂活,还真正走进了程紫玉的那个圈子,学到了各种制陶精髓。 她每日都只陪在程紫玉的身边,弄弄图纸,看看龙窑,查查出货,理理账目,与师傅们探讨,和匠人们试验,跟着紫玉和大掌柜们见各路客商,将各方各面能学的,几乎学走了八九成…… 所以,当年陈金玉那一晕的时机和价值都是那般完美,若说不是有意而为,程紫玉可不信! 刚刚程紫玉特意让轻雪去扶起跪地的金玉,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 陈金玉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慌张自然没能逃过她的眼。 陈金玉闪避了,摆手间避开了轻雪,加速了节奏。 她怎能不避呢? 若被人扶住后才晕倒,可信度和表演效果都难达到预期…… 此刻程紫玉再见眼前这熟悉的一幕,面上自然结了一层冷霜。 好个惺惺作态! 若说上一世这贱人的晕厥还有一分可信!那这一世,却是半丝可信度都没了! 怎么两次都是从跪倒自己脚下开始的?怎么上次三日就晕了,可这次却用了五日?何况是这两晚她并未守夜的状况下! 加之她刚刚对轻雪的那一下闪避,程紫玉几乎有了十足的把握! 装?演? 上一世,这场戏收获了个好代价! 这一世,又怎能让她白演这么一场? “金玉!你怎么了?”程紫玉第一个上前。“瞧金玉热成这样,定是中暑了!” 她直接给盖棺定了论。 “去!轻雪,去请大夫!入画,去厨房拿碗盐水来!知书,去打盆凉水,要井水!还有你们,去弄些冰来!” 陈金玉刚一被丫头们搬去榻上,程紫玉的一连串命令便已将屋中几个丫头全都支开了。 “金玉,你快醒醒!” 趁着摇动陈金玉之时,紫玉手指一勾,将陈金玉的袖子上撸了两寸,一颗丹红赫然在目,让她微微舒了一口气。 守宫砂还在! 上一世,当程紫玉被贬落安王妃之位时,那陈金玉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当时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郁火一上头,上前一把扯下了陈金玉薄薄的穿花轻裳袖子。 陈金玉白洁的手臂上那颗红豆大小的守宫砂不见了! 可这位未出阁的小姐除了自己的夫君,哪里还有其他男子与其有过大量交集?有自己那位壮志凌云的夫君珠玉在前,她陈金玉又能看得上谁?那个男子若不是位高权重,又怎会让鸿鹄之志的陈金玉甘愿冒着自我作践的风险? 面对她的质问,陈金玉很痛快地承认了。 “好姐姐!你呀!醒醒吧!我与四爷的情分比你早,比你深!我与四爷邂逅时,你还在挖泥!我与四爷云雨时,你还在给太后捶腿呢!”那时的陈金玉笑得前仰后合,眼里都是肆意四溢的毒意。 “哦,既如此……我既下来了那个位置,是不是该叫你姐姐了?你做了那么多,你们情分那么深,想来安王妃的位置必定非你莫属了?要不然你可亏大了!对了,赐婚的圣旨何时到?姐姐好给你磕头呀!” 那时的程紫玉强装镇定地回击,心却早已裂成了一堆渣。 她成功刺中了陈金玉最痛的伤疤,可她一点都不好过。 那个夜,比往常还要难熬…… 此刻的程紫玉一个恍惚,赶紧回神。 陈金玉虽与朱常安早就有了勾搭,此刻他们应该还未有交集。 程紫玉看着眼前那张伪善惹人怜的脸面,厌恶顿时在胸口升腾。 她狠狠掐着陈金玉的人中,口中焦急呼唤。 “金玉,快醒醒!” 陈金玉未有收获,自然不会前功尽弃,可她一脑门的汗却是止都止不住。 她的人中上两道深深的指甲印,转眼便成了血印。 程紫玉可没有手下留情,直接给她抠破了皮。 疼吗? 不动? 最好! 那她们便慢慢多磨一会儿! 程紫玉暗笑,顺手拿了桌上的手巾给她抹了一把汗。 “出这么多汗,怎么瞧都是暑热!”紫玉贴心地迅速从塌边拿过了消暑必备——醒神露。 程紫玉没有午睡的习惯,夏日困倦时,她午后总爱抹一些提神药。因而程家用的醒神露是世面上最好,南缅过来的佳品。 成分么,有提纯的薄荷、樟脑、桂皮油、桉叶油等等。 对待陈金玉这好妹妹,她自然是毫不吝啬的。 剩了大半瓶的醒神露被她悉数倒去了手巾上,随后她将手巾抹到了陈金玉的脑门、人中、太阳穴和脸颊…… 那醒神露什么功效,程紫玉自然知晓。 她每日只用两三滴便能恢复神清气爽,这死丫头此刻糊了一脸,那火辣辣的滋味必定让她“水深火热”,永世不忘! 也是正因如此,她刚刚才将陈金玉一脸的汗水擦得干干净净!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药效! 这丫头的表演,不能辜负! 这么贵的好东西,更不能浪费! 自己这般真挚的对待,更是得要有个畅快的收获! 程紫玉与她隔了两尺之距,都能感觉那气味直冲脑门,一下便打通了眼耳口鼻,连胃腹都跟着一阵翻腾。 陈金玉那面容刷的一下便泛成了关公脸。尤其她那人中,更是火红一片。被抠破皮的伤口碰到那药水,一下便有血涌了出来。 强忍的代价,看着都疼! 这会儿,陈金玉才是真正的汗如雨下。 可程紫玉却依旧“缺心眼”地拿了那块加了料的手巾给她吸着汗…… “还不醒?我是不是用多了药?金玉脸都红了,可别毁容了!” 程紫玉“喃喃自语”,却没漏掉陈金玉长长的睫毛微微那一颤。 “我与金玉同是因着暑热而晕倒,那大夫给我喝的药金玉应该也能喝!”程紫玉从几案上端过刚刚入画反复喊烫的那碗药。 她差点就想笑! 还是那么烫手! 刚刚自己在沐浴,入画掐好了时间将刚熬好的药端来,就是为了自己洗完就能喝上刚好温乎的药。结果自己提前出浴,这药就过烫了…… 盛夏的药,当真不易凉啊。 “金玉,喝药了!” …… 第一七章 案板猪头 “金玉,姐姐喂你喝药,你要赶紧好起来!” 程紫玉眼眸一深,满满一勺子药到了陈金玉的嘴边。她既亲手给这小白眼狼喂药,可得确保其永世不忘! 腾腾热气扑面,陈金玉下意识闭紧了唇。 滚烫的瓷勺一下触上,灼人的苦涩药汁顿时滚上了她的唇。药汁溢出,挂落她的嘴角,一直沿去了她的脖子! 这次,始终紧盯着的程紫玉清晰看见陈金玉唇一抖,脖间血管一突,拳头一紧。 “金玉,张嘴!乖乖喝药,你看都洒了!” 第二勺,程紫玉出其不意直塞勺子进了陈金玉唇齿。她几乎听见了对方一声嘶。 第三勺,同样快速又不容拒绝塞下去,陈金玉的嘴唇已经又红又肿! 她清楚看见陈金玉的睫毛在打颤! 害怕了? 接下来的那一勺,程紫玉的手直接抖了! 一勺子滚烫的药汁飞向了陈金玉的脸。 这次的陈金玉再绷不住,猛地一抽动! 程紫玉眸色再一深,莫名想到了陈金玉下在那几根针上的毒药。 当时的她,心心念念想要毁了自己的颜呢! 程紫玉顿时没了耐性。 她一下起身,脚下一“滑”,手中剩下的半碗药汁就那么直直飞向了陈金玉的脸。 她唯一可惜的,是药到底放在外边时间长了,虽然烫,却还不足以烫出个好歹来。比起对方的手段,自己还是要仁慈多了! 接下来,她顺理成章地“手忙脚乱”起来! “呀!金玉,对不住啊!姐姐头一晕,手抖了!金玉疼吗?你别怪姐姐!”程紫玉淡淡笑着,深情诉着。 而她的手自然不能闲着,那块沾满了醒神露的手巾就这么被她借着为陈金玉擦去脸上药汁之机,上去一推,一揉,一搓…… 陈金玉面上的醒神露被药汁一化,几乎已是满脸,此刻再被加了料的毛巾这么一推开,几乎是要了她的命啊! 她的整张脸如被大火蔓延过,整个都火烧火燎了起来。 她紧闭的双眼根本抵挡不住那堪比辣椒油的火热。一瞬间,她的眼泪不听使唤便滚滚而下,流作了两条线。 豆大的汗珠更是不可控制地一颗颗从她脑门爆出挂下。她的鼻孔微微扇动,两条鼻涕也挂下开始蔓延…… 破皮加上烫伤,再配上比辣椒油还要热烈的“佐料”……还不够! 丫鬟们前后赶到了。 接着,解暑的盐水又被程紫玉打翻了…… 为了弥补错误,程紫玉又手忙脚乱抢过了丫头搬来的一小盆碎冰…… 当然无一例外的,目标均是陈金玉的那张脸。 而此刻绵绵倒在丫头怀里的程紫玉看着那张脸,差点就要笑出来! 那张俏脸,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便已经没法看了! 红肿如……一只猪头! 一只正打颤的猪头! 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猪头! 那么些绝对极致的刺激感受,就算是脸皮如猪厚也受不了吧?陈金玉即便能咬牙坚持,也绝对是销hun蚀gu! 若不是有她的那远大抱负支撑,她又如何能甘心遭这罪呢? 活该! 这一世,她将注定鸡飞蛋打,一无所得! 而从今日开始,便是她从狼狈走向难堪,慢慢等着毁灭的开始!…… 程紫玉扶着头,喊着晕,眼看着就要软软瘫下去。 以防摇摇欲坠似又要晕厥的她倒地,原本正忙着围去陈金玉那儿帮忙的丫头们转眼便都围聚回了她的身边,或搀扶,或打扇子,或搬椅子,或端茶递水…… 这一瞬,所有人都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暂时忘了那几乎生不如死却没法动弹的陈金玉,而她已“虚弱”至此,那么刚好解释了此刻陈金玉的狼狈处境。 所有人都在让她好好休息,让她不要着急,让她心平气和,无一人对她的过分“照应”有怀疑! 呵呵,虽无聊,却有意思! 程紫玉很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好妹妹病了,自然要救治! 外擦的不行,自然要喝药! 那药若洒了,自然要擦尽! 她只是关心则乱! 她只是拿错了手巾! 她只是太无力了! 她只是被这一桩桩的突发状况吓到了! 她已经尽力了! 可她太虚弱了! 她心有余力不足,没法身体力行,如此而已! 她这拳拳心意谁人敢质疑? 她这忙中出错谁人敢置噱! 她这全力以赴谁人不还得安慰她?夸赞她?谁也不能说她一个不字!就连父亲来了,也没有立场来怪责自己!反而还得送自己一个“好”字。 毕竟,自己的所有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了这“金玉小姐”! 嗯,这就是身为“弱小者”的好处! 此时此刻,程紫玉似乎有些明白,为何程红玉那般恨着陈金玉的做派了…… 既如此……索性便为亲姐红玉出口气! 程紫玉想到刚刚立下的誓,她欠下的,将百倍奉还,那欠她的,也该能收多少便去收多少利息回来吧? 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陈金玉拿针戳进自己指尖的狠厉和疯狂…… “知书,去拿了绣花针来!” “什么……绣花针?” “我刚想起来,前几日山上庄子的帮工翻泥中暑,当时胡嬷嬷教我拿针救治暑热病人呢!” “是!” 胡嬷嬷是山上庄子的管事,为人忠诚,做事妥当,在程家效力了整整三十年,深得老太爷的信任!此刻将胡嬷嬷这么搬出来,谁人能怀疑! 长长的绣花针被取来,程紫玉在众人的搀扶下坐到了陈金玉的跟前。 “金玉,有点疼!你忍忍!十指连心,一针戳下去,血管就通了!”她手中,陈金玉的手指明显在发抖…… 这一刻,程紫玉有一个想法! 她要不要索性接连几针死戳下去,直接废了陈金玉的手呢? 陈金玉若有残,自然不能再弄陶。此刻她羽翼未丰,那无疑是断了她的前程。那这一世的她,将永无蹦跶之机。 不过…… 若那般,自己出手如此之狠…… 多半要被人看穿。 自己那亲爹一定会心疼,若被陈金玉或是有心人抓到机会,只怕有损自己名声。 到那时,程家只怕要乱…… 第一八章 先知之利 对于陈金玉,程紫玉原本是打算斩草除根的! 可当她看见陈金玉与前世选择了同样的作为,循着同样轨迹,演着同样的戏码,用上了同样的晕厥手段…… 那一瞬,程紫玉顿时感受到了一种优势! 于是,她改主意了。 这种先知多珍贵! 几乎等同于所有人在明,唯自己在暗! 若是能把握好,将为这一世的自己增添多少助力? 所以,陈金玉此刻不能死!也不能倒! 因为,朱四会找她! 若是陈金玉废了,朱四的原计划一定会变!到那时,自己重活一世的优势不仅荡然无存,可能还要投入大量的心血去防朱四!对方心狠手辣,有谋士有人力,敌我力量太悬殊,自己如何能抗衡? 若是破不了,参不透,斗不过……那自己的下场极有可能一样是输! 所以,陈金玉有价值! 价值还不小! 至少是个引子! 至少将她盯住了,或许不少问题都能提早迎刃而解,事半功倍! 所以,这个好妹妹暂时还得要保留住了!至少面上是!…… 冰冷的针尖触上了陈金玉的指尖,程紫玉感受到了对方那份颤意,她知道,陈金玉快绷不住了。 而她刚要发力给个教训,内室帘子却被打开了。 “姑娘,二夫人带着五小姐来了!” 二夫人,便是二房叔父程颢之妻华氏。 五小姐名程青玉,是他们的嫡出长女,只比程紫玉小了半岁。 程家小一辈的排序最是简单。 老太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两女儿对做陶没有天分,早早便嫁了出去,暂且不提。 剩下三子,长房便是程睿,他与何氏育有两儿两女,程紫玉是其中的老幺!因而为府中四小姐!人称四娘。 而程颢与程睿年纪差了八岁,所以程颢的长女程青玉在府中也仅仅只排到了第五。 程家为匠人之家,为防手艺外传,为了子孙昌盛,先祖定下了规矩,所有程家儿郎都只能娶一房正室。因而程家虽家大业大,可家中亲属却并不复杂。 正如老太爷的第三子程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偏好魏晋风流,即便其人总流连青楼,却没胆纳妾。他虽在外边养了一房外室,却早给外室喂了一碗稠糊的绝育汤。 没有姬妾,头一条保证了没有庶出儿女!也是正因如此,陈金玉即便真是程睿亲生,也入不了族谱,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程家女儿。 但她有一条,无母! 正是这一条,才保证了她即便是庶出,也可以勉强在程家生存下去。老太爷对她再不满意,可总不能让这个孩子流落街头。没有母族就好办多了,至少可以成为半个程家人,学点手艺也不至于传去外人那儿…… 由于二房负责程家生意的南北经销,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所以前一世,程紫玉一直与二房来往密切!尤其是她入京之后,更是少不了二房的始终照应。 而她与程青玉的关系也不错,总之要比程红玉强。 程青玉是个低调不轻易开口的,可心中却有极大主意!前世,程家的二房并未完全覆灭,而是因着程青玉得以保全了下来。 在程紫玉得了太后青眼后,程青玉也跟着她有了接触上层名流的机会。 这五小姐是个聪明人,凭着几分小心机,让那做事从没什么主张的七皇子对她生出了几分憨憨的情义,早早便纳了她为贵妾。 程紫玉与她没有过节,在夺嫡之中,与她有过合作,从未撕破脸。而在程紫玉被囚时,听说她已经有了身孕……总之,程青玉的下场,比程紫玉强了不止百倍! 不过,二房……这一次,却没法不让程紫玉重新审视了。 上一世,狂风骤雨之际,二房他们即便有七皇子这靠山,但想要在皇帝对程家的雷霆之怒下全身而退并不容易! 有实力在风雨飘摇之际还屹立不倒的七皇子是笨蛋吗? 他会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妾室的家人,而在那种腥风血雨之际顶撞当时越发喜怒无常的皇帝?葬送自己的前程? 那么,二房究竟是如何保全下来的? 是程青玉让七皇子神魂颠倒?还是七皇子不简单?或是二房有其他自保能力? 当时朱四为了程家这块肥肉,对程家赶尽杀绝,七皇子那么做,无异于明面上便站到了朱四的对立面,那个唯唯诺诺的七皇子哪来的胆子? …… 上一世的程紫玉没能参透的事太多,但这一世,所有未解之谜都得给她摆上桌面来! 所以从今日开始,程紫玉不得不做小人了。 何况二房疑似还与她这次西山之难有关,更不提她们此刻才来探病,那更是古怪! 华氏出身商家,素来会做人,从来没有算盘打得不响的时候!连陈金玉都从庄上赶回了,她们园子那头过来只半盏茶的功夫,却到这会儿才到? “请去茶房,说我马上到!”程紫玉有预感,这两位的来意并不简单。 她扔了手中绣花针,瞥了陈金玉一眼。罢了,陈金玉运气不错,就到此为止吧! 暂且给这丫头个机会,她若再不愿醒过来,那一会儿再继续! “金玉,姐姐去去就回!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将你救醒的!别怕!”她躬身凑到金玉耳边轻言。 陈金玉耳后青筋顿时一抽…… 而程紫玉这边才刚准备妥当,外边却已有一道明快之音到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四小姐醒了并无大碍吗?怎么又要去请大夫了?出什么事了?”那急吼吼的声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迅速进了屋中…… 来人是紫翌轩的管事——温柔姐。 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爽快利落,却“名不副实”,程紫玉曾最信任,最倚靠之人! 上一世程紫玉执意入京时,温柔姐斩钉截铁拒绝与她一起北上,还挡在了她的车前,几次求她三思。 当时她鬼迷了心窍,坚决要求温柔让开,否则多年情尽,一刀两断。 然而她落难后,是温柔姐变卖家财,悄然入京,打点了安王府给她送饭的婆子。当时她唯恐害了温柔姐,便拒绝了其见一面的要求。但她却得以凭那次机会将霹雳弹的陶壳图纸经由温柔姐之手送了出去,转交到了李纯手上…… 第一九章 鬼魅血亲 再见温柔,程紫玉一下便红了眼。 温柔姐,是程家旁支远亲,所以得了程家姑娘们的一声客气的“姐”。她打小便跟着家中在程家做事,因着父亲早亡,所以懂事又老练。 何氏早年便选中了她,将她安排在了惹祸精程红玉的身边,而后温柔因着本人性子烈,主意多,风风火火又干练,心思细腻还能打一手好算盘,做事又有条理……在程紫玉十岁那年,十五岁的温柔便被挑中来到了紫翌轩,专为程紫玉打下手…… 此刻再闻温柔关切的问询,程紫玉心头的懊悔和愧疚顿时涌上。 她快步上前拉住了温柔。 她第一次发现,温柔的掌心布有一层细茧。手背粗糙,有些淡淡的细纹,还有两道伤口。而其另一只手还紧紧抱了一大摞的账目…… 这样的人,才是自己该依靠的啊! “紫玉,你怎么了?不舒服?已经去请大夫……” “姐!我没事,我不用看大夫!是陈金玉!她不舒服!” 温柔这才将目光放去了陈金玉处,几句一问便一脸了然。 她搀着程紫玉便往外走,随后压低了声音。 “是不是那丫头有问题?” “姐,你……”程紫玉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是自己! 是自己泄露了! 刚刚一见温柔姐,她心房一松,一有安全感后,说话间便流露了一二恨意。随后,她直呼了陈金玉的名字,而不是往常的“金玉”。 只一字之差,便被瞧出来了。 程紫玉赶紧打量四周一眼,倒是没人在意。 她心道这事也算是个警告,以后可得小心了。 “难道……金玉与你此次西山之祸有关?是她的手脚?”温柔目光一凛。 程紫玉惊叹于温柔反应之快。她竟仅从金玉此刻那鬼模样和自己的冷漠反应便已判定了自己适才是有意对金玉出手,且又迅速联系到了自己的西山事故。 “只是怀疑!” 也罢,温柔姐是绝对信得过的。自己对抗朱四的路还长,此刻急需得力帮手。温柔姐是最合适的人选。 程紫玉心中一叹,暗道索性便将西山这事的文章做起来吧。否则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做了个梦,梦里陈金玉害了自己,所以此刻自己在报复回去? “我在山上听见有人说话,提到了她的名字,随后有人发现了我,接着,我便出事了!”程紫玉故意说得似是而非,不管她昏迷这事是否真是人为,不管将来能不能水落石出,留下这么个遐想的空间,总没有坏处。 温柔闻言深抽一气。 “我就说这事古怪!你爬惯山的人,怎么就会摔了。你带去的婆子我都查了,没问题。也没找到什么不妥,这么看来,里边倒真有幺蛾子!” “不过,姐,你怎么……” 程紫玉见眼前的温柔卸掉了管事打扮,反而是一身普通丫鬟的衣裳,分明是有原因。 “我还不是为了躲二老爷嘛!”温柔一叹。 “你叔找我好多日了,为了蜀地林夫人的那批货!那批货已经做好了,随时查验完就能发走。但每次林夫人的货都是您亲封的,除了需要您亲眼过目还得要您亲自写封口。 这不,紫玉你一倒下,咱们就束手无策了。眼看交货期越来越近,咱们几乎都火烧眉毛了! 咱们原本订的去往蜀地的货船先在湖州府带了半船货,那船在五日前刚靠了岸,本只等您将货封口便能装船了。可您这么一晕,这事没法子,唯有搁置下来。 那货船等了两日,您还没醒,只能先走了。这么一来,把二老爷给急坏了。您知道的,这会儿正是旺季,货船都要提前订。蜀地离得远,咱们货尺寸又大,一般船放不下,大船又临时订不着。可这货是赶着要去蜀地祝寿的,实在耽搁不得! 二老爷便找人想法子去了。法子倒是成了,他找了高家的船。那船既结实又安全,倒是顶顶合适的!可您没醒,那批货您尚未查验,而林夫人又是挑剔的,我有所顾忌,不敢点头出货! 我想着能拖就拖吧,毕竟高家船还有两日才离岸。可二老爷觉得人家愿意通融分出一半仓已是大人情了,这几**着我直接给货敲上您的私鉴,赶紧装船。 二老爷言之有理,但那林夫人又不是一般人,若没有您亲笔封条,只怕林夫人根本不会认这批货。毕竟是两千两银子呢,万一林夫人……” 程紫玉听懂了。 万一林夫人不认可这批货是出自她程紫玉之手,那这笔银子就收不回来了。到时候除了搭上一个人情,还要搭上运费,温柔姐这个管事首当其冲,这个锅她是背定了。 因此,除了身在其位的责任感,她也不得不为自保而防患! “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外边躲着。一来是去寻一下,看周围几县谁家还有闲置能发的大船,二来正是为了避开二老爷!我想着,若是紫玉你到明日还不醒,我又找不着船,那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就这么按二老爷的办法,加盖上您的印鉴发货了。 好在您醒了,那也就没什么可担虑的了!这不,我赶紧跑了回来!如此,总算也不用再躲着二老爷他们了。” 程紫玉点头,原来如此…… 茶房就在前边,她却停住了脚。 这事她想起来了。 前世也有这一遭。 她昏迷醒来后,等着她的是一大堆的账和活。这事小,她压根没放在心上。当时正是他们先前订的船已经发走,后为了及时出货,他们最后用的就是交游广阔的二老爷找来的船。 至于当时是不是高家的船,这事因着不归她管,她倒是完全没有印象了。 二老爷! 又是二房! 是巧合吗? 上一世,她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家族事业上,完全去没有怀疑过身边的鬼魅魍魉。尤其是待她尤其亲厚,始终是她强力支撑的程家血亲们! 可……若是将自己的昏迷,高家的船和二叔的帮忙,这看似毫不搭界的三桩事硬联起来…… 电光火石间,程紫玉似乎想到了,她那一张俏脸顿时刷白! …… 第二零章 如此二房 程紫玉表情突变,扯着温柔站到了树后。 “姐,你刚说,我叔父找来了高家的船……是哪个高家?” “还能哪个?扬州高家呗!他们的几条船刚好南下送完货,二老爷的意思是咱们的货先装上空船,跟他们的船到扬州,等他们装上下一批货,正好与他们顺路走大江西行。高家要去武昌府,待他们卸完货,便再往西走一段,正好给咱将货带去蜀地!” 听似顺理成章,可程紫玉心下的想法却越来越强烈。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升腾。 “高家的货……是盐吗?”程紫玉的手有些打颤。 “没错!高家的货自然是官盐!” 程紫玉顿时眼冒金星,腿也一下软了。 温柔倒是不太明白,高家运的是什么,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吗? 按理是官盐才好,一路上畅行无阻不说,还不容易出岔子!毕竟谁也没胆子与朝廷过不去,连盗匪都能避免了。更何况那船既大又稳,绝对安全! 就算是她,也觉得二老爷这船选得极好!只要紫玉查验封好货,便可万事大吉!可紫玉怎么这副模样? “怎么?紫玉,是你不舒服?还是有什么问题?” 程紫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怎么没问题! 问题大了! 盐! 她听到盐字就心慌! 前世,程家覆灭的罪名里有一条便是倒卖私盐! 这是死罪!绝对的死罪! 当时程家被几罪并罚,条条均是罪不可赦的大罪名。 前世的程紫玉自然认为家族是被污蔑的!当时的她跪在皇帝面前承受雷霆之怒,她砰砰磕头表示这是莫须有的罪名! 皇帝将一大堆的折子砸到了她的头上。 可她坚持认定程家是被人栽赃污蔑了! 当时的她,口口声声指天誓地向皇帝保证程家的无辜和清白。她苦苦跪在御书房外一日一夜才等到了辩驳之机。 她立誓,她保证,她担保程家从来就不曾倒卖私盐,或是结党营私,又或是把控漕运,所有的罪名绝对都是冤枉…… 当时的她那般笃定,可皇帝却那般震怒。 她触了皇帝的逆鳞,皇帝直接一脚踹翻了她,让她滚回去听候发落!皇帝说的很清楚,若不是她对太后有恩,若不是为了全了太后的要求,若不是因为她是名正言顺的安王妃,若不是为了老四的颜面和将来,她早已身首异处了!…… 此刻想到那一幕幕,程紫玉的肋下似乎又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皇帝那一脚,踢断了她的两根肋骨,可见当时的皇帝究竟是何等暴怒。 所以,会不会……她错了? 程紫玉后脊梁有些发凉。 高家是盐商,程家是陶商,他们两家会不会过密了? 扬州,大江与运河的交汇处,这一特殊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了大周最繁忙的一处口岸贸易城。 运河弯弯曲曲,连接起盐城的十三个主要大盐场,经过苏杭灌溉总渠,抵达扬州码头,辗转进入长江航道,或经淮安运送徽地北上,往西行运往湘赣之地,或者从大运河及密布河道蔓延开来。 正因如此,扬州成了整个大周盐商的聚集地,最大的食盐集散口岸。而高家,正是其中的一支小盐商。 程紫玉虽不记得前世她的货是不是走的高家的船,可她却知晓,高家的生意是盐业! 而前世那最终落到程家头上,奏折上“倒卖私盐”的罪名,正是“勾结”了扬州高家!上一世的高家,同样落了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高家的祖上很有魄力,在多年前战乱时,在朝廷的号召下倾尽家财,冒着性命危险押运了一大批的粮食送到了缺粮的边关,以此搏得了一张盐引子,从此发迹。 所以,高家运送的是官盐! 可偏偏,他们与程家的罪名是勾结倒卖私盐! 是程家与高家走得太近,所以被有心人做了文章? 或者,有没有可能,前世程家的那条罪名是实的? 有没有可能高家利用程家,运送程家货物的过程中实际夹运了超过那张盐引的规定数额以此牟利? 有没有可能是程家人,比如二房,他们是故意借着高家官盐的名头,利用了程家送货的名义,事实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倒卖私盐? 卖私盐一本万利,可比做陶利润大多了! 毕竟这银子来得容易,还能悉数流进二房的腰包……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程家有人与高家在合作! 高家是小盐商,那张盐引子虽让他们暴富了,可那数额太小,根本不足以满足他们的胃口! 于是,高家找到了与他们一样处境,渴望发达的程家二房。 老太爷早已下了指示,程家的将来都在长房这儿,二房不事生产,即便掌了销售,可若二房害怕长房待老太爷过世后会过河拆桥……所以二房会不会已经开始准备后手了? 他们想要即便脱离了程家也能自立门户!所以他们需要银子! 他们想要即便程家栽了也能屹立不倒!所以即便在前世的自己早早便立场明确站在朱四身后之时,他们还是快速锁定了七皇子! 若是真确,那这个二房实在太可怕! 说不定自己那个不问生产,爱好跟着二房叔父走商的父亲,是早早便被二房请进了局中,成可弃,败可用以背锅的大头! 而皇上手中的“证据”会不会正是二房送出去的?……或许这才是二房最后能全身而退的真正原因?…… 程紫玉越想越心惊,越来越害怕。 她这么大胆猜想下去,那么之前她的疑问或许便可以悉数解开了。 这一次,二房为了勾结高家运盐,已将主意打在了自己运去蜀地的那批货上!高家的盐号加上程家的名号,这批货绝对安全! 所以,他们必须想法子错开程家早已定好的船只。可他们没准备好,那条商船便在五日前已经靠了岸。 二房一着急,便唯有出手了!他们瞄准了自己! 真是好法子,姐姐和自己先后上钩。 自己躺了几日,足够了! 这才是他们逼着温柔姐赶紧装货的真正原因!前世便是如此,他们成了,这一世,自己该如何应对? …… 第二一章 给梦答疑 上一世,当程紫玉知晓所谓的扬州高家之时,已是程家覆灭之刻。 她倒是没想到,这才刚一重活,高家便已这么早出现了! 这一刻,她几乎措手不及。 “温柔姐,咱们以前与高家关系如何?这是第几次用高家的船?” “先前似乎没有用过!这应该是第一次!” 温柔姐给了个让程紫玉稍微心安的回答。 “至于关系……那高家又不是什么大族,不过是近年才发迹的暴发户罢了。他们根基浅,与咱们倒是没什么来往。我若没记错,他们只是从今年春天才开始在咱们家定制大缸,每次都是五百只起。应该是手笔大,频率多,所以才引起了二老爷的注意。” 这么说,是高家主动接近的程家了? 那个高家,也不知是人心不足终将被蛇吞了的“象”?还是被黄雀算计的螳螂? “缸?是高缸吗?” “嗯,好像是用来带着盐一起卖出去的!当时我听管事提过,说高家会做生意。倒盐的同时又倒缸。那陶土缸不贵又耐用,装盐不怕化不怕撒不怕水还好搬运,很是得那些盐商的喜欢呢!” 程紫玉再次喉头发紧。 若是自己先前的推测都成立,那么看来高家与程家二房是刚刚走到一起。而这一次,极有可能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 而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出大缸的好处了! 除了温柔姐刚刚说的那些,若高家真在贩私盐,那有程家的大缸做掩护,可不是事半功倍? 高人!都是高人! 盐是朝廷批的盐,船是高家订的船,缸是程家的缸,如此一来,不管去到哪个口岸都不会遇到过分严苛的查验! 而且! 高头大缸,根本不能堆叠,只能摆完一层盖一层板,随后再往上摆……这样一来,缸里若是放了盐,谁能算得清每只缸里放了几十斤还是上百斤?谁能知晓有多少只大缸里放了盐?遇到查验之时,谁又能算得清总盐量超没超出高家那张盐引子上的额定数量呢? 打着官盐的幌子,名正言顺倒卖私盐,的确聪明! 呵呵!若是走运河还好,但此次沿江西行,一路上口岸关卡重重!所以他们瞄准了“程四娘”和“林夫人”这俩名头。 发货人是享誉大江南北的皇陶传承人,收货人是声名天下,将要做寿的南地巨贾,只要有她程紫玉的这一批货在里边,时间紧迫,沿江这一路谁不得给个面子! 如此一来,当真是万无一失! 而程家若真是就这么一脚踩进那泥沼,便将把柄送了出去!将来再要抽身也已不可能了! 程紫玉一叹,一切虽只是她的推测,但只怕也已八九不离十了!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一次小小昏迷,背后还有那么大的谋划! 上辈子她压根没注意这桩“小事”,全心都扑在家族事业上。这辈子,她不得不转换方向了!发展家业纵然重要,能守住这片辉煌才更是不易! 既然她回来了,她可绝对不能再做那颗傻乎乎被利用的棋子了! 这盘棋,她第一步就得给全部打散,按着她的棋路来! “姐!我昏睡的这几日,做了个梦!梦里咱们程家倒了,有一条罪名,就是倒卖私盐!梦里那些船上,清清楚楚打着的旗号上,写了个‘高’字!” 程紫玉给温柔姐留下了这么一句,随后抬脚往茶房方向而去。 温柔看着那个坚定强势的背影愣在了原地。 倒卖私盐?高家?二房? 难道这才是程紫玉从山上滚落;二老爷到处找她,逼她盖戳的真正原因? 她何等聪慧,一下便与程紫玉一样,想通了不少可能的关节。 她不愿信,可她在程紫玉昏迷的第一时间就已亲自跑了趟西山,她也审过了婆子,她知晓紫玉摔倒这事疑点重重。 而程紫玉此刻给出的这个“梦”,恰好可以解答所有疑问。 她的嘴张了张,本想对那个梦提出些质疑,可话到嘴边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梦不可信吗?那道士可不可信? 刚刚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分文不取,掐算如神,追到路口便凭空消失的道士与其作为已经在程家上下被传得玄乎其玄了。她昨晚回来时见过那道士,当时道士告诉她,程家四小姐的梦还未醒。时候未到…… 梦!又是梦! 温柔手一挥,招了个一直跟着她打下手的心腹上前。 “去,去找人打听下,扬州高家的人和船来荆溪的频率;此刻的落脚点;他们是从何处送货过来;看他们与二老爷可有私交。还有,我要所有高家在咱们这儿的订货和出货记录,日期数量,谁联系的,谁负责的,有多详细要多详细。” “是!” “记着,暗地里查!谁也不能泄露!还有,我要二老爷最近的行踪,他去了哪些地儿,见过哪些人,尽量打听了来!” “是!” 这一吩咐完,温柔赶紧跟上了程紫玉…… 程紫玉是在丫头们的左右搀扶下,以一副虚弱之态走入的茶房。 二夫人华氏与五小姐程青玉正在紫檀木圆桌边喝茶低语。 “婶娘好!”她微微屈膝。 “哎哟哟!我的心肝啊!你可急坏了婶娘!怎么样?可好些了?” 华氏一脸心疼,飞一般上前搀过了程紫玉,好一番的关怀又抹泪,随后亲自斟了一杯茶端到了程紫玉的手中,又是帮着擦汗,又是忙着打扇子。 华氏不愧是商家出身,在人情面子上素来做得足,程紫玉虽明白她骨子里的算计,却从不与她计较。 前世,程紫玉与华氏关系融洽,至少面上从未有过难看之时。 至于程青玉,此刻正从丫鬟手中接过了好几个木盒和锦盒,笑盈盈地推到了程紫玉的跟前。 “姐姐,你可得好好保重!这些东西都是你用得着的!我人笨嘴笨手笨,什么忙都帮不上,能做的也就只这些!但只要姐姐你开口,我一定……” 程紫玉笑着一一打开了盒子,里边大部分是滋补品,还有润手的香膏,祛疤的药膏,驱蚊虫的素香,以及几张调理的方子…… 当真是周到贴心的好妹妹! 她给的都是自己能用上的,可不比每每只会惹自己心烦生气的程红玉强了百倍么! …… 第二二章 不打自招 “哟!” 程紫玉刚道了声谢,便闻华氏一声哼笑。 “这不是咱们温柔吗?这么一身行头,差点没认出啊!怎么?管事不想做,怀念做丫头的时候了?紫玉啊,你可不知道!你昏迷的几日,咱们温柔就如条泥鳅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抓都抓不住呢!这几日,莫不是去私会情郎了?” 华氏面上带笑,满是戏谑,实际却咬牙瞪了温柔一眼。 “紫玉,温柔年纪不小,也该给她相看对象了!一般十九岁的女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咱可不能耽误人家!再拖下去,只怕咱即便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万一闹出点什么事,咱们程家非但要被人笑话,还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温柔,你若是有中意的,也别害羞,咱都是亲戚,你便跟婶子说说!保媒这事儿,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若不然,婶子给你说一门亲事!婶子娘家有个庶出的侄儿,他二十三,你十九,你们倒是挺般配!” 华氏阴阳怪气,几句话便成功挑拨离间又搬弄了是非,还顺带威胁了温柔一把。 她言外之意很明确。 温柔这几日见不着人,若不是去私会情郎了,那便是渎职! 所以温柔必须得到相应的处置。 在她看来,与其将温柔留在程家,万一出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不如赶紧嫁出去!甚至她连人选也已经备好了! 程紫玉低头垂眸。 她之所以还愿意浪费时间坐在这儿,未必没有试探之心。 这一刻,她的把握更大了! 华氏素来喜形不于色,这会儿一见着温柔便如猫儿见了鼠一般死咬不放,这分明是恨毒了!按理自己已醒,先前的船儿已发,时间上也充分,他们的一切计划并未受到实质上的影响,她没必要这么怒的! 可此刻看她这样子,分明有几分不把温柔从程家拔除便不罢休之势! 也对! 他们还等着利用自己,而自己身边有这么个张牙舞爪的管事的确麻烦。 身后温柔抢先哼了一声。 “您的庶出侄儿么?就是那个前年去赌档,连裤子都输了个精光,最后四处筹钱不得而被人打断了腿,连媳妇都跑去投了湖的那位?二夫人当真心里有我!这倒是一举两得呢!” 温柔哼笑着,将那“两得”二字咬了又咬。 她生平最是不愿忍气吞声。 她是程家远亲,又没跟程家签什么契约。她有些积蓄,也有本事,就凭着程家的二房太太,还拿捏不到她! 那个华家的庶出孬种,因着滥赌此刻不但一穷二白,就连先前他父母留下的几间屋,也早已变卖!这会儿只勉强住在了一破烂的茅屋草棚。即便如此,听闻其依旧死性不改,嗜赌成性。 这样的下三滥来配她?还“般配”?这是故意埋汰她呢! 温柔咽不下这口气! “成啊!您是长辈,您那侄儿又无父无母,自然您说了算!既然您说我两个般配……那您这个做姑姑的可得将‘般配’二字拿行动落到实处了! 这样,您先买个像样的二进院,好好装点一番!再有三书六礼做足了,婚礼开销全包了!对了,还有彩礼,您可马虎不得!毕竟有前年咱们紫翌轩的珠儿成婚的排场在那做标杆,大伙儿都瞧着呢!这可是咱们紫翌轩的面子! 不过有一点您可放心了!只要有您这好姑姑给撑着腰,我一定强撑着不去投湖!不会叫华家难堪难看!所以,一切都靠您了! 对了,还有一件您别忘了,我可是紫玉身边的大管事,这事可马虎不得!到时候丢的是紫玉的人,您的人,程家还有整个荆溪的面子!所以排场上,您可得做足了!” 温柔笑得灿烂无比,带着一脸挑衅面向目光恨恨的华氏。 面对这些总能将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商妇,她有的是办法对付! 哈,这帮人宁可冷眼瞧着侄儿被人打断腿,侄媳跑去投湖,也袖手旁观没舍得拿出银子来摆平事端…… 银子对这些人太重要,别说是庶出侄儿,就是亲侄儿,她也不信他们有这分肚量! 怎么?他们总不会以为她会自己下贱倒贴吧? 程紫玉也是噗笑出声。 “婶娘莫不是真想给温柔姐说亲吧?温柔姐啊,身价在那儿摆着呢!她可不好娶!老太爷喜欢姐,早就发了话,谁家没个几十抬聘礼,摆个百八十桌,姐可不嫁!您要张罗这事,的确不便!再加上买个院子,使几个丫鬟,怎么也得千多两银子呢!” 华氏面色不变,笑着摇了摇罗扇。 “婶娘是那么计较银子的人吗?婶娘这不是在提醒紫玉你和温柔吗?瞧瞧咱温柔这牙尖嘴利的!我这说一句,她这边巴拉巴拉炒豆子呢?婶娘这是枉做了好人!不过……温柔啊,话说,你这几日的行踪若摆不上来,婶娘可就……” “婶娘!”程紫玉直接打断了华氏。 这一世,她身边的人,她都会守护。 “温柔姐这几日在忙着为我练泥呢!”程紫玉不紧不慢。“那日在西山,我挖到了绝世好泥!” “啥?”华氏和程青玉几乎异口同声。 华氏正瞪大了眼珠,微微张开了口。 而程青玉原本正把玩手中的粉瓷茶碗,闻言突地抬头,同是不可置信看向了程紫玉。 “我说,那日,我在西山昏迷前,已经挖到了绝世好泥!” 程紫玉将两人一个个细微的小表情全都尽收眼底。 这两人竟是在惊讶之余还对视了一眼,随后古古怪怪看向了她。程青玉更是忍不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空气一静。 眼前两位的表情无疑已经不打自招。 若是正常情况下,她们闻言应该好奇和追问,问一下经过,问一下泥,问一下进展,随后展望下未来…… 可她们愣住了! 她们在怀疑真假! 她们不知如何反应。她们正在盘算自己这么开口的真正原因!此外,她们有些心虚…… 因为她们很清楚,所谓“西山的绝世好泥”本就是他们二房编织的谎言! 程紫玉垂眸。 她虽已经算到这次灾祸是二房的手笔,可当一切证实的时候,她心底里还是有些痛!血亲啊!至亲啊!她曾信任过的人啊! …… 第二三章 再探究竟 程紫玉这随口的一句,既将华氏的注意力从温柔的身上转移开,又成功进行了一次试探。 然而此刻的她心里虽不舒坦,却不能让对方发现她察觉出了一二端倪。所以,她并不打算继续用审视的目光相对。 “婶娘错怪温柔姐了!温柔姐做事最是妥当,怎会躲懒!因着练泥这事机密,不能让人知晓,所以温柔姐才换了这丫鬟行头又隐匿了踪迹。” 她故作心疼地侧头冲着温柔一笑。同时,她眼梢余光也瞥到了华氏明显的一舒。 “温柔姐,您受委屈了!婶娘不知情,你可别怪她!” 温柔会意,赶紧上前,随机应变地将这几日如何辛苦练泥的过程给胡乱编了一通。 华氏自然知晓这眉来眼去的两人谎话连篇,程紫玉分明是为了袒护温柔而扯谎“绝世好泥”——而不是知晓了什么! 她那颗砰砰乱跳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这事,她也没法追根究底了。 “哎哟,怪道这温柔神神秘秘总找不着人!原来如此啊!罪过罪过,那可都怪婶娘了!温柔啊,婶娘刚说话不好听,你可不能生婶娘的气,婶娘给你赔不是了!” 华氏长吁一口,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处理温柔,这会儿既然程紫玉一心袒护,那她对温柔的追击自然唯有暂时作罢。 她虽不甘,却只能咬了咬牙。 来日方长,走着瞧! 于是,就这么很诡异的,茶房几人都心知肚明地认同着一个不存在的谎言,却又互不揭穿,互有共识地继续着她们的这场戏。 华氏说着,还从程青玉的头上拔下了一支赤金钗作势插去温柔头上…… 程紫玉心中再次一沉。 这支簪子赤金事小,关键上边还缀了颗绿宝。就连程青玉也明显面露痛色,显然是不舍了。 那么,先不论华氏是不是真要忍痛割爱,但她愿意如此大手笔拿出来,只能说明她的来意价值不小! “这宝钗可是青玉去岁的生辰礼,是老爷从京城的宝庆隆特意定制。青玉欢喜得紧,只恨不得每日戴在头上呢!” 华氏却没料到,她悬着的手已经触到了温柔的发,她的话都已经说成了这样,可温柔那小贱人竟然并未推辞也不躲开。 怎么?程家五小姐的宝钗,这小贱人还想受之? 反了! 华氏瞧了程紫玉一眼,轻咳一声。 在她的认知里,程紫玉素来是识相的。此刻感受到她的一片心意,程紫玉一定会见好即收,不会让青玉的面子落在了个远房奴才的下边! 可她没想到,程紫玉不紧不慢开了口,一脸笑意盈盈。 “姐,收下吧!这是婶娘的一片心意!” 此时此刻,程紫玉与温柔的心思是一样的。 华氏故意这惺惺作态分明是在讨好,是有所求!她的本钱下得越大,那程紫玉的猜测便越接近事实。 于是,她二人不约而同想要继续一探究竟。 “温柔多谢婶娘赏赐!”温柔乖乖冲着华氏和程青玉行了一礼。 结果,温柔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程青玉早已恢复了淡然,一脸怡然淡笑。 而华氏则亲手给她插好了钗子,连赞好看。 程紫玉忍不住眸子一深…… 此时此刻,再加上面前这一大桌子的各色礼盒,二房的诚意已到。 “紫玉啊,现下的当务之急可不是那新泥好泥!主要是蜀地林夫人的那一单货急着发走!林夫人是咱们程家的大客户,每年仅仅装饰陶的账面就要走好几千两! 林夫人虽与你是忘年交,可此次毕竟是她做大寿,那是半点马虎不得!容不得半点岔子! 你睡了这几日,可叫你二叔急坏了!货都做好了,只等着你查验呢!那船后日就要离岸了,再不赶紧查验装走,那可就来不及了! 若不然,婶娘用得着这着急到处找到温柔吗?紫玉,这事拖不得了!” 果然,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若不是事关重大,这二房又何必这般劳师动众,这般全家出动,这般亟不可待,这般比她这个林夫人的挚友还要重视这桩买卖呢? “婶娘言之有理!这几日,辛苦您和二叔了!” “这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谈不上辛苦!倒是紫玉你,婶娘看你……面色实在不好,你这刚醒,应该还虚着呢!天这么热,你若这会儿跑去验货封货,只怕身子吃不住呢!” “那依婶娘看……?” “你若信得过婶娘,便由婶娘去给你验!你若不放心,便从你紫翌轩出几个能干的去查验!这批货,原本师傅们便已查过几遍了,半点问题没有,说是查验,其实也就是过过场! 紫玉你这会儿先亲手写上几张封条,几套祝语,盖上印鉴!一会儿确认没问题后,咱们便可以拿了封条直接将货品封上,随后第一时间装船!省时省力,主要还是能免掉紫玉你的一场奔波!” 程紫玉笑了笑,当真贴心。 …… 第二四章 合情合理 上一世,程紫玉昏睡了三日醒来后,一下便恢复成了一忙着高速旋转的陀螺。 当时的她一睁眼,便急得跳脚。 她第一时间便带人去查看了林夫人的那批货。 当时二叔程颢雪中送炭般地调来了大船,程紫玉心下感激,越发亲近起了二房…… 而这一次,一切变了! 她的人生目的一转变,让她焦心急躁的,便不再是家业! 而因着她又多睡了两日,于是,这一次着急得坐不住的反而成了二房。 他们害怕计划落空,他们害怕出现变数,他们害怕安排的船只被程家其余商船取代。 于是他们急着赶紧将林夫人这批货装运离岸! 此刻的华氏越是热络慷慨,程紫玉便越笃定猜测。 这不,华氏已将一道册子递到了程紫玉的手中。 “你二叔急坏了!这不,刚刚将这东西送到了婶娘手上!紫玉啊,你看看,若没问题便将这收藏册子先签名盖印!婶娘好赶紧找人送去封盒。” 程紫玉打开了册子。 这是收藏品才有的宝册。里边记录了藏品的尺寸、材质、工艺、设计者、制作者等一应具体信息。 她看着册子里画得如她的手稿一般精细的藏物图,一众匠师和书画师的签名私印,最后面一大片等着她本人书写盖印的留白,她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 哼! 难怪了,这才是二房这会儿才到的原因呢! 上一世,她醒来后不久,程青玉便一路跑来了! 这一次,她们却是母子一道这会儿才出现!只因她们忙啊!时间越发紧迫,她们一个去备下了不少贴心之礼,一个去准备了册子。 这册子已经足够完备,只要自己补全,即便没有自己手写的封条,也已够了! “二叔做事一向没话说!这宝册自然是没问题的!” 程紫玉摆出了一个笑,随后将册子推到了桌上。 “只不过……我的私章、花印、号印,甚至是鉴赏印都不在身边,暂时没法补全!” “紫玉糊涂了!你的几枚印鉴不是在温柔身上吗?温柔!还不赶紧将印章……” “婶娘!”程紫玉打断了华氏。“温柔姐身上没有我的印鉴!” “怎么可能?”华氏再绷不住,音量陡然升高,一下站起了身。 程紫玉倒下的第一时间,温柔便站去了第一线处理原本程紫玉手中的各项事务!那么程紫玉随身的印鉴不在温柔手中又在何处? 华氏越发气急。 那日老爷已在龙窑堵到了温柔,可温柔借着解手竟然从茅房后边翻了出去,从后山逃离了。 而当日,温柔护着腰间那鼓鼓囊囊的荷包,已经承认那些印鉴在她手上了…… 此刻她们突然否认,这又是何故? “温柔!你说!印鉴呢?”华氏的视线咄咄逼人,开始在温柔身上四处打量。 而程紫玉心中早已有了主张,抢在温柔前边开了口。 “印鉴在山上庄子里!那日我收到西山好泥的消息,急着下山,根本没将印鉴带在身上!温柔姐如何能拿到?姐,莫不是婶娘误会你什么了?” 程紫玉这话一出,温柔眼前薄雾散尽,立马对着华氏行礼,又接上了话。 “温柔给婶娘赔不是了!婶娘的确是误会了! 紫玉突然不省人事,这如何了得!您知道的,咱程家这一两年,几乎有三四成的买卖都是奔着紫玉的名头而来,咱们手上更有大量未完成或未开始的订单!这些单子若不能按时完成或交货出了岔子,那都是要赔钱的! 那些陶商最是精明,紫玉刚一倒下,便已有陶商找到了我,问我若是紫玉不醒,货物可还能完成了?可还能以紫玉的名义完成了? 他们的意图明显……咱们都懂不是?若是能以紫玉的名义发货,那自然一切好说!若是紫玉有个什么不好的,那他们的货说不定还能因是紫玉最后的作品而大卖! 可若是没法以紫玉的名义出货,他们势必就要退货。那咱们怎么承受得了?许多陶瓷都是定制,若一退货,那便成了废物!那损失,可不是一丁半点! 他们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咱们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以紫玉的名头发货!当时我没有办法,唯有应了下来。 夫人也对外宣称紫玉只是疲累受伤需要休息,紫玉的名头不会倒,货也绝对没有问题! 随后,我怀揣了紫玉的荷包,在几个窑口走了一遍,以紫玉的名义查验了一圈,又带着管事安排了几批完成的货物离开以掩人耳目…… 想来便是如此,才让二老爷也认定,紫玉的印鉴都在我身上了!二老爷找到我时,由于有外人在场,我没敢说实话!所以当时,我唯有从后边……离开了。所以婶娘,您千万可别怪我!我这也是没办法!但请婶娘消消气! 那些印鉴实际并不在我身上!” 闻言的华氏几乎是愣在了原地! 这就是温柔一见他们就跑的原因? 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些印鉴? 华氏一屁股坐下。 她仔仔细细开始寻思起了温柔的这番话,却不曾发现什么漏洞。难不成,前几日他们对温柔的追寻当真是白费了功夫?…… 程紫玉浅浅抿了一口茶。 温柔之所以能快速堵上华氏的嘴,只因她的这番陈述,除了最后一句,其余都是实话,并不是扯谎! 因而,一切都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 “温柔姐!你怎么能……二叔二婶又不是外人,你怎么能连他们一起瞒着!我知你是怕人多口杂,为了程家才这么做,可你不曾考虑周全,只顾着四处躲藏,却让二叔二婶如此焦虑,这绝对是你的错无疑! 不过婶娘,温柔姐一心都扑在了程家货物上,她这般殚精竭虑,全心为了程家,倒也不算是错!您说呢? 温柔是我的人,婶娘便给我个面子,别与她计较了!温柔有错,便由我来处置她,您看如何?” 华氏低笑了一声,快速调整了一脸不悦。 这个时候,既然这对“姐妹”同一口径,而她既没有处置温柔的把柄,又不愿与程紫玉闹了不愉快,除了应下,还能如何? “瞧紫玉说的,婶娘是小气计较之人吗?温柔一心只为了程家大局,赞她还来不及,如何能罚她!” “多谢二婶大度!但咱们一向赏罚分明,对就对,错就错!温柔姐,我觉得这样,刚刚婶娘赏赐给您的那金钗,您是不是应该主动交还……” “应该的,应该的!温柔犯了错,自然要罚!” 温柔早就感觉一阵阵的头顶发烫。这金钗即便程紫玉不说,她也要想法子还给程青玉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华氏与程青玉时不时瞥过她头顶的目光都快成刀片了!她已经得罪了二房,再为了根簪子与二房结下梁子,她可惹不起! 这会儿程紫玉这一开口,她立马识相拔下金钗…… 程紫玉亲手将那钗子插回了程青玉的头上。 “这是五妹妹喜欢的!自然该物归原主!” 程青玉微微一笑。 “多谢姐姐!” 程紫玉也跟着笑。 她第一次发现,程青玉比华氏还要沉得住气。 程青玉,除了刚刚华氏拔下她发钗时,她有过一瞬间的不快。其余时候,哪怕华氏拍案而起时,她也是这么处变不惊坐着,淡淡看着众人,慢慢喝着杯中茶…… 可今年程青玉才十三,再待以磨练,这五妹妹自然更是了不得! 前世,还是小觑了这五妹妹! …… 第二五章 一事无成 程紫玉给她五妹妹插完发钗后便扶着头“昏昏欲坠”。 她虚弱倒在温柔怀里,让人去安排马车前往山庄,向华氏表示她这就去山上拿印鉴……如此,她快速打发走了二房两位。 走出茶室,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程紫玉忍不住哼笑出声。 茶室舒坦,早已在她到之前便摆上了冰盆! 她的奴才们,对二房未免殷勤了些! “我的印鉴放哪儿了?”程紫玉压低了声音,将头歪在了温柔肩上问到。 “他们这么虎视眈眈的,我哪里敢随身带在身上,大前日回来时便埋在了后院的桂花树下!” “姐,这次多亏了你!”若温柔没能扛住压力,一早便听从了二房指挥将货发出去,那此刻就麻烦了! 温柔故意放慢了步伐。 “紫玉,看来二叔二婶他们果然有问题!咱们虽凭着印鉴不在的理由缓了缓,可二房定对咱们虎视眈眈!去庄上一来一回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咱们最好要想个办法!林夫人的那批货,千万不能上高家的船!” “我倒是有个简单直接,一举多得的主意!” 程紫玉带着温柔在长长的游廊慢慢踱了一圈…… 再回主屋,果然不出所料,陈金玉已经醒了。 据禀,她们前脚一离开,后脚陈金玉便扶着头悠悠转醒…… 呵呵,毕竟绣花针已经钻进指甲盖,陈金玉这是吓惨了。 这次她偷鸡不成,若再继续强撑,只怕要损失惨重!匠人的手最是重要,除非她疯了,否则她哪里还敢赌? 更何况程紫玉给她那张脸下的料,早已让她没法忍受。她的面容姣好,是她将来飞黄腾达必备的存在,她才不会冒着毁容的风险去搏! 这会儿的陈金玉已经换了身衣裳,正在清水中埋着脸舒缓。 听闻程紫玉到了,陈金玉赶紧抬头出水,从丫头手中接过面巾盖住脸,随后转身冲着程紫玉的方向屈膝行了一礼。 “金玉醒了!太好了!” 程紫玉“如释重负”笑了一声。 “总算没什么大碍,那我也能放心了!看来我那些药用得还不算错,金玉确是暑热无疑!” 紫玉说完,便给温柔递了个眼神。 这一次,必须是自己出手救了陈金玉,而不是陈金玉为了照顾自己而“心力交瘁”! 这一次,陈金玉可休想再靠着这一晕获利。自己说她是“暑热”,她就是“暑热”!她绝对休想成什么“劳累过度”,“郁结于心”,“需要休养”! 这一次,陈金玉注定将是一事无成! “可不是吗?” 温柔接过了话。 “天气热,这晕晕乎乎是常有的!这几日,咱们工坊即便做全了防暑措施,每日也总有好几位禁不住暑热而倒下! 金玉到底被尊了一声‘小姐’,这几年跟在紫翌轩,多少有些娇养,倒也算正常!毕竟戏文里的小姐们不都那样吗?一犯晕就会倒下,一着急就要睡几天!” 温柔没给陈金玉做戏的机会。一番话犀利至极,明里暗里都是直指陈金玉在装晕,暗讽她别的没学会,后宅做派手段倒已是学得极溜了。 整个屋中顿时一静。 陈金玉和温柔在紫翌轩素来口碑都不错。不过今日金玉的确反常,而温柔脾气虽耿直,却从不会搬弄是非。此刻她这般不给面子,明显里边是有缘故的。 一时间,丫头们看向陈金玉也多了几分谨慎。 而温柔更是看见陈金玉那做派便一肚子火气。 紫玉从山上滚落多半是二房所为,而紫玉从不是背后耍阴招之人,却认定金玉与此事也脱不开干系,这才对其出手整治!这说明,金玉这小贱人与二房极可能有勾搭! 温柔生平最恨两种人,一种是白眼狼,另一种是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偏这小贱人两种都占全了! 好好的紫翌轩,耍什么幺蛾子!自己到底是紫翌轩的总管事,她这是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作妖! 她想要卖弄,想要捞好处,自己偏不让她得逞! 温柔上前。 “这不,大夫还没到,金玉便这么快醒来了,除了暑热还能是什么!紫玉,还是你的药用得好!冰啊,盐水啊,掐人中啊,抹醒神露啊,都用得及时!紫玉第一时间救了金玉,这是大功一件! 金玉啊,紫玉自己那般虚弱还一心救你,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对你比对红玉小姐还要好,你将来即便不能好好报答紫玉,可也得将这份情义放在心上!不能辜负紫玉,更不可恩将仇报!” 面巾下的陈金玉正咬牙切齿。 暗道这个温柔抽什么风!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她分明是意有所指! 陈金玉心下懊恼至极,心道定是自己这一装晕在哪里露出了马脚,叫人识破了,才被这般紧咬。 “小姐!” 陈金玉捂脸冲着程紫玉的方向一跪而下。“小姐,金玉多谢小姐救治!小姐对金玉恩重如山,金玉一定会好好报答小姐的恩情!绝不会辜负小姐!温柔姐定是对金玉有所误会了,金玉哪里是恩将仇报之人……” 陈金玉诚惶诚恐地叩下,连声音都在打着颤,楚楚可怜状我见犹怜。 程紫玉眸子一深。 报答? 她的确狠狠地报答了自己! 只可惜这一次,轮到自己了! “要表态就要带些诚意!怎能盖着脸!”温柔笑得灿烂,伸手一把扯下了陈金玉盖在脸上的手巾…… 空气一滞。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陈金玉的那张脸上! 那张脸,几乎比先前要大了三分之一,如发起的馒头一般可笑。 尤其是那双眼睛,由于钻进了不少醒神露,又先后淋了滚烫的药和热盐水,此刻眼皮又红又肿,高高鼓了起来,而那水灵的双眼则反而缩成了两道线。 就这尊容,连路边疯癫的傻姑也不如! 温柔抢先噗笑而出。 接着,所有人都憋不住,捂嘴跟笑或是憋笑。 眼看自己成了笑话,陈金玉委屈一上涌,双脸更是火烧火燎,涨成了猪肝色。两道眼泪滚滚而下,可泪珠子尚未垂到下巴,便闻她“嘶”了一声。 …… 第二六章 好物钓鱼 被泪中的盐分一滚,陈金玉好不容易舒缓的眼和脸再次火辣辣疼了起来。 唯恐有损面容的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回了盆边,再次将脸埋进了水中…… “金玉!没事吧?都怪我,是我失手不小心!”未到撕破脸之时,程紫玉还是表示了一把关心和歉意。 “好疼……” “没事的!”而金玉的委屈才一出口,便再次叫温柔给强行打断了。 “紫玉你看金玉这身手,可比你强多了!她刚刚还跪着,眨眼功夫便又腾到了水盆这儿!哪里像个有事人?瞧!大夫这不是来了?有没有大碍,一问便知!” 程紫玉随着温柔的示意,看向了门口。 丫鬟正打帘进来。 帘后站着的,正是背了药箱的大夫。 程紫玉眸色微沉。 从陈金玉晕倒去请大夫到这会儿,这前前后后才一刻多钟,大夫来得真够快的! 来人是刘大夫,并不是一刻多钟前给程紫玉把脉的那位。 请大夫的丫鬟轻声给温柔解释了一通。 原来,丫鬟刚出程府几步路,便在路口碰上了正回医馆的刘大夫。荆溪叫得上名的大夫也就是那几位,既都是熟人,又只是给个半主子看诊,着急的丫鬟便直接将这位刘大夫请回了程家…… 而那刘大夫跟进屋中的一刹那,便将目光锁定在了陈金玉身上。 程紫玉目光顿时一沉。 “刘大夫辛苦了!天热,还要劳烦您跑这一趟!瞧瞧刘大夫脑门上的热汗,还不去准备块湿手巾给刘大夫擦个汗!早就听闻刘大夫妙手,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进门,便看出是我们金玉病了!当真高明!” 程紫玉笑得客气,说得犀利,那刘大夫的汗更是如雨一般下了来。 程紫玉不由暗哼。 陈金玉这还埋着脸呢!这大夫竟一眼便认出了她,显然是老熟人! 前世,就是他,一口咬定陈金玉劳累过度,肝气郁结,今后再不能干累活苦活,必须好好休养…… 这一世,还是他! 偏偏多过了两日后,竟然还是他! 此刻,他看到陈金玉好好站在眼前而不是晕倒在一边,一下惊得目露慌张,竟连打招呼都忘了! 程紫玉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陈大夫脸上写的,分明是意料之外的惊骇! 那她还客气什么,这一句旁敲侧击递过去,这位刘大夫识相的,便赶紧收手!若不识相,她有的是办法让他的医馆关门大吉! 温柔会意,见那刘某又是慌张又是结巴的样子,也是神色一敛,上前将刘大夫引到了陈金玉跟前。 “刘大夫快给我们金玉小姐瞧瞧!金玉小姐她刚刚中暑晕倒了,你看要不要紧?有无大碍?该如何救治?” “是,是,是!” 那刘大夫吞了下口水。 这一个两个都已经判断陈金玉这是“中暑”,这……与原计划不一致啊! 他小心翼翼抬眼,准备给刚刚出水的陈金玉递个眼神。哪知视线刚刚投去,便见金玉的脸叫温柔拿手巾给盖上了。 “我们金玉脸上不舒服,刘大夫只把脉就好了!”温柔咬牙一眼瞪了过去,那刘大夫几乎打了个寒颤,连伸出去把脉的手也抖了抖。 错了!错了! 分明是叫人识破了! 他是后悔至极! 陈金玉应该是晕着的,可却如此鬼模样在这蹦跶。 程紫玉应该是感动的,可却话里有话,分明是早已看透了他们的路数。 至于这些丫鬟们,看表情似乎也没有对陈金玉过多的关怀!尤其眼前这个管事,那一双眼睛好生厉害,明显是在警告他小心说话。 而他刚刚在帘后,已经听到什么“金玉小姐身手不凡”,他若此刻说金玉劳累过度,虚弱不堪……岂不是自寻死路? 荆溪地界,他还没胆量正面惹上眼前这程四娘!…… 脉很快把完,刘大夫也很快开好了方子。 随后他躬身请辞,麻溜利索地带着他的药箱,只象征性收了个诊金,连赏金都未拿,便快速消失在了眼前…… 至于他的诊断,很简单: 陈金玉身体康泰,一点毛病没有,的确只是轻微中暑。此刻既然人已醒,药已用,只需多多喝水,自然再无大碍!…… 程紫玉静静喝了一杯茶。 命运的轨迹已经开始改变。这一步,似乎比想象中容易些! 但愿之后,也能同样顺利。 “金玉!你感觉如何?大夫说你已无大碍,你觉得呢?可有其余不妥?”程紫玉强忍心中厌恶,尽量平和地伸手握住了陈金玉的手。 “我……我,没事!已经没有不舒服了!多谢姐姐!”陈金玉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挡住了脸。私下里,她被允许唤程紫玉一声“姐姐”。 她忍不住一叹。 这屋里上上下下都认定她是“暑热”,刚刚大夫更是一锤定音定下了她的病症,到了这会儿,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自然只能识相地“没事”。 她虽感觉今日哪都是怪怪的,可却偏偏循不出究竟错在了哪儿! 当真见鬼了! 尤其是程紫玉这儿,往日最是玲珑的人,今日怎的频频犯错? 难道是故意吗?没理由啊!她二人最近并无任何矛盾,紫玉对自己也没得说。绝对不会是针对自己! 那么,便只剩巧合了! 是自己倒霉? 或者,改明儿该去烧柱香了! 程紫玉看出了陈金玉的迷惑。 “是姐姐鲁莽了,刚醒那阵,头晕眼花,迷迷糊糊的!后来你一倒下,我这一着急,手抖脚软,当时乱中出错,一不小心,反而叫你吃了苦头!金玉,你千万不要怪姐姐!伤了你,我心里也不痛快。姐姐这就给你赔罪!” 陈金玉自是连道不用。 可程紫玉早已示意了丫头。 桌上,很快被摆上了一盒百花白玉膏和一瓶香露。 一见面前两样,陈金玉那缩陷在眼皮里的双眼明显一亮。她紧盯桌上物之时,自然看不见程紫玉眼中的算计。 这两样,都是好东西! 若不是为了钓鱼,程紫玉宁可将这些送给路口乞丐,也不会白白便宜了这白眼狼! …… 第二七章 库房查检 百花白玉膏萃取了百花香气和精华,最是美容养颜,用完后肌肤赛雪,细腻白洁,是京城名品,连宫里的娘娘们也在用。 上月程颢费尽了苦心也只得了五瓶,当时第一时间先给程紫玉送来了三瓶。程紫玉没打算独享,一瓶给了姐姐红玉,一瓶孝敬了母亲何氏,这是仅剩的一瓶。 陈金玉垂涎白玉膏许久,紫玉瞧出她的心思却不好让其他姐妹心里别扭,所以只装作视而不见。 此刻陈金玉的脸如此模样,这白玉膏显然更是投其所好。 至于那香露的来历更是了得,乃一波斯客商特意带来的异国货。那气味神秘悠远,层层叠叠,混在一起却层次分明,香味弥久不散,与大周货大为不同。 这整个荆溪仅此一瓶的香露程紫玉只用过一次,便令得一众姑娘们啧啧称奇,个个流露羡色。 此时此刻,程紫玉却将这两样给推到了陈金玉的跟前…… 她的嗅觉过人,这些混合调制过的东西对她来说味道过浓过杂,她不太喜欢。 可陈金玉与她恰恰相反,那丫头偏好各种花香,往日里收集了不少香露香膏。所以程紫玉这两份礼送得刚刚好,这诚意足可以弥补这次的“鲁莽”,让陈金玉暂时放下这次的不愉快。 程紫玉打了个算盘! 上一世,是朱四先后找上了陈金玉和自己! 按理,此刻的她应该找人一步不离盯住陈金玉的。可这念头刚出,便被她打消了。 她倒是不怕陈金玉会发现什么,可她却唯恐朱四发现陈金玉被盯梢而放弃选择陈金玉作为棋子,继而选用与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手段…… 她的先知优势不能丢,所以,她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程紫玉借着“愧疚”,特意为陈金玉选了这两样做“弥补”! 前世那俩人既然早早勾搭上,那爱美的陈金玉自然也会“为悦己者容”。与其费时费力冒险苦盯陈金玉,不如只盯住这气味特别的两样妆品。 只要哪日陈金玉一反常态涂脂抹粉,那么只要想法子循着这气味,足以事半功倍!哪怕她隐去深山老林,自己的人也能跟到! 这会儿的陈金玉一见面前两样,顿时喜不自禁。在一番推辞后,她自然还是收下了,同时她先前眼中的那些疑惑和不快也消失一空。 程紫玉看在眼里,提出了邀请。 “金玉,我看你精神不错!既然你没事了,我要出门一趟,你可愿陪同?” “我……这脸……不太……” “我要去查验林夫人的货!”程紫玉强硬地打断了。果然,她一点没有失望。 “我,我去!能跟着姑娘,金玉自然是愿意的!”陈金玉推辞的话未出口,便语带兴奋激动,突然来了个大转弯。 程紫玉要带她去验货,这是破天荒头一次! 她再不舒服,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能冠上程紫玉名头的货,查验从来都是严苛无比。 她特别想学! 她特别想知道程紫玉如何从烧制成的陶瓷的细节去判定好坏优劣,如何去锦上添花,如何去做小弥补! 她特别想知道程紫玉这次究竟又用什么作品,什么样的巧思巧艺收服了见多识广的巨贾林夫人的心! 此外,陈金玉虽来了程家好几年,可那个验货的库房,她还没去过!听说里边有不少好东西!她也想看看! 程紫玉这么开口,定是因为对自己的内疚! 这次机会,是她这张脸换来的! 她要好好把握! 若是做得好,讨得了程紫玉的欢心,说不定以后她就能学到真正的制陶精髓,就再不用做苦活累活脏活了!…… 温柔投了个视线给程紫玉,后者笑着回了一阖眼。 就这样,程紫玉在温柔和陈金玉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打算出门! 刚行至门口,却是碰上了程红玉的丫头。 程红玉送来了一只荷包。 里边有碎银,有铜板,有银票。 总计一百两的银子。 程紫玉深感好笑。 这个姐姐,口是心非,她能拿出这百两银子给自己补缺,已经算很够意思了!那么,她此遭便也给这姐姐一个开心畅快的机会! “银子送回去吧!告诉姐姐,我要带着金玉和温柔姐去趟验货库房!晚膳可能会晚!” “是!” 程紫玉瞥眼身侧,见已经蒙了层面纱的陈金玉冲着红玉那丫鬟眉眼一弯…… 验货的库房就在程府隔壁那工坊里边。 出了程家,只要拐个弯就到地方了! 直奔库房,守门的大汉赶紧开锁让程紫玉等人进去。 库房是货物上市和发货前的最后一站,想要确保货物一炮打响,赚够银子,这库房的保密工作自然是一等一的! 在程家,除了程紫玉,老太爷,负责出货的程颢,只有不超过十位的验货师和老师傅可以自由进出这查检库房。 此刻程紫玉一瞥这偌大的库房,除了几位师傅便再无他人,倒是缓了口气…… 刚刚二房找上门时,紫翌轩茶室里提早摆上了冰盆。 这本不算什么,可华氏一直强调外边热,让她好好在家中休养……这让程紫玉不得不起疑冰盆是二房故意要求以制造一种舒适感,是为了让自己主动交上印鉴而为之…… 当时的程紫玉怀疑,她的身边或许有二房之人。 所以她此行的第一个目的,便是种试探。 二房着急发货,刚刚自己已经与华氏约定要去山上庄子拿印鉴,此刻转身却来了库房…… 若自己身边有内鬼,一定会将这一讯息第一时间递出去。她就是想要看看,盯住了自己的二房,会不会在收到消息后,先一步赶来这处堵自己! 毕竟已经出了程府,马车也已备好,只要正面堵上,程紫玉也没有理由拒绝去庄上了。 于是她这一路过来并不快,给了足够二房提前赶至的时间。 她忐忑入库,总算微微定心。 库房风平浪静。紫翌轩似乎也没必要清理了…… 林夫人的货物因着价值不小,被单独摆置在了一上锁的隔间里。 守门人开了锁,将隔间油灯一一点上,程紫玉三人便入了其中。 …… 第二八章 团花莲花 这一小小隔间里,是四只一套,盖着红布的大瓶。 红布揭下,整套相互辉映的梅兰竹菊瓶便呈现眼前。 四瓶各成一景,却又似乎能联成一整套大景。 每一只瓶都近有一人高,一臂宽。 在壁灯的照射下,瓶体柔光闪烁,熠熠生辉,讨喜至极! 程紫玉忍不住深吸一口,这四只瓶体上的图案生动不俗,是她与入画整整改了七日才定下的。而每一只瓶上所作的四君子又都隐含了一个个“林”字,四瓶总计包含了六六三十六个“林”…… 她如此流光溢彩,费尽心力的作品,今日可得要“卖”个好价钱! 而面纱下的陈金玉却忍不住微微咬唇。 在制陶方面,纵然她已全力以赴,可程紫玉还是比她高明了不止一点点。说穿了,就是云泥之别。 别的都不论,就这组瓶子上边泛出的那层蛤蜊光,便已足够惊叹世间,极具收藏价值了! 这套瓶子,别说两千两,扔去市面,就是三千两,也绝对有人抢着要! 所谓的蛤蜊光是陶瓷表面亮釉经过一段时间的风月侵蚀后,光泽渐退,逐渐柔和自然,精光内蕴,宝光四溢。 拥有蛤蜊光的陶品,不管在何种釉面上都能呈现五颜六色的光感。那通体的宝光,恍惚不定,如梦幻漂浮在绚丽多彩的釉面,几乎是商和客最极致的追求。 这样的光感原本只能靠时间的磨砺而形成,属于古董陶特有,就连最高明的仿造者也都一筹莫展。 可程紫玉偏偏靠着对颜色的把控能力,有本事在陶瓷的表面利用多次恰到好处的煅烧使得釉面出现那层雾感,继而在快速的冷却后竟然就这么形成了一种近乎蛤蜊光的光感…… 收藏界的泰斗和造假业的老大都曾纷纷断言,就程四娘的这一手绝活,足能保程家昌盛百年无忧!而若有谁能学到这个技术,不管是用于高价售卖推广,或是用于造假古董陶,都将意味着源源不绝的财富! 如此天赋,如此能力,如此前途前景,让陈金玉羡慕嫉妒! 库房的管事和师傅上来将这组陶器,包括查检的结果等大致情况说了说,在听闻程紫玉要进行最后查验后,奉上了一大堆的工具又加了几盏灯后便退去了门外。 程紫玉依旧是虚弱状,在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慢慢上前,在一尊菊瓶前站定。 温柔从一边架子上拿了盏油灯,程紫玉则在陈金玉的搀扶下拿了面凸镜(放大镜)。 “金玉,今日我来教你如何查验。” 陈金玉一脸雀跃。程紫玉没支开她已是意外之喜,此刻愿意手把手地教她,令她几乎将要笑出声。 “查检的时候一定要用凸镜!否则若有裂变、剥釉、脱色、开片或是气泡,仅凭咱们粗粗一瞥很难发现,将会直接影响作品的品质和价值!……” 程紫玉循循善诱,指点地耐心又细致,而陈金玉则连连跟着点头,受教之心诚恳非常。 “金玉你看,在凸镜下,咱们的视线便不容易被那些光彩迷惑。釉面上一分一毫的状况,都完全逃不开咱们的厉眼。温柔姐,灯不够亮!” 温柔闻言,赶紧拉过了沿墙的几架铜制高台灯架,一一摆到了两人身侧。 陈金玉暗暗瞥了眼温柔,暗道他日,自己也定要站在这处,让那个往日里目中无人的温柔对自己点头哈腰,莫敢不从…… 程紫玉一点点倾囊教授着陈金玉,解说之处无一不详。陈金玉则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吸收着外边学不到的养分,只恨不得一口气能脱胎换骨。 对于程紫玉刻意放缓的语速,陈金玉也只认为这是“好姐姐”为了便利自己记忆的贴心之举! 讲解从釉色、材质、釉面,渐渐移到了瓶面图案。 “不对啊!” 程紫玉突然一停,抬头看向那比她还高两寸的瓶口。 “我记得瓶口那小圈的图案应该是五蝠团花的,怎么像是成了缠枝莲花?” “这的确像是莲花,不是团花!”陈金玉也是抬眉一惊,随声应和。 程紫玉面色一变,整个人急躁起来,伸手便要去挪了瓶口仔细一瞧。 可她身子“虚弱”,踮起脚尖却力不从心,双手未能扣入瓶口,便猛地一松,忍不住扶额似要晕倒。 陈金玉急于表现,见温柔举灯正腾不开手,赶紧先主动扶住了程紫玉,再上前帮忙抱住瓶身,将瓶子微微向两人身前倾了倾,以便于程紫玉查看。 瓶子极重,不过只要把住便不易倒,倒是不怕有危险。 “温柔姐,灯!再亮些!”程紫玉冲着金玉认可地一点头,随后手握凸镜示意温柔。 温柔闻言赶紧手执油灯,绕到两人身后,将灯从两人后颈间伸过,凑到了两人面前…… 屋中闷热,加上心慌气急,几人均已热汗淋漓。 正查看瓶体的程紫玉悄悄瞥眼身边金玉。 由于正托着高瓶,此刻陈金玉更是汗如雨下。可即便她一脑门的汗,却也因着双手腾不开而没法抹上一把。 于是,那汗珠子一串串从她脸上往下挂。她的面纱全都糊在了脸上,看着都感觉粘稠难忍。 陈金玉唯有努力甩一甩脑袋,时不时闭一闭眼,以防止泪水流入眼。 可即便如此,还有不少热汗没听话,到底沿入了眼睑。 她那双眼,短时间内几番刺激,此刻热泪袭来,更是红了一大圈。 程紫玉看她一眼,都忍不住龇牙,感觉有种火辣辣的疼痛袭来。站在她身边,都能嗅到那一阵阵往脑门子里直冲来的醒神露的气味。 陈金玉,这会儿有些煎熬吧? 程紫玉正一点点查看瓶口图案,认真的模样让陈金玉唯有更紧紧抱住瓶子,以维持瓶子一个前倾状态。 “温柔姐,你来看看!” 程紫玉微微一侧身,让身后温柔手中的灯更近瓶面,而她本人则微微右移了一步。 温柔上前一步,将左手那盏铜制油灯高高举了起来。 “的确是莲花!” 程紫玉似是大惊失色,后退一步,摇摇欲坠。 温柔右脚一跨,赶紧伸右手将程紫玉一扶。 “莲花还是团花都表吉祥如意,林夫人可不是那种……” 温柔话说一半被打断。 一声闷响伴随巨大的脆响,一连串的叮当声,呻吟声,异口同声的惊呼,前后而至的尖叫以及一声呵斥几乎在同一时间而至…… 第二九章 是谁的锅 温柔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总算,她与紫玉这把配合效果极佳! 谋划成了! 这声脆响来自菊瓶。 碎了!这只精品大瓶,就这么报以一声脆响,然后碎了一地。 那声闷响和呻吟来自陈金玉。 一道是她落地之音!一道是她下意识的痛呼! 而那一连串的叮当声则是她撞倒身后青铜灯架发出。 此刻的陈金玉后臀坐地,正呆呆看着一地碎片发了懵。 几声惊呼来自原本立于门外,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来不及阻止的管事和师傅们。 一前一后的尖叫则分别来自刚刚赶到的程红玉和何氏。 至于那声怒愤的呵斥,自然是听闻程紫玉来了库房后,快速与何氏匆匆赶来一探究竟的程颢……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程紫玉之所以带着陈金玉走这一遭,自然不是真要查检货物或是教授技艺,而是为了将这碎了的高瓶作为一只“锅”留给陈金玉。 与此同时,她要将这一事端作为一引子,留待将来之用!…… 所以当这个计划在程紫玉脑中成熟后,便已注定陈金玉逃不了了! 毕竟,这套价值不菲的套瓶是耗费了紫玉大量心血制成!谁也不会将始作俑者往她的身上靠…… 陈金玉今日在紫翌轩的那一晕虽是作戏,可她眼眶发青,那分疲累却是不假。连日的奔波,日头下的狂奔,种种殚精竭虑虽都是戏码,却无疑对她的体力已是极大考验! 而这隔间里的高温加上她脸和眼的不适,已经够她喝一壶! 当时程紫玉特意抛出了一堆外边学不到的“砖”,为的就是引这枚金玉乖乖主动地上前抱住那只高瓶。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温柔一进这隔间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周遭,而将献殷勤的机会让给了陈金玉。 而陈金玉全神贯注学技,对于环境的变化并不曾多加关注。 隔间的门在温柔的示意下被掩上,以致屋中越发闷热; 程紫玉要了绝对的亮度,所以温柔一直忙着在各灯之间打转,既便于布局,也将这空间的温度进一步升高; 在程紫玉几次提出亮度不够时,温柔将所有靠墙的高脚青铜灯架都搬到了她们的身后来提亮; 而最重要的一步,则是在程紫玉发现花型不对,陈金玉主动抱着高瓶方便程紫玉查检之时…… 当时的程紫玉看似一直在不紧不慢,不厌其烦地教授着陈金玉,而事实,她是在等!她在等着二房出现!她要适时将陈金玉作为目标送去二房的眼前! 二房当然会来! 只要二房真有图谋,真要逼着这批货上那艘高家的船,便一定会跑这一趟。 程紫玉没有失望! 很快,外边便有说话声传来。 而更令程紫玉欣喜的,是来人除了二婶华氏,还有二叔程颢的声音! 那更好! 眼见为实! 陈金玉的这个锅就背定了!程颢脾气不怎么好,所以这也意味着,今日的陈金玉,只怕苦头还要加倍! 而这个当口,程紫玉再次要求温柔给一个亮度。 当时的温柔一切准备就绪,用的是老式铜灯。 准确说来,就是一加强型的烛台。 她早已将夹灯盏中用以降温省油的清水给倒了,同时给灯盏里加满了油。还有那灯芯,更是被她在后面拿铁丝搓了双。 于是,当时她这盏灯裸露在外的火苗蹦得高,烧得旺。由于灯油烧得过快,更有微微的细烟在往外走…… 当温柔将这灯从后方——紫玉和金玉两人的后颈间伸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程紫玉稍微往外走,以留出了温柔上前的空档。在她故作惊弱的那一刻,温柔右脚前跨,用右手扶住了她。 而事实所有的重点却都在温柔的左手…… 陈金玉早已热汗淋漓,她的双眼由于汗水和伤势的双作用,便不得不时时一阖。 此外,她除了要忍受温柔在她眼前晃动不停的那盏过亮的灯火以及火苗的炙烤,还得经受那丝丝缕缕细烟的熏炙……更令她眼花一片,热泪滚滚。 温柔在程紫玉“摇摇欲坠”的那一瞬,借着右手出去拉扯的当口,带着灯盏的左手却是狠狠猛一上扬! 瞬间,火苗张牙舞爪冲着陈金玉的眼睛飞去! 陈金玉一惊,下意识闭眼的同时,整个人还是微微往后仰了仰以避开火苗。 温柔的机会到了! 她要的就是这一刻! 陈金玉闭着眼,自然没看见温柔那有力的右脚在这一瞬对准了高瓶的下半部狠狠一下踹了出去…… 高瓶一下失了平衡。 后仰的陈金玉虽始料不及,却也没忘紧抱高瓶。不过瓶子向她压来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也早已忘了,她的身后还有两盏高位青铜灯架。 一时间,她的落脚点错了! 她没能站稳!她的脚勾到了青铜架! 她的重心就此偏了! 加上瓶子压身的那股顺势之力,她身子一拧,便侧身后仰着倒了下去…… 而掌不住平衡,体力不支的她更是没法护着瓶子。 高瓶一歪,直接砸到了地面…… 与此同时,接二连三的青铜灯架也倒了个满地…… 至于程紫玉和温柔,则早已趁乱悄悄再往右小移了一步,此刻正捂嘴惊恐看着现场…… 计划成功! 那一刹,就连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管事和师傅们,也不知这一事故究竟是由于陈金玉的手滑,还是因为她晃神中被灯架绊倒了…… 他们唯一的共识,便是这个不堪重用的陈金玉闯祸了!陈金玉玩忽职守,麻痹大意,酿成了大祸! 后果……很严重! 后续……很麻烦! 几人面面相觑,这个锅,他们不背! 此外,时间也算得刚刚好! “目击证人”的队伍正在渐渐扩大。 就这样,陈金玉扶腰哼声,怀抱一大片碎瓶残骸,坐于一堆狼藉,正一脸不可置信晃着脑袋打着颤;而两步外的程紫玉正冲她颤着手,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场景也就这么进入了众人的眼帘…… 第三零章 偷鸡的狼 一切顺利。 面对此情此景,即便是刚刚闻声闻讯赶来的众人,也只消看一眼便完全有了自己的判断。 陈金玉闯下大祸,板上钉钉,不容抵赖! 原本程紫玉这一谋划的最大难度,便是如何让陈金玉心甘情愿抱住瓶身,顶住瓶子。她本以为得费一番口舌才能诱其上钩。 可陈金玉太贪。 她贪图表现的机会,贪图程紫玉可以继续教授,贪图程紫玉的好感……她主动上去抱住了高瓶! 如此,倒是给程紫玉省下不少功夫。 而这个计划的高明之处,则是陈金玉很难找到被陷害的破绽和漏洞! 事发之时,程紫玉正摇摇欲坠,温柔扶住其同时还在好言相劝,所以根本没这二人什么事! 而程紫玉离她有三步之远,温柔则压根就没碰到她! 还有那只摔碎的高瓶,则从头到脚都在她的怀里! 这些,门口一直站着的管事和师傅们都能作证。 所以,陈金玉栽定了! 至于温柔偷摸的那一脚,当时闭眼的陈金玉并不知晓。 而那会儿有程紫玉的吸引,温柔裙摆的遮掩,她们身后灯架的遮挡,隔间门口站着的这拨人自然也没瞧见! 于是,此刻的“祸首”陈金玉是发懵的! 她也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错! 一时间,在惊呼和呻吟之余,她也几乎信了是她自己滑了手,犯了错,闯了祸!…… 事实,想要设计陈金玉,原本可以不用这般麻烦的!只需温柔在后边悄悄踹上陈金玉一脚便可万事大吉! 但考虑到之后陈金玉,程颢,甚至程睿都必定会彻查此事,所以这事虽不说得做成天衣无缝,但至少要将自己和温柔摘干净了! 于是,事发那一瞬,她二人众目睽睽下,始终与陈金玉维持了一个距离! 这一点,程紫玉也成功了! 时间掐算得很好,这个悲剧发生的当口,二房程颢和华氏恰好赶到! 这清脆的一声如摔在了他们的心头,碎了的不止是宝瓶,还有他们的美梦! 此外,程红玉也到了! 她从丫鬟口中听闻亲妹妹竟然带着那野种来了库房宝地,一路气势汹汹小跑过来,原打算兴师问罪,全力阻止! 倒不想,她尾随二叔二婶进了库房,竟是意外碰上了这么一幕大戏好戏,一时间,她抱起了胸,昂起了下巴,满心都是畅快! 她忍不住撇嘴,趁着老爹不在,陈金玉这只小妖,或许可以一把收了? 程红玉靠上了墙,打算适时上去煽风点火,再踩一脚…… 另外,不少德高望重的大师傅听到响动也聚了来,见状一个个变了面色。 这梅兰竹菊瓶属一套,此刻碎了一只,若没办法补救或是来不及补救,那极有可能损失的便不止是两千两,还将有一大笔的赔款!这笔账怎么算? 他们这些日子耗费在这套瓶子上所做的功又怎么算?这大夏天的,他们这辛苦费该不会泡了汤吧? 损失或许还不止这些! 这套瓶子是林夫人用来做寿之用,林夫人是程家的重要客户,万一交货不及时影响了祝寿,丢了对方的颜面,犯了对方的忌头而因此惹怒了对方,那对方会不会以后断了与程家的合作? 那么,这笔数额难以估量的账,又该怎么办? 此外,这高瓶还是他们多少人通力合作下凝成的心血,是程家又一足以惊艳世人的精品,就这么毫无价值碎了一地,很多人都跟着心疼了起来…… 一时间,纵是围观众人也忍不住面露不平地边指责,边议论。 而他们说的越多,则有人越是愤慨难耐。 “小姐……我……不是,我……”陈金玉面向紫玉方向,摇头晃脑开始试着编借口,可头绪未至,狠狠的一脚已经飞来…… 此刻最暴怒的无疑是程颢! “贱人!”他这一脚出得毫不犹豫! 陈金玉今日的运气差到了极点。 程颢的这一脚不但正中她的腹部,还一下将她踹出去老远。她几乎是瞬间滚到了墙边。 她整个人撞上了墙角高架。 架子猛一晃动,又是一盏灯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直接砸在了她的头上…… 滚烫的灯油伴着火苗直接滚下,几乎要了她的命! 即便有一层面纱相挡,她还是发出了杀猪般持续的嚎叫,疼得满地打滚…… 程颢怒火中烧,此刻的他可管不了陈金玉是否他兄长流落在外的遗珠了。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来历不明的下贱胚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不嫌丢脸的贱人!今日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训你!” 程颢因着兄长的缘故,从来都是给了陈金玉一两分薄面的,这是第一次,他将心里的不屑给当众流露了出来。 他毫不迟疑又补了一脚,外加一巴掌给抽了出去。 华氏推开人群,也是憋红了眼就扑了上去。 她更狠! 她一把扯下陈金玉的面纱,咬着牙,直接在陈金玉红肿不堪的脸上掐了起来…… “贱人!没脸没皮的东西!你这只白眼狼!吃我程家的,用我程家的,还敢来害我程家!你还是不是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看我今日不揭了你的皮!” 听闻这一句,程紫玉差点哼笑而出! 华氏这随口的埋汰倒是千真万确!只不过除了陈金玉,她二房一家子又何尝不是没脸没皮没良心的白眼狼? 到底都还是为了一个利字! 谁叫程家本身是会下金蛋的鸡,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们面对眼前那一片片的金光闪闪,都做了自己的抉择: 与其做那看着金蛋的狗,不如直接成那偷鸡的狼! 哈,程家这是养了一窝的白眼狼啊! 眼前华氏恨恨咬牙,一把把掐着陈金玉那张惨不忍睹的猪脸。 陈金玉尖叫之余,唯有蒙头躲避,她后仰下去,却是整个身子都滚到了地面的碎陶片上…… 夏衣单薄,陶片割肉,更是令她一阵阵哀嚎不已。 可华氏正当郁愤,自然不愿收手。 就这么一个进攻一个挡的过程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华氏尖锐的指甲时不时在陈金玉的面上刮扫而过,留下了道道血印…… 嗅到血气的陈金玉更是惊恐无助地哭喊不已,尖叫阵阵。 …… 第三一章 戏要继续 华氏本就是商户女出身,没有大家闺秀的讲究! 她平日待人自是八面玲珑,可谁若叫她吃了亏,那她便得将泼辣进行到底,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眼前这陈金玉,她还真没放眼里! “大哥和紫玉心善,愿意抬举你,你还真就自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了?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这德行!敢情没娘教的就是不行啊,当真是丢我程家的脸,丢了紫玉的面!今日我这个做长辈的就来替你那死鬼娘好好教你!哟!还敢瞪我?” 华氏又是一把掐了上去。 程紫玉暗哼。 陈金玉可不得瞪吗? 她还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她是个孝女! 她那个所谓的“死鬼亲娘”本就是个幌子,是她激起父亲愧疚,成功混入程家的幌子!若按着前世的路,那位……应该也很快就要“死而复生”地出现了! 只不过这辈子,有自己在,这些人,一个都休想再翻云覆雨! 华氏这会儿辱了她的娘,应该是让她不高兴了!也好!如此一来,这仇恨的火种不但是种在了二房,陈金玉那边也算是引燃了! “瞪我?不服?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不知道闯了大祸?你不知道这瓶子多少银子?你不知道就要发货了?你不知道万事俱备?你不知道船都等在了码头?你不知道二老爷为了联系上这大船在毒日头下折腾了多少天? 你个软骨头!不知轻重的货!怎么?这笔银子,你赔得起?我倒要看看,你爹能不能护住你!” 华氏说一句打一下,半点不留情面。 “往日里瞧你倒是个低眉顺眼的,不想竟是这么恶毒!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究竟是要害紫玉还是害二老爷?还是说,你要害的是程家?哦,我知道了,你该不是因着你娘的关系对我们程家怀恨在心吧?所以我提起你娘你就恨,是不是?……” 华氏……有点意思! 她这分析虽是胡说八道,可结果还真就中了一半!陈金玉恨着的,的确正是程家的上上下下! 温柔悄悄握了程紫玉的手,眼中畅快流露。可程紫玉却是从表情到眼神愈来愈冷。 二房这愤怒是由内而外! 若不是他们打了这批货的主意,又何至于如何失控!毕竟,这批货是由她程紫玉负责的! 二房为了这批货很是尽心,此刻暴怒可以理解。可货物到底未出仓库,说穿了,与他们二房并未有太大的关系。 而陈金玉的身份往上,是父亲的私生女,往下,是自己的奴才,更是与他们无关! 所以…… 程紫玉心头凄凉的同时,却也暗暗舒了口气。 她下了血本,而到目前为止,她此行已经不算亏了! 她想要的目的,几乎已经实现了大半。 除了先前试探了她的身边人,她更是试探了二房。事实证明,二房过激了,她先前的推测只怕要成真! 而撇开这两个好处,此时此刻,林夫人的这批货,自然而然就发不走了! 因着二房步步紧逼,交货和发货的时间越来越近,任何将来有可能与家族扯上边的乱七八糟罪名她都要尽力杜绝。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要阻止程家的货上那条船。而最简单的阻拦法,便是索性粗暴毁了这批货! 所以,程紫玉觉得,与其她在明面上与二房撕破脸皮正面宣战,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陈金玉! 如此一来,自己非但能达到目的,还成了受害者! 而扬州高家那条船,不管走不走,不管装了什么,不管有没有见不得人的目的,便都暂时已与程家无关! 她至少是争取下来了一段用以缓冲和另做计较的时间! 这便是她此行此举的第三个目的。 此外,从今日起,陈金玉便算与二房正式结下了梁子!今日之后,他们必定水火不容!陈金玉这个祸害,即便自己不动手,之后的路也不会好走! 所以,这是她一箭下的第四雕。 还有第五! 上一世,程家长房被全灭!程家上下,得以保全的,反而是二房和陈金玉之流。程紫玉不得不怀疑,多年后,这两拨人会否有另一种合作! 所以这一次,她早早便将一颗火种埋了下去!早早让这两路人势同水火!如此,只要她时不时培以火候,那这把火就不会熄,这两路人也将永远都走不去一块! 当然,这次程紫玉下足了本钱,自然要物尽其用。所以这一出,还有第六第七和第八利,只不过此刻尚未显露! 这会儿,陈金玉早已从先前的不断呻吟变成了苦苦求饶,她哭着诉着,道着冤枉。 程颢正围着地上的狼藉不断打转,华氏尤不解气,转而一把把去陈金玉的腰间掐了又掐…… 二房夫妇有恃无恐,分明是源自对长房的轻视,程紫玉见状心中更是悲凉。需知长房到底是程家的未来,也是他们的保障! 即便陈金玉犯下滔天大祸,即便自己那父亲没多少能力,他们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所以他们这猖狂,只怕是源自于他们已经生出的狼子野心! 围观众人见状也不敢上前拉扯,纷纷闭嘴看戏。 没错。 戏,总还要继续! 程紫玉见火候差不多,为防陈金玉被打出个好歹,还是打算抬步上前。 倒是程红玉一下窜了出来,挡到了她的前边。 “怎么?金玉犯了这么个大错,连二叔二婶都看不下去了,你该不会还要上去护着她吧?” 程红玉哼了一声。 “紫玉,你也太过袒护她了!正是你如此纵容,她才会犯这般大错!她今日砸宝,你就不怕她他日放火? 你们往日不都说她好,说她心细,说她努力,说让我学她吗?现在怎么说?与她今日所为相比,我那些小错还能算错吗?程紫玉,所以你非但不能护她,你还得好好地罚她!否则,我跟你没完!” 程红玉憋了好几年,今日好不容易父亲不在,她抓到了陈金玉的小辫子,还有二房这靠山,她如何也不能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溜走! 此刻戏正正好,她还没看够陈金玉的洋相呢! 她最怕的就是程紫玉会再次跑出来搅了好事,她一直紧盯,倒不想还真就成真了。 …… 第三二章 一张利嘴 程红玉咄咄逼人,程紫玉忍不住错了错牙。 自己何尝不想狠狠打罚陈金玉!哪怕将其挫骨扬灰,她也非但不会内疚,还将拍手叫好! 可这个时候,陈金玉还有用! 在紫翌轩时,她只想着让程红玉出口气高兴高兴,这才故意在小丫头面前露了来库房的口风。结果程红玉人倒是来了,也真高兴了,可她却差点忘了程红玉那惹祸精的秉性! 此刻程紫玉见她目光一瞥,几乎猜到她要做什么,可连连伸手相挡还是晚了一步。 “你若执意去给陈金玉求情,你若不好好罚她,我便推了这瓶子!”眼见着程红玉就近冲到了距离她们最近的竹瓶边,一下抱了上去。 程紫玉一叹。 这个姐姐,对痛踩陈金玉的执念竟然这么深! 她不明白此刻她的行为是如何不合时宜吗?这种威胁,赢了,她得不到什么,可输了,她的责任却不小。毕竟陈金玉是无心,可她却是有意! 杀敌一千,她自己也得损个八百,同时她还将沦为不少人的眼中钉,这样划算吗? 可说她笨吧,她偏有几分小聪明。她知道自己对这套瓶子所付的心力,所以选了这瓶来拿捏。她还知晓压低了声音,尽量减小存在感。因而在此刻所有人都被华氏和陈金玉所吸引了注意力之时,她们这一角倒是没多少人关注。 说到底,姐姐不是不聪明,而是糊涂! 上一世,她就是糊涂了半世,这一世,自己绝对要帮她挣个明朗的前途! 可程紫玉暂时没法将时间耗在这姐姐身上。 她冲温柔使了个眼色,还是径直往陈金玉方向过去了。 “程紫玉!你胳膊肘往外拐!”程红玉恨恨咬牙,刚一打算发狠推瓶,这才发现瓶子一动不动。 原来,温柔早已趁程红玉的注意力被吸引,蹲身来到了竹瓶前。此刻她腿一抵,人一站,程红玉能推动就怪了。 温柔面色一沉。 “红玉别胡闹,紫玉是为了你好!”她双手一环,一把便扣住了程红玉的双手,随后一拧。 温柔可不比红玉这样娇滴滴的小姐,她有的是蛮力。 她这一使劲,程红玉手腕又痛又麻,想坚持都做不到,一下便叫她给从高瓶上扯开了。 放了手就简单了! 随后,程红玉几乎是未有反抗便被温柔给堵去了墙边。 而程紫玉已经走到了华氏跟前,伸手挡住了华氏那依旧对陈金玉张牙舞爪不罢休的手。 垂眸的一瞬,程紫玉心底里是极想笑的! 她就这么看了一眼,都想把隔夜饭给吐一遍。 陈金玉啊陈金玉,若是顶着此刻这张比猪头还不如的大花脸,即便带着程家所有家当和技艺爬去朱四床上,只怕那位也下不去手吧? 程紫玉收回了眼,转而冲向华氏。 她还有后续谋划,所以这个时候,她的底气必须给足了! “二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也消消气!金玉到底是我的人,父亲把她托付给我,我便对她负有责任!人是我带来库房的,此刻她犯了错,我必须承担责任。但若要罚她,自然也得要我来!” 程紫玉义正辞严。 她还要靠着陈金玉钓出朱四来,所以这丫头可不能被打坏了,尤其是这张脸。而自己越是面露不爽,便越发真实,不至于惹人怀疑,也更利于接下来的发挥。 华氏勾唇扶鬓,缩回了手。程紫玉言之有理,这个面子她必须给。 “紫玉啊,你啊,还是这么心善!二婶的确冲动了,可二婶是为你不平啊!你一片赤诚,却换了这个黑心白眼狼的报复,二婶心疼你,这才替你出手教训,你可不能误会二婶!” “是!二婶贴心,紫玉明白!” 程紫玉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好个为了自己!好个舌灿莲花,颠倒是非! 此时陈金玉逃脱虎口,自是将程紫玉视作了救命稻草,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她的脚边。 “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害您,二老爷和程家!奴婢为了程家几年如一日地尽心,您都看在了眼里!奴婢心性脾性如何,大伙儿都知道啊! 适才奴婢眼一花,不知怎么就打了晃。奴婢今日不舒服,您也是知道的!奴婢一晕,手就滑了。身后的灯架摆得不是地方,所以……小姐,你要相信奴婢,奴婢绝对不是故意的!这绝对是个意外啊!” 她哭吊住程紫玉的裙摆,诚心正意。 程紫玉扬了扬下巴。 奴婢?这两个字既熟悉又陌生,却是异常动人! 她忍不住想了想,似乎……她已经足有三四年没听这俩字从陈金玉口中迸出过了。 这一世…… 要不,索性就让陈金玉永远登高无望,只能跪在自己脚边做奴才?或许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而此时,有人正龇牙咧嘴。 程红玉一哼,声音猛地尖利起来。 “这么说,还都怪灯架了?你还有脸怪灯架?灯架在后边,你不知道?灯架是死的,你也是死的?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不出事,偏就你出事?你还敢道委屈? 什么不舒服?你既不舒服就别跟来啊!库房重地,尤其是要十二分的小心,你来程家这么久,这都不知道?你是山上去多了,七窍被牛粪和烂泥堵了吧? 我刚听管事说了,是你自己主动去抱着大瓶的,没人逼你吧?你若不舒服,你还主动去抱高瓶做什么?这也是意外?分明是有目的! 这些都赖谁?还不是你!紫玉软弱,她不揭穿你,并不代表你可以蒙混过关!是有心还是无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哼!他们不知道,我可是已经打听到了!刚刚大夫已经给你看过诊了,说你什么事儿,什么病都没有!身子比牛还壮!你这岂不是驴唇不对马嘴? 二婶言之有理,你就是有意针对程家!你就是有所图谋!是不是你在紫翌轩作妖被识破,这厢又跑来了库房耍幺蛾子?你这司马昭的祸心,可未必包得住!……” 程红玉双手被扣住,可好在还有一张利嘴。 …… 第三三章 鱼和熊掌 温柔原打算堵上程红玉的那张嘴,可她听了几句便挑眉住了手。 程红玉一腔怒火,效果倒还算不错! 她到底是长房小姐,这话出自她的口中,多多少少有些分量。几个疑点抛出来,倒也有理有据,叫人不得不多打探陈金玉几眼。 原本还有人念及陈金玉往日的吃苦耐劳,打算在程紫玉面前做个好人帮着求个情,此刻闻言也均是摇头闭上了嘴。 可这番话却是引得有一位已将一双浓眉渐渐蹙起! 程颢! 今日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哪哪都怪异至极!万一真如程红玉所指,那这个闯祸的陈金玉会否当真不是无心,而是有意? 若是那般,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程颢猛一抬头,将如雷似炬的视线扫去了陈金玉身上。 陈金玉接收到程颢视线,顿时头皮发麻,一身冷汗从后脊梁生出,刹那蔓延去了四肢百骸,整个人唯有继续跪地磕头喊冤。 “行了!”程颢剐看一眼陈金玉后发了声。 此刻的鸡飞狗跳他已经不想看,也没时间理了。 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先想法子补救和善后! “紫玉!你二婶刚告诉我,你本是打算先上山的!可为何又突然来了这处?你这孩子,身子未好却这般胡闹。你若早说要来,二叔就命人将这套瓶先搬到外边了,既便于你查检,也不至于发生这事! 还有,你身边人不够用吗?何必做什么都要带着金玉?她今日不舒服,你又何苦……” “二叔!” 程紫玉生平第一次打断了程颢说话。 话说得好听又隐晦,可无非就是想要强调今日事故都是由于她的缘故,由于她的“心血来潮”,由于她对陈金玉的偏宠!无非就是想要她担下所有责任! 当然最重要的,这是要她来善后! 她听懂了! 她更是看懂了程颢的急躁! 他的那笔买卖,一定已经打点准备了许久,可此时尚未开始便宣告结束,他如何甘心? “这事的确怪我,都是我的错!我是本打算要先去庄上拿印鉴的,可路过库房,我还是想着先进来看一眼。出了这等意外并非我所愿!这事与你们都无关,自然都还得由我来负责!二叔你放心吧!林夫人的货我会来安排重做,事已至此,你也别怪金玉了!” 这一瞬,扫眼周遭的程紫玉几乎是瞧见陈金玉,程颢,华氏几人同时一松。这帮人,说到底都在等着她的这一句表态呢! 陈金玉如释重负,冲她砰砰磕了三个头,连连道谢。 “先起来吧!这笔账,一会儿再跟你算!” 陈金玉叩头之际,程紫玉瞧见她背上已被血水浸湿。而地上她刚滚过的地方,明显有几枚尤其锋利的陶片刃口已经染了血…… 这是个能忍的! 也对,她前世忍气吞声了近十年才最后出手,为了蓄力将来一招毙命,此刻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程颢愁眉紧锁,快速命人将剩余三只高瓶一一检视了一圈…… 程紫玉一直在暗暗盯着他,一丝笑意也悄悄浮上了眼角。 这一次,这个二叔注定是要从头到尾地失望了。 所有的路线和计划,她都已经设计好,绝对不会听从他们的调遣! 从此刻开始,这帮狼崽子的路,都必须要按着她的规划来走! …… 在程紫玉当众表态愿担下所有责任后,程颢便开始张罗起了善后。 他半点没觉得自己热忱过了头,当然也不认为他已经越俎代庖——这事根本不关他的事! 此外,他也压根没注意,此刻的程紫玉却淡定过了头,正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杯茶,并时不时将目光瞟到忙着发号施令的他身上…… “黄管事呢?” “在,在!” 程颢将那本先前已经做好的林夫人宝瓶的鉴定册子扔了过去。 “传个讯下去,找到册上有名字的这几位大师傅,让他们去将先前参与林夫人高瓶制作的所有匠人都聚一聚,告诉他们,今晚回不去了!” “是!” “一号窑开着还是空着?” 程家共有十五座大大小小,满足不同需求的窑,一号窑是其中最大的一口。如高瓶这类体型较大的器皿,都是由一号窑完成烧造。 “一号窑正忙着,嘉兴赵家的货今早才开始正式烧造!” “赵家订了多少银子的货?” “价值五百两银子的园林陶件!” “都报废掉!不要了!取出来!将窑空出来!” “这……赵家的船已经到了,正等货呢!” “让他们等等,若他们不愿,就把银子退给他们,再加他们两成的赔偿就是!还不快去!” “是!” “等一等!” 黄管事刚转了个身,还没迈开腿,便闻一道不容置否之音带着不悦直冲后脑勺。这声音,整个程家何人不辨? 是四小姐! 黄管事赶紧回身。 “二叔,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货,五百两加上一百两的赔偿,足足六百两银子呢!这都到了最后关头了,就这么报废,太可惜了!” 程紫玉忍不住心底冷哼。 他还真是大方不心疼!园艺陶不挂釉,一次烧制而成,也就意味着,出窑几乎便已为成品!五百两银子就到手了!他说报废就报废? “这不是时间不够了吗?高家的船两日后就要离岸,如此一来,势必已经来不及!咱们若不赶紧加速……” “再怎么赶,两日也赶不上,您与高家相熟,看能不能拖一拖?” “你这孩子,你说拖就拖?船期都是定的,这船还要赶回扬州装货,一路上涉及多少码头,多少人力,配合了多少后续事宜,高家一路都已安排打点好,这容易吗? 再说了,林夫人寿辰将至,即便船能拖,交货期也拖不了!这样,今晚我去找高家的公子说说看,争取再晚两三日!” 程颢说得唾沫横飞,自然不知程紫玉冷若冰霜的那张脸上的凉意都是源于对他的愤怒。 程紫玉的后槽牙都在痒痒。 若高家卖的正经官盐,要打点什么?人力物力加上揩油的,多少会有一点,可那又能有多少?用得着这么患得患失吗? “紫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老黄,快去吧!” “我不同意!” …… 第三四章 我要兼得 程紫玉说话掷地有声,空气顿时一凛。 程四娘声名在外,又岂会是个没主张的?只不过往日里她的心思和能力都用在了制陶上,对于程颢主要负责的出货和售卖,她从不多加干预。 今日这突然的针尖麦芒,就连程颢也有几分猝不及防。 程紫玉慢慢上前。 不知是否错觉,程颢感觉程紫玉哪里不太一样了? 此刻的她如一座大山,就这么缓缓压了过来,叫他莫名感觉心慌气短,似乎有什么被看穿,正无所遁形…… “二叔,鱼已经到嘴,咱们自然不能放弃!所以那五百两程家要定了!至于熊掌,我也要!林夫人那里我有把握,一定不会误了寿辰! 您的意思我明白,高家那里,咱们自然也不能让他们白做!所以……他们若等不及或不愿等,便让他们先走吧!船么,总会有的!咱们也用不着在高家这一棵树上吊死!” 程紫玉说得云淡风轻,可程颢已经不知不觉一脑门的汗了。 “说什么呢!咱们程家是做生意的,怎能言而无信!” 程颢几乎已是暴跳如雷。咆哮而出。 “你说的倒轻巧!我好说歹说,才给程家联系上的船!这会儿是旺季,有多少大船还在码头等着咱们不成?有几条大船愿意放着短活不接,肯跑那么远,一来一回个把月的水路? 还有,人家已经在荆溪等了咱们两日了!这会儿才说不用他们船了,这是叫咱们程家的声誉都丢尽了!那何止是五百两银子的事?” 气氛一下剑拔弩张。 杠上了! 所有人都屏声敛气,就连程红玉也不敢再吭一声。 程紫玉哼笑。 他倒是说的头头是道!原本她只为试探,果然又成了!这个程颢,分明是非高家的船不可!分明里边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若说先前她只有六分的怀疑,此刻经过几次试探却已有了九成的把握。 不用高家船就是言而无信? 他似乎忘了刚刚是他主张为了善后而撕毁程家与嘉兴赵家的协议!他那个,就是诚信? 程家只是租用高家的船,是付银子的!此刻因着意外而退船,也是会付银子的!既给了银两,那这事自然天经地义,算哪门子的失信? “那成!咱们还用高家的船!您说的对,走商四处要打点!按着您的说法,高家主要顾忌的是一路上多出的打点费,是吧?行! 那么延误了高家的船期而造成的损失由我们出!他们的船一路西行,至少要经过十个港口,这样,每个港口算十两打点费,就是一百两!咱们程家大方点,再额外赔偿高家一百两的辛苦费和延误费!总共二百两! 如此一来,一举多得!高家不会怪罪咱们,也显得咱们程家懂礼数。此外咱们对赵家也无愧,既完成了那张五百两的订单,也不用多出一百两的违约金! 鱼和熊掌,这不是都得到了?各位师傅,黄管事,你们觉得呢?” 众人齐齐点头,纷纷表示“四娘好主张”、“四娘说得极是”、“如此最好”…… 程紫玉早料到了。 不管于情于理,这帮人都会站在她这边。 这一人多高的瓶子又不是汤圆,随意搓一下就能成!谁愿意连夜赶工?谁愿意顶着有可能完不成的压力赶工?谁不想时间上充裕些? 一时间,在场几乎只剩了两种人。一是劝程颢的。二是乖乖闭嘴的。 程紫玉很满意。 “既大伙儿都这么觉得,那二叔,您便带着二百两去请高家公子再多等几日吧!咱们如此通情达理,他若说不通,那这样的伙伴不合作也罢!” 程颢咬着牙,憋了两息,面上的褶子才微微松开。女子难养,还是赶紧糊弄着做货才最实在! “我尽力去说说吧!不过……林夫人毕竟是大买家,出手又阔绰,咱们要尽力保大单。所以二叔觉得,若高家等不了太久,咱们还是要保大放小! 二叔也算过了,此刻先将一号窑开始冷却,明日便差不多可以清理干净,准备装窑了!咱们的匠人一道努力,快速将菊瓶再做一件出来,争取明日就能进窑进行第一遍煅烧……” 程颢说着说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这才是最保险的做法,高瓶,做来不易!绝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林夫人那么个大买家,这货万不容有失。这程紫玉……怎么就这么钻牛角尖呢?她就不怕出什么岔子? “等等!二叔似乎误会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还要再做一只菊瓶了?”程紫玉一直憋到了这会儿,才将这张牌打了出去! “什么意思?这一套四瓶碎了一瓶,自然得赶紧凑回一套,你若不做是预备如何?你刚刚不是保证,一切由你全权负责?你……” 程颢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几乎意识到,他所以为的,未必就是侄女所指的! “你要如何负责?” 他莫名生出了些不妙的感觉来。 “我自然要换货!这次的货,我不打算用这组瓶子了!所以剩下的这三瓶,都已经报废了!” 程颢一脸不可思议。 他是真没想到,程紫玉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有些紧张,呵斥的言语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 “你要换成什么?”他更关心这个。 “换个简单好烧,可以快速完成的!换个足以快速出货的!换个即便时间紧迫也不会耽误寿辰的!换个立在这儿不容易碎的!所以,最重要的,我要换个精巧个小的!而不是像此刻这样笨手笨脚的!” 换个包装后,也不会引人注意的! 换个不需要非用大船去装的! 换个不容易被人利用的! 只要这批货不是这般庞然大物,只要不用大船,那就不必非高家的船不可!谁家的货西行,一道带去就是!即便不走水路,哪怕是用马车也行! 如此高家和二房还如何打这批货的主意? 所以,这就是她此行此举的第五个目的! 所以,看着这四只巨大的瓶子,想到包装打箱后还将再次大一圈,想到为了一路护着这批货,她还得安排一堆人守着的这组瓶……而不得不选用大船,她便唯有放弃它们了! …… 第三五章 强烈反对 程紫玉在发现二房所图后便开始惴惴不安! 这套四件高瓶体型太大,此外再加上程家各人送给林夫人大寿的贺礼,即便是大船,也要用上很瞩目的一个位置来摆放程家的货物。 高家船队运盐过程中极有可能将从程家买去装盐的大缸和这批货放在同一条船上! 那么届时一眼看去,那整条大船势必将全然都是程家的货! 呵,那这里边的说头可就不小了! 程家将完完全全处于了被利用的位置! 不管二房是猪油蒙心,还是有被蒙骗蒙蔽的成分,这个锅,程家绝不能背! 这套大瓶是她的心血,她也舍不得!可相比家族背负和面临的,这套瓶子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这组被人瞄上的瓶,她早就已经放弃了!不管是碎了的那只,还是剩余的三只,都早已成了废物! 她绝不能发出去! 可她力量不够,担负太大,她不敢直面对上二房! 她不知道二房后面有没有已经对程家虎视眈眈之辈,她也不知道二房还有没有别的腌臜,所以她不敢打草惊蛇,她不能揭穿二房,她也不敢撕破脸皮。 距离一桩桩大事件的出现已经越来越近,她没时间了! 她暂时能做的,只有阻止! 她物尽其用,使了个障眼法,将陈金玉推去了前边! 有陈金玉在前边挡着,她至少可以稍作喘息…… 此刻的程紫玉紧紧盯住了程颢! 然而这个前世的好伙伴,好家人,好二叔,再次让她失望了! 程颢果然反对!强烈反对! 他果然非但要用高家的船,还非要用这组高瓶! “胡闹!这么大的事,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虽声名显赫,可你别忘了你姓程!你只是程家的女儿!程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而不是本末倒置地让程家听你指挥! 说穿了,也就是程家抬举你,你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你可别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你给我拎清楚!出货暂时是我在负责,你管好你的生产就行了! 你不是要负责吗?陈金玉是你的人,你的人坏了事,你赶紧带人着手将这只菊瓶做出来!” 程颢吹胡子瞪眼,咆哮着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个妖孽,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难怪她一点不急着张罗!可她若不打算做大瓶,自己坚持用高家船只的理由就牵强了。 这是要坏事啊! 他心里慌张又气恼,走过陈金玉再次狠狠给了一脚。都是这个贱人! 陈金玉砰地落地,整个屋子针落可闻,所有人噤若寒蝉。 气氛愈僵愈冷。 程紫玉这一次却是当众哼声冷笑起来。 “好好好!二叔心底里我就是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好个程家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只不过二叔您什么时候可以代表程家了?凭什么我得要听您的指挥?还是在您心里,您就是程家?您若是有这想法,我去帮您!” 程紫玉说着便怒气冲冲往外走。“我这就上山去找祖父,让他老人家赶紧退位让贤,将家主的位置让给您!到那时,您可就能冠冕堂皇指挥所有程家人了!” “你敢!”程颢面部肌肉猛地一抽。 老头子,他还惹不上。 老头子是个极护短的,尤其将这个程紫玉视如命宝。此刻自己的这重话若被这丫头一夸大,老头子一定会发威。 再一见宝贝孙女受了气,那老家伙还不知将怎么收拾修理自己呢! 老头子的绝对威压还在,他没胆量杠上!老头子又猴精,万一以为自己要争家主,万一叫他看出什么……那就麻烦了。 “您看我敢不敢!”程紫玉一脸寒意推开了面前的黄管事。 那黄某一颤,这才意识到他往日里还是小觑了眼前这位。一时间,他膝头也有些软。四小姐发起威来,竟是这般气势逼人,给他一种绝对上位者的错觉!那气势,甚至比老爷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黄管事自然不知,程紫玉是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都走过不知道多少遭的人,她有能力哄着太后,有胆子和皇帝辩驳,有胆量算计皇后,她的气场和威压早就已经磨砺出来了!一旦施展,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会抖三抖。 事实上,此刻不少人都慌了。 事情的走向越发怪异了。一个高瓶,似乎要惹出大乱来! 华氏接收到了程颢的眼神,一下会意,赶紧挡去了紫玉前边,唱起了红脸。 “紫玉你和你二叔置什么气!他这人脾气暴,又总爱胡说八道,一不顺心那嘴就没把门!他这不是着急吗,话说重了但绝对不是他的本意!你听二婶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法子将眼前难关度过!你二叔,以后我让他给你道歉!” 她又微微压低声。 “老爷子年纪大了,这种吵闹事端就别去扰他了!也算是咱们子孙的一片孝心是不是?” 程紫玉气息微敛。 她当然是故意将事件闹大的! 此刻争执越激烈,她与程颢矛盾越显露,才能为她今日的反常,为她之后的一举一动找到动机! 有今日这场当众的吵闹打掩护,之后她若再做出点什么反常之举,不管是谁都会将源头联系到今日事端,而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要阻止什么…… 她用心良苦,但愿一切都能天随人愿就好! “紫玉!你仔细想想,你这套东西经过了林夫人首肯!你这会儿贸然换掉,林夫人会怎么想?她会认可?她会以为咱们做不出! 这可是她寿辰用的,她若知晓瓶子碎了,这可不是什么吉兆!她一不高兴,吃亏的可是程家!你这是拿家族事业开玩笑!二叔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如此坚持,你要看懂二叔的一番苦心!孩子,赶紧动手开始做菊瓶吧!” 程颢见程紫玉不吱声,赶紧放柔了口吻。程紫玉,可比他激烈言辞里所表露得有用得多。程颢打心底里并不愿和侄女为这种事伤和气! 可他没想到,他软硬兼施,非但不能降服那“冥顽不灵”的侄女,还换来了对方变本加厉的对待。 …… 第三六章 绝对权力 这是程紫玉重来一世的第一战! 她若不能大获全胜,又如何能对得起指引她回来的天道? 这一战,事关重大,她必须强势到底! “林夫人通情达理,原本便将这次她寿宴用的这组装饰陶的烧造全权交到了我手中!她早已有言,一切由我全权设计,全权负责,全权决定!只要我满意了,她就会买单! 所以只要我愿意,哪怕就是堆白瓷碗,盖上我的章,签上我的名,递上一封书信,林夫人也会照单全收!这一点,就不劳二叔您操心了!您有这个时间与我理论,不如赶紧去找找高家,看他们那船是延期还是取消吧!” “好你个程紫玉!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程颢几乎黔驴技穷,此时唯有搬出身份来压人了。 若不是程家没人有本事烧造这款瓶子,他何苦在这巴巴废话,没的拉低自己的身份。 即便不论他这次势在必行,就这么多人瞧着他被个黄毛丫头顶撞,也已是颜面尽失。 他若不能扳回一城,今后他在程家岂不是威严扫地?今后还有谁会将他放在眼里? “老子走南闯北的时候,你还蹲在墙角玩泥巴呢!告诉你,做买卖不是这样来的!林夫人是买卖人,别以为人家恭维你几句,你就有能力猖狂了!你真以为她送你一床好被子就是把你当作忘年交了? 醒醒吧!这组瓶子极好,林夫人也满意,宝册和包装都已经准备好了,所以还非它不可了!我把话撂这,三瓶已经在此,你必须赶紧带人再做一瓶出来!” “那我也把话撂这!我不打算再做了!我要做的,是一组小而精的陶瓷件!”程紫玉再次一哼,却见她突一转身,面向了陈金玉。 “金玉!今日事端皆因你而起!你摔了瓶,闹了事,惹大伙儿看了笑话,还使得我与二叔伤了和气!你说,这事,怨不怨你?你可认责?又应当如何?” “认!是奴婢的错!怪奴婢!奴,奴,奴婢自然是听小姐的!”陈金玉莫名感觉有些底气不足…… “好!那就一不做二不休!金玉,我命你,去将剩余三瓶一齐推了!” “什么?”这一次,好几个声音同起。 陈金玉刚刚爬回程紫玉身后,还没站稳便闻这一命令,顿时吓得双唇打颤,一脸不可思议,一双膝头一沉,再次跪到了地上。 “我说,你既认了责,又表了态,我要你这个始作俑者将剩下的三只瓶一起砸了!你不砸,总不能我来砸吧?” “你敢!”程颢暴叫起来。 “小……姐说笑呢吧?” 这一刻的陈金玉是真的头晕眼花。 今日这祸端怎会接二连三?砸?她不敢!不砸?她也不敢! 早知道,她就装晕了! 可……她突然发现,她连装晕都不敢! 所有祸端,可不就是因为先前那一晕?再一晕,还指不定发生什么! 她顿时生出几分生无可恋! “怎么?我现在的样子像说笑?你的锅,自是你来负责!你已经砸了一只,还怕再砸三只不成?这会儿是我命令你砸,你只是听命于我,你怕什么!” 程紫玉压根没搭理程颢,而是将质疑的目光打去了陈金玉身上。可程颢到底是耐不住了。 “放肆!好好的瓶子竟然要砸了?” “三缺一注定其已是废物,怎么就是好好的?” “只要补上那碎了的一只就是好好的!就能售卖两千两银子!程家的家业和银两是一点点聚起来的!你看不上眼,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 “好笑!您说两千两银子,那是林夫人愿意给的价格!您放心,我准备的新货,绝对不会卖低于二千两!可眼前这一套,只要缺了那一只,它们就是一堆废物! 而且它们的价值都体现在我的技艺上,若细算成本,绝对不可能超过二百两!不过您说得有理!既然您舍不得,这样吧,人工、原料、包装费一会儿让账房算一算,看一共多少,算我的!” “你!不论如何,这三瓶也不能砸!即便它们最终不发给林夫人,这瓶子也是精品!还能卖出去!” “哼!上边枝枝叶叶拼的都是一个个‘林’字,下边的落款,瓶底的章鉴,都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林夫人定制的瓶子您还要卖出去?有买家会要?林夫人什么身份,有人敢接手?林夫人知晓了还得以为咱们是将她的货转手给了别人后才给她换的货呢!” “瓶体那些暗寓的‘林’字一般人看不出,底部那些章和戳直接磨掉,重新上一层颜色就是!没那么麻烦!” “可二叔您不是喜欢强调诚信吗?您这是对买家诚,还是对林夫人信了?这事若传出去,咱们程家还做不做买卖了?” “哼!但时间不多了,你砸了这瓶子,你那小而精的货还没影吧?从设计开始到最后成形,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你来得及?” “那是我该考虑的事!我既已保证一切由我负责,自然会将能让林夫人看上的作品及时交出来!” “……” 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不管程颢拿出何等理由,都被驳得再无回嘴之力。 “金玉!动手!” “你敢!” 这一刻的程颢气得肝都疼了。 “来人!”他大吼。 “四小姐只怕昏了几日,脑子还不清爽!来人,先将这三只瓶子给我护起来!” 围观人群面面相觑。 能站在这处的,都是在程家有点地位的,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很快便有了各自的计较。 到底有几位,还是站到了程颢的一边,开始闷头往里走。 程紫玉一个示意,温柔先一步伸手挡住了门。 程紫玉幽幽开了口。 “丑话说在前头!老太爷先前已经给过我绝对权力了!我没用过,不代表我不会用或者不敢用!你们听好,哪个敢进来与我作对的,我便保证今晚他的名字就将出现在老太爷面前的桌上! 后果么,便是从明日起,他和他的所有家人,都休想再踏足程家,任何程家的产业,甚至是所有与程家有往来的产业一步!你们要么搬家,要么转行!你们自己掂量着!” …… 第三七章 狐假虎威 程紫玉声音不大,却带了十足的威吓! 一番话立竿见影,效果明显。 温柔撤手后退一步,果然再无一人敢动一下! 非但如此,面对程紫玉那双利眼,刚刚往里走的那几位均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微微低头,甚至有两位还暗暗退了一二。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却躲得起!共识立现! 程紫玉见状忍不住一自嘲。 前世她从来没去借势压人,真没想这一回来,她便自作主张地开始狐假虎威了! 老太爷,多好的靠山! 有名有威有势有人脉,在荆溪乃至周围地界都如近乎绝对权利般的存在!可自己前世竟然没看上,偏要巴巴一心登高望远! 高处是爬上了,可被推落时,自己摔个粉身碎骨就算了,还连累了多少人一道陪了葬。 这一世,她也不要别的,就想法子做个地头蛇就成! “来人,将库房从里边锁上,今日我与二叔有决断之前,一个人都别想出去!” 程紫玉趁着所有人都骇于她的威压,打铁趁热,再发一令。 远远传来了大铁门的吱嘎声和落锁声,程颢更是暴跳如雷。 程紫玉! 这丫头平日里不动声色,却不想如此精明!她这是怕他搬救兵呢!他的确刚刚打算喊人来着! 库房重地,按着程家的规矩,闲杂人等均不得入内。就连程红玉这样的,若不是跟了他的屁股后面,今日也进不来! 由于规矩严苛,因此他几个手下便都留在了外边!好个程紫玉! 华氏认清形势,再次出马。 很明显,即便程紫玉只一人,这帮人也有所顾忌,此刻她再搬出老太爷,这些人自然更是一个个怂包无疑。 程紫玉身边,除了红玉金玉还有温柔。而自己与老爷想要面对四个人护下三瓶,显然是不现实的! 再说这瓶又搬不动,搬动了也拿不出去,他们夫妻压根无计可施。 “紫玉,一家人别伤和气。你二叔说的也不错,再造一瓶到底还是简单些,你何苦这般执拗呢?” 华氏一脸好心拉住了程紫玉,将手中象牙柄的团扇殷勤扇动。 “你们说得轻巧,大伙儿都是做陶的,心知肚明不是?一个人炒十次鸡蛋,出来味道口感都有差别,更何况是这等精细活?这挂了釉的陶一旦进了窑,变数更是多,每次烧出来颜色、质感和光感都不会一样! 火候的把控,热量上升的速度,火势的大小,起始的温感,出窑的把控,降温的速度和时间只要有任何一点点的偏差,烧出来便已是千差万别!你们要我怎么烧? 原本这套瓶是一个窑肚子里烧出来的,因而出炉后颜色光感都浑然一体,完美交辉。可我没有火眼金睛,如何烧出与此刻眼前这三瓶相匹配的? 即便烧出来了,也是四不像!也是贻笑大方!丢了我程家的颜面!林夫人即便按价收下,她就能高兴?所以,不是我不愿做,而是我做不了!” 程紫玉早已给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 众师傅中好几个也都跟着点起了头。 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套瓶子之所以出彩,正是由于那外形,那夺人眼球的釉色和光感。尤其那蛤蜊光,更是叫人欣喜。此刻若再想要复制出先前那样完美的菊瓶,确实难! 每一份订制品之所以价格高昂,可不正因这天下无双,独一份的缘故? 若画虎不成,反而是成了笑话! 程紫玉顿时得到了几道声援。 华氏猛回头,恶狠狠的目光扫过那些人给了个警告,随后瞬间变回了一脸和煦。 “紫玉,你怎能妄自菲薄?别人烧不出,可咱们对你有信心啊!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没试怎能退缩?一会儿咱们将几个擅长看窑火的大师傅都给你派去,咱们争取一把! 若这样都能完成,你可就又创造了新的佳话呢!对你的声名也有帮助是不是?再说了,二婶觉得,万事也不求十分完美,只要有个八分神韵也就差不多了!对不对?” 程紫玉淡淡看着她,又将视线定在了程颢身上,斩钉截铁开了口。 “我是程家的传承人,我此刻代表的就是程家!我发出去的货,多少人都虎视眈眈盯着!不管是买家,商家,行家,藏家,同行,外地卖家,又或是无数仿家!八成神韵能骗过谁? 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头破血流!程家人才济济,我不怕自己名声坏了,可我担心程家的声誉!” 她“人才济济”四个字一砸出去,就连程颢的眉头也是一紧。 程家若还有像样的人才,程老爷子何必单选一个女孩做手艺的传承人!正因程家的声誉已经不得不绑定在“程四娘”身上,程家才会全力栽培和抬举她不是! 他虽不愿承认,可心里也清楚,但凡“程四娘”一倒,老爷子一死,青黄不接的程家便日薄西山了。 一时间,好几声低劝从人群中发出。 “还有,别的我都不说,就一条!想想宫里!” 程紫玉之所以这么多的废话,正因这是她最后一次对二房的试探和警告!上一世程颢敢做这勾当,绝对是因为他手掌程家的出货,而打算扯了程家的大旗,这才抱以一种自认为万无一失的心理。 再加上私盐历朝历代屡禁不绝,干一票就能发横财,被手握官盐票子的高家引诱的他更是怀揣了侥幸。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老爷子手腕粗,程家声名旺,他做这事的风险可比一般人低多了! 而尝到甜头后的二房,不管是利欲熏心,还是被人拿捏住,便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这一世的二房好歹还未走上那条不归路,此刻她几乎已经点穿,她拐了弯的用这种方式迂回劝诫,就是希望程颢在家族利益和个人利益中,即便不能立断,也能生出哪怕一点点的松动之心,那么或许,她还有挽回二房错误的机会。 她心底里,很希望程颢别再坚持。 而同时,她也打算借此机用另一种方式来对付陈金玉! …… 第三八章 脱困之法 此刻华氏也怂了,扭身往程颢那边过去了…… 而趁着对方这一犹豫,程紫玉已经站到了陈金玉的跟前。 “动手!砸瓶!” “小姐……要不,您……听二老爷的?” “闭嘴!金玉你听好!先前二婶和姐都怀疑你的动机,今日事端又是由你而起,此刻你若想着自证清白,你就给我赶紧动手! 那么,我当一切没发生!若不然,你后果自负!毕竟,你是我的……奴才!一个不听话的奴才,我留在身边何用?” 陈金玉一颤,死死咬唇,只得慢慢从地上站起。 不知是惊慌,还是腿麻,或是有意,她尚未站直便再次就往下坠。 “别啊!”程红玉迫不及待等看陈金玉的好戏,看准了冲上去夹住了她的手臂。 “这关键时刻,大伙儿都等着你表现呢!你若这会儿腿软脚麻头晕可太像戏文了,没人信!所以,赶紧的!你若走不动,我扶你可好?” 陈金玉一把甩开皮笑肉不笑的红玉,看了眼程紫玉后,慢慢跨出了脚。 “你敢碰这几个瓶子试试!” 程颢随手抡起了一只烛台向陈金玉砸去。 程红玉见状直往后躲。 可陈金玉心思紊乱,反应迟钝。 这陶瓷烛台直接在她的脑门上开了花。不过,她的一张猪脸早已麻木,几道鲜血挂下来,她竟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这一刻,程紫玉心里拔凉! 她尽力了! 这个二叔已有了决断! 他选了个人利益!他还要坚持用大瓶和高家船!他坚持走那条见不得人的路! 程紫玉失笑。 程家没有笨蛋,却都是一根筋!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一根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一根筋! 老爷子为了一款紫泥已耗了三年还在继续研制是如此;她父亲弃艺从商是如此;她两个兄长一个痴迷画,一个沉迷书也是如此;她的三叔,几十年如一日流连风月之地,还是如此! 甚至,前世程红玉为了心仪的男子自贱名声,程青玉为了上位用尽手段均是如此! 特别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程家人各自的执念,根深蒂固! 但路是各人选的,她既尽力也拉不回,那她将来也自然问心无愧了…… 程颢已经就近站到了一只瓶前,正对着陈金玉咆哮。 “你若敢动一动,老子今日就揭了你的皮!我这个二老爷要处置个奴才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金玉站在那,进退不得! 进,她便彻底得罪了程颢!这些瓶子碎在她的手上,程颢定会将满腔怒火都从她身上寻求发泄!他不敢动程紫玉,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拿自己开刀!她惹不起! “爹”不在,自己这个“奴才”,谁来保? 先前她有程紫玉做靠山,可大概是因为先前装晕露陷后,程紫玉便厌烦起了她,再加上程红玉和华氏那俩贱人的煽风点火,很显然,程紫玉此刻不但不会帮她,还开始试探起了她。 退,她同样是完全得罪了程紫玉! 她势单力薄,如何敢对其叫板?程紫玉说得明确,自己不推瓶就是另有目的!就是不敢自证清白! “奴才”当众不听使唤,一定会被发落!她不会手下留情!她虽不会害了自己,可一旦被她一脚踢开,自己再想回紫翌轩便不可能了! 那么,自己酝酿多年的前程和计划也就落空了!…… 陈金玉有几分绝望! 她素来目标明确,生平第一次,她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不知该何去何从。这种感觉相比此刻这一事件本身更让她慌张恐惧。 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的程红玉还在一下下地推搡着她。 “金玉,还不快去!你连紫玉的话都不听?紫玉啊,你看看,这就是你一直护着的人!二婶说的对,这就是一只白眼狼!吃里扒外,心怀叵测的白眼狼! 敢自作主张砸瓶,却不肯听主子的指示推瓶?你说,紫玉要你何用!你这样的人,别说紫玉身边,就是程家倒夜香也轮不上你!我若是你啊,赶紧找个地方一头撞死算了!” 陈金玉咬着下唇,这个贱人!恶毒的贱人!总有一天…… 等等! 她目光猛地一深。 她似乎想到化解眼前局面的法子了! 她一回头,狠狠冲着程红玉瞪了过去,随后冷嗤一声,满是嘲讽…… 一直盯着陈金玉的程紫玉心底突地咯噔。 陈金玉那么能忍的一个人,怎会故意挑衅?何况是在此刻这种四面楚歌的境遇下!她不怕火上浇油?否则她怎会自寻死路? 除非……她有脱困之法! 看着程红玉恼火的样子,想到刚刚这个傻姐姐的最后一句,程紫玉顿时看懂了什么……糟了! 这就是脱困之法! “你敢瞪我笑我!”程红玉一愣,随后咬牙哼声,这个贱人,不推?那就由自己来加把劲!“你算个什么下贱东西!” 程红玉本只是一下下推搡的手猛一加力,对准了陈金玉的后背,往那高瓶处推去…… 陈金玉已经回过了身,散乱的发丝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整个人都蓄满了势,只等着程红玉的大动作! 她距离最近的那只梅瓶只有不到五步了! 这一次,当程红玉的手掌拍上她的后背,她整个人将脚步凌乱,似被一股势大力沉的力道给一下掀腾了出去…… 她要撞上那只梅瓶! 她要演出苦肉计! 她要狠狠撞上! 最好撞个头破血流! 她打算当场晕厥! 她打算半死不活! 如此,她不用推瓶子! 她不用受这煎熬,也不用害怕得罪人了! 她没有犯错!程紫玉就没有理由发落自己! 这么多人在这瞧着,即便程紫玉看出她是装晕,这会儿他们自顾不暇,总不能对自己如何吧? 更何况……程紫玉还得为那个好姐姐善后! 到那时,还有谁会有心思找自己麻烦! 程红玉那个贱人,这次一定会被拉下水! 她不是口口声声叫自己一头撞死算了吗? 自己这就满足她! 自己将要被她——“蓄意谋害”! 这一刹,陈金玉厉声尖叫,惊恐无助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救命!” 陈金玉如一只柔弱的小白兔般直接被推撞了出去…… 第三九章 实至名归 陈金玉将她的整个人都腾出去了! 眼看梅瓶即将触手可及,她微微收手,伸长脖子,准备狠狠一撞。 哪知—— 目标没了! 这算什么! 落空了! 可须知,她几乎是趁着程红玉的那一推,已经蓄上了全身所有的力! 她错乱的双脚努力扑腾。 可还是没能收住已经前倾失控的身子。 她重重落地! 而她落地的同时,也是梅瓶落地的一刹。 那一下,震得她的心都在巨颤。 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她连触都没触到梅瓶!准确说来,她距离梅瓶足有一臂多之距时,梅瓶便已往侧后方倒了! 梅瓶重重倒地,发出了巨大的响动,一下碎成了千百片。 她几乎是落地的同时便提起了袖子侧过了头,唯恐那碎片入脸入眼。 而呆呆愣愣的她回眸后,对上的是右前方回过头来的一张如噩梦般瘆人的脸。 那双眼,如口漆黑又深不见底的古井,似要将她拉进那带着审判的黑色漩涡。 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眸光,似乎一下便投射到了她的心底,将她深藏的所有秘密全部洞悉! 是程紫玉! 陈金玉一脸死色! 程紫玉她抢先了! 她竟然抢在了自己之前将梅瓶往另一边推倒了! 所以,自己才会扑空! 所以,她分明已经识破看穿了自己的小计谋! “救命?救谁的?谁要死了?” 程紫玉幽幽开口,陈金玉无所遁形…… 程紫玉之所以一直在逼迫陈金玉去推瓶就是为了让她走投无路! 让她不管怎么选都是错误! 让她得罪程家两位大主子的同时,在众人面前耗掉她多年积攒起的口碑! 如此一来,父亲回来,再想要抬举她也是有心无力。 届时,她可以让父亲欠下个人情,名正言顺踩着陈金玉,拿捏住父亲和那一位,等着朱四出现…… 这便是程紫玉库房之行的第七个利! 可程紫玉差点忘了程红玉这个变数! 陈金玉在危困之时瞄上了这个鲁莽的姐姐! 好在程紫玉及时洞悉了金玉的奸计! 温柔还在门边,根本赶不及过来! 所以她唯有自己来了! 不能去推金玉,那样同样会被她咬住,届时只怕便成了她们两姐妹联手谋害她! 所以那一瞬间,她没有选择! 她只能去推开那只梅瓶! 她尽力了。 可她的体力并未完全恢复,她咬牙腾身将瓶推开的一瞬间,和陈金玉一样掌不住平衡,直接双膝着了地。 剧痛一阵,可好在瓶子倒了,陈金玉完完全全扑了个空,只是和自己一样跌了一跤。 那么,谋害不成立,红玉自然也就脱困了。 而陈金玉那声尖叫和救命已证实了她的奸计,让程紫玉顿时恼火不已。 陈金玉面如死状,她的求救成了笑话,整个人如筛糠子一般伏地而颤…… 程红玉愣在一边,程颢面黑如炭,华氏等人目瞪口呆。 温柔跑来,在问讯起紫玉伤势后,不少人这才回神。 程紫玉起身,推开温柔,看向程颢。 四碎二! 程颢的暴怒已经阻止不了她了。 既已到了这一步,所有的“暴行”便由她一人担下吧! 她就近抢先了程颢,将兰瓶也推到了。 满地碎陶! 四碎三! 程颢沉默了,守护已再无意义! 满室鸦默雀静,悄然无声。 所有人心头没由来一缩,心跳加快,连呼吸都成了小心翼翼,只将目光谨慎投向程紫玉。 她站在那儿,气场强大,带上了不可撼动的威压。 显然,她已带上了程家的绝对权力! 不少人心里明白,今日之后,程四娘传承人的身份将实至名归! 事实上,程紫玉正有此意! 这样的权利,她以后半步不让! “二叔!紫玉莽撞却并无对您的不恭!紫玉身在其位,不得不对程家的声誉负责!” 程颢哼了一声,冷如冰刃。 “其中利害关系,紫玉已经阐述,望二叔静心后可以谅解!二叔,您去找高家吧!紫玉不打算让您难做,既然高家船已定,那咱们也不能反悔!请二叔去打个招呼,拖延几日!” 程颢的暗眸顿时大亮,程紫玉看在眼里更是一叹。 “说定就要做到!”程颢整个人松了不少,哼着一甩袖子,推开人群便往外走。 行至门口,他还不忘警告了一句。 “今日这屋里的一言一行,都忘了吧!别叫我听到任何只言片语!否则,便给我全家老少卷铺盖走人!”…… 华氏扭身前,程紫玉开了口。 “二婶,我不是有意顶撞二叔的!今日意外连连,我也是心力交瘁!往日里我最是敬重二叔二婶,您一定要放在心上。二叔对我只怕是误解了,还望二婶回去多加开解!” “哎哟!你这孩子!”华氏立马态度转了回来。“你身子刚好,好好休息!你二叔脾气虽不好,却不会张怪你的!” 她龇牙冲着伏地的陈金玉便是一脚。 “要怪,也只怪这个贱人!紫玉放心!二婶先走了!” 华氏扯了个和煦的笑,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去追程颢了…… 这厢,程紫玉面向众人。 “诸位,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去吧!” “四小姐,您看……”那黄管事是工坊的总负责人。他没让身后众人离开,而是一脸小心上前。 “四小姐需要多少人,多少师傅,需要什么泥,何种工具,需要几顶窑,还请尽管开口!咱们哪怕三天三夜不睡不离府,也一定帮着完成林夫人的这单货!” 管事都开了口,众人自是连连应和。 “不用了!我就做几样小东西!去山上做就行了,那里有人手有小窑,不用你们了!你们做完手头之事便回去休息吧!多谢你们!” 众人闻言如释重负。 “今日让各位师傅看笑话了,有你们在,我很安心!多谢各位照应!适才言行不妥处,紫玉给你们赔罪!” 程紫玉躬身一礼。 程颢让这帮人连夜赶工,她偏让他们好好休息。 程颢对他们危言恐吓,她偏要以礼相待。 如此,高下立现! 她要让这帮人早早便衡量好,哪个位置才是他们该站的! …… 第四零章 如何处置 众人离去,屋中顿时一静。 黄管事很有眼力见,顺带将隔间的门也给带上了。 程红玉见在场再无外人,而程紫玉却正冷眼瞧着金玉,心下一定。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扑向了陈金玉。 “贱人!刚刚要害我是吧?” 先前大部分人都被程紫玉推瓶吸引了注意力,并不曾识破陈金玉暗藏的小动作和那声求救。 可程红玉在她的身后,看得清楚听得明,自己用了多少手力,这小贱人会不会因着自己这一把而飞腾出去,程红玉比谁都清楚! 若当时没有程紫玉那一推化解了危机,她有百张嘴都说不清! 程红玉多年积聚的怨气顿时爆发…… 温柔得了程紫玉示意,拿了块擦瓶的抹布直接塞到了陈金玉口中以防她乱出声。 红玉见状,底气大增,明白紫玉这是站在了自己一边,便更是有恃无恐。 金玉起身,她便将其一把推到。 金玉捂头,她便拉着扯着其发。 金玉弓身,她便踢着踹着其腰。 因着父亲的袒护,紫玉的相护,贱人的狡诈,程红玉一直对陈金玉憋了口气。 从陈金玉八岁进了程家,程红玉便对其虎视眈眈,直足足等了六年才有了今日之机!此刻这一机会,她怎肯轻易罢休? 难得程紫玉睁一眼闭一眼,她怎能放过? 陈金玉早已不支,唯有苦苦哼求,并无半点还手之力。 红玉将金玉捶打掐揉,好一番磋磨,终于喘着气住了手。 她没力了! 她拍了拍袖子,呸了一声。 “出完气了?”程紫玉笑问。 “嗯!” 程红玉此刻看紫玉觉得顺眼多了,先前冲着紫玉的滔滔怒气就这么消散一空,没心没肺直接上来嘿嘿一笑,随后挽住了紫玉的手臂。 程紫玉只能边摇头边笑…… 拉开隔间门,见黄管事还在门口守着。 而紫翌轩的两个大丫头知书入画也已闻讯赶来,守在了门外。 “金玉小……金玉……”黄管事突然不知如何称呼陈金玉了。小姐?肯定是不对也不可能了。金玉?万一那真是老爷的私生,他这直呼其名就是不敬!也不合适! “里边那位……” “就叫她金玉!以后都叫她金玉!没有后缀,也没有姓!” “是!”黄管事一挑眉,果然!不但“小姐”二字被夺了!再没有姓,那便……当真只是个奴才了! “金玉该如何处置,还请小姐们明示。” 机会难得,程红玉迫不及待开了口。 “打发送去何家!有外祖母和姨母在,一定会好好教她规矩!……” 何氏母家是当地大族,何氏生母又是颇有声望的当家主母,也是正因如此,当年程老太爷早早便给长子定下了何家的姑娘。 何氏还有一位妹妹因着脾气火爆,十八岁遭人退亲后便亲事不顺,至今年近三旬而云英未嫁,以致那脾性也越发乖张古怪…… 而陈金玉的存在,对何家众人来说,多年来都是尴尬的存在。 若容不了她,会被人说三道四,认为何家小气不能容人。 若处置了她,会被人骂何氏善妒!会惹程睿恼怒! 可若是留下不管,天天咯眼,便是难为了何氏。 所以何家也憋了口气! 但此刻直接将陈金玉送去何家…… 面对老辣何母和乖张姨母,陈金玉自然逃不开惩罚和控制!非但不会有损何氏声名,相反所有人都还得赞何氏的大度容人! 不得不说,程红玉少有地出了个好主意! 不过,这主意对程紫玉来说,还不够! “温柔姐,黄管事,两边都传令下去吧!金玉忤逆主子,以下犯上,不从管教,还犯下大祸,自是不能留在我身边了!可她虽是我的人,却是父亲领进门。 具体她将来何去何从,还得等父亲回府商议后再定夺。在此之前,金玉却不得不为今日行为负责。这样吧,明日起,金玉便暂时到程府矿场炼泥反省吧!” 程红玉闻言顿时眼眸一亮! “是!” 黄管事却脑袋再次一低,心道:好个苦差事!…… 上一世的陈金玉飞上枝头后,几次三番将曾经为接近程紫玉而受的苦拿出来说事。程紫玉知晓,陈金玉最恨的,就是她炼泥的那些日子…… 而这一次,程紫玉非但要让她一次炼个够,还要将她扔去最苦的炼泥场! 那里风吹日晒条件苦,捶打敲击脏累忙,飞尘满脸,污泥满身,是整个程家匠人帮工学徒都不愿去之地! 那里待着的,均为苦力!均为男人! 作为万绿丛中一点红,等着陈金玉的,一定不少! 或是嫌弃?或是讥讽? 若是殷勤“款待”?刻意讨好?或是各种黏黏糊糊,如饥似渴的眼神! 她自视甚高,自是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的!她会反抗,会失控!到那时,必定适得其反! 这么热的天,她可要抗住了! 此外,与她结下仇的程颢,多半还得有事没事去关照她一下!她自然会活得充实! 在那里,她会变得憔悴,变得可怜,变得枯萎萎靡! 有人一定会不乐意! 比如她的亲生父母! 这一次,程紫玉非但要父亲来求自己,更要逼迫她的生母早早现身! “金玉白日去炼泥,晚上么,便还回我的紫翌轩吧!” 程紫玉唇角一勾。她若不在自己身边,又怎会将朱四再次引出来? “其他的,等父亲回来再做计较!” “是!” 这会儿的陈金玉竟未有半点动静再传来,程紫玉几人回眸一瞧,那丫头听闻“矿场炼泥”几个字已经趴倒晕死了过去。 这一次,是真晕! 只因陈金玉的猪脸正咯在了一堆碎片上! “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伤!尤其是面上的!颜面么,还是要保的!” “是!”黄管事瞧了一眼不远处,“小姐,还有一只瓶……” 程紫玉冲着知书入画一示意,两丫头上前。 “你们去善后!那只瓶,砸了!然后让人送工具来,将所有碎片都砸了!砸碎了!砸成末!” “是!” 若是瓶子完好就罢了! 此刻一碎,那陶瓶的厚度,成分,釉的厚度,调制,成分,颜色,整片的脆度,都等于曝光了出来! 程紫玉可不想她的心血有任何流落其他人手中的可能! …… 第四一章 剖心之谈 回了程府,程紫玉往紫翌轩走,不顺路的程红玉却也跟上了。 两人走的树荫小路,四下倒是无人。 “紫玉,陈金玉明日便要去矿场炼泥了!咱们一起去瞧好戏如何?我倒要看看她拿着铁锨榔头敲石块,舂粉挑担,半个人浸在洗泥池,满身满脸脏兮兮淘洗的样子。 还有还有,你想不想瞧她卷着裤腿露着小腿赤足踩泥?哈哈哈,那么多男的,到时候她一定会成一道白花花的风景!爹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娘那儿我去说,你去摆平老太爷,那么可就谁都救不了她了! 不行!趁着这会儿,我得先去一趟矿场!温柔姐,矿场现在的管事是哪个?周全吗?他家小女儿应该有十岁了吧?行啊,正好我那儿还缺个丫头!有这好事,周全只怕得乐得跳起来!……” “程红玉!”程紫玉猛一转身,倒叫红玉好一顿惊吓。 “叫魂呢!没大没小……” “程红玉!”程紫玉一把拉过红玉,绕到了树后。 “怎,怎么?我说错什么了?”程红玉见妹妹是从未有过的一脸焦色和急切,甚至似还有些惶恐,顿时生出了几分慌张。 温柔见状会意,退出了几步,守在了路边。 “没大没小?你是姐姐,就该有个姐姐的样子!你是长房的大姑娘,可为何总长不大?多少年了,你为何只将视线都留在金玉的身上? 所有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想做的,只有你没!大哥哥爱画,二哥哥爱书,你呢?陈金玉对你有那么重要? 今日你为了让我处罚陈金玉,不惜以推到竹瓶相胁。温柔姐若不去阻止,你一定真推了吧?后果呢?你想过没?金玉碎瓶她咬定了是意外,可你推瓶却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有心! 你因碎瓶被二叔咬住事小,可你的行为却无异于帮了金玉一个大忙!我若要袒护你,金玉和二叔必定不服!可我要罚你,你这个有意之举怎么也要比金玉的无心之过惩罚更重吧?到时候,处罚这事唯有不了了之! 可二叔定会揪着你和金玉说事,之后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为保你们,唯有答应他再做两只高瓶,还要欠他人情被他拿捏。那么损失的,只有咱们长房和程家的声誉!” “我……我当时冲动了,我以为你一心袒护……” “之后何尝不是!金玉原本便已走投无路,你还去逼她,反而给了她诬陷你的机会!若是成真,又当如何?她只要一口咬定,你是蓄意谋害,你可有法子自证或自救? 没有吧?所以不管是不是真的,众目睽睽,这个锅你是背定了!她成功脱困,可你,就这么被毁了!背了这么个恶名,你的前途姻缘,什么都没了! 你是冲动!可事件过去好一会儿了,你不但没有反思今日你的错,还在想着打击报复!你去矿场做什么?你要去与矿场管事做交易?你是长房主子,为了个奴才亲自跑一趟,你不觉得掉价? 那位管事什么来路,他的女儿品行如何,你什么都不知,就贸然为之,你不怕吗?万一传出点什么,有损的还是你的名声,你这都想不到吗?” 程紫玉边说边提起袖子,夏衣单薄,衣肘处早已擦破,隐约可以瞧见内里白色皮肉已呈血色。她捞起裙摆,膝头同样如此,白色丝裤直接染了红。 她那一扑太突然,之前没有准备,为了抢在陈金玉之前,她几乎是用了全力。 高瓶不轻,她体力不足,使出那一把劲儿后她就一阵晕眩,直接双膝双肘着了地…… 此刻她就是要让程红玉瞧一瞧,她们稍不谨慎,便可能头破血流。 “金玉她不值得!你为你自己活吧!其他什么人,什么事,对你没那么重要!你若不能,那便为家族活!为咱们长房活!金玉算什么?” “紫玉,我……误会你了……原来你……” 程红玉原本听着那些说辞便面色变了好几变,此刻这一见那斑斑驳驳的红,心里顿生了愧疚。 “还有,万事三思而后行!姐,为何一小盒冰糕就能引诱你不惜将未经证实的消息撒谎传给我?为何我随意露个口风你就急吼吼赶来?为何金玉一个眼神便能激怒你?这样的事多得根本数不过来,你可想过症结?” 程红玉终于不再开口,一双眸子也开始变深。这个问题,她心里闪过,却从未真的去面对过…… “程家越是风光,咱们长房的担子便越重!贺家老爷子在祖父这个年龄早就颐养天年了,可祖父为何还不让位?因为程家后继无人! 程家组训,家业只传长房!可爹他无心家业,两个哥哥一门痴心也都已落定,你又总……程家长房便只剩了我! 八岁那年有一晚,我住山上,晚上睡不着,起床便瞧见祖父独坐后院正对月喝酒!可你知道的,祖父怕误事,从不喝酒! 那晚的月很圆,很亮!我悄悄走近,祖父没发现!他正抹着泪边喝酒边对月说话,对着死去的祖母说话。 他说了很久,一开始只是抽泣,后来嚎啕大哭。大概意思是,他对不起祖宗!程家或许要没落了。若是没人再能挑起大梁,若是紫玉放弃,若是紫玉不够强,等他一走,程家败落只是时间问题!祖祖辈辈和他的心血将就此终结!程家消失荆溪制陶业也只是早晚!他难过,他痛苦,可他束手无策!到那时,他将无颜面对先祖…… 从此,我全心扑在技艺上,我不想祖父落泪难过,我不想程家在我这儿没落!我拼命学,使劲练!我又累又怕!我怕我学不好,做不好,我怕我撑不起家业祖业,我怕让所有人失望…… 多少个晚上,我琢磨着,揣摩着,一不小心天就亮了!你以为,我走下去真的是靠天赋吗?让一块泥料成为工艺品,单靠天赋? 努力总有成效!我做得不错!祖父放心了!可我声名愈盛,背负的就越多!当祖父拍板,将我认定为传承人时,在你们艳羡的目光里,我的手抖了整整一晚上……” 程紫玉说着说着,竟是挂下了泪。 她对家族一直是尽心尽力的,可她没人可诉,她也没打算去诉。她心疼祖父和祖业,委屈时就吞吞眼泪继续,那些苦她都藏在了心里。 此刻她第一次向人倾诉,竟会是这般的动情,这是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她原本只想点醒程红玉,可在她剖开过往和内心的过程中,却也似乎发现了什么…… 第四二章 最好利器 程紫玉一落泪,程红玉一下慌了。 她印象中的紫玉就是高傲骄傲如孔雀,她一直以为,紫玉是幸运和幸福的,是老天和家族的宠儿,一呼百应,应有尽有……这些,都一直让她羡慕地近乎嫉妒。 因着陈金玉的关系,她对紫玉一直有怨!可当紫玉如此动情剖白,她顿时感觉自己的确从未真正去了解过这个妹妹。所有人眼中万众瞩目的妹妹心头竟然压了那么多苦痛,她却毫无所知! 金玉跟在紫玉身边,尚能为不堪重压的紫玉分担一二。可自己呢? 相比紫玉,任性的自己才更幸福吧?自私如自己,有这么资格去埋怨?自己又为紫玉做过什么? 红玉沉默握着紫玉的手,红着眼眶,却一句安慰都说不出。 “有一阵子我喘不过气,只要一停下,我就为家族前程抓耳挠腮!所以我总斥责哥哥们和你!我扔了大哥哥的笔,烧了二哥哥的书,对你不理不睬,我承认,其实我就是不想只有我一个人担着! 二哥哥一心科举,我总挡着,和父亲一样总明里暗里讥讽和挖苦他!我未必不是心中有一口若有似无的怨气!后来,我实在争取不到你们,便唯有努力让自己活得就像一只陀螺,心头的焦虑总算渐渐被高速的旋转所消散,直到……” 直到…… 那时的她,时时不堪重负! 她十四岁冬日,老太爷得了一场病!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整个家族的压力开始全面向她扑来…… 接连不断发生的一桩桩乌糟事让她束手无策,几欲崩溃! 当时恰好一批货出了问题,对方咄咄逼人,在要求巨额赔偿的同时还不愿罢休地执意搞臭程家的名声。 在她焦头烂额之际,是朱四出面为她摆平了这事!朱四用他的权势施予了对方巨大压力,又用人脉帮程家消除了不良影响。 她第一次看清,权利可以带来的绝对便利! 可没过多久,她的三叔喝多了酒因在青楼与人争抢一妓子,失手将人打死。事件闹得很大,因着那家人不但是几代单传,还有族亲是京官,于是,就连官府那里也压不住了。 眼看三叔保不住,是太后!太后亲自找人查问了这事,还给她捎了个赏赐……仅此而已,对方就罢手了!主动罢手退让了。 那一次,程紫玉的坐立不安转成了惊叹。 她瞬间发现,权势地位,才是保住家族最好的利器! 再后来,当太后第五次向她发出了邀请,当她看朱四越来越难以抑制心头的欢喜和亲近,她毅然决然决心入京! 她负责起了程家在京城的生意,向太后尽孝,帮朱四夺嫡……她的确很成功!她博得了太后和朱四的欢喜,也将程家的高度和声望推到了至高点…… 而此时此刻,程紫玉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当年攀上朱四和太后,除了那份悸动,是否更多的,是不堪重压下想要找个坚实的依靠?她在一定程度上,或许只是想要借势朱四! 那么或许,当日她对朱四,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真心?或者说,她对朱四的心意里,除了喜欢,很大成分都是一种带了利用的依赖攀附心…… “紫玉!紫玉!你别吓我!”程红玉见她长久不说话,只傻傻愣着,赶紧将她摇了起来。 程紫玉回神,眼泪也神奇止住了。 她同时发现,重活一世后,上一世十四岁时的慌张和惶恐也不见了! 此刻的她,像一块石头,坚定,坚持,坚毅,比当年十四岁的程紫玉还要坚韧坚硬,不畏艰险!毕竟,还有什么会比上一世更糟? “姐!这就是咱们的境遇!今日二叔的咄咄逼人不算什么!或者说,只是个开始!将来狂风暴雨袭来时,只怕更是惊涛骇浪!我与你说那么多,并不是想要你帮我!我只是要你知道,你该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上一世的程红玉,前半世都在围着陈金玉打转。后来,当她挑三拣四,推掉坏掉毁掉几乎数十次说亲后,他们才知晓,她早已心有所属。 在皇帝南下时,她一眼看上了一个翰林。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翰林被南下的美景迷惑,向她许了一个永不会实现的誓言,这个痴姐就这样等了下去…… 直至老太爷病重,她为全了老爷子的心愿,才远嫁了金华。她成婚不到三个月,便听闻了程家落难之事。作为新媳妇,她执意回荆溪看一眼,金华夫家怕被连累,早已有了休妻之心。一纸休书在她踏上马车之刻便到了…… 程家人的执念太可怕,这一世,程紫玉是真心希望,程红玉不要再犯上一次的错!至少,要灿烂开心过一辈子!而不是被那些烂人贱人羁绊一生! “所以,不管是陈金玉还是谁,他们都不配!不配你搭上所有的心思去爱恨,去付出!别再像浮萍,总被风和水带着走!姐!为你自己活吧!哪怕和哥哥们一样! 你我至亲,我会尽力护你!可咱们的处境在那里,你更要自己强大起来。别再任性,好好活着!至少要学着保护好自己!我说多了,你好好想想吧!” 程紫玉说完便告辞离开了…… 她既得回来,自要守护姐姐。可若姐姐不自己清醒强大,她怎能每一次都如今日一般及时出现。 今日姐姐的执念之一金玉落了难,或许是个契机…… 拐了个弯,隐于树后,程紫玉看见程红玉并未立即转身离去,而是扶着树发起了呆,随后慢慢抱膝坐了下来…… 事实上,此刻程紫玉的心中是雀跃的。 除了红玉似有所悟,更多的,是她对自己内心的新发现。 在回紫翌轩的路上,程紫玉将朱四太后等人去掉,把关于前世的那个“噩梦”简化后讲给了温柔。 温柔瞠目结舌,久久没法回神。鉴于先前程紫玉几乎成功料定了二房的反行,此刻听闻这个“梦境”,她几乎是信了个七七八八。 …… 第四三章 预知能力 温柔的一张脸早已拧成了苦瓜状。 那些远的噩梦会不会成真先不提,关键眼前就很麻烦。 “紫玉,你一力担下林夫人的货物由你负责!可你要如何负责?先前的高瓶从设计到完成,咱们用了近两个月,这次,总共就几天的时间,怎么完成?你还推了那些大师傅,咱们能行吗?” “我……先前试过一套东西,我挺满意,但一直没拿出来!体型小,配色烧造简单,一定来得及!我自己在山上就能弄完,而且,我有把握林夫人会喜欢!” 能哄住皇后的东西想要博得林夫人的欢喜自然没什么问题! 她到底已经多活了四年。即便入京后的她日渐减少了作品,可为了笼络摆平上至太后皇后,下到达官贵人,她在程家京郊的小窑里没少捣鼓各种陶艺。 因而这会儿她肚里这现成的作品可不少!今日起,即便她将心思从技艺的钻营转移去别处,那些本应日后才现世的作品也足够她挥霍几年了! 若没有这个底气,适才库房她哪里敢用高瓶来冒险试探!就林夫人那身份地位,若是搞砸,程家在蜀地一带的买卖只怕都得泡汤! “好,你有把握就好!不过,刚刚紫玉你为何不乘胜追击?你既然已经毁了那组高瓶,完全有理由可以不用高家船的。为何还要答应他们?你不怕他们继续……干那勾当?” “治标不治本!我阻了这次,难保没有下次!我这次能防,下次如何?而且他们这次只怕已经下了血本,我即便不用高瓶,也难保他们不会再出别的幺蛾子!我试了又试,我二叔那态度绝对是势在必行!我若断了他们的路,把他们惹急了,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在库房的最后时刻,她态度一转,表示愿意用高家船后,程颢突地一松,更是叫她将猜想进一步确认了! 然而,猜测到底只是猜测! 她必须证实,更要想法子来绝了后患,争取一劳永逸! 至于这个办法么,她已经有了! 温柔正点着头。 “这事要不要在老太爷那儿……” “不了,祖父他身体不好!” 程紫玉再次想到祖父今年冬日就将犯病,那场病来势汹汹,几乎送了他半条命。“他为了程家操心了几十年,祖母去得又早。这么大的家业,他一人担着,他太累了!而且那事未经证实,还是那句,不能打草惊蛇!” “二老爷和高家那儿,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你的人,要小心!千万不能露了马脚!一定要用生面孔!如果没有合适人选,就撤回来!这会儿的二房一定会如惊弓之鸟,切忌因小失大!” “嗯!我知道了!矿场那里,一会儿我去打个招呼,陈金玉的一举一动保证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姐,咱们手下要准备些人手了!” “我也有此意!我明日就跑一趟乡下,物色些新人,先养在我那私下买的小农庄里!紫玉你也是!出门多带些人!” “这次我疏忽了,听到绝世好泥只想赶时间,匆忙间只带了个婆子,是我的错!但我让您准备人手,不仅仅是要生人!我更想要找几个会拳脚的,可以带在身边的。” “极是!不过……会腿脚的男人好找,可年龄合适还靠得住的女孩子,只怕要费些功夫!” “尽量找找看吧!荆溪没有,便往远路找找!” 程家从不缺人! 仅仅程府里就住着百多号人!加上各路族亲,工坊做事的,雇佣的,她轻易就能找到成百上千可用之人! 但她将来要面对的,都是豺狼猛兽,远的不说,她头一条,必须要自保! 前一世她之所以能活到最后,无非是她的大致路线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从未出现偏差。 而这一世,她必定要比上一次更强势,那么,当她坏了敌人的事,当她强硬以对时,如何保命,是个大问题! 同样,前世她和她的人落于敌手时,就如被鹰抓走的鸡崽群一般,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她保不住自己就罢了,却还连累了周遭人! 这一次,一定不能! …… 在荆溪某一茶馆包间,程颢脚下已经跪了一地人。 他刚刚送走了高公子,对方眼里那种失望深深刺痛了他!而他不得不低声下气,软言软语相对,这更是再次激起了他的不甘和怒火。 要知道,他之所以冒险走这一遭,就是为了摆脱将来可以不至于在长房手下如此卑躬屈膝! 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将桌上所有能砸的都砸了一通! “你们五日前对那丫头动手,可确定都将周围清理干净了?” “绝对干净!那温柔带着一帮人山上山下查了几遍都一无所获,程紫玉绝对查不到什么!” 程颢捋了捋胡子,按理是该如此的!此外,他的确是从金陵回来,的确是“凑巧”捎给程红玉两盒冰糕。这些即便程紫玉去查,也都是有人证物证的! 她上当受骗摔晕完全是巧合,一切都说得通! “那个贱人金玉呢?她今日那张脸又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抽什么风?” 跪地的手下知道的不多,赶紧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见自家老爷眉头紧蹙,在场的华氏很好地发挥了长处。 “老爷,这事倒容易解释!听说金玉这几日在山上对老头子殷勤着呢!紫玉听闻后只怕有些不舒坦了。而后金玉一作妖,紫玉气恼,便给了她点颜色瞧!这才叫她顶了一张不人不鬼的脸!” 有些道理。 程颢嗯了一声, 可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莫名感觉今日的程紫玉太不一样!说不定有哪里是他没想到或是不知道的! “那么……既然紫玉对金玉生了厌,那只菊瓶会不会是紫玉故意陷害了金玉?” “怎么可能!”华氏笑到。 “金玉是个什么东西!大伯瞧她是个宝,可她在咱们心底里算个什么货色!紫玉往日里对她好,多半也就是表面文章,哄着大伯罢了,心底里还不知怎么恶心呢!在紫玉心里,那金玉只怕还没有那只瓶贵重呢! 再说了,紫玉图个啥?为了陷害金玉,就冒着砸了牌子的风险去坏了林夫人的大事,还和咱们闹了不快?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她脑子好用着呢!哪能干这蠢事!她可不知咱们暗地里做的那些!难不成她昏迷一次还得了预知能力不成?说不通!” 程颢点头叹气。 …… 第四四章 老头三叔 程颢是个小心谨慎的,虽然查问未有大收获,可他还是暗地里招人去盘问了库房目睹菊瓶倒下的几个大师傅。 所有人众口一词,认定那瓶是金玉自己主动去抱的,根本不干紫玉的事!而紫玉和温柔站得远,更是没碰到瓶。所以那瓶的确金玉自己弄倒,且这一点,金玉自己也默认了…… 程颢思来想去,捋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什么问题。想到他暗下的举动的确严密非常,程紫玉和她紫翌轩那帮丫头绝对没有可能和能力洞悉,也就暂时安下了心来。 可他一口怨气无处发泄,唯有将罪魁祸首定在了金玉身上。 而他正郁郁谩骂之时,不想程府先后脚来了三拨人,都是尊了老爷子之命,请他回去用晚膳的! 他知道老头子护短,今日库房之事他占不了优,这才躲了出来。可老头子在荆溪地界到底眼观八方,竟是这么快便打听到了他的行踪。 如此,他的一腔怒火更是拔地而起,心底里只恨不得将金玉剥皮抽筋,当即便找人去了矿场,打算给陈金玉准备个见面礼…… 程老爷子单名一翾字,取“怒飞饥啸,翾不可当”之意。今岁六十九。他与孙女紫玉一样,是个天赋极强的陶艺人! 都说他护短又偏心,他总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从不解释又带了丝满足!他就是护短又偏心!如何? 谁叫紫玉和他一样,小小年纪便有灵性悟性,当然最重要的是有耐性和韧性! 谁叫紫玉打小便会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珠子,陪他从一早坐到日暮,极尽最简单朴实的言辞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盯着他的活儿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谁叫紫玉五岁开始便夏日晓得给他端茶递水,打扇拍蚊,冬日里趁着他烧窑,会偷偷将一只只地瓜或一小罐栗子塞进窑口,待香飘四溢时,搓着耳垂将剥了皮,热乎乎的食物塞进他的口中,甜到了他的心窝…… 谁叫他焦心焦虑,看着整个程家其他人都平凡尔尔,有天赋的没耐力,有信心的没实力,有能力的不愿事陶,想事陶的没有资格!唯有紫玉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几乎符合了一个出色陶艺人的所有要求! 所以,就冲以上几点,他就是护短,还偏心! 既然他的紫玉是他的传承人,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不仅是吃穿用,紫玉的师傅们都出自名门,紫玉的本事是他手把手教,紫玉的人脉和将来,他也早早做了打算,他要确保将一切都能平稳交到紫玉手上!…… 程老头几日没回府,正想看看金玉口中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宝贝孙女的活干完没,思量若是差不多的话,便直接将孙女接回山上住几日。哪知才刚进程府,便见众人垂首快步,古古怪怪,氛围不对头。 他随意堵了个丫头一施压,那边就如倒豆子一般干脆利落将几日种种道了出来。 他瞬间暴怒,刚要发火,迎面便瞧见紫玉已经前来迎自己。 他哪里知晓,对程紫玉来说,这一别,已是多年…… 程紫玉几乎是远远瞧见暴跳如雷的老头便心头一阵猛颤,她小跑上前,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心头充斥的都是愧疚。 可在老头看来,她却是因着一肚子的委屈才会如此失态。 老头那一腔愤怒愈加泛滥,可话到嘴边却火气强压,全然尽是宠溺。 “玉儿别哭,有老头给你撑腰!不管是金玉,你二叔,还是谁,只要有老头在,绝不会让你受委屈!都怪祖父来晚了!别哭!我家玉儿的眼泪比珍珠子还贵,谁敢惹玉儿,老头一定给你出气!” 程紫玉习惯性拉起了老爷子的衣袖,鼻尖萦绕了悠远又熟悉的檀香味,想到她离开荆溪时老头落寞的身影,最后一面未见便阴阳相隔,老头辞世她却未能送终……叫她哭得越发不能克制。 多年的委屈、自责和痛苦在这一瞬全体爆发,泪水一下便决了堤。 她倒是没想到,就她这么哭了一场,老头更是料定她受了委屈受了气,给她出气的同时,又带给了她极大的关照…… 程府花厅,气氛正低沉,所有人正襟危坐。 就连一身酒气的三老爷程明也到了,却独缺二房夫妇。已过了饭点,伴随着一桌子飘香的饭菜变得愈冷,整个花厅气氛也与老爷子眉头结的霜一样冷了下来。 陈老爷子将桌子猛地一拍,茶水顶着碗盖跳了又跳。 “钱总管呢?让他赶紧滚过来见我!” “传我命令下去,即日起,四小姐对程府所有下人拥有绝对支配权!哪个不听话,不用禀告谁,谁拦也没用,只要紫玉愿意,均可直接处罚!” “金玉既是个不从管教的,那便让她在矿场待着吧!若有谁不服,让他去找我!” “还有,禁止金玉再次上山去我那儿!” “钱总管让他先不用过来了,让他去找丁总镖头!跟他借几个人过来!最好要女的!” “让福伯从山上和庄上挑些身强力壮的,女的送去紫翌轩,男的做车夫也好,跟班也罢,以后四小姐出门,身边至少安排六到八人!” “……” 一道道命令从陈老爷子口中发出。 程紫玉悄悄打量众人。程红玉少有地挺直了腰板坐着。程青玉双眼低垂,看不出神色。唯有她的三叔在一边看着她笑。 两人视线相交,程紫玉倒是不曾瞧出程明有恶意。 程明坐她下手,递了枚玉环给她,又轻轻压低了声音。 “保平安的!” 温润的玉环带着淡淡的紫色。她想起来了,上一世似乎也有此事。她……嫌弃,因而看不上,所以没收。 那时的她很看不上这个三叔,认为他不学无术,一无所成,压根不配为程家人,心底里很是排斥他!三叔几次三番向她示好,却都因她的冷面而下不来台。 据入画所言,上一世家族出事时,这个三叔集结了三教九流为程家做了最后的努力。虽无果,却在官兵到达前抱着祖宗牌位和先帝御赐匾额喊着冤,血洒程府门前,将程家故事留在了秦楼楚馆…… 所以说,眼见的,不一定为实! 她看错了人!这个三叔是有血性的!比二叔强! 就如此刻,这枚紫玉分明是为自己而寻来,多少是他这叔叔对病愈侄女的心意。 程紫玉收下了。 “多谢三叔,我很喜欢!” 程明略小心的表情顿时一松,嘿嘿一笑…… 第四五章 现学现卖 上一世,程紫玉的三日昏迷因着她本人的压制,并未掀起半点风浪。 而这一次,她的“委屈”加上她有意无意的渲染,程老爷子的情绪全被带动了。 于是当程颢和华氏拖拖拉拉进了花厅,迎接他们的便是老爷子泼来的一碗热茶。 不过,他们也是有备而来。 程颢一脸苦色,华氏跟在后边抹泪,两人均是委屈异常。 程颢情绪酝酿已久,一憋便红了眼,抽了鼻,随后龇牙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上来请安。 “你腿怎么了?”到底也是亲儿子,老爷子的怒火不知不觉敛了一二。 程颢不吱声,华氏上场。 “老爷刚送走高家公子后,便听闻爹回了府中,急着赶回来尽孝。可老爷心头有事,压力也大,当时一不留神一脚踏空,便从茶馆二楼滚下来了!儿媳吓坏了,拉都没拉住! 爹您不知道,可大的响动!连茶馆掌柜,跑堂和茶客们都吓怕了。这不,老爷腿面和腿筋受了伤,在医馆上了药才回来。这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耽误了爹的用膳,是我两个不好!” 华氏说话间,还将程颢裤腿提了提,露出了里边一大片渗了红的白纱布。 程颢恰到好处嘶了一声,疼得五官聚拢,一把抓住了华氏的手臂。 华氏“哎哟”一声,小脸扭曲,眼泪难止,委屈更甚…… 小小苦肉计,用来摆明立场,又表现了他们的难为,为迟到找了开脱理由,顺带还给老头顺了顺气。倒是一举多得! 老爷子眼一眯,端起丫鬟新换上的茶,既不接话,也不吱声,只慢悠悠抿了一口。 程紫玉哼笑,这点小把戏,老爷子不会放眼里,更懒得陪演。 老爷子不接话,所有人保持了眼观鼻,鼻观心的默契,满堂气氛再次一收。 几息过去,老爷子始终沉默,便愈发显出那作戏的俩人的尴尬。 这个时候,却是程青玉出来打破了这氛围。 她一脸惊慌半跪在了程颢的腿边,没有半点违和或不合规矩,倒是显出了几分父慈女孝。 “爹,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的?”程青玉本事不小,两滴眼泪说掉就掉,直接砸在了红色地毯,留下了两颗暗红,自然也映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虽说万事都不敌一个孝字,可您自个儿得小心啊!您在外边谈买卖又不是玩乐,祖父通情达理,难不成还会埋怨您迟到不成! 娘,您也不拦着点爹!爹每日鸡鸣便起,日落无归,已是操劳辛苦,幸好只是皮外伤,若不然,四姐姐和爹爹先后这一病倒,整个程家如何运转!这不是叫祖父操心吗?说到底,还是娘您的不是!……” 程青玉说着说着便抽了起来…… 她本就乖巧,往日不多言,此刻这一急,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惹人心疼。 听着既顾全大局,又极有道理。 左看右看都体现了她的一片孝心,明里暗里都是为了这个家,话里话外都暗指了程颢对这个家的重要性,送了高帽子去老爷子那边,也没忘留下台阶,毕竟,老爷子“通情达理”不是! 程红玉死死盯了程青玉几眼,蹙眉垂了垂眼眸,看向了程紫玉。 程紫玉看懂了她的眼神,笑着阖了下眼。这个傻姐姐终于也看懂了程青玉这番话的高明! 程青玉往日里便表现得慈孝可怜,此刻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就连老爷子也不会觉得她是有意,而是真心,只会给她加好感,却不会产生厌恶。 二叔的两个帮手,都是不错的! 程紫玉唯一没想到的,是若有所思的程红玉突然头一抬,就这么冲了出去。 她这是做什么! 程紫玉的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腰也跟着一直,紧紧盯住程红玉。 “二叔,这可怎么好?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程红玉不改往日本色,咋咋呼呼上了前,同是与程青玉一模一样的慌张神色。 程紫玉在一边瞧着,心道红玉这是想要上去揭穿不成?顿时再次心头一紧。 “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我往日里摔得多,最有经验,快让我瞧瞧!” 程红玉作势就要上前去掀程颢的前襟。 “胡闹!”程颢和华氏同时吼出了声。 “姑娘家家的,一边待着去!” 程颢啐了一声。 “我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大夫也上过药了!那药得敷个十二个时辰才能揭下,多谢你费心!行动虽不方便,但只需休养几日,自能痊愈!” 华氏迅速挡开了红玉,程颢则编好了说辞。 程红玉在紧张的二房三人的包围中乖乖哦了一声。 “祖父!”她扭过了身子。 “五妹妹说的不错,二叔起得早,回得晚,还有一大堆的应酬!实在是太辛苦了!这么多年,咱们程家对外的买卖都压在了二叔的肩上,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挨不住是不是?……” 程红玉话未说完,二房几人刚松下一二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我吧,也是这样。若晚上睡得少,第二日就容易迷糊!我觉得既然二叔操劳多年,这几日行动又不便,那便让他好好在家休养吧?正好紫玉也病愈了,倒是可以帮着为二叔分担一二!当然,若紫玉忙不过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可以帮忙的,只要祖父和紫玉一句话,咱们绝不推辞!是不是?青玉?” 程红玉一脸单纯笑着看向了程青玉。 “你爹那般辛苦,你一定比我更想尽孝是不是?” 程青玉面色一突。应了,爹的权就飞了,不应,她就是不孝! 一时间,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程紫玉大松一口气。 开窍了!这是开窍了! 不是冲动,而是经过了盘算! 难怪程青玉那死相,姐姐这是现学现卖了。 她这是看见程青玉的作为受了启发,她不平于白日里二叔对自己的压制,此刻一出手,便三言两语就堵住了二房。 而因着她往日惹祸惹得多,于是她此刻言行和适才程青玉一样,这举动竟是没有半点的违和,完全看不出她带有半点攻击性。 很好! 虽效果不一定多好,却是好的开始! 虽有漏洞,却未必不能借来用一用! …… 第四六章 撞了鬼了 那厢,程颢脸黑得能滴下墨来了。 他暗道今日当真撞了鬼了!诸事不顺就罢了,连往日的蠢蛋侄女都能叫自己下不来台,赶明儿一定要去庙里烧柱高香! “红玉,你费心了!” 程红玉的话说得漂亮,程颢再窝火,也不好发作。 “不用了,你二叔我还没到病得走不动道需要躺床上休养呢!程家大事,老爷子和你父母都没发话,你一个小姑娘,在这指手画脚的算什么! 更何况,紫玉刚醒正虚弱不说,还要急着赶货,哪有时间学买卖!二叔别说只是摔伤了腿脚,就是缺胳膊断腿,天上下刀子,也一定会给程家顶住!” “二叔!你这是误解我了!” 程红玉眨着眼学了青玉的样子,满是委屈。 “我还不是为了二叔好吗?不是二婶说您心事重重,心神不宁,压力太大,这才摔了?多危险啊!您即便不为自个儿身子着想,也要顾及二婶和青玉吧?您瞧瞧,二婶青玉都哭成泪人儿了。 再说了,您自己说的,您的腿要几日才能养好……那这几日,二婶总不能一直跟着您里里外外跑吧?青玉孝顺,总不能每日担惊受怕,以泪洗面吧?您不心疼,我们也心疼。您这么强撑着,万一再摔了碰了,跌了撞了,可怎么……” “怎么说话呢!你咒我!”程颢一声咆哮。 他是真的憋不住了! 程红玉每字每句都在二房的立场上,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二房好!照她这么说,自己是不是还要夸赞她的贴心仁孝,笑着请紫玉接过他肩上的担子? 尤其是,他看见妻女脸上未干的泪,再想想妻子刚刚的哭诉,这几乎就成了笑话!他心头窝火,真想一巴掌抽出去。 程红玉“啊”了一声,吓得后退了几步,躲到了紫玉身后。 “二叔凶我做什么!我不是要咒您,我是为您好呢!大伙儿都听出来了!您,您那么激动,该不是认为紫玉办事不靠谱,所以不放心吧?” 程红玉小心翼翼瞧了老头一眼。 她虽然怕老头,可她知道,什么事儿只要扯上紫玉,老头那点威压再大,也会散个精光。 三刻钟前,紫玉与她彻谈之后,她便下了决心。 当时,她看见紫玉的眼里全是疲惫痛苦,她的心突然就痛了。这些年,她与紫玉为了个金玉,一直不远不近,连姐妹情分都淡了。是她的错! 紫玉能为家族做事,她虽能力不及,可也该干点什么了!所以,她以后不能再拖紫玉的后腿,她还要想法子帮着紫玉! 她坐在那儿很久,将今日的一点一滴都细细捋了几遍,总算也想明白了不少…… 头一条,今日紫玉差点吃亏,说穿了,就是因着二叔手里的权。今日会如此,将来这样的事更是没法避免! 所以……她不知道她能做成多少,但她就是要做! 老爷子的威压她领教了太多次,今日老爷子明显已经怒了!所以,只要她站在紫玉这边,只要顺着老爷子的怒意,她只要不出格,绝对不会出事! 这事紫玉做不合适,那就由自己来!她大不了就装着“不知者无畏”,将这事捅去台面上……只要她挑出来了,紫玉接不接,老爷子顺不顺,就不用她操心了…… “程红玉!你别信口开河的!”程颢气得肝都疼。 他怎么也想不到,老爷子没开口,这挑火的竟然是这么个丫头。她这么不识抬举东一言西一语,简直比直接骂他还可恶。 就如只跳蚤,四处膈应人却抓也抓不住! “二,二二……二叔,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不当讲就给我闭嘴!你……”程颢咬牙,一眼蹬了出去。 “好啦,二哥!红玉心直口快,也不是有意顶撞,你和个孩子置什么气!”程明悠哉悠哉开了口。“丫头,你也少说几句吧!老爷子还要用膳,你有什么话……赶紧长话短说吧!” 程红玉瞧了眼开口解围的三叔,一眨眼,表了个谢意。 她语速一下加快。 “二叔,今日你与紫玉那桩……我思来想去,还是你两个衔接上出了岔子,这才意见相佐,闹出了矛盾!不过这也难免,毕竟你两个人负责的不一样,自然立场也不一样! 你看以前祖父一人管家的时候从来没人脸红脖子粗的!可今日不但闹出了笑话,还伤了和气,更让祖父动了怒。我觉得归根究底还是紫玉的问题。” 这话一出,连程紫玉也挑起了眉,细细听了下去。 “她没学过做买卖啊,所以什么都不懂!自然不能体会您的一片苦心和立场!您既然这么疲累,不如也分出一点担子给紫玉! 这样才是真的一举多得!您轻松了,紫玉长本事了,祖父安心了,买卖也顺利,家和万事兴!大伙儿皆大欢喜!是不是,祖父?” 一直没动声色的程翾的视线从紫玉、红玉和程颢那一一扫过, “紫玉!” 他放下茶盏,终于开口了。 “红玉说的也有道理!你手艺是不错,可在买卖上还是个门外汉!你二叔既身体不舒坦,你就帮帮他吧,就让他分出一半的……” 老头盯住了程颢的眼,他自然不是真要逼儿子交出权利。 他只希望,儿子可以踏实一二。 制陶的秘法都在生产上,所以他早早便将生产交到了长房手中。 而二儿子他并未冷落,他将同样重要的销售交由了二房负责。甚至好声色犬马的小儿子,他也没放弃。 他是希望程家人可以团结起来,将程家继续做大的!可他最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偏都不踏实,一个心志在四方,一个好高骛远。 如此心性,没法接班!他早知如此,唯有将传承人的目标锁定在了孙辈上。 但! 今日他突然觉得,二儿子在掌了那么大权利后,似乎并不满足,依旧不踏实。他的直觉不会错! 所以不管是二儿子心中不平,还是想要更多,今后,他都得加点心思下去,绝不能含糊!这个儿子,似乎有些不对头! 此刻,他这是要警告二房,让他们知晓,权利可以给他们,也能被收回来! …… 第四七章 鲁班门前 这会儿的程颢懊恼莫及,看向华氏的眼神当真是咬牙切齿。 这苦肉计是华氏的主意,到底是妇人之见,非但未成,此刻还骑虎难下。 “爹!” 在老太爷最后决定出口前,他赶紧打断。 “红玉什么性子,她出的主意,您也敢听进去!” 程颢强挤了个笑,主动踢了踢腿,又啐了华氏一口。 “您听妇人大惊小怪呢!见了点血就哭爹喊娘的!儿子这个,就是一点皮外伤,是这些妇人小题大做!儿子半点事儿都没有!能跑能跳,敷了药就不打紧了! 我这手上还有一堆活呢,哪能休息!紫玉也是,先做货后养伤要紧,我那儿的那些,只要她想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等将来她慢慢再接手吧!毕竟,里边还涉及了许多人力人脉,哪里是能一蹴而就的! 您这会儿就是给了她权,她也不会用啊!届时儿子这压力岂不是更大了?” 程颢踮着脚小心翼翼,上来程翾边上打起了扇子。而他自然也没忘拿了警告的眼神悄悄瞥过程紫玉两个。 程紫玉此刻若想要拿下这权利,轻而易举。想要用好这权利,更是不难! 可她不能! 且不论她精力够不够,主要是程颢在这个位置上不少年了,与其锋芒毕露,她宁可选择先悄悄理清其中脉络,慢慢将自己的实力渗透进去。 更何况,她眼前还有更重要的要解决! “二叔说的没错!” 紫玉很识相接了话,“祖父,二叔的买卖做得极好!今日只是意外,我与二叔虽起了口角,却都是为了程家,各自立场不同罢了,并不是冲突,是不是二叔?” “没错没错!”程颢悄悄舒了口气。“紫玉啊,先完成林夫人那单货要紧,以后什么时候想学买卖了,跟二叔招呼一声,二叔亲自教你!” “多谢二叔!” 老爷子犀利的目光来回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叫程颢后背一阵阵起了寒…… 气氛稍缓,晚膳终于在何氏的张罗下开始进行。 程红玉见好即收,乖乖用膳,再不多言一句。 程紫玉忙着给老爷子布菜,老爷子心疼她,只用了几口便将筷头生平第一次指向了红玉。 “红儿,你来!” 老头从来都只唤紫玉为“玉儿”,至于红玉青玉,他便选择性省去了“玉”字,只用颜色代称。这是分明的偏心,为这事,红玉两个心里从来不舒坦。 可今日老头这一句“红儿”却叫程红玉满脸红光,而程青玉更是一脸紧绷。 程红玉战战兢兢起了身,抖着手好不容易才给老头剃了块最喜欢的鱼肉,可尚未来得及夹到碗里,筷子一拧,便碎了一半。好在她因着发颤早有准备,倒是身手敏捷拿了小碗上去接住了差点掉到桌上的鱼肉。 她怕挨骂,便缩着脑袋嘿嘿一笑。 老头瞄了她一眼,并未吱声。 她心下大定,手脚一时间也麻利了不少…… “高家的事,谈得如何了?”老爷子瞧向了程颢。 “妥了!高家答应愿意再等咱们三日!爹,咱们这次欠了高家个大人情!原本他们只是为解咱们燃眉之急,此刻还愿意通融,当真是极好的合作伙伴!高公子是个爽快人,儿子动之以情,他二话没说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这份情……” “二叔!”程紫玉放下筷子,笑意盈盈。“这话本来轮不上我问,不过刚刚既然说要学,我可否不耻下问一句?” 程颢邀功刚进行一半,原来还欲多抬举高家几句为将来做准备,此刻突被打断自然不悦。不过鉴于程紫玉刚刚的表现,他还是摆出了一个和蔼的笑。 “什么耻不耻的,都是一家人,紫玉你只管问。” “二叔,咱们这等同是租用了高家的船是吧?” “可以这么说!” “刚刚您说,高公子点头,这事就算成了……我不太明白!这装货和离岸日期变了,只用口头上说一下吗?空口无凭,难道不用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万一高公子到时候不承认,突然反悔不让咱们的货上船,或拿了先前的文书来追责咱们的延期,咱们可就要吃大亏了,是不是?二叔,难道这样的买卖,这样的租用不用做文书吗?这些我不太懂,若是说错了,还请二叔多指教。” 程紫玉一脸虚心盯住了程颢。 不知不觉间,程颢的脑门已是一层热汗,手一抖,筷子也落到了桌面。 程紫玉犹若未见,继续笑言。 “不过……早就听闻咱们程家的文书和协议都做得最为完备。甚至被荆溪其他卖家拿去效仿做范本了,是吗?” “自然是的!咱们程家的买卖手续素来是最齐全的,这是最基本的,自是有的!紫玉无需自扰!食不言,先吃饭吧!” 程紫玉心中冷哼了一声。 程颢这一脸不自在的样子已经很明显了。根本就没有文书!这更是印证了他暗地里的勾当。 有文书就怪了!他愿意高家也不会答应签!这事本来就暗含风险,既是勾结,自然要风险共摊的!高家如何甘心按着一般文书担下行船租赁风险。 不过,她这次可不是为了试探,她还有她的目的。 “二叔,行船文书一般是什么样的?包含了哪些东西?” 她才不管程颢的不爽。老头在桌上,他都没说“食不言”,程颢的命令,她可不打算从! 而程紫玉的这一句叫程老爷子也是眯起了眼。 孙女养在他的身边,这些年究竟学了多少东西,他岂会不知?一般此等普通文书,这丫头几乎识字就在看了,如何会多此一问? “紫玉既然这么有兴趣,一会儿二叔给你送个范本过去,你自个儿好好研究。” “那就劳烦二叔了!不过林夫人这批货不容闪失,既是林夫人全权托付给了我,那之后的操作还望二叔多费个心! 上月我与贺家小姐说话时,贺小姐提到他们家去年有一批货就是因着文书未做全,在江中西行过程中遇到了大风,船商应对不及时,也未能及时靠岸,因此一船货全都被卷走了! 所以贺小姐提醒我,万事要未雨绸缪!我被她一提醒,这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入夏了,雷雨暴风多,二叔别忘了文书里要规避风险,明确了行船责任!” 程紫玉迎着老头打探的视线,微微一笑。 “我懂的少,这是鲁班门前耍大刀了!祖父和二叔可别笑话我!” 这一次,一个个都跑不出她的算计! …… 第四八章 挑个夫婿 程青玉会的,程紫玉自然也会,甚至拿捏得更好! 前世的她,游走于各人精之间,虽然表演相比朱四那样的“龙凤”要不如,可一般场合也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 此刻她这微微一红面,一低头,那种羞涩出来得刚刚好。和前面两位姐妹一样,既没有违和,也不露攻击性。 而她的刚一番话也是除了一腔细致和谨慎,半点不显其余目的。 不过,老头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程翾对儿子的疑心已起,早已不是程紫玉偃旗,鼓就能息了。 “你既是茶馆招呼了高公子回来,文书必定已立已改,那你带回来的文书呢?拿来我给瞧瞧!”程翾一双鹰眼盯过去,程颢顿时打了个颤。 “文书……当时让管事拿走了。有几个条款还得改改,所以儿子让管事重立了文书。” 程颢怕老头子继续追问,哪里还坐得住,从丫头手上接过手巾,随意抹了一把嘴。 “儿子饱了,这就去瞧瞧那文书可改好了!” “等等!”程老爷子慢悠悠开了口。 “紫玉对这批货上心,既然她不放心,那这文书便由我亲自给她过目了!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早我要看到林夫人这单货走高家船的文书!” “是!” 程颢的声音微颤,快步离开了花厅…… 程紫玉哼笑,今晚的二叔不会好过咯! 要么,他和高家竹篮打水,就此打住! 要么,便做一份正经文书!不过要高家低这个头,冒这个险,自然是不易的!程颢自然要出个好价钱去让高家退步。 哼! 程紫玉目光一凛,寒意渐深。 文书,她之后有大用场! 二房的银子?说到底,还是程家的银子! 吃里扒外! 程家的血汗银子,她宁可拿来做善事,也绝不会喂了那些狼和狗! 再等几日,她一定翻个漂亮的价钱,将二房“打点”去各路的银子,一文不少,全数要回! 不管高家是狼还是狗,她都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程颢一走,整个花厅气氛也稍微一缓。 不用老爷子开口,程紫玉主动表示要去山上住几日,老爷子顿时心情极佳,让程红玉斟起酒来。 程红玉见状,少有地向老爷子开口提了要求。 “祖父,红玉不想碌碌无为,想学点东西!” “哦?”老爷子今日已是几次三番对红玉刮目相看。她打小没什么志向,这倒是奇闻。“你想学什么,跟你娘说吧!女工也好,持家也罢,让你娘给你安排就是!” “不!我不学那些!我要学一些将来可以帮得上紫玉的,能为程家尽一份力的!” 此话一出,全场惊叹。 程红玉坚持非常,叫所有人均是眼前一亮。 “我不会答应让你去矿场的!”老爷子反应极快,只以为红玉是生出了对付金玉的心思。 “不去不去!我不去矿场!让我学调泥也成,学雕刻也好,我什么都愿意学,我什么苦都能吃!” 这一次,就连何氏也惊到了,赶紧上前在红玉脑门探了好几次…… 老爷子应了,让她明日寅时开始去山上听候指派,但必须从最基本最吃苦的地方开始学起。 本以为程红玉会退缩,哪知她竟是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跪地而拜。 那一刻,老爷子倒是嘿嘿乐了,亲自扶起了红玉。对他来说,不管真假,不管是否作戏,他都高兴! 程紫玉见状,也为二哥求了个赏。 她要求为二哥哥请一位好师傅教学问。 前世的二哥缺少助力尚能中举,这一世,去掉阻力再加一把推力,何愁不成! 老爷子打结的眉头蹙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松了,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程子诺打小聪明异常,被程家族人寄予厚望。其实他才是老爷子一早看上的接班人!哪知他打小极有主张,又固执强硬,一头扎进学问里便再不肯出来。 每次程家众人拿家族责任感去劝他逼他时,他都一口咬死,他要用另一种方式来光宗耀祖,稳固家业。 老爷子努力多年,到底也没能将他的喜好和执着给扭转…… 此刻程子诺大喜,老爷子一点头,自然往后阻力全消!他赶紧跪地给老爷子连磕了三个头,表示一定不会辜负祖父和家人们的期望! 他一番话既真心又诚恳,看向程紫玉更是充满了感激…… 华氏冷眼瞧着和乐融融的长房一家,而自己两个小儿子到此刻为止都还在埋头用饭,压根不懂桌上风云。 她心头顿时一阵郁愤,再一口都吃不下!…… 饭后,程紫玉便带了两个丫头,收拾了东西跟着程翾回了山上庄子。 “祖父!我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老头一口茶刚含到口中,顿时咳了起来。 “你要嫁人的!” 程紫玉蹲到了他的身边。 “我不嫁人!我给你招个孙女婿,成不?” 老头的杯子顿时滚到了桌面…… 这是老爷子最大的心愿! 程紫玉上辈子就知晓了! 程家要想顺利在她手中传承下去,这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老头是真心疼她,所以即便心底里再希望她能永远留在程家,也从来没有开过这个口!上一世,她在碰到朱四之前,的确也是这么想的,可她一直羞于启齿!老太爷也从来未问。 遇到朱四后,她自以为换一条路能给家族带来更大的荣耀。可实践证明,她错得离谱! 所以这一次,她生是程家人,死是程家鬼! 她要与程家共存亡! 她本想着终生不嫁,可她不想老太爷担虑。 再见祖父,已是老天开恩,她要用所有的能力和努力让在意的人开怀幸福。 老头表情未变,可眼眸的光在闪,胡子在抖。 “这样啊……” “我是认真的!我不想离开程家!我要一直陪在祖父身边!谁要想娶我,必须听我的!必须听祖父的!必须以程家为先!我的传承人,也必须姓程!” “玉儿,别急着……” “老头!您眼光毒,帮我挑个夫婿吧!你看好的,肯定比我看好的强!” 这一点,同样也经过了实践。 老头从来不喜欢朱四!所以即便贵为皇子的朱四单膝跪在他的床边,保证会好好守着程家时,他也只是暗暗嗤之以鼻! 那是真的厌恶! 老头,比她强多了! …… 第四九章 倒是登对 这夜,睡不着的,可不止一个! 陈金玉绞尽脑汁,依旧不明白今日是哪一步出了错! 程红玉意志满满,下定决心要为家族做点什么,一时间热血沸腾,全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程翾铺开了长纸,将脑子里所有出现的,适龄的,知根知底的公子哥的名字列了一长条,然后开始涂涂抹抹。两个时辰后,老头一叹,一张长纸已被涂成了乌色,竟是一个名字也未留下。 即便撇开家世,不论门当户对,他也寻不出能配得上孙女之辈。更别提家大业大责任大,对方还要甘心入赘的! 不好找,不好找啊! 愁煞人也! 程紫玉则懒懒躺在了开满了茉莉花的小花园竹床上,静静看着头顶弯月和漫天星辰。 鼻尖萦绕的花香令她无比心安。 她回来了! 不是夜凉如水的安王府,也不是如履薄冰的皇宫,而是她心心念念的家!即便在她站在高处,即便她收获了朱四所有爱的那些日子,她的心底里始终带着一个缺口,怎么填也满不了。 原来是家!她的家族!这才是她心底里最需要的! 就连花香,蝉鸣,蛙叫,都让她流连沉迷。 她感恩上苍,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保住这周遭的一切!她知道这一次她想要扳回千难万险,遍地荆棘。而她最珍贵的优势,便是那点先知!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竭尽全力! …… 同一时间,三里外长街巷子口一间民宅,一矮个男子正从一黑衣人手中接过一只布包。 打开后,矮个男双眼放光。 “好东西啊!蛤蜊光,许久未见!这个,只有古董陶才能泛出的色泽。可凭这碎片,分明是新制!敢问,这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估价呢?” “有市无价!不可遇,更难求!” “你能做吗?” “老夫……没这本事!” “有谁能做?” “老夫不知!荆溪第一大家非属程翾老爷,壮士不如去程家一问。还有他家四小姐,也是个天赋异禀的,或能有此技艺……” “除了程家……” “理应无人能制!” 黑衣人勾了勾手指,矮个男跟着他到了院中。他猛一转身,身后矮个男已被他劈晕。 “扑通”一声,院中水井发出了一声响。 黑衣人面无表情将那只布包系好,退出了这民宅。 …… 接下来的三日,程紫玉的所有心思都扑在了林夫人的那批货上。老爷子则开始全力张罗起了孙女婿的人选,一下子派出了好几个心腹前往相熟的几大家族和远亲远路暗中打听起了各家的适龄公子来…… 程红玉第二日天刚亮便上了山。 看着她一身素衣,寡淡清爽的装扮,老爷子心头又多了几分欢欣,指派了一位师傅去带她。 一日下来,那师傅竟是对程红玉赞不绝口,说她虽没有力气,也没多少特长,但胜在态度。有耐性和韧劲,能坐下来一整日始终保持专注,这已是极为难得,是可培之苗…… 老爷子不确定程红玉能维持几日的热度,便暂时让那师傅继续教授她。 而程红玉在饭桌上听到老爷子正为程紫玉张罗夫婿人选后,竟是跪到了老爷子跟前。 她说她也不愿离开程家,也要招个上门夫婿,求老爷子给紫玉选的时候,顺手也给她相看个好的…… 老爷子哈哈大笑。 “你们只要不后悔,老头子自然欢迎你们永远留在程家!” 程红玉亲亲热热上来挽住了程紫玉,如同占了多大便宜一般。程紫玉则一下想到了前世那个让程红玉魂牵梦萦,死心塌地,几乎害了终生的翰林。 若是可以,这一次,她绝不会让程红玉瞧上那个人渣! 当日午前,程颢硬着头皮上了一趟山。 他乖乖将文书交到了老爷子的手中。 既是老爷子亲自过目,程颢自然不敢在文书上做手脚,一条条既详尽又细致,尤其是程紫玉先前提出的风险条款,更是一条不差全都写了上去,整个文书毫无差错,还明显偏向了程家这一租用方! 程颢离开后,这文书便被交到了程紫玉的手中。 “紫玉,你看看!”老头子悄悄打量着程紫玉。“怎么?这桩买卖有什么风险?还是你实在紧张这桩买卖,怕搞砸?或者,你二叔是不是怎么你了?背着你做什么了?” “可能还是我紧张了!林夫人是大金主,我怕出岔子呢!”程紫玉不愿多言,赶紧回了画室。她已有了主意,这事她不愿老爷子插手。 而程翾则招来了人,跟去了程颢身后…… 另一边,温柔每日会将程府的点滴传递上来。 程颢的行踪,最近一如往昔,查不出可疑。不过正如所料,他倒是盯上了金玉。 金玉去矿场的第一日,便是被牛车抬回府的! 矿上众人听闻过她的身份,不好做得太出格,却不妨碍他们暗地里下绊子。 第一日,陈金玉便被“刮”破了衣裳,又“失足”摔进了泥池。 在她几次三番滑倒在泥池,站不起身时,被几个“好心人”搀扶着在泥池滚了又滚,摔了又摔。在泥下,又被不知归属的手掐了细腰,摸了大腿。 她羞愤难当,却找不出祸首,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往池边去。上岸风一吹,才惊觉后背衣裳早已在泥池里被人扯下了一大片,即便糊了一层泥,也是露出了大片春光。 在一片暗笑声中,她就这么倒下了。 而程颢有意坏她名声,一个时辰后,整个矿场所有人都知晓了金玉为了逃脱重活,离开矿场,竟然不知检点,故意在矿场不知廉耻,衣裳半褪。在投怀送抱遭到拒绝后,她竟然索性装晕了之…… 金玉的名声哪里经得起程颢的折腾,到了日落,她被抬进程府时,她今日的“丑行”在整个程府已被传得绘声绘色…… 程紫玉报以淡淡一笑。 狗咬狗,省了她的手脚,多好! 如此一来,朱四出现后,更得要选金玉做目标了! 毕竟,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要来得更珍贵。这一世的陈金玉将更便于朱四去利用,丢了前途的金玉对待朱四也将更加死心塌地,全力以赴! 白眼狼配上伪君子,倒是登对! …… 第五零章 王家荷宴 到第三日午后,林夫人的这批货物已经初步完成。从调泥到手工,全都程紫玉一人完成,就连她的贴身丫鬟都不知她究竟捣鼓的是些什么东西。 这厢程紫玉刚喘了口气,打算进行最重要的调釉,那边却是来客寻她了。 是程青玉! 这是来递帖子的! 程紫玉撇了撇嘴,早猜到了! 六月二十三,该赏莲了! 江南民俗,莲为六月花神,六月二十四是其生日,总有那些爱好“清雅”,自认为品节高尚如莲之辈想要攀一攀莲之高洁。 正如荆溪魏知县的生母王老夫人! 荆溪的这位知县大人已经留任了两届,这已是他在任上的第八年了! 从程紫玉记事起,这位王老夫人便每一年都要主持举办那么一场赏莲宴,只恨不得邀请所有荆溪上下有名望,有身份,有财力,有脚力之辈前往参宴。很多时候,甚至是来到荆溪采购,但凡有名号的藏家和商家,名字也同样会上他们的邀请帖子。 似乎如此,便能将他们魏王两家的高雅,知县大人的君子之风和亲民近民之心传得更远更响亮! 而大肆办宴这种事,知县大人本身出面并不合适,所以每次宴会的承办人便都是王家。荆溪王家是本地老族,所以办宴名正言顺,也不怕影响了知县大人的官声…… “什么事儿?”程紫玉身系脏旧围裙,满手是泥,明知故问地出现在了程青玉的跟前。 “叨扰姐姐干活了!青儿是来递王老夫人赏莲宴帖子的!”程青玉笑得温和又毫无心机。 “白日里太热,今年依旧是晚宴。帖子是王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珍珠来送的,说是她家去年未开透的并蒂莲今年开得特别美,务必请姐姐一定前往观赏。” “嗯!” 空气一顿。 程青玉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果然又补了一句。 “听珍珠姐说,这次除了并蒂莲,老夫人的精心养护的唐婉、小醉仙、案头春也都开了!今年花开得是近几年最好的一次,所以宴席也最是热闹。周围几县也都来人了,都想要一观上品莲的风姿!此外,老夫人还请了好几个扬州和金陵的班子来助兴,届时,一定热闹非凡,不容错过呢!” 程紫玉抬了抬眉。 前世,她打点陶艺品的时间都不够,对于诸如此类宴席全都推了。尤其是她的身份敏感,每每一出现的场合,不少人便会喧宾夺主围到她的身边,或是打探些技艺;或是想沾个光;或是想邀她宴饮;又或是想要她松口给个面子;或是走后门问些程家的私货…… 她最烦应酬那些人,所以每每家中姐妹来传信引宴,她都会蹙眉直接推却。 她不去的宴席,何氏虽偶尔会带程红玉赴宴,但鉴于姐姐那闯祸的性子,何氏大多数时候也就能推便推。 如此,经常代表程家赴各路宴席的,便成了二房一家子。 程青玉……这丫头! 适才程紫玉故意没接话,就是要看看这个前世她到最后也没看透的堂妹妹到底有多少真。 结果,她明知自己懒于应酬,却故意泄露这次的荷花开得如何好,如何人多,如何热闹。 这是不愿自己参与呢! 也是,她那么个雄心壮志的,若能代表程家出场,自然能博个万众瞩目。可但凡自己上了场,哪里还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不过程青玉的高明就在她不管多不情愿,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相反还满满的都是殷勤的期盼。而言语,更是热络贴心地让人心生亲近和感激。 “四姐姐,那日落时分,咱们的车便来接姐姐赴宴,姐姐好生准备下?山上衣裳首饰不够吧?这样吧,我带着丫头回府中给姐姐取一趟?姐姐可别嫌弃不合心意才好!对了,山上脂粉可够?要不要也带点过来?天热,扇子不带可不行!姐姐要什么扇子?得配衣服才行,用泥金扇好不好?……” 啧,费心了! 简单的事,叫她一说似乎更麻烦了。 既这般费事,那便顺了她的心意吧! “不用了!我要做活儿,你们自己去吧!我姐应该在山腰画室,青玉,辛苦你一趟,你自个儿去问她去不去吧!” “那……” 程青玉很乖巧,立马起了身。“姐姐辛苦了,青玉这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青玉吩咐!这是大厨房今日镇的酸梅汤,我给姐姐带来了一提!有冰镇着,姐姐喝吧!我再去给祖父和大姐姐送一碗!” “多谢,有心了!” 程青玉总算离开了。 程紫玉打开了面前洒金的帖子。 王家大宅,酉时,赏荷宴…… 她招来了轻雪。 “帮我去打听点事!” “是!” …… 夕阳西下,程府的马车来接程红玉。 “四姐姐不去吗?”程青玉笑着多此一问。 “没见着人!好像在忙!”程红玉爱热闹,听紫玉的丫头们提起几株名荷开了,自然不愿错过。她的丫头回去给她准备了一身茜红色的凤仙裙,倒是叫她整个人大方明艳了起来。 而程青玉年纪小人瘦,气质也与程红玉大相径庭,更不愿因着艺人家族出身而叫人小觑,于是每逢这种时候便打扮得格外慎重清雅。 天青绿间银白柳叶纹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赛雪,气质柔和,秋水双眸带了一层雾光,叫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一番,整个人素雅婉转,颇有几分兰花美人的气韵…… 若只单她一人往那一站,不识她的世人多要以为这是哪家书香门第出来的正经深闺小姐。 何氏华氏已先行一步,这两位小姐便先后脚上了车。 这个当口的她们,自然不知两条街外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两个丫头正在墙角探头探脑。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入画上前拦住。 “敢问车里坐的是蒋小姐吗?” 一只素手微微打开了纱帘,露出了一张清淡的脸。 “你是……?” 蒋雨萱瞧着眼前这丫鬟,倒是觉得眼熟,或是见过几次,却不记得有过深交。 入画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之人。 …… 第五一章 借花献佛 “这是……程四小姐?” 蒋雨萱和她的丫鬟车夫全都惊呆了。 此刻的程紫玉一身和身边丫头如出一辙的简单着装,若不细辨,哪里能认得出!这位往日请都请不来的大驾,怎会不请自来,就这么叫人不明所以地站在了蒋家的马车前? “蒋小姐,你我顺路,可否载我一程?”程紫玉笑得温和。 “自是可以的!”蒋雨萱有些懵了。 不懵就怪了! 她与程紫玉虽年龄相仿,也算是打小便相识,几乎看着对方长大,可两人却也只限于见面点头的关系。 谁叫程紫玉每每出现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一众热情的夫人都难插上话,何况她这样病恹恹又内敛的。别说相交,她二人先前就连话也没说上过几句! 而程紫玉的排场素来不小,今日……怎穿成了这个模样,身边又只带了一个丫头? 这事……怪了! 程紫玉两人倒是迎着一众疑问的目光坦坦荡荡上了车。 “四小姐也是去王家大宅?” “是!多谢蒋小姐相载!” 程紫玉示意了身后。 入画拿出了一木盒,递到了蒋雨萱的跟前。 “这是谢礼!” 蒋雨萱始终摸不着头脑,便打开了盒子。 里边有十只小瓶。 瓶上标注了“人参百济丸”。 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她一闻便知是好东西。 蒋小姐面色一变,自是欲要推辞。 程紫玉阻了她。 “借花献佛罢了。你也知我晕了几日,结果便收了许多的补药。这个,是补气血和不足之症的,我用不上。我思来想去,你用最合适,便带来了!” 这会儿的程紫玉需要悄悄跟去一趟王家。 可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让人知晓,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前往最好。于是她便索性将目标选在了这位蒋员外家的小姐身上,正好她想报那个恩。 她感念蒋小姐上一世能够捧出那看病的五两银子和贴身的玉佩。若没有其行为,入画便进不了京,她也不可能知晓荆溪发生的一切。 那么,她报不了仇,自然也不可能回来。 若是这么想,这位蒋小姐才是她得以重新来过的关键人物! 而上一世,虽不知蒋小姐最终结局,可没有那看病的银子,蒋小姐只怕不知多吃了多少苦头!想到这一点,程紫玉心里除了恩还生出了愧。 这一世,别的先不提,她希望可以治好蒋小姐的病。 她回来的当日便打听到了蒋小姐的病情。 第二日,她便求了老爷子找人去了趟金陵。 人参百济丸是前朝宫里的方子,是一位已不再行医的老大夫祖传下来的。有老太爷出面,对方很快便配来了十瓶…… 同时,她今日还特意带了入画在身边。 刚刚那场景她看得清楚,蒋小姐连入画的身份都认不出,分明与入画并不相熟。 可纵然如此,上一世的蒋小姐面对走投无路的入画还是出手相帮了,不管基于何种理由,能在那种时候出手,至少说明这位貌不惊人的小姐是个可相交又有是非原则的! “蒋小姐就别推辞了!这个药十瓶是一个疗程,你先吃吃看,说不能就能一把治好你那个不足,若不成,以后我想法子再给你配。用法和用量盒子里都有标注。” “这药……挺贵的吧?多少银子一瓶,我……” “别啊!我既给了你,哪里还能收银子?”蒋家充其量就是家世中等,若是叫她知晓这一小瓶就得要五十两银子,只怕打死她也不会要这盒子药。 “这是别人送我的,哪有我还转手卖出去的道理?放在我那就是浪费,在你这儿这药才有价值,你安心用吧!再说了,我……”程紫玉抖了抖身上那俗气的粉色衣裙。“我这不是有求于你吗?” 蒋小姐是个聪明人。 她当即便压低声音吩咐了下去,命车夫和丫头都不许声张程小姐在蒋家车里…… 马车开始行进,程紫玉微微挑了车帘…… 果然,路上并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车。 如此,不但程府众人不知她此行,就是老爷子也以为她正在小窑看着…… 程紫玉对蒋小姐钦佩,打心眼里便多了几分欣赏,而蒋小姐则有几分受宠若惊,更生出了亲近之心,两人这一路倒是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王家大宅已至。 荆溪上千年来都是陶乡,从制陶到贩陶,甚至是靠着屯陶收陶投机而发迹的家族并不少,王家正是其中之一。 他家大宅依山而建,占地不小,但王家做事偏好“清雅”,所以即便这荷宴办得规模不小,却并无奢华之气。 就连吃喝,也都只供干果点心,清茶淡酒,更是与奢靡沾不上边。 如此,谨慎的王家除了能博个美誉,拉近与各种“贵”人们的距离,更不怕影响知县大人的声誉。 程紫玉一路只垂首跟在了蒋小姐的身后。果然,从侧门进到后园子,都无一人注意到她。 也是,花团锦簇的美景和美人下,她这“小丫鬟”自是丢进人群也找不着。 她悄悄开始打量着周遭一切。 前世的这场宴也存在了,可她忙于做货直接没来。而程红玉则因着她在何氏那边告了一状被关了禁闭也没能参与。 而这一次她之所以走这一趟,除了今晚有她要做之事,更是因着她想看看前世她从没有在意和深究的各路人际关系。 此刻的荆溪正是买卖旺季,今晚但凡目前人在荆溪,有些腕力之辈应该均会到场。若能看透了,这场宴,就是整个荆溪上下关系的缩影。 然而此刻的程紫玉是矛盾的! 她既想要将大局掌控,可又有着她自己的两桩焦虑和担心。 其中一桩,便是她的行为和心性大变,走上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后,那些原本围绕着她发生的那些事将会如何走向,又将会如何影响整个局面的进程。她若是像上一世一般,依旧应付不来,又当如何?…… 夜色渐渐低垂,王府后园子一盏盏纱灯都亮了起来。 偌大一个湖面,开满了一片片的荷。 九曲长桥,蜿蜒长廊,嶙峋假山,一步一景! 夫人们热络打着招呼,姑娘们巧笑嫣然,空气里都是甜滋滋的香风,也不知来自女眷们还是那湖中香花。 …… 第五二章 并不简单 女眷们同是走的一边侧门。 人群中的程紫玉悄悄扫眼瞧向了周围。 今日参宴的姑娘还真是不少,就人数来看,只怕不比两年前王老夫人做大寿时差。 都是来看名花了? 且……诸位兴奋度挺高啊? 她再一打量便明白了! 这是个……少有的,如上元一样,男女不避讳的混宴! 前几年荷宴,湖分了两边,一边男,一边女。而这一次,不但撤去了玉带桥上的那一层纱,就连湖中水榭也开放了。 “今岁的荷宴,有十几品名荷都开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围绕着荷,围绕着湖,围绕着景,名荷开放实在不易,若是拘泥礼节而失了这多年一遇的美景岂不是遗憾? 为了让大伙儿都能一饱眼福,宴席的后半程,姑娘们既可以选择在湖边小坐,也可四处谈心说景,当然,想要泛舟湖面,近距离一赏名荷也是可以的!” 王家的管事姑姑在宾客们边上迎着,细致做着解释。 湖边,果然已备下了一条条精致的小舟…… 这才是一众女眷们如此……热情高涨的原因! 花前月下,夏风熏人,看花还是看人,对于适龄的公子姑娘都是个绝佳的机会! 像华氏这样的妇人,只怕更是得要带着程青玉这般的女儿家穿梭于各种不同阶层的名流间,借着拜会相看一番…… 若早知今日是如此宴席,是不是就用不着扮成丫鬟了?程紫玉原本以为四处走动不便,于是打算利用身上行头混入男宾区……此刻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程紫玉落后蒋雨萱半步,扶着她慢慢前走。 蒋雨萱这样,身子不好,家世一般,性子偏冷,容貌又不出众的小姐,一路走来除了几声客套的招呼外,自然没法引起多少注目。 就连王家在园子口迎客的几位姑娘,也只是客套道了声“欢迎”,便将她们几个给略过了…… 而蒋雨萱是个聪明人,她猜到程紫玉此行不是有所求,便是有所探。她想起程紫玉前些时日滚落山上遭了大殃,料想纵是声名显赫如四娘,也未必能事事如意,心中生出相惜,更是一句也未多问。反而在有人过来时还特意将身子前倾,微微帮着程紫玉挡上一挡。 “四小……四儿,王老夫人在前面,我得要去打个招呼。” “蒋小姐去吧!多谢了!” 程紫玉一眼便瞧见了前头正引得王老夫人呵呵直笑的华氏,端庄站一边正拉着程红玉与两位贵妇说话的母亲何氏,以及乖巧陪在一边,视线却并没歇着的程青玉…… 程紫玉既来这一遭可不愿这会儿便叫人认出,只带着入画将头低了又低,尽量挑了人少的小路,沿湖的外围,一路“溜达”了起来…… 这整个后园子,本已人来人往。 加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要么在花,要么在人,像她们这样走在黑暗里的普通丫鬟实在没有半分关注点。她们不快不慢地走动了半盏茶的时间,也不曾与人废话半句。 程紫玉的注意力慢慢放在了不远处。 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八角凉亭建得稍高,直接探出了湖面。如此,身处凉亭便既可享习习夏风,又能尽观周围湖中名荷,无疑是整个园子赏荷最好的位置。 这座凉亭里摆了三桌,显然便算是主桌了。 而其余席面则在凉亭两侧,湖东面的空地上四散而设…… 程颢,他的位置应该是在凉亭之中了。 程紫玉冷眼旁观着,见程颢如鱼得水游走于人群间。 他与魏知县关系不错,这会儿两人眉飞色舞在同一桌说着话。同桌的其余人有荆溪第二家族的家主贺家老爷;几路操着金陵话的贵客;两名织造局的官员;当地颇有名望的文人画师;几位名流和他们的公子,程紫玉相识的藏家…… 此外,还有一位年约三旬,眼神凌厉,分明眼熟,可她想了许久却想不起来是何许人的壮汉…… 程颢在那桌热闹了一阵后,又在旁边桌前坐下了。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正将桃花眼四处乱飞的面生年轻公子。 程紫玉一示意,入画便退去一边。 入画找了个王府的小丫鬟,递了两枚银锞子出去。那小丫鬟很快便与正负责前面几主桌茶水的一丫鬟接上了头…… 这种事,若是四年前骄傲的程紫玉站这儿,非但不屑于做,还得要嗤之以鼻! 她是到了京城,连吃了许多闷亏才知晓,后宅里的门门道道并不比前朝前院简单。宫中如此,安王府如此,一个小小荆溪的宴席自然也是如此。 这一点,就从那些在最前面端茶递水的丫头们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就能看出个一二!尤其是这种混宴之时,打听“贵宾”身份之人定不会少。 消息马上便传来了。 程颢对面坐着的,正是扬州的高公子。 程紫玉哼笑,倒没出乎意料,就知道他会来!即便不为买卖,他的船要多等三日,程颢又因着文书欠了他个人情,如此场合若是将这位喜好热闹的高公子给冷落了,那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至于主桌上那位壮汉,端茶递水的丫鬟在那听了许久,也没弄明白究竟何许人也。只说知县大人对那位似极为看重,言语里也是多有恭谨…… 程紫玉不由按了按头。 知县是老油条,能让他恭谨的,身份自然不低。 是谁呢? 关键是,这家伙,为何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整个后园子在五色纱灯的映衬下,美不胜收。湖边,更是亮如白昼。 要说这王家,程紫玉来过不少次。 每回一来,王家的小姐们便叽叽喳喳围在她的身边,一口一个“好姐姐”,热情得她头皮发麻。 今日,小姐们火力全开围拢的,则是程青玉!那丫头被姹紫嫣红的姑娘们围中间,倒是以其素净装扮而夺人眼球起来。 如此,她那顾盼流离间,倒是颇有一番淡雅风姿,一时收获了不少女眷的打探和公子哥的青眼。 华氏受用,更是笑成了一朵团团转的喇叭花。 程紫玉还注意到,今日在场的男宾有不少生面孔。她很确定,这些人绝对不是荆溪本地人! 这场宴,只怕不简单! …… 第五三章 卷土重来 沿着湖的外围走了半圈,程紫玉也将所谓的名荷大概看了个七七八八。 前世那些年的尊贵日子,后宫上下,达官贵人,一年下来,要办几十场的花宴,但凡是能搜罗到的奇花异草,还有多少是她没见过的? 今日这王家内湖里,确有几株值得一瞧的名荷,但却还够不上让王老夫人如此大阵仗的地步。 说穿了,言过其实! 唬唬一般人可以,但在场“雅客”不少,这么夸大其词,并无多少意义!所以,这应该是另有目的的! 那么,他们为何要借用如此名头来设这么一场混宴?…… 宾客们分了男女纷纷入座,王老夫人代表王家发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言辞后,热闹的宴席便开了。 今晚这宴分作了两部分,先是歌舞吃喝,后为赏荷赏月…… 湖对面已经搭起了表演的高台,伶人鱼贯登场,丝竹袅袅,歌舞已开。 湖那头有曼妙歌舞,湖中央是盛放名荷,手中握着琉璃盏,鼻端浮动着暗香,身畔阵阵娇笑声…… 美人美景美酒,好不惬意的众人! 程紫玉观察了一会儿,她不好在同一位置站太长时间,便带着入画慢慢往僻静又稍暗之处走去…… 王家后园子程紫玉从小到大来过不下十几次,这会儿的她便带了入画走了外围的游廊。 “前面有恭房,姑娘要不要去一趟?” 程紫玉摇头。 入画有三急,便趁着这会儿人少赶紧小跑而去。 程紫玉则在游廊边坐下等着。 她心中正纠结那张想不起身份的脸,越思量,便越是感觉有一丝危险袭来。 那张脸,应该是相熟的,可却似乎很久没见了! 是因为记忆太远模糊了?会不会是在京城所见? 能让魏知县赔笑,多半是位高权重。 而眼神凌厉,身材魁梧,应该不是文人!所以这人应该也不是魏知县的上峰同僚之类。 且那人明显不是本地官员!那么,是远道而来? 让自己感觉危险的气息……难道是皇帝的人?皇帝下江南还要几个月,这是来探路了? 会不会是……朱四? 朱四身边的人? 程紫玉猛地一惊! 她突然想起来了! 这个人! 那人是朱常安曾经的左长史——肖怀! 曾帮着朱四从默默无名的皇子一步步崛起的大功臣! 她之所以想得起,是因为他们曾经相熟。 她之所以没有立即回忆出,是因为前世肖怀早于她两年多便死了!她差点已经忘了这么一个人! 这家伙手段凌厉狠辣,做事杀伐果断,真刀真枪或是下三滥的偷袭,只要能想到的,他就能做得出! 他曾经为朱常安立下了赫赫功劳,为其扫清了大量障碍。也正是由于他锋芒太露,结果被其余诸皇子不约而同视作了眼中钉。 在程紫玉十六岁的那年,这位不可一世的肖长史带人在一次出勤中遇上了“盗匪”,在荒郊野外被射成了马蜂窝!就连同行的十多高手也无一生还! 然而这起性质恶劣的案件最后却不了了之,只因高明的“盗匪”并不曾留下半点证据,反而还人间蒸发了…… 朱四又气又怒,却连凶手都找不出,为此大病了一场! 最重要的左膀右臂被砍,那一次的朱四元气大伤,差不多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慢慢恢复…… 此时此刻,程紫玉顿时慌了! 她几乎是一阵阵开始打起了颤。 此刻的朱四,还未封王,所以肖怀的身份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幕僚!而小小幕僚,能让知县抬举……那这面子自然是给的朱四! 所以,肖怀在,是不是朱四也在?朱四已经到了?到了荆溪,或许正在这王家宴席之上? 或者,肖怀是先行而来,朱四不日将至? 一瞬间,程紫玉后背发凉,喉头发紧,一颗心忽上忽下,快跳不已。 她心里有准备,知道遇上朱四是早晚,也猜到这一世多半将比前一世更早碰上朱四,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还没准备好! 她的恶寒一阵阵更重了! 她那两桩焦心事,除了她重生后局面会发生不可测的变数,第二桩,便是朱四! 她怕就怕,朱四和她一样,从四年后回来了! 她到此刻还清楚记得,掉落太湖后,天上那道雷袭来时,明明打中了她两人!而她在迷迷糊糊的黑暗中质问天道时,分明却只她自己! 她到此刻也没法确认,究竟是否朱四侥幸在那雷击中存活了下去,因而天道只将她一人送了回来! 又或是,她回来的同时,朱四也一起被送回来了? 她甚至没法确认她在黑暗中的那场挣扎是不是只是个梦? 此刻的朱四,究竟是那个正在苦心蓄力,以求上升的朱四,还是和自己一样,重来一次的朱四? 若是第一种还好,但若是第二种…… 朱四必将卷土重来! 有了前世的先知,他要达成他的目的岂不是轻而易举?他那些兄弟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前世的朱四若只有五成登顶之机,那这一次,只怕要上升至九成九! 到那时,火热的仇恨一旦开始烧起来,那么面对他的报复,这一世的程家和荆溪只怕更是没法承受! 届时的他该将是如何地变本加厉?那个结局,弱小的自己如何相抗衡? 这一桩事,盘旋在她的心头,叫她每晚都没法踏实入睡! 此刻程紫玉的心正慢慢往下坠。 她强迫自己坐下来,大口调整着呼吸,而她的右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抠进了廊后花坛,将那掌中的一抔泥抓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这会儿,只剩下两个可能了! 一,上一世的此刻,朱四便已瞄上了荆溪,或者是程家,甚至是自己!他已经开始图谋,站在了暗处,可自己却一无所知! 二,就是她最怕的! 朱常安醒来后恼于自己杀了距离成功已只有一两步的他,他咽不下那口气,更恨于一切还要再来一次。所以他这一趟是回来找自己报仇了!掐掐时间,醒来已经三日多,他若骑他那日行千里的宝马前来,时间绰绰有余! 这种心思一出,程紫玉再坐不住,如芒在背,腾起起身,四处打量了起来,生怕暗处有眼睛在盯着她…… 正是此刻,离她只几步外的不远处,传来了“啊——”的一声尖叫。 …… 第五四章 噩梦再临 尖叫突至,程紫玉如乱麻般的一颗心猛地就是一抽。 她吓到了! 除了这声尖叫的时机不对,更因着这声音,属于入画! 她的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 入画出事了! 喊声离她不远,就在附近! 她循声跑去。 转过一个弯的游廊下去,有一盏月亮小门,是那后面! 绕行而至的下一瞬,程紫玉如遭雷劈,定在了原地! 她看见,入画五官扭曲,一脸痛苦,摔在了小径边,伏在了一人脚下…… 而入画身前的那个人…… 程紫玉吞了一下口水,大口喘起了粗气。 虽只有一个背影,却已经足够了! 那个身形!后颈!体态!背手的站姿!那熟悉修长的手指!习惯性拇指与食指相搓的小动作! …… 她心头挥不去散不尽的噩梦! 噩梦来了! 还用怀疑吗? 他来了! 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朱常安! 化成灰也能认出的朱常安! 就连他身边站着的,也是她的熟人,安王府的幕僚,是昭妃在朱常安八岁那年便请来教他学识的倪师父。 这么快,这么直接,就这么突然而至! 他果然是来报复来了! 又再一次的,他瞄准了入画! 此刻的入画跌在地上,倒在她的面前,满脸都是痛苦…… 是他偶然发现了入画,所以这是再一次拿入画来开刀了! 上次他杀入画是为了逼自己交出所有,这一次呢?他是为了将自己逼出来吗? 这一场景,几乎叫程紫玉的眼前再次生出一片红! 她脑中挥之不去的,那入画死在她眼前的画面开始和此刻交织,似乎下一刻,入画的鲜血就将再次在地面渐渐蔓延,浸透她的鞋,染红她的心! 那把火再次在她心头烧了起来。 上一次,没能阻止他害了入画,这一次,她自然不能让他得逞!让悲剧在眼前再次发生! 她看见朱四背手握拳的手猛一松开,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要出手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这短短的一瞬间,程紫玉已经想清楚了! 朱四既然来了,她自是逃不了! 不过此刻的朱四尚碌碌无为,羽翼未丰!他再厉害,也就是只虎崽子,自己虽算不上地头蛇,但凭着祖父几十年的腕力,朱四短时间内想要翻天是不可能的! 他若识相,便暂时各退一步!至于之后如何,可搁置,可谈判,也可留待他日决一胜负! 他若固执,那她大不了就动用她个人的一切力量,与他来个鱼死网破! “禽兽!住手!”程紫玉尖叫着扑了去…… 朱常安原本在正冲着地上的入画伸出手去,突闻身后一阵风儿带着一声呵斥而来,自是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转身回望。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回眸只见一个黑影一闪,那人便已几乎到了跟前。 那一刻,他懊悔至极! 是刺客吗? 他的心砰砰快跳。 他特意将肖怀留在了八角亭,就是因着那家伙的眼神过于凌厉,不利于他行动。此刻看来大错特错!难道,他的那些皇子兄弟们跟来了荆溪,欲要在这宴上对他痛下杀手不成? 电光火石间,他心头已是百般念头闪过! 倪老也是拉他不及。 他微微一闪,到底没能完全避开。 那黑影伸出的一双手已经到了他的身前,没能袭中他的胸,却一把推上了他的右肋…… 朱常安被倪老往后一带,又叫程紫玉那一推,顿时一个趔趄…… 而这一刻,对程紫玉来说,已经算是成功了。 她亲眼看着朱四缩回了伸向入画的那只魔爪! 然而程紫玉来不及缓上一口气,朱四对准她就是狠狠的一脚踹了来。 程紫玉瞬间被掀了出去老远,后背直接撞到了一棵大树上。 这一下,叫她被撞了个眼冒金星。 而她单手撑地,左手掌心更是擦了个血肉模糊。 朱四踢中了她的肋骨,更有火辣辣的剧痛袭来。程紫玉稍微按了按骨头,还好,应该没断! 入画惊呆了。 “住手!”她哭丧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往程紫玉跟前去。可她没想到,撞树倒地后的程紫玉却是快速起身,随后一把拉过了她…… 那一刻,程紫玉张开了双手,将入画完全挡在了身后。 她面向朱常安哼笑着。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放过入画!” 眼前的,可不是正是朱常安! 一身质地精良的长袍,一把附庸风雅的骨扇,一具道貌岸然的驱壳!妥妥一衣冠禽兽! 程紫玉忍痛将身子挡在了入画前边。 可她的衣袖却是叫入画拉住了,入画小心翼翼轻声开口。 “姑娘是不是误会了?那两位并未对奴婢做什么……” “怎么可能?他们明明……” “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了。” “什么?” 程紫玉回眸,见入画点头如捣蒜。 她一脸讶然,不可思议瞪向了朱常安…… 朱常安正气得瞋目切齿! 他才到荆溪不久,因是暗访,他不能暴露皇子身份。所以他打算借着宴席四处走走,了解些风土人情,打探些消息,碰上合适人选,便交个朋友。这才只带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在身边。 他逛了一圈,听闻前边已经开宴,便打算往席间走去。 可哪知他刚行至此处,二人便闻前边有异响。 他探问了一声便往花丛走去。 果然有人,是个受了惊吓而摔倒的,手中握了一捧花的丫鬟。 因见其气质出众,手中花束配色又极雅,他料到这丫鬟定是大家大族出来。 他本欲开口探问些想知的,便打算伸手一展风度,却不想,突然就这么从暗中冲出个凶神恶煞之辈来! 那一瞬他倒是看清了来人的脸和装扮,又是个丫鬟!没有武器,所以不是刺客。 可未来得及庆幸,他胸口的一把火瞬间被点燃! 若不是见其只是个丫鬟,他收回的右手把上的,就将是袖中匕首了! 若不是因着他此行低调,他一定将这不知死活的丫鬟死死踩在脚下,让他见识得罪自己的下场! 若不是因着不知她是哪家的人,他唯恐一到荆溪便得罪了人,他绝对要将这丫头剥皮抽筋! 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没法忍了! …… 第五五章 提鞋不配 一见唐突冲撞了自己的是个小丫鬟,朱常安顿时觉得晦气非常! 厌恶上涌,涵养自然被掩盖。 不知礼数,野蛮无礼,鄙陋浅薄! 分明是穷乡僻壤的粗鄙下贱的山野村妇无疑! 若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当他一低头,见那丫头推上自己的那双手,胃腹顿时翻涌,差点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一个女子的手,竟然能污秽到这种地步! 不但黏糊糊,黑漆漆,就连那指甲缝里,也都沾满了不知是污泥还是粪便一样的东西! 这个恶心的贱人! 短短一瞬,一向学着喜怒不行于色的他对一个人的容忍也到达了顶点! 朱常安到底是个皇子,既讲究也爱面子,衣裳每日都要换几身,哪里能忍受污秽,还是不明来历的脏东西!他可不知程紫玉手中沾染的只是花坛里的一手土,想入非非也属正常! 那一瞬的他,几乎抓狂! 可怜他那精选的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啊! 风度翩翩的他,此刻这缎袍的胸下右肋处,就这么留下了一只满是污秽的手掌印! 他今日本该以一不知名却引人瞩目的贵公子形象出场的!此刻这算什么,妥妥成了一枚笑话! 他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他的打算,竟因着这么个小贱人给破坏了! 还有,什么?禽兽? 他堂堂一皇子,被人指着骂“禽兽”?还是被一个下人,一个女人,一个奴才? 朱常安长那么大,这是头一回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骂他!这贱人!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一刹,几道怒火同发,他再克制不了他的情绪,直接一脚将程紫玉给踹了出去。 倪老上前来拉他,摇头示意他淡定镇定。 朱常安住了手,却忍不住哼了又哼。 若不是此刻需要低调,若不是怕叫几个兄弟抓住把柄,他绝对当场就叫这贱人身首异处! 他深吸一口,四下里看了一眼。 好在这处偏僻,外边又正热闹,并不曾引来其他人! 好个贱人! 怪道母妃千叮万嘱,说江南多是小妖精,让他定要多加小心!可不是! 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有如此心机! 这若是在京城,这样狗胆包天,不知死活的小贱人,哪家哪户能忍?到底是这种小地方出来的,连个陌生人都敢算计! 朱常安咬了咬后槽牙。 还在装? 怎么?敢情她这么没脸没臊地扑过来是在见义勇为?小小丫鬟,以下犯上!小小女子,不知避讳!区区奴才,也不去照照镜子! …… 四目相对! 程紫玉看着眼前这张阴戾尽显,咬牙切齿又略显青涩的脸,心中最大的一块巨石瞬间落地。 朱常安的眼里全然都是厌恶、恶心、厌烦和暴躁,而不是那种他掐着自己脖子时,双眼布满红血丝,双手不留余地的绝对恨意。 只有怒,没有恨! 朱四没回来! 太好了! 此刻的朱四还是那个没法将情绪玩转地游刃有余的四皇子! 那就好,那就好! 她的担虑都是多余的! 程紫玉不禁失笑。 她瞬间不怕了!她的优势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还好,刚刚她没有冲动间喊出对方的名字,若不然,这会儿的她定会被认作刺客,那不死也得死了!…… 虽不明白刚刚入画和他发生了何事,但这总算不幸中之大幸! 然而,程紫玉的这一松和一笑,在朱四看来,却是意味非凡。 朱常安和他的幕僚一对视,同是眼一眯,似是明白了什么! 幕僚退后了一步,把住了路口。 朱常安威势全开,一步步上前。 入画一慌,想要拉着程紫玉后退。 而程紫玉虽不知朱常安想法,却料定他不会动手,她推开了入画,自己却站在原地未动。 朱常安暗中惊叹眼前丫鬟流露的强势霸气和无畏,不由多看了程紫玉两眼,鼻间却再次哼了一声, 他在程紫玉跟前站定,拿了扇柄托起了程紫玉的下巴。 “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份胆色叫人刮目相看!怎么说来着,狗胆包天!这张脸么,还算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妖孽就是妖孽,奴才就是奴才,狗就是狗!区区畜生,想要做人上人,光靠着作妖和下三滥的手段可不行! 这满园子的姑娘,想对爷投怀送抱的多了去了!爷要谁,只需勾一勾小指,哪个姑娘弄不到手?能收下你这么个破烂? 我劝你啊,到前面湖边照照你这德行!不行就赶紧自我了断,一了百了算了!别以为你撞进我怀里,爷就要收下你!爷从不缺狗!” 这一刻的程紫玉……极为无语。 她误会了朱四,朱四同样也臆想了她。她差点忘记此刻的自己,一身丫鬟装束。也难怪朱四误解,她这么贸贸然冲出来,没有目的就有鬼了! 显然朱四是认为刚刚她那一扑是为了攀上他,赖上他而故意耍诈! “这位公子,您怎么说话……” “闭嘴!没你什么事儿!一丘之貉还敢插嘴!再多说一句我找你们主子发落了你俩!” 入画面色大变,她没想到这么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说话这般恶毒,出手这般狠辣,就连心地也那么龌龊。可她刚要据理力争,袖子却叫程紫玉猛的一拉。 她顿时想到自己与主子是混入宴席,这亏也只能吞下。 万一惹出点什么笑话或言辞,最后有碍的,到底还是程家和小姐…… 朱四啐了一口。 “说穿了吧!别以为老子没看懂你们这点小把戏!不就是见爷非富即贵,想要赖上爷么?接下来呢?你们是打算大喊大叫招人过来?还是已在周围布下了同伙?是不是想说爷强迫了你?对你做了什么?你们不如试试,看是你们的人先至,还是小爷拧断你们脖子离开快!” 朱四冲着程紫玉冷笑。 “你故意拿脏兮兮的手在爷身上留下印子,就是想要以此做证据是吧?告诉你,爷最恨的,就是被人算计! 别做梦了!就你这样的贱人,送到嘴边,爷都不会吃!别说你已被识破,别说你只是个奴才,就算你是天仙,哪怕你是侯门贵女,给小爷提鞋也都不配!” 朱四打扇一刮,程紫玉的颈边便已留下了一道血痕。 …… 第五六章 做狗不成 程紫玉抬手脖间一模,指尖只沾染了些许的血丝。 分明厌恶至极,可教训自己这么个丫鬟却都如此小心翼翼,足可见此刻的朱四地位尔尔,处境堪忧。 这一世,自己和程家非但不会成为他的助力,还要成为他一路上行的阻力!她倒要看看,他的下场!只怕他的兄弟们便会将他吃个尸骨无存! 程紫玉看穿了朱常安此刻纸老虎一般的虚张声势,自是不慌不忙。 朱四手一抬,将那扇柄往程紫玉的下巴一顶。 “你该庆幸今日小爷没心情与你玩,就此放过你了!这便算是小小教训,给你长个记性!赶紧给老子滚!若让老子再看见你,就划花你的脸!让你连狗都做不成!” 朱常安再次啐了一口,一甩前襟,扬长而去。 “晦气!” 按说这只是个小插曲,可朱常安却莫名的,感觉心头压抑得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越走越郁闷。 他莫名感觉,他似乎有些小瞧刚刚那丫鬟了。 当一脚踢出去,那丫头一张脸都蹙起来了,却哼都没哼一声便重新站了起来。 当他施展威压,步步紧逼时,那丫头眼都没眨,就那么瞪着一双深不见底,似有漩涡的眼眸,全然都是坚定和坚持! 当他与她正面相对时,怎的她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倒似是自己杀了她全家,欠了她财物,她要找自己拼命似的? 当他故意埋汰她时,她非但没有哭哭啼啼,连个气恼、不爽,或是不甘的表情都未流露。 甚至他有种错觉,感觉他骂的越多,说得越重,贬得越狠,似乎那丫头越是如释重负,越是高兴?他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刚刚他似乎还瞧出那丫头眼中带了一些鄙视? 当真是活见鬼了! 要说,那丫鬟挺好看的,比园子里那些莺莺燕燕都好看!那么好的一张脸,何必用这种手段呢? 还有更叫人烦躁的:也不知是不是那丫鬟这一推吓到他了,他的心到这会儿还在咚咚咚地疾跳个不停! “倪老,一会儿找人去悄悄跟着那俩丫鬟,看看是谁家的丫头,有没有受人指使!” “老夫正有此意!”倪老悄悄瞥了眼朱四胸前的手掌印。“老夫去为主子拿件衣裳来换?” 朱常安低哞,看着胸前那只掌印,再次气不打一处来。上边的浮泥倒是已经拍掉,可依旧留下了一个脏兮兮黏糊糊的印子。 “还换什么!兴致都败了!就拿扇子挡一挡,去前边打个招呼就走吧!” 朱常安打开骨扇,浑身不爽…… 程紫玉捂着肋部,思绪游离。 入画见她发也散了,皮也破了,整个人魂不守舍。 “小姐,您别吓我!您没事吧?” 程紫玉这才回神…… 她按了按伤口,痛感袭来,肋骨应无大碍。 在安王府的最后两个月,她前后断了两次肋骨。所以这伤势如何,她很清楚。朱四到底是青年男子,若不是有所顾忌,若再多加一点点的力,只怕她便得再次忍受一回断骨之痛了。 “入画,适才究竟怎么回事?” “奴婢从茅房出来经过这边,见这处花开得正好。姑娘一会儿不还有正事吗?您这一身出去怕是要叫人笑话,奴婢便想着折几支花给您做装饰。 哪知刚入草丛,便闻有人经过。可奴婢既不好叫人瞧见摘花,又怕叫人认出来,只能急急忙忙往花丛后边躲。 那两位许是听到了奴婢的响动,唤了一声‘谁?’,随后便往这边过来了!奴婢一慌,脚下踩着的泥一滑,便摔了!当时奴婢又踢到了这花盆,又惊又慌又疼,便喊出了声。 不过奴婢瞧着,他们走来后并无恶意,应该是打算扶奴婢起来的……” 程紫玉被入画搀坐到了一边。 “小姐,您刚刚……怎么那般冲动?奴婢第一次看您那个样子。您扑过来的时候眼都红了,整个人的脸也都是煞白煞白脱了色,咬牙切齿的模样,奴婢还以为那位公子先前得罪过您!” “我……那两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我哪里能认识!我只是听见你的尖叫,以为你出事了!急急赶来,见两个陌生男的围着你,你又满脸痛楚,一时间便想岔了,以为他们要对你不利。” 入画闻言顿时红了眼,挽上了程紫玉的手臂。 “姑娘,若真有歹人,您该自己逃命才是!您刚刚这么不管不顾拦在了奴婢身前怎么使得?您是世间最好的主子!但万事挡在前面,是奴婢们的职责,姑娘以后可万万不能如此冲动了!” 程紫玉张了张口,无从解释,唯有微微一叹。 她不是好主子,所以这一世,她要做一个好主子!她的人,都由她来守! 不过…… “你刚刚在花丛里,可听到那两人说什么了?” 按理,朱常安是客,他又不愿暴露身份,即便有贼躲着也不关他事,他又没带高手在身边,没理由追查到花丛的!除非,他说了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虚而为之。 “说倒是说了几句,可似乎也没什么。好像说什么‘等的人没来’,‘可惜’,‘最主要的目的今日办不了了’,‘错过今日,下次见面就要多费一番心思了’,‘只能过几日再想个法子安排一次偶遇或者送些买卖出去笼络人心’,‘白瞎了原本的布局’之类的。奴婢就记得这么些。” 程紫玉呵了一声。 放眼今日宴席,荆溪本地有实力有名望的,几乎都来了,那么,朱四等着要见又未来,叫他深觉可惜之人,该不会是自己吧? 难道他原本是打算今日与自己邂逅偶遇的? 有可能!自己往日里忙着做活,他若想要邂逅自己,还当真不易!那最简单的法子便唯有开一场大宴! 只怕上一世的朱常安便是打算在这场宴上算计自己的!可自己当时昏迷三日醒来,手上大量搁置下来的活,压根便没考虑过要来参宴! 朱常安的算计落空,而后便唯有搭上了陈金玉,继而谋算上自己…… 这么一想,倒是与入画听到的这几句对上了! “原有的布局”? 也不知今日,他们原本给自己是安排了个什么样的陷阱! 他们这些话多少是见不得人的,所以当发现有人在附近后,一下便心虚了,这才引发了之后的一连串后果…… 呵呵,好事啊! …… 第五七章 阴差阳错 上一世,程紫玉与朱常安的相遇太美,以致于那之后的一切,所有的人为都被不知不觉披上了一层“天意”的外衣。 当时,烟波浩渺,细雨迷蒙的太湖上,打了一油伞悠然发呆的她昏昏欲睡,远处一叶扁舟渐渐靠近,伴随着的是一长串悠扬动听的笛声。 她沉醉于美景和美曲,更被那渐渐临近,小舟上的贵公子所吸引。 周遭的景致太美,以致于那时的她几乎以为一切都只是个梦。 水天一色的浅青背景,随波逐流的白衣公子,比水墨画还要美!比话本还要生动! 两人四目相对又挪不开眼。 朱常安冲她淡淡一笑,儒雅和煦比春风还要暖的笑容叫她的心神一漾,驱散了风雨里的所有寒意。情窦初开的她就那么痴迷于那个足以融化所有烦扰的笑里,从此没能走出来…… 而后他风度翩翩行了一礼,可突至的一阵风吹歪了他的舟,躬身不注意的他一晃,没能站稳便滑进了水中…… 自然而然地,他被救上了她的船,他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表示要涌泉相报…… 从此,一个美丽的错误就此开始…… 程紫玉抬眼看天! 世间际会当真是如此奇妙! 这一世的相逢,竟然依旧是一个错误! 依旧是她犯的错! 可效果却与上一世截然相反! 毫无美感! 却让她无比满足! 这一世,他们的相逢以狭路怨恨开始!很好! 她几乎想要大笑! 这一世的朱四从一开始,便已经失算了!便已经不在他设计的那条道上了!她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这一次的朱四,究竟会不会如上一世的自己一样,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待会儿的朱四若是知晓自己就是他要算计的目标,不知该是如何表情! 什么?狗?妖?破烂?贱人?下三滥?提鞋也不配? 他对一心想要算计的目标说出了那样贬低的话,下了那样的狠手,那般不留余地和情面,当真相大白之时,只怕他捶胸顿足,自掌嘴巴,咬下舌头,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程紫玉竟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届时朱四的表演! 鉴于朱四刚刚的糟糕表现,这辈子除非他不计打脸,不要颜面地低三下四,否则自然是不可能再与自己挂上钩了! 那么她若到时候带着程家严防死守,但愿可以让朱常安早日打消上辈子的念头!如若朱四愿意放过程家和荆溪,那么程紫玉或许也未必非要争个鱼死网破! 此外,有了刚刚这一出事端,她更是有了光明正大“恨”上朱四的理由!之后她不管如何出手,朱四也不容易怀疑上她! 若这么想来,今日这阴差阳错还真是来得刚刚好! …… “姑娘,刚刚那人面生,也不知什么来头!说话难听,行为又嚣张,他以为他是谁?” 入画咬了咬牙,“这荆溪地界,何时来了这般张狂之人!姑娘,要不要找人去查……” “入画!刚刚那事,先暂时放一放吧!那个人,底气很足,只怕来头不小!我听他一口京腔,搞不好当真是什么大人物!既是误会,咱们还是能避则避吧!” 这会儿的朱常安正是上升期,在四处寻求助力,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威胁到程家。而程紫玉的当务之急,却是先要将程家从“私盐”这一桩破事里摘出来! “那咱们接下来……按原计划行事?” …… 今日,程紫玉梳的是双丫髻。 可她撞上树时,一边的团髻直接被撞散了,于是此刻她的这头型松散蓬乱,压根见不得人! 她脖子上还挂了一道血痕,一只手掌全是泥,另一只手全是血,已是狼狈至极。 可偏如此还不够,她的粉衣左肋处,还留下了一只朱常安的脚印! 她若这个模样出现众贵宾面前,不但是贻笑大方,还完全叫程家颜面扫地! 她再不在意容貌,也必须捯饬一番再出场。 程紫玉立马有了主意。 退至旁边客院,又确认了四下无人后,她一边吩咐着入画,一边自己也不停手。 她净手后,抽下绑团髻的两根火红缎带。双丫髻瞬间消失,油光水滑的发丝顿时如瀑挂下,就着月色,正泛着莹亮的光! 她手速很快,及腰长发在她的手中柔滑听话,翻腾着一扎一卷一扣一塞,一个简单清爽的团髻便盘至了头顶。这本是再简单无奇的装扮,可这炎炎夏日里,却是出奇地清爽干练。 她将那两根红色缎带二连一后,直接绑到了头顶单髻上。两根长长的红缎带挂下,就着风儿翩翩起舞,叫她整个人看着都灵动了起来。 她从花丛里挑了朵碗口大小的火红月季,直接插到了髻边,添了几分娇艳柔美。 为了遮掩颈脖子上的那道血痕,她又从鬓角挑了一缕墨发松松垂下。发丝因着先前双髻的盘卷,此刻恰到好处带了些自然的微卷,让她整个人又多了一丝妩媚。 在她的指挥下,入画也已准备完毕。 后园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花。 入画找来了许多颜色浓重的鲜花。 程紫玉的主意很简单,操作起来也不难。 两人同时开工,速度快极。 入画拿了几大把红色凤仙花水里一滚,拿帕子一包,随后拿石块快捶几十下,颜色浓重的红色花汁顿时便沾满了帕子。 也无需工具,她直接将吸了花汁的帕子微微蘸水,随后在程紫玉那粉色衣裙上边拧着花汁,边画了起来。 她的画工极好,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莲便已被勾勒了出来…… 红色碰上粉后,颜色更深更沉,用来勾边刚刚好,入画很满意。 而程紫玉则选好了一大把五颜六色易出汁的花朵,也已拿了帕子蘸水包好,捶烂出汁后,直接将手中花包滚上了入画勾好的莲花瓣上…… 她身上的丫鬟粉裙本是棉布质地,上色极易。花汁滚过,留下了层层叠叠的红、紫、玫、桔。各种颜色在水的作用下微微交融后,留下的色泽虽多却并不杂乱,反而有种浑然天成又相得益彰的美感。 在如此用掉了五大包各色鲜花后,入画围着程紫玉转了两圈,最后翘起了个大拇指。 她的身上再没有什么脚印。 她肋部的那个脚印已经被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骨朵取代。 而其余的莲则均是开在了她的裙上…… “如何?” 程紫玉原地转了一圈…… 然而,她转至半圈时,却突觉客院门口有影子一晃,有视线打来。 …… 第五八章 天赐玩笑 “什么人?”程紫玉追了出去。 院外空无一人。 她细细打量,连树顶草丛都未见人影。 是错觉吗?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 鼻尖有淡淡的酒香萦绕。 确是有人,但不是朱四! 适才近距离接触后,她很确定,朱四不曾喝酒! 仔细感受的话,刚刚那视线,似乎并无恶意…… 程紫玉带着入画走回了游廊,慢慢往摆宴方向而去。 与刚刚一样,无人关注她二人。 先前是因为她们低调,而此刻则是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 台上的演出正热闹,却也无人关注。 只因这会儿的朱常安一袭白衣尤为醒目,风姿优雅站在那八角亭中,与王老夫人,知县大人以及诸位贵人把酒言欢…… 八角亭里共摆了三桌。 两桌男宾自是以知县大人和王家家主为尊,一桌女宾则是坐了王老夫人和何氏华氏等荆溪贵妇。 程家面子大,程家姑娘们与主家官家的小姐们围了一桌,坐到了八角亭边,观景视野仅次于三主桌的位置。 要说那朱常安,的确是继承了昭妃的美貌,生就有一张好皮囊。他打着那珍贵象牙骨扇,一身翩翩白衣,如谪仙般的降临,加上他天生华贵温文的气质,可不是给人风华绝代,天人之姿的错觉么! 他往那一站,贵气蔓延,鹤立鸡群,对于荆溪这样小地方的众人看来,那是绝对的高人一等。就这么一时间,轻松吸引了在场几乎男女老少所有的注意力。 程紫玉从席面的右手边慢慢绕过去,瞧着一众姑娘们都正面红耳赤,交头接耳,羞答答悄悄将视线投向朱常安…… 自己当日可不也是如此。荆溪虽富,却不够贵,大家族有,暴发户也有,文人儒士书画大家都有,却独缺贵人。以致于那逼人的贵气一出现,一众“凡夫俗子”的一颗心便砰砰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瞧着王老夫人和知县大人的殷勤劲儿,一般人不知朱常安身份,他们却不会不知。 只怕,这才是今日为何是场混宴的真正原因了! 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朱常安的需要! 朱常安缺银缺人脉缺助力,他要制造与自己“萍水相逢”的机会,也要借着这场宴认识一番荆溪的富豪贵人! 而此刻程紫玉开始往席面方向走时,正是朱四躬身行礼,欲要拜别之际。 朱常安笑得如沐春风,众人目光的汇聚让他受用不已。 公子们盛意款款,小姐们暗送秋波,贵人们诚意挽留,他几乎都生出了几分留恋之心。然而,辞行之语已出,他唯有风度退场。 可他刚敬完一圈酒,酒樽未放下,却突闻身后动静和氛围都变了。 他听到了请安声,招呼声,以及凳椅的挪动声。 谁来了?这般劳师动众! 他回眸。 随后呆若木鸡! 远远正有一女子走来…… 仪态优雅,风骨独特,翩翩之姿就如仙女一样! 不不,准确地说,那个人就像池中莲一般挺拔,清雅,寡淡却又不失风韵,清丽却不显妖艳,一切都不浓不淡,刚刚好! 清爽简单盘起的发,清淡无妆的容,站在一大圈的姹紫嫣红中间,周遭一切浓墨重彩都黯然失色,全然都似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 朱常安的眼挪不开,自然不单是因为她好看,更只因他已经认出了她。 他心中刹那掀起了波涛骇浪。 而让他的脚也钉在了原地的原因,则是因为众人对眼前女子的招呼声。 他听到了! “四娘好!” “四娘来了?” “四娘快请上座!” 四娘?四娘! 荆溪除了程家四娘,还有哪个能让在场的那么多人起身迎接,主动招呼,满脸堆笑的? 这是程四娘!程紫玉! 刚刚还是丫鬟的她,已经快速变身成了自己等的人!想要的人! 这是何等的荒谬!简直笑话! 老天啊老天,这是与他开了个何等的玩笑! 朱常安刹那便停止了骨扇的摆动,后背似钻进了一阵冷风,叫他猛地一颤,手中酒樽也“咚”地掉落,叫一众偷偷打量他的姑娘们讶异于他的失态,羡慕嫉妒于程紫玉的好命。 然而,朱常安浑然不觉众人眼光,他征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为。 他刚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踹了她,辱了她,恐吓了她! 他说了好多胡话,不留余地的混账话,他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原本手到擒来的康庄大道上似乎被他亲手造了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这座大山,他是绕,还是攀? 他是走,还是留? 他是继续计划,还是留待他日? 相遇已如此糟糕,如何继续? 他如何博取对方好感?如何化解适才误解? 他要不要上去招呼? 他把话已经说死,他若死乞白赖,便是自掌嘴巴!而初见面便已低声下气,他日他还如何抬起头来,如何博取面子? 他是皇子,天生尊贵,怎能受辱?他这么努力,可不就是为了摆脱此刻不上不下,前途堪忧,低兄长们一头的局面吗?他能忍受一个低贱匠艺之女的白眼吗? 可他难道要错过这座金矿? 不!他不能! 他缺银子!他缺机会! 眼前这个女子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座金矿,还是一个关节! 是他和他的幕僚们设计的路线上几乎最重要的一环! 他好不容易博到了这次南下之机,这是他扬眉吐气的第一步!多少人虎视眈眈,他若错失眼前,下一次谋算要等到何时? 此刻的他,就如站在御书房,等着从来看不透的父皇训话一般忐忑无措。他从来不知是该挺起腰板,还是恭谨低头…… 不过,与他的错乱无助相反,那款款而来的女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笑着与众人打着招呼,落落大方,风姿非凡。 何氏和程红玉迎了出去,魏知县见朱常安愣在原地,赶紧笑着在他身边解释了起来。 “公子莫怪!那走来的,正是程家四娘紫玉!” “程四娘?” “没错!正是那个誉满天下,程老爷子钦点的传承人,荆溪程家的接班人程紫玉!”魏知县见程紫玉终是到了,顿时笑开,一颗悬在半空的心也随之落下。他一脸讨好邀功瞧向朱常安,压低了声音。 “是公子等的人!” …… 第五九章 疯狗咬人 魏知县一脸讨好,他不觉哪里说错,可他却收到了朱常安锋刃般的眼神。 他心下纳闷,先前说四娘不来,这位大爷不爽快。这会儿人来了,怎么这脸更黑了?他不由感叹贵人难伺候,只得继续巴结。 “程四小姐手头繁忙,这会儿才至,定是因着咱们这三请五邀的一番诚意!下官……为您引荐一番?” 朱常安只死死盯住了从绿地慢慢走来的程紫玉,嗯了一声。 到了这地步,还能萍水相逢,唯美邂逅? 既已直面,自然唯有重新“认识”了! 他深吸一口,挺起腰板,露出了一张他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将目光中的欣赏和仰慕放大到了最大的程度,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住了程紫玉!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从朱四那儿转移到了程紫玉的身上。 一时间,各种羡慕仰慕欣赏嫉妒等情绪蔓延了全场。 尤其是姑娘们,见那白衣贵公子目不转睛被程紫玉吸引,顿时酸意泛滥。可程紫玉这上下……的确没法挑剔。 “要说她这裙子,平淡无奇,质地也一般!她的装扮更是……咱们打死都不会试的!分明难登大雅之堂,可她这么一配,怎么这一身就这般好看!” “可不是!” “瞧那裙子上的莲,就像活了一般,一步一动,走起路来就像在迎风摆动!” “是啊!天然去雕饰,就是说的这样的吧!她人也好看,整个人干净利落就像她胸前那花骨朵。咱们今日为了应景,还特意或多或少衣上配饰上添了莲,可哪个有她这么贴合的?” “这倒是真的!就这方面,她的确才气纵横,咱们远比不上!” 姑娘们的说话声一串串地传来。 八角亭中有人不乐意了。 王家嫡小姐王玥和魏知县的女儿魏虹同是将视线剐去了同桌的程青玉身上。 “不是说不来吗?不会是你没请吧?” “我请了!她说不来,谁知道……” “你们不是好姐妹吗?她还会骗你?” “我说的真的!是她自己说忙得来不了……” 王玥与魏虹不约而同瞧着依旧呆子一般紧盯程紫玉的朱常安,同是气不打一处来,更是对程青玉恨恨。 程青玉一肚子的委屈,将嘴唇咬了又咬,手中帕子也是绞了又绞…… 此刻的程青玉自然不知,程紫玉因着朱四的出现,心头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冒了出来,又试着推测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这会儿正将注意力悄悄放在了她的身上。 程紫玉敏锐观察到,从她尚未出现时,程青玉的眼便已在时不时瞟过朱常安。 朱常安有天生的龙子气韵,打眼一瞧便非富即贵。这样的公子,正是华氏和程青玉多年来苦苦想要追寻的目标。 所以程紫玉不得不怀疑,会否前一世,程青玉或者最先想要攀上的,正是朱四!可朱四却目标明确地锁定了自己,才使得一心高飞的程青玉最终不得不选中了唯唯诺诺的七皇子? 慢慢走来,程紫玉也一直在悄悄欣赏朱常安如吃了黄莲般微微抽搐的脸。这样的表情,她是熟悉的!那些日子里,朱常安只要提到从小到大因着母妃和母族力道不够而受的辱,便往往会摆出那副暗恨又不敢表露,想要出口气却又不得不隐忍的臭脸…… 这会儿,程紫玉已经被何氏与程红玉迎着行至了八角亭。 程紫玉先后给王家家主,老夫人与魏知县等人行了礼。 堆满笑的几人自是亲自起身去止她。 程紫玉未失礼数,从入画手中接过一小木盒,作为晚辈的孝敬献给了今日宴席的主办人王老夫人。 按理,王老夫人出嫁从夫,王家事务轮不上她拍板,可谁叫王家长辈均已过世,整个家族数她辈分最大,加上她儿子魏知县的缘故,所以老夫人在王家依旧是说一不二,说话比家主侄子还要掷地有声。 就如今日,虽是王家的名头开宴,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实际主办人是王老夫人和魏知县! 此刻,眼尖的夫人们却一眼便瞧见了手捧锦盒的程紫玉那擦碎又带血的掌心,顿时咋咋呼呼,关怀惊呼四起。 “没甚,来时遇上狗了!被狗咬了还被踢了,摔了一大跤!”程紫玉笑得云淡风轻,眼梢余光却在欣赏朱常安那越发僵硬的表情。 “岂有此理!”魏知县第一个发声。“四娘是坐马车来的吧?难道是在王府门前遇上的狗?” 程紫玉尴尬一笑,魏知县顿时挂不住面子了。 王家家主一拍桌子,赶紧撇清。 “王家不曾养狗,想来定是野狗无疑!但发生在王家门前,自是王家考虑照顾不周!管事呢?今日大宴怎能容野狗在王家附近溜达?还不赶紧去,把那野狗找出来!即刻给杖毙了!” “哎哟哟,怠慢怠慢了!”老夫人也凑上了热闹。她赶紧命了丫头去取药,一脸心疼捧上了程紫玉的手。 “四娘的手可是荆溪第一金贵的手!四娘既是在咱家门前受的伤,咱们便该负起这个责!好在四娘没事,若不然,这可是大罪过了!今日这么多贵客临门,怎容野狗撒野!快去,今日怎么也得给四娘个交代,将那野狗给找出来!” “大好的日子,何必跟只畜生置气!不值当!” 程紫玉慢悠悠开了口。 “乱吠发疯的畜生罢了,早就夹着尾巴逃了。咱们为它费心,岂不是自贬身价?没大碍的,老夫人别放心上!” 程紫玉自然不是胆大包天,连皇子都敢辱!而是她就要看看,朱常安的肚量决心究竟有多大! 她巴不得此刻的朱四拍案而起,直接与自己撕破了脸,放弃全盘计划,放过程家,滚出荆溪,就此作罢! 不过,朱常安除了面部皮肉时不时颤一下,眸光时不时闪一闪,并无大反应! 为了成就他的大事业,他到底还是忍下来了。他身后的倪老都已经面色如土了,可他却依旧在尽力保持着镇定,只用一下一下的摆扇来掩盖他的愤怒。 …… 第六零章 拆我的台 程紫玉瞥到了正与同桌几位夫人低语赔笑的华氏。显然自己的突然出场,让一早便来捯饬,四处宣扬自己来不了的二房措手不及了。 那么,她便顺手加上一把火吧! “老夫人,看看这礼可喜欢?”程紫玉勾唇。 打开程紫玉献上的锦盒,里边是比碧玉还要油光水滑的一串精致陶制佛珠手串。每一颗念珠都是一朵精致非凡九瓣莲造型,九颗珠子首尾相接,殊胜尊贵。 众人见所未见,啧啧称奇。 老夫人信佛,自是欢喜得紧。 那莲花造型既是投其所好,更是贴合今日主题,程紫玉虽最后到场,可她的一片心意,却是在场无人能及! 老夫人整张脸都笑开了花。再一听这手串是程紫玉亲手制作和烧造,更是喜上眉梢,视若珍宝般交到了身后丫鬟手中……总算,她手中也有一件程四娘的藏品了。 程紫玉低笑着,目光却悄悄扫过了华氏与青玉所在的那两桌。 这一世,敢作妖的,她一个不放过! 若说刚刚王玥和魏虹只是对程青玉怀疑,此刻则完全肯定程青玉一直在撒谎! 程青玉这个小贱人,到场后便跑到老夫人和她们身边致歉,表示程紫玉如何忙,如何脚不沾地,如何焦心做活,紫玉如何愧疚,如何难过,如何惋惜,却实在抽不开身…… 此刻事实足以证明,那都是鬼话! 程紫玉不但出现了,还带来了好礼! 若是忙,怎会现身? 若抽不开身,怎会有时间亲手备礼? 这个程青玉,显然是有所图谋!为了腻在她们身边,这狗胆也忒肥了!差点就坏了她们的大事! “青玉啊,明日我没空,你外祖母的庄子,我与虹妹妹就不去了!”王玥咬着牙,狠狠一眼瞪了过去……一肚子心思的狗,她可不要! 程青玉眸光一闪,她实在忍不了了! 她提起了裙子,蓦地起身。 深吸一口,她摆出一个笑,迎向了程紫玉。 “姐姐!你做完活了?” 她笑着挽上程紫玉。“你看看,我去请你,你偏说不来。这一不与我们同行,怎么就碰上了野狗了呢?所以说,这夜路还是要小心走的!” 程紫玉出尔反尔,将她置于尴尬境地,委屈的程青玉心中有气,急着证明和撇清自己的同时,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 可她却莫名感觉后脊梁被人盯着,有些发凉。 程紫玉察觉到了朱四一晃而过扫向程青玉的阴鸷视线。 “野狗”这梗,朱四快要听出内伤来了吧?他心头接连被几人轮流插刀,此刻连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片子也来掺和,这口气也不知能不能忍…… 紫玉早已决意要给些颜色二房瞧。 此刻的她,正一脸惊讶。 “青玉,说什么呢!我何时说不来了?这话可不好乱说!你不是说,王老夫人跟前的珍珠姐姐亲自来请了?又说不少难得一见的名荷都开了?你还说老夫人特意嘱咐让我一定到场了?老夫人的面子,我怎会不给?” “不是你说……” “我说,要做活儿!我说,让你带着姐姐先来!是不是?我手头事情多,总得要安排一番才能出门的!我是打算做完活儿再过来的!你再想想,我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说不来?是不是你自己……误解了?” 她的言外之意,所以人都听懂了:是不是你自己揣度错了,自己心里不希望,便对号入座地自以为是了? 程青玉的脸一下青了。 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仔细想了想,的确,程紫玉的确没说不来,可当时那语境……程紫玉分明就是不会参宴,再加上她的一贯冷淡做派,自己怎么可能领会错呢? 程紫玉笑得尴尬。 “青玉你这么一说,我算什么了?当时在场可不少人呢,连你的丫鬟都能作证!这话可不能瞎说!” 程紫玉醒来后,早已将上一世最近时日将发生的种种捋了一遍。她自然也想起了这场宴席。这一次,如此大宴,她自然不能错过! 所以,她从头到尾便没打算不来! 相反,她还有很多事要在这宴上做! 事实今日,即便程青玉不上门递帖子,她也将不请自来! 即便她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朱常安,也不能影响她的原有计划! 赠与老夫人的礼,自然惊艳!那是她原本打算赠给林夫人的寿礼之一,她早已让入画备在了身边。 当然,修理二房只是顺手。她要让他们看清楚,程家不是他们可以只手遮天的!很快她也将让他们认清,他们只不过是群寄生的臭虫,程家可以容,也可以除! 程颢精明,正一个劲儿给女儿使眼色,可程青玉没法不拉着程紫玉据理力争。眼看自己已被踢出荆溪贵女圈了,若不能证明清白,那她的前程就没了! “姐姐,那程家的马车去山下接红玉姐姐时,您去哪儿了?您为何不上车?为何连人影都不见?” “我在做活啊!我需要清净,便待在了陶室!在听闻下人通禀后,我急急放下手头的活儿净手赶出来,你们已经离开了。这不,我再去张罗马车就晚了!” “可红玉姐姐也说不见你人……” “青玉!这事就此打住吧!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你今日午后才去递帖子,姐姐能来,已是尽力了!” 程紫玉作势扫眼四周,全然程青玉在丢人现眼,随后压低了声音。 “我连衣裳都没换,妆容也没画,连头都没空梳,再说下去,丢的可就是程家的脸了!” 高下立现! 程青玉这个亏不吃也得吃! 是她去请的人,也是她四处宣扬程紫玉来不了!此刻她说得越多,只能证明她居心叵测,她们二房故意挡着不让程紫玉参宴…… 而事实上,即便程青玉此刻收声,也已经晚了! 魏知县已经眯眼瞥向了程颢…… “午后才去请人?”王老夫人抓到了重点。她虽面露慈笑,却是冲向了华氏方向轻轻哼了一声。 “四娘这道宴请帖子前日便送到了二夫人手上,千叮万嘱四娘是座上贵宾!你们却三个时辰前才去请人,二夫人和五小姐当真是贵人事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程家要故意拆我老太婆的台了!” …… 第六一章 挡道的狗 程颢与华氏悄悄对视一眼,均是苦不堪言,连道不敢。 他们胆儿再肥,也不愿得罪了头顶父母官。 气氛骤冷! 当众这面子一落,王老夫人很不痛快!当然,这是小事! 关键是……那位! 程紫玉是那位指明要见之人!今日好险,差点就要因着这些鸡鸣狗盗的家伙搞砸!此刻她的态度,必须摆正!这个锅,她也要明确,是程家那群蠢材的!她已尽心尽力,与他们母子无关! “还有五小姐也是个粗枝大叶的!到了山下不与姐姐请安,不上山相邀也就罢了,还自作主张带车离开,等都没等上一会儿,竟能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这自然不是教养问题,绝对是为人性情太过……随性了!” 王老夫人将面前茶盅砰地一下重重砸在了桌上,扭头呵斥身后丫鬟。 “这什么日子,怎的拿了这种不上台面的茶出来丢人现眼?赶紧给我全都撤了换了,传话下去,以后王家魏家都不许再用这款茶叶!” 老夫人是个厉害人。 这一语双关,一下子叫华氏也如坐针毡起来。 王家喝的所有茶叶全都是华家茶场特供的!华氏的紧张倒不是因为王家的采购量大,而是老夫人这么一发话下去,为了给老夫人和魏知县个面子,在场其他家族只怕也都不会再用华家茶叶! 华家是靠着荆溪茶起家的,她家茶叶定价高,面向的都是达官贵人!老夫人一发话,这等同于在砸她家招牌啊! 那个损失……自是巨大的! 华氏不太明白,程紫玉到不到场,这也算不上多大的事。老太太做事素来圆滑,今日怎的不留余地?是哪里错了吗? 华氏只顾着埋头小心赔礼,自然没注意到魏知县小心翼翼带着巴结看向朱四的目光。 而程青玉闻言更是摇摇欲坠,她自知完了。 王老夫人这话一出,她的名声就定下了。 “随性”! 这是在骂她没教养,骂她坏性情,骂她不知礼数,骂她一肚子坏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的前程,毁了! 程紫玉自然没错过众人的这些小表情。 还当真叫她全都料中了! 自己身份一出,朱四便一副遭雷劈的样,他今日要算计的人果然就是自己! 那么,为了设计自己,请自己赴宴这一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对他点头哈腰,明显已知其皇子身份的魏知县头上。 这种事,王老夫人当仁不让。 程紫玉早就纳闷,王老夫人既然今晚要摆大宴,怎么可能到午后才去递帖子?这不合礼数!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不愿自己参与,为了不落下话柄,将那张帖子压到午后才送出…… 果然,老夫人前日便递了帖子,可二房几人却没通知自己!在今日老夫人派了心腹珍珠去程府请人后,那厢程青玉才亲自跑了那么一趟。 老夫人和魏知县自然想不到,程府会有人不想自己赴宴。 也是!这几日二房一家子既对自己不爽,又急着等自己赶制出林夫人那批货,还想着要将程青玉抬举上去,自己出现在这儿,对他们二房半点好处没有! 而就程青玉个人而言,那便更不愿自己出现了!所以这才是这丫头在山上多嘴多舌,叫她兴致全无的原因! 上一世自己不曾参宴,母亲和姐姐红玉也不曾前来,因而她们长房一家子并不曾遇上朱常安!因而上一世的今晚,朱常安便没能算计上自己…… 这会儿,二房一家子顿时无地自容,却有口难言。 程颢唯有当众呵斥起了华氏和青玉,让她们向老夫人赔礼道歉,表示一切都只是误会…… “这位公子,你我认识吗?” 另一边的程紫玉不甘示弱地对上了朱常安。可朱常安却笑意更盛,似乎早已将一刻钟前的所作所为忘了个精光! 她的声音和目光比寒冰还冷,没有半丝的温度。 她强势相对,一时间众人发现,这程四小姐的气场并不比这位贵公子要弱! 朱四一直在不动声色关注程紫玉,却发现不了程紫玉那袖子里的拳握得有多紧,更不知晓程紫玉是耗了多大的努力才压抑住此刻扑上前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 认识吗? 朱四垂眸瞧了眼自己白衣上的掌印,又将视线在程紫玉右手扫过,见其那只手早已洗得干干净净,证据已无。 “虽不识,但似乎却有些眼……” 朱四的“熟”字未吐出便被打回了肚子。 “既不识,那就麻烦您别挡道!” 程紫玉语气生硬,“挡道”二字又特意加重了语气。 原来,王老夫人正招呼程紫玉入八角亭。可本欲离去的朱常安带着他一左一右的两手下刚刚好将路给堵死了。 朱四听在耳里,面色又是一突。他莫名想到了那句“好狗不挡道”!他心中再次咒骂,好个厉害的丫头,这是变着法子在骂他! 程紫玉悄悄一抓程红玉扣住自己的手。 这个最近有了巨大飞跃的姐姐马上反应了过来。 程红玉也发现,这个朱四这直勾勾的眼神,的确让人生厌。 “这位公子,除了您和您的人让开道,再麻烦您,把您的眼神也挪一挪!我们家紫玉的确好看,但您也不能如此盯着吧?您不怕叫人看了笑话,可我这妹妹的脸皮薄着呢!” 程紫玉接茬噗笑。 “姐姐说什么呢,这位公子一看便是个尊贵人,紫玉出身鄙陋,既不是天仙又不是贵女,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呢!这公子盯着的,自然不是我!所以,这位公子不是要离开吗?快请便吧!” 可朱四却淡淡笑着,既不回应也不反驳,视线非但依旧留在了程紫玉的身上,似乎还愈发地灼热起来。 那赤裸裸的笑,让在场不少人精都嗅出了一丝暧昧,瞧出这位谪仙一样的贵公子似乎动了凡心。 程紫玉气得牙痒痒。 是啊,他要和自己扯上关系,有的是办法。 即便先前的算计不成,也可以如此刻这般,比如,闲言碎语,又或者,直接坏了自己的名声! …… 第六二章 借步说话 魏知县接收到了朱四的示意,赶紧笑着给程紫玉引荐。 “四娘啊,这一位,是京城来的黄公子,单名一个安字!四娘的确有眼光,黄家在京城确是声望不小的高门大族,但咱们四娘也不可妄自菲薄!你可不比高门贵女差!四娘这样的若是还得给人提鞋,那我家的姑娘们还不得排着队去刷鞋吗?” 这话一出,程紫玉顿时收到了好几道投来的刻薄视线,这是给自己招仇恨呢? 她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飞去了那哈哈大笑的魏知县那儿!好好的官不做,他这是想做月老还是走狗?荆溪的知县,他也该做到头了!…… 程紫玉在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礼后,便往王老夫人那边走去。 她并不打算接话。 哪知朱四不动声色后退两步,回了她一个礼后,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久闻程四小姐大名。程小姐的作品家母和祖母各自收藏了一件,均爱不释手,往日常拿出来把玩。程小姐手艺天下一绝,今日有幸相见,实属黄某荣幸!” 朱四一脸傲气地开了口,不少人看他的目光更露仰慕。 程紫玉则跟着低笑。 她的作品几路贩卖去到京城,通常售价都要翻上好几番。关键是,她的作品不多,所以即便有银子没腕力,也通常买不着。 可他家就有两件!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非但富,还很贵! 在他的心里,自己这般工商家族出身的女子对他这样的高门公子自该趋之若鹜,讨好巴结!他是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自己这样的! 所以昭妃才总是心疼儿子,说他与自己的那些年,是“忍辱负重,受了大委屈”!说自己下贱,纠缠了他,束缚了他,挡住了他!是因为自己不可能母仪天下,所以才挡住了他最后的登高一步! 何等可笑荒谬! 他们只看见了自己的“低贱”,却没看到自己带给他们的底气! 就如此刻,分明是他在算计自己,却偏还要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将来自己价值耗尽,他自然也不会记得当初他处心积虑算计自己的谋划,届时自会再来怪罪自己挡了他的道!…… 程紫玉努力将上一世那些乱七八糟在心头翻滚的仇恨情绪压下,冷冷淡淡回了个字。 “哦!” 哦?只是哦? 虽出乎意料,可朱常安还是保持了一个温和的笑。 “实话不瞒程小姐,在下原本便仰慕程小姐手艺许久,正想着登门拜访。然而一临荆溪却被告知程小姐在山上闭关!恰得碰上了六月莲之生辰,王家大宴,在下有幸得了张帖子,心底还奢望看能否在莲会觅得程小姐踪影。此刻看来今日鸿运当头,吉星高照……” “这位公子,开门见山说重点吧!”程紫玉听不下去了。 众目睽睽下,他这么开口,怎么听都不对味。 好个“仰慕”! 这赤裸裸的说辞,估摸很快要在荆溪传个沸沸扬扬。他说得越多,只怕便将越发露骨,这一世若是可以,她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呵。程小姐倒是个爽快人!”朱四从身后接过一只雕工华丽的木盒。“这个……还望程小姐收下!” “……” 这又是什么意思? 程紫玉心中对朱四腻歪不已,可她尚未推辞,那木盒便已被魏知县打开。 黑色的丝绒上有七色宝石各一枚!每一颗都又大又通透,全都是上品! 而宝石中间还有一颗圆润如鸽子蛋大小的南珠! 包括魏知县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嘶——”了一下。 啧啧,好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这会儿,那艳羡的眼神都快要将程紫玉淹没! 她心里很沉! 这厮分明是早有了好几手的打算,所以准备充分! 而他的准备越多,便证明他的计划越周密!而她想要与他撇清关系便越难!这几颗宝石,颗颗都是精品,且的确是她需要的!他早已对自己做了研究! 就这品相的七颗宝石加上一颗南珠,至少千多两的银子! 这若是对于大皇子二皇子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对于他,这意味着如何的血本,程紫玉怎会不知! 如此势在必得,那他会不会从今往后就如一块狗皮膏药般甩不开? 而且,那颗微微带着淡粉色的南珠……程紫玉认识! 本为昭妃所有! 上一世,这颗南珠也到了她的手上!却是她入京后朱常安才赠予她的!成婚后,昭妃竟然跟她要回了这颗珠子,还顺带从她的妆奁里顺走了一大笔的珠宝,口口声声说是儿子早年答应给她的利息…… 呵,程紫玉这会儿倒是明白了。上一世,自己对他全心付出,朱常安的成本自然便低了!所以就连这颗他早已备在身边的南珠也没掏出来,自己的“痴心”倒是为他省下了一大笔的本钱! 这一世,他摆了个乌龙,设计自己又未成功,见自己“恼羞成怒”,他自然唯有全力以赴,先下个重本! “黄公子这是何意?无功不受禄,黄公子收回去吧!” “怎会无功呢?程小姐先别急着推辞!在下有一事还需叨扰程小姐,程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程紫玉冷得似块石头,那魏知县赶紧摇着尾巴补了一句:“四娘,黄公子是想要请你做件货,这是笔大买卖!” 他边说边冲着程紫玉使了好几个眼色。 程紫玉却只是笑着。 做梦呢! 他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自己当众收了他这么大一笔礼,还来个孤男寡女借一步说话,万一有点什么,那她这辈子岂不是一样被他缠上了? “既是买卖,那黄公子与我这丫鬟交代便成!今日咱们都是客,既是上门赏莲,自是不谈买卖!” “四娘!就算给本官个面子,成不?”魏知县咳了一声,笑容一收,口气一沉,老脸一板,眼珠子一瞪。 程紫玉哼笑。 好个魏知县,好个“本官”,他急着做狗,拿了官帽来压她和程家了?是啊,暂时,她还惹不起这位官爷! “四娘,黄公子远来是客,他既有买卖要谈,你不妨听听?一会儿老身亲自陪你赏莲……”王老夫人笑得灿烂,赶紧唱了个红脸。 “那成,借一步就不必了,有什么话,您就在这儿说!” …… 第六三章 贪欲算计 程紫玉态度强硬似石,何氏和红玉会意,赶紧上前帮着附和。 朱四眸光一闪,心知计划落空。 他确有坏这丫头名声之意。 对方如此谨慎,应该还是因着先前误解在置气。哄个姑娘罢了,他还是有信心的! 既然程紫玉坚持,那他便退一步。 “是这样的,在下祖母往日里尤为偏好程小姐所制陶器!而祖母六十寿辰将至,不瞒诸位,这次在下南行荆溪主要目的便只为求访程小姐,在下想请程小姐为祖母打造一寿辰之礼……” 这厮刚一开口,那厢魏知县与王老夫人便帮着搭腔,直夸他是个孝子。 他依旧“谦虚”,连连行礼道着不敢…… 而程紫玉却是眼眸一垂,心头一酸。 是啊,太后的大寿将至! 深宫里那位寂寞的老太太,曾给了她极大的帮助,明明洞悉她的意图,却还总是宠她溺她包容她。 她虽将太后视作靠山,对其不无利用之意,可多年陪伴怎会没有情分?她早年就没了祖母,离开祖父后,她是真心将那老太太当作了嫡亲长辈去爱戴的! 后来的太后说走就走,太后一离世,她这依靠大树生长的藤蔓顿时没了支撑,被人瞬间连根拔起。上一世的太后,对她太重要了! 她到临死前都在怀疑,太后的死会不会也与她这个安王妃有关?会不会是因着她多次在太后跟前抬举朱四而惹急了其他人?她甚至怀疑过是其他皇子对太后下的杀手!可若是这般,对方为何不杀了自己?却宁可对太后下手?是因为后宫人杂,杀人更便利吗?…… 上一世,她到最后都没能弄清的事太多了! 而这一世,不管她与太后是否还会有交集,她都希望太后可以寿终正寝!…… 朱四还在继续,程紫玉收了收心神。 “百善孝为先,没甚比让祖母高兴更重要了,作为晚辈,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听闻制陶瓷与作画一样,宝石都是最好的颜色原料!从唐三彩开始,上好的陶瓷烧造都要拿宝石粉以溶入。 而做着色剂的宝石纯度越高,烧造出的成品五彩之光便越盛,持久度也就越长!更得以流芳百世而不褪色…… 所以,在下便从各处先行采买了这七颗品质尚算不错的宝石,只是用作着色原料,以期程小姐可以勉为其难点头为在下打造出一件精品寿礼,一全在下孝心! 价钱方面,程小姐只管开口!只要是出自程小姐之手,哪怕价高两成,也是无碍的! 这七颗宝石程小姐也尽管随意选用,若是不够,只管开口,在下即刻再送来补上!若有富余,那便请程小姐不要嫌弃,留于手边做出更多更好的千古流芳的上品陶瓷来! 至于中间那颗南珠,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宝珠配佳人,程小姐绝对当得起!希望程小姐多费些心思……” 说完,朱常安便抱拳一深鞠。 好个礼仪涵养高人一等,说话都在点上的贵公子! 程紫玉笑看朱四。 他的功课做得很多! 宝石的确是上好的着色剂! 她的人也确实一直都在外边采买各种上好的宝石!他都打听到了。 他知道自己需要,所以他特意选了几枚上等宝石摆到自己眼前,既是为了引起自己注意,也是为了激起自己的贪欲! 近的来说,这是举手之劳。自己做一件工艺品,用不了多少宝石粉,这七颗宝石将大有富余!能一下免费收获这么多颜色丰富的上好宝石,自己怎会拒绝! 远的来说,他这么个不问价钱,财大气粗,出手不凡的达官贵人,可遇不可求!为了与之达成长久买卖,自己这样鄙俗的工艺商户,怎会不动心?怎会不立马点头? 程紫玉承认,他这个主意很不错! 若自己不知他的豺狼之心,遇上这么桩好买卖,一定乐开了花,即刻便将与其展开美好的合作关系!那么从此,程家自然也为他打开了大门,随后呢?他也就有了登堂入室的机会!即便自己与他有误会,后续却也少不了与之接触……久而久之,他何愁没有机会! 他的算盘的确打得很好! 只可惜,她都看明白了这厮肚子里那点小九九! 在朱常安和魏知县等人满面的笑容里,程紫玉伸手啪的一声,关上了那盒子,却不曾接过那已经到了眼前的木盒。 “黄公子一片孝心的确感人,只可惜,这笔买卖,程紫玉没法接!” 她一点不介意此刻做一个冥顽不灵,直来直往,不会看眼色,不懂得变通,也不打算给面子,叫众人目瞪口呆的怪人! 全场顿时一静。 所有人目瞪口呆,长大了嘴! 这分明是笔稳赚不赔,不不,大赚一笔的买卖! 就连挽着程紫玉的红玉也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到: “紫玉,那是南珠!是南海出产的珠子,是珍珠里的极品。滚圆光亮,而且是粉色的,有钱也买不着!那么大颗的南珠,你不用也可以收藏,哪怕转手也能大挣一笔……” 可红玉话没说完便收到了程紫玉的一瞪眼。 “哦,我知道了!你是要以退为进是不是?你是看那公子财大气粗,想要逼他加价是不是?厉害,还是你厉害,但……小心尺度,别叫煮熟的鸭子……” “姐!你别说话!” 程紫玉扭头,冲着朱常安,再次明确了一遍。 “这笔买卖,我不接!” 本满怀信心的朱常安终于绷不住,一张脸瞬间垮了! 这不可能! 一个四书五经都没读过的下贱女子还懂骨气?靠着买卖挣钱的生意人连随她开价的银子都不挣了?这么多上好宝石,她不该双眼发光吗?那么大颗有银子也买不着的南珠,她不该动心吗?她非但似乎毫无兴趣,还嗤之以鼻? 这不在他的预估里! 这颗南珠,是前年昭妃三十六大寿时,皇帝赏的礼!是母亲的心头宝!可他找了工匠好不容易拆下的珠子,眼前的女子竟然不稀罕! 怎么可能? 这是他和众幕僚在一番讨论过后,才特意选定将南珠作为“见面礼”做诱饵的啊! 萍水相逢,送首饰不合适,她势必不会要!可宝石她又见得多了,所以这颗又圆又大的南珠刚刚好! 荆溪临太湖,这里珍珠虽多,却几乎都是米粒大小的淡水珠。偶有上品,却从品相到品质,都与海水珠千差万别! 别说南珠,就是东珠大小和品相的珠子到了江南,也都是稀罕的宝物。 他和他的人都一致认为这稀有的南珠一定会引起程四娘的贪欲! …… 第六四章 难题昭妃 不久前的朱常安,同时面临着好几个难题! 第一个难题,皇帝要为太后祝寿,想要好好乐呵,做点什么让老太太高兴一场!可皇帝不知是惰于费脑筋,还是有意要考验众皇子,竟命各皇子一人出一个祝寿的点子!谁的点子好,最后被采纳,皇帝便将赏个恩典! 各皇子摩拳擦掌,急于表现!除了可以求赏,这绝对也是夺嫡路上的加分项!朱四也是一样!他太缺机会了!他一心要把握此机! 第二个难题,祝寿的话题一开,阖宫上下都为寿礼费透了脑子!皇后贵妃都出身大族,自然不急。可昭妃却睡不着觉了!对她而言,如何不丢面子还要出挑,如何少花银子还能给儿子加一把推力,这都是大问题!昭妃愁扰,准备寿礼这任务自然交到了儿子那儿! 第三个大难,朱常安手里人越多,银子便越缺!他手里有几桩买卖,却不足以维持他日益扩大的圈子开销,也不足以招募更多的幕僚和人手!披荆斩棘,他每跨一步都要花费银子,哪里能弄来银子?他愁啊! 于是乎,朱常安和他的幕僚有了一个完美的设计,不但可以完美解决眼前,还足够维持长线! 他做了完全的准备。御书房,在众兄弟提出贺寿主张,建议如何为太后大肆摆宴,如何修庙塑佛,如何修宫建园之时,他提出了游船南下! 众兄弟纷纷嘲笑,暗讽他不懂朝政,这是要败坏他们兢兢业业为国操劳的父皇的名声。 可他鼓足了勇气不卑不亢,将早已演练了数百遍的一番话,底气十足据理力争! 他阐明了南下的可行性,分析了大周的太平盛世,他还引经据典,从孝讲到礼,他功课做足,从气候讲到人文,他将朝廷现状——两江经济和人文状况全都拿出来一一分析。 两江赋税和赋粮数目占大周的三分之一,盐课银占大周总数的一半,人文才子辈出,以浩荡皇恩控制江浙的必要和必需……这一切,都让皇帝的兴致也被极大调动了! 他察言观色,皇帝一动心,他这才摆出,太后如何喜欢吴文化,喜欢昆腔,喜欢那些朦胧中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皇帝南下,并不为享乐,而是一全孝心,是该万古称颂的孝行,非但不会坏了名声,反而是将吾皇品行传播大江南北! 而最重要的一点,朱四拿往年数据拿出来做了个对比: 在京中摆宴祝寿的开销皆由朝廷来,那保守估计至少需要数十万两雪花银,若是规模大些,只怕百万两银子也是挡不住的! 可若一路南下……一切开销自有富得流油的地方政府承担,有无数豪绅抢着巴结结账,朝廷非但分文不用花,还能在施予浩荡皇恩皇权的同时,从财政到声望都大赚一笔! 朱四甚至连南下的线路都已规划好,皇帝看着老四摆到面前的路线图,随口问了几句,竟是没能难倒儿子! 难得的,朱四得了皇帝几句夸赞! 这个时候,太子第一个站到了朱四这边,表示赞同。 朱四心下一松,一切不出倪老所料!皇帝太后一下江南,太子极有可能将有监国之机!这无异于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所以,精明的太子第一时间便有了他自己的决策! 有了太子这一助力,反对之音顿时消了大半。 皇帝虽不曾直接拍板,却已经点了头,随后吩咐朱四先行南下,按着规划路线先行打点…… 朱常安心里清楚,皇后为了帮助儿子博这监国之机,一定会在京中大肆运作,全力促成此事!南下基本已成定局! 朱常安大喜,这几乎是他的父皇第一次对他委以重任! 先行南下,他可以先眼熟,先打点,先布局,先笼络,先策划,先收买……带着皇命,可做之事太多了!可获之利自然也不少! 运气好,荷包就鼓了!即便不能,他在占一个先机的同时,也还能先一步打响名声!只要他做得好,策划够足,之后待到大队伍南下时,他便能起绝对的引导作用! 届时,只要把皇帝和太后弄高兴了,他获的益,绝对不会比留守京城的太子小! 朱常安在全面布局的同时,他还找了他的亲娘——昭妃。 他除了需要一路打点和收买人心的费用,他还需要一些可用的……宝贝! 昭妃蔡宛良,出身极为普通,本是个九品芝麻官家小姐。家道中落,迫于生计,便入了宫。她本跟在一位颇为得宠的欣婕妤身边服侍。哪知一晚那婕妤与皇帝喝多了酒,烂醉如泥,吐了皇帝一身。 她把握机会,借着为皇帝更衣漱洗,竟然骗过了外边守着的內侍,凭着几分姿色和手段,直接与皇帝滚到了一起。 半夜皇恩,酒多的皇帝稀里糊涂,竟然忘了让內侍赐药。皇帝几乎忘了这事,可好运的蔡氏的肚子却有了动静。 蔡氏是个有主张的,瞒了足足五个月,待到腹中胎儿稳固,才在一次宴席上将事儿直接捅到了皇帝太后和皇后的跟前! 她摇身一变,从奴才成了良贵人。 当时正是皇后与静贵妃大斗法之际,她因着无家世无靠山,上边两位都看不上她,再加上她在宴席上将事情闹得太大,她倒反而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 朱四也就这么平安落了地,良贵人升级成了良嫔。 当时的良嫔深知自己处境,谨小慎微地住得远远,卖惨卖可怜,委曲求全从不争一二。而皇后贵妃因着各有一子,斗得后宫乌烟瘴气。皇帝好良嫔的清净,时不时到她那儿坐一坐,歇一歇。 不久,良嫔便成了良贵嫔。朱四三岁时,良贵嫔再有孕,这一次,树大招风的她自然没那运气了。孩子没能生下来,但良贵嫔却再上一步,成了良妃。 八年前,良妃产下了九公主,得了正式的封号“昭”。 昭:昏暗中的一抹亮光,到底也只能从了日月! 至此,昭妃也明白,她的晋升之路已经结束! 没有后台和靠山的她,哪怕再生十个八个儿子,她也不可能再往上走了!除非……一步封顶,上至太后! 前路艰难,希望渺茫,可她一直没放弃!幸好儿子懂事,与她一样有一颗隐忍的心,她们到底在荆棘地也一样存活了下来! …… 第六五章 大族大贵 此刻的朱四如何不惊! 皇帝给了他差事的那日,他直接捧走了昭妃积攒了二十年的小金库。昭妃抹着眼泪舍不得她的宝箱,眼前这七彩宝石,几乎都是他从昭妃的首饰上拆出来的精品。 当时,他连哄带骗,将昭妃的南珠步摇给抢走了。他信誓旦旦向他的母亲保证,他拿走的,都会以十倍百倍回报! 在谋划里,只要程紫玉那条肥鱼上了钩,那无异于得了一座大金库!七颗宝石如何?一颗南珠如何?此刻随意她开价又如何? 只要朱常安适时摆明身份,她巴结还来不及,不得将银子赶紧还回来?只要他假意对她付出一二,她还不得倒贴上来?他只要表明他的一颗“真心”,她还不得抓住自己这尊贵的靠山? 实在不行,他们可以给程家送上点乱子,到那时,程家和程紫玉除了攀附上自己,将走投无路! 他不但可以分文不出地得到寿礼,还可以利用她的野心,让她心甘情愿捧出她的银子!甚至开始让她为他挣钱! 当然,这还只是个开始! 船队南下少不了游太湖,一路往浙地去,怎么走都要经过荆溪!所以只要算计上程家,除了银子,程家还将为他提供大量便利和人脉! 同时,太后钟爱程四娘的作品,到时候,只要让她多做点东西巴结太后……太后一定高兴!这都是他的功劳!太后若是能在关键时刻,扶他一把,那他的底气将大幅度地增加! 除此,他要的,还有更多!尤其是程家可以带来的源源不绝的财富!他要连鸡带蛋一窝端了! 当然这都是后续的计划。 可此刻,错了! 一切压根便没有按着他的计划走! 但分明到一个时辰前为止,一切都还相当顺利! 众人刚刚的反应,朱四也很满意! 在场所有人都惊叹惊诧于这颗品相完美的南珠,可就在他自以为十拿九稳之时,变数竟然出现在了这么个丫头身上? 程紫玉登场后,倪老便悄悄上来暗示了朱四。 他是咬牙忍住心疼,才让倪老将那颗稀罕的南珠装入了宝匣。可银子和珠宝都没法引起对方的兴趣,这太诡异了!…… 而对今日参宴的众人来说,这场莲宴,真真精彩! 人比花有看头! 宴上比台上有看头! 生旦净末丑竟是一个都不缺! 好一出大戏! 贵公子捧出的那一盒子宝贝已经够叫人惊叹了,可这程四娘今日的举止更叫人叹为观止。 他们自然不知,这戏才刚刚开始…… 程紫玉在继续她不紧不慢的调调。 “众所周知,我手上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十八个月之后,可刚刚这位公子说了,她的祖母三个月后便将做寿,所以我有心,却无力帮这个忙!” “程小姐出一件货只需几日时间,这事街知巷闻。您说笑了,劳烦您将时间挤一挤……” “没错!”那魏知县再次搭腔。“四娘,就算再给本官个面子,你这几日的活做完便先给黄公子做一件货!你看黄公子,一片盛意,千里而下,你也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吧?” “魏大人,不是我不给面子,而是……我实在体力不济!您看,我站着都头晕,连条狗都能追我伤我咬我,还如何继续做活? 整个荆溪都知道,我前几日生了场重病,差点一命呜呼。大夫千叮万嘱让我好好休息,若不是手头这批货出了问题,此刻我,是必须要卧床休养的!若不是老夫人盛意拳拳,今日这场宴,我也是不会参加的!” 程紫玉挪了个视线给程颢。 “实话不瞒诸位,就我手上这个活只怕都没法按时交上了,此刻若再接……实在是体力精力都不济啊!二叔,是不是?” 程颢和那高公子闻言都是一震,两人同是吓了一跳。什么?手头活赶不及?林夫人的货要赶不及了?什么意思?是赶不及高家的船离岸时间,还是不打算用高家船了? 程颢一凛,直接忽略了魏知县那暗示的眼神,抱拳赔笑站到了朱四边上。 “是是是!紫玉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大夫让休息,她都没时间!我们看着都心疼得很,正因如此,我家夫人接到帖子才没敢第一时间递给她!她这个状况,暂时实在不能接货了,还望公子海涵……” 这一刻,程紫玉重重舒了口气。 总算,她担心的另一桩事儿也算是落下了。 魏知县和程颢的关系太好了!魏知县这狗相分明,程紫玉一直在担虑程颢也是知晓了朱四身份才故意压下了帖子,打算将亲女儿推出去。 还好,程颢此刻敢毫不犹豫站出来,至少说明他与朱四尚无交集,他不识朱四身份!这是好事! “那四娘,你就过几日做货,只需要在三个月的时间内为黄公子赶制出货就成了!”魏知县有些急了。 “不成!”程紫玉依旧强硬。“这批货之后,我要先休息几日,接着要开始赶制……” “你这孩子!怎么软硬不吃?” 魏知县颜面扫地,顿时恼了。“本官说了,黄公子是京中大贵!四娘,你听本官的,绝对不会吃亏!本官保证……” “大贵?大贵有多贵?贵的过皇上和太后?”这一次,程紫玉直接打断了魏知县。 “我接下来要做的正好是礼部定下的几件东西,那都是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钦定的!此外,太子妃和大皇子也在我这儿各自订了一件货! 这位黄公子,您说,您是想让哪一位给您挪地方?您又想要将您的货安插至哪一位的前边做?那些都是真正的大贵大族,我惹不起,您呢?您贵的过他们?您要与他们争?还是您要让他们都给您靠后?” 程紫玉勾着唇定定看向了朱常安。 他敢接话吗? 跟这几位一比,他够贵重吗? 哪个位置适合他? 他是要谋逆?还是要大不敬? 恰好,没有他能选能站的位置呢! 她很畅快!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朱常安的这张脸便已经灰黑灰黑的了! 她为他挑的这几位,不多不少,刚刚好从辈分到地位都排在了他的前边! 礼部的确在她这儿定了好几件寿礼,不过交货期却是在年前,至于太子妃订的货是送给娘家的,只需明年春日前做成即可。唯有大皇子的货,还真也是给太后祝寿之用,稍微有些急,却不赶,如此而已! 当然,这些,朱四一时半会儿自是不可能知晓,自然也无从辩驳。而在场对她手中各种交货期一清二楚的程颢,恰恰此刻站在了她的这一边! …… 第六六章 按规矩办 那魏知县“这,这这这……”这了个半天,也再憋不出半个字。 啥玩意还扯到宫里了?此时,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一个搞不好,他的乌纱帽要不保! 他赶紧将头低了又低,乖乖闭上了嘴,微不可察退了小半步。 朱四更是郁闷地想吐血。 眼前这女子叫他的心头一阵冷一阵热,如得了伤寒一般浑身难受!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在她的视线下,似乎被看穿了一般无所遁形?这不合常理! 程紫玉面带挑衅,更不掩厌恶。尤其是流露出的那股子寒意,让朱常安心中讶异的同时,也略微不适。 “做生意凭的就是一个诚字!在场的邵老,孙叔,我都还欠他们货没交呢!我若是因着这位公子身份贵重,就给他便利,那我程家将来还如何在生意场上立住脚?程家的金漆招牌岂不是毁在了我的手上?” 程紫玉这一点名,在场以邵老孙叔打头的商户和与程家有往来的家族纷纷附和了起来,不但开始劝阻朱四,还纷纷表示万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他们的货都还没轮上,若有谁想要插队,他们可不依! 好几个陶商都上前来,边赞着程紫玉做买卖讲究,边将程老爷子搬出来,还不忘时不时给那魏知县施加压力,暗示他不能为了攀附权贵而坏了规矩。 魏知县理亏,更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叫众人围住的朱常安手中的牙扇越扇越快! 他浑身不爽快! 真是撞邪了?哪哪儿都不对!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的原计划大相径庭!与他的原打算背道而驰! 究竟是哪儿出了错? 王老夫人见场面僵持,赶紧再次出来“主持大局”。 “四娘说得也对!黄公子也不好为难四娘!做买卖的,都要讲规矩!不过……万事都有例外嘛!四娘,我记得程家也有加急货可以出的!你看,既然是论规矩,那黄公子可以按规矩办嘛!是不是?黄公子?” 程紫玉心中将这帮一心做狗的家伙痛骂了一通。今日这块狗皮膏药,这是一堆人都急着往她身上糊呢! “没错!那在下便照着程家的规矩,走加急吧?”朱四咬了咬牙,却莫名有些心头发虚。“本公子出银子,加急赶制!诸位稍安勿躁,还请回去各自座位吧!” 一众激动的陶商见状自是无语,悻悻回了各自座位…… 程紫玉似笑非笑。 “那成!便按着程家的规矩,黄公子只需付上一笔加急费和一笔定金即可!” “一言为定!” 然而,朱常安的一口气尚未放下,瞬间便再次提起。 “既然时间上赶得急,加急费加倍,一千两!保证两个月出货!” “多……多少?”朱四有些磕巴。 “加急费用一千两,再加定金一千两!公子可提出货品要求,待成品出来后,找鉴定师估价,公子放心,程家的买卖一向公平公道,届时按着市场价评估出价格后,价钱多退少补!” “……” “公子只需先出两千两!先付银子,后提货!开具文书,一式两份!不拖不欠!公子放心,我程家文书做得详尽,对于买卖双方都相当公平!公子也不用担心现银不够,只要是大周境内认可的通兑银票,我程家都是收取的!不过前提是,要多加收半成的兑票费用!怎么样?很合理吧?” “……” 只需?两千两?还合理? 什么玩意,加急费就要千两? 货还没出,定金就要千两? 讹他? 刚刚还底气十足的朱四这会儿却不敢吭声,唯只有干瞪了一双眼,他那涨红的脸和起伏的胸顿时引来了众陶商的嗤笑。 “怎么?紫玉哪里说得不妥当吗?您大富大贵,这点银子自然不算什么!您孝感动天,自然不会舍不得!您说价格随我,可见您诚意!可如今……您不会已经反悔了吧?” 程紫玉上前半步,抬眼看向比她高出半个头的朱常安,压低了声音: “区区两千两银子罢了,您到底是京城来的显贵,当着我等‘下三滥’的‘破烂’之面,您可别丢了您尊贵的脸!” 程紫玉冲他鄙夷一笑。 朱常安暗自磨牙! 下贱商妇!无良奸商! 敲竹杠呢! 她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逼到这个位置上! 他……总共也就捯饬到了两千多两银子!其中一千两是母妃的积蓄,五百多两是他为南行拼凑出来,剩下八百两,则是他变卖了那些首饰得来! 这若一把捧出去两千两,他接下来的打点可就难了! 这会儿的朱常安真想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女子!可倪老正在他身后边作势打着扇,边压低声音让他“息怒”。 没错,息怒,他必须息怒,就当这是考验吧!这小小女子,定是在考验自己! “当然,您若是此刻便嫌价高,这买卖就此作罢!” “四娘!”魏知县再次蹦跶了出来。“一千两的加急,太贵了!” “不贵就不是加急了!这位公子求的是精品,还不知要费我多少精力,多少时间!我都说了,我手上接下来要做的,是宫中的货。我若再接下黄公子这单,势必要从忙碌的日程里再挤时间出来!如此,只怕需要好一段时间不眠不休了! 我体力本已不济,愿接这单已是给魏知县您面子了!若要做好这单,就补品这一项的开支,估摸二百两银子都是不够的! 要知道,三月份我给林夫人出加急货时,林夫人除多付了一笔加急费用,还直接从程家又多订购了三千两银子的酒缸和酒瓶谢我呢!若这样算,是不是就不贵了?” 先前被程紫玉点名的那位邵老,他的货很快就要被排到,此刻他也忍不住跳出来挖苦。 “程小姐所言极是!加急费是贵,可程小姐的作品就是难求啊!若不是有价钱在这挡着,大伙儿可不是都来找程小姐做加急了?若不是有这道门槛,谁还愿意排队?谁吃饱了闲的,哪怕是十八个月都愿意等下去? 咱们若富贵,谁不愿加急?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贵气的,自然出得起银子!但您若是心疼这加急的银两,就学着咱们,也排个队,便给你祖母过六十二大寿吧!” 不少人再憋不住,当面笑了起来…… 第六七章 收与不收 程紫玉向邵老投去了感激的一眼,随后冲着朱常安笑得越发灿烂。 “邵老所言……并无夸张!当然,黄公子若一心要加急,又想着少花银子,倒是还有个法子!我可以介绍程家几位大师傅给您!他们做加急,只需我价钱的十分之一,一百两银子便足矣! 不过既是知县大人开了口,那一百两的加急费就由我做主,给您全免了!您看如何?” 朱常安扫眼全场,那些人笑得更盛了。 当真是给了个好大的面子! 埋汰他?她言外之意,好似他是故意求知县卖了个人情,故意在这废话连篇,最终目的便只为了省下一百两银子似的。 朱常安发现,此时此刻,就连那些小姐们原本暗露的爱慕眼神也都消失了大半! 这辈子,他第一次,被一群下贱烂人取笑! 总有一天,他要掌控生杀予夺!他要叫所有嘲笑他的人,这些卑贱的下三滥全都跪在他的脚下求他! 朱常安那外人不能察的小表情被程紫玉尽收眼底,她更是摆出了大方温和的笑。 除了要为难朱常安,她更是要他的名声难立! 毕竟,刚刚还意气风发,财大气粗的公子哥,一到谈钱的时候便没了底气,谁知道这是不是个道貌岸然,拿几颗不知真假的宝石出来骗货的伪君子! 果然,场上的私语声愈大,低笑声不停,猜测和议论也不止。 朱常安气得胸口起伏,被激得无地自容,心头恨恨却还不敢表露…… 为了大局,他努力摆笑,刚要应下,身后倪老却是抢先开了口。 “程小姐!那定金呢?我们公子出来得急,身上银票带的不多!您看,这七颗宝石都是上品,至少便值一千多两,加上这颗南珠,这一小盒珠宝差不多价值两三千两银子了! 当着这么多人,咱们公子还能少了这货款不成?这定金,就免了吧?您放心,大伙儿给做个证,晚些时候成品出来,咱们说一不二,不讲价,再给您多加一成利!” “对不住了!这是程家祖上的规矩!买卖宁可不做,这规矩不能坏!既是精品货,又是定制,自然没法一蹴而就!说不定要烧制数十回才能成,这成本绝对不低!若不收定金,万一这买卖中途黄了,这货就没人要了!绝对使不得!也不合规矩!我虽愿给魏知县个面子,可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是不是?” 程紫玉语速飞快,说话掷地有声不容辩驳,气场更是强大到连何氏等人和二房一家子也都呆呆看着她却不知她究竟何意。 “至于这盒珠宝……您几位放心!我配色着色用掉多少珠宝粉末,剩下的都会悉数归还,绝对不会多要黄公子的一粒粉末!还有这南珠,我一个山野村妇,要这等贵重东西做什么!这南珠在我这儿,跟颗鱼眼珠子没有两样!我不爱珠宝,您收回去吧!” 朱常安的嘴角抽了又抽。 两千两?掏还是不掏? 那南珠,收回来还是送出去? 程紫玉就是要狮子大开口! 要么,朱常安便给她麻溜利索滚开,赶紧歇了那些算计她的主意! 要么,他便乖乖将他兜里为数不多的那点真金白银给捧出来! 朱常安有多少底子,她比倪老还要清楚!他虽贵为皇子,却拮据得很! 经多年与昭妃的共同努力,他产业虽有几样,却因着他过大的野心而入不敷出!上一世,他的几次燃眉之急都是她为他解决!婚前,她便先后支持了他近一万两雪花银。 她嫁入安王府后,除了她的嫁妆,真金白银更是源源不绝全都用于了他的夺嫡大业!这一次,她倒要看看,没有自己和程家的银子,他还如何往上爬? 此刻,灰溜溜离开还是伸头被痛宰,绝对都是朱四难忍的! 程紫玉在短时间内再次欣赏了朱常安那扭曲微颤的复杂臭脸。总算,她心头的畅快稍稍给她的仇恨降了降温。 她的信心回来不少,事实证明,重活一世的她要对付朱常安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难! 朱常安到底还是咬了咬牙! “成交!只要能做出让祖母高兴的好物件,别说两千两银子,纵是倾尽我所有,也是在所不惜!不过……” 他又恢复了那张笑颜。 “这颗珠子是在下的心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下绝不收回,程小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呢?” 魏知县等人顿时附和,纷纷劝说程紫玉收下珠子。 这一刻,程紫玉耳边出现了那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郎才女貌”、“四娘也到了婚配年纪”……等窃窃私语。 朱常安,他的盘算,还是不愿歇吗? 可这辈子纵是死,她也绝不再与朱常安扯上半点关系。这颗南珠若到了她的手上,后续更得没完没了!她是不会收的! 入画已经捧过了放宝石的那只木盒,而朱四则捻着刚刚被退回的那颗南珠递到了程紫玉的跟前,情深意切,言语柔和。 “只是在下一片心意,一份谢礼,程小姐还请定要笑纳!明珠若不能配佳人,那它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的眼眸闪亮比星辰,坚定比磐石,谁看来都是一番绵绵情意。若不是她已重回现世,面对如此皮囊和情真,即便不沉沦,也难免会心动。 朱常安又压低了声音,尽是懊恼。 “当作赔罪也好,视作补偿也成,日久见人心,先前确是鄙人冒犯唐突了!在下看来,这颗南珠唯有程小姐当得起!请小姐给个赎罪之机。” 说完,他微微一躬身。 “您若再推辞,这颗珠子在下也不要了,这便扔去湖中!” 一时间,抽气声连连。 程紫玉心中暗啐。 上一世,她怎么没早些发现这家伙的无赖呢? 她收了,作茧自缚! 不收,只怕所有人都得以为她不识抬举,不给面子!自己的无礼倒是彰显了他的风度和执着! 他万一真将这珠子扔去湖里……他是不会有损失的,王家为了巴结他,纵是抽干湖水也会为他将南珠找出来! 可自己,却是亏大了! 这番叫人咋舌的行径当着今日众人之面,势必将传个满城风雨!从今往后,关于“程家四娘”便又得多一个故事了! 偏偏这种男女之事是最容易传播扩散,最容易成为茶余饭后闲话的!届时他若继续死缠烂打,再加上适当运作,这假的也得成真! 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所以这南珠,收与不收,都不对! 与其如此…… “到底是颗宝物,公子也太阔气了,成吧,与其暴殄天物,那便谢过黄公子了!” 程紫玉示意入画收下了南珠…… 第六八章 哑巴大亏 程紫玉捻起那颗散发柔和光华的浑圆南珠。 的确,这正是当年她钟爱万分,将其镶了一条链子,每日带在胸前的那颗珠子——正是昭妃的心头肉! 昭妃癫狂从她脖间扯下链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沦落成“疯妇”后,昭妃迫不及待翻箱倒柜,指挥丫鬟搬走她整箱首饰的疯狂举动也在眼前一一掠过…… 如此“宝物”,她可要不起! “这颗珠子是黄公子赠予,那么此刻开始便归我所有,我便享有支配权了,是不是?黄公子,没有其他条件吧?” “自然!既已赠予了程小姐,那您自然享有绝对的支配权!在下觉得,这南珠稀罕,用来造一支发簪若是串成镯子倒是适合!明珠内蕴,与程小姐的气韵定然相映成辉!”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珠子太老气,与我不搭呢!” 程紫玉突然便露出了一个笑——灿烂生动,却叫朱常安心头猛地一抽。 他不好的预感刚一生出便已成真! 程紫玉走向了王老夫人,转手便笑着将那南珠塞到了老夫人的手心。 “南珠华贵,程紫玉扪心自问,实在配不上!放眼全场,也只有老夫人您如此的内蕴风采,足以媲美这颗雅而贵的明珠!这南珠紫玉便借花献佛了!还望老夫人不要嫌弃,收下镶簪子或是打镯子!对了,紫玉觉得,把它敲碎了磨成珍珠粉也是极好的!内服外养,美容养颜,延年益寿!” 王老夫人刚要推辞,可垂眸一见那明珠,嘴巴动了好几动,一个“不”字到底没能蹦出来。 这么大颗讨喜的明珠,值好多银子吧?她那赤金头冠富气有了却缺贵气,若是将这颗珠子镶上去,两个月后的江宁菊宴,坐在夫人群中,她就不怕底气不足了…… 这是收,还是不收? 收了,怕那位不高兴! 不收,只怕自己得懊恼到死!…… 在王老夫人纠结之际,程紫玉已是回过了头,继续笑看朱四。 “将明珠转赠给今晚宴席的主人,在场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黄公子您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吗?” 朱常安磨了许久的牙有些酸疼! 今晚连连碰壁,损失惨重,一口口咽不下的气更是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胸中翻腾的,尽是满满的不甘、恼火和郁闷。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到了他的身上,连那老太婆也闪着一双巴望的眸子翘首以盼…… 这是他在荆溪的第一次露面,即便做不到一炮打响,至少不能丢了颜面,失了架势,今日但凡一点点的风度不够,他日船队南下时,他的优势势必要受影响! 他需要今日的口碑,需要魏知县和王老夫人的助力! 至少,他不能当着那么多的人不给老夫人和魏知县面子。 “呵呵呵!”朱常安深吸一口,抽动嘴角,摆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既然明珠已归程小姐所有,自是程小姐来决定去留!赠予王老夫人也是极为合适的!” 程紫玉向朱四行了个礼,抬眸一笑,如道强光直射朱四心底。她忍不住怀疑,朱四答应地干脆,是不是还在思量着散宴后通过魏知县再将南珠要回? 他想都别想! “那么,我便代王老夫人谢过黄公子了!” 程紫玉再一转身,亲手将明珠比划到了王老夫人头顶那一片金灿灿之上。“各位看看,这明珠是不是与老夫人极配?” 程紫玉看向的,正是临近的王家一众姑娘们。 “好看!好看极了!” “祖母,明珠一出,您头上的玛瑙黯然失色,当真华贵非凡!” “祖母,还是紫玉姐姐眼光好,这明珠与您极配!” “……” 天上掉了明珠到自家祖母手中,王家姑娘们正雀跃,这马屁自然一个比一个拍得响。 “那你们可得帮老夫人出出主意!再有五日,张夫人将摆宴弄璋之喜,老夫人配上这明珠,一定贵压全场!”程紫玉笑意盈盈。 一时间,姑娘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当真开始议论起了明珠的最佳作饰方案…… 女眷们别的不行,但首饰搭配方面却是一个不服一个,纷纷开口各抒己见。 就连程紫玉指出的那张夫人也跟着应和起来,说是这会儿光线不好,瞧不清楚,五日后,老夫人定要戴着明珠光临,让众宾客都开开眼界。 王老夫人被恭维得忘乎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红着耳根应了…… 程紫玉看向朱常安,他的手都在抖了。 话已被撂下,那么,五日后宴席,老夫人头上少了这珠子,自然会有人追问。到时候,只要稍有想象力之人,便将猜到这珠子或许被“物归原主”了…… 他要不嫌丢人,不怕失了风度,不怕落了老夫人面子,不计较在这对地方官母子心头留个疙瘩,不在意被众人嗤笑丢了门面,便大可以将宝珠要回去! 有碍名声,程紫玉笃定,朱四他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这个哑巴亏,他不吞也得吞! 这一趟,来得还真是值! 如此一来,昭妃啊昭妃,这颗明珠,她可就休想再要回去喽!程紫玉几乎能想象出昭妃得知这个“噩耗”后,嚎啕大哭,撒泼大闹的场景了! 程紫玉始终在看着朱四笑,可朱四却感觉,这笑很诡异!看着是笑,却带着穿透一切的清明,叫他毛骨悚然!…… 程紫玉也没有给朱常安借着买卖与她套近乎的机会。 “既然黄公子急着离开,程紫玉便不再叨扰了!” 她屈膝再行一礼,当众杜绝了朱四借着做货来寻她的可能。 “最近几日我在闭关之中,所以关于公子这桩买卖的事宜,明日我会叮嘱管事,您届时带着银票直接前往程府外事房相谈即可!程家管事们都是内行,公子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若有不周,还望海涵!” 程紫玉说完,便闪身进了八角亭。 朱常安垂了垂眸,再抬眼时,他向着主桌瞥了眼。王老夫人的儿子王韦主动起身,表示欲送黄公子一程…… 而程紫玉则被王老夫人请着坐去了她那一桌…… 紫玉微微懊恼,她没料到朱四这么早出现,可惜了此刻手头无人可用,没法跟上朱四…… 第六九章 不情之请 程紫玉一到场,王老夫人便从天而降了两件大礼,这会儿她看程紫玉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亲自将其迎到了亭中贵妇那桌。 华氏则直接被老夫人挤兑去了一边,而华氏所占的那位子自是留给了程紫玉。 入画得了紫玉示意,站到了何氏身后,悄声表示有事要禀……何氏会意,便带着入画以更衣之名离宴。红玉看在眼里,猜想是紫玉有事,便也跟上了何氏。 母亲和姐姐离场,程紫玉支人计划成功。 她疲于应酬,只喝了杯果酒简单应付了众女眷便起了身,来到了程颢和扬州高晞所在的那一桌。 “这位,就是扬州高公子吧?”她面向高晞,主动打起招呼来。 程颢有些生疑,可打探的眼神飞过去,侄女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暗道这丫头往日若非必要,连一般陶商都懒得交际,此刻主动上前未免太过反常,他下意识一口气便提了起来。 高晞正盯着湖对岸台上献舞的舞姬发呆,此刻一见先前偷瞄过好几眼的程紫玉突至,还主动搭讪,顿时受宠若惊,来了精神,倏地起身,一盅酒也差点洒了出来。 “在下高晞!程小姐快请上坐!来,快给程小姐斟酒!”高晞已喝了不少,一张脸早已爬满了红晕。 “诶,男女不同桌!公子酒多了!”程颢急急挡了出去,低声上前。“四娘,打过招呼便回去吧,你今日风头过盛了,抢了主家的光不说,这么多人,可别惹出笑话来!” “二叔,咱们与高公子属买卖关系,紫玉坦荡荡,何来笑话之说!” “是是是!”那高晞笑开了花,冲着程紫玉作揖行了一礼。“程小姐大方磊落,才气纵横,当世奇女子!谁敢笑话程小姐!” 程颢眨眼扯着高晞的袖子,可高晞却是直接推开了他的手。程颢无奈,只得小心戒备地盯住了侄女…… “久仰高公子大名,这次我要送往蜀地林家的货物,还请高公子多加照应!” “客气客气!能为程家和程小姐分担一二是高某的荣幸,高某先干为敬……”那高晞仰头便爽快连干了三杯。 “那便谢过高公子了,紫玉还有个不情之请!” “程小姐只管开口,只要高某人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是这样,听闻高家的船又大又稳又宽敞,不知可还有空位?” 高晞与程颢顿时一对视,来了劲。 程颢更是暗暗舒了口气。 想来,程紫玉这该是还有其他货物要捎带蜀地,这是大好事!原本林夫人的大货成了小货,他们都还在担虑打着程家名头出行,程家货物目标却不够大,不够引人瞩目,此刻若是还有其余程家货物拼加上来,那正是瞌睡递上了枕头,叫他们求之不得的啊! “有,有的是地方!程小姐开口,哪怕再没空位,也得给程小姐挤出来空间来不是?” “那谢过高公子了!” “不知程小姐要捎带多少货物?给您留半条船够不够?目的地可是蜀地?” “这……目的地确是蜀地,不过,用不着半条船!因为,要捎带的不是货物,是几个人!高公子,可方便?” 程颢蹙起了眉。 程紫玉则侧头笑着。 高晞一滞,心道眼前女子当真好看。他闻讯心下有些失望,不过美人有求,他又已应下,自然也不好丢了颜面。 添几个人罢了,倒也无甚大碍。 “小事!一句话的事儿!别说几个人,就是十个,几十个也没问题!” “高公子果然爽利人!人数不多,五个左右吧!多少路费都由我这儿支付!” “别啊!不提路费!程小姐的人,在下哪能收银子?不过高某还是想多嘴问一句,程小姐的人是要捎带货物信笺前往蜀地呢?还是为了守着林夫人的那批货?” “倒都不是!是这样的,原本我运往蜀地的那批货出了点问题,此刻重做了另外一批,我心里多少有些没底!林夫人是大买家,这次又是她的大寿,思来想去,还是不好失了礼数!所以,这一趟既是拜寿,也是为了亲自前往陪个不是,这样才对!您说呢?” “对对对!应该的!”那高晞只顾着冲程紫玉傻笑,压根没听到重点的两个字。 “对什么对!”可程颢听到了!他想都没想便咆哮而出。 亲自!这丫头说“亲自”? 程颢的一口酒刚吞到喉间,立马呛住,连连咳了起来。他手指侄女:“紫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亲自前往蜀地!” 程颢盯住了侄女,发现侄女一脸严肃,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他面色急变,一脑门的热汗挂下来,后背也刹那便湿透了。 难道她知晓了自己的小动作?不可能!不会的!这个常年闷头做货的侄女没那闲心也没那本事! 那她这是抽什么风? 她要亲自前往蜀地? 拜寿?赔礼? 荒谬!不可理喻! 滑天下之大稽! “不行!”他想都没想,便嘶吼而出。 “理由呢?高公子都答应了,您有什么理由说不?” “老爷子……” “祖父不反对!” “程家……” “程家的货我都会安排好才离开!而且大夫嘱咐了,我必须休息,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我可以游江游船,我可以饱览湖光山色,好好休养一番!” “一路颠簸,如何养病?” “我不晕船,您很清楚,何惧颠簸?大江景致怡人,世人皆知,正是休养散心的好去处!” “你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就不出门了?” “你身边连个长辈都没有,就这么带人出门,有碍名声!”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只不过是个商户工匠女,何需扭捏?何况我也用不着下船,只需待在船舱便可!又何来坏了名声之说?林夫人那儿我已去了书信,届时林夫人的马车会在码头接我!您也不用为这个操心!” “……太危险了!” “我身边会带人手,一路口岸查检重重,哪来的危险?更何况,高公子的船只最安全,这可是您口口声声保证的!难道不是?若高公子的船没法保证一路安全,那我这单货物也不敢……” “安全安全!怎么不安全!” 高晞赶紧打断。这争执怎么拐着弯的,又回到他最怕的那方面了。“程小姐放心,高家的船运的都是官盐,若这都不安全,那这天底下也没有更安全的船只了!” “总之就是不行!”程颢吹胡子瞪眼! …… 第七零章 西行之争 程紫玉定定看着程颢,哼笑着毫不退让。 “怎么不行?倒是说个理由来!” 叔侄俩顿时针尖对麦芒,气氛再次直落。 这才是程紫玉之所以前来参宴的真正原因! 她早已打听过,高晞将会参宴! 她必须要亲自站到高家的船上! 她必须要亲自确认对方有没有运私盐!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对策!若是一切当真,她将要不计后果将程家从这团泥沼里拉出来!尤其是刚刚她发现朱四已经瞄上了程家的这个当口,此行更不能失! 所以,为了达成此行,她必须打这两位个措手不及! 若是一早便叫他们洞悉意图,那程颢必定会想尽一切法子来阻止她! 这会儿她将这事当众捅出,在高晞已经答应的前提下,众目睽睽,程颢只是个叔父,他压根就没有立场来反对自己这个程家未来的家主! 她就是要将这事闹大,既是为了顺利成行,也是为了后续做铺垫! 她更要让所有人都知晓,她要去蜀地了!她要坐船离开荆溪了! 此外,程家二房意图阻止她参宴的图谋刚刚当众被揭穿后,此刻若程颢再一次挡在她的前面,对她指手画脚,那么谁都能看出这家伙心怀不轨,绝对有问题!这对她后续的计划将大有裨益! 事实上,西行才是三日前程紫玉砸掉高瓶的最终目的! 唯有如此,她才得以有正当的理由以要向蜀地林夫人亲自解释和致歉为由,冠冕堂皇登上高家的大船! 程紫玉冷笑着。 “二叔,我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程家的买卖!祖父不拦我,我娘不拦我,就连高公子都答应了我,还保证了我绝对的安全,您这么阻着拦着又是为了哪般?您既要拦我,必须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我可不服!” 在场众人看着咄咄逼人的程颢也均是生出了反感,此刻纷纷开口声援起了程紫玉。 “程家那么多活等着你做!你看,礼部的,宫里宫外的!还有刚刚加急定下的那位黄公子的货,你这一路西行,这一来一回得要多长时间?你手里的活还能赶得及?万一中途耽搁了,你赶不及回来,程家可要赔付大量的银子……” “银子?就是您所关心的?” 程紫玉很会抓“重点”。程颢在乎的,可不就是银子!他急着贩私盐,可不就是怕将来自己翅膀硬了,将他们二房一脚清理出程家产业吗?说到底,就是银子! 她死过了一回,程家也倒过了一回,她一点都不介意当众丢这个脸。借着此刻不经意地似是戳穿,既算是对程颢个警示,也为将来清理他二房当众留下个理由! “您就这么在乎挣多少银子,介意赔多少银子?您就一点不担心我的身子挨不挨得住?” “我已经说了,我手上的活我自会安排,保证不会让程家损失!您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哪怕是那磨豆子的驴也要有喘息的时候,偏就我没那个资格吗?” “这些年我给程家挣的银子还不够?就连大夫都交代我必须休养一段时间,偏就您不愿?” “我本以为您会高高兴兴让我好好出去走走,叮嘱我不用担心家中出货,养好病回来!哪怕是赔几个银子也不打紧!……可您竟是这般狠心!” “我已经劳累过度昏迷了五日,您难道要看我累死在山上才满意?您居心何在?我死了对您有什么好处……” 程紫玉滔滔不绝。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程颢都带上了几分古怪,就连魏知县也跟着蹙起眉来。 不少小姐原本看程紫玉有底气敢跟长辈争论叫板还羡慕嫉妒,此刻却是纷纷带上了一丝怜悯看她。 如此压力,如此背负,如此逼迫,有几人能受? 盛名不会是天降,得到不易,守住更难,鲜亮的背后谁知道曾付出了多少惨痛代价! 这样一比,她们过的幸福多了,又有何资格去嫉妒?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了!”程颢气得牙齿打架,吹胡子瞪眼。 好一番胡言乱语!这是故意扭曲了他的意思! 什么劳累过度而昏迷?她昏迷明明是因为自己……娘的!是了,那些庸医是受了他的人暗示,最后才将她山上滚落的症结归于“劳累过度”…… 可被她这么一说,倒好像自己为了挣银子,巴不得逼死她一般!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吧! “你就是这么当众顶撞长辈的?大嫂呢?”程颢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何氏并不在场。 “程二爷!”王老夫人早已看程颢一家子心气不爽,再加上拿人手软,这会儿见程紫玉被欺,自是帮着开口。 “四娘为了程家操劳多年,歇几日也是合情合理!你这么挡着,的确不合适!说句实在的,你虽是她二叔,可她还是程家未来的家主呢!若从这一层关系来看,你早晚也是旁支,紫玉的事你可没资格插手! 更何况她也是为了程家西行,于情于理,您都没理由拦她!连程老爷子都拍板的事,您还要坚持,这何必呢?岂不是落人口实,叫人想入非非吗? 虽说这是你程家家务事,可此刻毕竟我是主,程二爷您就算给我老太婆个面子,别再逼迫你这可怜又操劳的侄女了!” 王老夫人起身前来,挡到了程紫玉的跟前,大有为她出头之意。 程颢刚要开口辩解,又收到了魏知县飞来的不爽眼神。他悻悻闭嘴,却郁闷地抓耳挠腮。主人家这个面子,他不得不给,这个哑巴亏,他只能暂时吞下了! “这事回去再议!”他闷闷道。 “也别再议了!” 程紫玉哼笑。这桩事,她必须当着众人面给定下来! “二叔也别与我争了,高公子的船是纯金打造?别好似我坐船就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我刚说了,正好,这批货我也来不及做了!那我便索性慢慢捯饬!反正行船速度慢,这次货又不大,我便用马车送货就是了!高公子,对不住了!您明日便先带船回去吧!按着文书,那耽搁的费用以及赔偿都由我出!您的船,我不用了!” 高晞一颤,蓦地起身,瞬间满脸堆了笑。 “哎哟,程小姐置什么气呢!你二叔暴脾气,说话冲,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他也是为了程家,何必呢!”高晞冲着程颢一顿使眼色。“二爷,要不,就依了四小姐吧?” 他将程颢拉去一边。 “一个小姑娘,又翻不了天!去就去吧!她能懂什么,又能看出什么门道?船夫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她还能四处跑?还能去称量不成?她这样的,有声名,要面子,见到那些赤膊船夫,还不得躲在船舱?你若不放心,咱可以……” 高晞摆了个深意的笑…… 第七一章 芝麻西瓜 高晞压低声音,凑近了程颢耳朵。 “大不了弄点迷药给她,让她从头睡到尾就成!有什么好闹的,再闹下去,所有人都要起疑了。你想想,她去了,好处更大,正好不是? 她可是程家的准家主……有她在那,进可保一帆风顺!退可……垫脚,你懂我意思!不管何种状况,都可保万无一失,咱们连最后的风险都没了!这么看,这是大好事!” 迎着高晞一脸深意的笑,程颢的眼顿时亮了。 程颢面色一松,还是冲着高晞一瞪眼,开口警告了句。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要打什么主意!程紫玉长得好,却不是你能碰的!老头子疼她,你可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还有,她的名声这会儿就是程家的名声!你别犯毛病,不值当!什么事都没有挣银子要紧!” “我是那种人吗?”高晞偷偷瞄了程紫玉一眼。“姑娘罢了,青楼里什么样的没有……” “记住你说的话!” “知道知道!”高晞垂眸,喉间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水。 就这样,一道口头协议在众人的见证下达成了: 高家船明日回扬州开始上盐装货,而程紫玉则加紧赶货,货成后便坐马车赶往大江边与高家船汇合。双方约定,七日后,直接从大江出发西行。程家依旧用高家的船,而程紫玉也将乘坐高家船前往蜀地…… 如此,皆大欢喜! 程紫玉目的达到,总算得以喘息。 此刻宴席过半,便开始了自由赏莲。 而这场宴下来,她从头到尾都成了绝对主角。 此刻的程紫玉被前后簇拥,原本只打算坐一会儿便抽身离去的她更是脱不开身,如往常一般被一众夫人小姐们团团围住…… 王老夫人将招呼程紫玉的任务交代到了王家大小姐王玥的手中,吩咐其一定不可敷衍,要全力一尽地主之谊,让程小姐尽兴而归。 那王玥因着家世,本就在荆溪的姑娘中属说一不二的那份儿,这会儿老夫人既有了吩咐,她便摆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亲自挽着程紫玉,打发了那些跟屁虫,只留了两个往日的“跟班”姑娘在身边…… 她几个便沿着湖赏起了莲。 湖面上,已有不少宾客开始泛舟穿行于各景之中。 王家是当地土豪,荆溪的地又不值钱,所以他家这园子比处于街市的程家要大了一倍都不止。 除了眼前这大湖,王家的水景并不止如此。 这方水还被围绕了整个后园子的一带清流所串联,因而整个王家园子水融于景,步步成趣,倒是很有看头。 对月泛舟,随波赏莲,清雅得很! 身后有姑娘提出要游湖,王玥觉得,程紫玉身子不好,与其四处走动劳累,又热得大汗淋漓,还有碰上男客的麻烦,不如索性她们便坐船而行,微风习习,既凉快又舒坦。 程紫玉想着也是,这走着走着,只怕又要遇上那些有所求的女眷,与其疲于应酬,还不如坐船晃悠一阵,上岸后找个借口便离开。 于是她也便点头应了下来…… “魏虹去哪儿了?”临上船前,王玥开口问了句。 魏虹是魏知县的嫡女。 倒是奇怪,上半场宴结束后,便不见了其人。 问了几人,都说魏小姐早早便带了个丫鬟更衣去了…… “去找找呢?这么长时间更什么衣也该回来了!” “是!”…… 几人分了两船,程紫玉与王玥上了前边一条船。 小船雅致,各有一桌两椅和一撑船划桨的丫鬟,桌上更是有酒有茶有果有灯有零嘴。 姑娘们上了船,便将各自的丫鬟留在了小码头。 程紫玉略一迟疑,见湖上小舟片片,欢声笑语,王玥等人同没带丫头,再一想自己深谙水性,又是个无人不识,举足轻重的,倒是不怕有什么危险,于是便随着王玥的拉扯上了船。 而入画则与一众丫头们留在小码头喝茶候着…… 看了几景,身后传来“哎呀”声。 后面船上赵小姐不小心将一葡萄果酒整杯翻到了身上。浅蓝色的衣裳上留下一滩紫红,那赵小姐顿时哭得梨花带雨。 “哭什么!一件衣裳罢了,明日我送你两件!赶紧去换了!”王玥蹙眉。“带备用衣裳了吗?” “带了!” “那便赶紧去吧!” “好……” 身后小船掉了头,结伴赏莲的她四人成了两人。 小船慢慢前行,王玥漫不经心给程紫玉讲解着王家的各种名荷。 程紫玉瞧了她几眼,开口打断。 “今日你是主家,理应高高兴兴,怎么闷闷不乐的?” “我……”王玥没想到程紫玉问得直接,欲言又止间,忍不住叹了口气,倒真是不开心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程青玉打小算盘而拆王家台,丢了你面子的缘故?”当然不可能,可程紫玉还是明知故问了。她问得很好,那小鱼一下上了钩。 “就凭她?程青玉算得上哪棵葱,值得我为她不开心?她那样的,直接打发了就是!我……” “程青玉好歹我程家正经嫡出五小姐,只能算棵葱?那想来惹咱们王大小姐不高兴的,是个有地位的大人物呢!” 程紫玉笑着打趣,并不招人厌烦。 “你貌美如花,又是咱们荆溪有口皆碑的贵女,谁人那么大胆子,敢给你气受?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别胡说!没人惹我生气!” “那就怪了!今晚大宴,这四处喜气洋洋的,没道理啊?……哦,我知道了,难不成,你这是相思……成疾了?你瞧中谁了?那人在宴上?” “谁……谁,谁说的!怎么可能!”王玥结巴了,她拿起身前酒杯,一口吞下里边琼浆,却是因着太急而呛到了。 往日里大方爽快的王玥失态了! 程紫玉暗笑。 猜中了? 即便被猜中,她也没道理这么紧张! 自己从不是多嘴之人,与她关系也不错,她又是个直性子,如此戒备慌张做什么?里边只怕有缘故! “既是有地位的大人物,那肯定不是咱们荆溪的!难道是那位京城来的黄公子?”程紫玉再发一问。“思来想去,今晚也只有他身份不明,却还处处被强调是个‘贵人’了!” 王玥一眼瞪来,程紫玉报以灿烂一笑。 …… 第七二章 一男一女 一阵沉默后,平素都直来直往的王玥索性放弃了挣扎。 “紫玉,那你呢?你今日为何对黄公子那般张牙舞爪?他对你态度明确,可你……为何?你与他素昧平生,相互也不了解,可我为何感觉你对他有敌意?” “就是讨厌!第一眼就讨厌!不用理由!” “可那位黄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风度翩翩,涵养礼仪都好,家世也好!” 程紫玉定定看着王玥,这又是个月老? “说话夸大其词,笑容不达眼底,从头到尾惺惺作态,却连银子都捧不出,只怕是个伪君子!” “你这是偏见!你不觉得他满身是贵气吗?万一是贵人呢!” “贵人?贵到什么程度?比我家还富?我程家不缺银子!” “我说的不是那个贵,是另一种!是‘尊贵’的贵!” “尊贵?尊到什么程度?大官之后?世家子弟?皇亲国戚?总不会是皇子龙孙吧?” “我哪清楚!”王玥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闪。“但感觉就是很贵重!瞧着他对你有意思,万一他真是贵人,你不可惜吗?” “京城的高门如何看得上荆溪的小族?有什么好失望的?去了也只做妾罢了!你甘愿?” “那也得看看对方的实力和家……罢了,不与你说了!可惜,我是没有机会的!但我若是你,哪怕做不成他的妻,做妾也是愿意的!” 程紫玉低低一笑。 她就是试探了一番。 程家姑娘一概未议亲,是因为长房要接管程家,时候未到,人选难定,而二房程青玉年纪小,也不着急。 可王玥这样的,却是说媒的都快踏破了王家门槛,而她一概看不上! 此刻心高气傲的王大小姐说愿意做妾,真是闻所未闻! 王玥分明已经知晓了朱常安身份。 皇子的妾,那可不是一般的妾。若是吉星高照,那便是青云直上!再坏也是皇亲国戚,她乐意做妾,是在情理之中。 可她又何出此言? 可惜?是为谁可惜?为自己,还是为她? 做妾?没有机会?又是说自己,还是她? 古怪! “姑娘!姑娘!”这会儿前面岸边站了王家的丫鬟,冲着她们所在的船正挥手。 小船靠岸。 “姑娘,找到魏小姐了!就在前边!”那丫鬟神色尴尬,一脸小心地在王玥耳边低低说了起来…… 王玥闻言顿时变了神色,指挥小船往西边而去…… 小船渐渐脱离大湖西行,越发冷清偏僻。 程紫玉见水路愈渐人少,便开口要求上岸。 “紫玉,算我欠你个人情,魏虹就在前面,但我一个人去……不合适!你陪我走一趟吧!” “出什么事了?” “魏虹那丫头……”王玥咬了咬唇,似是难以启齿。“你马上就知道了!” 倒是不远,船行至一水路蜿蜒处便停了下来。 这地儿相比大湖那边,景色更显雅致。 小桥流水间开满了一大片如火如荼的红台莲,鲜艳又娇丽,叫人心旷神怡。由于位置偏离宴席,一大片皎洁的月光洒下来,便更显这处诗情画意。 程紫玉顺着王玥的示意,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红莲,见岸上有座三角亭…… 花前月下,亭子里一男一女。 女的,自是魏虹! 男的……只见背影! 呵! 却分明朱常安无疑! 女子献出了怀中之物,男的摆手正后退拒绝…… “幽会?这男子倒是眼熟!”程紫玉故意幽幽开口。 “那男子是黄公子!” “哦?” 程紫玉瞧了王玥一眼。这么远的距离,光线又昏暗,她倒是看得清楚! “魏虹这丫头,想要近水楼台呢!不就仗着她爹是知县吗?也不看看这是谁家!丢人现眼!我哥送黄公子离开的途中被她的人支开了,黄公子不识路,就这么被她算计了!瞧那丫头,脸皮都不要了,刚刚还在这弹琴勾搭呢!” 王玥一脸忿忿,当真是对那表妹极为不满。程紫玉顺眼看去,三角亭中石桌上,的确有琴有酒…… 前世她可没来赴这场宴。也不知这事前世可发生了? 当日的她从不在意程家以外的其余事,她竟然想不起魏虹王玥等人最后的归宿了。 但她能肯定,朱常安身边从未有魏虹的纠缠。准确说来,她成为安王妃之前,朱常安的身边,扑来的蝶儿不少,却从未有一个入过他的眼。 他的身边,不说是妾,就连通房也没有一个。 有一阵她焦心过甚,一下病倒,还是昭妃看朱四无人照顾起居,在皇帝那儿吹了耳旁风,皇帝亲自发话,这才给他抬了两个妾入了安王府。 可即便如此,朱四依旧独宠她一人! 为了得到她身后的一切,朱四确实隐忍,在这方面,他非但没有让程紫玉有过半点的不爽快,还叫她一直感恩选对了人! 这一点也正是当时的她能够全心为朱常安付出的原因之一。 那么,上一世,眼前这事是被压下去了? 还是因着自己没出现,朱常安早就离场,从而这位魏小姐压根没能算计上他? 也不知这是魏知县胆大,想要一搏呢?还是魏虹私下为之? 又或…… 这会儿朱常安态度坚决,一脸正人君子态欲行离去。 而魏虹却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朱常安大惊,自是不依。 拉扯间,两人说话声音也高了不少,就连程紫玉她们也能将其对话尽收于耳…… “魏小姐还请自重!在下已有心仪之人,小姐如此强求并无意义!” “你不是说尚未婚娶?尚未定亲和议亲吗?又是哪里来的心仪之人?我知晓了,是那个程紫玉?” “这个……在下没必要告知小姐了!” “就是程紫玉是不是?” “魏小姐休要胡言,你信口开河这是坏了程小姐的声名!” “我只是询问,公子却那般紧张,急着维护,我猜对了是不是?” 朱四摇着头,没有反驳,分明就算是默认了。 “可你来自京城,她只是一介工商艺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们不可能的!而且你看不出吗?她对你根本无意……” 这厢程紫玉面上笑意渐收,这分明又是冲她而来! …… 第七三章 剖白表态 眼前朱常安,即便只有一个背影,却也流露着一股坚定和坚持,在一片莲景中,莫名带出了几分高洁的君子之态! 身边王玥目露向往,程紫玉却对他的惺惺作态满心反感。 此刻朱四再次毫不拖沓地一抽袖子。 “这事就不劳魏小姐操心了!身为男子,命运自是要掌控在自己手上!有想要的,中意的,向往的,都得要靠自己争取。意中人心冷,我便去焐!父母不答应,我便去求!希望渺茫,我就去争!只要一腔热情在,坚冰也总能融化! 黄某人别的优点没有,但有一点:做事从不言弃!前程也好,地位也好,感情也罢,只要我认定的,不管有多难,都会去尽力咬牙争取!相反我不愿意的,却是谁也勉强不了我!魏小姐,放手吧,在下心意已决……” 好一番剖白! 叫人恶心又恶寒的表态! 他还真是不忘全方位打动自己!看似在劝着魏虹,实则是在最大程度地表着决心,企图收服自己的心! 他说得坚定又诚恳,若没有经历那一世,面对如此言论,自己多少会有些动心和感动吧?就像身边王玥,对面魏虹! 程紫玉知道,这番话除了那假惺惺的情意,其余全都是真的! 他的确做事坚韧坚忍,从不言弃! 那么,他已经谋算上了自己,这一世,他对自己会不会也如对高位的追逐一般痴狂不放弃? 不,她不要! 她不要再被他纠缠上! 程紫玉神色愈渐冰冷,站在她身边的王玥感应到了她的寒意,莫名后背一凉。 王玥振了振精神,暗道定是错觉。 “感动吗?”王玥阴测测扭头,酸意涌露。“黄公子一颗心里都是你!他要全力争取你呢!人生得一如此郎君,还有何所求?你跟了他,以后就不是大富而是大贵了!这样的公子,我若是你……” “行了!” 程紫玉正色打断。“我与那位黄公子一样,最大的优点便是有韧劲!认定的事,不管多难,我都不愿被人左右和勉强!那位黄公子勉强不了我,王大小姐,你也是!” “我也是……什么?我勉强你什么了!”王玥顿时垮下了一张小脸。“你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你带我过来所为何故?这是你们王魏两家私下的勾当?还是你们勾结了那位公子,带我来听他的告白,看他的决心,想要牵红线?又或者此刻这都是引子,从头到尾你们都只打算来算计我?要对我做什么?你们可还有后手?” 程紫玉神色一敛,气场一放,那从内而外释放出的冷意顿时骇得王玥一个激灵…… 很显然,这又是一出算计! 朱常安,到底还是不甘心今晚一事无成地离场,忍不住再出手一次。刚刚他离去时,想来那位送客王家的少爷就是他这出谋划的执行人之一了! 之前包括魏虹突然消失,后边船只突然离开,不让带丫鬟那一系列小事件程紫玉或许都可以视作巧合,之后魏虹与朱常安拉拉扯扯她也没有太过怀疑,毕竟,偶尔出现的贵公子引得众姑娘想要为前程一搏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当朱常安一开口,说出那番过于“真挚”的言辞,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有了前世那场不堪回首的梦,此刻朱四无异于跳梁小丑!他既说出那番情深意切的笑话,自然是知晓她已到场!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所以,王玥也是这算计的参与者! 不管是朱常安施展了威压,还是许下了甜头,这帮人都是一丘之貉! “这位黄公子究竟何人啊?魏知县连自己和女儿的名声折进去也这么在所不惜的?他许下你们什么好处了?让你们这番算计我?”程紫玉抱着胸,冷冷清清审视着王玥。 王玥如见鬼魅,“你……你……” 在她的立场,怎么也不明白,程紫玉是如何洞悉这一切的。 程紫玉冷笑。 “要么,即刻给我将船从另一边靠岸,让我离去!要么我便自个儿跳下水去,从此尽我程家全力与你们王魏两家就此撕破脸!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王家的陶,魏家的底,这些年若没有程家的默默支持,你们能不能如此猖狂! 若引来程家的反扑,后果不言而喻!这位黄公子既是为了算计我,只要我在前面挡着,只怕他也未必会保你们,当然,他也未必保得住你们!进退一念间,王玥,别叫我失望!……” 荆溪是陶都,所有的一切都仰仗了一个“陶”。 在荆溪地界,还当真就没有程家害怕的人和事!哪怕对手是地方官! 魏知县在这个位置上多年,王家的买卖也是越做越大,作为真正地头蛇的程家自然少不了与他们相互扶持和合作,程家若想要翻出点他们什么把柄来,太容易了!魏知县赌不起!将魏知县视作靠山的王家也一样! 话不用说透,王玥能明白,她的长辈们自然更懂! “我……我……容我……” 王玥一迟疑。 可她决心未定,便见不远处,已是水花四溅! 而唯恐被算计的程紫玉虽在与王玥说话,却没忘盯住不远处那两位。 一切叫她尽收眼底: 三角亭中,魏虹没能再次扯到朱常安的袖子,但却顺手抓到了他的扇子。 朱常安急着将袖子抽离,怎么也不想扇子会被抢走。 魏虹眼珠子一转,转身就跑。 朱常安一下反应过来,猜到了她的意图。 这牙扇是他的随身之物,若到了她的手中,只要她一口咬定这是他送出的“信物”……他自然长十张嘴都说不清! 朱常安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欲行夺回…… 你拉我扯…… 随后,扑通一声,这对人在你来我往中,直接摔出了三角亭扶手,双双跌入水中…… 程紫玉蹙起眉来! 这也是他们的戏码?还是说魏虹借着假戏在真做? 程紫玉看了身边王玥一眼,见她表情虽有起伏,却不够跌宕,既然王玥不曾惊慌失措,那么……这应该还是一场戏。 依旧是针对自己而来! …… 第七四章 如此底气 果然,那厢除了魏虹,朱常安也开始呼救了。 见两人均在水中挣扎起来,程紫玉冷笑之余,更觉无语。 朱常安会游水,他不赶紧离开以避免魏虹的算计反而还在呼救? 自己的担虑一点不错,朱四的谋算可不止刚刚那番“告白”,除了语言的打动,他还准备了一个实际行动! 此时此刻,那跌下水后的两人,自然也瞧见了小船上的王玥和程紫玉。 “姐,姐姐,救我……咳咳……救命!” “在下……不会划水……两位小姐……救命……” 两人同是狼狈扑腾…… 恍惚间,程紫玉想到那一年! 何其相似的场景! 配角变了,场景变了,时间变了,地点也变了,可主人公却未变,手段也未变,自然,那颗算计之心也未变! 之前犯的错让她痛彻心骨,此刻场景重现,她当真是恨不得上前掐死撕碎那烂人! 何等执迷,才会让他今晚一次又一次,接连轮番想着算计自己! 程紫玉再次深吸一口,尽力平静下来…… “紫玉,这处水有一丈深……你也先别急着上岸了,咱们先救人!”被揭穿的王玥面露菜色,却也只能急声。“总不能见死不救!丫头,快往前去!” “魏虹真不会游水?” “不会!真不会!” “哼,她倒是敢搏!魏家心意当真坚决!” 王玥未回应,一脸复杂站在了船头。 下一息,程紫玉便明白了他们究竟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只因她与王玥所在的那条船突然便没法前进了。 “船底被什么卡住了,前进不了!”撑船的丫鬟来了句。 放眼望去,一根枯枝正好卡住了船底。而此处距离落水的那两位,还有三五丈之距。 丫鬟作势拿划桨推了推卡在船底那碗口粗的枝条。 纹丝不动。 “所以呢?”程紫玉似笑非笑忽视了前方的求救声和扑腾声,悠哉悠哉看向了王玥。 她可不急! 有本事的,一个两个都淹死! 王玥头皮发麻,此刻的她就像街头变戏法的,明明已经穿帮被识破,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这出戏演完。 “所以……只能……下水救人了!”她索性一咬牙。“紫玉,我不会游水!彩月你呢?” “奴婢也不会啊!”那划桨的丫鬟低头摆手。 “你们王家如此大宴,竟然安排不会游水的丫头来行舟?” 王玥咬着唇: “紫玉……只有你一个会游水了!你救救他们吧!人命关天,总不能见死不救的!” “叫人吧!咱们三人一起叫!总有人能听见!”她拒绝! “湖心……此刻正有舞娘跳莲上舞,都去看了!这处偏僻,不会有人来的!而且,有击鼓和烟火伴舞,所以也听不见求救的!” 程紫玉抱胸低笑着。 “王玥,那里可不止魏虹,还有位男子,我前去相救……不方便!” 见程紫玉依旧这么不紧不慢,王玥急得满头大汗。 “你先游过去救魏虹,然后把划桨扔给黄公子。划桨浮于水面,黄公子抓住就不会下沉了。魏虹脱险后,咱们再连人带桨给黄公子拖回来!你与他不会有接触,自然无碍声名。只要咱们几人不说,这事压根不会有人知晓!对你绝对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想得倒是周到!”程紫玉笑出了声。 为了引她上钩,他们费苦心了。 这本是一出周密之计: 先有宴席上,朱四对她的一见钟情做铺垫,再有朱四一番剖白来煽情。 接着,她与王玥发现了魏虹对朱四的勾搭在先,设计在后!如此,她对魏虹这不折手段的举动必定厌恶,心理上便会自然而然站在朱四的一边。而但凡她对朱四有一点点的好感,在见到魏虹此举后必定更得醋意泛滥,嫉妒蔓延。 面对滚下水的两人,于情,她自然不能看着爱慕自己的公子死在眼前!于理,更是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她也必须先行救人!何况是在王玥等人的劝说下。 她若见死不救,更是失了名声。 所以于情于理,他们都早就算好了!她们为了给自己打消顾虑,还准备好了这一套救人方案,足以让她判定可全身而退! 这么一来,没有后顾之忧的她一定会下水救人! 事实上,只怕她前脚跳下水,后脚朱四就得缠上她!朱四到底是个年轻男子,他若有心,她们若出手相帮,她水性再好也难逃。 随后必定尖叫四起,很快将有人前来救人,那么……她与朱四两人泡在水中,拉拉扯扯叫人瞧见,再有这些“目击证人”……很好! 只要朱常安演得足够好,她也未必会发现他的诡计。届时,他二人的名声,将彻彻底底被绑到一块儿!…… 只可惜啊,多活一世的她,看穿了! 她的水性是极好的! 这事整个荆溪皆知,只因两年前,一场设在了太湖画舫上的宴席。 那日酒过三巡后,有姑娘提出想要采菱。姑娘们下了小船前往,有姑娘先前多饮了几杯,采菱过程中不小心滚下了船。 那姑娘滚下去时,下意识扯住了另一姑娘。被扯的也是个没力气的,竟是被拉下了水。 当时的程紫玉反应比船娘还快,一头扎进了水中,第一时间,一左一右扯住了两个鬼哭狼嚎的小姐…… 相对一船呆若木鸡的娇小姐,她的见义勇为便愈发显得出类拔萃起来。一时间,美誉极盛,她的救人之举也就这么被传播了出去。 正因如此,前世今生,这帮人在算计往日难得露面的她时,都用了落水这一法子。 “紫玉,总不能见死不救!即便不看那位公子,魏虹到底是我表妹!是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你看她的脸,都紫了,你救救她!”王玥心还没黑到头,此刻是真心地语带急迫。 程紫玉可不信,眼前这两位还能死在这处!死在她们眼前! 她坐了下来,瞧向落水的两人。 她甚至从桌上抓了一把核桃,开始慢悠悠剥了起来。 她倒要看看,她若不接这场戏,她若执意不下水不救人,他们要怎么演下去? 朱常安怎么继续! 她一点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她的地位和能力注定了她的安全,王家魏家不敢动她,朱常安更是“舍不得”害了她!何况她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上的王玥的船! 此外,不管是朱常安又或是魏家王家,都需要程家的助力,所以谁也不敢和她正面强买强卖。 至少面上,谁也逼不了她!她若执意不上钩,他们还敢撕破脸拉她下水不成? 如此底气,她大可以安心看戏! …… 第七五章 尴尬大戏 程紫玉看起了好戏…… 要说,朱常安的演技当真不错,他假意一把把抓着手边那些莲茎,一次次将身子借势往上提。 若是以旁观者的角度,他的举动还真是像足为了喘息和活命而在一次次地努力挣扎上冒…… 至于魏虹,程紫玉还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少决心,最终又能做到哪一步…… 魏虹是憋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下的水。 她不会游水,为了以防万一,她爹在水下提前给她准备了几块高石踮脚。可她娇养惯了,刚开始还好,她尚且能时不时蹬脚冒个头,叫几声,吞吐口水,演演戏。 可她哪里知晓,程紫玉两人废话那么多,到了此刻还不下水来救她! 这水似乎越来越凉,她的腿脚和身子从未泡过凉水,几次用力蹬下来,不但腿脚脱力,此刻小腿还开始了一阵阵抽筋。 她的脚开始踩不住石头,开始打滑,开始腿软…… 她接连吃了好几口水!她呛到了,她咳了起来,她七窍都开始生疼,她喘不过气,她想要喘息,她剧烈扑腾,她连呼喊都不能!她感觉要死了…… 朱常安注意到了魏虹的不支,蹙起了眉。 他再嫌弃厌烦她,却害怕事情闹大。 他南下是有任务在身的,万不能闹出人命!传出去父皇失望,以后便前途尽毁!他的兄弟们更要落井下石,一切将前功尽弃! 没办法,朱常安唯有蹙眉在水下悄悄托了那魏虹一把,将她推出了水面! 濒死的魏虹大喘一口气。 她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哪里还会撒手。 魏虹毫不犹豫便紧紧拦腰抱上了朱常安,防止她整个人下沉。 朱常安眉头明显打结,借着扑腾去试着打落魏虹的双臂,可魏虹面临活命和高飞的双重巨诱,自是拼死咬牙坚持着…… 她一咬牙鼓足了气,甚至连双腿也都勾盘上了朱四的腰…… 程紫玉早就猜到魏虹既然陪着朱四下水一搏,便一定会借机将名声赖去朱四身上。她估摸着,那魏家愿意配合朱四演这场戏,要求的,应该就是魏虹将来在朱常安身边的一个位置! 这会儿的她忍不住站在了船头,一脸戏谑面向了朱常安。 面对她的视线,朱常安再次生出了无所遁形之感。 他既要演戏求救,又要保证不下沉,还要尽力不动声色将魏虹推开一二……疲倦突生,他唯有反反复复,借着扑腾甩开魏虹纠缠…… 王玥如热锅之蚁般急躁求着,程紫玉终于开了口。 “不是我不救他们!而是我救不了!” 她怎么能见死不救?她还要名声!谁知道这周围还有没有她发现不了的眼睛在看着! 她必须是没法救,而不是不救! 所以,她已经找到借口了! 程紫玉伸出那只上过药又包扎过的手。 刚刚宴上,王老夫人热心地特意命人给她的手掌包了个仔仔细细。 “我被野狗追着,撞到了一块大石上,我的手腕早就扭伤了!完全使不上力!刚刚没说,是因为怕老夫人担虑。此刻我连划水都难,如何拉扯救他们?如何扔出划桨去? 正因如此,刚刚我不好明言,只能坚持要休养!说到底,我还是为了顾及王家的颜面,为此还与我二叔闹了个不愉快!王玥,我这番苦心,你可不能不领情啊! 要怪,只能怪那野狗!只能怪你王家看管不利!所以,黄公子,魏小姐,您二人还是坚持一下!王玥,你是王家小姐,你帮着喊救命效果最好!开始吧!” 气氛刹那有些诡异。 时不时冒头的朱四面色再次变臭,眸子也是顿时一深。 目的未达成,王玥自然没有求救。而程紫玉则一眼不眨盯着上下扑腾的那两位。 他二人这“挣扎”间,竟是不知不觉已经上前来了一丈多距,此时此刻,距离她们所在的小船,也就是差不多两个划桨的距离,且还在慢慢靠近。 那个叫彩月的丫头站去了船头,伸出划桨,口中喊着“黄公子抓住”,试着将桨往外递…… 而程紫玉,早已经将所有注意力都提了起来。 果然,刹那间,彩月后背线条猛一绷直,那划桨瞬间便往后飞来! 程紫玉早有准备,先一步躬身蹲下! 那杆划桨自然不曾扫到她! 那丫头怎么也没想到,她看好了位置蓄满力如此往外的一甩,竟是没能扫到人!巨大的惯性使得划桨带着一股风偏离了出去。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一瞬间,一双强有力的手已经袭向了她的腰间。 她的腰眼一酸,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绊倒,失了平衡,直直往水里栽去! 扑通一声,彩月也是跌落了水中! 程紫玉很好地欣赏了从王玥到水中朱四,还有彩月那见鬼般呆若木鸡的表情! 那一息,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是……被识破了? 朱四甚至连扑腾都忘了! 而那彩月一声呻吟后,竟是忘了她“不会游水”,还呆呆划水露出头一脸不可思议看着程紫玉! 早就料到了! 程紫玉知道,在对方的戏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之时,她若严词拒绝下水救人,戏演不下去时,对方如何甘愿就此罢休? 果然,她猜对了。 在观察中她发现朱四在扑腾间渐渐愈近。这个距离,距船太近了!接着,丫头不喊救命不急躁,反而拿了划桨上前救人时,她已是起了疑心。 而那丫头站的位置更是刚刚好挡在了她的正前方,那么程紫玉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们要做什么视线交流,为防暴露,所以才挡住了自己视线。 王玥分明着急,可丫头递出划桨时,她非但不曾上前帮忙,反而还小心翼翼往边上避了避。 至此,程紫玉几乎已能判定这帮人的意图了。 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前丫头的身上。 能在大宴上负责一条船的丫头,必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也必定是有些力气的……果然,既有气力,还会游水! 为了继续计划,对方不好光明正大推她入水,但却可以“意外”! 由丫头来做这事最合适,若被追责,便将其拉出来顶罪!当然,丫头本身也不惧,她只是救人心切,意外而已! 此刻,再次尴尬了! …… 第七六章 烂戏好戏 再次被识破,这戏更烂了! 程紫玉勾了勾唇。 那丫鬟哆哆嗦嗦,这会儿不知是该解释刚刚那一下,还是质问程紫玉为何袭击她?也不知是该爬上船,还是装作不会划水?是该赶紧逃离免于被追究,或是想法子将程紫玉拉下水? 彩月只得悄悄瞧了眼王玥。 王玥一见此状,早已是六神无主,下意识便避开了视线。 彩月又瞧向了朱四方向…… “你这丫头,怎么还自个儿掉下水了!还不赶紧抓住桨?”未等彩月接收到指示,程紫玉已经抢先捡起长桨,一桨拍到了那丫头的脑袋上。 彩月猝不及防,被砸了个眼冒金星!她伸手下意识抱头,而程紫玉的下一桨已是冲着她的胸一把顶了出去。 彩月瞬间便被划桨推开了数丈远…… 程紫玉毫不客气,将那划桨大力拍打着水面,那丫头落于下风,毫无反击之力,只能狼狈抱头鼠窜。 “好个冒失的丫头!黄公子人在前边,你的桨却往后飞!让你救人,你却自己跳下水!啧啧,口口声声不会水,却还能浮在水中!” “不……不,不是……” “不是什么?若不是,桨怎会在我手中?若不是,你怎么在水里?若不是,你怎么还未沉下水去?王家做事素来周到,怎会选你来行舟?你该不会是谁家派来暗害黄公子的刺客吧?是谁指使你来的?或者你是想阻挠我与王小姐的救援,巴望着黄公子和魏小姐丧命湖中?如此歹毒用心,还不赶紧老实交代!” “不是!不是的!程小姐不是!”彩月吓得脸脱了色,头一回见识到了程紫玉的厉害。 若是追究起来,刚刚程紫玉说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要了她的命。她担不起! 她不是笨蛋,赶紧识相哭丧着脸求程小姐明察,表示她只是自己腿软,自己滚下了水,又一下便掌握到了浮于水面的诀窍!接下来她该如何,还请程小姐明示…… 程紫玉撇了嘴。 “既如此,那我先去救那两位,你等我一会儿!好丫头,你乖乖保持这个距离先在水里待着,浮着!我就信你!” “是,是!” 程紫玉猛一转身,叫惊呆跌坐在一边的王玥好一顿吓。 王玥不明白,程紫玉为何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算到!紫玉对丫头的出手她看到了,那么毅然决然,那么果敢狠辣,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参与到了此刻这场噩梦里。 此刻船上就她二人,程紫玉是做惯了粗活的,若要对她打击报复,她如何是对手? 王玥瞧了瞧程紫玉手中划桨,撑身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唯恐程紫玉对着她也是一桨抡下来。 “紫,紫玉,你别打我!我错了。划桨在你手上,你要上岸,就去吧!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好不好?” 而程紫玉却是微微一笑。 上岸? 不急! 这会儿,她占上风! 算计她?那她便捞点利息回来! 程紫玉压低了声音,快速开口。 “王玥,你已被识破,你可别想着把我推下水!你的丫头也栽了,就凭你一人,可打不过我!我的水性极好,你也算计不上我!我更是不信你们家有胆量敢强行对我做什么,撕破脸大伙儿都难看!但我不厌你,我愿意帮你一吧!” “什么?帮我?怎么帮?” 支支吾吾的王玥顿时抬眼,定定看来。 “你何必羡慕魏虹?你既不甘,就该争取一把!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想做妾吗?你不是想入高门吗?那你就去做啊!你放聪明点,我自会站在你一边!你是个有主意的,我可以出手帮你!魏虹不是你的对手,共侍一夫或独占高枝,之后如何,我也不管!你可愿意一搏?” 程紫玉知晓王玥嫉妒的,正是魏虹的这个机会!王家不给,她可以自己争取嘛! 果然,她应了。 “一言为定!我信你!” 王玥一双眼顿时清明了起来…… 程紫玉提起了桨,笑了。 “好沉,王小姐,来帮我一把!” “好!”王玥上来帮着程紫玉举起了那划桨,再次将其移到了船头。 王玥在程紫玉的示意下,站到了船头最靠边之处。 “黄公子,带虹儿上来吧!我把划桨扔出去,你们要抓住了!”王玥眨眼摇头示意着朱四,暗示计划已经失败。 朱四见丫鬟落水,已经猜到行动被识破。 此时他虽心有不甘,却已受够了身上魏虹的束缚。程紫玉如此强势,他若继续勉强,结果只怕适得其反。如此长久泡在水中,也没有意义。 无奈间,他觉得不如就这般顺势上了船,之后再向程紫玉解释吧。 于是,他再次扑腾,慢慢上前…… 程紫玉则在王玥身后早已与其轻声定下了主张。 接着,王玥落水了。 在朱四正靠近,而她们合力将划桨递出去的刹那。 自然,一切同样与程紫玉无关! 都是王玥“救人心切”,用尽全力将划桨伸出的过程中脚滑了…… 程紫玉作势拉人,却未成功! 好在落水的王玥尖叫之余,还紧紧抱住了划桨。而程紫玉说到做到,暗暗将划桨往前猛一推送出去…… 朱常安距小船也就半丈多了,而王玥则借着那一送装作了体力不支,迎着朱四过来的方向就是一腾(一跃)。 水花四溅! 朱常安尚未反应过来,腰间便又多了一只手。 王玥?! 与身边魏虹一样,她不会游泳,憋红脸,呛着水,往下沉…… 同样是紧紧扣住他,同样是推都推不开,同样把他当作了救命稻草来抓取…… 是程紫玉识破一切,所以恼羞成怒下将王玥推下了水?——这是此时此刻朱四的第一反应。 他下意识向前方看去:船上的程紫玉一脸无辜惊讶在喊着“哎呀”,而手上则正抓着一截浅黄色的布料…… 布料?! 谁的? 王玥!她穿的黄色! 是……衣袖吗? 不好的念头再次生出! 朱四赶紧往腰间摸去,他的手触上的是滑滑嫩嫩软软的一片肌肤…… 他的手有些抖,慢慢往上爬去,摸到的都是肌肤,都是肌肤! 是一整截光溜溜的手臂! …… 第七七章 打击报复 朱常安晃了晃脑袋,甩了甩睫毛上的水花,定睛往水下看去,水下王玥环在他腰间露出的,可不是从手腕到肩膀,一整长截白花花的玉臂? 王玥的右衣袖整个被扯下了! 她抱着他,贴着他,衣裳破损,肌肤;luo露,可怜无助……这是要叫他撇不清! 可恨! 程紫玉!这是强行将王玥也推给了他! 他计划未成,还要收了这俩贱人不成? 他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看着程紫玉,他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可他却莫名感觉两人之间有着一道天堑!一道相隔万里的鸿沟! 这是为何? 朱常安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想不明白,为何今日他的所有图谋在这女子面前全以失败而告终?且不管他谋划什么,对方都能了如指掌般算透? 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便已寸步难行!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是他算计错了对象?还是老天不愿成全他的大志,注定他一事无成?…… 朱常安这样的尊贵皇子,哪有多少力气。 他在水里上下反复扑腾已经够累了,偏还先有魏虹强挂,后有王玥相扯,几乎是耗尽了他的所有气力。 此刻好了,戏演得乱七八糟,完全不会游水的俩贱人他又推不开,他还得保持三人不沉,一时间,他身疲力竭。 气喘吁吁的他脑门上挂下来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汗…… 看着朱常安这狼狈样,程紫玉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朱常安该多感谢她啊? 好个左拥右抱! 还是一对姊妹花!艳福不浅!便宜他了! 刚刚她是故意缠住了王玥的衣袖后,王玥才栽下水去的…… 王玥是今晚主人家贵女,为了彰显身份,她身上这件可是金陵特制的金丝羽纱衣,轻盈灵动,薄如蝉翼。 所以不是程紫玉力气大,而是这料子实在不经扯。 她救人心切,只不过是没拉住人罢了! 朱四! 单只一个魏虹,哪里够呢?所以她便再送他一个美人,还是个比魏虹还难解脱的!两个鸿鹄之志的美人玩命纠缠,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摆脱! “丫头!你家小姐落水了!你若再不叫救命,再不喊人过来,万一闹出人命……你也活不了!”程紫玉笑对那落水的丫头来了这么一句。 “是……” 那彩月早已吓惨,从她这个角度,看到程紫玉与她家小姐交头接耳了。她不知道小姐落水是不是有意有所图。 但不管小姐落水是何种目的和原因,她都无其他选择了。这会儿到底还是自己小姐和表小姐的性命重要! 毕竟此刻唯一干爽站在船上,手掌划桨居高临下占尽优势的,便只剩了他们要算计的那一位!还是足以威胁自己小命的那一位!她还有理由不听话? 彩月点头行动。 而程紫玉唯一惊讶的,是彩月并不曾扯开了嗓子尖叫,而是从怀中掏出了根竹筒,从里边倒出了两样管状物。 随后,彩月一吹,一簇火苗闪现,手中之物一下窜向空中炸了开去,绽放出了一朵火红的烟花。 原来她们早有准备,随身还带了火折子和冲天烟花,用以引人前来…… “等等!……” 疲于应付美人的朱常安发现丫头举动,急急欲行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他知道,很快便将有人赶至! 按着计划,前来的将是被引来的大批宾客以及游湖船行而来的众女眷们! 朱常安顿时心火窜出,整个人急躁不已。 他不愿与这俩贱人扯上关系! 他试着推开两人,却发现这两人均是咬紧牙关纠缠住了他! 他和两位主家小姐落水相拥……这一幕若落于众人眼中,难免叫人想入非非,若叫他那些兄弟们做上文章,这是要害死他! 为今之计,他唯有赶紧往船边去了。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趁着外人到场前,赶紧将这俩贱人给扔上船去。毕竟这就只半丈多距,应该不成问题的!只要他将人扔去船上,他倒不信,程紫玉还敢当他面再推人下来。 然而,他这一想法还来不及付诸实施,便已宣告了失败。 “黄公子,快接好桨!” 朱常安双手早已施展不开,正使劲摆动双腿往船边来,又如何会知当头突然来了一“棒”! 程紫玉一直在等着朱常安来到她需要的这个位置,来到这个她趁手,他难逃的位置! 此刻,她抡起船桨砸出去刚刚好! 这一桨,结结实实!就这么硬生生砸在了朱常安的天灵盖上,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叫王玥几个不约而同一声尖叫。 朱四顿时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他是真没想到,这女子会对自己光明正大下狠手! 那一刻,他有些懵,他睁大眼瞧向船上的女子,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那女子眼里席卷的是滔天的恨! 这一下! 好狠! 这是报复? 是对他那一脚的报复? 至于吗? 倒像是杀了她全家般的狠厉! 然而朱常安更目瞪口呆的,是程紫玉尚觉不够,接二连三的“啪嗒”“啪嗒”“啪嗒”……一桨桨打来。 那个瘦弱的身子竟是迸发出了如此敌意,一下下都不留余地!每一下都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而他身边王玥和魏虹,却是一下都未挨到。 朱四是真不明白,一个人人赞誉的小姐,怎会如此不顾形象和名声,野蛮生猛,睚眦必报!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正面痛打!对方居高临下,而他身受束缚,剧痛袭来,他却毫无反击之力,无奈下他唯有急着划水拖人后退…… 他忍不住暗暗发誓,终有一日,待自己揭开身份之时,要让这丫头跪拜自己脚边,懊恼今晚行径,急着弥补过错,抢着巴结倒贴…… 程紫玉又是一桨拍下,朱常安往后一仰,这势大力沉的一下只是扫到了他的前胸。 程紫玉见他退了不少,不由勾嘴一笑。 看官们都快到了,你这会儿想走?门都没有! 好不容易将你引来,才打这么几下,怎么够? 所以,你非但走不了,还得乖乖主动上前来给自己泄恨! …… 第七八章 呜呼哀哉 程紫玉心火烧得滚烫! 她就是要朱常安只有挨打的份! 她一直在看着,发现魏虹又呛又咳,明显有些脱力,朱四若不能算计上自己,那么他将魏虹甩开是迟早的事。 他休想! 这才是她将王玥“送”下水的原因! 既可以让王玥赖上朱常安,也可以多一人缠住朱常安。 除了可以欣赏他的臭脸,她还将有机会可以对其狠狠痛打发泄!让他再无算计自己之力! 这条落水狗! 这世还想算计她?那她一定见一次打一次!打得它夹着尾巴逃离,早晚不敢来犯! 上一世的债,她还没能力讨,不过但凡有机会,她都要收回点滴利息!此刻的朱四尚势弱,她还有时间!毕竟再坏,也坏不过上一世了! 无人比她更了解朱四,如此先机,自要好好利用!此刻她头一桩要做的,便是必须坚持到众人到场! 她要将这“屎盆子”当众牢牢扣在他脑袋上! “黄公子,这桨,我递得好辛苦!你怎么不接?你躲什么?你没看魏虹妹妹都快不行了?您再拖下去,可有谋害之嫌了!” 程紫玉边笑边甩着手中划桨。 “你就这么不想上船来?你倒是伸手接桨啊!怎么你还退了?你不想上来是不是?” “马上要来人了,你这么左拥右抱不上来,该不是想要坏了两位姐妹的名节吧?你手放哪儿呢!你快将她们送上来,我就当没看见!否则,你可是要对她二人负责?” “您不是京城的高门贵族吗?你的婚娶不用遵父母之命吗?按理你有中意之人,不是该三媒六聘吗?我们荆溪这样小地方的姑娘,能入得了您的眼,自是荣幸!可两位姐妹是正经姑娘,可不是能随意揩油玩弄的!” “您此刻所为不厚道啊,您看上她们就去光明正大求啊,如此下流行径实在有辱斯文,丢人现眼!” “难不成是你爹娘不让你娶妻纳妾?所以你才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奉劝一句,既是高门,一切嫁娶事宜更是随便马虎不得!千万别辱了您那尊贵的家门!” “也不知你爹娘够不够宽宏,他们知晓你今日谋算后,能不能饶过你?不过,不得不说,你连爹娘都敢偷摸算计,可是胆大包天!大不敬!大不孝!是忤逆!是大罪!……” 程紫玉说话声音越来越高,到了这会儿几乎已是厉声痛呵! 朱常安感觉脑袋一阵阵发胀生疼,一张脸更是发青发黑! “闭嘴!闭嘴!闭上你的嘴!” 被痛打不可怕,被泼脏水也是小意思,可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玩弄谋害也来了,忤逆算计也出现了,什么大不敬大不孝的,太毒了! 这些分明似不经意之语,却是这般厉害!这种话,在天家,尤其是不能出现的! 为何!为何她能一下抓到自己的软肋? 她一双眸子那么利,似乎早已看穿了他! 人快到了,她这么尖叫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此行红煞了多少人的眼,想要他栽了的人就缺一个契机! 这些污蔑虽不至于置他于死地,却足够害他前程尽毁! 朱常安一直在后退,以避开划桨攻击范围。可此刻,他的双腿不得不停止了后划。 他不能任由眼前女子滔滔不绝的胡言,他要上船,在宾客们到场前,他必须让她闭嘴!他必须向她解释!他必须让她停止误解!他不能让谣言出现!他不能叫这些话传出去! “程小姐稍安勿躁!且听在下解释!咱们先好好说话,两位小姐都快不行了,你让她们……啊——” 朱常安试着再次向前,可他才刚前进半尺,程紫玉那厢看准了又是一桨拍下。他的面部被扫到,鼻梁被刮,瞬间破相,两道鼻血挂了下来。 王玥猜到了程紫玉的拖延意图,左闪右避后,索性一咬牙,深吸一口将脑袋缩进了水中…… “住……住手!误会,都是误会!” 朱常安进退不得。 程紫玉站在船头一心发泄! 她前倾着身子一下下抡桨…… 除了泄恨,她更是为了阻止朱常安上岸或上船,以达到板上钉钉的目的。 然而,当她蓄满全身气力,横向往前扫去,打算抽朱常安一个大嘴巴时,却是突然右手手腕一阵酥麻。一阵剧痛从关节处迸发,叫她腕上气力全失,整条小臂似是筋骨都在震动,直直垂下。 与此同时,她的后膝也是一抽,双腿气力尽散,一下便软了。接下来,则是脚腕!同样的麻痛! 她几乎听到了脚腕关节被打中而发出的咔咔声。 她知道,有人从后面偷袭她了! 这种感觉,她前世经受过好几次,她应该是被什么暗器打中了! 而对方出手的那个空档,正是她抡起划桨的这个瞬间。 所以,她往前栽去了…… 对方故意选择了这一时机来打她的后膝和脚腕,就是为了让船头边沿的她站不稳,往前跪倒而栽下水! 是朱常安的人?还是魏王两家之人? 她与划桨一起掉到了水中…… 她心下呜呼哀哉。 她虽怀疑过周围或许有埋伏,可她笃定王魏两家不敢对她动手,而朱四为了全方位征服她,也不会贸贸然出手。 应该是她刚刚这心火蔓延下的一下下出手过狠了,眼见宾客们又很快将至,对方怕出事,慌神下到底还是管不了细中利害而着急出了手。 这一下,既将朱常安从自己手中解脱出来,也同时将自己送到了朱常安的嘴边! 想来在对方看来,自己只是个大门不出的小女子,自然不会知晓是遭了暗算。只会将这手软脚麻归结于“身虚体弱”,脚滑才滚下了水去…… 毕竟,此刻船上只她一人。 程紫玉心生恐惧,唯恐对方会暗中相助朱常安而再次出手…… 于是落水的一瞬,她硬生生扭过身子去寻找偷袭者。 可她一眼环视过去,两岸草丛均是静悄悄,她什么人都没瞧见! 而这个时候,她几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划水声和朱常安的一声哼! 她来不及逃开了。 朱常安的手松开了魏虹,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襟。 …… 第七九章 是敌是友 再次被朱常安一碰及,程紫玉几乎是一个激灵,那不甘和怒火上涌,在四肢百骸沸腾起来。 她厉声喊起:“不——” 她不要! 这一世,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她不能重蹈覆辙了! 她虽很清醒朱四为了收服她的心并不会过分,但她依旧不愿与他有半点牵扯。 怎么办? 即便她联手王玥彩月,可对方一明一暗,她根本没有胜算! 程紫玉一瞬间下定了决心,若她名声再次被缚朱四,那她便一口咬定是这厮谋害强迫了她!是他把她拉下水!她要当场“自尽”!她要闹个天翻地覆!她要这事兜都兜不住!她要让他第一次执行皇命便以丢人现眼,有辱皇室告终! 以暴怒的程家势力,朱常安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若毁她名节,她便毁他前程! 她是程家未来家主,她有老爷子做靠山,她有遍布大周的商伴,这事只要传开,便绝对封不住口! 迫于压力和威名,暴躁的皇帝一定大发雷霆,皇家也保不住他,朱常安的前程必毁!再有他众兄弟的落井下石和打压,就连昭妃也要被连累! 而程家与皇室杠上后,反而以被害者的身份到了明面上,或许还能因此得一活路。她倒不信,那种状况下,皇室会不要脸面报复。还有谁敢继续算计程家?程颢还敢小动作?高家还敢合作程颢?…… 然,在程紫玉咬牙下定决心之际,却是有什么从她眼前划过…… 她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左岸落到了右岸。 右岸草丛顿时一阵悉索一声哼,有什么被打中了。 是个人! 一道青色身影倏地窜出草丛,打来一道眸光后顿时消失在了眼前…… 程紫玉没看清那张脸,却感受到了那双阴戾刺骨的视线。是朱常安的那爪牙肖怀?没错!今日他正是穿的青色! 可对肖怀出手的又是谁呢? 那人是为了帮自己?还是处在了朱四的对立面?又或仅仅是路见不平? 很明显,身后比她还要惊骇的朱常安也在思量这个问题。 朱四抓住程紫玉后襟的手明显一松,收了回去。 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说明很有可能有人在盯着他! 也就是说,刚刚他所有的行径都被人瞧在了眼里? 他顿时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 后背一松,如此良机,程紫玉自然要把握。她一个猛子扎下了水,顿时脱离了朱四的控制。 当然,趁着朱四这一愣,她也没忘一脚蹬去了朱四的脸上。 她如条人鱼般一下摆出去了三丈远。 这一脚势大力沉,朱常安忍不住哼了一声,整张脸都在火辣辣生疼。 可此时的朱常安既管不了伤,也顾不得追赶程紫玉,只一脸警惕盯着左岸,更是顺手从魏虹脑袋上抓了支明晃晃的簪子往那处草丛扔去! 他看得清楚,没人! 那人速度奇快,在出手的刹那知晓已经暴露,早已抽身离去! 程紫玉快速游往那个方向。 她也想知道究竟何人出的手! 不是敌,却未必是友!但她莫名确定,那人不会害她! 她刚刚的行为,定也全然被那人瞧了去!但愿不要惹出什么祸端来才是! 程紫玉往岸边扒拉开几株莲,只见那处岸上除了一颗大树和茂密草丛,确无其他。 她闭眼深吸了一口。 熟悉的气味——酒香,与先前在后园子客院,她发现的黑影留下的气味是一样的! 这个人,已经有两次隐在暗处了! 那这人究竟是盯着她的?还是跟着朱四的? 她猛一回头,瞧向了朱常安。 朱常安也在看她。 难道,是他那些兄弟的人? 罢了,总之那人帮她脱离了控制,认出和吓跑了朱常安的爪牙!自己都该谢谢他! …… 至此,这群人奸计已全然落空。 此刻的程紫玉如鱼得水,距离朱常安足有五六丈之远,注定身有负累的朱四奸计已到此为止。 程紫玉冷哼一声,命那畏畏缩缩的丫鬟叫起了救命来…… 朱常安早已放弃了算计程紫玉,此刻只一心甩掉身上俩狗皮膏药,边喝着丫头,边拼命将那两人往船边拖。 那两位眼看成功在即,自是尽力沉身扑腾捣乱以拖延时间…… 渐渐的,已有喧哗声渐渐临近。 朱四左右看了看俩女子。 今晚的亏损已是巨大,财名尽失,计划落空,叫他心头滴血。此刻若多出两个累赘,将来还不知要给他的前程增添多少阻力! 他绝对绝对绝对不能一下被俩缠上! 为防损失蔓延,他最多只能被“意外”一个。 哼,若不是因着他与王魏两家先前达成了协议,若不是他还需要那帮人给他兜着,如此贱人,如何攀得上他?他一个都不要!不要! 此刻他二选一,已算是遵守承诺了! 右边,因呛水过多而奄奄一息的魏虹的表现……很不好!这贱人刚刚甚至连腿都敢往他身上盘,若不是他早早便一把死掐了她大腿,只怕她此刻依旧得如条水蛭般缠着自己吧?呵,如此贱人,但凡有点机会,多半都得黏性大发。他还要做大事,身边绝不能有妖艳贱货拖后腿。 而左边王玥…… 朱常安看了眼那片刺目的白腻,唯有一叹! 相比下,这位倒似是要聪明点,也是个有主张的,她又是被程紫玉算计推下水,是被连累的!自己若不担下她,万一失了名节的她怨愤下胡说八道…… 罢了,事从权益,那便选王玥吧! 朱常安快速下了决定后,冲向王玥:“别动了!爷收了你!” 王玥大喜,感应到了朱四搂住她腰的手,赶紧将她那一双颤抖的手立即紧紧扣住了朱四的腰,再不敢随意扑腾。 至于魏虹……早已七晕八素,在朱四使劲挣脱抽身的同时,王玥也是在水下冲其狠狠猛地一脚踹去…… 她与朱四两人合力,魏虹哪还有攀附之力,几息工夫便脱了手,咕噜噜连喝了几口水便往下沉…… 总算摆脱了一个,朱四松了口气! 正好,多喝点水,可以多睡一会儿,也不会有胡言之机。待这魏虹醒来,一切定局,她自己想法子另谋出路便是! “还不快来救人!”朱四冲着傻在一边的彩月吼了一句。 那彩月得了王玥示意,赶紧扎进水中,快速划水前来,从水中拖住了魏虹…… 第八零章 八戒照镜 另一边的程紫玉也很苦恼。 眼看众人将至,她一身湿透,上岸定然不雅,可若就这么泡在水中,却难免不叫人闲话。万一叫朱四做了文章,声名一样不保。 好在她运气不错,犹豫之际,有人赶在渐渐临近的喧哗声前,先一步提着莲花灯赶到了。 是蒋雨萱和她的丫鬟。 程紫玉赶紧划水到了岸边,在那一主一仆的帮忙下上了岸。 蒋雨萱身子弱,即便夏夜出行也裹了件绸质披风,这会儿刚好派上了用场。 “你怎么过来的?”程紫玉裹上了那披风。“我过几日还你件新的!” “小事,不用放心上。我本在湖边赏花,正好发现王玥丫鬟鬼鬼祟祟等在了湖边一棵大树下,便多长了个心眼。后来见你与王玥的船过来,那丫鬟立马装作是从远处跑来,一副有急事要禀的样子! 可我看得清楚,她至少在那等了半刻钟,分明是守株待兔来着。而后王玥便神色郁愤带你匆匆离开,显然有大事发生。 我思来想去,你这么个香饽饽,可别又叫‘野狗’给咬了……” 程紫玉闻言噗笑。 自己今日在王家门外被没被野狗咬,同行而来的蒋雨萱最清楚不过。可她没揭穿也没多问,还为自己一路跟来,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只为还那药的人情,程紫玉都感激得很。 “我跟着你们的船沿着湖边慢慢过来,哪知走了一会儿,好好的路被一组车给堵死了!这事更诡异了!我不放心,便假借迷路往后园子另一边绕了过来……好在王家园子我从小来得也不少,倒是没走得太远。 刚我本已走得迷糊了,正好见这边有烟花燃起,后又听到了叫唤声,我带着丫头赶紧过来,倒不想真是你几个!紫玉,你没事吧?我已去找人通知你姐了,她应该马上就到!你需要我做什么?要不要找人?跑腿什么的,我这丫头可以去!……” 蒋雨萱见了现场状况,猜到程紫玉定是被算计了。想到她前些时日的昏迷,今日刻意的丫鬟打扮,心下更是唏嘘,只想相帮一二。 程紫玉连连道着没事,又对她谢了又谢。 “你过来这一路,刚刚附近可碰到人了?尤其是男人!” “没有啊!人似乎都被支开了,这附近,我一人都未瞧见!” “……” 喧哗声临近。 一大群人赶到了。 王老夫人和魏知县打了头阵,后边还跟了几十个贵宾!水路上也有不少船正在前来。 他们眼中出现的是这样的场景: 程紫玉虚弱倒在蒋雨萱丫鬟的怀里,满头满脸都是水,身上盖了件披风,正大口喘着气,口中还在喃喃喊着救人;而弱不禁风的蒋雨萱正围着岸边打转,在给朱四加油鼓劲,让他一定要救出王小姐!…… 朱四尽力了! 他的确有过河拆桥之意,他本想要甩掉魏虹后,再处理掉王玥的。可王玥一点不蠢,他一摆脱魏虹,她便死死黏上了。 在朱四打算下个狠手之际,蒋雨萱和其丫鬟到了,目击了搂抱在一起的他二人。王玥一见蒋雨萱,更是咋呼开口求救…… 朱四深知,一切已成定局。 于是,众人眼中的朱常安,脖子上挂着王玥,正努力抱住了浮于水面的划桨,试着将面红耳赤,咳嗽连连,衣冠不整,歪在他怀里的王玥拖上岸…… 至于魏虹,则被另一落水的丫鬟在往船上拖…… 此时此景,所有人几乎被雷劈了个外焦里嫩,完全傻眼。 尤其是老夫人与那魏知县,更是偷偷对视了好几眼,忍不住将眼揉了又揉,满是震惊! 失算了! 没能帮公子算计上程紫玉!连他们定下的人选也换了人! 计划压根没有按着他们的设计走! 之后的场面自是一团糟。 朱常安被家丁救出水。 王玥是被小船上的桌布卷裹后,由婆子们抱上岸的!而魏虹则因着吃水过多,早已经晕厥了过去…… 衣冠不整,肌肤外露,众目睽睽下与黄公子搂抱一团的王玥叫人惊叹。夫人们瞠目结舌,不敢多嘴一句。而小姐们则神色复杂,不知该怜悯还是羡慕…… 窃窃私语声也开始蔓延…… 所有人有惊无险,程紫玉也倒去了何氏怀中。她与朱常安,王玥一对视,又扫眼一瞥王老夫人和魏知县…… 几人顿时生出了默契。 老夫人表示:赶紧请大夫是当务之急。 魏知县表示:黄公子和程小姐无恙便是老天眷顾。 王玥开口:多谢黄公子的救命之恩。 蒋雨萱则表示:若不是她早到一步,体虚无力又无人救助的程小姐只怕小命不保!…… 程紫玉暗暗捏了蒋雨萱的手,表示一感激。 这当真是个聪明人。这一句,既交代了自己的无辜,又暗指自己疑似被害,最重要的,“无人救助”四个字,更是完全确保了自己与朱四全程无接触,自然名声也无碍…… 程家众人闻言大惊,均是莫名感受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何氏怒气全开,少有地强势以对,要求王家彻查,给一个说法。否则这场官司程家一定会打到底! 程颢华氏也是惊得一身冷汗,程紫玉到底是程家的保障,是摇钱树,至少此时此刻,是万不容有失的!战线一统,程颢也是正色要求王家明察。 红玉冲丫鬟嘀咕几句后,也不忘煽动了相熟的群众一起加入到了施压的队伍中…… 王老夫人和王家几位主子唯有硬着头皮纷纷表示,一定彻查,给程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程紫玉与朱常安的身上。 当事那几位都开口了,就他二人尚只字未提。 一直紧盯了魏虹王玥的众人这才发现,此刻被随从围住,原本风流倜傥,俊朗不凡的朱常安在灯光围拢下面色难看,一脸阴郁,而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均是挂了彩。 他额头高高肿起,两颊和双眼均有大片青紫,鼻梁红肿受伤,挂出了一丝血,连嘴唇也破了。 他的脖子和双手,更是有青有紫有红,还有几道明显是被指甲抠破正往外渗血的伤。 这才是真正的狼狈! 这才是真正的大戏! 这会儿,再迟钝之人都嗅出了一丝诡异! 而王老夫人和魏知县却是腿软了,这……这……这…… 皇子受了伤! 在他们家! 因着一出不完善的算计! 他家……会不会遭殃? 他们心中悲鸣四起,此刻状况,正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 第八一章 面面俱到 在魏知县等人看来,这事真不赖他们! 是这朱常安,突然心血来潮要算计程紫玉!还是以这种方式!他们应也不是,推更不是!迫于威压,他们唯有硬着头皮顶上去! 这四爷临时找了王韦去传话,魏知县匆匆赶去商量对策,又急急通知了两位姑娘行动…… 他们匆匆忙忙,这半个时辰内既要商量又要安排还得布置,自然准备不足! 不过按理这事难度不大,他们又抽调了人手安排到了外围,清空了此处,这几对一,应该万无一失才是,怎会有如此变故? 魏知县忍不住心下囔囔,说到底,分明是这位四皇子没用! 真不赖他们! 而本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他们还被告之不能打草惊蛇,因而知晓这事的总共也不超过十人,参与进去的更少。 结果呢!结果!哎! 魏知县只能赶紧硬着头皮上前,满是关怀红了双眼,手足无措扭曲了张脸,几乎想要跪下磕头求放过,如哈巴狗一般围到了朱常安身边…… 而朱常安哑巴吃黄连,非但没法与之清算,此刻还得赶紧编个能让所有人信服和无疑的故事来,一张脸更是臭比粪坑。 程紫玉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朱四的鼻青脸肿,主要是源自于她最后补的那一脚。 而事实上,朱四的伤何止这些! 她的划桨都是直冲朱四面门而去,大部分都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头部面部以及肩臂上身。 再有俩心高气傲的小姐卯足了劲对他又是抓又是挠又是攀又是扣,所以除了他那张惨不忍睹的猪脸,想必他衣襟下的上半身才是真正的伤情严重!…… 腰肌劳损,贵气无存的他此刻活脱脱丢人现眼的丑态,那么他接下来在江南的活动即便不就此罢休,也要大打折扣,说不定还得在床上躺个几日。 如此,她倒要看看他遮遮掩掩下,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而他伤了颜面,这事又闹这么大,今日这事必然掩饰不住,那么接下来,他的兄弟们只要够聪明,一定会抓住这机会去皇帝跟前做文章! 她多希望皇帝对他不满,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对他从此弃用,那么,今生的他,将不可能再有算计上她之机! 这才是程紫玉之所以下手痛打朱四的最根本原因! …… 朱常安盯了程紫玉看了好几眼,可他没收到任何回应。 程紫玉漠视相对,只作虚弱状,歪去了入画怀中,由红玉喂着热茶…… 她自然是一点事没有,但她也不打算先开口。 那个被救上岸的丫鬟彩月不算太笨,因着怕被审问说错话,索性一“晕”了事。 那么此刻“状态”最好的自然只剩了朱常安。 他经受了生平第一次被众人围住盘问。 “黄公子为何在此?您不是早离了王宅?” “我与王小公子一见如故,便找了这一僻静处对月小酌了几杯。而后王公子腹痛解手,我便一人独留在了三角亭等他。” 王韦得了示意,连连应是,表示他解手出来才知变故,与众人匆匆赶来… 朱四很快编好了故事: 魏虹来采红台莲准备献花各位贵宾,不想这处竟有男子,她一下被惊到,直接滑进了水中。朱四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便想去拉人。 哪知脚下一滑,人没救着,自己却也滑下了水。 他不会游水,差点以为要丧命于此。好在他们呼救后,引来了王玥所在的船。 运气不好,小船被树枝卡住,王玥只能伸出了划桨来救他们。谁料他们没能抓牢桨,反而还情急下不小心将王玥拖下了水。 程紫玉急着去拉王玥,却只抓到了袖子。 而羸弱的紫玉没能控制住身子,前倾后竟是也滑落了水。程紫玉倒是会游水,她也想救人,可她先前被狗咬,手腕伤到了,压根使不上力,几乎自顾不暇! 好在丫鬟彩月临危不乱,跳下了水,在水中找到已然不支的魏虹。 而他本人往前一跃,抓到了水面上那根桨,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而后他见不远的王玥正在水中挣扎求生。危急时刻,男女大防自然得要靠边站。他唯有出手拉住了王玥。 那个时候,蒋小姐及时赶到,带着丫头救程小姐脱离了困境。如此,总算他几个都化险为夷,逃过了一劫…… 至于他的伤,有的是撞到了船,有的被划桨打到,还有的则是求生时撞到以及被慌张的王玥抓到…… 事实经过便是如此…… 程紫玉听罢也是抬了抬眉。 好个面面俱到的家伙! 在场几人的所有行为都被他半真半假给串联了起来。一个都没得罪,个个都是好人,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阴谋论。 魏虹依旧半死不活没法回应,王玥边吐着水边点头,还小心翼翼用巴望的眼神看她,而王老夫人更是亲自蹲身她边上,抚着她的手握了又握,实则是在巴结暗示…… 唯有魏知县一人,因着女儿被取代,讨好又落空而心下郁郁。可此刻前因后果从朱常安口中道出,他哪里敢说个不字。 程紫玉思量了一番,到底点了点头,算是确认,让一众看她眼色的知情人心头大石俱是落地。 罢了,就如此吧! 否则呢?她总不能说,她是故意见死不救,她是故意推人下水,她是故意撕烂王玥衣袖,她是故意打击报复“黄某”…… 相比对付朱常安,此刻摆在她眼前的,更重要的是将程家先从私盐那乌糟事里摘出来。 今日,她到底还是因祸得福了! 头一条,朱常安哪怕是为掩人耳目,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怎么也不敢再打程家和她的半点主意了! 那厢,王玥开始了她的表演,她表示,作为王家嫡姐,她不能丢了家族的颜面,叫大伙儿笑话和难堪,有辱声名。她只求老夫人给她找个庵堂了此余生…… 见义勇为下的意外,结果却折进去了花样年华,谁又能看得过眼?哪怕老夫人舍得,在场众人也是不依。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又都打回了朱四身上。 朱常安知道躲不过,只能应下了承诺,留下了信物——那把骨扇,表示定会对王小姐负责,请诸位做个见证云云…… 老夫人自觉不亏。 要知道,若不是迫于朱四威势,她怎么也不愿设计程紫玉!此刻程紫玉安然无恙,她反倒大松了一口气。 她满打满算,得了两件宝物;王家女儿又有了着落,她便将成皇亲;对于王家这次担下的责她也算有了交代;程家那里她也没完全得罪,她才是大赢家! 老夫人连连道歉,张罗了众人回到主宴,刚欲宣布散宴送客,这会儿却是来人了。 …… 第八二章 一笔利息 王家花厅,程老太爷带着雷霆之怒声势浩荡地赶到了。 十几个婆子加十几个汉子,气势汹汹进了王家。那声势,倒像是黑道前来催债的!老爷子不参与各种宴席已有五年之久,今晚无事不登三宝殿,究竟所为何事,在场还有哪个不知! 王老夫人被骇得直接缩回了脑袋。 魏知县和王家两位主子头皮发麻,却也不得不赶紧迎了上前,忙着请老爷子上座,招呼端茶递水,巴结恭迎…… 程老爷子一跺脚,整个荆溪都要震三震。今日有人触了他逆鳞,他这通飙自是要发作的。往日里他不怒也自威,此刻气势全压,一般人受不住,自然心惊肉跳。 “做得好吧?” 程红玉冲紫玉咬起了耳朵。一出事,红玉便找了心腹快马加鞭上山报信去了。 “祖父派头气场大,他来最合适!你看看,可不止我一人怕他吧?黄公子魏知县自诩贵人,站那气势也荡然无存!祖父真是疼你,还不到三刻钟呢,这便赶到了!这会儿正是时候!你……要不要倒一倒,晕一晕?效果更好!” 程紫玉瞪了她一眼,慢悠悠在左右搀扶下挪步上前…… 快步前来的老爷子哼了一声,看都没看王家那几位一眼,径直赶到程紫玉身前,围着垂首“虚弱”,一身狼狈的她走了几圈,眼中既是气愤又是心疼,也不忍怪责,只憋了一句。 “还不快送小姐回去!” 随后,程紫玉被簇拥着上了一顶软轿。四个婆子抬轿,八名大汉围站轿子周围负责开路和守卫,护送其上王家大门外候着的马车先行离开…… 那排场,直叫在场众人咋舌。 程紫玉回眸看时,只见老头正边询问围观者事件经过,边将一双带了厌恶的眸子来回打在朱四的身上…… 程紫玉刚上马车,温柔也已闻讯赶至。 “姐,你带人来没?” “带了,听闻你出事,怕你要用人,我便悄悄安排了人过来,在路口,都是生面孔!” “好,一会儿散宴,帮我盯住那个京城来的黄公子!从今晚开始,到他离开荆溪,都找人盯住了!他身边还有一个老头和一面带凶相的高大男子,这几人,都得盯住!” 朱常安的家底实在可怜,今晚她这一把讹了他二千多两银子,那他接下来的手头必定捉襟见肘! 可他为了完美完成皇命,必定需要全力为御驾南下先做布置。 那么,朱常安为了解决财务危机,会怎么做?是借是征是求?会不会从暗处挪?会不会私下里做点什么勾当? 若是能掌握到些把柄,那么她这一世,或许也有机会可以拿捏朱常安了! “好!” “那位黄公子,今日分明对我有所图,绝对不是好人!姐,明日他去程府订货时,你去招呼!就按一般客商的标准相待!具体的,是刁难还是客套,您看着办吧!文书那里,要做好了,别留下什么漏洞来!” “好!” “还有这盒东西,全都给我拿去磨成细粉,分别装起来!注意保密,找咱们自己人磨。”程紫玉示意入画拿出了朱常安做货要用的那整盒的七色宝石。 “这……” 温柔打开盒盖便呆住了。 “成色光泽这么好的东西,全磨掉?” 入画更是瞠目结舌。“姑娘,您众目睽睽应下了,用掉多少粉末要还给那位黄公子的!” “还!怎么不还!”程紫玉笑了。“我就还他一堆粉末!还他一堆废物!我只答应将用剩下的宝石还他,可没说还要还他完整的!我要他连可以用作镶首饰的碎石都拿不回! 还有,比对这几个颜色,找些便宜的下等宝石磨了粉,掉个包吧!这么好的成色,还给他,太浪费了!咱们就霸占了,当作今日利息吧! 上等宝石粉尚且可以作画,我要他拿着这堆废物连再利用都不能!届时咱们只一口咬定,他拿来的宝石内里切割打磨后,均是不值钱成色差的下品!” “这……不好吧?有碍声誉!”温柔瞠目结舌,讶异于程紫玉的反常。 “他活该!” 入画噗地一下便笑了。 “姑娘当真睚眦必报!大快人心!”入画将先前在王家后园子正面遇上“黄公子”的经过给温柔说了一遍,听得温柔直蹙眉…… 程紫玉唇一勾。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几颗曾经也在她手里转过了一圈的宝石来路! 昭妃! 因着“卑贱”,所以自卑,所以虚荣,所以那般爱恋和渴望珠宝金银。对于这个曾经的婆母,她一直大方供养,可欲壑怎么可能填满? 她被打成疯妇的那日,正是昭妃最幸福的一天。 昭妃指挥着宫女恨不得掘地三尺,将她的床板卸了,连床内侧的墙壁都拆了,只为确保不遗漏任何一点财物。那个巫婆一直在哈哈笑着,数着箱子,点着首饰,翻着册子,抱着那些晶莹闪耀之物,癫狂至极! 那种疯狂和痴迷,叫人恶心至极! 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都是汗水和心力换来的,与她何干?她有何资格将自己的心血占为己有? 可她不这么想,她毫不客气拿走了一切,分了批次,悄悄将因看不上而拉下台面的“儿媳”的所有财物全都转运霸占了! 美其名曰:“利息”!儿子答应的“利息”!自己享受这个安王妃名号而付出的“利息”!…… 而这一次,轮到她程紫玉来收利息了。 那颗南珠和这几颗宝石便是第一笔! “宝石”,她自然会物归原主的!以另一种形态而已!但愿朱常安和昭妃不要太惊喜才是! 昭妃这积攒十几年的宝贝眨眼间便被挥霍一空,打了水漂,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溅起,也不知她知晓后该如何歇斯底里! 是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过去?或一口急血吐出来? 当然最不济的,她也得要上蹿下跳好几个月! 朱常安可得要经受住了!…… 程紫玉回了庄上,洗浴更衣出来,便到了堂前等老爷子回来。 王家动作很快,已经送来了好几盒“压惊”的滋补品,丫头还在一盒燕窝里找到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送礼的婆子连连表示,这银票是老夫人的心意,是药费,让姑娘好好休养…… 程紫玉哼了一下,将手中茶碗扔去了桌上。 …… 第八三章 渣子要求 程紫玉盯着那送礼的婆子看了几息。 “今日我抽空上门,送佛珠在前,赠明珠在后,可最后却落了个伤痕累累,狼狈而归的下场,不提宴上的宾客,就连我这山上的奴才都心疼我,为我道委屈。 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委屈可言!瞧瞧,这不,王老夫人一片诚意和心意都到了,也算是堵住了那悠悠众口。老夫人有心了,礼轻情意重,嬷嬷帮我多谢老夫人的一片心意,顺便告诉她老人家,咱们关系在那摆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些虚礼就免了,嬷嬷请回吧。送客!” 程紫玉说话客气,可口气生冷,一双眼更是抬都没抬一下,最后嗤笑一声,直接将手中银票给扔回了盒里。 那婆子顿时面部一抽。 这是……嫌少了! 这是明着暗着在咒骂老夫人不知礼数,虚情假意,好一句“礼轻情意重”,这是在挖苦他们王家呢!又是一番“关系”说,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婆子瞬间又笑得满脸褶子,从胸前捧出了一个小方盒。 “老婆子嘴笨,还没说完呢!姑娘看看,还有这个,这也是老夫人给姑娘的。” 打开盒盖,里边有一荷包。 再打开,是一枚平安玉环和一张三百两的银票。 “我们老夫人往日吃斋念佛,最心疼姑娘不过。今日姑娘遭了大罪,老夫人心里很不舒坦。眼见姑娘过几日要远行,这也是我们家老夫人的一片心意,给姑娘饯行,祝姑娘一路平安顺利,万事大吉!” 婆子声音高亢,立即拜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万望姑娘定要收下,莫再推辞。若不然……老夫人得要寝食难安了!” 程紫玉终于笑了。 “既如此,我就不推辞了!帮我谢过老夫人吧!祝她老人家能够吃得香甜,睡得安稳!” 婆子面上再次一抽,总感觉对方在骂人。 程紫玉又下了一逐客令,命丫头送客了。 那婆子领了赏,忍不住心下嘀咕,好生厉害的小姐,那些个关于程家四姐“不谙世事,只埋头做活儿”的传言都哪儿来的,这活脱脱一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人精! 老夫人千叮万嘱,让看看情况出手,尽量省点银子的……哎,老夫人今晚真要吃不下,睡不着咯…… 下人来禀,说是老爷子在散宴后与魏知县关上门谈了整整半个时辰。 “魏知县只怕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让老爷子息怒呢!”入画趴紫玉身边笑着。 程紫玉躺在摇椅上摆着扇,“你以为……老头只是去泄愤了吗?他老人家的算盘哪次打不响了?这么大个亏,怎么能白吃?他自然要从魏知县手中讨些便利的!” “什么样的便利?” “生意场上的,官场上的,程家的,那位是地方官,官与商,本就分割不开。他们可合作之处太多了!这事出在他们家,魏知县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 不过老爷子讨到什么便利这事,此刻却不是程紫玉关心的…… 老爷子回来了,一脸狐疑看她。 她很乖巧,上前跪下。 “紫玉让祖父担心了!偷跑参宴在先,撒谎顽劣在后,紫玉知错,甘愿受罚!” 老头子哼了一声,接过了一碗茶,示意丫头将她扶起,分明已怒气全消。 “我不起来。我有话说。祖父,您可否什么都别问?今晚的事别问,我要出行的事也别问?” 她不想对老头说谎,可她有些事不能说,而且说出来也没人信。 “我必须西行一趟!我保证,一定平安回来!也保证一定……” “是你二叔有问题?还是有人瞄上咱们家了?你发现了什么?为何不能说?”老头打断了她。 几息沉默。 程紫玉知道,就老爷子的那双利眼,看到的从来不止表面。 “祖父,别问,待我回来!您放心,我故意在宴上说开了此行,那船又是运的官盐,绝对安全得很!不会有人敢打我主意!我很快就回来…… 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古人笔下的三峡……您不是说我历练不够,要多多见识吗?林夫人您还不放心吗?我已经书信给她,她会妥善安排好我的行程…… 我去蜀地正好可以看看那边的风土人情,尤其是盛产黑釉的广元窑,我也想去走走,看是否有可融会贯通之处…… 林夫人的大宴,林家几十年的人脉,大江南北客商齐聚,多好的机会!我去了,多少能为咱家接点买卖。除此,也能长长世面,拓宽人脉,打响程家知名度,顺便磨砺一番是不是? 林夫人说了,还给您准备了蜀锦和蜀绣画屏,正好我可以一道捎回来。若是顺利,我想着,或许咱们可以联合林夫人在蜀地也开设分号……” 程紫玉跪在了老头的脚边,拽着他的衣角,从各种利弊关系开始软磨硬泡…… 程老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思量再三后,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看到了孙女眼里灼灼的坚定和信念,那种势在必得带了一丝沉重,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既然相信孙女,他既然已经打算将担子交给她,那他便愿意拭目以待,且看她全力一次…… 接下来几日程紫玉便安心待在了窑上。 温柔姐借着给她送东西,每日两趟上山回禀事宜。 第二日,高晞装载好了五百多只高缸后,便带船回了扬州。程颢也停止了蹦跶,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朱常安去订货了! 他因病痛不愿见人,是温柔亲自带人前往的客栈。 温柔咬牙禀来: “他说,他信得过姑娘的水准和眼光,一切全凭姑娘做主。他的要求很简单:惊艳而不俗艳;素雅而不素淡;要简而贵,淡而尊,清而亮!花鸟虫草也好,人物事物也成,摆件挂件均可,主题要鲜明,寓意说头要好,不能犯冲犯忌讳……最好要半个月内出图纸……” 那个渣子! 这还简单?这些要求都是虚的,越虚越难,他这是故意为难她呢!他是巴不得自己找上门去吧?他真是费心了! “哼,转告他,我新定的规矩,为防设计泄露,出货前不提供图纸选择或欣赏,也不接受修改,他若能接受,便做文书付银子,即日我便开始给他做货,若不能接受,便等十八个月或是找其他人做货吧!” “是!”温柔笑着应下。 …… 第八四章 如此羞辱 温柔掏出了枚翠玉镯。 “还有,那位黄公子执意要将这个赠予我……我来问问姑娘的意思。” 程紫玉接到手中,看了看成色,是好东西。 朱四出手很是大方!想来……此刻栽了的陈金玉没能入他的眼,所以温柔姐被他选中了? “还问我意思做什么?你已经收下了不是?也好,与其他不知将来还要买通了谁,不如你上吧!他要打听什么,你便挑些没用的,算是给他点甜头。” “明白的。” 翌日,朱常安应下了程紫玉的要求。 两千一百两银票也交到了程府账房,文书做定。 知晓程紫玉这是短时间内不愿见他,第三日,他便离开了荆溪,继续往南去了。期间,他的幕僚倪老曾去暗访过魏知县两次,仅此而已。 据说他离开时因着鼻青脸肿,唯有戴了帷帽,也不敢骑马,而是坐了马车,就连原本隔壁县的一场酒宴,一场诗会和常州府一场茶会都推了…… 程紫玉卷着袖子,打着扇子,从窑孔看着红通通的窑肚子…… 朱常安这么快就离开了,显然荆溪的事闹太大,他这是急着离开是非地。那么自己,很难继续追踪他,自然也难以抓到他的把柄了。 太后大寿,这一次,她有了先机,应该怎么做?是如上一世一样,倾尽全力早早入了高位贵人的眼,还是平平淡淡,不再引起皇室的注意,就这么想法子死守一片天? 还有,荆溪再往南,便是浙地了。上一世,皇帝南下就是这么走的,扬州直下,游览完太湖后,一路南下,最后抵达终点站嘉兴。 在那里,朱常安凭着献给太后特制的“嘉湖细点”,给皇帝准备的南湖大典,好一番歌颂了大周的太平千秋和繁荣昌盛,叫太后和皇帝对他刮目相看,一下收获了大量褒赞和赏赐,终于正式入了皇帝的眼…… 此刻看来,这一次若不出意外,朱四应该还是要走嘉湖线!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第四日,程紫玉一身疲累,顶着一双黑眼圈,带着新货出了窑。 到底是前世做得多,她一次烧成,品质和效果都让她很满意! 入画和温柔目瞪口呆看着先前从未瞧见过的那一整套精品,纷纷赞不绝口。 在她准备装盒前,老爷子来了。 老爷子将新货一件件拿起细看,许久,才将一双充满审视意味的眸子定在了她的身上。 “技艺精进了不少!若说突飞猛进也不为过……这个釉彩,若说一气呵成,老头子我也只有三四成的把握!” 无怪大伙儿惊叹。 这款釉色,是她后来为朱常安争取贵族女眷助力而练了不下数百次才成的拿手活儿,说是她的心头血也不为过。由于烧造难度大,温度湿度差一点都不行,所以成功率极低。 若不是她对颜色有天生的敏感度,能将温度掌握得恰到好处,若不是已将这技艺练得炉火纯青,她怎么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对她此刻的水准了如指掌的老头生出疑惑来,一点不奇怪。 程紫玉笑得比院中开的晚石榴还要灿烂,上来挽着老头的手臂。 “您也觉得好吧?这个釉色,我偷偷练了一阵了……本想等今年您老人家做寿时拿出来孝敬您做个惊喜的,可此刻林夫人这货当前,老头您先往后排排吧!等我再琢磨琢磨,您放心,您今年大寿,到手的礼一定比这个要强许多……” 老爷子心思缜密,她若是说谎多半会被揭穿,所以她索性用她的真心来回应…… 程老头一下笑了,也不多问,上来捏了捏她的脸…… 程紫玉回了程府,程红玉也收拾了东西跟她下了山。 红玉原本想要与紫玉同行西去,程老爷子和何氏为了紫玉有个照应,竟然还就应下了。 可程紫玉不答应。 倒不是怕红玉惹祸,而是她还有事要交代给红玉…… 原本满是不高兴的红玉听罢她所言后眉飞色舞,满口应承,拍着胸保证一切都交给她。 紫翌轩早已严阵以待,等着为程紫玉第二日的远行作准备。她的大小箱笼,更是在她的示意下装了满满好几箱。 天黑时分,拖着一身疲累之躯的陈金玉回了府。 几日矿场的摧残,叫她从一朵嫩得能掐得出水的鲜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存在。她黑了不少,形容枯槁,精神萎靡,整双眸子也是光彩全无。 据说,她刚到矿场的那几日,还只是吃了些许暗亏,而后来,见程家根本无人有为她出头之意,加上程颢的暗中报复,陈金玉几乎是从身到心都被摧残了一遍。 比如吃,一番劳作后饥肠辘辘的她,领了饭后自是大口吞咽,哪里会知那整颗的肉丸里会有细钉。一口咬下去,戳的她满口鲜血,牙根穿透……偏偏她尖叫时,还会有“救命恩人”上前帮她,将那“证物”从她口中抠出直接塞进裤腰带。要么,她便要上前近身“恩人”,拿回“证物”,要么她便唯有吞下这哑巴亏…… 又比如,把头总会很“体恤”地将那些不费力气却需要“交际”的任务派给她,比如分瓜派茶,叫她不得不穿梭于众男子的中间,小心提防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动作。 在一次上茅房,突然一大桶水从天而降后,她连大小解都唯有憋着。 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暴雨叫她的衣裳全都黏在身上后,她线条毕露,内里全透,所有汉子都盯着她前胸吞口水,她的桃红牡丹肚兜也完整透过浅灰色麻布衣,呈现到了众人跟前…… 从那日开始,她一出现,所有人便开始偷笑偷看她。更有一次,烈日当空,所有人都在午休,她疲累至极,睡得很熟。时间到后醒来一伸懒腰,哪知她的衣裳里那粉色的亵衣却是突然滑落,掉于了地面…… 有人手快一步,抢到那亵衣扔到了围坐的人群中。那亵衣经了几十人的手,而陈金玉却唯有抱胸蹲身,边咒骂边威胁。 随后,所有人爆笑,开始结算起银子来…… 原来趁她睡熟,这帮畜生竟是拿她的内里亵衣颜色来下注了!她的后襟被人拿快刀割开,她亵衣和脖后的系带直接被挑断。她自以为趴着睡万无一失,竟是毫无察觉…… 如此针对性极强的羞辱,叫她何以忍受! …… 第八五章 她的卑贱 从那以后,陈金玉每日都只敢穿两层黑色厚棉布衣,连亵衣都要穿两件,每日在烈日暴晒下几欲晕厥,可连眼皮都不敢阖一下,连茅房都不敢去一趟。 把头为防她中暑,每日还逼着她喝下三大碗解暑的凉茶,时不时派人盯在她身后,叫她没法偷懒,更连小动作都做不成! 陈金玉憋着暑热憋着尿,每日过着胆战心惊,憋屈无比,生不如死的日子,却又完全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才会导致她在突然间一落千丈,遭遇如此境地。 而她每晚灰头土脸回紫翌轩的路上,被狗咬,被石头打,被脏水泼更是家常便饭。 程颢因着陈金玉的缘故,船期拖延,损失巨大,风险增加,还与侄女几次闹得不愉快,连番的怒火无处可撒,胸中浊气没法下咽,自然只能找那“始作俑者”的陈金玉出气。 他巴不得陈金玉不堪重负,直接疯了垮了才畅快。 而陈金玉也知晓这是程颢故意整她而为,可程睿不在,程紫玉闭关,老爷子不让她上山,程红玉为防她向何氏求情,竟是每日太阳一落山便回了程府对她严防死守。 这段时日下来,她竟是连何氏的面都没碰上。于是陈金玉更是求情无门,苦不堪言…… 此刻她终于盼到了救星,一见紫玉便感情迸发,跪在紫玉脚边,砰砰砰地磕起了头。认错表态之余,更将最近的苦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全然道出,再也没有前几日那种邀功之气,全然卑贱之态。 程紫玉淡淡看她…… 还远远不够呢! 这一世,她就该好好认清她那卑贱! 她的卑贱,自己要一点点加给她,慢慢磨!将她打回到连骨血都是卑贱的!连做白眼狼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一条生杀予夺都在主子手上的狗! “金玉,不是我心狠不帮你,此刻不饶你的是二叔和祖父!他两位都要求严惩你,而你的错又是实实在在的。我若出面,便是忤逆长辈!我实在没法子!但你放心,我明日西行后,二叔的气也就该消了一半了。等爹回来,他届时定会亲自去给你求情!你再忍忍,我听外事房说,爹还有半个月就能回荆溪了。” “怎么会是半个月,不是说……”陈金玉一惊,猛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寒冰般的冷眸。 她……情急下好像说错什么了。 “怎么不会是半个月?不是说什么?” 程紫玉口吻愈冷。“怎么?你知晓父亲何日回荆溪?怎么知晓的?他给你捎信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不知?谁给你捎的信?……” “我……奴婢不知……奴婢就是觉得老爷离开的时间太长了,也该回来了。”金玉咬着唇低着头不敢抬眼,明显底气不足。 可她此刻却没有揣摩程紫玉的心思,她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半个月”上。 是她搞错时间了吗?她一天都没法在矿场待下去,再有半个月,她怎么熬得住?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时间不早,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吧!”程紫玉沉声冷极。 “小姐,小姐……”陈金玉急急唤着,“您等等,奴婢还有话说……” 程紫玉不愿搭理她,起身径直回了内室。 她已收到消息,她的父亲程睿,已经在回程路上了。昨日父亲传来口讯,他将在四日后抵达,所以她刚刚是故意在试探陈金玉! 可陈金玉听到她说“半个月”,顿时惊讶问出声来。须知,父亲此趟从未明确归来之期,好一句“不是说……”!明显她和自己一样,也已知晓了父亲不日将至的消息。 紫玉有些不爽快。 此刻金玉即便被盯被软禁,可她的消息却依旧灵通。这不合常理。她的人脉比自己想象中要广。 “姑娘,金玉她……不肯走。她说,求请小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她回紫翌轩。打杂洗衣做针线也好,扫地烧饭倒夜香也成,就是别让她再回矿场。或者,小姐若是愿意,让她陪着西行也成,她什么都愿意做!”轻雪前来禀告。 程紫玉啜了口盏中碧螺春,眉目淡淡。 “要不……姑娘便应了她吧?到底是那样的关系,罚过就罢了,金玉应该也知错了,老爷回来也不至于伤了和气……”知书劝了起来。 丫头们与陈金玉吃住都在一个屋檐,往日关系很不错,此刻见她如此受罪,到底也于心不忍了。 多年来紫翌轩上下总算是一条心的,程紫玉可不希望因着陈金玉这种人而上下心中生出刺来。 她理解她们的同情和怜悯,却又没法与她们解释过多,唯有换种方式。 “告诉她,赶紧回去。明日她依旧得去矿上。还有你们听好了,我不是不念情分,而是最近接连的几桩事,咱们紫翌轩已经与我二叔闹得不愉快了。 此刻摆明是二叔要为难她,我若为她出头,便是挑明要与二叔唱反调!我怎能在原本便紧张的关系上火上浇油?我明日走后,万一有点什么,你们怎么办? 万一我二叔又来找她麻烦,你们能压得住?到时候会不会闹得鸡飞狗跳?会不会连累紫翌轩?我爹不在,这不是为难我娘吗?我临行在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陪我西行……这像话吗?西行的船是谁联系的?是谁摔了高瓶才延误了船期至此?就连那扬州高家都得对她咬牙切齿!我若带上她,岂不是故意挑刺?二叔会让她去?还得以为她此行是去闹事的! 我这一路吃喝住行都在人眼皮子底下,本就还得看人眼色,这岂不是自找麻烦?我万万带不了她! 所以,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忍几日的事,又怕什么呢?我二叔还能吃了她不成?告诉她,父亲回来,我会帮她去求情的。” 程紫玉一番利弊分析得透彻又到位,全然一个经过了深思熟虑,顾全大局的明主形象。 众丫头齐齐点头,再无半点不服,也再无人开口求情,纷纷四散各干各活去了…… 程紫玉撑着头,手指在桌面一下下敲着,她明日就要走了,这段时间,借程颢的手将陈金玉牢牢禁锢在矿场,才是最稳妥的! …… 第八六章 金玉算盘 然而,在各丫鬟一一前去劝过后,陈金玉竟然依旧不肯离去,反而口口声声咬定程紫玉这是不肯原谅她。她哭着表示心头有愧,只要紫玉能消气,叫她做什么都成,活脱脱比个窦娥还冤。 程紫玉闻言呵呵笑了一声。 陈金玉急了。 父亲将回,若是还按着前世的进程,这次他还将带回那一位!而陈金玉,应该是死也不愿将此刻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那一位的面前吧?这是一。 此外,程颢只怕更得抓紧时间趁父亲回来前,变本加厉给陈金玉点颜色瞧!金玉慌了!她既是害怕程颢手段,更担心她被凌辱的丑态暴露在那一位面前。 第三,陈金玉既然消息灵通,自然也已知晓红玉回来了。自己一走,红玉没了约束,还不知会对她趁此机会如何落井下石!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所以在金玉认知里,此刻唯有回到紫翌轩,她才得以安全又光鲜地回到从前的日子。然而明早自己便将离开,那她想要摆脱囹圄,便只剩今晚了。 “姑娘,外边起风了,只怕有暴雨。” “嗯。” 丫鬟来报,程紫玉只淡淡应了声便直接上了床。 一个多时辰后,程紫玉被响雷惊醒。 大风刮起,呼呼风声拍打花窗,暴雨将至。 “金玉还在外边?” “在。” “让她回去!” “劝过了,可她不愿。她反而还冲出去了,此刻就跪在了紫翌轩院中。她说,她要叫姑娘看看她的决心,说……若姑娘不愿开恩让她回来紫翌轩,那她就长跪不起了……” 说话间,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眼看将至。 程紫玉打帘走出内室,站定窗边,看了出去…… 院中因着陈金玉的缘故,已经点了不少被风吹着一晃一晃的灯盏。 陈金玉虚弱跪着,在狂风里如一朵时时可能被摧残凋零的鲜花。 而下人们到底与她往日里有交情,或在一旁好言相劝,或是窃窃私语,大多都是蹙眉不忍。 程紫玉顿时领会了陈金玉的小算盘。 “去!她不肯走是吗?给她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再给她打两把伞!可别叫她被雨淋着了!去给她拿件厚衣裳,可别让她冻着!再去库房找一架不用的屏风围了她,可别叫她让风吹着!拿颗人参丸给她吞了!别让她饿坏了,饿虚了,饿晕了!” 苦肉计? 只怕还不止呢? 陈金玉,她表现得越可怜,便越是显得自己心狠心毒。 她这是要自己或心软,或是不得不放她回来。 若不然,这院子的舆论全都会倒向她的一边。等父亲回来后,小则可以挑拨自己父女关系。大的话,则是叫紫翌轩上下心气再不齐整。 此外,她运气也不错! 今日连老天爷似乎也在帮她。狂风骤雨下,她凄苦跪地,更能煽情。当然,若她运气再好一些,淋透湿透,被风一吹,足可以病上一场,矿场之行自然作罢。 而不管是恶劣天气下,狠心打压欺辱庶妹,还是无故折磨下人,影响的都是自己的名声。基于这一点,自己哪怕不情愿,也一定会退一步放过她。 所以不管进退,她此刻都很有信心可全身而退吧? 所以她这才毅然决然跪去院中,跪到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休想! 她休想避免去矿上!也别想得病!更别想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装可怜,自己便装无奈为难,大度和体贴。 自己一定会好好“心疼”她! 电闪雷鸣带着大雨已至,豆大的雨水开始从天而降。 而此刻紫翌轩的众人在程紫玉的示意下,则忙得脚不沾地。 开库找物,生火做汤,搬桌置架,寻药泡茶……除此以外,程紫玉还安排两个婆子专门给陈金玉在狂风中打伞。 陈金玉没料到程紫玉会对自己这般劳师动众,眼看谋划将要落空,自然不甘心。 丫鬟在她面前轻声劝,她不理不睬。 丫鬟将泡好的姜茶拿来,她直接别过了头。 丫鬟将斗篷给她披上,她直接推了回去。 丫鬟戴在她头上的斗笠,也叫她直接扯下扔去了一边…… 她只要一想到今晚若不能成,明日可能面对的处境便眼前一阵黑,此刻哪里还管的上别的,她必须咬牙坚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可她的行为在一众下人看来,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几番下来,打伞的手酸,相劝的口干,好心泡茶递水拿衣的更是被落了面子。半刻钟后,众人原本的热心均被浇了个透心凉。 这大风大雨的大晚上,本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可此时一堆人陪在院中受罪不止,还要受气,凭什么?明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而受罚,为何要连累上她们?怨气一下开始弥漫! 先前那些怜悯眼神也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紧蹙的眉,一次次白眼以及一声声的抱怨…… 温柔闻讯也赶来了。 在程紫玉暗示其昏迷之事可能与陈金玉有关后,温柔便对金玉生出了厌恶之心。最近一段时日她更是暗中开始了对金玉的调查。 别的她倒暂时尚未发现,可她在暗查金玉房间后,在被子的牡丹绣花处摸出了些不妥。那处……似乎偏硬偏厚了。 她小心拆开被套后,发现那绣花下果真有夹层,而里边,竟然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存根。 她当即拿了存根跑了趟钱庄。 存票人名和来人不符,按理这查问不合规矩。 可眼前来人是荆溪最大客户的大管事温柔,存票上留的名号和地址又都是程家,掌柜犹豫了好一番,最后还是拒绝了。 温柔哼笑一声,作势“府中丢了银子要报官,怀疑这钱庄有勾结程家家贼嫌疑”……这一句成功叫那掌柜怂了。 做买卖的都怕声誉受损,他更是不敢得罪程家,他很“聪明”地选择了息事宁人,在私下的约法三章后破例查了一遭。 根据记录,这一千五百两是最近一年分作了三次,每次五百两存进的钱庄。 温柔当即便恼了。 乖乖,这底气,比红玉小姐还要足呢! …… 第八七章 一片狼藉 温柔如何不气? 陈金玉半奴半主,一个月的月钱是五两银,何氏每月还会额外给她五两银子的贴补。这便是她所有的经济来源了。 如此满打满算,她即便不花银子,一年下来最多能存百两银子。程睿再喜欢她,也敌不过这大老爷本身是个抠门的,绝对不可能对她一出手就是几百两! 那这银子哪里来的? 不可能是偷和抢,那是什么? 很明显,陈金玉在外边做着什么勾当。而她唯一的仰仗和本事,分明就是紫玉了。这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至此,温柔已将陈金玉视作了需提防和查证的头号大敌。她并不曾打草惊蛇,而是将那存票暂时先放回了夹层…… 此时此刻,温柔也看出了陈金玉的所图。 而紫玉明日离开,温柔手头要做之事太多,她实在是没空再腾出手来盯着或对付金玉。 所以和程紫玉一样,她也巴不得这段时间陈金玉就老实待在矿场。 那么,作为紫翌轩的管事,此刻她自是当仁不让要做点什么。 温柔得了示意,苦口婆心劝着陈金玉的同时,又亲自端了一碗热汤上前。 她给足了面子,亲自舀了一勺汤,放到了金玉嘴边。 金玉下意识扭头避开,怎料温柔那手会突然间那么上下一抖。 于是那刚出锅还滚烫的汤水直接钻进了她的眼睛和脖子! 陈金玉几乎是下意识一把推开面前整碗热汤。 而温柔等的就是这一推。 她顺势就往后狠狠倒去,而她手上那整碗的热汤则“很不巧”地洒到了她身后的轻雪腿脚上。 轻雪始料不及,一声尖叫响彻了紫翌轩上空。 而温柔生生坐地,一屁股坐进了水里,周身顿时被瓢泼大雨浇了个透。而她的脚更是往前一勾,“不小心”绊到了陈金玉身后正用力顶风平衡住伞的婆子。 那婆子猝不及防,为防摔倒猛地后退,却又一屁股撞上了身后的屏风。 砰地一声,屏风倒了。 巨大的八幅屏风,即便再牢固也经不起这么一摔,直砸得众人惊骇又心疼。 屏风中间精致的如意漆雕直接碎了个满地。 而因着屏风突然一倒,大风顿时呼啸卷来,一下吹落了好几盏灯,桌上油灯也顿时被吹熄。 原本几个围着金玉的丫鬟猝不及防,手中油伞也刹那被一一掀开。 风大雨急,伞抓不住,灯又灭了半数,视线一下因着大雨变差,丫头们顿时乱了套。 一不小心,小桌子也被撞倒了。 热茶热碗碎了一地。 再有温柔的暗中动作,整个院中一下乱了。 有丫鬟躲避不及撞到了一起,摔了个四脚朝天,还被一地的碎瓷碎片割破了手脚。也有婆子被不小心踩到,哀嚎连连。 更多人则手忙脚乱,被疾风骤雨打得全身湿透,一身狼狈,苦不堪言,叽哇乱叫! 温柔见状更是怒不可遏! “金玉!这么大雨,我给你面子,连伞都没打,亲自来喂你补汤!你不喝就罢了,你推我做什么!” 头发尽湿,一身狼狈的温柔厉声呵斥起来。 “我知你心中有气!你这是在给姑娘眼色看是不是?姑娘心疼你,搬出屏风为你挡风,可你都做了什么?那屏风是二叔送给姑娘的十二岁生辰礼,寓意挡风遮雨,吉祥如意!你难不成是故意的?你究竟是要诅咒姑娘,还是要打脸二叔?” 陈金玉正在发懵。 啥? 她扭头这一看,这才发现温柔所言竟是真的! 当真是程颢给的那架屏风! 那架极贵的屏风!中间镶了玉片的屏风! 紫玉还没用上,便先置于了库房…… 那原本围了如意花的玉片碎了满地! 七七四十九道的漆雕也全碎了! 这一刻,陈金玉顿时生出乌云盖顶,在劫难逃的感觉! 她……又得罪了程紫玉和程颢? 怎么会? 她再跪不住,一下跌坐在地。 “没,我没有!我没有故意,不是我摔的!” “没有?不是你?还狡辩!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你,还敢抵赖?我是这紫翌轩的管事,今日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这事,咱们必须弄个清楚明白了!在场的诸位,你们可看清了,刚刚这乱子是谁生?这屏风是又谁弄碎了?这人仰马翻又是哪个造成的?” 温柔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对着陈金玉就是一顿吼。 众人不是傻子,别的也就罢了,可那屏风岂是一般器物?二老爷那脾气,谁敢惹?再说了,的确,这是这金玉的锅! 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指都对向了陈金玉。 “看见了?你服不服?”温柔哼声。 “姑娘一心为你,生怕你受半点委屈,大半夜不睡,差人翻箱倒柜,怕你淋雨怕你冻,给你吃喝给你衣裳,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看看,姑娘一片心意你都弄成什么样了!让你回去你不回,你偏要折腾!你不就是因着姑娘没给你出头,没放你回来而打定了主意要闹个鸡飞狗跳吗?这会儿成了!你目的达到,高兴了?你是不是还要想法子反告姑娘一状?你若是个有本事的,你去找二老爷理论啊,这大半夜的,在这折腾姑娘,折腾咱们算个什么本事!老爷宠你,你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温柔气急,铿锵之言清脆响亮又紧促地一口气倒出,即便雷电交加也掩盖不住! 一时间,所有人都冲着陈金玉指责起来。 金玉大哭,可她的解释被众人声音淹没,谁也听不见她到底在说什么。 程紫玉也登场了。 她只伸出手指,冲向了陈金玉。 “都别说了!就当我养了白眼狼吧!金玉!你!你当真是不识好歹!我好说歹说,如此苦心对你,你不领情也别害人啊!你不就是想挑拨我与我爹的关系,我与二叔的关系吗?成!来人,把她绑了,给我二叔送去!” 程紫玉心下鄙夷。 自己要踩死她,太容易了!若不是明日要远行,她才懒得大晚上费这个功夫。 这个屏风是程颢送的,正好,派上了用场。不用自己动手,自己那好二叔一定会找她算账! 当然,这笔损失加上利息,自己很快便会要回来! …… 第八八章 反了反了 丫头忙着去请大夫,刚跑到院门口,迎面便与闻讯而来的程红玉何氏等人撞上了。 何氏掌家,这边的动静她一直在关注。 陈金玉找紫玉求情她知道,她本不想插手,可她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大晚上,紫翌轩这里的喧哗吵闹生生把那雷鸣都给压下去了,她哪里还坐得住! 未至院中,她便已听到了温柔的呵斥。 她忍不住脚步加快,在她的印象中,温柔丫头虽雷厉风行,却明事理又信得过,在紫翌轩多年,从未如此勃然大怒。 而此刻放眼看去,当真是……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往日井井有条的紫翌轩,竟是如此狼藉一片! 温柔倒地,丫鬟哀嚎,碎片满地,屏风全碎,油伞宫灯被风卷着在院中到处跑,有婆子滚在屏风上呜呼哀哉,有丫鬟抱着腿脚被搀扶着往廊下靠,而宝贝紫玉则靠着廊柱小脸脱色,怒容满面,气喘吁吁…… 满院的丫头婆子大同小异地面色郁愤,一身湿透,更是无一例外地将矛头和怨愤的视线指向坐地的陈金玉…… 她们在院外已听了个大概,却不料情况如此之糟。 红玉见状顿时暴跳如雷。 往日对金玉有几分真心的何氏这次也是气得胸口起伏。 紫翌轩素来太平,这是头一遭。 头一遭啊! 这个霉星! 陈金玉见何氏来了,顿时感觉救星到场,想也没想便跪地上前抱住了何氏的脚。她嚎啕大哭,开始诉苦卖惨,倒尽苦水。 而何氏抬眼再瞧向廊下时,却见此刻的紫玉脸色煞白,大口喘息,似乎下一息就要晕厥,正摇摇欲坠往身边入画怀里栽去…… “小姐,你没事吧?” 入画信以为真吓到了,顿时两行眼泪汪汪挂下。 “小姐一直在赶货,最近几日都在窑上,已经三日没有躺下睡了!这不,今晚被金玉搅成这般,更是连眼都没法阖啊!小姐身子不好,哪里挨得住!” 何氏一着急,一脚便踹开了抱着她小腿的陈金玉,小跑向女儿跑去。 程红玉冷嗤了一声,给陈金玉狠狠补了一脚,径直踩到了她的手指上,又狠狠一搓后,这才大摇大摆跟上了何氏…… 温柔已经瞧见了院门口多了几条影子。 她抚着后脑勺在左右搀扶下才勉强起身,指着陈金玉郁愤不已。 “此刻姑娘受了这么大的气,肝火上涌,撑得住就怪了!姑娘尚未病愈,大夫千叮万嘱要姑娘好好休息,姑娘强撑到这会儿容易吗? 明日还要远行,这可怎么好?金玉,姑娘对你这么掏心挖肺的,你如此回报,究竟是何居心!万一姑娘明日没法西行,你可担待得起?” “温柔,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何氏急问。 温柔说话利索,一下便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楚。 概括出来便是:陈金玉为了摆脱惩罚,以情分相胁在先,又以不达目的绝不起身为手段,一步一步逼着主子就范。紫玉有自己的立场,拒绝她后,她便开始了目的不明的撒泼胡闹,结果闹了个满院子,不,整个程府都不得安生…… 何氏气极。 “反了,反了!” “反了,反了!”院门口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程颢和华氏出现了。 这个小贱人! 他二人一路过来已经听闻了不少。 听说这个贱人一直在哭诉。这是在告他们二房状呢!也不知都是怎么埋汰他们二房的!她搞得这么大,搅得乌烟瘴气,弄得这么惨,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们对她下了什么狠手呢! 程颢此刻听到温柔所言,更是心惊肉跳!他心里连骂十几句脏话,赶紧顶着风雨往程紫玉那边过去。 他心里只一个声音:紫玉明日出发,不容有失!明日一定要出发!金玉这个贱人,果然是个灾星,霉星!这是时时刻刻意图坏自己事呢!一次又一次!她分明故意的!她在报复!这个贱人! 而待程颢瞧见地上那架屏风,几乎就有了要上前一巴掌拍死这小贱人的冲动!晦气!什么东西!野种罢了,竟到今日都还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吗?竟敢变着法子来报复自己! 经过哆哆嗦嗦的陈金玉身边时,程颢一把掀倒了她,啐了一口,狠狠剐了她一眼,又狠踹了一脚。 华氏则是径直扑到程紫玉身边喊起了“心肝儿”…… 程颢见紫玉缓了过来,大舒一口气,赶紧张罗着命人去厨房炖燕窝。 “大嫂!看看程府,看看紫翌轩,看看紫玉,这好好一个家,被这颗老鼠屎搅成什么样了?她砸瓶在先,顶撞在后,不服管教,威逼诅咒主子,今日你可不能护着她!” 金玉是长房的人,程颢可以做小动作对付金玉,可明面上却轮不到他来处置。当着众人,程颢必须将压力转给何氏。 华氏赶紧接话。 “老爷说的是!金玉所为简直丢人,凭一人之力竟能搅和了一院子!这本事当真不小!瞧瞧这一地,瞧瞧这些桌屏,瞧瞧这些受伤的丫头和气倒的紫玉,您若袒护她,咱们所有人可都不服! 大嫂,您是主母,不管她是丫头还是姑娘,丢的都是咱们程家和您的脸,她还是紫玉的人,这……未免连累紫玉了!” 这话出来,何氏更气了。 没错,金玉那个尴尬身份,多少人暗地里瞧着呢。但凡长歪跑偏,便都是自己与紫玉的责任!到时候这屎盆子可不得盖在她们母女头上!这弟妹虽阴阳怪气,却也给她敲响了个警钟。 不管如何,这姿态总要做足了。 “来人!来人!送金玉回去!明日起,金玉依旧矿场做活!” “不要啊,夫人,奴婢不要回去!” 陈金玉哭着扑跪到了何氏脚边,再次一把抱住了何氏的脚。“夫人,奴婢知道错了,您把奴婢留您那儿吧!奴婢给您端茶递水,照顾您起居!奴婢没有娘,一直把您当作亲娘的啊!您给奴婢个机会,让奴婢给您尽孝吧!您让奴婢做什么都成,就是别把奴婢送去矿场上啊!奴婢给您磕头了!” 陈金玉咬着牙,狠狠冲着廊檐台阶磕了下去。 …… 第八九章 一锤定音 到了如此田地,陈金玉早已歇了回紫翌轩的念头,只想着赶紧找个保平安的靠山才是真。何氏是她的唯一选择,她如何还不得一表诚心。 她心一横,闷头叩下,发出了“咚咚咚”三下闷响。 再抬头时,额头已是皮开肉绽。 华氏瞥了眼略有迟疑的何氏,知晓何氏顾念多年情分,想起了金玉为她端茶倒屎的日子,便扶了扶头上团髻。 “让金玉在矿上吃点苦,可是老爷子点的头!嫂子,您将她揽在身上,可别惹了一身骚!” 华氏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大嫂,我这人说话直,说几句难听的,你可别往心里去。这金玉以前年纪小,心思自然少,此刻大了,难免会生出乌七八糟的主张来!你瞧她这本事可不小,心也够狠!对自己都尚且能下狠手,绝对是个做大事的! 依我看,她那死去的娘也未必不是这种人,否则大伯那么个老实人,怎么会在外胡来,还由着女人生下孩子?她娘多半就是这么个一肚子歪心思,算计了大伯的贱人! 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野种就是野种,养不熟的!农夫与蛇的故事,您可别犯了!” 程紫玉悄悄一抬眉,要说这华氏,当真是眼毒,瞧人可比自己爹强多了! 何氏心头的痛被戳中,顿时狠狠瞪了华氏一眼。 “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这大风大雨冻坏了你,我可担不起责。” “我不走!我要等着大夫到了,看看紫玉要不要紧。哎哟,瞧咱紫玉这小脸白的……”华氏说话的同时,一双看戏的眼却时不时瞟过陈金玉。 这种时候,她怎能走! 何氏一把拍掉了陈金玉的手。 “金玉,这是我的命令!你若不服,便等老爷回来,你亲自找老爷理论去。传我话下去,从此刻开始,金玉由专人看管!白日在矿场帮忙,晚上回来禁足反省!去吧……” 程颢哼笑蹲身面对金玉。 “听到了?大嫂也不帮你!这架屏风,造价一千两银子!你要么把真金白银捧出来送到紫玉面前,要么,你就乖乖待在矿场还债,什么时候攒足了银子,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陈金玉双眼一黑,眼白一翻,整个人莫名脱力绵软。 程红玉眼尖,抢先了一步,上前托住了金玉。 “别啊!金玉,你这么个皮糙肉厚的,可别学贵人家的小姐,动不动就是晕倒的。一点都不像!你以为装晕就能免于受罚?” 红玉说话间已快速在金玉腰间狠狠一把,转掐了下去! 陈金玉一个激灵,顿时叫出了声,下意识便推开了红玉…… 红玉一退,直接踩空,在廊下阶梯上脚一滑,便摔了个屁股着地。红玉丢了面子受了气,哪里肯罢休,眨眼便冲着陈金玉扑腾着送了一巴掌出去…… 何氏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陈金玉这一肚子心眼的做派已让她腻歪不已。亲生女儿又先后因其而吃亏,更叫她浑身不痛快起来。 她终是指着金玉,又下了一令。 “快快快,把她弄走!今晚堵上她的嘴先关起来,明早直接扔去矿场。即日起,不管她病了还是晕了,天塌下来每日都必须前往矿场!就这么定了,谁不服,让他来找我!” 何氏一锤定音。 当晚一切落定。 程紫玉借着他人手,所有目的达成。 她总算能放下心了。 如此,朱常安短时间内不会上门,陈金玉暂时没法蹦跶,还有一位,只要收拾干净了,她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而陈金玉那里,很快便将收到自己送去的第二份大礼!一定叫她惊喜! 大夫来了,再次千叮万嘱说程紫玉气血身亏,需要好好休息…… 程颢怕紫玉反悔或再次拖延船期,赶紧命华氏去准备了两大盒的各色补品,又准备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给紫玉饯行,满眼都是殷殷期盼…… 程紫玉很“乖巧”,表示明日按原定计划出发。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程府门外便已停了三辆马车,只等程紫玉一切打点完毕便准备出发前往镇江府江边。 随行的一箱箱的货品和物品开始搬运装车,而程府门前则是聚了不少探头探脑的陶商。 原因很简单,程紫玉出关回府的消息,伴着她将西行之事早已传遍了荆溪。整个荆溪都知她要出门了。 而程紫玉早早便放出了消息,这次她出炉的是一批新货,是先前从未上市的新玩意儿,比她先前那碎了的四只蛤蜊光高瓶还要珍稀宝贵! 消息传播很快,一夜之间,整个荆溪陶届都传遍了。 在程老太爷不轻易出手后,程紫玉的作品便是陶品圈的风向标,更意味着无限商机。尤其林夫人这批货几番周折后,有蛤蜊光高瓶作基,可这次货物竟然传言还要出色?那该是如何惊艳高明之物?不少人的胃口都已被高高吊起! 所有人在翘首以盼的同时都预感到林夫人寿宴那日之后,这批新货定会引起新一轮追捧! 这不,一众嗅觉灵敏的陶商一早便热血沸腾地纷纷赶来,都想看看可有机会一探究竟。 “新品”二字,尤其叫他们跃跃欲试。 若是参透了,带着先机,便能抢先一步占个市场,哪怕是做仿,做同款,先开卖或囤货,哪怕只分一小杯羹,也意味着大量真金白银。 于是不少人天不亮便围拢来了程府。 程紫玉远远走来,见已聚了不少相熟的行家,心下很满意。一切都按着她的需要和计划在进行着。 丫鬟们在她示意下,正将一只只箱笼往马车上装。 众陶商小心翼翼上前试探,眼看都已装了整整两车了,心下也纳闷程紫玉怎么要带这么多东西出门。 丫鬟笑着解释,表示其中除了她们小姐的货,还有好几箱都是各位程家主子赠予林夫人的寿礼。 丫头随手还开了一箱给他们瞧,众人顿时啧啧赞不绝口。 他们瞧见的,是老爷子最拿手的改良唐三彩,一整套寓意鹏程万里的陶马。不少人心下嘀咕,那林夫人到底是大买家,就这老爷子送出的一套,也能值个两千两了吧? 光就这好几箱的贺礼,便已是价值不菲了! …… 第九零章 红紫芬芳 一见被簇拥而来的程紫玉,众陶商也不墨迹,赶紧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表示想要一赏林夫人的货品。 程紫玉笑着应了。 众人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程紫玉开箱给众人一观的,此刻见程紫玉爽快又大方,心下更是生出了几分佩服,纷纷开口赞起她来。 程紫玉笑得温和。 她自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而是此举后续还有大用场! 于是,入画在她示意下又指挥婆子们将刚搬上车的大箱笼又搬了下来。 开锁,众人翘首以盼。 箱盖打开,却是明晃晃的一片。 再定睛一瞧,乖乖,全都金银饰物!并不是什么陶器! 入画一慌,赶紧盖上盒盖,回头朝程紫玉小心看了一眼,随后讨饶起来。 “错了,错了,这俩箱子外形一样,弄错了!这是姑娘的随行之物!” “小心点!”程紫玉一瞪眼。“笨手笨脚的!” “四娘财不可外露,带这么多金银宝贝上路,这一路可要多加小心!”开口的是前几日莲宴出言与程紫玉站同一阵线的那位邵老。 “是!多谢邵老提醒!” 何氏和红玉原本在叮嘱紫玉这一路注意事宜,此刻见状也是一惊。 “你这孩子,糊涂了,怎么能……” “紫玉!你疯了!”红玉开口咋呼,生生打断了何氏。 红玉上前推开入画,重新打开了那尚未锁好的箱盖。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金亮顿时再次暴露于众人眼前,待看清后,在场所有人皆是一声抽气。 箱中,一锭锭银子摆的整整齐齐,一眼看去,估摸至少有五百两。箱中还有一只只小盒,足有一二十之多。 红玉“手欠”,打开了其中一只,见小盒里装的是一整套价值不菲的赤金宝石首饰。她又连开了几盒,竟都是晃得人眼晕的珠宝。 “紫玉!你搬家呢!” 红玉叫唤了起来。“你也太财大气粗了!你随行用得着带那么多贵重之物吗?全都是金银细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离家出走,另谋出路呢!” “紫玉,你带这么多金银之物做什么?” 何氏赶紧上前盖上盒盖,挡住了众人视线,又狠狠一眼瞪向了长女,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当真唯恐天下不乱! 紫玉示意入画锁箱。 “这一路可能要费些时日,往返沿途路经口岸又多,我只是怕到时候有什么要采买和花费的。银票拿着还要兑,太麻烦了!所以便带了一千两现银在身边。 林夫人大寿,我总不好寒碜。听说寿宴要摆七日,既然去了,总不好丢了颜面,毕竟我代表着程家呢。我准备了衣裳,行头自然也不能少,礼服常服便服寝衣准备了二十来套,配着的首饰少些,可十几整套加上几样百搭的,一下便这么多了。 还有,我与老爷子都说好了,这次去,还要与林夫人以及蜀地商人们看看有无合作之机,不管成不成,那也是要用银子的!所以银票也带了不少!” “带了多少?”红玉忽视了何氏警告的眼神。 程紫玉悄悄与她打了个手势,竖起了两个指头。 “两千两?” 程紫玉一眼嫌弃瞪过去。 “总不会是两万……”“没心没肺”的红玉那嘴立马被紫玉捂住了。 人群里又是一声抽气。 他们没看见紫玉比划,却听到了程红玉这一声咋呼。 不得了,真不得了,随行这是银票就带了两万两!那这三车东西加起来,岂不是至少价值三五万两银子? 不少人都咋舌不已。 “那么多?”红玉瞪大了眼。 “又不是我的!我哪来那么多银子!那是祖父几十年的积蓄,是老爷子的命根子!若是没有合作,还要拿回来的!” 程紫玉讪讪一笑,似是为了转移众人注意力,急着让入画赶紧开了另一只箱子。 箱盖打开,这才是让所有陶商们都真正惊讶惊喜,啧啧称奇之物。众人立马暂时忘了刚刚那桩。 新货!林夫人的新货! 与先前的高瓶一样,这次烧造的也是瓶。也是一套四只瓶。 但四瓶形状大小颜色均不一,一高瘦三角,一矮滚大肚,一窄腰弧形,一方正刚硬。合一即为成套,单拆也各为精品。 而每一瓶上还立有一只形态不一的抱桃小猴,顿时叫四瓶生动有趣起来……众人顿时想起,林夫人似乎正是属的猴。 按理说这一次的成品体型小巧,就连花纹都没有,造型也并不出彩,可……可…… 可此刻没有一人敢说它们比不上那组只耳闻却未见的蛤蜊光高瓶。 众人热血沸腾,只伸长了脖子,将眸光死死定在了那组瓶子上。 在短时间的惊叹后,赞美声便开始不绝于耳。 “老夫今日才知,这才是真正的流光溢彩啊!就这光泽,比上品的玛瑙还要出彩!” “可不是!那光亮耀目,釉彩暗流,似乎是活物一般!瞧瞧那光若流油,色如虹霞,这是精品中的精品!” “没错!四娘手艺再次精进了!不但能掌控蛤蜊雾光,连这光泽逼人的玫瑰紫,玫瑰红,玫瑰金,玫瑰黄……也能手到擒来!” “意头也好!紫气东来,红红火火,金玉满堂,飞黄腾达!” “你们有所不知,红釉玫瑰系的陶器温度把控极难,几乎是万里出一,偶有收获。四娘一窑出四,一举成功,这难度无异于登天,在下甘服!” “尤其那玫瑰红,已经绝迹许久了!前朝许真人之后便再难得一见!四娘已足可媲美一代大师了!” “……” 程紫玉大方让丫头将一只只瓶拿起,给众人好好瞧看了一番。 她当然知道玫瑰色的难能可贵。对她来说,越是贵,对之后她的种种图谋便越是有用。 百般红紫斗芳菲,在陶语里指的便是红釉。而红釉因着着色剂和温度的不同,烧造难度也不同。 艳红为尊,前朝问世的几尊红釉均为皇家御用。为了避讳,程紫玉选用了玫瑰红为基底,演成此刻这四色,足够惊艳世人了。 众人叹服的同时,也唯有摇了摇头。 不少原本有仿制之心的家伙这会儿也唯有歇了那念头,但如此倒叫他们生出了其他念头…… 第九一章 斯文败类 转瞬,便有陶商生出了别的念头。 “四娘,听闻林夫人是出了两千两银子来订货的是吗?” 程紫玉点头。 “四娘这套红釉在下实在喜欢得紧,想要买下收藏!在下愿出两千五百两,敢问四娘可否先将这套陶器转让在下?至于林夫人那里,四娘可以找其他替代品嘛!” 有陶商已经打好了小算盘。物以稀为贵,这套东西才问世,此刻曝光于众人,想来在短短半日内,这套红釉瓶之名必将传遍整个荆溪。 不管是快速出手,还是培以炒作,定都能出个好价钱。 “这……”程紫玉略一迟疑。 果然,她的迟疑在不少人的解读里,便是犹豫。 有戏! 一时间,不少陶商的胃口均被吊起。 “这位兄台想得美。加五百两便让四娘为难吗?在下愿加价八百两!四娘,两千八百两!” “三千两!” 众陶商自顾自开始了一轮竞价…… 程紫玉见状很满意。 她一直未开口,直到价钱被抬到了三千五百两后,她才笑着表示要忠人之事,这批货不管他们开价多少,她都不会转手。若有兴趣的,可以前往程府外事房先行订购…… 众人顿时失望不已。 有人不死心,甚至一咬牙开出了四千两的高价。 然而程紫玉也只笑笑,直接辞别了送行的何氏红玉,打了个招呼便出发了,留下了一大群叹着可惜,羡着林夫人占了大便宜的众陶商…… 程紫玉随行依旧带了大丫鬟入画。她这一趟,或许一路将有不少变数。就冲入画上一世能成功逃出安王府,孤身一人来回京城将讯息带回她身边,入画也将是她此行的最好选择。 而老爷子则执意将山上的总管事福伯和福嫂子拨给她随身照应。他二位跟着老爷子足有三十年,是老爷子的心腹,均长得一脸憨厚,却都是十足十有真功夫在身的老江湖。 此外,程紫玉还带了个叫桂儿的粗使丫鬟。 时间短,温柔尚未给程紫玉找到合适又会腿脚的丫鬟,唯有将她家干粗活的桂儿先送了来。 桂儿虽不会腿脚,但好在老实本分,还有一身好力气,一人能扛百斤的米袋子一口气走上三里地。 程紫玉前日见了她一面后,便立马拍板将她留在了身边,带着一道西行。 温柔则被她留在了紫翌轩,打点各种事务。 就这样,程紫玉带着福伯夫妇,入画和桂儿,一行五人和三车货物,在程府大管事和一众家丁的护卫下,先北行前往镇江府大江南岸,在那儿,他们将与高家的船汇合…… 这日,日渐西落,两辆马车正快速南下,在道上留下了滚滚飞扬黄土。 黄昏风起,车夫嘟囔着低低抱怨,只因最近的客栈还在十里地之外。 天气不太好,他们一行又不曾走官道,以致于这会儿在此林间道上穿行的便只有他们这两辆车。 突地,前面那车的骏马发出了一声强嘶,车猛地停了下来。 马车里传出了一道哀怨。 “哎哟,好疼!”那声音带着娇柔,麻酥酥落于众人耳中。 “小心点,怎么一惊一乍的?”又有一不悦的男声传出。 “老爷夫人稍安,小的下去查看一番。” 车夫跳下车,检视起了马车来。 “老爷夫人莫急,这车轱辘里不知怎么卡了一块铜片,待小的拿出来就可继续行进了!” “快点吧!这鬼天气,一停下就热!”不耐的男声再次发出! 然而,良久,他都未听到车夫的回应。 反倒是他眼前的车帘,一下被人掀起…… “打劫!” 一蒙面黑衣人出现眼前,目光凶狠,口吻冰冷,周身都还流露出了一丝鄙夷。 劫匪打开车帘的刹那,见车中男子正将脑袋埋在了女子脖间,他的手则不合时宜爬在女子凌乱的衣襟里,而那女子却还正咯咯笑着…… 而让黑衣人最无语的,是这对男女分明年纪不小,略略一估,男的约摸有四十,女的也有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轻佻躁动! 尤其女子,双目含春,唇角羞涩,不似人妇,倒如少女般娇羞。这模样,显然不是正经人家夫人! 关键这两人不走官道大路,偷摸选走小道,这显然是怕叫人撞见呢!多半奸夫**,勾搭成奸! 不知廉耻! 被抢也活该! 黑衣人很想啐一口。 而此刻马车中两人均是吓了一大跳。 男子顿时抽手跌坐在地,而女子一张脸则是瞬间从娇红演成了血红。她双手捂脸,一副见不得人之态。 惺惺作态!黑衣人再次暗骂。 程睿一慌,惊叫起车夫和随从来,却再次发现无人回应。 “别喊了!你们的人被放倒了,方圆三里都被清空了,连只耗子都没有!”那黑衣人提起明晃晃的刀一甩,呼啦的破空声引得车中两人尖叫连连。 “壮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壮士,你可知我乃荆溪程……” “闭嘴!偷摸厮混见不得人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好汉不成?斯文败类,活该被劫!兄弟们,上!” 语毕,只见蒙面的黑衣人眨眼又多了好几个! 他们闪身进入马车,敲晕男子,又拖出女子,直接拿物堵住了两人之口,随后又快速将两人绑起,并将他们随身的财物首饰搜刮一空…… 而其余几名黑衣人,则将目光瞄准了两辆车上那一只只的大箱子…… 他们早有准备,口哨一吹,来路便多了好几匹马。 他们又迅速行动,砍下了程睿这两辆马车上的套绳,将程睿的马儿也收归囊下! 随后,马车上所有大箱被一只只固定到一溜儿马背上,程睿的车夫随从则被缚后悉数丢进了马车…… 这群绑匪就这么一人一马,带着财物快速消失于密林…… 看着被拆卸得一片狼藉的现场,听着马车里隐隐传出的哼声,十几丈外的林子里,有一身素净,小厮打扮的女子唇角一勾…… 这事,自是程紫玉一手策划! 此时此刻,一切妥当,程紫玉翻身骑马离开,前往了另一处…… 第九二章 胜者姿态 前几日,程紫玉花了不少时间用以整理前世的各桩事件。捋着捋着,她一下想起,似乎上一世她的父亲程睿就是这几天回来的! 当时的他可不是一人归来,而是带了个名叫廖凤竹的女子。 那次的程府顿时翻了天。 不许纳妾是程家祖训,可老爷带了个女人回来,分明是授人话柄,丢人现眼,视祖宗规矩为儿戏。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夫君回府,可夫君身后还有妖孽,何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程睿交代了他与女子所谓的过往: 这女子是他多年前行商过程中萍水相逢的,当时的他遭人抢劫,身受重伤。路经的廖氏救了身无分文的他,还将他带回了家中照看养伤。 他这才知晓,这廖氏的相公当时已去世了三年,只留下了女人孤身过活。 廖氏眉目干净清雅,生得俏丽。 与大家闺秀,时刻端着气度的何氏不一样,这廖氏周身上下都是小家碧玉的温柔似水,一双凤眼更是眸光流转,一颦一笑一飞眼都带着故事,叫病中的程睿对她从感恩变成了欣赏,最后又成了沉沦。 在欲拒还迎的你来我往中,郎情妾意终于发展成了燎原大火。 可一夜露水并不曾熄灭这把火,而是催生出了更延绵的情意。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程睿脚伤痊愈后,自需回去荆溪。他惜别廖氏,哪知半年后再回故地,廖氏已经离去,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宅子和一封大体表示不愿拖累他的书信。 心头生出缺憾的程睿,开始找寻廖氏。在四处打探的过程中,他却更是明白和确认了心意,愈发坚定了决心。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精力,很快寻到了线索,最终找到了廖氏。 失而复得的心情顿时让他倍感珍惜,从此,廖氏便如金丝雀一般被他养了起来……然而,半年前,廖氏患了一场大病。 当他收到书信赶到她身边,看着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时刻可能殒命的廖氏,他终于再下一决心!他要将廖氏带回家…… 程睿跪在老爷子脚边,表示即便不看其他,廖氏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绝对有赡养之责! 他不敢看何氏,可何氏眼前已是天崩地裂。原来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心头有这么一个秘密。也难怪男人放着这么大的家业不管,口口声声只好行商,一年里有小半年时间都在外奔波! 什么“行商”!鹊桥相会才是真吧?那么,自己这个正妻主母又算什么? 当时的何氏,两眼一抹黑,却还坚持着坐那儿,胸口起伏瞧着那一对跪地的家伙。 老爷子心疼何氏,也不愿祖宗规矩被破,当时拍案而起,直接将一只瓷瓶在长子头上砸开了花,斩钉截铁拒绝了程睿“开例外”纳妾的请求。 程睿一怂,退了一步。他将弟弟程明推到了前头,表示他是否也可以像弟弟那般养一门外室? 老爷子强势,一步不退,依旧拒绝! 僵持不下,程睿竟是拉着何氏就走,表示要去请族里给个公道。若是族里也偏袒,他便带着廖氏远走!…… 一番折腾后,程睿自是被拉住了。 后在程颢和程明等人的周旋下,老爷子和程睿再各退了一步。 从那以后,廖凤竹以何氏远房表妹的身份留在了程府,单独得了一间紧挨程睿夫妇主院的小院。 程睿最终抱得了佳人!廖氏没有名分,程颢更是心疼,只恨不得将星星都摘给她! 而对老爷子来说,廖氏已经过了生育年龄,又已是半老徐娘,猜想儿子也就是图个新鲜,便打算过一段时日看情况再说。 何氏越发委屈! 夫君的欺瞒,对廖氏的坚定和执着,对抗老爷子的坚持和决心,以及那一对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恩爱行径都叫她没法忍,几乎每天都在凌迟她的心! 当偶有碰上故意挑衅的廖氏,大家闺秀的何氏本就看不过眼,更何况是作为主母?她自要上前调教一番。 可每次争锋后,廖氏最终都会被程睿当做“受害者”而护下。从此,程睿对何氏愈冷,而何氏的心也愈寒。 在程紫玉的记忆里,何氏的笑越来越少,身子也越来越差……管家之责,也就渐渐旁落于了二房华氏之手…… 所以说到底,在前世,廖氏入程府,也是一个大事件! 而这大事件之后,还藏有一件要四年后才会被揭开的秘密:原来,廖氏正是陈金玉的生母。 她们母女正是迷魂程睿后,顺利一个个打入了程家!但当时,除了他三人,整个程家并无一人知这金玉与廖氏竟是一对母女。 毕竟金玉已经来了程府多年,而她的长相也与廖氏没有多少相似。众人最多也就是感叹大老爷是个多情的,仅此而已! 而当时的程睿被骗得团团转,只想着这秘密千万要兜住,否则按着祖训,这母女俩——他的心头肉,必将均被赶出程府! 他哪里知晓这对母女会对他有所图,因而他还想着法子安排亲信在二十里地外买了个庄子,时不时安排这对母女见上一面。 而当前世这对母女突然撕破脸皮,联手朱四对程紫玉和程家发动猛攻后,程紫玉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金玉在外,廖氏在内,她们对程家太了解了。朱四的进攻几乎是箭无虚发,将程家射了个千疮百孔…… 当上一世的最后时日,程紫玉跟着朱四回到荆溪时,那个“温婉可人”的廖氏梳了一盏高髻,插了祖母的翡翠头面,佩了母亲的九宝玲珑项圈,站在路边给朱常安请安…… 而陈金玉上前挽住了她,亲热喊着“娘”,母女俩一齐将挑衅的视线灼灼打向了程紫玉,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程紫玉这才发现廖氏那高高的刻薄颧骨和尖锐恶毒的眼神与陈金玉是那般相像!整个程府都被她们多年隐忍的精湛表演给骗过了…… 当时她看到了,不远处的程家大宅上,冠的,是“陈”!陈!陈字! 堂堂程府姓了“陈”! 那么这一次,程紫玉如何会重蹈覆辙。 …… 第九三章 冤案证物 这才是程紫玉故意宣称林夫人的货赶制不及,让高家船只先行离开,而她将亲自带货前往江边汇合高晞的真正原因。 她不是赶不及,而是有一桩事必须做!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廖氏这么容易进程家门,也不会让父亲继续无休止宠爱廖氏,更不会让母亲伤心,给程家留下隐患! 陈金玉也一样,她休想上爬!相反,她与她那个娘,还得要相互折磨! 程紫玉占着先机,打算先一步出手。 她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的礼物来赠予这一世的廖氏,但愿廖氏要接住了,还得多坚持一会儿! 毕竟只有她们经受折磨的时间越长,她那颗上一世被血仇烧透的心才能多镇痛一二。 既然父亲和廖氏这对深情种儿是因着一场所谓的“打劫”而走到了一起,那么这次,她便再送他们一次“打劫”,送他们个有始有终,也顺便看看他们所谓的真情能不能经得起锤炼,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坚! 程紫玉前几日便已经分派了好几路人在打探程睿的消息。 而程睿一过江,竟是自个儿便已送信回了程府,确定了他的归期。这样更好,范围一缩小,她的人很快便跟到了程睿的马车…… 王家莲宴上,程紫玉与高晞故意谈下了七日之期,留下了充足的时间。 她从荆溪出发时,距离与高晞的约定时间还有整整三日,而他们一行人从荆溪到镇江府江边,则总共只需赶不到三百里地。 每日只需走百八十里,时间上很是充沛。 程紫玉以疲累和暑热为由,吩咐每日只上午赶路,过了午后便投宿临近县镇客栈休息…… 如此,恰好给了程紫玉足够的时间去做别的! 经过一番规划后,今日午饭她特意安排了程府管事和几个车夫喝了顿酒。 几个随从也都得了赏去当地镇上逛了。 她留了入画在房中作掩护,乔装装扮了一番后带了桂儿混在了其他住客后边,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客栈和镇子,一路来了这处! 这事她安排得隐秘! 管家车夫都只知她在休息,谁能猜到她人早已来到了三十里开外的荒郊野岭! 她早就猜到那父亲不会走官道! 到底是有些脸面的,万一碰上熟人难免要打招呼,廖氏未上台面,他即便不顾程家颜面,也不能叫美人难堪。所以他一定会选相对偏僻冷清的山道。 程紫玉的人跟了程睿许久了,她选的这个动手地点恰好是这条路上最荒凉的一片密林。 她的人前后排查又设置了路障,确保了万无一失才动的手。 一个多时辰前,她刚到地方,便远远瞧见了正等她的温柔姐。 温柔是昨晚入夜后从荆溪赶路过来的,一百多里地而已,她天亮前便赶到了。而程府众人只知她今日要去苏州府拿一批订购的宝石,要明早才回,自然不可能知晓她竟是来了这地。 几个时辰的准备,一切安排妥当。 温柔早已对程紫玉的料事如神见怪不怪,尤其她的人前几日在跟踪到程睿身边果然带了一个少妇后,她对程紫玉此刻这个匪夷所思的打算最后一点迟疑也消散一空! 这拨黑衣人都是温柔手下信得过的,只一人有些武艺,其他都是虚张声势唬人的,可面对程睿带的这帮人,显然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程睿被“打劫”了! 他来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便被打晕了。 他甚至不知此处是何地?强盗有几个?都长成什么模样? 待他醒来时,发现被缚车中。 非但两大车的财物已被洗劫一空,就连他的马也都被带走了! 惯犯!这分明是有经验的惯犯!——这是他此刻的唯一推断! 而车中,在他脚边挣扎的,还有他的两个车夫,三个随从和廖氏的一个婆子,独独不见了女子。 他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那些强盗劫了财物还劫了色?…… 这会儿被吓惨的程睿不知,距离他所在东边六里地的密林深处,他们马车上的所有物品都被散落铺到了地面上…… 黑衣人已经离开,在场的,只有程紫玉和温柔等人。 地上总共是十二只箱子,却有八只都归廖氏所有。 程紫玉看着明晃晃的一堆和厚厚的整叠大面额银票,忍不住哼笑出声。 上一世廖氏突然出现后,老太爷暗查过她,发现她家乃多年前流落鲁地,一年之内父母先后病死。除了一间二进宅子,并未给她留下什么家产。 换而言之,此刻廖氏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程睿所赐。她猜到父亲喜欢廖氏,却不想父亲对她如此情深! 程紫玉从箱笼里捡起一枚和田玉环,飞凤造型,和母亲手上那枚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枚色泽更透更润。 可笑母亲还对这同款的玉环爱不释手! 果然世间男子皆不可信! 她哼笑一声,直接将其对准了石块砸了个粉碎。 温柔正带人翻找廖氏的物品,一点点排查了多次,却并未找到程紫玉形容的那只小小柳叶玉纹的盒子。 程紫玉面色稍微难看。 她上前亲手去翻找了,连廖氏装衣物的箱笼也全都细细找了一遍,依旧没有! 没有! 她忍不住一叹,很失望。 她之所以谋划这场“打劫”,除了要分化那两人之心,为后续阻止廖氏进门做文章,更是为了找到一件对程家很重要的“证物”! 当日,程家倒下之际,廖氏也摇身一变,从所谓的何氏表亲成为了与程家有血海深仇的陈家女。 当时的廖氏手捧一紫檀木盒和一页血书跪于府衙,对准已经分崩离析的程家狠踹了落井下石的一脚。 那一盒证物里,牵扯出了一件所谓的冤案! 说他们陈家也是世代制陶,三十多年前研制出了一款“金砂”泥。当时已是颇负盛名的程老爷程翾上门与他们陈家家主就金砂探讨了几日,相谈甚欢。 陈家对程老爷倾力款待,却从未想过程老爷是个剽窃他人心血的畜生! …… 第九四章 笨死算了 在廖氏的指控里,程翾抢先发布了“金砂”,又推出了一系列以“金砂”为基底的陶艺品。 金砂发布后惊艳了世人,一下便成了当年的走俏货。 程家树大根深又占了先机,而为“金砂”已倾尽了全力的陈家自然不是他们的敌手,于是很自然,陈家在这场抢占市场的战斗中败下了阵来。 可程家竟然还对陈家进行了反击,恶人先告状地反将陈家定性成了“剽贼”。 迫于势大的程家威压,货商纷纷退货陈家并索取赔偿,陈家损失惨重,名声也一落千丈。 廖氏还指控程家除了剽窃,更是打压同行的霸主。 说当时为防陈家崛起,程家从各方面对陈家进行打击,陈家被诋毁,家业几乎全毁!而被盯上的陈家长子莫名丧命青楼,陈家家主也突然暴毙而亡,本该是后起新秀的陈家就此消亡…… 所有指控明里暗里直指程家是导致“陈家”家破人亡的凶手,必当严惩。更多番暗示陈家几位男丁之死极有可能也与程家脱不开干系! 廖氏哭诉,她身为陈家女,目睹和经历了陈家被程家玩弄迫害的全过程,多年来忍辱负重,改名换姓只为接近程家长子以便搜集证据,以期有朝一日可以沉冤得雪,揭穿程家罪行。 廖氏献上的那只盒子里,有程老太爷与陈家老家主共执丹青完成的画作,上面还留有老太爷的私章。根据上面的年月日可以肯定那确是“金砂”问市的前三个月! 盒中还有一只小小茶宠,全金砂捏制,上边有陈家家主关于金砂即将现世而雀跃兴奋的诗作和老太爷留下的祝福…… 如此一来,两件证物一可证金砂问市前,程老太爷的确与陈家往来密切。二可证,陈家才是“金砂”的主人! 墙倒众人推,当时荆溪好几家制陶家族也纷纷出来指责程家多年来确有抬高市价,欺行霸市的行为…… 廖氏的指控经过一番推波助澜,还凭空又出现了几个证人,最后闹得很大,很快直达天庭。 而整个陶界皆知,“金砂”对于程家来说,是标志性的一项突破,曾为程家带来了极大的辉煌和巨大的财富! 可当时的程老太爷已经殒命,程家摇摇欲坠,这脏水泼来,程家早已无力去挣扎和辩驳。 加上程家早已被定下的其他罪名,在一众有心人的运作下,程家早已无回天之力。 所以廖氏正名的时机刚刚好! 她拿出的这所谓证据,事实并未经过多少调查,便被朝廷拍板,叫百姓无疑。 最后定责问罪时,在朱常安等人的运作下,程家除了被朝廷追缴的财物,剩余的所有,都被“物归原主”到了陈金玉母女手中…… 当时的程紫玉自是不信!祖父程翾是何等的高傲,怎会做那剽窃之事? 可那时的她正如狂风暴雨中汪洋大海上漂流的一叶小舟,自保尚且不能,如何还去掌控行进方向! 她即便再多的疑惑也投诉无门! 她当然知道,程家的覆灭是多番势力,多番目的,众多妖孽集体作用下的结果,树大尚且招风,更何况是完全一枝独秀呢! 所以这一世,她要做的事太多了。 但此刻,大事当前,对于这个正在紧逼而来的廖氏,程紫玉分身乏力,只能先用另一种方法将她牵制住。 关于廖氏和陈家,程紫玉有好几个疑问。 首先,陈家是否真的存在,是什么规模的家族,与程家是什么关系?前世廖氏的指证绝对不可能是全然属实,那么里边究竟有多少成分是真实的? 其次,金砂是否老爷子所创?若是,与陈家又有何干?若不是,那程家是否当真剽窃在先,打压在后?若属实,程家的确罪孽,欠债自然要还,那被人追债也无可厚非! 还有,廖氏手中那些“证据”哪里来的? 此外还有最后最重要的一桩,既然父亲是早早便被廖氏算计了去,那么,陈金玉是否究竟真为父亲的亲生女儿?…… 此刻,程紫玉与几人将廖氏的所有东西翻了又翻,找了又找,确认这堆东西中的确没有那只盒子,也没有找到所谓金砂制品或者墨宝…… 她再次一叹,她本还肖想,廖氏跟着父亲回府,或许会将那重要之物随行带着。 此刻看来,要么就没有那物,要么便是那物过于重要,还有更隐蔽的藏匿处!可她知晓,廖氏此行是连鲁地的房子都已卖了,后来也再未回过鲁地!她的随身物品都在这儿了,既然她身边找不到那些,难不成是在陈金玉身上吗? 这些所谓的“证物”,都是祸患,她必须找出来!即便她杀人灭口除了这对母女,多半指不定也哪日会有其余“陈家人”蹦跶出来索债! 程紫玉的疑问太多,可她唯有先将私盐这事了了,再来探究和处理这些破事…… “姑娘,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财物带走,先收着!打听打听,附近哪里需要修善堂或是修路修庙的,等我回来再安排。剩下的所有东西,都烧了!” “好。” “这处林叶落得厚,倒不怕落下脚印马蹄印,但临走记得在周围再检查一遍,别留下其他蛛丝马迹了!” “姑娘放心。” 温柔被留下善后,程紫玉打马离开…… 而离这儿十几丈外的老树树冠上,有个家伙斜斜倚着枝干,撑头喝起了壶中酒,又哼笑了起来。 “啧啧,费这么大劲儿,敢情是劫富济贫了?” 而打马离去的程紫玉顺着风头,莫名感觉鼻间飘过了一丝熟悉的酒香…… 她回头一望,瞧见的分明都是乔装过,正在生火烧物的自己人。 错觉!一定是错觉!…… 大火很快拔地而起,所有人消失无影踪。 廖氏几大箱四季衣物,珠宝首饰和银票现银,将就这么凭空蒸发……最后留下的,将只有一堆灰烬。 树上那家伙拍了拍身上落灰,吹了一声口哨,密林中有马儿奔袭而来。 他从树上直接纵身一腾,一个漂亮的飞跨,便落到了马背上。 他并未立即离去,而是打马到那熊熊大火边,拔剑在那大火里挑了又挑。 很快,他便挑出了些金片和玉片来。 原来,廖氏的箱笼,有两只都是贴了金玉片的。那帮人只顾着带走财物,却忘记割下那些成色极佳的金片玉片。 “笨死算了!哪有那么不长心的盗匪!”他喃喃抱怨着,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耐。 …… 第九五章 爱火凉了 男子很耐心,将手中长剑在火中反复挑了好几次,确认将金和玉都挑取干净后,又挑出了块未烧尽的衣布,俯身将金玉片扔上了进去,随后挥剑对准了那几片东西削切了下去。 金片玉片转眼间就如被切菜般碎得还没有小拇指甲盖大。他将那破布一卷一抓,起身双腿一夹,马儿便向着程紫玉她们离去的相反方向飞奔出去。 而他奔出几十丈后,不经意间手中破布一抖,将细碎的金玉点点留了些在草丛。再走几十丈后,又是将手一抖…… 另一边,程睿和他的人好不容易相互配合着才挣脱了身上束缚。 他们没有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日落西山,想要报官都极不容易! 程睿偏还担心廖氏,于是,他除了派出两人去报官求救找帮手,便带着剩下几人四处找起廖氏来。 最终,程睿在离他被劫处的三里地外的小坡后面,找到了衣裳和发髻都凌乱不堪的廖氏…… 廖氏被堵住了口,蒙住了眼,双手双脚反绑着仰面躺在地上挣扎着。 程睿刚要冲上前将女子解救,搂入怀中轻声安慰,却是突然脚下一收。 那群匪贼会不会…… 廖氏,到底还是有姿色,有身段,又可人的! 那些人会不会起了色心? 否则,只抢走廖氏头上和身上首饰就好,为何还要单独带她来此地?为何将她带在这高坡后面?为何连她的眼和口都要堵住?她为何躺在一堆草上?那草那么平,是不是滚过了?她的发髻怎么散成了那般,妆容也化开了?她的脸和耳都那么红?红得像……像刚刚发生过什么? 看看西面天上几乎已经消失不见的日头,时间至少过去半个多时辰了。这段时间里,干什么不成?她会不会已经被…… 人嘛,心一慌,判断力便会直线下降。 就连此刻廖氏惊恐的打颤,委屈的热泪在程睿看来也变得有些可疑起来。 程睿喉头一紧,还是深吸了一口,上前去给女人松了绑,拿掉堵住她眼和嘴的布条后,又伸手去拉廖氏…… 廖氏随他的拉扯起身,一声委屈的“老爷”刚娇柔出喉,却是“咚”地一下闷响。 只见她那虚掩的腰带掉到了地上。 腰带……掉了? 廖氏外襟大敞。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程睿的口气有些阴郁。 家丁们见状也是一惊,事实他们的怀疑和程睿是一样的! 那么多人,盗贼却只将这妇人带来了此地,干了什么勾当,不是很明显吗?于是,他们极有眼力见地转过了身又退出去了几步。 廖氏有口难言,顿时慌神抱胸,捡起腰带,眼泪也跟着扑簌扑簌往下掉。 “没有,没有!老爷误会了,他们什么都没对妾身做,腰带,是因为他们要扯上面挂的玉佩,所以……所以松了!” 程睿却没有马上回应。 他信吗? 他很想信! 可是,既然什么事没有,她这么慌张做什么!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她干嘛哭成这样?对方要抢劫她,费那么大劲,跑那么远,岂不是多此一举? 程睿顿时心头一冷。 那些畜生若真对她做了什么,她可会对自己坦白? “那他们带你来此处做什么?” “就是……就是抢劫……” 廖氏想到不久前,她被蒙住了眼,随后就有手爬到了她的身上,到处摸索……连她的亵衣里边也没放过……她使劲挣扎,可对方的力气那么大,压得她动都没法动……她被打被凌辱……她…… 定是自己的花容月貌叫那些山野盗匪觊觎,惹起了对方的兽欲……若不是她努力拖延了时间,叫那些盗匪不得不放弃对她进行……今日可就全完了…… “老爷,妾身清清白白,与那些人没有半点牵扯。他们上来抢玉佩,妾身便给了他们一脚。他们见妾身刚烈强硬,便撒腿逃了!” 廖氏决心一下,立马扯谎撇清了自己。 若不然呢?面对质疑,那些人对她上下其手,怎么启齿?老爷会不会因此对她生出隔阂?当着那么多下人,今后她的颜面…… 可廖氏一张脸火烧火燎,连耳垂脖子都赤红一片,紧盯她的程睿看到了她刚刚帕子一绞,明显是下了什么决心。 这女子,多半没说实话。 这个念头一出,程睿便没法控制心头渐渐翻滚的躁怒情绪,一张脸更是沉了下来。 “老爷,夫人是个老实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哎哟!” 廖氏的婆子也赶紧上来帮劝,却叫程睿直接掀去了一边。婆子再要上前,程睿的家丁们却一下将她给挡住了。 程睿上前一把抓住了廖氏的衣襟,可他没使多少劲儿,便闻“刺啦”一声,廖氏的整件外衣便已破出了一长条的口子。 他竟然没发现,女人的衣裳早就被人扯破了! 廖氏刚已被绑住,对方抢劫她一个妇人还不容易?扯烂她衣物做什么? 还能是做什么? 程睿上下打量廖氏,女人皱巴巴的裙摆也顿时变得刺目起来。 他心头滚烫,见家丁们都背对了此处,便不客气地上前一把扯开了女人的衣襟…… 只见她前胸除了白腻,还留有好几道深红色的指痕。 再往下,腰间也有! 继而往下,大腿……也有! 程睿心火蹭的一下冒出,一个巴掌扇了出去!不是说没碰她吗?不是说抢完就跑了吗?这女人说谎了!…… 廖氏顿时被打懵坐地。 半晌,她才开始跪地求情。 “没有!没有!不是老爷想的那样!他们来抢妾身东西,妾身为了躲避,这才被抓挠到了,绝对没有老爷您想的那事……” 程睿闭了闭眸子,心有点凉,很不爽快! 这一桩,比他的钱财丢了还要让他憋屈难受! 他甚至连自己头上有没有绿,自己女人究竟被人染指欺辱到什么程度都不知晓!窝囊!憋屈!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女子的眼泪如此叫人厌烦…… 他胸口的那把爱火也似乎一瞬间凉了半截!既因着他的怀疑,也更是因着女子的不坦白! 程睿又哪里会知,这正是来自亲生女儿献上的大礼! …… 第九六章 两份大礼 前世,程睿与廖氏的感情太好了! 程紫玉不确定这份爱究竟有多真多深多沉,所以,这世的她便先送了廖氏一份“嫌隙”做见面礼。 她相信,信任这玩意儿只要一破裂,即便破镜能重圆,也总归是裂痕斑斑…… 当然,不管廖氏会不会撒谎,不管父亲会不会原谅,这么多人瞧着,这个疑似的污点也终归是留下了。 这一世的廖氏再想要轻松进程家门,那可不易! 所以事实上,廖氏的脸红和耳红来自程紫玉亲手全力扇的耳光!至于她被撕破的衣裳和皮肉上留下的指伤,则是紫玉示意温柔姐出的手! 温柔的手劲比程紫玉还大,所以被蒙眼的廖氏压根不知,“凌辱”她的,根本就是女子! 当然她们之所以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凌辱”,更是为了翻找廖氏的身上可藏有什么秘密或秘物…… 夜色很快降临,程睿等人只能摸黑往外走。 程睿一路都未曾说过半句话,只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他要报官!他要将盗匪抓出来!这口气,他一定要出! …… 而同一时间的荆溪,程家也并不太平。 申时,大厨房顾嫂子打算生火做饭,却发现那灶头肚子里爬出来许多活蜈蚣,足足有好几十条,吓得她一屁股坐了地!同时,淘米的谈婆子也在米缸里发现了三只死老鼠。而程府往日养的几条家猫,竟是全不见了踪影。 晚膳前工坊点货时,发现刚做好才一刻多钟的泥坯里突然跑出来两条两指粗的蟒蛇来,引发了一场骚乱,弄坏了不少陶坯。 入夜后,更是整个程府都不得安生了起来。当真是应了那句“鸡飞狗跳”。家禽家畜都似疯了一般,折腾了一晚上。 而第二日早上一瞧,府中黄狗口吐白沫,死相难看!鸡舍里的鸡更是无一活口…… 尤其诡异的,是有一只死鸡竟然没有头。 程府上下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之时,却有家丁发现程府大门外,有一只带血的鸡头,正面朝程府大门,说不上的瘆人…… 有胆大的家丁拿了那鸡头和缺头的鸡身前去一比对,确认是同一只鸡。 偏这还不止,还有婆子一口咬定,这鸡是被咬死的!是被狼咬死的!说是她家亲戚养在山上被野狼咬死的鸡就是这种死相…… 众人面面相觑,不寒而栗。 这都是什么话!哪来的狼? 程家位置可是在荆溪大街,不可能有狼!家中也只有两条家犬,从来都在前院养着,根本不可能跑去最后面的鸡舍。 可鸡脖子上的牙印……又从何说起? 更何况,狗已经死了!对了,狗又是怎么死的? 再想到昨日莫名出现的蜈蚣蟒蛇等物,众人更是后背一阵阵发凉。 管事查了门房,二门守门婆子和府中巡视的婆子,确认整晚无人进出程府,也未见可疑之人……更邪门了! 管事头大,又带人在府中查看了一个时辰,却半点线索都不曾找到! 人心惶惶下,程红玉要求找人来程府看看,她打算让丫头带着管事去找上次那神婆…… 这一次,所有人都没反对她这怪力乱神的举动。 神婆请来了。 可那神婆才刚进门,脚便是一扭,随后哀嚎尖叫说是撞邪了。 又说程府邪气弥漫,很是不详。 被她这么一说,不少人更是抽气连连。 神婆哼声,说她是得了仙道庇佑,有仙气护体的,一般无妄之灾从不会落于她头上!可这入门便栽,分明是邪门透顶! 她咋呼了一阵后,很快给出了判定。 “邪星入宅,鸡犬不留”! 这八个字是她批的。 中了! 又说飞禽走兽最是敏感,灾邪之气,一般都是禽兽最先感知…… 何氏和华氏拉过管家,以确认他们这一路是否完全不曾透露府中状况。而管家越是信誓旦旦表示全程与神婆无交流,众人便越心底发毛。 “邪星?哪来的邪星!” 华氏小心试探着。 “我程家素来顺风顺水,星云大师前年也来我家做过法,说我家好着呢!从未有人敢说我程家有邪星!更何况,程家还有先帝爷御赐的牌匾,真龙之气,那可是辟邪的!你这老姑子,若敢胡言乱语,看我不把你扔进府衙去!” “啧啧,善主哟,万事岂有一成不变的?星云大师算的是当日前程,可不是将来祸福!真龙之气保的是程家牌匾,可不是保的平安!”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了!你的意思是,程家有……祸……保不住平安?” “老身说得很清楚了!已有邪星对程家虎视眈眈,程家很有可能要变天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慌了。 就连一直嗤之以鼻的程颢也将视线凿凿盯了过来。 “你这神婆,休得危言耸听!你若信口开河,信不信今日就把你扔出荆溪地界?”程颢拍案而起。 这样的套路,神婆几乎每日都在经历,她的底气自半点不会受影响。 “老婆子所言是真是假,你们最清楚不是?你们真不觉得最近程家很诡异?是不是哪哪都有问题?是不是老感觉不论什么事儿的走向都不按着心意?有没有一种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 那神婆将一双小而精的眼仁一一晃过众人,莫名的,鸡皮疙瘩已经爬过了所有人的皮肤。 几位主子顿时视线相交。 没错,最近的程府的确有些说不清的诡异。 何氏想到了好好的紫玉滚下了山而昏迷了好几日,莲宴上又不明不白掉下了水。这些分明都是无妄之灾。此刻紫玉出行,会不会……何氏顿时坐不住了。 而程颢华氏两人,想到了金玉近日的反常,莲宴上二房几人接连相栽,林夫人那货和此刻尚未发出去的高家盐……真真什么都丧气!什么都不顺心!他们早就有神婆所说的这种感觉了,此刻被说破,心下也是信了七七八八。 再一想到,运程不好,那他们这次的盐……会不会……?两人竟是同时打了个冷颤,坐立难安起来。 …… 第九七章 金玉的金 神婆还在打铁趁热。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一双手,在你们的身后,或是暗处,在操纵你们,在算计你们,可你们却看不见?告诉你们,这只是开始,这种感觉将会越来越重,你们很快就会发现,一切都会脱离预期,慢慢……” “别说了!” 华氏和何氏同时开口打断。“仙姑,你说的所谓的操控,就是邪星所为?邪星此刻何处?有何化解之道?” “夫人们稍安勿躁,老身来探一探!” 神婆说完便自顾自东南西北各方位念叨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又唱了一曲,叽哇了好一通后,最后口口声声直指着北面。 “北面!北面!” “邪星在北面?是程家府宅的正北面吗?” “那倒不是!邪星从北而来,尚未入府,但也快了!快了!正在临近,迫在眉睫!” “如何化解?” “诸位,那邪星携恨而来,千万千万不能让其入府!否则必有血光之灾!如此,太平可保!只要捱过去,此劫可解!若不然,邪星一旦得逞,轻则程府将遭劫难,重则家破人亡……鸡犬不留!切记切记!……” 道姑被送走了,留下了六月天里,汗流浃背的众人。 这事在程颢和何氏的拍板下,很快报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匆匆下山,蹙着眉听完了回禀。 老头竟然焦灼了,他和何氏一样,开始担心这神怪之论会再次冲着最近诸事不顺的宝贝孙女而来,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去查看紫玉是否一路平安…… 他又来回走了十几趟,最终还是出门了。 鬼怪这事他不信,可因着最近府里接连的怪事,尤其是紫玉的连番出事,竟叫他也带上了几分慌张。他自然不会像子孙们找神婆那般离谱,他只是悄悄找了十几里地外的云陶观老道慧明说话去了。 他开门见山,让颇有几分交情的慧明为他算了一卦。 程翾原本只为求个安心,哪知慧明看着那卦象又问了几句,掐着指眉头越蹙越紧。 程翾有几分心神不定了。 “如何?” “老弟,你与我实话一句,程家最近可是有糟心事发生?” 那慧明问得直接,程翾便也直言了。 “你我几十年交情,我也不瞒你!我家最近有道姑上门,说是家中不日将有邪星入宅,或将落个家破人亡,鸡犬不留的下场……这话实在荒……” 程翾本为试探而言,他一直紧盯慧明,等着慧明来反驳,可慧明此刻竟在点头,直接叫他剩下的半截话给吞了回去。 他心下咯噔,暗道不妙。 慧明的卦是遵了正统,于梅花易数、六爻预测、奇门遁甲均有涉猎,很是靠谱。可他……竟然认可了一个神婆所言? “大师,你这卦象如何?” “说实话,若仅从卦象来看,程府的确将犯小人!小人来势汹汹,确实不容乐观!神婆所言,并不算虚妄。” “那当如何应对?” “远离即是。” “……” 程老爷子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神婆,一个他信任的老道,所言所指竟会一模一样!神婆他信不过,可这慧明,他们是几十年的交情,绝对不会叫人收买或怂恿,或是玩弄欺害程家…… 老爷子辞别了慧明。 可慧明却依旧在对着那卦象连声啧啧。 小道士上来蹲身求教。 “师父看什么呢?” 老道士指着那卦。 “按着这卦象分明是大凶,你看,整个程家大有物极必反,如临深渊之态。又有犯了小人,四面楚歌之相,险象环生,时时可能分崩离析!这乃典型的极凶之卦!” “既这般凶险,那师父适才为何不与那老爷子多言几句,也好叫老爷子防范起来?” “但你再看这处,还有一缺!而这一缺恰恰是整个卦面的关节点,稍微一动,既可能行将踏错,葬送全盘,又或许老树逢春,再现生机。如此,反倒是叫人看不清了。命数皆由天定,却偏全看个人造化就是这个道理!事无绝对,只能祝这一缺可以坚守本心,早日勃发!” 慧明捏着胡子,上前推散了这一卦,盘腿叨叨就地为程家祈起福来…… 而程府已经炸开了锅。 小人?哪个是小人? 华氏经过红玉一提点,顺利将“嫌疑人”锁定到了金玉身上! 华氏几乎是拍着大腿肯定绝对是金玉! 她一口咬定,的确这个灾星最近每每一出现,她们二房铁定就要倒霉,这么邪门,不是邪星是什么! 再深究,金玉来路不明,只知是从北而来,以前年纪小,自然看不出什么!此刻可不应了道姑所言了? 于是,陈金玉经历了有生之年最糟糕的一日。 她被何氏,华氏,程颢先后轮番提审。她害怕被问出子丑寅卯来,便唯有支支吾吾,装傻充愣以对。 可她越是如此闪烁其词,众人对她疑心便越大。 何氏对她失望至极,多年情分一朝散。 华氏连扇了她几十个巴掌,程颢更是咬牙切齿,表示从此要她好看…… 程家主子一致决定,为保程家上下平安,还是先将金玉逐出程府,暂时留于矿场最佳。 老爷子闻言并未做出反对,等同认可了这一决策。 本已暗无天日的陈金玉摇摇欲坠,跌坐在地,却不知向谁求情,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她走人的同时,却连卷铺盖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程红玉当着她的面,指挥下人生起一堆火,示意要将她这个瘟神的所有东西都烧尽后,她才想起了她还有家当藏于被子里。 可来不及了! 在红玉的指挥下,她所有的衣裳被褥,都被一把熊熊大火给吞了。 那一刻,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向大火扑去。 可又是程红玉,一把拉住了她。 “干什么呢!几件衣裳罢了,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你还要来做什么?难道你要演什么苦肉计,诬陷我放火烧你?” 金玉使劲推着红玉,可她越是尖叫,下人们便越是围拢了她。 “瞧你这疯邪样,难不成你的衣裳被褥里还夹带了金银财物不成?” 金玉猛地抬头,只感觉红玉的笑里藏了刀。 …… 第九八章 程睿的怒 这一刻的金玉,如鲠在喉,不能吞不能吐,差点要被憋死痛死折磨死! 她的银子! 她积攒了好久,打算孝敬给亲娘的银子,就在眼前,却抓不到!不敢抓!不敢要!不敢说!不敢露陷! 银子来路有问题,所以她连索要的权利也没有! 她唯有眼睁睁看着大火拔地而起,瞬间吞没了她那床珍贵的被子。 她软瘫在了大火边,嚎啕大哭,几欲崩溃。 而红玉摸了摸袖中的银票存根,撇了撇唇,暗骂了句活该…… 主意都是紫玉出的! 前一晚“鸡犬不宁”的事端也都是温柔和红玉安排下去的! 前几日一听可以打击金玉,程红玉立马应下了。 后听闻金玉竟然藏了一千五百两的私房后,红玉更是怒上眉梢。这个数额,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银子必定来路不正!她们岂能肥了奸人的口袋! 可紫玉还告诉她,已经打听到父亲将带女人回府,暴跳过后的程红玉反而平静了下来,直问紫玉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 紫玉想到了先前自己滚落西山后,曾坑了红玉一百两银子的神婆。 神婆好摆弄,随意设了个圈套,他们一下便拿捏到了其坑蒙拐骗的证据。于是在气势汹汹的红玉带人出现后,神婆怕栽,已经怂了大半。 而神婆再一听闻红玉此行不打算追究先前那事,还有送上门的一笔大买卖,立马表示愿为效劳,有求必应。 所以,上了程府的神婆所言自然也都是程紫玉授意。 这种勾当神婆做惯了,自是十拿九稳,表演自然生动。 而神婆任务完成后,便被安排去了浙地游历散心去了。银子给得足,神婆主动表示至少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回荆溪…… 程紫玉早知老爷子不会信这种神婆!他一定会亲自去证实。 可她一点都不担心! 毕竟,所谓的“邪星”或是“小人”确有其事!上辈子程家的沦亡可不正是这些邪恶小人所为? 所以不管老爷子是去找和尚求签或是找道士算卦,她都不怕。 对方若是神棍,自会顺着神婆所言进一步编造。对方若有真神通,也一定能掐算到程家将不太平! 此刻的她一举多得,既光明正大将陈金玉的那笔银子收收,还可以继续有效对敌人进行多番打击,同时也是敲响了所有程家人的警钟…… 她有信心,这次至少可以为程家一石连除好几鸟! 那样在她离开的这段时日,她也可以稍微放心了。而她自己有不在场证据,谁也不会想到,这会儿发生的种种会与她扯上半点关系。 就这样,陈金玉在老爷子的睁一眼闭一眼下,被扫地出门了! 她的人生顿时掉到了最低谷。 她只得到了几件粗布衫和几样随身用品,便被扔去了矿场。 把头得了程颢示意,将她的屋子安排在了一群泥工匠的瓦房边上。 于是,陈金玉与那些光着膀子的男人只一墙之隔。 她小心翼翼锁上那摇摇晃晃的门却发现锁扣早已生锈腐烂,几乎形同虚设。 她关死了那残破的格子窗,却发现窗缝大得足够中等体型的老鼠自由来去。 她爬上竹床,“吱嘎”一声引来了墙壁那头的爆笑,她这才知晓隔音这么差。她不管做什么,都将落于一墙之隔那一头一众她恨极的粗人耳中。 她想要闷头睡下,却又发现床上的被褥不但长了霉,还散发着恶臭…… 她的噩梦开始了。 整晚,她都睁着眼不敢睡。 老鼠爬虫随意进出,大摇大摆往来于桌面和竹床。窗外时不时人影晃过,她总觉得有眼睛在外边窥视她。 墙那头时时传来调笑,口哨,低俗的笑话和调戏,叫她更怕的是什么时候就被人破门而入…… 而天一亮,她的门口便已聚了不少人,拉扯着“邀请”她一起去洗漱上工…… 在天亮后不久,程府便已通过他们镇江江边码头的库房得到了消息,说是程四小姐带着马车昨日已赶到了江边,今明两日便将出发西去。她平安无恙,一切顺利。 程老爷子闻言总算是舒了口气。 即便如此,众人这一顿早膳却还是因着所谓的“邪星”之说而用得毫无滋味。 然而众人碗筷尚未放下,门房慌张赶至,说是大老爷打北面回来了……还带了个女人回了程府! 何氏的筷子顿时落到了桌面。 华氏一口粥直接喷上了帕子,程颢则直接被参茶呛到。 其他人也同样大惊失色。 北面?女人?要进门?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所有人心头生起! 难道……邪星不是金玉? 老爷子面色也是急变,半点没有儿子平安归家的喜悦。 偏婆子还补了一句:老爷是被某地衙门的车给送回来的!…… 衙门?送回来? 定有祸事吧?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泛凉。 当瞧着眼前程睿一身破败,一脸憔悴,全然狼狈,而他身后带回的女子更如昨日黄花,苍白又寒酸,所有人都忍不住扯动了嘴角。 程睿尚不知府中异样,正被心头情绪左右,此刻义愤填膺正将他南下路上碰上强盗之事唾沫横飞地道出…… 当然,在他的描述中,刻意隐去了廖氏的那一段。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实际却是心惊肉跳! 话说,程睿被劫后带人又走了十几里地,才赶到附近的小镇,寻到了衙门。 衙门见是百里地外的大族程家人,还算上心,当时跟着他们赶往了事发地走了一遭。可天色已晚,自是一无所获。 等昨日天一亮,当地衙门全员出动,找到了他们被抢的现场,也找到了廖氏被缚之地,更是发现了盗贼放火之处。 他们在搜查中循着偶有发现的金片,玉碎,跟到了官道…… 可官道上车来车往,根本无迹可寻,难找! 这是很明显的抢劫!有备而来的抢劫! 当地衙门也很是头疼,他们辖区向来太平,何来的强盗?这是要害他乌纱不保吗? 于是当地衙门拉着程颢喝了杯茶,明示他稍安勿躁,暗示他这案悬了。 …… 第九九章 廖氏的痛 衙门摊手。 程睿气绝。 衙门表示,程睿一行人作为受害人,一不知作案人长相,二不知案犯实际人数,三不知对方来路,四不知对方逃离方向…… 加上既无对方任何线索证据,又无半个目击证人,说穿了,便是全无头绪。 如此大案,性质恶劣,损失惨重,自当严查到底! 但对方明显是惯犯,迫于线索已断,此案着急不来。既是惯犯,那衙门便还得申请调取近年卷宗,或是派人前往临近郡县深入展开调查,这些都需要时间。 所以当地衙门建议了程睿先回家休养,待他们找到消息或线索,再行通知程家……他们安慰:既是惯犯,定会再犯,总有一日对方会落网,让程睿稍安勿躁。 就这样,程睿带着一肚子的火气,被暂时“送”回了程家。此刻的他滔滔不绝,正要求老爷子调派人手给他,他要将这桩窝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而程睿说了半天,这才发现他的这个故事并不曾收到半点反馈或表态。 相反,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那角落的廖氏身上。 而所有人看向廖氏都是厌恶加反感,甚至是带了敌意和仇视! …… 众人心头有畏惧,对廖氏的印象先入为主,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眼前女子因着颠簸劳累,看不出姿色,全然都是疲倦,畏畏缩缩既无气度也无排场,实在看不出什么好处来! 这样的女子满大街扔一块石头都能一下砸中好几个吧?哪里出色?哪里动人?又是什么手段竟能勾搭着大老爷带其回府? 怎么看都邪门! 邪,可不是应了“邪星之说”? 尤其在询问了廖氏祖籍,得到的答案是北面的鲁地后,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中了!中了! 道姑所言:“北方来的邪星”“不日将至”…… 昨天刚说完,今日就到了! 这也太灵了! 华氏却是突然“呀”了一声,吓得程颢手一抖,茶水直接翻到了身上。 “你咋呼啥?” “不是不是!”华氏跑到老太爷和程颢座位边上压低了声音:“老太爷,老爷,你们可还记得,昨日道姑说,邪星出现,咱家‘轻则将遭劫难’……那这劫,是不是就是指……”华氏的手指一颤,冲着程睿处一指,又吓得缩了回来。 劫难,可不正是打劫? 又中了? 所有人后脊梁都再次一凉,他们无一不联想到神婆“轻则将遭劫难”的下一句。 “重则……家破人亡”! 一时间,众人再次汗流浃背。 各方面还不如何氏的妇人,即便不是邪星,也是只狐狸精! 所以,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错杀不漏杀的原则,这样的人,还是赶紧扔出去才是正事!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自然与上一世完全背离! “程府祖宗规矩决不可改!” 这一次,程睿讲完他与女子的故事后,从老爷子到何氏,二房,三房,所有人的立场都坚定如顽石,少有地坚持无比,团结一致地表示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进程家大门…… 程睿努力过了。 他求了,却只得了老爷子一个耳光。 他请程颢程明帮忙,那两个均是摇头,眼里没有半点松动。 何氏挺直了腰干端坐于那,眼里少有地强势流露。 就连府中管事都在他的耳后低低劝着,让他先退一步。 程睿没有得到半分的支持。 两晚没睡,又经历了被劫和心伤后,此刻疲倦扑面而来。 他想到了廖氏的“清白”,怀疑和失望一上头,程睿热情骤减,再没有了前世的执着,在程家众人的轮番洗脑下,他很快点了头。 程睿在众人面前表态,答应既不会纳廖氏为妾,也不会迎其作外室。廖氏将永远不能入他程家的门! 可到底有着多年情分,加上金玉的那层关系,程睿心底还是不忍赶走廖氏。老爷子顾及了他所谓十几年前的那次救命之恩,便答应暂且先将廖氏安置在了南山的尼姑庵里…… 程睿应下了。 此刻的他,还想着被盗匪抢走的箱子里,有他两千两银子的银票。他还指望老爷子能帮他将盗匪找出来,他暂且没法为了廖氏去与老爷子闹腾。 他心下想着,过几日吧,过几日,他一定会想别的法子,重新安置廖氏。暂时便先委屈她几日吧…… 然而,程府的此般“安置”,对于已被请出程府待在客栈等消息的廖氏来说,几乎是天崩地裂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等了足足半日,最后竟是等到了如此结果。 而放到她眼前桌面上的,只有一百两银子的安置费。 她甚至连程睿也没有等到。前来送银子的,竟是正等看她好戏的那程睿的长女程红玉。 程睿只让他的随从捎了个口信过来,说是过几日便去庵里看她…… 过几日?是几日? 看她?仅此? 安置?就一百两? 她几乎是遭雷击般傻愣在了原处! 她积攒了十几年的财富被人洗劫一空就罢了,连她一直仰仗的大树也突然消失了? 她押上了全部,连房子都卖了,想要为前程一搏,却血本无归? 那可是近万两银子的积攒!最后只换了一百两的安置费? 为何?哪里出错了? 安置她? 却连荆溪的一片瓦都没给她留下,让她去尼姑庵?那这意味的是什么?不会的!不可能的!她要去找程睿!一定是程睿被控制住了!一定是那个何氏做的手脚! 她倏地起身…… 哪知程红玉却是快她一步,直接从桌上提了整壶水,往她脑袋上淋了下去。 红玉挡在了她的面前,笑容刺目。 “醒醒吧!你的梦也该做够了!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我爹与你玩玩还可能,你该不是以为你有本事撺掇我爹为你与家中闹翻吧? 还有,我爹最讨厌的就是哭哭啼啼瞎折腾的女子!你去闹,无异于火上浇油,我家更不会允你进门!我想,他之所以不肯见你,定是有什么原因吧?我若是你,此刻便缓上一缓,待他心情好一点,或许会想起你的好!” …… 第一零零章 红玉的惑 这段时日下来,程红玉成熟了不少。 若按着她往日的脾气,此刻身居绝对优势,该是上前对眼前贱人拳打脚踢一顿才解气。可当她看着最近紫玉的屡屡出手,才感觉自己往日的冲动有多低级。 喊打喊杀伤的只是对方的皮肉,弄个不好还要送上把柄,叫对方反咬一口。此刻多好,手上干干净净,一样将敌人一举擒拿,而伤的还都是对方的内里和元气……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 这句也是紫玉教的,红玉不明白,所谓的青山又是什么。紫玉不让她与廖氏正面冲撞,说还要给廖氏多送一个惊喜,可惊喜又在哪儿? 果然,对方闻言神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下收起了刚刚的慌张。 那廖氏哼了一声,竟是深吸一口,坐了下来,端起桌上她的那杯冷茶灌了下去。 她暗道程红玉说的有理。 刚刚一急,她差点犯了大忌。 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最后的依靠,她还有金玉呢! 金玉在程家混得风生水起!上月捎来的口讯说,她都已经能自由出入程老爷子山上了。她有紫玉的信任,如今早已与紫玉姐妹相称。这丫头争气,只要有她在,自己还能差到哪儿去? 是了,得沉住气! 一会儿,金玉一定会去找老爷。 往日里老爷最疼她不过,如何会舍得她难过?有女儿在,自己怕什么呢?就先委屈一番吧,尼姑庵就尼姑庵,还能住一辈子不成? 不对不对,好事啊! 去尼姑庵里演出苦肉计,那么一会儿老爷到了,一定会心疼,说不定还能扭转局势! 廖氏一想通,赶紧整了整衣裳,包好了桌上银子,又理了理湿漉漉的发丝,昂首挺胸起身,示意程红玉带路。 程红玉不太明白她怎么一下转过弯了,但料想她也逃不出紫玉的算计,便一撇嘴,哼笑了一声,拍门出去了…… 马车才行了一小会儿,程红玉便掀开了车帘。 “难得出来一趟,从矿场走一圈吧。”程红玉特意关照了车夫。 “是。” “停一下,给我瞧瞧那贱人!”半盏茶后,红玉叫停了马车。 廖氏听闻红玉噗笑出声后,才顺着红玉视线穿过花窗看去…… 刹那间,惊讶爬上了她的脸。 那个站在男人群中端茶递水的……容貌怎么那么像…… 不可能的! 定是两年不见,她思念成疾,连个干粗活的小丫鬟都认作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老爷带了金玉去鲁地看她…… 她真是眼花了!自己宝贝才不会如此黑丑,如此粗鄙,如此难看,如此……下贱! 此刻不远处那个周旋于众男子中的女子,正拿了长嘴铜壶给众人倒茶。 有男子接过茶碗却是顺带一抓她的小手,可她不恼也不闹,抽手一甩袖,继续自顾自倒茶…… 又有男子嬉皮笑脸凑近脑袋跟她说什么,可她却是一叉腰啐口,伸手将那汉子的脑袋直接推开了去…… 廖氏忍不住啧声,这丫头不但粗鄙,还不知廉耻。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叫人占了便宜还无动于衷!这推推搡搡又成何体统!还叉腰相啐?活脱脱市井泼妇状!程府就这么教下人吗?半点规矩都没有! 自己当真糊涂了,还差点将这么个贱人认作了宝贝女儿…… “下贱!”廖氏哼了一声。 车前那车夫见状也是笑出了声。 “瞧瞧金玉,啧啧,最近越发和那些汉子玩得好了!” 金玉在矿上已经多日了,面对这些男子的毛手毛脚早已不会害羞恐惧,也不会哭哭啼啼,她知道对付这些男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冷淡无畏,叫对方自讨无趣。所以,拉便拉,扯便扯,只要不被占了大便宜,她都能咬牙忍一忍! 她自然不知,她此刻的行径已经让不远处的亲娘整个天地都崩了。 廖氏顿时面如死灰,目光定定盯住了窗外。 谁?金玉?金玉?那车夫说,那是金玉? 她没听错吧? 怎么可能? 她的金玉是高贵的,是在程府做小姐的! 怎会? 她下意识开始摇起了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红玉一直在暗瞧,她原本讶异紫玉让自己一定带人往矿场外走一圈的吩咐。此刻她瞥见廖氏确认金玉后,那满脸血色一刹那褪得干干净净的模样,顿时有了些猜测。 于是,她特意补送了一句回那车夫。 “可不是!这金玉还当真是个贱骨头,好好地偏要瞎折腾,最后闹得祖父恼她,二叔恨她,连紫玉都保不住她!不过她也是个有本事的,在矿场上和群糙汉子也能打成一片,如鱼得水!” 车夫哈哈应着。 程红玉往后坐了坐,好好欣赏了廖氏眸光闪烁,周身打颤,捂住了脸颊如见鬼魅般的模样。 “贱人就是贱人!到底是没娘的野种,天生的没教养,不知礼,紫玉留她在身边简直是丢了几辈子的脸!这种贱人,就该在这种粗陋之地伺候人!龙生龙凤生凤,想来她娘,定然也是这种周旋男人堆里的贱货!生就不知廉耻!” 红玉心下渐渐察觉出了什么,忍不住加深了试探。 “住嘴!”廖氏终于绷不住了! 她面色惨白,下意识厉声嘶叫。“你给我住嘴!” “你才住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叫我住嘴!我是程家主子,你是被程家赶出来的狐狸精!我骂的是不知廉耻的贱人,你跳什么!与你何干? 怎么,我骂我家的奴才,你要为贱人抱不平,敢情是因着你也是贱人感同身受了,还是贱人与你有关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出来指手画脚了?可见你与贱人一样,都是沆瀣一气的臭虫鼠辈!” 果然是个大惊喜啊! 红玉气得牙都疼了。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竟然是一对母女啊! 她就知道金玉不是个好东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悠了这么多年,果然是下贱谋算他们家的贱人! 难怪紫玉最近一直盯着金玉,难怪紫玉让自己带这妖婆往矿场来,紫玉那是早就推测到了她们的关系。 哈! …… 第一零一章 跑得了吗 到了这会儿,程红玉终于明白,紫玉所指的大惊喜是什么了! 这是要叫她们母女相见不相认,将各自的丑态当面暴露,让她们相互从关于对方的美梦里摔醒,相互折磨啊! 亏得这廖氏刚刚还在痛骂男人堆里的金玉是“贱人”呢! “噗”地一声,红玉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对于廖氏来说,金玉就是那所谓不怕没柴烧的“青山”啊?想到刚刚的廖氏还一脸信心,趾高气昂恢复了架势,敢情是将宝押在了金玉身上。 啧啧,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呢! 绝对的内伤! 何等的畅快! 红玉也终于懂了,紫玉临行前叮嘱她:落水狗可以棒打,但一定要让别人知晓是因着狗疯了,咬了你,你才反击的!要让所有人都帮着你打狗,而不能让人感觉那被打的狗太可怜,反而出手相救…… 紫玉送了这么个机会来,她怎能错过! 此刻她的挖苦讥讽对于失控边缘的廖氏,自然便是火上浇油的效果。 红玉尤觉不够,故意压低了声音,冲着廖氏笑了起来。 “哈,倒也是,难怪你这么激动,到底你与那金玉都是男人的玩物!高兴的时候捧一捧,不高兴,便一把扔出去!可怎么办?你啊,就要上尼姑庵了,那里可没有男人给你勾搭,你若空虚寂寞,到时候可别怪在我们程家头上!要不……我带你下车去找找金玉,让那金玉分你几个男的?这些男的身份虽不高,可胜在年轻……金玉喜欢的口味,想来……” “你闭嘴!你闭嘴!你这恶毒的小贱人!” 廖氏接连受了几个刺激,一把火早已烧晕了她,整个人都如疯了一般尖叫了起来。 “看我不先撕烂你的嘴!” 廖氏起身扑向程红玉…… 红玉岂是个甘心吃亏的,看准了就是抢先一脚冲着廖氏腹部踢了出去。 那虚弱的廖氏哪里干得过她这么个年轻小姐,顿时往后坐了下去。 红玉看准了又是一脚补了过去。 廖氏臀下一空,直接摔出了马车,疼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而程红玉也跟着“慌张”叫唤起来。 “快!快!老李,这妖婆打伤了我跳车了!她要逃走!快去抓住她!”红玉捂住了脸,探出脑袋冲着车夫。 “啥?” 车夫闻言一惊,吓了一大跳,赶紧跑下车,“对付”廖氏去了…… 只怪廖氏那两声尖叫太过尖利,这会儿矿场所有人都将视线往路边瞧来。 其中,自然少不了金玉! 听闻尖叫,感觉耳熟的陈金玉只瞧了一眼,手上一整只的铜壶便掉到了地上。 不远处那摔在地上,扭曲了脸庞正朝她这儿看着的……正是她日思夜想,两年未见的娘啊! 娘已经到了! 还……看到她了! 看到了她的丑态! 金玉眼前天崩地裂! 娘一定对她很失望吧?一定很伤心吧? 要知道,她之所以前几日在紫翌轩闹了那么一出,一心要摆脱矿场,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她知晓娘近日就将被爹带回荆溪了!她不愿让娘伤心失望,所以才…… 不对! 陈金玉脑子乱成了浆糊。 娘为何那个样子?为何摔在了地上?为何那么……寒酸?为何是从程府方向过来,此刻马车往郊外,又是要去哪儿?父亲呢?父亲在哪?为何程红玉与娘在一辆车里?难道程红玉绑了母亲? 刚刚也是程红玉!是她把娘推下了车吧? 娘嚎成了那个样子,定是程红玉对她下毒手了! 那个贱人,一定是看见爹回府带了个女人,随后恼羞成怒趁爹不知情绑了娘,然后她这是要将娘送去乡野?还是要杀人灭口?多半是何氏指使的!肯定是!…… 陈金玉一下脑补了大量可能,越想越确实,越想越害怕。 她哪里敢冒险,几乎是毫不犹豫便提起裙摆往前跑去…… 她要去问个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要去解救母亲!她要去撕了程红玉!她要去揭穿那些贱人!她还要告诉母亲,刚刚看见的都是误会,自己很好! 父亲肯定也回来了,她要去找父亲,她要让父亲知晓何氏和红玉的真面目!说不定,这正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她受的磨难,给了她一个翻身的契机呢! 然而,她才刚跑出了几步,身后已有把头的声音响起。 “金玉逃了!快抓住她!” “好咧!” 好几道声音同时发出,汉子们冲了出去。 金玉跑得是快,可却快不过那些男子。 有个脚快的直接赶到了她的前边几步,随后恶趣味地张开了双臂。 陈金玉刹不住脚,直接与男人撞了个满怀。 男人哈哈大笑,双手一合,便将女子紧紧箍在了怀中。 随后,男人也不管陈金玉的咒骂,索性将“投怀送抱”的她整个人一提,直接拦腰扛到了肩上。 金玉挣扎,可对矿场上这些粗汉子来说,这拳打脚踢与那蚊叮虫咬根本差不了多少! “跑?还敢跑?你跑得出咱们的手掌心吗?”那汉子边说,边拿手在陈金玉的后臀连拍了几下…… 此刻的陈金玉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她越是反抗,围住她的人便越多…… 从廖氏这个方向,只看见宝贝女儿被众人围到了中间,不少人都伸出了毛毛躁躁的手…… 天啊! 竟然连下人都能凌辱女儿,能拦腰抱她,有胆量当众动她,那女儿这是混到什么田地了! 分明……分明连个奴才都不如! 可笑她还指望女儿将自己救出来呢! 毁了!毁了! 全毁了! 然而,廖氏对女儿的不幸还来不及展开感叹和思索,她自个儿的眼前便已被膀大腰圆的车夫挡住了视线。 车夫伸出手,却不知该拉还是拽,到底是……老爷的女人……不合礼数…… “这种贱人,已经被送去尼姑庵了,还顾忌什么?难道我去拖吗?我拖得动?还不赶紧扔上车!这丢人现眼的东西,这是恨不得将程家的脸丢满荆溪呢!” 得了红玉之命,车夫再无顾忌,直接便要去拉廖氏。 廖氏再次尖叫,拳打脚踢不让车夫接近,还真就爬起了身,撒腿转身就跑。 …… 第一零二章 无微不至 那日被抢过后,程睿便再没碰过廖氏。 廖氏自然知晓程睿在别扭什么! 此刻当车夫的手再次抓来,已经无法自证名节的她自然更不容有失,可她这无奈性的躲避在车夫看来就是逃跑。 这次车夫真急了,赶紧冲上前堵住了路,一把抓住了廖氏。 廖氏挣扎,车夫无奈,唯有选择了刚刚汉子对待金玉一样的法子,直接将人扛上了肩,一把摔进了马车。 临了,他还啐了廖氏一口,满脸嫌弃,倒似是廖氏脏了他的手…… 这一幕,全都落在了死盯这处的金玉眼中。 金玉也是死死捂住了嘴,怎么也不信区区车夫竟敢如此对待娘。 完了,全完了! 她们母女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落了个同样难堪的下场? 廖氏看着远处女儿死灰一样的眼神,同感觉生无所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程红玉也再懒得修理她,直接将人扔到了尼姑庵。 那南山的尼姑庵是程家出资修建,说穿了,整个庵里的吃喝用度全都指着程家手里流出来,上上下下自然都对程家的吩咐俯首帖耳。 此刻,程红玉带着老太爷之命而去,上至痷主,下到姑子们,无一不拍着胸脯让红玉只管吩咐。 程红玉也不客气,夸大了廖氏的下贱和狐媚,又将刚刚廖氏企图逃跑的行径抖了一遍,话里话外表示需要劳烦她们好好调教廖氏,又大方地扔出了一百两的银票。 姑子们顿时笑成了花,几乎是俯首贴耳,保证一定让廖氏乖乖在庵里修行,早日助其脱胎换骨。 就这样,廖氏说是被安置尼姑庵,实际是被禁锢在了尼姑庵后面的小小茅屋里。而她的婆子则被安排在了后山做粗活,主仆俩连面都见不上,等同于砍断了廖氏的手脚。 可怜那享福惯了的廖氏每日必须在姑子们的示意下作课干活,自己挑水洗衣,砍柴做饭,睡的是木板床,穿的粗麻衣,吃的是山中野菜…… 当然,庵里也没忘让她支付“安置费”。 期间,廖氏自然也作过几次妖。 上山的第一日,她便趁着挑水,磨蹭在了山路上,紧盯着山脚,频频做出虚弱娇病之态。姑子们最烦这种娇气,直接放了狗,叫她吓得屁滚尿流跑回了山上…… 第二日,被叫早起做活的她一直磨蹭,结果到大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还在湖边洗衣裳。 这可不,洗着洗着就中暑晕倒了……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姑子们都有的是法子!当时有姑子直接捏了她的鼻子,拿水瓢从湖里舀了一大瓢水便往她口中灌……果然,也就几息的功夫,这病美人便呛着水流着泪醒了过来…… 而后,廖氏又将视线瞄准在了香客身上。初一十五,不管是庙是庵,自然香客颇多。她的机会来了。 她成功了。 初一那日,趁着姑子不注意,她成功从庵里的后院偷跑到了前边。 她的运气不错,一出后院便遇到一个衣着华丽,气势逼人,慈眉善目却又不失精明气质的妇人。这样的夫人应该可以“相交”。 她端着一盘子“开过光”的水果便上前与妇人套着近乎攀谈起来。 她能说会道,一个凄美的故事伴着她的热泪一起孕育而出,连她自己都感动的不行。她抬起了苦楚无助的脸,只等着那咬着唇的夫人开口主动表态愿意为她做点什么。 她等到了! 她等到了那夫人甩过来的一个狠狠的耳光子。 那个充满了敌意的巴掌是那样响!打得她的耳边只剩下了嗡嗡声! 随后,她便瞧见了从一边跑出,捂着肚子笑得都快直不起身的程红玉。 “娘!这个廖氏,有意思吧?” 她这才知晓,她相中的这位夫人竟是程睿的妻子何氏。 是她心心念念最想要扳倒的巨石——何氏! 廖氏又要晕了。可有红玉在,自然她连晕的资格都没有。红玉拔了发簪便让她好好清醒了一番…… 就这样,接下来,整个尼姑庵众人对待廖氏更是“尽心”,对她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 廖氏几欲崩溃,在等了数十日都不曾等来程睿,又蓄谋几次逃跑不成后,更被日夜盯住,叫苦不迭…… 程红玉对廖氏和金玉的关系几乎已经了然于心,但鉴于并无证据,所以她恼火不甘的同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对这对母女严防死守,决定待紫玉回来再做打算。 怕何氏伤心,这个秘密,她连亲娘不曾透露。 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手上可用之人少得可怜。生平第一次,她也开始有了些长远打算。 她跑了一趟何氏的娘家,向外祖母借来了人手,又求着外祖母帮调教几个能用的…… 金玉那边,既已确认不是“邪星”,便被从矿场的住处放回了程府。 程睿怕金玉向他求情,只远远瞧了金玉一眼。 见金玉吃了不少苦,一段时间未见,已这般瘦黑可怜,憔悴无助,程睿到底还是心疼她,送了点银两过去的同时,又私下找了何氏和老爷子求情。 老爷子和何氏早已达成了默契,便顺水推舟给了他一个面子。 矿场上做工究竟难看,金玉被放回了程府,暂时安排去了工坊帮着调色。 而这个人情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程睿暂时被禁止去找廖氏……程睿心想自己往日过分宠溺了廖氏,才让她如此明目张胆开口欺瞒自己,正好借机让她得点教训,收收性子……他便也应了下来。 程颢却是嗤之以鼻,将金玉最近恶行一一道出,暗示程睿这个做人父亲的必须做点表态弥补他的损失。 程睿理亏,听得直蹙眉,唯有冲着程颢赔礼道歉,将收藏的几幅字画送给了程颢消气。程颢最近与紫玉闹得不愉快,想着修复感情,竟是还替紫玉出头了,又拿了那张被损坏的屏风来说事。 程睿一个头两个大,他没脸找何氏支银子,唯有拿出了愈发干瘪的私房银子去修补那屏风,足足又花了五百两才重新配了玉片,修好了那架屏风,堵上了程颢和华氏的嘴,送去了紫翌轩。 …… 第一零三章 见识短了 程睿很不痛快。 短短几日,先是被抢两千两,又莫名损失了五百两,而案件又迟迟没有进展,就连老爷子派出的人手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程睿心下更是郁闷。 一个字: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倒霉! 而这个时间点,他周围程府的所有人,都在信誓旦旦念叨“邪星”之说,他听得多了,竟也开始有些心慌起来,似乎……的确!他的噩运是从他将廖氏往家带开始的? 心里的疙瘩多了一个后,程睿更是淡了往日对廖氏和金玉的热心。 程明见他悲苦,便带着这兄长每日不是看戏便是喝酒。 一连玩乐了五日,每晚酩酊而归,府中上下却无一人对程明有指责,反而连红玉都对他露出了一二感激。 何氏索性找人给小叔子送了五百两银子的“照看费”,程明会意,便大大方方收了下来。 半个月时间过去,程睿白日醉酒,晚上喝酒,非但连上山探望廖氏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没时间想起廖氏来…… 而陈金玉纵然已经回了程府,却依旧连程睿的照面都打不到,更不提去营救和看望她的娘了…… 就这样,廖氏唯有继续着尼姑庵里暗无天日,捶胸顿足的日子,隔三差五还要面对上山“进香”的红玉以及何氏娘家人,掰着手指巴望着男人和女儿前来解救她。 才短短几日功夫,严酷的日头和繁重的劳作便叫她熬成了一朵将凋黄花…… 而程紫玉早已到了镇江码头。 她的时间充沛,在顺利处理完廖氏的第二日,他们一行便马不停蹄直奔目的地去了。 所以,她是提前了一天半的时间到达的指定码头。 果然,以为程紫玉赶货不易的高家也未料到她会来那么早。精打细算,想着节省几晚停靠费的高家船那时还尚未从扬州码头启程。 程紫玉没坐过大货船,便带人先在码头走了一遭。 一趟下来,她便几乎对一溜儿大中船只的载重和布局大致有了些了解。在这里,她还碰上了几位熟人货商,又很快与码头衙门的官员套了一遍近乎。 不少商人对她的货生出了兴趣,还跟着她跑了趟程家在镇江码头的仓库。同样是对她此行所带的这批运往蜀地的红釉大感兴趣又赞不绝口…… 而似镇江扬州这般的大口岸,由于进出船只数目大,装卸货物多,所以一般都会设有专门的码头衙门。 这类衙门包含了查检,计重,登记,课税等职务,程紫玉在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课,知晓诸如盐、茶、酒、矿这类各种必需品,按着规矩都是要进行例行的查检和缴税的。 程家是整个江南地区的课税重户,她人一到,几乎是码头衙门的几个头目都特意赶来跟她打了个招呼。而她也不吝啬,吩咐了福伯直接给码头衙门送了张二百两的银票请他们上下喝茶。 于是,她几乎是得到了整个码头最大的便利。 第二日一早,昨晚已收到了程紫玉等在码头消息的高家船只也发往了镇江码头。 码头衙门专门给程紫玉收拾辟拨出了整长条码头中最宽敞中心的一个位置等待高家船的靠岸,又由衙门一位姓颜的官员负责专门“服务”程紫玉。 那位颜大人在收到了程紫玉十两银子的茶钱后,更是笑着张罗手下搬来了椅子茶水招呼程紫玉一行人。 高家船很快就到了。 来的是一大一中两条船。 这会儿正远远驶来。 两条船的船头船尾均挂了旗,船头写了个硕大的“高”字。船尾写的是“盐”。 也难怪高家的船能入了程颢的眼,还总被拿出来说道。 前面的大船,整船长度足有近二十丈,方头方尾,略微华丽。船头两层,船尾三层,中间部分多桅多帆。虽建起的楼层层面不大,但却胜在精致。尤其那船尾的第三层,竟是还建了一小小的观景台。倒是气派。 而程紫玉从昨晚开始端的便是一脸的不明和好问,那颜大人便热心与她解释了起来。 “来迎四娘的,称作沙船。沙船浅吃水,能坐滩,不怕搁浅;桅高帆高,阻力小,速度快,适航性好而且载重量大……” “说到载重,正好我要问问,您看这船又要装盐,还要装我家大缸,这载重量能有多少?听说有些峡口风大浪急,我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这么多人,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那颜大人见程紫玉有兴趣,更是介绍得不亦乐乎。 “四娘杞人忧天了!就高家船这形款,至少能装五六千石货物。而据我所知,高家手中的那张盐引子数额并不大,在一般的盐商中只勉强算得上中等数量。 所以在下拙见,别说就小姐这点东西,那高家哪怕再装个成倍重量也应该是绝无大碍的!高家也算是发迹了,都开始用大盐商的船款来贩盐啦,气派倒是够了,也易于打响名声…… 四娘坐他们的船西行,宽敞又舒适,还安全,倒也算是个明智的选择!” 程紫玉闻言忍不住牙一错。 啧,这可是大盐商才用得起的船款,如此派头,谁能想到里边有猫腻!而船型这么大,更是没法一目了然,还又是缸又是盐,堆得层层叠叠,谁又能算得清真正带盐的数额…… 紧接着,程紫玉又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那颜大人应答了一阵,只感觉这程四小姐果然正如传言所描述,是个一心只闷头做陶的闺阁女子,到底还是见识短了!…… 船已越来越近,高家这一趟果然还是高晞带船。 此刻大船的船头,那衣袍顶风滚滚,风流公子派头,露出一脸笑站着的,可不正是高晞。 那厮远远地便抱拳冲程紫玉鞠了一深躬。 程紫玉只回了一个淡得几乎疏离的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船一靠岸,高晞便亲自带人来迎了程紫玉一行。 高家的管事上来与税官接洽,程紫玉看着那管事将手塞进了胸前便开始掏……按着她的经验,这应该是在掏银子打算快速离岸了。 于是,程紫玉便轻飘飘送了一句出去。 “颜大人,货船靠岸后,你们衙门是不是要先进行查检的?” …… 第一零四章 傻姑娘哟 程紫玉一脸纯真的笑,似是全无心机。 她有她的打算,船,自然是要上的,可在那之前,她还有许多准备要做。 而她此刻这好奇的一句,成功叫那高管事手一顿,税官步一退,高晞脸一抽,颜大人也是一咳。 码头左右两边同在忙着装卸的其他商人也一下都被吸引了注意,瞧了过来。 “自然是的!” 颜大人心中暗叹,这个傻姑娘哟! 到底是人际经验尚不足! 这大日头下的,他本还打算化繁为简,卖个人情给这程家,差不多形式一下便安排她一行人赶紧上船好休息的。 可她这么没眼力见地当众指出来,他们衙门一行人便唯有秉公办事咯!这高家船才刚开出来,肯定已接受了扬州码头的查检,这会儿只是临时停靠上人,完全不必再查验一遍的……到底是多此一举了…… 而程紫玉,恰恰就是要看看这一路的查检都是如何进行,又有没有可能查出什么来。 只见那颜大人手一挥,七八个统一衙门服饰的手下便上了船。 在那位高管事的指引下,仅仅用了不到半刻钟,这帮人便完成了所谓的查检。 自然,没查出任何不妥。 高晞再次笑了开来,那颜大人也打了个手势,示意请程紫玉上船。 可这一次,又是程紫玉抢了先,她正命奴才们打开身后箱子。 “颜大人,这箱是我此行所带的货物,您请查点入册吧!还有剩余的箱子,您也请查检一番!” 按理,程紫玉这次是带了货的,理应课税。也必须登记造册。 可…… 那颜大人又是脸一抽,这程小姐果然是个傻的! 既然在衙门上下打点了这么多银子,可不就是为了行个方便避个税吗?就这么一箱货物,她完全可以夹带在她的私人物品里避税的! 再者,他们已经放行了,这……当真是个呆子! 他在码头十几年,就没见过几个主动要求查检的,而这主动要求缴税的,更是闻所未闻,破天荒头一遭! “额……好,好!” 既已至此,衙门众人自然是按着规矩办起事来。 程紫玉的一溜儿箱子一只只被打开,以查检看是否有违禁品。 拿着订货文书刚要计税开单子的文官上了前,却是手一抖。 只因入画竟然又开错了箱,将那一堆金银给暴露到了所有人的跟前。 众人一抽气,一咋呼,一下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再当那一溜儿珍贵陶器也暴露众人眼中后,程紫玉这份财大气粗几乎是叫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而查检过程中,就连那颜大人也心有不忍,偷偷拉过了程紫玉。 “四娘的这些箱子,其实大可不必全都打开的!财不可外露,容易惹出事端!你一个姑娘家出门,万事还是平安为上。接下来口岸若有临检,四娘宁可出些银子,挂出你程家与林家的名头,也尽量别再开箱了,没的遭人惦记!” “多谢颜大人提醒!”这些倒都是实诚话。程紫玉很客气给他行了个礼。 “还有,你一个小女子,尽量要低调些。有什么不懂的,也千万别表露出来,以免叫人钻了空子。万事小心些,一路千万别离了自己人,知道吗?” 颜大人这话完全是出自好心而告之,可这傻乎乎的姑娘竟是又掏了个银锭子塞了给他。颜大人忍不住一叹,但愿这有颜有银有名有家室的姑娘吉人天相,傻人傻福,可别遭人算计了才好…… 只剩了最后三个大箱子时,丫鬟反倒扭捏拉了拉程紫玉,又摇了摇头。 那官员见丫鬟脸红,早已明白。 “这几箱只怕是姑娘的私物吧?香的很呢!”官员们笑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也是跟着深深一嗅,一股姑娘家均爱用的香甜气息果然从这箱子散发了出来。 入画屈膝冲查检的大人们行了个礼,“这些都是我们姑娘的衣物和私物,这人多,有些难为情了……” 她犹犹豫豫开了一箱,一眼看去,果然都是成套的姑娘衣物。 码头官员们得了茶钱,哪能为难程紫玉,赶紧上前盖上了箱盖,示意可以放行了。 围观的众人对此自然也无为难之意,眼见程紫玉准备上船便四散离去。 倒是几位陶商围了上来,有的送了点水果,有的送了点把玩的小玩意儿,更有一位说是怕紫玉在船上无聊,送来了一只漂亮的虎皮猫…… 程紫玉终于上船了! 谁也没瞧见,她和她的人均是悄悄舒了口气…… 高晞亲自给程紫玉介绍了两条船。 正如程紫玉一开始所猜测,程家的五百八十只大高缸果然全都摆放在了前面这条大船上。 而高家盐的七成,也已经按着所谓客商的要求,分批装入了高缸。 他们后面这条偏小的船,主要运载的就是剩下的盐和他们高家其余一些为人捎带的私物。 程紫玉跟着走了一遍大船,发现装了盐的高缸分作了两部分安置。绝大部分放在了一层仓库,还有一部分是在甲板上,加盖了油布和木板防水。 走到压板上堆叠的高缸最前边,她忍不住哼了声,一溜儿缸上还标注了大大的“程”字,倒似是唯恐怕人不知这高缸来自程家一般。 而高晞倒是守礼,表示程紫玉将入住这大船的尾部二楼。他本人带着一众高家人为了避嫌,则会在后面那条船活动。 程紫玉细细打量了后面那条船,体型虽小了点,却也不算寒酸。 好个避嫌之说,倒是足以打消:“明明所有货物一条船便能装载,却偏用了两船”的疑问。 “程小姐请!”高晞引着程紫玉上了大船的船尾。经过一层的库房往上,便是木质的楼梯,上去约摸一丈高,便是二层。 “程小姐既上了高家的船,便大可把这儿当作自己家,千万不用拘束。有想吃想喝想要的,只管招呼下去。 这二层您也放心用,前后左右都有观景窗。往前可观大船破浪直行,左右可赏湖光山色,往后便能瞧见高某所在的那船。 从这二层可以直上三层,那里有大片的观景台,既可赏景,也可吹风喝茶,这夏日里用来最是舒心不过! 还有,这二层只对程小姐一行人开放,也没有其他人居住,所以哪怕是船工,若没有允许,也不得上来!……” “那您呢?”程紫玉直接打断。“您会突然间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上来二层吗?” …… 第一零五章 高晞尬戏 高晞显然没料到程紫玉会问得这么直接,他笑容一滞,却并未淡下去。 “在下自然是只在小姐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不得已出现……” 程紫玉报以一笑。 这算是答了,还是没答? 呵呵,好个“有需要”“不得已”! 程紫玉垂了垂眸。 “其他人不经应允不得上来二层”这话听着是周到客气妥帖安全,可怎么看都有自己一行将被禁锢监视之意吧? 高晞很客气,坚持亲自引着程紫玉一行人在二层走了一圈。 二层除了一个观景厅,还有几间客房。 在这里,他们得到了三间房。一间宽敞明亮,靠里的主屋和外面俩略小的房间。 福伯夫妇占下了靠楼梯的那间,还有一间临近主屋的房自是留给了丫头们。 高晞一脸自豪打开了程紫玉的那间屋门,里边竟是套间设计,有一厅一房构成,桌椅床台窗一应俱全,不像船舱,倒似正经的女儿家闺房。 “知晓程小姐光临,我高家上下都觉蓬荜生辉,为让小姐住得舒心,这间房乃特意为您改造。无奈短短几日,只勉强做到了如此程度,还望程小姐莫要嫌弃才好!” 程紫玉谢了一声,跟着进了屋。 这里边的华丽精致程度才更是叫人咋舌。 昂贵厚实的波斯毯,双层轻粉色刺绣纱帘,贵重的象牙灯……那华丽程度可比程紫玉本身的闺房要强多了。 “也不知合不合程小姐喜好。这房里所有一切,从摆设到床品,都是新采买安置的,先前绝对无人用过。程小姐只管安心使用!” 打眼瞧去,可不是! 一切都是簇新的!大到硬质家具,小到桌布铜盆,全都是十足崭新。这屋里甚至还准备了梳妆台,古琴琵琶,就连笔墨纸砚也都已备好。 这份细致,同样叫人惊叹。 “不知小姐喜好,所以这布置便都由我高家女眷帮着捯饬。她们听闻程小姐要上高家船,个个兴奋不已。您瞧,这些鲜花乃舍妹今早亲手去摘,送来时还带着露水。这些摆设是家母亲自安排放置。这些珠花则是在下命人去金陵采买来的京中最时兴的款色。虽不够贵重,可胜在新颖,程小姐留着把玩吧。” 程紫玉还真是看的眼花缭乱。 瓶瓶罐罐不乏一二珍品,茶碗果盏都各有来路,妆台上有一匣子,竟满满都是珠花。 那高晞滔滔不绝。 “程小姐可还喜欢?若有不满意,或是还需要什么,程小姐不用顾忌,只管提出便是。最晚到下一站码头,一定会为程小姐准备妥当。” 程紫玉躬身谢过。 “别,只要小姐住得舒心,在下便别无他求!” 程紫玉起身刚要拒绝他这过了头的“好意”,抬头碰上的,却是一道过分灼灼的眼神。 她很厌恶这种眼神。 这若真是四年前,她或许会误解,会以为这是来自于一份爱慕。 可此刻的她如何会看不懂? 这分明更多的是一种算计! 皇帝曾这样看过她,皇后昭妃更是,朱四看她的眼神同样也时不时会流露出这种光亮来! 与商人瞧见银子没有区别! 她讨厌这种被人视作猎物的感觉! “家母久仰程小姐盛名,常常将小姐挂在嘴边!听闻你我同行,更是欢喜得紧!她老人家常说我高家女儿没用,若是能得一程小姐这般的媳……女儿,那也就此生无憾了。家母说了,回程若是方便,还望程小姐前往扬州吃顿家常便饭!” 高晞一直紧盯程紫玉,他认为他这么含蓄中分明露骨,暗示里包含了目的的话说出来,程紫玉至少要面红耳赤,扯着帕子捂着脸羞涩推辞一番的。 可他发现,眼前女子别说脸红,就是视线也未躲一下,反而还带着一丝不耐,大咧咧盯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高公子,时辰也不早了,还不启程吗?” “啊?” 高晞一愣,面也是一垮,他设想过美人很多种反应,却独独没有这款。不是惊喜,不是害羞,不是欲拒还迎,甚至连羞愤冷淡或者厌恶都不带,只有冷漠! 连个多余的表情都不肯留给他! 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搭了这么大一个台,一个人自以为生动地唱了那么久,当着她的下人,当着他身后的丫头和挑夫,这独角戏……顿时好尬!还很丢脸! 高晞心中百转千回,忍不住猜测,这程紫玉是故意冷面相对以掩饰羞涩,还是表演到位故作清高,或者……当真是个感觉迟钝,不懂人情的陶呆子? 反正……反正不会是看不上他! 毕竟他这么俊,这么富,这么……赤诚真心! 高晞深吸一口,暗道还需继续努力啊! “好!启程!来人,传命下去,出发吧!” “既是要启程,您不回自己船上吗?这船要是开动了,您可就过不去了!”程紫玉依旧一脸纯真。 “不急,程小姐,在下还没引你上三层观景台看看呢!正好,在下已经备了好酒好菜好茶,咱们可以上去说说话,赏赏景,聊聊合作,在下也可为您解释一番这全程经过的口岸,当地的人文风俗……” “多谢高公子好意!可我在码头,从昨日等到今日,实在等得太累太久了,想要先睡一觉……” 她再次拉远了距离,下了逐客令。怪谁?都怪你来得晚! 高晞脸一僵,咳了两声,唯有告退了去。 即便如此,他拐了弯到楼梯口,还是不忘笑着回头。 “对了,程小姐听过‘东坡先生拼死食河豚’的故事吧?在下从扬州带了不少鲜活的河豚来,今日午膳还望程小姐莫要嫌弃,尝尝我淮扬厨子的手艺!” 高晞留了个灿烂的笑下了楼。 “小姐,那匣子珠花要不要退回去?” “不急!先留着!” …… 几人上了三层一看,更是叹为观止。 整个三层都被姹紫嫣红的鲜花围了,还配有躺椅秋千,布置得如个小花园般极富情调。 一桌子的糕点鲜果,葡萄美酒水晶杯,果然是谈天说地的好地方。 程紫玉朝着后面那条船看了一眼,见高晞正从踏板上了那船,此刻正回眸。见她打量,那厮更是温和一笑又报以一鞠…… 然而程紫玉的视线却只轻飘飘掠过了他,全然一副他并未入她眼的姿态,将高晞的尴尬留在了码头和两船上的众人眼中…… 第一零六章 此地无银 “姑娘,河豚有毒,若是去毒不干净……”福妈妈小声提醒着。 “嗯,妈妈放心,毒物就是毒物,伪装得再干净,我也不会吃的。” “姑娘刚刚做得很好!这位高公子为人如何先不论,但咱们与他家往日就是普通的买卖关系,这次也是白纸黑字的租用他家船,他这么大张旗鼓,完全是没必要的……”福伯也是蹙眉。 “他么,大概打了不该打的念头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是盗! 程紫玉几乎是瞬间便看懂了他的算计。 高家是小盐商,若是能娶到她,那他高家不但得到了金山,更是等于拥有了好几只金饭碗。 除了盐引子,他们还有船,哪怕只将程家的货运掌在手里,也是一笔巨大财富。 更何况,有了程家发往五湖四海的货做幌子,那他们与程颢的勾结将更便利,私盐的运输也更将无往不利……当然,若是能靠着程家的关系去搞来更大额的盐引,那私盐这买卖也就用不着做了。 所以此刻这点本钱又算得上什么?小小鱼饵罢了!因而高家其余人自然也是在全力配合,竟是由得他连船体都改装了一番…… 程紫玉暗笑,只怕那日王家宴席上,高晞便已经打起了这个主意,所以当时毅然站在了她的这边,帮着劝起了程颢答应她此行。 呵,看来这一世,想着算计她的又多了一个。 程紫玉居高临下,瞧着高晞在一左一右俩侍女的迎接下进了船舱。三条背影消失前,她分明还瞧见了那高晞掰过右边侍女的脸,上前吧唧了一口…… 烂人一枚! 自己的冷脸已经很明显了。这个高晞若是个有点分寸的,便该就此打消杂念。可他若是个执迷不悔的,那么,她此行只怕还得有好几场硬仗要打! 福伯两人也是一对视,自然知晓是自家小姐又遭人惦记了,忍不住再次提醒了程紫玉种种小心事项…… 两口子安排好了一众箱笼,便开始对这房中及外厅的点滴检视了起来。 整个二层只他们一行上来的那一个入口,上下都必须从楼梯。 二层除了他们所在这三间房,其他房间都已锁死,没有钥匙压根进不去。 这两位的确是老江湖,查得仔仔细细,墙壁一一敲过,地面一点点踩过,就连床上床下也不曾放过。 甚至蜡烛灯油,他两位也仔细嗅了又嗅,以确认一切并不曾被人做过手脚…… 查看了近半个时辰,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于是,七月初二巳时正,程紫玉所乘的高家盐船终于启动离岸,她踏上了西行之程。 船开出不久,福伯便找了船工套近乎,除了打听他们这一路将停靠的一溜儿港口,更是有意无意打探着高家的种种。 而程紫玉则亲自走了一遍大船的上上下下。 她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盐! 在码头时,若是可以,她多希望可以直接在官员面前指证这两条船上盐量不符——高家在偷运私盐! 可她却偏偏不能! 私盐这事,她没法举报! 毕竟从来没有经过证实,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和推断!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错了或是漏了呢?高家是正经朝廷批下的盐商,她若诬陷,是会被定罪的!那她一切未成反而是打草惊蛇! 可若船上真有私盐,那她便更是直接葬送了程家! 先不提高家多半已握有程家的把柄,就凭那船上程家的高缸,高晞和程颢的关系,这浑水程家就躲不开。贩运私盐是绝对死罪,朝廷宁错杀,也绝对不会放过,程家根本逃不了! 所以程紫玉早就已经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面对死局,从来都只有一种解局之道! 这才是她真正走这一趟的原因——她正是来看局,然后解局的!…… 她带着丫头往下走。 一层的楼梯口,已有侍女和婆子在候着,表示随时听候差遣。很显然,她已被正大光明地监视住了! 程紫玉慢悠悠将整一大船走了一遍。 甲板上的货自然没有问题。毕竟是门面,需要面对一次又一次口岸衙门的抽检。 她作势顺手掀开了一油布和木板,见缸里装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盐量。船工表示,这每缸里边是装了一百五十斤的盐。 程紫玉哦了一声。 事实这缸是不规则的,底部略小,口部稍宽,若不正经称重,还真就难算清这缸里究竟能放多少盐! 如此做起手脚来,当真是轻而易举。哪怕接受再多的检视,只要巡检的不真正称重,仅凭肉眼这么一瞧,根本不可能估算出盐量。 当然,对方若真要动小动作,肯定不在这甲板上,十有八九是在那个安置了大部分盐缸的一层库房里! 库房,前后两门,每一道门都有两人把守。 程紫玉昂首阔步进库时,守卫明显一对视,待程紫玉开始探出脑袋去瞧里边堆叠的三层盐缸时,她被守卫“请”远离了。 她果然没能亲临库房内里! 此地无银三百两! 九成九,里边一切正是她所担虑的! 此刻程紫玉也不好打草惊蛇,便直接退回了二层。 她拿着手中已经罗列下的停靠口岸,下一站,将是金陵。江南的最大口岸,费时费力,只怕不会停靠。 她这念头刚一落下,那厢有个叫春桃的漂亮侍女已经来了。 春桃表示,公子让她来传话,说是为了抓紧赶路,下一站金陵就不停了,今晚将在江面过夜,也不会停靠岸边,待明日到了芜湖口岸再作补给…… 然后,高晞便开始了他的献殷勤之路。 美食,好茶,补品,鲜果,特产……一样接一样,完全没有一点消停的时候。 河豚来了,燕窝来了,江鲜来了,程紫玉均是直接扔给了那只虎皮猫享用…… “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他送什么来就拿着,他请客你们也别客气,料想这才一上船的功夫,也没有人敢动什么手脚。”程紫玉只喝着自己带来的碧螺春。 “那姑娘您呢?” “我么,晕船了!晕的不行不行的!一直在吐,浑身不舒坦,卧床了!连床都起不来!” 可她这话尚未传出去,便闻高晞的声音已经清晰传来。 不是她船上,而是从后窗! 打开后窗,只见高晞一身宽袍立于他那条船的船头,冲着她这二层儒雅笑着…… 第一零七章 黄鹂蛤蟆 程紫玉所在的房间是前船的船尾部分,而此刻高晞所立则是后船的船头,虽两人分别在两船上待着,可实际相隔并不远,高晞这一说话,声音听着竟是近在耳畔。 “程小姐,这儿准备了上好的野山茶,在下这就让下人给你送去……” “程小姐,你可喜欢金陵的糕点?在下这会儿就放一条小船下去,命他们去靠岸买了追上来。要莲湖桂花糕还是齐芳梅花糕?五色糕也不错!盐水鸭喜欢吗?要不,每样来一点?……” “程小姐,江面上风大,太干燥,这个时候吃血燕最滋补,刚刚炖好,趁热,这就给您送去……” “……” 对于程紫玉来说,此刻那高晞全然的死皮赖脸像,就像只等着白鹅掉到嘴里的癞蛤蟆!或者说,更像是一只甩不开的跳蚤一般膈应人。 他唯恐他人看不明他的心意一般,一声声不顾场合地嚎着,随后一趟趟地派人过着小船往程紫玉这船递东西。 就连两船上的下人和船工也是目瞪口呆。 一次次往来两船的小舟船工更是反复江面穿梭,忙得苦哈哈,叫他们这两大船一小舟成了江面上一道吸人眼球的风景…… 很快,江面传来了一声声的口哨,一次次的起哄和调笑…… 程紫玉隐在帘后,发现江面上往来的其余货船和客船也都被吸引,纷纷将一众好奇的视线打探了来,更有甚者已经开始问询高家船上究竟何人,是哪个“程小姐”,竟惹得高公子这般……“热情”。有高晞的熟人见他殷勤,还正煽动着给他加油鼓劲! 而那些个恍然大悟的笑声和高晞假惺惺的回应也开始不绝于耳。 程紫玉有几分恼火。 此刻正是运输旺季,江面上船只密集往来,且这还尚在江南范围,周边高家或程家的熟人可都不少。 这厮分明故意而为! 这才刚上船便已迫不及待开始要将他二人声名给绑上了。 “君子好逑”说好听了是一段佳话,可这一路,山高水远,耗时不短,若经历这么一场闲言碎语,再有高晞明里暗里的“努力”,不管真假,她的名声都将彻底毁了。 “程小姐,可喜欢听小曲儿?我这侍女会唱曲儿,尤其拿手的是小调儿,解闷挺好!我先让她唱一个,您先听听,若是喜欢,我这就把她送去你船上!” 话音刚落,小曲儿便已在江面飘荡开来。 唱曲儿的,正是先前一步不离跟着高晞的黄衣侍女之一。 还别说,除了相貌甜美,这侍女一副小嗓子也真是不错! 那小调儿如黄莺鸟唱,婉转动听,顺着风儿在江面上这么一荡开,叫不少船儿更是靠近了几分。先前的碎语声也下去了不少,如清风拂面,如诗如画,驱散了江上点点燥热,引得不少人心旷神怡…… 可大船二层几位都不高兴了。 “大江缓缓流,盘古到如今,锦绣江南好,不敌心头情……” 黄莺鸟的这句出来,程紫玉一张脸已经紧绷,而当下一句“船头的哥哥看妹妹”一出来,她哪里还坐得住…… 这歌儿实在甜! 甜得众人都在笑! 不少人都被吸引了。 临近船上有宾客商人船工也都聚拢开始或跟唱,或轻哼,或打拍…… 而高晞则握着酒盏打着扇,跟着一下下地点着头,笑着将满是精光的双眸在前船船尾二层和围观众人之间来回切换…… 曲儿唱至了高、chao处,悠扬高音回荡耳边。 “妹儿可知那情啊——啊——啊!!!!啊——” 黄鹂鸟高亢悠扬的高音突然破了,还生生拔高又一个高度,破得凄厉又刺耳,高得带了点恐惧。 “!!!”高晞。 “……”众人。 “!?”黄鹂。 伴随一声“哗啦”,头顶大水突至,猝不及防的黄鹂鸟生生成了只落汤鸡! 没错! 真实无误,半点不错,浑身湿漉漉,黏答答,散发菜香味,五颜六色的落汤鸡! 她那优美的歌儿在从天而降的一大桶汤水的洗礼后,随着她最深情的一唤,最后以一高昂的最高音而终于收场! 消停了! 黄鹂闭上了嘴! 高晞闭上了嘴! 围观众人也讪讪闭上了嘴! …… 程紫玉拍案而起后,下了个叫下人们瞠目结舌的指示。 她命桂儿搬来了高晞下人刚给她准备好的一大桶洗脸洗手用的玫瑰牛乳水。 随后,高晞刚送来的一桌子精美菜肴也被她亲手一盘盘,一碗碗加料到了桶里。 她只选了汤汤汁汁加进去,很快,桶里便有了香喷喷,粘稠稠的汤水。 “你们都有力气,有武艺,懂巧力,拿这一大盆泼过去!能泼中人不?有几成成功率?能泼中多少人?” 程紫玉已经查看过了。 她们所在是大船的最尾部,而此刻正一心折腾的高晞所站是他们船的最前端。两船间距本就只几丈多。 而此刻她们在二层,便还又有了近两丈的高度优势。以一个弧线将东西抛出去,只要力够足,够巧,应该没问题。 见几人呆呆,没个回话,程紫玉以为有难度,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若是这盆子热汤没有把握,就把这桌上剩下的鸡鸭鱼肉装了盆倒出去吧!我听说你们打飞镖能打小几十丈,此刻直接拿这盆子砸下去,应该十拿九稳吧?” 入画第一个噗了一声。 桂儿也笑了,表示她可以试一试。 福伯两个对视一眼,到底还是点了头。如此作风,虽不雅又难看,可好处当真不少! “姑娘,我两个来吧!就那热汤,挺好的!保证绝对能成!姑娘想泼黄鹂鸟,还是那癞蛤蟆,都成!……” 就这样,一大盆子加足了玫瑰油、牛乳、香油、动植物油、香料佐料和鸡鸭猪牛飞禽走兽鱼虾河蟹的香浓汤汁在黄鹂鸟感情最充沛的一个刹那飞了出去…… 可叹那高晞,在前边大船后窗大开的刹那,他心头雀跃,特意扬起了头,还摆出了一个自以为最完美的笑。 于是,何止那小黄鹂,就是他,也生生成了只色香味俱全的落水蛙。 诡异的气氛只存在了一息,随后一声声爆笑开始充斥于江面…… 第一零八章 淑女难逑 众人自当爆笑,本以为是一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戏码,哪知到头来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曲罢这又上了戏,于是周围船只非但未散,反而看热闹的更多了…… 高晞和小黄鹂一个月白宽袍,一个淡黄纱裙,均是清爽淡色。此刻被酱色浓汤一染,色彩顿时丰富了起来。 妆容全化的小黄鹂一张俏脸成了花脸,惊叫之后开始了原地狼狈蹦跳,急着找手巾,找水,找人,忙着掩住她的俏脸,哭丧着恨不得一头扎进江里去。 而高晞是真可笑! 他跳脚的同时竟不顾形象,头一桩便是抢救他手中那折扇,又是甩又是吹,然后急急将之交到了身后同样被热汤淋了个七七八八的下人手上。 下人们也是诚惶诚恐,急急跪地只一心处理起那柄扇子来。一时间,竟是连个帮忙打理丑态百出的主子的家伙都没有,生生由着高晞头挂了张菜叶沦为笑柄而不自知…… 程紫玉几人再次噗笑而出。 是了,是了,高晞手拿的好像是把名扇,还是找了什么大师题过字的,那厮在今日上船后便一直拿在手中嘚瑟来着,想来是把价值不菲的珍品才是! 这种时候,最是暴露本性之刻!他那视财如命的特性顿时显露无疑,活脱脱一跳梁小丑罢了! 入画在程紫玉的示意下上场了! “呀!高公子,误伤了呢!对不住对不住了!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姑娘晕船了!这会儿吐了好几回,整个人都脱力了,摇摇欲坠站都站不住,只想眯眼睡一会儿! 可我们姑娘才刚一躺下,就只闻外边吵吵闹闹,实在没法眯眼。咱们还心道是谁家的船娘那么吵,想着好好吓唬一番的!这才找了盆污秽倒了下来。 哎哟,都怪我们这老伯手劲大,用力过猛了!高公子,当真对不住了!这可怎么好?您千万莫要怪罪!这会儿我们姑娘先歇一会儿,待姑娘休整好不晕船了,再亲自给您赔礼道歉哈! 还有,这位小姑娘,您唱的是好听,不过有点俗了。拿着!这是我们姑娘给的赏钱,还请您换个地儿唱吧!” 说完,一小锭银子滚到了那小黄鹂的脚边。 可此刻的小黄鹂早已连拿银子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心头本就挂了一个担虑,一直在纠结这些个黏糊糊又怪异,恶心巴拉倒了她满身的东西是什么? 此刻经过入画那么一说…… 说是程紫玉吐了好几次……他们随手拿了点污秽倒下来……那,那,那这黏糊糊的是污秽?……莫不是……莫不是程紫玉吐下的污秽? 小黄鹂有些崩溃! 她可是高晞船上最漂亮,最得宠的婢子!天啊,她被泼了秽物!生无可恋,只想吐,只想吐,只想吐…… 再嗅到身上那一言难尽的复杂气息,她终于成功了! 她的五脏庙造反了! 胃里一阵阵的酸,胆里一阵阵的苦,食道一阵阵的抽,交织着她的恶心,顿时将她淹没…… 她身旁的高晞原本还不觉得恶心,可此刻听到身边干呕变成了湿呕,终于也憋不住,跟着一起想入非非,随后开始大口冲着江水吐了起来…… 围观众人依旧目瞪口呆。 这画风,又是一变啊! 诗情画意戛然而止,这会儿急转直下又成了出叫人捧腹的闹剧? 高家船上至少有十人都被泼到了污水,这会儿一个个有跟着在一边吐的,也有提了桶江水便往身上浇的,还有拍着胸脯干呕的。 不少围观众人忍不住开始调笑起来。 “事实证明,窈窕淑女可不是那么好逑的啊!” “我还在纳闷,怎么程四娘会被高晞这样的拿下,原来是一厢情愿呢!” “啧啧!你还别说,若不是这盆子东西,我还真以为这两人是有点什么了!” “你莫不是脑抽了吧!四娘哪里看得上他?不过是靠了祖宗挣来盐票的暴发户罢了,四娘那可是实打实自己挣声望的,他有那心也得看四娘要不要他提鞋!” “提屁个鞋!擦鞋都不配!你没看见?也就是接四娘秽物的料……” “哈哈哈……” 原本听闻程四娘被高家公子拿下,不少人咋舌感叹程紫玉眼瞎的同时都感觉鲜花插了牛粪,更是酸倒了一片人。尤其同为商户的不少人心头都有些不舒坦。 到这会儿,他们一下就平衡了! 程小姐的态度很明确,这干脆又利落,比扇耳光还要痛快! 入画还没说完。 “哟,这都是怎么了?晕船的竟这么多?一个两个都吐了?高公子,看来是你家的船走得不稳呢!对了,我们姑娘此行之所以坐船是为了休养。可此刻,既不舒服又吵吵闹闹,我们姑娘决定了,一会儿到了金陵,劳烦高公子将船靠岸吧,我们打算换船或是换马车西去了!” 高晞一听,后背一僵,急吼吼直接拿袖子擦了一把嘴。 可有人比他速度快多了。 入画这话音刚落,不少人已纷纷开口,表示他们的船既安稳又清净,愿意免费捎带程紫玉一路往西…… 高晞哪里还顾得上不适和难堪,赶紧起身既是赔礼又是道歉,当众表示之后一路定不再打扰程小姐,请小姐好好休养…… 为了表态,他还一巴掌将那小黄鹂直接抽进了江水里。 “自作主张的东西!叫你唱!叫你嚎!唱得程小姐浑身不舒坦!惹得程小姐睡不好觉!来人,将这丫头捞了关起来,到蜀地前都不许放人出来,免得碍眼!” 高晞丢了大面,自然唯有灰溜溜回了他的船舱,一整日都不曾再出来。 终于,消停了! 程紫玉这做法虽然稍微过分了,可却大有裨益。短时间内不会再被骚扰,也叫高晞和众人看清了她的态度,更是用实际行动杜绝了名声被捆绑。 而高晞刚刚这一行为无异于一个笑话,很快便将随着这来往船只而扩散。这一点极好!将与程紫玉已胸怀的计划相辅相成,很快,她就要叫高晞连本带利一起还回来。 …… 第一零九章 瞎了狗眼 程紫玉就这么晕船了。 据说,她吃什么吐什么,整日昏昏沉沉,只待在房间,连船上都不曾出来走动过一次。 对此,包括高晞在内的船上众人倒不曾有多少怀疑,一般人不习惯江船的摇晃,晕船是常有的事。别说程紫玉,就是那只她带上船的虎皮猫也懒洋洋始终只趴在那儿半点精神没有。 高晞那个叫春桃的侍女上二层来看过程紫玉几眼,见她一脸苍白,恹恹躺在床上,就连水都吞不进,的确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春桃便被高晞顺理成章留在了大船照应。 可程紫玉这么一晕船,便等同于完全将高晞拒之了门外。他纵有一肚子的殷勤主意,短时间却连佳人的面都见不着了…… 然而在小黄鹂事件一个时辰后,去一层厨房借炉子的入画经过甲板时,却是一不小心脚一滑,滚进了江水里。 入画不会游水,高呼救命。 程紫玉听到求救开窗时,只见她人正在江水里扑腾。好在后船已有人发现了落水的入画,在高晞的指挥下,好几个婆子奋不顾身扎进了江水里,合力将她拖上了后船…… 有惊无险,程紫玉大舒了一口气。 高晞救了自己的人,怎么也要表示一下。 程紫玉命桂儿包了点礼,去后船致谢并将入画人带回来。 坐了小舟前往后船的桂儿却是一刻钟后便又回来了。 “姑娘,入画姐姐正乐不思蜀,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哦?”程紫玉看了眼气鼓鼓的桂儿。 这桂儿虽粗,却并不蠢,跟在她身边的这段日子脾性也算看出来了,是个安分守己的,一路上循规蹈矩极为省心。此刻她这鼓着腮帮子的样,不是受了气便是气不顺了。 “你还知晓‘乐不思蜀’这成语呢?”程紫玉故意打趣了她。 “姑娘取笑我吧。可我心眼直,看到的,听到的,还是要说出来,哪怕姑娘不想听……” 原来,桂儿前去高晞船上找入画。可那边的下人却说入画姑娘这会儿体虚正休息,待一会儿人缓过来后再送回来。 “奴婢一听,可急坏了,心想莫不是入画姐姐吃多了水,有什么危险。奴婢要求看一眼入画,确认入画姐无恙才回来,哪怕只一眼也成。可那边还是拒绝了。 奴婢软磨硬泡不成,又试着拿了姑娘上次赏的那角银子去收买。可那蹄子竟然哼了一声就上来推搡奴婢,又指了俩婆子送我回来。奴婢心里更急了。 那个贱蹄子,细胳膊细腿,奴婢还不放在眼里呢!奴婢直接上去将她掀翻了,随后冲去了里边。 您可不知道,奴婢循着声音推开门,见入画姐姐就似个主子一般,裹了件漂亮的斗篷坐那儿,旁边既有端茶递水的,又是嘘寒问暖的,坐那跟个花痴……笑得跟朵花似的,正模正经与高公子眉来眼……说话呢! 见奴婢冲进去,好家伙,她吓了一大跳啊!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了!呵,原来从头到脚都好好的呢!能蹦能跳还说体虚没缓过来?我呸! 她怕什么!奴婢还能吃了她不成。奴婢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不止,她还恶人先告状,对着奴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奴婢没有一点规矩,就这么闯进去,这是丢了姑娘的脸! 这不,她竟然直接将奴婢撵回来了!奴婢要去拉她回来,结果您知什么,高公子竟然挡到了她的前面,直接找了几个婆子架住了奴婢,说是入画姑娘着了寒气,喝杯参茶就回来…… 奴婢藏不住话,不想欺瞒姑娘。入画她,怕不是有别的心思了!您是没瞧见,高公子挡在她前头时她笑得那个……样!就和高公子船上那些贱蹄子是一模一样的!奴婢看她,这落了次水,就连魂儿都掉了!” 程紫玉脸上的笑渐渐收了,微微点起了头,将手中茶碗重重搁到了桌面。 “我知道了!你先别恼,待她回来,我亲自审她,你歇一会儿吧!” 入画两刻钟后才回来,程紫玉脸色很沉,将她叫进了里屋好好甩了一顿脸子。待丫鬟进去收拾时,发现已是满地的碎渣子。 入画再没上后边那条船。 可不但是桂儿,就是福妈妈也来偷偷示意程紫玉,入画似乎有哪里变了…… 第二天傍晚,两船停靠了芜湖港码头。 晕船许久的程紫玉将福伯和桂儿留在了船上看东西,打算带着入画和福妈妈下了船前往芜湖城里走走踩踩实地…… 她下船之时,正是官兵查检之刻。 查检的官兵显然是经常接程家的货,还特意上前与程紫玉打了个招呼。她便借着招呼,在一层多停留了一小会儿。 官兵还算尽心,甲板上的盐连开了十几缸,查检完后才往库房去。然而,一群人只进去了不到几十息,便热汗涔涔,汗流浃背出来了,表示没有问题…… 和在镇江码头一样,好快! 程紫玉心中做着盘算,便带着人进了芜湖城。 然而刚入城门不久,福妈妈便悄悄压低了声音。 “姑娘,有人跟着。” “嗯!” 她几人低调得不能低调了。她们均一身暗色布衣,跟着前边一艘客船下的客一起走下的码头。俨然就是一老妈子带了两个丫鬟,绝对不可能一下船便入了芜湖城盗匪之眼。所以…… “那咱们便先绕一圈,谨慎点,先别去那啥了!” “是!” 三人就这么闲步街头。 夜幕低垂,行人减少,街边摊头也尽收。 半刻钟后,她们被人堵在了街头,又被拦到了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 有人要打劫! 在她们表示没带银子之后,对方伸出了魔爪,直冲程紫玉。 程紫玉哼笑,若真是劫色,也该劫入画。 入画生得娇俏美艳,又画了一手好妆,一张脸几乎是毫无瑕疵的美。 而相反她,因着“晕船”,一张脸白如纸色,全然憔悴无光! 这劫色的,瞎了狗眼不成! 但对方毫不犹豫!看都没看入画一眼! 这目标,太明确了。 福妈妈本要反击,却被程紫玉拉着袖子一个眼神止了。 她们左闪右避,尖叫救命,掉头逃跑。 眼看对方将要得手,英雄救了美! 英雄,带着人,出现在了街头。 …… 第一一零章 胃口忒大 程紫玉一点都不意外,这个英雄正是高晞。 紧接着,一场俗烂之戏上演。 高晞一展英雄身手,带人将几个彪形混子打了个屁滚尿流。 只可惜,多经历了一世的程紫玉对于真正的生死过招都看过了不少。此刻这两路人交手到底有多水,她几乎是一眼便能识破。 她耐着性子配合了高晞看完了戏,随后对他表示了谢意。 这厮真是没玩没了,一出接着一出,若不是此刻她还有要事在身,唯恐被他怀疑上,她真想上前一巴掌拍醒这牲口。 高晞见程紫玉态度大转,眼神也柔和不少,心道自己终是敲开了美人心房,顿时喜上眉梢,主动请缨愿送她回船上。 程紫玉点了点头,吩咐福妈妈去前面的药铺抓些晕船药,再去找找市场上可有她喜欢的时令果子…… 福妈妈领命离开,程紫玉便跟着高晞一行人回了码头。 一路上,高晞如只演杂耍的猴子,尽了全力在逗程紫玉高兴,从街头小吃到小玩意,从特产到脂粉,一小会儿的功夫,他的下人手里便已满满当当,再堆不下。 他大摇大摆跟着程紫玉上了船,又跟到了一层楼梯口。 程紫玉猛一转身,笑着挡住了跟着将上行的他。 高晞毫不掩饰满脸的失望,双眸里都是温和却略带刻意的柔光。 “一个姑娘家家出门,谁能放心?你二叔既将你托付给了我,我自然是要尽我最大能力来照顾你的!你看,外面坏人多,船上再不舒服,也不会有歹人是不是?你下次若再想出去,尽管叫上我便是!任你要去哪儿,是要找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只要你高兴,我都陪着你……” 说着说着,他的一只宠溺的手也举着往程紫玉头上来。 程紫玉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住,蹙眉后仰,手里拳头也握了起来,心道他若再那么靠近,她便一拳头挥出去了! 这一次,高晞总算有了点分寸,他的手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停了下来。再一看,他那手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一支红艳艳的鲜花。 “佳人如花,值得呵护!高某如获至宝怀揣许久,只愿程小姐可以感受到在下心头的一二热忱!” “……” 什么时候的花? 真难为他了,藏在了胸口那么长时间!竟然没蔫? 再仔细一瞧,哟,原来是朵萤石花,而花心部分,还有几颗细碎的红宝石。 有一套! 不过这套路略显油腻,比当日的朱常安可差远了! 入画接过了那花,高晞笑着退下,眼里流露的,全都是……深情!还是浓的化不开的那种! 程紫玉回了房,将那花提起看了几眼,随后扔去了一边。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福妈妈才回来。 “接上没?” “姑娘放心,一切顺利!” “可有人盯着?” “没有没有!老奴一路小心着呢,东逛西逛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去办的正经事!出来时是走的酒楼后门,绝对没有人能盯得上!码头上倒是碰上了高晞的管事,老奴大大方方打开了食盒,给他瞧了眼!自然瞧不出什么来!” “好!这就好!” 程紫玉伸了脑袋看了眼那食盒,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苦妈妈了!不过……高晞瞄上我了,只怕短时间内,但凡我出门,他和他的人都得跟跳蚤般黏着。为防节外生枝,所以接下来每一次停靠,我便安稳老实在这船上待着,哪儿都不去了!您与福伯多辛苦吧!这次最终如何,全靠您二位了!” “小事罢了,不是什么累活!姑娘,刚刚老奴回来时,碰上那高公子了。只不过他没瞧见老奴。” “哦?他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狎妓!” 呵呵!憋了两天,这是迫不及待打野食去了! 荆溪启程前,程紫玉早已找人打听过了高家的几位男主子。 而这个高晞,与大多数暴发户家的纨绔子弟一样有个大毛病:色! 说是那高晞十二三岁跟着兄长出门时便开了荤,回来就开始对家中丫头毛手毛脚,还偷偷带着下人跑去风月之地玩了几遭。 被家中发现后,因他年纪小,怕他乱来又怕他被骗,高母早早便给他安排了几个漂亮的丫头伺候起居,正如那长相美艳的春桃和色艺俱佳的黄鹂,都是他的房中人,滚在一起多年了。 他早已到了婚娶年龄,可他不愿受束缚,想尽了各种法子,宁可常年跑在外边也不愿娶妻,他的婚事也就这么被无奈搁置了下来…… 而坊间传言,高母为香火着急,并不曾给他的身边人灌过那种药,所以事实他早已有了好几个庶出的子女,只不过都叫高母抱养到了乡下农庄…… 先前在荆溪,程颢招待他时,从账上走了好几笔银两。当时温柔便查到,这高公子放着客栈的豪华包间不住,几乎每晚都是留宿于青楼。一打听,这厮在荆溪待了八日,却逛遍了荆溪的大大小小青楼窑子,流连过的姑娘不下数十位,叫人咋舌不已。 而最近福伯与船上的船工也渐渐熟络,时不时闲在一块儿垂钓喝酒。酒一多,这话也就会多,更是听闻了不少这高晞的糊涂事。 比如,去年这厮还趁着家中办宴,睡了自家醉酒的表妹。 那姑娘醒来发现出了事,为恐名声有损,便没敢吱声。哪知两个月后,肚中竟有了动静。找了高晞,可高晞看不上她,竟是私下瞒着家长给她灌了碗药。可那药配得过猛,差点便要了那姑娘小命。 姑娘家里寻上门,高家却只应下个妾的位置,还须得等到高晞成亲后一年才能将姑娘抬进高家。又说这是看在亲戚面上,若不然,那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就该生生打死。 然而那表妹已无还价的资本,不想死又不愿做姑子,唯有忍气吞声……这事高家下了封口令,可高家上下和高家族里却早已无人不知…… 酒多的船工又在福伯耳边补了一句,说是高晞本已订了亲的,不过前几日却将先前好不容易求来的,与扬州一本地大族家嫡小姐的婚事莫名其妙借故给回了…… 福伯将这些禀来时,几人不约而同呸了又啐。 这高家底线不高,脸皮不薄,胆量不小,连胃口也忒大! 他们几日刚前回了桩大好婚事? 再清楚不过了,高家还真是早做了准备,就是将视线放到了程紫玉的身上…… 第一一一章 乞巧摆宴 到了这会儿,程紫玉也忍不住感叹,看来高晞那里再如何冷面相对只怕都没用了,那牲口十有八九对她已势在必得! 这样……也好! 果然,这高晞是到第二日早上辰时,才打着哈欠,黑着眼圈回了船上,听说蒙头睡了五个时辰才醒来…… 接下来几日,程紫玉依旧在“晕船”。 白日里,百无聊赖的高晞几次三番邀请程紫玉用膳喝茶,都被婉拒。就连他趁夜燃起的焰火也没能将程紫玉吸引出船舱。 他唯有常常招呼入画前往,入画得了他的救命之恩,不好意思强硬拒绝,又怕程紫玉不悦,前后为难下,便唯有经常通过那个春桃回话高晞…… 他们一行又经过了几个口岸。 几次查检都是大同小异,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每一次靠岸,福伯夫妇都会下船采买些东西。而每次回来则会提了大包大篮大食盒,或给程紫玉买点零嘴,或是买些当地特产。 期间高晞邀请过程紫玉同游停靠口岸,她自然继续婉拒,叫高晞的一片赤诚都如大船留下的一水泡沫,落于江水便再不见…… 船行的第五日傍晚,在经过了一次两天一夜的连续行进后,终于到达了又一大口岸——九江。 总体来说,此次行程已经近半。 程紫玉不知道,她等的契机在不在这里。 这里位三江之口,又临鄱阳大湖,虽物产丰富,利于补给。可这一路,为免等待停靠和临检的麻烦,也为节约时间,如此大港高晞都是直接跳过的,这次停靠,真只是为了连日行进的休整吗? 两船体型大,排队靠岸需要一段时间,在等待过程中,程紫玉却见高晞那船上派出了一条小舟先行靠岸。 高晞的几个随从正一脸喜气,猴急猴急便往岸上冲,叫窗内暗暗观察的程紫玉几人面面相觑。 “去打听看看,做什么呢!” 福伯很快打听来了消息。 “说是今日乞巧,为了犒劳众人的连日辛劳以及刚刚两日的不眠不休,高公子为所有船工和下人们都准备了乐子,摆了宴席。 两船将会在明日午后才启程。所以从靠岸开始到明日午后这期间,所有人都可以尽情吃喝玩乐! 刚刚那小船上岸的几个,就是去抓紧时间上酒楼定席面,去青楼找班子和妓子的,说是一会儿要在他们船上搭了台子助兴! 老奴刚瞧了,后边船上已经开始煞有其事地准备了!” 乞巧? 是了! 今日是七月七!差点忘了! 大日子!好日子! 所以停靠大港,举船同贺! 没毛病! “他们要把席面摆在船上?” “是!说是全都摆在他们那条船上!应该不会扰到咱们这儿!” 几人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是生出了一个想法。 程紫玉刚要开口一锤定音,那春桃又来了。 入画去和春桃说了几句,随后递来了张帖子。 是高晞邀请程紫玉前往他们船参宴的帖子。 程紫玉自是再次拒绝。 高晞失望站在了船头,再次冲着程紫玉这儿唤了起来。他表示所有的船工都会上他那条船玩乐,绝对不会扰了程紫玉的清净,让她安心休息。 又说随时欢迎程紫玉加入他们的酒宴…… 半个多时辰后,两船靠了岸,席面也送来了。 高晞定了五张席面,船上船工加上下人统共是三十来人,果然是人人有份。后面那条船甲板上规整了番,搭了个台子,也搁上了圆桌,正忙得不亦乐乎…… 高晞亲自送了一整席面来了大船。 他又亲自将这席安排去了三层。 程紫玉跟上去看了,高晞正张罗他的几个侍女忙着,又将主座设在了面对他们船的方向。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瞧到他们那边摆的表演台。倒是周到又贴心! 而那一桌子菜肴,更是色香味俱全,且都是她爱吃的!程紫玉忍不住勾了勾唇。 高晞一脸和善,又递来了一摞完整包装的硬纸食盒。 “不知道程小姐爱吃什么,这是九江城里最好的糕点铺子排队买来的几样点心,但愿有程小姐爱吃的!也不知程小姐可还舒坦些了?” “嗯,好多了,多谢你,有心了!不过……你这些侍女……” 高晞笑了。 “知晓程小姐不喜生人伺候,放心,待这些席面安置好她们便会离去!好在天气热,菜色也不易凉,今日是好日子,姑娘家就该好好庆祝,程小姐带着下人们也好好聚聚乐乐!” “嗯!” 程紫玉亲手接过那几只食盒,凑上前一嗅。 “桃花酥?”她明显眉眼一挑。 这一下落在了高晞眼里,叫他笑得更灿烂了。 他也不多言,端的尤其一副正人君子态,鞠了一礼便下了船。 他的婢子很快也都离去了,与往常一样,只留下了个春桃。 他们自然没瞧见,程紫玉一脸的轻松已被严肃取代,嘴角也跟着一抽。 “入画,帮着拾掇一下!” “是!” 留下入画,程紫玉回了二层房间。 “还剩有多少东西?”她有些紧张,正襟危坐面向福伯福妈妈二人。 “还有最后一趟!” “去吧!辛苦您二位!这会儿时辰尚早,不急!你们安全第一!” “是!姑娘小心点,我们速去速回!”福伯二人边说边开始准备。 “明白的!一切就看今晚了!” “姑娘查证后,尽量等我二人到了再动手!” “好,我知道了!” 福伯二人带了篮子盒子离了船! 他们迎面便碰上了高晞的管事。 管事一脸不明,问他们为何不一起用宴。 他二人表示是奉了主子的意思,去买点乞巧节姑娘们用的巧果子和针线回来,给程紫玉乞巧讨兆头之用!马上就回来! 管事一想也对,瞧了眼篮子便放了行。 程紫玉见福伯两人离了视线,抚了抚胸口,吐了口气。 可她这一口气还未彻底松下,却见那码头站着的高晞管事冲着她这大船瞅了一眼,随后露出了个不明意味的笑。 转眼,便见那管事小跑着,上了后面那艘船…… 程紫玉心头咯噔,暗自乞求可别又生出什么变数来。 …… 第一一二章 变数成真 夜幕悄然而至。 到底是个好日子,打从太阳落山,整个九江城里的烟花鞭炮便未断过,空气中都弥漫了欢歌笑语。 整个城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据下人们所言,今晚九江城中既有灯会,也有集市,热闹可比上元。城中还搭了好几处高台,设置了不少姑娘们比巧的活动。 据称,这是一年里最方便瞧看姑娘水准的一日,所以不管高门还是小户,女眷公子大多会全体出动,借机光明正大相看姑娘是否真正心灵手巧…… 而七月七,偏还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日。 于是,今晚不甘寂寞之辈更是不少。听说,整个九江城里的秦楼楚馆,今日午前便都已竖起了客满的牌子,停止了迎客。 若不是高晞前日在彭泽县便已放了小船,支人靠岸快马加鞭去预订了今日上船的姑娘和班子,别说陪酒的,今晚就连表演的艺人也绝对请不着! 香风阵阵飘来,一二十个漂亮姑娘和舞娘上了后边那船,顿时一阵欢笑爆出…… 高晞船上早已点满了红灯笼,喜气又热闹。 甲板上开好了四大桌,正中间已搭好了一表演的高台,大片的灯光洒下来,叫那舞台尤为亮眼,纵是程紫玉在这条船,也能将演出清晰尽收眼底。 见已有歌女在上面谈着琵琶唱起了小曲儿,程紫玉便上了大船的三层。 她心跳有些急! 一切,都看今晚了! 今晚,她要做的事,不少! 但愿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放眼江面上,其实今日搞起花头的又何止高晞的盐船。 此刻江上不少客船和商船也都寻起了乐子。 比如距离他们所在船不远,就有那么一艘精致的红色画舫。上边一华衣公子正被几个姑娘围坐。有舞女正轻歌曼舞,留下一道道曼妙俏影,而那公子则被一众美人灌着一杯杯的美酒,数不尽风流和潇洒…… 这样的画舫自不在少数,有大有小,有的人多有的人少,有的歌舞不断,有的行着花令酒令,有的燃着烟花,还有的则是遮遮掩掩,在欲拒还休谈着情爱…… 高晞船上众人已入座,程紫玉瞧得清楚,她所在这条大船上的十几个船工和下人们也都上了那条船,笑着坐下吃喝起来。 桂儿借着给她拿团扇和佐料,跑去了楼下逛了一大圈,回来悄悄告诉她,她们这条大船基本已经空了。除了她几个,便只有春桃和在库房轮值的几个守卫,其他所有人都已上了对面那船吃喝去了! 好,也好! 高晞定下了今晚,那就今晚吧! 她必须一举成功才是! 头顶明月渐渐升起,夜幕也开始落了下来。 桌上粉色的桃花酥精致无比,扑鼻清香,色泽诱人。 她实在忍不住,素手上前捻了一朵,放入了口中,顿时唇齿留香,香甜怡人……整个一枚桃花酥,她只三口便吃完了,味道当真不错! 对面高晞正好回眸,瞧见她正用着桃花酥,顿时咧嘴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极为识相地将视线挪开了去…… 几人在三层看了一会儿景,听了一会儿曲儿,程紫玉却莫名觉得有些热,原本用作装饰只在胸口随意划拉的团扇此刻的摆动也有了明显的增加…… 一会儿功夫下来,她鬓边的几缕发丝也都黏到了脸上。 热!热得很! 春桃又送来一盏鱼翅,盯着程紫玉看了两眼后,也是不明所以给她打了几下扇子,又问要不要拿一盏冰镇的果酒来。 程紫玉摇了摇头,舀起盏中羹之时,趁着高兴,随手便给了春桃个大赏,谢她多日的尽心。 春桃紧盯手中那好几两重的赤金蝴蝶镯子,一下眼都直了。都说眼前这位主有钱,原来这么有钱? 这若是成了自己主母,将来对下人的出手定然如此刻这般阔绰,发财了!可……自己眼看将得罪了她,那将来可还会有好日子过?公子那人喜新厌旧,会不会护下自己?…… 春桃受宠若惊跪地磕了三个头,心头却已转了好几个弯。 程紫玉亲自上前搀了她起身后,便打算下楼了。 “姑娘,这么快就不用了?看您没吃什么,再用点吧?时间还早呢!”春桃笑得殷勤。 “不知怎么了,好像是又有些晕船了,又热又累,我还是回去睡了!这一大桌子菜我都没怎么用,春桃,你们几个分了吧!” “是!多谢姑娘!” 程紫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只可惜,恭谨低下头的春桃一点没瞧见程紫玉的眸色刹那间深了又深。 而随后便离去的程紫玉自然也没瞧见,一脸灿烂的春桃上前得意洋洋地只端走了那盘子桃花酥和鱼翅…… 程紫玉回了二层,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她将屋中的灯灭了大半,随后坐了下来。 她悄悄隐在了窗后,瞧着码头上下之流,暗暗掐算着时间。福伯两口子最晚两刻钟也该回来了。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然而已近半个时辰过去,福伯两个竟然还没回船上,程紫玉的手心开始出汗了。她喃喃道:可千万别出什么变数才好啊! 这念头刚起,她便开始暗骂起自己的“乌鸦嘴”来。 成真了! 丫头们尚未发现,可她已经感觉到了:船在动!虽然幅度非常小,可她就是感觉到了。 她拿了窗外码头上的石桩子做了参照物,果然,船正在偏离,正神不知鬼不觉慢慢远离,似是随着江水,一点点向江中心漂去…… 这自然是人为! 她顿时如热锅之蚁再坐不住! 她今日大计,福伯夫妇便如关节一般重要! 而他二位明知今晚大有问题,且他们任重道远,却到此刻尚未回,多半是因遇到了阻挠而身不由己。 所以,应该是高晞打算要抓住这次机会! 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设计拦住了福伯两人! 他又故意趁着福伯他们不在而将船开离了岸边,还很有可能要将船远离码头行至江中,或者直接开动起来…… 程紫玉一抽气,高晞应该是早就打听到她身边最重要的守卫便是福伯夫妇,早就巴不得找机会化解福伯二人的防守力。 此刻两位一离开,正如瞌睡递上了枕头,正如了他的意。 …… 第一一三章 一言九鼎 程紫玉也是无奈。 若不是还有最后一点东西没递出去,她又何至于将这机会送到了高晞门前。 她刚刚的直觉是准确的! 高晞还是个果决的,一抓到机会,他便迫不及待出手了。 此刻这么一来,福伯他们即便解决完阻害赶到码头,除非长了翅膀,否则一时半会儿绝对没法上船!更不提高晞的人还极有可能在码头继续使绊子! 她没了接应和助力,高晞的成功率将大大增加…… 这才是刚刚那管事一见福伯他们离开,便一脸兴奋跑去找了高晞的原因。 那么此刻,程紫玉已别无选择,唯有硬着头皮靠自己了!她的眸光一深,这一次,只许成功,绝不容有失!她自当全力以赴! “桂儿,你不是还没用晚膳吗?准备准备!动手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在,她还有一个桂儿! 相比福伯他们,桂儿的威胁性小多了。因着粗鄙看似无用,所以半点没入高晞的眼,对方用以对付桂儿的手段到底还是掉以轻心了。 桂儿领命,出了房门。 程紫玉暗暗站在了窗边的阴影里,感受着船儿一点点,一点点离开了码头…… 夜色已浓,高晞的那条船更热闹了,时时爆发出阵阵欢笑。 酒过了三巡,微醺的人儿早已不那么清醒了。那船上的奏乐越发欢快响亮,陪酒姑娘越发娇媚,舞娘的扭动也越发热情卖力…… 只不过,她紧盯的那人已经消失了…… 果然! 来了! 她知道! 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她今日成败的第一步考验,将到了! 她屏声敛气,手心里全是汗…… 一刻多钟后,大船二层,楼梯口。 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出现了。 自是高晞! 他没有贸贸然上来二层,而是瞧瞧上边,又看看下边,咳了一声,随后开始几次击掌。 三快两慢! 可毫无回应。 又一次击掌毫无反应后…… “春桃!春桃!”他压低了声音唤了两声。 可春桃没出现,倒是程紫玉那房门开了。 捂着鼻子小心翼翼的入画探出了脑袋,一见是他,一张俏脸顿时惊了个血红。她又惊又怕,差点叫出了声。 高晞举了食指在嘴边嘘了又嘘,随后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入画带了点为难,还是扭捏带上了门,到了楼梯口。 “里边怎么样了?” “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春桃呢?可看见她人了?”高晞闻言虽面一松,可还是带了几分谨慎。他暂时没追问房内,而是先探问了春桃。 “看见了。”入画点头。“怎么?春桃不在楼下?” “不在。”高晞再次蹙眉。“画画,你什么时候瞧见她的?” “她去拿了那两碟东西给你,从你那船上回来,我正好去给我家姑娘打水,经过厨房,瞧见了她……” 入画脸又是一红,带了点支吾。 “瞧见她什么了?”高晞紧盯入画,一把抓住了她。“快说!” 入画一挣,甩开了高晞。 “我说就是了,但你别生气,也不许恼了我!” “自然自然!” “我在厨房,见春桃鬼鬼祟祟,便没出声。我瞧见……有个男的来找她了,说是……这么个好日子,良辰美景的……想她了……好久没啥,不如就今晚……然后拉着她就不知道去哪个犄角旮旯了。春桃本不肯,说有要事在身。可那男的,说……就,就只要一刻钟的!这……这估摸都快三刻钟了,还没回来?” 高晞一怔,拿着审视的目光灼灼打来。“那男的长什么样?” “穿了蓝色,和你差不多高,长得也精神,看着挺壮……”入画说的笃定,麻溜利索,连个磕巴都没打。 高晞一直紧盯了她,可她目光一点没闪,完全不像在说谎。 “妈的!”高晞啐了一声。若不然呢?那死贱人还能跑去哪儿!这船都开动了,那贱人还能飞了不成!能在这船上四处走动,上下熟悉的,也就只她了!铁定是掩在哪里厮混去了。 高晞顿时感觉头上绿油油一片,一张脸也垮得彻底。 蓝色衣裳?体型和他差不多?是哪个?船工还是他的下人?穿蓝色衣裳的不少,哪个又不是健壮的?是老马?小李?还是老王?小宋? “这个贱人!娼妇!看老子一会儿找到人不扒了她的皮!这些畜生都饿昏头了,老子的女人也敢碰!” 高晞咬牙,不过在瞧到正斜眼看他的入画后,顿时又摆出了个哈巴狗的讨好模样。 “那贱人,比咱们画画可差远了!要说这模样性情,这天底下我还没见过比咱画画更好的!……”他伸出食指就勾上了入画的下巴。 “讨厌!”入画一嗔,小脸一红,桃花眼一飞,伸出手就将高晞一推。 那高晞正流连于打情骂俏和佳人美色的乐子,冷不防被一推,一屁股便从楼梯坐了下去…… 入画伸手,却没拉着人。 趁那个空档,入画连下了好几阶楼梯,悄悄探了下脑袋,果然瞧见楼梯拐弯有影子晃了晃,不由暗自一哼…… 高晞往下连坐了好几阶,差点便滚下了楼梯。 他摸着被蹭得火辣辣的后腚,疼得龇牙咧嘴。 “谋杀亲夫啊!” 看着入画捂嘴噗嗤笑出,高晞刚要往前一扑去抓那入画的裙摆,却闻慵懒的一声。 “入画,谁啊?” 是程紫玉的声音。 高晞与入画一凛,两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入画一把拍掉了高晞的手,清了清嗓子。 “没事,奴婢与桂儿说话呢!” 那边却是嗯了一声。 那声“嗯”懒懒软软,与程紫玉往日里表现的强势生硬大相径庭,想到此刻房中可能……的场景,高晞顿时心痒难耐,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对了,你们那个桂儿呢?” “喝了春桃给的汤,在睡呢!” “好,很好!那么……” 高晞又笑了,笑得不怀好意,搓起了他的手。“好丫头,春桃不在,你好好守着!有事的话,喊几声就成!” 入画也不客气,直接摊开了手,示意要好处。 高晞撇嘴。 不过美人越贪,他便越安心,眼前这女子很是对他的胃口。既是他喜欢的美人,又还未得手,他出手自然是阔绰的! 他从指上拔下了枚戒指,塞到了入画手中。 “乖!等爷出来就带你玩,以后你都跟着爷!爷说话一言九鼎,绝不会忘了你!” 入画呵呵一笑。 …… 第一一四章 真心可鉴 高晞上前了几步,在房门口站定。 他敞了敞衣襟,露出了胸前一片白,笑得温柔,问得轻声。 “你主子如何了?” “一开始又热又累,这会儿浑身没劲,只能躺着了。” “哦,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快两刻钟了。” 入画回答得很谨慎。 高晞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他没发现任何漏洞,这会儿便笑得越发灿烂了。 他正欲推门,入画心头一急,还是拉了他的衣袖。 “你不会害了我家小姐吧?”她顺势抓了抓高晞的衣袖,确认里边没有匕首等锐物。 “怎么会!” 见入画紧张,高晞一乐,直接抓了入画的手插到了他的前襟里。 “听听爷的心声,爷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的!绝不会言而无信,爷保证!” 入画缩回了手,一颗心微微放下。高晞前襟也只薄薄一层,没有武器,姑娘和桂儿理应不会有什么危险,那就好! “放心,你们都在我船上,我疯了才会过头!出了事,都得我来负责,所以爷不会出格的!还有,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会儿后悔可来不及了,千万别做了什么傻事,害了你和你家小姐!明白吗?” 入画咬着唇,垂眸点了点头。 “你……你悠着点!我们小姐性子烈,只能哄着,万一……” “放心!这天下就没有小爷摆不平的女人!乖!等着,爷晚点就找你!别急啊!” 入画羞涩一哼,叫意得志满的高晞听来却是恨不得尾巴都要翘上了天去…… 房门推开,光线昏黑。 灯基本都熄了,除了外间桌上点的一油灯,便只有窗外透了些许微光进来。 高晞并未着急冲进去。 他折身在外厅提了一盏小灯后,这才小心翼翼进了屋子。 他先瞧了门边和门后,又查看了外间,随后慢慢向内室帘子边走去…… 入画虚掩了外门,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拿了早已准备好的湿手帕捂住了口鼻,打开了帘子…… 高晞随后明显舒了口气。 他的第一眼便瞧向了最里边的那张大床。 层层幔纱下,有美人粗粗的喘息和鼻息传来,时不时的一声哼,半声嘤。那帐中人明显很不舒服,偶尔还有嘎吱的床响传来…… 一瞬间,他周身血液都要沸起来了。 忍不住想入非非的同时,他动作也快了不少。这会儿的他只想赶紧扑向美人,拥其入怀,好好疼爱,达成目的…… 他也瞧见了歪在一边椅子里的桂儿。 他上前对准桂儿的腿踹了一脚,见对方没个半点反应,心下满意。 他又信步走到桌边,伸手拿起了桌上花瓶。 这瓶中只插了唯一的一朵花,正是他之前送给程紫玉的那萤石花。他上前一掐,那萤石花的花蕊便被他生生掐断。 随后,他连花带瓶扔进了入画怀里,示意她离开出去守门。 入画忍不住一咳,离开了房间…… 高晞果然谨慎,他并不曾鲁莽,而是亲自将入画关到了大门外,随后屏声候在了门边听了许久,确认外边并无大动静后,才将门从里边直接锁死。 他快步打开了几扇窗,散了散房中之气。 见不远处自己那船上依旧热闹无异样,周围湖面也无半点反常,他终于将最后的一点不安也吞进了肚子。 他给程紫玉的那支萤石花的花蕊事实是霸道强劲的安神香,只要点燃嗅了超过两刻钟,便会手软脚软,半点力气没有,是他行走江湖的必备品。 今日,那对碍手碍脚的老夫妻离开大船之后,趁着程紫玉带人上了三层用膳,他的春桃便已用最快速度前往二层找到那萤石花点燃了…… 当然,这事在他们行动前,才悄悄传话给了入画,是以入画知晓拿了湿毛巾捂住口鼻,并不曾受了这安神香的影响。 那花蕊不会出烟,又无色无味,因而即便被点燃许久也绝对不会叫人发现!如此一来,此刻的程紫玉在几道药力的作用下,早已如盘中餐一般,任由他的摆布! 至于那桂儿,又有汤,又是药,不到明早根本醒不过来…… 至此,他已全无顾忌! 高晞将视线投向了二十步开外的纱账。 里边的美人又有一声嗯加了一声哼传出,连连的喘息叫他心跳加速,心火也开始在体内窜生! 他心道忍忍,再忍忍,再忍个几十息,怎么也要等这房中气味散尽才好上前行那狼虎之事,否则关键时刻手软脚软,不能叫美人尽兴,岂不是丢了面子。 一想到帐中美人不但有美色,还更有泼天富贵,高晞心头的兴奋和激动便如那燎原的大火,烧得他热血沸腾,迫不及待。 嗓子一痒,吞口水的同时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什么人?”程紫玉弱弱问着。再没有那先前的嚣张,反而是带上了无助和惶恐,微微的沙哑叫高晞听来更似含着无边的诱惑。 “入画?是入画吗?” “不是入画!是……是我!高晞!” “你!你怎会……你怎会在此?滚……出去!入画呢?来人!来人!”程紫玉的慌张让高晞更加踏实了。 高晞站在窗边,在风口微微露出了口鼻。 “程小姐,别叫了!你叫不动,叫不响,也不会有人来的!别急!在下……是来帮你的!您是不是不舒服?放心,有我在,不怕!你再等一会儿,在下很快就来帮你!” 见帘子微微颤着,床也再次发出了一声响,可床中人就是下不来床,高晞躁动的同时更是心安不少。 但他还是柔声抚慰起了床中美人。 “在下爱慕程小姐许久,从王家宴上的第一眼,在下瞧见您,心头便觉得少了一块,缺了点什么!从此吃不香,睡不熟,梦里梦外都只剩了您的身影! 实话不瞒,为了您,前几日回扬州后在下与家中大闹了一通,连原本的一桩婚事也回了!在下心意已决,若此行没法争取程小姐心意,将终身不娶!在下一片真心,这些日子,想来程小姐也已感受到了…… 一直没机会,所以今日,我就是来表明心意的。紫玉啊,你总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实在找不到机会,这才出此下策。但我的一片心绝对赤诚,天地可鉴!……” 高晞抑扬顿挫发着誓,他真的真的真的是真心! …… 第一一五章 秀色之惑 高晞信誓旦旦在窗边做着他的保证。 “紫玉,你放心,今日之后,我高晞一定会对你负责!今日之事只有你我心腹知晓,所以你的名节绝对不会有损,也不会有人取笑于你!很快,你将是我高晞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媳妇!” 高晞是真心想要最大程度赢得程紫玉的心,所以即便手段不好看,可为了将来,这段说辞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表达出来。 这些话他早已组织演练过,此刻说出来顺畅又真挚,至少他本人还是很满意的。 “我与家里已说好了,他们都对你很满意。我家老太太见过你,说你是万里挑一的姑娘,她把这枚我高家祖传的玉玲珑拿给我了,要给你做定情信物! 紫玉你拿着这玉玲珑,这样你该放心了吧?不要有什么顾忌,待此行结束后,咱们便先回扬州,届时高家会将程老爷子也接去,咱们尽快办下婚事,所以,你别急也别怕!谁也不会对你指手画脚! 咱们高程两家结亲,门当户对,更可以相互扶持。你喜欢做陶,我长于货运,将来更便于将咱们两家事业发扬光大。咱们夫妻同心,一定能把高程两族做成江南根深蒂固的一等大族。 我高晞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辜负你!紫玉,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好好考察我。我怎么对你,你用心体会,你一定会感知我的好,体会我的心!咱们还有许多时间去相互了解! 紫玉,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今晚,是好日子,咱们先把情定下来……” “你住嘴!高晞,你敢!滚,我不会嫁你的!”程紫玉哼笑中流露着慌张,却分明只是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之态,高晞自然不惧。 “不会嫁我?我可是为了你好!”高晞略有些不耐。 “程紫玉,你应该还没搞清楚状况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来不及了。你热不热?是不是感觉有一股热量从骨子里往外跑?煽风没用,吃冰没用,脱衣也没用?是不是怎么都压不住那种狂躁?那热血在你血管里跑啊沸啊,怎么也凉不下来? 紫玉,以后可不能嘴馋了。那桃花酥好吃吧?当然好吃!里边加料了!顶级的媚/药!桃花酥,桃花酥,桃花酥了,食用桃花酥的人自然也酥了! 鱼翅也好吃吧?是好吃!是知道你爱吃才给你准备的!气力尽散了是不是?没错,鱼翅嘛,和咸鱼一样翻不了身,插翅都飞不了!你别怕,为夫这就来给你下火!” 掐着时间,约摸这室内气味也散得差不多了,高晞终于再憋不住,一把拉上了窗,开始走向最内里的幔帐。 “高晞你个禽兽……你疯了……你可想过后果?知道将意味着什么?” “知道!意味着从今往后,我高晞就是你程紫玉的夫婿,是救你于水火的恩人!程紫玉,你别无选择了,便乖乖从了我吧,你放心,为夫答应你的说到做到。你别怕,为夫会温柔待你的,一定让你不虚此行!” 高晞边说,边三下五除二快速去掉了身上大部分衣裳,一头钻进了幔帐。 “渴不渴?热不热?为夫帮你宽衣……” 兰花香扑鼻而来,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床上果然已有哼声低吟的美人在等他了…… 一把火窜上来,高晞直接扑上了床上那温香软玉…… 高晞从踏进房,听到床上传来的那第一声绵软的娇哼和低吟,便知一切确实无误。 是他的药!药性也的确是发作了! 毕竟,他凭着那桃花酥里掺入的一等chun,药,他可多阅了不少女子。他的经验丰富着呢! 船已经行至了江中心!船上人均已清空!屋外有他的人!楼梯口也是他的人!房门被锁死!丫鬟被下药!窗也被关上!对方的威胁悉数被清理!女子更是连中了三招,早无还手之力,几乎任他宰割! 而他眼前的秀色除了可以“饱腹”,还足可供他一世逍遥。他几乎已经嗅到了泼天富贵迎面而来,背靠金山银山,从此享尽荣华,此生逍遥! 他毫不犹豫便啃向了床上女子细长的脖子,留下一长串的印记! 女子一声嘤,更是令他加倍亢奋。 他驾轻就熟,一手上下探索着美人衣襟,帮着宽衣解带,一手扯开了自己身上最后的束缚,准备发动至关重要的攻击。 他激情到位,蓄势待发,正准备要全力以赴,好好驰骋表现,怎么也想不到,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 钝痛传来,他趴倒下了! 他被袭了! 可他连袭击者的面目都未瞧见,便嗵地一下,面朝下扑倒在了美人胸口,随后眼前一片漆黑,再无所知…… 刚刚黑暗中的他兴奋激动过了头,只一心想着快速成事,压根没注意到,身下的女子虽在下意识地嘤嘤低哼,微微打颤,时时呻吟,却从头到尾都不曾睁开眼,一切都只是她的本能反应而已…… 那女子当然不是程紫玉。 而是春桃。 春桃也自然不曾与什么男子去鬼混,而是早已中了高晞那特制的几味猛药被放倒,此刻昏睡沉沉,不省人事,可身体却因着药物的关系而“蠢蠢欲动”。 而此刻这个偷袭高晞之人,则是“晕倒”在了外间的桂儿。 在见高晞情动扑进了幔帐后,忍了许久的桂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实木条,悄悄靠近,随后结结实实从上挥下,重重击打上了高晞的后颈…… 高晞处于情动之中,视线又不太好,他连身下人儿都没能辨出,哪里会知晓已有人悄悄接近了他…… 此刻的程紫玉正一脸嫌弃,从床内侧的毯子下爬出。这床足够大,她靠着最里边将一层绒毯盖在了身上,黑暗中的高晞自然发现不了! 看着那赤条条趴女子身上的男子,她一脸嫌弃呸了一声。 纵是前世早已经历男女之事,此刻见高晞那光溜溜蛤蟆般趴着的姿态,还是叫她面红耳赤。若不是为了一举拿下高晞,她才不愿污了自己的眼!亲自在这儿做这个饵! “贱人!”她低低咒骂了一句…… 那么此刻解决完了高晞,终于可以进行她的动作了! …… 第一一六章 疑点准备 事情的经过还得从前几日说起。 对于入画福伯几人,程紫玉从出发后便不曾对他们隐瞒她的“发现”——高家可能在利用程家运私盐。 她也明确表示了她此行的目的,向他们分析了高晞对程家可能的意图和作为,以及可能对她所做的盘算。因此,她身边这几个奴才,也早已对高晞和高家的本性有了了解和提防。 在头一天他们倒下菜汤,当众给高晞难堪后,几人便更对高晞提高了警惕。 而他们很快便有了发现。 头一件可疑的,是那虎皮猫。 上船不久它便懒洋洋不动弹,没精打采看见老鼠也提不起精神。福妈妈见多识广,抱着它便料定这猫并不是晕船。 她甚至故意将那猫从窗台上推下,那猫伸出了爪子,下意识想要跳跃,可姿态做足了,却无力维持,连尾巴也只翘起了一息便又耷拉了下去,分明心有余力不足。猫儿四脚在空中划拉了两下,随后重重摔滚到了地毯上。 须知上船后,高晞便先后送来了几样补品。程紫玉一样没吃,将那些燕窝鱼胶全都扔给了那只虎皮猫…… 于是几人不得不怀疑,是高晞给程紫玉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当时他们拿银针试过补品,确认无毒,但却没法肯定里边是否有其他东西…… 这么一来,原本便不打算吃船上食物的程紫玉更是下了决心,对高晞送来的东西点滴不沾。 而几个奴才与船上船工同吃,倒是不用担心食物被做手脚。可程紫玉目的未达到,不想打草惊蛇,手中又没有证据,便打算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在放松对方警惕的同时,她也在趁着一次次靠岸开始为她自己的筹谋做起了准备。 与此同时,她每日涂脂抹粉将脸画得惨白,恹恹装作晕船严重,推掉了不少船上送来的吃食。饮食方面,她只能靠着福伯他们每次上岸给她买来的干粮点心充饥当饭…… 而高晞送来的东西的确有问题,这一点也很快得到了确认。 福伯夫妇在屡屡上岸时,除了办事,又递些东西出去,还偷偷带回了小狗,老鼠和蟑螂等用作试毒试饭的杂食动物。 喂过那些补品后,动物们不会死,不会病,却无一例外地奄奄无力,无精打采…… 当时程紫玉便判定,高晞应该是还有其他行动!他要的,或许只是一个虚弱的自己。 而第二桩事件,便是入画的落水。 这个,太突然了。 入画并不肯定是不是有人推了她,可高晞的出现太及时了。而当时高晞救下她后,更是过于殷勤了。 入画当时心下便大概判定,她的落水是高晞搞的鬼。 于是入画将计就计,在“感恩”救命之情的同时,也就半推半就接受了高晞的好意。和程紫玉的静观其变一样,她既是为了稳住这家伙,也是要看看这厮究竟要做什么。 高晞花言巧语很足,给了她不少金银,又对她情意绵绵,体贴入微,半点不曾因为她只是个下人便有任何轻视之态。 入画便顺势生出了些“好感”和“感动”,并表现得贪图金银,又胸怀野心,成功让高晞坚定了用她的想法。 由于,各有小算盘的两人“一拍即合”,就顺理成章“狼狈为奸”了。 倒是不知情又强硬出场的桂儿,差点坏了入画的计划,不过也阴差阳错更令高晞几人打消了不少对入画的疑心。 而程紫玉自然不会认同桂儿的判定。 有了上一世的生死与共,入画的为人她如何信不过。也正是入画机敏,她此行才会选了入画在身边。 因此程紫玉当时便已大概猜到入画是故意接近了高晞。 无奈因着桂儿,这事被挑破到了面上。 于是入画回来后,程紫玉唯有故意发了顿脾气,摔碎了一地的瓷器,又呵斥了入画。高晞和他的人看在眼里,自然更不会对可怜巴巴又有口难言,左右不是人的入画起疑…… 事实那之后,春桃便经常悄悄暗地里与入画有了往来。 入画更是在春桃的接应下,悄悄见了高晞好几次。她见高晞色令智昏,便顺势用了点美人计,甚至诱着高晞应下了将来将她收房的承诺。而她要的越多,高晞便越是信任她…… 高晞从入画这儿打听了不少事。他对程紫玉的作息和喜好很感兴趣。尤其是爱吃的,爱喝的,爱用的…… 入画深思熟虑后,故意报了些难度不高又不算低级,程紫玉往日里并不喜好的几样食物出去。比如,鱼翅,比如,桃花酥。 程紫玉不喜酥油和腥糯的口感,这两样,往日里即便都是好东西,却只有近身伺候她的才知道,她从来是只看不用的! 本以为收到这个讯息后,高晞很快便会献殷勤,将这几样做了买了送来。可哪知,一天,两天,三天,足足好几日,高晞每日都送东西来,却从没见到鱼翅和桃花酥的踪影。 费心思打听了却不实施?怎么可能?更何况乎这两样并不是什么珍稀之物,凭着高晞的能力,准备起来应该是毫无难度。 而时间越拖越长,程紫玉他们更是怀疑高晞极有可能将有大举动,将不仅仅是献殷勤那么简单,而是在等一个契机。 今日靠岸,当听闻要摆宴,要犒劳所有下人,且高晞分明早有了准备却并不曾提前通知他们这一行人时,程紫玉几人同是感觉或许这就是高晞等的那个契机! 他们早早便有了心理准备,并再次提高了警惕。 入画更是从神神秘秘的春桃那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甚至福伯,也从船工那儿打听到“摆宴船上犒劳下人”,这是他行船十几年破天荒头一遭受此优待……满满的,都是疑点。 而当高晞真的亲手将一匣子桃花酥交到程紫玉手中时,她知道,今晚绝对大有问题,他的行动要开始了! 而到此刻才出现的这桃花酥,只怕也大有文章。 所谓桃花酥,便是拿了面粉牛乳拌了猪油调和,取了桃花瓣碾碎制成面皮,包裹核桃豆沙或枣泥等馅料后,用刀和剪裁成桃花状,先蒸后炸,最后加以点缀,成一片片粉色桃花状,带了桃花香,好看更好吃。 当时的程紫玉坦然接受,目露欢喜,又表达了谢意。随后她吩咐入画前去帮着高晞侍女捯饬那桌席面。 实际上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第一一七章 将计就计 当时程紫玉先行离去,留下入画便是要她借着捯饬席面,上前或偷龙,或转凤,先弄来一枚极为可疑的桃花酥。 然而高晞果然不是一般精明。他那一匣子桃花酥一共只有八枚,一目了然。若是偷拿过于醒目,入画自然放弃了“偷龙”。 好在她们早有准备。 入画趁着摆盘时,将身上早已备好的一枚淡粉色“桃花酥”上去成功掉了包…… 先前,当桃花酥久久未被高晞拿来献殷勤,极有可能将成为被利用的工具后,程紫玉靠着她的一双巧手,早已经仿制好了一份大小不一的赝品来。 对她来说,这个太容易了。 一把刀加上福伯买来的酥饼,她只几下便雕刻出了一精致的桃花饼状,随后拿胭脂菜油和从厨房拿来的一点点面粉调弄一番,涂上饼身,一只足可乱真的桃花酥便出来了。 她的出手响当当,那酥饼从卖相到色泽与正经桃花酥至少有九成相像。 当初步判定高晞可能要开始行动后,事实程紫玉与入画都随身携带了好几枚大小不一的桃花酥在手边,只为万一预料成真时可以用来以假乱真。 侍女急着去赴宴,在那种夜色渐黑之时,九成的相像足够鱼目混珠了。只要数量对头,谁又能多想。 就这样,早在宴席开始前,她们便拿到了一枚桃花酥用以一窥高晞奸计…… 调换来的桃花酥被掰开,他们并未发现不妥。 福伯从中间取了些细碎粉末,分别投食给了老鼠蟑螂。结果,它们统统有了异样的躁动。 福伯没好意思冒头,福妈妈也是欲言又止,最后悄声表示这药是催发男女情动之用,且药效霸道! 至此,高晞意图已是一清二楚。 程紫玉自然不会就范,相反,她决定将计就计,好好利用今晚。 她原本就也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今晚刚刚好! 只要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拿下高晞,她的计划便已成一半。 而高晞自以为是地设下圈套的同时,调开了大船上的大半人手,如此一来,漏洞出现,倒是省下了她的许多手脚。 程紫玉一下有了主张,随后布置了下去。 福伯两位上了九江城,进行她计划的最后一点布置。而她则“大大方方”,就这么直接走进了高晞为她细心打造的圈套…… 宴席开始后,她上了三层观景台用宴,特意当着远远偷望她的高晞和一直在三层楼梯口伺候的春桃之面,一口一口,清清楚楚吃下了那枚早已被掉包的桃花酥。 那枚酥饼是她亲手制作,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而染色用的胭脂,是春日里她的丫鬟亲手制作,成分除了桃花瓣,便只有米粉、珍珠粉和牛髓,天然无毒,食用也无妨。 她吃得香甜,让高晞和春桃都喜上了眉梢,自以为大计必成。 而她特意在夏裳里多穿了两件,所以坐下后不久便俏脸绯红,热汗淋漓。 春桃亲自上来查看,虽故作惊讶,却难掩目中喜气,顿时认定药效发作了…… 而以上这些,因着是在高晞和春桃眼皮子底下发生,恰恰更是最大程度将他们的疑虑给打消了。 要说,他们是真的谨慎。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准备了鱼翅上来。 桃花酥被加了料,这鱼翅自然多半也逃不了! 程紫玉并不打算吃。 所以她握着碗盏时,非但不曾露出半点抗拒,还故意给了春桃一个大赏。 面对近四两重的大粗金镯子,春桃诚惶诚恐,难掩喜色。 她紧盯手中金灿灿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盯着那一勺勺的鱼翅是不是都被程紫玉吞进了肚子。至于相隔了十几丈外的高晞,自然更是看不清帕子半掩下的程紫玉是如何个吃法! 待春桃回神,谢恩又磕了三个头后,那盏鱼翅已经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鱼翅自然是被她的帕子给“吃”了,随后程紫玉便借口不舒服回了房间。 在二层房中,帕中包裹的鱼翅又被送去试毒了。 很快,鱼翅里被加料的成分也被探出了,正是先前她食物里那种,吃完泄力的药…… 至于萤石花,程紫玉一直感觉它出现得太突兀,所以事实早在拿来的那日,程紫玉便拿给了福伯二人。 而福伯两位虽江湖经验丰富,却并不确定里边有没有古怪。他们刮了点萤石下来,确定是天然之物,应该没有问题。宝石也一样。那么最可疑的便是串联碎宝石的那些“花蕊”了。 为防万一,他们还是拆下了花蕊,重新取了类似的线香重新串联了红宝…… 所以,当春桃点燃了萤石花,又端着剩下的七枚桃花酥和用了大半的鱼翅特意去给高晞过目时,高晞自然全盘信了! 他对他的大计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而另一边的程紫玉也已完全洞悉了高晞的所有计划。 高晞对她势在必得,眼看光明正大收服无望,便选了如此下三滥之道。 他是要利用药物,直接要了她的人。他的算盘打得好,生米煮成熟饭后,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收服她的心。为了他的远大前程和财富,他并不打算坏她名声,他也不愿引起程家反扑,他只想要程紫玉失身后不得不下嫁于他,随后慢慢接受他! 因此他不敢大张旗鼓,不敢下狠手,不敢做得狠绝,更不愿弄得人尽皆知。所以他不得不拐着弯地偷摸进行这一切。 为了确保计划成功,他除了桃花酥里的下作药,还准备了加了料的鱼翅和萤石花里的安神香。 三道保险,足以确保万无一失…… 在大船启动离岸时,程紫玉知晓来不及等福伯夫妇了,便唯有一声令下,开始了她的反击! 三层观景台,春桃正享用席面,见桂儿来了,便对一道乌鸡汤赞不绝口,招呼桂儿也一起喝一碗补身子。 桂儿咧嘴一笑,接过了那好汤后,却是索性一把扯过了春桃,将整碗汤给她灌了下去,随后直接捂上了春桃的嘴,将人肩上一抗,直接下楼关进了程紫玉的房里。 她们一点没料错,才半刻钟的功夫,歪在一边的春桃便睡死了过去,那碗汤里分明是蒙汗药无疑。 程紫玉呵呵笑着。 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将那枚掉包得来,只刮下点粉末,几乎还保持了完整的桃花酥一把敲碎,拿水一和,直接给春桃灌食了…… 第一一八章 继续行动 程紫玉做了个决定,她打算将计就计,将高晞引进房间处理掉! 对于这个想法,入画和桂儿都感觉没必要。她们认为,与其冒风险,不如直接在高晞出现时便将他暴力撂倒。 可程紫玉坚持这是对方地盘,为防对方还有后手,为了一击即中,戏还是要演足了。 但凡被对方察觉出什么,“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将荡然无存,非但抓不到高晞,还将深陷囹圄,最重要的,是她们打草惊蛇后,原本的计划也将土崩瓦解…… 所以若不借用巧力,她们根本没有胜算。 事实证明,她的坚持是正确的。 高晞果然不是一人前来,而是在暗处还藏匿了伙伴。 入画与高晞在楼梯口的推搡间,已经从影子判定高晞还有帮手。她大感庆幸的同时,故意在离开房间时咳了一声。 那是她们早就设计好的暗号,为的就是通知藏匿床上的程紫玉和“晕倒”的桂儿,示意外边还有敌人,让她们慎行小心…… 当然,高晞的确是个精明又谨慎的。即便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时,也一直都小心翼翼。 可惜,和他一起对戏的是入画。 入画的应变能力出色,面对高晞几次包括消失的春桃在内的质疑,她都淡定回应,一一化解。 尤其关于春桃姘头的一通胡扯,更是成功叫高晞跑偏。 这两船上男子衣着不是蓝色便是灰色;不论船工或是下人都要做粗活,自然也都很健壮。而与高晞一样身长中等,又使船上大部分人都符合了标准。 再有“长得精神”几个字,这便更为宽泛,很顺利令得高晞脑中自动开启了搜索怀疑…… 而入画言辞凿凿,高晞从多次探问中均未找到漏洞,他思来想去,也不曾盘算到其余可能性…… 于是,春桃这个疑点就这么被高晞稀里糊涂掠了过去。 但即便高晞上当后,表现得也同样精明。 他掐断花蕊,痛踹桂儿,查看四周,赶人锁门,威逼利诱入画在先,花言巧语程紫玉在后……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桂儿在装晕,程紫玉则是拿了春桃做诱饵,藏在了床内侧。 程紫玉也是不得已为之。 她并不确定这药发作时的确切反应,她自己可装不了! 所以有已经发作的春桃在,既可以做靶子,又可以最大程度诱引住高晞。 于是,晕死的春桃负责发挥“药效”,而程紫玉则负责说话做饵,成功让高晞认为床上躺着,正被猛药折磨的,正是程紫玉…… 被放倒的春桃明明不省人事,却依旧难抵桃花酥药力,整个人始终在抵抗不住一阵阵的战栗…… 见对方如此无所不用其极,让程紫玉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听着那一声声娇哼,她一而再暗自发誓,要叫高晞这次加倍偿还,悔不该当初!…… 这会儿的程紫玉终于成功收拾了高晞。 在桂儿的搀扶下,她直接狠狠踩上了高晞的后背往床外沿走去。 她一下痛踩了两人,正浑身燥热的春桃被这么一压,竟是一声哼再次下意识发出。 而哼声未停,反而是门外传来了不小的一声“咚”,似是什么撞上了门。 程紫玉吓一跳,赶紧下了床,嘘了一声,与桂儿悄悄走到了房间门边贴了上去…… 这样的动静自然不会是入画发出的!先前入画一咳,程紫玉已知外边还有高晞人手,那么,想来此刻这一下,正是那人发出…… 原来,在高晞进屋后,入画故意突然跑到楼梯拐弯处将那正探头探脑的高晞心腹管事张某逮了个正着。 埋伏着的张管事没想到有人会突然窜下来,被识破后,也就不再遮掩,直接上楼带着一脸恶趣味地要去听门。 “丫头,表现不错!这样,咱俩换个位置,你去楼梯守着,我在这儿!” “不好吧?”入画语带疑问,暗露不齿。 “有什么不好的!我这是为了公子安全不是,万一有危险,或是公子没能得手,我还能上去帮忙搭一把手!” 入画闻言嘴角一抽。帮?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要怎么帮! 压下恼火的同时,入画话头一转,做了试探。 “张管事还是站好自己岗吧!万一那福伯上来……” “福伯?笨丫头你也不看看,船都到了江中心了,除非那福伯长了翅膀,否则他别想上船。你放心吧,福伯这会儿忙着呢,即便他能顺利脱身,今日江边压根也没有他能用的船。 等他找到办法上船来,哈,还不知要几个时辰之后呢!这条船上剩下的几个,都是咱们的人,各司其职,没人有空上来!去去去,你不放心,赶紧自己去守着!” 那张管事说着便扒到了门上,凑上去一脸淫贱地笑着…… “啧啧,咱家公子真能说,哎哟,水到渠成咯!你说,这到底算不算霸王硬上弓?到底公子艳福不浅啊!那药是老子配的,足够公子忙乎几个时辰了!……” 入画心道不好,福伯那里看来是完全指望不上了。这么一来,她们三人的压力陡然增大。唯一的优势便是她们尚在暗处,但愿一切能顺利。 入画本欲继续追问张管事这船上此刻剩了多少人,都是什么人。 可门那边的动静突然变大了,听着像是高晞上了床,一大声的吱嘎后,随即一闷响,接着又是女子一声惊呼…… “得手了,得手了!”张管事一脸兴奋有了判断,一激动,那脑门便撞到了门上……也正是这一声,叫屋内的程紫玉两人同是吓了一大跳,知晓门外已有来人。 “你想死吗?”入画啐了声,一把拽开了张管事。 她赶紧清了清喉,又是连续两声咳,随后冲着屋内暗示道:“没事没事!一切都好,您继续行动!” 这话说的模糊,在张管事听来分明是对公子所言。 要说张管事也是吓了一大跳,高晞让他守着楼梯可没让他听门。万一扫了里边那位雅兴,他就又要挨板子了。 他哪里还敢听下去,赶紧背身蹑手蹑脚就要离开。 他自然不知,背身那一刻,房间突地已经开了。 他感受到了后背有凉风吹来,下意识回头已是来不及了。 一闷棍已重重砸下。 下一瞬,他便失去了知觉,一下倒地…… 第一一九章 太监了他 又解决完一个! 三人同是大舒了一口气。 到目前为止,总算一切顺利! 桂儿力大,左手一高晞,右手一张管事,如拖死猪一般直接揪拽住两人,将其往三层观景台拖去。 楼道窄,桂儿动作却粗鲁。 高晞两个左撞右碰,再经过转弯时先后磕上楼梯台阶,又一次剧烈大碰撞后,到三层已同是鼻青脸肿,皮开肉绽。 桂儿回头看了眼两人,淡淡一笑,直接将两人脑袋又来了个硬碰硬。 她纯粹出气,这一下可没留情,“咚”地一声闷响后,两人脑门上均是留下了一个大鼓包,随后两人如软脚虾一般各自倒了地…… 两人同是后脑勺着地,两声闷响震得地板都跟着抖了抖。 高晞下意识哼了声,眉头一蹙,睫毛一颤,似有醒来之态。 紧跟上的入画却是一把挥下了手中木棍,又狠狠给他补了一下,一绝他睁眼的可能。 入画尤不解气,又狠狠一脚踢上了他那张小白脸。 一声细微的“咔吱”后,只见高晞的鼻梁已略微扭曲。 入画桂儿两个对视一眼,噗笑而出。 这是……鼻骨断了! 也好!先给他留个歪鼻子。 入画接着又是一脚,直接踩上了高晞抓过她手,又勾过她下巴的那根手指,恨恨啐了声:“贱人!真想剁了你这猪蹄!” “我来!”桂儿见入画有气,直接上前来帮忙。 她咧嘴嘿嘿一笑,整只鞋面便上了高晞右手,随后来回几下搓,便闻她的脚下发出了一连串的咔咔声。 高晞的手指骨,只怕是废了。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还要怎么出气?你说!太监了他怎么样?” 桂儿又提起了脚尖对准高晞裆下,“也就是一脚的事!就当做为民除害了!” “好了!别胡闹!” 程紫玉也跟了上来。“太监了他咱们就撇不清了!反正他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咱们已为民除害了!……” 程紫玉蹲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高晞的上下…… 桂儿又跑下楼去将晕厥的春桃也拖了上来,将几个祸害扔做了一团。随后她三人便下楼回了二层。 趁着丫头们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程紫玉在房中找到了高晞口口声声要拿给她做“定情信物”的那枚高家玉玲珑,思考着该将其如何利用才最有价值…… 绊脚石都已除去,如此,便是程紫玉开始她自己大计之时! 她要前去库房了! 从她上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着要进库房。 一开始她是没机会,可她后来发现,其实不但是她没可能入库,就是春桃也被禁止随意出入库房。 库房守卫外松内紧,除了接受官兵查检时,平日根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刚上船的那两日,程紫玉甚至一度打算,若是迟迟不见机会,她是不是要创造机会放一把火引开那些守卫,随后悄悄入库。 可一来她刚上船,高晞对她注意力过重,二来她的准备工作尚未就绪,东西还未全部递出,于是她便暂时搁置了计划。 毕竟山迢水远,她还有时间。 而当今晚高晞调开了大船的大部分人手后,她一直等的这个机会顿时出现! 当时她五个几乎同时认定,就是今晚! 所以她才想着将计就计,索性利用高晞对她的图谋来做动作! 而此刻在不惊动所有人的前提下解决完高晞,她们几乎已成功了一小半。 可即便如此,风险依旧不小。 程紫玉将计划重新布置了一番。 尤其是二层的房间,她们查了又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三人才走到了一起。 “福伯夫妇未能赶到,所以此行已有了变数,这么一来,危险不小,若是成功,自然全身而退。你两个是我和程家的恩人,我与程家将来自当全力相报!可若是出了纰漏,或有丧命之险。你们……若是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程紫玉虽有把握,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与其丫头们有临时反悔之险,不如直接说穿。 入画坚定表示愿意跟着程紫玉走这一遭。 程紫玉点头,紧紧握了她的手。 她又看向桂儿。 “奴婢不怕!” 桂儿笑得爽快。“程家对奴婢有恩,报恩的话奴婢就不说了。但奴婢此刻若一退缩,姑娘怎么办?奴婢岂不成了罪人,害了姑娘和程家了?到时候奴婢和奴婢家人也未必能落到什么好! 所以对奴婢来说,于情于理都只有一条路了,奴婢愿跟着姑娘一搏。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也就是一条小命的事。奴婢相信,届时程家应该会照顾我那弟弟!所以奴婢不后悔!” 程紫玉点了点头。温柔姐找来的人果真不错,关键时刻能想到那么多,是个头脑清楚的! “这一次,我准备充足,只要计划启动,自然一击即中!高家绝对再无翻身之机!后续的接应,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你们要做的,就是我适才吩咐下去的! 你们放心!一定能化险为夷的话我不说,但我一定尽全力保住你们!你们听着,高家有高家的顾忌!高晞再怎么样也不敢对我如何! 所以万一出什么事,你们不用管我,撇下我只管跳江就是!入画你不会游水也没关系,到时候大声呼救。这江面上船只往来,一定会有人救你! 我倒不信,高晞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杀你们!福伯那里,见大船离了岸,他一定在想法子接应。所以只要逃开高家的纠缠,你们就脱困了!你们脱困后再想法子来救我,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俩丫头对视后,先后点了头。 前路未知,她自当未雨绸缪。可不论如何,她都必须确保今日必成!…… 这会儿的江面上,正是最热闹之时。 相比先前,月上柳梢后,就着夏风,江面船只似乎更多了。 丝竹、烟火、歌舞、叫赌、划拳、酒令……一串串的欢歌笑语充斥耳边,空气里弥漫的似乎也都是香甜气…… 高晞那条船搭起的高台上,此刻一众衣衫半解的舞娘正舞得尽兴,随着衣袖翻滚,将朵朵艳丽的鲜花撒向人群…… 阵阵欢呼起哄此起彼伏,连江面上不少其他画舫和小船也被吸引了上前。 相比下,她们所在的这条黑乎乎又冷清,稍微远离了码头的大船,更是半点无人注意。 谁又能料到,她们这条大船上,才是真正的一戏接着一戏啊! …… 第一二零章 分明有鬼 两船众人皆知入画与高晞走得近,所以由她来打头阵最合适! 此刻的入画,正端着一食案下了楼。 她从三层席面挑了几道肉食,架了一盏灯,故意在船上兜了一个大圈。 除了几个正在船舱赌博偷懒的婆子和守在库房外的守卫,这船上下她再无瞧见任何人。 至于库房,后门已经被两条比手臂还粗的大铁链给锁了,所以只有前门有人看守。 于是趁着无人注意,入画顺手灭掉了大船侧面的几盏灯,叫大船的视野顿时变更差了不少。 入画用高晞和张管事的名义,将手中食案端去了库房前门,“犒劳”正轮值的俩守卫。 库房前,守卫见入画,出现得很高兴。 人人都在欢笑宴饮,就他们还在苦命守库,酒肉香味充斥鼻间,轻歌曼舞近在眼前,而他们却唯有吞着口水昂着脖子苦哈哈等人前来轮值…… 此刻珍馐一到,他们空落落的胃顿时有了些许安慰。 船行多日,顿顿大多都是鱼,此刻见各样色香味俱全的肉食,那是何等诱惑。俩守卫一下坐地,乐呵呵围坐下来便开始享用。 他们如何知晓其已成了目标。 食案上的五菜一汤尚未用及一半,俩守卫不约而同便已有浓浓的疲累感生出,四肢绵软,坐立不住,连筷子都掉落了桌案…… 他们尚未感知和开始怀疑那份疲累来自何处,便已有东西砸上了他们的后颈,叫他们陷入了绵长的黑暗…… 他们哪里知晓,食案上那盏看似贴心准备下的油灯里,还多燃了一样物件——萤石花的花蕊。 先前不知花蕊成分,萤石花取出的那些线香并无用武之地,此刻既知其乃江湖好药,自然要物尽其用。 于是,纵然这些家伙有武艺又警觉,可闷头深嗅了许久那虽无味无烟,却霸道凶猛的安神香后,一样轻而易举便栽在了桂儿手中…… 库房这一路都在接受各种查检,货物又只是盐,所以库房大门并不曾上锁,只是按例安排了人看守…… 然而看似守卫并不严苛,可程紫玉早已打听到,看守库房的都是高家专门培养的练家子,有些身手,她们想要顺利入库并不容易。 此刻福伯他们不在,她们硬上自然不可取。于是,其人之道被还了回去。 这些守卫即便经验再丰富,武艺再高,下三滥的手段同样叫他们防不胜防! 此刻的桂儿与程紫玉已披上了纯黑斗篷,在黑暗中埋头低调行进。入画回头接应,确认一路无人后,才引着两人来到库房门前…… 桂儿将敲晕的俩守卫挪到了库房里边后,又折身回了二层搬东西。 入画守在了库房门前十步外的拐角,而程紫玉则闪身进入库房,关门后拿了火折子,点了一盏小灯…… 第一步踏进库房,程紫玉便顿时明白,为何不管在哪个口岸停靠,官兵只要进入库房最多几十息便要急急离去。 一个字:热! 她并不是易流汗的体质,可纵然如此,此刻的她才进来一小会儿,后背便已黏糊糊一层。整个人都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库房前后两道门,若不打开,空气便没法流通,这种夏日,正好比一只火炉。 而库房两边虽有排窗,却都已被从里边锁死。 因而这个封闭的空间经过白日穿窗投射进的日光炙烤,体感要比外边热了好几个层次。 她大晚上入库尚且如此难捱,更不提白日里入库检视的官兵们。怪道那些官兵一出库,便个个如释重负,只敷衍大致查检一遍便算了事…… 高家如此作为,分明是有意为之。 更可疑了! 程紫玉走了一圈,发现高缸在近门处都是中间以木板相托后两只作一组,渐渐库房往里,则成了三缸作一组。 如此三缸一堆叠,足有两个她那么高。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每只高缸本身就有几十斤重,再加上盐的分量,那么每一缸都至少要两百多斤重。若要正经查验,那得费多少人力和时间,在旺季各忙碌的口岸,这根本就不现实。 当然,即便官兵有那个心去细查,在这样的环境里,体力和精力也跟不上。再有高晞的打点,高程林三家的名头,谁愿意费那个劲儿,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 她环顾了四周,船体这么大,又不是没有堆放空间,却偏如此费力堆叠,便更显可疑了。 那厢桂儿手拖两个大麻袋进来了,冲着程紫玉一点头。 入画也是一样,提了两样东西放到了库房门边后,点头示意一切就绪。 门被轻轻带上,入画继续在外边守门,桂儿则拖着那两麻袋来到了程紫玉身边。 程紫玉手指了一组靠墙的双层高缸,示意了桂儿。 桂儿放下东西后,充分发挥了她的大力,一个马步一扎,气一提,便将上边的高缸整个抱了下来。 程紫玉对她抱下的缸可没兴趣,只上去瞧了底下那层缸。掀开一层木板,打开防水布,只一眼,她便开始笑了。 高晞啊高晞,真没叫她失望。 她看出问题了! 先前她与福伯前后跟几位船工聊过。 船工众口一词,表示这些缸都是他们一行人一只只运上船的,船工们很肯定,每一只缸里的盐量都是一样的,分别都是装了一百五十斤盐。 而前几日在甲板上,程紫玉也已经看到了那些缸里所谓一百五十斤的盐量,约摸是装了大缸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但此刻眼前这只缸里,盐量却明显已经装过了缸的腰部。 事实,她在庄上闭关那些日子里,已经拿了程家出品的高缸做过了测试。几次下来,一只缸里大概多少盐,她仅凭一双眼便能估算个大概。 毕竟这些大缸一般多用作酿酒和蓄水,用来存盐事实她是头一回听见。 当时她暗地里找了温柔买了五百斤的盐,就是要看看一只缸到底能装多少。 不装不知道,一装还真是叫人惊讶。 她百斤一包的盐,到第五包完全倒入缸中后,空间竟是还有富余。换而言之,高缸若是装满,至少需要差不多六百斤的盐。 先前甲板上的盐量船工们并未说谎,差不多的确是一百五十斤左右。 可这会儿眼前这缸里,盐量过缸一半,那么保守估计也有三百斤的盐量而不是一百五十斤。 高家若真有鬼,这种秘密绝不可能叫那些大咧咧的粗使船工知晓,所以船工是不可能来撒这个谎的! 那么反之推理,若是高家没有鬼,这一百五十斤的盐又怎么会连船工都不知就变成了三百斤?他们若坦荡,又为何连船工都要瞒? 很显然,这都是暗地里的操作。 分明就是有鬼! …… 第一二一章 按原计划 为防偶然,程紫玉又手指了另几组看着就可疑的高缸示意桂儿动手。 桂儿连搬了五缸。 结果,盐量同样很不对头。 双层缸尚且如此,那三层呢? 她们来到了三层缸前。 “能行吗?” 这活儿原本是安排了福伯来做的,此刻却只能靠桂儿上了。福伯年纪虽不小,却身轻如燕,飞檐走壁,身手不凡。 而桂儿到底只有一身熊力,程紫玉表示有些担虑。 可桂儿却是拍了拍胸,表示她可以一试。 很快,她们便找到了梯子。 有了工具,那便好办了许多。 桂儿爬上梯子,找好位置,就着最上边的大缸蓄力一提,顿时一喜。 最上层的果然只是掩人耳目,桂儿几乎是到手一提便知其分量大概与双层高缸上搬下的那几只差不多。 所以这些最顶层的缸里盐量应该没问题。 程紫玉在下边帮着抬,两人合力将这缸落了地。 随后程紫玉也上了梯子,掀开了那中间层缸上覆着的木板和防水布…… 两人几乎是同样错了错牙。 没错,比刚刚双层缸下层的那些还要满!若先前那几只缸里是三百斤盐,那此刻这中间层至少有五百斤。 而这中间缸里若已到了如此数目,那最底下的一摞缸,不用看也知道,装盐量只会多不会少! 她们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这一次,五百多斤重量可不在桂儿的能力范围之内,她再不可能如刚刚那般直接抱下,唯有将这第二层大缸往身前移了移,稳到了身上后,尽量在另一边腾出了一个手掌的空间…… 程紫玉上船第一日便见库房堆了三层缸,因而早有准备。此刻她撸起袖子,手握老头给她防身的匕首,伸手到那个空隙里,直接在覆于最下边高缸的木板上划了一个洞,随后对准了重重一敲。 那匕首削铁如泥,看匕首切入的深度,按理木板和防水布应该均已被割破的,可经她如此敲击后的木板竟然不曾落下去…… 两人对视,几乎已有了判断。 程紫玉只得又割了两刀,撬出了那几片碎木和碎布,随后将手伸进了洞眼。 她目光一凛。 果然,手下不去! 满满的都是盐。 盐量已经到了缸口! 很满很满! 那么是多少?六百斤?甚至更多! 她深吸口气,缩回了手。 跑不了了! 她所有的担虑和猜测全都是真的! 高家的确在运私盐。 否则他们用不着在数量上撒谎。 程家已被拖下水了! 且很有可能还是以双倍,三倍以上的数量在运盐! 窥一斑知全豹,错不了! 究竟这船上装有多少私盐她不想知道,也探究不了! 她要做的只剩了一件…… 她必须解开这死局了! 程紫玉示意桂儿将中间那缸推回原位。 “小姐,按原计划开始动手吗?”沉默中,桂儿也预感到她们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开始吧!” 程紫玉退下了梯子,她解开了桂儿提来的那两只大麻袋,从其中一只里抱出了一包袱。 而桂儿则在那中间层的盐缸里刨啊刨,抠出了一个不小的窟窿…… 紫玉将包袱递到了桂儿手中,桂儿又把这包袱塞进那窟窿,随后抹平,盖盐,最后在上边盖好防水布和木板,又将最上面的那只缸搬起放回了原位…… 随后她们又换了一个位置,来到了更靠里的一大摞三层缸前。 和之前一样,最顶上的缸不重,也就一两百斤。但中间和底下缸的盐量明显不对!试了好几次,都是这般。 而她二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举动:每一回打开中间层的缸后,她们便会在盐里抠一个洞,随后从麻袋里拿出一只包袱塞进那盐洞里,盖上盐,最后覆好防水布和木板,伪装成它们原本的样子…… 几次来回而已,两人便已如从水里被捞出一般,汗透衣襟。 这库房里实在不是人待的,若是站立不动还好,只稍微一动作便挥汗如雨。两人的黑色斗篷早已卸下,袖子和裤腿也已卷起,可依旧难逃汗水的直挂。 饶是桂儿做惯了体力活,这会儿也耗尽了精力,喘着粗气摆起了手。 “姑娘,奴婢若是那些官兵,也绝对宁可收了银子了事。这大夏天,若是将整个库房查检一遍,那绝对是要人命的!高家这次故意要带上咱们程家的货,只怕这批私盐最后有部分是要运去蜀地的……” 程紫玉也是这么想的。武昌府码头他们按盐引数目交盐后,打着程家名头跑的这一趟蜀地只怕才是他们的目的。 只不过事已至此,高家计划的实施手段和方式已不在程紫玉的考虑范围了。不管他们是如何的勾当,这事今晚必须有个了断! 两人气力已竭,然而两只麻袋才勉强用掉了一只。 还有一麻袋。 两人刚一靠上墙准备稍作喘息,却是猛地一个激灵。 只闻外边有声音传来! 有人! 外人! 二人顿时面如死灰,心下呜呼哀哉,暗道不好。 真想骂人啊骂人! 这是哪里来的人? 大船上下就那么不到十个人,是那些赌博的?还是她们先前没发现的? 远远地,传来了男子的议论。 “咦,这库房门前看守的那俩家伙呢?” “不对劲啊!怎么两个都不在?” “今日谁当值?” “是老夏和老顾吧?胆肥了,死哪儿去了?” “要不要上去看看?” “真他妈的麻烦!” “咦,什么人!你!哪里来的丫头?” “大哥们好!”入画的声音传来,透着镇定,可程紫玉听出了她的慌张。 “在这做什么呢?怎么没去赴宴?你?不是程家的丫鬟吗?” 那个声音充满了警惕和疑问,叫程紫玉两人心顿时提了起来。听来人数量分明还不止一个,只怕要出事啊! “对对对,的确是程家的丫头,好像是叫什么画是不是?” “三位大哥好,奴婢入画!” 入画很聪明地将对方的人数也报了来。 “你在这做什么呢?” “哦,奴婢奉了公子之命给这儿守门的两位大哥送菜来了。大哥们很高兴,刚打算动筷子,又说让我别忙着走,先帮他们看一会儿。他们说先去解个手,说是马上就回的。奴婢就在这等着呢!” 入画指着那食案上的好几道菜,笑得一脸天真又无邪,心里却正在狠狠咒骂着。 …… 第一二二章 估算偏差 入画面上强装着镇定,心里却在暗道完蛋。 这个高晞,是个人精,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须知她们是故意避开了身后那条船的视线,才绕到了库房的前门行动。 而不管是她们从二层到达库房这一路,还是她守在这库房门前把风时,她们都只顾着避开船上人等以及后船的视线,却忘了高晞是在他们的船从码头行至了江面后才出现的! 所以高晞是通过小船摆渡而来,可她们却自以为是地认为那船送高晞上船后已经离开,于是只顾着探查大船的上上下下,却没有想到或者那小舟事实并未回去,反而是一直在这江面上巡视着…… 这不,刚绕了过来的小船正好到了这个正对库房的角度,一下发现全天候守在库房门前的守卫不在了。 当真是抓了个正着…… 入画一直掩在了雕花廊柱的后面把风,她藏得极好。 当发现有小船过来,她胆战心惊只恐被发现。 而后小船三人却是冲着库房叫唤了起来,口口声声喊的还是那被敲晕的俩守卫之名,她这才知晓正渐渐临近的小船上是高晞的人。 那几人见无人回应,便越靠越近,开始讨论起要不要上岸来…… 于是入画不得不硬着头皮现了身,试着看有无可能骗退这小舟几人。 即便不能,她至少也提醒了身后库房的程紫玉两人,为她们争取了藏匿或逃离的时间。 她表现得既大方又懂礼,事实却在啰啰嗦嗦企图拖延时间…… “那俩家伙,死哪儿去了!可别是跑去躲懒了吧?” 小舟上几人知晓入画最近得了高晞器重,再见她落落大方,地上又确实搁了个布满菜的食案,倒是没有过于怀疑。 “躲懒不至于,依我看,去找酒倒是有可能的!” “不过……公子允许他们喝酒了?” 小舟三人中,有一个着了麻灰色衣裳,看着像是三人小头目,警惕性明显要高于另外两个,此刻正冲着入画问到:“入画姑娘,公子什么时候让你来送菜的?” “两刻钟前!” 入画脑子转得极快,一下便为送菜这事编好了说辞。 她恰到好处微微低了低头,言语又是慢慢吞吞: “公子他说……在二层……有要事办。时间上,估摸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所以这船可能要好几个时辰回不去了。库房轮值的大哥们得要辛苦一番,今晚多半没法换岗,于是公子让我送些好菜过来,以作抚慰犒劳……” 她这话一出,小舟上那几人均是先一愣,不约而同抬头看向昏黄灯光透出的大船二层,随后噗笑而出。 懂了! 他们都是高晞心腹,小半个时辰前刚送了高晞和张管事上船,他们公子要做什么,又准备了什么,别人不知,他几个还能不晓吗? 他们早听张管事说了,今日的桃花酥下料尤其足,公子有得忙乎!需要好几个时辰是一定的,将程家这位金主给伺候好了,公子自然是要花些大功夫的…… 也对,若是这么看,这事倒像是公子吩咐下来的! 这入画应该没有说谎! 这会儿小舟三人一点没往歪处想。 眼前这个四肢纤细,柔柔弱弱的丫鬟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还能打库房的主意不成?她也得有那个本事! “奇怪,那俩家伙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是跌在茅坑里了吧!” 几人哈哈一笑。 “这船上哪有茅坑!可别出什么岔子,要不,上去看看?” “这样吧,孙二,你把船绕去那一边看看,我和老汪先上船瞧一眼。你若发现那俩人,就唤我们一声,我俩去堵人,要是找到好酒,一会儿咱哥几个也端两盘子菜去逍遥一会儿!” 这帮人定了主意,开始靠岸上船…… 入画急得火烧眉头,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得暗退了几步,又不动声色踢了库房门一下…… 怎么办? 这会儿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愿这帮人笨一点,再笨一点! 入画退去了一边呵呵陪笑着。 她手握袖中匕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心道这帮人等不到俩守卫,势必要进库房查看。届时若发现不了小姐和桂儿也就罢了,若发现了,她是该上前帮忙拼一把,还是按着主子的命令,跳水求救逃离? 不不,她们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怎么也得帮着做成那事才能逃! 入画暗自深吸一口,将匕首往外拔了拔…… 话说,在库房里的程紫玉和桂儿听闻有好几人在与入画说话后,两人心头也均是打起了鼓来。 她们的计划不得不暂时中止! 趁着入画在拖延,两人赶紧将刚从三层一摞的最顶层搬下的一只高缸又给搬了回去。 桂儿刚打算从梯子上下来,却被程紫玉拉住了! “桂儿你听我说……” 程紫玉早预料到她们此行危险,但在她的估算里,一直认为这危险将会出现在她们出库,真正对敌人动手之时,而不是此刻。 所以这会儿早早或将面敌还真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情急下,她只剩了一个办法。 “你别下来!相反,你赶紧爬进这只缸里!”程紫玉语速飞快,不容置否。 “什么?” “这最上面的缸,盐量只装了一半!你爬进去躲好绰绰有余。哪怕他们进来巡检,也绝对不会找到藏匿在缸里的你!还有这麻袋东西,我藏到你旁边的这只缸里!你躲好了!” “那您呢?” “一会儿若有人进来,我自会小心藏匿!这里缸多,我就围着他们绕行打转,我会尽量小心不被他们发现!他们只是因着守卫不在而奇怪,应该不会大张旗鼓进来搜查。” “小姐您可以也爬到缸里啊?奴婢拉您上来!” “呆子!傻了不成?我即便能爬进去,那谁把这梯子扛走!等着被抓吗?” “这……不行,那您躲缸里,我去摆梯子,我力气大,实在不行我还能打!” “你不是对手!你先听我说!此刻他们只是发现守卫不见了,尚未对这库房有大疑心。他们最多也只会进来看一眼,不会大张旗鼓搜查的! 但守卫不见,他们早晚会起疑。所以咱们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已经降低了不少。桂儿,你都知道了,我千山万水走这一遭,一切成败都看今晚了! 此刻突生变数,我只有一条路了!而你才是最关键的!我有个想法……” …… 第一二三章 谁在这儿 程紫玉一脸郑重,掰住了桂儿左右摇晃的脑袋。 “我想好了,一会儿他们若是进来,我又被发现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往外跑!你听着,我来把那些人引出去!到时候我会看情形与入画分头跑,往船头或者船尾方向,我们都会跑得远远的! 到那时,他们抓我俩还来不及,自然就顾不上这里了!所以那时正好就是你出手的机会!这个高度,即便没有梯子,以你的本事跳下来应该没问题。 桂儿,好桂儿!福伯不在,你是我最后最大的依靠了!程家的前程全靠你了!只要你成功了,咱们就能全身而退!到那时即便我被捉了,高家也一样完蛋!他们伤不了我的!你听懂了吗?” 那丫头傻傻点起了头,接着又摇起了头。 “快,来不及了!” 程紫玉再不容她拒绝,快速将她推了几把。 听着外边动静,入画应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桂儿知晓时间紧急,一咬牙直接跳进了缸里。 另一只大麻袋也被藏进了桂儿右手边的缸里。 程紫玉怕她热,将那防水布只盖了一半,随后将木板小心虚掩了上去…… 梯子搬回原位,正是入画踹门时,程紫玉听得清楚,那帮人正准备靠岸上船了。 她再仔细查看了桂儿藏匿的大缸一眼,确认没什么马脚露出后,又藏起了两件黑斗篷,随后将身子卡进了墙角缸后,却是心下一咯噔。 “糟了!”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她只顾着在这处忙乎,却忘了被扔去门后的俩守卫,以及入画搬进来的那两样东西! 但凡那些人进来库房,只要眼不瞎,绝对会第一时间发现那晕倒的两人! 那么,只要门一关,她与桂儿都将成了笼中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连库房都逃不出,更不提跳江或是继续计划了。 到底皆因紧张过了头,又热得头晕脑胀,连思维都跟不上了。 外边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入画正上前寒暄着,言语里透露着紧张,有的没的讲了一箩筐废话。程紫玉判断出,这帮人在上船了。 不过美人到底有美人的好处,美人计使出来,多少有点用。俩男的还真就被入画缠住寒暄了起来…… 趁着这宝贵的时间,程紫玉赶紧跑去了门边,想着将俩晕倒的守卫拖到库房靠里边一点的位置藏起来。 然而,她刚一跑出,便愣住了,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 随后原地转了一圈! 见鬼! 人不在了! 刚刚分明被扔在了门边的俩晕倒的守卫,不在了! 他们若是自个儿醒了来,看到她与桂儿也该上来报复或是大声呼救,怎么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响动,更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她二人为何一点没发现?那俩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这分明……不可能啊! 是哪里不对? 非但如此,程紫玉发现入画最后关门前,提来放在门边的两大样东西也不见了! 就这么……蒸发了! 这一瞬,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喉头发紧! 太诡异了! 还能是见鬼了不成? “谁?谁在这儿?”她唯有轻轻问了一句。 只有一种可能! 这库房里还有人! 其他人! 可她与桂儿在这忙乎了半天,根本没见到库房门开过!那这个人怎么进来的?关键是,这人来了多久?是在她们之前,还是之后来的? 她们这么长时间下来,非但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人,连这人将门口清理地一干二净都不知,这太可怕了! 程紫玉原地打转,扫视四周。 她手中油灯光亮虽不足以照亮所有,却也不算太弱。放眼看去这库房,除了缸就是缸。诡异的氛围叫她后背一阵阵发寒。 等了一息,她也未听到回应。 她又弱弱问了一句,依旧没有反馈。 她不敢再出声了,外边的人声近在耳畔,她还不想被发现。 她快速按捺住跳得过急的心,试着微微一分析。 两个人,加上两大样物件,轻而易举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被拿走,如此鬼魅的身手,绝对武艺超群! 俩守卫是桂儿敲晕的,门边两样东西也是自己人放的,自己在这库房的搜索显然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所以自己此刻是鸡鸣狗盗一般的举动。 对方若是高晞的人,自然不可能帮着自己掩饰和善后,应当出来擒拿自己才对。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那人是来帮自己的!这个不可能!这船上都是高晞的人,一般生人都上不了这条船,谁能来帮她?那么,极有可能这人也是对这库房好奇,说不定是和自己一样跑来了库房一探究竟…… 难不成,还会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对高家的盐运有怀疑吗? 会不会是江洋大盗?看见高家办宴,趁着这里守卫松散,便想要偷盗一番?若是这般便成立了,对方怕自己露陷连累了他,所以不得不帮自己善后? 好在不管是哪种,那人都和自己上了同一条船了!那人既然如此表现,显然也是不愿被外面那些人发现!…… 可程紫玉即便有了这一判定,却并未因此而心安。 那人虽不是敌,却也未必是友。 库房这门她一直注意着,没人开过!且入画一直在门外守着,所以那俩晕倒的守卫和那两大样东西,一定还在库房! 一道灵光闪过,程紫玉快速朝着门边堆叠的双层高缸跑去。 只有这几组缸离门最近,最可疑,最有可能短时间藏匿住那些人和物! 两缸有半丈多高,她踮起脚也看不见缸内。她唯有快速顶起木板,扯开防水布,将手从缸口伸了进去…… 她摸到的,是带了体温的棉布衫——是人! 她猜对了! 果然是刚刚的守卫。 她一口吊到了嗓子眼的气终于回落了一半。 她自然不是吃饱了撑的多此一举不要命地在这折腾。 而是她必须找到入画最后提进来的那两样东西——对她的大计至关重要的东西! 没有那两样,即便她能跑出去引来那些正在靠近的高晞的走狗,她的计划也一样是败了。 她必须找到那两样! 人已经找到,可她仔细摸了一遍,缸里却没有她的那物件! …… 第一二四章 她赢定了 为何找不到? 只一瞬间,程紫玉满额便都起了细密的汗珠子。 她换了只缸,同样顶起了盖在最上面的木板,将手伸了进去,没有人没有物! 她看了看位置,又跑向了库房门的另一边,再次顶起了木板。 将手在里边探了又探,又一次的,她摸到了人,却依旧没有其他…… 俩看守都找到了,可她的东西呢? 她急得火烧眉毛,那汗水也是收不住地滴答往地上掉。 突地,一阵清风从身后吹来。 她的后襟腰间莫名一紧,随后眼前一花,脚便腾空了。 果然,库房里还有其他人,一直在看着她! 程紫玉心下一阵狂跳,却因着外边越来越近的来人,连惊呼都不敢。 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不待她回过神,下一瞬,她发现她的整个人………到了库房的横梁上!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如做梦般不真实。 她被人带上了横梁,准确说来,是被人抓了后襟提溜上了横梁…… 此刻的她,正坐在横梁上,而她身后还有个人! 就是那个带她上来之人!就是藏起了俩看守和她东西的那人! 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又羞又愤,却不知对方来路和意图,气恼间偏还不敢声张。 她下意识想去拔出匕首,却发现冷芒一闪,她腰间的匕首已被身后人抢先夺走。 她转身,想要看清来人,身后人却又一次看清了她的意图,抢在她前边“呼”地一下,吹灭了她手中提着的那盏灯。 可她还是看见了。 那人一身都是黑衣,连头巾也是黑色,所以是有备而来。 蒙了脸,因而她没有看见他的面貌。 可她看见了他的眼! 那是一双清澈还探不到底的眸子。 眸子很好看,比夜星还闪亮。 虽看不出喜恶,也不见得有多少温度,可她却莫名……感到熟悉,或者说是……心安? “你……” 她探问的话还未出口,嘴便已被他紧紧捂住。 程紫玉如雕像般愣在了原地。 在她挣扎前,她发现了什么! 那人伸出的手正捂在她的鼻端,可她却闻到了这只手上,有淡淡的酒香。这酒香……太熟悉! 她又反复深嗅了几口,没错,正是她寻了许久的那个气味! 可这人刚刚带她上来时,身上带过的风分明是没有酒气的。这说明他除了换掉衣裳,应该是还经过了刻意的掩饰,去除了身上的酒气。这是一个谨慎的夜行人! 而他手上的酒香却依旧保留着,是忘了去掉吗?或许,是因为他喝得太多,喝得太频繁,所以气味入了肌理,轻易去不掉? 程紫玉一松,刚刚的各种焦急和郁愤一刹那便散尽了。 她一颗心完完全全定了下来,被捂住的嘴也微微展开了一个弧度。 她暂时不用着急这人来路,也不用再找寻她那两样找不着的东西了。 这个人,就是王家荷宴上,偷窥她在先,后将她从朱四手中解救出来的那位! 不管他是谁,可程紫玉就是知道他没有恶意! 而且她还莫名想起了前几日,她从荆溪北行镇江途中抢劫了廖氏,她离开时感觉好像嗅到了酒香,她当时以为是错觉,可事实或许不是?不是错觉,是他真的盯住了她? 正因如此,此刻的他才会出现在了这里? 可能吗?原因呢? 盯住她的理由是什么? 这念头一出,她只感觉荒谬! 电光火石间,她心头已是百转千回。 “我的东西……”她含含糊糊问出。 “闭嘴!来人了!”那人咬牙在她耳边挤出了几个字,言语里显然也带了点紧张。 然而,程紫玉这次才当真是呆若木鸡! 她竟是睁大了眼,傻傻张开了嘴,喉头紧了又紧,却咽不下口水。 这个声音…… 更熟悉了! 一丝强光划过,顿时拨开了她心头久久散不尽的团团疑云! 是他!她似乎已经知晓身后人身份了! 这一瞬,她竟是有些想哭…… 她扭过了头,看向了他。 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面目,可她还是傻傻盯住了他! 男子捂住她唇的手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又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不明所以间只能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的脑袋拧了回去,示意她看向下方…… 就这样,程紫玉来不及证实她的猜测,库房门果然咚地一下,被打开了! 有人进来了! 来人是两个,一人提了一盏灯,左顾右盼闯进了门,随后四处开始翻找起来…… 程紫玉带着庆幸舒了口气。 他又帮了她一次。他是听出来人将至,看到她始终如无头苍蝇般在乱找,所以情急下快速出手将她带到了安全之地。 那么,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吧? 那人慢慢收回了捂在她唇上的手。 那只手掌温热湿濡,有些毛糙,带了些手汗。他刚刚一声轻斥近在耳边,那温热的呼吸划过了她的耳畔和脸颊,叫她一边脸火烧火燎。 她与他,似乎挨得太近了! 这种想法一出,她下意识将身子往前挪了挪,试着离他再远一些。 然而,不知是一惊一乍下的焦虑,还是劳累之后的体虚,她一动弹,眼前便又是一花,紧接着整个人就一大晃。 完了!她心中惊呼。 她撑身的手一滑,没能抓住梁木,眼看整个人就要栽下! 那一刹,她眼前几乎已经出现她束手被擒的场面。 然而下一瞬,一只大手已从她脖间绕过,一下将她捞起扶正,随后紧紧将她一固定。 她依旧稳稳当当,安安定定坐在了横梁之上! 他确是个正人君子! 他看出她想要与他拉开距离,这种紧要关头,他也只是用了他的手臂来圈箍住她,而不是用他的手。 与先前将她提溜上横梁一样,他与她,至少隔了两层布。 程紫玉小心翼翼坐好,再不敢乱动。 他渐渐松开了手臂。 可程紫玉发现,刚刚那一下后,她却离他更近了。 此刻她的后背已经贴在了他的前胸。 她甚至能听到身后之人一下下强有力的心跳。 虽有些丢脸,叫她臊得慌,可她偏又感受到了几分踏实和安稳。 这样依靠住别人的感觉,她太久没有得到了。 这个人,她竟是信得过的! 不是吗? 她感应到身后之人故意将腿挡在了横梁的外沿,手臂微微前垂,这都是在护着她吧? 这一刻,程紫玉突然想笑,她知道,她赢定了! …… 第一二五章 中正君子 就着下方高晞俩狗腿带来的微光,程紫玉看出了他二人此刻所在的位置。 黑衣人选的地方极好,是在横梁最靠边的角落里,这里完全处于阴影之中,不可能被发现却又能将下方看得清清楚楚。 他靠着墙木,而她靠着他。 她将呼吸放得很轻,可她二人的心跳却似乎更响了。 咦,习武之人的心跳不是应该很慢的吗? 程紫玉莫名发现,他与她的心跳竟是在同一个拍子上…… 此刻下边那俩高晞的心腹,正一左一右在库房四处查看着。 “真他妈热!” “可不是!” 两人仅用了几息功夫便前前后后大致走了一通。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查看的?走了走了!” “也是,那俩总不会跑来这地儿吧?难不成来偷盐吃吗?哈哈哈!” “出去吧!” 两人擦了把汗,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 库房门大开着,从程紫玉这个方向可以看见入画冲着那俩人迎了上去,问话的同时打探着朝库房里边瞧了几眼。 “两位哥,我说了吧?那两位守门人压根没进这库房,您二位偏不信!那两位交代我在这等着,我可半点没怠慢。你们要找人,可不该在这儿找!” “老大,要不咱俩去茅房和舱里找找?” “不去!热死了!你还愁他们不回来吗?咱们守株待兔,坐会儿凉快凉快吧!瞧,不少菜呢!老汪,给我递只炸鹌鹑来!” “好咧!” 见两人还真就像模像样坐下动起了筷子,入画急在一边只能暗自跺脚…… 库房门被关上,程紫玉终于一舒气。 有惊无险,总算,第一关是过了。 后背一松,她这才感觉后襟早已湿透。 身后凉风吹来的同时,还伴了一声玩味的笑。 “啧,你藏在门边的那两样,里边是什么?”幽幽之音传来。 程紫玉猛一回头…… 高晞俩走狗离开时带走了灯光,此刻她看着那黑衣人,只能就着窗外透来的点点微光接收到他眼里的星星光亮。 她差点忘了,她身后的这一位,才是真正的人精! “怎么?那东西就那么重要?比你命还重要?让你那么不管不顾地找来?是什么呢?” 他一下下有意无意地甩着袖子打着风,阵阵凉意顿时让憋闷的空气开始流动,叫程紫玉整个人舒畅了不少。 她张了张口,却没法回答他。 即便信得过他,她也不能说。 见她沉默,他又是戏谑的一声嗤笑。 笑里带了嫌弃,却没有贬低之意。 这个笑,同样熟悉! 在前世,他就这么笑话了她不少次。 在她印象里,这个笑简直就是他的标签。 重活一世,初次见面,他果然还是给她送来了这个笑。 可上一世,他对她嗤笑而出时,她是何等气恼,发了何等誓言! 而这一世,她却对这个笑,生出了欢喜…… 纵然他蒙面黑衣,可她还是认出了他! 他的眼神只给了她五分熟悉。他的声音让她基本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他的举止将她的判断提升到了九成确实,那么此刻,他的调笑,却是叫她有了十足十的把握! 这个人,是李纯! 前世那个多人棋局里,个个都想要争取的那枚棋子!一个足可以左右局势,盘活一整片棋的关键!世间唯一一个足以在左右朝局的同时,还可以左右天子判断之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正大将军李纯! 是程紫玉在拼上最后性命前,信任过的李纯! 千里迢迢带着霹雳弹陶壳配方图纸,来太湖寻她,试图阻止朱四害她的那个李纯! 最后时刻口口声声不愿欠她人情,不惜威胁朱四的李纯! 是他! 李纯如何不值得她去信任? 这一世的初见,在王家他便已经救了她! 朱常安的爪牙肖怀本就武艺不凡,可当时那暗器打去时,肖怀被打中了!且是从草丛间狼狈逃离! 她早该想到的,肖怀是躲不开那暗器,或是被伤到才匆匆离去。 明显那个黑衣人的武艺要强于肖怀。 这样的人可不多! 当时程紫玉冥思苦想没有答案。 可若那人是李纯,那么一切就对上了。 当时的他的确是有理由,有动机跟着他们。 准确说来,他应该是跟着朱四去了王家…… 她有些想哭。 被雷击中后她不知道她与朱四同归于尽的计划是否成功,当时她心头弥漫着痛苦不安,正是害怕她失手后朱四会对李纯进行报复。 此刻她还能再见这么一个活生生嗤笑着她的李纯,她竟是那么高兴。 除了老熟人重逢的喜悦,还因着他的可靠! 她不用想太多,只要有他在,她就是很笃定,这一次,她输不了了!纵然这一世的他们还没有交情…… 见程紫玉久久没有反应,李纯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亮了一簇火光,与她四目相对。 她折着身,不曾言语,将视线深深投入了他的眼底…… 两人眼中,对方的眸子都如黑曜石,清澈中带着穿透人心的光亮,闪耀中包含了窥探不透的秘密,却又带有同样的坚毅果决。 李纯看着她,这个神秘的女子从眼神到表情都是那么复杂,似乎怀揣了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如石块投入心湖,李纯心头好奇的涟漪也开始层层扩散…… 当然,程紫玉在兴奋欢喜之余,还带了一点点的疑惑。 前世,李纯是在她入京后才相识的,哪怕圣上带着太后南下时李纯也未出现,可这一次他们的相识竟是那么早! 难道前世的李纯也早已南下,只不过她一直不知而已? 再见斯人,她的心头翻腾出了不少往事的波澜。 事实前世,程紫玉与李纯的接触并不多,统共么,面对面说过话的次数也不超过一只手的数。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李纯就是用了刚刚这样既带了戏谑又分明早已将她看穿的视线与她相对…… 那是她到京城不久后。 作为皇帝心腹的李纯官位一升再升。朝廷上下都看得出,李纯是多疑皇帝唯一信任的朝臣。 而李纯,更是天底下头一位的纯臣。 “中正”二字是皇帝亲封给他的号,他几乎是皇帝监视臣子的眼,收拾一切反势力的獠牙,更是为皇帝出谋划策的军师,是皇帝最坚实的倚靠。 …… 第一二六章 配不上你 李纯生就一张好皮囊,除了眉目生得清爽,更出色的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洒脱自得,傲然无惧的气度。 哪怕他与众皇子站在一起时,他也能轻而易举脱颖而出。 泰山崩顶他不急,刀光剑影他也不惧,似乎这世间除了拥护皇权,就没有他在乎的任何。 而他不管嬉皮笑脸或是一脸正经时,都不至于招来过多的反感。反而是因着出挑的气质和容颜,他收获了不少人的好感。 加之他待人处事不偏不倚,甚至有人给他取了个“淳公子”的美名。 而关于圣上对李纯过分关照宠溺,甚至信任无疑的原因,除了李纯本人的中正之气和出色能力,坊间众说纷纭。 毕竟帝王恩,有恩才有爱! 有说早年李纯为皇帝挡过刀,从那以后,伤了根本,再不可能有后,皇帝对他抱有歉意,弥补他的同时也完全信任了他…… 有说李纯母族藏有大笔宝藏,皇帝对他抬举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大量财富…… 更有人暗指他因着玉面潘安之貌,得了皇帝的怜爱,早已被皇帝暗中收作了帐中面首,这才如此嚣张无畏…… 但更多人传言和相信的一种说法是:李纯曾经替皇帝挡下了一碗毒,毒入骨髓,李纯命不久矣。正因如此,他才好流连烟花之地,即便年逾二十既不娶妻,皇帝也不给他赐婚,反而纵容、信任和袒护着他! 然而即便关于李纯的各种传闻街谈巷议,也丝毫不影响和动摇李纯与皇帝相互信任的关系。 谁都看得出,按着皇帝对李纯的宠信,入阁拜相,三公三孤,世袭勋贵,只要李纯愿意,只要李纯想要,一切都不难! 于是在众皇子各显神通之时,手握军权,一人之下的李纯渐渐成了诸皇子争取的对象。 可李纯正如其名,是纯臣,更是“中正”之臣。正如一块顽石,任诸皇子如何去讨好笼络,他都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不动声色,不为所动。 所有人都把他看作夺嫡路上既可用作四两拨千斤的筹码,又可以真正扩大势力和实力的绝对力量。 可皇子们绞尽脑汁,依旧很难叫软硬不吃的李纯动摇或表态一二。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朱四! 朱四尽力了。 偶遇,宴请,强见,碰瓷……可到最后,他根本连李纯的面都见不着。 程紫玉又如何忍心看郎君放着一条捷径却攀不上而愁眉不展呢? 那一年,京城东湖边新建了一家青楼。 凭着些小特色,生意一下火爆了起来。 尤其是那里的花魁,欲拒还休的一水媚态看酥了不少风流哥。 一时间,那青楼成了最火爆的风月地。 那一日,花魁姑娘的座上宾正是李纯。 然而才饮了三杯酒,花魁这间房的屏风后便走出了一个风采逼人的女子。 不艳不妖,却叫人看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 李纯只这淡淡一眼,便已猜到了来人身份,知晓他是被请进了局里。 他嗤笑着拿了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眼前女子,也不多言,只淡淡朝着她笑,等着她开口…… 程紫玉为了与李纯见这一面,费了好大的一番苦心。 每个人都有弱点和把柄,只要能拿捏住,前路纵千难万险也自不在话下。 可这个李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甚至看似无欲还无求,就连他偌大一个府邸,听说除了一众守卫之外便也只剩几个粗鄙的老奴才! 这样的人,根本就连把柄和软肋都没有,想要拿捏他,几乎不可能! 除非,是引诱! 总算,李纯非完人,他也有一个小弱点:好酒,好美人。准确说来,是好美人陪酒!好美人歌舞佐酒!好与美人切磋琴棋来下酒! 程紫玉撒下了不少银两,甚至靠着程家的关系从江南挖来不少美姬,加上暗中的推动,成功叫这家门面不大,早已被她暗中拿下的青楼一炮打响,也成功吸引了李纯的注意力。 当时的李纯一身雪衣,微尘不染,半躺侧身看着她,看她就这么滔滔不绝讲了整整一个时辰,将所有的利弊和优劣都分析彻底后,依旧保持了一样的神情,同样的淡然,全然的沉默! 他全程的冷漠里还带了一丝如此刻这般的戏谑…… 待她实在无语后,他才起身,抖了抖衣襟,呵呵爽朗一笑,留下一锭金子后,就像从未见过她一般径直退场了…… 她如何甘心,强烈的挫败感生出,叫她更是暗暗发誓定要帮朱四拿下李纯。 之后的她做了许多,但再不曾鲁莽,而是用实际行动,向李纯证明着朱四和安王府的价值…… 她成为安王妃后有一日,李纯跟着皇帝向太后请安告退后,被从慈宁宫出来的她给截住了。地点是一个偏僻的拐角,是她精选之地。 她提出,要和他谈条件。 李纯再次嗤笑了一声后,却是收起了云淡风轻的脸。 他一脸严肃打断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当时的她并不知,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次与她谈话。 “我理解那个人答应你的,或许对你很重要,足能让你这么不管不顾豁出去。可他能给的,却没有我想要的!” “别急着做判断,你为何不先听听条件?”程紫玉连连承诺。“你要权利,要自由,要美人……” “他配不上你!” 李纯用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打断了她。“我今日愿意跟你开这个口,是因为欣赏你的执着和勇毅!可他?” 他再次一嗤笑。这一次却是毫不掩饰的满满嘲讽。 “说穿了,几个皇子,论实力,论脚力,论能力,那个位置绝对轮不上他!其实这也不重要!但此刻他让你这么冲在前面,却是孬种所为!他若真有那鸿鹄之志,就该自己去争,而不是用那些旁门左道,四处去借东南西北风,拿他的女人来开路!这是我帮着皇上站在上位者立场的态度对他的评断! 而站在我的立场上,实话实说,我就是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人,他的作为,他那些走狗,还有他那个算计的娘!从头到尾都是小家子气!市侩之气!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下作气!” 李纯说着,目光顿时一凛…… 第一二七章 敢不敢赌 李纯微微进了一步,字字句句坚定如石。 程紫玉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辩驳,虽有不甘,可她却找不到强有力的支撑来反驳。 “说穿了,你争取的那个人撑死是条蛟,他没有真龙的霸气和大气!即便他登上那个位置,也成不了一代明君!所以不论基于哪个立场,我都看不上他!不管是作为臣子还是百姓,这样的君上,我都不要! 这么说吧,此刻你们应允我越多,我越是不信你们他日能履行承诺!既然信任不存在,那么你说,我们可有什么合作的意义吗?” 说着说着,李纯表情再次一收。 “还有你做的那些,你以为我不知?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对与不对,手段如何,你自己门清,你有你的立场,我不予评论。我知道你背负得多,大家族家长不易当,何况你还是个女子! 你能单枪匹马将他逼到这个份上,还娶了你,已是叫人刮目相看了!但你别忘了万事讲求一个度,你若一味往前冲过了头,后果不会好看!你是聪明人,今日我说多了,你好自为之!” 李纯说罢便甩袖离开。 可面如死灰,被拿捏住把柄的程紫玉还是挡住了他。 “说吧,你要什么?” “要什么?”李纯又笑了。“还是那么执着?” 他上下打量了她,将视线定在了她的眸子里,一眼未眨,叫她心头一窒。 程紫玉没想到,他突然便向她伸出了手。她不可置信地后退,却是贴上了角落的宫墙。 他的手伸过来,划过了她的发,越过了她的脸,最后顶住了墙,将她环在了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我若是要你呢?朱常安可会给?” 随后,他探出了头,慢慢靠近了她。 他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在与她只有两拳之距处停了下来。 他分明看见了她眼里跳动的光。 他笑了。 “我来猜猜,你这么不计后果拦住我,是想要算计我是不是?是不是你的人或是证人就在附近?你是不是打算给我下套?我若对你做点什么,你是不是将就此拿捏我?要挟我?逼迫我?” “你想多了!” 那张美颜笑得越发生动和绚烂,“不如咱们来打个赌?” “你什么意思?”程紫玉的慌张从心底里升起。不是因为被识破,而是源于李纯的自信。 “哦,有一件事你还不知。告诉你,你家安王四爷正在你的右侧方三十丈开外的石榴树后,你别看那儿!就凭他窝囊躲在那里偷看你我这行径,小爷就看不上他,不愿为他卖命,也不愿和他一条船! 不过念在你这么执着,这么坚定,这么闷头前冲,小爷就给你个机会!不如这样,咱们来打个赌。你猜我若此刻真对你做点什么的话,你的男人是会为了你立马冲出来,抓我个现行呢?还是他会直接将你送给我?哪怕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安王妃?” 程紫玉看着眼前笑得没有温度,眼里流露着深深惋惜,甚至带了点怜悯的脸,不知为何,她有几分信了,信了朱四正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生出了恐惧,不是怕朱四看见她与别的男子亲近,而是隐隐不安于李纯的这个信心。 “你赢了,我就是你的!你输了,你就是我的!”他笑得比头顶的梨花还美,慢慢拿唇靠近了她…… 那一刻的程紫玉怂了。 她用尽了全身气力推开了李纯。 她虽不愿承认,可她知晓,她并不敢赌这一把。 她怕输! 她输不起! 那一瞬,恐惧在她四肢百骸蔓延,她害怕! 当她将与李纯摆在那儿被朱四选择时,对于那个“情深似海”的夫君她竟是没有信心的!她怕被放弃! 那么她将从高位跌落,成为身份不明的姬妾。程家将前路不明!即便李纯收留了她,可丢了皇家颜面的她和她的家族将何去何从?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唯有全力推开了这个她苦心算计了许久的男人! 李纯眸光一闪,收起笑颜,松开了两只撑墙的手。 “若是不拦我,我就走了!最后给你个忠告:执着奋进是好的,但千万别走火入了魔。 物极必反是万事规律。你一味选择登高寻求靠山并不可取。非但不能化解危局,反而还会将你的处境置于愈发危险的境地!爬的高就将有摔得惨的风险。一时的荣耀没什么了不得,细水长流才是正途!” 当时的李纯说完这些头也没回,便径直离开了…… 这一次会面,程紫玉并没有任何损失,却感觉一败涂地。 她慢慢往回走,特意往右后方那个李纯口中朱常安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的心底里,何等希望她的夫君并不在那!她希望李纯是个小人,是个卑鄙骗了她的小人。 可她还是不敢正眼看向那个方向,她不敢直面丈夫,她怕不知如何面对,可她眼梢余光却早已盯住了那个位置。 石榴树后一闪而过的身影和地上那半截熟悉的影子都告诉她,没错,她的男人就在那里,一直在看着她,看着他们。 她心底有淡淡的悲哀和苦涩开始扩散,刚刚的他应该冲出来不是吗?可他没有!李纯是对的,或许朱常安巴不得有给李纯送礼的机会,哪怕那个礼物是她! 朱四终究没有走出来,也没有叫住她,而是选择转身离去了。 在拐角,程紫玉看到的是夫君失望的背影……她听到了心微微碎开的声音。 当晚午夜,他醉酒而归,拉开她的帐门后,他从后面上来搂住了她。 未眠的她回眸,看见他的眸子里有郁闷烦躁,却独没有心疼爱怜。 他问:今日有人瞧见你与李纯在宫里说了不少悄悄话。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长得太丑,他是实在看不上,否则,他或许还会中我的美人计!” 许久,朱常安才一叹。 “是啊,他这样的,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貌若天仙的,家世显赫的,名门世家的,怎会看得上你这样的!” 你这样的? 程紫玉面一僵,心一颤,自己是怎样的? 在朱四的心底里,她从来不是瑰宝,只是那样的…… 从那日后,李纯便再不曾正眼瞧过她。 哪怕擦肩而过,哪怕面对而立,她就如一个陌生人,再不曾在他视野里出现过。 而时间过得越久,她却越能体会当日李纯所言的真诚。 他的话中带刺,却句句现实得刻骨。 李纯的道理她都懂,可她走到了那一步,早已没法回头了。 再到后来,李纯一语成谶。 当她落难,李纯的这些话更是时不时盘亘她心头。正因如此,为了报恩他的真,为了报朱四的仇,她将那张朱四日思夜想的图纸辗转递到了李纯手中…… 第一二八章 逃脱之道 此刻的李纯生出了几分纳闷。 眼前女子分明是初次相见,可如此直勾勾不回避的眼神究竟何意? 她一动不动,就这么呆呆看他。 他自认长得不错,可还不至于在此刻这种情形下,就凭他一双眼就能叫人犯花痴吧? 李纯甚至已经用火折子点亮了她带上来的那盏小油灯,可她却似乎毫无察觉。 甚至这女子她自己都未知,她盯着他的眼神已从一开始的探究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李纯比眼前女子大了足有七岁,他也算是阅人不少,他知她这样看他,定有缘故。 难道……她认出他了?认出他曾救了她? 但怎么可能呢? 就凭他露在外边的一双眼? “你认得我?”李纯拿了油灯在她眼前一晃。 程紫玉猛地回神。 “多谢!” “谢我什么?”李纯忍不住想试探她。 “谢你帮了我。” 李纯哼了声,更疑惑了。 “你连我身份都不知,不怕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程紫玉一吸气,打起了精神。 她认识他,认识前世的他,可她却不该认识此刻的他!况且还是蒙面的他! 他太精明,她必须小心应对。否则她根本解释不了! “哪有帮人扇风,这么好心的江洋大盗?”程紫玉微微一笑,看向了他一上一下正伸在她鬓边扇风的袖子。 他的手顿时一停,“自作多情,不是帮你扇的,我自己热!” 他依旧上下摆动着袖口,并不曾因被揭穿而缩回他的手。 程紫玉看了他一眼,他即便头裹黑巾,也未见湿濡,可见他并不热。 口是心非! 他纯粹只是看见了她两鬓都挂了汗珠子…… 她再次冲他一笑,嫣然容颜如盛放之兰,更叫李纯一阵恍惚,心跳也跟着紊乱起来。 他不知自己此刻这种少有的异样感是因为她的笑里只纯粹的感谢而没有掺杂算计和功利,还是仅仅因为他的好奇。 他更不明白,萍水相逢,她为何对他不设防? 她对高晞朱常安都屡屡下了狠手,可面对此刻的他,为何她表现得……那么放松自然,那么信任十足? “我拉你上来前,你不是还很紧张吗?你不是很想知道你的东西被放哪儿了吗?你为何此刻不想知道了?你不怕我抢了你的东西?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茫然的李纯一口气连发了五问。 “……” “你也听到了,外边那些家伙要守株待兔。若他们守在那儿,你我就出不去。他们自然也等不来被你敲晕的俩守卫,早晚会再进库来搜查!你我被发现也是迟早,你不怕?你原本应该是有什么计划的吧?你就这么放弃了?” “……” 程紫玉还没想到一整套可以完整搪塞过去的说辞。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欠了李纯好几个人情,她不想骗他! “这位大哥,你我此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一点都不急,我自然也放心。您这么坦然淡定,我相信您一定是有法子出去的吧?” 李纯眉眼一弯,笑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他凑近了脸。“即便我能出去,就一定会带你出去吗?你哪来的把握我会救你帮你?” 程紫玉将头往边上移了移,她自然是有把握的。 哪怕这一世的他们才初见。 因为,她压根就不需要李纯带她出去! 女子笃定的眼神依旧坚定不退缩,李纯心下愈发纳闷。 “你须知,我可以来无影,自然也能去无踪。我若是你,此刻该好好求我才是!” “大哥您英明神武,不知是何时,又是如何进入这个库房的?” “你刚一进入库房之后,你的丫头一个回去扛麻袋,一个去拿东西,我就是那时进来的。我动作快,身手好,就凭你和你的笨丫头,自然发现不了我!” “那我两包东西现在何处?” “你笨手笨脚,脑子也不好,我实在看不下去,怕你连累我,便帮了帮你。帮你将人扔进了门口两只缸里,你的东西在门右边第三只缸里。当时的你正忙着呼哧呼哧藏丫鬟,竟半点不知!所以你不但脑子笨,手脚笨,警觉也太差,唯只有胆子太大却……” “这船在行进,您自然上不来,那么您一定是早早便在这船上?” “笑话,区区一条船而已,小爷身轻如燕,武艺超群,别说上一条船,就是……”李纯突然闭上了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口交代这个,为何还话语里带了丝显摆之意?他也讶异自己没有追问先前的问题反而在乖乖回答她?屡屡被打断却还几乎知无不言? 更奇怪的是他感觉这问题似乎在将他往哪儿引? 哼,套路!…… 程紫玉当然不急。 她回神后,已经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李纯十有八九是奉了圣谕南下考察第一次身肩重责的朱常安,结果在王家注意上了自己,或者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便一路追踪而来。 他不一定是猜到了这批盐有问题,可今晚自己的行为必定是早已落于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或许是怀疑上了这个库房,所以为探究竟便跟了进来,才发生了之后的种种…… 有李纯在,程紫玉一下便有了一完美之道,既可以顺利逃脱,还可以保障她的计划万无一失。 不管李纯帮不帮她,她都有信心可全身而退,还可恰到好处将她原本大计中的最大漏洞给找到一个遮掩的靶子。 而这个法子,只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似乎……对不起李纯。 可她莫名又有一股自信,这一世她与李纯,少了朱常安的约束,或者可以成为莫逆之交,而不会像上一世,时时刻刻都要顾及立场。 “小姑娘,你看我帮你了多次……”李纯眼里玩味再起。 “你一共帮了我几次?” 他再次被打断,程紫玉定定看他。 四目相交,心知肚明。 强光射入他眼底,却直达心间。 “今日两次!”之前还有两次。 他回答得莫名认真。 “搬人和东西算一次,带你上来是一次,两次!” “您既然动作快,身手好,身轻如燕又武艺超群,那么您若是要全身而退应该是十拿九稳吧?” 李纯挑起了眉。 …… 第一二九章 好想骂娘(求首订) 李纯察觉到了眼前女子又生出了什么主意,可他不打算回避,反而迎着女子的发问迎头跳了进去。 “自然!哪怕小爷直接冲出去,也是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撂一双!所以,我若是姑娘你,此刻是不是该……” “大恩不言谢!小女子乃荆溪程家四娘程紫玉。今日多谢英雄救命于危难,他日英雄若需相帮,若有所求,紫玉和程家自当竭尽全力!” 李纯抱胸看她。 他原本只是想要调侃逗趣她,可她如此坦白,甚至没有问他的来历和出处,没有问他此行目的就敢自报家门,说穿身份,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为何这么信任他? “嗯!得了空自当前往拜访!”他鬼使神差接了一句。 程紫玉闻言也是一愣。 她本以为李纯会嗤笑一声,随后哼着离去的。可李纯眼神专注,压根不像玩笑…… 程紫玉一直在注意着外边动静。她听出此刻那环视了大船一圈的小船也已回来了,正与已经坐下吃肉的两个巡卫说起了话。 小船那巡卫也上了大船,此刻走狗三人再次开始生疑起了那莫名消失的库房俩守卫,终于决定分头行动,一个前往下人们所在船舱,一个前往如厕间,还有一个守在原地。 听着门外只剩了入画与一巡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程紫玉瞧向李纯。 “英雄,您该走了。” “怎么?不用我带你走?” “不用了!一二不过三,您今晚帮我两次,已经够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但还要劳烦您带我从这处下去!” 李纯满腹疑惑。 他还是不解这女子要做什么,可她这么一脸自信,分明早已成竹在胸。 他的好奇更盛了。 他嗯了一声,依旧君子风度,小心只伸手抓住了她的后襟,嗖的一下便轻巧平稳落地,依旧与她未有半点肌肤接触。 程紫玉冲他行了一礼,随后便唤了桂儿出来。 “可齁死我了!” 桂儿满身满脑袋都是盐,从最上边的一只盐缸探出了脑袋。她胆量也不小,这么一丈多高,直接带了旁边缸里拽出的麻袋跳了下来,竟也没发出多大动静。 程紫玉示意她去李纯所言的缸里找到了另两样东西,回眸却见李纯依旧站在她的身前。 只不过,此刻的他即便黑衣人装扮,也已回复了他往日的模样。 他背手而立,挺拔如松,气度过人,哪怕只一双眸子露在外边,那自带的风华也给人“公子世无双”的错觉。 “我去引开外边防守,你看好机会出来。你放心,这几个人我帮你引开。”不知为何,看到眼前咬牙扛起一族前程的女子,他就是想帮她一把。 程紫玉目光一闪,吞了口口水,再次行了一礼。 “那么……能不能麻烦英雄您……从那里出去引开人?” 顺着女子手指处看去,她所指,是排窗。 “……” 李纯心里呸了一声,得寸进尺吗? 叫他偷鸡摸狗爬窗,她走门? 她哪来的底气对自己这个“恩人”颐指气使? 她想得美! “也好!”可拒绝的话到了喉间却不自觉变成了这么两没骨气的字眼。 呸,他又暗啐了自己一口。 “也好,我破窗而出容易,你走前门更安全点!” 为了说服他自己,他竟然还找了个借口和台阶。 “多谢!英雄小心点!” “嗯!” 李纯手中银光一闪,拿的正是程紫玉的那把匕首。他三下五除二便割断了窗上挂着的锁。 他轻轻一扣,窗已松动。 他回眸看了女子一眼,淡淡油灯下的她一脸坚毅,叫他心头有些烫。 今晚,当真有些热! “匕首……”程紫玉伸出手。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的眼再次一弯,犹若未闻地打断了她。 程紫玉目瞪口呆。 这厮,故意的!带走了她的匕首! 匕首,还她! “我的……”她话刚一开口,已被吱嘎一声打断。 窗户大开,凉风扑面,李纯已经提气一腾,跃了出去…… 程紫玉一叹。 “对不住!” 幽幽之音身后传来,李纯脚尖尚未落地,便分明听到了女子的这一句。 什么意思? 他回头的刹那,见女子一脸歉意看着他的同时,已将手中什么东西砸了出来。 暗器吗? 他下意识地旋身躲避。 那“暗器”落地,砰的一声脆响,听来尤其突兀。 几个意思? 他刚要骂人。 与此同时,他刚出来的窗口传出了一声猫叫。 猫叫?哪来的猫? 不对!这是暗号! 李纯下意识感觉不对劲!有诈啊? 他赶紧回望,可那扇窗前女子已经消失,整扇窗也已关起。 而他将将落地,却连去探究状况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人!”只闻两男声被窗户的开合声、东西的碎裂声和突然的猫叫声惊动,不约而同已从库房大门方向厉声喝着,循声而来。 被发现了! 废话!能不被发现吗? 这么大一声脆响!这么尖一声猫叫! 那女子几个意思? 是怕他反悔,放弃引开来人所以故意暴露了他吗? 这种想法一出,李纯很不爽快,却又不得不赶紧开跑。 可为了履行承诺,证明他说到做到,他还是努力去引开了巡卫。 他故意跳上了库房顶部,将他这个黑漆漆的暗影生生曝光在了船前舱上方。 他很顺利吸引了那些巡卫的视线。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那些家伙跑来的同时,偏偏还伴有了一道尖锐又惨烈的女声。 他回望了一眼。 那个叫做入画的丫头正抱头,对着地上的一堆——适才程紫玉扔出被摔碎的那堆不明物惨叫着。 “啊——来人啊!抓人啊!有贼!他偷了我家姑娘的宝物!价值连城的宝物!救命啊!抓人啊——” 入画手中拿着一枚破碎的陶瓷片,叫声凄惨,整个人都歇斯底里。 李纯面部一抽,什么?他堂堂中正大将军是贼?还是技不如人,边走边掉赃物的笨贼? 呸! 李纯又啐了一口。过河拆桥不够,还赤裸裸地栽赃他? 可想而知,这样尖利不合群的女声在歌舞升平的夜晚是何等地刺耳和引人注目。那一刻,整个江面的丝竹歌舞几乎戛然而止,昏昏沉沉的微醺人儿酒也醒了大半,纷纷将视线以及他们船上的照明投来。 尤其是临近的几艘画舫,更将他们桅杆上的长排吊灯转了向,统统照向了高晞的大船。 一时间,整个江面的光亮和所有人群的注意力全都打来。 而李纯这个大咧咧站在船头库房顶端的黑影,正如台上的戏子一般,成了个万众瞩目的存在! 这一刻,他好想骂娘! …… 第一三零章 滚下去吧 就这样,李纯在众目睽睽下,咬牙切齿中,被莫名其妙定义成了小贼! 别的不说,就冲他此刻这副打扮,别说是小贼,即便咬定他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也没人会起疑。 他使劲磨了磨他那口白牙,恨恨暗道程紫玉那声“对不住”还当真不是白说的! 以德报怨的白眼狼!过河拆桥的蛇蝎女! 他早就被利用上了! 她早就在给他下套! 她有后招,所以才不跟他走!还说什么一二不过三,剩下的她自己来,她这是要亲手来算计他? 呸! 最毒妇人心! 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当真是……当真是叫人气恼……又无奈! 得亏是他,若是别人,这把怎么玩转?哪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不过,她对自己就这么有信心,认定自己定能逃脱吗? 她是相信自己,所以才敢赌这一把吧? 想到女子那道信任的眼神,李纯心里的不满和不平顿时消散了不少。他抓在手里忿忿想要扔进大江里的匕首也被他又插回了腰间…… 既如此,他这被寄予厚望又要忠人之托的“英雄”自然不能叫人失望! 且让这些人瞧瞧,他这个“江洋大盗”如何华丽退场吧! 为了便于程紫玉的逃离,他还特意避开了库房前门的位置,随后在船上形同鬼魅飞腾上下。 先前船上正赌钱的婆子们尖叫着拿了棍棒追赶他,而高晞那几条心腹走狗有些武艺,此刻也咋咋呼呼追了上去。 可纵然人数占优,这帮人也竭尽了全力,却依旧连那悠哉悠哉,只用了三成实力的李纯的衣袖都碰不着一下。 李纯索性腾身,将飞檐走壁的本事露了一手,踩着廊柱几步便跃到了大船的三层观景台。 要知道,这船上下他盯了许久。 观景台上下不久前好几道身影来来往往,他是一清二楚。程紫玉几人趁着江面热闹没少忙乎,可那观景台位置高,处于下方的他对于实际发生了什么还是一无所知。 此刻现成的机会,正好给他消除好奇心…… 刚一踏足三层,他便发现了观景台木地板上躺着的三人。 高晞和他的管事一看就是被打晕了,可高晞的侍女却明显是中了那种下流药,此刻歪在一边哼哼唧唧。 他顿时面容一沉,心头有些堵。 这一刻,他竟是生出了将高晞大卸八块的冲动。 可他尚未动手,便闻那厢入画冲他惊叫起来。 “你个小贼,你已经逃不了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你若再敢轻举妄动,我家小姐,我们程家绝对饶不了你!还不快快滚下来!” 李纯闻言,那已经伸到了高晞脖子边的足尖顿时一停。 满面紧张的入画前一息还在捧着那碎陶求救众人,这会儿的底气来得没头没脑。嗯,非但如此,她的眼皮子也在眨…… 而她身后不远处的库房门口,有一道斜斜的身影,是那个女子。 李纯大概明白了。 她们若想弄死弄残高晞,有的是机会,但此刻却只让他受些皮肉伤就扔到了这处,显然这高晞还有用。 罢了! 听她的,“滚”下去吧! 呸,他又一次被指挥了。 他再次纳闷于自己的听话。 于是,在高晞一大群狗腿还在犹豫要不要往二层跑,正在楼梯口叫唤张管事之时,李纯已经在众人瞩目中,连续几个飞旋后,华丽丽扎进了江水里,只留下了江面上一圈圈渐渐破灭的泡沫…… 李纯的自我暴露,无疑最大程度为程紫玉吸引了几乎江面所有的注意力。 所以此刻的李纯即便已深扎水中潜行,也一样难逃狼狈。 除却那些将江面照得如白昼一般的吊灯在暴露着他的踪迹,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个扑腾着下饺子般往水里跳了追赶捉拿他的身影。 后边高晞那条船上的众人首先被吸引,此刻正对他围追堵截,除了追击,还不断有船桨拍打水面,更有一根根丈余长的鱼叉向他刺来…… 而疲于奔命的高晞那仨心腹唯恐晚些时候因失职而被高晞追责,此刻更是边发号施令,边扑通扑通跳下水。 此外,周围船只也纷纷从码头和别处往这边靠来,叫李纯几乎无所遁形又无处可逃。 他唯有努力憋住了一口气,一深再深地潜行着。 他这辈子被人盯住的时候不少,但他很肯定,从来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狼狈地没头没脑! 不过,他是在沙场上,刀尖上滚过的,此刻这个场面下,他若真要退场还是不难。 他不是走不了,而是他还不想就此离去。 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栖息之所。 他吸上了一大型画舫的底部,找到了一个暗处的阴影,安心停了下来。他瞧着不远处的高晞大船,很快便追寻到了程紫玉的身影。 她的入画已经粉墨登场,那么她那个力气大如牛的桂儿自然也不会闲着。当然,只怕她本人才是主角! 她的戏一定还在后面! 他很想看看,她究竟为高晞准备了什么…… 果然,好戏来了! 李纯的料算一点没错! 那厢程紫玉开始了她的表演。 在这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面,四处找寻突然消失的黑衣人踪影之际,她开始了一声尖叫。 “不要啊——” 恐惧之音划过众人心头,向那声音寻去,却只见了一个场景: 昏暗的光线下,一女子正从船舷面朝上后仰摔下。 扑通一声,女子的整个人跌进了黑漆漆的江水里。 而她摔下的那一瞬,不少人已经辨出她的身份,纷纷惊呼。更有不少人都清楚瞧见,摔下的程小姐手中还握着一件黑色斗篷…… 不要?不要什么? 黑斗篷?是男子用的吧? 难道,她是被人推下了水? 想到刚刚那个嚣张立于船顶的黑衣人,围观众人顿时后背发寒,忍不住想入非非。 “救人啊!” 江面和码头乱糟糟忙着救人的同时,也一下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众人开始忙着张罗,又是拿杆取网,又是放舟支船,着人跳水救命。 …… 第一三一章 不止如此 程紫玉目的并不在此,所以她很适时将脑袋钻出了江面。 众人见她会游水,总算舒了口气。 “抓人啊!有黑衣人!他抢走了我的东西,是一整个的包袱,里边有我此行的所有值钱家当。林夫人的货和我祖父的积蓄都在里边,全数被抢走了!各位,还请各位帮个忙!” 程紫玉激动地在水中扑腾着…… 她又一口咬定,这斗篷正是黑衣人所着。她没能抢回包袱,只抓到了斗篷。对方气急败坏,才将她推入了水中!而这黑色斗篷,就是被她拽下的证据。 众人哗然,半点不疑。 林夫人的货?所有家当?程老爷子积蓄? 都价值不菲啊?所以这是劫财? 难道刚刚落水的黑衣人还有同伙? “程小姐,这么说,推您下水的贼匪还在船上?” “是!”程紫玉毫不犹豫手指大船的尾部…… 她这么说,至少可以为李纯分担一二压力,但愿他不要因她的无奈之举而恼了才好…… 事实李纯料想的不错。 即便没有他,程紫玉也早已有了完备的计划。 即便没有他,今晚也会出现所谓的“江洋大盗”,她那早已备下的黑色男式斗篷便是证据。 即便没有他,今晚也会有笨手笨脚的“毛贼”仓皇逃离中摔碎她荆溪带来的精陶瓶子,同样成为黑衣人存在的证据。 今晚行动正式开始前,程紫玉和丫头们便已对好了暗号,咳嗽或猫叫代表计划继续,喷嚏或狗叫代表计划停止。 所以在碎瓶后出现的猫叫便是她传递给入画的信号。 始终竖着耳朵注意库房动静的入画收到讯息后,知晓一切顺利,便按着原计划跑向了动静处,随后开始了她的表演…… 由于人均已被支开,那个当口的程紫玉便神不知鬼不觉出了空无一人守卫的库房。 一切过于顺利,李纯的贴心可靠叫她歉意更甚,可直奔三层的李纯却叫她不得不开口示意三丈外的入画用带了恐吓的暗示去阻止他的鲁莽…… 李纯下水后,程紫玉便摸黑往另一边跑到了靠近二层处的船舷等着一个时机。 当她盯住的库房处传来一声桂儿的口哨后,她知道桂儿也已准备就绪,便开始了行动…… 所以即便没有李纯的自我暴露,单凭入画的吸引也足以让程紫玉悄悄出库,全身而退。 只不过李纯的出现,刚刚好,可以成为一个实打实的证据!成为她一个现成的掩护!成为一个她后续计划强有力的支撑!此外,她还将拥有江面上好几百个目击证人! 正因如此,当李纯出现时,即便她见到这“老朋友”是何等感恩,却还是很抱歉地选择微微利用了他一把。当然,这也是基于她对李纯真实实力的了解,知晓仅凭这些人,压根不可能拿下这位大将军! 所以她的计划从一启动之时,她便已经赢了! 而此刻,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当程紫玉表态大船上还有其他黑衣人后,李纯的压力骤减,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转移。 甚至刚跳下水的那些狗腿们这会儿也有不少开始往回爬…… 程紫玉滚下水又牵扯出其余黑衣人后,他们这才想起他们的主子似乎还在船上。而程紫玉,此刻不是应该与他们主子滚在一起的吗? 面面相觑下,他们心道不好。 作为狗腿的他们还算尽职,一个个屁滚尿流撒腿便往船体二层跑去…… 始终紧盯程紫玉的李纯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满足,忍不住面部一抽。 啧,这前后两个“黑衣人”的指向均是偷和抢了她们程家,她要做什么?与高家有什么关系?她是要将这事扯去高晞身上吗? 高家抢了程家?……有点意思!是桩好买卖。 但怎么可能仅止于此? 李纯看着入画此刻正演技精湛地开始在船舷处冲着她主子哭啊嚎啊,拼命在委屈求救……声声凄厉字字惶恐句句惨烈,叫人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码头上,他还瞥眼瞧见了那福伯夫妇,这会儿俩人正一个揪着码头衙门的官兵叫唤着,一个正眉飞色舞煽动着码头的围观群众和停靠船只上的众人,一脸义愤填膺指着那大船,也不知是在求救求助,还是求着众人帮伸张正义,又或是在煽风点火…… 习武之人耳力要好些,李纯若是没听错,他似乎还听到了他们反复强调着什么“好几万两”的字眼。 他们……这是要敲竹杠? 是要将“黑衣人”这一脏水泼去高家身上? 正因为高晞是自己这黑衣人的“雇主”,所以她刚刚才阻止了自己去伤害高晞。否则,她这一栽赃将不成立,是不是? 好策略! 但李纯还是感觉,这应该只是利息,那女子真正的后手还不在此! 高家这一次,栽定了。 李纯突然哼了一声。 因为他发现,这会儿的他,早已无人关心了。 自作多情! 亏他做了那么多,事实对方并不太需要他这效果不大的巴巴作为吧? 刚刚心头因着女子主动分担他压力助他逃脱的喜悦,这会儿微微被一丝失望取代,令他心头有点空。 他郁郁一头扎进了水中…… 然而李纯思绪尚未放下,他便感应到身侧大船方向爆发出了大量热量,连水下也被照亮了不少。 视线穿过水面,他分明瞧见,高晞的大船,仓库的所在,突然有熊熊大火拔地而起。 火势来得凶猛,一下便窜了出来。 突至的火舌一下四卷开来,顿时烧红了一大片。 这一次,非但是入画,就是那些大船上的婆子们也跟着嚎了起来。 李纯莫名就笑了,他还是小看了那女子。 这样猛烈又突然的火,自然是人为。 他开始明白她的作为了。 这把火来得好,正可以一了百了! 此刻她弄得越惨,损失越大,围观群众越多,一会儿她的收益回报将越高。非但如此,她还将一绝后患! 难怪多日来她一直在纵容高晞,原来她是早有了将对方连根拔起的计划。如此,程家自然而然就从这一泥潭里抽身…… 所以,这把火是那此刻还未出现,一直留于库房的桂儿放的!而他先前藏起,程紫玉紧张的那两样东西应该就是这把火的助燃物了。 难怪她当时不要命地必须将那两物找出来,原来事关她家族的前程!毕竟若没有这两样,这把火可就烧不起来了! 不过……只怕还不止如此! 李纯眯起了眼来…… 第一三二章 最好办法 大火突至后,高晞的大船上顿时哀嚎尖叫一片。 跌落江中的程紫玉“花容失色”,既是大火又是黑衣人,她哪里还会回去那艘大船,只“仓皇恐惧”地求救着往临近的一艘画舫划水过去…… 然而在她游出约摸两丈远后,突闻身后变数再生。 那熊熊大火里,竟是传来了一声爆炸。 这一声,声势极大,震得众人心头猛颤。 程紫玉微微吐气。 她扭头回望,巨大的火团正从仓库方向喷射而出,层层火舌带着热量迅速蔓延扩散,一下映红了夜空。 入画距离库房近,被大火“刮到”,一下被掀去了江水中。桂儿去拉她,哪知身后又是一声爆炸,眼看着就被热火拍到,也跟着滚下了水。 好在桂儿会游水,她赶紧上前拽着扑腾的入画向临近的船只求救起来…… 哀嚎四起的同时,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开始产生。 一声比一声来得大,一下比一下来得猛。 若说刚刚的大火只是在熊熊燃烧,那么此刻有了爆炸的助阵后,便带了席卷吞噬四方的声势…… 巨大的热量四射,热风热浪热火被爆炸掀起,在江面刮过,将整一片江面都映成了红色,并留下了滚滚黑烟…… 火光浓烟顿时冲天而上。 围观人数不少,却没有人敢上前救火,只因那一下下的爆破还在接连不断。 江面上的喜庆氛围被哀嚎尖叫取代。 有人上前救火却反被大火刮到掀进江水;有婆子躲避不及被大火烧到;有胆小围观的被吓得大哭;更有甚者乃是因着爆破发生而怕死,纷纷急着掉转船头离开却闪避不及,与其他同往码头方向挤的船只发生了碰撞…… 再有不少人高喊着救命,一时间,江面乱作了一片。 如此火势声势,只怕整个九江城都能看见听见。 远处城内的喧哗人声也开始渐渐临近…… 更有不少围观众人都在疑惑。 为何? 起火的可能性不少,但为何会爆炸?什么在爆炸?盐船的库房里不都是盐吗?盐也会爆炸?分明就是有古怪! 远远瞧着码头衙门的大批官兵已经赶到,开始忙着疏散和组织船只救援。福伯正冲上前,找到了衙门官员,拍着胸脯呵斥警告着什么。 而那官员的五官已完全拧到了一起,比只包子还要挤,只一味点头推开福伯…… 福伯挡住了路,那官员收不住脚,径直撞上了福伯后,竟是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坐地后的两条腿,还在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程紫玉唇一勾,笑了。 这一切,自然是她一手策划! 重生后,她第一次这般如释重负! 她的第一场噩梦,已经消除了。 她也不想弄这么大的动静,搞那么大的阵仗。 可她却不得已! 这一次,她非但要叫程家抽身私盐,还要叫高家翻不了身!永远翻不了!就连她那个二叔,也必须承担连带责任! 且看她的运作吧! 须知,即便她拿一把火烧了高家的盐,她也不可能灭了高家!她即便阻止得了高家这次的私盐勾当,那下次呢?若下次他们的合作者还是程颢呢?若他们已经抓住了程颢的把柄呢? 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她不要! 她必须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 这才是她西行跑这一趟的真正原因。 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前往蜀地!所谓林夫人的货,从一开始便都只是她此行的幌子! 高晞这一路坦荡而来,在一路口岸和各地官家必定早有安排和勾结。大船上那个黑漆漆的库房只怕还是他们的行贿地。 程紫玉早就在担心这一点。 她最怕的就是这一路的官家已被打通收买,那么即便她能证明高家船盐量不符,除了打草惊蛇,只怕她连个水花都溅不起,反而还将惹一身骚,成为多方必除的目标。 所以若想要阻止将来可能滋生蔓延的祸患,她必须一举将高家送上死路!还得是绝对翻不了身的那种! 得让他们不管有没有后台,不管靠山有多强硬都翻不了身! 放火、谋杀、抢劫之类的罪名对这样的家族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她便给他们造了一个罪名。 她给他们送上的大礼——是火药! 火药和私盐一样,在大周朝是绝对严禁私下制造、流通和贩卖的! 毕竟是可能危害社稷和江山的危险品,朝廷上下在对火药的把控上,比私盐还要严格得多。 一旦有人敢打火药的主意,那绝对是宁错杀也绝不漏杀的! 火药难求,但程紫玉手上有,严格说来是程家有! 他们是荆溪人,是陶艺人,是朝廷的供货商!他们做陶需要泥,炼泥需要开山取矿石,所以他们必须用火药!他们使用火药是经过了报备,被朝廷认可的…… 程紫玉的谋算很完备。 她就是要高家从火药的制造,到流通,再到贩卖,这几罪一条都逃不了!那么他们惹下的,将是滔天大祸! 在受审后,高家一定会矢口否认,自然也交代不出这些火药的供应商。那么很好,线索断了后,这制造火药的,自然只能是高家。 高家急着西行是不少人都知晓的,那么显然是有人在等着接头,在等着收货。如此一来,高家运输和贩卖火药的罪名也定下了。 接着,朝廷一定会彻查高家的买家。那些等着收售私盐的家伙,只怕也将被一网打尽! 而高家胆子太大了,程紫玉一直在怀疑,高家的背后有靠山。且与上一世程家的最终沦亡有利益关系。 所以她此举未必不是找出那座大山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高家在关键时刻犯个蠢,认定这是莫须有的罪名而求助求救他们的靠山,那么顺藤摸瓜,那座大山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靠山不倒,经过此刻这一闹大,她也不用担心程家会被报复。毕竟事关火药,又闹得满城风雨,想要遮掩已不可能。这事势必将惊动大大小小不少衙门,朝廷一定会彻查…… 如此一来,对方自保还来不及,绝不可能贸然报复打击。而但凡对方留下点蛛丝马迹,只要能追查到这座靠山的来路,就凭着那份先知,她要自保或是反击也将容易不少。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程紫玉这份大礼,完全可确保从高家,高家的上下家,再到与高家有勾结这一整条藤都被连根拔起…… 这是她费尽苦心将程家从私盐里脱身的最好办法! …… 第一三三章 再见故人 程紫玉是多日前偷偷带着火药上的路。 就在她那两个香味扑鼻,装满了女子“私物”的大箱子里,在她用以掩饰的几件衣物下,装的全都是火药——整整两大麻袋,均已分装好的的火药。 也正是为了掩盖住火药的特殊气味,她才特意用浓重的花香来遮掩。 在库房,程紫玉和桂儿合力将早已分装好的火药藏到了那些中间层的缸里。 她早在庄上便经过了计算和试验。 当一把大火让大缸之间用以阻隔的木板燃烧起来后,火药在中间层的缸中将发生第一次小爆炸,但由于厚实又耐高温的高缸的禁锢,那越发升温的热量将被在缸中挤压积聚…… 短时间内,那加剧的热量将会快速膨胀达到一个点。为了释放,那能量势必会顶开上层大缸,发生二次闪燃和爆炸…… 在与空气的接触面剧增后,极有可能发生第三次爆炸,再有了空气和火药充分燃烧的助力,有喷射出的火药灰和大火的相帮,这次的爆炸能量更将加倍! 此外,她们为追求效果,还特意将这些火药分装在了各个角度和方向的中间层高缸里。于是,此刻的爆炸声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那种,反而是在火势的蔓延中一下接着一下,一次之后还有一次! 如此,不但整个库房将毁于一旦,再查不出实际盐量,鉴于她合理利用了火药,此刻释放出的效果等待最终评估时,很有可能将几倍于她带来两麻袋火药。 到时候判定出的数目很有可能将达到几百斤,上千斤,甚至几千斤…… 而行程过半,这一路高家船可没少停靠,谁知道他们已经卸掉了多少“黑货”,又还在何处也藏有这类禁物! 于是这个火药的数目,最终绝对只会被往上估算! 也唯有如此声势,才能让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没法遮掩,才能让码头衙门官兵火速赶到,纵然高家手段通天也束手无策! 尤其在高家还是拿了官盐的幌子来牟利,这更无异于打朝廷的颜面,适当运作后,未必没有谋反之嫌! 而程紫玉和她的程家,则是干干净净,再不染一二污点! 首先,昔日高家从荆溪带走的是空缸,货运码头的目击证人不少。 其次,程紫玉从程家出发前,开箱过程被不少人围观过,在镇江码头上船时货物皆经过了当众的查检,更有官兵和货商等大量的目击证人。 而此刻她又在众目睽睽下被抢劫和谋害,她损失已然惨重,今晚她是个绝对的受害者和苦主!非但不会有人怀疑她,她的所言所行还将成为极有分量的证据! 至于高家,最后的下场如何都是罪有应得。上一世程家被拖累,这辈子她也算亲手报了仇了。 好在高家船上大部分人都去赴宴,事发库房又空无一人,或将有些伤害,却还不至于危及无辜性命…… 至于她与其他人的损失和医药费嘛,一会儿自有人赔付! 此刻面对一声声的爆炸,码头官员们面面相觑,面如死灰。 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玩忽职守的他们很有可能面临什么……程紫玉低低一笑,拿了俸禄却未尽责查检,他们并不冤枉。 程紫玉收了收神,面露些许惶恐继续划水。她身姿如鲛人般优美,只几下摆动便到了临近的一条雕龙画舫前。 画舫上的姑娘向她伸出了手。 被拉上船后,一众姑娘很贴心,拿着手巾给她擦头擦脸,又拿了披风给她披上。 她忙着行礼,抬眼却愣在了原地。 姑娘们早已后退着让开了,此刻面对着她的,是坐在一丈开外,撑腿正将一樽酒倒进喉间的男子…… 眉眼弯弯,唇角带笑,看似散漫,却从容沉静。月色火色镀在他的身上面上,叫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朦胧又绝世的光华。 这个人,可不正是李纯! 他速度很快,早已脱掉一身黑色行头,换上了一件浅青色直裰! 到底还是见面了! 阴差阳错间,相逢竟是来的这么快! 程紫玉想起来了。 先前开宴时,她便瞧见这画舫一直在大船边上慢慢行着,当时她还多看了两眼,却只瞥见了一个被姑娘围坐着只知风花雪月的纨绔公子。 原来那人正是李纯。 他应该是为盯住高晞大船才一直紧紧跟着…… 此刻的李纯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多船在江面上,程紫玉会选择他的这一条上来。一丝惊讶在他面上闪过,又被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取代。 程紫玉的第一反应便是给他行了个礼。 “多谢公子相救!”她笑得真诚,看着李纯暗暗感叹她又欠下了一个人情。 而李纯见程紫玉那和在库房一样直勾勾的眼神,心里更是惊讶得没了边。为何?为何?为何?那副表情明显是在说:你好,又见面了。 她认出自己了? 就凭着自己暗夜里看不真切的一双眼吗?怎么可能! 虽不可置信,可李纯还是有几分暗自窃喜。 江面上这么多的船,她偏偏挑中了他这条,这是否就是缘? 李纯身份敏感,既不愿让人认出他是刚刚的黑衣人,也不愿人记住他的样子。于是他便递了个眼神出去。 刚刚将程紫玉拉出水面的那位姑娘收到示意便冲着程紫玉笑了开来。 “这位姑娘真是奇怪。我才是拉你上船之人,你不谢我,谢这位公子做什么?” 程紫玉这才瞧向说话的姑娘。 是了,这是李纯的得力手下,前世她见过几次,叫夏薇。此刻这姑娘这么浓妆艳抹,分明是掩人耳目的伶人装扮,倒叫她一时间没能认出。 “姑娘自然也是要谢的,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叫我清荷便好!” “是,多谢清荷姑娘,还有这位公子鼎力相助!今日之恩,紫玉他日定当相报!” 见程紫玉时不时看向李纯,又将“鼎力”二字特意咬重,那夏薇继续笑问。 “怎么?姑娘认识这位公子吗?” “这位公子眼熟得很,倒是很像小女子一位故人!” “哦?公子长相气度出众,姑娘的故人能相媲美,定然也是风采斐然。” “是,我瞧着公子这汗染发丝,想起我那位故人,也是怕热得很……” 程紫玉笑意盈盈,李纯忍不住摸了摸那一脑袋还挂着水,未擦干的湿头发,忍不住哼了一声。 …… 第一三四章 计划取消 事实李纯对眼前女子是满意的。 世间谨慎的人不少,但能掌控好分寸的人却不多,而这个程紫玉应该已经认出了他,却并不曾揭穿,分明已经挑明,却又没有完全捅破。 这一点,恰到好处。 李纯见她谦和有礼又真诚,目光坚定又和善,先前心头那点不舒坦也消散了一空。 “既然你故人与我相像,有如此缘分,那在官兵赶到之前,程小姐便在我船上待着吧!”李纯抢在夏薇之前开了口。 夏薇微微讶异,她没料到主子会自我暴露。 今晚主子反常过了头,他们的画舫为了接应主子,一直靠高晞的船很近。按着主子的本事,他完全可以干爽避开所有人视线,早早回到画舫上的。 可他偏就折腾了一大遭,看得他们一众手下目瞪口呆,几次都差点想要上前接应帮忙,最后竟是绕了好大一圈才偷摸狼狈返回了画舫…… 他们的行程和行动本就是暗访,可此刻他这么主动一说话,无异于将他即黑衣人的秘密暴露了…… 他将面目呈现在了这位程小姐面前,这合适吗?他就这么信得过眼前这位?他情绪从不外露,为何这次这么轻易受这位程小姐左右? 夏薇忍不住将眼前的程紫玉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而李纯这一开口,等同于打开了大半的天窗,画舫众人也不用再演戏,只恭谨立于四周…… 李纯将身子往前凑了凑,面向程紫玉。 “爆炸基本停了,官兵估摸将很快赶来。这火虽大,可毕竟是在江面上,火势再大也存在不了多久。最多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事。之后如何,想来你已有主张,若有什么需要或帮忙,你只管吩咐下去。这船上……没有外人!” 李纯忽视了因他下意识而出的那“没有外人”四字而引发的满船惊诧的眼神,起身又是一低低吩咐。 “你们听着,程小姐既然上了船,就是贵客!好好招呼着!爷喝多了酒早就睡了,江上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无所知。程小姐是你们所救,是‘清荷’个人所救……与小爷无关!天塌下来也别找我!” “是!”众人齐声。 李纯看了程紫玉一眼,随后自顾自进了船舱…… 程紫玉心下又是感激一片。 他不愿冒头纵然有不愿暴露身份的意思,可他未必没有为自己名声考虑的意图。 与朱常安恰恰相反,他这么个外冷内热的家伙,上一世,她竟是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发现他的好和真,以致于从未真正领过他的情。 这一辈子擦亮了眼,果然看人也清晰多了…… 程紫玉站上了船头,只定定看着在大火中燃烧的高晞大船,并注意着官兵们的动向。 爆炸已停,已有不少船只帮着上前灭火。有胆大的家伙已经跳上了高晞大船,火势很快被控制在了库房周围的那一圈。 正如李纯所言,这火应该是烧不了多久了。然而对程紫玉来说,已经足够!火药的量她控制得不错,她可不希望那船尾的二层三层被大火殃及! 至于官兵们,正源源不绝从九江城中调来。他们已经分作了几组。一组在码头,一组在江面,整个码头和江面已被封锁,所有人不准进出,誓要拿下黑衣人。 剩下的官兵则开始征用船只,准备组织前往江面救援救火…… 进了舱的李纯透过漏窗看着程紫玉那道孤单的背影。 窈窕的体型瘦削的肩,却无端如棵大树般叫人感觉可靠和安定。 她衣摆飘飘,斗篷被风滚起,大风吹得她的裙摆衣袖都鼓鼓的,叫她整个人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可她偏就那么定定站着,一动未动,整个人都带出了坚定的气场,给人一种饶是风大雨大,她也要一力扛下的错觉。 可这样的花样女子,应当正是徜徉天际之时不是吗? “公子?”夏薇正将酒菜摆到李纯面前。“咱们的计划……” “取消吧!” “是!” 李纯吐了口气。 这一刻,他竟是放下了他的任务、发现和是非观,反而为眼前女子高兴和松了一口气…… 他是奉了皇命在暗里紧盯着朱常安。皇帝对于朱常安这个亲近不足的儿子往日里并没有多少了解,同样也信不过。 于是在朱常安南下三日后,他以一个出使邻邦的任务为幌子,南下跟上了朱常安一行人。 朱常安资质能力平平,与其他皇子相比,的确并无特别出彩之处。 李纯这一路的追踪略显无聊,直至到了荆溪。 朱常安在这里明显放慢了步伐,一待就是好几日。他本来还摸不着头脑,直至朱常安将注意力放在了财大气粗的程家传承人程四小姐身上。他顿时明白了那厮的谋算。 王家宴席,他轻而易举便混入了场。他本以为朱四会有大动作,可等得连朱四本人都快没了耐性,却依旧毫无进展。 谋算落空的朱四本性全露,竟然对一个小丫鬟大打出手。当时那丫鬟眼里灼灼的光却是惊到了他,叫他在暗处竟看完了全场戏。 而后小丫鬟在他眼皮子底下凭着巧思慧心,利用些花花草草来了个大变身,当她身份暴露,成了全场瞩目的程四小姐,他的一口酒都喷了出来。他欣赏到了他南下后最值得的一场戏——朱四的吃瘪全过程。 这场戏他看得畅快,于是当朱四不罢休地对女子穷追猛打后,作为好戏的报酬,他出手了。 他就是忍不住! 哪怕是有暴露身份和行程的危险,哪怕有可能会引起朱四的怀疑,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出手了。 当他将石子打出去后,他讶异自己的出手,他几乎是在小小石子上灌入了八成以上的劲道! 那之后,朱四的意图,王家宴席上程紫玉与程颢一家的针锋相对引起了李纯的注意,他开始暗查程家。继而高家也成了李纯的暗查对象。 他将心腹派去跟着朱四继续往东。而他本人则跟住了程紫玉。 这期间,程紫玉还出手对付了廖氏,这事自然也落于了他的眼皮底下。当时他又是一次忍不住,出手暗中再帮了她一忙。 而高家这边,他跟了一路,早已嗅出了不寻常。他的人已经开始了对高家上下家的排查。若说他之前尚不确定高家所为,那么今晚高晞船上这一趟,他还有什么不知不懂? 程紫玉在做什么,他哪里会不清楚? 他先前还在可惜程家被拉进了泥潭。 可他是真没想到,这女子能凭着一己之力走到这一步。若说先前他都只是好奇,那么此刻他是真的钦佩! …… 第一三五章 有人思春 所以此刻,既然高程两家勾结卖私盐的证据全消,高家将以另一种形式完蛋,那么李纯也就打算不再继续追根究底,索性忘记立场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此外,他还打算帮那女子一把。 在夏薇告退前,李纯又叫住了她。 “一会儿官兵问你话时,帮帮她。” “怎么帮?” “尽力。” “是。”夏薇偷偷瞄了他一眼。 “你的身份即刻找人去正一正,方便作证。另外,找人将事情往上捅一捅,以最快速度,最大压力捅到江西布政使司那儿!” “是!” “怎么?好奇?” “嗯。”夏薇索性蹲下给他倒起酒来。“主子您不是常说,咱们没有靠山,没有深根,所以做事要小心,天塌下来都只管做自己的事。不管谁来,咱们都站在最中间,对一切不闻不问,不偏不倚,唯皇权为重,才是咱们的生存之道吗?” “没错,可我就是想帮她!” 李纯许久没说话,定定看着程紫玉的背影。 “咱们在京中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聪明的,好看的,尊贵的,善谋的,有一技之长的,能力卓越的……大家族培养的优秀女子比比皆是。 可这些女子的存在,要么是为了背靠家族过上好日子;要么是沦为家族的棋子任由家族摆布;偶有些出色的,诸如皇后贵妃那样的,则是成为了家族的中流砥柱,在后宫后宅玩个风生水起为家族谋利益…… 可她是个例外,她一人挑起了所有责任冲杀去了第一线。别的不提,就那份胆魄和咬牙的劲,便已是凤毛麟角!家族的光谁都会沾!可家族的祸,愿意去背的人又有几个? 她洞察家族祸事后,作为女子,直接找人嫁了便足以化解个人危机,这样的法子才是一般女子该选择的。或者有能力的女子还会选择带着在意的亲人想法子明哲保身,这更切合实际! 可她没有,她连老爷子都没有惊动便迎面上了!她没退没惧,反而谋算得一环扣一环,相当成功! 想想吧,即便她的法子再缜密,可但凡出什么事,她就将被高家或者高家的上家咬上…… 锦上添花易,力挽狂澜也不难,但愿意福祸一力担下,全凭个人去冲锋陷阵的,即便是个大老爷们也未必能做到!” 李纯仰头灌下了一大樽酒,闷闷到: “你知道吗?我羡慕她!她有家族可以让她去守护!可我连活着的目的都没有,连想要守护和奋斗的家族也没有!我更羡慕她的家人,能被她守护,他们是幸福的!” 夏薇看了古古怪怪的李纯一眼。 这是何意?他的意思,是想要守护她,还是被她守护?夏薇忍不住勾起了唇,这入夏才不久,只怕就有人要思春了!…… 而李纯则是吞下了已到喉间的一句。 他还觉得眼前女子不该被禁锢原地,生出了为她背负一二的想法。若是那般,她就可以放下包袱,翱翔天际了是不是?…… 当一小队官兵上来李纯画舫时,程紫玉正一下下打着颤,被一众伺候的下人围在中间轻声安慰…… 官兵们已经开始了整个江面的排查,按例在画舫上下都查检了一遍。舱中李纯醉酒不醒,满舱都是浓郁的酒气,众官兵只瞧了他一眼,确认舱中并无他人便退了出来。 领头的官员开始向程紫玉问起话来。 程紫玉面色煞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冲着官员苦苦哀求。 她表示她的所有财物都已被黑衣人抢走;可即便如此,那黑衣人还是恐吓了她,扬言要杀了她!黑衣人不知她会游水,推她下水时还说要淹死她!此刻她无处可去,只唯恐被杀…… 夏薇得了李纯示意,每一句都在小心应和着程紫玉。 她恰到好处地表示看见程紫玉游来时,的确正被一黑影追赶。而她伸手去拉人时,还被黑衣人抓伤了。 夏薇露出了一截胳膊,上边有几道被指甲抓破的血印和青紫的淤伤。她说多亏画舫上的船工们尽力,拿来长桨对准那黑衣人一顿猛打,这才好不容易将程小姐救上了船。 画舫众人齐刷刷点着头,表示确有其事。 文官的笔则快速在卷宗上记录着证言…… 那件黑色男式斗篷也被交到了官兵手中。官兵仔细比对着斗篷,猜测着黑衣人的身长体型……在摸到斗篷的内扣一角后,他们面色一变。拿匕首挑开一看,里边竟有三张银票。 面额,开具方都不一致的银票。而其中一张,则是扬州票号开具……这个指向很明显! “程小姐,那黑衣人共有几人?” “我不知晓!但可以肯定至少有两人!” “按着您的说法,他们是劫财在先,可为何后边他们又要谋害您呢?您觉得动机又是什么?事情的经过您能说一遍吗?” 程紫玉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她应了船主高晞的安排,前往大船的三层观景台去看宴。她晕船多日,只坐了一小会儿便又开始头晕,下了观景台想要休息。 可待回到二层,却是迎面碰上了两个依旧在翻箱倒柜,各背了一只大包袱,已将她所有财物洗劫一空的黑衣人。 黑衣人逃离,她们分头紧追不舍。 于是,一个黑衣人摔碎了东西,在逃窜中生生跳了江。而另一个则大力摔晕了她的丫鬟桂儿。也就是那一刻,她抓到了对方的斗篷。 她没想到黑衣人居然停止了逃离,反而步步紧逼想要抢回斗篷。 她自然不给,连连后退。 于是黑衣人便直接拔刀要上来杀她。还说什么,主子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众官员讶异。 这……又是牵扯出了不少东西啊! 看着手中三张银票的数额,那官员点头的同时嘴角又一抽,心道这位程小姐抢走了斗篷,便等于抢走了对方的玩命酬劳,对方不抢回来就怪了……黑衣人明显是害怕银票露陷被顺藤摸瓜,所以才不得不对她下死手吧?这就是动机! 不过……主子?看她不顺眼?难道,还有双层动机? 程紫玉看着眼前官员的表情便知对方已经全信了。 她远远瞧着,此刻大船上的高晞已经醒了,正被他的几条走狗从三层观景台搀下来…… 这一刻的她,倒是生出了几分迫不及待看好戏之心…… 第一三六章 她的设计 程紫玉想想就好笑。 桂儿的下手不轻,此刻高晞却已能醒来并撑着头下楼,也不知是被他的走狗强行弄醒了呢,还是因着一声声的爆炸而惊醒。 但不管是哪种,此刻他与他的走狗们都是懵圈的吧? 而高晞身后还跟了俩官兵,叫他连与走狗们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一大队的官员已经等在了大船尾部的楼梯口,等着他几人给供词。 高晞尚不知是谁对他下的手,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此刻他双腿发软,跌跌撞撞往前冲着…… 他看到熊熊大火烧掉了他的库房,早已六神无主,连鼻歪脸斜的伤也再顾不得,只一味摇着头,张大了嘴巴就要往火里冲…… 被拖回的下一息,他便开始嚎啕大哭。 眼看库房的盐将要交货却化为了乌有,到口的肥肉凭空消失,叫他几乎是比死了亲爹还难过。至于程紫玉什么的,他是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高晞那几个走狗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仨所有的心思都在那黑衣人身上,满心认定今晚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衣人捣鬼!此刻三人正冲着官兵绘声绘色形容着黑衣人,猜测这把火是黑衣人所放,要求必要将其抓获严惩…… 程紫玉虽听不清这帮人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和手势也能猜测出,他们此刻的口供定是乱七八糟,自说自话,一个都对不上!自然也就错漏百出! 很快,这帮人的所有供词非但不会被采用,反而还将被视作遮掩的谎话!那么唯一仅剩能够提供强有力证词的当事人便只剩了她和她的人! “咦!不应该啊?怎么可能?”程紫玉故作惊叹。 “怎么?程小姐有什么发现?” “他们!为何从三层观景台下来?高晞什么时候上的大船?我上观景台用宴的时候分明他不在,那他是什么时候上的三层?他在上面待了多久?为何到此刻才下来?他们在观景台是在做什么?还是在谋划什么?” 那官员顺着程紫玉的指向看去,也是蹙紧了眉,疑窦重重。 程紫玉满脸郑重严肃。 “两条船上所有人都知高晞在他那条船上享宴,可他长了翅膀不成?能从码头飞来江面上那船?所以他必定是偷摸过去!他要做什么?又是怎么上的船? 他若说不出个叫我信服的理由,那么我就有理由怀疑,他是有预谋,有策划,有组织,有目的,有针对地冲我而来! 因为这船尾的二层三层早已有言在先,只有我和我的人才能上去!他的船舱,我可是付了银子租用的!所以他出现在那里,分明大有问题。 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在那观景台上指挥着他的人和黑衣人在做事!今晚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 “程小姐的指向可有支撑和依据?”那官员点头示意文官继续笔录着。 “有,有几条。 首先,因着办宴,大船上除了我几个,几乎已被清空,高晞没有理由上船,总不会是上来躲清静吧? 其次,世人皆知高晞爱玩,可他却放着美景美人美酒偷摸而行,还有什么对爱玩乐的他更有吸引力?我想,只有银子吧? 还有,观景台的好处是什么?高!近!所以我怀疑他是要占了高处以便发号施令,对近在二层的我那里更便于图谋算计! 此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刚刚黑衣人出现后,高晞的手下不帮着抓人,却匆匆忙忙往二三层跑,边跑还边喊他们的主子……可这不对! 一,若正常状况下,他们怎知高晞会在楼上观景台?这只能说明他们是早有计划图谋的! 二,黑衣人又没追在他们身后,可他们那屁滚尿流的样子,究竟在害怕什么?我猜,是不是因着他们没料到黑衣人会被发现,害怕露陷而去商量对策了? 就这一点,刚刚围观的目击证人应该不少,官爷们找人一问便知! 当然,整个事件有最叫人想不通之处!” 如此分析字字清晰,句句透彻,那群官员正听得兴起,赶紧示意程紫玉继续。 “黑衣人!最有问题的是黑衣人! 高晞的船已经行在了江中,黑衣人怎么上的高晞船?高晞船上有巡守,为何发现不了黑衣人?上船尾我那二层是有人把守的,那么黑衣人如何能如若无人之境上楼?把守的人去了哪里? 而后黑衣人在众目睽睽下嚣张不已,显然对这船熟门熟路!而黑衣人即便身手不凡,可他落水后,高晞两条船上下水去抓人的有好几十个,就是堵也将他堵住了,为何那黑衣人还是跑了? 还有!我掉落水之后就指出还有一个黑衣人在船上,可那个人呢?为何抓不到?他是有遁地之术,还是插翅之道?除了有人在暗地里接应和帮忙,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程小姐继续,说出您的判断。” “加上黑衣人身上那张扬州票号的银票,我认为黑衣人的主子是高晞! 或者是他雇佣,或者就是他的手下!我此行带了好几万两的银子和货物,他们应该是想要行偷盗之举。 正因如此,一向吝啬的高晞既是办宴,又是支人,甚至指使船工将这艘船偷偷开到了江面上,就是为偷盗行便利之举。只有这个推断,才能将我所有的疑问串联,一应解答!” 那官员的头就一直没停在点着,就他个人而言,他此刻也是这个判断。这些指向,分明一切已是高晞策划无疑…… 而那文书已经被记录了整整三页纸。 那官员很满意,这位程小姐给出的疑点都很给力,上面罗列的一条条,倒是省了他们好多事,几乎只需按着这些条条框框去查验求证便能水落石出…… “可高晞若是主谋,他没有道理要放火啊?毕竟烧掉的是他的货,他的损失也不小!这一点,程小姐怎么看?” “呵!这大火明显是意外!那黑衣人被追赶而四处逃窜,依我看,正是逃去了那黑漆漆的库房里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才引发了大火……只怕黑衣人也不知一个装盐的库房里,竟然有易燃物吧?” 刚刚在船头,程紫玉便已经将故事重新串联过,此刻她的交代每一条都能说得过去,且叫人信服! 所以这些官员接下来所有查证的步调,都将按着她的设计走! …… 第一三七章 捕了正着 关于黑衣人,程紫玉大可信口编故事。 有本事的,这些官兵就去将黑衣人找出来对质啊! “哦,对了,说不定黑衣人正是因为库房起了火,才从窗户仓皇逃离,反而将偷窃到的我那些价值连城的瓶子摔了个稀巴烂!只不过当时库房火还没窜出来,所有人都被他这个黑衣人吸引,所以并无人知晓库房已经起火了……” 她忍不住暗暗瞥了眼画舫船舱,不知是否错觉,她隐隐听到了一声哼。 “可高晞鼻青脸肿,分明也是受害者。” “哼!黑衣人凭空消失,他既然交不出人,自然他的嫌疑最大。他怎么也得早做打算,洗脱嫌疑吧?” “程小姐的意思是……” “高晞在演苦肉计!他的人早就冲上了三层找他,可到这会儿才带他下来,指不定就是在为他搞这皮肉伤呢!” 程紫玉一哼。“大人,我有个主意!” “程小姐请直言!” “此刻,您赶紧带人去看看高晞的身上!若他是被黑衣人所伤,对方自然不可能只伤了他的脸。换而言之,他的脸尚且如此惨不忍睹,那他的身上必定更糟。此为一。第二,您赶紧去搜他的身!他若身上财物皆失,与我一样损失惨重,那么或许还有一二可信。 可若他身上完好无损,依旧金银满身,那么他若不是主谋,那便只能说明贼眼瞎了,脑坏了,只冒着生命危险无端撂倒了他,揍了他一顿,却放着满眼的金银都不要!” 闻言,那官员顿时双眼放光。 的确,这是最简便快速判断出今晚事端的法子。 那官员竟是抱拳点头,立即带人跳到了官府征用来的小船上准备告退前往大船…… “官爷!” 程紫玉忍不住再叮嘱了一句。 “今日这事发生在九江,发生在官爷们的辖区,这案子即便不看我程家的决心,哪怕是为了整个江西上下衙门,你们也不能不尽心,至少也要有所交代!” 那官员一怔,完全听懂,再次一抱拳后才离开…… 其实从爆炸出现时,不少经验丰富的官兵已经嗅出了风中扩散的硝灰气味,他们早就判断出了这库房里只怕有不少火药。 而这判断一出,便已注定官府不管与高晞存在多少勾结或利益往来,都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高家早已经注定栽了。此刻只是差了一个经过,一个取证,一个推断,一个审判,一个认罪和一个量刑的过程罢了。 这一事端还不知要牵扯进多少口岸,多少衙门,连累多少人的官帽、前程和财富。 众目睽睽下,闹那么大,想要掩盖已经毫无可能,那么他们这些第一线的衙门能做的,就是尽力将功补过,将他们的罪责降到最低。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必能被免责。 此刻若再不把姿态和立场摆明了,这后果他们是承担不起的。 而高家既然已经没救了,那自然就该从头到尾担下所有。 对于众官兵来说,他们此刻同有一个迫切将高家定罪的目标!而为防牵扯出一地的鸡毛蒜皮,这个罪还是定得越快越好…… 这注定,就是一个无眠之夜! 九江府的万知县已经赶到,在高晞大船上忙得脚不沾地。 他第一次感觉,往日在眼前打晃的酒囊饭袋那么不够用。几乎整个九江的官兵都已调来了大半,可他可用的人手依旧是捉襟见肘。 原本火势已被控制在了库房周围那一片,可大船到底是木结构,要控制大火不难,可要扑灭还是不易。师爷更是断言,大火越早灭干净,越能保留大量证据,查找出爆炸的来源…… 于是,在感觉项上乌纱极有可能因着这次古怪的爆炸不保后,人手不足的他们唯有放弃了清空现场的打算,只得应允了周围船只上的热心众人来帮忙灭火。 这么一来,他们的调查便等于成了半公开的状态,多了不少看热闹的眼睛盯着——而这一点正是程紫玉所希望的! 黑衣人还是找不到。 江面经过仔细排查后,依旧一无所获。 从李纯画舫下来的那一队官兵上前与万知县好一番耳语,又递上了一份证词记录。 很快,那知县与码头衙门的主管一商量,手一挥,直接扣住了正坐在库房前嚎的高晞。 他们的打算,正是程紫玉的建议。 高晞猝不及防,直接被拽去了一边。他几个手下未来得及蹦跶,已是同样被扣下拖去了另一边问话。 高晞被当众查检了,他的前襟被粗暴扯开…… 果然,这厮身上除了一块淤伤,一身的细皮白肉,没有半点损伤。 而他前胸的内兜和腰间荷包里,全都是厚厚的银票。他头上的宝石金冠价值不菲,拇指上扳指还在,腰间的和田玉佩也依旧显眼…… 这么块大肥肉,若是直接略过了,那黑衣人该是有多蠢? 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番,各自的判断如出一辙。 只剩了最后一个可能:黑衣人听命于高晞!而黑衣人斗篷里的银票即为直接证据。至于间接证据,正如程紫玉所指出,他们此刻有整整三张纸的罗列可以一点点来求证! 毕竟,整条船上,能够放行和藏匿黑衣人的,除了高晞再无他人!…… 事实,这才是当时程紫玉不让桂儿彻底伤了高晞的原因。入画想要太监了高晞,她本人更想将他大卸八块! 可她的计划里早已安排了“黑衣人”这一角色,而这个角色存在的目的,除了背锅,就是栽赃!所以高晞和黑衣人必须是友好的“合作关系”…… 要撂倒高家不难,可她却不愿被高家身后尚未知的靠山瞄上!她必须将自己摘干净了!她索性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高晞身上!今日之后,从高晞到他的靠山,都不会弄明白事实真正的经过…… 那厢,入画和桂儿也被画舫船工救起。 为加大惨状,入画被救上船后便“昏迷”了。 而大船上的万知县已经派人前来召了程紫玉和夏薇上前问话。程紫玉离开画舫前,忍不住回望,却正好对上了李纯似笑非笑紧盯她的眼眸。 李纯始料不及,当下眼神被程紫玉捕了个正着。 …… 第一三八章 损失惨重 李纯的视线坦荡荡,即便被捕捉,也未有任何回避。 然而程紫玉却是心头一窒,李纯这个眼神……太熟悉了。 她想起来了。 那场噩梦她临死前,李纯喊着“住手”,匆匆而来露出的眼神就和此刻如出一辙。 灼热得像不远处的火烧,叫人心惊…… 这一刻的程紫玉竟生出了几分慌张,屈膝一礼,便匆匆离去,只着急避开他的视线。 李纯唇角一勾,呆呆看向了明月如镜的夜空。他心里……好像不那么空了…… 夏薇被请去了一边问话,程紫玉听到了她的自我介绍,说她是隔壁县清平坊的伶人,今年十八……她说的有板有眼,半点犹豫没有,程紫玉心下对李纯再生感激。 他为她做的,比她以为的,还要多…… 在又被问话一次后,程紫玉,福伯夫妇和桂儿被一起请去了大船的二层…… 一推开房门,走在最前面的福妈妈便一屁股坐地嚎啕大哭。 “都是老奴的错啊!老奴若不去讨什么巧,姑娘身边何至于没人可用,也不会出了如此变故!老太爷怎么办?那些是老爷子半辈子的积蓄,是老爷子的命根子啊! 林夫人那里怎么整?那货怎么赶得及?非但这赔偿要三倍,林夫人若一怒下,停止了其他订单,这损失谁担得起?坏了订单,姑娘怎么办?姑娘这些年积攒的口碑和名声也将毁于一旦,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福妈妈转身便抓住了万知县的袍角,只差点哭得背过气去…… 众官兵这才伸长了脑袋看向了屋中…… 一个字:乱! 满眼都是狼藉! 十几只大箱子悉数被人撬开,衣物杂物散落了一地,可唯独不见一点值钱之物。 非但如此,除了三对拿不走的鎏金套瓶和两件碎了满地的陶瓷,就连程家的货物以及给林夫人准备的寿礼也整体消失了…… 往里走一走,程紫玉的床铺也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这不是明显的盗窃,又是什么? 程紫玉整个人软了下去……又引发了一阵慌张。 一杯热茶灌下,她才勉强缓了过来…… 在桂儿的搀扶下,她跟着万知县等人一点点向前。 他们停在了最大最贵重的一只红木箱子前。 程紫玉瞧了一眼,整个人一个大晃,差点便栽下去。 “这只大箱子,挂了两道锁!里边本放了一千两现银,一路用掉了两百两,应该还剩八百两。此外还装有十几套头面,几乎是我所有值钱的首饰!……” 可众官兵看去,此刻那箱子已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大堆被取走了物件的珠宝匣子。而锁扣则是被人暴力砍断撬毁在地。 官兵上前一翻,有几颗金珠子还从一宝匣里滚了出来。 福妈妈上前捡起了那几颗珠子。 “这是我们姑娘九宝玲珑钗上的珠子!那些贪狼啊!官爷,那宝钗上边有这么大一颗紫宝石,是我们姑娘的生辰礼啊!老太爷花了两千多两银子在金陵风玺楼打造的,就这么没了啊!” 万知县一直在抽抽的脑袋开始有些生疼。 “那么,就是总共没了八百两现银和十几套首饰对吧?” 程紫玉闻言深一抽气,而福妈妈则嚎得更响亮了。 万知县心道不好。 “不止!里边有我祖父交给我的两万两银票,以及我私房的五千两银子!那本是我前往蜀地开设分号的本金,可没了,都没了……” 师爷的笔头在卷宗上走得飞快,而程紫玉却是目光呆滞,整个人摇摇晃晃。 “我如何向祖父交代,如何向林夫人交代,我不想活了,不要活了!” 她说着就要往官兵刀上撞,却被福妈妈一把抱住了后腰。 “姑娘,来日方长啊!您可不能有事,程家还指着您呢!想想,您还有好几件皇室和礼部的货没做呢!到时候,皇上和朝廷那里怪责下来,程家可承受不起啊!” 这话一出,众官兵们再次齐刷刷抽起了气,差点忘了,这程家还是皇商。这若是掰扯不清楚,只怕还得惊动上头啊! 他们头皮发麻,赶紧给程紫玉搬来椅子,再次倒来了热茶…… 桂儿抹泪:“官爷们,还有那些首饰,由于代表的是我们姑娘和程家的门面,是用作祝寿赴宴的,因而没有一件是便宜的!其中最贱的一套,也价值五百多两银子。” 桂儿上前去一堆空箱子里翻来倒去,最后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几张纸头,递到了万知县手中。 “还好还好,这东西不遭贼惦记,倒是留下了。官爷,我们一行人带的东西多,这是启程前,为了便于查找而列下的物品清单。我几个的所有东西都在上面了。上面有多少,此刻剩多少,减一减,就知我们被盗了多少了。” 万知县抖了抖手中单子,细细瞧去,他刚开始还叨叨念着,可是越往后,他的面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那些繁复的首饰名称,每一件都是赤金带了宝石美玉,件件都是大来头。那些程家带着祝寿的贺礼,他虽不是很懂,可从那响当当的名目猜想,只怕也件件都价值不菲。 还有那批玫瑰釉的货物,刚刚他在上船时已听到围观的货商在议论了,说是荆溪和镇江码头上,那套货价钱就已飙升到了近四千两。而这几日,那套玫瑰釉更已被炒到了五千两银子…… 他的头真的开始疼了,脑袋里都是一串串数字。 那么这笔损失是多少?就此刻这么保守一估,是不是就有快四万两银子了?乖乖,四万两啊! 这么大笔数额,在九江码头丢了,整个九江乃至江西朝廷的颜面都不保啊!以后谁家货船还敢停靠九江码头,他们这批人怎么担得起?怎么去交代? 那盗贼若是抓不到,这屎盆子必定还得要扣在九江朝廷的头上!搞不好,这上上下下都要倒霉…… “不过……程小姐空口无凭,会不会记错了数目?总不能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吧?” 万知县老油条,脑子转得飞快,马上就有了降低损失的打算。 程紫玉哼笑着起了身…… 第一三九章 亲自下场 上一世的程紫玉游走在夺嫡的大风大浪中都没栽,此刻万知县这样的老油条,她并不放在眼里。 她亲自上前从一木箱的夹层里拿出了几张单据甩到了万知县跟前。 “我程家做事素来稳妥。这几张是镇江码头开立并盖章的单据。在镇江码头,所有箱子都经过了查检,万知县最好睁大眼睛瞧好了,上边的罗列和戳印都确确实实,除了我这份,镇江码头也有备份,您大可以去调取。 而且我的所有箱子都是在码头当众查检,不但是镇江码头的官员,连不少货商都可以作证。所以更是杜绝了作假! 还有在荆溪,我装车时不少来头不小的货商慕名而来,箱子里的银票首饰货物有不少人都看见了。您若是有怀疑,我可有的是证人!” 程紫玉咄咄逼人,满脸怒容。 看着面前单据上罗列的种种均盖有一个个圆溜溜的印戳,的的确确是没错。万知县面色发青,唯有讪笑。 “程小姐勿动怒,本官只是按例一问,并不是对您有所质疑。咱们会以最快速度派官员前往镇江衙门取证。” “万知县既然是按例问询,那咱们就得说清楚了。我的这些东西都是当着官兵们的面运上的船,这一路都在江上,箱子也没挪地方,难不成还是这些东西自己长脚跑了? 此刻狼藉您看到了,黑衣人嚣张蹦跶更是足有几百人都瞧见了!这分明已是证据确凿,您不赶紧去拿人,却有空在这里按例质疑我?恕我直言,您这行为本身就站不住脚!我是不明白,您这么多的例,可是有什么缘故?” 万知县满头都挂下了汗,程紫玉这么一挑,顿时好几十双视线都冲他盯来。他不由感叹,这好厉害的姑娘!分明是暗指他有包庇维护之嫌…… 这种时候,万知县哪里敢有半点疏忽,眼看他的乌纱帽已经掉了一半,想要取而代之之辈只怕这一屋子就有好几个。 他立马恭谨起来,拍着胸脯做了个表态,表示一定秉公执法,尽全力将凶手捉拿归案…… 现场看完,留下官兵继续取证后,程紫玉万知县等人便往下走。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高晞那几个狗腿因被盘问而嚎着。 “官爷,不管您怎么问,我几个也是不知道啊!黑衣人害我们损失惨重,怎会与我们勾结?我几个到二层时,程小姐房里已经是乱糟糟一片,跟我们半点关系没有!是黑衣人,一定是……” “你们去我房间做什么?”程紫玉的声音幽幽出现在了三人身后。三人后背一凉,莫名毛骨悚然,差点瘫坐在地。 他们面面相觑,闭上了嘴,完全不知如何接话,刚刚扯高了嗓门喊冤枉的底气顿时无存。 是啊,他们怎么回应?他们去她房间做什么?他们怎么敢进贵客的房?这不一样是图谋不轨?难道实话实话,表示去找主子?可他们主子怎会在贵宾房间?难道说实话,说他们主子给贵客下了药,想要睡了船上贵客?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脚?这个谎,根本没法圆…… 其中一位实在绷不住,直接坐地。 但即便如此,三人还是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去了正被拦在另一边正受审的高晞身上。 “怎么?一个个看谁呢?找你们主子?想要串供?想要求助还是圆谎?” “抓走抓走!先关押了!别给他们串供之机!分开关押!” 这仨人的眼神从没底气到相互交接,再到此刻盯住高晞,这一变化在万知县眼里,意味却不一样。他们分明是黑衣人帮凶,正看向高晞求救。高晞确是主谋无疑…… 而程紫玉似是被三人激怒,竟是直接冲着高晞而去。 官兵们赶紧跟上。 谁也没想到,她会直接冲上前去,抓住高晞前襟后,使劲一拳头结结实实打向了高晞那已经扭曲了的鼻梁骨。 高晞被官兵们扣着,挣又挣不开,这一下直叫他痛不欲生,顿时鬼哭狼嚎捂脸打起了滚。 可程紫玉并未罢休,依旧不停地拳打脚踢…… “你还我银子!还我货物!还我名声!你害我全家!不得好死!你狼心狗肺!人面兽心!你这不知廉耻的小人,利欲熏心的混蛋!你死不足惜!你活该被抓!你就该付出代价!你若不得报应,我就枉来此生!你造的孽,必须给我还了!否则我与你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程紫玉视线有些模糊。 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昔日那些叫她痛彻心扉的场面:出现了那道因着私盐而对程家定罪的圣旨;出现了她跪在御书房,暴怒的皇帝将砚台砸到她脑袋上的场景;出现的是昭妃和金玉口中,程家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场景…… 即便私盐不是程家覆灭的主因,却是导致程家全面溃败沦亡的最重要一击。 醒来的那一刻,她听到“高家”二字后,几乎就未睡过一个好觉。“私盐”二字时时在她脑中冒出,纠缠折磨着她。 她做梦都想要打赢这一仗,此刻她终于搬掉了这块大石,那这一世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了是不是?她可以保住程家了对不对?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心头是雀跃的,手握的拳头是坚决的,而她的眼泪却是决堤的…… “杀人了……救命!救命啊……”高晞抱着头,满脸满鼻子都是血…… 桂儿和福妈妈本还在暗赞程紫玉的表演生动,但渐渐她们看出了不对劲。程紫玉几乎是拉都拉不住,整个人都在打着颤地冲高晞拳打脚踢。 高晞眼耳鼻都挂下了血,可程紫玉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似乎真是与高晞有着血海深仇。 官兵一开始对程紫玉这个苦主是抱了点纵容的态度,可他们也没想到,一位小姐会以这种粗暴的方式亲自下场,还下手这么狠,见场面激烈,此刻赶紧上前直接将高晞拖开…… 程紫玉坐地大哭着,满脸的泪水断了线一样直挂而下。福妈妈心疼她的努力,将她搂入怀中也是跟着抹起了泪。 桂儿拿着帕子上前给程紫玉的拳头拭血,这才发现这些血并不止是高晞所有。在她冲着高晞的扑打中,两个拳头满是青紫还被抓伤,可她却还浑然不觉…… 程紫玉哭得动容,可她的表现在众人看来却是真诚的,可怜的,无助的,无措的,无奈的。这一刻,她反而收获了大量的同情。 …… 第一四零章 板上钉钉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在情感上都站到了程紫玉的一边,在安慰她的同时开始唾骂起了高晞。 有人还脱下了鞋直接扔向了高晞。 当这个头一起,更有不少人跟着参与了进去。一时间,满地被烧得焦黑的木条便都冲着高晞飞去…… 高晞缩成了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他心里苦,他到此刻还是不明白为何被弄醒后就似乎直坠了地狱。身体的痛苦事小,可库房的损失更是扎心!而他此刻耳边出现的一条条指控更叫他云里雾里,没法接受。 他差点以为是被程紫玉算计了。 可连他的心腹手下都指认了嚣张来去的黑衣人,所有人的言辞一边倒,叫他不得不收起对程紫玉的怀疑。 而刚刚程紫玉眼眸里的仇,拳脚里的恨,他也看见了。 那是真的!是一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痛!若她不是真的损失惨重,怎会如此不顾形象? 高晞彻底被带入了沟里……他自以为明白了: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有人借他的手偷盗了程紫玉,然后嫁祸给了他! 可这人是谁?谁跟高家和程家那么过不去? 于是,很悲催的,这些疑惑从此刻开始,一直到高晞人头落地,他本人与高家也再没能解开…… 而此刻,见民愤四起,万知县面色更是垮了一垮。他肩上和脑袋上的压力似乎更重了…… 不远处的画舫,“醉酒”的李纯已醒,此刻站在船头也正盯着此处。他面色越来越沉,心头有些闷。按说高家并未得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可她的一举一动为何还是带了那么大仇怨?这种弥漫着她的恨意就连他都能感受到! 是什么缘故? 是她压力太大?还是经历了什么? 李纯将拳头拽得死死的,高晞,他死定了!高家,也将不复存在!…… 濒于“崩溃”边缘的程紫玉自然再不适合待在船上。 官兵们商议后决定将她安排去驿站休息。 可程紫玉坚持黑衣人尚未被抓到,她怕被杀人灭口,她坚决不去驿站。 那万知县一想也有理,为免节外生枝,便将她安排去了码头衙门休息。 相对驿站或客栈,码头衙门虽有些吵闹,此刻却相对安全许多。此外,他又给安排了一队官兵护程紫玉周全。 派人去李纯画舫带了入画后,程紫玉等人便挪了地方。 码头衙门和一般衙门不一样,除了处理平日码头事务,也提供往来住宿。既是便民利商,也是为了给当地衙门增收。 由于近在码头,方便客商上下又相对安全,还能与当地衙门打好关系行便利,所以码头衙门客房的住客并不少。而因着经常要接待贵客和沿江往来的官员,所以设施也并不比一般客栈差。 程紫玉要了临江客楼位置最高的一间客房。 她在九江被抢,九江衙门唯恐失态进一步闹大,对她自然有求必应,殷勤得很。大到被褥帘子,小到铜盆杯盏,全都给她换上了崭新的。 短短一刻钟,桌上便已上了五菜一汤,就连洗浴的热水也已为她备好…… 对方恭谨,她也就不客气地住下了。 打开窗户,便有凉爽的江风送来,而这里最大的好处是能将江面状况一目了然,更便于她打听消息。 此刻,高晞的船大火已被完全扑灭,正停靠去码头。 桂儿和福妈妈便一趟趟借着去给程紫玉拿衣物用品而上下大船,以将案件进展一一带回…… 已临近子时,可由于兹事体大,所有官兵都不敢半点懈怠。 据带回的消息,此刻几乎是所有官兵都已齐聚大船,开始一点点地进行排查。周围船只也被限行,要求配合取证。 而从码头衙门到府衙,几路衙门的大小官员已在高晞大船的观景台碰头了好几次。 想也知道,此刻找不到黑衣人,为了他们的饭碗,这事不管具体经过,最好的法子便是一切罪责都由高晞来背! 反正高晞贩卖火药已是板上钉钉,只要确认了他就是主谋,那么黑衣人能不能抓到,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所以,这罪,高晞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官兵们很快便达成了如此共识…… 不过官兵们的担虑渐渐也消散了,因为在一点点的查证中,指向高晞的证据已经越来越多,叫官兵们完全理直气壮了起来。 在二层程紫玉房间的查检中,他们在妆台的桌脚后,找到了一枚玉玲珑。 正在取衣物的桂儿连连摇头,表示这并不是程紫玉所有。 而经过高家家奴的判定,这玉玲珑是扬州高家老夫人的宝贝,这次临行前将其送给了高晞。而高晞对这玉玲珑也相当看重,一直贴身收藏着…… 既是宝贝,怎会自己跑来程紫玉的房间?既是贴身收藏在高晞身上,又怎会被他人拿到? 就这样,这枚玉玲珑一下便成了高晞乃黑衣人主谋的直接证据。 不少官兵认为,根本就是高晞在二层房间指挥着黑衣人偷盗,而黑衣人离开时正好被程紫玉等人撞破。黑衣人将人引开后,当时的高晞不敢下楼又无处藏匿,便唯有上了三层观景台演了一出苦肉计,伪装成被黑衣人袭击而晕倒…… 也是高晞倒霉,先前为了撇清他与黑衣人的关系,在一开始的盘问中,他便自作聪明地一口咬定从未去过二层程紫玉房间。 所以此刻房中找到的这一物证完全是打脸。于是,在狠揍了高晞一大顿后,众官员一致认定,高晞的证词乃一派胡言,将不予采用…… 随后,大船的船工顶不住压力也招认,说是高晞的管事命他们在开宴后偷偷将船开到江中。他们当时提出了质疑,可张管事却威胁了他们。张管事与他们公子分明是有所图谋…… 做出类似口供的还有原本在大船上的船工和一层的守卫,他们表示同样都是被张管事安排着离开了大船。公子今日也是一反常态地康概过头,的确反常得很…… 官兵们就这么顺着线索一层层排查了下去…… 第一四一章 空手白狼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张管事也是在三层被发现的,此刻正稀里糊涂,答非所问。 他也完全不知为何会在三层。一顿皮肉之苦后,不敢不招又不敢卖主的他唯有一口咬定,他压根一无所知,他的所有行为均乃奉命行事…… 与他一样迷茫的还有春桃。她的最后记忆还停留在与桂儿用膳之刻,更是一头雾水,唯有应和着张管事…… 然而,在追查中,官兵们很快便在福伯的帮助下,抓住了几个码头流氓。 搜身后,在他们身上找到了两张异地银票。几轮逼供后,对方供认不讳。只稍微一追查,便查到这几人是被高晞的人买通,故意阻拦住了福伯两夫妇回船,又支开了码头上原本停靠的一溜儿船只…… 高晞若不是有所图,为何支开了这对程紫玉的心腹老夫妻?他们又怎能那么容易得手?那么轻巧将程紫玉的所有财物一扫光? 在高晞的动机和手段渐渐明朗后,他本人与张管事的房间也被查了,结果找到了不少迷药和蒙汗药。 而先前春桃为桂儿准备的那道汤头也被找了出来,发现里边被加了大量的蒙汗药…… 厨房的婆子吓惨了,一下便指认出了春桃,表示这是春桃要端去大船上的。春桃当众挨了板子,一下没扛住,交代了是她主子指派她将汤诱引给程紫玉的丫鬟桂儿喝下…… 而程紫玉房里的萤石花和线香也被发现。线香早已被入画换了回去,一查下来,又是一道迷药。萤石花也很快被高晞船上的丫鬟指认,说是她们公子特意从扬州定制…… 在找到蒙汗药和萤石花后,关于高晞乃主谋的证据再次被追加。 当高晞的几个狗腿被审问时,又有周围船只上的不少人指认,说是开宴后不久,便见这三人一直划了条小船围了这大船打转…… 打转?分明是放哨!望风! 官兵们这会儿已经接到了消息,说是布政使司正在快马赶来,最多再有几刻种的时间便将抵达码头。闻讯后的他们头皮发麻,唯恐遭殃,也顾不得合不合程序,只想着赶快抓紧了时间将所有证据和供词罗列,将案子定下来。 于是,高晞的这仨走狗挨了一顿严酷的板子。 由于证人不少,他们压根抵赖不得。 就这样,证据又加了一条。 当江西布政使司走上高晞大船之时,正是库房的查检结果出来之刻。 那库房原本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官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废墟一点点清理干净。他们到底还是在一只靠于柱子边,尚基本完好的盐缸中找到了一包东西 ——果然是纯度极高的火药! 这一幕,正好落于了布政使司的眼中。这可是他亲眼瞧着从盐缸里刨出来的,自然就成了个证据确凿…… 程紫玉透过窗口,看着布政使司将一封信递给了手下。那官兵快马加鞭消失在了眼前,显然,这事又被报往了上一级…… 高晞和他两条船上的所有人无一幸免均被带走…… 一场喧哗终于落定。 “去打听打听,这些人都被带去哪个衙门了。还有,找人回荆溪报信吧!记得把文书带来!蜀地也可以去了!” “是!” 程紫玉勾起了唇。 高家贩卖私盐,本就罪有应得!这一次,他们栽定了! 而她,要的可不止这么些,既然对方银子不干净,那么她便要在对方完蛋前先掏空了他们! 在荆溪,她故意逼迫了程颢去拿捏高晞,于是签下了一份由老爷子亲自把关的文书。 因此即便高家没有盗了她的嫌疑,这次高家也一样逃不掉大额的赔偿。毕竟她的银子和货物都是在他的领地,他的管辖,他的监管下丢的。 白纸黑字,这个责任就该由他来担! 除了现银、首饰和银票,由于货物不能按时交付,作为承载商的他们还必须按着文书给出大量赔偿。 而这个赔偿数额,原本应该由她与林夫人的那份文书为准的,可事实她与林夫人关系在那,压根没签文书。 所以此刻她的人便亲往一趟蜀地。晚些时候,自然是林夫人索赔多少,高家就得给她赔多少!…… 程紫玉这一次为了彻底扳倒高家,准备一直很充分。 就如此刻,福伯吩咐下去跑腿的,便是她早就已经等在了九江城的手下。 高家高晞这样的蛀虫,自然不值得她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所以事实她的那批货物、首饰和银两,早已经被转移走了! 从镇江码头出发后,温柔手下的一批人便已沿江与他们船只保持了差不多的速度在西行着。 这也是他们一上船便要来了大船一路停靠口岸明细的原因。他们必须提早知道哪些口岸将停靠,以作下一站的接头准备。 正是为了转移东西,他们才会在每一次停靠都必定下船。原本倒是不用每次停靠都折腾,只不过在第一次她们在芜湖码头下船时,便被高晞盯上…… 从那之后,程紫玉不得不留在了船上吸引高晞注意。所以为她转移东西的,便只能是福伯夫妇。 他二人每次都带着食盒去,大包小包回。由于每次转移的量不大,那么便唯有劳烦两人一趟趟地跑腿。 谁又能知晓,每次去的时候,食盒的夹层里,福伯的裤腿里,福妈妈的裙摆里,都是满满的首饰和货物…… 也正是为了便于转移,程紫玉第二次给林夫人做的这批货都只是体型较小的套瓶。 而今日,恰恰是他们唯一仅剩的最后一沓子银票和两只瓷瓶需要转移……在发现高晞今晚有所图谋后,他们索性将计就计,一脚跳进了陷阱里,叫高晞深信不疑…… 所以此时此刻,程紫玉的所有银票,首饰和货物,都已在被安全送回荆溪的路上。 而温柔也已给她留下了几人等在了九江城听候差遣…… 事实上,即便是“黑衣人”的黑斗篷里的那张用以栽赃高晞的扬州银票,程紫玉也没花半钱银子。 那张银票是她在高晞被打晕后,从他身上的一大沓银票里精选出来的。至于她那一大包从库房窗口砸到李纯脚下的,则是看似精品陶瓷,实则带了瑕疵的次品垃圾。 所以,程紫玉此行完全是一本万利。不不,是完全的空手套白狼! …… 第一四二章 闹出人命 高晞等人都被带去了九江府衙,官府留了一行二十多人依旧在江面搜寻可有遗漏的证据。 万知县的手下来传话:明日证据证人均整理清楚后,将会进行第一次的案件审理。案件上报的同时,此刻已有官兵火速前往了扬州府衙门,扬州码头衙门以及镇江码头衙门…… 证据足够,高晞和高家被定罪只是时间问题,程紫玉舒了口气,安心躺下了。 高家一倒,便等同于悬在头顶的刀没了。 非但如此,就连她的那个好二叔,这次之后也将蹦跶不起来了!头一个,老爷子便饶不了他! 她这一击,可是将威胁程家的明刀暗患给清理了大半…… 这一世的程家,她必须保下来。至于朱常安,他即便主意再大,只要她不上钩,他休想得逞…… 程紫玉闭上眼,眼前却莫名出现了李纯晶亮的眸子,叫她忍不住一叹。 李纯那里,她欠了大人情了。他之后便未露面,九江城此刻乱糟糟,他多半不会留这儿了。也不知下次见面将是何时,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这一觉程紫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她似乎,好多年没有如此踏实睡过一个好觉了…… 翌日,她是被入画叫醒的。 “姑娘,醒醒!” 她看了眼窗外,天光大亮,码头也有喧哗传来。 “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程紫玉一个懒腰还没伸出去,便见入画一脸严肃。 “是要开审了?” “姑娘,出事了!” “何事?”程紫玉倏地坐起身,跳下床开始穿衣。 “清荷姑娘,没了!” “什么?” “那位在画舫上救了您的清荷姑娘,没了!” “说清楚了,‘没了’是什么意思?”程紫玉腿有些软。 “就是……去了!九江城的八里湖,今早发现了一年轻女子浮尸,经判定,正是清荷姑娘!她脑门上有一致命伤,官府初步判定她是撞到了大石后失足滑落了湖中……” 程紫玉站不住,腿一软便坐了下去。 夏薇死了! 被人弄死了! 那么,只能是因为自己了! 程紫玉胸口发沉,她谋算了许多,是想要让恶人落网,但她却不愿让无辜者赔上性命。 “姑娘节哀!高晞的案件开堂在即,那位清荷姑娘是唯一一个对黑衣人有过清楚指认,并被黑衣人弄伤之人。是不是有人怕她继续做出对高家不利的指控,所以才对她进行了灭口?……” 程紫玉努力按捺住了过快的心跳。 “是吗?可清荷的指证并不是昨晚证言里对高家最不利的,对方做的那么显眼,会不会太招人注目了?”她打心眼里不愿相信。 “也可能是因为听说清荷救起了姑娘,所以对方对清荷怀恨在心?……” 是吗?会吗? 程紫玉有些怀疑。 上一世的夏薇到她死,也还活得好好的!那是个聪明又有些身手的姑娘,这一世这么容易被灭口?一般的杀手能对她轻易得手?李纯呢?有李纯在,按理不应该啊! 会不会是诈死?是不是搞错了? 可官府既然确定尸体是清荷,应该是找人去辨认过了。不会错吧? “昨晚留下的证据证人那么多,只对清荷下手意义不大啊?我不明白,真不明白!”程紫玉摇着头喃喃着。 “不,不是的!还有……” 入画的神情愈加严肃了。她为了让程紫玉缓一缓,话只说了一半。 “高晞和他的人都被关押在大牢,可夜半,狱中高晞的手下们也被下手了。狱卒换岗时,发现狱中有动静。跑进去一瞧,才发现高晞那几个心腹个个惶恐,有拿脚踹铁栏的,有拿脑袋撞铁杆的,有在拍着双手的,无一不是在靠动作求救。 随后狱卒发现,包括张管事在内的几个高晞的爪牙全都失声了。” “失声?”程紫玉愁眉紧锁。 “没错!说不出话!可听说昨晚为防万一,牢房任何闲杂人等都未允许进出!就连狱卒也都被限制进出了。 衙门再次乱套了,布政使司发了好大一通火,听说万知县挨了一顿训,出来的时候连扇了手下好几个耳光子,连他最爱的一套茶碗也砸了。 这不,一个时辰前,官府直接召集了九江城几大医馆的大夫集体前往狱中会诊。这会儿的消息是,疑犯们喝的水被下了哑药。但好在发现及时,大夫们紧急施针后,说是最多几个时辰,这些犯人便会恢复嗓音。” 程紫玉深吸一口气。 “多少人失声?高晞呢?” “高晞被单独关押,并无碍!不过他的那些心腹昨晚折腾了大半夜,又被大火烤那么久,个个又热又渴,所以都喝了水,因而无一例外都失声了。下手的人目的性极强,那些稀里糊涂的船工和婆子们倒是没有被下药……” 福妈妈听了半晌,也开了口。 “姑娘,对方目的明确,针对性又强,只对那些高晞的心腹下了手。老奴看应该是高家或者高家的上家所为。若真这帮人开不了口,就没法指认高晞下药和黑衣人偷盗,那他们先前的口供早晚会被推翻。再加上清荷姑娘又没了,那么可以直接证明黑衣人偷盗的便只剩了咱们。这说服力就不大了!” “福妈妈,去看看可有马车,安排下,咱们去九江府衙!” 程紫玉抚着太阳穴,她的脑子有点乱,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眼见为实,她必须亲自跑一趟。 马车很快套好,她穿好衣裳也顾不得吃东西,简单洗漱换了件方便行动的衣裙便出发了。 一踏进九江府衙大门,她便瞧见了如热锅之蚁般乱转的万知县。 对方一脸愁容,程紫玉心下失望,只怕入画打听到的都是真的。 见程紫玉面色不好看,万知县更是头皮发麻。 此刻的他里外不是人,若说昨晚江面事端他尚可将责任推去码头衙门身上,可今日这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他的管辖下发生,甚至还闹出了人命,这便完全是他的能力问题。 他头上的乌纱基本已是摇摇欲坠,再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了。他赶紧摆出了张苦瓜脸,恭谨又殷勤迎了上前…… 第一四三章 你可认罪 万知县很殷勤,亲自上前抖抖索索劝起了“节哀”,将事件大致解释了一遍,又表示适才昨晚画舫上另外几位清平坊的伶人已经来辨认过了尸身,确认这的确是清荷姑娘…… 说完这些,他赶紧安排了几个衙役过来招呼程紫玉,而他本人则匆忙打了声招呼后便一溜烟消失了…… 停尸房里,仵作未离。 盛夏天热,为了保留尸体,阴森的房中还摆了几只冰盆。 白布下,躺了一女尸。 程紫玉心跳加快,她并不希望那里躺着的是夏薇。 可就眼前身量来看,的确不差。 福妈妈胆大,慢慢掀开了白布,可她随后又快速合上了。 她建议程紫玉不要看。 可程紫玉怎么可能点头。 白布再次被掀开。 发饰,发型,衣裙,绣花鞋……正是昨晚夏薇的打扮。 尸体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整个都浮肿了起来。惨白的脸上,还留着被水泡了而化开的浓妆。一眼紧闭,可另一眼,却是整只眼珠子都凸在了外边,叫人不寒而栗。因着面部收到了重创,所以那脸面有些血肉模糊,看得人浑身鸡皮疙瘩四起…… 这是夏薇吗? 似乎是,可她却又感觉不是! 程紫玉忍不住上前亲手将女尸的衣袖往上提了提…… 她心一沉,腿一软,被入画扶住了。 那截手臂上,是赫然的几道伤,和一大片的青紫。 这些伤,是夏薇昨晚为了给她作证,自己抠破去栽赃黑衣人的。 没错,的确是夏薇。 这一刻的程紫玉,心头再次五味杂陈,阵阵绞痛。 为了达到目的,她算计了很多,就连火药的分量也考量过。 昨晚虽爆炸连连,可仅有几人受了不太重的伤,并无一人送命。 可她千算万算,还是连累了他人。 这叫她满身的疲累感再生…… 她沉默着出了停尸房,很快便在衙门的正堂找到了万知县。 一阵凉风袭来,万知县端茶的手也是抖了又抖。 他知晓清荷是程紫玉的救命恩人,一想到程紫玉昨晚的强势口舌和作风,他的后背便有些凉。这是……来找茬了? 他咳了一声。 “程小姐且放心,大夫们正在全力以赴,今日午后,将顺利按原计划开堂!您且先回去休……” “万知县!”程紫玉直接打断,当着满屋子众人,没给半点面子。 “顺利?原计划?您的‘顺利’是几个意思?眼下的证人死的死,伤的伤,既是被下药又有人被害,对方势力暗中这嚣张行径已令人发指!若这般你还强调‘顺利’二字,那我也不得不怀疑,您是不是有什么‘原计划’?” “程小姐此话何意?”万知县顿时暴跳如雷,一众周围的视线也都齐刷刷冲他看去,这言外之意,聪明人都听得出,程紫玉是在暗指衙门有内鬼,万知县有问题…… “本官行的正……” “堂堂衙门,防务竟然如此松懈,令得对方想来就能下药,想走您就抓不着,证人你还保不住,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大胆!你竟敢藐视衙门!污蔑本官!程紫玉,你可知罪?” “这是藐视?您告诉我,哪句说错了?污蔑?民女又污蔑您什么了?我既有罪,还请万知县指出来!您若不能让民女信服,可就有欲盖弥彰之嫌了!” 程紫玉争锋相对之余,还嗤笑了一声。 万知县颜面尽失,脸都青了,满头大汗也挂了下来。程紫玉的暴怒他能理解,可他不明白的,是他的官威竟然还压不住眼前小姑娘的气场。 他气极之余,还是拍起了桌子。 “小小女子,本官给你几分薄面,你竟敢一而在打断本官。这便是藐视本官!本官可说错了?你可认罪?”他还不信了,他做了十几年的官,还会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捏住! 福妈妈将程紫玉衣袖拉了又拉,只唯恐她吃亏。 可程紫玉却直接推开了福妈妈的手。 “您说的有理!小女子认了!还请万知县责罚!” 此时此刻,她可不是冲动! 她如此强势,自然是因为心头有火,不得不出这口气。但同时也因为她必须好好敲打这帮酒囊饭袋。 她就是要将话点穿,给这个万知县肩上的分量再加一加,让他知晓,他已经有了嫌疑。他再有半点差池,他就不再是头上乌纱不保,而是项上人头也没了! 她不怕! 若这万知县敢将她按例痛打一顿,那便是笨到家了! 那她转身出了衙门,一句话都不用说,便能将此刻万人聚焦的衙门推上风口浪尖。 衙门抓不到贼,保不住证人,反而将苦主打了一顿? 她什么都不用说,真倒霉的将是万知县! 最直接受损的,将是九江码头!将来还有谁家商船敢在九江停靠?更重要的,是他的行为将进一步扩大了他的嫌疑,他将连累整个九江衙门。 同时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即便他能顺利脱身,他的官声也没了!那么他的前程…… “好,来……”万知县一个“来人”未出口,师爷便已上前在他耳边悄声劝了起来。 他错着牙,唯有深抽了一口气。 “好,既然程小姐已知错,看在您接连受了打击,心头沉重,失言也是情有可原,本官大度,便不与你追究了!下次莫要再犯,影响你个小姑娘的名声。你且回去休息吧!” 而两人的一番争执到底还是惊动了在后房休息的布政使司袁某。 那袁大人就如只炮仗一样,一进门便炸了,冲着万大人发了一通邪火,又冲着程紫玉抱了一拳。 程紫玉见了一礼,心道这应该是个脑筋清爽的。 “对方既然能下哑药,自然也能下毒药。可对方没有下毒药,为何?” 那袁大人定定看来,伸手示意着,将程紫玉请去了一边。 “程小姐请直言。” “我觉得,对方是在拖延开审的时间。说不定对方还将有动作。为免再生变数和波折,您几位还是尽力加快审讯,不要拖延才好!” 那袁大人也有此顾虑,他也唯恐会有人出面保高家,万一那边来头不小,他只怕是得罪不起。这正是此刻的他焦灼火爆的缘故。 …… 第一四四章 李纯授意 “我知道您在担虑什么。”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进了里屋的程紫玉将视线定定投向了袁大人。 “这事兜不住是一定的!所以若真如您所担虑,那么到时候您将左右为难,您要想清楚了,您极有可能里外不是人,做什么或怎么做都是错! 不保高家,您将得罪一些大势力。保了高家,那更糟。除了有被秋后算账的可能,您还将丢了官声和名声。当然,上层势力的一贯作风都是过河拆桥,找人替罪,或是杀人灭口……我并不认为您可以全身而退,因而很为九江衙门上下担心!我并不是危言耸听,您应该比我清楚!” 袁大人没有立即接话,他看着程紫玉,对方这话虽直白不好听,却说中了他的所有担虑。 恍惚间他感觉眼前女子的老练完全不似是十四,也不像是小地方出来,而那对官场之道的理解和周身发散的气韵,更像是一个来自京城的上位者…… “那么……依程小姐看……”他下意识就想要求问。 “越快越好!快到对方来不及求您、命令您、施压于您!生米煮成熟饭后,对方自然再无计可施。而您既不用受拿捏,还能搏一个美名,那该多好!” 程紫玉告退离开…… 她尚未走出衙门,身后便有官兵小跑着去了马房。他们表示奉了袁大人之命,正要前往周边湖口、德安等地借兵…… 程紫玉忍不住一叹。 夏薇没了,对方出手的速度这么快,说明高家背后势力极大,为免再生波折,为免再有人被连累,她唯有尽力忽悠着袁大人快刀斩乱麻…… 衙门出来,就是大街。 见她闷闷不乐,入画提议散心不坐马车了,程紫玉点了头。 九江城是三江之口,街上熙熙攘攘,往来行人不断,热闹得很。 入画见路边有卖茶饼,想着主子未用早膳,便前去买了。 程紫玉心不在焉,竟是叫一女子一撞,差点便摔了。 对方搀了她一把,她道歉之余,抬眼便愣住了。 眼前女子素颜寡淡,正冲着她笑…… 这个,正是前世那个熟悉的夏薇。 卸了妆的夏薇! 她没死,果然没死! 是了,昨晚第一眼看见浓妆艳抹的夏薇时,她便没认出来。此刻夏薇将妆容一卸,如若换了个人,又有谁能认出她就是“清荷”。 程紫玉心房一松,大吐了一口气,一下红了眼眶,差点喜极而泣。 “姑娘没事吧?是不是被我撞疼了?瞧您眼泪都出来了,要不要去前边医馆瞧一瞧?” “是不太舒服。去吧!”程紫玉反应了过来,跟着夏薇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医馆。 医馆里除了一个抓药的老头,空无一人。 是能说话的地儿。 原来,夏薇的所有行为都是由李纯授意。 又是李纯,他这是又狠狠帮了她一把! 既然人是诈死,那么那些哑药,自然也是李纯所下。如此,程紫玉先前不明白的一切,顿时茅塞顿开。既然这一切不是高家背后势力所为……那么所有的优势便都到了她的这一边!此刻,她的脑中冒出了不少东西,叫她欣喜。 程紫玉行了一礼,再三谢过了夏薇和未露面的李纯。 “姑娘果然聪明!”夏薇扶起了她。“没错,府衙那具女尸和那道哑药,都是我们所为!帮人帮到底,我们公子可热心得很呢!” 她扶着程紫玉坐了。 “程小姐非但对家人有情,对朋友也有义,我们公子当真是没看错人!”夏薇直冲着程紫玉笑,眼里流露的全然都是满意。 程紫玉感觉这话怪怪,也唯有笑着道不敢。 程紫玉自然不知,其实这也是李纯和夏薇等人对她的一个测试。 昨晚之后,李纯失眠了。夏薇暗搓搓表示知人知面尚且不知心,对家族负责并不代表本性良善,他如此一面之交便不管不顾的容易被骗,让他不能犯傻。 李纯口口声声他不会看错人,夏薇则表示拭目以待…… 事实证明,李纯看人很准。 程紫玉步履匆匆,早膳没用便冲上马车,又在衙门落了万知县面子,以及刚刚这一路的怅然若失都落在了夏薇的眼里耳里。尤其刚刚路上一尺之距的四目相对,夏薇将她欣喜激动的眼神,红了的眼眶都看了个仔仔细细。 对于这个女主子的人选,夏薇表示满意…… “姑娘不用谢了。原本奴婢那个伶人的身份便只是暂用,昨日曝光后也得想法子消了,奴婢可没时间一直作为伶人,等到这案子落定,所以啊,都是顺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言谈间,夏薇的自称也从“我”转成了“奴婢”。 程紫玉的注意力则在“顺手之劳”四字上,好个顺手,想通关节后,程紫玉越发发现,李纯这是帮了她的大忙了。 对于李纯,她又欠一人情。 “敢问姑娘,小女子可有机会向您主子当面道个谢?” “正是为了给您个安心,奴婢才来了这一趟,不过奴婢那主子可能没空……” “那便请姑娘代为转告,程紫玉再谢他一次。这份恩情,紫玉全都记在了心头。不过……那具女尸……” 程紫玉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姑娘放心,我们主子可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辈!” 原来,昨晚李纯一直在注意事态发展。他一番谋算后,原本打算安排“清荷”被绑架失踪以栽赃高家的,可消息灵通的他却是正好听到了一个八卦。 说是南边镇上一青楼里出了桩命案。 毕竟是七夕,荒唐事也都沾了风花雪月。原来是有位声名不错的员外爷睡了一青楼的老相好,结果在滚床单时被家中的河东狮抓了个正着。那姑娘犯了心悸,一命呜呼。 老鸨嫌晦气,又收了员外夫人的打点银子,便直接将那姑娘的尸身扔到了野地…… 李纯的人去跑了一趟,发现那姑娘的身材与夏薇差不多。于是,她们便好好装点了那姑娘一番,又给画上了浓妆,连手臂上的伤都没拉下。 最后,他们给尸身来了一击,又将其推入了湖中…… 虽然对那姑娘的尸身有冒犯,可如此下场总要比野外被野狗啃食强多了,至少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落葬地和一场由高家买单的法事,去地下也算是风光…… 于是,那泡了半夜水,又毁了容的女尸,谁还能认出是否昨日画舫上那浓妆艳抹的姑娘…… 第一四五章 李纯的礼 与夏薇告别后,程紫玉的脚步顿时轻松了不少。 几人这才感觉胃腹空空,她几个便决定在街上找地方吃点东西。因着打扮低调,穿着又简单,三人垂首而行倒是半点没引起注意。 经过路边一卖竹器的小摊,程紫玉瞧见了一只竹雕的酒葫芦,便停下了脚步。她想到了李纯。 他帮了她这么多次,这些人情,她是不是该还点回去?送个东西?他那么爱喝酒,买个酒葫芦不错。 手中的竹制葫芦只需十文钱一只,这个……太寒酸了。 抬眼瞧了瞧四周,前边倒是有间门面不小的玉石轩。 她抬步前往,一番问询后,店家拿出一紫檀木盒子,里边有一白玉酒壶。 方形圆盖,质地不错,后身有扣,可以随身别在腰间。壶身雕有两株兰花,端的是一身的君子气,倒是配他! 前世的朱四对李纯研究透彻,她不会记错,李纯应该极爱兰花。 就这个了! 程紫玉财物均已转移,囊中羞涩,一番讨价还价后,也只是将价钱从五百两的开价压到了三百两。 店家表示这是最后的底价,一文钱都不能再少。 福妈妈身上只剩了最后一张百两的银票,而入画那里更是只有几两碎银。程紫玉翻了翻身上,最后从腕上褪下了她平素里不离身的紫玉镯子…… 她表示愿意先付一百两银子,将这只镯子押在店中,七日内定来赎回。她掐算了一番,最多七日,荆溪家中来人必至!届时她就有银子了。 店家拿着那镯子双目放光,只一眼便瞧出这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不过转瞬他却又强压下了眼底欣喜,撇嘴表示这玉镯成色一般,也就是勉强百来两银子的货。押在他店里可以,但期限最多只能三日。三日后若不赎回,这镯子便归他们铺子所有。 入画上前周旋,可那店家看出了程紫玉对酒壶的势在必得,他又卯足了劲想要拿下紫玉镯,自是不肯松口。 程紫玉倒不是没有办法修理这起了歪心的店家,可因着此刻的她正处在风口浪尖,都知道她昨晚损失惨重,悲恸至极,因而她并不希望再惹出事端…… 她转念一想,她的身份在那,实在不行三日内打着程家的名头筹借个几百两银子也并不难,便应了下来。 文书做定,酒壶到手。 一出玉石轩,程紫玉便将那装了酒壶的盒子交到了福妈妈手上,叮嘱她送回先前那个医馆,让转交他们主子。 那医馆分明与李纯有瓜葛,不管李纯离没离开九江,他们应该都有法子能联系上吧? 想到还掉了一点人情,程紫玉更轻松了。入画身上还有些银子,程紫玉便指着街角一酒楼让福妈妈快去快回,她与入画在那等福妈妈回来一起用膳…… 此刻尚未到午膳时分,酒楼里几乎没人,她们进去依旧没人注意。要了个包间,随意点了些吃食,这便坐等了起来。 一刻多钟后,福妈妈前脚刚回,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禀,包间门便被强势推开了。 程紫玉一口茶刚抿进口中,差点喷出! 她匆匆回咽,却又呛到,连连咳了起来…… 入画也是一惊,刚要尖叫,看清来人后,便自己捂住了自己嘴。 来人,不是李纯又是谁! 李纯哼了一声,直接拖过了椅子的同时脚一勾,包间门便又关上了。 “大胆!” 入画昨晚上了李纯的画舫,算是与李纯打过了照面,可福妈妈对李纯却只有耳闻从未见面,此刻她见突然而至的放肆登徒子,直接呵斥着一拳打了出去。 李纯哪里会放在眼里,他也不躲,坐下的同时,伸出手掌便接住了福妈妈这带风的一拳。 那拳劲儿半点效果没有,似乎悉数散在了那掌风中。 李纯手一握,福妈妈的拳便再近不得一寸,非但如此,她的整个拳都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眼看福妈妈还要出手,程紫玉急急喊了停…… “出拳意图太明显,吓人唬人还成,实际却没什么大用场!”李纯毫不客气眯眼冲福妈妈一笑,松开了手看向程紫玉。 “啧啧!不是要见我吗?就这么拿拳头来做见面礼?” 程紫玉心下纳闷,李纯这是跟着福妈妈而来,还是一直在跟着自己? 她赶紧起身,带着两个奴才给李纯行了个礼。 “行了行了,饿了吗?这都是九江城的名点,尝尝吧!”他将手中提着的一大摞纸盒扔去了入画怀里。“不知道你……你们喜欢什么,就随手让丫鬟买了点。” 盒盖未开,扑鼻的香气便已弥漫了整间房。 程紫玉瞥了眼,都是九江城最大的酒楼凤玺阁的食盒……昨日高晞那盒点心也是放在这家店的食盒里拿来的,据说这家店的点心每日都限量……这是顺手? “凤玺阁,听说要排一个时辰的队才能买上?” “有银子就成!到最前边买了个位置!总不好空手上门,礼数而已!” “公子破费了!” 程紫玉忍不住就想笑。 这一世的李纯给她的感觉竟与她记忆里的那刀枪不入的顽石如此大相径庭。是之前的她看走了眼?还是这世的她交上了好运? “姑娘,您二位好好说话,老奴去外边守着。” 福妈妈也意识到了来人正是帮了她们几次的神秘人,她也机警,赶紧退了出去守门…… 程紫玉亲手给李纯倒了杯茶,边致谢边推了出去。 李纯动作极快,她指尖未离杯,他的手便已抓住了杯。 两人指尖有些不可避免地微微触到,小小的摩擦叫指尖顿时如火烧了起来。程紫玉心下一颤,吓得缩回了手,装作了一脸不经意,耳垂却有些红。 而李纯也不愿气氛尴尬,只潇洒捞起了杯子,似乎毫无所察地起袖仰头喝尽了杯中茶。谁也没看到,袖子遮掩下的他正带了丝得意的笑…… “再来一杯!”他将杯搁到了她的面前。 程紫玉盯着他看了一眼。 满杯后,她示意入画将茶端去公子身前…… 李纯低低笑着,伸出了手。 “给我十文!” “什么?” “十文钱,给我!” …… 第一四六章 我很好奇 虽不明所以,入画在程紫玉的示意下还是拿出了十文钱交到了李纯手中。 而李纯这才从胸口掏出了一小包东西搁到了桌上。 打开,里边包裹的,正是程紫玉的那枚紫玉镯子,还有那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你……那只玉壶呢?” “退了!” “那是我给你的谢礼,你怎么……?” “比起那个,小爷更喜欢这个!方便,轻便,实用!” 眼前女子目瞪口呆的样子让李纯很受用,他微微侧身,指了指后腰。 只见一竹制的酒葫芦已经挂在了他腰上。 大肚子窄口,葡萄纹,瓶口有个眼,上边穿了一俗气的红色编织绳,绳的那头还打了只不够精致的蝴蝶绳花。 正是先前她抓在手中的那只。 满大街都是的那种廉价货,挂在他的身上,明显与他不搭…… “小爷身上不爱挂累赘,那玉好看是好看,但不方便,什么时候碎了多可惜!还有,小爷酒量大,那玉壶只勉强能灌两口酒!你是想累死小爷吗?还有,那玉壶上还有两株并蒂莲……” “是兰花……” 程紫玉必须强调。啧,你不是君子好兰吗?什么时候连兰都不识了? “别管什么花,这搅和在一起的两株花,太暧昧了。不是还有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老话吗,届时谁看小爷都得以为小爷名草有主了。岂不是坏了小爷的名声?小爷还没讨着媳妇,再挂上那玩意儿,将来还有谁家姑娘敢要小爷?” 李纯紧盯程紫玉。 “程小姐你还能对我的将来负责吗?您若能点头,我这就……” 程紫玉有些无语。她为表感谢送他件东西,竟能叫他引去了十万八千里外,越说越偏了。 “只是谢礼,哪里用一直挂身上……”她急急打断。 “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我自然不好辜负,也不能暴殄天物是不是?” “可这竹葫芦……太廉价了。” “不!刚刚好,这只正合我心意,一下能装一斤多酒,刚好够一顿的量。送东西不看价值,只看心意。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强! 最重要的,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将随身物件押出去,万一叫歹人谋算上怎么办?还有,你这还要在九江待一阵,姑娘家只身在外,怎可没有银子防身……”李纯很努力地在表现着。 “你一直在跟踪我?” “……” 李纯张了张口。 喂,这是重点吗?他这么贴心,这么善解人意,这么体贴入微,她不是应该感动吗?她不是应该目露星星?应该娇羞好感吗? 这么露骨被指出来,好没面子! 他可是堂堂中正大将军!怎么会是跟踪? “你就不能理解为保护你吗?” 程紫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到底是恩人,她还能追究吗? “镯子和银票怎么取回来的?押物的凭证在我手上,那店家竟然肯退给你?” “那店家自然没那么乖巧!不过小爷没耐心又不想费口舌的时候……” 李纯握了握双拳,扬了起来。“都靠这个!对付地痞流氓下三滥,这个最管用!” 好吧,有点道理。 程紫玉点了点头,再露感激。李纯不愿收她的玉,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这个情,她领。 “多谢你!” “嗯,谢我哪一条?”李纯眉眼弯弯,定定看向她。 “哪一条都得谢!”他这么一问,叫她脸红了。人情欠太多,她感觉都快谢不过来了。荆溪,路上,大船库房,画舫,他后续的照应,到此刻的点滴…… “你可知我昨晚为何既要闹出人命,又找人将药送进狱中?”李纯转眼已收起了他的嬉笑,开始严肃起来。 “知道!你闹出人命,将事态进一步扩大,高晞高家便罪孽加重,更不易脱罪,这是一。而官府那里如履薄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此为二。官府为了有交代,这屎盆子最后只能扣在高晞身上,高家绝对难以翻身,这是三。” “还有吗?” “有,经过你这么一出,听说狱中那些证人都吓惨了。尤其被毒哑的那几位,此刻个个都唯恐被灭口,今日午后开审后,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官府那里审判的速度会加快,难度会降低。” 李纯点了点头。“你做的也很好,你这一趟府衙之行,对他们来说更是火上浇油。但你说的,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再次将视线定定袭来,那认真的眼神叫程紫玉忘记了回避,将视线迎着对了上去。 “我这么做,归根究底,是为了保护你!实话告诉你,昨晚出事后,九江城已有可疑快马出去报信了!且是在城门分作了两个方向,一路往北,一路往东。” “往东的,是去高家报信?往北的呢?京城?” “所以高家后面确实有人,且来头还不小。因此我抢先下手了。我故意闹大了动静,如此一来,那帮家伙能耐再大,短时间内也不敢轻举妄动。 事件发展到这个地步,高家是铁定完蛋了。高家那座靠山拯救他们不及,自然也就没必要对你这个证词关键的苦主动手了。如此,你也就安全了。” 李纯舒了口气,微微一笑。 “你放心,今日之后,我就不会跟着你了!我除了来关照你几句,就是来告别的。” 看着他干涩的笑,程紫玉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怎的还伤离别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你身边了。所以,我便先帮你剪除了危险。放心,即便我人不在,但京里我会继续关注,看他们身后究竟是谁。至于两江那里,我会想法子施压,绝不会再生变数。整个大局会如你所愿!” 程紫玉也是一叹。 “我该如何谢你呢?” “不用了!做大事的,切忌婆妈!说不定将来,我也会有求于你!但愿到那时你能爽快干脆,应下我所求。” “自然。” “对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你说。” “你不好奇我是谁?” “那你是谁?” 程紫玉一下笑了。“我问了,你就会说吗?你若愿意,早就自报家门了。可你没说,自然是你身份不方便,不能告诉……” “我姓李!单名一个纯字……” 在程紫玉的目瞪口呆中,李纯开始了自报家门,他满眼都是笃定,没有半点迟疑…… 第一四七章 人情谢礼 李纯站起了身,将脑袋慢慢往前凑,程紫玉看见他眸子里有两簇跳动的火苗,似乎比昨日的光还要旺盛,叫她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起来。 “我来自京城,今岁二十一,是家中长子也是独子。父母皆不在了,但好在家中门第还算不错。尚未娶妻也未有定亲……” 程紫玉心中纳闷,暗道这家伙莫不是疯了吧?他是奉了皇命机密而下,他的身份应该是绝对保密的,否则他这一路也不用这般遮遮掩掩。他这么和盘托出,就这么信得过自己? 李纯在距离她一尺之外撑身,轻声到: “程紫玉,你记着!对你,我没有什么不方便。我既然选择帮你信你,便不会骗你。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我的话!我要走了,你若还像昨晚那么信我,便帮我保密!” 李纯说完便伸着懒腰准备离开。 “等等!我……我那柄匕首,能不能还我?那是我祖父给我防……” 她话未说完,便见李纯已将匕首放到了桌面。 李纯这么好说话,反显出了程紫玉几分小家子气。 “走了!多谢你的酒葫芦,我很喜欢!”他上次拿了她匕首,是为了提早创造出与她再见之机。此刻他既然已有了她的人情和赠礼,这匕首便还了吧。 行至门边,他再次回眸。 “你若有突发急事,手上又没人用,便去那医馆,我在那儿留了人。” “最多两个来月你我便又能见面,到时候可别装不认识我!” “我记得昨日库房,你邀请我有空去荆溪作客了?那么,说不定也用不着两个来月!很快,你便能再见我了!” 李纯展眉一笑,拉门闪身便离开了…… “……”程紫玉无语。她记得上次她只是在自报家门后表示,将来程家会在他有需要的时候出手相帮,从来没邀请他上门吧? 两个来月?嗯,说的应该是皇帝南下。 显然他会随行。 是啊,距离皇帝太后南下的时间已是越来越近,她还是没想好这一世的她做到什么程度才是对家族最好的保全。 为此,她一直有些忐忑。 不过此刻收到李纯的确认,她竟是一下便安心了。就像一个后盾,她就是感觉他会在那儿帮她,叫她那孤身奋战的恐惧感顿时消散一空。 “姑娘,李公子似乎……对您很上心呢?”入画笑着摆出了食盒,捯饬起了桌面。 “你想多了!这位李公子一看就是家世能力不凡,看不上我的!” “若是看上了呢?” “看上了我也不嫁!若想要娶我,那便得成我程家的上门女婿。这样的公子,绝对不会放弃他们拥有的,所以啊,多想无益!” 不过眼前闪过李纯那灼热的眼神,程紫玉也不禁自问,他莫不是当真对自己…… “得想法子将欠他的人情都还了。” 入画笑着点头,却在打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后,发现里边全都是细碎的小银锞子。 “人情没还,又多了!这公子当真细心!既担心姑娘没银子用,又怕姑娘银子太多叫人怀疑,费了苦心了。” “算算有多少,收起来吧!” 程紫玉唯有一叹。 她有种感觉,照这个态势下去,这欠债只怕是要还不清了。“下次再见他,你记得要提醒我还他银子。” 不远处的马车里,夏薇一脸嫌恶提了提李纯腰上的酒葫芦。 “没人了,主子可别演了,赶紧拿下来吧!真难看!” “啧,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你主子我可没演,大俗即大雅,我不觉得这酒葫芦难看。你这是没看习惯……” “那玉的不是更好?” “去去,你懂什么!她欠我人情都不止十次了,可这人情才还了十文钱。这葫芦挂不了多久的!” “什么意思?”夏薇挑起了眉。 “她着急着还我人情,可正碰上囊中羞涩,这才忍了这十文钱的礼。她是重情义的,哪能以这么只廉价葫芦来送我这个帮他多次的恩人?她又是个有身份的,这寒酸出手岂不丢人现眼?小爷风流倜傥,她也看出了我这气质与这葫芦不搭,那她这礼物显然太不够诚意了……” “所以……” “所以下次见面,她一定会主动准备其他大礼来将这酒葫芦换回去!” “……” “你说,什么样的礼物最能表心意?” “……” “自然是她亲手做的!” “……” “我猜她会亲手设计烧造一只举世无双的酒壶赠予我!”李纯撇了撇嘴,一脸憧憬瞧向了窗外。 夏薇忍不住嘴角一抽。 好一步以退为进,这是退得让对方都不好意思啊! 太能算计了! 夏薇哼了一声。“以后程小姐若看不上你,那你就拿着她亲手烧造赠你的酒壶满世界去造谣,说她早已倾心于你,叫她不得不嫁于你!” “好主意啊!夏薇,看赏!” “……” 夏薇摇着头,有些无语。 不过,看着主子这神采飞扬,如若变了个人,似乎变得更有人情味了……这是好,还是不好? 程紫玉几人回到码头衙门屋中不久,便有衙役来传话,表示午时三刻正式开始第一次开堂过审,请她提早到场。 正如预料,证据早在昨晚便已经罗列地很详尽,所以第一次的审判相当顺利又快速。 若说高晞在先前便已处于凌乱的懵圈状态,那么此刻清荷的死加上证人被下药,叫他整个人已经无所适从,他连解释都不知从何下手,更不提辩解。 衙门上下都急着赶紧将案子定下来,近两个时辰的审判后,便已按着程紫玉给出的脉络和时间轴整理出了案件经过。如此,这桩证据确凿的大案便只剩下了最后的定罪。 由于还牵扯到了扬州衙门以及沿江一路码头,所以在盖棺定论后,那位袁使司迫不及待推脱开,他名正言顺将案件移交上报到了两江衙门。 这案件两江衙门却是不得不接,谁叫他们主管的便是苏,皖,赣三地的军务、粮饷、操江和河务等军民政务。的确,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由他们来审最方便,也最合适! 如此一来,倒是给程紫玉提供了便利。两江衙门在金陵,这意味着,她不用等荆溪来人,也不用等最后审判下来,她可以先回家了。 她供词已给得清清楚楚,只需在案件完全移交后,她再去金陵走一过场便万事大吉。 就这样,程紫玉在江西衙门的保护下,被单独送回了荆溪。 …… 第一四八章 狗急跳墙 在程紫玉悠哉悠哉回到荆溪前,程家早已炸开了锅。 只因程紫玉的人刚出九江城不久,便被一路人堵上了。原来老爷子一直不放心,这一路早就派了一小队人手暗中跟着孙女。准确说来,是跟了高晞的船。 一路风平浪静,他们也就并未出面。期间,他们无意发现了福伯每一次停靠都会与一队相熟的家伙接头。而这队人虽眼生,却是荆溪口音,且其中有一位与程家庄上的帮厨挺像,当时他们就初步判定,这帮人应该是程四小姐暗中准备在了身边的…… 当晚出事后,老爷子这队人本要捅破身份营救四小姐,但见四小姐完好在衙门的保护下住进了码头衙门,而高家人等则关进了大狱,便打算静观其变。 可他们却发现先前盯住的那队人马突然急着出城,实在忍不住,他们便拦下了那队人表明了身份,从而知晓这帮人正要前往荆溪报信拿文书…… 程老爷子这队人接过了任务,他们骑行用的是胡马,速度快,一路上带着老爷子手令在程家各分号进行换马,于是速度一下便起来了。 日夜不停赶路两日后,他们便到了老爷子的跟前…… 程老爷子程翾安排好文书和准备善后事宜后,发了几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火。 他雷霆之怒全开,亲自带人冲撞进了程颢书房,拿下了程颢的所有印鉴以及文书账目等与程家有关的种种。 与此同时,程家外事房和后院二房也未能幸免。几路同时进行,被细细搜查了一通。而从程家前院到后宅,程颢所有亲信也被逐一拿下开审。 老爷子更是在程颢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连下了几条命令,快速夺下了他手中的所有权利。 程翾下手又快又狠,完全打了程颢个措手不及。 华氏的消息递不出去,最后还是帮着心腹婆子翻墙又钻了狗洞,才在酒楼找到了正应酬的程颢。 程颢屁滚尿流赶回时,程老爷子和他的人已经将面前堆成了小山的各种文书账目查了三分之一。 而程老爷子之所以如此劳师动众,除了想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更是害怕程家被反咬而打算抢先一步消灭掉对程家不利的所有明里暗里的证据! 他完全是气不打一出来。 三个儿子正是一个痴,一个精,还有一个只好魏晋风流,他一个都不中意,唯有矮子里面拔个高的,将外事权分给了二儿子。 老爷子有他的打算。他想着,只要长房有紫玉能掌住生产,二儿子将精明用对地方,即便长子和老幺离谱一些,程家前程也一定不会差。 他自然知晓二儿子因着不事生产而没有安全感,于是程颢往日里手脚有些不干净他也睁一眼闭一眼。 但这一次,他的确是惊到了。 这些年,当紫玉渐渐崭露头角后,他为了锻炼孩子们,也就渐渐退居二线,全心开始调配他的一款紫金泥。 可他没想到,在他的不知不觉间,二儿子的胃口已经变得那么大…… 程翾在紫玉离开前便已经开始暗查起了二儿子。 而紫玉暗中买了五百斤盐,带走了近两百斤火药,这些自然没瞒过他。就连桂儿的来历和大力,他也早已打听一清。 正因如此,他实在不放心,便暗中调出了一批人手去跟上…… 果然,还是出事了! 虽然回来报信的家伙对千里之外发生的事说的并不清楚,可当他听到高家的船被炸后,他几乎已经判定这乃孙女所为。那么,船上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且那秘密涉及到了程家。 再一想到孙女临行的支吾,突然西行的坚定,强势追查程颢立下货运文书的突兀;而另一方面二儿子一力担下了高家,又为了这次的货与孙女闹了几次……他坐不住了,这事分明与程颢脱不开干系。 这种状况下,二儿子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而是这事已经惊动了官府,他必须有所应对,至少要保证程家不被牵连…… 老爷子当机立断! 整个二房所有人都被控制在了府中。华氏在屋中一哭二闹三上吊,老爷子非但没搭理,还转告她,缺白绫或是毒药,只需吱一声,他这就派人送去…… 而程颢,一进程府便被押去了书房。 当瞧见他书房里坐了五位正飞速打着算盘的账房后,他忍不住就是膝头一软。 程翾什么都没说,没看座也不叫起。 程颢意识到自己似乎心虚了,小心翼翼地起身,老爷子却是一整只价值好几百两的笔洗迎面砸来…… 老爷子的巨大威压下,程颢几乎下意识地扑通跪地,笔洗里的墨水挂了他满脸满身。 他当着众人之面,颜面尽失。 他知道,大事不好了。 老爷子是个爱面子还极为护短的,既然在外人面前发作,那他或有被放弃的可能。 他乖乖跪地近两个时辰,头晕脚麻也没敢起身。 待几位账房离开后,程翾开始就高家之事亲自审问他。 他与高家家主和高晞往来的所有信笺,见面的时间,地点,开销,次数,大致时长全都被摔到了他的跟前。 程颢周身生寒,他大致知晓高家那里出了事。 可他哪里敢认,甚至还对高家寄予了翻身的希望,自是咬牙否认他与高家有任何正常生意外的瓜葛,更是没有违规操作。 “没有违规?” 老爷子气得大喘气,将从程颢书房暗格里找到了一只鱼龙海兽紫檀笔筒抓到了手里。“那这是什么?百宝嵌,缠枝蔓,扬州顶级工艺,有市无价。我问你哪里来的?” “那是儿子买来收藏的。” “你放屁!你花多少银子买的?在哪儿买的?你那么爱银子的人,会花几千两银子收藏一个破笔筒?你那个守财奴的媳妇会忍下这么个玩意儿? 你的心腹老周已经招了,这只笔筒是三个半月前,高晞第二次来荆溪定下五百只高缸后,通过他的手转送到你这里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不是的,老周年纪大了,哪里记得清,那真是儿子买的,只是个赝品!……” 咚地一声闷响,直接打断了程颢苍白的解释。 老爷子抓着笔筒便给了程颢脑门来了狠狠一下。 见儿子额头都破了可笔筒还没碎,暴怒的老爷子又将笔筒对准了桌角砸了下去…… 第一下,笔筒裂开。 第二下,笔筒横断。 而程颢几乎是飞身扑了出去,尖叫着“不要”,将那断落下的半截笔筒抱入了怀中,满脸都是心疼。 “你个孽障!” 老爷子上去就是一个飞腿将程颢掀开了。 “不是赝品吗?你心疼什么?” 笔筒滚落在地,而程颢没法解释,只能如筛糠子般打起了颤。 老爷子又找到了桌上的青铜虎镇,对准地上已被一断二的笔筒就开始砸。 十几下的功夫,他将笔筒上下,包括镶嵌的螺贝宝石片一齐砸了个稀巴烂,再看不出这堆碎片原本究竟是何物…… 可即便老爷子软硬皆施,程颢依旧冥顽不灵。 程翾失望无比。 “来人,将二老爷即日起送进祠堂!” 程颢被带离前,程翾下了决心。 “我且给你时间,若官府来人前,你还不如实招认,我便唯有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一切,你后果自负!你若乖乖交代,我且念在你有妻有小,念在家族颜面,念在并未铸成大错,尚能保你一世荣华!你自己掂量着吧!” 程颢被关在了祠堂,一关便是六日。 这六日,他每日只有清水和两个白面馒头,没有高床软枕,甚至没有衣裳可换,他唯一能面对的,就是一排排祖宗牌位。 他噩梦连连,焦躁不安,更是度日如年。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一直在喊冤,他将所有希望都寄予在了高家身上。 他知道高家后面有大贵人,所以高家不会有事。只要高家能自证清白,那他就能翻盘。 他一直咬牙挺着,可他没有等到好消息,却是等到了被官兵护送回了家的程紫玉…… 话说,程紫玉想到老爷子会善后,却没想到老爷子动作这么快。 因为,她人刚一到荆溪,尚未到达程府,便在路上被拦了下来。 而拦她的,竟是华家的老夫人——华氏的生母。 华老夫人笑成了一朵老菊花,说是特意来给她接风洗尘。 老夫人那么大方,就连那八位送她回家的官兵也一人得了十两银子的茶水钱。 程紫玉低低笑着。 上次在王家宴上,她先后与二房几人争锋相对,结果令得王老夫人对华氏等人心生不满,当时便吩咐下去以后不会再用华氏茶场的茶叶。按理靠着茶叶买卖挣大钱的华老此刻该对她恨之入骨才是,可这位老夫人竟然姿态这么低? 而且,这位不是在程家里边等,而是在距离程家还有上百丈的路口等着,只怕是进不去程家呢! “我可怜的紫玉哟!快过来让婶婆婆瞧瞧!” 华老夫人和华氏一样,不论哭笑都能收放自如,一边抹着眼泪心疼她,一边还得笑着安慰她…… 官兵得了银子,便稍走远了几步给她们说话。 “紫玉,你回去可得好好劝劝你祖父。你不知道,你祖父因着你二叔选择了高家船捎带你上蜀地而大发雷霆。 你叔父什么人你也知晓的,他那么个兢兢业业的,整个程家的对外事务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他只知高家船一路往西,哪里晓得高家包藏祸心,反而连累了你? 这事,紫玉你可不能赖在你二叔身上。你二叔委屈得不得了,连你二婶和五妹妹也伤透了心。这是婶婆婆给你的一点压惊礼,你就消消气,别怪你二叔了。家和万事兴,回去帮着劝劝你祖父可好?” 华老夫人亲自将一锦盒塞进了程紫玉手中,却又拿了身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而华老夫人声泪俱下的同时,闻讯前来接人的知书已经在紫玉耳边将程颢此刻的处境全盘托出…… 锦盒打开,里边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猫眼石。 啧,大出血啊! “你二叔的确有错,却也是因着事多才不察。到底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程。程家上下一荣惧荣,一损惧损。紫玉,你是将来的家主,你就大度点!” 程紫玉撇了撇嘴角。 既然按知书所言,程颢和他的众手下在多日前包括均已被拿下,就连华氏,青玉等二房众人也已被软禁,那么二房的勾当必定不可能传到华老夫人耳中。 既如此,这位老夫人有什么理由花那么多银子,送那么大份礼? 程紫玉忍不住开始怀疑,程颢的勾当莫非这华家也有参与? 这话暗示够明显,好个一荣一损,这是在敲打自己?警告自己? 华老太虽不知自己洞悉了多少,但她应该料定了自己不会向官府指出程颢与高家有勾结。 所以,她这是知道自己的证词至关重要,想要通过自己先将程颢和二房一家子捞出来?是未雨绸缪,暗示自己要帮着程颢说话?让自己受审时不能落井下石?还是要让自己受审时将证词往有利程颢的方向走? “紫玉啊,待你祖父气消了,婶婆婆还有大礼送你!保证叫你欢喜,比这猫眼还要好!而婶婆婆头一个请求,就是你赶紧回去帮着劝劝你祖父吧,你祖父最听你的话,就别让你二叔二婶和五妹妹遭罪了!” 程紫玉点起了头,笑着看向这位老太太。 这究竟是精,还是蠢?应该是狗急跳墙了吧? 程紫玉明白了,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华家与这次私盐没有关系,她也是怕自己回去会在老爷子面前编排和指证程颢,借机痛打落水狗。那么暴怒下的老爷子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程颢很有可能将一无所有。 这么个强大的女婿一倒,损失的还是她华家。所以她这才着急忙慌赶在了自己回到程家之前来摆低了姿态吧? 只可惜,华老夫人怎么也不可能知道,高家栽了是因为自己,而“将程颢这一蛀虫捉出来”同样也是她多日谋划的一个重要目的! 程紫玉笑容一深,竟是笑出了声。 那个笑却是叫华老夫人心下一慌,预感到了不对。 …… 第一四九章 乘胜追击 程紫玉为了一举拿下高晞,一直都还憋了一口气。 原本她是打算回了程家才发作的,可华家这么迫不及待送上门来,那她便顺手,将华家一起拉进来了。 “华老夫人这礼也未免太重了!”程紫玉一收笑,猛地扬高了声音,一下将众官兵和路上行人的视线一齐吸引。 “这么大颗猫眼石,可是对此行我二叔,你女婿所做所为的封口费?” “封口费”三个字足够令得众官兵面面相觑,下意识退了回来,就连街头行人也渐渐聚拢。 程紫玉手中硕大一颗猫眼也曝光到了众人眼前,令得不少人连连咋舌。 “家丑不外扬,有些事,我本不想说的,可你们也欺人太甚了。怎么?甩了我一巴掌,眼见计划落空,就想拿颗甜枣打发了我?” 众人虽不明所以,却已竖起了耳。 程紫玉西行整个荆溪都知晓,而九江事端这几日也已通过消息灵通的商人们传遍了荆溪城。所有人都在可惜程四娘被劫的巨大损失,刚刚见程紫玉坐在官兵开道的马车里一脸憔悴回了荆溪更令不少人感叹连连。 可怎么?依程四所言,这事还有猫腻? 人群一拢再拢,围了个里外好几层。 荆溪城里客商和行家都不少,有人很快便给程紫玉手中那猫眼按大小和成色大概估了个价。 众人一听那数,顿时哗然,看向华老太的眼神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她一个外姓婶婆,接风要送如此大礼? 是个人都能看出有问题! 就这样,双方交锋未开始,程紫玉便已处于了绝对优势,收获了大量支持。 此刻的她一脸怒容,将早已为程颢准备好的指证当街甩了出来。 “这西行的一路,高晞几次三番当众纠缠于我,叫我在船来船往的大江上几乎沦为了笑柄。这是谁给他的胆子?谁在给他撑腰?我气愤他的行为,便派丫鬟前往质问他。 可他却恬不知耻让丫鬟转告我说,我二叔厌恶我,早已私下答应将我许配给了他们扬州高家。高晞还警告我,我二叔已经默认了他的行为,我除了从了他,别无其他选择!我断然拒绝后,高晞却只是坏笑,说让我走着瞧! 我是后来才想明白高晞那话之意啊! 那晚高晞派人偷盗我时,还在我房间下了蒙汗药,若不是我阴差阳错地晕船,提早撞上了高家派来的黑衣人,只怕当晚高晞偷盗完我的财物,便还要拿下我这个人!其实这才是高晞早早便偷摸上了我那船,爬上了三层观景台的原因。他在等,等着时机对我下手!” 程紫玉说话的同时瞥见那几个官兵顿时后脊梁绷紧,又纷纷将手中的“茶钱”还去了华老太的人手中。 涉及到了案情,牵扯出了高晞,显然这银子,一下就烫手了! “正是因为我二叔的纵容,高晞才有这胆子来算计我!这事我为了家族颜面,本不想捅到台面上,就连江西几位大人轮番来问我时,我也将苦悉数吞进了肚子。 可我人善不代表你们都可以欺!不代表可以任由你们辱!怎么?想要毁我就将我送人?东窗事发就来堵我的嘴?你们把我当什么?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脸面? 你们可想过,这次若不是高家咎由自取,自作孽在船上装了禁物,那黑衣人逃窜时引发了大火和爆炸,此刻的我又该是什么处境?我何止是人财两空?还将成为程家的笑柄?从此声名尽毁,叫我整个长房都要跟着蒙羞! 我原本打算给你们一个机会,可我这还未到家,你们便又开始了!你们如此执迷不悔,我实在是没法忍了!揭穿你们也是我的无奈! 此刻,就凭这颗猫眼来看,显然您华家也参与其中了!这颗猫眼,正是你们心虚的表现!这才是您此刻出现在此的真正原因吧?你怕我在公堂上,一不小心把你们华家牵扯进去!所以才截住了我,对我威逼利诱,是不是?” 掷地有声之音传来,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官兵们蹙眉,低低交流。 而华老太则惊在了原地。 她一张脸刷的黑了。 她还真有些心虚。女儿女婿那里她完全联系不上,九江之事又全都是道听途说,她其实也不肯定程紫玉所言是否真实,女婿是不是真有卖了亲侄女的打算。 可她却知晓,因着她自以为是送出了这颗猫眼,这一次,是捅出大篓子来了。 “程紫玉!你胡说八道个什么东西!你个血口喷人的小娼妇!” 华老太张牙舞爪就冲程紫玉那儿扑去,她想要抢回猫眼。 可程紫玉抢先一闪,叫她扑了个空。 “那猫眼我送错了,搞混了,不是要给你猫眼的,快,还我!”见程紫玉正在嗤笑,华老太又扭头示意身后婆子:“去,去给我将东西拿回来!”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抢猫眼,程紫玉往后一退,直接站到了官兵身后。 而官兵们早已严阵以待,纷纷挡到了她的前面。 须知这一路,程紫玉解决完了心头大患,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回来的一路与官兵们相处融洽,更是拿了李纯留下的银锞子,四处打点又招呼着官兵一路吃得好,喝得足,个个对她满意得很。 于是此刻不用她多言,这群人自是会尽心护她最后一站。 “搞混了到这会儿才说?盒盖我可一直都开着呢!婶婆婆您是眼睛有问题看不见?还是脑子不好用,到这会儿才想起这不是送我的? 行了!您也别挣扎了!这猫眼此刻已是证物!只要我愿意,马上就将送去两江衙门,连你们华家一起告了!你现在想要拿回去?婶婆婆,你想都别想!有冤情的,您不如前往两江衙门去诉!” 程紫玉语气骤然一冷,叫华老太的两条腿打起了晃。 而那些官兵则在她的示意下直接掀翻了几个上前来的婆子,并拔刀将华老太几个团团围到了中间。 华老太哪里经历过如此阵仗,明晃晃的刀面反射着刺目的日光,晃得她眼花头晕,心慌意乱,整个人垮了一半。 …… 第一五零章 岌岌可危 华老太心有余力不足,一切与她的初衷越发偏离。 可她却没法不狡辩,而她更不知晓,程紫玉等着的,正是她的挣扎。 “紫玉,你可不能当着官爷们的面乱泼脏水!我与你二叔往日对你如何,你都看在眼里。你二婶对你,更不比对青玉差!恩将仇报的事你可不能做! 再说了,你二叔疯了不成,干嘛要你嫁给高晞,你没了名声,对他有什么好处,又与我何干!” 华老夫人说完才感觉到了不对。这一刻的她只想咬下自己的舌头,她似乎一不小心,已经将动机给递了出去。 果然,程紫玉在哼笑。 “因为我是程家的准家主!只有我倒了,程家才会落到我二叔的手上!他才会成为程家家主的不二选择! 这个理由,很难懂吗?您的女婿坐拥程家所有产业,您这个丈母娘,光还能少沾吗?到那时,区区一颗猫眼又算得上什么?” 这些话铿锵有力,在风中荡开,窜到了不少人耳中,很快便随着悠悠众口传了开来。 所有人恍然大悟,毫不避讳开始指责起了程颢和华家…… 程紫玉暗中舒着气。 为了程家,她不可以让程颢与私盐扯上关系,可她却可以将程颢拉扯进家务事——“争家产”中来! 程颢与高晞来往过密这一条,她能查到,老爷子能查到,官府很快也能查到。 这很危险! 所以她必须要将高晞和程颢鬼祟往来的动机制造出来。 而西行这一路,入画来往高晞船上,高晞那儿又搜出了迷药……这些都是一个个疑点。 所以,程紫玉索性便精心编制了一个足以串联所有疑点的动机送给了程颢! 而华老夫人实在运气不好,既是巴巴凑了上来,那么就别怪她来个“一网鲜”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若她不亲自上告,按例这般家事官府并不会过问。 只有这样,即便官府查到点滴也不会当作那桩大案的证据。 可程颢勾结外人暗算侄女,即便程紫玉不追究,但不管在族中家中,还是在众人眼中口中,他程颢也都再难立住脚了。 如此,老爷子也才有正大光明发落了程颢,将这一糟粕清理出程家的正当理由。 “程紫玉,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二叔为了程家劳心劳力几十年,你怎能趁他一个小疏忽就咬住他不放,开口闭口就无凭无据揣测诬陷他?你不敬不孝!” “打住!”程紫玉看着面红耳赤咆哮着的华老夫人。“我诬陷?我满手都是证据!绝对不会诬赖了我二叔!” 她早已经打听过,这帮官兵将她送至后,将会前往两江衙门交托任务。所以,她这些话,更多的也是为了转达去两江衙门。 “那晚在王家,原本我二叔不让我西行,为此还与我起了争执,可后来高晞将他往边上一拉,我二叔立马就变了个人。这一桩,当时参宴的众人可都看在了眼里,想来我二叔那时就对我生出歹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高晞出发前刚将他原本的婚事给突然推了!您说,为何?” “高晞这一路,对我如何纠缠,满大江不少船只都看在了眼里,一问便知!” “高晞特意将他的船按着我的喜好重新装修,光那笔花费就比我的租船费用还高了百倍有余!若不是我二叔将我喜好告之,还能是谁?若不是高晞早有了拿下我的把握,又怎么舍得花费这么大一笔银子来讨好我?” “从我一上船,他便开始笼络我的丫鬟,又是银两又是礼物,东西都在我家入画手上,是与不是,入画自有证物!高晞船上自有证人!” “我分明早已得罪了你,可你却赶在程家人前面来迎我,这又是个什么笑话?” “……” 华老夫人如芒在背,早已无辩驳之力。 面对在场对她一边倒的指责,她从头到脚都在后悔,暗道不该趟这浑水。 她刚打算撤离现场,可迎面却对上了闻讯赶来,面色难看的程老爷子。 “华老夫人,今日当真叫老夫好一番见识啊!依我看,咱们这亲家也做到头了!我瞧着华家财大气粗,那么以后自然也不需我程家的帮衬了!传我令下去,即日起,程家便撤出所有华家产业,以及与其有关的买卖!” 老爷子如大树般挡到了程紫玉的身前,铿锵开口。 他这一句,直接叫华老夫人一屁股坐了地。 华家虽是商户起家,可这些年早已习惯以程家这一大树来挡风遮雨谋利益。若这大树一丢,他们为这大树量身定制的产业链将分崩离析,那损失压根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程紫玉心头暖意融融。 老爷子一如既往全力信任她。仅凭她的几句话,便断了一门姻亲,这份信任叫她动容。 “今日老夫便将话撂在这!紫玉是我亲选的接班人,哪怕她残了病了废了,也不会影响她的地位!用不着你们外人来操心! 还有,您那颗猫眼,还是先留在我程府!您若再敢轻举妄动,那咱们就带着猫眼两江衙门见!程颢再如何,到底是我儿子,可您不一样!就凭这颗猫眼,您华家便绝对逃不掉。到那时,涉及的可不是您华家的颜面了!您可得好好掂量着。言尽于此!” 华老夫人直接歪到了婆子的怀里,在众人的唾弃中被扛走了…… 程紫玉再一舒气。 今日之后,华家后路将岌岌可危。华家先前受了王家打压,日子已不好过。程颢倒下后,华家更是没了助力。 最重要的,是众口铄金,按着此刻的状况发展下去,即便没有定性,华家的名声也没了。 做买卖全凭一个“诚”字,他们敢勾结女婿行恶毒的谋害亲眷之举,还有谁敢与他们合作!整个荆溪,又还有谁敢冒着得罪程家的风险,与他们继续合作…… 程老爷子见到瘦了不少的孙女,自然心疼得无以复加,到口的指责也悉数化为了关心…… 在将众官兵安置了休息后,程紫玉便与老头进了书房。 两人说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出来。 …… 第一五一章 要你帮忙 事态至此,程紫玉知晓瞒不过老爷子,便将私盐这事交代了一通。 程翾虽早已有所猜测,可当这些从最信任的孙女口中全然道出时,他还是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伤了心。 他叹着气,红着眼,表态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会暂时放弃他执着了好几年的炼泥事务,抽身全力掌家。 看着双鬓花白的祖父,程紫玉陪着叹气。 一般人只道是程家教子无方,可他们却不懂,作为一个真正有追求的手艺人,对于手艺事业的那种狂热追求。 上一世的她,何尝不是如此,为了一件无瑕的工艺品,他们甘愿将全身心都投入进去,哪怕几日不眠不休也全力以赴。 在那种忘我追求下,周遭的一切,甚至自身的需求都往往不那么重要,更何况其他?于是当悲剧发生时,他们自然也就心有余力不足…… 所以这不是错,最多也就是一种无奈的疏忽。 老爷子来日不多,这一世的程紫玉依旧任重道远。她只希望老爷子可以在剩下的时日里过得开心顺意。 “祖父,我会全力担下家族重任的!不管吃多少苦,我都不会让程家在我手上倒下!” 程翾脸上愁容顿时被欣慰驱散不少。 他拍着程紫玉的肩,赞她这一次做得好…… 老爷子出了书房后,便找了师爷开始整理文案。他本人亲自宴请了那八位官兵,既是感谢,也是为打点今日当街那事端。 第二日一早,程翾便与官兵一道前往了两江衙门。他带去了文书,对高家的诉状,和整理出的大量证据,当然还有不少打点用的银两…… 可程紫玉将老头送上马车时,看到了他一脸沉重的表情,也知晓他带走了那颗猫眼。她知道,他此行还将对程颢有所处置…… 程翾在离开前,将所有程家上下人等包括各管事掌柜召集一堂。 他一再声明,即日起,程紫玉在整个程府上下,包扩各产业,各环节,都拥有绝对权力! 她的管辖范围同他本人!她的处置权力也同他本人!所有印鉴由程紫玉保管,所有事务都必须经过紫翌轩!…… 当时的程紫玉,气势全开,摆出了一副端庄大气,将带了威慑的视线扫过众人,全然一副掌家人的气派,毫不犹豫提早接过了所有的家族重担。 可事实上,此刻的她,哪里有这个精力。 蜀地没去成,可欠下的货却不能不给,林夫人的寿礼,也必须捯饬。 此外还有朱常安的货,先前定下的两月之期,现已过去近半。按着老爷子的意思,是先不做了,要她将手上所有活计全都停下,全力掌家,大不了就是赔付银子。毕竟此刻程家因被害而焦头烂额,所以她这个苦主违约也并不会对程家的名声造成影响。 可她却不能! 朱常安的货是赠予太后的寿礼。 别人不知她却晓,太后两个月后就将南下,万一有人拿这次她违约了太后的寿礼做文章…… 她非但不能冒这个风险,且这份礼她还敷衍不得,必须得做好了! 另外,她若一违约,岂不是恰好给了朱四就此纠缠上程家的机会?那不行! 所以,即便紫翌轩没有一个酒囊饭袋,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可她还是缺助力!尤其是面对对外事务时,她一院子的女子实在太不方便! 不过谁也没想到,程紫玉没有从长房选择帮手,甚至略过了她那个早就正装等在了前堂的亲爹,反而是选了她那个不学无术的三叔! 程紫玉带着她的人在青楼找到了程明…… 她这么做自然是有过考量的。 二房程颢之所以会连家族大义而不顾去选择铤而走险,除了对财富的渴望,明显就是怕将来老爷子归西,待她掌家后,整个二房会被剔除出程家。 眼看她技艺越发纯熟,可他们二房却连傍身的一技都没有,他们自然慌张。 而老爷子对她越是信任和偏宠,他们未雨绸缪的心思便愈盛,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所以,她绝不能重蹈覆辙。她要给所有人看到,她这个掌家人不仅有家族使命感,更有容人之量。她要的,是整个程姓家族的强大。她更要整个家族上下的团结! 这是其一。 此外,就程明前世挡在官兵刀前,带着御赐牌匾和祖宗牌位凛然赴死;而死前有一大群的三教九流听他召集;死后有秦楼楚馆为程家暗诉不平……她知道,她的三叔绝对不是无用之辈! 毕竟,程家人也就是痴一点,倔一些,却没有一个是笨蛋! 程紫玉上一世从未了解过这个三叔,这一世,她很想亲眼看看,她的三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当她到整个荆溪最大的一家青楼时,程明正在一位叫做楚红的姑娘房里。 程紫玉是当着满堂的宾客大大方方走进的青楼。 不管是本地乡绅土豪,或是来往客商,甚至老鸨姑娘,又有几个不识她?当时她走路带风进了场子,一时间,竟连丝竹歌舞都停了,所有视线都齐刷刷打向了她…… 下一瞬,不少的相熟的客商竟是与她打起了招呼。 老鸨不知她前来的目的,不敢得罪又不好纵容,更不知该哭还是笑,是该拦还是迎,最后还是被程紫玉出手的大银锭子给堵上了嘴。 当程紫玉推开楚红的房门,程明面红滴血,腾地暴怒起身。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能来这种地方?成何体统!出了事怎么办?赶紧给我回去!”这是程明十几年来第一次扬高了声音跟程紫玉说话,更别提如此呵斥。 程紫玉却是笑了笑,他恼的,不是她撞破了他的好事,而是此行损了她的名声。这个三叔,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而程紫玉已然发现青楼所用的陶器瓷器,都是出自程家,连大厅走道里的装饰,楚红多宝阁上的物件,也无一不是程家所出。且这些款色,都是最新主打。 在青楼这种文人骚客,南北客商聚集之地,这对程家出品货物的推广效果不言而喻。 可青楼主子对陶艺再在行,也不可能有如此超前的敏感度和预判度。所以,是程明一直在以他的方式为程家出力。 “三叔,我需要你回程家帮忙!” 程明做了多年闲云野鹤,此刻自断然拒绝。 “我舍不得楚红!” 在两人几次言语往来后,程明竟是找了这么一条理由。 程紫玉瞧了眼那气质出众的美人后,给了同样荒唐的回复。 …… 第一五二章 最大赢家 程紫玉毫不迟疑便给出了回应。 “那我助你把楚红娶回家!” “老爷子不会同意!” “只要你应,一切有我!” 半晌后,程明开口。 “就凭你这一句,我什么都不要了,跟你回家!” 程紫玉大舒一口气。 她就知道,一个那般看重家族之人,又怎会让家族名声蒙羞呢!他再喜欢楚红,也不会娶。 程紫玉却是在离开前给楚红留下了一只箱子。 楚红打开,里边银光四射…… 这日之后,程明坐镇去了程府外事堂…… 而程翾离开后,整个二房再次开始了鸡飞狗跳。 华氏依旧一哭二闹三上吊,而青玉则“病”得不省人事。程紫玉早已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收拾她们。 索性,她将桂儿派去了二房。 桂儿到来时,华氏正在院门口与守门婆子纠缠。桂儿二话没说,将华氏反手一抓,直接扛起,径直给扔去了房中床上。 随后她便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床边。 华氏咆哮着往床下蹦,却被桂儿一脚勾了回去,直接撞上了床箱,疼得她叽哇乱叫。 华氏再不管仪态,破口大骂,不知从哪儿翻出了把匕首就冲着桂儿刺去。 桂儿有些恼,在夺过匕首的同时顺便将华氏手指反向掰了掰。 咔嚓一声响,想也知道定是哪里断了。 伴着杀猪般的嚎叫,一大群婆子冲了进来。 华氏口口声声指责桂儿害了她。 桂儿直接承认了,又云淡风轻解释到: “二夫人不知从哪儿找了匕首要自尽,我好不容易夺下了匕首。情急下力气过了点,伤到了二夫人,是我的错!但二夫人您不报救命之恩便罢了,可不能冤枉了奴婢!” 众人瞧见那匕首上还刻有一“华”字,自然全信了桂儿,直接退了出去…… 华氏快疯了,伸手就要上来掐桂儿的脖子,桂儿却连刀都懒得用,只一巴掌甩下去,华氏的手臂便被她打肿了…… 几次下来,华氏唯有坐靠在了床角,大口喘起了气。 好一会儿后,她突然变了张脸,从床箱抽屉里找了两枚银锭子,摆到了床沿桂儿面前。 “姑娘功夫这么好,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桂儿咧嘴一笑。罢了,反正闲着没事,与其忍受她精力旺盛不消停,不如便逗弄这位不可一世的主子玩一玩吧! “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的,你帮我带封信跑一趟华家?” “这容易!我非但可以帮你捎信,还可以让你的丫鬟或婆子亲自去一趟华家!” “当真?” “当真!”桂儿拿起了那两枚银锭子掂了掂,“不过这银的得换成金的!” “你!” “奴婢就是趁火打劫!” “好!这两枚银锭子做定金,事成后,我自会给你两枚金锭!” 桂儿心中暗啐,她虽长得不聪明,可脑子还不笨! “先给钱,再办事!否则免谈!” 她将两枚银锭塞进了袖子。 “您可知,带你的婆子出去要避过多少人,打点多少人?万一被抓到,奴婢就完了!您怎么也得保证给的银子够奴婢跑路和享用一辈子吧?哎哟,说得奴婢心都慌了,这样,三锭金子,一口价!” “你!坐地起价我怎么信你!” “不信就别做了,你我两相安!” “你先告诉我你出府的计划,我就应了你所求。” 桂儿暗觉好笑,索性便胡说八道起来。 说府里最近人手不够,她是新进府的丫鬟,她之所以能应下,是因为她还有个孪生姐姐也入了府,所以她想要出府,轻而易举…… 华氏乖乖献出了三枚沉甸甸的金锭子,也消停了整整半日,在房中心急如焚等消息。 她哪里知晓,廊下阴凉处,桂儿一直正坐在她的躺椅上嗑瓜子。 华氏的心腹婆子的确是被送去了华家,然而那婆子将两只手掌都拍烂了,也没敲开华府的大门。 信没送出去,反而还被一大桶的水从头浇下。 华家知晓程翾去了两江衙门,这几日正是如坐针毡,就怕祸从天降,此刻那是半点疏忽都不敢有!只恐一个弄不好,华家就要遭殃…… 前两日程翾和程紫玉的警告还历历在耳,此刻华老太再不愿,为了华家的前程,也不得不将女儿女婿给撇清了。 她老人家甚至亲自站到了门后,义正辞严好好训斥了华氏和其婆子,警告她们安心在程府反省。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错事自有夫家定夺,华家一向明辨是非,绝对不会袒护她们……一下将华氏和程颢撇了个干干净净。 华氏的婆子哭跪着将这些一五一十相告华氏。 华氏哪里敢信,短短几日,被夫家和娘家同时放弃,她几乎没法接受。可这婆子是她从华家陪嫁而来,还能跑错门?还能对她说谎? 门被打开,桂儿又来了,派人拖走了那婆子后,那封信也被转送去了程紫玉手中。 桂儿这才边嗑瓜子,边将那日路口碰上了华老夫人的经过给细细讲了一遍…… 华氏怒火中烧,一下蹦起。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您又没问!” 桂儿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早说的话,您还舍得拿出大金锭子去白跑一趟?” 华氏直接翻着眼白厥了过去…… 至于程青玉那儿,桂儿也跑了一趟。 程青玉是个对待自己也心狠的。 一开始几日她一直不哭不闹,下人也就放松了警惕。 哪知昨晚夜深人静时,她竟是偷偷出了房,轻声泡进了院中的蓄水缸里。 虽是夏日,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也禁不住整晚的凉水。 一个多时辰后被发现时,她手脚冰凉,嘴唇都紫了,整个人更是发起了高烧,胡话不断。 大夫被请来了。 她果然趁着大夫看诊时,将一枚玉佩和一封信交到了大夫手中……她可怜得如雨后娇花,妄图激起大夫的怜悯。 可满荆溪除了这对母女,还有哪个不知那日街头之事? 大夫再心善,再心疼,也不敢惹上这门骚。这也是程紫玉能一口允了大夫给青玉看诊的原因。 果然那大夫开完药,转身便将玉佩和书信递到了程紫玉的手中…… 程紫玉瞧着两封信,同样是向华府求情,可这对母女却用了截然不同的法子。 华氏那封信是赤裸裸的求救和求助,求请华老夫人施压救下二房。 而青玉那封则端的深情厚意,半字未请外祖母帮忙,反而是孝善地告诉华老夫人父亲被留祠堂反省,她和母亲最近不方便前往华府,他们全家不怕有什么好歹,只怕以后不能给华老尽孝,为华家撑腰……字里行间都带了一丝唇亡齿寒的悲凉。 高下立现。 程青玉不愧是前世程家最大的赢家,果然不简单! …… 第一五三章 恻隐之心 程明坐去外事堂后,程睿坐不住了。 不仅仅是因着到嘴的肥肉被人截了,更是因着颜面!亲生女儿弃用了他,而选用了只知声色犬马的纨绔三弟? 这是对他的打脸! 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必须找女儿讨个说法,挽回颜面,趁机弄点外快。 此外,他也没忘了廖氏之事。 好歹廖氏也吃了半个多月的苦,趁着老爷子交权女儿,虽不说弄回府中,是不是也该从那该死的尼姑庵给解救出来了? 然而,程睿还没截到程紫玉的人,那厢女儿便已坐车去了山上庄子,美其名曰——赶货!还下了一道令,说除了紫翌轩众人和程明,其余人一概不见。 程睿颜面尽失,气得跳脚! 而和他一样扑了个空的,还有陈金玉。 程睿回来后,日子好过了不少的陈金玉本也给程紫玉准备了一出戏想要挽回地位,可无奈程紫玉在家中才停留了一日,别说实施计划,她连程紫玉的人都没瞧见。 程紫玉此刻哪里有心思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她急着离开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正是疲于应付这帮人…… 她对外宣称有几批货要做,交代所有的外务由程明负责,其余均由紫翌轩处理。 可却只有温柔和入画几人才知晓,她这么做,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将程府内部藏匿的蛀虫都给找出来。 她和老爷子不在,程颢和华氏倒了,府中只一个对各事务生疏的程明坐镇,势必将叫不少人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府中对程家不忠的,对程颢有忠的,有私心的,不安分的,被什么牛鬼蛇神安插的,只怕都得有所作为。 这恰恰是个清理外务内宅的好机会! 林夫人的货物完好无损,早已被她安全秘密转移,所以压根不需重新烧制。 而朱四对定制物品的要求虽多,可她前世与太后关系密切,她比朱常安更知晓太后喜欢什么,需避讳什么。所以这也不难! 她就是要以此机会将视线完全盯住程府里外…… 温柔每日会上山两趟,将各种事务报上来。 倒是不出程紫玉所料,短短两日,府中便抓到了一个趁着程明业务生疏而借机捞外快的管事,一个给程颢送信的婆子和一个偷摸去华家外围打转的丫鬟…… 不过抓到归抓到,她并不曾杀鸡儆猴,而是由着何氏温柔等人不软不硬地处置着,以期继续抓鱼,抓大鱼。 今日温柔来回禀时,索性坐了下来。 程紫玉猜到她定有不少事要说,便亲手给她泡起茶来。 “老爷昨日偷摸从街上租了车去尼姑庵。姑子们倒是尽心,将他拦住了。老爷没能见到廖氏,回来勃然大怒,直接去了工坊。他瞧见了满脸污秽和大汗正调色的金玉后,一下动了恻隐之心。 金玉的戏一向好,一把抓住了这个翻身的机会。老爷当即便众目睽睽下将金玉带回了府。 老爷又派人来了趟紫翌轩,他的意思,让咱们来禀告你一声,要么让金玉回去紫翌轩,要么,他就自个儿安排金玉了。 夫人和红玉赶去,可他却护着金玉,还指责夫人管家不利。夫人气得很,说她的确管得不好,才会让那些来历不明的丫头猖狂翻天。夫人唤来了人,说是她管家的头一条要务,便是先要教训了金玉,先痛打其十大板。 金玉嚎啕大哭,吓得跟只兔子一样躲在了老爷身后,嘀嘀咕咕诉着她与她娘一样命苦,连小命都被人抓在手上。与其这么长年累月被人欺凌,她索性不想活了。 老爷心软,又一次护在她身前。下人们不敢上前拉,可红玉不惧,但她刚抓过去,金玉就在那尖叫喊疼,说红玉故意掐她。 老爷一怒,不分是非就扇了红玉一个巴掌。红玉生平第一次挨打,一下就懵在了原地。夫人赌气,差点就要带着红玉回何家。 最后是咱们紫翌轩上去劝的,暗示此刻非常时期,整个程府内务全都指着夫人。她若一离开,程府要出乱子,到时候还是紫玉你的负担。总算是把夫人给劝下了……” 程紫玉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她的老子,还是这般不靠谱。 他能力平平,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偏还就爱钻牛角尖,弄得周遭个个不安生,人人不舒坦。 他对母亲开火,对红玉出手,无非是在对她宣泄不满,暗示他才是长房之主…… “让金玉回去紫翌轩吧!给她安排个眼皮子底下的活儿。也算是给我爹个面子!” “这样最好了,也能暂时叫老爷消停一阵。否则老爷再闹腾,丢的也是紫玉你的颜面。更何况金玉那样的,还是放在咱们身边看着最好。” “嗯,金玉身上秘密不少,咱们也得给她机会自露马脚不是吗?” 程紫玉一下想到,金玉被子里的两千两存票;金玉前世与朱常安的纠葛;还有最重要的,她将廖氏搜刮一空也未曾找到那份多年后用以指控程家的证据,只怕那东西已经到了金玉手上……这一切,她都还没有头绪,都叫她心头有些沉闷。 “金玉就罢了,但廖氏,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有旧情复燃的机会!”她又补了一句。 “这几日只怕老爷还会想方设法去见廖氏。” “暂时不能让他们见面!” “怎么做?” “廖氏不是邪星吗?我爹若执意要去,便给他弄点邪门事,倒霉事!比如车行一半断了辕,马儿突然受了惊,吃饭崩了牙,出门被狗咬,下车踩了屎,走路摔了跤,爬山被蛇围……我爹那人虽固执,却信这一套,几次三番受挫后,他短时间内一定会收敛……至于廖氏那儿,还是让她继续吃点苦头。” “好!包在我身上!” 对于廖氏,程紫玉只能先缓缓了。 老爷子离开匆忙,她还没弄清楚程家与陈家十几年前的瓜葛。所以廖氏那个祸害怎么处理,还得等老爷子回来后再说了。 “还有什么事?” 程紫玉瞧见,温柔的眉毛依旧蹙着…… 第一五四章 绝不姑息 温柔躬身,一脸严肃。 “紫玉,可还记得你刚醒来的那日,跑去了官道上,最后停在一家昌氏陶艺。为了谢茶钱,你还给那店家修改了画稿,鼓励他去参选拿下一桩买卖?” “是江阴刘老爷的那单货?” “正是!当时为了保证那店家的图被选中,你除了帮他改稿,还吩咐咱们程家以腾不出手为由推掉了那次竞争……” “嗯。” 记得!她怎会忘?到今时今日,那俩骨瘦如柴的孩子分吃知了的场景还常常在她眼前闪过。正是那份愧疚和心疼,才让醒来的她忍不住出手相帮。 “可即便咱们出了手,那家昌氏,最后竟然还是没被选上!”温柔压低了声音。 程紫玉一惊,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什么缘故?” 上一世,这位挑剔的刘老爷最终就是被她出的一套图纸给拿下的,当时刘老爷赞不绝口,欢喜得很。而那套图正是她画给昌氏的那一套。 她对自己的出手很有信心,且那福翅莲花座是第一次现世,理应如上一世那般艳惊四座,一炮打响才是。 可竟然没被选上?…… 原来,在临选前一晚,昌氏发现程紫玉给他画的那张底图突然不见了,怎么寻也不得。那掌柜只当是孩子顽皮弄丢了,便只能凭着记忆自己画了一张图出来。 第二日,昌氏带着半成品和图纸去参选,却落选了,这笔买卖落在了一家叫做恒来陶艺的手里。 “紫玉你瞧,这是我找人描下的恒来出的图纸。” 只瞧了一眼,程紫玉顿时气不顺,深抽了一口。 欺人太甚! 这张图纸分明就是她画的那张图的深加工。只不过在上边描了些金,施了些翠,加了点花…… 赤裸裸的剽窃! “还有更过分的!昌氏未来得及对恒来的图纸提出质疑,已经拿下订单占了上风的恒来陶艺便反咬了一口,反说是昌氏下三滥剽窃了他们的作品。 昌氏自然不认!紫玉你的水准是整个荆溪陶艺的最高标准,怎么可能剽窃?然而昌氏的那张图是掌柜后来凭记忆后加工的,不但细节不够,还有些粗气,和恒来那张面面俱到的图纸一比,明显底气不足。 恒来的掌柜还嚣张警告了昌氏,说让他们即刻销毁图纸和所有半成品,若是叫恒来发现这批货上市,便将他们告去衙门。昌氏这才明白了他们的图纸之所以凭空消失,多半正是因为恒来做的手脚。 昌氏不甘心,可却没有证据。他唯有暗示恒来不要欺人太甚,说他与紫玉你熟识。然而恒来底气更足,直接大笑着表态他们的老板就姓程! 昌氏那店家憋了两日,到底忍不住,还是上门了。毕竟在他看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真被剽窃,若是那般,他必须要叫紫玉你知晓。还有种可能……” “还有种可能,便是我虽给他改了画作,却到底和他们只是一茶之交,后来的我后悔了。但由于我先前已经表态程家不会参选,所以为了程家的颜面,我便重改了图纸,借了恒来的名头去接活。我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伪善小人! 呵呵,不怪他!我若是他,也只会倾向于这第二种可能,毕竟这更合理,更能解释那恒来做了见不得人之事还能嚣张行事,更不惧于我名头的底气,是吗?我猜那昌氏掌柜此刻定是一肚子火气不敢发。” “没错!他的确是以为被咱们玩了,有几分咬牙切齿。他说,原本这事姑娘悔了就悔了,他也不想找上门。可先前姑娘嘱咐过他,让他先将货捯饬起来,可以在货物一问世便占个先机。 所以昌氏最近都没有接活,说是将所有精力和银子都投了进去。他说,他此刻的半成品已经做了近百件,若此刻收手,那绝对损失惨重。 我亲自上门去看了,昌氏连釉彩都配好了,这次他们的确全力以赴。我也向他们解释过了,这事与紫玉你无关,让他们放心,紫翌轩一定会对昌氏的货物负责到底!若真产生损失,也由咱们紫翌轩一力担着!” 程紫玉跟着蹙眉。 “我给昌氏改图,是叫人发现了吗?是昌氏将这事泄露出去了?还是紫翌轩有人泄露了?要不然,那恒来怎么就冲着昌氏去盗图了?” “应该都不是!昌氏捞到这么好的机会,哪里会掉以轻心,他们为了保密,为了全力以赴,甚至连铺子都歇业了好几日。 说不定正是因着里边热火朝天,外边大门紧闭,进出的家伙都底气十足,这才引起了恒来的注意。毕竟,原本是五家铺子竞争,咱们程家一退下来,便只剩了四家,看上去谁都有机会。 设计至上,都想要出其不意,知己知彼。而昌氏的胸有成竹定是叫恒来坐不住了,便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哼,若是知晓那张图是紫玉你所出,给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这般猖狂!” “恒来?当真是横来!他们是什么来头?说老板也姓程,姐,你看是真是假?” “恒来本就是一个小作坊,不过这两年他们势头突飞猛进,幕后未必没有人扶持。老板是哪个,还不好说。但此刻咱们顺藤摸瓜,很快便将水落石出。” 程紫玉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拍在了桌面…… 不管那恒来的幕后之人是谁,既然用了程家的名头在外边行不义之财,这便是她不能忍的! 且这样的事,绝对不是第一次,像恒来这样的,也绝对不会是独一家! 瞧着手中画稿,程紫玉更是怒火中烧。 被剽窃,被威胁,被损失,还被反咬一口,若不是发现及时,她和程家与这昌氏的梁子就结下了! 前世,当程府遭了大劫时,面对的是墙倒众人推!当时不少人都站出来指证程家为富不仁,欺行霸市,为非作歹…… 纵然人心凉薄,可未必没有程家自身的原因。 但那些蛀虫水蛭打着程家的名头,又做了多少不义之事?像昌氏这样的苦主,又该有多少?而偏程家势大,这些人再恨也只能忍。 可待高楼广厦罅隙一出,便将被愤怒的苦主一人一拳,倾塌成灰…… 所以这一次,她绝不姑息! …… 第一五五章 杀鸡儆猴 下定了决心的程紫玉火力全开。 温柔建议顺藤摸瓜,引蛇出洞,或放长线钓大鱼,可程紫玉连那耐性都没了,她索性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法子来抓出幕后之辈。 她直接找人去江阴约谈了那位刘老爷,主动表示愿意亲自参与他那批货的烧造,并在其中一套货物敲上她的私鉴印。 据说,那位刘老爷一蹦而起,连连点头。 在陶艺届,只要是物品过了程紫玉的手,那潜在价值几乎是有了大幅度的飞跃。 尤其在程紫玉表示愿意承担刘老爷赔付给恒来陶艺的违约金后,那刘老爷更是乐得屁颠屁颠直接跟来了荆溪。 他私下按着程紫玉的安排,重新与昌氏签下了订购合约。 在听闻昌氏图纸就乃程紫玉所出后,他一下便赞不绝口,表示先前的管事瞎了狗眼,竟然没看出昌氏设计的简洁流畅大气美…… 而恒来那边,他们只是一直盯着,却憋着没有去取消订单。 被蒙在鼓里的恒来还一直在为这批“出彩”的货物上市的后续而约谈各路买家。 东西的确是不错的,他们一下便收获了不少订单。 尤其有一张单子,更是一口气订下了五百套货。价钱很漂亮,定金也付得爽快,唯一的要求便是货物需在一个月内完成…… 不过这也正常,手工艺嘛,要的就是先机。等到烂大街,就卖不上价了。恒来喜上眉梢,鼓足了干劲全力做活。 订原料,借人工,租龙窑……忙得热火朝天。 在他们全情投入的第五天,刘老爷上了他们恒来的门。 掌柜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却没想到这位刘老爷拿着那套只差最后几步便可交货的瓶子,一脸严肃地将其扔回了桌上,随后开口将其贬了个一无是处…… 恒来上下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刘老爷这个时候会要强行退货。 即便刘老爷很爽快地表示愿意赔付违约金,可他们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很快便打听到是昌氏挖了他们的墙角。 这可如何能忍? 他们当即便决定找昌氏算账。 可当他们赶到昌氏,打算以“剽窃”的罪名和程家的名头再次威胁昌氏时,却瞧见程紫玉正站在昌氏门口,与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客商讲解她的设计。 而她手中拿的,正是昌氏给出的那套瓶子。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底座,她也讲出了一大套的设计来源。 恒来这才知晓这套设计是程紫玉所出。 他们顿时歇了反咬的念头。 即便他们说破了天,也没人会信程紫玉剽窃了他们这种小卖家。当然,程紫玉也是他们惹不起的…… 然而当时夹着尾巴离开的恒来落在不少人眼里分明就是心虚之态,他们也尚未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 在刘老爷完成退货后,整个荆溪都对恒来的这批货提出了雷同昌氏的质疑。 一剽窃的言论几乎一夜间就在荆溪陶业间传播开来。就连两家铺子的设计稿也被有心人一点点做了分析对比。 恒来的心虚与程紫玉的底气形成了鲜明对比,程紫玉轻而易举便叫恒来名誉扫地。 而那恒来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少卖家都现身指责他们曾经做过的龌龊。 恒来的名声一下就岌岌可危。 这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们才刚经历过那番火爆的订购潮后,此刻又引来了更为来势汹汹的退货风波。 打头阵的,是那订了五百套货品的买家。 那位大买家以恒来有剽窃之嫌和多项污名为由,誓要无条件全额退款! 然而恒来如何能应? 他们的投入太大了! 所有原料都已备好,帮工们已忙乎了好几日。为了赶那一个月的进度,货物也几乎完成了一半。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进了窑肚子开始烧造。 他们承担不起巨大损失。 而退下的这批货,名声已臭,还有谁会接手? 恒来约谈那买家不成,只能先开始了拖延之道。 那买家恼了,直接带了人在恒来门前闹了起来。 这一闹就是一整日。 由于声势极大,几乎是引来了各路荆溪陶卖家和南北买家。这么一来,恒来往日里一点点的鸡毛蒜皮都被挖了出来。 “罪状”越多,名声越臭。 听到那厢已经有人开始罗列了“罪名”要求去告官,往日里与恒来有买卖关系的买家和采购商也都吓惨了。 恒来这次栽了跟他们无关。 可若恒来名声完了,则影响的便是他们手上的货物,万一也被贴上剽窃的标签,轻则价格大打折扣,重则卖不出去。 可若恒来倒了,那就更糟。他们那些未完成的订单,已支付的定金,那便都打水漂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了要求退货,讨要银子的行列中来。 事态越来越大。 渐渐的,在那五百件买家的起头下,他们除了原本的定金,还要求恒来赔付剽窃的违约金,名声的损害金,他们讨债的暑热费,人工费,伙食费,医药费…… 官兵来了,恒来的掌柜被带走,恒来暂时关门歇业。 相反昌氏,经过这次的事端,几乎扬名了整个荆溪。 一时间,门庭若市。 昌氏老板对程紫玉感恩戴德,表示愿意承担刘老爷从恒来退货而赔付的那笔银子,同时愿意将此次货品盈利的两成分给程紫玉。 程紫玉拒绝了。 她表示作为程家人,她绝不在程家之外谋私。作为程家的家主,她更是要以身作则。所以她一钱银子也不要…… 那位起了关键作用的五百件大买家自然是程紫玉的人,在荆溪大肆传播恒来剽窃的也是她的人,当然,在讨债人群里煽风点火的还是她的人。 事实对于那恒来的老板是哪路神仙,她压根就不想探究! 她的目的是叫这家铺子非但存活不下去,还得将银子吐出来。以此,她要杀鸡儆猴,叫那些暗藏的牛鬼蛇神都好好收敛,夹紧尾巴!…… 她料算精确,她这直击对方七寸的法子不但将对方收拾得毫无还手之力,还轻松将那路“大神仙”给引了出来。 程紫玉一直站在了明处,就是在等这一位主动来找她。 恒来掌柜前脚被官兵带走,果然后脚山上就来人了。 果真是的的确确的程家人! …… 第一五六章 老子来了 来人是她的亲爹老子——程睿! 程睿直接找上了门。 程紫玉很失望。 她一直暗暗希望那个幕后之辈是她的二叔二婶,或是那些远亲,可却抓到了她自己的爹。 “快收手!恒来是我多年的心血!”程睿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在她面前坐下。 程紫玉忍不住自嘲一笑。 久别重逢初相见,非但没有欣喜,这是连寒暄都省了。 “多年的心血?多年……挣了不少银子吧?是贴补的谁?那个廖氏?还是金玉?” “你!” 程睿倒是没想到女儿会这么直接,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然而此刻的他,有求于女儿,却还受制于女儿!既想一巴掌抽出去,又怕适得其反引起反弹,这份煎熬叫他感觉有任人鱼肉的窝囊,难以下咽的火气! 可再一想到女儿说一不二的家族地位,他的这口气还是泄了个大半。 “爹不容易,你此刻既然已经知晓了,那就给爹个面子,收手吧!都是咱们的产业,至少还能挽回点损失?” “这话不对!我若不给您面子,这会儿就不会见您。我此刻是家主,您在外边打着程家名头捞银子,有没有给我面子?咱们的产业?你确定?你确定里边有我的份?有我多少? 还有,到了此刻,怎么挽回损失?是继续打着程家名头强买强卖,拖延款项,还是赖掉人工?又或是将那些半成品强行修改,弄出些半成不成,半次不次的东西来?就像这个?” 程紫玉从茶具上拿了只茶宠出来,滚到了程睿跟前。 “我若没记错,这个原型是三四个月前我随手捏的,当时我不满意,认为有好几个瑕疵,便丢了。可它却被批量产出,摆到了恒来精品内室的货架上。您怎么解释?” 程紫玉双眼如炬,叫程睿无所遁形。 制陶艺人和卖家们为了保护自己的作品,一般对同行都很敏感,所以好东西都在内室精品区里摆着。若没有卖家的应允,外人压根就进不去。 昨日趁着恒来乱糟糟,她便随着人流进去了。结果恒来的内里不但布局和程家馆相像,就连许多货品也有些异曲同工。 她当时就知晓,这家恒来只怕的确姓的是程。 “这两年我报废掉的不少东西和图纸,昨日竟然都在你的恒来瞧见了类似款。这茶宠只是其中之一。若不是我亲眼去瞧了,谁又能想到恒来对我和程家的货品竟能达到如此融会贯通的境界! 是金玉干的,是不是?” 这才能解释金玉的大笔积蓄。 若是没人帮她,就凭她单枪匹马的小丫头,很难积累财富。 父亲程睿常年在外跑商,只怕在这恒来上花的心思也不少。他只需随手从程家的买卖里,漏点到他的恒来,便足够恒来日新月异地快速发展了。 而金玉技艺不错,一边在自己身边学手艺,一边将紫翌轩的东西往外漏,这对父女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还当真是合作无间! 哈,恐怕这也是他急吼吼将金玉解救出来的一个原因吧? 毕竟金玉只有在自己的身边,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这同时也解释了,为何金玉受制矿场时也能收到父亲回来的消息。因为这消息不是金玉打听到的,而是父亲的人主动漏给金玉的! 程紫玉忍不住嗤笑起来。 上一世的金玉学了自己九成技,在紫翌轩乃至整个程府都有不小的权利,想来也给父亲挣了不少银子。可最后的关键时刻,金玉对待这个好父亲却并未手下留情。程睿这个亲爹,一样是下场惨烈! 而父亲对待金玉,情再深,也同样掺杂了不少的利益成分。 所以,这羡煞人的父女情深也未必值得自己与红玉眼红…… 程紫玉忍不住自嘲,这是不是值得欣慰? “金玉过得不易,你别为难她!” 程睿来了这么一句。“她没有娘,身份又永远没法一正。甚至连婚事都未必能落得一个好。她什么都没有,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我!” 程睿这话分明说得在理,可他被程紫玉盯着,却再次不自在起来。 程紫玉嗤笑过后,索性自顾自喝起茶来。 今日,她总算是彻底了解了她的父亲。 她听懂了! 在他看来,金玉什么都没有,正因为金玉唯一的仰仗就是他,所以他才那么放心金玉。对他来说,金玉最不可能危害和威胁到他的利益,反而是能为他所用的棋子!金玉除了听话,压根没有反抗的资本! 不像她,不像红玉,不像不听话的哥哥们! 也不知上一世,当他在最后时刻被金玉拿捏住时,是如何的震惊和痛苦! “你怎么确认,金玉是你亲生的?” 程紫玉并未回应程睿。“恕我直言,都说女孩像爹,金玉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或者,她是随了她娘吧?” 她暗暗打量程睿,见他那张脸果然一瞬间耷拉了下来。 她才没心思和时间去验证金玉是不是程家血统。不管是不是,金玉都绝对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是蛇蝎心肠的毒物,是必须要除掉的毒蛇! 所以她这么一问,就只是简单给她爹心头埋根刺。 金玉与廖氏,除了那副高高又刻薄的颧骨外,事实一点都不像!她看得出,她的老子自然也看得出。 “这话肯定经常有人说吧?不过您精明,肯定早就暗查过了。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您被绿……” “程紫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了!” 程睿再忍不住了,倏地起身,手指女儿。 “你赶紧的,赶紧收手!” “然后呢?那家恒来,你还要做下去?你就那么缺银子!” 不过话一出口,程紫玉忍不住哼笑,可不是缺银吗? 廖氏几十年的积蓄,从银票到首饰被自己搜刮了一空,金玉藏被子里的两千两又到了自己这儿!这老爹回府后一直在给金玉母女擦屁股,又用了不少银子。 只怕正因如此,才逼得他狗急跳墙地着急使了下三滥之道去弄订单,弄银子,这才惹出了这次事端。 而此刻为了这单货,为了抢占市场,为了卖个新鲜价,他太急躁了!他一口气便又垫了上千两银子进去。他的银子只怕周转更困难了。 加上恒来面临退货,需承担损失之余,还可能面临其他买卖没法交货而造成的赔偿。他的确是山穷水尽了。 …… 第一五七章 白眼狼否 程紫玉一脸严肃。 “恒来别做了!你是我爹,再怎么样,我也会养你!你要多少银子一个月,报个数,只要不过分,我都给你!甚至那个廖氏,我也不会饿着冻着她!至于金玉,我可以按我姐的标准给她……” “你个逆女!” 程睿终于拍案而起。 他以前看老爷子眼色,后来看何氏眼色,他正是不愿老了还要看女儿眼色过日子才走了此刻这步棋。二弟三弟都能风生水起,为何就他不能!若只能低三下气,那日子还有什么劲儿! “如果我偏要做呢?我此刻以你爹的身份告诉你,恒来我必须做下去!你爹对你就这么一个要求,那么你帮是不帮?”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可以拿父亲的身份要求我,但我却不仅仅是你女儿!我必须对家族负责!恒来多行不义,我帮不了!” “好,好,好!你连爹都不放在眼里,你还能养你爹?你宁可拿了肥肉塞到你三叔嘴里,也不愿留下一口肉渣子给你爹,算我白养了你十几年!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你如何对得起……” “父亲回去吧,早晚你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我是不是白眼狼,你也终究会看清的!此刻多说无益!来人,送客!” “……”程睿气绝。“紫玉!紫玉!” 程紫玉决心已下,转身便回了内室。她这个爹固执,她与他再如何废话,他此刻也不会回心转意。 程睿急追,却叫婆子们挡住,又被没面子地请离。 他火冒三丈,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紫泥茶壶。 “大老爷可慎重!”婆子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这只壶是老太爷十年前亲手捏造泡茶喝的。您瞧好了,这壶被茶水滋养了十年,周身光泽柔和顺滑,内里茶香沁体,全都是老太爷精心养护的效果。去岁金陵的司马老爷出价一千两,老太爷都没卖。老太爷的一番心血,您可千万小心手滑!” 程睿本打算向着程紫玉离开的方向,将壶砸个粉碎的手顿时颤了起来。 老头子他不敢得罪,女儿不惧于得罪他,就连奴才们也不把他放眼里,他这个大老爷当真是窝囊! 可这些猖狂的奴才,他也不敢打!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掀开了手中壶盖,将里边的茶水茶叶一股脑泼到了那个开口的婆子脸上。 “一个奴才,还敢阴阳怪气把屎盆子扣过来?这会儿老子还真就手抖了,有本事的,去跟程紫玉告状啊!就说老子故意打了你,泼了你,打算砸了这只壶!去啊!” 那婆子知晓程睿还想找程紫玉挽回局面,于是她面色不改,依旧客气地带笑伸出了手引向了门外…… 程睿骂骂咧咧又折腾了一阵,却只能拿屋外的竹桌竹椅出个气,最终还是被“请”下了山…… 屋内程紫玉正吩咐着丫头。 “回去跟我娘还有三叔都说一声,我爹要是去借银子,超过五百两就说没有,不不,超过二百两就不借!” “是,但老爷会不会跟别人借?”丫鬟弱弱问着。 “不会!此刻我二叔帮不了他,他只可能跟我娘或是三叔开口。” “为何?” “因为他需要银子是想着去周转和挽回,但只有亲人的银子可以赖,可以拖,可以不用付出额外的利息。所以我一点不担心他会去外边或是高利贷那儿借,那得要付利钱,他不会!而且这种事待到祖父回来,不出三天就会知晓。我爹没那胆!” …… 程紫玉一心要恒来完蛋。 催款大军很快便愈加壮大。 不少被赊了原料的供货商也闻讯赶来,到最后,就连恒来自己的伙计帮工也坐不住了…… 程紫玉当然知晓程睿偷偷带了不少礼去了一趟王家,以期找魏知县帮忙。 可她一点不急。 果然,王家邀了魏知县回府叙旧,却叫魏知县推了。非但如此,就连王老夫人也没回王家。 程紫玉早猜到了。 若是往常,程睿的这个面子魏知县一定会给。这种事拖一拖,压一压,风波过了,慢慢解决就是了。 可此刻偏就非比往常! 朱常安既然自揭身份见过了魏知县,那他势必也将圣上太后不日将会南下做寿的消息透露了出去给魏知县做准备。 眼见时间越来越近,作为即将面圣的地方官,魏知县要做的事太多,而他最忌惮的,就是一个“乱”字! 他迫不及待需要他的辖区内百姓们安居乐业,一切都欣欣向荣,至少表面上必须是! 所以,面对此刻突生的乱子,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效率压下去,还得解决好了,得到万民的一个“好”字。 就这样,官府那里,程紫玉连个照面都没打,官府便站在了“万民”的角度,快速开始解决起了这桩纠纷。 由于恒来自亏了名声,所以按着文书,买家的退货属于合理行为,连违约银两都不用付。这么一来,即便官府驳回了些不合理的索赔,但恒来依旧要一口气退还大量定金回去。 然而恒来账面上的银子都已投入得差不多,一下子压根捧不出大笔银钱。 纵然程睿全力以赴,也未能阻止恒来的倒下。 偏程睿见篓子越来越大,越发不敢出面,唯有将掌柜顶去了最前面。 于是,恒来的铺子在官府的主持下被暂时封上了,勒令那掌柜在一个月内退还欠款和货款。若到时不能完成,将会直接将恒来的铺子卖出抵债…… 一时间,大快人心! 制陶圈子里,不少人知晓嚣张霸道的恒来幕后老板姓程,这次程紫玉不计家族私利,站在了公平公道的立场上帮助了小卖家,这颇有几分大义灭亲的味道,令得不少人刮目相看。 而昌氏感恩于程紫玉,更将这次程紫玉报一茶之恩而帮忙修图,最后主持公道的善举宣扬了出去…… 一开始还有人质疑昌氏乃程紫玉私人产业。可当了解到昌氏的规模家底和其左右邻居的作证后,这样的臆想也渐渐下去了。 而后昌氏以程紫玉的名头一口气捐出了不少银子修庙积福,这才叫所有人信服。 这么一个小事端,倒叫程紫玉在荆溪陶业的声名更甚了。 而这事刚一处理完,那厢两江衙门已经就高家案件开审了。 …… 第一五八章 一模一样 不出程紫玉所料,高晞的案件直接惊动了朝廷。 事情闹太大,又牵扯到了一路衙门,想遮掩遮不住,想封口也封不了,地方衙门自然不敢往身上背,唯有往上报。 朝廷的批复快速又坚决:严惩不贷,一网打尽! 对待私盐或是火药这样的违禁品,朝廷的态度素来都是不容置疑的。本着宁错不漏的原则,案件未开始,高家便已注定完蛋。 有了上边的指令,两江衙门的行动速度果决又效率。 货物有问题却未被查检出,扬州码头衙门第一个要被追责。 彻查过程中,很快便查到了高家对码头衙门的打点。顺藤摸瓜一下又扒出,有位官员收受了贿赂。 那官员受审中嚎啕大哭,表示因着高家咬定官盐的交货期将至,为了节省时间才临检时减了几个步骤,他并不知高家作为朝廷指定的盐商也会搞小动作…… 然而解释无用,扬州衙门一下子不少人被撤职或被降职。 与此同时,那些高晞船只停留过的临检口岸也都被彻查。 当然,得过打点或好处的口岸不少,他们被抓到小辫子也属咎由自取,一众口岸或被处罚,或被换血,人人自危的同时也令得风气顿时一清…… 江西几路衙门这次首当其冲,他们对高家早已恨之入骨。 在他们看来,若不是因着高晞在偷运禁物的同时还打了程紫玉的主意,那么这次的祸事将远不止这么简单。 若不是高家为了对程紫玉出手而将船开到了江上,若不是正好过节江面没什么船,若不是那一片江面上没有桥梁…… 那么,该是何等损失,将害了多少人命。 他们衙门又将背负多少责任! 须知,当日的码头上还停了不少油船和煤船…… 当然,他们的恨更是来自于高家在案发当晚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弄出了人命又毒哑了一众证人。 为此,这次案件结束后,他们必定还要因着监守不利而被多追责一次! 如此无妄之灾使得他们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更不遗余力地将高家往死里踩…… 高家那些人证早已招了个彻彻底底,除了先前的零碎,他们甚至连:在扬州时,白天船工装载完大船后,还有另一批人又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货物也装上了船;那晚尤其反常的高家几位主子都亲自上船检视;一忙就忙了整晚……等细节也都一一交代。 高家和高晞自然都在喊冤枉,可运载这样的禁物本就是死罪,哪个又会承认? 他们的嘴越硬,收获的便是越盛的怒火和更为猛烈的棍棒。 而当看到朝廷的批复和堆满桌案那确凿的证据后,高家自知已无力回天。 两江衙门急着定案,表示他们若愿意速速认罪,便可以适当从轻发落。 高家最终还是认罪了。 他们也知晓,其实最终如何处置,都还是要看朝廷,地方政府早已经没有处置权了。 可他们熬不住了,多日的逼审和刑罚叫他们濒临崩溃。 他们唯有将最后的一丝希望寄予在了所谓的“坦白从宽”上…… 两江衙门没有权利决定高家人的生死和下场,却可以左右这桩案件中的另一起附属案件——程家被抢劫! 和火药一样,这起目击证人几乎满江面的案件事实早已板上钉了钉。 由于程家那里的赔偿终归是要从高家身上出来的,所以官府便开始料理起了赔偿事宜。 官府拿了程紫玉最早罗列下的失物清单,跑了荆溪,镇江等地。 他们找到了不少证人,就连镇江码头的一位颜姓官员也出来给作了证。 证人们众口一词,都强调程紫玉带了厚厚的银票,整箱的现银,十几套金闪闪的首饰还有大量的货物。总价值的确至少有五六万两银子。他们都是亲眼所见,绝无欺瞒! 而这个时候,蜀地林夫人那边也气势汹汹找来了。 他们的管事表示也要状告高家。说高家不但害他们货物受损,还打着他们林家的名头做那违禁之事,有辱林家的名声,更是晦气坏了林夫人大寿的意头。他们也要求高家赔付损失! 此外,高家的管事气势十足地表态,程四娘原本是要前往蜀地与林家等商户进行一次合作,一齐开立一批陶品分号的。 由于高家事件的发生,使得程紫玉未能成行,结果他们的所有准备都泡汤,约谈的买家和商户也都只能遣散和安抚,从而造成了他们的极大损失。这笔银子必须从高家头上出! 最后,林家管事甩出了一张他们早已编造好的清单,上面详细罗列了所有损失。仅仅单子上的一条条,加起来总计就约有五千多两银子。 江西衙门与林夫人有交情,全力帮着林家争取权益。 而两江衙门为了维护本地商户利益以搏一个好名声,自然是站在了程家的一边。再加上有程翾的打点,他们对待高家,更是半点不留情面。 在他们看来,既是盐商,自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反正最后也是充公,此刻不如卖个人情。 官府很有默契,几乎是一边倒地帮着搜刮高家。 高家正等着朝廷定罪,但这赔偿却跑不了。 定价很快就出来了。 程紫玉那里,最后获得了数额总计高达六万两银子的赔偿,至于林夫人的赔偿数额,也达到了五千两银子…… 几日后,高家的判决下来了。 高家的男主子都只一个字:斩!旁亲流放,女眷为奴!盐引收回,高家的所有家产悉数充入国库…… 这个结果,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世的高家再没有了程家陪葬! 程紫玉站在了山头,笑得绚烂。 高家纯属是自作孽,她不愧疚! 而能叫程家置身事外,她已经很满足了。 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抓到一丁点高家靠山的把柄。就连对方是何方神圣的猜测她也没有! 她始终不知,程颢被引入了局中,只是高家选择中的一个偶然,还是高家靠山对程家谋划中的一个环节。 这一世,她即便能躲开朱四,是不是就能躲开被谋算呢? …… 第一五九章 不速之客 在西行归来,等待官司落定的这段时间,程紫玉在山上同开了两窑,一口气烧造了不少东西。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不可能再像前世那般将所有心思都扑在创作和手艺上了。 好在有了前一世的经历,经验和记忆,此刻她手上虽有不少需要完成的订单,可她做货时的构思、制造和烧造难度也降低了不少。 这么一来,她做货的速度和效率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很快,她便将手中活儿压缩出了几个月的空档。 她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会很忙。 那厢官府在就高家对程家和林家的赔付款定下来之后,程紫玉便宣布“出关”了。 她将消息放了出去:林夫人的货已重新做好。明日将被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蜀地,争取可以赶在林夫人寿辰前送达林家。 当然,“争取”二字只是对她尽力而为的描述,实际上,时间方面她早已经过了掐算,这批货及时送达林夫人手中那是一定可以的! 不出她所料,第二日山下便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客商。 这些人比上一次围在程府门外的那些家伙好奇心还要旺盛,都想看看在一波三折后,这一次她给林夫人准备了什么。 程紫玉和上次一样,当众开了箱。 众人再次惊叹不已。 这一次他们不仅仅是对货物本身惊讶,更是讶异于程紫玉竟有能力烧造出与上次那套玫瑰釉几乎一模一样的四只一组的套瓶来。而且是在时间这么紧的情况下,成品竟还能如此完美…… 哪怕只是两陶片,想要烧造一样品相也很难,但此刻眼前这……唯有“鬼斧神工”四个字足以形容他们的甘服了吧? 都是行家,都心知肚明,如此技艺,将来有没有来者不知道,但应该是前无古人的! 然而他们又如何会知晓,这套瓶之所以能呈现出与上次并无二致的品相,正是因为它们就是上一批的那四只瓶。 是心血凝成,程紫玉自然待之如珍宝。这四只瓶是她第一批从船上被转移的货物,早已被偷偷运送至了山上…… 马上有人向程紫玉提出了采购玫瑰釉的意向。 可面对漂亮的价格,程紫玉还是一口拒绝了。 她当众表示三年内都不会再制作玫瑰釉陶艺。 这是她对利用了林夫人,而对方还全力配合的一点感恩。 物以稀为贵,这么一来,这套东西的价值还将翻跟头一般地往上涨。 这也正是程紫玉的一个目的。 当日程府门前,她故意当众开箱曝光这套货物,除去为增加目击证人,其实也是为了打响这套玫瑰釉的知名度,以达到提高其价值的目的。 那次之后,经过南北商人的传播和渲染,这套瓶的价值早已从程府门前的三千五百两飙升到了高家案发前的四千多两。 而高家大案,离奇曲折的故事更能使眼前的这四件套带上神秘色彩。这么一来,这套瓶子除了自身的价值,因稀罕带来的价值,还因着兼具了故事性而具有了强大的收藏价值。 这才是她给林夫人真正的寿礼…… 今日的天气尤其闷热,头顶的云层也似乎特别厚实,叫人感觉透不过气。一场大雨只怕也是早晚。 送快马离开后,程紫玉便带着入画往山上走。 西行事端之后,她一直将入画留在了身边。不是信不过其他下人,而是她的所有秘密负担过重,她没打算泄露出去。就连温柔和老爷子那里,她也适当有所保留…… 然而,两人刚入大门,走进前院,便闻一串笑声。 远远的,瞧见福妈妈笑着招呼着丫头们跑进跑出…… 是老爷子回来了吧! 程紫玉忍不住跟着一笑,提着裙摆跑去。 十几步后,她的步子和笑容同是一僵,随后她再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不是老爷子。 一白衣胜雪的公子微微扭头。 “早啊!”云朵透下来的日光在他身上投下了一层朦胧的微光,他正笑着握了老爷子的茶具站在了风口,冲着她打招呼。 李纯! 是了,这才什么时辰! 金陵到荆溪马车至少也得小半天时间,老爷子怎么可能这大早上回来? 不过,这厮要不要笑得这么刺目?眼神要不要这么直接而不避讳?行为举止要不要这么理所应当?整个人要不要这么放松自然? 一声招呼,差点叫她恍惚中以为自己是客,他才是主…… 还有,福伯福妈妈要不要笑得那么殷勤,以致于连她都有一种似乎与他很熟,熟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似的! 身边入画也绷不住地噗嗤了一声,挨了程紫玉一白眼。 她有些无语。 就是这些人的表现,令得一众下人们都偷偷将打探的视线在她和李纯身上挪来挪去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满,李纯起身上作了一揖。 “程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久吗?她跟着回了一礼。“公子的事都办完了?” 他应该是暗中跟着朱常安去了浙地吧?算算时间,朱四应该也是安排好了一切返程了,因而他也就有了空暇。 “办完了!返程时途径贵宝地,便想到了程小姐上次的邀约,心道过门而不入实在没有礼数,这便上门叨扰了!” “……” 这借口,听着很有道理呢!她倒是不知,原来李纯的口才也不错,准确地说,是脸皮也不薄。 礼数!他还知礼数?他若要上门,也应该先去程家大宅通报一声或是提前找人招呼一声吧?他这是怕她不见他? “公子,刚刚我带了丫鬟分明就在山脚。而上山的路就那么一条,压根没见您上来,您怎么上山来的?” “我见你正忙着,不好打扰了你,便先上来了。” “……”程紫玉面上忍不住再次一抽。 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为何她一无所知?所以,他是早就在了,只不过没露面,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况下,便直接上了门。 他是有备而来,直接找了福伯福妈妈。 在那两位认知里,他是程家恩人,自然要好生招呼款待…… 厉害了,跳过了自己,他一样进了程家的大门! …… 第一六零章 上了贼船 “所有人听着,今日并未有客来访。”程紫玉开口吩咐了下去。 刚一路过来,并未瞧见有马或者马车,所以李纯是偷偷前来,他的行踪并不愿让人知晓。因此就连她上山时,山腰小工坊里的帮工们也半点不知有客到访。 “是!”所有人闻言均是一低头,随后转身各做各的,四散走开…… 庄上都是老爷子的心腹,老爷子离开后便只听她的吩咐,倒是不怕会走漏风声。 不过…… 程紫玉忍不住开始打量正似笑非笑,目露欣赏盯着她的李纯。 他是故意的吧? 他明知这是老爷子的庄子,还贸贸然以真面目上山,贸贸然将他这张脸坦荡出现在这么多老爷子心腹面前,他这是唯恐老爷子不知他的存在是吧?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的笑愈加灿烂了。 “程小姐,敢问程老爷子可在?在下一直久仰老爷子盛名,想要拜见一番!” 他彬彬有礼,躬身笑问,那自带的光华叫退下的下人们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而那些眼神里流露的,皆是满意和欣赏。 这一刻的程紫玉,突然有些牙痒痒。 他准备充分地上了山,还会不知老爷子不在? 程紫玉莫名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我祖父不在,公子既然心意到了,您又还要赶路,紫玉便不留公子了。” “赶路的事不急!在下的马尚未到,恐怕还得要叨扰程小姐一番。” “入画,吩咐给公子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您且好好休息,照顾不周了。” “九江城外北上的那群人跟到了,想不想听?”不等她转身,他便抛出了个她拒绝不了的饵。 “……带公子去后园子,找个说话的地儿。” “多谢程小姐款待。在下腹中空空,敢问可还有早膳?在下不挑食,什么都成!” “……” 从前世到此世,程紫玉心头对李纯的感恩是满满的。可她并不希望李纯以这种方式来到她最在意的亲人跟前。 李纯屡屡凝视她时表露出的那种眼神叫她心惊,在那种时候,她分明看到一种情愫的存在。 但她没有欣喜,而是有些害怕。 因为她不知如何面对。 到此刻为止,她都不希望这一世继续卷入任何男女感情里。更何况是明显看不到未来的感情。 而此刻李纯这样出现,还很有可能会对老爷子造成困扰。 这也是她不愿的! 可她发现,李纯从来都不会按着她的路数走! 就如刚刚,正如此刻! 在被她请到了后园子前,他又大咧咧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大吃了一顿早膳。 在一众打探的视线里,他大快朵颐,吃的香甜…… 到底是贵人堆里出来的,用膳的仪态优雅大方,吃相又极为美观,就连端碗用筷的角度都恰到好处,碗勺没有碰撞,咀嚼没有声响,叫众人都忍不住目露欣赏。 不到一刻钟,他面前的几道小菜,一碟生煎包,一小锅粥便都见了底,叫送菜添粥的婆子丫鬟一起将嘴咧到了耳边。 就连碟中剩下的一颗花生米他也没忘吞进肚子,这一节俭又马屁的举动更是叫厨娘和福伯夫妇都喜上眉梢地点起了头。 程紫玉坐在一边的树下,忍不住扇子越摆越快。 他的筷子这才刚一落下,那厢丫头们便已递上了茶,而婆子们也已准备了擦脸擦手的巾盆递了上去…… 就连福妈妈也已切了只瓜出来,装了一大盘殷勤搁到了那厮跟前。 要不要一个个都这么殷勤?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那么讨喜? 程紫玉坐不住了,起身将他请去了后园子。 相对于外院,那里至少闲杂人等要少些。 “你刚刚是不是说,高家的靠山是……” “不对!”李纯刚一坐下便打断了她。“高家的后面有人,却不一定是靠山。” “什么意思?” “或者,高家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别人压根没有想当他们靠山。又或者,对方与高家只是合作关系,只是因为对方势大,所以高家未敢将对方供出来。” “你查到了什么?” “那些人目的地的确是京城。京城的关系盘根错节,查起来有一定难度。对方入京后,消息就断了。所以对方既谨慎,还势大。目前只知道是京城,其他一无所知。但我会继续帮你留意。” “我只是担心,对方的目的本就是程家。高晞一心要将程家拉下水,为了拉扯上我二叔,他没少下功夫。真的只是拿程家做幌子去运私盐?虽看似合理,可我怎么就不信呢?” 她有种感觉,有人和朱常安一样,挑中了程家,想要控制住程家,只不过他们用的手段不一样。 前世的朱常安利用了她,提早对程家实现了控制,因而另一拨人的私盐谋算便落了空。所以最后关头程家倒下时,私盐起到的只是推波助澜的效果,而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正因如此,我特意跑了这一趟,就是为了提醒你小心。程家的名声太盛了不好,只会遭了更多人的觊觎。” 李纯一脸严肃。“就像你今早那些瓶子,你这银子太好挣了,明白吗?” 程紫玉连连点着头。 “我懂,我知道的,多谢你!” “哦?说说看,懂什么了?” “万事讲求一个度,一味往前冲,后果不会好看。物极必反是万事规律。一味登高或寻求靠山并不可取,非但不能化解危局,反而还会处于愈发危险的境地!爬的高就将有摔得惨的风险。一时的荣耀没什么了不得,细水长流才是正途……” “嗯,正是!这正是我想说的!” 程紫玉低低一笑,可不是你想说的?这些正是前世他对自己的告诫啊!只不过当时的自己参透得太晚罢了。 “没想到你我还心有灵犀。”他的唇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慢慢躺倒在了她的摇椅上抬眼望天。 “晚上,这里的星星一定很好看吧?” “……是!” “留我看星星吗?” “今晚会下雨!” “那就下次!” 程紫玉刚要反对,却被他打断。 “程紫玉,你刚刚说的,有一句不对!” “哪一句?”刚刚她所说,全都是他讲给她的,他是要反驳他自己?她一脸疑惑瞧着他。 “寻求靠山未必不可取!关键看你寻了谁做靠山!” 他冷不丁伸过了他的脑袋,越过两人中间隔的机子,将眸子对上了她。“你若寻了我做靠山,我一定保你,你家,你族,你的产业,你的技艺,你的家业,你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会散,不会倒,不会没!” …… 第一六一章 来得正好 “所以,别急着撇清我,我或许是座大靠山!” 是吗? 气氛有点怪,气温有些高,空气里莫名有一丝紧张在流动,程紫玉听见自己的心猛跳了好几拍。 她清楚看见,李纯的眼里再次闪烁出了那种过分的光彩,亮得比日光打过的湖面还要璀璨耀目,几乎叫她没法直视。 她当然知道那样的光束代表着什么,可他是认真的? 他此刻真诚,可他的心又可会变? 男人的心,有几分可靠?就如她的父亲,她一度以为,她爹对待廖氏是真的爱,是绝对的痴心!可当廖氏出了点莫须有的差错时,他还是被动地放弃了她…… 所以,这辈子的她,早就不打算靠别人了! 靠谁有靠自己可靠? 再说了,这个李纯,上一世的他分明如一颗顽石,可这一世的他,却如一把火。她究竟了解了他多少? 她的心跳慢慢缓了下来,面上的潮红也微微退去,拿了一个浅淡的笑遮掩了她的情绪。 “你这是个什么表情?你不信我?” 他将脑袋缩了回去,眯起了眼。“你我怎么也算患难与共过了,我为了你,连浑水都蹚了,你该不是要过河拆桥吧?” 程紫玉笑得更无语了。 没错,上一世的李纯,泰山崩顶也不关他的事,可这一世的他,对她却始终是热忱又真诚的。 “怎么会!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过河拆桥。欠你的人情,我一定加倍偿还。” 偿还吗? “你送我的酒壶还挺好用的!”他指着腰间葫芦突然来了一句。 程紫玉嘴角忍不住又是一抽。 这只俗丑的葫芦……当真一言难尽! 他将一身白衣穿出了飘逸出尘的气质,可那酒葫芦却一下又将他整个人拉回了市井,叫他有些不伦不类。 她看着实在刺目,几乎就想上前将那葫芦直接砸了…… “话说,我告诉了你名字,你可有打听过我?” “没。” “真的?” “真的。” “你对我不好奇?” “……我还没得空。” “也是,这顿时间你够忙的。不过……” 他放下酒盏。 “不过你要知道,我说我可以做你靠山,并不是依仗我的身份地位,而是靠着我的努力,我的意愿,我的决心。我向来说话算话,我既然提出,就是认真的,你不妨好好考虑一番。” 程紫玉心头触动,将视线定定投向了李纯。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他。 她还是低看了他! 他比她想象中要强,不是实力,而是心性。 以前的她正是看不透,没看懂,才以为有了朱四就是得了靠山。 她从没想过,真正的靠山不是靠的那山有多高,而是看那山愿意为你挡多少风雨,顶立多少天地。 李纯! 不管这世她与他有多少交集,这样的人,她都不愿辜负。 那厢丫鬟来请程紫玉去窑上看温度。 “我要去忙了,唐突问一句,李公子的马约摸何时送到?” “你看远处的南边天色黑沉,那边大概下雨了。我那侍女应该是被雨滞留在南边了。且等等吧。” 打眼一瞧南边,的确已是黑压压的一片,这场雨,只怕离这儿不远了。这雨若是一落下来,他就更走不了了吧? 她低低一笑。 程紫玉起身,行了一礼,吩咐入画好好招呼李纯。 她转弯时,忍不住脚步一缓,随后回望,见他一人信步起身,四处观望起了这庄子…… 程紫玉再次回来,已近午时。 整个山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肉香,空气中原本因着湿热而生出的憋闷此刻却被饱满的香气取代…… 她嗅到了辣椒面的气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刚还感觉没有半点食欲的她,顿时有些食指大动。 难道这种闷热的时节,最好的搭配不是清粥小菜,而是辛辣酒肉吗? 顺着香味而去,她的唇角再次忍不住地开始抽搐。 叹为观止。 李大将军……在一片空地上烤肉串。 在为她的下人们烤肉。 下人们将他围住,一个个目露钦佩地盯着他,看他将那柄御赐的长剑耍得眼花缭乱。 肉串在火焰上滚动,在空中飞掠,在他的剑面上滚过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皆落于他身边婆子的银盘里…… 而他,依旧是白衣墨发一丝不苟,周身上下淡定非常。 众人又是鼓掌又是盛赞,几乎要将他捧去了天上。 这不,有人在他旁边打扇,有人递了手巾,还有人一手拿了茶盅,一手拿了瓜往他跟前送…… 就连福伯也蹲在一旁啃肉串,表示这肉串子下酒,他能一口气吃下一百串…… 江南人多烹煮,很少烧烤,他这北方手艺本已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再有他这故意卖弄,自然出彩。 程紫玉嗅到空气中有丝丝孜然气,这种调料南地虽也有售,却很少本地人会用其烹饪,至少这个庄子上是没有孜然的!所以,他分明是早有准备。 程紫玉苦笑,他何至于如此! 然而她很快发现,这段时间里,他还做了不少事。 福妈妈指了东边陡峭的崖口给她看了,说是公子发现虽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可那东边一路上崖横生的古树不少,那样的路,高手们压根不需正途上山,只要有一根绳子,一路攀着古树就能偷摸上山。 于是刚刚在和福伯商量后,李纯已经从东边崖口攀爬下山,砍掉了好几棵大树…… 程紫玉点头。 “若祖父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姑娘不用有顾忌,我家那口子哪里敢绕过主子自作主张。其实老爷子早就看那几棵树不顺眼了,只不过下崖危险,那砍树之事也就搁置了下来。公子来的刚刚好!” 程紫玉一叹。 都觉得他来得好吗? 她看了眼入画,那丫头已经被肉串收买了,正递了一根喷香的肉串到她跟前…… 但日头渐渐被乌云完全遮住,丝丝凉意起来,大风已至,大雨也该临近了。 “趁热吃!”李纯托了一大盘色泽鲜亮的肉串来了。“下雨天,留客天!” 程紫玉瞪了他一眼。 “你的马得雨停了才来吧?我庄上有马有车,可以借你。” “肤浅!不是说我!”他哼声,“我若想留,你压根赶不走我!” “……” “我只是怕你一会儿会吃不下!” “什么意思?” …… 第一六二章 大事不好 程紫玉尚未品出李纯话中之意,便见他已吩咐了丫头将酒菜收拾了一桌端去了南面后园子的高亭里。 可恨的是,她的下人竟是如此听话! 托李纯的福,程紫玉这一顿吃得很好。 或许可以说,这是她再次醒来后吃得最多的一顿。 那些年,在京城的街头,美食遍地。 她曾被一卖肉串的勾起馋虫,驻足停留,可朱四说,那些脏东西都是“卑贱”之物,不合他们的身份…… 是呢,她本身已经够卑贱了,自然不能再表现出任何“卑贱”的喜好。 所以,在京城的四年,她都优雅而高贵地活着。 她努力适应吃精食,穿细衣,笑不露齿,行不摆裙,成了他的一具傀儡。 重活一生,可以肆意活着,多可贵! 这些食物,竟是很合她的胃口。 乌云临近,天色越来越暗,大风卷着细沙开始一遍遍刮来,程紫玉很快便理解了先前李纯的话中之意。 温柔让人上山来传了话,说是在荆溪城中发现了黄公子的行踪。 原来朱常安也来了荆溪。 程紫玉恍然大悟。 “多谢你!再次谢你!” 李纯低低笑着,仰头喝下了杯中酒。 “谢我什么?” “你故意赖着不走,是为了保护我!我祖父不在,那厮若是做点什么,我出不出手都会很麻烦。你怕我应付不了,所以来帮我。 正因如此,你才那么介意崖下几棵树,你怕我这里会被人钻了空子,你在担心我!你之所以要和我坐到此刻这个位置,是因为这处是整座山的制高点,在这里可以将山下的动静尽收眼底,也可以观察到唯一从南边上山来的这条路。 一会儿大雨下来,即便我的人没发现状况,你我却未必不能洞悉。对吗?” 程紫玉心头复杂。 不得不说,李纯很好,很贴心,很叫人感动。 他既怕自己不知道朱常安的身份,万一下手重了将来会遭了无妄之灾;他又怕自己对付不了朱常安会吃了亏,所以一路都在跟着朱四的他,在那厮刚一到荆溪便窥得了其意图,提前上了山……说到底,正是为了她! 李纯没有否认,只冲着她笑。 “所以说,你误解我了吧?怎么办,你早上还说欠我的人情要加倍还,我只怕,你的人情要还不清咯!” “是啊,欠你的人情太多了!” 这些事都不关他,他应该置身事外的! 可他早在王家时便已暗中对朱常安出手了。 皇帝看重他,无非就是因为他的中正不掺和。 上一世的她,那般求他出手,他都毫不动摇。那么多人想要笼络他,他都毫不所动。 可他因着她,义无反顾跳进了坑里,坏了他作为臣子本应有的立场。纸包不住火,他日朱常安若是知晓,皇帝若是洞悉,他会不会被连累…… 这么一想,程紫玉更有几分愧疚不忍心。 “李纯,我知道你在京中身份高贵,可黄公子他应该也非一般池中物。你为我得罪他,为我蹚这浑水,未必值得!而且,我也未必能给你想要的!” “你大可不必心生愧疚。因为我与你一样厌恶他!保护你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用心生负担。至于我想要的,从来不用别人给,我一向都是自己争取。” 李纯回应地霸气又毫不迟疑,随后笑着给她倒了一杯酒。 “你的负担太重了,放松点!你多久没有痛快饮过了?干了这一杯吧!万事有我!” 程紫玉接过那酒盏,点头,仰头喝下。 烈酒,才畅快! 喝酒误事,她的确很久很久没喝了! 什么果酒,什么黄酒,什么米酒! 她差点忘了,只有烈酒才是她喜欢的! 只有那辛辣,才不辜负这重新绽放的人生…… 入画得了她的示意,将一包东西交到了李纯手中。 打开,里边是一只陶制酒壶。 程紫玉亲手烧制! 她西行回来后,烧造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只酒壶。 她没做过酒壶,她本以为要花费不少功夫的! 可那图纸仅仅一刻钟便从她的笔下流畅出来了。她一次泥胚成型,一次烧成,从构思到成品,一切都顺利地近乎完美! “不知道你的喜好,你说不爱花,我就只勾了些流水纹。本想上釉,又想到釉衣容易磕坏,反而成了累赘。所以我便用了最天然实在的陶土,最纯粹的本色,正好与你的名字切合。烧造的温度很高,胚底打得厚,一般的磕磕碰碰都伤不到它。还有,我没有盖我的私戳。” 李纯给了她一个最开怀的笑。 “多谢!我很喜欢!” 他一脸心满意足,将他葫芦里的酒悉数灌进了陶瓶……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山脚有人到了。 程紫玉的心一下便被揪了起来。 果然,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上门了。 朱常安很快便被山腰的下人挡住。 他表示,听闻四娘已出关,他想来看看他定制的货处于什么进度了。此外,他还有一笔大买卖要与四娘谈。 通传的下人一个来回后,很遗憾告诉他:四小姐又闭关了。若有买卖,可以去找荆溪程家紫翌轩总管温柔,她可以代表程四小姐做决策。 然而朱四的时间掐算得刚刚好。 电闪雷鸣来势迅猛。倾盆大雨到了。 山腰的朱常安无处可躲,便向着山腰工坊众人请求开门避雨。 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叫程紫玉一惊。 李纯下意识便挡在了她的身前,“你怕雷?” 程紫玉点头,她很怕,很怕…… 前世就很怕!那时的朱常安都会捂住她的耳朵告诉她不要怕!说那只是雷公打了个喷嚏! 可…… 这一刻的她,变了面色。 她忘记了避讳,伸手推开了李纯,向山腰望去。 她刚刚看见,朱常安被那声惊雷吓得跳了起来。 但朱常安压根就不怕雷! 又是一声惊雷! 只见朱四蹲身抱住了头,那在喊着“不要”,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在怕! “那家伙,这段数太低了吧?他是装作怕雷,想要进你庄子?” 可程紫玉感觉,他是真的在怕。 山腰门外压根没人在看他,他即便作戏也没理由要装得那么真!真得连他的手都在颤! 他是天之骄子,他即便要算计自己,他的骄傲也不会容许他在自己这些“卑贱”之人面前丢丑到如此地步! 皇子怕雷,贻笑大方,他,应该不会! 那么……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前世不怕雷的人突然变了性情? 一个不好的念头生了出来! …… 第一六三章 穷凶极恶 心跳突突加快,与当日在王家发现朱常安一样,此刻程紫玉有不好的预感生了出来。 朱常安莫名其妙开始怕雷,是不是因为他在前世最后时刻被那道雷击中的缘故?他甚至比她还要怕,是因为那道雷害了他,甚至害死了他?害他心不甘情不愿失去了一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自己重回了四年前,那当时也同样被雷穿透了身子的朱常安呢? 他究竟死了没有?若对雷的反应是他的下意识行为,那他会不会是和她一样,也回来了? 可她在王家便已经亲身试探过朱常安了,他并没有。 他还在傻乎乎地用和前世一样的法子算计她,所以才一败涂地不是吗? 若朱常安也回来了,那他将和自己一样,有强大的先知,足以让他事半功倍才是! 但此刻他的异常怎么解释?他…… 她宁愿相信他是装的! “你……要紧吗?” 李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不是害怕,是惊恐。他虽不明白她的恐惧来自何处,却忍不住用他的方式去帮她。 “我说了,有我!别慌!不管是雷是电是鬼魅,想要近你,都要先问过我!” 他站在了风口,打开了双臂撑住了亭柱面对着她,他为她挡住了亭口飘来的风雨,就如一堵墙,安全,可靠! 他后背全湿了,可她依旧干爽。 这一刻,她无处安放的心不知不觉便稳了不少…… “电闪的从来都是眼,雷震的从来都是耳,它们从来都伤不到我们的心。恐惧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生出的,你只要做好准备去迎接,去战斗,不管面对的是什么,都伤不到我们的心!” 他收回双臂,往右侧跨了一步,密密麻麻的雨点顿时冲着程紫玉扑面而来。 一声响雷伴着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她只眼皮一阖,肩头一耸,再没有像刚刚连退好几步。 “我见过你对抗那位黄公子,你当时毫无畏惧,敢拿船桨对他迎头痛击,那么你此刻又在怕什么?他依旧是那个他,比当日王家不过是多了两个爪牙。你依旧是你,这里可是你的地盘,你掌有绝对优势。你不比他弱什么,大不了就如上次那般将他打回去!” 程紫玉点着头,一下就笑了。 没错,她到底在慌什么? 上一世输了,那这一世她便更需要赢! 不管此刻的朱常安处于哪个阶段,到底是回没回来,这会儿都是四年前。他有先知,她也有!他与她,依旧各有优势。角逐才刚一开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她有什么理由失了底气! 再次谢过了李纯后,程紫玉走到了他的身边,顶着头顶电闪雷鸣,与他并肩迎着雨往山腰看去…… 山腰,三人三马。 是朱常安和他的俩手下。 他两个手下显然也没想到他们的主子会如此失态,其中一个正在全力拍打山腰门,求请给他们开门避雨。 而另一手下则正蹲身朱四身边,抖开了一件斗篷为他遮住了头,又拿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在他身边安慰着什么…… 朱常安闻言点了点头,面色稍缓,慢慢站起了身,可他那眉却依旧紧蹙…… 荆溪地属丘陵,山并不高。所以他们所在的山顶距离山腰只有几十丈脚程。山上管事得了程紫玉示意后朝下打了个手势,山腰的看守便点了头打开了门。 朱常安和他的人马被放进来了…… 程紫玉只能让他们进来。 他是程家的贵客,滂沱大雨下,她怎能连个屋檐都不借?说出去,坏的是程家的名声。 此外,他很快便将以皇子身份出现,她不能让程家尚未面对皇家便已不给皇家面子。她要杜绝任何被做文章的可能。 还有,被雷电惊到的朱四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她还想继续观察一番……所以,就让他在山腰待着吧。 管事打伞上前,去请朱常安到山腰工坊稍坐休息。 而山腰大门打开后,朱常安的状况似乎好了不少。 他恢复了往日的翩翩公子做派,恰到好处的微笑,寒暄,致谢,似乎刚刚他那些惊恐只是错觉。 又有雷电打来时,他后背一凛,明显又是一个大晃,随后便见他蹙紧了眉看了看天,一脸怪异。他那表情,似乎也正在讶异为何他会对雷电生出恐惧一般。 难道…… 程紫玉脑中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然而程紫玉的思绪被打断了。 一个变数生出。 山腰大门刚要阖上,山脚,只见有两人正打马往山上冲来…… “公子,快跑!” 一痛苦的声音传来。 “有人要害公子!公子,快!跑啊!” 程紫玉和李纯忍不住便都将脑袋往山下细细探去。 若是没看错,那两人两马应该都挂了彩。 其中一人着的白衣,一身血迹斑斑的红。即便雨水在冲刷着,那触目的颜色依旧醒目,可见其伤势之重。二人口中唤的“公子”,显然正是朱四。 追杀? 若是再仔细一辨,似乎还有绵密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将视线往远处放一放,果然,只见不远处,正有四人四马正也往这山上方向过来…… 那四人皆是一身黑衣,蒙面装扮。 他们冒雨而来,声势极大,手持长刀,一看便是穷凶极恶之徒。 而朱常安和他的人收到正上山的俩血人的信号后,表现得震惊又紧张。 “公子,瞧老樊浑身是伤,那帮人显然是要对你下死手了!” “公子,为今之计,只能求程小姐开大门避一避了!” “没错!公子,您先上山,奴才在这顶着!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叫他们上山伤到公子您!” “公子!快走!” “……” 这些声音被咆哮而出,连大雨也未能将其盖住,就这么很顺利地送到了程紫玉的耳中。 此刻的朱四正被一个手下护送着,撒腿便开始往山顶庄上冲来。而他的另一个守卫则将山腰庄门大开,站到了大门口,冲正上山的那俩血人伙伴呼叫着,让他们坚持住,快上山来…… 程紫玉顿时变了面色。 朱常安……这是在被追杀? 还追到她的门前来了? …… 第一六四章 战况升级 一见此状,程紫玉还有什么不明白! 朱常安上次算计她未成,果然又开始对她进行了新一轮的谋算! 他休想! “快!将山顶大门紧闭!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开!” 程紫玉毫不犹豫在第一时间下了命令,收获了李纯一个赞许的笑。 朱常安的小伎俩,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 想进门来?做梦! “找人通知下去,让咱们山腰所有的人都退守回他们的屋中或是工坊,别管山腰那门是开着还是关着,有人杀进来还是有人打出去,都只当看不见! 千万别上前,也别去拦着,谁也不许去帮忙!让所有人锁上他们的门,别掺和进去。那帮人就是全死了,残了,就是站在那儿互砍,他们也不许出来!” “是!”一小厮飞速冲了下去。 程紫玉又招来了桂儿,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桂儿点着头,快速消失在了眼前…… 程紫玉下吩咐的这会儿,只见那俩血人中的其中一位已经因着不堪重伤而摔下了马。 他眼看上山无望,便与身后那快马加鞭赶到的四个黑衣人战到了一起。而他明显寡不敌众,只一招便被挑落马下,吐着血倒了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四个黑衣人似乎更嚣张了,绕过了他快马向着山上冲来…… 从程紫玉此刻这个方向看去,当真是剑拔弩张般的危急。 剩下的另一位浑身是血的壮士显然也越发体力不支了。虽然山腰朱四留下的那手下在把着门给他加油鼓劲,可他还是在距离大门两丈远的地方滚下了马…… “黄公子的手下重情重义,当真叫人动容啊!”李纯嗤笑了一声。“这种时候,不赶紧关上大门保主子,却跑去营救伙伴。程小姐,感动不?” 的确可笑。 此时此刻,朱常安那个等在大门的手下见同伴落马,正边喊着坚持,边冲上前将那受了重伤的伙伴往山腰门里拖……而黑衣人,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如此场面叫入画都捂住了嘴上前了两步。 就连福伯,也淋雨跑来,问她要不要出手做点什么。 但此刻经由李纯这么一开口,众人顿时清醒不少,同情之余,也多了一丝疑问。 是啊,那家伙刚刚还在叫嚣要顶住门,即便死也不会放人上山。可此刻他只顾着救人,他就不怕大敞的山门会将敌人放进来害了他的主子?…… 程紫玉一笑,她知李纯和她一样,对朱四已有了深刻了解,这是也看出了里边大有问题,所以他这是在变着法子提醒自己别上当。 “不倒下一个,怎够惨烈?不停下脚步,怎拉近距离?不打开大门,黑衣人怎么进得来?形势不危急,我怎会最后开门?我若不开门,他怎么到达他最后的目的?”程紫玉幽幽开了口。 “看出他们要做什么了?” “匠艺人嘛,想象力总要丰富些的。真等杀到我门前再说吧!” “成啊!难得有大戏送上门来!” 一切都正如程紫玉所预料,这厢血人刚一被拖进门,那边四个黑衣人便也赶到了。 大门被合上,却来不及上锁。 于是,大门被撞开。 朱常安的两人落荒而逃,黑衣的四人却紧追不舍…… 就这么一大波人都在往山顶上来。 而同一时间的朱常安,正在拍打着山顶的那扇大门。 他的人声嘶力竭地在求助,只求开门保命。 门这边却只有一个细声细气的小丫鬟在回应,说是已经去通报闭关中的姑娘了。又说老爷子离开前有令,说是若没有姑娘的点头,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放任何陌生男子进门。所以,还请担待云云…… 门这边,李纯低声: “幸亏我绕过你自己进来,否则,你是不是也要闭关?我是不是也会成了陌生男子?” 程紫玉噗地笑了,并未回他。 此时他二人,已经下了亭子,站到了大门边上。 距离外边朱常安,只一门之隔…… 刀剑声越来越近,拍门声越来越急。 “快开门!此时此刻,你们还管什么规矩吗?万一我家公子在你们的地盘上出了意外,你们担得起后果吗?人命关天,程老爷子可不是如此冷血之人!” 而这边小丫鬟都快哭了,当然,除了哭,她就只能回以一些废话。 程紫玉等人扒了门缝看去,均觉好笑无比。 门的那一边,战况异常“激烈”。 一堆人乱战成了一团,只闻叮当作响的兵刃声,呼喊声,呻吟声…… 两拨人打得势均力敌,所以,被追杀的死不了,追杀的杀不成。在风中雨里,这场乱战好听,却未必好看…… 程紫玉对朱常安的了解太深入。 他这个计划比上次那个高明多了,准备也充分了许多。 这个是一举多得的计划! 自己若开了门,便成了他这个四皇子的救命恩人! 轻则从此撇不清他,自动被归到了他的阵营。想不帮他都没人信!他若下手重一点,直接拉扯上自己,那么,自己的名声一样栽他手里。或者,他可以为了“报恩”,求皇帝做主,再次娶了自己,或者纳了自己…… 当然,这样的目的未必是他最想要的! 夺嫡已经开始,他,一个上升期的皇子被追杀,这里边涉及的就多了。虽不知他有没有栽赃某位皇子的打算,但他从中获的利肯定不少。 他是在为皇帝做事期间遭了暗杀,那么皇帝多少要对他加以抚慰。他只要表现出色,说不定可以收获皇帝的怜悯,从而得到不少他以前不敢想的。 而上一世的她,可不也用了类似的法子帮他得到了封王开府之机? 正因如此,对于程紫玉来说,必须紧紧关上这扇门! 这世的她,绝对不做他的恩人! 而有李纯在这儿,这次他这谋算注定将一事无成!他即便想要诬陷其他皇子,对他行为了如指掌的李纯也不会让他如意! 他已经输了! 突然间,大门咚地一声响。 原来,是战况再次“升级”了。 李纯走到了福伯身边,跟他耳语了几句,一脸坏笑。 …… 第一六五章 救命恩人 咚地一声,程紫玉他们透过门缝瞧得清楚。那是朱常安被一黑衣人一把掀开,对方势大力沉,将他整个人撞上了大门发出的声音。 而随后,便见黑衣人举刀就向他砍来。 苦肉计上演了…… 而这危机时刻,朱四一手下挡了上前,生生抓住了那落了一半的刀刃。 “程小姐,快开门!你不能见死不救!再不开门,你与这些杀手有什么区别!你害死我家公子,就不怕坏了您和程家的名声吗?” 程紫玉面色一沉,刚要开口,却是李纯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说的不错!” “什么?” “外边都乱成这样了,你若还在闭关就说不过去了。” “他们死不了!我也不愿见他们!所以我不要开门!” “你不怕他们狗急跳墙?万一冲撞进来?还有你家名声……” “放心,只要再拖上一小会儿。我有把握。” “哦?” 李纯眯眼,嘴角慢慢往上挑。“你做什么了?” “我不想做他的救命恩人,就为他另外找了两位。” 程紫玉看着李纯,忍不住笑出了声。 问她做了什么?那他刚刚与福伯一脸坏笑着又密谋了什么?“我给他找了救命恩人!” “哪个?” “我家桂儿已经乔装绕路火速前往了衙门找魏知县。我荆溪素来太平,竟然光天化日下有人打打杀杀,他这个地方官的罪过可就大了!杀手到了我家门口,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程家也不依!所以,我报官了! 斗陶会在即,此刻又是旺季,要是出点岔子,这事传了出去,丢的是我荆溪的脸面,有碍的是魏知县的官声。 而魏知县一直口口声声这位黄公子是京城来的贵人,那么想来他应该是个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的主吧?有这几条,别说暴雨倾盆,就是天上下刀子,魏知县也一定会脚踩风火轮,飞速带着大批官兵赶来,救贵人于水火!” 朱四到底是皇子,魏知县绝对不能叫他有半点闪失。所以不但会快来,还会麻溜利索集结了浩浩荡荡的人手赶来! “到那时,也不知外边那位黄公子是该感恩,还是该斥责!最好能憋出个内伤来!” 这还只是个开始。 魏知县来后,一定会全力去抓捕这些黑衣人。抓不住也就罢了,万一抓住一两个……可就得弄出大乌龙来了。 届时朱四非但压根没理由找茬魏知县,还得要用尽一切法子将这群官兵封口,将他的人解救。 百密也难免一疏,但凡他有一点点马脚藏不好,压根不用她动手,巴不得朱四落马的人就不在少数。若是牵扯出了什么,她就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当然,这事发生在我程家的地盘上,所以我程家有义务好好监督这案情,黄公子和魏知县想要案情往哪个方向走,或许还得有一部分主动权落在我程家手上!” 李纯一眼未眨看着眼前女子。 似乎,他每多见她一次,他心里就多了些情愫破土而出,发芽滋长…… 他注意到,她的所有言语里没有“我”,她都是以“我程家”的立场。这一刻的他,很想做她的家人。 “除了魏知县那儿,我还派了一路人前往王家找王大小姐王玥。王小姐是他众目睽睽下拍了胸脯要负责之人,说白了,就是她的妻妾。那么,王小姐来收拾这个残局,照顾她受伤的丈夫,自然是理所应当。 最近的王小姐只怕心下正在打鼓,最缺的就是一颗定心丸。此刻我将这好药送到她案上,如此机会,相信她一定跑得飞快,一定会好好表现,一定会和魏知县一样,全力救黄公子出水火。” 程紫玉越说越好笑,笑得几乎腮帮子疼。李纯看她,觉得她比身后的几株晚杜鹃要好看多了。 “我一下给黄公子准备了俩救命恩人,总能万无一失了吧?恰好那两位都是一等一的伶俐人,遇上大戏一定都会卯足了劲。这两块狗皮膏药,一定可以牢牢黏上他。尤其王玥那里,他和他家里,若是敢甩了王玥,便是无情无义,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依着朱常安那过河拆桥的性子,他和昭妃一定会想法子将王玥这个拖后腿的甩掉。 可若王玥成了他的救命恩人……那么,在讲究礼法的大周,王玥再糟糕,他若表现得无情无义,那便将成为他的污点,那他就永远别想爬上那个高位了!所以,程紫玉打算借这个送上门的机会,再送王玥一份大礼! 一想到朱四再无其他选择地收下了王玥……程紫玉更想笑了。 未婚先纳妾,一样对他前途有损。 到那时,王玥就成了硌在他眼里的一颗不大不小的灰。分明眨眨眼就能弄出去,可他偏不能动手。 和他一样要忍受这憋屈的,还有昭妃。 这对母子的最相像之处便是贪婪,所以昭妃不可能看上王玥。儿子受了如此委屈,昭妃还不知要如何修理王玥。 偏王玥还不是个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所以,一切还没开始,便已注定朱常安的后宅绝对不会安宁。 那么,就祝他早日习惯鸡飞狗跳的日子吧! “所以,再拖上一小会儿,那两路人一到,一切就不关我事了!而我,到底只是个女子,他死不死,怎么能赖在我身上。我都及时报官了,他还要我如何?我这一院子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我总得对他们负责吧?我尽力了。掐掐时间,最多半刻多钟,他们一定就到了。没问题的!” 程紫玉冲着那门边“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说了两句,那小丫鬟便冲着门那边喊了起来。 “公子坚持一下,我们小姐出关了,正在赶过来了!很快就到!公子,坚持住啊!” 说话间,刚得了李纯示意而消失了一会儿的福伯又回来了。 “你说的都对!但他们都这么卖力演戏了,咱们不如也去配个戏?咱们就做逼真点?” 李纯接过了福伯递来的包裹,露出了里边一黑色的衣角。 程紫玉顿时眼中光亮四盛,她几乎知晓他的打算了。 李纯近身程紫玉,轻轻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群畜生竟然敢在咱们程家地盘上撒野,那么就得给他们点惨痛的教训!是不是?” 程紫玉点头。 不过,等等! 哪里不对! 喂,什么叫做“咱们程家”! …… 第一六六章 多了一人 不等程紫玉反应,李纯已经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众人跟前…… 福伯上来将李纯的盘算和建议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程紫玉思量了两息,点了头…… 门外边,战况依旧激烈。 黑衣人之前凶险的一刀被朱四手下挡住,那手下以皮肉相搏,紧紧抓住了刀刃,任是鲜血淋漓也未松开他的手,为他的主子“好不容易”创造出了逃命的机会…… 朱四重重滚上大门,他本以为这种危急时候身后门总该开了,可他没想到,哪怕经过了一番警告后,身后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没法子,戏总要继续的。 他唯有递了个视线出去,随后挥动手中匕首刺了出去。 黑衣人为“躲”这一刀,后退了一步,手中长刀也跟着一收,看似危机大解。 朱四的几个手下再次与黑衣人战作了一团…… 又是一轮拍门和警告。 门依旧未开。 黑衣人再次杀到。 这一次,又是多亏了一个手下的“舍命相救”,叫朱四“躲过一劫”。 然而,即便那厢小丫鬟在示意她的主子很快将至,这帮人显然也已等不了了。 虽然雷电小了,可这雨势却似乎越来越大。 他们打了这么久,体力渐渐见底,但形势却显然与原计划偏离了。 黑衣人冲着门边的朱四一刀砸来,没砍到人,却深深砍在了大门上,留下了一道一尺长的口子。接着是一脚,同样踹得大门吱嘎一声响。 门里边的程紫玉忍不住后退一步。 很显然,此刻的朱四是打定了主意要躲在她大门范围了。这招招直对大门,到底,是要拆门了吗? “黄公子,您没事吧?”程紫玉终于开了口,她若再不出声,这门很快就将站不住了。 “程小姐,救命啊!” 朱四大喜。程紫玉,来了就好!不开门,他就砸开门。今日,他一定要叫计划成功。他要拿下这女子,他要全面开始他的计划! “程小姐,开开门,我就在门边,你只要打开一条缝,我就进来了!你救我一命,我一定涌泉相报!我一定让你和程家一本万利!我保证!” “不成!您那边听似凶险万分,我若开了门,放进了杀手,岂不是叫我一庄子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陷入了危险?” 透过门缝,程紫玉看到外边这一堆人闻言顿时一个个面如菜色。 “不过……”在又一刀下来前,她开了口。“不过我哪能见死不救!我虽不开门,却一定帮忙!” 程紫玉抬了抬手。 接着,通过一架搭在墙上的高梯,福伯带着一家丁手执长棍跳去了大门外边。 跳下的一瞬间,福伯看好了方向,算准了角度,冲着一正在门边装腔作势的黑衣人闷头一棍打了下去…… 这大风大雨,视线又差,那黑衣人只一心正在配合他主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演戏,他怎么也没想到头顶上方会有偷袭。 于是他猝不及防,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令他顿时栽倒在地。 朱常安唇颤了好几颤,不知该笑还是哭。 他上前踹了一脚,却发现因着对方下手重,他这没用的黑衣人手下已经晕死了过去。 而福伯手执长棍,带着人站到了朱常安的身前信誓旦旦。 “公子放心,我二人一定全力保您性命!” 门那边的程紫玉又开了口。 “黄公子,只能帮您这么多了!我庄上唯一两个会些腿脚的壮汉都给您了,我已经尽力了!” 朱常安嘴角抽搐,却只能应了一声,回了一谢。 他眼神一凛,下一瞬,一个黑衣人冲着他这方向而来。 “拿命来!”这一刀,又快又狠,直取福伯面门…… 可又有谁想到,福伯看见那刀锋凌厉而来,会贪生怕死地往边上一躲!躲就躲吧,他却早不躲,晚不躲,一直等到刀刃已快到面前两寸时才躲开!躲开就躲开,为何还生生带走了那根原本挡在了刀刃正前方棍子…… 朱四几乎瞎瘫。 不是前一息还在口口声声要全力保护他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 眼看这那一刀就直直冲他而来…… 黑衣人也是头皮发麻,然而势头已至,想要收手已不可能。他能做的,只有稍微收力和改变方向,然而大势难改,那刀还是一下便砍进了朱四左臂,迸了个血珠子横飞…… 朱四瘫坐在地,尖叫连连。 “公子,怎么不躲好!”福伯这一句,更叫朱四感觉胸口一阵阵的翻腾。而福伯动作很快,趁着说话,趁着黑衣人犹豫该不该拔刀之际,已经一棍子对准黑衣人扫了出去…… 那黑衣人砍伤了主子,早就魂不守舍,放弃了一半,自然没能躲开。 这一棍下去,直落他的腰间,叫他整个人泄了一大半力。 就这么几息时间,四个黑衣人便倒下了两个。 然而这会儿突然又是一声尖叫,叫朱四也愣着闭了嘴,分了神。 他一开始护着上山的手下,竟被一个黑衣人生生的一拳直接打飞,重重撞上了一棵大树,随后喷了一口血出来。 这…… 哪里不对? 所有人手上动作明显缓了下来,看向了刚刚出手的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非但势大力沉,似乎动作还尤其利落凌厉迅速。 只见他手一翻,便又换了一人袭去。 那手下看出了不对,全力躲开,可仅仅两招后,便同样被打趴在地,显然完全不是其对手! 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很快发现,在场又多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包括倒下的两个,此刻竟有五个! 朱常安的脑袋有点疼。 他眨了眨眼,再点了一次,没错,的确,多了一个。 多出来的这个武艺非凡的黑衣人,究竟是谁? 朱常安惊恐万分,再次开始急急拍打起了大门。他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他的假戏成了真?难道真有人要暗杀他?难道他的兄弟们已经到了? 他很快脑补出了一个可能: 他的兄弟们一直在跟着他!王家对自己出手的,果然是他某位兄弟的人!此刻对方见自己做了这么一场大戏,便索性打算将计就计,打算也跳进这场戏中,借自己的手,来除了自己? 他越想越确实,越来越害怕…… 第一六七章 英雄明鉴 新来的黑衣人自然是李纯。 这一刻的他,难得的酣畅淋漓,对人动手时有十足的参与感和满足感。他和福伯一样,不需要来取人性命,只是来陪着演戏,来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所以,他们连刀枪都没带,福伯拿了棍子,而他选择赤手空拳。 李纯知道自己又破了往日做事的原则,可他没想到,当他跳出自己画的那个框框,随心所欲做想做之事,是那么幸福。 当他贫瘠的心头有东西破土长出后,他终于找到了需要守护的人和东西,那么他愿意为之而战。 她想要拖延时间,他来!他还要叫他们连事败逃离的时间都不剩! 她不愿见到这群牲口,他便叫他们禁锢原地,悉听尊便,永远打不开近在咫尺的门! 她想要报复那畜生,他便帮她教训,帮她收讨利息,帮她将这潭浑水弄得更糟……糟到让朱常安自摆乌龙阵,早晚为今日作为买单…… 这个朱老四,最好早点歇了对这女子的谋算,否则,他必定叫其加倍偿还! 此时此刻,另外的俩黑衣人也面面相觑地停了手,他们不知是该继续先前的动作,还是先不管其他对付起这个新来的家伙。 然而他们又不确定,这个新来的……究竟是戏中人,还是戏外人?这位会不会是主子安排的后手? 而俩黑衣人发懵的这刻,福伯和家丁两人的棍棒再次招呼了来。 如此,二对二,战斗继续…… 李纯心头主张一定,手上动作便更猛了。 朱常安那几个手下本没那么弱,可他们先前已有伤在身,又作戏许久,早已体力见底,此刻李纯全力出手,几乎转眼间,便将朱四那几个手下悉数拿下。 朱常安吓得魂飞魄散,半跪着拍门。 “程小姐,您救救我!我给你银子,我送你京城的铺子,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当今四皇……” 咚地一下,一个巨物从身后砸来,砸上了他的后脑勺,直接叫他闭上了嘴。 他的脑袋整个撞上了大门的铜环。 他眼冒金星,双耳嗡嗡,牙齿磕上了大门,牙血溢了满口,额头更是鼓起了一个大包…… 剧痛之余,朱四这才发现,砸在他身上的是他那个浑身是血的手下。 他牙齿打架,双腿巨颤。这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鬼魅!连个一两百斤的家伙都能随随便便扔飞…… 大门始终不开,而黑衣人则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你究竟何人?” 大雨叫他视野那么差,他连这个如地狱使者般的黑衣人的眼睛都看不清。 “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勾起了脚边一把刀接住,随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光,便利落将刀刃对着他的方向劈了下来。 银光闪过,朱四侧向一滚,那刀面落在了大门边立着的一人高陶狮脖子上。 狮头砰地滚落,直接砸进了朱四怀里,叫他吓得一把将其推开,碎了个稀巴烂…… 紧接着又是一刀抡下来。 这一刀更猛,从上而下劈过! 上,挥过了门上匾额,下,砍到了再次侧身的朱四后襟。 匾额砸下,一个尖角砸中了朱四前额,留下了一约摸半寸多的口子。 而朱四只顾着往边上滚,后襟被长刀定住,发出了滋啦一声,他的后襟留在了原地,叫他一身的狼狈,令门那边几人捂着嘴悄悄笑倒…… 程紫玉暗道李纯是懂她的。 他的这一下下是在帮她出气,是在折磨朱四,是在警告其不要再上门,也是在故意扩大她的损失。 砰砰声而来,她一点都不心疼。 他砸得越多,损失越大,对她便越有益。 山下方向,程紫玉听到了一串口哨声。 那是她提早与桂儿商量好的,显然,某一路或者两路救兵已经快到了。 这声口哨只怕朱四未必听出,可福伯和李纯一定不会错过。 “你别杀我,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你主子会被牵连。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我没有野心,我只想活着,我对你主子构不成威胁的!英雄,咱们谈谈!……” 朱常安语速飞快,捧出了胸前一小叠银票和衣襟上的玉饰。 他的手在风里颤了好几下,对方却看都没看。真要置他于死地吗?可叹他唯一仅剩的两个黑衣人,此刻还被福伯两个纠缠着。 他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朱四垂眸。 第一次出远门,他还是有所防备的!…… 朱常安故意对着李纯身后一定睛,一挑眉,看似做了一个暗示。 趁李纯分神,他已从怀中又掏出了一物,冲着李纯打去。 大雨视线不好,李纯没敢接,只能避开。 那物打在大树上,随后,整个山顶烟雾弥漫…… 李纯用脚趾想都知晓此刻朱四正在往山下冲。这厮是打算逃走了。 逃就逃吧,时机也差不多了! 借了迷雾,李纯索性狠狠一脚踹上了山顶那庄子的大门。 程紫玉知晓是他,默契一下便上来了,她安静带着心腹们后退了几步。 又是两下,大门应声而倒。 整扇大门都被这厮拆了! 好个凶神恶煞的郎君! 庄上人等并不知这黑衣人是李纯,呜呼哀哉,惊叫连连。谁也没看见,只有打着伞直面他的程紫玉在那儿笑…… 有几个汉子抄起家伙就要往上冲,却被程紫玉止住了。 “英雄明鉴,我这儿大门紧锁,黄公子并未进庄子。还请英雄饶过我等无辜之辈。” 那“英雄”哼了一声,装模作样在大门口翻找起来。 于是,庄门口鸡飞狗跳,一对高瓶被推到,两棵大树被削平,一鸡两鸭三鹅被砍了脑袋,流了一地血,掉了一地毛。 程紫玉又给了他个眼神。 于是,庄门口不远处棚下,堆放的几十只泥胚陶品,转眼便成了“英雄”的新目标。 入画嚎了起来,哭着喊着叫着“不要”,说那是庄上最近要交付的货,从制作到烧制都是程紫玉亲自把关的,不是一般的廉价货,而是价值不菲…… 然而,那批货还是在几个眨眼间便碎成了一大堆的陶片。 …… 第一六八章 感天动地 这位“英雄”很冷,一只泥胚都没留,周身都散发了凶残冷酷之气,吓得几个小丫鬟哭成了一片,跟着入画在那求着“英雄手下留情”…… 程紫玉暗笑,这段时间入画演技渐长,对着一堆报废泥胚也能演出个感天动地来…… 一无所获后,黑衣人似乎这才相信,那黄公子果然并未进来庄子,转身从山路追了出去…… 山路被雨水泡过后,泥泞一片,很不好走。朱常安那两条打晃的腿一脚深一脚浅,压根就跑不快。 他先跑了十几息的优势,很快就不再明显。 两人间距一再缩小,已临近山腰,李纯也不打算全力追赶了。 只因山下动静越来越大,已有人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 李纯从脚边找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对准朱四的脚腕就打了出去。 全力奔跑的朱四哪里吃得消,这一拧的脚腕顿时令他钻心一痛,整个人便失了平衡。可他的速度和势头都在那儿,瞬间自然收不住,整个人便直直飞冲着往下栽去。 再加上那微微的一坡度,更是叫他腾出去足有半丈多远。 随后……脸着地——整张脸都埋进了烂泥……应了“狗吃屎”三个字。 “好汉饶命”是朱常安唯一的选择。 而他抬头间,也瞧见了山下有不少人正冲上来,于是他的求饶瞬间变成了威胁。 “不管你是谁,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要当着这么多人面杀我吗?一会儿封了山,你插翅也逃不了!我要是你,赶紧趁此刻离开!你转告你主子,我一定不会和他抢东西的,让他放心!” 李纯本也的确打算抽身消失了,然而他抹了一把睫毛上的水珠子,定睛再一瞧…… 先赶到的这帮人,竟然不是魏知县,而是王大小姐和她的人! 果然正如程紫玉所言,这王大小姐是有主意的。 当然李纯不知,王玥来得快,除了全力给她自己加筹码,也是因为王家离这儿近…… 既如此……李纯又改了主意。 这朱老四这么讨厌,那他便好人做到底! 当日在王家,王玥是如何奋力黏上朱四,他可是全看在了眼里的!程紫玉想要帮这个王玥,他突然也想帮着推一把! 王玥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辜负如此舞台。 此刻的朱四认为黑衣人在犹豫,赶紧起身拖着一条使不上劲儿的腿,边喊着救命边往下冲。 而那位大小姐则提着裙摆冒着雨,满脸忧心挂怀地往山上跑…… 眼见才子佳人相隔只不到十丈,李纯继续“追赶”朱四的同时,再次拔刀戳了出去。 朱四正好回头看了眼,堪堪后仰着避开了刀锋,可胸前却被割了一大片的口子,露出了一大片的白肉,整个人再次惊叫着跌倒在地。 李纯又一刀送出,他已经看见王玥扑上来了。 “不许伤了公子!”…… 从刚刚王玥跑在最前面,而她明显身强力壮的家丁却只紧跟她身后,李纯便知晓,王玥一定是要做主角,而不会叫她的人喧宾夺主的。 不过王玥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王玥这一扑,不是上来推开朱四,或推开他手中的刀,又或是对他送出一偷袭以化解危机……而是她看准了时机,整个人半挡在了朱四前方,并迅速做出了决断。 见黑衣人手中刀并未砍下,她竟自己咬牙往上一顶,将身子碰上了那刀刃。这一撞,力道不小,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这一刻,连没看清楚状况的朱常安也傻了眼,这是……有美人为他挡了一刀? 而王大小姐这一招显然是在刚刚上山时便已谋划好了的。 此刻为了保护好主子和主子在意的贵人,王玥带来的那帮人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间点拿着武器冲黑衣人砍来,叫黑衣人除了后退和闪避,连继续对倒地的两人补刀的机会也没有。 李纯暗暗啧声,好个心狠的姑娘!好出完善的配合! 美人一心救狗熊,倒是佳话一桩! 王大小姐软软倒下,倒进了身后朱四的怀抱…… 黑衣人见事败,又胡乱刺了几刀,见山下人越来越多,“吓”得赶紧往山上逃离…… 朱常安终于得救了。 而程紫玉带着福伯等家丁,此刻也已赶来“帮忙”。 他们迎面就碰上了黑衣人。 福伯几人上前挡,王玥的家丁上前追,一番乱战下,两家的家丁被撂倒了好几个。而黑衣人转眼便消失在了雨幕…… 打伞而来程紫玉抚着胸口匆匆赶到,看着倒在朱常安怀里的王玥,她一脸挂怀,蹲地查看。 “王玥,你可还好?” 从山下赶来的桂儿帮忙查看王玥伤势,她作势按住了王玥,实则等于也压住了王玥身下的朱常安。 “我没事!”王玥“奄奄一息”看向程紫玉,默契已生。既然程紫玉递了消息给她,自然与她是一条战线。“只要公子平安就好!” “你可当真是女中豪杰,叫人叹服!为救黄公子,你竟能如此奋不顾身。这份情意,感天动地!” 程紫玉这才看向朱四。 “黄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才怪了。 此刻的他被王玥靠压着,却连王玥都推不开了,可见已是如何狼狈。 朱常安好不容易见黑衣人离开,紧绷的弦一松,非但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瘫了,浑身的伤也开始一阵阵抽痛起来。 所以,别说推开王玥,他就连喘气都感觉疼,他甚至连打在脸上的雨水都没力气去抹掉了…… 程紫玉很努力才憋住了笑。 这厮此刻这尊容可谓风度皆毁,扔去街头活脱脱比乞丐还落魄。 前襟破,后襟没,全身上下满泥污,周身是伤挂着血……就连一张俊脸,也与泥土完美混合,龙子气韵全消呢! 朱常安到这会儿才猛地一惊,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们怎么下来的?山上我的人呢?还有其他黑衣人呢?” “哦,山庄的大门被那黑衣人砸了,我们躲不下去,只能奋起反击,您放心,山上的黑衣人都已经被我们撂倒了!公子好好休息,别怕!我已经报官了,想来官兵很快就到了!一定能将黑衣人一网打尽!” 朱常安的脸垮得彻底。 一丝恐惧一闪而过。 …… 第一六九章 敢不敢审 魏知县及时赶到。 屁滚尿流赶来的他见到虽面目全非,但至少还活生生的朱常安,心头巨石终于放下,可一触及朱常安刀子般的眼神,他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不过,当看见王玥挡在朱四身前,左肩上那道刀伤正不住地往外冒血……他的后脊梁顿时有力了许多。 好丫头,竟有如此魄力!不管咋地,今日众目睽睽下,他王魏两家就是天家四爷的救命恩人啦! 这一刻的魏知县,嘴角抽搐,他好想笑啊! 这份恩情,皇家总得要报!最不济的,这丫头也会有个好前程,他家的皇亲名分,几乎定下了! 若是将来这位能够荣登大位……那他们魏王两家,可就是救下了天子的恩人……锦绣前程,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魏知县开始了他兴奋的表演——声嘶力竭地呼喊忙碌…… 王玥开始了她全力的配合——奄奄一息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就这样,倒在一地血泊里,分明的“英雄救美”场景进入了列队赶来的众官兵眼中。 而这处巨大的动静顿时引得山腰工坊不少人都开始探头探脑。 一路紧张严肃快奔上山的官兵更是引发了山下许多行人的关注,这会儿已有不少好奇的百姓都聚来了山下跟着往上走…… 对于魏知县来说,他巴不得全天下都能瞧见眼前场景,可对于朱常安来说,此刻他却恨不得撕了这咋呼的魏知县。 偏偏原本他苦心算计而不成的那女子还在一边阴阳怪气。 “如此深情,当真叫人动容。黄公子,王玥如此真心待你,这次连命都不要地救你,你可不能负了她!你们患难与共,相互扶持,上次您救了落水的玥儿,这次玥儿为你挡了刀,这当真是咱们荆溪一出佳话美谈!魏大人,您看是不是?” 程紫玉笑得一脸无害。 此刻的朱常安正被魏知县带来的大夫按着看伤,而程紫玉一开口,就叫他胸口有东西往上翻,往上涌,心肝脾肺肾都在生疼,可偏偏那魏知县…… “程小姐所言极是!我家玥儿对黄……” 魏知县正巴不得接这话,可他扫眼瞥见了朱四欲吃人的眼神,顿时一凛。 “来人,赶紧上山,将山上那些黑衣人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然而,魏知县还是领会错了朱常安的意思。 “魏—知—县!”朱常安实在忍不了了,他一咬牙,受伤的牙根又溢出血来。 “是是是!”魏知县赶紧将耳朵凑到了朱常安口边。 “你想死是不是?”朱四直接将一口血啐到了魏知县脸上。 魏知县一惊,命所有人后退两丈,自己躬身上前。 “给我封闭山脚,不许山下任何人上来!” “是是是!” “将山上我的人和黑衣人都带回去!” “是是是!” “不许审问,把人交给我!” “这……” “你给我掂量了,这事涉及皇家,你敢审?” 魏知县顿时一口气吊了起来。 “您是说……是皇家有人……对,对您……”他结巴了。“可可,可您身份未明,这不合规矩,这么多人瞧着……下官怎么好瞒天过海……”人都抓到了,再交出去,他的心,好疼!这可是立功之机啊! “这是你的事!还要我教你?我被暗杀,你开审,你是要叫皇家沦为天下人笑柄不成?你的人头还要不要了?你把人交给我,就不关你的事了!” 朱常安目光一深。“带我回去!” “是!” 朱常安心中暗叹,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这案子没法审,抓在手里的黑衣人都是他的人,只能强行压下去。好在这魏知县对他有求,尚算好摆弄,这个亏,就暂时吞下。他闭上了眸子,那个黑衣人是抓不到了,他还是想想入京后的打算…… 程紫玉回到山上时,李纯已经换洗完,穿回了他的白袍,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桌边煮着热茶。 他鬓发有些湿,摆着手中蒲葵扇,看着火候拨着炭…… 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程紫玉莫名感觉这一刻的他,与这满园子的自然简朴也有了些融合,全没了先前因贵气而生出的格格不入。 他递了杯热腾腾的茶水给她。 “怎么不去追讨损失?”他听出,整座山上的喧嚣正在慢慢消失,所有人等应该都正在撤离。 “懒得去!” 程紫玉一口喝尽,李纯的手艺竟是不错的。“一会儿他们自然会上门求我!” “你倒是算得精。”李纯眯眼瞧向了她。“话说,你究竟知不知晓黄公子身份?” “贵人不是吗?这重要吗?”程紫玉并未直回。 李纯呵呵一笑。 “他对你如此纠缠,你就不好奇?” 李纯总感觉眼前女子有种能把控全局节奏的本领,就像什么都在她的眼里手里,谁都是她的棋子一般的错觉。他不知道为何,就是感觉这样的把控力有些不寻常。 “不好奇!” 程紫玉深嗅了口暴雨带来的清新气。 “我只想守住自己在意的!我不想要的,再好我也看不上!再说了,即便我好奇就能寻到他的身份吗?王家初见时,他的身份就在遮遮掩掩了。连魏知县都要听他指挥,帮他掩盖,那份贵重,已经很明显。” 程紫玉突然就勾起了唇。 “不如你告诉我,他是谁?” 刚刚朱四拍门求救时,正要自爆身份,可李纯却砸了个人到他身上,叫他闭上了嘴。显然李纯并不想希望自己知晓那黄公子究竟何人。 李纯眯起了眼。 “不好奇就别问了!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程紫玉莞尔一笑,嗯了一声。 两人没再说话,在静谧的气氛里各自喝茶…… 程紫玉很想问问,他为何还不走,雨分明已经转小,天色已然不早,再不走,还要留这儿过夜吗?不过……刚刚他又帮了自己一次,这个逐客令,她实在下不去口啊!她这么过河拆桥,未免不地道…… 李纯则在想着,今日朱常安是势必离不开荆溪了。刚刚他下手应该再重一点,那么朱四就能在荆溪多待几天。那他有没有法子,在这个叫他感觉惬意的庄上多待几日?哪怕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干坐着喝茶,他也不想走…… 时间在两人的呆滞间慢慢流走,半个时辰后,客到了。 …… 第一七零章 指鹿为马 魏知县的师爷包某来求见了。 “你等的人到了!”李纯笑了,“记得痛宰一笔!” “自然的!”程紫玉跟着一笑。 她悠哉悠哉又啜完了一整杯茶才起了身…… 而她转身离开到拐角,却是瞥见李纯伸着懒腰叫过了福妈妈,说是他内衣有点湿,问能不能找身干净的衣裳给他,再顺便泡个澡…… 程紫玉一抽气,他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可福妈妈一口应下,说是她给儿子刚做了身新衣服,这就给他送来……桂儿说,早就烧好热水了,这就送去客房……福伯说,刚刚给他找来了一斤好酒,一会儿两人好好喝一杯…… 程紫玉发现,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也不拿他当外人了? 这节奏,明显不对啊?…… 魏知县那位包师爷一开始还打算拿了鸡毛当令箭。 “程小姐,刚刚那几位黑衣人已经过了初审,发现是一伙儿流窜的江洋大盗,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抓到他们的团伙头子,这个案子将被转交其他衙门审问,所以这事暂时到此为止。魏大人让下官转告您,这事就当未发生,还望程小姐可以约束山上下人,让他们守口如……” “转交哪个衙门?”程紫玉直接打断。 “这个……秘密!” 程紫玉低低一笑。 想得美呢?这样的借口就想封她的口? “办不到!” “程小姐!这可是魏大人……” “你们要抓大鱼与我何干?我只知道这次我损失惨重,受了无妄之灾。劳烦师爷去转告魏大人,我只是个商人,没有什么长远眼光,也没有什么大情怀。你们要将犯人杀了关了或是转交给谁都成,但那之前请先将我这儿的损失补上!” 那师爷一张脸顿时臭了个彻底,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张银票。 “这是二百两!那几个黑衣人身上统共就搜到了这么多银子。程小姐,本官说一句,此刻是上一级衙门征要那几位,您可别得寸进尺,否则……” “您说笑呢吧?” 程紫玉压根没接那银票。 “第一,既是江洋大盗,身上就只二百两?会不会是没搜仔细? 第二,这二百两只够赔付我损失的一个零头,那么魏大人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承担剩下的损失?我还以为父母官是会维护本地商户的利益呢?怎么我觉得,魏大人站在了盗匪的一边? 第三,即便江洋大盗赔不出银子,也该让那个把盗匪引来我家门口的黄公子赔吧?他是贵公子,盗匪要抢的是他!他若不跑来我门前求助,我这损失自然不存在。所以此刻追究起来,他一个次要责任可跑不了! 第四,魏大人这次不地道呢!那些盗匪可是我的人帮忙打退的!这会儿抓到贼,按理官府还得给我程家奖金,怎么,功劳他独吞,还反要叫我家赔钱?这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 程紫玉这一句句说得包师爷一头汗。 然而程紫玉还未说完,反而还起了身。 “您刚刚还说,否则……否则什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在威胁还是恐吓我?” “我……我没说!” “你们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满堂足足十来个家丁,一起应了一声。 “明明抓到了人,却叫我闭嘴!帮着盗匪来恐吓我,里边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吧?” “程小姐慎言!污蔑官府可是大罪!” “所以啊,为免干戈,我有个主意!” “您且说!” “来人,套马!准备前往金陵!” “程小姐,您要做什么!” “哦,我看魏大人难办,想着我家老爷子正好在金陵,不如这事便委托两江衙门吧?我给我家老爷子捎个信,就说程家被一伙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砸了,直接在两江衙门上告!让他们来荆溪府衙提人!” “程小姐,两江衙门不会受理的!” “哦?”程紫玉突然就笑了,笑得那师爷心头七上八下。 “不如试试看?我保证,两江衙门一定会接!” 她的声音陡然就提高了。 “因为我怀疑这帮盗匪或许很有可能正是先前高家火药案幕后之人指使,他们是高家案主谋派来程家找我寻仇的!砸了我家,伤了我客,正是为了恐吓我…… 这桩案子朝廷要求严惩不贷,您说两江衙门接不接?您说到时候魏大人给不给提人?若是不给提,那么就是公然与朝廷叫嚣,有欺君谋反之嫌呢!” 程紫玉就是指鹿为马了,可那又如何! 她的对手压根玩不起这游戏! 果然,师爷怂了,直接拦在了她身前。 “什么条件,您开吧!” “还是那句话,盗匪,你们想带去哪个衙门,怎么审都行,只要把损失赔给我!” “多少?” “我家门口的陶狮子,本是一对的,此刻废了一只,自然等于一套皆废。这是我家自己制作,按市场价,一百两。 我家的匾额,是老爷子亲自题,亲自刻,去年有客商来收购,出价五百两我祖父没卖,那就按五百两算。 我家大门,楠木的,不算其他,就算再定制一架楠木门的价,一百两。 最重要的一笔,您一路进来应该也看到了,棚下那批货,全被砸了!这批货是要赶着交的,我不算赔偿,不算赶货的人工,那笔本金得给我吧?不多,六百两! 除此,我还有三个家丁被打伤,其中一位伤势较重,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们的医药费和补偿,一百两!其余的烂摊子,我就不算了。就这些!一千四百两!一钱银子都不能少!” 这位师爷鼻翼微微颤动,许久,才开了口。 “程小姐,这个……我做不了主,不如劳驾您抬步一番,您亲自与魏大人商定一番?” 程紫玉点了头。 这事魏知县可做不了主,这笔银子,只怕多半得要王家掏了。 她正想去见见朱四呢! “小姐,咱们与他们撕破脸皮不好吧?”入画有些忧心。 “不怕!” 程紫玉带着她和福妈妈往外走。 “魏知县在荆溪为官这么多年,仅程家给他的孝敬和给王家的便利也不少了,他不敢与咱们翻脸。而且,他的把柄,咱们程家若想要,几乎是手到擒来。这笔账,我要得理直气壮,他心里有数。” 而程紫玉心里想的,是既然魏知县已经和朱常安上了同一条船,王玥又将成朱四的女人,那这脸皮撕就撕吧。早晚罢了! …… 第一七一章 得偿所愿 不出程紫玉所料,此刻的朱常安,人在王家。 他重伤在身,急需救治。王家距离案发地最近,家大势大条件好,最利于他治伤;他还需要一个据点既方便处理手头破事,又能随时随地与魏知县密谋,相对衙门,王家显然更合适;此外,他还害怕被那个可怕的黑衣人继续追杀,他自然要找个安全可靠之地。 再加上魏知县为了将王玥之事落定,更是一力促成…… 基于以上这几点,王家成了朱常安的不二选择。 此刻的王家门外有官兵把守,王家里边更是不少家丁婆子往来巡守。 程紫玉冒雨赶到王家大宅时,魏知县还在衙门。 她忍不住就想笑。 午后,她让桂儿咋咋呼呼去衙门求救时,适当将黄公子被追杀的场面夸张了一番,说得含糊其辞,险象环生…… 魏知县急急忙忙召集了手下所有人,就连值守的家伙也都一起调用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从他集结完人手,再从衙门一路快跑到山上,至少一刻钟,加上刚刚桂儿跑来报信的这段时间,等赶到案发地,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杀没杀成,死没死成,其实大势已经落定。他不一定能救到人,但他却必须最大程度地做好姿态。 他甚至已经有了最后的心里准备——说不定朱四爷已经没了。因而他必须做出一个殚精竭虑,全力以赴的地方官样子。那才是保全他和他的官帽唯一的法子。 于是这一路,他风风火火跑在了最前头,成了大雨里一道最吊人胃口的风景。这才是即便大风大雨,依旧不少行人屁颠屁颠跟着看热闹的原因。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会儿的他,忙得脚底生风,除了做着全套的善后工作,还得想法子将已经生出的各种谣言压下去…… 既然魏知县不在,那么程紫玉便打算先去瞧瞧王玥。 而王玥,之所以能这般勇猛,事实与程紫玉也脱不开干系。 毕竟王玥心再高再远再想要一搏,也必须在保命的前提下。否则她即便得到了高位,也没命享。 于是程紫玉一早就给她鼓足了干劲…… “王姐姐怎么样了?她在我家门前受伤,我心里实在挂怀,赶紧来看看。”程紫玉人未至,声先到,进了王玥的屋子。 入画将早已备下的礼奉上。 王玥房里不少人,哭哭啼啼成了一片。 环视一眼,几乎王家女主子们都在场,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程紫玉心头好笑,这一家子,真能作戏。 王玥救了朱四,这帮人个个心头都乐开花了吧?她们这眼泪,究竟是在配合着王玥演戏呢?还是一个个集中在这儿表达她们将来唯王玥马首是瞻的立场?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王玥在王家的地位,更高了! 纵是上次王家宴上,与王玥置气,足大半个月没往来的魏虹也来了。 这丫头也在抹着泪,还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下捶着自己的胸。可程紫玉知晓,她是在因着同人不同命,造化弄人而哀叹…… 见有客来了,王玥的生母王夫人更是表现得肝肠寸断。 这群人没完没了的做派叫程紫玉顿生厌烦。 “怎么?莫不是王姐姐……没了?”她一脸大惊失色。 整个屋中哭泣顿时一停。 女眷们尴尬中带着愠怒,却又不好发作。 随后,耳根清净了不少。 程紫玉被迎去了内室。 王夫人表演不停,在那儿诉着女儿的惨况,她那眼泪依旧扑簌扑簌,跟那屋檐挂下的水珠子一样不值钱。 总而言之大意就是:王玥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回来就昏睡到了此刻……大夫说,还要看看情况,若是一会儿烧起来,或有性命危险。 这么惨? 程紫玉坐到床沿,见王玥面色煞白,双唇失色,气息微弱,满是憔悴。被褥下,她肩胛的绷带上还有些红色透出…… 啧!伤这么重?她可不信! 李纯的出手她信得过,王玥对性命的珍惜,她更不怀疑。 程紫玉一深嗅,王玥身上有淡淡的脂粉香。 “王姐姐,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她借着给王玥捞起鬓发到耳后,将帕子蹭过了她的脸额。 紫色的帕子上有微微的白,分明脂粉无疑,叫她再感好笑。 伤那么重,淋一身雨回来后,竟有这个闲情逸致涂脂抹粉?对了,不是说,回来就晕了?这是丫鬟闲着没事做,还是她自个儿梦游抹的? 程紫玉索性躬身凑到了王玥耳边。 “你的左脸有些掉粉了,快点醒醒,起来补个妆。别叫不该看见的人瞧见了。” 她明显看见王玥的睫毛微微颤动。 下一息,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小姐悠悠转醒,随后对上了笑意盈盈的她。 果然是装的! 也是,王家是买卖人,自然知晓此刻王玥付出的代价越大,晚些时候的收益也将越大…… 醒来的王玥头一桩吩咐,就是清空了她房里所有的人,说是要与程小姐说说话。既已被戳穿,她与程紫玉并没有装下去的必要。 在她看来,来者不善,程紫玉登门必有缘故。 “恭喜了王玥,得偿所愿!” “多谢你!”王玥被丫头搀坐起来,对着铜镜瞧了一眼,随后吩咐心腹给她补妆。 “你我之间,不用客套。” 补好了粉,丫头退下。 “没事吧?” “不要紧,一道伤,死不了!” “你勇气可嘉,值得吗?” “程紫玉,别打哑谜了,不都是你暗示我拼命的吗?”王玥实在憋不住了…… 今日午后,雷雨交加。 王玥在得到程紫玉送来的消息后虽紧张,却也犹豫。不过,她一转身便有人将一包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说是程小姐私下转交给她。里边是一根筷子和一个苹果。 筷子好解释,是快?苹果呢?拼?还是平?拼命还是平安? 她想到上次面对黄公子,她与程紫玉暗中合作了一把。这一次,是不是对方还是想要推自己一把? 否则,程紫玉压根就没必要找人来通知自己。总不会是想要害死自己吧?根本无意义!无理由!无动机! 王玥当时便生出了一种念头,她感觉和上次宴席上一样,程紫玉必定是有把握的。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前往营救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她赶到及时!人数占优!那一刻,不管苹果是代表了什么,她都当机立断地打算博一次!她成功了! 可一切顺利地叫她几乎不敢相信…… 第一七二章 我要见他 王玥心里很清楚,若是没有程紫玉的暗示,即便她得到了消息,也未必有胆量拿性命开玩笑。 在她最犹豫的时候,是程紫玉那个苹果的暗示叫她生出了联想才有了推力。 程紫玉莫名给她一种幕后推手的感觉。虽然她自己也并不信。 “程紫玉,明人不说暗话。” 王玥蹙紧了眉,定定盯住了眼前女子,开口抛出心头疑问。 “你如何能预判到我可以及时赶到?你怎知我会平安无事?你的把握来自何处?” “你睡傻了吧?我就是看你对黄公子一片痴心,所以才想着报信让你去救助。之后你的选择与我无关。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预判?又哪来的什么把握?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王玥沉默。 是吗?可她还是感觉哪哪都不对。 “你该不是以为今日事端与我有关吧?你可千万别聪明过了头!我没那动机,我连那位黄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都不知,我可能做这事吗?还有,你既然已经得偿所愿,您就该见好即收! 我避开了那位黄公子,你得到了你的位置!你我各取所需!你记着,你我没有利益纠葛,所以,你大可对我放心!将来你去京城吃香喝辣,我在荆溪过我的小日子,相安无事,各自安康!” 程紫玉来这儿的目的之一是敲打王玥,让她把心思花到朱四的后宅上,而最重要的…… “你来这一趟,自然不是看我的,说吧,你要什么?” “黄公子怎么样了?” “他的伤不少!脚腕扭了,不好走路。脸撞到了,牙肉也有伤。头上大包有些淤血,要散淤,回来后说是脑袋疼得不得了!此外还有些擦伤碰伤。 而他最重的一道伤在手臂上,那个杀手下手重,差点就伤到了他的经脉。好在他运气不错,大夫说只要养好了,便不会留下什么毛病。不过在包扎上药的时候,他差点就疼晕过去了……” 程紫玉点着头,她没找错人,王玥对朱四上心,自然打听得清楚。 “我要见黄公子!” “……” “我要私下见他!” “你不是厌恶他吗?见他做什么呢?”王玥靠着大引枕,上下打量程紫玉。 “那我也想知道他究竟为何几次三番上我的门!我总得知道,他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吧?” 这当然不是程紫玉的理由。 到此刻为止,她眼前始终时不时晃过朱四蹲身抱着脑袋的痛苦状。他为何对雷那么惧怕?此刻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他?他有没有回来?…… 她想知道!她必须知道! 她必须亲自探究一番! 人多的地方不合适,她才想要私下见他一面。他若对她有什么企图或欺瞒,她一定能探出来! 正好,此刻的朱四身受重伤,毫无还手之力。 她甚至不用怕会被他掐死! 所以,她要去见他! “你放心,就是见他一面,我若对他有意思,就不会给你机会了。” 王玥一笑。 “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见不了他,因为他手臂和脑袋疼得太厉害,所以大夫包扎时便给他用了麻药,这会儿他在睡呢。” “麻药?睡了?” 这一点,程紫玉是信的! 朱常安不是最尊贵的皇子,可皇子龙孙的臭毛病却一个不少。往日的他,一点点的皮开肉绽都大惊小怪,就连蚊叮虫咬都要上药,平安脉恨不得每天都要请一遍。 说他因怕痛上麻药,她一点不怀疑。 轰隆隆的,远处又有雷鸣声传来…… 刚刚雨势渐止的天色又似沉沉压下。 这一刻,程紫玉更想见他了。 “那我也要见他!” “办不到!” “你办得到!” “我与他男女有别,他的人还守在门口,我压根……” “你办得到!” 程紫玉笑着看她。 “这里是王家!你既然搏出位了,那你就是王家潜在的掌舵人,你办得到!我相信你!” 若是往常,程紫玉想要私下偷偷见朱常安一面自然很难,可今日不一样。 朱常安一定会想要利用这次“暗杀”做文章,到皇帝面前去演戏,以谋取利益。所以这个时候,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除了封口,他还必须将人从魏知县手中提走,然后赶紧让这帮人“消失”或者找到替死鬼。 这些事有他忙的!而他的左膀右臂无非就是倪老和肖怀。 按着程紫玉对这帮人的了解,那倪老此刻极有可能在帮着魏知县善后,而那肖怀,自然是去处理“黑衣人”事件。 而这一次他带出来的人经过他的那场戏,一下伤了大半。他人手正当紧缺。他又休养在王家内院,还得要注意避讳,所以他的身边人一定不会太多。 所以只要王玥愿意帮忙,她想要单独与他面对面,一定没问题。 “我若不答应呢?” “你不会冒这个风险!我说了,你我没有利益上的争夺,你帮了我这次,你我就算两清。可你若不帮我,你的风险就大了。我可以揭穿你,还可以拒绝此刻魏大人对我的所求,你一定会卖这个人情给我的,是吗?” 王玥深抽了几口。 “说好了,仅此一次,你我两清!” “一言为定!” 程紫玉只知朱常安被安排进了王家后宅休养,却没想到他们一心想要让王玥“近水楼台”,那厮休养的院落竟然就在王玥院子的后边…… 半刻钟后,王玥的心腹丫头先打点清空安排了一番后,王玥便演了出戏: 病中醒来的王玥因听闻黄公子受了重伤,忧心挂怀,执意要见黄公子一眼。 她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楚楚可怜地来到了黄公子所在的院落。 她的演出依旧动人,活生生一痴情小白兔,声泪俱下地只求一盏茶的时间坐那看看公子…… 朱常安的俩看守一人手握着一她给出的沉甸甸的大银锭子,想到这个为公子挡刀的女子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主子,并未经过多少心理挣扎便点了头。 入画站到了廊下和那俩看守说话,而程紫玉得偿所愿,搀着王玥进了屋子…… 第一七三章 是狠角色 屋中王家留下照顾朱四的婆子被遣走,守门又叮嘱了王玥,强调最多只能给她一盏茶的时间,随后查检了这“一主一仆”带来的几瓶金创药后,便带上了门。 程紫玉屋里屋外全都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人后,这才从里边将大门上了锁。转身,她却没有立即进去里屋。 “你看着我做什么?”王玥突然有些慌。“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你还不快去?你放心,我不会偷看偷听你的!” “戏演足了不是更好?痴情的角色既然定下了,索性便演到底吧!”程紫玉笑着看她。 王玥后退了两步。 “你……你要做什么?” “我还能害了你不成?”程紫玉上前来,一手拉住了王玥,另一手却是蓦地握紧拳头,对准了王玥肩胛下的伤口狠狠敲了上去。 王玥一声尖叫未出口,嘴已被程紫玉堵上。 她的伤口有大量鲜血沁出并开始蔓延,转瞬晕染及胸口…… 王玥吓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别怕别动!你说的,一道伤而已,死不了人的。”程紫玉在她耳边快速轻轻道。 “能证明你为他挡刀的,都是你王家的心腹,实在不够叫人信服!你脸上扑着香粉躺在床上装腔作势,我能看出漏洞别人自然也能,也不够叫人信服。你家买通的大夫,万一这尊贵的黄公子或是他的家里人要追根究底,不怕露陷吗?还是不够让人信服!我觉得,假戏还是要真做。你觉得呢?” 王玥目光一深,几乎停止了她的挣扎。 程紫玉再次一笑,慢慢放开了双手…… 这会儿的王玥不闹也不恼,手捂着伤口,吃着痛,靠在墙上,看着程紫玉边翻看这屋子,边为她“出谋划策”。 “我听闻有不少往日与你和你家要好的小姐夫人都赶来看你了。你如此深情厚意,如此挂怀公子,如此贤良淑德,几次三番连命都不要,为何不让大伙儿都看看你的心意? 你想想,一会儿,你这么鲜血淋漓,血染衣襟而不管不顾,这么感天动地走出去……这个场景将收获多少女眷心软的眼泪。不出今日,你英勇对抗悍匪为公子挡刀的事迹就将传遍荆溪。 这对你上次受损的名声可大有裨益!到那时,你安安心心躺下来,反反复复着病情,时间越长,病情越重,这份情就越深,黄家(皇家)欠你的也就越多……是不是?” 王玥哼笑了一声。 “你不就是怕我盯着你吗?你不就想给我找点事做吗?程紫玉,我这些年当真小看你了,我还真以为你是个一心扑在手艺上的呆子,真不想我荆溪还出了你这么个真人才!行了,我被你说服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王玥抬步,将伤口对准了内室门框狠撞了上去…… 她一声哼后,蹙眉忍痛慢慢蹲地,一下坐倒,双脸双唇煞白,喘着粗气靠在了门边,滴滴答答的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你去吧,我给你守着。” 程紫玉点头,直接进了内室。 王玥说的不错,她正是为了叫王玥自顾不暇,不可能打探她找朱四的目的才给了王玥这狠狠一击。 王玥选择坐门边也是合理,万一被查问起来,她只需说是掀帘看见朱四惨状而过惊,不小心压到伤口而导致伤口裂开…… 满地的鲜血只流到了门边,足以表明她们“主仆”只避讳着在帘边远远看着朱四,连内室的门都未踏进…… 程紫玉忍不住暗道这王玥果然是个狠角色! 能对自己狠,对别人自然更当厉害! 她倒是没选错人,这么个利落,还对朱四有恩的妾室进了门,朱四的后宅绝对安生不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有昭妃,有王玥,什么时候再给他配个不消停的角色就好了!…… 掀帘入室。 放下厚厚的帘子,程紫玉拿了枚小银锞子斜斜扣到了黏帘的缝隙里,若有谁冷不丁打开这帘子,这银锞子必定落地…… 窗外依旧风雨交加,为了让重伤的朱常安睡好,屋中窗户紧闭但却并不闷热。 王家舍得花钱,他的床边,被摆了两只大冰盆,丝丝凉气叫屋中室温凉爽得宜。 可她打开帘子,那张熟悉的脸上却挂了密密的汗珠。他的眉蹙着,呼吸有点急促,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程紫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害得她一无所有,有着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男人…… 此刻的他,毫无反击之力,完全可以任她宰割! 她的拳握得紧紧,这一刹,她几乎有想要上前掐死他的冲动。 若她孑然一身,若她不是肩负重担,若她不是要对太多人负责,她一定毫不犹豫将他碎尸万段,以报上一世那深仇大恨。 可此刻的她,没有与他共死的资格! 程紫玉深抽一口气。 若他这一世没来找上自己也就罢了,可这一世的他依旧这么不依不饶,很显然,命运哪怕重来,她与他还是会碰上。 不过…… 看看他,此刻的他,是个什么样子! 程紫玉突然就笑了。 认识朱常安那么多年,一起度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明枪暗箭,可他的确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狼狈失态过。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一种胜利?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二人交锋了两次,她都赢了不是? 命运的轮盘之所以重启,或许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拿回失去的一切,全方位赢了他的机会,是不是? 她坐了下来…… 她只想知道,此刻的他,和她一不一样?她究竟是天道的宠儿,还是天道公平地给了他与她二人再次决斗的机会? 他睡着,那她该怎么试探他? 她甚至不能开口叫他,万一他没回来,她该怎么解释? 程紫玉决定先小心翼翼弄醒他! 可这一刻的她发现她已经这般嫌弃他,就连碰他一下都嫌恶心! 她拿帕子卷在了指上,这才推上了他的手臂…… 她紧盯着朱常安,她突然想看看,他醒来的那一瞬,看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那反应才应该是最本能,最容易判断的吧? 一下! 两下! 三下…… 第一七四章 前世今生 按捺着砰砰砰的心跳,程紫玉怎么也没想到,到她这推搡的第三下时,朱常安的右手非但动了,还判断极为准确地猛地回握,紧紧抓住了她。 那快速的出手就似……等了她许久!一切都在他的掌控! 她心下咯噔。 她中计了?他早就醒了?他在等着她? 他若是回来了,那是不是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疑问,因为他怀疑她也回来了,所以会想要试探?所以他是在请君入瓮? 她是被算计了吧? 这一刻,惊骇伴着痛苦顿时在程紫玉四肢百骸游走,泼天般的恨意再次席卷全身,她打起了颤,双腿绵软,叫她忍不住就坐到了脚踏上…… 他的手抓得她那么紧,那一刻的她,连嗓子都似是被卡住,竟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慢慢将视线看向了他。 她以为她接触到的将是熟悉又冰冷的眸子,可不是! 他并未睁眼!他依旧双眸紧闭!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不知道他是醒的还是睡的?她尤其害怕他先前的失败和始终的示弱都是为她准备! 她屏声敛气,定定看他,等了几息,可他依旧未动。 程紫玉拿另一手抚着胸口,深吸了几口,努力冷静。 她细细盯住了他。 他还是那样,一样的表情,时快时慢的呼吸。唯一与刚刚不同的,或是他的眉头蹙得似乎没那么紧了。 她试着将手往后慢慢拽出来…… 可她发现,她不能! 他抓得更紧了。 “玉儿,别闹!”他将她的手紧紧扣在掌心,随后搁到了床褥上,然后,开了口,说了这四个字。 …… 程紫玉眼前发黑。 玉儿?别闹? 排山倒海般的挫败感叫她几乎透不过气。 她呆坐原地,浑身气力皆失,几乎不能动弹……她的心和她的身子一样,正一下下抽搐…… 她紧张盯着床上的朱常安,他并未再开口,也未再动弹,就像睡着,就像刚刚他那四个字,只是他的梦话而已。 呵呵,梦话? “玉儿”! 他刚刚叫的是“玉儿”! 她的周遭人等,有叫她全名的,叫她“紫玉”的,叫她“四娘”,“四姑娘”,“四小姐”的。 唯独,只有朱常安是叫她“玉儿”!他说,他要和别人不一样,他要叫她“玉儿”,只有他能叫她“玉儿”…… 他一叫,就是四年! 而这一世的他们,关系是这般糟糕,他若只是这世的他,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叫她一声“玉儿”? 那么……他这么叫她,还能是什么原因?……只剩一个最糟的可能! 他回来了! 他刚刚的神态,那一闪而过的松弛,是不是都是佐证? 玉儿,别闹! 这一刻的程紫玉,有些晕眩恍惚。她这才发现此刻的场景有多么熟悉。那些她早已忘记的画面又闪现在了眼前…… 在朱常安对她和她的家族动手前,他们的感情都是深厚而稳定的。她信任他,他依靠她,他对她更是如一脉春水般的包容和爱护。 那些年的他完成手上不多的政务后,便会陪在她的身边。 即便她手头有活时也不例外。 在京郊的那个工坊,她常常需要熬夜做活。每每那种时候,他总不发一言,就那样呆呆看她,安静陪她,累了就卷了被褥睡在她边上。她每每劝他去床上休息,他都是一脸宠溺地拒绝。 他说,在她身边他才踏实! 当时的她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心头都比吃了蜜还要甜。她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真的贴心,是怕她寂寞才用了这样的说辞。 多少次,她做完手头活后,见他睡着,便会恶作剧地拿她沾了泥的手指去推他,去推他的脸或手,甚至去他的脸上作画。 可每次,在她最得意的时候,他都会伸手突然抓住她——正如此刻这般! 然后他会说:“玉儿,别闹!” 随后他会紧紧抓着她的手,怎么抽他都不松。她便在他身边躺下,抱着他甜蜜入眠。 …… 那么眼前,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 他是在故技重施,还是睡着后的本能反应? 程紫玉盯着他。 朱常安依旧一副睡态。 程紫玉开始相信,是第二种可能。 他还在睡着。 王玥说,朱常安浑身的伤叫他难以忍受,大夫便下了剂量不轻的麻药。大夫认定,他至少要睡到天黑才会醒过来。 也是正因如此,他的院中才这般安静,而他的手下,甚至魏知县也都不曾围着他打转,而是各自忙碌去了。 所以……此刻的他,只是因为她的小动作而产生了本能的反应吧?那句话,是他习惯成自然的产物。 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吧? 可程紫玉看着朱常安,又有些看不懂。 他既然回来了,不管是为了试探和谋算她,还是对付他的兄弟们,完全可依靠先知的帮忙而想出更高明有效的谋划的! 他没必要让自己冒风险! 究竟是哪里不对? 显然,还有她没想到的地方。 “过了半盏茶了!”王玥的声音传来,程紫玉嗯了一声。 她有些犹豫。 坏消息收到了,那她是该离开?还是继续试探?是不是该推醒他? 她拨开了他的手,好不容易将她的手收回。 可她刚一起身,窗外却是一阵电闪雷鸣。 又有暴雨到了!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而她身边之人也是跟着一抽。 就像她在山顶所见,他的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了一团。面对惊雷,他比她还要怕! 他果然畏惧上了雷电,他先前不是装的。 “不要!我不要死!……” 他开口。 “这不是我的下场!贱人,你谋算我!” 他脑袋晃荡,声音发颤,低低唤着…… 程紫玉深吸一口,他在做梦!他果然是在做梦! 他竟然梦到了前世的最后! 最后! 她突然迈不动道了。 前世的最后,她陷入了黑暗,后面的事她一直好奇。她想知道,后来如何?他是和自己一样陷入了黑暗,还是他的记忆要比自己多? “李纯?……贱人!天打雷劈,不是我的下场!……我要掐死你!掐死你!……李纯,不要!不要!李纯!不——……” 程紫玉瞪大了双眼看他。 果然,前世,还有自己不知道的! 他最后唤着的,竟是李纯? …… 第一七五章 不幸大幸 “不——” 惊叫的朱常安挥舞着手臂,喘着急气,突地睁眼。 当他看清头顶幔帐,感受到浑身伤口带来的剧痛,顿时大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梦! 他被自己吓醒了。 “黄公子,你可还好?” 朱常安醒来看到的第一张脸,是王玥。今日王玥为他挡刀的身影还历历在目,那一刻,他的内心是震动的。 所以此刻看见王玥,他略感心安。 “还好……” 屋子里还有不少人。个个都一脸忧心地看着他。 就连他守在外边的俩守卫也进来了。 “没事了,都退……”他话说半句,这才瞧见,搀扶着那摇摇欲坠的王玥的丫鬟……竟,是,程紫玉! …… 话说,刚刚那突至的惊雷到来时,程紫玉便大致知晓待不住了。 暴雨将至,守卫一定会来“请”离她们。 而她还想看看朱常安会说出什么。她听到了“李纯”。李纯什么?她想知道。 可朱四在提到李纯后,便是一阵惊叫的“不”。 那一声,惨痛又绵长,似是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叫人没法接受的大痛大悲一般! 所以很有可能,在她陷入黑暗后,李纯对他做了什么…… 而从刚刚朱常安开始失声痛骂乱喊时,王玥便已经坐不住了。 她吓坏了! 她以为是程紫玉对朱常安做了什么。她再顾不得其他,几乎连滚带爬尽了全力冲进了内室…… 外边那俩原本正打算敲门请人离开的守卫听到他的呼喊后也再淡定不了了。他们直接撞开了门。 而他们进屋后才发现,是虚惊了一场…… 当时的程紫玉已经后退多步,将手挽上了王玥…… 程紫玉暗示性地看了眼王玥的伤,王玥对她微一阖眼,表示她扛得住。 而看到程紫玉的一瞬间,朱常安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刚刚那压抑和痛苦的情绪再次上头。 窗外又有电闪雷鸣,他再次一个激灵抱住了头。 他依旧心有余悸。 “公子魇着了吧?没事了,都是梦。不怕的!”王玥满脸都是关怀。 王玥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她衣裙上下都已染了血,刚刚冲进来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气力,此刻的她艰难站着,半靠在了程紫玉肩上。 可即便如此,奄奄的她还是在挣扎着往前…… 程紫玉知她要趁机搏一个好感,便将她扶到了床边坐下。 朱常安身下被守卫垫了个大引枕,又被喂了杯热水后,他终于稍缓了过来。 “我……的确做了个噩梦!太真实了,叫两位小姐见笑了。”他皱眉挠头。“大概是今日撞到了头的缘故。” “公子梦到什么了?”程紫玉斟酌着开了口。她一脸淡笑,客气、大方,带了点关怀。 朱常安一愣,他没料到始终对他冷淡的程紫玉会在这儿,他更没想到她会开口。见她没有恶意,他自是答了。 “我泛舟太湖,掉下去了。只是可笑,我从没去过太湖,竟做了这么个梦。梦里的太湖那么鲜明,就连我抓不住的芦苇也那么真实!”他低头蹙眉搓着手。 程紫玉一直盯着朱常安,此刻的他一脸都是不明和无奈,看向她还带了点心有余悸,看得她越发一头雾水…… 她故意恍然大悟。 “黄公子怕是触景生情了吧?毕竟上次在王家时掉下了水,今日又受了惊吓,做这梦倒也合理。” 王玥靠着程紫玉,气若游丝地点着头,贴心劝慰。 “黄公子来了荆溪没去太湖,是不是心中遗憾,日有所思,所以才梦到了太湖?程妹妹说得不错,定是公子白日里太过凶险,这才噩梦连连。” “是吧?” 朱常安点了点头,可随后又摇起头来。 “太真实了!太湖的湖泥会往下沉?”他双眼聚向程紫玉。“那湖泥还能做陶?” 程紫玉噗嗤笑出。 “从没听说太湖的湖泥踩不实,做陶更是笑话。若湖泥能做陶,谁还去采矿?” 果然!他梦到的正是她前世的最后一幕。他喉结微动,那表情不像是在探究和试探,更像是为了求一个心安而等着她来反驳。 而她,自然是要反驳的! “是吗?”他看向王玥。 “是,泥性不一样,据我所知,荆溪没有谁用湖泥做陶。”王玥点头真诚,笑容完美…… 程紫玉垂眸。太湖湖泥踩不实之处只有一小片,那是她为朱常安精挑细选的送死地,自是隐蔽。那处是她偶然发现,一般人哪能知晓。 至于湖泥做陶,她早就试过,压根不可行。那只是她为了骗朱四中计而编织的谎话!…… 此刻,朱常安闻言肩头一松。 他不由苦笑。 “真真是个可笑的梦。” 他吐了口气,扯了个笑,面色也好看了些。 “我刚刚听您唤李……纯什么的?您好像怕他?”程紫玉忍不住追问。 “我……我叫名字了?程小姐听错了吧?我只梦到了一个故人,叫李春。” 朱常安连连摇头。 “他远在京城,我们往日并无交集,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利。只是个错乱的噩梦,不提也罢!” 程紫玉暗下哼笑,她什么时候问说,是否李纯对他不利了? 他不打自招。 只怕李纯,才是朱常安最后的噩梦! 朱常安说完,便瞪向了他的守卫,警告意味十足。 这个反应正贴合他此刻的位置,他忌惮李纯,巴望李纯,压根不敢得罪李纯。 所以,他还是那个没靠山,没底气,没实力的可怜皇子。 而他对她的一系列苦笑和忌惮反应,同样解释了这一点。 他连自己都压根不信他刚刚那个梦。 “哦!” 程紫玉似乎明白了。 朱常安,的确是回来了。可他的记忆却没回来。准确说来,是他的前世记忆一直没苏醒。 今日,或许是因着雷电,因着凶险,因着熟悉的环境的刺激,叫他想起了一些片段…… 可这些片段对他来说,实在荒谬,于是,又被他归类成了他自己都不信的“噩梦”! 这样就能解释通了! 所以,他害怕劈过他身子的雷电;他能下意识地拉住她;他能在梦里再现那段痛苦不甘的回忆,可他却依旧用着笨拙又无奈的法子在设计她,设计他的兄弟们。 所以,他突然从梦中走出,看到她的反应不是滔天的恨,而是尴尬,苦笑,无奈和忌惮。甚至看见她笑时,他还带了点巴结。 程紫玉暗暗抽气。 这是不是算不幸中之大幸? …… 第一七六章 决心下定 这一刻的程紫玉,因着先知带来的优越感,因着解决完了私盐事端而生出的松懈感,顿时消散一空。 她再次紧张了起来。 一场雷电,一场追杀而就能让朱常安想起这么多,那么下次呢?那他回忆起所有,也是迟早吧? 她没法控制住他的记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还跑在他前面,尽量防范和努力。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程紫玉下了个决心。 重生回来,有个抉择一直摆在她的面前。 她一直有些迟疑,在掌有先知的优势下,她是该利用先知,锋芒毕露地尽可能强大到一般人撼动不了她?还是凭着先知持操履,敛锋芒,一切都从保全家族的立场出发,死守住一片天? 此刻看来,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一旦朱常安醒来,作为前世扼杀了他所有美梦和前程的罪魁祸首,她一定会被报复! 所以,她必须快速成长壮大! 机会很快将至——太后皇帝将南下。 上一次,老爷子的五年心血——紫金泥一朝问世,被制成了九龙陶板献给了皇帝。龙颜悦,嘉赏到,程家地位再次高升一步,一时风光无限。 而她则倾尽了全力,搏得了太后的欢心和信任,为她的人生赢得了一枚重要的筹码。 那么这一次,她必须更加努力! 决心下定,她反而倒是舒了口气…… “程小姐此行是……?”朱常安靠着引枕,看向她时满是柔和。 “您和王小姐在我家地盘受伤,我实在过意不去,来看看您二位!”程紫玉指了桌上的几瓶药。 “黄公子是贵人,什么世面和好东西没见过,我翻来找去,却是除了金银之类的俗物再无其他。公子高洁,自然看不上那些阿堵物,我便唯有带几瓶好用的金疮药来,还望黄公子莫要嫌弃。” 她乐于看到朱常安闻言后的嘴角一抽,尴尬一笑。天知道,“高洁”的他有多想要她的阿堵物! 强挺了许久的王玥见两人“眉来眼去”,到底还是恰到好处地晕了…… “王姐姐醒来后头一桩事便是想亲眼见见公子状况,正好我也想当面探望公子,这便跟着姐姐来了。姐姐一片痴心,听到公子呼喊后吓了一大跳,进来时撞上了门框摔倒了,只怕是伤口裂开了……” 程紫玉边解释边吩咐婆子们去找大夫。 王玥满身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朱常安明显有不小的触动,看着她时柔和的眼底里竟还闪过了一丝心疼。 王玥的功夫没有白费,她终于收获了来自朱常安的第一份正式主动的关怀…… 他亲手将他的一件织金披风盖到了她的身上…… 很快,朱常安院中便人满为患,不用看也知,又是一场戏。 程紫玉退了出来。 朱常安见状赶紧询问他定制的货物,可程紫玉装作未闻,任由他的声音被一大片聒噪淹没…… 魏知县已匆忙赶回,他满头大汗,浑身湿透,显然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此刻的他即便识破程紫玉是敲诈也几乎无暇顾及,见了她只叮嘱了几句后便爽快地给出了一千四百两的银票。 程紫玉坦然收了。朱常安一个穷困皇子,自然捧不出这笔钱银,那么从这干脆利落的效率来看,这笔银子只能是来自朱常安的准“姻亲”——王家。 又是一个人情。 这投资,只怕王家巴不得呢! …… “打听到没?”马车上,程紫玉瞧向入画。 入画点起了头。 今日,她给入画布置了一个任务。 在她和王玥进了朱常安房里后,入画便在门口与那俩守卫唠起了嗑。 她长得好看又机灵,嘴巴又甜,当日高晞都被她哄上了钩,那俩年纪轻轻的守卫自然不在话下。 一盏茶的时间,对她来说,够了。 入画与俩守卫一起站在廊下看雨,那俩守卫站了好久,此刻多了个可爱的小姑娘自然一下分了神。 俩守卫从不理不睬到偷瞄入画,再到搭上话也就短短十几息的功夫。 院中玉兰花开得正盛,入画求着帮采几朵簪着玩,明艳一笑叫俩守卫顿时心软…… 几朵花摘下来,俩守卫见她毫无心机像个小妹妹,也就戒备小了不少。 入画看着南边乌云,表示担虑,只怕又是一阵雷雨。 她捂嘴笑着,说她和他们的主子一样,最怕惊雷。 不过即便怕,她也就是捂捂耳朵,而不会像他们公子,怕得蹲地发抖…… 俩守卫也听闻了主子怕雷这事,此刻被嘲笑,顿时脸一红,自然要捍卫主子面子。 他们表示主子胆子从来不小,也从不怕雷。这次只怕是有原因的! 大概是前一阵坐船南下时,有一晚因喝多了酒,摔到了头,晕了一晚上才醒来。那次之后主子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估摸就是那次受了惊吓尚未恢复…… “撞到头晕倒?”程紫玉呵了一声,竟是和她一样? “是!据说后脑勺撞到了,当时就失去了知觉,一直到第二日才醒过来。” “前一阵?是什么时候?” “奴婢没能问得太清楚,但说是刚一上船没几日。” 那么……大概就是三十多日前…… 朱常安那个时间摔伤了头,可不正是与她几乎同一时间吗? 今日碰上雷电天气他才做噩梦,难道他南下这一个多月都没碰上雷雨吗? “姑娘,北路都旱着呢!鲁地几处今年统共就下了几场雨,就咱们这儿今年夏季这也是头一回雷雨。” “嗯!” 入画打听来的消息进一步论证了她的推断。 是雷电,暗杀和熟悉的人,事,地刺激了他,叫他在梦里想起了那些最令他刻骨铭心的片段。 他连太湖这样的小细节都已想起来了,那么下次,他想起的只会更多…… 程紫玉带着忧心而回,可她没想到,与她的忐忑相反,她一进庄子听到的,却是一阵阵来自男子爽朗的笑。 不是李纯,而是她祖父。 老爷子回来了! 还很高兴! 她没让下人通传,只一人循着笑声打伞走去。 竹林竹亭,说说笑笑。 李纯不知正在说什么,哄得老爷子哈哈直乐。福伯等人凑在一边,也个个眉飞色舞。 …… 第一一七章 坦荡决定 程紫玉看着哈哈大笑的祖父,心头五味杂陈。 她竟然想不起,老爷子上次笑得那么开心是何时了。她只知道,从她执意进京后,老爷子便没再开怀笑过…… 朱常安,从来没得到过老爷子一个青眼和正视! 李纯身怀武艺,一下敏锐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此刻正回望过来…… 他眼神坚定,带着炽热,就连漫天的雨滴也半点不能阻挡那眼里强烈的光点…… 这一次的程紫玉看着他,没有回避。 这个李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与他接触越多,便越是发现这个人可靠,越是值得信任!他就如一座大山一般,可顶天立地,可挡风遮雨。 可这男子真正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她一直在付出,却从未计较回报! 上一世的最后时刻,她没有时间去追究李纯究竟为何会千里迢迢赶来出现眼前,他是临时而来,还是一直在跟着他们一行人?哪怕他用的是那“小爷不愿欠人情”这么个烂借口。 她也没有心思去猜测她最后看向李纯时,他眼中灼热的光究竟何意。 哪怕是再次醒来后,她也一直都回避了去追究这些的念头。 前世的他分明一直在拒绝她,可他在最后时刻却为她出手了!皇帝对他再信任,他也是臣子!朱常安再烂,那也是龙子! 那意味着,他为了她,极有可能搭上了前程甚至性命。 他才是真的疯子! 谁能想到,在他冷静冷漠冷酷的外衣下,是那样一团炙热的火! 这一点,对程紫玉来说相当震动。 她是生意人,万事讲究的是对等的回报。 正如她与朱常安,除了感情的牵连和夫妻的关系,他们俩之间还有相互的利用和投资,他们都期望在相互的扶持和对方的壮大里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在李纯为她最后付出前,她又为他做过什么? 更可笑的,是那时的她还一直想要和他做交易。难怪他总要对她嗤笑,她那么千方百计地求合作在他看来该是何等的低劣可笑? 她到底是从来都没看懂过他! 他若愿意,又何需回报? 但他为何可以不计回报? 她值得吗? 他可有后悔? 她看着他,忍不住为他上一世,她不知道的后续而担忧。若他最后得到的是悲剧,那她是不是又多害了一个人?害的还是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栋梁之才! 若是如此,她的罪过,将再加了一笔! 她看向李纯的视线复杂得有些模糊…… 心头有一丝痛开始蔓延,像涟漪,一层层,一层层渐渐扩大,满了心头,溢了出来…… 老爷子的一声咳和入画的一声唤后,程紫玉才将自己抽离了情绪。 她这才发现不少人都在冲她掩嘴而笑。 她这是叫人误会了? 她轻笑,索性将手中伞儿微斜,任由雨丝冲刷她的脸,模糊她的眼,遮掩她的愁…… “我的紫玉大了。”老爷子抓着胡须,晃着摇椅……“陪不了老头子几年喽!” “祖父多虑!紫玉既将为程家家主,那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您!谁也带不走我!”程紫玉笑得坚定,随后垂眸给李纯行了一礼。 空气一滞。 有点冷。 她没有看李纯,她不忍心看。 她故意就这么坦荡地表明了她的心意。 趁早这么开口总比以后伤他要好。 这是她的决定。 责任也好,赎罪也好,这世的她,只想为家族而活!为亲人而活! 趁着与李纯这世才初见,早早就划开鸿沟,绝了念想,对他未必不是一种保护…… 他可以依旧做他的贵人,哪怕朱四携恨而来,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程紫玉虽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可却听到了他的呵呵一笑。 那个笑有几分熟悉,无奈,冷淡,疏离,有些委屈……叫她心头莫名一抽。 等她抬头看他时,他正冲老爷子行礼,转身走进了雨幕,只给她留下了一袭正离去的灰色身影和满地惆怅…… 她轻轻舒气,却又似是微微叹息。 “你……可惜了。”老头啜了口茶,“这小伙儿不错!” 程紫玉看得出,和对待朱四不一样,老爷子是真心喜欢李纯。 “祖父,他是京城贵人,他再好,也不是咱们……” “你怕高攀不起?你大可不必有这种顾虑!咱们家虽……” “不是!”程紫玉苦笑。 上次的朱四纵是那般尊贵,也没得老爷子如何底气支撑。这世的李纯才与他相识多久,这老头便动了心思了! “我说了,我只想留在荆溪,打点产业,照顾你们。别的,我暂时不想。您还记得吧,我上次跟您说过,我只想给程家招个上门女婿。” “紫玉,你当真这么想?而不是一时兴起?”这话老头子听一次就心花怒放一次。这对家族来说,无疑是大好事。但他眼里的孙女,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小孩心性信不得,所以对此他一直带了怀疑。今日见孙女竟然面对佳公子如此毫不犹豫地暗示拒绝,他虽窃喜,却也意外,当然,也是真的略微可惜。 “真这么想!既然没有可能,咱们就别耽误了人家!” “你对那公子没有欢喜?你刚刚看他时,眼睛一眨不眨,老头子差点以为你要跟他跑了。” 程紫玉垂眸。 “我只是好奇。我看见他轻而易举讨了您的欢心,只想仔细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是您喜欢的!” 这一刻的她,秀眉蹙起,顿时对自己生出了厌恶。她再次醒来后曾下决心,绝不对老爷子撒谎的。在私盐事端时她都坚持住了。可她这第一次撒谎,竟是因着李纯,因着这……不算事的事! 她突然好嫌弃自己! “他眼里虽有算计,可他的算计很赤诚,都是围绕在你的身上。他不惧于被人看懂,也不屑于隐藏他的意图,这样的人,一定是坦坦荡荡,一定是真君子……” 老爷子看着她开了口。 “世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外衣!有的人,你到死都看不清他的内里!有的人,当你发现他本性时,为时已晚。可这个人,我还没去查他。我虽不知他的外衣是鲜亮还是落魄,我虽只是与他交谈了一个时辰,可他至少有真诚意。” …… 第一七八章 我要攒银 当晚,李纯住下了。 是老爷子留的他,而不是他执意要留! 程紫玉有一丝错觉,他似乎早就知晓老爷子今日会回来。只怕即便没有朱常安的缘故,他也不会错过来老爷子跟前晃荡这一圈。 她怅然若失,有些坐立不安。 心头凌乱,她只粗粗问了老爷子几句两江衙门的处理结果,便借口换衣裳退了出来。 她泡了个浴。这一天,和她再次醒来的那一天同样不可思议。朱常安的秘密,李纯的后续,老爷子的话语每一样都叫她烦闷…… 氤氲的水汽没有驱散她的烦恼,却叫她更疲倦了。她索性起身跑到了后园子里,卷了薄毯躺在摇椅里,在凉爽的风口眯起了眼。 大雨带来的爽快终于叫她有了点困意,可她却发现没法睡。 李纯始终时不时会从她眼前晃过。 山下有喧哗,她打眼一瞧,见李纯正帮着福伯趁大雨清理龙窑外顶,一身蓑衣的他虽然掩住了面目,却依旧挺拔醒目,在人群里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山顶有喧哗,她打眼一瞧,原来大雨来势汹汹,库房有几处漏水,李纯正帮着爬在房顶修补。一大堆的家伙正围着他,赞着他…… 竹林有喧哗,她打眼瞧着不远处的他。他笑着对她说,雨快停了,福妈妈请他来挖几棵笋,煲一锅好汤下晚饭…… 她盯着他,心头百般滋味…… 他即便纡尊降贵,依旧风华无限。 山野乡间,不该是他的归宿。 不该! 晚膳,暮色已沉,室外凉爽,便摆了一大桌。 他握着酒盏,连道可惜,说没看见星星。 老爷子似是不经意说:下次!下次有机会的! 他也似是不经意扫过她。 那言外之意,她看懂了。 他在说:看吧,你不迎我,我也会想法子再来! 她突然想到他说过,他要的,都是他争取来的,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她再次苦笑,他在徒劳! 她没再看他,心底却是苦涩一片…… 程紫玉一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快及天亮才睡着。可很快她便被叫醒,福妈妈来唤她,说是公子的马车到了,公子要走了,此刻正在与老爷子辞行。 程紫玉带着入画未洗漱便急急往外走。 她们未能赶上。 她赶到庄门时,马车已经在往外走了,她只看到夏薇伸出脑袋向她打了个招呼。 她连那厮的背影都没瞧见。 她有些遗憾,有些失落。 入画手里还捧着一盒未能还回去的银子。上次他们在九江时,李纯解囊相助,给他们一盒银锞子,解了燃眉之急。程紫玉信奉有借有还,她早已准备好,却怕他不肯收回,本打算在他离开前才还回去。 此刻看来,这个人情,依旧还不了。 非但如此,守门婆子还颠颠上来,手中递来一小只华丽的宝盒。 “公子说,听闻姑娘喜欢这里边的东西。所以他便临时淘弄了些,让姑娘拿着玩。说品质可能没法叫姑娘满意,待等他回了京城,他再去弄些真正的好货来送给姑娘。 公子说了,让姑娘别有负担,他家里没有别人,生活无忧又无负担,这些东西算不上什么!以后姑娘要多少有多少,若需要,便只说一声的事儿,他去寻了送来……” 那婆子笑得像朵花。 程紫玉不明所以打开盒,顿时一口气吊了起来。 和她一样抽了一大口气的,还有一众丫头婆子! 好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这…… 是一盒子宝石! 五颜六色的宝石! 黑色的丝绒上,按着色系整齐排列。 个头虽不大,可胜在颜色齐全。 特别是其中有好几枚的中间色宝石,是她从来都没搜罗到的! 他定是听闻了朱常安送宝石做着色物之事…… 对了,程紫玉差点忘了,这位当真是个不缺银子的大爷! 圣上的赏赐源源不断,他几职几名加身,俸银更是不少。 可他家中没有双亲长辈,没有妻儿妾室,一大宅子只几个老奴,他可不是没有负担吗? 但如此出手,对她却是个极大的负担! 她若执意与他划清界限,自然是要将人情都还清的。可照这样下去……她如何还得起? 程紫玉前走几步,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马车出去了三十多丈,车窗打开,他探出了脑袋,朝她爽朗一笑。 “公子让转告姑娘,说,他还会回来的!” “……” “哦,对了,公子说,一到两个月,很快会再见面。到时候,他再来正式拜访。” 程紫玉一叹。 “传令下去,这两日,山上庄子从未有过什么公子!刚刚的马车,是金陵一位夏姑娘前来订了一批货。” “是!” …… 马车里,李纯还在从后窗看着女子。 红日正从东边升起,红彤彤的底色配上一个清淡的她,比大师们的画好看多了。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夏薇笑着打趣。“公子真喜欢她?” “不告诉你!” “哟,得偿所愿了!”夏薇瞧见了李纯腰上别着的陶制酒壶。“那这个葫芦可以扔掉了。”她扬了扬手中那只竹制的丑葫芦,伸手就要开窗扔出。 李纯面色一垮,一招打了出去。 夏薇手一缩,将葫芦扔去了他怀里。 “下手可真狠!哈,咱们大将军只顾着看美人,竟然连挂在腰上的葫芦被人偷走都不知。一身武艺到底也抵不过美色哟!啧啧,一世英名呀!” 李纯微哼,含笑闭起了眸子。 “朱老四已经启程了?”他还想在庄子多停留两日呢。这人真是讨厌。 “是!他的人昨晚忙了一夜,都打点好了。” “他这是急着带着他这副惨状赶回去卖苦肉计呢!他这鬼样子回去,再有昭妃一哭二闹,太医们大惊小怪,小事也成了大事了!” “这不是您捅的篓子吗?倒叫他得益了!” “哼,他想得美!有我在,他什么计都使不了!” “主子!” “嗯!” “您这样,挺好的!” “怎么好?” “眼里有光了!” 半晌,李纯才开口。 “夏薇,回京后,帮我打听打听有什么产业或是营生可以做的。” “公子不是对这些没兴趣吗?” “我要攒银子了!” “公子那么多银子,平日除了吃喝穿的用度,够用几世了。” “我要攒银子娶媳妇,生儿子!” “是!”夏薇努力憋住了笑…… 第一七九章 一纸之狠 程翾本打算回到荆溪就发作的。 可当他看见家中有客,且还是一位让他颇为赏识的客后,本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他生生将一肚子的火气都压了下去。 此刻公子离开,他自是不会再忍。 原来,他这一趟,除了在金陵就高家案为程家争取权益,他还玩了把快刀斩乱麻…… 在各方面确认儿子暗地里置家族不顾,勾结高家贩卖私盐后,程老爷子伤透了心。可再伤,他这个一家之主也必须及时作出应对以避免事态会恶化。 他怕儿子和华家已经被人抓住了把柄;他怕儿子死性不改还会再犯;他怕儿子在外边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爷子赌不起,等不起,为了家族,他必须硬下心肠。 总算,孙女还是机灵,拿了华老夫人的愚蠢行径做文章,给他找到了处置儿子和将程家完全从高家案里摘出来的借口——家产案! 在紫玉当街将“程颢勾结高晞坏她名声,只为谋取程家家主之位”的谋划闹了个沸沸扬扬后,老爷子处理起这事顿时简化了不少。 这么一来,不管从哪个方面,哪条疑点切进去,程家都成了受害者。 那八个九江衙门送紫玉回荆溪的官兵在两江衙门复命期间,自然将这事作为高晞案旁枝末节的一部分也禀交了上去。 两江衙门也是咋舌不已。这一桩火药案,已经牵扯出了抢劫案,此刻又多了高家的暗算案,程家家产之争…… 与官兵一道前往两江衙门的程翾没有让他们头疼。 他很痛心地表示这些都是他的管教不利造成,他也不打算再状告高家在抢劫程家的同时,还用了迷药企图暗害程家准家主名声的罪行。 整个两江衙门上下如释重负,求之不得。高家几位主谋已经认罪,案件已经基本定下,上头也已有了批示,若再牵扯出一地鸡毛蒜皮,耗时耗力不说,可能还得再审一遍。在上头都在盯着的情况下,他们的审案效率直接关系到了他们的前程! 于是,在程翾拿出了华家老太太当街“收买”孙女以“封口”的那枚猫眼,并提出要求将家产之争从高家案件里独立开来,另开一案后,两江衙门求之不得,当即便应了。 如此,在高家案最终整理出而被定罪的那份卷宗里,“程家二房程颢与高家高晞的往来”被隐去,只言片语都未提及…… 程翾如此“识相”,两江衙门自然要卖个面子,于是一路大开便利,迅速为他以状告“华家为主谋,意图谋算程家家主和家产”另起一案…… 而在证据罗列完,卷宗准备好,立马可以提人开审之际,程翾却是见好即收,表示卷宗收拢,暂存衙门,他要暂缓提告…… 两江衙门更是连连应下。 此刻的水太浑,对他们来说,恨不得这事能拖着拖着,不了了之。 主事的几位都与程翾多少有点老交情,暗示他与其在衙门搬弄家丑,不如家法处置更为得当。 程翾老谋深算,他等着将程家摘干净的同时,最需要的就是衙门这一表态…… 就这样,时时可以提告的这一案件被搁置。当然,对衙门来说是搁置,对程颢和华家来说,则正如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利剑!…… 事实这些日子,程翾已经给了二儿子机会了。 他一直在暗暗关注这个逆子的反应。 然而,他当真失望到了头。 那么多天过去,被关在祠堂的程颢依旧矢口否认,喊着冤枉。程翾回到荆溪的当日,就派心腹去再找程颢谈了一次,结果依旧失望而归。 于是第二日,程翾动手了。 李纯离开后,他便与程紫玉等人下山回了程家。 所有程家人都被请到了程家祠堂。 被关了多日的程颢被放了出来,消瘦又虚弱。 他扑通跪到了老爷子身边,又哭又嚎,委屈非常。 被软禁多日的华氏到场后,更是与许久不见的程颢抱头痛哭,又一起跪地喊冤,哭得凄惨,嚎得揪心,堪比窦娥。 整个二房被禁足许久,他们尚不知外边究竟发生了何事。于是即便他们演出卖力,也并未收获多少同情。 老爷子干脆利落,面无表情直接扔了一张纸到他们面前。 华氏先拿了起来,看了一眼,哭嚎声便戛然而止…… 程颢上来一瞧,也是如遭雷击。 一纸分家书。 可程颢却是越看越心惊,眉头越蹙越紧。看到最后,竟是冷笑了起来。 不不,准确说来,是以“分家”为名,实则是一纸将他们二房逐出程家,撇清关系,断了情分,老死不相往来的文书…… 相对于他们能到的,这张文书里,更多的是对他日关系的阐明。简而言之,就是自分之后,不管生老病死,不管婚丧喜悲,不管荣辱灾难,不管发财落魄,都互不干涉,互不参与,再无任何瓜葛和牵连…… 程颢在被关的这些日子,设想过很多可能。 被分离开程家他也预料过,可他以为他至少可以得到程家三分之一的产业的! 可老爷子太狠了! 按着文书上,老爷子只给了他一套十几亩田地的农庄和若干现银,仅此而已! “那些田地你收租也好,自己种也罢,总之饿不死你!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思来想去,你胆大包天,到底也是因着你没吃过苦,所以,此刻的你也就是适合种田干体力。 当然,你还有三个孩子。你放心,孩子们既然都是我程家骨血,我程家自会对他们负责。青玉嫁人的嫁妆,由程家来。至于你家那两个小的,等他们成人那日,你让他们自己来领一套宅子和一笔安家费。 我且体恤你,一大家子要养活也不容易,这便将账面上现银的六分之一给你做落脚费。你用不着嫌少,六分之一已是仁至义尽。毕竟家里要周转,人多要开销…… 刚刚账房已经算过了,账面上有现银一万两,我且给你两千两!你先好好过着!你若是能悔悟,能脚踏实地,我自会将给你准备的那份产业分批次慢慢交到你手上!” …… 第一八零章 由不得你 程颢华氏面面相觑,由跪而坐,面如死灰。 青玉扶额,晕倒在地。 华氏哭天嚎地,拉着程翾的袍角,表示或只是老爷一时糊涂,或其中有一二误会,他们不愿离开程府,求请父亲开恩,他们一定好好表现,再不叫其失望…… 又说,青玉几个身子都不好,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若去了庄上,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 程颢回神,也是磕头表态认错,并将手中文书撕碎又揉做了一团,并快速挤出了两颗泪…… 程翾一直在观察这帮人,自然看出他们有多少悔悟,几分真心。此刻这一个个,表演痕迹到底是重了。 他实在厌恶这些做派,直接抽走了袍角,又命人将青玉扔到椅子里掐醒,表示晕也且等所有事务落定后再晕不迟。 “撕了揉了也没用!”程翾从身后管事手中又拿来了张一模一样的文书,扔到了程颢面前。 随后他走到了程睿和程明跟前。 “你们也一样,我一共三个儿子,自会一视同仁。所有程家产业将来会等分成六份,你们一人一份,我留下一份养老。剩下两份留给家主,也就是紫玉。 等我死了,你们愿意的,可以和产业一起继续留在程家。吃喝用度照旧,每年拿分红,紫玉也不会亏待你们。程家只要做得好,你们自然赚得多!不愿意的,你们也可以带着分得的家产自谋出路。今日族长在这儿,也算是给咱们做个见证!” 一大早,程翾便将程氏老族的族长给请了过来做“分家”的见证。 而程翾的主张听着公平,实则早已经过了他的考量。 程颢离开后,程明没有挣钱能力和意愿,所以一定不会离开程家,而只要程紫玉是家主,程睿何氏作为她的亲生父母更是不可能离开程家。 所以说到底,这个表态也只是一个为家族名声而做出的公道之辞。 程家依旧是那个程家,既不会叫人说闲话,也绝对不会倒,不会散! 程颢和华氏起初还抱了一丝老爷子只是吓唬他们的侥幸,可当看见老爷子拿出了一溜儿的章鉴,他们终于慌了神。 两人都是能说会道的,此刻更是哭嚎难停,你一言我一语将多年的劳苦功高,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全都形容了一遍,请着族长帮忙相劝。 老爷子决心已下,让他们赶紧按手印签字。 程颢怒了,直言老爷子冷血。 “我冷血?我若冷血,你们早就锒铛入狱了!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你们在狱中了此余生而不牵连程家!” 程翾在儿子耳边轻哼。 “我若冷血,早就私下里清理门户,叫你消失人世!我若冷血,我就连带着华家一起连根拔起,连后路都不会给你留!我若冷血早就叫人直接打断你的手脚,叫你这辈子做个连祸都没法惹的半死人!我若冷血,你们将被我赶个光身,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程颢终于听不下去,起身不再跪。 “好好好!我为了程家心力交瘁了十几年,到头来,为了一桩没发生的祸事你就急吼吼地过河拆桥。天下也没有这样的理! 我可以走,不过账得算清楚了!得让我心服口服地走!头一条,程家有不少产业都是祖父和先祖们留下的。那是留给子孙的,可不是留给您一人的!不可能由您自己说了算! 程家的产业遍布江南,家产丰厚,几乎富甲一方。而程家的银子全都投于了各项产业,账面上的现银数从来就没有超过一万两的时候!你此刻只分割出两千两银子给我,你当我是傻子吗? 还有,您看似公道,实则也太偏袒长房了吧?紫玉一人得两份,加上大哥大嫂那份,敢情,整个程家长房就能得了程家产业的一半?荒谬! 而您将来必定也只会将您的那份产业留给紫玉!怎么?程紫玉一人就拿到了家产的三分之二?不不,三弟此刻已经被紫玉笼络住了吧?那么,就是六分之五!你将程家的六分之五都给了您的一位孙女? 哈哈哈!我可丑话说前头!程紫玉只是个女儿家,将来要嫁人的!爹,你自以为精明,将来可别叫产业全都进了别人的腰包,肥了外姓人,全为他人做了嫁衣!到那时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程翾一步步走到了程颢跟前,随后一巴掌扇了出去。 “第一,若没有我,没有紫玉,此刻的你连站着说话都不能!这事你心里清楚!你最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对待你的侄女! 第二,给你两千两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这些年手脚不干净藏下了多少私房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外边偷偷置办的店铺和放给华家做买卖的银子都哪里来的?我不和你计较已是网开一面。 第三,紫玉得两份是因为她是家主,那是程家的基业,工坊和手下上千人的底气!这个必须说清楚了! 第四,我更是必须要申明的。我知道你们不少人或多或少对紫玉掌家存疑,但,紫玉已经表态不会嫁人!她爹娘自会给她招一上门女婿!她会一直留在程家!她将成为我程家的顶梁柱!程家会在她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成为我大周第一陶族!” 众人哗然。 紫玉不会嫁人?上门女婿? 这事,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闻。就连二房几个也都不可思议看着她。 程紫玉落落大方,站在众人面前再次表了态。 从她这个方位,她看到了不少人眼里的欣喜和激动,那是一种对未来的展望,信任和信心!她还看见有好几个老管事悄悄对视了一眼,舒着气点着头笑了笑。 这场景,更是叫她暗下了决心要成为家族的主心骨! “那也不成!” 程颢愈发暴跳如雷。“这文书我不会答应的!什么只要我悔悟,我的那份财产就会分批次慢慢给我?除非你此刻就把我的产业罗列下来,分割出来,交到我手里,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开程家!” 华氏戏足,当即就附和着要撞柱子,要叫祖宗们看看子孙的委屈。 “由不得你们了!”程老爷子走去了华氏跟前,再次递过了一张纸——正是他在两江衙门那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诉状。 …… 第一八一章 各人抉择 华氏瞪出了死鱼眼,那蓄了势的额头到底没能撞上柱子。 这一刻的她,终于明白为何她将消息千方百计往华家递,可华家却始终没有对她伸出援手。 “看清楚了,我要告的主谋是华家!你们的罪行已经证据确凿,对了,连那证据我也已经提交去了两江衙门。此刻只要我一个章按上去,这张纸递出去,华家和高家勾结,谋害我程家准家主,妄图窃取我程家家业这一罪名就定下了。” 老爷子说得夸张,可用来对付早已乱了心神,还不知外边状况的华氏程颢已经足够。 红玉贴心在华氏耳边转达了高家被朝廷定罪,全族“覆灭”的噩耗;此刻衙门手中握有高晞在紫玉房里用了迷药,意图不轨;高晞与程颢来往过密等证据。 华氏坐地打颤,这才知晓她与程颢别说讨价还价,就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这对夫妻终知大势已去…… 此刻的他们态度再次一换,然而再如何嚎啕大哭和誓言保证也没法阻挡程翾以家族为重的决心。 文书做定,被送去了官府重立了户籍。 从此程家再无二房,程颢被限定三日内收拾完行李便带着妻儿离府…… 决定一下,程翾便宣布:即日起,他将暂回程家掌事。 程颢管理外务多年,老爷子急需要上下整顿一番。 前一阵他手头事务繁忙,尚未腾出手来,此刻他既是有意打程颢个措手不及,自然雷厉风行。 他多日来明里暗里的排查已完成得差不多,程颢多年暗布的人手也已了然于心。此刻迅雷不及掩耳地快速出手,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下清理了不少蛀虫。 程明见老爷子重回掌家,便打算请辞前几日不得已而被程紫玉拖住,硬着头皮顶着的各项事务。而程睿则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帮着老爷子打理家族事务。 程翾看着对待家业态度截然相反的俩儿子,一顿冷哼。 前一阵恒来那事老爷子已经听说了。 对程睿这个儿子,他正一肚子的火气。 他狠狠数落了程睿一顿后,索性挑明了表示恒来他不会救。 老爷子差了管事跑了趟衙门,吩咐将恒来的铺子直接变卖,用那笔银子将所欠的债务全都还上。 程睿还想挣扎,老爷子却是警告了他。 “你二弟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索性给你七天时间,你且把你的屁股赶紧给擦干净了。七天后,我若是查到还有第二第三个恒来,你二弟的下场就是你的将来!记住,你只有七天时间!到时候可怨不得我了!好了,若没事就滚回去反省吧!” 程睿面色一下黑了。他果然没再提恒来或是帮着打点之事,而是行礼后抹着汗珠子小跑了出去…… 小厮说,大老爷急着叫了马车,说要赶时间…… 程翾叹了一口,连连摇头,直道“家门不幸”。 他哪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查长子,只是吓唬罢了。可那家伙心虚,害怕落得程颢一样的下场,赌不起便只能认了输…… 程明一改往日嬉笑,陪着一叹。 至于程明,程翾找管事问过了最近他处理过的几件事。和他的性子一样,他做事虽不拘小节缺少细致,可主体上并无大不妥。 这个扶不起的儿子能做成这样,已叫老爷子刮目相看。 既然如此,程翾更是不能放任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儿子再回那不上台面的老路子。他一口拒绝了程明请辞的要求。 相反,老爷子开出了条件,表示只要程明将心思放在家业上,他有什么条件可以开出来。 程明看着满眼希冀的老头,想到两个不靠谱的兄长和肩负重担的侄女,许久,才表示他不需要什么。他愿意帮着家族做事。 程翾喜极,拍着儿子的肩膀连赞了三个好…… 程翾倒是没想到,而后又多了件叫他高兴的事。 红玉也来了。 红玉小心翼翼问他,是否可以不去山上学艺,也跟着留在程府帮忙。 老爷子刚想骂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却连连摆手。 她说,她没有什么野心,就是看老爷子和紫玉负担重,只想着帮家里多分担一些。工坊那些手艺多她一个不多,可家里紫玉能信任的人却不多。 这会儿二叔一撒手,紫玉那里一定更忙了。她去紫翌轩也行,去跟着三叔后边也行,只要不叫她在家里干坐着,只要能为家里尽一份力,随便让她干什么都成…… 老爷子嘿嘿乐了,难得地赏了个玉坠子给她。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年纪老大不小,学陶的确晚了些。虽然你也没啥会的,不过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你自个儿去问问你三叔或是紫玉,谁愿收留你,你就去帮谁吧!” 程红玉嘴角一抽,好敷衍啊!她果然在哪儿都是被嫌弃的…… 三日后,艳阳高照,程紫玉站在了前院,看着二房一家子大包小包装车离去。 她大舒了一口气,感觉眼前更是明朗了不少。 重新醒来,继私盐事端后,她终于又做成了一件事! 二房离开了程家,从此他们去贩盐贩火药也好,他们去杀人放火也罢,他们再怎么折腾,她也不用再担虑那把火会烧到程家众人的身上了。 天知道她为了将家族从私盐摘出同时,还要把这群吸血的水蛭在不害及自身的前提下一起甩出而耗费了多少心思。 一步两步都成功了,之后的胜利应该也能接踵而来吧? 然而,此刻她的这如释重负的表情,却恰好被最后回眸的二房几人瞧在眼里。结果,她看见了滔天的恨,灼灼的怒,咬牙切齿的狠…… 她忍不住苦笑,果然,白眼狼到底是白眼狼。 做了不堪东窗事发,能保住性命已属大幸,没有感恩就罢了,这恨,只怕他们消化不了时,还是会作用回来! 不过她的心情依旧很好! 她很坦然地在家中上下全都走了一遭。 她瞧见了金玉,那丫头却没看见她。 金玉在恒来事件后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连以前紫翌轩与她要好的一众丫头都已开始厌恶起了她来。 如此,她的日子愈发难熬,程紫玉看见她时,她正卷着裤腿,顶着日头,满头大汗地在敲矿泥…… 第一八二章 大周皇帝 李纯坐了马车出荆溪后,便换了行头换了马,于是纵然朱常安已是通过一路皇家驿站快马加鞭,李纯还是赶在了朱常安之前一日到达了京城。 他来到御书房复命,此时一众宫人都被清空,御书房里除了皇帝和他的亲信于公公,便只有哭得像朵雨打的娇花一般无助又可怜的昭妃。 “皇上,咱们的安儿老实本分,那在一众皇子里都是最最低调的。他万事不冒头,那些大事小事从不掺和。这些年从没叫咱们操过半点心……” 李纯向皇帝行了一礼,皇帝微微一颔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坐下。 昭妃瞧着正向自己行礼的李纯,赶紧战战兢兢上前免了他的礼。她虽知李纯得宠,可此刻还是有些咋舌。 须知面对皇帝,纵是大皇子和太子也都是如履薄冰的。皇帝脾气不好,喜怒又不好辨,极难亲近。能得了皇帝的宠信就很难了,可皇帝对待李纯却还分明带有一丝随意…… 自己安儿这事是属皇家秘辛,可皇帝似乎并没有要瞒过这李纯之意,皇帝这信任,那是如何难能可贵! 这样的恩宠,要是自己安儿也能得就好了。还有这个李纯,若是能站在安儿身后那该多好……昭妃忍不住多看了李纯两眼…… 坐在下手的李纯垂着眸子:昭妃这么伤感,显然朱常安“遇刺”之事已传到了宫中。而皇帝没让自己在外候着,也没让昭妃离开,反而让他坐下,显然是要让他也听听…… 他暗下一哼,皇帝这是恼了自己了。 他看向昭妃,往日里对这些嫔妃视若无睹的他,这会儿竟生出了一肚子的厌恶…… 昭妃得了皇帝的示意,继续着她的表演。 “临行前臣妾千叮万嘱,让安儿一路定要小心提防。可他说,他只是去行孝的,又是奉了皇命,要提防什么?是啊,皇上,安儿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啊,他是带着皇命出门,谁能想到还会引来如此无妄之灾呢?他这么老实,没有实务,又没有产业,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非要置他于死地!” 李纯感受到了皇帝时不时扫来的眼神,他可不打算回望。他懂皇帝,皇帝已经被打动了。 昭妃这话说得挺好。 给了皇帝面子,没有指明是其他皇子动的手。 强调朱四低调老实,是提醒皇帝这个儿子从不给他惹祸,是省心贴心孝顺的存在。 强调朱四带了皇命办事,是暗示有人连他这个天子的面子都不给。 强调朱四要啥没啥,是暗示皇帝往日里给儿子太少,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少,这才叫他人可以不将朱四放在眼里,这才想杀就杀…… 李纯暗笑,正如他所料,这次的“暗杀”,反而成了朱常安攫取大利益的好机会。昭妃这是先来打头阵,将这场戏的主基调给定下来吧? “皇上,您瞧瞧,前一封信是当地衙门传回来的,说安儿重伤。后一封信是安儿亲手所书,他却偏说自己只是不打紧的皮外伤。他还让臣妾赶紧来找您,说这事不宜声张,他的伤没什么了不得。您也瞧见了,他就是这么一个好孩子。” 昭妃一抽一抽,而皇帝则紧盯着手中书信,眉头也越蹙越紧。 “他说,皇祖母寿辰将至,不能让皇祖母担心和不快。他又带了皇命出发,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是丢了皇室和朝廷的脸面。所以他在事发当日,便已勒令了当地府衙封锁了消息,又处理了那帮杀手,只说是闹了盗匪,总算这事遮遮掩掩,在当地也并未掀起半点风浪,保住了皇室颜面。 皇上,安儿不让臣妾多说,可臣妾到底是个做娘的,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有几句话还是不得不说。不是我要夸儿子,可您瞧安儿被人刀架在了脖子上,可他一心牵挂的都还是皇祖母的安康,皇上的心情还有皇室的颜面。这样的胸怀,这样的心性,与那些痛下杀手的,正是天壤之别。” 说到这处,昭妃站起了身,跪到了皇帝脚边。她抬起了脸,一颗眼泪恰到好处划了下来,砸到了金砖上。 “皇上,臣妾有几句放肆的话,憋在臣妾心头许久,您可否容臣妾一说?” “说吧!” 李纯起身打算先回避,可皇帝却抬手示意他不用回避了。 “安儿资质不差,心性也极佳,带过他的师傅都对他赞不绝口。可这样的孩子却是被臣妾连累了。因着臣妾家世不高,这孩子便打小只能谨小慎微,从不轻易冒头。臣妾也没有别的心愿,就只想着咱们母子俩都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罢了。 可这次之后,臣妾却是发现,纵然咱们不争,可别人却也未必会放过我们母子啊!安儿和臣妾不一样,皇上您想想,安儿再差,他也是龙子,他身上流着的是您的骨血,他这么被人欺辱,说到底是伤的还是您的血脉……是不是?” “所以,你是要朕为他出头?还是要朕保护他?”皇帝拿起茶碗轻啜一口。 李纯抬了抬下巴,只当未见,只当未闻。 他心道,昭妃虽说得很好,也很打动人,可她还是不了解皇帝。皇帝在宫中长大,这样的言辞他耳濡目染,他或许会听进去,却很难叫他从内心里突然生出触动而产生多大的父子情。 且皇帝本身就是厮杀上位的,在天家讲父子情,兄弟情,本身就是个笑话,皇帝本人虽永远都不会承认他无情,可他的内心却永远都不会认可用骨血之情去左右他的决策。 这,就是他们大周的皇帝! “皇上,面对强敌,安儿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他还如何尽孝,如何为皇上分忧,为大周效力啊!”昭妃痛叹叩地。 皇帝搁下了茶碗。 “行,朕成全你!安儿年纪不小,也该独立了。于公公,让礼部去找找地方,看看风水,给安儿寻个府邸吧!” 皇帝爽快,爽快得叫昭妃受宠若惊。 昭妃大喜,趴在地上从肩头颤到脚底…… 她的安儿,终于要开府了!这是封王的前一步! 皇帝要让他独立了! 从此后,他可以光明正大招募门客,扩充手下了。她的皇儿,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有了追云逐日的资本和机会! …… 第一八三章 帝王之道 昭妃感激涕零,李纯则用垂眸掩饰了眼里的鄙夷。 这是好事吗?未必! 大周朝的皇子,不是成年就可以开府,也不是个个都能封王。 有的皇子,一直到死,他的名号也只是皇子。只有宅院,没有王府。只有排行,没有封号。或有虚爵虚位,却未必能成王。 因而,能不能封王,何时封王,封什么王都很重要。那是荣宠,一种底气,一种实力的象征! 显然,朱常安和昭妃已经垂涎王位许久。而这次“暗杀”,恰好是给了他们这个契机。 昭妃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于公公上前请示开府事宜。 开府二字,说的简单,可怎么个开法,什么规模,是繁是简,甚至府邸大小,位置,风水,府名等一系列都需要个指示。 “于海,你还记得,朕当年为何会喜欢昭妃?” 皇帝起身,从盘龙穿云缸里舀了一勺水,浇洒到了他最爱的竹叶兰上,叫李纯托盅的手微微一顿。 “因为……清净。” “没错,清净。” 皇帝看着兰,目露留恋和向往,“那时的朕太累太辛苦了。只想找个可以忘却悲伤之地,恰好出现了那么一个昭妃,当时的她,还只是个低阶嫔妃的奴才!” 皇帝看了李纯一眼。 “她真以为朕酒醉了就能随随便便睡了一个奴才?她真以为朕会糊涂到连药都忘了赐?她真以为单凭她就能藏住肚子到胎儿稳固?天真! 若没有朕暗中保她,就凭她一个奴才,还妄想夹缝求生并生下皇子,从一个奴才直接飞上枝头成一宫之主?且皇子没被高阶嫔妃抢走寄养,顺利被她养大? 朕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什么样的女人看不透,何必需要抬举一个奴才?她就是那么天真! 可当时朕的处境,却需要那么一个天真的人儿在身边。纯儿,你能懂吗?” 李纯目光一敛,并未作答。这个问题,他不想答,也不会答。 皇帝却不介意,呵呵一笑。 “昭妃,当时的天真因着无害而讨喜,可现在的她带着目的还依旧天真,却叫人讨厌了。” 见李纯面目冷淡,皇帝说回了正事。 “但她有一句话说的对,老四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等同于没有参加战斗的资格!那么既然他这次吃了大亏,既然他们斗志旺盛,既然昭妃那么坦诚说了真心话,那朕就成全他们!朕给他们战场!所以,于海,你懂了?” “奴才这就去办!” 李纯勾唇。 这就是皇帝对待儿子们的策略。 皇帝始终相信,只有浴血搏杀出的最后胜者才是帝国的强者,他一直在等着这么一个人出现。 正因如此,对于皇子们已经开始的明争暗斗,他袖手旁观,都看在眼里,却完全没有插手的打算。他要做的,只是观察。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他只需要最后的那个胜者!最后能带领自己的团队杀出重围的能者!最后留下的那个人,显然是绝对强者,天道之选,真正的天子! 这是属于他的帝王之道。 虽残忍冷酷,却对国家机器的长治久安大有裨益。 但在李纯看来,此刻的朱常安趁这个机会搏个封王开府之机,虽看似占了大便宜,实则一下站到了风口浪尖。 究竟是好是坏,时间很快会给出答案! “嗯,老四那里,准备个银千两,金百两,药材十盒做慰问吧!” “是!” 于公公刚要告退,李纯却是突地一笑,叫皇帝又抬手止了于海。 看来有人有话说。 “这一路,可还好?”皇帝坐回了原位。 “臣一路平安。” 皇帝瞥了李纯一眼,他似乎听出了些讥讽? “朕收到了消息,老四情况不太好,说当时极为凶险。你可在场?为何不保他?可是你渎职了?” “臣在场,且一直在盯着。四爷是主子,他若有性命危险,臣自当出手相助。” 这话一出,皇帝与于公公同一对视,似乎听出了什么。 “你是说……他压根没有性命危险?” “臣虽隐在暗处,但却看得分明,是不是死手,一眼便知。” 空气一静。 不是死手?那便不算是刺杀了!那么是有人在撒谎?有人在搞鬼?目的是什么?得益者是谁?…… 皇帝的面色沉了一沉。 “可当地府衙……” “官兵到场时,打斗已经结束。是不是死手,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 “好个道听途说!那么,都是老四的道,老四的说?” 李纯不露表情,也不予回答,只将他要讲的淡淡道来。 “杀手若真要动手,自当派出顶尖高手,怎会有惊无险,厮杀一刻多钟都无进展?杀手若真要下死手定早做准备,既然实力不够,又怎会在人数上也与四爷和他的人旗鼓相当?若真要杀人,何时何地不行,偏要在白日,在人家地盘,在众目睽睽下?” “一个个都不省心!”皇帝背过了身,好一会儿,才将手中茶碗砸向了架子。 李纯一舒气,皇帝这次是真恼了。 他可以纵容儿子们斗,可以无视儿子们你争我夺,可他又不愿他的绝对权威受到挑战。 那是作为帝王的骄傲! 他了解皇帝,正因如此,在皇帝的面前,他从来不做任何分析,只将他要说的道出来,等着皇帝去判断,做决断。 相反昭妃太笨,她今日本只需点到即止,便同样可达目的!可她将欲望暴露得过多,迫不及待将要求抖出来,反而最后得了皇帝“讨厌”两个字。此刻的她自然不知,皇帝对她的这一“讨厌”,至少让皇帝这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多瞧她一眼。 这是李纯对皇帝的了解。 此刻,李纯将分析道出,皇帝自然已猜到朱四是为了刚刚昭妃提出的那个“需求”而设计了他,那么显然,朱常安犯了大忌讳! 朱四此举,说小了是作假,可往大了说就是欺君! “他去程家又是做什么?” “四爷请了程家四娘做太后的大寿礼,据说是去看货的!” “啧啧,出息了!他一个皇子,用得着亲自登一商户之门?程家四娘?长得如何?” 皇帝眼里杀意闪现…… 第一八四章 李纯心愿 李纯知道,皇帝的疑心病开始发作了。 他既然已对朱常安的小动作有了判定,自然也会怀疑案发地的主人,会怀疑程紫玉与朱常安有勾搭苟且,帮着他一起演了这场戏。 程紫玉长得如何? 好看,当然好看,在他心里是天下唯一好看的!但这个答案不能用! “尚可!”李纯的答案。 “问你也白问,天下女子在你眼里有不同吗?”皇帝鼻间出气。“不过,既然你说尚可,那应该是很可以了!那个四娘品行如何?她与老四有无交往?怎么相识的?又可有献殷勤?……” 李纯心头一把火窜出,可他知皇帝杀意已起,还是努力摇了摇头。皇帝会对朱四网开一面,却一定不会对程紫玉这样的姑息。 “他二人从头到尾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王家酒宴,一次是四爷伤后程四感觉抱歉去探望了一眼。两次都是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所以两人私下并无交往。而且那个程四娘一直都在闭关,期间他们也不可能偷偷见过。” 李纯又将刺杀事件用他的方式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是说,老四故意选了雷雨将至才前去敲门?” “是!” “老四吃了闭门羹,却还不肯回?” “是!” “姑娘因家中男性长辈不在而拒绝开门,他却一直在纠缠?” “是!” “他还诱引着黑衣人强行撞门?” “是!” “他用了迷烟,黑衣人为此撞开了程家庄子大门,因而造成了程家不小的损失。” “这个畜生!当真丢我皇家颜面!他是皇子,却这么自贱!丢人现眼的东西!他日叫人知晓他的身份,还不知得引起多大笑话!一个皇子去巴结一个商户女,亏他想得出!” “四爷年纪不小了。” “……” 李纯这话一下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顿时令其更气了。 “对,还有一位王小姐,是吧?又是商户女!他就这么穷吗?挑来选去都是一身铜臭的!那位王小姐长得如何啊?” “尚可!” 皇帝哼了一声。 “品行呢?” “不知!看上去尚可!” “这一位又是如何勾搭上的?” “王家是当地大族,四爷先前应了帖子登门过,臣没有帖子进不去,但想来,他应该是那时认识的王小姐。” 李纯的一个个回答显然都不那么叫皇帝满意,成功叫皇帝的火气迅速腾了上来。 “好好的姑娘命都不要,愿意为他挡刀,要么是已知他的身份,要么便是知晓伤不及性命,要么便是与他已有了苟且!” 而这三种可能都只让皇帝心生失望。 “周身上下都随了他娘,一股小家子气!南下一趟,就惹得幺蛾子不断,这乌烟瘴气比他那几位兄长有过之无不及。没出息的东西!弄银子也不选个正途!朕白给他这么个战场了,就他这气度,还能打出什么漂亮仗来不成!” 皇帝很失望,对两刻钟前应下的那个承诺开始后悔了。他带了些埋怨地扫过李纯,暗道这家伙该早些开口的,那他就用不着答应昭妃了…… 君无戏言,反悔不得啊! 皇帝唯有唤过了于公公。 “府邸给了就给了,但封王的事先缓缓吧!” “是!” “朕最近一段时日不想见昭妃,她来了就说朕没空。她若跟你打探封王之事,你就告诉她,说朕打算南下回来后再办!” “是!” “还有,老四回来后,朕就不去看他了,你代表朕去瞧一眼吧!” “是!” “刚刚的赏赐都减一半吧!不,就赏十盒子药材!其他都收回!他既缺银子,朕便看看他会怎么弄银子,看看他还有没有救了!” “还有那位王小姐……”李纯开口提醒。 “王小姐的事以后再说。待下江南的时候瞧一眼再定。” “那就……两个月后再定。” 李纯不动声色,将“两个月”仨字咬了咬,皇帝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面色一变。 没错,不能等两个月。 万一正如刚刚猜测,那王小姐与朱四已经有了苟且,万一已结下珠胎怎么办?万一对方有算计之心,将来混淆了皇家血脉怎么办? 那个蠢货留下了定情物,这事赖不掉! 且这位王小姐挡刀之事已经闹开,还杀不得! 皇帝忍不住一错牙。 “去找昭妃,让她的人去一趟荆溪,将人先抬回来再说!到时候让皇后去看一眼,由皇后决定吧!” “是!” “让礼部拟几个人选给朕送来!既然要开府封王那就索性连王妃一起娶了吧。也省的先有妾室后有妻,叫人看了笑话!” “是!” 李纯心下舒坦,这一刻的他,真想去看看朱常安的表情。 他这番口舌总算没白费,有人又欠了他个人情呢! 朱常安,有妻有妾后,总该能收收心,别再打其他人的主意了吧?王玥进京后,朱四的后院一定精彩纷呈…… 至此,李纯的目的全都达成。 他本大可以早早就将这次事端逐一禀上的。可他就是等到昭妃戏演完,皇帝下了恩典才开口。 君无戏言,这事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自然收不回。他就是要朱常安高高站上去! 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京城上位圈必定皆知这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突然冒出来的竞争对手,一定会叫不少人惶恐! 从今日起,朱常安有得忙了。 再有一妻一妾一失宠的娘在一边蹦跶,一个愠怒的老爹在旁边虎视眈眈,他的日子一定美滋滋…… 于公公退下,再无他人。 “可惜啊,你不是朕的儿子!”皇帝幽幽开了口。“若朕的那些儿子,有你一半省心知趣,朕该省下多少心。” “皇上又来抬举!” 李纯心下暗笑,皇帝啊皇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开口说这句话。自己若真是他的儿子,他压根就不会重用和信任自己! 别人不知,李纯心里却很清楚,若不是自己无父无母无靠山,又那么“无欲无求”地为皇室和朝廷,他如何会用自己? “臣何德何能,得此褒赞。诸位皇子各有千秋,个个踔绝之能,胸有丘壑,远非连鸿鹄之志都没有的李纯可比。” 李纯惶恐跪下…… 皇帝起身,亲手将他扶起,笑得一脸温和。 …… 第一八五章 陈年旧账 手头事务渐渐落定,程紫玉终于有机会可以找程翾聊一聊过往——陈家! 前世一桩桩的罪名她必须一点点地,要么来脱,要么来洗。 私盐和程颢那两样完成,那么也该轮到廖氏的这一桩了。 当日廖氏拿着一只紫檀木盒和一封血书,对准程家一脚,牵扯出了一件冤案,成功让程家分崩离析,窃取了程家多年积累的果实…… 程紫玉虽始终抱了怀疑态度,却也不得不找老爷子问个明白。 可与程紫玉的设想不一样,老爷子蹙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程紫玉说的陈家是何方神圣。 “这是哪里来的无稽之谈?你爷爷我会剽窃他们?”老爷子喝了点酒,这会儿拍案而起,怒上眉梢。 “别急别怒,就是道听途说!” “你说,你在哪儿听来的这诽谤!老子要状告他们!” “没有谁,这次我出事后,在九江码头听闻有人嘀嘀咕咕。这事您得告诉我才行,当时这事被人道出,我都不知如何反驳。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程家心虚,就是靠着这金砂发起来的呢!” 程紫玉早就想好了说辞。这事她必须弄清楚了。 “我呸!那个陈家,就是臭不要脸,投机取巧的下三滥!”老爷子气得胸口起伏。“当年的我对他们手下留情,他们还有脸到处散播谣言?” 老爷子的故事与廖氏的大相径庭…… 说是当时的陈家只是一小作坊,他们的家主好不容易才在一次宴上与老爷子搭上了话,从此他们便开始了姿态极低的拜访之路…… 一来二去,老爷子便与殷勤却从不开口索取任何的陈家有了些交往。 那位陈家主擅长水墨画,出手飘逸潇洒,叫程翾爱不释手。陈家主大笔一挥,还给程翾不收取回报地出过两次图。 从那以后,两家关系更进了一步。 有一次在陈家主的建议下,两人还一道完成了一副画,落款又盖了章。可这事老爷子只有印象,早已不知这副山水画去了哪儿…… 之后有一阵子,程翾潜心研制金砂的配方。陈家主来了几趟都未碰到程翾,便直接支开人找到程翾的私人工坊里去了…… 结果,金砂的秘密和配方被发现,陈家主非但信誓旦旦保证绝不泄露,还帮着老爷子出谋划策,又与老爷子合作捏了一只茶宠以作纪念…… 可在金砂发布前五天,消息灵通的程翾却意外收到了陈家将在他前一日发布金砂,抢占市场的消息。 程翾这才知晓上当。可他岂是个轻易服输的?当时的他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当机立断将金砂的配方稍一改动,又悄悄调动了人手连夜开工,赶制了一系列的样品出来。 样品两日后完成,程翾突然发布了金砂,比陈家原定之期早了足足两日。 金砂顺利发布,惊艳了世人。 陈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他们已经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自然没法放弃。他们硬着头皮上了! 可程翾抢占了先机,金砂的“正宗性”自然还是归属了程家。 陈家没有选择,只能用低于程家三成的低价抢占市场,一下接了大量订单。 程翾老狐狸,早有了决策却依旧不紧不慢。观望了几日的陈家终于定下心来,为了全力投入订单,他们还悄悄找高利贷借了一笔银子做周转。 当陈家干得热火朝天,交货期渐渐临近,程家发难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陶届都生出了一种铺天盖地的舆论: 虽同叫金砂,可程家与陈家的配方并不一样!陈家非但剽窃了程家的配方,还以假乱真,用假货以次充好…… 很快有人拿两家的金砂做了对比,发现的确,粗看时两者并无差异,可在强光和遇水后,两家金砂确有不小的差别。 越来越多的客商发现这一点,纷纷开始质疑陈家金砂。 “金砂”之名既然归属了程家,那从配方到属性,自然也要以程家金砂的各项标准为则。 很快,实在研究不透程翾换了哪一样原料的陈家败下了阵。 陈家金砂被有心人贬了个一无是处。价格也直线下滑。 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后续的索赔。 先前不少买家弃程家选陈家,无非是看中了那三成利。然而此刻他们从陈家退货后再行前往程家订货,非但会丢了面子,欠了人情,还得要排队。 新品上市的先机最是重要。可时间这么一拖下来,他们损失的何止是那三成利! 不少人垂首顿足,不但要求陈家退货,要前往官府状告陈家用假货次品充好,并索求赔偿。 陈家突然之间遭此劫难,如何能够吃得消。 他们哪怕将价格再降两成,陈家“假金砂”的名声也已传遍陶届,还有谁敢要,谁会要? 而陈家的高利贷是陈家大公子出面借的。几次三番被追讨,他都溜之大吉。而那次,他在青楼买醉时,恰好被追债的逮了个正着。 所以,所谓的陈家长子之所以死在了青楼,是因为看见追债的赶来后,醉酒的他脚一软一滑,直接摔下了二楼……追债的见闹出了人命,自然只能暂时罢手,退了出去…… 可他们并未就此罢休,很快,他们便找到了陈家家主要钱。那陈家主负担不起,买了包砒霜吞了。 陈家倒了。他们为了赔偿赔款,房卖了,田卖了,连工坊和小窑也都没保住…… 事实程翾从来没打算赶尽杀绝,可程翾并不知晓陈家有高利贷在身,等他某天想到这事派人去查探时,悲剧已经酿成…… 而谁又能想到,这些事多年后还会变成屎盆子扣回到程家的头上……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 她信她的祖父! 程家有的是挣钱的项目,金砂只是几十个品种中的一款。对于程家来说,充其量是锦上添花。既然金砂不可能决定程家的生死,早就享有盛名的老爷子何必去千方百计剽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 这事本就经不起推敲,只不过廖氏出现的时机太微妙,在老爷子已经殒命之后,在程家已经摇摇欲坠之际,在那种所有人都巴不得程家倒下的时候,他们才能一击即中…… 不过……既然廖氏手中那两样证物,或有老爷子墨宝,或有老爷子私鉴,在陈家危难之时,这两样完全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可它们却被保留了下来。何故? 还有这两样,究竟又在何处? 她该如何将它们找出来? …… 第一八六章 斗陶在即 程紫玉沉下心捋了捋,除了廖氏两件证物尚未找到,眼前最重要的一桩,是十日后即将举办的斗陶会。 斗陶会每两年举办一次,上一届的最后胜者便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程紫玉。而几个月前,便已定下这届的斗陶会将由她来主持。 前一世的她在这届斗陶会上,一袭火红锦衣,骄傲张扬地出现在五湖四海的陶商跟前,成为焦点中的焦点。她已不需要再参加斗陶,她的作品早已实至名归。即便她只是主持,她也是大会最大的受益者。 善于投资的陶商们都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冲她的名头扔出大量订单的同时,她的绰约风采也传播了出去,同时,也将她的声名推向了顶点。 年少成名,色艺双绝,当时的整个江南,到处都有她的传说。也正因如此,不久后浩浩荡荡下江南的皇帝太后听闻了各种各样传言后,也同对她生出了好奇。 她成了皇室最早定下的扬州宴,镇江宴,金陵宴三大主宴的头一批宾客,一时更是荣宠非常!…… 最近的荆溪,来自五湖四海的陶商一下便多了起来。尤其拜访程家各大馆的熟客更是络绎不绝。 程紫玉那批为林夫人所做的玫瑰釉陶品在业内已被传得神乎其神。林夫人寿宴上,那套“历经磨难”的玫瑰套瓶大放异彩,成为了绝对焦点,身价也是一顿猛涨。 据闻当时便有收藏家向林夫人求购,并开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价。可林夫人还是婉言拒绝了,更是惊呆了一众人等。 从那日之后,程紫玉的名和货更是被抬举地大有赶超老爷子之势…… 今日程紫玉亲自跑了趟市场和自己家陶馆,她微微瞠目,这次的荆溪,陶商更多了。尤其是她出现的地方,马上就会被围个水泄不通。 她想,或许这与她之前放出消息,短期内都不会再接订单也有很大关系。 回府后,看着桌上被堆了半人多高的求拜会帖子和意向订单,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尤其温柔告诉她,即便她宣布不接单,可依旧有不少陶商不由分说下了订,表示什么时候四娘接单了,再将他们的订单排上去…… 既是信任,也是真金白银啊! 可不是她不想接,是她没时间! 眼下,除了程家前程她有许多费心处,她还必须将大量心思投入在龙凤南下的准备上……既然这一世,她已经下了决心走一条更强大出彩的路,既然她已早于不少人有了先机,那她必须要大力准备! 而程家外务越是忙碌,倒显得程明愈加如鱼得水了。多年的青楼不是白混的,家族业务虽不那么精,可应酬水平高啊!有这位三老爷招呼着各路客商,竟是没听到一丝抱怨,他手里还谈下了好几笔单子。 程紫玉一直担心老爷子的身子,所以让紫翌轩各人不管其他,全力挑下生产上的所有事务,若无必要,尽量不得惊动老爷子。 如此,紫翌轩人手依旧不够,就连红玉也都被留在了紫翌轩帮忙。 斗陶会越近,订单也激增。 程紫玉那画痴大哥程子鸣也再悠闲不得,直接被她推去了程家画室。瞧着一摞摞单子,程子鸣也不好推脱,每日都坚持按着各类订单出满五个多时辰的图。 程紫玉还找了福伯,她告诉福伯,她梦到老爷子倒下了。她努力回忆了上一世老爷子倒下的全过程,将并老爷子的发病前后的各种症状一一道出…… 福伯自是劝慰她梦境不可信。 “福伯,你应该也听说我昏迷五日期间出现的那个神乎其神的老道了吧?我做了五日的噩梦,那个梦里出现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是真的!我那个梦里出现了高家,私盐,廖氏……还有许多。我怕那是老天给我的警示,我不敢冒险!” 福伯一下挺直了后背。 “老爷子最后……” “吐血身亡!” “程家……” “家破人亡!” “所以……您才豁出命地走了西行一趟?”福伯的声音有些抖。他作为一路跟着程紫玉西行之人,其实一直不太明白这位小主子为何仅凭了种种猜测和推测就会那么笃定,那么拼命。 难道这才是原因?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言论,他压根不想信,可他又没法解释,程紫玉也不可能骗他!他不由想入非非,难不成这就是天眼? “老爷子身体一向康健,又有什么病能让他来势汹汹呢?奴才听小姐所言,那些症状或是……中毒?” “有可能!”这一点,程紫玉也是早就想到了。 她也一直怀疑老爷子是被人下了毒。先前她一度猜测此事与朱常安脱不开干系,毕竟只有老爷子倒下放手,程家才有可能全都落在她的手上,完全成为他的助力。 可后来,她又觉得连金玉和廖氏也有动机。在私盐事端后,她开始怀疑或者还有其他人对程家虎视眈眈。 “会是谁下的手呢?” “程家多年来树敌过多,树大招风,很难说!” 所以此刻的她没法过多考究,唯有防范。 “不管这事会不会发生,咱们谨慎一些都不会有坏处的!您看,能不能找个可靠的药师或是大夫跟在程府。 我祖父身边跟着的人,您多安排嘱咐一下,吃食药品咱们都多上点心,千万别叫有不轨之心者有可乘之机。 厨房那里我会排查,将有可疑之人清理一遍!还有,祖父身边,外来的吃食也小心些?” “明白了,姑娘放心,这事奴才这就去安排了。” “好!” …… 最近的程家,杂事太多,压根没有时间和精力捯饬斗陶会。与老爷子商量后,程紫玉跑了趟金陵的第二陶族——贺家。 虽有竞争关系,但程家与贺家关系还算不错,程紫玉很快得了贺老爷和他们的几位公子亲自相迎。 她开门见山,表示愿意将斗陶会的主办权留给贺家,程家只做主持。 贺家喜出望外,一口应下。 程家在荆溪一家独大,所以斗陶会多年来一直都由程家主办,其他家族再有心,也只有眼馋的份。 贺家保证,虽然时间紧迫,此刻距离大会开始只有十多日,他们也自当全力办好这次大会…… 第一八七章 重蹈覆辙 程紫玉之所以找上贺家有她的原因。 上一世的最后几日,她重返荆溪,却只见满目疮痍后,陈金玉曾指着已经败落的贺家告诉她,为了消除这个荆溪第二族可能对他们“陈家”带来的威胁,她已和她的安王联手,顺便将贺家一起整垮了。 她说,杀鸡儆了猴,从此荆溪再也不会有人有家族敢与他们陈家作对,都必须以陈家马首是瞻…… 程紫玉不知道那帮已经疯魔的家伙用了什么手段,可她亲眼看见,贺家的匾额落满了灰,斜在了门上…… 程紫玉信了! 朱常安一直把程家当作了会孵蛋的鸡,当程家改姓陈后,这只鸡便完全成了他的!为了保住这只鸡,他顺带对贺家出手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天家的暴风雨铺天盖地而来时,四处拖人下水也是轻而易举……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实何止贺家,整个荆溪的败落也都历历在目…… 她来这一趟,算是弥补,也是想找个盟友。 而且,她害怕再次墙倒却被众人推。她想着,若是墙实在要倒时,有众人都愿意上去扶一把,或者墙也能保下? 所以这一次,她要试着找到强大的后盾,最好是愿意和她的家族同进退的盟友们。 她愿意再送一个人情给贺家。 “还有,这次我们程家不打算参加斗陶会了。”她笑着冲贺家众人表了态。“程家上下所有人都不会参加!” 前世她虽未参与,可金玉参加了,还在业界打响了名头。因着程家的缘故,那次的金玉也算是声名鹊起。 想来这未必不是朱常安选上金玉的一个原因吧? 而这一世,那丫头休想! 此刻程紫玉的这个人情,叫贺家上下几乎热血沸腾。 这意味着,这场竞争中最强大的对手已经主动退出。这是他们想都没想到过的!而程家将主办权也一起奉上,这无异给了他们贺家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那么程家那里……不知可有什么需要贺家效劳?” “不用!” 程紫玉笑着起身,“一枝独秀哪里有万紫千红好?贺伯伯不用多虑也不用有负担,好好承办就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只管差人前往紫翌轩!这是往年斗陶会一应准备和承办物资的册子,我特意带了来,但愿能帮上一二!这些是我程家做了一半的准备,批下的公文,以及场地宴席等事务的单据。我把丫鬟留在这儿与您交接一下……” 贺家以为程家必有所求,可程紫玉潇洒来去,大方直爽,叫贺家上下都惊呆了。贺家主有些恍惚,傻傻看着手中一张张单据,差点以为在做梦。 贺家大少爷贺永自告奋勇送程紫玉出府。 将她送上马车,又在路上看了一阵后,他回到了花厅,只说了一句:“爹,娘,我想娶她!” …… 回程的程紫玉正吩咐车夫绕开喧哗的街头从小路走,可马车却叫人给拦下了。 “臭丫头!” 她不用打帘,听声音和口气就知来人是哪个。 何家的二表哥——何思敬。 他远远就看见了程家的马车。他认识程紫玉的车夫,这才上了来。 “臭丫头,一点良心都没有。祖母带着我们连扑了几个空,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 打马的何思敬瞪着她,可却偏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半点威严都不存在。 原来,从程紫玉山上摔下后,何家老太太便带着一家人跑了程家好几趟。好不容易听闻程紫玉醒了去探望,哪知程紫玉又跑去了山上闭关。听闻外孙女下山了,老太太第二日赶去却可这丫头偏已西行去了外地……再后来,又是闭关…… 老太太折腾了好几次都没见到人,一下便恼了。这不,最近再也没提要去程家了。 程紫玉闻言顿时一肚子歉意,回府拿了在九江买的礼物赶紧往何家去。她自然没忘了外祖母,可她……真的太忙了。人情往来,的确暂时都被她靠后了。 哪知紫翌轩出来,红玉偏要跟着她,说是也要去何家。 程紫玉便带上了她…… 何老夫人往日里极疼程紫玉,正因如此,她才会有些气恼。 后园子凉亭里,她听闻外孙女来了,便拿了本书靠着软塌眯眸做样子…… 她瞧见外孙女一脸愧疚而来,本打算绷上一会儿。 在程紫玉冲她磕了三个头后,其实她就已经消气了。可外孙女还上来抱住了她,又一下哭了开来……反叫她慌了神。 老太太哪里知晓,对于程紫玉来说,这一别已是多年。上一世的何家因是程家长房姻亲遭了牵连,最后只勉强保住了各人性命。 到程紫玉报仇前,何老太太已得了重病,命不久矣…… 此刻何家上下都还完好在眼前,紫玉如何能不动容。 “好了好了,别哭了。外边热不热?唇都裂了,赶紧泡了菊花茶来!吃饭了没有?不行,空腹不好喝茶。先去拿几块冰镇的绿豆糕来给表小姐垫垫肚子……” 老太太亲手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吧?外祖母去给你出气!” “我不委屈,只要大伙儿都好,怎么样都不委屈。这是我给您买的九江云雾茶,我给您冲一杯尝尝?” 程紫玉擦干了泪,给何老太太奉了茶。 老太太起身让几人稍等,随后去了她房里…… 程紫玉便又给在场的何思敬和红玉一人倒了杯茶。 “啧啧!”何思敬瞪着红玉。“你瞧瞧紫玉妹妹,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 “你能不能学学紫玉,四体要勤,嘴巴要甜,出门带礼,你这么懒怠等茶喝的,早晚养成猪!” “说我?你不也一样!你放心,你年纪比我大,要变猪也是你先!” “瞧瞧你这张利嘴!女孩子家家有你这么粗鲁的?” “那你呢?外祖母在的时候就装乖孙子,外祖母一走便放肆毒舌!我呸!” “别呸我,脏死了!你这样怎么嫁的出去!” “我嫁不出去就不嫁了!我倒要看看哪个倒霉鬼嫁给你这么个双面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吵着,程紫玉早已习惯。 红玉和何思敬小时候都身体不好,那时候舅母听人引荐找到了位归隐的名医,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 深山老林实在无趣,这两位就是在那时养成的见面就吵,没事就打的习惯…… 不过,提到红玉嫁人,程紫玉差点忘了这茬。 红玉命里那一见钟情的瘟神,再有最多两个月就将出现了…… 这一世,她不能再让姐姐重蹈覆辙…… 第一八八章 不会原谅 程紫玉很快便明白了红玉执意来何家这一趟的原因。 她先前找老太太给调教了批可用之人,最近紫翌轩实在忙不过来了,她这一趟就是想来提人的。 “时间紧,只暂时调教了四个,两男两女!”何老太太吩咐去将人带了来。 “紫玉,你不是也缺人手吗?咱们一人两个!你先挑吧!”红玉倒是大方。 老太太点着头。 “你俩先分着用吧!紫玉,温柔上次来找我,说你想要找会腿脚的女孩。荆溪小地方,女孩好找,可没多少人家培养会武的,实在有难度。不过外祖母已经着人去金陵给你找了。那里高门富户多,武馆也多,不少人牙子手里也都有会武的女孩,你且等等,最多一个月,外祖母便给你找到人手调教了送去。” “多谢外祖母!” 人带来了。 两男两女。 两个女孩都是眼熟的,是何家的奴才。老太太这方面一直妥帖,这近身伺候的,从来不放心用买来的。 “左边这个男丁,是从庄上调来的,有力气肯吃苦,会赶车,长得凶神恶煞虽不好看,但却未必不是个优点。” 老太太显然对她选的几个人尚算满意。“右边这个,紫玉你认识。机灵聪明,一点就透,还会举一反三。这两人正好一个手脚麻利一个脑子活络,左边的用作跑腿左边的用来办事……” 何老太太说着,却发现笑意盈盈的程紫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是面色煞白,整个人额头也起了一层薄汗。 “怎么了?” 怎么了? 程紫玉冷抽一口气。 右边这个,可不是认识吗? 上辈子一直跟在她身边,几乎走到最后的奴才啊! 这是她最信任的一个家奴! 在她成为安王妃后,再没法似从前那样随意出门,四处走动。于是,她手头的一切对外事务和与荆溪程家往来之事便都唯有通过这个心腹家奴。 可她哪知,与她风雨同舟多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总信誓旦旦鼓励她帮助她的奴才,在最后时刻背叛了她! 上一世正是他被朱四收买偷走了她的私鉴,从而叫朱四拿她的身份伪造了大量对程家不利的书信和证据。 或者不应该叫做“收买”,而是他被骗了,被朱四哄骗着做了一场交易…… 这个长相讨喜的奴才是程紫玉两年前捡来的。他没有名字,姓杨排行老二。因老家发了大水而流离失所,父母皆亡,流落街头。 程紫玉依然记得,当时的他坐在难民堆里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别人都向路过的她伸出了手,可就只有他,不乞不求不跪,眼神傲然,一脸嫌弃。 然后他挨打了。因为他是那群人的异类。可即便他被打得缩成一团,他的眼神却依旧未有退缩,始终闪亮。 程紫玉救了他。也许是同情,也许是觉得可惜,又或者是程家有工坊,从来不嫌人多。她压根没有多想,就把人救了。当日她正好是要去何家,人就被她留在了何家……然后,她就忘了…… 此刻她想起来了,上一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因着要办斗陶会,家中人手不够,她来何家借人。外祖母推了杨二出来,笑说:这人不是两年前你捡回来的?此刻物归原主…… 往事历历在目。 程紫玉犹记得,杨二跪在她的脚边,求她原谅的场景……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不管你死,我亡,都不可能!”这是程紫玉当时的回复。 因着她救了他,他便上了心,从此暗地里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总说,他是为了她而活;孑然一身的他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她;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她只把那当作了一种恩情,并没放心上。 当她失去靠山,当她被控制,当她跌落高位,杨二却去求了朱四,他想救她出囹圄。朱四告诉他,只要他帮忙做点事,她就能得到自由。 杨二说,看到她失了宠;看到她渐渐憔悴;看到她失去自由;看到她没了尊贵骄傲,没了财物地位,没了笑没了泪;看到她被朱四的娘,妾,金玉这些贱人轮番凌辱,甚至被毁了最宝贵的一双手,他再忍不了了! 他说,他吃苦受累受辱都可以,但他不能眼睁睁看她被毁。可他自知斗不过安王,也帮不了她,所以他只有一个念头,只想带她离开!他天真地以为朱常安得到她身上的一切后,就会放她离开…… 他被骗了!他交出了她的私鉴!他帮忙伪造了信笺!他一厢情愿以为这是在救她,却不知他此举几乎是将背负了家族命运的她推向了炼狱…… 程紫玉如何会原谅他! 纵然他不是罪魁祸首,可他的这一动作却是给一心想要窃取她家族果实的朱常安搭了一座桥! 而当这罪孽加到了她身上时,她没法原谅他,更没法原谅自己! 在看到程紫玉眼里对他的恨也都熄灭了,从前亮比星辰的眸子黯淡无光后,他去赎罪了…… 程紫玉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可他在临走前说,他错了,他对不起她!他最对不起她的,是他没能保全她!没能带她走!他这就去尽力弥补,若是他成功了,请原谅他!若是他不能成功,那就下辈子原谅他!…… 从此,程紫玉再没见到杨二。 可后来的金玉笑着告诉她,她的跳梁小丑妄图以卵击石,下场只有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纵然如此,程紫玉也没有原谅他。 为了不让金玉如意,不让金玉看到她的痛,她甚至连杨二的死法都没问…… 而这一次她们姐妹都需要人手,外祖母想着她对杨二有救命之恩,用起来一定安心,便为她将人调教了出来吧? 眼前的杨二,时不时抬眸偷瞧她一下,眼里都是希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有些紧张。 他在等着自己选择呢!他应该是有信心的吧? “紫玉,你不选我就先选了!”红玉已经瞧好了。 “我先选!”程紫玉回了神。“我要这两个!” 她手指了出去。 …… 第一八九章 一起翻吧 程紫玉手指的,要下的,是左边的丫鬟和男丁。 谁都看得出,右边那男丁是为她准备的,可她却放弃了。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她的选择,纷纷将视线投来。 程紫玉看见杨二心头便如火烧,她刻意不愿想起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重现。此刻的她,很想把这个人不由分说就逐出去! 可她偏想到了杨二前世的最后一句。 他为了求得她的原谅甘愿赴死。他希望下辈子也能得到原谅。 只可惜,她心头涌出来的恨,让她在重活一次后似乎也没法原谅他。 可他偏又是可悲的,为她活,又为她死,那份悲哀未必没有她的责任。这叫她似乎也没有立场去对他做什么! 既如此,她又原谅不了他,那就成为陌路人最好!那就将他不远不近地搁着,正好可以时时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再重蹈了覆辙…… 程紫玉感应到了杨二猛抬起的头和不可置信的视线,可她压根没有看他,如若不经意地坐了回去。 何老太太心头却是另一件事,她拉了紫玉:“我且问你,那个廖氏,你回来后可见过她了?” 程睿带了个妇人回府,又被传“邪星”这事早就传到了老太太耳中。上次红玉来时又一番大肆渲染,叫老太太更舍不得女儿受委屈。后来见红玉支支吾吾,她一诈,竟是诈出了廖氏与金玉的母女关系。这让老太太还如何坐得住! “还不曾!” “外祖母贸然出面只怕引得别人对你娘说三道四,所以一直忍到了今日。你带外祖母去尼姑庵瞧一眼那廖氏吧!” 程紫玉点了点头。 人是程家下令禁锢的,外祖母若没程家人带着,只怕也未必能见到人。 而上次她只在路上远远见了廖氏一眼,她也想看看此刻金玉这娘是个何等状况。 两人说走就走,这便起身。 程紫玉让红玉先带了四个奴才回程府安顿。红玉虽不怎么情愿,但想到手头一堆活,便也应下了。 哪知程紫玉经过几人时,那杨二却是突然冲来跪地挡到了程紫玉的跟前。 “恩人可还记得小人?” 那杨二抬起了脸,“小人正是两年前被恩人救下的那个难民啊!当时您路过北街,您菩萨心肠,前来接济众人……” “我不记得了!”程紫玉表情淡淡,成功叫杨二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灰并一笼雾。 她往前走,可杨二却是膝行着后退挡住了她。 “小人自从被您救下,就一心想要报答您!从那日起,小人便发誓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好好伺候小姐。小姐,您就收下奴才吧! 为了能早日为小姐效劳,这两年小人虽在何家为奴,可努力学会了打算盘,还求着账房先生教了不少字,读了许多书,小人还读了程老爷子著的《陶经》,里边内容我全都能背下来!程小姐,您收下小的吧,小的一定好好干,一定不丢小姐颜面!小姐要是不放心,不如来考考小的?” 杨二言辞恳切,诚意动人,双面涨得绯红。 “紫玉,他说的是实在的。这两年他的确比一般的奴才更努力,前一阵嬷嬷去选人时,几个管事一致推荐了他,都说他是个可造之材!”老太太愿意为他开这个口,对他自是满意的。 “是啊,紫玉,他这么想报恩,你怎么不给他机会呢?你就选他吧!”红玉觉得羡慕,这样的人不收太可惜,便也开口劝了。 程紫玉吸了口气,站定杨二跟前。 “你说,想做我的奴才?” “是!” “那你说,在我看来,做奴才最重要的是什么?” 杨二一愣。 他想要回答地出彩。他开始动脑了,他心道程四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又最需要什么样的人? “能干?”他是这么觉得的。 “不!” 程紫玉猜到他的答案了。“我的奴才,只要一条:听话!服从!听我的吩咐,不僭越!这一点,你恰恰做不到!” 上一世,正是他的主张太大,才会被人有可乘之机不是吗? “不,不是的,奴才能做到,一定能!” “不,你不能!我没选你,我把你留给了我姐,我让你们回程府,这些都是我的指示,可你此刻在做什么? 你挡在了我的跟前,你与我理论,你在向我证明你的能力,但你可想过,我是否需要你做这些?你这样,这就是不服不从不听话!所以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奴才!” 杨二晃着脑袋,他想要开口,却又怕一开口又成了“不服”。 “你听我说,我当日救你也不是为了把你变成我的奴才。你应该也知道,我身边从来不缺奴才,我看你这么有主意,跟在我身边压根就是屈就!” 程紫玉改主意了。 既然她自己下了决心逆天改命,那杨二也可以!前世的他因钻了牛角尖而被蒙住了双眼,结果下场惨淡,那这一世,他离开了自己或许也能自由…… 她跟老太太拿了三十两银子。 “这银子你收着吧,你去读书也好,做买卖也成,你想要报恩,有的是别的法子!或者等你出人头地,便是我需要你帮忙之时了!” 这一刻的杨二,抬着头张了张嘴,不知是该伸手还是摇头…… 程紫玉再没搭理他,很意外的,她一下感觉轻松了。 既然要逆风翻盘,那么,从祖父外祖母到母亲红玉,从李纯昌氏到入画杨二,就大家一起翻吧! 至于朱四廖氏金玉他们,这一世必须全都给她掉个个儿!…… 程紫玉与老太太坐车去了尼姑庵。 一路上,两人就金玉和廖氏的处置交换了一下各自看法…… 尼姑庵的主持久未见这小金主,自是殷勤得很。 添了一封厚厚的香油钱后,主持亲自煮茶招待。 “我爹最近可有来过?” “来过两次,可都没见上人!昨日也来了,大老爷似是喝多了酒,一个劲儿地往后山闯,后来……不得已,咱们就按着姑娘的指示放了几条蛇吓唬了大老爷!那小厮先怕了,提醒了大老爷关于邪星之说,大老爷便被他半拖半哄带走了!” …… 第一九零章 机会来了 程睿最近的日子有些难熬。不管是物质上,还是心理上。 弟弟程颢被赶出了程府,这桩事几乎让他到今天都没法相信和接受。 尤其在被老爷子警告后,他整日都提心吊胆。老爷子的眼神太可怕,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 因着害怕落得与程颢一样的下场,害怕老爷子查完程颢就会来查他,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暂时从好几桩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买卖里抽身。 与此同时,还有几家他暗中投了银子的铺子,他也只得赶紧撤出来。 可他这突然撂挑子,他那些妄想靠着程家发财的合作伙伴们自然不答应! 为了这些“秘密”不被闹大,他唯有忍痛应下只拿回八成本金以摆平事端,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这些本金也被伙伴们以“周转不开”为由给暂时按下,只应下会分期归还…… 程睿火冒三丈,他怕银子会被吞了,可又不敢闹大,这口气堵在他胸口上不了下不去,几乎叫他抓狂。 心情郁闷的他实在不想回家,他害怕面对老爷子,不想看到绷着张脸的何氏,更不愿看到女儿眼里流露的鄙夷。 程明收了心,连陪他一起逛青楼买醉的人都没了。 借酒浇愁的他开始回忆起了廖氏的好处:温柔,体贴,贤惠,懂事…… 他的两条腿忍不住就开始想要往尼姑庵里迈了。他似乎想了起来,他答应了廖氏几日后就去看她接她的。结果,这却已经个把月了。 他从未对她如此食言,她会不会恼了自己?她纵然有错在先,可被关了这么久,也该吃到教训了。她在荆溪人生地不熟,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她如何能过得惯? 想到这些,程睿的心头有些烫了。 先前他只答应说不纳廖氏为妾,不让廖氏成为外室。可没说过不找她,不放她离开尼姑庵,是吧? 于是程睿五日内跑了三趟山上…… 这事,程紫玉哪能不知? 廖氏待在尼姑庵本就是权宜之计,他们总不能禁锢她一世吧? 她之所以不假思索应了陪外祖母上山,其实也是知晓廖氏约摸是待不了多久了,她想要出个对策。 与其叫她的老爹掌了先机,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其实程睿难熬,廖凤竹又何尝不是! 她虽一直是个见不得人的存在,可到底多年来她在外地有宅有田有积蓄,过的那就是正经奶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奴仆围绕的日子。 此刻的生活,对她无异于炼狱。而那些道貌岸然的姑子,便是恶魔! 她们总会皮笑肉不笑地称呼她为“施主”,然后跟她收取借住费。 可笑啊可笑!她住的是六人一间的破屋子;睡的“床”是半扇破门板改造而成;一天两顿都是咸菜豆腐;还要每日不停地干活……如此这般,她还得交银子? 而那些恶毒的姑子们从不打她骂她,或是挑明了罚她,她们的理由和说辞纵是天王老子来了似也挑不出毛病。 她每日没完没了做体力活,做的不好或是做的慢,那么等待她的便翻倍的活儿。可那些姑子们却美其名曰“勤四体”? 她每晚干完活后必须抄一个时辰的经。而恶魔们美其名曰“清燥心”? 微弱的烛火叫她双目刺痛,疲累的身躯叫她瞌睡连连。多少次她熬不住,坐那就睡着了。可之后却会有人拿了一桶水给她从头淋下,或是拿了剪刀头子到她的腿上刺一下…… 恶魔们会一脸严肃说,“抄经要虔诚,睡觉是不敬,刺股淋水都是为了让她能打起精神,清心静气,消除心头戾气,早日达成正果……” 而隔三差五,主持会亲自来和她说话。 主持站在佛边,而她跪在菩萨脚边,听主持念经、说经、劝规……主旨都是要她向善,要她收敛,要她谦卑、要她恭谨,要她遵从……苦心婆心的一套套,句句都是在帮助她,为了帮她早日脱胎换骨…… 这一跪,往往就是一两个时辰,直跪得她头晕眼花,每每都是最后被拖回去……然后被强行清醒过来…… 廖氏一开始还存有幻想,认定程睿和金玉一定会早日救她出苦海。 可不是! 她的日子始终过得毫无希望。她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唯有晚上睡着她才似能喘息,她唯有在梦里回到过去的锦衣玉食。 然而她就连美梦都没能做完整过,每次她都来不及回味,便会被姑子们骂醒,然后重新开始噩梦的一天…… 这种滋味让她心生恐惧。 可同时,她又不甘心!她满心恨意,她没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尤其是当她发现她的脸从粉白变得黝黑,缺少了香膏的滋润和脂粉的掩盖后,她的脸上生出了越来越多的黑斑和细纹;她的指腹和掌心不是光滑弹性,而是粗糙满茧;她油亮顺滑的黑丝变得毛糙,似乎还出现了几丝白…… 她分明一个月前还容光焕发,可井水倒映下的她,一身扎人的粗布,蓬头垢面,光彩全无,与那些粗鄙的姑子竟然毫无差别! 太可怕了! 她一脚踢翻水桶,跌坐在地。 这样的她,还能幻想登高?程睿看到她,还能生出怜爱? 她必须逃! 必须逃离!她一定可以走出去! 她有能力,有能耐,有底气! 她绝对不能被禁锢在这么一片小天地里! 即便她到今日也不明白,为何原本大好一片的形势,一下就会天翻地覆?她输得莫名其妙,输得连对手都不知是哪个! 她也不能再等着被营救了! 于是,短短时间内,她逃了足足七次。 可她没想到,这帮婆子会严防死守得这么厉害,她每一次都会被捉回来。而每一次逃跑,她都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尼姑庵的四个方向她都试过了。 她跑得最远的一次,她几乎已经看见了山下的大道,那里车来车往,还有一个茶寮。她激动非常,连鞋都跑飞了。她还看到了几十丈外埋头在山腰菜园子里锄地的她的贴身婆子。 可还没等她叫唤,她便被再次拖回了山顶庵后柴房。随后,她被关了禁闭。没有吃的喝的,只有一尊佛像一本经!…… 不过,廖凤竹发现,今日,机会似乎来了! …… 第一九一章 自取灭亡 刚刚的廖凤竹正在井边挑水洗衣。 她很快便感受到了今日的异样。 她发现,那些姑子们有些亢奋地奔走相告,又窃窃私语。而她来了山上那么久,这是头一回有这种状况发生。她也有些好奇了。 她故意借着进出屋子拿皂角便多听了几句。 原来,是今日庵里来了位久未上香的贵客。听姑子们说话的语气,那香客除了身份尊贵,应该还是极得人心的! 而这帮姑子们真正兴奋的原因,是因为那香客是个阔绰的主!除了出手添了一份厚厚的香油钱,几乎是她只要碰上的每一个姑子,都能从她手里得到一份赏银。 这会儿,一个灰袍姑子拿了手中一角银跑来报了信,说这银子是她得的赏,又说某某姑子嘴甜,说了几句好意头的话,结果拿到了三两银子的赏。 她话刚说完,这杂院里干活的姑子便跑走了一大半。她们纷纷扔下手中活计跑去见客说好话了…… 与廖氏一起做工的俩姑子顿时双眼放光,一下拉住了那灰袍姑子,抬了下巴示意了廖氏,随后问她能否代她二人在这儿待一会儿看着人,等她们拿到赏银再回来换她。 灰袍姑子赶紧拒了。 “别啊!我就是出来绕一圈。我一会儿再去那位贵人面前晃上一晃,保不齐那贵人已经不识得我了呢?那我就能得两份赏了!不说了,我去了!” 灰袍姑子一溜烟儿跑开了。 剩下俩姑子恨恨冲着廖氏骂了声:“晦气!” 廖氏尽收于耳,此刻咬着唇,使劲搓着手中衣,她能感受到后背火辣辣的视线。 随后,果然,俩姑子到底没能经得住利诱。 三两银子呢!那可是家里小半年的开销了!呆子才会叫这到嘴的肉给飞了吧? 俩姑子说干就干,把廖氏直接唤到了柴房,命她先好好诵经,随后便锁门跑离了…… 廖氏深吸了两口气,努力按捺住了快跳出胸口的一颗心。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刻钟! 一刻钟,足够她脱身了! 成了! 她扒着门缝,瞧着姑子们都离了,终于动起了手来。 整个后院似乎都空了。 这几乎是她被控制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了! 她一定要把握住! 廖氏眼里精光大盛! 她开始跑去干柴堆里扒拉! 在第三垛干柴的最中心,那不起眼的柴火里,她抽出了一把镰刀。 一群蠢材! 她早就摸清了这帮姑子的套路!每次她只要逃跑一次,她们便会把她关柴房!所以,她早在十日前就趁着干活埋起了一把镰刀。 而后清点的时候,这帮姑子发现少了镰刀,将整个后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过了几天,风平浪静,姑子们也就渐渐忘了这茬。 廖氏便趁着抱柴火的时候将镰刀转移到了柴房,又藏到了隐蔽处。 她是有计划的! 她本打算再逃一次,然后她会被关柴房。她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柴房门劈开! 当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有人发现了她,她哪怕是下个死手也在所不惜的!她这几日一直很本分,她本就是打算先放松了这帮人警惕后,在这几日动手的。 她倒是没想到,机会竟是来得那么快,一切还这么顺利!所有人都被支开了,又是大白日。那她几乎不用跑到大路,只要找到人多之地就能得救! 她挥动镰刀,一下下努力劈了起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门劈不开,铁链上的锁,也劈不开。 她唯有选择了上方的小扇窗户努力。 她成了! 她终于爬了出来…… 她欣喜若狂,从窗户跳了下去…… 那窗下正好是一片鸡舍,廖氏就这么滚在鸡窝里,引得一阵鸡飞狗跳,掀起满天鸡毛,脚踩一地鸡屎…… 鸡狗受了惊,一下都叫了起来。 鸡自然是无害的,可狗的威胁不小。 为防那狗白日里咬人吓人,平时都是栓上的,只有晚上为防贼护鸡才会放出来。此刻狗大声一吠,一下便连成了一片。 可廖氏脸一横,牙一咬,将手中镰刀挥了出去…… 她知道狗被栓着,所以一点都不怕。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人是畜生,谁要敢挡她,她就废了谁! …… 不远处的小路,何老太太一脸青黑,正被程紫玉等人搀着往山下走。 刚刚她亲眼看着廖氏疯魔般边猖笑着,一下下挥动手中镰刀……没有迟疑,没有畏惧,果真是个手辣的! 只短短几息的功夫,她便将镰刀砍了十几下,将三条狼狗全都砍到在了血泊里。她满头满脸都是血,却只哼笑了一声,随后拽紧了镰刀小心翼翼开始打探着往山下走……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尼已经尽力调教,却不想这施主执念心性依旧不改,当真罪过!贫尼愧对程老爷子重托!” “住持言重了!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是生性,自然是不易改的!将她送上山,惊扰血染了佛门清修地,这才是真罪过!紫玉先向您赔个罪,晚几日定当上门向佛祖忏悔!” 住持离开后,何老太太蹙眉哼笑起来。 “我当你爹看中的是何等贵妇,如此鄙俗之物,分明连你娘一丝半毫都比不上。紫玉,这样的人不能你娘来出手,没的拉低了你娘的身份。” “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兴致出手!但我自有主意。” “你要怎么做?” “恶人自有恶人磨,我要留着她自取灭亡!” 何老太太目光一深,嘴角一勾。“成,有什么需要的,银子或是人手,都只管找外祖母要!” “嗯!” “姑娘,为何要放了她?”最近程紫玉出门都会带着桂儿,多少有些安全感。 “她已有了必逃之心,尼姑庵有她们的立场,禁锢她几乎已是极限。你也看见,她已经发狠了。再给她囚禁下去,必要发生祸事!咱们的家事,不能害了无辜之人!而我爹,呵,更是憋不住了。廖氏下山已是早晚,我便给她这个机会!” 程紫玉西行回来后,虽一直未见廖氏,可尼姑庵里的一举一动却每天都会禀来。镰刀少了不稀奇,可找不回来就奇怪了。 程紫玉前几日便有了一个想法。既然廖氏想下山,她便成全…… 第一九二章 廖氏之道 何老太太拉住了程紫玉。 “我想了想,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脏了手。不如这样,你把人交给我!我去给她扔外地去,保管她十年八载回不来!” 程紫玉紧了紧何老太。 “她也不能脏了您的手。我放她离开,自是有缘故的!我不信,她一点倚仗都没有,就敢回来京城,就敢孑然一身下山。我就要看看,她还有没有后手!看她若得了自由,头一桩要做的是什么!” 这才是程紫玉的意图! 她想要看看,在廖氏和金玉都陷于绝地之时,她们会不会反击! 她们会不会把她一直想要找到的那两件秘物给捧出来!上一世的她们有能力勾搭上朱常安,这一世的她们呢? 舍不得放手套不到狼,她怎么也得给这对母女个机会吧? 于是,廖氏下山了。 她用尽了最快速度往山下跑,然而一切并不容易。 刚刚那一串狗吠到底还是惊动了姑子们。 闻声返回的姑子们见到满地狗血,更是惊叫连连,大喊着“人丢了”。 廖氏吓得魂飞魄散,全力往上次看到的那个山腰菜园子方向跑着。她想着她那个贴身婆子若今日依旧在菜园,她便可以多一个帮手。 可她注定必须是失望的! 程紫玉放她离开已是略有冒险,既是要将她送入另一个绝境,又怎会给她送一个帮手? 所以,她那个彪悍又能干的婆子,一刻钟前已被指派着去屋子里收拾蔬菜去了…… 廖氏在菜园子附近探头探脑瞧了好几眼也未能找到人,自然唯有作罢。 她对山路并不熟悉,加上一路上还要躲避姑子的追赶,所以她虽尽力地摆动了那双虚弱又纤细的腿,可她下山的速度却并不快。 身后姑子的动静越来越近,廖氏终于平安到达到了山脚…… 她喜上眉梢,默念谢天谢地,感叹有惊无险。她又怎知一切都在程紫玉的安排之中。 为了不叫廖氏起疑,这戏自然要演得逼真,就连姑子的追赶速度和方位也都是得了示意而为。 她小心翼翼穿着密林,往主路方向走去…… 一眼望去,不远处的路边倒是有两辆马车。 她一下喜出望外,只因她瞧见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被一个姑娘和俩婆子搀扶着上马车…… 这是要离开了? 这应该是上香拜佛结束正要离开的香客吧?太好了!烧香拜佛的,大多是心善的,是不是? 老天也在帮她,是不是? 廖氏擦了擦脸,捋了下鬓发,趁着那帮人正在上马车,她悄悄从林子里往马车前方跑了段距离,随后她在拐角处出了林子,蹲身到路边,作势拿着镰刀挖起野菜来…… 总算这段时日她在山上也不算是白待,倒是认全了这山上的野菜。夏日里野菜长得好,她很快便挖到了一小把用来演戏…… 听着慢慢临近的动静,她知道,马车正在过来了。 地咚地咚声一步步而来,掐着位置,她猛一起身,又一个转身后,窜出去了两步。 “小心!”车夫急急叫唤…… 她自然是“猝不及防”地没能及时收回腿,没能躲开正在加速的马车…… 这一段路正是连接了山路和主路,所以并不宽敞。廖氏想要成事的难度一点也不大! 廖氏的努力没白费,她被马车“撞”了,随后被“甩”了出去! 她尖叫着半飞半滚,最终撞到了一棵大树上。 随后,她面朝下呻吟痛喊…… 她听到了马嘶,也听到车夫喊着“吁”,更听到了那位老夫人在喊停。 “怎么回事?怎么样?”车轱辘停了,车厢里正惊慌一片,随后有脚步正在过来。 廖氏的呻吟声更大了。 与此同时,她一咬牙,将颈脖蹭上了胸前镰刀,随后使劲一划拉。 鲜血涌出,她暗暗拿手上前在脖子和脸上一糊。 如此一来,她原本满脸的狗血便被新血给遮掩,再无引人疑心之处。 由于她的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所以这些小动作自然是不被发现的。 车夫和桂儿上前查看,顿时一惊一乍。 “如何了?”马车里,老夫人问了一句。 廖氏演得很真。 “你们撞了我!害我又撞上了镰刀!血!好多血!你们太过分了!……我流了好多血啊!我的腿,走不动了!”她的惊叫在颤抖,满满都是恐惧。 “快救我,我要死了!你们快送我去就医!” 廖氏悄悄瞥眼山上。 她几乎都已看见了那些咋咋呼呼的姑子们正从山上搜索下来。 车夫请示了一句,老夫人果然“心善”,一口便应下了。 就这样,廖氏被拉扯上了马车。 主座自然不能给她坐,于是她便面对了老夫人和小姐,靠着车帘反向坐到了墩上。 这会儿的她时不时将视线往后山上探,又哪里看见马车里几位一闪而过的嗤笑和鄙夷。 “我就是挖点野菜,这是遭了什么罪!” 她喘着粗气,到这会儿才松开了手中那把野菜。 “快,还不快走!”她身子前躬,冲着老夫人作势将手中镰刀一甩。 桂儿最后一个上车,见她紧握了镰刀那样,赶紧坐到了她的身边以防万一。 “走吧!”老夫人吩咐了一声。 “这位夫人,还请你将手中这镰刀放下来吧?”桂儿提醒了一句。 马车一动,廖氏便微微一松气,镰刀也终于微微下垂…… “快点!再快点!要不然我这血流尽了怎么办?落下残疾怎么办?你们快点!”何氏冲着窗外车夫吼了一句。 马车顿时加速,一下将那些刚从山上下来的众姑子抛在了后边。廖氏回眸见已安全,这才将手中的镰刀给完全放了下来…… 程紫玉与何老夫人一对视,心道幸亏没小瞧这妇人。 她们本以为廖氏会演一场被歹人追杀的苦情戏,或是苦苦哀求好心人救她脱离苦海。可她选择了最高明的手段! 这么一来,她既不用因着狼狈窘态费心解释她的经历,也令得马车主人不得不主动送她去就医。 果真不是省油的灯! 瞧她刚刚那一脸警惕恶狠狠握住镰刀的样,若是马车再不启动,只怕她那抓了镰刀的手便要往前横,直接摆到老夫人的脖子前了吧? …… 第一九三章 不要脸面 程紫玉几人细细打量起了眼前的廖氏。 此刻的她,发丝黏答答糊在脑袋上,一身都是污秽:泥点,鸡屎,血渍…… 其实这不算什么,可她偏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叫人心生厌恶,全然悍妇加上泼妇的作风。 老夫人的视线瞥到了她的脚,见她的一双绣花鞋尖和袜子都已磨破,两颗满是污泥的脚趾露在了外边。 显然,这一眼刺痛了她。 她下意识将脚往回缩了缩。 “我们穷苦人,自然不比你们富家女,但也不是可以被你们……” “小娘子可好些了?”老夫人和颜悦色打断了她。 “不好!我都要疼死了!你看看这伤口,血止都止不住。还有我的腿,只怕是连路都走不了了呢!这可怎么好?我还如何活下去啊?”廖氏边说,边哼哼着一手摸着伤口,一手抚着脚腕。 “老夫人,您的马车,您可得负责!我看您慈眉善目,一定是个积善行德的!这佛祖脚下染了血,可是大不敬!我的状况,您也看在眼里了……若是闹到官府那儿……我是没什么的,可您……” 程紫玉与老夫人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事出突然,廖氏未有准备。她连住处都没回便开始了计划,此刻虽成功了,可却是身无分文! 而她不管下一步如何走,此刻都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打算敲竹杠了! “小娘子放心,咱们这就去医馆!”对于廖氏的这种态度,老太太极不喜欢。 “不过小娘子家住何方?怎么称呼?我这就让下人去跑一趟,让他们去医馆接你?” 老夫人有心玩这廖氏一把,“老李啊,把车先停一下,让张婆子去这小娘子家中一趟说一声,别叫小娘子家里人担心了……” 廖氏原本正打量着马车装饰,盘算这老夫人的身份究竟是很有钱的,还是一般有钱的。她一会儿是索要多少银子合适?除了银子,还该不该要点别的? 她发现车饰虽简单,可却精致。虽没有镶金贴玉,却有种内里散发的沉稳大气。有没有银子不知道,但肯定是有些底蕴的! 她的视线盯住了小机子上的一碟点心。那碟子,该不会是古董吧? 不过,那扑鼻的香气是什么?好像是火腿的气味吧? 她都多久没吃肉了?她忍不住开始猜想,那肉是金华火腿还是云腿?是腌制的,还是熏过的?尝起来一定咸鲜可口吧?好想尝一口! 她正吞着口水,哪知老夫人突然这么一开口。 她猛一回神,吓得摆手起身,可马车却是突地一停,叫正躬身起立的她顿时跟着幅度往后摆。 而桂儿似是也跟着车的前后这一大晃而没坐稳,那脚一下便勾上了廖氏。 廖氏再站不住,整个人一斜,就势往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此刻她这窘态,与那日在矿场上被红玉一脚踹下马车竟是如出一辙。 不,还要糟! 高处坐地,盆骨都几乎摔裂。 廖氏已是疼得龇牙咧嘴,而她身后的两匹马受了惊,四腿跟着就原地扑腾了几下。 廖氏下意识抱头。 也是廖氏倒霉,头是护住了,可偏就有那么一只后蹄子直接踩到了她的肋骨上,叫她惊叫出声。 可笑她一声痛喊后,又赶紧捂住了嘴,急急回望后方,生怕姑子们已追上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已经听到了姑子们正赶来的叫停声。 这一次她是真怕了,顿时挂了满脸的泪。 她完全顾不上她的后腚和肋骨,几乎是硬生生扑上前,挡住了欲行下车的婆子,然后努力想要爬上马车…… 她终于摆出了一张谦卑的脸,泪流满面。 “老夫人,我家相公已经不在了。家里就我自己。我快要疼死了!我肋骨断了!还请老夫人捎我一段,带我看诊去吧!” 再上车的廖氏顿时没了刚刚那种嚣张。 她也顾不得伤,当务之急便只想这马车在将她送到安全之地前都不会停下来…… 马车再次行进,而她则为自己编了一个可歌可泣,感人至深的故事。 故事里她描绘了一个比陈世美还要可恶十倍,骗财骗色的负心汉。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表演,叫那不明所以的车夫都几次红了眼。 程紫玉低着头,很努力才憋住了笑,真想让她的好父亲也来听听这个故事。 廖氏那么喜欢编故事,自己一定会投桃报李,好好为她编上一个,好让她刻骨铭心! “打那以后,我便唯有野菜糙米果腹,再靠着些好心人的接济过日子。实话不瞒您几位,我家中能当的都当了,最值钱最宝贵的也就只剩下了这把镰刀。 而我刚刚之所以那般张牙舞爪,不是我不知礼数,而是害怕几位抛下我,置我于不顾。我……压根就看不起病啊!”廖氏表演卖力,抽得上气不接下气。 “哦!原来如此!小娘子放心,既是吾等撞伤了你,自会对你负责到底。” 何老夫人出身大家族,活到这个年纪,一生风浪不少,若要演,她也能。廖氏说故事,她便配合!她一双泛红闪泪的眸子充满怜悯,半点都不比廖氏演得差!…… 荆溪城很快就到。 趁着廖氏进医馆,门口的程紫玉与老太太便在马车里商量安排了一番。一刻钟后,清理了伤口又包扎好的廖氏从医馆出来了。 何老夫人让下人送廖氏回家,可却被廖氏拦住了。 “老夫人,我家里一贫如洗,除了一下雨漏水的茅屋,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回去了,您收留我,去您家里做奴好不好?奴婢只想要个容身之地。求求您了! 且大夫说了,我的肋骨断了,短时间都没法干活。这段时间,那您让奴婢吃什么呢?脖上的伤怕感染,每日都要来换药,我伤了腿,怎么来医馆呢?您就大发慈悲,收留了奴婢吧?” 廖氏当街一跪,又哭又嚎…… 医馆门口,人来人往,她这一跪,顿时引了不少人看来。 她一身破比乞丐,满脸污秽,又无人识她,自是不要脸面。可她那么一嚎,却是摆明了要老夫人下不来台。 贱人就是贱人,明显是要逼着老夫人就范。 老夫人若不答应,只怕她就要当街指责老夫人“残害”了她不负责了吧? 呵! …… 第一九四章 隐形牢笼 恐叫人认出,程紫玉一直未出面,此刻的她就静静坐在了马车里笑着看戏。 廖氏此举,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廖氏身无分文,投宿、吃饭、装扮要银子;唯恐被姑子们寻到,得找地方藏匿,也得要银子;想要找机会接近和联系上程睿或是金玉,那更需要银子。 既然这位倒霉的老太太撞了她,那就别怨被她缠上,怎么也得对她负责到底吧? 然而廖氏心下敲定了主张之时,又如何知晓,老太太是早已看穿却不曾点穿,正等着她自作聪明呢! 此时此刻,何老夫人趁着只是远远有人瞧来,尚未引发围观和议论,装作脸上无光,无可奈何示意下人上前扶起了廖氏,再次与她一起进了马车说话…… “小娘子,你我只一面之缘,你便想要入我府,只怕不妥。” “我知老夫人有顾忌,可您即便不要我做奴,也不能抛下我不管啊!您也已看到此刻我这状况了。我不能干活,没法走动,您若不管我,那便无异于断了我的活路啊!” “何至于呢!你放心,我家是这医馆的老主顾,你的药费我的人已与掌柜说好了,你尽管放心医治,都由我来支付!至于你没法走路……这样,我且给你三两银子,你租车回家也好,找客栈住下也罢……” “三两?” 这个数字显然不是廖氏能满意的。 三两银子够干什么的?买一身像样的衣裙都不够!租车?租车去哪儿?她也得有家回才行!若住客栈……三两银子还不知能支撑她住上几晚! 还有,她一个妇人,万一入了歹人的眼,怎么办? 姑子们为了不得罪程家,一定会满世界寻她,想来第一个要找的,便是荆溪的各家客栈……不妥不妥! 也是正因如此,她才想着跟这位老夫人回家,至少能暂时避过姑子们的搜索! 这位老太太还真是精明过头了,既然撞了她又摔了她,三两银子就想了事?痴人说梦吧? “我都这个样子了,您就是给我三十两也没用啊!老夫人您行行好,我一个弃妇……回家也不安全。我家隔壁张二狗对我早有想法,他若瞧见我伤了腿脚受了伤,万一对我……不行,不成啊!老夫人您即便不负责,也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张二狗?她脑子转得倒快! 老太太很“耐心”,又提出了几个方案,结果都被廖氏给拒了。 廖氏态度渐渐强硬,还隐隐生出了些要挟之意。 她几乎就要挑明,若老夫人不帮她到底,她此刻就从马车上“摔”下去,随后要叫老夫人声名尽毁…… 婆子上来,在老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老夫人一下如释重负,似是想到了什么稳妥的法子。 “这样的,小娘子,我吧,在东街巷子有间闲置的房,地方虽不大,可离这间医馆只几步路,你一人住的话绝对绰绰有余。我可以暂且借你先住上几日。你看如何?” 廖氏双眼放光,猛抬起头来。 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解决方案。 显然,这法子比去这老太婆家里看人眼色,做人奴才强多了。在居民区巷子里,那些姑子绝对找不着她。只要能伺机联系上老爷或是金玉…… “你放心,我再给你三两银子!这笔银子足够你活两个月了!你看如何?” 廖氏动心了,可她也不急着答应,只笑到:“三两银子倒是能过几天,别的是不怕,可我这腿万一落下个什么毛病,以后……” 而事实上,廖氏的伤,程紫玉两人早已问了个清楚。 她的颈脖只是皮外伤,血虽流得不少,却只是纯粹“好看”。她的脚腕的确有些扭伤,但也不是大事,养几日就好。不过她的肋骨倒是真的被马蹄子狠踩到了,有些轻微骨折…… 老夫人哼了一声。 “你放心,待你伤愈,不管如何,我都会给你一笔补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屋子在那,我还能跑了不成?” 廖氏终于再无顾忌,心头一块大石落定。 她又开口询问老夫人的身份家世,却未得回应。 她心道不说就不说,也省的有被反问露陷的风险,反正她也就只打算住两日过渡一番,她若真要打听这老太婆身份,只管去医馆或住处周围一问便知…… 马车再次行进,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巷子深处的民宅。 两间屋子一个小院,的确该是荒废了许久。 旧是旧了点,脏是脏了些,虽有些乱,可收拾收拾,怎么也比那尼姑庵强了百倍! 廖氏一点都不客气,竟然还以腿伤为由,要求留下一个婆子帮她收拾。老夫人将大方进行到底,手一挥便应了…… 程紫玉从头到尾都未露面,只静静从窗缝里看着那廖氏。 廖氏自作聪明,可她处境在那摆着,她的小算盘早已叫紫玉和何老夫人尽在掌控。老夫人看似一直在跟着廖氏的主意走,实则却是老夫人的半推半就,神不知鬼不觉一点点将廖氏主动引来了这么一小方天地里…… 程紫玉就是要送她一座可以放松警惕的隐形牢笼。最好是能够让廖氏将那两件秘物交出来。纵然不能,她也会送廖氏一件大礼! 马车离开,廖氏握着手中钥匙大喜。 她非但重获了自由,还有了居所,有了银子!只要留得了青山在,她还怕什么呢? 她命着婆子打来了水,从发到脸细细梳洗了一番。 看着身上脏兮兮的灰麻布衫,嗅着身上闻不下去的腥臭,她实在坐不住了。 那厢婆子刚一给她收拾了大概,她这便赶紧赶走了婆子,随后握了三两银,起身锁门往街市走去…… 隔壁的妇人正探头探脑,廖氏不愿叫人起疑,便耐着性子大方上前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是乡下上来投奔亲戚来了,最近一段时日会住在这处…… 她心道这些妇人定知这屋子主人,她们忌惮那老夫人身份,也会对她客客气气。 那些街坊的确是笑着欢迎了她,一听她还没吃饭,还给她送来了几个馒头,一碗咸菜,还有些大米。 廖氏道过了谢,回屋吃得饱饱的,便出了门…… 第一九五章 果然贱人 廖氏出门一路小心,左右好一番观望,确认未见有姑子身影,这才小心走去了街面。 她快速在路边买了一顶帷帽后,便钻进了一家成衣店。 她本只想买一身不起眼的夏装。她寻思着,晚些时候重面故人,她饱经风霜的楚楚可怜之态,定能搏一个怜爱。 可她瞧见了成衣店的高脚铜镜…… 不对!人靠衣装马靠鞍。她已是如此憔悴模样,若再不好好装扮,即便程睿来找她,可还会重燃旧情? 踌躇间,她还是放下了手中棉裙,走向了另一边华丽的刺绣衣裙…… 她花了二两银子,细细选了两套衬她黑黄肤色,又可将她此刻清减了不少的身段玲珑展现的衣裙,再配了一双鞋,两块帕子,两柄团扇…… 隔壁的脂粉铺她也走了一遭。 只可惜,买完衣裙后,她的手头哪里还光顾得起! 以前她用的都是五两银子一盒的玉面桃花粉,可此刻,她却唯有去路边小摊买那五十文钱一盒的脂粉。 在买了胭脂、梳篦,桂花油和螺黛后,她又蹲去地摊选了几支仿制的珠花和假货金簪…… 廖氏心满意足回了家中,好好洗了个澡后,腹中又饿了。 她这才想起来,三两银子已经用得差不多,可她却忘了买米面,那她这段时日吃什么? 她想起来邻居妇人给她的两碗米,可她……不会生火。 她虽家道中落时过了几年窘迫日子,可再难,她身边也都有两个她娘留下的忠仆,没叫她做过半点粗活。 前一段在山上也是,她什么活都干了,可关于吃食,姑子们却半点没让她碰。所以别说生火,就是炒菜做饭,她也不会! 拽着手中仅剩的百来文钱,她这才懊恼应该省点银子的。 随后,她才发现这屋子虽外边看着不错,可实际她翻遍了所有抽屉橱柜,连根蜡烛头也都未找到。 换而言之,这屋子虽在这儿,可里里外外,大部分的生活用品都没有!被褥枕头没有,灯烛锅铲也没有! 那三两银子,即便她不买衣裳,仅仅捯饬这屋子,也得用个七七八八。 这一刻的她,感觉被诓了。 她顿时有些恼了,想要一上老夫人家中再要些银子。 可她不知老夫人家在何处,她只得戴上帷帽再次跑了趟那医馆。 可那大夫却一问三不知。 他说,今日带她来的那几位他一个不认识,也不是什么老主顾。不过她接下来一段时日的药费已都付清了,她只管上门来医治就是…… 廖氏不知是老夫人怕她上门,故意嘱托了这大夫别暴露其身份呢?还是老夫人早先就为防范她,故意骗了她? 她无奈往回走,到那巷子拉了个老头问了她住的那间屋的主人。那老头只说,那屋子被转卖过好几次,上次的住客是个租户,却不知主人是哪家。 廖氏又问了一人,除了收获对方古古怪怪的打量,还是不曾打听到那屋子的主人。 她暗骂那老夫人当真狐狸,就是怕她上门要银子,早就有意哄着她……她跺了跺脚,也怪她一心唯恐露陷,倒是对那老太婆少了个心眼…… 抠货!老妖婆! 廖氏瞧着手中刚买来的新衣服,咬了咬牙,还能怎么办,只能退回去一身了。 然而,成衣店的店家拒绝了她! 那老板先前若不是看这妇人拽了银子,压根就不会把新衣裳让一身污秽,散发腥臭的她一件件往身上试。她这买回去才一个时辰,就又想来退?他的熏香费跟谁拿? 还有,他若给她退了一身,那这恶妇一会儿再把她身上穿着的那一身也要求来退掉呢?他岂不是亏大了! 廖氏气得头发晕! 她要理论,可那老板直接拿了扫把将她扫地出门。 这下她便哑巴吃黄连了,在大路上,她露面都不敢,如何敢嚣张。 她唯有再一跺脚,抱着新衣裳又跑了一趟医馆。 “大夫,接下来几日,我不来看诊了,您把诊金退给我吧!” “没有!要么看诊,要么滚蛋!”大夫也拿出了扫把…… 廖氏没办法了,只能拿身上最后的铜板去买了点米油烛等必需品。 她试着生火,可她弄到一脸灰,连浅青色的裙摆都脏了,她也没能将火生起来。 她唯有去敲开了邻居家刚刚送米给她的那妇人的家门。 妇人盯着“脱胎换骨”的廖氏上下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她就是午前那个一身狼狈,风尘仆仆还受了伤的小娘子。 这会儿见这娘子唇红齿白,一身鲜亮。束腰宽袖的精致花裙将她优美的身段勾勒得凹凸有致,活脱脱一狐狸精的风骚样。 与先前判若两人的这娘子,更是直接看呆了她的身后相公。 听到身后儿子也在赞着这姨真俊俏,那妇人一下便生出了警惕。 正经人家的娘子哪能一人居住?瞧她年纪不小,竟是连生火都不会,说明她是惯常享福的?可她身边又连丫鬟都没有一个,只怕,这是被大富人家给撵出来的吧? 再想到这小娘子是被马车送回…… 妇人马上就有了自己的判断:这小娘子么,多半是个做了坏事犯了忌讳的姨娘,被赶出了家门;要么便是外室之流,勾搭苟且叫人发现被逐出……那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这女人不是个正经人!不是个好东西! 再一想到眼前女子被送来时一身伤,满身血的样子,分明是挨打受罚而来……妇人更是确定了眼前女子“下贱”的身份,“卑贱”的品性。 这一瞬,她的鄙夷一下到达了顶点。 妇人外走两步,一把拽关上了身后自家大门。 “我瞧着娘子一身富贵,怎么还要自己做饭呢?随便拿身衣裳去外边,也能换一大桌好吃的吧?” 妇人阴阳怪气。 “我家事多着呢!我可只教你一次!你若学不会,以后就饿肚子吧!” 那妇人恐廖氏会再上门,只想赶紧教会了她。 妇人帮忙生完火,瞧着锅里倒下去的那两碗米和桌上剩下的半碗咸菜,忍不住哼了一声。 贱人无疑! 有银子涂脂抹粉,穿红戴绿,却没银子买菜?啧啧!…… 不出两个时辰,“巷子里新搬来的娘子是富人家赶出来的狐狸精”这一消息便已传遍了那一片…… 程紫玉听到回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果然贱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她还没出手呢! …… 第一九六章 山穷水尽 廖氏逃跑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程翾耳里。 而那个时候,程睿还在外边喝花酒。 哪里需要程紫玉出面,老爷子头一个就不会将这个消息放给程睿。程紫玉对老爷子坦白了她的想法和作为,两人心领神会,当即便有了应对。 第二日一早,宿醉的程睿便被老爷子亲自从床上挖了出来。老爷子扔了张单子给他,说他若不想成废人便赶紧去无锡给料理好那边新开的分号。 程睿一瞧,是个只要花些功夫就能办好,还油水不少的差事。他急着表现,最近又缺银少金,自是连连保证绝不让老爷子失望,且请等看他表现,随后麻溜利索收拾了东西,便带着一溜儿心腹前往了外地…… 于是,当劳累了月余都没睡饱的廖氏舒坦睡了个懒觉,扒拉了两口隔夜饭,又去医馆换完药,这才戴了帷帽出现程府附近想要一堵程睿,自是扑了个空。 廖氏猜想程府主子们必定已知她逃离了山上,于是既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贸贸然上前打听。她只得偷摸守株待兔。 可她在酷暑下一直等到了日薄西山,又月上柳梢,直饥肠辘辘也没瞧见程睿人影,就连程睿往日带在身边的那群贴身小厮也没出现一个。 她不由感叹运气不佳,程睿这是一天都未出门呢! 她唯有沮丧拖着疲累的脚步慢慢走回了她的住处…… 廖氏自然不知,这条巷子里有多少关注的眼神都在盯着她: 这么个婀娜老蚌,早上光鲜出门,半夜疲累而回,瞧她那有气无力的样儿,连两条腿都在打晃,连团扇都握不住,连走路都气喘吁吁……瞧她那么累,显然是费了大体力!啧啧啧! 一个独居的妇道人家,但凡要点脸面,都不会夜半而回吧?在外边忙了这么久,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廖氏自然不知,关于她的猜测,推测,热聊,臆想,加上谣言,在一整晚加第二日一个清晨的发酵后,如雨后春笋般冒了个遍地……她当仁不让成为了那一片居民区的头号话题人物。 而对她身份的猜测,也从一开始“犯错的姨娘”,“被捉奸的外室”,“勾搭他人相公的狐狸精”,渐渐成了“出来卖,四处卖的禽类”…… 程紫玉听到这些回禀来的言论,和丫鬟们笑做了一团。 她的确有坏了廖氏名声之意,可此刻看来,压根用不着她动手,廖氏那点可怜的名声便已被“火眼金睛”的群众们给毁了。 自作孽不可活,也好,倒是不用脏了她的手。如此这般……她原本后续的打算看来也能省下了。 “传话下去,先前的计划停止,咱们就盯着吧。” “是!” …… 对于宅子外边的风言风语,廖氏自是半点不知的。 第二日,第三日,她依旧是前往程府大门外守株待兔。她知晓程睿没有早起的习惯,她便也不着急,每日都睡到太阳高升才开门起床打水洗衣,随后花几个铜板买碗豆浆,吃两个包子,包两块饼,日上三竿出门,月上柳梢回来…… 她一连几日都是昼出夜归,居住巷子附近的众人自是愈加确信了那些不堪的传言。 一众正经的妇人们对待廖氏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客套成了刻意又带了鄙夷的疏远,再到赤裸裸的白眼加冷漠。 就连巷口老大爷,瞧向廖氏的眼神也带了些猥琐又鄙夷的味道。 而只要远远见她过来,众妇人便会严防死守般的关上自家大门,警告家中上上下下的男人们远离狐媚。 几日下来,只要廖氏走过的地方,便会留下妇人们不齿的讨伐和男子们低声下流的笑话和对她那胸臀身段的议论…… 为此,好几家的男女都打架了,廖氏彻底成了那一片区域的老鼠屎! 到第四日,廖氏在程府外等了半日,终于耗尽了最后的一点耐心。 她心疼地从仅剩不多的铜板里抓了几枚,求了一卖瓜的老汉上程府门,说是大老爷让他今日送一车瓜来…… 看门的挠了挠头,一车瓜这么多,这可不是他们能做主的,当即便告诉瓜农他们大老爷出门去了外地,让他等几日再送瓜过来。 瓜农追问究竟是几日,看门的表示短则五日七日,长的话十天半个月…… 廖氏闻言一肚子的火,可她又能如何? 她唯有去矿场外走上一圈。 上次,她就是在这儿看见的金玉,也不知此刻的金玉如何了。她小心翼翼走了两圈,却并未瞧见金玉人影。 她再次使计一打听,原来金玉已经回了程四身边。 廖氏大舒一口气,暗道金玉到底是能干的,总算不用再受苦了…… 廖氏难得早回,再次引发了众人的关注。 可回到家的廖氏开始犯难了。 她周身上下只有八文钱了,而程睿至少要好几日才能回荆溪。 她本以为逃出尼姑庵后,最多坚持个三五日一定能联系上程睿的!这下怎么好?八文钱勉强用一日还成,万一程睿要半个月才回…… 她再次敲开了邻居妇人的家门。 “嫂子,打扰了。能不能借我一斗米?待过几日……” 她话未说完,砰地一声,门便被关上了。 “上次不是给你米了?你有银子坐马车回来,使奴才洒扫,有银子穿金戴银,有银子顿顿下馆子,怎么还要借米?没有!”那妇人嚎了一句。 廖氏一错牙,呸! 她哼声准备再去借一户,转身迎面巷子那头有个正回家吃午饭的汉子,正咧嘴冲她笑。 廖氏赶紧摆出了一个完美的笑颜,准备迈出优雅的步子上前借米借铜板。可她这一步才刚一出去,那厢汉子便叫一妇人给拖回了家,随后又是砰地一门响。 她咬着牙,下了个大决心,拿了一柄团扇和一支珠花,再次敲开一户的门,表示愿意拿团扇和珠花换点米银。 那妇人啐了一声。 “我家只用蒲扇,不用这中看不中用的团扇!这妖艳狐媚珠花味道太重,也没人愿戴!” 又是一声门响。 味道重? 廖氏一回味,这才听出了话中的挖苦讥讽,恼火一跺脚,气得回了屋…… 第一九七章 给我睡觉 此刻的廖氏生出了几分山穷水尽的感觉。心力交瘁的她似乎比在山上的那几日还要难熬。 她拿了珠花发簪团扇又去了一趟街上,想要退掉一些给货郎。可她即便把价格压到只三成,货郎也不愿回收。 她又去了程府,她抱有一丝丝期望,想看看能不能碰上女儿或是程睿的小厮。可再一次,直至暮色降临,她才失望而回。 拽着那几枚铜板,饥肠辘辘的她想买几枚肉饼,最后却还是花了两文买了三个白面馒头…… 廖氏苦闷至极,暗道那位老太太怎么也没出现,再这么熬下去,她先就得饿死了! 可怎么办才好! 她叹着气而回,哪知在巷子里却叫人给堵住了。 那人她眼熟,好像是巷子第三家的一鳏夫。她下意识就暗道不好。 廖氏尖叫,却被那糟老头给捂住了嘴。 “五十文钱干不干?” 廖氏一愣,发现那老头不干净的手已经把住了她的腰,一脸的贱样,满眼的不怀好意,她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把她当作了…… 她急急摇头,连连挣扎。 “一百文,不能再多了!” “你这半老徐娘,还以为自己是花魁呢?装什么门面!” “我都听说了,你到处在跟人借银子,反正也是出来卖的,既然快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装什么矜持!” “你都被人送出来了,还指望你主家会接你回去吗?这么多日都没人来瞧你,与其装清高饿死,不如你我各取所需!” “行了行了!最后价,两百文!” 那老头的手早已不老实,伸进了她的衣襟,在她身前抓了两把。 廖氏又羞又气,却压根推不开,唯有抬腿就给了老头裆下一踹。 “老娘不是卖的!你给我老实点,你若再敢胡来,老娘就报官了!臭不要脸的东西!” 趁着那老头捂住了裆下,她终于脱困小跑回了家…… 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肋骨的伤刚刚一挣,似乎更重了!好不容易恢复的脚腕也再次开始疼了起来。 她呆呆坐那许久,更觉身心俱疲。她这才意识到最近男子们瞧她的视线那么黏糊……她还以为是她的姿色犹存,原来是…… 她没有银子,没有帮手,无处可去,又不能露面,这怎么办?哎…… 要不,明日再去想法子找找那位老夫人? 又过一日,老夫人没找到,最后几个铜板却花完了。廖氏在衙门口转了两圈,她想到其实只需进衙门一问便能知晓自己所住那屋子的主人,可她实在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难不成,她为了不被饿死,还得回去尼姑庵吗? 不行!绝对不行! 廖氏发现自己陷于了一个僵局。 她若要翻身,必须靠着程睿!程睿不在,她必须先要存活!想要存活,此刻最好能联系上金玉!可她若贸贸然找金玉,便暴露了身份!非但将被抓回尼姑庵,还要连累了金玉…… 她呆呆躺在床上,摸着白面馒头压根填不饱,又在咕咕叫的肚子,祈祷明日程睿会回来,她会有好运气! 睡了一觉,有人敲门,廖氏惊醒。 “谁?” “娘……娘子在吗?” 廖氏从门缝一看,是住在巷子口的二傻子。 “什么事?” “娘子,给你!”二傻子手里抓的……是满满的两把铜板。 廖氏双目放光。 一想到每次经过巷子口,这二傻子都会冲她憨憨地笑,昨日还拿了手里一串葡萄送给了她,那一脸孩子般的傻劲,她便稍微心安。再瞧了瞧,外边只这二傻子一人,她便打开了门。 二傻子傻笑着伸手,示意廖氏接着。 廖氏接过了铜板,一瞧大约有三十来枚。 “这些钱,给我的?” 二傻子点头。“给你……钱,给我……睡……” “水?哦,瞧你这一头汗,干啥去了!你等着。”廖氏看着那张傻脸,的确没有多想,进屋端了碗水到二傻子手上,“连碗拿走吧!” 廖氏的门关上,二傻子捧着碗,愣了阵后,一下哇哇大哭。 “娘子骗人,我不是要水,我要睡觉!我要去告诉我伯父!” “回来!”廖氏开了门。 拿钱来睡? 她这才听明白了,她还在纳闷要什么水,原来如此!她不由气得胸口起伏。 她将二傻子拉进了门。 “谁说我这儿可以睡的?” “嫂子们!她们说,娘子这里是专门给人睡觉的!说只要给娘子钱……娘子,娘子就会教我别的法子睡觉,那样,我……以后就可以娶媳妇了!” 廖氏差点气晕。 那帮贱妇,竟然这么造谣中伤她!幸亏她也不打算在这常住,否则她岂不是完蛋?若叫老爷听到,她的前程和名声都没了! 那二傻子的伯父,是衙门师爷的表弟,这事她却是知晓的。那日搬来时,老夫人指着二傻子特意提了这么一句,说让她别得罪了傻子。他虽只有个滥赌的爹,却是有靠山的…… 那二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钱!还我!” 廖氏紧紧拽住了这三十多文,一天十文够她耗上三日了,这是解了燃眉之急啊!三日后,指不定程睿就回来了。 可若不还,这傻子这么一闹,一会儿引得衙门上门…… “赵二,你是想要睡我这儿是不是?” 廖氏上下打量了这二傻子。他虽身量是个成年人,可那智力最多也就是八岁。他懂个屁!还睡?分明是那些婆子们玩他呢! “是!” “那就睡吧!” “真的?” “真的!你今晚就睡这儿!”廖氏放他进了屋。 二傻子顿时破涕为笑,上来拉着廖氏就往屋里走…… 廖氏认真了解了一番,问他何为“睡”? 二傻子表示:嫂子们教过了,就是脱光光,然后搂着钻被窝……又说:嫂子们告诉我别怕,说娘子您的本事好,都会教我的! 二傻子一脸自豪,说他有的就是铜板,只要廖氏教会他睡媳妇,等他成亲那日,一定给廖氏包一份大红包…… 廖氏的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她暗暗起誓,待她东山再起,定要叫这巷子里所有住户,所有人家,全都跪在她的脚边求她。男的全都打成奴,女的全都贬成娼,这才能解她的心头之恨! …… 第一九八章 有银块块 廖氏本以为二傻子好摆弄,可哪知那些不要脸皮的贱妇已经教了他不少东西。 那二傻子上来就要脱衣服。 廖氏告诉有他若不穿好衣服,夜里有比手掌还大的蚊子会吸他的血,没用;夜里有大老鼠啃他的肉,没用;床下和墙头常有一丈长的大蛇游走,依旧没用…… 任由她怎么劝,那二傻子也坚持要脱了衣裳和她一起睡。 她费了极大的努力才让傻子没有全身脱光,尚且保留下了一条亵裤。 她自然不会叫个傻子白白占了便宜,便唯有硬着头皮忽悠着给他讲起了故事。 哪知那傻子听着故事越来越兴奋,只睁大了眼恨不得将那故事里所有人物的生平环境祖宗三代都问一遍…… 廖氏讲了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累得眼皮打架,直到天都快亮了,那二傻子也没睡着。 傻子离开前,竟是回头跟她说:“娘子,你这儿好!睡得舒服!我今晚还来!” 廖氏一愣,随即笑到:“那你多抓点铜板过来!” 这一晚上,累是累了点,不过就讲了几个故事便得了三十几文,这钱倒是好赚的。 为防那位老夫人短时间联系不上,为防程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还是先弄点钱在身边才实在。只要打听到程睿回来,她也不要等那老夫人的银子了,只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廖氏睡了一小觉,醒来便出了门。 路上又有那些鄙夷的眼神打来,她便回以嗤之以鼻。 她心情不错,终于吃上了豆腐脑油条,又到街市买了瓶香露,将整个人搽得香香,在离程府不远的茶寮里喝了半天的茶…… 依旧没等到她想见的人,她饱吃了一顿后,便回了住处。 香风飘过,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二傻子在她那儿睡了一晚的事已经传得周围人尽皆知,这会儿纳凉的众人见她手握吃食,光彩四射,个个都觉刺眼。 廖氏哼了一声,冲那些人翻了个白眼。她心道若不是单枪匹马怕遭暗算,看她不得狠狠教训这帮口没遮拦,下作卑鄙的贱婆娘!…… 而那些婆娘之所以故意怂恿了二傻子,也是有原因的。 她们巷子突然出现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妖艳贱货,整条巷子的雄性几乎都被吸引了,这令她们一下生出了危机感。 且那贱货还是给钱就能卖的,这便更危险了。再说了,与这样的人住在一条巷子,连她们这些良家妇女的脸面也都跟着一道丢光了! 她们想要羞辱那贱人,更想要将其逼走…… 于是她们昨日围在一起洗衣服的时候,便逗弄了二傻子一回。 她们都以为二傻子上那女子门后要大闹一场的,所以一个个便等着看好戏,可哪知那贱人还真就将二傻子给放进去了。 这下可不是炸锅了? 明显那贱人当真是卖的,为了几个臭钱,连个傻子都肯睡……巷子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所有人的战斗热情都被激发了开来…… 二傻子被叫了出来。 “昨晚睡得可好?” 傻子顶着俩黑眼圈点头,又摇头。 “好是好,就是没能睡着。” 妇人们爆笑。 “今晚还去?” “去!” “好玩不?” “好玩!” “舒服不?” “嗯!” “衣裳脱了?” “脱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捧腹大笑,恶趣味生出。 “怎么样?娘子光溜溜好看不?摸着可滑?” “娘子没有光,就我光了!” 那个妇人再一对视,这是几个意思? “娘子昨晚怎么教你的?” 二傻子嘿嘿笑着,把昨晚听一夜故事的前后给讲了一遍…… 这下,一群人都拍着大腿给他叫冤,问他花了多少。 虽骗走的钱不多,可那娼妇太可恶,竟然连个傻子都骗? 妇人们一起哄,决心要为傻子讨回公道。 一大群人杀到了廖氏家中。 廖氏未开门,便有人拿来了梯子翻墙进廖氏院中开了门…… “把二傻子的钱退给他!”这是群众的呼声。 廖氏本还等着二傻子今晚再送钱来,她倒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上门来给个傻子出头。可三十几文钱已被她用了大半,自然是还不了的! 于是,心中想着要将廖氏赶出小巷,还这一片安静干净的妇人们纷纷抡起了带来的扫把,毫不留情面就挥打了下去…… “一个不要脸皮的娼妇,竟然连个傻子的钱都骗!谁给你的脸!谁给你的胆!” “不还钱?那就给她送官!” “对对对!送官吧!” 廖氏抱头鼠窜,此刻却没法解释。一听到“送官”二字,她后脊梁骨便阵阵发冷,更是唯有表示身上暂时没银子。且给她三天时间,到时候一定还。 她直接躲到了二傻子身后,问他肯不肯。 傻子压根不知道这群人在闹什么,自是点头表示同意。他见娘子挨了打,又哭得可怜,直接将廖氏护到了身后不许众人再欺负娘子…… “说好了,那就给你三日,三日后你若是不退不还,不给赵二赔礼道歉,咱们就把你送衙门去!” 众人闹了一阵,警告了廖氏,终于散了。 廖氏气鼓鼓地锁好了门。 夜幕降临,她睡了一个时辰后,二傻子还真就又来了。 她是不打算开门的。 可二傻子这次给她拿了昨日成倍的铜板。 廖氏想到二傻子先前说有的是铜钱,顿时生出了主意。 她表示,钱太少了,她今日不愿和他睡。 结果,跑回家一刻钟后又回来的二傻子这次竟然带来了一小包的铜钱。 廖氏开了门,她粗粗一点,这包铜钱竟有百多枚。 二傻子被她放进了门。 “还有没?”廖氏拿着钱袋。 “我攒的所有铜钱都拿给娘子了!”二傻子憨憨笑着。 廖氏有些失望。 “那……你家有没有亮亮的,一颗颗的小石子一样,也可以用来买东西的那种钱?” “银块块是吧?我家没有,但我爹有!” “你能拿到吗?” “我爹爹要早上或是中午才回来!他的衣兜里肯定有,但得等他睡着!” “赵二,你今晚还想睡这儿?” “想!” “娘子给你讲十个故事陪你睡。但你答应娘子,明天去你爹那儿给娘子拿点银块块回来咱们一起做藏宝游戏!怎么样?” “成!那我把我爹兜子里的银块块都拿来给娘子!” “来,咱们拉钩!谁要是反悔,谁就是小狗!” …… 第一九九章 五雷轰顶 廖氏想好了! 这个地方,显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等到明日拿到傻子带给她的银子,再加上这一两百枚的铜钱,她就有底气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纵然她怂恿那傻子偷了银子又如何,是他心甘情愿给的!有亲戚在衙门又如何,他们也得知晓她的姓名来历,也得找得到她! 哼,待明日拿到银子,再去重买两身衣裳,换个妆容发型,随便找个离这儿远一点的犄角旮旯租住几天。 不不,程睿去了无锡,那她就去往无锡的官道上,去隔壁县找家客栈守着…… 廖氏主意一打定,便决心要好好哄住二傻子。她心道她连程睿都能收得服服帖帖,何况是个傻子! 今晚她的耐性尤其好,一点点教他,与他分享了许多“秘密”。嗯,男女秘密。 不为别的,就只为教那傻子明早出去时,万一碰上那些贱妇,可以撒对谎!可以蒙混过关!她明日可以顺利走人! “告诉她们,娘子香香软软!好的不得了!” “说你晚上忙了一夜,出了好多汗!” “就说只有一点不好,娘子的床板太硬,硌得膝盖疼!” “床不老实,总是乱响!” “……” “记住了,她们要是问你的不会答,就低着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转身就走!千万别什么都答,知道不?” 调教了好一番,廖氏终于放下了一大半心。 “咱们今晚就先做一会儿游戏?” “好啊!”傻子一下来了兴致。 廖氏为了明日顺利骗财脱身,用了点心思。 傻子玩游戏自然不是廖氏对手,连输了好几把。 惩罚出来了。 廖氏拿了口脂,说要在傻子身上画点红。 那傻子早就脱得只剩个亵裤,廖氏画起来也轻易。 一刻钟后,傻子颈脖上便留下了好几枚显眼的口脂画出的唇印。 两人又换了游戏,廖氏顺利给傻子后背狠狠掐了几把,留下了长长的红色指印和两处青紫,添了几条指甲刮过的血痕…… 廖氏围着傻子转了几圈,尚算满意。 她又累又热,便敞了衣襟,给傻子再次讲起了故事…… 两人前一晚就没睡,刚刚闹了一阵,倦意上来,一下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有拍门声传来。 廖氏惊醒,一瞧天色已快蒙蒙亮。 “谁啊?” “我!” 廖氏听出了来了,隔壁的嫂子。 她顿时有些烦闷,这才几更天呢。 “做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打着哈欠走到院中,就着门缝往外看了眼,果然是提了灯的隔壁妇人。 “我是来找赵二的!他可在这儿?” 廖氏嗯了声。 “赵二,你王嫂子找你!快起来,回家吧!”廖氏慢吞吞开了门…… 太困了!她揉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然后,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张大的嘴却再也合不上…… 她惊呆了! 外面站着的,除了隔壁嫂子,还有……程睿! 他回来了! 他找来了? 他来找自己了! 这一刻的廖氏几乎喜极而泣。 随后……不,不对! 程睿的脸几乎是比这夜色还黑!她感受到了浓浓的戾气! “王嫂子!天没亮呢!” 二傻子也是揉着眼睛出来了。 “娘子,嫂子叫我回家呢!我一会儿拿到银块块就给你送过来!” 二傻子赤着膊,连他的衣裳都忘了拿,冲着廖氏嘿嘿一笑,还拿肩膀将她一撞。 廖氏本已如遭雷击般站在了原处。这冷不丁地撞来,她压根没站住,一下便冲着门栽去,可二傻子却是一把抱上了她的腰,又是嘿嘿一笑。 “娘子,你是不是没力气啊?昨晚辛苦了。” “不是,不是的!” 廖氏下意识推开傻子,可听到他这么一开口,赶紧转身再去堵他的口。 好戏正至精彩,王嫂子怎么可能让遗憾发生,她一下将廖氏往身后一拉,挡到了廖氏前面。 二傻子见廖氏面色难看冲他摇头,又见王嫂子看着他一脸深意的笑,便挠着头努力回忆了一番,把昨晚廖氏教的一股脑背了出来: “王嫂子,我和娘子忙了一晚上,太累了!娘子身上香香,软软,滑滑,可舒服了!就是娘子这儿床有点硬!有点响!硌得膝盖疼!娘子伺候得很好,嫂子您别欺负她!我今晚还要来的!” 二傻子低着头,垂着眼,一脸不好意思…… 廖氏眼前发黑。 什么叫五雷轰顶? 她充分感受到了! 因为除了程颢,她还看见不远处正捂嘴贴着墙,一脸死灰的金玉。 …… 程紫玉那里,一直在关注着这处。 当日她与何老太太之所以将廖氏安排在这儿,正是因着这处房产的隐蔽性。 何老太太的贴身婆子周氏,女儿寡居了,一人带了三个孩子,周氏便打算照顾女儿一二。可无奈周婆子的儿媳实在霸道厉害,将周婆子那点银子抠算得紧巴巴的。 于是周婆子在何老太太的资助下,辗转偷偷买下了这处房产想要送给女儿。哪知去年女儿被人说媒成功嫁了个富户,这房子周婆子便没送出去,索性空在了那儿。她想着若是将来那恶媳妇待她不好,她便将这宅子留下自己住了养老…… 这次,程紫玉与老太太商量安置廖氏的时候,周婆子便出了主意,推了她的这套宅子。 这房产当日是周婆子选中的,也是因着这巷子里有一家住户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所以这靠得住的眼线,几乎是现成的! 后来程紫玉听说廖氏将银子都用作了打扮,又每日昼出夜归,因而引发了众人的恶意诽谤。 而廖氏眼高手低便罢了,心底里还自以为高贵,既没想着与邻居和睦相处,又还毫不收敛,那便是纯粹地自找苦吃。程紫玉知晓,按着那种谣言态势,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廖氏十有八九会叫人骚扰。 果然,一切来得这么快。 可程紫玉也没想到,廖氏会为了点银子去骗一个傻子……昨晚她就觉得,该让她的父亲回来了。 老爷子中午时分才传了消息去无锡召儿子回家,程睿收拾得当回到荆溪时已是夜色将至。他们刚到家不久,便收到了被程紫玉特意漏出,关于廖氏逃跑出了尼姑庵的消息…… 当然,很快得到消息的,还有如热锅之蚁般团团转的金玉! …… 第二零零章 男女之间 程睿倒是没让心慌地无所适从的金玉等多久,他第一反应便是招了金玉去问话。 他以为自己不在,廖氏一定会想法子联系上金玉。可金玉却一无所知,表示她压根不知廖氏逃跑的消息,廖氏没有给她传过消息,她也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紫翌轩了…… 金玉哭得肝肠寸断,程睿许久没有直面这个过得凄惨的女儿,此刻心一软,便使了个借口将金玉留在了他的书房里等消息。 程紫玉收到程睿送来的口讯呵呵一笑,只怕这将是这对父女“最后”的叙旧了,她如何能不允? 她心情不错,起身便陪老爷子喝茶去了,可程睿金玉却很苦闷。 廖氏一个妇人,身上没有银子还人生地不熟,这么多天联系不上他们,可别出什么事…… 程睿的手下倒是不负重望,很顺利便打听到了廖氏的行踪。他们自然不知,这顺利压根不是源自他们的能力或运气,而是有人故意将线索漏给了他们。 只是…… 这会儿他几个手下面面相觑,实在没法启齿。 “说!” 程睿心头一慌,那一刻的他以为廖氏出事了。 可当他那几个手下将打听到的禀来,程睿愣在原地,他只感觉荒谬。 “放屁!肯定是找错人了!” 怎么可能? 处了近十几年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温柔似水,贤惠优雅,待他一心一意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那粗鄙不堪,下贱无耻,只要银子不要脸的贱人? “重新去查!肯定弄错了!”绝对错了! 可他那几个心腹面色沉重一对视,还是一个个低头开了口。 “夫人那里,咱们几个都是相熟的,所以基本比对过了。” “荆溪外地人不少,可大多是走商的男子。女租户便更是凤毛麟角。那位遮遮掩掩,只身一人,外地人,不与人交际,出入都爱戴帷帽,住了几日却无人知晓她姓甚名谁,说是来投靠亲戚,却不见有亲戚来见过她……” “不会生火做饭,也不长于收拾打扫,潦倒借米却不曾出门挣钱。” “年纪,相貌,体态,身高,习惯,口音都对上了,十之八九就是了。” “医馆大夫表示她那日穿了灰麻衣,狼狈还没钱。这一点,正好应上了姑子们的说法。扭了脚,该是跳窗导致,染了血,应该是那鸡血,肋骨断了,或许是摔了或是撞了……还有,那女子看病和入住巷子的时间正是人从尼姑庵逃跑的时间……” “别说了!” 程睿面色如土,深抽一口气。“肯定不会是她!弄错了!” “是!明早咱们去那巷子堵一堵,就知人是不是了。” 程睿要了一壶酒开始喝。 眼见为实,他不能冤枉了廖氏…… 可他越喝越着急,越喝越焦躁,心头的愁没被烈酒浇灭,反而烧成了一把火。直到他收到消息,说是傻子又一次被那女子放进了屋中…… 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想知道! 他等不到明早! 他此刻就要去看看! 程睿往外走,金玉跑了出来。她直觉父亲已经打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她要求一起去,她必须走这一趟。 若真出了什么事,她虽不能力挽狂澜,可说不定在重要时刻她出面或许能做点什么。 程睿犹豫了一二,还是点了头…… 他们很快便到了那条巷子。 夜已深,他们用一锭银子敲开了廖氏住处隔壁那位王嫂子的家。 程睿已备下了一幅画,给那王嫂子一辨,对方便点头确认隔壁居住的正是此人。 随后,他听着王嫂子将廖氏最近的勾当一一道来…… 他的拳越握越紧,怒火越来越盛。 他一想到此刻隔壁床上可能发生的种种,他的怒火便几乎压不住了。 东方已是鱼肚白,他起了身。 他劳烦了那位嫂子去隔壁敲门。 不是他想抓奸,而是因为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若是弄错,还能留下几分颜面,少几分尴尬。 可当门那边传来一个“谁”字,程睿的心便一下坠进了寒潭…… 那个声音,他怎会不识! 真的是她! 她真的住这儿! 可纵然如此,程睿还是生出了另一种希望,他希望是这些妇人搞错了。她这儿没有什么傻子,又或者她只是好心,收留了个傻子过夜?讲讲故事,仅此而已…… 他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便往旁边的暗处避了避…… 门打开,眼前的廖氏慵懒迷蒙,是程睿熟悉的晨起之态! 可除此之外,她又叫他感觉如此陌生! 她头发凌乱,面容疲惫,眼圈青黑,衣襟半敞,从脖子到锁骨那一整片皮肉都暴露在外,未着棉袜,未拔鞋跟,一双赤足就那么踩在鞋里…… 这不是他记忆里的优雅贵妇! 她在肆无忌惮当众打着哈欠,叽哇喊叫,一脸不耐,不顾形象,这与那些市井妇人有何区别,与家中那些粗鄙婆子又有哪里不一样? 是她原本就是这般,他从未发现她的真面目?还是连遭的变故已经毁了她? 短短几息里,程睿的心头已是疑问连连,滋味万千。 可当他回味到她刚刚冲着屋里喊的是什么,当他看见屋中走出的男子……他的颜面全碎,掉到了脚下尘土中,而他的头上,多了绿油油的一大片。 那男子冲着婆子在嘟囔,可对着廖氏却在笑。他露着胸膛,只着了一条亵裤。他当众对她动手动脚,还打情骂俏。他抱了她,当着自己的面…… 还有,他刚刚嘴里说的什么? 香软滑?床板响?膝盖疼?忙一夜?很疲累?这会儿去拿银子,一会儿送来?今晚还来?…… 程睿的拳头已经攥得紧紧,他盯住了傻子裸露的上半身。有唇印,有腰间的指痕和后背指甲抠出的印! “这当真是在讲故事?” 程睿咬着牙错了错,恨不得撕碎眼前一对贱人。她竟然下贱到了这种地步!为了银子,连自己的肉都卖!她就这么饥不择食?她就这么难耐空虚?她就这么等不及他回来?贱人!荡妇!没脸没臊的东西! “不是不是!不是讲故事,娘子在教我怎么男女之间是怎么睡的!我昨晚睡了娘子!我睡了一晚上,很开心!”这是娘子教的! 傻子一脸骄傲看向了廖氏,又偷偷瞄着王婆子。他这次没说错吧? …… 第二零一章 打落水狗 傻子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将发生什么,更不会知晓此刻他这话说出来无异于点燃了一只大炮仗…… 王婆子有些不忍和怜悯地看了傻子一眼,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果然,下一瞬,程睿拽紧的拳头已经挥出去,狠狠砸向了傻子…… 一下,两下,三下! 二傻子虽脑子不好使,可因着家中有靠山,所以平常并没受过多少欺负。此刻突然挨了陌生人一揍,自是又哭又闹,杀猪般地嚎了起来…… 这一嚎,直接结果便是引发了正从一晚睡梦中渐渐苏醒的众人的关注,一下子,“吱嘎”“吱嘎”的开门声接连不断,一个个脑袋探出来,慢慢的,不少看热闹的家伙开始向巷子深处集结而来…… 此刻的程睿怒火烧得正旺。 廖氏扑上来抓着他的衣摆,连喊冤枉。她表示她是清白的,她没有与傻子有染,一切都是误会!真的整晚就只是讲故事! 可到了这种时候,程睿哪里还能信她。 “贱人!老子没看到你们滚一起,你就敢睁眼说瞎话?你是当我瞎,看不见那些红色青色是吧?你是当我聋,没听到这货刚刚说的是吧?还是你把我当作了和他一样的傻子,随便你说什么谎都能无条件信你是吧?” 程睿原本还要揍那傻子两拳,此刻越说越怒,直接转身对着廖氏便一脚飞了出去…… 他真的气!他刚刚瞧见了,傻子后背那些指甲刮过的痕迹,都是新鲜的!不是她弄的,难不成这胖乎乎的傻子还练过杂技,能把后背挠得那么生动不成! 讲故事?讲故事会讲得床板响,膝盖疼,浑身痛? “在你心里,老子和那傻子都是一样可以骗财的蠢货是吧?” 程睿那一脚结结实实,廖氏的脚腕尚未痊愈,没能站稳,一下便滚出去老远。 她洋相大出,原本半敞的衣襟整个大开,胸前春色更是露出不少。 看热闹的家伙们开始冲着廖氏指指点点跑来,程睿更觉面上无光。他向廖氏方向冲去,打算先将这不要脸的贱人的衣襟给抓起来…… 可他哪知,竟是有一只手抢在了他的跟前。 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廖氏的前胸亵衣,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随后冲着廖氏一巴掌扇了出去…… 程睿一愣。见是个陌生男子,心头一阵疑惑。 那男子也不知与廖氏有什么仇,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左右开弓怒扇廖氏。 “贱人东西!这个娼妇!老子见过下贱的,没见过这么贱的!……”男子非但嘴上不干净,一连串骂了不少脏话,那手也不干净,借着抓人胸脯,分明是在揩油。 那王嫂子赶紧上前止了,顺便也给程睿解了惑。 “赵二他爹,你这是做什么呢!快别打了!” 王嫂子也觉得奇怪,傻子他爹往常都要赌上一整夜,日上三竿才会回来。这会儿天才刚刚有些亮,这风声倒是传得快!竟是将他引了来! “做什么你看不见吗?这个娼妇,竟然勾搭我儿子!” 一直蒙圈的金玉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 原来是那傻子的爹!被人骗也是他儿子自己傻,活该!程睿打她娘也就罢了,毕竟有立场。这货?竟敢? 金玉冲上前去,试着想去推开那赌棍。 可那赌棍是个有力的,手肘对准了金玉往外一推,金玉整个人便叫他推倒在地。 “报官!我要报官!你光天化日打人,有没有王法了!”金玉怒吼。 “报官好!赶紧报!你不报我也得报!这贱货骗了我家这傻儿子钱财,还撺掇我儿把钱罐子里的钱都拿出来了,看老子弄不死她!人证物证,老子倒要去官府看看是怎么判!哟,对了,你又是什么人?你出来打抱不平,来得正好!你是不是与这贱人有什么关系?那敢情好,我连你一块告了!” 金玉气得牙齿打架,求救地看向了程睿。 原本看见那流氓的手抓向廖氏胸前时,程睿还觉得膈应。可当他再一瞧见傻子,他便只感觉恶心。 刚刚天黑又没人也就罢了,此刻人越来越多,他更没法出面了。他今日一直低着头,就是不想叫人认出来! 若真要闹上衙门,他的颜面何存?老爷子若知晓这事,他怎么交代?人是他带回荆溪的,这么一来,弄得一身骚的不止是他,还有程家!而最终,所有的责任和责罚还是将追加在他的头上! 这一刻的程睿非但感觉廖氏是个邪星,还是个煞星! 自从他带着女人回来后,坏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他的铺子,产业,私产,到钱银,口碑,人脉,再到家中的地位,威严,话语权,全都一落千丈! 此刻的他,活得还不如他那个一无是处的三弟,这简直是耻辱! 而这一切的源泉,似乎正是眼前这个女人! 且这女人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从肉体都灵魂,都已是污秽不堪,他还有必要为她出手,脏了自己的手? 程睿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就此退场,可哪知又有人冲了上来。 “赵哥,老子挺你!把这贱人往死里打!”来人正是前几日晚上拦住了廖氏,从五十文开价到二百文,想要睡了廖氏的那个鳏夫。 “赵哥你不知道,这个贱人,那晚我回家,她拉住我问我要不要睡她一晚!老子瞧她正扭着腰卖弄风情,便动了心,告诉她只有两百文。可她竟还看不上,骂老子穷鬼,说让老子攒够了二两银子再来找她!哪知她回头就只三十文钱睡了你家赵二,她这是看你家赵二老实,放长线钓大鱼,打你家赵二主意呢!” 鳏夫那日被廖氏踢中裆下,疼得一夜没睡好觉,到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他怕叫人耻笑,一直憋着一口气。此刻瞧见这现成的落水狗,不打白不打! 他立马便胡扯一通,成了力证“廖氏就是娼妓加骗子”的证人! 廖氏连连喊着“不”,句句说那鳏夫在冤枉她,可暴怒的傻子爹直接将她的双颊一掐,叫她再发不出一句话…… 那鳏夫说着便拉过了二傻子,连哄带骗又恐吓了一番。 傻子立马招了,将廖氏让他回家找银块块,他答应等爹睡着后把家里所有的银块块都找来给廖氏,然后他二人今晚要玩藏宝游戏……一股脑给交代了一遍。 众人哗然。 …… 第二零二章 过街老鼠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眼前这妇人非但是娼妓,还是个骗子!这样的人,要么打死,要么报官,留在这儿也是个害人精! 众人态度一边倒,廖氏如同过街老鼠被所有人喊打。 就连程睿也是暗哼着退了两步。 视财如命,毫无底线,坑蒙拐骗,不要脸面,这个女人,比他所以为的还要不堪…… 他错了!他看错了,做错了! 程睿一阵疲惫,再不想看见廖氏,转身就走。 “你先别走!你打了我儿子!你给我回来!”那抓了廖氏的赵赌棍一下将廖氏塞到鳏夫手中,小跑追向程睿。 程睿一个示意,他的手下便挡住了赵某,将两只大银锭子作为医药费塞了过去,成功叫程睿脱身…… 可廖氏却惨了,落在那鳏夫手里,自是如案板之肉。 廖氏冲程睿喊救命,鳏夫便捂住了她的嘴。 鳏夫久不沾女色,他对廖氏上下其手的同时,甚至在廖氏耳边表示,若她愿意陪他和赵哥一人一个月,不但这次的事可以就此揭过,他们还会每日给赏她几个铜板…… 程睿的背影越来越远,廖氏充分感受到了命运的直坠,可她挣不开,追不了,她被一群低贱之人围住,所有人看她都充满嘲笑,鄙视和厌恶。哪怕是在尼姑庵她都没有生出的绝望,此刻一下将她包围…… 程睿越走越快,似乎他走出了这条巷子,一切就可以当作未发生过。他的心腹跟在他身后,请示可要善后,廖氏如何处理,可他没有应答。 他不知道,他要想想! 他若是出手相救,廖氏便再次成了他的包袱。可他不想要她了。他看着她,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他微微的心痛早已消失,被一种强烈的背叛感所取代。 他猜想或许这女子这些年一直都在骗他,他被玩弄了。他不知她骗了他多少,撒过哪些谎,这一刻,他完全不想知道!只想逃离! 生平第一次,他那么希望能与她撇清关系。 但他若是不出手,廖氏就将彻底沦亡。衙门那里倒还好说,只要去跟魏知县打个招呼,这事自然不会牵扯到程家。可那么一来,无依无靠的廖氏自然将成了真正的娼妇。那么早晚丢的,还是程家的颜面。 他该怎么办? 金玉追了上来。 面对一帮疯子般的下贱人,金玉压根连挤到廖氏身边的本事都没有。她无计可施,她唯有追来乞求程睿。 “爹!那群人无非就是拿捏住了娘骗了他们银子,你拿银子打发了那群人!你救救我娘吧!” 程睿一听“爹”“娘”两个字,下意识便前后左右瞧了瞧。 好在这会儿时间尚早,没有引来大量围观者,而巷子里看热闹的,都已经被引去了正在求救的廖氏那边。 “救了她,然后呢?” “我娘她一定不是故意的!您给我娘一个机会,听听她怎么说!您不能仅凭一群下贱烂人的话就不给我娘解释的机会!爹,那是我娘,您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救救我娘……” “金玉!” 一声威严之声传来。 金玉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顿时后脊梁一阵发寒。 而程睿更是头皮发麻,心跳加快,一下停住了脚步。 两人同是循声望向两丈外。 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 车帘正被掀开,果然是老爷子! 他的身后,还有一脸平静的紫玉……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程睿的头一阵阵发昏发胀。 “金玉,你刚刚说什么?谁是你娘?你让你爹要救你娘?你娘在哪儿?”老爷子两道视线比刀子还要锋利,一下割向了两人。 程睿的膝头下意识便软了下去……完了!这是他唯一的反应! 他保留了十几年的秘密,就这么硬生生被连皮带肉给揭开了…… 金玉也跟着“扑通”一声跪。 她想到了家法,祖宗规矩! 程家有个臭毛病,为了不让制陶秘法外泄,不让纳妾也不让有庶出子嗣。所以程家所有男子都是嫡出,家里从来没有妾室。养了外室的程明已是例外,但也是在保证那外室不会生育的前提下…… 金玉知道,她能留在程家,过了多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人人唤她一声“小姐”的唯一理由,便是她没有娘!她是孤儿!只有她是孤儿,她才有可能接近程家人,成为半个程家人!才能过上半个主子的日子,学到旁人学不上的东西! 这是她小心守了多年的秘密啊…… 程紫玉低低一笑,这是她的第一个目的! 她已经没有时间和耐性等着朱常安找上这对母女了,她也没法等着廖氏不知何时将她手上的那两样秘物当作武器捧出来。她那个父亲傻傻做了多年的踏脚石,也该醒了。 那两样秘物作为这对母女的杀手锏,不到她们山穷水尽一定不会提早拿出来。她唯有想法子迫她们一试。她要提早让她们走投无路! 程紫玉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但再差,也就是如此刻这般,至少廖氏再爬不起,也难再成为一道爪牙。至少她多多少少,也算是报了一笔仇! 此外,她一直在想,前世她到最后时刻,程家倒下才知晓廖氏和金玉是一对母女。那么这一世,若是能让她们的关系早早就摆上台面来,那么,非但可以事半功倍,还可以提早欣赏她们被打个措手不及的窘态,那又是何等的畅快! 竹篮打水,求而不得,对这帮有雄心壮志的家伙来说,只怕是最痛苦的折磨吧? 可该怎么做? 程紫玉认为,除了让她们母女自己亲口承认她们的关系,或者永远都没有证据可以揭穿她们。所以她才会任由金玉跟来这一趟。面对如此状况,金玉再狠也不会抛下她的娘,或者说,是她的利益共同体! 成功了!金玉的声声哀求全都落在了老爷子的耳里,那也就够了…… 二傻子的爹是程紫玉找人去通知的! 区区赌棍,看重的无非是银子。 当他知晓有人算计上了他的银子,当他知晓傻儿子已经将他的钱财送出去了一部分,当他知晓对方后面还有大金主,他自然是飞一般跑来拿人!他所做的一切,说到底也就是为了敲竹杠。 也成了!傻子爹的卖力算计直接促成了廖氏名声栽,程睿心意冷,金玉秘密现…… 第二零三章 本分演出 面对跪地的这对父女,老爷子哼笑了一声,手一挥,程睿和金玉便被带上了后面的马车,而他的人则开始处理善后…… 都是无赖,无非想要银子。果然,银钱撒出去,赵赌棍和鳏夫顿时消了气,住了手,放了人。 人群很快散去,廖氏也被顺利塞进了最后边的一架马车。 三辆马车前往的是老爷子的私人别院。 老爷子堂上一坐下,这几人便齐刷刷跪了一地。 程睿很识相,跪地低头,全然反省之态。 廖氏能从虎口脱身,终于算是大喘了一口气,再坏也坏不过刚刚了,这会儿的她惊魂未定,只乖乖跪在了一边,随后给女儿递了个眼色。 金玉寻思着,此刻也的确只有她能开口说话了。她小心翼翼开始向程翾说起情来…… “打住!”老爷子喝止了她。 “程睿!”程翾唤了一声。“金玉是这女人的女儿?你确定?” “是!廖氏生产那日,儿子在场。” “那金玉是你的女儿?” “是!” “你确定?” “确……” 一个“定”字到底还是没能挤出来。 程睿一张脸垮了。 当年,有次私会了廖氏后,他刚回家才两个月,便收到了廖氏有孕的消息。生产前一个月,他便赶到了她身边。金玉生下来,也是他亲手从产婆怀里接过的。 他很高兴,他一点没有怀疑。因为廖氏的身边有好几个他明里暗里布下的人。当然,他疼爱廖氏,自然也相信廖氏。 而“廖氏本分”,这是他的暗人和那周围街坊所有人的共识! 可廖氏本分吗? 想到傻子,想到鳏夫,想到王嫂子,想到今日一大群街坊的指证和评价,想到他眼睛看到的……程睿的脸突然有点疼,他似乎头上又被糊了一层绿! 她能骗到陌生人将她带回荆溪,给她房子住,给她出钱看病,还给她银子买衣服买食物,那功力和手段岂是寻常?分明驾轻就熟,又岂是一朝练成? 有这本事,当年她想要骗过他的眼线也不难吧? 她连个傻子都能陪睡,那她的下贱程度也可想而知! 她能忽悠傻子去偷钱,更是显露了她那无下限人品! 这样的人,他竟然能信?竟然是本分? 怀疑的种子一滋生,便迅速蔓延…… 程睿起身,慢慢走向了金玉。 他猛地想起,那日他上山求紫玉放过恒来时,紫玉说,金玉与他压根一点都不像。那个笑,那语态,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他仔细看了金玉,的确,与他不像! 他又看了眼廖氏,将这母女俩一比,似乎也不那么像!那么……金玉像谁?像谁? 这一刻的程睿直接扑向了廖氏,将廖氏的脑袋直接按向了地面,发出了咚地一闷响。 “金玉她压根不是我的女儿,是不是?那是个野种,是不是?是你偷人所生,然后赖到我头上,是不是?我给你的姘头养了十几年女儿,是不是?你将她送在我身边,是想要骗我钱,还是骗我家的手艺?啊?” 程睿火冒三丈,越说越气,一把抓住了廖氏的头发,直接将她的脑门一下下按住磕地。 当他瞧见廖氏脖子上的道道红印,顿时想到刚刚那些下三滥对她伸出的毛毛躁躁的手……反感再一生,他更是手下不留情。 廖氏和金玉哭天抢地,表示程睿误会了。 廖氏更是抱住了他的腿指天誓地,说她绝对没有与别的男人有染,不管是以前还是后来,她都对他忠诚着,金玉也确确实实是他的女儿。让他千万不能一冲动而铸成了大错…… 她的誓言很毒,将“不得好死”和“天打五雷轰”全都拉出来溜了一遍。 然而程睿却是冷冷笑着。 “你这样的,还需要发毒誓?你本来就要下地狱的!天打雷劈本就是你的下场!”程睿暴怒着又一巴掌对早已鼻青脸肿的廖氏打了出去…… 他刚刚瞥了眼老头。 他知晓老头在强压着怒气。他骗了老头十几年,这次老头的权威被他挑战,这笔账老头一定会跟他清算。 他最近已经够惨了,若老头的怒火再一烧过来,他会不会落得与程颢一样的下场? 他知道最近的程颢日子很不好过: 程颢自然不可能看得上老爷子给的那个小庄子,也不可能去做农活。他往日纵然有积蓄,可和程睿一样,他的不少银子都投入到了一些不那么见得了光的产业里。他一时半会儿压根拔不出,当然他怕被程翾发现他的勾当,他暂时也不敢去拔。 同时,知晓他脱离了程家后,他在外边的不少买卖都黄了,反而还需要他花银子去填窟窿。 于是,程颢能依靠的唯有华家。然而,程家已经全面对华家出了手。损失惨重的华家害怕被程家全面清算,不但夹紧了尾巴,连程颢一家子都不敢收留。 华老太太甚至反过来劝诫他们一家子,让他们听话,暂时先去庄上好好劳作,用他们的实际努力来换取程老太爷的回心转意…… 如此一来,程颢一家子能依靠的便只有华氏的积蓄。可无论程颢如何哄骗,华氏只一口咬定了没有银子,让他这个家主自己去想法子。 程颢既要买宅子,又要周转,还要应酬交际,无奈下,竟然跑到了程睿那儿借银…… 程睿爱莫能助,程颢又跑去找了程明和程家的几位远亲,彻彻底底地颜面尽失…… 此刻一想到那明显瘦了一大圈,每日都在为生存劳碌的二弟,程睿便害怕。他不想步二弟的后尘。 于是他对廖氏的出手越来越重! 一定意义上,他自然是在为自己出气。 可更多的:他是在表态,他要让老爷子看到他是被骗了!他也是受害者!他要让老爷子看到他的决心!看到他的“痛心疾首”!他希望老爷子可以看出,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廖氏,而不是他! 此刻的他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笔账不要算到他的头上!…… 老爷子哼笑了一声,儿子想什么,他如何能不知。 他可懒得配合这些拙劣的演出。 他手一挥,示意下人上去将程睿拉开。 “带大老爷下去冷静冷静!” “是!” 程睿被请离,他倾情的演出一直持续到了消失众人眼前。 廖氏终于大缓了一口气,抬起了眸子。 …… 第二零四章 三个选择 程睿一走,廖氏跪行上前,她一下下叩地,表示金玉确是程家血脉。他们可以对她残忍,可若他们如此断然便将金玉毁了,那程家的列祖列宗也会不安…… 程翾细细看了廖氏一会儿,随后将带了问询的视线投向紫玉。 程紫玉会意,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她上一世就没弄清金玉是不是和她流着一样的血。此刻她依旧不知。 可事实上,是不是又如何? 这丫头早晚是头白眼狼! 不是她的妹妹最好,她一点不用留情面!是她的妹妹便更不能纵容!否则便是丢程家和祖宗的颜面,那为家族清理门户也是应该! 所以,她压根不在意! 她想,老爷子应该也不会在意。 毕竟金玉最近的秉性有目共睹,她又有这么一个娘,只怕不管金玉是否程家人,老爷子也只会选择性忽视她的血统…… 程翾沉默了几息,幽幽开口。 “程家的祖宗规矩,你们自然是知道的!程家向来注重一个嫡字,程家不会允许妾室进门,也不可能将私生子女扶上台面,可你们母女俩却站在了我跟前!所以,你们的选择不多!废话不多说,我且给你们母女三条路选!” 廖氏与金玉悄悄一对视。 “第一条,金玉可以继续留在程家,可以继续做半个主子,尊一声小姐。我可以给金玉一个单独的院子,配几个奴才,将来金玉嫁人,我还可给她一大笔嫁妆,一切都比对青玉的份例!” 这等好事?母女俩双目一亮。比对青玉,那可是正经的小姐待遇。 “条件是什么?” “这个!” 程翾扔了一包东西到廖氏跟前。 “何……何物?” “一包砒霜!” 程翾面不改色。“你去找个地儿了断了自己,就不会拖累金玉。金玉没有了娘,自然也就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廖氏的指尖本已触到了那纸包,此刻顿时一惊,将纸包扔了出去老远。随后,她晃着脑袋,错着牙:“别做梦了!我……我不想死!我不会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程翾点头。 “第二条,你可以不用死!但金玉也做不成小姐!她只能做我家的奴才!就像她此刻这般!当然,待她出嫁,程家也不会亏待她!到时候会给她一份比对管事的嫁妆!” 金玉摇起了头,她不要做奴才!不要! “条件呢?”似乎也没有坏到底,廖氏抓住金玉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条件是,你回到先前的尼姑庵!做一个真正的姑子!我说的是剃度修行的那种!永远做一个老实本分,吃斋念佛,为金玉祈福的出家人!……” “不要!” 老爷子话未说完,便被母女两人同时打断。 “我不会出家,我的金玉也不会做奴!还有第三种呢?” “第三,就是你们必须在我的监视下远远离开荆溪!这辈子不许再回来!不许找程睿!不许与我程家再有半点牵扯!你两个但凡再出现在荆溪地界,我就让你们竖着来,横着走,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你给我们多少银子?”廖氏深吸一口,索性挑明了。 “你想多了!一个铜板都没有!” “那我们怎么活下去?” “哼,你俩好手好脚,还能活不下去?先不说你的本事,就金玉,这些年在我程家也学了不少东西吧?她哪怕是找个地儿给孩子们捏泥人,给路人画画写信,也能挣点铜板!当然,我也可以给你们在外地租两亩地,租金算我的,收成算你们的,怎么样?” “你!你欺人太甚!” 母女俩气得胸口起伏。 不给银子? 这段日子廖氏已经受够了那种被人欺辱看人眼色,吃不饱穿不好的日子,若要叫她再回去,这当真几乎是要了她的命! “若我们三条路都不选呢?” “恐怕由不得你!” 老爷子眼一瞪,威压一放,冷不丁将手中茶碗重重砸向了廖氏,引得那两人一顿惊叫。 “我不是来和你们谈买卖的!给你三条路,已是顾及了情面!你若不选,可以,我这就把你送回那傻子爹那边!你大可以猜猜他是会跟你要银子还是将你送官!当然,你赔不了银子,你大可以拿肉偿!到时候你可别指望还有谁会救你! 至于你的女儿,我一样可以把她送去尼姑庵了此余生!你若是想挑战,大可一试!” 母女俩顿时搂到一起打着颤…… 她们除了强选一条路,还能如何? 很快,结果出来了。 程紫玉一点都不意外,她们异口同声,在对视一眼后选了第三条路。 她微微有些失望。 刚刚她一直奢望廖氏和金玉站起身,嚣张一笑,然后说:她们想要和程家做一笔交易。随后她们拿那两件关于陈家和金砂的秘物出来做筹码…… 可她们没有,纵然是一条那么难走的路,她们也没有试着谈交易。 程紫玉暗暗一叹,真是难! 或者,对她们来说,这还不是山穷水尽吧?也许她还得逼上她们一逼?…… 老爷子当机立断,叫来了车子,直接将两人塞进了车中…… 金玉叽哇乱叫,想要回程府收拾东西。 老爷子自然没应,直接就这么将一穷二白的母女俩赶了出去。廖氏呼喊程睿,只可惜后者一直到她二人消失也未冒头…… 程紫玉捡起了地上的纸包,她打开微微一嗅,蹙眉看向老爷子,见后者一挑眉,忍不住便笑了。 “这不是砒霜吧?”她本还在奇怪,老爷子什么时候还准备了这个在身边。 “自然不是!”老头哼笑着喝了口茶。“随便找了块没气味的糕点捏碎而已!” 程翾无奈摇头。 “三种选择,无疑只有第一种是对金玉的前程最好的!廖氏名声已毁,你爹不会再要她!她一个人人喊打的弃妇,这种时候怎么也该放弃小利而改为孩子着想了。可她呢?她是毫不犹豫,就直接断了她女儿的这条路。这样的人,一定是心狠手辣的! 我就是试她一试,她若是那种含辛茹苦全心奉献的母亲,我自当感念她的一片真情。或许还会为她破例一二!可惜,经不起考验!” 是呢! 命运的走向不仅仅是靠能力,更是靠选择。 选对了,事半功倍。 选错了,自当要承受,怨不得他人! 这些,她早已深有体会! …… 第二零五章 噩梦再现 多日的舟车劳顿后,京城终于近在眼前。 朱常安已经接到了昭妃递来的消息,他要封王开府了,皇帝对他很关心上心,这次他因祸得福,回京后一定可以大展宏图……他欢欣雀跃,兴奋非常。 不过,今日午后,却是天气突变。 艳阳高照天突然便狂风大作,随后惊雷伴着瓢泼大雨下了来。 他也不明白,为何心头那恐惧再次突然而至。 他吓得瑟瑟发抖,差点滚下了马车。 眼看暴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的迹象,而他又始终恐惧加身,车队只能找了对方躲雨。随行的大夫看他难受,还给他喝了一大碗安神药。 他睡着了。 这一次,伴着电闪雷鸣,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只不过,这次的梦比上次在王家那个还要长,还要细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荆溪那座山上被刺杀的缘故,这一次,他梦到了那座山,还有那座他没能进去的庄子。 很奇怪,那庄子他似乎很熟悉,他有去过那庄子很多次的感觉。庄子里有竹屋,竹林,竹亭,有一汪泉水,他甚至知晓那泉水很甜,煮出来的茶水尤为好喝…… 可梦里那山庄却并不安逸。 梦里的他,举起了手,随后,熊熊大火突然就开始吞噬那座庄子,一片青翠很快便被一片火红取代。那红色蔓延到了天际。 可漫天的红霞却突然变得黑沉。 雷雨来了,而他却到了太湖上。他跌在了水中,转身才看见程紫玉正紧紧抱着他的腰。 那一刻的他,心头一热。他是惊喜的,受宠若惊的。他差点就要回抱她,可她却冷冷带着嘲讽对他说着什么。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他却感觉刚刚生出的热情被浇了个一干二净。他心头净是怒火,他毫不犹豫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水位一点点上升,胸前压力一点点增加,他喘不过气…… 他不太明白,为何他分明掐得程紫玉双面青紫,眼目游离,可她却还在笑。她在高兴什么? 然后,闪电来了!击中了他!而后,伴着一道光亮…… 来了!来了! 是那个他最害怕的场景! 这里这个噩梦,他上次就做到过,长刀甩来,他的脑袋从肩膀上掉落,溅起一大堆的水花…… “别杀我!李纯!别杀我!不要!不要!我是皇子!你要为程紫玉杀我?你敢!” 他不要! 李纯的脸越来越近,那张冷漠的脸,如此叫人胆寒。 朱常安拔剑刺了出去…… 铛地一响,朱常安手腕阵阵麻痛钻心而生,似乎裂了开来。随后什么东西抽到了他脸上,叫他一阵火辣辣的疼。 头掉了?头掉了是不是? “不——”他惊喊出声,双眼空洞盯住了那个抽出了一道光的家伙…… “四爷,您怎么了?您可还好?” “李将军,对不住!我们四爷魇着了,这才对李将军动了手!” “四爷,您快醒醒,您刚刚是做噩梦了是不是?您绝不是故意拿刀刺了李将军是不是?” 朱常安几个手下吓得脸都脱了色,一个个围向了他,冲着他猛一顿使眼色。 朱常安被掐着人中,双目渐渐清明,他这才发现他不是在太湖,不是在水中,而是在马车里。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头还在,脖子没断。 而眼前这个一身白衣,一脸复杂又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是真的李纯? …… 李纯不喜欢朱四。 他很少去厌恶一个人,但最近不知何故每次只要见到这个朱四,他都想痛打其一顿! 他想,或许是因着朱四始终如跳蚤般黏着程紫玉的缘故吧? 但他又直觉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奇怪的牵扯。 就如,紫玉分明往日里对人谦和宽容,可在王家宴上她对朱四出手却那么不留情面,红着眼,咬牙切齿,就像有什么血海深仇……这不像她! 可他那日又分明瞧见,她与朱四只是萍水相逢,按理说朱四摔了她一下,可也就是擦破点皮,她何至于那么狠,那么恨? 朱四受伤那日,程紫玉去了王家,按理她只是去找魏知县谈损失,可她却去了那么久。后来他去查了,消息传来,那日她与王玥竟是进了朱常安的屋子…… 别人不知她,可他却清楚!这很诡异! 他们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可好像那日朱常安又被雷惊到了。当时闹了好大的动静…… 李纯始终不明白,朱四他是真的怕雷电,还是仅仅在作戏?而那日的大动静与程紫玉又有没有关系?…… 李纯早就下了决心,待朱常安抵京后,他要好好查探这厮一番!正好,皇帝也让他适当盯一盯朱四,那么,他便正大光明了! 今日午后,消息传来,说是朱常安的车队已经在距离京城五十里地的郊外了。他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他临出门一抬头,南边天空黑压压一片。 守门老伯说,雷暴雨要来了,让他早点回来。 他改主意了。 他回头牵了他的马儿疾风,直接往南去了。 狂风暴雨中,他在一家路边茶寮完美“邂逅”上了正躲雨的朱常安马车队。同样躲雨的他很自然地关心了一番受伤的四皇子。 听闻四皇子此刻正因着恐惧服药而昏睡,朱常安自更是要显露他的关怀。 朱四手下也不好拦着,唯有打帘让李纯看了眼。可他们也没想到,李纯就那么顺其自然上了朱常安的马车。 李纯暗哼,好个朱常安! 这么多日下来,大夫一路随行,可他的伤却非但不见好,似乎还有加重的迹象…… 朱四的手下几次想要请他下车,却都被他骇人又凌厉的眼神给打了回去……他们不敢再请,反而开始怀疑说不定这位将军爷是圣上派来“关心”主子的。万一得罪了这位,圣上那里…… 李纯倒是没想到,他还能有额外收获。 他上车才几息便听到了“程紫玉”,可渐渐从朱四口中迸出的,还有他的名字…… 朱四似乎真的陷入了某个梦境,只见他周身都在打颤,气息紊乱,面部表情扭曲,满头满脸都是汗,那点龙子气息半点不存,反而全然都是委曲求全之态。 显然,朱四不是在作戏,他是真的很痛苦…… 第二零六章 李纯伎俩 李纯不太明白,作为皇子,过得再差,处境再糟,受辱再多,也没有理由这种状态。 龙子的骄傲应该是融于骨血的,哪怕是在梦里,又有什么能让他这般恐惧? 可答案竟然出现了。 在他疑惑时,朱常安口中蹦出了一系列的乞求。 李纯很心惊,在那个梦里,自己要杀朱四?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惨绝人寰之事让这位皇子如此恐惧? 然而这边李纯还未来得及细品话中之意,便见那厢梦里的朱四已睁了眼。 朱四目露凶光,毫不犹豫将手边长剑刺向了他所在! 这是,没醒? 李纯迅速做出了判断,这厮还沉沦在梦中! 他暗啐,娘的! 找死! 李纯本就看他不爽,这会儿索性闪身避过了他袭来的剑锋,就势出手狠狠拿了折扇敲向了他的手腕。 手起剑落,朱四手腕一声几不可察的“咔嚓”脆响。 李纯又手腕一翻,将扇坠子上的流苏狠狠刮了出去,直接抽向了朱四面颊,留下了几道血痕。他又手肘一推,朱常安的脑袋便磕到了车厢木板,鼓出了一只大包…… 吓惨的朱四随从一拥而上,有的上前查看他们主子,有的上来查问李纯可有受伤,还有的上来跟他道歉赔不是,却无一个敢跟他问责。 李纯哼了一声,退出马车,抱胸站定面向朱常安。 刚刚朱四猛一睁开的眸子李纯看得清楚,全然都是恐惧,还有仇恨!睁眼却未醒,沉沦的原因只能是乱了神智,也不知是何等血海深仇,在看见自己时,让他那般毫不犹豫拔剑刺出…… 这会儿惊醒过来的朱四面色发白,他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因个噩梦而捅了娄子。他暗骂自己的同时,更厌恶那个噩梦。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李纯连江南都未下过,怎么可能会认识程紫玉,帮着程紫玉杀了自己?他真是疯了! 也顾不上手腕阵阵钻心的疼,他急急道起歉来。 可李纯却打断了他。 “我看四爷身强体健,出手拔剑一气呵成,凌厉又迅猛,全然不似病重。有些东西看来是被有心无意夸大了!倒是在下好心被雷劈,多此一举了!告退!” 李纯阴测测这么一开口,自然叫朱四和他的人吓到了。 在朱四看来,李纯的声望口碑在那里,这样的言论经李纯的口散播出去,皇帝会恼了他,朝臣会看不上他,他的兄弟们会因他的陷害而对他怀恨,甚至这个李纯,只怕也会因着刚刚那莫名其妙差点挨了的一剑而怨恨……这么一来,只怕一大堆人都要来找他算账。 他,他娘和他的人,甚至地方上都要受牵连。而他好不容易赢来的大好形势,也将荡然无存! 所以不管李纯这算不算是威胁,对朱四来说都压迫巨大。 什么病痛,什么噩梦,此刻他是什么都顾不上,只想让眼前这位大爷息怒…… 一大群人开始了苦苦解释,努力挽留…… 半刻钟后,马车周围三丈都被清空。 朱常安那个幕僚倪老很会做人,将李纯的疾风马牵到了茶寮后边,又吩咐了下去,“所有人今日不曾见过李将军”。随后朱四的人被分散开,以保证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可以靠近茶寮…… 李纯再次被请回了朱四马车上。 难得有机会可以单独直面李纯,朱常安一下便打起了精神,驱散了心头因噩梦带来的种种不适。 若说挨几下打能拉拢到这位往常请都请不来的座上宾,那就是断手断脚也值得的! “刚刚出手是不是重了点?四爷没事吧?”李纯云淡风轻。 “李将军言重了。都是吾鲁莽在先,将军为了自保而出手,怎么都是应该的,将军千万不用放在心上。”朱常安瞧了眼已经肿得跟馒头差不多的手腕,感受着脑勺上时不时的抽痛,咬着后槽牙笑得谦和。 “将军放心,今日你我并未相见。吾这手腕和头伤与将军没有半点关系。” 李纯一笑。 这么识相!早知如此,他该下手再重一些的。 李纯的面前已摆了三只礼盒,是倪老得了朱常安示意亲自去选来的。 自是送他的大礼。 李纯打开,是一盒百年参,一只象牙制的三足象鼻香炉,还有一红玛瑙瓶…… 见他兴致缺缺,朱常安又献上了一玉貔貅和金财神,一脸的礼贤下士模样。 “李将军都不喜欢吗?也是,此等俗物,哪里配得上李将军!不过这些东西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吾对刚刚莽撞行为的赔礼,给将军压个惊!还请将军笑纳!否则吾将心头难安!” 李纯提起酒壶喝了一口。 看来这一趟南行朱常安纵是破了财,可也收获不小。去的时候空着手,回来却拿了不少孝敬。这些东西应该是一路敛来的! 李纯将这些东西暗暗记上心头,收起了脸上笑意。 “东西就不用了。不如四爷说说看,您为何要杀我?”这才是他愿意此刻坐在朱四马车上的唯一原因。 “您可别扯谎,我是练武之人,您刚刚的出手是不是死手,有没有杀气我一看就知!还有,您刚刚口口声声都在喊我的名字,我耳朵没聋吧?是不是我先前没有选您站边,您动了怒?还是说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想要借着伤重这一借口而对我下杀手?……” 李纯一本正经咬牙切齿地胡说,叫朱四摆着手,急得一脑门的汗。 皇帝宠着,皇子们敬着,百官让着的大红人,给他十个胆他都不敢刺杀。可他怎么解释? “李将军这话言重了。吾怎会对将军有杀害之意?吾事先压根不知将军会到此地啊!而且吾一直睡着也未睁眼,吾不会武,想要刺杀将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四爷这一剑究竟是何缘故?还望四爷给个合理解释!若不然,我便唯有请圣上做主了!……” 慌里慌张的朱四来不及编个漂亮的谎,情急下只能将他的那个噩梦拿了大概讲给了李纯…… “李将军,吾前段日子遭了暗杀,以致最近一直精神头不太好,噩梦也是接连不断。大概是日有所思,这才有所梦,李将军是当今朝上中流砥柱,是吾最最敬佩也最想相交的英雄,吾结交都不及,绝对没有任何歹意……”朱四满眼都是诚恳,事实他还真是这样以为的! 而事实上,李纯从他讲完那个梦后就失神了,后面他说什么,一句也没听见…… 第二零七章 三人关系 李纯原本对朱常安只有不解。 看朱四的样子,压根就没有认出自己便是当日对他出手的那个黑衣人,他二人的关系又充其量不过是点头之交,那自己怎么会参与到他的梦境,还成了他故事的主角……? 朱四回忆的时候蹙着眉,那样的无奈和不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而真正叫李纯从惊骇到心跳紊乱的,是朱常安为了博取他信任而吐露出的梦中细节…… 朱四提到了那个山上的庄子。 当时他苦笑说,他只怕当真是那日在庄外受到了大惊吓,以致连那个没去过的庄子也都在梦中一清二楚出现了…… “如何叫做一清二楚?” 李纯“哦”了一声,随后似是不经意多问了一句。 朱四见他有兴趣,心道李纯怕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撒谎,于是闭上了眼,一点点回忆地很细致: 山顶竹屋,竹屋后有竹林,竹林最外沿是一片紫竹,竹林边有三角竹亭,竹亭后可以眺望整个荆溪的大片美景,围绕山顶有一弯山泉…… 还有竹亭的摆设是如何,如意纹的陶桌椅是怎样的,山上有一个挂了锁的库房,还有一座体型不小的龙窑…… 李纯始终保证保持了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庞,而实际上他的心头却是波涛骇浪。 朱四说的,都是准确的存在! 一点点的小细节都不错! 李纯极其喜欢那个庄子,所以在庄上的那两日,他前前后后走了不少回。可不管是先前还是朱四出事的那日,一直在暗中跟踪的他都很清楚,朱四从来没有进过那个庄子! 那么,他怎会知晓得几乎比自己还要清楚细致? 这是什么缘故!不可能是巧合! 是有人先前将庄上布局给他讲过?可福伯说过,那个庄子不是一般人可以进的!闲杂人等在山腰就被拦住了…… 可朱常安甚至道出,梦里的他甚至知晓用那方山泉冲泡山上的野生碧螺春是一绝…… 李纯如何不惊!当日老爷子就是那么冲给自己喝的!老爷子说,由于是野生茶,产量极低,收获后便被他私藏了,他很少泡给他人喝…… 可朱四竟然连那味道也形容出来了,经他一说,李纯口齿间似乎也回味出了那个滋味。 这没法解释的一切,都让李纯彻夜未眠。 那个噩梦里程紫玉欲行淹死朱常安,朱常安又企图掐死程紫玉,而他则是最后一刀砍下朱四头颅之人!那是个三人之局! 现实里,程紫玉对朱常安分明有恨,可朱常安对程紫玉紧追不舍,而他自己,似乎也的确在将一日多过一日的厌恶加在朱四身上。 李纯一下想到当日他与程紫玉第一次见面时,她对他那些古怪的信任感。她那份信任压根无法言说,连他都很讶异…… 似乎冥冥中,他三人就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那么,会不会如梦中一般,有朝一日他会砍下朱四的人头? 难不成这个梦,是预示了什么? 实在想不明白的李纯,开始怀疑或许朱四是得了什么佛道的预示,还是说这就是宿命的牵引?否则如何解释程紫玉的恨,朱四的梦?…… 与李纯一样彻夜难眠的还有朱常安。 他的难过来源于失望。 他本以为封王开府的消息传出去后,他将成为京城的头号话题人物。至少城门外该有圣上派来的人接应他!他的府上该有不少迎他的宾客或是求入幕的门客…… 可不管是城门外,还是他的府上,都是一如往昔。 而朱常安早就为自己编好了戏码。 他一抵京便命了手下,直接将“身受重伤”的他在阖宫的关注下直接抬入了宫,美其名曰——复命! 一见皇帝,他便演了出愿为大周朝廷鞠躬尽瘁的大戏。 皇帝见他戏这么足,原本平静的眸子再次深了一深。随后,皇帝也入了戏,对他宽慰又关怀,叮嘱他好好休息,一切待养好身子…… 朱常安回府时,昭妃早已从皇后那儿请了旨等在了他府上。 二人开始焦急又兴奋地等着圣旨和赏赐。 一个时辰后,于公公和一御医到了。 没有圣旨,只有赏赐。 既未提封王开府之事,也未表态承诺任何。 昭妃忍着心疼,递出了一枚收藏的上品玉镯。可于公公一问三不知,只让四皇子先养病为上…… 又一件宝贝打了水漂,昭妃一肚子的火气,可送走于公公,他们才发现圣上那好几箱的赏赐,全都是药材!仅此而已! 别说金银,就连件工艺品都没有! 昭妃当即便抹起了泪。 事实证明,她还真得哭。 皇上的态度无疑就是朱常安地位前程的风向标。 朱四出事,皇帝打算给他封王开府后,上至皇子们,中到朝臣们,下至那些寻主的才士们,持观望态度之人不少。 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都在盯着朱四府上,此刻一见皇帝不上门,出手又这般寒酸,显然朱四到底还难成气候,有人松口气,有人哼声耻笑,有人感到惋惜,也有人庆幸未上错船…… 于是,除了七皇子上门来假模假样看了朱四几眼,其他众皇子一个没上门,只是各自送来了点慰问礼。 朱常安惊诧于皇帝为何没有深究此行刺杀他的幕后黑手的意思。他本已经做好了皇帝会暴怒,他会激发皇帝的保护和怜悯,暗暗栽赃某位兄长的准备。 可任由他好一番暗指,皇帝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这是不想闹大?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是希望他吞下这口气吗? 他很失望! 他自然不知,李纯已经在皇帝面前挑破了他的计划。皇帝不想“彻查”固然是不想生出家丑,可更多的是皇帝不愿被朱四利用成为其獠牙,所以,皇帝要罚他! 皇帝一日不查这事,这事便一日不会了。怎么看,他朱常安都是所谓“刺杀”事件的最大获益者,在众皇子眼中,他已经成了一盏不省油的灯! 此刻南下在即,各人都有算计。众皇子这会儿没空搭理他,却早晚会将矛头调向他!…… 朱常安失望,可昭妃很快发现,她的失望一次大比一次! 各家的慰问礼足足收了十几箱,可没有一两银子!没有任何金银玉石之物! 几乎都是药材!药材! …… 第二零八章 皇后手腕 昭妃自然不知,她的失望才刚刚开始。 收的礼里边没有银子就算了,可当她向儿子伸出手时,依旧是一无所获。 她不能接受! 她的投入,从珠宝到银子,至少是按万两来计数的!她每日翘首以盼地等着的,就是银票。她几乎没法相信,南行一趟,那么多银票和珠宝,都没了? 她亲自上前将儿子的行李翻了一通,她的明珠宝石都没了!她又找到了专管儿子钱财的心腹长贵审问了一番。 长贵磕着头,打开了朱常安的钱箱,里边统共只有二百两银票加一把碎银。 昭妃摇摇欲坠。 朱常安和倪老都劝慰她放宽心,让她稍等一等,保证这些投入很快就会有回报…… 可她还是不能接受。 那是她十几年的积蓄啊! 还有,开府在即,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而她作为亲王母妃,更是上上下下都要银子。她要置办衣裳,置办首饰,置办酒宴! 马上要南下,儿子是一定会随行的,她还要准备点礼走一趟皇后那儿,争取个随行南下的恩典…… 儿子将来是要登高的,所以她要站在儿子身后接受万民的朝拜,为她将来凤仪九天打个基础…… 银子,都要银子!可她没有! 于是,昭妃开始了蹦跶。 朱常安手里本就拮据,被昭妃逼得无奈,唯有卖掉了五箱药材换了千多两银子应急。 而朱四如此行为,更叫暗中盯住他的皇帝及众皇子均生了鄙视…… 开府的府邸很快由礼部初选,皇帝钦定,距离皇宫不远不近,大小规模配置也是中规中矩。地方定下后,竟是没惊起半个水花…… 府邸有了,可后续的封王事宜却始终没有消息。 这叫朱常安有些坐不住。 可头疼的事还没完,因为王玥被接入京了。 王玥是聪明人,她挟恩而来,自然得要沉住气。 所以她始终病得很重,一直到被送入皇家驿馆,都还病得昏昏沉沉…… 也不全是假的,那日在王家她对自己下了狠手,从朱常安那儿出来后她就高烧不止。也亏得她底子不错,反复多日后高烧渐渐退成了低烧。 随后,她便踏上了北上之路。 她虽身子虚弱,可意识却很清楚。 她每日只喝几口米汤,全靠补药撑着。到京城时,几乎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随后被送进了驿馆。 昭妃是第一个去看她的。 昭妃见到躺床上的王玥,火气腾地一下便上来了。又病又瘦,能生孩子不?不会什么时候就断气了吧?那岂不是晦气?商户女?下贱玩意儿!要死不如趁着这会儿名分未定就死了才好!…… 当时的昭妃完全忽视了王玥为朱常安挡的那一剑…… 昭妃眸底一深,当真起了杀意。不过…… 她的念头很快便暂时打消了。 因为王玥的丫鬟给她献上了一张银票。 千两的!说是她们小姐早先嘱咐了要孝敬昭妃的…… 这叫昭妃双目放光。 商户女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这么阔绰的孩子,对此刻手头极紧的昭妃来说,自然是舍不得杀的。要杀也得要掏空了再说! 她揣着银票高高兴兴回去了…… 不过她第二天就悔了。 只因昭妃前脚一走,后脚皇后就到了。 王玥适时睁开了眼。 皇后亲眼看了王玥的伤口,一眼就“喜欢”上了王玥,直夸她是个重情义、明事理,顾大局的好孩子,安慰她放宽心,一定会为她做主。 皇后没有食言,当晚便去找了皇帝。 第二日一早,圣旨便到了。 皇后早得了皇帝的暗示,知晓王玥与四皇子已经“有染”,如此她便理所应当为了皇室声誉着想,跟皇帝请了旨。 于是她快刀斩乱麻,连昭妃折腾的机会都没给,直接用一张圣旨将王玥送去了朱四侧妃的位置。 朱常安颤着手跪地谢恩,昭妃闻讯更是晕倒在了椅子里…… 他们没想到会有旨意! 封王的圣旨都没下,纳妾给什么旨? 侧妃?竟然是名正言顺的侧妃? 用得着吗?一个商女,用得着圣旨下封?用得着正经的侧妃封赏? 昭妃可不得晕吗?经过圣旨册封的侧妃,那是要上皇家玉牒的!甚至皇家大小宴席也是可以参与的!换句话说,是上得了台面的! 那就不仅仅是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打打,想杀杀的妾室了,而是哪怕犯了罪惹了祸,也有皇室宗室审,有一定权利和地位的正经主子…… 昭妃头晕脑胀,这么一来,她和儿子不得被那些贵妇们笑死?指不定外边会如何编排她与儿子!丢死个人了! 除此之外,未娶妻先纳妾,已是影响了儿子的前程。而娶的是还是这么个出身下贱的商女,更是影响了儿子将来的姻缘。 那些真正的贵女,谁还能看得上她的儿子? 万一这贱妇生下了孩子,那就占了个长。那试问有几个真正的贵女愿意与商女平起平坐,争风吃醋,还要吃个先来后到的亏…… 皇后心肠何其歹毒,这是要叫他们吃上这么个哑巴亏啊! 这么一来,儿子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优势又没了! 昭妃胸口一阵阵疼着,可她的女官却还在支支吾吾。 “还有……册封之礼定在了三日后。” “什么!”昭妃暴跳而起,又茫然坐下。这么快!那么还如何转圜,这是让她连动手脚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了? “咱们去找皇后,就说来不及准备……” “娘娘!”女官摇了摇头,“皇后说了,既是侧妃,简单宴请便足以。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司礼监明日就会赶出来。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连王小姐的婚衣皇后娘娘都已经送来了!” 昭妃咬牙忿忿。 “还,还有……” 昭妃猛一抬头,感觉从太阳穴到后脑勺,都在突突生疼。 “还有,皇后娘娘已经给王小姐送去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嬷嬷,说这几位都是宫中精选了安排给她的,除了照顾她的起居,更是为了照看她的病情。” “歹毒!歹毒至极!”昭妃气得上气不接下气,顺手就要将手边梅瓶砸出去,可心疼闪过,到底还是只抓了一茶碗,发泄着碎了满地。 皇后太狠了!这是猜到了她会下毒下狠手,所以才准备了人手护着王玥,落定王玥身份的同时也给儿子前程蒙上了一层灰,更是光明正大在儿子身边安插了眼线! 她为了让太子顺利登位,还当真是严防死守,防患未然! 第二零九章 哑巴大亏 昭妃不甘心。 她知皇后有打算,求了也没用,所以她去了御书房外求见皇帝。 皇帝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见她,只以政务繁忙让她有事禀给內侍。 昭妃表示儿子与王玥的病情都重,三日后行礼太快,不合适。 可皇帝却通过內侍来传话,说正是因着两人病情不轻,所以刚好冲冲喜…… 昭妃不死心,她再一咬牙,拿了一玉璧交到于公公手中,想要通过于公公转圜此事。 于公公推辞了几番,待昭妃主动表示只需他尽力,不是非要他一举办成,他才“勉为其难”收下了礼…… 于公公早得了皇帝示意,哪里会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他点头无非是看在那枚玉璧的出色品相…… 于是在磨蹭了一刻钟后,于公公出了御书房,面露难色表示:“圣旨已下,自然没有收回之理。娘娘有这功夫,不如赶紧回去准备纳妃事宜吧!” 巧的很,昭妃的“心疼病”还未开始发作,正好皇后托人来传话,说是王玥那里已经退烧了。御医表示这几日只需好好休养滋补,三日后一定能正常行礼。 昭妃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告退,拖着两条无力的腿回了自己宫中。 哪知她还未赶得及坐下,便闻皇后已将几个值守的御医全都送去了儿子那儿会诊…… 这场会诊来得突然,朱常安几乎措手不及。 御医们的诊断结果很一致,四爷的病虽看似凶险,可最重的伤一道在手臂,一道在头部,不会影响行礼或行房…… 这么一来,皇后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了昭妃的顾虑纯属多虑。 昭妃翻了翻白眼,晕了过去。 她想着,若是自己这个母妃晕了,是不是婚事也能延后? 可皇后却派人来传话,说四爷纳妃之日,昭妃若不能到场,那她便让贵妃前往代为受茶,嘱咐其不要忧心,只管好好休养…… 这一次,昭妃真的气极,直接连她心爱的景泰蓝枕头都砸了个稀巴烂…… 至此,昭妃唯有认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开始准备纳妃之礼。 按着她的心意,就只摆个两桌,喝杯茶就算了。 可这王玥偏是得了圣旨皇命,由皇后护着的。昭妃压根不敢怠慢,生怕哪里弄不好而触怒了龙颜。 然,纵然大开销都是皇家负责,可宴请的小处昭妃却不得不上心。如此一来,刚刚揣到怀里还没捂热的两千两便又投入到了儿子的纳妃礼中,叫她更是气得跳脚。 朱常安也是郁闷无比,他因着家世和底气不足一直没银子和其他皇子那般扩张自己产业。这几年,他好不容易捯饬了两样,却也才刚刚开始有少量回报。 本就是入不敷出,而这次南下,仅仅在程家他就又搭进去了好几千两,这个窟窿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库房捋了好几遍后,他唯有再次卖掉了几箱碍眼的药材…… 三日后,纳妃礼。 朱常安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兄弟们竟几乎都到场来庆贺了。也不知是不是个个都有意要他难堪,就连大皇子妃和太子妃也都到了场。 昭妃看着出身高贵,财大气粗,知书达理的两妃,再看看自己家那位,真想一口老血吐出来。连带着她看向笑意盈盈的众宾客,也觉得所有人这都是在取笑她!…… 从不出席这种场合的李纯也来了,一身华服,气度不凡。 起初朱常安还很兴奋,可当他瞧见因着李纯到场,所有皇子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凌厉愤恨和警惕时,他有些叫苦不迭。 他突然感觉,李纯这个面子似是不给更好! 酒过三巡,皇子们目标一致冲着朱四劝酒。 五皇子为他挡了酒,表示四哥身子不宜沾酒。七皇子一脸天真,笑问可是为了行洞房之礼?太子表示,大丈夫醉酒也能上弦。 微醺的大皇子啐了一声,勾上了朱四的肩,一脸深意道:弟弟们都多虑了。他笑问朱四,侧妃肚子里是不是有货了。 太子立马接话,表示若侧妃今晚没法侍寝,他一会儿便抬几个玩物过来…… 七皇子挠着头,拉着大皇子衣袖,一脸不明。 大皇子笑道:看破不说破,想知道,便先罚酒三杯。 七皇子连喝三杯,众皇子一齐为他喝了彩。 大皇子这才“悄悄”告之朱七:南行路上,他四哥开了荤,侧妃这才对他死心塌地,连刀子都为他挡。今日如此良辰美景,怕四哥看得着却吃不着,长夜寂寥,太子这才好心表示会暗地送美人过来…… 五皇子与七皇子这才“恍然大悟”…… 朱四尽力阻止了这谣言的蔓延,可半刻钟后,他与王玥早已暗度陈仓的消息还是一下传遍了宴席,一晚上之后,整个京城皆知。 这样的风流传言对于小百姓来说听完也就是笑笑,可实际对朱常安的名声却大为打击。 他南下是奉了皇命办事不少人知晓,可他一路沉湎女色,还弄大了女子肚子,未免渎职好色之嫌。不少朝臣名士闻言后,忍不住对他摇起了头。 更是不少人跟着恍然大悟,这就是皇家愿意抬举一商女的原因,这就是姑娘给他挡剑的原因,这就是圣旨来这么快这么急的原因……更是叫这谣言传得真真,几乎无人不信……后话,暂且不提。 宴上的朱常安便已一肚子火气,却没法对几位兄弟发火。因为他的兄弟们都“醉了”,个个烂醉趴在了桌上,最后是被抬走的……既是醉话,自然当不了真!他没法解释,更无处追究…… 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 且大皇子和太子为了彻底搞臭他,当晚都毫不避讳地送来了几个婀娜美人…… 而对暴怒的朱常安火上浇油的,是皇子们如出一辙的大礼: 鹿鞭,虎鞭,各种鞭,各种鞭泡的酒,各种鞭类的药和丸……这分明都有意将他往那色令智昏的名声上靠! 入了洞房后,他看见刺目的王玥顿时气上心头,直接蒙了头就装睡。 王玥泪珠子打转地在他身边躺下,随后一咬牙,将手环上了朱常安的腰。 …… 第二一零章 主人或狗 此刻的王玥再娇艳,朱常安也没有那个心情。 他感觉到王玥的手臂在颤,可他的冷淡却并不妨碍王玥将他抱得更紧。 “不管爷醉没醉,睡没睡,玥儿都有几句话一定要告诉爷!玥儿既已成了四爷的女人,那么今后爷的目标便是玥儿的目标。只要爷需要,不管有多难,玥儿自当竭尽全力。” 王玥很清楚,今晚她必须强势在朱常安心头占上一个位置。今晚成了,她明日就是这府里实至名归的女主人。今晚不成,那么明日哪怕连条狗都不会看得起她! “打从王家第一眼,玥儿心头便只有爷了!当时玥儿不知爷您的身份,可就那一眼,玥儿便已唯您不嫁!玥儿的出身纵然不高,可玥儿自当用其他实力来掩盖身份的缺憾。爷以后有危险,玥儿也依旧会挡在前边……” 王玥说得不快,可坚定非常。她瞧见那薄薄的丝毯明显一松。 “玥儿已经跟家里拿了两家京城的铺子做陪嫁,待玥儿稳定下来,王家还会有其他嫁妆跟来。爷且放心,玥儿不会成为爷的负担。今后,玥儿的就是爷的,玥儿和王家也将全力成就爷……” 王玥说得诚恳,朱常安不是铁石心肠,如此温柔解意的娇娘,他如何再狠心。他到底是一叹,露出了脸,细细看向王玥。 今日的王玥妆容艳丽,整个人明艳动人,美目里含了一层氤氲的水汽,倒是有几分惊艳的美。 一阵阵幽香往鼻间钻,她紧紧贴上的身子叫他身上有些烫。 其实……王玥也不是太差,是不是? 朱常安想到那日她的一扑,生生挡在他的前面,鲜血迸了他一脸,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他顿时生出了几分心疼和心动。 纵然有缺憾,可世间有人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交出来,试问何人不心动?朱常安下意识便放柔了一双眼,将手抚上了她的发。 “知……”可朱常安刚一开口,王玥却是拿手指扣上了他薄薄的唇,力度刚刚好,叫他心头一阵急跳。 “但是爷,今晚不少人都在瞧着咱们呢!” 王玥指了床上元帕。 “这物明日还要交到皇后那儿!不少传言都说你我二人早已有了苟且,若明日元帕干干净净,岂不是应了他们的恶意揣测,玥儿倒是不怕叫人指指点点,可到那时,爷您……” 王玥话未说完,朱四眸色一深,鼻间一哼,已是一个翻身到了她的上面。 “玥儿说得极是!玥儿深情厚意,爷自当不会辜负!” 朱常安长得极好,他露出最擅长的柔笑后,直比三日的阳光还要和煦,直令王玥有些眼晕。 他的唇随即凑上,王玥生涩回应,一个绵长的吻反应过来时王玥发觉腰带已被抽离,衣襟也已大开,而朱常安的手已她的亵衣里摸索…… 她瞧见了他眼里那闪亮的火苗,打转的漩涡,也感受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和绷紧的肌肉。 王玥顿时心安,她勾了勾嘴角,扫眼桌上一盘待用却未燃的盘香。皇后也太小看她了,怕她今晚不能洞房,还给她送来了催情之物。 她若是连睡了自家男人的本事都没有,哪里敢来京城! 今日这一开始,极好! 身上之人肌肤滚烫,身体也开始不安分。 王玥心喜,她终于将实至名归成为这位皇子身边第一人! 她又一咬牙,也顾不得羞涩,将环在男人腰上的手直接勾开了其腰带,迅速帮着除了障碍,随后长腿一盘,迎了上去…… 王玥的主动如一把火,一烧开,自是蔓延了整晚…… 昭妃好不容易为儿子处置掉了那些美人,可听墙的婆子却来禀,说是“成事”了,她顿时摸着胸口喊起了疼。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就不能忍忍! 那个狐媚子! 果然是个狐媚贱人! 一定使了手段!一定是! 昭妃忍不住对王玥再次咬牙切齿! 儿子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为了让儿子娶上高贵的媳妇,在圣上那头下了不少苦功,总算没让皇上胡乱指婚。她暗地里更是回了不少贵妇的牵线。 去年御史曹大人家来说亲,她嫌人根基浅,上个月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她嫌人家不够大气…… 结果呢?昨日宴上,她试着与礼部尚书夫人提了提,人却笑着回她,说女儿还小,想要再留两年…… 这些年,就连年纪比儿子小的五皇子和七皇子身边都有了侍寝的姬妾,可她的宝贝儿子从来没有一丁半点桃色传言。 谁料南行一趟,却是功亏一篑! 洁身自好多年的儿子竟被个下贱女睡了,亏!亏啊! 昭妃一晚上只顾着长吁短叹,压根没能睡着…… 第二日一早,见人比花娇,双腿打颤的王玥跟在顶着俩黑眼圈的儿子后边来敬茶,昭妃的心更是一抽抽地疼。 她借口要与王玥私下说几句,赶紧摆了手让儿子去休息。 在好一番的教诲后,昭妃问起了王家。 王玥自然知晓她是想要银子了。 可此刻的王玥从里到外都是正经四皇子侧妃,既然目的达成,又何必过于谦卑呢? “银子这会儿没有了,只剩两家铺子,你若是想要,我便给您。” “当真?”昭妃双目放光。 王玥只是笑。 “您是我的母妃,既是您要,我自然会给的!不过……” “什么?” “不过,别的倒还好说,就是前两天铺子里接下了一桩买卖,是一套名家烧制的荆溪陶,那是皇后娘娘订制的,尚未谈价钱……” “等等,你是说,皇后非但知晓你有铺子做嫁妆,还从你那铺子订货了?” “母妃糊涂了,这婚事既是皇后娘娘做主,陪嫁多少,她自是知晓的!” 昭妃的心口又疼了。 皇后! 又是皇后! 按着皇后的性子,只怕王玥的陪嫁也是入了司礼监的册子了。 这么一来,除非不怕叫世人贻笑大方,否则儿媳妇的嫁妆,自是动不得了。 这一刻的昭妃,感受到了强大的恶意,似乎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与她作对! 昭妃病了! 病得很重! 她以为病了皇帝会来看她,可她又错了!她以为皇帝不来也会送来点东西让她开心,可她还是错了! 皇帝没来,于公公来了,带走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留下的只有一样——药材! 又是药材! 还是药材! …… 第二一一章 千万不及 从朱常安回京那日开始,程紫玉便传了话给程家在京城的铺子,让管事每三日一封信,把京城涉及宫中,皇子们,尤其是朱常安的消息传递回来…… 程紫玉看着手头一封封信,忍不住哼笑。 上一世的朱四,有了她的帮忙,几乎从未为银子发过愁。她的资助和投入,给他招募人才和进行事业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而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由于她分文未取帮朱常安做货,所以昭妃和朱四手头均是阔绰。 当时的朱常安别说银子,就连那盒宝石和明珠也都还在手上揣着。因而昭妃过得滋润,半点没有蹦跶。 可这一世,朱常安非但尝到了拮据的滋味,还提早因着众皇子的出手坏了名声。昭妃更是屡屡各方面受挫,尝到了苦果。 没银子的痛,他们也该好好品品了! 此外,程紫玉也不由感叹,当日她选了王玥给朱常安配对还当真没错。王玥这么快就找到了靠山,再加上“救命恩人”这个护身符,她并不会比昭妃落多少下风。今后朱常安的后院,一定精彩纷呈! …… 在处置完廖氏母女的当日,老爷子便带着程睿找到了何氏,并向何氏表达了歉意。 何家祖上是文人,出过举人当过官,所以比起程家,何家才是这个年代有底蕴的大家族。 当年的何氏识文断墨,闺名极盛。何家本看不上程睿,不过程家凭着一条“不纳妾,无庶出”的家规,成功叫何家和何氏动了心。 程家名声再盛,究其根本也是商人。所以何氏几乎是下嫁给了程睿。 先前的程睿还好,有几分手艺,也小有名气。可渐渐他却喜欢上了跟程颢跑商,时间一长,性子一野,自然也就再拉不回来,再不可能老实坐着做手艺。 何氏要颜面,也有她的傲气。正因如此,金玉被带回家时她忍下了这一口气。廖氏出现时,她也选择了息事宁人。对着外人她不愿丢了气度,可面对程睿,她却冷冷不愿放下身段。 此刻程睿来道歉,她同样不可能消气,也没办法接受。 而程睿接连受了打击,私产倒了,银子没了,亲爹看不起他,妻子儿女都冷眼看他,宠了十几年的女人是骗子,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是别人的,他感觉人生无趣,却又眷恋享乐。 他想要继续他的生活,又怕被家族放弃,落得和程颢一样的下场。一时间迷茫的他拉着何氏和老爷子嚎啕大哭。 老爷子蹙眉,何氏反感,心中也对他更生失望。 程翾手一挥,直接将他扔到了山中别院,让他好好休养,清醒想好再回来…… 金玉和廖氏被老爷子扔去了距离荆溪城五十里地外的一穷乡僻壤。她们得到了一间茅屋,几分薄田,还有一小缸米。 程紫玉存心逼迫她们,想要她们尽早交出两件秘物来谈条件。可她的人恶霸也装了,小偷强盗淫棍都扮过了,甚至还将那间茅屋点了一把火烧了大半…… 可即便如此,那两位依旧咬牙挺了下来。 这二人分明就是将手头藏下的两件秘物当作了最后的杀手锏,誓要留作扳倒程家之用。 程紫玉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既如此,她就不等了! 拿不到实物,那她就毁了那两样的价值! 下定决心的当晚,程紫玉便与老爷子彻谈了一次。 几次下来,这会儿的程翾比上一世此刻愈加信任这个孙女,程紫玉提出的,他基本也不多问便有求必应…… 斗陶大会在即,将筹办的任务交给了贺家后,老爷子和程紫玉都轻松了不少。 今日,何老夫人那里通知程紫玉,说是会腿脚的丫鬟找到了。 而程紫玉一见外祖母精选的那丫鬟,便觉得眼熟非常。 瓜子脸,圆眼睛,一笑眉眼弯弯,说不上惊艳,却非常讨喜,是看着极舒服的那种。 “奴婢柳儿见过小姐。” “柳儿?”程紫玉咀嚼起了那个名字,“说说你的来历。” “是!” 这个柳儿素养极高,说话口齿清楚,条理分明,几句话便将身份来历交代了清楚: 河北人,年十八,父亲是一镖局总镖头,所以打小开始学武,至今练武已有十二年。她十三岁那年父亲走镖途中身亡,由于当时她爹与几个劫镖的同归于尽,对方便誓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镖局倒闭,她父母亲戚均亡,她被一位武艺不凡的师父救下,跟着又学了几年功夫。前一阵,她与他的师父从京城游历到了江南,可哪知突有一日,她的师父只给她留下一纸书信,说是要自己游历,让她别跟着了。 身无分文的她不知何去何从,唯有打算先卖身为奴度过难关…… “来,柳儿,露两手给姑娘看看!”何老夫人看她一脸满意。 柳儿露齿一笑,足尖一踮,转瞬便腾上了院中大树。 粉色的衣裙在一片翠绿中翻滚,像一只蝴蝶轻盈穿梭枝丫间。她拔出手中剑,挥洒于叶片间,一场翠色叶片雨就这么落了下来。 再看她时,见她一个腾身加翻滚,长剑推出,剑尖不知何时已从不远处花丛里穿透了一朵硕大的芍药,送到了程紫玉的跟前…… 程紫玉不知不觉笑得绚烂。 眼前这个身影与她记忆里的一个身影重合后,她终于想起来,这个柳儿是何人。 这一招一式,分明…… 不久前,山上庄子,李纯突然而至。 当时眼见暴雨将至,她无心感叹了一句,说是暴雨一下,后院的老树茉莉就该落了一地,可惜那高处的茉莉开得正好,却尚未采摘做茶。三伏花盛,香气最足,这会儿窨制的茉莉花茶最是香醇。 李纯哼了一声,“这有何难?” 他如柳儿一样提身腾去了树上,随后让丫头在树下放满了大竹匾。他在树间穿梭翻腾,给她下了一场香气扑鼻的茉莉雨。一朵朵白茉莉似柳絮,如雪花飘落,美得那般不真实…… 随后,白衣墨发的他飘飘似仙,轻轻落在了她的跟前,递出了他的剑。眸比星辰,自带光华。 “千树万朵,不及眼前一分!” 他的剑尖,是一朵她喜欢的火红色杜鹃。 …… 第二一二章 动机不纯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手法,相似的剑招,再加上柳儿那张熟悉的脸,程紫玉终于确定,这个柳儿,和夏薇一样,是李纯的人…… 想到那人,那语,那场景,那炽热的眼神,程紫玉与当日一样,双面有些烫。当日的她,因他那句“千万不及”的话而略有慌张,她强装镇定极力掩饰,似若未听懂,接过杜鹃道了声谢。 敏锐的他怎会发觉不到她的惊慌,可他没有揭穿她,也没有让她尴尬,只是略一颔首,展了一笑,随后转身帮着丫头们收拾那跌落四处的茉莉…… 与他的坦荡不修饰相比,遮遮掩掩的她不由自惭形秽…… 这会儿,她笑着接过柳儿送来的鲜花,微微一笑。 柳儿,上一世她听到李纯叫她“夏柳”,是李纯常带在身边的婢女之一。她之所以记得,无非他们这帮想要讨好李纯之辈早已将他和他身边之人摸得透彻清楚的缘故。 夏柳的身手很好。 程紫玉想了起来,她是在跟李纯参与了一场与蛮族的大战后才一战成名的。当时她有军功在身,还在军中有头衔。 什么样的军功和头衔程紫玉不记得了,不过那应该都是三年后之事了。 上一世的这会儿,夏柳应该还没到面上来,只是李纯暗中培养的心腹……这就对了! 见程紫玉一直在笑,何老夫人在她耳边道: “还不错吧?一眼就相中了。年纪虽有些大,不过大有大的好处。你随身的丫头年纪都小,只有一个温柔年纪大些却每日比你还忙。这柳儿的师父教养应该不错,外祖母帮你试过了,这丫头该会的都会,会看眼色,是个本分可靠的。 我问过她了,她说暂时没有要嫁人的打算。说是将来还要回到她师父身边去的,所以我便先只应下,签了两年的活契。” 何老太太拿了一张纸契放到了程紫玉手中。 程紫玉心头百般滋味,点了点头。 李纯大自己有七岁,他身边培养的,年纪自然要偏大。十八岁,正合理。柳儿口中的“师父”,显然就是李纯了。她是跟着李纯做大事的,愿意签下这张契,拿出两年的时间跟在自己这样的身边,已是难得可贵了! “你先用着,两年的时间,足够咱们再找或是培养一个丫头代替了。不过两年时间不短,到时候若是你们主仆有感情了,她也不一定舍得走了。她但凡有些松动,外祖母一定帮你拿下她! 她若到那时还是舍不得她的师父,咱们便想法子把她师父一道留下来!嗯,给她师父买个房讨个老婆生几个娃,自然也就跑不了了……” 程紫玉一口气没接上,便呛到了。 外祖母还真是为她操碎了心,这想得也未免太远了。 何老夫人也感觉话跑远了,又赶紧笑着转了回来。 “那金陵的牙婆找了同行在河北查过了,确有此事。那个镖局被灭口,只走丢了一个小女儿。年纪相貌特点都对过了,没疑点!还有,报复他们家的那帮劫匪,多年前便犯了事被京城的衙门给一网打尽了。所以这柳儿的仇已报,也没有仇家了。你且放心用吧!” 程紫玉倒是没想到,柳儿的身份还是真的。 若真如此,只怕当日救了柳儿的便是李纯吧?说不定那为柳儿报了仇的也是李纯。 有一桩事她是知晓的。李纯身边用的,都是和他差不多身世的孤儿。许是同病相怜,许是只有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没有后顾之忧,也不怕叫人胁迫。来去也就是一条命? 而李纯身边的这帮人,个个都是忠心为主,不惧死亡的勇士,这未必不是李纯多年来都能在一片乱局中独善其身,却又功绩显赫的一个原因! 这么一想,程紫玉再次觉得柳儿在自己身边有几分暴殄天物了。 这一次的夏柳,应该是暗中跟着李纯为了盯住朱常安而下了江南。在李纯打听到自己在找丫鬟,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后,这才索性将柳儿留在了金陵“卖身为奴”…… 凭着夏柳的能耐,从成为牙婆手中尖货,到从一众丫鬟中脱颖而出,被何家管事和老夫人都一眼相中,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程紫玉心头微暖。他费心了。 如此,她又欠了李纯一个大人情。 “紫玉,你觉得如何?你若不喜欢,外祖母就留下自己用了!” “不不,这个柳儿,跟我回家!” 当晚,程紫玉便找了柳儿私下说话。 她本以为支开了外人,柳儿便会将身份和盘托出的。 可不是! 此刻的柳儿正在演着戏,说了点她的过往,半点没有要扯出她的幕后主子之意。 程紫玉暗道是自己多心了。 白日里柳儿那与李纯如出一辙的招式应该是源自同宗,源自李纯是她的师父,而并不是李纯想让自己知晓他派了人来帮忙…… 那么……程紫玉眯起了眼,她要不要索性揭穿了?也省的陪着演戏? 这会儿的柳儿主动表示,她在京城多年,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主子若有需要,她可以知无不言…… 不得不说,柳儿很有用。 程紫玉虽有了上辈子的先机,可那时的她都是通过道听途说,通过朱四以及内宅后院而打听到的各路消息。 此刻听柳儿讲来,立场一客观,角度一转换,似乎视野也都不太一样了。 从大皇子和太子,到其他皇子,她都一一问了一遍。 “李纯呢?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紫玉问完便发现柳儿眼里神采明显有了不同。到底是主子,全捡了好听的。半刻钟的描述不带重样,将李大将军刻画成了个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的盖世英雄! “姑娘您不知道,世人都道李大将军好色,其实都是误解!” “难道不是?”程紫玉一脸悠闲,打着扇子眺望着头顶星星。 “当然不是!李将军一心为国为民,为社稷,从不贪恋女色。他流连青楼,其实都只为与那些花魁打打交道,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者为朝廷打听些消息吧!” “这种事,你一个小丫鬟,怎么会知晓。” “我……我当然知道!” 柳儿眼珠子一转,蹲在程紫玉身边,打着扇子。 “我一个表姐在李将军府上当差,所以我知道的,都是外人不知的!” 程紫玉笑着看她,李纯那厮,弄了个丫鬟在自己身边,分明动机不纯! …… 第二一三章 将军夫人 柳儿一谈及李纯便滔滔不绝。 “李将军那身份,他若真好色,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的宅子早该塞满了各种姬妾了不是?可他一个五进的大宅子,后院一个女人都没有!他索性将后院都锁了,只在前院过日子呢!” 许是见程紫玉不以为然,柳儿咬了咬牙,显然想要为她的主子力证一番。 “姑娘,给您讲个秘密?” “哦?你说说看。”程紫玉也笑了。 柳儿所言的这些,她是早就知晓的。不知为何,听到李纯的“秘密”,她一下便来了兴致。 “大皇子,他去岁给将军送来了份大礼。将军回府后打开一瞧,却是个只着了轻纱的**姑娘。原来是大皇子打听到李将军看上了怡春楼的芙蓉姑娘,千方百计弄来了这位花魁做惊喜。 那芙蓉是新晋的花魁,是达官贵人们都争相宴请的头牌。哦,对,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也不知大皇子使了多少银子和手段,竟然说动了那芙蓉……” 柳儿说着脸便一红。 “芙蓉跳着艳舞就要往将军身上爬。据说当时看得一众下人都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可将军站那看芙蓉,便与唐僧看妖精差不多。 脸没红,耳朵也没红,倒是一双眸子阴沉得连见多识广的芙蓉也双腿发颤。 那芙蓉都豁出去到了这份上,可连将军的袖子都没扑着便被一脚踹翻在地……芙蓉被原样退回,还直接被塞进了大皇子的软轿里。 将军直言说再有下次,他便将人塞去大皇子妃的床上。世人皆知,大皇子惧内。将军此举吓得大皇子既是保证又是道歉。 打那之后,将军足有一个多月见到大皇子连招呼都不打,叫大皇子吓得再没干过那种类似之事…… 太子不信邪,也给将军送过美人。波斯美女,高丽美女,大和美女都送过了,将军一个都没收……” 柳儿压低了声音凑上来。 “我与表姐都怀疑,李将军还是个雏儿!” 程紫玉闻言噗地一声,刚到口的茶喷了个满地…… 细想想,李纯的确是个神秘的存在。正因摸不透,才会出现那么多关于他的猜测。其中还包括了断袖和不举之说。 显然话题已不适宜再展开,程紫玉赶紧正了正色,拉过了柳儿。 “帮我多谢你主子!” “啊?我主子不就是您……” “帮我多谢李纯!” “……” 果然,柳儿压根没想到会被揭穿,这会儿的她露出了几分慌张。 程紫玉告诉她,是从她与李纯相似的招式上看出的。 “我家公子果然没说错,小姐是个心思缜密的。小姐放心,打今日起,奴婢一定好好保护您……” 程紫玉却是摇起了头。 她拿出了柳儿签字画押的那张两年的卖身契,随后当着她的面撕了个粉碎。 “你跟着李纯比跟着我强,我不愿耽误了你。你跟着他,前途无限。跟着我,却都是鸡毛蒜皮。不值当!你回去京城吧!” 程紫玉这话说得真心。此外,她也真不想再这般欠李纯人情了。 “不不,奴婢不回去!” 柳儿慌了,跪地磕头,表示留下来是她心甘情愿的。她愿意在程紫玉身边效力,她一定比对待旧主更上心为程紫玉效力。 她更表示: “护您周全是奴婢接下来两年的唯一任务。即便您将奴婢撵出去,奴婢也不能离开您左右!到时候,奴婢便唯有每日每夜蹲墙根,爬大树,餐风露宿,忍饥挨饿……” 程紫玉一叹。 也是,柳儿是跟着李纯在军里待过的,李纯派她来保护自己,任务一旦开始,没完成自然不好回去复命。 罢了,反正再有几十天,李纯也该南下了。这事到时候再说吧。 “嗯,那你先待在我身边。明面上你是我紫翌轩大丫头。不过我不把你当奴婢看,你是自由身,随时可以走。就当我是聘了你保护我,我按每日一两银子给你结算报酬。 但我虽这么说,你也别把自己当外人!我这里没有京城的规矩,你按着自己心意来即可。我让丫头给你收拾个单独的房间,缺什么,你吱一声。江南的口味与京里不太一样,有什么想吃的喝的,你只管跟小厨房说。 紫翌轩的丫头婆子都好说话,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只管找她们,找温柔或是来找我也成。几个粗使丫头和婆子你也可以随意用。今日辛苦了,桂儿,带你柳儿姐姐下去休息吧!” 柳儿张了张嘴,还是磕了三个头才转身。 她这会儿心头当真是五味杂陈。 原本被遣来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她的确是有些不满的。可这会儿看来,到底是她看走眼了。公子看中的人,自然不会简单。 才这么短短半日时间,她心头那些不满竟是烟消云散。这位小姐性子直爽,既周到又细致,也不拖泥带水,的确是个好的。 还有,程家事端不断,她本以为程家后宅即便不是鸡飞狗跳,也得暗斗不少。可她来了半日,发现不管是后院还是紫翌轩,一切都有条不紊。 所有人各司其职,且其乐融融,倒是没有她想象中后院的虚伪和争斗。从管事温柔到程紫玉的几个大丫鬟,个个都是爽快不拖沓的性子,笑就是笑,怒就是怒,不用猜来猜去掩饰情绪,倒是叫她舒坦不少。 晚饭的时候,她几个大丫头一桌子吃饭,欢笑不断,那个时刻,她错觉这里比京城好多了。至少……热闹!不像将军府那么冷清…… 这会儿的柳儿还生出了几分愧疚。 新主子连卖身契都撕了,还准她随意进出,那么信任她,可她的动机……却不那么好看。 她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京城那位,给她布置的任务,除了保护程紫玉,还有: 时不时提起李大将军的英明神武;时不时汇报荆溪程小姐身边的风吹草动;时时警惕程小姐周围的狂蜂浪蝶;若有敌情出现,尽量提早扼杀在萌芽中…… 不对!柳儿突然想起,万一这位小姐将来成了将军夫人,她这略有“白眼狼”意味的行为也绝对不会被喜。 没错!那位下了决心的事,哪有不成的?只怕这位程小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那么,此刻她伺候的,是女主子! 就冲京城那位此刻这巴巴相,只怕将来女主子是要说一不二的! 柳儿这危机感一生,暗地下了个决心。她不能让女主子生出反感!她定要讨得女主子欢心!她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第二一四章 斗陶大会(本卷完,三合一大章) 在柳儿还没找到用武之地时,程紫玉已帮她找了一个——桂儿。 桂儿空有一身力气太可惜,不学点本事在身简直是浪费。 柳儿好不容易有事做,自然不遗余力。 她学了十几年的武,刀枪棍棒,轻功暗器都会一些。此刻在发现桂儿的大力后,她当下便决定要教桂儿大刀。 刀的杀伤力本就比一般武器强,若是配上天生巨力,那一刀挥下去将威力大增。且只要将刀法练熟,哪怕没有浑厚内力,也一样能发挥这一兵器的妙用。 桂儿的年纪在那,要想简单速成,也只有这个了! 耍了一套刀法下去后,桂儿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便要拜柳儿为师。 所有人都以为柳儿在未尊师意的情况下不会贸然收徒,可柳儿竟是乐呵呵受了桂儿三拜,还拍着桂儿的肩膀,表示以后她们师徒一心,同心协力…… 无人知晓,此刻的她正巴不得呢! 如此这般,桂儿成了她的徒儿,自然而然成了将军的徒孙,将军府与紫翌轩便有了实质性的关系。 有了桂儿在身边,便等于拉了个“内应”,盟友和帮手,还拉近了与紫翌轩众人的关系。一日师终身父,她还成了桂儿的恩人,完全是百益无一害。 嗯,最重要的,是将军和女主人都将欠她一份情…… 当时的程紫玉正在画坊和程子鸣作图,她眼皮突然就跳了又跳。 等她发现自己院里已经多了一层关系,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与李纯的关系没能撇清,似乎又近了不少…… 一连几日,那对师徒都凑在了一道。 几日下来,桂儿一套简单的刀法倒也耍了个有模有样。见她乐得学,程紫玉也高兴。桂儿若能练得柳儿的一半本事,她也能安心不少。 斗陶会终于到了。 五湖四海的陶商齐聚荆溪。 程家不久前才宣布不会参加,所以众陶商到了荆溪才听闻这消息,故而他们虽感遗憾,却并没有使得这次斗陶会变冷清,反而更叫程家货物带上了一层神秘感。 加上程紫玉最近被传得越发神乎其神的技艺和被各路陶商及藏家炒的火热的玫瑰釉,程家的订单比往年这会儿还有了好几成的增加。 而因着程家的退出和刻意低调,使得荆溪的各家各族都有了小几十年第一次可以一争魁首之机。 一时间,各家族摩拳擦掌,各显神通,将斗陶会的气氛渲染的火热的同时,也对程家多了一份敬重。 而这些,都是程紫玉要的! 机会一多,这次参加比试的个人和家族也就多了起来。 程紫玉作为大会的主持,依旧如上一世一般,一身火红华衣出场,全场耀目,光彩逼人。 她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说辞。 她这演说已准备多时,极具感染性和煽动性,一番下来,全场都热血沸腾。 加上前世身在安王妃之位上的磨砺,此刻站在台上的她如青山翠柏,自成威严。 恍惚间,众人竟有种她程紫玉便是整个荆溪陶领头人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她掷地有声和鼓舞人心的说辞也都潜移默化成了一种威望…… 斗陶会耗时不短,从一开始的初选到精选再到决选需要耗时多日。每日都是各种比试,随后便是各种展卖。 所以即便只是主持,程紫玉每日下来都感觉疲累不堪。好在将主办权分了出去,再有贺家大公子贺永的帮忙,倒是减轻了她的不少负担。 前世程紫玉与贺永仅是点头之交,今世她倒是发现贺大公子从制陶到经商均有涉猎,非但不是草包,还是个有主见的。 她对贺永的看法一改观,态度也亲近了不少。 一个是主办,一个是主持;一个红,一个青,两人站那颇有几分登对之感。一时间郎才女貌的传言便生了出来。 程老爷子注意到后,并没有去刻意制止传言,反而看那贺永的眼神深了起来。 不过从那日开始,这位贺大公子也不知是否流年不利,开始倒霉连连。 先是走路摔了一大跤,后来直接扭伤了脚腕。 两伤并一,行走不便,大夫让其好好休息。 于是贺大公子再没能站到程紫玉的身边或身后,只能乖乖躺去了床上长吁短叹…… 好在贺大公子躺下后,程紫玉只是问了几句,差人送了点药,既未前去探望,也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叫柳儿微微舒了一口气…… 斗陶会接近尾声,各项魁主都产生了。与往年不同,此次百花齐放,成绩好的家族都拿到了不少订单,可算皆大欢喜。 程紫玉一直等到了最后一日,所有荆溪陶业大家族,手艺人,官府,还有南来北往的客商齐聚一堂时,做了她等了许久的几件事。 首先,她做了最后的发言,分析了荆溪现状,陶业的前景,面临的困境……在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后,她表示程家愿意带头,为荆溪和陶业做点贡献。 所有荆溪人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然而很快便个个面露惊讶和喜色。 程紫玉坦言,程家壮大后固然挣了不少银子,然而程家多年努力的宗旨却无关金银,而是为了发展陶艺。 程家的一家独大,让业内其他家族不得不马首是瞻。然而他们并不希望这个状况继续,说这并不利于陶业发展。所以她希望今后的荆溪可以如这次斗陶会一般百花争鸣…… 这话虽有些空,却是不少家族暗地里最渴望的。这一下说进不少人心坎后,不少家族都再次对程紫玉正色起来,纷纷开口问她有何主意。 程紫玉干脆利落开了口: 头一条,她愿意做主,将程家五款招牌泥料的配方公之于众…… 此句一出,已是全场沸腾。 而程紫玉紧跟了一句:包括金砂在内! 原本不少人都以为她那表态只是程家为了继续影响力而放出的空话,但听到“金砂”二字,不少人都站起了身,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程紫玉没有让他们失望。 众目睽睽下,她的人将一块金砂老泥搬了来,随后将配比一一解开后,她让丫头将泥料剖开,一家分了一块让他们回去后自行对照着演练配比。 在场都是行家,手中泥料真否一看便知。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程家能如此阔气。这可是一大秘方啊! 这配方哪怕是卖出去,也至少可以卖个上万两银子不成问题!如此大方公开,难不成还真是为了福泽荆溪艺人? 对于荆溪各家族来说,金砂是程家不可或缺的一项招牌。金砂陶品虽已卖了十几年,可依旧走俏,可见是有一定市场的!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对于程家来说,金砂早已是十几项主打产品中的其中一样。最多也只是锦上添花之用。这个所谓的秘方,早就不那么重要了。 当然,这并不是程紫玉如此作为的理由! 此刻的程紫玉,倒是无比希望廖氏和金玉也在场,若她们看到她接下来的举动,只怕要一口老血吐出来,就此死在地上起不来呢!…… 很快有人开始询问,程家何故如此? 程紫玉一示意,便有丫头端了长条漆盘上前。 漆盘里,满满都是金砂制成的茶宠。 这些茶宠,造型颜色相差无几,细细一辨,才能发现各自不同。 不少人边拿了把玩,边一脸不解看向程紫玉。 “实话不瞒各位,这些金砂都是我程家从四处市场上搜罗而来。前不久我西行不少口岸,无意也发现了这种类似我程家金砂,却又分明不是我程家出品的假货。” 众人仔细一观察,这才发现的确,日光下的这些茶宠,质地、颗粒及光感上,和程小姐刚发下的金砂样品是有些区别的。 这压根就不是金砂! 若不是行家细辨,压根发现不了! “金砂的配方是我祖父的心血。我与祖父商量后,一致认为与其叫人仿造,乱了市场,多了赝品,不如大方公开配方。有银子大伙儿一起赚,要改良的,咱们一起努力!” 说罢程紫玉看向了各大陶商,示意丫头将那些茶宠也是同样一人一只分发了下去。 金砂出了仿品?他们居然不知晓? 无奈站的远,看着荆溪艺人们手中茶宠,众陶商早已好奇不已。此刻丫鬟一发下,众位见多识广的陶商急着边讨论边辨了起来…… “各位可看好了,这些茶宠与我家金砂是有区别的。在强光或是遇水的状况下,他们的特性均不一致。若他日发现市场上出现你们手中茶宠那般货色,记得一定要明辨!诸位挣钱不容易,可别叫骗子挣去了雪花银!” 程紫玉笑得嫣然。 这些茶宠自然不是搜罗来,而是她的人所做! 这几日,温柔带人偷偷在山上做了一大批,说话的这个当口,这些茶宠已经被她的人分散去了市面上。 这些茶宠的造型便是老爷子当日与那位狡诈的陈老爷所制的类似款。 时隔多年,老爷子早已不记得当时所做的具体造型。可那又如何,只需记得个大概便足矣,她的人各自发挥想象,一夜便做出了近几十种看似又不似的类似款。看得一众丫头自己都眼花,完全不知道哪个是自己设计…… 而这些茶宠的原料配比,便是廖氏手中,当时未上市前,陈家所知晓的那个配方。 十几年前老爷子就是靠换掉了一原料来击垮的陈家,此刻这么多与廖氏手中八九不离十的茶宠被投放市场,只怕廖氏若看见了,都要开始怀疑做了梦,怀疑她爹,怀疑人生了吧? 这么一来,廖氏手中的那枚金砂茶宠,从原料到造型都是废物,还是整个陶届皆知,几乎人手一只的赝品。 他日即便她再将那金砂茶宠拿出来,她也只会被认定是从市场上买了假货想要来暗害程家和敲诈程家的烂人。 今日金砂的秘方公布后,金砂便不再是程家所有,而是整个荆溪的成果。 倘若廖氏敢拿了那赝品出来蹦跶,届时用不着程家出手,所有的卖家甚至是陶商们为保他们手中荆溪金砂的正宗性,也一定不会放过廖氏…… 而此刻,已经有人发现了那些茶宠下边还敲了程翾的印。 “正是如此!”程紫玉笑意更深。 “那些作伪的狗胆包天,竟然连我祖父的几款私鉴都来仿制了!” 丫鬟们再次上场,手捧三卷字画。 她们一一展开,三幅山水画,没什么稀奇。 可眼尖的陶商们均是发现,那些山水画上均有程翾的题词和题字,还有大大小小程翾的私鉴。 “这些赝品也是我在西行途中发现,前一阵找了管家搜罗而来。我祖父盛名,总有那些偷鸡摸狗之辈想要以假乱真。 祖父不怕被仿,却不愿买家百花了冤枉钱。趁着今日,我程家索性借机澄清此事!诸位,今后若市场上再见如此冒了我祖父名的山水画画作,或是打了金砂名头敲了我祖父私鉴的,一概均为赝品!” 好几位大陶商当即便拍案而起。 “不得了了!仿贼竟已如此猖狂,抓到必当严惩!” “这帮搅乱市场的败类!他日抓到了便报官!” “没错,以后大伙儿都留个心眼!” “沈老哥没来,兄台回去后记得也转告他一声!” “还望程老爷子教授我等判别真假之道!” “……” 不少陶商都上了前,围住了上座的老爷子。 他们中不少人都收藏了程翾作品。那都是大价钱所得。若说市场乱了,他们手中真品势必也要受了影响。 尤其他们发现这仿品的印章到题字,若不是今日被澄清,连他们也几乎要以为这正是出自程翾之手。 能以假乱真到如此地步,此刻能不慌张吗?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些画作虽是假的,可上面的题字和印章却是真的!为了演好这场戏,老爷子亲自去又是写又是画,最后敲上了印。 老爷子虽不太记得曾经与陈家主合作完成的具体画作和题字,可他却也能模糊仿到了九成。 如此,足够! 今日是斗陶会最后一日,按着惯例,官府都会到场。 程紫玉冲着魏知县行了一礼。 “趁着魏大人也在场,我祖父有话要说!” 程翾上了前,手握一把他本人的印鉴,直接扔进了火盆。 “我程翾先前章鉴将不再使用。即日起,我的作品将会重新设计新的章鉴。还请魏大人做个见证,他日市场上再有我程翾本人旧章旧鉴的作品出现,若无我本人或程家确认,一概均为假货赝品! 还有我手中这几幅山水图,各位手中的茶宠,但请各位牢记,若再有仿品出现,那绝对不是我程家出品。我程家也一定会追究到底,严惩不贷!” 程翾说完,便示意丫头将几幅画也扔进了火盆。 众人齐齐点头。 “从今往后,金砂便不是我程家的配方,而是咱们荆溪人的荣耀!程家希望各大家族一道为荆溪长久繁荣昌盛尽力!” 程紫玉站在台上,如一轮红日般夺目…… 如此这般,廖氏手握的两件秘物便已成了废物。纵然程家付出了金砂等原泥的配方,可比起廖氏他日可能带来的隐患,程紫玉并不在意。 随后,她做出了第二件让所有人再一次目瞪口呆之举。 她表示:愿意代表程家,捐出程家十年的盈利来行善! 高家的赔偿款已经到位,除去开销和打点,还剩了约摸六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几乎全都是她讹来,她若放入私囊,那她与高家又有何区别。 当然,这笔银子是有大用处的! 再加上廖氏那儿搜罗到的近二万两银子,此刻她表示,她要拿出八万两银子来行善! 八!万!两! 众人都被这巨额给骇到了,哪还有人会追问这是不是程家十年的盈利。 程紫玉当众表示,其中大部分银两将会办一个江南最大的善堂,收留孤寡老人,也收容难民灾民。 她还要拨出其中一部分的款项为所有荆溪人谋福利。 修路保矿:从水路到陆路,从各矿区到山路,从开山到取矿,她程家都会出资。 修建大型窑场和矿场,扩建市场,并在临近的金陵,无锡等地设立免费的驿站和马队吸引客商前往荆溪…… 开办工坊免费教授和培养人才,程家每月都会从中挑取尖子进入程家工坊着重培养,学成后,这帮人既可继续留于程家,也可自行举业…… 扶持小作坊,小卖家,入不敷出的本地卖家可凭手艺绝活到程家进行一次无息借贷渡过难关…… 她建议荆溪陶业也学外地某些产业,成立一商会。由陶业各大家一起担责,共同监督。既可以相互帮助,相互探讨,深一步发扬荆溪陶,也可以稳定物价…… 以上所有支出,每月程家会将单据张贴府外,绝不虚言,由所有荆溪人监督…… 林林总总,温柔读了一刻钟才全部读完。 全场鸦雀无声,可看向程紫玉的眼神已经变得恭敬了许多…… 程紫玉此举一是为赎罪,二是前世荆溪整个市场都垮了,物价也崩了。四年后她跟朱常安南下破败的荆溪给她的心头留下的创伤到此刻仍时不时发作! 这一世,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她要整合市场,要这个市场强大。不是一枝独秀,而是百花齐放!不是你死我活,而是相互扶持! 那么,纵然风雨再大,纵然程家垮下,也不会连累荆溪人!毕竟,陶业是荆溪人唯一的饭碗!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前世程家被墙倒众人推! 程家在荆溪没有仇家,可程家多年龙头老大的地位说到底还是触犯了不少人的利益! 无关爱恨情仇,而是很多人盼望程家倒下,似乎只有那般他们才有后来者居上的可能,才有抢占程家市场的机会…… 这一世的程家,面上不需要多少风光! 所以她将这次斗陶会的利益都分给了荆溪其他家族,所以她才大方贡献出了整整五种泥料的配方,她还做出了愿与所有荆溪人共进退的姿态! 八万两银子,“十年的盈利”,足够让所有人佩服了! 她一两都不会留! 银子,对于死过一次的她,失去过所有的她,早已没多少吸引力了。只要能保住家族,她怎样都行! 而此举最重要的,她还要收割威望! 她一点都不傻! 前一世皇帝痛踩她时,丢的难道不是皇室的颜面吗?可皇帝能对她出手,未必没有也看中了程家这大肥肉的因素在!她不敢深想,或者,皇帝愿意纵容朱常安,未必不是与那个渣货有了勾结…… 这一世,从朱常安,到私盐的幕后之人,想要拿程家开刀的人依旧不少。 树大招风。 李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的银子太好挣了。 如此摇钱树,不招狼就怪了! 那么,她便破财买声望。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他日有人动手之时,多少得有点顾忌吧?她被痛踩时,或者有人会为她说句话吧? 当然,这只是她的第一步! 她既然已经决定要比上一世更强势地存在,仅凭这小小声望自然是不够的!…… 然而此刻有人不舒坦了,连续咳了两声。 程紫玉一低笑,在魏知县开口前,封上了他的口。 她提出还会捐一笔银子的善款到衙门,由魏大人安排行善…… 再无人有任何反对。 所有人脸上除了笑,就是钦佩! 很多人更是到这会儿反应过来程紫玉的真诚并不是为假借善举而打响名声。 否则,她大可以在斗陶会开始那日便如此行事。若是那般,可想而知,即便程家不参与,包括众陶商买家,所有人的关注都会被程家吸引,压根就不会有人在意这斗陶会。 可她没有喧宾夺主,而是等到大会全部结束之后,等到所有卖家都已拿到了各自订单之后,她才最后宣布了她要做的这一切。 这份胸襟,更叫人刮目相看。 此刻的程紫玉一袭红衣飘飘,站在高台。而堂堂魏知县在她身边带着逢迎的笑,更是显得那女子的光芒十足。 至此,程紫玉一劳永逸,再不用担心廖氏手中那两件秘物的横空出世! 而经过这次斗陶会,她如上一世同样,进一步打响了名声。唯一不同的,上一世她打响的是技艺之名,而这一次,她却是收获了整个荆溪乃至江南上下的威望。 善堂很快便立了起来。 她用的是荆溪的名头,不见紫玉二字更不见一个程字,更叫不少人大赞!魏知县很起劲,他兴奋非常,帮着忙上忙下。 有了衙门的帮助,短短二十天,善堂不仅在荆溪地面开出了三家,就连镇江等地也立了起来…… 程紫玉自然知县魏知县这么积极是打的什么主意。皇帝要南下了。这一路往北建的善堂,可见他的丰功伟绩! …… 第二一五章 程家别院 十日后,朝廷下了旨意。 “皇帝率众将于一个月后,南下为太后祝寿”这一决定终于在一夜间响彻了大江南北。朝廷的圣旨写得很漂亮,表示只求太后福寿绵长,大周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不愿劳民伤财,所以将一切从简…… 可事实上,从朱常安早先南下安排开始,沿运河的各州县便已开始暗中做起了准备。说是一切从简,可各地的迎驾工作早已开始…… 就如魏知县,有了程紫玉给的那笔善款,他行事方便了不少。皇帝圣旨一下,他更是光明正大找到了程紫玉,表示那笔银子可能得先挪到接驾方面。 但……就程紫玉给的那三千两银子,还不太够! 他暗搓搓表示,皇帝一行按着计划,到了江南后,不管走水路或是陆路,一定是会经过荆溪走走停停看看的。 他得给皇帝准备落脚点。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魏家的别院最合适。他又给了个暗示,表示他家与皇家可是姻亲……所以,理所应当的! 程紫玉笑了笑,这几个意思? 让程家别和他抢着招待皇帝一行?还是让她再捧点银子出来? 她看上去就那么傻,是谁能骗着的? 嗯,只怕她一口气捧了八万两银子出来,在这帮人眼里她就是傻的! 果然,魏知县话头一转,表示若是要迎驾,他的别院必得抓紧时间重新拾掇。 “四娘,你看看,皇上太后南下是大事,是咱们荆溪的荣耀,你看,你能不能出一份力?” 他恬不知耻一脸暗示地看着程紫玉。 “自然得出力!我程家倒是不缺人手,先给您送三十人过去如何……” “程四!”魏知县到底憋不住,直接开口求了程家赞助银两。 “没有!” 程紫玉回绝地毫不犹豫。“八万两银子已经走光了程家账目上的所有流动银子!程家自己还得周转,还得养活上上下下千多人!皇上若停留荆溪,我程家还得准备寿礼、面圣和打点,都需要银子!哪还有银子给您拾掇别院?” 她冷笑了起来。 “再说了,若有那个闲钱,不如直接拾掇了我程家的别院出来争取迎驾之机。您觉得您那别院竞争得过我程家别院?” 魏知县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程家别院在太湖边上,景致极美,是整个荆溪园林中的头一份。若程家想要迎驾,稍微一拾掇,去两江衙门打个招呼,的确压根轮不上他魏家! 这也是他来这一趟的原因之一。他就是来警告程家退出竞争…… 程紫玉对魏知县的厚脸皮也极为不齿。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他竟然还能坐得下来! 程紫玉无奈,到底还是让丫头取了三百两。 “我所有行头都在西行途中毁于一旦。这银子原本是打算去打首饰的,多了没有,就这些,便算是我的心意吧!” 她这态度明显是打发,但凡有点骨气的都不会伸手。可这位知县大人偏就面上一松,收下了这笔数目不大的银子,道了声谢后,离了程家。 谁也不知,此刻的程紫玉微微一松气。 这也是她先前花出去的八万两银子的另一个妙处。 前一世,皇帝一行人船行一路南下,到了江南后便开始东行,沿着水路,游览了一路的湖光山色,一直走到了浙地嘉兴才掉头。 所以不管他们怎么走,都必将经过荆溪这一临近浙地的西门户。 当时,浩浩荡荡的皇家一行人到了荆溪后,的确是落脚在了程家别院。原本只是一晚上,可由于太后的偏爱,加上程家的热情招待,一晚变成了三晚。 那时的程家别院经过了两个月时间的打点,投入了足有万两银子后,从粗到细都丝毫不输金陵首富潘家的大院。 尤其是坐山临水的绝佳位置,开阔大气又不失典雅秀丽的园林设计,推窗便是烟波浩渺的太湖,出门便可荡舟迷蒙烟雨之中……那宁静致远的景致,完全就是书画诗词里对江南的描绘,是多少人梦中的场景…… 太后直言,这是南下最舒适的住处。 甚至是这里的脆藕,鲜菱,三白,醉虾,渔夫,船娘……都叫太后赞不绝口。 皇帝见太后高兴,回程的时候又在程家别院留宿了两晚,还带了众人组成了船队浩浩荡荡在太湖划船垂钓…… 一时间,程家荣宠非常。 而他们留在荆溪的那些日子,闲来无事自然会围绕着“陶”展开。程家的陶馆,作坊,窑场到矿场,甚至码头忙碌着装卸的货物……一下子变得惹人瞩目起来! 在这群人眼里,程家这一产业遍地的荆溪龙头完全是富得流油! 皇帝途径程家大宅时抬步便进去了。 这荆溪正中,占地堪比一王府之大,富丽华贵,“下人”遍地的程家,刺痛了不少人的眼…… 表面的欢乐到底只是当时。 当这欢乐劲儿一过,不少人便暗地里生出了嫉恨。 不知有意或是无意,太后曾笑着跟程紫玉说过,皇帝觉得自己的避暑山庄都不如程家别院惬意…… 当时的程紫玉听得心惊胆战。 言外之意,程家过的比皇帝还舒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后来她落难时,程家的富贵,甚至程家别院里的一水儿同色同款的红木也都成了奢靡之过……在私盐之后,各种罪状铺天盖地…… 而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所以,程紫玉不是怕接待这一行人。而是只想缩小存在感。当然这种低调只是面上的。反而所有人都会去探究一向阔绰的程家突然低调的原因。 而她当众捐走了程家十年利,很快所有人都会想到,程家没银子了!至少暂时没银子了。 至于程家那个别院,在程紫玉回来后不久,她便已经将里边负责洒扫的所有人全都撤走了。这种盛夏时节,无人打理的话,只消十多天便杂草丛生不像个样子。再等一个月,便更将蛛丝尘网,脏乱不堪,面目全非…… 哪怕皇帝想住,也住不进去了! 她家连捯饬自己家的银子都没了,可见穷酸。 如此捉襟见肘将银钱投入行善,一片赤诚更是可见。 此外她也希望这一行人可以在荆溪少待几日,他们待的时间越短,程家也就越安全…… 第二一六章 穷酸到底 重回后的程紫玉将大部分心思都用于了盘算上。 上一世她能成为朱常安实打实的助力,这一世她又如何会差?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与她的预料发生偏差。 魏知县的盘算落空了。 他放弃了去争取皇家的落脚。 他只是个本地小官,为了前程,他自然希望能将皇家留宿自家。可为了官声,他又不敢大肆整修自家别院,为免有银钱来路不正之嫌。可若不整修,如何接待?弄得皇家不舒服,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他打了一手好算盘,他以为程家财大气粗一定不会得罪他这个皇家姻亲,一定会大手一挥捧出银两。只要程家拿了银子,他再去找贺家等家族集资,如此,既不用他自掏腰包,又可以一切顺意,乃一举两得! 然而,程家拒绝了。而听闻程家只给了三百两后,其他大家族自然也不会傻乎乎捧出真金白银,几乎纷纷也都只拿出了二三百两银子应付了事…… 这点银子,连置办那一行人的床褥都不够! 他唯有放弃这一条路! 程紫玉早就算到了。 皇帝,太后,皇子公主后妃,这帮人的用度必须是最好的!除了亭台楼阁均需重新修整外,桌椅床榻需要添置更换,更是从幔帐被褥到地毯桌布,从金银器皿到花烛彩灯,加上买丫头聘教习,请戏班办歌舞……什么都是大开销。 更何况,来的不是一个两个,加上部分官员,还有不少御林军,宫女內侍,小几百人的落脚开销同样叫人瞠目结舌。 当日的程家别院花了万两在整修和置办基础物资上,后续采买到宴饮,五日下来的林林总总也用了差不多三万两银。 魏知县的别院自然是比不上程家别院大,开销或许可以少些。可除非他有胆子挪用衙门款项,否则他绝对捧不出这笔银子。 所以,正如程紫玉一早的猜测,魏知县吃不着的肉,也不会便宜了外人,这接待皇家的重担落到了王家的身上。 因着王玥的缘故,王家当仁不让。 这恰恰是程紫玉要置身事外的另一个原因。 此等可以与皇家亲密接触,拉近关系的大好事,王家自然百般愿意。那么,这大出血的就成了王家! 王大小姐好不容易上了位,为了不让王玥被皇家瞧不起,他们比前世的程家只怕更当全力以赴。几万两银子的支出是绝对跑不掉的! 那么,矛盾来了! 程紫玉想想就要笑。 柳儿的消息比她灵通,前几天柳儿问她,想不想知道朱四爷的近况。她当然想。 消息是:朱四纳妃后,待王玥并不薄。他半点没有因着她的商女身份而看低,反而处处对她尊敬和维护,用实际行动报答王玥的救命恩情。 他的行为,倒是为他挽回了一二声誉。此外,他虽只在王玥那处留宿了三晚,但每晚都有实质性的忙碌…… 程紫玉本没听明白,一瞧柳儿的红脸,顿时懂了。 她有些惊叹,李纯那厮,竟然连这等闺房秘事都知晓?李纯是皇帝的人,显然,皇帝在朱四身边也有安插了人…… 好一会儿程紫玉才反应过来,听到朱常安与王玥之事,她的心里竟是毫无波动?似乎毫不在意? 前世她是朱常安身边第一个有名分的女人,她有心理准备,她以为,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波澜的! 可没有! 甚至,她的第一反应竟是与李纯相关的? 不过,这个消息证明了一点:王玥用她的手段,至少笼络住了朱四。可王玥能有什么办法?她有的,不过就是王家! 所以,此刻穷酸的朱常安应该是正等着王家的“接济”! 那么矛盾就在这儿了! 头一条,王家不是程家,他们的发达源于他们是荆溪陶的二道贩子。几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极有可能是几年乃至十来年的总盈利了。 如此元气大伤地割完肉,王家还能有多少拿给王玥,拿给朱常安? 若给不足,拿不出,朱常安岂会高兴?王玥怎会有好日子?昭妃岂肯罢休?朱四对王家必定会生出嫌隙和埋怨。 而同样,王家必将认为,他们已经竭力,朱常安作为王家女婿,作为堂堂皇子,怎么也得给王家带来财富名利,而不是一味索取!王家自然也不会满意,一定会逼迫了王玥为娘家做点什么…… 朱常安和昭妃未达目的,怎会给王家甜头? 那么,说不定王家能盘会算的那几位家主,指不定会在接驾的那几日做点什么,好戏绝对少不了。 最不济的,程家这么一退出,王家一顶上,也砍断了朱常安的资金供给!至少短时间内王家必定是捧不出大笔银子了!这位穷皇子将继续实至名归! 而程紫玉别的或许做不了,但在荆溪地盘上让王家再少挣点银子或暗中搞个破坏,逼迫王家再赔付些银子绝对不难!她怎么也得尽力让朱常安保持此刻穷酸! 王家的准备紧锣密鼓。 程家却安然若素。 为防皇帝会像前世一般走进程府,程紫玉从多日前开始,便既不曾整修程家,也没有做任何布置。 程府上上下下连块桌布,连盏灯笼都没换,甚至往年下人们一季两身衣裳也都只发了一套。 而下人们知晓府上拿了不少银子去行善,自然没有一个人说三道四。 柳儿的好处也发挥出来了,在一个雨夜,趁着无人,柳儿在外墙剥掉了不少墙皮和漆皮,又上了前院后院屋顶掀掉了不少瓦,顺手敲裂了几堵墙,游廊里的石阶和几幅壁画。就连外府大门也擦了两条印痕,裂了一枚铜钉…… 如此,乍一眼看去,整个程府虽看似气派,可若细细观察,便能发现并不如传言中的阔绰富贵…… 当然,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有心人这一世打消对程家的暗算。这一次,程紫玉要从源头上去改命。 所以在皇帝南下的消息出来后的第三日,程紫玉便再次上了山,她要去做寿礼和拜见礼了! 而这一次,程家所有奉上的礼,都将由她来完成! …… 第二一七章 爱恨遗憾 前世,老爷子将历时五年研制出的紫金玉砂做成了九龙陶板,在圣上南下时作为献礼奉上。紫里泛金的质地磅礴大气,而泛出的光脂却又温润如玉,与出色的九龙设计浑然一体,博得了龙颜大悦的同时也将程家技艺和声名推上了真正的山巅巨峰! 藏家和商家们急于开发这款泥料,不少陶艺人疯了一般试着仿制这款泥,可往往颜色有了无光晕,质感有了缺手感,最终无功而返。 曾一度,有藏家将这泥价抬到了千金一两。 不少人断言,这款泥料若开发好,将强势占领原本的陶艺市场,攫取不可估量的财富! 也是正因如此,即便朱四得到了程家的一切,却还是念念不忘这款泥料的配方。他勾结了陈金玉费尽心机,最终正因着这泥料配方而被程紫玉推入了太湖,功亏一篑…… 而既然命运早已重启,既然程紫玉已选择了另一条路,她自然要将程家所有招人垂涎的锋芒都收起! 她觉得,这一世还是不要有什么紫金玉砂得好!至少暂时不要有! 也正好因着程紫玉的干涉和搅局,程家内部局势大变。昔日一心钻研这快要成功的泥料的程老爷子如梦初醒,抽身回到了家族事务。于是这次,到目前为止,老爷子都还尚未能将紫金玉砂的最后配方完善出来…… 那么一个月后,自然不会有什么九龙陶板出世,也不会有什么紫金玉砂现世。 老爷子忙于程府事务,于是圣上南下计划定下后,赶制寿礼和拜礼这一任务便理所应当地落到了程紫玉身上…… 前几日,朱常安派人来了一趟程府,想要一问他定制的那货的进度。程紫玉直言货未完成,让他索性南下时一起来取…… 而京城那里,自从程紫玉挑明了李纯与柳儿的关系后,李纯便索性将程紫玉想知道的消息都传递了来…… 据说,最近的朱长安状态并不好。 只是李纯不知,朱常安又做梦了。 王玥成为他侧妃的那晚,大概是因着他的兄弟们联手坏他名声的缘故,他的心头特别的阴郁…… 与王玥的欢好也没能让他驱散心头的不痛快,随后他便进入了梦境。 那是好长的一个梦,虽是由一个个片段组成,可却似乎能连成一个故事。 他梦到了一片大红,他穿了大红的婚衣,手牵一凤冠霞帔的新娘。 到处都是欢笑,个个都在宴饮。他的兄弟们都在,不过看他的眼神并没有那么不怀好意。他们只是向他敬酒,并没有要他难堪的意思…… 这是他的大婚? 洞房,他掀开盖头,入眼的竟是……程紫玉? 身处梦中的他感觉荒谬至极,却感受到了他的心在不可思议地快跳,她巧笑嫣然,他握着她手放到了他胸口,随后向她做了一连串的保证。 他紧张又兴奋,手心里全是汗,一种饱满的情感在他心头弥漫,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就是很激动!那一刻的他,似乎是幸福的!…… 可身边人嘤了一声,他顿时就醒了。 他这才发现他迷迷糊糊中几乎又压到了王玥身上……他有些懊恼看着王玥,心头失落渐渐生出。 他原以为是今日纳妃却心头遗憾才生出了如此可笑之梦,可他在短暂的醒来后又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次出现的,又是个女人! 那女人笑着叫他“安王”,随后如条蛇一般缠上了他。 安王?他是安王?他封王了? 那女子媚态十足,娇嗔着怨他:许久不见,玉儿好想您…… 随后,那妖精搂着他,在他怀里蹭啊蹭。 他心头原本只有一层厌恶,可此刻却全然都是不满,他低声道:金玉,不是玉儿!下次分清楚了! 那女子感受到他的不悦,低头应了声,似乎有些失望。可转瞬,她便已笑着勾开了他的衣襟,将他推倒在床,随后开始宽衣解带,赤身裸体就往他身上爬…… 他正欲推开她,可她却说,程紫玉偷偷用家奴名字在金陵买的宅子的地契已经被她找到了。她去找人问过了,那两座宅院,可以卖万两。她问他想要如何处置…… 他反扑上了她,可她却在咯咯地笑,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一番疲累后的他小憩了一会儿,可醒来却不见了那女人身影。他很快就在后宅最深处的一个偏僻小院里听到了那女人的声音。 他悄悄站到了帘后,入目却是消瘦又憔悴的程紫玉。她面无表情坐那,双眼光彩全无,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那个叫金玉的女人言语刻薄,反复刺激程紫玉,撸起袖子露出了他们欢好过后的印记。 “他告诉我,只喜欢我的人和我的身体!好姐姐,你完了!他只怕永远都不会再碰你,再要你!你只是他的玩物,他的踏脚石,他用完就扔的废物!不像我,只有我才能给他真正的帮助!……” 那女人聒噪无比,可安静坐在椅子里的程紫玉只用晦暗的眼眸看着她,脸上无悲无喜,似乎灵魂已被抽离…… 那一刻的他,心头有一抽抽的痛划过。 他的指甲抠进了门框,裂成了两截。他心头弥漫的竟是恨。 他恨她为何那么固执不愿低头服软,交出秘物。他恨那个叫金玉的在凌辱她,拿捏他。他恨他自己为何始终离最后的胜利还保持了一段距离。 心痛渐渐扩散,他好想推门进去将他的紫玉纳入怀中,于是他赶紧转身离开,他暗暗道:玉儿,你忍忍!你再忍忍!终有一日,你还可以回到我身边!金玉那贱人,最终只会是你的玩物…… 那份心痛压得朱常安透不过气,他又从梦中醒来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呆呆坐着。若是前一个梦是日有所思所致,那这个算什么?这么深刻的痛又算什么? 金玉?他记得程睿有个私生女叫金玉…… 这个蛇蝎一样的女子,就是金玉? 他早将程紫玉视作了目标,所以紫玉身边之人他也查得清楚。原本这次南行他是要找到那个金玉的,可这枚小棋子竟然未露面听说就被废了。所以,他连金玉长什么样都不知。 他哪里还睡得下去,他唤来了心腹,让其去将早先那些目标棋子的画像都拿了来。 金玉,金玉! 拿到金玉的画像后,朱常安安静坐下,呆在椅中。 画像中的金玉,和他梦里那个娇笑讨人厌的女人一模一样。 第二一八章 前世今生 朱长安悄悄将拳头握紧,问向他的心腹。 “双瑞,这幅画,以前可给我看过?” “没有!刚从倪老那儿取来!爷从没看过!” 所以,这不是梦! 那这是什么? 朱常安猛地起身,将画作上的名字撕掉后,进了内室拽起了战战兢兢的王玥。 “这是何人?你可认得?” “这女子……倒有些像程四小姐身边的……金玉!”王玥虽心头疑惑,但还是老实应答着。事实上,这画师水平不差,画中人与金玉至少有九成相像。“不过金玉最近深居简出,倒是好一阵没看见她了!” 那一刻的朱常安,有几分虚无。 怎么可能! 他没见过金玉,怎么金玉和她那张脸就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那么,那些是暗示?是将来会发生的? 关键是,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梦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眼?他可以预料未来? 他呆坐床上,迷迷糊糊。 王玥看他焦灼,便点了安神香。 不久,他又做梦了。 不过这一次,是上几次梦境的最后。 在荆溪,山上庄子大火拔地起,程紫玉拜倒在地。相比上两次,这回还多了金玉在一旁的连连制止。 再就是太湖上,他被程紫玉推入水中。 她说,她要他断子绝孙,她要他功败垂成,她要带他一起死! 那一刻,他好怕!他离成功仅仅咫尺之距,他如何甘心?他掐着她的脖子,看她双面发青奄奄一息。闪电劈过了他的身体,身后长刀横向斩断了他的脖子。 一阵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己的脖子掉落水中,溅起了一片水花…… 这后面的场景,已是第三次出现梦中。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的他没有嚎叫。只是身体和心头都像是被雷劈过,电流在四肢百骸乱窜而带来的痛觉他似乎感受到了。 尤其是脑袋,几乎快要炸裂。 他再睡不着了! 他心慌心焦,急着求一个解释! 他似乎有些明白这一带了来龙去脉的故事。 他睚眦欲裂,顶了一对黑眼圈,带着一身伤,前往了京城最大的白云观。他要求见主持,可老道告诉他,主持正在闭关。 他生平第一次对着各位天尊老君跪拜,又添了一份香油钱,求了一支签。解签的老道看看他,问他要求什么? 求什么?前程?姻缘?财运?官运?寿限? 他犹豫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知道! 他直截了当拉了老道,问其可知天眼?他说,他好像得了天眼。他好像看到了将来。 老道笑到:因缘际会,前世今生,既是得了天命,自当要惜福,行善积德,何惧报应…… 他浑浑噩噩回了府上。 程紫玉,陈金玉,李纯……他的命运竟然和这些人牵扯在了一起。 他派人跟踪了李纯。 可他发现,李纯压根便不在意他。此刻的李纯依旧与往日没有半点不同,实在看不住以后会杀了他。 他又怕引起李纯注意,跟了几日后,便将人撤了回来。 荆溪那里他也派出了人。 但他的主要目的是找到金玉。 他想着,既然金玉将来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那么他是不是此刻就该开始将她变成他的棋子?他之所以梦到金玉,会不会是因着他这次南行放弃了金玉,所以老天给了他一个暗示? 然而,他的人却是来禀,压根找不到金玉! 这个人在前一阵,似乎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程家似乎已当没有这么个人。就连程睿不愿提起这么个人。 朱常安困惑了。 他心头的疑问似乎越来越多,他能做的,便是去上香找老道。可他连老道也找不到了! 而那晚之后,他也再没做那些类似的梦。 直到…… 大约十日后,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日朝上,他们几个皇子按例在旁听朝学习。 有官员报,说是河北部分地区有旱情。 皇帝将视线投向了众皇子。 大皇子自视甚高,除非有大状况发生,否则他绝无意离开朝堂。太子与他的想法一样,满朝大事等着他去学习,他自当留于京城。 朱常安则是还想着继续负责南下事宜,此刻若前往了地方,万一南下的主管事宜被他的兄长们抢去便得不偿失了。 而七皇子这样的,存在感一直不强。兄长们不吱声,他自然也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唯有五皇子前走一步,表示愿意前往赈灾…… 这事不算什么! 可那晚,朱常安又做梦了! 梦里的状况,就是今日朝堂发生。五皇子前往了灾区。 他的五弟在灾区表现不错,很好安顿好了当地民众。可谁曾料想,三日后,瓢泼大雨降了下来。民众的欢腾只持续了一日,因为大雨在下了两天两夜后依旧没有停下之意。很快,旱情成了涝情。 然而五皇子在这一次突变中充分体现了他的能力。 他应变迅速,在第一时间组织发动了民众加固加高了河堤,又从临近郡县调来了大量黄沙的同时,开始求助驻军帮助。 船只和粮食的调度都很及时,老弱妇孺也被第一时间转向了高地,他还毫无私心地向母家求助,调来了一万两白银赈灾…… 断断续续十多日的大雨后,这原本应该损失惨重的两灾合一灾却是最大程度地减小了损失。 谁都知道,但凡五皇子的应对有一点滞后或迟疑,这一次便是天灾民怨! 五皇子得了满朝文武的夸赞,成了当地百姓心中的英雄,更成了皇帝刮目相看的对象。 皇帝第一时间返还了他母族的支出,给了大量赏赐外,五皇子开始独当一面地执行皇帝布置的差事。就连他十几年位份未动的母妃也沾光,被封作了贞贵妃…… 简而言之,一场无意的灾情彻底成就了五皇子。 他虽地位不够,可他的声誉和圣上的看重还是将他送上了足以与大皇子和太子抗衡的高位,一时风头无二…… 其余的众皇子羡慕嫉妒又眼红,昭妃更是寻死觅活追问朱四为何在皇帝询问时站出来…… 可朱常安也遗憾!他胸口那份遗憾一直纠缠着他,哪怕梦醒后好几日都不曾驱散开。 原本,这只是朱长安的一个梦! 可他没想到,梦里的一切都发生了!五皇子当真走了与梦里一模一样的路线。先旱后涝,满朝夸赞,母妃蹦跶…… 他苦喝闷酒的同时,生出了一个疑惑。 为何他最近这些梦境要么是他最幸福,要么是最恐惧,要么是最痛苦,要么是最遗憾…… 或者,这些梦并不是他的先知和未来。 毕竟未来是可以逆转的!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些梦是过去? 这一刻,他才想到,拿着他签文之时,老道口中说的……是前世今生! …… 第二一九章 高丽公主 在想通了梦境或许与前世今生有关后,朱常安的梦来得愈加频繁了些。 尤其只要白日里他的情绪受到大触动,或是有感而发后,便总有梦境会找上他! 他的推算很快得到了证实。 南巡的时间越来越近,皇帝表示明日将定下此次南巡的总管。 朱常安的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南巡是他提出的,准备也是他去做的,听皇上这话,难道主管还要改人?不该是自己吗? 他慌张忐忑,却只能极力垂眸掩饰他的慌张。 当晚,他就做梦了。 梦里,是他! 他做上了负责南巡的主管,他风光至极。 户部,工部和礼部尚书与他平起平坐,于公公对他恭顺客气,百官对他示好,他的母妃扬眉吐气,宫中的礼更是堆成了小山。 他更是凭着这个重任,光明正大收罗了不少人为他办事,有幕僚,也有暗中投靠的官员…… 浩浩荡荡好几百人,加上一路的防务,可以撸油水的地方太多了。于是就连倪老那儿都被人踏破了门槛,不少人捧金奉银,想要借着南巡找个发财之机。 朱常安并不敢大肆搜刮,可即便如此,他那拮据的财务状况还是得到了缓解,更有不少人主动提供了商机,上门邀他一起参与…… 所以,南巡的主管之位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不管是在钱财还是声名方面,足可以扭转他此刻的种种困境。 绝对不容有失!…… 从这个梦中醒来后的朱常安微微舒气,连夜找来倪老,拟写了十多张发言稿,又从中选了一份最热情洋溢,最能调动情绪,最能表现他能力的一张,背了个滚瓜烂熟,打算在第二日朝上被选中负责南下后来做一表态! 第二日,一切都与梦中一样进行着。 就连皇帝的表现和说辞也与梦中并无不同。 只不过,最后的人选,皇帝指向的,却是他身边,站着的——五皇子! 不是他! 这个便宜竟被五皇子抢走了! 他的五弟从他身边走出,那绛袍甩过他的手背,金线如针一般扎来,叫他心头一阵痛。 这一次,和梦里不一样! 不,不,他的命运,还不如梦里! 这个他有生以来,创造的最大最好的一个机会,到嘴却飞了! 他遍体生寒,双面发白。 可五皇子却偏作势看了收不回情绪的他一眼,随后开始连连推辞…… 于是,满朝文武的视线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皇帝瞧着他发白的面色顿时眸色一深,显然对他的表现很不满。他的兄弟们淡淡看来,却分明都带了几分戏谑和恶毒。身后的众朝臣虽不见他表情,却在看到他微微颤动的袖子后,也开始小声议论…… 在所有人看来,他就是不甘,甚至带了怨恨的! 皇帝一锤定音,再次明确指定了五皇子。 皇帝的这个决定得到了大部分官员的赞许和支持。毕竟最近五皇子的行事能力有目共睹,他能统筹安排好大灾,此等事宜自热也不在话下! 全为他人做嫁衣,朱常安再次成了笑话。 昭妃闻讯,派人来请,他哪还有心思去应付那个娘,头也不回便回了府中。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 今日,再次证明,他的那些梦并不是预示。 现实里并不曾按着梦里走向进行。 这会儿的他,失去了翻身的最好机会,就连声名都已处于了多年的谷底。 纵然开府,即便封王,也是笑话! 按着这个态势,他身首异处是早晚。即便不是被梦里的程紫玉或是李纯所杀,他那些一个恶比一个的兄弟也早晚不会放过他! 所以,这些梦既然不是将来,那么也只能是前世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可以试着利用梦境?…… 朱常安沉静了一晚上,第二日开始便学着他那个内敛的五弟,面色平静站去了朝堂。 他全程都聚精会神,不放过朝堂任何讯息。他最近成了落水狗,人人都想来踩他一脚。往日句句不合的大皇子和太子这次却极有默契,一个负责对他挑衅,一个暗暗刺他。 而五皇子也开始故意时不时在提到南巡事宜时看他两眼,他都极力平静忍耐了下来。 一个多时辰下来,他倒是收获了皇帝的好几次正眼。 一晃就是几日后。 那日朝上,说是朝鲜国使臣不日将带寿礼进献大周祝寿,朱常安心头突然生出了懊恼。随后那感触越加变大。 他莫名感觉似乎这事很重要? 他本不知何故,但他的梦做了解答。 而梦里的朱常安由于拿到了主管南下事宜,所以每日都忙于南巡事务…… 那日他中午与船务局的管事在酒楼里多喝了几杯,然而酒过三巡后,他的手下却找到他说是皇上让他即刻入宫汇报南下的准备进度。 他一着急,匆匆忙忙就往外走。 迎面一行人刚好进了酒楼大门,便与他撞上了。 他走得太急,一老头直接便被他撞翻在地…… 他没时间,只让随从善后一下,赶紧往外跑。 他这才翻身上马,那厢老头一行人中已冲出了一女子上来不由分说就抓住了他的马缰。 “不许跑!撞了人就该下马赔礼道歉!”那女子一脸高傲。 朱常安急着复命,又多喝了几杯,哪有心情与人纠缠,只胡乱道了声对不住,随后一鞭子挥去了马臀,又扔了一锭银子到地上,扬长而去…… 他本想着,那老头只是没站稳摔了一跤,指不定是个碰瓷的。 有他的人善后,又给足了银子这事就算了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日这老头就是刚刚入京的朝鲜第一使臣金桂,而那女子正是朝鲜小公主文兰! 若是往日,他自当不会如此莽撞。可皇命对他太重要了,他半点没多想。 而他急着离开,挥动马鞭的那一瞬,又压根没考虑到女子正抓着他的马缰。就那一下,叫这小公主擦伤了手掌,又摔了一大跤…… 公主栽了个狗吃屎,丢了颜面。而滚落她眼前的那枚银锭子,无异于一耻辱,更是深深刺伤了她。 且这位爱美的小公主额头被马蹄卷起的石子打中,弄破了额头。 当时的朱常安尚不知晓,他这无心之失,已经引起了这位小公主的巨大恨意。 第二日朝堂,高丽使节入殿时,当朱常安接触到公主那恨恨的眼神后,压根没想明白这位小公主是何人。 直到他又瞧见了小公主身后那老头。他顿时变了面色,这才想起昨日那拨人。他头皮发麻,只因后来他的人善后不成,对方退回了他扔出去的那锭银,还说要走着瞧…… 而此刻朱常安未能第一时间认出自己,在这位公主看来,这分明又是一种打脸的蔑视。一时间,她的不满到达了顶点。 见公主头上包着纱布,脚上一瘸一拐,几个使臣面色都不好看,皇帝自然要关心一二。 小公主是聪明人,怎会当众不给皇帝面子,自然没有指出朱常安。 可一转身,她就借了他人口,让皇帝知晓了她受的委屈。 皇帝不爽快了,单独找了朱常安,狠狠斥责了他一番。朱常安唯有奉了皇命,主动乖乖前往皇家驿馆赔礼道歉…… 而他却不知,这会儿小公主早受了太子妃的邀约,前往了太子府喝茶。当公主回到驿馆时,除了大大小小的礼盒,还换上了精致的大周贵女装,连额头的伤口也被一朵桃红色的花钿遮盖…… 公主哼声入屋,直接拒绝了接受他的道歉。 朱常安有些气愤。他再落魄也是大周的皇子!可小小一属国公主却恃宠而骄。他只在屋外毫无诚意道了歉便离了驿站。 他很快便遭到了反噬。 公主在几个月后成了太子侧妃。从那之后,这位公主便不遗余力地搬弄是非,几次三番对朱常安出手…… 后来朱常安才知晓,除了颜面和耻辱,还因当日公主那一跤直接摔破了相。为了遮盖那道丑陋的伤,她每日早上都唯有在眉心贴上花钿。 太子虽不嫌弃,可热闹的太子府美人们却常常捂嘴笑她不敢真面目见人。越是如此,她便越恨朱四一分…… 这位小公主是高丽王后三十七岁才得来,所以得宠非常。 高丽王和王后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太子到底是太子,他拿下了高丽小公主,也得到了一座大靠山。高丽虽是属国,可这一份助力在夺嫡路上却至关重要…… 于是这位朝鲜公主的一次意外,却让朱常安错失了与公主唯美邂逅的同时,还结下了一场不小的怨恨和持续多年的报复…… 这一件事困扰朱常安多年,叫他每每想起便生出懊恼。就连此刻梦里的朱常安,都感觉到了那份感慨,始终不能介怀。 他若是能避免这个意外,他若能拿下这位公主,他若身后有一个属国的支持,那他的上升之路该顺当多少? 所以,当这个梦出现时,朱常安睡不着了。 他召来了心腹,告诉他们高丽公主要进京了…… 肖怀认为英雄救美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在城外演出戏就成! 可倪老不答应。他认为四爷处于风口浪尖,只怕暗地里有不少眼睛盯着。倒不怕此计行不通,只怕叫人拿捏住把柄,反而适得其反。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敲定了主张…… 经过前几次遗憾,朱常安第一次利用了他的先机。 凭着他的记忆,他将使臣和公主的身高体型相貌特征全都吩咐了下去。 他连这帮人的衣着,马车和装扮都记得很清楚,所以很快在第三日,他的人便悄悄盯到了这群人。 他们依旧进的那家酒楼,他们同样是被撞了。 使臣往地上栽去。 只不过这一次,撞人的却不是朱常安。 朱常安当众扶住了快要摔地的使臣,又在那马儿绝尘而去之前救了公主。 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是一双宽大的手,扶住了她腰的同时,还拉住了她的袖子。 翩翩的公子墨发飞扬,一双眼好比融雪的春风,一下便如石子投入了这位小公主的心湖。 心头小鹿乱窜,两朵绯云烧面,公主既忘了追赶或怒骂,也忘了腰上还被一手扶着…… 待回过了神,骑马之人早已没了踪影。而眼前的公子却已收回了手,关怀问她可有伤到。 好一个真公子!竟不曾趁人之危!分明是顾及男女大防才只抓了她的袖。 公子展露了善意一笑,又叮嘱她定要小心,随后便打着一柄象牙扇,迈着优雅的步子回了酒楼。 好一个雅公子!来去潇洒!不扭捏,不作态,淡雅如云,清净似风! 小公主心跳久久没法平静,腰上始终带了那宽厚的手感和可靠的温度。 公主昂起了脖子,快速跟进了酒楼,看着那一袭藤萝紫的身影消失在了二楼正中间包房。 半刻钟后,公主手捧一大盒礼上门道了谢。 朱常安凭着他出色的皮囊和不凡的皇子气度,三言两语间便让这个第一次出门,第一次来到大周,第一次接触陌生男子的文兰公主面红耳赤,双目含春。 一听到眼前这位正是当今四皇子,公主明显舒了口气。显然,这个身份,与她还是门当户对的! 公主依依不舍与他道了别,第二日朝上,公主忍不住朝他望了又望…… 那眼神太过柔和,自然没有逃脱皇帝的眼。 皇帝单独传了小公主。 公主直言不讳地表示昨日若不是四皇子救了她,此刻的她就该毁容了。公主又将朱四如何君子,如何连她的礼都不肯收,略带夸张赞了一通。 皇帝张了张口,想到高丽王给他捎来的秘信,说是公主年纪不小,高丽愿意送上一山金矿做陪嫁与大周联姻……便又闭上了嘴。 老四?在皇帝心里,这个儿子说不上好坏,虽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也未必前程堪忧……甚至,皇帝还生出了几个其余算盘…… 于是,他的思绪最后都转变成了一个默认的笑。 “公主人生地不熟,住在驿馆难免无聊。你若烦闷无趣,便去找皇子公主们陪你玩吧!” 公主大喜,有了这句圣谕,她还有何顾忌呢? 公主很快打听到了四皇子正在后宫昭妃处尽孝,这一刻的她,更满意了。 这世间还有比四皇子这样,孝善仁义俱全的公子更好的选择吗? 她提着裙子便飞奔而去…… 第二二零章 我的贵妃 刚出御书房,这位文兰小公主便迎面碰上了雍容贵雅的太子…… 朝鲜国本只说使臣前来大周朝贺,可谁曾想还多了一花样年华的公主,皇后敏锐嗅到了其中意味。 儿子虽已被立为太子,可众皇子依旧不识趣地虎视眈眈,步步紧逼,令得他们母子俩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太子妃身份尊贵,祖父是国公爷,外祖是内阁江老,乃大周朝名正言顺的第一贵女。按理在这一方面,太子已经占尽优势,不该得陇望蜀。 可这种时候,谁还会嫌助力多呢? 若能将这位朝鲜王的掌上明珠收归,那么哪怕不考量公主所能带来的实际收益,仅仅政治价值,对他们也是如虎添翼! 朝上见到公主后,太子便一头扎进了皇后宫中,两人当机立断,决心必须拿下这位公主。 太子好一番收拾后,来了御书房附近守株待兔。 他选了一绚烂花丛做背景,得到了远处内侍的暗示后,翩翩而来,气度非凡…… 御书房的几个宫女瞧见今日的他也都红了脸,对此,太子很满意。 与其他皇子比,他的优势明显,将来能带给朝鲜的利益也显而易见。所以在太子看来,哪怕他没法一口气收服这颗女儿心,只要他伸出手,公主哪怕只是为了她身后的属国,也不可能放弃他这个最好选择! 只是太子没想到,他的华衣金冠压根没入公主的眼,这位已坠情网的公主也没有想得太过深远,在冲他一笑后,公主便没了人影…… 公主在宫人的指引下,很快便找到了昭妃的住处。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布置,反而处处透露简朴素净,公主心道昭妃定然与四皇子一样,是个独特又清雅的存在,顿时心中敬意更深。 而她入目便见朱常安正给昭妃按着肩,笑着在昭妃耳边说着什么。而昭妃眉目清雅,笑得和煦,看似极好相处。好一番母慈子孝! 所有人都惊诧公主的到来。 “本……我迷路了!”公主说惯的“本宫”出口换成了“我”。她本能不愿拉远距离,更希望留下一个好印象。 “四皇子可否送我出宫?” 朱常安一脸惊讶,随后淡淡冲着公主一笑,算是应了,叫公主红霞飞面…… 昭妃留了公主喝茶。 昭妃早得了儿子警告,这会儿表现得很得体高雅。 然而在昭妃眼里,这单纯的小公主无异于金山银矿,对公主的欢喜她用不着装,那是从心底里散发,最自然最真实的喜爱。 小公主感受到了昭妃的善意,心下雀跃,而在收到一只昭妃亲手做的荷包后,更是红了脸,定了心。亲手做的贴身物,对她来说,比金银可强了百倍。 昭妃的好相处让她除了羞涩外,并不曾感到多少不适,于是她很快便应了昭妃明日再来喝茶…… 朱常安则战战兢兢,生怕这个母妃一不小心贪财之色外露,此刻既然目的达到,他赶紧起身告退。如此,他便可以顺路送公主出宫了。 朱常安故意选的,是阖宫的主道。 他一路都在告诉公主,哪边是何景致,哪边是谁人住处,哪边尽量不能走……对公主来说,他只是好心又耐心地在指点她,生怕她再次迷路,心中对朱四好感更甚。 可面色平静的朱常安心头,却早已欢呼雀跃。 他早知太子一定会与前世一样,想要拿下公主。可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愿去与太子正面对上。 就如今日,皇帝传了公主后,他知晓太子定会正面出击,或者还会有其他皇子也同样跟上,为了不让已经得到公主好感的他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他完全不敢正面对上。 他不能成为众矢之的。 唯一的法子,便是让公主主动找上他! 这未必不是好法子。 公众场合,他只需尽量表现得勉为其难,无可奈何,那么他兄弟们的敌意也不会太深。至于私下,一切都好说。 而且,拿倪老的话,这位公主是朝鲜王夫妇捧在手中养大的,从来没有她得不到的。此刻吊吊她的胃口,知晓珍惜的公主不但对朱常安有益,说不定还能深度攫取更多利益! 朱常安如何能不得意,这公主羞答答红着脸跟在他后边的这一路,早已落在了不少妃嫔们和宫人们的眼中,他知道这些人都在窃窃私语…… 待到明日一早,宫里宫外,整个京城,朝鲜公主的名字只怕便与他挂上钩了。只要扯上了,将来即便公主对他淡了兴趣,那么为了朝鲜和她自己的名声和颜面,她也不得不腆着脸求他了。 朱常安有些飘飘然地想着,这个奔放的公主,虽然可爱率真,却不足以为一国之后!他的正妃,还是要娶太子妃那样的贵女。否则,他的父皇将这个公主指给他做正妃,那么他还得想法子再将她贬下高位,到时候就麻烦了。所以最好的法子,是先将她收妾!嗯,今晚回去,和倪老好好研究下!…… 出宫后,公主开了口。 “四皇子可否送我回驿馆?京城我人生地不熟,怕有危险。” 就这样,公主坐马车,朱常安则面容淡淡打马跟在她身边。 文兰透过帘子,看着金色的夕阳打在朱常安脸上,那光华与他整个人浑然一体…… 此刻的她觉得,这男子是如此近乎完美的存在。 能在茫茫人海与他相遇,被他救下,或许正是天意吧? 文兰扯了扯手中帕子。 这个皇子,唯一的缺点便只是前一阵刚刚纳了个妾。不过听说是因为救了他的命,所以他为了报恩而奉旨收纳……只不过是个下贱的山野之地的商妇,她倒是不放在心上…… 被一把爱火冲昏了头脑的文兰又高兴了起来:那个贱妾愿意不要命地为公子挡刀,不更是说明公子的人品,值得奋不顾身,值得全心交付? 小公主主意一定,便打帘说尚未见识过京城街道,看能否从大街走? 高头大马上的朱常安给予宠溺一笑,自是应了。 很快,公主又叫了停马车。 她下车手指香气四溢的街边小摊,表示要一尝美食。 要了几只生煎包,她摊开了手,递出一枚金元宝,说自己没有大周铜板,只有这个。 于是,自然只能朱常安付钱。 买完后,公主又瞧见了前边的豆腐脑摊,馄饨摊,桂花糕摊…… “你们先回去!这里人多不能停马车,四爷陪我买点吃的,到时候自会将我送回去!”公主下了命令,支走了马车和她的人,只留了一个婢子…… 随后,这位公主开始买了吃的买用的,买了用的买玩的,日渐西下,很快,他们身后的小厮和婢子手中便已抱了个满满当当。 “哎哟,抱不下了?那你们先把东西送回去!一会儿再来找我们!”公主一脸天真烂漫。 朱常安多活她好几年,心道这位公主果然不是草包。刚刚见她左一包右一包东西的买,买完却看都不看,尝都不尝,虽然用不了多少钱,可还是叫朱常安心头疼地有些微抽。若不是为了表现出他的君子气,其中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要开口劝阻公主停止了。 原来,她是打的这个主意。这么一来,人一支走,就剩他二人了。 “公主,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朱常安依旧没忘表现出正人君子态。 “听说,大周京城晚上是有夜市的,是不是?八月十五才过,这几日应该还有烟火和玩月的活动的,是不是?” 公主垂下了头。 “我在朝鲜就从未出过王宫,今日也只略略见识到大周京城的繁华热闹,四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再走一会儿?” 朱常安面色平静,心底却再次乐了。 四哥哥? 小公主的殷勤,叫他心情好了不少。 就这样,朱常安勉为其难与公主漫步去了街头。 朱常安自然知晓有人跟着,或许是公主的人,或许是其他皇子的人,还或许是皇帝的人,所以他一直都彬彬有礼,半点不越矩,始终站在公主身后一尺的距离……叫他人抓不到把柄,又叫公主愈加认定了他乃君子无疑…… 可朱常安眼见荷包越来越空,他带出来的百两银已用了大半,他的心开始一抽抽地疼了。 公主指向了一家最灯火璀璨的酒楼…… 朱常安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一抽,这家酒楼是整个京城最贵的,五两银子一客起……她若点上一桌子鲍参翅肚…… 他暗暗握了握钱袋,又摸到了他腰上那枚白玉坠子,罢了!咬咬牙吧! 公主顿时笑开了花。 楼梯的转角,正是死角无人处,公主脚一滑,跌落在了她身后上来的朱常安怀里。 那一瞬,公主下意识地抓住了朱常安的手。 肌肤相亲,朱常安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这个落脚点正处于死角,即便有人监视也瞧不着他二人。他安心的同时看公主也深了一些。 她究竟是真脚滑,还是故意而为?…… 可朱常安这傻傻的模样却是更对公主胃口了。在她看来,这更是君子才有的手足无措。 面红耳赤的公主娇笑。 “多谢四哥哥!两次救命之恩了!也不知当何以为报?”她说完才一下抽出了手,却将帕子留在了朱常安的手中…… 不等他开口,公主已经上了楼。 朱常安忍不住笑了。 这个公主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明些!她自己宣布欠了自己两个大人情,那么以身相许也是早晚了吧? 这一刻,朱常安刚刚因着拮据而生出的不痛快顿时消失殆尽,对这个公主的印象也好了不少。至少梦里的那些怨念和仇恨,他几乎已经暂时释怀。 公主显然因着避讳而不想让他为难,所以竟连包厢都没选。这一点让朱常安愈加满意。 而在公主只点了清一色的小茶点而不是大鱼大肉后,朱常安对这个既会讨好又会看眼色,还带了一脸痴迷的小公主满意到了极点。 纵然这只是个属国公主,可身份怎么也不比太子妃那样的差吧?她如此点头哈腰看眼色,让朱常安的满足感和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一时间,他的腰板也挺直了许多…… “公主,帕子!” “不是我的!”公主拿起那帕子看了眼,笑得明艳。“但四哥哥也不好随意扔掉,这东西可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万一叫人捡去,可是得要坏了姑娘名节的!所以四哥哥,你得好好收着!” 公主把那帕子塞回了朱常安手中。 朱常安一脸苦笑,贴身收到了身上…… 回驿馆的路上,公主拦住了他。 “送我个东西!我要那个!” 她看中的,是一家玉石轩里的一只镯子。 朱常安既然决心已下,自然大步迈入,解下自己身上的玉坠子扔给了掌柜,说明日来赎回。那掌柜是认识朱常安的,自是连连应是…… 公主心满意足回了驿馆。 朱常安同样满意。 他拿出公主那帕子瞧了又瞧,上边绣了名字又熏了兰花香……送自己贴身帕子,又让自己当众买了玉镯给她,这是……悄悄与自己交换了信物? 朱常安忍不住摇头,这公主,果然是个真性情的!到底是被宠溺胡为惯了…… 回府的朱常安倒了倒钱袋,发现只剩了三两银子。 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他藏好帕子,洗浴过后,便去找了王玥。 今日的他心头重压骤减,自然喜气盈盈。 男人热情扑来,王玥受宠若惊,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全力迎合。 今日的朱常安尤其生猛,在公主那里得到的虚荣悉数转换成了力量,再看着身下软成一滩水的王玥,他更是少有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满足! 他,太喜欢这种高高在上,所有人都谨小慎微看他眼色的这种感觉了! 王玥累得虚脱,迷迷糊糊间,却是发现朱常安第一次将她紧紧搂住了。他绕着她的发,勾住她的腿,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说着情话。 那一刻的王玥差点以为她得到了他的心…… “玥儿,我的宝。以后我要封你做我的贵妃,最得宠的贵妃!” …… 第二二一章 看走了眼 贵妃?这没头没脑的话叫王玥顿时醒了大半,她知朱常安有野心,可他第一次在她跟前将野心挑明,也是第一次对她许下了一个承诺! 她细细看向男人,却发现他眼神温暖,并不是欢好过后的随口敷衍。 “所以,你可想给我生个孩子?” “当……当真?” 王玥虽成了他的侧妃,却没有得到受孕的权利。 先前的几次欢好后她都会被要求泡澡。她嗅到那带气味古怪的浴水,便知里边下了药。 王玥虽料定朱常安哪怕是由于那已沸沸扬扬的传言也不会不顾名声对她下狠手,可她还是不放心。 她偷偷装了一小瓶浴水后亲自去找了大夫,确认这药分量不重,主要功用是避孕,不会伤及根本。 她舒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感叹,是啊,在他未立正妃前,他怎会让她先怀孕? 王玥急得团团转,她好不容易谋了个先进府的先机,这多好的机会!若不能在这段时间站稳脚跟,将来身份尊贵的正妃一入府,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可此刻…… 他竟然问她愿不愿生孩子?王玥几乎以为她听错了。 “当然是真的!那般,你以后便不用看人眼色,便有了底气!” “为……为何?”她下意识对朱常安的这个转变有了些防备。 可朱常安却早有准备,他搂着女人,在她额上印了一下。 “我想过了,既然你已被父皇母后认定了,我又何必拘泥我的皇子是否嫡长?我大哥已有了一儿一女,他侧妃苗氏也有孕了。太子也有一子,子嗣上,无疑都给他们增加了竞争的筹码。我若想登高,这一方面自然不能落后。怎么看,你都当仁不让了是不是?玥儿,我身边只有你,也只能依靠你了。你愿意吗?” 这个理由很充分! 王玥激动地连手都在颤,心头那点狐疑顿时一散而空。 她知道男人是要争皇位的,自己若能生下皇长子……所以他才说要封她贵妃是不是?他不是胡言,他是有想法的!即便自己没能生下儿子,就算只是长公主,那也是自己一辈子的靠山了…… 所以,他今日才对自己这般一次次的热情似火? 此刻的朱常安已经再次翻上了她的身,给了让她沉迷的一连串吻后,他突然哑声到:“对了,今日我腰带上那枚玉佩赠予于公公了。明日你替我再准备一枚吧!” “是!” “五弟给我暗地里下了绊子,玥儿,过两日我要打点下宴请,你若是方便,能不能给我挪出点银子周转,等我……” “妾身还有五百两闲散银子,可够了?”这种浓情蜜意的大好时候,这种事关前程之际,王玥如何会煞风景? “玥儿,没有你,我可怎么办!你又救了我一次!两次救命之恩,我便……”朱常安说着这话,脑袋里想的却是今日的朝鲜公主。不知怎么的,他便想起对他回眸一笑,娇声谢他“两次救命之恩”,问他“何以为报”的小公主…… 他顿时周身热血又沸腾了起来。 “我便先以身相许了!”他的燥热再次烧成一把火,叫他威武动作起来…… 王玥轻笑一声,全身心地接受了朱常安的这次“报酬”…… 朱常安折腾了大半夜,只歇了一个时辰便准备起身上朝去了。 王玥起身下床发现腰酸背痛,双腿打飘。朱常安却体贴将她一把抱回床上,让她继续休息,别起来了。 王玥再次受宠若惊,再看看精神抖擞的男子,也不知是该感叹自己没用还是暗道男子身体好…… “我今晚还来!玥儿先好好休息!”他在她耳边喃喃一语,烧得她的耳垂通红。 王玥从床头开了带锁的宝匣,拿了五百两的银票。随后她又一咬唇,将另一张二百两的银票也一道塞到了朱常安手中…… “妾身妆台的妆奁里有一枚红翡,爷挂上去请客定不会丢面!” “好,我自己拿!你躺着就好!” 朱常安此刻看王玥特别顺眼,又在她身上揉搓了一把。 王玥为了前程和儿子,一夜都在努力迎合,早已累得眼皮打架。她哪里瞧见,朱常安顺手从她那满满的妆奁里又多抓了好几样…… “爷下了朝就过来,等着!” 朱常安离开,王玥便睡了下去。总算,朱常安的人没有来找她泡澡。她平躺着,暗暗掐了掐日子。 由于被压制,她知晓受孕困难后,便多长了个心眼。 前几日她暗暗一算,发现朱常安每次碰她都很小心,都在她月事前后的那几日。而她母亲早就告诉过她这种私密,说那几日是最不可能有孕的!于是这桩事和泡澡一样,叫她心头埋了根刺。 她不甘心! 想到昭妃也是瞒天过海才产下了朱常安,她为何不试上一试? 王玥很快便通过自己的丫鬟散播了她月事不准的消息出去。 于是在前几日,眼看朱常安因着南巡的主管位置被抢而暴躁恼火,每日跟那几个幕僚凑在一起,连后院都不回……王玥便索性装作月事来了,彻底乱了对方对她生理期的掐算。 这次……时间上倒是差不多,却不知她的运气够不够了!……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王玥起身,她的心腹丫头早已给她准备好了助孕的补粥。 可她刚喝了一口,便收到了京城王家铺子传来的消息。 原来一夜之间,朱常安与公主夜游京城之事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朝鲜公主一眼看上了四皇子,并死缠烂打,四皇子最后接受了美人心意,还押了贴身玉坠买了一枚价值六百两的玉镯子赠予了公主……” 这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言。 王玥一口贝齿几乎咬断。 朱常安!文兰公主! 不是说于公公拿走了玉坠吗?原来是押掉了! 不是说拿了银子去宴请吗?原来是去买镯子送公主了! 什么贵妃!什么生子! 原来是为了哄着她乖乖捧出银子来! 怎么?他从她身上搜刮银子,拿了去讨好别的女子? 拿了她的银子去给她头上压座大山? 不,她绝不答应! 他别想!那个什么公主也休想! …… 第二二二章 一点心意 王玥怒火中烧,一时间对朱常安的做法反感大生。 这会儿的她,第一次发现她的男人竟是那般无耻可恶又下贱! 当日她不理解程紫玉对朱常安的厌恶和反感,此刻看来,看走眼的是自己! 可木已成舟,她除了迎头而上,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传言罢了!” 王玥凤眼一飞,瞧到的是窗外正在洒扫,眼生的小丫头们。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一肚子的怒气,终于镇定了想要将手边东西全都砸个粉碎的冲动。 随后,她端起了各味补药熬成的粥。 为了不减药性,这粥连糖都不能放,故而极难喝。 往日最多只喝上三五口的她,这次却是笑着将一小锅粥,连眉头都没蹙一下便喝了个底朝天…… 那厢小公主经过前晚的“定情”,一颗心更是完全落在了朱常安的身上。驿馆里堆成了小山的礼物和邀约都没能入她的眼。 第二日午后,昭妃的宫里又出现了文兰公主的身影。 昭妃比昨日更热情,公主一进门便招手迎了。 “好孩子,快来,正等着你呢!” 昭妃已准备了一桌子五颜六色好看又扑鼻的点心。 果然,公主啧啧称奇,目露欢喜,全然一小孩子心性…… 昭妃得意冲身后嬷嬷微微一笑。 那嬷嬷原本还建议准备些大周贵女们喜欢的绸缎和饰物讨好公主。这主意虽好,可那还不得又一次投入个好几百两? 昭妃可不愿意。儿子拿了她上万两积蓄投去南巡之事还没溅起个水花,这次在八字没一撇之前,她可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她只不过是给御膳房加了点压力,叫他们知晓国宾到了她这儿,让其赶紧准备一大堆精致点心和果子过来…… 不费一文钱就办妥了,何乐而不为? 昭妃很快便笑得更灿烂了。 昨日未有准备,所以公主空手而来。而今日,她自当一尽礼数。 公主一出手,差点晃瞎了昭妃的眼。 一尊纯金的莲花座香炉,一柄嵌七色碎宝石的团扇,还有一匣子百年参……一点都不夸张,这是昭妃有生以来得过最大的一份礼! 这公主,对她比皇帝还阔绰!…… 昭妃只顾盯着那耀目的团扇和香炉,而公主则一口口抿着糕点垂眸笑了笑。 她倒是赌对了。 她昨日瞧着这宫里的简朴,差点以为这昭妃是个真正的清雅之人。她回去翻遍了箱笼,却没有找到几件合适的高雅之物。 此刻看来,她倒是多操心了。 这个昭妃,是个贪财的!这样更好! 银子能办成的事,那都不是个事! 文兰明显感受到了昭妃愈加灿烂的笑容后,心头压力也小了不少。 昭妃不走心的推辞,得到了公主最真心的坚持。 两人你来我往,昭妃到底不得已,收下了所有东西。 由于皇后那里已定下了三日后要给公主接风,于是昭妃很热心地带着嬷嬷给公主讲起了宫中禁忌,衣着礼仪,赴宴的小避讳…… 昭妃的确是细心的,一下想到这正是吃蟹的季节,问起了公主可会吃蟹?这下公主犯了难,在朝鲜的他们不爱吃蟹,此刻一听,还要吃那没有手掌大的螃蟹,自然更得请教起来…… 两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多时辰后,昭妃的嬷嬷便应下,明日教公主吃蟹,再要为公主准备几身京城最时兴的贵女装和头面来……而公主则继续着她的阔绰,手一挥,直接送出了几只金元宝做定金…… 一边道谢,一边推辞,又是一方往来后,两方关系更近了一步。 昭妃更是直言把公主看作了亲女儿,这次就算了,以后再不能如此客套…… 话说这位公主虽有些娇纵,却也不少巧心。 她昨日便已看出了朱常安的拮据。他虽从上到下都价值不菲,可他的马鞍却有些旧了。鞭子上裹的一小截金也比一般贵人要短些。 而后朱常安抵出玉坠买镯子更是叫她确认了这一点。 所以,此刻在听着昭妃抹泪讲述儿子的努力和坚持,却因着她这个母妃的身份而被拖累时,很适时地感动了。 她单纯地向昭妃表示,她别的帮不上忙,但若是银子上有困难,大可跟她说。 “公主误会了,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既是人中龙凤,自然不该为钱银所累以致无法高飞!”公主拿出了两张银票,“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公主有她的盘算,她要还掉昨日那胡搅蛮缠来的镯子钱。 可她若直接将银票给公子,一来怕伤及对方颜面,二来怕对方不愿收。那么个谪仙一般的公子,沾染银钱味多可惜。与其那般,不如借口其他来收服这位准婆母的心。 拿人手软,若说两张银票就能拉拢这位昭妃,对她来说这笔买卖相当值!这么一来,她与四爷母子的关系就更牵扯不清了。 将来万一有什么,他们也不可能轻易对她过河拆桥…… 昭妃拿着手中两张千两的银票,手抖了好几下,心中完全坚定了要将这位财大气粗的主儿收为儿媳的心思!…… 另一边的王玥有些坐立不安。 朱常安下朝后便钻进了前院书房。她当即便找人传话说请他前来用膳。眼见正午,朱常安却着人来禀,说是要出门赴宴,今日可能要晚,让她早点休息。 王玥气得牙痒痒。 显然他已“忘了”早上的应承! 过河拆桥? 不管他是不是要去见公主,王玥都不答应。 她当即便准备马车出了门。 那厢朱常安刚刚上马,还在犹豫去找谁喝酒,却见一眼熟的马车从他身边窜了过去。 他的小厮“咦”了一声,说那是侧妃的车。 这一下惊起了他的好奇心。 王玥在京中没什么熟人,她要去哪儿? 自己才一说要出门,王玥便也跟着出了门,难不成有什么瞒着他的事? 他不假思索便跟在了王玥车后,见她在一钱庄下了车…… 他忍不住心头一动…… 王玥没耽搁多久,一刻钟后便出了钱庄。可她才刚一踏上马车,果然便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见是她的男人,王玥自然“惊喜”非常。 “我的侧妃这是要去哪儿呢?” “我的爷又怎会在这儿?”王玥娇媚一笑,伸手勾上了朱常安的脖子…… 第二二三章 爷与妖精 王玥准备充分,看到朱常安偷摸进了她马车,她面上笑得娇媚,心头却是比马车里的冰盆还要冷。 她一早听信了朱常安的鬼话,以为他下朝会去找她,又以为还要留宿她那处,所以起床后便尤其精心捯饬了一番。 她肤色白净,生得艳丽还有一股子大小姐的气度,所以深色衣裳尤其适合她。她左挑右选,最后还是选定了一件海棠红色,没有束腰的宽袍夏裳。 她款款走来,夏风一吹,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细长白腻的脖子被红色一衬,阳光一耀,更是如雪玉般诱人,原本只带了好奇的车中人一下挪不开眼。 这会儿叫车中人一搂,她又斜斜后靠,宽袍领边便歪去了一边,后上方看去,那胸前的若隐若现自是风情无限。 加之她将妆容画得妩媚,这会儿整个人娇艳欲滴,暗香浮动,红唇故意扫过朱常安的脖子后,倒叫后者有些诡异地亢奋起来…… “侧妃大中午的,出门来做什么?” 朱常安的嗓音生出了些沙哑。 “既是偶遇,不如爷与妾身一道用膳可好?” 王玥并不曾答他,反而伸手将车厢门上了锁,随后侧身坐去男人腿上。 “秀色可餐”! 那是朱常安脑中唯一仅剩的四个字! 而女子的主动和那咔嚓一锁声更莫名如点燃了一把火,叫朱常安一口咬住了王玥红唇,哼声吮了起来…… 朱常安自然不知,王玥扣在他脖子后边的手已紧紧握了拳。 他的女人,在这一刻对他失望至极! 她自是故意用了她私人的马车出门! 她自是故意快速经过了他的身边,让他发现。 她自是故意来了一趟钱庄。 他若真是去宴饮办事,她也就认了。 可他果然是将她用完就踢走了! 他的实际行动已经证明,她的价值只与她的银子相关! 王玥一直都想得很明白! 论姿色,涵养,才气,身份,财力,她都不足以配上朱常安。 所以为了保住她此刻的位置,她可以忍受他冷淡对她,无视于她,甚至利用于她,哪怕是算计她的钱财! 但,他若想将她骗光用完就一脚踢开,又或是拿她做垫脚石去成就别人,还是对她有百害无一益的女人,那便休想! 她笑得欢畅,心头却结了冰,除了对男人,更是对她自己的失望。 她虽是商女,可从小却是被家族当作正经小姐培养的,骨子里就有股傲气。 她并不愿以色侍人。 在她看来,那是可耻的!与那些青楼里赔笑卖肉的有何区别? 可她此刻做的,就是自己最不齿的举动! 刚刚下车前她便知晓朱常安已经跟在了她的后边,她更知在她从钱庄出来后,朱常安早晚都会上她的马车! 所以她下去前已在车厢里点了皇后给的迷香,也在身上撒了点皇后赐的秘制香露。那些都是皇后给她固宠用的,当日收下时她还不屑一顾!可皇后却是淡淡笑得深意:有备无患,万一用上了呢? 可不是?她竟这么快就用上了! 事实证明,药效当真不错! 她轻而易举便点燃了那把火! 而她这么做的唯一目的,便是——孩子! 突然杀出个公主后,她这个需求便更急切了!她没法等天意和运气了!既然她的受孕期就是这几天,那她便多试几次!手段什么,脸面什么,哪怕此刻是在马车里,她也顾不得了! 万一那个公主真缠上了她的男人,那他们大婚也就是几个月之内的事。 到那时,哪怕是为了场面,她这个低贱的侧妃也会被晾一边。再有公主的压制,她再想要出头就难了! 且对方还是公主,几年内,一定不会让她生下孩子来…… 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须将一切板上钉钉了! 至少要试上一试! 很快皇家就要南下,皇后定下的大名单里就有她,所以这会儿只要将种子种上,待回京后,她的胎就稳了! 毕竟这一趟得两个月,她这么个不起眼的,到时候谁还会在意她! 到那时她再去求皇后庇佑,四爷的长子是庶出,皇后应该巴不得吧?…… 已经双眼迷离的朱常安哪里知晓怀中这个比鲜桃还诱人的女子已是一肚子的盘算。 他本打算先回府好好惩治这妖精,可不知为何今日尤其有几分把持不住的火气,再一瞧这马车里倒是宽敞,一下生出了就地解决的想法来。 这会儿的王玥还在他身上种火,令他迫不及待需要一段时间来降火。 朱常安索性开口吩咐车夫将马车往郊外去——去昭妃的小别院! 那间别院是昭妃三十六寿辰时皇帝赏的。由于地方偏僻,母子俩都不喜欢。但因是御赐,又不能出售,所以别院就那么闲置在了那儿…… 王玥嗅了一会儿那迷香,身上也有些燥热。她抬头便反击着咬上了朱常安的唇,腥甜在两人唇齿蔓延,反倒叫朱常安一哼,再把持不住。 “妖精,看爷收拾了你!” 两人一时热火朝天忙了起来…… 车厢外坐车辕的丫头和驾车的车夫都是王家人,听着车厢里丁零当啷的动静,他们更多的是对大小姐的心疼。王玥的丫头更是抹起了泪,知晓为了家族和前程,小姐将自尊都丢出去了。 车夫挑了人少的路走,这马车又是寻常式样,倒是没叫人发现里边的酣战…… 或是因着秘药的缘故,朱常安食髓知味,竟是觉得今日尤其畅快。再瞧车里的一片狼藉,女子倚在车板上喘着粗气求饶,他倒是无比满足,更觉开荤后这是最让他愉悦的一次…… 这会儿才觉得口干舌燥的他,又从车架子里倒了两杯凉茶灌了下去。 王玥冲他后背一白眼,眸色一深,唇角一勾…… 她忍不住又笑了。 他那后颈,刚刚在最激烈的时候,叫她挠了好几把,这会儿几道血印纵横交错,一看便是指甲所挠,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但由着地方小舒展不开,这货忘情时刻磕到了好几下,所以对这几道伤他是半点不知…… 朱常安打帘一瞧,车已至郊外,心道一会儿该去宫门口邂逅公主了,刚要开口令车夫打道回府,哪知王玥又上来搂了他。 “玥儿,时候不早,爷送你回府!” “不是说去别院……” “时候不早了!爷还有正事!” “这样啊!”王玥垂眸暗哼,心里又将这渣子骂了几遍。他回京后皇上就没给他指派什么任务和差事,他有什么正事?无非是要去勾搭公主! 平日也就罢了,但今日,她突然就想争口气! “可惜了!刚刚听到爷说去别院妾身还一高兴,想着爷还没有别院,本打算跟着爷瞧瞧京城的别院都是怎样的排场。爷就快要封王,总不能连自个儿休养的地儿都没有,咱们不买上一个别院吗……” “哪来的银……”朱常安刚刚陷于情动,竟忘了他此行原本的目的。王玥跑钱庄,自然是还有积蓄。难道……“玥儿还有银子?” 王玥灿烂一笑,没回应,便算是默认了。 朱常安心下一动,又想起上次王玥说家里除了两个铺子,还给她准备了其余陪嫁的话来。 他一把楼过女人,在她额头又印了一下。 “京城不比荆溪,房价贵着呢!即便在郊外,若要看得上眼的别院,怎么也得上万两……甚至两三万两……”朱常安一眼不眨,细细盯着怀中人小心试探。 可大数目报出来,王玥神色未变,眼皮也未抬一下,还跟着“嗯”了一声。 女人的如此反应,叫朱常安心头雀跃。 他猜对了! 他强压兴奋,再次温情脉脉。 “也罢,既然已出了城,爷便陪你走走!” “可爷的正事……” “玥儿来京城后都未出过宅子,也该出来走走看看了!再说你我新婚,什么事都得往后靠了!我手头的事,一会儿让下人去推一下便好!” “多谢爷……”王玥又攀上了朱常安的脖子…… 叫王玥又这么一蹭,朱常安再次感觉下腹开始热了起来。 他暗道大概是昨晚去王玥房里前,特意喝了一盅太子给的宫廷秘制虎鞭酒的缘故……竟不知这酒效果这么好,也怪不得历代皇帝都能威武雄壮,睡遍后宫! 别院已到,马车停下。 王玥整理了衣襟头型,又暗暗给了丫头一个眼神吩咐善后收拾马车,随后便悠哉悠哉下车,步态优雅地走在了前边,看起了景。 可她越慢,身后人便越急。 她袍子随风翻滚,将她的前凸后翘吹得曲线毕露,朱常安再受不了,只想赶紧找地方将人推倒…… 王玥当然知晓身后人的反应。对他不住,马车里的凉茶也是加过料的。他喝了两杯,效果自然非凡。 哼!马车是他自己进的,她人是他主动扑的,茶水也是他自己要喝的,怎么的,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 她摆着扇子,暗自得意,昂着下巴,大摇大摆只往人多的地方走着…… 迎面见管事上前,朱常安却是挡在了前边。 “给爷请安,祝爷……” “房间可干净?” “啊?哦,干净干净,每日有人打扫!”那管事一愣,一肚子马屁都卡在了嗓子间。 朱常安嗯了一声,也不顾上来请安的众人,直接将两步外的女子一把扯过,打横抱起,便大步去了他的私人院落。 众人个个呆若木鸡,忍不住揉眼。 傲娇的侧妃,急迫的主子,所有人只暗道新来的侧妃当真得宠……而他们瞧着丫鬟红着脸在马车上下忙碌收拾,更是心领神会…… 朱常安的一把火又是烧了许久。 药效过了,朱常安心满意足的同时也精疲力竭,倒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王玥小心平躺了许久,这才慢慢起身。 她满是傲气走出了屋,众下人见她得宠,自是皆把她当作正经主子来伺候。王玥出手依旧大方,给别院所有下人都赏了一两银子下去,很快,上上下下无一不冲她笑得灿烂起来…… “四爷在休息,任何人不得前来惊扰!”在吩咐将补汤熬上后,王玥下了个令。 就这样,朱常安一觉醒来时,已是夜色低垂。 他忍不住蹙眉,侧头又见王玥正睡得香甜,唯有轻声一叹,罢了,今日公主那里凉上一凉也不是坏事…… 朱常安睡了一觉,顿时精神了许多。 王玥瞧着他暗笑,想来这便是宫廷秘药的好处了。一时荒淫也不至于有损肌理,甚至叫人不察,只要不常年沉溺,压根难以发觉…… 对于公主的念头一歇,朱常安自然也就不急着回府了。他为了进一步探探王玥的底,让其乖乖交出银子,便决定在别院留宿一晚上。 他手牵着王玥四处看景,情深款款。 王玥表示她极喜欢别院,也的确有意为府中也添上一别院。 她说,王家在京城几个钱庄都有存银,原本是打算开立新分店的。她嫁过来后,府里便打算将存银过到她的名下做陪嫁,随便她是继续开分号或是自行处置…… 朱常安听得双目发光,只恨不得将王玥捧去了天上,自是悄悄打听数目…… 王玥伸出了两根手指。 “只不过,还差些手续。妾身家中听说咱们将南下,便索性让妾身回了荆溪再办。妾身一想,也好!四爷是王家的大靠山,待那时,家中见妾身风光大回,自然高兴!爷,妾身有信心,到那时,可就至少是这个数了!”王玥将指头变成了三根…… 王玥一早上都在盘算这事。 既然这对母子都爱财,那她便用钱财来绑定他们。 这个谎被拆穿至少也要三个月后了。公主什么的倒是其次,主要是她必须有段时间来固宠,养身……她今日计划都很成功,接下来这段时日,她绝对能顺风顺水,朱四得宠爱她,昭妃也不敢招惹她! 她倒不信,那位公主再阔绰,在这八字没一撇的时候,还会应下金山给他不成!当然,若是可以,她还得要想法子将公主这块大石头给搬走! “待北归后,王家得来的银子都给爷做大事!”王玥补了一句。 “当真?” “当真!绝对!”王玥红着脸做下了保证。 当晚,又是一番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两人的肉麻粘腻状,叫别院的下人都认定两人“恩爱”非常! 朱常安迷恋午后马车里的刺激,竟是遣走了众人,带王玥滚去了花丛里……王玥恨恨咬着唇,暗恨自己果然玩物而已。 即便心头已是恨意萦绕,她依旧将身上起伏的男子抱得紧紧,耕耘总要有收获的吧?她冲着亮月暗自乞求,她只求一个孩子!…… 第二二四章 接风翻醋 第二日,朱常安趁着大中午日头最毒之时入宫找了昭妃。两人一交流,同是惊喜连连,讶异于公主与王玥的大方。 “你看看,傻儿子,这便是危机感带来的好处了!王玥那小贱人,上次母妃跟她拿银子,被她一口回了,果然是个不尊婆母,没大没小,不知礼数的贱人!依母妃看,朝鲜公主可比她强了千万倍。” “母后,这话背后说说就好,哪怕是看在那几万两银子的面上,您见王玥时也待她稍微温和些,别老那么锐利!她不吃那一套。马上就要南下,您就勉为其难做做样子,让她高兴高兴,也不是什么难事!” 昭妃啐声。 “知晓了!” 朱常安只喝了一盅茶就要告退,当然,离开前他也没忘伸出手。 “什么?”昭妃明知故问。 “前天晚上儿子在公主身上花了近千两!” “花都花了……” “那是个窟窿!都是儿子跟别人借的,要还的!每一日都有利息呢!” 一听利息,昭妃唯有心不甘情不愿拿了银票出来。可朱常安却是上前将文兰给的那两张银票一把抓走了。 “你给我留一张!”昭妃猝不及防,急得跳脚,上前就扯住了儿子袖子。 “好好好!给您给您!”朱常安转了个身,将银票还了一张回去。“儿子告退了!” 这般老实?昭妃心道不好,一瞧,果然手中银票已被换,这是张百两的银票。 可她哪里追得上儿子,她屋中之人又不敢去拦,眼见着朱四闪身消失了眼前。 “母妃,您缺银子便先用那金元宝!我欠您的,和往常一样,您先记账!” …… 朱常安急着离开,可快步行至宫门口还是碰上了闻讯赶来堵他的公主。 而公主一见他便黑了脸。 原因朱常安知道,是因为他那忘情时刻被王玥咬破的唇实在引人遐想。正因如此,今日他才趁这会儿人少入宫…… 公主的视线盯在了他唇上。 他一心虚,下意识便撒了个谎,说是吃东西咬到了。 他怕公主追问,赶紧接话说母妃已经准备了不少东西正在等着她,随后便冲她告辞了…… 朱常安尚不知,他回头露出的后颈,更是叫公主感觉刺目。文兰心头顿时有些绞痛,一方帕子也差点给扯烂。 文兰并不曾入宫,而是回了驿馆吩咐人去打听朱常安昨日的行踪。而她的人很快来报,说朱常安与侧妃感情深厚,昨日午后开始便在别院腻着,今日才回来…… “不可能!”公主下意识打断。他明明看自己有情,明明已知自己心意,这么个如珠似玉的公子,怎么会选择一个贱人而忽视了她? “真……真的!别院的奴才问了好几个,说……说侧妃是被四爷抱进屋……” “闭嘴!” 公主恼了,再没找朱常安也没去宫中。 倒是昭妃的嬷嬷上了门,劝她千万不能置气,她是公主,对方是奴才,既不在一个层次上便没必要赌气。气坏自己,高兴的是贱人!若真有不甘,不如走着瞧,只要将来身在其位,想要打发收拾个奴才,压根不用费心…… 公主心里只是不甘,却不曾对朱常安真的生气,被那能说会道的老嬷嬷哄了一圈,心头不满也便消了大半。她心想也是,这么一气,倒显得她自己掉价了!…… 朱常安为了成功钓上王家的大鱼,非但找机会将前一日从王玥妆奁里抓走饰物又还了回去,还在回府的路上花百两银子给王玥买了一只镶了宝石的金戒指…… 王玥喜出望外,对待朱常安热情非常,甜言蜜语说了不少,倒也叫他很是受用。 朱常安因着唇被咬破,这几日也不好意思出门。如此依旧是便宜了王玥。 王玥怕被怀疑,再不敢用那秘药。 但即便如此,她掐着可能受孕的日子,编着钱银的谎话,又依靠着美色,倒也成功将朱常安牢牢留在了她房中…… 府里药材不少,她翻着花头给朱常安进补,这两日倒是又播种了好几次。 三日后,便是皇后给朝鲜公主接风的宴席。 皇子公主后妃和不少命妇贵女都出席了。只不过风头无二的公主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眼中钉——四皇子侧妃也出席了。 当她娇艳非常地跟在朱常安身后时,小公主的心头打翻了一大瓶的醋。朱常安接收到那怨恨的视线,心中叫苦不迭。他也不愿带王玥出现,可无奈皇后给王玥下了帖子,特意嘱咐她跟着四爷一道入宫…… 一见公主,朱常安脚步一虚,步频突然就慢了。落后他半步的王玥没收住,半边身子便直接撞到他身上。朱常安怕她出丑,下意识将她一揽…… 王玥低头轻声:“腿……腿脚有些软。” 朱常安会意,一下想到今日晨起前又没忍住的一次欢好,竟与王玥一样,面色起了一层红晕…… 这一幕落在公主眼里,完全就是在她心头扎了一刀。眼见为实的她顿时咬牙切齿起来…… 然而这一刻的王玥却是已行至了她跟前,正在屈膝行礼。 公主回神,赶紧摆出了一个完美的笑,连连免礼。然而不少人都等着看他们热闹,所有视线一直定在这几人身上,于是公主的失态落在了不少人眼里,顿时落了下乘。 更多人这才细细看向了第一次见到的这位四皇子侧妃。 王玥郑重打扮了,款款而来的她并不曾淹没在一众贵女中,也没有压不住一头珠翠,明艳大方的气质不输在场小姐公主,而自带的婉约气度更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不怯场,倒是收获了不少人好感。由着南下在即,不少被列入了名单的公主命妇都兴奋中带了紧张。此刻的王玥来得刚刚好。 一时间,她便叫一群女眷给围住,问着她江南的气候,风土,习惯,人情,向她求教需要准备的行头衣裳…… 见王玥说话口齿清楚又生动有趣,一时间,王玥身边的贵妇越聚越多,反倒显得公主身边冷清了不少。 在公主看来,这分明是喧宾夺主,分明是故意而为,分明在打她的脸,她顿时醋意更甚,几乎转化成了恨意! …… 第二二五章 来日方长 很快,公主便找到机会与王玥单独说起话来。 高傲的公主正准备来个下马威,可王玥在她开口前却是伸手扶了扶鬓发。宽袖滑落,露出了她雪色的手臂。 几道粉色掐痕尤为醒目,硬生生闯入了公主眼帘,打断了她一肚子的话。 可王玥却笑到:“公主在看什么?这戒指吗?是我家爷买来送我的!好看吗?” 那宝石顿时也刺目起来,公主咬牙低哼了一声。 “公主怎么了?公主花容月貌,又身份尊贵,将来您‘也’定会遇上一位真心爱您的郎君的!” 王玥笑得灿烂,特意将一个“也”字咬了又咬。 说话的同时,她似是不经意地将手中团扇刮挑起了衣领……露出了脖间一长串的红印。 公主面色又是一突,气也急了不少。王玥看在眼里,装作不好意思地低头,“是我家爷今早留的!叫公主看笑话了!” 她边说边揉了揉肩,满脸都是倦容,还掩唇打了个哈欠。 “昨晚睡得不好,统共睡到一个多时辰,公主还请担待……公主怎么了?公主……” “下贱!” 文兰恨恨咬牙,气得头顶生烟,甩着帕子转身就走……她一肚子的讥讽再说不出口,再面对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她只怕会上前抓花那张下作的脸! 而相对的,王玥到底多活了几年,不比被宠大的公主,她可是在一大宅子姑娘里脱颖而出的,岂是泛泛? 即便如此,她还是跟在了公主身后,一脸小心追了几步,随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好似犯了大错般杵在了原地…… 公主单独找一个妾说话,在不少人看来都嗅出了点八卦意味。这会儿见公主扬长而去,留人家一个妾在原处眼泪汪汪,分明是公主小心眼犯了,羞辱了人一通还恼羞成怒离开…… 在众人眼里,公主又未与四爷定下什么姻缘,她既不是四王妃,这醋碟子便翻得没道理,为难人一个新进门的妾,更有几分无理取闹,恃宠而骄的意味…… 这第二次交锋,依旧王玥胜! 王玥因着“弱势”,反而激起了不少人的怜悯。而为了南巡,更有好几位贵妇开口邀请王玥去她们府上坐坐……这一点落在朱常安眼里,倒是对王玥又看重了一二…… 然而王玥最大的收获来自皇后! 皇后对她的强势极为满意! 皇后巴不得公主对朱常安死心,所以王玥所为正中她意。她直接找人托话王玥,直言若需人手工具或其他,只管跟她开口,并暗地里赏了王玥一对血玉镯。 皇后态度明显。王玥明白其中意味:朱常安送了玉镯给公主,皇后便送了更贵重的血玉镯给她,朱常安送了一只,皇后便送了一对……这明显要给她撑腰了。 有这么大一座靠山,王玥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边的昭妃见王玥竟然受贵人欢迎,也有些不可思议。但瞧见公主的黑面,却也不得不趁宴席未开始赶紧上前抚慰了一番…… 一场接风宴,公主味同嚼蜡,早早就喊了头疼回了驿馆。 一连两日,都未见人影。 那厢朱常安得了心腹暗示,说王玥那里这几日容易受孕,不适合行房……朱四听闻便刻意疏远了王玥。 而王玥有了先前的那几日,目的已达成,如何还会在意!她已尽了人事,此刻只看天意。 朱常安不来,她便更轻松舒坦。她每日都小心饮食,努力进补,又暗暗在府中培养了几个心腹…… 朝鲜公主在逛街时巧遇了太子妃。 太子妃八面玲珑,当即便邀请了公主第二日去太子府喝茶…… 也不知是对朱常安淡了心思还是为故意置气,猜到太子妃目的的公主犹豫了一二,还是应下了。 得到了消息,原本还在观望吊公主胃口的朱常安顿时慌了。 他的梦里,正是太子妃出手,将公主请去了太子府后,不知怎么就促成了太子和朝鲜公主的一段姻缘…… 眼见他好不容易费了心思的事态又要走上梦中老路,他自然再无退路了。 第二日午后,他着重打扮了一番,将出色的皮囊之姿发挥到了极致,绰约候在了驿馆外边挡住了公主的马车…… 公主打帘一瞧,已是心软一二。再有朱常安委屈难过又酸涩的表情助阵,气又消了些。 “还请四皇子让开些!太子妃正在……” “我租了画舫,想邀公主与我游湖。”朱常安翩翩一礼。 “我已经答应了太子妃……” “呵呵……那么……”朱常安从怀中掏出一小盒,交到了公主女官手上,随后黯然转身离去…… 盒子打开,里边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帕子,正是前几天公主塞到朱常安手中的那一方。 这帕子是她二人的定情物,这是要与她断了往来? 再一瞧见那萧索的背影和明显是随身珍藏的帕子,公主心头有些抽疼。 她再忍不住,跳下马车便冲到了朱常安身前。 “说了这是姑娘家的随身之物,不能到处乱放!”她将帕子塞回了朱常安手中,却叫朱常安一回握,紧紧拽住了她的手,目光如炬地投进了她的眼底…… 刹那间,公主心头小鹿乱撞,红霞满面。 太子府自然没去成,而朱常安为了赶紧抓住机会,在画舫上对公主指天誓地表了白。 当被追问王玥,朱常安早已准备了应答。 “她是我的恩人,是皇后指给我的,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她身体不好,求我送她去别院休养几日,我如何能不应?她腿受了伤,我看她走不动,便抱她去了房间。当时她色诱了我,我……” 朱常安低了低头,似个犯错的孩子。“我一个成年男子,面对一赤身裸体往怀里钻的女子,我既不是柳下惠,自然控制不……” “好了别说了!”公主红了脸。“果真贱人无疑!” 公主咬着牙,将心头的怨愤全都推到了王玥身上。她下了决心,必须赶紧将她与朱常安的事给定下来…… 王玥很快便打听到了这小插曲。 她哼笑了一声。 这不对啊!朱常安因着底气弱,所以做事一直都谨小慎微。 他因着顾忌与皇后太子那方杠上,才想法子让公主反追了他。怎么这会儿勇气这么大,直接去拦了公主? 他突然这么急又是何故? 不过王玥虽有疑问,却也并不在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公主心头的刺也种下,来日方长,她还有的是时间! …… 第二二六章 昭昭天道 与朱常安正式定下情,对方也保证短时间内会为她“守身如玉”后,朝鲜公主便直接去找了皇帝,将她的心意表达了一通。 “不再考虑考虑其他人?”皇帝笑问。“朕其余的皇子也都很出色,还有,你看这位李将军如何?”皇帝手指的,正是坐一旁的李纯。 公主第一次见李纯,正将好奇的视线探过去,可对上的,却是李纯恶狠狠的回应。公主一滞,直接吓一跳。 好可怕! 那份凌厉,虽谈不上杀气,可只一眼便叫人感觉冰冷刺目,不寒而栗,吓得公主一下缩回了视线。 这么一来,公主更觉得比暖阳还要和煦的朱常安是那般珍贵,冲着皇帝坚持了她的选择。 “朕考虑下,你先回去吧!”皇帝挥了手,公主告了退。 “你觉得如何?”皇帝瞧向李纯。 “臣哪里敢……” “行了!”皇帝啐了李纯一声。“没有外人,朕就想听一句实话!” “四爷今次为搏美人心既下了苦功,又长了魄力,挺好的!” 李纯面色淡淡,这话说得倒也公允,皇帝点了点头。 这个老四,最近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皇帝因上次他作妖,给了他个教训。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差事落在老五头上的缘故,最近这段时日,这老四倒是长进不小。 时而低调隐忍,时而张扬魄力。前几日朝上提到老五赈灾之事时,还是老四第一个在众皇子中有所反应,提出了一系列赈灾之道,且那几条都在可行范围之内,甚至与老五的想法不谋而合,倒是叫皇帝和不少朝臣刮目相看了! 这回他更是几次都抢在了太子前边,还这么快便有能耐将公主一颗心拿捏得死死的,公主还为他亲自来开这个口,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不过你又是怎么回事?”皇帝眯眼对向李纯。 “啊?” “公主身份也不差,长得又不错,你刚刚故意吓唬人家做什么?” “臣哪里敢和皇子们抢人……” “少跟朕来这一套!”皇帝哼声。“只要你点点头,朕今日就把这朝鲜公主送你床上去!” 李纯依旧气定神闲。“心里没有臣的女人,臣不要!” “心里有你的女人,你就要了?这些年朕都给你挡了多少桃花了,朝中上下,想把女儿孙女侄女嫁给你的,至少有一半!顾翰林家的明珠和南平候家的长孙女,想嫁你都快得相思病了。” 皇帝自认,在这方面,为这厮操的心,比他的儿子们还多。 “你当真是和……”说到这儿,皇帝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你还是没有中意的?” 李纯摇头,摇得很坚决。 他不能说! 时机未到,他怎么也不会将心上人推去风口浪尖。皇帝的性子他明白,万一皇帝不喜欢她,或是觉得她配不上他,难保不会“为了他”而提前斩草除根…… 皇帝上来将手搭到李纯肩上,深深一叹。 “你这孩子,可怎么好!我答应过故人,要好好照顾你!可你老大不小,先不提传宗接代的事,可你依旧一个人,冷冷清清这么过日子,朕看着都心疼你!” 李纯眸色闪动,再抬头,已是平静一片。 “多谢皇上关心!” “你啊!别老那么谨慎!对朕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从小到大,朕可没亏待过你一二吧?你若是有看中的,管是哪家的贵女,朕都给你做主!你若怕配不上人家的,那朕便给你封个异姓王!朕给你撑腰!” “臣不敢!”这老套路又来了!李纯唯有战战兢兢跪地…… 皇帝笑得慈祥,上前亲手扶起了他。 “来看看,朝鲜这次进贡了不少东西,朕给你挑了几件,都拿走吧!”內侍早已准备好,这会儿捧着一水儿的礼盒上了来。 皇帝一如既往对李纯阔绰着…… 外边来报,皇后到了,李纯告退。 皇帝冲着李纯的背影再次微叹,五味杂陈…… 皇后及时到场,与皇帝彻谈了两刻多钟,这使得朝鲜公主并未得到想要的赐婚。 不过皇帝有他的打算。 既给了皇后面子,他也不好让公主太失望。他下令说为了欢迎邻邦公主,此番朝鲜使臣和公主在大周境内的全程都由四皇子负责一应招待事宜…… 这道口谕,也是默许了两人的交往。 除此皇帝又私下招了公主一次,站在长辈的立场让她不要操之过急。又说不日将要南下,来不及准备赐婚相关,他们赐婚的旨意便待南巡回京后再立。 见公主失望,皇帝便特允了公主随皇家一道南下…… 如此这般,公主再无半点不满。 她本也没打算着急就嫁了,此刻既已与男人确认了心意又得了皇帝的肯定,她自无后顾之忧。再一想到可以与心上人一路游山玩水,而不是枯坐宫闱,早已喜不自禁…… 然而此刻的文兰公主却不知,已将其视为囊中物的那对贪得无厌的母子已试着开始密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既娶了她,却让她成不了正妃,只能与王玥一般做个侧妃…… 得了口谕的朱常安也算是将要大喜了。 很显然,属国公主这一助力对他帮助不小。这会儿已有人嗅到这位四爷或许也有一争高下的实力。 一时间,朱四应酬也多了不少。 那晚他喝得有些醉,经过一巷子口见有人被群殴。那一刻,他的脑袋突然就有些疼了起来。 回府后,最近都未做梦的他又开始有先前的类似梦境了。 梦里: 他在干着此刻五皇子的活,全力负责整个南巡的所有事务!那日,在从码头检查船只和调度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偏僻山野之地,竟是叫他遇上了一场劫杀——一群盗贼抢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还似乎打死打伤了几人。 当时的他吓惨了,因着怕被灭口,怕被盯上,他赶紧带了亲信快马加鞭离开,连援手都未施。 而后他才知,当时滚在地上求他救命,冲他伸手求助的,竟是吏部尚书薛某的小儿子。若这家伙死了也就罢了,可最后却是叫人救了。 这位小少爷,被救时已被砍成重伤,奄奄一息…… 命救回来了,薛少爷却成了个残废瘫子。几个御医的口径如出一辙,表态若是早些止血就医,最多就只需休养个一年半载就能痊愈。只可惜救治不及时,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而薛小少爷脑中挥之不去的,便是朱常安一行人的残酷离去,于是在他醒来后,瘫在了床上的他几次三番在他老爹面前怒骂朱四…… 从此这位一部之主便记恨上了朱常安。 他认定朱四的见死不救害得他的宝贝落了个生不如死的下场。于是在夺嫡之中,他几乎是坚定站在了朱四的对立面,处处给他下绊子。 由于这位吏部一把手的强硬对抗,使得朱常安始终都很难将势力渗透进百官之中…… 对梦境早已深信不疑的朱常安充分抓住了这次机会。虽不知梦里那场劫杀准确的事发日,可他先找人跟住了薛小公子。 几日后,他如愿成了薛小公子的救命恩人。 御医断言,若无四爷的及时出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经过这一事端,朱常安先前损毁的名声也是一下修补回来不少。 很快,京里处处都在宣扬他如何英勇带人冲在了最前面;如何无畏与歹徒搏斗;面对贼匪如何毫不犹豫,如何当机立断…… 虽然他人带的不多,其中却有肖怀等武艺高强之辈。所以这一趟,他还将那帮被通缉的山野匪寇一网打尽,算是除暴安良,立了一大功。 吏部尚书在朝上带头的一番夸赞后,朱常安的收益立竿见影。 他非但得了皇帝的亲自夸赏,还得了与五皇子一起合作,共同负责南下事宜的口谕…… 窝囊许久的朱常安,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意气风发…… 倒是李纯,看向朱常安的眼神又深了几分。他的人一直跟着朱常安,自然知晓这厮安排了人在那山野守株待兔多日。 可李纯也想不明白,他查过了,那些是真正被通缉的盗匪,一直在山区逃窜,并未得了任何人的指使。那么就凭朱常安,又是如何有了先知,知晓他们会在那处进行抢劫的? 李纯长叹一口,怎么看也只一个可能:大概又是朱常安的梦!他是得了预警,才有了先知!…… 而当皇帝在朝上询问朱常安想要何等赏赐,他却出人意料地表示不要金银,只求皇帝可以给他找个武师傅。 他说经过这次,他才感觉到武力的重要。关键时刻,除了可以挺身而出,帮助他人,更可以上阵杀敌!即便练不好,也能强身健体…… 而朱常安连金银都不要却这么开口,自然是有原因的。 只因他在解救那位薛公子,手提长剑装模作样时,总感觉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迸发,他的剑也跟着轻盈了起来……甚至在肖怀打残一匪示意他上前时,他还不由自主耍了个好看的剑花。他似乎很习惯拿剑的感觉? 果然,当晚,又是一个梦。 梦里,他似乎很坚定要习武。原因他不知道,可他就是感觉很迫切,很重要。于是,程紫玉出资给他请了一位武师傅教他武艺。 这方面,他资质平平,但胜在刻苦。他在后院每日至少练剑一到两个时辰,四年下来,倒也舞了一手卖相不错的好剑…… 这个梦出来后,朱常安立马想到了利用之道。 不得不说,他又一次成功利用好了梦境。 皇帝对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自然是欣然应允。 朱常安气质温和,年纪又不小,得了皇命的武师傅本还不放在心上,然而只教了三日,那师傅便跪在皇帝面前喊着“大喜”,说是四皇子天纵奇才,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只三日的习练,便已取得了寻常人三个月的成绩…… 武师傅是当真惊讶。 这三日他只教了皮毛,可简单的一招一式,四皇子竟能融会贯通,几乎下意识连成了一整套有板有眼的剑法来…… 皇帝挑眉看向李纯,几个皇子里,竟然还有习武的好苗子?还是个天纵奇才?他怎么看都有些诡异。大皇子和太子都有武艺教习,可老四和老七是从未碰过剑的。难道他们是私下请了师傅? “没有!”李纯回应。“四爷先前从未习过武。他虽偶有带剑,却只作装饰之用!先前绝对没有练过!” 李纯说话间,想到了那日暴雨之中的郊外…… 朱常安一醒来看到他时那快速出手的一剑……就朱四的资质,这份对剑的熟络感和拿捏感,的确不是生手。那是一种用剑人很自然的反应! 那日朱常安服药睡着时李纯就看到他抱着剑,当时他觉得奇怪便问了几句。朱四的下人回应,说最近主子一害怕就会抱着剑…… 李纯感觉很奇怪,电闪雷鸣抱着剑又有何用?此刻看来,这应该正是武器带给他的安全感了。只有会武的人,才有这种意识…… 到了这会儿,李纯也几乎确定了他心头那个疑问。 他知道,朱常安,是天道的宠儿! 李纯走出大殿后,忍不住看向昭昭红日。 莫非世间真有天道? 天道屡屡给朱常安暗示,莫非是要他逆天改命?前世朱常安死在自己的手下,那么这一世,这货要改的,势必还有自己的命……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命要被他人控制? 李纯哼声冲天冷笑。 管你改不改,他都不信命! 他直接从白玉栏上跳了下去。 大殿两旁侍卫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垂眸,只当未瞧见他这不当之举。 李纯顿时笑了。 看吧,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他够强大,谁也挡不住他!谁也不敢挡他!…… 另一边的程紫玉接到京城来的讯息后,也是一笑。 别人不懂,她却是全明白的! 既然自己能利用前世的先知,那朱常安自然也能!他做得不错! 虽不知朱常安回来了多少,想起来了多少,这些却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都是早晚罢了! 他有了公主,这一世想来不会再纠缠自己,但他们双方不共戴天,依旧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他们撕破脸皮,正面对决的时候不会远了! …… 第二二七章 江南巨富 皇帝对朱常安也生出了些兴趣。 他给朱常安挑选的武师傅是宫里的正经教习,是个固执又正直的老家伙,不可能看走眼或被收买。 武师傅几乎隔天就会入宫来禀四皇子的习武进程。 据称,四皇子练剑短短几日,足有一般人小半年的成果了…… 那日散朝后,皇帝留下了朱常安,带着几个武将一起看他与武师傅对练了几招。几个武将同是啧啧称奇,恭贺皇帝。 而皇帝也是双目放光,赞不绝口,他第一次对这个儿子生出了些欢喜,一下便赏了几件好东西下去…… 皇帝的好感也为朱常安增加了一个筹码。 一时间,原本不起眼的四皇子与五皇子成了势头最猛又并驾齐驱的两匹黑马。 而朱常安的突飞猛进很大程度是在对剑招的熟悉感上。 当然,他也很努力。 由于先前他已经答应了公主要禁欲,为顺利拿下公主,他只能找各种理由避开与王玥的房事。 而他又想要套得王玥的财产,故而不能让王玥感觉受了冷落。所以他索性便每日将大量的时间投入到了练剑上。为了增加出剑的力量,他更是每日天不亮便起床练气跑步…… 如此一来,每日既要忙于南巡事宜,又要抓紧时间强身练武,无暇分身的他自然在公主和王玥那里都有了交代。 而练得多,那武师傅便更感觉他每日都突飞猛进。加上,努力刻苦又上进的弟子谁不喜欢?武师傅对教习更认真,而在圣上和众人面前对四皇子的夸赞也更卖力! 而朱常安要的便是这么一个口碑!难道他还真打算靠自己这三脚猫的武力去打天下不成? 他对打打杀杀没兴趣,他要的是谋天下! 这才是他愿意这么努力的原因。只要皇帝和朝臣高看他几分,那就够了! 而他要坚持的,也就是这么几日。毕竟南巡这一来一往,怎么也要两三个月。这段时间谁还会盯着他的剑术不成? 朱常安的算盘打得很响亮! 他的声名几乎已经挽回,而他的手下,前来投靠的幕僚也越来越多。由于多了吏部尚书的那层关系,他在六部也顺利安插和暗捧起了倪老看好的几个心腹…… 南巡的大名单出了炉。 皇室宗亲,部分官员,宫女內侍再加上随行的御林军,足足有两千多人。 太后不乐意,她愿意普天同庆却不愿劳民伤财。她怕怨声载道,她怕折了福!于是名单被缩减,最后减无可减后,依旧是足有千余人。 为保安全,皇帝还责令李纯暗中调了上千人负责暗处的防务,而白将军则带着一支御林军负责从陆路保证各停靠点的安全…… 九月中,浩浩荡荡皇家船队终于开始了南巡。 而这段时日的程紫玉一直都在山上做陶。 她的几份大礼都已完成。 程家因着程颢的离开而落下的烂摊子也都渐渐步入正轨。 而她的善举被南来北往的客商所传颂,很快便传播了开来。这段时间下来,她的名声除了“当今最出色的陶艺新秀”,还多了“当世大善人”这一名号。 程家用以行善的银子都未经他人手,全都由紫翌轩负责落实下去,所以效果非常好,短时间内,整个江南已立起了十几间善堂。 原本不少对她的善举存有质疑之人当瞧见实打实,干净整洁又开阔的善堂建起,每日派的不是陈米稀粥而是晶莹的大米后,纷纷闭上了嘴。 见状愿意添砖加瓦的富人也一下多了不少,一一解囊添一份力。 而程紫玉特意吩咐所有添了善款的家族或各人都可将名字和捐款数额均刻到善堂的外墙上,又暗中拿其中捐款额较大的几家做了典范,进行了好一番推波助澜的竖名和传扬…… 这么一来,不少人盯上了行善的好处。 想要打响善名的官员豪绅;被怕人戳脊梁骨的富户财主;想要求一个好闺名的姑娘们纷纷打开了腰包…… 一时间,整个江南地区的上中层阶级一下流行起了行善之举,大量的善款从四面八方汇总到了紫翌轩…… 程紫玉此举的确有推波助澜,多多益善的目的。行善虽风光,却也是个无底洞。善事总是做不完的,夏季的长江流域本就多涝,她接连拨出了几笔钱款,难免有些吃力。 她倒是没想到,善款越来越多,再不用她犯愁。 紫翌轩每日都要处理大量零碎的款项和账目,即便程紫玉多请了五位账房又拨出了多个下人专门负责善举钱款,依旧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这日,程家迎来了一位稀客。 江南首富万家来人了。 万家来的,还是他们的二公子万铭扬。程紫玉听到其名吓了一跳,赶紧便起身去迎…… 上辈子,和李纯一样,这个万铭扬是程紫玉和朱常安努力了多年想要攀上的家伙。万家从前朝起便是一等一的富户。子孙争气,庞大的家业多年来一直稳定扩张,直到这个万铭扬开始进入万家掌舵层后…… 万家突然便呈现了爆发式的发展。万铭扬精通好几门番语,他的挣钱手段很简单有效——通番! 这个年代,将大周境内的丝绸粮食茶叶通过海运送达番国,换取大量金银宝石珍珠是最挣钱的买卖。而那些番人看不上的珠宝,在大周却是上流阶层趋之若鹜的存在。 甚至在某些岛国,一斤茶叶可以换取一把珍珠。 于是走一趟番的利润相比境内买卖,至少要多出几十倍,乃至上百倍!然而这样的暴利买卖要面对的风险也是巨大的!比如天灾,比如人祸。 然而这个万铭扬偏偏就有能力干这个行当。他年少成名,短短十多年,便将万家财富积累到了一个难以计数的地位。 有传言他在各番国都有地产,与各番国高层都有往来,甚至还与海盗有勾结…… 万铭扬身后富可敌国的产业自然是招人垂涎的! 可他每年都不吝交出数额庞大的税收,又热衷于在当地修桥铺路,于是虽遭惦记,可指望他每年交金蛋的朝廷并不会去对他杀鸡取卵,反而还给他的父兄封了两个官衔…… 这样的人,自然是人人愿意结交的!若有他的支持,依靠源源不断的资金供给,哪怕自建军队,也未必没有打下天下的可能…… 可这个万铭扬和李纯一样,最聪明之处便是不愿站边,他不愿参与任何政治斗争,他结交的只是朝廷和皇帝,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 上一世这么一个求而不见的大人物亲自上了门,程紫玉自然有些惶恐。 程紫玉想象中的万二爷应该是绫罗绸缎,金玉满身,肚满肠肥,可现实中的万二却是个肤色黝黑,身材修长,未加金银堆砌的公子模样,叫人一眼便生好感。 只不过他有一双鹰眼,眸子似无底深潭,探不到底的同时还带着神秘和凌厉,又叫人不敢轻视于他。 万二并未多留,只在程府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对程紫玉目露欣赏,原因不仅仅是程紫玉一口气捧出的那几万两银子,更是程紫玉只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小法子便令得那些往日里一毛不拔的富户纷纷慷慨解囊…… 万二爷表示,他愿意出上一份力,添上一把柴。他带来了两万两银票,捐出了三百担米,五千匹布。他更是许下承诺,只要善堂在一日,这个数目的善款他每年都会有增无减地无条件捧出…… “这事你不适合揽在身上了,赶紧交出去!”万铭扬临走前特意嘱咐了程紫玉。“你懂我意思吗?” 程紫玉连连点头。 她原本是行一己之力去行善,可此刻那些款项都往她手里飞,显然就不合适了。她遭人嫉恨,惹人垂涎,被人泼污将是早晚。 “你去找两江衙门!这么件好事,他们一定会接!全都交出去,不用怕被贪,哪怕被贪也比惹祸上身强!这事本就是行善积福,你做到你的本分就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多谢二爷指教!” 程紫玉深深福了一礼。 这位万二爷的好意她深有所感。他们毫无交情,如此忠言逆耳之语,他能开口提点,确是难能可贵的! “好姑娘!有舍必有得!是个做大事的!”万铭扬打量着程紫玉,“在下来得唐突,本要带点礼的!可姑娘不爱珠宝和金银,我这么个只有阿堵物的,竟不知出手送什么了。” 他周身摸了摸,最后从扇坠上取下了一枚玉佩。 “我这人爱好结交知己。今日我见姑娘尚算投机,便送一枚玉佩做个信物,他日姑娘若需帮忙,便取了这玉佩到我万家任意产业下吱一声,只要是在下能力范围内又不太过分的,在下定当相帮。” 萍水相逢得了这么个好处? 程紫玉下意识就要推辞。 可那万二爷说完话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傻姑娘,我家二爷给出的承诺,别人巴都巴不来的,还不快收下!”万铭扬的丫头握了握程紫玉的手臂,笑着劝了一声…… 程紫玉当日便亲自带着善款跑了一趟位于金陵的两江衙门。 衙门上下看着她主动将好几箱,既是银票又是现银的善款带来,几乎笑得花枝乱颤。 衙门当即便敲定要专门组织一个小部门用于这些善款的处置……他们也会和程小姐一样,将所有的钱款去向透明化,每隔个十天便发布一次,绝对让所有人的善心都落到实处…… 衙门这帮人与魏知县一样,他们巴不得在很快将至的皇家面前积累功绩。可以说程紫玉是来得刚刚好!而程紫玉也相信,为了这帮人的乌纱和前程,短时间这些善款绝对都会物尽其用…… 衙门主管更是拍着胸脯应承下,这些日子程家和程四小姐的所为都将被一五一十报去朝廷,他们一定会为程小姐求取一个荣誉和嘉奖! 程紫玉的“识相”收获了两江衙门极大的满意,被跳过的魏知县对此虽颇有微词,却也只敢暗地里酸酸,真到了面上,依旧对程家点头哈腰…… 而在对荆溪艺人的扶持中,程紫玉的人还真就发现了不少碍于银钱的束缚,而难以高飞发展的可造之材。 当得了程家的帮助后,他们纷纷感恩戴德,立下誓言,表示将来若有能力,一定唯程家马首是瞻,投入到荆溪的壮大和善事的弘扬中…… 荆溪陶业的商会也组织起来了。由几大家族共同轮流做会长。一时间,整个荆溪市场规范了不少。市场井然有序,吸引来的自是更多的客商…… 然而由于皇家渐渐南下,客商们想要进入荆溪也开始受到限制。这段时间开始,荆溪的客商明显少了。 不过程紫玉收到了林夫人的书信,林夫人拿到了批文和皇家的邀请,将参与九月二十八日,位于金陵潘家的大寿之宴…… 这天黄昏时分,程紫玉刚从窑上出来,正松着筋骨打算去吃点东西,便闻后院一阵喧哗。 一大圈的下人正围着后院老桂。 高高的树冠上,有一个银灰色的人影。 未见脸庞,只这么一眼,程紫玉便已认出了他。 除了他,还有谁?还有谁能让她的下人们毫不顾忌,都不用请示她就开了院门的? 而程紫玉真正讶异的,是她心头的第一反应竟是……惊喜?没有一点排斥和不喜,她竟是欢迎他这么不请自来的? 嗯,一定是因为欠了他好几个人情的缘故!是她下意识就想还人情的缘故! 为自己找好借口后,程紫玉便朝那树上之人细细瞧去。 这会儿的李纯正在摘取树顶端的桂花。他熟练将一串串细碎的桂花从枝梗上捋进打开的衣襟里…… 程紫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便抱胸斜斜倚在廊柱上瞧着…… 重生一次后,这位大将军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常常令她匪夷所思。 先前他茉莉也采了,亭子也修了,这会儿连桂花都摘了,那么下次,他是不是该抡起锄头下地了? 哦,不对,上次他挖笋……可不是已经抡起过锄头了? 程紫玉如何不知他心意?上次已与他明说了,可他却似乎毫不所动……她忍不住一叹。 这个时节,正是桂花开得最热闹的时候。 斜斜的夕阳打在他身上,将一身银灰的他渡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即便男子如此专注干活,却依旧带着逼人的光华。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李纯回眸看了来,随后又冲她欢快笑了开来…… 第二二八章 掌贵日子 李纯的笑让程紫玉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他的笑,那么好看!干净,清澈,毫无杂质,似乎能洗去她心头的阴霾。带着日光的温暖,叫她非但难以拒绝,还想要靠近。 往日她一直觉得这过分香气缭绕的桂花有些烦人,可这会儿却莫名感觉他跳下树后抖落去匾中的金桂也跟着可爱了。 “我来了!” 他笑着走来的同时,也没忘为她挡住了那依旧略微刺目的夕阳…… “嗯!”他的贴心,叫她突然语噎。 “我应邀来看星星,明日一早就走!” “……” 他依旧来得冠冕堂皇。 下人们不知何时已退下,眨眼间男子已到了跟前,下人过分会看眼色的回避行为反而让程紫玉感觉耳根有些烫。 “这会儿你不是正当忙吗?怎么过来了?你不用随行御驾吗?”她急着掩饰尴尬,转移话题。 “我都安排好才过来的!” 朱常安看她局促紧张如只兔子,便后退了一步,坐到了廊下躺椅上,随后将他此行主要任务是暗中安排人手护驾说了一遍。 “船队速度慢,还得要好几日才能到江南,不急!下午我在金陵布置了一番,突然想喝这里的茶了,便临时赶来这一趟。” 女子瞪了他一眼,他却更欢畅了。 程紫玉也在一边坐下。 她明白了,这才是前世她未在皇家的随行队伍里看见李纯的原因,不是她的疏忽,而是李纯一直在暗处!…… “桂儿,倒茶来!”他唤了一声。 “是!” “要泉水泡的!” “是!” “要你家主子藏的好茶叶!” “是!” 桂儿毕恭毕敬地上茶,李纯则一脸欠揍,小人得志的挑衅状,看得程紫玉嘴角忍不住一抽。 “桂儿乖,以后好好练功,保护你家小姐,这是师祖的见面礼!”李纯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桂儿,不许……”程紫玉急着制止。 “桂儿,别听你主子的!这是两码事!你既拜了柳儿为师,你若不收这礼,我便让柳儿给你逐出师门了!” 程紫玉嘴角又是一抽。 师祖?师门?真说得出口! 别人家都是徒弟孝敬师父,哪还有师祖给徒孙送礼的? 罢了,李纯的性子言必行,她还是知道的!她推辞也不会妨碍他的决心。 “谢……师祖。” 见程紫玉不再阻止,桂儿这才小心翼翼伸手接过荷包,随后冲李纯磕了三个头,快速退了下去…… 李纯这才冲着程紫玉笑道。 “你急什么,我也有东西送你!” “不用了……” 程紫玉头又疼了。上次那一匣子的宝石便叫她负担重重,她都收去了紫翌轩里,想着过几日就还给他。哪知他又突然出现,这次只怕又还不上了!他还要送?可她却实在不能再接受他任何…… 额? 只见那厮正拧身拖过了一边晾了桂花的大圆匾,从中抓了一捧桂花。 一捧花?这是送她的礼? 程紫玉来不及如释重负,未能反应便见男子已倏地起身,站到她的身前,想要将手中花儿往她头上簪…… 她顿时清醒! 不行! 如此暧昧行径,显然不适合此刻的他俩! 程紫玉快速站起了身。 可即便如此,他的脸也已凑到了她的跟前。 他那比宝石还要晶亮的眼眸越来越近,他的气息也几乎喷到她的脸上,他越发凑近的身子似乎会将她禁锢在这一方范围。 她看到他眸子里映出的自己,是那般狼狈。 她退无可退,心头一阵急跳。 她自然是推不开他的。 “多谢!我自己来!” 她扯笑伸手,一把抓过了他手中握的金桂…… 李纯也不坚持,笑着抽身后退……许久后的程紫玉才察觉到他的这个笑是带了那般得逞的意味。 攥紧了一手金桂的程紫玉顶着绯红的脸颊转身快步回屋…… 李纯则唇角上扬地坐了下来。 他抚着胸口,感受那过快的心跳。 他自然是故意的! 他自然也不是真的要做如此轻佻行径! 他知道,她马上就会回来! 不过刚刚,她指尖触到了他的掌心,轻轻浅浅,如蜻蜓点了水,那一瞬,他的心似乎就被什么击中了。 他要缓一缓。 这就是心跳的感觉吧? 他先前的二十年虽过得优越,却总感觉生命里少了点什么!他没有亲人,他的独孤一直陪着他,他几乎习惯了。也不是不好,就是缺了点温度。 他爱喝酒,正是因着酒能让他感受热度,感受心跳。 此刻,他从耳根到脖根都有些烫,他的心也跳得很急,他似乎不用酒就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了! 从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给自己的感觉不一样,可感受真真切切来临时,他还是如此欣喜! 当然,他也敏锐察觉到了此刻的她与过去有了些不同。 虽然她依旧对他抗拒,可也多了一丝紧张。 她很紧张! 与她平素自持的冷静出入太大了! 笨蛋! 他暗暗骂着,开怀笑着,掸落了一袖子的桂花…… 程紫玉心跳也有些快。 她觉得还是得要好好跟他谈一谈,以免他继续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就今晚吧!嗯,就今晚…… 她到这会儿才感觉手心有点扎痛。 摊开手掌,一手的桂花随风飘了开,可还是剩了最后两朵在她的掌心,一动不动。 原来桂花下边藏着的,才是他的心思。 被掩在一把桂花里的这个,才是他要送自己的! 那是一对桂花状的宝石耳钉。 通体皆由金黄色宝石缀成,栩栩如生。 程紫玉微微惊讶。 为了让自己主动收下他的礼,他费心了。 真桂假桂,他这是蓄谋了很久。 那么,这耳钉是特意为自己而打? 他从哪儿弄来的颜色这么干净的金黄色宝石?…… 可此刻的程紫玉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能笑着从他手中抓过一掌的桂花,为何那一刻却连这桂花掺了假也没发现? 纵然这耳钉的造型几可乱真,可那坚固的手感却不应该发现不了的,可她非但毫无所察,还攥在手心走了十丈才感觉到疼! 李纯对上她的那一刻,她心头过分的慌张和紧张是此刻的她也尚未意识到的!…… 这会儿的她正在想着:金黄色,是所有黄色系宝石里最稀罕的! 单色系的宝石好找,可如此纯粹的中间色却不可多得!程紫玉搜罗宝石多时,很有经验。上一世她只得到过一次金黄色宝石,还是托了走船的商人从南洋带来的! “很稀罕吗?”后来的李纯一脸不在乎。“怪不得了!原本这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我拿去让切割镶嵌成桂花状,那掌柜问了我整整三次的‘当真’?敢情是以为我暴殄天物了。” “鸽子蛋,切割成了桂花碎,不是暴殄天物吗?”鸽子蛋大小的金黄宝石,那得多少银子一颗?切成如此碎颗,价值只怕便不及原本的百分之一了吧? 这何止是暴殄天物,完全就是傻子疯子的行径好吗?程紫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怎么会?它由一块石头变成了我的心意,便成了无价,又怎会是暴殄?” 灼灼视线打来,程紫玉避之不及,被捕了个正着…… 晚膳后,程紫玉调整好了心态,郑重打算将这对耳钉还给李纯。 “没空!也没手接你的东西!” 不久前,李纯缠着丫头教他做桂花糖,这会儿他正在给桂花过水拌糖,忙得不亦乐乎…… 程紫玉不明白,他是有多喜欢桂,这次来了之后就与桂杠上了。 “你若喜欢,我送你几瓶就是,何必费这个功夫?” “因为我有私心!” 当着众丫头之面,他答得毫不犹豫,也毫无顾忌。“我想要你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我做的桂花糖,那么不管你是吃元宵还是吃糖藕,都能想到我!” 程紫玉没有接话。 朱常安很会说情话,甜言蜜语经过他的口,都会变得很生动!可像李纯这样毫不掩饰心迹又全然真诚的情话,却似乎更能叫她心头颤动。 不用猜测和质疑,没有掩饰和做作,真诚袭来,还是令她自以为不会再情动的那颗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好几下。 她不知道有没有感动,但她清楚,他越这般赤诚坦荡,便越叫她没法拒绝,她心软的同时,那些防御似乎也少了一些,而对他的纵容又多了一分。 就如此刻,正因她没有立刻接话,刚刚还在这儿的丫头们又已识相地不知所踪…… 在他的身上,她的一切主见似乎都会不受控制地消失。 这样身不由己的恍惚感,她活了两世,是从未有的。 看他认真做着手中活,没有半点懈怠,也没有一点点的不情愿,似乎真把这活儿当作了一项很重要的任务来完成…… 程紫玉的眼眶和鼻间突然有些酸了。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她有什么值得他这么付出?这么认真对待?这么小心翼翼?这么珍而重之?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朱常安尚且是看重她的金银产业和手艺,可他呢? 在他的面前,她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可他却选中了她? 她不值得! 这是他的不幸,还是她的不幸? 她的心千疮百孔,她早已发过了誓,重活一世只为家族,又能给他什么呢? “李纯,你很喜欢桂吗?为何是桂?因它谐音‘贵’,你想要掌贵?”许久,她才开口。 “我就是那么肤浅的人?会为了一个谐音而去随便喜欢?”他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掌桂?掌贵?有点意思!” 好一会儿,李纯才又开了口。 “你不觉得,这桂花开得细细碎碎,絮絮叨叨,老老实实,很像过日子的状态吗?一开就开一树,要香就香满园,多实在。地方不大,就挤一挤,不用多绚烂多炫目,一簇簇照样热热闹闹。不用特意伺候,不用遮风避雨,它到时候就会开放。没有炫目张扬,却低调实用。哪怕装进坛子,泡进酒里,它依旧能以最特别的方式存在。 桂花糖,桂花饼,桂花糕,桂花藕,桂花茶,桂花蜜,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样有它这样的烟火气!大概是因为我太孤单了,所以我喜欢的,就是这份烟火气! 所以我这么说,你懂了吗?我想把两颗永不变质,永远璀璨光亮,永远价值不菲的桂放进你的掌心!因为我想找你一起……过日子!” 李纯说话间已经到了她的身前站定。 “程紫玉,你是我珍而重之的贵物,所以你说我想要掌贵也不错!那么,你可愿意?” 朴实的情话呈现出了感人的意味。 程紫玉心头一下下颤着,如石子被撞进水面,一圈圈涟漪荡个不停。 过日子? 他拐着弯,绕那么远,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要的,仅仅只是烟火气? 历经两世,她才看懂了眼前这个男人。 原来他要的那么简单! 可自己还能好好去做个过日子的人吗? 她连自己最终将走向哪一条路都不知,如何去答应他? 可她,似乎还有些不忍去拒绝他。 “你不用急着回答,先考虑着!” “不用了!”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打断。 “我不能!你我不是同一种人,你把我看做可以过日子的人,可我却做不好!我没有时间去经营我的日子。就像乌龟带着壳走路,我走不快,所以我必须心无旁骛一心往前,一步不停。上次在九江的事,别人不知你还不晓吗?程家一直都被人觊觎,我作为……” “这难吗?”他打断她。 “你在怕什么?你不信我?我既然愿意直面与你开这个口,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你我过日子,你的家族便成了我的家族,我岂会袖手旁观,岂会让它分崩离析,岂会让你的族人被谋算?我可以保证,尽最大的力量……” “不!不是!” 程紫玉摇着头。 她蹙了眉,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信你!我也的确怕!我知道你承诺过的事可以做到,但我却怕连累你! 你这样挺好的,皇帝信任你,皇子们有求于你,你可以如风般潇洒来去。我不能捆绑你。我不值得你如此对待。过日子,你该娶个真正的贵女,没有太多羁绊的那种,我不合适!” 程紫玉很清楚,她欠李纯的,何止今世这些。上一世,她虽不知他的最后结局,可她却肯定,他一定是被她连累了。再来一次,她要李纯远离越来越危险的她!至少他可以做个一人之下,性命无忧的闲散贵公子! “来不及了!” 李纯笑着走近…… 第二二九章 程家女婿 m??h?j?fmdn?v???z??8???`??*???|?1???????q?v?0y?5?&???w??玉,你不想连累我,可你知道吗?我却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李纯收起了笑,一脸郑重又上前一步。 “在朱常安的梦里,太湖,小船,他与你被雷击中后,是我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换而言之,他最终死在了我手里。所以,不管在那时,还是在此刻,我都势必躲不开,早晚与他决一死战!” 空气滞住,李纯的一字一句都在强烈冲击着程紫玉的耳膜。 她来不及去思索他怎会知晓朱常安的梦,也没时间去猜想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个。他知晓了多少?他知道太湖,小船,雷击,他竟连自己是携恨而来也知道?…… 然而这些与她此刻心头的震撼比起来,已是微不足道了。 程紫玉瞪大了眼,双唇发颤,双腿发软,整个人都靠到了树干上。她反手抱着树腰,死死盯住了李纯。 如波涛骇浪向她砸来,留下的,只有一地狼狈和理不清的细碎。 一瞬间,她的脑子是糊的。随后,便是五味杂陈。 她被雷击中后便陷于黑暗一无所知。 醒来后她有过很多猜测,她知道不管朱常安当时有没有立即死,是不是死在闪电下,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都势必引发一场大乱。 尤其是李纯,哪怕他只是眼睁睁看着皇子死去,他也必将会被追责。可他此刻却说,他一刀砍下了朱常安的脑袋,那么……皇帝怎会饶过他? 即便皇帝对他网开一面,那岸上也都是朱常安的人,他们岂会放过他? 所以他必死无疑! 所以上一世她的报复,还是害了他!已经害了他! 所以他才说,他已经离不开了。 朱常安此刻尚未完全记起前世,可待到他所有记忆都回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短短一个多月,他已能凭着那点零星的记忆将支离破碎的名声再度扶起,那么待他全面掌回先知,一定会比自己更容易利用他作为皇子的优势!他一定会更迅速崛起!他一定会找李纯报复!他一定会想法子报了前世的血海深仇! 程紫玉没有去质疑李纯的言语。 因为她想起来,那日她去王家试探,朱常安最后梦中的恐惧不是因为雷电而是喊了“李纯”。当时她不明白,可原因竟是如此! 这么一来,全都解释通了。 所以的确,李纯已经被自己拖下水了。从上一世开始就是! 上一世的最后,虽然没有李纯的出手,朱常安也必死,可无疑当李纯让朱四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首异处,更是让他没法容忍的。 原来从上一世开始,她便已经欠了李纯一条命!欠了他一份情!她最后报了的仇,也有他的一份力! 可她…… 不值得! 她这辈子都已还不清,上辈子的债,她又如何去还? 看着程紫玉双面脱色,摇摇欲坠的样子,李纯知道,她还沉浸在她的思绪里。他微微心疼,很想将她纳入怀中。 李纯这么做,除了表白自己,也是为了微微一试。 果然他只用了这一句,便让她失了清明。果然她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她是与朱常安一样的状况,他们两人都带了先机,朱常安的梦是真实的! 若不是,此刻的她应该开始取笑自己胡乱搬弄梦境了吧? 其实李纯很想知道,她和朱常安究竟有过什么牵扯;她身上究竟发生了如何悲剧的故事才会让她不惜用命去报复朱常安;此刻的她又是个什么状况,掌了多少的先知…… 可他不忍心开口,他怕触及她的伤。 他想,有一天,她一定会主动开口告诉他的!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迫切的目的! 她正痛惜地看着他,没有质疑,只有不忍,带着一丝心疼。李纯微微一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若我遇上你是宿命,若过去的是悲剧,若你想要改命,我愿意与你一起!你要对抗,带上我,我帮你分担。你要跑,我帮你顶着壳。两个人的力量和陪伴,总要比你自己单兵作战强吧?” 微微打颤的她身后,有皎月正在升起,清亮,明净,纯粹。日落月必出,这是天道。种因必得果,这也是天道。 话已至此,李纯心头一热,上前一把拽过了程紫玉,将她重重按到胸口。他看着月,守着她,露出满满自信。 对他来说,纵有天道存,他也不信命! 他只信自己!他要带着她披荆斩棘! 程紫玉撞进他怀里,她下意识挣扎,可他将她箍得紧紧的,他的温度气息包围了她,强有力的心跳叫她心安,坚定的怀抱叫她镇定。 她……竟是体会到了一种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感受——踏实!更准确来说,是安全感! 这是前世今生,她一直没能谋得的宝物! 她一直站在高处,试着展开羽翼保护她在乎的一切。哪怕是在她与朱常安同一战线的那些日子,她也从不知安全感为何物。很多年下来,她几乎都已习惯了带着使命咬牙去守护,而不是被守护。 突然而至的踏实安定竟叫她有如释重负的幸福感。 这一刻的她,才突然感受到她其实错了。 刚刚她说,她和他不是一种人。 这不对! 她与他纵然很多地方都有天壤之别,但有一点,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寂寞!她的寂寞是源自家族的压力! 她和他一样,习惯了无人分享喜悲,无人帮着决策,只靠自己一个人去抉择。纵然她有温柔入画,他有夏薇等人,可这些人只能听命,而没法真正与他们共分担。 上一世她扛得太累,扛到后来便犯了致命错。 这一世她要扛得更多,她的责任也越大,面对更凶险反扑的同时,她还要为家族赎罪。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她便下决心一切都要靠自己! 所以当他如此直言表示愿与她一道对抗和分担时,她的心头竟是生出了巨大 的心安。 她有些凌乱。 她清楚被他这么没由来地抱着不应该,她明白若是为了他,她便应该拒绝。可此刻的她竟是贪心的。 心安的感觉太稀缺,让她忍不住伸出想要推开他的手又无力垂下。 有什么热流划过心头,最后在眼眶聚集,变成了热泪坠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是弥足珍贵的感恩?是同样寂寞的相惜?还是不得不放手的惋惜?…… 李纯察觉到了她的泪,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只听见自己心如鼓击,他再次确认了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没有说话。 不是词穷,而是不敢说。 他看见她犹豫了几次来试着推开他。 她好一番挣扎后,才任由自己抱住了她。 这一刻他不敢动,不敢说话,生怕惊醒了她,生怕她还是要拒绝她…… 可这样的怀抱太奢侈,也不合时宜,明知不可为,程紫玉又如何会眷恋? “对不住,我失态了!” 她一抽气,擦干了泪,坚决推开了他。“我上次说,我不嫁人,只想为程家招个女婿的话并不是为了摆脱你而撒的谎。是真的!我二叔被逐出程家那日,我已在我程家祠堂发誓不嫁人。所以,你我不可能!” 程紫玉知晓李纯那势在必得的性子,她若要他死心,便必须得干净地回绝。 “你我惺惺惜惺,可以做朋友知己,不一定非要以过日子的方式。你我一样可以相互帮衬,相互分担和陪伴! 我生就是一手艺人,既高攀不起你,也不愿意抛弃家族背井离乡。而你生就是做大事的,如何入赘商户? 你若真那么做,伤的是圣上和朝廷的颜面,雷霆之怒,我程家担不起!所以,你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的心意,我很感激……” “给我点时间!”李纯拿手指按住了她的唇,止住她即将出口的最后回绝。 他的手指由于常年握剑,所以密布了一层毛糙的茧。按在她唇上有种扎人的疼,程紫玉清晰感受到了他手指的力度,那全然都是坚决。 “你是十四没错吧?” 程紫玉点头。 “你讨厌我吗?” 程紫玉摇头。 “你祖父还未选中你的夫婿吧?” 程紫玉继续摇头。 “那就行了!” 他微微一笑。 “给我时间,快则三年,最多五年!我上门给程家做女婿!到那时,你也就是十七八,成婚也不算太晚! 我有银子有产业,有手下还会赚银子;我疼爱你喜欢你愿意照顾你;我没有家人所以自会把程家当作我的家;我愿意带着我的所有产业入赘程家;也愿意遵守你们程家不纳妾无庶子的规矩……这样够不够? 这天底下都没有比我更适合的女婿人选了吧?老爷子喜欢我,我会让你也喜欢上我,那么,既然你也没有知心人,那就等我几年好吗?” 程紫玉几乎张大了口。 她不敢相信!她不信这样的话从这么个天之骄子口中道出! 所有人都认定的这个将来会封侯拜相,身在朝野一人之下,得了圣宠的将军说会要带着产业入赘自己的商户之家? 这意味着他要放弃京城打拼来的所有,放弃锦绣前程和无上圣宠,意味着他要摒弃权势,背井离乡,离开他足以呼风唤雨的位置……这怎么可能? 可她看着他的眼眸,依旧那般清亮,赤诚无疑! “太难了!” 心头虽热,可她还有几分清醒。 她不是怀疑他的能力,而是前路的阻害实在强大! 即便不去想朱常安,可皇帝会放他? 程紫玉自认对皇帝是有一定了解的,皇帝用了这么一颗信任的心去对待他,对他比对皇子们还好。可当这位中正大将军某一天撂挑子说不干了,对皇帝来说岂不是等同于一种打脸和背叛?皇帝的宠信尚且不如一门商户的诱惑,皇帝该是如何的痛恨? 皇帝的狠毒……她有数!那依旧是害了他! 所以,程紫玉坚定地摇起了头。 “你听着!”李纯却握住了她的肩,不容置疑地对上了她的眸。 “那不是你要考虑的!我自会想办法!有几年时间的运作,我有信心可以除去毒狼,也可以摆平祸害,你信我!你要对我有信心! 你若不信,那好,你不是要还我人情吗?那么,把人情都还到这儿吧!我用不着你答应或承诺什么,我只要你和程家等我几年!你……可以吗?” 他将姿态放到了那么低,她还能去拒绝吗?他那么有信心,说得她心头滚烫,说得她都想要与他一起奋战了。 “好!我答应你!”程紫玉应了。 他的眼眸太好看,就冲着那两簇光,她也得应。 若不是为了让老爷子心安,她重活后压根就没打算要嫁人。而她最开始说要招上门女婿,也只是一种权宜。 她的前路将越来越难,她并不想祸害他人。老爷子忙着为她谋划,即便哪日真有合适人选,她也会想法子拖延。 此刻突然冒出了一个他,愿意承诺下五年之期,其实对她来说,刚刚好!这至关重要的五年,足够落定上一世的冤孽了! 而有他这么个出类拔萃的站去老爷子的跟前,也足够让老爷子安心了。 当然,这段时间他若改变了主意,他若看上了他人,他若还有其他羁绊,他最终若要反悔,她也不会怪他。她一样会给他祝福! 而若五年的时间,他与她真的可以荡平所有的阻碍而在一起,那么同生共死的伙伴结伴走完人生又有何不可?更何况她还欠了他一条命?…… 可事实上,她心底里也有一个不理智的声音,一直在叫嚣着答应。她面上不愿承认,可心底却难掩一种欢愉和期待。 此刻的他冲她笑得那般温和,他打开了双臂。 她伸出了手。 他紧紧搂住了她,她却敏锐觉察到了他手掌的微微颤动。 这是一个干净温暖没有杂念的拥抱,就此立下了一个约定…… “夏薇!”李纯难掩欢喜地吼了一声。 远远地,便闻一女声应答了一句。 “去把东西拿来!” “是!” 不一会儿,只见夏薇几人抬着一口大箱子上了来。 “这些……是信物也好!部分嫁妆也罢,你且留着!” 他拍了拍她的肩,吹了一口哨。 他的马儿应声而来。 “你……走了?” “我要去程府大宅!” “啊?” 李纯嘿嘿一傻笑,翻身上了马。 …… 第二三零章 恭喜小姐 w 5????z??g?lu??????t?@&?yht?t????j?g\?t-?^??g??m???撓在李纯银灰色的衣袍上,给他整个人晕上了一层出彩的光华。 “我去找你祖父!我高兴,我要找他喝几杯去!” 他要去表态,他迫不及待要找到人分享喜悦,他要去跟老爷子应下承诺,他要得到老爷子的祝福和首肯。只有那样,他才安心…… “我祖父睡了!”程紫玉听懂了,面色又是一红。 “那么,只怕他老人家今晚要睡不着了!” “李纯……” 程紫玉心头有阵阵甜意渐渐弥漫…… 他的确是靠谱的!他不是空谈! 而李纯也没有给程紫玉推辞他东西的机会,他打马到她身边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 “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再有老爷子的首肯,你就赖不掉了!” “等等!” “乖,将来有等的时候,不急在今日这一小会儿。” 他炫目的笑带着一丝宠溺在他面上荡开,随后马鞭一甩,只给她留下了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程紫玉面上火烧火燎,有种云里雾里般的不真实。 “小姐,要准备马车吗?” 程紫玉摇头。 她脑子还是有些乱,她急需捋一捋。 她瞧见了夏薇正拉着柳儿悉悉索索耳语,她刚要开口,可夏薇却是冲她匆忙一笑,忙不迭地翻身上马,消失在了眼前。 主仆俩都这么匆忙离去,程紫玉心头大致有数,赶紧命人开箱。 可柳儿却是拉着桂儿站到箱前亲自动手…… 随后,程紫玉明白了。 这份礼,可不得要两个有些身手的丫头去捯饬出来吗? 那是一足有半人高,被一层层云绫锦小心包裹之物。 程紫玉讶异着,这布料……足足用了有好几匹,他究竟知不知道这布匹值多少银子,是一般富人家有银都买不到的…… 锦缎打开后,里边是一棵树,树上结了一串串金色的果子? 即便有心里准备,她依旧差点被晃瞎了眼。 提灯走近了细细一看,才发现那树并不普通,而是整株的赤血珊瑚。 颜色鲜亮,如美玉般上面有淡淡的油脂光亮流转,一看就是绝对的上品。 赤血红珊,是所有珊瑚里最贵重的,往往都按两计价。一般富人家若得了些都是去打了首饰。 李纯再次让她见识了什么叫做财大气粗,他手中竟然还有这么品相完整的一大株血珊瑚,的确让人叹为观止。 程紫玉若没记错,太后那里有一棵雕琢成菩萨的血珊,也没眼前这株鲜亮赤艳。 柳儿开了口。 “将军往日里并不好金银宝物,但这株珊瑚却不一样。这是将军十五岁那年跟着定远侯攻打南缅大胜后第一次亲手缴获的战利品。当时将军带人夜袭,作乱篡位的南缅王嚎啕大哭着将这株最心爱的宝贝血珊交到了将军手中求保一命。 那次战役使将军一战成名,从此平步青云。而皇上则直接将这株珊瑚赏给了将军。所以,因着这株珊瑚的特殊性,纵然将军再不好这些东西,却唯有它是被放在将军房里每日都要擦灰保养的!此刻将军将心头最有纪念价值的宝物赠予姑娘,足可见将军心意。” 程紫玉叹了口气点了头。 难怪了,如此大体型还如此美的形态,原来是一国之宝。不过…… 程紫玉还是嘴角抽了抽,她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了显摆他的财力呢?还是真的有暴殄天物的习惯。 只因好好一株珊瑚树上,偏挂满了一颗颗赤金的灯笼。金配红并不丑,远远看着还挺热闹,只不过……珊瑚本有的美态完全叫那金闪闪的灯笼们给喧宾夺主了,显出了几分暴发户之态。 “咦?”桂儿一脸欣喜。“姑娘,这些金灯笼能拿下来。” 程紫玉看了柳儿一眼,见她正点着头。 桂儿小心拿下了一只灯笼,里边竟是两颗蓝宝石。 桂儿得了示意拿下第二第三只灯笼,里边皆安了两颗同色宝石。 “……” 瞧着手上带有活扣的灯笼和一颗颗品相出色的宝石,程紫玉再次无语。 一眼看去,整株珊瑚树至少挂了十几只灯笼,黄金加宝石,他这得花多少银子? 谁家里还能有这么多的宝石?上次他已经送了自己一匣子,此刻又这么多,他家里没有女人,皇上也不可能赏赐宝石给他,那么显然这些宝石都是他去买来的! 这……这个表态,还当真是大手笔。 “夏薇姐姐说了,这些灯笼里有各色宝石十三组,每组一对,此外,翳珀两颗,猫眼两颗,冰彩玉髓两颗,所有宝石皆为同色系,皆为成双对……”柳儿说着,面上的笑意深了又深。最后补了一句。 “总数是……三二。” 话一出口,程紫玉下意识便往无光的暗处走了走,以掩饰她此刻滚烫的两颊。南话的不少地方,“三二”谐音的地方话,乃“想你”…… 她可不信他特意凑了这数,只是个巧合。 幸亏她刚支开了闲杂人等,否则她这张脸便无处可搁了。 她已经开始后悔,刚刚是不是答应他太干脆了。 他的准备如此充分,分明是对她志在必得! “将军的意思,这株珊瑚树,是将他最珍视的物件和姑娘最需要的宝都结合在了一起,虽有些土气,可也不算难看,至少还挺实用。他让姑娘先勉为其难收下,将来他再给姑娘置办好的! 将军让姑娘不用担心宝石来历。这批宝石是将军暗中找人直接从一番商船上买回来的。都是海外货,绝对不怕惹人注意。 夏薇姐姐说,不管这是嫁妆也好,信物也罢,让姑娘都别有负担,想用就用,想磨碎就磨碎,想打首饰就打首饰,姑娘全权做主就是。” 这又是他的表态。 程紫玉的唇角也渐渐以她尚未发觉的幅度勾了起来。 作为皇帝最信任的人,他从来不是一个闲人。可他的心意,他的决心,他全力而为的姿态,她都已感受到了。 她知道,这三十多颗宝石,至少已经是他半数甚至全部的积蓄了。他竟能那么信任她!她心头很暖,安全感很足。 这就够了! 她命丫头将珊瑚树原样装进箱子,她并不打算收。 然而程紫玉尚未回屋,跟在程翾身边的福伯便到了。 “老爷子应下了。”福伯满脸堆笑。他就知道,在九江他就看出了,这位公子与小姐一定是有大好姻缘的,“恭喜小姐!” …… 第二三一章 干的漂亮 m???-??f+???q?^?4?8??rw?y??)v?q2{yo?n??????+z??????早,可福伯却上了门,程紫玉心里清楚,这会儿的老爷子一定乐得非常。 “小姐,老爷子说了,既然这珊瑚树是公子的表态和决心,那小姐便不好随意退回,否则便伤了公子的颜面。所以,老爷子让姑娘好好收着。” “……” 这才是福伯上门的原因。 程紫玉忍不住叹气。 也不知这是李纯要求或暗示的,还是老爷子的意思。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祖父极喜欢他,这是巴不得要留下他呢! 这么一来,李纯这东西还退吗? 程紫玉这会儿有些伤脑筋,她越发有种踩进了圈套的感觉。从他出现在桂树上开始,就一路诱着她走到了此刻这地步是不是? 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 她必须得再想想。 而那边的李纯又怎会给她反悔或是退回东西的可能? 这厢程紫玉才刚刚坐下,那边的消息便已传来,说是李纯与老爷子喝了两壶酒后,已直接离开了荆溪…… 程紫玉一叹,如此,这箱子东西便唯有先锁起来了。 对程紫玉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纯的出现虽只短短一个多时辰,可带给她的信息量太大了。尤其是李纯前世今生对她的付出更令她惊叹。 此刻的她心乱如麻。她很想捋清她心头对李纯各种复杂感情里有没有一丁半点男女之情,她也很想弄明白,前世今生的她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李纯去付出…… 她毫无头绪。 东方渐渐泛出了鱼肚白,她唯有决定暂停纠结。 此刻的她,有什么资格去想男女之事,她的身边明里暗里都有毒害,清理干净前路和周遭之前,她想什么都只是枉然。 掐掐时间,最多也就只七天左右的功夫,皇家船队就将抵达江南了。他们的船队将在扬州港靠岸,按着前世的规划,他们要在扬州停留至少三晚。 在扬州,将举行异常隆重的皇家接风宴。游玩几日后,所有人将移至镇江,那是太后祖母的娘家,太后将前往认亲,所以在那处,也将有一场大宴。 最后便是南行的重头戏——金陵的祝寿宴。 届时,金陵上下将同庆整整七日,而金陵承宴的潘家将大开八百桌宴席,从潘家一直摆到城外,恭祝太后福寿绵长…… 这便是南巡的三主宴,此外,更有零零碎碎各地方的宴席。 金陵之后众人便将沿水路继续往南,随后在太湖流域边游览大好河山,边接受各地的拜见,最终将以嘉兴作为南巡的终点站,停留三日后走原路返回。 与前世一样,此刻的程紫玉已收到了三大主宴的帖子。 而事实上一世的太后待她亲厚,从第一场宴后,她便被留在了太后身边侍奉。之后一直到船队北上,她都未离开过皇家船队…… 期间她更是阴差阳错地救了太后一次,使得太后更不愿放她离开…… 想到太后,程紫玉心头又是一番五味杂陈。 她想太后。 她一想到此刻的太后还身体康健,心头便有一阵雀跃。 她早年就没了祖母,其实她心底里一直都把太后当作了亲祖母孝敬的。 只不过从皇帝到朱常安,没有一个人相信罢了。 那位深宫里的老太太一直都无条件地爱护她,宠溺她,后来她想,若没有太后的坚持,若没有太后足足五次的相邀,若不是有这座大靠山在那为她扛着,前世的她或许并不会有信心入京吧? 只可惜,太后病去如山倒,她尚未从太后的离世缓过神,自己便落了难。 这一世,但愿她还有一报太后恩情的机会,但愿太后可以长命百岁…… 日子临近,程紫玉心想着也该回府中准备一番了,天大亮后便回了程府。 老爷子果然乐得非常,将先前用几月的时间才准备好的一本册子直接当着程紫玉的面撕了。 册子上罗列下来的,便全都是他打听来的,年龄与程紫玉相配的公子资料。就连他们的优缺点上面也都标注地仔仔细细。原本老爷子已经相中了其中几个,打算约人相看一番,又想到最近这段时日宴席将多,想要看人有的是机会,这才搁置了下来。 此刻他这么不留余地地将整本册子撕毁,足见他对李纯的喜欢。也是,有李纯珠玉在前,他还能看得上谁呢! 老爷子竟是拍着程紫玉的肩膀,大赞她“干的漂亮”,又说要给李纯准备点大礼回过去,问她可知李纯的喜好…… 程紫玉无语至极,赶紧告退了躲开了老爷子。 而先前程紫玉在西行对付高家的那次,她所有珠宝首饰由于“被盗”,因而在偷偷转运后,全都被她拆得干干净净。这段时间下来,总算新制的一大批首饰也赶出来了。 这会儿她正在拿着一套套簇新的头面开始给几场大宴配衣服,却是收到了一个消息。 说是王玥已经带人先一步回到荆溪了。 “她没跟着皇家船队一道?” “并没有。据说她一到天津卫便因晕船而改坐了马车。因着四皇子是南行的主管,便给她安排了人手让她先回江南打点,顺带看看各地的迎驾准备……” 程紫玉点头,王玥这一趟也算是“回门”,王家又要迎驾,王玥先回顺理成章,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王家赶忙给王玥准备了一场接风宴,邀了一众姑娘吃酒,顺道给所有人瞧瞧他家的底气。 先前在王家荷宴上不少人都见过了风度翩翩,却不肯自报家门,最后弄得与王玥一起滚在了水里出了洋相的朱常安。后来王玥又为那位公子挡刀,可那公子却拂袖而去……这事曾在荆溪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人都感叹王玥被弃,叫王家在那一段时间一直忐忑地憋着一口气。 而两个月前京城里来了马车接走王玥……这事更叫王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堂堂王家姑娘被送去不知名的富贵人家做妾,更叫王家丢了好大的脸。 直到圣旨一下! 整个荆溪都沸腾了。谁能想到,当日的公子是当今四皇子。谁能想到,荆溪这小地方还能出个王妃,虽是个妾,却是皇家认定的!这是整个荆溪的荣耀啊! 羡慕归羡慕,多少姑娘当晚都夜不能寐,垂首顿足,感叹自己有眼无珠。更暗暗感叹王玥的那一剑拼得值! 所以这次宴席一开,整个荆溪但凡有点身份的姑娘们几乎都去了…… 第二三二章 杀鸡儆猴 王玥的请柬程紫玉收到了,可她却懒得去,直接找了个由头推了。 “您不怕得罪了四皇子和皇子侧妃吗?”知书开口问了句。 “不去,也不怕!” 程紫玉回的坚决。她去了只怕更要引得不少人想起荷宴那日朱常安对她献殷勤的场景,太麻烦了。 程红玉好热闹,最后便由她代表了程家去赴宴。 “紫玉,你不去太可惜了!好一场大戏,我坐那儿差点就要笑死!”回来后的程红玉眉飞色舞。 “谁的戏?” “王家那对表姐妹,王玥和魏虹!魏虹那蠢货,瞧见王玥穿了半丈长带了摆尾的华裳,佩了皇上赏赐的步摇头面,身后跟了一溜儿仪态过人的宫女出现时,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而当王玥坐那接受众人的请安,她实在憋不住,噗地一声就哭了出来。那眼泪哟,止都止不住。 王玥这一趟是大喜,她这样子完全就是丢人和打脸,王玥的眼里都差点冒火了。魏虹蠢笨,好在魏夫人不傻,赶紧为她圆场说是久未见表姐,思念得慌,这才喜极而泣了。” 程紫玉也是噗笑而出。 也就是魏知县一心想着为自己谋划,当日才将魏虹这个亲生女儿推出去,实际上王玥跟她比起来不知道聪明多少倍。若当日丢了名声的是魏虹,只怕她即便不叫朱常安派人弄死,也早就死在了赴京的路上,昭妃的手上,哪里还会有风光还乡的一天? 而王玥能成功到底还是靠的她自己,既有“救命恩人”的名声作保,还有皇后的暗扶,朱常安的相护…… 所以一定意义上,还是王玥救了魏虹的命。当然这一点,没有自知之明的魏虹是看不懂的。 在她看来,压根是王玥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和她的夫婿,这会儿她们姐妹俩掉了个个儿,王玥高高在上,而她还得点头哈腰行礼下跪,她自然会感觉不公和委屈,即便面上不露,心底里也早就反目成仇了。 “你说这个魏虹,她阴阳怪气就罢了,还在王玥转身时故意去踩了其长长的摆尾。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话本野戏看多了,即便王玥因她摔上一跤能怎么样?王玥丢了脸她就能当王妃了?简直是幼稚! 王玥压根没出手,可她眼疾手快的嬷嬷趁着那个当口直接给魏虹大腿狠狠一把捏了下去,魏虹发出了猪嚎。这么一来,大事化小也不可能,整个王家园子众人都被引了来。 嬷嬷直言魏虹冒犯了他们皇子侧妃,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跪地将摆尾上的脚印一点点擦洗掉,二是按着宫中规矩当众掌嘴十下。 王玥好心想要息事宁人说不打算追究,又给魏虹递了好几个眼神示意。哪知魏虹又不知哪里犯了病,这会儿倒是一身傲骨,说不需要王玥做好人。 说她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可不像有些人,无所不用其极,为了上位,虚情假意不说,还给姐妹胸口插刀…… 在座姑娘们虽不知何意,可都感觉到她骂的就是王玥,这么一来,本已被魏虹驳了面子的王玥脸上也挂不住了。嬷嬷话已发在那儿,还能怎么办?嬷嬷上前就要拉人。 魏虹嘴里喋喋不休,拉扯间还冷不丁地将那嬷嬷推了一跤,痛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拉我?我再怎么落魄也是个主子,你再怎么厉害也是条狗’! 啧啧,这是有多蠢?不过,她更倒霉!谁能料想,那嬷嬷站起身后,直接站到了魏夫人面前,说她是皇后娘娘指给侧妃的,问她究竟算不算狗?那么打狗还要看主人,此刻算不算打了皇后娘娘的颜面?” 程红玉一人也能演的惟妙惟肖,程紫玉也看乐了,连连追问着。 “怎么收场的?” “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好好一场宴,还能怎么收场?魏夫人还想活命,还想保着魏大人前程,自然唯有一咬牙,让嬷嬷帮她好好教训女儿! 可那嬷嬷厉害,到那会儿话锋却又一转,说她虽是条狗,可这手金贵着呢,往日里只给皇后娘娘和侧妃娘娘服务,其他看人低的家伙,还不配得到她的教训。 连狗都不愿出手,那岂不是还不如狗?魏虹再蠢也听出这话的恶毒了,到这会儿,她总算也知晓闭嘴,一张脸再怎么五颜六色,也只得躲到了魏夫人身后。 可来不及了!嬷嬷只是随意指了王家一个干粗活的婆子上来施罚。王家先前还受了魏家的钳制,此刻风水轮流转,王玥才是两个家族的主心骨,自然是要保王玥的颜面。至于姓魏的,只能先靠边站,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得了王家夫人示意的婆子闷头就冲魏虹甩了十个巴掌,魏虹的脸当即便被打肿了,可魏夫人一直死死捂着她的嘴,都没让她哼出个一声来。 那个嬷嬷笑道:魏小姐果然是个有骨气的!可做人单有骨气可没用,缺心眼才是大忌讳。害了自己倒是不怕,可别连累了家人…… 魏夫人听得后背发寒,一把把抹着额头汗,上前给王玥道了歉,当即便将魏虹拖走了,表示这就将她带回去关禁闭! 王玥适时发声,喊退了嬷嬷,表示这事就这么算了。紫玉,你说说,你这一趟不去是不是亏了?” 程紫玉喝了口茶。 皇后,竟然用上了王玥。 她忍不住笑了。前世她与皇后有过合作也有过交手,她了解皇后。此刻的皇后分明是看重王玥的! “那嬷嬷在抬举王玥,给王玥撑腰起势呢!荆溪地界上的姑娘们暗地里对王玥不服的只怕不少,魏虹这是活该,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 那嬷嬷大可以不管不问的,可却小事做大,说明她要帮王玥竖威,杀鸡儆猴。御驾将至,王玥必须拿出气派,有在王家说一不二的派头来。而王玥在皇家的地位如何,更有不少荆溪人在瞧着。 而王玥不愿闹大是为了她家族颜面着想,可被那嬷嬷一闹倒是还成就了王玥的大度之名。所以这嬷嬷是个有心的。不过她敢拿皇后的名头出来说话,显然也是得了皇后授意的。” …… 第二三三章 帮我个忙 红玉点起了头。 “你怎么一说,倒也是的。魏虹离开后,所有人看向王玥都小心和尊敬了不少,说话也带上了巴结。 先前摆谱拿乔的几位夫人还马上表示,她们不知道王玥会提前回荆溪,出来的匆忙,特意为王玥赶制的礼,稍后便会送来。王玥经过这一遭,倒的确是涨了势。看来……皇后娘娘人不错啊!” “她?不错?”程紫玉哼声。 皇后的算盘从来都只有一个——皇位! 她自然是要成就王玥的,王玥这么个商女在朱常安身边地位越稳固,自然对她越有利。而王玥欠她的人情越多,将来也就越有被她利用的可能。 再说了,王玥若是这么快就落败,怎么去膈应那个朝鲜公主?太子又怎么能最终抱得美人归?…… 呵,程紫玉只稍微这么一想,就感觉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只怕得要好戏不断。到时候诸位皇子们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各方势力暗中涌动,再加上永远不会消停的女人们……必定你方唱罢我登场。 哪怕就是那个死脑筋的魏虹,也不会善罢甘休。 程紫玉看向红玉,她突然想到了前世害了红玉一生的那个翰林。前一世的痴姐一眼就沉沦了,轻易便交托上了一颗心。可那翰林纯粹是个渣子,对于姐姐这道新鲜的风景,几乎是看过就抛了,以致于姐姐往后多年都陷于悲苦,等着他去履行一个永远不打算实现的誓言而耽搁了人生。 今世的红玉已经破执,没有了前世的执拗,不知还会泥潭深陷吗?日子越来越近,程紫玉心头暗暗记下,定要早早将那个翰林盯住了。若他真不是个东西,她也不介意为姐姐报个前世之仇…… 程紫玉倒是没想到,隔天,王玥竟然上门了。 丫头来禀,说是四皇子侧妃来取他家爷订的货,并将单据递了上来。 程紫玉的一双眉头蹙了起来。 是吗?可她却感觉,王玥这一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请进来吧!不对,得我去迎。” 程紫玉起身走到外间,见王玥已端坐喝茶,而她的身后则一左一右站了俩正左右打量屋子的婆子。 想来这两位正是皇后的人了。 程紫玉上前规矩行礼,王玥受了一礼,赶紧上前扶她。 程紫玉手臂受力,抬眸却见王玥正冲自己挤眉弄眼,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入画,带两位嬷嬷下去喝杯茶吧。” “奴婢们喝过茶来的,不渴。”两位嬷嬷笑得很和蔼。 “那就请两位嬷嬷回避一下。我许久未见侧妃,打算与她说说私房话,可我的里屋有不少工艺机密和手稿,只怕不方便叫人瞧见。” 两个婆子没想到程紫玉这么直接,老脸顿时一垮,将带了压力的眼神投到了王玥身上。 “哟,两位嬷嬷的眼神好吓人呢。好大胆的奴才,这是在对侧妃娘娘发号施令吗?”程紫玉哼声。 “紫玉,这两位嬷嬷是皇后娘娘指下来的,不得无礼。” “哦,原来是皇后娘娘的人啊!”程紫玉一脸怜悯看向了王玥。 这个感叹意味深长,这句话更有王玥被皇后控制的言外之意。这么一来,牵扯的就多了,害的将是皇后的名声。 “程小姐这话不对,奴婢两个既已被赏给了侧妃娘娘,自然只有侧妃娘娘一个主子。怎么能叫做是皇后娘娘的人?姑娘切记!”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唯有告退下去。 “两位嬷嬷远道而来也辛苦了,正好我府上刚有一批新货出了炉,不如嬷嬷们去瞧一眼,若有看得上眼的,便算是我的一份心意,给嬷嬷们接风了。” 程紫玉笑得真诚,两个婆子总算面色好看了一些,便跟着紫翌轩的丫头下去了。 “账算你的!” 俩婆子一走,门一关,程紫玉便坐了下来。 “自然自然,多少银子,我晚些让丫头跟你结。” “有什么事,说吧!” 她可不信王玥只为取货而来,这种事,随便找个人来办就成了,何必她本人跑这一趟。 “紫玉,你要帮我。”王玥神情严肃。 程紫玉却是挑起了眉。 “你放着皇后这座大靠山不用,却来找我?” “紫玉,我此刻形势并不太好,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为何帮你?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我已经两清了不是吗?” “你若不帮我,你难道希望朝鲜公主上位成为四皇子妃?她有钱有势,朱常安若是得了她的助力,必定底气大增。” “那是你的事,朱常安如何,与我又有何干?” “紫玉,我也不是傻子,你我因着朱常安来往了几次,你对他的恨意我难道还看不出吗?以后的事先不管,可当下,你我合作是最明智的,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帮我,不是吗?你觉得呢?” 程紫玉看向了王玥。 她可以确认,王玥是真心的。 的确,对她来说,此刻朝鲜公主那里是有些麻烦。前世这位小公主是太子的助力,压根没有朱常安什么事。可这一回,小公主却已经被朱常安拿下。 程紫玉好不容易才叫朱常安沦落到一穷二白的境地,眼看着就连王家可支撑朱四的银子也没多少了,可这横空出世的朝鲜公主却打破了她原有的计划。 朱常安底气大增,银钱问题也顿时困不住他了。而此刻他二人距离圣上赐婚更是只有一小步,想到这一点,程紫玉就不太痛快,太便宜朱常安了。 的确,她不想让这位公主与朱常安扯上关系,不得不说,王玥拿捏住她了。但她却未必需要与王玥合作吧?…… “所以,你是要我帮你处理掉朝鲜公主这个难题?” “不,不是帮我,是我们一起联手!”王玥上来握住了程紫玉的手。 “哦?” 程紫玉一下嗅到了关键,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在她面上荡开。 “你下那么大的注,总要有原因的吧?可你应该明白,你的家世在那,朱常安的身边终究会有一个正妃,你这次赶走的是朝鲜公主,可能下次的,就是什么首辅的孙女,国公的女儿,你清理不完的!” 王玥却是倏地起身,走到程紫玉跟前站定。 “我只想搏这一次!我需要你帮我这个忙!” …… 第二三四章 为何选我 在程紫玉看来,王玥的胆子太大了。她好不容易爬那么高,为何还敢如此豪赌?万一失手,她就完了。 是什么促使她走这一步? “紫玉,帮我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你先等等!你此刻是堂堂皇帝亲册的侧皇妃,据我所知,朱常安对你也不错。我与你连朋友都算不上,你为何选择我?” 王玥一屁股坐下,咬了咬牙。 “没错,这正是我可悲之处。我若自己有能耐,又何必要麻烦你,只是我……现在的处境不太妙……” 王玥此刻竟是倒豆子般,一股脑将她从大婚到此刻,甚至到她算计朱常安之事都说了一遍。 程紫玉讶异于她连底牌都不要的坦白,心里清楚她应该是走投无路了。 “紫玉,我可能已经有孕了!这事我还不确定,我必须要找人帮我瞧一瞧。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你能帮我了!昭妃和朱常安都不会允许我有孕,所以这事必须瞒下所有人,可我一上船就想吐,船上又有好几个御医,我如何还敢待下去,于是我借口晕船离开了船队自己南下。 王家人多口杂,我压根不敢叫大夫。就是我娘那里我也不敢泄露,更何况还有俩从早到晚跟着我的婆子。紫玉,你帮我找大夫确认下吧?” “你觉得你的孩儿能生下来?”前世的朱常安,可是绝了后的。 “尽人事听天命!”见程紫玉没有立马作答,王玥眼一红,滚下了几滴泪。“我已经没有后路了。我昨日才知晓,王家没多少银子了。可我是诓了朱常安买别院才换来的今日恩宠,我一若不能保有身孕,二若不能死了朝鲜公主的心,那我就完了! 你我合作了几次,效果都不错。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合作。我在内,你在外,足以事半功倍。当日你将我推给了朱常安,而跳过了魏虹,又偷偷通知了我朱常安被袭之事,可不正是想要我发挥用处吗? 至少有我在,足可以膈应到朱常安和昭妃了不是?足可以叫朱常安的后院不安稳了不是?所以我的位置还是极有用的!我废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么一来,‘保我去公主’我们就达成共识了是不是?那么我们的合作便有基础了吧?而你有我这么多底牌在手,也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你觉得呢?” “你都说了,我不喜欢朱常安,你这样与我合作,不怕我借机害了你的孩儿?” 王玥哼笑了一声,“若真如此,便算是我选错了人吧!但我相信,紫玉,你会需要我的帮助的。” 程紫玉思忖了几息,唤了温柔,让她安排了相熟的大夫偷偷先到庄上等着…… 王玥说动她了。 的确,没有王玥,她也不会让什么朝鲜公主或是白将军的女儿之流嫁给朱常安。既如此,的确是有个内应加帮手更安全也更有效。 不过此刻程紫玉还没打算答应她,至少要看看她这个肚子是真的假的! 半刻钟后,一行人前往山上庄子取货。两个嬷嬷依旧被拦在了山腰。 “所有闲杂人等未经允许均不得上山入庄”,程府这个规矩是整个荆溪人人皆知的。所以当王家的车夫小心跟两个嬷嬷说出这一条后,俩嬷嬷便只能等在了山腰…… 大夫小心给王玥把了脉,的确有孕了,且胎像稳固。 王玥闻言喜极而泣,可程紫玉却是一叹。 朱常安的孩子? 朱常安有孩子了! 程紫玉不知是该恨还是乐。 这样的人渣就该断子绝孙,不该留下后人。 可朱常安的长子偏是庶出的,还是商女庶出,还是在他未娶妻的情况下来的,他和昭妃若是知晓,只怕得要一口鲜血吐出来。想想倒也痛快。 若是这般,将来朱常安想要寻得一个强大丈家的可能便更小了。这样一想,这孩子若能出世也未必不是好事。 孩子无辜,她可以容忍,可其他人却未必不会出手。王玥这个孩子想要保下来,难得很! “这事,你好好瞒着吧,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谁也别说,我也只当今日什么都不知。” 王玥连连点头。 “多谢你!你这个恩,我记住了,他日有机会,自当回报!” “那么我有个主意,或者可以试试看。就当我们合作的基础吧,即便不成,反正南巡两个月,来日方长,你说呢?” 程紫玉向王玥举了个杯…… 半刻钟后,王玥抱着朱常安的货下了山。 两个嬷嬷瞧了眼,一只锦盒,上边贴了程紫玉的封条。她们也未有太多好奇,只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 太后大寿,京城上下都为寿礼绞尽脑汁,想要礼送得出彩,保密便成了头一条重要的。朱常安的贺礼此刻特意贴上了一张封条,倒在情理之中…… 而王玥离开前,还给程紫玉留下了点东西,其中就有此次南巡的全名单。 程紫玉饶有兴趣地打开,细细看了去。 太子监国,没有来,可皇后来了,她和太子妃将代替太子给太后尽孝。 而太子在朝中,后宫则全权交给了大皇子的生母——张贵妃。 如此,前朝后宫等于分别交给了太子和大皇子。至于朝中,一概大事还有内阁,自然出不了大岔子。 皇帝讲究平衡这一招素来玩的溜,此刻倒是各不偏袒,看似公允。 其余几位皇子皆在名单之中,皇室公主也来了三位。 而皇帝的后妃…… 哈,许是这一世的朱常安因着朝鲜公主的缘故,昭妃竟然也单上有名。程紫玉哼笑着,倒是有几分迫不及待要见见这位狼心狗肺的“恶婆婆”了…… 怪不得王玥不敢走漏半点风声,她若敢有孕,昭妃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而程紫玉没想到,隔天她收到了一个口谕,让她前往扬州码头迎驾。 这个口谕来的莫名其妙,前世的她此行的第一次露面是在扬州接风宴上,迎驾之事还特意点了她的名又是做什么? 如此一来,她只能收拾了行李,提前两日与王玥一道出发前往扬州…… 第二三五章 帝后之赌 程紫玉自然不知,她之所以被钦点了迎驾,实在是皇帝等人对她的好奇越来越盛。 今岁夏季与往年一样,南方有好几条河道发生了涝情。 虽赈灾工作早已结束,可难免会有灾情或灾民。 皇帝心里有数,为了面子上好看,他这次还特意多带了两个户部的官员在身边,心道若是情形不好,便拨出些银两做善事。 可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进入淮河流域,哪怕是荒郊野外的水域,也都一派太平盛世,连个难民都未见。 太后心头虽高兴,却也怕是皇帝联合了地方故意取悦她。 于是在一次停靠时,太后特意招了个挑担的当地人问话。 那担夫是个老实的,说不是没有难民,而是都被收容了。又说有大善主开了善堂,淹了田地受了虫害的都能领粮领布。他们江北的善堂还少些,据说江的那一头,每隔个百里地都已建起善堂来了…… 开始的时候皇帝和太后还未放在心上,可后来在一次次停靠和偶尔上岸的“体察民情”中,却发现还当真确有其事。 太后命嬷嬷打扮成百姓去善堂,果然领到了一大碗的新米,一下便起了兴致。当亲眼瞧见了干净整洁的善堂,又亲耳听闻了善主的名字和故事后,更是好奇极了。 经过了一个月时间的发酵,江南江北受了善堂恩泽而流传的关于程紫玉故事多了不少,虽真假参半,但毫无例外地都是对程紫玉其人的夸赞。 太后也甘服一个小小姑娘可以拿家族十年利润行善的魄力,可以后续号召了许多富户跟着捐助的能力,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瞧瞧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母后别急,那个程紫玉既然是商人,说不定是听闻了御驾将南下而想要投机!” 这是皇帝的头一个反应,他也不信世间有人好端端如此大方。 可打听到的事实证明,斗陶会结束,程紫玉宣布行善的那日,比圣旨到达南地还早了十多日。她没有理由会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 谁也没瞧见,朱常安听到这四个字却攥紧了拳头。程紫玉会不会未卜先知?他第一次往这个上面想,既然他自己带着先知,那会不会程紫玉也……若不然呢?天底下哪个傻瓜会一举送上那么多银子给不相干的穷鬼?…… 然而朱常安却被昭妃拖去了船舱。 昭妃又抹起了泪来。 “你几个月前,看中的不正是这个叫程紫玉的吗?你不是保证手到擒来吗?你砸进去母妃一颗明珠,那么多宝石,那这个程紫玉那里可定下来了?那她捐掉的,不是咱们的银子吗?啊?那此刻的她还有银子吗?你什么时候把她纳来?她这么富裕,你为何放着她不要,却偏还弄回来一个王玥?此刻怎么办?你父皇能同意你纳两个商女吗?……” 朱常安脑袋有些疼,不知如何应答的他直接甩了袖子便出去了,只留昭妃在那儿摸着胸口喊着疼…… 母子俩先是面色不佳不欢而散,而后昭妃连午饭都未用,这些自然都落在了文兰公主眼里。显然,这个程紫玉与朱常安也是有什么牵扯的。 文兰小心在昭妃那儿试探了几句,昭妃支支吾吾的样子更让她确认了这一点。她顿时火冒三丈,心道倒要看看这个程紫玉是何等的妖艳贱货…… 程紫玉没想到,所谓的接驾只是个由头,虽然距离扬州码头已没多远,可今日船队并不打算靠岸。 按着钦天监掐算的日子和时辰,船队将于明日午时停靠上岸,换而言之,今日皇家众人还要在船上待一晚上。 于是,在经过了一层层的盘查和放行后,程紫玉和王玥在扬州码头由小船接了,随后送往船队…… 纵然前世已见过了眼前这排场,可此刻瞧见那在阳光下闪闪放光的赤金龙头,一溜儿排开的豪华景观船,程紫玉依旧有些心慌脚软。 “别怕!”王玥冲她一笑,上来抓了她的手。 可实际上王玥自己的手比程紫玉还要凉,程紫玉瞧见她冲着船队微不可察蹙了一下眉,吞了一口水。 好在程紫玉已经暗中给王玥买了些止吐的孕药刚让她提前吃了,这一晚上时间她的肚子应该不至于被发现。 那一片金色越来越近,程紫玉深吸一口气,却依旧压不住那砰砰砰如鼓击的心跳。她虽想见太后,却对皇帝有恨又有惧。 皇帝是个多疑的,她不能让他瞧见恨。 她一口口深吸,最后整理了自己的衣装。 今日这第一面来得太早了,她纠结了许久,最后选定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饰物上,她只简单选了套淡粉色的珍珠饰物。 倒不是为了与众不同脱颖而出,而是她此刻一小老百姓,实在不适合喧宾夺主,此刻不在她计划中,那她便只求低调。 她跟在了王玥的身后小心翼翼上了最前面的大金龙船。 她垂着脑袋,眼睛只盯着脚尖,步子不疾不徐,淡紫色的烟罗裙摆着好看的幅度,姿态优雅地往前方走着…… 金秋时节,河面上凉风习习,可比船舱里有意思,所以此刻的太后、皇帝、皇后和大皇子正在二层的观景台上玩着叶子牌。 瞧见下边来了人,女官轻声细语报了来人身份,玩牌的几人便将视线投了下去…… 刚刚皇帝和太后打了个赌。 皇帝认为程紫玉是个有野心想往上爬的,可太后认定凭着程紫玉手艺里那份淡雅,绝对不是个哗众取宠的。 此刻太后见程紫玉一身素净清淡,就如一朵可百合花般招人疼。而即便如此低调,却周身却有挡不住的灵气四溢,叫她一见便生出了几分欢喜。 可皇帝不这么认为。 “您瞧瞧,只一点!她走路近乎完美,比身边的侧妃还要优雅几分。朕瞧着,定是下过了苦功的!朕不信她没有所图。皇后,你觉得,这个步态如何?” “的确不错,臣妾也觉得这姑娘应该是下过苦功的!不过,这姑娘拿了三大宴的请柬,下苦功也没有什么不对。至于有没有野心,咱们试上她一试不就行了?” …… 第二三六章 皇帝挣扎 程紫玉这走路还真是练过的! 前世因着出身不够,她怕朱常安被取笑,在礼仪方面是狠下了一番苦功。而这会儿,纵然她低着头,也感觉到了头顶那些滚烫的视线,她顿时也觉得自己这步子似乎走得太好了。 她是硬着头皮跟在了王玥身后上了二层。 两人磕了头,可几个上位者还在忙着玩牌。 皇后随意问了王玥几句南边的状况便吩咐她下去休息了,只留了程紫玉一人还那么跪在了原地。 王玥走时忍不住给了程紫玉一个关怀的眼神,可程紫玉依旧垂首安静跪地,看都没看她一眼。 而这一点,落在太后眼里,更是满意。 时间一点点溜走,几人对她均是犹若未见,谁也没叫起。 程紫玉叫苦不迭,她是真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她最近有做错过什么事…… 她重生回来后还未跪过,今日冷不丁跪了这么一会儿,顿时膝头有些麻痛。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敢动一下。 “小姑娘,会玩牌吗?朕实在玩得不好,来朕旁边,给朕看看牌。”两刻钟后,皇帝先开了口。 皇帝一心认定了程紫玉是个心机女,跪地那么长时间还一动未动,还是个厉害的心机女。他不想输了赌约,于是打算先出击。 他刚见这丫头上半身虽未动,可膝盖已在打晃。这种时候,只要给她一个台阶,她一定跑得飞快。 这种女子,他看得多了,无非就是想要攀龙附凤罢了!他倒不信,她还会拒绝。 “回皇上话,民女不会玩牌。” 皇帝的牌掉了一张,他没想到,他真被拒了。 “放肆!竟敢违抗皇命,脑袋不要啦?还敢当着朕的面撒谎!何人给你的胆子!”皇帝声音递增,威压一放,程紫玉头皮发麻的同时又打了个冷颤。 她赶紧趴地磕起了头。 “皇上赎罪,民女当真不会玩牌!民女是手艺人,平日里只顾着做陶,从来没玩过牌。民女家中也都是手艺人,从无人会玩牌。还请皇上饶了民女。民女不敢撒谎……” 程紫玉心头已凌乱不堪。 她忙着磕头,到此刻也不敢抬眼。 她的确是撒谎了。前世她本不会牌,后来是跟着太后学会的。她刚走来已经引起了注意,若她还能玩一手好牌,未免更显刻意。 何况她已经看出了大不妥。 桌上四位都什么身份,她上去又算什么?站到太后身后还差不多,站到皇帝那儿?她可不想成为皇帝的玩物…… 而皇帝虽然喜怒无常,可也不会无理取闹。此刻分明是没道理,太后也在这儿,程紫玉不信他还真会找茬发落了自己。 那么只剩一个可能,他们在拿她取乐! 而她也只剩了一个选择:不会! 皇帝已经扔掉了牌。 女子拒绝了他,叫他有些郁闷。 “那按你这么说,你一心要做活所以不玩牌,可朕身为一国之君放着国事不理却在这儿玩牌是因着朕昏庸无道?” 程紫玉真想骂人,她咬了咬牙。 “恰恰相反!正因皇上乃一代明君,将家国事务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才可以放松心情,玩牌散心。且皇上此刻正为太后娘娘尽孝,更是天下人的表率,是我大周的福分,是百姓爱戴的孝子。” 程紫玉以为这么说是标准答案了,可她还是低估了找茬人的决心。 “你又撒谎!既然一切井井有条,国泰民安,你为何还要四处建善堂,你岂不是在打朕的脸?” “民女不敢。民女行善是为了造福一地民众,为了减轻朝廷的负担,为了减小因天灾带来的损失,正是为求国泰民安。” “伶牙俐齿!” 皇帝声音小了些,可威压却始终不减。“你既不是打脸朕,那便是有所图,你说,你图的是名声还是银子?” “民女愚钝,不明白皇上意思。” “名声可以帮助你实现野心,善堂可以帮助你收拢善款。你是个商人,不可能做亏本买卖。” 程紫玉越说越累。 商人?商人就该被强披上奸猾的外衣吗?她也总算是明白皇帝的别捏了。 “民女没有野心,民女只希望国泰民安,家人遂意。善堂的名头本就是以荆溪为名,只不过经南来北往的客商一传播,才叫民女的名字给散播了出去。 至于善款,的确是拉拢到了不少,可民女一个铜板都不曾经手。所有善款都已经由两江衙门负责收拢和下发,民女又如何牟利? 而民女行善,与商人更是没有关系。因为民女想为需要帮助的人做点什么,仅此而已。至于最后,民女所为的确是亏本买卖。从善堂开起来的那日,民女便已应下,只要民女在,程家在,那善堂就一定也在。 到目前为止,善堂总共已经开出来十七家,从修建到人工还有日常开销和维护都由程家一应担下。程家从开出善堂的那日起便知这是个没有回报的无底洞,可程家还是做了,所以程家这个商户还的确就是做了一桩亏本买卖。”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总算是叫皇帝暂时闭上了嘴。 她微微舒气,好险,幸亏她谨慎,善堂没用自己的名,也幸亏那些善款交出去得早,这欲加之罪当真是何患无辞! 此刻她底气十足说完这些,她就不信皇帝还会为难她。 她虽未开口,可她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视线柔和了不少。 她自然没看见,这会儿太后已经狠狠瞪了皇帝好几眼。皇帝虽感觉输了赌局,却依旧不死心,只在强行挣扎罢了。 “抬起头来!” 皇帝发了话,“朕决定了,朕要嘉奖你,你说说看,要什么?” “民女行善不为嘉奖……”抬起头的程紫玉也没忘垂眸,这循规蹈矩叫太后更觉满意。 “那就由朕给你指个恩典,把你指给……五皇子如何?” 皇帝想着,五皇子风头正劲,她若有野心,自当会应下。可他说完就后悔了,她若真应下谢恩,那他难道真又要给儿子塞一个商户?早知道,就说将她指为宫妃了…… 第二三七章 皇子公主 程紫玉心头早已呜呼哀哉。 这个皇帝,没完没了地试探,她但凡答得不对不好,此刻不被追究,将来也不定会招来什么祸患。 而到了此刻,她也听出了皇帝所言的突兀。 她好歹还是了解皇帝的,她若敢应下五皇子,那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她依旧只能忍着膝头疼痛拜下。 “民女一乡野手艺人,如何高攀得起龙子?皇子们天生高贵,自当翱翔九天,皇上莫要取笑民女了……” 她抢先认定这是个笑话,但愿皇帝不要再接着不依不饶吧。 一阵沉默。 正当程紫玉感觉心力交瘁时,皇帝却哈哈笑了。 程紫玉的识相终于让皇帝对眼前女子感到一丝满意了。 而此刻也有內侍正回来禀告,说正如程紫玉所言,善堂冠的名不是程,而所有由善堂募得的善款也的确均交到了两江衙门…… 皇帝看向程紫玉的眼里多了一丝不明。 但不管程紫玉是真的没有野心还是将野心掩饰得极好,皇帝听到这个讯息都是欢畅的。 “母后,朕输了!来人,给程小姐赐座!” 程紫玉这才知晓这只个赌约,心里暗骂的同时,整个人终于一松,她这才发现后襟已经湿漉漉黏在了后背。 太后冲皇帝哼了一声,也开了口。 “真是胡闹,快快,快去扶程小姐起来。先别坐了,去请个医女给程小姐看一下膝盖要不要紧,跪痛了就上个药。把膝盖料理好了再过来……” 隔世再闻太后的柔声,程紫玉眼底一酸,情不自禁便又磕了个头下去。 “去吧去吧,不用多礼了。” 程紫玉谢过恩,这才在宫女搀扶下慢慢下楼。她五感过人,所以在楼梯拐角还听到太后正在小声啐着皇帝,说他闲着没事欺负个小姑娘,记得好好补偿人家…… 程紫玉心头再次热流涌动,这一世的太后,依旧是第一眼便对她流露了欢喜…… 她红着眼走下楼梯,一至甲板迎面瞧见的便是皇子们。 五皇子显然是被突然的“指婚”给吓来的,抹着脑门汗珠子刚刚到这儿,这会儿正盯着程紫玉打量。 程紫玉唯恐因皇帝的行为又拉了这位前世几乎没有交集的爷的仇恨,赶紧恭恭敬敬行了礼。 七皇子好奇心作祟,这会儿却是围着程紫玉走了一圈。 “你……拒绝了我五哥?”他憋着笑,“五哥,这个商女竟然瞧不上你!” 程紫玉真想上去一把抓花这七皇子的脸! 此刻的七皇子一脸天真,实则一肚子的坏水。被他这么一挑弄,五皇子身上的气息顿时冷了几分。 前世的程紫玉没将七皇子放在眼里,甚至因着程青玉的关系还帮过他,可他呢,程家大难之际他竟有本事带着程家二房保全了下来,个中缘由只有他清楚。 只怕程家的覆灭少不了他的手脚,他也没少蚕食程家的血肉。而他本人,也远不是面上显露的那般天真。 这个七皇子是几个皇子里身份较低的,往日里也不见他与几个兄长有权利上的争斗,面上与所有人都维持了一派安定祥和,可能在皇权斗争里存活到最后的皇子,又有几个是善茬? 前世的七皇子总如跟屁虫一般尾随着五皇子,可大皇子与太子斗得两败俱伤,却少不了这人的煽风点火,而朱四异军突起时,他也依旧屹立不倒。 若朱四是伪君子,那他便是个真小人。 他二人就是半斤八两的垃圾败类! 若说重活一世的程紫玉最想将朱常安剥皮抽骨,那么在陈金玉等人已经被斗败后,这个七皇子朱常淇将当仁不让排到她第二仇敌的位置。 程紫玉垂眸掩恨,行礼开口。 “回禀七皇子,皇上随口一句玩笑,何来拒绝之说。五皇子人中龙凤,出类拔萃,可程紫玉一乡野商女,既无拒绝的资格,更无瞧不上的底气。民女惶恐,给五皇子磕头了。” 五皇子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却向来圆滑周到,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受了程紫玉的叩头,否则便是他的无理取闹了。他自然连连示意程紫玉做的不错,免了她的礼…… 而程紫玉最惊讶的莫过于始终倚靠着雕龙栏杆的朱常安了。他既没有上来凑热闹,也没上来踩一脚,始终保持了打探的眼神,紧紧锁定着她。 这样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而程紫玉告退后,跟着宫女拐了个弯,却又在船舱门口感受到了一道不那么友好的视线。 她快速顺着视线的方向猛一盯去,视线的主人闪避不及,被抓了个正着。 是那个文兰公主。 程紫玉心底里暗笑,她与这位公主今生尚未有交集,刚刚那道恨恨的眼神来得莫名其妙,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了——朱常安。 程紫玉已听王玥说了,从上船的第一日文兰便仗着势头处处排挤她。皇子们都上了大龙船,文兰这个属国公主便也沾了光,上的是最前头的这条船。而王玥却不能,只被安排在了第三条全是女眷的船上。 那之后,王玥便轻易见不着朱常安了。纵然这些船只每隔一两个时辰便会在休整时首尾相连,甚至时不时会办场宴。可即便如此,朱常安也被公主视作了囊中物而严防死守。 没了朱常安相护,这也是王玥更坚定先行南下的一个原因…… 程紫玉猜想着,大概是因着刚刚朱常安好一会儿都在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瞧着,于是叫这小公主的醋瓶子给打翻了吧? 她忍不住冷笑了声,真没想到,她还没做什么,这公主便已在自寻烦恼了。 程紫玉冲着公主行了个礼,她的大方反倒映衬了文兰的鬼祟。文兰见好几道目光瞧来,不愿落了下乘,只能走了出来。 不过,也就几步的距离,文兰便调整了心态,她竟是笑着上来,一脸天真亲热挽上了程紫玉的手臂…… “妹妹没事吧,我来搀着你!” 见她没有自报家门,还以姐妹相称,程紫玉也没问,冲她一笑便接受了她这好意。 文兰将宫女遣去前边带路,亲手搀着程紫玉落后了两步。这份殷勤显然是过了头。 …… 第二三八章 你的好事 文兰公主这会儿没有半点傲气,热情挽着程紫玉往前走。 “妹妹适才好霸气,竟然回绝了皇上的指婚,妹妹你膝盖跪疼了吧?姐姐那里有好药,一会儿给你拿些过来。敢问妹妹怎么称呼?” 程紫玉看了她一眼,自报了家门。她见文兰刻意遮掩身份,便故意没有反问,只当她是谁家的贵女,唤她一声“姐姐”。 “原来你就是程紫玉啊!”文兰满脸惊喜。 “姐姐听过我?” “当然!我还知晓妹妹你的好事!” “我的好事?” 文兰故意凑到程紫玉的耳边。 “我知道你之所以回绝五皇子的原因。” “……” 程紫玉几乎知晓这公主的主意了。若不是因着小公主已成了她的目标,她还真就懒得搭理这么个无聊的家伙。 文兰猛一拉住她。 “你回绝五皇子,是因为四皇子吧?”她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可眸底里却还带着点试探和期盼。 “姐姐哪里听来的?”程紫玉“下意识”左右观望。“这种话可不好胡说!” 程紫玉心里在笑,暗道文兰这热情果然只是为了朱常安,可她面上却故作慌张,脚下也跟着一个踉跄。 文兰看出了她的慌张和心虚,稳着她的手却是不自察地一抖。 “你敢说你不认识四皇子?你与他没有说过话?见过面?”公主那咄咄逼人之态渐渐显露,可面上还强留着一丝笑。 “四爷是人中龙凤,能文善武,哪里是我这样的商女可以觊觎的?姐姐别取笑我了。” 程紫玉没回答公主问题,便分明是默认了。而她说这话时却又故意低头垂眸,自卑苦笑,还将两只手缠绕着手中帕子,满是一副小女儿的相思态。 当然,她话里还放了嚼头,文兰一定能品出来。 果然,文兰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昨日开始昭妃与朱常安就疑似因着“程紫玉”这个名字而不高兴。文兰知道朱常安先前南下了一趟,她还知晓这个程紫玉与王玥是老乡,听说他在荆溪停留了两次,难道他不但勾搭了王玥,还有这程紫玉? 带着这个疑问,文兰原本是来试探的。 她的男人好不好,她自然知晓。 可眼前贱人竟一口一个“四爷”,不要脸!四爷二字是她能叫的? 还有,“能文善武”?这贱人是如何知晓朱常安会武了?这事分明只有朝中和皇室之人才知的! 他最近才开始练武,难道朱常安与这贱人私下里有往来,连这等私密也已告知了这贱人? 文兰想到这里已经不淡定了,再一想到昭妃听到程紫玉捐钱开善堂时那副心痛样,分明是将程紫玉的银子视作了囊中物的!若不是有什么在里边,程紫玉的银子与昭妃何干?轮到她心疼什么! 一时间,文兰思绪跑出去了老远,一张脸也精彩纷呈,一颗想要努力保持淡定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姐姐,你怎么了?你也认识四爷?”程紫玉笑问着,而那个“也”字一下便成了最后引燃了炮仗的火星子。 强烈的危机感生出,文兰终于受不了了。她面色一收,冷笑起来。 “四爷也是你叫的?谁是你姐姐!你个贱人,妄图与本宫称姐道妹!也不瞧瞧你这德行!” 她想也没想,便将程紫玉一把推了出去。 程紫玉“猝不及防”,被推着前扑了出去…… 前边的宫女听到文兰扬起的声音刚好回头,便瞧见了文兰对程紫玉下的“狠手”。 程紫玉自然不会吃这个亏,所以她给自己加了一把力,于是那倒霉的宫女成了她的肉垫子,被她重重压到了地上,硬生生摔了一跤…… “姐姐?”程紫玉不可置信回眸看向了文兰。 文兰一愣。她分明没用多少力。 再一闻“姐姐”二字,她更是火冒三丈,一下意识到她被算计了。 “你这个贱人!竟敢故意摔倒陷害本宫!” “我没有,是你推我的!你明知我膝盖受伤还这么推我……” “闭嘴!商女就是商女,贱人就是贱人,卑贱!还敢妄图攀龙附凤?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四皇子未过门的朝鲜公主,竟敢在我面前玩花样?这若是在我们朝鲜宫中,早就……” 文兰话到嘴边也意识到了不妥,将剩下的半句话给吞了下去。她长那么大还没有人敢害过她,今日真是气死她了。 这会儿那宫女正在扶着程紫玉起身,文兰却再次上前,一把拉开了那宫女,随后抓住了程紫玉的下巴,到她耳边恶狠狠道: “今日我暂且放过你!想来你也听说了,皇上很快便将指婚我与四皇子。你大可以继续对四皇子勾搭,但你成了妾落在我手里那日,你可别后悔!听到没?” 她一把甩开手的同时,程紫玉却作势往旁边一避,像极了惧于她的威势,随后一个劲儿点起了头。 文兰见程紫玉如只受惊的兔子,心中总算稍微舒坦。她起身笑着走到了那刚刚被摔的宫女跟前,塞了什么东西过去道了声抱歉…… 随后文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那宫女上来搀扶,这才发现程紫玉抱头的手背已被擦伤,看着怪瘆人的。 “我没有陷害公主。”程紫玉拉着宫女说了声。 那宫女一怔,看着程紫玉被抓红的下巴,随后点头。 她看到公主推人了,而后她虽没听清公主在程紫玉耳边说了什么,但却瞧见了文兰咬牙切齿又张牙舞爪样,从那表情和动作,还有偶尔蹦出的字眼,她也知晓文兰绝对是在恐吓…… 那宫女面色沉了一沉。 程紫玉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的手背绝对没有白伤。而她今日的收益也绝对不会少。 而这位朝鲜公主尚且不知,被自己推倒,被她“贿赂”的这位宫女是太后的人。若程紫玉没记错,应该是叫如意。太后的贴身宫女。 文兰被朝鲜王夫妇宠爱着长大,自然是受不得气的。而她在朝鲜要风得风,没经过宫斗,哪里会是程紫玉这样在后宫滚过了一遭之辈的对手。 这位公主,很快便将为她的鲁莽付出代价了。此外,小公主的妒火被她已经点燃,之后就看王玥的了…… 第二三九章 太后喜好 文兰离开,程紫玉这才拉住了宫女如意。 “这位姐姐,刚刚那个真是朝鲜公主?” 如意点头。 程紫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长叹了一口,却掩不住满脸的委屈。 如意搀着她,对她印象更好了点。这姑娘分明吃了亏,竟然没吵闹,没求做主和请自己帮忙说话,知道忍气吞声,倒是个顾全大局的。 被请进船舱后,医女也已到了。 程紫玉膝盖没大碍,原本只是有些青紫,不过刚刚摔了一跤又磕到了,这会儿青紫范围就大了些。虽难看了些,可在敷了一刻钟后,状况也就好了不少。而她手背和手肘有部分擦伤,湖面风大太阳毒,怕留下印子,自然是要包扎的…… 于是,当程紫玉带着显眼纱布包裹的手伤回到二层观景台时,自然也引起了几位尊者的注意。 “这又是怎么了?” 那如意本也没打算瞒,躬身将文兰给她的一锭银子放到了牌桌,随后跪地简明扼要将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程紫玉也感觉好笑,一锭银子?文兰还当真把这个宫女当作了一般宫人来打发了。太后的人,非但不可能看得上这么点银子,只怕还得认为是在打脸。文兰的运气还真是不好。 “她果真这么说?”皇帝和太后同时因着如意此刻道出的一句话而开了口。对他们来说,文兰那句“若在我们朝鲜宫中,早就……”才是重点。 显然,属国公主的大言不惭充分显露了她对宗主国的不满。这样的公主嫁到皇室,自然不讨喜的。 太后憋着怒气招过了始终乖乖站在一边不吭声,低着头的程紫玉。 “公主为何对你发火?” “大概……是听到皇上说要把民女指给皇子而不高兴了。所以才来警告民女了吧?” 如意点了头,将文兰如何痛骂程紫玉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听得太后直蹙眉。这非但嚣张跋扈,还善妒小心眼,没有半点容人之量啊! “指给皇子怎么了?” 程紫玉倒是没想到,先前一直没吭声的大皇子这会儿却接过了话。“程小姐才是真正的出类拔萃,为人脚踏实地,一双手巧夺天工,最难能可贵的是有一颗蕙质兰心,能将大善之美用实际行动去传播,这才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程紫玉听得头皮发麻。大皇子这会儿正将他刻意放柔,又全然欣赏的眼神定在她的身上。可不管前世今生,大皇子给她的感觉都不好,叫她毛骨悚然,忍不住敬而远之。 大皇子这席话说得好听,程紫玉却不知他打了多少盘算。至少她知道,因他那最后一句,已是暗搓搓埋汰了坐他下手的皇后一把。 大概是大皇子看出太后对自己的欢喜,又知晓皇后对文兰公主的心思,这才挑了一把火?他投了太后所好,自然无害处。可若皇后沉不住气或是继续打文兰主意,自当会招人嫌。或者,他还有更深的念头,与其朝鲜公主便宜了他的弟弟们,不如索性一个都别想得到,这才踩一个捧一个……呵,怎么样,他都是赚的! 大皇子的心思程紫玉可以暂时忽略,可她这会儿却不愿招惹皇后。 她唯有赶紧跪下表明:太后和皇后宅心仁厚,母仪天下,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才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这孩子,怎么小心谨慎成这个样子。大皇子看重你,在夸赞你呢,你可别这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快起来吧。” 太后笑着示意她,皇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紫玉出现还不到半个时辰,却明里暗里被算计了好几把。这辈子的她可没打算将时间折在皇家,有些话不如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了。她没急着起来,而是又深深拜了下去。 “民女绝对不是朝鲜公主口中所说的那种攀龙附凤的女子,民女一心只想将家族技艺发扬光大,不敢肖想嫁入皇家,但求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察!” 她这份谨慎叫太后有些不舒坦,一时间对朝鲜公主的不喜又加深了一二。 太后哼了一声。 “岂有此理,不过一个属国公主,还敢在大周皇家威胁恐吓。程小姐是哀家请上船的贵宾,何时还轮到她来教训了?大周的地盘,岂容她嚣张?好端端的程小姐受了伤,这丢的是我大周的颜面!” 太后带着埋怨看了眼皇帝,若不是他非要为了争个赌局而坚持,怎会有这事端,说到底还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朕先前说要给你配的是五皇子,公主她着什么急?”皇帝带了一丝疑心瞧向程紫玉。 “回皇上话,先前四皇子在民女手中给太后娘娘定制了寿礼,许是这事被公主知晓了,适才公主又听闻民女拒了皇上的玩笑,大抵是以为民女对四皇子有心思吧……” 皇帝瞧了如意一眼,如意点了点头,表示公主话语里确是这个意思。 太后将手中茶碗重重搁到了桌面。 她本就因着朝鲜公主自己主动向皇帝求嫁四皇子而不高兴,男子向女子提亲才是正经周礼。文兰的行为说好听了是天真烂漫,说难听就是不知礼数,粗俗鄙陋。 这会儿看来,那公主非但粗鄙,还是个蛮横娇纵又善妒的。一时间太后对公主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皇上?” 太后并未继续开口,而是将眼神投向了皇帝。 “母后,这事朕有数了,让朕想想。” 太后没了玩牌的心情,便招过了程紫玉,“来,走近些,让哀家瞧瞧。” 程紫玉小心上前,她站着太后坐着,垂眸的她也终于再次正眼瞧见了太后的面容。当四年前太后这熟悉的脸再次出现,程紫玉的眼眶有些酸。 太后见她眼睛泛红,以为她是因着受了委屈的缘故,忍不住开口。 “两江衙门的官员都候在岸上,刚刚皇上召见过他们了,问到了善堂之事。你做的很好,衙门为你求赏呢,你有什么想要的,便与哀家说。” 程紫玉自是婉拒了。 太后对她有心疼,可她却不敢在皇帝面前不知趣。果然,她表示什么都不要后,皇帝看她的笑顿时深了两分…… 第二四零章 宠爱窝火 “哀家手里收藏了两件你做的陶,哀家欢喜得紧,常常想着能做出这等鲜活之物的该是如何玲珑剔透的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叫哀家欢喜。你今儿就别下船了,这船上什么都有,留下来陪陪哀家吧!正好哀家也缺个向导,你正好给讲讲这江南的风土人情。” 太后与前世一样,见程紫玉的第一面便留下了她。 可皇帝即便没有对她表现出厌恶,却也只当并未收到太后一次又一次的暗示,一直到离开也未开口表态要如何嘉奖程紫玉。 对于这一点,程紫玉不介意,但太后却有些不满。 太后为了给程紫玉长脸,也为冲皇帝表达情绪,当即便命了宫女在她住的套间外给程紫玉腾出了一个房间。 随后,便是当众的一溜儿赏赐。 皇后不好装聋作哑,为求太后高兴,也大手笔地赐了程紫玉一整套的头面。 到晚膳前,整一船队上下便都听闻了这事。 谁都看得出来太后对程紫玉的欢喜,一时间,不少人都开始了小盘算。比如,昭妃之流。 太后皇后作了表率,她们岂能视而不见。 于是晚膳众人围聚之时,几个高品阶的妃子和贵妇便纷纷慷慨解囊,各自赐了些好东西到程紫玉手上,又围着她转了又转,有问她年纪的,有问家里情况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而昭妃这样的,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些人的小算盘。程紫玉得了宠还有财,皇帝又差点给她指了婚,即便不为讨太后高兴,这样的人先结交了也绝对不是坏事。万一这丫头当真有飞上枝头的命呢? 当瞧见七皇子的生母丽妃将腕上那只贴身的镯子套到程紫玉手腕时,昭妃仿佛看见有人在和她抢银子了,便再也坐不住。 程紫玉是她的!是她家儿子的!这些贱人,谁都别想抢走! 昭妃破天荒上前拉着程紫玉左看右看,赞颂连连,她拍着手表示这样的好姑娘就值得好东西,吩咐将一只赤金项圈赏给了程紫玉。 程紫玉看文兰眼睛都要喷火了。她心下一转便明白了。是了,昭妃和朱四的财力在那摆着,紧紧巴巴的母子俩唯一可能的银子来路便是文兰了……自己的金银被人转个手送给了自己的“情敌”,这非但憋屈窝囊,还带有种被深深背叛之感吧?…… 而事实比程紫玉猜得更令文兰窝火。 文兰在知晓朱常安手头紧后,的确变相资助了昭妃。而昭妃本以为赐婚的圣旨很快将至,于是早早打好了这只项圈作为给文兰这个准媳妇的见面礼。 这趟南行她怕什么时候皇帝一高兴指不定就颁下圣旨赐婚,她手头不像别的妃嫔那般阔绰,为了有备无患,便将这项圈带在了身边。 而文兰天天往昭妃宫里跑,又出手阔绰,昭妃宫里几个嬷嬷得了她的银子,早就将这项圈给她瞧过了。文兰心底里便早将自己视作了这只项圈的主人。 所以这会儿的文兰瞧着项圈被递到了“情敌”跟前,只想上前将程紫玉一口咬死。昭妃越热情,她心里的不安也越发扩大,更加认定了程紫玉与朱常安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而程紫玉若敢抢走她的项圈,自然也是会继续抢她的人的…… 程紫玉强掩下了对昭妃的厌恶,却并未伸手去接,反而小心翼翼看向了文兰,又颤颤巍巍缩回了眼神。 一时间,不少人都顺着她的视线,将黑着一张脸,瞪着一双眼,咬牙切齿的文兰的样子收入了眼中,心中纷纷对这个拈酸吃醋的朝鲜公主轻视了一二。 昭妃虽有些叫苦,可却不喜文兰当众不给面子。她示意了嬷嬷去劝几句,可文兰却一把推开了那嬷嬷。谁也不知这个当口,昭妃却是眼珠子一转,心下已有了别的主意…… 太后对文兰已是极其不喜,这会儿忍不住便发了话。 “既是昭妃赏你的,你便别客气了。收下吧!” 程紫玉这才接了项圈又屈膝回了礼,叫文兰气得甩着帕子坐去了一边…… 晚宴尚未开始,程紫玉倒已赚了个盆满钵满。知道她被留宿,柳儿入画带着她的行装也被接上了船…… 远远的,她还瞧见了李纯。 明日皇家众人便将上岸,他今日自是忙了一整日。这会儿正回来复命了。一见李纯,皇帝便命奴才在他的御座边加了张椅子,那份疼宠自是皇子们也羡慕不来。 李纯时不时会将视线飘来程紫玉身上,深深一眼后再行挪开…… 晚膳是由岸上送来的,以淮扬菜为主,不少东西太后等人没见过,程紫玉当仁不让做起了解说。前世与太后的多年陪伴更让她知晓如何说话才能让太后高兴,只几句话的功夫后,太后便将她调至了身边坐。 她推辞了一番,之后便主动给太后布起菜来。 她深谙太后喜好,手脚又利落,更是收获了太后越来越多的赞赏和欢喜。 “吉祥如意,学着点,你们布菜都还不如程小姐呢!”见程紫玉连挑鱼刺都能快速仔细完成,显然往日里就是个孝敬的,太后忍不住再次开口。“这几日你便留在哀家身边吧!哀家难得看见中意的年轻姑娘。” “是!” 太后这一句,连隔壁桌众皇子的眼神也都一齐引了来,更令程紫玉成了众人瞩目的绝对焦点。 太后将对程紫玉的宠爱贯彻到底,用完膳后,又邀了程紫玉到她的住处给她讲江南民俗。这样的宠爱,不但是让有儿子的妃嫔们,就连不少随行的贵妇女眷们也都跟着起了心思…… 当晚的朱常安又做了一个梦。 白日当听闻皇帝要给程紫玉赐婚后,他便有些头疼心慌,随后匆匆赶了来,按着往常的惯例,他应该是被什么触动了。果然,梦境如约而至。 梦里,他也是听到了赐婚的消息而匆匆赶去太后宫里。 太后已经说服了皇帝,皇帝给他与程紫玉赐了婚。 当时他跪在那儿,感觉天崩地裂,可身边的女子却笑魇如花地在谢恩。他被她拉了一把,随后跟着谢了恩。可那一刻伏地而拜的他,几乎有杀了她的冲动。 …… 第二四一章 叙旧雅兴 朱常安的这个梦一直连到了先前他与程紫玉大婚的那个梦! 梦里,他与母妃抱头痛哭,他们母子暗暗发誓一定要挽回局面,他的母妃抚着他的脸泪流满面:我的儿啊,都是母妃没用,委屈我儿为了铜臭阿堵物而要娶个卑贱女…… 母妃哭得岔了气,足足晕了两日才醒来,他心里很难受。 他分明已经告诉她了,他终有一天会娶她的!他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时机还不对!可她却等不及,她却不愿等,她那么迫不及待,她竟私下里找了太后……她先斩后奏地算计了他! 当时的他很想一把拍开她的手,可她却怕太后的怪责,也放不下她源源不断供出的资金。他只能尽力对她笑,可他的心里却越发明了,这颗挡路石必须除掉,至少是暂时搬掉…… 再然后,他便与她奉旨成婚了。他们各取所需,他成了她家族的靠山,她也对他倾其所有,可他却不甘心。他很清楚,她霸占的那个位置应该是有权有势的女子当坐的,她纵有太后相护,可那老太婆却未必能撑到皇帝死的那天。 所以,她不配…… 朱常安猛地惊醒,忍不住咬牙切齿。 原来在梦里,这个女子便不但要杀他,还曾经这样害过他! 他堂堂一个皇子,娶了个商女,后果显而易见!冤孽!好在这辈子他还没有犯这个错。这一次,他与她只有仇,只有仇! 然而朱常安却睡不着了,他实在想不起来梦里的程紫玉是何时讨好上太后的。是这个时候吗?可他为何半点印象或触动都没有? 不对,不对!前一阵梦里出现的,在现实里也都发生了,从陈金玉的脸,公主的出现到五皇子的赈灾,再到他的剑术都是确实的,可偏偏他的梦在程紫玉的身上并未实现! 这才是关节点! 按着梦里的走向,程紫玉不是应该爱他爱得死心塌地吗?然而他先前已经几次三番向她示好,可她都冷淡回应。 梦里的她柔情蜜意,为了他甘愿捧出银子,绝对不可能像现实里反而在讹他银子。父皇要给她赐婚,太后问她要何赏赐,她都婉拒了。 这不对! 他的梦唯独在这个程紫玉身上没有实现! 非但没有,她还恨他! 朱常安猛然想到他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她眼里流转的恨,还有她手捧划桨冲着他一下下的痛打…… 对!在山上的时候,黑衣人出现的那场刺杀,她应该是故意没开门!她宁可看他被砍死也不开门! 那些恨都分明! 所以…… 难道,她与他,是一样的?是重回之人?他二人同为先前的败者,所以这会儿都在挣扎着依靠先机和努力去扭转先前那悲剧的命运? 想到这些,朱常安哪里还睡得着?他冲到了甲板上,吹着夜风,试着一点点将他最近所有出现过的梦境捋了又捋,又将他最近身上发生的事一点点想了又想。 他有些烦闷,前些日子的意得志满也因着心头疑惑消散不少,他找了一壶酒,一口接着一口就着月色喝了起来…… 一个时辰前,另一边的皇帝在听着李纯回禀一路的布置…… “你办事,朕放心。”皇帝拉着李纯坐下。“你可瞧见太后的贵宾了?” “程小姐?”李纯微微蹙眉,忍不住暗自小心。 “没错!” “程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朕倒是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点特别!朕觉得她有野心,可又试探不出来。看着倒是纯良的,可偏感觉有些老练。今日朕故意凉了她一二,她什么都未表露。究竟是会演,还是真无意呢?”皇帝满眼都是好奇。 李纯已经知道皇帝与太后的那个赌,皇帝的心思自己如何不懂,说到底还是强大的骄傲和掌控欲令皇帝不肯服输罢了。 李纯敛去了眼里多余的神色。 “应该是无意,一个女子,纵有野心也只能在婚事上。上次在荆溪,我听闻她家老爷子在给她相看上门女婿呢。” “竟有这事?” “确有其事。” “她还真就看不上朕的皇子吗?”这种猜测同样叫皇帝有些不痛快。“难道朕看错了人?可文兰却为了她打翻了醋瓶子。” “皇上忘了上次四爷遇刺那次,正是去找程小姐了?会不会是四爷找了程小姐几次的事传到了公主耳中,这才令公主误解了?” 皇帝没有回答,一下下拿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李纯提醒地不错,他差点忘了这个儿子很喜欢将小手段用在女子身上。前有王玥,后有公主,还有没能算计上的程四,这个儿子,到底还是小家子气了。 “若不然,明日上岸后臣便派人暗中跟着程小姐,她若有企图,定然逃不过咱们的视线。” “也好!朕也想瞧瞧,这个世人夸赞的大善主是不是实至名归。” 李纯告退了。 他也不知道她过早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是好还是不好,但总算他可以光明正大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守着,时不时去亲自盯一盯…… 这船上被褥和布置都是按着宫中仪制定制的,程紫玉只要闭上眼就会出现她在宫里,在安王府的一幕幕场景,一晚上她睡得极不踏实。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迫不及待起身洗漱了出舱去透个气。哪知她才刚走出船舱便碰上了面色阴郁的朱常安。 “程紫玉!”朱常安终于一改上一次最后见面时的客套,冲她咬牙切齿满眼恨意。 程紫玉却是早就料到他此刻表现,淡定向他行了一礼。 “我有话与你说。”朱常安拦到了她的身前。 可一声娇笑却是打断了他。 “四皇子和程小姐好雅兴,天蒙蒙亮就在这儿叙旧呢?”说话的自是文兰,她难掩怒色缓步而来。 朱常安心一虚,冲文兰方向一笑。 “再有两个时辰就要上岸了,四皇子一脸胡茬子,两个青眼圈,可别失了仪。”文兰忍了忍,扯出了一个关怀的笑。 “多谢公主提醒!公主的精神也不见得多好,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 文兰阴阳怪气,朱常安心里极其厌恶她此刻的嚣张之态。他昨晚分明已经告诉过她,他对程紫玉没兴趣了,可她显然是没听进去。 …… 第二四二章 扬州首宴 甲板上已有宫人将视线投来,不愿惹大事端的朱常安选择了离开。他头也不回便便进了船舱。 事实文兰对朱常安更是恼火。朱常安半夜跑来甲板,苦大仇深地喝了半夜闷酒她怎会不知?昨日能让他郁闷的还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程紫玉了! 果然,天未大亮就抓到了这“偷情”的两人,在她看来,她已是几次三番抓到了两人把柄,先前的猜测自然全都属实。这两人,背着她,有勾搭! “程紫玉,小小商女,果然卑贱,恬不知耻四处勾搭!你……” “公主是不是又弄错了?” 这一次的程紫玉可不曾显露出昨日的软弱。 “我纵然只是一商女,也不是叫您几次三番这么当众凌辱的。昨日您推倒我害我受伤之事我都未与您计较,今日您竟然睁眼说瞎话又拿脏水来泼我。 我这才刚出船舱便叫四皇子叫住,我又何时有过半点勾搭之举?这船上人来人往,都是我的证人。我昨晚冥思苦想,实在想不明白您与我先前并无交集,可为何您如此咄咄逼人?我知您身份尊贵,可您也不能仗着是公主便对我如何轻贱。” 程紫玉这话一口气说出,文兰连插话的缝隙都没捞着。她虽自幼学习汉语,可这种关键时刻口舌表达上的下风便暴露出来了。 她气得直跳脚。 “反了,你也知我是公主,可你一口一个‘我’,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她如何不气。这话若是往常便罢了,可你我相称,岂不是让她一个公主与一商女置于了同一位置,这预示着什么?平起平坐?想入非非的她危机感再次一触而发。 “若不然呢?我该如何自称?我不是您的奴,自然不能称‘奴婢’。您是属国公主而不是大周公主,我自然不是您的民,所以也不能自称‘民女’。我此刻为显礼节,尊公主一声‘您’,有哪里不对吗?您是朝鲜人,我是大周人,您既不是我的主子,又怎会是‘以下犯上’?” 程紫玉看到文兰气急败坏,也不给她耀武扬威的机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直接转身快步告退…… 程紫玉神色轻松,公主虽聪明可到底经事太少,稍微一挑弄便要炸,这一局,王玥赢定了。 朝鲜公主心里有气,却的确看见是朱常安找的程紫玉,她虽不认为自己是无理取闹,可也清楚闹下去并无好处。 她唯一可以认定的,是程紫玉果然嚣张,而这份嚣张的底气正是来自朱常安。 她心中对朱常安的不满也渐渐生出…… 午时很快来临,皇家船队终于渐渐靠岸,正式拉开了南游的序幕。 江南上上下下各衙门官员身着官服整整齐齐跪了一地,扬州码头声声万岁,口口千岁,爆发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这些震耳欲聋的欢迎和拥护让皇家众人受用不已。 接着,浩浩荡荡千余人下了船,走长街接受朝贺,一路前往接驾的扬州最大盐商石家。 皇帝太后和皇后身坐金色鸾车,接受来自夹道的百姓们最朴实的恭贺,感受着万民朝贺带给他们的巨大虚荣。 沾了太后的光,程紫玉也坐上了距离御驾后边不远的一架马车,与一群贵女一起,端坐在了皇子公主们的车驾之后…… 从她这个位置看得清楚,朱常安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正微微发着颤。 她知道,此刻的他心头亢奋激动,正被百姓们这些饱满的情绪带动得热血沸腾。她又扭头看向了旁边车驾上的文兰公主,文兰似乎也被这场面给震撼到了,微微张了口,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齐刷刷跪了一地的百姓身上…… 扬州城的三大主街全都走过了一遍,这才抵达了目的地。 石家为了迎驾据说调用了上千工匠夜以继日地做准备。此刻看来的确气派华贵,完全当得起接驾排场。 接下来便是官员和主家的召见时间,皇帝太后等人被请去了特建的厅堂接受拜见,如此也就无程紫玉之流的事了。 程老爷子作为贵宾,也拿到了参宴的请柬,程紫玉找到老爷子,爷孙俩便找了客休室等着参加晚宴。 今日晚宴是接风宴,作为三大主宴之一,自是隆重非常。 晚宴在皇帝接见完官员们,又接受了所有宾客的跪拜后,约摸申时便开始了。 正是秋高气爽时,石家将晚宴场地安排在了华丽奢靡的后园子里。 高高的台子已经搭起,历时月余从扬州各大班子选出的伶人歌舞伎已经开始了卖力演出…… 在一片对皇权的赞歌中,宴席开始了。 饕鬄美食一道道摆上,皇帝举杯分别祝了天、地、人,连干了三杯,随后便开始了对宾客的接见。 所谓的接见,无非就是宾客们在一派歌舞升平中对皇帝等人和大周朝廷表一番赞颂,送一份重礼,然后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在场的大多是扬州本地的大族,南迁的权贵,豪绅富户之流。程家这样的商户在这种时候便被排得远远的,轮到拜见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之后了。 天大的露脸之机,自是热闹非凡。尤其家有女儿的,几乎是卯足了劲地一展风姿。 一时间,环肥燕瘦,香风阵阵。小姐们款款而拜,有出口成章的,有莺啼似曲的;有装扮独特博人眼球的,也有柔弱西子般引人瞩目的…… 程紫玉记得前世皇帝在南巡一路看中了好几个姑娘。有一个是花容月貌实在撩人,几乎是在半路便被临幸了,一位是气质婉约,才气过人,还有一位便是这石家的嫡女,入宫时带走了石家四分之一的财富…… 七皇子自是勾搭上了程青玉,而其他几位皇子似乎也各自带了一两个女子为侍妾回了京。当然,有的是为色,有的是为名,有的是为银…… 皇帝皇子看得乐呵,皇后太后只当乐子,妃嫔们暗自恨恨,而程紫玉这样的,今生已不比前世,没有前世的战战兢兢,反而多了一分看客的逍遥。 而此刻的程紫玉并不知,她这轻松也是落于了不少人眼中…… 第二四三章 千秋万代 台上的歌舞,各色的美人,皇室众人的反应,事实都没往程紫玉心里去。 她唯一关心的只一样,就是这些人奉上的礼! 她坐那儿时间越长,心头也就越安。 官员权贵们送出的大礼,大多是金光闪闪价值不菲,或是附庸风雅的古董字画,再或是加强版的本地特产……概而言之,心意够了,贵重也有余,但却缺了点气势! 前世的今日,程翾代表程家献出了九龙紫金玉砂陶板,被皇帝大爱的同时出尽了风头,也将程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而这一次,老爷子尚未研制出紫金玉砂的配方,更压根就未参与拜礼的制作,自然也就拿不出什么九龙陶板来。 当日紫金玉砂的问世招来了大量饿狼的觊觎,这一次,程紫玉自然是要杜绝这种可能的。 她在西行时便开始了构思,又查阅了大量资料,在高晞船上事实便已经完成了图纸,而后更是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完成贺礼。 她非但要让这份礼一炮打响,还要让程家成为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能轻易撬动的坚实家族。 而老爷子知晓她的努力,更清楚她的实力。程紫玉往日做货的速度就快,能让她费心整整一个多月的货品,难度自然不小。 不过老爷子始终对孙女给予了最大的信任,因而到此刻为止,就连老爷子也不知她究竟准备的是何拜礼。 和上一世一样,作为主家的石家受到了皇帝的夸赞。皇帝手一挥,赐下了不少东西。皇后得了示意,更是拉过了石家小姐左看右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随后赐座在了身边…… 所有人都知晓,石家这位小姐被相中了。 一个时辰过去,在一轮接着一轮的拜见后,饶是皇帝兴致再高也渐渐有些疲乏。就连皇子公主们也逐渐将注意力挪向了高台。 在內侍尖细的通报声中,终于轮到了程家的拜见。 由于见的是天子,请柬都是经过严审的,一人一贴,所以纵是程颢和程明再想来,也没这个机会。 程翾和程紫玉两人上前拜见。 老爷子到底享誉五湖四海,就连先帝也接见过他,所以现皇帝也是极给面子,立马叫了起,又跟着夸了几句。 程紫玉昨日穿得简单,此刻却不敢掉以轻心,她不求惹人瞩目,却必须给人稳重感。于是,她今日选了一身中规中矩的正装出席,就连头上的珠翠也是以玉石为主。 与先前姹紫嫣红的姑娘们相比,她越发显得低调朴实了不少。 没有哗众取宠,就这一点,便让太后对她的欢喜更盛,当即便招过了她,说她花样年纪太朴素老成,应该艳丽些。 太后左右观望了一番后,有丽妃马上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颜色艳丽的赤金宝石簪递到了太后手中。 “有心了,一会儿补上一套给你!”太后笑着从丽妃手中接过簪子,插到程紫玉髻上。不少宫妃恨恨着丽妃的会做人,既卖了人情又得了好处,可她们更暗叹太后这莫名的偏宠。 一时间程紫玉身上汇集的注意力便更多了些。而让不少人暗叹的,是程紫玉身上的大气。按理她年纪不大,可穿着正装竟然没有违和感,非但不曾压不住,周身还流露出了过人的气场。关键这份气度,还带出了几分贵气。即便是将她拉到公主们面前,只怕也丝毫不输。 好奇的打量灼灼而来,而她不卑不亢又不骄不躁的气度竟是叫皇帝都暗自点了头。 不过众人视线很快便被转移。 只因程家的礼……竟是需要一溜儿的宫人搬运上来。 一块块体积不小的板状物被搬来,上边各盖了一块红布,叫人一眼看不确实。 不少原本只盯着高台观赏歌舞的众人也都被吊起了胃口,纷纷瞧了来。更有眼尖的家伙根据着大小形状开始了猜测。 “故弄玄虚!”文兰啐了一声。 皇帝的兴趣也被勾了出来,开口询问起了程翾。 可程翾却是作揖直言,说这次贺礼皆由程家手艺传承人,孙女紫玉全权负责。从设计制作到上釉烧造,皆乃紫玉亲手完成。 而那厢程紫玉正指挥內侍将一片片陶状物搁到了地毯上,最后铺成了一大片。 “紫玉,何物啊?”太后也好奇得很。 这些片状物足有十八个內侍来搬动,每两人搬动一片,却依旧是累得气喘吁吁。 每一片约摸有三尺长宽,共计九片,铺到地面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正方形。 看那形状,分明就只是一幅画,多半就是一面积较大的陶板画罢了。 劳师动众了吧? 而当第一块红布掀开后,不少人果然生出了失望,将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 可不就是陶板画吗?而且连颜色也不好。 就连程翾看一眼后,也摸不着头脑看向了孙女。皇帝一蹙眉,太后一尬笑,文兰更是嗤笑了一声,与身边几位大周公主窃窃私语了起来。 然而程紫玉似乎毫不介怀,吩咐內侍们按着她要的顺序将一块块红布掀开。 她的眼神始终锁定在正前方。 果然正前方的那位从失望到漫不经心,再到眼神变深,很快成了双眼放光…… 皇帝站起了身,双手撑身睁大了眼,渐渐露出了欣喜和欣赏。 随后他竟是绕过了他所在的桌案,亲手俯身掀开了最中间的那块红布。 皇帝哈哈大笑…… 笑得欢畅! 从他的表现,毫无疑问,这是今日他最欢喜的一份礼! 的确是陶板画,只不过画面不是一般物景,而是大周的版图。也不是一般的平面画,而是山川河流各有凹凸的立体画件。 整副陶板可立可摆,气势逼人,一眼看去,威武雄壮,磅礴之态叫人振奋。而仔细看来,便能发现精致细腻,半点不含糊。 五岳高高耸立,平原一目了然。 片片绿茵处显然是密林,颗粒黄色明显是荒漠,细长青色是河流,整片碧色乃大湖,而作为大周心脏地带的京畿之地则用了赤金镶嵌。 皇帝面上展露了一个笑,不得不说,这个礼物他极喜欢。 他的确是需要也想要这么一巨幅版图。往日手里用的都太小,看起来不方便更少了气势。先帝在时命人画过一幅大图挂在墙上,可后来因着几次仗后,疆域发生了改变,那画便被撤了下来。 前几年他找人做了一幅铜质的疆域图,可重量巨大且精细欠佳,他用了一段时日便也收了库。 后来工部做了一套木质疆域摆件,可摆件到底是摆件,不能挂墙,时间一长,便也叫他收了库。 所以,这幅即可摆又可挂的陶板疆域图,来得刚刚好! 而当看出眼前之物为何时,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了惊叹。尤其是一众武将们,他们看惯了版图,几乎一眼便知是否失真。可这幅陶板分明比他们往日用的卷幅大了十倍有余,但那比例却似毫无偏差。 当真叫人惊叹! 而站在近处的皇帝比一般人看得更要清楚许多。他瞧见版画上连长城也有标识,虽很细小,却连每个关口的所在都未遗漏。而京城的位置远看是皇城,近看却有一条赤金腾龙守护。 皇帝还看出了其他门道,他突然发现整幅版图甚至都未有边界,甚至边疆之地都未见有边线勾勒……这应该不是无意!好个程紫玉! 这一刻,皇帝忍不住就吞了口口水,感觉周身热血也跟着沸腾了起来。 皇帝看着程紫玉将头点了又点,“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高亢。 而程紫玉并未回避皇帝的眼神,而是大大方方接受了他赞许的目光。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皇帝不是虚荣吗?不是掌控欲非凡吗?不是想要将大周上下,想将天下都掌于手心吗? 那她便用这样的方式来成全他! 程紫玉跪地,清脆之音字正腔圆又抑扬顿挫,落入了在场所有人耳中。 “此版画长宽各为九尺九,九九无尽,表我大周繁荣昌盛天长地久!此版画质地为精陶和彩陶,陶品的特性便是历久弥新,时间越长底蕴价值便越大,正如我大周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一日比一日国富民强!此版图容纳了三山五岳,四海五湖,彰显我大周大度能容,海纳百川!此版图收纳了属国蛮夷,大江大洋,更彰显了大周百鸟来朝,万国之王的崇高地位!……” 这样的话,上位者哪个不爱听? 不用管多少真心,哪怕假的不能再假,他们也会当作真话去欢喜。 程紫玉总算是对皇帝有些了解的,知道他那强大的掌控欲,对绝对权力的巨大又坚决的痴狂,她知道,什么才正合他意。 前些日子当发现朱常安与自己一样重活一世后,当发现高家的身后应该还有其他人时,事实程紫玉的后路已经被断了。 那么她便只剩下一条路。她唯有站得比前世更高,让自己和家族变得更强大,又或者找到一座绝对靠山,才足以让朱常安等人收敛起乱七八糟的心思。 前世的太后都保不住她,那还有谁能保她呢? 能够掌握一个家族生杀予夺的,这世间也只有一位了!皇帝! 她决心投其所好! 她知道皇帝只看重有价值的人,所以,她要让自己变得重要起来。 她多管齐下了。 名声是她的保护伞!她将善名遍播大江南北,她要让自己和程家成为朝廷施善的中坚力量,将自己和程家,乃至荆溪的名声都与朝廷衙门挂上钩,这才是她愿意在做成善事后将果实送去衙门的一个主要原因!她要捆绑上衙门! 钱财也将不会成为她的负担!当她将大笔善款扔去无底洞后,许多想打她主意之人大概都会疑惑对她动手究竟值不值,毕竟,万一目的不成还惹一身骚未免得不偿失。 而价值则将成为她屹立不倒的主因。她只要在皇帝面前始终保有利用价值,那么就是天塌下来也有皇帝给她顶着。 上一世的她为朱常安做了太多,成了他的绝对助力。而这一世她还带着先机,明显优势巨大。原本她想着若要报上一世的仇,或许她只需从众皇子中选择一位去扶持。只要不是朱常安做了皇帝,只要朱常安成了阶下囚,那她一样是最后的胜者! 可后来她改主意了。 与其去再次拼死拼活搏那带了未知可能的将来,为何不像李纯那样,索性做一个不偏不倚,只为皇权服务的“纯臣”? 她为何要为那些她一个都不喜欢的皇子服务? 与其那般,她为何不直接选择皇帝去讨好投靠?那么她非但有了保护,还反而成了每个皇子都必须巴结和争取的对象。试想朱常安和昭妃低声下气求她笼络她时,当是如何的畅快? 而昨日她已经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当昭妃捧出那只赤金项圈,分明心都在流血,可她却不得不满脸堆笑,说着好话,赞着自己,求着自己收下…… 这便是绝对权力带来的效果了! 所以,她愿意做出努力去让那阴险皇帝也像太后一样看重她。 至少她知道,这个多疑皇帝几年内都会身体康健,还轮不上皇子们上位。而她还有李纯,既然他二人已达成了共识,那方向统一的他们将力量拧在一起的效果一定可以更大更有用!…… 皇帝笑着站到了程紫玉跟前站定。 “赏!大赏!荆溪程家传承人程紫玉,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民女别无他求!”眼前明黄色的袍角在风中翻滚,程紫玉没有犹豫没有求赏,只是再次拜下。 “民女只求大周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吾皇万岁万福!民女只求可以尽早再开此窑,为此陶板再添新疆域!民女只求大周版图无边无疆!民女只求天佑大周,天下太平,千秋万代!” 程紫玉说着拜下的同时也将自己狠狠鄙夷了一把。果然马屁也不是好拍的,这一刻对皇帝受用不已,可她自己却感觉自己那么讨厌。 不过好在,效果和收益是明摆着的。 …… 第二四四章 陶冠天下 效果的确是明摆着的! 当程紫玉拜下,说出了最后那句“天佑大周”后,立马有官员反应了过来。随后,上至皇后后妃,中有各层官员,下及诸位宾客,顿时齐刷刷跪了一地,齐声高呼“天下太平,千秋万代”…… 这一刻的皇帝的确相当受用。 他正是热血澎湃之时,此刻他心头的欢畅喜悦,并不比下船万民高呼万岁时要少。 拜地的女子很好地取悦了他。 好个“无边无疆”,好个“千秋万代”,这可不是他最想要的吗? 若是可以,他当然希望大周可以千秋万代,他希望大周的版图在他的手上可以一扩再扩!他也希望可以永远执掌天下!她的这份礼完全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皇帝对程紫玉终于生出了欣赏。 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 尤其是他刚刚站到她跟前时威压全放,可她既能泰然与他对话,淡定看他眼睛,还能说话一套一套,半点不比内阁那些老狐狸差。 皇帝有些得意,他果然没看错,这个程紫玉绝对是有野心的!可她的野心究竟在哪里,皇帝又分明看不出! 要么,是她的胃口太大,要么便是他能给的她看不上! 皇帝对眼前这人生出了巨大的好奇心和探究心。 他昨日就该赏她的,可当时他故意压下了,然而他此刻却发现一般的赏似乎并不足以代表他心头的亢奋。 这样的人,是他喜欢的,聪明有价值,他自然会用! “程小姐手艺冠绝天下,青出于蓝,老爷子后继有人,是荆溪的荣光,也是荆溪陶业之光!而程小姐心思细腻,有忧国忧民之心,更是民间商人的典范。朕任何赏赐都不足以表达此刻欣赏,那么便诚邀程小姐成为内官监和御用监顾问,享俸银,免赋税,并得宫中所有陶器的烧造权!” 皇帝的大方还是出乎了程紫玉的预料。 她本猜想或许皇帝会赐下宝物,却没料到皇帝给的远比宝物实用多了。她不由再次庆幸抉择的明智。 所谓顾问,便是个虚名,大概是她那句要为大周版图添疆的收益了。 她话里话外要为皇帝继续做陶,皇帝便满足了她,更是大手一挥,将整个宫中的皇陶制作都送给了程家。 免税那条,应该是对程家将善款交于衙门的补偿了。 程紫玉与程翾战战兢兢跪地谢恩,皇帝却尤嫌不够,竟让人抬来了机子又铺上了宣纸,打算赐一幅墨宝。程紫玉与老爷子一个对视,均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欣喜。 程家此刻堂前高悬的,是先帝的墨宝。可先帝到底只是先帝,此刻若再能得当今圣上的恩宠,那便是两朝荣耀,自然非比寻常! 而关键时刻,皇帝的墨宝指不定还能成为保命符。 半盏茶的功夫,皇帝完成了书写,一幅字被一左一右俩內侍展开。 四个字:陶冠天下。 程紫玉感恩戴德再次跪拜,这已经够好了。 皇帝当着皇族和官员贵人之面亲笔认定了程家的地位和手艺,一个“冠”字,她今世总算能够对得起祖宗了。 皇帝是个爱面子的,既然是他赐下了这个名,今世即便再出现了陈金玉之流,也不可能轻易将程家葬送。若程家再落难,哪怕是为了他自个儿的颜面,应该也会放程家一条生路…… 皇帝亲自上来将这幅字交到了程翾手中,又免了两人的礼,并赐座两人到他身后不远处摆了一桌,以示恩宠。而程紫玉献上的那副陶板疆域图则被皇帝嘱咐着摆上龙船去…… 程紫玉被太后拉到了身边坐,太后觉得新奇,她索性便多说了些。 她表示:在备礼时,并未往贵重方向去思量,而是觉得皇恩浩荡,皇上又什么都不缺,与其随波逐流,不如准备些皇上可能需要的。 而疆域图既是为皇上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准备,自然不能有半点偏差。再加上她定下的尺寸又巨大,所以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丁半点的差错。 她拿了三年前朝廷发布的疆域图做基础,又拿了大量的图志地理志和前朝本朝的疆域图做研究,经历了近百次一点点的比对和修改后,最终完成手稿。 再然后,便是陶板的制作了。由于是绝对的精细活,她不敢假手他人,一点点都是她自己捏制篆刻,就连上釉也是…… “釉色都是上好的宝石磨粉后做的着色剂,蓝的清澈,碧的青翠,哪怕是成百上千年都不会掉色脱色,必能叫这疆域图与大周一般盛世常在。” 她说话间瞥了眼昭妃……这次用的,都是昭妃的宝石。是那次王家花宴朱常安当众拿出来给她做货的那几颗。 此刻的昭妃自然浑然不知,接收到程紫玉视线后,立马摆出了一个慈爱的笑。程紫玉心中冷嗤又好笑,上一世的她,可是极少能得到昭妃如此亲厚的笑颜呢!若是朱常安母子知晓他们的宝贝成了她前行的铺路石,只怕要气得内伤吧? 程紫玉心中不齿,但面上却回一微笑,慢慢收回了视线。 而她与昭妃的你来我往,自然叫那坐在昭妃斜对面的文兰捕了个正着。 文兰面色明显又冷了不少,也更明确了程紫玉与昭妃是老相识,而朱常安有事瞒着她。 此刻的她有几分惶惶不安,第一次开始生出这些日子她是否太草率的怀疑。不过她还是很快将这疑惑压了下去。毕竟只有好东西,才会有人争着抢着要不是吗?对方再上蹿下跳也不过是个商户,威胁不到自己的。当然,最好的办法,便是赶紧将这个隐患解除才是…… 由于场内宫人还未将陶板全部包装撤离,因而下一拨拜见的家族尚未登场。这会儿见太后问话,所有人都注意力便都集中去了程紫玉身上。 而先前三呼万岁时,就连丝竹歌舞都停了。于是程紫玉这些话语就这么落于了在场不少人耳中。一时间,众人均对她既是夸又是赞。 皇帝扭过了头开了口。 “程小姐果然能力出众,这么困难和麻烦的境况下,只用了仅仅一个多月便完成了此板画,叫人惊叹呢!” …… 第二四五章 爱国情绪 程紫玉知道,皇帝倒不是疑心,而是他习惯了对一切去提出质疑。 “禀皇上,画稿最难,用了半个月,然后是制板,用了近十天,烧造和上釉只用了近十日。民女每日睡两个时辰,总算赶在五日前完成了这作品。至于金龙是找了金陵最大的金铺打造,倒是不难。” 皇帝嗯了一声: “若不用金龙,不要宝石作引,大小缩为四分之一,精准不变,精细度降低,可能够批量生产?” “可以的。量小可以人工完成,若量大可开模注浆,难度都不大。” “那么,朕要下一笔订单,先下五千份陶板疆域图。大小为今日陶板四分之一,形态与今日款一致。朕给程家半年时间,可能完成?” 程翾与程紫玉再次上前领命。开模生产何需半年,只要打好模具,五千份最多也就是三个月的事。 “好!朕最大的要求,便是精确,要尽可能地精确!至于其余方面,均可适当放宽要求。” “草民/民女自当竭尽全力!”程翾铿锵应答,心下激动。 程家为皇家供货不少年,但还没有一次有如此大数目的单子,最重要的,这一单是皇帝亲口当着众人所下。这在荆溪陶届,都是前无古人的。今日这单,今日这礼,今日这宴,今日程家之名,都必将被载入史册…… 从今以后,程家才是真正将祖业发扬光大,真正五湖四海第一陶商。 程紫玉也是暗暗舒气。一切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如此,程家不仅仅是皇家供货商,还成了朝廷供货商。 买卖从皇帝家里做到国家机器,这显然是一大飞跃。今日之后,只怕程家在大周是真正无人不知了。 “起来吧!陶板制下后,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京中各家勋贵均可领取一块,挂于家中,我朝官员人人心中装下江山,我大周必当日复一日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借程小姐吉言,那么视线疆域无边无疆也是指日可待!” 又是一番三呼万岁。 原本好好的接风宴,莫名其妙地空气里就弥漫了这么一层高涨的爱国情绪了。 程紫玉给老爷子施了个眼神,老爷子低声让她随意做主。 于是,她当即便加了一把火。 “既是用于朝廷,用于百官,用于我大周的壮大,我程家自然也要尽一份力,程家愿意完成订单后免费再加做两千份!” 原本的话已到了嘴边,可她心眼一转,赶紧换了说法。 她本欲说的是“我程家愿拿出利润的一半行善”,后来一想,皇帝未必在意行善。 而后她又想说,只收个成本价,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到时候利润的一半是多少?成本又是多少?既然话说的那么好听,为何不拿出所有利润?为何不索性免费做?……万一有心人找茬找漏或挑事未免得不偿失。 所以,还是此刻这种买赠的方式最好。既好听,又不容易叫人拿住错处。 “好!”皇帝赞了一声。他可没想程紫玉那么多,对他来说,程四这不仅是识相,还是对他的支持。 “那么朕便代表朝廷多谢程家,程老爷子和程小姐的慷慨解囊!程家果真我大周商户的绝对楷模和榜样!” 不知不觉间,皇帝对程家的赞誉已是越来越高。程紫玉感叹今日吉星高照的同时,更是感叹每一步行走的英明。无疑,她所言所行都合了皇帝的胃口。 而面对识相又中意的奴才,皇帝向来都是慷慨的。他既不会让对方吃亏,也不会放过任何弘扬皇恩,显露他宽广胸怀的机会。 “既然陶板疆域图乃程小姐心血凝成,那么便由朕作主来保全程小姐的权益。 传朕口谕,陶板疆域图唯一归属权属于荆溪程家所有。市场上出现的此类疆域图若无程家许可,一概将按律追责!” 皇帝这一句太重要了!这么简单一句非但认可了程家对疆域图的唯一制造权,更是默认了程家除了为朝廷制造,还能将疆域图由于流通买卖。 他这是为程家确保了大量财富! 若不出意外,今日之后,这皇帝赞不绝口,大周朝达官贵人人手一块的陶板疆域图必将引发一轮热潮和追捧,势必将有大量的匠人和商家投入到疆域图的制造…… 可皇帝帮程家杜绝了这一可能。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对程家来说,却意味了大量财富。 程紫玉与老爷子再次谢了恩。 她没往扫眼全场。无意间,她瞧见了昭妃愈加光亮柔和的眼神。 当然,几位坐于的将军的议论声也飘进了程紫玉耳中。 他们正在感叹,这东西好是好,只不过实用性还是差,可惜不适合行军打仗。 程紫玉心下一动。 她与老爷子已归座,可她这会儿却趁着下一轮拜客未至而再次跪下,她表示,就几位将军所言她还有所想法。 皇帝也听到了那些议论,自是点头命她直言。 “民女觉得若是陶品能用于行军作为地形导向还是有极大优势的。” 那几个将军再次直言不妥,说陶一摔就碎,还不如纸。 “陶品的确不经摔,可若外边罩上一层防摔的铁壳呢?若是设计成可折叠,易携带的呢?若是按着地形做成立体呢?若是配上指南针呢?” 她知道,大周行军地图多用纸质或皮毛质。便携是好,却易破损,若碰油腻或水火便一团糟。 当然这不是最坏的,最糟的是将领能看懂地图,可一般兵士面对地图却往往一脸懵。大型战役还好,若是小型突击,地形复杂之地或山区想要落实将领计划便难了。 此刻程紫玉提出的实施起来却并不难。 凹凸立体的山河比平面图明显易懂,若配上指南针的确可以事半功倍。若可以折叠,若能便携,若能保不碎,那将作用巨大。 陶品成本不高,尤其用于小规模突击或山区时,哪怕人手一个,也能防止大损耗…… 当然,这种到底只是设想。还有许多问题的,尤其是提前需要准备烧造大量陶板地形…… 然而,程紫玉的目的在她说出这话时便已经达到了! 她没打算真做这种东西,她只是在让皇帝和众人看到她的价值。 ……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四六章 背靠大树 前世的程紫玉便生出了将陶艺用于军需上的心思。 当时她用特制陶包裹了火药,设计成了威力巨大的霹雳弹。 霹雳弹,极其适合用于远程攻击。可以投掷,可以抛射,只需让特殊陶瓶到达敌方位置附近,陶壳破碎后便会炸开…… 夜战时,用霹雳弹攻击敌方火把所在,效果尤其出众。 水战时,霹雳弹到达对方船只的杀伤更是巨大。木质船只但凡被炸,那么后果将是致命性的。 这个想法源自于她前世开山取矿的一次小失误。 在成为安王妃后,她自是全力帮助朱常安夺嫡。绞尽心机的她早早便想到了火药与陶的结合。 她知道朱常安的野心,她原本想将霹雳弹作为一个惊喜送给男人做礼物。可风云说变就变,她的礼物没有送出去,她却唯有将礼物作为了最后要挟和拿捏他的手段。 上一世的最后,她将霹雳弹陶壳图纸送给了李纯。 今世,霹雳弹陶壳的图纸她早早就有了打算。 其实按着她的原计划,今日先从大礼下手,尽可能在皇帝面前体现出她和程家的价值,尽可能与朝廷挂上钩。 为防万一,若目的未达成,那么霹雳弹将是她最大的一张王牌,皇帝绝对会有兴趣。 她既然决定要爬得比前世更高,既然决定全力得到皇帝的扶持,那么她非但要有巨大名声,最好是能与朝廷或军中有密不可分关系。 只要将秘技抓在手里,只要她和家族有利用价值,哪怕换了皇帝,那么后果总不会太糟。 若能成为军火商,军工商,那只要朝廷不倒,她与程家的价值都将常在。 然而情况显然比她预期的还要好。 王牌未出手,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 这会儿的几位将军竟然对她刚刚随口的一个建议想法感了兴趣,还认真探讨起了可行性。 皇帝今日心头高兴,见气氛热络,笑着让几位将军有时间与程家爷孙就用陶做地形向导这个想法好好探究一番…… 程紫玉心头狂喜。皇帝开了这个口,这意味着她刚刚的随机应变并不是不可行。只要设计合理,她当真有成为军方伙伴的可能! 如此一来,即便陶壳向导不可行,她将来还能适时先后抛出霹雳弹的陶壳设计和配方,那么,足够保全家族了。 酒宴的拜见部分继续进行,有了程家珠玉在前,自然再未出现让皇帝眼前一亮的大礼。 就这样,程家成了除主家外,扬州大宴最大的受益者。 程紫玉大舒一口气,她多日的辛苦谋划总算没白费。看皇帝此刻的表态,这棵大树应该是靠上了。 这一刻的她,下意识寻找起了李纯所在。 而没找到李纯,她却注意到了朱常安打来的阴鸷眼神。 她没有回避,反而直直看去,随后嘴角微微上扯。 朱常安明显没想到面对的会是这么一个笑,一下便愣住了,随后蹙眉一口吞下了手边酒…… 当文兰方向再次有恶毒眼神投来时,程紫玉将眼神微微掠过朱常安,将笑留给了文兰…… 文兰认定程紫玉这是在挑衅,恨恨的模样只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 第二四七章 明珠蒙尘 石家为扬州大宴花费了大量心血。 当夜幕渐渐降临,江南园林的秀致在流光溢彩的花灯投映下,火树银花的玲珑美态便愈加凸显了出来。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后,一众宾客由主家领着一道赏起了园子来。 皇帝自然走在了最前边,太后和皇后紧随其后。 程紫玉依旧恩宠加身,得了随侍太后之机,落后太后一步,紧跟着大周身份最高的三位慢慢前行…… 经过昨晚一夜的相处,太后对程紫玉的好感几乎是突飞猛进的。 前世太后对她便有恩有情有宠爱,却偏无算计,今世得以重来,程紫玉一心想要好好回报太后,对其尽心尽孝。 她知晓太后的喜好,理解太后的苦楚和寂寞,她的出发点都站在了太后一边,所以昨晚当她说话行事都真心以待,赤诚相对时,颇叫太后生出了几分相见恨晚,倍感珍惜之情来。 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女官示意了太后三次已到就寝时间后,太后才允了程紫玉的再一次请安告退。 太后在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合契合心意的孩子之时,抚着程紫玉由于常年做活而光滑得几乎磨平了指纹的手,又有些心疼有些感叹。 太后再次提出了让程紫玉这段时日陪伴她身边的邀请。 看着程紫玉离开的背影,太后对贴身女官提了句:这样的孩子要是能带回京城就好了…… 程紫玉听到了那句话。 她知是太后特意没有避讳,故意让她听见。 可她唯有一叹,这一世,太后要失望了。她不愿再与宫里扯上关系,她的婚嫁对象也不会是宫里那些皇子龙孙。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加倍掏心窝地对待太后。 前世的她,此刻只得了太后的微微好感,在扬州游园时还跟在队伍的中后段。而此时此刻,当她跟在太后身后,时不时伸手虚扶一把,站位比一众妃嫔皇子公主还要靠前,几乎与随侍皇后的太子妃并列时,她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后脑勺的滚烫。 好在她身份低微,又深谙后宫法则,始终保持了谦卑,不少人对她的位置虽惊叹,却并无不满,到底还是好奇要多了些。 程紫玉心头再无前世的激动和雀跃,只是加倍小心谨慎,将所有心思放在了太后身上…… 她倒是不知,她这么心无旁骛,目不斜视,那份淡然更是叫不少人对她多看了好几眼。 太子妃萧氏系出名门,面目大度慈善,笑意盈盈,时不时还凑来与程紫玉说上几句,有着十足的亲和力。 前世程紫玉与萧氏并无过多往来,可她知晓太子的左膀右臂事实正是皇后和太子妃。 皇后可以大度纵容皇帝在南下时连纳三女,太子妃也同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将朝鲜公主送去了太子怀中…… 皇后可以在南下时装作不知地默许皇帝时不时乔装了出去打个野食,也可以亲自选了色艺俱佳的美人以奴婢身份带回京,需要的时候便送上一两个到皇帝床上…… 而后期的太子妃同样大度地将各种身份,代表各种利益关系的女子带在身边或是送到太子身下…… 说到底,皇后与太子妃是同一种人。 母仪天下之态只是她们的外衣,亲善大度只是她们加固地位的工具,她们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最高的那个位置。至于其他,都是为了那个位置而服务而已。 所以此刻哪怕太子妃笑得再和煦,程紫玉清明一片的心里也难以生出多少好感来。 可萧氏却挽上了她的手臂,亲热问起了她的日常,又毫不避讳赞了起来。 “昨日在船上离得远,没能瞧清程小姐模样,也未能与程小姐说上话,今日这么仔细一瞧……这钟灵毓秀的宝地竟养出了这么个模样好,性情佳,还才思妙的妹妹来……” 程紫玉低头垂眸。 妹妹?可别! 莫不是太子妃未能如愿为太子求得朝鲜公主,又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吧? 前世扬州宴上大出风头的是老爷子,自然没她什么事。而这次她有财有名,风头最劲,得了皇帝太后看重,拥有源源不断的财富,甚至将与军工搭上关系,可不就成了所有人看中想要联姻之人了? 除了昭妃等人,就连大皇子妃和丽妃等人都一见她便笑,甚至那昨日嚣张的七皇子似乎也忘了昨日对她那好一番的冷嘲热讽的贬低,早早便远远冲她作了一揖…… 听着耳边太子妃热络又善意的赞美,这一刻的程紫玉突然想笑。 有意思啊! 她将心思用于全力一搏后,果然立场全变。她明面的价值已微不足道,她能带来的潜在价值才成了所有人想要争取的对象。 这一刻的她顿时体会到了李纯那个位置的感觉。只怕从今日开始,她便成了个李纯那样的香饽饽了。 只要她将价值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只要她能为最高的皇权服务,如此这般,非但再不会有人敢随意算计她或是程家,且主动权都将被她自己牢牢控制住。 看着这些前世她都如履薄冰地去对付,去提防的上位者此刻一个个对她和颜悦色,还真是叫人解气…… 不过即便程紫玉此刻答得客套笑得疏离,萧氏也未放开她的手。 “好妹妹没去过京城吧?过段日子随咱们一道北上去京城住一段时日吧?江南虽好,可京城也是更有一番风味。姐姐见妹妹出手大气豪放,倒是与天子脚下的京城极配!皇祖母,您说呢?” 太子妃说这话时,特意凑前了半步,一下便将太后带了进来。 “太子妃说的在理。哀家也觉得紫玉你该北上走走,说不定就喜欢上了京城。大周的中心,你不去就太可惜了。”太后正有此意,也就自然而然忽略了萧氏刻意放低的身段和言语中的姐妹相称,同样笑着劝了起来…… 太子妃闻言笑得更加无害。 “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荆溪太小了。妹妹这么颗明珠,生就是大放异彩,万众瞩目的。这天下哪里还有比京城更大的舞台呢?既是明珠,就不该被蒙了尘。是吧?” …… 第二四八章 弯弯绕绕 太子妃话中的暗示性越来越强,她冲程紫玉眨了眨眼。 程紫玉却依旧只是垂下了眼睑。 萧氏不知程紫玉是否听出了她的话中意,只能继续表态。 “妹妹是不是担心京城没有照应?不怕,不用住驿站,也没有危险,妹妹是大贵宾,大可跟着姐姐住去太子府。姐姐那里景致好,地方大,距离皇城就只几步之遥,你要入宫拜见太后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太子妃热情非常,就连皇后也扭头笑了起来。 如此热情的上位者几人,若程紫玉真只是个涉世未深又毫无心机的小姑娘,即便心头再不愿,多半也不好意思拂了这几位的好心。 只是……让她住去太子府? 这是真把她当个孩子来哄了。那么怕不消几日,她这所谓的“贵宾”便成了太子妃的真“妹妹”了。即便太子不把她如何,她的名声也会被他们给毁了。 “妹妹,你觉得如何?你人在京城,事实对程家的帮助更大不是吗?” 太子妃很会说话,句句都有理。 她的话似露骨而又不露,可却偏步步紧逼,叫人不好回绝。 而她挽着程紫玉的手这会儿也已经抚上了其手背。“瞧瞧母后也喜欢你,好妹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萧氏一脸笑那么完美,一开口就是一张绵绵软软,连哄带骗又迷惑人心的网。她连太后也一道算计了进去,帮太子张罗了人,还卖了太后个人情,好人都叫她给做了。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会儿程紫玉若一点头,只怕萧氏立马就会向太后皇帝求个恩典。再有皇后敲边鼓,万一皇帝头一热,真将她赐给了太子也指不定。 程紫玉看向太后,太后也有了迟疑。 这个时候的太后只是喜欢她,还谈不上宠爱,但她跟了太子,也算是太后一家人了。太子妃真开了这口,太后没准也会立马便会点头应下来。 见程紫玉只是笑着,却偏不表态,萧氏有些不耐烦了。 她靠来一步,轻声冲程紫玉耳语起来。 “妹妹,太后大寿,你怎么忍心让她老人家失望?咱们又怎么可能叫她老人家不高兴呢?妹妹是聪明人,那个后果,可得掂量掂量。” 程紫玉闻言手一抖,面上一僵,似是吓了一跳,连步子也跟着一顿,腿一软…… 她心头暗哼,对不住了,太子妃想做好人,她却也不想做被立成靶子的坏人…… 程紫玉似是没站稳,后跟又是往后一踩,重重踩到了身后一位九公主的脚上。 一声“哎哟”,那公主痛喊出声,抽回了脚退了一步。她后边的一个妃子正在赏着头顶盛放的鲜花,猝不及防便撞了上来。 随后场面便有些乱。不少人只顾着赏景和说话,这突然一停,便有好几人没收住脚。 “程小姐没事吧?”突然隐在了暗处的暗卫们便出现了。扶住了程紫玉的正是夏薇。 “没事没事。”程紫玉给了个眼神便急急冲着九公主道起了歉。 而后边不少后妃刚刚都听到了太后扭头说的那句,再加上太子妃口中零星飘来的只言片语,猜都猜出了个大概,这会儿赶紧上前救场。 程紫玉被昭妃和丽妃一左一右扶住了嘘寒问暖。 “太子妃与程小姐讲什么了?竟将程小姐吓成了这样?说出来咱们也听听?”昭妃半笑不笑。 她最近与皇后的关系因着王玥而交恶,所以这会儿的她并无顾忌。而刚刚见对方要对程紫玉下手,这分明是截她的胡,昭妃急得火烧眉毛,正想着如何开口,倒是太子妃自己撞上来了…… 而昭妃这话一出,那边九公主还在喊痛,可太子妃却已收到了转身后太后和皇帝见场面一团糟后投去的犀利眼神。 而不少人都瞧见了太子妃拉着程紫玉说个不停,这会儿被昭妃这么一带,难免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起来。 情势急转直下,太子妃有口难言,再看程紫玉正垂眸摇头,并不曾指证自己,想来其刚刚的行为应该是被吓到而下意识生出。这会儿的她倒似自己吞了苍蝇般难受,连债主都找不着,唯有讪笑着连连道没…… “不是不是,不关太子妃的事,是民女自己不小心脚滑了。” 程紫玉垂眸之态刚刚好,足以让太子妃认定她的识相,也让太后认定她的委曲求全,更让不少人看到了她的卑躬。 前世的她在宫中沉浮那么多年,太子妃这点小伎俩,她还不放在眼里。太子妃能打一箭多雕,她也能! “哎哟,好个识大体的孩子。本宫瞧着也极喜欢呢!”昭妃笑魇如花。“本宫刚听见太后娘娘邀请你去京城?那敢情好,你与王玥是同乡,正好说得来。本宫便代表王玥一尽地主之谊,邀你去作客如何?” 那厢文兰简直不可思议,她没想到昭妃是个如此恬不知耻的。这什么意思?与王玥同乡,所以呢?当着她的面,这是要给王玥找个伴来与自己抗衡? 自己还没嫁呢,这是又打算给朱四塞个妾? 文兰忍不住回望不远处王玥的所在。 哪知她对上的竟是王玥挑衅的眼神和上挑的唇角。随后,王玥竟然瞟了她一眼,将灿烂的笑迎上了程紫玉方向。 若昭妃的态度是把火,那王玥的白眼和笑颜无疑是一桶油,文兰一肚子的火气腾地一下便冒了上来,她忍不住哼声阴阳怪气。 “程小姐才貌出众,本公主也想一尽地主之谊,不如邀请程小姐前往朝鲜作客如何?”文兰咬牙切齿,将眼神在昭妃与程紫玉之间切换着。 丽妃笑着拉过将头放得更低的程紫玉。 “好了,你们都别吓唬程小姐了……” “丽妃可不能为了做好人说瞎话,谁吓唬程小姐……” “行了!”皇帝和太后同时开口,又同时再次狠狠瞪了太子妃一眼。 丢人现眼! 皇帝虽一直在与石家家主说话,可这帮人的聒噪他也听到了一些。他基本有数,多半正如昭妃所言,应该是萧氏恐吓了程紫玉。 妇道人家这些弯弯绕绕他素来都懒得理。 这群女人本就闹腾,因着夺嫡的紧绷感更促使这帮人敏感又紧张,皇帝喜欢看儿子们争斗,可在外人面前,还是颜面更重要些。 …… 第二四九章 偷鸡蚀米 程紫玉本意并非如此。 太子妃若点到即止那便各自一笑就这么算了,可她偏就步步紧逼,非要弄出个子丑寅卯来,程紫玉便有些不耐了。 再加上太子妃紧紧抓着她的手,看着是亲热,实则是在施压,叫她推也不是,挣也不对,程紫玉极厌恶这种被人抓在手心的感觉。 她更怕万一自己“不识抬举”,萧氏会腿软脚滑摔跤,到时的她才是有口说不清。所以她必须自己想法子全身而退。 瞧着今晚风大,程紫玉本是打算将手中帕子装作因太子妃的拉扯而飘荡出去的。如此她便可以轻松打断这个话题,先要求去将贴身之物找回来。 而她们身后紧跟的正好是一溜儿的女眷。 今晚对程紫玉起了心思之人可不少,太子妃这么个出身高贵的大人物一路拉着她说话,稍有点眼力之人一定会看懂里边门道。 那么她飞走的帕子将刚好给后边那群人一个机会…… 程紫玉知道一定会有人帮忙将她的帕子捡来,并顺势上来“关怀”。 首先她了解至深的昭妃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程紫玉的原打算是给昭妃点甜头,给其留下一个希望,那么昭妃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争取她。有昭妃在前面挡着,太子妃再想四两拨千斤就不可能了。 皇帝的性子程紫玉清楚,越是水浑,他便越不会随意搅局。既然有多方争取她,那么这事皇帝一定会压下来,顺道看看戏,瞧瞧各方的手段。 而这事一旦被搁置,程紫玉就有时间去太后那里做工作了。待下次皇后或者昭妃再想打她主意,自有太后为她挡着…… 与此同时,她向昭妃笑一笑示个好,正好是给昭妃一个假暗示。除了可以帮王玥个忙,还足可以叫文兰那把火烧得旺旺的。很快,她就要昭妃和朱常安竹篮打水,连文兰这个助力也丢了。 这是他们得陇望蜀的报应,也是程紫玉报复的开始。到那时,就连文兰也将感谢自己早日帮其看清这帮人的嘴脸…… 只不过,程紫玉倒是没料到,太子妃这么厉害,利诱之外还出手对她恐吓了起来。那话中暗示那般明显,分明就是她若不识相,就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程紫玉有些暗怒了。 太子妃要遮掩着警告她,那她便偏不如她的意。她这才改了主意,当机立断适时腿软吓倒,痛踩身后公主,引发了小小的乱子,连皇帝的关注也一并引了来。 这就是她给太子妃的教训。 这么一来,太子妃之心大白天下,萧氏纵有再多心思,一时半会儿也不得不赶紧收起来了。而昭妃等人果然也没叫程紫玉失望,一下便凑上前来站到了她的一边…… 而此时此刻,场面一乱,皇帝的面子也挂不住了。 皇帝太后的矛头直指太子妃,这会儿的萧氏暗自咬牙,这是偷鸡未成还蚀了把米,看着程紫玉小心翼翼不曾反咬,反而是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而皇帝一发话,气氛便骤冷了。 见他绷紧了一张脸,作为“始作俑者”的程紫玉很适时跪地而拜。 “皇上和太后娘娘赎罪。都是民女之过,惹得娘娘们起了分歧。娘娘们的厚爱,民女不敢当。民女只是一介商户,他日若要入京也绝对只会留在程家京中的商宅之中。民女一心事业,也无暇作客,但娘娘们的一片心意民女全都铭记在心。民女当务之急,是全力完成皇上订单,更要全力为朝廷,为军中找到可以贡献力量的法子!民女给娘娘们赔罪了!” “好!” 皇帝笑着赞了一声。这才对嘛!这才是真的长脸给面子!这群庸妇,只知靠着后宅那点伎俩和小盘算,到底过于局限,堂堂一太子妃,竟然还不如个商户女! 不知不觉,皇帝对程紫玉倒是又高看了几分。 “程小姐言之有理,入不入京,做不做客的有什么要紧的?能为我大周出力做贡献,才是我大周子民的真正荣耀!你们呀,都学着点!程小姐快起来吧!传朕旨意,程四小姐深得朕心,赐程小姐紫玉如意一柄。” 皇帝终于开口赏了程紫玉一件实物,他就是要叫众人知晓,什么样的人对他和大周更重要。 皇帝瞥过众人,瞧见文兰也是暗自摇头,这文兰的醋劲果然不小。短短两日已是好几次了,这般娇纵公主也不知老四能不能消受得起? 倒是太后,面带了一丝心疼招过了程紫玉,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受委屈了。不管太子妃对你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过就是。”太后这会儿也感觉刚刚有些冲动了。她想到程紫玉昨日一上船便被文兰公主好一顿的恐吓还被推了一大跤,今日又遭了太子妃的恐吓而吓软了腿,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这样的皇家,分明叫人如履薄冰,好好的清灵姑娘,放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若没有十分的野心,又有谁愿意跳进皇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坑里? “你放心,既是哀家留你在身边,那么这几日你就按着自己心意跟着哀家,也用不着动不动就跪的,有什么事哀家给你挡着。若有人找你麻烦,或是哪里不适意的,你不用委屈,自个儿提出来,哀家给你做主。” “是!多谢……” “好了,不用谢了。如此良辰美景,还是莫要辜负了!石家主,赶紧带路吧!”太后手一挥,队伍再次开始行进。 程紫玉心头舒气的同时暖意再生,有太后这句话,她顿时安心了。倒是没想到太子妃的咄咄逼人,却是提早给自己谋了一份利。 “紫玉,哀家眼神不好,来哀家身边扶着……”太后直接将程紫玉与后边的所有女眷给隔了开来。昭妃再不愿,也不得不松开了拽着程紫玉的手。“来给哀家认认,前面那都是些什么花……” 后边众宫妃视线交接,虽各不服气,可毕竟谁也没落着好,互瞪之后便各自挪开了眼。 太子妃到嘴的鸭子飞了,还惹了一身骚,成了唯一的输家,唯有绞着帕子默默跟上…… 第二五零章 最重寿礼 月上柳梢后,众人已移步到了石家湖畔边。 湖的正中心已搭起了一个巨大的舞台,湖边早已备下了整长条的席面,这是石家准备的第二处主宴场。 有柔弱无骨的红衣舞娘脚踩湖面荷叶从四面八方腾向湖中心舞台,长长的七彩缎带从天而降,如流云彩虹一般夺目绚烂。 眼看众美人即将到达中心舞台,几十道银龙一般的烟火扭动着冲上了天际,随后在夜幕里炸开,将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一朵朵拔地而起的烟火开始在夜空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带着种种造型,将整场宴席推向了高潮。 丝竹奏乐带着鼓点突然响起,舞娘们扭动身躯,如天女一般缠绕缎带上下翻腾舞动,营造出了好一番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场景。 舞曲的最后,竟有上万只的蝴蝶从高台翩翩飞出,看呆了众人…… 而众男子的目光皆是落在了此刻从天而降至舞台中央带了面纱的美人身上。 那美人一身银色束腰舞衣,远远看去,仅那凹凸有致的身段便已曼妙撩人。而半露的容颜更是为其添上了几分神秘。 美人出现后,便见那些七彩斑斓的蝴蝶竟是纷纷停去了美人身上,在一众红衣舞女的衬托下,在一片碧色背景中,美人的存在就如仙女一般,完全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 美艳却不俗艳,风情却不下流,诱惑却不妖媚,周身分明并无刻意露肉,可那玲珑的体态、身形和姿态偏就能叫人想入非非,血脉偾张,叫男女眼中同样冒火。只不过男人冒的是欲望的火,女子眼里露出的是嫉妒之火…… 事实这位便是石家给皇帝精心准备的美人了。 扬州这么个钟灵毓秀之地,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而眼前这位,则是石家十年磨一剑挑选又培训出来的绝艳可人儿。从诗词歌舞到涵养礼仪都是一等一的,又在扬州顶级的几家青楼接受过“名师”的专业指导,知道什么时候怎么笑最管用,知道眼泪挂哪个位置最动人,知道什么时候施放哪种魅力,更知在床笫间的各种应对迎合之术…… 而这美人与石家还有亲戚关系,说到底是石家为了巩固第一盐商的地位而送上的大礼。 皇帝往日里并不贪恋美色,然而由于这份礼实在出色撩人,前世这个叫田婉怡的美人很快在皇帝面前便极为受宠起来。只用了一年多的功夫,她便从美人到贵人,又一路上到了“婉仪”之位,成了真正名副其实的“田婉仪”。 田婉怡和石小姐两人接下来几年在皇帝跟前相互帮衬,均是圣宠不衰,到最后,由于婉仪的枕头风本事实在厉害,又有石家庞大的资金做靠山,石家这两位小姐都是风光无限,成为了诸位皇子争取的对象…… 程紫玉悄悄瞥了眼某位皇子,恰好瞧见对方喉结一动,随后拿酒樽掩在了唇边,却盖不住眼里的欲望…… 她忍不住暗自冷笑,上一世的这位,在离皇位仅一步之遥时,可是被抓到了与这位美艳的婉仪滚在了一个被窝,从而功亏一篑的…… 而扬州石家也受了牵连,送掉了好几条命,又搭上了几十年积蓄,勉强没被抄家灭族,可即便如此,扬州第一盐商还是就此陨落…… 这一世,她该做点什么呢?要不要拯救这位皇子?这户石家? 程紫玉瞧见了朱常安,他也是目不转睛盯着高台,他眼里有惊艳却无其他,显然他虽回来了,可记忆却依旧回来地很有限。 他自然是还未想起,当日设计去捉奸婉仪娘娘的,正是他本人! 随着酒宴的深入,场面也渐渐随意了起来。 高台上的美人们带着香风一个个下了台,捧起了酒壶酒樽在众男宾间劝起了酒来…… 女宾席也开起了花令,程紫玉并未参加,而是在看了一会儿后,端了酒樽走向了王玥。 她与王玥碰了杯,又低声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谁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可说完话的两人明显有些紧张局促,王玥更是小心翼翼看了看左右,最后将视线投去了男宾席的朱常安身上…… 一直盯着两人的文兰心头顿时警铃大作,她有预感,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男席愈加热闹,皇帝正在众人的起哄下对田婉怡灌酒。 那仙女一般的田婉怡被连灌了三杯,这会儿双颊两抹红晕,整个人都绵绵软软,半靠在了皇帝身前,而皇帝还在与田氏耳语着什么,那田氏咬着唇,垂着眸,满脸的娇羞,如一株雨后海棠般的诱人…… 皇后坐不下去了,再留着丢的便是她这个皇后的颜面,索性眼不见为净,起身去了不远处石家特意建的戏楼点了两出戏。 皇后一起身,早已看不下去的众妃嫔也赶紧起身,有跟去看戏的,有要了烟火去一边赏的,还有如太后只对江南园林的一步一景有兴趣的…… 见到不远处雕龙刻凤的三层戏台,太后也是瞠目不已。 “这戏台可不比宫中戏台差。石家果然阔绰!紫玉啊,以你看,石家这接待一趟,要花多少银子?” “民女对陶在行,对这个,还真就不知,或许……得要上好几万两吧?” 太后摇起了头。 “不止呢!只怕怎么也要数十万两银子。” 程紫玉没有应答,但她知晓太后所言确实。接待皇家是有一定的仪制标准的,根本省不到哪里去,她听王玥所言,王家最近这几十日也已有了近三万两银子的投入,更何况是如石家这般铺张奢靡?太后说是数十万两,那都是保守的估算。 “哀家不愿劳民伤财,哀家最怕的就是怨声载道。可皇帝执意要南下,哀家心头其实一直很不安。这一路的开支银子到底还是要从百姓身上出,这些银子若是用于大惠于天下,那该多好。 所以哀家是真心感激你,你拿了银子出来开善堂,接济四方,的确令哀家一颗无处安放的心踏实了许多。相比他们,你这份礼已是哀家收到最贵重的一份寿礼了!” 这才是程紫玉同样喜欢这位老太太的最重要原因。太后身处高位还能保有良善,心中有天下,愿意济天下,这是世间多数人都做不到的。 …… 第二五一章 不要脸皮 文兰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可以自由活动,她实在忍不住,还是堵住了正要前去看戏的昭妃。 朱常安身边已有了个王玥,对她来说已相当于眼中钉,可昭妃对程紫玉眉来眼去还不止,刚刚竟开口让程紫玉入府与王玥作伴?言外之意她如何不懂?这分明是人心不足的表现。 文兰感觉自己将被过河拆桥了。 “你这孩子,每日都在想什么呢?” 昭妃倒是没想到文兰竟然脸皮那么厚,当着她的面提出了这事。她本下意识要反驳,可话到口边,她眼珠子一转,顿时改了主意。 “文兰啊,你多虑了。这事压根八字没一撇,你又何必自扰?不过,即便是真,你也没必要这么醋味十足吧?你父王难道除了你母后就无其他姬妾吗?普通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何况安儿这么个出类拔萃的龙子。你啊,眼光放长远些,你瞧瞧太子妃,别老想着拈酸吃醋,毕竟只有夫君好了,才能带给你更多更大的荣耀不是吗?” 昭妃拍了几下她的手背,既没管文兰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也没给文兰回应反驳之机,说完这话便唤着走在前边的丽妃等她,随后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文兰几乎气疯,拂袖就打算去找朱常安。 到了这会儿,她才发现昭妃竟是如此恬不知耻!先前为了绑定住她,昭妃对她体贴温情又宠溺,比她的母后还要慈爱。 而她之所以铁了心地认定了朱常安,除了一见钟情的因素,更有很重要的一个理由便是由于昭妃对她的好。她独在异乡,多有不便,昭妃的出现很大程度弥补了她思乡念亲的悲苦遗憾。 但很显然,她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 她忍不住深抽一口气,昭妃如此翻脸不认人,那朱常安呢? 文兰猛地想到昨日程紫玉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四爷”,还说什么“能文善武”,又是满脸娇羞的小女儿相思态……她顿时郁愤再生。 再加上朱常安几次三番与程紫玉你来我往的对视,王玥的挑衅,王玥与程紫玉的往来……这些都叫文兰局促不安起来。 对朱常安母子生出疑惑的同时,她对她的选择也生出了些许疲惫,这些日子她对朱常安严防死守,她好不容易将王玥逼下了船,她以为大获全胜,可哪知王玥却带回了程紫玉这个小贱人。 一个两个都是下三滥,可她到底是一国公主,代表了一国颜面,她岂容他人作践和无视? 到了这会儿,她除了酸意泛滥,更想要弄清这拨人之间的秘密往来。她的心头除了一把火,还有不甘也在越来越大。 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败下阵,原本她的父王是暗示让她跟了太子的,可她执意选了朱四。她以为碰上了对的人,可此刻若告诉她,她错了个彻底,她没法接受! 而且…… 文兰再次恨恨起来。 前些日子,她虽与朱常安在同一条船上,但由于大金龙船上人多眼杂规矩多,朱常安白日里又没什么时间,她几乎没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于是好几晚晚膳后,她便拿了各种借口找到了朱常安,找他说话,找他泛舟,或上岸闲逛。 鲁地夜市,朱常安勾了她的手,哪知却叫上岸采购的一溜儿宫女迎面瞧见了那一幕…… 泛舟济宁,小船突生颠簸,她正惊叫时,朱常安上来搂了她安慰,哪知不远处五皇子与七皇子也在泛舟,那两位嘿嘿笑着,将搂作一团的两人瞧入了眼底,偏那两位还假装没瞧见别过了脸,叫他二人无从解释…… 甚至有一晚,他二人站在船头看星星,他一直对她说着好听的故事和情话,趁她不注意时,他轻轻啄了她的脸。当时的她红云烧面却不曾躲开,反而就势靠到了他的肩头…… 待他二人转身才发现,原本身后空无一人的船头甲板上,多了好几个正做着洒扫的宫女,从这群宫女低垂的头她知道,她们分明将他二人的亲昵尽收眼底了…… 所以,此时此刻的文兰名节早已被朱常安给绑住了。所有人都认定了她已是朱常安的人,也是正因如此,昭妃才不怕她反悔,不怕她离开,才敢对她这般颐指气使,猖狂无比。 文兰愠怒着将身边一盏花灯给打翻了。 是啊,事已至此,她除了朱常安,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可以选?其他皇子还会要她? 有一刹那,文兰忍不住怀疑,为何每次她与朱常安私下相处时都会叫人瞧见,会不会正是由于昭妃的小动作?是不是正是要将她的名声彻底与朱常安沾染上,才每次都会生出巧合来?只有那般,她才可能低声下气,哪怕面对委屈也只有选择忍气吞声一条路?…… 文兰心高气傲,这会儿的她只想找朱常安问个明白。 瞧见不远处一溜儿被美人们围住喝酒的男子们,文兰心头一阵腻歪。 她将视线搜索了一圈,却不见朱常安的踪迹。 好在她早留了宫女盯着朱常安,这会儿宫女上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原来,一刻钟前有个面生的丫鬟来找了朱常安,随后不久他便起身离了席…… 文兰随着宫女往人少又偏僻的树丛间走去,很快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小径边,在那探头探脑守着的正是朱常安的心腹小厮双瑞。 文兰的宫女只跟到了这处,并不知树丛里边之事。 文兰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此处幽深,往树丛里钻,除了见不得光的,还能有什么事? 文兰绕了个远,吹灭了丫鬟手中灯,随后从另一边进了树丛,又扒开身前花花草草…… 树丛深处,她瞧见一熟悉的青色身影,不是朱常安还能是谁? 而他搂在怀中的,可不正是王玥吗? 此处昏暗,唯一的一点光源便是来自那搂在一起的两人脚下一昏黄的小灯笼。 文兰尖尖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忍不住心头暗骂狗男女。 她不过是使了些小手段令这两人半个月没能接触罢了,他们这又是在做什么?有这么急不可待的吗?竟连脸皮都不要了? …… 第二五二章 谎话情话 文兰自然窝火,不仅仅是眼前这两人的行为不好看,更是因着长久以来朱常安口口声声一直都在强调他每次都是被王玥所勾引! 然而此刻的场景她看得分明,怎么看他都不是被动的! 他的脸埋在何处?他的手又是放在了何处?他满脸堆笑,呢喃细语,相较王玥,分明还是他比较主动些吧? 他果然是骗了她!…… 文兰自然不知,朱常安是真的急着找王玥。 最近他应酬多了,所以他的手头又紧了起来。 王玥昨日刚从王家返回,朱常安急着想要知晓王玥这一趟的成果。若是可以,他还想从王玥手中先拿些银子做周转。 再加上他还让王玥前往程家去取他订的货,太后寿辰也就是几日之后了,可他准备的寿礼到此刻尚未见着庐山真面目,他如何不急? 昨日王玥回来后,他几次想要前往后船找人,却都叫文兰给挡住了。 而后又因着程紫玉的缘故,他心绪大乱的同时,唯有先将找王玥之事放了放。 适才见程紫玉献礼后,他的好奇心又被激了起来,他越发想要见见自己提出了一箩筐的要求后,程紫玉帮他做的那份寿礼是什么,够不够惊艳,需要准备什么样的祝词和说头,有没有必要在包装上也下点功夫…… 万一寿礼不够完美,他还可以让王玥前去找程紫玉补救。 当然,他还有小小的担虑。他有些拿不准,程紫玉会不会借着这份礼搞什么手脚来算计他? 所以他等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每日都有许多活动,他依旧会很忙。而时间却又越来越紧迫。而碍于文兰的原因,朱常安并不方便晚上去找了王玥过夜或说话。 于是刚刚王玥的丫头来找他,而他又难得未被文兰纠缠,赶紧便应下起了身。趁文兰不在,他怎么也得找王玥先弄些银子…… 王玥被朱常安冷落许久,欲拒还迎之态甚有情趣。而朱常安有求于美人,自然柔情蜜意。 加之这两人小别胜新婚,一见面便耳鬓厮磨了起来。于是在文兰的眼中,这两人不像在说话,倒像是腻在一道偷食的野鸳鸯。 文兰到之前,热情如火的王玥便主动扑向了朱常安,又在其怀里蹭了许久,最近因着有孕和多番滋补而丰腴不少的王玥轻而易举便在男子身上种下了好几把火,撩拨得男子有些燥热。 朱常安许久不近女色,面对公主又看得见吃不着,今日喝多了酒,嗅到王玥身上的熏香顿时想到了前阵两人的狂热,顿时亢奋了起来。 他紧紧搂着王玥,将头埋在了她脖间,一双手还在王玥的前胸后背不安分地四处游走。 于是,文兰到场后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不太雅观的场景…… “玥儿,这段时日可还好?有没有想爷?晕船不难受了吧?回王家可都顺利?王家准备的如何了?……” 这些问话则是文兰到场后从朱常安口中一句句蹦出来的。文兰心中难免悲凉,显然她又错了,朱常安对王玥分明是看重的。 而王玥竟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看似银票之物递到了朱常安手上。 “一切都好,但回去匆忙,这张银票爷先拿着,过几日到了荆溪,玥儿再为爷张罗银子……” 朱常安喜形于色,打开那银票后便双眼放光,随后收了银票便到王玥脸上脖间乱啄了起来…… 文兰有些瞠目结舌,朱常安竟这么肆无忌惮从一个妾室手中拿银子? 此刻的朱四一活脱脱吃软饭又没出息的样。亏她当日还怕伤及他颜面,变着法子将银票塞去了昭妃手中,显然她是多此一举了。这个男的非但不会觉得丢脸,还求之不得呢! 王玥正笑着让朱常安将来别忘了她,而朱常安则表示王玥是他的心头肉,此生绝不辜负云云…… 好一番的甜言蜜语。 文兰耳边嗡嗡直响,她彻底看清了男子和其母一样眼里只有银子,满嘴谎话,不是个东西! 她被骗了,她与他怀里女人一样,只是为他提供财富的踏脚石罢了。什么狗屁爱情,都是谎话而已。 “今晚,玥儿去我那儿可好?”他哑声开口。想到昔日与怀中人滚在了别院花丛的美妙,他虽很想此刻也就地办事,却还是强压下了心头之欲。 “可……公主那儿……” “不怕!今晚子时三刻,爷让人抬轿去接你!公主不会知晓的!” “那一言为定,玥儿等着。若是叫公主碰上,爷不用顾忌,把责任都推妾身身上吧。” “好玥儿!果然识大体。爷定不会辜负了你!”朱常安又是印了个吻到王玥脑门。“妖精,好好回去等着,看爷今晚怎么报答你!” 两人说完便唇齿相依地拧在了一起,而文兰的指甲直接抠进了树皮,随后连断三截。可指尖剧痛却还不及心头疼痛之一二……原来闹了半天,连个妾都敢戏耍于她,也难怪王玥几次三番挑衅于她,原来是从来就把她当作了跳梁小丑! “对了,爷不是还心心念念紫玉那里……” 王玥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文兰竖起耳朵接收着,却只听到“她让爷放心”,“过一会儿”,“她这就来”,“爷且等着就好”……这一连串的零星却足以推断出内容的断句。 文兰再次怒火中烧。 果然,果然程紫玉也与朱常安勾搭在了一起。一会儿就来?敢情这个王玥还是个拉皮条的?老乡?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一刻的文兰只恨不得冲上前抓花眼前这对贱人的脸,可她被贴身的女官拉住了…… 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没错,她上前戳穿又如何?王玥本就是朱常安的妾,他两人私下里亲亲抱抱又如何?既不能改变自己与朱常安被默认的婚事,也不会让朱常安放弃王玥程紫玉而只守着她,相反,她还必须承担“妒妇”之名,丢的还是朝鲜和她父王的脸。 文兰被宫女拉去了一边。 文兰自然不知,她刚一离开,那树丛开外五丈远之处便响起了两声猫叫,随后,与朱常安粘腻一团的王玥便勾唇一笑,随后放开了双臂,推开了埋在她身前的男子…… 第二五三章 暗通款曲 文兰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此刻的她只有三条路。 第一,去找皇帝退婚。可她的名声已经毁在了朱常安身上,她这个亏可吃得不小。第二,她想法子让朱常安受制于她,那么王玥程紫玉之流,她自然用不着放在眼里。第三,捍卫她的尊严,将错就错地守卫她自己的名声,剪除朱常安身边所有对她有威胁和她看不爽的女人!…… 除了这三条,她实在想不住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她必须趁早下个决心! 当然,不管她选了哪一条路,毁了她的朱常安,以及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王玥和程紫玉,这些贱人她都不打算放过!…… 她并未走远,而是带着宫女坐在了一棵隐蔽的大树后边。 “是!妾身这就去,爷在这儿稍等。”王玥的声音传来。她正与朱常安告退,离开树丛。隐约间,文兰还似乎还听到她口中出现了“程紫玉”几个字。 稍等? 王玥让朱常安依旧留在树丛,这是在等程紫玉过来吗? 文兰火气再次升腾,她忍不住跟了出去。行至一半,她又收了脚,有些纠结起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冷静一番,便隐在了小路边靠着大树思索起下一步怎么走。 而她尚未下定决心,宫女却是扯了她往不远处看去。 是王玥。 才半刻钟的功夫,她又回来了。 并未见程紫玉跟来。 可这会儿的王玥眼神飘忽,脚步飞快,怎么看怎么怪异。而王玥左右观望的同时,胸前还紧紧抱着一物。 文兰下意识便感觉那物应该很重要。 王玥似乎感应到了视线,扭头看来这个方向,却恰好与文兰四目相对。 气氛顿时诡异。 文兰也不再隐藏,索性便走出了大树后。 可与文兰的直面不一样,王玥此刻先是一愣,随后一慌,竟是小跑着离去。 “站住!”文兰嗅到了诡异,示意宫女。“给我拦住她!” 王玥哪里逃得掉,一下便被前后包夹,挡在了原地。 “王侧妃这是要去哪儿啊?瞧您这么急匆匆的,这怀里抱的又是何物啊?” “我去哪儿,又抱了何物,与您何干?” 王玥看似强势,却露出了些许类似心虚般的张牙舞爪。“倒是公主您,无故拦我去路又是何故?又有何理由?” 文兰闻言一错牙,再次火冒三丈,她毫不迟疑便一巴掌扇去了王玥脸上。 这个王玥,当真是反了!明知自己很快便将成为四皇子妃,成为她的主子,却还敢如此嚣张,也不好好照镜子看看身份。 对文兰来说,即便她尚未打定主意,此刻也必须给王玥个教训。既为出气,也为颜面,更为将来。 “无故?你要理由?好,我便给你个理由!见到本公主没有请安,还以‘我’自称,这是王侧妃不知礼数呢?还是王家的教条不好?若是王家和侧妃的教养不够,那不知道王家有没有资格接驾?王侧妃又有没有资格坐在此刻的位置上?” 文兰冷笑起来。王家区区蝼蚁之族,她可看不上。麻雀飞上了枝头就妄想变凤凰?蠢货一枚还妄图与她一较长短,她真想要拿捏这贱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你威胁我?” “又错了!一,王侧妃没有资格冲本公主说‘你’。二,本公主这是在教你规矩,绝不是威胁。三,本公主要不要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全看本公主的心情。我若是你,此刻便赶紧认清现实,识相为上。 记着!本公主再赖,也是个主子,不像你!你再嚣张,也只是个妾。妾是什么?是玩物!是奴才!所以,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后见到本公主,记得以‘贱妾’自称,还有记得请安下跪磕头。来,春华,好好帮王侧妃长长记性。” “公主慎重,我这趟是得了爷的吩咐……” “打!” 王玥不提朱常安还好,此刻一提那渣男,文兰火气更旺! 还敢来压她?她一国公主,再不发威,岂不是人人都要踩去她的头顶?朱常安如何?她倒不信,朱常安还会为个玩物来出头!除非他不想要自己带给他的助力了! 至于其他人,那便更不用担虑了。先不提这处幽暗少人,就是闹大了又如何,这贱婢不尊不敬,满身上下都是疑点,正好可以借机发落。 于是,在文兰示意下,宫女左右开弓,打向了王玥俏脸…… 几下的功夫,王玥双颊便已高高肿起。 文兰抬步上前,冲着王玥怀抱的那物伸出了手。 王玥眼神一慌,竟是侧身避过了正打来的耳光,将手中物死死纳入怀中。 “怎么?公主对我下狠手还不够,还要抢夺不属于您的东西吗?” “不属于我?那这东西就属于你?” 刚刚伸手那一下,文兰已瞧见那物上贴了张封条,上边有赫然一个“程”字。 程?除了程紫玉,还能是谁? 看王玥这么宝贝,这里边装的,要么是什么秘密,要么便是见不得人之物吧? “这是爷的东西,我奉命去取来,公主您还是不要乱抢。” “既是爷的,那便由我拿去转交给爷便行了。侧妃将东西交给我,回去歇着吧。”文兰说话间,对准了王玥手中锦盒的封条便扯了去。 封条落地,盒盖便松了。 王玥被宫女扯着,防卫自然不及。 文兰上前一抓,盒盖便被挑开了。 盒盖跳起的那一瞬她清楚看见,里边是一封信,似乎是写的“四爷亲启”,而淡黄色牛皮信封上还有一显眼的紫色小花印记…… 果然是程紫玉,她这是在与朱常安偷情往来吧? 这一刻的文兰一下想起昨日大船,程紫玉一口一个“四爷”,还对朱常安“能文善武”了如指掌,一提起那贱男便娇羞的模样…… 这样就说得通了,也难怪程紫玉对朱常安了解深刻,两人还一直偷来暗去,全部是他们早已暗通款曲的缘故!甚至昭妃都早已认可了他二人之事,这才一直在为他们打掩护吧? 强烈的背叛感带着仇恨再次升腾,文兰的心头划过了一主意,叫她眸光大亮…… 第二五四章 太后做主 自以为抓到把柄而怒火中烧的文兰除了因感情被玩弄而不甘和愤怒,更因颜面再次受了损而不平,尤其这一个个打她脸的,还都是下三滥的低贱之辈,更令她几乎无法忍受。 不过她转念一想,却惊喜发现形势已大变。 最近两日接连几桩事后,她心态全变。从深情一片到失望彻底,她竟已看不上朱常安了。 但先前是她去皇帝面前求的指婚,此刻她出尔反尔事小,她却唯恐惹得皇帝不快。 这也是除了名声外,叫她犹豫着不敢随意提出退婚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 若说她抓到了程紫玉与朱常安在暗中往来,勾搭偷情……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和她的宫女是证人,那封信是证物,那锦盒里不管是什么,她只要一口咬定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此外,她还可以指证正躲在不远处的朱常安是在等着与程紫玉厮混…… 那么后果将是显而易见的。 这些叫她恶心的贱人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落不着好。她所有的问题也将迎刃而解。哪怕是为了邦交,皇帝也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头一条,所有的矛盾都转移到了“偷情”的那对贱人身上。朱常安勾三搭四,行为不检,丢脸皇家,一定会叫龙颜大怒。 而程紫玉……呵呵,文兰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周礼教在那摆着,私相授受是大忌讳。她这分明是不知廉耻。可她刚刚才被皇帝抬举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这个“大周子民的榜样”很快便将从云端直坠到泥里! 更何况程紫玉昨日才刚拒绝了五皇子,今日又婉拒了太子妃,口口声声对嫁入皇家没兴趣,可一转身便勾搭了四皇子,这样出尔反尔,表里不一的作为便更暴露了她品行的拙劣。 这么一来,皇帝和太后先前的抬举也就变得可笑了起来。这叫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搁?皇帝太后被狠狠打脸,那又有谁还会护着她? 程紫玉一定会承受雷霆之怒,到时候不死也只能半活! 对了,如此,昨日程紫玉故意跌倒栽赃自己的那个仇也可以顺带报了。…… 哪怕就是王玥,作为狗男女的牵线人,也一定会被皇帝的怒火扫到。品行不端的她只怕连侧妃之位也未必能保住…… 文兰想到这里,便已经乐了起来。 这么一来,她不但可以收获舆论的同情,站在受害者的位置,更可以光明正大要求和获得补偿。 到那时,所有的主动权便都到了她的手上。 她要剪除朱常安身边所有的女人简直易如反掌,她要一脚踹开朱常安也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她若想要报复,甚至可以名正言顺将这些日子贴补给这对母子的银子,送给昭妃的礼物全要回来! 到那时,朱常安吃软饭的德行被当众曝光于天下,别说什么壮志,就是他能不能顺利封王都是个问题。皇帝厌恶,朝臣不齿,口碑葬送,那他就完了。 当然,她若继续想要做她的四皇子妃,日子似乎也不会太难过。 因着今日之事,昭妃和朱常安还得多少看她眼色。而朱常安为了前程和他人目光,哪怕只是做样子,也得好好对她。 而她若不打算再要朱常安,她也未必就没了去处。毕竟,众皇子都是人精,谁娶了她,不但会得到一个大度包容的美名,还将为皇帝解了个大围。 就那份气度,就冲帮皇帝解决的这个麻烦,也定会叫皇帝高看一段。 再加上皇帝势必要对她补偿,那么,得了她的皇子绝对获益匪浅。那些急着寻求助力的各位皇子只怕又要重新开始对她的争取。 她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再次获得选择权…… 如此,她的所有顾忌将全解。 到时候她要怎么做怎么选,便全凭她自己的心意了! 文兰也就是几息的功夫,便将所有的利弊都想了个清楚。 而在她思索的这会儿功夫,王玥已将那锦盒重新盖牢,正与宫女纠缠着…… 文兰想要翻盘,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赶紧将王玥手中那只锦盒抢到手! 她也顾不上其他,加入到了争抢之中。 王玥惊叫起来,连连喝止。而她挡着锦盒的手还“不小心”狠狠挠了文兰一把。 文兰冷不丁被抓,雪玉一般的手背上顿时留下了三道血痕。她心头冷哼,暗恨又心疼的同时却带了点喜悦。 叫吧,叫了才好,来点看客,多些证人,抓个现行才有意思。 抓吧,伤了才好,她吃点亏,破皮流血,一会儿定叫以下犯上的王玥十倍偿还。 “大胆王侧妃,如此暴跳如雷,怀抱之物必定有诈。该不会是你盗窃了谁人宝物,这会儿偷摸想要转移吧?还不速速将赃物交出来!” “公主血口喷人!这不是赃物,我也不曾行窃,这……这是四爷所要之物。还请公主切莫再做纠缠,否则,四爷定会怪责公主的。” “哼,别撒谎了!四爷?四爷在湖边饮酒,何时与你碰头了?四爷什么没有,东西还用得着经你手?四爷没人用,还要劳烦你个妾室偷摸鬼祟?” 文兰倒是没想到,王玥力气还不小。宫女抱住了王玥,可她试了好几次,竟还是未能从其手中顺利夺下那锦盒。 “王玥,我再说一遍,你看清形势!此刻二对一,这东西被我拿到是早晚。我警告你,我已知晓这东西是从程紫玉那儿拿来的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将东西交到我手上,我此刻便放你离开。如若不然,你可得掂量一会儿吃不吃得起这苦头!” “公主您又何必苦苦相逼!”二对一王玥也不怕,她与文兰这种养在深闺的娇弱公主比起来,力量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只要不摔跤,只要不伤到肚子,抢抢东西而已,她自然要尽力的。 她已经听到又有细微的猫叫传来,她知道,她等的人都已在附近了。 于是,她再次扯开嗓子,好为正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众人指明方向。 “公主放手,这是四爷从程小姐那里订的货啊!这是太后的寿礼!您别抢,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哈!” 文兰再次冷笑,“你这谎撒得太没水平了!太后的寿礼?那何必要大晚上偷摸去取!太后的寿礼怎么可能就放在了这么一个小盒子里?我就那么傻,那么好骗?” 文兰说的也不错。这只锦盒怎么看也太小了,里边放些首饰之类还差不多,就连花瓶花盆都摆不下,怎么可能是太后的大寿之礼?就那容积,里边东西纵使周身镶满宝石,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吧?更何况是陶品? 文兰不信朱常安会那么草率,定了这么一份寒酸之礼…… 越发确认了判断的文兰手上力猛一加大,盒盖再次被打开了。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没错,上边是信笺,盒壁周围还有一溜儿的小瓷瓶。她再次掩不住笑意,若说刚刚她只有八成的把握,那么此刻,她已是十拿九稳。 这么多瓶瓶罐罐?还说是寿礼?难道这些平淡无奇的小瓶子是送给太后的?这样的瓶子,最多也就是几文钱一只吧? 文兰忍不住想入非非,难道……这些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秘药?难道这才是王玥偷摸的原因?若真属实,也不错,这些人,当真是狗胆包天! 总之,不管里边是信物还是见不得人之物,这些人都是在撒谎。这些人也都一个跑不了! 王玥见盒盖再次被打开也是慌极。 “公主,到此为止吧,求您了!”王玥哭了出来,耸动的肩头表露着她的恐惧。 “这会儿才求我?晚了!” “真的,真的只是寿礼!您别抢了!” “寿礼?那就给本公主检查检查,究竟是什么样的寿礼!” “爷嘱咐不能叫别人瞧见的,可您已经扯烂了封条,求您高抬贵手,万一弄碎了咱们二人一个都担待不起啊!” “闭嘴!谁与你是咱们?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与本公主相提并论!告诉你王玥,今日天塌下来,本公主也要拿到这只锦盒!别说是太后的寿礼,就是王母的寿礼也得先给本公主瞧一眼!哪怕是碎了,你也休想蒙混过关!” 王玥眸子一深。 既然如此,那么……火候到了! 她等了好久,费了大半力气,终于等到了文兰这足够分量的一句!文兰被她刺激着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不管看客听众,她都不会叫他们错过这场好戏!…… 拉扯间,王玥已经调整了位置,随后暗搓搓一把,再次挠向了文兰。 她的这一把比先前又多加了几分力道,狠狠一发力,深深抠进了文兰手腕,随后猛地这么一划拉,文兰手腕嫩肉顿时再没法直视。 王玥很满意,此刻,连她的指甲缝里也都是一团血肉,足可见文兰伤情。 “贱人!反了你了!”吃痛的文兰厉声呵斥,一脚踹向了王玥的小腿,又拿了双手去抢王玥的锦盒。而文兰的丫鬟瞧见主子皮开肉绽也是吓一跳,赶紧帮着一把推开了王玥…… 随后,很自然的,悲剧就那么发生了! 王玥充满恐惧地尖叫着,随后就势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到在地。 而她手中的锦盒只在文兰指尖窜了一下,随后在刹那又被王玥往上的手打到,直接撞上了一丈外的大树,随后滚落在地,发出了碎裂之音…… “这是做什么呢?” “快快住手。” “怎么了?” “……” 已有不少人赶到。 刚刚离得远,众人看的不清,只见文兰几人扭在一块儿,直到走近了,她们才看见这是起了冲突。 尤其文兰刚刚突然变得凶狠,言语恶毒,行为粗暴,简直叫人触目惊心。总之从她们所在方向看来,分明是文兰公主在对王侧妃找茬下狠手。 不少女眷见状后眉头早已拧了起来。 这个朝鲜公主太嚣张,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王母都敢搬弄,王侧妃又是哭又是求,可她却越发跋扈至此…… 众人可不得赶紧边喊停边快步而来么! 她们只见王侧妃似乎惊恐不已,此刻正盯着歪在了一边树下的锦盒,又是哭又是嚎,连滚带爬往锦盒方向扑去…… 那刚刚停下了动作的文兰公主见状竟也赶紧往树边冲去,随后便见文兰挡在了王玥身前,一脚又冲着王玥前胸踢了过去…… 王玥早就蓄了势,护着腹部挺身滚了出去,接着后背撞上了一棵大树。她演得到位,看上去这是受了重重的一击。实际上,就文兰那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有多少气力…… 文兰的手腕刚刚被王玥那狠狠一挠,这会儿一阵阵的火辣辣刺痛似要烧起来。她自然火冒三丈! 从小到大,谁敢给她气受?谁敢骂她打她? 可今日,一个奴才,一个妾,一个卑贱货色竟然前后两次对她出了手。先前手背也就罢了,皮肉伤而已,可此刻她这手腕,连肉都被抠了,只怕是要留下伤口了。 她哪里能吞的下这么口气。 文兰越想越气,一脚踹得毫不犹豫。而她的力气她自然知晓,此刻眼见王玥这惺惺作态的假摔,分明与昨日的程紫玉异曲同工,她顿时一阵邪火生了出来。 “贱人!什么东西!你敢装?商妇就是商妇,和那个程紫玉一样,满肚子恶毒的算计!今日我若不好好教训你……” 瞧着还在抱头嚎着的王玥,文兰更是被刺激地急火一阵阵,她顺手便从脚边提了一只菊盆冲着王玥走过去! “住手!”叫停声传来,可文兰似乎并未听见,看那态势似乎是要将盆砸去王玥脑门。 女眷胆小,顿时好几声尖叫响了起来。 “够了!” 随着尖叫同至的,还有一声愠怒又饱含了威严之音。 随后,文兰的花盆被打落在地,又有两个嬷嬷上来直接扣住了她。 文兰这才辨别出,刚刚的两次叫停似乎是来自太后…… 她赶忙转身。 果然,一身华丽锦袍的太后正怒目相对,而正挽着太后的,则是面色冷淡的程紫玉…… 文兰还不算太糊涂,也未与程紫玉多作纠缠,此刻赶紧扑通一声跪下,“求太后娘娘做主啊!” …… 第二五五章 螳螂和蝉 文兰的脑子转得很快,可她显然还未意识到今晚究竟谁是螳螂谁是蝉。 她一跪而下,求着太后为她做主,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和不平里,压根没想到就在场所有人看来,她其实正属于“恶人先告状”。 所有人都瞧见了她咄咄逼人,以多欺少,对着王玥拳打脚踢,嘴里不干不净,甚至口气猖狂,连太后也没放眼里,一手打掉了王玥一直在护着的那个锦盒…… 再综合其前几日的表现,“蛮横善妒”的标签早已贴到了她的身上。太后早先便对她印象不好,昨日开始厌恶于她,到了此刻,太后已完全是一眼都不愿多瞧她了! “朝鲜公主气派非常,哀家瞧你身手灵敏,威猛过人,哀家一个老太婆,竟不知还有本事能为公主做主?”太后一开口,直接以“朝鲜公主”直呼文兰,显然有愠怒,更带了嫌弃。 太后哼了一声,脑子里盘旋的都是文兰那句即便盒中是装的自己的贺礼她也要检查,哪怕是碎了她也不罢休的话…… 这话太后听得清楚,气得发寒,一个小小的属国公主,竟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撒野。这后宫什么时候还成了她文兰的不成?她还未上位就这么猖狂,将来若真爬上高位,那后宫岂不是翻了天? 后宫事务太后原本早已放下,这次她只打算怀着一颗慈悲心四处走走看看,可显然,在这些犄角旮旯地依旧是风波不断。 这事若不涉及到她也就算了,可此刻文兰当众造次,显然是触了她的逆鳞。 太后这么一发话,不少人开口帮腔起来。有阴阳怪气拿礼仪说事的,有直言文兰恃强凌弱的,还有只顾着求太后息怒的…… 面对太后,文兰还是识相的。 她也意识到了刚刚言语的不妥和莽撞,连磕了三个头后,她红着一双眼,全然无奈之态。 她伸出了伤得厉害的手,正正反反拿给太后瞧着。她开始控诉王玥以下犯上,她怀疑王玥图谋不轨,她指证王玥偷摸乱窜…… 她表示,正是因着王侧妃的古怪行径,她才一片好心想要查出王玥究竟在做什么。 文兰可不笨,这会儿她不打算将程紫玉拖进水中,否则便有她因着嫉妒而在打击报复之嫌。反正一会儿待真相大白,这个惊喜自然会呈现太后面前。 “……王侧妃实在是行径太可疑,见她慌张夜行,文兰不知她是否有所图谋,又恐她有歹意,出于谨慎,这才拦住了她。可她分明极为心虚,宁可逃走,宁可伤我,宁可以下犯上,也不愿将她手中之物交给我。她甚至还搬出了您老人家的名头来,文兰所为并无私心,全然是出自维护四皇子和皇室颜面的立场啊,求太后娘娘明察!” 她当然看出了太后的不悦。可那又如何,很快便将证明,她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而太后袒护和喜欢的这些贱人才是真的有辱皇家。 此刻的王玥已被嬷嬷们扶起,听到文兰所言,她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般,泪流满面,浑身打颤,又一跛一跛,狼狈前来一跪而下。 “不是那样,妾身是冤枉的。妾身奉命去取来四皇子订的寿礼,正好在路上碰上了公主。妾身不敢以下犯上,公主的伤是在争抢锦盒时妾身不小心抓到的。妾身并非有意。公主咄咄逼人,妾身胆小,下意识就想逃离。可公主认定妾身是贼,偏就带人上来堵住了妾身……” “抬起头来!”太后眯眼瞧了王玥一眼。她在后宫沉浮几十年,这些人说的真假,她几乎看几眼便能辨别。 然而王玥一抬头,众人皆是抽了一口凉气。 王玥的一双脸颊已是赤红一片,高高肿起,那些显眼的道道红杠众女眷一看便知,那是被耳光抽出的…… 显然,在她们到之前,王玥已经被文兰痛打了。 若说刚刚众人瞧见文兰手上伤口还有些许不忍,这会儿众人的同情却已荡然无存。 文兰的伤纵然不轻,可其粗暴行径她们都看见了,拉扯间的被挠既是无意留下,那自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 可王玥这脸不一样。这显然是被有意而罚。 如此打脸才是真的凌辱。尤其是女子,贵族女子,一张脸更是代表了门面。今晚宾客众多,这多多少少打的还是皇室颜面。众人心中再次认定了文兰的刁蛮。 “王侧妃,哀家且问你,你要给老四拿寿礼什么时候不行,为何偏要在这大晚上?为何要走这偏僻之地?”太后虽厌恶文兰,却并未偏袒王玥,一下便抓到了重点。 “就是,你倒是说呀!”文兰觉得胜券在握,忍不住哼声。她这一插嘴却再次引得太后横了她一眼。 王玥委屈,两行泪珠子顿时滚了下来。 “太后娘娘明鉴,妾身今晚之前已有许久未能与四皇子说上话了……” 她这一句说出,所有人都已恍然大悟了。 文兰醋劲儿大,这两日已经成了贵女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谁都瞧见了她时时刻刻黏在朱常安身边看着的紧张样。先前听闻王玥颇受朱常安宠爱,这会儿文兰自然不可能叫王玥轻易接触到朱常安……那么,她故意对王玥出手似乎也跟着名正言顺了起来。 “前几日,妾身前往荆溪取了爷订制的寿礼。可昨日上船后,奴婢就没能将寿礼交给爷。爷几次想要往后船来拿寿礼,也都被公主挡回去了。后来,公主又与程小姐发生了矛盾,爷就更不好来找妾身了……爷心里不踏实,刚刚……”王玥声音小了下去,又小心翼翼看了文兰一眼,全然一副惊恐样。 “说下去!哀家在,你还怕朝鲜公主会吃了你不成?” “是。适才,公主前去伺候昭妃娘娘,四爷趁公主不在找了妾身说话,让妾身前去取了寿礼来。四爷怕公主各种疑心发作,到时候又要胡乱闹腾,丢了颜面,所以才嘱咐了妾身选了这么偏僻之道……” 王玥再次小心看了文兰一眼。 “其实妾身也奇怪,这处已是够偏僻了,妾身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意连宫女都没带,怎么还会叫公主发现了?……” 王玥早在程紫玉的提点下编好了说辞。 这么个说法,本就都是事实,且还将所有的疑点全都解释了一通。晚些时候不管是太后,皇后或是皇帝去查,不管是怎么查,都会发现王玥所言确确实实,毫无疑点。 纵是文兰本人也找不到任何王玥陷害她的蛛丝马迹。 如此一来,更是落实了文兰“刁蛮善妒”的形象,而王玥最后那一条说出来,更是叫不少人都对文兰蹙起了眉。 的确,王玥找到这么个犄角旮旯地已是够古怪了,可文兰竟然在这堵到了王玥,更是只有一个可能——文兰在跟踪王玥! 不少女眷后背发凉,被人暗中盯着的滋味想起来都叫人瘆得慌。这个朝鲜公主,当真是太可怕了。 “我……你……”文兰很想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下口。她刚刚的确是跟着王玥才到了此处,可也只限于刚刚这一会儿。但她偏就没法解释。 太后满是讥讽瞥了眼文兰,问向王玥。“这么说,四爷还在某处等你了?” “是!” “去,去瞧瞧是否属实,确实的话把老四带来!”太后很清醒,她已经不打算再听文兰证词,至于王玥所言真假,只需看朱常安是不是在等寿礼便知。 “顺便去将皇后请过来!”在王玥向嬷嬷指出了朱常安的所在后,太后再次开口吩咐了下去…… 女眷们的想象力本来就好,这会儿已经有人想起当日在皇后为文兰办的接风宴上,文兰便已为难过王玥。而王玥前一阵因“晕船”而走了陆路,这会儿不少人也都发挥想象,将原因归咎到了文兰身上,认定她是逼走了王玥。 而且王玥先回荆溪拿寿礼这事也有不少人知晓,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已站到了王玥的一边,相信她所言全都属实。 “紫玉,老四给哀家的寿礼是从你手里订的?” “不敢欺瞒太后,正是!” “你看看,可是对面树下的那盒?” 程紫玉将视线定在了不远处已经颠倒过来的锦盒上,蹙眉一迟疑。 文兰却是一冷笑。 “程紫玉,你确定那是四爷定制的寿礼?而不是其他?” 程紫玉瞧了文兰一眼,“禀太后娘娘,从这儿看去,那只盒子的确像是民女亲手准备的包装盒。只是……民女的锦盒是加了封条的。可眼前这只……” “你说的封条可是这个?”文兰不慌不忙,捡起脚边一张封条。 文兰认定了锦盒之物见不得人,她不信程紫玉认不出那只锦盒,可这贱人却在以封条做推脱,分明是想要抵赖了。 于是,文兰亲自将封条送到了太后手中。 “这张封条是刚刚我与王侧妃拉扯间不小心脱落下的。我这宫女可以作证。”她要叫程紫玉无从抵赖。 可程紫玉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朝锦盒走去。 文兰话未说完,转身见程紫玉突然加快了步伐,距离那锦盒只几步之距。她心头咯噔,一下明白了过来。程紫玉是要毁尸灭迹,是要拿走盒子里她与朱常安苟且的证据。 这一刻的文兰几乎是用了最快速度飞身出去,从后边冲着程紫玉推了出去。 “滚开!”文兰狠狠骂了一句。 文兰出手了…… 若昨日文兰推了程紫玉一跤只是传言,那么此刻却是众目睽睽!不少人未曾看见文兰对王玥的出手,那么此刻所有人都亲眼见识了这位朝鲜公主的攻击力…… 那一瞬间,不少人惊呼,太后更是黑了脸。 “住手!”太后下意识喊了句。 可文兰出手太快,这一声哪里管用。 程紫玉脚下接连几个踉跄,她心中嗤笑着暗道文兰这一下还真是卯足了劲,比她想象中的力要更猛不少。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与王玥联手,打算以皮外伤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利益的。前世那么多的伤害她都已承受过了,此刻最多也就是流点血,王玥怀着孩子都敢一拼,她如何会在乎? 程紫玉半受半演,眼看栽倒之前还是调整了姿态,打算以肩部撑地。她的手太宝贵,她不敢冒险。 眼看将要栽倒,可她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阵风划过,一把带了劲道的骨扇横在了她的身前。 那扇子就像一堵墙一般托住了她前栽的身子,随后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往后提去…… “不许受伤,不值得!”低低的声音送达她的耳边,如鼓点一般打在她的心头,叫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阵急跳。 她的脸刹那红到了耳根。她接触到的是一双不容置否的眼神,带了点心疼和埋怨,叫她有些不敢直视。 这一瞬间的程紫玉竟然看懂了李纯的眼神,他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好,李将军来得好!” 太后大舒一口气。她与皇帝一样信任李纯。这个看似无欲无求的将军什么时候做事都恰到好处,就连救人都那么干净利索,太后看他也着实喜欢。 程紫玉急急向李纯行了一礼,谢了一声,抬眸时给了他个安心的眼神。她与王玥早已策划好,一切进行地都很顺利…… 只是,程紫玉突然感觉后背有火辣辣的视线打来,转身挑眼一瞧,是朱常安到了。他离得不远,赶到自然快。 这会儿的他,将视线在程紫玉和李纯身上挪来扫去,眉头打着结,整个人都带上了阴郁。 看到这俩人的粘腻,程紫玉鲜红的耳垂,朱常安心头就似翻了一桶油。撇开梦里的三人关系,他厌恶痛恨的同时,似乎突然还感觉很不爽。 就像是自己用习惯的宠物突然认了他人为主,叫他非但不习惯,还感觉心头有些钝痛…… 文兰也瞧见了朱常安那死相,这种时候,他不盯着王玥,不盯着那锦盒,不盯着自己,却在盯着程紫玉不放,还能是什么缘故?显然是因着李纯的英雄救美而吃醋了。 文兰暗笑了起来,先前十拿九稳的把握再次升级成了板上钉钉。朱常安和程紫玉,这对狗男女,果然贱人一对! …… 第二五六章 三个女人 原本在几十丈外树丛等王玥的朱常安听到这边隐隐的喧哗并未放在心上,而后这处吵闹声却是越来越大,而其中一个屡屡尖叫的女声更是像极了文兰。他斟酌下,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眼。 行至一半,恰好迎面碰上了太后身边来找他的嬷嬷。他心下顿时一慌,太后知晓他的方位,这说明王玥出事了。 他试着打探,可嬷嬷并未应答,他心下忐忑,只赶紧快步而来。离得不远,他又已走过了半程,所以也就是不到十息他便到了。 只是他人尚未至,便远远瞧见文兰对程紫玉的一推搡。 那一瞬他的心都提了起来。他心头复杂,似乎还有些不忍。可当他看见英雄救美的是李纯,他心头百般情绪一下便都涌了出来…… 他一下想起梦里,李纯站在小舟,不远千里前来搭救程紫玉的场景。 他愤怒!可他的愤怒才刚一冒头,却又被不甘压下去了。因为他看见了程紫玉露出的一丝羞涩。 那种娇羞眼神他似乎很熟悉,似乎是他以前所拥有却又没放在心上的收藏。然而此刻,那印记似乎将被人生生夺走…… 他沉浸在情绪里,他的头也开始疼了起来,几乎忘了他过来的目的。 直到太后冲着文兰狠狠的训诫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才堪堪回神…… 他瞧见了跪地抽泣的王玥,地上的锦盒,和不该出现在此的文兰……一种不好的预感生出……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冲向了王玥。 “玥儿,出什么事了?你……你怎么了?”他瞧见了刚刚还在树丛与他粘腻的爱妾这会儿的狼狈。“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那厢文兰咬着嘴唇,连连哼了起来。 三个女人都在这里。 然而这个贱男第一眼是冲着程紫玉吃飞醋,第二反应是关怀他的妾,却将自己这个身份最贵重,即将成为他正妻,此刻被训斥得焦头烂额的公主留在了原地。 他没有正眼瞧她,也不曾过来关怀,甚至对于太后的教训没有帮忙说一句话! 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这个口口声声只有自己才是他真爱的骗子!这个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上的骗子!这个毁了自己名声的骗子! 文兰心里拔凉,对朱常安最后还存有的一丝希冀也被冲了个烟消云散。一份怨恨迅速上头,她看向朱常安的眼神也骤冷…… 而太后已从嬷嬷口中得知朱常安确实是从王玥所指方位找到,更是认定了王玥所言的真实性。 “安儿,你的王侧妃说,你是在等她拿寿礼,这话可属实?” “回皇祖母话,确是!”已接收到了王玥的暗示,尚不明所以的朱常安赶忙点头。 这下,所有人的焦点再次回到了文兰身上。 太后大怒,既然王玥没问题,那么文兰便是无理取闹在先,大打出手在后,此刻还在众目睽睽下伤人,这完全已离谱至极。 然而太后手指文兰,痛斥和发落尚未出口,文兰却在锦盒前再次跪下。 “太后娘娘,您先别急着训斥文兰。您就一点都不疑问文兰为何那般冲动吗?你为何不问问文兰为何要推开程紫玉?” “……” 所有人都有些无语。他们都不疑问!在他们看来,不就是嫉妒?反正这妒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稀奇吗? “程紫玉,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文兰笑了一声。 “我打什么主意了?”程紫玉挑起了眉。 “太后娘娘,文兰有把握,程紫玉让王侧妃捎给四皇子的,并不是您的寿礼,而是私物,是私相授受的证物!而四皇子之所以等在那儿,自然也不是为了拿寿礼,而是为了私会程紫玉!” 众人哗然。 “文兰之所以推开程小姐,是怕程小姐将锦盒中物掉包或者毁尸灭迹!” 见程紫玉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文兰愈加胸有成竹起来。 “这个程紫玉,故意装作天真无求接近了太后您,又设法讨了皇上的欢喜,实则是个勾三搭四,一心攀龙附凤的狐媚货。她早已攀上了四皇子。正因如此,她才会先后拒绝了五皇子和太子,正因如此,昭妃刚刚还在为她出头。太后娘娘,您可不能被她那张看似为国为民,实则伪善虚假的脸给蒙蔽了。她蛰伏暗处,正是野心巨大……” 气氛顿时一僵,众人面面相觑,屏声敛气,开始思索可能性…… “文兰,你胡说八道什么!” 太后尚未开口,朱常安却已忍不住嚎了起来。这会儿的他头疼不已,这个文兰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她不知道这么胡扯,害死程紫玉的同时也会将他拉下水吗?她不知道他倒霉,她也落不到好吗?她究竟是蠢还是疯?妒妇,当真妒妇! “文兰,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与程小姐没有关系,私下也并无接触。你怎么还是这么无理取闹?……” 朱常安上前冲着文兰一顿使眼色,又伸手想要扶她起身…… “现在才看到我?”文兰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 “晚了!怎么?这么急着打断了我,是好事被揭穿急了?还是心疼佳人了?” 文兰看向朱常安的眸子里已经晕上了一层厌恶和痛恨。他敢对她嚎?他敢骂她无理取闹?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半点颜面都不给她留,她凭什么对他留情面? “太后娘娘,要知文兰所言真假,咱们不如看看这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文兰手指了锦盒…… 太后见文兰底气十足,这会儿也犹豫了起来。 这事原本只是两个人的撕扯,结果却越闹越大,此刻听似还牵扯出了皇家丑闻?眼看人越来越多,若真是翻出些什么来,丢的便是皇家的颜面。 正因如此,她才憋到此刻都未命人收拾那只最重要的锦盒。当然,不管里边是她的寿礼还是其他见不得人之物,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太后忍不住也是狠狠剐了朱常安一眼,这个没用的东西! 连几个女人都摆不平,还想争天下? …… 第二五七章 担心的事 皇后带着一众后妃从戏楼匆匆赶来了。 昭妃一到这处就瞧见儿子被打了手,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顿时怒气冲冲。 能将程紫玉的名声绑在儿子身上固然是好,可显然此刻儿子的名声更加重要,这个文兰,她真是越看越不顺眼。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儿子? 哼,若不是这丫头身后有个属国靠山,还有用不完的银子,这样的刁蛮女子就是妾,她也绝对看不上! 皇后得了太后示意后,来势汹汹,带来了不少人。 文兰远远一瞧见这群人,立马便明白了皇后与太后已有了要将这事遮掩下去之意。太后这个老妖婆,不动声色这么长时间,就是在等皇后带来足够人手吧?呵呵,太后,故意在她跟前保持着高高姿态,实则是个一肚子坏水又护短的。 这会儿的文兰一心想要看朱常安王玥等人的下场,如何能让这些人如愿。 她早就防了一手,所以从程紫玉想要毁尸灭迹开始,她便一直守跪在了锦盒边。这会儿正好,该到的都到了。就连皇子的宠臣李纯和好几位高官也到了。 如此一来,这场戏可不是这帮人想遮掩就能遮掩的了。 文兰撇嘴一笑,就将手安到了锦盒上,随后看向了程紫玉。 “那是太后的大寿礼!”程紫玉一脸严肃,重申了一遍。 朱常安和正跑过来的昭妃下意识对视,不明所以的两人面部同时抽搐……寿礼?摔在地上的,是他们订制的寿礼? 不会吧?两人又同时看向了王玥。 “公主,那真是四爷从程小姐那里订的寿礼啊!”王玥正哭得梨花带雨。 昭妃一个激灵,后背一凉,差点一个踉跄栽下去。 朱常安的腿也是有些软。 他从程紫玉那儿订制的寿礼被打翻了?地上那个歪在一边的,是他花了几千两银子订制回来的货物? “那就看看是不是?”文兰哼了一声,抢在正扑过来的朱常安之前,将锦盒往上一提…… 先前那盒子封条扯掉之后,拉扯间早已被文兰拽开了暗扣。后来摔落在地时滚了几圈,更是很不巧地盖在底,底在上。 此刻文兰这么简单粗暴将盒子迅速往上提,后果可想而知。 整只锦盒在离地一尺多时,盒盖自然下落,随后盒子里所有东西全都散落下来…… 丁零当啷之音传来。 满地皆是破碎的陶瓷片——里边之物到底是碎了。 随之一声闷响,落地的是一封信笺。 而文兰手速快,锦盒在她手中一扬,随着那个弧度,无数细碎的粉末便从锦盒里跑出,被夜风一吹,竟是飘荡了漫天…… 看得众人都闭上了嘴。 在几十只灯笼的映射下,若仔细瞧那些粉末,竟是带了莹莹之光…… 文兰蹙了蹙眉,她也在疑惑这些细粉的来历。不少细粉落在她淡黄色衣裳后,有带了红,有带了绿,还有蓝色紫色……散发着细碎的荧光,好看得不得了! 可她此刻没时间追究这个,她赶紧冲着落地的那信笺扑了出去。 “看见了吗?这就是程紫玉与四皇子私相授受的证据!地上摔碎的,就是他们暗通款曲的定情物,压根不是什么寿礼!”文兰扬起了手中信笺。 不过,她到此刻才发现这信笺比她想象中还要厚一些…… 在场不少人瞧见信笺后都信了文兰,忍不住深抽了一口气,议论声也开始出现…… 皇后的人慢了一步,这“丑事”还是被曝光众人跟前,皇后气得直跺脚,太后面色更是阴郁一片。 文兰扫眼程紫玉,见对方不慌不忙,依旧淡定如常,心下生出了些许慌张。可她到底有先前的底气在,便理所应当把程紫玉的镇定认作了强装。 趁着文兰一分神,她手中信笺已被皇后身边嬷嬷夺过。文兰怕证据被毁,急于阻止。 “够了!你把哀家和皇后当什么人了!” 太后拧着眉,面对文兰的嚣张已厌恶至极。 “哀家和皇后都在此,容你撒泼到这会儿已是给了朝鲜国的面子。怎么,在我大周地盘上你一个属国公主还要越过哀家与皇后对我皇室事务做决断不成?哀家警告你一句,你还没嫁过来呢!” 文兰错了错牙,只能乖乖磕头认了个错。 那信到了太后手中。 太后拆开前,看了程紫玉一眼。 这会儿程紫玉不见任何紧张,只是蹲身到了并无人关注的那堆碎陶瓷片旁,一脸心疼地叹了一声,随后带着内疚看向了太后…… 信封被拆开。 里边有信纸,太后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递给了皇后…… 信封里还有一张既像册子,又似帖子之物。打开细细看了一遍后,太后面色更黑了,胸口也跟着起伏了起来。 皇后看完了信纸,这会儿伸了脖子过来又看了一眼,随后也是冷笑了起来。 跪地的文兰感受到前方的怒气后,原本还在暗自窃喜,直到那册子和信纸砸到她的跟前…… “这就是你所谓的证物?你是在做梦还是喝多了酒?好个不分是非,偏执狂妄,唯恐天下不乱的朝鲜公主!”太后的怒气腾地起来了。 文兰后背一凉,颤着手拿起了那张信纸。 “怎么可能?”她几息工夫就看完了,随后拿起了那册子看了一遍,起身凑到了那堆碎陶瓷边,瘫坐在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是寿礼?” “否则呢?”程紫玉抬眸,毫不掩饰她眼里的讥讽。“我与王玥前后跟你说了不止十遍,说这是寿礼,是你自己一意孤行地认定这是我与四皇子偷情的证据……” 文兰双面已脱色,连手都在打颤。 她从一开始就钻了牛角尖,她想了许多,唯独没有去想若是猜错的后果…… 而这会儿已经从围观众人口中,从文兰等人的对话中搞明白事情经过的昭妃和朱常安,面色也比文兰好不到哪里去。 昭妃一把从文兰手中夺过了信纸,这的确是程紫玉给朱常安的一封信。只不过上边交代的是她这件寿礼的构想和对朱常安提出寿礼要求的履行……客套,疏离,就是一般的买卖之间的交代,仅此而已! 至于那册子,则是一般订货后作为收藏和品鉴用的文书宝册。上边标注的是作品的名称、作者、原料、成分、工艺、制作时间和造型图,以及各种原鉴、花印、私章和鉴赏印等等。 真的只是一件货物! “安儿,这个……碎了的,是咱们订的寿礼?” “的确是!”程紫玉接过了话。 她等此刻已经许久,如何能让朱常安赖掉。“当日四皇子前来订货时对这件货物提出了大量要求。我这件货是根据了四皇子的要求量身打造……” “程紫玉,你别说谎了!这怎么会是寿礼?我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你这么简单,这么小的一只陶瓷寿桃,怎么可能是太后的大寿之礼?”看过了宝册上的原图后,文兰才知这锦盒里装的竟然是一只陶瓷寿桃,她不得不提出了质疑。 这一点,其实众人也有些疑惑。 从地上的碎片看,这份礼应该就是比拳头大一点而已!即便程小姐手艺巧夺天工,这也未免太寒酸了。 “程紫玉,太后这可是大寿,你拿这么个小玩意儿来糊弄,是不是你看不起太后,没把太后放眼里?那你可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了!”文兰眼神猛地凌厉起来。 程紫玉也没想到,文兰这么快便想到了应对。 倒是个厉害的!也幸亏早早拔除了,若是留在朱常安身边,早晚也得成一对带毒的獠牙。 “公主不如先听民女说完再下判断?” 程紫玉如何会轻易放过朱常安,她既打定了主意向朱常安讨债,那么一笔笔,她都要清算。 于是,当日朱常安为了接近她而在订货时故意刁难那事也被她拿来一用。 她在那信纸上已将当日朱常安提出的要求都罗列了下来,看得太后都目瞪口呆。 此刻她自然要叫在场所有人都知晓这个四皇子的不靠谱。 “正如民女信纸上所罗列,册子上所备注,民女这件货全都是按着四皇子的要求来烧制。 当日四皇子说,他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惊艳而不俗艳;素雅而不素淡;要简而贵,淡而尊,清而亮!花鸟虫草也好,人物事物也成,摆件挂件均可,主题要鲜明,寓意说头要好,不能犯冲犯忌讳……” 此时此刻,那图册和信纸已被几个身份贵重的后妃拿到了手上,众人传阅之际,又听闻这种要求,纷纷抽气的同时也对朱常安目露鄙夷。这四皇子看着倒是文质彬彬,真不想品行这么拙劣…… “四皇子认为他的要求简单,可民女却觉得不易。当时四皇子告知的信息实在太少,民女也不知这是为了太后祝寿之用,为了满足四皇子‘主题鲜明说头好,不能冲撞犯忌讳’的要求,并无多少选择,保险起见民女只能选了寿桃…… 惊艳不俗艳,民女只能在工艺上下手,用了民女擅长的蛤蜊光,整件陶器流光溢彩,绝对让人惊艳。同时也达到了那个‘清而亮’的要求。 素雅不素淡:这要求需要颜色不能淡又不能浓,那自然不能是太复杂之物,如此,人物花鸟之类也只能排除。釉色上,花了功夫也讲究,主粉淡黄配白,慢慢过渡,也就满足了四皇子的要求。 简而贵:民女不敢多加装饰,而着色剂都是用的上等宝石,另桃柄用的是黄金。因而,这件寿礼虽然小了点,但作为一个可以徒手把玩,形象几可乱真的寿桃,它绝对是精品!” 程紫玉说话的同时,已在太后跟前满是自责跪了下来。 “若早知这份礼为太后所需,民女自当不会如此寒酸。” 其实被程紫玉这么一解释,众人非但不再想着寿礼如何,反而皆是同情起了被刁难的程紫玉。 皇后哼了一声,忍笑扫了朱常安一眼。 “这礼即便再华丽,也是碎了的下场。程小姐辛苦了,一片心意到底还是白费了。” 皇后成功挑起了太后的火气。 “胡闹的东西,你就是这么给哀家定制寿礼?你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刁难商家身上,压根不见得有半点孝心啊?你如此刻薄,如此寡意,也不怕沦为笑柄!” “母后别动怒,安儿最是孝顺,一定还有别的缘故。”昭妃赶紧拉了朱常安。“母后,这都是程小姐的一面之词,您可不能只听了她的推脱之语便将安儿一竿子打死了,您怎么也要听听安儿的解释……” 程紫玉抢在朱常安前面再次磕起了头。 “当日四皇子亲自跑去了程家精品馆订货,他说信得过民女的的水准和眼光,一切全凭民女做主……当时不少人在场,除了我程家人等,还有不少商人都听到了。民女不敢做谎,但请太后娘娘明察…… 民女那儿还有与四皇子签订的文书,上边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有四皇子的手印可以证明真伪。若有需要,民女可以这就派人去取……” 程紫玉一脸诚惶诚恐。 朱常安张了张口,却只能哼出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只是没想到,他订的货会是以这种方式,因着文兰而出了事……朱常安忍不住将拳头攥得紧紧的,这个亏,他只能吞下了。 这会儿的昭妃已捧起了头,翻起了白眼。 两千两银子的货,就这么没了?没了! 这还是小事,关键是,太后大寿只几日了,她还去哪儿找寿礼?若连个像样的寿礼都拿不出,他们母子岂不是贻笑大方?儿子岂不是有不孝之嫌? 还有,太后的寿礼被砸碎……若被追究起这个凶兆……太后的怒火怎么扛?皇上是孝子,这事难善了啊…… 毕竟,寿礼是安儿定的,抱着这寿礼的是安儿的妾,砸碎了寿礼的是安儿将来的媳妇,安儿这罪责可怎么跑得掉? 昭妃越想越愁,只歪在了儿子怀里抹起了泪。 …… 第二五八章 最后挣扎 “不对!不可能!” 喃喃自语的文兰还未放弃,依旧在努力寻找疑点。“程紫玉,我问你,好好的盒子为何要用封条?” “惯例!为了安全,也为了防止货物被掉包。” “既然锦盒里没有见不得人,外盒上了封条就好了,为何用了信封还要密封?” “也是惯例!” 文兰脑子不错,想到了不少。 程紫玉故意扫了文兰一眼。“里边有我的书信,万一被有心人夹带,故意放些他物,然后栽赃诬陷我,到那时我如何自清?” “你!” 听到这句,不少人听懂了,掩唇笑了起来。 疑点越来越少,文兰心下越来越沉,好不容易才压住了火气。 “那你锦盒里那些小瓶又是何物?这些细粉又是什么?” 先前文兰在和王玥的拉扯中掀开过盒盖,当时除了一封信,便是一溜儿的小瓶。正是那些古怪的瓶子,叫她更一步料定了那不可能是太后的寿礼。 程紫玉看向了朱常安,眼角余光却是落在了昭妃身上。 “当日,四皇子拿了一盒宝石给我,让我拿宝石磨碎做着色剂给他做货。这些小瓶子里装的,就是多余的宝石粉。货物既然已经完成,那自然用掉多少都要奉还的!” 程紫玉说得不快,慢慢欣赏着朱常安和昭妃的面色渐渐晦暗,慢慢惨白。她非但是掉包了那些上品宝石粉,就是这些中下品的宝石粉也不打算还给他们。 她要让他们好好体会那种看得见却摸不着,分明尽在眼前,却消散在空气,连渣都不留,抓都抓不住的感觉。 凭她对昭妃的了解,这会儿的昭妃只怕心都在流血了…… 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慢慢刺。 “虽然四皇子与我说过,这几枚宝石不用归还,但你我既是买卖关系,自然是一码归一码。几枚宝石各自用掉了多少粉末,宝册上皆有记录,还请四皇子核……” 后面一个“对”字半吞半咬,气得朱常安面颊一抽。什么都没了,还核对什么? 程紫玉似乎这才发现说错了话,蹙眉将头低了下去,掩住了眼里的笑…… “安儿,她说什么?什么宝石?啊?你……你把宝石都送人了?”昭妃神色紧张,一下抓住了朱常安的手臂。 朱常安想要咬死程紫玉的心都有了。 他也没想到,这漫天漂浮,到这会儿还时不时被风带起的莹亮竟是来自他母后的那几颗宝石。 先前为了哄骗他母妃将几套头面上的宝石都拆下来助力他南下,朱常安花了大量功夫。可他南下将所有银子都花光了,还搭进了一盒宝石。回京后见母妃追着他欲生欲死,他便只得骗她银子用作了投资,宝石只用了一颗,剩余的宝石他先留着,若此行顺利他便全都将宝石打成新头面送还给她…… 此刻谎话竟被这种方式,这个时候被揭穿,朱常安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母妃可能的纠缠和追问,他的头更疼了。 偏偏他此刻面对太后的震怒,如何善后尚不知,哪里还有心思去质问和追究程紫玉竟然将他给的宝石全都给磨成了粉…… “母后,儿子很快就会为您加倍再挣回来的!” 昭妃面如死灰,抽泣着捶打朱常安。 朱常安唯有硬着头皮好言劝着。 瘫倒在朱常安怀里的昭妃抬臂看着豆红缎衣上落下的一层亮色粉末,又翻起了眼白。她积攒了半辈子的心血啊,非但没能为她钓回大鱼来,还变成了一堆废物,飞在空气里,连抓都抓不住的废物…… 朱常安冲程紫玉直咬牙,而那厢文兰底气虽已渐渐不足,却还未忘最后的垂死挣扎。 “程紫玉,既然这是太后的寿礼,这么重要之物,那你为何要用这么不结实的盒子,里边为何没有防护措施?你就不怕被摔碎?” “公主这话说得不对!包装盒不管什么材质,都是被人捧的,而不是给人摔的。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会碎?里边装的是易碎品,王侧妃知晓,也告知了您,是您不依不饶,最后发生了冲撞。 这寿礼的外盒即便用的是木盒竹盒铁盒,在刚刚那种猛烈的撞击下,又怎么可能不碎?再有,四皇子定制的只是货品,至于外包装,买家一般都会有自己的要求和主张。王侧妃在提货时就说了,急着提货要去配包装的,民女这边的包装压根不重要。所以,民女并不觉得锦盒包装有任何问题。 倒是公主您,有质疑包装的心思,不如解释一番为何要扯掉锦盒上加固用的封条?而锦盒又为何会摔地?” 程紫玉地位相比文兰那是绝对的悬殊。 为防文兰晚些时候在她背后,在上位者面前发难,到时候她被挑拨个措手不及,她故意给了文兰质疑的机会,如此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了,有这么多的人证在此,文兰再想蹦跶便不可能了。 这会儿见文兰已无反击之力,程紫玉才瞬间强势起来。 “你……是你害我?程紫玉你害我?”文兰扫过了太后和皇后阴沉的脸庞,听到了众人小声的议论和嘲笑,可她却再无话可说,这是她冒头的第一想法。 “够了!”太后已经厌烦无比。“紫玉一直跟在哀家身边,她既没那个闲工夫,也不可能有先见之明知晓你会跟踪王侧妃并发难,从头到尾,分明错都在你,你却一直推三阻四。到了这会儿,不愿承认你自己因善妒而随意臆想就罢了,竟还想着找茬……” 文兰咬着唇,跪地而下。她知道,太后只怕是要发落了她。 她扫眼全场,皇帝未至。因着打碎了寿礼,只怕太后里里外外都要厌恶她,那会怎么发落她?将她遣返朝鲜?还是取消赐婚? 不行,她是带着荣耀前来的大周,这么回去,不但她的名声将全毁,将是对整个朝鲜的打脸。到那时,她的父王更得要低声下气……绝不行! 文兰再高傲,这会儿也不得不低下了头。 “太后娘娘,文兰知错了。文兰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太后娘娘给文兰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文兰说完,便将视线偷偷瞄向了朱常安母子。 她打碎的,是朱常安要送的礼。只要他们不追究,只要他们愿意大事化小,大不了她再主动向程紫玉道个歉,这事应该就能糊弄过去了吧? 可文兰没想到,她料错了! …… 第二五九章 异想天开 文兰没想到,刚刚还在摇摇欲坠的昭妃竟是在朱常安都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冲了出来,跪到了太后脚边…… 朱常安目光一凛,几乎猜到了他母妃的想法,赶紧也跪了下来。 这一刻的文兰还以为昭妃是要为自己求情。 昭妃冲太后磕起了头。 “安儿千里定制寿礼,又尽全力拿了宝石去订货,他一片孝心母后您也看到了。今日之事最无辜的就是安儿了。好端端的寿礼就这么没了,还有谁比安儿更难过。可太后明察,今日看似安儿脱不开关系,可分明程小姐,王侧妃和安儿都是受害者啊……” 昭妃一开口,文兰已经瞪大了眼。 她忍不住开始冷笑。这什么意思?亏她还以为是求情,原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不不不,这是更狠,应该落井下石才对。这么急着撇清,没为她说一句? 哈,在这对母子看来,她名声已与他们扯上,无异于翅膀被缚,他们压根不怕她反抗,所以他们大可以随意对她作践。 这会儿为了自保,他们便将她扔去堵怨气,晚些时候需要助力,再解开她的翅膀带他们飞是吧? 便宜都被他们占尽了? 文兰面色一沉,刚刚一点慌张反倒消失了,索性就冷然看着昭妃演了起来。 “母后千万别动怒,碎碎平安,这锦盒里的,碎了就碎了,权当是为母后挡灾了。好在母后寿辰未至,皇上又将文兰公主托付给了安儿,那臣妾便为公主立个保证,东西既是公主打碎,那公主一定会负责到底,还望母后寿宴时拭目以待!” 昭妃扭头冲着文兰一顿眼色,“是不是啊,公主?” “自然!一人做事一人当,文兰一定负责到底!”文兰一字一顿应了,眸子却越发沉了。 昭妃闻言心头一块巨石放下。有这句保证就好了,反正文兰有银子,寿宴还有几日时间,只要有银子,没有什么是摆不平的!如此这燃眉之急也就解了。 似是感受到了文兰的冷意,昭妃语气放柔了些。 “文兰年纪小,今晚这事倒也不能全怪在她头上。毕竟,也就是十四五岁的人,自然是孩子心性,心里有什么也不知道遮掩,所以就有些胡闹了。” 昭妃抹了一把泪,声音也低了下去,似是诉起了苦来。 “到底是我这个做母妃的没用,倒使得儿子今晚被连累了。安儿年纪不小,眼看要封王了,可这后宅……我家安儿若是能有个沉稳大度的王妃就好了。但愿今后不要再闹出什么笑话来,否则我这个母妃难辞其咎……” 昭妃在哀叹,皇后在冷笑,太后在眯眼思考。 文兰只恨不得上前撕了昭妃。 这对母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卑鄙无耻。 在场听懂的人虽不多,可明显从太后皇后乃至跪在她身边一声低笑的王玥都已经听懂了。 昭妃看似替她说了不少好话,可都说的是什么?说她年幼胡闹,不收敛不遮掩,这也就罢了,偏话锋一转,扯到了封王上。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自己这样的,压根不够格做一王正妃,王妃必须要沉稳大度的,否则将来一定会是笑话,到时候就是都怪在她头上也没用!她这是在暗示! 好个昭妃! 文兰本以为,太后只会考虑将自己打压教训,最多也就是押后婚期,反省一段,却没想到昭妃打了个这样阴损的主意。 昭妃这是在暗示太后将自己从朱常安正妃贬成个侧妃!而从太后此刻的表情看来,显然是将这个主意纳入了考虑的范围了。 按着太后一贯来顾全大局的手段,这是最好的处置。她本就不喜自己,这样恰好可以给自己个教训,还可以保全了皇室的名声,也不至于抹了朝鲜的面子,除了自己,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当真是费心了! 文兰深吸了一口气。昭妃,朱常安!太狠了!她到底是属国最得宠的公主,给太子做妾也就罢了,将来至少是个高位后妃。他朱常安凭什么?破落皇子罢了! 今日分明只有自己才是吃亏的,可为何到最后,所有的责和罪都由自己来背?做梦呢吧? 这会儿的文兰目光阴鸷,先前因着与朱常安多次私下相处被人瞧见,她已有了些疑心。此刻既然朱常安的用心已经清楚,那她便不得不怀疑或者这对母子从一开始便已在算计她了!…… 程紫玉与王玥悄悄交换了眼神。 一切都在掌握,甚至情况比她们原本算计得还要好。 要怪就怪朱常安母子太贪了。 他们要得太多! 他们想要靠山和助力!无疑,就此刻的状况来看,文兰是他们最好的人选。 可他们还想要争皇位!那就必须保证文兰不能是正妃。即便此刻是正妃,那迟早也要想法子贬下去。毕竟,外族公主想要成为一国主母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设计了文兰,还坏了文兰的名声,叫文兰想逃都逃不掉。哪怕为了母国面子,也不得不留在朱常安身边。 而当所有人都知文兰是囊中物后,他们再无顾忌。其实从那一刻开始,文兰便早晚会被昭妃母子找到机会踢下正妃之位。 今晚突生变数,文兰犯了忌讳,扯了后腿,昭妃将计就计,索性提前动了手。 这么糟的状况,昭妃没有去抚慰文兰,反而先是想着撇清了儿子,又将赔偿的责任丢给了文兰,最后时刻,还要痛踩了文兰一脚。既铺平了前路,又讨好了太后,还教训了文兰,因着文兰答应负责,按着昭妃那下流秉性,只怕还要将那几颗宝石的损失从文兰身上讨要回来……今晚的她当真一点都不亏! 而程紫玉抬眸却还对上了昭妃冲向自己的一个善意的勾唇。 哦,对了,还有这个因素!程紫玉暗自冷笑。 她这是还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她帮自己说了话,还帮忙为自己教训了文兰,她在显示她的决心,她在告诉自己,她不偏不倚,为了帮自己出气连自己的准媳妇都教训了!她在搏自己的好感呢! 她看上了自己,想要自己也给朱常安做妾呢!可只要文兰在那个位置上,文兰不会答应,自己也不会情愿。大概在她看来,这会儿文兰下去了,自己应该求之不得和王玥抱个团,随后捧出所有身家供着他们母子吧? 哼,就是前世的自己在身负重担,家族四面楚歌,需要朱常安解决困难的情况下,自己也从来看不上一个妾位啊! 昭妃还真是异想天开过了头! 不过,昭妃母子这会儿演得再好没有用,太后再怒也没有用,因为真正的主角还未登场。文兰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忍到了这会儿。 …… 第二六零章 联手之力 当日王玥上门求帮忙时,程紫玉之所以爽快答应,自然不是大发善心。而是她看到了机会!一个既可以剪除朱常安助力,又可以送朱常安一份“大礼”的机会! 当然王玥的决心的确也打动了她,她若帮忙,还能让王玥欠上她一份情!她与王玥牵扯越多,他日王玥便不得不回报于她。也许某日,这些人情能为她帮上大忙…… 而她稍一思忖后,发现这个忙她还真能帮……她们,正好各取所需! 程紫玉看向文兰。 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朝鲜公主安静跪着,似是认了命。 可程紫玉清楚,这文兰,怎么可能轻易服输? 前世的朱常安一颗石子无意导致文兰破了相,都能引得她怀恨报复了多年,此刻如此凌辱和暗算文兰怎可能罢休。 朱常安和昭妃,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和自命不凡。 只怕文兰从此刻起,就将开始她的反击之路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程紫玉忍不住勾唇,今晚的算盘没有比自己打得更响亮的了!朱常安,你可要受好了! 文兰的复仇之火,才是程紫玉要送给朱常安的大礼…… 银子,那是最基本的夺嫡基础!只要设法让朱常安穷困,那他即便是蛟龙也只能被困深潭。 程紫玉好不容易才叫朱常安一穷二白,可因他对文兰的算计,他的银钱烦恼竟然迎刃而解。这是程紫玉不愿看到的。 所以她与王玥联手了。 一盆冰水倒下去,让文兰爱火全灭,还从里到外透心凉,将朱常安母子看了个透…… 昨日一上船,她便在文兰那里埋了一把火。而后接连几个误会几乎让文兰认定了她与朱常安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今日在太子妃的“帮忙”下,昭妃的相帮和解围便已让文兰恼羞成怒。当时程紫玉与王玥便知,她们的计划一定能成。 另一半任务就这么交到了王玥的手上。 湖心台正是舞女劝酒时,哪有几个女眷厚脸皮留那儿的,所以当时哪怕文兰不去找昭妃,也只能找了别的去处。而那种场合朱常安向来都是以老实本分的形象示人,只远远坐在一边做君子状,所以只要王玥愿意,就一定能与朱常安搭上话。 王玥往日在府里出手大方,哪怕是朱常安身边伺候的那群家伙也没少得了她好处。这会儿文兰不在,她一个银锭子出去,便成功找上了朱常安…… 而程紫玉与王玥从荆溪北上前往船队的这一路,早已细化了计划,她们还找人弄来了石家办宴的地形图了解。 两人早已敲定,将实施计划的地点定在了这片偏僻又多树之地。 王玥将朱常安的小厮支去了路边守着,实则是为文兰留下了线索。当然,即便文兰找不着,王玥也会让自己一直在周围扮猫的贴身丫鬟将文兰引来这处…… 王玥早听到了猫叫,知晓文兰已至。她没花多少功夫,便勾得朱常安动手动脚又胡话连连。朱常安到底血气方刚,刚刚被那些美人美酒一刺激,这会儿被王玥一撩拨,自然有些过了…… 而王玥递给朱常安的银票;拿到银票不曾拒绝还兴奋无比的朱常安;两人子时三刻想要瞒过文兰的相约……这些都是一把把掷给文兰的柴火…… 至于让文兰想入非非,并彻底将其带去了沟里的,则是王玥有意提到的那句:“爷念念不忘程紫玉那里……她让爷放心……过一会儿……就来……爷且等着……” 其实原话是这样的:爷念念不忘,留在程紫玉那里的寿礼已经在妾身手上了。由于已上了封条,所以妾身并未瞧见货。但她让爷放心,一定让爷满意。妾身过一会儿就去拿来,爷且在此处等着…… 只不过王玥说这话时半遮半掩,刻意将声音时高时低,强化了易令人误解处,而说完后又神叨叨出了树丛,留了朱常安在原地……这些都成功带偏了文兰,让她进一步认定程紫玉与朱常安之间有苟且。 于是,当王玥取物回来,表现得心虚又鬼祟,偷摸逃跑被抓住,而后还虚张声势,文兰终于对她出手了…… 文兰又怎会知,她的那些盘算早有人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了个完完全全,早就料算到从未被骗受气的她一定忍不住…… 她以为她是捕蝉的螳螂,却不知她才别人真正的猎物。 锦盒是程紫玉特意选的,因为轻,王玥抱着方便,拉扯起来也可以飞得更高更远,那么破坏力自然也就更大…… 锦盒的锁扣也是程紫玉故意选的搭扣式,而不是挂锁或是插销,方便文兰可以快速简单打开盒盖,也便于最后时刻让里边的东西悉数滚落…… 那寿桃程紫玉故意做得轻薄,所以压根经不起打砸,小小的力道便足以叫其粉身碎骨…… 那一溜儿小瓶除了用来膈应昭妃母子,自然就是为了给文兰“推断”之用。至于信笺,只是个最易叫人想入非非的道具罢了。 而程紫玉之所以只做了这么个寿桃做寿礼,自然不是因着早就算到了今日。她还没那本事。 只因程紫玉对朱常安恨极,哪怕当日在王家她已狠狠敲了他竹杠,她也依旧不愿为他做寿礼。尤其是在他提出了一大箩筐可笑的要求后!做好了,是朱常安的孝心,做的不好,是她没本事! 她不能不做,又不想做得太好,所以只能但求无过,最好是完成任务却不出彩,还得叫人挑不出刺来。 所以一个多月前,她便按着那些刁钻的要求故意做了那么一只薄胎陶瓷。她当时的确存了心思,所以在朱常安的人先前来提货时,她也故意拖延了下来。 她巴不得这货碎在朱常安手里,巴不得朱常安嫌弃这货寒酸却没理由追究自己的责任,而寿辰将至偏还没时间,没银子去筹备和更换寿礼…… 虽感觉有些对不起太后,可她希望朱常安因着这份礼倒霉,因着寒酸被嗤笑,因着胡闹被指责,因着手滑碎裂被厌恶…… 后来,王玥上门了。 程紫玉索性便拿了这份寿礼来一箭多雕。 事实证明,这寿礼确是派上大用场,正是这份小气和寒酸才引了文兰上钩…… 另外,这处很偏僻,按理这里的推搡还不至于这么快引来人。 可有那只“野猫”的刻意指引,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这处。 而太后是与在程紫玉的说话间,被程紫玉神不知鬼不觉往这个方向带来的。 太后到时王玥已经演起了苦肉计,文兰正对她大打出手…… 王玥为了这一胎将身子调养得极好,补药又一直未断,当日程紫玉请来给王玥把脉的大夫就肯定地表示,孕相极好,胎像也稳,一般的跑跳都不会有大碍…… 也是正因如此,王玥才敢如此一拼,一次次火上浇油去演那苦肉计…… 而程紫玉原本是给自己也设计了一场戏的!不过因着李纯的干涉并未能实施。可即便如此,她与王玥的这次合作也已是相当成功了。 这会儿的皇后已经唤来了她当日赐给王玥的两个嬷嬷在问话。 嬷嬷们表示,前几日王侧妃从程小姐那里提到的货正是这么个带了封条的锦盒。那东西王侧妃一直珍而重之地收藏着,半个时辰前才小心取出说是要给四爷送去…… 程紫玉暗自冷笑。 一切都已查得清清楚楚了,太后皇后皆在此,可到此刻,对文兰的处置依旧未下达,还在如此小事上浪费时间,原因很显然了…… 王玥也又一次偷偷目带佩服地看了程紫玉一眼。 一切都被程紫玉料中了。 处置不可能这么快下来!甚至充满了各种变数!所以她早已有所应对……但愿文兰不要叫她失望才是…… 李纯在现场乱腾的第一时间便隐入了人群再未出现,显然他是去找皇帝了。 所以,本离这不近的皇帝这会儿已经出现了。而皇帝微眯着正做盘算的眼,表露他已知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文兰这才哭得动容地膝行上前给皇帝磕头认错。 “文兰的确鲁莽了,文兰给太后娘娘认错,给皇上磕头,但文兰尊敬太后,一切只是无心之失,周语不是有言,‘不知者不罪’吗?太后娘娘的寿礼,文兰之后一定补上,但请皇上和太后息怒,给文兰弥补过失的机会。文兰一定竭尽全力!” 皇帝一直眯着的眼渐渐明亮,随后有一丝笑意从他的脸上漾开…… “你还知道‘不知者不罪’?朝鲜公主学汉文下了不少功夫吧?不容易啊,朝鲜虽为属国,可到底民族不一,文化不一,礼仪不一,朝鲜公主能学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康靖王得女如此真性情,这一点,我大周公主倒是比不上的。” 康靖王是朝鲜现国王,也就是文兰生父的周赐封号。 皇帝这话引了不少的关注,却几乎没几人能听懂,听着像是在讥讽,可“真性情”三个字偏似有将这事糊弄过去之意。 太后与皇后一对视,一肚子话便暂时吞了回去。 “今日是南巡第一日,是个大好日子。石家大宴也办得不错,朕便做个主,一切先以喜乐为上吧!” 皇帝转过了身子,直面太后。 “母后,既是一点小误会,便暂时揭过吧!文兰虽为无意,却到底犯了错,朕一定会给母后一个满意的交代。”他又轻声上前,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 太后面色一下缓了下来。 “皇帝的面子,哀家自然是要给的。文兰这事便由皇帝处置吧!” 皇帝恭谨行礼:“母后且静待处置结果!” 眼不见心不烦,太后点了点头,直接离了现场。 围观众人很识相,至少听出了皇帝今日不打算追究,要暂时压下这事,于是除了当事人几位,自然赶紧散了。 “皇上!”太后一离开,竟是有三人同时开了口。 皇帝哼笑了一声,三位分别是皇后,昭妃和文兰。 三人各有盘算,面面相觑,皇帝却伸手止了三人开口。 “都有话想要对朕说是吧?” 皇后微一屈膝,昭妃楚楚可怜垂了眸,文兰点了头。 皇帝背过了手。 “宴席结束后,都去朕的院子里等着!”皇帝说完便扬长而去。行至朱常安身边,他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这个儿子几眼。 朱常安心里一凛,赶紧跟上了皇帝。他必须向父皇解释一二…… 皇后扫了眼现场,也跟着离开了。 昭妃赶紧起身,却叫文兰拉住了袖子。 “娘娘,您刚刚那话是何意?文兰不太明白。”文兰不甘,她被人当众过河拆桥,此刻怨气足得很。 “傻孩子,本宫一片苦心,你竟没体会出来?”昭妃翘着兰花指想要给文兰捋发丝,却叫文兰不动声色便躲过了。 “这是生气了?本宫你还不了解?本宫把你当亲生女儿,什么时候害过你?这不都是为了你吗?太后在气头上,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皇上宠你,可太后寿辰将至,皇上一定不会驳了太后的面子。 本宫这么开口,全是权宜之计啊!太后的面色你也看见了,你犯了这么大个忌讳,就不怕被遣回朝鲜?那多丢人,到那时史册都要记下来的,你将来还怎么办?你忍心与安儿相隔千里吗?” 昭妃又摆出了往日里她哄骗文兰的那种笑。 “傻孩子,放心吧!即便只是侧妃,你也是本宫心里唯一的儿媳,也是安儿唯一心爱的媳妇。你就忍忍,等风头过去了,本宫再想法子将你扶正!好了,别多想了!本宫与安儿都不会委屈你的!” 这会儿的昭妃对她避之不及,愿意耐下性子对她说这些,无非是想要她认清现实,一会儿在皇帝那里可以识相些。于是,昭妃连给文兰说话之机都没给,便直接扭身离开了。 文兰将一口银牙错了又错,谎话连篇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昭妃的恬不知耻当真叫她再次长了见识。 她哼笑着努力平息怒火,暗暗下着决心,然而身后却是一道笑传了来。 “搞了半天是个乌龙啊?既是半斤八两,以后就平起平坐了呀!”王玥笑得花枝乱颤,嚣张之态毕现。 …… 第二六一章 将军出去 王玥正在拍着裙子上的灰,举止随意,口气更是散漫随便。 “今日之事我便大度些,不与公主你计较了。毕竟都是一个府里的姐妹,也不好太客套显得生分!我虚长了公主两岁,就不客气地叫公主一声妹妹了。你我便一笑泯恩仇,今后以后和平相处吧! 要说你我还真是患难姐妹,看上了同一个男人,坐在了同一位置,此刻竟还同被打了脸。不过我这脸是皮外伤,敷药就能消肿,只是妹妹你……这内伤可得好好养一养!” 王玥阴阳怪气,又口舌伶俐,文兰虽跋扈,却到底是个外国人,平常与人说话争执能勉强不落下风,可像此刻王玥这么拐着弯骂人,她却完全招架不住。 文兰今晚吃瘪到现在,正是一肚子气。这会儿连王玥这等下三滥都敢来猖狂奚落她,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活十几年都没像这两日受过那么多气。 一想到今后可能与个口是心非,吃女人软饭的伪君子过一世,还要面对恶毒无耻不要脸的婆母,与一群下三滥低俗卑贱的女人平起平坐,称姐道妹……这样的日子完全就是耻辱!她怎么可能接受! “你什么玩意儿,敢来……” “噗嗤!” 王玥笑了出来,硬生生打断了文兰。“妹妹记性真是不好,是妹妹自己说的,妾是什么?是玩物,是奴才,见了主子要下跪磕头,要自称‘贱婢’的!” 这话是先前文兰埋汰王玥的,此刻被奉还,自是堵得文兰胸口起伏。 “既然都是妾,谁又比谁高贵?反正都是玩意儿!” “闭嘴!本公主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管好你自己!本公主这会儿心情不好,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这就找人撕烂你的嘴!” “公主慎重!” 王玥后退了一步。“咱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呢?刚刚皇上在时,我本可以对你落井下石,姐姐如此忍让,妹妹你可得领情。既然皇上都说是个误会了,妹妹若还要暴力出手,姐姐也不想忍了,届时皇上也就帮不了你了。” 文兰瞥眼四周,不少下人正在收拾现场,虽一个个都只低头干活,可若自己真的再次动手,一定会传出去。皇帝给了台阶,自己若再不识抬举,后果只怕要糟。 “王玥,你说话小心点。我的姐姐是得了封号,入了玉牒的正经公主。此刻我还是未嫁,也未被赐婚的公主身份,轮不上你来踩我! 你适才识相,我今日且卖你个面子放你一马,我若再听闻你与我姐妹相称,我一定要求皇上治你个不敬之罪。来日方长……”这会儿的文兰急着对付那对不要脸的母子,更急着收拾自己捅的篓子。王玥这里,她还真就腾不出手…… “是来日方长!以后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机会培养感情的!”见文兰离去,王玥也没忘跟着挖苦几句…… 看着文兰气鼓鼓的背影消失眼前,王玥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主子,您为何这般……”王玥的心腹丫头一脸不解,她的主子一向知进退,何时这般刻薄又不识时务?不怕引起公主的报复吗? 王玥也是苦笑。 若是可以,她宁可受点委屈缩头扮乌龟也不会这般没有分寸。 她原本以为,在半刻钟前,她就该大获全胜了。可程紫玉一早就否定了她的天真……事实证明,程紫玉是对的! 当日的程紫玉把玩手中团扇流苏,眉眼低垂却毫无波动。 “除非文兰主动抛弃朱常安,否则哪怕她捅出天大篓子,她也依旧足以凌驾于你之上。你若想要保住肚子里的肉,头一条,便必须让这个公主消失。” “你的意思是……要杀……杀了她?”当时的王玥并未领会程紫玉的意图。 “你我有什么本事杀她?杀了她后你我能逃得了?我的意思是逼走她!” “我……有些难。紫玉,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各方面的底气不如她,她自从得了皇上口谕后,每日霸占朱常安,我连朱常安都接近不了……” “是,她从小就被朝鲜王视作眼珠子般地疼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手。她娇纵狂妄,霸占欲强,正因如此,你越是对朱常安穷追猛打,她便越是不放手。那样便适得其反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自己主动离开!所以,要伤她的心,让她失望让她痛。让她看不上朱常安。这样还不够,还要恶心她,逼迫她,让她不屑不愿,打心底里就想要逃离朱常安身边……” 不过当时程紫玉还留了半句并未开口:要让文兰恨上朱常安,她被骗了感情和银钱,坏了名节,成了笑话,早晚要向朱常安讨债…… 程紫玉与王玥只是暂时的合作,她自然不愿与王玥分析得太透。而王玥显然也未将文兰可能会向朱常安报复放在心上。 对王玥来说,这个主意已经够诱人了!若真能这么轻松将文兰从朱常安身边拔出,那么她的时间就够了。她这个孩子,存活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而且,此刻朱常安好不容易上了一步,公主的助力突然消失,他能靠的人就只有你和王家了!” 程紫玉掩住了眼底的其他盘算,笑着看向王玥。“到那时,你即便捧不出诓骗他的那笔巨额银子来,他又能如何?你有的是理由打发了他,是不是?” 王玥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所以,王玥与程紫玉想的法子从来不是为了丢文兰的丑或是让文兰惹怒上位者,而是要让文兰看清朱常安和昭妃的丑陋嘴脸。 她们的计划很成功。 也是正因如此,这会儿的王玥还在硬着头皮去恶心文兰。 按着文兰的心气,她是绝对忍不了的! 王玥在刚刚听到文兰最后那段她尚未被赐婚,依旧是尊贵公主那话就知道,若不出意外,文兰是要想法子悔婚了…… 王玥拍了拍满脸忧色的丫头。 “怕什么!本就是条不归路,一旦踏上,就是要披荆斩棘的!文兰只是我的第一个困难,以后的仇家只会多不会少!我与文兰的梁子早就结下,你看她今日对我下手的狠辣就该知道了。若不是因此,我又何必先下手为强?这会儿她急着自己那点破事,短时间内是无暇来对付我的!至于以后……” 王玥笑了起来。 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有了孩子傍身,以后她的地位就稳固了。有了底气,才有话语权。到那时,谁知道又是一番什么局面呢? 她始终相信,权利斗争风起云涌,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到那时再说吧!…… 石家的大夫和御医先后脚到了。王玥却只要了两瓶伤药,连连表示伤势不重,没什么大碍,一脸都是大度容人之态。 大夫想要给她把脉她也婉拒了,却客气给了两位各自一枚银锭。 回到了席面后,王玥已体贴地戴上了面纱,分明不太舒服,却坚持着款款走到了太后身边,识相跪下表示她一切无恙。 大夫和御医都对她印象不错,太后问话时便话里话外暗示了几句。太后闻言也是多看了王玥好几眼。 知晓保全皇室颜面,懂得息事宁人,太后也对她生出了些好感。 太后赐下了药膏药材和安神玉,皇后早将王玥视作了棋子自然不吝安抚,也赐了点东西下去,摆手示意王玥好好回去休息。 不过太后却打断了皇后。 太后始终心气不爽,看向了文兰。自己与皇后都表示了,没理由这个始作俑者还事不关己坐那儿吧? 文兰咬了咬牙,上前道了歉,主动表示会承担一定补偿。 王玥表现得依旧得体,不骄不躁不闹不恼地退下了…… 酒宴还在继续,可出了刚刚那事,到底兴头被打断,虽歌舞依旧热闹,可气氛到底是不一样了。 太后明显有些疲乏,安抚了程紫玉几句后,也不曾留她,索性先回去休息了。 皇后昭妃文兰几人各有思量,还在想着一会儿要面圣,便先后起了身离开了宴场…… 皇帝虽依旧在与众宾客谈天说地,可喝酒的速度却明显缓了下来,就连那位先前依旧钻到了皇帝怀里的田美人此刻也乖乖站去了一边。 很快,皇帝便以酒多头晕而起身了。 皇帝一走,宴席也就散了一半,气氛直落后,不少贵人便也回了住处休息。但还有不少人,比如诸位皇子,则依旧忙着觥筹交错。他们虽看似是在宾客群里拉拢关系,但此刻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那里,今晚会不会对文兰有所处置…… 程紫玉也关心,她急着想知今晚所收获的成果。所以太后那里没唤她倒是刚刚好。 程翾不喜欢应酬,又待了两刻钟便准备告退。程紫玉犹豫是不是要跟老爷子回石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时,柳儿悄悄转达了李纯的口信,说有消息他那边会传递。 程紫玉见大皇子正端了酒盅向自己走来,心头顿时冒出了厌烦和不喜,甚至有些倒胃口,她索性装作没瞧见,直接略过了大皇子走去了另一边石夫人那处告退…… 好在有李纯,她倒是不怕拿不到第一手消息。 住处离得不远,走了一刻多钟便到了地方。 进了屋子,要了点东西吃后程紫玉便让丫头去打水。她前两日先是赶路又是坐船,今日又沾染了一身酒气,急着要沐浴。 然而洗完的她从里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半躺在榻上翻书的李纯。 两团红云顿时爬上了程紫玉的面,又羞又赧的她心头一股恼火顿时升了上来。 “出去!” 她脸上虽烫,可周身发散出了一股冷意。 先前她与李纯虽接触多次,可大多都是在室外,因无惧于他人窥视而坦荡。唯一一次同室独处也是初见面在盐船上的无奈之举,且当时她还有丫鬟带在了身边。 而此刻同在一室不止,还是夜半三更,她发现丫鬟也已不见所踪,这就不对味了! 她倒不是怕害了名声,而是她突生了一种被轻视轻薄之意。 哪怕她欠他许多,可她前世今生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太多次的卑贱,她尤其不喜也不愿忍受这种感觉。那叫她感觉耻辱! 尤其看他惬意躺着,没有局促不安,倒似理所应当,那种感觉便更甚…… 她哪怕生就低人一等,哪怕欠人性命,她也不愿被人小看,当作玩物,她的地方不是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程紫玉更气的,是他先前分明是通过柳儿表示会传递消息过来,却没说他会亲自跑这一趟,此刻他往这儿一躺,程紫玉便开始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她再看看自己,身着素锦中衣,顶着一头湿发,就这么面对一个男子,她纵脸皮再厚,这会儿也会感觉无地自容…… 若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他会来,她压根不会去洗浴,此刻又如何会这般面对于他?他若当真是故意算计了她,那她是不是也多少看错了他?她这般信任她岂不是大错? 想到这里,程紫玉心底有一股悲凉蔓延开来…… 这会儿程紫玉心头想法转了又转,却不知李纯脑中却是混沌一片。 他看她走出内室,在屏风上投下身影时,他的心就快跳出胸口了。 他紧张!他满手心都是汗! 他本来是站着的,可他怕她看出他的局促紧张而笑话他,于是在她出现前,他用最快的速度从一旁的架子上抽了本书就抓到了手里躺去了榻上,他甚至快速整理了衣襟摆出了一个随意又舒服的姿态。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动作太快又太慌,后背还不小心磕上了硬木,这会儿正火辣辣地疼…… 他一直盯着书,可却不知书上写的什么,他一直都在偷瞄她的影子,他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她身上。 她素白身影绕出屏风,空气里满满一下便都是淡淡的皂香。 没有香花香露味,却叫他闻着舒服至极,连心跳也快了好几拍。 那一瞬,他的眼神一下便又缩回了书上。 可下一瞬她的声音里有愠怒和寒意,却没有惊喜,他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鲁莽。 他抬头刚要解释,却有了一瞬的呆滞。 她站在那儿,不染脂粉,不戴金银,清冽绝尘如仙子。及腰长发还在滴着水,白皙干净的肌肤在烛光下散发着淡淡荧光,微红的脸颊上晕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如熟透的蜜桃一般想要采撷了咬上一口,而她微卷的睫毛如翅膀上下扇动,随后似有什么直直撞进了他的心头。 这一刻的他才发现,面对她时,他的心头竟似是养了只蜜蜂,没头没脑地窜,时不时还刺他一下,叫他抓耳挠腮又手足无措。 “听到没?出去!” 在看出了她的面色不善后,他就失态了! 只因他盯着她一分神后,手中装模作样的书便一滑,也没能抓住,就这么直接掉到了地上…… 这一声响动惊醒了窘迫的他。 他下意识去捡书,他讪笑躬身,视线却还留在不远处人儿的身上。就这样,他又是一不留神,一脚踢翻了塌边香炉。 香灰撒到了袍角,他起身拍灰,却又忘了刚刚搁到膝头的那本书…… 书儿再次落地,正好掉在了那堆香灰上…… 程紫玉也傻了眼。 前世今生,她眼里的李纯除了骁勇善战,就是身手过人,冷静非常,泰山崩顶而不乱这些印象。什么时候这么慌乱窘迫过? 这会儿的李纯还讪讪站那,不知该解释还是赔笑,不知该走还是留,也不知是该先捡书,还是先将袍角香灰掸去…… 傻憨之气出现在了李纯身上,如此不知所措的样子完全颠覆了程紫玉心里的那个他! 噗地一声,程紫玉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刚刚就想笑了,可心头有气憋住了,直到这会儿,瞧见他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后,她便再憋不住了。 他刚刚看得津津有味的,竟是一本梵文经书。 程紫玉再傻,也看出这厮刚刚的装腔作势了。 书架上的书显然是石家摆着充面子的,她进屋时便翻了一通。有甲骨讲解也有梵文经书,有四书五经也有棋谱剑谱,李纯没有拿着剑谱看,反而选了本梵文,怎么看怎么怪…… 大周这几年道教盛行,因而钻研佛义之人便少了。 大周朝中识梵文的只怕也是寥寥无几,能看懂整篇梵文的更是少之又少。 她走出来时,她气恼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正在自己的地盘惬意看书入了神。 而那本梵文经书里一个汉文没有,也不知这常年舞枪弄剑的堂堂大将军如何就看得入了迷? 李纯的失态反而证明了他的慌张,至少说明他是在意的,想到这一点,程紫玉心头的不快稍微驱散。 而此刻李纯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程紫玉活两世,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顽石一般的家伙如此……鲜活? 正好帘子打开,露出了柳儿战战兢兢的脸。她显然是听到了程紫玉低喝声和叮当的落地声。 “姑娘别怪将军,事出有因,外边文兰公主的人送了东西来,将军无奈才进了里屋来一避的。” …… 第二六二章 对我负责 李纯虽与程紫玉才几日未见,可他却实在挂念她极了。他活了二十一年,似乎到最近才知道了自己要什么。 尤其在程紫玉应了会等他五年的承诺后,他感觉周身上下都充斥着愉悦兴奋,哪怕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也没有生出疲累感。 昨日他原本是回不了船上的,他有太多事要做,可他就是想见她,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哪怕说不上话,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 今晚大宴都是他的人在盯着,文兰去偷看王玥和朱常安说话时他便注意到了。王玥捧着锦盒出现时,他便已亲自盯上。他直觉这事与她脱不开关系。 他很快便看懂了她的意图。他本打算适时暗中帮忙,可她早有完备打算,压根无需他出手。 直到看见文兰冲她后背推去,他想都没想便现身了。 他如何不知那是她的苦肉计,可他还是不允许! 哪怕她最后并未栽倒,他也已感觉到了心头闪过的一丝疼。 从那一刻起,事实他就已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 夜已深,宴已散,皇帝的谈话也结束,他安排好手头事后便来了这处。他翻墙而入,他很想见她一面,可他还是忍住了。 哪知他才刚与柳儿碰上头,院门便叫人拍响了。程翾那里原本熄了的灯也亮了起来,他进退不得,无处可去,最好的藏身地便只剩了屋中…… 他怕人影会现,不敢站在窗边,所以站到了墙边书架前。 原来,是文兰唯恐众人不知其“诚意”,派人大张旗鼓地“表歉意”来了…… 听到丫头将文兰的人送出了院子,隔壁程翾的门也已关上,他的一颗心却反而高高悬了起来。 他一下便注意到了里屋净房的动静。 他并未有心理准备与她相见,于是当她走出,他才会这般手足无措…… 随后……因着他的出丑,那一刻他将自己嫌弃了千万遍。 笨手笨脚都不足以形容,毫不夸张,他这一辈子最狼狈的一幕全都落于了他最看重的人眼里…… 自责、沮丧、羞赧,有几分无地自容,他的脸比她还红,却傻乎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见柳儿手中抱了个礼盒,外间的关门声和入画的脚步声,程紫玉便知她是错怪了李纯。 他不是故意,她的丫头也不是被他支开,他没有这样算计她。 “这是怎么了?”入画进屋后,见气氛怪异,李纯狼狈,轻声问了句。 “我沐浴出来见屋中有人便吓了一跳,随手拿书砸了过去,结果人没砸到却砸翻了香炉,这一看才发现竟是李将军。叫李将军落了一身灰,紫玉给您赔不是了。” 程紫玉见李纯脖子都红了,张口便莫名其妙为他遮掩起来。他到底还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他的形象比较重要。而在亲信面前,在她的奴才面前,更不好丢了颜面。 而李纯见程紫玉毫不犹豫将他的难堪全都揽在了身上,一下便呵呵笑了起来。他目光更柔,面红更甚,此外还多了一丝喜悦和满足,盯着她看来时全没了避讳…… 这下轮到程紫玉面红了,她顿时后悔,随后鬼使神差又来了句:“出去!” 她一出口又觉不妥,继续补到:“出去说话!这里不方便!有什么要说的,交代给柳儿。” “你确定?”李纯已恢复如常,微微笑道:“老爷子那儿才刚刚灭了灯,只怕没睡着。” “……” 程紫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将文兰在心里骂了好几通…… 前世她在这场首宴并未引起太后多大关注,当日散宴后便直接连夜返回了荆溪,于是石家虽为程家准备了住处,可他们爷孙却并未住下。 而这次,太后早已言明一路让她相陪,她自然不能回荆溪了。而老爷子那里也差不多,今日因着献礼,皇帝对陶器一下便生出了兴趣,亲自召见了他,晚宴时候兵部侍郎和一位将军又拉着老爷子讲了好一会儿话,约好了明日继续探讨…… 如此,他们爷孙自然只能留宿在了扬州。 然而这次,扬州大宴参宴之人实在不少。 皇亲贵族,京城贵胄大人自然住在了石家最中心的位置。 可无奈除去扬州本地官员贵人,前来参宴的外地宾客也足有上百户之多。纵然石家已将园子一扩再扩,可因着宾客多,住处还是紧紧巴巴。 多是贵宾,自然要有一定隐私,所以扩建的住处都是一个个小院子。 可毕竟场地有限,也不可能过于铺张,规制自然就小。 程紫玉爷孙被分到的住处,正是淹没在一溜儿一模一样,类似寺庙客院的一间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主屋外边加了块空地,又种了两棵树,几丛花而已。 院中主屋一截二,分作了两部分。老爷子占了左边两间,剩下右边两间则归了程紫玉…… 先前老爷子安寝了也就罢了,文兰的人招摇过来,只怕惊动的人可不少。而这院子与其余客院也就是一墙之隔,这会儿指不定有多少眼睛盯着这处呢! 李纯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没法出去了。 而老爷子再喜欢他,也绝对不会想这会儿瞧见他。 程紫玉无奈一叹,进了净房绾了发又换了身衣裳才出来见他。 她一身清爽的简单居家状再次惊艳了李纯一把,然而为化解刚刚的尴尬,李纯还是掩下了眼里的欢喜,恢复了往常模样。 气氛总算是稍缓了些。 可丫头们过于会看眼色,一个说要盯着屋外,一个说要守着外屋,眨眼便退了下去。 如此一来,两人相视而坐,气氛再显尴尬。 李纯忍不住将他刚刚的不得已再解释了一遍,表示他绝对没有轻视之意,又保证今后若无她的允许,绝对不会再犯…… 他眼神巴望,言语诚挚,双手不停转动手中杯盏,程紫玉看出了他的在意,先前那点气恼早已消失,开口主动揭过了这事。 李纯如释重负一笑,再露了几分傻气。 程紫玉再次想到他刚刚的狼狈,顿时跟笑出声,反叫李纯笑颜一僵。 “多谢你刚刚护我颜面。”李纯知道她笑的是什么,他颜面尽失,本来都有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念头了,此刻见她笑得灼目,顿时觉得他的丢脸或许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刚要敛起的笑又在脸上漾了开来。 “笑吧,只要你高兴,随时拿出来笑。”李纯心下一转,“程紫玉,你要对我负责。” “……” 这话没头没脑,惹得程紫玉瞪了他一眼。“凭什么?就因你在我面前出了丑?” “嗯!”他笑得越发灿烂,露出了一点并不惹人厌的狡黠。 “我的丑态刚刚全然暴露在了你的面前。可天下人皆知,他们的李将军英明神武,将来若知晓我面对个女子会如此失了气概,我岂不成了天下人笑柄?岂不是叫外族和外敌耻笑?进而连我大周的颜面也丢尽了? 可我是因看见了你才丢脸,又是在你地盘丢脸,简单说来就是因为你而丢脸。你说要不要对我负责?你对我随意取笑,可我不恼也不离,如此宠溺和包容,叫你开怀叫你笑,让你占尽了便宜,你说要不要对我负责? 反而言之,你若不对我负责,那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大周子民如何看我?大周官员的颜面何存?我岂不是被你白白取笑了?你若将我的丑态传了出去,吃亏的岂不是我?我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在了你手上? 你刚刚主动维护我,分明心里在意我,怕我声名受损,不惜为我撒谎,连自己的亲信都骗了,你若不对我负责,岂不是寒了亲信的心?我一个将军被一个小女子挡在前边维护,岂不是坏了我的名誉? 所以,不管是为了我,为了你的丫头,为了周军,为了大周朝廷和大周男人的尊严,你都要对我负责……” 李纯夸夸其谈,程紫玉又好笑又好气,知道他脑子好,她竟不知他还有如此口舌,有将死的说成活的这本事。 夜闯闺房的分明是他,吃了亏的是自己,损了名声的也是自己,却叫他大段道理,愣生生翻了个个儿。 “无耻!” 这种口舌之辩程紫玉才懒得废话,直接抓了手中团扇砸了出去。 可这厮却将无赖进行到了底。 团扇砸去,他一动未动。 “你看,你骂我还打我,我颜面无存,你说,要不要负责?古人言,打是亲,骂……” “闭嘴!” “好。” 见程紫玉有几分恼羞成怒,李纯见好即收,立马不再吱声。 这会儿李纯感觉自己有些病了,还病的不轻。 他从来都是实务派,可他刚刚竟然浪费了脑力和口舌讲了一大段的废话,目的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他想,或许就是想要让她上心,让她注意,让她与他牵扯上,让她忘不掉他的种种……就像故意做坏事的孩子,或者只是为了引起关注。 “程紫玉,我既然闯了你的房,我一定对你负责!” “李纯你够了……”程紫玉磨着牙刚要摆出冷脸来,却发现他已收掉了脸上的笑,转而一脸认真。 他的眼眸闪耀晶莹,将她的脸完整投映,她看见,他的眼里都是她。 她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忘了,只注意到他眼眸里的她有些慌张。 “我是认真的!”他并未任由她打断。“即便你不要我负责,我也会追着你,直到你点头。” 程紫玉真的慌了,一下缩回了视线。 上次的五年之约后,她时不时会生出些疑惑。 理智上,她很清楚李纯的确是她几全齐美的最好选择。 可情感上,她却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心里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她似乎对他不讨厌,或许是喜欢的,可她却不确定。 她怕自己不能回报,怕自己不够爱他,怕他后悔,怕他不满足,最怕的是自己给不起像他那样纯粹而浓烈的情感! 可他那么强势,几次三番连犹豫的机会都没给她。 她怕看他的眼神。 她将视线缩了回来,转而盯住了手中杯。 她有些失神。 “这杯子比我好看吗?” 于是,当他的脸凑到她的跟前,一本正经学她的样子盯住她手中那只青花杯蹙眉上下打量后,她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 随后,他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将她的头按到了他的胸口。 “别动,你听!” 程紫玉知晓习武之人心跳都不快,可他的心,跳动有力,速度过快。 “是你让我感受到了心跳和心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要告诉你,没必要。别老紧绷着,你看到了,我能让你开怀笑,红脸恼,人生在世可不就是这样?足够了!我要的不多,所以你没必要有负担。” 他这样暧昧凑近她,可他却没有给她任何猥琐下流占便宜或用心机的感觉,反而萦绕的是满满的踏实和安全感。 他说的不错,这个伙伴的确好的不能再好了。有人依靠的感觉确实很好!喜怒哀乐的人生,有个伴着一起走的人,她无处安放的心才踏实…… 嗅着她发间的馨香,李纯的唇勾了又勾。 他的右手已经悄悄离开了她的后脑勺,可她却毫不所知,没有离开。此刻的她依旧安心靠在他的胸口,没有挣扎,全然放松。 多好的开始!他想,她很快就会习惯他的存在,习惯靠在他身上,哪怕此刻没有爱,终有一天她也会戒不掉有他在的习惯!…… 这么一番小小的接触后,两人之间关系又是不知不觉近了不少,只不过此刻的程紫玉尚未发现罢了。 打更声传来时,两人才惊觉已是四更天。李纯这才开始将皇帝对那三位的召见一一道来。 当时,于公公守在了内室门口等着皇帝随时吩咐,而李纯则是领命待在外室以防有人偷听。 所以皇帝即便是私下的召见,可内室里的种种,李纯是听了个一字不落…… 皇后,昭妃和文兰都是早早便等去了。 皇帝先是打算召见文兰的,可文兰却谦让了,她表示她的身份最低,愿意在最后入室…… 第二六三章 回馈之选 程紫玉猜到了,事实上,皇帝压根就不会在意皇后和昭妃的想法。所以他想约谈的,只有文兰。 而文兰突然谦让,应该是想要先看看风向。 皇后进内室前,突然腹痛,于是昭妃便先入了皇帝的内室。 皇帝原本因着朱常安最近的长进而惊喜,这才给了昭妃个恩典,允了她一道南下。哪知一转身,这个四儿子又让他心烦了起来。今晚事端不管从哪个层面都与老四有脱不开的关系。 在皇帝看来,朱常安要求程紫玉做货之余还提了这么多要求,只怕正是当日他在程家门前蹦跶了几次却遭到了拒绝而在进行报复……而这一点,尤其叫皇帝不喜。 既是不孝,也是胸襟肚量太小,丢了皇家的气度,事实再次证明,他与他那个娘一样,十足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 此刻一见昭妃,皇帝更觉正是她将好好的儿子给带坏了,面色自然不善。 而昭妃最近两个多月与皇帝说上一句都难,更不提独处了。今日有此良机自当好好把握,她除了想要争取利益,自然也想激起皇帝的旧情。 此刻的她已经精心捯饬了一番,并带了一盅子解酒汤,扭着腰肢一脸柔情蜜意而来。 她从关怀龙体下手,诉衷肠的同时又忆了过往,满满皆是念君思君态,千娇百媚地上前晃起了皇帝的衣袖,满眼都是意味十足的暗示…… 皇帝今日收获了美艳非常的田氏,到口的美食尚未来得及享用便因着突发状况只能生生晾在一边,他本就有些烦闷,加上他早已厌烦了昭妃,此刻他见昭妃如跳梁小丑,半点没有自知之明,心头怒火顿时上来。 “有事说事,没事就回去吧!”皇帝忍住了拍案而起的冲动,推开昭妃,拉过了袖子。 昭妃见承恩无望,只能将心思转回了儿子那里。 她表示文兰善妒又跋扈,做事没分寸还不知礼,所以压根不配为一王正妃。若身在高位,只怕一府后院便会不得安生,鸡飞狗跳不说,只怕对子嗣也有害…… 她再次提出了先前对太后抛出的那个暗示,要求皇帝赐婚文兰时,在“四皇子妃”这个名号前边加一个“侧”字…… 而昭妃尚不知,此刻一墙之隔的房外,更衣回来的皇后正将一枚绿翡镯从腕上褪下,直接套到了文兰腕上。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字未多说,却已心领神会。 相比昭妃,皇后见皇帝的速度明显要快了许多,她从进屋到出屋,只用了短短半盏茶的时间。 她的进言言简意赅:朝鲜公主身份在那,与其成为四皇子侧妃引得朝鲜不快,为保体面,也为表郑重,不如就将文兰册为太子侧妃。文兰虽有胡闹,可毕竟年纪小,又是外族,不懂规矩情有可原。她这个做皇后的责无旁贷,愿意将其带在身边教养。有太子妃这个榜样在那,文兰定会及早成为蕙质兰心的贤内助。 而相反文兰若去了四皇子后院,昭妃不堪重用,四皇子又绵软,上边再没有个合适又高贵的压制,那文兰即便只是侧妃,只怕也得一样弄个天翻地覆。届时丢的还是皇家的面子。 与其到时候覆水难收,骑虎难下,不如早早给文兰找个合适的去处。 至于文兰的声誉,皇后表示她去安排封口,也会想法子挽回,保证办妥帖了…… 面对皇后和昭妃的主张,皇帝并未应下什么,而是让她们回去等消息,随后便召见了文兰。 “皇伯伯!”没有外人时,文兰一下便亲昵起来。 现任朝鲜王是先帝所封,先帝登基前曾得了朝鲜助力,于是先帝上位后称呼文兰父王时便以“贤侄”相称,所以文兰这一声并不属失礼,反而拉拢了两人关系。 皇帝哼了一声,怒气冲冲。“文兰千里而来,可想念母国?你既叫朕一声伯伯,你若想回去,朕可以安排。” 文兰战战兢兢跪地表示,朝鲜既属大周,她的母国就是大周。正如一棵树,朝鲜是枝干,若想要长得繁荣昌盛,全赖大周这树干和根系的支持。若无大周的庇佑,枝干早已无存,不能成长,也没法收获。这份恩情不敢忘,所以枝干唯有努力将收获的鲜花和果实再次回归根系,回报大树…… 这样的答案无疑是完美的。皇帝面上的怒气顿时消散。 “所以文兰不回去,不过文兰愿意给父王母后修书一封,向他们反省今晚之过,望皇伯伯看在我父王面上,别将文兰送回……” “朕只是关心你一下,何必这么紧张?朕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心疼还来不及呢!瞧把你紧张的,起来吧!”皇帝似一切未发生,亲自扶起了文兰…… 听到这处,程紫玉笑了起来。 皇帝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皇帝太精明了。 他就是故意给了文兰一个机会。文兰是聪明的,主动表态了所谓的树和干之说,话里话外都表示愿意“回馈”大周。 而即便文兰是笨蛋没领会皇帝意图,后果也是一样的。皇帝一定会找了使臣跑一趟朝鲜,将文兰这些日子所有的胡闹之处都一字不落传达给朝鲜王。 询问意见也好,讨要说法也罢,到时候朝鲜为了平息雷霆之怒,同样会有所表示。 若皇帝真恼了文兰想出手,在事发后便不会将这事归咎为“误会”,当时便应该发落了文兰…… 所以皇帝一早便有了自己的主意。 这才是大周皇帝!他能容忍儿子们在前朝的相斗,自然也无所谓后院的相争。文兰怎样他并不在意,关键在于文兰能给大周带来多少利益。 文兰识相,除了主动表示了回馈之情,还表达了愿修书朝鲜反省之意,可想而知,朝鲜王收到这封书信后,为保声誉和女儿前程,也一定要大出血一番…… 皇帝的算盘比商人打得还要响! 文兰是朝鲜王夫妇最疼爱的掌上明珠,若将文兰退回去,朝鲜又无其他适龄公主,届时补来的贵女自然也就不如文兰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哪怕是为了长久考虑,只怕皇帝也从未有过遣返文兰之意…… 此外程紫玉也知晓,这次文兰身后的陪嫁不少,甚至有一座金矿,足见文兰在朝鲜的受宠程度。就冲这一点,皇帝也必须要将文兰留在大周皇室。 且东北路里蛮夷不少,大周与朝鲜一直都是联手合作,加之海上倭寇之扰,大周与朝鲜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了一片和睦。 所以皇帝哪怕对文兰再厌恶,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让两国有生出罅隙的可能。 想来文兰也是早就想通了这一点,才既敢在皇帝面前求赐婚,又敢嚣张对王玥出手。说穿了,就是她知道自己有叫人割舍不掉的价值,才敢有恃无恐罢了。她清楚,只要闹得不过分,皇帝都会对她睁一眼闭一眼。 当然,她是聪明人,今日若不是被算计,她也不至于马失前蹄,吃了这么个暗亏…… 而在皇帝与文兰达成了“共识”后,他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便轻松又融洽了起来。 皇帝索性将皇后和昭妃的来意跟她挑明,又直言因着她的过分,他不好包庇,所以她得暂退一步。 文兰听懂了。其实从太后被昭妃那一怂恿,皇帝对太后的一应承,她就知道难逃这个结果了。虽有这个心理准备,可当这个暗示从皇帝口中道出后,她还是不甘又恼火,她想手撕了昭妃的心都有了。 “我是一国公主,既是要做妾,自然不能丢了颜面。相比四皇子,太子才是良配。” 文兰选了太子。 按着她父王的本意,为她看中的便是太子侧妃之位。虽然现皇帝龙体尚算康健,可太子毕竟占了个嫡,又有皇后和不少大族的支持,将来登基的可能至少能占五六成,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而且太子妃出身高,学的是皇后手腕,为保萧氏颜面,太子后院至少不会有大波澜。而文兰出身外族,哪怕生下儿子也不会对萧氏一族产生威胁,所以太子妃也不会对她过多为难。 因而对文兰本身来说,太子的确是个良配。朝鲜王也算是费了心思。 可兜兜转转,她还是选择了太子,却亏掉了名声,这口气,文兰堵得慌! 若昭妃做人留一线,不对她如此算计,她或许还会为了名声忍了这口气。可昭妃太小看她也太高看朱四了。 对此刻的文兰来说,成为一个弱势皇子之妾带来的丢脸并不比她的名声之辱要小。昭妃算错了,她并不打算忍气吞声。 而且皇后还亲自对她表示了诚意,那么她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水往高处流,她选太子毫不犹豫! 当然,她不会承认先前的眼瞎,而是只怪对方太无耻。显然,要想报昭妃母子这个仇,势大的太子也同样是最好选择!…… “文兰出来的时候目光坚定,应该是恨上朱常安母子了。她一走出圣上院子,便着人去找了他们朝鲜的金特使。皇上那里应该是明早就会将处置结果公布出来。” “皇上那里召见一结束你就过来了这处,皇上万一找你岂不是寻不到人?” 李纯顿时笑了。 “皇上急着拥美人入眠,文兰前脚一走,于公公便找人去抬田氏了。我出来时,田氏已经到了。皇上这会儿可没空搭理我。” 差点忘了这茬。 这种时候,这种状况下,谈及这种事显然不合适,程紫玉顿时红霞满面。好在李纯说得坦荡,稍缓了不少尴尬。 李纯瞧着她粉嘟嘟的脸颊,脑中跑出了“人面桃花”几个字,下意识便想拿手去触一触她的脸。 程紫玉往后一躲,面上红云更重。 “不早了,你回去吧。这会儿夜深,不会有人瞧见的。” 李纯的手悬在了空中,来不及尴尬,他一下以为她的闪躲是因着他刚刚那话而误解了什么。 “你若听到了某些传言,说我流连美人,好色无度,那都不是真的。还有,我身边的侍女虽多,却只方便掩人耳目,并无不堪关系。你不要多想。” “哦。”程紫玉刚刚的闪躲也只是下意识而为,并不曾对他生出什么想法。此刻他的解释,反而叫她不知如何应答起来。 “还有,我的故事柳儿她们也是一知半解,我以后会亲自跟你说,而并不是为了对你隐瞒什么才故意遮掩。” “嗯。” “那我走了。” “嗯。” 她跟着他起身,走在他身后。 她紧跟他的步伐,叫他有些激动。 他走得不快,短短两丈多之距,他走了足有十几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走得太快了。 打开了窗,他又回眸看了她一眼。 “路上小心!”他刚要跳出,她叮嘱了一句。 可就这么一句,便叫他甘之如饴,再次转身,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突然出手,没有给她躲避之机,一把拉了她,将她收入怀中。 他也没给她挣扎之机,便用他的下巴悄悄触了触她的额头。他更没有给她推开他之机,只轻轻道了句:“一会儿见”,随后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之中…… 他知道她敏感且没有安全感,所以他一直在忍着,生怕惊动了她而吓跑了她。可她最后那句虽只简单四个字,可他却听得心头滚烫。 一想到先前答应未经她允许再不能随意莽撞,他便有些心急了。下一次的单独见面还不知是何时,下一次不知能说上几句,下一次她会不会又变成缩头乌龟?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不像上一次的小心翼翼,他给了她一个紧紧又热烈的拥抱…… 可李纯却不知,他的“偷袭”这一次并未让她心慌恐惧。 或是被他的热情所感染,许是因着猝不及防的缘故,程紫玉的心头似被热火灼到,那热度在周身扩散,一下引燃了什么,随后她的心脏快速而强烈跳动起来…… 她将手掌按到胸口,发现这一刻她的心跳比先前的他要快多了。 她又摸了摸此刻因着他下巴的微触而火烧火燎的额头,上边被他种下的体温明显升高了。 程紫玉站在了窗口,夜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却丝毫没有冷却她身上的热度。 她似乎被他感染了。 就似喝多了酒,暖意融融又晕晕乎乎,这样的感觉叫她珍而重之。她似乎听见了心头防备的城墙开始坍塌…… 第二六四章 赏脸说话 正如李纯所料,皇帝第二日醒来后便下达了一个口谕。 他表示,文兰昨日的确胡闹,尤其坏了太后的寿礼更当受罚。不过念在文兰年纪小,不懂事,他便从轻处罚了。即日起,文兰将由皇后带在身边亲自管教,关于文兰的各项事务都由皇后亲自负责…… 这道圣谕并未指明对文兰的实质处罚,也未对文兰的婚事有所指示,听着似是而非,看似也并无不合理之处。 反正包括朱常安在内的大部分人是没看明白皇帝的真实意图。昭妃本还打算找皇帝探探口风,看是不是依旧要南巡结束才颁旨赐婚,是不是赐侧妃之位…… 昭妃自然没见到皇帝,反而是打听到了皇帝昨晚幸了献舞的田美人,且对其服侍相当满意。 听到一串串悦耳的琵琶声从皇帝院中传来,想到昨日皇帝的冷淡和嫌弃,昭妃自是一肚子郁闷,生出不少人走茶凉的悲愤。 昔日黄花想要再拾君恩本就不易,更何况皇帝本就是冷情之辈,而对手偏还是一朵朵娇艳不凡,嫩得能掐出水的鲜花,她想要再获昔日荣宠无疑痴人说梦。 残酷的现实叫她不得不接受,昭妃哀叹了一声。她的将来,还是只能看儿子了。一切都尚算顺利,儿子最近忙,她这个母妃还得要继续加油! …… 皇帝主意已定,却自是有意秘而不发。 一来他是在等朝鲜的回复,此刻自然是将棋子紧紧攥在手中不着急落下。只有朝鲜王夫妇心慌了,他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二来先前所有人都知他将赐婚文兰朱四,此刻突然又反复,实在不好听。 第三,他要留出一段时间给文兰的名声做缓冲,只要文兰这段时间与皇后亲近的同时,与朱常安母子渐渐生疏,待南巡结束后再提赐婚,届时就不易引起多少口舌了…… 一心扑到了儿子身上的昭妃去找了文兰。一为探探口风,二为寿礼一问。 可昭妃却扑了个空,她压根找不到文兰。 最后她终于在太子妃的住处堵到了文兰,见文兰面色不善,对她冷淡,她只当文兰是受了太子妃的气,又因着昨日之事闹别捏。 “吃皇后亏了吧?你且忍忍,过几日太后大寿,你的罚自然也就解了。你打砸了安儿的寿礼,安儿面子上挂不住。这几日就不能过来看你了。”昭妃见文兰板着脸,心里也是不快。 可儿子一早就叮嘱她,他二人要一个唱红脸,一个演白脸。只有这样,文兰才会在有所忌惮、自责和内疚的过程中淡化“侧妃”引起的愤怒,转成对他母子的感激,依靠和巴结。 为此,朱常安打算先凉文兰几日,由昭妃先上门来哄人。 “你若有什么需要或要转达的,就跟母妃说。等熬过了这几日,届时母妃让安儿带你四处游玩去……” “没事了吧?没事我便进去了!”文兰强忍了推开昭妃的冲动。 这对不要脸的母子!当看透了之后,这些丑陋嘴脸一下便显得清晰了起来。文兰每多说一句都觉得耻辱。 “你这孩子,急什么?该不会生安儿的气了吧?哎,母妃便悄悄告诉你吧,安儿这些日子正要给你准备个惊喜呢。最晚大寿之后,他一定会把那惊喜拿出来。你两个一见钟情,他心里可只有你!我这个婆母也一样,心里只认定了你这个儿媳。其余的,你别多想。” 昭妃见文兰低下了头,以为自己这是说中了,却没瞧见文兰的拳头都攥了起来。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到“一见钟情”,“情有独钟”,“儿媳”这些字眼,文兰仿佛听见耳光子打在脸上的痛响声。耻辱啊!这口气,她可咽不下去! “说到大寿,也没几日了,文兰,你昨日应下,补偿给安儿的寿礼……你可准备了?” “昭妃娘娘急什么,我都当众应下了,我还能跑了不成?” “那就好。文兰啊,寿礼你可得好好准备,安儿先前那份寿礼可是足足花了几千两,千万懈怠不得!” 文兰如何看不出,这才是昭妃一早上哪怕跑断了腿也要找到她的原因吧?算算时间,也就不到十日就是太后大寿了,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想要给太后惊喜。若到时候拿不出像样的寿礼,朱常安丢了面子事小,因此落个“寒酸”的名头,失了口碑,丢了各路人等的助力和青眼才是糟糕。 这会儿朱常安母子只怕已是走投无路。他们从头到脚都是一股子穷酸气,没有银子,唯有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她这个罪魁祸首的赔偿上。 “知道了。” “文兰,江南物产丰富,贵重好物不少,你想选什么寿礼?若是忙不过来,母妃闲着没事,可以代你去置办。” “这倒不用。今日下午太子妃约了几位公主逛扬州,届时我也去,我自会好好挑选。” “这样啊,也好。记得要注意保密!”昭妃难掩失望。“听说今早金特使已经回了朝鲜?” 朱常安借着负责南巡,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今早一听说朝鲜使臣回国,母子俩赶紧聚到了一起,做了种种猜测: 使臣突然回国,是因着文兰正妃之位泡了汤?是使臣失望?是回国求助?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文兰的意思呢?会不会还有什么其他缘故?…… 文兰闻言目光一凛,心道这对母子对她的事了如指掌,可她却一直被他们的狼心狗肺蒙在鼓里。 这么一想,文兰更是郁闷。她心下一转,笑了起来。 “的确是回去了。不是要准备寿礼吗?娘娘你又口口声声备寿礼需要几千两银子,我身上的银子只怕不够,所以让使臣找我父王母后给准备点金银送过来。” 昭妃双眸一下便亮了。 “文兰,不止是寿礼,昨日你还打翻了好几瓶上好宝石粉,价值上千两……” 文兰嘴角一抽,这是要她赔银子还是赔宝石?她索性打断了昭妃。 “不就是宝石吗?要多少没有?我还缺那玩意儿吗?我弄坏了多少,到时候全都赔你就是,用不着反复来提醒!” 文兰一脸气恼,昭妃虽有些丢面子,可看在宝石的份上,还是笑得绚烂。她又安抚了几句才离开。 文兰哼了一声,勾唇冷冷笑着…… 昭妃又将主意打到了程紫玉身上。 虽不知儿子与程紫玉的进展,可就冲先前的投入;程家的家产;昨日儿子看着那女子时不时失神的表现;还有太后皇帝对那女子的看重……她定要在这段时日想法子将那程紫玉收服下来。 昭妃不想大张旗鼓,又知道那女子冷清,思来想去,她决定安排王玥去办这事…… 昭妃再次打起了小算盘。 那两人是老乡,定能一拍即合。王玥定会怕将来被文兰公主压得死死而急于找盟友,所以哪怕自己与王玥有隔阂,此刻王玥也定会放下成见,尽全力拉拢程紫玉…… 昭妃忍不住暗自得意。如此,自己又是不费吹灰之力,财力人力物力自有王玥去张罗,一举多得…… 王玥的确是一口应下了,还将昭妃的小算盘一字不落告知了程紫玉。 程紫玉也是忍不住感叹与王玥这次合作的效应的确不错。 王玥与她已在同一条船上,对她来说几乎是内应的存在…… 两人说了一阵话,王玥再次谢过程紫玉,可后者却是笑得一脸深意。 “你谢我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王玥本对皇帝的口谕有几分忐忑,可程紫玉志在必得的表现却叫她心安了下来…… 太后招了程紫玉陪同用午膳,程紫玉提前了一个时辰往太后院中去,在行至离太后院落约摸五十丈之距时,她迎面碰上了从另一条道过来的五皇子朱常哲。 不得不说,老朱家的血统不错。几个皇子都有一张不错的皮囊。 这个五皇子长得比朱常安要更精细,更瘦削些。他眉眼稍长略微上挑,是典型的柳叶眼,长在男子脸上本该是极为合适。可他因着不爱笑,身上气质又深沉,再配上朱家遗传的刻薄薄唇,给人感觉便有些阴沉。 可即便如此,也无可否认他是个长相上乘的美男子。 五皇子见到她没有意外,款款而来,目带了点打探和好奇,又颔了颔首。 程紫玉向他行了礼,还未迈出步子,便被他叫住了。 “且慢!程小姐这是去给太后请安?” “回五皇子话,正是。” “在下唐突,能否请程小姐赏脸借一步说话?”他示意了不远处的茶亭。 五皇子,程紫玉前世与他几乎没有交集。 和自信得近乎自负的大皇子,装模作样中带着虚伪的太子,伪君子朱常安,真小人七皇子来比,五皇子便显得低调深沉许多。 他平日里看似不争不抢,不显山不露水,可关键时刻总能叫人眼前一亮。就如不久前让他风光了一把的赈灾…… 可当他似乎露出爪牙,引来关注时,他往往又会缩起身子,减小存在感,甚至叫人懒得对他出手。就像一头豹子,一段时间的蛰伏后,他便会再次突然出击,打人个措手不及,随后再次消失众人视野…… 事实上,五皇子是一直在稳步上行的。只不过有夺人眼球的大皇子和太子在前边闹着,其余皇子不那么显眼罢了。 程紫玉心下思量了一番,大概猜了猜五皇子此刻可能的意图。 他待人冷淡,却主动与自己打了招呼,说明他有意结交。 他瞧见自己时既然毫不意外,那么极有可能,他是在等着自己。 他表现得很客套,眉眼里流露的都是善意,那么只怕不是有求,便是有什么打算或要探听什么…… 她不能拒绝,她不想得罪这位皇子,但她也不想惹麻烦。 皇帝前天才刚试探过她,昨日又因着文兰闹了那一出,若今日她再与五皇子单独见面……她倒不怕树敌,却怕因着行为不讨喜而影响了她在皇帝和太后那里的印象。 “五皇子客气了,借一步就不必了。紫玉奉了太后之命赶来,实在不敢耽搁。若五皇子也要去给太后请安,倒是顺路。”看着女子垂眸一礼,却是给了这么个答案,五皇子的眸子一下亮了不少。 昨晚他的幕僚还在议论,猜测这个程紫玉身后是不是有其他势力,会不会有其他高人在指点,此刻看来却是未必。这女子非但聪明,还心思缜密。 他没有拒绝自己,自然不会得罪自己。 拿了太后作挡箭牌,自然不怕自己别有用心。 说不敢耽搁,自然不怕自己堵住他不放。 杜绝了各种对她有损的可能后,这会儿将选择扔给了他…… 说难听点,就是:要么滚,要么跟着她走! 有意思! 怪不得他的几个兄长都有意争取这个程四小姐,此刻看来,倒是值得! 这一趟他原本没报多少希望,他也看不上这个游走于贵族间,看似长袖善舞的商女,可此刻,他的确生出了不少兴趣——拉拢的兴趣! 他的幕僚为他出了不少主意,其中就有坏她名声拿捏她这一招。说实话,那样的招数他并不感兴趣。 所以这个不是草包的程紫玉,倒是给了他个惊喜。 “本皇子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确顺路。”朱常哲走先了程紫玉半步,与她一道往太后院落方向走去。 两人身后还跟了一大群奴才,磊落坦荡而行,自然无惧风言风语。 他走得不快,尽量自然地想要拉长这段说话的时间。 不出程紫玉所料,他问的是当日朱四被刺杀的那件事。 那事不了了之,到今日也未抓到凶手。 几个皇子都心知肚明,凶手定是他们其中一个。但究竟是谁,又推算不出。可要说这件事最大的获益者竟然是老四——他开了府,又将封王。 这让几个皇子不得不开始怀疑那件事会不会是老四贼喊捉贼,是不是苦肉计,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有的!四皇子的确是被人追杀!那群人声势极大,一直杀到我家门口!……”程紫玉表现得极不愿回忆那件事,挑了重点讲给了五皇子…… 第二六五章 七窍玲珑(三合一章节) 程紫玉昔日闹大那“刺杀”事端时便猜到会有今日。这次南巡,诸位皇子只怕都会打探那次刺杀的虚实和经过。 当日朱常安借了魏知县的手捂得再好,可被泼了污水又说不出苦的众皇子岂能察觉不到这桩案子并不简单? 而刺杀事件在朱常安进京后便戛然而止,再未被提起,更叫他们感觉惶恐。是他们父皇的意思,不让朱常安继续追究?还是朱常安已经得到了他想要,也就没必要赶尽杀绝了? 还有种可能,便是刺杀只是前奏,朱常安不曾乘胜追击,只是因为时机未到,他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到那时,这桩案子将被再次翻出…… 这事原本众皇子还淡忘了不少,但在程紫玉出现,昨晚文兰又因吃醋而大闹了一通后,不少人想起当日四皇子被追杀,王侧妃挡剑,都是发生在了程家地盘。众皇子一下便想起了这茬,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朱常哲同样有所忧。 他是南巡事宜的总负责,可前期的南下工作却是朱常安所做。两人做事风格不一,行事手段不同,用人上自然也时常意见相左。再加上权利的重叠,导致两人在短短十几日便已生出了不少矛盾。 都想为自个儿牟利,都想做出成绩压下对方,都想要攫取更大权益,事实两人都明白,这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正因如此,朱常哲更不敢掉以轻心。 与幕僚商量后,他决定会一会程紫玉,弄清楚那次的刺杀事件。既是为防被算计,也是想要试着抓住朱常安的蛛丝马迹。毕竟作为当日目击者和受害者的程紫玉,一定是知晓前因后果的。 而五皇子他想要堵到程紫玉简直是轻而易举。收到程紫玉那厢出门的消息后,他便掐好了时间和路径,顺其自然地“偶遇”上了…… 而程紫玉巴不得朱常安被他的兄弟们惦记上,这送上门的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把握。 几位皇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也没有一个是蠢材,她不能叫他们察觉出她对朱四的恨意,于是她的言辞始终保持客观,如个旁观者一般,不加任何个人判断,也没有表露过多的情绪,只将当日的错漏和疑点整合后放进了事件里引导一番…… 今日她对五皇子是这么说,他日面对大皇子或皇后,她依旧将是这么开口。 “当真是辛苦了我这位四哥!” 听完故事的五皇子面上闪过一丝冷笑,随后快速恢复如常,冲着程紫玉盯了过来。“我四哥福大命大,正应了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程小姐以为呢?” “或许是吧!”程紫玉如何听不出四皇子这是在试探她,显然还想从她口中挖点有用信息。 “不知为何,总感觉程小姐对我四哥不怎么待见。是不喜?还是冷淡?或是说,我四哥对程小姐做出过什么不讨喜之举?” “四皇子何出此言?”程紫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对朱常安已经努力克制恨意,可还是那么明显吗?竟连五皇子也看出来了? “我四哥也算是一表人才,却听闻在程小姐那儿吃了几个闭门羹,我直言一句,程小姐不像是在以退为进,或是欲擒故纵。按理程小姐与我四哥还有一层买卖关系,不应该啊!” 知道的真是不少!程紫玉并不确定朱常哲这是在试探,还是在引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也不喜朱常安。 “哪有什么喜不喜,只是不合脾性罢了。当日王家初见时,曾有幸见过四皇子浮躁虚夸的一面,便烙进了心里。”她就是不喜又如何?她不介意婉转表达出来。“五皇子耳聪目明,想来也已打听到了。” 朱常哲竟是勾起了唇,淡淡的笑使他身上散发的阴鸷散了不少。 “程小姐倒是坦白。你直接说他假惺惺虚伪下作就是了!你放心,你我说的话,绝对不会传出去。” 他这么说已是很明显的示好。见程紫玉并未否认朱四人品,朱常哲顿时觉得这一趟很值。 他撇了撇唇,脚步却明显一缓。 “听闻事发后不久,程小姐便冒着大风大雨上门索赔了。按理人命关天,程小姐又是深明大义的,不该选那个时候上门吧?” “谁说是上门索赔?民女那分明是去探望王小姐了。当时还带了探望的礼呢。” “哦!那么应该是在下误解了。本皇子还以为,是程小姐在目击案发过程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疑点,怀疑是因着人为使了幺蛾子才导致了您的损失,这才连疾风骤雨,电闪雷鸣都不顾地上了门索赔。” 程紫玉暗暗心惊,这既是在套话,也是在暗示,他观察入微,想象力也丰富。他至少猜对了一半。 这也就是他一开始便咬定自己不喜朱四,是因着朱四做出了不讨喜之举的缘故…… 呵,这人引导着自己,一点点的套话,一问套了一问,最后还能转到这处,的确不容小觑。 五皇子的声音小了些。 “听说那日魏姓知县很气恼,在衙门冲着师爷发了脾气,砸了茶碗,怒骂了程小姐您好一通。……显然程小姐索赔的力道有点强,连地方官都吃不住了! 或许本皇子正是因着这事被误导了吧?刚刚所言若有不确实之处,还望程小姐别放心上。” 朱常哲紧紧盯着程紫玉,后者却是笑了。 权利当真好东西,这事竟也叫他打听到了。魏知县这事程紫玉先前倒是不知的,不过衙门人多口杂,探听出来应该是不难。 只不过他们才到了两日,所以这些事他应该是早就打听到了。 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他应该是已经查了个六七成,又确认她不喜朱常安之后,才会主动上门来找自己问话。 这样的人,心思太多,她下意识便不愿深交。 “几位皇子都是人中之龙,而紫玉一介商户,并无资格谈论喜好与否,还请五皇子以后莫要再提了。” “程小姐太谨慎了!” 五皇子呵了一声,“多谢程小姐的直言,就算是本皇子欠了你一个人情,将来若有需要,程小姐只管开口。” “多谢五皇子的美意,人情就不用了,紫玉心领了。” “程小姐住的可好?程家分到的院子规制稍微小了,接下来的行程,我会给您安排个合适的院子。” “不用了,紫玉就是一商户,按规矩来吧,该住哪儿就住哪儿,五皇子为紫玉坏了规矩可不值当。” 程紫玉笑着拒绝,叫五皇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紫玉印象里,他几乎很少笑。可他这么突然一笑,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可她却偏又没能抓住……是什么?似乎很重要?…… 此刻的五皇子对程紫玉的兴趣更多了点。 她拒绝了他的人情,还回绝了他的举手之劳,真是她言语里表达出的谨慎?还是有意要与他撇清关系?难道,她是看懂了他的意图? “这话不对,程小姐深受太后和皇上……” “五皇子!” “你说!”五皇子一愣,他是真没想到她还敢打断他说话。 “有话直说吧。”程紫玉忍不住了。什么人情不人情,欠不欠的,别人早将她研究得透透的,与其被带着兜圈子时不小心绕进去,不如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程小姐果然不凡。”这一次,朱常哲是真的露出了一丝欣赏。 距离太后院子也就只短短十几丈,他二人早已放慢了脚步,而这会儿,他索性停下脚步。 “明人不说暗话,程小姐可缺助力?我愿意助程小姐一臂之力!” “……” 程紫玉本想一口拒绝,可话到嘴边就改了。 “五皇子要助我什么?” “程小姐既对嫁入皇室无意,那应该是打算将重心放于家族事业上了。皇商却未必是好做的!说实话,任何皇商在朝中都有一定关系。我皇祖母纵然对程小姐很是看重,可在前朝却帮不上忙。程家想要保住长久荣耀,必须要有强有力的支撑。而且祖母年纪大了,能护着程小姐的日子只怕不多。” “五皇子坦诚,那紫玉也实话实说。程家只是商户,皇家风起云涌太危险,程家不敢随意找支撑。万一靠错了树,将来只怕要承受覆巢之难。靠不起,赌不起。” “程小姐顾忌得很是!但您也别急着拒绝。若我能确保您和您家族的安危呢?” 程紫玉没有应答,低低一笑。 她的确是听出了诚意。这会儿五皇子已经开始与她“你”“我”相称,将姿态放低了。 可天家连父子兄弟嫡亲骨血都靠不住,保证又算得了什么?卸磨杀驴的事稀松平常,每天都在发生,信他就有鬼了。 “不信?这么说吧,我并不需要您明面上的支持,或者,我若不需要你此刻表态或拿出实际支持呢?” “那不知程家能给您什么?” “我看程小姐昨日献礼时拿出的野心很合胃口。皇商不好做,军商就更不易了。尤其在军中无人的状况下。军中这个忙,我可以帮。” 程紫玉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五皇子的外祖父是掌有兵权的南平候,他舅舅在兵部,他的身后的确是与军中有不小的关系。 她若想成为军商,这的确是条捷径。 “你想要什么?” 五皇子表诚意的坦白有些出人意料,给出的诱惑也不小。但程紫玉还是没有与他合作的打算。 可她依旧想知道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银子?订单?从军中订单里的抽成?军火?还是什么? “这个……倒是不急!” 五皇子唇角扬了扬。 “我提出的,就是个意向,程小姐先考虑考虑。我看程小姐对我不是很信任,所以我打算拿出些实际行动表一表诚意。程小姐不急着表态,等下了决心咱们再合作也不晚!” 说完这句,五皇子并未等程紫玉应答,只是一颔首,便大步往太后住处过去了…… 转过了身的朱常哲低低一叹,此刻他想到的,是前日。 皇帝说要将程紫玉指给他,当时他愤怒难堪,几乎起了杀意。此刻他却有些可惜,若前日当真将人指给了他,那他便能省了不少手脚,这会儿也不用跑这么一趟了。到底是他小看了这女子…… 程紫玉落后了一段,这会儿抬步,却见不远处大树后有一人正一脸阴郁走来。 阴魂不散! 她心中咒骂,除了朱常安,还能是谁? 冷不防瞧见他,她心头的火几乎又要烧起来。她努力深吸了两口,这才稍微按捺了火气。 他大步而来,转眼便挡到了她的身前。 程紫玉避之不及,只能给他行了一礼。 “五皇子与你说什么了?” “这与您无关吧?” “不方便说?” “怎会不便?无非是聊聊昨晚宴席,寿礼之类的话题。” 哪壶不开提哪壶,朱常安闻言后,那张原本还尽力克制的脸这会儿又黑了不少。 “你二人一路走来,足足说了半盏茶的功夫,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密谋什么呢!” “四皇子当真关怀手足,连我与五皇子说了多久话,走了多少路都知晓。我倒是不打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四皇子在暗中跟踪五皇子呢!” 程紫玉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她与朱常安原本还维持着平和的虚假外衣。 但随着朱常安记忆的复苏,他整个人明显气质变了不少,虽不知他此刻想起了多少,可他二人撕破脸皮的时候应该已经不远。 她不会动手去戳穿,但她这一世一定不愿被他拿捏。 威胁?谁不会呢? “四皇子说话可得小心点,这话若叫人听见,还得以为您欲对五皇子有什么图谋呢!” “真没想到,对本皇子不屑一顾的程小姐竟这般伶牙俐齿!怪不得先前世人总说商女热情奔放,原来是真的!昨日李大将军英雄救美,今日与五皇子侃侃而谈。还是程小姐手段高!” 程紫玉注意到,他提到李纯时,眼里恨意流转,显然是已将李纯视作了仇敌。 她呵呵笑了一声。 “四皇子说的是!人么,总有高低贵贱之分,龙生龙,凤生凤,出身决定其地位和眼界。有的人生而不凡,天命所归。但可惜,有的人哪怕手段通天,也难成气候。您说是么?” 他怎么插刀过来,她便如何将刀子捅回去。朱常安最大的心病就是他的出身,没有强大的母族是他最大的痛。自命不凡的他从不认为比太子之流差,他所缺的就是出身。他最不平的,也是出身可以决定命运这一事实。 程紫玉这一刀刺过去,顿时叫他的脸有一瞬间的抽搐。 “四皇子出身贵重,自然不会有此顾虑。不过李大将军奉了圣谕负责宴席安全,五皇子又是南巡总管,这两人一个代表的是圣上和朝廷,一个代表的是皇家,所以四皇子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坏了民女的声誉倒是不要紧,可若叫人听见,只怕得以为四皇子您是有什么目的呢!” “程紫玉,本皇子给你几分颜色……”朱常安到底还是恼羞成怒了。 “对不住了,四皇子!” 程紫玉声音猛地升高。“民女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时间不早,能否请四皇子担待?容民女先见过了太后再说?” 被程紫玉这么一叫唤,太后院外看守的几个嬷嬷都瞧了过来。 “好你个程紫玉!” 朱常安接连吃瘪,气得七窍生烟,却奈何眼前女子不得。 他真想上前一把掐住这贱人的脖子,叫她知晓对抗上他的后果。 可他不能,他攥紧的拳头握了又松。 他连抓她都不敢,这附近还不知道有多少眼线。这会儿的他整体形势不错,正稳定上升,这会儿若因着这种贱人折了前程,那可是大不划算! 他稍微放松了紧绷的面目。 “石家新开了一处温泉,今日午后将给太后去首浴开汤,届时太后自然用不着你服侍。你是商户,来去自由,届时你去一趟扬州城的庆和茶馆,直接上三楼,我有话与你说!” 说完这句,他甩了甩袖子,走到了前边。 只两步,他便转身补了一句。“记住了,我在那等你,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程紫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冷哼。 好大的脸面! 他约自己,无非三种可能! 最大的可能还是想要打探他身上前世今生的秘密。只怕他到今日都还稀里糊涂,所以打算从自己身上下手。看自己是不是和他一样,看自己知道了多少,看自己有没有可能给他答疑解惑。 第二种可能是为了警告自己。说不定还有要利诱说服和与自己合作之意。从皇后到五皇子都有巴结自己之意,他哪怕再恨自己,也不可能不动心。尤其昭妃那里,他并不曾制止昭妃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足以证明他未必对自己没有意图。 最后一种可能,说不定那是个圈套!等着自己的是个糟糕的后果。 不管是哪种,自己都不可能会去! 还后果自负? 他哪里来的自信? 是他以为自己对他还有旧情?还是以为自己正游走权贵间找助力,会将他也考虑进去?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以为自己和他一样,对梦感觉疑惑,对他有着好奇?所以一定会前去一探究竟? 他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 程紫玉抬步进了太后院中。 这会儿除了两位刚到的皇子,已有几位女眷请过了安正陪着太后说话喝茶。 在她给太后请安后,朱常安便阴阳怪气发难了。 “五弟与程小姐结伴前来,远看倒是郎才女貌。只不过怎么一前一后进来?程小姐前日已经表态了,一定不会嫁入皇室,五弟你这么顾忌做什么?叫程小姐站在日头里,太过分了!” 朱四笑着打趣,言语里流转的都是恶毒。 结伴?什么伴?硬生生叫人对两人关系生出了疑惑。郎才女貌,分明在指向他二人是一对,引人想入非非。一前一后,指明了两人鬼鬼祟祟。 而之后的话更是既暗示了程紫玉出尔反尔,又指向五皇子此地无银三百两,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散播谣言的同时,顺便又还分别挑拨了程紫玉和五皇子在太后跟前的关系。 亏他还装出了后知后觉的模样,实在叫人恶心。 太后原本正被服侍着喝养生茶,一听这话顿时抬起了眸,眼神在程紫玉和五皇子身上来回打量起来。虽未开口,可明显已是不悦。 几个后妃均是端起了茶碗,一脸看好戏之态。 就连屋里的一众仆众也都齐刷刷瞧来…… “你们这刻意一前一后,倒叫另一边过来的四哥我不知是先走还是先等了!四哥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啊,四哥便走程小姐前头了。给你做了挡箭牌,五弟可得记得请四哥喝酒!” 程紫玉瞧了五皇子一眼,他的表情未变,完全未受朱常安影响。 这个时候她也不打算开口,倒霉的不止她一个,五皇子也是受害者,且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四哥休得随意胡乱玩笑。我与程小姐第一次说话,何来结伴之说。程小姐从北边过来,我从西边过来,正好碰上而已,却叫四哥说出了古怪。四哥是何居心? 既碰上,却若装作不见,才是失礼吧?程小姐是客,我作为南巡负责人,寒暄关心几句有何问题?” “没有就没有,都明白的!你这恼什么?不过,你若没什么想法,你两人都走了一路,却何故到了门口才分开进门?我帮你掩饰,你还不知好歹?太后慈悲,你若真做了什么,还怕太后不成全吗?” “当真是多谢四哥了!您还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就那么一眼的功夫,竟能琢磨出这么多!” 四皇子冲着太后磕起了头。 “这事都怪孙儿不好。孙儿刚刚在路上问起了程小姐昨晚吃的住的可好?一问才发现,程小姐住得远,走来皇祖母这儿差不多要一刻多钟……” 五皇子低着头,言语里全是委屈。 他搓了搓手指。 朱常安!他本来还想晚些修理他,却不想他竟是送上了门! …… 第二六六章 是个麻烦 朱常安的进攻手段变了! 这是再次接触朱常安后,程紫玉的发现。 以前的他,不管心头再如何痛恨或不甘,至少面上都会保持了翩翩君子态,绝不会当众挑火。 但此刻,他的手段明显多样且凌厉。 这会儿一举多得的挑拨,他玩得生疏便已杀伤力巨大,将来待他手段成熟,只怕会愈加可怕。 好在他的对手是五皇子,程紫玉见朱常哲虽面上不甘,可眸底却镇定安然后,一颗心也顿时定了。她便只当看戏了。若是用不着出手,也能赢了朱常安这一局,倒也爽快。 “孙儿知晓皇祖母宣了程小姐这几日作伴,这么远的脚程对程小姐不便,也让皇祖母等得焦心。这显然是安排上的疏忽,怠慢了贵宾,更是不孝。” 五皇子一开口便处处为太后着想,说话妥帖如涓涓细流,一下冲淡了太后眉间郁气。 “于是刚刚在路上,孙儿表示要为程小姐换个住处,当即便指了此地西北面的一个空院,示意程小姐可以过去瞧瞧。若看中了,便安排了住过去。 孙儿一会儿还要安排午后的出行事宜,时间上并不充裕,于是便未等程小姐,快步先过来请安了。想来程小姐并未去看院子,又走得慢,这才落后了孙儿一段距离……” 听到这处,太后已经信了。她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快,看向四皇孙已是明显不耐。程紫玉垂眸,暗道这五皇子果然不一般,眨个眼的功夫,一个几无漏洞的说辞便这么编好了。朱常安,只怕这一轮要输。 “孙儿自认为没做错,也惊诧于四哥的信口雌黄。四哥这大盆子脏水当众泼过来,我这个做弟弟的丢点脸面被淋了也就罢了,可程小姐是客,倒叫程小姐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哥对我这个亲弟弟有什么成见呢!哲儿不怕自己委屈,只怕伤了宾客和皇室的颜面,还请皇祖母明察!” 太后哼了一声,却明显是冲着朱常安的方向。 同是孙儿,一个处处孝敬体贴,一个却只知搬弄是非。一个知晓站在主人立场招呼宾客,一个却为了打压兄弟连宾客都算计上了。一个懂得体面,说话做事考虑周全,一个却连家族颜面都不知保全…… 太后心里有些伤感。她年纪越大,便越渴望那种“母慈子孝”的感情。她渴望平常人家的骨肉亲情。可她知晓皇家的残酷,高位只有一个,势必要流血争斗。 皇帝是从杀出的血路上位,此刻轮到了她的孙子们。 她阻止不了,但不代表她愿意看到争斗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或者是借她的手去争斗去获益。她心底发寒,她厌恶这种斗争。 这两日她心里是高兴的,离开皇宫,儿子媳妇孙儿们都欢聚身边,一派喜乐,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和乐融融。 然而这会儿的四孙儿却似是一把掀开了那遮羞布,毫不顾忌地再次将她拉回到了丑陋的争斗里,叫她连装聋作哑都不能! 她的面上顿时结了一层冰。 她一下想起,昨日也是如此。也是这个老四。为了报复一商户,不惜拿她的寿礼去刁难。大不孝啊,还是用了她的名头!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是个何等刁钻的老太婆。 这坏的,是她的名声!这还是被捅出来的,在那她不知的背后,还不知有没有别的用她名头做的阴损。 若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可最后竟落了个寿礼碎一地的结果。 若说她不恼,那是假的! 她昨晚站在那儿,就似被鱼刺卡进了喉肉里。吞不下,又取不出。大寿本是大喜,可寿礼未现便碎,叫她心头咯噔一下。 就似是个她寿限将至,不能善终的预告,叫她口中泛苦,心里发凉,周身都感悲哀。 可即便如此,她为了皇室颜面,还是顺着皇帝给的台阶吞下了一口气。 她不高兴地离了宴,嬷嬷劝了她许久,她喝了安神汤才勉强睡着。 刚刚瞧见老四来磕头,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儿,她本想着昨晚之事就此揭过。 然而…… 难怪皇帝总说他小家子气,可不是吗? 非但小家子气,还是个半点无容人之量的残酷之辈。这样的人,如何堪以重任? 他若上了位,她这个没被他放在眼里的老太婆能有好下场?不行,若真是老四,她头一个就不答应!…… “哦,原来事情经过是这般。” 朱常安见太后面上冷色渐显,立马抱拳。“见五弟与程小姐一路有说有笑,倒是四哥误会了!四哥给你赔个不是。你我亲兄弟,五弟不会为了这一句话而生了四哥的气吧?” 程紫玉看了他一眼,今日的他古古怪怪,但不可否认,他的确长进了。 句句夹枪带棒,字字都不简单,这是以前的朱常安不惯常的!这会儿的他,展露了往日和煦的笑,似乎刚刚的所有都是云淡风轻,真就是个误会。 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拿“有说有笑”去散播谣言。 好个“一句话”,这一句话可是能要人命的!倒打一耙的功夫也练出来了,他就这么抱了抱拳,便算是认了个错,敢情这会儿五皇子不揭过这事,便是不念兄弟之情了? 五皇子哼了一声,并未回应朱常安的问题,反而是冷笑了两声。 “君子坦荡荡,正该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下有说有笑。不过这样的道理四哥应该是不认同的,误会倒也情有可原!” 众人本未将五皇子这话放心上,可细细一品,顿时有人听懂了关节,噗地一下便没憋住。那女眷想笑不敢笑,只能拿了帕子掩住脸咳了起来。 被她这么一带,屋里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顿时噗茶声,咳嗽声,喷嚏声连成了一串…… 五皇子这会儿正是借着这话在反讽呢!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能在青天白日下说说笑笑的事,自然是无伤大雅之事。可四皇子却偏揪住了不放,正是因着他喜好不一,他更喜欢也更习惯于在夜深人静的犄角旮旯里与人说笑偷摸,行那说不出口之事…… 五皇子暗讽的,正是昨晚朱常安与王玥偷摸钻树丛被文兰盯上之事…… 朱常安也反应过来了,这会儿的脸比茅坑里的青石还臭。 这是他第一次试探着对五皇子开火,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这个五弟,果然是个麻烦…… 第二六七章 消气之道 昨晚“文兰公主跟踪朱常安,却在树丛无意发现了朱常安与王侧妃私会”的故事早已传了个遍…… 这事被传得有板有眼,却并不是没有依据。毕竟昨晚事发后,朱常安正是在不远处的树丛里被找到的。 好好的酒宴,多少好地方不待,偏选了个鸟不拉屎的树丛,还能是在干什么好事? 而见昨晚朱常安因着文兰而受了牵连,那是多少人都等着坐享其成的。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有人不介意给加把柴火。 有心人推波助澜后,那故事经过了一夜的发酵,已成了“四皇子与王侧妃在树丛苟且之时被文兰公主捉到。文兰公主大怒又深觉丢脸,继而引发了之后一系列事端”…… 于是,众人关心的不再是文兰公主的行径,反而是四皇子的私生活。处于上升期的皇子竟喜欢打野战,这无疑成了茶余饭后最消食的嚼头。 而这样的宫闱秘事素来是最受欢迎的,于是传播起来尤其迅速,特别是在女眷间。 相比下,昨日名声受挫的文兰经过这一晚后,收到的关注和讥笑反而少了许多。不少感同身受,受妾室困扰的贵妇们更是对文兰生出了同情,毕竟那种癖好,有几个正经妇人能接受,何况是一公主? 这事就连程紫玉也听闻了,何况是朱常安。 这等说辞虽传得火热,但毕竟没有证实,暗地里说说就罢了,明面上谁也不敢表露一二。但此刻从五皇子口中哼笑出来,众人顿时生出了畅快,在心底里拍手叫好起来。 太后瞥眼众人,更觉面上无光。 “老四,未经证实之事怎可胡言?这样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皇祖母息怒,孙儿只是与五弟开玩笑呢,没想到五弟就恼了。孙儿已经向五弟道歉了……” “行了!”太后面上结了一层霜,打断了刚要反驳的朱常安。“你要道歉的,何止是你五弟?” 朱常安这会儿反应快了,扑通一下便跪到了太后跟前。 “孙儿扰了祖母用茶,惹祖母不快,是孙儿的错,孙儿保证……” “你这孩子,还不明白?你该道歉的,是程小姐!”太后素手指向了程紫玉。 太后虽只与紫玉接触了几日,可见物如见人,她喜欢程紫玉出手的作品,爱屋及乌,才叫她一见如故,打心底里生出了欢喜。且紫玉有口皆碑,她是信得过的。 而朱常安多番的刁难,也是她亲眼所见。她将程紫玉留下,本是恩宠,可却因连番叫人算计,这便似是打了她的脸,让她极不痛快。 “你这孩子,似乎欠缺的太多了,是要好好学学了。你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哀家年纪大了,也没精力教你!一会儿哀家会找你父皇来商量一番,看是不是要给你找个教习。” 朱常安后背一凛,一股凉意顿时冲上了脑门。 到了这会儿,他是半点疏忽不敢有了,再次磕了头来。 “祖母说的是!安儿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安儿知错了!全靠祖母一席话,惊醒了安儿!祖母不要动怒,安儿这就向程小姐道歉。” 朱常安站起了身,抬眼瞧了程紫玉一眼。 这会儿的程紫玉站在太后的身后侧,虽面无表情,可朱常安就是看出了她在笑。她那双眼里全然都是挖苦和讥讽,全然都在等着看好戏,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 朱常安欲要作揖行礼,合起了手却弯不下腰。他嘴角抽搐,面色阴鸷,怎么看都是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 “怎么?不服?有意见?”他这个样子,太后气得手都抖了。在场这么多人,他这是要忤逆了自己吗? “祖母,怎么会!程小姐,对不住了!今日口不择言,却并非本心,还望程小姐海涵。正如本皇子所言,都只是个玩笑,程小姐千万莫要放在心上。程小姐宅心仁厚,有口皆碑,还请忘了刚刚之事……” 朱常安咬着后槽牙,规规矩矩作了一揖躬身下去,顺便还给了程紫玉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一刻的他已盘算了一番。 他都已道过歉了,再接受一个皇子的礼,眼前这贱妇如何受得起?更何况这贱妇在太后面前擅长的伪装便是知书达理。谅她也不敢天高地厚敢受这个礼。 然而,他还是料错了! 程紫玉受了! 朱常安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会儿低下了高傲的脊梁骨,不敢反抗还要说好听的,这么好的戏,程紫玉非但要受着,还要多受一会儿。 当然,她也不能叫人拿捏到错处。 于是程紫玉先是呆怔在了原处,一脸慌乱发懵,不知所措,接着犹豫着想要喊起,甚至还伸出了手示意朱常安…… 几个动作下来,朱常安已经躬身在那好几息。他气得鼻尖喘着粗气,周身火气一阵阵往上跑,那血气往头顶涌,连脖子都晕红了。 眼看程紫玉的手已经到了跟前,将要往上抬…… 朱常安大舒一气,刚要蓄势起身,哪知眼前那只素净又熟悉的手却突然又缩了回去。 随后,那惶恐的声音响起。 “太……太后娘娘,您看,四皇子似乎已经知晓错了。既然不是故意,那便算了吧!只是个玩笑而已,民女不会放在心上的。太后您也不要动怒,四皇子性子急,绝对不会是有心的……” 程紫玉絮絮叨叨一开口就是没完,看似在帮着求情,朱常安如何不知,她实则是在故意拖延。她说个没完,连太后都没有回应的时机了! 朱常安气得七窍生烟,太后的狠话已经抛了出来,他的当务之急是让太后消气! 没有程紫玉的叫起,没有太后的允许,他不得不保持在一个躬身之态。 更叫他气愤的,是朱常哲这会儿也在那滔滔不绝给自己求起了情。 这个滑头! 朱常安心里痛骂,他这是拖延了自己丢丑的时间,也是在众人跟前搏了一波好感,更成就了他的大度之名…… 眼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目标明确,字字都是为自己好,句句都充斥着同情和怜悯,可笑这满堂,竟只有自己一人似个小丑! 朱常安胸口阵阵翻涌,只恨不得起身痛快给那两人一人一拳。可这会儿的他反而是清醒了,他意识到,眼前两只狐狸只怕巴不得自己这么干吧?或者这才是他们废话连篇在拖延的根本原因。 …… 第二六八章 吃亏活该 为平息心头怒火,朱常安只能不断给自己灌输大丈夫要能伸能屈的道理。 后脊梁渐渐发酸,他知道,这一局,自己输了。 他堂堂一个皇子,竟然沦落到当众为个商女行礼作揖求原谅,沦落到被别人拿捏得死死的,沦落到连番被人围观丢丑…… 为何会这样? 他自认为今日并不是没头没脑这么发动攻击的!他是经过了计算的!他以为万无一失的! 倪老最近总说他的手段软,让他趁着大权在握多攫取利益的。他虽没应下却懂他意思,南巡这么好的机会,太子不在,大皇子又没被放权,他若不能把握住机会,将来回了京城后,再要找到如此机会就不易了。 然而,挡在他前面的却有个五皇子。 南巡所有的准备都是他做的,可眼看瓜熟蒂落,却被人捷足先登。南巡的主管旁落,就如剐了他肉一样叫他心疼。 他虽凭着前一阵的表现得了个协理之权,可到底因着朱常哲的压制而束手束脚。若不是他有先前南下做了准备这个优势可以时不时拿出来钳制朱常哲,他早就被完全架空了。 他前期的准备很不容易,从梳理人脉到安插桩子,他费了人力物力更有不少金银,只等着南巡回本获益。 然而朱常哲就像他前路上从天而降的一块挡路石,让他伸不开手脚,叫他厌得牙痒痒。 而在几次与朱常哲的小争执都未占到便宜后,怨愤越来越多的朱常安做了个梦。 这一次他梦到了朱常哲。 原来在梦里,他们也有过争斗。 应该说,非但是争斗,还是大仇大恨! 梦里的时间点,似乎太后已薨,皇帝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了。太子犯了大忌,已被控制,大皇子势力弱了不少,虽依旧张牙舞爪,却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皇权最后的争斗看似很快便将有结果。 而在那个时候,众皇子中最强势的便是他与老五。 梦里的他好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局,为了这个局,为了这个局带来的利,他投入了许多他珍视的东西。他想不起来是什么,可那些都是他想到心头就会钝痛的东西。 他努力多年,然而收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果实被窃取了!至少被窃取了一半。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华而不实的壳而已。 那个梦只出来了一半,所以很多地方他没弄明白。但他心头那滚烫的感觉却清晰无比。他只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是被算计了,是被人联手阴了一把。更让他痛恨的,是为了这笔买卖,他付出太多,他成了罪人,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也正因这桩事之后,五皇子实力大增,几乎凌驾于他之上。也是正因如此,他被逼上了绝境,以致于犯了一个大错…… 那种痛苦不甘夹杂了大仇的懊恼气愤使他醒来时都冷汗涔涔,那股恨并不比他当日梦里被李纯削掉脑袋的恨意要弱。 原来,他与老五按着梦中发展,是有血海深仇的! 朱常安经过了多次验证后,明白自己的梦错不了。这个梦应该就是因着现实里他的努力被朱常哲窃取后而被激发出的。 旧仇加新恨,朱常安在那一瞬便将朱常哲列为了死敌! 然而此刻他羽翼未丰,又暂时没有好机会,他本想先压下这笔债的。 可变数来得太快! 昨日才上岸的第一日,结果就出事了。 他什么都没做错,可他的名声却栽了,他郁闷满身却无法解释。 今早天不亮倪老就上门了,带来了一夜间生出的那些对他名声不利的谣言。这一次他也开始如坐针毡起来。 他若再无应对,任由谣言肆虐,他的形势更将不利。 倪老认为,制止谣言的办法有三。 一,是冷却。等待热度过去,可这一条显然不行。他们等不起。 二,是澄清。这也不易,昨日那事众目睽睽,王玥指出了他的所在,文兰默认了他们拉拉扯扯,朱常安本人更是被太后的人在树丛找到,这么一来,正如黄泥巴落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成了屎。他如何去解释?怎样去澄清? 那么,就只剩了最后一个法子。 找个更大,更轰动的事端,将他的这一茬给盖过去!只要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自然没人还记得他这桩。 是好主意,可实施起来却不易。 最近就连往日猖狂的大皇子也很收敛,他们去哪儿找把柄。 若说是造把柄,那么……皇帝?他们不敢算计。大皇子?他往日横行惯了,这种事对他构不成威胁,压根撬不动。 朱常安与倪老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朱常哲是最好选择。 若能那般,连消带打,既能解了眼前危局,还极有可能将头顶大石挪开。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能报了那被窃取果实的仇,不管是梦里,还是此刻! 不过五皇子做事一直稳妥低调,想要给他扣帽子并不容易。当时天已大亮,朱常安手头还有事务,倪老便打算找了另几位幕僚前去商量一番…… 而当今早朱常安处理掉手中事务来给太后请安时,却发现了在路上磨蹭着往太后这儿走的朱常哲。他下意识便感觉不对,今早朱常哲只去议事堂闪了一下便没了人影,如此鬼祟是在等人吗? 朱常安长了个心眼,便躲去了一边树后。可他没想到,朱常哲等的人是程紫玉。那一刻他的心火烧得滚烫。 他的两个仇敌竟然在有说有笑,一路同行。 他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一早约好见面的?他们怎么联络上的?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有什么图谋?是不是在针对自己?是不是在搞阴谋? 若是任由发展,他们会不会联手弄死自己? 随后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太后院中,这分明是在避讳!难道这两人真有点什么? 于是他现身拦住了程紫玉,可她的冷淡挖苦的反击却似火上浇油,令他更加愤怒起来。 而他刚到太后那里,便闻朱常哲正在睁眼说瞎话,说他一路急着过来看太后,连早膳都没用。太后赞他孝顺,让嬷嬷再去端碗燕窝粥来…… 他差点想要一口呸出去。 这厮急着过来?分明先是一步三等,而后缓步勾搭,到了最后拐弯处才快步而来! 就这还孝顺? 他火冒三丈,刚要开口揭穿,却又灵光一现。 他们喜欢合谋,喜欢溜须拍马,喜欢睁眼瞎话,那为何自己不索性送他们一程? 正如瞌睡送上了枕头,这是他们自己送上来的,他没理由会拒绝。是不是? 朱常安不是没动脑,也不是冲动,他细细寻思了一遍。 这盆脏水泼出去,虽不至于要了这两人命,虽不一定能将自己那件事压下去,可至少能转移大部分注意力吧? 丑闻里的自己至少丑行的对象是自己的女人,可五皇子扯上的,却是皇商,是太后的宾客,是口口声声说不嫁皇子,暗地里却龌龊下贱的商妇! 这情节就不一样了,太后会震怒,皇帝也会! 其实朱常安也明白凭他的信口开河并不会落定那两人有什么实际关系,但他只要能在皇帝和太后心里埋上一根刺,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他这一晚上受够了被栽赃,被传谣言的苦,那么就让这对人也尝尝,就让他们来解救自己吧! 只要他晚些时候将谣言编得确实,太后会对程紫玉失望,那么这贱人这辈子便休想再攀附皇室了。她品行不端,纵然她有一张能说的天花乱坠的嘴,也没法挡住皇帝的厌恶。 朱常安虽对太后没那么了解,可对皇帝他却是知晓的。他父皇的疑心病很重,只要他怀疑上的人,那么十有八九他都不会再用了。 皇商?军商?她做梦呢! 这对贱人声名毁了,前途毁了,自己的仇也就报了一半。将来再要铲除这两人,也就轻而易举。 而南巡才刚刚开始,丑闻便一桩接了一桩,皇帝自然不会丢这个丑!他反而会想办法把丑事压下去。到时候,自己身上的丑闻便可解了。 至于朱常哲……他的情节可比自己严重多了。 事实朱常安还准备了个后招。 今早朱常哲早早便离开了议事堂,因而不少事务都落到了朱常安手上。 朱常安原本是打算在痛踩这两人之后,再给朱常哲来个“为了私会女子而玩忽职守”的罪名。谁叫他今日嘚瑟着邂逅程紫玉,正事都没做! 朱常安只要一会儿安排个篓子下去,那么他有人证,有物证,这厮绝对跑不了。 他就难逃罪责。 而在太后那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刚刚还信口开河撒谎没用早膳便赶来,可事实这一路都在谈情说爱,这就是他所谓的孝!太后不怒就怪了。 太后古板,哪怕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也极厌恶那种男女私下相会,女子不矜持之事。这一点从她对文兰的态度便能看出…… 所以,朱常安是打了一圈的盘算后,认定这次定能成功,才开始了他的发难的! 然而此刻,唯一吃亏的还是他!为什么!…… 程紫玉冷眼看他,活该! 朱常安在这几位皇子中,各方面只能属于中游。可他最大的毛病,却是和大皇子一样自以为是。然而大皇子有底气,可他却没有。 他怨恨自己出生的起点低,却不想着去弥补这差距,反而想着如何靠一本万利的法子来补缺。 他能力不够,却又没有耐性。他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去充实和壮大自己,每一次都想要走捷径。再有他那个目光短浅的娘在他身边撺掇着,他才总爱把目标锁定在他的女人身上,选投机取巧的手段来上升。 前世有她为他兜着,银子方面全力撑着,他的缺点倒是不引人注目。可这一世,显然他已经玩不转了! 他一步错便步步错。他目中无人才会对往日隐忍的五皇子贸然发难,他也没算到太后对于他当面挑火的不容忍,他输也是输在了他自己的劣根性上,怪不得别人! 此时的太后虽然终于叫了起,看向朱常安也已是全然的厌烦。 “搬弄是非不是君子所为,哀家不喜欢,皇帝也不会喜欢,这些时日,你就不用来请安了。好好思过吧。哀家看你心绪不平又浮躁,这几日给哀家抄几卷《金刚经》,哀家生辰要用……” 朱常安再次跪下磕头,心里却拔凉拔凉。这个状况无疑雪上加霜。 太后虽并未对他做出实质性的处罚,可却言明了不愿见他,也不喜他。太后难得会将不喜挂在口上,这么大的事,皇帝那里很快也将收到这消息。 那么他的父皇,会怎么做?朱常安打了个冷颤。 而抄经……他忍不住苦笑,这无疑是对他半禁足了。既是寿辰用,那势必要检查的,不能假手于人,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如此,他的手脚便已被束缚。 真没想到,这几句话的功夫,别说报仇,他只怕连现在的优势也都保不住了…… 太后心里堵得慌,一句“乏了”便散了众人。 不过她倒是没忘程紫玉,吩咐让给程小姐找个就近的院子搬过来。 离去前,五皇子满是狠色朝朱常安看了一眼,那一眼不是警告,分明是不会善了之意。 而朱常安终于聪明了一把,一出太后院子,他便郑重当着不少宫人之面,向五皇子再次道了一歉…… 随后,朱常安便第一时间直接跪到了皇帝院中。 他委屈表示,他行事上有些笨,口舌又不出众,于是本是玩笑打趣的话到了他这里便不太好听,结果让太后误解。他是无心之失。南巡才刚刚开始,他准备了许多,但求皇帝可以给个机会让他好好表现…… 这一次,他倒是揣摩对了心思。 皇帝鼻间还萦绕着田美人幽幽的馨香,想到石家昨日通过石小姐递来的宝匣,就冲这两点,儿子表现还是不错的! 听着这话,皇帝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南巡的前期准备都是这个儿子做的,看来还有惊喜。 皇帝背手踱了几步,到底未对朱常安发作。 “百善孝为先,你既然惹了太后不快,你自己想法子挽回太后的心。你若没法让太后消气,那朕会加倍罚你!下去吧!” 朱常安大舒了一口气。皇帝的意思是暂时不追究,那就好了。 他摸了摸后背,整片后襟都已湿透,总算还好,权还留着。 …… 第二六九章 得偿所愿 正如朱常安先前所言,太后午后便被石家邀请去了十里地外的一处温泉开汤沐浴。随行同去的,还有帝后。 其余人等则得了个恩宠,准以自由活动。看戏宴饮也好,拜佛烧香也行,微服小逛也可,乐坏了以往被关笼子里的金丝雀们。 昭妃等人听闻当地大明寺上香祈福灵验,一众高阶后妃便一道前往烧香去了。文兰和一众公主早已约好逛街,几人带着侍卫便出了门。 扬州城迎驾前早已经过了多日排查,最近更是只出不进,城中巡守的兵士侍卫和暗卫也多,倒是没有危险。 难得有这机会,几乎南下的大部分女眷都出了门,一时间,石家院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程紫玉则按着太后的示意换了个住处,搬到了距离太后院子只半盏茶脚程的一间小院。大院都已被贵人分光,所以她得到的这院子便略显寒酸了,虽也是新砌,却是处在整片恢弘布景的边角处,景致虽不错,却因着临近假山群,反而有些偏僻了。 程紫玉对此无所谓,反正在扬州也住不了几日,最多再有三五日,所有人便将再次启程。 老爷子不便跟来,便依旧住在了原来的小院。 将东西整理归置后,程紫玉便在假山前的石桌边坐了下来,唤来了文房四宝,打算趁着空闲画几张样图。 她才刚坐下半刻钟便来人了。 来者自称昭妃身边的內侍,请过安后便一脸深意。 “姑娘该动身了,我家主子在庆和茶馆等您。” 原来是朱常安的人,为掩人耳目才假报了昭妃之名。 阴魂不散!程紫玉低低咒骂。 “回你主子,我没空!”程紫玉也觉无语。她还以为朱常安两个时辰前刚吃了个大亏,不会再纠缠着她要见面的。 “我们主子说了,不会对姑娘不利,姑娘若不放心,大可多带些下人。主子让转告姑娘,他想起来了一些事,他认为姑娘哪怕知道的再多,也一定不知主子新得的秘密,主子愿意与姑娘分享秘密,这是唯一一次机会。若是姑娘错过,将来只怕要后悔。” 程紫玉盯着那內侍看了几眼,垂下了眸。 朱常安手上能有什么秘密?大概是想起什么了吧? 或是为了骗自己见面而扯了个大谎? 他早上刚吃了瘪,会不会不甘心而准备了陷阱等自己? 见程紫玉犹豫,那內侍还在试着说服。 “姑娘不用顾忌,那茶馆人来人往,姑娘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如此节骨眼上,我们爷不会以身试险。我们爷言尽于此,姑娘若不想抱憾终身,还请走这一趟。” “知道了!” “那么,就恭候姑娘了!” 內侍笑着离去,程紫玉哼了一声。 她的前世,的确是让她抱憾终身,所以才有了这一世。 这一世的她,头等重要的不是报仇而是保全,而她不管是要保全或报仇,都不愿这会儿便与朱常安牵扯去一块。 所以,这个能被分享的秘密即便真的存在,也绝对不是那么好享用的! 她的这一世既已新开,那她绝不会重走前世之路。 那些前世的秘密,若能全部挖出自然是好,可若不能,她也不会强求。毕竟,她的人生早已换了路径,她压根不需要被朱常安牵着鼻子走。 所以,她没打算去。 她只是看那內侍威逼利诱,只怕对方会使下三滥手段,才没有一口拒绝。 “吩咐下去,再有昭妃的人来,就说我不在!” 为防朱常安使幺蛾子,她还是要谨慎些。 程紫玉找来了入画,让去知会老爷子今日没事尽量不要出石家。入画来回禀,说是老爷子正与南平候在喝茶。 南平候?五皇子的外祖父?想来是为了那军用陶吧?程紫玉沉了沉眸子…… 她又让柳儿去找李纯帮个忙,找人看看朱常安是否真在那庆和茶馆,带了多少人,可有陷阱的迹象…… 随后,她便定性坐下画起了图纸。 期间,太后的人还来送过一次点心和瓜果。 两刻钟后,程紫玉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假山群似乎飘过了一个人。 她呼叫未出口,便叫人捂住了嘴。 “是我!” 是李纯的声音。 是啊,能这贸贸然出现的,也只有李纯了。 程紫玉舒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压下了砰砰过快的心跳。 她的确吓坏了,她几乎以为是朱常安未等到她而恼羞成怒地动她手脚了。也是,能知晓自己所在,有这胆量还能不惊动柳儿的,又能有几人呢? 不过…… 程紫玉咬了咬牙。 李纯既已表露了身份,自己也未挣扎和呼救,他的手为何还捂在她面上?还贴她这么近? 一瞬间,程紫玉面红耳赤,毫不犹豫地向后一肘子击了出去。 她力不小,速度也不慢,结结实实打中了身后人。 “……”程紫玉脑袋里嗡地一声。 她的出击,他怎么可能躲不过? 她咬了咬唇,本想问他可叫紧。可转身的她却见他正呵呵笑着。 她脑中一下冒出了昨晚他那句“打是亲……”,又是一朵红云爬上了脸颊,感觉自己又被算计了…… 事实上,李纯笑的,还真不是这个。 昨晚她沐浴出来,那像剥了壳的鸡蛋样的俏脸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后来说话间,她的脸又粉粉嫩嫩似桃花,叫他挪不开眼。 再后来,烛火跳动下,她的脸上晕了一圈细细的绒毛,就像只熟透的蜜桃…… 整一晚上都叫他心神荡漾只想上去抚一抚。可他没敢!他怕吓跑了她! 他做梦都想要摸摸她的脸。 今日,他竟成功了! 整个石家他早已走了不下数十遍,一树一石皆在他心中,他如何不知这院布局。可他偏就选了条“好”路,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又绕到了她的身后,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地捂上了她的嘴(抚上了她的脸)。 他笑得灿烂。 他好英明! 此刻的她温顺至极,不躲不恼,不闹不挣。 他得偿所愿! 或许是他的手太滚烫,才叫他觉得她的脸凉凉的。他趁着说话,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那触感就像上好的绸缎,滑滑软软,细腻弹柔。 他心头似被什么挠了一下,酥酥麻麻,扩散周身。 这一刻的他,哪里想到要放手,哪里舍得要放手,就这么呆呆地一手将她环住了。他巴不得就这么站这儿,岁月静好…… 第二七零章 去看场戏 昨日强势抱了女子,今日使诈再亲近了一步,李纯有几分得意忘形。 他第一次离她那么近,她的后背几乎贴上了他的前胸,那种怀揣珍宝的感觉叫他完全不愿放手。 别说他有些失神,就是他清醒,也很愿意受她一击…… 李纯习武十几年,结实肉厚,更有真气护体,即便被打了个正着,事实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 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装疼,可他一瞧见面前人儿红着脸儿,杏眼圆瞪,几分娇羞几分恼,叫他一时间犯了呆,第一反应竟是冲她傻傻笑着。 “你找我帮忙却还打我!” “我怕你犯困打瞌睡却还怨我!”睁眼说瞎话不是吗?程紫玉马上回了一句。 “是有些困,要不你行行好,再打我几下?” 这话满是欠揍痞态,可这厮一张脸却是那般认真,眼里的光亮满得似要溢出,总叫程紫玉不敢直视。 总算他每次分寸不会太过,点到即止的他马上换了话题。 他瞧了眼院中环境。 “这里好,比先前那里好,清净。” 程紫玉深抽了一口气,再次无语。 她若没看错,他刚刚应该是从那假山群翻跳下的。 他满意的是这假山吧? 她突然觉得选错了住处!这假山连成一大片,对他来说如履平地,还是个隔绝外人视线的天然屏障…… “这大白天,你胆子太大了。” “那我晚上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别贫!我只请你帮忙,可没请你过来,你这么贸然来了,叫人瞧见怎么办?” “傻姑娘,皇上和太后带走了一半人,几妃又带走了四分之一人手,再加上出去逛的公主们带走了一批人,本就不剩多少人了。前院几位大人在办茶会,又是抽调了不少人。再说了,就凭我的身手,谁有本事发现我?而且,石家上下我早已摸透,整个石家的防卫都经过了我,我要想掩人耳目去任何地方,都不是什么难题。” “所以……” “所以,我来问问你,想不想跟我偷偷出门看场戏?” “朱常安的?” “嗯!” 李纯一脸神秘,程紫玉一肚子问题,可再怎么问,他也不答。 “要想看戏,时间不多了,来不及问答你这些问题。去不去,一句话。” 程紫玉刚一点头,只眨眼间,李纯人影便已消失在了眼前…… 很快有个丫鬟来敲门,那丫鬟转达了她主子的意思:为了保证不打草惊蛇,以及避免后续麻烦,所以只能掩人耳目而行…… 程紫玉应了,带着柳儿跟上了那丫鬟。 拐了几个弯,几人便到了一废院的墙边,李纯已经等在了那处。 他吹了声口哨,便闻墙的那头有车轮声由远及近而来。 程紫玉看着两个她这么高的墙,眯起了眼。 “我怎么过去?” 李纯打开了双臂。 “不要!” “不能言而无信,我都准备好了。都到这儿了,不看戏多可惜!”他伸出手,一把揽过了人,随后腾身而起。 耳边的风声和双足腾空的惊恐感叫她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便全都卡在了喉间。 他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你有困难第一时间找我帮忙,我很高兴。” 程紫玉尚未缓过神,她的双足便稳稳落了地。她腰间的那双手已经抽走,并未叫她尴尬和恼火,只留下了暖暖的体温,却并没有半点的反感和不适。 她暗暗叹了口气,他的一次次亲近,自己心底里竟连一丁半点的抵触都没了。 她一瞧环境,还是在石家,只不过是一偏僻的林子边。 她顾不得脸红,赶紧上了等在墙边的小马车。 马车上已经准备好了行头。 李纯守在了车外,她换上了一件六成新的棉布衣裙,丫鬟麻利快速地给她梳了个妇人头。 随后上车的李纯也换上了一青色半旧布袍。 车中丫鬟快速给两人捯饬着,而马车则畅通无阻地出了石家,一路上竟是连个挡住车子问话的都没有。 “放心,绝不坏你名声。若有人发现,我便当众向你提亲。” 程紫玉一滞,垂眸并未接话。 李纯安排的丫鬟拾掇妆容的手艺很好,半刻钟后,他二人便妆成了一对中年夫妻的模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程紫玉都只觉有几分熟悉,倒是打消了她的后顾之忧…… 瞧了眼李纯,她便噗笑而出。 他不但眼角画了些皱纹,黏上了一圈长须子,面上还点了两颗痦子。 “你看我俩像不像……”李纯的视线盯上她便舍不得挪开。 程紫玉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下意识地开口打断。 “我们去看什么戏?谁做的?是你吗?” 李纯看她慌张地像只兔子,便抱胸笑了起来。 “具体什么戏还得看了才知道。不是我做的,至于是谁动的手,你一会儿看了不妨猜猜。” “朱常安为何未去温泉?” “因为昨晚定下了五皇子领队!” 程紫玉点头,或许这就是朱常安急躁的原因了。 五皇子应该是凭着主管的身份,揽下了所有的利益点。处处都是五皇子出面,朱常安的得益自然少了。照这样下去,整个南巡只怕很快便只知统领是五皇子,就没朱常安什么事了。 这才刚开始便已如此,加上文兰昨日那事,他应该是很急才会贸然出手。若不然,此刻的朱常安忙着他的事都来不及,哪来的时间还约自己见面呢? 难道,他找自己与五皇子有关?程紫玉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你不问我,为何朱常安要找我见面吗?” “你知道?” 程紫玉摇头。 “你不想知道他与我究竟有什么……渊源吗?”程紫玉一咬牙,应该是孽缘才是。 “你以后会告诉我的,是吗?” “会的!”程紫玉毫不犹豫点了头。 “那就好!”他淡淡笑了起来…… 庆和楼到了。 这是一家三层的茶馆,并不在城中心,客流并不大,生意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三层都是包间,一共只五间,所以还算清静。 两人下了车,李纯身材高大,未不引人注目,便可以微微弓了身子,随后与程紫玉一前一后进了茶馆…… 第二七一章 南行真好 茶馆里,李纯的人早已安排妥当,他二人并未至朱常安所在的三层,而是坐去了二层。 二层相比一楼的大堂,人要少了许多,但却既能将酒楼门外和一层尽观眼底,也能掌控楼梯上下的状况。二层共五张桌子,只有靠楼梯的一张桌子有三位客商在高谈阔论。 两人选了里边靠窗的位置,经过这三位客商时,程紫玉发现他们同时有个垂眸并放下茶盏的动作,想来这三位应该是李纯布下的人。 “三层有五个包间,但今日只一个包间有客。换而言之,整个三层都只朱常安和他的人。”李纯压低了声音。 “不过,三楼楼梯口的包间小半个时辰前已被人订下,但客人还未到。一楼人多,但并不都是客,有两组应该是盯梢的。瞧见大门外那俩倚墙吃烧饼的家伙了吗?也是盯梢的。” 盯梢的? 程紫玉忍不住笑了,在心中为朱常安默哀起来。 李纯只说是盯梢的,却没说是他的人,那么显然是朱常安的其余仇家。又说是两组,那么应该不是同一拨人。所以加上二层的他们,至少已有来路不同的三组人盯上了朱常安。 哈,报应! 她今日原本找了李纯帮忙打探,本还想着朱常安若真在茶馆设下陷阱,那她有没有可能趁他虎落平阳狠狠痛踹一脚的,可没想到,有人还抢先了,倒是省心省力还省了后患。 这厮最近得罪的人太多,她大可以气定神闲做个闲人看戏了。 “他来了多久了?” “来了一个多时辰,见了两个客,随后他房里便再无人进出。他的人正等在三层楼梯口,应该是在等你。” 李纯掩下了眸底的不快,其实他和程紫玉是一样的,本打算暗中修理朱常安一番,哪知却发现压根不用自己出手…… 一刻多钟后,一个怀抱琵琶的卖唱女进了茶馆。 那女子纤细秀丽,没有过于刺目的美艳,但眉眼间却掩不住那欲拒还休的媚态,尤其那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束得极紧,一步一动间晃动的胯部引得裙摆如水波般地晃悠,让人忍不住遐想衣裙遮掩下的她该有何等曼妙的体态。 这样的柔媚刻骨的女子一进茶馆便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有官人听曲儿不?” 她这一开口,更如黄莺婉转。 可惜一楼今日人虽不少,真正的客却不多。众人虽目露惊艳垂涎,却无人搭理她。 女子轻轻一声哼,那娇柔之音如猫爪般挠上了众人心头,随后在一众黏糊糊的视线里,扭着腰肢上了楼…… 李纯笑着冲楼梯口那三人抬了抬下巴。 于是,在那卖唱女刚至二层,楼梯口那桌的其中一人便冲那俏生生的美人招了招手。 “过来,多少钱一曲?” 女子眉间闪过一丝不耐,随后朱唇轻启:“十两银一曲,三首起唱。” “十两?弄错了吧?” “没错!十两!” “这么贵?”那“客商”下意识便叹了一句。 那女子也不以为意,再次一哼笑,既没讨价还价之意,也无争取生意之态,甚至连二层都没多看一眼,只是一转身便上了楼。 程紫玉看向李纯,后者点头。 “应该是她了。”李纯又多解释了几句。 “扬州美人盛名在外,有上千年的传唱,从文人学士到四海客商都会慕名而来,所以扬州城的……卖艺姑娘几乎遍地都是。这样上酒楼卖唱的也不少见,客人点了唱,她们挣了钱后只需给店家缴几个铜钱即可。所以店家也都见怪不怪,不会阻拦。 不过这位姑娘一开口就是三十两银,扬州十里欢场,敢这么开价的,怎么也得是青楼正经挂了头牌的。这姑娘虽看着不错,可在扬州地界,就这相貌,绝对还排不上头牌……所以……” “知道的倒是不少。”程紫玉脱口而出打断了李纯。 李纯顿时笑了起来,程紫玉却在李纯的灼灼视线下再次红了脸。 “娘子吃味了。”他的声音顿时一沉。 一声“娘子”直击程紫玉心头,她来不及反应,手腕便已叫他捉住。 滚烫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 “娘子吃味的样子很好看。”他收了笑,顿时又认真起来。“娘子,为夫向你保证,管他万紫千红,为夫都只取你一朵!” “放开!”程紫玉咬牙切齿。楼梯口那桌人虽没将视线投来,却明显将头埋了下去,更有一人的肩膀明显在抖动着。 都是练武的,耳力较常人好,离这么近,肯定都听到了! 这一刻的她,恨不得想撞墙。 “放开!” “娘子,你我夫妻一场,有话好好说,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他这话说完,后边那青衣男的肩膀抖动更厉害了。 程紫玉还想挣,李纯却紧握着她的手放到了桌布下,随后紧紧按在了膝头…… 他怕她生气,他是想放手的,可他又不愿放开。他索性一咬牙,紧紧攥住了她。等了好久,难得有些实质性的进展,他这一退,万一她又缩回那比岩石还硬的壳里怎么办? 倒不是他没耐性,主要是南巡就这么几日,他难得有机会与她独处,他那规划好的大计划,还是进度越快越好…… “不放!”他冲她温和笑着,眼里星光点点,竟叫她莫名有些心软。 李纯决心一下,程紫玉更挣不开。 桌布下,她狠狠踢了他一脚,可他动都没动。她反倒瞧见他的耳根又红了,他的手微微打颤,满掌心都是汗。 程紫玉有些慌张。 她惶恐的,是她和刚刚在墙头一样,对他近距离接触竟然并无抵触。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可当那热度从他掌心传来,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胡乱跳动着。 他很快便如没事人一般。 “出来唱的,都是混饭吃,谁敢报这个价!这会儿是大下午,这茶楼又不是生意多好,她贱唱还差不多。那几位招呼了她,明显对她有兴趣,可她却开这么个价,显然是不愿做这买卖。原因只可能一个,她已经有了目标了。既然她直往三层,那么咱们等的戏也该开场了。” 他突然笑了。 “听!” 只闻吱嘎一声,楼上开门了…… 既然三层只一间被租了出去,那显然开门的是朱常安所在的包间。没错,程紫玉听到了朱常安心腹双瑞的声音,这会儿的她屏声敛气,试着多听点动静,一时间倒是忘了被他扣住的手,也没注意男子得逞的笑…… 歌姬拍开了朱常安所在包间的门。 双瑞出来打发,歌姬却倚身到了门框,先杜绝了对方关门赶人的可能。 那歌姬先是甜甜一笑。 双瑞一愣,第一反应是对方敲错了门。 “姑娘走错了。” 歌姬暗笑,出来的竟是这么个青涩儿郎,暗暗舒气,立马有了应对。 她咬了唇怯生生地开了口:“小哥,听曲儿吗?” 她一双眸子楚楚可怜,那声音更是娇柔细糯,双瑞几乎没反应过来,便呆在了原地。 那歌姬心一定,上前一把揪住双瑞的衣袖晃荡了起来,那晃动幅度不小,歌姬细嫩的肌肤时不时到双瑞手背擦过,顿时令他酥了大半,那赤红也从脖子爬到了额头。 “不,不听。”他回了神,一手拉了门想要关上,一手欲挣开歌姬拉着他袖子的手。 哪知那歌姬直接将他的手一把抓住。 “小哥,小哥,我今日一文钱没挣呢,小哥帮帮我吧。” 说话间,歌姬上前了一步,抓着双瑞的手摩挲起来,整个人也作势要往双瑞方向靠去…… 双瑞还未娶媳妇,哪里经得起这歌姬的撩拨,软软的身子一靠上来,那阵阵幽香鼻间一窜,他顿口干舌燥,舔着唇吞了吞口水。 男女那点事他懂得不多,都是往日跟着朱常安出入应酬才窥得那么点皮毛。 他娘相中了主子府里的秀珠,可那秀珠是昭妃拨给他主子的,凶巴巴还抠门爱算计,张口闭口就要几十两做彩礼。呸,也不瞧瞧她那德行。那秀珠在他看来除了身份强点,其他一无是处。 她也不想想,几十两能买多少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了? 他一点都不喜欢秀珠。秀珠哪里能和眼前这姑娘比! 双瑞见歌姬握着自己那双手白嫩地像块豆腐,便偷偷摸了一把。 “小哥心善,帮我这个忙,若今儿下午能多挣点钱,今晚我单独给你唱。”歌姬一脸巴望,拿身子在双瑞身上蹭了蹭。“怎么唱都行!不收银子也成!” “当……当真?” “不敢欺瞒小哥,小女子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跑得出小哥的手掌心不成?” 双瑞心头一热,冲着歌姬饱满的前胸盯了眼,顿时将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上次他跟娘吵架后便拿了积蓄去了城北巷子找了间馆子开了荤。 那三旬少妇的滋味尚且叫他记忆犹新,回味了多时。此刻这姑娘不知比那少妇和秀珠美艳动人了多少倍,那压在身下的滋味必更加妙不可言了。都说江南女子滋味好,主子那么克制的,那阵都带着王玥没日没夜不分场合地滚做一团,他早就好奇地不得了。真没想到,出门一趟还有美食送上门! 关键是,还不用花自己的银子!这便宜,他可得好好占! 南行真好!双瑞美滋滋想着…… 朱常安正焦躁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便决定边抄经边等。 然而那《金刚经》非但没法让他心静,还叫他越抄越恼火。两刻钟,一页都没写完,不是染了墨,就是错了字,他唯有将笔扔去了一边…… 歌姬被领进了屋中时,他正在桌边来回走着。 “这什么人!”见一陌生女子进来,他蹙眉瞪眼对向双瑞。 “瞧爷这么焦躁,奴才这便唤来了个歌姬。爷一会儿要谈正事,这么心不定也不是个事儿。爷听个曲儿,解解闷,也压压火气。” 双瑞跟了朱常安十年,说话还是极有分量的。 “一会儿那客来了,咱们茶楼门口的奴才自然会上来通报的。到时候再遣走这歌姬就是了。这会儿爷与其干等,不如放松个心情。毕竟……爷也不损失什么。” “就你多事!”朱常安瞧了眼歌姬。 见她上下虽不华丽,却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滋味。尤其那身段,瞧着还是个柔弱无骨的妖精。 也是,与其干等,不如及时行乐。朱常安倒没多少犹豫。正如双瑞提醒的,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银子,这种小账,一会儿做进开销里就是了。 “会唱什么,先唱个来试听。” 试听?那歌姬心下呸了一声。 歌姬面上不露,直接开了嗓。 她的歌儿的确不错,一听就是有功底的。边弹边唱,顿时叫烦躁的空气便变得甜美起来…… “唱得不错!叫什么名字,还会唱什么?” 歌姬一一回了后,便又一曲儿接一曲儿唱了起来…… 双瑞还在思量得让这姑娘多挣几个铜板,他才有可能免费睡上,这会儿不遗余力打着边鼓。 “啧啧,想那大皇子老是酸咱们,说他府里歌舞伎如何了不起,如今一看,他的人还不如这扬州一茶楼歌姬。真是丢人!主子,要不,咱们……” 双瑞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个主意。“要不,咱们买了这歌姬,到时候回去好好刺刺大皇子!” “鬼东西!该不是被这娼妓灌了迷魂汤了吧?” 朱常安哼了一声。“不过,这歌姬唱得的确不错。买下来也不是不可,我大哥那儿……送给我大哥玩玩倒是不错!” 这两日他的风头全被朱常哲压下去了。太子不在,倒成了朱常哲的机会。原本局势就够麻烦了,老大一定不想见到这状况。 站在老大的立场上,势必是宁可扶他一把分去朱常哲一部分势,也不会给朱常哲这个崛起的机会。 老大平日里的一大爱好,便是美人。双瑞这小子,倒是提醒了他。 朱常安这才仔细打量起了那歌姬。 相貌算不上绝色,可那举手投足分明十足媚态,就这一点,便是加分不少。可如此这般还不够啊…… “除了这些,你可还会些别的?” …… 第二七二章 还卖什么 那个自称叫做暮云的歌姬倒是会唱,朱常安问完话她便又连唱了一首哀怨悲歌和一曲相思颂。 朱常安本欲打断,可见她唱悲歌便有泪花噙着,唱相思便煽地他心头也生出了痛,他当真对这歌姬起了兴趣。 这唱功能带动他们的情绪,想来这女子演技也差不了,倒是歪打正着,这歌姬说不定还真能用上。 “你还会别的吗?” “各种小调都会一些。” “还有呢?” “昆曲和苏州评弹也会些。” “你倒是学得杂,但你有没有让人一听便起了兴致的?叫人眼前一亮的?一开嗓就叫人挪不开眼的?” “那就是……艳……曲儿?” “你会吗?” “手到擒来!” 歌姬眼梢一挑,“官人想听吗?五倍价!” “听!当然听!不过我还没问完。”朱常安玩着杯盏,盯着女子,一脸的意味深长。 “我的意思是,你除了卖唱,还卖其他吗?” 那歌姬莞尔一笑,慢慢冲着朱常安走来。 “笑,可卖。” 她拧着水蛇腰走了两步,又动了动肩头,她淡粉色的外衣滑落了一个角度,恰到好处将那浑圆的肩头露了出来。 “身,也可卖。” 她的腰束得很紧,可她肩头依旧能毫无难度从衣襟自行出来,忍不住叫人对眼前身子的柔韧度想入非非。 衣襟一滑就是一片,带来的还有分明的锁骨和一大片雪色的肌肤。而更引人瞩目的,则是她内里嫩黄色抹胸式样的纱衣,正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露得不多,却恰到好处点燃了好奇心,叫人极想一把扯下那抹胸一窥颤动的来源。 “就看官人出的价喽!” 那歌姬伸舌舔了舔红艳娇唇,说完便一把将衣襟捞回了原处,盖住了那几分欲露不露的春色。 倒是双瑞下意识伸了手,一个“别”字差点蹦出来。 “没出息!”朱常安冲他骂了句。 再看那暮云的衣襟因被她刻意从束腰里多拉出了几分,这会儿松松垮垮,看着坠而不坠,叫人心急。 她挺了挺胸,那饱满更有突破衣襟之势,那双浑圆之形已完全显出,更与她那一拧细腰有了明显落差,身段虽未加暴露,却足可窥出那无可挑剔的线条…… 这会儿别说双瑞,就是朱常安也有帮她整理衣襟的心思了。屋中无声,朱常安抿唇若有所思,于是双瑞一下下吸鼻子的声音便愈加明显。 吸鼻涕还是抽鼻血呢?朱常安再次瞪了双瑞一眼,丢人现眼! 但他心中还是兴奋的。 难怪这歌姬把双瑞迷得晕头转向,倒是有几分本事的。还是个聪明的,自己提了一句,她便将自身的优点用几个动作表露了出来。有柔有媚有身段,能唱能演能勾人。好! 没想到这歌姬虽不是绝色,可那逗弄手段倒是不错。不是艳丽的妖媚,可给人的魅惑和酥麻却一点不输京城那些花魁。 昨晚大皇子喝多了酒,回去时已烂醉如泥了,肯定没力碰女人。宿醉过后的今日,只怕也够呛。而且扬州城青楼得日落后才打开门做生意,白日他再闲,想来没地嫖。 今晚还有酒宴,届时他依旧没时间出去逛青楼。那么,自己若今晚送这个礼物到他房里,他一定不会拒绝。这个人情他就欠下了。 往远了想,大皇子能扶他一把。最不济的,那家伙产业运营得好,漏点给自己也就解了银子之急。最近自己霉运连连,他若能帮着打压老五那就最好不过了。 瞧这蹄子浪得很,又是个会看眼色还能演的,若知晓攀上的男人身份,用不着自己提点,她一定会使出百般解数。大皇子身边的女子虽多,可这趟南行却只带了个正妃。这小浪蹄子一定能抓住机会的,自己对她有知遇之恩,说不定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朱常安越想,心头便越热。看着那个暮云,也越发觉得可人。 “实话不瞒官爷,小女子急等钱用,只要价钱合适!小女子就是您的!” 朱常安一听她等钱用,顿时眸子又亮了亮。这意味着有不小的压价空间啊! 而歌姬已经到了他跟前,躬下了身,凑到了他的耳边。 “小女子还是清倌人呢。”她躬下的角度刚刚好将胸前的若隐若现暴露在了朱常安视野,少女的体香扑面而来,她手指若无其事轻轻点过了他的胸口,说话间的红唇也“无意”擦过了朱常安的耳垂…… 她瞧见,男子的喉结终于动了一动。 “怎么可能?”朱常安的眼又亮了几分,经验如此老道,竟是清倌?若当真,倒是极好。这份礼,大皇子一定会喜欢! “是不是,一试不就知晓了?”女子娇笑了起来…… 是这个理!这种事,她如何欺瞒? 朱常安心里盘算着,这喝茶听曲儿的钱可以做进开销里,可买人只怕要些银子,那这笔钱只能自己来了。虽有些心疼,可为了长远…… 朱常安走到了窗边,朝下方左右瞧了瞧,哪有他所等之人的身影!他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个程紫玉,只怕是不会来了。 “这个贱人!枉我等她那么久!终有一天叫她悔死!”他恨恨冲下方骂了一句…… 朱常安这句被清楚收进了李纯两人耳里。 程紫玉来不及冷笑,便觉覆在她手上的大手收了一收。 “终有一天,我让他跪在你面前悔死!”李纯言之凿凿,化作了点点暖意。 李纯选的位置很好,刚好在朱常安那包间的正下方。 先前楼上的说话声他们没听见多少,可那卖唱的一曲接着一曲他们却都听到了。刚刚曲声突然停了,李纯的唇角也跟着勾了起来。歌姬不唱歌,显然是在进行计划了…… 而程紫玉五感本就出色,听力不输李纯,因而朱常安伸长脑袋打探街道的那句咒骂声便直落正下方窗边的两人之耳。 “正戏只怕要开场了。”李纯说话间,眼神又冷了几分。 不过,朱常安突然凑到窗口,该不是心虚吧?突然开始挂心程紫玉来不来,是怕她看到了什么吧?那货究竟是什么心理?那牲口与她前世那般深仇大恨,还会介意她看到他狎妓?他该不会对她还没死心吧? 李纯哼了一声…… 第二七三章 你听不得 朱常安心下已有了主张,这便挥手将双瑞招了来冲他耳语起来。 “你回去一趟,给我取了银票来。” 双瑞面一抽,心下翻了个白眼。“是!” “不不,你直接去找王侧妃拿银票。就说我在给王家铺路子,让她抽点银子出来。数目就别报了。” “是!” “出了茶馆让守门口的那俩人上点心。若有什么情况,即刻上来禀了。” “是!” “还不快去!” 双瑞这才收回黏在暮云身上的视线,心中暗骂他主子是“狐狸”的同时跐溜儿地快速消失了…… 这会儿的暮云正倚在墙上冲朱常安送着秋波。 她注意到她虽引起了眼前男子的兴趣,对方也支走了小厮,可他却没有要锁门的意思。那意味着男子并未打算与她在这屋子里做什么。 这可不行! 暮云暗自哼了一声,翩翩走向坐在了圈椅里的男子。 “官人好俊俏,看得小女子胸口好烫,官人可否给暮云瞧瞧?”那暮云眉眼一挑,已到了朱常安身前。 说话间,那两截雪白的手臂已攀上了他的脖子。 朱常安后颈被她凉凉的指腹打着圈,激得他一阵战栗…… 他虽已到娶妻年纪,可碍于底气,声名和银钱,他在女色方面素来克制。他的府里除了王玥,就只有一个从来不碰的通房丫头。 青楼楚馆虽去过几次,却也只是应酬喝酒,这会儿他见女子热络蹭上来,下意识边咳边伸手欲要推开人。 暮云看出了朱常安虽脸红了几分,却不欲与她纠缠,见他手推来,竟是一提身子,将前胸直接迎向了朱常安的手…… 冷不丁触上一团软,朱常安赶紧抽手,却叫暮云一扣。“官人,小女子是不是心跳有些急了?官人不觉得有些热吗?帮暮云个忙行吗?” 说话间,暮云的腰带不知何时已经开了,腰带一落,整个衣襟顿时大敞,她身子一扭,朱常安的指腹便已落到了一片细腻上。 他有近一个月没碰女人了,这会儿软玉在手,顿时口干还舌燥! 可他还是推开了正要往他腿上坐的人。这歌姬他是要送人的,这会儿嫖了就掉价了。 “等一等,先说好了,小爷的确有意买你,但不是给我享用!懂爷意思吗?” “哦,这样啊!”暮云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你放心,爷给你找的是好去处,你只要将那位服侍好了,爷保证你一辈子都能荣华富贵!” “那爷打算出多少银子?” “先不提银子,先让爷瞧瞧你值多少银子!” 暮云暗暗掩下眼中的鄙夷。果然是个下流抠货!从一进门让她试唱就看出来了,这会儿还想着白占便宜?好大的脸!愿倒是许得大,价钱却不敢谈,是不是还想着挑刺压价呢?人模狗样的下贱胚子! 事实暮云只猜中了朱常安的一半心思。 他倒是真想看看这暮云有多少本事。到底花的是他的银子,总不能打了水漂是吧?刚刚看着是不错,可他大哥那是女人堆里滚过来的,万一食之无味呢?万一挑不起那家伙的兴致呢? 别的倒是不怕,只怕大哥不肯收,所以至少要确保这个暮云有本事解开他大哥的裤腰带吧? 当然,他的银子还没到手,价钱的事还是先不谈得好! “好了,暮云,有多少本事就拿出来!不是会唱艳/曲吗?挑个拿手的,开始吧!”朱常安往后仰了仰,俨然看客姿态。 “成!官人记得,五倍价!” “知道了!” 暮云心头早已不耐,她总不能硬扑吧? 可她却瞧见这男子还佩了剑。说明这男子是个有气力的,硬扑只怕也难。 想想她的任务,她的一张脸顿时全然的媚意。 火红蔻丹琴弦一刮,一串音便出来了。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过,听我唱过十八/摸。老板听了十八/摸,不花银两摸不着。老头听了十八/摸,浑身上下打哆嗦。小伙子听了十八/摸,抱着枕头喊老婆……” 婉转的音色配上低俗的歌词,就这么从三层窗口飘了出去。 二层,闻得停了许久的曲儿声再次响起,程紫玉两人对视了一眼。 可一听下去,第二句刚唱完,李纯便上来捂了程紫玉的耳。 “做什么呢!”李纯的动作顿时引来了好几道窥视的目光,程紫玉不明所以,拍向他的手背。 见她恼了,李纯只好缩回了手,“夫人,咱们去别处走走?楼下有卖花的!” “怎么了?” 他凑到女子耳边,“楼上的曲儿,你听不得!” 程紫玉一时不知他是真话还是又故意占她便宜,这会儿竖耳一听,钻进耳里的都是“摸啊摸,越摸越喜欢……”她一下明白,这就是坊间的艳/曲了,果然既粗俗又下流。 枉她活了两世,也的确是头一回听到这曲儿,关键是,不细听还没觉得,这会儿越听,越感觉恶俗起来,越听越叫人面红耳赤。 怪道男子爱往青楼跑,这是本质上的低俗又鄙陋。 还有眼前这李纯,听个开头就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程紫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起身便往外走,她的确没脸坐在这处,打算出去逛一会儿。 李纯吃了她一白眼,心中暗道委屈,更是将朱常安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刚打算起身陪女子离开,却是一下感应到了什么,一下挡去了程紫玉身前。 程紫玉哪里知道他会闪出来,一下便撞了上去。 这一下,她是结结实实贴上了李纯。 异样的感觉在两人身上扩散,叫两人有一瞬间的呆怔。 程紫玉吃了他多次的亏,自然以为他又是故技重施,那恼意一生出,刚要一脚踢出去,男子却是变本加厉,索性将手往她腰上一扣,将她推回了座位上。 李纯坐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看去。 原来正有俩商人打扮的家伙上楼来。 他们果然看都没看二层,直上了三楼。 一声吱嘎的门响,而唱曲儿声却未停,再从那脚步判断,来人应该是进了楼梯口那间早被人订下的包房…… “别走了,走了这大戏就看不着了。”李纯笑了起来。 好在再坐回后,那曲儿已经低了下去,再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 第二七四章 值多少银 朱常安原本寻思着,双瑞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刻钟。 那他便索性喝喝茶,听听曲儿,考验考验美人儿。 他可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反正他是预备买了这妖精的,她唱了一下午,到时候人都是他的,那这笔卖唱费自然是用不着给了。 而且这妖精说了急等着用钱,她在这儿磨掉了一下午的时间,连衣裳都脱了,肉都被摸了,到时候她如何甘心买卖泡了汤。 那么,最后拍板的价钱自然是自己说了算! 朱常安笑了起来,他心下暗自得意,不管这买卖成不成,他都是赚的! 只不过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妖精比他想的还要撩人。 这会儿的她抱着琵琶正围着他打转。她的嗓子媚得很,一开嗓就叫人骨子都酥麻了。这曲儿又长,她抱着琵琶走了几圈便喘上了,配上那曲儿却似浑然天成。 她又刻意在一些带了暗示性的字眼上咬了咬,顿时将那词境给放大了几倍,叫他也忍不住跟着她的词想入非非。 一摸青丝二摸眉,三摸眼睛四摸鼻,她每唱至那新一摸,她都不忘抓了他的手到她那部位蹭几下。 刚开始倒还好,可过了五摸,词里摸到的部位便不对劲了,令得朱常安有些坐不住。 她的外衣早就落了地,这会儿的她着了一抹胸裙,索性已缠腿坐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她的腿在他面前晃荡,露出了白皙的脚腕和小腿,时不时还不经意在他腿上磨几下…… 从她圆滑的肩头到臂弯,手中所触及渐渐开始不可言说,朱常安呼出的气有些烫了。 细腻的手感如丝滑,他本想将手缩回去,可又觉得有意思又好奇。转念一想,自己还要在这妖精身上花银子,这会儿不多摸多看几下,岂不是冤大头? 而且这会儿便宜占越多,一会儿更好压价不是?有了这想法后,朱常安也就由着眼前女子指引起来。 那暮云见朱常安渐渐顺从,索性扔掉了琵琶,唱得更动情卖力。那浪荡曲儿的后半段,完全就是下流至极。 朱常安的手也慢慢主动了起来,自己跟着她口中的词儿四处游走。 只是刚到关键处,那暮云却突然停下,笑了一声。 在朱常安抬眸好奇的那一刻,她直接坐去了他大腿上,随后将人贴了上去…… 她身上那点衣物早已遮不住满目春色。人一入怀,男子几乎是本/能地紧紧搂住了她。 到了这会儿,她已经能看见朱常安眼里的血丝,摸到了他额头上晶亮的汗,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爷,谈谈价钱吧?您看我值多少银子?” 朱常安身上的火已被点着,他脑中一边喊着停止,一边却舍不得放手。而女子似乎也怕被他推开,两只手不忘偷摸钻进他的衣襟里…… “十两!” “噗!爷开什么玩笑!” “最多二十两!” “爷,正经点!” “还嫌少?你觉得你值多少?” “五百两雪花银!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这次噗笑而出的换成了朱常安。 “暮云你淘气吧!花魁赎个身也就这个价了!” 朱常安正在兴头上,这会儿还忍不住到暮云锁骨啃上了一口。 “何况这是扬州,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这样走街串巷的,爷出二十两已经是高价了!” “爷这话我可不爱听!” 暮云哼了一声,趴下去便在朱常安半敞的前胸咬了一口。 朱常安吃痛地嘶了一声。可女子在他身上这一动反叫他兴致更起。 “好好好,暮云不止二十两,爷看你是个动人的,出五十两买你的人了!”朱常安说这话时手还在暮云胸前捏着,半点没发现暮云眼里已经冷了下来。 “爷!”暮云尖叫了一声,叫朱常安吓了一跳。 “我不卖身了!但您得把听曲儿的钱给我!” “怎么了?五十两还嫌少?” 朱常安也跟着哼了一声,心下却肯定女子是在以退为进。他也故意冷声又将声音扬了扬。“一口价,五十两银子!一钱都不多给!你若不愿,咱们就算了银子结清!” “成啊!结!” 暮云嘴上说着这话,人却依旧骑在了朱常安身上,声音也渐渐扬了起来。 “一共唱了十支曲,总共是一百两。一首《十八/摸》五倍价,是五十两!总共一百五十两……” “等等!”朱常安那双眸顿时清明不少,他试着推开身上人,可女人双腿盘在他腰上,双臂缠着他后背,第一下竟是没挣开。随后暮云却冲他一笑,朱常安又以为她是故意在玩笑。 “一曲十文,十支曲儿,总共是一百文才是,你还想黑爷?你若不肯卖身,今日便只能得了一百五十文。爷对女人出手一向阔绰,便给你两百文。 傻丫头,你可想好了,是要风里来雨里去,一下午挣几个铜子儿,还是拿了五十两,从此攀上贵人,做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人?爷好心再提醒你一遍,爷给你找的去处,可是一等一的贵人!” 朱常安托着身上人,那手感叫他鬼使神差还补了一句。 “当然,将来你若过得不好,还可以回来爷的身边,爷负责安置你!” 暮云抬起了眸子,一双媚眼瞧向朱常安,随后笑了起来。 她竟又是扑上了男子,抱着男子的脸便吻了下去。 朱常安勾起了唇,想着她到底还是臣服了。 他同时也感叹,这小小一吻竟再次重燃了他身上的战火…… 然而朱常安这念头尚未熄,便突然吃痛,随后一股腥甜在口齿间弥漫开来。 这贱人咬了他! 他哼声刚要痛骂,哪知这暮云竟是抢先尖叫了起来。这一声叫惨烈至极,就如他剐了她的肉吃一般。 “闭嘴!”朱常安喝了一声。他突觉厌恶,又试着推开女子。 可这贱人就像一条水蛭,紧紧黏上了他,怎么都推不开。 尖叫还在继续,朱常安恼了,他将手力一加,使劲推了出去…… 女子早就料到他将出手强推,这会儿盘在他腰上的右腿一收,脚后跟冲着他的腰部狠狠蹬了下去…… 第二七五章 变本加厉 暮云一脚正中朱常安腰眼。 他腰间一酸,顿时就脱了力。 他到底没能推开紧紧盘在自己身上的暮云,反而还被自己施予暮云身上的那股大力带着栽了下去。 暮云知道身后是桌子,仰面摔倒也能被托上一把,一点点皮肉伤,她心里倒是不惧的。 朱常安眼看将摔倒,赶紧拿手撑了一把。可即便如此,这瞬间他也没能撑住两个人的体重。 身后桌子还是被推出去一尺多,一桌子的茶水杯碟碎了一地,两人也直接滚作一团摔到了地上。 巧是不巧?正是这个当口,他们所在的门也被人一脚踢开了。 暮云始终不停的尖叫引来了店家,小二和隔壁的两个客商,听动静,还有更多人正闻声喧哗着冲上来…… 几人眼里,这会儿的男子正压在女子身上,女子的双腿正盘在男子腰上……男子衣襟凌乱,露出大片胸膛,他身下女子更是……衣不蔽体…… 如此豪迈姿态,如此一地衣裳,傻子都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红耳赤,到了嘴边的关心也都纷纷卡在了喉。 再一想到眼前被压的女子是众目睽睽下扭腰上楼的卖唱的,纷纷也都有了自己判定。 想来这是酣战之时不慎滚落了桌面,这才弄得如此狼藉,引来了如此动静,似乎是他们多事了…… “关门滚出去!”朱常安恼羞成怒咆哮着。他暗道这贱人故意尖叫引来人,估摸是要敲他竹杠。他恼火之余又冷笑,小小娼妓,这如意算盘是打错了人了。 掌柜和小二闻言一凛,瞧这公子衣着华贵,底气十足,想来非富即贵,罢了,一会儿多要点赔偿就是了。 “不要,救命啊!掌柜的救命!”暮云一哭叫,小二刚要拉上门的手顿时停下了。再一眼看去,那暮云哭得梨花带雨正扭动身子,倒像是在挣扎。 想到刚刚响彻茶楼上下的那声尖叫,难不成,这是强迫?这想法一出,男子被咬破的唇和女子身上几处红印也显眼了不少…… 两息功夫而已,门口已聚了十多人。 人声渐渐嘈杂,众人交头接耳,朱常安哪里注意到,夹杂在人群里出现的,还有两个女声,同时“啊”了一下又消失了去,随后有好几人面红耳赤逆着人流下了楼…… “滚出去!” 这会儿的朱常安颜面尽失,一巴掌扇到女子脸上,又冲女子那腿上狠狠一掐一拧,那女子又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 一时间,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吧,又怕这是正常的娱乐活动。 退吧,又怕闹出什么事。 好在身后出现了另一串更刺耳的一嚎,顿时让众人扭过了头。 “哎哟,我家暮云啊,你个贱蹄子,你叫妈妈好找啊!”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出现了,推开了众人就往屋里钻。 被一卖唱的叫妈妈,还如此浓妆艳抹的,众人自然推断出这应该是一老鸨了。 “妈妈救命!妈妈,暮云再也不敢了。妈妈说的是,男人都是一个德行,都是过河拆桥的,都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妈妈救我!” 朱常安刚刚摆脱暮云起了身,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襟乱作了一团,连裤腰带也被解了一大半,赶紧拉起了裤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叫做“妈妈”的少妇第一时间不是去拉她的暮云,而是扑向了他的裤头,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腰。 “哪里来的色鬼!你对我家暮云做了什么!暮云说你过河拆桥,提上裤子不认人,你已经破了她的身了是不是?她不愿意是不是?你强迫了她是不是?你还当真不避讳,当着这么多人面就开始提裤子了!你还我家姑娘来啊——” 那“妈妈”中气十足,一嚎出声令众人头皮都跟着麻上了一麻。 那声音偏还尖利,不管是朱常安的喝止还是众人的理论,顿时被她的痛嚎给压了下去…… 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这一嚎叫便变成了嚎哭,就像死了全家般悲恸。与此同时,她鼻涕口水齐飞,喷出的点滴不明物飞去了朱常安脸上胸前。 偏那“妈妈”还在拉着他裤头往下扯,又不时拿头一下下撞他的胸。 朱常安长这么大,哪里碰上过这等刁民泼妇,哪里吃过这种亏,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被算计了! 那“妈妈”出手并不重,可他就是感觉心肝脾肺肾都在一抽抽的疼。那妇人面上黏糊糊的体液浊物都蹭到了他裸露的胸膛,叫他胃里一阵阵往上翻涌。 妇人的手抓着他的裤头使劲往下坠,他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耻辱。 这个妇人的力道还相当大,两只手都在死命拽着他的裤头。他唯有一只手提着裤子防止下落,一只手将人往外顶,一时间竟没法将人推离。 他狠色一出,一脚踹了出去,那妇人终于被他踹翻在地,更是嚎得感天动地。 “闭嘴!老子叫你闭嘴!” 朱常安第一次领会到了真正的泼妇功力。他只是踹一脚,那妇人便在原地滚了好几圈,一张脸扭曲到了变形,可口中的嚎叫却变本加厉。 人已经越来越多,到了这会儿,想要关门是不可能了。朱常安愤怒之余也生出了慌张。 快速草草束好了裤头,见地上妇人依旧寻死觅活状,他暴怒着拔剑恐吓让其闭嘴。 那厢,已经和暮云抱头痛哭的“妈妈”终于闭了嘴,空气顿时一静。 果然,对付泼妇还是要拳头。 朱常安舒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来得及吐出,一句“杀人灭口啦”便响了起来。 刚刚那一突然的一静后,这会儿坐地两人齐发的尖叫顿时显得响了不止好几倍,震得人耳间嗡嗡,耳膜都在疼。 朱常安气得牙呲欲裂,若可以,他还真想一刀砍俩! 他恼恨至极,没人听他说,喊又喊不过,身边又没帮手,唯有再次提剑欲甩出剑花震慑这俩贱人。 可他的剑还未划出弧度,人群里便已挤出几个彪形大汉上来扑住了他。 他的剑当啷落地,他的武艺还没练出来,只凭些花拳绣腿充面子,因而此刻不管是气力还是功夫上,他哪里能挣得开这些明显是练家子的大汉! …… 第二七六章 跳个黄河 突然出现的大汉一下便令朱常安慌张起来。 “快抓了他!这人模狗样的东西玷污了我的好女儿想吃白食,被抓了现行还意图杀人,赶紧去报官!” 那妇人得了势,越发不依不饶。 “你少血口喷人!来人!来人!” 狼狈再次显露,朱常安也意识到了势单力孤,急急忙忙召唤着他的人。可恨双瑞离去后,他的人都在茶楼外守着,竟不想这光天化日下会叫人如此算计了去。 他本以为这些大汉是店家的人,可这会儿他却是意识到了不妙。 这些大汉一上来便扯破了他的袍子,更有一只手再次扯开了他的裤腰带。他顿时意识到,这些人和那娼妓妇人是一伙的! 朱常安的人终于到了,一见主子落了下风,立马向着几个大汉扑了过去。他们刚刚才注意到茶楼里乱了,拉了人一打听,才知道三楼出了事。 几人吓得双腿发软,急急忙忙往上冲,哪知楼梯上竟是挤了不少茶客,令得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在他们主子的裤子掉去地上前挤到了地方。 如此,两拨人顿时扭打到了一起…… 茶楼的掌柜急得直跳脚。 眨眼间的功夫,眼看他这包间已被毁了个惨不忍睹。这事莫名其妙成了斗殴,他既怕得罪了人,又怕伤了人,到时候弄得他自己一身骚。万一出了人命,这种圣上南巡之时,他这茶馆想也知道定是做不下去了。 惊恐下,掌柜唤来不少人,一边挡住去报官的大汉,一边试着将两边人拉开。 费了好一番的气力,店家的几人也挨了不少打,两拨人总算住了手。 那妇人早就起了身,站到了围观众人跟前,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她是桂云坊的老鸨。暮云是她们家昨晚刚挂上的头牌,还是个清倌人。昨晚暮云抱着琵琶首次亮相便一鸣惊人,被城东刘老爷看中了。刘老爷愿意替暮云赎身,双方谈好了五百两的价。 昨晚的老鸨已经收了刘老爷定金二百两,约好了今晚抬人过门后结清剩下的三百两。哪知今早暮云突然就不见了,追查下才发现她打晕了丫鬟,又钻了狗洞,留下一张纸,大意是她嫌弃刘老爷年纪大,竟是抱着琵琶跑了。 从那会儿开始,老鸨便带着人开始四处找。暮云之前还未接过客,所以身上没银子,因此就凭了两条腿绝对不可能这么快跑出扬州。 他们推算到逃跑的暮云头一条便是要挣银子,便四处的茶馆酒楼找了起来。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 老鸨讲到这儿,连茶楼掌柜也点了头,说是怪道这卖唱的一进门便走楼上,一层二层看都没看,直上了三层包间,原来是既怕叫人抓到,又想要邂逅贵人多挣银子…… 朱常安听着这些,本能上就感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偏又抓不到漏洞。这甚至连先前暮云告诉他急等用钱的原因也找到了…… 人群里立马有人低声附和了起来。 “可怜这姑娘才出了狼窝,又碰上了猛虎,差点便叫人吃了白食。” “可不是!也不知刚刚那人面兽心的畜生对这姑娘做了什么,叫那姑娘吓成那样!” “你没听到,不是说是骗子?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只怕,这姑娘已经被……那个了!” “造孽哟!瞧那姑娘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没有王法了?” “也不知那公子是哪家的?” “面生得很!” “面生又如何?敢光天化日脱裤子还不敢承认?犯了法不得负责吗?” “就是!”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直往朱常安耳朵里窜,这会儿的他后脊梁一阵阵发麻发寒。他今日出来不想引人注意,所以带的人不多,肖怀面相不好,他便连肖怀都没带,竟不想吃了如此大亏。 “你们少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这贱人本就娼妇,她上来色诱了我,我与她又没做什么,你们如此信口开河,信不信告你们个妄言之罪!” 这会儿的他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必须要将这事给压下去!而且要趁着太后皇帝他们不在,越早越快越低调了结越好。 他刚刚的第一时间已经示意了人群里自己一亲信回去搬救兵了。众口铄金,这事众口一词,不能报官!不能闹大!不能传出去! “哎哟!这还恶人先告状了!你是看我们妇孺就好欺负是吧?各位爷啊,你们为我们暮云做主啊!这个人,先是强了我们暮云的身子,又要打杀我们,各位都瞧在了眼里……” “你闭嘴!爷再说一遍,没睡这个娼妇!” “暮云,你说!” 那暮云靠着墙,一抽一抽哭得人心碎。她偷偷瞧了朱常安一眼,便吓得花容失色,打着颤往墙头钻。同时,她自然没忘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人群里顿时再生唾骂。 老鸨笑了一声。 “这位官人还不死心?那要不要找人给暮云来验身?” 朱常安确有这个想法。 可这话由老鸨这么阴笑着说出,他心下咯噔,顿时冷笑起来。 很明显,这拨人有备而来。谁能证明暮云本是清倌人?都是她们自己一口咬定罢了。老鸨敢这么玩,这暮云自然不是处子。 这老鸨巴不得来人查吧?铁定一查一个准! 这个暮云手段不一般,非但是个卖身的娼妓,还是个骗子!她们一早就在这儿等他呢! 他当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要多少银子?”朱常安阴阴问了句。他这会儿聪明了一把,老鸨没有要纠缠着报官,明显要的是银子。 “暮云本来是值五百两的,这会儿人被破了身,自然刘老爷那里不会要了。刘老爷下了订二百两,按规矩我还要双倍退还,这就是亏了二百两。你得赔! 我不逼你花五百两买人,可这人也不能给你白睡,怎么也是个清倌又是头牌,这个算你一百两!你瞧瞧暮云,这一身细皮嫩肉竟叫这么多人瞧了去,我家暮云以后还要挣银子的,你今日整了这么一遭,岂不是断她的财路? 她整个人都恹恹被你吓坏了,这一休养只怕要个一年半载,你不是断了她的生路?这银子你也得赔吧?还有,你刚刚打伤了我,打伤了暮云,得赔个医药费吧?另外……” 老鸨眉飞色舞,朱常安想要一把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 第二七七章 清算之时 老鸨的确有备而来,这会儿自然没忘拉上个盟友。 “这位大爷,您别忘了,除了赔偿给我们暮云的,还有掌柜这儿,您砸了人一间屋子,又害人劝架的伤了好几个,这笔银子您可不能赖!这事您要是不了,可堵不了悠悠众口!大伙儿说是不是?” 人群里可不止是单纯看热闹的茶客,这会儿自然一群人跟着起哄,全然抱打不平之态。 妇人笑得一脸下贱,朱常安面色渐渐阴沉。 这会儿双瑞也已回来了,朱常安见了他,一个巴掌就扇了出去。双瑞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出了纰漏,整个人都吓得直不起腰,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那厢掌柜也在连连应是,快速表示这间屋子别的就算了,但损了一套硬木桌椅、一套青花、一张地毯……他自然瞧出那老鸨有意敲竹杠,可他却不敢如法炮制。衡量下,他报了个一百两的价,要求男子赔偿。 而掌柜话音刚落,靠墙抽泣到此刻的暮云也插了一句。 “还有卖唱的银子,总共一百五十两!这位公子可不能赖!” 暮云又哭嚎了起来,“先前都谈好了价,说是十两一曲,后来这公子却说给我按十文一曲结!我这唱了一下午,也就是两杯茶的价吗?不敢求各位官人帮小女子做主,但请明辨是非的诸位说几句公道话!小女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这回轮到双瑞嚎了起来。 “你放屁!你个不要脸的暗娼!明明说好就是十文一曲!这会儿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宰是吧?” “小哥,做人要凭良心!” 暮云嚎起来可比双瑞凶。 “咱们不是先前已经说好,只要你引见成功,我赚的银子就咱们一人一半吗?哦,这会儿东窗事发你就想把锅甩给我是吧?到底是谁把谁当冤大头了?妈妈,我要报官,分明是他们主仆串通一气来害我啊!” 双瑞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第一次见识世间竟有此等颠倒是非,不要脸的恶妇,他什么时候要与她坑主子银子分个一人一半了?这是要害死他!他与她无冤无仇,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你闭嘴!贱人!你胡说!我没有!老子撕烂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双瑞想也不想便扑向了暮云。只不过他连暮云的鞋都没碰着,便叫老鸨身边的大汉扔了回去。 朱常安的脸黑得能滴墨,想到双瑞先前口口声声帮着那贱人说了好几次话,双瑞可不是那种助人为乐的家伙,只怕他还真是被许下了好处。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而不管双瑞是不是和那女的有故意串通骗钱之意,双瑞也都难辞其咎,此刻引得那娼妇反咬一口,更是叫自己落了下风。 朱常安想也没想,一脚便踢向了双瑞的下巴。 下颔咔嚓一声,双瑞尖叫起来,那疼痛瞬间到达四肢百骸,浑身冷汗淋漓,一时再说不出半句话。 这会儿的暮云满脸悲恸,慢慢扶墙起。 “十文钱,还得要陪笑被摸被强迫,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我虽是卖唱的,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不是这么被你们作践的!是,我为了求生的确是把价格报高了,可我明码标价了,你们还是不是人,青天白日下,竟敢做这丧心病狂之事!” 说到明码标价,只见暮云正指着琵琶面板,那深褐色的琵琶花纹上,的确是贴了一行小字,写了:十两一曲。 这会儿面如死灰的双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浑身打着冷颤,连他主子都不敢看一眼。他甚至不知道这行小字是原先就贴在琵琶上,他们只顾看人没见字呢?还是刚刚趁乱被这贱人偷偷粘上的?然而这行字这会儿的确成了众目睽睽下“明码标价”的证据。 双瑞这才想起来,他的主子先前是问了暮云唱曲儿的价的,当时暮云搔首弄姿舔着唇,只拿了两根手指比了个十。 扬州城的行情他们是知晓的,普通的卖唱女,都是十文一曲儿,他记得很清楚,应声开门的他本欲赶人,是这暮云可怜兮兮求他说:“小哥,我今日一文钱都还没挣,小哥帮帮我……”当时她说的是一文钱,一文钱!是铜钱!她当时就误导了他! 有了行情的先知和铜钱这一引导,当这贱人比出十时,他们下意识就认定了是十文,谁能想到会是狮子大开口的十两?谁能想到一个楚楚可怜,孤身卖唱的风尘女有胆量讹诈? 双瑞生无可恋,他还想起来,当时为了促成买卖,他还在主子耳边嘀咕了一句:倒是实在!主子多点几首,反正也是干等……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他完了!双瑞眼前一花,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会儿偏偏人群里还有人开口。 “公子还是认了吧,这姑娘上楼时我们便问过价,这姑娘的确明码标价,一早就说明是十两一首曲儿,听到的人应该不少,我记得小二当时在我们隔壁桌点茶,他也可作证!” 小二也出来作了证,当时的他正在给二层靠窗的一对夫妻推荐新上的茶点,姑娘说的的确是十两一曲…… 然而朱常安的霉运还没完,那老鸨这会儿已经扑上了地上的琵琶。 那琵琶先前被扔在了桌上,而后两人摔倒时便掉落在地,这会儿整个一横面已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就连琴颈和背板也都有裂开之迹。 琵琶报废了! 那老鸨又扯开了嗓子嚎了起来,她一口咬定,为了给暮云抬身价,她的这把琵琶是他们家最贵的乐器,是找了专人专门给暮云量身打造,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 老鸨摆明是要坑钱了,朱常安自然想行缓兵之计,他强压胸口郁气,表示可以酌情商量赔偿,但要求先行清场。 老鸨人精,知晓这些围观的才是她的保护伞,她哪里肯依,反而精力旺盛蹦跶着要求众人留下给她做个见证,随后便开始了她的清算…… 整个三层闹哄哄,谁也没注意,有对其貌不扬的中年夫妻慢慢下了楼,随后上了路边一顶不起眼的小马车…… 第二七八章 是谁的人 茶馆前的马车并未急着离开。 不得不说,今日的戏的确不错。 马车里的程紫玉饶有兴致,先是瞧向了茶楼对面的绸缎庄里…… 那里有几个娇俏的姑娘正红着脸跺脚。 姑娘中间有一位,似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正擦着泪,咬着唇,苦着脸,惹得周围一众姑娘上前安慰…… 程紫玉笑着又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李纯的时间掐得不错,朱常安先前派人赶回去求助的人手这会儿已经到了。一下便到了七八个硬汉,直接冲上了茶楼。 此外,从石家还来了辆马车。 这会儿蹙眉从马车上下来的,是王玥! “你这老乡底气真足!”李纯似笑非笑,啧了两声。“这是来善后了?倒是个大气又阔绰的。” “不会!”程紫玉立马否定了。 王家的实力她多少清楚一些,自打王家被她推上接驾之路后,显然那银子就跟流水进了无底洞一样。王家又不是富得流油,哪里扛得住两头出钱。显然,与贴补皇子比起来,面圣接驾的机会更重要! 上次王玥上门求助自己时便言明王家没银子了,她若不是已有了银子堵不住缺口的预判,她压根不会找上自己,也不敢孤注一掷冒着被文兰惦记上的风险去争斗。 而且,最近因着圣上南下,整个江南客商都被限制,王家盈利势必受了影响,只怕是入不敷出啊。 当然最重要的,此刻的王玥和当日肩负一个家族将来的自己不一样。 王玥的肩膀上没有那么重的担子,她要的是出人头地,做人上人,若是可以的话,给家族带些萌阴和利益,那就够了。事实上,她的人生目标基本已经达成。所以此刻的她想的,是如何继续维持她的体面和荣耀,维持她的位置。 这就注定她不可能和过去的自己那样,倾尽全力去帮助朱常安,当然,限于王家的实力,她也没那个能力。 “王玥是聪明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当然要来。”多好的机会! “这王玥倒是个深情厚谊的,瞧她这一片赤诚相,也难怪朱常安看重她。”李纯听懂了程紫玉言外之意。 “是呢,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王玥未必打算帮朱常安,但走个过场搏份情意还是必须的!” 程紫玉笑了起来,听那老鸨刚刚掐算的那赔偿,数目可不小。他们料定朱常安不敢报官,也急着了结,只怕那数目挤不掉多少水头。 程紫玉忍不住再次看向马路对面的绸缎庄,那个受委屈的姑娘依旧被围中间,姑娘们忿忿不平,一脸要为她抱打不平的姿态。 “文兰真狠!” 绸缎庄那几位,正是文兰和几位小公主。 这一刀血淋淋地砍向朱常安,从里子到面子再到银子,朱常安只怕大伤元气啊! 有这几位公主的掺和,朱常安速度再快,这事也很难遮掩过去…… “走吧!”程紫玉亲眼见到先前在文兰身上埋下的火种终于爆发了出来,顿时畅快无比,倒是不枉此行! …… 两刻钟前,双瑞急急忙忙退出了房又叫了车回石家,楼上唱的曲儿也明显变了恶俗风格后,三楼包间便进了人。 当时,程紫玉两人便猜到正戏将至。 果然,楼上的唱词渐渐不堪入耳,声音也越来越低,随后传来了卖唱女突然的一声笑,因着过于突兀,在他们听来倒似是某种信号。 而三楼刚有人进了包间,一楼便来了几个姑娘。 一瞧,正是文兰和几位公主。 几人明显似是逛街累了,这才选了这间茶馆。 “文兰引导着几位公主一直在附近逛,几位公主早就累了。而这周围只有这一家茶馆,她们也没别的选择。再加上公主们一年出不了一次门,对茶楼的好奇心一样重,压根都用不着撺掇,便一个个跑得都比文兰还快。”这是李纯的解释。 “这茶馆是九公主提出要来的,谁也不会疑心与文兰有关!” 公主们自然不会坐去一楼,而是唤了小二往楼上引。刚刚在包间坐下来,便听到了来自同一楼层的尖叫。 隔壁包间两位客商很“仗义”,迅速找到掌柜的同时,也鼓动了刚刚进了公主们包间点茶的小二去查看。 就这样,他们很适时地“撞”开了出事包间那道甚至都未上锁的门…… 公主们实在好奇,小心翼翼隐在了一群人的身后去瞧了。 打开门,一男一女,一上一下,满地狼藉,衣不蔽体,神情慌张,一个怒一个哭,一个赖一个求…… 公主们虽似懂非懂,却也大概知晓了这是不堪入目又不可言说的私密事。她们自然认出了四哥,也瞧见了四哥露出的胸膛上有指甲印,四哥的嘴唇也是被咬破了…… 前一阵都说她们四哥是练武奇才,那什么状况下,一个柔弱女子还能咬到他的嘴?当时几位公主又羞又臊,也不敢想下去,尖叫之余便冲下楼去,心里却对她们这个丢人现眼的四哥骂了又骂。 然而她们偏还不敢离去,既怕这个四哥出事,又要抚慰红了眼眶的文兰。文兰与皇帝的谈话私密,到目前为止,除了帝后几人,所有人都还将她视作了准四皇子妃的。出了这种事,几位公主抓耳挠腮,不好一走了之的同时,她们也存了一二看热闹的心态…… 而在公主们被小二引上三层包厢之际,事实也正是那老鸨带了两个人进了这茶楼之时。 老鸨扫眼一圈,便开口问起了茶客,问可有身着粉衣,手抱琵琶的卖唱女来过。那老鸨的态势骇人,立马有人指向了三层…… 暮云那声尖叫出现时,老鸨一拍大腿,便喊了句:“功夫不负有心人,是我的宝贝疙瘩哟”,随后便冲了出去…… 茶客们的好奇心四起,自然也跟着冲了上楼…… 而那一幕自然也都落在了刚从楼上下来的几位公主眼里,公主们实在好奇,又指了几个手下跟去了楼上…… 很快,这茶楼里发生的那点事,几位公主也都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文兰太狠了!”程紫玉眯眼靠上了车窗。 “的确!” “今日时机很好,皇上去了温泉,昭妃去烧香,还有谁能给朱常安真正善后呢?文兰占了大便宜,她不但出了口恶气,还成功转移了众人对她品行的质疑。 朱常安要嫖个妓子本不算个事,可他白日宣/淫,又犯了强/暴殴打之罪,甚至有杀人灭口之嫌,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程紫玉背靠马车,越发品出了这出戏的妙处。 “文兰要的并不是给朱常安定罪,而是为了干净甩掉他!她成了受害者,是皇室和大周对不起她,那她再要转投其他怀抱,一切理所应当。不管朝中还是皇室,所有人都不会说她一个不字。 而朱常安再怎么压,有几位公主的见证,这事盖得住表面却封不了口。几位公主都未婚却污了眼,只怕心里对朱常安就没个好印象了。很快,朱常安在皇室内部也抬不起头,他的所有优势都将消失 还有,双瑞是朱常安的心腹,如此一挑拨,双瑞自然是不能再用了。双瑞这种人,本就是小人一枚,倒是不足惜。可对一步步往下跌的朱常安来说,少了个用得顺手的帮手,却也是无异于雪上加霜……” “嗯!没错!” 李纯撑着头盯着她看,却感觉怎么也看不够。因着这场大戏,她心情不错,似乎已经忘了刚刚他对她的无礼,这让他再次心生得意。 这会儿的她是中年妆容,肤色也被盖得黑了不少,眼角额头有些细纹,可他竟是半点不觉得难看。这样的脸,他看着竟是同样舒心,那话怎么说的,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就是这个意思吧?…… “只不过……”程紫玉一躬身,凑近了他。“只不过,文兰和几位公主进入茶馆时,为何朱常安布置在茶楼门口的家伙却没发现这么大,这么显眼的目标?几个年轻小姑娘走进茶楼,他们不可能没看见!” 李纯一下便挑唇笑了起来,她发现了疑点。 “因为朱常安的人被引走了是吗?” “没错!” “引走他们的不是文兰的人!” “也不错!” “这才是文兰可以轻易算计上朱常安的原因。” 李纯笑着点头。 “所以文兰只是把被人使了的刀!” 文兰的本事再大,来了大周也就两个月时间。她有能力算计朱常安,却还不至于连朱常安手里的人脉全都摸清。程紫玉远远瞧了,茶楼门口那些人全都是生面孔。文兰下不了这盘棋。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实力能做到的。 “全都不错!你可猜到真正的推手是谁了?” “五皇子?” “没错!正是他!” 李纯忍不住笑得绚烂。他看中的人,果然不俗! 其实不用程紫玉多言,朱常安早就被李纯当作了重中之重而盯着。那厮今日敢约了程紫玉,李纯便已打算出手了。然而他的人却很快就有了意外之喜。 因为当时除了他的人,还有其他人在跟着朱常安。李纯心头生疑,第一时间便加派了暗人盯住了那些盯梢者,结果顺藤摸瓜跟着追到了石家,那些盯梢的来自五皇子。 “朱常哲一切了然于心,却没有自己动手,而是故意将朱常安的信息漏给了正在逛街的文兰。玩了一招借刀杀人。从头到尾没他什么事,可却玩得干净利落! 文兰满心仇恨,知晓朱常安只带了个双瑞在身边,当时便起了歪心思。五皇子对文兰的心思摸得很透,他吃定了文兰会出手,所以哪怕他不知文兰有何打算,还是布置了人暗中给文兰帮忙。 所以茶楼里起哄的,挡开朱常安人手的,甚至引导文兰等人速度的,都少不了五皇子的手笔。当然,若是文兰的出手不能让他满意,只怕他随时还有后招。” “朱常安还不知自己被文兰和公主们瞧去了吧?” “应该不知!公主们的进出的时间差刚好避开了朱常安的人。只怕朱常安得要一阵才会知晓自己已成了笑柄,当他惊觉自己已成为公主们的噩梦时,才会意识到他今日赔掉的远不止是银子!” 李纯面上收了笑,哼了一声。 “五皇子阴险狡诈,你离他远一些!那些皇子没一个好人,他们再要找你说话合作,你打发了就好,有多远离多远!” “嗯,我知道的。” 程紫玉答应得很爽快,李纯心中顿时舒坦又满意了不少,看着她笑了又笑。 程紫玉也跟着勾起了唇。 这会儿的她开始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皂和热水,一点点擦去脸上的妆。 暗色洗去,露出了她原本莹白的肤色。 她对着铜镜,手上认真又仔细,面上却带着少有的轻松和愉悦。她更是斜斜倚在了窗边,带出了几分慵懒和随意。 她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一副名品图的仕女一样经得起每个角度的观摩,在他眼里,怎么看都挑不出她身上有半点的瑕疵,一时让他有些看呆。 此刻的她毫无顾忌在他面前擦脸,少有的放松且无警惕,那种信任感更让李纯雀跃。 他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以前听曲看词,总有人文绉绉喜欢赞着妻妾“对镜贴花黄”,看来也不全是矫情。 “想要合作,不如找我!”李纯笑容一深再深。“你我珠联璧合,一定可以成为天作之合!” 程紫玉一眼瞪来,却没有看见他眼里有半点打趣或油腔之意,反而是一脸带了傻气的憨笑。想到前一阵答应他的那个承诺,她心下也是莫名一软,将到口的反驳吞了下去…… 日光穿过帘子映在她的脸上,仿佛被揉碎了一般给她的脸染上了一圈光晕,带着一种迷离的朦胧。那肌肤毫无瑕疵,细腻得好像一件工艺品,叫他心头软成了一片,忍不住将她视作稀世珍宝般收藏。 她的唇微微上挑时很好看,她并未上口脂,可那一抹红却是深浅有度,不会太艳却又莫名让人看一眼便挪不开。 这会儿的她正在细声说着什么,可他却听不进她在说什么。他越发觉得那唇好看,看上去还肉嘟嘟,饱满有弹性。 他看着她的唇,心跳突然就快了,他忍不住就想尝尝,那是个什么滋味。 …… 第二七九章 悔不当初 李纯对于这几日的进展是满意的。 这几日他拉到了她的手,搂到了她,抱到了她,虽然都是他的偷袭,可他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原本的她像只刺猬,哪怕她再信任他,面对他时也不忘立起满身的刺。 不得不说,他前几日那趟荆溪跑得很值,表了心迹,得了一个口头上的婚约后,她再面对他的亲近时,先前那份强烈的抵触明显就小了许多。 有形无形的亲近让他的接近一次比一次顺利,她的防备也渐渐软化。想来要不了多时,她就该完全习惯和依赖他的存在! 李纯舔了舔嘴唇,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的红唇上移开。 当视线转移到她正擦脸的手上时,他的心头又烫了起来。她的手指白且长,如上好的和田玉一般带着莹莹光泽,叫他久看不厌。他想到不久前捉住她手时的感觉,细腻无骨,柔软绵滑,他覆着她的手,可她却抓着他的心。 他发现,越是与她待得久,他胸中那种饱满的情绪便越要溢出心头。 程紫玉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眼神,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二人,她尴尬又焦躁。他闪亮的眸子清晰映出了她的模样,只一眼,她便感觉那一片深情会将她吞噬。 她急急收回视线,再不敢看他。她不知如何自处,只能认真擦着脸的同时,又一句句说着文兰和五皇子…… 见到她将妆面卸得七七八八,李纯心下一动,伸出了手作势要去拿手巾。 “我帮你!” “不要!” “为何不要?” “你卸不好!” 程紫玉并未瞧见,李纯唇角已经勾了起来。 “我会仔细,不会弄疼你的。” “得要顺着皮肤纹路擦,你太糙,擦不干净一会儿惹人生疑。” “哦,原来如此。” 程紫玉没看他,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失望。似有些不忍心,她又鬼使神差补了一句。 “而且我快擦完了。” “嗯。” 李纯未再开口。 程紫玉诧异他的顺从,快速擦完了脸,见机子上已经备下了香膏,便取了些薄薄涂了一层。 “擦完了?” “完了。” “那帮我擦吧。”他指着自己那张中年脸。 “不要!” “我卸不好,你说的!” 李纯笑得灿烂,纯良……且下贱。“你说的,要顺着皮肤纹路,我太糙,擦不干净一会儿会惹人疑。这里就你一个女的,你当仁不让了。”先前上妆的小丫头在打来热水后,便被他打发了。 程紫玉先前应答时已感觉到了哪里不对,果真在这儿等着她,顿时又好笑又好气,顺手便将那手巾扔去了李纯面上。 李纯也不躲,反而拿脸接了那手巾。 “娘子扔得好,扔得妙,扔得准头也是一等一。的确,卸妆前还是热敷一下来得好!” 他任由那白纱巾盖着脸,古怪又好笑,还做出了一副乖巧状。 程紫玉还是被他逗乐了,伸手去扯下了那手巾扔进了盆中。 手巾下,他的脸却是爬满了红。手巾上都是她的气味,砸过来时他下意识就不愿躲了。她的气息将他包围时,他心头悸动,无比满足,带着微醺的沉醉。 他看着她重新取了热水,绞干手巾,从他的额头开始为他擦。他无比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他忍不住让马车走慢些,他想留住这一刻。 不管是那软软绵绵的触觉,她轻轻柔柔的动作,还是她安安静静的神态,都让他的心头鼓鼓的,有热热的情感涌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揽过了她,紧紧纳入怀中。 他这才有了几分踏实。 珍宝,还是揣在自己怀里才安心。 她试着推开他,可他却将她搂得更紧了。 “程紫玉,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别老推开我!” “我……” “什么理由都别找,只要我认定了,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前路有变数,的确有危险,可只要心坚定,又有什么可怕的?你要去哪儿,我都陪你!” 他喃喃低语着,说不尽的认真。他的肩臂宽实有力,带给她的是踏实和安全感。尤其是他的坚定和笃定,每次都让她心头的阴霾消散一空。 程紫玉原本往外推的手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她靠着的这个男人,两世都守在了她的身边。她何其幸运,她又有什么理由一次次推开他? 前世不经意间错过了他,到死都不知他的一片深情。今生近在咫尺,她应该放开心头枷锁了!给他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不是吗? 当把心头顾忌打碎后,就如冰雪消融,她心头也弥漫出了丝丝的甜蜜。 她的手第一次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她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这一刻,她很肯定,她对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不是感恩,没有无奈,不存在任何利益上的需求,她就是想要抱住他! 她是喜欢他的! 这样的发现,她是惊喜的! 她上次说错了!她不是没有可回报的,对于他的好,她还有爱可以回馈! 陷于情绪中的程紫玉还未发现她抱住的身子也在微微打颤。 对于她的回抱,李纯惊喜得几乎跳起。 他终于敲开了她的心门! 这个惊喜,一下激得他血液都欲沸腾,上下牙齿都在打架。 “紫玉,紫玉,紫玉……”他喃喃唤个不停,手上也是越箍越紧。 程紫玉却是笑了起来。 “李纯!” “在!” 他看向了她,眼里柔和一片。 “李纯,今世,我不打算错过你了!” 既已确认了心意,她也不吝于表达出来。她错过了太多,她不想再浪费一丁点的时间了。 李纯郎朗笑了起来,再次将她的头按到了胸口。 “你放心,既然你说了这话,哪怕你跑去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捉回来!” …… 两人依旧原路返回了石家。 李纯一路打点得很好,一直到回了程紫玉所住的那个小院都无半点异状。丫头们也表示,一切风平浪静。无人上门,也无事发生。 李纯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索性坐下陪着程紫玉喝起了茶。 消息很快传来,庆和茶楼里,朱常安不得不应下了赔款。 茶楼方面,协商后,掌柜免了他的茶钱和包房钱,最后要了一百两赔款。 可老鸨和暮云方面,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老鸨开了总价一千两的赔偿。 朱常安自然不依。 老鸨看出朱常安不敢闹大,便不依不饶。 朱常安一个头两个大,双瑞带来了二百两银子,王玥身上总共也只有一百多两,这么点银子,显然没法痛快处理这事。 朱常安无奈下,唯有厚着脸皮找人去搬救兵。 他找了石家人。 石家最开始是他联络上的,与他熟悉也欠了他人情,这个忙一定会帮。 石家家主去了温泉,来的是石家三公子。 这样的小事,在石三公子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拍着胸脯保证他来搞定。 他的第一反应和朱常安一样,想将事情压下去。 他的人当即便要求清场。 哪知出乎意料的,这茶楼的看客们也不知是不是被激起了民愤还是啥的,非但一个个不肯走,不怕威胁,还大多义愤填膺,非要等事情闹个子丑寅卯不罢休之态。 更有人暴跳如雷,料定了清场是为了对人姑娘下狠手,对姑娘欲行不利,在老鸨的煽动下,不少人纷纷表示要为暮云姑娘保驾护航。若不然就要闹大了请圣上做主…… 人群里分别有五皇子,文兰和李纯的人,个个都只等着看朱常安好戏,这事自然不可能善了。 而百姓们本就是最容易煽动的,见有人为弱者出头,自然无惧跟在后面起哄,只当是看热闹了。 形势出乎了意料,石家公子唯有与老鸨进行了交涉。 石家本想将价格压到四百两,可哪知那老鸨直接跳到了桌上。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们家里是没娘没老婆还是没女儿?你们家的女人被别人糟蹋了之后,你们也都随便要几个钱就了事了?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啊!回去刘老爷那里我还不知能不能善了,还不知二百两银子能不能打住,还要求医问药,暮云这个样子,轻则养个一年半载,若不行,这辈子可能都毁了! 加上我家镇店之宝的琵琶,就这些都不止四百两了!更别说我们暮云的清白身子,就这么被白睡,被这么多人看光了?你们都还是不是人啊? 成啊,你们不让我们活,那我们也不要银子了。原本老娘要的不是也银子,而是正义!是一口气!这会儿压着老娘不让报官,还不肯给银子,成,暮云,今日咱们娘俩就当着这伙人从这三楼跳下去,待咱们化成厉鬼再来跟他们算账! 老娘倒是不信,这朗朗乾坤下,你们还只手遮天了!” 那老鸨说完就去拉了暮云往窗边跑,自是惹来了好一番的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朱常安面色发白,石家公子也预感到了不对。 那老鸨不怕死,大有鱼死网破的势头。关键她那最后一句,倒似是意有所指,惹得朱常安和石公子同时打了个冷颤。 这事不能闹下去了!再闹下去,非但盖不住,皇帝太后都要恼了! 于是,在众人的见证下,第二轮的交涉再次开始。 老鸨最终还是让步了,可她看出了朱常安等人的心态,所以让掉的数额并不多,最终,双方约定以八百两银子的总数了事。 同时,她还提出了一个要求:银钱必须现场付清。立刻马上! 朱常安自然拒绝。 老鸨开始了新一轮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朱常安唯有将石家公子拉去了一边。 他开口借银子。 石家公子先是一愣,随后眼里闪过了一丝鄙夷,从身上找了张千两的银票递了出去。 朱常安最先开始做南下准备时,石家是对这位皇子寄予了希望的。当时他们就给了朱常安五百两做见面礼。 哪知几个月过去,这位四皇子似乎越混越糟糕。当日翩翩而来,看得几位石家姑娘都面红耳赤的四皇子却越发落魄且无气度了。 石家公子刚刚第一时间赶到茶楼帮忙解围,其实已是拔刀相助了。可石公子也没想到,朱常安连这么一笔银子都捧不出,更没想到这位堂堂皇子会向自己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点头之交开口借银子…… 朱常安感受到鄙夷的同时,自尊心大为受挫,当即便表示这银子会在南行结束前还上。 “不急,四爷不用有压力。” 石公子笑得很客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朱四连几日还钱都没法肯定,可见窘迫了。一千两而已,对石家不算什么。他本大可以做主将这千两银子送个人情,可他话到嘴边,却并未开口…… 石公子带了不少人赶来,原本来这一趟除了卖个人情,他还想着利用石家在扬州之势帮忙一二的。但此刻他改主意了,这位皇子已经落魄至此,石家也没有必要再投入了。 而朱常安找人兑了小额银票,又逼着暮云和老鸨等人签字了事,按上手印后,总算是送走了这帮骗子。 朱常安自然不会就此算了。 这么大笔银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不是那老鸨得了势,他又怕闹大,他如何会答应这个数额?若不是他打算秋后算账,他又如何真会捧出这笔银子? 于是,老鸨一走出这茶楼,他的几个手下便跟了上去…… 朱常安冲着那些背影直错牙,他发誓,很快便要叫他们悔不该当初! 石公子心下虽失望,可面子上还是做周到了,警告了掌柜不许乱说话后,又备下斗笠马车等,亲自带人护送了朱四回石家。 不过石公子的身份还是叫部分人认了出来,已有不少人开始联想到这闯祸的可能是南下的皇族或是某位贵公子…… 然而朱常安气绝的事,马上就到了。 他的人竟然跟丢了老鸨等人。 老鸨他们本来是坐的是马车,哪知在一个路口拐弯过去后,路上竟然多了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往三个方向而去了……跟踪的几人唯有分开追上,可最后无一例外地穿了几个弄堂后便跟丢了目标…… 朱常安气得口舌发苦。 可更让他气极的事还在后边。 …… 第二八零章 提前收拾 朱常安负责跟进的手下很快回来了。 几人低头耸肩,带来是又是坏消息。 他们走了好几圈,已经证实,扬州有桂香班,桂云阁,兰桂坊,却压根就没有什么桂云坊!为了保证确实,他们还去衙门的户籍处走了一趟,扬州,的确没有桂云坊! 没有桂云坊,自然也没有什么暮云,更没有什么城东的刘老爷之流!那帮人的身份都是假的! 谁也不知刚刚那群人的来历,他们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了无影踪。 朱常安气血上涌,一阵阵火气直窜头顶心,震得他从头到脚都在发麻。这些人抓不回来了,报不了仇,也拿不回银子了! 他先前只是怀疑,可此刻终于还是证实,老鸨和暮云能完美脱身,身后必定有人指使。 对方能瞬时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要么是势大,要么就是在扬州有势力。 这个亏吃的,当真是叫人窝火。 扬州是石家的地盘,出这样的事,朱常安很自然就想到了石家。他不得不多心,石家是否与这事有关?石家会不会与人合作阴了他一把? “石家在扬州也算是地头蛇,石公子您不知扬州没有桂云坊?刚刚谈价时没有发现端倪吗?还有人能在石家眼皮子底下脱身?” 石公子当即便满脸冷色,心中怒骂起了朱四。 自己屁股擦不干净被狗咬,还怪别人没提醒?这人当真输不起的小人无疑! “整个扬州欢场,明的暗的,不止千余。石家做的是正经盐运买卖,既不曾开办青楼,也没有流连青楼之好,更谈不上地头蛇之说。扬州哪家点心铺子做的桂花糕好吃倒是知晓,至于扬州哪家是桂云坊,谁家有暮云姑娘还真不清楚。 这些风花雪月事,石家帮不上了四爷了。那石某便告辞了!” 石三忍不住暗讽了一句,拂袖离去……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他若还是三个月前的他,那自己自当好好解释。他若客气点,自己或者还会帮忙追查。他既不知好歹,也活该扶不起…… 朱常安怒火难平,回到石家越想越恼,他将怀疑对象头一个锁定在了程紫玉身上。她爽了约,他出了事,茶楼喝茶这事他又没让外人知晓,那么自然程紫玉身上有最大的嫌疑。 而且程紫玉也是江南人,想来扬州也有他们程家的人手和势力,她若想动手脚,并不是不可能…… 王玥在朱常安的要求下,很快找到了程紫玉。 “不是我!” 程紫玉给她倒了杯茶。 “他怀疑我害他,我还怕他会害我呢!他找我,你觉得我会去吗?我这趟南行,身边就两人,你是知道的。我祖父身边也就只三人。 我刚刚搬过来,丫头们都忙着整理行装。我祖父和他的人也都在石家前院,我们都未出门。证人不少,你们若不放心,大可一查。” “紫玉你别恼,我就是来问问。”王玥面上还是放松了一二。不是程紫玉最好,她与程紫玉几次合作愉快,这会儿的她还没做好周旋紫玉和男人两边的准备。 “有什么可问的,我有多少银子你不清楚?我闲的吗?去讹他这么点银子?”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我也是想不明白,今日之事,怎么看对方都有后招的。我到那儿时就以为不可能善了,恐怕要闹大。可紫玉你说,为何对方拿到银子,这事就这么完了?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他得罪的人多,谁知道呢?” 程紫玉低低一笑,看向了王玥的肚子。 “身子怎么样了?” “挺好的!两个月了,好在天气渐渐凉了,一点看不出吧?” 程紫玉嗯了一声。王玥如愿踢除了文兰这个威胁,但她还是不信这个孩子能生得下来…… 朱常安不死心,又到石家各门查了一番后得到了确认:程紫玉和程翾,包括他们的下人,今日的确一步都未踏出石家门…… 他当然也猜测是五皇子,可对方今日在将帝后送去了温泉后,便回了石家一直在为今晚的宴席忙碌……没有半点证据证明他做了小动作。 而后,朱常安的人再次无功而返。他们去了各个码头和城门,均未发现那伙人的踪迹…… 线索全都断了! 朱常安渐渐开始焦躁不安。 的确,这事古怪。他太容易地便掩下了这事,他回了石家已有半个时辰,可在石家的所有人似乎半点不知这事。 难道对方没有后招了?难道对方大费周章真的只为了弄点银子?难道那帮人只是普通的江湖骗子? 他怎么就不信呢? 他喉头发紧,只唯恐这只是个开始。 没有线索,他便只能一点点地推算。思来想去,他此刻的便只有一个把柄,便是他向石家公子借了一千两。 这笔银子只要不还,这事便容易被翻出来!而且,再看石公子今日这态度,明显与自己不在同一战线。 不行,这事必须了! 朱常安一边找了倪先生去安抚石公子,一边唯有再次求助王玥。 “妾身没有银子了。上次回王家拿了五百两,这不都用了吗?”王玥垂着眸子,努力掩饰着眼中的鄙夷。双瑞第一趟回来时便从她手中拿走了二百两银子,朱四向石家借了一千两,却只赔付了九百两。换而言之,自己那二百两压根就没用上。回程的路上她暗示过,可朱四压根就没有要还来之意。 “玥儿,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你或者可以押掉两副首饰?你放心,我在鲁地不是买了一块地吗?等到……” “爷,妾身总共就带了三套头面在身边。其中一套是皇后娘娘赏的,打算在太后老人家寿辰那日佩戴。一套是我娘珍藏给我陪嫁的,打算到了荆溪,入住王家那日佩的。还有一套是赤金宝石的,妾身打算在镇江和金陵大宴上拆分着佩戴的。” 朱常安一叹。寿辰那套自然动不得,回荆溪就等于王玥回门了,他若还想从王家拿好处,自然不能叫王玥显得寒酸,所以王家给的那套也不能动。 还有好几场宴,王玥代表的是他的颜面,而且金陵宴,王家也会参加,总不能让她丢丑。那么,三套都动不得了……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你看……你京城的两家铺子能不能……” “爷,京城的铺子动不得。王家在京城有买卖,铺子若一出手,王家还不知该如何看低你我。说难听点,那别院,您还要不要了?” 王玥再次将朱常安的话堵了回去。 她的眉也是轻轻蹙着。 她有多少银子几乎都给他了,他还不满足?穷就罢了,还无耻! 这男人表里不一,想到当日初见时自己几乎死心塌地,全然被他那翩翩之态所蒙蔽,哪知那骗人的外表下是如此的下作。 想到这里,她不由想起当日程紫玉几次冲朱常安冷嗤又轻视的样子,那丫头眼光倒是毒…… “妾身刚刚瞧见丽妃娘娘身边的春娇了,想来娘娘们上香都已回了。事不宜迟,爷不如去问问母妃娘娘?娘娘最近与文兰公主走得近,或许能帮上爷。”王玥满面关怀,将这个“人情”送去了昭妃和文兰那儿。 …… 文兰公主已经回了自己的院落。 另几位公主将她送回后便跺着脚离去了。 她的心情不错,这会儿泡起了花瓣澡。 她今日可一钱银子都没花!空手套白狼的感觉真是不错。幸亏父王宠她,知道她独在异乡的难处,所以早就送了她五个暗卫。她坐船南下,她的暗卫也跟着她陆路南下了。 今日她出门,原本也是为了跟暗卫们联络上,将最近的行程安排交代下去,竟不想暗卫们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扬州城最不缺的就是娼,更不缺有才艺却出不了头,挣不到大钱的娼。她的贴身嬷嬷只用了两刻钟便物色到了人选,又用了两刻钟排演,一切都很顺利,她的时间也绰绰有余。 她垫付了三百两,应下的是六百两银子的总数,最后数目若不够由她自掏腰包来补足。多挣了,全都是他们的!这帮人顿时乐疯了。 六百两,是一家中型青楼一年的赚头了。这买卖,太容易了。 老鸨这群人卖力,自己的嬷嬷只稍微点拨,他们便做到了。 八百两银子一拿到手,这群人便被她的暗卫护送着出了扬州城,从陆路转水路,送得远远的。 讹了这么大笔银子,这帮人极其配合,她的人尚未开口恐吓,他们便只恨不得长了翅膀远走高飞…… 还有那些笨公主,个个头发长见识短,路上见到什么都好奇。随便一家脂粉铺,一间首饰铺都能让她们小半个时辰都挪不动脚。 一个时辰下来,她的嬷嬷往返多次,非但没一个人未察觉异样,且她们都还只逛了小半条街,倒是省了她不少手脚…… 而且几位公主那里都说好了,今日这事将来若有需要,她们都会帮自己作证或说上几句。她们也是觉得,她们四哥那样的,非但是不适合嫁的,还完全配不上她们尊贵的皇族身份。 公主都怜悯她,认为她不该被朱常安捆绑。文兰很感激她们的仗义,表示搜罗了些好东西,很快便会与她们,她们的母妃分享…… 如此,这事最晚明日,便将在宗室皇亲间秘密传开。 文兰也是一叹。 为了不惹皇帝注意,她只敢做到这一步。不过即便如此,朱常安的名声也废了! 她为太子爷除了个祸端,这份人情,皇后一定会懂! 这是她成为太子侧妃送出大礼,足以表明她的诚意,皇后会接受,太子会喜欢。也是表明了她的用处,将来,她在太子身边,总不会太难过…… 文兰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主,昭妃来了。” “知道了。”文兰嗤笑了一声。 母子俩都是恬不知耻! 文兰可不急,反而将身子都缩到了水里,淡定地继续泡澡…… 昭妃没想到,菩萨们竟那么不灵验,她才刚烧香拜佛回来,儿子便带着坏消息上了门。 一听又是上门要银子,昭妃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昨晚那被打碎的寿礼,那几瓶飘在空里的宝石粉,到这会儿都令她心疼肉疼肝疼。这会儿一听,还要近千两,昭妃腿都软了。 她绝不! 她宁可选择硬着头皮代表儿子找文兰借钱,也不会把最近两个月好不容易通过各种途径从文兰那里积攒到的银子和首饰拿出来…… 想到今早文兰对她的冷淡,昭妃也有些头皮发麻,又抹不开面。 可昨晚分明是文兰犯错在先,她名声已毁,早晚是儿子的女人,她的姿态又是摆给谁看呢? 婆母出面,她总得要给个面子的吧? 昭妃将一枚今日没花银子从方丈那儿得来的平安符郑重找了盒子包装后便上了门。 她坐着喝了三杯茶,只喝的小腹发坠,一肚子恼火,心中想了不少于数十种将来修理文兰的法子后,那厢文兰才扶着头出来。 “昭妃娘娘对不住了,今日与公主们逛街走得实在累了,泡澡竟然睡着了,叫娘娘久等。娘娘可莫要怪罪。” 昭妃嘴角一抽,心中怒骂,自个儿睡觉,让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在这儿等? 不过再怒,昭妃还是装出了满脸关怀,拿出了平安符。 “这是母妃给你求的,保你岁岁平安,年年安康。这好东西,可是有钱都求不来的,母妃心带虔诚而去,为你许了不少愿,只盼你他日……”昭妃早已想好了说辞。 文兰出手一向阔绰。这是昭妃尤其满意之处。往日里,只要她随意拿出些说头好的东西,也不管值不值钱,文兰都会给予巨大回馈。 昭妃来时还暗暗幻想,或者可以借着平安符软化文兰的态度,顺便得些个金银好物带走。她刚刚瞧了一圈,那桌案上的扇坠子就不错。 “多谢娘娘,您有心了!” 昭妃倒是没想到,她的话才开一开始,便叫文兰生生打断。 “不过文兰是朝鲜人,我们朝鲜佛和大周有些差异。这平安符,文兰就不收了。” 文兰的眸光转了转,瞧出了昭妃的贪婪,顿时决心提前收拾她…… 第二八一章 文兰的坑 昭妃倒是没想到自己的示好会被拒绝,唯有努力压下火气。 “万变不离其宗,你这孩子,这……” 可文兰却直接打了个哈欠,再次打断昭妃。 逐客令下得很明显了,昭妃却似毫无眼力见儿,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文兰见状自是对她此行的目的一清二楚。 “怎么累成这样了?一会儿母妃给你炖参鸡汤来补身子。” “参鸡汤喝了十几年,早就喝不下了,文兰倒是觉得娘娘您前日赏我喝的血燕不错。”文兰笑得天真,昭妃的心也跟着抽了起来。 王玥从王家回来后,给她孝敬来了一斤南洋血燕。前日她迫不及待将其中一片零碎的添头炖了,哪知还未来得及开吃,跟来追问程紫玉与朱常安关系的文兰便到了。 当时昭妃为了安抚她,心疼地分出了大半碗端给了她…… 其实血燕也不是真的多稀罕,昭妃身处妃位,每月都会分到三两燕窝的。可这种东西贵且不经吃,又不是必吃不可,到底一斤能卖两三百两银子,所以昭妃从来不吃。她宁可攒下送出宫换银子,也舍不得浪费在口腹上。 此刻文兰明目张胆开口要那燕窝,她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 “成啊,不就是燕窝吗?一会儿母妃炖好了给你送来。”私下,昭妃都以“母妃”二字自称,以往总能哄得文兰笑得娇羞。 “娘娘,您平常燕窝喝的少,上次您的燕窝炖的火候有些不对,简直暴殄天物了。不如您把您那一斤燕窝都拿来我这儿,我家绿乔厨艺不凡,以后您想喝,我便让她炖了给你送去,也是文兰的一片孝心是不是?” “呵呵!”昭妃面在笑,心在滴血。 这个小贱人,她倒是开得出这个口,明目张胆要吞了自己的燕窝啊?还好意思拿孝心说事! “文兰说的是,母妃那管事嬷嬷笨手笨脚,昨日煮坏了两回燕窝。所以母妃那这会儿可没有一斤了,约摸就剩下了半斤。难得文兰一片孝心,一会儿给你送来,母妃也不差那一口燕窝,你既喜欢,就留着慢慢吃。” 昭妃咬了咬牙,寻了借口挤出了半斤来。这样也好,这丫头收了自己东西,一会儿自己开口时,她总不能拒绝了吧? 文兰暗暗嗤了一声,起身谢了,随后又打了一个哈欠。 “逛街高兴吧?可买什么新奇玩意儿了?” “不是要采买寿礼吗?娘娘忘了?可累死我了。” “可买着了?”昭妃眼一亮,这大事,她差点忘了问。 “哪有那么容易?”文兰叹了一声。 “怎么?没瞧见合适的?” “倒不是!瞧到合适的了!”文兰端起茶抿了一口。 “快说说。” “福麟斋,一尊玉观音,我一眼就瞧中了!” “玉观音啊?”昭妃顿生失望。中规中矩,太后手头应该就有,想要出彩就不易了。“不稀奇。” “不是,娘娘您不知道。要说玉观音,我也见过不少。可那样的,还是头一回瞧见。您知道的,玉观音是不少,质地好的也不是没有,可雕工和气韵却是最难得的。那座观音不管哪个角度看过去,那观音就像看着你笑,哎哟,我也不会表达。就你们周语里怎么说的,佛光普照?就是那种感觉。 还有,那玉我可瞧了,上好的羊脂玉,绿翡底座,通体油光水滑,没有半点瑕疵。连那莲花座上的水滴都是宝石镶嵌的,还有,观音手中的杨柳是玛瑙石质地。整个一座观音,华贵的不得了!是那家店的镇定之宝!哎哟,反正说是说不清的,只有眼见才知那妙处!” 昭妃看着文兰双目熠熠发光,心下顿时也跟着激动了起来。这丫头刚刚还懒洋洋的,能让她一聊就兴奋的,那绝对是好东西。这丫头别的不在行,在这些宝物上那是绝对有发言权的。 “既然那么好,你怎么没买下来?” 昭妃也心动了,安儿的寿礼,就该是这样华贵的!有玉有翡有宝石,不比先前订的什么陶不强多了? “太贵了!” “胡闹!” 昭妃面色顿时黑了。她可真想一口呸过去。这小贱人! “文兰你可别忘了,昨晚是你打碎了安儿的寿礼,当众表示你来负责的。那是对太后的孝心,岂是银子能衡量的?若是有合适的,自然是不管多少银子都要拿下来的!” 文兰呵呵笑了起来。 “那观音啊,掌柜的开价六千两,我好说歹说,人家也要五千两。即便如此,那掌柜还不情不愿呢!我今早告诉您了吧?我身上没多少银子了,我这趟南下也没料到会出这么个事。我这会儿身上凑来凑去,也就勉强三千两银子。这可差了一大截呢?您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您借我些啊?” 文兰挑着眼角看向了昭妃。哼,老妖怪,事到如今还想来骗银子?那她就不客气地先开口借银子了。 她昨晚一夜没睡,就想着给这对母子添个堵。今日一大早,她的几个心腹就走了一圈扬州城最大的首饰古董店,给她寻到了五六件最适合做寿礼的。 她仔细问了,觉得这玉观音从价格和华贵度上,都是最适合她用来下套的。今日午后一出门,她第一站便怂恿了公主们去逛珍宝斋,公主们自然欣然应允。 这玉观音的确好,她当时一眼就相中并确认了。 她本来还想拖两日,哪知他们还敢上门算计她,那她就不客气了。除非这老妖婆不想要寿礼了,否则这对母子绝对逃不出她挖的坑。 “五千两?这么贵啊!”昭妃选择性忽略了最后一句。 “贵是不贵,是整石玉料雕的,那种成色质感的完整玉料本身就不止三千两了。许久不见这类精品,若不是我手头紧,今日二话不说就拿下了!哎,可惜了。也怪我以为南巡不花什么钱,只随身带了几千两,若不然,这套寿礼送出去,太后有什么气都该消了。” 昭妃眼里光更甚了。 “真有这么好?太后一见,就能乐得消了气?” “好不好,您得了空亲眼去瞧一趟就是了。” “那……既然银子不够,那寿礼,文兰你预备如何呢?” “还能如何,尽着我手里这三千两置办了。明日再出去逛逛,大寿还有几日,总能有合眼缘的吧?” 昭妃不吭声了,端起茶盅一口口啜了起来。 原本儿子订的寿礼用了千两,又有一千两的加急费,再加上那一盒子宝石,事实总价都超过了三千两了。 这会儿文兰身上总共只三千两,那她所谓赔偿的寿礼只怕最多也就能出二千多两银去准备。要是这么一想,怎么就觉得自己那么亏呢? 昭妃忍不住一叹气。 若不是昨晚因为时间紧,怕寿礼会出岔子,她和儿子急着将锅甩去文兰头上,昨晚他们母子压根就不会让文兰直接赔偿寿礼,而该不依不饶,让文兰赔偿个三千两,他们自己去置办的。 现下,既然找到了好东西,还是能让太后一见倾心的宝贝,五千两又如何?文兰她犯了错,就该承担!她该付出的,至少要大于自己所付出的三千两吧?那么五千两银子的寿礼可不是正合适?她哪来的脸皮嫌贵? “文兰啊,母妃觉得,若那玉观音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哪怕是借银子,也要拿下来的。先不论昨晚之事,这都是你与安儿的心意是不是?太后高兴满足了,以后都是你与安儿的福气!你们总不会亏的!” “哈,您说的轻松,两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在这大周才认识几个人?能跟谁借去?真要借,也只能上皇后那儿!” “那可不行!” 昭妃心头已经骂了起来。嫌她不够丢人吗?皇后巴不得儿子倒霉,知道寻到了出彩寿礼,还不知会如何做手脚呢。 “那我就想不出有何人能借了。”文兰笑着看向昭妃。“依我看,就买套耐看的头面就好了。” “胡闹!太后什么样的头面没有?太后的大寿,咱们可不能丢人!银子用完了还能挣,可情分却不是。” 文兰更想笑了,情分? “既如此,那两千两您拿出来?” “母妃虽处妃位,可年俸也就二百八十两,除去开销所剩就不多了。母妃家世不够,身上可没那么多存银。” “那您说怎么办?那您去借?您若能借来银子,咱们便买下来!” “咱们买?文兰,这事,可是你……” “我!”文兰作势哼了一声。“我买!我借!算你去帮我借!我写字据,出利息,成不?你若弄来银子,便当是我借的!两千两我借一个月,回京给你两千五百两!” “……” 昭妃仔细打量着文兰。 文兰站起了身,正气呼呼地哼着。这样子,分明有几分恼羞成怒,倒是被自己逼上梁山的感觉……昭妃见状,心下顿时安了不少。 “好了,你这孩子,这不是在商量吗?那么激动做什么。别急,等得了空,母妃去瞧瞧,若真是好东西,咱们一起想办法。时候不早,母妃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昭妃那瘟神果然再没提银子的事,急急忙忙便离开了。 “公主,您真要……” “怕我吃亏?放心!银子事小,但那口气却是不得不挣回来的!”文兰亲手剥了只橘,取了一瓣放到口中。早秋橘的酸涩顿时在口中迸发,文兰耐不住,还是吐了出来。 “朱常安就像这橘,卖相看着不错,可咬一口便叫人没法忍受。既吃不下,自然不能勉强。可这是我花钱买来的,也不能糟蹋了。” 她蹙眉将手中整只橘囊扔去了花盆。 “吃不掉就扔,可皮还是有用的!绿乔,拿这橘子皮给我泡杯茶来!” 文兰心情好极了。今日这个套,九成九能成。 借钱的事,是昭妃自个儿提出来的。之后她也都是被昭妃逼迫着表的态,老妖婆绝对不会起疑。 她就是太了解这老妖婆了,知道两千两对昭妃来说是天大的数目,昭妃一定会慎重! 所以,自己“一时气恼”,“意气用事”,又是保证立字据,又是应下了利息,那个无利不往的老贱人,后顾之忧全无的状况下,怎么也得要想法子为那五百两的意外之财全力而为了…… 昭妃没有筹到儿子要的那一千两,可她却兴奋不已。 她当即便拉着朱常安出了府去了那什么福麟斋。 当那尊观音摆出来时,别说昭妃,就连朱常安都觉得这宝物定能给他们长面子。 扬州城到底是江南大枢纽,竟有如此好东西。朱常安瞧着那尊佛,几乎都能想象得出信佛的太后到时候的欢喜之态。 他最近运气很不好,接连出了那么多事,或者买佛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朱常安从前压根不信佛不信道,但最近几个月,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叫他对神道生出了特殊的崇敬…… 询价时,掌柜倒是与文兰所言并无二致,一口咬定最少要五千两。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实心下都觉得这尊玉观音作为寿礼再合适不过。 心里有了这一判定后,两人又逛了好几家铺子,却再没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宝物来。 好是好,可银子去哪儿弄?两千两,不少了! 母子俩伤透了脑筋,回了石家,两人便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倒是程紫玉在晚宴前,收到了李纯通过柳儿带来的消息,说是朱常安身边的倪姓幕僚在俩侍卫的护送下骑马往南去了…… “骑马?”倪老年纪不小,弃马车改骑马,显然是很急,朱常安急着做什么? 当日的晚宴,气氛就颇有些古怪了。 公主和后妃们都会时不时看向朱常安所在方向,这些不带善意的目光一密集后,朱常安再迟钝也感应到了。 他心下也疑惑,是因为早上之事?皇帝都未罚他,按理这些妇人不该如此表现啊。那么是茶楼那事传出去了? 可石公子那里已经应下了,保证今日事一定不会外泄,这帮人又怎会知晓? 哪里不对? …… 第二八二章 脱胎换骨 很快,朱常安发现就连久不理朝政的九叔逍遥王也对他左一吹胡,右一瞪眼了。 逍遥王是皇帝唯一仅剩荣华和地位兼得的弟弟,皇帝当年夺嫡上位的过程并不好看,他的一众兄弟基本都没得好下场。当年九皇子一早便坚定站在皇帝身边,明里暗里帮了不少,皇帝上位后便封了他为逍遥王。 封号之意这位九王爷自然懂了,交了权利,散了幕僚,很识相地远离朝堂,只帮着打理宗室事务,其他事一概不理,保得了一脉安宁和荣华。 这些年众皇子渐渐长大,锋芒渐显,皇帝对无权无势的逍遥王也没必要再紧盯,慢慢便将宗族事务全都交到了他手上。 如此,即便皇室内部斗得再厉害,所有皇室成员面对逍遥王却都恭谨有礼。 此刻见这位皇叔少有的气愤,朱常安心里七上八下,赶紧端了酒樽诚意十足上前恭谨敬酒。 见他态度诚恳,逍遥王示意他去了一边竹林凉亭,开口便是长辈立场的好一顿教训。 朱常安这才知晓,今日他最窘迫之态叫一众公主瞧去了眼里,经过今晚这场宴,更是已经在皇亲里悄悄传开。 朱常安大汗淋漓,当时腿便软了。 这事,他没法解释。 “受害者”他找不回来,对他不利的证人倒有一大堆,他连自证都不能。 逍遥王对着他大骂:白日宣淫;强要民女;不孝大逆;南行本是为了展现浩荡皇恩,为了展现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为了普天同庆,他的行为是反其道行之,是给皇帝太后蒙羞;给皇室宗族丢脸;传出去是叫万民耻笑…… “皇上对你寄予重望,才令五皇子与你负责南下事宜。可你瞧瞧五皇子,兢兢业业,忙得脚下生风。可你呢?与他一对比,你是何等可笑和可恨!” “九皇叔,您救救我!”朱常安意识到了严重,抹着泪求起了逍遥王…… 他终于知晓今日的古怪了。幕后之人要的,果然不是他的银子,而是他的名声和前程。 太狠了! 的确,今日之事压根无需弄得人尽皆知,只需皇族里传开就够了。 只要皇帝太后和所有皇亲都打心底里厌恶他,恶心他,反感他,哪怕他手段再高再强,他还有何机会发展壮大? 如此下去,他绝对完蛋了! 别说是皇位,只怕是连个王位都捞不着。 这才是对方的目的! 这也从另一方面论证,下手之人不是程紫玉,而是在皇室里!所以才将这事小范围控制在了皇族内部扩散…… 逍遥王也看出了朱常安未必不是被人算计,他看多了上一辈皇子们的厮杀,此刻不由叹了一气,说了几句后便拂袖离去…… 朱常安按着逍遥王的示意,跪去了皇帝住处。 他跪了两个时辰,喝多的皇帝才被搀着回来。 皇帝压根没理他便直接睡去了,而朱常安也没敢起身。 他跪了一整夜,快天亮时于公公才肯接了他的一枚玉璧。随后,于公公示意他进到里屋伺候皇帝起身。 朱常安早已头晕眼花,两个膝头就似是被针扎了一般疼痛难忍,即便如此,他倒也咬牙撑住了。 在两个內侍的帮忙下,他强忍疼痛,没哼没叫没停,膝行到了皇帝床边,总算是得了皇帝一正眼。 皇帝哼了声,接过了花茶漱起了口。 朱常安很有眼色,从內侍手里接过了茶盂,亲自去接了皇帝的漱口水。 “你找朕做什么?” “父皇,昨晚之事儿子必须解释。儿子被人算计了。儿子是被冤枉的。” “那又如何?” “父皇!儿子昨日只是……” 皇帝摆起了手。 “这事你向朕解释又有何用?你以为朕就一定会信你?朕为何要信你?朕只是看到了一个糟糕的结果,那就是你错了!” “父皇……” “还不明白?关键就在,你为何会被人算计?你为何会被人看穿?事情所有的走向为何会按着别人的规划走?” 皇帝呵笑了一声。“说到底,是你技不如人!修行不够,活该被算计!你连证据都找不到,连反驳的点都没有,更别说找出幕后黑手了,那你来找朕又有何用?” “是,儿子错了。儿子这就交出手中权利,从今日起,专心抄经,给太后祈福,一尽孝心。” “嗯!可以!但你告诉朕,昨日之事,你错在哪儿了?” 朱常安小心翼翼开始答,可皇帝却连连摇着头。 “好了,实话告诉你,朕压根不在意有没有人算计你,谁算计你! 朕只在意,你一下午在异地茶馆里要做什么?那显然不是公事,那你在这异乡能有什么私事?你在等人,什么人那么重要,劳烦你一个皇子在那儿等?你为何要偷偷摸摸?你为何甘愿等那么长时间?你是否有不轨行为?与南行可有关系?你是否想借着南行牟利?还是你打算趁着职务的便利做什么?” 朱常安眼见皇帝的眼神从漫不经心变得渐渐锐利,叫他如芒在背,整个人下意识晃着脑袋打着颤。 他刚要解释,可皇帝摆了手,随后突地一笑,那份尖锐收起后又变得无比冷漠。 “你说你是被冤枉的,可你连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都摸不清,你连朕真正在意的都搞不懂,你还怎么是别人的对手?你输在别人手下,又怎会是冤枉?” 朱常安冷汗涔涔,再说不出一句。 他还当真不虚此行。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他昨日先是见了一个盐商,又见了本地郡县的一小官,想来这事也叫皇帝知晓了。只怕那个幕后之人最主要的目的就在这儿了! 是为了让父皇怀疑上自己,怀疑自己拉帮结派,暗示自己从南行里牟利,暗示自己有不轨,有勾当,有“大计”! 他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一旦被其怀疑上,那对方什么都不用做,便只需远远地,暗地里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他心头一阵阵恶寒。 生平第一次,他发现他的确高估了自己!他与他的兄弟们差的,不只是出身。他和他父皇的差距,更是有云泥的距离! 朱常安连连磕着头开始表忠心。 他磕头的动静很大,他不打算解释了,此刻他只想向他的父皇证明他是无辜无助的,是听话的,是听懂了的,他希望父皇可以看到他的决心。 “这世间,谁不被算计?算计你的人何尝不是连朕一起算计在里边了?为何朕就能看穿,可你却不能?行了!回去吧!想想朕今日所言,以后自求多福吧!这两日你与老五交接一下,待金陵寿宴结束后,你便先回京吧!”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一定不负父皇教授!” 看着儿子浑浑噩噩离去的背影,皇帝摇起了头。 事实在皇帝看来,这个儿子由于格局问题,注定是难成气候的。所以即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可皇帝连去追究和探究昨日事实经过的热情都没有。 只因在他认知里,朱常安眼界太低,扶不扶持,追不追究,相不相信,结果都一样,将来也终究是被人吃掉的子。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挣扎也只是浪费时间和资源。 而他今日愿意多说几句,也算是他这个做老子的尽情分点拨一二了。这个儿子若能听懂并成长,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那或许将来还能留得一条小命。若不然,也就是任人鱼肉的份…… 朱常安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住处。 他整个人都似被抽掉了灵魂,只任由小厮将他架着拖着进了房中。 他看到他的母妃一脸激动上来围着他打转,哭着闹着询问着担虑着。 他满心厌烦,赶走了包括母妃在内的所有人,躺去了床上。 父皇让他与老五交接,他的协理权到底还是没保住。他先前打的所有基础都泡汤了,他暗中拉拢的关系,人脉,投的银子,都没了。 父皇说“自求多福”,那就是不会管他了,言外之意是不是他封王之事也没影了? 不幸中的大幸,他听了九皇叔的话主动乖乖去喊冤。他知道,他那个父皇,有的是办法不动声色发落了他,没有被当即发落扔回京中,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皇帝对他网开了一面,这一趟也确实是获益匪浅。 他的父皇说的都不错!都是他错了! 所以他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要想一想,在寿辰前,他可还有扳回局势的机会。此刻的他分明比梦里状况还要糟。是他太心急了?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可还能弥补?…… 朱常安的权利就这样被收回了。 对外,只说是他染了风寒,需要休养。 所有的南行权利都被集中到了五皇子手里。 兵不血刃,五皇子的确够强! 文兰以为她赢了,却不知她身后还有更大的赢家! 隔日早上,五皇子又与程紫玉碰上了。 “诚意可收到了?”五皇子开口便是这一句。 程紫玉没想到他这么毫不掩饰,难免一愣。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弄不好要引火烧身。 可五皇子一点没让她为难,接着开了口。 “好好想想你我合作的可行性。我这座靠山,绝对只会是最高最稳固的一座山!”他说完便淡淡一笑。 化去了面上的部分阴郁后,他倒是给人一种温良无害的错觉,却生生叫程紫玉打了个冷颤…… 而从那日起,朱常安便再不见踪影。 皇帝并没有拿他如何,也没有软禁他的意思,可朱常安却是关起了门,自我忏悔了起来。 逍遥王身在其位很是尽责,此刻侄儿的表现他是认可的。第二日他便约谈了几位公主,皇上又适当施压后,公主和女眷们心中再不齿,朱常安那事也没人再敢提及。 当晚,太后收到了朱常安送去的厚厚一沓子经书。 皇帝正好也在,便随手翻了一翻。的确是朱四的字。且每个字都不见潦草,一横一捺都显诚意。 皇帝也是微微讶异,这么厚一沓,至少要抄十个八个时辰吧? 下人表示,他主子从鸡鸣起床,焚香净手,开始抄经,一直到子时收笔,中间除去用膳,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主子心诚,只望能用一点小努力来为太后娘娘祈福…… 皇帝太后笑了笑,并未在意。 接下来的两日,依旧是接见,赏景,看戏,参宴……朱常安始终不见人影。王玥倒是去送过几次汤,面对程紫玉的疑问,她也不曾遮掩。 她说:朱常安的确有些改变。整个人都似是沉稳了不少,未近女色,还开始吃素,如变了个人。 他甚至让王玥最近这些日子不用去看他了,他晚上也不会找她,暂时只能委屈她独眠了…… 王玥虽求之不得,可听闻这话还是感觉古古怪怪。 “他若真能脱胎换骨,也是你的福气!”程紫玉笑着抿茶。朱常安若脱胎换骨了,那她与王玥的和平关系也就将到头了…… 这两晚,朱常安依旧会将整日所抄的佛经送到太后处。太后眼中的冷色也渐渐淡了不少。 倒不是她对朱常安的态度有所缓和,而是因着好奇。一连三日,朱常安送来的佛经在数量上都只增不少,而质量上,却是没有一点懈怠。 毕竟每日坚持八到十个时辰一丝不苟的抄经,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程紫玉也将经书拿到手上翻了,还真不是找的人代笔。每个字,每一篇都是朱常安专注写成。 这不是惺惺作态的表面功夫。他是真铁了心了! 程紫玉眉间凝上了几分,朱常安和昭妃一贯都爱走捷径,巴不得一口吞成个胖子,可他这次还真就如醍醐灌顶了一般,耐得住枯燥和寂寞,难不成,还真脱胎换骨了? 朱常安事端的第三日,便是队伍启程前往镇江的日子。队伍在扬州民众的欢送中再次上了船。 倒是没想到,当晚朱常安依旧能送来一沓子厚厚的佛经。皇帝也是啧啧称奇,他与太后依旧未有表态,却忍不住开始猜测朱常安如此作为能坚持几日…… 第二八三章 白纸黑字 镇江接驾的江家,是太后从未蒙面的母族老家,镇江宴说到底,正是太后的认亲宴。太后高兴,皇帝孝顺,这一趟直接带旺了镇江的江氏一族。 老爷子已经回了荆溪,李纯贴心,暗中分拨了人手对老爷子一路护送。 太后等人忙着拜祠堂认亲,江家姑娘又不少,一个个娇俏可爱地围在了太后身边,程紫玉自然不会去凑热闹拉仇恨,便安安静静窝在了自己住处。 李纯自打那日程紫玉向他表了句心里话后,他时不时就会出现在程紫玉眼前。哪怕就只看看月亮喝喝茶,随后冲着她傻笑一阵。 “倪老回来了。”到镇江的第一日,李纯便带来了这么个消息。“你猜他去了哪儿?” 倪老骑马往返用总共用了三四天,想来不会太近。 “他去了浙地,嘉兴!” 程紫玉眯起了眼。 没错,嘉兴周家,前世是朱常安的最大助力。虽说三大主宴里没有嘉兴,可南行最后一站的嘉兴宴才将这一路的气氛推向了顶点之地。 正如扬州首宴突出的是“迎”,镇江宴突出的是“亲”,金陵宴是“寿”,嘉兴宴便是惊喜了。 前世那场宴磅礴至极,周家调度了三千多人献上了一出气势恢宏的演出,歌舞升平带来的主题全然是对太平盛世的歌功颂德,最大程度地取悦了皇帝和太后。 前世的朱常安正是凭着这最后一宴在皇帝心中强势霸占了一席,周家声名大噪,周家几位原本在朝中名不见经传的后人都得以更进一步,周家也成了朱常安之后多年的最大助力。 倪老这一趟,是去求助了? 李纯没打听到倪老此行的目的,程紫玉也猜不着。 不过,王玥很快就上了门,一脸兴奋带来了个消息。 “昭妃和文兰撕破脸皮了!” 原来,倪老嘉兴这一趟,还跟周家挪借了一笔银子。 倪老到底是有些手段的,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也不知是如何的哄骗和利诱,使得周家大方捧出了三千两银子给朱常安周转。 拿到银子后,其中的一千两被快速送回了扬州石公子手中,而昭妃则攥着剩下的两千两去找了文兰…… 朱常安出事后,连协管权都丢了。昭妃如坐针毡,也知寿礼更成了能否再次博得圣上太后欢心的重要一物,自是需要诚意,更不能叫人轻视。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那尊玉观音最合适。 于是昭妃文兰两人前几日已经议定,将以五千两选定那尊玉观音作为太后大寿的寿礼。至于那两千两的缺口,则由朱常安来想法子。待返京后,由文兰还出…… 昭妃原本还小心翼翼,揣着银票犹犹豫豫。 直到文兰爽快应了她的要求写下一张两千五百两的借条扔到了她的手中…… “昭妃娘娘还真是精明!”老贱人死活不答应五百两写利息,文兰心头一阵腻歪,却没有犹豫。 文兰当着她面嗤笑了声,可昭妃的脸都没红一下,将那借条上下检查了好几遍,这才讪讪摸出了银票。 “等你好消息!”昭妃欢天喜地拿着借条回去等寿礼去了。文兰却是拿着银票笑得肚子疼…… 文兰的人当日便前往扬州采买那尊观音去了。 第二日,文兰的人回来了。 昭妃闻讯急急赶来。 当时文兰正懒懒斜在美人榻上吃梨。 “观音呢?买到了吧?拿来给母妃吧!”昭妃开门见山。 文兰瞥眼瞧了她一眼,自顾自拿牙签戳着雪梨往口中送,既不起身,也不行礼,鄙夷尽显。 文兰的怠慢让昭妃气恼不已。可她还是压下了火气。 “文兰,寿礼拿来!” 文兰没理她,依旧自顾自吃着,口中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令昭妃心头没由来的开始慌张。 “怎么?你该不会要自己献礼吧?你可别忘了,那是你要赔偿安儿的寿礼,你拿在手上就没道理了。母妃再说一遍,将观音拿来!” 文兰盯着昭妃看着,突然就笑了出来。果然蠢物,还自恃身份?还端着架子?还没发现自己已经不把她放眼里了?没发现门已被关上,连她的婆子也被请走了?她还不觉得哪里有古怪吗? 还是说,她是在强装镇定?毕竟,自己对她不恭不敬,连下人都没给她看座上茶…… 真有意思! “你笑什么,母妃与你说话,你听见没?” “娘娘慌什么!” “观音拿来!” “什么观音?” “寿礼观音,玉观音!” “寿礼没有,观音也没有!” “你什么意思?” “那尊观音已经被人买走了!去晚了一步!” “买走了?” “是啊!” “怎么可能!五千两银子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文兰依旧咔嚓咔嚓嚼着梨。 “别吃了,好好说话!” “嬷嬷,你去了扬州,你告诉昭妃娘娘。”文兰手指了一嬷嬷。 “回娘娘,寿礼没买着,那尊观音已被人买走了。白跑了这一趟。” 昭妃气血上涌,哪里忍得住,一个巴掌就扇了出去。 “混账!怎么可能!你诓我!” “娘娘失仪了!怎么就随意打人呢?当真叫人买走了,您若不信,可以自个儿去扬州瞧一趟!” “文兰,这都什么时候了,开什么玩笑呢!”昭妃嘴唇直打哆嗦,寿辰掰着手指都能数到,这会儿出纰漏,她想想都害怕。“你快点,把东西拿出来!” “娘娘好大的火气,吃点梨泻火!” 宫女端了文兰吃剩的半碟子梨送到了昭妃面前,示意她“享用”。 昭妃目瞪口呆,十几年来,还没人敢如此打她的脸。 这文兰,莫不是疯了吧? “娘娘,公主请您吃梨呢。” 那宫女也疯了,挑着眉端着梨不怀好意凑了上来。 昭妃怒火上来,一把推开了那宫女。 瓷碟摔了个粉碎,那宫女也顺势摔了出去,宫女哎哟一声,滚了一圈,随后抱着脚腕扶着腰开始喊疼。 宫女们闻声而来,搀着那受伤的宫女出了屋…… “文兰!你说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还懂不懂礼数,我到底是你……” “您可打住吧!一口一个‘文兰’,‘文兰’是您叫的吗?您懂不懂礼数?您该叫我‘文兰公主’!还有,什么‘母妃’?您的脸皮可真厚,谁是我‘母妃’?您吗?圣上给我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每日唤您‘娘娘’,您却自称‘母妃’,您是听不懂还是自以为是?您这么对号入座真好笑死了!您自个儿都是半桶水,还来训斥我不懂礼?教我之前也不拿镜子照照!入宫快二十年了,礼数不懂,还这么没长进,真是可怜!” “反了!反了!你该不是疯了吧?”昭妃气得胸口起伏,跺着脚喊了起来。“来人,来人!” “来什么人!都忙着呢!您的婆子知晓我的人在扬州买了不少鎏金的小玩意,这会儿在外边抢呢!门关着,听不见的!她们知道你我要说话,半个时辰都不会来打扰!” 文兰也觉得好笑。昭妃身边的人也不知都是被爱财的主子给传染了,还是因着主子抠门,所以个个都穷疯了。每次只要给上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让她们直了眼…… “好了,有什么话,你我二人也该说清楚了。坐吧!”文兰依旧躺在美人榻上,昂了下巴示意了门边的杌子让昭妃坐。 昭妃气绝,这才发现这房中连椅子都不见。杌子,那都是奴才坐的。这贱人明显是故意在埋汰她。 “我只问你,寿礼究竟买到了没有?” “没有!” “文兰,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寿辰将至,你担得起责吗?” “呵!怎么是我故意的?是你迟迟不拿银子过来,这会儿宝物被人抢先买走了,这能怪我吗?要怪就怪你抠,怪你穷,怪你命里活该没有好东西,怪朱常安没运气翻身!” 昭妃脸色发青,气得一下下抚胸。 “我先不与你争口舌,我且问你,你预备怎么办?” “不办!” “寿礼不办?” “不办了!” “……”昭妃完全摸不着头脑。“你不办,那就是欺君之罪!” 文兰噗嗤笑了一声。 “哪有那么严重。我会去与皇伯伯说的,时间紧,我又不了解大周的风俗,只怕犯了忌讳,惹了太后娘娘不快,为了保险起见,我就不掺和了。皇伯伯一定会答应的!至于我打碎的寿礼,折合成银两赔算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昭妃气得发红的眼顿时亮了亮。 她暗道大概这丫头是因着没买到寿礼而恼了,这会儿想撂挑子便将气撒到了自己身上。这丫头若肯赔银子,倒是最好不过了。 自己多挣了五百两利息不说,两千两也可以省下。摔碎的那份寿礼要这小贱人个三千两,那自己再花了个几百两去捯饬件寿礼,这样,先前的亏损便都回来了…… “当真?”昭妃面色顿时好看了不少。 “当真!不就是银子吗,差您多少咱们都算清楚了,劳烦娘娘拿了银子亲自去捯饬寿礼,如何?” “你若答应,自然没问题。” “那成,咱们一笔笔都算清楚了,然后立张字据,一式两份,一人拿一份,我拿银子买个了断,之后你的寿礼如何,便与我不相干了,娘娘觉得呢?” “可以!” 昭妃自然百般情愿,可话到口边,她又不愿让文兰占便宜,“但公主你要知道,本宫之所以答应你,完全是想着帮你这个忙。你也知道时间紧,咱们看中的好东西又被人捷足先登,再要想找到中意的寿礼并不容易。本宫若不是看在你无助又……” “行啦!别说废话,若是应了,我便让人拟了字据来,不应就算了。” 今日文兰的刁蛮完全令昭妃目瞪口呆,她嘴角抽了又抽,也再懒得与文兰纠缠,赶紧应了下来。 “你先前打碎的那份寿礼总共用了两千两,我那里有单据,晚点给你送来。还有价值一千两银子的宝石。加上昨日你欠我的两千五百两,你总共给我五千五百两,这事就算了结,同意吧?” “这账不对。” “怎么不对?昨日你我说好的,白纸黑字,你欠了我两千五百两。” 文兰哼了一声,鄙夷尽显。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说的是宝石。一千两的宝石是什么?若没记错,我那日弄散的是宝石粉吧?既不是宝石,也不是什么银子,对不住,我只答应四千五百两再加几瓶子宝石粉。” “你……你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好好的宝石去磨成粉,何必呢?”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我乐意!一句话,应是不应?” “好好,就依你。” 字据很快便拟好了,文兰迅速在上边签好名盖好戳,扔去了昭妃面前。 字据上写的清楚:文兰公主后续将向昭妃和四皇子支付四千五百两的费用,再加五瓶宝石粉后,太后寿礼后续事宜将由昭妃全权负责,文兰公主与四皇子寿礼再无任何瓜葛…… “签吧!” “现在就签?银子呢?” “你看清了,这不是收条欠条借条,就只是一个协议。先把协议定下来,你我白纸黑字说清楚了,我才可能与你结算银子。是这个理吧?” 昭妃仔细看了又看,确认这协议没问题才签上了名,按上了手印。 “还有,你补充一条,您是代表您儿子所签,可别银子结算给了您,将来他不认,这可就难看了。对吧?” 昭妃哼了声,按着文兰的意思,又写了条补充。 文兰笑了一声,将那协议递给了宫女收了起来。 “银子呢?” 文兰抬了抬下颚,便有宫女拿了装了信封的托盘到昭妃面前。 昭妃拿起信封,一摸便已忍不住的面上舒缓。一丝丝的笑意再掩不住,慢慢从她的唇角开始漾开…… 可当那信封一打开,她的脸却是快速一急缩,顿时收成了一团,随后一脸青黑,暴跳如雷地咆哮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疯了是不是?” 躺在榻上的文兰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 第二八四章 卑鄙无耻 文兰是真高兴! 她憋屈了太久,今日这口气,总算是发泄出来了。她手指昭妃,不客气地笑得花枝乱颤。 “我这最近是太憋闷了,今日不错!昭妃啊昭妃,告诉你,这是我最近一段时日内最高兴的一天了!哈哈哈!好玩吧?是不是心情忽上忽下,很有意思?最近啊,因着你和你儿子,我的心情很不好,感觉实在窝囊又恶心,怎么办呢?只能找点乐子了。 所以,我就选中了你!我亲自给你写了出剧,你完成的不错,表演生动,情绪饱满,咬牙切齿的恨,抓耳挠腮的怨,暴跳如雷的怒,你都演出来了。我挺高兴!绿乔,给昭妃看赏!” “是!”文兰的心腹宫女拿了只打赏荷包塞到了昭妃手中。“公主高兴,给娘娘的红包是双份的,娘娘好好收着,买点好吃的!” 昭妃气得唇颤,手上的荷包是路边五文钱一只的那种,不用打开,就能瞧见里边是两角银子。这是打她脸呢! 暴怒的昭妃直接将荷包砸向了绿乔。 可那绿乔却是伸手接住,随后面带惊喜一屈膝,“多谢娘娘赏赐!奴婢一定好好使着。”绿乔笑着将荷包扔去了俩婆子手上,婆子们欢天喜地地齐声谢了。 昭妃的脑壳都在一抽抽地疼,她也懒得搭理绿乔,只怒气冲冲走向文兰,却在距文兰三尺处叫俩婆子挡住了。 “文兰,你我刚刚签下协议,你这会儿胡闹什么!银子呢!四千五百两,赶紧交出来!你别忘了,你还有欠条在我手上,你是要我闹去皇上那儿吗?” 文兰抖了抖衣裙,终于从榻上坐起了身,将一双足踩进了鞋中,再次冲着恼羞成怒的昭妃笑了起来。 “娘娘啊,您还真是我的开心果!您可瞧好了我刚刚递给你的单据。上边已经够详细具体了吧?这上边罗列的,便是最近两个月,您欠了我的银子!您想要那四千五百两,您便先将这清单上所有物件都给我还回来!” 原来,文兰给昭妃的信封里,罗列的便是从她认识朱常安开始用在他们母子身上的所有花费。 里边有金银,有器物,有首饰珠宝,也有朱常安往日需要的一些名贵物件。 文兰出手一直阔绰,朱常安母子尝到甜头后,没少从她身上变着法子搜刮好处。 当日朝鲜王怕文兰在异国他乡吃亏吃苦,便将京中做的一些营生也交了部分到她的手上。文兰有充足的银钱支撑,自然充分展现了她的大气。 而她当日之所以舍得在这对母子身上花费,是受了朱常安的蛊惑,看中了朱常安,认定了朱常安,可这会儿她非但看不上,还深觉恶心,之前的付出她倒不是太在意,可她却不愿叫这对母子占了便宜…… 既然她已打算跟了太子,既然太子与朱常安注定是势不两立,既然朱常安母子对她从来都没有顾及半点情分,那她自然要叫他们把吃了的都吐出来! 文兰也很清楚,她先前贴补给这对母子的,除了一两件器物还留在昭妃宫里,其余大部分东西都被他们用的用,送的送,早就进了别人的口袋,转化成了某些关系,所以此刻她要收回,朱常安母子压根不可能还拿的出来! “娘娘,您占了我那么多便宜,还敢狮子大开口,当真是叫我开了眼界!我在您身上花了多少银子您也瞧见了。纸上罗列的物件都已经核了价。这些价都公道得很,您若不放心,大可以找了鉴宝师来核算!” 昭妃冷笑了起来,这小贱人是打算赖账? 她再次瞥眼瞧了那烫手的纸,上边的总数可笑至极。按着那上边的罗列,自己总共欠了五千三百多两,所以除去那四千五百两后,自己竟然还欠了文兰八百多两! 换而言之,此刻反成了文兰在跟她索要银子!…… 而文兰看着昭妃如蛤蟆般大喘个不停,心下痛快至极。 前两日清单出来之后,总价核到了五千三百多两,她知道昭妃定会按着五千五来跟她要银子,可此刻的她如何还会再让昭妃占到她任何一点便宜?正因如此,她一口咬死了只给宝石粉,不会给银子。她宁可废了宝石,也要让昭妃攥着宝石粉无处可用。 这么一来,昭妃只能索要四千五,反而还欠了她八百多两,真真快哉!还想挣她的利息,做大头梦去吧! “文兰,做人可要厚道!你是一国公主,行事怎可如此卑鄙!” 昭妃二话不说,便将手中那纸撕了个一干二净。“你也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今日这事我且当你是个玩笑,好了,你把银子交出来,我也不为难你。你我按着协议行事。” “撕吧撕吧!抄了不少呢,您随意撕,撕了不过瘾,我让下人抄了送去镇江城门上散,保证整个镇江城人手一份,到时候您挨家挨户去撕,挨家挨户去骂我卑鄙无耻不厚道,保证过瘾!” 文兰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昭妃扶着额,以为她失心疯了。 “这单子我家绿乔帮着罗列了一整天!要说啊,若不曾细细排查,一点点罗列,我也没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你们母子俩从我这里顺走了那么多东西! 如今您还倒欠我这么多银子,您还有脸说我不厚道?说我卑鄙? 你给我两千两,逼我写两千五百两欠条,你就是厚道?你腕上戴着我给的镯子伸着手来指责我,你就不卑鄙?还想要四千五百两?别做梦了,我一钱银子都不会给! 绿乔!” “是!” “就冲昭妃娘娘骂我卑鄙不厚道,我不高兴了,去,给那张单子再加上两条。把昭妃刚刚失仪的那两条添上去。” “是!昭妃娘娘,您刚刚打碎了公主放雪梨的碟子!那碟子本是一套,碎一便是废了全套,那套骨瓷是我们公主高丽带来的,倒是不贵,只价值三百两银子。 您刚刚推倒了我们管事姑姑,姑姑的腿这会儿站不起来了,医药费和赔偿费您也得支付一下,我们公主仁慈,只收您一百两。所以这张单子上,还要添四百两的总数。这么一来,您总共欠我们公主……” “够了!文兰,你是不是疯了!你说话可得小心点。你单子上那些东西怎么是我与安儿顺走的?分明都是你拿来给我们的!都是你送我们的礼。怎么?我倒是没听过,这送出去的礼还要收银子?” “啧,还不承认?真费我口舌!你帮我做衣裳,我给你一千两。可那衣裳除了款式,其余都普普通通,真要花银子买,也就撑死了一百两银子,那九百两的找头你没给我,不是顺?不问自取,我说你偷也不为过吧? 更何况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那衣裳,你用的是你宫里存在库房里的缎子,料子是不错,可已经不时兴了。还有衣裳上那些个金银扣子,珠子等配饰,更是不知道从什么破衣裳上边拆下来的。事实上那衣裳也就是费了个手工,你也有脸收我一千两?你不但是顺,还是讹! 上次吃蟹,你买了八只蟹。收了我多少好处,要不要算算?你个不要脸的,恨不得连根葱,连块姜都要按金价跟我收费,你也不怕噎死!” “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昭妃一口老血就往上涌,生生卡在了喉咙头。“你堂堂公主,口出污言秽语,对长辈不敬……” “你闭嘴!我就骂了,你去告状啊!你有证据吗?若没有,我便告你个诬告之罪!哈,怎么?长辈?你也配!对付你这种下三滥还要守礼?我长那么大没受过气,都是拜你和你儿子所赐,让我一夜看懂了贱人什么样!你以为我还会对你客气?” “你疯了,文兰,你真疯了!” “我没你们疯!还有脸说我那些东西是送你们的礼?你也不照镜子瞧瞧德行,就你母子俩,凭什么收我那么贵重的礼? 就如上月给你的那颗猫眼石,有市无价,那是我从圣上那里求得赐婚的应允后,送给我准婆婆的礼物!我花银子给朱常安置办的玉冠宝剑,文房四宝等零零总总,也是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君,否则那银子我怎会花? 此刻既然你已不是我准婆婆,朱常安也不是我将来的夫君,那些礼和银子自然是要归还的!是不是这个理?您说对不对?您若不还,我便唯有去皇家宗室说理,求我父王做主,在寿宴上请大伙儿评理了! 我那些东西想来你也还不出来了。那颗猫眼你不是已经做成步摇要作为这次你这个昭妃给太后的寿礼了?若是还来,那昭妃娘娘你的寿礼就也没了。那你们母子可就成了整个大周的笑话了!所以,此刻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咱们抵一抵……” “等等,文兰,你先等等。” 昭妃终于明白关节点了。“你说……你与安儿……安儿已经不是你的……怎么会?安儿怎么就不是你的未婚夫君?你是不是赌气呢?你生了安儿的气,这才故意耍性子吧?那日的事,安儿是被人陷害的,你要相信他!” “行了吧你!你们母子都不要脸至极!想我银子的时候巴望我嫁给你儿!见我上了钩便想着法子打压!侧妃?你还真敢想!你也不瞧瞧你儿子的德行,值得我一公主给她做妾?你也不瞧瞧你的身份,哪来的底气肖想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还有,那个王玥什么身份,低贱的商女,你让我与她平起平坐?你们全家都是癞蛤蟆,真是想得太美了! 你们还巴望着太子妃那样的做正妃?别做梦了!你先看看你有没有皇后的地位,你看看你儿子身后有没有太子的助力,你们没权没势没银子,还是早些醒醒吧!” 昭妃气得面色发白又狰狞,几次想要扑上前,却被俩嬷嬷死死堵在了原位。她张牙舞爪却怎么都近不了文兰的身前,被文兰这么指着鼻子骂,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恨她的那些奴才们也都一个个不知去了何处。她叫唤了许久,竟是一个人都不见。她憋屈,愤恨,那仇怨叫她恨不能上前将那小贱人撕碎…… “你早就找了皇帝了是不是?这才是你们使臣回朝鲜的原因是不是?这才是你敢对我张牙舞爪的理由是不是?” “哟,总算是醒了。还不算蠢到家!” “你既然早有决定,你既早就求了皇上,你既看不上我们母子,不愿做侧妃,为何还遮着掩着,为何不早点跟我说清楚?” “噗,刚表扬你不蠢,你这又问蠢话了不是?娘娘啊,我若不遮着掩着低调着,你这次怎么可能会上钩?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我那些送给你们的东西,你还肯乖乖交出来不成? 你怎么会想法子给我弄回来两千两的银票?我怎么看到昭妃娘娘您这会儿这比吃了屎还臭的一张脸?我怎么有机会想象你与朱常安一会儿的捶胸顿足,悔不该的痛苦? 我浪费了那么大的本钱在你们母子身上,我怎么甘心血本无归?我怎么咽的下那口气?若不然,你以为我当日为何痛快应下会负责寿礼?因为我当时就在想着给您下套了!” 昭妃气得摇摇欲坠,头皮发麻。这么说,她非但是丢了两千两,还倒欠了一千多? “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对你们母子手下留情了。按着我的原计划,是要等到金陵,等到寿宴在即才告诉你们寿礼没了的!若到那时我才出击,你可以想象一番,你们母子的可怜状。谁叫我心善呢,谁叫我性子急,沉不住气呢?那日见你上门企图再度讹我钱财,我就忍不住了。我鱼饵放早了,倒是有些后悔了。 好在娘娘你表现不错,这么快就给我弄来了两千两银子,总算叫我这口气能暂时吞下了一半。若不然,我的心都该滴血了。所以,你此刻应该好好谢我仁慈,而不是这副模样!” 昭妃显然不以为意,呵呵冷笑了起来。 …… 第二八五章 穷追猛打 昭妃不由冷笑,她到了这会儿都宁愿认为文兰是疯了,也没法相信她真的如此坚定又决绝,不顾后果,不计得失,而昭妃的笃定也是有根据的。 “文兰你别忘了,你几次三番对我家安儿拉拉扯扯,都被人瞧见了,你的名声早已和安儿绑在了一块儿。这会儿你要抛弃安儿,你可想过你的名声,你父王和你们朝鲜……” “你给我闭嘴!你不说我还没那么气!我的名声被毁是谁害的?你个歹毒的老妖怪!为了银子和上位,你不要脸面,无所不用其极。你们母子,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你以为谋害了我,就能绑定我?我告诉你,我哪怕回朝鲜,我哪怕不嫁人,我哪怕不要了名声,也不会如了你的愿!我这会儿多看你们一眼都嫌恶心! 不过好在,就冲你儿子此刻那破落名声,我的声誉非但没人会在意,所有人都还会觉得我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你儿子名声那么差,大伙儿都为我可惜呢!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两国邦交,哪怕只是为解圣上难题,哪怕我一无是处,哪怕只是搏一个大度之名,想来也都有不少人愿意不计我那糟糕的名声排着队要娶我! 娘娘,你有空关心我的名声,不如去为你儿子多操些心!毕竟此刻的他,处境堪忧呢!” 昭妃双手被架,却不妨碍她狠狠啐了一口。 “呵,我当是为何这般嚣张,看来是已找好下家了!倒是小看你了,年纪不大,勾人的手段倒不小! 你看上谁了?太子还是大皇子?他们都有正妃了,你去了,不也一样是个妾?你不肯做安儿的妾,你就逃得开做妾的命吗?若是他们最后没能坐上那个位置,你也不见得会高贵一些吧?我当你有多高明,也不过尔尔罢了!” 文兰边叹边笑了。 “我当朱常安鼠目寸光是见识的少,倒是我错了,原来是遗传呢!如此形势,你都看不懂? 此刻大皇子和太子势均力敌,差的,可不就是一把推力?您又怎知,我不会是那把助力呢?你和朱常安费那么大劲儿争取我,看中的,也不止是我的银子吧?我相信,不管哪个阵营,我若真加入了,那此刻局势将大变咯!所以,您说,我将来高贵的几率高不高? 这样明显的好处你都看不出来,也活该混成了这样。不过您可放一万个心,我将来高贵了,一定不忘你们母子的提携!我汉文师傅总教导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想,我已经理解了!将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好好款待您母子!” “你个贱人!贱人!我懂了!你蓄谋已久!是你!是你害了我安儿的名声!你是故意的!是你做的是不是?” 昭妃想到文兰承认她从应下寿礼就开始打算报复,想到她早就悄悄找了皇帝,想到她故意秘而不发,想到她谋算了自己的银子,一下脑中便豁然开朗起来…… “是你吧?难怪那日会那么巧,扬州城那么多茶楼,我安儿一出事,偏就叫公主们瞧见了!是你!是你找了娼妓去栽赃了安儿,是你带着公主们去走了一遭,是你害我安儿名誉扫地,被皇上处理,你是为了报复,为了你自己!你才是始作俑者!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娘娘,你们周人不是总说,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抓贼拿脏,说话做事是要讲真凭实据的!那日的茶楼是你们大周公主们要去的,带头往楼上冲的也是你们大周公主!可不是我!所以这事可与我无关! 你这么信口开河,伤的可是我朝鲜的颜面,你公报私仇,坏了两国邦交,小心我让皇伯伯治你个叛国罪!” 文兰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昭妃虽知只是恐吓,却依旧一个激灵。 “你……你……”昭妃被俩婆子架着,咬牙瞪着一双死鱼眼恨不得将文兰生吞活剥。 文兰却是围着昭妃一圈圈打转。 “你踩到屎应该得怪那拉屎的人,或怪你自己不小心,可不能怪别人没陪你一起踩,是不是?” 昭妃气得几乎气都接不上。她一口口大喘着,深吸好几口才缓了过来。 “文兰,我不与你争口舌!你们放开我!你等着,我要去找皇上!我有你的欠条,你欠了我两千五百两,白纸黑字!你跑不了!松开我!松开!” “成啊!你去吧!绿乔,把那份单子,还有协议都收拾一下,咱们陪昭妃娘娘一起去找皇上说理!快,你俩松开娘娘,娘娘,请吧!不过……” 昭妃被松开,却见文兰笑得不怀好意,湿透的后背顿时一凉,生生打了个寒颤,两条腿如灌了铅一般再迈不动。 “不过,你可想好,那两千五百两银子的来历怎么说?我猜,皇上压根就不会在意你我之间的账目!皇上只在意,两千多两,这么大笔数目,是哪里来的!您也说了,您的年俸可只有不到三百两。” 文兰凑近了她,将一双散发寒光的眸子对了来。 “都知道朱常安不富裕,这么大笔银子从天而降,不好交代事小,叫人想入非非是真。借的吗?谁那么阔绰?不知皇上信不信呢?万一娘娘有一丁半点解释不好,万一这银子来历不清楚,万一圣上想多了些,万一圣上要彻查,只怕您的安儿就彻底完蛋了。 听说圣上是第一次将任务交给朱常安吧?这第一次就有猫腻疑点,呵,当真是叫人失望透顶了。朱常安毁了,树倒猢狲散,要连累不少人吧?我猜,娘娘您没有家世地位,没有有力支撑,年华也已逝去,您能坐在妃位唯一的仰仗也就是朱常安了吧?若他惹恼了皇上,只怕头一个牵连的就是您呢!” 文兰湿热的口气喷来,这一波又一波的刺激她完全招架不住,双腿早已发软,哆哆嗦嗦撑不住她那发软的身子,她到底站不动,软瘫坐了地。 她和儿子的处境,她比谁都清楚。 一段时日来,皇上对她都是冷淡无言,偶尔眉宇间流露的都是厌恶。安儿此刻自身难保,她哪里还敢去皇上那儿求评理。 更何况二十年的相处,她何尝不知皇帝的脾性。皇帝多疑,文兰说的不错,这事捅出来,皇帝一定会大怒。而文兰代表的是属国,哪怕她犯了错,为顾及颜面和长远利益,皇帝也都会睁一眼闭一样。怎么样自己都是必败无疑! 昭妃如置冰窟,她已经一错再错,若此刻去找皇帝,才真是绝对大错!况且安儿此刻岌岌可危,再不经不起半点岔子了。 可难道,她要吞下这么大一个亏吗? “你要怎么样?你逼迫我们母子到如此地步,你究竟想要如何?”昭妃勉强将身子支撑住,扒着桌脚试着起身。 “娘娘放心!我吧,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并不会对你穷追猛打!只要你我将这账给捋清了,这事就这么揭过。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就用不着相看两生厌了!” 又有宫女重新拿了列好的单据到了昭妃面前。 昭妃真想翻个白眼晕过去算了。可她哪里敢,今日的文兰如疯狗一般咬着她不放,她心头恐惧一再加大,这会儿底气全无,连晕死都不敢了。 昭妃咬了咬舌尖,强打了精神。 “你说按着这账,就这账了?我哪知你有没有动手脚,有没有故意乱报价,有没有放进什么我没见过的账进去。” “娘娘多虑!这些单子,我的几个丫头掰着手指可算了好几日了,您放心,哪一条您想不起来,时间,地点,理由,我的丫头会提醒您。我呢,绝不多要你一两银子,您呢,也别想着赖掉一样东西! 我拿出的银票是我朝鲜为我大婚统一置办的,所以票号都是特制的,全都可查可循。我送出的每一件东西更是从来源开始都不简单,都有专门的册子和编号,经手的人更是不少。 至于我采买给朱常安的东西,回京后我也会让人去卖家处列下证明,全都交到你们手上。所以您啊,还是老老实实,可别想着打任何歪门邪道的主意。” 文兰居高临下,满眼都是掩不住的得意。 “我今日心情不错,便给你个机会。按照单子,您还欠我一千二百两。那么这样,我给您两个选择。要么,你把这一千二百两还来。我也知道朱常安穷,恐怕一口气拿不出这笔银子。那么,我便允你们一年内还清,每月还我一百两就成。” 昭妃的手指微颤,显然是动心了。 “不过,我的银子也不是偷来的,既然你我已没有亲近关系,那这么大笔数目,您得要写借条,还要加利息。利息也不用多,一年三百两,共计一千五百两,公道吧?” 昭妃胸口又噎住了。她不能答应。利息事小,关键不能写欠条。否则岂不是将把柄送去了文兰手上?岂不是被拿捏住了? 她摇起了头,她不干! “不愿也行!那就把我第一次与你见面的莲花座金香炉和七色碎宝石团扇还给我。那两样,我知你喜欢至极,香炉摆在了你的寝殿里,至于那团扇,这次南下你还带着了,打算寿宴那日拿出来撑场面的是不是?你若还给我,那么你我之间的账就算是一笔勾销了!如何?” 昭妃气急。文兰将这两件拿来时她就看直了眼。她当时就找人估过价了,光那鼎香炉就值千两银子了。再加那团扇,价值还真就是一千五六百两的样子。 这个文兰,太狠了!她早就算得清清楚楚,只等着自己上钩。自己再如何挣扎,后果都是一样。 “我……我要想想。” “可别想了,娘娘,你是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寿宴还有几日不用我提醒你了吧?我若是你,当务之急是赶紧想着如何挽回颓势,赶紧去准备寿礼,赶紧想法子拉儿子一把!你若再与我纠缠,那就黄花菜都凉了!” 文兰收起了笑,“来人!伺候昭妃笔墨!” 文房四宝迅速被铺上。 “赶紧的吧,娘娘,您要么赶紧写银子的欠条,要么写东西的欠条。写完我的人送你回去,你也好抓紧时间出去筹银子准备寿礼!千万别耍花招,若不然,我就带着那张两千两的银票去圣上面前告你的御状……” 昭妃摇摇欲坠,可文兰压根没给她拖延的机会,逼迫着她立即表态。 昭妃没有选择,唯有退还两件宝物。 文兰拿着昭妃写下的将即刻退还宝扇,回京后退还香炉的条子,笑靥如花。 “这才对嘛,我这些东西都是父王为我筹办的,自然要用在有价值之处。你们母子本就落魄惯了,你们拿了这些也都是画虎不成,也别叫人贻笑大方了!” “你够了,本宫可以走了吗?” “走吧!绿乔,跟着昭妃去拿宝扇!对了,我师傅让我入乡随俗,要学会待客之道,那我就好好送送您!来,咱们边走边说。 其实啊,有个秘密,我一直没告诉您。我父王给我陪嫁准备了五万两的零花银子和京城所有高丽参买卖的利润,父王说了,待我成婚那日,要让我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哦,对了,还有,我父王还给我陪嫁了一座金矿。 那金矿虽不可能归我夫君,但我猜测,皇上一定会以另一种形式来表达他的喜悦。昭妃,我猜,我的夫君,十有八九可以获得那座金矿的开发和管理之职。这个差事,您说肥不肥?够不够分量? 哟,您别翻眼皮啊,我还没说完的!您也是的,总那么沉不住气,我若是你,怎么也要先把我娶回去再说。等我成了你媳妇,你这个做婆婆的,想要打压我还不是轻而易举?到那时,你随便使个招不就能把我吃得死死的?到那时,人也是你的,银子也是你的,身份地位你儿子也都有了。这会儿后悔不? 可你就那么等不及,就这么总想着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你儿子摊上你这么个娘,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注定他是难出头咯! 不过我倒是要谢谢您的,正是有您在,才叫我没跳进你儿子那个火坑!我是真感激啊,所以您有空以后经常来坐坐。虽然没有好东西给您,但打赏总会有的。咦,娘娘,你怎么了?娘娘?……” 第二八六章 马首是瞻 昭妃兴高采烈小跑而来,却是奄奄一息被抬了回去。文兰大获全胜,昭妃晕厥不醒…… 王玥给程紫玉带来这些消息时依旧是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她庆幸将文兰给拉下了位,否则她哪怕此刻腹中孩儿已到瓜熟蒂落之时,也绝对生不下来。即便文兰不动手,昭妃不动手,圣上为了两国“邦交”,为了属国颜面,为了最大程度获益,也绝对会牺牲了这个孩子。 “真没想到,文兰的火力这么猛!不管先前朱常安那事是不是她做的,可她之后那手段却是叫昭妃毫无反击之力啊!紫玉,我要多谢你。还是你的主意好,咱们只点了些导火索,就可以看她们狗咬狗那么激烈,这样最好不过了。你这主意一举两得,帮我一口气除了两个敌手。 昭妃被文兰刺激的不行,整个人都蔫了一大截,就连稀粥都吃不进,除了长吁短叹,就是泪水涟涟。还说什么,以后要陪着朱常安吃斋念佛,再不闻窗外事了。你没见她那悲恸样,当真是伤心欲绝又看破了红尘。 除了被文兰讹掉的银子,她痛心的无非是文兰背后竟有那么大笔财富。她与金山失之交臂,就这一桩足够将她折磨地生不如死了。 御医给她瞧了,她气血攻心,情况还挺严重,让她短时间都切忌激动操劳。紫玉,她一段时间内都没法找我麻烦了。我的好日子要到了!” 王玥拿了只盒子推到了程紫玉跟前,“这是谢礼,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着玩吧!” “你客气了!”程紫玉打开木盒,里边是一柄玉梳,倒是精巧可爱。“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你!” “你我之间,不用客套。” “那些事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的?” “昭妃晕倒被抬回来,我再想装聋作哑也不可能,自然是要前去关心的。我去的时候,那绿乔正在逼着昭妃的宫女把宝石团扇拿出来。昭妃晕着,宫女不敢自作主张,她自然就盯上了我,偏要让我做主。 我正推辞,可那绿乔却是爽快,拦着我二话不说就将这事来龙去脉都给我说了一遍,又拿着昭妃写下的单据让我照着办。 我听得目瞪口呆,却也反应过来文兰这是要害我呢!昭妃与我关系本就不好,我知晓了昭妃今日洋相,还做主把她的宝扇还了,她回头不得找我拼命吗?朱常安不得咬死我吗?文兰这是要挑拨我与他们母子的关系呢! 我可不做那照镜子的猪八戒,到时候里外不是人,还上了文兰的当。我索性便扶着头也一晕了之。之后,我被我的丫头扶去了一边。一下子晕了俩,朱常安再虔诚抄经,也不得不赶来了。就这样,我顺利把那戏场子留给了姗姗来迟的朱常安。 之后那些人又是乱糟糟的好一番折腾。听说昭妃一醒来就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我可不愿出头,听着尘埃落定后,这才悠悠转醒。 可我还没起身,朱常安便来找我了。他又把银票和今日事给我讲了一通,满脸苦衷地说昭妃请我去说话。 哼,昭妃请我?我一看他那德行便知这对母子的盘算。昭妃她拉着我的手道歉连连,说过去对我刻薄了。她说到这会儿才知只有我对朱常安是真的好。她知我刚刚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维护了她的面子,便也不再遮掩,反而将文兰的恶毒给我细细描述了一遍。 当真可笑!她那样子,分明是要我与她同仇敌忾,所以紫玉,我听了三个人的陈述,事件的发生经过至少也就推算出了十之八九了。” “之后呢?” “之后,那帮跟着昭妃去文兰那儿的奴才都被罚了,本来是要打板子的,怕不好看,便每人罚跪两个时辰,并没收了文兰的赏赐。 朱常安才心疼呢,听他的人说,他回去后掰断了好几根狼毫笔,连一方端砚都砸了,也没抄经,连喝茶都呛到了,握着拳呆坐着呢!昭妃心痛,想来他的痛更深!” “那么,寿礼的事转移到你身上了?”程紫玉笑着给王玥倒了杯茶。 “是呢!瞒不过你!”王玥自嘲一笑。 “昭妃那个不要脸的,一反常态夸赞我巴结我,自然是将算盘打到我身上了。她都那副半死不活样了,也都不忘一个劲儿地鼓动和撺掇我,说文兰这般欺辱四皇子府,咱们更当一条心,不能被人看扁,定要出这口气,绝对不能让文兰得逞。 又说我身为四皇子府的女主子,一直都欠缺了一个立威之机。此刻正是好时机,说让我力挽狂澜,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女主子。 这些话,我可差点听吐了。昭妃的脸皮真是不一般,这个时候我就成了‘女主子’了,如此当仁不让的,真叫我受宠若惊呢。那话里话外,啧啧,都明示暗示我要代表四皇子府,不能让他们母子丢了颜面。于是寿礼那事,自然被强行安我头上了!” 程紫玉也跟着哼笑。昭妃一向如此,她的态度永远都是随着利益值来转换的。只要有足够价值,她可以毫无底线,若价值被榨干,那过河拆桥也毫不犹豫。 “所以,他们让你来找我,是来求寿礼的?”王玥敢这么光明正大上门,显然是经过了那对母子的示意。 “是啊,昭妃一向自以为是。不过本来我也想来找你,倒是正好!我是没有银子了,她心里清楚得很。可她跟我打苦情牌,说了许多朱常安和她的不易,表示她已经帮不了朱常安了,一切都要靠我。说他们母子都会记得我的好,又给我应下许多承诺,叫我都不忍回绝了……” “然后,让你到我这儿靠人情赊下一份寿礼?” “的确如此,都叫你料中了!都知太后喜欢你的出手,你人又近在身边,我与你还有些交情,找你最便利。她一下就想到你了。不过我可没他们那脸皮,紫玉,这样的要求我可没打算开口的,你别有负担!” “哼,算盘打得倒好。拿你我人情成全她,以后还得你还银子,好处都叫她占了!你告诉她,我倒是有好东西,不比那玉观音要差,镶了金嵌了玉,但要五千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问她要不要?” 王玥噗笑。 “老妖怪得要被你气喷血!不过她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从你这儿赊寿礼很难,所以已经求我想法子问问王家,看亲家能不能帮忙应急准备寿礼呢。” “果然厚颜无耻!这会儿倒承认王家是亲家了?” “可不是吗?她说成那样,我还真不能拒绝了。但我已有言在先,王家身负接驾重压,未必能尽善尽美,只能尽力而为,更不能保证让他们满意。即便如此,他们也感天动地……” “恭喜你了!朱常安退无可退,王家是他最后的依靠了。此刻寿礼如此,之后接驾如此,将来银钱上也是一样。这次王家接驾,机会不小,只要能表现好了,将来王家子弟谋个前程也未必不可。王家以后富贵并存,既可以拿捏朱常安,也是你的助力。” 程紫玉轻轻啜着茶水,王玥的运气比自己好,这一世因着自己的插手,朱常安的状况比前世还要不如了许多。这会儿的朱常安说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也不为过,不管是寿礼,还是后续的助力,他暂时都只能将希望放在王家身上。 所以,只要王家愿意,大可以提出大量要求和主张,甚至堂而皇之将人手渗透到朱常安身边…… “借你吉言,你这份情我自当放在心上。不管如何,这次都要多谢你!朱常安这会儿处于低潮,名声又受损,对我却未必不是好事。他府里应该一年半载都不会进女人,足够我稳固在府里的地位,也足以将这个孩子保全下来了。他们还有大笔债务,势必有求于王家,所以这个孩子,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你为了这个孩子,未雨绸缪,也算是尽心了。” “到底是皇子龙孙,哪怕朱常安烂到泥里,也改变不了孩子皇族贵族骨血的事实。这个孩子,我是寄予厚望的,自然是要全力一搏!” 见王玥高兴,程紫玉也没有打击她,只叮嘱她小心养身。 王玥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程紫玉眸色也冷了不少。 前世,朱常安断子绝孙。这一世,她相信,即便自己不动手,仅凭王玥还是很难保全这个孩子。 “王玥真是小人之心!”入画哼声收拾着桌面。“嘴上说着感激,可这行动却分明不信任姑娘。” 今日喝的这茶是王玥带来。她一来便只说得了一斤明前茶,拿来给程紫玉尝尝。 程紫玉知她是谨慎不敢喝外边的茶水,又不好拒绝自己坏了人情,这才带茶而来。 程紫玉看破不点破,便陪着王玥一起喝了。只不过这香气她并不喜欢,所以只是浅浅喝了一小杯。 入画也看出了王玥的顾忌,这会儿心下便生出了不快。 “用不着恼,一时半会儿她应该都不会再找我了。我与王玥是合作关系,她与我各自目的达到,那么我与她的这次往来自然也就到此结束了。 这才是她谢了又谢,又带来了礼,还问无不答,知无不言的原因,她这是在尽量与我清算人情呢! 我与她到底大立场不同,将来指不定哪日就撕破脸皮了,不用太放在心上。这会儿事情了了,她不相信我,也情有可原。” “倒是叫她占了便宜,可她若将来不认这个人情怎么办?” “不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忘了,王家的根基在荆溪。螳螂捕蝉,究竟谁是黄雀还不一定呢!” 入画换来了碧螺春,程紫玉一口抿下,顿时觉得通体舒畅。 “朱常安将王家视作救命稻草未必不是好事。王家可是陶商,别的买卖或许程家做不了主,可制陶和贩陶方面……” 程家在荆溪陶业本就一家独大,前些日子,程家做了几轮慈善,又将几样程家陶秘方公诸于众,程家声名更是如日中天,在荆溪处于了发号施令,叫各家族心服口服的存在。 而荆溪陶商会成立后,各家族有合作,有避让,市场价格稳定还避免了不少恶性竞争,各大家族尝到了甜头,更是唯程家马首是瞻。 因而虽然在市面上,程家的姿态放得很低,谦虚又大度,而实际在不知不觉间,程家的影响力却在持续加大。 所以,类似王家这样的陶商,程紫玉若真想要对其拿捏打压算计完全是手到擒来。这蛇再大,七寸也都在她手里。 也是正因如此,她才会毫不顾忌与王玥合作。王玥或者王家若哪日想要反咬她,她大可以挖个大坑叫整个王家都爬不起来。同理,朱常安越是依靠王家,她便越好掌控,事实朱常安便越危险…… 因而,王玥如何,程紫玉还真不在意。 “姑娘英明!”入画真心赞了句。 “入画,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们都能过好了。”茶水在汩汩冒泡,氤氲水汽迷茫了她的眼…… 重生后,她所做的一切都似乎很顺利。 家族壮大更进一步,她在意的所有人到目前为止都还喜乐安康,她破了私盐困扰,清理了二房一家,断了陈金玉和廖氏的祸患,就连她最大的仇敌朱常安也已泥足深陷…… 事实对朱常安和昭妃这种人来说,打压他们,绝了他们崛起的念想远比杀了他们更折磨。可望不可及,抓耳挠腮却求而不得才是他们最大的痛苦。 若从这一层面来看,她的大仇几乎已报。 可,是吗? 朱常安会不会死灰复燃?私盐的幕后之人是哪个?前世二房是如何得以保全的?仅凭程青玉的靠山七皇子?可七皇子那个卑鄙小人又有何能力?甚至他还从朱常安手里分了程家的一杯羹,如何做到的?七皇子与五皇子走得近,五皇子手段阴毒凌厉已经初显,程家的事与他又有没有关系?…… 就如眼前的水汽,只要在煮茶,这雾气就散不了,她想要看清,想要拨开层层迷雾,想要最后不被侵蚀,需要耐性的同时也需要谨慎和手段。 她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啊! …… 第二八七章 突生禁制 程紫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想到了前世,在镇江,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若没记错,应该就是这几日…… 最近,前世的先机开始用途变得小了许多,这世因着她的插手,许多事的轨迹都已经改变。比如五皇子提早的强势出击,文兰的猛烈反抗,李纯的全程守护……这些都是前世并未发生的。 很有可能,镇江那出前世对她影响极深的事件不会再发生了。 且拭目以待,看看吧…… 当晚,又是一场热闹非凡的大宴。 这场宴,朱常安母子一个抱恙一个抄经,均没有参与。 然而昭妃白日晕倒被抬回住处,又请了御医医治,以及之后文兰公主求见皇上之事已经传开…… 皇帝大概是应了文兰的请求,在宴上索性金口玉言,说是四皇子最近忙着为太后祈福,不久将会回京,以后文兰公主在大周的所有衣食住行将由皇后全权处理。 先前皇帝虽已发过类似将文兰交由皇后负责的言论,但这次却将四皇子同时点了出来。 将两桩事摆在一起后,便给人一种因果关系的心理暗示来,顿时让众人觉得:正因四皇子做错了事被发落,所以文兰公主便另选了归宿…… 在场再傻之人也都嗅出了里边意味:文兰与四皇子的婚事泡汤了。且很有可能文兰公主将与皇后成为一家人。 联系到前两日朝鲜使臣突然回朝,再瞧见宴上,文兰与太子妃有说有笑同席而坐,众人更是确认了心中所想。 更有眼尖的女眷瞧见文兰手上那副玉镯是皇后珍爱并常戴,却不知何时已归了文兰公主所有……这一信号更是不一会儿便传遍了宴席。 文兰今日狠狠打压了朱常安母子,这会儿心情极佳,宴上更是掩不住的喜悦。 酒过三巡后,公主们上来围了文兰敬酒,有公主端着酒盅悄声祝她摆脱了朱常安,而文兰非但没反驳,还爽快干掉了杯中酒,以默认来回应了众公主的试探。 公主们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你一杯我一杯,又悄悄开始打探文兰与皇后的关系,圣上对她将来的安排等等。 文兰一心要让朱常安母子难堪丢脸到底,一概没有否认。就这样,“文兰与朱四之事已黄,文兰将入太子府”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 文兰得意不已,朱常安不出席,她一样能让他沦为笑柄。她忙着与众人觥筹交错,却没注意不少人的表情却渐渐深沉了起来…… 宴席进入中后段,太后由娘家亲眷陪着回了住处,皇帝忙着喝酒应酬,皇后等人去了一边看歌舞,年轻的男女则各自聚了,行酒令,玩游戏…… 由于身份尴尬,程紫玉也不打算全心融入去那些贵女圈,便带着丫鬟逛起了园子。 江南园林经过装点后,夜晚总是别有一番看头,对她来说,四处走走比那些喧哗的演出要强了许多。溜达一阵,悄悄回住处,更是她打的主意。 九曲长廊走了大半,再拐两个弯便离了这宴席地,接着往前走走,经过几片院落,也就到她的住处了。 长廊尽头,明显人就少了,眼看将离宴,她便加快了脚步。 哪知一下长廊,黑暗中便有只手向她捞了来。 温厚的手掌强劲有力,不由分说揽上了她的腰。 下一瞬,她整个人便已至廊下假山后。 她的手肘来不及击出,便已感应到了那份熟悉感。 是李纯! 一颗突悬的心正不受控地骤跳,叫她好一顿的惊吓。 她心中暗骂这厮最近太过猖狂,每次都冷不丁出现,跳过了她的允许,还强势与她生出些不容抗拒的身体接触来。她每每都吃亏,偏他每次都还有正当理由,叫她每次连责怪他的立场都没有,让她总是生出几分咬牙切齿感来…… “是又出什么事了?还是又要带我看什么戏?”程紫玉恨恨瞧了他一眼,推开他之前还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或是因着她的这个小动作反而取悦了他,他原本已松开的手臂再次箍紧,将她紧紧搂进了怀中,还低低笑了起来……他的动作带了不容置否的霸道,那强势再次让她感受到了他的珍视和珍重,心头没由来地一阵紧缩,还伴有丝丝的甜。 而这会儿的儿则早已识相背身,挡在了假山边盯着外边…… 程紫玉惊觉,不知不觉间,李纯早已以一如既往强势又自然的姿态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他堂而皇之出现在了自己的庄子,讨好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将他的亲信安插到了自己身边,还一点点,让自己卸下防备开始接受他,甚至自己理所应当已下意识开始对他做出了些带着暧昧的小动作…… 自己,似乎也开始陷入了。 “倒是聪明!的确出事了。”李纯盯着程紫玉,一眼都不愿眨,“但我不能带你去看戏。” “怎么?” “文兰出事了。事出突然,我便亲自过来拦你了!你这会儿先别回,避嫌,也避免叫人暗算了去。听我的,赶紧回宴上,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文兰她……” “因为不是可以看的戏,所以你稍安勿躁。没事的,待晚些时候散了宴我去找你。” “嗯。”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李纯见怀中人若有所思,甚至忘了推开他,忍不住将她紧了紧,悄悄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 “给我留门!走了!”说完这一句,他快速消失眼前,却将微微一丝温度扫过了她的额头。 若不是他走得火急火燎,连个回眸都没有,莫名给人留下了几分类似心虚的感觉,程紫玉还真得以为他是无心触到了她的额头。 可此刻的他,分明“无心之失”是假,“仓皇而逃”才是真! 他竟然,偷偷拿唇轻扫了她的额,还装作“意外”而云淡风轻潇洒离场。 这只狐狸! 程紫玉抽气暗恼,这个闷亏,她甚至都没法去讨回,这厮压根就不会认! “走吧!” 她抚了抚滚烫的额头,上边还残留了淡淡的酒香,她尽量忽视了自己火烧火燎的双颊后,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文兰身上。 文兰出事?从何说起呢? 李纯来去匆匆,阻止自己回去,只怕文兰出的事还不小。避嫌?暗算?难道……有人算计了文兰?是什么样的戏不能看? 程紫玉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昭妃和朱常安做了什么,是他们吗?…… 快速回到宴上,倒是无人关注到她刚刚的离场。 宴席依旧热闹。 文兰的确没在宴上,她身边的绿乔也未见人影。先前与文兰一直在一起玩闹的公主们依旧聚在一块儿,正在那玩着投壶的游戏,显然还不知晓文兰出了事。 纵观全场,还未有任何震惊众人的消息。李纯找她时,应该是出事后的第一时间。 瞧向男宾席面,程紫玉见李纯正在圣上耳边说了几句,原本兴致正高的皇帝顿时面上笑容一僵,随后唇角微微颤动…… 他的面上已极力掩饰,可没法阻挡他端着酒盅的手指猛地一紧,骨节凸起了不少。 皇帝恼了!——这是程紫玉的判定。 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的面部表情从来都管理得很好,绝不会轻易让人察觉和判读出他的情绪。此刻他却盖不住了。 要么,是他太惊骇,出乎了他的意料。要么,是他太愤怒,让他管理不住表情。 而能让他在意到绷不住情绪的,只怕也只有利益了。 皇帝起身与李纯到一边说了几句,李纯奉命离开。而另一边,和皇帝一样压不住面部情绪的还有皇后。 皇后连假笑都笑不出了,起身带着丽妃等人匆匆离开,往内院方向去了…… 见皇后也这般怒气冲冲,显然这事涉及到了皇后利益,程紫玉心下也大概猜测到文兰究竟出了何事。 不少人已经嗅到了异样,尤其是后妃们,敏锐感觉到或许有涉及利益之事发生,眼中兴味顿起,马上跟了出去。 然而很快有人发现,他们出不了主宴场了。离宴的几条路都有官兵守着,暂时不让进出。显然事情闹得不小。 公主们借口酒醉回去休息以作试探,却无一成功离场,都被请了回来,圣上口谕,今日子时散宴才可回住处。 随后,大量的解酒汤被送了来……而夜空也开始燃起了大量烟火,既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也与丝竹歌舞一起,用喜乐光辉掩盖了皇权斗争的肮脏卑鄙…… 而程紫玉也更确认了先前的判断,这么大阵仗来封锁消息,显然是见不得人之事。只怕不仅仅是文兰,或许还有其他地位不低的家伙被牵扯其中。 她忍不住观望现场,试着查找看少了多少人,却发现其实江家的活动丰富,一眼望去,就连皇子们也就只有一个五皇子正在与一群人喝着酒可以一眼瞧见,其余皇子竟是一个不见…… 气氛明显有了改变后,与程紫玉一样心头七上八下之人并不少。 在等了半个时辰后,皇帝终于宣布累了,表示要回去休息,这之后,所有的禁制才取消。 程紫玉随着众皇亲与留宿江家的宾客一起回了江家那大片的客院。所有人都知先前必定发生了什么,此刻均是很有默契地噤声观望又探听着。 可事端显然已被清理,哪里还能探查出什么来,所有人再好奇,也只能大眼瞪小眼…… 程紫玉回到住处洗漱完毕,又等了好一会儿都未见李纯前来。时间拖得越长,明显这事便越麻烦。入画在问是不是要锁门,程紫玉却知李纯一定会来。 她非但没睡,还让丫头架上了小炉,点火煮起了汤来。院中无厨房,只有烧水的炉子。她刚刚借口酒多,让丫头从厨房要到了鸡汤,又端来了两碗米饭。甩了点打赏出去后,厨房更是送来了不少小菜。 这回江家用的米是进贡宫中的御米,飘香四溢还清甜可口,而鸡汤更是竹林土鸡用柴火焖足了一整晚,香浓味鲜。这会儿汤一滚,饭一下,浓香和清香一碰撞,满屋都飘出了鸡汤泡饭的特有香气,叫人食指大动。 砂锅刚从炉上撤下,李纯便到了。 “辛苦了,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吧?”李纯到时,程紫玉正歪在榻上看书。 “这是……给我准备的?”他笑得像个傻子。 程紫玉嗯了一声,却忍不住拿书挡住了脸。 她的确是心疼他了。他那活儿虽听着简单,可琐事不少,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安生。 他先前喝了酒,又几个时辰不曾进食,这会儿更深夜重,只怕早就饥肠辘辘。她不忍,想为他做点什么。这样的事,是最简单可行的。 “天凉了,你又喝了酒,吃点热的,性温的,解酒的比较好。”没听到碗筷声,她低声补了一句。 “嗯!”他应了。“你说的都对!” 程紫玉偷偷将书挪下半寸看他,见他憨憨笑着,一口一口郑重将舀了食物往嘴里送。 “紫玉,谢谢你!” “小事……” “不,你听我说,我没有家人,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给我留灯等我吃饭,很暖很香,就是我要的滋味,是家和家人的味道。我会记住这滋味。 紫玉,记住我之前说的,等我,等我处理好一切,等我来陪你,你不用动,你站在原处等着我就是!我很快就到! 我吃了你的饭,我就会对你负责。以后你的饭,只能给我吃。以后我饿了,你还给我准备吃的,好吗?” 他闷头吃着,吃一句说一句。他虽没有抬头,可他周身上下都充满了坚定。程紫玉的手中书颤了颤,她看着他,几乎有种想要抱他一下的冲动。 她想要守护他了。不管多晚,给他留一盏灯,一碗饭,一颗心…… “好!”她放下了书,定定看他,“但我不会在原处等你,我愿意走向你,陪你一起走!给你想要的!” 李纯低头笑了起来,只大口大口吃着那汤泡饭,赞着这是他吃过美味的食物…… 第二八八章 文兰挣扎 文兰出事了。 她被人暗算了,可她却不知是谁做的。 她白日里报仇成功,晚宴上便得意忘形,喝了不少,很快便到达了微醺状态。 酒宴附近配置了几个客院是专供宾客解酒小憩及更衣之用。 文兰的宫女看她状态不对,赶紧将她劝到了小院中解酒。她晕晕乎乎更衣,又被宫女伺候着灌了几杯茶水解酒,撑着头迷迷糊糊间也觉得酒劲正快速上来。 然而很快,她便发觉了不对劲。 四肢渐渐绵软不说,还有一阵又一阵的燥热上涌。她打扇没用,喝水没用,找人弄来了点镇酒的冰块嚼了,还是没法阻挡那热度。 且那种热度并不普通,而是难以言说的燥热,从骨血里透出,往血管里窜,快速在四肢百骸游走却并不从毛孔里排出…… 这不是酒劲,也不是过敏,倒像是被人下了猛药,像那种下三滥的药物…… 很快,文兰发现自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她有种急于想要发泄的躁动,她开始惶恐,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捧了铜镜,见镜中人面红耳赤,肌肤上下都是不正常的红。她看了手臂,又扯了衣裳看了眼身上,无一例外的都是整片异样的红。 而她一开口,声音里更是透出了几分媚意…… 她的俩心腹也都慌了神,此刻面临了何种状况,在场三人还有哪个看不出?都知她怕是中了某种下作秘药,这是有人想要坏她的名声。 惶恐下,文兰的酒已醒了大半,也顾不得形象,她端起桌上整壶的茶水便往口中灌去…… 两丫头也面面相觑。 “怎会这样?是什么吃食有问题吗?” “公主一晚上喝了不少酒,吃食又杂,上下菜色也不少。后来又是蜂蜜水又是解酒汤,还吃了果子,只怕是难查了。而且,听说这种药就着酒水喝下的话,效果会变本加厉……” “谁那么卑鄙,谁胆子那么大,连公主都敢动,公主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认定了,将来要嫁给太子的,他们不怕皇上怪责,不怕引起两国交恶吗?……”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法子解了药性。”文兰一口饮下了整壶水,只盼饮水能稀释了那药性。 “是,奴婢这就去找朴嬷嬷过来!她是宫中老人,一定知晓怎么做,公主忍一下!” “那你小心点,小点声,别叫人听见了,走出去和跑去时也镇定点,尽量别引起了注意。” 文兰那俩心腹吓坏了,一个去找她的随行嬷嬷,另一个试着端水给她降温。文兰将脸埋在了冷水里泡了又泡,却毫无用处。 渐渐的,她身体的异样也越发明显,愈加控制不住。 “公主忍忍呢!您再泡泡凉水?”绿乔把刚刚找来的一盆子冰都倒进了水缸。 文兰摇起了头。 她抓了几块冰吞下,伸手拽住了绿乔。 “有人要算计我,下的药一定不是轻易可解的!他们是要毁了我,毁了我的名声!绿乔,我这药只怕解不了。而且,就凭我二人,凭我这会儿的状况,想要反抗太难了!” 文兰大口喘息,整个人都抓耳挠腮的痛苦难熬。 她抓着绿乔的手臂,不自觉地狠狠掐着绿乔。 哪怕隔着一层布,绿乔也能感受到那尖锐的指甲已在自己的皮肉上颤动着留下一道道掐伤和刮伤。 “我不甘心!绿乔,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文兰哭了,高傲如她,从小没有受过委屈。可此刻,当她的身体里出现各种她不了解又让她恐惧羞耻的反应时,她接受不了,也害怕极了。 更让她可悲的,是她的双腿也开始打晃又绵软,她压根提不上力。这种任人宰割的无措感让她愈加无力又绝望。 有人给她下了药,可这显然只是个开始,对方必定还有后招,一定会有男子出来毁了她! 两种可能!一是对方觊觎她背后的实力和价值,听闻她要嫁给太子,或为保住此刻局势,或要争取她为助力,所以便先下手为强!二是与她有深仇大恨,不为别的,只为了单纯毁了她! 若是前一种,她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幕后主使,对方很快就会出现占有了她。 可若是后一种,那一会儿来糟蹋自己的,就不可想象了。 极有可能出现的,是为了作践摧毁她而挑来的某种卑鄙无耻的地痞流氓下三滥,甚至还有可能不是一个人…… 文兰开始一下下打起了冷颤。 她若失身下三滥手中,那便是将她推入了绝境。 哪怕她不死,哪怕还有皇子愿意接收她,那她也成了破鞋,成了被鄙视的对象,成为了永远抬不起头的残花败柳。 她谋不到宠,也不可能为母国奉献任何力量。只怕就连她的母国也不可能再重用她,她的父王为了重启联姻,必定会找了其他人来取代她,到那时她便成了弃子。 文兰咬牙切齿,恨着对方好狠心!这比逼死她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她莫名想到这两日,她用尽了手段让朱常安母子哑巴吃黄连,还生不如死,可此刻同样的遭遇竟这么快便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那么…… 她下意识就开始猜想,她此刻这绝境究竟与朱常安母子有没有关系?是他们的报复吗?十有八九是他们做的吧?也只有他们会对自己怀揣了大仇恨,只恨不得自己陪着他们一起坠入地狱吧?…… 客院是供人休息之用,桌上有点心有水果,自然也有一柄小巧的水果刀。文兰趁着神智还在,赶紧抓了刀,藏到了袖中。 “绿乔,我们不能在这里。不能让奸人得逞!” 文兰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哪怕她这条大鱼已吞了鱼饵,她也不会轻易上了钩!若是可以,她哪怕挣坏了喉咙,也要亲自挑选落入谁的渔网。 可惜太子不在,她才会落于如此绝境…… 身体的热浪一阵比一阵强烈,文兰知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命绿乔将水缸最后的小半缸水浇到她的身上。 绿乔力气不够,抬不起水缸,她便索性躺到了地上,让绿乔直接推翻了水缸。 冰水略微缓解了她的难熬,凉风吹来,令她打了个冷颤,舒坦了不少。趁着这阵热量被压,她扒着水缸努力站起了身。 然而她的步子还未迈开,整个人便绵绵软软往下栽。绿乔抱住她,才避免她摔去了地上。 “绿乔,趁着对方人未到,我要你背我走。” “要不要等等嬷嬷?” “来不及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 文兰从地上抓了一块最大的冰,贴到脸上以努力维持神智,随后才趴到绿乔身上。 隔着几层布,绿乔都能感受到文兰身上透过湿衣传递来的滚烫以及阵阵的发颤。 “公主,去哪?”绿乔抬着两条打晃的双腿迈了出去…… “去找皇上!” “皇……皇上?”绿乔脚一滑,差点栽了一个跟头。公主难不成要找皇帝做归宿吗? 文兰失笑,绿乔显然是想多了。 “当然要找皇上……我在他的地盘上出事,他自然要负责。”文兰吞了下口水,舔了口冰,她能感应到刚刚好不容易压下的那火气又开始上来了。 “皇上若见我这模样,他决不会袖手旁观。” 文兰的脑子虽乱腾,可却快速找到了最优的处置方案。 皇帝身边有御医随侍,若有法子解掉药性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解不掉……有皇帝做主,她至少不会落得太糟的下场。皇子也好,大臣也行,皇帝看在她身后价值的份上,至少不会给她太过糟糕的选择。 哪怕最后是如绿乔所恐,是皇帝直接睡了她,也不算是太坏的选择。文兰使劲咬了咬舌尖,扶了扶越来越浑的脑袋,至于皇后太子那里,只怪他们没那个命,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暗暗起誓,若她能逢凶化吉,若她还能得以保全,她一定要手刃仇敌,让对方为今日作为付出十百倍的代价!…… “是!奴婢一定竭尽所能!” 绿乔虽应得干脆,可她的腿却没那么争气。 她出身不错,与文兰一样养在深闺,是朝鲜王培养给文兰将来可做固宠之用的娇小姐。 往日里耍耍嘴皮子动动脑还成,可若论体力活,那细胳膊细腿显然很难派上用场。 小碎步才走了短短几十下,她便左摇右晃不堪重负。 文兰努力咬着唇不发出声响,希望绿乔能够走远一些,更在暗暗求祷老天厚待于她。 其实只要绿乔扯开嗓子求救,这是引起皇帝注意最快最有效最简单的法子。 但她既怕反为对方指明了方位,令对方更快赶来,也怕因为这丑闻一闹大而使皇帝大怒。今晚宴席规模不小,除了镇江当地名人,也有不少江南大家宾客和名士。 她算计朱常安时尚且不敢闹得满城风雨,此刻更是一样。皇帝南巡是来壮大门面和撒播皇恩的,若因她而适得其反,皇帝恼火下,指不定就会将她随便指了出去…… 最好的结果,是可以顺利悄悄找到皇帝求助。最好这一路碰不到算计她的奸人,也碰不上任何有可能临时作妖打她主意的人。 她紧了紧袖中的那柄水果刀,希望谋算她的人还在赶来的路上。当然,若逃不掉,她未必不会下狠手。 “出去就说我醉了!”文兰在绿乔耳边喃喃说道,“院外有侍卫,找到他们说我要求见圣上。” 话虽这么说,可文兰也有心理准备。她深抽一口气,若对方真要算计自己,那些侍卫只怕已经被抽调开了。 “快速往席面方向去,出了院子就找宫女搭把手,把我往人多之地弄!”文兰的嘴唇早已被她自己咬破,一阵阵热浪在身体里碰撞,她手心那块冰也渐渐化作了水。 已到了院门口,冰水灌进了绿乔脖子。绿乔一个激灵,却没注意脚下台阶。脚腕一拧,整个人带着文兰一道栽了下去。 绿乔的腿磕在了台阶上,这会儿疼地哼声连连。 文兰有她垫着,倒是没摔坏,仅仅是单手撑地,整个手掌心擦碎了皮肉。不过因着吃痛,她也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抬头后,心下悲凉一片。 果然,院门口已经没人。先前守着的侍卫已经没影了。 她心头发沉,暗道只怕要糟。 而这会儿,不远处一道男声响起,叫她顿时后背生寒。 “是……文兰公主?” 文兰远远瞧见,在三十丈开外,正有人走来。可她的视线因着药物关系早已迷糊,压根看不清来人。 “是谁?”她轻声低问。 “是大皇子。”绿乔轻道。 “大皇子?” 文兰晃了晃脑袋,暗算自己的,是大皇子? 哈,也未必不可能!自己突然弃朱常安选了太子,那大皇子和太子之间势均力敌的平衡顿时便被打破,众皇子中最愤怒不甘的只怕就是大皇子了。他要算计自己,也是极有可能的! 绿乔忍痛起了身,挡到了文兰跟前行礼暗示: “见过大皇子,我们公主酒多了,有些不舒服。公主这会儿状态不好,希望大皇子可以回避一二。” 大皇子伸了脖子,脚步未停未退反而快了。 “哎哟,看公主摔了一大跤。大胆!你这丫头,居心何在!公主金枝玉叶,此刻这副模样只怕是被你摔伤了!本王哪里还能回避?明日公主醒了该怪我袖手旁观了。公主,没事吧?” 大皇子那张脸完全挡不住那满溢出的奸笑。 这会儿的文兰正如一朵正待被采撷,又尚无主的鲜花,得到后除了可以装点门面,还能带来大量可供开采的花蜜。 不管大皇子是不是让文兰中药的罪魁祸首,都不妨碍他想要得到文兰。 他可不得笑? 文兰的丫头自己说她醉了,醉了好,那他也大可以一“醉”,明早出了什么事,又能怪得了谁? 到底是两个醉酒之人! 都是喝酒误事! 文兰这个亏不吃也得吃! 她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人! 父皇又能说什么?皇后再酸,又能怎么办?谁叫他的儿子还在京城,现成的菜送到了嘴边也吃不了? 大皇子步步紧逼,笑着冲文兰伸出了手。 “滚!”文兰吼了一声,却不见威压,只现娇媚。 …… 第二八九章 柳暗花明 对于此刻的大皇子朱常珏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了馅饼。 先撇开他最爱的女色不谈,就眼前文兰可以带来的助力就已足够让他心动,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从太子手中抢到人,这一点,让他尤其酣畅淋漓。 他综合实力虽与太子旗鼓相当,可太子因着皇后的缘故,占了个“嫡”字,因而处处都略微压了他一头。 但他若能娶到朝鲜公主,那就不一样了。最基本的一点:他可以扬眉吐气,让他的人鼓足了士气,更可让更多有识之士坚定走向他的阵营…… 于是刚刚他只一眼,就动心了。 说文兰醉了?或许吧,谁都瞧见了文兰今晚喝了不少酒。而文兰摔地后到此刻还没能站得起身,只能软软瘫在台阶上,或许正是醉得脱了力。 朱常珏转身示意了身后,他的手下会意,退了俩下去,打探周围状况的同时也是为主子创造个清净的环境…… 而文兰那声呵斥绵糯娇柔,就如猫爪挠过了心头,朱常珏闻声,更是心动情动又意动,迈大的步伐也坚定了许多。 “公主可是不舒服?” 绿乔上来挡人,可大皇子直接将手转向了她。 绿乔吓一跳,下意识躲了下。 可她躲得快,也没能逃出大皇子的手掌心。 大皇子手一揽,便将她的人搂进了怀里。 绿乔大惊,却发现挣扎不开。她这才想起大皇子习武多年,虽不说武艺有多高强,却显然不是她能抗衡的。 “你叫绿乔吧?真是一等一的朝鲜小美人,别急,本王一会儿办完正事再来找你解酒!”他说完便不由分说上前在绿乔脸上吧唧了一口。 绿乔哭着扑腾,却叫大皇子手一甩便扔去了一边,又重重撞上了身后大树。 另一边的文兰一手还握着化得只剩了一小块的冰,另一手则攥住了手心的水果刀。 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燥热让她整个人几乎虚脱。 她早就抓不住那水果刀了,所以她刚刚划破了手心,十指连心,那钻心的痛终于让她再次清醒不少。 今日一出事,大皇子就那么巧在这院门口出现,对文兰来说,大皇子很有嫌疑。他几乎和朱常安母子一样嫌疑巨大。 朱常安若是黑手,自是为了报复自己,而大皇子的动机却也半点不小。 于是此刻的文兰几乎已经恨极了大皇子。 自己与他无冤无仇,可他这会儿毫无顾忌前来,还对绿乔动手动脚,显然已将自己视作了囊中物。 文兰心头的郁气伴着怨愤迅速上涨。她本是带着最美好的心愿前来了大周,她的父王为了让她过好也尽力给了她最大的保障,可现实并不美好,她似乎从步入了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便踏上了无休止的被算计之路。 她似乎是一夜之间长大,然后好不容易摆脱了朱常安,可她尚未喘息,便再次被算计上了。 她心底里那股傲气和不甘再次迸发。她不愿被人拿捏,不愿叫人控制,不愿沦为棋子,不管是大皇子还是朱常安,她都不要!她也不能选!她不甘受他们摆布,不要让他们如愿! 她必须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她再次咬了咬早已破了的舌尖,腥甜再次伴着疼痛袭来,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站住!”文兰冲朱常珏喝了一声,随后拿手中刀直接划上了脖间细肉。 一抹殷红顿时出现,在她的粉白的肌肤上显眼又惊心。 “你敢过来,我就抹了脖子!” 大皇子眸色微凛,哼笑了一声,并未放心上。 而文兰手横向一推,那血顿时溢出…… 大皇子一慌,脚步也是一顿,连他那亲信也上来要挡他。 “你逼死我,我父王不会干休,重压下,皇上不可能不作为。那么你的大计就泡汤了。相反你杀了你的准弟媳,还给太子提供了把柄,你想清楚了!” 文兰很紧张,她的手也很抖,为了把住刀,此刻她拿了双手横拉住了水果刀。她又咬牙把抓了刀刃的左手紧了紧,手上的血便滴滴答答往下掉,从她的手腕淌下,将她整只袖子都晕成了血红。 她除了用疼痛努力压下身体的异样以保持清醒,更是为了将不怕死的决心在大皇子跟前表露出来,以起到威慑的作用。 “公主这是做什么,快放下刀来。” “你闭嘴!你若敢碰我,我就敢死!今天不死,我明天也必死!我身后的价值你非但拿不到,你还要被我拉下位。你不怕想上行之路到此结束,大可以试试看。” “公主,太子有什么好的,你竟然如此维……” “你滚不滚?” 文兰将脖子上的水果刀一抽一甩,顿时血沫子飞出来一大串,零星几滴还飞到了朱常珏的衣襟上,叫整个空气里都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 绿乔再次跑回挡到了大皇子跟前磕起了头。 “大皇子三思,我们公主她这会儿很不舒服,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您瞧瞧她,把嘴唇都咬烂了。公主的人已经去请随侍圣上身边的御医了,想来圣上已知我们公主状况,御医马上就能带人赶到。” 绿乔说话很小心。她和主子一样,并拿不准大皇子是不是下药之人,唯一能做的,只能让大皇子有所忌惮。她故意提到了皇帝,故意暗示了将有大量人手前来。她就不信大皇子还能那般有恃无恐。 绿乔砰砰磕头。 “奴婢斗胆,大皇子身份尊贵,切莫因小失大啊。但求您可以退出去,待我们公主清醒后,一定上门致谢。” 到了这会儿,朱常珏刚刚的兴致早已败了个精光。 鼻间充斥的都是血腥味;眼前文兰一身泥渍和血渍,除了嘴唇,连嘴角都有血在挂下来;更别提她的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和她那被脖间血染得越来越大片的黏糊糊的前襟了。 疯子吧?——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主子?不是说有人正在过来了吗?咱们先退出去吧?别惹出事来,反惹了一身骚。南巡才刚开始,太子也不在,来日方长。”朱常珏的心腹也上前来劝。 “若是不甘心,咱们远处观望下,或者……”那心腹凑到朱常珏耳边偷偷说了几句。 朱常珏唇角勾了勾,又阖了阖眼皮,显然是认同的。 他上前了几步。 “那么,本王就依了公主所求。公主要保重啊!绿乔,公主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公主。还有,本王循规蹈矩,可并未对公主做什么,你可得记住了!” 绿乔连连应下。 朱常珏暂时退下…… 这帮人渐渐消失眼前,绿乔将文兰扶了一把,她双手都是血渍,急得冷汗涔涔。 “主子,怎么办?侍卫不见,丫鬟不见,周围人也不见,只怕对方还有后手。” “大皇子不会轻易离开。” 文兰清楚,他之所以这一退,除了被自己这不要命的一惊,更有可能是因为绿乔的威吓。他一来是去盯住皇帝那里,看是不是真有御医和人手过来,若没有,他绝对会再次卷土重来。二来,他动手前,或许还要加调些人手来防止变故,或者是她的自残…… “绿乔,我们回去院中。” “啊?” “回去!” 她太难受了,喘息不止,似要窒息,每说一句都费劲。她身子里一浪一浪都是热量在游走,偏偏一丁半点的汗都发不出来。若不是她浑身都有痛感在与那些古怪感抵抗,她只怕早就控制不住身体了。 既然她判定了大皇子不会轻易离开,那她还怎么可能轻易逃脱得了? 若是大皇子并不是幕后主使,那么极有可能外边还有其他人在候着她!而之所以她到此刻还能在这里勉强相抗,或许还得感谢大皇子的人堵在了外边,使得真正要谋害她的人没能出现…… 极有可能,这外边有两拨人等着要将她收网。 既如此,她索性便往后退,或许耗上一会儿,会有转机。或许她的心腹能带来帮手。或许朴嬷嬷瞧出不利会先去求助皇帝。或许有人会发现这处守卫有问题,出了事而赶来查看…… 若她的运气实在差,大不了她就拼死搏一把。她倒要看看,她持续放血不怕死的话,那些歹心的奸人敢不敢霸王硬上弓! 绿乔应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将文兰拖上了阶梯,随后锁上了院门。绿乔四处寻了一遍,在净房又找到了一桶水。 若是往常,这净房的水她们连净手都看不上。可这会儿却也顾不上了,绿乔一大桶水给文兰浇了下去,随后拿了扇子在一旁打扇送凉。 文兰打了个喷嚏,她外冷内热,整个身子水深火热,难以言表。看她一阵阵痉挛似的打着颤,绿乔在一边抽泣个不停。 文兰闭着眸子,趴在地上,努力打开身子试着散热。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倒是听到了吱嘎声。 倒像是……门响。 她顿时睁开了眼。 这一溜儿的都是客院,宾客有需要就可以在侍卫和丫鬟的指引下开了院子使用。文兰她们来的时候进的是最东边的一间空院。 她们倒是没注意隔壁几间院子都有没有人。若是隔壁有人休息或更衣……若运气好,是姑娘,是好人,那她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文兰手提不上力,便冲着绿乔啐了一口血水出去,绿乔这才停止了抽泣。 绿乔接收到文兰的示意后便往隔壁院子隔开的那堵墙跑去。她沿着墙根贴着耳朵,一直顺到靠近内墙才听到了动静。 天无绝人之路。 那不是错觉,是真的,真的有动静,动静来自隔壁院子。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休息完了正要出门! 绿乔找了找脚边,看准了一只花盆,直接砸碎后,把裂开的陶盆块接二连三顺着墙头扔了出去。 这是最好的办法。 重物她力气不够也扔不远,很难引起注意。 可这陶块好,摔落就碎了,一下就能发出不小的声音。 “什么人?”果然,墙那边有男声紧张地开了口。 绿乔大舒了一口气。不是来算计她们的,那就好。 “救命!救命啊!”绿乔一咬牙,又砸碎了几只花盆,将陶片努力往墙那头扔…… 很快,墙头出现了一个探来的脑袋,有个小厮正爬在墙头,好奇往这边院落瞧来。 绿乔挥着手帕,苦苦求救。 小厮瞧见她的帕子上都是血,明显吓一跳。 “我家姑娘受伤了,小哥救我们!”绿乔并未道出身份。宴上人多,一般人显然是认不出她来的。 那小厮应了,刚要下去,可绿乔却眼珠子一转。 “小哥,求您别从大门过来,我们姑娘脸皮薄,不能叫外人瞧见失了仪态。还有,我听您那儿人不少,能不能多来几个人?就从这墙爬过来?” 只要人手足够,她们就不怕出这个院子,那些奸人还敢当众造孽不成?当然,到时若想要偷摸离开,哪怕从墙头翻过去,从隔壁院子离开也是可行的…… 对于痛苦不堪的文兰来说,柳暗花明的感觉太好了。 她隐约听到,她看不清的远处,绿乔求救成功了。 模模糊糊,有好几人正在向她走来。 走在最前边的是个公子。 年轻公子。 似乎还是个器宇轩昂的公子。 “公主,公主怎么了?怎么流那么多血?” 文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竟是老熟人。 “七皇子?” “是我!我喝多了,在隔壁院子睡了两刻钟,刚要离开,便发现了你宫女的求救声。” 文兰完全没想到。 阴差阳错,来救她的,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 七皇子蹲在她的身前,一脸关怀,不曾动手动脚,还看似手足无措,全然可信任之态。文兰一瞧,他身后足有四人之多,顿时安心了。 “救我!” 这会儿的七皇子好赖也比朱常安和大皇子要可靠吧? 文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攀了上去。“求您救我出去!” 绿乔跪地点起了头。 “求七皇子不要多问,帮我们公主翻墙,从您那个院中带走!我们公主将来一定会报答您的!” 七皇子很犹豫。 “我们公主流了太多血,您若不救,公主只怕要丢了性命,您救了我家主子,就是朝鲜公主的救命恩人了。”绿乔看出了七皇子的犹豫。也是,主子这个样子,明显是被算计了,唤作谁都会有顾忌。她只能代表主子表了诚和意…… 第二九零章 目标锁定 七皇子朱常淇一直处于了半推半就状态,他这老实又懦弱的状态倒是符合他一贯来的风评。 绿乔边拿了帕子给文兰止血,边一顿猛劝,加上文兰无助又奄奄的求救,朱常淇似乎心软了,很快便应下了。 “好吧!” 可朱常淇身边带的都是男子。 文兰是公主,身份决定地位,让奴才去帮忙显然不适合。 “为保公主名节,你们什么也没看见。”朱常淇犹豫再三,吩咐了一声,随后伸出了手,一手穿过了文兰的膝下,一手托起了文兰的腰,将她收入了怀中。 众人齐应,文兰也流露出了一丝感激。 “多谢。” 男子气扑面而来,朱常淇带了微微香气的干爽温凉怀抱让文兰本能性地钻了进去,两只手也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一紧又紧。 当他清爽的颈肉不经意间贴上了滚烫的脸,文兰的脑子顿时“轰”地一下,似是最后的防线决了堤,她身体的火苗刹那间便烧成了一把大火,似要将她吞噬。 抱着她的朱常淇也瞬间感受到她身体的不止颤抖,忍不住低眸凑近了看她。 他的气息一临近,文兰的理智也跟着被击溃,立马下定了一个主意。 “七皇子,你可定亲了?” 她含糊其辞软糯开口,朱常淇却听得清楚,他猛一转身,挡住了绿乔的视线,唇角隐隐上勾了一下…… “还没……”他凑近文兰到她的耳边一呢喃。“公主何出此问?” 他呼出的热气全都喷上了文兰那脸,托住她腰的手也跟着微微一动,令得文兰再次一阵颤栗。 于是,几人尚未行至墙头,可文兰的手便已指向了里屋。 “求你,救我……” 此刻文兰就如被架在了火上,大火已经烧穿了她的皮肉,炙进了她的骨血,再等下去,她就将魂飞魄散。身体的感觉告诉她,她等不了了。 即便能出去,她也不可能撑到皇帝那儿! 而她此刻窘态若是曝光,若她控制不住自己行为,她会不会成为笑话?她的前程和她朝鲜的颜面将何去何从? 反正按着原计划她就是要在皇子里选一个,她的选择并不多,既然阴差阳错,老天给她送来了七皇子,那是不是正是天意? 她残存不多的那点理智只做了最后一个判断:至少不能让大皇子和朱常安得逞。既然这个七皇子没有妻,那她要站上七皇子妃之位势必十拿九稳。既然七皇子是个好拿捏的,那她将来的日子绝对不会太差。既然七皇子高不成低不就,那么她带来的助力绝对能让七皇子从今往后对她言听计从…… 或许,七皇子这一选择也不算太糟。 当她有了这个心思,她脑中最后一根弦也瞬间断裂,身体的反应迅速占了上风。 文兰不解释也等不及了,索性对准朱常淇低垂的脑袋,将唇贴了上去…… 之后……一切顺理成章了! 绿乔一眼看明白了文兰之意,朱常淇的人瞠目结舌,总之,文兰主动将名节交托给了七皇子,这事不办也得办了! 绿乔一咬牙,冲上前去将傻愣在原地的朱常淇用力往里屋推去。 “七皇子这里请,奴婢有话要对您说,有宝物要交托给您!”有话说是真的,宝物是她的公主,也是真的!绿乔暗暗祈祷,算计了自己的男主子,但愿晚些时候自己不要被发落了才是…… 朱常淇就这么被半推半就“请”去里屋。 然而他前脚刚一踏进屋,便被身后绿乔推了一个踉跄。他没站稳,直接跟文兰拧成了一团滚到了地上。 而这个时候的绿乔却是在朱常淇那群手下跟来前便已从里边关门又锁上了门。 “你们在外边候着,我们公主有话和七皇子说,你们好好守着别让人进来,一会儿之后公主给你们每人百两的大红包。” “不成啊,我们七皇子……” “什么成不成的?你们还嚷嚷,是想要引来人吗?木已成舟,你们七皇子抱了又搂了还亲了我们公主,自然要负责的!赶紧守好院门和屋门!” 绿乔转身之际,正是朱常淇慌慌张张要推开文兰之时。 “你们这是做什么,是要算计我吗?我走了!”朱常淇要起身,绿乔却是咬牙扑了上去…… 文兰还在怀里,这会儿又多了一个人,朱常淇顿时被压倒在地。而文兰这会儿所有的理智都只与身上那把火有关,当目标出现后,她绵软的四肢似乎也被激发出了些许力量,让她对着朱常淇上下其手。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七皇子若是一走了之,她们主仆彻底完蛋不止,还将和朝鲜一起名誉扫地。她们怎么也必须拿下! 一不做二不休,绿乔再次一咬牙,索性一把扯下了朱常淇的腰带,随后将那腰带塞进了文兰的亵衣里。想要拿回腰带,就必须付出行动。 “……” 朱常淇目瞪口呆,伸手想拿又不敢拿。 也不知绿乔是否故意,刚刚塞腰带时还解开了文兰的衣裳。少女的体态玲珑有致,只一眼就叫朱常淇面红耳赤又手足无措,想要挪开眼却又忍不住偷望。 文兰晕成了粉红的肌肤和那玫瑰红色的亵衣非但硬生生冲进了他的视线,那柔软的身子还贴了上来并带了微微的扭动。 感官的刺激让朱常淇再木再迟钝也没法忽略,身体首先不争气了起来…… 绿乔咬牙跪地,砰砰向朱常淇磕头。 “求七皇子赎罪,救救我们公主。” 文兰开不了口,绿乔当仁不让。 她言简意赅将文兰处境和文兰的选择给朱常淇讲了一遍。当然,她也没忘渲染了一番获得朝鲜公主的好处以及文兰带来大周的嫁妆。 绿乔相信,这种时候,只要不是个傻子,那是铁定从身体到灵魂都会动心的! “七皇子,我们公主坚持不了多久了。您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不但可能会落下个见死不救之名,还将失去您这辈子上行最好的一次机会!我们公主选择了您,是看中了您的人品。但并不代表我们公主没有选择。您若此刻离开,奴婢还可以去找其他皇子来帮忙,想来他们一定乐于帮助我们公主!” 绿乔话音刚落,便见七皇子已经抱着文兰起了身,直走进了内间…… 第二九一章 剑拔弩张 绿乔见状由跪而坐,大舒了一口气。 她赶紧起身,在内间门外偷偷打帘,只见床上幔帐已落,衣裳被扔了一地,帐上流苏开始摆动,更有嘤声发出…… 她长舒一口气,胸中大石落下…… 保险起见,绿乔还上前打开了幔帐看了一眼。 七皇子已全身心投入,被压在其身下的文兰面上痛苦状明显减小了不少,显然这“解药”是对症的。 绿乔鼻间一酸,心下寒凉又为主子委屈,低头退了出去…… 绿乔和她的主子一样,同是认定这几乎已是最好的结果。 她打开了锁上的门,走了出去。 “谁去皇上那儿禀一声,就说……”绿乔这边刚一开口,便闻院门已被重重敲响。那拍门声来势汹汹,急促又猛烈。朱常淇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明显吓了一大跳。 绿乔哼笑了一声,管他是朱常珏还是朱常安,又或是什么鸡鸣狗盗的家伙,这会儿她和她的主子可已不介意院外等着进来收网的究竟是哪个了。 下一息,院门被踹开了! “大胆!”绿乔声势不弱,迎了上去。 门外站着的,是大皇子朱常珏。而他的身后,此刻已站了足足五人。 “大皇子好大的声势,竟敢强闯私院!”绿乔声音不小,几乎是在尖叫。朱常珏或许有本事不让人接近这处,可她却不信她的声音传不出去。先前她不敢叫唤,此刻她可没有顾忌了。 “来人,堵上她的嘴!”朱常珏阴笑着走进了院门。 “救命啊!”绿乔尖叫着往七皇子那几人身后躲,同时也不忘尖叫个不停。她叫声尖利,喊得朱常珏几人心都提了起来。 而朱常珏也是进门后才发现这院中竟突然多了好几人。 都是男人,且还眼熟,居然是朱常淇的人! 可刚刚,这院中分明空无一人!当文兰和绿乔摔在院门口时,他的人便已绕去了南边墙边,翻身进了院子瞧了一眼,确认了这院中是无人的。 他先前之所以退下,正是为保万无一失。他和他的人一直在盯着,分明没有人接近过院子。可这帮人是哪来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可他马上便将这感觉给撇开了。 算计他什么?这里,他的身上,又有什么可算计的点?先前他连公主的袖子都没碰上!那么,就凭他“走错了门”吗?还是他先前揽了个奴才的腰? 不成立! 应该是他多想了。 朱常珏打量了四周一眼。 “文兰公主呢?”眼前这群都是朱常淇和文兰的人,可那俩正主却不见了。难不成…… “大皇子这是做什么?破门而入找我家主子?这就是您作为大皇子的礼仪?我们公主不想见您,还请您赶紧离开!” 朱常珏看了眼紧闭的屋门。 “怎么?该不会,这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吧?” 朱常珏抬步就要往屋里去。他忍不住开始猜想,该不会是老七和他存了一样的想法,想将朝鲜公主收归囊中吧? 若是那般,不管里边是什么状况,他都要走一趟。若里边没有老七,只有文兰,那他就去坏了文兰的名声。若里边正在苟合,他便抓个奸。 嗯,抓奸也是极有好处的! 若是抓个现行,那他就可以拿捏住这对狗男女。一个身后有朝鲜,一个是个皇子,那他一下多了两股势力可用。文兰若还嫁太子,那他岂不是还多了个内应?将来对于他的大事极有好处啊! 当然,这事若闹大了,对他也没坏处。至少文兰嫁不了太子,皇后的如意算盘也就落了空。老七名誉扫地,他也除了个对手。太子颜面尽失,而皇后和太子还欠了他个人情,否则太子的头上就绿油油了。他为皇室做了件好事,父皇和宗室也不会怪他,所有人都还得赞他一声正义和大度…… 一瞬间,大皇子心头百转千回,下定了主意,快速往里屋闯去。 “站住!拦住他们!” 其实哪怕绿乔不开这个口,朱常淇的人也不可能让朱常珏轻易冲进屋中。 事已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自然知晓他们主子的意图,他们怎么也要保证主子水到渠成才是。而且……屋中那可是身价不菲的朝鲜公主,那是先前主子想都不敢想的,说不定主子可以凭借这一次一飞冲天!他们怎么也要守住…… 两拨人顿时剑拔弩张。 一拨人要往里进,一拨人全力挡。两拨人顿时混成了一团。 倒是绿乔,趁着两拨人乱糟糟的,一下便冲到了院门口,对着院外一声接一声高喊起了“救命”…… 总算,在两拨人刀剑相向前,来人了。 来的是负责内院防务的侍卫长。 很快,紧跟而来的便是李纯。 两拨人被拉开,绿乔跪到了李纯脚边,求单独说话…… 事实上,李纯的人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一块,正是因着大皇子突然调人往客院这里来。大皇子古怪封锁了来路后,暗卫便悄悄跟上了。 若是一般事和一般人,暗卫并不会轻易出现,可他们却听到了尖叫的求救声,且那声音是女子所有。 如此便有丑闻之嫌,且事关大皇子,这事非但要制止,还得暗中制止。就这样,暗卫和侍卫来得都很快,甚至李纯也在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 绿乔将文兰中药之事对李纯全盘托出,并将嫌疑人指定为朱常安和朱常珏。 这事事关重大,必须上报。李纯的人迅速控制了现场,并封锁了现场。 朱常珏极不甘心,手指内屋,一口咬定有人淫乱宫闱,强烈要求开门查看。 李纯拒绝了。 朱常珏并不知晓文兰中了秘药之事,因而义愤填膺又出言不逊,认为李纯有包庇之嫌,更不曾尽到维护皇室清白之责。朱常珏企图硬闯,却压根不是李纯和他手下的对手。 李纯好言相劝,命朱常珏暂留院中,并暗示或许还有其他事务,需要朱常珏配合调查。 朱常珏直言拒绝,索性带人冲出了客院。 朱常珏到底是皇子,李纯手上权利虽大,却也无资格去拦他,只能任由他怒气冲冲离了客院…… 第二九二章 最后玩家 程紫玉闻言也是了然。 “然后,你就回去宴席,打算将事件禀告圣上,却在路上发现了我?” “差不多,我不让你往那儿走,一来那处已被封锁,所有经过之人都将被严查,看是否有嫌疑。按着你当时的脚程,正好在被查问范围。 今晚之事本就处处透露着古怪,而绿乔在指证中提到了朱常安,那我更不能让你过去。万一幕后之人真是朱常安,万一那客院周围还有其他陷阱,万一朱常安醉翁之意不在酒,万一你也是朱常安的目标,那你就麻烦了。 此外,我当时还担心暴怒离开的大皇子还要扑腾,只怕他集结了人手还会强突,我既着急去调人,也怕你过去有危险,安全起见,这才将你劝回了宴席。” 程紫玉点头。 想到当时帝后都绷不住的面色,压不住的火气,显然如此的突发状况是让他们措手不及的。 上一世的文兰,早早便定下了姻缘,嫁给了太子做侧妃,成了太子的一大助力,压根就没有经历这般反复的折腾。 七皇子?如此小人,程紫玉想起来心头就一阵厌恶。 七皇子朱常淇各方面与太子比起来,相差甚远,且存在感极低。前世文兰与朱常淇应该没有交集。 倒是前世程紫玉那二叔家的好妹妹程青玉用尽了谋算成为了朱常淇的一个妾,虽不是正妃,可朱常淇对她却宠爱有加。 程紫玉落难时,当时的程青玉非但没有半点救助,甚至连安王府都不曾踏足一步。 程紫玉可以理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残酷人性,可程家沦丧时,朱常淇和程青玉他们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让二房一脉从圣上的雷霆之火中得以脱离并保全。 程家全面沦亡,连一应下人帮工到学徒全都受了牵连,可二房却依旧活得好好的,并带着富贵得以延续……单凭朱常淇,那绝对不可能办到! 在程颢勾结高家贩卖私盐那事被确认后,程紫玉心里清楚,二房一家子就是自私冷酷,不计家族的卑鄙小人,他们与朱常淇倒是臭味相投。 前世程家因着“私盐”这一导火索被追责时,作为私盐罪魁祸首的程颢他们却安然无恙。 所以极有可能,二房与朱常淇他们联手对程家落井下了石,或是背叛了程家,甚至有可能程家的覆灭也逃不开程颢的手脚。 而这一世,因着自己的捣乱和朱常安偶因梦境的出手,一切都乱套了。 程紫玉有些想笑,现下别说程颢已经被清理出了程家,哪怕他依旧身在原位,就今晚文兰与朱常淇出了那事,有强势如文兰成为七皇子妃,程青玉也绝对不可能再如前世那般攀上那真小人朱常淇了…… 当日她并未对二房一家子下狠手,正是要他们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里好好反省。果然,这一世的朱常淇也将是他们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 想到朱常淇,程紫玉忍不住再次摇头,文兰这个选择,只怕是步臭棋。 “后来呢?怎么样了?皇上有没有查出幕后主使?又是如何安排文兰和朱常淇的?” 一大锅的鸡汤泡饭李纯已经吃完。 他舒服地窝在了圈椅里,淡淡笑着摇头。 “这注定只能成为一桩悬案!” 原来,彻查工作开始不久,便发现很难进行下去。 首先,今晚文兰接触的人实在不少,而她吃的喝的东西由于太过杂乱,所以更是很难再去追溯源头或查出来路以及经手之人。 那么最简单的法子只能是从绿乔指认的朱常安和朱常珏身上下手。 朱常安方面,今晚并未参宴,只一人关在了屋里抄经。圣上的亲信去请人时,朱常安尚未放下笔,而他的反应太过惊骇,也实在不像是在演。就连他这次南下带在身边的人,也都一个都没出院子。 至于昭妃,更是因着白日里受了太多刺激,早早服了药就睡下了。 怎么看,朱常安母子都实在不像有动机。 而朱常珏方面,说来就有意思了…… 朱常珏强闯不得而离开后,还去请了逍遥王,又带了不少人,想要再次闯进那间院子。他自认为占了道德高峰,完全有恃无恐。逍遥王一听是宗室丑闻,自然是急急忙忙跟着他就来了。 不过当时李纯已经从皇帝那里得了手令,索性调了人手将那院子层层围下,朱常珏非但没能进去,其人还以“皇上的意思”被暂时请去一边等着喝茶了…… 散宴后,是皇帝亲审的朱常珏。 皇帝到场时,大皇子还在冲着李纯暴跳如雷。 “孽障!”皇帝人未至,骂声已到。“你给朕说个清楚明白,你今日都做了什么?你究竟是否算计了文兰的主使?” 皇帝要他解释往日他最好的热闹宴席为何不待,偏要跑到这片客院?问他分明只是简单更衣,为何身边要带三个下人?问他为何那般巧合地碰上了文兰?问他为何企图与文兰拉扯,逼迫文兰,并使文兰受了伤?问他为何要调人守在路边并把控住进出?问他为何叫嚣蹦跶个不停?是心虚了,还是不甘心功败垂成?…… “你若是没法给个合理解释,并拿出证据,那么为了给文兰,老七,还有朝鲜个交代,不是你做的也只能是你做的了!”皇帝拍响了桌子,将如炬的目光盯向了大皇子。 就此刻绿乔的证言来说,朱常珏的嫌疑比朱常安可大多了。 朱常珏一直到散宴前都还在蹦跶,始终将目标锁定在了文兰身上。若非老七横插一脚,显然此刻躺在了文兰身边之人就是他了。 所以,不管从动机目的,还是到手段作为,老大都用身体力行的表现成为了头号的嫌疑人! 当然,即便长子不是主使,可他心有不轨却是真的,他令得文兰多处受伤,万一闹得文兰一命呜呼,这之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来。 皇帝自然是恼的。 他不反对争斗,但不代表他会甘愿皇权被挑战。 文兰的对象从老四换成太子,这会儿又和老七有染,结果这事还与老大有关系,丢脸的是他这个皇帝的威严,是皇室的颜面,是整个大周的面子。 朝鲜使臣还在路上,结果这边再生变故,短短几日,反复多次,简直是丢人现眼。 皇帝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这会儿他的这几个儿子,无一不叫他失望又厌恶。 而这一刻的朱常珏却是懵的! 有一瞬间,他压根不知他的父皇在说什么。他甚至怀疑父皇是不是在诈他,才这般胡说八道? 只因,他到此刻都还始终不知文兰并不是醉了,而是被人下了药! 这会儿他虽一知半解,但有一点已几乎可以肯定,这十有八九是有人给他下了个套。 他慌张跪下,连连磕头,句句冤枉,将他今晚遭遇之事说了一遍…… 朱常珏今晚的酒的确是有些多,他醉意朦胧之际,有婢女给他上茶。 那婢女一抬头,正打眼瞧去的朱常珏便心驰荡漾。 倒不是那婢子美到什么程度了,关键是那跪地的婢子一脸狐媚,暗送秋波时,那一双满是媚意的眸子还带了一丝渴求和巴望。 随后,那婢子竟是手一抖,一杯子茶水便翻到了他的衣襟。他刚要发怒,那一双雪色柔荑便已蹭上了他的衣。 能出来上茶的婢子都是训练有素的,打翻茶水就已够稀奇了,怎么可能冒失上前给宾客擦身? 阅女无数的朱常珏哪里还看不懂这浪蹄子之意? 朱常珏居高临下,见那婢子身段凹凸有致,身上幽香更是耐人寻味,而她的举动…… 俯身的她几乎将饱满柔软的前胸都压上了他的膝,而她抓着帕子擦拭的手指更是不安分地刮过他的腿,叫他想要忽视都不能。 “大皇子可要更衣?”那婢子微微晃了他的腿。“奴婢可以带大皇子去更衣。” 这意图和暗示够明显了! 朱常珏原本就好这一口,兴致顿时被撩拨了起来,心道在这热闹地,在这无人知时,幸上一个浪荡丫鬟也挺有意思。 就这样,朱常珏便跟着那婢女起身前去“更衣”。 他当时带了三人,自然是为了他的“好事”所用。他倒不怕叫人发现,主要是怕人坏事。 那蹄子一路送着秋波,引着他往客院这儿领。 也是巧合,他们刚到客院附近,便听得一声门响,他们下意识瞧过去,可门开却不见人出现。 朱常珏一个手下快走到了那院门边探了探,却是有了大发现。 他瞧见文兰公主似乎醉的很厉害,她的心腹绿乔正在想法子将她往院门口挪。之所以开了门不见人,是因为那绿乔体力不济,只能先开了门再背人,她摇摇晃晃,一步三顿,距离门口还有近十步…… 朱常珏眸子一深,顿时停了脚步。 那婢子还想将他往西边的院子引,见他不动,便靠了上来。 朱常珏顿时恼火又厌烦,甩了一个巴掌出去,又砸了一个银元宝,喝令那婢子在他数到三之前赶紧滚离。 婢子又被他手下狠踹了一脚,吓得连滚带爬,抓了元宝就跑没了影…… “儿子见公主摔倒,哪里能袖手旁观,自然是要前去帮忙的。可显然绿乔姑娘是误会了。儿子没有要坏公主名节之意,绝对没有!” 朱常珏不是笨蛋,他知道怎么说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此刻看来,那婢子分明也是个坑。故意将他往这处带,偏又深谙他的心理,拉扯间半点没叫他起疑。 朱常珏顿时想起,当时这婢子走走停停只怕在掐时间,又说什么东边的几间院子最好…… “当时公主醉得厉害,手里攥着刀乱挥,儿子是怕出事,才会调了人过来。哦,对了,儿子还派人去找御医了。沈御医可以作证的……” 朱常珏从身上找出了一瓶止血散放到了皇帝跟前。 他这话是真的,他第一次被文兰疯举吓退后,便找到御医拿了一瓶药。为的就是他真正接近文兰时,万一对方再有过激之举,他也能有应变之道…… 追查继续。 那个沈御医倒是承认了这事,可朱常珏口中提到了婢子却人间蒸发了。 宴席上随侍的婢子,找了又找,压根就没有这么一号人。 皇帝带了疑心的打探再次扫过了朱常珏,这说明,很有可能,这个那么巧合将长子带去客院的婢女压根就是杜撰出来用以脱罪的! “怎么可能?儿子什么都没干,有什么罪?何来脱罪之说?为何说儿子算计了文兰公主?公主她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得告诉儿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子才能辩驳是不是?” 朱常珏有些狂躁,砰砰叩地。 皇帝故意砸了茶碗到他膝边,可他依旧一脸懵懂不明。 皇帝有些头疼,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大皇子,可这家伙的表情却不像撒谎。这家伙,究竟是演技大长,还是真被人暗算了? 皇帝给了李纯一个示意。 李纯上前,在大皇子耳边将文兰出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朱常珏这才如梦初醒。 而这个时候,江家的主管跪到了皇帝面前,表示今晚宴席上服侍的婢子都已清点完毕,总共一百零八位,一个都不缺。 大皇子再次叩下。 他明白了! 难怪他一早就感觉被算计了,当时他找不到被算计的点,原来有人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在等他。 “儿子就这么蠢?会选择这么笨的法子坑了自己?还没坑成功?还编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来作谎?父皇,不是儿子!今晚之事太可疑了,您不觉得,指向儿子的证据未免太过明显了? 没错,儿子是可疑,可除了儿子,事实老七,他也很可疑啊!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公主发作难忍的时候,在儿子已经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出现并英雄救美?还有,这一片院落,足足有八个,他选哪个不行,竟能选在了公主的隔壁?还仅仅一墙之隔?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自然是要明察的。 大皇子被暂时请了出去。 七皇子的一众下人跪了一地。 好一番的威逼,结果并没查出什么。 无非就是他们主子醉酒小睡,正常状况。他们唯恐影响主子睡眠,在主子入睡期间都小心翼翼,未发出半点声响,或许正因如此才给人隔壁是空院的感觉…… 先前与朱常淇一道喝酒的几位宾客也都证明,朱常淇的确是喝多了有点醉,且还是他们大伙儿劝他去休息的。 而他那个院外守着的侍卫也证明,七皇子到时便有些醉了,他们传了解酒汤和茶水,随后七皇子便休息了…… 七皇子虽什么都赶了巧,可最有利于他的还是绿乔的证词。 绿乔表示,七皇子没有嫌疑。因为七皇子和他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 求救求助是她做的,门是她锁的,就连人也是她主子扑倒的。甚至期间七皇子还差点逃跑了。七皇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过,所以肯定不是七皇子所为…… 绿乔这么说,也是为了收获七皇子的一波好感。毕竟,她的将来已成定局,她想要过好了,男主子那里首先不能得罪了…… 皇帝按着太阳穴,刚要开口便收到消息,说是文兰那院外原本该守着,却突然消失的几个侍卫找到了。 一共三人,无一例外被蛇咬伤了晕死在了不远处的花丛。 发现时,三人脚边有被砍断了首尾的毒蛇。一番救治后,有一侍卫首先醒来,却并未交代出有用的讯息。只说他们原本正在巡视,突觉头上掉下了什么,他尚未看清,便没了知觉。想来他的同伴也是在与毒蛇相斗时被咬伤…… 御医查验了死蛇,发现这蛇非但剧毒,还被喂了致兴奋的猛药,所以杀伤性巨大…… 显然,幕后之人早有准备。 然而到了这会儿,看似疑点很多,可事实压根就没有找到多少实际的证据。皇帝心情很不好,偏偏皇后还在外边求见。 皇帝不想见她。可京城太子那里他知道皇后已经传了口讯过去,太子的面子也是要给的。皇帝挥了挥手,皇后进来了。 皇后来势汹汹,所为自然是要求皇帝彻查,并对真凶严惩不贷。皇后意有所指,句句含沙射影,皇帝哼了一声。 “皇后说完就回去吧!朕早已当众宣布将文兰的衣食住行都交托给皇后了。此刻文兰出了事,皇后要求朕严惩,皇后先别忘了,你照顾不周,也跑不掉!” 皇帝就这一句,便将皇后打发了。 于公公暗暗与李纯比了个大拇指,暗道姜还是老的辣,皇帝厉害! 皇帝必须将皇后那里压下去。出了这么大事,难保皇后不会以这事作伐,利用这次机会对大皇子穷追猛打,紧咬不放。 若是那般,事实真相绝对没有查出的可能,反而大皇子将陷于极为不利的状态,皇后将用尽手段将大皇子定罪! 所以,哪怕太子受点委屈,皇帝也必须从源头杜绝皇后插手的可能…… 如此这般,只能等最后俩主角的证词了。 七皇子很快就到了,完事后,他被带去沐浴更衣,因而这才出现。 皇帝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依旧如往常,看似既无攻击性,也无多少主见。至少面上,还是唯唯诺诺。 当然,皇帝也没听出什么疑点来。 儿子们一点点长大,每日都在经历皇帝的各种考验。若这事是这个儿子所为,那只能说他的表演力太强,而所有人的眼都太瞎了。 所以,皇帝既不信老七有这个能力,也不可能承认是自己看错了人,他相信,绝不是老七! 而文兰之所以到这会儿还没能来面见皇帝,只因老七完事后,文兰的药性却依旧没过。 医女去施针,御医去开药,又准备了冷水泡澡,多管齐下,文兰药性这才得以全退。 而文兰身上偏还有多处伤口,因泡过了几次水,那伤口状况极为不好…… 于是,当文兰跪在皇帝脚边时,皇帝生出不忍的同时也极为不爽。这会儿的文兰如只软脚虾,几乎奄奄一息,面如白蜡。 这么个筹码,差点废了不说,还丢了颜面,皇帝唯有和颜悦色好生抚慰。 “皇伯伯,文兰没有别的请求,只两条。” 第一条,是她与七皇子之事。皇帝自然应了,如此地步,她自然是七皇子的正妃无疑!皇帝为了抚慰她,还答应,五年之内,都不会允许老七纳妾。 而第二条,文兰却是咬住了朱常安和朱常珏。 她不知道哪个是幕后之人,可她就是要一个说法。 她对皇帝直言不讳地表示与昭妃母子有仇,今日还大闹了一场,他们嫌疑很大。而大皇子,由于一直咄咄逼人想要对她不利,几乎逼死并强要了她,绝对难逃罪责…… 她只有这两个请求,但求皇帝成全。否则,她意难平! 好个意难平!隐隐还带了恐吓之意! 皇帝背手踱了好几个来回。 事实到了这会儿,疑点都在,可确实的证据却全无。仅有的那点指向也都在老大和老四身上。 他实在查不出什么来,可文兰这里,为了后续,为了平息,他还必须给个交代。也罢,皇后和太子那里也得给个结果,便如此吧! 皇帝握了握拳,应了文兰,让她先稍安勿躁,并叮嘱其好好休息,又给出了大量赏赐…… 这边程紫玉听完所有,微微咋舌。 “如何?”李纯笑问。 “面上看来,还是朱常安和朱常珏的嫌疑最大。文兰恨他们,哪怕不是他们,可她吃了这么大个亏,她怎么也要咬住他们,能拖下一个是一个,倒也符合文兰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你以为不是他们吗?你觉得是哪个?七皇子?” “我以为有什么用,你们都查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其他证据不是吗?” 程紫玉把玩着手中杯。“从面上看来,获利最大的是七皇子,可实际却未必吧?” 程紫玉和皇帝的感觉是一样的,她也觉得朱常淇没那么面面俱到的本事。 “我倒是觉得,或许最没有嫌疑,最干净的那位才是最后的玩家!” “或许吧!” 李纯点头。 …… 江家大院的西北角一处院落,有奴才来禀。 “主子,七皇子捎来口讯,说是主子神机妙算,想要见主子一面。” “让他滚!让他最近一段时间,都与我只做点头之交就好了!” “是!” …… 第二九三章 坐山观虎 江家大院西北角院子里,有一舞女正手捧琵琶轻歌曼舞。 庭院里,只摆了一案。 五皇子朱常哲正侧躺榻上,撑头赏美。 舞女红衣红唇,美艳绝伦。肤白腰细,体态绝美。 弹指挥手间,弦拨风雷动。 曲调顿时一转。 唱词突然大胆。 一截雪白笔直的长腿生生闯入了眼帘,美人衣裳开始极富美感地往下坠,朱常哲原本清冽的眸子顿时被长长的睫毛掩住,再不见其中神色。 转眼美人已坐上长案,琵琶被推去了一边,被撩拨出了古怪之音,没由来叫人心猿意马。 美人趴在长案,雪背已露,胸器半现,长腿轻摆,手捧一串葡萄,又咬下一颗轻含红唇间往朱常哲的方向送去,只看得人面红耳赤…… 朱常哲只是轻声笑着,又低低问到:“葡萄好吃吗?” “爷不如亲自尝尝?”美人嗓音媚意十足,抬着下巴咬着葡萄就往朱常哲方向送来。 她胸一挺,饱满呼之欲出,那层薄纱也几乎遮不住山峰风情,她几乎听到了目标身后下人的口水吞咽声。 朱常哲伸手过来,美人正惊喜,可那手却在她跟前半寸处停下,随后快速一挥弹…… 美人顿时媚态美态全无,一双眼瞪得如死鱼一般,收起了两条腿,双手掐着脖子咳了个天昏地暗。 朱常哲竟然直接对准了她唇间的葡萄手指狠狠一弹。 她猝不及防,那颗葡萄先是直冲咽部,一次反弹后刚刚好卡到了她的喉头。 “可惜,爷不爱吃葡萄!” 美人咳得呛红了脸,可朱常哲却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而且,爷有洁癖!实在不愿碰到你的皮肉!看你这么卖力又那么爱吃,这些葡萄爷便全都赏你了!” 朱常哲拿了手巾包手,随后抓起那桌上整串的葡萄就往美人口中塞,美人已被扣住,压根挣不脱。原本被卡的葡萄还上不上,下不下,这会儿被堵了个满口,一下便有了窒息感。 一时间,刚刚那惹火的美人已是眼泪鼻涕横流,满脸满身粘腻的葡萄汁,再狼狈不过。 朱常哲手一翻,将那手巾也给留在了美人口中,这才缩回了手又一挥。 “把这妖孽连着长案和琵琶原状绑起,扔到院子外边去。传话下去,这妖孽是何人送来,赶紧出来认领回去。否则就按抓到奸细处置,并将之严审了,到那时,后果自负……” 就这样,几无蔽体的美人只靠琵琶遮掩身躯,被绑在了长案上,又被扔到了瑟瑟秋风里,挣扎呜咽,羞愤难堪…… 朱常哲身边幕僚闻讯赶来,抱拳又深鞠,欣慰无比。 “不为美色所动,难能可贵,为君子品德!能当机立断,相时而动,更是君主必备的品质!吾王胸有丘壑,行事果决,臣下恭祝主子早日更进一步!” “师爷!” 朱常哲也是一拜,亲自扶起那尹姓幕僚,说了几句既含蓄又有抱负的话后,又亲自将那幕僚送了出去。 “主子,尹老爷子这是……终于向主子投诚表态了。” “嗯!” “恭喜主子!” 这个叫做尹伯的老头是经人引荐来了朱常哲的身边。其人心有抱负又满腹经纶。朱常哲看过他写的几篇经义及治世之方,的确出彩。其人还精通兵法军法,略通玄黄,的确是当世不多的人才。 朱常哲虽将他暂时收用,可显然这老头只发挥了一到两层的能力,明显,朱常哲并未让他有全心助力的打算。 “不过,一个舞女的处置,为何就让这老头亢奋激动,急着来表态了?”朱常哲的心腹小厮正挠着头。 “蠢货!” 朱常哲这会儿心情极好,倒是不吝于做个解释。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贱人,吃干抹净,或暗中解决,处置方式有上百种。而老头激动,正是因为我想到又选用了此时此刻对我最有利的一种方式。” “头一条,我不好美色!不流连美色!甚至是与美色绝缘,这已让我成为了众皇子中特立独行的一位!如此洁身自好,只要是个人都会把我与我的众兄弟相比较!在这一条上,我这种品质尤其可贵!” “美色而已,只要将来能走到那一步,这天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要多少美人没有?小不忍,如何成大谋?要想做大事,自然要能忍耐!美人都脱成了那样,我的手指都没碰她一下,更可见我的决心和心性!这忍和韧应该都让老头满意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是看到了我的应变才更喜!我将那贱人当众扔了出去,不消一刻钟就会传遍整个江家,一晚上后只怕就传遍了镇江的上层阶级,很快,就会传播开来……” “美人事小,因为谁都看出美人身后必定代表了某些利益。在我手掌大权之时,却二话不说做出了自己的强硬姿态,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我是公正严明又正义的化身!谁都别想贿赂我,也别有谁想要收买我!这样的姿态,足够帮我收获口碑了吧?” “天下诱惑千千万,美人只是其中一种。而我却把声誉和口碑放在了金银美色这样的利诱之前,这应该更对了老头的胃口。” “但我知道,真正让他高兴的,是时机!今晚是什么日子?老大老四老七个个身有嫌疑,我父皇今晚苦恼之余,将饱受文兰和皇后带来的压力,这会儿的他对所有儿子都失望着呢!包括太子!” 那心腹再次挠头,“这事与太子有何关系?” “你个猪脑子!太子没能参与到文兰的争夺战,本就是错了。朝鲜公主来大周联姻,自然是太子最合适。朱常安抢在了他前边收获了文兰的心,是他没本事,自然也是他的错! 我父皇是什么人?他做事相对过程,更看重结果。只怕在我父皇看来,文兰会落于七皇子之手,又惹出了这么多事端,正因先前太子没有尽力!这个锅太子多少也要背一半!父皇对他失望着呢!” 那奴才恍然大悟。 “所以,主子您就是当仁不让皇子中唯一个今晚没让皇上操心,还眼前一亮的存在了!您与那些各怀鬼胎,上不了大雅之堂的众皇子之间的对比便更加强烈,您不止是皇上,还是许多人心里的标杆。您公正公允的形象将深入人心,皇上也会更放心将任务交给您处理处置。主子一眼看出并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尹老头也看出了主子当机立断的慧眼和能力,主子,您当真是奴才心里唯一又最……” “行了!”朱常哲收起了笑。“你的事都办好了没?尤其是那婢子。” “主子放心,高枕无忧!” “嗯,今晚,注定不少人睡不着,可本皇子却能睡个香甜好觉了。”朱常哲酣畅而笑。 什么叫一日千里? 今晚短短两个时辰内,他的所作所为就是! 今晚大局就是他做的! 他把每一个人都算计到了,按着他们的秉性和陋习,给他们量身定做,让他们每个人都按着他的规划扮演了一个角色。 文兰洋洋自得,才能保证他下药干净利落还难查轨迹。文兰睚眦必报,才能保证她死咬两位皇子。 大皇子喜好美色,才能保证他顺利入局。 七皇子能力不够,才能为了利益对他言听计从。 皇帝生性多疑,才能保证这事将注定埋下隐患,或将持续发酵…… 这些人,他一个都没算漏! 而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今日这一出,到底一箭射了几雕他自己都快数不清了。 至少,老大和老四绝对跑不了,强吞下这口窝囊气的同时,只怕还得有处罚; 此外,老大和老四都将会认定对方是主谋,认为自己是被暗算牵连,相互必定恨得咬牙切齿; 而对于皇后和太子方来说,无疑大皇子才是真正的主谋!文兰原本已被皇帝定给太子,却因着朱常珏的作为,导致煮熟的鸭子飞走,皇后和太子必定也是恨毒了大皇子…… 旧愁新恨,这夺嫡激烈的双方争斗势必愈加白热化。 对朱常哲来说,他获取渔翁之利时也将到了…… 朱常哲是真正有抱负的! 身为皇子,怎会对那个高上的位置不垂涎? 可他的地位却有些尴尬。不是嫡,没有长,甚至在排行上连朱常安都不如。不管哪个方面都处于平凡尔尔的位置。 只是简单一数,前边就足有三个大障碍! 可现在好了,今日之后,若不出意外,他这面前的三大障碍势必将要咬个你死我活!他的好日子很快将至! 他们大乱斗,实力必有大损耗,而趁着这段他们自顾不暇之际,便是他朱常哲偷偷崛起之时! 当然,他坐山观虎斗还有一个重要筹码——文兰。 这既是他的挡箭牌和火力吸引点,更是他的攻击点!…… 从两个月前文兰出现时,他就开始思索朝鲜公主的归宿是怎样才最好。 因为文兰是外族,若是娶成了正妻,那便意味与皇位彻底无缘。 这也是当时朱常安拿下文兰后,并未遭遇包括大皇子和太子在内的众皇子最大程度的抢夺朝鲜公主的原因。 在太子和大皇子看来,朱常安得了文兰,继而无缘皇位也是一大好处。与其打破平衡去争抢,不如先搁置,至少文兰不会落于宿敌之手…… 当时的朱常哲也有“正妃不能外族人”的顾忌,所以他也不敢争取文兰。 谁料朱常安母子太作了,不但失去了文兰的心,还敢来挑衅自己!朱常哲当时便有了教训朱常安,顺便争取程紫玉为助力之意。 他借了文兰的手,收拾了朱常安。 而文兰简直叫他惊喜,坏了朱常安名声后,连银子都能想法子弄回去了。就连昭妃那个老妖婆也被气得起不来床。 昭妃母子元气大伤,朱常哲见识到了文兰的战斗力。 这样的文兰,不管是从底气靠山,还是从强大战斗力来看,非但是不能留给太子,还必须收为己用! 他不能要,便只能给文兰准备一个他可以控制的去处! 他选定了朱常淇。 老七和老四属同一类人:能力不够,靠山来凑! 老七做梦都想要文兰那样的靠山。 哪怕不提夺嫡,只要有了文兰,那一个亲王的头衔总是没跑的!而且将来不管哪个家伙做了皇帝,都无碍于他的地位和荣华,甚至子孙的昌盛。进可攻,退可守,这对老七来说,无疑已是最好的人生规划。 先前他不敢想,当有人愿意将机会送来时,老七几乎是五体投地。 而朱常哲要的,则是老七将来的助力! 朱常哲太了解朱常淇,这事便一拍即合了。 他也不怕老七将来抖出这事,一来这事他处理得干干净净,什么把柄都没留下,老七若敢咬他,那他便先告其个污蔑之罪。 其次,这可是欺君大罪,除非这厮想死,否则借其十个胆他也不敢开口。 当然,朱常哲之所以把握那么大,还因为多年来,他都未雨绸缪,掌有着不少老七母子两人的把柄…… 而一旦文兰嫁给了老七,便等同于和他是一条阵线了。 文兰自以为这次折在了老大和老四手里,这个仇,她绝对忍不了! 文兰的秉性他也看出来了,只要那俩货不死不灭,只怕她就将蹦跶个不停。被这么一只战斗力旺盛的狗给咬上,老大和老四今后有的受! 当然…… 朱常哲的算盘打得完美。 将来,文兰势必还得上门求着自己帮忙一起去打压那俩货。有求于自己,那么到时候就是自己来“开价”了…… 以上这么多好处,再加上他刚刚对那“美人”的处置,更足够他全面收获声望口碑和父皇的信任和任用了。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 果然,有人来传话: 说那“美人”的主子来领人了。那美人是今日来参宴的某位乡绅的爱妾,本要在席上献歌舞,结果喝醉了酒。散宴时不见人影,那乡绅本以为她已回府,到家才知爱妾还在江家,却不想她冒失到了五皇子这儿,还给五皇子造成了困扰。乡绅这会儿正跪在院外,求见五皇子…… 下人暗示,那乡绅带来了一沓子银票,希望善了此事。 “不见!让他带着人滚回去思过!”朱常哲哼笑了一声。 这会儿不知有多少双眼在暗处盯着他呢,要演好这场戏,他自然不见,也不会收这银子! 也是这位乡绅倒霉,正碰上这种时候,反给自己送上了立威之机。 自己已尽力提点了,这乡绅的下场,就看他自己聪不聪明了…… 第二九四章 圣谕难从 第二日,皇帝连下了三道口谕。 第一条:昨晚钦天监监正给文兰公主算了一卦,算到她命中正有一大劫将至,最好的化解便是尽早定下姻缘。 算过八字后,总算众皇子中有一位的八字与文兰公主匹配上了,既可为公主化灾解难,两人八字还是天作之合。 此人正是尚未娶妻的七皇子。 圣上欣慰又欣喜,感觉对朝鲜王也能交代,便打算给两人即刻赐婚。 圣上今早已派遣使者八百里加急前往朝鲜报信,只要朝鲜不反对,待南巡结束后,便将抓紧时间安排两人正式完婚…… 与此同时,函件也被发往了礼部,责令礼部收函之日起开始准备两国联姻的一应事宜…… 文兰年纪不大,这事本不急。可这会儿生米成了熟饭,这事便再拖不得。皇帝也怕再生波折,只想赶紧将事定下。他钦点了几件宝物,外加了边陲的几道惠利后,又责令礼部第一时间先做一份漂亮的礼单送往朝鲜算是提亲…… 这道口令在不少人预估范围中,并未生出波澜来。 而第二道第三道口谕下来后,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第二道口谕是关于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也算是皇帝给了文兰一个交代: 大皇子身体抱恙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内都需修身养性,不能操劳。所以大皇子在朝中的几项职务先行暂停,由太子暂代,待痊愈后再行任用…… 皇帝玩了一手很溜的平衡之道。 皇后和太子吃了亏,他便当众收了大皇子的权并送到了太子手里,成功地让那对母子闭嘴息怒。 对太子母子来说,虽丢了文兰这一助力,可皇帝此举带来的潜在价值有很大的暗示意义,只要利用好了,就是一把大推力,尤其是在此刻太子监国的状态下…… 而吃了哑巴亏的大皇子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拎得很清,这事的祸患在于他自己着了奸人之道,在没有脱罪证据的情况下被追究也是必然。皇帝没有将屎盆子扔给他已是手下留情了,他除了乖乖受着并无其他选择…… 至于朱常安方面,皇帝已几乎将他忽略不计了。 皇帝本就打算安排昭妃养病。等太后寿辰一过便将儿子遣回京中,于是他本决定索性再罚四子抄个几十遍经书算了。 不过,文兰却是提出了要求。 文兰表示,她很感激前一阵子昭妃母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四皇子将她每日的出行和玩乐打点地妥帖,昭妃娘娘更是蕙质兰心,吃穿住全方位照应着她,让她到了大周后的这段时日没有半点背井离乡的孤单和落寞。 她的亲事虽已订下,可却不愿与昭妃他们生分。她的生活习惯比较特别,怕一般人伺候不好,希望她的衣食住行能继续由四皇子母子来照应…… 皇帝挑着眉,这都什么意思,他懂。 可他未经犹豫就应了。 在他心里,这对本就已被他放下的母子的价值可比不上文兰和她的母国。何况,四子做事不够稳重,受点挫折也未必不好。再说了,距其返京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了,苦其心志大有裨益…… 文兰跪地谢恩,诚恳又诚挚。 当昭妃今早醒来听闻文兰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大早被赐婚七皇子后,高兴地直接蹦下了床。那个小贱人,没嫁成太子,最后只得了最没用的老七!哈哈! 老七上位的可能就跟在水里捞月差不多,这可当真是个笑话! 这便意味着,自己永远都是文兰那小贱人的长辈,而儿子也永远是她的“皇兄”,她再怎么嚣张得势,有排行在那儿顶着,她也越不过自己母子俩去!她见到自己母子俩也永远都要低头行礼! 太痛快了! 昨日那贱人还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暗示要嫁太子,这啪啪打脸真是来得既快又爽! 昭妃当即便整理了衣裳,传了早膳,打算吃饱喝足后去文兰那儿送“祝福”。 可补汤还未送到口中,她的人便惊慌带着从儿子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跑来了…… “娘娘,于公公已经到了四爷那儿。想来很快将至。” 听完消息,昭妃当即便跌坐床沿,将手边补汤砸了出去。 “贱人!恶毒的小贱人!”昭妃忍不住恨恨咒骂了起来。 她说什么?怕一般人伺候不好?生活习惯特别?衣食住行由他们母子照应? 呸! 这分明是让自己母子俩给她当牛做马呢! 这是要把他们母子俩当成奴才耍弄呢! 这贱人还指不定要使出什么手段磋磨他们呢! 届时,他们母子俩的颜面何存? 怎么?她自己讨不着好便要将自己母子拉下水? 皇帝竟然还应下了? 还不如病着,还不如抄经呢! 昭妃眼皮一翻,再次倒去了床上。 “快撤了,撤了吃食!你两个,去外边挡住于公公,就说本宫已经昏睡了十多个时辰,病情严重,身体状况极差,因着未醒,便不能招呼于公公了。” 如此这般,就不用接旨了。 “等等,记得,抹泪告诉于公公,就说本宫昨晚半夜还咳血了,迷迷糊糊间还在念叨着皇上。你哭得伤心点,问问于公公有没有办法去将皇上请来。” “那咱们……要不要表示表示?” “于大寿这老狐狸,拿了本宫不少好处了,却从未办过正事。不给!这会儿本宫一两银子都恨不得掰十份,不能再浪费了。你与他说,他若能将皇上请来,待本宫醒后,必有重谢!” “是!” “来人,去找了安儿来给本宫侍疾!你两个,过来,伺候本宫妆容。” 昭妃开始了折腾。 她命人帮着在脸上打了惨白的粉,又厚涂了唇,整了个楚楚可怜的病态妆容,恹恹倒去了床上…… 昭妃时间紧,到底有些疏漏。 于公公到后进来瞧了眼,却嗅到了点点吃食香。 那老家伙才不管老妖婆起不起来接听口谕,只扬起了嗓门,冲着内室方向将圣谕内容复述了一遍,便将手中拂尘冲向了身后的亲信小內侍。 “小言子,咱家刚刚所言可记住了?” “小的记着了。” “那好,你在昭妃娘娘这儿等着。娘娘什么时候醒过来,你就什么时候把皇上口谕传达下去。” “小的遵命!” 那小內侍冲昭妃宫女咧嘴一笑,让满室宫女莫名感觉不怀好意。 他开口让宫女端了张凳子摆到帘子外,随后命她们把门帘掀开,便一屁股坐下,一眼不眨盯向了几丈外的雕花床上…… 昭妃心中叫苦,皇上怎么也对自己苦大仇深,穷追猛打的?她忍不住将皇帝到內侍全都骂了个遍。 此时此刻,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装病,这是最好的法子。不论如何,总不能遵了圣谕去文兰身边受辱吧?这脸要丢出去,将来捡回来就难了! 不行! 绝对不行! 大不了就是耗吧,她还不信了,自己躺着,那小言子干巴巴坐着,自己能耗不过他! 可昭妃错了。 大错特错! 她连那小內侍也耗不过! 宫女在院子里置了茶水瓜果来相请,那內侍拒绝了。 婆子说要给昭妃擦身,那內侍也不动弹。 甚至她们故意在院子里吵起架来,那小內侍也如屁股长在了椅子上一般,一动不动坐那,似个门神! 反倒是耗得昭妃躺着连身都不敢翻,大气都不敢喘,痒痒也不敢挠,咳不能咳,醒不能醒,被一双眼盯着,她是睡都不敢睡! 和她一样暗中叫苦的还有打帘的宫女,手酸腿软,嘴角抽搐。 昭妃的心腹嬷嬷咬了咬牙,到底只能塞了个荷包过去。 “一切好说啊,咱家可随和着呢!收了钱财自然要行个便利的!”那小言子顿时笑了起来,接过了荷包塞进了衣兜。 “如此,那你们要擦身便擦吧,咱家保证不多瞧一眼!既然你们给准备了吃喝,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去,给咱家搬张机子过来,把吃喝摆上来吧!咱家不想挪位置,就坐这儿吃!对了,咱家一大早过来还没吃东西呢!劳烦嬷嬷姑姑姐姐们,去传几个可口的小菜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 好个恬不知耻的阉人! 管事嬷嬷真想一巴掌拍过去。 可这于公公的亲信就是皇帝的人,一个小阉人哪来的这个胆,无非是得了上边的意思,她们又哪里敢不从? 就这样,昭妃古古怪怪躺在床上不敢动,可几丈外的小內侍却坐那儿吧唧吧唧啃着鸡腿一脸怪笑…… 皇帝自然没有来。 可朱常安也没来。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来不了。只因文兰急着折磨他,圣谕一下,便找人上了门。 文兰的人递了张单子去,上边是她请朱常安帮忙要做之事。不难,却琐碎。不会掉了朱常安的价,却足够让朱常安暴跳如雷。 文兰唯一没想到的,是朱常安二话没说就接下了。 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半点不甘,他甚至让人转告文兰,说他一定会尽力做好。又说先前是他的错,还望文兰今后不要生他的气,大家和平相处,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样的话,文兰瞠目结舌,几乎要认为朱常安是不是最近抄多了经所以脑子有问题了? 文兰连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顾了,忍不住往朱常安那边去了,结果却被告知四皇子应了她的要求,已经去金山寺买素斋去了…… “……” 文兰莫名感觉一肚子的郁气更浓了不少,却又无发泄点,她唯有上了昭妃那儿。 昭妃听到通传,后背开始发毛。 她心下恨恨,暗道夫君无情,儿子无用,竟一个都没有与她同心的,害她一人在这儿苦苦挣扎…… “娘娘如何了?还没醒啊?” 床上幔帐被打开,文兰满是关怀上前撩了撩昭妃的额前发,并将指甲轻轻扫过了她的脸。 那古怪的触觉叫人心头发毛,皮囊战栗,昭妃的睫毛微微轻颤,文兰看在眼里,又弹了弹指甲缝里的粉,顿时决定与昭妃好好玩乐上一把。 今日圣上陪着太后去了云台阁,而文兰要养伤,自然没去成,只能留于江家休息,可她哪哪都不痛快,哪里休息得了? 她一闭上眼,出现的就都是昨晚的事。 事实上,昨晚那事还有一桩让她极为窝火。 那便是朱常淇。 一夜夫妻尚且百日恩,昨晚她难忍之际将绿乔的话都听在了耳里,她的好丫头将所有利弊都给朱常淇说了,那家伙分明动了心,于是睡了她! 可他完事后便匆匆忙忙提了裤子,眼里都是兴奋和满足,显然是目的达到,便不管不顾了。 那家伙急着出去跟他的父皇解释,生生将依旧经受药力摧残的她给扔下了。那一刻的文兰顿时察觉,这个七皇子多半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然而错已铸成,打落牙齿也只能和血吞了。这口怨气,她能跟谁讨?连皇帝那儿也没法诉,唯有将这笔账算到那些个罪魁祸首头上了…… “你们这些狗奴才,怎能让娘娘就这么躺在这儿?可传了御医了?” 狗奴才?是像狗一样的奴才,还是狗的奴才?昭妃和满屋奴才的唇角颤了几下。 “娘娘是急火攻心,昨晚便招了……”管事嬷嬷笑着上来。 “行了!绿乔,把御医招来。” “多谢公主好意,不用了,我们……” “闭嘴!本公主招了御医是我自己看伤所用,不用向你们娘娘报备吧?看你都是个老人了,还敢打断主子说话,那么不懂礼数!在宫里几十年,怕不是都在混吃等死吧?亏你还是一宫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管教无方呢!滚下去!本公主不想见你!再敢杵在这儿,宫规处置!” 文兰看这老贱婢不爽很久了。前前后后,她也给这老贱婢送了至少百两银子和一只镯子,可这老货和她的主子一样,都是恬不知耻的下三滥! 文兰有圣上口谕,昭妃那心腹老嬷嬷气得差点要一口老血喷出来,却还不敢吱一声,唯有咬着唇退下…… “娘娘过去待我不薄,此刻娘娘病倒了,我也自当好好照应。娘娘放心,不管您病成了什么样,文兰都不会嫌弃您,也不会让您一个人就这么躺这儿!” 文兰说话间又欣赏到昭妃的手指颤了颤,她突然就乐了。 她更不想揭穿了。 她还要多玩一会儿。 一直玩到这老妖婆求自己! …… 第二九五章 打起精神 就这样,文兰带着一个叫做小言子的內侍,与“不省人事”的昭妃耗上了。 文兰以“病着”为由,摆了长桌和长塌,在昭妃床前两丈外舒舒服服撑头半躺了下来。 她叫了满满一大桌的美食,又摆上了几个热锅子,与小言子一前一后边吃边聊了起来。 食物香气缭绕屋间,昭妃已有整整一日夜未进食,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也开始一阵阵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更可恶的,是先前她还不觉得,这会儿听到那锅子里冒泡的“咕噜咕噜”声,顿时感觉小腹坠胀,有些内急…… 然后,周御医到了。 御医给文兰看诊后,便开始给昭妃把脉。 御医么,通常在这种没什么大毛病的状况下,为了不得罪各方面,说的也就是那么老生常谈的几句,无异于“郁结攻心”,“气火不散”,“气血不畅”……随后开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嘱咐好好休息。 御医本打算告辞,可文兰送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后,他还是留了下来。反正皇帝太后与众宾客都出行了,随侍另有太医,他闲来无事,不如卖文兰公主个人情。 文兰冲御医低低笑着。 “昭妃娘娘还要接旨呢,她不醒,您可不能走。不过临近午膳,咱们还是先边吃边等。” 就这样,在拿了屏风避嫌后,周御医也在一边得了张摆满美食的膳桌…… 随后,下筷声,落匙声,布菜声开始不绝于耳,昭妃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连众人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心头烦,身子痒,胃腹空,小腹憋,她浑身不痛快! 文兰在向御医请教,问昭妃的身子吃什么合适。 “娘娘往日里待我不薄,此刻我岂能独享美食,这汤水炖的浓稠,最是滋补,倒是适合娘娘。” 她手一挥,便让绿乔舀了一大碗乳鸽汤去给昭妃喂下。 绿乔手脚麻利,二话不说便抢在了昭妃宫女上来前到了床边,舀起了一大匙汤就往昭妃嘴边送。 昭妃感觉到了不怀好意,吓得将唇抿得紧紧的。 也幸亏她没张口,那滚到唇边的汤水还没晾温,虽不是沸的却热烫,差点叫她疼得叫起来。 昭妃的宫女急得跳脚,赶紧抢走了整碗汤水。 绿乔也不在意,回了文兰身边…… 那宫女重重压力下只能跪到了床边,小心翼翼给昭妃喂下了这一整碗汤。 可那宫女碗未放下,那厢文兰又与御医谈到了鸡汤的好处。 于是,一大碗鸡汤又送到了。 宫女开始摇头。 “怎么?你不喂那就我来!”绿乔甩着帕子就要上来。 “娘娘,娘娘身子虚,胃口小,刚喝完鸽子汤,不能再喝了。御医,您说句话啊?” 御医眼观鼻,鼻观心,顺着鼻尖瞧见的,是衣襟鼓起处,那里放了文兰给的荷包。屁大点事,喝汤罢了,怕啥。她主子有没有病她不知道? “娘娘身亏,鸡汤性温,用来滋补极为合适。”周御医悠悠开口。 “既如此,绿乔,再给昭妃端两碗汤去,但愿昭妃喝完可以早些醒来。” 文兰勾着唇,她早已发觉被下那身子将腿绷直又并拢。这些汤水喝下去,也不知这妖婆还能憋多久。 那宫女一匙一匙在那儿磨洋工,可绿乔盯着,文兰压着,御医顶着,皇帝的內侍瞧着,她又不敢不从。 文兰三人吃饱喝足后,那厢昭妃也喝完了足足三大碗汤。 文兰上前瞧了眼,顿时一脸惊喜。 “周大人快来瞧瞧,这汤果然滋补,昭妃娘娘面色好看了不少呢!” 昭妃牙根都快咬断了。 这会儿的她憋红了脸,就连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那汗珠子一道道滚下,正冲刷着她面上那层厚粉,露出她憋得红扑扑的脸。 天知道她此刻有多难熬?她连手都不敢放在小腹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憋不住…… “周大人,娘娘是不是发了汗就好了?” “看样子,娘娘应该很快就会醒来。”御医也瞧出了门道,理解了文兰为何要给昭妃灌汤水。 “那就好!娘娘,您可得早些醒过来,若不然,文兰心里太不是滋味了。”文兰笑着将手拍向了昭妃……的小腹,随后故意忽视了昭妃的一个激灵小颤和腿抖…… 昭妃不知道自己还能憋多久。她只盼着这帮人耐性耗尽赶紧滚蛋。她很想缴械投降,可她又不甘已苦等了这么久。她一想到“醒”后或将面对的问题,她便唯有继续咬牙。 而文兰却似还没玩够。 “周大人,其实让人清醒的法子有很多不是?听说只要下几针就成了。我看您带了药箱,要不然您就施几针让昭妃娘娘醒醒?” 昭妃的宫女一字排开,咋咋呼呼上了来,连连表示御医是外男,没有医女在,这万万使不得。 “那不要紧!我学过针灸啊,周大人说穴位,我来就是,出了事,由本公主负责!”文兰瞥眼昭妃,见她睫毛连颤了好几下,显然正恐惧加身。 文兰起了坏心:若是拿来那长针,对准昭妃那腹部冷不丁一刺,这妖婆会不会吓得当场就失禁? 她忍不住笑了开来。 众宫女慌张至极,几乎上来围住了文兰连连磕起了头。 就连御医和小內侍也上来劝了。 文兰一叹气,暗道可惜。 也罢,刺错地方得不偿失,到时候就玩不下去了。她还想多玩几天…… “吵死了!本公主随口开个玩笑,瞧把你们吓的。狗奴才,半点出息都没有!叽哇乱叫,扰了娘娘的休养。谁再敢多说一个字便掌嘴十下!有公公和周大人在,我还能害了你们主子不成?” 正好,昭妃的药熬好了。 这一次,文兰的耐性已耗尽。她推开昭妃的宫女,亲手接过了那药。 “娘娘,喝药了!往日你对文兰无微不至地照顾,此刻就换文兰来照顾你了。我亲自喂您喝药。” 文兰悄悄将唇凑到了昭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了口。 “今日这药特别香。娘娘不如猜猜,里边可加了什么?我啊,昨日吃了点不该吃的,我就想着,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独享,于是我便想起了娘娘您。这便找人带了点来给您也尝尝。” 文兰拿着银匙搅动着黑漆漆的药,那声音刺耳,气味更让人觉得古怪。 “这药可刺激,药性生猛。您喝下后可得忍耐。毕竟,皇上出门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当然,您的忍耐力了得,我也看出来了。反正也都是憋,您就咬咬牙继续憋着。 对了,您放心,皇上虽不在,可您这院里院外的內侍不少。您若是不嫌弃,大可以想法子看看那些缺斤少两的公公们能不能帮你!来,张口,不用谢!” 文兰死死盯着昭妃,自己口下无德,恶毒至此,果然昭妃也憋不了多久了,这一点从她脖上那些凸显的青筋就能看出…… 文兰舀了满满一大匙药就往昭妃口中塞去。 果然,昭妃的头猛地一摆,躲过了银匙;眼皮也突地一睁;她一手拍向了文兰手中匙,另一手就要去夺文兰手中药碗,同时口口声声喊着“来人”…… 文兰嗤了一声,眸色阴沉,演不下去了? 这世间,到底有些事能忍,可有些事却是连赌都不敢赌的。毕竟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 可此刻自己踏上的这条不堪之路,与眼前这老贱人也脱不开关系!凭什么?凭什么尊贵如自己,却被逼走上这么条路? “来人,她要害我,给本宫把她的碗夺下来!” 众人顿时围了来。 昭妃已坐起了身,正扣着文兰的手在嘶喊。 “药碗有毒!夺下——” 文兰心下不齿,手腕被扣又如何,她手指一翻,将碗推了出去……有毒是吗?想要证据?想查证? 偏不让你如愿!偏气死你! 一大碗黏稠稠的黑色药汁直扑昭妃面门,滴滴答答从她脸上往下挂。 而她原本正张口大叫的嘴里恰好被灌进了一大口药汁。 粘腻酸苦开始弥漫,有那么几滴药还滚下了食道。 昭妃害怕至极。 烫不烫的已经无所谓了,狼不狼狈也管不了了,有没有外人也先顾不上,丢不丢人也只能暂时忽略不计,她怕有毒才是真的! 她与儿子已再经不起半点变数了。 刚刚下人说话她听到了,皇帝不在。这就意味着整个江家已经没几个主子了,她一点不怀疑文兰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自己出手并撇清。 昨晚的事压根与自己母子无关,昨晚他们便已解释过了,可文兰偏就不信。她这疯劲儿自己也算是见识到了,她连大皇子都不怕,何况是自己? 不装了! 没法装下去了! 昭妃几乎如只被拔了毛而一下扑腾飞起的山鸡,在床上蹦了起来。 而下一瞬,她已从床上跳下落地,冲向了一边痰盂,并在抠喉手指的帮忙下吐了起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披头散发,一脸花黑,浑身脏乱又粗鲁粗俗的妇人竟是一国高妃。 “文兰你好大胆,竟敢谋害本宫还当众毁证!你在药里加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娘娘这话何意?有毒?证据呢?” 那厢御医也不乐意了,“昭妃娘娘还请慎言,这药是老夫亲自看着火熬的!期间并未假手他人。哪来的下药之说!老夫坐得端行得正,娘娘信口开河,为证老夫清白,不如请圣上裁定明辨!” 昭妃顿时愣住,随后瞪眼瞧向文兰,这才意识到又被玩了。 “娘娘,我好心给您喂药,您可不能度我君子之腹,不识好人心啊!” 文兰笑魇如花。就骂你是小人,就骂你是老狗,您又能如何? “娘娘真是生龙活虎,身手敏捷!实乃女中豪杰!您这面色红润,唇色鲜艳,可实在不像是病中!也不知是周御医的医术高明呢?还是娘娘已完全痊愈?总不会……您昏迷是欺君吧?” 昭妃摇摇欲坠,她真想晕了。 可她一转眼,却又瞧见文兰正打开了周御医的药箱,拿出了针灸包,从里边拔出根一指长的银针来。 她不敢晕! 昭妃将自己狠狠掐了一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公主说什么呢?本宫感觉好不少了……” “那就好,言公公?” 那小內侍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这会儿赶紧上前,将圣谕再次念了一遍。 “娘娘,听到了?从今日起,娘娘你我就形影不离了!我习惯了您的照顾,您就多费些心。我这人向来大方,您若做得好,您欠我的那些债,我便给您免了……” 文兰说话完全是对待奴才的口气,随后又丢下了一块锦帕,上边染了刚刚的药汁。 “今晚不是有茶会吗?娘娘,到时候咱们一道出席。只不过我这帕子脏了,用不得了。这帕子是您送我的,是我的心头宝。今晚我还想用! 所以劳烦您,帮我整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来吧?碧萝,你在这儿伺候娘娘给我做帕子。您既醒了,我也就放心了,那便回了。哎,好累,我去睡一会儿……” “公主,四爷不是去给您买素斋了?您这会儿睡?”绿乔笑问。 “我吃饱了,四爷回来把素斋送来给娘娘。哦,不对,娘娘大病初愈又喝了不少汤,想来也吃不下。你几个吃吧!听说金山寺的素斋很不错,四皇子的心意,就便宜你几个奴才了……” 什么? 要亲自受着监视给那贱人做帕子? 儿子去给那贱人跑去了金山寺那么远买吃食? 儿子的辛苦诚意最后却是给奴才糟蹋的? 她的宝贝儿子,她自己都没舍得差遣过一次啊! …… 文兰和內侍御医等人消失眼前,昭妃气得浑身发颤,一不小心,便觉裆下突然一湿,她老脸一红,跺脚痛骂着向恭桶冲去…… 就这样,昭妃到底没能摆脱文兰的磋磨,倒是朱常安,连个挣扎的姿态都没摆,叫人感觉怪异至极…… 昨晚献了美人作妖未成的那位乡绅还不算太笨。今日一早便捐了两千两银子到金山寺,以太后的名义扩建寺庙。 如此,皆大欢喜,本着祝寿喜庆的原则,皇帝也未深究,这事便睁一眼闭一眼揭过去了。 而皇帝也开始真正正视起了老五。 所以他的第三个口谕是关于朱常淇的。 皇帝派了一个正式的任令下去,让朱常淇在船队深入南下前跑一趟徐州,监管核对漕粮,并阅视河工,勘察河道。 这是个讯号,是皇帝试探朱常淇是否可用的讯号,顿时让不少人都打起了精神审视此刻局势…… 第二九六章 亲密接触 当晚李纯“如约而至”,程紫玉对他的每晚必至已见怪不怪。 “明日要去寿山,后天就启程出发金陵了,我就来看你一眼。这几天行程累,你早些休息。”月色下的李纯并未进门,只是笑着从入画手里接过早已备下的点心,喜滋滋笑着。 累倒是真的。 虽然每日也就是赶赶宴席,吃吃喝喝,看戏喝茶,游山玩水,听听吹捧,说说笑话……真正的贵人们或许兴奋雀跃着,可像程紫玉这样身份尴尬,小心陪侍一边的,说好听了是客,其实也就是个半奴的存在。 跟在贵人的身边,处处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唯恐半点行将踏错。几日的功夫,倒与她赶制一批大货用掉的精力差不多。的确是累极了! 不过寿山…… 明日,要去寿山了! “等等!” 程紫玉在李纯转身前拉住了他的袖子。 李纯受宠若惊,眼里的宠溺几要将她溺毙。 她脸一红。 倒不是害羞,而是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我有话问你,关于防务的。整个南巡的布防有你一份力,防务上你应该最清楚。那么,若是有人要搞刺杀,有没有可能成功?” 李纯眸底闪过失望,可面上笑意未改。 “绝无可能!” 他忍不住细看女子几眼,“这一路行程虽不说是天罗地网,可若有蚊虫鼠蚁妄图作祟,从朝廷到地方都保证让它们有来无回。所有的路线都经过了反复的排查,所往之地也都层层查验。 就拿明日咱们要去的寿山来说,山上早已清空了所有闲杂人等。而剩下人等中,除了咱们的人便是在那寿山生活多年的老人。而这些侍者的身份都早已查了多遍,基本连祖孙几代都已经捋清。 山上,更是今日白天便已有御林军驻扎,明日在寿山外围也同样,至少有总计上千的御林军和地方军巡守,当然,暗卫也是不少。” 程紫玉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只“嗯”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 “没有。明日,能看见你吗?” 李纯的笑顿时全面绽放,走上前一步,微微凑来。 “你若想见我,我自当出现。焦山上隐蔽的地方不少,你想约我私下见面,我这就去安排……” 程紫玉伸手去堵他的嘴,最近的他越发猖狂,越发胆大妄为,还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心底里的他,应该是云淡风轻又潇洒不羁的外表下,有一颗深沉内敛的心。 可他的深沉内敛在这一世的她面前,从初遇那天起就压根没出现过!…… 随后,伸出手的程紫玉后悔了。 她招惹上了他。 他从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捂在他嘴上的手还未收掉,他便堵了上来。 用他的唇,推抵着她的手,直接堵在了她的唇上。 四目相对,两唇间只隔了一只她的手。 他的唇贴在她的掌心,叫她的手忍不住颤动。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匠人的她,手是极为敏感的,掌心的触觉早已传导到了她的感觉里,她的唇分明只是贴在了自己手背上,可却带来了贴上他唇的错觉——微凉又柔软。 他的眼里有漩涡,偶尔会让她沉迷,正如此刻,让她的脑子发空,不知在做什么。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等她回神想要抽身将脑袋往后缩时,才发觉什么时候已经被他紧紧圈在了怀里,用她压根逃不开的力度。 他,总是快了她一步! 她,总是差一点地让他得逞! 她的后脑勺也被他的手固定,使她不得不与他保持这么个暧昧的姿势。 程紫玉分明听到了身后丫鬟走出的脚步,也听到那脚步一滞一顿一停一转,随后便是悉悉索索,越来越远的裙摆摩擦声…… 她心下叫苦。 她的脸面啊! 何存啊! 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推开他的额头。 可这会儿一心占便宜的家伙正像块顽石一动不动。 除非他自己愿意往后,否则凭她单手想要推开他毫无可能! “混蛋,松开——”她含混不清开口。 他只是将视线往下瞄了瞄,示意了她的手。 他在笑! 他在让她先松开! 程紫玉瞪圆了眼珠子,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 她抽手倒是容易,然后呢? 她手一抽,他的唇盖上来时,她能逃掉?…… 事实上,她当然是有办法脱身的! 她不是个真正意义上十四岁的小姑娘!她也不是没有爱过,没有吻过!她都已经死过了一回,这样的事对她来说算得上什么? 她若不愿意,她大可以抬起脚狠狠踩下去,踢过去,她也可以缩缩手掌,将她那最近几日留长了一点的指甲抠进他的脸肉抓花他的脸,甚至可以抬起膝头对准他的要害…… 可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她直接全都排除了。 她发现,她不舍得! 她不忍心伤害他,哪怕是一丁半点的皮肉伤! 她一想到他会因她而受伤吃痛,她的心竟是一紧缩。 这一发现来的太突然! 她忍不住开始思索,她会不会依旧低估了她对他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愧疚亏欠,因为上一世的缘故? 不对! 刚刚她毫不犹豫排除了那些小心机,那是本能的判定。 她再次看向他的眼,第一次凑那么近,他的眸光那么亮,眸色那么满,那么让她心安又心动…… 以前的她总是半遮半掩,这一次,她要试着去敞开了感觉自己的心。 那双不见底的眸子,她若不跳进去,怎知有多深,有多热,究竟适不适合她? 她坠入了! 那眸子,让她心颤! 紊乱的心跳时快时慢,她错了! 她不知道他突然的这么一出是率性而为?还是早有预谋? 可此刻她竟是欣喜也欣慰的。 她的心里,他到底占了多少,她一直未敢深究。 她怕她给不了!还不起!耽误了他,拖累了他,害了他! 此刻,她却想知道了! 那么…… 她从来都是一个勇往直前,敢于追逐的人! 她必须知道她坠入了多少! 她杀人放火都无惧,何况此刻! 她的右手猛地回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臂膀感受到了他的一激灵。 她冲向他一笑,明眸带了丝娇媚,顿时看呆了他。 随后…… 程紫玉猛地抽出了左手。 他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 两唇空了,可他却没有凑来! 不知他是被她的突然而为惊到,还是不敢妄为惹恼了她! 他非但没有凑来,他环扣住她后脑勺的手也松了几分。 可他万万想不到,她仰头迎上,将唇贴了上来…… 李纯脑中轰的一声。 就像喝醉了酒倒下。 他几乎断片。 他不可思议! 他如置云端又似在做梦! 他想过很多种与她亲近的法子,可冷然如她,他的设想里却还没有这一种…… 程紫玉闭着眼,感觉着她的心。 她的心慢了,她的脑空了,一瞬后,她的血液开始沸腾般欢欣雀跃地涌动。她都感受到了。 在接近他时,她的心兴奋中带着丝激动。她才发现,她是那么愿意接近他。 在吻上他时,她心头的悸动终于将她吞没,她的人沉沦在了他的气息里,她甘愿且欢喜。 她是本能性地收紧双臂,紧紧搂住他精瘦的窄腰。 她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欢跳! 太好了! 她喜欢他!比她本以为的多多了! 那么她再不用犹豫和退缩,她要守护和追逐的又多了一样! 甜蜜,却不负担! 她重重将他的唇吸吮了下去…… 李纯如梦方醒。 发生了什么? 太突然了! 他是笑醒的吧? 他雀跃欣喜又激动亢奋,不过很快,他又生出了一丝懊恼! 他觊觎她的唇许久了。 可为何他们的第一次吻,是她主动的? 他隐隐生出了些挫败感。 丢人吗?他觉得是! 他决定将场面挣回来! 随后……随后,他为了证明自己,开始了反击。 他的生涩很快被霸气压下,随后无师自通。 他念了许久,正是品鉴时。 他的唇齿轻轻咬合,慢慢揉扫。 他沉沦了。 他一旦开始索取,便想要更多。 他用舌扫过她的唇,刮过她的齿,却没有遭到抵抗。 他便再忍不住攻城略地。 直到他慌张间咬破了她的舌。 一丝腥甜惊醒了他。 他吓得回缩。 “对……对不住。疼不疼?我去找御医拿药。” 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逗笑了她。 “好!那我给你找个拿药的理由。” 她再次主动吻上了他,叫他再生懊恼。 随后,随后…… 他的舌被她咬破了。 她自然是故意的。 腥甜弥漫两人口中,随后交融。 “我吞了你的血,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程紫玉一把推开了他,随后用他从未见过,绚烂到足够叫他迷醉的笑来结束这次会面。“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她快速后退,果断转身。 他在她入门前从后边揽住了她的腰,将口中腥甜小心翼翼吞下了肚。 他是她的,那她也是自己的! 她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他怎么能放她这么离开。 这话本该他说的啊! 李纯心头很暖,他知道,她是故意叫两人唇血相交,对月吞血,她是向自己立了个誓言。她在主动交心!她真是他的瑰宝了!从今,他不用再漂泊了! 他轻声唤她。 “程紫玉。” “嗯。” “我会很快很快,很快就在白日里光明正大来见你!” “好。” “你等我。” “我等你。”两人同时开口…… 程紫玉侧过了脸,在他好看绝美的皮囊上再次印了一吻,留下一个淡笑,快速跑入了屋中…… 李纯魂不守舍地傻笑着回了住处。 夏薇对他最近的反常已习以为常。 “夏薇,我还有多少银子?” “夏薇,咱们府里,回去后得开始相看些丫鬟婆子了。还有厨房,到时候还要找个江南的厨子。要不要养个府医?家里能不能建个窑?” “夏薇,回京后,让把后院收拾出来吧。园子都捯饬出来!那几个空院子,可以采买些家具了。对了,花花草草的,养护需要长时间吧?赶紧找人着手开始弄起来吧。” “夏薇,……” “女主子……定下了?”夏薇正在给他整理衣物。 她舒了口气。她这主子,总算是有希望了。 偌大一个御赐的,气派的,五进将军宅,生生被他折腾成了一个三进院。整个后宅,从被赐下后,他几乎就没进过,没人打理,荒凉无比。 几个老奴都为他操碎了心,这会儿看来,他是已有主意了。 不过,家里建窑?认真的吗?京城的黄金地段?暴殄天物他知道吗? “可……那位不是说,不嫁人,只要上门女婿吗?” 李纯瞪了她一眼。 “小爷自有主张!” “是!”夏薇撇了撇嘴。老奸巨猾的东西! “以后,我屋子里不用备酒了。” “您说笑呢吧。您若不喝酒,那不和……”夏薇张了张口,她瞧见她这个嗜酒如命的主子将桌上的酒壶换成了茶壶,立马改了口。“爷,是不是不舒服?” 夏薇发现她主子未喝酒却红霞遮面,雾色晕眸。大概是不舒服才不喝酒吧?毕竟是京城闻名的酒虫。 “我要试着戒酒了。” “……” “喝多了伤身。” “……” “想陪我媳妇多活几年。” “……” “上次入宫听说要养出好孩子,最好要戒酒。” “……” “我喝的都是好酒,要不少银子。不如把银子省下来给我媳妇买胭脂和衣裳。” “……”夏薇再次撇嘴,好吧,高看你了。 “渴死我了。” 李纯倒了杯茶,放到了口边,刚要喝却又将杯放了下来,随后开始傻笑。 “不是渴吗?” “不想喝了。” “我去请御医……”怕不是有病吧? 夏薇看他舔着唇,砸吧着嘴,满脸堆笑,精明全失,满是傻气,再看不下去了…… 李纯却感觉哪里不对?好像遗漏了什么? 是她莫名其妙问起了防务,可他却忘记追问是不是哪里不对? 好像不是。 那是哪里不对? 想了好一会儿,他猛抬起了头! 想起来了! 难怪他觉得怪异,她与他亲了三次! 整整三次! 都是她亲的他! 他一次都没主动! 坊间有流言说自己身体有问题,自己好男风,她不会也那么认为吧? 李纯顿时挠起了桌布…… 第二九七章 指点江山 寿山行,将是南巡在镇江的最后一站。 先帝早年也下过江南,到过寿山,先帝爷大赞其“山水天成”,并在寿山留下了墨宝,更为山上普济禅寺提了寺名匾额。 所以此行不但太后皇帝,就连“养病”的朱常珏和被文兰牵制的朱常安也将随行,更多的只为缅怀先帝。 寿山,万川东注,一岛中立,被誉为“江中浮玉”,是万里大江中唯一四面环水的江中岛屿。 古刹梵音,古碑荟萃,古刻纷呈,古树葱茏,给这座名山增添了无穷雅趣。由于岛在江中,必须行船前往。 风平浪静,一路平安。 游览,上香,吃素,上塔…… 在先帝留下手书刻碑建亭的御碑亭,皇帝有意效仿先帝同留墨宝,排场顿时铺开…… 如此可以一口气对两朝明君歌功颂德的绝好表现良机,一众宾客官员自然不会错过,纷纷挤在了御碑亭,想着措辞,等着一会儿如何溜须拍马。 皇帝一高兴,索性赐座让兴致高昂且有兴趣的众人都留份手书,原创临摹皆可,最后将选尤其出彩的三份,刻成石碑,立于碑林,而他更将送出彩头助兴…… 气氛一热再热,男男女女皆摩拳擦掌,想要讨份彩头。 一时间,墨香弥漫…… 太后驻足于先帝留存的那块石碑,许久,还是轻叹了一声。 在吉祥如意的搀扶下,太后并未入座,反而慢慢往外走,也不知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先帝,还是想要远离那些一片片的奉承聒噪…… 程紫玉注意到了太后落寞的身影。 她能理解,深宫里的老太太苦于寂寞,而子孙环绕时,她的寂寞并未消失或消散,反而在喧嚣中愈加明显起来。 什么慈啊,孝啊,到底抵不过名啊,利啊! 程紫玉心下一疼,起身跟上。 如意冲她一笑,很有眼色地避让开来,将太后的臂膀留给了程紫玉。 太后扭头见是她,微微惊讶之余,却又了然地笑着拍了拍肘上她的手背。 “你来了!你是明白人!” 太后又多看了她两眼。她的手腕看似轻轻虚扶自己,却小心又温暖,力道不轻不重,毫无生疏,是自己最舒坦的被搀方式。 太后忍不住再次微微一小叹…… 程紫玉自然听明白了太后所言所指,也知她叹的,是亲不如疏。 自打到了镇江后,她是连太后的身边都近不了的。 只因太后外祖家那些远亲近亲家的女眷和姑娘,只要太后一出现,那都是妇人殷勤,姑娘娇俏地迅速围上…… 程紫玉纵得了随侍太后之名,却也总是站在一两丈外淡淡笑看。就连吉祥如意,也都被那些眼里放光的女眷们弄得头皮发麻又哭笑不得。 可眼下,太后落单,那些女眷们开始往皇帝那边去了。 程紫玉是知道原因的。 昨晚茶宴,这些亲戚家族将一众俏生生的姑娘都带出来在太后面前溜了一圈,尤其主推了两位才情相貌皆优,如花似玉的十四五岁少女出来。 话说得自然好听,是怕太后回京后思亲寂寞,他们便将族里最聪明又解意的姑娘送到太后身边服侍尽孝…… 这意图也很明显了。 呵呵,纵有血亲关系,可到底先前素味平生,既无感情,如何解愁? 且那两位年纪不小,品行先不论,心性却已定下,想必自是有主意的。这不是解忧,也不是尽孝,而是留在身边的麻烦。年纪到了,放在身边能留几日?这是想要找个近水楼台地,实现高飞梦啊! 毕竟这天下,又有什么比将女儿送入宫中或嫁与皇子们更快捷有效便利,足以萌阴和带旺家族的捷径呢? 太后拒绝了。太后表示看中他们族里一个年仅十岁的姑娘,愿带在身边调教。 程紫玉觉得,太后做得很对。这才是对亲眷家族最有利的做法。夺嫡越发激烈,表面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涌动。那些适龄姑娘带在身边,嫁给谁都不合适。 这些女孩一旦嫁出去,即便不至于让太后和太后身后的所有家族势力都站了队,可却也是沾上了关系。 棋子放对了还好,但凡有错漏,那新皇上位,一个弄不好,便是鸡飞蛋打,牵连甚广。 而若娘家姑娘放在身边不嫁,姑娘们会怨恨她不止,指不定将发生文兰那样的丑事来…… 所以太后不能答应。这才是对娘家近亲远亲们真正的负责。 她宁可带上一个十岁的女娃,看情形而动。只要够耐性,只要有她的情分和血缘在,将来局势落定后,女娃得一个高位总是不难的!到那时,一样可以效力家族! 然而太后那些亲眷们却等不及了…… 说到底,是不信她!信利却不信亲! 他们有顾忌,认为打铁要趁热,太后回京后,这远亲就不好攀了。这会儿“情浓”不抓紧,很快黄花菜就凉了。 再说,十岁的女娃,哪里懂得为家族谋利益。等长大了,怕连亲娘亲爹名字怎么写都该忘了…… 所以昨晚还围着太后的亲眷们这会儿已换了方向,转向了皇帝…… 太后身上难掩淡淡的悲凉。 “你在哀家这老太婆边上做什么呢?那边皇上在选字,那也是你的长处吧?有彩头呢!快去吧!哀家这里可没什么能给你的。” “怎么会?托太后娘娘洪福,民女才能饱览如此壮丽的湖光山色。美景当前,便当珍惜。名利如烟,民女倒是没多大兴趣。” “瞧你这老气横秋样,”太后啧了一声,“你对名利没兴趣?” 太后顿时想到了她捐银子开善堂,又拒绝皇帝赐婚那两桩。或许,还真有点! “那你心里,什么最重要?” “家族,还有在意之人。” “是了,你是一族传承人,肩负重担,很不容易啊。不过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们都挤破了头想要入宫,想要出人头地,想要飞上枝头,其实那也是一种助力家族的方法不是吗?” 的确是,上一世她已经试过了。且惨败! “其实你此刻供货给朝廷和皇室,你若在京城施展抱负,总比你在江南要强。哀家倒是喜欢你,也希望能常常见你,你若愿意,哀家或许可以助你在京城立足。” 程紫玉挽着太后的手紧了紧,两世了,太后对她说的都是一样的话,这个老太太,她也喜欢。 “民女不想走那样的路。民女家中还有祖父和父母,走不开。” 太后一叹。 “有孝心,你祖父和父母有幸!的确,父母在,不远行!能享天伦之乐总比背井离乡强,成吧,若哪日需要哀家帮忙,只要不过分,哀家定当相帮。” 程紫玉谢了恩。 她心中也为太后那些亲眷叹了声,那帮人谋了几日都没得到太后这么一句应承。而自己却何其有幸。他们竟看不出老太太越是看多了残忍的争斗,心底里便越是渴望亲情和真情。太后正伤心呢…… “娘娘,以后我入京打点买卖时,便递牌子入宫看您。” “那多麻烦,到时候哀家给你个恩典,你就住哀家的暖阁里。” “好!您若愿意,以后也可以悄悄下江南到我家别院小住,您一定会喜欢那儿,一眼就能看到太湖。到时候我天天陪着您划船钓鱼……”太后,其实一点都不难哄。 太后笑得真心,握着她手,与她上了壮观亭,看那青山白水去了。 她们回到御碑亭时,那厢皇帝正手握一副字叫好。 “母后,您也来瞧瞧,薛翰林这幅字磅礴大气,着实不错……” 薛翰林? 程紫玉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向了跪地的青年。 这就是薛翰林? 那个害了她姐姐红玉一世的负心汉? 薛骏,年二五,三年前榜眼出身,授翰林编修,因着长于书画,此行便也入选了南下队伍,一路做些歌功颂德的字画…… 程紫玉前几日打听了其人,可却一直未与他正面碰上,此刻她却不得不细细观察这人。 前世她没见过薛骏,甚至是多年后才知红玉始终推诿嫁人的缘故正因这薛骏。 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是不错。既有北方人的高大挺拔,也不缺文人特有的儒雅气质。他给人的感觉温和,无害又好亲近,笑起来眉眼弯弯,给人极大好感。 程紫玉忍不住一叹,是呢,家里书呆子,画疯子,花肠子,伪君子都有,的确缺了这样叫人一眼便生好感的男子。 且那薛骏能说会道,引得皇帝一赞再赞,成功拔得了头筹。 问他要什么赏,他却只说刚刚抽空给太后作了一画,他不要赏赐,只求太后能对他的画做个品鉴…… 短短时间,不但写了一幅好字,还画了一幅好画吗?他这一开口让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再次高看了他几分。 所以,他还是个有实力的。才气纵横,且在溜须拍马方面也颇有实力! 程紫玉对他的坏印象已先入为主,有失客观。可他一点没让程紫玉失望! 太后示意程紫玉去取画,她行至薛骏跟前,对方拿着画递来的手却是突然一顿。 虽只是一瞬,程紫玉却感觉到了他突然的一施力,让她抽画的第一下竟没能抽动。 她下意识朝他看,他正直勾勾看来,配上一个笑,做出一副惊艳的表情。 程紫玉敛下眸底神色,心下冷哼。 她本想着,他若对红玉有情,上一世或有不得已,那这一世自己便帮忙姐姐斩断情丝就是。 可他竟是处处留情,那她便当为民除害了…… 那画上,有山有水。 有太后和她的背影。 是她二人适才往外走,站去不远处的亭间,看江说话的景。 虽没有相貌只是背影,可那意境却丝毫不差。太后的贵,她的淡,这些神韵都叫他画了出来。 程紫玉顿时厌烦。 他画太后就好,却把自己带了进去。 她已感觉到不少带了厌恶和嫉妒的视线正齐刷刷扫来。 所有人都在搏皇帝欢心之时,她却特立独行去拍太后的马屁,这如何不叫人反感?他是有意无意? 他是天生八字与姓程的相冲,还是跟她有仇? 这么轻易给她拉了仇恨? 太后叫了好,皇帝皇后也说好,所有人都开始赞起了画。 “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贵气十足,仅一个背影便能让人心生尊崇和敬仰,那份气度从这画里都能透出来。程小姐的背影画得也不差,独立,精神,有气势,手指前方大江和青山,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感觉!” 文兰开口赞了。她笑得天真烂漫。 可空气却顿时一滞。 不少人都品出了不对,继而闭上了嘴,将视线看向那副画。 帝后的笑同时变淡。 程紫玉暗骂,文兰这个害人精! 她说的轻巧,实则暗示满满:自己黏在太后身边逢迎又马屁只一个原因,因为野心,因为看上了江山,所以忽悠太后上了高处,想要对着江山指手画脚!画上的自己手指这一方江山就是证据! 文兰明知皇帝在初见自己时便与太后打了个赌,赌自己是否存了野心,是否有所图,皇帝好不容易平了那个念头,她这是又在给皇帝继续那个心理暗示,想要把火烧起来。 这大周都是皇帝的,那江山岂是一般人能指点的?皇帝必当不爽,皇后也一样会提防自己。 好家伙,几日不见,手段大长! 程紫玉看向文兰,见其正一脸得意勾着唇。 程紫玉噗笑。 “文兰公主真是有趣。民女刚刚的确指了大江和大山,只不过民女是在给太后娘娘指点大江里的鱼鲜和大山里野禽,问问娘娘的喜好,想要等太后娘娘路过荆溪时,给太后娘娘亲自炒几个菜。这充其量也就是雕虫小技,只怕公主对独立精神和气势等词有什么误解。” 大事化小,程紫玉还是做得到的。 果然她说完这话,帝后僵绷的面色也舒缓了一二。 “皇帝,你可不知,这丫头报了一溜儿的菜名,哀家被这丫头勾得馋虫都起来了。路过荆溪时,让这丫头给咱们置上一桌,也尝尝她的手艺。” 太后本就厌恶文兰,此刻她挑拨生事显然再次犯了太后大忌。 “程小姐一双手巧夺天工,做出的菜定然也是天下一绝,朕与皇后有口福了。”皇帝应下。 太后转向了文兰。 “文兰公主将成一王之妃,既是我皇室正妃,那大周礼仪和学识还当继续巩固,皇后,这事交给你了,回京后记得给文兰公主找个师傅好好教教。” 程紫玉的头低着,她感受到了来自文兰身侧朱常安凉飕飕的目光。她猛一望去时,他却已经低下了头…… 第二九九章 小丑小人 朱常安经过多日不分昼夜地抄经和连番变故,不但消瘦不少,就连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有了改变。 按着他的性子,遇到挫折时,怎么也得蹦跶几下,至少也要找找助力。正常状况下,他与大皇子同病相怜,大皇子恨他刻骨,他头一桩要做的便该是去找大皇子解释清楚文兰那事与他无关,他二人都是被陷害,接着设法结盟才对。 可他依旧是抄经,抄经,抄经…… 半点反抗的行为都没有。 抄经有什么用?抄经比解开朱常珏的怨愤还要重要? 就连文兰的故意刁难,他也都忍下来了。 文兰从昨日开始便一直在为难他与昭妃。 文兰花样手段层出不穷,昭妃咬牙切齿,那面色时时处于要炸的状态,可朱常安却连难色都没露一个。 原因呢? 他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怎么可能? 那么,他是有目的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程紫玉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虽然他极力克制,可她就是感觉到了。 冷,在扬州的时候他眼中只是淡,可现在是冷…… 焦山不小,可游玩的景也不少,他们只选了其中人文和景观出色的几处景点停留。 日渐西斜,众人选择返程。 日光如金片一般撒在江面上,浪纹推开,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整个焦山岛更是红枫绿树,色彩绚烂。再有江涛拍岸,激浪白花,那景致就如山水画卷般美好的存在。 众人即便有几分疲累,却也不愿辜负此时这最美秋色。哪怕是先后上了那五条画舫,却也宁可吹着江风,看着美景,久久不愿入舱。 画舫玲珑不繁复,是就着江风的游船最好的选择。 程紫玉跟着太后和皇帝等人上了最前边的画舫。与他们一道的,还有几位皇子和文兰。 而皇后则带着一众后妃上了第二条画舫,其余众人也均是按着身份和性别,各自上了后边几船。 “太后娘娘,江上风大,到里边去坐吧。”程紫玉心头有事,忍不住开口劝。 “不,江风吹着舒坦。哀家想再看看景。”太后坚定摇头,她不想进舱,那里边太憋闷。 那厢皇帝也流连秋景。 对面岸上,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已经到位,时刻准备接应画舫靠岸。皇帝也生出了些遗憾。 “母后,这秋高气爽,景致怡人,那咱们便绕岛一周再上岸,如何?” “皇上有心了,如此甚好。” 就这样,原本直行的画舫往右偏行,本最多只需一刻钟便能靠岸的路线这么一改,只怕至少要拖至两三刻钟了。 程紫玉微微蹙眉,想到了什么。 茶水到了。 “民女上船时听闻画舫上泡茶的水取自这焦山冬冷泉,味道清冽甘甜,泉水泡茶为上,想来滋味也是不凡。”程紫玉将茶碗递给太后。 老太太喝了一小口,便冲身后女官吉祥瞪眼啐声。 “这么好的茶水,给哀家放什么补药,白瞎了这好水。去,重新泡了茶来。” “民女会泡茶,民女来吧。”程紫玉心下一动。 “你知哀家口味?” “试试吧。” “那成,你来。” 文兰见状哼声,暗暗骂了声“马屁”,随后摆笑。“程小姐手艺不凡,不知可方便也为文兰泡上一杯茶来呢?” “是,公主稍等。” 瞧她高昂下巴,程紫玉无语摇头,文兰有够无聊。指使着自己就能给她满足感吗?她是多想将自己再踩上几脚啊,用得着这么不遗余力见缝插针么…… 程紫玉忍不住勾了勾唇,这心眼,真比针眼还小,难怪被人当刀子使。 自家山上就有泉眼,对于如何泡好茶程紫玉自然驾轻就熟。 她净手后拿了刚过了泉水的荷叶一卷,成了倒三角状,留了个眼,将泉水从荷叶上方注入,如此,泉水从荷叶眼里缓缓流进了泥金三足小炉……既将水再清过了一遍,也是带上了隐隐的荷香。 只这一步,便连皇帝的视线也一道引了来。 “哗众取宠!”文兰闷声扭过了头,再不看来。 水开,沏茶,她泡了好几杯,分送了出去。 太后刚要伸手接茶,程紫玉却将茶碗搁到了桌上。 “想要激发完全茶香,除了要摇香,还要闷香,原本该用紫砂的,既是茶碗,那便待再闷十息开盖。” 见她头头是道,太后也缩回了手。 那厢绿乔也端了茶碗递到文兰跟前。 文兰作势起茶,却是突然捂鼻。 “公主,怎么了?” “一股怪味。” “什么味?” “程小姐,你刚刚手洗干净了吗?用什么荷叶,你那荷叶可检查过,可别带了什么脏东西!” “不会吧?”绿乔也作势冲那茶碗凑过去,“是呢,隐隐的怪味。臭味!” 这话一出,太后和皇帝刚要伸向茶碗的手也是一顿…… 程紫玉笑了起来。 文兰的鼻子还真灵,那盖子没打开,茶碗离她有两尺远,她就闻到怪味了?那绿乔也不是个东西,真要有臭味,她端了茶碗走至五丈外的船舷,却到这会儿才嗅到? “怪味?”程紫玉蹙眉,随后做出了恍然大悟状指着桌前的杯子,“哟,绿乔姑娘,您茶碗拿错了。” “不可能!” 绿乔慌张打开茶碗,香味四溢,除了茶香,还有参片和枸杞等补药的气味扑鼻而来。茶叶都已泡开,颜色发暗,显然不是刚刚泡好,更不是程紫玉所泡…… 程紫玉心里冷笑。 文兰有意为难自己,十有八九不会喝自己的茶。 她若心里有鬼,认为自己有报复之嫌,便更不可能会喝。 而对程紫玉来说,她也不愿将亲手泡的茶送出去。 一来不想让文兰沾沾自喜,得势不饶人总想踩自己一脚。更重要的,是她怕文兰生了歹意做手脚。 万一文兰扔点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去茶水里,或是抱着肚子喊疼,自己想要摘清就麻烦了。 所以从一开始,程紫玉便故意长了个心眼。在示意宫女们端茶时,她错指了先前太后放下的那一杯。 套杯都是一个样,她泡茶时稍微动了动位置,绿乔果然半点不察。 而事实也证明,对待这文兰果然没法省心。 绿乔面色煞白,看向桌面,再瞧向了自己手中这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赶紧开口解释。 “公主,奴婢没有拿错,是那程紫玉错指了……” “闭嘴。” 文兰错了错牙。是自己掉以轻心了。杯子已经错了,绿乔不是拿错也只能是拿错了,否则呢?那个程紫玉正得宠,有太后护着,自己的奴才去与她争论,输的只能是绿乔…… 气氛有些尬。 尤其是太后方向,射向文兰的不喜更甚了。 昭妃见文兰吃瘪倒是乐极。 “绿乔,还不赶紧去给太后磕头。你刚刚都胡说八道什么了?太后娘娘喝过的茶是臭的?你还真敢说!太后没说臭,你倒嫌臭了,你胆儿不小,脑也不好吧? 还有吉祥那儿,你可赶紧去道歉!哪个不知太后娘娘的茶水都是由吉祥伺候的,你这么一说,岂不是坏了吉祥姑娘的名声? 吉祥的手艺可是整个宫中数一数二的,你骂她岂不是连着整个后宫的水准都骂进去了。” 昭妃声音不小,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吉祥看向文兰的眼神也顿时毒利了起来。 绿乔后背发凉,喉头发苦,文兰也比她好不到那儿去,吉祥是太后的心腹女官,得罪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哎哟,绿乔,你倒是赶紧的呀。” 昭妃全然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刚刚她本打算往后边那条画舫去的,哪知文兰早一步挽住了她,连连喊着头晕,和绿乔两人几乎是将她半拉上了这条画舫。她连续两日被文兰折磨地够呛,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 机会降临,她可得抓住了。这主仆俩栽了,自己也就不用被个小丫头片子欺辱了。昭妃想得清楚,面上关怀备至,暗地里却不遗余力。 “绿乔,你可得解释清楚了,是你自个儿的鼻子臭了。可别让太后和吉祥误会了……”误会是她们一个口臭,一个手臭。 绿乔扑通就跪下了,连连认错。说是她刚刚上岸前她抓了一把臭草,把手给熏臭了。是她的问题,与茶水无关…… 文兰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命她今晚罚跪院中。 绿乔认罪,连磕了好几个头。 程紫玉笑着端起桌面上本属于文兰的茶水,一步步向文兰走去…… 她瞧见绿乔的手猛地一缩,也不知是将什么藏进了袖中还是将手缩进袖子擦了擦…… 她无语。果然,这是准备了什么本打算对付自己的。何必? “公主,您的茶水。茶能静心,您消消气。”程紫玉在文兰面前两尺处站定,随后冲文兰递出了茶水。 “公主品品,做个指教。这会儿趁热,味道当正好。” 昭妃看文兰面色发白,心下畅快至极。多少天了,她倒没想到这口气竟是这程紫玉帮自己出的。她看着程紫玉那是越看越顺眼,越发觉得对方讨人喜欢。 “公主怎么了?快接茶啊!程小姐的手都举酸了,是你让程小姐特意给沏的,您故意不接,倒叫人以为你是在刁难呢?” 文兰冲昭妃一瞪眼。老贱人! 她没伸手,是因为她看见程紫玉的手在抖。 她有预感,自己一旦伸手,那茶碗就得落地。而就此刻形势,但凡这碗落地,这脏水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一定会被看作故意,一定被认定是自己恼羞成怒! 这贱人何其狡诈! 耳边聒噪敲边鼓的老贱人同样可恶!没一个好东西! 文兰只能对着绿乔从身后踢了一脚。 绿乔会意,膝行到了程紫玉跟前,高高举起了手。 “程小姐,我们公主手受伤了,您把茶碗交给奴婢就好。” 程紫玉看向文兰,展了一笑。 “小心烫。” 出乎文兰意料,程紫玉就这么将茶碗搁到了绿乔手上。 既未为难她,也不曾故意打翻去害了绿乔? 文兰忍不住腹诽,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多,多谢了。”众人灼灼的视线下,文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声谢。 程紫玉并未离开,示意文兰尝尝。 文兰张了张口,明显想要拒绝。 可皇帝太后都在看着她,昭妃一双眼更是盯住了她,这岂不是落个无理取闹? 打开碗盖,茶汤清澈,茶叶莹绿,卖相极好。 文兰抬眼看了程紫玉,见她在笑,学着自己先前的样子,笑得毫无心机。 这茶肯定有问题——文兰立马下了判定! 喝,还是不喝? 没错,她那么殷勤又好心,送到自己跟前来,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自己一句夸赞?她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她刚刚明明可以打翻茶水的,那么好的机会,可她没有,为何?肯定是有更恶毒的主意在等着自己。 茶里下药了吧?文兰莫名想到前几日中的药,顿时打了个冷颤。不,不行! “公主怎么了?” “没,没什么。”文兰挤了个笑,“我来尝尝程小姐的手艺。” 她伸手,端起茶碗的那一瞬,却是“哎哟”一声,“我的手……” 茶碗顿时滚落地面,茶水茶叶撒了一地。 只能这样了。 摔了,就好了。 “手好痛,对不住,辜负了程小姐的心意。” 文兰托住包扎好的手腕,“嘶嘶”唤得哀怨,演得认真。 可她抬起头时,却发现身前女子已走离,回到了泥炉边,开始给太后添茶…… 太后也不看自己,皇帝也扭过了头。 他们都在赞着程紫玉的茶。 说那茶水清冽,有种淳朴的香甜。荷香若有似无,完全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将茶叶的香气全都激发了出来。人还是要知足,能喝上这么碗好茶,就是福气…… 文兰沉默了。 她感觉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也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从头到尾似乎压根就没人在意她,所有的戏都是她自己演的。 “君子坦荡荡……何必呢?”昭妃哼声从她身边经过。 小人?是呢!自己的作为就像个小人,所有人眼里,自己就似个小人吧? 又败了。 文兰再次看向程紫玉,对方压根没看自己一眼。 她在忙着手上的活儿,她那怡淡的神态仿佛在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对付你,我甚至都不屑于出手。” 文兰垂眸。 除去自己砸碎太后寿礼的那次,她与程紫玉的交锋一共三次。 三次的共同点,除了她全都惨败,便是对手都未使力,那么轻松,那么淡然。没有反击,也没用实际性的报复手段。 自己不是她对手! 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 第二九九章 变数突生 许是因着在蜜糖罐里泡着长大,文兰这人总经不得吃半点亏,受了委屈总要想法扳回一城,这便造成了她总睚眦必报还较真无比的个性。 说到底,文兰之所以这么咄咄逼人,无非是心魔作怪。 今日她之所以会败,还是因为心魔。 她认定自己恨她,她认定自己曾害过她或将来会害她,她认定自己面对她的刁难会报复,所以她才被心魔控制。 可程紫玉自认与她并无实质性的仇怨,所以并不想与她结怨。 于是,程紫玉坦荡而为,什么都没做。就是要让文兰看清,所有问题在她而不在自己。 就一杯什么手脚都未动的茶水,便足够让她想入非非,并殚精竭虑,自讨苦吃。 文兰的确不是自己的对手。 所以,程紫玉手下留情了。 对于文兰,她是有些怜悯的。 文兰没有做错什么,可她却始终处于各方的算计之中。而她这性子若不改,那她这辈子都有吃不尽的亏,将被人反复当作刀子使。若是七皇子或五皇子之流狠一点,她的母国都将被拖下水…… 程紫玉便当做是做了次好事,但愿可以让文兰反省自己的作为。 而若文兰下次依旧穷追不舍,那她也一定要她好看,叫其悔不该…… 船儿也渐渐行至了江中,文兰挪了地方,乖乖凭栏倚去了画舫后部。那里,清静,她要想想。 她拿了点心捏碎成末子后往那江水里撒去,不少鱼儿便聚了来。糕点香气在水面弥漫开后,摆尾而来的鱼儿也多了起来。 她笑了笑,再抓了一大把糕点捏成小碎块,再次往水里抛去。 这一次,大群鱼儿都扑腾出了水面。 有几尾肥鱼跃得极高,在糕点碎未至水面便已吞入了口中,群鱼在水面扑腾着,拥跳着,好不热闹。似在摆尾邀宠,似在证明存在,都在等着她的下一次喂食…… 还有几条鱼来到了船舷边,扑腾而起,连起一串水花,有几滴还溅飞了起来,脏了她的衣和手…… 她一愣,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只要她手中捏着食,便总有鱼会想要上来争。 她若低调点喂食,那水面便是和谐一片。可她若张扬巨诱,率性而为,那场面自然就乱了。群鱼为了获食,自然各显神通,谁还会在意会不会害了她? 文兰失笑起来…… 然而接着,她还来不及感叹她的人生尚不如那些鱼儿自由和纯粹,身后便生出了变数…… 正有两个端了放满点心干果托盘的婆子从船舱后边厨房走出,随后将手中托盘交到宫女手中…… 许是被江面扑腾的鱼儿吸引了注意力,那膀大腰圆的婆子便也跟着往船后舷挤去…… “哎哟”一声,水花四溅。 一个宫女竟被掀下了水。 而那宫女落水前抓到了一个婆子的手。 那婆子第一反应就是想拉住她,可哪知甲板溅上了水,婆子脚下一滑,结果悲催,婆子非但没能拉住宫女,反而被宫女的力道带着往前,收不住势便往前栽去…… 文兰本就倚在了栏杆最前边。 她感觉一股大力撞来,几欲撞散她的骨架。 她的肋骨撞上栏杆,膝头不知怎么一软,双腿脱力,随后她整个人便被撞腾了出去。 她整个人空了,正迅速下坠! 她睁大的眼睛看到的是湍急的江水,奔涌的浪花。瞬间,她的脸和胸拍向了水面。 她落水了! 疼! 巨大的水流带着压力向她的七窍袭来。 瞳孔被刺痛,耳膜被撞击,水压卷着水流顿时将她吞没。 她不会游水!生平第一次,她感觉距离死亡那么近! 意外吗? 她不信! 她悲凉至极! 这一次,她有可能连报复之机都没有了。不,是连凶手也都找不出来! 谁这么狠,要害死她? 文兰挣扎着拍打水面。 她尖叫求救,可江水直往她的喉里灌。 她连吞了好几口水,呛得肺都在疼,她视线模糊,浑身疼痛,思维也渐渐涣散…… 而事实上,乱子并未随着文兰的落水而结束。 恰恰相反,这只是个开始。 与文兰一道落水的,还有那个婆子。 那婆子力气大,好一番的自救,扑腾和挣扎。 当然她的“自救”,是随手拽住了俩宫女。于是,又是两团水花……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已是五人落了水。 场面越发混乱起来…… 水面扑腾声和尖叫声开始此起彼伏。 “快救人!”有人惊呼。 “来人啊!” “不好了,救命!” “文兰公主也落水了!” 江水有些急,落水的几人都不会游水,只这么眨眼的功夫便已漂了出去老远。若无人搭救,这几人很快便将被江浪冲走送了性命…… 画舫上的御林卫急急赶到,会泳水的几个侍卫迅速跳水救人…… 可也不知是水流太急,还是被先前落水那几人拉扯着的缘故,这几个侍卫非但没能往船边来,反而还离画舫越来越远了。 匆匆赶到的侍卫长擦着一脑门的热汗,开始调遣和组织人手进行营救。 若掉下去只是几个奴才也就罢了,可江水里那位文兰公主价值太大,她若出了什么事,皇室为了给朝鲜一个交代,不论如何他的项上人头只怕也保不住了…… 于公公赶到,暴跳如雷。 他也急。 文兰可不能这么死了,这不但涉及了经济利益,还影响两国邦交啊。 于公公边咒骂边叫唤,甩着拂尘团团转悠。 他那一声声尖利的嗓音更如挠在心头叫人发急,侍卫长最后只能将自己最信任的左右亲卫也一起点了,总计十多个御林军一道下水救人…… 当第一下落水声传来时,程紫玉手中的茶碗便是一翻。 一口凉气抽上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是巧合吗? 有些一样,又不一样! 不,是很不一样! 这事前世也有! 可却没有文兰落水这一桩。 而若文兰一出事,这就不再是小事了。 前世充其量是小打小闹,这会儿算是什么? 程紫玉暗叫不好,急急起身。 皇帝已经不在程紫玉的视线范围了,显然也去了事发处。 太后一脸愠怒,正在唤吉祥去查看情况。 …… 第三零零章 大江之变 程紫玉快速查看周围状况。 此刻画舫行至江中,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 为了看景,船队距离焦山岛有几十丈远,而距离停靠的码头,更是不止百余丈。 为了保证行船安全,每条画舫之间的间距也有几十丈。 此刻后边画舫即便发现他们这儿出事,也只能尽力靠来,实际是帮不上忙的。 所以他们所在的这条画舫事实是孤立江中的!真若出了事,在至少几十息的时间内,都必须靠自救…… 皇帝震怒的声音开始出现。 后边几条画舫也注意到了这处的意外,急速靠来的同时,也有御林卫跳下了水帮忙救人。 而这边画舫上负责摇橹划桨的船工们也被惊动了。 “大江水急,大人们不习水流和水性,还是不要贸然跳水。草民们水性好,有经验,救人这事还是草民们来。保管一个都不会出事。” 有船工冲着侍卫长和于公公那儿请示,很快便得了许可。 “老周,收拾橹和桨。” “老秦,去下三板。” “二狗子,准备绳子打套索。” “老王小刘,去放竹筏准备营救。” “……” 船夫粗犷的声音传来。 言简意赅,底气又坚定。 术业有助攻,画舫众人闻声顿时心安不少。 条理清楚,分工明确,应对有效,明显就比他们贸然跳水要强多了。 于公公嘶哑应着,让船工们加快速度跑起来。 四面八方的船工们齐声喊是,从皇帝到侍卫都觉踏实了不少。 “还有,那些船娘呢?让她们下去帮忙,公主那里,尽量让船娘去拉人救人!”于公公还不忘扯着嗓门补了一句。 船尾厨房里,几个婆子齐声应了是,悉悉索索往外跑…… 太后很不高兴,吩咐如意赶紧找人放船去后边画舫接御医过来。 上船前有俩公主突然闹肚子,且来势汹汹。 于是皇后带着御医上了第二船。 谁能料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出事?赏个景而已! 诸事不宜?笑话! 太后忍不住长吁,是天意吗?原本大寿该是大喜事,可结果处处不顺,还意外连连,老天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程紫玉边安慰着太后,边紧盯周围环境。 李纯是不在的。 今日李纯如昨晚应承,的确是一直随行众人的。 不过刚刚上船前,有侍卫前来找他,好像有什么事关明日的状况发生。他得了皇帝的指示,先一步上岸去处理起了这急事。 他临走还给程紫玉投来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按理,昨晚李纯已将布防实力透露给了她,再结合前世的发生,她的确只需看戏或牟利就是。 可文兰落水,显然变数已生,程紫玉心下也越发慌张了起来…… 皇帝火冒三丈重新回了视线范围。 他来回走动,时不时瞟向江面,显然心下同样不定。 一串串忙乱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响起。 撑橹划桨的船工们原本的岗位便是分散在画舫的各个部分,这会儿便各自拿着手中工具往船后舷方向赶去。 有的手中抓了长橹喊着“借过”,有的边跑边忙着拽绳子打结,还有几个叫唤着从船舷两侧放下收起的竹筏…… 而那厢,突然有人欢叫,说是孟统领救着文兰公主了…… 这突然爆发的这一句,更是引了所有人都跑到船舷边去了。 皇帝明显舒了口气,冲着江中望去。 孟统领不敢手触文兰,所以是拉着一个婆子,命那婆子拦腰抱住了文兰。 而文兰早已神志不清,跟只软脚虾一般任人拖拉,也不知状况如何…… 目光被吸引,注意力刚一松散,这个时候,是最易被人趁虚而入时! “咻——”倏地破空声传来,直飞皇帝的后颈。 皇帝尚面向江面,还未察觉。 紧随皇帝的御前侍卫感受到了这偷袭的风力,第一反应便出手推开了皇帝。 随后“当啷”一声,一根长矛被拔出剑的御前侍卫打落甲板。 皇帝被推去一边,他这才发现刚刚有什么利器飞过,显然是想要他的命,吓得他一声惊叫都卡在了喉间。 出手的,是一个船工打扮的家伙。此刻那“船工”正跺脚,大概在感叹和遗憾刚与成功失之交臂。 而他的脚边甲板上,则是两个半截的竹篙。 显然那长矛是早早藏在了竹篙之中,而那竹篙是活动的,打开之后中空的竹管里还藏了武器。 而此刻“船工”杀手的手中,还握有一柄长剑,应该也是从竹篙中取出。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的,最让人心烦心慌的,是那杀手的身后,转眼已经多了七八个从各处赶来的船工。 俩提着竹筏的船工将手中筏往地上一摔,便见竹筏裂开,露出了竹管里藏匿的武器。船工们用这种方式,顺利拿到了他们的兵器,纷纷指向了皇帝…… 哈,大阵仗啊! 画舫上除了御林卫,所有人都不得带兵器,他们为了此刻,倒是费了苦心了! 到了这会儿,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 刚刚几人的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要搞刺杀!这是在最大程度地声东击西,引开防卫! 毕竟,不管是在岛上或是在岸上,都有大量御林军,地方军和暗卫把守。 真要想陆地搞暗杀,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压根没有成功的可能。 相对岸上,此刻这孤立水面的画舫无疑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们做了意外,推人下水的过程中还将文兰送进了水里,最大程度地引开了画舫的护卫。 而他们的杀手则藏匿在了船工中。 至于先前那几个落水的家伙里,必定也有他们的人。正因如此,救援才会困难重重,一开始落水的侍卫才非但救不起人,还会越漂越远…… 御林卫没能从江里救来人,情况又紧急,导致这帮“船工”便顺理成章被默许出场了。 若是正常状况下,船工们压根是不可能接近到皇帝的,可此刻“危机营救”状态,他们便非但能在甲板上跑起来,所有行为都还带上了理所应当的正义光环。 所以,刚刚半刻钟内发生的所有,事实都在为此刻铺垫,都是为了刺杀。 …… 第三零一章 刺杀行动 皇帝心头已经开始怒骂。 杀手竟然藏在了画舫船工里,怎么做到的?按理这样的画舫从朝廷到地方,绝对是反复排查过的,怎么还会出问题?船工的身家背景难道没有查过? 这一刻的皇帝,真想一巴掌把朱常哲抽死。 他怎么办事的?竟让刺客混进了画舫? 不堪重用! 眼前这群人,此刻搞刺杀,成功率还真是不小! 画舫只属于中型,所以事实所载人数并不太多。 而画舫上负责防务的御林卫共计五十人,但其中已有十多个跳水救人去了,还有几个刚刚下到了江面竹筏,正忙着前去营救落水人等。 而剩余的御林卫中,大部分都还被牵绊在了画舫后半部分。 这会儿看来,刚刚被支走的李纯也同样是在算计之中。 不管是那美景怡人的焦山岛,或是画舫本欲靠行的码头,都是御林军林立,这些力量明明能看见,却偏都帮不了自己,这是何等讽刺? 经历了一辈子大风大浪的皇帝,开始生出了恐惧。 他不要死得不明不白! 他不要客死异乡! 他不要死时脚下连抔黄土都没有! 九死一生的长大,前狼后虎中杀出重围,御驾亲征的征战……他都没有像此刻这么害怕,从来没有距离死亡这么近过! 他怕死! 他不要死! 这一刻他的腿是软的,他向老天乞求和发誓着。他求老天让他躲过这一劫,他发誓会做好皇帝。他不要死,他还没做够皇帝,他还要继续执掌江山! “护驾!” 皇帝和那个御前侍卫在打落长矛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在呼喊了起来…… 七八个刺客快速将手中兵器向着皇帝出击。当然,他们也没忘了叫嚣。 “狗皇帝,拿命来!”刺客们呼叫着。 “江南飓风,百姓流离失所,你这狗皇帝却在逍遥快活,寻欢作乐!你鱼肉百姓,不得好死!你作威作福,死不足惜!” 恶斗开始……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这口号,与程紫玉的记忆里那一幕重合了起来。 前世,也是这般。 细节似乎不一样,可大走向却是一样的。 前世,南巡,皇帝遇到了刺杀。 但总算有惊无险,皇帝太后都只是受了惊吓,最终安然无恙。 几个刺客只在几息的功夫内便被悉数擒拿。 这个小插曲只是成了个不痛不痒的存在,并不曾影响南巡的进行。 众人只在镇江多停留了一日,随后继续下了金陵…… 刺客们是不是眼前这群人,程紫玉已经记不清了。 但她却知道,当时这帮被捉拿的刺客口口声声叫嚣他们是良民,他们是难民。他们嚎啕大哭,哭诉他们的苦和难。他们自称在两个月前的江浙飓风中,渔船被毁,损失惨重,潮溢四处,死伤不少。 他们没了亲人,丢了饭碗,他们居无定所,一无所有。可他们走投无路之时,却听闻皇帝太后要南巡。 他们连一个铜板都要省着花,可听说一次南巡的最小花费却至少十几万两银子。那些银子,若是分出一丁半点,乡亲们就有地方可以遮风避雨,就能填饱肚子,就可以得到医治…… 那帮人磕头求情,不为自己,却只为乡亲。 随后,他们全都自裁了。 咬舌自尽! 在程紫玉看来,他们压根就不像在搞刺杀,而更像是一种为民请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警示当政者,希望生活能得到改善,帮助那些活下来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是妄图用刺杀来激怒皇帝以达到其他目的,而为民请愿,或许只是一种假象,一层外衣…… 前世的皇帝彻查了。 查了几轮,结果一样。 这些的确是良民,是受灾的渔民。 至少身份很干净! 哪怕往上扒了几代,也没有任何惹人怀疑之处。 而他们的生活处境也的确糟糕,不但遭遇了飓风而损失惨重,几乎都是家中都断了亲,无羁绊的那种。怎么查都找不到疑点,正如那些渔民所一口咬定的,并无幕后主使…… 最后,明面上,皇帝压下了这事,免了税,又拨了款到当地,搏了一个好名声。 当然,因着这刺杀,不少地方官的乌纱掉了,尤其附近几个沿海地区的父母官全都换了人。 就连朱常安也免不了被圣上痛骂了一通。这事朱常安是冤枉的。他一路都小心翼翼又兢兢业业,南行是他的第一次任务,他比任何人都要仔细,都怕出事,都想要做好,他尽力了。 程紫玉并不知晓刺杀这桩事究竟真是一无所有的渔民怀揣了一腔热血为乡亲谋生存,或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也不确定里边有没有其他人的手脚,究竟有多少方面参与了博弈。 她只知道,第二年,从朱常安那里得知,这几个渔民的家乡爆发了瘟疫,那几个村子几百口人无一生还。 那才是真正的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她猜,那便是来自皇权的报复…… 当然,程紫玉却是因着前世的这场刺杀而因祸得福。 当时太后一着急,心悸病便发作了。而太后的常备药却在船舱里。那时船舱被刺客放了火,是程紫玉掀了桌布倒了整壶茶水上去,冲进了船舱给太后找到了药…… 她尤记得她从大火中冲出来,扑倒太后脚边,将手中药瓶放到太后手上时,太后脸上的震惊。 当时她的脚踝被铜灯座砸到,扭了的同时,整片肌肤都被烧焦,就连头发也被烧毁了一段。 太后感激又感动,对她心疼极了。 正是这桩事,这份情,让太后对程紫玉的恩宠开始源源不绝。不但南行一直将她拉在了身边服侍,后来更是整整五次邀请程紫玉入京相伴…… 对太后来说锦上添花太平常,可程紫玉那不要命的雪中送炭却是其最珍视的。太后打心眼里对她好,对她更是毫无原则的宠溺。 也是正因如此,后来程紫玉请求太后赐婚她与朱常安时,太后刻意忽视了她与朱四的门第身份之差,依旧点了头,并做通了皇帝的工作…… 而这样的宠爱一直到太后离世才消亡…… 也是正因如此,前世镇江府的这次刺杀对程紫玉来说太重要,几乎是她前世命运的一个重要推进,也让她一直放在了心上。 今世再醒来时,眼前这桩事早已被她思量了多次。 她得了天道有幸重来,她信了佛,信了道,信了天,信了轮回,却独独不愿信命。她感激上苍,想要改命的同时也没忘行善。 这也是她愿意拿出源源不断的银子来办善堂的一个愿因。 今夏,因着她竖起了十几家的善堂,除了拨款拨物,更是收容了好几万的难民,所以不管在江南的城镇或是郡县,都很少看到有乞丐流民。 所以这一世,但凡在江南的地界上,绝对不可能有人会因着受灾而活不下去。 哪怕今年有几次令沿海地区损失惨重的飓风,可不管是沿海的百姓或是受了害的渔民,善堂的补助早已分发了下去。 两江衙门为了在圣上南行前多作功绩,在她的建议下还曾组织了工瓦匠到沿海地区村落帮忙修葺房屋……这些点滴,因着程紫玉的尤其关注而绝不会有所遗漏。 所以,若前世的刺客是真渔民,那这世便不会再出现…… 她心底里是希望前世的刺杀这世不要再发生了。 她宁可少了搏宠之机,也不愿他日的百姓因着某些人的私心而遭殃…… 昨晚程紫玉本是打算提醒李纯的。 不过李纯自信满满,她二人说话间的走向又被李纯带歪,后来这事她便忘了。 待到程紫玉再想起时,李纯已经离开。 这未生之事她若让柳儿带话只怕会被当做妖孽,她思忖间便没再开口。 程紫玉想着,今世许多事的走向都早已改变,早已不再按着前世进行,那么在江南已今非昔比的状况下,想来前世的这场刺杀行动也不会再现了…… 而且她想到今日有李纯随行,这事便更加没有发生的可能了…… 可她错了! 这事还是发生了。 果然,前世这场暗杀便是有心人玩的把戏! 程紫玉心下懊恼无比。 从李纯被支开她便开始暗觉不对。 当时她故意开口请太后进舱,她正是想要进舱去看看找找,查看舱内有没有可能引发大火的条件。若舱内已有问题,说明必将发生刺杀事件,她自然就有办法提醒那侍卫长。 可太后拒绝了。然而当时皇帝太后和皇子们都在甲板上,舱里没有主子,那她没有理由一人进到内舱去。也没有机会进舱搜寻。她那试探的念头只能暂时歇了。 紧接着,文兰落了水,她暗叫糟糕,她知这事只怕要比前世闹得还要大!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可她觉得很愤怒! 博弈人怎么厮杀怎么恶斗都可以,但不该拿百姓的性命或利益当作他们龌龊目的的手段或者幌子。到最后,博弈人赚得盆满钵满,可送了卿卿性命的却是可怜的无辜者。这不公平。 正如前世,最后下黑手的皇帝纵然可恶,可在背后使阴招的那些始作俑者才更该被杀…… 此刻程紫玉几乎已经能预感到,今日这事,相比前世的官员百姓,很有可能牵连之辈更多。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她的家族,她到今日尚未查清的私盐事端。她的家族何尝不是被人盯上和利用而遭难。前世她的家人,她的族人,与她家相关的商人学徒帮工,乃至整个荆溪都蒙了难,整个市场都被抢走……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上位者博弈之后,榨干了利益被毫不可惜放弃的那一部分……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这帮人有意想要闹大这事! 前世这帮人是明显的战五渣,雷声大雨点小,可这次却敢把长矛往皇帝脑袋伸? 这帮人既然用的还是前世的那个借口,那幕后之人显然还是前世谋划此事的家伙。 既然是有所图,自然不会是真的搞暗杀。多半是想要搞大这事来牟利呢! 这帮人太可恶! 皇帝若受了伤,该有多少人陪葬? 太后若出了事,该有多少人受牵连? 文兰若救不回来,又该有多少无辜的侍卫宫女被交代! 然后大量的御林军,地方军以及官员百姓都要跟着遭殃,她想想都害怕…… 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已经与那群刺客战了起来。 而画舫几乎被一场突至的大火给分成了两截。 大量御林卫被火势暂时控制在了画舫的那一头,于是给了“刺客”们绝佳的进攻机会…… “刺客”的水准虽不怎么高,可却占了人数优势。 几次进攻虽未对皇帝造成实际性伤害,却叫皇帝受了极大的惊吓,几乎靠在了栏杆除了惊叫“护驾”,“来人”,一动不敢动…… 而此刻的太后见了皇帝被围,大火突起,侍卫不够,心悸再次发作。 太后身边的吉祥去指挥营救文兰,如意去了后船请御医,还有俩小宫女已经没用地尖叫着坐地…… 和前世一样,得用的只剩了一个程紫玉。 而此刻的程紫玉也不会和前世一样傻乎乎冲进大火找药。 多年的陪伴,她知道如何帮助太后抵抗心悸。 她一直在帮着太后按着内关穴,又抓了把泡茶的干薄荷泡到了太后茶碗里浸湿,拿帕子包了放到太后鼻下,开始用平和之音安慰着太后,说皇帝真龙天子,天必佑之,绝对不会被乌合之众所伤…… 皇帝身边的侍卫武艺不错,一刀劈开了刺客的一剑,一记飞腿出去,那刺客便生生往后飞了出去老远。 也是不巧,这刺客落地处正是太后和程紫玉她们跟前。 那刺客再起身时,关注的却不再是皇帝,而是太后。 他竟是指着太后的鼻子骂了起来。 “老太婆!你儿子是孝子吗?那老子就抓了你,让全天下看看你的孝子儿子会不会为了你自裁!……” 会吠的狗不咬人!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程紫玉更肯定他的目的正是为了吓唬和闹大。 背手的程紫玉早已有所准备,一大壶开水被她冲着那刺客泼了出去…… 第三零二章 生死一线 既然已经推断出这帮“杀手”是有备而来,身后还有主谋,那么程紫玉便能基本确定,这帮雷声大雨点小的家伙只为营造一种紧张恐怖的将死氛围而不是真为杀人。 若不然,那个主谋有能力做到这一步,自然也有安排死士来刺杀的能力,又何必安排这么些身份干净还笨手笨脚的“船工”做这事呢? 等着暗算败露吗? 显然是另有图谋! 要么是为了沿海某些重要部门的位置,要么是为漕运海运方面的利益,再要么,是企图利用雷霆之怒来栽赃暗害或是借刀杀人! 所以当那个被踢飞的船工转而面对太后和程紫玉时,程紫玉心中并不十分恐惧。 于是,她毫不犹豫将一整壶滚烫的热茶泼了出去。 那“刺客”显然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还有战斗力,见有什么被扔出,他下意识抬臂去挡。 香气伴着火辣辣的刺痛传来,他才知来物是茶水。 滚烫的茶水悉数浇到了他的手臂上! 烫死他了! 不看也知应该起皮起泡了! “娘的!” 他抡起手中长剑,一个唬人的招式尚未摆开,却又闻“哗”地一声—— “啊——”他尖叫起来。 程紫玉一直在这里掌茶。所有的泡茶器具都在她手边。 刚刚那壶热茶泼出去,“刺客”伸手臂那一挡时,并未看见她又已将烧开水的铜壶拿到了手上。 她的时机把握得很好。 那家伙刚把手臂放下,微微露出一点脸,剑招还没能使出,一只被拔开了盖的铜壶便叫程紫玉扔了出去。 满满一壶沸水! 加上被烧得跟块烙铁似的的铜壶! “刺客”能一把拍掉铜壶,却躲不开铺天盖地而来滚烫的水珠子,于是他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他快速后退也躲避不及,滚水至少有一小半都落到了他的脸上身上。 单薄的秋衣根本挡不住那火热的体感,叫他疼痛难忍,激灵阵阵。 “你个小丫头片子,当狗阻碍老子替天行道,那老子就不客气了!”那货从地上捡起落下的刀就要冲上来…… 两次出击后,程紫玉更加确认了心头猜测。 这些“刺客”果然没用,唬人倒是可以,却并没有多少真功夫。若真是高手,茶壶铜壶怎可能近得了他们身?他们怎可能连剑都握不紧? 这么蠢地出手,这帮人应该只是幕后之人派来送死的! 前世,他们并没把太后当作目标。可这次他们却对待太后也是来势汹汹,更令程紫玉确认他们是铁了心闹大这事! 他们要在皇帝和太后心头都种上刺,都点起火,他们想要双管齐下的风起云涌…… 而程紫玉之所以与眼前“刺客”这般纠缠,正为试探,也是为拖延。 船上的防卫实力在那明摆着,只要拖过那么关键的黄金几息,之后这帮人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刺客”自然不知眼前女子已将他看穿,这会儿摆出的正是一张凶神恶煞又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臭脸。 见那“刺客”提剑,程紫玉却面色突变,手指他身后,一脸欣喜唤着:“快,张统领,快拿下他!” “刺客”一惊,下意识扭头。 前船还有侍卫?这么快就来了? 左边看看没人,身子再转一些看一眼,还是没人。 连人影子都没有! 娘的,被骗了吧? 他快速回头。 然而,那比开水还刺激酸爽的感觉已经到了…… 他这一回头一迟疑,程紫玉给他已迎面甩来了一铜勺烧得滚烫的热炭。 泥金炉上的烧水壶她都用上了,那没有理由里面烧得正旺的炭不拿出来充分利用吧? 甩出去的炭遇到江风便带出了红色火星,直接触上对方刚扭来的那张脸真是看头十足…… 那脸纵然风吹日晒皮再厚,遇到这滚烫的炭还是留下了好几个红印,连那糙皮也全被烫掉了一层。 “看你脸皮太厚,我帮你一把!” 随后,程紫玉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拿帕子将整只泥金炉一包,提着整膛的炭用尽全力泼了出去。 她力气不小,这一下,从动作到表情都威慑力十足。 一炉热炭准头足,劲道强,“刺客”下意识挡脸背身,任由那些热炭击中后背。 他火冒三丈。 堂堂男儿被个小丫头戏耍,真真丢脸。 猫捉老鼠也该玩够了! 他大步开来,准备抓了太后那老太婆吓上一下。 可他这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太后没了。 只剩下一个冲他笑着的小丫头片子。 “太后呢?太后在哪?”他暴跳如雷,冲着程紫玉抓去。 程紫玉却已小跑着靠到了另一边的船舷。 她会泳,那货若是执意上来,她便跳下水去。 差不多了。 大火已经没法阻挡身后的动静了,她能感受到侍卫们正在赶来。再拖上一小会儿,应该就差不多了。 她开口极力分散“刺客”的注意力。 而这些话也是她必须要说的,所以她的嗓门并不小。 她要将这些话传达出去,让皇帝太后都听到。 皇帝是一个疑心病那么深重的君王,当他降下怒火时,但愿打击面不要太广,不要大面积伤及无辜…… 人么,总习惯先入为主!那她就占上一个先。她希望君主的怒火不要错了方向。 “太后也是你叫的?皇上是不是孝子也是你来置噱的?你个不要脸的!飓风的拨款早已发放,沿海民众安居乐业,你们这帮人满口胡言,分明是受了谁的指使! 别拿万民和百姓说事,也少装作为民请愿的鬼样子,就冲你们这群牲口意图抓老弱妇孺动手,也知你们卑鄙无耻,绝对没有情操去为民做主!你们究竟什么目的,究竟收了多少银子,究竟受何人指使,赶紧招了!” 程紫玉可不指望这些人真能放下屠刀,或是回她质问。她也没空去张望皇帝那里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只是在边说话,边冲着桌下使眼色。 那“刺客”捕捉到了她的表情,余光瞥到茶桌,见长长的桌布一直盖到了地面…… 他面上顿露一丝阴笑,显然他要找的人是躲在了桌下。 他躬身下蹲,掀开了桌布一角,将头部下低,探视进去…… 黑漆漆,没人? 上当了?! 他来不及抽身,便感觉身后一阵风。 随后后颈被什么冷冰冰的铁件穿了进去…… 他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 有热乎乎的液体从后颈伤口正往下流,衣裳湿漉漉全都黏在了后背。 风里有浓重的血腥气,也有淡淡的香气。 “贱人!” 还是她! 他一肘子后击去。 程紫玉很想躲开,可她不甘心松手。 她肋部被扫到,没能避开。 “刺客”这一推力道强劲,程紫玉后退了好几步,还是跌坐在地。而她始终紧握的那根铁件也跟着被拔出…… “刺客”后颈留下了一个血窟窿,这会儿正汩汩往外挂着血…… “刺客”简直不敢相信,转身瞧见跌坐在地的程紫玉才发现刺中自己的那件铁器竟是一把火钳。 没错,烧炉用的火钳…… 从“刺客”出现时,程紫玉便在找寻防身之物。 皇帝太后一定不会出大事,可她这样的小鱼小虾用来配菜却是最佳。 对方不敢对贵人动手,可自己这样的小虾米,用来放血唬人效果才好。所以程紫玉在发现对方有意要闹大事端后,便感觉不妙。 于是,这拨炭勾灰的铁火钳早早便被程紫玉选中并藏在了袖子里。 本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原则,她并没早早拿出火钳。 若是只有她自己,她自然不怕。大不了她可以跳江。 可还有太后。 太后心悸本已稍缓,可因着眼前这人的一惊,太后的气又快缓不上来了。太后对她有大恩,她怎么也不能放任太后落于这人之手。 太后心脏一直不怎么好,前世便是猝死,她只怕太后经不起折腾。所以她必须护住了太后。 大不了,就是杀人了! 趁着对方被她骗了,她示意太后藏到了靠近内舱的架子后,故意跑到船舷去吸引注意力。那人到底不是正统杀手,再次被她轻易骗过。 看准他一躬身,她便双手高举火钳狠狠扑了出去。 她有力气,所以这一下直接插入肉中好几分。 鲜血喷薄。 她没有害怕没有松手,继续将火钳往肉里狠推了几分…… 她没有力量将这玩意儿穿颈而过,可她至少能让他半死不活! 到了这会儿,至少他再没法蹦跶了!至少他不会再去找太后麻烦了! 程紫玉摸了摸肋部,好疼,应该没断,那就好。 她赶紧起身。 而那“刺客”也正龇牙裂齿爬起身来,满脸凶相,一身是血,提剑就叫唤着砍来…… 程紫玉连连后退,爬上栏边长椅,准备跳江。 “噗嗤”一声,利器入肉,再次开出了团团血花。 一剑洞穿了“刺客”。 那家伙徐徐倒下,死不瞑目。 他盯着程紫玉,到最后时刻还在郁闷,他明明凶神恶煞,他明明戾气毕露,可眼前女孩竟一点不惧?都因着这女子,害自己连太后都没能吓成,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没?好不甘心啊!…… 大火已成了小火,众侍卫终于在危急关头抵达了“危险地带”,并迅速控制了所有局面。 程紫玉不用跳江了。 她大舒了一口气,这才将手中紧握的一根金簪又插回了鬓发间……这根簪子,是她的最后护身器了。簪子太短,她知道,若是用上簪子,必定是她殒命之时了。 总算还好,没用上…… 太后被从架子后搀扶出,御医也已赶到,宫女前去找药,依旧站在栏边长椅居高临下的程紫玉没有立即跳下,反而是看向了另一边。 皇帝的那边。 可她却正好对上了皇帝的视线。 皇帝虽依旧保持背手之态,面露镇定,可僵硬的面色难掩惊魂未定后的慌张。 碰到程紫玉关怀的眼神,他还是目露了赞许和欣赏,随后微微一颔首。想来皇帝因着太后和她的呵斥,对这边状况并不是一无所知。 程紫玉回了一礼。 见皇帝那边所有刺客都已被拿下,如捆粽子一般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绑并堵住口舌防止自尽。 只不过,皇帝有些焦灼看向被侍卫和婆子围住的甲板。 随后便见一奄奄一息的血人被从人群中抬出。 那人身上插了一把刀。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管是中刀位置或情形都不太妙! 应该有性命危险! 只是…… 那衣袍……很眼熟。 而那垂落下的手……很熟悉。 那是朱常安! 他! 他? 竟然是他? 刚刚那里的状况程紫玉没能留意,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程紫玉在那人群里搜索,见先前在皇帝身边的俩侍卫倒是安然无恙,应该只是被割到了几个口子,都是皮外伤。 无人身亡,且只有朱常安一人受了重伤。 朱常安,他搞什么鬼! 很快,朱常安刚刚的故事便在人群里流传了开来…… 原来,文兰落水后,着急的七皇子在船舷边急得团团转,四皇子也站到了边上帮着指挥。七皇子心下不爽,当即便挖苦了朱常安几句。 毕竟,文兰已是他的人,哪里还轮得着朱常安在这指手画脚,朱常淇带着警惕,又处于暴怒状态,说话间自然不客气。 朱常安却似被刺激,当时面色复杂,好言好语后带着几分失魂落魄离开了船后舷。 这一幕当时叫人唏嘘,落在了不少人眼里。 而后朱常安便一人坐于了船舱侧面,不引人注意的一条长椅上。 许是他坐在了阴影里的缘故,后来“刺客”到来时,竟也没发现他的存在…… 程紫玉听到这儿笑了起来。 怪不得她也一直没瞧见朱常安。她还以为他是在船后舷,原来是以一种不起眼的存在一直在暗处…… 在“战斗”开始后,朱常安英勇地去“护驾”了。他在船的前部,没有遭到大火的阻断。他第一时间就拔剑与“刺客”战斗到了一起。 他始终挡在了皇帝身前,给了皇帝极大的震撼。 他甚至得到了御前侍卫的认可,他既没有留有余地,也没有后退发怂。 他如勇士般在战斗。 可他最终身中一刀,并倒在了血泊里…… 第三零三章 一本万利 程紫玉沉默着。 朱常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明白吗? 他野心十足,志向高大,他的命值钱着呢! 倒不是他怕死,他绝对不怕死!他心里很清楚,他若爬不上那个位置,他早晚也得死!所以,他一定不怕豁出性命,但一定还有个前提,就是他拿命搏的这个机会必须能给他带来巨利,值得他拿命去挣! 正如眼前! 一切都解释通了! 这才是他最近古怪无比的原因。 他最近逆来顺受,意志低落,给人一种放弃挣扎的错觉。 他最近沉迷抄经,淡薄名利财富,正是为了“洗心革面”,为此刻“脱胎换骨”在打基础。 他最近看向自己的眼神改变不少,变得犀利又刺骨,满满的冷意,就如前世那四年后的他…… 前段时日他遭遇连番打击,应该是刺激到了他。 王玥说,他只要一受刺激就会梦境连连。 那么,他要么是又做梦了,要么是全都想起来了! 他至少是想起了前世有这么一场“刺杀”! 他已经被逼得山穷水尽,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 他只要表现好了,表现得足够出彩和震撼,他绝对能够绝地反击完成逆袭! 皇帝那么怕死,他如果成了皇帝的救命恩人,那是何等收益? 程紫玉忍不住失笑,他大可以借鉴上辈子自己“救了”太后之后得到的回报来一窥收效。 他如果为救皇帝受了触目惊心的重伤,哪怕皇帝对所有儿子再不信任,他也会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吧? 那么,他前段时日积累的所有颓势将一扫而光,他不但不会因着那些糟心事而坠落,反而还将被高高抬起。 再没人还会记得他如何无能无用,相反不论他在皇帝太后,或是百官朝廷中的声望都将会是极大的飞跃。 这才是他不管收到将被遣返的消息,或是银子被讹,名声被污,又或被文兰朱常淇等人当众落面子都能忍气吞声的原因。事实上他被打击地越惨,待他形象拔高时产生的落差才会越大,他的收益才会更大。 所以他才会乖乖跟着文兰,让他的一切行为都合理起来。他早就伺机等着这一刻了。他已经等了多日了。 此刻,皇帝一定会想到他抄的那些经。晚些时候待皇帝再去翻看时,那滋味必定就不一样了吧?…… 若不然呢?如何解释他的伤重? 上一世的朱常安应该是明年春天开始习武的,到他身亡,他习武有近四年的时间。他即便战斗的杀伤力不够,可面对那群乌合之众时,他绝对绝对不可能连自保都做不到! 但他若是“只习武两个月的家伙”,哪怕真就“天纵奇才”,面对真刀真枪也自然难以抵挡。 他装得很成功! 凭他四年的底子,想法子诱着对方出击时去挨上一刀绝对没有难度。他也绝对有本事避开要害。 他死不了! 他还成了大赢家! 那个幕后黑手只怕死也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吧?…… 画舫急速靠岸,御林军围了一圈又一圈。 一众官员已闻讯赶来,这会儿正一个个筛糠子般跪在码头。 御医、大夫、医女均已赶到,担架、马车、药品都已备好,临时医治的棚子也已搭建完成。 太后皇帝被首先迎下了船。 “查!给朕彻查!五条画舫上所有闲杂人等都给朕拘起来!查他们的身份背景邻居交好,查他们最近行踪,连他们祖宗八代一起给朕查!”这是皇帝一脚踏上岸后下的第一条命令。 随后,暴怒的皇帝直接对着镇江知府一脚给踹了出去。 那知县后滚了一圈,随后又快速起身跪地。 “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尤不解气,走到那知府跟前,示意后方御林军往边上让一让,随后又补了一脚…… 一群人本就是跪在了长长的栈桥两侧,知府已后退了一步,身后又空了之后,皇帝再这么来一脚,那位知县大人便直接滚进了江里…… “救……救命……”知县不会泳。 “待朕走出栈桥才能救人!” 皇帝头都未回,看都未看。 死了是他“畏罪自尽”,不死便算他命大。 没人知晓皇帝心头是何等的恼意和愤怒,没人知晓他锦袍下的中衣全都黏在了后背,更没人知晓衣襟下他的腿脚到此刻都还在不停发抖…… 劫后余生的滋味,让他坐立难安! 在他意识里,他刚刚就是与死亡擦身而过了。 这帮人,他恨不得都杀个遍…… “把老五的任命收回来!让他赶紧滚回来!”皇帝扭头冲着于公公吼着。 “是!” 老五,还以为是个得用的!原来也是个绣花枕头! 皇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难得失态了。 要追责,一个个都跑不了! 老五是头一个!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竟然叫刺客混到了近身处,他很失望! 当然,皇帝心里也忍不住生了个小小的念头:为何老五前脚一走,后脚就出了事?为何会这么巧?这事与老五有没有关系? “查!给朕彻查!老五若不能给朕个交代,便将他扔回京城去!” “是,不过皇上觉得,该让何人负责彻查?” “李纯,白覃!” “是!” 程紫玉垂眸。 前世,好像是交给两江衙门办这事了。毕竟前世与过家家差不多,既没有文兰落水,也没有朱常安中刀,更没有人敢对皇帝挥刀,想要拿下太后…… 但此刻闹太大了,皇帝看谁都可疑,直接跳过了当地衙门,用了他信得过的臣子。 程紫玉微叹,这鬼究竟谁搞的? 能有这个能耐的人,可不多啊。 前世程紫玉只是一方商人,对皇家内部了解不多,这事的走向她是一知半解。而这次,她看得深切。 经过前一阵皇子们一番各显神通后,她忍不住猜测会不会与皇子们的内斗有关? 若真是,会是谁的手笔? 不是朱常安。 首先他没这个能耐。其次这事前世就有了,当时的他因这事还吃了大亏,半点好处没占到。 也肯定不是五皇子。 和前世的朱常安一样,南巡负责人这差事对于刚刚处于上升期的他们来说太过重要。但凡有点偏差,这锅都可能将他们砸在地上永远爬不起! 虽然看似五皇子安插人最为便利,可他绝对没有可能自己去扯自己后腿。 相反五皇子最近表现太突出,倒有些被人借此机打压的可能在里边…… 救治棚被分成了几部分:几个隔间和一个大休息处。 文兰和朱常安伤重,并未第一时间送走,而是迅速安置在隔间里开始了抢救。皇帝不走,剩下贵人们便也被安排在了棚里等消息。 皇后伺候在太后身边,似乎极为自责,眉眼里的焦躁很明显。 昭妃如惊弓之鸟般捂嘴等在朱常安抢救处的帘子后边,一会儿抹泪,一会儿恨恨咒骂。 大皇子面色回复了往日的阴郁,垂眸低头看不清神色。事发时,他在船的后半部,想来他也在羡慕朱常安的好命吧? 七皇子则如热锅蚁一般来回走动。他好不容易得了文兰,刚刚文兰抬上来时几乎没有了呼吸。她若出了事,他非但竹篮打水,是不是还得为她守身不娶个三年五年?…… 李纯打马到了。 程紫玉注意到了,皇帝见到他时明显一松气,直接找了他去一边说话。她不由感叹,皇帝那样多疑的人,竟会真正全心地信任一个人! 于公公在皇帝身边日夜随侍多年,那信任来自陪伴。那李纯呢?李纯是每隔一段时日要入了军中历练的,按理在皇帝身边的时间甚至都不比皇子朝臣多。 他得到皇帝信任的原因是什么?单单是他的不争?他作为纯臣的分寸?他将军封号里的中正?…… 太后服了药,情况好了许多。 御医对程紫玉紧急状况下的应对赞不绝口,说多亏了她为太后准确按了穴位,有效缓解了太后的发病,若不然这长时间的一拖延,太后御体伤害就大了…… 太子妃阴阳怪气,笑言程紫玉懂得真多,暗指她有打听太后隐疾,哗众取宠之嫌。 程紫玉面不改色,只说家中外祖母也偶有心悸,她学过些按摩手段。今日事发紧急,行为鲁莽,求太后赎罪。 太后狠狠瞪了太子妃一眼。 “嘴皮子再溜也不如现实摆那儿,今日哀家身边半百女眷,上百婢子,却只一程紫玉得用!这就是现实!” 太后这一开口,所有人都闭了嘴。 倒是大实话! 别说她们都不在太后身边,若真处于那个状态,别说与歹徒搏斗,只怕早早就晕死过去,或只会尖叫喊停,那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了。 就这一点来说,在场的她们的确是无用的。 而程紫玉却从太后口中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南巡用的都是为太后祝寿的名头,可实际呢?不管是在焦山岛,还是在画舫,有利益争夺或有事端出现的时候,能守在太后身边,陪在太后身边的又有几个? 往日里这样的状况还不那么明显,可今日危急出现,太后纵然再平和,心头那悲哀也不可能不扩大。 若那些太子妃公主之流都守在她身边,她二人何至于被轻易盯上,她二人怎会这般狼狈,太后又哪需要狼狈躲起? 程紫玉知晓太后心里难过着呢!悲剧发生,却只有自己一个外人相伴并愿意挺身而出,这位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心里如何过得去这道坎? 太后心里难免生怨,说话也难免少有地尖锐…… 好几个公主贵女冲程紫玉示好地笑了笑。 要说,先前她们的确因着程紫玉的身份而不怎么友好,认为她身上满是商人的市侩奸诈下贱气,可这会儿再看程紫玉却是带上了些钦佩。别的不提,就只勇气一条,就是她们羡慕却没有的…… 皇后一把将太子妃拉到了身后,随后笑着将手中一串昨日刚得的水晶玛瑙手串塞到了程紫玉手里。 “程小姐救助太后便是立下大功。本宫心头对你千恩万谢,难以言表。本宫有意好好嘉赏你,也不知程小姐可有想要的,说出来只要能办到,本宫一定为你做主。” “皇后这话说得不完全!” 程紫玉尚未开口婉拒,太后便已打断了皇后。“程小姐何止是救治了哀家?试想那刺客真抓了哀家,皇上该如何自处?皇上不从,便是不孝,是要被世人笑话,叫皇室蒙羞,被史书唾弃的! 所以程小姐的大功更在使哀家免于落入贼人之手,免于皇上陷于为难,免于皇室丢了大丑!” 太后拍着程紫玉手背将她拉到了身边。 “所以你的功劳何止是难以言表,是哀家和皇帝都各自欠了你一个大人情。说的严重些,便是大周还欠了你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哀家和皇帝都会报!哀家要好好谢你!待这事过后,哀家会与皇上商量了赏你。” 程紫玉有些汗颜了。 她没那么伟大。她挡在前边只是想保护太后,防止太后病情恶化。她做那事时心里已经确认了对方并没有杀意。她并没有时间想得深远,或做什么深刻的盘算。 然而阴差阳错间,她似乎却让皇帝和太后都对她产生了美丽的误会。非但如此,她发现公主们,贵女们,甚至看守救治棚的御林军们,看她时都带了点敬意。 她似乎也是因祸得福了。 她和朱常安一样,获益匪浅。 前世这事,她只是让太后感激并信任。 可今世…… 这收益…… 朱常安靠有一定性命危险的一刀博得了皇帝的青眼。 可自己,竟是以肋部一点点挫伤,得到了皇帝和太后两个人情,甚至声名声望。 所以自己才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大买卖啊! 一定意义上,她似乎还要多谢那幕后之人。 程紫玉尽量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是有一块巨石放下了。 那么,有这个恩在手上拽着,这一世,程家即便再被人暗算,应该可以保住了吧? 或许,她还可以试着去要求更多? 不,不需要! 她已经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故意打断了皇后的赏,她说要和皇帝一起赏自己。说明她将给的赏是皇后给不起的! 太后正急着要让所有人看看她的强势。太后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将自己捧得高高的,让所有人都看到,哪怕她已经不问前朝后宫事,跟着她的人,守着她的她,护着她的人,都会吃香喝辣,都会荣华富贵!都有机会一飞冲天? …… 第三零四章 岌岌可危 正如程紫玉所猜测,朱常安到底还是有惊无险。 刀取了出来,血也止住了,人也脱险了。 虽然拔刀过程很惊险,止血过程不容易,看得人心惊肉跳,昭妃也厥了过去好几次。可最终还是化险为夷了。 据说,刀的走向虽凶险,但并未触到主要器官,若再往里深入半寸,那就救不回来了。 拿御医的话来说就是“四皇子吉星高照,善者神佑,否极泰来,吉人天相”…… 拔刀时朱常安晕了过去,之后用上了最好的药,御医表示只要明早之前能醒来,且不伴有高烧的话,便算是平安过关了…… 皇帝亲自去看了朱常安两次,并勒令御医亲自全天候坐守床前,全力保住四皇子,待四皇子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再去报。 此外,皇帝还几个月来第一次踏足昭妃的屋子,留坐了喝了一盏茶,并赐下了一堆药和补品才离开…… 文兰方面,因着吞入了过量江水也是一番凶险。 她呛了不少水,一直昏迷不醒。 皇帝要求“不容闪失”,于是重压下,御医和本地名医轮番上阵想法子,几个时辰的推拿针灸用药后,总算也是将人救了回来。 皇帝去探视她,问了她当时的状况。 她只说当时是被人推入了水中,且落水后,她身后的那双手还一直将她往江水里按,应该是有人不想她活着上岸…… 那之后,文兰便闭上了眸子,再不言语…… 和前世一样,原定于第二日出发金陵的计划,因着这场刺杀而被推迟了一天。 事发当晚,李纯都在忙着查案,并未出现程紫玉院中。 倒是第二日,这边程紫玉才刚醒,李纯便到了。 “你没事吧?”他一夜未睡,唇边已有一圈淡淡的浅青色生出。 “没事。”程紫玉任由他打量了好几圈,心头暖意融融。“一点事没有。” 只有肋部有一块淤青,不是什么大事。 “我没有多少时间,就是来看你一眼。” “吃点东西走吧?” “嗯,就吃几口。”他淡淡一笑,上来帮她将几根发丝撩到了耳后。 “查到什么了吗?”看他三口喝完一碗粥,正擦着嘴打算离开,程紫玉忍不住问上一句。 “有些难度。幕后之人手脚做得干净,那帮人全都已经死了!” “咬舌?不是堵住嘴了吗?” “不是,是慢性毒!他们早已被人喂了毒。” 程紫玉微微讶异。 或者是因着今世幕后之人有意将事闹大,怕这帮人经不起拷问或没机会自尽,所以早就给喂了毒。 “你早知会有刺杀,所以才问我关于防务的事吗?” “我并不确定。一切的发生,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程紫玉心头有些烦躁。“对了,朱常安是故意去挡刀的。他应该是为了一搏。” “嗯。”李纯眸色一深,他猜到了。最近朱四被看得死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事绝对不是他做的。那么,朱常安怎知会有刺杀?只剩一个可能了:他有预知! “我……有些故事要跟你说。” 先前李纯问过她两次,她也很想把她的故事,她的经历都讲给他听。可她每次话到口边总又不知如何继续。 她真要告诉他与朱四的过去?说她曾经的执着?她真要告诉他,自己此刻的身体里住的是一抹来自四年后的魂魄? 然而此时,朱常安态度大转,又能把控和利用局势,她便连犹豫的资格都没了,她必须要说出来。朱常安彻底掌有先机后,其人必将变得危险。 李纯与朱常安有血海深仇,朱常安一定会对付他。她至少不能让李纯处于朱常安的下风位置…… “好。” 李纯笑得灿烂。他一直在等着,她愿意将故事说给他,便是将心全都打开了。说明她愿意全心信任自己,他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看到女子眼里一丝闪烁的慌张,他直接将人揽入了怀中。 “别多想。不管故事如何匪夷所思,我都准备好了。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死心眼,认定的东西从不放弃。谁若想在我眼前捣乱,想要拆散你我,又或是想要害了你我,那我大不了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他强势又霸道,掰过她的脸,在她额头重重印了一下,如盖章一般郑重,叫程紫玉心头那丝阴霾一消而散…… “不过这两日恐怕不得空了。追查的事暂时交给白将军了,明日船队将前往金陵,所以我一会儿就启程前往金陵打点并加强防务。你的故事只怕要等两日了。” “好,你路上小心点。” “嗯,那我走了。”李纯抓了抓她的手。“你自己小心点。今后去太后那儿也带着柳儿。按你现在的处境,哪怕在太后跟前,带上丫头也不会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了。” 程紫玉点头。 她是随侍的身份,在太后跟前自然不能另外带着自己的下人。就如昨日,柳儿虽跟着,却只能和一众贵人的奴才们一道远远跟着,回来时也是坐去了画舫后边跟着的客船上。当祸事发生时,柳儿只有干着急的份。若柳儿在身边,昨日那样的“刺客”连近身的可能都没有…… 李纯走了。 程紫玉在院中晒起了太阳。 她越想越觉得,其实这事闹大了并没坏处。 到了如此田地,显然不是几个渔民能办成的了,皇帝不可能看不出。 前世这事还能被糊弄过去,将锅扣到渔民头上。这次一众刺客被擒后,连控诉都不没有便悉数殒命,皇帝一定心有余悸,不愿善了。 可一众刺客都死了,这事还怎么查?十有八九只能不了了之。 而两江衙门那里有前段时间对沿海受灾渔民救助的记录,显然“刺客”所言不足为信,但愿前世那些被无辜拖下水的真渔民们能保住一命…… 因着这次刺杀事件,原本喜气的氛围被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午后,收到消息,说是皇上路过园子时正好碰到太子妃在呵斥宫女,结果被证实是太子妃无理取闹。皇上认为太子妃不识大体,当众狠狠训斥了太子妃。 太子妃欲行辩解,叫皇帝拒绝。皇后出面相帮,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将到此为止时,哪知皇帝连皇后一道斥责了。 皇帝一脸怒容认为正是皇后往日里管教无方,纵容太子妃,没有尽到皇后之责,才使得太子妃嚣张跋扈,使得太子眼高于顶…… 说话间,皇帝便将太子也拖进了泥里。 一地鸡毛蒜皮被扯出,太子先前办砸的两桩事也被翻出。 结果,太子妃被勒令禁足反省,皇后被暗示好好思过,而京中太子那里,皇帝竟是命了颇为信任的孔御史回京转达几个口谕…… 无人知晓口谕是什么,却让众人都好奇不已…… “太子妃也是,这种时候,她也不好好待着。皇上心情不好,她这是顶风而为,反倒害了皇后和太子。” “听说太子妃也没做错什么,就是正赶着去给太后请安,哪知被个宫女踩了一脚。宫女以下犯上,太子妃责罚她,似乎并无不妥。” “是吗?” “当然了,太子妃是什么出身?是京城第一贵女,不识大体四个字怎么能与她扯上关系?” “倒也是……” 入画和柳儿一人一句,小声议论着。 “你两个,都别说了。” 程紫玉轻抿了一口茶。入口清,入喉柔,吞下后,那苦涩浓香便开始弥漫唇齿。是好茶。 “太子妃没有顶风,皇后也没有失职,更不是太子妃连累了皇后和太子。而是太子妃被连累了。皇上故意找个理由打压罢了。只是太子妃运气不好被撞上了,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不是她也会是皇后。跑不了的。” “皇上……为何那么做?” 原因么,呵呵。 程紫玉笑了。 这事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思考或许更清晰些。 刺客昨日长矛差点就插进皇帝的后颈,而后拔剑指着皇帝时说要索命,要替天行道,后来抓太后是说要让皇帝自裁,不管何时,他们说的做的都是要皇帝的命! “若昨日刺客得逞,皇帝殒命,那皇帝谁来做?” 俩丫头对视一眼,恍然大悟。“是太子!” “没错,是太子!而且这桩刺杀,是太子最有嫌疑!也最有动机!” 皇帝一死,太子在京中,一呼百应,顺理成章,即刻就可以轻松称帝! 太子近水楼台,与他一比,其他皇子压根没有任何优势。不论是声誉,口碑,助力,便利,名义,甚至是地理位置上,还有哪个人有太子那么名正言顺的? 再加上太子本就有监国之职在手,又还有谁有理由反对? 按着皇帝那个多疑的性子,必定会继续想入非非: 皇后在他身边,太子妃在太后身边,都是太子的内应。即便太子远在千里之外,不在南行队伍中,真要运作起来压根就不难! 太子妃有嫡子,这一点同样是太子相比其他皇子的优势。哪怕从宗室皇亲的角度看来,太子也是最适合登基的。 所以,在众皇子里,此刻最想要他死的,无疑是太子! 而从可行性方面,太子也是当仁不让。太子羽翼已丰,安插人到南巡队伍或是皇帝身边未必不能。 说到动机,呵呵,太子这运气真不好啊!就连文兰公主方面,太子也是有动机的。文兰原本是他的侧妃,帝后都已定下了,却被人强插了一脚。这么大块肥肉丢了,谁心里能舒坦。 太子若得不到,自然不能让别人得到。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就此毁了!文兰一死,朝鲜必定还有别的公主来联姻,到时候太子还能继续争取。所以,若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子绝对巴不得文兰一死了之。这也就应了文兰说有人要置她死地的判断。 此外皇帝肯定也想到了两条: 一,昨日事发,皇后不在画舫上。 二.太医也不在画舫上。 这两条太可疑了。 怎么会那么巧,就有公主闹肚子了?怎么会正好那个时候? 皇后会不会是知晓将有大事发生,所以离了画舫?她怕叫人怀疑,所以用公主做了引子?如此,不但一切顺理成章,还可以调走御医。 御医不在,若是刺杀成功,皇帝第一时间将得不到救治,同样是死…… 以上总总,足以让皇帝怀疑上太子了。 皇帝再纵容皇子争斗,他本人不到最后一刻,也绝对不愿将皇位拱手相让。前世四年后的他,已是风烛残年,可他依旧不愿放开一点点的手。 “去打听下昨日闹肚子的两位公主如何了。” “是。” 消息很快打听到了。 那两位公主是在焦山游玩时吃了山上的果子,结果食物相冲了。本来只是有些轻微的小泻。哪知临上船时,症状加重,两位公主脸都脱了色,几乎处于了半晕厥状态。皇后得了禀告后,示意不让打扰了太后皇帝游玩的兴致,才带着她们上了后边画舫,并带走了御医…… “嗯。”程紫玉轻叹,皇后的善解人意,这会儿只怕成了她“苦心谋划”的证据之一了。 “还有,两位公主近身伺候的奴才都换人了。” “嗯。” 猜到了,被皇帝怀疑上的人,活不下去的。 果然啊! 皇帝是怀疑上太子了。 所以,皇帝拿太子妃开刀了。他要打压太子和皇后,更为敲打太子最大助力——太子妃身后的家族。 若没猜错,皇帝派出去的御史一为盯着太子,二是为分权了。只怕,还将有其他带给太子和内阁的密旨。 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啊! “姑娘,会是太子吗?” “应该不是。”皇帝对太子的怀疑是建立在“太子杀他”的动机上。 程紫玉也是有了前世的经历才判断出昨日只是一场唬人的戏。 但皇帝和其他人并不知啊! 皇帝昨日被吓惨了,自然对他几乎被杀深信不疑。 可若真是太子所为,他闹这一出假刺杀,根本没有意义。 太子已在正位,自当爱惜羽毛,总不会为了杀个文兰而绕那么一大圈吧? 那么,嫌疑最大的便只剩一位了。 若是那位,那他的心思当真是太可怕了。所有人都成了他的算计,自己还是小看了他啊! …… 第三零五章 东风突至 太子倒霉,谁最欢喜呢? 连皇后太子都算进去的局,自然是个大局。 设局者,也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按着此刻格局,只有大皇子有资格与太子一争乾坤。 程紫玉怀疑的,就是朱常珏。 在这一大局里,太子祸从天上来,五皇子深受牵连。七皇子差点丢了文兰。唯一的变数是朱常安。 而朱常安大概是因着已经入不了朱常珏的眼才免遭一劫,当然也有可能是朱常珏有意放他一马来混淆视听。可谁又能知,朱常安还有绝境逢生的可能呢! 此外,大皇子与文兰也有笔账尚未算! 文兰先前被人算计乱咬一通,害得朱常珏有口难言,自证无力,因着文兰,他被关了禁闭,这个仇他哪能不报?他巴不得找机会弄死文兰!所以他大有动机去除掉文兰。 若真是他,那他机会真是不错,正好主事的五皇子奉了皇命离开,所以他的布局更轻易,或者这也是他敢加大出击力度的原因之一。 而事发时五皇子不在,也使得五皇子的动机也更加明显,皇帝的第一念头就得怀疑五皇子有没有搞鬼。 如此,他还能顺手连上升势头最旺的五皇子一起打压,给皇帝心头一口气撒了对太子和朱常哲两颗怀疑的种子…… 如此一石多鸟之机,他自然会义无反顾。当然,年纪不小,运营多年的他,绝对也有这个实力。 若幕后家伙真是朱常珏,那这个人的心机也不比五皇子差啊! 程紫玉觉得,自己先前还是小看他了! “柳儿,让你们的人帮我留意一下,死的那群刺客他们的身份,他们所属的渔村,他们的父母官,他们那里的物产。” 既然确定所谓的飓风之苦只是个幌子,那前世今生闹这么一出总要有个缘故吧? 前世出事后,镇江附近不少地方的官员撤的撤,换的换,几乎是来了个大换血。那个幕后黑手一定是得到了他想要的。 程紫玉有些好奇,是什么,有什么,让幕后人将手伸那么长,一直伸到了江南?…… 五皇子连夜赶回了镇江。 据说,五皇子在皇帝院外跪了两个时辰。 风云突变,无妄之灾,谁能料想好一番的运营后,竟是一朝被打回了原形。朱常哲只怕与京城的太子爷一样,只想将那幕后主使拉出来千刀万剐。 第二日程紫玉在去向太后请安时碰上了正往外走的五皇子。 这次的五皇子再不复昔日自信,他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 程紫玉心下唏嘘,这个一心想要和自己合作的皇子这会儿受了害,可自己却因祸得福,这会儿看着自己,他该是煎熬的吧? 不过在经过她身边时,朱常哲却开了口。 “我不会放弃的。等我,合作!” 程紫玉低低一笑,也没回头,不置可否直接进了屋子…… 案子暂时还未查清,然而太后寿辰却只有短短三日多了,再拖延不得,第二日,船队再次启程。 金陵,六朝之都,寿宴举办地。 这里有整个江南最浓厚的历史和人文底蕴,也是整个江南的心脏地带,是太后一直心向往之地。 在这里,船队将停留十日。 船队尚未靠岸,那排山倒海的欢呼和万岁声便已响彻耳边,皇帝和太后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这一次的排场比扬州镇江那两次还要足。 寿宴的庆贺已经开始。 从下船那刻,皇家的仪仗便已摆开。 銮驾金车浩浩荡荡在金陵主城区接受万民的朝拜,好一番数不尽的风光。 程紫玉这次被钦点站到了太后鸾车上,站在了太后的身后。 站得太高,她有些不适应。 不是因为场面太震撼,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让她心烦。 有来自皇后后妃,有来自百官公主,更有夹道欢迎的百姓们交头接耳的疑问,甚至左前方的圣驾上,皇帝也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她虽知道皇帝看着的是太后,可她却能感觉到有余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此外,还有半躺车驾的朱常安,时不时也会将视线在她身上打量着,如被臭虫盯住,让程紫玉浑身不自在。 她还能如何呢? 她只能尽量适应,始终摆笑,将所有的不耐掩在一张波澜不惊的面目之下。 她自然不知,不久后太后和皇帝私下说话时,就她今日的表现还讨论了一番。 那两位竟是有意在考察她的表现。 想要看看她有没有能力站在高处却不动声色。 想要看看她受不受得住大场面的震撼。 想要看看她有没有胆量接受来自上层下游的打探。 想要看看她是喜形于色,激动难表;还是暗自窃喜,悄悄张望;或是手软脚软,紧张无措…… 年纪小,出身低,他们以为她有失态的可能。所以如意一直站在她身后,以防丢脸。 皇帝认为她有商人鄙陋之习,即便不东张西望,也会眸子乱转,难掩盘算和心思。若是再差一点,或许她会利用这次机会,极力表现,大出风头…… 可她的表现让皇帝和太后刮目相看了。 女官侍卫都做不到她这般的无视周遭,她始终如一,挺拔站那不动弹,目光坚定不乱飘。从表情到站姿,甚至周身散发的气场都是非但不丢脸,还很挣面! 皇帝很好奇,如此慷慨激昂的环境下,他和太后都有些热血沸腾,为何那女子会那般处变不惊,似乎全然不放在眼里? 而太后对她的满意已是无法用言语去表述,皇帝也认为他的偏见影响了他的判断,对程紫玉刮目相看的同时开始对她重新评估…… “皇帝,哀家难得有中意的,哀家想要捧一捧。” 皇帝听懂了。太后不是询问,而是告知。太后说的不是赏赐,而是要从位置上去捧。 位置上的捧,那是真捧。 “应该的。” “那皇帝以为,什么样的位置合适?” “母后高兴就好。母后若有了主张,不如直言告知于儿子?”皇帝一脸孝顺。 太后见儿子豪爽,应得飞快,反而眯了眯眼。 “都是虚名,哀家只想保她一保。” 皇帝却是沉默了半晌。 “母后什么意思?儿子反而不明白了。母后喜欢她,抬举她,不是想要带在身边?何来虚名之说?抬起来后,她自然就是皇家的人了。白白抬举吗?那要便宜了何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有留下来,才能照应母后不是吗?” “她不愿入京被束缚。” 太后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既然抬举起来,自然要物尽其用,再白白放出去,这买卖也太亏了。 “惯得她!”皇帝却是不以为然。“吃了皇粮便由不得她了!朕是天子,可以将她高高捧起来,更可以将她狠狠砸下去!天下都是朕的,她还能翻出朕的五指山?抬举时她就该乖乖受着,若不然,朕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束缚!” “皇帝别胡来!” 太后听得直蹙眉。“她是好姑娘,还是哀家的救命恩人,哀家只想皆大欢喜,可不愿造孽。” “朕明白的。不过,她年纪小,见的市面也少,开开眼界后或许能改变她的想法。” “皇帝的意思是……” “不急!给她点甜头就是。这样的女子,朕见的多了,在利诱下绝对撑不了多久的。” “皇帝注意分寸,别吓到那孩子。” “母后是真疼她啊!她三生之幸得母后青眼,自当好好侍奉母后!其他有的没的,她就不用操心了!” 太后还要张口,皇帝却意得志满。 “母后静待佳音,儿子一定不让母后失望。” …… 金陵,众人入住的是首富大户潘家。 这次南行为了不增添下边负担,朝廷并未修建行宫大宅,也没有圈地扰民,而是尽量选取了当地与朝廷关系紧密的富户家作为落脚点。 潘家是几朝大族,人丁兴旺。潘家大宅所在的西街屋舍基本都属潘家所有。为了接驾,这些府邸已被打通,连成了一大片。 所以潘家园子比扬州石家还大了好几圈,舒适度也高了不少。 在刺杀事件后,程紫玉身份水涨船高,太后对她的疼宠再上了一台阶,索性连她的住处也安排在了自己的套院里。 于是,程紫玉与太后算得上是住到了同一屋檐下。她虽依旧得了个小院,可鉴于太后这大院里人来人往,这小院自然也并没多少私密性。 这么一来,最不满的便成了李纯。 哪怕是晚上,他也不能随意进出程紫玉住处。他能支开侍卫,却没法控制时刻走动的守夜嬷嬷们。 于是,程紫玉的故事没有机会讲出去,而李纯有话有事也只能通过柳儿去传递…… 太后和皇帝的赏赐第二日开始便如流水般到了。 绸缎,衣物,首饰,玩意,药材,一样接一样,叫人目不暇接。东西都不是大件,却胜在稀罕和精巧,随便一样都是珍品。 程紫玉有些目瞪口呆。 在扬州时,她已经置办了一个箱子。 镇江时,她又买了两个收纳箱。 这会儿好,她的东西依旧放不下。 可太后那里却不用她费心,还送来一只精致无比,嵌了玉片和玛瑙的紫檀木箱子给她放“玩物”…… 她的祖父程翾也到了金陵,是来赴宴的。 找到程翾后,老爷子二话没说便拉住了她。 “皇上又追订了五千份你那货。此外,公公送来了文书,说是以后程家出的货,都可以先领银子再交货。程家所有发往京城的货物可以免费使用漕运船只,由官兵帮忙押运。还有,程家得了批文,每年可以通过江宁织造上报开发新品,开发费用由朝廷全权负责……” 好几份的文书拿在手上沉甸甸,程紫玉一一翻过却几乎不可置信。 这些文书是她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 这明显的示好让她莫名开始惴惴不安起来。这是给她和程家送风力呢! 程翾捋着胡子。 “你三叔去好好招待了那位主事公公,听他的意思,这还只是个开始,也不知是说圣上的赏赐是开始,还是程家的好日子才开始。那公公话里话外暗示性十足,表示程家是有机会可以成为名门望族的。只要程家愿意。 你三叔给足了银子,那公公在咱们家工坊里转悠的时候总算是松了口,说传宗接代该儿孙来,登高一步该女儿做……” 程紫玉蹙眉,失笑。 “他的意思,我不该去传承手艺,而更该为家族牟利?全心帮助家族登高?” “应该是这意思。紫玉,京中可是有人相中了你?皇上这是不是在敲打程家?” “不是敲打吧,应该是引诱。” “紫玉,你……想入京吗?还有李……那个人那里……” “您放心!我的主意早已定下。我是立过誓的!我会安心做我的传承人。皇上那里先只当不知道吧,至于那个人,他是有主意的,他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他。” “那就好,丫头,皇权不好惹。你要小心点。” “嗯。” 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叫她心慌,事后程紫玉去试探了太后,可太后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那便是皇帝的作为了。 她心底里,有些怕与皇帝打交道…… 到金陵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太后寿辰的前一日,按着行程,今日该是去金陵栖霞寺为太后和大周祈福之日。 栖霞寺,三面环山,一面临江,是大周四大名刹之一。 “紫玉,你也去,跟着哀家去!”太后早早便吩咐了下来。 程紫玉本来就要去的,她还有东西在栖霞寺里摆着。 她倒是没想到,朱常安也去了。 他口口声声表示,别说只是受伤,就是只剩一口气,他也要去拜见佛祖为大周祈福…… 虽养了几日,可朱常安那毕竟是刀伤而非皮外伤,根本不合适出行。可朱常安那么坚定坚持,倒叫皇帝更刮目相看了。 亲自问过御医后,皇帝点了头。 于是,朱常安成了众人中特立独行的一道风景。他是被软轿抬上山的。当然,作戏全套,他先是要求带病爬山的,只不过是皇帝没允。 皇帝看他越发顺眼,似乎早已忘了先前想要不日将他遣回京城的打算。 …… 第三零六章 血染佛门 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 这座金陵古刹是六朝胜迹,历史上的皇帝但凡经过都会来走一走拜一拜,几乎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更有三代皇帝在此建了行宫,尤其前朝康乾帝更在此建了御园,五次前来小住,也不知算是虔诚,还是奢靡…… 栖霞的千年辉煌,除因绝美的风光,盛名的枫景,积攒的口碑,自然也因此地菩萨的灵验。 前世的程紫玉,来栖霞寺拜过多次,今生醒来后,她也已来了两次。相比其他人,她已算是熟门熟路。 一众皇亲贵人跟着太后寺中拜佛后,便是听方丈讲经。 用过素斋,太后习惯了小憩,便吩咐众人自行活动。 程紫玉陪着太后去了客院,待太后休息后才出了门。 她去了寺内找方丈。 上次来时,她添了大笔的香油并将东西存在了寺中。 刚至宝殿,却见有人跪在了菩萨脚边,方丈正给他答疑解惑。 只看了个背影,她便认出了其人。 程紫玉忍不住哼笑,是朱常安! 伤那么重,还能跪得笔直,听得认真,当真是虔诚。 他若真的全都记了起来,想必此刻一肚子的疑问,可不是正得迫不及待找菩萨解惑么! 那厢方丈云净大师已经瞧见了程紫玉,转身双手合十拜了一礼。 程紫玉上前打了招呼,方丈知她来意,便唤来了沙弥。入画跟着沙弥去取物,程紫玉没有道理见菩萨而不跪。 她跪下,叩头…… 头顶菩萨慈祥,身边人儿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 “程小姐不如求支签吧!”朱常安一脸好意,递过签筒。 程紫玉深看他一眼。他笑意盈盈,客套开口,引来了不少同在大殿之人的观望。 见他手中已握有一签,想来刚刚正是在找方丈解签。 “不用了。我事已办完,便不打扰方丈与四皇子说话了。”程紫玉起身向方丈行了礼便离了大殿…… 程紫玉没看见,她出了殿后,朱常安抬首望佛,心道他要帮刚刚女子求上一签,他求佛祖显灵,给个明示。 他虔诚三叩首后,摇起了签筒。 他自认诚意十足,定有收获。眼见一根竹签已渐渐露头,他心下雀跃。那根签终于将落。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那签却似被卡,在最紧要关头停住。 他再一摇,那签倒是落了地,却不止一根,足足有二三十根签,撒了个满地,早已看不出最先落地的是哪一根。 朱常安眼中一丝戾气闪过,刚要继续,却被方丈相挡。 “施主所求明显不在控制之中,何必强求?阿弥陀佛……” …… 殿后便是舍利塔,塔后有山岩,那里有一组石窟,约摸有五百余尊不同佛像,称千佛岩。 程紫玉下意识就想往那儿去。 她刚一拜下,身后便有声音转来。 “我回来了。” 那声音阴沉冷酷,叫她后背发凉。 程紫玉不用回头便知,是朱常安。 她更知他这四个字的意思。 他回来了。 他果然全都记起来了! 他倒是坦诚!毫不掩饰! 程紫玉听出了他的得意和猖狂。 他一回来便能绝地反击,提早几年收获了皇帝的青眼。他尝到了甜头,迫不及待来找自己了! “你也回来了吧?”他被心腹搀着上来。“说几句吧!你放心,我这个模样,伤不了你。” “姑娘?”柳儿上来询问。 程紫玉点了点头。 谈就谈吧,正好她也想看看朱常安此刻已到了哪种地步,又有哪些打算。 朱常安靠着树坐下,他的人和柳儿一道退下,守去了路边。 “四皇子怎知我在此处?” “你不在这里,能在哪儿?我猜,你运势不错,得了天助,却不知该感谢天地还是感谢神佛,也不知该感谢哪尊佛,所以这千佛才适合你来跪拜是吗?” 程紫玉暗笑,他是真回来了。 他将她的心思揣摩那么准,正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吧? “我一猜你就在这儿!真没想到,那日之后,你我还能如何平静相见。” “四皇子梦魇了吧?民女听不懂。” “行了!明人不说暗话,只有你我又何必掩饰?程紫玉,我被你玩了好久啊!我竟是到前几日才明白,你我这世初见时你为何对我如发疯一般痛恨,为何拿着划桨那般痛打我!为何不愿给我做货!讹我银子,骗我宝石!做了那么个烂货来膈应我!总算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唤醒了我,让我制止来你的恶行! 要说,你还真是不错!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将你家里的乌糟破事都摆平了,你二叔一家子也被你弄出去了,金玉也藏起来了。还给自己弄了个什么大善主的名头?啧啧,你是宁可把银子全送人,也怕被我弄到手啊!别装的那么个圣人样,你心里只怕在流血了吧? 对了,你前几日画舫上的戏不错!你比前世进步多了,轻易哄得太后连太子妃的面子都不给了。连皇上都对你深信不疑!到底是多活了几年,段数高多了!” “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程紫玉一句都不想听了。他自己卑鄙,在他眼里看到的自然都是小人。她也懒得去解释。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若有证据,大可以去折腾,在这里无谓叽歪,无非也就是为了一口气,顺便来宣战! “程紫玉,有个问题,我必须弄明白!你得回到我!” “我也有问题想弄明白,那么,不如你先回答我?” “呵,以前的你,可不敢这么与我说话。” “你若觉得委屈就给我滚!” “你个贱人!” “不满?有本事杀了我!不过只怕你没那个胆量!我倒是巴不得你动手!”程紫玉笑着走上前来,将她笑意满满的脸对上了朱常安。 “我不怕死,你该知道的!但你杀我血染佛门,你这个四皇子也就彻底和皇位诀别了。那对你应该是生不如死吧?我不亏,你呢?” “你……”朱常安快速出手,一把掐住了程紫玉的脖子,慢慢收拢。 柳儿见状要上来,程紫玉却摇了摇头。 被掐窒息的感觉她记得清晰,此刻朱常安的手还悬着呢!只怕他连手指印都不敢在她脖子上留下! 这辈子,自己活得明白着呢,哪里会将小命搭在这种烂人手上。 …… 第三零七章 你的相好 摊牌? 也好! 事实朱常安已经不是第一次要找自己说话了,程紫玉早就猜到他心里过不去,想不明的那道坎了。 而她就前世也有太多的疑问未知,很想直截了当从朱常安口中得到答案。 比如:私盐那事是谁的杰作?二房如何脱身的?程家的家业分羹者还有谁?其他皇子和皇帝所扮演的角色?太后和老爷子的死与他有没有关系?李纯杀他前后的状况?岸上的防卫?她很想知道,前世李纯能不能脱身,后来的结局是如何…… 然而她与朱常安之间即便真能互问互答,谁又能保证对方说的是实话?与其有被对方带沟里的风险,不如自己慢慢摸索,所以,还是算了吧!程紫玉并不想与他过多废话! 朱常安眸中恨意流转,杀气腾腾,凭他的手力想要将自己掐死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程紫玉对此一点都不担心。 此刻的他挨了那么一刀,放了那么多血才爬进了皇帝眼里,他哪里舍得因着自己而葬送前途? “掐下去!”她笑道。 她没躲,眼皮都没眨一下。 “上辈子的最后,你不也是这样的对我的吗?你还记得你的下场吗?天打雷劈!不如这次再试试?你看看我身后有什么?正好是千佛!你让佛祖都看看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是怎么杀戮的!看看百千神佛会不会再赐你一次天打雷劈!你敢吗?” 程紫玉笑得灿烂,却叫朱常安感到了深深寒意。 “你既不说话,我便当你不敢了!你不敢杀我,那你敢打我吗?你敢叫人来吗?我猜你也不敢!你若那么做,我便也叫人,我就说你对我图谋不轨!你猜太后和皇上信我还是信你? 哦,好像不少人都知你一早在王家就对我有意思?你娘又对我几次三番地示好。你猜世人信我还是信你?我觉得太后会站我,文兰会站我,皇子们也会站我,你觉得呢?” “程紫玉,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 她噗地笑了。“倒是你,既然你什么都不敢,那我就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 趁着他手还虚扣在她脖子上,她的手肘冷不防地出击了。 对准的,自然是他中刀的那伤口! 朱常安一声哼,扣在她脖上的手顿时缩回,按到了他的伤口。 殷红快速透出,从他的锦袍浸染出来…… 他冷汗涔涔,面色刷白,几乎蜷缩在地。 “我再猜一次,我猜你挨了我揍也不敢吱声!” 程紫玉冷哼了一声,“没什么事儿便就此别过了,四皇子赶紧找地方止血吧!” “程—紫—玉!”他咬牙切齿。“我不会放过你!” 她没回头,只是冷笑。 说的好像他本打算放过自己一样! 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她还会怕他要挟? 程紫玉扬长而去,朱常安果然没有大声嘶喊引人过来,而是着急唤着心腹上前…… 这一点程紫玉早已料定,他尾随自己出的大殿,从大殿到路上,瞧见他的人一定不少。自己只要反咬他一口,他绝对有理说不清。他赌不起…… 程紫玉也知晓,纠缠着朱常安,那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是关于李纯…… 前世的最后李纯一刀砍了他,这让他接受不了。自己把霹雳弹陶壳图纸给了李纯,也让他接受不了。而李纯千里迢迢跟到荆溪,只为找到自己,救助自己,分明对自己不简单,这更让他接受不了。 他一定会想入非非。 在他看来,自己与李纯一定早就有了勾搭,早有了偷摸之举,早就见不得人,所以李纯才会不计后果有胆量杀他! 他或许还会小人之心地猜测李纯之所以不答应与他合作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和李纯不希望他做皇帝,因而一直在拖他后腿。或许他还会认定他前世的各种失利不是因着他无能,而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他一定会极尽恶毒地揣测自己! 他头顶一定感受到了成片的绿色! 他甚至会猜测当时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是的,他一定会!他一定会对号入座想到,自己分明有孕却三缄其口,正是因为孩子是李纯的而不是他的…… 他一定会继续猜想他眼皮子底下的勾搭是何时发生,如何发生。他自以为是让自己做说客找李纯加入阵营,实际自己却早就爬上了李纯的床。自己和李纯一直在看他笑话…… 他一定会很得牙痒痒,自我认定是个乌龟王八!…… 这些“苦恼”一定正在纠缠朱常安! 可惜今生的李纯并不是前世四年后的李纯,没法为他答疑解惑。所以他想解开困扰,便只有通过自己——这唯一的途径。 只不过…… 程紫玉想想就好笑。 真没想到前世李纯的出手还能给朱常安的今生留下如此难以开解的“悬念”。一想到朱常安每日庸人自扰抓耳挠腮的愤怒不甘和气恼,倒也挺叫人畅快的! 所以,她一点都不想解释她的清白! 不过,刚刚这遭见面朱常安话语里倒也提到了不少。 这么短的时间,他竟已派人到荆溪查探了一番,知晓二房和私盐都已被自己解决。也知晓金玉被自己藏起。 他去找金玉了。 然而金玉已不在自己身边,所以金玉唯一的价值也就是那场子虚乌有来自“陈氏族人”的迫害了。 只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金玉已经没价值了吧? 他还真是贼心不死,想来他还是没放弃要拿金玉和金玉手上的东西来拿捏自己了?…… 程紫玉行至客院,便瞧见拿了东西回来的入画。 她招过入画,与其耳语了几句,入画点着头快速离开了寺庙…… 程紫玉待在了客院,院中守卫重重,柳儿便出去探了一圈。 一刻钟后柳儿回来了。 “他伤势如何?” “伤口裂开了。没大事,看着惨,养养就好了。御医的止血药撒上去,血就基本收了大半。” 柳儿嗤了一声,“他闹得动静可不小,往回抬去,很快就惊动了正在游览御园的皇上,然后就开始演戏了。” 朱常安的戏码是: 他知道栖霞寺的菩萨灵验,为了给太后和大周祈福,他便见佛就拜。来到千佛岩时,他也未改初心。他不让侍从搀扶,坚持要自己完成跪拜。 因为佛像位置不一,有部分在高处,他山路上行时一个不小心踩空了,滚下来撞到树,结果碰到了伤口…… 朱常安说话诚恳,并不过分煽情,倒是恰到好处触动了皇帝。 皇帝对他大赞了一番,并打算惩治他的随行奴才。 可朱常安连身上伤都不顾,求着皇帝开恩。说是不关奴才的事,是他一意孤行。是他的错!奴才是被他牵连…… 又说明日就是太后寿辰,孝字当头,自当大事化小,为太后积福…… 他这么一说,方丈也开始为他说话,几个老头臣子也跟着点起了头…… “姑娘,打他倒是便宜他了。给他搏了个仁孝之名。今晚肯定更得传开了。” “佛祖脚下,信口开河,他也不怕闪了舌头。随他去!” “哦,对了,还有这个。” 柳儿拿出了一根签。“是在朱常安坐过的大树下找到的。签身与落叶颜色差不多。想来是他身上掉落,后被抬走时奴才们没发现,他自个儿也忘了……” 接过签,签的底部有栖霞字样,应该是他不久前在大殿所求。 然而,这是一支……空签。 “姑娘,空签是何意?”柳儿不明。 程紫玉也摇头,她也不懂。她只知道,很少很少有人能求到空签…… 朱常安求的是空签,是因为佛祖也看不清他的前路吗?又或者因为他压根不是这个世间的人,所以才是空签? 那自己若是去求,会不会也是空签?若这么看来,这签倒是灵验的!…… 不久,太后起身后,便由云净大师带着众人往古刹深处游览了一番。 程紫玉将空签递到了云净手中,说是捡到了一根签。 云净正阿弥陀佛谢着程紫玉,却发现这是空签,显然是想到了签主,看向了朱常安。 “敢问大师,空签为何意?”程紫玉忽视了朱常安毒辣的眼神,当着百八十号人开口问到。 一听是空签,太后和皇帝也都起了兴致,均是啧啧称奇,皆等着云净解答。在场人等还真就没有哪个曾抽到过空签。 这是朱常安的签,方丈一定知道。但若程紫玉私下询问方丈,方丈一定不会为她解。可此刻就不一样了。 “方丈不妨为吾等答疑解惑,也算是弘扬佛法,功德一件。”皇帝太后压力在,程紫玉又送了顶高帽子过去。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云净看向程紫玉,微微一笑,“这是老衲的理解。三界众生皆一样,缘起缘灭,皆在因果。” 云净从她脸上挪开,又看向众人,最后停留朱常安面上。 “佛祖慈悲,早已为众生做了解答。诸位施主心头若有疑惑,往日不如多多扪心自问,或许从因果上便能得到答案。” 好个因果,先前朱常安跪地向云净求解的,应该正是他的前世今生了。 一点不错。 可不是因果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注定,他朱常安今生就该是来还债受果的!…… 当晚潘家,有一场小宴。 明日即太后寿辰,这场宴吉时开始,将把喜庆一直延续整整七日。 夜幕降临,程紫玉在一次更衣后,迎面再次碰上了朱常安。 这条道上的侍卫一个没见,显然是被支开了。 程紫玉有些心烦,他什么时候也这么执着了,如跳蚤般粘人又膈应! “姑娘,要不要唤人来?……”柳儿在她耳边低问。 “先不用。”程紫玉知柳儿暗示的是暗卫。她身边一直有李纯给的暗卫跟着。只要在陆地上,她的安全都是有保障的。“我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程紫玉。”朱常安坐在肩舆上开口唤她。 程紫玉回眸时,见他伸手从旁捞过了一女子到怀里,当着她面到那女子脸上吧唧了一口。随后,他的肩舆被放下。 “你看这是谁?” 朱常安将怀中女子的脸掰过对向程紫玉,随后推了出去。 女子一脸娇笑款款而上。 明眸,皓齿,容貌虽清丽,可肤色和气色却不怎么好,显然最近日子过得并不好。那原本的颧骨只是微高,但因着消瘦,那双颊显得更高突了。 她身量也是,虽修长,可似乎却撑不起那精致的华衣。 是陈金玉! 她到底是被他找到了。 “金玉?”程紫玉眸子一眯。“你怎会在这儿?” “惊喜吧?意外吧?我今日新收的小妾。怎么样?”朱常安一脸不怀好意。 程紫玉面目冷淡,并不回话。 “好久不见啊,我的好姐姐!” 金玉笑得猖狂尽显,眼里流露的却是穷凶极恶,只恨不得将程紫玉碎尸万段。 “姐啊,我活得那么苦,你也不来看看我,真是没良心!最近我可真是想你!连梦里都只有你,梦话也都只有你!你可知,我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陈金玉步步上前,在距离程紫玉半丈处被柳儿挡下。 “我活着,就只为找到你,然后……”她声音猛一下沉。“毁了你!” 柳儿一蹙眉,刚要对金玉出手,朱常安却早有准备,有侍卫上来快速挡在了金玉跟前。到底是午后吃了亏,这会儿有了准备,身边带了好几个侍卫。 金玉笑了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你还想动我?你做梦吧?以后我有四皇子护着了,程紫玉,你就慢慢等着受死,慢慢等着一无所有吧!” “说完了?好狗不挡道,可以滚开了吗?”程紫玉面无表情,显然不那么让朱常安满意。 他一把拉过陈金玉,随后冲着金玉的唇吻了下去。而他的手也直接落到了金玉的身上,并肆无忌惮游走着。 金玉欣喜若狂,赶紧上前搂住了男子。 这两人此刻这黏在一块儿的样子,顿时让记忆潮涌而出。程紫玉拳头捏紧之时,却在思量朱常安的用意。 …… 第三零八章 给她好看 “程紫玉,我找到了我的相好,你的相好呢?他在哪儿?” “你嘴巴干净点……” “明人不说暗话,李纯呢?你和他好上了吗?” “什么李纯?”程紫玉作势蹙起了眉。 懂了!总算懂了! 他刚回来,这会儿正摸不清头脑,他不知道先回来的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是否已与李纯接触上。 自己和李纯是他的生死宿敌,他想要站起来,头一条必须知己知彼。他带来了金玉,既为试探,也为要挟。 “你要不要脸,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是个女人就滚在一起那么下贱?”程紫玉贬着金玉却没看金玉,令得本已暴跳如雷的金玉更加龇牙咧嘴如丑角。 “呸!我下贱?你就不下贱?李纯他不下贱?” 朱常安果然被激怒。 “你把本该属于我的图纸给了他,他千里迢迢来救你,你们俩没有苟且?你特么敢给我戴绿帽!你们这对奸夫**就该下地狱!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不用死的!我的人带着大夫已经到了,我不会淹死也不会被雷劈死!可他快了几息!就几息!他二话没说,连我解释都没听就挥了刀! 那冰冷的刀面切过脖子的寒意,那滚烫的鲜血喷洒我满脸满身,那头颅掉进水里又浮出水面的感觉……这些可怕的感觉你都不懂! 那种失之交臂!那种痛!你也不会懂!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只要他不掺和,我就赢了! 那天飞鸽已经到了,我那个快死的爹已经应了,待我一回去就赐婚我和白小姐!待我回京,白将军就站我身后了。我费尽了苦心,白将军终于认可了我啊!可就因为你们这对狗男女!就因为你们!我什么都没了!” 朱常安不敢咆哮,他咬牙切齿一字字吐出。 程紫玉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他甩着头,耸着肩,面目狰狞,满脸痛苦,整条脖子上的青筋全都凸了出来……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金玉这会儿听到这些如见了鬼,正在他怀里正打着颤。 看着眼前两人,程紫玉更想笑了。 真没想到,前世自己的仇……还报得挺成功啊! 在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时殒命,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吧? 眼前的朱常安,眼下有一圈浓重青影,就连粉都盖不住,明显是每晚都夜不能寐! 报应啊! 只可惜了前世的李纯。 杀了朱常安,他如何全身而退?何况还是当众杀人,即便他能顺利回京,皇帝和朝廷可会饶过他? “怎么不说话?没话可说了吧?承认你们的苟且了吧?说吧,你们……” 程紫玉没有去否认前世,反而是唇角勾出了一丝笑。 她看着浑身如被虫噬咬着的朱常安竟是那么畅快,那她怎么“忍心”打断他的臆想?他就该好好继续承受这来自前世的痛! 他心底里一定在等着她否认。 可她偏不! 她不否认,便等于是默认了。痛苦吧?该! 他就该在地狱里待着,每晚做着前世的梦! 而且…… “是,我已和李纯好上了!我承认了!你有胆量的,就去跟皇上告发我们啊!说我与李纯私相授受!皇帝那么信任你,一定会彻查的!” 程紫玉转眼便给朱常安悄悄挖好了个坑。 朱常安一滞,随后笑了起来。 “程紫玉,你当我是个傻子吗?还想用激将法?我能信你?怎么?你既敢这么说,只怕你今生还没能勾引到李纯啊?是李纯看不上你吧? 想起来了,前世你是入京后才与李纯有接触的。对了,这会儿的李纯只怕忙得跟条狗差不多吧?你倒是有那个睡他的心,只怕是没那个能力接触上他!你黏在太后身边,只怕还没得他一个正眼吧?啧啧,我怕你脱光了,他也不看你一眼! 你个贱人,前世今生都那么狡猾,你想我去指控你们有染随后打脸我?皇上那么信任李纯,你是想害我?别做梦了!” 朱常安果然上当了,程紫玉心下微微舒气。 就像一场赛跑,既然自己比朱常安先出发,自然要尽力保住优势。她还不会傻到将手中王牌扔出去,让这个牲口知晓她和李纯已经相互认定,已经有联手之力。 她自然是要让他跑偏,跑得越远越好。 于是,程紫玉还装出了一副气急气恼却又无奈无力的窝囊样来,叫朱常安落定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高兴了起来。 “要不你试试去告诉他,说你是来自前世的鬼,前世你与他见不得人,问他今世愿不愿与你再续前缘?哈哈哈!这世也不知你还有没有机会再能勾搭上他?” 果然,这就是朱常安的目的。 他在意的是李纯! 此刻他知晓李纯与自己还是“陌生人”,看到自己在他面前连连吃瘪,看到自己冲着金玉咬牙切齿后,他就这么退场了。 不过他在离开时,还给程紫玉留了一句话。 “告诉你,我会给你准备一连串的礼物。你慢慢等着,好好接着。我保证让你惊喜连连。” 随后,他哈哈笑着,猖狂离去…… 程紫玉身后,入画和柳儿的表情与刚刚的金玉差不到哪儿去。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我……”,“这……”,“额……”了好一圈,也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道怎么问就当做了场梦吧。”显然,刚刚她与朱常安话里的“前世今生”,“生死”,“鬼魂”……都已经超出了两个丫鬟的认知范围了。 “是!”两人连连点头。 “金玉那儿……就这么留给四皇子了?” 程紫玉笑了起来,“等会儿就去收拾!” 是,金玉被她深藏着,朱常安的人能找到,自然是源自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指引”。 朱常安明显是开始了他的报复计划,自己又何尝不是? 金玉是谁给谁的打击,还不一定呢! 金玉留在自己手上已经没用了。这贱人曾经做出那么多禽兽不如之事,用劳力就想还债?怎能让她那么轻松? 她既然曾帮着朱常安做了那么多,此刻自己便要通过朱常安,给她好看! …… 第三零九章 我家金玉 程紫玉刚要往席面方向去,李纯便出现了。 他是收到她被朱常安堵住的消息赶来的。 作为皇帝亲信,李纯手里掌有着半支皇帝的亲兵暗卫,平日里为皇帝负责盯住前朝后宫的一举一动。 但在不方便用皇帝亲兵时,便是他的私兵用武之时。 关于他的私兵,皇帝是知晓的。朝中上下唯一被皇帝认可豢养私兵的也就是他了。他没有大家族做靠山,想要他死的人又不少,若再没有一定实力,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鉴于这一点,为保住他小命,皇帝已是格外开恩了。 甚至皇帝还默许,他的私兵可以和皇帝亲兵接受同样高规格又系统的培训。于是多年下来,李纯手里便有了一批足够他使用以及保护他的兵士。 且在单对单的战斗力上,他的私兵实力不少已经进阶到了高手行列。就如他派到程紫玉身边的夏柳,习武天分出色,是他重点培养的精英。加以培养,两三年后绝对可以成为夏薇一样的存在…… 圣上的宠爱并没冲昏李纯的头脑,多年来他在皇帝面前始终摆出无欲无求的姿态,对待每一项皇帝指派的任务都没有半点松懈,更在皇子们的争斗中也始终保持中立,紧紧跟在皇帝的身后,所以皇帝对他是近乎全心的信任。 皇帝对他尤其宽容,他也从不让皇帝失望,这样的平衡使他拥有着一般人看不见的一种绝对自由。 今日这样的宴席,一般面上的情报都会第一时间汇聚到他的手中。 他就在附近,已来了一会儿了。 李纯冲着朱常安离开的方向错了错牙。 “以后,我把他的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程紫玉噗笑一声。 若朱常安今生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只怕他连孟婆汤都不会肯喝,黄泉路上都得逃跑…… “好!”她还鬼使神差应了。 李纯提了盏灯来,抬起程紫玉的下巴。 他喝了酒,热乎乎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让她的双颊有些烫。 “他今日午后掐你脖子了,我看看。” 明日寿宴要出街巡游,一路的事太多,今日栖霞之行李纯便没去。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半死不活全靠人抬着上山的烂坯子竟然敢对她动手。 “以后,我要把他手也剁下来喂狗。他是左手还是右手碰了你?” “没事,连个红印都没留下。” “他碰你了,这笔账就该记下。我要记下来,以后一点点和他清算!” 他说话恨恨,腮帮子时不时鼓一下的样子,莫名的可爱。程紫玉忍不住上前搓了搓他的脸。 李纯心头有冲动闪过,真想拉着她打马出这个笼子逛上一圈,拉个手,亲个嘴…… “你来了多久?”程紫玉笑问。 “我到时,他正好在骂我是狗!”李纯声音压得低低,错着牙凑脸到她耳边。“哼,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听他后面那几句都论证了。” 骂狗后面那几句…… 程紫玉想了想。说什么了? 李纯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啊…… 她想起来了。 当时朱常安骂她想睡却睡不到李纯,得不到他正眼,就是脱光了他也不会多瞧她一眼…… 李纯,他调戏她! 他这会儿说朱常安错的离谱,意思是不是他巴不得她睡了他?…… 她脸上顿时烧了起来,狠狠一把推向身前人,可那厮却像生了根一样动都没动,还顺势将她收入了怀里,紧紧抱住,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你脱不脱,我眼里都只有你!只喜欢你!”他说的毫无顾忌。 “他才是狗!不,他还不如狗!他个猪狗都不如的东西!”而李纯心里想的却是:你不用脱,我帮你脱。你不用睡我,我会睡你…… 程紫玉却做不到在丫头们面前和他这般粘腻。 然而丫鬟们却站到几丈外正对着月亮说话…… “你鞋上的绣花真好看。”沉迷习武的柳儿对入画说。 “你也喜欢啊,我自己绣的,我有空教你。” “好啊,我正好想学绣花……” 程紫玉真想对着两人后脑勺一人一下。 对月看鞋面? 柳儿学绣花? 还有,入画今日的绣鞋鞋面是竹子! 是两枝青竹! 从栖霞寺爬山脏了鞋回来换的,所以她知道! 要不要这么敷衍? 要不要这么识相会看眼色? 程紫玉感觉有些胸口有些压抑。 “我们,有空就去朱常安面前打个脸吧!” 李纯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我特别想看到他气到发抖的样子,尤其今日他那么张狂的信誓旦旦之后。” “好!”程紫玉勾起了唇,她突然也想看了。“不过还是以后吧,你我之事尚未落定,暂时不要节外生枝了。” “都听你的……”他抱着她,慢慢收笑,一脸不舍。“走吧,离开太久会叫人生疑的。别喝酒,多吃点补品。一会儿早点睡,明日事多,早上多吃几口……” “嗯,你也一样,万事小心点。”他长长的睫毛扇动着,一下下如羽毛般触动着她的心,让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又一眼…… 她还是先李纯一步离开了这院。 “姑娘,四……他真的收了金玉做妾?”入画脑子发胀,她怎么也不明白如死鱼一般的金玉有什么本事还能蹦跶着勾搭上了朱常安…… “不可能!他是在恶心我。” 前世程紫玉丢了安王妃身份后,金玉为朱常安付出所有后,也没见得朱常安抬举金玉,甚至连个妾的身份都没给她。有此可见金玉在朱常安心里地位。 王玥成为他的侧妃,已经让他和昭妃心头长刺,他绝对不会在前路上再贸然摆一个妾,还是个身份有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的妾。 “除了恶心我,他也是在刺激我,试探我。金玉,最多也就是个无名无分的暖床的。”一个真正的贱婢! “下贱!”入画呸了一声。 程紫玉又笑了。 打脸朱常安的机会,还真不少。 很快就有一桩呢! 廖氏的手中握有老爷子和程家的两个“把柄”。即那副留有老爷子墨宝的山水画,和老爷子盖了戳的金砂茶宠。 先前程紫玉为了将这两样从廖氏那儿弄来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始终未能如愿。 最后不得已才在斗陶会时,当众向天下陶商送出了金砂的配方,并做了不少金砂茶宠和字画当众挑明均为“赝品”,以这样的方式去化解危机。 而廖氏手中这两样,正是在前世最后,由金玉奉上,不但给了程家致命一击,还使得程家改头换面变成“陈家”,让朱常安成功顺利窃取了程家的最后果实…… 所以陈金玉对朱常安的用处不少。他知道自己也定会找金玉弄到这两样。只因这两样东西事关程家前程和名声,只要弄到手,将来不管他怎么用,都足以威胁自己和程家! 因而,他这刚一醒,便急急忙忙前去荆溪找起了金玉。 他的人自然找不到人。也打听不到金玉消失的真正原因。 事实程家上下原本就没几人知晓金玉和廖氏的事,也不知她们的行踪,更没人知晓金玉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而消失了。 老爷子早就下了封口令,命程家上下都不许提金玉。外界只猜测金玉大概是犯了什么错而被老爷子发落了…… 所以,偌大一个荆溪,若没有指引,朱常安的人是绝对找不到金玉的。 而朱常安既然还在找金玉,那说明他还不知金玉手中关于“金砂”的价值已经没了。 这也正常。 事关“金砂”的那两件对朱常安来说既是宝贝也是秘密,他会让手下去找金玉,却绝对不会将金砂这事告诉手下。 所以他的手下哪怕在荆溪打听到斗陶会,听说过金砂,甚至见到过满街的金砂制品,却绝对不会留意,也不会知道这金砂事关他们主子的杀手锏…… 金玉也一样,在闭塞的乡野之地被关了几个月,后又直接被朱常安的人带出荆溪,自然没机会知晓手中秘密已经毫无价值了。 所以,只怕朱常安得等到南巡队伍到达荆溪时,亲眼看到市场上到处是金砂制品时才会知晓他手中揣着的那个宝已成了废物。 程紫玉倒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到那时金玉和朱常安大眼瞪小眼,恨不得一人吐上三口血的憋屈模样…… 为了那一刻,程紫玉自然是要将金玉送去朱常安身边的。 今日午后,入画奉程紫玉之命悄悄跟李纯借了胡马套了马车回荆溪。 金陵到荆溪,快马加鞭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这会儿用胡马,入画一个时辰便到了程府。 知道程家外边肯定有人盯着,便找了俩婆子去给金玉送了点米面,轻松为对方指明了方向。 入画在府里也就等了两刻钟就收到消息,说金玉住的地儿着了火,待火扑灭人就不见了…… 入画也就悠哉悠哉再次坐了马车回了金陵。 这段时间的金玉为了生存受尽了苦,朱常安的出现对她来说大概就如“救命恩人”。所以不管那是不是一堆火,她也会像只飞蛾一般毫不犹豫扑上去。 当然,就凭着朱常安那张出色的皮囊,前世便死心塌地的金玉这一世一定也会上钩。更不提,朱常安定还用了联手报复她程紫玉这一诱惑…… 正因如此,这么短的时间,陈金玉便能被朱常安哄骗着来找上自己…… 程紫玉从入画手中拿了张纸看了眼,随后点头笑了笑。 回到宴上,朱常安身边果然已经没有了金玉的身影。 猜得不错! 金玉只是他的武器,只是他拿来一现的底气,说到底,应该是为了拿捏自己,他还没傻到把她带在身边。 程紫玉给了柳儿一个示意。 柳儿退下后很快便得了消息,随后到她耳边来说了几句…… 这场晚宴其实一定意义上只是个热身,主要是宴请了提早到达金陵赴明日大宴的宾客们。 所以帝后和太后只在一开始远远露了个面便离开了。 而这宴席地一分为二,女宾这块儿便由太子妃负责了。 来赴明日大宴的宾客这会儿已经聚得七七八八,程紫玉在宴上逛了一圈,随后将目标锁定在了几位相熟的夫人身上。 倒是便利,来自荆溪的几位夫人都聚在了一起。 里边有王玥家的家长王家几位夫人,魏夫人,还有贺家夫人和几位小姐等等。都是老乡,见到程紫玉自然热络。 “紫玉快来。” 夫人们很客气。“我几个结伴来的,早上去邀你母亲了,可你家中因着圣上又递了订单,这会儿忙得不可开交,你母亲让转告你,她们明日一早就到。紫玉几日不见,又水灵了不少。” 程紫玉谢了又谢。 众人知她将要攀上高枝,对她热情非凡,个个都似掏心挖肺地笑着应着。一小会儿的功夫,她便又收了好几份“随便拿去玩儿”的“见面礼”。 说了一会儿功夫话,程紫玉却是面色一沉。 她当着众人,拉过入画,指向人群。 “那是我家金玉是不是?” “还真像是!”入画点头。 “金玉?”几位夫人异口同声,相互看了眼,随后顺着程紫玉指向,冲着男宾席面后边的一条道瞧去…… 金玉,在荆溪地面上没几人不识,关于金玉的传闻也不少,有好有坏,但最近她们都几乎没见过金玉了。宴席不见,去程家也不见,似乎程家也没人提起那丫头了…… 不过,金玉怎会在金陵,在潘家?这是把守重重的重宴,金玉怎么进来的?程紫玉早就被皇上召了,自然不是跟着紫玉来的。老爷子来时荆溪好多人都瞧见了,也没有带金玉。程家女眷明日才来,那金玉怎么进来的? “紫玉,会不会看错了?” “她化成灰我也认识!”程紫玉咬牙。 夫人小姐们顿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金玉应该在程家不是吗?怎么会在这儿呢?” “家丑!金玉两个月前偷了点程家的东西,逃了!” “啊?”众人再次异口同声,这一次由于她们表情太丰富,疑问太惊讶,一下便引了不少人看来。 “偷了……什么?银子吗?” …… 第三一零章 你敢应吗 贵雅的晚宴上,偶有的一惊一乍那是绝对的引人注目。 更不提,先前一直让人觉得和煦如春风的程紫玉这会儿却是面色严肃郑重,颇有几分气势地带着下人往一个方向快步而去。 而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还跟了好几个女眷。看那些人的面相,可以说是关心挂怀,想要帮忙,更可以说是不愿错过一场好戏…… 于是,更是不少人都将好奇的眼神投射过去。 太子妃也注意到了那群人,她迈着优雅的步子想要就近拦住程紫玉。她先前已有两次在程紫玉身上吃亏。她怕这会儿若再出点什么幺蛾子,倒霉又丢了名声面子的将还是自己。这么一想,她的步伐便快了不少…… 然而太子妃萧氏倒是没想到,有人比她快。 五皇子这个南巡主事,先一步与程紫玉打起了招呼。萧氏一嗤笑,罢了,未必是好事,不要自己去善后最好。萧氏只找了亲信远远跟着,随后便甩袖离开了。 五皇子被急召回,在江北的差事自然泡汤了。 他向皇帝苦苦证明了刺杀与他无关,皇帝虽余怒未消,可他的嫌疑也已少了许多。这会儿彻查之事全都交到了白将军手上,他急于向皇帝证明自己,自然不能让南巡过程再出半点纰漏了。 所以此刻他出现,虽想卖程紫玉个人情,更是因着他的职责。 “出什么事了?” 五皇子热情出现,程紫玉心中暗笑。 也好,有五皇子在,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摆个姿态,也足够叫朱常安紧张起来了。如此也更不需要动用李纯暗布的人。一切光明正大,来得正好。 “我家一个不该在此出现的奴才,竟然出现在了潘家,刚被我和我的丫鬟瞧见了。” 这话一说,朱常哲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该出现?怎么出现的?他的冷汗已经出来了,幸亏他先截住程紫玉,否则这岂不是他宴席的疏漏? “有没有看错?” “绝对不会,她还跟我丫鬟挑衅了。” “知道人在何处吗?她有何企图?你要怎么做?需要人手吗?我能帮忙吗?”朱常哲压低了声音,“需不需要暗中除掉?” 程紫玉看了他一眼。 他很认真。 暗中除了?倒是贴心!除不除得掉先不提,她可不想欠他这个人情,更不能送这么大个把柄给他! “那倒不用,先弄清她是怎么进来的吧?五皇子您跟着我走,似乎有些劳师动众了,还是先别闹大。不如这样,您借我一队人手,我先去把她找出来?” 朱常哲回头看了眼,的确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再想到这是程紫玉第一次有求于他…… “成!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他的职务为他提供了极大便利,他立马从侍卫里抽调了一组人手并指了一个心腹跟去了程紫玉身后…… 如此倒有些劳师动众了,原本跟着程紫玉的一众女眷油滑,几个眼神的计较后,年长的几位便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几个小姑娘依旧跟在了程紫玉身后。姑娘们之间的事儿,万一瞧见什么丑闻,也不至于将家中大颜面拉下去…… 今日伤上加伤的朱常安正在宴席上按着伤口,“轻描淡写”讲着他与刺客搏斗的故事,忙着将他的仁义慈孝的美名散播出去。 他极其享受此刻被贵宾们包围着,赞誉着,恭维着的状态……即便很累他也甘之如饴。毕竟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越不好,对他的声名便越是有好处。 当朱常安听到有人议论说五皇子和程小姐刚刚同走一路,似乎有事发生时,程紫玉和她带着的人已经都快走出他的视线了。 他下意识就感觉这事与他有关。 他找借口离开,从王夫人口中打听到了程紫玉正要带人去抓金玉…… 他这才发现,程紫玉带人所走的路,与他暂时安置金玉之地是同一方向。 贱人! 他暗暗咒骂。 因为金玉还没到用的时候,自然不能放在他的身边,那样太碍眼,他暂时也懒得给她安排身份,可若安排在外边他又不放心,万一被程紫玉再抢回去呢? 于是他把金玉安排在了他所住院落不远的一个杂院里,那里住的都是他的随行下人。他还亲点了几个侍卫单独保护金玉,并嘱咐她没有他的指令一步不能离开院落…… 而程紫玉当然是派了柳儿带人确定了金玉的藏身地才有底气行动的。当有了五皇子相帮,侍卫们轻而易举便强闯了那个杂院。 朱常安的心腹暴跳如雷,声声恐吓。 可朱常哲与朱常安本就不对付,又如何会被朱四心腹相胁。 倒是程紫玉,她表现得“很懂礼守规矩”,只站在了院外,一步不踏进院中,只等着侍卫把人找出来……她绝对不会让朱常安拿到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把柄。 五皇子的人心领神会,仗着人多,快速控制了那院。 即便金玉已经换了身下人衣裳,可她的模样妆容明显与其他下人大不相同,于是她几乎被侍卫们第一眼便注意到,并直接拖出了那院子。 当金玉被拉出时,程紫玉刻意引来的那几个好奇心颇重的姑娘齐齐抽气,一道喊了声,“金玉,还真是金玉!” “拿下那个女子!今日宴席守卫重重,也不知她是怎么混进来的。莫不是个刺客吧?”程紫玉哼声。“各位侍卫大哥可得好好审她。” 众侍卫作势拔刀要拿下她,金玉吓得直往地上坐,尖叫了起来。 “我是四皇子的人,不是刺客啊,是四皇子带我进来的!” 金玉当真不经吓,那些明晃晃的刀还未到她跟前,她便将朱常安抬了出来……倒是省了程紫玉的大把力气。 “你是个什么身份?什么模样?四皇子怎会带你进来?你栽赃皇子,罪加一等!” “就是,你明明是程家人,哪是四皇子的人!” “金玉,别装了!” “四皇子人中龙凤,是你高攀得起的吗?” “金玉,大伙儿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是做了什么诱骗之事吧?” 诸位小姐你一言我一语地齐齐助威。麻雀变凤凰,她们都想,怎么能便宜金玉这么个来历不明,偷盗主家,还冲着主子大呼小叫的小贱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朱常安赶到了。 “程紫玉!你要做什么?” 程紫玉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他连肩舆也没坐,是捂着伤口跑来的,这会儿额头已经密密麻麻一层汗,一张脸也发着白。 可怜…… 而比朱常安更可怜的,自然是金玉了。那丫头这会儿连滚带爬往他身后藏,眼里掩不住的得意正一点点溢出来。 “不做什么。我要带走这个人!四皇子挡着我做什么,该不是想要金屋藏娇吧?可是对不住了,这个人是我家的奴才,四皇子若喜欢,也得问过我这个主家答不答应!” 朱常安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似乎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 “我家奴才金玉,两个多月前从家中偷窃后连夜逃跑。程家找遍了整个荆溪也未找到她的人。此刻她突然出现在这儿,不管她是不是四皇子带来的,也不管她要做什么,此刻我要将她带回去定罪,没什么问题吧?” 程紫玉睁眼说瞎话,朱常安气得口中发苦。 “程小姐说笑呢,这是我从路边买来的丫鬟,花了二十两呢,绝对不是您说的什么奴才金玉。” “金玉刚刚已经承认了!” “承认?怎么可能?金羽,你告诉程小姐,你叫什么?” 金玉反应了过来,连连应是。“是是,这位小姐一定是弄错了,我叫金羽,羽毛的羽,不是金玉。也不认识这群人!” “你们说呢?”朱常安走到了几位跟来的小姐跟前,毒眸扫过,威压全放。 几个姑娘小心对视一眼后,选择了支吾以对。“可能,真是认错了吧?”眼前是皇子,她们惹不起,个个低头,慢慢后退。 金玉这会儿机灵了,赶紧冲着几个拔刀的侍卫道:“几位大哥,是误会啊,我是良民,是四皇子的奴婢,你们可别被一个下贱商女指使。否则你们要后悔的。” 程紫玉抱胸看着几人,面色不改,她手指一勾,柳儿快速冲出。 金玉还在向身边侍卫解释,压根没反应过来,柳儿便已到了她的身前。 柳儿用力一拽,便将金玉拖出去丈余。随后她匕首一拉,金玉掌心便多了一道口子,一只手顿时鲜血淋漓。 柳儿手速很快,金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和挣扎,朱常安和侍卫们还没能上来阻止,柳儿手上动作已经结束。 金玉尖叫着抬起头时,柳儿手上已经多了一块印了金玉血手的白布。 随后,金玉被柳儿嫌弃地推了出去。 金玉腿一软,便坐了地…… 白布到了程紫玉手里。 程紫玉看了一眼,又从入画手里接过了一张类似文书的什么纸,左看看白布,右看看纸,最后笑了起来。 “四皇子,既然你口口声声这丫头不是我家金玉,怎么她的手掌纹就和我家金玉一模一样?大周史书都说天下没有两个人的掌纹是一模一样的。大周律法的判定上,也都一直是以手印为准的,这怎么说?您若没记错,那是大周史书错了,还是大周律法不对?” 程紫玉冷嗤了声,朱常安,你敢答? 空气顿时滞住了。 朱常安嘴角抽了又抽,好几息的沉默后,问到: “那是什么文书,怎么有手印?给我看看。” “不但有手印,还有签字和画押,是绝对规范的文书。” 程紫玉倒是大方,将右手拿的文书示意入画送过去。 “这……”入画犹豫。 “怕什么,你还怕四皇子会撕了这文书?四皇子不是那种心虚就毁尸灭迹的小人。” 这话叫朱常安的后槽牙又是一酸。 “是。” 文书送到朱常安手里…… 朱常安的脸顿时垮了,怎会这样? 怎么会? 上一世没有这一出,没有这一世…… 朱常安下意识手一缩,那文书顿时被揉作了一团。 “四皇子松手,文书要坏了。”入画故意叫出了声。 “哟,真没想到,四皇子真是心虚了,要毁尸灭迹了。”程紫玉笑了起来。 这会儿人已越来越多,不是什么宾客,而是五皇子的人,朱常哲本人也来了,正在不远处看好戏。远远的大树后边,那个婆子似乎是太子妃的人。有这些人,够了。 到目前为止,程紫玉都很满意。 “入画,别声张了,没的丢了四皇子的颜面。四皇子您随意,那只是一张拓印件。弄坏了,我这儿还有!” 朱常安深抽了一口气。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这份文书,是金玉的身份证明。是在官府的户籍证明。准确来说,是陈金玉自己确认过的奴籍证明的拓印件!上边还有官府的章,不是仿造的! 上边清清楚楚写着的,是她的身份来历,是她的地位。上边写了,她是程府的奴婢!贱婢!是个下人,低等下人! 怎么可能呢?金玉明明是程睿的私生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契约?程睿待她如宝,一直疼爱有加,程睿是怎么答应去官府立下这种断送金玉前程的文书的?怎么会盖上戳的? 程睿连她最宝贝的女儿的前程都不要了?不可能啊,前世的程睿分明那么疼爱廖氏和金玉,比对程紫玉还要喜爱多了!…… “想不通?”程紫玉上来一步。“四皇子是不是被人蒙骗了?”她将视线转向了正坐地打颤的金玉身上。 朱常安猛一抬头,后转,金玉已经猛地往后缩了去。 那是心虚的表现,他一脚冲金玉踢了出去。 “贱人,你骗了我是不是?” 金玉摇着头,却不敢说不。 朱常安头疼,喉疼,伤口疼,浑身都疼。 他很谨慎了,可他一心把注意力放在了程紫玉身上,完全没想过前世对他言听计从的金玉也会骗他! “四皇子,你听我说,是程紫玉!她害了奴婢,奴婢不是要骗您的,只是还来不及告诉您事实真相!” …… 第三一一章 撒网捉鱼 金玉当然骗了朱常安! 好不容易有从地狱里挣脱出来的机会,她自然是要掩盖掉有可能再次被放弃的任何可能。 当日老爷子给了她和她娘三个选择,她们没选好,选了第三条。 没法子,她娘舍不得死又不愿出家,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们选第三条时毫不犹豫。 第三条是永远不能出现在程家人面前,必须在老爷子监视和安排下远离荆溪,去过等同于半软禁的生活。 可程翾下手那么狠,她们被扔到了走都走不出,逃都逃不掉的深山老林一破茅屋里自生自灭。 那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推门四周都是山,对方只留下一包种子和一点点的米面就扬长而去。廖氏纵然在尼姑庵待了一阵,可也就是学会了洗衣挑水和做饭,真要让她种田种菜,她是一窍不通! 她们吃不饱穿不好,咸菜都吃不上,更别提肉了。白日还好,可一到晚上,各种窜来窜去的的动物,四处乱爬的蛇虫鼠蚁便都伴着鬼哭狼嚎的风声出现了。她们娘俩儿就那么缩在一起尖叫着…… 只不到十日,她们便感觉挨不下去了。两人都悔了,她们不该选第三条的。金玉甚至开始抱怨廖氏,是廖氏的自私毫不犹豫拒绝了前两条,她们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金玉想要拿深藏的两样秘物去与程家和程紫玉做交易,被廖氏挡住了。 “不能!程家要是知晓我们手上有陷害他们程家的东西,那连命都不会给我们留,我们就死定了。再等等,还不到山穷水尽,万一你爹还会回来找我们呢?”…… 有天大风大雨,屋中漏水严重,为了保住最后的栖息地,金玉冒雨上了屋顶拿东西修补破瓦。 她摔了下来,伤了腿,还着了凉,病得很重,半死不活…… 程紫玉来了,看着她,最后笑了笑,眼神里高傲还带了点戏谑。 “不管你是真的挨不下去还是用了苦肉计,在我心里是不希望你死的。不如,咱们重新做个交易?” 之后,金玉得到了医治,生活也有了些改善。而程紫玉则得到了金玉母女甘愿落定为程府奴婢的文书…… 金玉做梦都希望有一天会有英雄来将自己救出苦难。 有一天,英雄来了,还是个皇子,她岂能再让自己踏错一丁半点? 今日朱常安找到金玉后,自是连连发问。 金玉不明白男子为何对自己和程家的事了如指掌,甚至是某些秘密他也知晓,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尽一切可能抓住这次机会。她要留在这个皇子身边,她不要再回去那个地狱里。 她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话,只恨不得能给自己镀上一层金。 她瞒下了她奴婢的身份和廖氏前些时候的“丑行”,她给朱常安编了一个故事: 程睿带了她娘回到荆溪后,程紫玉便和何氏在程家大闹,老爷子发了火,要送她娘去落发为尼。 程睿不肯,于是她们被程紫玉陷害,惹怒了老爷子,老爷子便要连她一起发落了送尼姑庵。是程睿救了她和她娘,为了躲避程家的搜查,把她们先藏到了山里…… “程睿为何不把你们安置在外地?”朱常安不是傻子,自然抛出了疑问。 “我爹被监视着,他一开始是打算将我们送出荆溪的。可程老头子势大,我爹没敢铤而走险。想着山里安全,便让我们母女在那儿忍忍。” “你们怎会过成这样?” “我爹也被程紫玉算计了,铺子没了,银子没了,权也没了。再后来,我爹被控制在程府,再没法来看我们。结果……我们……就这样了……” 金玉有几分小聪明,编的还不错,至少大方向上,朱常安并没找到任何漏洞。她还很会看眼色,说话间便发现朱常安对程紫玉很有敌意,顿时就把握到了讨好之道…… 朱常安前世所有记忆恢复才几日,又没有亲自跑荆溪,他的心腹这次带回来的有用讯息太少,尤其关于程家内部的种种,或许是因为程紫玉刻意的防泄密,所以他能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多,因此他并不能第一时间判断出金玉所言的真假…… 就这样,他上了金玉的当。 他压根不知程睿对金玉母女的恩断义绝,也不晓金玉竟然对他谎话连连。 所以,朱常安才敢毫无顾忌带走金玉。 因为金玉在程家一直是“小姐”的存在,她是个私生女。程家有不纳妾无庶出的规矩,所以程家上下的户籍上压根没有金玉的名字。 金玉的户籍还在山东,在陈家!在一份他们前世秘密的陈家案的名单上!她是陈家的遗孤! 一个私生女,上不了程家族谱,也不可能被列入奴籍。正是如此,朱常安才敢毫不犹豫将她带走,带走!他压根没想到,金玉已上了奴籍!…… 说到底,是程紫玉抢先了自己一步!是她占了先机,自己醒来太晚了!前世的这会儿,金玉早已对他投怀送抱,暗许终生,并将她的那点底兜了个干干净净。可今世,程紫玉却抢先,断了他的好多路!气啊! 朱常安感觉胸口翻涌,有血气在往上冲,手骨也被捏得咔咔响。 下午找到金玉后,他就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对付程紫玉了。在确认了前世推倒程家的两样东西还在金玉手中时,朱常安最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之后他想了不少。 他最后还是决定,要把金玉带到程紫玉的跟前。 程紫玉最近太嚣张了,他要让她知道,她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他要在拿捏住程紫玉之时,送去他已经盘算好的陷阱。 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此刻他的上升势头相当好!他的一众兄弟都处于霉运而他恰恰春风得意,这么个关键时刻,他不能让程紫玉出来坏他的好事,他还想着凭借春风还在,好好再上一层呢!…… 事实证明,他还是冲动了。 金玉的曝光太早了,应该再等等的。 朱常安悔之晚矣。 这会儿的他明显处于了下风,而他尚不知程紫玉想要的是怎样一个结果。 他摆出了一个颇带了些扭曲又勉强的笑。 “程小姐,显然你我二人是被这丫头给骗了。本皇子在这里给程小姐赔个不是了。真没想到我这半路救回来的丫头竟是程府的人。按理,程小姐手里有文书,本皇子是该将人还回去的。只不过…… 程小姐也知道,本皇子前几日为救圣驾伤筋动骨,极不舒服,买来这丫头后,意外发现这丫头会一手好推拿。一出手,便为本皇子缓解不少疼痛。程小姐不如给本皇子个面子,就忍痛割爱吧?” 朱常安轻飘飘的视线往女眷方向扫,那里站立着两位王家的小姐,他是王家女婿,王家人自然是要站在他的这一边的。 还好,那俩小姐还算识相,快速反应了过来。 “是啊,紫玉,四皇子的身子是奋不顾身为救皇上而受伤,自然是他的身子比较重要,金玉既然会推拿,便留在四皇子身边更有用处,也算是为大周效力了。” “没错,紫玉,你就别争了,四皇子是花了银子买的金玉,这事也不能怪在四皇子身上。金玉既然是个奴才,也没什么了不得,你就让一步吧。” 程紫玉冷笑扫过众人,却无意瞥见不远处五皇子抬了抬眉。 他的眼神带了询问,似乎见她弱势,正问需不需要声援和帮忙。 程紫玉微一摆下巴,表示不用。 对方淡淡一笑,便带了看好戏的意味继续抱胸……有点意思,一挑多,她要怎么赢?朱常哲很想看看。 “我家金玉只是个贱婢,往日里在泥塘里推泥倒是很拿手,没想到还无师自通成推拿高手了。” 程紫玉这句连消带打,不少人闻言憋笑,朱常安更是面色发青。这是在骂他是摊烂泥呢! “四皇子花了二十两买金玉是吧?那我这个主子便吃点亏,一赔十,还您二百两,总足够四皇子放过金玉,重新找个推拿师了吧?” “程小姐何必强人所难?你也看到了,你这丫头并不愿跟你回去。既然说到银子,本皇子也愿意出二百两给程小姐,权当我买下了这个丫鬟。” 这会儿的朱常安端的全然都是为民做主的腔调,时刻不忘表现他的中正仁和。程紫玉哪里能让他如愿? “四皇子这是要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强买强卖,藐视律法吗?若是那般,民女便要求皇上做主了!”她突然一改刚刚的柔和,转而强势起来,这一顶顶大帽子扣出去,不止是朱常安,就连围观众人都莫名感觉后背一凛。 朱常安上前一步,低声道: “程紫玉,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父皇这会儿看我正顺眼,只要我伤势需要,别说一个丫鬟,就是你……” “那就试试!” 程紫玉直接打断,反而扬声开口,底气十足。与她一比,反显朱常安略微有些偷摸。 掷地有声之音已经出现: “金玉虽是我家奴才,可她却是我程家耗费了多年培养起来的人才。我程家以陶起家,可这金玉已经至少学去了五六分的本事。这会儿四皇子以身份压人要带走金玉,可不是仗势欺人? 金玉一手手艺,四皇子要了她却只为推拿按摩,这可不是恃强凌弱? 我说出二百两给四皇子,是因您出了二十两买她,这是对您的补偿,可您却反而打算同以二百两再买我手上契约,这岂不是强买强卖? 视白纸黑字,朝廷认证的正经文书不顾,想买就买,这就是藐视大周律!……” 程紫玉威武霸气,说的两位王小姐暗自跺脚,朱常安面色滴血,朱常哲笑开了花…… “而民女这会儿之所以还愿站在这儿与四皇子说话,正是民女给了您这个面子,更是体恤皇上辛苦,不忍打扰皇上休息,但并不代表我是商户就可以任您欺辱!”又一顶帽子,直接上升到了阶级问题。 “程小姐无理取闹……” 可朱常安刚一开口,却叫抱着胸走上前来的朱常哲给打断了。 “程小姐息怒。咱们对事不对人,绝对没有要欺辱商家之意,是我四哥说话欠妥,让程小姐不舒服,我这个做弟弟的代他道个歉。” “你闭嘴,你一边去,这事与你无关!”朱常安气闷至极,他真想一巴掌扇去朱常哲脸上。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狐狸!要道歉轮得到他?何况自己没说话,他这一道歉,不等同承认自己是错了?这个混球! 还有,为何朱常哲和程紫玉在眉来眼去?怪不得这贱人这般嚣张,真没想到,这一世她没能勾搭上李纯,倒是已经攀上了另一条高枝,果然贱人无疑! “四哥这话可不对,这宴席我是主管,这席面上出现了不愉快,我自然有义务来调停的。” 朱常哲不怀好意,朱常安压力骤增。 他的拳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他如何不知,这个五弟只怕已打起小算盘来了。这边稍有不对,朱常哲必定会先一步拿下金玉,随后大道理一堆地将人扣下,然后将所有主动权全都掌握在手上…… “五弟,当四哥欠你个人情,这事就留待我与程小姐自行解决,成不?” “程小姐,您觉得呢?”朱常哲看都没看朱常安一眼。 程紫玉点头。 随后朱常哲乖乖退到了十丈外。 对弟弟低声下气,却还当众被忽视,这样的场景,叫朱常安更气了。既因被朱常哲落了面子,更因俩仇人之间的勾搭。 “真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还跟那条狐狸攀上关系了。”他恨恨咬牙轻骂了句。 “哦,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你没听过?”程紫玉没否认,存心要气一气朱常安。 随后,冷眸闪过,她没给朱常安接话的时机便当众扬声,义愤填膺痛斥起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受了多少委屈。 “四皇子,不是我无理取闹!金玉我必须带走,是因为她两个多月前,从程家偷窃了不少东西,随后逃离了程家。程家已经寻了她几个月,苦找不得。您若不把她交给我,我便有理由相信,两个多月前是您带走了她,是您与她私相授受,是您与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常安已经如芒在背,他有种感觉,对方绵绵密密的网正向他撒来,似乎往哪里都逃不出去…… 第三一二章 骑虎难下 “程紫玉,你血口喷人!” 朱常安和金玉异口同声。 当日因着王玥,朱常安已经受够了“私相授受”的骂名,可恶毒如程紫玉,她的言语里的暗指可比私相授受还要恶毒许多倍,今日之后,那已被人忘却的旧事只怕又将被重提…… 而且,朱常安有种感觉,这还只是个开始…… 朱常安慌张,金玉也同样着急。什么偷窃?什么逃离?什么苦寻?程紫玉要害她!金玉气得浑身打颤,小心翼翼往朱常安的身后躲。她不要被捉回去…… 朱常哲在一边恰到好处啧了一声,紧盯朱常安和金玉摇了摇头。 见五皇子表情意味深长,不少人再看那两人时,见两人如出一辙黑着脸,咬着牙,怒目圆睁,张牙舞爪,还真有几分默契,众人忍不住开始揣测莫非里边真有点什么? “程小姐说话做事要讲证据,否则本皇子治你个污蔑中伤之罪!”朱常安恨恨。 “对于四皇子您,我只说是怀疑,何来污蔑中伤之说?但对于金玉,我还真有证据。”程紫玉故意一顿,继而扬声。 “两个多月前,金玉偷盗,随后潜逃之事板上钉钉。当日,程家便已报官了。四皇子若不信,大可以调取卷宗一查便知。官府可以为我作证!” 什么? 朱常安面色一黑。又是一出他不知的。 不但是他不知,金玉也不知! 被冤枉不止,还被报官成了嫌犯?金玉几乎暴起,二话没说就往程紫玉跟前冲。 可那么多侍卫岂是吃素,她腿刚一迈开便被架住。 “程紫玉,你胡说!什么偷盗?我没有!我也没逃!是你,是你们把我关起来了。若不是四皇子救我,我到此刻还被你关着!你个蛇蝎……” “我关你了?四皇子救你了?你确定?” 程紫玉顿时噗嗤笑了。 “你不是四皇子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吗?四皇子怎么救你的?什么时候?谁去救的?重点是,你一个奴婢,四皇子为何要救你?四皇子救你,说明你们先前相识!堂堂一个皇子,去救一个奴婢,要么是你们暗地里有往来,有关系,要么便是有人在撒谎,那究竟是谁在撒谎?嗯?” 鸦雀无声! 针落可闻! 朱常哲已经在一边石椅坐了下来。 好戏啊!朱常安的脸已跟吃了屎一般臭了!这下真啧啧了。朱常安要把自己给玩死了!这个金玉,真不中用,这么快就不打自招。这下好,四周路都被堵死,朱常安想要走出来怎么也要付出点代价凿条路喽…… 那厢金玉刚一露陷,便挨了朱常安一脚。 程紫玉咄咄逼人,金玉“我,我,我……”了好几下,声音渐渐消失,咬着唇跟鹌鹑一般缩回了脑袋。 她该说什么?朱常安毒辣的眼神告诉她,实话肯定说不得,她被偷偷救出,肯定是有缘故的。她哪里有胆量将朱常安拖下水。 那她怎么说?说之前朱常安是撒谎,她不是买来的?那么难道她要承认偷了东西逃出了程府?…… 程紫玉敢这么开口,自然是确有其事。 金玉的确被程府给报了官。当然,并不是程紫玉神机妙算早知会有今日,而是另有缘故。 当日,将这对母女扔进大山后,程紫玉便与程老爷子打了个商量。 程紫玉认为,这对母女不是吃素的,山里关不住她们,她们只要长了脚,终有一日还会回来,还会找上程睿,所以必须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老爷子不愿管那破事,让她全权处置。 于是,一切事宜准备好后她就报官了。报的是金玉行窃并逃之夭夭。 这样有这样的好处。若他日金玉再出现,便用不着程家出手,官府就得先拿下她。到那时,她再有本事想蹦跶,还得先吃牢饭。 如此,朱常安不敢与她有牵连,也用不着怕她和廖氏的秘物,更能省下大量盯着她母子的手脚…… 去报官的是善交际的程明,一番打点后,以“家丑”为由,他要求官府暗中追查。府衙应了,查了几日发现难度重重,毫无头绪,唯有先备案,暂时将案件搁置。 当时衙门就问到了金玉的户籍…… 程紫玉思忖了一番后直接给金玉报了奴籍上去。 当时她已经想到了对付廖氏秘物的法子,打算在斗陶会上解决后患,所以,事实对程紫玉来说那时金玉两人的价值已经消失。那么,既然要绝后患,她便做到底了。 她拖了几日后,山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金玉撑不住了。 而后,在跑了一趟山里后,她拿到了她想要的。 毕竟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金玉压根没有选择。当然,那种境遇下,金玉压根也不认为户籍有什么用。 程紫玉将金玉的奴籍证明送去了衙门,只说是多年前金玉领回程家时立下的,一直没去衙门报备…… 衙门官员一听就懂了,都传金玉是程睿带回去的,他们暗道大概是金玉乃私生,程家一直不舍得给金玉上奴籍,所以证明早做好却一直没落实,可哪知金玉成了白眼狼,这会儿自然要落实证明才能抓人追讨失物…… 凭着程家在荆溪的地位,这样的小事压根连魏知县都未惊动便已办好。衙门官员快速做好了金玉的身份信息并对偷窃事宜立了案。 而程紫玉一点不担心衙门那里将来会就当时的不规范操作泄密或反咬,文书一旦做下,那便是她与衙门风险共担,除非衙门上下的乌纱都不要了,或有谁不想在荆溪地界上混下去了,才敢“胡言乱语”……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金玉非但成了奴籍,还成了在逃的嫌疑犯…… “金玉,当着大伙儿的面,你人品如何也不用我多言。对待主子直呼其名,大呼小叫,不尊不敬,这些我暂不与你追究。但你是程家的人,又偷了程家的东西,还是赶紧回来我身边。” “等等!”朱常安挡到了金玉身前。“程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倒不必!有什么话,四皇子不如直说?” “好,程小姐要如何才能放过这个丫头呢?” 朱常安这会儿已骑虎难下。 他很清楚,程紫玉敢扯官府,一定没撒谎。而她先前敢去报官,想来也是“证据确凿”。与其和她就“金玉是不是贼”这个话题争论,不如赶紧了断,也好打发了这越来越多的闲杂人等。明日便是大寿,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朱常安深抽一口气,将身子凑近程紫玉轻声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不会退步的。你若逼迫我和金玉,到不得已的时候,对你没好处。” 程紫玉却似未闻。 “要么,金玉被遣回荆溪,即刻归案。要么,四皇子将她买下来,并补足她盗窃程家的所有损失,那么程家自然也可以网开一面,去府衙撤案。二选一,四皇子看着办。” 朱常哲依旧抱胸坐笑:“很公道啊!程小姐手里有这丫头的户籍,四哥扣着人不合规矩,还叫人指指点点,四哥这么维护一个丫头,未免引人遐想……” “你闭嘴!唯恐天下……” “怎么,四哥还要为一个奴才指责亲弟弟?”朱常哲不改笑颜,他巴不得朱常安暴跳着对自己动手,到时候自己就能借题发挥了。 “五皇子说的不错!”程紫玉紧接道。“程家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桩事哪怕是闹到御前,也绝不弯腰!” “是啊,四哥,强扭的瓜不甜事小,可别砸了脚!万事都要按规矩办。弟弟我这么劝你,你可要慎重……” 你一言我一语,朱常安没有选择。 金玉若这次被程紫玉拿下,只怕永远都不会再落到他手中了。他不能拱手相让。 “行,我愿买下金玉。程小姐,此地人多,说话不便,可否借一步?” “成吧!”程紫玉掌握了所有主动权,丝毫不惧。她指向了不远处大树下做谈判地。 “你可想好了。程紫玉,别想着狮子大开口,你若……”朱常安开门见山。 “三千两!”他的威逼或利诱程紫玉一句都不想听。 “什么?你觉得可能吗?你受得起吗?你以为我不敢告你个讹诈……” “你去啊,你以为我怕?告诉你,我开这个价可是有理有据的!” 程紫玉的声音陡然升高,连朱常哲这边都听见了她下边的话。 “金玉在程家待了六年,好吃好喝好用养着,这些就当我程家喂狗了,我不与她计较。她学走了我程家的技艺,我也全当喂了白眼狼,暂时不算这笔账。逢年过节她拿走的金银红包,我只当给了叫花子做好事,也暂时不算。 我只来算上一笔笔真金白银的账目。 第一,程府给金玉的月例是每月十两银,一年一百二,六年算七百二十两,这些有人证有账目,绝对错不了。但四皇子也该知道,哪怕是宫里娘娘,年俸才多少?哪怕是京城大宅的大丫头,一月也就一两银子。 金玉她何德何能拿这么多银子?因为程家把她当作管事培养。此刻她被您挖走,这笔银子,她自当交回来吧?她在程家六年我便当她是大丫鬟来算,那么去掉每月一两。不多,一月九两,您得为她支付六年总共六百五十两。 第二笔,她今年十六,至少还能干三十年的活是吧?还按一两银一个月算,你得补程家三十年……” “这天下有这种算法?真是闻所未闻!” “呵,你把我家培养的人才带走,我家还得继续重新招人,重新培养,一点点教起来,这些都没算银子呢!而且金玉当时从山东买来就花了不少银子,这笔也没算呢!您想不想算算?好,您不说话就当没有疑义,我就继续了。 这前两条共计是一千两。再来第三条,金玉偷了一千两银票和部分工艺的配方,这一条算你两千。” “程紫玉,你怕不是疯了。” “工艺配方里包含了金砂方子!”程紫玉似笑非笑看着朱常安。“可值得很啊!” “你以为我会应下?” “不应?那就把人交出来。” “你讹我?” “讹你?是!就讹你了,怎么了?”她唇角勾了上去,满满的都是挖苦和讥讽。 “我不会应的。” “只怕由不得你!” “几个意思?” “只一个意思!你若不应,那么我就去连你一起状告了!我就告你勾结金玉盗我程家秘方,偷我程家银子,妄图占我程家产业!都知道你穷,只怕不少人能信。我此刻声名正旺,我猜不少人都会声援我,迫于压力,只怕你的身份也帮不了你。” “你爬到这一步不容易,你把我拉下去,你以为我父皇会饶过你?”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说我敢不敢?我也不是第一次与你同归于尽了吧?” “证据呢?” “证据愁什么?你的仇人那么多,看到你要倒,一个个巴不得去踩你,我猜,他们都会站在我一边,你要什么证据,他们一定都会有的!” “……” “哦,对了,不止,好巧!我家金玉偷窃失踪正好是两个多月前,那时候正是你南下时,时间地点也能对上。 哇,四爷好手段,金玉在内宅,你也能勾搭上。不过有王玥做参考,你的能力,所有人都不会质疑。 没错,四爷厉害,短短时日就摆平了两个女子,一个愿意为您挡刀,一个愿意为您偷窃,真真叫人佩服,还叫人遐想。四爷南下可不是一直在玩乐吧?渎职?不对啊……” 程紫玉目光顿时一冷。“四爷,我记得您被刺杀也是那段时日吧?王玥,是当地大族之女,还与官府有关系,金玉,对我家别院门前那条路了如指掌,这么一看,那日的刺杀有些古怪啊?莫非是您策划? 哟,大事不妙啊!太巧了,前几日刚刚又有过一次刺杀?你猜,会不会有人将两次刺杀往一齐联想?会不会有人怀疑这是谁自导自演的戏?毕竟,两次刺杀都只有您的获益最大! 嘶——若在这个当口,我再去找皇帝那儿说道说道当日程家门前刺杀的疑点,你猜……” “都是臆想,你以为我会怕?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需要吗?因为——我不需要圣上相信,只要他怀疑你就够了!” 程紫玉笑得灿烂,像一朵罂粟,艳丽之下,全是狠毒…… 第三一三章 结姻合作 朱常安的感觉是对的。 这就是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叫他无处可躲! 想起前世种种后,他趁着每日的抄经,把前世今生都好好捋了几遍。 程紫玉得天眷顾,醒来比他早,已是占了先机。而眼看着她再次顺利爬到了太后身边,势头还比前世更猛,朱常安的危机感顿时生出。 而在他努力拼出了性命去扭转颓势时,程紫玉却同样把握住了机会更上一步,让太后和皇帝都欠了她一个人情。她分明又一次走在了他的前边。 朱常安有种预感,他若不再想法子控制住程紫玉前进的步伐,他会输的很惨。 二人的赛跑,起跑地不一样,他暂时追不上,便只能想法子让前边的人停下来。他清楚,想要控制程紫玉,最好的办法只有从她的家族下手。他的第一反应便想到了金玉。 金玉与程家有仇,金玉手上还有能拿捏程紫玉之物,他当然知道仅凭金玉手上的秘物或许并不足以控制程紫玉,但哪怕只是缓一缓她的脚步,争取自己追赶的时间,那也就够了! 所以金玉,他势在必得! 然而到了这会儿,当程紫玉开始胡言乱语,将金玉与偷窃和刺杀联系起来时,朱常安更是无处可退了。 她说得对! 涉及到刺杀,压根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一点点怀疑的种子,便足够在他父皇心头蔓延。更何况,他是心虚的,前一次荆溪的那场刺杀,至少有一半是他的手脚。若程紫玉当真出来咬上他,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此刻皇恩将再次崩溃…… 事已至此,金玉已成为一包安了导火索的炸药,他必须将其护好了! “你这是在逼我。”朱常安眸底里恨意弥漫,聚成了杀意。 柳儿想上来挡在程紫玉身前,可程紫玉却微一摇头示意她安心。 “是!我就是在逼你!你有本事的,把你的佩剑拔出来,刺出来,我一定不躲!那么一了百了,皆大欢喜!” “程紫玉,我的状况你清楚,金玉我必须留下,三千两对我更是不可能的数目……” “怎么会呢?” 程紫玉又笑了。 “你以为我会随便开价?我既出这个价,就知道你能弄出这笔银子。你受伤后,圣上给你送去了一千两。五皇子因刺杀事件受了责罚,皇上有意将剩下行程的主事权再次交还你手上。今日晚宴看你谈笑风生,应该有不少人给你示好和示意了吧?朱常安,谁还不了解谁?三千两,这点银子,你弄得来!” 前世朱常安虽始终看不起那种铜臭阿堵物,却从不为银子困扰。正因从不缺银子,所以他做事可以果敢又底气,源源不断的银子供给还为他招兵买马,摆平了很多麻烦,让他少了许多把柄。 而这一世她非但要他尝尝穷困的苦,还要他为了弄银子而一步步陷入万劫不复…… “当然,你若是有困难,可以给我写欠条啊!您是皇子,皇室就是您的担保,身份就是您的信誉,我一定让你欠着!” 朱常安不吭声了。 他是真看不懂了。 他盯着程紫玉,发现对方压根不是在玩笑。他本以为程紫玉故意开个高价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让出金玉。可此刻似乎却不是那么回事?她是故意在以退为进?还是她打算弃掉金玉了?没可能啊…… 朱常安舔了舔唇。 “我若出了三千两,你就不再追究金玉了是吗?” “那是自然。” “我怎么信你?” “魏知县不是也在宴上吗?我当下就立个字据,代表程家表示不再追究金玉之责就是了。” “那金玉的奴籍……” “转给你!您出了银子,人自然是您的,找人过一下文书,不难。” “我没法一口气三千……” “不要紧,我也不用您写欠条,只要你我立张买奴的协议,上边标注十日付清就成。大不了我不收你利息。” 朱常安下意识眯了眯眼,程紫玉不可能会把金玉卖给自己,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 “你确定不要人了?” “你真舍得银子?”程紫玉一脸戏谑。 “你若舍得卖,我自然确定买!” “那……还等什么?” 石桌上,笔墨纸砚快速铺陈开,朱常安脑壳一阵阵抽着疼,眼睛却盯着程紫玉唯恐她会作妖。 他还是不敢相信,她会不争金玉? 而他不愿放弃,却不得不买下金玉。 她笔走飞快,迅速写完。 “金玉的奴契我这就让人打马去取,明早之前便送到四皇子手中。您既要带走金玉,本着为金玉的安全和名节考虑,劳烦您今晚先支付一千两的定金,四皇子看看若没有问题便可以签字盖印了。” “你真的要卖金……” “四皇子还请动作快一点。您若不买,我就把人带走了!”她已经懒得演戏并浪费口舌了。她已有十足把握,朱常安不得不买下金玉。 金玉对程紫玉来说早已没有价值,她索性便要上一笔银子。既为讨债,也为恶心对方,当然更是一步步将朱常安往歪路上逼…… 程紫玉看了眼这会儿靠在十丈外大树边的朱常哲,她可将机会送出去了,之后的事他们可得自己去把握了。 朱常安拿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契看了三遍,直到落笔心头都始终发毛。按理,他买下人来,该是心疼才对,为何他会慌张? 他吞了下口水,示意心腹去取银票。 千两的银票,赐下才一日,没焐热便打了水漂,他心疼。 程紫玉却在一边笑魇如花。 “四皇子果然阔绰,三千两买个奴才,很值啊!”程紫玉抽走一张契,看了眼后,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那厢金玉还被侍卫扣着,程紫玉走上前,挑起金玉下巴…… 程紫玉想起不久前那个结局里,金玉拿着带了荧光的长针往自己指甲里刺时的猖狂和狠毒,在自己已一无所有成为阶下囚时,她都没有想过顾念旧情放自己一马,这样的人死都是便宜了她。…… 所以,金玉她以为前一段时日在山林的劳作就是折磨?不,折磨才刚刚开始,她很快就会尝到,看似似锦的前程还不如劳作…… “金玉,好好打扮,好好将养,你此刻的模样可比王玥差远了。” 程紫玉又凑到金玉耳边轻声道: “看在姐妹一场,我给你个忠告,你若想往上爬,可得尽快与他有点实质性的瓜葛。若不然,从王玥到昭妃,甚至是皇室其余人,都会巴不得弄死你!万一弄个半死不活或者丢了名节,即便你有价值,也永远没有往上爬的机会了。做不成主子,价值再被榨光,你就生不如死,连奴才都不如了。” 程紫玉摆了个笑,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金玉是真心喜欢朱常安,从她那点小眼神就能看出来。上辈子她可一直心甘情愿在做朱常安背后的女人!她的所为不可能只是为了陈家,程家倒后,她得到了想要的,她该活得潇潇洒洒的。可她依旧巴巴跟在朱常安身后,活得低声下气又摇尾乞怜。哪怕连个名分都没有……那不是情分又是什么? 此刻程紫玉并不是多此一举,而是金玉刚到朱常安身边,想来心里正没底还怕事。若不好好“鼓励”她,难道还指望朱常安真能看上她? 她既喜欢朱常安,自该早些加入战局,那才有意思…… 加上王玥和昭妃,朱常安身边的三个女人何止能演一台戏,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必定很快便好戏不断了…… 而转身的程紫玉自然不知,那厢朱常安抓着手中契约正错牙低声:“程紫玉,你以为这三千两本王会白花?你且等着瞧,有你后悔之时……” 银票到手,程紫玉走到了朱常哲的跟前再次谢过。 “多少成交的?”他们隔得远,并未听清成交价。 “三千。” “呵!有意思!三千买个丫鬟……” “是呢,够奢靡,是吧?” 程紫玉能演,一脸怒其不争地恨恨着,引得看戏散场的人等悄悄往这儿聚。 “我本只打算让他知难而退才报了这么个大价钱,就连五皇子您都在一边极力阻止他行这奢靡之举,可四皇子非但一意孤行,还几次欲行数落五皇子您…… 哎,这太后大寿前夕,为了个奴才而已,行此奢靡之风,实在让人心下不踏实。这银票拿在手上过于烫手,程紫玉不敢要,愿悉数捐出,为太后祈福……” 程紫玉将手中银票当众人之面递到了朱常哲手中。 两人心领神会,交换了个视线。 她说话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很快,消息便将按着她的说法传出去,朱常安刚刚挽回的名声将再次蒙尘。 三千两换个丫鬟,这非但不是君子之举,简直比纨绔还不如。若为人君,必定也是纣王炀帝之流。这样的人落于那些自诩清正的老家伙口中,必定是要被大肆唾骂的。 朱常哲当然看懂了,程紫玉这是有意要卖他个人情,所以在踩朱四的同时,还把他也带了进去。如此,不但朱常安名声臭了,众人必将拿了他二人放在一起比较,获益的还是他本人…… “那本皇子便替皇祖母多谢程小姐的慷慨之德了。” 朱常哲收下银票,命手下去入账,在明日祈福建庙中添上程小姐的这笔银子。 “程小姐仁心仁德,朱常哲惭愧,四哥他……罢了!” 五皇子也是摇着头一叹。“福喜,也去我账上支一千两银子,和程小姐那笔银子一同添去祈福银子中。祈愿皇祖母身体康泰,天下太平!” 那福喜大声道是,风风火火拿着银票往人多之处走去…… 程紫玉莞尔一笑。五皇子果然够可以,任何机会到他眼前都能抓住啊!如此,他与朱常安之间对比起来的反差便大了…… 一个花,一个捐。一个用在女人身上,一个用在长辈和家国身上,哪个伪善,哪个真德,一目了然! 目的达到,两人便顺路低声说上了几句…… “我果然没看错程小姐,您这一出手,便叫人惊艳。” 程紫玉低笑,彼此彼此。 他分明有一肚子的疑问,这事也有许多说不通之处。可朱常哲因着得了大收益,他便只字不提,与他无关,与其讨嫌,不如不知。这人聪明狡诈,分寸感还极强! “他还得筹两千两,五皇子可得盯紧了,说不定还能抓到马脚。”她幽幽提醒。 “若真能抓到,我就欠程小姐个大人情了。” “五皇子言重了。举手之劳。” “好个举手之劳,让他毫无招架之力,这水准,当真叫人佩服。” 朱常哲自认说的毫不夸张。 当日他想要和程紫玉合作,无非看出女子面对皇帝时的果敢冷静;毫不犹豫拒绝皇帝赐婚还化解了皇帝疑心;准备的大礼哄得皇帝都喜形于色;还时刻能把握上位者的心理继而抛出利诱,竟引得宴上一众将军勋贵都兴致勃勃,对她赞不绝口,为了一个空口白话的设计而争论了个把时辰…… 会看眼色懂争斗的女子不少,但有见识有手段有远见,能将上从皇帝太后,中到妃嫔大臣,下到平民百姓,都能收获好感并得到助力的人,他从未见过。 都说太子妃是大周女的典范,可他看来,太子妃与这小地方的商户女居然也完全没有可比性。眼前这女子超出了一般女子该有的水准太多。 他没看错人,前几日,她竟还有魄力挡去歹徒跟前。就那胆色和拼劲,已是大部分男子都做不到的,叫人肃然起敬。 今日亲眼见此女与朱常安交锋,手段更是叫他欣赏。朱常安从头到尾都被她牵着鼻子走,实在是叫他惊喜。 眼下,她还成了太后的恩人,身份必定还要上涨。她的身价,不可估量! “可惜程小姐只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必能一展抱负。” 朱常哲忍不住叹了句。他叹的,是他早就看出了此女不凡,前些时日却没有趁热打铁,错过了最佳收拢人才的时机。此刻再开口,便显得势利,且高难了。 “不知程小姐的志向如何?” 他忍不住再次抛出橄榄枝,又压低了声音。 “我便直说了,我欣赏程小姐,极希望与程小姐合作。程小姐担负家族重担不易,我愿全力助程小姐。还请程小姐再行考虑。您别急着拒绝,任何合作都可以,我的诚意先前就表过,您应该也看到了,对了,我说的合作,可以是资本买卖上的合作,也可以是……结姻合作。” …… 第三一四章 点三把火 朱常哲上下看了程紫玉一眼。他对眼前人虽谈不上喜欢,可却感觉投机契合,眼前人上下没有他厌恶反感之处,就连她的相貌都是他满意的…… 身份地位虽不够,可她本身的价值比她的金银还要诱人,若能得到她,对他绝对如虎添翼。且就她那行事手段,又狠又准,还不显山露水,正是他需要的。 她年纪不小,身份将涨,他若想要得到她,必须加快速度了。紧促感生出后,朱常哲还是开了口。 “结姻?五皇子,若我说,我只要正妻之位呢?你能应吗?”程紫玉笑意盈盈。不管朱常哲做不做皇帝,都不会想要一个商女做正妻。 在她看来,这些皇子在本质上并没有不同。 就如前世若没有太后赐婚和她自己努力,朱常安纵再海誓山盟,都不会轻易娶他。 这些人想要她,无非是把她当作一个助力,说难听点,就是一个物品,虽有价值可利用,但总有用完的一天,早晚弃之敝履。 “我这样的性子,若是居于人之下,只怕是要翻天呢!您不怕后宅不宁?不怕我拖您后腿?” 看着朱常哲凝固的笑,程紫玉也不愿为难他。 他的手段她早已见识过,他这样的人,是早晚会露出利齿的狼,她哪里会去与他真正合作,哪日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可她却不能得罪他,只能用这样的借口来回绝。 “至于您说的志向,只怕您真要失望了。我只希望家族可以繁荣昌盛,家人都平安康泰,仅此而已。我没有要攀龙附凤的野心!是真没有!我绝不会嫁入皇室!” 朱常安的手段能力平平,前世为了朱常安的前程,她苦苦周旋于贵族之中,耗尽了心力,使尽了手段,她虽未亲手杀过人,却有人因她死,为她死,更有人因她的计谋死,甚至是被她害死。她手上沾了太多血,她有幸重来,自然不愿再次踏上那条成王败寇的杀戮之路! 再有李纯的缘故,她更不可能与这些人深交。 所以,这个朱常哲,不管从哪个方面和角度,她都尽量会远离…… 说话的这会儿,却是朱常哲的心腹匆忙赶到,到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后便见朱常哲将眸子眯起又看来。 “怎么?”程紫玉下意识感觉与朱常安有关。 “他偷偷带着金玉去求见我父皇了。” 朱常哲看着程紫玉,见后者也蹙起了眉。 不寻常啊! 这是何意?他带金玉去坦白花了三千两?找骂?且此刻时辰不早,皇帝说不定已经安置,谁给他的胆子和底气? 两人同生如此疑惑,忍不住再次对视,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明。 谈话就此作罢,两人分道往各自席面走去。 程紫玉拉了柳儿。 “去问问你主子,看能不能打听到朱常安找皇帝说什么了。” “是!” 正往座位走着,程紫玉发现有视线正紧盯着自己。 看去,是文兰。 文兰自打那日落水几乎丢了性命醒来后,就似变了一个人。 张扬如烈火般的性子收了不少,整个人都沉静内敛了下来。不多说多做,也几乎没露面,偶现人群也只闷闷待在一边。 往日里与她交好的公主们那里,她也似乎疏远了许多。她闷闷不乐,眼皮总那么垂搭着,看不清神色和眸光…… 而她越是这般,倒是叫皇帝也生出了几分歉意。皇帝几乎每日都会变着法子抚慰她,将各种礼物玩物源源不断送去了她的住处…… 程紫玉对上了她的视线,冲她一笑,随后走了上去。引起文兰关注的,应该是刚刚自己对朱常安的出手了。 程紫玉很大方坦白开了口。 “四皇子阔绰着呢。三千两的巨款眉头没抬一下就应了。听说他还欠你银子?也该要回来了。” 文兰一愣,没想到程紫玉会上来搭话,也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程紫玉却是再次对她展颜一笑,抬步离开。不见冷淡挖苦,颇显几分善意。 “多谢!”在她走出三步后,文兰轻声道了句。 “不客气。” 文兰言语里透着诚意,程紫玉舒了口气。她该是想通了吧? 她是该谢,谢自己帮她泄恨,谢自己提醒她乘胜追击,也谢自己先前几次对她的手下留情。 程紫玉自认与文兰本无仇,几次争锋无非是文兰最开始因着朱常安而作茧自缚。此刻文兰与朱常安姻缘未成还生了仇怨,她对自己便更没有理由生出怨恨了。 刚刚自己讹了朱常安三千两,她应该是畅快的。她若再去找朱常安索要欠款,朱常安母子更得雪上加霜。文兰也算再报一仇。 若是站在这一角度,站在朱常安的对立面,文兰和自己完全是一条战线上的…… 虽谈不上化敌为友,少一个仇敌总是好的。 早该如此了! 一刻钟后,柳儿收到了消息。 “说是四皇子到时,皇上正在查看明日行程和宾客名单。四皇子说有要事禀告,皇上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是于公公亲自把的门。四皇子到这会儿还没出来。” “也就是无人知晓谈话内容?”人都被遣了,于公公把门,那说明是很重要的事? “主子说待他晚些时候到于公公那儿套个话再做计较,让姑娘不用着急,有消息他就送来。” 程紫玉嗯了一声。 转眸便瞧见文兰已经站在了昭妃身前,神情冷淡,态度坚决,说完便哼笑着甩袖离开了。果然是要银子去了! 昭妃一张脸比苦瓜还苦,她口中低骂着什么,还狠狠拧着身边宫女…… “姑娘,右前方。”入画提醒了一句。 抬眼,只见王玥正来势汹汹。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程紫玉笑了笑,“给她看茶。” “怎么回事?”王玥直接推开了茶。 “与我无关。” “金玉是你的人,她怎么会到四爷身边?”两人相熟,说话省去了客套,倒是开门见山。 “你这会儿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而是朱常安为何会对金玉志在必得?” 程紫玉将那张三千两的契扔到了王玥跟前。 “看看,三千两!金玉已经不是程家的人了!他花三千两买了金玉。我尽力阻止了,却架不住他势在必得!实话告诉你,金玉失踪快三个月了,你若不信,可以让你表叔去查查卷宗,程家早已报案了。 可金玉今日突然出现,却已跟在了朱常安的身边。若不是我追查,他还不知要金屋藏娇多久呢!呵,王家宴时,我可没带金玉出席,那时她天天都在程家做活。你就不好奇,他们两个怎么勾搭上的? 说穿了,朱常安背地里的勾搭,很有可能比你所知道的多多了。想想上次扬州城那卖唱女就能看出他的秉性了。 我若是你,与其在我这儿追根究底,不如赶紧想想怎么防患未然。那两人的关系,怎么可能只局限于主仆关系?我知道他穷才开了高价,却没想到他真会愿意捧出这笔银子。你可小心点,他可别又是算计着你的银子去买人。” 王玥手上的帕子早被她揉作了一团。 “金玉,我许久未见她了。” “我不也是?今日一见,她倒是清减不少。整个人从头到尾躲在他身后,倒是楚楚可怜惹人垂爱,一口一声‘爷’,叫得那位骨子都酥了吧?她在程家可是做我紫翌轩管事的,天天与人打交道,那是雷厉风行,怎会突然弱小了?可见她手段。 王玥,金玉虽姿色不是一等一,可手段却很不一般。你应该也听说过,当日在程家她便与不少男子传过不堪的言论。” “是,她那种声誉,爷他怎么……” “这有什么!我爹也曾被一个女子迷得晕头转向,连家规都不顾了不是吗?” 王玥还有什么没听懂的。 她一开始还忍着,这会儿也想到了金玉私生女的传闻。程家有祖训,程家男子莫敢不从,可程睿当年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还敢把庶女往家里领,丢尽了程家颜面。 有其母必有其女! “狐媚!”王玥已展开了联想,她自己当日也是算计了朱常安才有今日,她会生出那样的主张,别的女子自然也会…… 只怕金玉也是早早就攀上了那货。若不是那次刺杀被自己占了先机,指不定金玉比自己还要早留在他身边…… 不知不觉,王玥眸底寒色一片,已将金玉视作了假想敌。 “我给你个忠告,银子方面,你可得悠着点,可别叫他给掏空了。”程紫玉添柴加火的同时,还不忘警告又上眼药。 王玥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 “还以为苦尽甘来,能暂时喘口气了。真是不让人安生!” 王玥眉眼闪过一丝疲惫。 嫁给朱常安后,她几乎没有一刻不紧绷,一开始防昭妃,后来守朱四,再又是文兰,南下后也是糟心事不断,善后事更不绝,还要小心护着瞒着肚子,叫她几乎没有个喘息……真累! “我且问你一句,那金玉究竟是不是你程家私……程家人?” 程紫玉听懂了王玥之意。 “白纸黑字,她就是个贱奴,有文书为证!此刻她被你男人买下,自然就是你家奴才了。说到底,你也是她的主子,她的一切,外人都管不着了!” 王玥等的就是这句表态。 很好,只要程家不认金玉,不会插手,那金玉的死活迟早都会被她攥在手上。 “好。有你这句,我安心不少。” 王玥起身告辞。 程紫玉冲其一笑…… 金玉和王玥跟前都已点了火,晚些时候绝对有好看的。 “姑娘,王玥会不会去四皇子跟前求证?” “不会!她打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是跑来找我,说明在她心里,我比朱常安可靠。再说了,她去找朱常安怎么问? 人已经买了,她去质问也于事无补,还吃力不讨好,其次她不是正室,有什么资格过问男主子的私事?这样的事,她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更何况王玥心态已经定了。她此刻很清楚,要做的不是去查为何变成这样,而是阻止事态恶化超出她的控制范围。所以她头一条要做的,就是防止金玉上位。 一为腹中孩儿,二为一口气。朱常安找她都是要钱,却为别的女子一掷千金,王玥心头怕是在滴血……” 而她们眼见着,王玥才刚走了几十步便又被昭妃拦住。昭妃面色不悦,王玥微微张了口。想来,是昭妃被文兰相逼,正找王玥说银子的事。 此时此刻,王玥自然是一毛不拔。 只见王玥索性扶着额就往宫女怀里倒,惹了不少人上来关怀,随后被宫女搀着快步离宴而去…… 昭妃一张脸都气得扭曲了,可这宴上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她低低咒骂,最后一跺脚,将视线往程紫玉这边投来。 几息工夫,昭妃便走到了程紫玉跟前。 昭妃……来得正好! 朱常安那三个女人三把火,程紫玉已经点了两把,就缺这一把了。 既是送上门的,那她便一起点上了。 和前世的针尖麦芒不一样,这一世程紫玉对昭妃和煦如春风,让昭妃始终对她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会儿程紫玉猛地把笑一收,满脸的不爽快,甚至是带了愠怒,让昭妃反而不知如何启齿了。 好一番的夸赞后,昭妃到底还是厚着脸皮说明了来意,表示儿子一时冲动犯了浑,希望程紫玉退一步,别再计较三千两的数目。 程紫玉冷笑了起来。 “娘娘,金玉所为是我家的家丑,民女本是打算将她送官法办的。可四皇子他执意非要买下金玉不可,我一时口快许下三千两,谁曾料想四皇子竟然应下了。倒叫民女骑虎难下,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 您得知道,那三千两就民女也是烫手山芋。外人若知晓我拿了个奴才卖了这么大笔银子,岂不是妥妥黑商奸商?民女颜面,程家脸面,民女积攒许久的形象就都毁了。百姓们还不知要如何戳着我脊梁骨骂呢! 所以这笔银子哪怕四皇子应下了,我程紫玉也不敢拿!不能拿!这不,刚刚已经与五皇子打了招呼,全数捐出去为太后祈福了。 此刻您要民女不计较那笔数目,民女只能道一声爱莫能助。或者,劳烦您自个儿去跟五皇子打个招呼,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将其中部分银子再抽调还给您母子!或者,劳烦您跑一趟太后那儿,让她减掉一些福泽?” …… 第三一五章 我们来选 程紫玉有的是银子! 外人只见她几千两上万两的往外掏,却不知她拿出的这些银子都是“慷他人之慨”。廖氏和金玉的私房,高家的赔偿,朱常安那儿搜刮到的,都成了她和程家声誉的垫脚石。 而善事做越多,程家的买卖也愈加红火。她的账上数目本已不凡,最近几个月的进账更是可喜可贺。 再有皇帝接连两单的加持,她的银子,足够她和紫翌轩所有人好吃好喝用上几辈子不愁了。 老爷子表示,许多早年断了联络的富商;改在他处采购的陶商;甚至许多专做海外贸易的中间商都纷纷再次找上了程家…… 程家单子来不及做,招人,赶工,还将不少单子通过商会下发了去。 待南巡结束后,江南进出一解禁,只怕程家货物将更加紧俏。入画闲着没事给她算了账,到那时,哪怕她只做皇室和军中的货物,都足够让程家富甲一方。至于她本人的资产,不消三年,至少还能翻上一番。 前几日柳儿在一边听着算盘噼里啪啦响,入画口中一串串数目往外蹦,整个人呆若木鸡。 她本以为男主子够有钱了,可跟女主子一比,男主子那点积蓄不过是零头。他最值钱的也就是圣上赏赐的那座大宅子了。可那宅子又不能卖,女主子还不愿进京,岂不是废物? 柳儿忍不住哀叹。 怪不得人人都想着争女主子呢!怪不得女主子要招婿呢!这样的富婆,谁不想娶?他娶得起吗? 哎,就财力,他是差了一大截。 以前夏薇总在主子面前挖苦,说他放着银子不知道花,娶媳妇也用不着那么多银子啊?…… 事实主子有远见,那些银子真不该花,得留着做他的“嫁妆”,只求对方别嫌少…… 财大了,气自然就粗! 刚刚见女主子一开口就把朱常安挖心挖肉挤出来的三千两捐出去时,柳儿那小腰板挺得直直的!哟,豪啊! 砸银子的感觉真痛快! 然后看着那死要面子撑场面的五皇子跟着搭进去一千两! 再有眼前昭妃一听三千两全被捐了时,捂着胸口,面色发白,时刻将厥过去的表演,柳儿当真觉得,男主子还是从了女主子好,将来一定爽快!…… 程紫玉可没有柳儿那么多心理活动,这三千两如此烫手,岂是好拿的?能让朱常安母子得不偿失,还能收获个名声——这笔买卖已是大赚。捐出去,一了百了,还绝无后患! 而此刻昭妃听到程紫玉的“建议”后,歪在嬷嬷胸前,嘴角抽搐连连,更将儿子暗暗骂了个狗血淋头…… “外人看来都是民女占了便宜,可也不想想民女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四皇子他虽花了银子,可好歹还得了个机灵乖巧的美人,而我呢?娘娘须知,民女可是人财两空啊!所以,民女才是这桩事唯一的苦主,民女才是真的委屈!” 昭妃印象里,程紫玉虽出身商户,却是温婉可人。 这会儿她冷不丁地这么强势又善辩,反说的昭妃一愣一愣。 “哦,对了,您若要觉得亏了,不如去找金玉讨要回这笔银子?须知她在我家干活时年俸一百二,加上各种赏赐红包,一年也有几百两的收入,都赶上娘娘您的年俸了!” 昭妃眸光果然一亮。 “当真?” “当真!除了府里给的,这次她行窃还偷走了程府千两银票,她若说手头没银子,我可不信!娘娘这银子既是用在她身上,自然还是要跟她要。娘娘又何必自扰?” “是啊,紫玉啊,本宫……” “没什么事儿,民女这就回去休息了!娘娘也早点休息,还请您转告四皇子,金玉是我程家罪奴,他既一力维护个罪犯,那便是打民女的脸。恕民女以后不能再请您喝茶了!” 程紫玉表情愤怒又气恼,半点没给昭妃面子,直接甩袖离开更令得昭妃脸青一阵红一阵,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却不知如何回应。 “她言中之意,以后是仇人了?”昭妃忍不住问了身边嬷嬷。 “要不娘娘,去劝劝爷退掉那个贱婢?”嬷嬷没否认。 昭妃腿一软,差点坐了地。 那岂不是,全都泡汤了? 儿子疯了,三千两买了个奴才还得罪了这个金主。头好疼,别的无所谓,可她的银子怎么办? 程紫玉是要做自己侧儿媳的,倪老保证过,儿子也一直信誓旦旦,最近虽不再说这话,他们却也没否认过,怎么说没就没了? 要知道为了拿下程紫玉,她投入巨大。 从儿子第一次南下时的几千两加宝石,到前几日她亲手送给程紫玉的项圈镯子,那都是她的心头宝啊!她是等着今后收益翻番的啊!就是刚刚,她都差点拔了根簪子要送出去啊! 血本无归? 不行!文兰还要追着她屁股要银子呢! “走,扶本宫去找那个孽障!那个小贱人,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尊容!她若是不把银子给本宫交出来,看本宫不弄死她!”昭妃一脸青灰,扑腾着往朱常安住处方向去了。 程紫玉在拐角看她,忍不住笑了,这是第三把火。 朱常安的后宅,终于凑成了戏台子。 个个心头一把火,个个相互都恨毒对方,有意思! 此外,王玥和昭妃连带着对朱常安也恨上了,这一家子从内部就得腐蚀开来…… 程紫玉回了住处不久,便收到了一份礼。 是五皇子送来的。说是谢礼。 礼盒镶金嵌玉,就这精致包装便已价值不菲。 “给送礼的人退回去吧。” “人已经走了。” 程紫玉一低叹,命丫头打开盒子。 退,是一定要退的。但总要知道里边装了什么,价值多少,心里得有个数。 不过盒盖打开后,程紫玉还是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是珠宝首饰。 不是,只是几张纸状物。 她一一打开,双眼却忍不住放光。 最上面的是一张意向订单,第二眼是一张银票,最下面的是一张设计图。 只稍一看她就明白了。 这正是不久前程紫玉为搏皇帝好感时提出的将陶制地图配置到行军中的衍生。 当日她提出想法时主要是为引起关注,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可五皇子却已将那想法进行了再加工。 经他重新设计后,她想法的可行性大幅增加了。 他甚至连设计图纸都做好。 程紫玉仔细看了图纸,很细,是可以做的! 他订购的第一批货是要五百份,配置闽浙两地海域地图做陶塑,用于……抗倭或海运! 或?抗倭是军用,海运是商用!他是还没想好呢,还是在提点自己? 程紫玉却不得不佩服他的奇思妙想。 当日她只想到陶制地图在山区作战时的可行性。可他却想到了更为实际的海运。她只想到了军用,可他的想法却还包括了民用和商用。 的确,相比山林,茫茫大海更是叫人难以把控和判断。 一般地图看懂之人不多,可若比照地图直观展现,将陆地、岛、礁,都用具体的陶艺雕塑方式立体呈现并配以指南针,那便是人人个个都能看懂路线和方位。 若能判断好风向和风速,甚至可以在地形雕塑上时刻推算出所在位置,既能找到最优行进路线,也能合理算好行程时间,最大程度避免危险。 此等器物正如沙漠中的骆驼,在海上无疑有导航作用。 由于陶的成本低,那么不仅仅是军中,就是普通的渔民都能用得起,只怕一上市,便能获得巨大市场。 这不仅仅有利润价值,还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他倒是有心了。 难怪他几次三番让看他表现,他除了对付朱常安,还早就有了如此想法。 他是看出来了,金银很难打动自己,才投之所好,换了一种方式。 他的确充分表现了他的诚意,他的实力,甚至是他的财力和魄力。 这礼倒是诱人,不过,还是得还回去!…… “前院好像有些乱腾。”柳儿站到了窗边,侧耳关注。“可笑,好像是在捉猫。”她耳力好,倒是听得清楚。 程紫玉也跟着站到了窗边…… 随后,她被人偷袭了。 一道黑影窜出。 并倏地一下翻身入屋。 她腰上一重,已经被人搂着离了窗口范围。 而她的脸颊则是一烫,除了两片柔软划过,还留下了微刺的胡渣触感……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早有预谋。 柳儿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关上了窗,却感觉后背有点烫。她知道女主子是误会了,以为她勾结了男主子方便对方“偷袭”,真没有啊! 她还真就不知男主子在外边! 她也被惊到了,她也是受害者!…… “看茶,上饭!我只有一刻钟!” 李纯一来就发号施令,丫头们会看眼色,急急退了下去。 程紫玉没反应过来便已身靠墙壁,被他围在一方范围。 “你这么就这么来了。” 她没推开他,任由他圈住,李纯很满意。 “再不来,我的人都被拐走了。”他磨了磨牙。 哦,这是……吃味了! 程紫玉笑着看他酸酸的脸,心里却是有些甜。 “听说,有人主动英雄救美,主动剖白,还送来了大礼?”他垂着眸子,紧盯着她的唇。“哼,你还挺高兴?美得你!我可记着仇呢,谁惦记你,我就修理谁!” “嗯!”她的顺从顿时熨平了他心头的不安。 她伸手绕上了他的腰。“英雄救美你早对我做过了,剖白你也主动做了不少了,礼物,你更是给了不少。我既然什么都不缺,我又如何会在意?而且你珠玉在前,水准甚高,其他人,我实在看不上呢!” 她抬起下巴,将唇贴上了他…… 哼……哼……说的真是好听! 李纯那百炼钢在程紫玉手里变成了绕指柔,她的甜蜜一释放,他的心海便柔情泛滥。 她本只是淡淡一抚慰,却被他生生演成了如火如荼的燎原火。 昨日有朱常安,今日有朱常哲,明日只怕还有其余不堪入目的猫猫狗狗,李纯也感受到了明珠一日没归属,便要遭贼多惦记一日的风险。 这事还真是拖不得了。他从生理,心理到形势上,都拖不得了,还是赶紧定下来才好! 他适可而止,点到为止地放开了她。 那边的程紫玉面红耳赤,正对着铜镜捂住那殷红的唇,整个人娇羞艳丽甚比海棠。李纯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将人再次拉进怀里的冲动。 好在丫头端茶进来了,倒是压下了他心头各种乱冒的蠢蠢欲动。 “作死呢!这是太后大院,贸贸然进来。你要吓死我!”程紫玉端着茶掩着唇,颇有几分欲盖弥彰。 李纯却毫不避讳撑头坐看着她,只恨不得将她每个小表情铭刻心头。 “前院里进了猫,个个只恐惊了太后,谁还管你这儿。” “你放进来的猫?”程紫玉目瞪口呆。“我说怎么如此阵仗下还会有猫闯进来,这未免太疏忽了……竟是你。” “可不是疏忽吗?” 李纯勾了勾唇角。“潘家清理的不干净怪谁?只怪朱常安选了潘家!先前都干什么去了?只怪朱常哲前期准备不充分!所以,都是这俩皇子的责任,连野猫这种小事都弄不好,还能干什么! 一会儿我走时,那猫还得跑出来蹦跶几下,大晚上没觉睡,那些管事只怕得偷偷骂上一晚上。明日传出去才好,那俩指不定又要挨骂受罚了。” 程紫玉噗嗤笑了,连连啧了两声。 这厮果然说到做到:谁惦记她,他就修理谁。随手甩几只猫出来,都要拉两个皇子顶罪倒霉…… “小惩大诫,谁欺负你,谁打你主意,我定不饶过!” 李纯绕着她的发,黑亮柔滑的发丝比缎子还美。 “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我若真要出手,这帮人绝对无招架之力。若非必要,你尽量不要动手,唤我一声就行!” “嗯!” 程紫玉那颗心最近在李纯跟前总软得不行,让她一见他就想要搂住他,以验证是否在做梦。 有几次,她都已经开始怀疑上辈子对朱常安的那份执着是否只是执念?里边有没有爱? 此刻她和李纯在一起时,这种如小鹿乱撞的心跳那么生涩,让她开始疑惑,她前世对朱常安的心动虽多,却似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感觉?…… 程紫玉收拾了五皇子送来的那份礼让下人送回。 “拿来我看看。”李纯看得仔细,边看边点头。“你要送回去?” “嗯,这么大的礼,我不想收。” “可这设计合理,这份可是好东西。送回去太可惜了。” “你何意?”程紫玉有些纳闷。 他难道不希望自己和朱常哲离得越远越好?他难不成还希望自己欠下朱常哲一个人情? 李纯笑着拉过女子,将她搂在怀中。 “第一,这是绝对赚钱的买卖,你或许看不上,但咱们得为儿孙积攒财富。” “……” 程紫玉一瞪眼,柳儿却是一翻白眼。柳儿听懂了,他说的是“咱们”,他是想投银子进去分一份利?还是说,他想用银子关系,人脉关系和利益关系网将女主子套牢? “第二,这买卖他既然动了心思,咱们不做,他一定会交给别人做,与其多一个对手,不如咱们自己上!”有道理,程紫玉点头。 “第三,他不是要合作吗?姻亲关系就别想了,还是谈买卖吧!与他合作很不错!” 程紫玉眯眼看他,这厮刚刚还一幅酸溜溜的样子,这会儿却是伸着懒腰,半瘫在了圈椅,一脸的老奸巨猾样。拿柳儿往日对他的形容:活脱脱一只狐狸。 “首先,五皇子的外祖父是康安伯,世袭罔替,几十年如一日驻守东海。只要康安伯家后继有人,这买卖就不会黄!他们用得上!这银子,皇上看在康安伯的面子上也一定会给朱常哲去赚!” 李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更重要的,是朱常哲好用。” “好用?”程紫玉看来,那也是一头狐狸,好用吗? “我想过了,你既想做军商皇商,军中和朝中我能给你运作,但皇室里边你缺帮手。太后不管事,她这座靠山不顶用。主要是朱常安对你虎视眈眈,我出手不方便。但你若与五皇子有利益上的往来,一般的破落事自然有他给你出面和挡着。朱常安也能投鼠忌器,很多事便不敢乱来了。那是极好的!” 程紫玉笑了起来。 这倒是真的! 朱常哲一不是酒囊饭袋,二与朱常安有梁子,李纯的意思是让他做自己的挡箭牌。 自己与他已经在无意间联手了两次,效果都很不错。 只是…… “朱常哲能答应吗?” “放心!他是做大事的!果断,机灵,出手也狠!有利益,他便一定能应。他眼都不眨就拿了一千两陪你,你以为他无所图?你以为他不缺银子?你以为他和你一样阔绰?你以为他仅仅是见缝插针累名声?你是要从你身上拿回报呢……” 柳儿忍不住嘶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男主子在给情敌上眼药? 李纯瞪了她一眼,继续道: “皇子们拘在京城难得出门,京城的眼线太多,他们个个束手束脚,这一出门,便如打开笼门的鸟,个个都卯足了一口气找食,在想法子找到可以速配的富家千金,生财之道或是强硬支持……” 柳儿又翻了一白眼。 好吧,这会儿她已感受到了男主子强大的恶意,他索性给所有皇子都上了一遍眼药。被他这么一说,皇子们个个狼子野心,都虎视眈眈打算分食女主子似的。 可聪慧的女主子似乎没听出来?柳儿忍不住再次翻了一白眼。看不下去了,她还是去外边守着吧…… “而且这是第一步,你既然有能力,还得了皇上的垂青,我若没猜错,他应该还会与你有其他合作。你若不能成为他的人,他必定会用其他法子套牢你!” “被你这么一说,怎么这么可怕?” “不可怕!牵扯到利益的合作关系才牢靠!放心,这桩合作里,还有我在!” 这又是什么意思? 程紫玉拉了李纯的手。 “我以为你不选边,你是不是选定了五皇子?” “你想什么呢!” 李纯敲了敲她的脑门。“谁说我选边了?你且看着,只要你点了头,这桩事总会被运作到台面上的!商用民用的,以后再说!这买卖将是正经的军中买卖!而且不会有人知晓这是你与他暗中的合作!” “那我怎么与他谈?” “放心!我已经想到了!” 李纯拿过图纸。 “不能都是他的主意,谁参与得越多,这分成越好谈。把这边框加上刻度,你那里要做得尽量精确,就可以更好判定方位和位置。外围铁板防摔,面上用陶板雕塑,中间层可以加磁石,如此船行时,可以随时在面板上标注位置,更好预估时间,预判路线和判定目标……” 李纯滔滔不绝,程紫玉有些惊呆。这只怕不是他短短时间想出来的吧?他应该也是早就在思索可行性了。 “一会儿按我说的办,按着朱常哲的性子,今晚必有答复,几日内必能落定这事。” “对了,朱常安去找皇上那事……” “他与皇上私下说了一刻半钟。至于谈话内容,今晚不合适,明早我去找于公公。” “李纯,依你看,皇子中,哪个能坐上最后那个位……” 今日发生了许多。朱常安有几句话说得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他说前世他离最终的胜利只一步之遥,皇帝最后时刻把白家女拨给了他。若没有她的出手,他就成了!他那么愤怒,应该没有骗她!他到底还是争到那个位置了?…… 她开始生出些担心了。 “不能让他爬上那个位置!”他上去了,她和李纯,还有程家人,都得死。 “嗯!他绝不会!”李纯却又幽幽补了一句:“皇帝,我们来选!” 程紫玉猛一看他,真敢说! “尽量!”他笑到。“不是没可能!先让他们斗着,不急!万事有我在!” 李纯瘫在圈椅里,这天大之事在他看来却如个玩笑一样不放在心上。他眉眼弯弯,如上弦月般明净皎洁,唇角上翘,漫不经心样更似有睥睨天下的把握。 程紫玉却还莫名感觉他这底气足得很?怪哉! 当外边猫叫再起时,一刻钟到了,李纯再次离开了…… 他预估的半点不错。 朱常哲的礼被退回,但另一种形式的“合作”却成功了!两人约定具体合作形式明日找机会相谈…… 第三一六章 无辜事故 当晚,王玥和昭妃都齐齐等在了朱常安屋里。 一个企图截住金玉的上位路。 一个妄想从金玉手里弄银子。 而两人还有一个同样的目标:最好能将金玉甩回程家去! 有了合作的基础,两人难得没有互掐,暂时放下了成见,打算先处理了金玉。 王玥貌似漫不经心,阴阳怪气将金玉不那么好听的名声和故事给昭妃讲了不少。昭妃摸着胸口,气得牙齿咯咯响,吞了好大一把补心丸才勉强坐住…… 金玉是跟在朱常安身后回来的。一进院门朱常安便听闻屋里来人了,他让心腹长贵将金玉带下,并就近将他主屋外的厢房收拾出来给金玉安置,随后他便一脚进了屋。 昭妃刚要首攻,却被朱常安抢先开了口。 “你们若是要劝我将金玉送回去,还是赶紧死了这颗心!金玉是我当众买回来的,断然没有送回去的道理!既然所有人都知她被我买下了,那我便不允许谁要害她小命!我劝你们赶紧接受这个事实,即日起,金玉便是我的贴身侍婢!” 昭妃与王玥对视了一眼。她们都感觉朱常安哪里不一样了,虽还是那张脸,可那神情和气韵不对劲,那不由分说的坚持劲儿更是他以前没有的。 昭妃当即便嚎了起来。 “儿啊,你该不是被这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给……” “母妃累了,胡言乱语,还不快扶母妃去休息!” “安儿,你醒醒,这个狐狸精把你的魂儿都给……” “别说了!” 朱常安蓦地一吼,吓得昭妃差点坐地。 他手指昭妃身后的俩嬷嬷: “还不捂上我母妃的嘴,明日就是皇祖母大寿,这都是胡言乱语的什么?我不过就是弄了个有用的人在身边,她就这副模样?这是要坏我事还是要害我?还嫌我佛经抄的不够吗? 你俩听着,我母妃就交到你们手上了,你们想清楚了,纵然我母妃是你们主子,可她没有父皇宠爱,你们唯一的仰仗是谁!你们是由着她胡闹还是帮着她看路!你们若和她一样不清醒,那本皇子也不能保证你们还能见着明日的太阳!都听见了吗?” 朱常安一向儒雅示人,虽偶发脾气,却从无如此骇人逼人的气势,两个嬷嬷吓得扑通跪倒,连连应是。太可怕了,好好的四皇子竟似是变了个人。昭妃恐吓人也就扇扇耳光罚罚跪,可这小主子一开口就拿命来胁…… 不止嬷嬷们,连昭妃也露出了几分后怕。 “安儿,母妃护你到今日不易,你怎么能这么对母妃?” “母妃好好休息,儿子明早去给母妃请安!” 朱常安向昭妃扯了个笑,又走到了俩嬷嬷跟前,也不遮掩,当着昭妃的面就道:“母妃若心神不宁,胡言乱语,你们便来唤一声,我给准备安神药过去!” 再闹就放倒?赤裸裸的威胁! 俩嬷嬷对视一眼,应了一声,赶紧起身,拉着昭妃就往外走…… 王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她先前以为朱常安是中了程紫玉的激将法才会犯蠢宁花三千两也要拿下金玉。 此刻看来,他对金玉的重视程度比她所以为的多多了,他甚至还直接顶撞了昭妃……呵,就是自己,曾被昭妃欺负时,也没见他为自己出过头啊? 只不过,昭妃拿身份压人的手段显然不管用。 “爷。” 王玥唤的轻柔,将手挽上了朱常安的臂。 “爷消消气,爷您是一家之主,您做的决定,谁还敢不从?区区一个奴婢罢了,只要爷喜欢,弄个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 “还是玥儿识大体。” 朱常安面色早已柔和下来。 他对王玥是有几分真怜惜的,从情分到床笫再到钱银,王玥对他一直尽心尽力,而过几日,南下队伍还要入住王家,他还要依靠王家助力,他对王玥实在讨厌不起来。 “那金玉与玥儿是老乡,爷喜欢她,玩玩尚可,但她声誉不好,晚些时候途径荆溪时,只恐累及爷的名声。” “嗯,玥儿多虑了。” 朱常安拉着她葱白一样的手,“你放心,金玉的事我都知道了,她不会影响你的位置,她也不会有名分,你且放心。” 这是给的保证了,王玥刚要谢,却听到“不过”二字。 “不过既然你说她是你老乡,那么,爷就把她交到你手上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话说到这处,朱常安顿时想到金玉此刻那瘦瘪干巴,形容糙黑的模样,与前世前期的小家碧玉,后期的风情万种比起来,此刻的金玉实在难以下口。 “把她养回白白嫩嫩,再给她做几身衣裳,备点脂粉,别丢了爷的颜面。” “是!”王玥一口银牙都几乎咬碎了。他竟然把金玉交给自己?凭什么?他是怕自己会害其性命?那金玉万一出点差池还要怨自己?好个“照顾”,让她照顾一个奴才? 等等,他刚刚说“养回白白嫩嫩”?好一个“回”字!金玉白白嫩嫩,那是何时?程紫玉说得不错!这对狗男女!早就搭在了一起。 “爷,时候不早,妾身伺候您就寝吧。您的伤没好,今日伤口又裂了,御医嘱咐了要好生休养。”王玥变着法子提醒朱常安他的身子不适合做那事。 “知道的,玥儿先回去睡吧。” 朱常安今日终于寻到金玉,又探得程紫玉还未与李纯勾搭上,心里正当雀跃。他还不想睡呢! 程紫玉虽貌似攀上了朱常哲,可他的五弟他清楚,最是油滑不过…… 朱常安记得很清楚,前世的朱常哲没少拿程紫玉的身份做文章,常常叫自己抬不起头,若不是朱常哲总拿程紫玉来取笑,害自己下不来台,他或许还不至于那么铁了心将她拉下位…… 所以程紫玉这样的商女,朱常哲绝看不上。何况,即便他俩真勾结了又如何,自己到底和前世不一样了! 今晚自己咬牙去皇帝那儿赌了一把,那才是真有用! 自己今后这一靠山,才是这世间最有用的真靠山! 程紫玉,李纯,朱常哲,还有他那些兄长,一个个,最终都要拜倒在自己的脚底求着放他们一条生路…… “玥儿,你顺便去把金玉叫进来!” 王玥已经退到了门边,听到这话,忍不住一错牙。还是要叫金玉?竟然让她去叫金玉…… 王玥终于见到了金玉。 她更气了,金玉虽是个奴婢,可朱常安却让她住了厢房。而她这个侧妃,住的是这个院落的另一间厢房。 怎么?金玉是要与她平起平坐?…… 金玉正沐浴出来。 黑黑瘦瘦,眼窝微陷,撑死了也就是一朵喇叭花,就姿色上,完全与自己相去甚远。这么一想,王玥更是窝火。 “金玉给侧妃娘娘请安。” 金玉屈膝一礼,随后笑着抬头,“王小姐,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吧?上次见面还是春日您府上的赏花会了,当时您夸了我好几句,还送了我一只荷包。真不想几日不见,你便已是高高在上,前程似锦,以后同在一个屋檐……” “行了!”金玉的拉近乎显然是王玥厌恶的,在王玥听来这贱人是在取笑自己麻雀变凤凰,是在挑衅,是在宣战! “是,同一屋檐。不过金玉,你要弄清楚了,以前你是紫玉的奴才,当时我看在紫玉份上赏你东西。现下,你依旧是奴婢,而我,是你的主子!所以,你见到我,得要规矩行礼,得要尊称,你的自称也要用‘奴婢’二字而不是‘我’。否则,以下犯上是要打板子的!还有,你这礼可不到位,得重来!你给我跪下!” 王玥不爽快,很不爽快。 可金玉也不爽快。 虽不说是有恃无恐,可她却不愿第一日便落了下风。她本打算与王玥和平共处的,可她刚一回来就听到下人在议论说是王玥与昭妃已经联手想要对付自己,她已经够忍耐了!可王玥显然是不会领情…… 金玉摆了一个笑。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以后会注意自称。不过,对不住了,爷正急着找奴婢……”金玉故意咬了咬“急着”二字,“您且稍安,待奴婢回来再给您重新行礼。咦,不对啊!” 金玉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爷只让娘娘您照顾我,没让您教我学规矩吧?” 金玉在王玥面前坐了下来。“既是照顾,对了,娘娘,您总不能让奴婢这个模样去见爷吧?衣裳,香粉,胭脂,口脂,头油,妆品还请娘娘赶紧送来,可别让爷久等。” 金玉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直到午前,她都如往常一样过得半死不活。 然后,一切说变就变了! 她被救了。她的母亲得到了五十两银子,被暂时安置在了一家民宅。而她,则被马车带来了金陵。 随后,她和故事里一样一见钟情了。就连她的皇子也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翩翩谪仙。他告诉她,不用怕,要挺起腰板,她要做人上人! 接着,他与她聊了许多,她始终一知半解。 直到三刻钟前,金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可以跪在皇帝面前答话,更没有想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前程似锦!她终于知道自己还有另一层的用处!比她手中两件秘物还要有用!…… 所以,王玥算什么?一个妾室罢了,说到底,也是个奴婢!自己怎么能跪她?这会儿跪了她,以后如何抬得起头? “娘娘,快去准备,否则爷该等急了!”金玉颐指气使。 王玥讶异于她的胆大,哼笑了一声。 “不错啊!倒是个牛气的!成!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王玥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对了!侧妃娘娘,今晚您就别等我了,我只怕要明早才能去拜见您!” “好!那就明早见!” 王玥很快便将衣裳脂粉都送了来…… 半晌后,就着窗缝,王玥瞧见金玉扭着腰肢进了朱常安屋里。 “禀娘娘,她……的确像是去侍寝的。”说话的是朱常安暂时拨给金玉使唤的婢子。 “您的东西送来后,她便进了屏风后边。听她在里边捯饬了一阵,随后她唤奴婢进去,是……” “是什么!”王玥随手又扔了一块碎银下去。 “是让奴婢给她后背擦粉的。当然她已细细装扮了一番,整个人都抹的白白净净香香的,倒也显出了几分姿色。她,她走的时候吩咐,说让您明日给她送个十盒粉过去。” “贱人!果然和她娘一样,是个只知勾搭的贱货!”王玥直接砸掉了手中碗。“香儿,我吩咐你的事,去吧!” 一个时辰后,朱常安那屋子的灯才熄,而金玉,并未出来…… 王玥睡不着,昭妃睡不着,朱常安则是没法睡。 说实话,他没想碰金玉。一来是没兴致,其二是他还有伤。 可金玉和前世一样的胆子不小,表着衷肠,就开始脱衣。 或许是因为他已是她唯一的出路,她实在怕极了再被放弃,她比前世还要卖力勾/引他。 “四爷,您猜,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这处?我这么进了您屋,您还让我完完整整出去,明日该多少人笑话?我得罪了昭妃王玥程紫玉,我还害得五皇子搭了一千两,生米煮不成熟饭,我还有活路?更何况,您不想明日去刺激程紫玉?您不想我把东西交出来?您还想不想要我去帮您张罗,帮您弄人,帮您布人了?” “你在威胁我?” “不,您这点诚意都没有,我怎么信您?” 朱常安一磨牙,一把撕开了眼前人那薄薄秋衣,随后尽量不扯动伤口地上前,简单粗暴完了事…… 毫无美感,也没有怜香惜玉。 不过金玉已经很满足了。哪怕她只是在榻上勉强睡了两个时辰…… 今日是太后千秋,朱常安天不亮就起身先去太后那儿请安了。随后他要去昭妃那儿走个过场,便要开始准备大典了。 离开时,他看了眼梦里都在笑的金玉,莫名感觉心头一阵腻歪。 而金玉,是被一股浓重的药味唤醒的。 入目的是王玥的脸。 “验身!”王玥吩咐。 有婆子上前掐起了金玉大腿…… “回娘娘话,破瓜了。” 王玥一挥手,一碗浓稠黑药被端了上来。 “王玥,你敢!” “真健忘!一,要叫娘娘,二,不能用‘你’字,三,是你自个儿让我早上来的!灌下去,随后好好教她规矩!” “是!”俩婆子上前扣住金玉。 “四爷知道吗?” “这样的小事,自然不用劳烦四爷。皇后之命,我掌四爷后宅事务,你一个贱婢,还敢留种不成?防患于未然罢了,你若不服,便去找皇后娘娘说理。动手!” 药被灌下,金玉企图呕出。 “看好了,她若敢吐出来,便给我双倍灌回去。” “是!” 俩婆子一个在金玉耳边念叨规矩,还有一个在她身上掐。王玥则坐在一边看着。 “这贱骨头,皮还真厚实!捏都捏不动!就你这样的货色,还敢爬上爷的床?”那婆子捏累了,又拔下发髻上的钗冲着金玉连戳了起来…… “昭妃娘娘赏赐到了!” 外边来报,昭妃身边的嬷嬷到了,王玥这才让出了战场,离开了住处前去给昭妃“请安”…… 金玉还来不及喘息,谁曾料想,昭妃的赏赐也是一碗药。也是黏黏糊糊的黑色汤水。同样是刺鼻又可怕的气味! 金玉再次被强灌了一整碗药。 半刻钟后,她捂住了小肚子满地打起了滚…… 收到消息时,王玥和朱四都在昭妃那请安用早膳。 大夫报,金玉是喝了过于寒凉之物,伤到了身。 “妾身听闻她昨晚侍寝,便端了碗避子汤给她。她是贱婢,总不能惹了笑话。”王玥一脸无辜。 “本宫也是听闻她昨晚爬错了床所以端了碗避子汤给她。咱们本就如履薄冰,可不能弄出什么贱婢庶子的丑闻来。”昭妃同样一脸无辜。 昭妃说话时半点没注意到王玥听到“庶子”二字时愈冷的眸色…… “哟,这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是个错失呢!安儿可别恼,不是什么大事。” 两碗药确是避子汤,并无不妥,大夫也查不出什么。 昭妃王玥两人没错,朱常安自然无理由怪责。 大夫开了点温补的药,他便也没放在心上,眼看天色大亮,他自是顾不得金玉,只吩咐她好好休养…… “大夫说了,金玉的身子伤了,即便滋补着,也不可能有孕了。”香儿悄悄道。 “嗯!赏!” 王玥转着腕上青色玉镯。 这事故自然是她与昭妃合作的成果。若是没法阻挡金玉成为他的人,那么至少不能让金玉有后!对于这一点,她与昭妃同样有共识。 她们选的是药效强猛的避子汤,两大碗下去,那份阴寒可想而知。 “也好,也好!” 王玥将手盖在肚子上。她肚中有孩儿,没法近身服侍朱常安。先前他为了安抚文兰,所以久不近女色。这会儿没了文兰,他还能一直耐得住漫漫长夜不成?没有金玉也会有别人,他既选了金玉,反正生不出孩子,便由着他! …… 第三一七章 千秋大宴 程紫玉一刻钟后便收到了朱常安院子里的消息。 她笑了笑,都在她的预料中,金玉的苦难真正开始了,朱常安后院的鸡飞狗跳也不会停。 而她更关心的,是朱常安昨晚究竟去皇帝那儿说了什么。 李纯不负众望,柳儿很快收到了消息。 “他真能撬开于公公的口?”程紫玉本没抱多少希望。 因为她前世便知于公公口风很紧,她曾经也试过,但不论金钱或其他利诱,于公公都尽了他皇帝跟前人的本分。不该说的,不管多少银子,他都一字不漏。 “于公公和主子是皇上最信任的,往日里他二人不是一里一外,便是一左一右守在皇上身边,相处多了便有些相怜相惜的默契。” 柳儿压低了声音:“夏薇姐姐说,主子和于公公是有私交的。” 程紫玉眸子亮了亮。 前世的于公公谁的阵营都没站,在她死之前,他都和李纯一样,似乎只有皇帝才是他的主子。 可谁都知晓,于公公作为內侍总管,权利极大。别的都不论,他还掌管着尚宝监。换而言之,皇帝的玉玺、宝符,将军印信都在他的手上掌着。 而李纯……手上除了皇帝的亲兵,皇帝身体垮下并疑心病大发时,更将御林军交到了李纯手上。 程紫玉嘴角抽搐,怪道他底气十足。 某日若皇帝不行了,他只要有那个心思,与于公公来个里应外合,别说选皇帝,甚至扶持傀儡皇帝,哪怕是争天下也是不在话下…… 她忍不住一叹。 前世,在李纯将她拦在御花园时,她若真的和李纯赌上一把,又或者朱常安真将她拱手相让,或许她不用死,程家也不会倒,李纯更不会受害,一切都会不一样…… 柳儿还在说着,程紫玉赶紧将思绪抽离了回来。 “于公公说,皇上是看在四皇子最近的表现才见他的。昨晚四皇子一到便说,他有个想法。他有办法让皇室的收入翻番。皇上瞧了他一眼,见他信誓旦旦,明显起了兴趣,让他继续,可他却暗示这事要私下说。于是于公公便被支出去守门了。” “大概正是因此,于公公才心气不爽,今早主子一探,于公公便憋不住,又是唾骂又是恨恨地全都吐了出来……” “等等!朱常安说,给皇室创收?不是朝廷?” 柳儿连连点头。 “是皇室,奴婢记清楚了。” “嗯,你继续。” “然后,他们就在里边说话了,外边听不见,于公公也不知。” “金玉呢?她也见皇帝了?” “对,金玉是得了传唤才进去的。关门时,于公公听见皇上问她擅长什么。之后,于公公再不知了。后来,四皇子和金玉出来时都挺兴奋的。皇上的表情也不错。于公公进去伺候皇上时,皇上还在嘀咕说:他想折腾,便给他一次机会去捣鼓,也不抱多少惊喜,但愿别丢人现眼就成……” “不会就只这样吧?” “姑娘英明。后来,皇上还宣了负责内帑的蔡公公,让他拿了一封银子去给四皇子。具体数额,于公公并不知。随后皇上便歇下了。” “能打听到这么多,已是不易了。” 程紫玉开始细细思考起来。 内帑,即皇帝的私库,也就是皇帝的私房银子。皇帝拿了他自己的银子给朱常安?正应了朱常安所说的:“给皇室创收”?…… 皇帝开销巨大,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小金库。皇帝会在外边悄悄放利挣钱,也会让心腹投资做私产;有些皇帝甚至会将银子投在盐运上,用巨大的收入来维持庞大的支出。 朱常安竟然能说动皇帝拿银子出来? 他有本事帮着皇帝打理某一项投资? 皇帝动心的,要么是一本万利,要么是收益巨大且稳固,要么便是不用操心的! 他究竟向皇帝出了什么馊主意又做了什么保证? 其中还牵扯进了金玉,皇帝又问金玉擅长什么,那是不是…… 不会吧? 金玉能擅长什么?金玉长在程家,除了陶,她还精通什么!朱常安,他难道想打陶的主意? 可就凭金玉那半吊子的水平?这会儿的金玉才十四,许多技艺她还只学了个半桶水,她没那底气!她连泥的配方都还未掌全,更别说烧造的水平了。 若是真的,只能说……胃口不小! 可皇帝不是傻子,既然真的给了银子,说明皇帝也想一试。是他们抛出的利益太诱人,还是他们的口才实在出色?…… 程紫玉一直耿耿于怀一件事:前世最后时刻,当她回到荆溪时,整个荆溪陶市场几乎灰飞烟灭,陶价已崩,灾民遍地,满目疮痍。往日富庶都化为灰烬,这一方之地可能被打压,可那个市场去了哪里? 她当时就怀疑,荆溪陶的市场被挪走了。 有需求自然有市场有生产,偌大一个产业绝对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被换了地方! 若她的猜测正确,那么前世那种状况下,最有可能干这事的,是朱常安!而他最大的帮手,自然少不了金玉。 或许除了打压自己,这更是他一定要找到金玉,并将金玉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昨晚为了金玉,他一掷千金,甚至不顾名声,不管昭妃,只怕他早就有了更深远的打算! 自己多了前世的磨砺,他身上也同样多了那四年的历练,从今往后,才是真正的战斗! 程紫玉总觉得,朱常安还有自己没想到的后手在。或许正是因着自己最近对他逼得紧,迫得他提早出手了。 但愿自己只是杞人忧天…… 吉时一到,为期整整七日的太后千秋大寿庆贺礼便拉开了帷幕。 由于昨日在栖霞寺已经礼过了佛,今日过程便简便了不少。 太后身着繁重礼服求天拜地,上香乞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随后高高上座,接受众人跪拜朝贺。 随后皇帝上徽号礼,给太后加了“敬寿”的徽号。 皇帝又亲下圣旨,祝福太后千秋万岁。蠲免拖欠的赋税,普天同庆,天下大赦。皇帝慈孝,又以太后名义颁下几道利国利民慈善孝举,并在大周境内广修庙佛为太后祈福。 京城过来的“九九寿礼”已列成了册子,以八百里加急速抵达了皇帝手中。为表庆贺,广州运来了翡翠亭,湖北敬献了水晶楼,如此珍宝足足八十一件。此外各属国和外国也均是贵礼不断,礼官一一报来就用了两刻多钟。 之后众人便銮驾排开,浩浩荡荡开始巡游,接受来自万民的祝福。 一时间,礼花满天,赞誉连绵。 贺寿戏曲此起彼伏,满眼望去都是祥和喜庆的色彩。大路小径张灯结彩,大小戏台鳞次栉比。分地张灯,剪彩为花,南腔北调,舞衫歌扇。太后乘坐金辇,皇帝乘马前导,御驾经过,百姓跪迎。 鲜花满天,钱币遍洒,欢呼连连,无人不道万福,无人不谢皇恩。 几条主街走完,已近午时。 皇帝宣布大宴开始。 潘家跟前的流水宴一字排开,一直排了两条街。整个金陵城更是开了九处派喜点,流水派发如意菜,红烧肉,长寿面,寿桃包和红鸡蛋…… 潘家内部更是大开筵席。 主宴地早就准备妥当,今日却是第一次露出真面目。 据称,打通了几大宅的潘家拆了整整六个院子,推平了竹林梅林桃林各一大片,才拾掇出的主宴场。 宴席地建在室外是太后的意思。她在宫中被拘了几十年,早已不耐那憋闷。 现下一见宴席地被生机盎然的美景包裹,亭台楼阁近在眼前,随处皆是鸟语花香,几座大凉亭各自能摆十几桌,却错落有致建在景里,不见俗套,处处雅致,太后自是满意得不得了。 当下,太后便赞了负责宴席的朱常安和朱常哲,并一人赏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对玉瓶下去。潘家的家主更是得了太后的赏金以及大量赏赐。 今日,显然,只要讨得了巧,那是个个都有赏的。 按着规矩,这样的宴席是要连开九日的,太后节俭,还不愿扰民,主动要求缩至七日。 所以在接下来的七日中,按规矩子孙都要环绕太后膝下陪伴尽孝。 入座主亭,太后主桌主位坐定,帝后皇孙妃嫔环绕,自是喜气洋洋。程紫玉得了个太后给的恩宠,在主亭也得了个位置。可虽坐得偏远,但在一群皇亲国戚里占个座,还是叫她略感不安。 李纯也坐在主亭,他的位置偏向过道,来往众人都要经过他身前,显然他还有一层防务之责。 主亭里落座的都算是贵人,座位是不会轻易动的。这意味着,若无意外,接下来几日她都没法自在了,这令程紫玉微微抽了一口气。 她倒是宁可坐得远远,落个清闲。也不知祖父是坐在了何处,母亲和红玉她们来了不曾?他们是坐在外围园子里,还是也在这片场地上? 按着惯例,一般要到宴席的后半程才能自由活动,这会儿她只能再忍一忍了。 正式开宴前,按着规矩,皇帝献礼。 皇帝按仪制献银万两,大小珍珠串各三百件,大小珊瑚珠串各三百件,上用锻纱六十三,官用锻纱三十七…… 随后皇帝宣布开宴。 宫女们鱼贯而上,珍馐美食摆上桌来。 帝后带领众人再次拜请太后用膳,太后浅尝了三道菜后,宴席才正式开始。 霓裳曲开,羽衣舞始。 皇后打头阵开始献礼,皇后献上的一尊赤金打造的无量寿佛。随后是大皇子,代表太子的太子妃,众皇子,挨个开始献礼…… 程家这样的商户在午宴明显是轮不上的。估摸着最快也要到晚宴才能排上位置献礼了。 大皇子献上的是古董玉净瓶,太子的礼是前朝名家的真品祝寿图和一卷孤品手抄佛经。两位皇子所赠均是来历不凡,各自都至少价值五万两,且是很大一番心思得来。 太后夸了两人,太子妃得了皇后示意,亲自站到了太后身边帮着布菜。 到了朱常安,和文兰一样,程紫玉也是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她们都想看看,朱常安的寿礼几次三番波折后,最终折腾出了何物…… 由于身份同不属于皇家,却偏偏各有各的“贵重”,于是今日文兰与程紫玉的座位竟是相挨而坐。 面对朱常安,文兰轻声一嗤,程紫玉微一勾唇,倒算是有几分默契。 程紫玉举杯敬了文兰一杯,文兰仰头喝下,两人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我刚刚去跟昭妃讨债,她说,散宴后就把银票给我送来。”文兰笑了一声。“她哪来的银子呢?” 应该是先挪了皇帝的那笔银子了,程紫玉跟笑。 “那我一会儿也去讨债看看。” 朱常安若能还了文兰的银子之余,还一口气拿出买金玉欠下剩余的两千两,那至少说明皇帝给了大数目的银子由他“折腾”。皇帝给的数目一定与他计划的可行性是成正比的! 而程紫玉很想看看朱常安的底气有多少…… 正在献礼的朱常安面色并不好看。 他抚着伤口,在左右搀扶下慢慢跪地,最后只是献出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白玉观音。 这显然是王玥准备的。 朱常安有些尴尬,皇帝太后知晓他的处境,不咸不淡地叫了起。 程紫玉也觉得这礼过于平常了。 各位皇子都在想着出奇制胜,至少要体现心思吧?可这白玉观音,太后至少已有不下数十尊了。记得前世太后寿宴那几日,各种观音更是收了二十多尊,朱常安不可能没印象了。 想来这是王玥不愿大肆投入,而朱常安也无其他选择的结果了。 就连文兰也刺了一声:“丢人”…… 已轮到朱常哲上场。 一个锦盒已被抬到了太后跟前。打开后,里边是一只硕大的玉质寿桃。 “不错!”太后颔首。 “这寿桃在佛祖跟前受了九九八十一日的香火,还请皇祖母接受福泽。” “好!”太后净手上前将桃一捧,却见那桃扑地裂开了。太后的面色从惊到喜,最后笑开了花。 一溜儿的粉红色婴儿拳头大小的玉质小寿桃正从那大桃里滚出来,无比喜气,无比可爱,无比讨人欢喜…… 程紫玉啧啧称奇,文兰却冲她轻声一咳。 顺着文兰的示意看去,是王玥…… 第三一八章 喜上加喜 有了朱常安在前边做对比,朱常哲此刻献上的礼便更显出挑。 细细瞧去,不管那玉质大桃还是滚了一桌面的小桃,都是精巧细致,可人至极。太后抓了两只小寿桃在手中便爱不释手。 看得出,对于自己给出的寿礼,太后很欣喜,众人很惊讶,皇子们很嫉妒,所以,朱常哲很满意。 “禀皇祖母,此为百寿桃!大桃内装九十九小寿桃,共计百桃。取自整一块和田玉料,同根同源。寓意多子多福,百子百寿,哲儿恭祝皇祖母福寿无疆,大周繁盛延绵!” “好好好,你有心了。你的心意哀家感受到了,最近时日你也辛苦,万事都办得妥妥帖帖哀家还未谢你。以后好好辅佐你父皇! 这桃儿精巧,哀家都未瞧出机关在哪儿。这设计不易,打造不易,要找到这么多颜色统一还带粉的玉石也不易吧?” “皇祖母千秋是子孙之福,更是大周之福。何来辛苦之说,这桃儿是孙儿三年前开始……”朱常哲正说着,却发现有异声传来。“准备,孙儿亲手设计,派人前往北疆寻找合适的和田美玉,并找到了千机手张良与雕刻大师……” 朱常哲的面色渐渐僵硬。 太后的视线已不在他身上。 不,这个主亭中大部分人的视线都不在他这儿了。 他住了口也没人在意,无人在听他说话。 他循声望去…… 随后,蟒袖下的拳头握了起来…… 作妖的是王玥。 程紫玉与文兰可从头到尾看得清楚。 王玥是朱常安这个四皇子唯一的正经家眷,自然也在这主亭里入座的。而王玥因着身份,只能坐在了外围,于是同坐外围的程紫玉她们所在这个角度倒是将经过看得完整。 而王玥身边坐着的,是圣上在扬州新收却还未立名分的那两位小姐。 从五皇子上场,王玥便异样了。 这个时机,可以说很微妙了。 一道鱼翅刚上来不久。 只见王玥端着那五彩云龙碗盏,只浅尝了一口便开始按住了胸口,似乎很不舒坦。她的举动马上引起了身旁那两位小姐的注意。 两位小姐离开扬州后便人生地不熟,看王玥算是老乡,还指望着入京后王玥能对她们多加照拂,而王玥也得了朱常安的示意先与这两位将来荣宠非凡的小姐打好关系,所以这三人最近的互动不少,关系也是突飞猛进。 这会儿见王玥不舒服,两位小姐自然表现得尤其关心。 王玥似胸口翻涌,捂住了口。 她几次三番强忍呕吐。 终于,憋不住的她还是手中碗一翻,帕子捂嘴干呕起来。 碗盏虽没有落地,却滚到了桌面。动静不大,却也足够引起周围一圈人的注意了。也不巧,那碗鱼翅偏有一半还翻到了田小姐身上。 田小姐顿时变了面色,今日这种场合,衣衫不整怎么行?她赶紧起身前往更衣。 然而花容月貌的田小姐走到哪儿都是一道风景,哪怕她小心翼翼后退,依旧引来了关注。 而很快,众人的注意力便从她身上转移到了面色发白,捂住口鼻,正犯恶心被石小姐抚着后背的王玥身上。 不舒服?犯恶心?翻的是鱼翅?…… 不少女眷面面相觑,已有了预判。 “该不会是……” “御医呢?快请来瞧瞧王侧妃这是怎么了?” “瞧着王侧妃这几个月丰腴了不少,会不会是……”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随侍的御医匆匆上前把脉,随后连连道喜。 这个喜脉,来得刚刚好! 程紫玉呵呵一笑,王玥啊王玥,到底还是耐不住了! 这下好,几家欢喜几家愁喽! 朱常安,一脸错愕,显然是措手不及。程紫玉了解他,一看他这面相便不是假装。也是,前世他可是断子绝孙的,想来这会儿得被这惊喜砸晕了吧? 昭妃则捂住了嘴,看看王玥,再看看儿子,一脸复杂。她只想在最快时间盘算出王玥此刻报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于是很诡异的,这会儿应该反应最大的“夫婿”和“婆母”都没有表现! 而王玥……戏很足! 事实证明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撑起戏台子。 她先是和朱常安一样,一脸愕然,然而素手捂脸,随后喜极而泣。 唇在颤,泪在滚,人在抖,将带着期盼,充满惊喜,不敢置信,很是感恩的准母亲形象表现得入木三分。 大概是前一段时间的极力掩饰太辛苦,她的眼泪滚成线挂下来,真挚非常,叫不少人都动容了。谁能想到一切在她预谋之中,谁又能料想她在演戏,而这场戏她已演了太久。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贺喜太后娘娘,恭喜四皇子,王侧妃娘娘有喜了!确确实实,胎像稳固,胎像康健,胎像极好!今日千秋大喜,又逢侧妃娘娘探出喜脉,可谓双喜临门,喜上加喜。此乃皇室之福,大周之福!天佑大周,福寿绵长!”御医欢喜跪地,好话连连,只等领赏。 “好!好个双喜!赏!沈御医大赏!”皇帝哈哈大笑。 “对对对!”太后从腕上褪下了一只平安镯,“去,去给王侧妃戴上。喜上加喜好,哀家许久没这么高兴了,如意,一会儿把哀家房里那尊金佛给王侧妃搬过去!王侧妃,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哀家提。” 王玥诚惶诚恐,急急擦着眼泪跪地磕头。 “臣妾不敢,臣妾受不起……”她赌对了!太后高兴,这还是太后第一次正眼瞧她。 “快扶她起来!”太后笑得欢。“没什么受不起的!你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哀家给你指个老练的嬷嬷过去。” 王玥自然再次婉拒。 “你是个有福的,你这孩儿也是有福气的!哀家高兴,你就不用拘泥了。哀家免了你的跪礼,好好保重身子,将来诞下孩儿哀家再行赏赐!” “是!多谢太后娘娘!” 王玥识相,太后虽免了她礼,可她还是再次跪拜磕了头。 她很高兴,这次,她垂下了几滴欢喜的泪。 她得到了太后的承诺,也就不枉费她的一片苦心了。 太后这么说,大概是会庇佑她的孩子了。只要孩子能生下来,她再想法子把孩子寄养在太后那儿,她这一生也就算圆满了!若将来她也可以母凭子贵,像程紫玉一般跟在太后身边服侍,倒也不错!她赌对了! 太后表了态,皇帝自然也不好落下,又赏了金银玉石和一大堆的药材给王玥。 另一边的朱常安却是叫皇帝啐了一声。 “安儿,你莫不是乐傻了吧?还不给太后谢恩?” 朱常安这才清醒过来。 他的确是呆怔住了。 今早,前去给太后祈福的路上,他还抱怨王玥准备的那份寿礼轻了。 “爷,不用愁。送什么都不打紧,妾身另外还准备了一份寿礼。待到出手时,无人还会记得先前爷您送了何物。”当时的王玥一脸把握,浑然不在意他的不悦。 朱常安听完这话嗤之以鼻,并未放在心上。 他到这会儿才懂。 王玥没骗他! 竟是这样的一份天时地利人和的大礼,的确是他完全没想过的。 他……有后了! 真的吗? 这一世,他可以有后! 他恍惚间又想到了前世,刚娶程紫玉的那两年,她年纪小,他们也没急着要孩子。府里俩陪房肚子没动静他还以为是因着他去的少的缘故。直到婚后第四年,坊间突然开始流传他有暗疾。 他急急暗地里找大夫看诊,得到的答复是,他被下了药而导致不育。他没法子,唯有安排了妾室假孕,以期一边治疗,一边堵住悠悠众口。再后来,在他临死前,程紫玉告诉他,她在他被绝育前已怀上了身孕……呵呵,哪有那么巧,那孩子一定是李纯的,一定是!…… 此刻,王玥有孕了!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 朱常安红了眼眶,扑通跪地,叩拜谢恩。 皇帝看他这么激动蹙了蹙眉,太后却以为他重情义反而笑了笑。 “御医能把出脉象来,已有两个多月了吧?”太后又问了句。 王玥满脸是戏,手指微动,似在掐算。 “约有三个月了。”王玥咬唇娇羞看了朱常安一眼,后者这才想起来,的确,自从文兰出现后,他便几乎没怎么碰过王玥了…… “嗯!”谁也没发现,太后的笑微微收了一些。 “胡闹!自个儿的身子要多注意点,两个多月都不知道,你以后要做母妃了,切不可糊涂了!” 太后在后宫沉浮几十年,自然猜到王玥或许带了些小伎俩。这样的事,女子都盼着当心着,月信来没来总该知道的,哪里真会糊涂? 太后心下一叹,这便是宫中女子的苦了,她经历过,所以她不怪王玥欺瞒。这王玥想来是恐胎儿被害所以一直掩着到胎稳,又怕胎儿被人惦记所以选了今日暴露。 罢了,难得还有人真把她放在眼里,上前来求庇佑,那她便抬举一番。 “你虽为侧妃,可安儿府上没有正妃,你这个侧妃以后得稳重些,多操点心,为安儿分忧,也是你自己和孩子的福气!” “是!多谢太后娘娘提点。”王玥再拜了一次…… 皇后笑了,面上如沐春风,可手指却颤了颤。糊涂?哼,王玥这一招瞒天过海,倒是把她也给耍了,自己几个月来对她的庇护,倒是喂了白眼狼。 不过皇后还是强拧了表情,也跟着赏下了不少东西…… 文兰哼了一声,侧头笑看程紫玉。 “快三个月?你说我这运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别人或许不察,可文兰一直跟在朱常安身边,还对王玥出手过几次。此刻前后一联想,自然嗅出了王玥定是瞒下了孕事…… 真真,个个都是鬼魅魍魉,处处没有省油的灯! “我若没出事,这会儿遭了晴天霹雳还成了笑柄的便该是我了吧?”文兰苦笑了起来。“左右都是个笑话!这大周皇室,果然龙潭虎穴,真不该来的!” “这事我也奇怪!”程紫玉早想问了。“听说你父王母后最疼你,把你视作掌上宝,你在朝鲜谁敢欺负你?你怎么就来了大周呢?” “怪我!我父王母后哪里舍得我来大周?自然是我要来的!他们好说歹说劝我,可我不听!还折腾!折腾了足足半年!他们终于点头了。 我父王怕我受委屈,还给我准备了过分隆重的嫁妆,给大周皇帝亲笔写了封诚挚的信笺。这才换得了皇上的抬举! 可我自己不争气,运气也不好,一个个都想着算计我,反而落到了如此田地,能怪谁呢?怪我鬼迷心窍!怪我想玩想长见识!怪我看多了话本杂谈游记!怪我……受了蛊惑!” “蛊惑?” “太得宠总要遭人嫉的,我的宠爱太甚,盛到他们对我没辙,所以便想法子将我弄出朝鲜。以前的我过于娇纵也太自以为是了!这是我最近才看明白的!” 文兰一脸落寞,喝尽杯中酒。 “原来,是自以为最亲的姐妹,在后面推了我一把,直接送我进了大周这个虎口!这个,想来你是不会懂的!” “我懂!”程紫玉当然懂!她曾非但被金玉这样的姐妹推过,还被程颢这样的至亲推过,甚至,被墙倒众人推,而真正将她推上死路的,还是她最在意之人! 若比惨,没有谁比她更惨! 文兰看见程紫玉一瞬间眼里恨意翻滚。 “有意思!” 文兰眨了眨眼。 在她印象里,程紫玉万事顺风顺水,不该如此神情。哪里来的那么重的恨? 可她再看去时,便见程紫玉已恢复如常。 “我大概是醉了!” 文兰依旧不停将酒往口里送。 “所以,前几日,我给我父王去了一封信。密信!” 她笑了起来,绚烂好比蔷薇。 “别人过得开心时,却不会在意我正在煎熬。那么,我既然不开心,又怎能让别人高兴呢?你猜我信上写了什么?” “……” “我不告诉你!” “你醉了!”程紫玉示意宫女别再给她上酒了。 “好嘛,醉了好。程紫玉,我说多了,但我醉了,所以,风言醉语是做不得数的。你且听听便是,刚刚我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将来你若翻这笔账,我可不会认的!” …… 第三一九章 复仇联盟 为了以示恩宠,太后把身边的曹嬷嬷指去了王玥身边,给她指点一些禁忌,并教导她席面上哪些能吃,哪些慎食,还有哪些碰都碰不得。 昭妃在好一轮的“静观其变”后,显然对眼前状况越来越满意了。 她开始了她的一轮表演,上前将王玥这一胎猛夸起来,笑言那孩子孝顺,知晓今日是皇太祖母的千秋,也迫不及待要动一动,想要恭祝皇太祖母千秋万福…… 说得夸张荒谬,却无人敢取笑,所有人反而都还笑着道是。 程紫玉看着被众人围于中心的王玥,淡淡笑了。 王玥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把握住了大部分人的心理。她这一胎不管何时曝出来,都将是不受欢迎的。可她选在这会儿,却无人会再说一个不,无人不说一个好。包括昭妃。 机不可失,她把握得不错。这一招大概是跟昭妃学来的吧?当众曝光闹大了事,自是无人不知。之后有人若想对这胎动手自然就要掂量着来了。 这胎已近三个月,基本已经稳固,不用过于战战兢兢。朱常安最近得了势,这个时候传出子嗣消息既能多加一层助力,这孩子也更容易讨得朱常安和昭妃的喜欢。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金玉。金玉突然的出现和强势存在,已经让王玥没法淡定了。她必须要强化她的位置,有孩子傍身,哪怕朱常安身边再有另一个“文兰”出现,哪怕金玉蹦跶上了天,她也无惧了。 太后寿辰来的孩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双喜临门啊!太后宠,皇帝喜,只要运营得当,这孩子说不定还能成为朱常安的筹码,成为他大势的一个说头! 而靠上太后这尊佛,这孩子将来最不济也能做个闲散王爷,王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有太后和皇帝的庇佑,皇后的助力自然没那么重要了。 当然,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这事再想要掩下去也不易了…… 想来正是考虑到这些,王玥才选在了今日,选在了五皇子献礼之时来演这场戏。她倒是聪明,这个孩子从曝光时便给朱常安帮了大忙,朱常安自当全力对她母子。 此刻,其余皇子面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而最难看的,无疑是五皇子了。 刚刚被众人聚焦,等待太后夸赞的他,被这么一打断,自然光环全失。 没有人记得他准备的寿礼,无人在意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也无人想听他的礼准备了多久,来头如何…… 太后早不知何时便放开了手中拽着的两只小寿桃,而他精心准备的这份礼也已正被女官装进盒中。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调整笑脸恭喜朱常安和王玥。 朱常安自得满脸,挑衅的小眼神扫过朱常哲又划过程紫玉。他暗道王玥好样的,这是要一把闷死朱常哲。这对贱人昨日联手讹他银子坏他名声,这么快就吃了瘪。哈,这个喜讯一出,还有谁记得昨日那桩事。 畅快啊! “太后娘娘,文兰有个不情之请。”文兰将酒杯一推,笑着向太后行礼。“不知文兰能否亲眼一瞧五皇子送的那寿桃?” “自然。”太后示意了女官。 “难得你有兴趣,哲儿这桃儿倒能引起你的注意。”皇帝多日第一次听文兰开口,心头愉悦,便想引得她多说上几句。 “文兰的父王很快就是天命之年了。文兰刚刚瞧着,觉得五皇子这礼送得好灵验。他刚送出百子桃,刚祝完太后娘娘多子多福,福泽延绵,这话音刚落,这子嗣福气便来了。 这寿桃好仙好灵啊!文兰真是第一次见这般灵验的喜事发生。一时好奇,想要多了解一些。文兰身在异乡,没法给父母尽孝,若能效仿五皇子,送出一份能带到福寿安康,大吉大利的礼,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得太后心下舒畅,也是少地冲她点了点头。 “难得你孝顺,你且好好看看吧。” 女官将桃摆到了桌面。 文兰起身,随后赞个不停。 她动静不小,引得其他几个亭中席面贵宾也均是仰着下巴望来。 “瞧瞧这玉,通体的荧光倒似带上了仙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献给王母的蟠桃呢!五皇子,这仙桃怎么得来的,你可得告诉文兰。” 被她这么一说,话题成功被拧了回来。 五皇子赞许一笑,心领神会,随后夸夸其谈,着重讲了这是来历非凡的“灵玉”,神叨叨夸大了开采的过程,又如何得了眼缘,如何请了隐士高人指点切割,如何设计,如何构思,后来又是如何摆到了菩萨跟前,受了何等的香火…… “哦,原来是沾染了佛气的灵玉啊!” 文兰一本正经感叹着。“难怪五皇子这一祝祷,那边王侧妃的肚子便有了反应!我说天下怎有如此巧事,原来是灵玉之功……” 朱常安嘴角都抽了。 敢情他的孩子是因着这桃子才有的?文兰这贱人,当真唯恐天下不乱。刚刚才压下去的话题,竟又被她挑了起来。 这话题与今日主题契合度高,迅速引发了极大的关注。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被拉回到了寿桃之上。 听到这寿桃还有不少来历背景,太后笑得越发慈悲了。 “好孩子,你费心了。”她这话是冲着朱常哲说的。 之后,朱常哲自然极满意。 太后和皇帝都夸了他,还赏了不少东西下来。托文兰的福,他将局势再次扳回。这会儿王玥肚子的风头总算是被压下。 所有人讨论的内容也由“子嗣”转移到了“灵玉”上…… 而文兰自己也算是蹭了蹭光,这会儿太后看她也是顺眼了许多。 皇帝见文兰恢复了生气,便催着文兰赶紧将寿礼拿出来。 文兰的出手一如既往大方。是一尊成色和雕工都极为出色的整玉弥勒,叫太后欢喜非常。 朱常安感觉身上的视线又密集了起来。原本不少人都忘了他刚刚送的那尊不起眼的观音,这会儿文兰这尊菩萨一出,生生唤起了大部分人的记忆,还叫他成生生成了个笑话。 文兰毫不避讳冲他勾了勾唇。 她自然是故意的。 她原本的寿礼是一幅玉屏风。 朱常安将准备寿礼的事都推给了王玥,而王玥也没打算花多少心思,于是文兰轻而易举便打听到了他们准备的寿礼。 为了恶心朱常安,昨日文兰临时便将寿礼换作了玉菩萨。金陵物博,好东西不少,她倒是没费多少手脚…… 皇亲国戚一个个上前献礼表心意。 这个过程用了个把时辰。 过午时后,太后便有些疲乏,让晚些再继续献礼。吩咐众人自行玩乐后,太后便先回了住处小憩。 而宴席还在继续。 为求热闹喜庆,这宴将一直持续到午夜。期间将不停歇。 整个潘家欢歌笑语,各种庆贺活动层出不穷。只要能想到的各种乐子应有尽有…… 众人开始四处玩乐。 程紫玉则起身去找程家人等。 今日宾客是寿宴七日里最多的,潘家园子里宴请了足足六百六十六位贵宾。而外院还有六百多位。若再算上潘家宅子外的流水宴,总共的宾客将有好几千人。 程紫玉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人。 倒是应了李纯的话,朱常哲很好用。他给了程家人很大的便利,程家人的位置都极好。 她刚一走出主亭,便瞧见了对面不远处正与故友们高谈阔论的老爷子。 而何氏也在对面的女眷亭中。 何氏久不见程紫玉,拉着她左看右看,只说她瘦了。 “每日都是大鱼大肉的宴席,哪里瘦了。”程紫玉见何氏身边只跟了个嬷嬷,“姐呢?” 今日这样热闹的场合,红玉一定不会缺席。而何氏为红玉亲事发急,今日贵人聚集,何氏自然不会错过带她相看人家的机会。至于父亲程睿,老爷子已他禁足,他压根没来。 “她与你俩何家的表妹一起去猜花迷了。就在湖边。你姐姐最近性子沉稳不少,我让嬷嬷一步不离跟着她,不会有事的。” “嗯,那我去瞧瞧。” 她思来想去,前世红玉与薛骏有接触,极有可能是在这金陵初见上的。 倒不怕她闯祸,程紫玉只怕红玉又会碰上那薛翰林而误了终生。 哪知程紫玉才刚走了几步,便瞧见了迎面快步而来的红玉。 “紫玉,我瞧见金玉了。” 红玉一身艾绿,明眸善睐。她不像大家闺秀那般始终款款端庄,而是整个人活泼又大方,直爽还带着点娇俏,在众闺秀里,显得尤其引人瞩目。当日薛骏选中红玉,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嗯。”程紫玉由着她挽了,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礼盒递给了她。 “你知道金玉在?” “是,她昨日来的。” “那你可知,二叔一家子也来了?” “什么?” 程颢也来了?这是程紫玉未料到的。老爷子一直派人盯着他们一家子,竟然对此不察?“潘家守卫好几重,他们没有资格的。他们被踢出了程家,以什么名目进来的?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华家受了程家的打压,最近损失惨重,华老太不会冒险带他们进来的。 “你别不信,我带你去!”红玉拉了她就走。 “来了几人?” “程颢,华氏和青玉。” 来参宴的荆溪人可不多,程家主家才来了三位,可程颢一家子却全到了? 红玉还真没看错。 湖畔不远的柳树下,可不是程颢一家子吗? 程颢被赶出家门后被老爷子扔去了庄上。 但小小农庄如何能满足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了一辈子的他们?华氏向华家求助,可华家被程家全面打压,一连失去了好几个单子,一大批茶叶堆积了下来,新茶眼看要变成陈茶。 如此,华家非但不敢接收他们一家子,连援助也不敢给。 因着突然被赶出家门,程颢在产业里的投资也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这一家子便捉襟见肘起来。程颢去借银子,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往日交好的老友们都不敢得罪程家,压根没人敢借银子给他们。 然而华氏闹了又闹,程颢便唯有咬牙暂时买了一套三进宅子。而宅子买下后,身上银子也见底了。华氏倒是有私房,可她一口咬定没银,死活不肯拿出来…… 于是,最近他们很难。 这一点,从这三人同样消瘦的体型和变差不少的气色就能看出。 金玉正在与那三人说着什么,随后便见朱常安到了。金玉开始引荐,几人相谈甚欢,程颢喜不自禁,显然是得了什么大好处或是大许诺。 青玉说了句什么,便见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程紫玉她们这边来了。 程紫玉暗暗感叹,自己五感过人,只怕青玉也一样。她们躲那么小心,一样被她发现。前世程青玉能独善其身,过得如鱼得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如其名,青玉一身粉青,远看盈盈纤弱,正如画上走下的江南女子般动人,让人一眼便心生怜爱…… 被发现后的几人压根不见慌张。 朱常安嗤笑了一下,满眼挑衅和鄙夷。金玉在一旁陪笑,而程颢目色明显一沉,两撇胡子上下一动。华氏愤怒满溢,只恨不得要将她剥皮抽骨。青玉则依旧习惯性掩下了眸,让人看不出所思…… 程紫玉暗暗腹诽,看这帮人的表情,想来是为自己而来?为对付自己而来? 这算是什么? 复仇联盟? 应该是了。 这群人都被自己“所害”,仇深似海,朱常安要组织起他们来还真不难。那么,显然程颢一家是他弄进来的了。 他们要密谋,大可以暗地里。或者是等到队伍到了荆溪时,这么迫不及待?是为了青玉吗? 可朱常淇身边已经有了文兰,圣旨已下,一年半载之内朱常淇也不可能纳妾,那么今生的青玉,归宿在哪儿?还是朱常安已经为她设计了路线? 不过,这么一群人站在一起,却叫她另一个担忧更加确实了几分。 程颢,他可是做买卖的老手。 程家的买卖由他经手了十几年,风风雨雨下来,他的人脉可不一般。毫不夸张,大江南北,五湖四海都有他的熟人朋友。 因着老爷子的发话,他被赶出家门后受了钳制再不可能大展拳脚,可若说有人给他另外一个可以一展抱负的舞台呢?他可不就死灰复燃,且随时可以燎原? 朱常安若是要搞鬼,他已经有了银子,有了“内行”金玉,再有程颢的相帮,程紫玉所猜测的他们企图另造陶市的可能性,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 第三二零章 入画试金 事实上,朱常安并不愿意将程颢一家子安排进金陵宴中。因为那样太引人瞩目,很容易引起那群老狐狸的注意。 然而这偏是程颢坚持提出的要求。 那货,太沉不住气了。 朱常安知晓程青玉的伎俩,一下便猜到了他们的打算。他暗暗一盘算,倒是也好,便让金玉提前与程颢一家子合计了一番,对方竟是同意了他的主张…… 而那边程紫玉在离开后,便让柳儿找人跟住了程颢一家子。她要知道,他们都与哪些人有接触,又做过什么,尤其是程青玉。 又找人去跟朱常安索要买金玉的余款后,程紫玉拉住了红玉。 “咱们走一走吧。” “好,紫玉,我见那里有玩投壶的……” “姐,娘正为你婚事操心,她带你来,应该正是为了你的婚事吧?” 程紫玉看今日的程红玉满头珠翠,应该是母亲希望她在众多女眷中依旧能熠熠生辉。而何氏性子略冷,可刚刚却在与几位金陵的贵妇应酬,显然也是为了红玉了。 “你我姐妹,你可得告诉我,可有想嫁或是看中的。我或能给你参考参考,有需要还能帮你一帮。爹不管事,娘还宠你,你若有中意的,我还能帮你去祖父那儿打打边鼓。你若有主意,可得说出来,也免得长辈们点错了鸳鸯谱……” “你个死丫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你脸皮怎么那么厚,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好了,没有就没有。宴上公子不少,你告诉我,喜欢那种,娘若问起来,我还能帮你说说!是喜欢长得好的,还是才气好的,是精明的,还是老实的?” 红玉将紫玉上下扫了眼。 “先别说我!我可听说老头最近不再给你相看夫婿人选了。老头折腾了几个月,突然就收手,怕不是有人选了吧?我去问娘,娘一问三不知。倒是你,给我句实话,你这么急着要将给我张罗人,是不是你自个儿急着要嫁?” 程紫玉瞪了她一眼,丝毫不露心虚。 “我还没及笄,我急什么!我与你说的是正事!再说了,我是招,不是嫁,人选可不是那么好定下的。你究竟怎么想的,告诉我。” “我……没怎么想。” 红玉犹豫着咬了咬牙。 “紫玉,我……不想离家,不想嫁人,不想离开荆溪。我也招,不嫁了,好不好?你去帮我跟老头说说。” “这话只能说说笑笑,老爷子不会应,爹不会应,这更是丢了哥哥们的丑。招上门姑爷,这话本就不好听。我是为了传承手艺,也是好一番才被陶商们认可了。你还记得我被祖父定位传承人的那两年,程家的订单是十年最少……”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就是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所以有些担心。紫玉,你和老爷子最近不在,家里的活三叔忙不过来,偏偏又接了不少皇家的单子。我每日跟在三叔和母亲身后做事,感觉挺开心的。这么说吧,我这十五年的日子里,最近半年是最开心的!” “当真?” “嗯!” 程红玉双目放光,言之凿凿,程紫玉放心了不少。前世的红玉无所事事,每日只知盯着金玉。今生她变了不少,知道为家族分担,她的兴趣自然也会转变。 “你喜欢这会儿的日子,那就不要远嫁。留在荆溪就是了。想回就能回,想见娘就能见,我得空就能找你玩,你捅了篓子还有程家给你撑腰……” 见红玉面颊有些微红,却并未拒绝,程紫玉渐渐定心。 程紫玉想过了,觊觎程家的势力实在不少。 她一开始以为,薛骏是红玉偶然碰上的。而后来在焦山,薛骏对她有献殷勤之意,又有陷害之心,她摸不着头脑,便以为薛骏是朱常安的人。 可前几日,当确认朱常安已经完全记起了前世种种后,反而可以推断出薛骏不可能是他的人。 薛骏年轻有为,被钦点南下,若他真是朱常安的人,那必定耗费了其大量苦心收拢。而朱常安明知自己因着前世之事恨上了薛骏,他保护薛骏还来不及,绝不可能还会让薛骏来陷害自己。他绝对不可能将这么一颗前途无量的棋子浪费在她的身上…… 于是,程紫玉懵了。 这个薛骏究竟什么来头? 除了朱常安,红玉这事究竟何人手笔?或者,真是她多想了,这个薛骏前世就是与红玉“一见钟情”,而后“异地斩情”了? 正因她想不明白,所以,红玉还是留在荆溪最好。何况……在程紫玉看来,红玉这呆子,在荆溪分明是有好姻缘等着的! “不过,女嫁高,程家虽是商贾匠艺之家,但荆溪地面上,能配得上程家的还是不多。姐,我有句肺腑之言。” “说!” “我觉得,也就是贺家二公子和何家二公子了。” 红玉的眉顿时蹙起。 “贺家的倒霉鬼和何家讨厌鬼?” “……” 程紫玉很想告诉她,贺永倒霉是拜柳儿所赐,而何思敬讨厌,则是因着在意她,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我提出他二人,只因知根知底,且能依靠。贺家多年紧跟程家步伐,程贺两家在荆溪陶业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我说贺家合适不是为了程家,而是贺家一定会把你敬着宠着,以求程家的萌阴。 至于何家就更不用说了,都是要好的亲眷,舅母待你如亲生,还有外祖母在那宠着,你那日子只怕比在程家还要强。你且自己想想。” 点到为止。程紫玉说话中肯,红玉一定能听进去。她暂时也不再多言,让红玉自己去思量。 然而两人刚拐过弯去,程紫玉便发现身边红玉有些看呆。 不远处,有公子正在挥墨作画。 公子面容虽只一个侧颜,却也俊朗不凡,整个人的气质全是儒雅温和,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这人可不是正是红玉命中的瘟神薛骏吗? 薛骏今日领了圣命,将画大寿十景。 他身后书童手中银盘里已有好几幅画,想来他该是已经画了好一会儿了,面上已有疲态显出。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叫红玉看呆,果然,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程紫玉果断拉着红玉改了道。 “怎么?姐姐对那样的公子有好感?” “你这丫头,怎么老编排我!看那公子乖顺,就多瞧了两眼。” “姐,碰上越是温良无害的,越是不能放松警惕。”程紫玉前世就任性做事,最不会劝人,这会儿苦口婆心并不是她擅长的。 “就如刚刚和二叔在一起的那个皇子,俊吧?早上巡游时,你应该也瞧见他了,当时你该也觉得他是个温润君子吧?可你刚刚注意没,他和二叔站一起时,眼里的狠毒叫人不寒而栗。他对程家有所图,所以才不掩饰他的恨。而刚刚那个作画的,给我的感觉也一样,即便没有豺狼之心,也必定不是个好东西!” 要么,这薛翰林是对程家有所图,要么,便是个处处留情的败类。 “噗,偏颇了吧?” “姐,要不,咱们试试?” 程紫玉淡淡一笑,带着红玉绕了条道,远远跟着薛骏去画下一景。 刚刚画完花团锦簇,这会儿来到了假山边。 薛骏上了假山上的亭子,亭中本有宾客喝茶,听闻他领命而来,纷纷给他腾了地方。 笔墨纸砚一应铺开,他束起袖,开始居高临下画热闹宴景,身边只留了一书童。而程紫玉则带着红玉绕到了假山后边,又沿着假山石阶往上爬了大半段,所站之地刚好通过假山的漏眼能将亭中人一窥全貌。 程紫玉将红玉脑袋上那些明晃晃的赤金宝石头面一股脑插到了入画头上,又一把拽过红玉的帕子塞到入画手里。入画一笑,索性连红玉腰间别着的红色荷包也扣到了自己身上。 入画得了示意,笑着出场了…… “美人计?”红玉睁大眼睛轻声问道。 “不,入画是试金石,他是豺狼还是色狼,一试便知。” 入画,程紫玉对她是极有信心的。 当日带着入画上了高晞的盐船,最后大获全胜,入画功不可没。多年与油滑商家打交道的入画岂是泛泛? 当时的入画充分展现了她的八面玲珑。她利用高晞觊觎她美色,轻而易举将高晞玩得团团转。现如今这薛骏,自然不在话下。 而当日焦山行,是程紫玉与薛骏这段日子唯一一次见面,那会儿她身边带的是柳儿,所以程紫玉可以肯定,大部分时间都淹没在一大堆宫娥丫鬟里的入画一定不被薛骏认识…… 而程紫玉自然不是闲的。 她除了想要阻止红玉再次坠入这个薛骏的圈套,更是想要通过入画看清这厮的目标究竟是美人还是程家…… 红玉哼了声,程紫玉示意她看去。 入画摆着一袭团扇遮着日头,翩翩从假山下走过。 她步态慵懒随意,有几分醉态。 “宴上吵闹,还是这处景致好,就是……日头太晒了。”这一开口,更是满满的醉意,带了点媚意,最是容易被乘人之危时。 入画抬起摆扇的臂,一截如雪皓腕露出,在日光下莹莹如美玉。 她抬眸往上瞧,“咦,上边好,有凉亭,上去睡一觉,一会儿继续喝。”入画慢悠悠往上走去…… 红玉的面色在渐渐变沉。 她们的注意力都在薛骏身上。 他听到假山下有女子,停笔朝下看了眼。只要他不是个傻子,都分明能看出女子醉了,他该做的,是居高临下招呼不远处宫女过来搀人去休息。这是一。 女子要上凉亭,亭中没有其他女眷,女子上来显然并不合适,他若是正人君子,就该开口阻止女子上山,可他没有。 就这两点,显然这张无害的脸与那颗下作的心并不配。 而薛骏,并未表现出任何适当之举,也未让书童前去拦住上来亭中的女子,反而还笑着回到画前,大笔一挥,摆出潇洒姿态开始风流倜傥地运起笔来,真真叫人不齿。 而那书童还得了他示意,后退到了亭柱之后。 入画扶着假山走上亭中,她喘着气,扶着头,并未“看见”亭中还有人。 她就近坐到长椅上,撑头倚着栏杆侧躺了下来。 假山风大,阵阵吹过,勾勒了姑娘窈窕身段,叫翰林的眼再挪不开。 “这位……姑娘?”翰林受了“惊吓”,表现得害羞又无措,无助的模样倒似唐僧见了蜘蛛精。 男声入耳,垂眸的入画吓一跳,一双美极的媚眼一下睁大,双眸剪水,俏脸红霞,看得翰林满眼惊艳。 入画如受惊的小鹿般跳起,惊慌间,手中帕子却是一下飞了出去。 入画的酒一下便醒了大半,伸手去抓帕子,那翰林好心,也上来帮忙,两人差点便撞到了一块儿。空气里弥漫的除了尴尬,还有一丝丝化不开的暧昧。 帕子落得不远,挂在了假山上。 翰林当仁不让要表现“英雄气概”,主动去捡帕子。 帕子到手后,他却并未第一时间去还…… 程紫玉两人看得清楚,他是拿了帕子左右看了看,尤其那……刺绣处。 “烂人!”红玉轻轻咒骂。 那帕子是女子贴身私物,他主动去捡已是不妥。未经允许,还有脸在那翻看? 程紫玉没搭理红玉,而是紧紧盯住了那翰林。 果然,翰林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喜…… 程紫玉冷笑起来。 因为她知道,红玉的帕子上有一个“程”字…… 只见薛骏规矩恭谨作了一揖,将帕子送到了入画跟前,可那小眼神却在从头到脚打量入画。 女子头上的顶簪是七色宝石镶嵌,中间一颗红宝石尤为瞩目,与腕上的镯子和两颗同色耳坠子遥相呼应,数不尽的贵气。 这头面至少价值千两,眼前女子显然不是奴才,而是程家的主子。 他隐隐猜到了女子身份。 入画伸手接过帕子,那葱玉一样的手指光滑柔软,蹭过薛骏的指尖,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测。若非千金小姐,哪有这般细嫩的手…… “丈山尺树,远水无痕,远林无叶……公子,好画呀!” “姑娘懂画?” “家中买卖需要,略懂皮毛而已。” …… 第三二一章 身败名裂 紫翌轩作为程家独当一面的存在,四大主事丫头非但从小待人接物到说话做事都被着重培养过,还均有一技之长,入画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不一般。 此刻她将这薛翰林的小算盘看得完全,心里正暗自好笑。 他只知从皮肉猜身份,却不知并不是所有奴才都要干活的。像她,从小到大都是提笔画画。画工越精进,这双手便越精贵。在紫翌轩里,她有单独的房间,也有自个儿的伺候丫鬟,养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精致。 也是正因如此,她皮肉细滑,纵是戴了一头珠翠也毫不违和,再有身上的书卷气质,丝毫不会让人将她与丫鬟联想起来。 薛骏的确有才,只寥寥几笔便将那远山写意勾勒了出来。入画特意送了五代《山水赋》的评断给他,果然,只见薛骏那双眼又是亮了一亮。 一句“家中买卖需要”,更是完全让薛骏确认了入画身份。除了程家那位大小姐,还能是谁?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起了入画。 而这会儿的入画娇羞至极,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咬着红唇绞着帕子,有些手足无措。 “多……多谢公子。”入画对翰林表现得有些“痴”。 她刚刚在假山下边说话顺溜,薛骏听得清楚,可这会儿却突然结巴,顿时让薛骏自得起来。他思量着是这程小姐折服于自己的魅力下,生出了些许爱慕…… 于是他表现得越发卖力,笑起来也越发温和。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既然公子正在忙碌,小女子便不再打扰,告辞……”入画扶额转身。 “且留步!”薛骏继续他看似无害的表演。“在下翰林编修薛骏,正奉皇命做寿景图,刚已完成了几幅,薛某不才,见姑娘慧眼,敢问姑娘可否指教一二?” 入画面上受宠若惊,心下却在翻着白眼。 这男子当真不要脸至极。借口倒是堂堂,作为却是猥琐。这是凭着一张无害的脸,打着皇命的幌子,在行那勾搭之事。 她连丫鬟都未带,孤身上了假山,已是极为不妥。而他那书童显然是他心腹,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跟个半死人没有差别。 他若真是君子,就该赶紧与自己保持距离,麻溜利索离开,随后唤了宫女前来照应她才是。 “见过薛翰林。薛大人年轻有为,民女不敢指点。” 入画行了一礼就请辞。“小女子不胜酒力,先行告辞。” “薛某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入画没搭理。 薛骏以为是唐突了。 “在下刚瞧见姑娘帕子上有个‘程’字,敢问姑娘可是来自荆溪程家?” 入画暗暗冷哼,口上“嗯”了一声。 嗯,来自荆溪程家的奴才,她可没撒谎,一点都没,从头到尾都没!对得起天地良心,不像这位薛大人!…… 随后,她便迈着虚浮的步子,带了点酒意,缓步离开。 身后男子还在关怀着让她小心慢走,她扶额撑着假山石回头笑了笑,半点不察因着半边身子挂在山石上,而使得那腰间荷包松动了…… 她羞涩转身离开时,荷包也从山石上坠落在了石阶…… 薛骏扶着亭柱,目送美人离去。 目光真挚,视线不移。 美人回眸,四目相对,数不尽的暧昧柔情。 薛骏不改面容,目送入画离开…… “公,公子?”小书童这才敢上前两步。 “闭嘴!”他低声喝止。 “不是,公子,那位小姐掉东西了。”小书童上前跑到石阶处,捡起了那淡茜红色的荷包。“奴才这就去给那小姐送去。” “爷叫你闭嘴你可听见了?东西给我,研墨去!你再敢多说一个字,爷就打断你的腿!” 薛骏面色一冷,后退两步,背过身后,从书童手中一把抓过了那荷包。 这是个金线绣了折枝花的扇形荷包,抽绳处隐隐有用单线绣了个“玉”字。他笑了起来。姓程名玉,倒是没找错人。 他打开荷包瞧了两眼,又将其拿到鼻间嗅了一下,随后将荷包塞进了衣兜里。 他再次忍不住勾唇,心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撸了袖子刚要继续作画,却闻假山下有人唤他。 是那女子又回来了。 “公子,可瞧见了一只茜红色荷包?”女子满眼急躁。 “丢了?” “嗯,四处找不着。公子看看,可在亭中?” 薛骏左找右瞧,绕着亭子找了许多遍,最后摇起了头。 “不如……姑娘自己上来找找?” “不了,不用了。罢了!”入画很是失望,再行离开。 然而入画纵然走出了几十丈,男子也未叫停她…… 假山后,红玉正咯咯咬着牙,满脸恨意。 当荷包被塞进男子怀中,这男子的形象便完全崩塌了。 不但下流无耻,更是卑鄙骗子。 红玉不得不承认,她看错了人了。若不是以这种方式试探,如此人渣败类还真是难以看出人品。 “果然人面兽心。”红玉跺脚咒骂。“都说斯文败类就是这样的吧?” “小点声。” “我的荷包,我的贴身物被他摸了闻了,我是万万不要了的。脏死了!” “你这会儿不觉得他乖顺了?” “我怎么会是那种只看外表之人呢?金玉里边多是败絮!我晓得的!” 红玉声音渐渐低了。 紫玉先前说的不错。贺二何二那样的虽倒霉讨厌,可至少知根知底,不会被骗。他们内里其实并不讨厌,她却是知道的。至少比眼前这样披着羊皮的狼要强了不止百倍…… “我且问你,你荷包里都有什么?” “也没什么。几颗预备着随时可以赏人的金银豆子,还有几张来金陵采买用的单据。倒都不是什么打紧之物。” “那……丢了也就丢了吧!”程紫玉眸光一沉。 “你是不是有什么鬼主意?” 程紫玉笑笑。 荷包是女子贴身之物,里边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可薛骏却藏了荷包,显然是有所图了。 要么,是为了找个借口与“红玉”再续前缘,要么便是要凭着荷包以名节二字拿捏控制红玉,又或者,他就是要红玉身败名裂…… 若是第一种还好,但若是后两种,显然是冲着程家而来。 但不管哪一种都是程紫玉极为厌恶的。她自然不会罢休! 这会儿试也试完了,后续当如何? 正好入画绕了半圈,回来了。 “姑娘,柳儿姐姐正在过来了。咱们这就去抓他个现行?” “先不忙。”程紫玉摇头。 那厮将荷包揣在怀里,而不是扔给那书童保管,显然对这荷包是看重的。那么,一时半会儿他应该会好好“收藏”这荷包。 按着程紫玉性子此刻最好是放长线钓大鱼,看看那厮究竟要做什么,又究竟是何人指使。 可朱常安步步紧逼,弄来了程颢一家子,还不知有什么后续手段。她无暇分身,也没精力再来盯着这翰林,便处理了一桩是一桩吧。 至于能不能抓到大鱼,便只能看运气了。 “抓他现行可没意思。即便荷包是从他身上搜出来,他只要一口咬定是刚刚在什么犄角旮旯找到,为了郑重起见先收藏起来,打算一会儿拿给程小姐便能搪塞过去!我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没错!” 红玉性子直却不笨,她也想到了薛骏拿走自己荷包的种种可能。“那样的人,算计我和程家,管他什么来路,怎么也得叫他身败名裂才好。” “姐姐说的是!” 几人悄悄绕远退出假山,便瞧见了等在不远处的柳儿。 “姑娘,您离开后,朱常安那帮人想来是怕引起注意,马上就散了。朱常安去忙他的事,二老爷夫妇分别去找故人说话了。而那两位去寻的,都不是荆溪卖家,而是那些颇有名气的商人。对了,听说江南首富万家家主也在,二老爷去求见了。” “程青玉呢?” “程青玉则是去一边与金玉说话去了。山水轮流转,金玉冲着程青玉颐指气使,青玉倒是没有多做计较。听了一会儿便告退离开了,随后便开始四处溜达。到目前为止,还未看出什么。” “嗯,辛苦了。”程青玉素来“内向”示人,心里波涛掀得再大也不会表露出来的。 “金玉这个小贱人。”红玉又开始恨恨起来。“死灰还能复燃,把她厉害的!” “这灰是我倒出来的。姐,你放心,她这灰燃不起来的,充其量就是个暖床的,奴才而已。她的好日子,在咱家就已经结束了。我要她反反复复都在竹篮打水,她的希望大了,失望才会多,终有一天,将走向绝望!你只管远远看她就成。” “嗯,接着,咱们当如何?” “接着,自然是听我安排。” 程紫玉解下腰间石竹红色的荷包,暂时先挂到了红玉腰间。今日大喜之日,出席的男女众人即便不着红色,也会挂些红色。是以程紫玉也不例外。 红玉本挂的是淡茜红色荷包,与这石竹红颜色相近,因而程紫玉这荷包挂上她身没有半点违和,只怕连何氏也未必能注意到她换了个荷包。 “紫玉,这是何意?”几人皆是不明。 “我不打算便宜放过那人。所以,你们记着,是我的荷包丢了,而不是程家大小姐!” “怎么?” “自然是因为我丢了荷包更合适!更能让那牲口身败名裂啊!” “你要怎么做?” “闹大呗!” 程紫玉心下已经有了完整想法。这事还非但她来,那浪才能掀起来。 “走吧!” “去哪儿?” “去我住处!”程紫玉眨了眨眼。 几人没忘尽量往人多处走,在不少地方留下了身影后,才往住处方向去。 路上碰到了负责宴席安全的罗侍卫长一行人,程紫玉上前打了招呼。 程紫玉是红人,这宴上众人无不对她客客气气,包括侍卫们。 “罗侍卫长,民女有个请求。” 看她神色为难,那罗某屏退了手下,示意她直言。 程紫玉将罗扇遮挡的裙腰露了出来。 “我的荷包丢了……”程紫玉将荷包的形状颜色样式给那群侍卫说了一遍,求他们帮忙。 “里边有多少值钱物件和银票?”这是侍卫长的第一反应。 程紫玉失笑,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个富婆。荷包掉了这么紧张,必定是因为价值不菲。 “金银倒是没有多少,主要是有几张单据。” 她自然捕捉到了对方眉间闪过的一丝无奈和不耐。 “那是我的贴身之物,唯恐叫人拿走惹出事端。若是掉了还好,只怕是叫人偷了盗了。我在假山群看景下石阶时,曾被一男子撞到了肩膀。我当时还道这人怎这般无礼,可那人走得快,我便息事宁人了。过了半刻钟,我才发现荷包没了,回头去找,假山上已经没了人。我怀疑正是那男子……” “那程小姐可认识那男子?可还记得男子模样,打扮和服饰?” “没看到脸,只瞧见了一个背影。是深蓝色的直裰,个子体型和您差不多,头上带了冠,其他就不知了。” “……” 罗侍卫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与没说一样。 这会儿前后院的宾客混作一团,宾客加上他们所带的小厮,仅仅潘家外来人等,就已至少有千余男子。 而其中着深蓝色的,至少有三成。个子体型和自己相仿的,其中又至少三四成,换而言之,至少有百多人符合她的提示。 这如何找? 他总不能一个个抓起来搜一遍吧?且她还仅仅是怀疑…… “罗侍卫长,您看,能不能暗中帮忙查探一番……” “程小姐所言极是!罗某一定全力以赴,悄悄查探。宴上人多手杂,或许有人捡到一会儿会还回来也可能。要不然,您再回去找找,许还在假山上?” “嗯,也只能如此了。多谢!” 那罗侍卫赶紧行礼离开了。 “紫玉,你真指望这帮人帮你找荷包?” “哪能啊?他们也就是面上客气,顺路卖个面子。怎么找?对他们来说,就是区区一个荷包,既然里边没有银子,我又不肯定是被盗,与他们何干?敷衍我罢了。” 程紫玉笑道。 “若他们真要帮我找,反倒是坏了事,我还怕他们会打草惊蛇呢!我啊,要的只是他们知晓这么个事。晚些时候能出来给我做个见证!” …… 第三二二章 如此随便 这才刚走了几十步,前边便见朱常哲。 倒不见得是闻讯而来,他大概是见她拦住了侍卫而嗅出了什么。 “怎么了?要帮忙吗?” “我荷包被人抢了。”面对朱常哲,程紫玉毫不客气,反而笃定相告。 “我能做什么?” “您知道这么个事就行了!” “哦?”他挑了挑眉。“哦!” “一会儿我再好好谢您!” “谢?好!” 五皇子一点头,程紫玉行一礼,各自擦肩离开。 程红玉目瞪口呆。 “这是打什么哑谜呢?你与五皇子就这么说话?你们之间这么随便的吗?他是皇子,怎么对你言听计从的?你我才几日不见,你就如此……” “行了,呆子。我与他这不是随便,而是相互帮忙。我晚些时候需要他帮忙,我也自会给他相应的报酬,所以我才能与他平等对话。他了解这一点,所以并不会在小处与我计较。” “你和他平等?他贵你卑,如何平等,紫玉,难不成他看上你……” 程紫玉直接一把掐上了红玉手臂,疼得她哇哇叫。“别胡说。污蔑诽谤皇族,治你个砍头大罪!” 红玉悻悻闭嘴,虽有狐疑,却哼了声“此地无银”。 随后,她总感觉后脑勺火辣辣,可后背偏又凉飕飕,而每每转头去看时,都只见柳儿笑盈盈的一张脸…… 回去的路上,她们一行经过湖边,有一群人正玩得欢腾。 湖心有亭,亭中挂了靶,是射靶游戏。 中靶心数最多者为魁,可得彩头。 此地距离湖中心数十丈,一般人可射不了。加之有风作怪,想要射中靶心更是不易。因而参与者大多是些习过武的公子,或是京城跟来的世家子弟。 而主持这场比试的,是大皇子朱常珏。 那厢朱常安和朱常哲出尽风头,大皇子吃了两次瘪,这会儿在这不归他管的宴席上也照样有法子玩得风生水起。见那些贵胄公子个个对他推崇至极,想来他这也没闲着。 前世程紫玉是知道的,大皇子府里最热闹的时候,足有上百的幕僚,可见朱常珏好招募之心。若不是他与太子多年的相互损耗,最终获益的哪里轮得上朱常安和朱常哲? 不过这次的局势,只怕要有些不同了。 虽大皇子和太子的地位依旧没法撼动,但明显四、五两位皇子崛起太早太快,锋芒已小觑不得。 更何况朱常安有前世先知记忆做助力!朝堂政局,程紫玉懂得不多,但那些先知对于朱常安的帮助绝对将不一般。这会儿还好,一旦队伍回京后,便将是他大展拳脚,如虎添翼之时…… 想想就头疼。 而程紫玉之所以多看了这处几眼,是因为柳儿指给她不远处林中一棵大树后,有一袭青影。只一眼她便看出,那是程青玉。 前世程青玉攀附上朱常淇,是在她入京后了。她成为安王妃后,青玉更是常常靠着她的身份出入贵人眼前,后来是朱常淇看上了青玉,并颇有几分“死心塌地”…… 相对其他皇子,朱常淇并不起眼。所以成为他的妾,青玉这条路并未费多少功夫。 程紫玉一叹。这辈子因着自己的出手,显然很多人都等不及了。程颢一家子到了如此地步,他们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 她与二房一家已经撕破了脸,她哪怕站再高,程青玉也不可能再来攀附。而朱常淇有了文兰,显然已不在程青玉考虑范围。 看来他们……是选中了朱常珏? 也不知这是朱常安的想法,还是程青玉的选择? 若是朱常安的意思,是利用还是联手之意? 若是程青玉的想法,那么不得不说,她的志向很远大,目标难度也不低。朱常珏是块硬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他可不像朱常淇那么好拿捏。 但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好事!朱常珏非但势大,为人还狠毒,被他惦记上,他下手一定不会留情。 虽不知敌人手段,但她也没道理等被攻击后才反击,最好是索性将危险扼杀摇篮中! 有什么法子? 事情太多,程紫玉略微头疼…… 回到住处,迎面便碰到了太后的掌事芳姑姑。 “程小姐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程紫玉面上闪过的一丝小心和委屈并未逃过芳姑姑的眼。 “回姑姑,紫玉回来换身衣裳。” 芳姑姑上下看了程紫玉一眼,并未多言,只将视线在她摸着腰间的手上多停了一息…… 回到住处,见紫玉所居精致华贵,红玉处处惊奇。 “紫玉,你怎么不告诉那位姑姑,说你的荷包丢了?”红玉正盯着墙角一株玛瑙葡萄瞧。 “我好好的要换衣裳,必定是有缘故的。可我衣服又没脏……太后身边的姑姑,耳聪目明还心细。姑姑肯定是看出我的荷包不见了。点到即止最好,说多了未免刻意。” 红玉恍然大悟。 “哦,这样显得你低调识大体,你虽吃了小亏却给太后留了好印象。对女儿家来说,这事分明不小,按着太后对你的宠爱,你大可以向太后求助,可你却不愿扰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好日子,宁可尽自己力化解这困难……” “好了,别说出来,知道就行了。” “啧啧,怪不得你能讨太后欢喜,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啊!原来你那么奸猾……” 程紫玉懒得理她。 自己忙着一圈,还不是为了她吗?为她解了那一眼钟情的孽缘,为让她不要错过今生,也为她报了前世那悲苦人生,自刎而亡的仇! 程紫玉入屏风后换了一身衣裳。 她原先穿的胭脂色,这会儿索性换了淡紫,颜色反差极大。一走出,倒是叫屋中所有人都叫好看。 “能不好看吗?几套衣裳都是为了寿宴量身定制的,做了两个月呢!” 衣裳的图是她自己画的,淡紫色锦缎是林夫人送的,所有刺绣都用了银线,送到金陵完成。 虽素净,可却耐看,裙摆上更是星星点点都缝了碎钻,若站在光线下,整个人都是熠熠生辉的。若不是为了程家颜面,她是绝对不会换上这般奢华礼裙的。 入画拿来了妆奁箱子,帮她梳头上妆选饰物,程紫玉指了一套粉紫色的珍珠头面,唯恐过于素净,又簪了一朵艳色绒花。 她模样生得好,又是正当花季,穿亮色明艳,耀如春华,着淡色俏丽,姣若秋月。浓的重的,穿出来各有风姿。 就如这淡紫,衬得她更是肌肤赛雪,仙姿玉色,颇有几分飘逸出尘气。 都道美人在骨不在皮,作为一门技艺传承人,她书画经诗均苦学过,再有前世多年荣辱生死历练,使她整个人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看不透的内敛气质。 正如她所佩的珍珠,经过多年的沉淀和积累,不繁复不哗众,却自带光华和风姿。 程紫玉就是这样,并没有极致的美,也没有过人的娇,但就是能第一眼吸引众人所有注意,令人想忽视都难…… “紫玉,好看是好看,但你不比我们,你要随侍太后的,这颜色太素了吧?毕竟大好日子。”红玉看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妥。 “姐,我先前穿了胭脂色,那颜色艳,我这会儿突然一淡下来,这强烈的反差才能引人注意。不少人会发现我衣裳换了,更有会猜测,我好好的换衣裳,是何故呢?” 迎着程红玉咂嘴的表情,程紫玉笑了起来。 “我这是先给耳聪目明的人们心里打个底,一会儿便是他们恍然大悟时。” “哎哟,真受不了。程紫玉,真真可怕,我竟不知,你这一肚子都是心眼。你们这般活着,走一步都要算几算,累不累呀!” “环境磨人。”所以,若能够,她这一世一定要离这些人,这些环境远远的。 每日锦衣玉食地勾心斗角,唯恐小命不保,还不如山高水远地吃糠咽菜来得舒坦! 说话间,那芳姑姑又来了,说是太后醒了,让程紫玉过去说话。又说听闻程家大姑娘也来了,便也带去见上一见。 程紫玉到时,太后正在喝补汤。 程红玉规矩磕头,太后见她活泼明艳,便笑着赏了她一只赤金镯子和两道点心。程红玉受宠若惊,便乖乖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太后唤了程紫玉上前,眼里露出几分惊艳。 “最近时日被我拘着,够没意思吧?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太后娘娘大寿,正是高兴,这不得意忘了形,刚刚在假山上跌了一跤,再不敢四处乱爬,乖乖回来了。” “可伤着了没?” “倒是没有。” 太后点了点头。见她没有要告状,也没有要说缘由,心下满意便也暂时不打算多问。 “听说你回来更衣,哀家唤你来,是要让你换一身亮眼的衣裳。”太后上下打量着程紫玉。 程紫玉心下打鼓,暗道太后为何要特意嘱咐她换衣裳? 她今日原本穿的胭脂色,按理喜庆无忌讳,也没有越仪制,何来如此一说? “娘娘,可是紫玉先前那身衣裳不妥?” “不是,别紧张。” 太后笑着让人端上了剥好的石榴到程紫玉跟前。 “上次,你救了哀家,哀家还没谢你。一会儿轮到你献礼时,哀家打算好好赏你。皇上那里,或许也会赏你,所以哀家的意思是让你穿着鲜亮些,让大伙儿都瞧瞧哀家中意的姑娘。就是这么个事,提前知会你一声。” 太后拔下了紫玉头上的绒花,抬了抬下巴,吉祥便拿了只礼盒上来,显然早有准备。 “这是南洋进贡的寿礼,哀家嫌它过于鲜亮便给你了……” 盒中是一支宝石簪花。 花蕊是七色宝石,花瓣也是整片的宝石切片串联,不知道值多少银子,只是这样的宝石花见所未见,应该是价值不菲。 她自是要推辞的。 太后却不由分说插到了她的头上。 “你记着,你今晚是代表了哀家的颜面。哀家给你撑腰,哀家就是你的底气!你可得挺起了腰板给哀家争气!也让所有人瞧瞧,哀家喜欢的姑娘可以有多大的福气!” “是!”程紫玉想到焦山岛上,一个个都恨不得打破头引起皇帝关注,却没有人将太后放在眼里。 她又想到这一路虽名为给太后庆生,却始终风波不断。甚至闹出了刺杀。 说到底,老太太想要的,压根没有人在意和关心。孤独的老太太就是想要增加她的存在感罢了。 “好!你去歇一会儿吧,一刻钟后,咱们一道回席面去。” 太后拍了拍程紫玉的手背。“衣裳不用换了。这身衣裳穿着仙灵,也不错。就让他们瞧瞧,哀家的人哪怕不用锦衣,也一样出挑,也一样能压过他们!” 程紫玉乖乖退下。 芳姑姑有些心疼那簪子,倒不是贵重,而是那毕竟是寿礼。 “你比哀家还想不开呢?她乖,又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心思,哀家的赏赐不给她给谁?放着做什么?将来还不知会便宜了谁!哀家可不喜欢这些东西带去棺材里。不如给了哀家喜欢的人!” 那厢,程紫玉收拾妥当后,便吩咐了入画。 “咱们这金陵还得待几日,你既然‘病’了,便留下安心休息。想吃什么让宫女去准备,院子里的人都能用,你好好歇着,这两日就暂时别出门了。” “那姑娘走哪儿都记得带上柳儿。”入画猜到了主子意图,赶忙应了,却又只恐主子人手不够。 “放心,我一会儿不离太后,柳儿有她的事。”安全方面,程紫玉并不担心。随侍太后,她不能带婢女。 李纯还给她身边配了暗卫,她走哪儿都不怕。 程紫玉又叮嘱了红玉,让她想看戏便一会儿只远远待在姑娘堆里,千万不能乱跑。好戏开场时,自会安排人去通知她。 红玉拍着胸脯应下。 程紫玉不愿让红玉引人瞩目反而叫薛骏打听到她才是程家大小姐,便让红玉先离开去找姑娘们玩了。薛骏这会儿忙着,顾及不了其他。却只怕,他得到最后倒霉时才知晓认错了人了! 又吩咐了柳儿几句后,程紫玉才去往院门口候着太后。 …… 第三二三章 青梅之争 主亭里,午休的皇帝也已回来,这会儿正与李纯把酒言欢。见太后到了,自是赶紧起身恭迎太后。 太子没能跟着南行,皇后自然是忙碌得很,连午休都不曾,抓紧这大宴之际正与各路贵妇女眷联络感情。 于是主宴里,便留下了太子妃“尽孝”。 这会儿太后一到,太子妃自是迎了上来…… 而程紫玉目的达到了,她一路走来,收获了大量的视线。 在一群人里,她因着简单素淡的打扮而有几分特立独行。 各种眼神飞来,有羡慕惊艳的,有难掩嫉妒的,有不怀好意的,有讥讽鄙夷的……而她始终不忘太后吩咐,她代表的是太后颜面,因而一直保持目不斜视又笑意盈盈,用磊落大方应对各种质疑和议论。 皇帝也多看了她几眼,不仅是因她的容貌打扮,更因她不逊色贵女的气度气魄。 李纯那里,也有淡淡的一眼扫过来,可那一眼的柔和叫她捉了个正着。 主亭里也不乏刻薄射来的眼神。 来自太子妃萧氏和她的胞妹。 程紫玉敏锐感觉到,太子妃那个胞妹突然间便对她敌意四起,视线在她和李纯身上来回了几次。 嘶——想起来了! 萧欣! 和太子妃一样的萧家嫡女,前世便对李纯一见钟情,志在必得。萧家尽了全力撮合这段缘分,然而李纯流水无情,几次三番伤了这位萧小姐的颜面和真心。 偏太子和太子党纵然得不到李纯的支持,也不敢开罪了李纯,即便恨得牙痒痒,也唯有忍气吞声。 这位萧小姐徘徊在李纯周围似有一两年,最后心死神伤。 而萧家如何会浪费这么一个嫡女,后来,好像这姑娘是嫁给了内阁庄老的重孙,过的极不美满。 萧小姐名门望族出身,心比天高,嫡姐嫁了太子,她便不甘落后,是个极能作的!当日李纯不顾颜面对她出手,好像也是她自作孽。 没得到李纯已让她自尊心受挫,而后嫁的只靠祖上的“酸腐文人”自然不能入她的眼,她直闹得庄老家中鸡飞狗跳,差点与太子决裂…… 而这会儿,应该是她对李纯最情浓时! 前几日李纯一直在暗处,她便也不曾出现。今日如此场合,李纯与皇帝喝得正欢,太子妃自然要将她带出来创造接近李纯之机…… 刚刚,她应该是看到自己和李纯不寻常的那相视一眼了。 她眼里全是李纯,才会特别敏感。 因而这会儿敌意全露,挡都挡不住。 看来,对手出现了。 程紫玉忍不住挑了挑眉。 果然,众人各自见过礼,太子妃上来搀太后,而那萧欣则直接向她走来。 “哟,这位妹妹真好看,跟个仙子似的。”萧欣笑着,言语赞着。“快让我好好瞧瞧这妹妹。” 萧欣眼神却突然犀利,在程紫玉面前站定。 而她裙下的一只脚,冷不丁踩上了程紫玉的鞋面。 程紫玉下意识要抽脚,却是念头一闪停住了脚。 光明正大出手?萧家哪有这么蠢的人? 她顿时明白了…… 她瞧见萧欣手上还端着玉壶,显然刚刚是在给皇帝和李纯倒酒。 若这会儿自己一抽脚,她十有八九会往后顺势一倒,做出个被推倒的假象,连那玉壶一道摔个粉碎。 不管自己是不是“无心之失”,但冒冒失失和犯了忌讳这两条总是真的。这位萧欣只要咬定不小心踩到自己,还未来得及道歉便被推倒,自己便还多了个凶残冷酷之名。 而她有萧家和太子妃护着,最多被教训几句,可自己就不一样了。 在寿宴上惹事,是不给太后面子。自己恃宠而骄,这是丢了太后颜面。再加上凶残之名,那自己先前努力便都化为乌有了…… 好个恶毒的坏丫头! 程紫玉眸子微凛,笑容未收,手脚如定住,一动也未动。 忍痛?她是在行的! 但任人欺辱,她却是不打算受的!一会儿连本带利算总账! “这位妹妹就是程家那位闻名遐迩的四小姐吧?” “闻名遐迩不敢当,民女正是程家四姐。” 萧欣脸上的笑渐渐僵住,她痛踩了好几息,对方却依旧未察一般,还笑着忍下了。这份心性,有些可怕。 想来,她是已被识破了。 “这位姐姐,敢问紫玉脸上可是脏了?” “没有,只是妹妹貌美,看呆了姐姐。”萧欣不好再继续,终于收回了脚,但心下却是警惕大作。 不简单啊,不简单!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非但皮糙肉厚,心机也狡诈奸猾,都说市井女低贱,指不定是学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出来勾搭贵人,一个手艺人,能爬到如此高处,还不知费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法子。 不行,别人也就罢了,但李纯不行!敢眉来眼去?定要好好教训这贱人,让她认清尊卑贵贱才是…… 裙下之事,他人并不知晓。 太子妃向萧欣正式引荐又当着皇帝太后面好一番夸赞了程紫玉。 时候尚早,台上歌舞再次热闹,程紫玉主动要求侍茶御前…… 太后先前对她茶艺赞不绝口,皇帝自然应下。 “敢问程妹妹,不知太子妃与姐姐我,可有此口福得妹妹一茶?”萧欣有意作践程紫玉,也不顾太子妃的频频示意,还是笑着开了口。 “还望姐姐莫要嫌弃便好。” “荣幸之至,哪会嫌弃。” 茶官指引程紫玉到了亭中茶台上,几十种茶叶加几十种的配茶材料一应俱全。 程紫玉前世今生都泡得一手好茶。 从取水到泡制,她都知如何让泡茶的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她深谙火候,知晓最大程度突出和激发每一种茶的优点。 她主动请缨,并不只为表现自己,更是为了以眼还眼。 此刻,见太后和皇帝都到了,台上的演出便热闹了起来,演起了太后爱看的杂耍,配上铿锵的锣鼓,欢腾得很。 太后和皇帝的视线都被台上吸引,偏就那萧欣还在虎视眈眈盯着程紫玉…… 程紫玉顿时笑了,想喝自己茶?但愿你喝得下! 而程紫玉的这个笑落在萧欣眼里却是个了不得的挑衅了。 太子妃蹙眉凑身与她低语了几句,可她显然没听进去,甩着帕子一脸不甘。 太子妃也懒得理她,扭过了头看向了台上…… 几碗茶很快便泡好,但萧欣却注意到了最右边的那碗茶只怕是有诈! 其余几碗的茶叶都是很快便放好,唯有那一碗,叫那程紫玉小心翼翼翻来倒去了好几次,那一脸的谨慎和心虚,分明是有问题! 萧欣深深怀疑,那一碗茶是给自己的! 真要端来自己面前,那是喝还是不喝?萧欣咬了咬牙,早知道不跟她要茶喝了。算了,一会儿便故意打翻算了!…… 茶很快便备好了。 宫女端着茶托,由程紫玉亲手将带盖的茶盅献了出去。 太后啜了一口,含笑点头,皇帝爱喝久闷的浓茶,笑着示意她放下即可…… 而萧欣紧紧盯住的,自然是那碗被特殊照顾的茶! 可…… 当程紫玉站定在李纯面前时,手指触上,托起,轻拿,外献到李纯跟前的,正是那杯她紧盯的茶。 坐在李纯斜后方的萧欣差点就要拍案而起,原来这杯不是来害自己的,而是给李纯的!胆敢! “请将军喝茶!” 萧欣总感觉程紫玉话里有一丝暧昧,不,爱慕!这小贱人,在行勾引之事! “好!多谢!” 萧欣坐不住了,他竟然应了,竟然说“好”?自己给他送了那么多东西,他碰都没碰一下,不,瞧都没瞧一下,这会儿他竟然谢她,还开口说好?他都还没喝,好在哪里? 而且…… 李纯伸手,接过了茶碗,打开了碗盖,随后…… 萧欣脑中“嗡”地一声。 他竟然笑了!冲程紫玉笑了! 什么意思?那是喜欢?高兴? 有什么好笑的? 那个程紫玉还扭捏又似不好意思回了个笑。 贱人! 萧欣感觉血液一阵阵往脑门冲。 怎么可能?李纯怎么可能对那样卑贱的商女笑? 这会儿程紫玉正往长姐所在方向走来,发现自己在看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贱人! 萧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李纯那碗茶被捣鼓那么久,肯定有小心机的! 她上前了一步。 李纯正吹着茶要喝。 她看到了! 她知道原因了! 知道李纯那碗茶的古怪了! 李纯那碗茶是红茶,又红又浓,香气扑鼻! 最重要的,是里边有两颗碧翠的青梅! 两颗青梅在茶汤里上下起伏,欢快自在!这是代表了青梅竹马?代表了两情相悦的态度! 好个红茶绿梅,好个红男绿女! 那茶汤,那么浓,那么重,那么赤,是表了她的一片赤诚吧? 这算什么?当众勾引?还是调情? 萧欣扫眼身边长姐。 太子妃碗里是一碗绿茶。她又伸长脖子,她能瞧见太后也是绿茶。 所以,只有李纯一个人是加了青梅的红茶! 这个贱人! “太后娘娘,您的茶中,可有青梅?” “青梅?没有。如意,给萧三小姐端碟青梅去。” “不敢不敢。怕酸!” 萧欣前言不搭后语,成功引了太后回头。 “程小姐真真偏心!”萧欣却是嗔了起来。“总不能这般厚此薄彼吧?程小姐献茶,最多也就是借花献佛,怎么李将军的茶与我等这般不一样?” 她这话一出,自然叫李纯手中茶碗引得了所有人的关注。 “你们瞧呢,也就李将军,非但得了程小姐的红茶,还多加了两颗青梅。欣儿倒是不才,想到了句诗: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她这话所指明显,太后大寿,有人却行那狐媚之举,自是不妥。程紫玉趁此机会,在太后皇帝眼皮子底下,想要巴结勾搭重臣李纯。这是辜负了太后的看重,更是利用了太后的宠爱。说穿了,就是丢了太后的脸!…… “欣儿,胡说八道什么。”太子妃蹙眉,也不知是该帮着妹妹乘胜追击还是帮着程紫玉解围。 太后望着杯中茶同样蹙起了眉,随后向程紫玉看去。她心底里,自然不会信这淡薄的孩子会行如此小动作。她更不信这个她喜欢的孩子会丢了她的颜面。 “紫玉,你倒是说几句。” 那厢程紫玉却是噗嗤笑了。 “萧三小姐确是‘心思巧捷’!李将军碗里确有两颗青梅,不过皇上碗里也有青梅呀!” “哦?” 皇帝这才打开了茶碗,茶香伴着梅香顿时升腾起来,有两颗梅子赫然在目。 “那为何只有皇上和李将军茶碗里有青梅,我几个却没有?为何皇上的茶是绿茶,而李将军的茶是红茶?”萧欣已经意识到中计上当,却依旧不依不饶试着最后一争。 “因着刚尾随太后到来前,见皇上与李将军正在喝酒。一连多日都是宴席,虽太后娘娘大寿是喜事,可饮酒多了还是伤身的。果茶解酒,紫玉便在皇上与李将军茶碗中放了青梅。 青梅利口,利于人体肝脏解水毒,食来解酒最好不过。萧三小姐若不信,招来御医一问便可。尤其是皇上爱喝闷出的浓茶,更有利于青梅泡出滋味。饕鬄盛宴吃多了,也得食些酸甜可口开胃助消化之物。 众所周知,皇上爱喝碧螺春。所以皇上这碗是绿茶,是碧螺春。李将军民女不熟悉,完全不知其喜好,只知他素来爱喝酒。民女想着红茶最解酒,便给他泡了红茶。 民女也没有厚此薄彼!在座每一位的茶水,民女都仔细泡了。皇上是碧螺春,太后娘娘是六安瓜片,太子妃娘娘是西湖龙井,就连萧三小姐,您的茶,民女也是用尽心思泡的!” 众人各自看了茶碗里的茶,知晓萧欣这是吃飞醋而胡乱冤枉了人。而那厢太子妃正挤着一脸苦笑,吞了这个胞妹的心思都有了!今日大好日子,她真是吃饱了撑的!惹了太后不快,到时候倒霉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太子妃着急给妹妹做解释,那厢程紫玉却已端着最后一碗茶亲自站到了萧欣跟前。 “青梅祛毒,有益健康,是酸是甜,萧小姐何不亲自尝一尝?”程紫玉夹了两颗青梅到萧欣跟前。 萧欣的脸都黑了。 这是当着众人骂她狠毒,骂她心思不健康,骂她拈酸吃醋! 偏太后和皇帝还都别过了眼,瞧都不瞧她一眼,就连她亲姐姐都在冲她挤眉弄眼,暗示她赔礼道歉…… 程紫玉笑着将最后一碗茶端了过来。 “猜猜看,您的,是什么茶?” …… 第三二四章 萧氏姐妹 萧欣理亏气不顺,无人帮衬又不敢发作,唯有黑着张脸。 她总觉得,程紫玉还没完。她只是不明白,这个贱人,哪来的底气和胆子敢跟自己叫板? “瞧,您的,是莲子茶!” 程紫玉打开了碗盖,嘴角上勾,毫不掩饰眼中讥讽和挖苦。 萧欣垂眸只一眼,便火冒三丈。 因为那莲子是去了芯的! “程紫玉,你敢骂我缺……”萧欣的后槽牙都磨了起来。 没有心的莲子,这摆明就是骂她有口无心——缺心眼! 程紫玉笑得无害。 “萧三小姐,您又冤枉我了!你我初次见面该客客气气才是,您这么气急败坏,实在不好看。紫玉就是看您火气旺,给您清心败火去燥的!”程紫玉走近一步,伸手将茶碗推出去。 “请吧!喝了这杯茶,刚刚的误解便过去了。” 这会儿,已有不少人伸长脖子看了过来。萧欣见亲姐姐还在太后面前赔笑解释,而眼前程紫玉则表现“大度”,已把刚刚那事归结成了“误解”。 眼前这位还真不是个善茬,萧欣冷笑一声,却也不敢再造次,心头怒火烧得再旺,也唯有暂时压下,伸手去接茶碗。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下竟有这么恶毒之人! 她手刚一触到茶碗,那程紫玉却提前将手一抽…… 茶碗,空了! 背对着太后和皇帝,面对着萧欣,程紫玉的嘴角微勾。 她今日可牢牢记着,太后告诉她,她代表了太后的颜面,太后会给她撑腰,给她底气,让她挺起腰板,让她争气! 这帮人当着太后的面挑唆造次,未必不是一种对太后的藐视!若真心存敬重,若真心生尊崇,如此大喜,且明知自己是太后的人,还敢如此不计后果,毫不顾忌作为? 这冲动的萧三小姐就没想过,她哪怕真的坏了自己名声,又叫太后那张脸往哪儿搁呢? 而显然,太后对自己此刻的行为是默许的。否则太后也不会冷脸别过头去不看萧三也不理太子妃,任由自己端茶递水去萧三小姐跟前挖苦讥讽了。 太后也有意给这些萧家打头的贵女个脸色瞧瞧呢! 至于皇帝,这会儿正瞧着台上,手指轻敲桌面打节奏,太后大寿,只要太后高兴,这些事还入不了他的眼,过不了他的心,自是高高挂起。 当然,除了太后的缘故,程紫玉本身也想好好教训这位萧三小姐。 自己虽为商女,出身不够,却不是任谁都能作践的。 萧三小姐那点心思,也该早些醒醒了。李纯对她出手多有不便,那就自己来!就冲这关系,反正早晚都要翻脸的,何必假惺惺为难了自己! 对程紫玉来说,早晚并无差别…… 而茶碗往下坠的那一瞬,萧欣是不可置信还手足无措的! 她第一反应便是程紫玉在陷害她!这个睚眦必报的贱人!这是在报先前自己企图引她出手,想要陷害她那个仇呢! 能怎么办? 萧欣唯有躬身用尽了全力去接那碗茶。 她只有一个心思,不能让茶碗落地,不能叫程紫玉阴谋得逞,不能让茶碗碎了,不能让太后不高兴…… 顾不得其他,必须去接! 她本想用手,却怕程紫玉捣乱,便几乎是张开了手臂去揽那茶碗。 一整碗香气腾腾又滚烫的茶水悉数翻到她娇嫩的手背和手臂上,她却不敢缩手,硬生生顶住那灼人的温度将茶碗接住了。 黄绿色茶汤在她衣裳上留下了污渍,一小撮茶叶还黏在她的手臂上彰显狼狈,那几颗莲子似乎也在取笑她,从她手臂一路往下滚,在她美极的月华裙上留下了道道印子…… 这是她这辈子最难堪最狼狈的一刻。 尤其是当着心上人的面。 他本就看不上自己,从今往后,只怕更是要看低自己了。 这么一想,萧欣那泪珠子便扑簌扑簌往下坠,瞬间流成了线。 不,不,李纯与自己总算是熟络,自己被这凶残恶女如此欺负,他应该会帮自己出这个头吧? 萧欣第一时间就妄想向李纯求助,梨花带雨朝李纯看去。 程紫玉微微愕然。 本以为萧三会向皇帝哭诉,真不想这种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找李纯,当真用情至深。她忍不住也向李纯瞥去。 李纯正觉有意思。 程紫玉的眼神凉飕飕,带了点气恼和挑衅,却让他受用不已。有她在,的确不错,轻而易举为自己收拾了那些恬不知耻上来乱撞乱扑的蝶儿。 他目不斜视,缺心眼般只一口接一口将手中茶喝了个底朝天。 “好茶!” 他开口一赞,更是让那翘首以盼的萧三差点晕过去。可他偏素指一伸,捻了颗青梅到口中,随后嘶了一声:“酸!” 程紫玉错了错牙,潘家这款青梅她饭前就尝过了,甜得很!他这是故意指桑骂槐,打趣自己呢! 而萧欣听在耳里,却哭得更加伤心了。她的心上人在嫌弃她乱吃醋,不看她更不帮她了! 她的伤在手上,却捂住了胸口,哭得悲戚戚地惹人怜。 太子妃已经冲了上来,拉起了她的手,见她皮肉被烫红,急急唤随侍的医女过来。到底是亲姐妹,这个时候太子妃再不能视而不见。 “程小姐,你对欣儿做了什么?” 说话间,太子妃便已暗搓搓先入为主地将责任定下。她赶紧猛一拉萧欣衣袖,目光一沉,那萧欣顿时反应了过来。 是了,得不到李纯的心,也不能便宜其他人。 萧欣赶紧往太后和皇帝身前跪去,柔弱惊恐看向程紫玉。 太子妃“久经沙场”,一开口便来势汹汹,边安抚萧欣,边诱导起了事件经过…… 撑头的李纯看了程紫玉一眼,见她镇定如常,知她自有打算,便放下心,只当看戏。 程紫玉乖乖跪到了太后和皇帝跟前,安安静静看着太子妃和萧欣演戏。 “欣儿性子活泼纯良,刚刚出言确有不妥,惹怒了程小姐的确是她不对。这本是小事一桩,笑一笑就过去了,可程小姐无故伤人臣妾觉得大为不妥。欣儿有错,我这个做长姐的责无旁贷,自会责罚。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萧家的女儿可以被人随意折辱。程小姐得了皇祖母的垂爱,是她的福分,可她却不能利用皇祖母对她的爱和宽容去跋扈而为。伤了小妹的手不打紧,践踏了皇祖母的好意和情分……” 太子妃名不虚传。 她一开口,句句都是凛然大义,全然站在了太后的立场,话里话外都直指程紫玉即便被抬了身份,也是粗鄙丢人,不配太后垂爱! 不过,太子妃见程紫玉温顺只听不开口,嗅到了一丝诡异,哪有人任着搓圆踩扁不辩驳的?她说话间一下便犹豫了不少。 “太子妃言重了。当事人尚未说话,你激动什么?” 太后面色一沉,开口打断。 太后倒不是偏私,她与皇帝面向台上,虽未看见身后发生何事,却听得清楚。按着后方状况,分明是萧三因着莲子茶而气极,怒火中烧,伸手打翻了茶碗。此刻被烫到,也是活该! 太后看皇帝一眼,见他微微摇头,显示是懒得管这事。 “紫玉,太子妃认为萧三小姐的手伤是因着你恃宠而骄,跋扈而为导致,你怎么说?” “的确是民女不小心,没能握稳杯盏,结果烫到了萧三小姐。民女愿意给萧三小姐赔罪。” 这就……认了? 太子妃与萧欣对视一眼,一脸惊讶。 错愕的还有太后和皇帝,纷纷朝她看去。萧欣尤其摸不着头脑,她本以为自己这个闷亏十有八九是吃定了。毕竟杯盏落地是在两人交接时,无人瞧见也无法自证! 可她竟然认了? 既然她自个儿将把柄送上来,那自己就不客气了。 “赔罪?你烫了我,说声抱歉就算了?”萧欣看到袖子上刺目的茶渍水痕,瞧见雪色肌肤的粉红一片,再想到心上人的冷淡疏离,那郁火再次腾起。 她的颜面,她的损失,这贱人能补得回来? “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辰,你我各退一步可好?”程紫玉咬了咬后半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你倒是想得美!” “那萧小姐想要如何?您的衣裳多少钱,紫玉双倍赔你。您的医药费,也由……” “我萧家缺银子吗?你埋汰谁?” “要不给你拿碗茶,您来泼我消消气?” “你!太后娘娘,皇上,求您二位给欣儿做主啊!”萧欣委屈得不得了。“程紫玉目无尊长……” “先等一等,紫玉,你到哀家跟前来。” 太后盯住了程紫玉的裙子,她发现,这孩子走路时,裙摆两边起伏不一样,看着……倒似脚跛了般有些问题。先前可没这样啊。 “是!”程紫玉心下暗笑,面上却微微咬了唇。 太后将她的裙摆往上提了提…… 只见她与衣裳同色系的淡紫色丝缎绣鞋面上,赫然有半个小巧的鞋印。 “这脚印……”太后瞧向了萧欣。“你踩的?” 太后的面色顿时黑了,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萧三刚刚闹事未成反被揭穿,便记恨上了紫玉。紫玉去送茶,她便一脚踩住了紫玉。想来正因如此,紫玉才手抖打翻了茶盏…… 她就说嘛,这么个心善的孩子,哪里会拿热茶去烫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是那个萧欣想要报先前被紫玉落了颜面的仇,这才想要使苦肉计。她故意狠踩紫玉一脚,紫玉翻了茶,她便顺理成章被烫伤,如此便占据上风,足可发落程紫玉…… 定是如此! “不是,欣儿没有去踩程小姐。”萧欣头皮发麻,后背发寒,下意识就要否认。问题在这儿呢!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是你?” “对对。”太子妃急忙帮着否认。“欣儿不是那样的人。” 太后哼笑一声。 “紫玉是从头到脚换了一身簇新与哀家一道过来的,这一路我们可没停留过一下。一到这处紫玉便去掌茶了。哀家,皇帝,还有李将军都未起身过,这脚印不是你踩的,那便是你长姐踩的了?” 太后眼神犀利扫过萧家姐妹。 太子妃后背一凉,生生打了个寒颤。 “紫玉,你这脚印究竟是不是萧三小姐踩的?”太后拉过程紫玉。“你放心,哀家给你做主!” “是。” “那你为何不告诉哀家?” “紫玉本想息事宁人,就这么算了。毕竟是太后娘娘千秋大寿,不该扰了娘娘心情,所以便将责任一概揽了下来。只是不想……” “哼!只是不想你退一尺,别人却想进一丈!你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别人却不愿让你风平浪静!”太后咬着牙,手中佛珠转得飞快。 程紫玉知道,太后说的是她自己。她自己的处境…… “好你个萧三,身为贵女,行径却如此不堪,还口口声声敢道紫玉的不是。你真是丢了萧家颜面!” “会不会是程小姐自己不小心踩到了自己,所以留下了脚印?”妹妹心虚,太子妃如何看不出。但这事她却不得不辩! 萧家姑娘名声事小,可若丢了萧家的脸面,影响太子的声誉便是糟糕。 “太子妃说得轻巧!” 太后眯眼。 “那这样,太子妃便试着左脚踩右脚,若也能踩出左脚足尖正对右脚脚弓的鞋印来便算是程小姐自己踩的!如何?” 程紫玉先前与萧三说话时,对方站在了她的正前方。 所以萧三踩来时,也是正对了她的脚面。 因而这会儿任谁看,她都是被外人狠踩过。且那足印还小巧,踩她的,分明女子无疑。 宫女婢女之流自然不可能,还有谁可能踩过她呢?答案显而易见! 潘家的园子每日扫了刷,冲了洗,脚下不管是石板路或是石子路都干净得很。能在她鞋面留下这么个明显印子,显然对方还是使了不少的力…… 太子妃被太后一喝,顿时悻悻。 然而太后却越发恼了。 对太后来说,这一脚正是踩在了她的这张老脸上。 “太子妃姐妹若还要狡辩,那哀家便唯有脱了萧三小姐的鞋来试脚印了!到时候便别怪哀家不留情面!” …… 第三二五章 连本带利 太子妃慌了,扑通一声跪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娘娘先别怒,您为何不听听欣儿的解释,或者欣儿只是不小心呢?” 太子妃见萧欣慌得有几分六神无主,便极力给着暗示,又使着眼色。 “欣儿宅心仁厚,往日里最是心善不过,那是连蚂蚁都不忍踩的,应该是行礼接茶稍有不慎误踩了呢。” 太子妃颇有几分心力交瘁。 不管这事是不是欣儿做的,若萧家女儿真被当众脱鞋去验证一件丑事,那被打脸面的是萧家百年声誉,萧家必将沦为笑柄啊!到时候非但连累萧家,还必将连累太子,那后果将是一连串的!是她赌不起的! 萧欣从小体弱,家中姐妹对她忍让,却叫她养成了此般任性模样。 其实萧氏也不太明白,这好好的,欣儿怎会对那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程紫玉开火呢?那程紫玉她试了两次都没讨着好,萧欣段位差太远,又怎会是其对手? “太子妃,哀家看你眼神也不好了。不小心?稍有不慎?哀家瞧这潘家园子挺干净。来,你也来踩上一脚,哀家倒要看看你一个不小心时能不能也留下个清晰脚印来。” 太后哼笑,“或者你可以直接承认萧家女儿礼数没学周全,站姿步态不行,走路仪态不对,站不好,行不稳,那这事哀家便不追究了!” 太后往日事事宽和,说话极少这么不给面子。这分明是真生气了,萧氏暗叫不好,隐隐察觉到太后这恐怕是要杀鸡儆猴了。 “太子妃的龙井还没喝呢!赶紧喝茶去,凉了就不好喝了!”皇帝一直坐看到此刻,妇人家的小打小闹他本不打算插手,但老太太怒了他若再装聋作哑也是说不过去。 皇帝的笑里满是冰冷锋刃,他这一开口,太子妃的腿顿时软了,一连退了好几步,心下却将萧欣骂了个狗血淋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当真丢她萧家颜面!罢了,自求多福吧。 萧氏退了下去。 见皇帝开口,太后面色稍缓。 “皇后不在,哀家又是老糊涂的,皇帝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母后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比包公不差丝毫,您若自称糊涂,那这天底下还哪来的聪明人?” 皇帝一下便听明白了太后这意思是要此刻就发落了萧氏而不是等皇后过来。皇后与萧家同气连枝,皇后来了,势必将一力袒护萧家。 “那么,便由朕做主,第一,萧三小姐须对程小姐赔礼道歉。二,萧三小姐嚣张跋扈为不尊,寿宴造次为不孝,既犯了错,便要罚,既不尊不孝,那自然不能在母后身前侍奉。” “来人!” 皇帝也不管这会儿有多少人在暗暗盯着主亭。 “让萧夫人过来领她回去!告诉萧老夫人,以后萧三小姐没什么事便不用出来晃悠了,朕与太后都不愿见她。至于眼下,这萧三是遣返还是如何,他们自己看着办!” 有太子和皇后的面子在那,皇帝到底还是要顾及一番的。他并未直接发落萧三前程,可却将萧三往上走的所有路全都堵死了。如此,这萧欣便成了萧家废子,这恐怕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太后对这个处置是满意的。 她要的,正是杀鸡儆猴!她就是要让在场的众人瞧瞧,她这个太后还不是人人都能算计和利用的!谁敢打她脸面,她便加倍打回去! 事实上,她觉得萧家来得正好! 萧家女,百家求,太子妃被称作京城第一贵女,他们家的女儿被当做典范和标杆,那么就拿他们家的女儿开刀!也免得一个个都只记得有皇后,有太子妃,却忘了她这个太后。正好给他们长长记性!…… 萧欣已经懵了。 她的脑袋迷迷糊糊,刚刚分明是她在追究程紫玉的啊!分明错都在那个贱人!是那个程紫玉烫了自己啊!她分明人证物证俱全,她是受害者啊! 情势竟是急转直下,转眼间她便得罪了太后,一眨眼她长姐也救不了她了。 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事不要出来晃悠?以后不再见她? 她是贵女,她是皇亲,皇帝太后不见她,也就是说她不能再入宫,不能出现在任何重要场合!不管重要喜事丧事都没她的份! 这是直接毁了她前程啊! 那么她不能嫁李纯!不能嫁皇亲!不能有诰命!不能嫁入官宦世家!那么,她只能嫁入寒门或商户? 不不,有了这么一道口谕,即便她是萧家女,可就连寒门学子也不会娶她!谁娶了她,便等于是自己封了上行的路!那么,这意味着,自己不但成了家族的丑,还只能给人做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妾? “长姐?”她泪如雨下,唯有向长姐求救。 可长姐却在对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暗示忍气吞声。 她又一次看向李纯,自己都是为了他啊! 可他呢?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还在捣鼓那只茶碗,他刚刚还在喊酸,这会儿却是在把另一颗青梅往嘴里送…… 他就那么喜欢那个商女? 还是说,他觉得就是那个商女也比自己强?他宁可嚼着酸梅也不打算帮自己一把?他竟那么冷血! 萧欣有几分心灰意冷,直接坐了地…… 是程紫玉!她早就造了个圈套给自己! 萧欣怒气上涌,攥紧了拳就要起身。 她要抓花那张脸! 可她还未来得及扑出去,便叫太子妃唤来的婆子给从后边拉住了。 “了不得了!”太后猛一摔手中茶碗。“还敢当着哀家和圣上的面再次伤人不成?” 太子妃的额头都在一抽抽地跳,她几乎全力拽了萧欣跪了地。 “不是不是,欣儿这是要谢恩呢!” 太子妃拉着萧欣衣袖,“欣儿,是不是?还不快多谢太后和皇上开恩。”萧氏眼里噙满了泪,指甲深深戳进萧欣掌心,几乎是在乞求。 萧欣眼里终于渐渐清明,再次滚下两行泪,跟着她拜下谢了恩…… 程紫玉暗自摇头。 对这个萧欣,她生不出同情来。 她给过萧欣机会了。 若对方只是踩了她一脚,那她还不至于做到这么绝! 可那丫头太咄咄逼人了。 既然都鄙视她是个商人,那她自然要连本带利好好算账! 在她掌茶时,萧欣几人都坐着,自然看不见她是用的什么茶叶,又加了什么。 她不过是在处理前几碗茶时保持了匀速,又故意带着心虚的表情在其中一杯茶上反复磨蹭制造了假象,成功引起了萧欣注意。 端茶时她特意冲李纯多看了几眼。不管那货是精明配合自己,还是怕自己误解他与萧欣而有意表现,总之他的表现很不错。他叫好在先,摆笑在后,成功将萧欣心头妒火烧得旺旺的。 果然,萧欣耐不住,自以为抓到了把柄便急急出手,结果反而被打了脸。 越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心气自然越是高傲,当程紫玉讽刺她缺心眼时,她果然气极。谁看她都以为她会尽力扳回一城。 当时在场从太后到宫女,其实都认为是萧欣被打脸又被暗讽后,心气不顺而故意推翻了那碗茶。谁又能想到罪魁祸首是程紫玉? 当时程紫玉便做了两手准备。 若萧欣稍微识相,这事便正如她当时所言,更退一步。可萧欣偏就步步紧逼不依不饶,便是其活该! 她只不过走路时稍微显出些异样,太后便瞧见了。 脚印出现时,一切板上钉钉! 这个脚印确实是萧欣的,程紫玉也不惧比对!萧欣有口难言,却也无法自证,没法解释! 上茶台时,程紫玉便瞧见了那个脚印。她这丝缎的鞋面,其实一点都不扛灰,才叫那脚印这般清晰。怪只怪,萧欣运气不好! 如此,程紫玉没有食言,不卑不亢,予以反击,帮太后挣了面子!太后也说到做到,为她撑了腰! 更重要的,她还帮李纯扫除了一只苍蝇!一劳永逸!李纯也用不着如前世一般被这姑娘纠缠好几年,这姑娘是没脸也没可能再出现他眼前了! 程紫玉忍不住看向李纯,那厮正偷偷冲着那只见底的茶碗挑眉,嘴角那丝笑也是转瞬即逝…… 太子妃唤来的医女到了。 可萧欣的烫伤却未被先行看治,反而是太后指着屏风,命医女先到后面给程紫玉看脚伤去了。 脱下鞋袜,她的脚背有些红,脚指缝微微泛青,自然并无大碍。 上了药,宫女给她将鞋清理干净后,她才走了出来。 太后拉过她,很是心疼地安慰着,又笑着对皇帝说晚点要好好给这孩子准备一份礼。 倒是皇帝,笑着上下打量着她。 那双眸子太过犀利,似要将她看穿,不,似是早已将她看穿! 程紫玉喉头发紧,前世今生,面对皇帝,她都害怕。这一瞬,她几乎感觉被砚台砸得鲜血直流的额头又痛了起来…… “朕就这么可怕?” 皇帝盯着她几息后,反而笑开了,“那日瞧你在朕跟前献礼时那般滔滔不绝,朕还觉得你是个胆大的。怎么这会儿缩头缩脑的?” 程紫玉低低一笑,只往太后身边躲。 太后啐声,直言皇帝是真龙,天生威慑力,天下哪个不惧? 皇帝哈哈大笑,亲手给太后剥了一颗核桃。 “母后,正是最热闹之时,朕瞧着园子里捯饬了不少新奇的乐子,儿臣伺候母后四处走动走动?”料想皇后将至,皇帝懒得与皇后废话,更想尽一尽孝心,便主动邀请太后游园。 太后欣然应允,并点了程紫玉随侍。而皇帝则示意了李纯跟上…… 见几人远去,萧欣才敢上来拽了太子妃的袖子。 “长姐救我!” “长姐救不了你了!”太子妃一叹,“你的错是被抓的现行,人证物证一个不少。你的责罚是皇上所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可我是被冤枉的!” “不重要了!你还不明白吗?你之所以被责罚,皇上还亲口发落你,并不在你做错了多少,做错了什么,而是你在太后高兴的时候出来闹事,而你算计的对象偏是太后要保的人,你没把太后放眼里,你落了太后的面子,所以,是太后不高兴了。 而这样的好日子,皇上怎会不给太后面子?而你又那么愚钝,只知一味求我,却看不出你最该求的是太后!” 萧氏走上茶台,捻起一颗青梅。 “这就是那程紫玉的高明之处。她与你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要对付你并不容易。她若与你当众撕扯起来,就你的身份便足够将你的作为压下去。所以她不干。 谁叫她洞悉了人心,她把你的把柄送给了太后。煽风点火,借刀杀人,她手上干干净净,她还成了个受害者,太后皇上还似欠了她人情想要补偿她。明明她作恶,可获益的,只她一个!” 萧氏咬牙恨恨,将指间青梅放入口中。 一口咬下,甜汁迸发。 可她却只尝出了苦。 但刚刚偏有人在那喊酸。 “呵,连你心心念念的李纯都站在她的一边。你还怎么与她斗?”萧氏将口中青梅吐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来日方长!走着瞧!” 在裙子的遮掩下,萧氏使劲拿鞋底将那梅子在地面踩着碾了又碾。当她缓步优雅离开时,只在地面留下一团污秽…… 另一边,朱常哲作为寿宴负责人,远远赶来自告奋勇带着圣上太后游园。 谁也没发现,他与程紫玉有一个视线的交接,两人心领神会,将目光各自挪开。程紫玉敛下神色,潘家园子实在大得不一般,有朱常哲做引导,倒是省去了她的功夫。 当然,朱常哲也没发现,神色慵懒的李纯却将他二人的交流早就尽收了眼底,随后冲程紫玉微微扯动了唇角…… 没错,她打算收拾那薛骏了。但她没找李纯帮忙,反而是找了朱常哲! 一行人往园子深处的热闹地走去。 朱常哲在前边引着,太后被皇帝亲自搀着,李纯与程紫玉却跟在了后边…… 李纯走在程紫玉左边,目不斜视面对正前方,可程紫玉总感觉左耳有些烫。 …… 第三二六章 真真狐狸 今日的李纯并非往常那般穿着非黑即白,他一身镶银边的青莲色缂丝华贵宽袍已是叫人眼前一亮,配上酒红色青莲纹同款束腰,更衬得他玉树临风,挺拔高大。 他腰间坠了一白玉佩,垂了宝蓝和真紫一长一短两簇穗儿,行动间气度风流,姿容脱俗。宽袍宽袖,行动洒脱,更是穿出了出尘的翩翩风度。 乍一看他,不像是个杀伐果断的武将,却俨然一俊美风流的贵公子。 即便跟在天子和龙子身后,依旧不妨碍他成为这群人里最引人瞩目的一个。 程紫玉从侧面看他,秋日暖阳洒在他脸上,晕出了金色光圈,他剑眉斜飞入鬓,睫毛又长又密,眼眸乌木般赤黑,那轮廓简直无可挑剔。真真一张好皮囊。 也不知是因着刚刚那位萧三小姐的缘故,还是程紫玉自己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一路走来,有不少视线都聚集在了她身边这位身上。 静静一辨,细细一想,倒确实! 就是前世,想要嫁给李纯的姑娘,也足可以围着京城绕几圈了。明里暗里,个个都想往他跟前凑。 除了今日萧欣,还有圣上那十公主,总爱对他围追堵截,后来被皇上掌掴痛骂之后直接嫁去了蜀地;有工部尚书郭家的五小姐,求了贵妃保媒却被李纯当着百来号人强拒,结果惹得那郭小姐当晚便闹投缳。才貌出众的贵女们尚且如此,更不提另一些手段龌龊见不得人,想要拉拢利用李纯的下作之流…… 他能多年如一日对那些人以不变应万变,的确不易。不提此刻他二十一,前世到二十五,他都无妻妾子嗣,坊间对他的种种猜测才会不绝于耳…… 程紫玉一直忘了问他,他既然寂寞,为何不娶妻? 他的身上,应该还有她不知的故事…… 程紫玉正想得入神,身边李纯却是突然一甩袖。 袖子飞快划过,她瞧见袖下的他一个眨眼,她这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失态了。外人看她,该以为她是看李纯看呆了吧? 她红了脸,心道好在是跟在了皇帝太后的身后…… 而甩袖而过的李纯竟然还拿手指刮过了她的脸。 和她滚烫的面庞比起来,他的手指有些凉,如被虫儿爬过,激得她几乎一身的战栗。 程紫玉瞪眼过去,暗道这厮胆子太肥,来往宾客宫人虽见他们一行都低头退去一边,可又有哪个不是暗搓搓留意着他们这群人的一举一动呢? 然而李纯到底是李纯,哪里还要她操心。 他的袖子刮过她的脸后便划了一个大弧度,最后在胸前抱着拳冲向她,光明正大鞠了一下。 “程小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他一开口,前边太后和皇帝也是微微一扭头。 “李将军客气了。”程紫玉也是摸不着头脑。“有什么民女能帮忙的,还请将军直言吩咐便是。” “是这样,那日扬州,程小姐提出,用陶壳配上指南针来制地形图,李某人倒是挺有兴趣。昔日我与恩师带兵滇南,正是苦于山林地形。打仗在外,多有不便。尤其突击冲锋,细分部队时,军令下达可众不懂命才最麻烦。 程小姐提出的主张倒为实用,李某就是想着,程小姐若是研制出成品,能不能帮着我那群守边的部下先做上十来件,待我回去给他们试验一番,看那群家伙可能看明白,届时也能给程小姐提出些修改意见。当然,若是有需要,李某也可以先支付一些定金的……” 李纯并未完全压下声音,众人的脚步也缓了下来。 “这……定金倒是不用,小事一桩,自是可以的。” 皇帝却是直接停住了脚步,转身冲李纯笑到: “这有何难的?这事单凭程小姐本也很难推进。难得你有如此兴趣,最近队伍停留金陵你也得空,索性你便也参与到此导向物的研制中去。听闻程老爷子前几日已出了草图,你也帮着出出主意。你懂得不少,有你参与,想来能叫进程事半功倍。你们回去研究一下,需要多少银子,做个章程上来。只要研究可行,图纸做出来,交到工部,朕亲自批复。” 程紫玉嘴角抽了一抽。 啧啧!真真老狐狸! 怪不得昨晚他让自己别急,说这事他也会参与!可不是参与了!还是光明正大就参与了进来。 这事想要成功本就需要个熟门熟路的武将带着,而涉及军用,皇帝必须要安排亲信最为妥当。而他刚好表现出兴趣,那还有谁比他更合适?他自是当仁不让了。 他没费吹灰之力,乍一听,倒似皇帝求之不得,他半推半就? 而且,皇帝主动邀请,他是奉命而为,那么在朱常哲参与进来后,皇帝不但不会怀疑他有任何勾结朱常哲的心思,还会因着李纯的参与而对这桩事放心不已。 那么这桩买卖,铁定已经成了! 来自朝廷的源源不断的银子,他们是赚定了。 程紫玉细细一想,更觉这家伙是精明到了家。 朱常哲昨晚送来的图纸已经很成熟了。此刻他这生生的横插一脚,其实就只出了是一个名头,图纸是朱常哲的,银子有朝廷出,活是程家干,而他,只要躺那数银子就成了。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这块大饼狠狠咬走了三分之一! 不单单是大笔银子,推广出去后功劳簿上也有他的名字。 他不用付出,便获益匪浅。 怎么感觉好处都给他占了? 这会儿心里不爽的,应该是朱常哲吧? 程紫玉悄悄看去,见朱常哲也正看来。 她努力敛住心里笑意,表现得很不爽。一来此刻她与朱常哲属合作关系,不好叫对方有所猜测怀疑。二来原本两两分的收益成了三分之一,那是损失惨重啊。她必须很“不高兴”! 不过,朱常哲拧起的眉头倒是很快舒展开来。 程紫玉立马想明白了,不由心下呵呵,事实他是欢迎李纯入局的!他巴不得能用各种途径接近李纯,合作李纯吧? 这帮皇子个个苦于李纯的难说话,想攀攀不上,想合作没契机,此刻以这种方式搭上李纯,在朱常哲看来几乎是意外之喜!…… 这个李纯!几乎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啊! 瞧瞧皇帝和五皇子,被他卖了还在那屁颠屁颠乐得给他数银子呢!那自己呢? 程紫玉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等等,有皇帝刚刚那金口玉言,他以后定会经常堂而皇之找到自己和老爷子“出主意”,“商量图纸”吧?自己那院子,他岂不是出入更如无人之境? 想想便有有些不爽。 程紫玉瞥眼李纯,又瞧了眼朱常哲,既然这俩人各取了所需,都那么高兴,那么如果自己坐地起价呢?还怕他们不从吗? 都看不起自己是商女,反正无商不奸,那么自己若要求抽成个大头,他们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程紫玉暗自打算着,面上却表现得越发不爽快了。 她表情越不好看,果然,朱常哲那儿时不时飞来的善笑也越发多了…… 经过一片柿子林,柿子红彤彤,正挂满了枝头,太后欢喜得很,执意前往看上一看。 她既是喜欢那一盏盏红灯笼似的的喜庆,又是喜欢柿子的甜糯。 高高的柿子树,最下面的一片红柿子都被摘走了。 “娘娘,您瞧见没?树的最上边那一串串柿子圆圆滚滚,都赶上甜瓜大小了。”程紫玉笑着手指树上。 “还真是!” 这些柿子树长得高大,足有近五丈高。而那高处的柿子长得尤其好,又大又圆又红,看着格外诱人。 “倒是可惜上边那些摘不着的大柿子了。眼瞧着都熟透了,晚些时候从那么高摔下来就破了,不能吃还浪费,打扫起来还麻烦。” 程紫玉收到朱常哲递来的眼神便开了口。 “哀家倒是喜欢柿子,只不过这东西寒凉,也不怎么敢吃。” “民女小时候一到春天就咳嗽,那时外祖母就会拿了陈年柿子酒来,说来也神奇,明明是拿了烈酒泡的,却只甜味没一点辣,咳嗽也是一喝就好。太后娘娘,难得见到这么好的柿子,不如咱们也摘上一些泡酒?” 太后的兴致果然被调动,看着那一树树的柿子便动了心。 “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想吃那柿肉拌了芝麻,包了豆沙,滚了面油炸的柿子饼了。软糯香甜,多年未尝了。” “皇祖母既喜欢,咱们便采些柿子来,一会儿咱们一道做些吃食,多了的便泡酒,如何?”五皇子也凑了来。 太后兴致颇高,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随后…… 侍卫去搬长梯,李纯摆手示意用不着了。 摘几颗柿子罢了。 他让宫女去不远处的石桌上将桌布抽了来,在柿子树下抓住了四角展开,随后便窜去了树上。 他在柿子树上下翻腾,速度奇快,留下了一道道青影。 只见一颗颗柿子往下坠,纷纷落入了桌布里。 几息的功夫,桌布便已落了满满一层。 太后觉得有趣,吩咐宫女再去找桌布来。 程紫玉伺候太后吃了一口柿子,太后赞不绝口。她又给皇帝,五皇子和李纯各擦了一只柿子递了过去。 众人都说甜糯可口,偏只李纯掰开咬了一口便毫不给她脸面抱怨到:“涩”! 程紫玉瞪了他一眼。 皇帝见怪不怪,冲程紫玉笑到:“李将军对什么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用管他!” 程紫玉垂眸一笑,李纯在所有人面前应该一直都是表现得这么无欲无求,皇帝才那么放心他,一般人才拿捏不到他! 或许,他不暴露对自己情分,才是对自己的保护吧?那将来……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而另一边,宫女们看得欢喜,又去找来了桌布。 在太后的示意下,一溜儿的宫女在一棵棵树下打开了桌布,李纯再次上了树。这一次他将一身轻功完全施展开来,足尖在一根根枝丫踩过。 那些熟透的柿子被外力一晃,就纷纷往下落。而他,则在一棵棵树顶如履平地地行进跳跃…… 宾客们见状都远远赶来,人群里赞叹连连。 站在程紫玉身边的朱常哲突然咳了几声,借着手的遮掩,他道了声:“成了!” 很快,收获满满。 十几张的桌布都落了一层柿子。 李纯下了树,太后让人先挑几篓柿子出来,剩余众人分食和送厨房。 却不知是哪个唤了声,说十几丈外的水雾榭里有人落水了。 这一声,使得不少宾客闻讯纷纷往出事地快步过去。 太后面色刚要沉下,却又有侍卫来报,说落水两人已被救起,并无大碍…… 没出人命就好,不怕别的,只怕冲撞。 太后和皇帝紧蹙的眉顿时化开。 “既无大碍,母后无需着急,朕这就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脚滑了。” “既然距离此地只短短十几丈,那哀家也去瞧瞧。”太后神色一冷。她刚刚发落了萧三,竟还有人敢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她倒要看看,又是何人在搞花样…… 于是这会儿,一大群人往水雾榭方向过去。 水雾榭,正如其名,有水有雾。雾气源自潘家引流来的一眼温泉。这方泉热,注入池中,便常年水汽缭绕,如若仙境。池中养了大片夏荷,池上建了一小小水榭,是个观景好地方。 然而此处靠近园子一隅,略微偏僻,相较其他地方便略显冷清…… 事实上,此刻的落水事件,程紫玉正是是主谋!朱常哲是帮凶,受害者,是薛骏和程青玉。 当然除此,就连摘柿子也是程紫玉和朱常哲合作而为。 其实没有皇帝的邀请游园,朱常哲也会前来邀请皇帝太后四处走走。 水雾榭是他们精选的,因为程紫玉要找个偏僻之地让薛骏泡一泡水。 柿子林是他们精选的,因为这里离水雾榭比较近。 所以,程紫玉是故意开口勾起了太后摘柿子的兴趣,又特意“邀请”了李纯卖弄一番,如此,成功引了不少宾客到了附近。 只有这般,事情发生时,皇帝和宾客们才能第一时间关注到水雾榭的状况。而她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薛骏和程青玉成为一对野鸳鸯,而是…… 第三二七章 连消带打 程青玉一直在远远观望着朱常珏。 然而,朱常珏在湖心亭的射箭比试已接近尾声,程青玉却越发愁困了。 她的确有意想要攀上朱常珏,看来看去,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这也是四皇子的意思。 四皇子悄悄跟她提出来时,她惊讶了好一会儿。可四皇子说: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姿容出色,心性又好,不管是朱常淇还是朱常珏,你一定可以手到擒来。 她当时愣了一愣。她倒是想要飞上枝头的,可她自己都没信心的事,他怎么就那么肯定?而且,这事关朱常淇什么事? “不急!不是要你今日便如何,你且先远远观望着,熟悉熟悉目标。”四皇子很平易近人。“晚些,我会拨个嬷嬷给你,专门教你礼仪。” 四皇子是好人,给落魄的他们家提供了一条复兴之路。他们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一切指日可待,她也开始斗志勃发。 她按着四皇子所言,偷偷想来看看大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器宇轩昂,势力巨大,众星拱月般地耀目一众公子中! 然而,细看下又觉得这大皇子好可怕,尤其那双眼睛,就像是蓄势的鹰,给她巨大压力,她压根不知如何接近,如何讨好。 她很愁。 她躲在林子里,远远看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后来,湖心亭的射箭接近尾声,她刚要离开,哪知有两个宫女端了托盘经过…… “什么人,在这林子后边鬼鬼祟祟?”宫女上来,一前一后拦住了她。“这姑娘好生奇怪,连个下人都没带,好好地藏在林子里做什么。” 被抓了现行,程青玉略微慌张,立马解释自己只是今日宾客,丫鬟去解手,她却走到了这处,结果发现迷路了。 “本打算从前边路上离开,可见对面来来往往都是公子,为了避嫌,所以,所以打算等对面宴席散了才出来。”程青玉表现得很纯真,低头红脸,揪着帕子。 “哦,原来如此。那姑娘走在我们身后吧,我两个带您出去。” “那多谢两位姐姐了。”程青玉舒了口气,跟上了两人。“两位姐姐去哪儿?” “我们主子喝多了,奉主子之命,送些东西到一处,待会儿主子去那吹风休息解酒。”一宫女嘴碎。 “敢问姐姐们主子是哪位?” “说出来吓死你!”那宫女上下打量程青玉,眼里全是轻视。“我们主子正是大皇子陛下。” “行了!就你话多!”另一宫女呵斥一声,随后冲向程青玉。“姑娘,前边左拐就是大路了,到了那处你要去哪儿再找人问吧!” 程青玉道了声谢,退到一边,仔细打量了这俩宫女。 两个宫女气势逼人,又小心谨慎,一看便是贵人身边侍候的。倒是没想到,还是大皇子身边的。也是,此地近湖心亭,射箭活动既是大皇子主持,也只有他的宫女能这般趾高气昂。 不过,她们刚说……大皇子喝多了?吹风解酒休息? 程青玉注意到,俩宫女手上托着的是坐垫靠枕和毛垫细毯,看来还真是要找地方吹风解酒,否则他只管找地方睡去就是了…… 程青玉心下一动。 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如跟去瞧瞧?大皇子的身边,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想要接近他,实在不易。但她若早一步“埋伏”在大皇子将去之地,守株待兔…… 心思一起,程紫玉便毫不犹豫远远跟上了俩宫女。 随后,她来到了水雾榭。 俩宫女将手中东西搁到了水榭便离开了。 离开时,其中一个问时间,另一个说主子最多半个时辰就到。随后一个说是去搬泥金炉,还有一个说是先去传膳…… 程青玉见四下无人,才好好打量了此地。 要说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水汽氤氲,温度适宜,景致又美,这样的地方小憩最是适意不过。那大皇子果然是个会享受的。 只是…… 程青玉忍不住小算盘打了好几轮。 朱常珏这样的,阅人无数,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正经看上她是绝无可能的!所以什么萍水相逢,什么一见倾心的把戏绝对不可能。 即便是找个僻静处小憩,也必定有许多人外围把守,只怕她根本都走不到大皇子身边便被赶走了。 所以她必须想法子早早就留在这水榭里守株待兔。 怎么做呢? 程青玉开始围着水榭团团转…… 而同一时间,薛骏已经作完了画,吩咐书童去盖了印装盒一会儿交到于公公手中去。 这么热闹的宴席,忙完了公事他也该好生歇歇了。 他将手伸进衣兜,捏了捏那只荷包,随后背手在人群里打量了起来。 恰有宫女经过,口中提到了“程小姐”,“水雾榭”等字眼。 程小姐? 于是薛骏“很不巧”撞到了其中一宫女。 他忙鞠躬道歉,又帮着捡东西,随后便顺便打听了“程小姐”。薛骏一笑起来就一副堂堂好人感,有功名的翰林,又自带书卷气,宫女待他自然和气。 “鄙人惭愧,刚听闻两位姐姐提到了程小姐?敢问是荆溪程小姐吗?” 宫女狐疑看了他一眼。 “哦,是这样,其实鄙人想问的不是程小姐,而是太后。都知程小姐相伴太后,不知两位姐姐可瞧见了太后?鄙人奉皇命作画,还要为太后娘娘画上一幅……” “原来如此。” 宫女们笑了,“其实我两人瞧见的不是您说的那位程小姐,虽也是来自荆溪,却好像是程四小姐的姐妹。您要找的程小姐应该在主亭侍奉太后……” 果然不出所料,薛骏面上极为失望,心下却是大喜。 告辞了俩宫女,薛骏便急急往水雾榭方向去了。 他可不比程青玉,为了找景作画,他前两日便已摸熟了潘家园子,这会儿自然熟门熟路。 他万万想不到,他身后俩宫女对视一眼,随后面露鄙夷。他要找太后,却分明走错了方向呢,啧啧…… 薛骏远远一到达水雾榭附近,便确认了水榭中确实有一倩影。 水雾浓重,他离得远倒是看不清人,不过从身段和身影来看,确是一位小姐无疑。他舒了口气。 走近了倒是清晰了些。应该是位顾盼生姿的美人。 只不过,似乎那衣裳与先前不一了。 先前是粉色,这会儿怎么是浅青色了? 不过薛骏很快便释怀了。女子们宴饮都会多带衣裳以备不时之需。程大小姐先前落了荷包,为防引人注意,定是去换了套衣裳…… 薛骏这么一想,心头又热了几分。 如此邂逅,倒也挺美,薛骏就这么迈开了步伐…… 而程青玉在斟酌间本打算静观其变的。 不过等了一小会儿后,她忐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她急什么呢? 这水榭是她先来的,她有什么可慌张的?这处偏僻,大皇子可以来吹风休息,她自然也可以的。 于是,她摆了个最美的姿态,撑着头,眺着一水的夏荷,又去折来了柳枝,俯身在水中轻轻拍打水面,撩拨着鱼儿…… 她只想着尽量让自己成为这美景中的一部分,让人一见便不愿破坏! 最不济的,哪怕她被能入大皇子的眼,也算是借机认识上,并留下印象了。只要她进退得宜,知情识趣,要留下个好印象应该也不难…… 之后的机会,四皇子说了,他会帮着创造的。倒是不急! 很快,她便瞧见不远处有一袭暗色身影正在过来,应该是个男子。 水汽茫茫,她看不清来者何人。她微微奇怪,怎么只他一人? 不管了,箭已在弦上,这不发也得发,水榭只一条来路,这会儿她退也退不出去了。 她赶紧调整了姿态,背身来路,凭栏支着下巴逗弄水中花和鱼…… 她掐算着来人与她的距离。 来人是从曲折蜿蜒的桥面过来,所以来速并不快。 十五丈,十三丈,十丈,她的心砰砰急跳。 一阵风吹过,她有些迷眼。 她抬手揉眼,却是一阵晕眩,随后不知怎么,人就被一股大力托起,随后滚进了水里…… 她不会游泳啊! “救,救命!” 她尖叫刚一出口,一口水便冲进了喉。 她努力拍打水面,她使劲拉拽荷花。 “程小姐,我来救你!” 程青玉在挣扎间只听见了这么一句。她眼睛睁不开,视线模糊,只隐约瞧见男子跑来,随后往栏边冲来。 “程小姐,把手伸出来。” 奇怪,大皇子怎么知晓她姓程?一个疑问闪过,然而她却没法深思。 程青玉尽了全力在挣扎,可即便如此,她的整个人还是往下沉。她连灌了十几口水,她撑不住了。总算有人来救她了,她七窍生疼。 她不想死。 然而下一瞬,更糟的事便发生了。 她努力往上拔的手都已经抓到“大皇子”了,可那力却是猛然一松。 扑通一声,那手非但没把她拉上去,还有一股大力砸了下来…… 拉她的这位,也落水了。 程青玉只感觉男子两条腿紧紧攀住了她,将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往上突。 她被彻底闷在了水里,可那男子却借着她冒头在水面呼救。 混蛋! 她咕嘟咕嘟喝着水,意识开始涣散…… 她可能要死了…… 不知道为何就要死了,不知道怎么摔下来的,只知道身上男的肯定死不了,可她却或将成为他的垫背的! 后来,她就记不清了…… 皇帝,太后以及程紫玉一行人到水雾榭附近时,这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因为救助及时,所以并未闹出人命。那么,不少人的关注点便开始转移了。 一男一女,年轻男女,从水里被救起来?之前他们在做什么?为何孤男寡女出现在这等偏僻处?为何会双双滚下水? 而很快还有人提出了更劲爆的:说是两人被救出水时,那男子还紧紧勾住了女子,亲密得很…… 程青玉晕了过去,医女正在救治催她吐水。 薛骏几乎完全清醒,然而他到这会儿才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他假山上碰到的那个女子。 他似乎弄错了人! 五皇子询问落水女子身份。 然而暂时却是一问三不知。 倒是程紫玉轻轻咳了声。 “民女倒是识得的。” 她声音很低。 “她叫程青玉,说起来是我的堂妹。但我二叔一家早就被逐出程家了。倒是奇怪,她怎么会在这儿,还与这位公子……” 短短一句,信息量极大。 太后哼声。“老爷子宽仁之名在外,自不会无故摈弃自家血脉。想来这家子行事便不是磊落的。不过既已除名程家,怎会出现在哀家宴席。” 五皇子摇头。 “民女也是不明。”话是这么说,可程紫玉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 她这么做,未必不是在试探皇帝的反应。 此刻的皇帝眯着眸子,紧盯程青玉,不发一言。但他眸中却明显闪过了一丝不悦。 “老五,还是赶紧查查这事经过,没的让事态不好看。”半晌后,皇帝还是开了口。 程紫玉心下有些失望。 今日太后寿宴,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了。这事何等蹊跷?是怎么进来的潘家?谁带她进来的?还有谁与她一起进来的?进来的目的是什么?进来多久了?是被人带进来的,还是拿了帖子进来的?帖子谁给的?通过了谁? 而且此刻五皇子作为宴席主事,也表现得很明显,连他都不知程青玉和她的家人,这多半是有问题的。 可太后抛出疑问后皇帝却没接。但从先前萧欣那事来看,皇帝今日分明一直是在取悦太后的。而且,私入宴席便涉及到了安全问题,这也不是件小事。皇帝却没有拍案而起要求严查追究…… 果然,皇帝是要压下来,或是留下时间来缓冲。 程紫玉心里有些冷。她先前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 皇帝若能信任朱常安并拿出小金库的银子给他投资,必定是要有能说动皇帝的砝码。其中程家被踢出去的二房应该就是一枚重要砝码。 试想按着猜想中朱常安的套路去开启新市,程家二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皇帝此刻听闻落水的是程家二房的人,虽面色努力平静,心下却必定极不满意,可还不得不帮着遮掩一二。 程紫玉微微冷笑。 她连消带打,处理薛骏时还特意顺手将程青玉带了进去,看来是明智得很啊。能顺手试探到这一步,也算是收获不小了。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今日这盘棋,注定只能有一个赢家。而她,已经准备了好几手,这群鬼魅魍魉,她今日一定能除几个就除几个…… 第三二八章 谁能明断 薛骏有些惊魂未定。 他没想到会认错了人,他也不知怎么就掉进水里了,而他最没想到的,是皇帝太后怎么也在附近…… 他感觉他是被人推下水的,那么是有人要毒害他吗?那人是谁?嫉妒他的同僚?打压他的上司?惹上的仇家?这姑娘又是什么来路?自己冲过去是打算英雄救美的,可她落水难道不是意外?是他们都被算计了?…… 一时间,接二连三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看见那姑娘还未醒来,皇帝眼中闪着厌恶,围观众人目露鄙夷,太后更是面色不爽快。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怀疑他“私会”那女子! 他堂堂正处于上升期的翰林,可不能叫名声就这么毁了! 薛骏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那女子,弱质纤纤,长得尚可,但周身没有半分高雅气度,充其量就是小家碧玉。这样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去私会? 薛骏眼里闪过的厌恶掩都掩不住。 他忍不住想到,会不会是这女子看上了自己,所以算计了自己?这才是自己也跟着滑进了水中的原因?……毕竟自己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前途不可估量。这种小地方的姑娘,哪个不想攀个高枝?话本里也都是这么演的不是吗? 这样一想,薛骏的恨意更是明显了几分。不行,他必须撇清了! 不论如何,他总要为自己先行辩驳的。 他跪到了皇帝跟前。 “皇上明鉴,叫皇上看了笑话,是臣无用!臣并不识此女,只是臣散步赏景至此,水榭雾重,并不知水榭另有他人。在臣发现水榭中有女子身影时,便已急急欲退。然而却听闻了救命声,发现这姑娘落了水。 性命攸关之际,臣自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便想试着拉住这姑娘。可人没拉住,情急下,臣自己却是落了水。臣并不会游水,如此一来,反倒闹了笑话。一切都是意外,请皇上明鉴……” 奋不顾身的英雄救美,怎么也比寿宴上的男女私会好听多了,皇帝的面色松了不少。 “朕自会查证,你若无罪,自然无虞!” 薛骏瞧向身边正被救治,往外吐水,随时可能清醒过来的程青玉,却是无意瞧见了她裙下露出的一小截罗袜。 虽质地不错,可却被洗得有些发黄了,那寒酸气更令得他后背一凉。 不行,仅仅如此也不行。 他与这女子牵扯上,万一众口铄金的逼他娶了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怎么办?他是要做大事的,这样的女子拖累了他事小,可若因此而失了主子的心,他或将成为废子,或要丢了性命。 不可!不可! 他还等着平步青云呢! 薛骏心下一定,顿时一脸愤慨。 “皇上,臣斗胆,要求彻查此女来历!好好的小姐,怎会孤身一人在这水榭之中?那水榭栏杆足有半人高,这位小姐怎会摔落水中?她早不摔晚不摔,为何臣刚至水榭,她便落了水?臣虽救人心切,可到底也有了防备,又怎会莫名其妙陪着她落水?” 薛骏到底是翰林,说话条理清晰,简单几问铿锵有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哗然。 皇帝本想赶紧息事宁人收场,可这么一来,若强行收场,未免叫人非议…… “反了!”太后可没有皇帝的顾忌。今日是她寿辰,她一心想要竖威,此刻自然要求严查。 太后冷笑了起来。“薛翰林,你提出的质疑极是,你若受了委屈,哀家自当给你做主!” “薛翰林究竟要说什么?”皇帝沉声。 “臣觉得,是这位小姐将臣拉入了水中。”薛骏没注意到皇帝的冷峻,得到了太后的承诺后,他顿时腰板直了起来…… 五皇子得命正在询问事发状况。而程紫玉则在欣赏着皇帝越来越紧绷的表情,又见皇帝的视线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她嘴角顿时扬了又扬。 她知道,皇帝在寻找朱常安。 皇帝已经恼了。 他给了朱常安一个机会,然而一切还未开始,仅仅处于准备阶段,显然朱常安的不足便已经开始暴露了。瞧瞧,这就是朱常安选的人!这就是朱常安带进来的人!才多大一会儿功夫,便已经开始惹出鸡飞狗跳的破事来了! 他如何不恼,如何不失望,他此刻能怪责的,也只有朱常安了。 薛骏的质疑条条有力,皇帝至少信了大半。就从此刻看来,很明显这个程青玉是有问题的。 要不然一个瘦弱小姑娘怎么可能将一个成年男子拽入水中?皇帝忍不住开始怀疑,或许这里边就有朱常安的手脚。 会不会这家伙弄来了程家二房还有别的花样? 疑心一起,皇帝的气息有些压不住,眸子也眯了起来。拿了鸡毛当令箭,这是连他也算计上了。真真还是不堪重用啊…… 程紫玉瞧见,皇帝背在后边的双手握得紧紧的。呵,她倒不信,已经被皇帝惦记上的朱常安这次谋划还能成!…… 朱常哲问了一圈后,走到了薛骏跟前。 “那么本皇子来总结下,就是说薛翰林与这位姑娘并不是在此私会,相反,是薛翰林见义勇为,舍命救人,却被地上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给算计了。是这样吗?” “五皇子明断,正是!” “你撒谎!”五皇子义正辞严,一字一顿。“本皇子已经问过了一遭,你落水前,便口口声声喊着‘程小姐,我来救你’和‘程小姐,把手伸出来’,是不是?你还敢说你不识这姑娘,你可知这是欺君?” 薛骏猛一抬头。他怎知的? “我……我没有!”他抖若筛糠,却分明底气不足。 “不用否认!听到的人可不少!难不成还是本皇子诬赖你不成?”朱常哲一个示意,便有两队侍卫小跑上来。 “他们都听到了,他们都是证人。一队是闻讯赶来的巡守,一队是此地的驻守。” 侍卫们齐刷刷表示他们都听到薛翰林的对地上姑娘的两句呼叫。 朱常哲担责,顿时哼声霸气斥责。 “好个鬼话连篇的薛翰林!枉费父皇对你的一片栽培之心。此刻本皇子先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我且问你,水榭雾重,人又已落水,你根本不可能看出水中何人,所以,你是与这位小姐早就有约,是不是!你若说不是,那么便是你有其余目的!是不是!” 五皇子步步紧逼,薛翰林脑门热汗齐滚。 “不对,不对!”他想到了。“我冲去救人时压根在场就没有人,你们怎么可能听到我说了什么?你们诬陷我!” “呵呵,薛大人,敢做就要敢当!今日什么日子,潘家园子防卫森严,水雾榭占地十多亩地,怎么可能没人?你几个说吧,本皇子便不枉做小人了。”朱常哲示意侍卫长。 “启禀皇上,臣等负责水雾榭巡守。水雾榭地形特殊,吾等巡守自不能待在水榭坏了景致,示以臣等都巡守在热泉外围地。 这位姑娘孤身到此后,臣等也觉得奇怪,但恐惊扰贵宾便并未现身。一刻钟后见薛大人到了此地,臣几个本以为薛大人瞧见水榭中有女子便会顾及男女大防而退开,哪知薛大人走近之后,反而加快了脚步冲水榭赶去。 臣等尚未来得及提醒,这姑娘便落水了,薛大人口口声声唤她‘程小姐’,让她别急,随后薛大人便跟着落了水……至于水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两位是如何落水的,臣等并不知晓。” 所有侍卫齐声应和,他们并未撒谎,这确实就是他们看见和听到的。 “薛骏!”朱常哲又喝到。 “你可知,你的性命便是这几位侍卫所救,他们若晚到一步,你没命了。你不感恩就罢了,还要诬陷他们冤枉你不成?” “臣几人都是职责所在,不敢谈感恩。臣几个也不敢妄加揣测,有一说一,只将眼见耳闻相禀。臣几个愿对天起誓,所言句句属实!” “没冤枉你吧?你还有何辩驳之辞?” 朱常哲哼笑。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侍卫们都在附近,你们能这么及时被救起?这么个偏僻之地,若真无守卫,你们岂不是叫天天不应?正应了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薛翰林糊涂啊!” 朱常哲暗自发笑,悄悄看了眼太后身后的女子。 她的心思如此缜密,一开始她找丫鬟来求助时,他虽一口应下,可还是有些疑虑。毕竟防务上他有部分负责,若是出事,他也要担责的。 可她的计划很严密,他思忖了一番,最后发现这么大一出设计,竟是可以圆过去的。甚至,她连他都考虑到了,既保证了他的利益,还确保了不给他添麻烦。此外,她还送了他几份欣喜的人情…… 这样的合作他求之不得,自然要卖力!朱常哲心里更是坚定了要与那女子继续深度合作的心思。 而这会儿的薛骏听得直迷糊,趴在地上晃着脑袋。他越听越害怕,他分明是遭人算计了。 “不对!你们冤枉我,哪有什么程小姐?这女子鬼知道是什么人!” 而朱常哲早已懒得搭理薛骏。 那厢程青玉呛的几口水都已吐出,几针施下去,已经醒来。 朱常哲蹲身程青玉身前,温和问到: “程小姐醒了?你看看,可认识这个人?他与你一起落了水,刚刚被侍卫救起,可他说,他不认识你。是你在故意算计他,并拉他下水。可有此事?” 程青玉闻言,一个激灵,颤了两颤,便基本清醒。 她顺着朱常哲示意看去,跪在皇帝脚边喊冤的男子,唇红齿白,文弱书生模样,一身湿漉漉,他的人她不识,可那声音分明是唤着她“程小姐”,跳下水来“救”她的那个人…… 怎么回事! 不是大皇子! 她等的人是大皇子啊! 可她怎么说? 不能说! 大皇子若知晓她在算计他,只怕会先弄死她! 是这个人! 这个人算计了她!害她前功尽弃!害她此刻功亏一篑! 程青玉心头怒火中烧。 她有志向,要做大事啊!此刻算什么?她的名节毁在这个人手里了?可这人害了她还说不认识她? 不对! 程青玉想起来,落水后,这个人将所有体重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死死闷在了水里,只怕他要毁的不是她的名节,而是她的人? “好在你被救治及时,已经无恙了。”朱常哲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所想,“若再晚一步,只怕性命不保。” 程青玉的面色再次一变,顿时意识到了处境。 “五皇子救我!” 蹲身眼前的朱常哲眉目清朗,比那大皇子看着温和,比地上痞子更是强了万倍。不如…… 程青玉顿时泪如雨下,楚楚可怜似只无辜白兔,她小心翼翼拉住了朱常哲的袖子,“民女冤枉。五皇子光明磊落,万民称颂,求您救我!” 说话间,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朱常哲眉头一蹙,强忍住了一巴掌扇出去的冲动。 “有没有冤枉,找皇上说去!” 他一把扯开了袖子,眼里怒意翻滚。他的袖子她也敢抓,他还没娶妻呢!可别来糟蹋了他的名声。 他忍不住拿了汗巾擦了擦袖子,随后瞧了眼手中那不想要的汗巾,错了错牙,将汗巾扔去了侍卫怀里。 他抬头的瞬间,竟是向程紫玉的方向看去。 对方眉眼淡淡,正冲他微微扯笑。 等等,朱常哲有些纳闷。他被贱人抓了袖子,为何第一反应想去看她的反应? 不过,看她是对的,都怪她将他扯进这鸡毛蒜皮里。可她还能对自己负责不成?哼!她还笑?很好笑吗?只是……为何见她高兴,他也愉悦了起来? 朱常哲有些失神。别的女子都怕他,为何她不怕?他不喜欢笑,可最近笑得有些多了。不对!哪里不对!朱常哲突然想起来,最近他的几次笑,都是冲着她…… 这个念头一出,倒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赶紧收了收神…… 程青玉倒是听话,已经在宫女搀扶下跪去了皇帝脚边。她好不容易脱了囹圄,她不甘心!此刻危机她若不能自证,她便没命了。 …… 第三二九章 峰回路转 一桩落水案,牵扯出的却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少人一开始都以为这是私会却不慎落水的一对野鸳鸯。可峰回路转,先是说英雄救美,后又是姑娘被指证,接着翰林谎话被揭穿,这会儿却是姑娘再次上场控诉。 水雾榭外的这块绿地这会儿人是越来越多,基本上,该到的,都到了…… “民女冤枉!民女是被害者!”程青玉砰砰砰地叩地,潸然泪下,我见犹怜。 “民女压根不识这位公子,可他却口口声声喊着我的姓,随后就扑了过来。民女当时只感觉后背一重,就被人推下了水。那水榭一目了然,再无他人,若不是他推了民女,那民女怎会无故落水? 随后这位公子唤了民女两声说要救我,便也落了水。他若真要救民女,就该大声呼救想法子拉民女上去才是,怎会跟着落水?他一个男子,民女哪里有力气拉他下水? 而且,他根本没有救民女,而是在害民女!他一直不让民女冒头,一直把民女的头往水里按,这分明是要杀人啊!哪怕他是朝廷命官,民女也要告他,告他推民女下水在先,意图杀人在后!求请皇上,太后娘娘明察!” 众人再次哗然。 可不是?若是按着姑娘所言,似乎一切疑问就说通了……所以不是私会,是谋杀? 薛骏傻眼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小小女子,休得血口喷人!” “民女没有!民女好好在赏景,却不知怎么就遭了无妄之灾。民女若撒谎,必遭天谴!” 程青玉信誓旦旦,再次收获了一波同情。 刚刚那侍卫长思考了几息,这会儿又出来跪地说话了。 “禀皇上,适才臣等救人时,水面上扑腾的只有薛大人。下水之后才见,是薛大人按住了这位姑娘不放。薛大人整个人都盘在小姐身上,实在……的确不像是在救人!” 御医和医女也出来证实。 “这位姑娘的确是窒息,按理薛公子和姑娘落水时间差的不多,绝不可能一个无恙,一个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事实若非救起及时,医治及时,这位姑娘已经没命了。” 从侍卫到大夫,从姑娘到五皇子,所有人都众口一词指向薛骏有谋杀嫌疑。 薛骏很慌张。 “血口喷人!你们陷害我!我是冤枉的!” “这位公子还要狡辩吗?皇上,这水榭是民女先来,民女怎知这位公子后脚也会跟来?民女不会掐算,如何去算计陷害这位公子。民女才是冤枉,受此无妄之灾。而且,民女怀疑是这位公子一路尾随民女,伺机谋害……” “你胡说,你闭嘴!我谋害?我为何谋害你?动机呢?你说我谋害我就谋害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启禀皇上,奴婢两人有话要说。”俩宫女跪到了皇帝跟前,薛骏一瞧,刚要出口的挣扎之言便卡在了喉,只差点就想晕过去。 这俩宫女正是薛骏作画后路上碰到,拉着试探询问“程小姐”的那俩人。 宫女将经过陈述了一遍。 “薛大人拦住我二人时问的就是程小姐。他还故意谎称要找太后娘娘作画。奴婢两人见薛大人方向错了,还在后边提醒来着,可薛大人走那么快,直往水雾榭方向来了。所以……这位姑娘所言不假,薛大人的确是尾随……” 众人再次哗然。虽不知薛翰林动机,可偏一切有理有据,似是难以抵赖。 “岂有此理!” 太后闻言大怒。又是一个不把她放眼里的!做这种下三滥之事竟敢假借了她的名头,太后是真怒了。 “不不,不是的。下官没有。皇上,那两个宫女陷害我。” 两个宫女正磕着头。 “奴婢两个只是据实回禀。当时薛大人只急着拦住我二人,并不知其实当时为了回避迎面过来的他,永阳伯家几位小姐都退去了后边菊圃,小姐们应该听到了一二的。” 几位小姐应了。 除此,还有好几人都纷纷表示瞧见这位公子这一路的确是快步直奔水雾榭而来…… 太后冷笑。 “哲儿,给哀家好好查一查!哀家寿宴,今日哀家眼里可容不得污秽。” “孙儿领命!”朱常哲行礼时将视线悄悄扫过程紫玉,两人极有默契对视了一眼。一切皆在掌握中,两人很是满意。 狗咬狗,薛骏和程青玉各自动机不纯,此刻自然错漏连连。两人各自都尚且难以自圆其谎,又如何将对方定罪?他们急着自保,忙着抓对方错漏,这注定就是死结。 既然这结都打不开,又如何会被抽丝剥茧查到作为始作俑者的程紫玉和朱常哲身上? 且,主导权还在他们手上,他们还可以继续玩下去! 朱常哲意气风发,迅速控制和分开了薛骏和程青玉,并将所有证人分来取证。 薛骏抓住了他的衣角。 “不是,都是误会。五皇子,你要相信……” 朱常哲一把扯开衣角。 “此刻说是误会,晚了!薛翰林半刻钟前还言之凿凿这位姑娘要害你,并将你拉进了水里,可此刻在被众人揭穿后却说是误会?对不住,薛大人的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啊!来人,先把薛翰林带下去。” 程紫玉一眼不眨。 人群里,皇后,大皇子,朱常安都到了。 朱常安那张脸已经奇臭无比。 别人猜不到,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意外”非但不是意外,还是出自她的手。谁让此刻倒霉的那两位都是她的仇人呢? 然而他猜到又如何?凡事讲证据,她双手干净,一直侍奉太后左右,他看透了也没人信!…… 处理了程青玉,程紫玉一颗心总算是微微放下。 刚刚既试探了皇帝,又彻底断了程青玉对大皇子的念想。 程紫玉不知道青玉将大皇子视作目标是不是朱常安的意思,但她绝对不能让朱常安去想法子联手大皇子。 朱常安此刻的形势相当微妙,他挨了一刀虽赚了名声却缺助力,无实力。 他需要银子的同时也需要靠山,然而他的选择却不多。太子不在,五皇子与他势同水火,怎么看也是大皇子最合适。 因着那晚文兰之事,他与大皇子一道吃了个哑巴亏,两人倒是多了几分难兄难弟的默契。 若朱四真要投诚,大皇子只怕会立马应下。如此这般,大皇子与太子之间势均力敌的平衡便将被打破,对大皇子来说大有裨益。只要除了太子这个敌手,这大周天下,也只有他了。 而朱常安只怕也迫不及待藏在大皇子羽翼下,借势壮大…… 至于程青玉,也极有可能是朱常安投诚的礼物和“诚意”。或许,他会将新陶市的一份利送给大皇子做报酬。 或许这就是昨晚朱常安说“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连串的礼物,保证让你惊喜连连……”的礼物内容的一部分。 呵! 程紫玉只稍一思量,便感觉不好,绝对不能让他们联手! 她原本因腾不出手,还打算暂时放过程青玉,可越想越糟,她只能将两只臭虫一并解决了。 当然,她费了大心思做此刻这一局,程青玉却只是顺带,她最大的目的,还是在薛骏身上! 她要看看,这个薛骏究竟是谁的人! 经过今日假山上那事,很明显,薛骏对程红玉是有所图的。想要弄死薛骏很简单,想要叫他一无所有也不难,但她更想知道薛骏身后的那个主谋究竟是谁? 首先,不是朱常安。这是她一早就已判定下的。 不是皇帝,皇帝还没那么无聊。 程家的势力范围都在江南,买卖和利益上有牵扯瓜葛的仇家绝对不会在京中。然而此刻能劳动这位前途无量的翰林的,绝对是京中的某位位高权重者!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那么对方自然是想要从程家身上索取什么,所以才会对程家人动手。 程紫玉很自然就想到了私盐那事。事情虽过去了,可她心里清楚,高家不是主使。李纯说,那人势大,且老窝在京城。 李纯的势力不小了吧?可他都没能揪出来的人,那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了! 程紫玉很难不将私盐和薛骏联系到一起! 她深刻怀疑这两件是同一个人在后边指使着。且这种可能不小! 所以她隐隐有种希望,借着这个薛骏可以寻踪觅源,找到前世和朱四一样将家族送上万劫不复之地的那个罪魁祸首! 正因如此,她设计了这么一大局,除了处理掉程青玉,就是要看薛骏和他的身后人会不会露陷了。 不单是她,李纯也在帮着她找。 找蛛丝马迹,找这些人的破绽。 事态至此,程紫玉唯一讶异的,是薛骏分明形势险峻,却也始终不敢提半点“程小姐”之事。他分明知晓他是认错了人,可他却不敢说! 程青玉不敢说她的目标是大皇子这很正常,可他薛骏只敢说这是误会,却不敢说他去水榭想找的是程家大小姐! 死到临头还不敢说,说明要么事关重大,他怕坏事,要么便是不敢得罪幕后之人…… 哎,程紫玉微微一叹。都不是一般人! 不过,她的希望还是不小。 此刻薛骏和幕后人应该是慌张的,薛骏怕死,而那幕后人应是既怕又怒! 怒的,是好好的一颗棋子半点效用没有发挥便成了废子。 怕的,是薛骏被提走后说出不该说的。朱常哲何等精明,提审一定既狠又准,“程小姐”是一定会被问及的。一个不好,非但打草惊蛇,还有可能将他一道供出来。 所以那个幕后之人,极有可能会想法设法救薛骏一救。而薛骏也一定会向他求救,那她或许便有机会可以顺藤摸瓜…… 果然,这会儿薛骏求完朱常哲,又开始四处求了起来。 他并未露出多少破绽,似是病急乱投医地四处求了一遍。帝后,太后,一众皇子…… 看来看去,有反应的只有两位。 大皇子一脸嫌弃地一脚踹了出去。“你个无耻浪徒,离本王远点!你的手要是敢抓上来,本王卸了你!”朱常珏素来蛮横,他这么开口,一点不稀奇。 皇后则不屑一顾,瞥眼一瞪,哼声冷笑。“五皇子还不赶紧将他拖下去!哲儿,今日你百密一疏,这可是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后也是一向擅抓机会,所有人都看出这事为薛骏作祟,朱常哲的防务非但没问题,还很及时,可被她这么一说,偏就性质全变,成了朱常哲防务不当…… 这两位,有问题吗? 程紫玉再次一叹,她没看出什么。她看向李纯,李纯也微微摇头。 程紫玉看向皇帝,见他摩挲着玉扳指,正冲太后说着好话,表示要亲自带太后去别处逛逛…… 不行,没完!探不出来,她还有后手!她还有触发雷霆之怒的利器! “等一等!” 程紫玉放开了扶在太后臂上的手,慢慢朝着薛骏前走,又围着他走了几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在所有人不明所以时,程紫玉却径直走到了朱常哲跟前,问了他一句什么。 “罗平何在?”朱常哲点头后开口。 随后,只见罗侍卫长从侍卫中走出,上前抱拳行礼。 此人正是程紫玉先前回住处时找到要求帮着寻找荷包的那个侍卫长。他的职权不低,在整个宴席的负责中至少是个三把手。是个有威望的! 程紫玉上前行礼,并轻声到。 “罗侍卫长,民女有八分把握,这个薛大人便是假山上偷走我荷包之人!” 侍卫长一愣,随即朝薛骏看去。见那薛骏身量和体型与自己相仿,身着深蓝色直裰,的确与先前程紫玉的形容相似。 他可不傻,顿时想到刚刚众人的指证中口口声声说这薛骏的目标是“程小姐”,莫非,他是找错了人? 他真正要找的,是这太后身边的程小姐? 所以…… 难道…… 是不是在他身上找到荷包的话,薛骏的动机也有了? 他找“程小姐”总不会是去还荷包的,那他会不会真正的目的是谋杀……程四小姐? 罗侍卫长吞了口口水,赶紧上前,不由分说在那薛骏身上搜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朝廷命官,岂容尔等亵渎不恭!” …… 第三三零章 太后之怒 太后本已转身欲离,这会儿却是招来了程紫玉。 “怎么回事?” 程紫玉只凑到了太后耳边,将荷包之事说了出来。 她先前匆忙回了住处换衣裳,太后本就有疑。而后太后问了芳姑姑,早知她丢了荷包。 “由于是随身之物,民女没敢声张,只拜托了罗侍卫长帮忙留意荷包,然而罗侍卫长并未能寻得。刚猛一瞧这薛翰林,倒像是假山上撞到,可能顺走我荷包之人。” “哦?”太后眼睛眯起,伸手拍了程紫玉的手。“你放心,若真如此,哀家一定会为你做主。” “多谢太后娘娘。” 程紫玉心下是有完全把握的。从假山上下来后,薛骏便一直被她的人盯着,荷包就在他身上呢! 皇帝闻言却是面色不太好看,闷闷问了句。 “里边有何物?” 程紫玉明白皇帝的不爽来源何处。 那薛骏到底是朝廷命官,这会儿当着宾客,这显然是丢了整个大周朝廷和官员的颜面。 “男女私会”可以往郎情妾意的幌子上靠,“蓄意行凶”虽已是挂不住脸面,还尚可先以“嫌疑”二字压下来。 此刻这“偷鸡摸狗”却是当场被抓了个现行,万万难以抵赖。 可偏偏太后还在口口声声给承诺,皇帝自然面上无光。 程紫玉只暗暗冷笑。 “禀皇上,有些用作赏赐的金银豆子,还有……几张单据图纸。” 果然,她话刚一说完,罗侍卫长手中便多了一只浅茜红色的荷包。 “程小姐,可是这个?” “像是!” 那罗侍卫长拿着荷包奉上。 “薛大人将其藏在了亵衣内兜,应该是很看重。”罗侍卫长补了一句,他先前没将这事当回事,此刻意识到事态严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卖程紫玉个人情了。 程紫玉上前谢着接过。 她原本的荷包是淡石竹红,与红玉这只浅茜红色的荷包颜色相近。这会儿荷包浸了水,生生成了酒红色。哪里还辨得出原本那颜色上略微的相差。 太后皇帝等人均是视线凿凿,程紫玉自然是当着他们的面将荷包打开,在荷包抽绳处她特意手指停下点了点。 太后等人顺着看去,上边赫然一个“玉”字。 “是!” 程紫玉冲着太后一点头,随后欲言又止。 太后懂她,自然也想到怕不是有人要除去程紫玉,只定定说了七个字。 “莫急,莫怕,有哀家!” 程紫玉点了点头。 打开荷包,她索性当着所有人将里边东西都倒了出来。 果然是一把金银豆子,外加几张被水泡过,此刻墨染成团的纸。几张纸都已糊了,别说看清上边写了何物,就连打开也不可能,全都黏作了一团。 她的一双黛眉顿时蹙起…… “薛骏!你最好给朕个合理解释!”皇帝怒了。 “皇帝且慢!”太后哼笑而出。“哀家要亲审!” “母后,今日是好日子,这事不如交给孩子们。母后若不放心,便由儿子亲审如何?” “我儿孝顺,哀家欣慰。”太后很坚持。“但不用了。往日也就罢了,可哀家寿宴还有人兴风作浪,哀家这点兴致总算也被调动起来了。” “是。” 皇帝应了,太后沉声。 “来人,将薛骏带去前边那个茶亭!” 皇帝怒,太后更怒!这帮贼子,接二连三,个个嘴上喊着孝敬,可行事却无比不堪。冒犯她,利用她,无视她,动她的人,太后最近越发不喜被人不放眼里的感觉了。 自己不久前才告诉程紫玉要帮她撑腰,这边她差点便叫人害了,太后越发不能忍了!…… 程紫玉紧了紧太后衣袖,心下微微愧疚。 太后千秋大寿,可这事端却是她生起的。说来是不仁不孝,但她并不后悔。纵然她有私心,可她未必也不是为了太后。 前世太后渐渐不问世事,渐渐不理前朝后宫各种事务,一心一意都在礼佛。宽容,大度,仁厚,可如此无害,到头来还是叫人害了。 程紫玉不信太后是暴毙猝死,也不知太后死于何人之手,又是因何被算计。可既然她有幸归来,她想要改命,她自然也不愿太后只剩下仅仅四年的光阴! 程紫玉今生不愿再与皇族有牵扯,至少也希望太后可以寿终正寝! 这一桩,和其他纠缠程紫玉的痛苦一样,是她再次醒来后一直都在苦苦思量解决办法的。她有什么办法救太后?夺嫡严酷,这不在她能力范围!更何况是不知对手的情况下! 太后过去能帮助皇帝登位,又岂是尔尔之辈?太后自是有手段的。她只是不愿看到骨肉相残,所以才选择了逃避。 然而缩起头颅不闻不问非但不可能改变任何,还只会使大权旁落,最后连得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前世的南巡除了那场刺杀,一路在太平盛世的遮掩下,几乎是风平浪静的。 可这一世,因着她与朱常安的缘故,许多事的走向都变了,从文兰开始,几乎所有的斗争都提前了。 大风大浪来得猛,太后也避之不及。这一次,暗疮毒瘤赤裸裸在太后眼前揭开,太后看得清楚!她不能躲了! 后宫事宜,程紫玉的手伸不进去。所以太后必须自己强硬起来。 毕竟还有什么,比大权在握更安全呢? 是以为了刺激太后,程紫玉在太后面前,几乎一直保持了弱势姿态。 就如第一次上龙船初见,她便当着太后的宫女如意之面,被文兰推倒;在焦山岛被太子妃暗害;今日被萧三小姐为难……加上其中皇后和文兰等人一次次明里暗里的暗算……在太后面前,她一直是弱势的。 她就是要太后看见,太后若软弱,那便连自己这样小小的商户女都保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后必须提前尝到才能有所防范。 说起来,还要谢谢那位搞刺杀的幕后之辈。 那次之后,太后已明显强硬起来,今日更是几次三番对皇帝有了要求。这让程紫玉心下微微舒气。皇帝再不济,可对太后还是赤诚可见的。加之太后强势,反而可以分去一部分皇后权势,那必定是皇帝乐于成见的…… 事实今日局势,程紫玉已经安排妥当,她并不需要太后帮忙。 她只希望将来太后都能好好活着,和她一样! 她只希望她爱的人都能平安活着,那便好!…… 太后亲指的茶亭被清空,只留下了一众高位贵人。 薛骏被带进亭中,程青玉则暂时被控制去了一边,接受朱五手下的单独问话…… “薛大人家中还有谁啊?老家何处?”太后一坐下,便问了句让薛骏差点尿裤子的话。 薛骏怂了大半,只表示不敢作谎,随后一下下重重磕头。 “太后娘娘,荷包是臣捡来的。” “抬起头来。” 随后,太后手里的一只茶盅飞来,直接砸上了薛骏脑门。 皮开,肉绽,碗碎! 一碗滚烫的茶水从头淋下,薛骏那张无害的脸终于不堪入目。 薛骏自觉委屈,表示他没撒谎,书童可以作证。 然而他的书童是他的亲信,证言自然毫无可信度…… “这……这荷包怎么会是程四小姐的?程小姐是不是弄错了?”当听闻这只荷包是程紫玉所有,薛骏懵了。不是在说落水吗?怎么又都盯住了荷包不放?荷包是他亲眼看着从程大小姐身上掉下来的,怎么是程紫玉的? 他只知被陷害了,但却对该如何自证和撇清毫无头绪…… “薛大人!这荷包上还有我的名字呢!”程紫玉淡淡。 “来人!” 太后一挥手,便有宫女拿了一只瓷瓶上来。 “你若不说实话,便休怪哀家无情了。” 太后幽幽开口。“一会儿还要继续寿宴,哀家没有时间跟你磨蹭。你此刻不开口,那以后便永远别开口了。你的家人也一样,你若不识相,哀家便赏你全家一人一颗药丸!” 红色的瓷瓶冒着寒光,显然毒药无疑。 程紫玉愕然,她还没说完呢,她的本意不在这儿啊!此刻太后的强硬,似乎太过了。她唯有一叹。 而太后一发威,便雷霆之势。所有人都惊叹于太后的强硬,此刻连皇后等人也骇住了,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 薛骏瑟瑟抖成了一团,嘴巴张了又张,上下牙齿打着架,一个“是”字眼看就要出口…… “皇祖母!” 大皇子却是突然开口。“今日皇祖母大寿,这药……不合适。您千秋,哪能见血?本就是大赦天下的日子,传出去也不好听。皇祖母息怒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劝起了太后。 “你们有心了,但哀家不怕忌讳犯冲。” “皇祖母不可,您老福泽深重,岂能让如此败类坏了您的福气。”朱常珏还在劝。 “让皇祖母不高兴,孙儿惶恐。孙儿心下不忍,愿为皇祖母效劳!这个薛骏,自当万死,孙儿请命为皇祖母分忧,必定用尽一切手段叫这薛骏开口吐个一干二净!” 朱常珏表现得刚正又孝顺。 程紫玉心头一震,看向李纯。 是不是……试出些什么了? 大皇子?是他吗?又是他? 上次的刺杀,他也是有极大嫌疑的。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大皇子却抢在了第一个。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心虚的人反应最快! 要知道,朱常珏从来都是无利不往,可他却自告奋勇要审问薛骏?薛骏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做这事!而且,他有什么把握一定能审出答案? 他这会儿下了保证,若是做不到呢?他岂不是将把柄送去了皇后等人手上? 难不成他是为了表孝心?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却不高。 而他之所以引人怀疑,还因这时机的微妙。 眼看薛骏吓得不轻,将要招认,他却上去这么一打断,颇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啊。 程紫玉越想越确实,这会儿再想想刚刚薛珏四处求情时,朱常珏一脚踢上去,警告他离远点,否则将卸了他…… 这话若细细一品,可不是还有深层的威胁警告意味? 是大皇子指使了薛骏吗?他倒确有这个实力。那私盐呢? 若真是他,倒是多亏了太后这一怒了。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晚些时候,她要好好捋一捋…… 朱常珏这么一开口,其余皇子若不出来表示愿意分担倒显得不孝了。一时间,几个皇子都表示愿为太后分忧。 “你们都想多了。哀家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人犯了忌讳。这瓶子里装的可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这只是吃完后变成活死人,再不会做下三滥之事,也不会狗嘴乱吐污秽的苗疆秘药。哼,今日苗人送的这份寿礼,倒不想是最快用上的!” 程紫玉嘴角微颤。 太后在唬人。 这帮人不知,她是知晓的。这是太后随身带的药。今日大喜,所以就连药瓶也换了崭新的海棠红瓶。这瓶子还是她给太后的。包括帝后都是头一次见这装了老药的新瓶,更不提其他人。所以除了太后心腹,谁又能认出? 太后不容置否,抬了下巴便让动手。 见那红色药丸已被倒出,薛骏到底绷不住。 “这是程大小姐的荷包!”话一出口,便收不住。 “程大小姐?” “对,程家大小姐,不是四小姐。下官在假山上作画,程大小姐正好经过,便落了荷包。奴才对天发誓,绝无虚言。”薛骏压根不敢抬头。 然而程紫玉眼梢余光却始终未离朱常珏。 而朱常珏正紧紧盯着薛骏。他的手指在互搓,在摩挲,这是紧张,也是思考。若真是他,他一定在希望薛骏到此为止,不能继续往下攀咬,一定不能交代出他,一定只能是捡到…… “传程家大小姐上来问话!” 朱常哲似笑非笑。“既然你知晓是程家大小姐的荷包,为何不叫住她?为何不还给她?” “下官是程大小姐离开假山后才发现荷包的。” “所以,你后来四处打听程小姐,其实真正要找的是程大小姐?” “是,是!”薛骏点头。“正是,下官想把荷包还给她!” “只是还?那你为何要推程小姐下水,为何要杀程小姐?” “我没……有……” 薛骏的否认没说完,便愣住了。 因为程家大小姐被传了上来。 此刻,程大小姐跪了地,薛骏却傻眼了。 这是……程大小姐? 他顿时汗如雨下。秋风扫过,却比严冬刺骨寒风还要冷冽。 “不可能!你怎么会是程家大小姐?” 程红玉正在磕头。 “民女,民女不认识这位公子。也没见过这位公子。那荷包也不是我的。我的荷包在这儿呢。”红玉手指腰上挂着的荷包。 在程紫玉屋里时,为恐有人会认出荷包主人,入画在原先程紫玉那只荷包上稍微补了几针,加了两串纹路和几枚亮晶晶的珠子,又换了一串须儿。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样子…… “你不是,你是冒充的!你说,你是何人?”薛骏不敢置信。 “这位公子好生奇怪!这种事还能冒充不成?整个荆溪谁人不识我?就是这金陵潘家我也是来过两回的。潘家小姐们还去我家做过客的!” 程紫玉哼笑了起来。 “薛翰林,这的确就是我长姐。你确定先前假山上见过的,是我长姐?我长姐虽是商女,可素来谨言慎行,宴席上不可能单独行动。万万不可能单独上了假山上与你私见的!你这谎未免扯得大了点吧?” “我……这怎么会?不是……不可能……”薛骏支支吾吾晃着脑袋。 茶亭外,有一男子喊着求见。 是何思敬,何家的二表哥,那位总和红玉拌嘴,青梅竹马长大的那一位。 程紫玉微微吐气。 那日在何家见他二人不停拌嘴,倒似欢喜冤家后,程紫玉回去后便想了想。前世,好像何家二表哥婚事也耽搁了,最后是到二十,拗不过家中才娶妻的。当时何家大表哥都已经三个孩子了,他为何耽搁到那么晚?难道…… 今日,程紫玉身边用不着柳儿服侍,她便让柳儿办完事后找何表哥说了几句。薛骏被查,一定会被问及程家大小姐,到时候红玉免不了出来走一遭。 程紫玉想着,若是二表哥心中有红玉,紧张之下,说不定会挺身而出帮忙说话。果然,何思敬来了。 红玉那傻子,之后会如何,就看她造化了。 何思敬跪地,表示红玉的马车是与何家马车今早一道从荆溪过来,红玉穿的什么,佩的什么,他记得很清楚,他和家人都可以作证…… 红玉没想到何思敬突然出来,眼睛一亮,却双颊绯红,咬唇嗔了他一眼。 程紫玉在太后耳边道。 “何家表哥在与民女长姐议亲,婚事还未谈妥,但何家表哥却上心了,今日定一直远远观望了。” “好了,误会,程大小姐和何公子先下去吧。”太后笑到。“赏程家大姐个玉串儿玩吧,一会儿给你送去。” 程红玉笑得爽朗,赶紧磕头退下…… “所以,薛翰林啊,您又撒谎了!”程紫玉冲薛骏喝到。 “程家……程家到底有几个姐儿?” 程紫玉失笑。 “程家姑娘不少,但今日来参宴的,一共是三位。这都是可查的!刚刚那是我嫡亲姐姐,然后是我。还有一位,正是被你推下水的那位,那是我二叔家的女儿。” “哟,这不对啊!”皇后扶着鬓发开了口。“今日是主宴席,一家最多来三人,程小姐家中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回皇后娘娘话,民女也是不明。民女二叔家因为一些事,早就被逐出了程家,按理是不该出现的。或许,他们单独出程家后,也拿到了入场的帖子吧!”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皇后既然问了,那她便索性挑明了。 程紫玉瞧了朱常安那臭脸一眼。啧,这事皇后一定会查。若薛骏是大皇子之人,大皇子也一定会查。 皇帝和朱常安想要瞒天过海挣银子,做梦去吧! 朱常安办事如此不利,皇帝可还会信任? 但这会儿,还是要先处理薛骏。 程紫玉表情一肃。 “太后娘娘,民女似乎可以查出真相。民女有几句话要问薛翰林。” “要查也轮不到你,看看你什么身份!”朱常珏果然打断。他那嫌疑再次加深。 “民女是受害者,这荷包也是民女所有,民女自然是以受害者的身份来说几句!”既然大皇子有嫌疑,程紫玉自然不会退让半分。 “大皇子这急躁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皇后却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进行打压的。“程小姐在请示母后,你插什么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薛翰林有什么瓜葛呢。” “母后慎言!薛翰林今日……” “好了!”太后打断。“谁再插嘴,统统给哀家出去!紫玉,你问!” “多谢太后娘娘。” 程紫玉正面薛骏,气势逼人。 “你说荷包是我大姐的,而你推下水的却是我三妹,而实际上,这荷包是我的,所以说来说去,你的目标都是我们程家的小姐是不是?” “休得胡言!没有的事!” 薛骏面色青白,可两片唇却在打颤。这一句是事实,显然直戳了他软肋,可他的底气却明显不足。 程紫玉却也不急着追击。 “你今日出尔反尔,从您被救上岸开始,您便没有说一句实话!很显然,薛大人的所言已经毫无可信度。” “薛大人,我与你本素不相识,自当无冤无仇!可当日焦山,你为太后娘娘作画,却分明将我也以主角给画了上去。我不过一小小商女,如何能与太后娘娘比肩。你当时存的是什么心,分明就是为了给我拉仇恨,我当时便感觉已被你盯上了。是不是?” “薛大人满口胡言,根本不能自圆其说。你心里有鬼,所以才半遮半掩不敢据实相告是不是?” “可你咬牙闭嘴又如何?我却是知晓你究竟做了什么,搞了什么鬼!”程紫玉直接跪地。 “太后娘娘,薛大人所为均是源于此物!” 程紫玉手指女官手中托盘。上边放着的正是那只湿漉漉的荷包和里边之物。 …… 第三三一章 不可言说 程紫玉不是神人,她并不知薛骏不会游水,也算不到薛骏果然卑鄙又怕死,会借着男子气力压着程青玉求生,所以先前程青玉指证薛骏杀人其实原本并不在程紫玉的算计范围。 程青玉咄咄逼人的控诉,配上原先的设计,倒使得程紫玉不得不顺着变了的风向继续计划。太后震怒,差点坏了大事。 而实际上,程紫玉从一开始的算计便都在这只荷包上! 此刻她不得不重新组织了说辞,将事态强行拧回了原计划。 太后与皇帝上座,那放了荷包的漆盘被呈上。 太后拿起那团皱巴巴黏在一起,打不开,看不出是何物的纸摞。 “紫玉你说,一切皆因这几张纸而起?” “是!” “这是何物?” “回禀皇上和太后娘娘,上次陶壳地形指向物的图纸已经完善出来了。这几张纸,正是设计图纸以及装拆图纸。” 众人皆是一脸不明。 “胡闹!程小姐言之凿凿所谓的真相就是这个?”朱常珏顿时哼笑出声。“你那玩意的图纸与这薛骏有何关系?本王倒是愚钝,实在看不出关联。你可别强扭了因果关系,诬陷朝廷命官可是要被追责的!” “还请大皇子稍安勿躁。且听紫玉慢慢说来。” “紫玉,你说。”太后给大皇子投去了个警告的眼神。 “因为民女荷包里这几张图纸已经有了九成完善,拿走就可以制成!因为有人看上了这个产业,这几张图纸拿走后便不再是图纸,而是大笔的财富!因为这几张图纸设计太过出色,不但让这设想中的陶制指向用于了军用,还能用在民用的渔船商船!那这便更是金山银山一般的存在!” 程紫玉挑眼看向众人,发现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紧盯那几张纸。财富,自然是能吸引注意力的! “薛翰林故意盗我荷包,想将我图纸据为己有。可他没想到我却直接找了罗侍卫长和五皇子说了这事。侍卫们开始暗查,他显然慌张了。 而那个时候,他恰闻‘程小姐在水雾榭’的消息,便尾随了去。他见水榭里只有一女子,便生了歹意。为防这事穿帮,反正图纸已经到手,他便想要杀人灭口……” “你血口喷人!” 薛骏原本见程紫玉出来说“经过”还抱有一丝希望,哪知这故事越来越离谱和恶毒了。 “让他闭上嘴!”太后手一挥,薛骏的嘴便被堵上。 “随后薛大人悄悄进了水雾榭,将他所以为的那个‘我’推下了水。不知是我堂妹警觉,还是薛大人脚滑了,薛大人竟也被带下了水。薛大人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认错了人,也没算到老天都不想让他得逞!”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薛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却不避忌男女有别,明知水榭有女子,还单独闯入!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薛大人在被救起后才发现认错了人,杀错了人,当时惊恐,害怕,语无伦次!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与程青玉各执一词,分别指证是对方谋害了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薛翰林身上为何有民女荷包,又为何将荷包藏到亵衣里那么深!他根本从未打算将荷包还给我!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四处寻找‘程小姐’,又对压根不识的另一位程小姐下了杀手!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不管是在与程青玉的对质里,还是在被其他人的指证中,又或是在民女的盘问里,他都前言不搭后语,句句虚言字字谎话!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薛翰林不敢说啊!因为薛大人从头到尾要杀的,就是我!是我程紫玉!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薛大人应该是早就瞄上了我!” 空气顿时静了一静。所有人都在思量她的这轮分析。 “程小姐倒是说的有理有据,但似乎都是推断,却无实据啊!到底牵强,难以令人信服!” “皇后娘娘说的是。民女原本也没想那么多,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之事。我那两个姐妹都是今日才来参宴,薛大人是来自京城的朝廷新贵,相距了几千里,她们怎么可能认识薛大人? 那薛大人怎么可能今日去尾随她们?所以薛大人找的,只可能是民女!而民女的的荷包里从来不放重要之物,可偏就今日才放了这图纸,便被人盗了。民女不得不多长个心眼了!” “说的倒是天花乱坠!” 朱常珏嗤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薛骏盗你图纸,可他难不成还是神仙下凡,知你荷包里装的何物不成?你闲的没事,将这么重要之物带在身上作何?” “大皇子问得好!其实这些才是重点。”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在太后跟前跪下。 “太后娘娘,昨晚咱们院中闹猫您可知?” 李纯的眉毛顿时飞了一下。好个程紫玉,越来越精明了。编个故事,她是将能动用的小处全都弄上去了。这一大串的故事编的他都快信了。 “闹猫?” 太后神色顿时一紧。 “传芳姑姑!” 芳姑姑原本在席上打点,听闻出事早就随侍在了外边,这会儿赶紧进来了。 “确有其事!昨晚院中闹猫,一共两次。当时太后娘娘您已经睡下了,奴婢们不敢惊扰,所以只能对野猫驱逐。此刻一想,的确蹊跷……” 五皇子岂是吃素?他立马反应了过来。 “父皇,皇祖母,潘家上下已经足足清理了不下数十遍,绝对没有一只野猫!而且潘家外围有御林军把守,内里有侍卫全天巡视,绝无野猫滋生并来往可能。” “所以,闹猫应该是人为!”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有人在监视哀家?是这意思吗?” 太后的拳头握了起来。有能力跳过守卫监视她的人,自然是在这眼皮子底下的几位其中。 “好,好,好!一个个都是好样的!都爬到哀家头上来了!”太后手指划过众人。“也是,刺杀哀家的事都有了,监视又算得上什么?”…… 程紫玉赶忙磕头。 “太后娘娘息怒。民女以为,昨晚闹猫并不一定是因为监视您。” “按程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在监视你了?” 朱常安早已不爽眼前局势,真是疯了。他是真不明白,这么多人坐这,为何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她带着走?这些事分明是程紫玉一手算计,为何她兜兜转转,越扯越大?她究竟在做什么? 朱常安越是看不懂,想不明,便心越不安! 就连往常最擅长煽风点火的皇后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朱常安只能自己上场挖苦起来。 “程小姐真是越来越不知自己斤两了。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有人冒着冒犯太后娘娘的风险在你们院里放了猫,而实际目的是为了监视刺探你?还是谋害你?呵呵,何等的荒谬。你还不够那个格吧?” 然而,芳姑姑却是开了口。 “四皇子的猜测,也有可能。昨晚的猫都在前院,一折腾,侍卫都去了前院,若那时,有人跑去后边程小姐那个院中,的确是可能的……” “……” 朱常安张了张口。疯了,都疯了!他们都信这个程紫玉? “不是!”程紫玉却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不是有人监视我。的确,民女卑贱,哪有这面子?应该是有人在监视五皇子!” “嘶——” 所有人都在抽气。 这又关五皇子何事? “程小姐,与本皇子何干?” 朱常哲上前一步。 此刻,他是猝不及防的。 他虽与程紫玉联手做了今日这局,可所有的主导都在程紫玉那儿。先前他为了彰显诚意,几乎是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她说他能得益,他便信了。他按着她的要求帮她做了不少。那是一种信任。 但程紫玉的战斗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了许多。 什么野猫,他闻所未闻。 这会儿他对于下一步其实并不明了。这事他本是配合,此刻被强行牵扯,他喉头却有些紧,有些慌,忍不住开口提醒她。 “五皇子恕罪,今日之事太可怕,为了您的安全,民女斗胆,便多嘴了!”程紫玉面目忧心,可眼神却坚定。 很奇妙,朱常哲不是个轻信之人,但此刻却鬼使神差点了头,莫名心安了下来…… 程紫玉却感觉空气有些凉。尤其是皇帝身后的方向。 “倒是不想,程小姐与五皇子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私房话。”朱常安幽幽开口。 程紫玉却懒得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是这样的。昨晚宴席五皇子前来与民女说了几句话。五皇子告知民女他想到了几个绝妙的主意,用来佐以那民女正在设计的指向物。 民女当时一听便上了心,感觉甚好。可当时人来人往太过惹眼,虽我二人坦荡荡,可万一叫如四皇子这般之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于是,五皇子为了避讳,表示晚些时候他将他画的几张图纸送去我的住处。昨晚散宴后,民女便收到了五皇子送来的设计图。 五皇子心思巧捷,的确相当精妙。民女也觉得那设计相当出彩,便连夜做了修改。 原本设计中有一处不明,还想与五皇子探讨一二,哪知民女身边一个会武的丫头刚拿着图纸出去,却退了回来。说是她刚一出院子,便瞧见了一道黑影,随后便闻猫叫四起。她觉得,有人是在盯住了五皇子。 往轻了说,是五皇子的人大晚上给民女送东西,惹人注意了。若说重了,只怕五皇子的一言一行都在他人的眼里。” 说到这处,朱常哲的嘴角溢出了一丝笑,随后转瞬即逝。 朱常哲一颗心定了下来。 怪不得,她说会给他报酬。此刻看来,她这一把炸药甩出去,只怕被炸到的不止一两个。而她的收益,更将是极大的…… 朱常哲的双手背起,眼前女子光芒四射,他想看看,她最终能做到哪一步! “五皇子本是好心帮忙,民女怎能害了他?所以那图纸民女便不曾送出去。大皇子刚刚不是问说为何将这么重要之物放身上吗?第一,因为怕白日院中继续闹猫,丢了图纸,所以只能随身携带。第二,这图纸放在身上只为看看可有机会当面找五皇子探讨一番。 而今早,民女将图纸拿给祖父看了,应该就是那时被人惦记上,于是放图纸的荷包便被盗了。” 程紫玉故意顿了一会儿,给众人自行分析和消化的时间。 “当然,都是民女猜测,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民女的设计图。就民女的荷包而言,盗出去的用途可就大了。别的不怕,民女唯恐自己无心之过连累了五皇子。” 这话往下就不能说了,再说便涉及了皇室秘辛。然而虽只说一半,可又有哪个人没听懂? 皇子们明面上都是兄友弟爱,可暗地里却斗得死去活来。个个恨不得抓对方小辫子。跟踪盯人都正常。暗杀追杀也不是没有。都不稀奇。所以,都闭嘴了。 闹猫极有可能是为了找证据抓偷情。而偷荷包,除了拿图纸牟利,若里边有朱常哲之物或图纸有朱常哲笔墨,还可以抓证据,用来借题发挥,用来栽赃,陷害,威胁,恐吓,做把柄……的确,用途大了。 事实上,事件被如此一串联后,所有人都被带偏了。 的确,程紫玉不管如何推测和推算,不管有多少证据,哪怕基本圆上了所有漏洞和疑点,却都略显单薄牵强。 但当她将事情联系到夺嫡,那么一切都将顺理成章。 此时此刻,从皇后到朱常安,都不再发一语,而是按着太阳穴在思考。至于朱常珏,他很清楚,话说到此刻,他若一开口,他嫌疑便大了。他自然是乖乖闭上嘴。 如此一来,事情闹大了,势必不可能公然审问而只能私下发落。而涉及了夺嫡,或将牵扯丑闻,这事一定要遮遮掩掩。 查不了便大概会匆匆处置。 朱常哲自然高兴,他吃了亏,若是得不到他要的交代,那他一定会得到其他的补偿。 而实际上,这事皇帝压根没法查! 因为程紫玉还有一问…… 第三三二章 偷鸡不成 昨晚,在与五皇子达成了合作意向后,程紫玉彻夜难眠。 她有些后悔,更有些不安。 从在扬州开始,朱常哲便提出求合作,昨晚“诚意”到后,更是李纯也认为机会难得,应该把握。 然而李纯离开后,程紫玉心下的不安却开始扩大。 她并不是怕与朱常哲有牵扯后,将来朱常哲上位失败自己和程家会被牵连;也不是不信任李纯,而是怕将来某一日,朱常哲会与前世朱常安一样,反咬自己一口。 毕竟合作一旦开展,朱常哲若想抓些程家把柄在手上,太容易了。程紫玉是打心眼里,便认为皇帝和这群皇子属一丘之貉,没法信任。 试想,夺嫡严酷,万一这合作出了什么问题或是朱常哲被仇敌陷害,朱常哲本人身为皇族要保命保势不难,可她和程家却未必不会被拿来背锅、挡箭,或送死。 若是那般,她谋虑这么多,岂不是落了个与前世一样的下场?到时候哪怕是李纯,说不定也和前世一样为了保住自己而有性命之忧。 她好不容易再有一次机会,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她必须谨慎。 她强势而来原本的目的是为了让皇帝看到她的价值,不管从财富,声望,或是可持续性上的价值!她清楚,唯保有了价值,才能细水长流。 真要赌这一把,她是不敢也不愿。 然而她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因而她是困惑和犹豫的。 午后,李纯用他的手段获取了皇帝的首肯,早了朱常哲一步参与到了陶制指向物的研发中,当时,她开始思索如何在这场三方合作中多牟利。 她想到了。 合作是朱常哲提出来的,图纸也是朱常哲出的,用于海军和水运也是朱常哲想出来的。就功劳上,朱常哲功不可没,是绝对头一份。 而他最大的王牌便是他的外祖父康安伯,所以他一能保这买卖不会黄,且长远。二是这银子皇帝会因康安伯的缘故给他赚! 所以有这三条,便足以确保他在这桩买卖里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 没有控制权,程紫玉才会慌张! 但,昨晚是昨晚,今日是今日!昨晚没有李纯参与,今日皇帝却已经允诺了李纯入场! 既然她顾忌朱常哲,又想要做这笔买卖,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那便是换掉主导。 李纯! 他占有了先机! 既然他参与进来了,也跟皇帝提了,关键皇帝信任他,那么这桩差事自然就该是李纯来主导。 她不至于过河拆桥,但朱常哲想要分羹,可以,那便只能是参与,被合作! 如此,有她和李纯两道关把着,她便不怕有任何不受控制的状况发生了。 即便哪日形势不对,有李纯在,他二人想要抽身自然不难。 程紫玉生出这个主意后,心下很是欣喜。 她原本算计薛骏时并未打算将五皇子牵扯,但机不可失,她当机立断下定了主意,以致于连将计划告诉李纯和朱常哲的时间都没有。 她将朱常哲带了进来。 她没经朱常哲同意便将他拉到了这出算计里,只因她要抢先。凭着朱常哲的手段,当他拿着完备图纸去找皇帝时,皇帝多半会应下,让他放手去做。 所以,她要在朱常哲前边将图纸之事捅出来。 当被赤裸裸摆到明面上,被皇后和其他皇子们盯着时,哪怕朱常哲在这桩事里的贡献再大,价值再高,皇帝也不可能让他主导引发其他人的不满。自然而然,唯有李纯当仁不让。 要怪,便只怪朱常哲的运气不好,只怪李纯抢先了他一步。 对朱常哲,程紫玉是有些内疚。 但此刻话语权在她手上,她自会努力引导让朱常哲尽量在其他方面获益。当然,除此,她还有个小小私心。她与朱常哲的合作过到明面,还可以吸引掉一部分朱常安对李纯的注意力…… 此刻,朱常哲诚惶诚恐跪地,表示他的确是让人送了设计图给程紫玉。但他却不知有人在跟踪他,监视他。 “如此说来,这事分明是有幕后主使的。恳请皇祖母和父皇为孩儿做主!”朱常哲一脸慌张。 全场再次一静。 正如程紫玉所猜测,事关夺嫡,太后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表示一定为他查个水落石出,一定为他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孩儿最近得了父皇垂爱,有机会为父皇分忧,孩儿心下欢喜,做事努力积极,自认对得起朝廷和大周。然而孩儿身为皇子,一举一动却皆在他人掌控,这事太可怕了。若不是今日出了这等意外,而程小姐机警下认出了薛骏,那这事自然还将继续下去。 今日是监视,那明日呢?孩儿行得正坐得端,自然是不惧的。可他们胆大包天,竟敢在皇祖母院中蹦跶,这是何等不敬不孝……” 朱常哲有本事异军突起,自然知晓如何最大程度表现委屈并诉苦的基础上还激起太后的气恼。 “哲儿。” 果然,皇帝唯恐今日不太寻常的太后再做出过激保证,于是抢先打断了儿子。“你放心,朕在这儿给你做个保证,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儿子遵命。”有这句,就够了! 皇帝这话一落下,一时间,好几位都坐不住了。 这个承诺分明是有暗指。 这莫名其妙一大圈下来,竟是便宜了朱常哲?万一皇帝暗中彻查,按着刚刚这说法,他们剩下几位皇子都有嫌疑。别的不怕,只恐被人做进了局里啊! 此刻他们能做的,唯有最后试着推翻刚刚程紫玉的那番言论。 然而,薛骏那个方向显然已经行不通了。那厮谎话连篇,对他不利的人证物证又一大堆。所以,只能从别处下手了。 皇后开口了。 “程小姐适才的所言的确听似很真。不过,万事讲证据,程小姐说半天都是猜测,唯一的证据,这一坨纸,也是打不开看不见的,还是难以让人信服啊!” “到了此刻,皇后娘娘还是不信民女?难不成是民女将荷包塞进了薛大人亵衣里?难不成民女用意念将薛大人两位推下了水?民女与五皇子只昨晚席面上说过几句话,难不成我二人还会隔空串通说辞?” “哎哟,程小姐别急,不是不信你!你这人品,整个江南都是头一份的!本宫好奇的,不过是五皇子忙于南巡事务,竟还有时间腾出手来弄什么设计图。本宫还以为五皇子平日里忙得很呢!” “这就怪了!儿臣有几次找五弟问防务,都被告知五弟正在忙呢!”朱常安迫不及待上来踩一脚。 “原来如此,也难怪最近时日乱子多,原来竟是五弟忙过了头,疏于防务了。”大皇子开口。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充分演绎了墙倒众人推,皇家血脉的“深情厚谊”。 这会儿几人的立场是一样的。 第一,防止朱常哲从皇帝那儿获益。第二,若真有图纸,必要搅黄这挣钱的买卖。第三,从小处抓漏洞,只要朱常哲身上有问题,他们便可借题发挥了……他们打心底里,是不信朱常哲还会捯饬什么劳什子的图纸。 于是,朱常哲身边一名叫春雨,等在了外边的心腹小厮被带了进来。 春雨并不知亭中事,此刻一脸懵。 “春雨,你一切据实相告就是!”朱常哲表现得身正不怕影子斜,索性背对了春雨。 “春雨,昨晚五皇子给程小姐送东西了?”皇后开始发问。 “是!” “送了什么?” “几张设计图。” 皇后哑了。春雨没可能听到他们的话,不存在串供的可能。 那春雨会看眼色,一见形势便知实话才是有利于他主子的,索性便将昨晚送东西之事一股脑交代了一遍。 从放图纸的包装盒到路上碰见的宫人,从时间到经手人,全都说了一遍。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一查便知真假。” “五皇子真的画了设计图?” “当真!主子那儿还有几张,若是需要,奴婢这叫唤人全都抱来。” 于是很快,从朱常哲前几日收集的资料,到最近画的图纸,厚厚一摞东西都被呈上了御案。 如此,便是朱常哲喊冤之时。 他翻找到了其中一张。 “父皇,儿臣没有撒谎。昨晚给程小姐送去的便是这个。您仔细瞧瞧。看看这设计如何?” “儿子惯常谨言慎行,低调踏实,从不与兄长们计长短,论得失。儿子的愿望只有一个,便是希望大周可以国富民强,安定和平。儿子没有多少崇高梦想,只盼能为大周朝尽一点绵薄之力。” “儿臣从小不如兄长们一般文韬武略,只一心埋头苦读。很是羡慕外祖父和李将军他们,可以做那报效沙场的好男儿。然而儿臣没那机会,便唯有拿另一种方式去为大周效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父皇看看,这里边不少图纸都是儿子亲手所画,儿子想要报效大周的一片赤诚但求父皇和皇祖母能够看见啊!” 朱常哲说的严肃认真,他红了眼眶,好一番掏心挖肺…… 想到他一贯隐忍,这才刚崭露头角,便被如此打压,太后生出了心疼,让人止了他的磕头又招他到了身边…… 而朱常哲这儿没问题,那边大皇子又再次将火力调转到了程紫玉身上。 “程小姐,就算你荷包里的图纸是真的,那也不足以断定薛大人为了这几张图纸去杀你,是不是?” “大皇子怀疑的极是!但民女并未断定,只是提出了推测。而刚刚好,也只有民女的猜测,才能将事件经过融会贯通而已。一切经过如何,民女相信彻查之后,总会水落石出的!” 程紫玉淡淡笑着。 查吧,只要有人能查得下去! 要查的话,此刻一团糟的“凶手”薛骏便是头一个。 正好,她也想瞧瞧薛骏的身后究竟是哪尊大神! “对了,经您这么一提醒,民女倒又想起来一桩,或许是个突破口——我二叔一家。”她轻轻瞥过了朱常安攥紧的拳。 “民女二叔一家子之所以被程家驱逐,正是因为我二叔秉性不好,手脚不净,按着他们的声望和过去的行径,他们绝无资格参宴。 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谁放他们进来的?他们进来的目的是什么?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能出现,身后肯定有人!有人请他们来,那是做什么呢? 昨晚图纸刚做出来,今早他们便到了,那他们的到来会不会与这几张图纸有关? 图纸好画,但究竟可不可行,能不能行,如何进行,好不好卖,如何卖,往哪儿卖,却必须要内行才能看得出来,辨得清楚。而我二叔恰好便是个绝对行家,个中好手! 民女认为,这几张图纸若是落到我二叔手中,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被制出成品,随后被转化成大笔金银。所以这事若查起来没有突破口,或许民女二叔那儿可以试一试。 此外,民女今日几次看到我二叔找了好几个大商贾说话,似有大买卖。可他孑然一身,又有什么买卖,哪来的底气?其实只要找那几位商贾问一问,便又是一个突破口。 第三……” “好了!”皇帝终于听不下去了,程颢一家子入场是他点头的,再查下去,就要查到他头上了。那个蠢货,找来这么群人,只怕经不起查! 皇帝笑着打断了程紫玉。“程小姐聪慧还缜密,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你说的这些,朕都会查。和哲儿一样,朕也答应你,定会给你个交代的。你二人受委屈了。” 程紫玉犹若未知地磕头谢恩,却能感受到皇帝的视线在朱常安身上剐了好几下。呵,所以,皇帝根本查不下去也没法查。 怪只怪,这帮人一个都不干净,所以才注定查不下去! 薛骏那儿,只怕查不查都一样。他身后那个人,为防被拖累,一定不会让他乱说话…… 至于程颢那里,今日事罢之后,估摸从皇后到各皇子都会去查他来历,朱常安有得忙了。而看皇帝的样子,只怕已经怀疑上朱常安了。 皇帝那么个多疑的,一定会怀疑朱常安是在利用他去开市,拿他的银子去生钱,背着他偷了图纸自己找行家挣银子去了。 如此这般,朱常安还得想法子应付皇帝。有她在,他们的陶市,休想能弄得起来。朱常安,赶紧去想办法还皇帝银子吧!呵! 对了,薛骏就这么折了,薛骏背后那一位的怒火也只有去找朱常安发泄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朱常安,受着吧! …… 第三三三章 我的价值 皇帝散了众人,留下程紫玉和朱常哲,又命将薛骏暂时扣押,择日再审。 早猜到了,今日大寿,天下大赦,普天同庆,从一开始便注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一切见血见污之事都不会出现。 也正因早就有此判断,程紫玉才不愿便宜了程青玉和薛骏。 那俩,她原本的确是打算将他们凑一对的,如此可以一箭双雕,同时解了青玉和大皇子,薛骏对红玉的两对威胁。 但她当时转念一想,喜事当头,皇帝定会“成全”了这对“鸳鸯”。这样的惩罚太轻了。而更重要的,那便无异于将朱常安和薛骏身后之人连到了一起! 这不是解局,反而是将两路仇敌送去了结盟的路上。 此刻看来,幸亏她出手狠了些,否则若薛骏身后人真是大皇子,她岂不是白送了现成的机会给朱常安? 折了薛骏的朱常珏必定与朱常安一拍即合,那两人联手,结果便太糟了。 总算还好,这一局,大获全胜! 二房之扰除了,薛骏除了,薛骏身后之人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动,陶市之忧解了,朱常安竹篮打水,太后警醒,皇帝损银又失望,必定一肚子郁火。而那指向物研制快速推进,解了程紫玉的顾虑,同时也能让他三人得了益。此外,皇帝再欠她一个“补偿”…… 人散尽,皇帝便开诚布公了。 “既然图纸已经完备,那便照着图纸做起来吧!李纯,你既然先前主动请缨了,那这事便给你了。拿出个章程来,图纸要探讨的,你找程小姐解决下。然后去工部侍郎那儿报备一下……” 果然正如所料,这事交给了李纯去主导。 这会儿应该还多了一层原因:皇帝在听闻可以挣大钱后,势必不放心朱常哲了。有心腹的参与,他才能安心。 “是!” “你多点操心吧!” 皇帝上前拍了拍李纯的肩,和颜悦色。 “程小姐既然费了一片苦心,这活儿,朕便交给程家了。程家做事,朕放心!程小姐今日受了委屈,朕自会补偿。程小姐也不妨想想,有什么想要的,直言便是。” 程紫玉谢过。 “哲儿,你既然想法不少,图纸上又出了力,那这事你也别推辞,能者多劳,好好辅佐李将军!” “是!” 皇帝在朱常哲面前站定,慢慢拨动着手中佛珠。 “待成品出来后,你外祖父那儿肯定用得上。你不是羡慕你外祖父可以驰骋沙场吗?到时候你带着这批货去你外祖父那儿历练两年吧!” 朱常哲抱拳跪地,激动三叩首。 这才是他刚刚不断强调对沙场羡慕的目的啊!这才是他刚刚卖力诉苦诉委屈想要争取的啊! 先不提兵权,若能出去带兵历练,除了可以镀金,可以避开夺嫡危险,可以在武将中涨支持,在百姓中涨威望。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立下战功,增加沉甸甸,实实在在的真筹码…… 太后叹了声。 “皇帝,哲儿这孩子,没有母妃照应,外祖又离得远,他自保可不比其他孩子们那么容易。你得帮帮他。今日这事,切莫再生。” 她顿时想到儿媳和孙儿一道将枪头指向朱常哲时的场景,骨肉相残的厌见让她悲哀再起。堂堂皇子被监视,太后心里实在不痛快。 她又道: “康安伯戎边在外,战功累累又恪尽职守,已有数十年不曾回京。康安伯夫人上月还给哀家来了信,请哀家多照应这孩子。皇上,哲儿哪怕不能像他的兄长,至少也要保个平安,不能寒了老臣的心啊!” 朱常哲能得太后这一句相帮,其实也是他往日里功课做得好。这些年,至少他能隔三差五去寿康宫请安,若是重要日子,更是风雨无阻。一众皇子里,他是表现得最“孝”的! “所以,皇上不如看在今日哀家寿辰,便给这孩子一个恩典吧!”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 “这几日,你若安全上有顾虑,便找李将军借人手先护着吧。你祖母说的是,你生母去的早,朕往日对你的关怀也不够,你受委屈了。好在此刻你也长大了,出息了,的确,该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待回京后,便与你四哥一道,封王开府吧!朕一会儿便书信回去,着礼部为你准备。” 幸福来得太突然。朱常哲知道今日会有收益,却不想能得了接连两个大恩典。 此刻的他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 他原本以为还要挣扎几年的,一切都提前了。何其宝贵的这几年。他不用再畏畏缩缩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站起来了。 他砰砰磕着头…… 前世今生,这是程紫玉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似乎,前世,他好像是封王娶妻同时进行的,应该是在一年多后了。如此,他崛起的进程提前了。 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他和朱常安不一样。他虽没有母妃,可他的身后的势力却不小。具体的程紫玉并不清楚,但前世的后期,他的势力已不可小觑。封王应该是他崛起的转折点。 如此一来,想来形势很快便将成为三足之势了。 “行了!起来吧!朕要陪陪太后,你们都散了吧!” 这次,包括李纯和于公公,所有人都被清空了。 亭中只剩下了皇帝和太后…… 朱常哲叫住了程紫玉。 “程小姐是不是说,图纸上有一处不明,想要询问本皇子的?” 既然合作已被皇上认定,他与程紫玉说话自然便是天经地义,正好,他打算当面谢上一谢。 “不如就前边石桌,坐上一刻钟?” 朱常哲心情愉悦,脸上浮现着他都未意识到的笑。 他倒没想到,走在前边的李纯停了脚步转过了身。 “说到探讨,五皇子是不是先与我这个负责人先讲讲你的设计?” 朱常哲笑容一僵,随后迅速化开。 “能跟着李将军学习,本皇子求之不得,设计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李将军指正。” 李纯嗯了一声。他语态和神情皆是慵懒松懈,可朱常哲就是觉得后背有些凉。 “那您二位先探讨一番,民女有东西落在了亭中了,还得回去一趟。” 程紫玉一直在想另一桩,此刻她下了个决心。言罢,她也不顾两人的疑问,转身回去亭中…… 李纯与朱常哲对视了一眼,随后坐到了石桌前说起话来。 李纯手里抓着设计稿,直截了当。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说了。皇上让我参与这买卖,说到底是为了保证这买卖在健康有序的前提下进行……”李纯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等等,李将军的意思是,让您参与,是皇上的意思?” 李纯笑而不语。他可没说这话,是朱常哲自作聪明。 而朱常哲则点了点头。难怪了,好好的,李将军怎么提出来要参与这种事,且一提出后,皇上便应下了。原来是皇上的意思。他心道:或是皇帝有意要监视这买卖。也是,事关军用,倒是应该。 “李将军请说。” “所以,既然这事由我负责,我自然是不能让这期间出现任何不好看或是见不得人之事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五皇子想要挣银子,或是拿功劳,都可以。但我要这桩买卖漂漂亮亮进行,你可不能为了皇子们之间那点事而动到这桩买卖上来!” “这是自然的!李将军大可以放心。” “那便好!” 李纯就是要敲打他。 告诉他不能动程家,告诉他自己是皇帝派在他们身边监视他们的,给他点压力和顾忌。如此,她应该可以放心了。 当然,自己这么强势,朱五若是愿意多让点利出来,那就更好了…… “那么……李将军,若有不明之处,不知将来本皇子是否可以请教?” “自是可以的!” 画饼充饥,李纯并不会拒绝…… 而另一边,程紫玉去而复返,再次跪到皇帝跟前。 “程小姐这么快便想好了要的,来求恩典了?”皇帝笑到。 “是!民女就是有句话憋在了胸口多日,决定趁此机会一吐为快。还请皇上成全。” “但说无妨!” “民女只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全仰仗了太后娘娘的疼宠,才能在娘娘身边尽一份心意。但民女人微力薄,今日这事,若不是薛大人认错了人,只怕民女重则殒命,轻则名誉尽失,后果不堪设想。 民女并不怕死,但民女身负家族重担,若有闪失影响的是祖祖辈辈留下的产业,民女也没法不顾及家人和前程。在善堂开起后,程家的资金更是许许多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们的保障。所以牵一发动全身,民女必须惜命惜名声。” “紫玉,哀家知你今日委屈。来,有话来哀家身边说。” “不,多谢太后娘娘。民女不委屈,民女只是担心。今日这事还不算危险,毕竟是大寿之时,防务牢靠。可这若是换成了平日呢?而且,人心不古,明刀明枪不可怕,暗地里的厮杀才叫人惊恐。” “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帝面上的笑已经收起,他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诸如此等言论。 而程紫玉则未叫他骇住,依旧在说着她想说的。 “而民女惶恐的,还有今日有人为了那几张设计图而大费周章。显然,程家得了皇上和朝廷的青眼后,让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了。就我二叔一家子的表现来看,有不少人都想要对程家取而代之。” 她没有抬头,只一口气将一肚子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程家是老老实实的买卖人,程紫玉也没有什么飞高枝的梦想。程家是江南的课税重户,程家几十年如一日地拥戴皇上,奉公守法。此刻如此,将来势必也如此。程紫玉可以拿传承人的身份来发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会全力拥护吾皇。” 正如她所料,皇帝紧绷的面容松了不少。只因她反复强调的,是拥戴和拥护吾皇!而不是其他人,朝廷,或是大周…… 她心下冷笑着。 前世又何尝不是这样,可前世的程家被灭了。 她不信没有皇帝的手笔。 没有皇帝的允许,那帮人万万不会猖獗至此。皇帝势必还是参与者。 朱常安反击的第一步便将算盘打到了皇帝的小金库上,无疑,朱常安就前世程家覆灭这桩事的前因后果上比她知道的多,他是有先机的! 他敢找上皇帝,并说服皇帝,十有八九,皇帝也从那里边分了一杯羹。 而今日她这一局虽使皇帝和朱常安的计划落空,但未必不会死灰复燃!他们有了这个念头,谁知哪日不会再次捣鼓起来!不行! 所以,她还要努力一下! “这个拥护并不仅仅是在财政,更可以在其他方面。” 太后有些慌张,皇帝却呵笑着站了起来,并绕着程紫玉走了起来…… 有趣,分明是他要给恩典,怎么成了她在奉忠心了? “说下去!” “是,程家愿意每年多缴一成的税。以银票的形式由民女亲手奉上。” 这意味着,这笔银子可以入财政,也可以入皇帝的私库。天高皇帝远,程家远在千里之外,皇帝自然不放心。而她亲自上缴,便可以让皇帝随时有拿捏她的机会。 而程紫玉这么说,是小小算了一笔的。 她之前想的不够完善,她除了要做皇商,做军商,在皇帝不变的状况下,她还可以与皇帝做买卖。如此,皇帝自然会处处给她大开方便之门,处处保她,护她。 此外,皇帝若应下,那他自然不会再与其他人去合作。他那个被朱常安忽悠着开立新市的念头也可以歇了。扶立一个新家族至少也要个十年八年,等壮大到程家这个水准至少也要一二十年吧? 皇帝没有理由舍近求远!而且他一旦应下后,想要挣的越多,便越要给程家行越多便利,给程家谋越多的买卖。 这是绝对的双赢。 “还有,民女对于军用陶有了些独到的想法。” “怎么个独到法?” “用于军火,武器!” “给朕说说看!”皇帝的眼睛亮了。 “好!……” 前世霹雳弹陶壳配方和图纸是四年后出现的,此刻,她便好好来给皇帝讲上一讲! 倒不是她急着要拿来获益,而是那霹雳弹是朱常安的心病,为防朱常安拿来做文章,不如她抢先一步! “……说完了。” “很好!”皇帝的脸微红着,那是兴奋的。“那你要什么?程小姐给的太多,你要求的,朕未必能给。” “不会,民女要的很简单。今日之事,民女的确是怕极了!民女只想皇上和朝廷能够保住民女小命,能够保住程家的将来,能够庇护程家满门。哪怕将来有人陷害民女,有人算计程家,有人要民女死,要程家亡时,民女与程家都能在狂风暴雨里得以保全,那便足矣!” “只……这个?” “是!民女只要家族还能继续繁荣昌盛,程家还能继续为吾皇,为朝廷,为大周,为国富民强做奉献,那便够了!” “这有何难!” 皇帝哈哈笑了。 “程家处处为大周为朝廷,居功至伟,朝廷和朕自当全力信任,保护和庇佑程家的,这样的事,何需程小姐提出来!你放心,朕金口玉言,应下了!” 皇帝解下了腰间佩玉递给了程紫玉。 “这个便算是信物了!只要这玉在,朕的承诺便有效,将保你程家世代无虞。” “民女谢主隆恩!” 心头一块巨石终于放下。 程紫玉磕头。 她这一趟,就是来给皇帝看看她能给的底气,给皇帝看看她和程家的价值!皇帝看到了将来,如此利诱,没有不动心的道理。 “朕言而有信,这个……”皇帝没好意思将“合作”两个字吐出口。“你这个要求不算是恩典,朕先前应下要给你的恩典依然有效,你想好了再给跟朕说。朕自当成全!至于你说的那个霹雳弹陶壳的图纸,朕甚感兴趣。这事便先不要张扬出去了,待你完成后,再来拿给朕过目吧!” “是!” “行了,下去吧!” 程紫玉退下…… 太后长叹了一口。 “这孩子也太谨慎了。她担负太多,有哀家在一日,总能保得她和家族平安的,至于将来,她跟哀家求个恩典就是了。又何必那么诚惶诚恐。” 皇帝只淡淡一笑。 太后一愣,无限悲凉。 “哦,或许,她是看出哀家也保不住她!” “母后想多了,程小姐只是未雨绸缪,她是个真正对家族负责的!” “是啊,哀家看她,有时候老练得都不似同龄人,着实为她心疼。” “还是那句话,可惜了。可惜是商女,可惜是女子,若不然,倒是个可用之才!” “好了,不说她。皇儿过来。”太后挥手。“母后有话要说。” “不如,儿子陪您走走?儿子知晓橘林里有比试,儿子带您去瞧瞧?” “不急!母后要与你说说几个孩儿之事。” “母后,您该不是又想老话常谈了吧?今日是老日子,咱们不谈这个。” “皇儿,都是皇家骨血,哀家实在不忍心。孩子们长大了,冲突势必越来越多。哀家实在没法亲眼看着……” “母后,您怎么越来越心软了。当年儿子是怎么突围而出的,当年咱们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这个位置自古以来都是白骨垒成。您比谁都清楚!” 皇帝表情渐渐严酷。 “都是我的儿子,若可以,我自然希望他们都能如平凡人一样好好活着。不过身在帝王家族,这是对祖宗基业和盛世天下最好的选择! 从始皇帝到汉武唐宗,这些历史长河中出彩的皇帝,哪个不是从杀戮中脱颖而出的?哪个不是血雨腥风里咬牙挺过来的?凤凰尚且需要涅槃重生,他们想要成为千古明君,这是必须要经过的淬炼。唯有最后留存下的,才是真正的王者! 他们若没那胆量,大可以明哲保身的。他们既然想搏,自然越赌服输!朕是对这个位置负责,朕有朕的坚持,母后以后莫要再提这事了。儿子心意已决!” 太后一叹。 这话她听过不止一次了。 皇帝很坚持,她说服不了。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是有道理的。她没有立场去阻止。 皇帝是对皇位负责,那她身在其位,也必须有所牺牲。 “以后,多来看看母后吧!回宫后,母后打算恢复每日的请安。” 自打五年前开始,太后便将原本每日一次的请安礼免了,改成了初一十五各一次。 她只是不愿听见后妃们那些议论,求情,不愿见她们的明争暗斗,不愿她们在她眼皮子底下将朝堂上,皇子们之间那些事影射出来。 也是从那之后,她渐渐自欺欺人地活去了一片花团锦簇里…… “好!”皇帝拉了太后的手。“只要您高兴。” “那哀家以后陪你一起。”太后也决定了,她要看着局势,若真太过惨烈,与其求佛祖,不如她试着做点什么…… 陪着太后走了一圈后,皇帝便回了住处。 他刚摊开了纸,一字尚未收笔,外边朱常安便求见。 朱常安来后,便乖乖跪在了他面前。 好一会儿,皇帝写完了一幅字,才看了儿子一眼。 “收手吧!朕不打算做了!” “父皇,今日这事儿子有话必须解释。” “不用解释,朕不想听!” “那程紫玉巧舌如簧……”啪的一下,皇帝狼毫便飞了出去。 “朕不管那些!朕只知道,原本是该保密之事此刻却几乎已经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你觉得这事还能做下去?这会儿所有人都盯在了你找来的那帮人身上。弄不好,朕的英明就被你坏了! 朕堂堂天子,觊觎一商户,所以做起了手脚?朕丢不起那个人!你才是巧舌如簧,朕昨日当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信了你那的鬼话!你若是有那个本事,何至于混到这副田地! 告诉你,朕从来不在乎过程,只知道此刻后果很糟糕!朕若是你,赶紧去收拾残局!你若是再办不好,朕便连你一块收拾了!赶紧消失!” 朱常安哪里还敢多话,唯有咬牙后退。 “还有,那笔银子,朕给你一个月时间补回来!” “是!” 皇帝气极。 这个儿子,要么是滩扶不上的烂泥,要么便是那悲催的倒霉鬼!每每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让人失望。 …… 请假条(朕与太后) 太后一早就到了,朕诚惶诚恐接驾。 太后不喜朕码字,总认为这是浪费生命,每次见朕敲击键盘,都会极尽刻薄地吐槽,挖苦和讥讽,所以每每太后一到,朕都战战兢兢。 果然,今日太后一到,便哼笑一声:“你眼睛怎么红的,码字码的?准备瞎了去算命吗?” “是过敏。”朕的辩驳永远是被无视的。 “瞎了有你哭的时候。” 随后便怂着陪太后出门了。 刚到家,太后还在…… 时间紧不想水,今天俺就先不码字了。 俺暂时欠乃们三更,明天开始还…… 第三三四章 鲜花牛粪 话说,程紫玉从面圣出来后,见不远处石桌边,那两位还在“研究图纸”。 她也顾不得周遭各种偷偷打量来的视线,上前行了礼。 “那位薛大人……人在何处?”她轻声问道。 “罗侍卫长带走了,暂时被羁押。”五皇子朝李纯看了一眼,说话小心翼翼,一脸不便多言的样子。 “五皇子,在下有几句话想与程小姐单独说。不知可否……” 李纯慢悠悠开口。他就是这么特殊的一个存在。他的嚣张来自底气,所以即便他这要求有些横,也并不让朱常哲感觉耻辱。相反他越是强硬,才更显出了他的价值,更让人错觉他是带了皇命而来,必须巴结而不是记恨。 “自然!李将军且随意。”朱常哲表现得很是谦恭,后退到了十丈外,唤过春雨说话。 李纯心下暗哼,看朱常哲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赶紧滚蛋。这厮应该是惦记上他的人了。这一刻李纯有些后悔,昨晚是不是不该劝她答应合作的? 不过…… 李纯看着程紫玉,见她神色少有地轻松,面圣应该很成功。她大概是卸下了什么包袱,整个人清丽无双,多了分慵懒,令人一眼便挪不开。 然而周遭眼线众多,李纯心头再欢喜,面上也只能冷冷淡淡,强压下了将她揽入怀中的想法。 “你这打扮与你极配!我心甚悦!” 程紫玉一滞,本以为他会直切重点的。 “但太好看了,以后还是朴素些。” “……”重生后,她已经摈弃了艳丽颜色。须知以前的她,钟爱的是各种大红大紫的绚烂。她此刻身上这一身,是太后都略带嫌弃的朴素了。 “你走哪儿都引人瞩目,知道吗,刚刚亭中,你不说话的时候,朱常哲看了你十七次,朱常安十三次,就连朱常珏也有九次之多。” “……” 程紫玉又好笑又好气,想到刚刚他坐在了皇帝身边,光明正大一遍遍扫过众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帮着皇帝观察众人,哪知他是这般……酸! 李纯看出她所想,低低开口,认真中带着挑逗。 “我不是吃醋,是怕我会挪不开眼一直看你。” “明白了。”程紫玉挑了挑眉,没好意思看他,一丝笑意却忍不住唇角漾开。 “别笑。朱常哲又看过来了。” “嗯。” “我是认真的。朱常哲怕是对你上心了,你注意点。尽量与他疏远些,别让他以为有任何可趁之机,他比朱常安聪明……” “他不是对我上心,是对买卖与合作上心。” “你没发现他对你言听计从吗?你对他不够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几个皇子里,他是各方面都最像皇帝的。他虽克制隐忍不轻易信人,但他的控制欲极强。偏独独对你不一样。”因着要守护她,所以李纯看得尤为仔细。 朱常哲一步步走来不易,他不是喜欢冒险之人,他说话做事都要有把握才会出击。可今日程紫玉在他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拉他下水时,他的防备只是转瞬即逝,这不寻常!他要么是放纵了心意去信任她,要么是他还没发现心意。 李纯觉得,朱常哲是个骄傲之人。只要程紫玉表现得冷淡,或许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你与他是合作关系,合作的基础是利益,所以你用不着对他和颜悦色,明白吗?” “好,我明白了。” 程紫玉前世与朱常哲没有交集,但记得他对他的王妃极好,每每重大场合,他都对王妃照顾有加。可若仅凭与自己的两三次对话便认定他对自己有意思,程紫玉还是不太信。 毕竟她很清楚,这群皇子从骨血里都是看不起她的…… 李纯咬牙嗔声: “你啊你,被你这么一弄,今晚太后那里必定加强几倍防守。今晚我就不能去了。所以我便长话多说了。薛骏那里,你可有需要我帮你做的?” “最近几日必定不会审他,再看看吧。”她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幕后之人引出来。 “程颢那里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个程青玉暂时被留在了潘家,晚些时候还要接受问话。程颢夫妇两人则控制在了驿站,等候排查。这事不归我管,但你若有需要,我是可以插手的。” “倒是不用。但有一条,我要你帮忙。” “你说。” “程家那里。朱常安的毒计被我破坏,势必气急败坏。他一肚子仇恨,想的都是要报复你我。你的软肋是我,我的软肋是程家。此刻他动不了我,我只怕他会对程家下手。 我前一阵已让老爷子抽调了人手护周全。可我在明敌在暗,我总不放心……” “嗯。你那庄上和程家我先前便已派了人手过去护着,你若不放心,我再拨些人过去。你可以完全放心的。还有其他吗?” 程紫玉摇头。 “那么,我便走了。我手头还有些事。” “等等。”程紫玉下了个决心。“这几日找个机会,我必须要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了。” 这些日子,程紫玉与李纯关系突飞猛进。 甜蜜来时,她却一直有个担心:自己这么古怪的来历,他能不能接受?而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前世对朱常安挖心挖肺,夫妻近四年,他会不会心有芥蒂?他会不会拿自己的两次感情来做比较?在知晓一切后,他还能如此刻一般对她吗? 这些,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但朱常安这么来势汹汹,李纯却只有些零星线索,他有权利知道,且必须知道一切来龙去脉。 “好!不用担心,我绝对比你所以为的更强大。一切有我!我去安排!” 说完,李纯便一颔首,与朱常哲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朱常哲上来冲程紫玉笑着道谢。 “程小姐真是我的贵人。最近只要碰上程小姐,准有好事发生。无以为报,只要程小姐需要,朱常哲必定在所不辞。” “五皇子言重了。民女才是要多谢五皇子的出手相帮……” “诶,程小姐何必自谦。你心思巧捷,眼光长远,你我的买卖合作以后必定可以大放异彩。以后你我便是伙伴,切莫再说生分之语。本皇子在前边石亭让人置了笔墨,你我前往一道研究一番图纸如何?” 不等程紫玉拒绝,他又道: “父皇既已开口让开始这买卖,自是越快越好。李将军已让本皇子先拟个草案出来,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本皇子也想好好谢谢程小姐,咱们有必要商量一番合作细节。还有一份薄礼,已为程小姐备下。” 朱常哲说到了这地步,程紫玉也不好拒绝。在一众来来往往窥视的眼神里,程紫玉跟他到了一处建在了高处的景观亭中。 此地甚好,可眼观四路,周遭可有偷窥一目了然。 “左一个‘皇子’,右一个‘民女’,这说话也太累了。”朱常哲亲自为程紫玉倒了杯茶。“以后无外人时,便以你我相称吧?” 程紫玉急着推辞,而朱常哲已将他的“薄礼”拿了出来。 一只小小的盒子。 “知你谨慎,所以只选了个小小礼物,你置于荷包里便可。也算是你我合作的纪念,你可切莫推辞。” 小盒被打开,里边是一颗……珍珠! 程紫玉生在太湖边,对于珍珠是熟悉的。她只一眼便知这不仅仅是颗精品珍珠,还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不是白色粉色或淡紫,乍一看是黑珍珠,然而细瞧却是罕有的墨绿,日光的折射下,有一圈圈的光晕闪动,正是流光溢彩。 这珠子品相一等,且浑圆硕大,有近乎鸽子蛋的大小,拿到宫中也是绝对的稀罕,是有市无价的存在! 她这拙眼一估,这珠子拿去市面,至少是三千两往上的价! “明珠配美人!可惜只有一颗!裸珠好,你想放在簪上项圈上皆可。颜色虽暗了些,可胜在稀罕。我一下便想到了你,因着独特,所以配你!” “五皇子玩笑了。民女不敢收!” 程紫玉赶紧合上了盖。 “你又拘谨了!既然合作,你就该信任我!就似先前让我帮忙一样,你我舒服且自在说话。这是我外祖从海盗手里打下来的,前几天拿来赠予我了。可你知道的,我连母妃都没有,这珠子给我,压根就无用。祖母不爱这些东西,我难道去拿给皇后吗?” 他话中有淡淡悲哀,拳头也一下握紧了。程紫玉努力回想,记得她的母妃曾位及贵妃,但却因病早逝,难道是宫斗被害了? “您留着吧。想来很快便有机会送出去了。” 可他却是冷笑起来。 “给我的王妃吗?呵呵,我母妃去后,我的命便贱了。在我掌控我命运之前,他们塞给我的王妃绝对不是值得我付出的!我外祖父鞭长莫及,父母之命,我的王妃,还不知是哪路牛鬼蛇神。” 他咬牙挤出了这话。 程紫玉却听得黛眉微蹙,她不想听到任何不该她听到的。这些话不该说给她! “刚刚在我父皇那儿你都听到了,回京后我便要封王。封王一般都伴着娶妻。好在父皇答应我历练,所以只要时间上够快,便能避开指婚。所以,你真的要帮我,帮我快些将这批货做出来,我好离开宫中,或者你……” 他的视线有些烫。 “您可以镶到冠上。”她打断。 “我此刻的位置,不适合。我忍辱负重,连这明珠都不适合戴。” “您都不适合,我便更不适合了。”程紫玉微微一笑。 “那你就留着。”他看了来,“总有适合的时候的。” 朱常哲有些郁闷,这是他第一次真心为一个女子挑东西,送东西,还巴望着对方收下不拒绝。 他的指甲几次三番在掌心掐了又掐,他要让自己清醒,可他就是不争气。看着她时,他心里那些揣着从未对他人诉过的话竟是自己一句句往外蹦。 他连不该说的那些话都说了。他为何相信她?他不知道!可他很清楚,这是一种危险的状态。 他看着她,竟然想象了这珠子是垂在鬓边,或是镶在冠上,又或是坠在她的晧腕好看…… 隐约间,他突然感觉,或许这颗珠子镶嵌到凤冠上更好看? 他被这个思量吓了一大跳,顿时回神。 他冷冷自嘲一笑,散了眉间的柔和,笑他自己的无聊。 “就是一个合作的礼物!交个朋友。丰厚的礼物但愿可以换来长久的合作!”朱常哲迅速从那古怪婆妈的情愫抽离,恢复了干净利落的谈判之态。 “你若觉得贵重了,你的利润可以多给我让一些嘛!我给我外祖那里放些甜头,自可以保证这笔买卖长长久久。待到成熟后,我找人牵线,咱们可以私下往海外走一走!走这批货也好,走些陶瓷也好!” 程紫玉目光一亮。 她是商户,知晓海外贸易挣银子。但海外贸易除了靠天,最大的困难便是海盗和倭寇。 康安伯守着闽浙线足有几十年。他的水师,倭寇和海盗三方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相互牵制又相互利用之态。 倒不指望康安伯能帮着做什么,但若能靠着他的旗号做些安全又高利的贸易,倒的确是诱人的合作。 “收下吧,我好安心些,放心,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仅仅是咱们合作开始的礼物。李将军那里,我也会送一份礼。” 程紫玉推辞不过,还是收下了。 两人谈了个大概。 程紫玉对于朱常哲很是佩服。他精明且活络,善谋多思量,的确身上有几分皇帝的影子,比朱常安要强。 大致谈完后,两人便前往主亭,潘家园子里人已经少了大半。只因不多一会儿后,晚宴又将开始。 狭路相逢,他们迎面碰上了刚从皇帝那儿过来的朱常安。 吃了皇帝一顿训,此刻的朱常安正火气腾腾。 他见二人,并未回避,正面对了上来。 “你二人,够可以,光明正大联手了?” 朱常哲却是快步上前,将程紫玉挡在了身后。 他的这个动作,更是令朱常安心火烧起。 “朱常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你了解她,你以为她帮了你?她在利用你,利用你对付我!你堂堂一个皇子,要被人当做刀使吗?你……” “我愿意!”朱常哲不管他是挑拨还是真话,想都没想便直接打断了他。“只要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我不与你废话!你先让开,我有话要与程紫玉说!” “我没话跟你说!”程紫玉嗤笑出声。 她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既已成生死仇敌,还得在每次缠斗之前先叙旧,每次交锋后再总结不成?她是一眼都不想见他!每次见他都想撕碎了他! “听见了?程小姐不想见你!” “朱常哲,你这么维护她,该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是又怎样?又与你何干?你若不甘不爽,大可以去父皇面前告发我!” 空气顿时一滞。 朱常安简直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朱常哲竟没有反驳。 “那么你呢?你这么纠缠她,又是想对她做什么?” “好个程紫玉,你竟有这等本事!朱常哲,我与程紫玉有私人恩怨,我再说一遍,你让开!” “她是我的伙伴,我自然要保护她!除非程小姐要求,否则我不会让开!倒是你,程小姐于我有恩,你既与她有仇,那么……那我更没理由让开了!” 朱常哲嗤笑一声。 “我若是四哥你,这会儿要善后的事应该不少吧?” 朱常安眸子一眯,咬得下嘴唇都几乎破了。他错着后槽牙,到底还是快步离开了。 朱常哲做了请的手势…… “多谢。” “客气了!” 程紫玉倒是有几分好奇。 “五皇子不想知道,我与他的私仇,还有我今日的图谋因果经过吗?” “我听说他与你二叔一家子午后有过接触。”他本来不知,是在他的人告诉他,朱常安和程紫玉两拨人遥遥相望后他才让人去查问,一问才知,他们程家的二房出现在了宴上。只不过当时他并未放心上…… “不过后来,你说他们对咱们的图纸有所图,那我便相信你!我自然是与你站在一起的!看他此刻走得匆匆,应该是为了你二叔一家的事吧?事实证明你是可信的。他们的确有鬼!你保护了我们的图纸成果!那就够了! 私仇,我与他也有。最近我与他早就撕破了脸,他还来与我扯私仇,简直可笑。至于今日来龙去脉,我不在乎!利用与合作本就一线之差,如果可以说,你一定会说,你不说,或有难言之隐。事实是,你我都收益了,不是吗?” 程紫玉笑了起来。“是!” 所以了,李纯说他是好用的! 的确,总体说来,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合作。 干净利落,各取所需。 若是他们的合作能以这种氛围和态度继续下去,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你若以后想说了,自会告诉我的!”可朱常哲偏偏补了这一句。 程紫玉脚步一缓。 这话…… 李纯也说过! 电光火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上次在扬州,去太后那儿请安时,路上碰上朱常哲说了几句。她当时感受到了一丝转瞬即逝没能抓住的古怪。 可她此刻却感觉到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习惯,与李纯有几分的相似! 程紫玉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 “怎么?”意识到她没跟上,他扭头看她。 逆着光,他的脸看不见,可那种感觉却越发明显了。 “没什么。” “嗯……”朱常哲微微一顿。“他对你的敌意不小。你想与他抗衡,难度更是不低。他若执意为难你,你想过怎么办了吗?” “五皇子多虑了,我不怕的!” “我怕。”他脱口而出,随后一脸嫌弃地蹙眉掩饰。“咱们还要挣大银子,你不能出事!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需要的话,你只管找我。这个春雨,你也见过了,有需要你也可以找他!” 程紫玉自是谢了又谢。 然而朱常哲的脚步却是慢了又慢,他被心头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朱常安狠狠一拳砸到了树上。 朱常哲和程紫玉,一个蜜合色,一个淡紫色,迎着夕阳,对视着,笑着,一起越走越远……说不出的相配! 两人连头都没回一个,可他的心头却弥漫出了点点酸涩,渐渐蔓延!他愤怒,他不甘,他浑身说不上来的不爽快。 前世今生一波波的记忆冲击着他,老让他迷茫。他不愿承认,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嫉妒了! 上一世在他手里苟延残喘的女人,这辈子却跳出了他的五指山,飞得又高又远,他完全控制不了,不不,他就连追都追不上,如何与她斗法? 上一世,他近在咫尺的胜利只因着她而功亏一篑,可这一世,捷径摆在面前却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她几乎对他了如指掌,他的人,他做过的事,甚至他的弱点,他的恐惧,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还找了帮手。太后依旧帮她,父皇也开始倾向她,朱常哲,李纯,似乎都在围着她转…… 此刻的他,比上一世几乎还要不如!他连她都斗不过,他连她都拿不下,如何去夺皇位? 所以,这块前程上的绊脚石,便只剩了两种处置。 要么,踩上去!要么,踢开! 不,不,她本就是他的东西,他为何要拱手相让?为何要便宜他人?得不到,就毁掉!他要想想,他要想个法子去…… 寅时,晚宴继续。 程紫玉依旧坐去了老位置。 与中午不同的,是王玥的身边多了个指点饮食的老嬷嬷。而文兰则时不时冲程紫玉一笑。 “听说我醉酒后,一下午好戏不断。” 程紫玉笑而不语。 “你可不够厚道,有戏也不早些告诉我。你若早些说,我也能帮个忙。”文兰举杯上来撞了程紫玉的杯。 “你知道吗?萧欣被萧老太太遣送回去了。她那般丢人,老太太气得不行。萧家还指望再出个王妃或者将军夫人呢,结果非但没讨上好,还连累了太子妃,太子那里都不好交代了,这不,萧欣是萧二夫人亲自送回京的!” “你消息倒是灵通!”程紫玉还不知这事。 “哼。”文兰蹙眉一整杯下肚。“是灵通!谁叫我倒霉,染上的男人就好管闲事呢?” 程紫玉了然。她也想到那日船上她第一次露面,朱常淇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模样,倒是有些为文兰感到可惜了。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纵然再尊贵,也改变不了鲜花插了牛粪的结局。 …… 第三三五章 他有后手 程紫玉有些不明,这晚宴一开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前世今生都未说过几句话的逍遥王,时不时地瞟过她所在的这个角落。 这不是重点,关键是逍遥王眼中的厌恶和烦躁太过显而易见。他不喜欢她!可他为何要表现出来?这恶感又是来自何处? 逍遥王再看来时,程紫玉故意将视线对了上去,她微微一笑,大方自然,对方微愣后,嘴角一抽,鄙夷毕露,毫无回应转脸去了另一边…… 晚宴是以江南首富万家的献礼开始的。 万家兄弟打头阵,带来了一尊红布盖着的寿礼。 红布揭开后,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凉气。随后啧啧称奇。 主亭前的绿地上,站了一棵树。 一棵百花齐放的树。 不是百朵花,而是姹紫嫣红开得绚烂的百种花。 仔细瞧去,才能发现这些花都是金银宝石打造。 简而言之,这是一棵夺人眼球,令人叹为观止的珍宝景观树。 万家掌事的两兄弟万铭辉与万铭扬一左一右站在了树边,正恭祝太后千秋。 所有人都冲那棵树目不转睛,皇帝喜笑颜开,皇后目露羡慕,就连不好金银的太后也叫这些宝石震慑而赞不绝口。 “这……得要数十万两银子吧?还是二三十万两?宝石,珍珠,萤石,玉石,玛瑙,晃得我眼晕了……好大的手笔。程紫玉,你说这万家到底是有多少银子?”素来财大气粗的文兰见了眼前这个也惊得瞠目结舌。 “万家在太祖时期便发迹了,这些年他们主事的两兄弟团结,一内一外,更让万家产业上了一层楼。这是他们的诚意。” 其实何止如此,万家说是富可敌国也未不可。 而他们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活跃,除了万家人出众的经商手段,更是来自他们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底气。 万家长盛不衰,高调进行海外贸易,官商勾结是一定有的,甚至他们也多少与皇室高层有合作,但程紫玉也曾深思过:按理物极必反。万家如此高度,谁不眼红?谁不觊觎?他们又是如何保持这种匪夷所思的昌盛? 程家呢?程家与万家比起来,相差不止一点点。然而程家却偏被朱常安和私盐身后的那位,至少两路人给盯上了。 是万家过于庞大,反而不好下手?肯定不是!先帝在时曾一次发落了三大盐商,抄家入库,手段凌厉,干净利落。那些家族又有哪一户是势弱的? 那么,是程家倒霉?程家更容易拿下? 她想到,她刚开始做善堂一下捧出好几万两银子后,万家立即便有了反应,他们迅速上门送来两万两银票,三百担米,五千匹布料,更许下承诺每年这个数目都会有增无减。 那种敏锐和“诚意”的确不一般。他们似乎是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用各种方式对大周朝廷表忠…… 所以,不是朝廷能不能收拾你,而是朝廷想不想收拾你! 这是作为商户的悲哀。 商户的保全方式并不多,想要自保,头一条要收服朝廷的心。 诸如万家,庞大的赋税外,他们每年还要奉上大量军饷粮银,各路孝敬。铺桥修路,修葺衙门,大丰收要庆祝,大灾大难更是善款不停。再有逢年过节,千秋万岁时,更是掏心挖肺去表示。 这样的商户,不管朝廷是否更迭动荡,与其大费周章去收拾,君王们自然都乐得坐享其成,享受那细水长流地皆大欢喜。 当日万二爷劝诫她谨慎小心,行事间的妥帖叫她获益匪浅,也更让她下定了决心要将程家的价值发挥到淋漓尽致,如万家一般,成为朝廷和君王舍不得,不忍心去处置的存在…… 事实万家除了这颗珍宝树,这次寿宴他们还捐了三万两白银,六十六座寺庙,以及价值万两银子的焰火,可谓绝对的大手笔。 而他们的收获,则是太后的赞赏,皇帝的嘉奖,得了两柄玉如意,几匣子赏赐,及一幅圣上亲书的墨宝…… 倒是不想,那万二爷竟还是认得程紫玉的,他眼神扫过时,还轻轻冲她一颔首。 文兰收于眼中,忍不住打趣了几声。程紫玉则笑而不语,若有机会,她还真想找这位爷求教上几句…… 万家打了头阵,接下来便是商户的献礼。 太后只是象征性看了十多件,便示意了程紫玉。 老爷子与程紫玉是分开献的。 老爷子代表的是程家,程紫玉代表的是个人。 程家的礼是一大套红釉青花装饰盘,老爷子亲自出手,自非凡品,引得众行家兴致大起,只恨不得马上能跟个单子…… 而程紫玉则行礼时已瞧见太后给了皇帝一个眼神。想到太后先前说要给她的“抬举”,她忍不住心就快跳了几分。 她跪地表示,她的礼不够贵重,也不够华贵,唯一的亮点便是她的一份心意。从设计到制成,包括包装,都是她一人完成……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太后对她给什么压根就不在意。太后只是要等一个重大的场合,寻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为报“刺杀”当日的挡祸救命之恩,二为借对她的抬举,重新竖立太后的价值和力度。 所以程紫玉很清楚,哪怕她就是送一块石头,也将有大收益。再加上皇帝口口声声欠她一个人情,这个收益只怕还不会小。这个猜测,在太后特意嘱咐让她换一身华贵鲜亮的衣裳时,她便大概有了心理准备…… 然而程紫玉还是没想到,这份收益竟然大到吓到了她! 她的礼是装在了她自己烧制的一只金红釉瓷盒里。 里边放的是一串红色佛珠。 整串佛珠并未上釉,维持了陶的本色。由一百零八颗陶质珠子和一颗金刚子菩提串成。亮点在于她亲手将一整部的《心经》全都刻到了珠子上。且为了融连起来,每一个字都在整串佛珠的最外沿三分一的表面上,可见难度之高。 无疑,今日出现的寿礼里,她的礼是不值钱的,但却是最花心思的一份。 而且她知太后信佛,这串佛珠在做成后,便送到了栖霞寺佛祖面前受了三七二十一天的香火。每日由主持亲自焚香祈福,这份心意更是所有寿礼中的独一份。 程紫玉那日前往栖霞寺,前去取回的,正是这串佛珠。 她花了很多心思做这份寿礼,她知道太后要什么,她是按了太后的心意来制作。 佛珠之所以是一百零八颗,代表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使身心达到寂静的状态。 之所以用本色,是用那质朴来代表本真。她没用太阳子和月亮子的菩提做主珠,也没用玛瑙翡翠,皆只为顺了太后心意。 然而,虽然她付出了心思,但从前几日开始她便很清楚,这一次,她的这份礼送的并不好。 前世太后的确信佛,可最近…… 发生了太多,太后心境已大变。此刻的太后最需要的,已不再是依靠求神拜佛来逃避了。而她也没有时间去换寿礼了。 但尽管如此,太后看了这寿礼后依旧感动。 “你有心了,哀家甚是欢喜!这串佛珠都是你的拳拳心意,你的赤诚哀家感受到了。今日哀家饮酒便不佩了,但哀家定会好好保存。” 随后,太后直言要好好封赏她。 太后说的是封赏,不是赏赐。 那一瞬,主亭众人皆是一滞,敛声屏气看向了太后。 “皇帝,程小姐三功加身,值得一赏吧?” 太后则面不改色看向皇帝。 三功? 这寿礼做得好,也就一功吧? 这一句引得周围几大亭众人皆将好奇视线投来。 可众人瞧见的,是皇帝一挥手,于公公上前了一步。 抽气声四起,因为所有人都瞧见于公公手里有一封明黄之物。 圣旨! 宣旨了,台上歌舞也停了。 跪地的程紫玉有些发懵。 她听得不甚清楚。 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真的是封赏。 郡主! 她成了郡主,封号“锦溪”,荆溪二字的谐音。 圣旨的大意是: 她一有救苦救难心,毅然凭借举家之力,几个月时间一口气在江南办起了近三十家善堂,使上万难民得了容身之地,更惠及几万百姓,平安顺利在朝廷款粮到位前安定了局势。举事善举,实乃大功,就连两江衙门也在为她请赏。 为了鼓励此等善举,也为了感激程紫玉普济天下的大慈悲心,必当表彰。 二,面对危机临危不惧,将个人生死抛诸脑后,保太后,挡危难,急中生智,最大程度保全了太后安全,减小了损失,化解了危机。此等义举更当推行。 两功并一,已是极大的功劳。而程紫玉既非皇亲,也非国戚,只是一小小百姓,却能将善和真发挥到极致,更当作为民间美德的标榜。 圣旨最后又是一轮夸赞,以及鼓动。 程紫玉听得模糊,趴在地上心头颤动个不停。 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不对,就是不对! 和她一样觉得不太对的,还有太后。 她离得近,似乎听到了太后正在悄声问皇帝,说圣旨里是不是少了条什么? 少了? 她悄悄看去,她没听错,太后正看着皇帝,皇帝却只说了句: “母后,朕自有主张!” 她是正对主亭中心的皇帝而跪,所以亭中所有人几乎都在她的视线范围。那一瞥,她看见李纯淡笑,朱常安翻了酒杯,皇后笑得牵强,朱常哲笑得开怀。 在她的呆滞间,于公公上来提醒她谢恩。 跪拜后,圣旨到手,她却依旧有些恍惚。 说实话,她是有些激动,可慌张更多。 这不对! 万事有规矩,她的身份不够格!郡主,必须是亲王女,或是有过大功的朝臣之后才有这荣誉。即便她开了善堂,即便她救了太后,她也没资格!若她是大族贵女,那么尚且可以勉为其难。可她是商女,这说不过去的! 就像爬山,势必要一步步往上。突然有人伸手拉你,说要拉你连跨两级。那主动权就不在自己了。成了,自然是被一拽高升,可万一对方抓住她,手一推呢? 不是她多疑,是她慌!…… 皇帝起身,亲自走到了她的跟前,面向了众人。 “今日这道圣旨,是朕与太后商量下的决定。尔等用不着感到惊奇。原本逍遥王是向朕要求将程小姐收为义女的。但朕认为没有必要!……” 程紫玉明白了。 所以,这才逍遥王的恶意来源。是太后!太后一开始的主意只怕是要逍遥王以上边那两条德行,先求将自己收为义女。随后皇帝顺水推舟,来个喜上加喜,下旨将自己封郡主…… 毕竟,那样才符合规矩。 逍遥王自然不高兴。他的反应才是合理而真实的!他自然不会想要一个莫名其妙的义女。一个不知底细,攀龙附凤的商女做女儿。 自己再争气他也得不到什么,可自己出点什么纰漏,他却还要受牵连。难怪他先前那厌恶的神情挡都挡不住了。 然而皇帝却瞒着太后重新做了一道圣旨。 所以太后刚刚才提醒他少了什么…… 平民封郡主,史无前例啊! 皇帝要做什么? 这是太后此刻也有的疑问。 程紫玉又悄悄看向了逍遥王。 她只见逍遥王面色轻松了不少,似如释重负,再不曾看她一眼。所以,她没猜错。 皇帝还在说着。 “既是三功,既是表彰,既是太后千秋,那么,朕便给个大方的恩典。程小姐将是本朝第一个民间郡主。所谓的民间郡主,不止是她来自民间,而是她代表了民间。 程小姐,不,应该是锦溪郡主,她对大周忠心耿耿,上起太后,下至难民,她将她的一片赤诚心意全都奉献给了大周。有这样的人,是我大周的福气!我大周最需要的,便是锦溪郡主这样甘愿全身心为大周奉献的人。 朕只希望,程小姐只是一个开始,将来还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民间贵女,贵公子的产生。生在大周,只要忠于朝廷,乐于奉献,所有子民都将有锦绣前程!” 皇帝振臂,所有人三呼万岁。 所以,她只是皇帝竖立给平民和下层阶级的一个希望?是他团结各阶级的一项手段?是他亲手创造给底层百姓的一个梦?…… 或许是吧! 或许她多心了! 可她心头的不安依旧未曾消散。 凭着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绝对不是这么大方的人,他有后手! …… 第三三六章 活的例子 皇帝到底是皇帝,不会放过任何可把握的机会。 他这是还了人情,应了太后,还不忘在这种少有的各阶层贵宾济济一堂时,施展他的浩荡皇恩。 不得不说,皇帝的饼画的又大又好又诱人。 如此举动,的确让不少人动心了。此等破例,的确对鼓舞和团结各阶层有巨大的推动作用。 此刻,程紫玉就这么跪在皇帝跟前,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听着于公公读着那长长的礼单。身后近处远处,有一阵阵的抽气声传来。 她苦笑,她成了皇室收买人心的活例子了! 也罢,除去心中那片不安,其实这是好事对吧?既然她代表了民间,那等于是在她与程家身上多了一层保护。哪日即便她再次背负祸事,有了这层身份,至少能保命保平安…… 此刻皇帝每一句都那么冠冕堂皇,在场纵有不少人都不齿不平和不满,却也都不敢表露情绪,只个个笑着连道恭喜。 大量的赏赐被颁下,程紫玉听得头疼,她偷偷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冲她点头一笑。罢了,先如此吧,至少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 除了规制内的赏赐,皇帝和太后还各自给了不少价值不菲的赏赐。太后给就罢了,可皇帝的出手也并不比太后差。从蜀锦到首饰,只叫程紫玉浑身起鸡皮疙瘩。 皇后难看的表情一闪而过,她先前并不知这事。 可她清楚,皇帝还在怀疑太子谋划了刺杀事件,再加上今日萧欣那事,皇帝心里还有股气。或也是因着这原因,皇帝才会纵着太后涨势。 皇后顿时再生危机感,她忍不住腹诽,太后若复起掌权,那她这个皇后手中大权会不会被架空?今日,会不会就是个开始? 皇后心头苦涩,她昨日便收到了连太子妃都还不知的密报: 皇帝在扬州那次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的密函,其实正是针对了太子。太子的监国之名虽还未被取消,可他的实际权力却已被架空。皇帝已将所有国事的处置权全都交到了内阁手中,而无需取得太子同意。说穿了,此刻的太子已经成了摆设。 然而那次“刺杀”,到今日都还是查了个不清不楚。太子百口莫辩,怎么看,皇帝死了都只有太子是最大的获益者,下杀手的最有可能便是太子。 所以皇帝这份疑虑没那么容易消除。 皇后很上火,儿子被架空,若她的权利也落空,那距离儿子从太子位子上掉下来也就不远了。 所以皇后尽力得体,没有在大众跟前流露出丝毫将被架空的态势。 她唤了宫女去将她一套金镶玉头面装到西洋进贡的琉璃碎钻盒里拿过来给程紫玉做赠礼。 而在皇后打头后,几个后妃贵妇也唯有硬着头皮,撑着假笑,纷纷从头上腕上退了些好东西下来。 众人皆是一阵心疼加肉疼,今日这大宴,她们个个都卯足了劲彰显华贵,展现风采。哪怕只是一只边夹一朵绢花也都非凡品。 偏偏太后皇帝都还在看着,她们再舍不得也唯有强颜欢笑。 一小会儿的功夫,程紫玉便收获颇丰。头上明晃晃,两只手腕也是晃晃荡荡…… 而相比往日,皇后的热情几乎是高涨了数倍,起身亲自拉着程紫玉到身边坐,先是问了她家中状况,又是细问了她的年纪喜好等等。 听到她母亲何氏也来参宴,皇后更是摆手示意女官去取上一串碧玺珠子做礼物送去给了程大太太。 程紫玉顿时打起了精神。 无事献殷勤,皇后该不会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吧? 她转念便已明了。 先前皇后可没那心思,此刻却不一样。 民间郡主,代表民间,若能结姻,那种支持便是来自社会底层。虽在夺嫡中或许起不到多少作用,但却是涨威望、名声和支持的利器! 而这种作用,或许对于高高在上的太子尤为重要!太子是皇室嫡子,又娶了大周第一贵女,他已经尊贵地没法再贵,往上便只剩那个位置,他想要巩固,拉拢下层是最好最简便的法子。 赏赐自己还不够,连母亲也有份,那皇后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怕是想要给儿子弄个代表民间的妾室! 那么来自皇室,权贵和百姓之间的支持,他便都有了。 而且自己的存在还能代表工和商两种阶级,有自己这个指向标在,工商户都会自然而然向太子靠拢。 届时,银子,声望都是他的。甚至自己的善名和德行也都将转到了太子的身上。 皇后好算盘! 程紫玉唯有用刻意疏远的态度淡淡应付着这些人。 之后又瞧了几轮献礼后,太后渐渐淡了兴致,献礼便不再进行,转成了由女官代理…… 而之后的宴席,程紫玉几乎是在众人火辣辣的窥视中如坐针毡般度过的。好不容易抽了个空起身后,她赶紧去找了柳儿。 “柳儿,找你主子,让他打探一下,看皇上是不是有别的什么谋划。再看看能不能问下于公公,逍遥王要收我为义女的原计划。还有,皇帝是什么时候改主意的。” 程紫玉怕就怕是她自己先前谋虑了过多,反而坏了大事…… 今日的大宴将是彻夜举行,到了后半程便越发热闹了起来。太后被女眷众星揽月般围坐在了中间,程紫玉心下不安,便起身散酒。 远远的,她瞧见了昭妃正拉着朱常安在花树后说着什么。 别的没听见,但她却听到了“程紫玉”三个字! 程紫玉转了转腕上一枚碧玉镯,这是昭妃的心头宝。昭妃刚刚套来时,满脸满眼可都是期望和希冀,想来她与皇后是打了同样的主意。 看那形势,大概是为了自己起了小小争执。先前朱常安拿了昭妃的积蓄和珍藏南下,信誓旦旦的保证后,昭妃一直以为自己是她儿子的囊中物。约摸是到最近,才感觉儿子撒了谎,形势越加偏离。 按着昭妃的性子,她付出那么多,若是朱常安不能让她得偿所愿,她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程紫玉笑了起来。 前世,她将银子和珠宝一件件往昭妃那儿送! 今生,却是一切截然相反! 有意思! 终有一天,他们也该尝尝前世自己那锥心之痛! 程紫玉回头看向主亭,见太后和皇帝均不见人影。就连李纯也已不在…… 看来今晚还真是不眠之夜了。 太后院中今晚李纯进不去,她还得想法子与李纯找地方见一面…… 第三三七章 只一间房 程紫玉本想找个角落待会儿,不远处的万二爷见了她却主动上来打起了招呼。 万二爷恭贺了她几句,又说下次补送一份贺礼给她。 程紫玉自是推辞。 上次她无端端得了他一枚玉,怎好再收他东西。 “那好,那在下便送锦溪郡主个建议吧。” “请万二爷赐教。” “想要站稳,便永远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个……紫玉明白。” “不,我的意思是,不管在什么情势下,不要轻易选边站边。你是商,不该是……” 万铭扬朝着天上一瞧,随后一叹。 “希望你是真听明白了。身为商人,想要更安全,更长久地自在,你一定要深思熟虑,好好站位,才更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同时去帮助更多人。你若真聪明,便该有些应对!” 这句忠告程紫玉听得懂。他看出了她的情势,为她捏了一把汗。他同为商户,看出了她的如履薄冰,他在用他的方式劝诫她,让她不该蹚夺嫡的浑水。让她好好待在商户该处的位置! 他是对的! 她也清楚! 只可惜,她是用了鲜血和人命的代价才懂了这个道理。 “二爷,求教。” 万铭扬看了眼周围,低声笑到。 “万家姑娘都早嫁,所以万家从没姑娘有福气高嫁。只有我家蠢侄女,三年前本有机会入京高飞的,结果在路上遇到了盗贼。车夫遇害,姑娘破相,沾了血气,这事便作罢了……”他惋惜道出,面上却藏着庆幸。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万家哪里是没福气,是他们小心翼翼。 程家尚且如此,万家富甲一方,自然会被人相中。若为了进一步壮大,他们该巴不得将女儿入京高嫁,可他们却在尽努力不涉水。女儿早嫁应该只是他们避免被人绑定的一个手段。所谓的盗贼应该也是他们迫不得已的手笔。 他们效忠的是朝廷,而不能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方势力,万二爷这是在教她明哲保身。 “多谢二爷教诲。” “我可没教诲你什么,只是闲聊而已。不过,只怕就此刻形势,已不是你能控制的了。望你吉人天相吧!” “不过您为何……”程紫玉小心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二人这才两面之缘,他为何要好心提醒自己?这些话说推心置腹也不为过,是什么理由让他这么直白地劝诫自己?总不会是好心吧?他可是商人,整个大周最成功的商人之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好!我没看错人,你有成为好商人的敏锐和怀疑精神。那我便给自己解释几句: 第一,的确是好心。看你一步步走来,确实不易。我也是家主,你身上的担子和压力我深有体会。而你是女儿身,面对的困难和付出的努力势必比我还要多。所以,我不愿看你和程家陨落。我的确是存了几分怜悯。 第二,善事。你做了那么多,帮了那么多人,那你就该继续做下去。这事是你起的头,别人可以参与和帮忙,但程家若有状况,那些善堂一定会倒下。那太可惜了。 第三,我听闻你的想象力和能力都不错,你最近捯饬的陶制指向物我也有些兴趣,想要看看有没有机会参与。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的市场与你不一样,我做的都是通番贸易。所以,我便卖了个人情,给我潜在的合作伙伴。” 万二爷呵呵笑着。 “既然提了出来,程小姐不如好好考虑一番。作为回报,我可以推广些程家的产业走番。你也知道的,番人爱瓷,但却并不明白陶和瓷本就一家。我若想推,你程家将来的市场就不一样了。或许几年后,你就可以不用被大周市场拿捏了。 此外,程老太爷从我们万家手上一直买番矿石,里边的好处就不用我说了吧?” 程紫玉的口张了好几下,却不知从何下口。 她惊到了。既惊讶于万家消息的灵通,一个多时辰前刚刚定下的陶制指向物之事,他便已经知晓了。而且他能直言合作,显然是已有了初步的了解,并作出了判断和分析,才会让他这么众目睽睽下来找自己说话。 而她更惊讶的,是程家有机会做通番买卖。 通番之所以暴利,正因为其难度。 她当然想要有机会可以将程家的陶瓷卖出大周。以前程家货都是通过商贩和洋人之手走,利润不高,量也不大。 若有万家帮忙,便得以打开巨大的海外市场,那是求都求不来的。谁叫万家手上有资源,有人脉,有关系,还有商船! 而事实上,就他指出老爷子求购的那个好处,便足够让她心动了:番矿! 大周海运卖出去的是瓷器和茶叶,倒卖回来的则是香料和矿石。尤其是其中的苏泥勃青、紫绅、腮脂石、风磨铜、紫石、澜砂,还有苏麻离青!这些大周稀缺的矿石都是上好的着色剂。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这些都是陶瓷釉面不可或缺的矿石。 程家每年都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在采购这些矿石上,若将来有了万家的支持,非但能降低成本,还是真正解了程家的一大困难…… 然而此刻程紫玉在想的却不是这一件! 以前她不敢想的事,现在突然就能想了。 那是一条退路! 前朝乱世时,不少走番的商户大族为避免战乱和祸患,带着金银坐船退出了大周,他们都早在番国置办了自己的产业地皮,趁着大周战乱,他们则在番国休养生息,买低卖高,囤积资本。 待到乱世被平定,再回到大周。他们对新皇新朝捧出金银,表出诚意后,在大周继续他们的买卖,重新回到他们的产业上…… 程紫玉忍不住想到,将来若夺嫡乱起,若无法抗衡朱常安等人,或许离开,那也不失为一条退路。至少可以得以保全…… 当然,这只是一种最坏的打算,但却是一种未必不可一试的安排。 而万家在万二爷掌权后便着重于海外贸易,也未必没有这个打算吧?一旦朝廷变了天,他们还有一走了之那条路。 “万某酒多了,胡言乱语若有冲撞还望郡主担待。”万铭扬见她久不回话,马上话头一转,撇了个干净,对程紫玉的称呼也变成了“郡主”。 “怎么会?万二爷天纵奇才,酒话也是金玉良言,紫玉获益匪浅。多谢二爷的好意和指点。紫玉明白了。解决完眼前事宜后,紫玉期待与万家有合作之机。” “那好,将来万某人再路过荆溪时,程小姐若还在,万某便上门叨扰讨一杯酒喝了?” “程家和紫玉随时恭候二爷!” “江南善堂等着郡主的支持,还望程小姐可以平安遂意!希望你我还有在江南的见面之机!” 程紫玉再次谢过,万铭扬抱拳离去…… 连万铭扬也看出来了,她此刻身份一变,就得要唯皇室马首是瞻了,所以说穿了,他虽有合作之意却也无与她详谈之心,只因在他看来,她未必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不! 她绝对不要沦为别人的棋子,管是皇帝皇后还是哪个皇子。她的命运只能自己来主宰!…… 程紫玉很快便瞧见,太后和皇帝并不是回了住处,而是在不远处的一个三角亭里说话。并没有奴才随侍,只有李纯和于公公守在了外围,禁止任何人的靠近。 直觉告诉她,应该正是和她有关。 宴席还在继续,在焰火表演开始前,太后和皇帝都回来了。 程紫玉悄悄向李纯看了一眼。 李纯微一点头,面色从容,唇角松弛,程紫玉总算稍微放下了心…… 吉时一到,礼官上前恭祝了太后。 随后由太后和皇帝亲手点燃了第一组烟花。 一瞬间,一道道金亮窜上了夜空,七彩妖娆的烟火在夜幕里绽放,璀璨了整个天际。有齐放的百花,有长尾拖过的流星,有从天际泻下的金色瀑布……整个金陵城都沸腾了…… 太后喃喃说了句:“上次这般热闹是先帝与哀家的大婚时了。当真恍若隔世。” 恍若隔世,程紫玉也是这么觉得! 这场焰火她看过才没几年,却已物是人非!…… 又热闹了一个多时辰,太后有些体力不支,便先离了宴。皇帝与众皇子均是喝得大醉,也都先后脚离开。宾客散了不少,程紫玉便起身带着柳儿去更衣。 那个空荡荡的院子里,已经做好了安排。 程紫玉出来时,已经拆了头饰首饰,换了身宫女的衣裙,托了些东西跟在了俩宫女的身后。 醉酒的人不少,二门外正乱糟糟一片,垂首的她没有得到半点关注,便随着人流出了二门,上了一架普通的马车…… 时辰已晚,可千秋乃大喜,整个金陵城的夜市不歇,庆祝不止,街头正好比上元的热闹,人流阵阵,欢笑连连。 程紫玉微微咋舌,这四处都人来人往的,也不知李纯安排了在哪里见她。 潘家大宴彻夜进行,程紫玉住处又去不得,所以她和李纯若想见面说话在潘家是行不通了。于是李纯早早便让人安排了带她出来。 马车进了一座干净又精致的宅子。 她刚要提起裙摆下车便落入了一个怀里,随后轻轻松松落了地。李纯早已等在了这处。 而周遭,不但没有奴才,就连车夫也已不见了人影。 “这会儿子时三刻,咱们卯时前回去就成!”李纯揽了她。 淡淡酒香将她萦绕,可他却只呆呆看着她笑。 “傻乐什么?” “我就看看这是谁宫里的小宫女,长得这般娇艳俊俏,叫本将军一见倾心,只想连夜娶回家呢!”他轻笑出声,言语轻佻,可他那比头顶烟火还灿亮的眸子却在诉着深情。 “连夜娶?聘礼何在?花轿何在?家宅何在?……” “聘礼你不是早收了?花轿不是刚下来?这里可不就是我的家宅?你个区区小宫女,如此排场也够了,便勉为其难接受了吧?你若应了,小爷这就让人去准备洞房!” 看得出,他是真的高兴。 程紫玉心头却没那么轻松,赶紧正了色。 可他依旧笑容不减,帮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 “我乐,乐你宫女的模样也那么好看,乐你一有困难便想到了来找我,乐你什么都不问就换衣裳来了这处,乐你今日成了史书都不得不提的民间郡主,乐你我很快便不用藏着掖着,乐……” “等等!我成了郡主,未必是好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不安……”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收了笑,定定看着她。 “但我也一直在等一个契机!你知道的,若仅凭你的商女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嫁我的。皇上多疑,为了保护你,我不能表现出与你相熟,不能去求娶你。 所以我要娶你必须另辟蹊径。你的身份被抬起来,对我们也一样是契机。原本我还在想着如何加速我计划的进程,这会儿刚刚好!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相信我的不是吗?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听我的,我感觉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你就是我的了!光明正大!” “当真?”一到两天内,他们的事能定下来? 程紫玉很是怀疑。 “我何时骗过你?”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皇后和皇上他们分明……” 两片柔软贴上了她蹙紧的黛眉,她到了嘴边的话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轻轻吻了她的眉。凉凉软软的唇,叫她生出了心安。 “你信我就行了!有我在,就都交给我!以后不要蹙眉了,我喜欢看你笑。”他将她拉进了怀里,抚摸她的头,将她的头按到胸口。 而程紫玉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被他抱上了马背横坐下,他迅速翻身上马,披上了一件黑色斗篷,将她再次揽入怀里。 “去哪?” “小爷高兴,想要带你出去散心。” “我还有话问你,就在这宅子里待着不行吗?” “你确定?”他的唇凑近了,不小心便触上了她的耳垂,留下一阵酥麻。“我这宅子只有一间房收拾出来了,留下来也行,但先说好了,你是要与我秉烛夜谈?还是洞房花烛?” …… 第三三八章 来扑倒我 马鞭一甩,马儿疾驰出门。 李纯的斗篷将程紫玉整个人兜住,既安全,还挡风,又避免了露面。 环抱住了他,程紫玉将脸贴到了他的胸口。 他走的不是主街,马车速度不慢。 “刚刚那宅子是我买下来的。” “啊?” “以后我们的事落定后,我有机会便会暗中南下来看你,这里便作为我的落脚点了。我会在这里留些人,你要用人手就到这里来调。你在荆溪有解决不了的事,便来这个宅子找风爷,那是我留给你的人。若有东西要捎给我,也只管放在这里。你来金陵的时候也可以住。不用客气,当你自己家。” 程紫玉心头一暖。他想的,总是那么完备。 “何时买下的?”这几日金陵的衙门都不办公,他也压根没有时间,这事应该是他先前就办好的吧? “我把柳儿送去你身边之前便已在物色地方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有的太旧,有的太闹,有的环境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处,园子后边就是玄武湖,以后修座小楼,推开窗就能见湖景。在园子后边搭个小码头,想散心就能去湖上划船……” “柳儿之前……那时我还没答应你……” “我知你会答应的!”他笑得爽朗,“你总有答应的一天。你一天不应我,我便等你一日,缠你一日,追你一日,只要你忍心看我伤心悲恸,孤寡到老。” 程紫玉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了他。 他胸膛宽阔,胸口温暖,心跳有力,有种无所不能的安全感包围着她,让她心安。 共乘一骑,月下夜行,穿梭街道。 听剧烈心跳,看漫天烟火,走未知之路。 她没有回话,只将头埋在他怀里,享受那温暖,那依靠,那踏实。去哪里,做什么,她都不在乎,有他伴着,足矣…… 而他似乎是长在了她的心里,他一字一句说的,一言一行做的,都是她心里想要的,为难的,顾忌的,忧心的,如甘泉流过,对她千疮百孔的心一次次进行着修补。 “你知道皇帝为何喜欢我?因为我最擅长解决麻烦和问题。所以,以后你的麻烦交给我!每次看到你一人扛,我都会心疼。说到这个,我得说说我们那次正式初遇……” 今晚李纯的话尤其多,程紫玉从他的言语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他应该是真的把握不小。 “那次在盐船,我一眼被你吸引,是因为我第一次看一个女子义无反顾做着不该你来做的事却不是为了你自己!你的努力也不是为你自己,你的果敢果决和狠劲都不是为了自己。 小小女子却有如此魄力,你明知道那有多危险,若被人发现的后果是什么,可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着实让我惊叹。 当时我就想,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你带着什么目的,你都不该就这么丢了小命。我就那么鬼使神差跟了上去,我当时既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也更是为了保护你! 这话我一直没与你说,其实,我就是跟你上船,跟你进舱,我早就动心了。所以我一直在帮你,虽然你似乎也并不需要。 然后我发现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我很羡慕你的家人,也很羡慕你。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想要保护的人,那一刻,我希望成为你的家人,那样,我就既可以保护你,又可以被你护着。 这个心思生出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渐渐的,我就只想被你爱护,所以,将来你来爱护我,我来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好!”她忍不住再次将他紧了紧。 身下马儿的奔驰速度明显加快了,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路况颠簸,两人只低声细语,待程紫玉从斗篷露脸时,已到了某处山顶。 “……”清净无人,清风阵阵,头顶是不断绽放的烟花,脚下是金陵城的喧嚣,这独享的私密又特别的空间让人心旷神怡,的确选的不错。 所以,并未出城。 “紫金山?” “没错!这夜半三更,山顶空无一人。也就只这处,方便说话,还能痛快说话了。” 将她搂下马车,他将斗篷系到了她的身上。 “你跟着太后,被拘了太久,很难受了吧?我就是想带你出来嗅嗅自由的空气,这里你唱歌尖叫都无人理睬……” 程紫玉将唇贴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口。 她就是想要亲他一口。 他太懂她了。 他几乎是为她考虑到了所有。 连落脚点,人手,斗篷,她的想法,他都考虑到了。 和前世的朱常安恰恰相反,李纯的承诺从来不是说的,而是一点一滴做的。他在她的身边,用无孔不入的细致来付出,相比下,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了。 没错,她是向往自由的!哪怕被拘在朱常安身边的四年,她以为已习惯,她以为习惯可以改变,可在午夜梦回时,她也总想冲出那牢笼。 她从来不是贵女,所以她没必要去做贵女,前世她走错了路,这辈子她要为自由活下去而努力! “嗯,所以,你不要唱歌和尖叫,只想亲我吗?”他舔了舔唇,有甜甜的口脂味,他打开了双臂,“看来我找对地方了!这荒山野岭的,来,爷受着,娘子随意。” 马上坐了许久,程紫玉的腿有些麻,她正敲着小腿,看他面目可憎凑脸过来,顿时好笑又好气。 他由着她推来,没有避开,却是拿手去紧紧箍了她,随后顺势带着她往后倒了下去。 程紫玉惊呼出声。他这仰面倒下,她倒是没事,可他后脑勺后背着地,可别砸出了好歹…… 她多虑了。 他的一只脚早勾在了她身后的树上控制后倒的速度。 他带她四平八稳躺倒在了草地。 她在上,他在下。 “原来娘子不但要亲我,还想要扑倒我!” 星光很好,月光很亮,一朵朵绽放的烟火很燃,映出了四目相对的两人眼里的清晰光亮,也映出了人面桃花,并加重着两人心跳的频次…… 短暂的时光并不足够用来谈情暧昧,轻轻一个吻浅尝即止,两人躺在草地,两手互牵,看着满天烟火…… “我问过了于公公,事实上,就册封你的圣旨,变了有两次。镇江刺杀事件后,太后就想要抬举你了,她去找皇上商量过。皇上思考后,给你的位份是县主。 但太后不满意,她觉得低了。太后要求了郡主。皇上其实觉得位份本身没问题,你救了太后,这个价,值得。但你的身份太低,一下子蹦太高,会叫人说道。 可太后说,她就是要叫众人惊讶,众人说道。所以这事便被定下了。他们找了逍遥王。逍遥王掌宗室事务,他也提出反对。太后索性便顺水推舟,要求逍遥王先将你认成义女再封郡主,那样你的身份便顺当了。 太后先前从没要求过逍遥王,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随后圣旨便重立了。然而,那道圣旨还是没用上。” 李纯缓了一口气,撑头看她。 “我虽不知后来你返回亭中与皇上说了什么,但应该就是那席话,让皇上又改了主意。” 程紫玉心下苦笑,果然如此。 “皇上为你费了大量口舌,去掉了逍遥王‘义女’那个步骤,却大费周章金口玉言将你抬举成了代表下层阶级的‘民间郡主’,太后惊讶你慌张,当时我也吓一跳。这张圣旨是在晚宴开始前让于公公去办的,所以是临时而为,就连太后和逍遥王都不知晓。他显然是有目的的,你我看出了,太后自然也想弄个明白。” 所以,在两个时辰前,太后去找了皇帝说话。因着之后还要燃烟火,他们便并未回住处,而是找了个三角亭,由李纯和于公公亲自把守着。 李纯正好听了个完全…… “皇帝,怎么回事?”太后开门见山。 皇帝却笑着给太后斟茶递水。 “母后,朕觉得,程紫玉的价值得要好好发挥。” “说清楚点。” “她不能做逍遥王的义女。” “为何?” “辈分上不对。” “皇帝!”太后隐约明白了。“那哀家收她做义女!” “不但辈分上不对,关系上也不对!她是民间来,就该属于民间,所以朕不要她成为任何人的义女。” 太后并未接过皇帝递来的茶水,反而是哼笑出了声。 “你是不想她与皇室有任何关系吧?” “是!” 皇帝站起了身,直言不讳,语带坚持。 “朕要收她入宫!她若做您的义女,她便成了朕的妹妹。做逍遥王的义女,她便成了朕的侄女。做了朕的义女便更不靠谱了。所以朕不用任何人抬举她的身份,也不用她与皇室有关系,因为在朕册她入宫后,她自然就是正经的皇室人了!” “哀家与你说过,她不愿入宫。” “这是她的荣幸!她不是要为她的家族牟利吗?她不是苦口婆心让朕保护和保全她和她的家族吗?她不是要证明她的价值吗?这是最好的办法!” “皇帝,胡闹!” “朕不是胡闹!母后,你站在朕的立场上想想,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您与大周!” 皇帝义正辞严。 “您不是喜欢她吗?您不是觉得孤单吗?您不是在后宫没有说话的人吗?您不是一直在可惜很快要与她分离,叹息她不能在您身边伺候吗?您不是想要收权吗? 这样正好!她可以一直陪着您,照顾您!您有她作伴,朕也可以放心!还有,她虽一直尽量在不显山不露水,可她的手段已经初见端倪,她又是商户出身,手腕硬着呢!您想要收回部分权利,有她在,正好可以帮您。有些您不便出手的事,也可以由她来做……” “不,不,哀家懂她,她喜欢鲜活,她不愿……” “母后,别这样!您可不是什么慈悲的老太太或老祖母。您是太后!您哪怕真要吃斋念佛,也要对大周负责!” 皇帝正色。言外之意很明显,哪怕她不管事,也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您也看到听到了。在扬州,她不过随口一提的东西,立马就见了雏形不说,还有一堆人抢着要与她合作。她还有底气来跟朕谈交易,她才多大年纪,就能代表程家来孝敬朕!她说一成利就一成利!她说开善堂就开善堂!不简单!” 皇帝越说越快。 “还有,她竟然跟朕说军火,说她有把握设计?哪怕此刻没有图纸,朕也足够惊叹,她也足够证明了她的价值了。 再加上她程家的价值,朕哪里舍得肥水外流。谁知道她相中的夫婿会是何人?有郡主身份加持,她选中的人一定不会差!若是权贵,只怕要搅出风雨,若是商户,必定富得流油。有风险!风险还不小!到那时,朕可还控制得了?与其那般,朕何必要去冒那个险?朕又何必与她谈合作? 再退一退,即便她乖巧又忠心,可她那手段干净利落,今日您也看出来了,她不但指哪打哪,还大获全胜,目的达成。朕若不将她控制在身边,程家在她手下,早晚也是第二个万家!到时候朕再想收拾就不易了!大隐患就要早日扼杀! 若仅仅是那般也就罢了,可她还声名在外,江南第一大善主啊!朕从小就被教‘水能载舟’,老百姓的口碑,下层阶级的心态很重要!她恰恰就是那么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朕将她收在身边,更是显示了皇恩浩荡,能收买一大波的人心。 基于以上种种,母后,您觉得对皇室对大周对朝廷来说,将她留在宫中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一能照顾您,二能满足她所求,三能监视控制程家,四能收买人心,五能充分利用她,她的家族,她的手段,她的能力,她的买卖……您觉得呢?” 太后哑然。许久,才又一叹。 “那皇上打算何时册她?又是什么位份?” “这事宜早不宜迟,朕想着,明日……” “这么快?那皇上为何不索性刚刚一并在圣旨里将她册了?” 皇帝立马切换成了满脸孝心。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与母后商议,而且今日母后大寿,怎好喧宾夺主?” “皇帝说笑了,既然你都打算好了,还与哀家商议什么?”太后不太痛快,当即便要离开。 “母后,这事您能否隐晦与她提一提?或许,明日由您引出来更合适?” “这事,哀家不打算插手。”太后迈步离开。她有些内疚,她曾答应过那个孩子,不会强迫她入宫的。 …… 第三三九章 君心君言 程紫玉听得直挠头。 真是不省心! 若不是李纯从头到尾都那么淡定,此刻的程紫玉一定如热锅之蚁般团团转。她就知道逍遥王来去匆匆的仇视有缘故,她就知道皇帝有打算,她就知道变故多半与她或许操之过急的“交易”有关系…… 皇帝…… 她有些无语。 他还真是万事只看利益。 “你为何这么平静?” 李纯脸上没有半点担忧,始终流露着一丝笑。 “好事啊!” “你确定?” “我确定!”李纯撑头勾了她的一缕发丝。“你可愿意全程都听我的?我保证,你不会入宫,你我还能得偿所愿。” “你说的,我自然是愿意听。” “嗯,太后对你是不错的。她此刻两难,不好意思坑你,可皇上说的又没毛病,所以太后明日大概便唯有装聋作哑了。皇上做事顾面子,万事讲究个因果,太后不肯开口,他自然不会贸贸然册封你,我猜明日他必定是要找个由头拐弯到你的身上,所以到时候……” 李纯早有筹谋,他一细细道出,程紫玉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深了起来。 若一切按着李纯的计划进行,只要不出意外,他们的确有很大把握不但可以摆脱危机,还能得偿所愿。 他指尖穿过她的发丝,柔软顺滑,似上好绸缎,让人爱不释手。 “以后我给你买长长的流苏簪子,宝石步摇,翡翠华盛,你这一头墨发生的好,就该戴好的。” “那个太沉,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 “你……” “好媳妇。” “做的。” 她一脸希冀看他。 “做根笄给我吧。” “好,竹的还是木的?你别嫌弃就好。” “都行。我还有两个月生辰了,那天我要戴。” “及笄?那么重要的日子,用我做的笄?” “嗯!许嫁之礼,戴你之笄。” “好!自然是好的!” 十指相握,李纯很温暖。无奈时间太紧,转眼已是丑正时分。 “今日彻夜宴席,你我尚且能出来一聚,接下来几日再要独处就难了。我还有几句要交代你一下。” “你说。” “皇上做决定时,你可千万别再提什么入赘不入赘,上门不上门的事儿。他不喜欢听,他也不允许人顶撞他。 形势紧迫,你若不稍微退让,便只能入宫了。一切都得从长计议,所以到时候你得先应了与我的婚事,至少断了其他人的念想。至于我答应你的事,并不会变。我早晚跟你回荆溪,保着你和咱们的程家……”但可能要一段时间后。当然,这段时间,或许会有些长…… 李纯温柔又和煦,程紫玉听出了言外意,却也无可奈何。重生后,她的所有目标几乎都得偿所愿,她也不会拘泥于实现的过程和时间。 当务之急是解了入宫的危机,她还不至于为了坚持一个暂时用不着去实现的设想而得罪了皇帝。 而她对程家的将来已经越来越笃定,程家这一世有了不少其他关系保驾护航,一定可以平安无恙…… “你有多少把握?”她其实想知道,会有多少风险。 “九成九吧。” “该不会,你一早便算到了今日吧?连我会被册封也都在你算计之中?”看他满脸把握,程紫玉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厮一直在叫嚣要尽早落定他二人之事,他一定早有谋划。今日皇帝心血来潮才有意让她入宫,可他却已经想好了一出完备的计划?好快!这家伙,素来猴精猴精的,皇帝怕不是也在他的算计中吧?…… 李纯笑而不语。 “看看吧,总要完全落定后,才知道我的盘算成了多少。” 他目露骄傲,有一丝俾睨天下的霸气隐隐流露。 他撑头看她,浅笑温柔。 “我带你出来,还有个原因。我迫不及待看看明日的结果了。今晚你我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有我伴你,你至少不会太过慌张。” 程紫玉张了张口。 可她知道,李纯带她出来,其实还有一条。 他想听她的故事。独处私密的环境下来听。 可花前月下,氛围越好,她越是胆怯。 故事一出口,覆水便难收。他自不会退却,不会离开,不会收手,可她却怕有什么会变质。 话到口边。 “给我说说万家吧。皇上为何害怕程家会变成第二个万家?万家的势头,朝廷已经控制不了了吗?”她还是怂了。问了句其他。 李纯并不心急,犹若未闻,犹似无感。 “倒还不至于。万家势力越来越大,皇上哪能不忌惮?但万家表现地忠诚,地方声望又极好,缴税积极,四处行善,又不涉政,手脚还干净。每年各种名目送去宫中的宝贝更是络绎不绝。前朝后宫,谁都在说万家好,从名声上,万家就动不得。 但关键,是他们的通番行为。万家自己有商船,大的小的,明的暗的,他们越是在海上如鱼得水,皇上越是不敢动他们。为何?怕! 官逼民反!而海运大船商若是反了,十有八九是会成海盗的!你知道吗?此刻横行东海的海盗头子王海,其实当年就是福建富甲一方的大商王氏一族的长子。当年先帝清缴时一逼迫,他们索性便逃了,跑去海上占了几个岛,自封‘徽王’。杀人抢劫,走私贸易,还贩卖人口,无恶不作。反而成了大周的心腹大患。 所以,万家动不得!皇帝不敢赌。万一又成一窝海盗,那才是鸡飞蛋打!不但没了孝敬,每年官船还得去防去巡去打,那损失将是许多倍。是不可估量的!好在万家多年来都循规蹈矩,小心识相,皇帝勉为其难也就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 “所以程家的能力越大,皇帝越必须掌控在手中。”没价值,被人灭,有价值,遭人惦记,价值小了,随时被吞,价值大了,更得拿捏…… 幸好,他们有对策! 两人抬眼看天。 先前绚烂璀璨的烟火早已结束,留下的是深色夜幕上的满天星辰。 短暂的沉默后,程紫玉紧了紧李纯的手。 “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你有权知道,你若要后悔反悔,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先把你的心吞下去,我绝不后悔反悔!”他再次重申,有几分无奈。 程紫玉说了…… 半个时辰的时间,说完了前世她起伏的一生和她今生所做的挽救。 从她故事的后半段开始,她便泪流满面,瑟瑟发抖。 程紫玉没敢看他,可她知道,他静静看她,心疼地搂住她,他掌心滚烫,一点点将他的体温传导给她…… 李纯早有心理准备,从朱常安那些梦和那些纠葛,他早就推断出了。她就是小看他了。 若前世他能为她死,他前世都不在乎她的所作所为,他今生便更没有理由放开她了! 事实的确如此。 当故事完整展现,他心头有恨——对害她之人的恨,尤其是朱常安。他心里有悔——他为何没有早些遇上她?比朱常安更早一些,有他护着,一切都会不一样。他心中有痛有怜有爱——都是对她!她前世今生,竟都承受了那么多! 难怪她今生这么拼命,原来是前世那么悲苦!她前世为了家族和丈夫奉献了所有,既要保家,还要争位,结果被人榨得一无所有,落个天打雷劈。世道对她的确不公! 许多李纯先前有怀疑的地方也得到了解释。 所以,她与朱常安第一次见面就设计了对方,痛打出手不止,还送了个王玥给他。所以,她混进高家盐船去查算盐量,因为她已经怀疑高家的盐量有问题。所以,从程家二房到廖氏金玉,都被她斩断了手脚,榨干了价值。所以,她从一开始便说要招上门女婿,只因她要一直努力守在程家赎罪…… 前世今生,她都那么累。 “我悔恨,也怨恨,更仇恨,所以我多了一次机会。我对不起程家,对不起荆溪,更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最后怎样了,可我害了你。 这就是我,我就是那么糟糕!我重新回来,是来救赎弥补的!我要挽救程家,我要赎罪,我要弥补我犯的错。” “你有什么错?” 他拿了她的帕子,细细给她擦着泪。 “你嫁给他,你帮他往上爬,是全为了你自己吗? 你若真有你说的那么自私,那在太后第一次召你入京的时候你就去了。你若真的那么爱他,你何必要等太后连召你五次才入京。 你分明是在老爷子病重,程家当时一连串变故,那烂摊子的收拾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而恰好,朱常安帮你收拾了残局,你才义无反顾入京的不是吗?我会帮你查的。老爷子和程家出的那些事,绝对和他脱不开关系。 可说到底,你入京还是为了程家。老爷子离开太快,当时的你压根没有做好准备。你的确接手不了。你找靠山,并没有错! 你再厉害,也对付不了一大窝的狼。细想想,当时你二叔已经与高家勾搭上,朱常安已经瞄上了程家,还有金玉和廖氏时刻准备对程家发动一击,程家倒下是早晚。” 程紫玉愕然。 从这个方向,她从来没想过。 是这样吗? “我且问你,你哪怕不爱朱常安,你即便不入京,你就有能力改变那些糟糕的状况吗?结果是一样的!所以那是天意是宿命。你不用自责!” 李纯捧起了她的脸,在她呆怔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所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尽力了。” 程紫玉摇着头,始终不可置信。李纯,你该不是傻子吧?你就是个傻子!她那么笨,那么傻,你还在说她好? “你的眼被蒙蔽了。你是只看见了我的好……” “不是!” 他打断,很坚决。 “这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我前世就爱你,敢为你杀他,自然是因为你值得我爱!而且爱得还不浅!你不用妄自菲薄,我前世就爱上你,必定是你做得好,所以吸引了我!” 似是有些道理的。 “是吗?” 她始终记得后来那些日子,所有人看她都如见了垃圾臭虫,下人都对她面露鄙夷,避之不及。昭妃的刻薄挖苦,他妾室的疯狂叫嚣,金玉的嚣张蹦跶…… 她恨自己!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她把自己认定成了罪魁祸首! 她一直都在恨,山庄大火烧起来在恨,想到红玉撞死在门柱也在恨,哪怕最后看着朱常安慢慢送命她还是在恨,就连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里质问天道时,她哭着喊着宣扬的,也是恨! 有悔恨,也有痛恨! 所以这一世她醒来后,便一直都在努力,都在弥补…… 等等,她想到了。 她醒来后碰上的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道士! 道士说:她若想要解脱,必须破执!让她寻回自己,保留本真,维持本心。让她不要在意输赢结果…… 其实,她一直没有明白。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她要保住家族,她要报仇,这就是她最想要的!可这怎么破?难道不报仇吗? 让她不在意输赢?又怎么可能?她都输的那么惨了,她必须为家族赢啊! 她的确没懂! 原来一直是她错了! 是她想错了方向! 是她自己画了一个圈,把自己囚禁了! 她一直以为前世悲剧的源泉在她的身上,她将一切错都归咎到了自己,所以对自己的悔恨和痛恨才是她真正的执念! 所以道士是在让她走出来。 这才是让她不要被输赢结果蒙蔽,早日寻回自己,保留本真,维持本心的意义。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从痛苦解脱…… 呵,原来如此。 “是吗?” “是!你只要想一想,换一个人,如果不是你,如果在你位置上的,是王玥,是文兰,她们就能保住程家吗?” 程紫玉摇头。不能!私盐已经卖上,程颢已有异心,还有很多人对程家产业虎视眈眈…… “没错!大船漏水,与你并无关系。你能找了个码头停靠闩住船体虽不能解决问题,但已是你当时状况下的最大努力。你这世很好,更好!你不但把漏水的地方堵住了,修补了,你还全面检修和加固了。大船还可以继续航行,还可以走得更远,用得更长!” 他说的话那么动听。 “所以,不是你害了程家。恰恰相反,你是程家的恩人!若不是你前世那么惨,那么痛,那么苦,天道如何会被你质问的不忍,如何会给你一次弥补的机会?所以,程家是要谢你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如此?” …… 第四四零章 对我负责 程紫玉信了! 李纯信誓旦旦,不是在安慰她,而是他真的是那么认为!也不是他爱屋及乌才认可她,而是经过了思考和分析的。 他眼里闪着真诚,那汪宠溺比潭水深,比湖水清。所以他没撒谎。 她糟糕的一生在他那里竟然没有被否定。她的心结似乎也跟着解开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至少说服了她。 如释重负! 压在心头的大石倏地就消失了。 这一刻,程紫玉的眼泪刷得流了两行。 谁能知晓她的前世过得有多苦。 她十四岁之前,虽是整个荆溪认可的天之骄女,可她一直都很努力。写字、画画、作图,想配方,记配方,想设计,作设计,学理论,学操作,爬山看矿,练矿练泥。整个荆溪找不出一个比她更勤奋的小学徒! 只因她知道她天资出众,是整个程家最有可能传承技艺的一个人。只因老爷子对她寄予厚望。只因母亲常说,长房后继无人,她若也不行,程家只怕就要走下坡了…… 所以,别的姑娘在翻绳踢毽时,她已经在学配泥了,别的姑娘开始学女红时,她已经在跟着老爷子爬山敲矿石,而别的姑娘学女则女戒时,她已学成了一手写意的字画,已经能悬空拿了小小的刻刀在陶胚上雕刻,已经能制出一只中品的陶壶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成了,成了荆溪的荣耀,最年轻的斗陶大会魁主,小小年纪便享誉大江南北。她为程家赢得了口碑声誉,还有大量订单。她以为只要这样发展,程家还可以继续壮大。 可老爷子病了,病来如山倒,压力骤降,家里和工坊连番出事,发的货也出了问题。程家被告上衙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手忙脚乱,难以喘息。她抓住了朱常安那根救命稻草,终于靠他浮上了岸。 惊觉渺小的她,唯有找棵大树来罩着。可入京之后,她更累了。她既要照顾家族,还要帮忙朱常安,帮他出谋划策,帮他在后宫周旋,帮他讨好贵人…… 御医说,要调养,要调养!可她没有时间啊!她要做的事太多!她要挣银子,挣面子,挣前程,挣靠山,帮着他挣个天地人和……因为她知道,只有他这棵大树枝繁叶茂,才能让她和程家跟着乘凉。 很快,她的身子亏了。否则,她也不可能专宠的情况下,成婚几年都未有子嗣。她怕他失望,四处求药。然而在她白日忙碌,晚上悄悄在研究霹雳弹陶壳的图纸和配方时,他反手对她一击,直击她的拳拳之心…… 太后倒了,她也倒了。她连去查一查太后怎么死的时间都没有,她便被关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随后便是一场场接连不断的噩梦…… 她们给她下毒,毁她双手,咒她骂她辱她折磨她,一个个噩耗传来,不断在她心窝子捅刀,而她一直在自问,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是从哪里开始错的?为何整个世界和所有人都在与她作对?她明明已经倾尽了全力啊! 她以为在入画死在脚边,在她点头回荆溪时,这些错误就该停止了。可当她亲眼见到荆溪的一幕幕惨状后,她更是没法原谅自己! 强大的恨意早就将她淹没。 是的,她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可她没有壮大家族还葬送了家族。她喂饱了朱常安一家子,壮大了安王府,可他身边却没有她的位置!家破人亡算什么,连她的奴才也保不住,连她的祖宗基业,家族名声,传承技艺也一无所有了,连她的家乡繁荣和支柱产业都没有了。 这一切,总要找到源头吧? 朱常安?还是谁? 可即便成功杀了朱常安,也于事无补。她依旧痛,依旧恨,依旧没法弥补损失。这个仇这个恨,依旧在。 作为程家的家主,荆溪的荣耀,她没有能力将债讨回来,所以她把一切罪都加到了自己身上。谁叫一切的转折点就是从她的身上展开的呢? 她觉得就该她来负责! 所以,即便是重生,她在心底里也一直没能原谅自己。 她笑得很少,开心也只是淡淡。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资格。 午夜梦回,不是红色的一片片血,便是红色的一把把火。要么淹死了她,要么烧死了她。 是李纯,解救了她! 若没有他,她或许可以报仇,可她依旧不会幸福。她始终会带着罪恶感过完一生。 而此刻,他用他的方式剖开一桩桩后,那块心头的苦闷巨石消失了,她豁然开朗。 何其有幸! 前世今生都能遇到他,并得到他的心,若只看这一点,其实老天已经很优待她了,不是吗? 她喜极而泣,抱住了他,却又渐渐松开。 她面对他而坐,小心翼翼。 “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曾是朱常安的王妃,我曾爱过他,我与他过了四年,我为他曾做了许多事,我在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你可介意?……” “我……”李纯刚要开口,嘴便叫她捂住了。 “你听我说完再回答我。我只要一句实话,我不需要怜悯或是谎话,也不需要你说任何负责的话。你若不痛快,有隔阂,心里有刺,需要时间想清楚,缓一缓,等一等,我都理解。你要离开或是放手,我也自然……” 她的嘴被堵上了。 被他的唇。 “你够了!” 他的唇未离,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喉间发出,虽不清晰,却坚定,带着一丝气恼。“你都收了我的聘礼了,过了河还想要拆桥吗?” 见她不说话,他才收唇捧住了她的脸,正色恨恨道: “小爷房产都买了,一半身家都给你了,你还要迟疑什么!我就那么肤浅,会与你曾经不得不做的选择过不去吗?而且还是上一辈子的!是,我是有不甘不爽,那也是因为朱常安!他有了你却没有珍惜你守住你,他得到了你却还要耗尽了你。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去喂狗!我竟然败在了那样的人渣手里,的确叫我愤怒还不爽。但我也要谢谢他,没有他那么作,时间不会倒流,你我也不可能有机会再来一次。没有他那么贱到尘埃里,怎么能看出我与他差了一个天地的距离!哼,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我不会离开也不会放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但前世我把命给了你,这世我的人,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若不信,时间总会证明的!那你就拿一辈子来验证!如何?” 他一口气说出,中间没有一次停顿。 程紫玉除了流泪,便只剩了点头。 他那么好,好得她忍不住埋怨自己前世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好。 今晚明明是她来剖白的,可却成了他对她的开导。 多亏了他,她心中所有的心结和忐忑都解开了。至此,她对他再无隐瞒,她终于可以全心去珍惜他了。 或许,老天让她回来,也是看到了他的真,想要她来弥补遗憾吧? 她紧紧抱住了他,从未有过的欣喜。比夜色都要浓重的爱意满满充斥了心头,再化不开。 可他却开口了。 “我的心意你都明白了,那你的呢?你说你这世是来弥补的,对我,究竟是真喜欢还是真弥补?可是因为我前世为你而死,你愧对于我,所以这世才选择了我?” “你说呢?”她抱他抱得那么紧,“你听到我的心跳了吗?” “没有……”是不可能的。她的心跳急而重,他当然知道。而且,很早以前开始,她看他就会脸红,和他说话会因紧张而被他钻空子,她眼里更有跳动的光。或许,她比他知道的,还要早喜欢他。 “那我,就拿一辈子来验证,如何?”她照搬了他的话。 “那小爷便给你个机会。” “我是想弥补你,也愧对你,但我也真喜欢你,想和你一起,所以,李纯,以后我会守护你的!还有,好好爱护你,以后你有家人了,你有我!” “甚好!” 回去的路上,程紫玉忍不住问到:“我若回答你,我与你在一起不是因为爱,只是想要弥补愧疚,你会不会失望离开?” “不会!” 李纯毫不犹豫,“我依旧会对你好,让你早晚对我死心塌地。” “我若喜欢其他人呢?” “那就把你抢回来!不过……” “不过什么?”程紫玉抬眼看他,见他正一脸嫌弃。 “小爷这么努力,这么出类拔萃,这么鹤立鸡群,你若还看不上,你该多瞎啊?再说了……” “再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愧疚才与我在一起,否则,你如何还会提出让我入赘?你就不怕我吓跑了?在你家族跟前,对我的愧疚还得要往后靠。所以啊,为了焐热你这块冰,小爷努力地都瘦了。要说你愧疚,还不如说是爷感化了你!以后记得给爷补回来!” “那你还问我是不是愧疚……”程紫玉一叹,又被他绕进去了。和他说话,从没赢过。跟别人在一起时的精明和伶牙俐齿都会消失。丝丝沮丧……却不难过,还有些甜。 “在你心里,到底还是家族更重要些。” “我……只是以前我觉得解决危机前,我没有资格去考虑我的个人的事,加上我的过去还有我的毒誓,我就……” “我懂。你前世今生都把家族放在了第一位,全力去搏,我正是喜欢这样的你。说明你值得依靠,可靠,负责任。我跟着你,很有安全感,你一定会对我负责的,一定不会抛弃我,一定不会移情别恋,一定会跟我白首到老的,对吗?” 程紫玉笑得像个傻子,一口咬上了他的胸口。 “留下牙印,做个记号,多个凭证,天地为鉴。使劲咬吧。” “李纯,我会好好爱你珍惜你!天地日月星辰为鉴!”她的胸口很烫很烫。 从今往后,他和她的家族一样,都是她必须守护的,都是最重要的。谁要想夺,她就找谁拼命…… 寅时,正是夜色最深时,这两人一骑回到了潘家。 当然,费了一番功夫。 毕竟宾客散了大半,虽是彻夜宴席,可这个时间,大多走的走,醉的醉,留下的也不少都睡着了,二门外已很冷清。 夏薇等在了路口。 “朱常安发现女主子不见了,一直在四处找。” 李纯和程紫玉闻言顿时一对视,生出了些默契…… 李纯的人调开了守卫,程紫玉依旧是打扮成了宫女,站到了另两个宫女身后,跟着李纯垂首回了潘家宴场。 李纯一脸醉态,进了一间客院,几息之后,出来的却只有他一人。 他特意带上了院门,左右观望后才带着一丝笑意离开了去…… 而程紫玉则换回了衣裳。 这会儿相比她离开时,整个后园子的宾客只剩了不到先前的十分之一。 再有一个多时辰,天也该亮了。 程紫玉思量着,先回去睡两个时辰再说。 然而院门却没能推开。 李纯留下的那俩宫女已经倒地晕死了过去。 程紫玉尚未来得及上前查看她们是被人打晕了,还是中了迷烟之类,便见那阴魂不散的朱常安出现在了门便的阴影里。 “你去哪儿了?”他一双眸子满是阴鸷,阴测测开口。 这个杂院偏僻,所以被他们选中,朱常安能悄无声息进来,想来外边已经暗布了人。她要想轻易出去,只怕不易。 “与你何干?” “你与李纯出去了?” “不关你事!” “我刚看见李纯出去了。” “是又如何?管好你自己!” “你……真是犯贱!白日里是朱常哲,晚上是李纯,你到底有多贱?” “我那般不堪你还来找我,你就不犯贱?我与你说了多少次,我不想见你!” “你还真以为你是郡主吗?敢这么与我说话?” “你还真以为你是安王吗?我还是你的阶下囚?我知道你到这会儿还没法接受什么都不在你掌控的绝望,你也没法接受前世今生的落差。可怎么办?一切刚刚开始。你会越来越绝望痛苦的!” “好大的口气!” “那你就猜猜,我的底气来自何处?” “你以为,你成了郡主,又攀附上皇子将军就能跟我斗?我再差也是皇子,我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人冲进来弄死你!” …… 第四四一章 意欲如何 朱常安与程紫玉有一点是相像的。 那便是当发现自己重活后,既悔恨又庆幸,既高兴又痛苦,既想要报仇又想要守护。矛盾无边。 然而朱常安比程紫玉还多了一样。 他对她不单单有恨,还有些别的情愫。虽是他设计了她,可他也是真喜欢她。演戏演多了,其实他到后来自己都不知对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毕竟,她为了他殚精竭虑还全力以赴,比母妃对他还要好,他怎么可能没有触动?看她遭罪,他也心疼。 若不是她的身份地位太差,她怎么也可以得一侧妃之位的。 若不是她偏要霸占了正妃的位置,他出手或许还能轻一些。哎! 他从来没想过要她死的,囚禁她也只是权宜。她若识相,正如后来他答应她的,会给她一个高位,让她永远陪在他身边! 囚禁她的那段时间,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也不好过。 她为何就那般倔强?她为何就想不通呢?她若是早早将他要的都交出来,那不就好了?金玉算什么东西,只要她点点头,要杀要剐都是她做主! 可她宁可毁了他要的都不给他,宁可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满足他,她真的是疯了。她甚至有了他的孩子都不告诉他,她何其恶毒,她明知子嗣是他的心病,却要他眼睁睁看着孩子跟他们一起死。 她要杀他,毁他,还要害了他的孩子,他如何能不恨她?他恨不得掐死她! 可他却发现,最最让他恨毒和不能接受的,是她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这样的郁闷在看见她与别的男子在一起时,总如一把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就如一件宠物,一直对自己摇尾乞怜,一直全力护主,一直跟着自己东征西战,可突然间,自己用惯了的宠物转投了他人怀抱,还不止一人的怀抱,而其非但不以为耻,还叫嚣挑衅,冲着自己乱吠乱咬,那种背叛感真如滔滔江水一波接着一波,而他头顶的绿色更是深深刺痛着他! 朱常安很煎熬。 她有一点说对了,他的确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切脱离控制,也不能接受别人拿走了他所习惯的人和物。他咽不下那口气…… 一个多时辰前,他突然发现程紫玉不见了。 半醉的他顿时酒醒了大半。 太后并未让她随侍,她也未回住处,可她却不在宴场,就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朱常安开始找,他以为是朱常哲带走了她,可朱常哲今日春风得意,一直在与几位权贵喝酒。 不是。 偏他的人怎么也找不到她,他开始怀疑她出门了。 他真的堵到了她。 她竟然是跟着李纯回来的! 贱人! 他感觉头顶更绿了。前世就是这样,前世她跟李纯的关系就说不清道不明,这世这两人又搅和在了一起。 夺妻恨,杀头恨,朱常安对李纯恨之入骨,却因着实力与李纯相差甚远而不得不夹紧了尾巴。 他一直告诉自己,时机未到,要忍,要忍! 心头酸涩带痛,朱常安带人远远跟着他们来到了这个客院。 李纯身手太好,他不敢接近,唯有等确认李纯离开后,他的人才翻墙入院放倒了两个宫女,并将这院子守了起来。 程紫玉果然在这儿! 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反正,他就是强烈的不甘。总觉得想从她身上将失去的讨回来…… 所以他没瞎说: 只要他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人进来弄死她…… 话一出口,他忍不住开始盘算,他若真弄死眼前女子的利弊得失。 他忍不住想入非非,到时候她为了活命,会不会再次臣服于他? 显然此刻的朱常安已经刻意忽视了他曾对她都做了什么…… 然而,程紫玉的噗笑打断了他的臆想。 “弄死我?行啊!我死在寿宴上,你猜太后会不会震怒?我死在与皇上刚达成交易后,你猜皇上会不会火大?李纯知道我与你有仇,我突然出事,你猜他会不会弄死你?五皇子负责这宴席,于公于私,他也得彻查到底,你绝对是头号嫌疑。 还有,你调动了你的人围了这院子,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你又如何知晓你不是被黄雀候着的螳螂?你敢赌吗?所以啊,我不觉得你会杀了我!” 程紫玉的气势从头到尾都那么强,她越是强势,朱常安便越没有底气杀她。 程紫玉心中则在冷哼着,她幸亏爬得够快,否则朱常安碾死她就如碾死只蚂蚁。而到了她这会儿的位置,朱常安再想杀她也不敢贸然动手了。 “哦,对了,你若不杀我,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我此刻已是圣上册封的民间郡主,所以啊,马上我就要被赐婚了。若不出意外,大概就是今日了。到时候你可得拭目以待。” “不可能那么快!”朱常安下意识反驳,心头有个不好的预想。 “怎么不可能,以前我不够格,这会儿,总可以勉勉强强了。” “赐婚谁?你和李纯?太后给你们赐婚?” “不管是不是李纯,怎么也应该要比你强就是了。你也知道的,我的身价在那儿,太子,五皇子,又或是李纯,总之,只要是你的仇敌,都在我的考虑范围之中,我会好好选的!等到那时……” 程紫玉敛下了笑。 “就是毁灭你的时候!朱常安,你心里很清楚,前世若没有我给你做马前卒,给你源源不断的银子支撑,你哪能爬那么高?这次,我要用我所有的努力来阻挡你,毁灭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有我这块挡路石……” “闭嘴!”朱常安一步步上前,脸黑手抖,既是被刺激的愤怒,也是心底强烈的不甘。 “这就受不了了?没银子,还倒欠一堆债的日子不好过吧?没地位,没靠山,没女人可依附,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蹦跶!才刚刚开始呢,你慢慢习惯下。”程紫玉满脸讥讽,“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一会儿见!” 她转身离开。 朱常安到底忍不了。 “要毁我?我就先毁了你!”朱常安从她身后扑了上去。 他手抓的方向是她的后襟。 他的心头有魔鬼在叫嚣,只想毁了她。 他要撕了她的衣裳! 他要拿下她,睡了她!毁了她,先从毁了她的名节开始! 她不是要嫁李纯吗?不是要嫁朱常哲吗?他就看看李纯和朱常哲,还有皇后,会不会要这残花败柳进门!他就看看谁先毁了谁! 对,没错,这样很好! 他索性睡了她! 他还要闹大!他要来个众目睽睽! 反正他喝酒了,酒后乱了性嘛,没什么!文兰再厉害,被朱常淇睡了不也没辙了吗?她成了他的人,太后皇帝想给她赐婚也没得选了。被赐婚的人成了他!那一切迎刃而解,她还是他的!是他的! 这想法一出便收不住! 他喝了不少,脚步有点飘,第一下竟然没能抓到人。 程紫玉回头冷笑。 “朱常安,你疯了吧?你就不怕我叫人?” “你逃不了了。这院子被我控制了,你躲不开了,前世今生,你都是我的人!我朱常安的人! 我不能杀你,那我便要了你!我不能让你毁了我,所以我便先毁了你!我不能让你嫁我的仇敌,既然你那么想折磨我,那你就还是跟了我吧!你我以后便互相折磨!你叫吧,我巴不得来人围观呢!” 说完,朱常安便再次扑了出去。 “来人!”程紫玉边躲边退…… 朱常安自然没有得逞。 他没拉到程紫玉的袖子,整个人便栽了。 只是被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等他爬起身时,只见程紫玉已经落于李纯怀中。 他完全不知李纯何时来的,也没瞧见李纯是如何伤到的他。郁闷,耻辱,愤怒…… “你来了?”程紫玉笑魇如花。 李纯回了一笑,满是宠溺。 “我走在路上,感觉心跳有些快,很是不安,回来一看,果然有问题。总算及时赶到,没有叫脏东西沾染上了你。” “嗯,你我心意相通,我就知他不会得逞。” 两人黏在一起,如胶似漆,完全忽视了正咬牙切齿的朱常安。拥着搂着,满脸的甜蜜藏都藏不住。而程紫玉更是媚眼如丝,似眼里只有李纯。那表情神态都是朱常安熟悉却又已完全失去的…… 眼前场景和两人对话让朱常安怒意翻滚,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恬不知耻的狗男女!程紫玉,你敢骗我!” 心意相通?呸!看这两人熟门熟路的抱在一起,分明早有勾搭。可就前两日,他逼问这贱人时,她还口口声声与李纯尚未单独说过话。当时他竟然还信了! 朱常安愤怒极了!和前世一样,他还是不明白,这两人是何时相识,何时勾搭上的,算算时间,怎么都不对啊! “不是你让我叫人的吗?这就不高兴了?你还有脸说我们不知耻?你对我拉拉扯扯更不要脸吧?” 程紫玉嗤笑着瞥了朱常安一眼,又故意当着他的面抱了李纯的腰。 “我骗你又如何?你我是仇敌,你竟然还信我?你好不好笑?李将军长得比你好,武艺比你强,又比你聪明,还比你有钱,我自然是要选李将军的!” 李纯很配合,将手揽在了她的腰上。 “嗯,我自然是比他强。强了不少!” 李纯心情很不错,他发现一切揭开说开后,她没有了顾忌,那些阴郁也消散一空,她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 同时李纯也觉得朱常安那比吃了屎还臭的脸,很是有趣,以后倒可以经常逗弄一番。 “李纯,你好大胆子,竟敢伤我!一个堂堂的将军和一个新封的郡主,竟然有苟且,来人!”朱常安唤了一声。 门开了。 “把他们抓起……” 进来的却是夏薇。 夏薇看都没看朱常安一眼。 “主子,外面收拾干净了。” “嗯!” “你把我的人如何了?”朱常安顿时一慌。 “你猜。” 李纯笑了起来:“聚众赌博好不好?还是酒后斗殴?” “你敢!”朱常安细思极恐,太后寿宴,他的人若是闯祸,倒霉的是他。弄个不好,他要遭大殃。 “你看我敢不敢!实力为尊!你的人,我想弄死就能做到不露痕迹,我想玩死就有百种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我有个主意!”程紫玉靠在李纯胸口,侧头看着朱常安,笑了一声。“不如,直接把他那些人都敲晕后剥光扔进昭妃院中去!” 李纯目光一柔。 “听你的,你开心就好。” “卑鄙贱人!” 朱常安暴跳如雷,可他刚一开口,便有石子直冲他面目飞来。他反应算是快的,可那石子还是打中了他额头。 这小小一下竟还暗藏了内力,石子落地后,他的前额似是要爆裂,疼痛一阵阵扩散。 “嘴巴干净点,这是给你个教训,你若再敢吐一个脏字,我就打光你的牙,还保证不留把柄。” “李纯,你堂堂一个大将军,竟对一个女子唯命是从。你对得起皇上对你的信任吗?你不是中正将军吗?你不是纯臣吗?你怎可不分青红皂白?” “你管得着吗?你若有不满,大可以去皇上那儿告发我。随你是要告我沉迷女色,还是告我胡作非为,你看皇上信不信?内阁信不信?朝廷信不信?百姓信不信?哦,当然,我也会顺便告你个污蔑中伤罪!” 全天下都知李纯可信,都知李纯宅子连个女人都没有,这两条拿来指控他,谁都不会信! 这一刻的朱常安被人捏住了尾巴,心下是沮丧的。 “李纯,你究竟意欲如何?” “夏薇,找人暗中护送郡主回去。” “是!” “多谢你。”程紫玉拉了李纯的袖子,露出了小女儿的不舍和娇羞。“今日……莫忘了那事……” 朱常安一愣。 程紫玉那个样子叫他的心猛地一抽。他顿时想起当年,他第一次离开荆溪时,她也是那般恋恋不舍送他离开。那个时候的他们才刚相识不久,她对他只是仰慕,还没有乱七八糟的利益牵扯。那个干净又纯粹的她,他几乎早就忘了。 此刻想起来,却已不属于他。 淡淡的悲哀滋生,他的心有些疼。 …… 第四四二章 前世初遇 朱常安死死盯着程紫玉。 李纯说一不二,她言听计从。让她回去就回去,她如此温顺的样子朱常安都快忘了。 李纯伸手捋了捋她的发。 “放心!就今日,你且等着就是。若有什么要我做的,要吃什么找什么,差人来跟我说一声就行。哦,还有,昨日我得了一盒子的宝石,一会儿送去给你。” “好。” 程紫玉点头,慢慢往院门走去…… 经过朱常安身边时,她猛一勾唇。 这挑衅显而易见,而朱常安目瞪口呆。 非但她对李纯言听计从,李纯对她也一样。疯了吧? 她二人真的已到了如此地步吗? 前世他没有见过这两人在一起,是到死前李纯赶来他才知道这两人不对劲。虽头顶泛绿光,可他始终还是抱着怀疑的。 他不明白,李纯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连公主都上赶着要嫁他……他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身份低贱之人?还是个有妇之夫?自己是不得已不得不娶,他又是何故? 前世那般,今生还是如此,是李纯有病还是程紫玉太能勾搭了? 现实摆在眼前,叫他不得不信。 这两人偷溜私会在先,当他面拉扯在后,李纯更是为她破了例,非但救了她,还不惜与自己撕破了脸皮。那可是李纯啊! 朱常安有些慌。 所以,难道,她刚刚说的是真的?难不成今日她真会被指婚,而李纯就是那个人?…… 程紫玉走了,可朱常安却不敢留她。 “李纯,你二人刚刚说今日要做什么?”朱常安还是忍不住确认。 李纯这才将视线从院门方向收回,鄙夷不藏,直直落到了朱常安的身上。 “朱常安,你那些手下我可以放过,但我且警告你一句,你以后若再敢打她主意,我保证刚刚所说,都会报应在你身上。今日之后,她就是我的人了。我会跟皇上求娶她。至于你,还是先管好你那些破事吧!” 朱常安几乎想要掏耳朵。 不可能! “你真要娶她?” 这两人若勾结到一起,那自己还有指望?难怪刚刚她那么嚣张说要毁灭自己,她没骗自己! “李纯,我愿意开口劝你,纵然是因为我与她有仇不希望你帮她。可你到底也是圣上宠臣,是威武的中正将军,你就希望因为她而被人耻笑吗?你可得爱惜羽毛,否则,父皇如何能信任你? 你真以为你了解程紫玉?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她背着你做了什么吗?你知不知道,她和朱常哲也有苟且勾搭,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她水性杨花贱着呢!” 此刻朱常安脑中只有一个心思:必须阻止!李纯是什么人?她若有了李纯的全力相帮,这天下还能有自己的份儿?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只需在皇帝跟前上眼药,放小鞋,扯后腿,自己就都完了! 所以,哪怕李纯眸子里有幽深的两个漩涡在打转,哪怕自己的后背有些发毛有些凉,压力一阵阵袭来,朱常安也没有暂停他刺激性十足的“劝诫”。 “她与我早就相识了,她知道我是皇子后,就对我百般勾搭。她求我帮她将陶卖到宫中,还不惜想要出卖肉体。此刻她见我没用便对我不理不睬,转投了你们这些人怀中。 你以为她真喜欢你?她只是想做军商!朱常哲也是,她不过是看中了康安伯的势力。她的本事可不小呢!她还勾搭了我大皇兄,还哄得皇后一愣一愣的。你以为她一定会嫁你?她刚刚还在跟我说,她等会要好好地选夫婿呢! 可你们呢,还一个两个傻乎乎往她跟前送!谁敢娶她,将来保不齐头上就是一片草原!” “可以了!”今晚听过程紫玉的故事后,李纯第一次领教到了朱常安的卑鄙下贱。朱常安开始诋毁时,李纯心道倒要好好看看他这狗嘴会吐出什么来,可显然,他这话再说下去,自己就要不痛快了…… 可朱常安说得兴起,在他看来,李纯越不高兴,说明他离目的达成越近了。 “呵,你知道吗?她怕我将她曾经的风流事说出来,这才对我敌意这么大。这才蛊惑了你们与我对立!李将军,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甘心沦为她的刀子吗?” “我说,你可以闭嘴了!”李纯面对朱常安前走了两步。 “你不信我,可以自己验证!”朱常安跟着后退。“她当日可是对我投怀送抱,宽衣解带……” “啪”地一声,李纯一巴掌打在了朱常安嘴上。与之前一样,这个巴掌的劲道不在皮肉。 朱常安抹了一把唇,嘴唇不肿,似乎也不怎么疼,疼的是里边的牙齿和牙肉。他呸地吐了一口,果然,一口都是血水。 “你……” “是你让我验证的!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不爽快?” 朱常安却是勾了勾唇角,李纯恼羞成怒,最好跑去找程紫玉质问,最好闹个满城风雨,只要这两人不勾搭到一起,他这会儿吃点亏也没什么。 “不爽快也没办法!”李纯脸色越难看,他便越要说。“她啊,左大腿外侧有一颗红痣。那位置私密,一般人可看不见。我说的是真假,你去看看便知。她浪着呢,一定会给你看的!指不定朱常哲和朱常珏也已经瞧过了呢!那痣艳如血,生在白嫩肌肤上,叫人过目不忘,就像……” 砰地一声,这次,朱常安整个人都被踹飞了。 狗吃屎!再一次! 他的话没能继续,因为他满嘴都是泥!李纯一脚将他送到了一边的花圃里。 他连呸几口,边咳边笑,依旧不死心。 他刚要起来,却是对上了蹲身看他的李纯。 朱常安感受到了后颈的凉意和锋刃独有的冷气。 他打了个寒颤,想到了他最恐惧的那一瞬。李纯的刀有多快多凉,他清楚得很…… “你那点小伎俩,还是给我省省吧。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你脖子太细嫩,可经不起我砍! 还有,你的血太脏,迸出来倒不怕你难看,我主要是怕你脏了我的手,我的刀,还有我的衣裳。所以啊,你可别逼我,到时候再把我惹急了,可没有上一次那么爽快地便宜你了。我铁定慢慢剥了你的皮还不让你死!到时候受苦的可不是我。” 朱常安瞬间面如死灰,没法相信。 “什么上一次?什么上一次便宜我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该猜到了。我都知道了!包括,你刚刚在故意抹黑她。” “不可能!” 李纯呵呵一笑。 “这么匪夷所思之事,你信?” “我信,她说的我都信。” “你不在意?她爱我,全心全力为我,她还有了我的孩子,我与她恩爱了四年!” “一场梦罢了,你这般庸人,能懂什么?你做的,是毁她,我做的,是重塑她。你最终得到了她的恨和怨,可我得到了她所有的好。该在意的人,可不是我。朱常安,你还是太肤浅了。 她的这辈子,就不劳你费心了,由我全权负责。今日之后,你若再叫我听到任何诋毁她的话,我便先割了你的舌头。你好自为之。” 李纯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满满地玩弄感。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的人了,随随便便摔跤叫人看见了可要笑话的!” 随后李纯拍了拍袖子便起身。 “来人,等会儿送四皇子回去。” 李纯离开了,可朱常安依旧不可置信,慢慢扶着树起身。 怎么会?程紫玉连这个都敢说? 可他刚刚看得很仔细,李纯的眼里的确没有流露半点对那贱人的嫌弃。他们真的情比金坚?他不信! 不行! 他怎么能让这对仇敌,宿敌,死敌在一起?凭什么他们两情相悦,然后联手对付自己? 绝对不能让李纯求娶她!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可没有时间了啊,很快就天亮了,他准备也来不及啊!怎么办…… 李纯搓着手慢慢往外走。 真烦! 他刚刚恨不得将朱常安大卸八块。 可他不能,连狠狠给他点教训都没能做。 不能给他留下伤痕!不能狠狠揍他!甚至他那几个人一会儿也只能放了…… 因为院子虽被他控制了,可院外还有其他人在盯着。 他的人去控制朱常安的人时,到底还是引来了外人。夏薇进来时跟他比了个手势:“五”。 所以朱常哲的人在盯着。 他能肯定朱常哲不会带人进来捣乱,却不能留下把柄给朱常哲。 既然没有打打杀杀,也没有人受伤闹出人命,鉴于他与朱常哲的“合作关系”,朱常哲也唯有选择睁一眼闭一眼了…… “五皇子还不回去休息?”走到了三十丈开外的拐角,李纯笑着问了句。 “这就去了,既然同路,便一道吧。”朱常哲从阴影里走出。 “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下人没打探到什么,说是朱常安已经离开了,朱常哲便只当不知,算是卖李纯个人情…… 李纯今晚的确是难以入眠了。 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 但更多的还是高兴,此外便是可惜。 前世,他怎么就让朱常安抢先了呢?他又是为何,何时爱上她的? 她说那次南巡没见到自己?他二人真正第一次面对面说话,是她设计了他,将他请进了酒楼。 呵,这些人啊,都不懂,酒和陪酒从来都只是他掩饰自己的工具。所以,他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一家特色的酒楼而被设计呢? 他之所以去了,一定是因为他自己想去。 或许那时,他便已经不可自拔了。 那说明,他们之前就有交集…… 可他怎么就想不起呢? 他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若是早点相识相知,哪有朱常安什么事。她也不用受那么多苦,忍了那么惨烈的一生了…… 李纯做了个梦。 梦里,应该是春末夏初。 而他的所在,竟是荆溪的大街。 他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从梦境分析,要么是在打探,要么是在跟踪。 而且,为了掩人耳目,他还乔装了。 他的脸上黏了胡子,装成了四十岁的大叔,又刻意掩掉了身上属于习武之人特有的那种彪悍硬气。 他在一家铺子里,正拿着一只瓶与掌柜说话。 他挺喜欢那只瓶的,他想买下来。云龙纹的红釉,有八十年了,也算是古董。他想送皇帝。 掌柜开价三百六十两,他讲到了三百两。 银子,他并不在乎。 成交了。 然而,在他掏银子时,走进来一个姑娘。豆蔻年华,笑得明艳,如朵艳丽茶花,叫人眼前一亮。关键她自带气场,一进那铺子,不知为何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叫她吸引了。 随后,刚刚还笑得像菊花的掌柜顿时面色一收,垮了下来。而正要打包装的伙计手也跟着抖了两下,随后明显加快了手中速度。 “四……四娘怎么来了?”掌柜反应迅速,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后,挡到了前边。 来人可不正是程紫玉么? “三百两的古董瓶子,来,给我看看!”程紫玉不改笑颜,眨着眼,清灵非凡地伸出了手。 李纯瞧见她的手指又长又白,光滑地似乎没有纹路。他第一次瞧见那样的手,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包……都包好了。” “包好了便拆开,那外包装要多少银子算我的!”程紫玉瞧向李纯,微一颔首。 “这位老爷好眼光啊,我刚刚远远一瞧,见是宝石红的呢,八十年的红釉瓶子,还是前朝的,才卖三百两,实惠得不得了!” 李纯哪里还看不出里边多半有猫腻,十有八九自己是被骗或被宰了,自是谦虚请程紫玉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倒是能给您讲讲这红瓶的好处。” 李纯从活计手中一把夺过了包好的礼盒,扯开包装,递了出去。 “姑娘,请。” 掌柜和活计面面相觑,掌柜更是擦了擦额头。 事实,那天一点都不热。 “这里……这里……所以,这不是古董,这颜色也不是一次烧成。这种瓶,出现这样的纹路,并不是刻意,而是残次。当然也不是说这瓶不好,卖个三十两还是没问题的,毕竟宝石红难得嘛!” 那姑娘笑得灿***手中的宝石釉瓶要出彩多了。 可那时的李纯到底还是看错了这姑娘…… 第四四三章 一轮算计 李纯的梦还在继续。 梦里,他笑了。因为,之后也挺有意思。 他看着那姑娘,还有那掌柜。 那掌柜苦不堪言,买卖自然作罢。 而令李纯惊讶的,是掌柜一个劲儿地道歉却并不是冲他,而是对那位姑娘…… 那姑娘也厉害,从头到尾表情未变,可那气势却压迫得掌柜连连求饶,表态再也不敢,求放过,求息怒,求不追究。 额……李纯错了错牙,不是应该求自己吗? 那姑娘临走时才收起了笑,冷冷让那老板好生地思过,更是义正辞严道: “既然做买卖就要守规矩,既然身为荆溪人,就别丢荆溪的脸,更不能丢了荆溪陶的脸面。斗陶会在即,不容有失。你记得好好向这位老爷道歉吧。” 她转身面对李纯,笑得落落大方,明艳动人,与那些世家贵族小姐拐弯抹角,娇羞扭捏全然不同,叫人一见便心情愉悦。 “这位老爷,对不住,让您看笑话了。荆溪大部分的商户都还是循规蹈矩的,要不,你再走走,再看看?” 李纯表示要谢她。 “不用不用,只是举手之劳。还望这位老爷不要见笑。” 那姑娘说完还不忘瞪了掌柜一眼,作了个警告的表情,随后洒脱离开…… 李纯忍不住笑了,这姑娘地位很高啊?端的倒似县老爷的架子,他听得掌柜连连唤着“四娘”,心下便对她的身份已有了估计。 “那姑娘什么来历?”他还是找了围观群众问了一句。 “四娘,程四娘,就是那位荆溪年纪最小……” 哦,原来这就是程家四娘,以前听过。 不想还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义感极强的。 李纯忍不住远远跟在了程紫玉的身后。 既然都说程家陶好,那他不如跟去看看?便去程家馆走走吧。 哪知,跟在不远处,耳力过人的他却听到了一段对话。 “小姐,您何必当面揭穿那胡掌柜呢?到底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难看。” “你个笨蛋!” “什么意思?” “那位买瓶子的老爷,你可仔细瞧了?” “怎么?” “哼,十有八九是乔装的。” 李纯眼睛亮了亮,忍不住跟紧了一步。有意思。 “小姐,哪里看出来的?” “那老爷器宇轩昂,气度非凡,一看便非富即贵。可他偏偏一身布衣。奇怪吧?但布衣又怎么可能三百两眼都不眨,一掏就出?而一出手就是几百两的人,身边又岂能没有下人跟着?而且他布衣下的露出的一小圈中衣袖子……” “没仔细瞧。”丫鬟的声音小了下去,随后,头上便挨了一爆栗。 “若我没看错,应该是蚕缎。比我穿的还好。还有,他一口地道的官话,多半是京里来的。都说京中随意一个牌匾砸下来,十个人有七个都是大人物。而且,若不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哪里懂得买红釉,都赶着买那些花里胡哨带金带彩的器物去了。怎么看,他身上都是疑点重重,很不寻常。 所以,我估摸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个乔装南下的官爷。可若真是官爷,好好地来荆溪这小地方做什么。或者,他是个特别的大人物。来荆溪或是有公事,或是为采礼。也只有这两种可能才需要乔装了。 不过,他刚刚伸手从伙计那儿夺过盒子时我又看见,他的右手虎口、掌心和手指指腹都有厚茧,哎,只怕还是个惯常拿刀拿剑的。还有,他虽弓着身子,可他那身板壮实啊!又高又结实,手速还那么快……京城来的大官,微雨你说,他该不会是个将军吧?……” “……!!!!!!”李纯无语又凌乱。 都中了! 要不要这么准? 瞧那姑娘分析得头头是道,似是天花乱坠,所言却并未无中生有,却足见心思之细腻。倒不想这小地方有真人才。 不过他的破绽……真这么多吗? “所以啊,不管他是来办事的,还是来买货的,我这么做都有益无害啊!他若是微服私访的大官,我挺身而出便是维护了荆溪的名声,还打响了程家的口碑,说不定还救了那胡掌柜的小命。我使他免于被骗,他便还欠我一个人情。对我总是有利的! 若他只是京中来采买的,那就更好了。斗陶会在即,这个时候来荆溪,多半是为了后续的大宗采办来探路呢。我帮了他这么个忙,于情于理,他这买卖也该留给程家了吧?毕竟,程家的我,多老实,不会骗他,是吧?” “姑娘好生厉害!”丫头一脸崇拜,却是喊出了李纯心头所想。 亏得他还被惊喜了,敢情帮他不是为了主持正义,而是好大一轮精打细算。 这姑娘会算人心,不错,很不错。 有人给他下套,可他一点没察觉,乖乖全中了。这事,好多年没发生了,叫人……心绪有些乱啊。 “可那老爷又不知咱们是程家的?”丫头又是一问。 “我刚刚表现那么出色,他一定会好奇,一定会打听。围了那么多人,哪怕他不多问,也应该听到人群的议论了。他刚刚被坑,哪里还敢在路边铺子随意下手,所以他哪怕不为还我人情,荆溪第一的程家都是他的唯一选择了。我猜啊,他此刻要么已在程家馆里了,要么便是正要赶去呢!” 李纯闻言更是“……” 还真是,他正是想去程家馆。 “哦,可是……姑娘,好麻烦啊,那老爷刚刚要谢您,您为何不直接让他去程家买红釉呢?” “麻烦?动几下嘴皮子,能挣一笔买卖,麻烦什么?傻子,都说了,那位多半是京城来的爷,还指不定是大客户,精着呢,不能太刻意,否则容易适得其反。再说了,我若毛遂自荐,多掉价。”她甩着手中帕子,笑逐颜开。“做好事不留名,才更高风亮节啊!” “他精吗?我瞧他傻着呢,半点比不上姑娘。” “可惜我没时间,要准备斗陶会的参赛物,若不然,这事还能跟进一下。” “姑娘买卖也厉害着呢,二老爷也不如您。您刚刚浪费了一刻钟,睡觉时间就又少了。您看您瘦的风都能吹跑了。您才刚病愈,得好好休息。” “哎哟,难道看到机会不抓吗?只有程家好,咱们才能好。只有你们好,我才能好。” “哦,胡掌柜那里……听说他是个小心眼的,就这么坏了他的事,还叫他丢了颜面,姑娘您会不会遭他记恨?” “不管他!” 程紫玉笑意一敛。“他活该!捣乱市场秩序的家伙就该遭人唾弃。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他那只瓶分明是仿制了老爷子前年给河南商大人的那款。我还没跟他算造假的账呢。他心里有数,还敢对我如何不成?”…… 鬼使神差的,李纯跟了足足一刻钟。 女子进了程家,而他则进了程家最大的一间精品馆。 上来招呼的只是一个伙计,明显没有她那样的眼色。 “我慕名而来,想买件程四小姐亲手制,亲手烧的器物。” 自然是没货的,伙计问他可能等。 “等不了,只是用作收藏,所以,什么都成。” 还是没有!说是程四的订单都排到十八个月后了。 “价钱不是问题。” “高价也没有。” “残次品呢?”这话一出口,他被自己吓一跳。他什么时候这么执着了?他在做什么? 最后他买到了一只她亲手制的玲珑球。里边可以放香料,也可以做装饰。精美的很,美中不足的,是在锁扣处有一点釉色淡了。可他还是一眼倾心。 镂空的蔷薇花形,金红交加,看着很是华贵鲜艳,却明显不配他。 可他还是买了。 等离了荆溪他才惊觉,只记得去程家馆,却早忘了给圣上买一份礼。他是想去程家馆看瓶的,怎么就…… 梦里的他先是将那球儿挂到了身上,后来又用作了扇坠,最后挂到了床头…… 填了香后,淡淡的香气从球中释放,头顶那球晃啊晃,他便睡着了…… 随后,李纯便醒了。 夏薇叫不醒他,是晃醒他的。 他竟然喝着酒,趴在桌上睡着了……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这个梦,有些奇怪。 随后,李纯笑了起来,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梦很真实。且前半段是真实发生的。夏初,他是暗中跟着朱常安南下的,在荆溪停留了好几次,前后待了几天。他的确乔装了,也的确……买了一只宝石红的瓶。三百两,不错! 回京后才知是假货,被他扔了。他难得的一次犯傻,被夏薇他们笑了两日。记忆可尤新着呢。 梦里没有出现她,也没有玲珑球…… 不过,刚梦里丫头说她刚病愈…… “夏薇,还记得我上次荆溪买那只假瓶是几月几日吗?” 夏薇掰着指头掐了掐,时间出来了。 梦里的时间,应该正是程紫玉从山上滚落,昏睡的第五天。 他再次笑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了…… 李纯试着继续做他这个梦。然而,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天一亮,夏薇便被他使唤着去找入画聊天了。 果不其然,入画说,程家的精品馆里的确有一只程紫玉做的玲珑球,因为有残缺,所以一直没能卖出去,到现在还被扔在了犄角旮旯,倒是可惜了。 当大小,图案,颜色等经由夏薇的口说出后,李纯确认了。 这只球正是他梦里喜欢至极,挂在床头,上了心,中了意,却始终带了残缺的那份情啊! 昨晚她说:前世她被从山上推下后只昏睡了三日,可今生,她睡了足足五日。而他买瓶的那天,正是第五日。 所以,他买瓶并未遇上她。她也未能阻止他。这一次,他花三百两买了假瓶。 所以,前世的初遇,今生他们错过了。 他刚醉酒前的那几个疑问,似乎也能解答了。 前世,他与她的确先前就见过。 刚刚的那场梦就是他们的相遇。 她帮了他,他记住了她,她虽似看透了他,却不识他。 他还未来得及去了解她,靠近她,重遇她,她便已经心有所属。于是,这个相遇便被埋去了他的心里。 梦里的她可爱又真实,灿烂又明艳,很是讨人喜欢。他被她吸引,一点都不奇怪。而且她还算计了他,让他想不注意她都难。 而她的算计是为了她的家族,与今生吸引他的原因一样。所以,大概,前世,正是这场相遇,让他上了心。 也是正因如此,当后来,她设计他,在那间新开的酒楼与他相见时,他破例去了。或是想看看她过的好不好,或是看看她要做什么,只怕还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可她却已经变了。 她依旧口舌伶俐,可她所站的立场和她咄咄逼人的态势,已经不是李纯心头的那个人。 他大概是有些失望,所以在等她说完后,淡然退了场…… 李纯笑了起来。 他喜欢的,正是她为了看重的,可以不管不顾。前世今生,这一点上,她与他始终都没变。 只不过前世的她更肆意,而今生的她多了一层自我保护。 “那玲珑球,很重要吗?”夏薇不明白。 “你让人跑一趟荆溪,把那玲珑球买来。” “次品啊……” “买来砸了!” “……” “不用惊动程家和她了。”徒增伤感和遗憾罢了。 既是残次不悦的回忆,不要也罢。 这一世,遗憾不容再发生。 后来,李纯特意找了程紫玉。 “有空做对玲珑球吧!成双对的那种,你一个,我一个!我要挂在身上。”他才不要挂在床头,看得见,摸不着,悬在头顶心头,却永远不可能拥有。既然得了,他便要永远带在身边,不离不弃。 打那日后,李纯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 他也不需要。 因为他已得偿所愿。 不久之后,李纯的腰间便多了一只玲珑球的饰物。量身定制,精致非常,若是将球拿起,透过镂空眼还能瞧见球心里刻着他与她的名字。他很喜欢。 渐渐,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有事没事便握着那球。 时间一长,那釉色便有些发暗。 程紫玉看他喜欢,后来几乎每年都要给他做两对,可他偏就喜欢这最开始的球球。 后来程紫玉唯有试着补釉,一次又一次,反倒练成了一手补釉的绝活…… 第四四四章 狠毒一把 心头包袱卸下后,虽只得了两个多时辰的睡眠,可程紫玉睡得不错。 太后送来了新衣。红底金线,宫中的料子和手艺,只一个字——“贵”。贵气,贵重,尊贵。 还有新头面,赤金加红蓝宝石,明晃晃,亮闪闪的,看得人眼晕。 今日是她成为郡主后的正式露面,排场不能小,所以她也推不得。她唯有穿上了这身繁重的衣裳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她的视线微微心虚,告诉她不用拘谨,若是累便再回去补上一觉。 她应着是退出去,结果迎面便碰上了也是来请安的皇帝。 “锦溪今日打扮倒是叫人眼前一亮啊!”皇帝笑得爽朗。 程紫玉就没那么爽快了。 那么顺口的“锦溪”二字叫她打冷颤,皇帝评论她的打扮更是不合时宜。果然啊,皇帝心意已决。 皇帝盯着她走了一圈,视线灼灼。 知道她气度不错,但皇帝没想到这华衣穿在她身上,没有违和,反倒将她的气势全都托出来了。看来先前还真是他看走眼了。 不久前,他还对这女子诸多猜测,这会儿却是上赶着想要她入宫。 他不得不承认,母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女子身份虽不够,可这气势气度却比太子妃也差不了多少了。 山窝里,还是能飞出金凤凰的! 而皇帝始终在犹豫的,是位份。 太后昨日就问了,可他转移了话题。 高了低了都不合适。 此刻越看越满意,他忍不住就想试探。 “昨日的册封事先未让你知晓,朕给你赔个不是了。你……若有想要的,朕可以满足你。” 想要的,你会给吗?程紫玉心中冷笑。 她想要的,她已经用利益换来了。还有其他想要的,也只能靠自己算计来。 婉拒。 毫不迟疑。 皇帝先是悻悻,可随即却是乐了。 因为他看出她不是以退为进,或者欲拒还迎的招数,而是真的不在意地拒绝。 她竟然没放眼里! 皇帝阅人,阅女人太多了,眼前这个,还真不一样。 她与先前的田小姐,石小姐不一样,那些是以色侍人,说穿了,取乐而已。他年纪不小,近年能被他收入宫的女人也不多了,大多是些不得不联姻的贵女。谈不上喜欢,交易罢了。 而眼前这个,事实他一开始是有些反感的。什么善人,什么善堂,虽分担了朝廷压力,可百姓的威望和拥戴应该是属于朝廷和天子的,她凭什么占了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认为她有目的。且动机不纯。 他厌烦这样的人,甚至有些许杀意。 然而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她的所作所为,她的表现的确不错。起点低了,之后的堆叠才有效果。 本以为是座不起眼的山头,哪知是座矿,一个个惊喜往外拿,如何叫人不动心。 平日里他看什么都一目了然,可眼前这个,他几次没看明,便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会儿。 “好好休息,午后朕给太后安排了江南最好的四大班来唱戏,到时候你也来点一出吧。点你喜欢的。”皇帝说完便笑着离开了。 点戏? 呵,她即便成了郡主,又有什么资格在皇帝太后面前点戏?除非她得了特殊的荣宠做理由。 午后? 来了吧! 看来就是那时了…… 回到屋中,李纯捎来了消息。 说是今早天一亮,朱常安便去找了昭妃,两人悄悄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程紫玉闻言笑了起来…… 让柳儿将“午后看戏”的消息捎给李纯后,程紫玉便出门了。 时间还早,反正也是吃喝等宴席,她便去了程家在金陵的宅子。 程家在金陵有好几家铺子,产业也有不少。因着她突成郡主的缘故,昨晚老爷子和何氏红玉便都住了下来,今日还要参宴。 知道女儿要来,何氏早早便在等了。家里出了皇亲国戚,一家子都兴奋又忐忑。所以昨晚从上到下,几乎一个人都没能睡好。 红玉也是辗转难眠,她想的,却是另一桩事,另一个人。 昨日下午,何思敬为红玉作证后,他二人之间的氛围便变了。也不吵不闹了,也不说话了,偶一对视还相互红了脸。 何老夫人看在眼里,了然于心。 这两年她给何思敬相看了好几家的姑娘,都叫这孙儿给搅黄了,可今日他却挺身而出,分明是对程家丫头上了心。 当时她便找了何氏说话。 母女俩一拍即合。 何氏为了红玉的事都快愁白了头,红玉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了,她心思直还老是闯祸,嫁到自己的娘家自然是最好不过。 可她们虽早有此意却无奈那两个小的一见面就是吵,始终缺了点什么,昨日这把推力来得刚刚好。 红玉没想到这表哥关键时候会护着自己,何思敬也是在听闻红玉被人算计时才惊觉心头焦灼,两人一下便似开窍了。 何思敬是个爽快的,当时便找了红玉说话,说她若是不厌他,他便去找长辈说。 红玉想了许久,想到今日她惊为天人的薛骏一表人才,却是个口蜜腹剑的贱人。而相反往日里厌恶的表哥却关键时刻可靠可信任,到底是知根知底,似乎他毒舌的毛病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那……你以后可能一直对我好吗?” “那是自然的!我若对你不好,祖母和姑母还不得剥了我的皮吗?” 这么一听,红玉倒是高兴了起来。 是啊,外祖母成了祖母,舅母成了婆婆,还是一家人。 而且,程家和何家离得那么近,关系那么亲,那她整日都赖在程家也没人会说什么,是吧? “那成,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欺负我,我便应了。” …… 于是今日一早,何老夫人便提了几只礼盒来找程老爷子了。 青梅竹马,亲上加亲,这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老爷子也不拿乔,找来了媳妇和孙女问了几句,这事便大致定下了。 程紫玉到时,正好众人笑语晏晏。 “郡主”来了,众人好奇,自然围着她说了好一会儿。 众人没有要求她任何,只个个让她注意自己安全,谨言慎行。 老爷子和何老夫人问她是不是要入宫。程紫玉表示,她绝不会入宫,也永远都是程家人,荆溪人,永远还是那个程四娘。她还要继续将家族产业发扬光大的…… 老爷子明显舒了一口气。 程紫玉瞧了红玉和何思敬,两人也不吵闹了,乖乖坐那,一脸羞涩,有些尴尬,有些别捏,可你一瞪眼,我一龇牙倒也是欢喜冤家的模样。 她做对了吧? 红玉的事能定下来,她的又一桩心事也了了。 她送了一对龙凤玉璧给两人做贺礼。 何思敬推辞,他认为时候未到,既无名分,自不能收。 “紫玉是富婆,哪像你那么小家子气。”红玉直接抱走了礼盒。“既然你不要,就都给我了。”她冲着程紫玉谢了声,便没了人影。 何思敬错着牙,骂着红玉厚脸皮,随后追了出去…… 程紫玉笑得欢畅,忍不住猜想,红玉这是害羞逃了,还是找借口想引了何思敬单独说话,又或是变相着找何思敬要礼物呢? 不过后来听说,那日何思敬是拿了整整一大盒的礼物换回了其中一块玉璧,从此便走上了送礼宠妻的不归路…… 程紫玉去找了何氏。 昨日皇后的确是给她送来不少东西。除了一串碧玺珠子,还有一座珊瑚,几盒子天南地北的药材,人参鹿茸都有了。 “皇后这出手太阔气了,我这心里惴惴不安的,本也打算问问你的意思。这算是赏赐还是什么?是收还是不收?” “收,还要回礼。咱们也备些好礼送回去吧。娘,一会儿您亲自去送,再找皇后说说话。” “皇后会见我?算了吧。” “会的。她一定会客客气气见您。您只管开开心心见她就是了。哦,非但是她,再准备些东西送给太子和太子妃。” “嗯,明白了,你这郡主来得不易,娘会好好求请皇后娘娘照应你的,一定变着法子夸你。” “别啊!”何氏尚不知她意图,显然是有所误会了。“您别夸我,您该夸太子,夸太子妃,使劲夸,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夸得皇后心花怒放……” “太子?”何氏眼珠子猛一瞪圆。“紫玉,怪不得皇后送那么多东西来,难道是她要为太子……你和太子……” “娘,放心,我不会给太子做妾的。不过既然皇后有那个心,咱们也不能拂了她的意,还得让她高高兴兴,把那把火烧得旺旺的!”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您别急,我长这么大,除了上次从山上滚下,什么时候让您操心过?走吧。” “去哪儿?” “给皇后挑礼物去。” 送皇后的东西,自然不能是转手的。程紫玉拉了何氏直接上了金陵城里采买。金陵几朝国都,南北枢纽,天南地北的好东西什么没有。 很快,她便挑了好几盒东西,也算是大手笔,价值么,与皇后送来的那些东西大致持平,稍逊一二。既显了尊重,又不会越了礼。 随后她便与何氏一道回了潘家,并让何氏即刻便去拜谢皇后…… 潘家园子,程紫玉在离皇后住处不远处等了一刻多钟,没见母亲出来,便知皇后定是见了母亲。 她刚要离开,见王玥正从皇后院中出来。 排场很大,王玥被俩嬷嬷一左一右搀着,身后还跟了几个满手抱着赏赐的宫女。 王玥很乖巧守礼,有孕了也不忘分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她越卑躬孝顺,自然待遇越好,两位高主直接免了她以后的请安,让她好好养胎。 她从前边路上走过,却没有与程紫玉打招呼。 程紫玉笑了笑,不知她是没看见自己还是有意划清界限。 程紫玉也不愿讨嫌,回头就走,哪知几步之后王玥却又唤住了她。 王玥走来。 她回眸,这才发现王玥的气色并不好,眼圈也有些深。 “没睡好?” “是呢!”王玥微一犹豫,“你是厌恶他的,是吗?” “是!” 已无需遮掩也无需打哑谜。 程紫玉说完便转身离开,王玥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叫住她…… 两人心知肚明,那点战斗情分,只怕是因着立场要散了。 程紫玉倒是无所谓。因利聚,自然因利散。道不同,早晚罢了。早散也好。 最近,因着江南进出的限制,不少商户都暗中叫苦。王家也是一样。 王家靠贩陶为生,在大笔资金投入接驾事宜后,周转上便有些不足了。 加上刺杀事件后,对接驾的要求一高再高,而朱常安那里还时不时需要他们帮衬一把,他们的银子更是捉襟见肘。 王家明显有些心有余力不足了,可这么一个光宗耀祖,萌阴子孙的机会,咬牙也要挺下去是吧? 而银子的缺口却越来越大。 有一笔买卖黄了! 原本半个月前要提走发去河北的一批货,却被告知不要了。对方只说资金出了问题,连定金也不要了。 可定金才多少?只不到货价的十分之一。 足足六百套的大小组件花盆啊! 滞压下了。 王家有些头疼。 这在往常不算什么,可此刻他们急需银子周转啊。 这批花盆被他们又倒回了市场,然而量太大,没有人吃的下,要么,贱卖,要么,便只能拆分了一只一只,卖个猴年马月…… 圣驾越来越近,箭在弦上,他们此刻退缩也不可能了。 犹豫间,王家家主们在半个月前卖掉了一处别院,先抽了银子继续砸到接驾事宜中。 若银子再没法周转,他们便唯有将那批货先出手了。可最近陶市收缩萎靡,这么大笔银子能一下捧出的商户不多。前几日问了一圈,若要急着出手,最多只能卖个不到成本的半价。损失惨重啊! 王家自然不知,这笔买卖本就是程紫玉个人的行为。 她砸了一千两定金,订了这批价值万两银子的货。她可不急,等她回头再把这批货吃下来,转手还是挣了。 她就是故意坑了王家一把。算他们倒霉吧,谁叫他们要全力支持朱常安呢。王家若将来与她和睦相处,她自然会手下留情,若是所站对立,那么她也唯有狠毒一把了…… 第四四五章 准备截胡 有一桩事倒叫程紫玉哭笑不得。 何氏来拜见皇后之事就如长了翅膀般一小会儿的功夫便传遍了潘家。于是,何氏从皇后那儿出来后,一路被前来赴宴的女眷们“偶遇”了好几次。 没办法,众人可不知皇后的意图,只知程家女儿山鸡变凤凰,一跃成郡主,太后宠,皇后喜,身价不菲却还未曾定亲。 一时间,有想法之人不少,不是皇亲,便是权贵,不是暗示说亲,便是打算保媒,纷纷到何氏跟前套话和暗示。 何氏总算是出自大户嫡女,尚能勉强应付。话说得漂亮,既不满,也不少。既不答应,也不回绝。总之就是打了一大圈的太极,似是而非,叫人想入非非…… 何氏不知程紫玉与李纯之事,之后还找了女儿说话,列了一圈名字:什么南平候的次子,隋总督的嫡孙,连将军的侄子,孙知府的长子……让她着重留意下。 “娘,您都怎么回复的?” “你放心,娘知道你的婚事还要看上头的意思。实话告诉你,我刚去与皇后说话,皇后直言相中你了,想迎你做太子侧妃,还把太子妃也叫来了。太子妃温婉,表示一定会好好照应你。 可你一边跟娘说绝不会嫁太子,一边又要娘来皇后身边示好,还要将火烧得旺旺的,那厢还跟老爷子保证要继续为程家效力,娘知道你一定葫芦里卖了药。 所以啊,娘刚刚便故意多长了个心眼,给那些有意说亲的贵妇们留下不小的希望。那些人此刻都蠢蠢欲动的,皆是皇亲重臣,指不定一会儿就去找皇后太后说你的事了。这些事,留给皇后头疼去。” “……” 程紫玉第一次知晓她的这个娘也有这么多心思。“你就不怕我被乱点鸳鸯谱了?” “你会叫人乱点了去?” 何氏眼一斜,伸了手指戳了一下程紫玉的额头。 “你连皇后那儿都敢让娘去放烟雾,必然已有了胜算。别以为娘不知道,定是太后已答应你什么了是不是?你救了太后,你提出来的事太后肯定会卖你个人情。” 程紫玉听得咬了咬唇,这个,还真没有。对方是皇帝啊! “娘昨日可听说你被萧三小姐为难的事了,太子妃恨毒了你却还笑得那么温柔,你若嫁去了还不得过水深火热的日子?千里之外,叫天天不应,那你怎么办?娘做不了什么大事,也只能给皇后加点难度了……” “嗯。” 差点忘了,娘虽不好应酬,可多年来哪怕爹不中用,程家的内务却也都被娘牢牢抓在手上呢。饶是华氏那么厉害,那么多年下来,除了负责程家的应酬外,什么实质性的后宅之权都没弄到手。 噗,是了是了,华氏钻营多年,只捞到了“抛头露面”的机会!打脸啊!她代表程家女眷在外边混得越是如鱼得水,其实才越丢人吧?亏得华氏每次金光闪闪出门赴宴还那么趾高气昂,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人笑话她呢。 这才发现,娘那么损……不,那么厉害。 娘这一辈子,到底是被爹拖累了,但不代表她没用。 程紫玉垂了垂眸,水浑了,也好,对自己也未必是坏事。 “紫玉,你的婚事……要好好斟酌。昨晚老爷子一直坐院中喝闷酒。你懂吧?”何氏叹了一声。 “娘,找人看着他,不许他多喝了。” 程紫玉今早求了太后个恩典,让沈太医去给老爷子号个脉,太后应下了。但愿老爷子的身子还无恙…… 她当然懂。 她知道老爷子愁。 她封郡主,对程家是好事。名利靠山,都有了。皇帝那儿还有源源不断的订单,程家蓬勃发展指日可待。 可福祸相依,她成郡主,她个人的前程便不在程家掌控范围了。那程家的家业怎么办?手艺给谁继承? 正因如此,今日程紫玉回去时,老爷子没多问,只问她会不会入宫。而她也只能做了个定会继续发扬程家手艺的应承。 而老爷子得到那个承诺后,也就再没说什么。 “您跟祖父说一声,我的婚事会按着他的心意。”老爷子很喜欢李纯,背着她,送了李纯不少东西了,程家四处都是她的眼线,那些事,她都知道。老头已经把李纯当女婿看了。 “他的心意?” “他懂的。” “他懂我不懂呀。老爷子有人选了?是谁?”何氏上来掐了女儿的手臂。“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跟娘说。你要气死娘吗?” “娘,淡定点,您不是要四处引火吗?”程紫玉侧头靠在何氏肩头,软软的。淡淡甜甜的玉兰香,是娘的气味。她的娘,那么好,就该长命百岁。 “那他好吗?对你好吗?”何氏抚了抚女儿的脸,“成婚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你可得看准了。你爹,你二叔那样的,都不是良配。你是有主见的,昨日红玉那事你做的极好,但当局者迷,娘帮不上忙,你可得擦亮了眼。” “嗯,他很好,对我好,也会对程家好的。应该很快,他便会去拜见您的。” “没脸没臊!”何氏一把推开了女儿的脑袋。“走走走,娘要走了。” “去哪儿?” “没瞧见前边那位夫人在与我打招呼吗?是不是哪位国公夫人?” “鲁国公夫人。” “娘去打个招呼,帮你混了人脉。哪怕不为那事,对你也没坏处。” “嗯。” 程紫玉看了一会儿,更是感觉以前小看了自己的娘。何家书香门第,何氏仪态很好,与那些贵妇交往时,一点都不露小家子气,不卑不亢,十分长脸。华氏待人接物那做作的热情,比她差远了…… 时间一晃,午宴都散了。 午后的主要活动是看戏。 没办法,太后最爱看戏。 所以,祝寿嘛,自然少不了陪太后看戏。 至少从帝后到皇亲们都要陪同。 潘家为迎圣驾,建了一座华丽的戏楼。 虽只有两层,却胜在场地够大。 主台两侧的门都是活动的,全都放开后,足足可容纳近千人看戏。戏楼外围也都置上了位子,楼里楼外,足够所有宾客大饱眼福了。 今日,不出意外的话,程紫玉等的大戏应该就会在戏楼上演。 饭后,开唱。 四大班子,多种唱腔,全有了。 如此盛事,宾客基本都来了。 太后和皇帝坐了主座。 皇帝的下手坐了一众皇子,太后下手则是皇后妃嫔。 程紫玉坐在了太后侧后方,是皇帝指定的位置。 李纯坐在了皇帝后边,他与程紫玉之间就只隔了两张布满茶果的几案。他强忍了好几次看她的冲动,唯有握着茶盏,靠着遮挡悄悄看了她几眼。 实在是……很好看啊! 一曲《麻姑拜寿》打头阵,欢欢喜喜唱了起来。 皇帝将戏折子亲手递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翻了翻,点了几曲热闹的:《群英会》、《贵妃醉酒》和《花木兰》。 太后将视线轻轻飘过程紫玉,她尽力了,今早她再次与皇帝示意过,希望他收回想法,可皇帝没那个打算,更表示太后不想帮忙也无所谓,今日他会自己挑明。 太后知道,这个时候快要来了。即便如此,在点戏时,她还是尽量避开了情爱主题。 台上唱得热闹,而戏折子则已到了皇帝手中。 太后点的戏唱到尾声,皇帝这才慢悠悠点了出《龙凤呈祥》。而皇后点的,则是《天仙配》。 程紫玉低低笑着,真有意思。这两场戏,一个是娶,一个是嫁。但却异曲同工。 《龙凤呈祥》唱的,是刘备过江迎娶孙权之妹孙尚香的故事。皇帝看戏喜欢武戏,喜欢点三国,可什么时候还好这口了? 太后一轻叹,皇帝心意已决,罢了,将来她再从别处对程紫玉做些弥补吧。 很快,那戏折子果然到了程紫玉手中。 皇帝表示她是新郡主,该得个恩典,让她点戏,公然要抬举她。 程紫玉笑着表示不懂戏,让太后帮忙点。 正好一出戏唱完,这准备的时间,自然用来了闲话家常。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来。 “哦?锦溪你不懂戏?” “是,锦溪出身民间,孤陋寡闻,许多戏都是闻所未闻,实在无从下手。” “那刚刚演的戏,你可看懂了?” “倒是能看懂的。热闹又喜气,太后娘娘和皇上都点得极好!”皇帝问的是他点的那出戏,程紫玉故意装作没听出来,可心中已是暗骂。 厉害了,这是要自己效仿孙氏,为了家族联姻,乖乖进入他的后宫了?自己身份虽不如孙氏,可身后的利益倒也不差。 “那你觉得,朕点的这戏如何?”皇帝眼眸缩了缩,等着她的答复。 “都是江南顶尖的班子,自然是一等一的。” 程紫玉再次顾左右而言他,皇帝干笑了两声。不接?又如何? “母后,朕倒觉得,锦溪身上有几分孙尚香的影子。都是干练爽直,能干出色,是为女子中的精英和人才。” 不用太后应是,皇帝一开口,自有一大堆人跟着边点头边奉承,赞着程紫玉的好。 “话说,锦溪这是多大了?也该嫁人了吧?” 皇帝扫眼人群,“听闻程夫人也来了,朕还没见过,不如请上来说说话?” 何氏早被皇帝的人安排在了不远处,这会儿诚惶诚恐上来磕了头。 “不知锦溪可许了人家?” 何氏表示并没有。 逍遥王喜笑颜开在一边建议了句:不如皇上赏个恩典,给锦溪郡主指个姻缘? 皇帝问了何氏意下如何。 何氏怎能说不,自然表示求之不得。 皇帝和逍遥王明显是早有准备,你一言我一语,再有于公公打个边鼓,一下就在众人跟前都表现出了一个意图: 皇帝打算给锦溪赐婚了! 如此一来,不少人已经坐不住了。 程紫玉的视线扫出去,皇后在笑着等抓时机,昭妃在绞着帕子,朱常安在咬牙握拳,五皇子在蹙眉,何氏在尴尬笑着,太后则只顾抿茶…… 身后看不见,但也能听到有羡慕有议论,有咂嘴声也有看热闹的八卦之音…… 李纯起身了。 “臣要奏请!”他起身,往皇帝跟前去。 皇帝笑得意味深长。哈,一切早就说好安排好了,太后不帮忙,他一样搞得定!虽不如与太后一唱一和来得简单,但效果一样能达到。 除了他本人意愿,何氏作为程紫玉的母亲已经点了头。 逍遥王代表皇室宗亲,再有李纯这个臣子来求请,一会儿安排钦天监正来说几句,一切自然顺风顺水,谁也没有立场和理由来说一个“不”字…… 李纯走过朱常安身边,面露鄙夷,满满都是“跟我斗?这辈子也不够格”的言外意。朱常安见他得偿所愿,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启禀皇上,锦溪郡主性姿敏慧,柔嘉淑顺,正……” “皇上,臣妾也想说几句。”李纯刚一开口,便见昭妃已经跪在了他的身边。 啧啧,速度真快! 殊不知,李纯心下已经笑开。 真没想到,朱常安这么耐不住啊!须知为了钓鱼,他可准备了一大段说辞,竟然都没派上用场!朱四啊朱四,沉不住气啊…… 昭妃自然是朱常安示意了上去的,事急从权,行为莽撞也顾不得了。 凌晨李纯嚣张至极,坦言将求指婚,当时朱常安就慌张了。 没想到是真的,还真的这么快! 在场哪怕是傻子都看出皇帝要给程紫玉赐婚了,更是无人看不出皇帝、逍遥王、李纯和于公公几人多半是串通好了说辞。 李纯若是一旦开口求请赐婚,皇帝绝不会拒绝。看皇帝那跟亲爹一样的笑脸就知道,不,亲爹也笑不成那样,应该是,跟他自己要纳妃一样高兴…… 朱常安心里连连说不。 他的这俩仇敌要是联合到一起,他的下场会很惨吧?今早天亮前他挨的那顿揍便是证明了。 只可惜他的时间太少,他连设法去破坏这两人关系的时间都没有。此刻从上到下都在喊着程紫玉如何好,他总不能跳出来指控她吧?他又没证据。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试着截胡了。 …… 第四四六章 不得不说 截胡,朱常安今晨离开那个客院时便下定了决心。 这种事,先入为主,谁能抢下先机,自然是谁占便宜。 而后来者,于情于理,都要靠边。 至于后果,他早已想过。 哪怕他没成功,也至少可以保证程紫玉和李纯成不了。 那他的目的便已达到。 不过,先前他救了皇帝后,皇帝表示可以满足他一个小要求。他本想着的便是求一个差事或者求一门亲。结果他还没想好,变数就来了。 不得已,他只能用在这儿了。 一直到天亮前他都在盘算,越想越觉得可行。 除了阻挡俩仇敌的结亲,他能获益,还能报仇! 程紫玉今非昔比,比前世强了许多。前世她是商女,今生她是郡主。前世皇帝看不起她,今生皇帝都对她刮目相看。前世她想要被赐婚得去求太后,今生是皇帝要主动给她赐婚…… 变了太多! 她的身后有名声,有财力,还有实力。她已经彻彻底底飞上了枝头。五皇子都动心了,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而更诱惑他的便是:报仇! 拆散他们,对他们便已是折磨。 他还要娶她,再次让她成为安王妃!她的人是他的!她的程家也依旧是他的!她的生死,自由,将来,命运,她的一切,都是他的!是他来决定的! 他要折磨她,通过折磨她来折磨李纯! 李纯求而不得,看她受苦,如此,他的两个仇便都报了! 而事实上,这也是他短时间内阻止李纯去求赐婚的唯一法子。 不管成败,他都要先试了再说。 至于该怎么说,他已经教过母妃了。母妃早知那贱人身后的利益,今日自会全力发挥…… 此刻的昭妃情绪饱满,声音高亢,一开嗓便将李纯的声音完全压下。李纯也就顺势闭了嘴…… 心情很愉悦啊!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他看见,面前皇帝的表情从惊讶到僵硬,些许微颤,渐渐冰冷。分明是鉴于宾客满堂,才努力压住了火。 呵呵。 精彩! 皇帝以为自己要代表官员奏请将民间郡主程紫玉迎入宫中,朱常安以为自己要求娶程紫玉,可皇帝却不会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说出那句话,朱常安也不会晓得自己一直在等的,就是他的横插一脚。 如此,皇帝的盘算打了一大半,关键时刻被卡住,而承受雷霆之怒的,将是不知其已成挡箭牌的朱常安。敢到皇帝的口边抢食,真想为朱常安摇旗呐喊以兹鼓励。 当然,这只是李纯谋算的第一步。 戏还是要继续的。 李纯垂眸蹙眉,如冰坨子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昭妃娘娘,下官的奏请还未说完。”他一脸怒容,面向昭妃。“先来后到,还请娘娘……” 昭妃后背一凛,帕子微颤,可她非但没有停下,甚至连看都没看李纯一眼,继续用她尖利的声音表现着她早已酝酿好的情绪和滚瓜烂熟的说辞。 “娘娘,娘娘!”李纯低喝了两声,昭妃却依旧犹若未闻,他唯有瞪向了朱常安…… 朱常安心里笑开了花,索性一勾唇,回了李纯一个轻蔑的笑。哈,看李纯吃瘪,真是太痛快了! 刚刚不是很嚣张吗?有本事的,和母妃比叫唤啊,只可惜他的音量和音高都不够。有本事的,上去阻止母妃啊,只可惜他不敢。 朱常安倒巴不得李纯对自己母妃做点什么。比如:推搡,拉扯。母妃保证让他占个“大便宜”,送他个惊喜。 可惜李纯太精明,母妃如此变相激怒他,可他却依旧与母妃保持着隔开一尺多距……不过,能欣赏到李纯“恼羞成怒”的样子,也是一大快事啊! 皇帝气得发晕! 他恨不得上去将昭妃一巴掌拍死。 这妖婆怕不是疯了吧?她这不但是坏了自己好事,丢了自己和皇室颜面,还打了官员的脸啊! 丢人现眼,她没点数吗? 皇帝低低喝了声“皇后”。 皇后也正烦躁,昭妃这贱人,非但丢了妃嫔们的脸,还要坏了自己的好事啊。 “昭妃你先别说话!让李将军先说!”皇后义正辞严阻止。 可没用! 昭妃已铁了心了。 顶撞就顶撞,反正皇帝早就不碰她了,大不了就禁足,只要有银子花就成,只要儿子过得好就行。豁出去拼一把吧!这种场合,这么多人,他们还能将自己拉出去不成? 很何况,自己说话态度很好,说话也不是无理取闹,他们再不爽也要顾及自己高位嫔妃的身份。 昭妃心下料定,哪怕惹得帝后再不高兴,皇帝也不会不要脸面当众发作了自己! 于是,昭妃笑得如身后台上摆的那圈菊花,没有半点眼力,也看不懂任何眼色,两片唇上下一开一合说个不停…… 她夸啊夸,将程紫玉使劲夸了一遍,又赞啊赞,开始赞到了朱常安的身上…… 皇后还在低喝,皇帝表情阴鸷,而朱常安则在微微冲昭妃点头。 “如何?”朱常安低声冲身边的朱常哲幽幽开口。 他一直都在观察老五。 程紫玉那个贱人,说今日李纯和朱常哲都会向她提亲。李纯上去时,他便盯住了坐他下手位置的朱常哲。 这家伙抓着茶碗的手在不自觉地颤动,随后猛喝了好几口。 笑话,这个木头他紧张了,他也猜到李纯的意图了吧? 猜到又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 “没想到吧?最后是我抢了先。轮不到李纯,也轮不到你的,你死了这份心吧!”朱常安低笑着看向朱常哲。 朱常哲他一个皇子还能自己上去当众求娶程紫玉不成?那不得笑掉大牙?这种事历来父母之命,怪就怪,他没有个娘!所以,他城府再深,肚子里坏水再多,也注定他只能当回孬种,眼睁睁看着他人夺食却没他的份…… 朱常哲错了错牙,咬了咬下唇,一冷眸狠狠投来。 朱常安一愣,随后将拳头捏得紧紧的。 不会吧? 前世的后来,大皇子和太子两败俱伤,最终成了他和五皇子的战争。相比自己,朱常哲的最大的优势是他和皇帝最像。 不是说相貌,而是手段和心性。 冷血怪物,多疑狡诈,没人知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晓他真正的弱点。他更是从不相信任何人!纵是朱常淇一直摇尾乞怜跟在他身边,也从来没有真正取得他的信任。 哪怕是他的爱妾,只要有人看中他就会送,需要时就可以推出去挡刀。 这样的人,让朱常安头痛不已。 朱常安后来之所以一心追求白小姐,费了全力讨好白将军,更心心念念想要军事上的各种支持,正是怕皇帝最后那道诏书上写的是朱常哲的名字,而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后路。 可…… 可眼前这货此刻是个什么表情! 被自己这么一刺激,总不动声色又平静无澜的他,唇上却沁出了微微的红。他恼了。他竟然没绷住?他竟然将他的恨意表露出来了! 朱常安不爽的同时心下一咯噔。这代表,朱常哲对程紫玉是志在必得呢?还是动了真心? 这贱人,重来一次还真没白活啊,竟将那狐媚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弄得一个个对她死心塌地,非她不可! 朱常安始终感觉头顶绿莹莹的一片,心头火烧一般烦躁…… 所有人都没瞧见,坐在第二排,太后侧后方的程紫玉在昭妃出现后,表情有些羞涩,俏脸有些红晕,还对昭妃露出了些许感恩和鼓励的意味。 昭妃瞧见程紫玉的“鼓劲”后,口舌似更灵活,腰板也更直了。程紫玉那小表情告诉自己,她对自己儿子也满意得很呢,这是怀春少女的表情…… 事实昭妃也挺满意程紫玉的,当然,是相比王玥文兰等人。 至少她两人说过几次话,那丫头从未表现任何不满或不耐,总是一脸盈盈的笑,静静地倾听,乖乖地点头,不顶撞不反驳,多乖巧啊! 倒是儿子,反反复复,一开始说要拿下程紫玉也是他,前一阵冲着程紫玉咬牙切齿也是他。 昨日为了程紫玉,他母子还闹了一场。 许这家伙是想通了,今日一早便来找了她说是想娶程紫玉,倒把她吓了一跳。 “娶吗?”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一下醒了。 “她是郡主,不娶还难道纳吗?” “可那也太委屈你了。” “怕什么!先娶回来再说!” 昭妃一开始对“儿媳”出身还有些遗憾,但想到今后那取之不竭的金山银山,顿时兴奋了起来…… 而当时的朱常安看着自己这鄙陋的母妃,心下也是嫌弃得很。他有一肚子的苦,却没法与这亲娘交心。 对着她,那些秘密,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朱常安留在昭妃那儿耐着性子一点点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给她说了一遍,又叮嘱了一遍…… 此刻昭妃看着程紫玉,顿时有了底气。 自己开口提出这事,儿子再拿出先前皇帝的应承,再有程紫玉的意愿,这事还能不成?对了,程紫玉点了头,太后自然也会尊重她的意愿的……如此,谁反对也没用! 这丫头,总算没白费自己平日里送这送那,每次出手都是金银,上次受伤她还送了燕窝,也算是投资了。 也是,儿子那么俊,自己这个母妃那么善解人意,连文兰公主都求着巴结着要嫁儿子,何况是程紫玉这么个小门小户出身的。 “皇上,您说呢?” 昭妃已一股脑将所有的说辞倒豆子般道出,毕竟形势紧迫,速度很重要,总算,她成功抢到了先。 “安儿年纪也到了,眼看他两个皇兄孩子都满地跑了,我这个母妃也着急啊。先成家后立业,臣妾看锦溪郡主就挺合适。年纪上正好安儿比锦溪大了三岁多。或是天意吧,两人排行也一样,都是家里的老四。安儿和锦溪站一起,正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昭妃太忙了,她既要努力组织说辞,又要将视线在太后、帝后,程紫玉和儿子之间扫来扫去,暂时还没发现皇帝越来越冷的眸色。 皇帝的手紧紧按着座椅扶手,关节处早就一片赤红。 好个天意!好个一对璧人!好个天造地设! 笑话! 自己想要的人,看中的人,打算拿下的人,竟被说成与儿子是天造地设!那自己算什么? 胆敢! 这对母子这是故意在李纯开口前抢人,这是在打他的脸啊! 若不是今日场合非比寻常,他早一脚踹出去了…… “太后娘娘,您觉得呢?” 昭妃注意到太后的面色和眉头均是一松,赶紧开始拉拢战友: “安儿这孩子,先前南下办事在荆溪就与程小姐有过几面之缘,所以他非但与荆溪有缘,还与锦溪有缘。您瞧瞧,连安儿的王侧妃也是荆溪人,与锦溪还是老友。 而这王侧妃先前救了安儿,之后更是一进门便传了喜讯,更说明安儿与荆溪和荆溪人这剪不断的缘分了。王侧妃肚子里的孩子又与您有缘,您还与锦溪那么投缘,这都是天意啊!您说是不是?” 太后呵呵笑了起来。听着虽有些乱,可还真就像那么回事,她还真就被绕进去了。 太后乐,皇帝却更怒了。天意?这是天意? “昭……”皇帝打算亲自开口让昭妃别影响看戏赶紧滚蛋,哪知刚一开口,皇后便又哼了一声。 “昭妃这话说得有趣,本宫倒有几句不得不说了。” 皇后一开口,皇帝便没再说话。昭妃无礼,本就该皇后出面。 “本宫有些不明白,四皇子怎么就那么喜欢荆溪呢?先是王侧妃,后又听闻前几日四皇子还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荆溪女在身边伺候?这会儿还想要求娶锦溪郡主?如此这般,四皇子身边三女便都是荆溪人了?这是要凑了人打马吊吗? 知道的,会说是有缘,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对荆溪的陶业还是什么有所图呢!要不然,咱们大周朝那么多贵女,怎么就都入不了四皇子的眼呢?” 这话一出,不少人一抽气,连朱常安面色都垮了。 求娶成了不轨? 皇后厉害。 昭妃吓一跳,连连否定。 然而皇后早已不把她放眼里了。 “皇上,臣妾还有话不得不说!” …… 第四四七章 箭在弦上 不管基于哪个层面,皇后都必须出击了。 昭妃是后妃,却目无尊长,没有规矩在这儿蹦跶,到最后牵连的是她这个皇后。她凭什么要为那个贱人的勾当负责? 当然这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皇帝还在为那桩刺杀而耿耿于怀,导致她最近很不受皇帝待见,直接后果便是昨日程紫玉的册封跳过了她,而今日的指婚分明还是没她这个皇后什么事。 而眼前昭妃这模样,却十有八九是打听到了皇帝的意图。 这可怎么好?太子没有一道南下,所以不管皇帝属意将程紫玉指给谁,反正都不会是太子。可她也相中了这锦溪啊,为此今早她还与那何氏费了好一番的口舌…… 如此这般,皇后必须有所应对。 太子不在,太子妃又不中用,她若再不强硬,儿子的位置只怕要叫这帮狼崽子取而代之。 赐婚这事既然今日捅出来了,就不能掩回去了。今日作罢,谁保明日不提?太子不在是明显的弱势,到时候那程紫玉还不知会便宜了谁。 索性,她也借机挑明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皇帝还会说太子不合适不成? “锦溪郡主身份特殊,既是民间郡主,代表的是皇室与民间的结合,自然是要慎重的。其实……” 皇后凤眼微微往身后一群人扫过去,随后转向皇帝。 “其实臣妾觉得太子也挺合适的。太子他身份贵重,他与锦溪结合,不但对民间是极大的安抚……” “皇后!” 皇帝郁闷地想吐血。 皇后什么时候也这么没有眼力见了吗?一个昭妃还不够,太子也要来横插一脚?这是一个个都见不得他好是吗? 然而,皇帝这一声唤却招来了更多人的关注。 皇帝唯有压下怒火笑到:“此事容后再计……” “不瞒皇上。”见皇帝想都不想便用打断来回绝,皇后心里拔凉,她就知道,皇帝看不上太子了。 可越是这般,太子便必须拿下这助力。她不缺银子,但这程紫玉代表民间,皇上赞她是民间郡主这事已传了出去,又有善主名声加持,这才是对太子最大的助力! 皇帝也是糊涂了,真笑话,皇室与民间的结合,除了太子还有谁合适?太子想要这女子,还有谁配来争? 皇后凑过脑袋压低了声音:“不瞒皇上,今日臣妾已经见过何夫人,相谈许久,都很满意,若强扭了瓜,不太好……” 而与此同时,先前皇后那一眼扫过去后,得了示意的太子势力此刻纷纷发力,不少人都开始附和皇后所言有理,太子与锦溪郡主结姻对大周的长治久安极有好处。此乃天作之合,既表了浩荡皇恩,也是皇室与民间的结合,足以成就一段佳话…… 太子身份和威望在那,此刻又是监国,从道理上的确是如此,很快,不少宾客也跟风笑着拍起了马屁…… 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 所谓的天作之合,应该是他这个天子迎了那民女进宫才对!那才是代表了天子愿与百姓携手同乐的情怀和决心。这段佳话,应该是他的!…… 说来说去,都还是拜昭妃母子所赐! 昭妃个贱人,坏他好事,故意跪在李纯跟前,李纯是外臣,总不能去拉扯,她说那么快,连皇后和上去拉人的嬷嬷都阻止不了她那张嘴。 她那样子,分明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枉他前几日还去看过她…… “太子?” 昭妃一愣,这才明白皇后针对她是为了太子。不过转瞬,她眼珠子一转便再次笑了起来。 “太子虽尊贵,但却不合适啊!太子妃虽大度不介意,可锦溪郡主身份不凡,如何能做妾?郡主代表了民间,万万没有做妾的道理,自然只有堂堂正室才适合她,是不是? 否则就适得其反了,也不能体现皇上和皇家亲民的宗旨啊,那叫百姓和民众如何看待皇家?圣上一番苦心岂不是糟蹋了?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皇上,您说呢?” 皇帝再次一抽气,强忍住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 他的一番苦心可不是因着她而被糟蹋了! 好个“要体现皇上和皇室亲民”?那最好的法子不就是直接将程紫玉收入宫中? 好个“代表民间不能做妾”!不能做妾,岂不是也不能入宫了?那是连他也被彻底踢出局了?这话轮得到她说?她说了出来,这是彻底断送了他的念头啊!他真要收了程紫玉,只怕连御史都要拿这条来劝诫了。 昭妃啊昭妃,真是克星! 皇帝恨不得要将她扔油锅啊扔油锅,炸上一遍又一遍…… 偏昭妃这话也是有理的,皇帝没说话,太后却笑了笑。 太后轻轻拍了皇帝的手,有安慰的意味,但更多的是“放弃吧”的意思…… 宾客里,有人出起了馊主意。 “昭妃说得不错,锦溪郡主的姻缘代表了浩荡皇恩,做妾肯定是不合适的。” “这么看来,那便只能从未婚的皇子或贵公子里选了?” “未婚还适合的皇子可只有四皇子和五皇子。” “五皇子?对对对,还有五皇子。” “可惜啊,我家麟儿已经定亲,否则也想求娶。” “南平候,你家的二公子年纪正好,或可试试……” “不好胡说。郡主身份贵重,是要嫁与皇室的。” “对对对,担待,担待。” “不过,昨日我瞧五皇子与锦溪郡主走在一起时,那可真是郎才女貌……” “……” 人群里的议论声其实很小,但架不住说话的人多啊。 里边自然少不了李纯的人兴风作浪,但还有不少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提到五皇子后,朱常哲的人也耐不住了。 尤其是那些与康安伯有关系的老族子弟,明显也看出了得到程紫玉的好处,这会儿便开始在人群里煽动起来…… 场面太热闹,支持太子的和支持五皇子的互不退让,各说各有理。 皇帝的头更疼了。 偏偏李纯一声咳,轻声问道。 “皇上?”他暗问可还需要按着原计划进行。 进行? 皇帝的胡子微微一动。 难道此刻还让李纯出来请愿让程紫玉进宫? “和儿子抢女人”,再进行下去不是美谈,要成举国笑柄了! 皇帝深抽了一口气,一抬下巴示意李纯作罢。 李纯面无表情坐下,心里却笑开了花。 看戏咯! 而对皇帝来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收场。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 他扭头朝向朱常哲的方向。 “我家五儿也到了适婚年纪了,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朱常哲站起了身,谦卑行礼。 “周礼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年纪小,尚不懂事,哪里懂得婚不婚的。自然一切皆听从父皇和皇祖母之意。” 朱常哲看了半天戏,早从一开始的愤怒里缓过来了。皇后强势出击,朱常安暂时应该讨不着好,这事只怕要从长计议。 此刻他被皇帝提出来,作为往日里在众皇子中最令皇帝放心的儿子,他自然不会让皇帝失望。 而他这乖巧,也的确让皇帝很是欣慰。 “至于锦溪郡主……”朱常哲才没那么傻。要表态就表态个透,他的人刚刚那么努力,他也不能无欲无求。水已经浑了,不关他的事。老爹要他说的,他自然想说多少说多少。 “郡主的确万里挑一,堪称典范,不管是配皇亲皇子或是世家子弟都绰绰有余。若儿子有幸得了郡主为妻……” 朱常哲也不避讳,直接将视线投向了程紫玉,随后躬身一揖。 “自然会好好照顾锦溪郡主,结良缘,布善果,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赤裸裸的表态! 众人惊,李纯嫉,朱四恨,太后笑,皇后嘴角抽了抽。 皇帝:…… 谁问他要不要娶程紫玉了?他不是在推辞吗?谁让他表态了?良缘,什么缘?善果,什么果?不离不弃,又是什么鬼保证?用得着说那么好听吗? 皇帝心头苦…… 程紫玉则无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今早她跟朱常安提到五皇子会向自己求亲,那纯粹是为了刺激朱常安。她没想过五皇子真会这么做,而且是大庭广众下的告白和保证。 可他敢说这话,便是想好了结果。他疯了不是?他娶她?为妻? 之前他也说过与她结姻的话,可程紫玉当时与他玩笑,问他可敢许正妻之位,当时他是暗拒了。 几日的功夫罢了,他竟改主意了…… 程紫玉几乎嗅到了空气里的酸意,微微低了低头…… 不过,她暗道朱常哲虽没有娘帮忙说话,可他的处理方式却一点都不差。 他故意“误解”了皇帝的问话,颇有君子之风给了个漂亮的回答。没关乎情感,却当着众人之面许下了承诺。 谁敢说他不对?谁也挑不出刺!相比在皇帝面前扑腾的太子和朱四,他更是“孝顺”了许多…… 他这谦恭,这因“服从皇命”而许下的承诺,如此坦荡的直言快语,一点都不招人反感。 皇帝看着他,也没法怪责,还生出了几分欣慰,感觉这儿子有勇气有担当,比其他几个缩头乌龟要强,反而对他高看了一两分…… 只不过,尴尬啊,朱常哲的回答并不是皇帝要的啊。 罢了,就这样吧! 皇帝干巴巴笑了起来。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锦溪好啊?”皇帝冲着下手的大皇子似在说笑。 “好,郡主自然是好的,儿子也求之不得呢!”朱常珏面上笑得和煦,心里却在臭骂。特么的,关他什么事?都特么说那程紫玉是代表民间,他还能说她不好?都特么在说想要娶她,他能特立独行说不想要? 皇帝想找台阶下,凭什么他要成为那借驴下坡的驴? 大皇子老练,皇帝点头,很满意。 “好好好,都好都好。朕的皇儿们都是好的。锦溪郡主代表了民间,皇儿们都有为百姓,为民间,为天下之心,朕甚感欣慰啊!” 如此一来,刚刚既不是闹剧,也不是什么明争暗斗,而是皇子们为国为民的表现。 “正如皇后所言,锦溪的身份决定了她的姻缘要慎重,所以这事尚不好贸然决定。” 这话说出来,皇帝感觉头又疼了。是他自己当众宣布了程紫玉“民间郡主”的身份,是他自己砸了自己的脚。此刻他后悔了。一开始就应该让她被逍遥王收作义女的…… “这戏停了许久了,咱们也别打扰了母后的雅兴。皇后,昭妃,接着看戏吧!” 皇帝压低了声音。 “若不想看,就给朕滚蛋。直接滚回京去!” 昭妃无所谓,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从没想过皇帝会当场答应她。 她的原计划就是打断李纯,说明目的,至于最后的结果,是由儿子去争取的。毕竟皇帝欠了儿子个人情。 昭妃甜甜一笑,退了下去…… 皇后就不那么是滋味了。她看了皇帝一眼,轻声幽幽道:“太子到底是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可不能乱了民众之心。臣妾还是那句话,请皇上慎重。” 皇后所指很明确,太子还在位上,“民间郡主”真要嫁,也不能嫁给太子以外的其他皇子,乱了臣心民心。 皇帝有口难言。所谓“民间郡主”,本就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啊! 皇帝已烦躁到了极点,赶忙挥了手示意唱起来。 台上的热闹和茶水的香醇驱散不了烦躁,不少人都听不进去了。 最高兴的是太后,打赏一轮又一轮,源源不断往戏班子里送…… 一个多时辰后,皇帝在住处砸了一只青花笔洗。 于公公在一边劝,李纯在一边看戏。 而皇帝则越想越气。 最气的是朱常安和昭妃,在眼皮子底下妄图拿走他到嘴的肉,虽未得逞,可那肉已经吃不得了。 李纯淡定喝茶,他的一半目的已经达成。 皇帝势必不会再收程紫玉入宫了。 皇帝自诩明君,上位后便格外珍惜羽毛,从来不允许身上出现任何污点。他努力了大半辈子,总算是挣得了一个漂亮的名声。 正因如此,他没有让逍遥王收程紫玉做义女,以避免她成为他侄亲,沦为笑谈。此刻也一样,“父子争宠”必将沦为笑柄,更是他不允许出现的! 然而此刻程紫玉的姻缘却成了已经架在弦上的箭,不得不发了…… 第四四八章 李纯委屈 “民间郡主”,成了“烫手山芋”! 然而并不是说因为烫手,所以没人接。而是对于皇帝来说,抛给谁都不合适,才觉得这山芋滚烫了起来。 他之所以抬举程紫玉成为“民间郡主”,是为了将她收入宫中,为他所用,是为了成就一段佳话以收买百姓和下层阶级。 但此刻一切泡汤,商女身份的程紫玉明显就没资格站那么高了。 而且这事今日提出后,极有可能很快再被提起。那些家伙势必很快便有新一轮的求娶,这事拖不得,必须尽快有个了断。 皇帝一叹。 他一转身,看见李纯正在一口口啜着杯中茶,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叫皇帝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于公公尚且在劝着为自己分忧,怎么他就这么云淡风轻的? “李纯!” “臣在!” “你说,锦溪郡主如何?” “挺好。” “仅仅是挺好吗?就这样?” “……”他看向皇帝,有些莫名其妙。“就这样。” “朕将她赐给你如何?” 李纯面色一僵。 “皇上莫与臣玩笑。”他冷冷淡淡将手中杯搁到了桌上。“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朕留不住了。”皇帝挑了挑眉,看了于公公一眼,随后往李纯方向走了几步,盯住了李纯。“朕突然觉得,将锦溪赐给你也极好啊!” 李纯身上气场顿时一冷。 “那么多皇子,还有贵公子,都比臣合适。臣不敢相争。” “呵,呵呵!”皇帝捋了捋那修剪得极漂亮的山羊须。说实话,李纯越退,他就越想进。李纯越识相,他就越想给他更多。李纯越冷淡,他就越满意。 说到底,是李纯越好掌控,他才越放心! 只可惜皇帝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李纯正是把握住了他这个心理在给他做套。 “臣的心思,皇上应该明白的。先前您与臣讨论过这个话题。” “这次不一样。” 皇帝坐了下来,手指轻敲桌面,思考了半晌。“朕没有说笑。你的确合适,你不妨考虑看看。” 李纯并未马上应答,依旧淡淡看向皇帝,微微流露出一丝不愿和失望。 “算是你再帮朕一次吧!那些皇子,一个都不能得到这个赐婚。太子不能,老四老五也不能! 是朕失手了,将她捧太高,朕送出去的名头太大,弄巧成拙了,弄得一堆人想争取。对她的处置太难了。 皇后和昭妃都说得不错,她不能做妾,所以最好不能跟了太子。但她代表民间,如果她不能嫁太子,那她也不能嫁老四老五。否则,她便成了一个讯号。一个朕或要撤换太子的讯号。朕还没那个打算,如此一来,朝中局势必乱。 且可能非但是乱,还有人会反!所以她哪个皇子都不能嫁!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皇帝坐在李纯跟前语重心长。 “更重要的,昨日薛骏那事了结后,她回来找了朕。你知道吗?她竟然还有能力做军用物资。她说的那个利器,等同于武器啊!杀伤力极大,朕挺有兴趣,而她还很有信心。 这样的武器若是出世,朕自然要牢牢抓在手中的!但朕拿不到,却也不能让这东西落入那帮崽子手中,是不是?他们都大了,手里有人有权,朕不能让他们破了平衡。” 李纯心下一嗤笑。 这天下,还有谁比他更懂皇帝呢? 皇帝虽说想用让皇子们内斗的方式来选出接班人,可却也未必不是为了保持朝中势力的平衡。 大周这几十年来风调雨顺,不比太祖爷在时那么内忧外患,所以为保朝堂活力,为防权利的过分集中,平衡之道就显得重要了。 其实这才是大皇子和太子能够斗上了十来年都还势均力敌的原因。因为这平衡正是他追求的结果。可这是原因之一。 事实皇帝更怕他被某个儿子推翻干倒!他身体还不错,他自然希望还能在龙椅上继续长久坐下去。 当然这后两条皇帝是绝不会承认的。但也正是这几个原因,才使得皇帝纵容儿子们相斗……而事实上,只要他还活着,这样的争斗都是他默许的! “所以,朕是绝对不能将锦溪郡主赐给他们的!红颜祸水,杀了她自然可以一了百了,但一来太后喜欢她。二来她还有用,三来她刚被册封就没了,不合适。所以与其弄没了她,不如物尽其用。” 皇帝伸手拍了拍李纯的肩膀。 “民间郡主与最有前途的朝中栋梁结合,也算得上一段佳话了。将来再等上几年,等你再立些功勋,朕再赐你一个实打实的爵位,让你可以一世无忧。朕也算是弥补过去对你的亏欠了。 程紫玉长得好,又有产业,你不是对她的设计感兴趣吗?也算是有共同语言了。你二人一动一静,想来日子也能过得和美。当然,她是商女,过于鄙陋,的确是委屈了你,但不要紧,将来只要你喜欢谁,看中了哪个,不管是哪家的贵女,朕都赐给你!如何?” 李纯直勾勾盯住了皇帝,话未出口,可皇帝却懂了。 皇帝并不觉得他无礼,反而哼了一声。 “是,朕这么做,最重要的,是因为将她赐给你,朕才放心。她有善主名,有大产业,代表了民间,还能为朕做军火,做军用物资,她的价值实在太大了。朕实在不能放手,可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适合。 正好借此机,你手里的人手还能增加战斗力。而且你能保护她,将她赐给你,非但那帮崽子不敢说不,还是唯一保证她能长久为朕所用的法子。” 说来说去,这最后一句才是他的重点吧? 李纯再次端起了茶碗,云淡风轻。 “皇上还是不放心臣吧?” “你这是什么话?朕怎么会?朕知道,你是朕最忠心的臣子!”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无言。 “好,我应下了!”李纯起身跪地磕头,“臣多谢皇上恩典!” 他如何不明,哪怕他是孤儿,皇帝也会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程紫玉这颗山芋来得刚刚好。 虽是郡主,可究竟有多少水分谁人不知?皇帝那么谨慎,给恩典的同时,哪会忘了打压?本就是他心血来潮准备的棋子,怎能喧宾夺主?程紫玉那身份,真的成为皇子正妃,皇帝也会觉得丢脸吧? 那些皇子妃,哪个不是最娇贵的金枝玉叶。哪怕是老七刚定下的,也是属国公主。将来让程紫玉与她们平起平坐,那是丢了皇帝和皇室的脸。 除了身份问题,还涉及了教养问题,涉及了那一脉子子孙孙。万一将民间的陋习传递下去怎么办?万一坏了皇室的高贵和优良传统呢? 所以皇帝后悔了。他既然得不到,他便一定不会让她攀上皇室了。李纯一低笑,因此,看似高贵的“民间郡主”来得刚刚好,既可以借此来试探自己敢不敢娶,肯不肯娶,有没有异心,也可以防止自己将来娶了某位贵女而势力膨胀。 说到底,皇帝真放心的人,这天下就没有!自己手掌大权,他如何不怕自己某日会反?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过那么一段故事…… 所以,他只能答应,且畅快答应! 就让皇帝得意一会儿,继续他的一举多得吧! 而自己,唯有勉为其难了…… 李纯跪地,皇帝目露怜悯,亲手去搀他。 “你受委屈了。你要相信,朕一直最信任你!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是!臣答应了,但也希望皇上应臣一个请求。” “你但说无妨。” “臣的婚事就交由皇上全权做主。但在娶了锦溪郡主后,臣要得到保证,臣的私事谁也不能再插手。” “这是自然的。” “白纸黑字,不许逼我纳妾,不许塞哪家的贵女给我做平妻之类,还有,不许以我将来的子嗣为难我。” “……” “丑话说在前头,我可能不会纳妾。”李纯的自称改成了“我”,语气带了些可怜和凄凉,渐渐低了下去。“到时候,谁都不能勉强我。” 皇帝又是一叹。 “朕知道了。朕答应你。” “那臣……多谢皇上成全!”李纯再次磕头,但这次皇帝将手衬在他额下,随后将他扶起。 “朕信任你,你也要信任朕。” 李纯扯了一个笑,点了点头。这会儿的他,自然信任自己的。 “那敢问皇上,是您赐婚,还是臣求娶?是要何时进行?” “拖不了了,也不能赐婚了,越早越好。今晚吧!” “是!若没什么事,臣就下去了。” “去吧,这几日你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会儿朕给你送点汤水补品过去。” 李纯退下…… “你觉得如何?”皇帝在问于公公。 “皇上英明!如此最好不过。” “朕又一次亏欠了他。朕对不起他啊!朕以前答应过,婚事上对他不勉强,可这次……以后只能在别处,再多照应和补偿他一二了。看他的样子,对朕的怨言只怕又重了。” “皇上别自责,过去的事都是意外,不是皇上的责任。李将军心里清楚着呢,李将军的冷淡,也只是天性使然。” “是啊,他这性子,反而对大周是最好的!” “所以啊,皇上您该高兴起来。至少这次李将军终于肯娶了。” “他又误会朕了,以为是朕逼他。其实朕也是为了他好!你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那锦溪是不错的,朕都动心了,他怎么还跟木头似的。” “以后将军会明白的。多了一个人照顾李将军,皇上该放心了。娶了妻,很快就会有后了。奴才听说,那锦溪郡主的亲娘很能生,生了足足四个呢! 若不是她爹经常在外跑商,只怕生得还要多。那锦溪郡主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将军即便是根木头,也定会化作绕指柔。婚后一定很快开枝散叶,为将军生上十个八个!为皇上和大周养育一大群将门虎将!” “哈哈哈!”皇帝顿时乐了,扬扇一敲于公公的脑门。 “老东西,就你会哄朕!是啊,朕总算不用担心他会绝了子嗣了。没错,哪怕他误解了朕,朕也认了!你一会儿找了御医,让去给锦溪号脉,赶紧养起来,养得白白胖胖的。缺什么药材,都送过去。” “奴才遵命!” “你有空打听打听他有什么想要的,到时候来跟朕说。若朕去问他,他肯定又得表现得无欲无求。你去,帮朕劝劝他!” “奴才明白。但有一桩……今晚要如何……” “你看,他就明白了,你却还是不明。枉费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 “老奴惭愧!” “朕安排个机会下去就是。今晚不是办了夜游会吗?今晚他就躲不得懒了,令他参加。另外朕再许个诺下去,拔得头筹可以得一个恩典,届时他脱颖而出后他来跟朕求就是了。” “咱们要不要暗中帮忙?” “老东西!太小看他了!你以为朕是白培养他了吗?他比那几个强多了!放心,只要他尽力,必定十拿九稳!” “是,是老奴糊涂了。” “只可惜啊,可惜他不是朕的儿……”皇帝这话出来,于公公便缩去了一边装起死来…… 李纯在内室外听了一半便往外走了。 心情不错。 总算,计划完成了八成! 他勾起了唇。 他与程紫玉八竿子打不着,所以他们不可能去求赐婚。求了非但将必败,还要坏了大事。他招了怀疑倒不怕,只恐她承受不起。 所以他想要得到她,最好的法子是让皇帝主动将人赐给他。而昨日皇帝所作所为正好为他所用。 他这才打算利用朱常安和皇后等人。只要皇子们早一步出面求娶,皇帝一定只有收手。 当然即便皇子们不上当,他也早有其他准备。他会安排人散播皇子们有意求娶程紫玉的消息,到时候谣言铺天盖地,皇帝一样唯有作罢。 两手准备足保万无一失。 皇帝的性子没有人比他了解,别的都不谈,只要涉及到武器,程紫玉便绝不会被许给皇子们。 那还有谁? 皇帝的亲兵一半在自己手中握着,皇帝除了自己,还能将武器给谁?毕竟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 而且程家又成了皇商,前几日提出的指向物眼看就能挣大银子,皇帝自然更得将程紫玉留在眼皮子底下。 所以不管从哪个层面,他都是皇帝身边最适合“牺牲”的个体了。 …… 第四四九章 威逼利诱 皇帝的疑心病属于重度,李纯心头再如何喜悦也不能表现。 从无欲无求,到微微反感,最后半推半就……这个过程他拿捏得很好。 得了便宜又卖乖,他这么勉强,这么委屈,皇帝自然欠他一个人情。 打铁要趁热,所以李纯顺手加了个条件。皇帝心下内疚,不但一定会答应,还会从别的方面也来想法子补偿他。 他一早就没打算纳妾,如此有了皇帝的应承,他就不用担心那些花花草草了。他以后专心只宠她一个,谁也管不着,包括皇帝。 他也为程紫玉考虑到了。她年纪小,不能急着有孕,如此这般,她也不用承受生育压力。 先徐徐图之吧,将来稳定后,他再随她归隐程家…… 李纯从皇帝那儿退出去时,便知朱常安已等在了外边。 他不由哼了一声。 知晓朱常安定是想要来兑现之前得到的允诺,所以皇帝压根就没打算让朱常安进门。可朱常安很执着,依旧等在了外边。 李纯懒得废话便从后门走了。然而出门办事的于公公却被朱常安堵住了。 “四皇子,皇上休息了,谁都不见。” 朱常安拿了只沉甸甸的荷包递出去求指点。 于公公没收。 “咱家只是一介奴才,主子的心思,犹如那浩瀚星辰,可望不可及,咱家怎敢随意揣测?” “那我只问一句,皇上是还未定下主意,还是已经定下了人选?” “四皇子放心,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一向待人处事讲究个公平,定会一视同仁。是您的,总归是您的,不是您的,您强求也没用不是?” 于公公笑着一甩拂尘,大摇大摆便绕过朱常安往外走。事实他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是一视同仁吗?一个皇子都得不到!…… 然而在朱常安看来,这显然是搪塞之语。 “老妖怪!”他冲着于公公的背影暗自咒骂。 狗仗人势的东西,万般油滑到头来还不是身首异处? 瞬间,朱常安脑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低低笑了起来。 “于公公,我前几日听到了个笑话,说是您迷恋香……香……香什么来着……” 他从地上的人影判断出,于公公走出去的脚步顿时一缓,有戏。 “哪来的胡言乱语,四皇子说话慎重!” “于公公急什么呢?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耻的!” 终于,那走出几丈外的于公公抽搐着一张白净老脸回到了他眼前。 “四皇子想说什么?”他还不忘悄悄左右观望。 “香瓜。说你迷恋香瓜。宫里宫外,都离不开。可是真的?我父皇应该并不知这事吧?你说他若知晓,是会赏你香瓜呢?还是因你瞒着他而生气?” 朱常安只不过是想起了前世皇帝病重后,于公公被拉下台清算时,牵扯出的那么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不堪入目却又足够要命的破事。 他刚刚也只是一试,倒不想,还真把于公公骗回来了。原来那事不是空穴来风。 朱常安心底里长笑,不知不觉啊,他竟然拿捏住了于公公。有了这个把柄,他在皇帝跟前至少可保事半功倍。 而于公公即便有所察,也没法去查。毕竟远在千里之外,这个亏他不吃也得吃。 “也不知四皇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真是无稽之谈。万事讲究个证据,你若想栽赃老奴……” “于公公,这样的话,您自己信吗?证据当真那么重要?有一句众口铄金您听过没?更何况还有一种说法叫莫须有。有些事吧,只要泄露上一丁半点,就足够将人积毁销骨了。 您身在高位,这样的道理比我懂。有些事有些话,因为见不得人,所以是无稽之谈,还是凿凿之言,全都在一线间!” 朱常安背着手抬眼看天,气场全开。 “更何况,您又怎知我没证据?” 这一瞬,于公公有几分心惊。 他竟是不知,这个不起眼的四皇子什么时候也已站起来了吗?这骇人的气场,他以前怎么从未察觉? 四皇子敢打断自己说话,看来是把握很大,底气很足?他知道了多少?可这么隐秘的私事,他如何知晓的?听他恐吓中之意,只怕是知道的还不少。他真有证据?是京里出事了?…… 于公公心头七上八下起来。 “瞧见头顶那片云了吗?被这秋日的香甜气那么一熏,叫人几乎以为那是片香云呢!” 朱常安的笑有些阴冷狠毒。 一时间,于公公脑门急出了汗。香云,他果然是知道香云之事的。他刚刚还提到“宫里宫外”,他竟然知晓那么多。 “四皇子想要如何?”于公公顾不得擦汗,膝头也一软。 “于公公莫慌,是人总有心头爱的,这没什么。我这个人吧,做事有些糙,嘴也有些快……” “你直说吧。” “皇上为锦溪郡主选的夫婿不是我对吗?” “是!” “那么便劳烦于公公,让圣上改变主意。我要娶程紫玉!” 于公公摇头。 “四皇子高看老奴了。老奴说到底也是奴才,皇上是天子,一向都是他让别人改主意,怎么可能听了奴才的话而变了意图呢?老奴不是不想帮,是无能为力。” “那么,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公公吞了下口水,斟酌到: “今晚的夜游会,会有比试。四皇子若能拔得头筹,得了恩典便可求娶郡主。” “很好!说详细点。” “具体的老奴并不知,是皇上另外找人去办的。四皇子若有意,不如去别处下功夫。” “那么……便多谢于公公了!”朱常安笑着将先前准备的那只荷包放回了自己衣兜。运气不错,空手套了白狼。“下次有空,再请公公喝茶!” 这一次,拂袖离去的成了朱常安。 于公公在原地气得跺脚。 他能如何呢?朱常安竟然知晓香云的事,那是死罪啊!绝对的死罪!祸害家人的大罪!他赌不起!但背叛皇帝也是死罪,所以他能做的,只能是如此了。 这个四皇子,他该如何应对?…… 御医到时,程紫玉正在太后那儿。 太后知道皇帝不可能再争取程紫玉,心下高兴,问程紫玉可有相中的人选,说若有合适的,她或许可以帮忙一二。 随后,御医便到了,说是奉皇帝之命来给郡主请平安脉。 见御医开出好几张方子,程紫玉吓一跳。 全都是调理和滋补的方子。 御医笑到,这些方子会配好了给她送去,让她只管用,不用管其他。 太后将方子拿到手中一瞧,笑了起来。“沈御医说得不错,这都是好方子,你且放心的用。连用上个把月就能看出效果了,到时候保管你从气色到身板都焕然一新。” 程紫玉脸一红,赶紧转了话题。 “沈御医,我祖父身子如何?” “没什么大问题,老爷子身子康健,并无病症,好好保养,定能长命百岁。” 所以这么看来,前世老爷子的病的确古怪,必是有人做了手脚。这一刻的她,竟不知是该悲还是喜了…… 程紫玉是回了自己屋才得了李纯送来的消息。巨大的惊喜啊,让她一颗忐忑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做到了!…… 而那厢朱常安去了皇帝那处,皇后则从另一边下手了。 程紫玉尚未来得及让柳儿去找李纯传话,外边便有宫女来报,说是皇后有请。 意图么,很明显。 程紫玉不能不去,在今晚夜游尘埃落定前不能露出马脚,她唯有硬着头皮走一趟了。 皇后亲自在住处门口迎了程紫玉,拉着她进了屋子,随后将一屋子的人全都遣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个太子妃。 “本宫便开门见山说了,找你两个事。”她一点都没拐弯抹角。“第一,太子妃几次三番与你发生了些摩擦,本宫都了解了,是她的错,本宫先向你赔个不是,晚晴,给郡主赶紧赔不是。” 太子妃应了声快速上来边道歉边行礼,程紫玉哪里敢受,只能跟着回礼。 “妹妹肯原谅姐姐就好了。过去的事的确是姐姐不大度,姐姐心下已很是不安。昨日家妹还莽撞了,姐姐向你道歉。为了给妹妹你出气,家妹已经被送回京了。妹妹千万别为了这些小事与姐姐生分了。” 笑得温柔又大度的太子妃那“姐姐妹妹”令得程紫玉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萧氏递上了一只宝盒,“这是姐姐给妹妹赔礼的。另外也是恭喜妹妹受封郡主。” 贺礼可以不收,赔礼却不能不拿。上位者跟前,程紫玉自然懂得识时务的道理。 皇后很满意,亲自递来了一张画像。 “看看!” 程紫玉打开,玉冠美男,唇红齿白,仪表不凡。这可不是正是众皇子中,最儒雅的太子么。 “这是太子的画像,你觉得如何?”皇后很直接。 “玉树临风,温文尔雅。” 太子是皇后按着书中完美的“仁君”模样来打造的,这样的太子虽不一定是皇帝最中意的,却是大臣们最喜好的。毕竟好拿捏。 皇后问这话,意图也显露了。 “正是如此。本宫便直说了。本宫站在你的立场想了想,你且听听看。 从性子品行上来说,太子绝对是这么多皇子里最温和有礼的一位。太子的后宅也稳,腌臜事相对其他人要少了许多。既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还有一群好姐妹说说笑笑。女子嘛,一辈子都在后宅过,有个稳定安宁的后宅最重要。 从前程上,你也明白。我儿已是太子,国之储君,皇上唯一的嫡子,朝中更是有大量簇拥者。纵然有不死心的,但太子上位是大势所趋。这一点不用多说,你聪明,应该听懂了。选择太子,对你的家族,也是最明智的。 最后,从其他方面,你若选了其他人,将来的结局就很难看透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你们程家是不是?而将来太子登上青云后,你有民间郡主的身份护着,自当得一高位。” “所以皇后娘娘的第二件事便是劝说锦溪选择太子吗?” “是!本宫也不拐弯抹角。太子这次虽没有参与南巡,但他的事,本宫可以全权做主。太子妃也在这儿,我二人足可以代表他了。本宫觉得,你就该选择太子。 太子虽已娶妻,但太子妃大度,你二人定可和平相处。且本宫可以许你良娣之位。待将来登高后,本宫保你四妃之一。” 的确是很阔气了。 四妃之一啊,好大的诱惑。 “你有民间郡主的身份作保,可以得到比他人更多的一切。你可以安全无虞过日子,宫斗再厉害,那水也到不了你身上。你代表民间,太子一定会好好珍惜和爱护你,你的日子绝对好过。 本宫也可以保你平安生儿育女,太子和太子妃也会全力配合,毕竟你代表民间,你的子嗣绵延,才能更好积攒皇室威望不是?” 事实上,皇后的确很坦白,说得也很务实,连程紫玉嫁太子后的几十年都全方位规划好了。那画卷描绘地也不错,至少为她消除了几乎所有的后顾之忧。 皇后想得的确长远,这些事程紫玉都还没考虑到。 商女为妃,永远不会变成威胁,皇后太子妃用得放心,也可以大方允许她生子。毕竟那孩子翻了天也继承不了大统。所以皇后所言可信度应该不低…… 当然这一切想要实现还有个前提,皇后没有说,那便是确保太子可以登上皇位。 可……能吗?前世没有,但这一世都变了,程紫玉也不确定。 “那么,敢问娘娘,锦溪能做什么呢?” “爽快!本宫只需你去向太后表一表你的心意,然后求太后去帮你说亲。太后那么疼你,你若开口,她一定不会推辞。如此,你我将来就是一家人了。本宫一定好好照应你。 为保诚意,本宫可以帮你推卖程家陶。皇上只能答应你将朝中和宫中的陶器给程家做,但本宫却可以帮你让整个京城的贵妇都用上你家产的陶瓷。 回京后本宫给你办场宴,邀请那些家里说得上话,主持后宅中馈和庶务的名流贵妇,将你介绍给她们,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吧?这意味着很有可能一夜之间,程家便完成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积累!程家将在你的手里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如何?……” 诱人!很诱人!说的程紫玉都生出了几分心潮澎湃。 …… 第四五零章 好食姑娘 程紫玉笑了笑,点了点头。 皇后很聪明,她看得清形势,知道求皇帝很难得偿所愿,于是便从自己身上下手了。 前世程紫玉与皇后有过几次交手,皇后的性子和手段她很清楚。 这一次,皇后只恐被人捷足先登,连迂回和谈判的过程都省了,直接亮出了底牌,甚至连不该说的忌讳之语都说了,足可见其诚意。她的确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来争取自己…… 皇后上来拉了程紫玉的手。 “当然,你若能好好伺候夫君,养育后代,贵妃之位也未不可。” 程紫玉看着皇后,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太子妃的帕子。 果然,那帕子又是猛一颤,随后皱起了一大片…… 皇后是不介意,可太子妃却未必啊。妃位,皇子,宠爱,底气,还要保自己安然长命,太子妃心中不生芥蒂就怪了。 哪怕这只是画出的一个饼,也足够让太子妃慌张起来了。 程紫玉笑了笑。 “但太后娘娘刚问过锦溪这事,当时锦溪表现地无欲无求,这会儿突然有人选去求请……似乎不太妥。” “这样啊?那也不要紧。找个机会提出来就是。只要你有这个心,总归是有机会的。” “能否让锦溪考虑下呢?” “自是可以的,但你要知道,事不宜迟,本宫的耐性也是有限的。事态容不得拖了,你最好早点决断。” “是。” 今日皇后尤其热情,又让人备了不少补品让程紫玉带给何氏…… 程紫玉退出皇后院子不久,便在路上碰到了五皇子。 朱常哲冲着她远远走来,不避讳,不改道,面带微笑,坦荡而来,倒叫程紫玉吓了一跳。 他的目标太明确,吸引了不少宫女侍卫看来。 “正要找你!”他一脸理所应当,那种随意霸道反而使空气里显出了一丝暧昧。 他拿出了图纸。 “我又有些新想法,你来帮忙看看。” 程紫玉打开图,却听见他在耳边道: “我是认真的!戏楼所言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我承认有利益的关系在其中,但我更想要得到你这个人。之前只有些心动,但今日有一瞬,我很不痛快。”他缓了缓:“准确说来,是很难受。” 朱常哲母家身份和家世虽然不错,但他排行小,从小又没有母亲帮着遮风挡雨,他能平安长大,很大程度归咎于他自己的努力。他从小便懂收敛锋芒,不起眼地成长。他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想要活命,想要过好,他便必须爬的比别人高。 皇位,他想要。所以,他是悄悄以此为目标在努力。然而今日当圣上摆明要给她赐婚,而昭妃上前求娶,朱常安又来刺激他时,他明显心头一抽。 强烈的愿望顿时升腾,他发现,那个女子,他也想要。除却利益,她的笑颜她的人,他似乎更想要。他隐隐有种想要将她护在身后的冲动。 他一向克制,因为一个人的欲望越多,把柄也越多。所以他通常都是目空一切的,然而当时他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跃跃欲试,差点要起身。好在皇后先出马了,他当时舒了口气,知道朱常安想如愿没那么容易。 而圣上转头问他时,他毫不犹豫耍了点小心机。除了连带的一些目的,他更想让她看见他,知道他的想法和意图,他想走进她的视线。 他听闻皇后找她了,所以他跑来堵她,路上他心头竟生了慌张,怕她被皇后拐跑了。可皇后能给的,岂是他能应的?他能用以竞争的,也就是他的心意了。 所以,他要面对面跟她说出想说的,也想听听她的真实想法。 “我不愿错过你,我很喜欢你,你在我身边我很舒服很踏实。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这种感觉。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能放你走。你若点点头,我便全力争取你。你考虑考虑吧!” “我……” 程紫玉本想婉拒,可一想到朱常哲的心机,怕他瞧出什么,她还是决定闭嘴。 于是她不置可否,行礼离开。 她暗自摇头。 没有李纯,她也不会选朱常哲。 他绝不可能放弃他的前程。所以他这话说的没道理也没底气。她嫁了他,他就没法去争皇位了。然后呢?等着他和前世的朱常安一样利用完就将自己一脚踢开吗?…… 程紫玉有自知自明。在权势皇位跟前,骨肉至亲都可以被这帮人牺牲,何况是女人?…… 回去休息了一个时辰,夜游便开始了。 换了身窄袖收腰的浅黄色对襟挑线上裳,配一水波纹的月华裙,整个人都感觉轻松灵巧了起来。 这裙子是当日她与入画一道在坐船西行的那些日子亲手出的画稿,此刻一上身,果然非凡。 裙摆层层叠叠由浅到深过渡的青色,配以若有似无的银线勾边,走起路来,正如一圈圈的水纹正在晕开,裙摆上零星的碎钻如粼粼波光,白日闪亮璀璨,夜晚更似宁静的湖面透着神秘的莹亮,好看又出彩。 正好前几日太后赏了一套浅青色玉簪花的和田玉头面,此刻簪上,正是相得益彰。 如此装扮叫她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走来的仙女,带上了层层灵气。 太后看着她这一身很是喜欢,不由感叹她这如玉的气质。 “你还是戴玉好看,以后哀家得了好玉再赏你!” 一路上,她走在太后身边,再次成为了瞩目的焦点。今日戏楼那闹剧般的一出后,先前对她不屑的目光都消失了。 前途无量的好运女,指不定能走到哪一步呢,如此,连那些贵女看她都带出了几分巴结…… 所谓的夜游,实际是将金陵城靠近潘家的那条街给清场而做。这条街道很是繁华,又没有民居,清空起来难度不大,用来给太后“体验民俗”最是合适。 金陵首富潘家和当地官府领头,带着金陵最有盛名的几大家族一起搞了这场活动。 道两边除了潘家祖辈留下的一处园子,其余均是林立的商铺。 今晚,所有商铺只接待皇室及众宾客。其他人均不能入场。 街道早已被清空,道路两头都有官兵把守,不会出现一个闲杂人等,因而从太后皇帝到一众宾客都能放心尽情夜游,以享江南夜色和独特人文。 众人到达,正是华灯初上时。 晚霞如火,流云似梦。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茶楼,酒楼,戏楼,当铺等应有尽有。街上更有许多正经的手艺人、卖花卖瓜果卖炒货的货郎、卖糕点馄饨的小车,甚至是正踩着高跷喷火的杂耍艺人,叫卖声,吆喝声,叫好声不绝于耳,看得太后、后妃和平日难得出门的女眷们都兴奋不已…… 太后几十年没有走上街道,一时间湿了眼眶。 “母后,今晚这条街上可以尽情玩乐!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怎么玩都成。” 皇帝压低了声音,“从酒楼到小贩,所有的吃食都经过了层层检查和把控,所有出现的吃喝之物都是今日盯着新鲜做起来的,绝对没问题。就连碗盏也都检查过了。” “皇帝有心了。”太后极高兴,这才是她想要的。 “朕只是借花献佛!都是哲儿的主意和安排!”皇帝冲朱常哲点头,太后也上前拍了拍孙子的手。 “多谢你,哀家很喜欢。” 一把把妒火集中到朱常哲身上,可他却依旧不动声色,喜行不露。能耐得住,这一点,让皇帝再次多看了他几眼。 程紫玉暗叹,前世可没有这夜游,原来是朱常哲的手笔。 皇帝大手一挥,让各自活动。 一众年轻的世家子和姑娘们都散了开。 “皇帝,这男女都混着,是不是要避讳一下?” “母后放心,看见来往四处行走的百姓了吗?都是咱们的人,出不了事。” 太后恍然大悟。 她还道皇帝竟不怕出事,弄来这么多百姓参与,原来这都是自己人。 “如此便好!” 太后放眼瞧了瞧整条街,最后指了最豪华的一家大酒楼。 “你们想玩的先去玩吧,哀家先尝尝这地道的金陵菜!”太后直上了三层用膳。程紫玉算是半个地主,自然是在旁作伴。 皇后也是有十几年未逛过街市了,此刻正在兴头上,太子妃一指前边的杂耍,皇后心便跟着飞走了。被一众后妃簇拥着,她们一行人便往前去了。 皇帝带着几个皇子也去找乐子,留在酒楼的人便不多。可即便如此,也有好几桌的人。 大伙儿说说笑笑,倒也极有意思。 从酒楼三层能将几条街的街景都尽收眼底,大寿期间,整个金陵城都开了夜市,放眼皆是灯光璀璨,车水马龙,空气里传来的是一阵阵的欢歌笑语。 太后靠窗坐着,感叹人世繁华,莫名生出了悲凉气。 程紫玉刚要开口劝,却闻一个圆脸杏眼的小姑娘憨憨冲着她笑了起来。 “郡主姐姐,你的裙子真好看。是这金陵定制的吗?” 太后顿时回神,指着那姑娘笑道:“锦溪你可别被她骗了,她这惯常无事献殷勤的,肯定是在打算盘了。” 那姑娘跺着脚娇嗔起来,程紫玉跟着笑,却只觉得眼熟,实在想不起这是何人了。 太后将她推到程紫玉跟前。 “这猴儿是河阳伯家的苗八小姐,你便唤她‘小八’好了。她好吃懒做,只知吃喝玩乐,听说这次她为了跟着来江南,在家里闹腾了多日,差点就闹绝食了。后来还是皇后与哀家说笑时,哀家决定给她的恩典,带了她一起。” “是,太后娘娘是小八的大恩人,救了小八一命。小八一定结草衔环,以报娘娘大恩。”那位苗八小姐笑着跪地,边说边磕头,数不尽的娇憨可爱。 “哀家可没救你命,你赶紧给哀家起来!你少给哀家攀扯,每日给哀家送各种吃食,吃得哀家这几日都胖了一大圈,皮猴,赶紧走开!哀家不要你的东西,也不要做你恩人!” 苗八嘿嘿一笑,“民以食为天嘛,什么都可以靠后,唯有觅食才是大正经。小八一人吃有什么意思,好东西自然要先献给太后娘娘的!” “去去去,你这送一趟吃食,哀家就要赏一次,你再来几趟,哀家那儿就被你搬空了。” 众人均是笑了起来。 那苗八一跺脚。 “太后娘娘您再赶我,我就要哭了。”她的眼眶还真就红了。 太后一愣。 “您没瞧见吗?这菜都上来了,我这一筷子没动,你就要赶我走,我……我……” 众人再次大笑。 关键是这苗八不是演的,她是真的好吃,从她那粉嘟嘟的小圆脸就可见一斑。 “这丫头,也亏得你是个嫡女,亏得哀家也知你娘为人,亏得你这圆滚滚的脸蛋骗不了人,否则就冲你那吃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被苛待的小丫鬟呢!嘴馋还吃得多,以后谁家敢娶你?吃都被你吃穷了。” 太后这么一说,那苗八又扁起了嘴。 坐她身边的是国子监祭酒方家的五小姐,也跟着捂嘴笑到:“太后娘娘圣明,前儿还听得苗夫人在抱怨,说是南行前八小姐张罗买了不少书。当时苗伯爷都被惊动了,心道八小姐长进了。哪知跑八妹妹房里一瞧,全都是地理志,做了几十页的摘抄,上边全都是美食计……” “何为美食计?” 方五小姐笑得花枝乱颤:“各地美食的记载,吃美食的计划,花费银子的计算……” 众人再次爆笑起来。 一时间,氛围好了许多。 轻松又随意,说话也自由了不少。 程紫玉看了苗八小姐好几眼,隐约有这么个人,却记不得前世后来如何了。 苗八小姐被方五小姐当众难堪,低声哼了下又瞪了一眼过去。 方五小姐一抬下巴,也别过了头。 显然这两人是不对付的。 不过……方五小姐,程紫玉倒是记得,后来应该是被许给太子了。她与太子妃的关系也是扑朔迷离,最后大概是因为什么事而决裂了…… 吃着喝着,那苗八小姐很健谈,她自来熟地坐到了程紫玉身边,桌上的吃食如数家珍,天真烂漫却还不惹人厌。 而她缠着程紫玉问这问那,离不开的,还是美食,程紫玉忍不住悄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第四五一章 波澜再起 一道道美食端上,苗八小姐如数家珍,大快朵颐的同时也向众人做着介绍。 吃了一会儿,苗八探了脑袋从窗口朝楼下看了眼。 她被楼下各种叫卖的小食吸引,自告奋勇要去买些梅花糕,桂花糖芋等甜食上来孝敬太后。 太后笑着应了。太后对那些小玩意其实也很感兴趣,但她却不能表现。 身份在那,许多话不能说,许多事不能做,很多东西也不能主动去吃,于是只能远远望着,心下羡慕着。苗八此举,很得她意。 程紫玉不由再次多看了那苗元宁一眼。 这苗小姐可不像表现地那么天真呢,几次三番将太后心理掌握透彻,绝对不是泛泛。 而刚刚这一段时间里,苗八还显露了几分与程紫玉相见恨晚的意思来。 “好姐姐,咱们一起去吧,你比我了解太后口味,你去帮着我选,如何?” 话这么一说,程紫玉自然不能推辞…… 各式糕点甜食都选了一些,可那苗八却站在一个画糖人的摊前不走了。 “姐姐,咱们给太后娘娘做一个凤凰造型的糖人,如何?虽说糖人京城也有,可太后娘娘她在那个城里一待就是几十年,应该还是姑娘的时候吃过的吧?她再喜欢也不好意思买,不如咱们送她一个,她一定喜欢。” 程紫玉点头应下。 两人分头带人在附近买小食,而程紫玉一圈回来时,见苗八依旧还是站在那糖人摊前。 她手里已经抓了两个姑娘造型的糖人:一个圆脸小姑娘的,应该是苗八自己。而另一个穿黄衣的,应该就是程紫玉了。 “姐姐,这个送你!照你样子做的,你看,师傅手艺不错吧,做得与你好像。” “真的是,多谢你!” 程紫玉接过糖人时,那匠人费了极大心思的凤凰也已完成。展翅的凤凰大气磅礴,且极富美感。凤凰做得着实不小,需要两只手才拿得下。 而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和丫鬟,手中早已放得满满,再拿不了。 苗八盯着凤凰喜笑颜开,转身将手中的代表她自己的那支糖人塞到了程紫玉手中。 “姐姐帮我拿这个,我来拿凤凰。” 程紫玉没好意思推辞,只能帮忙一手一个糖人地拿着。 “差不多就不买了。”程紫玉笑阻,“拿不下了,有个意头就行了!” “好吧!那一会儿再来逛!” 两人带着战利品上楼,凤凰栩栩如生,太后很喜欢,亲自拿在了手中笑着要喊赏。 刚刚抓在手上还不觉得,可程紫玉这会儿将手中那支苗八形象的糖人还回去后,立马发现手上黏黏腻腻的一片。 拿帕子擦了擦,却感觉那黏腻还扩大了。 她嗅了嗅帕子,化开的麦芽糖?那匠人真是不讲究。 不擦还好,可这帕子一擦,不但没干净,反而两只手都变得黏糊糊的,极不舒服。 程紫玉看了眼苗八,见她正在拿着糖人咬,一点不介意抓手处的不适。程紫玉心下不由生出一个古怪又恶心的念头:手上这黏腻,难道不是那匠人沾染上的,而是……是这苗八的口水,化了那糖,所以才…… 一阵腻歪袭来。 她要净手去! “苗八小姐不去净手吗?” 苗八尴尬一笑,探过了脑袋来。 “等等行吗?香甜着呢,吃完一道洗!” 程紫玉无语,但又心下一转。 “那可不成!” 程紫玉说着便要去拉苗八。“你把我手弄脏了,你可不能躲懒,来,与我一道!” 她笑着开口,满是俏皮。 不少人都盯着苗八瞧,太后也是一笑啐,“走走走,脏兮兮的,是该好好洗洗!” 眼看程紫玉那脏了的手就要触到绣满金蝴蝶的笼纱袖子,苗八只能抽手一躲。 众人的目光聚集,苗八再不甘愿也唯有应下。 “好好好,我与姐姐一起去就是了。” 酒楼在街道门面上,后边有院子,里边有供客人修葺的包间。而此刻被分隔成了男女宾两处,以供贵宾们梳洗、净手和更衣。 程紫玉与苗八一起往女宾院子走去。她悄悄再一搓手上,心道这麦芽糖……火候熬得真是到位。 她脸上的笑渐渐淡去,落后了苗八一步,从柳儿脑袋上拔了支银簪,到手上蹭了蹭,没有变色。 她微微舒气,不是毒。她多心了吗? 她攥着银簪头子,紧了紧手,面色顿时一沉。 更衣的院外有不少侍卫把守,安全性极高。女宾院内则没有侍卫了,仅有负责服侍的丫鬟。 一排包房,程紫玉走前边,随意选了一间,苗八小姐则往她隔壁的屋子走去。 可苗元宁刚要关门,程紫玉却带着柳儿进了她这屋。 “净手罢了,咱们同一间就行了!柳儿,关门!” “是!” 苗元宁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只能连连讪笑。 包房本就是给宾客休息所用,所以是正常的居室设计和摆设。半屋小厅半屋床,后边带一个小小净房。 等着服侍的丫鬟上来行礼,立马送来了大壶的热水,随后便退了出去。 两人前后脚走进了净房。 净房里有大缸的水,两人各自的丫鬟都打了水出来倒进铜盆。 就着香胰一下就洗掉了手上黏腻。 苗八小姐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巾快速一擦,见程紫玉还在洗手,便捂着肚子叫唤起来。 “好疼,吃多了,要解手。姐姐慢慢洗,妹妹先去隔壁解决一下。姐姐你洗完等我一下,咱们一道回去,我很快……” “去隔壁做什么?”程紫玉抬眼一笑。“这里不就有恭桶吗?妹妹就在这里解,姐姐不介意。”说话的时候,柳儿给程紫玉又换了水。 程紫玉将手泡在了水中,看向苗元宁。 她的笑很冷,看得苗八瘆的慌。 “姐姐玩笑了。告辞。”苗元宁转身就走。 程紫玉低低一笑,柳儿闪身到了净房门口。 “大胆,你个奴才敢拦我?滚开!”苗元宁低喝起来。 她的丫鬟上前试着推开柳儿,可柳儿就似扎了根。一动不动。 程紫玉看着水盆里自己素白的手。 “好妹妹,要么,你就在这儿解手,要么就在一边陪着姐姐。总之在姐姐洗完手之前,你可不能出去。”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妹妹真的肚子很疼。我是伯爵府的嫡小姐,哪有在人跟前解手的道理,纵然你们都是女的也不行。” “那你就憋着!” “我憋不住!” “憋不住?那成!你若失禁在身上,一切责任都在我,我自会去太后跟前请罪,与你赔不是!” “你……郡主,你究竟要做什么?” 苗八的丫头也吓惨了。 “郡主,你这样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你们扪心自问,对我做的事,就守规矩吗?”程紫玉淡淡笑着。 “你……你说什么?”苗八主仆面上有慌张闪过。 程紫玉将手从水中拿出,手肘在桌上一蹭,袖子里那根柳儿的银簪便落到了地上。“还请妹妹帮忙捡一下好吗?” 苗元宁站着没动,脸顿时红了起来,也不再提腹痛之事。程紫玉看见她的手指略微弯曲,同时微微打颤。 “捡起这银簪,妹妹就可以走了!”程紫玉一冷笑。 “奴婢来吧。”苗八的丫头企图将主子拦在身后,可柳儿冷不防一勾脚,那丫头便摔了。 苗八一咬牙,蹲身去捡…… 手一下便触上了簪子…… 程紫玉盯着她,见她手指打着颤,好不容易将指甲托到簪身下边,小心往上捞起。 可那簪子不争气,苗八手一抖,又刺溜一下掉到了地面,发出了叮的一声。 显然,她拿不起! 苗八蜷缩了身子,又是哎哟一声。 “姑娘,还好吗?”她的丫头蹲身扶她。 苗八眼一斜,那丫头会意,猛一起身便往净房外冲。 那丫头力道不错,手肘对准门边柳儿砸去。 可这对主仆显然低估了柳儿。 柳儿只一个飞腿,那丫头便被踹飞。 “你……怎么可能,你……”苗八冲着柳儿颤抖。 “哼,以为万无一失,以为我手不能动,我们主仆就能任你宰割?你是不是蠢,我手不能动,不代表脚不能啊!”柳儿哼笑。 “你竟然会武?” “现在知道,太晚了。你这点小伎俩,我们郡主早就看出来了,你以为若不是有把握,我们会跟你进来?就是为了看看你究竟使什么幺蛾子罢了!你不知道吧?我们主仆都是有恩必报之人。初次见面您就给这么一份大礼,咱们怎能不还礼呢?惊不惊喜?” 程紫玉的确不怕这苗八使什么手段。这院外都是五皇子布下的人,她身边暗处还有俩一直跟着的暗卫,再加上柳儿,谁出事也不会是她! 可她与苗八初次见面,她不明白为何这个苗元宁要对她出手。而对方这次若不成,下次指不定还有什么手段对付自己。与其如此,还不如一脚踩进来,探个究竟并反逮一次。 苗元宁的手虽尚能弯曲,但此刻已经微微脱力了,连根簪子都已使不上劲。程紫玉也是同样,只不过因她生就敏感,常年与泥打交道,手皮更薄,发作比她还要早,导致早已麻木不堪,程紫玉唯有试着将手泡在水里,去稀释那药性。 而柳儿只比她们两人稍微好些,刚刚端盆时连水都在晃荡,当时便给程紫玉示意手快不行了…… 程紫玉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具体应该是从买回糖人开始的。 当时手上黏糊糊,程紫玉便觉奇怪。 已是秋日,又是晚间,这糖人做好了便不可能化。而那做糖人的匠人手脚麻利,一看就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老师傅,怎会做得那么脏?若真不小心弄脏,他一定会换掉或是重做,怎么可能将这样的东西交出去? 所以,这糖人抓手上的粘状物一定是因为苗八。 后来想想,程紫玉回到糖人摊前时,苗八已经将两支糖人抓在手上。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在其中一支糖人的抓手上做手脚…… 一开始程紫玉见苗八吃相不雅,还以为是苗八的口水化了麦芽糖,流到了那握手处的缘故。可她却又发现不管是太后还是芳姑姑,手上都干净得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太后是讲究人,若手里抓得不舒服,一定会有所表现。 所以,太后那支凤凰竟然是干爽的? 这说不通! 那两支糖人本就是苗八拿着的,自己拿到手时已经黏黏糊糊,所以苗八的手一定不干净。可没有道理她拿着太后的糖人这一路都没将那黏糊糊的东西沾染到凤凰糖人上。 所以里边一定有问题。 同时,作为一个吃货,明知今晚是个大快朵颐,且需要活力的好日子,应该穿上一身灵巧的衣裳才是。可苗八穿得那么美,宽宽的烟云笼纱袖,配上绝美的刺绣。她不会觉得吃饭不便吗? 华丽绝美却不方便还不耐脏,真正的吃货绝对不会这种时候穿这样的衣裳。 在酒楼时,程紫玉故意冲苗八伸脏手,可对方第一反应是停吃,并后退着避免程紫玉抓脏其衣裳,显然,她最在意的并不一定是吃食。 或者,要么她是有什么事比吃东西还要重要,要么是她压根不爱吃。好吃只是她为达目的的伪装。 若是前者,那便有意思了。女为悦己者容,她不去找心上人,围着太后做什么? 她有目的! 当时程紫玉便感觉,这苗八一直对自己过分热情,其目标大概正是自己。所以太后手上干净,可自己手却脏了。 而程紫玉生出怀疑时,苗八还在吃。她至于那么馋吗?若说是美食也就罢了,可糖人有什么好吃的,就是麦芽糖罢了,最普通的东西。所以,她是在故意诱导自己认为那黏糊糊的东西是口水化成的黏汁。 她是要恶心自己! 是那黏腻有问题! 程紫玉嗅了帕子,细细一分辨,发现那气味有些说不上的古怪,虽摸不清头脑,可这手却不得不洗。 尤其是知晓这东西或有问题后! 不过她转念一想,苗八故意恶心她,大概就是为了引诱她去净手。 手脏了,自然是要净的。 不过,单只她自己洗干净还不行,这罪魁祸首也逃不了…… 第四五二章 挡路紫玉 只要能将苗元宁控制在手上,安全上的问题,程紫玉并不担心。 那糖人是程紫玉亲手从苗元宁手上拿来,若自己手上这黏物有古怪,从未离开过她视线范围的苗八也一样逃不了。 若这是毒,那十有八九,这苗八身上就有解药或是化解之道,所以程紫玉便当众“邀请”了苗八,让她不得不跟着自己一道走一趟。 而程紫玉一下楼便感觉手有些不对。 她是手工艺人,一双手尤其敏感。分明感觉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当时她以为是毒,可拿银簪试后却没反应。 她很快发现真正的问题是她手有些不受控制,渐渐握不住簪子了。她故意将簪头戳进掌心,然而却不感觉疼…… 麻木?脱力?那黏物果然问题不小。 当时苗元宁渐露慌张,想要离开她身边。可苗八越是如此,程紫玉自然越不可能答应。果然,苗八的手,渐渐也不听使唤了。 而先前程紫玉擦手时,柳儿也帮程紫玉拿过糖人,所以这会儿柳儿的手也渐渐生出了麻…… 于是四个人里,只有苗八的丫头一人是手脚灵活的。 想来苗八之所以敢跟着自己来净手,除了无可奈何又怕打草惊蛇,更因很笃定可以从手已脱力的自己两人手里全身而退。 簪子落地,程紫玉就是试试苗八,果然,有心无力,徒劳无功。 她拿不起簪子,便妄图依靠丫鬟突围或求救。 她怎么也想不到早就被识破…… “妹妹还是坦白从宽地好!”程紫玉幽幽开口。“只要我的丫鬟守着门,你的丫头便出不去!这是在净房,你即便求救,只怕外边也听不到。你要看清形势!” “你……” 苗八一屁股坐了下来,垂着眸,似在盘算。半晌吐不出个反应。 “你在拖延?” 程紫玉一下就看出了端倪。“你在等什么呢?是你还有帮手?或你不是主谋,你只是个帮凶?” 苗八抬眼看着程紫玉如见鬼魅,这是个什么人啊!怎么又叫她发现了。 “郡主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柳儿!” “在!” 程紫玉笑着开口:“苗小姐既不肯坦诚,那你先将苗小姐那丫头踹晕,然后将苗小姐放倒,咱们合力,一人踩她腰带,一人勾她前襟,给她剥了衣裙,然后将她脱光踢到院子里,最后喊刺客求救!” “是!” 苗元宁一惊,吓得起身就往门边冲。 柳儿对准她膝头一勾,她整个人便趴倒在地。 “程紫玉,我是伯爵府嫡小姐,你这么做,便是公然与我伯爵府为敌!” “别扯了!好个恶人先告状!第一,我只是自卫!是伯爵府要害圣上亲封的民间郡主,伯爵府胆大包天,这是公然与民众作对!第二,说了是刺客害了你,是刺客剥了你的衣裳,又对你无礼,与我何干!我有人证,还救了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第三,你失了名节,赤身裸体被一大群侍卫瞧见,丢人现眼!你以为伯爵府还会认你?你以为你还是什么伯爵小姐?你家里与你撇清还来不及呢!你啊,要么是三尺白绫,要么是青灯古佛。还不如死了干净!” 苗元宁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颤。她不由心下恨恨,好厉害的程紫玉!难怪…… 程紫玉冷冷道:“还有,你不但再不可能嫁给心仪的家伙,就连那个男子也要耻笑你!” “什么?你怎么……知道!怎么会?”苗元宁连嘴唇都在抖了起来。 程紫玉暗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今晚的出游,穿得灵巧才是重点。可她穿得那么繁复华丽,很有可能这男宾里有她中意的。她穿得漂亮和讨好太后或许都是为了引起某人的关注。甚至她谋害自己也未必没有这里边的缘故。 程紫玉本就只是猜测,于是便开口一诈,只可惜这苗元宁经不起。 “那么,柳儿,动手吧!” “我说!我告诉你!”苗元宁栽了,人为刀俎,不招便死路一条。更何况那个柳儿会武,这会儿冲出院外一闹腾,手上药效未过,御医马上就能查出,她还是要死。而且,她又不是主谋,她不能背锅…… “你给我的手下了什么药?” “是……麻药。”那苗八咬着嘴唇。 “怎么解?” “不用解,一个时辰,自动就解了。” “症状呢?” “没有特殊的,就是接触过的皮肤会麻木,没有感觉,提不上力,仅此而已。” 双手没法发力,所以可以任人宰割吗? 不过,敢堂而皇之给自己下药,不怕露出马脚吗? “我来猜猜,这麻药是不是药效一过就不留把柄,消散得无影无踪,查无所查,死无对证?” “嗯!”苗元宁眼中露出了几分钦佩。“本就是无色无味的,待一个时辰后,就是大罗金仙也查不出踪迹来。” “你是故意将我引到这里来的?” “是!” “你要做什么?” “我……我没打算做什么。不是我,我……我只是听命行事。” “你听谁的命?谁要对付我?” “是方五小姐。” “谁?” “国子监祭酒家的五小姐方文菲。” “就是刚刚与你不对付,当众给你难堪,暗骂你好吃的那个方小姐?” 程紫玉听得一头雾水。 可苗元宁频点头,“就是她!” “什么方文菲,我压根不认识她!你别想胡乱栽赃,在宴上我可瞧见了,你与那方小姐关系并不好,你怕不是想借我手报你的私仇吧?” “我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还说没有!你是伯爵府小姐,勋贵之后,她是从四品大人家的小姐,我实在看不出她比你哪里高贵,足以驱使你做这事。” “是真的。” “那就说出来。她为何要害我?” “因为她家原本已与皇后有了联姻之意。” 苗元宁说完这句,程紫玉已是恍然大悟。 方文菲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周最高学府。国子监有近万学生,不但有声望有口碑,更是将来培养国之栋梁之地。方家的女儿,太子自然会争取。前世,那位方小姐可不正是嫁给了太子?原来是自己挡道了。 “说下去。” “这才是这次南下她能一起跟来的原因,是皇后娘娘有意抬举她。太子声望好,私生活并不随便。身边的女人也不复杂。除了太子妃,就只有一个良娣,还有两个侍妾。那两个侍妾都还是从小伺候太子的丫鬟提上去的。这样的好人选,方文菲自然志在必得。 可偏偏今日你成了香饽饽,皇后当众表了态,既召见你,又召见你娘。既给你赏赐,又给你娘赏赐。皇后院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已经定下了你。所以方文菲坐不住了。 太子爱惜名声,纳妾也不会随便。他若纳了你,那么一两年之内肯定不会再收人入府。可方文菲已经十六了,她等不了了。谁叫她还有两个妹妹呢?他日太子若依旧想要娶方家女,方家也一定会选水灵灵的适龄姑娘送去太子府。 所以这次落空,她一定会被方家另许人家。而她已是标梅之期,匆匆忙忙下,哪里有什么好选择。她又是差点成为太子妾室的女人,只怕更让不少大户人家为避讳望而却步。等待她的,极有可能是低嫁或继室。 一步空,步步空。拿她的话,要么是一飞成凤,要么是抱憾终身,所以她打算先下手为强……” 苗元宁吞了吞口水。 “她不能阻挡皇后对你的意图,又不好去找皇后求嫁,只能从你下手。只要你倒霉,那个位子还是她的!” 程紫玉点了点头。这些话她信。 “她要怎么害我?” “我不太肯定。但她向我保证了,就只是个恶作剧。目的就只让你丢人现眼,成为笑柄。仅此而已。她再三保证不会害你性命,也不会让你活不下去,而且就在这院落里,晚些想要将这事遮掩过去也不难。她只要皇后打消对你的念头,仅此而已。所以郡主你要信我,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真要害你,我也不敢啊!我是确认了她的保证才敢答应她的……” “你的意思是,她只打算在这个女宾的院落里动手,是吧?” “是。” 程紫玉有些纳闷。 这院子是封闭的。外围都是侍卫,她如何让自己沦为笑柄? “你说不肯定是什么意思?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苗元宁咬了咬唇。 “我从她那里出来时,听到她与她的丫鬟在笑,说找个男人坏你名声是不可能了,索性要将你推进粪桶或是泼粪……当时方文菲还在笑,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我觉得,这个……是不是太恶心了?她们应该不会吧?” “……”程紫玉无语。 会!怎么不会? 推进粪桶?亏她们想得出来。 程紫玉只稍微一想,都感觉浑身有些不适。 如此洋相,确实是能让自己成为丢人现眼的笑柄。 女眷们来更衣,正好看笑话。 摔进粪坑的民间郡主,是足够拿来笑上几年的笑料了。 别说进太子府,哪里都进不去了。 程紫玉心头冒火,若真是那般,丢的不是她的脸,可是“民间郡主”里“民间”两个字的脸,更是令让她变成郡主的太后和皇帝丢脸。 到时候她便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同时得罪了民间和皇室…… 还“仅此而已”?何其恶毒! “找男人坏她名声”?这才是方文菲更想做的吧?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样的人,欠收拾!如何能放过!…… 这样就都说通了。 苗元宁应该没有撒谎。 她也不可能随口编出这么完善的谎话来。 由于刺杀事件和昨日薛骏之事,潘家的防守力量加强了不少。在潘家动手太难。正好今晚出门,而对方又很迫切,这便赶紧谋划了动手。 而整条街的检查很严密,有人想要害她也不容易。唯一可能得手的,便只有更衣洗漱之处了。为保隐私,非但外男和侍卫都进不来,就连侍女也很少。 这院子里出点什么事,外边不一定会知晓。而自己一人一仆,在对方看来想要放倒并不难。打晕迷晕那样的手段都会留下痕迹露出马脚,所以她们找到了麻药。 麻药好,只要时间上掐算好了,只要双手动不了,只要她们准备充分,来无影去无踪,还不留把柄,毫无对证。 自己两人还不是任由她们宰割? 所以重点便是如何下药。 “我在糖人摊前等糖人时,特意跟那老板要了一块麦芽糖和几根竹签绕着玩。我只是故意绕了点麦芽糖到那已放了麻药的帕子上。你过来之前,那上了药的帕子一直被我包裹着我那个糖人的竹签。那药早就浸透了竹签。 听说那药挺猛,只要沾上,都会起效。后来我把两个糖人放你手上时,我的任务便已完成了。 麦芽糖粘性足,即便湿手巾也很难擦干净。所以你一定会去洗。我故意吃了几口,其实是为了洗脱怀疑。谁料你那么……精明,偏要拉着我一道过来。我怕被人瞧出端倪,自然只能从了你。 至于太后那只凤凰,的确没有问题。一开始有麻药的是我的那支糖人,所以我的另一只手是干净的。我早就准备了两块帕子,去拿凤凰糖人时,我脏了的手是拿了干净的帕子包裹了抓手处。所以麻药并不会沾染到太后那只糖人。而且我走在前面,你也压根没注意到。 后来,接你递来的糖人时,我怕你疑心,便用了两只手……” “你为何会受方文菲驱使?” “我……我虽是伯爵府小姐,可排行却已到了第八,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姑娘。仅仅我母亲就生了四个姑娘,还有两个婶娘和妾室们生的呢?我若不靠自己,如何出人头地?我若不另辟蹊径,如何引得府里关注?家里给我相中了一门亲,得要远嫁。我心里是不愿的。 方文菲她关系广,正好能帮我拉一门亲。那人是谁我就不说了,我一眼就相中了。但条件便是我帮她做成这件小事。就是将沾了迷药的东西递到你手上……” 程紫玉口中咀嚼的,却是那句“方文菲关系广”。一个姑娘家,关系怎么广?靠什么广?有点意思! …… 第四五三章 肮脏谋害 一个小小从四品大人的女儿,还是清贵之后,关系得广到什么程度才能随随便便就弄来这种沾染上不久就会脱力的麻药? 程紫玉前世倒是听说过,南疆毒瘴之地就有人从蛇毒里提炼此类秘药,可这类麻药或毒药稀少还难弄,称为秘药也不为过,方文菲还能随身带着南巡? 本事不小啊? 未卜先知吗? 她的关系是谁? 还挺硬! 可别是螳螂捕蝉,后边还有只黄雀没露面吧? 未必没有! 心思稍转,程紫玉便猜了个大概…… “你之所以答应她,是以为可保万无一失对吗?” “是,一来是这药不留把柄,但更重要的是这药也不伤身体。方文菲先前拿这药当场试给我看了。是她与我一道试的,正是确认了只是麻药,又不留蛛丝马迹,我这才听信了她的鬼话,一时鬼迷心窍。 我本意绝不是要伤害你,郡主,你要相信我。郡主,你能不能看在我如此坦白的份上饶我一次?我欠你这个人情,保证将来……” “本意不是想伤我?你们若成了,我就完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确定方文菲要如何对付我吗?” 听到这药只有一个时辰药性且苗元宁已试过药了,程紫玉更是用不着慌张。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听到的就只是那个摔粪的主意。” “那好。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不是要还我人情吗?不用等将来,就今日吧!你乖乖照我话做,那我便对你既往不咎。若不然,就按我刚说的,将你光溜溜扔去外边,随后栽赃给刺客。保管你的结局轰轰烈烈。 我这么一闹,唯一吃亏的就只有你了。你成了方文菲的替死鬼,你甘心吗?而我正好以此事拿捏住方文菲,她非但不敢再对我动手,还要乖乖让路,到时候皆大欢喜,唯一前路全无,牺牲自我的就只有你!” 程紫玉说这话时,柳儿还刻意散发了强烈杀意。 待主子说完,柳儿一脚冲着苗八飞了出去。 苗元宁吓一跳,哇的一声便边哭边后摔坐到了地上,连手中茶碗也扔了出去。 待她再抬头,却发现柳儿依旧单脚站立,而飞出去的那只茶碗却稳稳落在她的足尖。这水准,即便不用手,也不是她能抗衡的。一个丫鬟她们主仆都搞不定,她还有什么谈判的资格。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你得帮我实现。” “郡主玩笑,我笨手笨脚,能做什么?” “若你刚刚所言都属实,那方五小姐还真是精明得很。她那么谨慎,能将下药的任务交给你,指不定便将下一步计划也交给别人了。她若不出现,那不是太可惜了。所以,我要你去把她引出来。” 方文菲自己不出面,找了个背锅的,必定是怕有闪失。今晚这院里,她一定只会远远观望而不会露面。程紫玉要收拾她,头一桩得让那丫头自己出现。 “我……” “你放心,我有办法,你照我说的做就行。” “郡主,我不敢说不,可我也不敢得罪方五小姐啊。” 程紫玉看那将唇咬得血淋淋的苗元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笨蛋,活该被人利用。到这会儿还没想通关节吗?她该不会还想着方五帮她拉煤之事吧? “光溜溜站去风里,还是帮我引来方五小姐,你自己选一样吧!” 程紫玉将手直接泡到了大水缸里。 “不知你在犹豫什么,你事败还被我发现,你坏了方文菲如此大事,你以为她还会帮你拉煤?她不弄死你算好的了。我完好无损,你泄露了她的大计,即便你什么都不做,她估摸也会认定你是与我早有勾结才失败。 即便她今天不推你做替死鬼,明日后日也会想法子对你灭口。你啊,要么死,要么半死。当然,时间已经过去不少,此刻咱们三人的麻药都完全发作了,我猜,她们也该动手了。你说,我要不要拿你来挡箭?比如,扔粪桶里?……” “我答应你。”苗元宁泪流满面,“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但求郡主手下留情,可以保我一条生路,若是方便,保我全身而退。我一定记得郡主的恩。”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程紫玉爽快应了,苗元宁只是一小喽啰,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小虾米,抓了又如何? “我说话做事恩怨分明。你害我一次,再帮我一次,我与你便算是两清。” “多谢,我绝食了两日才得了这个机会,一无所获,远嫁他乡便够惨了,若再坏了名声,惹了仇敌,我回不回京,都将是死路一条。要做什么,郡主直言吧!” …… 屋外,很快就有人耐不住了。 苗元宁被程紫玉请了一道净手本就不在方文菲的设计之中,而此刻苗元宁净手快一刻钟还不出屋子,既有几分奇怪也叫人急躁。 有两声猫叫响起。 很明显,这是对苗元宁的催促。 屋门被拉开,苗元宁的那个名叫知秋的丫头探出了头。 果然,不远处树下阴影里有两个丫鬟向她招手。 正是方文菲的人。 知秋拉上门,跑了过去。 “你们小姐呢?”一个高个儿的丫鬟蹙了眉。“这都多长时间了,在里边绣花呢?都准备好了,让她赶紧出来!磨磨唧唧。” “都搞定了吧?程紫玉和她的丫鬟可都发作了?你们主子在等什么?此刻什么情况了?”另一个稍胖的丫鬟挠着头。 知秋未回答,反而指着俩丫鬟手里各自的提桶,问到:“那都是什么?” “你们主子还真是麻烦!说了绝不会害了程紫玉,你们就放心吧。你让她赶紧出来,我俩进去办完事就妥了。” 高个丫鬟翻了个白眼。那个苗元宁并不好骗,唯恐成替死鬼,今日还迫了她们主子当场试药才答应做这事。这会儿苗八肯定是怕不能全身而退,这是要确认她们不会杀了害了程紫玉,不会连她苗八一起害了,这才磨蹭吧? “不行!我一定要看!”知秋很坚持,那俩丫鬟看着她这模样却是一嗤笑。 “我们的计划让你知道也无妨。你自个儿看吧!我劝你,可别后悔!”高个儿丫鬟开了提桶,里边放的是一大壶烧酒,一捆绳索和一根比擀面杖更长,却包裹了棉布的棍子。 知秋又去开了那圆脸丫鬟的桶…… 一股刺鼻的臭味直冲七窍。 屎尿味! 方文菲的俩丫鬟都捏着鼻子,而知秋则差点就吐了,直在一边干呕了起来。 竟是一大桶粪便! 高个儿丫鬟顿时笑开。 “让你别看你还看!活该!没骗你吧?说了就只是一个恶作剧,不会要她命的!净房恭桶里的污秽不够,又都有香灰香料垫着,达不到效果,所以我们便收集了些秽物过来! 她们手不能动挣扎不开,我们就把她们先绑了。然后给她灌些酒,然后给她泡个粪,那便功成身退了。她们若不听话,便给她们后脑勺来几下。这木棍包了厚棉花,绝不会留下印记。 怎么看都是她自己喝醉了酒,撞到了头,推倒了恭桶,然后跌进了粪便堆里……没我们什么事,也不会牵扯到你们主子!所以放心了吧?赶紧去吧,让你们主子出来。 好不容易这会儿外边都被个会喷火的女娃子吸引了注意,整个院里就咱几个,你还不快抓紧时间?你们主仆赶紧趁这会儿离开!” “你说的都是真的?”知秋一把抓住高个儿丫鬟的袖子。“你没骗我?你不是来害我主子的?” 那俩丫鬟这才发现知秋红着眼,妆也花了。 “出,出……事了?”圆脸丫鬟问道。 知秋点头。“去把你们主子叫来。” “怎么?”俩丫头面面相觑。 “你们不是说那药是麻药吗?根本就不是!不对劲!” 俩丫鬟顿时变了面色。 “你这是何意?” 高个儿将手中那桶酒搁到了一边墙角,示意圆脸丫鬟守在那儿,提了裙子拖了知秋就往程紫玉她们所在的那间屋子走。 “什么叫不对劲?” “都晕了!” “什么?” “真的!晕了,都晕了!” 知秋哭了起来。 “程紫玉和她的丫鬟,还有我们姑娘,三个碰过那麻药的人都晕了!你们主子怕不是要害我们姑娘吧?你说,你倒是说啊!害了我们姑娘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闭嘴!你怕招不来人吗?我看了再说。” 高个儿丫鬟显然慌了。 她们刚一直纳闷为何三人进了那屋就没了动静。 按理时间已经到了,程紫玉发现手不对一定会闹腾,可不但没有,连苗八也没出来。连叫唤声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原因吗? 那丫鬟悄悄将门推开一道缝,只见门边地上晕了一个,桌边趴了一个,还有一个在床边…… 真的,都晕了。 程紫玉和苗八,都倒在了地上! “那药我们姑娘从你们那儿出来就一直带在身上,从头到尾没有离身,绝不可能出什么闪失,所以一定是你们拿来的药有问题!你赶紧把你们主子找来。我在这儿先看着!” 高个儿丫鬟脱了面色,喃喃自语: “难道……这药真有问题?难道主子也被设计了?” “我不管!你若半刻钟不让你主子出现,我就喊人了。我们姑娘再怎么样也是伯爵府的千金,万一有什么闪失,你们也担待不起!你们也别想使什么幺蛾子,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敢!你别忘了那药是你们姑娘下的。” “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姑娘最多就是帮凶,再如何糟糕也比我们姑娘莫名其妙出了事要强!” “帮凶还是主谋,你有证据吗?” “你别忘了郡主还躺那儿,太后的人见她久不回,一定会找过来!民间郡主被设计,一定会彻查,你们主子不但跑不掉,脑袋也保不住!” 高个儿丫鬟张了张口,却已无言以对。 “慌什么!你别怕,我这就去找我们姑娘……你看着这儿,别让人进来!你放心,我们姑娘一定给你个交代!”高个儿丫鬟说话有些哆嗦,显然底气已是不足。 另一个丫鬟虽没跟来,却也预感到大事不妙,自然不敢再待院中,两人不方便提着桶四处走,只能急急忙忙找了个树丛,将桶放去了后边,小跑着出了院子…… 屋里的三人则已起了身。 程紫玉将苗元宁控制在了手里,自然不怕她的丫头使幺蛾子。反倒是苗元宁怕知秋自作聪明,还反复警告知秋不要胡乱求救,不要乱说话,保住自己的名节才是第一…… 那知秋是苗元宁的得力丫鬟,自然不会是笨蛋。程紫玉嘱咐的几点都完整且合理表达出来了。加之她心下本就惶恐,腰上被柳儿踹的一脚也一抽抽地疼,所以表现生动出色,眼泪也很自然。 至于方文菲俩丫鬟的反应也都在计划之中,乖乖就这么将原计划和盘托出。可她们又哪里能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一下就懵了,哪怕不被要求,她们能做的,也将是赶紧去请她们主子。 程紫玉冷笑着,还真有人想要给她泼粪。连烧酒和粪便这“前因”“后果”都给备下了。 简单粗暴,却有效。 呵! 她的笑渐渐深了。 那个丫鬟发现变故的第一反应竟说“这药有问题,难道我们主子也被设计了”,好个“也”字,好个“被设计”,果然后边还有大佛呢! 所以这药不是方文菲备下的,方文菲也是他人的爪牙! 大佛,也该露个脸的! …… 知秋进门,悄声禀告,说她刚观望一圈后发现,此刻外边院中的确空无一人。而前边酒楼里此刻正爆发着一阵阵的喝彩,应该是正有精彩演出进行着。 柳儿点头,直接出了门。 口哨一吹,就有黑衣人影飘至。她与那人耳语几句,黑影一闪,再不见人…… 黑影正是李纯留给程紫玉的暗卫。 用他们是柳儿的主意。 “不用也是浪费。暗卫的最大本领就是刺探,他们天天闲的打瞌睡,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柳儿不久前刚与程紫玉耳语。 于是,在那方文菲过来前,暗卫已先回一步,将对方的脚程,人数,安排等报了来…… 第四五四章 一出好戏 那边方文菲收到回禀大惊失色,既不能肯定,又不敢声张,更没底气闹大。偏心腹还口口声声说苗元宁的丫鬟只给了半刻钟的时间,否则就要争个鱼死网破…… 方文菲没有选择,唯有一跺脚,带了个心腹便往更衣处过来。 说实话,她的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出现了太多种猜测。 是药有问题?拿错药了?药被人换了? 然而此刻她最怕的一种可能是:会不会有人要借自己手出击,会不会有人要自己背锅,会不会有人要害自己…… 但愿是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她们没有晕倒,是自己的丫鬟看错了…… “你个死丫头!你看清楚了吗?就敢回来瞎说!”心头的慌张难消,方文菲一把把掐着那高个儿丫鬟,以此缓解焦虑…… 然而她越来越快的步伐却充分出卖了她故作镇定的心绪。 无论如何,她也得亲眼去看上一眼…… 程紫玉所在的屋外,暗卫正低声来回禀。 “她们总共是四人,怕引起关注,分成了两两而来,且不敢跑步,大概在三十息后就能赶到。” 柳儿点头,随后嘱咐了几句,再次回了屋中…… 时间掐得差不多,约摸三十息后,方文菲就到了。 留了一个丫头在靠近院门处盯着,屋外又留了一个丫头看着后,方文菲便带着先前那个高个儿的丫头踮着脚来到了屋前。 她是个谨慎人,还趴在窗上听了好一会儿。 里边果真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方文菲的心开始往下沉。 屋门被慢慢推开,她第一眼便瞧见了靠门倒地的柳儿。 她小心翼翼上前轻轻踢了柳儿一脚。 “喂!醒醒!” 没醒! 她狠狠一脚又踢了出去。 那丫鬟只低低一哼,随后再次没了反应。 “你来了!”知秋正在照看已到了床上的苗元宁,闻声跑了过来。“方小姐,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她们都不省人事了?也没有外人,你实话实说吧,你是不是故意下药要害我们姑娘?” “怎么可能?”方文菲虽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还是吓了一跳。一脸红晕刹那退了个精光,变得煞白…… “你的药究竟是什么?是不是毒药?我家小姐怎么也醒不过来,是不是以后都醒不过来了?你对她做了什么?我们小姐从没对不起你,你怎么能这样!” “不可能,我没有!……”方文菲摇头喃喃,快步到桌边的程紫玉身边,将她推了又推,接着到了苗元宁身边,连连喊了她好几声。 “这药我一直小心收藏,我也试过了,就分明是麻药啊!怎么会?他(她)分明保证过……” “他?他是谁?” 方文菲面部一抽。 “自然是卖药之人。” “你不会是被骗了吧?” “被骗了?” 被骗?若不然呢?否则如何解释? 难道真是那种最糟糕的可能?那人要做什么?难道目标不是程紫玉,而是自己? 方文菲晃起了脑袋头疼不已。 她推着苗元宁,又掐了掐她的手臂,最后伸出了颤颤巍巍的手指到苗元宁的鼻子下边…… “是不是?我们小姐的鼻息已经很弱了,心跳也很慢。她不会是快要死了吧?这究竟是什么药?是不是毒药?你说,是不是?” 知秋一激动,抓着方文菲的手臂便摇了起来。 高个儿丫鬟见状赶紧冲上前护主,知秋被推开,方文菲也一屁股坐了地。 她早就吓得腿软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毒药。” “不行!我要请御医!”知秋叫了起来,“来人……” “你别叫!”方文菲顿时反应过来,“你别叫,不能叫!叫来了人,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方文菲哆哆嗦嗦扶着床起身,转身冲着那高个丫鬟道:“喜儿,捂住她的嘴!然后咱们撤了。记得,咱们没来过这间屋,咱们只在隔壁解了个手就离开了。快,抓紧时间!” 得命的喜儿冲知秋扑了过去…… 喜儿是方文菲原本带来收拾程紫玉两人的,不但个子高,力气也大。知秋被她一扑,立马被死死压住,口鼻被堵,别说开口,手脚都发不出力来。 “知秋,听我句劝,别想把我拉下水,这事不是我做的!是你家姑娘得罪了人被谋害了。我告诉你,你有时间想着诬陷我,不如想办法帮你小姐自保才是!我是无辜的,你若是相信我并听我的,我可以保你全身而退。我许你三百两银子,再送你个京郊的宅子嫁人。我言尽于此。” 说话间,方文菲还不忘试了程紫玉的鼻息,她似乎比苗八的状况还要严重,那呼吸轻浅地都快没了。 “喜儿,你不是带了工具吗?知秋若不听话,就把她敲晕了。知秋,如何选择,你自己看着办!” 方文菲主意一定,边说边退…… 她必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倒不是怕被人误会什么,而是怕有人真正的目标是她! 哪知她还未转身,后背便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身子。 她一惊,猛地扭头,发现是个黑衣的蒙面人,还是个男人! 她吓得连忙跳开。 “什么人!大胆!滚出去!这里是女宾的休息处,滚出去!” 方文菲说完这话才想起,她的人明明是守在外边的,那这人如何进的门? “珍儿?珍儿?”她将头偏了偏,这才瞧见不知何时,门背后的地上已躺了一个人,露出的那双绣花鞋告诉她,那正是珍儿! 所以,不但她安排在外边守门的珍儿被悄无声息放倒,她们还毫无所察?须知珍儿也是会点三脚猫功夫的! 还有,珍儿被放倒,是不是意味着守在院门口盯着的丫头也已被放倒了? 这个黑衣男子究竟什么来头? 方文菲心下一个隐隐的猜测正越发确实。 她知道,若不出意外,这个黑衣人是冲自己而来。自己虽没有仇家,可未必没有人想要悄悄暗算她…… 方文菲吓惨了,一瞬间口干舌燥,连连后退,冷不防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腿一软,便坐了地。 “喜儿,喜儿,来保护我!” 那喜儿停止了与知秋的纠缠,一把拽起了知秋,将人推向了黑衣人。趁着空子,赶紧挡到了方文菲的身前,并拿了桌上的烛台护身。 “别过来!”喜儿喝到。 可就是这么个眨眼的功夫,却见被推向黑衣人的知秋正瞪大眼珠子徐徐摔地,眼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那黑衣人出手竟那么快,快得她们四只眼睛都没能看清,电光火石间,这男人是徒手还是拿了武器,用了什么招数弄晕了知秋,她们竟完全不知…… 这是个高手! 主仆俩紧紧搂着发起了抖。 方文菲更是忍不住想入非非。谁有能力使唤这样的高手?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会不会是个杀手? 方文菲吓得心惊肉跳,但也不忘做出个输人不输阵的态势来。 “你,你,你个登徒子,还,还不快快滚开!否则我便叫人了。” 黑衣人一声冷哼,无比轻蔑。 森森冷意散发,叫方文菲一个冷颤。 他在取笑! 方文菲不由失笑。是啊,叫人?叫什么人?真要来了人,吃亏的是她自己!不但说不清地上这不知死活的一大片,还与个不明身份的男子牵扯上了,名节全毁,还如何进太子府?不但是输,还是惨败,是满盘皆输! “好汉,好汉饶命!您是要银子吗?我给您!” 方文菲扯了个讨好的笑,取下了腕上一对金镯子,又胡乱从头上拔了几件饰物放到桌上。“您收下,收下便离开好吗?我们这里有郡主,有勋贵之后,有大臣之后,你若行为不检,后果不堪设想。那可是杀头大罪!” 黑衣人停了下,哑声到: “完成我主子的任务后,我自然会离开,不急在这一时。” “你主子?你主子是谁?” “方小姐冰雪聪明,已经猜到了不是?” 方文菲心下咯噔,果然,还是如此。 “任务?你主子给你什么任务?” 黑衣人笑而不语,方文菲更害怕了。 “大侠,我要见你主子,我有话说。我与你主子无冤无仇,你定是搞错了。他(她)的目标是程紫玉,不是我。您能不能转告一声?” “就是你!这么说吧:主子只需要狗,却不需要一只将来可能挡路的狗!” “大侠,我还有一句,你主子……”方文菲将手搭到身前喜儿的肩上,示意她站边上去。 喜儿刚一抬脚,可哪知肩上的两只手猛一发力,将她整个人都推了出去,直飞向了那黑衣男…… 而那一瞬的方文菲则借机拔脚便往门口冲去…… 可注定,都是徒劳。 黑衣人依旧是快速出手。 喜儿一声喊还没能出喉便被踹趴在地,随之后脑勺一烫,眼冒金星便没了知觉。 至于方文菲,更是连门框都没触到,便落了个与她的丫鬟同样的下场,被那黑衣人只一下便敲晕了过去。 黑衣人蹲身细细瞧了方文菲和她的人,确定都晕死后,才咳了一声示意,随后拖着两个晕死的丫头出了门…… 咯吱一声门关上,程紫玉几人这才“悠悠转醒”。 装晕的戏码是她特意安排的。黑衣人则是李纯给的暗卫之一。 她已经大致猜到了方文菲后边的大佛是哪位,所以便安排了所谓的“黑衣人”演了一出戏,让方文菲一脚踏进圈套。 显然,方文菲已经上当了。 虽没有将那尊佛的名号道出,却已几乎印证了程紫玉的猜想。 方文菲已经完全认定,有人要收拾她了。但有能力在此刻收拾她的,知道她的谋划的,还晓得她来了这处,安排了人手在这儿暗算她的,自然是她身后那位真正的大佛!也就是给了她麻药的那位——这一点已经从她刚刚发现药物不对的所言里得到了证实! 程紫玉正是设了这么一个计来抓出她身后那位! 此刻没有说出来不要紧,但也不知,一会儿方文菲被逼上悬崖后,还能不能忍住不攀不咬,她会不会将那位当场指摘! 程紫玉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一出好戏了…… 所以她引出方文菲,是为了报这个被算计之仇,而这接连的晕倒加黑衣人的戏,则是为了抓大鱼。 当然,刚刚一段时间都对程紫玉言听计从的苗元宁已经完全不知程紫玉在做什么了。 装晕就罢了,她还要憋气,还要配戏,她的知秋还有大段大段的戏。 此刻,正被知秋搀扶起身的苗元宁沉了沉眸子,她其实很想问问关于黑衣人,也想问问刚刚黑衣人口中所言的“主子”又是谁,与自己这事可有关系,还想知道方文菲的人被带去了何处,更想知道接下来又会如何…… 可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知秋的倒下也是一出戏,是在程紫玉要求下,与黑衣人配合着做给方文菲看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让方文菲看看黑衣人的手段和能力,让其将心头的猜测落实到底。 毕竟,眼皮子底下的倒下才足够震撼和可怖! 刚刚进门的那个暗卫名叫风影。轻功好,速度快,反应也迅速。除了他,最近一段时间守在程紫玉身边的,还有一个名叫风行的暗卫。风行擅长的是搏杀。此刻他正在树影里,帮着掌握这处院外的动静。 今日,程紫玉也是初尝有暗卫帮忙的好处,此刻心存感激,暗道有时间要好好犒劳两位…… 方文菲入了房间后,暗卫便将方文菲带来在院门口盯着的丫鬟打晕,关进了最边上的那间客房里。 所以此刻风影拖走的那俩丫鬟,所去之处也是那间房。换而言之,方文菲带出来的三个丫鬟,此刻全都被扔去了一间不起眼的房里。 风影离开前,从里边将房间上了锁,防止有人会走这间屋来更衣。随后,他从窗口跳出,虚掩上了窗…… 他下手的轻重大致有数,这仨丫鬟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如此安置,神不知鬼不觉…… 而风影做这些时,苗元宁则小心翼翼冲程紫玉道:“郡主,我帮你把方文菲引来了,我可以走了吗?” …… 第四五五章 多色悲剧 苗元宁想要离开,程紫玉回得淡淡。 “走吧!” “多,多谢!”苗元宁如释重负。 程紫玉没有食言,也没有为难她,从头到尾让她晕着,使她成为了被算计被毒害而晕死的苦主,所以晚些时候局面走向不管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她办砸了方文菲的谋划,可方文菲将来没法迁怒于她,也不可能猜到这事与她有关,甚至还送了个把柄在她手上。 苗元宁原本受制于人的局势顿时逆转。 她很庆幸,亏得早早站在了程紫玉那边,否则此刻和方文菲一样摔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先前程紫玉说要将她剥光了扔院里,就这形势看来,完全不是大话。 所以就冲此刻她还安全无虞站在这儿,她已是对程紫玉的手下留情表示感激了。 至少她不会死,不会丢名声,一切还照旧…… 苗元宁带着知秋行了个大礼,整理了衣裳,调整了仪态便往院外走去。 那边风影也已处置好了方文菲的丫鬟们。他回来禀告了一声,又让程紫玉放心,说他出手打晕丫鬟们用的是方文菲的奴才带来的桶里那根包了厚棉的棍子,所以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由于柳儿手提不上力,所以处理丫头的任务便被交给了暗卫。同时方文菲那高个儿丫鬟藏在树丛的两只桶也被程紫玉要求着找了出来,这会儿已提去了隔壁屋子待用。 暗卫事情办得妥帖,程紫玉笑着谢过。 在她的示意下,风影又一把背起了早已不省人事的方文菲,送去了隔壁屋净房里。 柳儿已是掩不住的兴奋,“姑娘,真干吗?” “干!” 她不但要收拾方文菲,还要试着用方文菲抓主谋! 可风影刚一退下,苗元宁却去而复返。 她讪讪笑着。 “我思来想去,还是与你一道回去好,毕竟你我是一道出来的。此刻回去太后娘娘一定会问起您,我却不知如何回答。别的不怕,只怕你我答得不一样,会引人怀疑,坏了您的事。而且……都知道我晕了,万一方文菲还有人在外边,这不是穿帮了吗?” 程紫玉笑了笑,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方文菲若出点什么事,怎么看都是她这个引蛇出洞的家伙才是罪魁祸首。她就不怕被秋后算账? 早知她定会回来,程紫玉压根没放心上。 苗元宁跟着自己才是聪明,否则她如无头苍蝇般飞走,自己做点什么她都一无所知,撞了南墙也是活该。 既然方文菲已被扔去了隔壁,她们自然也要换地方了。 所有人都去了隔壁那间客房。 程紫玉亲眼瞧了方文菲的后脑勺和后颈,果然,并未留下明显印迹。但人,却是睡得很死了。 接下来做的,顺理成章。 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苗元宁主仆既然回来了,正好!柳儿的腿再好用,也不如知秋的手灵巧啊! 让把两只桶提进来时,知秋直接打了个冷颤。 该不会…… “没错!”程紫玉点头。“方文菲先前预备如何对我,这会儿我便原样奉还。东西是她准备的,自然就该她享受!先给她来几口酒吧!” “什么?你……”苗元宁后背一抖,“你要给她泼粪?” “这话不对,这事皆因她贪杯引起,她喝多了酒撞到了头,然后推翻了恭桶,弄得一身污秽晕过去,与我有什么关系?”方文菲的毒计,她要原封不动还回去。 程紫玉笑着看向苗元宁,“方文菲酒量如何?该喝多少,你应该知道些吧?” 苗元宁面部一抽,这下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没办法,方文菲准备了一大壶酒,总不能都灌进去吧? 份量很重要。 不能太多,怕她醉过了头。 也不能太少,总要叫御医足以判断出她的确是喝了不少,足以撒酒疯,足以神智混乱,手脚不受控地撞到了恭桶吧? 灌了三分之一壶的酒给方文菲后,剩下的酒也没浪费,被淋些到了方文菲身上身边,营造出了浓浓酒气。 随后…… 程紫玉冲那粪桶一抬下巴,示意了知秋…… 知秋求救性地看向苗元宁。 主仆两个欲哭无泪,可早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再不愿也逃不开,唯有硬着头皮去动手。 于是,知秋屏吸咬牙,拎着粪桶,慢慢将一桶粪便淋到了方文菲身上。 而早就别开脑袋的苗元宁还是张口就吐了,更令一地污秽又增添了几分颜色。 “吐得好,继续吐!来,往这一路到净房门口都吐一些。”程紫玉站在了净房外示意着。 如此更好,恰好能表现方文菲是喝多酒才如此荒唐。 醉啊,吐啊,难受啊,迷糊啊,手软脚软啊,随后自然就生出了悲剧…… 虽然这污秽的总量大了些,不像是一个恭桶出来的,可这种事,这种东西,谁还能追究?谁还能计算称量不成?…… 知秋被她主子一刺激,也跟着呕了起来。 看她可怜,最后一步,柳儿没忍心再让知秋做。 柳儿自个儿对准方文菲的方向一脚踢翻了净房里原本站立在角落的恭桶。 方文菲的身上又多了半桶杂物,香的臭的瞬间盖了满身…… 一个人再狼狈,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黏腻和肮脏生生将如花似玉的方文菲包围了。 本该前程光明的方小姐就这么毁了,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可程紫玉生不出半点怜悯。若自己蠢一点,笨一些,那此刻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了! 方文菲,不管她是不是被人利用,她也都是咎由自取! 活该!…… 酒楼的吃喝到底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恭桶里也多少有些秽物,此刻夹杂着恭桶下层的大量香料和香灰气,酒气,呕吐气,那空气更是浑浊地一言难尽。 又将地上方文菲略微调整了方向和姿态后,几人不约而同以最快速度往外走,以压住胃里的翻腾和不适。她们很有默契,全都站在了院中,大口呼吸的同时抬头看天看烟火,用以净化刚刚瞧见的脏秽。 …… 第四五六章 心理准备 苗元宁小心翼翼看了程紫玉一眼。 “结束了……吧?”她只想赶紧离开,否则再在这个院子里待下去,她和知秋都要心理障碍了。 “暂时结束了!”程紫玉答道。 “……”苗元宁一咬牙。“我已经上了你的船,你可别把我一脚踹下去。晚些时候你要怎么说怎么做,我都应和你,绝不拖你后腿。” 程紫玉看了她一眼,随后嗯了一声。 将方文菲那间屋的门带上,几人便离开了。 这间屋气味实在浓烈,走到门口便有丝丝恶臭散发,都是爱洁的女眷,嗅到那气味也绝不会推开那间房。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会有人发现里边净房的笑话…… 程紫玉几人出去后,并未马上回到酒楼,而是让人去跟太后捎话,说她和苗八小姐去买点好吃的孝敬太后,很快就回…… 正如猜测,方文菲是约摸两刻钟后被人发现的。 丽妃跟着皇后等人看完杂耍回来,着急解手。 她内急已有一会儿,但这民间的茅房她用不惯,心道这整条街最干净华丽的就只这家酒楼,便憋了一路回来,想在酒楼解决。 她的鼻子灵敏,刚走近那一排的客房,便感觉气味有些浓重了。尤其是其中一间,绝对没有打扫干净。 她当即便发了脾气,引得院外候着服侍的婢女都跑了进来。 婢女们被她教训了几句,赶紧进门去打扫。 而丽妃太着急,便找了间气味不重的客房去解决了。 可她没想到,她刚解手出来走到门口,便见她刚痛骂的那间房外候着好几个窃窃私语的婢女,而那气味依旧……没法形容。 “一个个堵在这儿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去打扫……” “娘娘!”婢女们却愁眉苦脸在丽妃脚边跪下,求丽妃帮忙…… “什么?有这种事?”丽妃大致听了几句,惊讶无比,震怒的脸蛋变成了等看好戏的八卦相。 “不敢欺瞒娘娘。奴婢们瞧那姑娘衣裳华贵,必定贵人无疑。不知身份,又不敢声张,还怕唐突,娘娘来的巧,还请娘娘帮着辨一下贵人身份,帮着奴婢们做定夺。” “哦?”丽妃突然感觉有意思了。 这些婢子也是猴精的,这样的丑事自然不敢先声张,万一倒霉的那位是高贵过分的,她们这帮人哪里得罪得起?可若不处理,万一出了事,她们一样要倒霉。所以,便将这坏人丢给她来做了。 这样的事,管了,或将惹一身骚。不管,又说不过去,毕竟在场她身份最高。 既然如此,这个热闹,她自然是要看的! 丽妃一示意身边婆子。 那婆子捏着鼻子冲进了屋中。 她很快出来,面色尴尬。 “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 “方家的?” “没错!”婆子点头。“方小姐狼狈至极,全身上下都是污秽。里边酒味很重,方小姐一张脸也红得很,一看就是喝多了。” 丽妃哼了一声。 方文菲,她是认识的。 她的儿子已到了适婚年纪,所以京中差不多相配的姑娘她早就捋了好几遍。方家姑娘曾也在她的选择范围中,她如何不记得? 可方家上下却看不上她的儿子想要攀高枝呢,丽妃勾起一抹笑。真没想到,高枝没攀成,这就要掉去尘泥里了…… “王嬷嬷,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皇后娘娘?方小姐家中可没有其他人跟着一道南行,她可是方家南下的独一份。她出了事,没有家人可找。不过她之所以能南下,是皇后娘娘的恩典。所以啊,方小姐是皇后娘娘负责的,这事,还是得皇后娘娘来安排。” 丽妃挑了挑眉。看你怎么嫁太子,看皇后还如何要你!推在皇后身上才有意思,最好弄得太子和方祭酒家一拍两散才好。 “是,奴才这就去找皇后娘娘!” “对了,还有御医别忘了请!” “奴才晓得了!” “动作要快!最快的速度哈!毕竟人命关天,其他的,都是小事!”丽妃一脸关怀,随后在院中找了个条石椅坐了下来。她得“主持大局”,并“保护现场”不是?…… 一个四旬嬷嬷跑得像一阵风,自然引人瞩目。 这一路,从客院到酒楼,从一楼到三楼,气喘吁吁,神色慌张的她走上三层厅堂时,一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正好,皇后太子妃还有御医都在。 “皇后娘娘,奴才有事要禀!”那嬷嬷一跪而下,声音高,动作大,声势足,满脑门都是莹亮的汗。 “你不是丽妃的嬷嬷吗?怎么了,说吧。” “皇后娘娘,我们娘娘让奴才私下与您说几句。”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这个模样,分明已经告诉了在场所有人:她有事!她有大事! 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她吊得极高,说话声都小了许多,纷纷做好了竖耳倾听的准备,可这会儿告诉她们没得听,所有人反而都将视线投向了皇后。 一时间,倒似皇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原本酒楼就留了好几桌人,这一个多时辰过去,不少玩累的人都回来了,这会儿三层有近百多号人。 加上奴才们,皇后被足足二百多双眼睛盯着,心下窝火至极,将丽妃骂了个好几遍。 就连太后也开口到:“什么事?说来哀家也听听。” 皇后则下意识预感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王嬷嬷看了皇后一眼。“是关于方家小姐的。娘娘,能说吗?” 提到这事,皇后才扫眼众人。 “方小姐去何处了?”这两日,皇后改了主意,看上了程紫玉,于是方文菲那里皇后便刻意疏远了些。既不带在身边,也不曾召见。 方文菲能出什么事?出事了又能如何呢? “说吧!”皇后顿时心一定。 王嬷嬷小心看了眼四处,表示难以启齿。 皇后更不高兴了,将她呵斥了几句。 王嬷嬷表现得无奈,都是大伙儿逼她说的,与她无关。 “还望各位停个筷,有个心理准备。也求太后娘娘恕奴才无理之罪。” …… 第四五七章 果然是她 “事态紧急,奴才便直言了!” 得了应允后,王嬷嬷迅速开口。 “方五小姐醉酒后,打翻了恭桶,摔进了污秽里,这会儿满身都是不堪入目的污秽,还久喊不醒。也不知是还醉着,或是摔伤了。老奴怕方五小姐出事,特来禀告并求皇后娘娘赶紧诊治方五小姐。” 王嬷嬷一口气说出。 “什么?”不少人异口同声。 “你再说一遍,方小姐怎么了?”皇后又问了一遍。 王嬷嬷这一次说得更清楚,更详细,更具体了不少…… 空气更是静滞。 不知道是谁“噗”了一下,随后不少人都憋不住笑,纷纷笑作了一团。很多人以为是个逗乐子的玩笑,笑声顿时弥漫开了…… 还有人猜想,这是丽妃故意联合了方小姐来逗太后开心。这是一出戏…… 程紫玉在看着王嬷嬷跑上楼后,已悄悄跟到了三层楼梯的拐角,并以“消食”的借口,打发了请她去坐的宫女,随后静静看着厅中。 她只是想要验证,是不是那个人…… 当知道有人要算计自己时,程紫玉的第一反应是朱常安。但只一瞬她便否定了。朱常安若真有这打算,压根用不着大费周章多此一举去求娶自己,还巴巴在皇帝那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而且这设计之地在女宾更衣处。男子进不去,朱常安可以设计,却很难操作和控制进程或变数。他身边唯一有能力做这事的王玥,也在养胎之中,今晚压根没来。 所以不是他! 事实也不可能是男人!方文菲是立志要进太子府的人,与外男接触太冒险…… 但若说是女子,程紫玉的仇敌还真就不多。 人选范围再次缩小。 苗八在向程紫玉招认时,提到了一句“皇后院中传来消息,说已经定下了你”。这话……不对劲。 今日皇后与她彻谈时的态度很小心,皇后在尘埃落定前必定不会声张。这样的话,怎么能传出去?还能传到方文菲耳里? 或许,这未必是皇后方向传出,还有一人,能以“皇后院中”的名义散播消息,那便是——太子妃! 有了这个方向,一下豁然开朗,所有疑点全部解开。 方文菲跟着皇后一路南下,自然会用尽全力巴结太子妃这个“姐姐”。此刻有人要横插一杠,太子妃“帮个忙”很正常,更是简单不过! 太子妃虽是女子,可她身后有萧氏一族。萧家老老少少南行可来了不少人,他们绝对有能力弄来这秘药。 至于动机……今日与皇后彻谈过之后,太子妃比方文菲更想要自己落难。皇后应承自己太多,然而太子妃却未必甘愿。 尤其是自己与萧三小姐昨日那场“不愉快”之后,萧家因着自己三言两语便折了一个女儿,还落下了教养不够的风言风语,那仇早已结下! 程紫玉知道,萧家只怕早将自己视作毒虫,而皇后许下高位,保了子嗣,还保了自己长久富贵,今日太子妃还被皇后逼迫着向自己道了歉,萧家自然更不容自己这样的隐患留在太子妃身边。 而此刻自己身份复杂,他们不敢杀,只敢坏。这便设计了一出笑话等了自己。而太子妃的手不能脏,找到情势迫切,如热锅之蚁,定会一搏的方文菲显然简单易操作…… 以上原本只是程紫玉的猜测。 但联系种种指向后,萧氏嫌疑却越来越明显。 皇后是被太子妃引走看杂耍,说不定是太子妃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 方文菲动手的那段时间,酒楼里欢呼连连,听说又是喷火女娃,又是搞笑猴子,所以那段时间连个解手的女宾都没有,这绝不是巧合。方文菲肯定没这能力,若说是太子妃或是萧家人的手脚便能说通了; 方文菲不管是面对知秋质疑或是黑衣人威压时,言语里都指向了一个人,却不敢将那人说出来,显然那人位高权重,她有顾忌,若是太子妃恰好又能说通…… 哪来那么多巧合。 所以程紫玉便跟来一看。 她一直在盯着太子妃。 王嬷嬷一开口,提到“方家小姐”四个字时,太子妃一下便慌张起来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找了心腹去耳语。 那心腹也是神色不妙,快速退出厅堂往楼下冲去。 程紫玉偏过身子,那心腹慌张下跑,果然没有注意到站一边的她。 皇后不急,太子妃急什么?方文菲与她有何干?那分慌张,显然有诈。 而此刻,听闻方文菲推倒恭桶后,大部分人压根不信,掩唇笑起。可太子妃不但笑不出来,还过分严肃,一下起身,冲着那王嬷嬷低声喝了起来。 她信了! “嬷嬷,休得危言耸听,你看清了吗?” 王嬷嬷叩着头,声音高亮。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奴才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 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这竟是真的。 所有人都是一脸不明和疑惑,可却是太子妃第一个做出了反应。 “母后别急,媳妇先去瞧一眼。” 慌张下,焉能不露马脚?嬷嬷找的是皇后,太子妃喧宾夺主了。 然而太子妃刚走出了几步,却一眼瞧见了楼梯口的程紫玉。 程紫玉冲她嫣然一笑。 如鬼魅! 萧氏几乎错乱。 怎么可能?程紫玉好好的,可方文菲栽了? 这贱人都知道了?都知道是自己的谋算?这是来报复了? 一瞬间,萧氏脸上血色退了个一干二净。她本在疾走的步伐也是突然一停,可身后的丫鬟却猝不及防,收脚不及,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 太子妃心下本就慌张,腿软了一大半,这会儿被一撞,非但突地一声尖叫,整个人还往前摔去。 好在人多,有婆子反应快,上来拉住了她。 可待她再抬头,早已没有了程紫玉的影子…… 这一刻,她几乎怀疑是不是眼花了。 “慌什么!”太子妃最近表现很差,皇后有些怒其不争。 “本宫亲自去看看!沈御医,劳烦您跟着走一趟。” 皇后打了前阵,太子妃不好阻挡,唯有头皮发麻跟在后边。 这般热闹,怎能错过,不少人都跟了出去。 …… 第四五八章 方五反击 到出事地的这一路,太子妃都在左观右望,却再不曾瞧见程紫玉的人影。 她哪里知道,她刚刚的心虚失态被程紫玉观于眼底,程紫玉已确认了她的所作所为,接下来已进入了看戏时间。 萧氏一头雾水。 程紫玉逃脱就算了,没理由还会追到自己头上。可程紫玉刚刚那一笑分明大有深意,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到场后,太子妃心下便一沉。 因着丽妃的缘故,这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这事已被闹大了。 可她更没想到,方文菲会那么惨! 她捂住口鼻后,本欲自告奋勇先进净房走一趟。可刚走到房门口,嗅到那气味,她便打了退堂鼓。 净房里边施展不开,方文菲被抬了出来。 那一瞬,不少人都吐了。 不堪入目! 堪比噩梦! 尖叫声、嘲笑声、疑惑声不绝于耳。 就连那些从酒楼唤来抬人的粗使婆子也受不了那恶心的场面,纷纷别过了头不敢看更不敢呼吸。 谁能上去清理? 如此糟糕,如何清理? 那抱着药箱赶来的御医都恨不得开溜,让他堂堂御医去给这满身粪便之人看诊,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回京后,他得被同僚笑得老脸都没处搁了。他忍不住就后退了好几步…… 这才有人想起,主子遭罪,方文菲的丫鬟在何处? 皇后的几个手下识得珍儿喜儿等人,赶紧四处找了起来。然而谁又知晓几个丫鬟都躺在了不远处角落的那间屋里。 而那间屋子因为里边上了锁,丫鬟婆子经过时还以为里边有女宾在更衣,直接便被略过了。 这状况太难看,皇后让众人回酒楼休息。可哪怕再恶心,也驱散不了众人看热闹的心啊,众人只是退远了些,依旧聒噪议论,更有不少人幸灾乐祸,冷言挖苦起了方文菲。 程紫玉等人也在人群里,人太多,她们一行淹没其中,并不显眼。 皇后恶心地不行,让人打了水,本想整桶的直接倒去了方文菲身上。可一想也不妥,这一倒下去,岂不是满地秽物,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于是皇后命人拿来了椅子放到了靠墙的花圃里。方文菲被扔进了圈椅里,随后整桶水从头到脚给她倒了下去。 瞬间,那气味更是难扛。 于是,被加了整瓶百花露的一桶桶水又被直接冲去了方文菲身上。 狼狈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所有人看向方文菲都带上了怜悯。 遭这等罪,这是何苦来哉? 连淋了十多桶的水,方文菲整个人干净了不少。她的头晃了好几下,微微抬起下巴,喃喃不知说着什么,还是没醒。 不过,众人都瞧见了她红彤彤的脸蛋,也听到了她说话的大舌头。 可不是喝醉了吗? 竟然醉到了这种地步! 婆子们上去将她整个人从花圃里抬了回来,又淋了不少香露到她身上,皇后的女官去取来了大棉被将她裹起后,终于,她身上的气味消散了大半。 沈御医这才苦着脸上前。 施针还是把脉? 可他分明瞧见那原本粉嫩雪白的晧腕上沾染的一些不明物,顿时反胃起来。尤其方文菲身上都是浓重酒味,显然这丫头是喝醉了酒。 把屁个脉! 他让婆子们检查了她的前后,说是没有伤口。 那就好! 那就是醉了! “初步诊断,方小姐应该是醉酒。” “那就弄醒她,丢人现眼。” 方文菲耳边喧哗吵闹,加之被浇了数十桶水,本已有些渐醒。 这会儿几针施下,又嗅了醒神露,被灌了三大碗浓浓的醒酒汤后,立马好了许多,眼皮也渐渐一张一合。 太子妃赶紧上前。 皇后刚要拦她,可她人已出去。 皇后心道这儿媳当真傻了。方文菲显然已不能入太子府,还去做出这姐妹情深的模样干什么。也罢,场面上,多少能显出儿媳的宽厚……于是皇后表现地很欣慰。 可太子妃却另有盘算。 “菲儿,你醒了?是我啊,是姐姐。” 方文菲点着头,太子妃强忍住恶心,又上了一步。 哪知……哪知…… 哪知方文菲那不是点头,而是反胃!她酒多了,先前晕死了倒没有要吐,此刻冷水一浇整个胃腹都收缩了。 胃里东西一阵阵往上跑,她下意识咽着口水往下压,所以才让人错觉在点头。 哇的一下,再忍不住,翻江倒海…… 太子妃原本蹲身方文菲跟前,此刻后退不及,连连闪避,若不是她一把拉过身边丫鬟挡在了前边,她的一脸一身都跑不了。 即便如此,她的一双绣鞋加裙摆还是全脏了。 她鞋上那对硕大的南珠也污了!粉色南珠被秽物污染,她心头抽痛,只恨不得上去一把抓烂方文菲的脸! 可太子妃还是深抽了一口气。 她还有大事要做。 她拉了心腹去换鞋。而方文菲则被一堆婆子围着收拾。 回头见方文菲吐得差不多,皇后刚要开口呵斥,可太子妃却再次挡去了前边。 她要赶紧趁所有人都嫌弃方文菲不愿上前的这个时候,上来叮嘱几句。万一一会儿皇后丽妃等人要问话,可别牵扯出自己来。这事是她要做的,与自己可无关。她被程紫玉害了,自然也不能来拖自己下水。 瞧着方文菲稀里糊涂的,她得赶紧防患未然。 “妹妹好点了吗?”太子妃强忍恶心,拿了帕子去给方文菲擦脸。“是我,姐姐。” 方文菲闻声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太子妃只以为方文菲是受了刺激和惊吓,并未多想,而是抓紧时间低声问询着: “妹妹,瞧瞧你,怎被弄成了这个模样。是不是程紫玉,是她害了你是吧?是不是她灌了你酒,又拿粪泼了你?你放心,姐姐给你做主!若是她做的,你就放心指出来!” 什么?被粪泼了? 渐渐清醒的方文菲这才闻到身上的遮掩不住的怪味,那恶臭可不正往鼻子里钻? 太子妃! 贱人! 什么程紫玉! 她被人打晕时程紫玉几人还不省人事呢!她分明是被太子妃这贱人派来的黑衣人给算计了! 方文菲顿时狂躁,一把抓住太子妃给她擦脸的手,随后顺势扑了出去…… 第四五九章 生猛恶斗 方文菲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可怕的黑衣人那里。 她亲眼看着黑衣人出手将苗八的知秋和她带来的人全都打晕了。程紫玉几人肯定也是被黑衣人打晕的。 那个黑衣人明显是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知道她的计划,知道她要算计程紫玉,知道她给程紫玉用了药,还知道她会在女宾客院给程紫玉下手的,便只有太子妃了! 黑衣人对自己下手时,程紫玉她们都已晕倒了,不是她还能是谁?更何况程紫玉她们怎知自己要对她们在客院下手,还会未卜先知在这儿准备了黑衣人不成? 那高手男子是谁都能使唤的吗?程紫玉一个商女,有什么能力安排人进入这条街道? 那黑衣人定是萧家的人! 好个姐妹,太子妃就是看自己年轻漂亮,怕自己自己入府分去她的宠爱吧? 真没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女人! 事到如今还敢污蔑程紫玉,她这是把自己当了傻瓜吧? 方文菲只偷偷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她被泼粪,名节尽毁,已是前途全无。凭什么,这萧贱人还在自己跟前颐指气使。到这个时候,还想要自己反咬程紫玉一口? 她打了好大的算盘,一口气消灭两个对手?凭什么自己都落到这副田地了,还要被她踩在脚下?还要受她指使?凭什么自己成了笑话,她依旧是贵女的典范? 方文菲想到刚刚呕吐时太子妃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和上来给自己擦脸时突变的一脸关怀,顿时火上眉梢。她这张假惺惺的脸,早就该撕破了! 方文菲扑的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有这变数,就连皇后也吓了一跳。 太子妃虽珠圆玉润有气势,可养尊处优多年一点力气都没,相对咬牙卯足了劲儿的方文菲,完全是处于了任由宰割的位置。 两边丫鬟惊到了,赶紧上前拉人,哪知方文菲死死缠住太子妃,一时竟没能拉开。加上方文菲身上被子落了地,丫鬟们手一抓便触到了那些粘腻的污秽,颇有几分心有余力不足。 太子妃嗅得那气味,看到方文菲身上留下不多的污秽时不时往自己身上落,也是恶心至极,翻着白眼就想吐,就想死,连连发出了猪一般的嚎叫。 然而方文菲决心下定,一开口便一个字没停,快速呼喊了起来。 “太子妃你害我!皇后娘娘,丽妃娘娘,昭妃娘娘……”方文菲一眼扫去,挑了高位阶的嫔妃便喊了起来。她深知能帮她踩住太子妃的,也就只这些人了。 “各位,是太子妃找了人灌我酒,将我泼了粪啊!都是太子妃安排的人!她要害我!求各位帮我找太后,我要求太后做主!太子妃蛇蝎心肠,勾结外男,谋害贵女,根本不配身在其位!” 被压的太子妃再顾不得恶心和嚎叫,只摇着头喊着“没有”和“住口”。她不知道方文菲为何要那么说,为何要反咬,什么“勾结外男”,这贱人该不是自己进不了太子府,就来拉自己下水吧? 太子妃矢口否认,皇后连连喊着“混账”,唤人将方文菲拉开绑起来并堵上嘴。又说方文菲定是疯了,在这儿胡言乱语…… 可被点名的两妃却有默契了。 好大的信息量! 若是属实,太子妃,萧家,皇后,一起要倒霉!外男?有意思!绿帽太子?更有意思了! 于是,昭妃的丫鬟上去“帮忙”,实际是趁乱帮着方文菲挡开一二。 而丽妃则表示,这事有蹊跷,是不是胡言乱语还是要审过了再说,方文菲是朝廷命官之女,扣押不合适,她既喊冤,就该禀明圣上。她既要见太后,这事就该太后发落。 皇后气得胸口疼,言外之意是她没有资格处置? 可被两妃这么一拖延,方文菲那张嘴吐出的信息更多了。 “皇后娘娘不让我说话,是怕我揭穿太子妃的丑行吗?各位,我方文菲不求各位为我做主,但请各位帮忙,把我下边要说的,传回京城去!” “闭嘴!”皇后暴怒,虽不知她要说什么,但肯定不是好话。“给本宫堵上她的嘴!一个撒酒疯的,疯言疯语如何作数!如何入耳!” 方文菲的身上已有四个婆子在胡乱拉扯,太子妃趁乱解脱了一只手,一把盖住了方文菲的嘴。 “你听我说,菲儿,我没有……啊——”太子妃又是一声猪嚎。比之前更惨烈! 方文菲直接咬住了她的手,咬住了还死死不放。 婆子们在后边拉扯,方文菲整个人都被掀起,可牙却始终没松。 太子妃那只保养得雪白粉嫩的柔荑顿时染了红…… 一长串的尖叫后,方文菲的脸上被婆子吃了一拳才松开了口。 可她却将一口血吐去了太子妃脸上。 没人知晓那是太子妃手上的血还是方文菲嘴里的血…… 太子妃几乎崩溃。 手上一排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那肉都似乎要掉下来了,也不知长不长得好。留疤是肯定的了。最美的手毁了,以后如何与太子携手,如何抚琴,如何母仪天下,如何把酒言欢…… 那一瞬,太子妃也绷不住了。热血冲头,她好想掐死打死捏死弄死方文菲那贱人! 她伸出指甲在近在咫尺的方文菲脸上抓了起来。 太子妃也不知用了多少力,第一下抓去,手上指甲便都断了。 方文菲脸上顿时留下了淋漓血痕。可太子妃还不罢休,更难忍心头之恨,趁着此刻对方被控制,一下下反复挥舞指甲。 “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们的太子妃!”方文菲尖叫着。“她是个恶魔!” 此刻的太子妃,发髻散乱,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一把把抓向的,都是方文菲脸上的嫩肉,那一滴滴鲜血往她脸上和身上落,她却毫不在意。 众人皆是一抽气。 说实话,这一刻的太子妃的确有些可怕,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之态。 皇后叫着停,太子妃终于清醒,停下了手。可那一瞬,方文菲却抓住了机会拿头撞向了太子妃。 “我毁容,你也逃不了!” 她撞上的,是太子妃的口牙。 太子妃只听咔嚓一声,有什么断了。 …… 第四六零章 想说的话 短短几息工夫,就乱作了一团。一出接一出,所有人都没能从瞠目结舌中缓过来。 毕竟,前几日太子妃还与方文菲姐妹情深,此刻互相攀咬不止,还恨不得弄个你死我活。 而不管方文菲刚刚吐出的那些是真是假,却至少足以让人看太子妃的目光变得古怪中带上了一丝诧异。 方文菲的恨意太过明显,不少人都忍不住想入非非。喝醉酒摔倒翻了恭桶本就叫人匪夷所思。可主子醉酒,岂有丫鬟不跟随的道理,关键是方家的丫鬟也都不见了,这事更诧异了。 越看越觉得这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方文菲口口声声咬定,是被太子妃的人灌了酒,泼了粪?若真如此,这太子妃当真可怕!而众人心头疑惑的,还有一点,外男?何来外男之说?是方文菲诬陷,还是太子妃秘密重重? 而那方文菲显然是豁出去了,能让她这不要命的攀咬,太子妃只怕不是个干净的!这一点,却是大部分人的共识…… 话说方文菲趁乱对准了太子妃猛一撞,顿时头破血流,却还呸了声“活该”。 而太子妃却感觉牙根一麻一酸,随后血水和着什么掉了下来。巨大的恐惧袭来,口中多了一硬物,一吐,果然是颗雪白的牙。 “啊——”这一声尖叫连树上的麻雀也被惊起。 门牙! 那是门牙! 门牙掉了! 当众掉了! 满口的血! 她还破相了! 这一刻的她如同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堂堂太子妃,缺了门牙,岂不成了笑话? 太子会嫌弃她,妾室会取笑她,她不敢笑不敢开口!这样的她,如何料理后宅,如何有母仪天下的资格? 去和那些老太太一样镶上一颗金牙玉牙吗?她做不到! 太子妃翻着眼白,一声声地嚎叫和呻吟,眼泪血水糊了满脸,哪里还有半点贵气…… 大周第一贵女? 真不想还有如此丑态百出的一日。 皇后惊吓连连,心下发涩发沉发苦,却也没时间深思,只赶紧叫唤着。 “反了反了!方文菲疯了!快拿下!拿下!来人!快多来人!方文菲撞到头又受了刺激,已经疯了。给本宫将她堵上嘴绑起来!” 大群的婆子从院外冲进来,昭妃丽妃两人对视一眼,暗道顶不住了。方文菲若被扣押后,指不定就再开不了口了,刚刚所言必定被定义成“醉酒之语”,所作所为也会被认定成发疯。倒是可惜了! 可她们还是低估了方文菲的战斗力。 一个抱了死意去报复之人,自会豁出全力争取,哪怕极有可能是徒劳…… 方文菲的嘶喊咆哮清晰入耳:“求各位给我带话回京,我是被太子妃和萧家害了的!不管我最终是死还是疯,都是被萧家逼的!” 这话一出,两妃顿时来劲。 带上萧家了!须知萧家大族,是太子最大助力之一!若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可是大收获…… 一个示意,两妃带人直接便往方文菲身前快走去,倒是皇后引来的大群婆子被她们前边一挡,不敢推又不敢撞,速度顿时被拖下。 “各位,太子妃不愿我入太子府,所以对我下手。萧家狼子野心,害怕方家女儿会威胁太子妃地位,从而影响萧家前程和地位!手段下流,令人发指!” 方文菲整个人已被从太子妃身上掀拖了起来。 可她深知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手臂被往后钳制住,可她的腿却依旧在对着太子妃乱踹乱踢。 太子妃猪嚎连连,伤上加伤,围着两人的几个婆子赶紧先将太子妃从方文菲身下拖了出来。 方文菲知道她可以指控的时间不多了,便一边挣扎,一边叫唤,愣是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虽能扣住她,却拦不了她的控诉。 而昭妃一群人则有意帮忙,快速靠近的过程中,帮着有效隔开了上来拉扯的下人们。 “所以是萧家勾结了太子妃来害我!诸位,他们萧家人还豢养了高手死士,刚刚有黑衣人来打我,谋害我,口口声声要为主子除掉我!竟不想萧家的势力已经大到了如此地步!连皇上太后身边也敢动手!我别的不怕,只恐萧家野心勃勃,今日害我,他日还会害了其他人!” 满脸是血的方文菲又狠狠咬了一口上来捂她嘴的婆子,啐出一口血。她这个挣扎控诉的样子,叫不少人不忍直视,莫名生出了几分悲壮和对弱者的怜悯…… “各位帮我做个证。今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方家无关。我受了大辱才一心揭穿太子妃和萧家。今后萧家定会将刀子使向我方家。方家无辜,不该因这无妄之灾而被小人算计。各位帮我作证啊。还有,今晚我若被灭口,定也是萧家所为!萧家有这能力!他们家的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想捏死我,那根本绰绰有余……” 方文菲一口气将要说的都说了出来。 她虽有一肚子疑惑,但她已经完成了想做之事。 她不知她被打晕的丫鬟都去了何处,可是被灭口了? 她不知程紫玉和苗元宁她们都在哪儿,可她们此刻的状况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她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活,但她最后那一咬,或许能为自己保条命,也能使家里尽量避开被追责。 她把事闹得那么大,想要太子倒霉的人又那么多,这事一定会传回京城。方家虽不会为她报仇,可方家和太子的联姻是绝对泡汤了。 别的做不到,就父亲和祖父的威望,国子监上万学子的利嘴,也够萧家喝上一壶的!太子妃这个仇,她也算是报了…… 程紫玉也是微微咋舌。方文菲挺能抓重点啊!她死了,就是有人要害她?这一点她若不点穿,她必死无疑。可她当众说出来,为保各方颜面,她想死也死不了了。 千里之外的方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已被与太子决裂了。不过不要紧,今日之后,其他皇子都会去争取方家,并保下方家,方家依旧是香饽饽。 而真正因此事将吃大亏的,只有太子夫妻和萧家! 厉害了! 对此事暴怒的,则是皇后和皇帝。 第四六一章 百口莫辩 皇帝到了。果然暴怒。 “住手!大胆!混账!” 怒的是太子妃的丑态毕露!怒的是皇后的管教无方! “皇后,大喜之日,你却弄得鸡飞狗跳!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吗?” 而皇帝真正怒的,是方文菲口中“豢养黑衣人”,“狼子野心”,“来无影去无踪”的萧家人! 这才是真忌讳! 很不幸,他听到了!…… 而皇帝看清眼前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时,也是吓了一跳。 在宫中几十年,宫斗是家常便饭,见惯了后妃为各种事争斗,却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状。 太子妃那张脸上除了血,便只剩狰狞,奄奄软瘫在一边,满身污秽,满手是血。若不是她的那身行头,他还真就以为那是哪里刚杀完猪的泼妇。 皇帝一到,各种嚎叫顿时停了。 方文菲被扔到他的跟前两丈外,可她却只是磕了个头,斩钉截铁到: “民女被有心人谋害,为抓元凶,行为莽撞了。不求皇上开恩,只求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话一出,顿时再次炸开了锅。 太子妃被搀扶着跪在皇帝脚边喊“冤枉”。皇后在一边辩解,帮着儿媳说话。萧家几位夫人刚刚到,明显吓坏了,这会儿纷纷跪地表示是被栽赃了…… 而两妃则连连表示只怕内有蹊跷。尤其是“黑衣人”,一定要抓住,且要好好审问…… 皇帝厌烦,赶紧让人把方文菲先带了下去。 接着,有嬷嬷来禀,说是找到了方文菲的丫鬟。 且三人都是不省人事,被扔在了一角落房间地上。 皇帝顿时眯起了眸子。 若说皇帝原本对萧家只有一二分的怀疑,这会儿已是上升到了三四分。有实力能一口气弄晕三四个人的,可不是泛泛。被咬死的太子妃只怕脱不开干系…… 那间屋子里三个丫鬟横七竖八躺地。 御医几针刺下去,其中一个便悠悠转醒。 哪知醒来后的丫头第一句便是:“救命!” 第二句是:“姑娘在哪儿?” 第三句是:“快抓黑衣人!” 众人哗然,果然有黑衣人?方文菲所言竟不是胡言。 御医接连将三人弄醒,可三人所言大同小异。 更有一个高个儿丫鬟绘声绘色,将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如何出手,如何打晕伙伴和自己又给形容了一遍,甚至还给出了身高体型和说话口吻。 当然,她还不想死,自然是掠过了自己主子利用苗元宁去毒害程紫玉的那一段。 皇帝闻言一抽气。 黑衣人!又是黑衣人! 能帮着太子妃动手的,除了萧家还有谁? 方文菲的控诉他都听到了,难道正如所言,不知不觉,萧家之势已经大到这一步了?谁给他们胆子去豢养高手的? 皇帝危机感扑面而来。 他一下便想到了那场刺杀!太子也是嫌疑巨大! 看来他还是对太子过于纵容了,以致不知不觉间,太子已势大到了如此地步。卧榻之侧,岂容鼾睡?儿子也不行! 他还想再活十年二十年呢!…… 整个院子已人满为患。 两妃再次开始提醒皇帝严查,皇后委屈,太子妃哭诉,场面乱腾腾。 “够了!”皇帝黑了脸。不少当地官员和宾客都在场,这是要闹笑话吗?且今日的主题还是“孝”,一切以太后为重! 若真一查起来,势必牵扯出“外男”之说,弄不好又是皇室丑闻。再加上现场还有几位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今晚便将彻底成了闹剧! “此事到此为止!” 皇帝敛了神色,威严尽施,再不容任何辩驳。 “方五小姐醉酒摔伤了,脑袋不清醒,刚刚所言都是胡言乱语!赶紧将方小姐带下去治伤。方小姐的丫鬟也一样,一个个喝多了酒,成何体统!都带下去!” 皇帝一锤定音。 皇后和太子妃一个对视,简直不敢相信! 醉酒胡言?方文菲捅这么大篓子,这是要放过? “父皇,层媳冤枉。”太子妃一开口,就发现牙齿漏风了。“臣媳”二字说出来,既像“层媳”,又似“情媳”,引了好几声噗笑。 她急急忙忙低下头掩住唇,却又看见鲜血还在往外冒的手,更只感觉那血是从心头流出的。 所有人都在暗笑又如何?皇帝已经发了话又如何? 她实在不甘心啊! “求父皇将方五小姐严审,一定要还臣媳和萧家个公道!” 太子妃脑子还算清楚。还没审,方文菲就这么被认定成了醉酒后胡言乱语,那不管这酒还能不能醒,都不会被追责了?就这么算了? 敢情刚刚自己受的一切都是活该?方文菲还可以逃过一劫? 凭什么?她害了自己,可最后这恶果却要自己来承受? “父皇,她污蔑皇室,其罪绝不可恕。她……” “够了!御医已经说了,她是醉酒。皇后也说了,她是撞到了头疯言疯语……”皇帝看着一身污秽,满是血腥的太子妃,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太子妃也别说了,你瞧瞧你这模样,可别再说说自己是什么贵女典范了。你受了伤,朕便不与你计较你的顶撞失仪了。” 皇帝顿时压低了声音。 “你若敢再多言半句,你可就别怪朕与你好好清算!治你个私通外男之罪!” 皇帝刚刚已经私下稍一暗查: 御医表示三个丫鬟的确是被打晕。虽身上无伤,但他的针法祖传,装晕的人绝对熬不到第三针。可那三人都是第五针后才醒来的。 据那三人所言是被人从后边打晕的,御医仔细看过后,发现果然隐约有长条重物击打过的痕迹。只不过对方谨慎,应该是有过刻意的掩饰。 侍卫也来禀,那个房间是被人从里边锁上的,有人放下三人后从窗口离开。因怕被人发现,那人离开时是走的角落里最高的一扇窗。那处一般人爬不上不说,那窗棂下方还有一个男人脚印…… 果然有所谓的“外男”出现过! 这是不想闹大所以就没玩出人命! 皇帝听得怒火中烧,心下更是恨毒了太子妃萧家一拨人。后宅就用这种手段排除异己,何况乎前朝?南行里都有他们的人,何况乎京里朝堂? 当真狗胆包天! …… 第四六二章 来场比试 太子妃看清了皇帝眼里流转的阴毒和恨意,后背顿时一凛。这是威胁她?逼迫她吞下这口气? 可她没做啊! 百口莫辩,还不敢反驳,萧氏委屈地只恨不得一头撞死以证清白! 可她……又做不到! 她怎么能死! 她还有儿子! 她还是太子妃! 千秋大寿第二日,自尽何等晦气,那是牵连家里! 何况宫中不许自戕,那还会祸及母族,她不能做! 于是萧氏唯一能做的,便是泪流满面。血泪秽物加上化开的浓妆,令她比唱大戏还要“浓墨重彩”。 “有点自知之明,朕不追究已是网开一面了。”皇帝咬了咬牙。“你赶紧回去治伤。伤势恢复前,没事就别再出门了。” 萧氏一滞,如芒在背。 治伤?治不好就不许出门? 牙掉了,破相了,还能恢复回原状吗?这是要变相软禁她? 可皇帝离开前又补了一句:“若治不好,就回京吧!” 说穿了,皇帝是想逼太子妃回京了! 回京?说好听了,是治伤,说难听了,就是被遣返。太子面子往哪儿搁?不得被天下人笑死? 以前不管有什么事,皇帝都会多少顾及萧家颜面。可此刻,非但没审,连辩解都不听了。太子妃心下慌张的,是萧家的处境…… 皇后嗅出了危机,赶紧上前想要试着给皇帝降火。 可她话未出口,便被猛一转眸的皇帝给噎了回去。 “皇后若放心不下太子妃,不如此刻就跟着太子妃回去,明日亲自送她回京吧!” 虎眸投来,皇后哪里还敢多辩半句,只能回话说她和太子妃还要跟在太后身边尽孝,她这便让人送太子妃先回去。 皇后心里恼死了这儿媳。 她哪里看不出,儿媳一听这里出事便抢在了前边,今晚这事与这蠢材脱不开关系。十有八九是算计中出了纰漏。这蠢货自己不顾身份,不知死活就罢了,可这次却连累了儿子和自己! 她还真是看走了眼。萧家做事竟也越来越不上路了。萧家姐妹这两日洋相大出,不光是太子,整个皇室都跟着颜面无存。 皇帝本就对太子和自己不满了,这下好,还起了疑心,形势更是雪上加霜。 皇后真的感觉心好累! “没什么事都散了吧!”皇帝手一挥,人便走了大半。 “老五!”皇帝低唤了一声。 “儿臣在。”朱常哲是跟着皇帝一路过来的,刚刚那种局面下,他既没一句废话,也无半点落井下石之语,皇帝对他又满意了几分。 “男子进出,你怎么看?” 皇帝在意的自然不是男子,而是有人敢瞒天过海这件事。 朱常哲主管今晚夜游,自然要从防务上摘清了自己。 “整条街今日一早就清空了,若是偷摸入场绝无可能。若真有男子进出,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带入。毕竟有好几百的宾客,加上下人,总计有千多人。若是有心人将人安排在下人中,很容易可以做到。若有人接应,更是轻而易举。” 皇帝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么猜测的。 可不是有人接应? 否则外男即便能进来,又如何摸得清女眷们的一举一动?能这么运筹帷幄,竟无人发现,在场女眷有几个能做到?又有几个能与方文菲扯上利益关系的? 就是太子妃没跑了! 皇帝背手眯眸,方文菲虽是受害者,可她滋事丢了皇室颜面,的确可恨,但却不得不说,方文菲却也是做了件好事,至少将萧家和太子妃之势捅到了台面上。否则他都不知对方豺狼之心和已将利爪伸长。 罢了,既已认定是疯了,那便让她疯下去吧!也算是给方家个面子。 “方文菲那里,派一队人手收拾一下便护送回京吧。她失仪在先,冲撞在后,疯癫无状,让方家好好给她治病。” “是!” “多派几个人,路上别出什么闪失了。” “是!” 皇帝刚走了几步,见不远处萧家几个女眷正跪在那,颤着身子要求见。 “一个都不见!”皇帝回过了头冲向于公公。 “给几位萧夫人安排马车,就说昨晚萧三姑娘走得急,朕有些礼忘记给她捎回去了。就劳烦剩下的几位夫人送一趟,顺便陪萧三小姐一起回京吧!” 几位萧夫人闻言一下坐地。 这是……被踢出贵人圈了? 就这样,太子妃和萧家夫人们前后脚被送回了潘家。 待行李一收拾好,萧家所有人等便都被请进了马车。她们连见上太子妃一面的机会都没捞着。 奔驰往北的马车里,萧夫人打开皇帝给的“礼”,却是一摞教育女子德行的书籍。而最下面的一本,则是一本《礼经》…… 显然,皇帝已经怀疑上了萧家。 但皇帝因着种种没有追根究底,所以便只是给了个警告。 这是让萧家多学礼,暗示萧家无礼。 妇人礼,君臣礼,尊卑礼,这个礼字,可包含的就多了。 萧夫人只能暗暗叹了起来:“百年萧家或将没落了。” …… 而另一边,苗元宁和程紫玉手上的麻药已经解了。 苗元宁一步都不肯离开程紫玉,刚刚看戏时,她一直都拉着程紫玉的袖子,不敢松一下。好在所有人都被乱糟糟的场面震撼,压根无人注意她二人。 此刻苗八被程紫玉直接带去了街面说话。 “你够了,没事了,胆子这么小,还敢来算计我。”程紫玉打开她的手后,倒是笑了。“说实话,今日这事最终闹成这个模样,你的胆小功不可没。” 也就是发现这丫头胆小,程紫玉从头到尾都没让她知晓方文菲后边的大佛是太子妃。否则无论自己如何威胁,苗元宁也未必会那么干脆地反水。 “我……”苗元宁无言以对。的确,似乎今晚这事一开始就从她这里坏了的。 她顿时红了眼。 “郡主,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们会不会被咬出来?” “方文菲已经‘疯了’,她说的话不作数。而且我们在她心里压根就没有能力去害她,她咬出我们是为了给方家多安一条罪状吗?同理太子妃也一样。 萧家已经被圣上怀疑,她若再漏出点什么,罪加一等,外男俩字够她受了。再来麻药,那就彻底将萧家拖下水了。外加谋害郡主和贵女,她不但保不住位子,就连萧家都要被一道发落。 她是疯了不成?所以你放心,没你我什么事。再说了,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栽赃!她们还是罪加一等!她们没那么蠢。” “哦。”苗元宁算是吃了颗定心丸。“那我可以放心了是吗?” 当然。可程紫玉想了想,回道: “也不一定!” “啊?” “万一萧家暗查得知方文菲是将麻药给了你呢?到时候你好好的,他们却都遭了殃。你肯定跑不了。方文菲那里太子妃肯定报不了仇,这笔账自然要算你头上。” “那我怎么办?”苗元宁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亏得柳儿一把捞起了她。柳儿暗暗憋笑,主子在骗她呢。太子妃自顾不暇,想法子保住位子都来不及,哪里会有心思收拾她? 也是,这么胆小的家伙,再留在身边早晚坏大事。自己都要把自己吓死。 “你啊,最好就是尽早回家!乖乖待在伯爵府待嫁。天塌下来你家也是勋贵,萧家还敢杀上门不成?不是说你家给你安排了远嫁吗?那正好,就没后顾之忧了。” “嗯嗯,我也想回家了。”方文菲快速点头,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我要回去,然后让我娘抓紧了送我出嫁。” “话说,你家里究竟要安排你嫁去哪儿?”程紫玉看了她一眼,先前那般不愿,这会儿却又转得那么快。 “永阳候家在西北长城戍边的嫡三子。他家得了先帝爷恩典,女眷可以随夫行。所以我得跟去西北。那老三虽年纪轻轻就有军功,可他既承不了爵,又听说是个大老粗。我当日不愿嫁,一是嫌远怕苦,二是嫌那人是武将。哪知我命该如此,那处此刻竟是对我最有利的。” 程紫玉点了点头。都是勋贵武将,门当户对,能保护她,还不用两地分隔,挺好的。苗八得太后和家里宠,她家给她安排的婚事自然也不会差。不用承爵才好,就她那个性子,能当侯夫人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也是人心,总是不知足。 兜了一大圈,还是该回哪儿就回哪儿! 倒是极好的,以后不用相见,这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我怎么能回京去?”苗元宁再次将手臂攀了上来。 “头疼肚痛,摔跤生病,随便扯什么,这还用我教吗?你既是太后允了来的,便还是求太后个恩典就成。” “嗯,是呢!多……多谢你!我先走一步。”苗元宁转身就走,却被程紫玉一把拉住。 “明后天吧!今晚事太多,你是怕人不知你心虚么?别慌!先前不是说给太后买吃的吗?赶紧的吧!” 苗八一想也对,赶紧点头带人张罗了起来…… “姑娘真是心善。”柳儿低声道。 “算不上,最多就是恩怨分明!她算计我,我便利用了她。与她便算是两清了。我的目的达到了,可她却为了保命而不得不认命,还要担惊受怕,说起来,她也得了教训了。我不想欠人情,别人也别想来算计我!就这么简单。” “姑娘英明!和男主子天生一对!” 程紫玉斜了柳儿一眼,这是夸她还是骂她? 她几乎看到了另一个夏薇,心下一叹,啧啧,都是李纯教出来的人…… 今日之事,程紫玉倒是不怕被追查。 哪怕太子妃认定是她所为,也一无证据,二推不出个前因后果,三更解释不通,四不会有人信。 反正,她是不会承认的。 所以注定是桩悬案就对了。 …… 小小的风波很快在众人的默契中被刻意忽视了。 这玩乐的街市其实挺有意思,众人自然不想再待在酒楼,便纷纷走了出来。一行人走走停停,四处看看。 很快,皇帝那里找人来传话,说是给太后安排了其他节目。 柳儿拉了拉程紫玉的袖子,想来便是皇帝命了李纯准备拿下的比试要开始了。 太后被请上了竹轿,抬到了这街唯一的宅院——潘家的一处偏院。 这处宅子无人居住,又被重新设计和装点一新,只见精妙园林,而完全不似民宅。 太后等人到时,男宾们早已齐聚后园。 皇帝上来说是给太后安排了一场比试。 “哦?何人的比试?” “昨日宴上,朕与众宾把酒言欢时便谈到了咱们大周人才辈出的好男儿们。您看,不管是以皇子们为代表的皇室男儿,还是以李将军为代表的朝臣新力量,又或是潘公子,石公子们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都是年轻有为,是我大周将来的栋梁和基石。所以朕想着,便给年轻人安排一场比试,也看看他们的能力和实力,更是用他们的活力来给母后祝个寿!母后以为如何?” “皇帝有心了,自然是好的。”年纪大了,许多事做不了,但不妨碍太后喜欢感受年轻人的活跃和热闹。 “好!那朕便宣布,今日上至皇子,下到宾客,均可参加比试。前十可得赏银百两和赏赐一份,最后取前三,朕自有大嘉奖!尤其是头名,朕会给个大恩典,外加赏金百两,白银三千两。” 背手的皇帝不着痕迹地悄悄在身后将手肘一推李纯,示意那头名的赏赐都是为他准备的,他若拿不下,这么多金银就都浪费了。 李纯回以轻轻的一声“嗯”,算是应下了…… 不少人本就跃跃欲试,再听到大手笔的赏赐,更是蠢蠢欲动起来。 对于皇子贵人来说,为了不落颜面,自当竭尽全力。 对于下层公子们,这不但是千载难逢出人头地,可以入皇帝眼的机会!更是绝佳可以为家族争光获益的良机。 怎么都要试试! 尤其是皇帝特意卖了关子的恩典和嘉奖,又将会是什么? 于是,就连往日眼高手低的纨绔们这会儿也都起了兴致,暗自妄想借机一飞冲天。 …… 第四六三章 一声令下 太后兴致愈浓。 “既是为了给哀家祝寿,哀家自然也不能寒酸了。哀家也凑个热闹,添些赏赐,哀家这里,前三十都有赏!前十大赏,前三给嘉奖。头奖另外有彩头。此外,哀家还会给表现尤其出色的公子额外赏赐!” “这么热闹,怎好缺了本宫。”皇后也参与了,表示愿意将珍藏的一幅古字帖和一柄宝剑做彩头,希望在场的大周栋梁们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祝福大周长治久安,盼望百姓安居乐业! 皇后话说得漂亮,皇帝眼中凌厉稍缓。 “好!彩头定下了,朕希望大伙儿都能发挥实力,力争上游!也希望各位可以一视同仁,公平竞争!有要溜须拍马,结队营私的,最好不要打那个念头。记住,朕在看着你们,朕要看到的,是你们的真实力!” 其实除了那桩婚事,安排一场这样的比试也是皇帝最近一直很想做的。 儿子们似乎都长大了,都有想法了。这是好事。 他很想要看看所有儿子站在平等机会前,谁能脱颖而出。也想看看将儿子们放在差不多同一年龄阶段的公子里,又是什么水平。 所以其实哪怕不为李纯的求娶机会,这场比试也在他的原计划之中。在镇江时,他便生出了这想法。随后暗中开始设计这比试了。 只是太子不在,稍微可惜。 “说到公平,不知皇上要比什么?若让文臣比武,让武将作诗,那肯定不公啊。”太后提醒了句。 “母后所言甚是!因此这次比试朕早有安排。内容是由已致仕的常老将军和谢阁老按着朕的要求讨论给出。两位前几日便完善好了比试方案,并暗中做好了准备,今早才开始调人来布置了场地。就连于公公对比试内容也是一无所知。以保证公平公正! 诸位,今晚不比文,也不看武,只比魄力,比胆量,比细心,比果敢,比耐性,比心性,比心态,比应变,比判断能力!至于具体内容,诸位到达现场后便会知晓!” 足够诱人! 一听不比文武,比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品行,兴奋之辈又多了不少。本打算看戏的公子们都坐不住了。 这么一听,似乎每个人都有机会? 何况常老和谢老均乃颇具威望的先帝时期重臣。足保此次比试的权威和公平。 报名者很快有了近百人。 而众皇子不管愿不愿,也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程紫玉扫眼出去,瞬间对上了朱常安看来的眼神。 这是个什么眼神? 程紫玉心下怪怪的。 志在必得? 没道理啊! 前世今生,他的位置和能力,使他鲜少有这种底气。他这是觉得他有脱颖而出的把握吗?把握从何而来? 倒是朱常哲,注意到了朱常安的目光后,不动声色斜向上前一步,刚刚好挡开了这位兄长的视线。 程紫玉冲他微一颔首表示了感谢…… 报名的公子们被悉数请去了比试点,而剩下围观的众人也早已准备了“观战区”。这院中原本的三层戏台已被拆掉重装,此刻装点成了一个露天的三层高台。 居高临下,可将比试的进程尽收眼底。 李纯从皇帝身后走过来,正好与程紫玉擦肩。 他神情依旧淡淡,“放心”二字轻轻飘来,莫名带着坚定。 事实程紫玉并不怎么担心,一来是对李纯的信任。第二便是她深知皇帝是个什么人。他能让李纯求娶,便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朱常安哪怕拔得头筹,哪怕当众求娶,皇帝也不会答应,最多就是以别的形势补偿而已。 所以这场比试,她大可好好观赏。 太后和帝后带着一众贵人上了戏楼三层,其余大部分宾客则上了二层。地方够大,灯火亮如白昼,看得也清楚。 从三层放眼看去,才察觉场地规模如此之大,绝对不是敷衍,而是费了心思的! 众公子被带去了几十丈外,原来从那里一直到皇帝他们所在的戏楼这一大片,都是比试的场地。 至于比试的项目,却还做了个噱头。场地的这整个一大片黑乎乎,无灯无火,尚未开启。 太后惊奇,皇帝则一边解释。 “比试是按闯关形式进行。有人开启下一关后,那一片区域的灯光才会亮起。既方便咱们观看,也能对场上局势起一个引导作用。” “有点意思!如此一来,那灯光也是一种对心理的考验了。” “不错。落后太远的会感觉无望,稍微落后和略微领先的,都会紧张,领先一大截的则要想法子保持优势,他们如何消除压力,能不能顶住和化解压力,到时候每个人的具体表现都很有看头!” 太后点头,程紫玉悄悄瞧了意得志满,手持千里眼的皇帝一眼。 这老狐狸果然掌控欲不一般。这比试压根就是为了他考验和考察所有人心性而设计。就一灯光还有这么多看头,那一关关下来,众人的心性,程府,眼光,判断力,应变等能力还不都被皇帝看了个透彻?…… 所有人都暗暗觉得这比试可比看戏强了百倍。 放眼场中,既有能力出众的一众皇子,也有文韬武略的年轻朝臣和勋贵世家子弟,更有地方上颇负盛名的各路才子。 济济一堂的才俊打破身份和特长的隔阂同场比试,百年不遇啊!所有人皆是翘首以盼,并热情高涨。 加油鼓劲声也开始此起彼伏。 这饱满的情绪比当日大皇子和太子各带一路人比赛马球还要热烈了许多。如此氛围,自然让太后和皇帝都很满意。 比试是常老将军亲自主持。他已是古稀之年,但说话底气依旧十足。 他先是对所有公子的参与表达了赞赏,随后开始介绍起来。 “由于咱们人数多,不可能同时进场。但若随机选择先后,又未免不公。所以入场的先后,咱们先通过一个小任务来定一下顺序。诸位觉得如何?” 得了一声应后,常老一拍手,不远处有一片灯光亮起。 “看见前边了吗?红布下,藏着你们的第一个任务。” 一个巨大的花坛被红布覆盖,不知下边何物。 “请各位公子选择一个位置站好,随后咱们便开始了。” 众公子均是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 第四六四章 一步一坑 那花坛足有好几丈长,参加比试的公子们全都占上一席之地也不觉得拥挤。 而地上花坛半丈外还画了条红线,比试开始前,公子们被示意须站在线后。 公子们兴致勃勃站好位,盯着眼前红布覆盖下的花坛,暗暗猜测这是个什么比试。 该不会是让他们比种花,比种菜,比拔萝卜吧? 有人摩挲手掌,跃跃欲试;有人来回走动,舒缓紧张;有人交头接耳,小声猜测;还有人在左观右望,寻思要不要调个位置…… 更有一群人,便是朱常珏李纯那样的,随便一站便雷打不动,不说话,无表情,不知作何想法和盘算。 然而他们虽同是沉默,却又有不同。 朱常珏恶狠狠将在场人等扫视了一圈又一圈,看得出他很不耐烦这样不得不为的比试。按着他的身份,压根没必要。这群人,哪个有资格与他站在一条起跑线的?真烦…… 朱常安依旧少有地自信,在左右略显焦躁和聒噪的公子中显得鹤立鸡群。不少人看他模样淡定后便多了几分钦佩,而站在高台三层的昭妃对儿子的表现尤其满意,向着皇帝和太后将儿子夸了一遍又一遍。 太后和皇帝都拿千里眼看向了朱常安。 的确不错! 这个时候依旧保持平常心,轻松面带微笑,保持往日风度,的确叫人刮目相看。 最近的几日,皇帝看这个儿子总是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这家伙,说他没用吧,他总能时不时给出些惊喜。可当真对他委以信任,他又常常成事不足。 长进很大,却总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是能力不够,还是历练的机会太少?皇帝也有些疑惑。 但有一点,自己往日里对老四的确是疏忽了,毕竟他的生母出身不好,有着最本质的局限,若有人引导还好,但万一是好苗子却被养废,那就太可惜了。 皇帝觉得,这个儿子或许以后也该多些关注了…… 还有老五,也是突飞猛进。某些方面甚至赶超了他的兄长们。 千里眼里,此刻的朱常哲旁若无人,只自顾自地打量周围布置和环境,眉头微蹙,似在凝思。从头顶宫灯,到地上青砖,他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观察着…… 皇帝总觉得,老五身上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虽有些阴沉,却实在讨厌不起来…… 事实皇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若是老五能争气,他是愿意把位置交给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的…… 至于老七,等到回京后,也该封王了。有了朝鲜国力量做靠山,这个儿子将来的势力只怕也要飞涨,是自成一派,还是成为举足轻重的筹码,此刻尚不好说。 选择多了,皇帝是满意的。太子那里被打压后,各皇子势力就均衡了。八仙过海,今日就是他们实力和能力的一次完整展现…… 话说众公子围于花坛,渐渐从兴奋变得紧张,这会儿更有些焦躁生了出来。 位置选定后,便开始了点名,随后足有十名宫女上来在他们身后刷刷记录什么。差不多半刻钟的时间,一众宫女才离开并站到了常老的身后。 “好,今日,参加比试的共一百零三人。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诸位可准备好了?” 众人齐声应是。 终于,花坛上覆盖的那巨大的红布被掀开。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 整个花坛已被清空,没有泥,没有花,却被注满了水,水下可见一条条黄色的鱼。 咦,那鱼竟是不动的? 死鱼?有人看出,那分明都是木鱼! 所有人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常老。 “都看见了,正是一池子木鱼!这里将是诸位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在这里,你们的速度很重要。最先完成任务得到木鱼的,便可以先一步进入比试场了。诸位可听清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已经跨出了一小步准备往池口去。 “别急,老夫话未说完,来,请看老夫的右手边。” 有宫女掀开了一边长案上的红布。 远看过去倒似是一大堆的长杆。 是鱼竿吗? 难道是比钓鱼? “你们的任务,是用这里的鱼竿去钓出一条木鱼来。水中每一条木鱼的口上都有一个小铁环,你们的鱼竿上则带了一个小钩子,这是个难度极低的适应性比试。只要心定手不抖,就能成功! 但!这些鱼竿是先前准备的,数量上有可能富余,也有可能不够!你们明白老夫意思吧?” 哪有人不明的!意思是参与比试的人多,鱼竿数量可能不足。若是谦让,若是动作慢,直接连参与比试的资格都或许没有! “那么,请诸位先拿鱼竿吧!” 常老话毕,只见嗖嗖的人影窜了出去。 长案前顿时挤作一团。 那不满半丈长的单条长案最多围站十人便已拥挤,哪里经得起上百人同时疯抢。 拿到的想出来,后来的想进去,一时间呜呼哀哉。 反倒是几个皇子和勋贵子弟们稍一愣,几乎同时蹙眉。 抢,还是不抢? 大皇子极不情愿,与一群人疯抢,当真有碍风度,可他一错牙,还是冲了出去。 李纯和朱常哲没动。 李纯属于信心足,先不提此刻已有半数人拿到鱼竿而长案上却还剩了不少,哪怕就剩最后一两根他才出手也十拿九稳。所以他不急…… 朱常哲心思转了一大圈。既是比试用的工具,一定会往多了准备。若是不够,就该马上补足。若是不够,常老就不会说的模糊,来上一句“可能富足”,直接说鱼竿不够岂不是更好? 还有,说了是公平比试,不看文不比武。可比抢竿速度?说到底不还是看的武力?这不对! 更何况,他了解皇帝。明日之后,这场比试定会成为传遍江南的佳话和美谈。每一处细节都是要被散播的。公子们做得不好被淘汰无可厚非,但按着皇帝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出现因准备不充分和不公平,言而无信而导致“比试没开始就失去一较高下的资格”这样的言论出现。 所以,鱼竿肯定够! 他父皇的目的,可能正是想看看众人的吃相和心性。 朱常哲虽心下有了底,可还是微微紧张,密切关注长案。若有变数,当抓紧还是得抓紧…… 但朱常安的表现太镇定了。 镇定地让李纯和朱常哲均是看了他两眼。 他竟也是一副不争不抢之态。 诡异! 李纯可不认为朱常安能和朱常哲那般善于盘算。那他是为何?李纯不由对他的关注又多了几分…… 果然,最后那鱼竿非但有余,还多了数十根。 与剩下气定神闲上前取鱼竿的几位比起来,先前那蜂拥乱抢一汽的众人顿时显得可笑了起来。 尤其一开始跑得快的几位纨绔还在推搡中受了伤。更有一位直接退出了比试。有数十人此刻一身狼狈,难堪不已,十足丢人…… 众人只等一声令下开始钓鱼。 哪知常老一开口便惊住了众人。 “比试的第一项,请诸位回到拿鱼竿前站立的位置。” 常老手一挥,先前那群拿笔做记录的宫女再次出现。“来吧,看看诸位是否还能回到原本的位置。劳烦诸位女官仔细比对一番。” 呃…… 刚刚争抢了许久,很多人拿到鱼竿后赶紧在花坛边占了有利的好位置,此刻让回去,不少人已经犯了难。 之前……是站在哪个位置的? 先前在花坛两头站立的倒还好,可那些中间位置的公子们顿时傻眼。 因为许多人到了这会儿才发现,脚下画的那根红线上竟是有刻度的。所以先前他们站在哪个具体位置已被那些在身后忙碌的宫女记录了下来。 “这一项是考验了各位对环境的观察,临场的细心和应战前的准备。不论是考场,战场,商场,不论是朝中家中,人活着,想活明白,就要先认清自己的位置,看准自己的所在,连出发点都摸不清,何谈后路?” 常老说话间,已有不少人站错了位置而被宫女记录。 不少人因着慌张,只记得原本左右是何人,穿了什么衣裳,先前只顾着紧张慌乱和小声议论,又或是盯着红布猜测,压根就没有注意脚下。哪怕足足站了半刻钟,也完全没低头看一眼。 比如……大皇子。 但他运气不错,他的左右都是与他交好的几位公子,那几位找到了位置,他自然也站对了。 被记录的公子们并未被直接除名,而是被要求在各自完成钓木鱼后再延迟半刻钟入场下一轮。 如此,仅仅一个站位,便已使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而约摸有三分之一的家伙已是懊悔不已,从起跑处便已输了一大截。 垂钓开始。 钓竿纷纷入水…… 一时间,众公子屏声敛气。 三层的皇帝正兴致勃勃在跟太后解释。 “木鱼就在那里,只要掌控好力度,多试几次,便是小菜一碟。垂钓,考验的是耐性。可此刻,比的既是耐性,但更多的,还是心态和心性的考验。正如女子拿线穿针,不是什么技术活,但众目睽睽的强压下,一个人的心理却能一下检测出来。所以这项比试同样很公平……” “钓到了!”皇帝话未说完,已有人在报喜了。 所有人惊讶不已,这鱼钩放下去还不到三息呢! 皇帝赶紧拿了千里眼看去,可随之他唇也勾了起来…… 报喜的是南平候家的柳二爷,正是先前家中女眷拦住何氏对求娶程紫玉有意向的其中一位。 在一众羡慕嫉妒的注目里,他得意洋洋收钩…… “妈呀!” 随后有人开始了尖叫! 鱼竿的那一头,勾住……不!是被咬住了! 不是木鱼! 而是一条蛇! 柳二正对面的是个富家子。 当那蛇从他眼前被勾起,扭动着甩了他一脸水,并在距离他只一尺处张嘴露牙后,他完全失态了。 “蛇——” 他一声尖叫拉扯左右两边,随后摔坐在地。 左右几人同是一惊,跟着呜呼乱叫。 柳二也是吓一跳,下意识便扔掉了鱼竿。 那蛇被猛一晃,显然吃了痛,一下从鱼钩上挣脱,飞了出去。 飞落之地不巧,正是花坛另一边。 蛇嘛,总有人怕极。 有一文人也是顾不得自己手上鱼竿,连连往后退去。 “就是条水蛇!慌什么!”有人不惧的,直接上去七寸一拿便抓住了。 可几乎同一时间,第二条,第三条蛇被钓起,场面再次乱作一团。不少人都扔掉了鱼竿。 这种状况下,众人不是惊就是慌,自然一个都没能钓起鱼来。 有胆大的,伸出脑袋,并找来宫灯对着花坛里照去并仔细一瞧,竟是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地。 原来那花坛底部,竟全都是蛇。有的一盘盘静止不动,也有正扭动身躯往边上游的…… 先前那些蛇都沉在底部不动,自然不显眼。可突然池中多出了上百根鱼竿,照明又充足,一下破坏了蛇群的安宁,那些蛇自然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一时间,尖叫连连。 有吓得脸色煞白的,也有强装镇定的,更有不少人手足无措的。 有好几个素来怕蛇的家伙索性叽哇喊着要退出比试,就连朱常安也后退了好几步。 程紫玉知道,他最怕蛇。可此刻他却快速回到了原位,深抽着气,将鱼竿重新扔下了水……以前他跟她上山看见小蛇都是拔腿就跑,唯恐被咬被毒害,此刻,这么容易就克服障碍了? 程紫玉忍不住一眯眼…… “皇帝,胡闹了。”太后看得那场面又好笑又好气。刚刚风度翩翩的公子们至少有五分之一都在出洋相。 “母后,这个头一条考的就是基本常识。水蛇都没毒,可显然不少人却不知啊,朕听到有几个在拉着宫女问蛇有没有毒?如此,想要钓上木鱼又加了一个条件:镇定。朕喜欢处变不惊的家伙,也欣赏可以抵抗心魔的家伙。” “咦?李将军和哲儿,还有几个儒生怎么还站在红线外不动?连鱼竿都还没下水吧?” “母后,您看看,您也被干扰了吧?您以为朕的测试只在花坛里?您再仔细看看,仔细听听?” 皇帝冲身后后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李纯他们看向的是常老,而常老的嘴却在一开一合,喋喋不休。老头在说什么,被嘈杂掩盖。 也就是说,在场大部分人只怕都没有听到或听清,又或是听全常老所言。 而从李纯他们那郑重的样子看来,只怕此刻常老所言才是重点吧? 程紫玉深抽一口气。 皇帝啊,真是厉害。一步一坑啊! 这比试还没开始,这帮人都被玩得差不多了! …… 第四六五章 恭喜皇子 皇帝满脸都是得意。 没错,这样的小设计自然都是出自他手。 他的每一步都是有用意的! 常老和谢阁老虽担了出题之名,可其中大部分的主意和思路都是皇帝给的。 皇帝站起了身,迎风凭栏而立。 举目远眺,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尤其喜欢这种天下万物尽在掌控的感觉。 所有人都如蝼蚁般逃不开他的算计,不管愿不愿,都要在他的棋盘上生存和挣扎。他要的,就是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痛快…… 若是可以,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希望可以坐得越久越好。所以,他的接班人需要有颗安于等待且忠诚的心。 他玩了这么多年平衡之道,在此消彼长的扶植和打压中,让每个儿子都既有希望,又都保有实力,还都有机会和舞台在历练中成长,在一轮轮争斗中既有消磨又有收获。 他煞费苦心,但总算,眼下看来还不是全军覆没,皇帝重重舒了口气。 千里眼那头的人选,他以后要着重培养一番了…… 太后相当了解儿子。看懂了他的表情,却不知他看中的是哪位。太后不能问,便拿着千里眼也细细观察了起来。 昭妃正在拉着一位夫人对儿子夸赞着,太后便找到朱常安看了去,随后点头应到: “安儿的心态很不错啊!若没看错,他应该是最早全心垂钓的吧?皇帝,瞧他挺专注,他倒是没被那池子水蛇干扰呢。手虽不那么稳,但能这么全神贯注已是不易,钓上鱼来也是早晚。” “尚可!”这是皇帝的评价。 太后这么一试探,已知让皇帝露笑的不是朱常安。 那么剩下的人选不多了,太后大致有数了…… 倒是那常老,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常老吸引,纷纷注目而去。有胆大的,则开始边垂钓边听说话。 “常老说什么呢?”太后问了一句。 “说的,是怎么个比试法!说的,是下一关比什么!只可惜,朕猜测,听完全的人,寥寥无几!” 皇帝忍不住再次笑了。 “皇帝又胡闹了……”太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无妨,没听清的,也就是之后的比试会麻烦些,事半功倍些,仅此而已!” 皇帝正了正色,开口解释到: “常老将军是在众人下钩时开始说话的。一开始说的,自然是寒暄客套话,大部分人应该并未放在心上。而蛇被钓起引发骚乱时,他应该是正好说到了重点,可他却没有停下……” 众人顿时明白。皇帝这是考的临危时的反应和专注度。 他们站在这高处看得清楚,当水蛇被钓起后,下边马上便乱了。有尖叫的,有逃离的,有求助的,有议论的,躲的躲,退的退,不少人方寸大失,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常老在说什么。 大部分人都被蛇吸引了注意力,即便真有在听说话的,也很难不被干扰。毕竟乱腾腾的声音那么大。 唯有打起精神,摈除杂念,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完全听清吧? 这个比试,果然不简单啊! 众人暗赞皇帝高明。 是啊,考验何需看文武,从小处看见的,才是真性情! 随着众公子均开始侧耳倾听,常老中气十足的所言也渐渐清晰。 “……到达圣上所在的楼台,圣上会亲口给题,答对者便为通关。通关者皆可获赏一份。名次按照通关速度定下。即第一位通关者便为头名,以此类推。绝对的公平公正,所以诸位打起精神,今日比的是速度,比的是先前圣上所提到的各项能力。诸位公子都是翘楚,老夫就不废话了。老夫祝各位好运!” 常老言毕,竟是转身往主持席走去。 不少人这才缓过神。 刚刚听到的,似乎是规则?似乎很重要?可那前边都说啥了?没听到啊! 瞬间,不少人懊恼不已,叹息为何没有专注些?他们纷纷求常老再做一次说明,可老头却只捋着胡子笑。 “规则说一遍还不够?机会给了你们,你们自己把握不住,若对你们仁慈,那便是对那些专注认真之人的不公!人生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可重来的机会!若没听清听明白,没有底气继续参试的,不如此刻就退出吧!” 不少公子这才明白这也是比试的一部分,唯有硬着头皮闭嘴开始垂钓…… “如此……”太后悠悠开口,“那从头到尾站在那儿听着的老五,李纯和几个儒生倒是占了优势。” 皇帝嗯了一声,又立马反驳。 “不是优势,而是在朕眼里,此刻老五和李纯两人是表现最好的!” “皇上,这鱼还未钓上来呢!”昭妃巧笑嫣然,暗指皇帝偏心。怎么就最好了?站那就最好了? “妇人之见!” 皇帝的利眼轻飘飘扫过昭妃,当着众人,一点没给面子。 人嘛,就是这样,喜欢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可爱。可一旦心生厌倦,那便是说什么错什么。 更何况今日的昭妃看戏时那一番蹦跶,直接坏了皇帝的好事。 皇帝心头怨气极大。若不是给太后和老四面子,他只恨不得直接撕了这妖婆。 不对啊……昭妃不是被他罚了吗? “昭妃,朕若没记错,今日看完戏后着人传话,让你为母后抄经十卷祈福了吧?谁允许你过来的?” 昭妃扑通跪地。 “皇帝错怪臣妾了。太后娘娘大寿,臣妾是晚辈,自然要跟在身边尽孝的。太后娘娘出行,妾身更该随侍身边。这是为人妻妾的本分,妾身记于心头,时时不敢忘。但皇上请放心,经书臣妾一定完成,今晚回去后,挑灯不眠也一定一笔一划写完,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昭妃表现地极为卑躬,皇帝碍于众人不好发作,只气得腮帮子疼。这妖婆脸皮那么厚,完完全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作妖还敢拿“孝”字说事?这让皇帝更坚定了要好好收拾她的决心…… “有空多读些书,胸无点墨,鼠目寸光,实在丢人现眼。” “臣妾遵命!” 昭妃错了错牙。当着不少贵人,竟这般说她,半点颜面不留啊。若不是为了儿子,若不是儿子千叮万嘱告诉她今晚有比试,让她看机会敲边鼓或做点什么,她哪里敢一日两次地顶撞皇帝。她很清楚,她的冷宫以后怕是不局限于身体上了…… “皇帝,昭妃有孝心,你别太严厉了。”太后提醒。 “是。”皇帝冷眸瞥过昭妃。“她懂什么!朕安排的比试,怎会那么简单?夺魁拿赏自然重要,但眼前的比试只是表面,真正的比试却在朕心里。” 皇帝别过眼,只笑着冲向太后轻声道: “朕的确看重能力。但作为皇子和臣子,他们还有一条必备的——礼。”皇帝手一搓,莫名想到了太子和萧家。 “常老德高望重,还是三朝元老,更是此次比试的主持。朕看见他都要恭恭敬敬,可显然利益跟前,很多人眼里是不懂真正的尊师重道的。以致于常老在那认真说话,却只有寥寥不到十人在听。长辈言,恭敬听,这既是一种最基本的敬畏,也是一种必要的尊重。 可其他人呢?忘了一个礼字,都在忙着追逐手头小利,着实叫人失望。所以他们听不到,听不清,听不全,纯属活该! 母后,看见那几个得了恩典才参宴的儒生了吗?反而他们,从头到尾都保持了谦恭。以儒治国,强调仁义道德,伦理纲常,那是必要的!……” 后面几句,皇帝没说出来。 有礼的皇子和臣子未必能让他信任,但不愿守礼的儿子或臣子,是他绝对信任不了的!眼里没有长辈的人,哪怕他是父,也未必会被放在眼里。 他的龙椅,他只愿自己让出来,而不是被人赶下去!…… 太后听懂了,上来握了握皇帝的手。 再结合先前的几次试探,眼下可不正是朱常哲和李纯的表现最好么?他们虽无功,却至少还未犯错。 这么个比试算什么?只有最后能赢得皇帝心的,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帝玩的,都是心术。 而有些人,注定是玩不了的…… 太后终于知道,皇帝先前冲着笑的,是何处了。 将千里眼的人物对准李纯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太后将那头对向了朱常哲…… 是该多多关注了! 所有人都开始了垂钓。 李纯动作慢悠悠,他不急。 此刻满池的蛇都被四处乱晃的钩子给拨弄醒了,正胡乱游动,叫人看一眼便瘆得慌。 而那些木鱼是被线固定站立在花坛底部的,若不扯烂绑线便不会四处摆动,所以原本的“垂钓”难度并不高。 但此刻水蛇上下一动,便将视线给挡住了大半。这会儿想要勾出木鱼,就不那么轻松了。 当然,不包括他! 以他使暗器的准头,哪怕是直接握住钩子往下砸,也一两下必能成功。 所以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很轻松,他有大把时间来左右观望一番。 垂钓位置他是特意选的,在朱常安的斜对面。 今晚的朱常安总说不上来的怪异,周身流露的气度和把握,似乎比大皇子还足,怎么看都不寻常。 可分明……李纯还记得,今日朱常安求见皇帝,可皇帝并未见他。后来又听得回禀,说是他被于公公打发走后,就再没出院子,一直到夜游都未露面,无人知他究竟在捣鼓什么…… 那他的底气哪里来的? 是自己有哪里疏忽了吗? 总之,此刻的朱常安太诡异,让李纯就是想盯住他。 李纯将眼角余光瞥向了朱常安的鱼钩。 不得不说,他的准头很不错啊。 鱼钩始终都在木鱼嘴上那个铁圈周围晃悠,若不是有两次被经过的水蛇撞上,他应该早就成了吧? 李纯刚提了自己的鱼竿准备开始,却见朱常安那钩子一动,进去了。 勾到了! 还真成了! 在场最快的? 李纯敏锐感受到朱常安悄悄看了自己一眼。 倒不是挑衅,像是心虚? 难道有诈? 李纯没动声色。 果然,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呢? 鱼已上钩,可朱常安却没有立即抓紧时间拿起鱼竿,反而依旧装作在很努力地微微动竿。 直到有人不小心又钓出一条水蛇,引发了小小关注后…… 朱常安猛一提竿的同时快速后退。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有一黄色木鱼已经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到了朱常安手中。 因着视线和速度的缘故,李纯的眼角余光只捕捉到朱常安伸手略带慌张地取下了木鱼,随之长舒一气,张扬一笑…… 其他一无所获。 朱常安速度太快,他没看清! 但朱常安的掩饰太明显,他分明是做了手脚…… 可那又如何呢? 李纯低低一笑,自己为何连去戳穿朱常安的欲望都没有呢? 就这样,在众人意料之外,朱常安成为了第一个开启比试场所之人,让皇帝都有几分刮目相看。 昭妃感动又激动,顿时热泪盈眶。见证儿子脱颖而出,她来得值了!她的儿子果然出类拔萃,为了儿子,暂时的委屈不算什么。怪不得儿子那么坚定要自己来,原来他的把握那么大。 昭妃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待儿子一会儿成了头名,该要些什么赏赐呢?皇帝那里能拿百两金,三千两银,加上太后和皇后的赏,真是不少啊!昭妃开始有些如置云雾般地飘了…… “好!”常老喝了一声彩。“恭喜四皇子第一个开启比试场!” 朱常安抱拳一礼。 常老报以一笑,笑得有些过分灿烂。 这老头是沙场滚过刀口的,周身总有股肃杀气,什么时候这么笑过了?朱常安虽感不适,却马上释然,暗道是自己表现好的缘故,这是一种鼓励。 于是,在常老笑容的目送中,朱常安被宫女示意着走进了一条已经点上了灯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有侍卫把守。 朱常安停下脚步,便见门后空间灯光已经亮起。 他心下得意,他知道,此刻不远处的观景台上,所有贵人都在看着他。他的表现不但事关前程和民心,还能为他拉拢到将来的许多助力。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将步子迈了出去…… 可他的笑很快便在脸上停住,僵硬,随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第四六六章 夜路小心 朱常安利用于公公的把柄,这次抓到了好大一个先机。 有了于公公的提点,知晓今晚将有比试后,朱常安立马就开始了准备。 比试?若能赢下,获益巨大。即便没有求娶之事,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而皇帝既然那般保密,先前没有露出半点口风,说明这次比试很重要。如此,更是坚定了朱常安拿下比试的决心。 可文和武,他都不可能拔得头筹,除非早有准备,并有所应对…… 不难! 皇帝要准备比试,总得有人安排和规划,朱常安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最近频繁出入皇帝身边的常老和谢老身上。 都是致仕多年的老头,他们找皇帝难道是谈心吗?他们愿意皇帝也得有那闲情啊! 吃着闲饭,无人关注;一文一武;皇帝信任;就冲这几条,估摸没跑了。 再一打听,说俩老头住的偏僻,几乎在潘家边边角角了。老头身份贵重,怎会住在旮旯里? 在扬州时,朱常安栽了个大跟头,多年心腹长贵犯了错被打发回了京城。他手中可用之人捉襟见肘。于是前阵他表示要跟王家借几个人,王玥自然愿意,从金陵铺子和荆溪选了人手,让人简单调教后,前几日才安排过来。 都是生面孔,倒是派上用场了。 王家调来的人一口本地话,随意溜达了几圈,就打听到俩老头住处不远就有一小门直通外边街口。 如此,朱常安很笃定皇帝是将比试悄悄安排给了两位老臣…… 朱常安最近接连吃亏,这会儿也知谨慎了。 他用了一个叫流烟的生面孔,谁也没惊动,守在了小门外。 那流烟很快便从老头院里忙碌进出之人那儿跟到了这条今晚夜游的街道。 比试在夜游的街道进行?那岂不正是今晚?那就对了! 然而街道已封闭,若无手令进不去。 流烟是王家为王玥准备的人,脑子很活络。他自己也上进,知道这是他的第一个表现机会,做好了,以后就是人上人。 他的努力收获了成功。 他揣着朱常安给的几十两活动费去了隔壁北街,在一间最高的茶馆三层订了间向南的包房。 隔壁街的场景尽收眼底。没什么异常,倒是潘家园子被清空了一大片。不少下人正在那边忙碌。明显那里就是比试场了。 主子想要知道比试的具体内容,可流烟却看不出也看不懂。 他去找来了倪老。 倪老一眼便看出这比试不一般,有许多下人进进出出那园子在运石料和木料。准确说来,是进进出出那整条街。 石料被摆到了那空空场地,但保密工作又做得极好,每完成一些特殊设计后都会拿布料覆盖。倪老看出,比试极有可能是按着过关的形式…… 接着,流烟有了新任务。 他候在那街头,等负责运石料的家伙出了那街,在街头茶寮喝茶解手时,他很快就凭借本地人的优势与其中几人搭上了话。 都是干粗活的,小恩小惠便将“古怪”吐了出来。从挖土的花坛到蛇和木鱼,从其他的道具到神秘的摆设,都被形容地玄乎。 “就本地人才告诉你,好不好笑,连那放东西的托盘上都写了字呢!也不知潘家要搞什么名堂。也不嫌烦……”一个家伙正咬着肉包子,拿土话絮絮叨叨。 “写啥了?”流烟问着。 “认不全!有千啊,万啊,福啊什么的……” “都是吉祥话吧?有什么烦的?” “这还算好的。你说好好的花坛挖掉泥,竟让兄弟们去固定木头鱼,完了还要蓄水,听说还准备了好些蛇。我哥几个原还以为是贵人们晚宴食用的,哪知听说是要养到花坛里的,啧啧,真会玩!” “贵人嘛,闲来无事可不就是想着怎么玩了?难不成与咱们乡下人这般累死累活不成?” “兄弟这话说得实在。都是吃饱撑的,我几个这还能走动的算好的,在那被指挥着摆石料的兄弟才苦,一会儿往这,一会儿往那,整的跟有啥机关似的。那几个老弟苦哈哈,图纸又看不懂,一直在被个老头指着骂,多亏我几个运气好,只负责运送!” 只说了几句,几人便急着离开。 听到有图纸,流烟眼珠子一转,跟走了一段后,很快便在石料坊的后室里与那队人的领头说上了话。 他开价二十两银子,要买一张图纸。 “你要那个做什么?” “你们不是说像机关吗?我家老头就好那口,他最好收集奇门遁甲的玩法。老头子快过大寿了,买了哄哄他。沾沾当朝太后的喜。” 那领头也不知信了没有,一下就犹豫了。 “你若有顾虑,那我就去找别人问问。” “成吧。” 那家伙拍了胸脯应下了。但他要了五十两。 流烟点了头。 那领头喜出望外。五十两,抵上他好几年收入了。 他的确不太相信流烟的话,看流烟的行头就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儿子。 但这玩意儿毕竟是皇帝太后玩过的,富人家吃饱没事做也想照着摆也极有可能。今晚一过,肯定不少富户都会求今晚潘家这乐子的图纸,随后在家里摆上这些石料玩。 眼前这家伙,若不是个专门搞贩卖的,便是那些富户家出来收集乐子的家奴管事。 虽被要求保密,可园子里仅干活的就上百人呢。都有嘴,都有手,说不定图纸早就泄露了。还不如挣上一笔快钱,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谁又能知道?而且,真不难…… 一个时辰后,图纸到手。 那领头的和园子里摆石料的兄弟换了活儿,他识几个字,指挥着摆石料又准又好,很快就拿到了图纸,并找到了一个合理丢失图纸的理由——掉了茅坑。 跟前去茅房查看的侍卫只看了一眼,茅坑里果然漂了一张脏兮兮似画着什么的纸。 丢了图纸的领头很“愧疚”,当即就拿了根树枝去捞,侍卫看了只想吐,哪里真会跟他疯,当即退了出来表示图纸确是掉了粪坑…… 那个领头人挨了骂后便被禁止再碰图纸,滥竽充数了半个多时辰后,他便再次与人换了工,出来后找到了流烟…… 倪老一看图纸再一比对,就知是真图。 怪不得要堆石料,竟是一个迷阵。 有图纸看来并不难,但若身临其境想要走出去,显然并不易,且并不在朱常安的能力范围。 倪老赶紧回了潘家找到了朱常安。 朱常安用了两刻钟听讲解,又与倪老探讨了一刻钟,随后用三刻钟将迷阵记熟于心。倪老还帮他用棋子摆了几遍,确定他不管从哪个入口进入都能用最快路线走出后,才堪堪放下了心…… 如此,朱常安今晚尤其胸有成竹。 那个被买通的家伙见流烟给钱爽快,便将后来半个多时辰的所闻所见都讲了一遍。 所以,朱常安早就知晓今晚的比试是以过关的形式来进行。 而他也早在开试前就知晓需要垂钓定顺序,他知钓的是木鱼,更知水里会有蛇。他有了心理准备后,见了蛇后的恐惧自然也就没那么强烈。知晓是无毒蛇,更是心头大石落下。这也是他即便再害怕,也能努力克服的原因。 至于“钓”这一过程,为了确保他能旗开得胜,他也做了准备。 知道木鱼口上铁圈的大小后,他们赶紧弄了个类似的东西给朱常安练手。为防万一,肖怀还给准备了磁针。 吸于铁钩上的磁针到达木鱼口上铁圈附近后,自会有小小的牵引力。如此精细活,有了磁针相吸,自然事半功倍。朱常安只要将钩子往木鱼方向放,稍微沉稳试上几次,便一定能成功…… 一切都那么顺利。 他果然遥遥领先了。 果然,机会都是给准备充分之人! 他知道,通道的那一头,打开那扇门后,便是一个小小的迷阵。里边的路四通八达,很不好走。 但整个迷阵的路线都在他脑中,只要进去,他便有信心以最快速度走出…… 他志在必得! 然而,他马上被打击了。 因为当他要推开门的那一瞬,他被拦住了。 守门的侍卫说:“请四皇子出示信物。” “什么?” “想要进入下一关,需要信物!” “信物?” “适才常老将军已经告知了。”守门的侍卫面无表情。“这是规则!” 朱常安傻住了。 规则? 他这才体会出刚刚常老那个诡异的笑! 那个死老头! 那老头在等着看他笑话吧? “信物是什么?那木鱼?” “正是!” 朱常安气得想打人。 刚刚有蛇被钓出时,他正在忙着偷偷将磁针放到鱼钩子上,他哪里知晓那老头在说什么?他压根没听见! 他钓出第一条木鱼后,自然是姿态潇洒地将那鱼竿和木鱼扔在了原地,给剩下所有人施加无形压力,谁还会手拿一个废物进入下一关? 此刻,还能如何? 自然是往回走。 朱常安脸色难看,只想着赶紧去将木鱼拿回来,最快速度完成比试。可他却忘了,这场比试比的从来不是形式,而是每个人的各种心性,这一点,皇帝一上来就已说过……所以,他拿到了图纸,加快和改变的是比试的进程和结果,却压根没法彻底提升他内里的各种素质…… 皇帝高明了太多! 三层的皇帝见状摇了摇头,又哼了声,“这就是无礼的教训。可惜了。” 昭妃心疼地红了眼…… 这个时间段,有五人都钓起了木鱼。 朱常安一下便落后了。 可他回到原先垂钓处,却已不见他放下的木鱼。 他找到常老询问。 “既不见了,重钓一次就是!”老头捋着胡子漫不经心。 那一瞬,朱常安的心都在抽抽。 他暗中咒骂,脸上却还不得不露出无奈的笑。 有人问他为何重新回来。 “我愿意!” 他还能告知原因被别人占便宜?…… 幸好那时也有人与他一样不幸,因没有听到常老的规则而不得不返回。 那是个纨绔,当时便拉着宫女质问。 趁那人吸引了不少注意力,朱常安赶紧将磁针再次安上了鱼钩,开始了垂钓…… 而这个时候,李纯也钓上了木鱼。 朱常安恨恨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手握木鱼直接往通道方向走去……他竟然知道规则! 同样没犯错误的,还有朱常哲。 他们都知道! 这一刻的朱常安,心头恼意更盛。 幸好有磁针,他再次快速钓起了一条木鱼,引得左右的公子再次对他羡慕不已。 收拾好鱼钩,他哼声走去了通道。 可一转弯,便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竟然是幽幽带笑的李纯。 他怎么还在这儿? 朱常安莫名一慌,差点就坐了地。 倒是李纯上来搀了他一把。 “走夜路可要小心!” 朱常安猛一抬头,却双唇一颤。 只因李纯手里,已多了两根磁针。 “我说怎么钓那么快,原来有助力!厉害!”他淡淡开口。 朱常安额头顿时浮起一层冷汗。 为了方便取放磁针还不被发现,他的腰带里层让王玥缝了块铁片。磁针便吸在了腰带上。他的腰带很素,是黑色的,磁针同色,很难被发现。 谁知这里还有个老奸巨猾的,一直在暗处盯着他。 “你做什么?栽赃我吗?这磁针不是我的!”朱常安一推干净。 “不是就不是,急什么。不过,四皇子不说我倒是不知这是磁针。四皇子神机妙算,受教了。” 李纯早就怀疑他了。又见他一而再地快速收竿,显然有所依靠。刚刚紧盯下,倒是看出了名堂。 果然朱常安的底气不是空穴来风。他的准备竟已如此充分。按他刚刚那意得志满的样子,整个比试他都很有把握。 “李将军若不进行下一关,能否让一让?”朱常安有些慌张,只想赶紧离开。 “自然!” 李纯让开。 朱常安抬步就走。 交出信物打开门后,眼前正如图纸所画,开始进入的是一大片的迷阵。 有三条路。 朱常安毫不犹豫选择了最左边的那条。 可他发现,他的身后跟了李纯。 十步过后,又出现了岔口。 朱常安刚选好路,李纯又一次跟上。 “别跟着我!”他磨着牙。 “你我同为闯关者,何来‘跟’字之说?”李纯笑地讥讽,整个一“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既然这货知晓捷径,自己又何必还去费力走弯路呢?不跟着才傻! …… 第四六七章 还没玩够 李纯如影随形跟着朱常安,其中缘故两人心知肚明,却各自没有点破。 朱常安气得肝肺都在疼,可他尚未想到解决之道,便闻身后又有人开口。 “走不走了?抓紧时间啊!” 不用回头,便知身后不速之客又多了一位。 是朱常哲! 朱常哲看见李纯分明可以继续闯关却回了头,心下生疑便也停了脚。随后他见朱常安竟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又钓上了木鱼,一下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李纯不是不知轻重的,他这会儿对上朱常安,显然是摸清了对方路数。而朱常安……只怕是弄到了什么机密才能旗开得胜又做出了十拿九稳态。 于是,朱常哲只前走了几步,也一直在附近溜达徘徊,随后便见李纯黏上了朱常安。这么诡异的场景他若还看不出名堂就白活了。 跟着!他自然也要跟着!没理由舍近求远,是吧? 所以,他便也不客气地跟上来了…… 这一刻,一下被两只臭虫盯上,朱常安气得头发晕,喉发苦,嘴角跟着心头一块儿抽搐。都特么是妖孽!是怪物! “你要走先走!赶紧走!”朱常安退到一边让路,示意朱常哲先行。他还给了李纯个眼神,暗示他朱常哲来了,他若聪明,要么就该给朱常哲施加压力逼其离开,要么就该配合自己赶紧忽悠了朱常哲离开。 哪知李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一脸事不关己态,令得朱常安更是气愤加焦躁,只恨不得手里拿了程紫玉那霹雳弹,将这俩货一起炸了。 一想到霹雳弹……朱常安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前世最后,形势已大乱,她拿了不成熟不完善的霹雳弹样品神神秘秘将他带到荒山,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央着她做了几枚样品,悄悄将那样品找人去仿,还将样品拿了找到白将军,以证他的实力…… 能拉动白将军那座大山,还只是半成品的霹雳弹功不可没。然而前世后来的形势已迫在眉睫,很多事最后不受控,以致于…… 这几日朱常安每晚噩梦,他不得不承认,前世的他几乎很大一部分助力都来自于她,或是与她相关。这一世的她和她的助力,即便他得不到,也不能让其他人得到。尤其今日那些家伙个个都对她觊觎,他的危机感更甚。 霹雳弹……她前世最后就已经完成了图纸,她交到了李纯手上。这一次呢?为了报复自己,谁拿到那玩意儿都等于是如虎添翼…… 一时间,朱常安更是口干舌燥。午后于公公的意思,是不是他若不能拿下比试求得恩典,那个获得头名的家伙就会求娶程紫玉?皇帝也会应下? 朱常安心乱如麻,可显然眼下状况已没有他预料中那么简单了。他已经后悔了,他掉以轻心,他太迫切获得皇帝的青眼,他操之过急了。 刚刚垂钓那部分,他该耐心一点的。 朱常安看着朱常哲,暗道这货应该是在自己前边的,可他却在自己身后,只怕和李纯一样,也是张狗皮膏药。 他猜对了。 朱常哲行了一礼。“四哥,您是我哥,自古长幼有序。哪有兄长给弟弟让路的道理?还是您先走才对。” “五弟先走吧,我与李将军还有话要说。” “不要紧,我可以等。或者您可以与李将军边走边说,当我不存在就成。” “既是比试,岂有同行之理?咱们仨各走各的吧。” 朱常安知晓朱常哲狡诈,李纯跟着自己是因为找到了磁针,而朱常哲大概是好奇怑了疑心。自己过于强硬反对,反而更会引起他怀疑而适得其反。 “这样,前边正好三条路。咱们一人选一条。我既是兄长,就让五弟和李将军先选就是。”朱常安退去了一边,做出了一个大度姿态。 反正地形图他已熟稔于心,此刻还在外围,哪怕走的不是最理想路线,他也有信心快速绕回正路。 李纯与朱常哲对视一眼,也不废话了,只各自选了一条路走了…… 朱常安舒了口气,赶紧掐了掐方向,快步上路。 然而走了十几步,他猛一回头,发现身后依旧跟了那两位。 那俩贱人也不说话,竟然就这么跟着他。 “滚……” “咱们是兄弟,代表皇室颜面,还是一起走吧!”朱常哲点了点头。 “咱们一起长大,也算有些情分,人多力量大,一起走!”李纯表示。 “四哥,你再不抓紧,马上人就多了。咱们堵在入口这附近,可显眼得很。这会儿是三人,只怕一会儿便是三十人同行了!”朱常哲轻蔑一笑。 朱常安压根没得选。 的确,他已经听到又有好几人入场了。虽然走的与他路线不一,但走出迷阵的路线虽有长短,却有好几条。 他没时间磨叽了。 可让他更气的还在后边。 他在前边带路,辛苦掐着方向,算着走法。 可后边那俩却逍遥至极,不帮忙就算了,还与他只有两步之距,有说有笑地热聊了起来。 “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本以为李将军熟读军法,对破阵有研究,倒不想我四哥才是深藏不露。” “五皇子说的是。海水不可斗量,以后褚阁老再想研究奇门遁甲,五皇子可别忘提醒他找四皇子。” “李将军说的是。四哥还使得一手好剑,听说四哥学剑数月,便有一般人数年水准,是练武奇才。” “如此说来,四皇子还真就如一座矿般叫人惊喜呢。” “李将军这比方不好。四哥怎么能是矿?矿都有挖空的一日,空了之后就是废物。” “那不行!四皇子肯定不是废物!” “宝藏!我四哥是宝藏呢!” “可宝藏也有被搬空的一日。” “这……”朱常哲嗤笑了一声。“那么李将军您说,我四哥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话问得!四皇子当然不是个东西!” “我四哥不是个东西?” “当然不是,否则呢?您说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够了!” 朱常安快气疯。那俩人因着程紫玉已被圣上允下了合作,此刻自然沆瀣一气,一个鼻孔来对付自己。“你们够了,你们……” 正说话,突闻不远处有人一声惊叫。 有东西咚地一声落地,随后一人呜咽哭出…… 几墙之外,有些闹腾。 几人对视,没再说话。 显然,这迷阵并不简单。 极有可能是有机关的。 事实上,李纯两人虽一直在变着法子暗骂朱常安,却也未停查探。他们发现,朱常安带的路的确是可行的。并未原地打转,也未走歪路。 所以他们便放心跟了这一段。 他二人一个在做暗记,一个在算出路,半点没闲着。 但若说还有机关……倒是出乎他们意料了。 有点意思! 同样惊讶的还有朱常安。 他拿到的图纸上可没有标注机关! 他只知如何快速找到出路,却并不知何处有机关,是什么样的机关啊! 三人各有盘算,相互打量了几眼。 正好前边又是一个岔口。 “那么,就在此处,便与四哥和李将军暂别了!”朱常哲快速做了决定。有机关,他就不和他们一道了。谁知道他们脸上的惊讶是真还是装?这种时候,还是自己可信。 他一怕被朱常安带沟里,又怕李纯为了拿头名将他推沟里。那两人,一个有准备,一个有武力,最安全的法子还是自己走。朱常哲对八卦之类略有涉猎,他还是有信心可以走出去的…… 朱常哲快速消失眼前。 朱常安看向李纯。 “走!”可李纯淡淡回应,半点没有要辞别之意。 朱常安又是一气,凭什么对自己颐指气使?为什么还不滚? 李纯只轻轻一哼。这会儿就恼了怒了?…… 随着迷阵的深入,朱常安再次有种濒临崩溃的焦躁。他知道,附近应该就是机关密集处了。 一心想争头名,又唯恐被抢先,这种欲望支配着他快速前行。 可前路不明,后路有李纯,耳边还时不时便有一两声听着近在咫尺的惊呼,让他每一个呼吸都焦心,每一步都煎熬。 有几次,朱常安都觉得两边的石块有些晃…… 但他渐渐发现,他的走法很安全。 机关似乎都被排在了错误路线。 他顿时有了想法。 他先前试着将李纯甩掉,可几次都没成功。 那么…… 他不由打起歪主意来,暗想不知触发机关能否困住李纯?只需一小会儿,他能甩开李纯就行了。 按他此刻这速度,相对其他人应该还是遥遥领先,只要将人甩掉,他就是头名! 想法顿时生出…… 在一个岔路,朱常安故意走错了路。 他知道李纯狡诈,一直只与他相隔半步,行于他的右后方。 所以他必须要骗过李纯。 他走得很坚定却又很谨慎小心,他的手也故意扶墙扫过。所有看似不太对劲,略高,略突,颜色略不同的石墙和青砖他都会去触一下。 他很努力在试着触发机关。 他的运气不错! 走前一步的他顿时感觉脚下不对。 他迅速收脚,却不敢后退。 他深知身后人武艺高出自己太多,所以他不敢动作太大,那会打草惊蛇。 他自认为表演地很出色。 他故意抬头低吼:“谁?”。他完全是一副受惊之态。 他顺利引得李纯也抬了头。 李纯哪知真正问题在脚下,抬头的瞬间,已一脚迈了出去。 那一瞬的朱常安心头雀跃,却已侧身在后退,并将所有力蓄到了手上,对准李纯后背推了出去…… 咔嚓一声响。 机关已开,前路是一个大坑。 “啊——” 尖叫。 不止。 失态,恐惧,抱头鼠窜的嚎。 丢人现眼。 发抖。 求救。 只可惜,这一切,都不属于李纯。 而是来自朱常安。 李纯的脚,的确是跨了出去,却没有踩下去。 朱常安的手,的确是推了出去,却推了个空。 呵! 全身的力啊! 哪里收的住! 李纯虚晃一枪,斜向闪身退去了一边。 所以,是朱常安害人不成,双手推空后,失了平衡,往前栽去,随后自己踩错地方,触发了机关,自己把自己坑去了坑里。 当然,其实哪怕他收住了脚,这个坑他也下定了! 李纯早已准备好补一脚…… 不过看来,还是省了。 所以,李纯什么都没做!哪怕皇帝他们从头到尾看到了又如何? 事实那个坑并不深。 毕竟只是比试,图个乐趣,所以就只有两尺多而已。 且下边还铺上了稻草防受伤。 可朱常安之所以失态,是因为跌下去才看见稻草下都是滑腻腻一片。 特么的。 又是蛇! 先前水下,他至少与蛇保持了一根鱼竿的距离。 可此刻,那蛇就在他的手下,身下,脚下。 动啊,游啊,盘啊,发出嘶嘶响。 朱常安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那种由内而外的痛苦,由心头渗出直达皮囊的麻意都在折磨他! 他终于明白为何先前会有人尖叫了。 因为太可怕了。他也要叫!他脸上血色全退,可他理智尚存,他咬唇不让自己叫出来。他不愿丢了颜面,不愿叫皇帝等人小看。 可一丝凉意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低眸看去,一条蛇游走到了他的手背,随后身子一扭,便盘上了他的手腕。 他甩手,再甩手,再甩手…… 可他越甩,那蛇盘的越紧。 朱常安恐惧加剧,强忍恶心抓住那蛇身,死命一扯,将手中半截蛇身下意识丢了出去。 那蛇飞向李纯,李纯似不经意一拍,那蛇又落回坑里。 准确说来,是直飞朱常安面门…… 而当时的朱常安正惊骇于他扯断的蛇身。 随后,湿,凉,腥……清晰的感官刺激直送全身,只达大脑,让他再绷不住。 朱常安叫得凄厉,叫得惨兮兮,叫得人头皮发麻,叫得三层观众集体注目,随后齐齐摇头,叫得昭妃低低抽…… “蠢货!”李纯低低骂着。 骂他蠢,倒不是因为他害人不成的行为,而是他只顾着尖叫,连那张了嘴的蛇虽难看恶心,却被拔了牙这一点都没看出来。这蛇别说是毒,就是咬人都没那能力。他嚎成这个模样,可不是丢人吗? 可李纯却不想告诉他这个发现。 还没玩够! …… 第四六八章 就要玩你 皇帝一早就说了要比胆量,比判断,比应变,所以有坑有害很正常。 但再可怕也都是虚的。 摔不坏人的坑,咬不了人的蛇,看似夸张,实则虚无。 说到底,朱常安恐惧的,是失算的意外,是落空的挫败,是难以达成目的的惊慌,更是对李纯发自内心惧怕的心魔。 此刻的朱常安,喘着粗气,从恐惧中回神清醒。 “李纯,你卑鄙!” “谁卑鄙谁清楚!”李纯蹲身看向正挣扎从蛇坑站起的朱常安。“我可一直走在你后边。你自己捣鬼不成摔下了坑,与我何干?我双手可一直背在身后!皇上太后可以作证。” 李纯笑了起来,“你若不害我,我还能陪你多玩一会儿,可你这么恶毒,你信不信我让你栽这坑里起不来?” “你敢?”朱常安的腿正在打晃。 “告诉你,我有的是办法避过众人视线折了你的腿,弄成是你自己摔坏的样子,你想不想试试?” 李纯面上带笑,眼里却恨意尽显。 “不回答?那我就当你应下了!” 他手一挥,伸了出去…… “我拽你上来!” 李纯话是这么说,可借着挥袖的那一瞬,一颗石子从他指间飞出,直击朱常安膝头…… 好不容易起身的朱常安猝不及防,膝头一酸,整个人一屁股后坐了下去…… 三层众人抽气连连。 他们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 配合着李纯那句刻意提了声量的话,他们看见的是:李纯特意蹲下身子,随后伸手不计前嫌地去拉人,可朱常安却不领情地后退避开。 之所以是“不计前嫌”,是因他们不少人都看到了朱常安落坑前,走着走着突然停步侧身,似有推人之嫌…… 但动作太快,没看清。 那一瞬,朱常安很有可能是发现了古怪。但他不但没有提醒身后李纯,还有刻意害李纯的意图。若不是李纯机警,这会儿摔下去的人就换了。 可眼睛虽看得不清,不少人心里却似明镜。若不是有人偷摸蓄力往前害人,明明已经收了腿,怎又会往前冲出去呢? 分明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手握千里眼的丽妃就看懂了,轻哼一声。不少人和她一样,虽什么都没说,但心下对四皇子的作为是看不上的。 自作自受。 他本就走前边,怎么也该是他摔下去,李纯背了手,怎么看都清白。倒是李纯,有了朱常安作对比,珍珠和鱼眼的区别一下就明显了许多…… “不知好歹!”这是皇帝对朱常安的评价。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掩不住的失望。 刚刚朱常安带着朱常哲和李纯走迷阵时,皇帝是有些惊喜的。 四儿子对阵法有研究就够稀奇了,而他的肚量原来也不小,自己果然往日小看他了? 但转折来得那么快! 胆小,怯懦,下作,小家子气,被情绪左右,缺乏判断力和辨别力,做事不分主次……这些缺点如雨后春笋,一下便冒了头,将皇帝那点欣喜掐了个干净。 其实皇帝对儿子们在竞争中使些小手段并不反对。 老四若真有本事算计上李纯,皇帝绝对要对他刮目相看,且加以培养。可显然,这个儿子非但不自量力,丢人现眼,还不知好歹。 他难道不知道,这会儿他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从那个坑里起来吗? 皇帝看着他,脑壳都一抽抽地疼…… 而同一时刻的朱常安则充分领教了李纯的手段。 石子打在了他的膝骨,麻痹令他腿力全失,而他这一坐下,便感觉身下有点湿,有些粘,有些熟悉。 他这一屁股,直接坐扁了两条蛇。 他再次一蹦而起。 蛇血蛇肉糊了他一后襟,数不尽的狼狈。 他这副尊容,纵然拿下头名,也是笑话一桩。 “李纯,你偷袭……” “证据呢?凭那颗石子?不是你自己脚滑带下去的吗,与我何干?”李纯笑得讥讽。不能留下把柄,所以下手并不重。没让他伤筋动骨,最多留下一块青紫。 要玩是吧?一把玩残了有什么意思?不如好好享受折磨。 毕竟,机会难得! 皇帝都说了,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出去了他就是皇子,而自己成了臣子,到那时收拾他名不正言不顺,还容易留把柄。今晚这么好的场地,不好好利用,不好好玩几把,不好好顺顺气,怎么对得起她和她的前世?如何对得起自己错过的前世? 昨晚听完她的故事后,李纯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 他就是想要收拾这烂人! 为她!还为她的家族! 他一直欣赏她全力以赴的姿态,却不知她曾还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 眼前这个,是个魔鬼,是罪魁祸首,就该好好承受折磨! “告诉你,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你要做什么?朱常哲聪明,算到了你要蹦跶,赶紧离开了。可你觉得我蠢,好糊弄是吗? 这么说吧,我在军里快十年,若连这种迷阵都弄不清看不明,早就死了数十回了。凭你想算计我?你往这儿走时,我就知道这是条错路。你的手一块块石扒过去时,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你果然是故意的。” “你这话又不对了。是你自己冲动,你要赖我头上,我不会承认的。” “你既会走阵,为何还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玩你?” “……” “暗算我?你想得太简单了。” 李纯觉得老天有眼,这蛇坑简直为朱常安量身打造。他非但怕蛇,连爬坑都费劲。 朱常安的伤刚结痂便在栖霞寺被程紫玉撞伤。最近几日伤势虽有好转,可却经不起折腾。他的伤在肋下,他压根不敢随意用力。 只要一不小心,他的伤口一旦崩开,他就得被从这儿抬出去治伤,自动退出了比试。 完成不了比试倒是小事,可传出去说四皇子意气风发,拔得头筹,本可夺魁,却因几条蛇就被吓垮,那便落实了“胆小如鼠”。从此从京城到江南,“四皇子”将成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为此,朱常安很烦躁。 关键李纯在这儿,他即便想上去,也不敢贸然而为。这一刻他有种错觉,脚下的蛇也比李纯好相处些。 “你究竟要如何?” “我说了,与你同‘乐’!” “你就不想赢下比试?你就不想要皇上的恩典?你还不快走?” “想!我这就走!但我们得一起走。来,我拉你上来!” 李纯再次蹲身,再次伸出手,再次一脸温和淡笑。 “滚!滚开!” 朱常安将李纯的猖狂和虚假看在眼里,不管李纯是真心或假意,他都没法也不可能接受,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一挥,一把打向李纯伸来的手并骂了声…… 朱常安彻头彻尾就是狗咬吕洞宾的模样,再次与李纯的大度宽厚形成了对比,引发了众人更大的鄙夷。 然而,朱常安挥出去的手没能打到李纯,反叫李纯一把扣住。 他很努力去挣脱了。 然而,无果! 他的手腕似被铁铐扣住,一动动不了。 “我说了,我要拉你上来。从此刻开始,你必须听我的!”李纯不由分说,手力一加,一站起身,便将朱常安拉了个悬空。 随后,他拖着朱常安的手臂转身就走。 他若是往上提还好,可这拖行就苦了朱常安了。 随着李纯转身走,朱常安的身子,从腋下开始,都磕在了坑沿上。 火辣辣的痛感袭来,朱常安挣脱不开,唯有用尽侧身全力避开了伤口,并用手护住……他强行控制,也没能阻挡伤口的好几次磕碰。 总算,伤口撑住了。 随后,他被扔在了坑边。 “受伤没?”李纯这句灌了内力,让所有关心这处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仁义。 朱常安眼里冒火,恨不能掐死李纯,却唯有摇头。 “很好!我可救了你,不求你报答,但你要好好表现。” 李纯当然明白朱常安的顾忌。 “你既不打算受伤,那么我便给你个忠告,你得好好忍着。因为这只是个开始。” 朱常安后背一凉。 “你放心!”李纯再次将他一拽,强行拖提起他整个人,在他耳边轻声到:“我有分寸,你死不了的。” “李纯,你疯了,你与我耗什么?你不怕我大哥五弟抢先了你吗?” “等我玩累了,自然会去追赶,不劳你费心。” 李纯真不怕! 皇帝玩的那一套,别人不懂,他可明白的很。这场比试的重点,绝对不在迷阵上。 且大皇子的优势在于其助力。朱常珏今日带在身边的那群人有诗词出众的,也有武艺高强的,但擅长周易之术的,应该没有。朱常哲也一样,如此摸索着前进,快不了。 李纯自认已经看出点门道,更不提有朱常安这个捷径在手上。只要不落后太多,他都无惧。 而且……最后一关不是皇帝把控着的么?得要回答出皇帝的问题才算通关。皇帝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第一个过关! 那么,他怕什么?还怕皇帝刁难不了谁吗?…… 于是,朱常安的苦难开始了。 走出这条错路后,他被李纯强制走在了前边。 才走了十几步,又是岔路出现。 朱常安正在思考走哪条路才是正确,却被李纯直接推去了其中一条道。 等他掐出这是条错路时,他已被控制在前边走了一半。 “不对,换路!” “不用换,可以走!”李纯很笃定。 “知道可以走,可那是绕远!” “那就绕!” 朱常安看了眼前路,越来越窄,死路倒不怕,只怕又会有机关。 “那你走前面!” “可以啊!” 李纯很爽快,朱常安来不及生疑,李纯便走去了前边。 随后,朱常安便闻身后走来的方向有咚咚声传来。 回头一看,是一只大铁球正滚来。 那球足足有半人多高,声势极大。 这若被撞上,不死也重伤吧? 朱常安再次忍不住一惊叫,边跑边恨恨道: “李纯,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你要换位置的,关我什么事。”李纯慢悠悠挡在路上,急得身后朱常安直跳脚。“当然,我的耳力肯定要比你好些,听到有声音越来越近,却不知是个球!” “李纯,你滚开!你别挡道!”眼看铁球带着风已经到了身后,朱常安都快疯了。可李纯还慢悠悠挡在前边。 在他看来,李纯这厮分明是要自己被铁球砸中,就此退出比试。 他怎能甘心?怎能让这厮如愿? 十丈,五丈,眼看只剩三丈,来不及了。 朱常安没有选择了,只能用尽全力,一掌往李纯后颈劈,一手去抓他后襟…… 众目睽睽啊! 他是要找人替死?是要打晕李将军去顶球? 三层有人惊呼! 这是偷袭! 李纯感应到袭来的风,侧身避开了那一掌刀。 可他这一侧身,便给了朱常安上前之机。 就是转瞬,朱常安与李纯的位置又掉了个个儿。 朱常安安全了,脱险了。 可此刻面对滚来的铁球的,是李纯…… 众人这才明白,朱常安刚刚的出击不是为了打晕李纯,为的是了引诱李纯避开,达到与李纯换位置的目的。 可即便如此,除昭妃以外的众人对于这种拿帮过自己的“战友”后背去堵危险的行为,还是看得很不是滋味,尤其看着如释重负正撒腿往前跑的朱常安,更觉恶心和鄙夷。 “蠢货!”李纯再次幽幽开口。 这一瞬,朱常安又想到了掉蛇坑时,李纯也是这么骂他的。他忍不住放缓步子往后瞧。 却见铁球已至,李纯只一掌推出去,铁球便停住了。 很轻松? 似是带了挑衅,李纯的一手推球,慢慢变成了三指,随后就只一食指。他还故意一戳,又一松,又一戳……而那球也随着他的手指一前一后。 “这球……不是铁的!”朱常安目瞪口呆,他怎么觉得又被玩了?亏他刚刚众目睽睽对李纯下手,亏他又是跑又是叫,亏他吓得一脑门热汗,上气不接下气…… 又丢丑了! “空心木球刷了黑漆!”李纯两指对球一弹,发出了一声咚。“而已。” “你提前就知这球是空心假球,所以才不躲反而去拿手推,是不是?你作弊!”朱常安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高兴,可李纯面色不改,唯一的差别是,他笑得更鄙夷了…… 第四六九章 多谢将军 朱常安前世就讨厌李纯。 虽然他一直都想要巴结李纯。 事实上,他们兄弟几个,没一个喜欢李纯。 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不好接近,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太得他们父皇之心,以致于父皇看谁都喜欢先拿来和李纯比一比。而最后的结果,是父皇看谁都不顺眼。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李纯看谁都感觉像是在看傻子,呆子,蠢货。不管他是在笑,还是面无表情,那鬼样子都带了几分看猴子,看热闹,看杂耍的意味,叫人有种抓耳挠腮,自惭形秽的难受。 而他这种状态时,正是和皇帝最像的时候! 果然是他们父皇教出来的人,都是那么……精明又刻薄,算计还阴险,无耻还不忘假模假样。 前世朱常安见过不少次李纯为皇帝收拾烂摊子的手段,只想着离李纯有多远便多远,果然,他前世唯一一次与李纯的正面对上,便被削了脑袋。 以致于朱常安今生再见李纯时,对他既有深仇,又带了恐惧,但能力不够报复,便几次三番反落于了李纯手中…… 他领教了! 的确,和李纯比起来,他还有很大的差距。 “对付你,我需要作弊?动动脑子吧!” 李纯“玩”着那球,扬了扬嗓子: “这种大小的铁球,得要多重?这是平地,若想要让球追着你沿着这路滚起来,那得要多少推力?后边得多少人跟着使劲?从打造到运输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行得通吗? 而且,圣上宽厚,还要考虑到你这样胆子不大还喜欢一惊一乍的家伙,万一用了铁球将你磕了碰了弄坏了可怎么好?所以,很简单啊!这肯定不是铁球。 四皇子自己没动脑子便乱扣帽子,说我作弊倒没什么,但这个比试是皇上准备的,你不该质疑圣上的公允。” 李纯说得义正辞严,眼里却满是戏谑。 朱常安心下一凉,下意识抬头往戏楼方向瞧。 三层那个魏紫色身影最显眼,隔着老远,他似乎都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的冷意。 皇帝已经说了这是个公正公开且平等的比试。谁都没有质疑,谁都很信任,可他这个皇子却当众在拆台。他非但是不知好歹,还是打脸皇帝。 即便真作弊又如何?那也是皇帝愿意,是皇帝的事,他连皇帝的面子也要戳破? “本皇子只是情急下失言了,没有要质疑父皇之意。”朱常安有些后悔了,他从一开始就该赖着不走,宁拿不到头名,也不能与李纯走到一起的。再这样下去,只怕更要糟。 “那就好,敬告四皇子一句,碰到危险可别总急着跑,要有点思考力和辨别力。若没猜错,这球的存在考的就是判断力。四皇子太不冷静了,瞧你吓得!快,擦擦汗!一会儿让宾客们见笑了。” 李纯的模样,似恩师,像长辈,虚伪关怀,让朱常安胸口有些翻腾。 可他实际却低言似冰: “你以为只有皮肉上对你的蹂躏才是玩你吗?你啊,太局限了。玩你,可以是精神上,比如蛇;可以是名声上,比如刚刚;也可以在皇上那儿,比如此刻。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过,你运气好,我听着似乎有人领先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你自己再玩会儿球吧!” 李纯提了气,一个飞跃就跳到了球顶端,随后往来路跳了出去。 落地前,他自然没忘给球往另一方向加上一把力。 于是那球再次快速滚动起来——冲着朱常安的方向。 而先前朱常安为了避球跑得很快,此刻人在数十步之外,反倒充分给了那球滚动加速的时间和距离…… 朱常安听闻李纯离去,正心下一喜。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却发现那球速极不正常,几乎是转眼就到了眼前,且还无半点降速之势,直直冲他撞来…… 显然,是李纯搞的鬼! 朱常安来不及跑,唯有伸出双手提力去推顶。 随后,随后…… 他被推开了。 一个平沙落雁。 他被那球狠狠撞倒在地。 压根不是木球或铁球,空心或实心的问题,而是这球被灌了力。 他是整个人被掀开的! 这一下,他挨得结结实实。 伤口在叫嚣,状况不太好。 这是何等大力啊,以致那球到这会儿还在他脚边一下下跳颤着。 “李纯!你暗算我! 朱常安护着伤口大叫。 “对不住,给您赔礼了。”李纯又走了回来。“跳下去的时候脚滑了!您没事吧?受伤没?若是伤到,就先找御医诊治吧?晚些时候你若栽赃是我弄伤了你,我可不会承认的!” “……不劳您费心了!”朱常安咬牙切齿挤出了六个字。退出?因为李纯脚滑?因为被木球砸到而退出吗?他还是丢不起那个人! “那太好了,没受伤就好!” “李纯,你太嚣张了。你当众这么伤我,就不怕……” “不怕!” 李纯直言打断。 “你去告发我吧!你以为圣上会理你?我比你了解皇上。皇上不喜欢废物,一个连自己仇都报不了,只会找爹帮忙的废物皇子,皇上只会更厌恶你。你觉得谁会为了你而放弃我的价值?幼稚蠢货!” 李纯一嗤笑,上前再次一把抱了球。 “你要做什么!”朱常安一惊,以为他又要抱球砸人。“你敢!” “您又误解我了!我只是想帮您把木球搬起,好您从球下爬过来?”他的声音又猛一增大。 “不用了!” 朱常安只觉气血一下下上涌,随时可能吐出一口血来。 爬?爬过去? 从不知李纯的戏也那么多。什么时候说话让皇帝听见,什么时候轻声挖苦讽刺自己,他一句都没说错啊! 就刚刚自己这表现,又是不识好歹吧?朱常安几乎能感觉到来自背后戏楼方向火辣辣的眼神。 “多谢李将军好意!”朱常安好不容易挤出这话。自己是皇子,自己吃了亏,却还要谢他?哪哪都不对!“本皇子累了,要休息一会儿。李将军还是赶紧闯关吧。争取拿个头名才是。” “成吧!借四皇子吉言了,在下若得了恩典就去求娶锦溪郡主。到时候得的赏金,一定分四皇子您一份!您安心休息。在下先走一步。” 李纯说完就大摇大摆离开了。 他本打算继续收拾朱常安的。 可他一直在注意周围动向,大部分人都已经进了迷阵。有领先的,应该已经快出阵了。 比如朱常珏,一早就走在了自己前边,此刻大概已经领先了不少。 该办正事了。 至于朱常安,李纯知道,若不出意外,他是拿不到好名次了。 这会儿朱常安窝在那儿,刚刚那把力的滋味,他只怕还没尝到。等他起身后走几步就知晓厉害了。 那把力若是往常,挺挺就过去了。可他身上还有伤,之前又已经裂过一次,此刻还伤上加伤,那效果自然不一样了。 他若运气不好,这伤就得成老伤了。 而他此刻为了不落面子,为了试着争取,却也不得不坚持。 所以这会儿的朱常安已不用李纯去收拾了,就他带着那道伤进行比试的痛苦,便足以好好将他折磨一番…… 掌握先机? 笑话! 有先机也没用! 头名? 更是做梦! 李纯正了正色,开始细细判断了所在。 朱常安带的方向很好,一点冤枉路都没走。 李纯很快便到了迷阵的中心。 这里有一处休息台。有四个宫女端了茶水糕点上来。 “将军喝口茶吧?”一红衣宫女上前,婉转的嗓音带着柔媚,一双美眸比湖水还好看。 李纯瞧了她一眼,未做停留,径直离去。 不过才走了几步,他便又回来了。 他是不是眼花了? 刚刚那个红衣宫女好像冲他抛媚眼了? 这本不是稀奇事,但那宫女却太美了。一双勾魂眼,比那些顶尖青楼的花魁都不差。这该不是个美人关吧? “将军,要喝茶吗?” “咱们这儿还有汤水、糕点和参片。” “将军若有需要,可在此处休息一会儿。若需服侍,只管招呼奴婢几个。” 李纯应了一声。 再一细看,四个宫女都美艳非常。 古古怪怪! 眼看就出阵了,这冒出来的四人怎么看都略显突兀啊! 李纯快步绕着四美走了起来,并摆了个往日应酬惯用的微笑。 “好美,以前见过吧?你叫什么名字?”赤裸裸的调戏。 美人噗嗤一笑,猫眼一眯,红唇一咬,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颈。没回答,却更撩人了。 李纯呵呵笑了起来。 不是宫女! 宫女哪敢不回话?宫女也做不出这么生动的表情来。 这果然不是个纯粹的休息地。 美人关的话,也不用安排四人吧?孤男寡女更好勾搭不是吗? 李纯生疑,前前后后打量着四人。 “美人,既不留爷,爷就走了?” “爷走好!”红衣美人眼一挑,自露风情无限…… 这就完事了?李纯了然,果不是美人关。 那么,是何用意? 他继续前行。 再往前,他又碰上了一个花阵。 入阵前的巨石上,标明里边不许用轻功,也不许破坏花木。 乱花迷眼,乱石高耸,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花和石,更有古怪歌声和怪异气味搅乱视听。 他便只能抬头看星,屏声敛气。 星辰方位一旦辨明,他很快走出。 眼看戏楼就在不远处,不宽的前路突现了狗群。 群狗乱吠,张牙舞爪,其势凶猛,足有一二十条。 他低低一哼。 暗道狗群怕又是拿来一惊一乍的。 参试的公子中不少文弱书生,总不见得真有被狗咬的风险吧? 他折了根树枝远远扔出去。 枝条从狗群头顶飞过,狗群跳着转身飞扑出去…… 李纯扔得又高又远,狗群扑腾着冲出去,却在几丈外一齐停下了,汪汪冲着落在不远处的枝条乱叫。 他这才瞧见,那群狗是被细索栓住的。 索条细,他刚刚竟没能看出。 这可怎么好? 虽被栓,可这群狗前后扑腾的范围有差不多十丈,他想要从这条路走过去,并不简单。 倒是可以绕远,可却不知绕多远。 倒是可以回去刚刚四宫女处拿些吃食来引诱,可一来一回又要费不少时间。 而路的两边围墙上还写的清楚:不能用轻功,不能杀狗…… “李将军。”有人在身后打了个招呼。 是大皇子朱常珏。 李纯看了他一眼。 走了这一路,他也略有狼狈,袖子上有一道明显划痕,衣摆也有不少泥点。想来也是没少吃亏。 而先前与他一道闯关的三位公子此刻只剩了两位,且两人明显比朱常珏还要难看难堪。其中一个头上还顶了几根碎稻草,只怕刚刚在花阵里没少折腾。 他二人都是勋贵之后,身上有些功夫,早年家里就全力支持了朱常珏,他们本人也是大皇子势力最坚实的基础。所以哪怕是比试,他们也毫不忌讳跟着护着大皇子。而所有人也都见怪不怪。 许是李纯眼神太犀利,许是瞧见李纯身上干干净净,姿容依旧完美,与他们形成了巨大反差,这几人有些不舒服了。 朱常珏没有说话,那俩走狗倒是带着满满酸意开了口。 “李将军怕狗?” “区区几条狗罢了,李将军若是犯难,不如跟着我几个过去?李将军放心,这事我们一定保密。我们一定护好李将军!” 李纯背了手,只是笑。 “胡闹!”朱常珏厉声制止。“李将军什么人?那是沙场上出生入死的英雄,岂会怕狗?” 那两人赶紧低头,应了是,又赔不是。 李纯则没理俩人,只看向了朱常珏,一副对他打算全都了然的表情。 “长话短说,本王开门见山,愿邀请李将军一道前行,过这群疯狗关。” 朱常珏手一伸,只见两根竹条从他两袖中滑出。竹条头子被磨得锋利,妥妥一利器。 而那俩走狗也是同样,早已准备了“武器”过这条道。此刻纷纷将手中利器现了出来,以示实力。 这就对了,李纯分明判断出朱常珏已闯阵到了自己前边,可一路过来都未见其人,眼看快到戏楼终点依旧不见所踪。 他本还在奇怪,原来他们是面对凶狗不敢贸然过,便做准备去了。 “您瞧,我几个准备充分,不会拖您后腿,也会保护您。四人一起过,对李将军有益无害。” …… 第四七零章 将军救我 不管是变相的合作,还是朱常珏有所图,李纯的回应都毫不拖泥带水。 “我拒绝。” 朱常珏先是一愣,又快速调整回了笑颜。 “那……若本王愿意卖李将军个人情,让您走前边,保您头名呢?本王看得出,李将军今日很积极,所以一定不愿机会旁落吧?而相对李将军的志在必得,本王其实并没那么大的兴趣,若能以此机会你我……” “还是拒绝。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皇子们的人情。” 李纯的拒绝很直接。 想要以此绑定他?他不愿! “那么……很遗憾,本王就先走一步了。” 时间紧迫,大皇子也不多废话,只点了点头便收了笑。 李纯回了一礼,点头表示理解。既不能合作,也不打算收人情,那在这比试之中,自然就是对手了。 朱常珏一个示意,他那俩走狗便猛地冲李纯攻来。 李纯早知会如此,自是全力挡拆。 已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几人都不敢下狠手。 李纯虽武艺明显要高出一截,可对方的目的却只在拖住他,护着他们主子先行闯这恶狗关。 一见朱常珏已挥着竹刃冲进狗群,俩人赶紧停止缠斗,跟上护去了朱常珏身边。 朱常珏和朱常安不一样,他是皇帝的长子,从小就是被皇室着重培养的,他会武,且身手还不错。 那三人一冲出去,顿时吸引了狗群。三人为过狗群显然已有了规划,这会儿快速前进,并将手中利器挥了个密不透风…… 只要不杀狗,不死狗,他们就不算违规。至于见血见伤,那就不管了。 狗群并未立即攻上,但全都虎视眈眈围向了三人。 见那三人将狗吸引,李纯打算趁机往前。 只是李纯没想到,他刚一跟着上前,那三人却顿时变了阵型。 其中一姓邓的狗腿啊哟一声,突然反向两步就到了李纯身边,同时将手中利刃插向了距离李纯最近的一狗。 一时间,血沫子横飞,血腥气布满空气,狗血洒了满地。 眨眼间,所有狗都被激怒,狂躁地向李纯和那邓公子袭来…… 相反另一头,朱常珏那儿却反可以大摇大摆安然离开。 好一招祸水东引。 这正是朱常珏一贯的作风,强硬,狠厉,不折手段。 李纯有些无语。 显然,这位邓公子忠诚得很,不但是来拖住自己,还将灾祸都转移了目标! 狗群已经围上,李纯唯有硬着头皮左扑右闪往前冲了。 可那姓邓的太不消停了,转眼,他又划伤了一条狗。眼看五六条狗往他身上扑,而他又再一甩袖子…… 满满的都是沙啊。 一时间,黄沙漫天,迷了狗眼的同时,李纯也有些眼花。 李纯下意识避沙的瞬间,那货却已躲到了他的身后,并死命地嚎着:“将军救我!” 李纯想骂人。 一再被刺激后,此刻的狗群已处于极度暴躁! 那货作死,却拿自己挡狗?自己不救他,是不是还要被人骂? 挡是吧?救是吧? 成!挡!救! 只要不死狗,不死人就成! 郁闷的李纯全力一闪,已到了邓某背后。趁其不备,他一掌劈去其后颈,那邓某翻了个白眼,一阵天旋地转便晕了。 可不是天旋地转吗? 他瞬间被李纯拦腰拖起,随后被当作人棍左挥又挡,用来打狗,挡狗,推狗,被竖作狗的目标,也被当作打狗的武器…… 跑远的朱常珏回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 他另一走狗刚要扯开嗓子骂,却被朱常珏一把拉住。 “赶紧走。别得罪李纯。他生气了,他最多时可是挽过两石五斗的强弓,就让邓三吃点亏吧。放心,李纯有分寸,不会闹出大事的。” 朱常珏虽这么说,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只见李纯跟耍金箍棒一般将邓三甩了出去,狗群见邓三过来,张牙舞爪扑腾跳起,纷纷亮出爪子…… 而邓三的脑袋则被当做了刀刃,甩过之地,直击一众狗腹。 转眼,有三条狗被甩开。 狗毕竟多,防不胜防。邓三的脑门还是被其中一狗给拍了下,顿时发丝纷飞,似有红色渗出,身上也多出了好几条碎布在随风飞扬…… 朱常珏赶紧回头,暗道好在整个邓家只有邓三一人跟了南下,好在邓三已经晕了,否则这场景……邓三是他的人,又是为他办事,邓家只会找他负责,他要交代起来真不好办…… 可场面虽凶残,但李纯的速度在那,也就是三五息的功夫,他眼看就要突围而出。 而这个瞬间,他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在李纯费劲地挥动手中人棍挡着狗群,眼看将脱困行至狗链到达的极限范围时,有人冲出来,与邓三一样,甩了两大袖子的黄沙,手肘对准李纯后背一推,口中还美其名曰:“李将军,我来帮你!” “……” 李纯差点爆了粗口。 倒是不疼,可比刚刚还有过之无不及的满天黄沙却差点没把他呛死。 而他之所以没骂出来,是因为听出了来人是朱常哲,他心想这货毕竟是自己半吊子的“合作伙伴”,便给了个面子。 那货趁着恶狗注意力都在李纯和邓三身上,又抓住视线不好之机,将所有力气放在了前跑上。 李纯双手都抓着人,唯有冲朱常哲逃离的方向伸了腿。 可那厮跑那么快,李纯没能勾实。 朱常哲踉跄了好几步,眼看有狗扑来。 可早他有准备,手中不知何时已抓住了原本邓三掉落的竹刃,并学着邓三的样子,将身后追来的狗刺中后,快速起身前跑…… 李纯哪里还不明白。 朱常哲一向狡诈,多半是看着这路以他能力单枪匹马过不了,便早就埋伏在了附近,等着浑水摸鱼。 他原本应该是想钻的朱常珏的空子,而自己出现,狗群狂躁,他不敢动,便一直等到了这会儿,并在期间做了些准备。 然而,李纯可以允许朱常珏先到目的地,因为知晓他一定通关不了,但却不能让朱常哲抢了先。 朱常哲的威胁可比朱常珏要大多了。 这么一想,刚刚走出狗群范围的李纯索性将手中拖拽的邓三扔了出去。 朱常哲光顾着埋头跑,毫无意外被砸中,摔了个狗吃屎。邓三有人垫背,倒是没有大碍。 李纯慢悠悠走上了前…… 第四七一章 实至名归 李纯看向了摔作一团的两人。 于情于理,总要“关心”伤情的。 那邓三满脸满脑门都是抓伤,披头散发,狼狈到了极致,虽难看了些,却并不是什么大伤,养养也就好了。对此李纯并不担心。毕竟这货被朱常珏留下挡狗时,就该想到这结果了。而这事罪魁祸首是朱常珏,若有后患,这位大皇子自会一手摆平。 而邓三被这么一砸,反倒悠悠转醒了。他一瞧冷眸对来的李纯,一时间吓得抱头退去了一边,一声不吭,连疼都不敢喊一下。此刻的他见自己没被扔在狗堆,还已远离狗群,并过了狗群这一关,已是庆幸不已。 至于朱常哲……他自知理亏,挨了这一下同样不敢吭声和抱怨,只是自顾自爬起身,并拍了拍身上尘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并冲着李纯摆了个请的手势。李纯实力在他之上,他认了。 李纯扬了扬眉,没多说,也没客气,直接前走。 朱常哲等李纯走出五丈后,才揉了揉手肘膝头跟了上去。疼!身后有人砸来时,他避之不及,第一反应是拿手肘下去撑了一把,他刚摸了一把,有些粘腻,和他的膝盖一样。他知道,这点皮外伤,李纯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两人有些默契,没再客套也没各自追究,一前一后往终点走去。 走出那巷子,前边便豁然开朗了。 再前边,就是终点,也就是最后一关了。 远远瞧着,朱常珏和他的走狗正在接受皇帝的提问。李纯和朱常哲被请到一边休息,等待大皇子考验结束后上前答题。 有御医上前来查问,朱常哲只受了点皮外伤,便摇了摇头。 倒是邓三,自己招手请过了御医…… 朱常珏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的参试者。 皇帝赞了他,宾客赞了他,不论其他,就此刻众人赞许的反应便已让他受用不已。 他享受着那种追捧,上了三层…… 李纯两人坐在这处,听不见,也看不到皇帝是如何考验他,又考了他什么。但李纯二人却一点都不急躁。 对此他们是有共识的,那便是:朱常珏成不了头名。 抛开其他,就冲一点便不可能: 太子开始受打压,为防大皇子一家独大,皇帝绝对不会再对朱常珏和他的人进行抬举。 所以,皇帝不会让已许下了将给予恩典之诺的头名落于朱常珏手中…… 朱常珏未必没有这个认知,所以刚在狗群前,他才宁可“让”出头名给李纯,以期换取李纯的人情…… 两人各有所思间,那边来传话,说是朱常珏已答完了题。圣上有请李纯和朱常哲同上楼答题。 “很遗憾,大皇子和蔡公子速度虽是最快,但未能解答圣上提问。”开口的是出题者之一的谢阁老。“希望李将军和五皇子能够把握机会!” 不出所料! 李纯与朱常哲对视一眼,随后看向朱常珏,而后者正面黑如炭。 “祝你们好运!”朱常珏幽幽开口,脸上带了丝戏谑。 皇帝起身,上来拍了拍朱常哲的肩膀,“表现不错!”皇帝所指,自然不止是此刻的成绩,更是许多暗中的心性之考。 而面对李纯时,皇帝则只是给了“中规中矩”这一总结,显然李纯这成绩皇帝是不满意的。 朱常哲面上一抽。皇帝这话外之意,充分表现了李纯在他心中位置。在皇帝看来,头名就该是李纯吗? “你二人这最后一关,朕拭目以待,还望你二人可以全力以赴。” 说这话时,皇帝依旧在紧紧盯住了李纯。皇帝知道,李纯压根就没有尽力。他若真全力而为,岂会让随后赶来的朱常珏抢了先? 在皇帝看来,李纯就是不甘不愿,对求娶程紫玉有些抵触,对他有些不满。 “是!臣定竭尽全力。” 李纯不露神色。 事实是,他的确是故意放走了朱常珏,也的确是故意让皇帝自以为是。 他在以退为进,他在以“委屈”姿态试着攫取最大权益,他要让皇帝知道,他即便心下不愿,最后还是为了皇权,为了皇帝而委曲求全了。 他要让皇帝愧疚,他这辈子已为皇帝做了太多他不愿之事了,这一次,他还搭上了姻缘。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的权和势…… 皇帝必须再次深刻这一认知。 果然,皇帝上来拍了拍他的肩,无比欣慰的表情上,闪过了一丝满足和放心,满脸都是“委屈你了”的表情。 “你二人抵达终点差不多时间,便一道答题吧!一共三题。”皇帝笑着开口。“李纯,你若全都答对,你就是头名!哲儿,你若全对而李纯有误,你就是头名。所以你二人都有机会,朕看好你们!开始吧!” 笔墨铺陈开,李纯和朱常珏一人一边分坐下来。 这会儿戏楼外的闯关顿时无人关注,从二层通往三层的过道楼梯都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都等着见证头名的产生。 朱常珏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替皇帝分忧,由他来提问。不少人都明白,他是怕皇帝有私心,临时变了问题,减小了难度。 皇帝点了头。 “公平起见,就按刚刚朕考验你的提问吧!” “是!”朱常珏意气风发。 “一共三题,请李将军和五弟将答案写到纸上。” “迷阵中心为一路过来的必经之地,你二人都走到了吧?那里有供茶水之处,还有伺候休憩的宫女,你们还记得吧?” 李纯暗自一哼,那处古怪的用意竟是这最后的答案所在。 所有人闯阵都很辛苦,紧绷的状态在那绿地,美人,茶水,躺椅的环境里自然会放松。而人在那种时候,在那种舒适的环境里,往往会忽略很多东西,很多很重要或者很危险的东西,甚至有可能是李纯一度以为的美人计。 其实那个环境本身就很古怪,那些宫女的出现和表现也有不少漏洞,若从这一点来看,提示已经很明显,其实这一关比那狗群容易多了。 考的就是观察力和分析力吧? “第一题,那里的宫女一共几名?各自托盘里放了何物?” 朱常珏有些看好戏的心态,可他没等到那两人的迟疑和思索。 两人几乎是同时挥毫。 朱常珏见状略有不爽。他知道宫女有四名,他知道四个宫女各自用了何种气味的香露,还知道那四美中哪个肤质最好,那个模样最佳,哪个身段最优,却没太注意托盘里的东西。 所以他虽答了三题,但第一题就栽了。可显然,眼前这两人都是知道答案的。但他相信,第二题这两人肯定答不上来。 “第二题,每个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各有一字,连起来是什么?” 问完,朱常珏更不爽了。 只因话音刚落,两人又答上了。 朱常珏的提问声开始有些阴郁了。 “最后一问,红衣宫女头上簪了什么花?” 李纯一蹙眉,抬眼见朱常哲也在犹豫。 朱常珏舒了口气,看两人这样子,显然是不知答案的。他刚已观察了两人前两题的答案,是相同的,那么肯定是都答对了。 三错一,还是输。如此,总算自己输的还不算难看。呵,世间花样千千万,若靠猜,很难猜中啊! 朱常珏忍不住笑了。虽说这头名的奖励他并不是很在乎,但若没有人能答上来,自己速度为先,将是头名呢,对声誉倒是极有好处的…… 花?朱常哲停着笔,他想不起了。 当时的他,似乎是想太多了。 那四女出现过于突兀,而那红衣女过于妖娆又过于妩媚热情。他怕有诈,又怕落下个好色之嫌,完全不敢近那四女之身。 尤其那红衣女,分明是有问题的。抛着媚眼进一步,他便唯有退一步。最后,他只隔开了几尺看了四女几眼,确认了她们穿的统一服装后便将视线从她们身上挪开了,怎么,原来她们鬓后簪的花是不一的? 谨慎如他,连四女手中茶壶的壶底,装糕点的盘底,红衣女的托盘都检查过了,竟然栽在了这处吗? 朱常哲后背有些湿,他似乎谨慎过头了…… 什么花,他不知道。 是蔷薇?月季?好像没那么复杂。是菊吗?实在想不起。 最后,他提笔蒙了一个答案,交了上去。 而李纯索性就没答,留了一个白。 皇帝看了两人答案,笑了声,表示前两题他们都答对了。 随后皇帝扭头冲向李纯。 “第三题,你为何不写答案?” “因为第三题没有答案。” 朱常珏和朱常哲顿时一惊。两人几乎同时拿了千里眼就朝远处绿地望去…… “红衣宫女没有配花。她只是配了玛瑙竹叶拼成的装饰,那算不得花吧?” “有花!李将军看错了。”谢阁老上前来。 “红衣宫女头上没有花,我确定!我没有眼花,我也确定!所以第三题的答案是:没有花!”李纯很坚持。他绕着那红衣女走了好几圈,连她耳坠子和荷包的花样都记下了,绝对错不了。 一番寂静…… 朱常哲放下了手中千里眼,冲李纯一抱拳。 “恭喜李将军!比试脱颖而出!朱常哲佩服!” 皇帝和谢阁老捋着胡子哈哈笑,朱常珏没吭声。 所有手拿千里眼之人都知晓,李纯赢了。 不管是速度上,还是答题正确性上。 红衣宫女头上的确没有花,只是七片红色竹叶状的玛瑙围拢,看着像朵红花,如此而已。 他实至名归地赢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纷纷祝贺起了李纯。 皇帝很高兴。 “好!朕宣布,李将军就是今晚比试的头名!”皇帝给李纯赐了座,“你且想想要什么吧!待比试结束,朕便成全你!有什么心愿,可要抓住这次机会!” 皇帝话中之意越发明显。李纯跪地谢了恩。经过程紫玉时,故意拿袖子擦过了她的肩。 程紫玉猛地一颤,强行按捺住心头雀跃,所以,他们,真将定下了?这一刻,她的手心全都是汗,她充分感受到了过分狂热的心跳……欢喜生出,她有种如置云端的不切实际感,令她唯有大口呼吸着将自己暗暗掐了又掐…… 朱常哲有些郁闷。虽然他即便同样答对也在速度上输了,可他依旧很懊恼,对自己很失望。如此一来,他能不能拿下第二名都还得寄托在他人身上,得期盼剩下所有人都答不对那三题…… 他从小就恨这种自己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上的感觉。他那么努力为的就是掌控命运,所以,天知道当皇帝宣布头名可得一个恩典时,他的脑中一下窜出了多少想法。 他心动,他努力,他很想要那个恩典。此刻看来他从头到尾都用力过猛了。 正是被那利诱吸引,他才连李纯都算计在了里边。若不然,为保愉快合作,他怎么也不会那么冲动…… 这一刻,他懊悔又失望。 比试还没完。邓三包扎好,也来闯最后一关了。和他主子一样,一题未对。 场中,不少人都挂了彩,更有不少人在期间放弃了比试。 先前参试的百多人,此刻还在坚持的约摸只有半数了。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跌跌撞撞中也都慢慢走出了迷阵…… 野狗阵前,聚集了有数十人,却迟迟无人敢过。 有人从树上找到了原本藏那用于闯关的肉条,也有人回了四宫女那儿索要了吃食,可这些被扔去野狗群时,并没有预想中众狗被吸引抢食的场景,反而引得众狗更觉被挑衅,暴躁地扑腾,吠得连眼都红了。 只因朱常珏一行人动粗后,有五六条狗都倒在了血泊里。狗群被彻底激怒,正处于极度狂躁中。 为此,朱常珏又吃了皇帝一白眼。 “做事别老那么简单粗暴,朕既安排狗群挡路,附近一定有过路之道。一味打打杀杀的凶蛮之道虽能解一时之困,却一定不是长久之计。”皇帝一直觉得大儿子太过凶残,不适合做君王。 朱常珏应了一声,可脸上却有一丝不服。此刻不是很好?若他损人不利己那的确没意义,可他在竞争时过河拆桥,对他根本没害处啊…… 最后,那十多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起冲进了狗群。 抱团过,是最好的办法。 会武的挥舞手中枝条竹刃做武器,文弱的找了东西将两只袖子塞得鼓鼓囊囊抱头防咬,一群人就这么冲了出去。 朱常安和朱常淇等贵人理所应当凭借身份优势站去了最中间的安全位置,继而顺顺利利过了这最后最凶残的一关…… 第四七二章 祖坟冒烟 几个会武的都比朱常安跑得快。 这个时候,护他过了狗群已是给了面子,众人见还有机会拿下前几名,哪里还会谦让,一个个自都是卯足了劲直冲戏楼。 然而,面对最后的三问,几乎所有人都在前两问就止了步。 朱常哲渐渐放下了心,按这个态势,他保下前三应该没问题。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朱常安答对了第一题,还能答对第二题。 他当然没看见托盘上的字,他连那字是刻在盘底还是侧面都不知。 但他想到流烟带回的讯息里,有一条提到说是潘家还找人特制了刻字的托盘。那干活的粗人只识托盘上刻有“万”、“千”、“福”几个字…… 难道说的就是这几个托盘? 万千福祉?万福千岁? 会不会是…… 千秋万福? 是这个吗? 太后的千秋,所以取个万福之兆? 他越想越确实,最后将所猜的答案写上了。 于是,他就这么蒙对了。 而在他前边的几人都没能答对到第二题,他之后虽有好几人也答对了两题,却全都在第三题前落败。 凭着这一蒙,他最终拿到了第三名。 李纯成了唯一一个三题全对的通关之人,而朱常哲则以速度的优势拿了第二。 拿了第三,这个结果,其实是出乎了包括朱常安在内所有人预料的。 比试中,李纯将其扔下后,朱常安好一会儿都没敢起身。他怕李纯还在附近,还等着收拾他,于是他等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敢露面。当时的他,基本已经放弃了去争头名,甚至是前几名。 随后,他举步维艰。 不是迷阵难走,而是他的伤,状况不太好。 疼痛伴着焦躁,让他冷汗横流,头晕脚麻。 他很快就到了那片宫女所在的休憩地,他坐那喝了茶,还跟宫女拿了参片。他状况稍缓后,才跟着几个结伴而来,与他还较为熟稔的京中公子哥一道前行。众人看他不太好,自然明里暗里都没给他亏吃。 到底是皇子,情面还是要给的,加上朱常安言语客气,众人不但没为难他反还一路护了他。 此刻他一举拿下第三,他自己也是目瞪口呆,心下同样早已放弃的昭妃更是喜极而泣。 虽不是头名,但已经够可以了…… 李纯错了错后槽牙,心道还是小瞧了朱常安,他能弄到迷阵的地图,竟然还揣摩到了皇帝的提问?是他准备充分,还是他心机深沉,难道只是运气? 早知道,下手该再狠些的…… 李纯懊恼,而与朱常安一同到达戏楼的朱常淇则甚感背叛,暗道四哥的心机深重,后悔自己一心软,没有将其推入狗群。 第一个到达的朱常珏更是目露凶光,极为不爽。他被老五超越就罢了,他竟然还被老四超了,这一刻的他感受到了不少人对他的失望…… 而在这所有人聚焦之际,朱常安却面色苍白如纸,一下坚持不住,捂着伤口坐去了地上,似要晕厥。 当然这一次,一大半的成分是作戏。如何获取最大程度的关注和收益,朱常安也懂。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能让人信服就行。 昭妃顿时咋呼,太后也一下忧心又关怀。 “是先前的伤口引发的吗?”皇帝经过昭妃刻意的“提醒”,顿时想到了当日船上儿子为自己挡的那一刀。 刻意不去想起的回忆被翻出,皇帝心头的愧疚和怜惜再生,这个儿子再不济,也不要命地为自己挡刀了。他伤势未愈,还拿到了好名次,已多少证明了实力。 或许,是自己对他的要求太高了…… 御医不是笨蛋,这比试是皇帝主办,这几日又正是千秋庆生的大好日子,四皇子病情自然不能过重,只能往模糊的方向说。他再一见皇帝的表情,分明是对四皇子有关心和忧虑的,立马组织好了说辞。 他只说是四皇子看重比试拼得过凶,为了完成比试没有顾及身体,伤口受创,精神又紧绷,摸爬滚打中大概是撞到了伤口,导致伤口又有崩开之势。不会有大凶险,只是医治比较麻烦,他会尽全力照看好四皇子伤情…… “那就只管用最好的药,这道伤,必须治好!否则朕拿你是问!需要什么药材你那里没有的,你只管找于公公,四皇子的伤就交给你了……”皇帝当时就发了话。 昭妃岂能放过这等良机,她擦着朱常安冒冷汗的额头,声音打颤,感情到位。 “安儿他总这样。关键时刻不管不顾自己的状况,上次船上与刺客拼斗如此,今日比试又是如此,只要能尽孝,只要是为了长辈,只要是为了皇室,不管多凶险,不论多困难,他都是那么不计后果和得失,皇上您可要好好劝劝他。还有安儿的一片赤诚忠心,还望皇上能感受并珍视……” 朱常安这些日子没有白混,暗地里也拉拢了一些支持者,这会儿明里暗里也赶紧帮着说话。 “四皇子带伤参试还能取得第三名,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是啊,他才习武几日便被武师傅认定为百年一见的奇才,若假以时日,定可大有作为。今日这名次正是他能力的体现。” “若四皇子今日不被旧伤拖累,定能有更好成绩!” “……” 这样的话听似无稽之谈,可却又叫人没法去辩,毕竟,挡刀是真,师傅的夸赞是真,这第三也是真的。 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伤或许真的拖累了老四。 “安儿今日表现尤其突出,你受伤还参试,导致这伤上加伤,的确是朕考虑不周。你虽没能拿到第一,但你的表现,大伙儿都看在了眼里。母后先前允诺,今日表现尤其出色的公子,将会另行嘉赏。安儿,正是你了!你先去后室将伤口好好处理一番,想想要什么,回来后朕允你个恩典……” 好个意外之喜。 朱常安母子顿时喜出望外。 给恩典?岂不几乎与头名一样的待遇了?若能抢占先机…… “儿子,想要什么还不赶紧跟你父皇提出来?”昭妃得了儿子一个示意,立马开始给儿子递梯子。 “父皇,儿臣……” “安儿,还是看伤要紧!”皇帝脸上温和的笑瞬间变得深沉。这对母子一对视,他便感受到了一种盘算的交流。还真是迫不及待。皇帝还没忘他们看戏时的求娶,在自己院外的等候…… 显然,他们还是对程紫玉没死心。 程紫玉,他是要留给李纯的!坏了他的好事一次,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御医,还不赶紧送四皇子离开!” 皇帝不由分说,再没给他们机会。一个眼神递出去,那边內侍便已将朱常安抬走了。 皇帝更下了决心,昭妃,不能让她再近老四身边了。老四要成材,头一个便要远离了昭妃。 否则他这上上下下的都是妇人抠算的小家子气,半点长远眼光都无,成日里算计的都是女人。王玥,文兰,程紫玉,听说最近还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身边……他该收收心,把心思用去别处了。 比试结束。 到了论名次行赏之时了。 于公公上前宣布,说皇上和太后娘娘刚刚商量后,本着同乐的原则,所有参与比试的公子,不论成绩,统统有赏。 只要到达了戏楼前,不论最后一关的答题成绩,再加赏玉佩一对,文房四宝一套,外加珍珠一匣。 紧接着,于公公宣布了第一名李纯的赏赐。 作为唯一的通关者,他得到了皇帝一开始承诺的金百两,银三千两的赏赐。太后也另行添了两千两白银的彩头。 有言在先,皇帝和太后还要各自给予头名一个嘉奖。 太后笑问皇帝要给什么,皇帝却直言,说李纯无家无室,什么都不缺,先容他想想。皇帝又让太后也别着急,等李纯想好了要求的恩典后,再给出许下的嘉奖…… 随后宣布了第二第三名的赏赐。 竟然是一样的。 昭妃听到有数额不小的金银之物,顿时笑魇如花。这么大笔金银,也算是解了她与儿子的燃眉之急了。 而皇帝则一直在观察朱常哲。 不得不说,他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欣赏了。 朱常哲得了第二,且一路表现都是绝佳。 他的年纪,他的实力,走到这个位置已很不易了。他没有骄傲,没有显摆,也没有对李纯不服,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恭喜李纯夺魁的。 所以,他还有清晰的头脑,冷静理智,不会被情绪带着走,时刻保持客观态度,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选择。从这一点上,老五的这个优点是有利于皇权的。 而这个,也恰好是皇帝当年被先帝选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此皇帝并未停歇对朱常哲的考察,这不,他故意让老五这个第二名不副实了。 比上不足,比下依旧不足。 比李纯这一“上”,赏赐差了数额不小的金银,两个嘉奖和一个恩典。比朱常安这个“下”,赏赐数额竟一模一样,可朱常安因为病痛,还比他多得了一个恩典。 这么看来,他这个第二名是最吃亏的。 说白了,很不公平。 正常人在这种状况下,都要不甘不爽,要为自己争取权益吧?皇帝知晓朱常哲的心思深,什么都能藏在心底,但却不知他能藏多深,藏多少。 所以皇帝想要试探。 皇帝没有失望。 不管朱常哲心里有多少不甘不愿,但他的表情始终平和,并未有任何外露的波动。加之他的表情素来就少,喜怒不露于形,让人很难通过察言观色来窥探他的心思……这一点,恰好又是皇帝这个位置需要的良好品质。 所以,皇帝对于整个这一考察是很满意的。 “哲儿是第二名,这表现可喜,回京后,到朕身边来领差事。你既有这能力,就该为朝廷分忧,以后不能躲懒了。你若把差事做好了,朕便让你跟你外祖打仗杀倭去!” 朱常哲瞳孔震动,终是掩不住的大喜。 这个恩典很实在。朝中的差事,外派的历练,这两条,比金银强多了。 原本已经失望无比的他,此刻一下便热血沸腾了起来…… “李纯!” 终于到了这一刻,皇帝唤了他。 “朕答应了你恩典,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朕只要能办到,只要是可行的,朕都应下了。” 李纯跪地,眼神从皇帝,太后,以及程紫玉身上一一停留。 “多谢皇上恩典。臣打小对财富,地位,女色均无所求,只愿能用自己力量去保家卫国,血洒疆场,马革裹尸归。臣将满腔热血都投于朝廷和沙场,不求富贵荣华,不为建功立业,只求能为大周除去最后的入侵者,耗尽最后的一滴血,能为朝廷鞠躬尽瘁,从来没有……” “李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有些慌,听这话,分明是在拒绝?他要反抗自己的提议?反悔他的应承吗? “皇上,且先听臣说完。臣知道在说什么,臣活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如此刻,如最近这般清醒过!”李纯将视线从皇帝身上转到了程紫玉那儿。 “但最近,臣的心境变了,时而欢喜,时而忧郁,开始患得患失。臣会因为一个人的笑而高兴,会因为一个人的痛而难受。臣时不时会想到皇上您之前告诉说,成家和效忠并不冲突那句话。所以,臣突然就想明白了,臣知道想要什么了。” “哦?想要什么?”皇帝大舒一口气。 “臣想要成家了!” 空气几乎停滞。 什么? 所有人都深抽了气,却不敢打断。 更有人掏掏耳朵,掐掐手肉。 不会吧?拒绝了本朝公主,看不上外族公主,推掉了京城好几位贵女的李纯,说他有看中的人,想要成家? 下一瞬,众人便发现,李纯的眼神坚定又坚韧,甚至有几分讨好。在场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最后停留在了太后的身后…… 谁?程紫玉?那位一飞冲天的锦溪郡主? 不会吧? 一时间,在场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久久忘记闭上嘴。 接连几个贵人的求娶,这程家祖坟冒青烟了吧? …… 第四七三章 放光良配 李纯说要成家,怎会不叫人惊叹? 须知从皇帝到京城百姓,都为这李大将军的婚事操碎了心。 京城第一金龟婿,香饽饽,那姻缘,从他还是个少年郎便多少人都盯着的! 不少赌坊都开了赌盘,前几年赌的,是李纯会娶哪位贵女。近两年赌的,是李纯最终成亲的岁数。到了今年,还多出了几个小赌盘,赌李纯会不会孤寡一生,是不是有龙阳之好,有没有隐疾…… 此刻,所有人的惊骇一波接一波。 几个纨绔听到李纯所言更是手中茶碗一抖。 啥,这么突然? 那么,他们要输钱了?求娶的,还不是京城的贵女?那输的就不少了…… 所有人都有种感觉,李纯既然开了这个口,那便一定会成! 可即便飞上枝头,那位也是来自民间,来自小地方,来自商户的下底层之流啊!他放着公主贵女不选,却选了她? 须知那程紫玉被皇帝封为郡主是为了大局,有多层之意。皇子们求娶她,也是考虑了多重因素,那都是利益和大局上的考量,可李纯他…… 不少人都暗中摇头。这么个好机会,大恩典,再试着往上走一走多好。 程紫玉满脸红晕,一颗心几乎在横冲直撞地扑跳。她紧张…… 太后笑了。 皇帝也笑了,并暗道自己多虑了。 李纯果然还是自己最心爱的臣子,最放心的臣子,最得力的臣子。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皇权,他连谎话都编的那么完整,那么好听,那么让人信服。好样的,他这话一出,定能一举收获程紫玉的心,让她以后心甘情愿,全心为皇家办事! 好孩子!还是他了解自己心意,知道为自己分忧。勉强他娶了这程紫玉,这次便先委屈他了,但仅此一次,将来,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再受委屈…… 太后暗暗拉了拉皇帝,满脸都是问询之意。皇帝则冲她点了点头。太后立马明白过来,李纯是得了皇帝的授意……怪不得皇帝偃旗息鼓了,这是换了思路,如此,也好…… 为了不被疑心,为了获取利益,为了让皇帝愧疚,李纯一直在故作姿态,一直在假意回避,一直在以退为进,但是此刻,这是他的重要时刻。 他既然要求娶她,那这便是他们人生的重要时刻! 他不能半推半就!他不能不甘不愿!他必须要拿出诚意! 他既然下定了决心,便要尽力不给她留下遗憾!他要他们将来的回忆都是甜的,美的,值得回味的! 所以从刚刚开始,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都是来自真心,都是对她所言。 他要郑重和她说!他要让皇帝太后和在场所有人做见证! “当第一次看见她,臣便确认了心意。她不美艳,不多话,甚至不起眼,但却很特别。她看过来时,那个眼神投映到了臣的心头,留下的印记再难磨灭。没有多少理由,就那一眼,便足矣。” 李纯说得肯定,把在场感情丰富的女眷们感动羡慕得不行。 而一众男子们,则完全只把这些话当作了笑话,看向李纯的表情多了几分“兄台,佩服”之意。 皇帝也很满意。 先前众皇子争夺程紫玉,闹了个沸沸扬扬。此刻李纯也来横插一脚,总要有原因吧? 他做的很好!好个“就那一眼,便足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唯有一个“情”字,是古往今来最没有争论性,最没有理由,最没法解释,最让人津津乐道也足够让所有人闭嘴的…… 皇帝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声幽叹生出。 随即,他忍不住看了眼皇后和昭妃,见两人的脸色此刻都比苦瓜还要苦,他看着怎就那么痛快呢?…… 而注定,李纯是此刻场中唯一的放光者。 他一眼没眨,深深看向她的眼底,黑曜石般的眸子只有郑重,诚恳,坚定的光在闪动,眼里更是除了她,再无他人。 随后,他走心地露出了一个绚烂温情的笑。 这一笑,比春风还和煦,比月光还纯净,比众人手中热茶还暖人,温柔了周遭,心醉了对面人…… 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李纯当众摆笑,或许是因为看惯了他的不苟言笑或是达不到眼底的敷衍之笑,所以他这偶尔的温柔,一下掐住了不少人的心。 姑娘们一脸心动嫉妒,既为他好看的皮囊,更为他表露的情义。男子们则惊讶于他善撩的手段,纷纷暗赞看走了眼。见在场女子们的沉迷样,更觉李纯手段不俗。 “所以,臣很感恩皇上给的这个机会,让臣可以敞开心扉一吐真言。”李纯抱拳满脸真挚。 “不是朕给的,是你自己争取的!你应得的!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此时针落可闻! 所有人侧耳倾听。 于是,他接下来说的这句便尤为掷地有声。 “臣求娶锦溪郡主程紫玉为夫人。从此不离不弃,护她周全!” 李纯重重叩地。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当这话真的出现时,场中还是抽气声连连。 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从李纯身上转移到程紫玉那儿,随后又快速定在了皇帝身上,等着皇帝最后的表态…… “砰”地一声。 打断了众人。 来自后方。 急急忙忙赶来的朱常安还是晚了一步。 当然,他早到也未必有用。 可当李纯说出那句时,他的心头还是一阵绞痛。是不甘不愿,更是心头似被剐了一块,叫他周身一阵麻木。 他失态地撞到了花瓶,结果花瓶碎了一地,和他今生的计划一样,毫不受控…… 前世今生的走向到底还是变了。 好个“不离不弃,护她周全”,这是说给他听的吗?一阵晕眩,他的前世今生似乎都扭曲在了一块儿。她刻骨的爱,变成刻骨的痛。然后她把她的爱,给了别人,给了杀了他的人! 可他却越来越深刻感受到,她的存在对他那般重要,哪怕他不承认,可她的确是从他的生活到他的生命,甚至是他的心里都占据了一个忽略不了的位置。 珍贵的东西被仇人当众夺走,那种痛,他有些承受不了。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在所有人看来时,他幽幽开了口。 “父皇,儿臣也想求个恩典,儿臣……” “你先等等!有没有规矩了!”皇帝瞪了朱常安一眼,呵斥打断。他当然知道这个儿子要做什么,他不允许! 皇帝直接指向朱常安身后的两个內侍,“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四皇子的手受伤了吗?还不赶紧带他下去包扎!” 皇帝一喝,內侍赶紧上来拉人。 朱常安低哞,他哪里受伤了,他的肩头碰到的花瓶,与手有何关系。可他身子正发虚,连俩內侍都推不开。 且一转身,他的口便被內侍捂住,他被强拖走了…… 他心下一凉,他的父皇,也不愿将人给他! 难道他想要与她再攀上关系,只能是死敌这一种可能吗。 接连的受挫。 失望,排山倒海般袭来…… 朱常安的事端在众人的惊骇中只是个小插曲,所有人很快再次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皇帝亲自上前扶起了李纯。 “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皇帝背了手,一脸笑意。“母后以为如何?” 而趁了这段时间,太后也已做了一番思量。 “哀家有几句体己话要跟锦溪说,不知皇上能否给点时间?” 太后到底是看重程紫玉的,将她带去了后房。 “你以为李将军如何?你愿与不愿都给哀家透个风,哀家尽力为你争取。”太后开门见山。 就冲这一句,程紫玉便已很感激了。 话到口边,程紫玉却不知如何启齿。她直白要嫁,显然是不妥的。 太后却已再次开口。 “不管你想没想好,哀家都要说几句。哀家抛开私心,站在你的身份上考虑,觉得李将军是个可嫁之人,绝佳的人选。人品上,他是朝中上下都认可的。能力上,他也足以护你周全。他既然当众给了承诺,哀家相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家里干净,朝中多少大臣和勋贵都想把女儿嫁给他,若不是有皇帝给他撑着,他如何会到今日未娶。你嫁给他,没有公婆要侍奉,没有姑嫂妯娌间的应付,管家又容易,最是舒坦清闲不过了。哀家是越想越觉得好。但若是那些皇子们,你将来面对的就恰恰相反了。而且……未必安全。 有些话,哀家不该说。所以哀家只说一次。你今晚的选择很重要。哀家记得你先前说过不愿嫁入皇室,你这是唯一的机会。你若是拒绝了李纯,就要面对来自皇……皇室的求亲了。到那时,主动权绝不在你手上,甚至哀家也未必能为你做主。这话只是一个长辈的劝诫,你听过就忘了吧。总之,你要慎重!” 程紫玉知道太后的为难。太后这么煞费苦心地劝她,是怕她选错,最终会落在皇帝之手。太后所处的位置,这些话的确是不该说,也不能说的…… 太后能把她拉出来说这番话,这份情,她便已记下了。 “多谢娘娘教诲。李将军的确出色,紫玉愿意,愿意嫁李纯,求娘娘为紫玉做主。”她红脸道出。太后如此真诚,她又何必还遮掩呢? 太后如释重负地笑了。 “好,是良配!把你交给他,哀家也放心。”太后拉着程紫玉往回走,边走还不忘念叨着:“李纯常伴圣上身边,他有随意出入宫的令牌。以后哀家给你也赐一个,他入宫,你便跟着。这样你也经常能来看哀家……” 回到前厅,太后和程紫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皇帝很满意,笑着开始打趣。 朱常珏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可眸色却依旧阴晴不定。 皇后知大势已去,求娶无望,从李纯开口后便没再说话。若太子妃那里今晚没出事或还能争取一番,可现如今,她与太子泥菩萨过江,还是识相些才好。 朱常哲低哞看不清神色,可袖子里的手却不停在颤抖。他没能拿下第一,此刻看着想要的被人拿走,他怨不得别人。他满心遗憾,怪自己的同时也忍不住暗叹,为何偏偏抢走那人的,是李纯?是他惹不起,打不过,还最想合作的人。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太后走到了李纯跟前。 “李将军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哀家看着你长大,也欣赏你,信任你。锦溪对哀家有恩,哀家很看重她。见李将军盛意拳拳,哀家深觉此桩姻缘妙极。如此,以后锦溪就要拜托李将军照顾了。” 太后说得很直白。 李纯当即磕了头。 “好!”皇帝站起了身。 太后示意程紫玉跪下。 “李将军所求,朕允了。朕便先做个主,定下你二人的婚事了。” 两人齐齐磕头。 皇帝一脸欣慰。 众人开始夸赞两人郎才女貌,登对无比,天作之合云云。 帝后和太后各自受了三个头后,又给两人赐了座。 “朕虽应了,但锦溪除了是大周的郡主,还是程家人,毕竟她家里还有长辈,来人,去请程家老爷子和何夫人过来。把程家的几个长辈都请过来吧!这事成不成,今晚就定下来!李纯,你要好好表现!” 今晚的夜游,参加的基本都是京城来的贵人,本地宾客均没参加。老爷子他们这会儿还在金陵的宅子…… “皇帝,明早吧,晚了。”太后看了看漏钟,已是亥时。 “母后,既然是好事,就不怕晚!”皇帝既怕李纯会反悔,又怕再出幺蛾子,早些定下,他也安心。“程老爷子知晓这事一定高兴,绝对睡不着,朕还打算和他喝上几杯呢!” 这话说出来,程紫玉眸色倒是沉了沉,忍不住多看了皇帝两眼。皇帝这劲儿,可不像是君,倒像是家长。 前世朱常安便总抱怨皇帝对李纯比对他们这群亲儿子还好,这么一看,还真是。不过李纯为皇帝所做的,可不是他们这帮只一味吸血的皇子所能比的。 但皇帝这是因为李纯的功劳而宠爱,还是因为爱而宠呢? …… 第三七四章 十个八个 所有人都知道,所谓请程家长辈到场,无非也就是走个过场。 李纯开口求了,皇帝太后都应下了,没人不知了,程家还敢说个不?说到底,他们也就是一小小商户而已。敢吗? 于公公得了眼色,赶紧上前来应是。 众人纷纷应和时间尚早,能看到圣上为李大将军赐婚,哪怕等到天亮也甘愿。 “好!那么摆宴吧!今晚高兴,大伙儿不醉不归!”皇帝一振臂,众人自莫敢不叫好。 席面早就准备好了,秋夜里备下的是地方特色的热锅,伴上十年份温热的花雕老酒,立马送了上来。 潘家会办事,这就安排人开始歌舞,并准备大量烟火爆竹庆贺之用。听说了太后想看杂耍,立马又从街面上将那些艺人和小贩全都调来了戏楼前的那片空地,给太后献个热闹。 一时间,整个园子里里外外都喜气欢腾。 朱常安处理完“手上伤口”过来时,正是喜乐阵阵。所有人都在笑啊,赞啊,夸啊,而他的失落则渐渐愈大。 他瞧见李纯和程紫玉正被圣上安排去了同一桌席坐下,接受来自众人的打量,收获满满的祝福。 李纯板着脸,似不情愿。 程紫玉低着头,似不好意思。 李纯还幽幽开口,故意推说什么“男女不同席”,惹得众人更是笑作一堆地劝啊,请啊,起哄啊,打趣啊…… 朱常安静静看着众人,从皇帝到宾客,他们难道都看不出那两人是惺惺作态吗? 皇帝笑着啐声李纯,“刚刚说要不离不弃,还说一眼便动了心,朕还以为你无所畏惧,这会儿就怂了?坐一桌都不敢,以后如何将媳妇娶回去?” 众人大笑。 “待老爷子一点头,你二人就是未婚夫妻了。那些虚礼能免就免了。你别害臊。你年纪不小,早该娶媳妇了。若不是锦溪年纪小,朕巴不得明日就让你二人成婚,也算是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皇帝一脸喜气溢于言表,李纯保持一脸“不得不”的淡笑,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知晓事事让皇帝做主导,才是最好的收益之道。 “皇上对李将军当真疼爱。”丽妃一开口便流露了酸味。心事?李纯的事竟是皇帝的心事?荒谬!她的淇儿,可从来没让皇帝那么上心过。 “哼,朕可不是疼爱他。”皇帝压根不在意丽妃所指。“人人都道他是为朕办事而被耽搁了人生大事。朕为了这崽子,承认了多少压力,背了好大一个骂名。将来他要不娶媳妇,不传宗接代,那可不都成了朕的锅了?朕可不愿背!这下好了,赶紧成家,看谁以后还敢说闲话!最好赶紧生,多生几个。” 又是一番大笑。 就这一点上,众人的确都认可。李纯成婚生子,倒是可以让许多古怪又不好听的谣言不攻自破。 打趣一阵又一阵。 马上有人接话,说李将军身体好,虽起步晚,但只要快马加鞭,定能快速赶上…… 又有说锦溪郡主年轻是好事,以后可以多生几个。就李将军的素质,至少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程紫玉面上火烧,说话的这帮人,马屁奉承意味明显,趁着酒后热闹,皇帝高兴,这是连场合都不顾了。若往日里,这帮人哪里敢这么拿李纯做话题。 有人上来敬酒,说:三个五个可不够,至少要生上十个八个,以后一门虎将,为大周效力…… 李纯一直未吭声,此刻却端起了酒盅碰了上去,随后一口饮尽。 “孩子,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十个八个,都不在话下!”说完,他还看了程紫玉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叫程紫玉恨不得钻去桌案下。 她知道,他故意的,故意炒热了氛围,故意将他和她的关系烙进每个人的心中,故意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家伙再有心也不得不顾及众口,收起破坏他二人的勾当,断了对她的心思来…… 全场顿时沸腾了。皇帝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似是被鼓励,一大圈人围去了李纯身边敬酒。 李纯则来者不拒。 且杯杯见底! 场面顿时爆了!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往日里,除了皇帝和朝中几个老臣,谁给他敬酒他干过?纵是皇子来碰杯,他也都是礼节性地抿上一小口。 见他连灌数十杯,程紫玉低声一小咳,暗示他还要见程家长辈,别醉酒了。 而程紫玉这一举动被好几人捕捉到,起哄声再次迭起。 只不过这一次,众人的目标还带上了程紫玉,更有几个纨绔跃跃欲试,冲程紫玉也劝起酒来。 李纯快速起身,如墙一般堵在了程紫玉的身前。 “有什么冲我来!” 他一手提壶,一手拿杯,斟满杯中酒,一一碰过刚刚围上对程紫玉劝酒的那几人手中杯。 随后又是一饮而尽。 “以后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不愿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她为难的事由我来处理,她不喜的事由我来摆平。她喜欢的人我就喜欢,她厌恶的人我就痛恨,还请诸位给个面子……” 那几人顿时被骇住,连连扯动嘴角赔不是,赶忙乖乖喝尽杯中酒。 这席话,公子们惊,夫人们赞,姑娘们羡,太后一笑,皇帝一点头,大皇子一冷哼,五皇子一苦笑,朱常安一退步…… 李纯则悠悠转身,冲程紫玉一颔首。 “我的话,都听到了吧?不是酒话胡话,是保证。以后有什么为难,就来找我吧。谁要欺负你,你只管招呼我,我帮你出头!” 乖乖,多少人接连啧啧起来,震惊敌不过对程紫玉的羡慕,暗叹这是什么运道,弄到了这么一座强势霸气的靠山。 这话说得又大又满,却偏就没人怀疑真假。所有人都知,他是说到做到的性子。往日里这李纯任何事不放眼里,这会儿偶尔一上心,只怕还真就会拼了命地去维护…… 不少女眷都暗自跺脚,如此好女婿,之前怎就没有努力再去争取一把呢?男家无家族,嫁女儿还不等于招女婿?他之后自会全力照应和保护岳家。 程家好运气! 所有人都有同一共识:今日之后,这位郡主只能结交,交好,逢迎,万不能得罪了一二…… 李纯再次冲程紫玉温和笑出,看得不少姑娘直揪帕子。 “还有,我酒不多,不会醉的。只是黄酒,我千杯不会醉。你不用担心!” “千杯不醉”这话一出,李纯再次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且将氛围再次炒高,闹腾的劝酒敬酒叫酒声愈加火热。 程紫玉尝了口酒,往日只尝出酸涩的酒味第一次叫她感觉唇齿沁满了甜。她知道,心里有糖,喝水都是甜的。 好听的话听过不少,但从说的人到听的人,都未必不知窃窃私语不能当真,难以实施且说过就忘。听一听,当时欢喜就够了…… 她艰辛而来,准备一力前行,可他却为她荡平了前路顽石。她伤痕累累,他却感同身受,知道怎样去让她全无后顾之忧。 他所说的没有虚妄,他的确都为她做到了。这一点,朱常安拍马不及。 他这一句句都是承诺,不但是给了她,还让帝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做了见证。就冲这一点,他就值得她全身心付出…… 这一瞬,程紫玉再不掩饰眼中的柔和,只静静笑着…… “母后,这是朕近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朕也没想到,看到他将成婚,朕会那么高兴。”皇帝轻声冲太后碎语道。 “他对朕来说太重要了,他几乎是跟着朕长大的,朕真的信他。而他有能力有兵权,对皇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所以他的婚事,朕一直强势把控,朕不想让他娶贵女。他一向心思重,或者早就感觉到了。 后来有一次,他从西南回来,朕要赏赐他,问他要什么,他说,他不想成婚。从那日开始,发急的反倒成了朕。最近两年更是如此,朕暗暗提了几次,他都强拒了。他的姻缘的确很大程度是被朕耽搁了。 朕这次将程紫玉强塞给他,其实也是忐忑的。但真做了之后,却又感觉很欣慰高兴。可商女……又的确是委屈他了。 在朕心里,不管这个程紫玉有多好,也配不上他。好在朕看他虽不喜欢,但也不讨厌。他既然答应了朕,便一定会好好过日子。而且母后,朕高兴。还有一个原因,朕真的……” “好了,母后知道。” 太后眸色一沉。“紫玉是母后喜欢的,心性好,与他也算是相配,并不算委屈他。以后咱们多照应他们便是了。紫玉那里,有母后。倒是李纯,那孩子总藏着心思,母后倒怕他委屈了紫玉。他从不近女色,那方面……会不会太清心寡欲了?罢了,皇帝今日做得好,李纯木讷,也不知会不会主动点,以后多安排他们相处吧。” 皇帝连连点起了头。 “还是怨朕,清心寡欲才不容易被利用,当年是朕要求的。朕知道了,会看着安排。”皇帝啜了口酒,又是一叹。 “不过母后,他有心思朕才放心啊。您听过没,不虚张声势的人,往往有着更深的主意。他太无欲无求了,朕倒希望他可以活得简单点。 您知道的,他往日里最厌恶应酬,可您瞧,他又在做他不愿做的事。朕对他愧疚太多了。朕有时候掏心窝子与他说话,他却不信。这叫朕总觉得不是滋味。朕总想着,他若……” 皇帝的口被太后端来的茶杯堵住了。 “皇上酒多了。” 皇帝仰头喝尽。 “是啊,酒多了容易失言。” “还是那句话,皇上若觉得愧疚,便让他好好地生活,平安地生活,那才是真补偿……” “是!”皇帝又给自己倒满了茶…… 李纯上来给皇帝和太后敬酒。 这不,酒盏刚放下,便瞧见了正咳着回来的朱常安…… 昭妃再次咋咋呼呼冲了出去。 场上的热闹氛围总算稍微安缓了些。 朱常安是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将满腔的痛和怨平复了大半才走进的。 昭妃动静一大,众人的关注总算被拉回了不少。 许多人这才想起,皇帝还答应了受伤的朱常安一个恩典。 “要什么,说吧!” 皇帝面上带笑,眼里带了一丝锐利,言语更不乏隐隐的警告。“只要不是和李纯一样,想要求娶锦溪郡主,只要不过分,朕便应了。宅子,银子,你且说说看吧。” 皇帝知道老四缺钱,眼皮子也浅,要的无非就是些身外玩物。 皇帝甚至已经想好了,可以免了他先前拿走的那笔银子,再额外给他三千两。他既喜欢做买卖,便拿了银子去做吧。哪怕亏损了,也不是亏不起。哪怕是买教训,也不是坏事。 “多谢父皇。儿臣想好了。儿子虽得了第三名,但与头名李将军的差距着实不小。儿子羞愧,深感不足。所以儿子不要宅子银子。” 朱常安这么一开口,引发了不少人的惊讶。程紫玉眯着眸子看去,发现他竟说得很认真。 “儿子想要这次机会去学习,去用实力弥补自身的不足。儿子想和李将军一样,成为对朝廷,对大周有用的人。儿子也想将满腔热血留给大周。但儿子欠缺的不是机会,也不是历练,而是学习的环境和师傅。 所以,儿子想要学些真本事。儿子感觉在学武上有些天分,便想要效仿李将军拜个名师去边关学几年。请父皇成全!” 程紫玉一垂眸。 转性了? 不得不说,这次机会,他把握得很好。昭妃无权势,所以一直帮不上他。他想要往上,必须有实力。不论兵权,至少远离朝堂,没有危险。 同样是这一点,朱常哲也想到了,所以昨日就求了去康安伯身边历练。 可朱常哲没有先知,不敢如朱常安那么有魄力地一开口便说要学几年。朱常安不一样,他是知道几年内皇帝身体还没问题,几年内朝堂局势还不会大变。接下来几年,是大皇子和太子争斗日趋白热化,相互损耗的一段时间。 与其耗在京里,应付各种突发,还要担心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不如就出去一搏。 这是好主意。至少能学点东西,混点人脉,养些口碑,培养些可用的亲信出来…… 第三七五章 志在四方 皇帝捋着胡子,看着朱常安,思忖了几息后,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 学习的机会,当然可以给。好好学习,总比在宫中朝上胡乱蹦跶好。顺便,他还能远离了昭妃。去边关学几年,纵使学不到多少真本事,但在那血性之地,总能将身上的小家子气给去掉。 对他,是好事。 “你心里可有想拜的师父了?” “儿子素来仰慕白将军……” “白恒?” “正是!” 程紫玉与李纯暗暗对视了一眼。 他果然还是选了白将军。 朱常安对白恒研究得透彻,白将军的生平喜好和家庭状况,甚至是身上未发生之事,这些足可以帮他取得白将军的信任并事半功倍。白将军站到他身后,也是早晚。 他大概还是有要迎娶白小姐的心思吧? 前世为了求娶,他费尽了苦心。 这次若近水楼台,自然水到渠成。 哦,那位白小姐,今年好像才十三岁。显然,他还得等等。正好历练个几年,便可成亲了。确是个不错的计划…… “跟着白将军倒是能学不少东西!” 皇帝搓了搓胡子。 白恒是他为数不多信任的武将,儿子在他身边,既能学东西,也不怕折腾什么。关键是好控制!甚至让儿子学多少,都能控制在他手上。 “严冬到来前,白将军便将运送一批物资前往西北,随后将留在那儿一段时间。你确定要跟着白将军?” “儿臣确定!” “大西北的冬天,可没有热炭暖炕,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女人甚至丫鬟,就连新鲜的蔬果米面都没有。那里只有漫天风沙和严寒风雪,吃的糙,喝的粗,但这还是好的。 若不在营中去出任务,那饿肚子是家常便饭,荒山野岭也得睡,药材不够,只能硬生生挺着。不但要应付蛮族,还有猛兽,不小心,便会落下个什么毛病,严重的,还有性命危险。可不是你逞强就能应付的!” “儿臣会努力成长,尽力不拖白将军的后腿!”朱常安回得毫不犹豫。“儿臣心意已决!求请父皇成全。” 一直捂着嘴的昭妃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 “安儿,你在说什么?” 她摇着脑袋深感不可思议。 她从儿子一开口便愣住了。恩典啊,这么好的机会,要什么不行?他想拜师学艺,在京城找个大儒不好吗?干嘛去大西北?这哪里是什么恩典,分明是惩罚啊! 儿子糊涂了。他要历练,应该要个官职,应该去六部,去都察院,哪怕去地方,去治河道,哪怕要上一万两银子也好啊,或者求娶,娶上个贵女,什么候,什么伯,什么阁老家的嫡女…… 她的儿子怎能去苦寒之地过那样的日子?几年后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他不是有大志吗?怎么能走?他是要放弃了吗?将机会让出去?他怎么不和自己商量? 今日之后,她的失宠局势已定,皇帝不会再看她一眼,儿子这么一走,皇帝怕都要忘了这儿子啊。那等他回来还有什么?还企望他的兄长给他留些残羹冷炙不成? “皇上,安儿他今日受伤后,神智有些不清了。这不,尽说些胡话,皇上,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吃不了苦,享受惯了,做什么都要人伺候的,他如何……” 昭妃一开口,再次引得皇帝蹙眉连连。真是什么话都说。当着这么多人……还真是慈母多败儿。 “母妃!”朱常安呵斥了一声,厉声打断。他带了怒意的坚定倒是令皇帝眼前一亮。 “男儿当志在四方!正是过去活得太滋润,才会一事无成!今晚父皇给的机会极好,有了这个比试,儿子顿时发现了身上种种不足,感慨良多,这么一看,过去的自己就如笼中鸟,井底蛙,太自以为是了!……” “谁说的,你可是这次比试的第三。你的表现有目共睹。你很出色!” 昭妃听出儿子在隐隐拍着皇帝马屁,一时间,她倒不知儿子是故意做出求师之态来讨皇帝欢心?还是故意想与自己一唱一和来达成目的? “母妃,儿子不出色,实话不瞒各位,我这个第三,是误打误撞得来的!不是我的实力!与李将军他们比起来,我差多了。” “啊?”昭妃一惊。 “哦?”皇帝抬眉。 “那个托盘上的成语,我是猜的!当时我的伤已经发作,我连坐都坐不住。我只看到了千和福,答题时我便胡乱猜了。我没有那么好,我不如李将军,也不如五弟。我只是运气好,一蒙就对了。后来过狗群,也是大伙儿见我伤了才让了我。若不然我的名次,至少十名开外了。” 空气倒是一静。 就连一直恨恨的朱常淇也目瞪口呆,这个四哥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所言是真的?还是想靠诚实来赌一把? “安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昭妃已完全看不懂,将手探到儿子脑门,发烧了吧?肯定是。 朱常安则将头往后避去。 “儿子很清醒,也没发烧。儿子不想掩耳盗铃,也不愿做井底之蛙,所以儿子甘愿吃苦。极北苦寒也不怕。就当是历练了。儿子是去学艺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吃苦如何成长?母妃切莫拖我后腿。” “好!”皇帝点了头。 敢当众将自己剖开的这份胆色,便已让皇帝高兴了。加上那份渴求和坚定,皇帝一点没有因他的“实在”而气恼。 “倒不知你还有如此心性!安儿,你让朕惊喜啊!你能承认能力不够,还坦白了侥幸,这便已能人之不能了。你很好,你有上进心,朕深感欣慰!”比他娘强多了。 昭妃热泪滚滚,频频晃着脑袋想求皇帝,手刚伸出,一想不对,还是拉住了儿子。 朱常安直接将她的手推走了。 “母妃,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不要拖累我!请您不要再说,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今晚之后,您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昭妃一个激灵。儿子变了,周身都是寒气,感觉如此陌生。昭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儿子。不知为何,她信了!她打着冷颤,呆呆看着儿子,可儿子没有看她一眼。 “父皇,儿臣心意已定。求父皇成全。” “好!”皇帝微微一笑,“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了?你若改主意,朕可以许你一个实在的职务,在朝中历练。你若执意拜白将军为师,此行一回京便要收拾行李离开,恐怕就来不及封王了。你可要想清楚。” 封王?朱常安面色一滞,却转瞬回复原样。 “业精于勤荒于嬉,儿子不急着封王。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子便整装待发。” 皇帝点着头,对这个儿子开始生出了满意。眼皮子那么短的家伙突然变性了,连考验都经受住了。先前那么巴着封王,这会儿却意志坚定,毫无所惧。 “好!既如此,你这两日便好好养伤,五日后朕要检视地方军,你伤情好点便去白将军那儿报道,随后跟着他学习吧。南行结束你从陆路回京,先收拾准备了,封王后再北上!” “儿臣谢父皇恩典!” 朱常安重重磕头,发出了闷响,直击人心。不少人对他的魄力惊讶,更惊骇于他的坚持,不由对他高看了几分。 朱常安知道,这已是眼下的最好状况了。 他也算是摸索出来了。他要的少,皇帝就会给的多。而他越贪心,皇帝一忌惮,反而什么都不想给。这一点在他和李纯身上,已经充分得到了体现。 所以,他只要一个师傅,结果还额外得到了跟着师傅学实务的机会。而他不要封王,结果封王的时间反还提前了…… 一场比试,让他看得很清晰。 他与李纯那种差距,不仅仅在武力上,更在脑力,心思,观察等各个方面。 就如刚刚,李纯有能力和底气当众霸气向程紫玉许下那么多,那股子誓要为她出头的气势一出,就连一众厚皮纨绔都自动后退了。在场谁都不敢不服,反而还腆着脸皮夸他说得好…… 这便是差距。 他和李纯差的太多。 而程紫玉和李纯站同一战线,那么势必已成他的仇敌。 朱常安的危急感一下便生出了。 李纯,就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来。前世,那厮敢一刀挥过来,这世还会有所畏惧不成? 李纯在迷阵里那么玩了自己,却依旧拍拍袖子便扬长而去,回来后别说追究,甚至都无人关心迷阵里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这样的人,若想要自己死,也是轻而易举。迷阵往外走的路上,朱常安便开始被不安包围。 此刻在南行队伍中还好,众目睽睽,只要在人群里,李纯再嚣张,也不能真做什么。可若回京后呢? 明刀暗箭,自己哪个能防住?别说大业,就是小命都难保。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封王纵然是天大好事,朝中职务更是惹人垂涎,但没了性命,封他皇帝做也没用! 他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需要所谓的“师傅”,一来是为了抗衡那俩人,更是为了找到保护伞。白将军有人有权有兵,李纯再狠也不可能不忌惮,不给面子。白将军还是父皇的人,那么李纯绝对不敢正面对上去。 边关怕什么,他巴不得去呢!他自然是知道白将军北上后就要出发了。他还知道这是趟好差事! 他太了解白恒了,他清楚将来“师傅”总会站在他一边,护他保他帮他…… 他这么谋划,也算一举多得了。 至于他那个母妃,实在是脑子不清爽,以后只怕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了。 …… 程家长辈到了。 比预料中还要快。 只因程老爷子不但未睡,还以宴请之名,弄了一桌蟹,连何家人一起请了在院中吃饭。 期间何老夫人几次欲行告辞,都被程老爷子拦下了。 老爷子来回走动,只一味说“等等”,“再等等”…… 直等到来人通报说有宫中內侍到后,程老爷子终于舒了口气。 李纯早就派人给老爷子递信了,说他今晚会跟皇帝开口求亲。最快今晚,最晚明早,必能拿下赐婚旨意。 程老爷子早就看好了李纯。 所以先前众皇子的求娶让程翾半点高兴不起来。夺嫡如火如荼,他一介商户,凑什么热闹。站错队,必定被连根拔起。若不是李纯讨了他的欢心,有李纯珠玉在前后,他又看不上其他人,其实他并不愿孙女与京中权贵扯在一起。 今日老爷子急得火上眉梢,午后还托了李纯的人转达求见之意。好在李纯胸有成竹,人虽未至,却带了话来。老爷子忐忑不安,可李纯没让他失望,到底是办成了…… 这会儿的程家人等,上上下下,是带着全程的震惊脸完成了点头,磕头,再点头,再磕头……这一过程的。 老爷子先前得了示意,装作与李纯并不相识。何氏和何老夫人是真震惊,两人四眼盯着李纯看了好几遍。 她们虽参了好几场宴,但却是第一次正经观察这个得了皇帝欢心和恩典的儿郎。 李纯表现地很恭谨,眼神真诚,作风硬朗,说话间也无轻佻和浮夸,皇帝骄傲,程家人也满意。 程翾思量间,只提了一件,便是程紫玉是他培养的程家手艺传承人,将来恐怕还有一份手艺要继承,肩上要担负一个家族的事务…… 这一件,其实程紫玉已与太后说过,这事太后不介意,连郡主都封了,还在乎这个不成。 皇帝也不介意,程紫玉本就是他捧起来的“民间郡主”,是皇室亲民的象征。他巴不得程紫玉能做一个榜样,一个目标,一个象征,既继续在民间活动,又能在皇室中发光发热,在老百姓心中竖立一光辉的皇室形象…… 此外,皇帝也需要程紫玉给他挣钱,给他发挥价值,给他做军火,哪怕程紫玉需要京城地方两头跑,一地住半年,他也不介意。 如此,再无任何疑虑。 老爷子自然是谢恩应下了。 …… 第三七六章 一路畅通 李纯的表现比程紫玉预料中还要好。 第一次正式的拜见,他不但不会让任何人挑出刺来,他还让在场一众贵人都点起了头。 他再次做了个掷地有声的承诺。 何老夫人用犀利挑剔的眼神看他时,他也能坦荡而回,只几句话的功夫,便叫何老夫人也连连道好,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开来…… 两人婚事就这么被定下了。 一切顺利。 “好,既然程家长辈都应下了,你二人还等什么,过来磕头吧!”皇帝哈哈笑着,吩咐赐座程老爷子到下手第一个位置。 “朕这就先当众宣布了:锦溪郡主程紫玉,温婉淑仪,德行出众,才貌过人,与中正大将军李纯堪称天造地设,可为佳偶,太后与朕心甚悦之。今许锦溪为李纯正妻,望汝二人同心同德,结百年好合。圣旨明早颁下!”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两人齐齐叩首。 事实不少人到这会儿才发现,两人确是登对的。从相貌到气度,其实那锦溪并不差。身份虽不够,但那种如月华般虽不强烈却难以忽视的气场,的确是少之又少。 一刚一柔极为相配,眉目中更有种相得益彰的契合。算得上良缘一桩! 皇帝一招手:“明日一早便送信回京,着礼部和钦天监赶紧将婚事准备和操办起来吧。李纯没有父母,这些年他为朝廷鞠躬尽瘁,他的婚事就先由礼部负责了。这样,让先拟两个章程,做好后送来给朕过一遍。” “是!” 皇帝冲程翾举了杯。 “朕觉得,两人婚事宜早不宜迟。不知程老以为如何?” 程翾自然不急。孙女年纪尚小,他还想再留几年。这一旦嫁出去,就得去京城了。短时间既见不着人,也照应不上。前几天李纯虽私下又给了他个十年之诺,答应十年内一定安排好所有,之后随程紫玉回荆溪,两人共同打理程家产业……但他总是不忍不舍孙女的。 好在私盐那事警醒了他,自从他回到程家重掌大局,又有程明收心帮忙,程家并未因程颢和其势利被清理而受影响。这段时日,程明也长进不小。他在扬州和金陵赴宴的这几日,程家家中,工坊和店铺也都有条不紊。 所以客观的分析,按着目前程家状况,孙女的出嫁完全不会影响程家,反而对程家是大促进…… 程翾看出皇帝是急着定下这事,否则也不会大晚上来将他们拉来。他再不舍也只能吞进肚子里,点头应是。 皇帝满意程家人的识相,便与程翾左一杯右一杯喝了起来。 程翾纵横商场几十年,很会聊天。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便定下这次南行结束后,程紫玉抓紧时间留于荆溪处理手头程家事务,今冬及笄后,开年便入京。并暂定将两人生辰放在来年春暖花开时。 按理这进度已是神速,可李纯还是觉得太慢了。 好在皇帝和他一样心急。几杯酒下肚后,皇帝提出将日程再往前提一提。 可太后,程翾和程紫玉一齐摇起了头。 “娶媳妇是大事。那将军府后院久不住人……”太后连连摆手。 闻言,在场几乎大部分人都笑了起来。 李纯嘴角一抽,果然都很“关心”他,都知他家后院没人住。 程家人一问才知他家中干净,别说后院,他身边就连暖床的都没有。多年来他家中后园都没开,只生活在了前院。 程家长辈顿时笑了,看向李纯也加倍温和。 何氏原本一直悬了口气。 李纯看着是好,可到底都是快二十二的人了,又是混官场还位高权重的,家里指不定好几房侍妾,好几个庶子。搞不好,庶子都该好几岁了…… 来的路上何氏就在担心他的后院问题。女儿是在没有庶出,没有妾室,基本没有多少内宅之争的家族成长起来的,万一男方家中复杂,女儿不但要受委屈,还要陷于没完没了的争斗中,到时候怎么受得了…… 这会儿何氏听着众人一点点的打趣,终于将心头最后的担虑给打散了。 李纯一直在观察程家人。何氏这一舒气,帕子一松,一个善笑自然没逃过他的眼。他心头忍不住微微得意,倒是不想他那杂草丛生的后院还成了他的加分点。 “那个后院哀家猜测杂草都有人高了,重新修葺是大工程,之后还要布置,采购,打点,府里要买奴,要调教。仅这些事就得要几个月时间。再大婚的准备,林林总总可急不来……”太后分析的头头是道。 李纯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诉太后,他前几日便已经着人开始整修后园了。等到回京,他的后宅应该已修葺地差不多了。奴才也已经在买了,布置和工匠都安排下去了……他可以早点娶的。 可他,却不能担个早有谋划,算计皇帝之名。 “太后说的是。”程翾也附和。“李将军那儿要准备,程家也要准备不是?家里的事务,陪嫁的事宜,嫁妆的准备……事情可不少。紫玉来年入京,程家总要为她置办个宅子吧?找宅子买宅子,装点布置,事情繁杂,并不容易。此刻到春日也就短短四个月,不能再赶了……” 李纯再次张了张口。他家中一个长辈都没有,将来就他们俩人过日子,要什么嫁妆,买什么宅子。他此刻住的是大五进,不比一般勋贵人家小,甚至比朱常安最近刚开的府邸还要大。 就他家的后园子,便可以给她拦上十个紫翌轩了。人送来就成,嫁妆什么的,他完全不介意…… 李纯正在试着组织语言,可抬头见程紫玉也在摇头。 “我手头还接了十五个月的活。货交不出,我如何出嫁。都是付了定金的,那双倍的退款事小,但不好失了声誉。那些我先前应下的货,是怎么也要交付的。所以我即便入京,也不能耽误了手上活计。 程家在京中还得打点好工坊,作坊,小窑。在那之前,我得留在荆溪完成货物。此外,还有前几日才接下的圣上钦点的几样活儿,总不能为了赶早成婚而误了正事。其实……” 程紫玉看了皇帝和李纯一眼,小心翼翼问到: “紫玉觉得春日还是太赶了,婚事放到秋日可好?” 她这么问,是有缘故的。她担心老爷子前世那场病。按着前世,南巡结束后不久,老爷子便染了场风寒,随后病情来势汹汹…… 她一直怀疑与朱常安有关。此刻朱常安说要戎边,而老爷子身边明里暗里两拨人盯着,按理那场病不会再来。 可万一呢…… 万一不是朱常安的手脚,万一老爷子是真病而不是被人下毒呢?若是那般,这一次,天塌下来她也要顶在荆溪的! 皇帝思索了一番,点头又摇头。 “锦溪说的是最要紧。这样吧,不提前,也别延后了。你也放心,有朕做主,你程家在京中的工坊作坊,包括窑场的选地和修建,都由李纯负责。保证让你开年可以安心入京,不会误了你的事。 但锦溪你这段时间也别再接活儿了。以后李纯还得要你照顾,家业重要,相夫教子更重要。你任重道远啊!” 皇帝这么爽快在为她解后顾之忧,程紫玉也不好再多说,便先应了下来。 皇帝又一拍李纯肩。 “你也是,成了家后,就有牵挂了。媳妇家的产业,你做女婿的,义不容辞。你多费心,帮他们找好地方,并顺好文书。”皇帝煞费苦心,总觉得李纯是被自己逼迫娶妻。这会儿不忘替他卖个人情,并试着拉近他与媳妇家的关系。 李纯应了。 程家众人喜出望外。 天子脚下开工坊建窑,哪有那么容易,官府那里就很难搞,一溜儿的文书都要衙门批复。若走正经渠道耗时长不说,有银子也未必有地方使,因而刚来的路上,老爷子还在思量明日找哪位熟人探路。 这会儿圣上发了话,又有李纯亲自办,那还不是一路畅通? 程翾这会儿也有几分热血沸腾了。 他对程家陶有过很多期许,有生之年能在京城再开三间分号便已是他的最大期望了。可最近的每一天都叫他惊讶连连,能与皇帝这么近,能得了皇帝的看重,还能将程家生产直接引入京城…… 再有皇权加持,那么,程家陶发扬光大,遍布大周指日可待。能如此光宗耀祖,他死而无憾…… 皇帝说完便想起,先前他与太后还各自许诺要给今晚头名个嘉奖。 皇帝早有盘算,当即便表示,他给的嘉奖是李纯大婚的所有开销。 太后想了想,开口说她在京郊西山还有一块地,便送他们夫妻了,是怎么弄,建窑还是做工坊,由他们夫妻将来看着办…… 程紫玉感激叩谢之时,李纯却在做着盘算。如此,有皇帝太后保驾护航,他的财政压力顿时减轻了大半…… 自打知晓程紫玉的财力后,李纯顿时理解朱常安和私盐后面人等喜欢打程家家业主意的原因了。 程家就如棵杉树,程家陶做了好几代,积累了大量实力和财力,而因为没有庶出所以并无旁支分食养分,于是所有的汲取都供养在了主干上,养得树干又高又直。 然而,正如那种秀于林的树木,怎能不被人觊觎?毕竟只要连根拔起,就能干干净净拿走…… 而这样的家族,恰恰传承人还是个女的,不弄他们弄谁?哪怕只是杀鸡取卵,那也足够让人生出歹心来了。 就如朱常安,前世他资质平平,但就在拿下程家助力后开始异军突起。银子,是他前世所有筹谋的基础。程家,太有钱,且银钱太好赚了。 事实程紫玉的做法没毛病,她若不靠拢皇权,就凭程家一介商贾,不管如何壮大都没用,一旦被盯上,早晚沦为鱼肉。能解私盐的局,难保下次没有谋杀,课税,谋反等各种事端或莫须有的罪名…… 唯有至高无上的大权,才能保住他们。 而前几晚李纯与程翾喝酒,程翾话里话外都表示将来他的财富都会由程紫玉来继承。 随之李纯的压力也大了不少。 他身后没有家族来支持,他都得要靠自己。 他的俸银没有多少,往日里又不拿油水,所以他的财富基本都来自各路赏赐。好在他开销小,多年来的银钱都拿来置业,积聚下的财富也算是可观了。 但和程紫玉一比,他就是个穷人。 他不怕她嫌弃,只怕拿不出等对的。他想给她最好的,她值得最好的。前世的她叫他心痛,前世他们的擦肩遗憾更让他懊悔,这一世,他不想有一丁半点的遗憾。他想要老了后,与她在葡萄藤下回想过去时,一切都是完美甜蜜的。 但他粗粗一算,从整办后园到大婚,若按着他心里的标准,至少要三到五万两…… 他不想求皇帝。 所以…… 这才是往日不屑于演戏的他,却在皇帝跟前反复演了又演的原因。 他想要皇帝愧疚,让皇帝主动来“补偿”。 一愧疚,头脑一热,自然心甘情愿大出血了。哪怕明知他是敲竹杠,也甘之如饴。 皇帝愿意担下大婚所有开销?这就好! 趁着歌舞热闹,李纯跟皇帝咬了个耳朵。 “臣家中如何装点,怎么修葺,能否让臣自己做主?” “朕本打算让逍遥王妃帮着拾掇的。” “不要。别人弄的,我不喜欢。可能也不习惯。”李纯微微敛下眼睑,语调也低了一低。可他这模样恰到好处叫皇帝心一软,怜悯顿时生出。 皇帝看他柔和不少。这孩子,一直独来独往,什么都习惯自己扛。陌生人又怎会知道他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呢? “你确定?那些事繁琐,你身边又没有经验丰富的长辈帮衬。程家那里也要跑几趟问问需要和安排,你愿意?……” “等臣不懂时,再去找逍遥王妃吧。程家那里……该跑总要跑的。”他又低了低头。 “你长大了。”皇帝一拍他的膝头。 “也好!那你自己定主意吧。总之朕已经撂了话了,你自己找工匠也好,找朕帮忙也成。银子的话,需要多少你估算一下,报来便成。”皇帝完全没有注意到李纯眼底划过的精光。 皇帝捋了捋胡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多少积蓄?” …… 第三七七章 操心皇帝 嗅觉灵敏的皇帝感受到了李纯说不出口的为难。 然而深谙君臣之道的李纯玩的一手好“推拿”。 “臣银子够用。”李纯目光微闪,并未正面回应皇帝。 可皇帝已经开始了掐算。两个官职,加上炭冰等贴补,不吃不喝的年俸才几百两。他家中虽没几个奴才,可他的护卫却不少。而这笔银子,只能勉强应付各种开支。 他又不拿孝敬,收入来源极为单一。 好在他得的赏赐不少,每年至少有几千两。他也不是没脑子,在京里也置了好几样产业。产出多少皇帝虽不知,但他手头肯定不宽裕。 够用?够用个屁! 今晚他这个头名倒是还赢了不少赏金,但他娶的是那位是大富,这点银子,还是给他留着吧。娶妻后,花钱的地方就多了。他这样的人,注定是做大事的,怎可让银子拖了他的后腿? “银子上,你不用担心。有朕在,一定顾全你的面子。” 李纯的头又埋得深了些,皇帝见他没答,眉间再次有心疼闪过。这果然是没银子没底气,他竟没有坚持。 若说给些银子就能消去愧疚,皇帝很愿意。更何况李纯娶的人,是皇帝要用的人,这笔银子就算是投资了。这么想的话,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 “朕一会儿让于公公先给你拿些银票送去。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花吧。你别端着,热情一些,别人才会靠近。女人要哄,去给人买点东西,说点好话。尤其珠宝首饰,千万别吝啬。知道吗?” 皇帝目露和蔼,口吻温和,俨然一慈父口吻。这是他最心疼的臣子,最看重的臣子啊! “回去后,赶紧让人回京先收拾起来吧。你长大了,朕很欣慰……” “该做的做,该买的买,拖不得了。婚房的家具订做的话时间上不够,买的又不贴心。朕请太后去安排。她库房里应该有整套的黄花梨和紫檀。你那园子久不住人,空空荡荡,多采买几个人,添点人气,先热闹起来。” 李纯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皇帝见他那么识趣,想给的更多了。李纯跟了他十几年,从没有一次开口索取过,比他那群天天要这个要那个的后妃和儿子们强了太多。 很奇怪的心理。对方越是无求,他便越是想要给,想要多给,似乎这样就能收获对方的认可和感激…… 满足了自己的同时,愧疚也减小了,颇有种带了自得的言外意:看吧,只有我能给你那么多。只要你坚定跟着我,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有什么困难我都能摆平…… “摆设和装点朕库房里有的就是,什么稀罕物都有。你拉个清单,需要什么到时候自己跑一趟,喜欢什么就拉回去吧!” 李纯点头,再次谢过。 等的,就是这个表态啊! 他就不客气了,一定好好算个数字。皇帝的库房,他也不会手软…… 如此,他也不用飞鸽回去让停工了。接下来的日子,他更可以拿装点宅子,商定需要,帮忙程家等各种理由光明正大找老爷子喝酒,向何夫人求教,寻程紫玉“问喜好”…… 皆大欢喜。 皇帝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完成了从指婚到议婚的全过程。 而为了遵循太后的示意,给这“陌生又尴尬”的一对人熟悉起来的机会,皇帝特意指定了李纯与程紫玉此刻便去外边那条街道上走走逛逛说说话…… 李纯拒绝。 “让你去你就去,别叫朕忧心了。你二人马上就成亲了,不用避嫌了。”皇帝将手往外挥了好几下,只巴不得两人看对了眼,将来可以早点开枝散叶…… 遵旨外出,还有何顾虑? 张灯结彩的路上,李纯与程紫玉并肩而行,步调一致。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当众单独同行。 清风明月下,不用避忌,不用闪躲,光明正大。 不用开口,已有暧昧情愫甜到齁。 “李纯,我很高兴!” 在李纯还在为先表态还是先邀功而犹豫时,程紫玉却先开了口。 她声音很低,可他能清楚听见。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全力对你好!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天塌下来我也陪你!我们会幸福的!” 她要把前世的遗憾全都弥补过来。一定要!好听的话,她也不想多说,什么都没有做出来实在。时间会证明一切。 “嗯!” 二人淡淡一眼交集,便不用多言。 她悄悄去借着袖子和帕子的遮掩,勾了勾他的小指,以示承诺。 而就这一个小互动,便让他步子一缓,心头一猛抽,心脏似被一双手抓住,整个人也几乎被抽了力气,差点失态。 他差点想一把拉回她,将她紧紧搂住…… 他忍不住就是一叹。 人啊,就是那么贪心。他追逐她时,希望得到她的心。她点了头时,希望早日定下情缘。尘埃落定时,又感觉等待漫长…… 春暖花开,至少还要五个月…… 随后,他又自顾自笑了起来。忍吧!都单身二十多年了,还忍不了几个月吗? 他表现地古古怪怪,程紫玉却能将他心底的狂喜感同身受。 “以后,我晚上不会去找你了。” 他低低看着前路。“我只在白天去找你。我答应过吧,很快就会在白日里光明正大出现在你身边,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 “嗯。” “不过,我明天不会找你!” “……嗯。”虽说不找也见得着,毕竟宴席还在继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程紫玉听了这话还是有些小失望。“是有要事么?” 李纯见她在意,心里乐开了花。 “没有。”他看了她一眼,压低的声音带了点蛊惑。“小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程紫玉噗笑出声,她一下听懂了。 这厮只怕又想要算计皇帝,他越冷淡,越拒绝,皇帝约摸越是操心。 说不定皇帝还得为他二人创造见面说话的机会,随后他在皇帝的催促下,半推半就,不得已来寻她…… “等着,从今日起,我要让所有瞧不起你,曾经取笑你的人都羡慕你!”李纯轻声又是一诺。他学了她的样子,借着宽袖遮挡上来勾了勾她的小指,又微微一摩挲,最后伴着一声叹,才不舍离了手。 其实,都已在羡慕她了不是吗?程紫玉笑自心头。 “不用急着证明,我们有的是时间……” 两人渐渐便不再交流了。 比试也结束了,赏也封完了,婚事也落定了,这夜游将近尾声。 不少人已从潘家出来。 而奉皇命游玩的两人正被不少好奇的视线窥探着。 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好心情。 哪怕没有视线交流,他们心头的火花依旧没停。不用说什么,哪怕就只这么静静地,无澜地,毫无目的地走上一段,也是甜蜜非凡了。 李纯则在靠近她;时不时地将袖子快速擦过她;偶尔飞触她的手背……这些小动作里乐此不疲…… 依旧留在潘家与程翾交流的皇帝也很关心两人的状况,內侍每隔半刻钟便会来报上一次…… “经过玉石轩时,李将军进去包了十件玉器送给了郡主。” “十件?”皇帝嘴角一抽。 “没错,十件,不是大物件,但件件精巧。郡主推辞,可李将军说,十全十美,取个兆头。” 皇帝闻言大舒气,十件就十件,是刚刚自己劝的话起作用了吧?知道要讨好媳妇了。 半刻钟后…… “到了首饰铺子,李将军亲自选了七件不同材质和颜色的珠宝送给了郡主。玛瑙、珍珠、红宝、翡翠、琥珀、碧玺和桃花石各一。郡主推辞,可李将军说,正是七彩斑斓,流光溢彩,这既是祝愿郡主,也是象征他们将来的生活可以多姿多彩。” 皇帝一嘿笑,他倒是阔绰。 “郡主呢?收下了?” “收了!笑意盈盈,面如桃花。” 那就好,皇帝点了点头。倒是程翾有些不好意思,心下对李纯满意的同时,也开始思量着如何送孙女婿个大礼。 很快,內侍来了第三趟,第四趟,一会儿的功夫,李纯还给程家长辈各买了一件礼物。 “郡主推辞了。可将军说,先前虽没有准备,但他不能失了礼数。初次拜见,怎可空手?” 程家人等闻言虽连道不敢,但面上喜气却是难掩。这女婿,的确招人喜欢。 半刻钟后…… “刚进了脂粉斋……” “都买了?” “胭脂香粉,口脂头油,香露花露,一样都没买。李将军说郡主桃花玉面,灿若春华,任何外物都没法再为其添色一二。” “……” 皇帝一愣。“你确定这是李纯说的?” “是!李将军说的。虽表情有些冷淡,但绝对一字不差。” 皇帝陷入了思考。 李纯一向对任何人和事淡然啊。 这么刻意又讨好的话,完全不是他该说和会说的。表情冷淡吗?果然听出了一丝不悦?是因为逼迫他当众逛街又被围观的缘故吗? 于是,皇帝又陷于了一种古怪的歉意里。 顺理成章的,当晚所有开销,最终由皇帝买单了。 李纯又赢了一局。 他故意又狠敲了皇帝一笔竹杠…… 不过程紫玉知道皇帝私下对李纯许下的承诺后,更对这君臣两人的古怪感到好奇。这两人,各有防备却又互相利用,尤其是皇帝,面对算计次次都义无反顾跳进去,心甘情愿还甘之如饴,叫程紫玉总觉得他不止是愧疚和补偿…… 李纯,还欠了她一个秘密没说…… 而李纯当晚一掷千金的举动和温柔体贴的甜言蜜语却一传十,十传百…… 当程紫玉和李纯前边逛着,身后跟了越来越多手捧礼盒的內侍后,他们自然而然成了一道忽视不了风景。 如此手笔,闻所未闻。 不管男宾女宾都张大了口,无言以对。 玉石一买十,珠宝一买七,长辈都有份,夸人还直入心坎…… 厉害了! 长得好,有能力,有银子,有魄力,前途无量,还得皇帝赏识,关键还会说话,重点是愿意为妻子和妻家全力付出……这金龟婿,太叫人眼馋了。 一时间,女宾们看程紫玉羡慕嫉妒更盛,而看向自己夫婿或女婿时的眼神却明显充斥了不满。至于男宾们,则唯有叫苦。这个标杆,太高了,不求逾越,但求差距不要太多啊!…… 好个一波接一波的夜游。 无人还记得酒楼发生的风波,方家小姐摔粪后“发疯”,太子妃丑态毕露破了相还被指控,萧家众人被连累遣返…… 也无人记得不久前还如火如荼的比试,想不起第二名五皇子得了什么赏赐,也忘了第三名的四皇子回京后将跟着白将军去边疆…… 所有人都只记得,李将军和新郡主被赐婚了! 只记得锦溪郡主运气逆天,李大将军宠妻无度,皇帝恩宠无边,所有人都羡慕无比…… 当晚的朱常安一整夜都是噩梦连连,可程紫玉却是一夜无梦。 上紧的弦一下松开,心头接连几个大难题解了之后,那种如释重负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天光大亮,她才醒来。 几个月来的第一次。 她刚梳妆好,圣旨便到了。 正式的赐婚圣旨,伴随了大量的赏赐。 她郑重接过圣旨,看了好几遍,最后搂在了怀中。 这道圣旨,比她册封郡主的那道更让她看重。而源源不断的赏赐,和前世她被赐婚安王妃比起来,多了三倍有余。 她低低一笑。 她的人生,已逆转地彻底。 朱常安已经逃离,其他阴谋者也不敢露面。与前世完全相反,这一次,原本被算计的她已成了狩猎者。而那些猎物,早晚,一个个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准备一下,去金陵城的程家宅子。”程紫玉将圣旨放回鎏金盒子。圣旨和赏赐,都得拿回程家去…… 而和圣旨一起到的,还有御医和大量补品。 御医奉了太后之命,来给她号平安脉了。 “昨日才号过。” 御医却笑到:“药方子要稍微改了。太后的要求不一样了。” “……” “郡主要嫁人了,当然是要快速将身体调理起来。” 结果,她的每日膳食被多加了两顿补药…… 第三七八章 自求多福 御医刚走,柳儿便得来了消息。 原来趁着众人昨晚夜游,有人对薛骏出手了。 被扣押的薛骏被废了嗓子,还被废了手。昨晚被发现后,御医尽力抢救了。然而今早,薛骏已经疯了。 薛骏啊,到底还是等不到他的审讯了。 他是个翰林,是拿笔吃饭的,毁了他的手,便是毁了他的人生,可不得疯吗? 有人会对薛骏下手,这一点,其实在程紫玉的预料之中。 薛骏原本知道的应该就不少,再有程紫玉的一连串设计,他身后的主子怕是吓坏了。 既然坐不住,灭口是最安全的办法。然而正值寿辰,闹出人命和血案激起圣怒反而会得不偿失,于是便用了这样的法子。 “没抓到人吧?” “没有。昨晚的夜游动用了近千御林军,地方军也用了千余负责外围,所以潘家就没留多少人。而且寿宴七日不停,虽大人物都去了夜游,但潘家依旧宴席未停,因此也分散了不少防务。而关押薛骏之处偏远,对方又有备而来,行了调虎离山计,结果一举便成功了。等到发现时再调人手追查已经来不及。” “有线索吗?” “哑药是下在了水里,是被灌喝的。其他便查不着了。没能追到幕后之人,姑娘失望了吧?” 失望吗? 还好。 薛骏原本前途光明,却甘愿行这勾当,多半是有把柄被人抓在手上。即便严审他也未必会说。当然即便他全都招了,谁能保证是实话,他可又有能力将幕后之人咬出来吗? 程紫玉从未抱那般幻想。 “如此猖狂,还追不到,还有能力抹干净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都说明那人本事不小。而且,他一早就知晓今晚夜游,还知道薛骏被关的位置,防备力量,还有能力在潘家范围玩什么调虎离山,手头还得有可用之人的……人选不多了。” 她更怀疑大皇子了。 毕竟,先前审问薛骏时,朱常珏露出了不少马脚。 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能力从京城蹦跶到地方,从官盐扯到私盐,敢在皇帝眼皮子下边动手……毕竟先前圣上遇到的假行刺,她也怀疑是朱常珏。他有实力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件事。 “先前镇江的刺杀案,不是白将军去查的吗?查的结果如何了?”程紫玉由着入画给她簪了支步摇。整个人顿时金光闪闪地明艳了起来。 “白将军昨晚才回来,并没多少进展。从证据上,那些刺客的身份的确就是船工。” 这一点,也前世一样。 柳儿挠着头: “去镇江,定会前往焦山,对方应该是算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安排在水面上动手。因为不管刺杀真假,只有在孤立的船上才有可能演下去。那些船工都是反复检查过的有经验的当地人,所以刺客不可能瞒过众人混在船工里,因此对方只能让船工充当‘刺客’。” 程紫玉点起了头。 “嗯,这样一来,既有了假刺杀是因飓风的借口,凭着船工的能力又不可能真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是个关键。买通当地船工办这事不容易。一定需要时间。还要严密的安排和布局。 朱常哲办事严谨小心,他的眼皮子底下,按理不应该出纰漏。所以有可能,这事的布局在朱常哲接手之前就开始了……再往前,知晓圣上南下之事的人就不多了。”那时候,南巡的圣旨还未下。 程紫玉还是怀疑朱常珏。 私盐、“刺杀”和薛骏,这三件事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目标范围都在江南且实行难度并不小。至少说明幕后那人在这附近有不小的控制权。 “柳儿,你知道大皇子身边,有没有来自江南,得力的幕僚,或是他在江南有没有得力远亲或是至交之流……” “奴婢去打听下,夏薇姐姐肯定知道。”柳儿做事爽利,说做就做,转眼便消失了眼前。 程紫玉才收拾妥当,柳儿便回来了。 “有的。他的长史汤川,曾做过江宁布政使司冯源手下的幕僚,才干和风评都还不错。” “汤川?”程紫玉毫无印象。她虽有前世先机,却也大多只局限于后宅。朝堂上的人和事,很多她都不太清楚。 这一点,就比不上朱常安了。就像今日朱常安明显是知晓白恒回京后便将行西北才求了恩典,可他若不提,程紫玉是完全对这事没有印象的。 前世的大皇子与她和朱常安没有正面交锋过,所以几乎从未入过她的眼。此刻冒出的汤川,她半点不知。 “那他是什么时候,怎么就到了朱常珏的身边?是冯源调任,汤川重找了栖息地,还是不甘束缚于一地,欲实现鸿鹄之志北上了?” “听说他是毛遂自荐,两年前去了大皇子府上。最近一年颇为得力,屡屡提了位,也算是能说得上话……” 既然冯源并未调任,那个汤川好端端地跑去京里,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冯源的授意?或者是他出色,被朱常珏选中?还是他原本早就是朱常珏暗布江南的人手?…… “冯源呢?跟我说说。” “早年是京官,具体的,姑娘若需要,奴婢可以让男主子那儿的人将他们的生平履历都弄一份来。” “好。” 京官,这就对了。 朱常珏只怕还真就与江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有实力捣鼓这些勾当。 若私盐真是他所为,那么对程紫玉来说,他便和朱常安一样,将是自己的死敌! 或许,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从第一次扬州龙船见面时,朱常珏眼里透出的光就让她不寒而栗。 那是一种算计加上阴毒的眼神。当时程紫玉心下发虚,差点以为看错了,毕竟这是今生第一次见面。 但这会儿想想,或者,那份狠毒是因为他恨她。 毕竟因着她,高家全军覆没,就连高家的大笔银子都到了她的腰包,直接坏了他的大事好事…… 高家的崛起本就不寻常,有官盐引子却还去偷偷走私盐,虽有可能是因着利诱,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们身后还有人在驱动。 当日程紫玉便怀疑高家后边有大山。后来李纯证实,高家人与京城某一势力有勾结,导致她查无可查…… 此刻,程紫玉也只是怀疑。 至少九成的几率,幕后黑手正是朱常珏。 当然有个人可以证实一切,那便是朱常安。 前世程紫玉被囚后,围绕程家爆发了一系列事端。那些幕后人,那些手段,她不知,但朱常安肯定知晓,甚至与那些人有过勾结或利益上的分赃。 可朱常安…… 与她势同水火,不找那人联手对付她就不错了,他只怕宁可将秘密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将这事告知她吧?…… 等等! 程紫玉面色一冷。 朱常安可不正是去找了朱常珏合作吗?他驱动程青玉的目标,可不正是朱常珏吗?这样就全都说通了。 他做了好大一个局啊!他带回金玉的那日撂下了狠话,说要给她一系列的“惊喜”,这一步应该也在里边。 他说动了皇帝,企图新开陶市,找了金玉和程颢一家为他做事,又企图利用陶市和美人之诱去拉拢朱常珏。一旦成功,他完全可以报复自己,借刀杀人,大赚银子,得了保护伞还强势崛起。 当日程紫玉还嗤笑他是组了复仇联盟。但其实这个联盟里最重要的一组力量正是朱常珏吧?而他之所以选这个人,正是知晓前世朱常珏对自己和程家做过了什么吧? 若当日不是自己谨慎和运气好,此刻面对的局势恐怕将是极为糟糕! 所以,朱常珏正是私盐幕后之人的可能性,已从九成上升到了九成九! 呵! 正是他在江南熟门熟路,所以早就选中了程家,甚至比朱常安还要早就开始了布局? 可朱常安远在京城,当日选谁不好,怎么会那么巧,和朱常珏一样,选中了自己和程家来算计呢?…… “姑娘,刚刚去找夏薇姐姐,还收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 “是程颢和程青玉。” 薛骏程青玉那事后,薛骏被收押,而程青玉被暂时“请”在了潘家一个杂院里,等待事情被审个水落石出。 程颢华氏即便平安回了客栈,却心下忐忑,想寻朱常安讨要说法。 他们一家子都是被朱常安的宏图大计引诱去的潘家,这会儿女儿即便能平安回来,声誉也已毁了。 这笔账,自然只能找朱常安讨要! 而朱常安打算另开陶市的计划泡汤,皇帝愠怒,还跟他追要投资款,偏偏被一大群人给盯上的程家二房还是他给带进程家的……在那种状况下,他急着撇清程家二房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去见程颢。 哪知,刚传来消息,说被单独软禁起来程青玉竟然不翼而飞了。那个院子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今早婆子去送早饭才发现人没了。可院门还锁得好好的,昨晚人也在,婆子完全不知她是怎么消失的。 而消失的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到今早之间。换句话说,程青玉消失和薛骏出事是差不多时间。薛骏和程青玉这事尚未查清,此刻又几乎同一时间段一个疯一个没,怎么看,那幕后之人也是同一个。 马上有人找到了程颢所住的客栈,却发现同样人去楼空。说是今早天一亮,那对夫妇便匆匆忙忙套了马车离开了。 显然,他们是带了程青玉一道离开的。可他们连上房都住不起,还有本事将程青玉从潘家弄出来不成?他们肯定有帮手…… 随后,朱常安顺理成章推上了被怀疑的首位。 “程青玉一家子身份不够,如何会出现在潘家?”这一疑问在被程紫玉当场指出后,早就叫几位皇子,包括负责宴席的侍卫长们在内的众人查了个清清楚楚。 是朱常安安排人带进的潘家。 更有不少人看见当日朱常安与程颢一家在一道说笑了。 好端端,朱常安将来历不明的一家子弄进了寿宴,必有所图——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程青玉一家早被众人看作是朱常安的人,这会儿自然头一个怀疑他。 在众人看来,程青玉被扣,最紧张的就是朱常安。 他是不是怕审出些什么?所以将程青玉弄了出去。至于薛骏,那日被指证与陶制指向物有关,恐怕与朱常安也脱不开关系。为防薛骏胡说八道,他出手顺理成章…… 恰好,昨晚那种条件下,他这个先前协助南巡的主管还真有那个本事。那不是他还有谁? 然而,先前被太后指定审问薛骏的朱常哲将所有的线索和怀疑整理好,刚刚去向皇帝禀告时,却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于公公传话,说这事到此为止,不查了。不管是谁做的,都不查了。 朱常哲讶异,唯有退下…… 朱常哲不明白,程紫玉自然是明白的。 皇帝当日被朱常安忽悠着开陶市,这事若翻出来,就不好看了。自然不能查!而薛骏事关夺嫡,也没必要查了。皇帝心里有数就行了。 程紫玉还知道,不是朱常安做的。 程青玉反击薛骏时,说话条理清楚,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她被扣着只是等待审问,不管薛骏死不死,招不招,她都是安全无虞的。这一点,至少朱常安应该很清楚。 所以他没必要动手,更不需要撺掇程颢带人逃走。 因此,不是为了救青玉的人对薛骏动了手,而是有人故意救了青玉,借以栽赃是朱常安对薛骏动了手。 这样就能说通了。 按着先前的设想,薛骏是大皇子的人,所以那个罪魁祸首只能是朱常珏了: 他让薛骏闭上嘴的同时,还顺带报复了一把。程青玉害他计划功亏一篑,他自然连朱常安恨上了。如此,正好可以嫁祸。 程颢的仓皇逃离,更是证明了他们是戴罪潜逃。 而若真是朱常珏,他的计划还不错,符合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按着他的估算,朱常安的确将没好果子吃。 只是他千算万算算不到那事扯上了皇帝,注定查不下去。 但朱常珏报复不成,这口气咽不下,程青玉只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呢…… 就他那手段,会怎么出手还真不一定。 程青玉,自求多福吧! …… 第三七九章 多多益善 当程紫玉带着圣旨和赏赐到了程家金陵的宅院时,除程家的几人,就连何家的几位也都在。 金灿灿的圣旨,一长溜儿的清单,一串串名字繁复的赏赐,让众人充分见识到了皇室的排场和考究。 礼盒装了三大车。 且所有人均有份。 就连何家两位表兄也欢欢喜喜一人得了一方端砚和一套岫岩玉的棋子。 “这么早,人倒是齐全。”程紫玉见红玉红着脸,也没上来打趣自己,大概已经猜到了缘故。 “你来的正好。紫玉啊,你出嫁前,还能喝了你姐的喜酒,吃了喜糖再走。”何老夫人一脸喜气,挡都挡不住。 程紫玉的婚事被定在了明年春,那么红玉这个姐姐的婚事也不能拖了。按着二老之意,是要赶在她的前边完婚。 今早众人就是在商量这事。 程翾和何老夫人一拍即合,只用了一杯茶的功夫便将红玉和何思敬的婚事说定,而时间则大概定在了两个月后。 程红玉人比花娇,少有地咬着唇红着脸又不声不响,生出了小女儿的娇憨,只看得何思敬目不转睛。 “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离得又近,许多步骤快些进行,争取年前办下来吧!”何老夫人是干脆人,表示今日午后便去找人掐八字,看日子…… 何氏则笑说红玉的嫁妆是一直在准备的,只要再添上一些,两个月的时间足足的,哪怕只二十天也够了。 “那就好!能早就早,越快越好,别凑年底,太忙了。”外孙女成了孙媳,老太太是最高兴的。 “说得不错。年底事多,还要准备紫玉的婚事,的确是能错开就错开。”老爷子觉得红玉最近长进不少,虽什么都只学了个皮毛,但何家人都疼她,去了再学也一样。 “那咱们便辛苦些,赶一赶。思敬那屋什么都齐全,重新装一装的事。” 几个长辈齐齐点头。 程红玉闻言只跳脚。 “果然都不疼我,别人家来来回回要几个月议定的事,到我这儿就几句话的功夫。你们心里这么想,也别当我面啊。太伤我心了。” 程红玉左看右看,唯有上来戳了程紫玉的脑袋。 “都是你,都是你,你瞧瞧娘和祖父,巴不得赶紧给我赶走,好给你让位置。紫玉,我可告诉你,你若不好好待我,收买我,给足我甜头,我就赖家里了。” 程紫玉笑得肩头耸动。 “你赖家里,我可不急,自有人急的。是吧?二表哥?再说了,你要出嫁,还要我们疼吗?自有人疼你的,是吧?二表哥?” “你也欺负我!”红玉上来一捏程紫玉的脸,气鼓鼓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就数你最坏!” 程紫玉则笑着冲向了一脸红晕的何思敬。 “姐姐正伤心呢!二表哥还不去开解开解!可得劝她从了大人的话,早些出嫁。” 刚刚走路生风,已行至院门口的程红玉顿时返了回来,伸手就在程紫玉腰上掐了起来。 “你怎么就那么坏,越来越坏了,枉我对你那么好……” 紫玉连连讨饶,并郑重承诺。 “我错了,错了,以后不敢了。我给你打五斤金饰赔礼!” “这还差不多!” “五斤黄金,给你打成一整个大金项圈送你出嫁!” “……”众人爆笑。 五斤重的金项圈,脖子撑得住吗? “保证你风风光光,金光灿灿!” 结果,程紫玉被追了个满园子跑。 “我错了,错了。与你说笑呢!五斤黄金分十样,每样半斤,打成十件!这可好?” “这还差不多!当着这么多人,你别想耍赖!” “不耍赖!但先说好,你既然嫌弃五斤的项圈太重,那这十件,我就分次送出去了。” 程紫玉慢慢后退,一脸笑意憋都憋不住。“你出嫁只能得一件,回门一件,那之后,你每生一个娃,我再送一件。大伙儿都记住了,数清了,当众说出的话,我绝对不耍赖……” 程红玉面红耳热,撸了袖子就冲了上来。 程紫玉则往何老夫人身后躲。 “外祖母,我说的对不对?你想不想要姐姐给您生八个重孙重孙女?” 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自然将程紫玉护在了身后。 “要的,要的,多多益善!” 眼看被抓,程紫玉又往何思敬那儿跑。 “堵住她!”红玉冲未婚夫发号施令。“我要撕烂她的嘴!” 程紫玉则眉眼一弯。 “姐夫!”“好姐夫!” 何思敬第一次听程紫玉那么喊他,顿时噗嗤一笑,就这么眼睁睁看程紫玉跑了过去。 “姐夫要不要和姐姐多生几个孩子?要不要十个八个?要不要多多益善?” “要!”何思敬声音洪亮! 程紫玉跑不动了,直接笑瘫在了椅子里。 “你看大伙儿都觉得我说的对,你可不能只气我一个!要气,你可得连姐夫一起。” 程红玉咬牙切齿。 程紫玉则连连唤着“姐夫救我。” 何思敬觉得极有意思,虽对娘子残忍了些,可小姨子说的话,他实在爱听啊! “大伙儿都来给我做主,我可一句没说错,这不是鼓励你多生吗?你可不能冤枉了我!” “你还敢说!还多多益善,还十个八个,那是你那个未婚夫说的吧?你个死丫头,我倒要看看你生几个!你尽管多生,待你成婚,我也给你打十件金器,看你能拿走几件!” 红玉上来,两人闹作一团…… 程紫玉心下高兴,今生的姐姐总算能得个好归宿。姐姐和她一样,前世都看走了眼。明明身边就有好的,却一直没发现。这一次,可不能错了。 嫁去何家,至少大伙儿乐意纵容她,她还能肆意欢快地活着。 否则就她那莽撞性子,嫁去哪里都不让人安心啊…… 何氏上来拉开了红玉。 “好了别闹了,紫玉,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不知是否错觉,程紫玉感觉何氏面上的笑淡了许多。 跟着进了屋中,何氏锁上了门。 果然,刚刚的嬉笑轻松被严肃取代。 她倒是开门见山。 “娘听老爷子说了,你与李纯先前就有往来?”何氏对此有几分愠怒。 程紫玉点了头。 “那你们可有越礼之矩?” “没有没有,他不是那样的人。” “娘暂且先不跟你算那个账。娘要问的是另一桩……” …… 第三八零章 给他掰正 程紫玉记得,昨晚夜游一直到结束,何氏对李纯都是很满意的。 一晚上的功夫,这又怎么了? “娘且问你,那个李纯,身边真没有伺候的?” “没有,真没有!”若是有,皇帝还用这么费劲吗? “可娘打听了,说她身边有个夏薇的,年轻貌美……” “夏薇的事,我知道。夏薇只是帮他打点内务的。相当于福伯福妈妈和祖父的关系。其实不止夏薇,他身边好几个这样的。” “好几个?傻丫头,你就不担心?你真相信?你不怕他骗你?有些东西有些人,趁早,该清理的要清理,该收拾的要收拾,有的事嫁过去才发现就晚了……”何氏愁眉打结。 “娘,我有分寸的。你怕我吃亏也该相信祖父的眼光吧?他都给我相看了近百公子了,只一个李纯是让他满意的。还不够说明吗? 夏薇她们一开始被他留在身边,主要是掩人耳目的。但其实她们各有所长,都会些武,且都是曾一起在前线战斗过的,并没有那些心思。几个姑娘我都见过,也都是好的。而且您放心,夏薇的话,已经定亲了。” 程紫玉一笑。李纯早就怕她多想,将他身边那些事与她说了个明白。 夏薇与李纯的私兵卫长,叫做流风的,一起长大,一道学艺,两人早就看对了眼。那两人已有婚约,待夏薇二十岁,两人便会成婚。其余几个,李纯也都相好了人选。大家都相熟,知道他的为人,也从未存什么念头…… 这些事,其实程紫玉通过柳儿也试探过几次。她并不担心。 “真的?” “真的!” 然而,何氏脸上并未见任何欣喜,似乎那忧虑还更甚了。 “好几个留在身边的丫头却没存心思;一直未婚;万事出挑偏却挑了你;那他……该不会有什么隐……?” “娘,你说什么呢!”隐疾的疾字没说出来,但程紫玉看懂了何氏的口型。“他就不能是洁身自好吗?” “洁身自好是好,但这是不是好过头了?那昨晚信誓旦旦,会不会也是掩人耳目?娘有些担心。这会儿娘倒宁可他身边有些妖艳蹄子了。你……” 何氏看了眼女儿,可她问女儿有什么用? “娘失言了。你就当没听见吧。” 话是这么说,可何氏的眉头压根就没有缓一下。很多男人,婚前表现得越好,婚后便越叫人失望。何氏越想越慌,昨晚李纯一直维护女儿,敬酒来者不拒,还说什么十个八个,多多益善的话。那些话,真那么想,也不用说啊。怎么就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不行,今日宴席,娘要找些京里的夫人谈谈话。这个人选,未免太完美了,肯定是有问题的!” 程紫玉顿时无语…… 母亲这是意外之喜过了头,便处处觉得不实际了吧? 她若是告诉母亲,李纯还答应不纳妾,母亲是不是更得确认他有隐疾,有问题了? 倒也不怪何氏,毕竟,一个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大小伙儿,身边不少娇俏姑娘,却没生邪念,这事本就古怪。这年头,就是穷人家的小伙儿,也都十几岁便开始料理娶妻生子的事了。一般富人家,更是男儿十五岁左右就安排了丫鬟通房陪床…… 诡异,怎么不诡异! 何氏对这事上了心。 整场午宴,都在用尽了各种招数打探这事。 午宴散前,果然她眉间忧虑更甚了。 “紫玉,你没去过京里,不知道!”何氏拉着程紫玉去了假山后边小声说话。“京里关于这李纯传言可多呢!还有一种,说他好男风。你懂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对女子不感兴趣。喜欢男的。若真如此,娘是万万不能让你嫁的。” “……”一时间,程紫玉真不知如何解释了。倒是她一眼瞧见了正憋笑的柳儿…… 好不容易安抚又打发了何氏,柳儿才笑开了。 “姑娘别问我,奴婢也不知。所以没法作证。但奴婢曾说过吧,男主子极有可能是雏儿。就那个意思。反正是没见他碰过什么女人。至于男人,咱们也不知,对吧?但咱们总要相信他的,是不是?哪怕他好那口,姑娘也一定能给他掰正过来!……” 程紫玉长嘶了一声。 柳儿最近牙尖嘴利,越发欠收拾了…… 其实,对李纯怀有各种担虑的并不是只有何氏一个。 太后在今日午宴上再次暗搓搓向皇帝提到了这事。 皇帝自然是帮着李纯解释了。 可太后言之凿凿,只说万一因着面子耽搁了治疗,不但害了锦溪将来,与程家结了仇,还断了李纯这一脉……到那时再愧疚也来不及了。 太后又敲打起了皇帝,提到了京里之前关于李纯好男风的那些谣言。 皇帝一开始的坚持也渐渐动摇。 是啊。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他拒绝的美人也太多了,别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不,当晚,皇帝单独设宴,把李纯请到了自己院中。 主题,自然是他的婚事。 “就你我二人,不用拘谨了,你我相称吧。”皇帝将所有人都支退了,只留了歌舞和于公公。“你我二人上次单独喝酒,已是两年前了吧?” “十八个月前。” 李纯笑看皇帝。 “我从西南回来,您设宴款待我。” 李纯记得比皇帝清楚,也没有要给皇帝面子的意思。 皇帝微愣,略微尴尬。 “您日理万机,没必要记着这些杂事。” 眼前人在笑,可皇帝莫名感其又冷了一分。 “你的事怎么会是杂事。” 皇帝要给李纯倒酒。李纯没有受。 “准备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送信回京里了。先将宅子开始修整,该翻新的翻一下,后园子不少地方年久失修,得要推倒重建了。” “半推半翻的能行吗?可别弄得不伦不类的。实在不行就整个推倒重建吧!” 李纯等的就是这一句。 “时间上只怕来不及。” “没有什么来不及的。到时候多请些工匠就好了。” 李纯觉得,皇帝所言极是。 …… 第三八一章 瘦马如何 今晚皇帝很好说话,似很好亲近。 “我那里地方大,整个推倒后重建,怕要上万两。或者更多。”李纯试探的同时也在给皇帝个心理准备。 “能为你做点事,这点银子不算什么。”皇帝果然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就好了。 “最近清闲,我打算就在江南找人出图纸了,省的来回跑……”主要原因是她是江南人,江南园林风的设计应该会更合她的心意。 “也好!时间紧,的确没必要折腾。图纸你定好了拿来给我。”皇帝笑得和蔼。“若不是时间上来不及,我本打算重新赐一座宅子给你做新房的。你们先凑合住几年。等以后你再往上走走,我再给你安排新宅子。” “倒是不用。我这个人,念旧。新的,怕不惯!” 李纯说完,两人便陷入了沉默,唯有拿杯中酒化解尴尬。 “这酒如何?” “入口烈,回味甘醇香浓,不错。” “特意给你准备的。喜欢就多喝几杯。一共弄到了三小坛,剩下的晚点给你送去。” “多谢。” “你的口味,我一直记着。” “……”气氛再次变得古怪。 皇帝咳了一声,转了话题。 “听说,你今日午后除了公事,便待在屋中了?” “嗯,补觉。”当然不是,他忙着列清单,算银子,做计划,想图纸,忙乎一下午,眼睛都花了。 “亏你还睡得着。” “……”李纯不明,看了皇帝一眼。 “你……朕都说了,不用避嫌男女,你为何不去看看锦溪?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既然就在身边,趁这个机会便多交流见面,也好培养些感情。” 李纯“呵”了一声。 “培养感情?”他言语里有些萧索冷意。“感情?” 皇帝在说感情?皇帝有感情?谁说都行,就他说出来那么可笑。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过的开心。你若开心,朕也高兴。那人……也会高兴。” 皇帝的思绪顿时飘很远,许久才拉回。 他自饮自酌,有淡淡的愁意散发。 “我真是那么想的。我知你不喜欢勉强。但程紫玉不错,你总要试着去相处看看。说不定,她会给你惊喜呢?明天开始,你每天去看她一次吧。闲话也好,正事也罢,总要试试看吧?你之前不是说她尚可吗?你不是当众承诺了吗?你昨晚表现不是很好吗?你拿了真心去试一试,说不定就能喜欢上呢?” 不知是不是因着烈酒作怪,皇帝想到了一些事,情绪有些激动。他希望李纯可以开心,他不要李纯寂寞。皇帝很明白,心灵上的寄托比许多东西都要重要…… “知道了!”李纯半晌才回了话。“明日开始,我每天去看她一个时辰。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陪着她。” 是皇帝叫他去的。他光明正大去,谁敢说闲话,自有皇帝修理。 “这样才对。不过……” 皇帝一轻咳。“私下无人,也别什么都不做,你那么枯坐,谁受得了。到时候没喜欢你,反而只想避开你。去说说你沙场的故事,夸夸她的手艺,采个枫叶喂个兔子,偷拉个小手看看花……别不解风情的。知道吗?” 皇帝上前来碰了他的杯,随后一干而尽。 于公公赶紧在一边满上了酒。 “南行还有半个多月才结束,打铁趁热。”皇帝再次与他一碰杯。“哪怕……” “什么?” “哪怕你能与淇儿那般……” “什么?” 皇帝示意李纯先喝下杯中酒,随后压低声音。 “哪怕你先暗度陈仓,我也放心高兴了。” 暗度陈仓? 酒刚入喉的李纯顿时咳了起来,差点没被呛死。 朱常淇睡了文兰公主,皇帝当时可是怒得差点飞起来。这会儿他在劝自己学那货?……他该不是喝多了吧? “圣旨都下了,怎么样都行。朕只当做不知道,也不算坏了规矩。当然,这只是你我私话,你知道就成了。”皇帝又是一杯喝下,说话间牙齿打架,还真像是喝多了。 李纯只低低笑着。 这算是给自己的恩宠,还是看低了程紫玉呢? 当然,他这个皇帝一直是这么做的,但自己的婚事只一次,不会跟他一般胡来。拿朱常淇那卑鄙下作货色与自己比吗?他还是看轻了自己! “昨日买的东西数目虽多,却算不上精品。再过几天到了荆溪,我自然是要去程家登门拜访的。到时候只怕要请皇上帮忙,准备些拿得出手的礼物。” 他的话一下转了十万八千里,皇帝一愣,随后唯有暗自摇头。 “难得你能想那么远。朕还是那句话,不会让你丢了面子。朕怎么也要亲自去程家走一趟的!你不说朕也会准备。再怎么样,朕也能算得上你半个长辈。” 不知不觉,气氛再次回落。 又是几杯酒下肚。 “你觉得这段舞蹈如何?”皇帝开口,示意李纯看去。 场中,正有八名绝色各自跳着水袖舞。 “这是扬州城献来的瘦马,朕今日才唤来表演。” 场中舞女个个娇媚欲滴,体态轻盈。 宽宽袖摆随着纤细腰肢一动,便露出了雪色晧腕和半截玉臂,那羊脂玉一样的白与她们身上唐风舞衣的艳丽桃红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而唐风么,看点就在热烈上。 没有矜持,只有奔放。 而那些热烈和奔放,最主要的体现自然是在……胸前。 能在御前献舞的,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 饱满和浑圆很好地被勾勒,恰到好处露了一半的圆。 偏那被省了一半的布料还是欲落不落之态,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滑下,让看的人捏一把汗的同时,贪恋着看一眼就挪不开。 就连于公公也目不转睛盯着众女……的胸,悄悄吞了吞口水。 随着一双双带了铃铛的赤足旋转起来,艳丽裙摆如一朵朵盛开的罂/?粟,飞扬的同时也将几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藏于裙下,那时不时露出的修长雪白的大腿上。 “如何?” “尚可!” “就这样?”皇帝嘴角一抽。这几个瘦马是万里挑一献上来的,每个都价值不止千两。 …… 第三八二章 他有问题 皇帝的南巡让众盐商颇费苦心。 除了吃喝,扬州最有名的无非就是瘦马了。 皇帝要来,总不能不备下吧? 正是为了全方位满足皇帝的口味,这份大礼是几大盐商费了好一番功夫的成果了。钱倒是小事,但选择和培养却是花了大工夫的。 就这几个瘦马,总价便已近两万两银。 然而,当时扬州宴主办者的石家为了将自家准备的石、田两个小姐先推荐给皇帝,便将瘦马这事往后排了。 而皇帝拿了石家不少好处,自然要给面子,那个美艳到极致的田婉怡也实在很得皇帝的喜欢,皇帝虽在离开扬州时收下了这份瘦马礼,但最近时日还是基本一直由石家两位新宠侍寝。 今日,为了试,劝李纯,皇帝很大方让这批没幸过的瘦马出场了。 皇帝自觉看了一会儿都有些心驰荡漾,这李纯正是血气方刚时,怎么可能没感觉?皇帝忍不住吞了口酒,暗道这厮该不会真对女的没兴趣吧?军里男人多,久而久之,这种事,未必不会啊…… “你就不能用看女人的眼光去看吗?”皇帝示意于公公给李纯满上了酒。 “肤白貌美,胸大腰细,身高腿长,至于臀,看那比例或许还可以,但瘦成这样,估摸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体说来,好是好,就是太瘦,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也就是‘尚可’的水准。” 皇帝再次嘴角抽搐。 如此香艳热舞,挑/逗/意味分明,看得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身子都有些口干舌燥。李纯为何这么客观,这么淡定冷静? 废话,瘦马能不瘦吗? 这都已经是改良的了! 身材瘦却有料,那摄人魂魄的眼,那玲珑有致的曲线,还有一看就手感顺滑的胸和大长白腿……他就真看不出好吗? 郁闷。 他应该说:千娇百媚,身段惹火,秀色可餐,风情万种之类不是吗?他这么粗的形容,绝对不是看女人,倒似在看货物…… “这几个,你觉得哪个最讨喜?”皇帝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八个人,虽都是绝美,但却美得各有千秋。 虽舞姿动作都一致,但本身气度不同,生出的气质也是不一的。 有明艳的,有妖艳的;有清冷的,有温婉的;有落落大方似大家闺秀的,也有楚楚可怜小家碧玉状的…… 这批瘦马足足等了半个月才有机会露面,自然卖力得很。 皇帝也认为她们很有看头。 若不是他得了太后的任务,恐怕这会儿早就已经带人颠倒在了后室里。 众女得了皇帝的鼓励和示意,这会儿变了队形,一个个往李纯方向舞去。 有的暗送秋波,有的媚眼如丝,有的羞涩娇憨,有的楚楚可怜……正是各有风姿。 李纯啜了口杯中酒,细细看向众美人。 “都一样。”——这是李纯的评价。 “……”皇帝哽住了。 一样? 皇帝知道,李纯真的是在很认真的看了,但他的眼里只有一种看花看景的纯粹欣赏,完全不掺杂任何情欲,这一点,其实皇帝没法理解。 就连于公公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怎么没反应? 难道真的不是不举,而是喜欢男的? “若你一定要选呢?”皇帝有几分口干舌燥,却不是因为女人。而是因李纯生出的焦躁。 李纯抬眸看向皇帝,开始暗自寻思皇帝究竟是几个意思? 他本以为皇帝请他来,是真想跟他聊婚事,聊人生。 看来他是领会错了。 皇帝这是想要赐他几个美人?还是想要试试他的忍耐力?会不会是太后的意思?总不会是想要看看他经不经得起色诱吧? 这会儿的李纯还只是想了这么些,尚不知已有不少人开始为他“是否有隐疾”,“会不会好男风”而操心过了头。 “皇上有话说话,有事说事!若是没事,臣就告辞了。” “别!” 皇帝随意一指,指了两女,示意她们坐去李纯身侧。 “朕话未说完呢!这不是想问你喜欢哪个选了给你陪酒吗?看你自己倒酒,挺累的。” “……” 皇帝再次主动上来碰杯,东拉西扯灌了李纯又三杯。 酒能乱性,这招不一定需要实现,但总要让他能判断这厮有无那个心思吧? “这几个都是扬州选来色艺双全的瘦马。她们吟诗作赋和琴棋书画都擅长,有大家闺秀的才艺,也有小家碧玉的所长,雅的俗的,浓的淡的重口味都会,你喜欢什么,让她们给你献个艺就是。” “臣有些困了。今日就算了……” “陪朕喝完那坛酒再走。”皇帝低低一叹,挥袖示意剩下的瘦马继续表演…… 有些失望,他尽力了。 气氛微妙,两人的称呼已经回到了君臣。 箫声响起。 李纯左边的舞女正要提壶倒酒,那身子往前倾,将大好风光强势送进他的视线范围,而那柔软则正往他的手臂上靠……右边的舞女正给他布菜,可那腿却不知怎么就从裙子里逃了出来,白花花就往他腿上蹭来…… 他一哼笑,身上骇人的冷意一施放,俩女动作明显一滞,生生僵在了原处,随后又慢慢往回缩去…… 这群瘦马很会看眼色,这两女马上退下,又换了两人上来伺候。知道他不喜欢主动的,新换上来的明显就婉约了起来。 “将军,听曲儿吗?”女子的嗓音都经过了调教,一开口便酥媚入骨。 谁说柔就一定能克刚? “不用!”冷冷的嗓音出现的同时,一颗花生米直击那女子试图去端酒盅的手腕。 这是嫌弃她?不要她碰吗?女子眼中顿时噙满泪,楚楚可怜态毕现。 “疼……”她揉着红起来的手腕,等着被怜香惜玉。 “滚!”李纯看都没看她一眼。惺惺作态的造作样,他最近越来越厌恶。以前他是喜欢找人陪酒,但只是因着寂寞,想要听到人声,想要热闹。 但自打寂寞空虚有了寄托,他还会需要这些吗? 那女子后背一凉,乖乖退去。 李纯自己上前端起酒盅,将杯中酒喝尽。随后他指了另一瘦马,“你去把那坛子酒搬来。” 以君的身份让他喝完酒才能走是吗? 好,喝! 这个瘦马乖巧,赶紧去抱着坛子过来。 她走路摇晃,不知是气力小,还是坛子重,很是费劲来到李纯身边。 “将军……酒……来了……” 酥透骨子的喘息传来,那两条打晃的腿终于不小心踩到了裙摆。 白腿摆出,整个人眼看就要往地上栽。 她想好了,这个将军,肯定不喜欢文绉绉的,又似不好歌舞,不是好亲近的。不过既是英雄,大概是擅长英雄救美的吧?酒坛子在自己胸前,哪怕为了这坛子酒,也要一把将自己抱进怀里吧?只要近了他的身,之后就好办了。 可她发现,还是错了。 她不如酒坛子! 酒坛子被大力拉拽走了,而酒坛子离开她胸之前,还将她原本前倾的身子往后推去了。 所以,酒坛没了,她人却重重后摔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她依旧努力摆了个美态十足的姿态。她以为粗暴的那人会回眸看她一眼,结果,她只是一脸惊愕,看着那人端起酒坛直接对嘴猛灌了起来…… 好豪爽! 可这么豪爽的人,不是更直接吗? 怎么就不喜欢女人呢? 几个瘦马看呆了,同时纷纷认定,这个男人,不正常! 好在坛子并不大,半坛酒喝了些,洒了些,总算是见了底。 李纯刚准备起身告辞,却见皇帝摇着脑袋已先他一步“醉了”。 皇帝扶额起身,约摸是要离开了,可于公公却上来拉着李纯说话。 “将军,老交情了,给个面子,听老奴说几句。”于公公拉了拉李纯的袖子,一脸郑重。 李纯强忍着点了头。 “老奴直言,这几个女人,李将军可以随意玩乐。” “皇上的吩咐?” “自然是。” “我若拒绝,算不算抗旨?” “将军何必这么坚持?皇上说了,大人是时候享享艳福了。成婚在即,总要知道到时候该做些什么吧?您家里没有女子,又没有长辈,虽说无师也能自通,但有些经历总要体验……” 李纯看了眼正披了斗篷准备往外走的皇帝。 “皇上费心了,需要体验时我自会体验,该做什么也不用这些人来教。” “将军就别让皇上操心了,这些女人您随意享用,别拘着端着。怎么玩乐都成。这里没有外人,后室里床榻齐全,这事也绝对不会声张出去……” “让开!”李纯直接打断。 “将军,皇上是为了您好。这几个瘦马都是处子,且经过了培训,什么都懂,将军莫要害羞和慌张,她们会引导将军……哎哟!” 于公公已被李纯掀开。 李纯身形一闪,在皇帝走出门前拦住了他。 “有什么话,说清楚了。你该不会给我下药了吧?” 皇帝一叹。 “怎么会?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按着太后的意思是要下点药的。但皇帝并未那么做。皇帝看重他,又对他亏欠,若再下药,岂不是雪上加霜? “你长大了,要成婚了,该做的事总要做的。我打听过了,你这些年一个女人都没碰过。 正如于公公所言,你只管好好享用,不会有人知晓今晚之事,程紫玉也不会。这些瘦马都是清白之身,是干净的。也不用你收用或纳妾,你怎么来的还怎么走。所以,没有后顾之忧,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可害臊的。我总不会害你。” “我若拒绝呢?” “朕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不懂吗?这不是什么坏事。” 见李纯依旧坚持,皇帝只能直言。 “太后担心你有隐疾!担心你为了面子而说不出口,这才导致多年没一个女人!太后她老人家担心,很担心,怕你不能人事!怕你喜欢男人!怕你不能延续血脉!” 李纯一愣,这才知道皇帝为何这般无聊。所以他刚刚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有病?是不是不喜女人?结果自己毫无所动,然后皇帝就也就信以为真了? “这些女人,都特训过,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什么样的男人经得起她们撩拨?你呢?没反应!去年,有人将京城第一花魁湘湘送去你那里了吧?多少男人都拜倒在她裙下了,偏你,成为了湘湘的一大遗憾。从此青楼里就生出了你古古怪怪的传言来。 二十多,正是血气方刚,你呢?倒似个七旬老叟,无欲无求。偏偏你身边还有那么多漂亮丫头在伺候,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年你在南边,那号称南藩第一美的郡主爬了你的床,还给你下了药,说不用你负责,可你却原封不动愣是把人送回去了……说好听,是你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可还有多少难听的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 李纯口吻顿时一冷。 “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是谁说,他的人不能有弱点,女色上也不行,然后把我送去按着暗卫最高标准训练的?是谁说,我的婚事得要他来把关,让我不要招惹那些蜂啊蝶啊的?是谁……” 李纯视线猛地凌厉。 “四处招惹却负不了责,给了我一生的阴影?” “……”皇帝面色一僵。“你还在怪我?” “我没有!你对我有恩,我不会怪你!我会好好帮你敬你重你,站在你身边。但我早就发誓,以后若不能负责,这辈子绝对不会四处留情,处处留种!所以我才告诉你,我不会纳妾!我既然当众确认了她,便只会对她一人负责了。” “你到底还是怨我的。”皇帝一叹,无限悲凉。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以臣子的身份。” 李纯看向皇帝。 “还有,我没病!我好得很!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时间自会证明!将来我会把孩子带到你跟前。到那时,一切自有论断。” “好,我信你!” 皇帝将手搭上了他的肩。 “但你也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看重你,希望你活得好。” 虽这么说了,但皇帝知道,他会不信。 自己刚刚这两句,他都不会信。 …… 第三八三章 疑虑何解 皇帝似是动了真情,语重心又长。 “你不要怨我,我送你到处拜师学艺,不是为了用你,只是为了保护你。 外物的加持再强大也不可靠,随时都可能被人抢走,你只有强大了,拥有真正意义上你自己的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哪怕我将来不在了,你也能保护你自己。我或许有私心,但你一定不能忽视我对你的真心。” “我明白。所以,我一直无怨无悔帮你!但正如你说的,我长大了。私事上,我希望可以做我自己的主。” 李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臣喝多了。就此告辞。” 李纯去推门。 皇帝看着他背影,心头有些冷,有些发酸。 “你必须明白,在我心里,你是我最大的骄傲!”皇帝补了一句。借着酒,这话可以说。但下次再想这么面对面说他想的,未必还有这个机会。 于公公眼眶红红,冲到了门前拦住了李纯。 “将军,您要理解皇上。皇上对您情意深重,却又说不出口。但出发点都是顶顶好的。皇上这么安排,还不是为了您早日开枝散叶吗?您这一脉,是皇上看重的,您明白吗?皇上担心您身子不好,又说不出口,耽误了医治。今日太后找了皇上,为的就是这事!皇上尽力了。一直在为您说话。 可您知道的,太后她打算出山了,她老人家若真动手,那给您安排的就不是酒,而是一杯下不去火的猛药了。您想要那样的结果吗?皇上左右为难,您不能怪他,反而要谢谢他。 而且这事也不仅仅是太后的想法,您不觉得最近一两年给您说亲的人少了许多吗?您有没有想过,程夫人那里呢?郡主那里呢?她们会不会担心?会不会也有这个想法?您要知道,皇上才是对您最好的人……” 于公公东拉西扯,明显有些口不择言了。 他的急躁倒是表明出了皇帝的苦处。虽有些乱,但却有部分是实在的。 看着正抹眼泪的于公公,李纯也是一滞。 京里关于他的谣言太多了。昨晚闹得沸沸扬扬的婚事只怕是要将他过去的种种再次翻出来发酵一遍…… 对他的“能力”有怀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头一个就是太后。 是啊,他能对付皇帝又如何?太后也正关心他的身体呢!太后若出手,哪里会和他废话那么多。直接一杯药灌下去,天知道她会将什么人弄到他床上来“引导开窍”?到那时,才是他头痛之时!…… 李纯想起程紫玉谈起前世的故事时,提到了一句。说前世的四年后,他也未娶妻,关乎他私生活的谣言更是满天飞。甚至很多人断言,他之所以秘密给皇上去培养暗卫和亲兵,正是他有那种特殊癖好…… 程紫玉说这话时,明显是打趣。 可会不会……她事实也有这种想法?是在试探他? 李纯顿时有些慌…… “于公公,好好照顾皇上,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 “那李大人回去再坐会儿?” “不了,我还有要事,请您让开。” “这么晚了,有何要事啊?去哪儿能比得了和皇上说话?”于公公拉住了李纯的袖子。 “我去找太后……”还有她! “啊?” 李纯点头,推开了于公公的手臂,转身冲皇帝行了个礼便开门走了出去…… “皇上?”于公公一脸六神无主,“将军他,会怎么做?要不要跟着?” “不管他了!多亏了你那几句,他是想明白了,今晚朕这样的手段不算什么,他若不能打消了太后疑虑或是说服太后,太后定会亲自出手。他既不要朕管,便随他去。他的固执,来自骨血……像那人。管不了!” “将军倒是有一简单法子可以既打消了太后的疑虑,又不叫程家和郡主担心的……” “老狐狸!多谢你刚开口为朕说了那番话。若他真去证明了,朕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管他怎么证明呢?程紫玉早晚是他的人,他若真能睡上,也算了却朕的一桩心事了。” “皇上英明!” “他对朕有心结,朕对他亏欠,可他还那么得用,朕怎么宠他都是他应得的!” “皇上总这样,其实您是真心疼爱将军的。老奴看得明白。将军只是不说,但他心里明镜一样。” “就你多话!” …… 前几日的宴席太过耗神,不少人都累了。于是今晚的宴席虽依旧不停,但明显精力旺盛,流连觥筹之人便少了许多。就连太后和皇帝也只象征性到了个场便回了住处。 程紫玉前段时间绷太紧,今晚难得清闲,早早泡了澡拿了本书窝到被窝翻了起来…… 也就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她便眼皮打架,让人熄了一半灯。果然,马上整个人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隐约看见的,便是一身紫袍而来的李纯。 她只掀了掀眼皮,勾了勾唇后,便继续睡了。 笑话,李纯怎会这个时候出现,还是在她的内室?她的床前?他都说了,以后晚上不会再来…… “都下去!守在外边!”李纯冷冷的声音传来。 程紫玉一个激灵,瞬间坐起了身。 真的是他! 程紫玉揉了揉眼睛,还真是他! “姑娘?……”入画刚要开口问询,却是直接叫柳儿拉走了…… 整个內室,只他二人。 “出什么事了?”这是程紫玉的第一反应,她急急忙忙跳下床,却是嗵地一声闷响。 她的脚尚未触地,整个人却被一个厚实的身体压回了床上…… 这一瞬,她的脑子是懵的。 他分明说这两日不会过来,这大晚上一身酒气突然出现,必有缘故! “你怎么了?是出事了吗?”程紫玉满心焦虑,也顾不上他的异常举动。 他并未回答,直接上来咬住了她的唇。 动作迅速,看似粗暴,但各中温柔,只有尝过的人知晓。 除了柔软炽热的唇,她还感受到了他狂热的心跳和不平的喘息…… 程紫玉心头慌张,见他反常,更是焦虑,只急着将他推开。 发懵过后,她马上回神做出了判断:出事了! …… 第三八四章 我没有病 内室里,灯光昏暗。 幽幽跳动的烛火,映出了李纯微醺的脸,迷蒙的眼。 程紫玉脑子有些乱。 只有一个判断:出事了。 因为她看见,窗是关着的,这意味着他是走门进来的! 而他刚刚喝退丫鬟的那一声,声音也不低。 他这么过来,不怕叫太后的人瞧见?他这大声,不怕让人知晓他在这儿?他把丫鬟都支去了外边,岂不是叫人想入非非? 这会儿的程紫玉相比焦躁,更是苦于慌乱。 去推他,可他的胸却似一堵墙,一棵扎了根的树。一动不动。 他吻住了就没再放。 不但是他的唇,就连他站在床沿的身子,也一下翻上了床。他的腿更是不客气地直接压了上来。 程紫玉感受到了他的霸道。可他的手又极为温柔抚上了她的发,柔和一下下划过她的头皮,反叫她一阵战栗。 本以为他只是如上次的浅尝即止,可他的唇第一次打开了她的齿,随后攻城略地…… 一个是束手无策,心急忙慌,一个是看似急躁,实则淡定。 两人截然相反。 程紫玉急着想问清楚,拿舌将他往外推,而他…… 被她这么一触,有些火苗就在体内开始窜动了起来…… 李纯一路矛盾着就过来了。 他的自控力很好。当然不是天生的,在曾经的懵懂年纪,哪有不好奇的。 但他是在极其严苛的环境里被训练过的。 不仅为皇帝,更是为他自己。 作为孤儿,他必须强大。若女人那关都过不了,那他早就完蛋了。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不管多妖艳勾人的女人在他眼前,都没有什么区别,反而会让他自动产生带了抵触心理的防备。 习惯成自然。慢慢的,他那男女情事之心也就淡了。淡的就像是他们担心的“无欲无求”。 可他没做,不代表他不能做。 但他们却怀疑了。 皇帝的记性很不好,总会忘记他身上发生的事。 其实,他心里清楚,皇帝的确是为了他好,才说了让他暗度陈仓的话。也是为了他好,才将那些原本可以当作礼物送出去的瘦马都留给了他。 他当然可以睡了那些瘦马,解了皇帝和太后的惑。可他更关心她和程家的想法,他也不愿在此刻他们最甜蜜的时候给她添堵或种刺。 所以他毫不犹豫便拒绝了皇帝的安排。 然而,太后必定也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但凡他“无欲无求”一天,那帮为他操碎心的家伙便不会停了要“调教”他的心思。 皇帝那里,他尚能应对。 太后那里,这种事,他如何去沟通?他又如何向她证明? 除非他用行动去证明!而对象……也只可能有一个。 所以,他来了。 在院外他还很犹豫,可一见那暖暖的灯火,他的心头便似被猫爪挠了,叫他直接跨步进了门…… 其实,以前他不存那心思,自然抱得温暖,亲得单纯。 可今晚他一有目的,心跳也快了,口舌也干了,她睡眼惺忪那一笑,就让他想将她直接扑倒。 他亲上去时,脑子和身体便很自然地产生了天雷勾地火的热情,他知道自己很正常。 有病,那些人才有病吧? 总有一天,他要带着孩儿们,惊吓他们的眼,堵上他们的嘴,惭愧今日的作为…… 程紫玉面红耳赤,呼吸渐急,他才将唇松开了些。话说,那唇软软的,红红的,甜甜的,滋味很不错。 而此刻的她眼神迷离,灿若桃花,给她往日冷淡的容颜添上了颜色。那俏颜一下烙进他心头,让他心生欢喜。 “出大事了!”他呢喃着,努力将视线和手都停留在了她的脖子以上…… “你倒是说清楚了。”她的唇被他好一番的吸吮,红艳至极,似美食般诱引了他的视线,又引诱他继续品尝。 他怎舍得离开? 含了她唇,他才慢慢吐露到:“好多人,都想要我将你早日就地正法!” “什么?”程紫玉没反应过来,可她这一惊讶开口,却不小心咬到了李纯的唇。 不知是否错觉,她感觉身上之人有一微颤。她似乎还听到他微微说了声“该死”? 程紫玉回神后,才听懂他说了什么。 “皇上让我找你暗度陈仓,你觉得呢?” 这一刻,程紫玉的脸烧了起来。 “他们怕我不举,怕我喜欢男人,你觉得呢?” 程紫玉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 她看懂了他眸子里深深打转的那漩涡是什么,也想明白了他刚刚那声“该死”是何意。 “关于我的谣言那么多,我怕你家人被带偏。怕她们也会那么想。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想找你证明,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带了软糯,有些摇尾乞怜,带了点诱骗意味,似在哄着,等着,盼着她点头…… 听到这会儿,程紫玉知晓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出事”后,整个人如释重负地一松。 “但你应该知道,其实他们的想法我都不在乎。我只怕,只怕你也有那种担心。所以对我来说,这还真是大事。” 他说这话时,顿时认真起来,抬眸静静看向她的眼底。 “不过,我想你懂我的,是吗?”他顿时一坏笑,与她咬起了耳朵来。“我没病。也没有喜欢男人。只要你知道就行。” 她的确懂。 她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反常——从他的打着漩涡的眼神和越发沙哑的嗓音开始。而她此刻越是放松,便越能感觉到上方这位的紧绷。 她脸很烫。 暧昧容易一点就着。 她自然懂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可以。”她的言外之意,是他可以起来了。 “别啊,太后的人在外边呢!” 天,差点忘了这一桩。 程紫玉头有点晕。 李纯就这么进来,太后怎会不知?可到此刻还没动静,太后那里也没来人,柳儿她们也没反应,那么,太后不是默许了李纯,便是在等试探的结果…… “我猜,有人在听墙。想看我能不能行。”李纯一脸戏谑的笑,随后蹭上了她的脸。 “他们都等着我将你生米煮熟饭,你说,怎么好?” …… 第三八五章 我多尴尬 李纯猜得不错,程紫玉的推算也不错。 太后原本已经上床了。 哪知…… 李纯气势汹汹进了这个套院,拉了个守门的婆子,问了程紫玉那间院子的方向后便大步过去了。下人上前请安,他也不理不睬。 眼看着他就直接拍开了那间院门…… 太后听到禀告,一下坐起了身。 “他从哪儿过来的?” “是皇上那儿。” 太后心下有数了。显然皇帝没成功。 李纯的样子,大概是生气了。 气皇帝,还气了她! 若不然,怎么也没那胆量贸然进了她这儿来。 下人又来报,说是李纯进了屋子后,便将屋中几人全都遣了出来,随后单独进了内室。而这会儿的郡主,已经就寝了…… “去给哀家倒杯莲子茶来吧。”太后打算晚些睡了。“芳姑姑,你去瞧瞧吧!缺什么送过去,若差火候,就添把柴。若真在办事,可别惊动了……” “奴才晓得的。” 于是,这会儿的芳姑姑已经坐在了外间,安安静静喝着茶…… 而一墙之隔的内室,即便知道外边有等着看戏的,温度也始终没降下去。 李纯撑头一直没停笑。 这阴差阳错的,能在她这儿哪怕什么都不做的僵持一会儿,也挺好的。她无奈,他愿意,还有一大堆人会帮他遮掩。 毕竟机不再来,下次亲近就要等大婚了。 他的手悄悄装作不经意地放到她腰上。 “怎么办?” 怎么办?程紫玉刚刚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 若太后真的需要一个强力证明,能怎么办? “你可愿意?” 程紫玉微愣后,点了点头。 太后的性子其实很急躁。 据说她年轻时脾气并不好,后来步入中年,才慢慢开始学着礼佛。先帝走后,她大病一场,御医建议她修身养性,她这才渐渐不理后宫事务。 但从她那日恐吓薛骏的手段,从她前世连续五次传唤程紫玉入宫相伴,就能窥见一二其急躁脾气。 她不是个轻易善罢甘休的。李纯若不能如了她的意,她只怕会亲自找个亲信去试李纯。 程紫玉不愿! 李纯,是她要的!要争取和要守护的! 他都没有要纳妾的心思,她为何还要与人分享? 何况…… 程紫玉莫名想到柳儿几次提到“雏儿”的那事,拱手让人,岂不是大亏?她可是商人!既然拿下了想要的,所有收益自然只能是她的! “这会儿是笑的时候?”李纯看见她笑,倒是一愣。自尊心莫名感觉有些受挫啊。“你一点都不急?” 李纯手指一挑,她腰间的中衣带子就开了。 一丝慌乱从她面上闪过,他终于得意了。 但他的手停住了,并未伸进她衣襟,连她一丁点的肌肤都未碰到。 “程紫玉,其实我只是怕你误会,能向你证明就够了。我不会给你留遗憾的!我不碰你!” 他将狭长的眼眸眯起。 “其实,你早知道我不会乱来,是不是?” “是,我知道。你越是珍视我,越不会这么对我!哪怕我们已有婚约。” 这样的李纯,什么都努力给她最好的,怎会在如此境地,如此仓促,如此随便的状况下要她? 程紫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做,所以才能始终那么放松淡定。 “你就不能蠢一点?”他啃上了她的脖子。“你就不能假装很害怕的样子。都被你识破,我多尴尬?” 可不尴尬吗?难怪了,他拉开了她衣带,可她却推都没推他一下。 “你做什么,在我眼里都是好的。” 她主动搂了他的脖子。 “即便没有婚约,身处今日境地,你不得不为证明而来找我,我也会应。”一个为自己愿意不计后果顶撞皇权,不惜搭上性命的人,还有什么是不值得她全部付出的?更何况,是已深深烙在心底的人。 李纯眼底有晶亮跳过。 “你说这话,我会感动。你这么为了我都能抛掉名节了,我更不好意思与你做点什么了。”他紧紧回搂着她。“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前世为你不计一切吗?” 程紫玉却是眨眼笑道: “因为你是我的人!我们要做了什么,也是我毁了你的名节。应该当做我睡了你。反正你将来也要嫁给我的。我不吃亏啊。” 李纯低低笑了起来,磨着牙咬了她一口:“你越来越坏了。” 他的确是把她当了宝,什么委屈都不愿意她受。 “话说,你家里有没有和太后一样的担心?” “嗯。我娘确实想多了。要不,我明日去和她说,太后关心你身子,今日找御医给你看过了,说你身体很好?” “隐疾之所以隐,御医可不一定能看出。就算御医看出,那好男风怎么说?你娘一定以为我故意撒谎,骗了你,又骗了她。” “那怎么办?” “没事,你不用去回应。我明日去找老爷子,告诉老爷子我龙精虎猛,要生十个孩子的。让老爷子设法转达下去,你娘就不用急了。” “噗!你怎知你龙精虎猛?”不是雏儿吗? 李纯眼一挑,感觉有坑啊。耳朵也有点烫,估摸是谁皮痒了。 “我的身子我知道。够不够精猛,你以后自己体会。” 这话出来,他终是得了她一把掐,一口咬,反叫他欢喜地不行。 “你去说也好,今日我娘说那些,我是没法应对的。”她的脸又红了。 “嗯。”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为何皇上和太后对你能不能延续香火那么上心?”程紫玉最近越来越疑惑这事。她有猜想,却不敢深想。 “尤其皇上为了你甘愿一掷千金,上心又费力。这不是皇上的性子。即便是他的皇子们也都没有这个荣幸。若说仅仅是因着你是他的重臣,那未免太过了。皇上明面上做的和私下里应你的,更像是一个长辈。是不是?” 李纯抚了抚她的发,眼底流露满满温柔。 “等你年后入京时,我来接你。然后带你去见一个人。到那时,我再给你讲。” “好。”程紫玉将身上人推了推。“太后那里,怎么应付?是有人在外边偷瞧,你才一直粘着我吗?你是不是打算骗过……” “你想多了。我是为了让你习惯我的重量……” …… 第三八六章 奸商夫婿 口没遮拦。 程紫玉已经预料到跟了李纯之后,他们的相处会变成何种状态。 那货老奸巨猾,时时能给她挖坑。 她若厚着脸皮反击,他绝对会加倍厚颜无耻地讨要回来。 “闭嘴!”话若让他继续说,指不定还要蹦出什么来。 他的嘴被她伸手捂住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没再继续说话,只那么一眼不眨看着她。 看得她心跳紊乱,手抖唇颤。 然后,他凑近她,慢慢推动捂在他唇上的她的手,最后停在了她的唇上。 两唇间被她手隔着,却能感受到彼此滚烫的呼吸。 一下让她想到那日,他第一次亲上她时…… 心头不由一软,她抽走了手。 李纯则唇角一勾…… 许久,他才再次哑声开口。 “其实,没人在看我们。我就是来了就不想走,下次再这么亲密,恐怕就要到大婚了。因为舍不得,所以便拖拉了。但我还真就必须走了。要不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折腾出个子丑寅卯,没毛病也没人信了。” 李纯跳下床,回眸看她面红耳赤,他很满意。 “我这就去找太后表态。太后若本人不找你,也定会找嬷嬷问你话。都是人精,你据实相告就好。你此刻这个样子去说,都会信的。” 她什么样子?程紫玉一咬唇,双颊更烫了。 他起身并未马上离开,而是蹲身给她把中衣的系带重新系好。眼未乱飞,手未乱动。妥妥非礼勿视的君子态。 “你放心,那八个绝色瘦马我都没看一眼。你啊,娶到我这样的,只管把心吞肚子里。” 程紫玉一把搂住他。她是真的好喜欢他。每多看一眼,她的心就觉软了几分。她的命里,若只单看李纯,她的运气真的是极好的。 他回抱了她。 “今晚我来这一趟,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若不是考虑妥当了,今晚这一趟,他是绝对不会来的。 “什么?” “太后皇上知道你我‘差点’干柴/烈火,‘几乎’亲密相处,以后你我见面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有了今晚之事,你我感情进展神速也就顺理成章。想对视就对视,想传情就传情,想说话就说话。 你对我表现地越是爱意满满,越是娇羞脸红,越是向皇上太后证明你我今晚没有撒谎,证明我好的不得了,证明不是不能,而是点到即止了。如此,太后皇帝安了心,还得对你我生出几分愧疚,自然要想法子补偿。 而你我光明正大地两情相悦,四处对眼。不用几日,关于我的谣言自然而然也就下去了。问题全解。而且,我可以光明正大伴你游玩享宴,皇上还要求我每日额外陪你一个时辰,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以每日来见你。光明正大! 我明日起会以筹办婚事的理由减轻手上公务,这样,很快我的时间就都交给你了。可好?” 果然奸猾。都被他算进去了。 程紫玉砸了砸嘴。 “这天下还有谁能谋算得过你吗?” “我再厉害也飞不出你的手掌心。还是娘子比较强,抓着我的心,哪怕我征服了全世界,连我带我所有,还都是你的!我甘心情愿悉听尊便!” 程紫玉忍不住上来想抱他腰,却叫他躲开了。 “离我远点。别抱我。” 他走远了几步。 “热,得降个火!”他突然拔高了声音,又推开了窗,还故意将窗扇打得咣咣响。 程紫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面上高热继续。 随后他留了个笑,抓起桌上茶壶,把一大壶冷透的茶水喝尽,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要说,李纯的表演功力真的不错。 板着脸进门,一脸笑意走出去。 巨大的反差和恰到好处的表情正宣告他此刻的心情很好。 他猛一推门,倒把外边几人都惊了一跳,齐刷刷看他。 那一脸明媚春意顿时惹得芳姑姑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似乎明白了不少。 “见过芳姑姑。”这主动的招呼更叫那姑姑受宠若惊。 芳姑姑行了一礼,仔细打量了李纯。 说实话,她是第一次瞧见李纯这么……灿烂。 芳姑姑犹记得第一次瞧见李纯时,他还是那么个可爱的孩子。 皇帝带了他见太后,后来那两位说话,便把李纯交给她了。 她看那孩子长得标致,便想抱他,可他说他已经不是孩子,是个男子汉了,不要人抱。她给了他一盒窝丝糖,可他说,那是孩子的吃食,他不会吃的。她找了风筝给他玩,可他说,玩物丧志,他不觉得这东西对他的成长有什么用。 当时的芳姑姑便被震撼到了。这孩子年纪小小,胸有抱负,可偏就叫人那么心疼。 一晃十几年,他成材了。他身处高位地位超绝,可依旧招人心疼。世人只知他的风光,却不知他位极人臣,吃了多少苦。 芳姑姑见他笑得那么灿烂,一时间有些恍惚,又有些心软。这孩子能那么开心,其实真有缺憾也未必重要吧? “李将军衣襟有些乱了。”芳姑姑示意他,衣摆皱褶还不工整。 “姑姑见笑了。”李纯一低咳的同时,还不忘流露了一丝笑意。 他边拉着衣摆,边挠着头,满脸都是不好意思。那表情,分明是尝到了什么甜头给乐的! 芳姑姑心下有数了。 “瞧把你高兴的!很喜欢郡主吧?姑姑是自己人,告诉姑姑。” 李纯只是笑,“挺好的。” 笑可以骗人,但眼里的诚挚是骗不了人的。芳姑姑阅人无数,这个眼力还是有的。她也是微微舒了口气,约摸太后多虑了。 “将军虽与郡主定了亲,但还是要适当避嫌的。郡主总归是将军的人,开枝散叶还是等成婚了才好。” “姑姑放心,是李纯的错。一时冲动,但李纯发乎情止乎礼……” “哦?”没有实质性的发生吗?芳姑姑微微失望。“那将军以后晚上就别来了。” “是,那不知芳姑姑这么晚……” “哦,给郡主熬了碗补汤,奉太后命送了来。” “太后娘娘还没睡吗?” “尚未。” “那劳烦姑姑去通传一声,我去磕个头。” “老奴还要伺候郡主喝汤,来人,翠竹,引将军去拜见太后。” 之后,和李纯预料的一样。 芳姑姑笑着端汤入屋,眼睛鼻子都未歇着。 尤其是床褥,只差上前翻上一翻了。 不过见程紫玉春色难掩,被她一瞧就恨不得挠墙挖地洞的样,应该不算太糟。 结合李纯出来时的样子,这两人即便没到那一步,应该也走了半步了。至少能放下半口气了。至少证明李纯应该对女人是有兴趣的。 “郡主,相处一段时间了,也算相熟,老奴有几句私房话要问问。您别羞,都是为了您将来好的。你给姑姑好好说,好吗?”芳姑姑一脸和善上来拉了程紫玉…… “将军对你可好?” “嗯。挺好的。” “那……怎么个好法?” “……就是挺好,挺温柔,”程紫玉无从下口,想到任务,她唯有咬咬牙,扯着帕子道:“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霸道,他挺体贴。” “是不是外冷内热那个意思?” “差……差不多吧。” “别羞啊。”芳姑姑将唇凑到了程紫玉耳边,悄声问了几句。 问题很露骨,很私人,问的方向是李纯的身体状况。 程紫玉不用演不用装,就那红得快滴血的俩脸颊便足以让芳姑姑相信她所言都无虚…… “孩子,事关一辈子,你可别给他打掩护。”芳姑姑还在扫视她。 “姑姑,我听他说了。但这事,我略知一些,我确认,他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 而同一时间的前院。 太后被李纯吓了一跳。 李纯进门磕头后,并未马上起身,而是抬头,开口,滔滔不绝说起话来…… 太后被吓一大跳是有原因的。 第一,她没想到这么晚李纯还会折回来到她这儿。她有些心虚有些慌。原本一箩筐的底气一下泄了个大半。 第二,李纯一直是寡言的。从小到大,从不废话。可这会儿脚下跪着的孩子,一开口就没停口,这还是他吗?他说这么多,是动了情,还是动了气?太后更觉底气不足了。 而第三点,他说的话,更让太后惊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些话李纯会来找她说,还说得这么直白又坦白,叫她的老脸有些红。当然,不是因为他话中之意,而是李纯的坦白和直接反而让皇帝和她的所作所为显得鬼祟起来…… “我喜欢她。我会和她生孩子。您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好得很,我刚刚气冲冲来,是要睡了她的。可我喜欢她,所以我停止了,我没有做那事。 但我最后克制,不是我不想,事实我很愿意。也不是我做不了,我绝对可以做很好。只是因为我珍惜。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因为被怀疑就让她受委屈,这对她不公平,还让她坏了名声,让她被人耻笑。 所以,我来找您了。您以后也别试探我了。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有什么想说的,也直接开口。有什么要我做的,也和皇上一样,尽管开口就是。您是她的恩人,也是我敬重之人,就凭这两点,我都会好好报恩。” 李纯说完便磕起了头。 好一会儿,太后才全部吸收那话中之意。 此刻的李纯磊落,相形之下,自己倒完全是一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太后赶紧命人去拉他。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哀家只是担心你,关心则乱,是哀家不好。你别有怨气,也别不高兴。哀家以后不会了。” 就冲这番话,这个举动,太后也已信了七八成。否则,他还真就没必要闹这一出。 李纯刚起来,却见程紫玉跟着芳姑姑过来了。 李纯微微一蹙眉,暗道太后疑心竟这么重,显然,这是安排了程紫玉过来看他二人反应来了。真心还是演戏,面对面时,才能一眼看出来。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了?”李纯上前帮她将衣襟拉了拉,语气里带了点责怪。 程紫玉一低眉,人没躲开,只是一脸红晕去推了推他的手。 两人动作很自然,程紫玉娇羞似花,一个小对视下来更是甜意满屋。就连站在门边的宫女也感应到,跟着笑了起来。 若单纯是甜到齁太后倒要怀疑了。不过,看李纯那眼神带着温柔和责怪,倒不是装的了。 “太后娘娘,这是何意?”李纯微微往前站了半步,将她护在了身后。言语里,怪责和怨气渐浓。 太后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深了。 听完芳姑姑的悄声回禀,一颗心更是几乎全都落下。 “哟,你二人这进展倒是快。”打趣,也是最后的试探。 “还是不信我?找紫玉来对质吗?” 他开口就是紫玉,很熟稔。而程紫玉时不时看他,眼里全都是温柔和安然,只乖乖待在他身后,表露的还是信任。 “什么对质,说的什么话,哀家找紫玉来,只是要给你们拿些东西。”太后招过芳姑姑说了几句。 芳姑姑快步退去了内室,明显能听到开箱声。若真是找他们来给东西,还能不提前准备好? 太后赐座,示意上茶。 李纯看了程紫玉一眼,暗示:学着点!看吧,这些人就是喜欢穷折腾,折腾完证实自己错了后不好意思,再来想办法补偿…… 李纯当然没算错。 太后今晚这么一轮折腾,哪怕是为了皇帝,他也不能让李纯带着满肚子怨气离开。 结果,太后开箱拿了一套前日寿宴刚得的对玉赐给了两人。 龙凤呈祥的样式,设计巧妙,龙凤可单独从羊脂玉的底座上拿下。 取下后可佩可饰,安上后浑然一体,精美绝伦。一看就知是好东西。 而李纯乘胜追击,又只几句话的功夫,让太后主动提出,要将西山那块地周围的上百亩田地的收益也送给两人做订婚礼。 啧,程紫玉当时就觉得,李纯还真是适合做买卖。明明收益的都是他,可最后总能搞得对方死乞白赖求他收下利益?活脱脱一奸商! …… 第三八七章 一蹚浑水 翌日,程紫玉收到了消息。 程青玉果然出事了。 准确说来,是程颢一家子都出事了。 皇帝虽明言说此事作罢不再追究,可朱常哲并未压下消息。而是由着事发后第一时间去追踪的守卫继续寻着…… 他们追查的大方向自然是往荆溪的各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程家肯定不会收容他们,华家便是他们最后的后路,他们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了求助华家。 即便那几人不敢贸然去荆溪,但大方向总不会错的。 他们追查到了。 约正午时分,在距离金陵郊外一百多里地的山路上,发生了抢劫。一辆马车从山路上翻车了。 车轱辘断了,马儿跑了,车厢翻倒后往山下滑,滑行了数十丈,最后颠倒着撞到了岩石上。 华氏当场便晕死了过去。 翻滚中,程颢被甩出了马车,几百斤重的车压在了他的腿上,更有一截断木插入了他的大腿。 而华氏则脑门磕在了车板上,头上戳出了个血洞,淌了一地的血,整个人也不省人事。 看到四处鲜血淋漓,程颢吓惨了,在那挖心挖肺般地嘶嚎。 据说劫匪本想趁着中午山间无人干一票,被程颢一嘶喊,见山下正有人带着锄头上来,便唯有作罢,只拖着程青玉离开了。 程颢的嚎叫招来了村民,也引来了正四处打听又查探的侍卫。 村民一听有山贼强盗,又瞧见眼前这惨状,吓得赶紧报了官。 送医,问询。 勘察,暗捕。 至于追查…… 地方官兵细思极恐,吓得团团转。这种时候冒出山贼强盗来,岂不是要人命?御驾离他们这儿可不远啦! 于是,地方官在天黑前就亲自赶到了金陵,自然,这事直接找上了身为南行负责的朱常哲。 朱常哲反复踱了几步。 皇上不让管,但若是山贼盗匪,他却不能不管。 这会儿的他尚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很显然,这事古怪了起来。 抢劫?滑稽! 若只抢劫,程颢敢自暴?他不知有人在追查他和程青玉的下落?他还敢主动招惹官兵? 怕是杀人灭口吧? 朱常哲没太明白,若是杀人灭口,也没必要做一半留一半。 他眸色渐渐暗沉。 怕只怕,这要么是有人想借刀杀人,用自己的手来做事。要么,是要祸水东引,把这破事往自己身上推。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暗里追查,引了幕后之人忌惮,这是一个警告? 自己是南行总负责,出了事,责任总要自己来担的。 或者,是三者皆而有之。本就是个一箭三雕计? 这水,早就浑了。 此刻他再不想蹚,也已被拖了下去。 于是,朱常哲连夜便跟着地方官前往了事发当地。 他气势汹汹,带着巨大威压冲进了程颢的住处。近二十个侍卫将屋里挤了个满满当当,那势头,并不比那些盗匪要差。 程颢如只鹌鹑般抱头吓得缩去了床角。 他一惊一挣,腿上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大夫已明言,他的腿,将有残废的可能。此刻再一见血,整个人已是慌张无比。 “大夫,大夫……”他不想死,也不想瘸。 朱常哲淡定坐下。 “我要说什么,你该知道吧?你女儿此刻应该在金陵潘家,而你们应该是等在潘家,为何在此处?你女儿怎么出的潘家?如何上了你们的车? 你知道多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若给我说清了,我便给你招大夫。这事已经涉及到了我,你可别想着蒙混过关。没有那种可能。 你若不说,我便只能留你自生自灭了。你知道的,到那时,你残疾已是最好结果。若断了药,伤口感染,你就只能留在这儿发馊发臭长虫子了。到那时,可连给你收尸的都没有。” 程颢招了。 说程青玉是被“朱常安”的人救出了潘家,也是“朱常安”安排了车将他们送走…… “朱常安的人说,很快就将提审青玉,说……说您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罢休,青玉耗不住,一定会被屈打成招。到那时从青玉,我和夫人,还有他,全都会被牵连。所以他救了青玉,说给我们安排了地方,让我们先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 朱常哲把玩茶盅一低笑,听着合理,实则漏洞不少。这帮人明显被骗得不轻。 别的不说,就一条,若真是朱常安要藏匿他们,安置在何处不好,怎会堂而皇之将他们往荆溪方向带来?这分明是要将他们的行踪往自己跟前送啊! 果然,有人在算计他。除了先前猜测的那些可能,朱常哲觉得,对方的第四个目的,大概是因为皇帝停止了追查,所以便故意闹大了事端,将事态逼上不得不查的位置上…… “我们的车快马加鞭,经过这偏僻山路时,便碰上了不知是山贼还是盗匪的家伙。” “你真不知?”朱常哲眼一挑,凌厉尽显。 江南地区都是丘陵,连座正经的高山都没有,哪来的山贼。盗匪更是无稽之谈,都特么疯了不成,这个时候在金陵周边抢劫,寻死吗? 程颢会上“朱常安”的当,是因为他恐惧和无助,但这并不代表他是笨蛋。相反,他曾是程家负责外务的主管,这样的人,都是人精。 “我……是,是遇上了坏人,杀手。我也不知……”程颢再次嚎了起来。显然对方给了他极大的恐惧。 “那帮人太可怕了。我怕,怕他们晚些时候还会追来灭我口,我怕跑不了,所以才一口咬定是山贼盗匪,只有这样,村民害怕,才会救我们,才会报官。你们才会惧于皇权不得不查。我若不这么做,就死定了。” 朱常哲点了点头,这才对。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他很快便问清了来龙去脉。 当时马车被拦下,对方来势汹汹摆出了杀手的态势。 程颢当时的第一反应便觉得这是朱常安的人。 对方嚣张至极,一刀干掉了车夫,吓得程颢三魂七魄去了大半。 程颢努力连番恐吓威胁,对方嗤之以鼻,又一把拖过了程青玉。 “主子早知你不可靠,便派我等来解决了你。” “我并未对不起朱常安,他为何?” “因为主子不能让他的计划出现闪失,也不能让你们有任何坏他事的可能……” “天子在,你们胆敢!” “笑话,是你自己车速快,翻了车,摔死了。” 紧接着,对方一刀砍来,随后带人扑上,将马车往斜坡下推。 一阵天旋地转,程颢只怕不摔死也会被补刀,便与华氏齐声尖叫求救…… 第三八八章 死不足惜 朱常哲按着太阳穴。 与他的设想差不多。 冒充朱常安救人,送人,还杀人,怎么看,那伙人也是冲着朱常安去的。 是谁呢?李纯?不可能,李纯有的是手段收拾朱常安,没必要大费周章。谁还与朱常安有仇,这么不遗余力的? “最后一个问题!”朱常哲明知凶手不是朱常安,却还是将错就错了。那个凶手玩了这么一出,又带走程青玉,除了用废话栽赃朱常安,只怕也是为了弄清楚朱常安先前弄了这几人要搞什么名堂,而寿宴首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常安将你们找去潘家所为何事,怕你们坏他什么事,又为何把程青玉带走?” “朱常安的人找了我们,说要重用我们。答应会给我们自立门户,说要支持我们做陶,做得比程家还要好。还答应会帮我们报复程紫玉,把失去的全都夺回来,把那些人都踩在脚下……” “你们为何信他?” “他把金玉都救出来了,可程家人竟然不知道,还不够说明他的实力吗。金玉是被老头子抓起来的。我让华家的人去找过,华家把荆溪都快翻过来了,都没找到人。可朱常安他那么轻易就做到了。你想,他的势力有多大,我都山穷水尽了,不信他信谁?信程家那老不死的,还是那狠毒的小贱人? 而且,朱常安的人帮我们避过了老不死的眼线,一下就和金玉碰上头了。金玉腕上戴的,头上佩的,都是贵重物。我们都是第一次看见装扮那么华贵的金玉,被一大堆侍卫簇拥着,像个公主……” 金玉已经去往了他们触不及的富贵场,可他们却还陷在修罗场,他们羡慕得眼里冒火。他们也想回去,不要咸菜不要布衣,要高床软枕,要做人上人。 程颢犹记得,当时的金玉一边努力煽动他们的怒火,一边给他们抛下了巨诱: “程家有今日,都是二叔你里里外外操持的功劳。可他们呢?过河拆桥,还打了你们个措手不及!程紫玉那个贱人,拿走了属于你们的一切。程家的家业丰厚,至少有一半是二房筹谋得来的。谁人不知呢?可他们给你们什么了?一个破农庄几块地?许下几个不知能不能实现的破承诺?他们的良心都喂狗了。二叔,你的能力应该发挥在商场上,而不是破庄子里。程紫玉在太后身边如鱼得水,赏赐不断,那都该是你的!是他们夺走了你的。 二婶,你这些年为程家忙里忙外,那些宴席,那些贵妇,那些面子上的事哪件不是您做的?可这会儿还有谁记得您?程紫玉翅膀硬了,何氏就用不着您了。她们夺走了您和青玉的一切。 他们分明就是趁着皇上要南巡,设计将咱们都清理了。我也就罢了,这么多年劳心劳力都叫程紫玉母子的虚情假意给骗了,我就当是喂了狗。可你们呢,我和多少程家的下人,你们曾经的亲信和伙伴在为你们抱不平呢! 你们就甘心待在这个鬼地方吗?来吧,和我一起,咱们站到当朝四皇子的身后,一起富贵,一起报仇,一起夺回我们的一切……” 一番话,热血沸腾。程颢三人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他们很自然迈出了一步。朱常安没有骗他们,大笔的资金,规整的计划,一切有模有样,他们甚至得到了金陵主宴的入场券…… 他们终于知道,是真的…… 此时此刻,朱常哲听到这些,忍不住蹙眉。 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她究竟在短时间内拉动了多少仇恨?引来了这么大波人的合力围剿?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朱常安真正的底气是什么。”程颢那么精明,答应之前肯定问了个万全。 “朱常安亲自见了我们,告诉我们,他和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他要打垮程家,扶持我们,他要帮我们重立程家。他上边有支持。他出银子,出地方,出技术。” 程颢悄悄瞪了朱常哲一眼,心道姓朱的果然都没信用。说好最后一问的,却还在问不停。 朱常哲面色更沉了。 上边?朱常安的上边? 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由苦笑。他是一直不明圣上为何要将事情压下,原来如此!没错,那两日朱常安底气尤其足,还带了点猖狂,原来是说动了父皇。 否则就凭朱常安?他哪来的银子和地盘? 但重点是,父皇不是个轻信的,为何当时信他?里边必还有缘故。 “技术?他哪来技术?” “这个,真不知。金玉那贱人,半桶水的水准,哪里能帮得上他!不过朱常安对荆溪状况了解很深,他有其他门路也不一定。五皇子,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能不能帮小的请大夫了?”程睿的伤口一直拿手巾捂着,这会儿整条手巾都已湿透。 “他们为何带走青玉?不,应该说,青玉那日寿宴的原本任务是什么?” “大……大皇子。” 他的大哥?朱常安要攀附他的朱常珏?朱常哲眼睛一亮。 结果阴差阳错,功亏一篑? 不但没成,朱常安和程家这几人还都与朱常珏结了仇? 这里边若没有第三方的捣鬼,他真算是白活了。 朱常哲顿时想到了那日从头到尾起了串联作用的一个人。 她……为何知道那么多?她如何搅动了局势?若推算正确,她势必还算计了薛骏。为何?她一个地方女,怎么与个京官有深仇大恨? 他想不明白,是他遗漏了什么?还是他不知的太多了?总感觉哪里不对? 朱常哲正思索,那边来了人,说是找到程青玉了。他扔了瓶止血药给程睿,跟着手下去了隔壁屋。 原来,程青玉被扣押在了山那头,林子深处的一间茅屋里。找到的时候,她的神智已经不清。 她经受了严刑拷打,而且失了清白。 人被带上来时,朱常哲忍不住蹙眉。 因为惨不忍睹。 好好一个美人儿,毁了,还被毁得极惨。 再不见前几日的娇丽,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花朵已枯萎。 如此,所有前因后果,朱常哲都已串联明白。 他的大皇兄干的! 因为寿宴那日大皇子吃了瘪,所以要报复。 一切皆因程青玉而起,而程青玉的身后站着朱常安,所以朱常珏便要一并报复了。 从毒害薛骏,救出青玉开始,他便将所有目标往朱常安身上引。皇帝没追究,他也不罢休。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安排了人闹大了事端,逼着自己不得不查。 而他之所以对程青玉下狠手,想来是从程青玉那里确认了当日她果然是对他有所图。所以,他便加倍“偿还”了。 狠辣,确是他的性子。 这一计,朱常珏成功报复了好多人。连自己也被拖下了水。他原本是将所有不利于朱常安的证据都送到了自己手上。他知道自己与朱常安有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死磕到底,他要借刀杀人。 但他通过审问程青玉,多半也已知道父皇牵涉在了其中,如此,所有的为难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而他,则已高高挂起。 朱常哲烦躁。 进,怕要得罪了父皇。 退,放过了朱常安,自己还有被追责的危险。 怎么都不对。 且进退都不甘心。 朱常哲磨着牙,左右为难的,只有自己。 好一番的深思熟虑。 他招来了地方官,让其下去封口。 “这事不能传出去。今晚就要办妥。”皇帝被牵扯,朱常安一定无恙。若不知趣地去吃力不讨好,赢了不一定收益,却还便宜了算计自己的朱常珏。 但输了的话,不但可能被追究失职,被反咬一口,有“栽赃”兄弟的风险,还要承受父皇的怒气,朱常安的反击和朱常珏顺手的一推……他不愿! 那地方官一直惴惴不安,闻言求之不得,拍着胸脯保证必将这事办好,保证不让风声传出去。 当晚官府就去那山区附近挨家挨户告知安心了。说白日的伤者此刻已经主动坦白,乃是车速过快滑下了山,并无盗匪山贼。他之所以撒谎,只为快些招人救命…… 朱常哲回到金陵已是后半夜。 他未休息,而是带着一路风尘直接去了皇帝的套院。 皇帝得到太后那儿的消息,闻言李纯那事已解决,他心情不错,昨晚点了个瘦马伺候。一夜舒坦,早起神清气爽。 皇帝习惯了要早朝,所以起得早,听闻儿子早来了,心下诧异。 “出什么事了?”內侍禀告,说五皇子在厅里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了一个多时辰,皇帝心下再生了满意。耐得住性子,守得了规矩,都是他喜欢的。嗯,还吃得了苦头。他看到儿子还是昨日装束,眼圈泛青,胡渣生出,满脸的疲惫,可精神却还保持了抖擞。 “儿子谨记父皇旨意,说程青玉那事就此作罢。但昨晚有地方官来禀,说是程家二房回荆溪时,车速过快,马车翻落下山。儿子来请父皇示下,是要追查还是压下?” 朱常哲本想全都压下,当作完全不知。但一想不对,按着朱常珏的性子,这次一无所获定会找个出气筒。怎么看自己这锅都是现成的。 届时他只需装作不经意,当众点出这事,甚至拉出地方官。到那时皇帝知道自己夜查这事,会感觉被坑,被骗,被忤逆。有种被蒙在鼓里,被做主,被处理的想法。老爹疑心病天下第一,这事本不关己,朱常哲不愿任何牵扯上门。 与其留下后患,不如自己主动送上门。 毕竟乖乖忠心狗,谁人不爱?想打也没立场。 这么一来,既不是自作主张,也不是无能无奈,而是表态了最大的尊重和孝心……他是深思熟虑而来。 皇帝闻言猛一抬头看向朱常哲,可朱常哲眉目未动,坦然等着。 追查还是压下?能问这个,看来已经知道了不少?还应该做了简单的处置。应该是前因后果都掌握,能马上审,还能立刻掩。倒是有能耐! 朱常哲赌对了。 皇帝很欣赏他的做法。 但他不知,在皇帝心里,他的地位早已在大步前进。他此刻既大胆又谨慎,既能干又听话,全盘掌握却没狂妄而为的作法让他更是大跨进了一步。 皇帝让人传了早膳,关上门生平第一次与他如百姓父子般面对面吃了一顿饭…… 朱常哲一个时辰后才神采飞扬走出来。他直接去找了程紫玉,将程家二房的消息全无遗漏说给了她。 “我跟父皇请示过了,程颢他们到底是你们程家人,交给你们处置最好。你们想要如何,就你们自己定下了。”朱常哲来这一趟,除了卖个人情,也是来看看程紫玉的反应。 他对这个女子越来越好奇了。但无论她身上疑点有多少,无论他此刻对她有没有念想,无论他们是否有合作,只凭她和李纯,他都必须与她交好!全力交好! 在所有人眼里,他与这两人关系匪浅,这对他极为有利。 所以,朱常哲并未追问她过去对程颢金玉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多问那日寿宴薛骏青玉之事与她有多少关系,他怕破坏了他们现有的关系,只是在对她暗暗的观察…… 而程紫玉正忙着吩咐手下去请老爷子,倒没把朱常哲的眼神太过放在心上。 直到柳儿一脸不悦将一碗茶端到朱常哲的跟前,并唤了他一声,他才堪堪回神。他突然惊觉,他又一次看着她失神了。微微的失望再次弥漫,直达心头。 他喜欢她——这一点,在尘埃落定的那晚,他确认了。 可惜和她在一起的是李纯,若是别人,他一定全力,使尽手段将她弄回来。 朱常哲不愿被她看见他的失望和失态,他匆匆起身,她行礼谢他,他颔首离开,而她却在想着二房之事。 程颢如何都是应得,但程青玉……让程紫玉唏嘘。 前世风光荣华的七皇子侧妃今生不但一无所有,还被里里外外毁了个透。而她前世的夫君,今生早早谋算了个异国公主,温香软玉在怀,前程无忧作保,注定不会比前世差…… 入画正在低叹五小姐可怜。 但程紫玉并不觉可惜,也不感到怜悯。 虽然面上,程青玉从未做过大坏事,但她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程紫玉不怪她前世没有对处于囹圄的自己伸出援手,也不计较她被逼着助纣为虐,但她至少该看在程家养育了她的份上,看在自己多次帮她的面上,看在程家的担负和多少人饭碗的关系上,哪怕是提点一二,做些弥补,哪怕是阻止金玉,可她没有,她安心得很。她和金玉一样,背叛了程家,背叛了荆溪。 今生也一样,从她答应朱常安那刻起,便已走上了前世一样的路。这样的他们,死不足惜…… 第三八九章 鸡飞狗跳 程颢一家子被程家人再次带回了荆溪。 这一次等着他们的,是更严密的看管。 还是那个农庄,以前只是被暗中盯着,这次直接挑明,多了好几个看守。 他们被完全禁锢在了那一片范围里。 程颢的腿不知是因为断木伤了筋骨,还是因为延误了治疗,最终还是瘸了。这个事实让他几乎无法接受。 就像薛骏不能没有手,作为一个长袖善舞的商人,没了腿,再如何走南闯北地行商?如何忍受从风流倜傥成为万人耻笑?他几乎是绝望的。 华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上的血洞虽治好了,可带给她的是每日针扎般的头疼。丈夫瘸,女儿毁,他们的生活更加凄惨,而华家,因着程紫玉的上升和程家的突起,为求自保几乎已与他们完全断了往来。 程翾因他们死性不改而失望透顶,这一次,给他们的,正是当日给金玉母子的那种折磨。吃不饱,饿不死,想要活命就要干活,想要离开又无指望,偏还看不到任何希望。 那是一种无声无息来自岁月的磋磨,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华氏娇养了半辈子,双手都没沾过阳春水,此刻让她劳作,让她毫无希望活着,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的一腔郁气无处可撒,唯有发泄到程颢身上。咒骂,怨愤,哭闹,无休无止…… 老爷子最头疼的无疑是程颢的另两个儿子。孩子们还小,跟着程颢怕长歪,到底也是程家骨血,小小年纪不该受这无妄之灾。可若还放在程家,将来听闻他们父母之事只怕又会生出白眼狼的祸害。 最后,两个孩子被送走了。送得远远的,送去了程家在湘西的一处远亲家…… 至于程青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喊着要报仇,时而稀里糊涂地傻笑。华氏在照顾了她一阵,发现女儿病情毫无进展,又痊愈无望后也就放弃了,唯有继续和程颢闹,冲程颢哭,逼着程颢想法子。 想法子脱困,想法子求助外力,想法子把儿子找回来…… 以前感情甚好的俩口子开始无休止的争执,渐渐演化成了大打出手。华氏泼辣有狠劲,程颢腿脚不好也沾不到光,两人每每弄得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有一日,程颢被赶出了屋。无处可去的程颢也不想去柴房凑合,便坐去了草垛子后边吹风。 初冬的风有些冷,可再冷也比不上他的心。感慨上来,程颢忍不住抹起了泪。眼泪未干,他便瞧见另一个草垛子后边庄上张寡妇也在抽泣…… 两人各有苦痛无处诉,一时间惺惺相惜,便互倒起了苦水。 更深露重心头乱,素来女色上行为端正的程颢竟然与张寡妇滚到了一起。事后程颢开始后悔。可第二日张寡妇偷偷送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塞到他手心时,他竟心头一暖,身子一热,再次犯了错。 张寡妇虽长得一般,但胜在温柔又年轻,体力充沛还会来事。丈夫去了多年又没留下一儿半女,正是如狼似虎还想找个归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颢虽腿脚不好,可皮囊不错,说不定哪日咸鱼翻身还能再回程家。 怀有这种心思的张寡妇自然全力以赴。加上得了滋润后,枯木逢了春,不但越来越放得开,对程颢的全方位照顾也越发尽心。两人很快便偷食上了瘾。 这事能瞒过华氏却瞒不过庄上那么多人的眼。 但老爷子的要求只是看住他们一家子,并未有过其他指示,于是众人虽心下不齿,却也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不知。 华氏的心早就不在程颢身上,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苦痛和对丈夫的怨愤里,有一次半夜醒来梦到儿子,想起丈夫吵架后赌气已连续好几晚都睡在了柴房,便去柴房找人,结果柴房空空如也。 她吓了一大跳,以为丈夫出事了。可外边乌漆墨黑,连鸡狗都未有惊动,又实在不像出事。 华氏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丈夫回来,坐不住的她去敲开了庄头家的门。庄头睡得迷迷糊糊,跟她找了一圈才一拍脑袋想到了寡妇的事,一双小眼睛下意识向寡妇家瞧去。 华氏见他面色和神色都不对,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华氏前半辈子都没受过气,那性子泼辣得很。 她一把掀开庄头,抡了把斧头便直奔寡妇门前。 她没冲动,而是直奔后窗贴耳听去。 暧昧和床板之音传来,里边夹杂的男声她熟悉得很啊!可不正是与她恩爱了十几年的夫君?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怎能容忍最后的尊严被践踏? 火气一阵阵往头顶冲,她拿了斧头就向那窗户劈去。 半扇窗户被劈开,斜射入窗的月光下,最不堪入目的场景也带着永远的伤害进入了这对夫妻各自眼中…… 白花花的肉看得人刺目。 惊慌失措的丑态更是被捕了个正着。 程颢从寡妇身上滚落,只留了一室的狼狈。他不知该解释还是呵斥,赶紧先找裤子。 而暴怒的华氏在窗外直接将手中斧头冲着寡妇砸了出去…… 寡妇尖叫着从被子里一跳而起,从而耽搁了穿衣裳的第一时间。 再等她开始找衣裳时,华氏已经爬了窗户进了屋。 华氏上去一把揪着寡妇头发,一手扇了起来。 按理寡妇力气比华氏大多了,但刚刚在床上实在尽心,早就累得手软腿软了,此刻疯狂的华氏发威,她还要掩住身体,自然毫无反击之力…… 寡妇连连向程颢求救,可程颢瞧见窗外已有不少人被惊醒了跟来看热闹,赶紧提裤子还来不及,哪里管得了寡妇…… 手举火把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寡妇屋里那么热闹,想也知道是什么事。虽是凉飕飕的大晚上,却半点没有影响众人的热情。 衣缕不着的寡妇,正忙着穿衣的程颢,战斗力高涨的华氏,叫众人口上喊着停,心下却叫着好。毕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华氏尤不解气,口里骂着程颢没良心,心下恼火,索性扑去床头再次抡了那斧头。 “罢了罢了,反正也没活头了,咱们一道都死了算了。今日先砍死了这荡/妇,再劈了你这奸/夫,随后我再自尽!” 程颢刚刚将裤头系好,他不想死,也不愿闹出人命吃官司,吃牢饭,赶紧上前,拉了寡妇的同时,还踢了高举斧头的华氏一脚。 那一脚无疑是踢在了华氏的心头,华氏心冷心碎,感觉自己连个贱人都不如,自然更是恨极,将斧头又冲着丈夫劈了去…… 一阵鸡飞狗跳…… 程颢被华氏一刺激,索性喊着要将寡妇收作妾,还撂下了不少狠话,牵扯到了三从四德,七出之条…… 而华氏则喊着要报官,还要告程家骗婚。说是程家承诺儿郎不会纳妾她才嫁,此刻背信弃义,纳妾不止,还有脸休妻,她还要去告御状,哪怕滚钉板也要告到底…… 这下好,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三人齐刷刷坐了地要寻死。华氏哭爹喊娘,程颢恨天怨地,寡妇则哭得随时可能厥过去。 翻窗进去拉架的人开了门,结果围观的越来越多。好一场大戏,不少姑婆都在那抱怨怎么没抓几把瓜子出来磕…… 庄头怕出事,他也没想到会闹到如此地步。他唤人来将寡妇带走,明日送去隔壁庄子。 哪知寡妇死活不肯上牛车,咬了汉子一口上来拽了程颢的袖子,口口声声说她已经有了身孕。 被众人拽住的华氏面上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化作了一个温和的笑。 “孩子?你有孩子了?那我……又有儿子?老爷,我愿意收她做妾,只要她把孩子给我。老爷,咱们一个孩子都没了。我要这个孩子。” 华氏态度大转弯,惊瞎了不少人的眼。 华氏也不挣扎了,也不闹腾了,反而开始张罗让人去请大夫,拽着她的俩婆子也松开了手。 她喜极而泣,只看着寡妇的肚子笑了哭,哭了笑…… 程颢听到这话,想到儿女,心头一痛,刚要上前安慰妻子,哪知妻子已经对准寡妇那肚子,将脑门直接冲撞了上去…… 不装,拉着她的人怎会松手?这些人怎会傻眼?程颢如何会放松警惕?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浸猪笼还差不多,还想生下孽种来!你做你个春秋大梦呢吧?”华氏一撞还不解气,拳头和脚一起更猛烈地招呼了上去…… 孽种成了一滩血。 这对夫妻闹得更凶了。 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下去…… 两人只顾着互相伤害,竟半点不知,生活在凌乱中的程青玉也在有着变化。只不过在衣服的遮掩下不明显而已。 有一天,神志不清的青玉走路栽了一跤,身下染了红。 本以为是月事,可她肚子越来越痛,连额头都起了一层汗,华氏这才害怕了起来。 稳婆和药婆来了,一看,说是状况不太好,且不像是月事。赤脚大夫来了,说似乎是有了…… 晴天霹雳再次到了。 华氏刚毁了一个孽种,没想到老天又送了一个孽种来。她仰天大哭,感叹造化弄人。 程老爷子到底还是心疼程青玉的,找了个熟识的大夫过来看诊。的确是有了! 但结果再次陷于了两难。 程青玉才十四,身板压根没长开,想要生下孩子肯定有困难。 而她的身子又太虚了,她本就是弱风扶柳的身段,前阵吃苦又瘦了不少,最近遭遇那事后更是茶饭不思,精神的重压令她早已皮包骨,底气弱极。 生孩子不能,打胎也不敢! 如此,孩子难生下,灌药又怕闹人命……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三日后,没有灌药,见红未止,孩子到底是没了。老爷子送了点补品过来,但程青玉不肯喝,哭哭笑笑,吵吵闹闹,一个小月子压根没养好,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整个人不但瘦骨伶仃,精神状态更差,几乎都没了个清醒的时候。 也就是几个月的功夫,这三人便被日子磋磨地没了精气神,只吵闹,哭嚎,撕打,相互折磨,各人痛苦地苟且活着…… 程家人闻言只是感叹,唏嘘,随后继续忙碌。家里事太多,他们可管不了二房…… 程翾和何氏在程紫玉被赐婚下来的第三日,便带着圣旨回了荆溪。两个女儿要在半年内出嫁,要准备的事太多了。宴席什么也顾不得了。 而李纯还悄悄捎了口讯,说是圣上只怕要亲临程家,这么一来,要做之事更多,更忙了。 请辞时,皇帝又给了个恩典,许了个仪仗下去。 这事不知道合不合规矩,毕竟大周朝第一次给民间郡主赐婚,皇帝倒是不顾忌,仪仗规模弄得还不小,跟个状元回乡差不多。 圣旨开道,赏赐加泽,一路敲锣打鼓,抛撒喜糖和铜钱,接受着一路的欢笑恭喜和祝福。 看上去这是对李纯和程紫玉的恩宠,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拿了“民间郡主”的名头在故意散播皇恩皇威,竖立他皇室朝廷与民一体之心,更竖立了一个一飞冲天的标榜,积累民心,积攒威信。皇帝可是大赢家…… 朱常安从程紫玉被赐婚那晚后便开始安心养病了。 前世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走上从武之路,哪怕是练剑,也是早在程紫玉的建议和安排下,只为强身健体加防身。但今生他却已无别的路可走。 在程紫玉和李纯之事定下后,他对程紫玉的恨更是刻骨。 但他却从未想过,屡次被他用来收益的剑术,当年也是程紫玉出资请了名师,又每日督促他练上个把时辰才小有建树。 他从未想过,哪怕是今生,他也在踩着她曾给他的付出在前进…… 当然除了恨,他也不甘。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条可行之路。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白恒刚起开始晨练,朱常安就到了。 他是来拜师的。 他的阵仗弄得不小,除了大小礼盒,连拜师用的六礼束脩都带来了,显然是打算速战速决,定下这位恩师。 白恒面对此状几乎是一脸懵。 他刚从镇江回来不久,前一晚并未参加夜游,只是从他下人口中得了个一知半解。 他极不情愿,他一点不想被牵扯进皇子们乱七八糟的争斗中。 他本还想一早找皇帝看有没有转圜,哪知朱常安万事俱备,来得那么早。 …… 第三九零章 人模狗样 朱常安正是知晓白恒的性子,这才早有准备。 白恒,圣上重臣,手握兵权,压根无需攀结皇子。前世后期若不是圣上的问题,朱常安压根没机会巴结上。这世也一样,不用些手段,白恒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于是朱常安故意集结了不少人以壮声势,一路热热闹闹过来。他也没忘找了个礼部的官员来主持。 面对观礼的众人,白恒措手不及,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皇上已经发了话,他若拒绝不但是不给皇室面子,还有忤逆之嫌。 不得已,他唯有受了礼。 而他唯一感觉欣慰的,是朱常安并不太骄躁,对于剑法和武艺也有一定的见解,说话间谦虚受教,似乎还没有那么糟。 白恒关心了一番朱常安的伤口,便让其回去休息了,示意三天后来跟他一道检阅地方军。 然而三天后,他却没有等来朱常安。 站在皇帝身边的,是朱常哲。 这是皇帝对朱常安的处罚。 朱常哲与皇帝的那顿早膳到底还是起到作用了。 皇帝并未多问,但谁看程颢一家子出事也和朱常安脱不开关系。程颢他们的死活皇帝不管,但都是朱常安的不靠谱,差点将皇帝拖下水去…… 皇帝虽说不追究,但心下窝火啊,尤其是连老五都知道了,面子受挫这口气,还真就无处可发泄。 于是白恒问起时,皇帝只说了声朱常安的身子还欠妥,御医表示还要休息一阵,白恒也就没说话…… 然而朱常安愤怒的,并不止皇帝刻意对他的冷处理。 除了这个,还有一桩。 为了填补文兰挖的坑和程紫玉讹诈他买下金玉的那笔钱,朱常安人挪了几千两银子。总算夜游的赏赐解了燃眉之急,将这笔借来的银子给补上了。皇帝在夜游结束当晚也给他传了话,表示他先前开市挪走的银子可以分期还清。 如此,朱常安胸口一块大石落下,暂时不用太过为银子犯愁。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缺银子。有些事若不能安排好,等他回京跟着白恒去了西北,说不定一晃就要一两年。他总不能指望那点军饷过日子吧? 他封王后势必还要招人。纵然有两样产业挣着银子,有倪老帮着筹谋,但显然还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他还有一张王牌——金玉。 既然重开陶市无望,那他便将金玉的用处提前了。弄钱吧! 先前他将金玉收用,除了报复程紫玉和另开新市,更因为金玉手上有关于程家的把柄和金砂的配方。 把柄是复仇利器。 而配方则是赚钱工具。 正因如此,他对金玉一直小心翼翼地哄着骗着,甚至还收了金玉,但他尚未想到,始终咬牙没拿出秘物的金玉早就失去了价值…… 朱常安打算凭借金玉手上的金砂配方先挣上一笔做运作和筹谋的基础。 于是,倪老带着金玉所配的金砂泥去与前几日程颢暗中接洽的一个大陶商谈买卖。 哪知对方蹙眉,表情古怪地连问了几遍:这就是你们的底气? 他那样子,分明是不可置信。且连倪老手中的金砂都只瞥了一眼,拿都没拿起。 倪老心下生疑,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以退为进的买卖手段。后来被那陶商带着就近走了一家金陵的陶器店。 “金砂的工艺品有没有?” “爷,这里都是。” 倪老见有一架子陶器全都金砂制成,至少一眼看去,与他手心拽的金砂并无不同。而陶器下边敲的章,各不一样。这些……都不是程家出产! 可金砂不是程家的拿手主打吗? “爷真有眼光,今年买金砂最合适了。要知道哪怕上半年金砂都还是荆溪程家的独创,直到最近才做到了百花齐放,就连价格也落了只要先前的三分之一了。好东西就要发扬光大,程家是做了好事了。您瞧瞧有喜欢的,给您个痛快价?” 倪老心道不好,细细一打听,才知他们主子拽在手心的宝贝早已遍地都是,沦为了街头货。 程家货向来紧俏,程家放出配方后,陶商都想抢占市场,基本十户有八户都开始做金砂。到了这会儿,别说是三分之一的曾经价,就是十分之一都卖不上了。 且看这趋势,还得要更加回落。 倪老不死心,连跑了好几家店铺,得到的反馈都是大同小异。 金砂,已成了最普通的陶品。而其配方,也早不是秘密,而是陶艺人几乎人手一份。金砂再不值钱,早已没了价值——挣钱的价值和拿捏程家的价值。 若真是那般,金玉手上的配方,便已报废! 倪老心头巨颤,找人去带金玉出来。 挑了一间大门面的店铺,状况依旧如此。 掌柜见两人行头精贵,倪老又是一口官话,自然殷勤地很,亲自迎了出来。 金玉一见四处都是的金砂陶,差点翻了眼皮晕过去。怎么可能呢?金砂给程家带来了巨大财富,配方只程家少数人知晓,怎会烂大街?她被囚禁山中也没几天,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是金砂?”倪老面黑如炭。 其实哪里需要回答,看金玉那死样便已确认。 “程家视金砂如宝,金砂为他们挣了不少银子,怎么可能将金砂的配方流入市场。你们这些,怕不是赝品吧?”金玉下意识便嚷嚷起来。 热脸贴了冷屁股,店家听了想打人,偏金玉声音还不小,一下引了不少路人和客人的围观。 天子还在金陵,这明显是闹事吧? “谁特么卖假了?买就买,不买就滚蛋。看你们穿的人模狗样的,敢情是闹事的?你们若再胡说八道一句,老子就报官了。” 店家已是满脸恼火,手一挥,叫出了好几个伙计,当即就要把人扔出去。 倪老连连解释道歉,说家中收藏了不少金砂,本想再买上一二,却不想金砂价格连番下降,这才生出了疑问,让店家消个气。 店家见金玉一脸死灰正摩挲那些陶品,强压了火气:“程家说了,先前高价买了他们家金砂的,都可以到各地程家馆得到补偿。你若生气,去程家闹去。赶紧滚蛋!” 两人均是一身冷汗。 倪老拖着金玉就走。 “等一下。”金玉猛地扒拉住了陈列架,一把抓起上边的一只茶宠,几乎是冲着店家尖叫出声。“这是什么?” 店家看向金玉的眼神顿时一紧。“茶宠啊,要不然呢?” “这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金玉声音顿时颤了起来。 倪老也看过来,原本便已阴沉的面色也跟着更垮了好几分,看向金玉的眼神也毒了起来。 倪老看大部分东西都过目不忘,那日虽只看到金玉的宝贝茶宠一眼,可凭着他的记忆,应该与这架上的茶宠并无不同。而看金玉的反应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不对!不说是程家的把柄?是绝无仅有的可以拿捏程家和程紫玉之物吗?怎么这里也有? 这一刻的倪老几乎认为自家主子怕不是被这个金玉给骗了吧?要不然就是她的娘,她的家人。说不定从一开始这群人就是有谋算的骗子! “就是一茶宠,姑娘什么意思?”店家走近了两步。 倪老却一把拽过金玉,“你的东西呢?给我!给我比对一下!” 金玉也正有此意。 她将手伸进了衣襟。那里藏着程紫玉苦找许久未得,前世指证程家,给予程家最后一击的那个证物,那件程翾盖过戳的金砂茶宠。 今日倪老出门谈金砂的事,后来又为了金砂的事找她,她好一番犹豫后,还是带出来了。而那东西太宝贵,她便贴身藏了。 此刻倪老却再见不得她的磨磨蹭蹭,一把夺过金玉那宝贝,与那店家的金砂茶宠比对了起来。 店家也走了过来,眼中有精光闪过,“哟,姑娘这茶宠……上边还有印鉴呢?这就是姑娘口中收藏的程家金砂吧?” 金玉和倪老懒得搭理那店家,只顾埋头比对。 一模一样! 不是形态,而是质地! 金玉心下发沉,倪老看不出,可她看出来了。店家柜子上放的茶宠和她手中的一样,是金砂最老的配方,压根不是程翾后来改良的那一款!不是程家卖出去的金砂! 她再次猛一回头。 “你这茶宠哪里来的?”金玉手持店家茶宠,面色慌张。她有些迷糊。 老配方是程翾不屑一用的,那眼前这个与自己手上几乎一样的茶宠哪里来的?是陈家留下的?可她怎么不知?不可能啊! “姑娘先把您的茶宠给在下观一眼,在下再告诉您,如何?”店家笑了起来。 金玉自然不肯。那可是她的宝贝。 可店家似乎对她的那个茶宠很感兴趣。 “实话不瞒姑娘,刚刚在下瞧见了您茶宠上的落款和印戳,有程老爷子的私章。是不是?上边似乎还有老爷子的草书题词。” “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是这样,您手上的茶宠若有老爷子的手笔,那价值就不一样了。我这里可以回收的!就按着以前金砂的价格!”店家的笑很和蔼。 一边的倪老眉头却渐渐蹙起。 他敏锐感觉到,店家的态度转变过快,神情诡异,且似乎有意无意堵住了路。 不对劲! 倪老一把拽过金玉。 “走吧!” “等……”金玉还在拿着店家的茶宠翻来覆去。 “走!”倪老不容置否板下脸。 金玉被他一喝,赶忙紧跟。 果然,他们被店家堵住了。 店家依旧伸手,要看金玉的那只茶宠。 “您看错了。我们茶宠上边没有盖程家印的!”倪老气势很足。 “那就拿出来证明一下!”店家刚故意说了愿意回收的话来试探,对方若真坦荡,自然会拿出来了。而若真不是程翾盖过印的,那就是一枚废物,更没理由藏着掖着了。不肯拿,绝对有问题! “笑话!我们的东西,为何定要拿给你瞧?店家您若是想要强买强卖,就别想了!天子眼皮子底下,还望店家赶紧让开!否则,我等便报官了!” 倪老掷地有声,然而店家却半点不惧。 店家哈哈哈笑了三声,手一挥,只见店铺大门正在被关起。 “光天化日,黑店不成!”倪老跺脚带金玉往外冲,却还是晚了一步。 门被锁上了。 店家人多势众,仅伙计就有七八个,将他们团团围住。 倪老暗道阴沟里翻船了。 为保安全和消息来源的可靠,他选的是一家门面大的铺子。为不打草惊蛇,叫人发现他们偷偷走的这一遭,他只带了金玉和一个随从进了铺子,马车和另两个人手都等在了路口。这会儿却成了以少对多之势,反而落了下乘。 此刻对方关门放狗,显然是要吃亏了。 “报官是吧?您放心,我已经报了!” 大门关上的一刹那,店家立马换了脸孔,冲两人痛骂: “不要脸的老畜生和小贱人,还在这唱双簧?我黑店,你们是什么?黑心!说什么那是你们的东西?金砂什么时候是你们的东西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做我们这一行的,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帮造假狗!还有脸恶人先告状地指责我们的货是赝品?谁给你们的脸!等着吧!自有官兵,程家和锦溪郡主来收拾你们!呸!” 那店家叉腰上来啐了一口。伙计上前帮忙,一下便夺得了金玉手中那枚不肯松的宝贝茶宠。 上面不但有程翾留下的各种痕迹,还应了程紫玉在斗陶会上控诉的赝品的所有特征! “果然是赝品!黑心肠,不要脸的,造假还敢刻私章!乱了陶市的害群之马!把他二人给绑起来!绑得牢牢的!” “你胡说!”金玉挣扎大叫。“这不是赝品,不是造假!这是真货!你把东西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我的!” “我呸!那是我的证据,还给你?你找官府要吧!” 这一次,店家直接冲着金玉脸连呸了好几下。“人模狗样的东西!难怪一听金砂落了价钱,气愤成那个模样!也不知从哪儿去弄来的这玩意儿。要么是久不出江湖,还不知行情,要么,便是叫人给诓了!” “区区商家,竟敢扣押我二人!你可知我二人是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的腰牌,我可是京城下来的,是跟着南巡的官员!” 倪老暴跳如雷。他竟然被缚了? …… 第三九一章 一张老脸 寡不敌众,倪老三人未能挣扎便被绑到了柱子上。 倪老尽力摆出了官威,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店家和他的伙计听到威胁反而笑了起来。 “你特么当我傻是不是?你们这帮牲口都能把金砂造的那么像,还造不出进出潘家的腰牌?你特么要是京城下来的,还会跑来专门仿制金砂?你特么要是南巡官员,那你倒是敢爆出你的身份,你的官职,你的上司来呀?傻x!” 店家笑得欢畅。 “程家早知他们的货被人仿了!所以才将金砂的配方公之于众。程家大度,怕我等都被骗,早早就将仿品下方到各路陶商手中作警示!那个茶宠,正是程家送的仿品!整个金陵卖金砂的大陶商手中都有!是不是和你们手上的一模一样? 而且程家还将如何辨别真假金砂的法子教了下来,你们这金砂跟真品金砂虽看似一样,但只要是行家就能发现,那颗粒感和纹理感完全和真品是不一的!嘿,你们这茶宠,与赝品是一模一样,怎么?还想赖?做梦! 老子可抓了你们个证据确凿!你们不但仿造了金砂,还私制他人章鉴牟利!要不要脸!老子卖了十几年陶,都没听过程翾会在茶宠上留下诗句来!等着吃牢饭吧你们!哈,我还以为是程家杞人忧天,不想还真有你等货色!还自己送上门来了!我x你x!” 倪老一脸死色,活了五十几年,第一次被人当面爆粗!第一次被人绑在柱子上骂!偏偏还被堵得没法反驳。 他上当了。且知道的太晚。 程紫玉不动声色,显然早有应对。 不知不觉,走入陷阱后,才发现仰仗早没了,王牌也早没了,自己傻乎乎还被控制了!怎一个惨字形容!丢人! “放了我二人,给你银子就是!要多少,开个价!”商人求财,给钱摆平,先离开再说。 “傻x!” 可那店家再次笑了起来。“来人,去潘家,求见锦溪郡主,就说抓到了造假金砂的下作贼,问问她的意思!” 银子?这糟老头能给多少?还能多过程紫玉?明显眼前有更光明,更持续的获利手段啊! 再说今日他抓了这俩仿造的,就是立下大功了。程家若能顺藤摸瓜抓了大鱼,将来定会好好感激他们。 到时候,不但打响了名号,还让程家欠了他们个人情! 他们可是卖陶的,有这人情,将来还不是路路畅通?就凭这一点,就不是银子能买来的! 而且程紫玉已是郡主,哪怕什么都不求,只要郡主本人愿意来走上几圈,他这铺子也就与有荣焉了! 那店家小算盘开始打了起来,又找了周围街道几家相熟的陶瓷铺子的掌柜和管事,一作声援,二作见证,三为涨势。 众人瞧见那假货茶宠也是个个义愤填膺,指着金玉两人的鼻子就是骂。 “程家才是假货!程家才是仿制!”金玉开口却也不知如何辩驳。她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这真是程翾的印章!你们快放了我们!”她的声音直接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唾骂里。 “程紫玉个卑鄙无耻的贱人!她谋算了我们!”金玉再一开口,几个商人听到她诋毁当朝郡主,几个大耳光子就抽了过来。 金玉被打得头晕耳鸣,终于知晓害怕了。 她最大的仰仗显然行不通了,不能从程家手里牟利,也没有了追随朱常安的价值。她的将来怎么走? 瞬间,眼泪挂了下来,她试着求,求眼前众人放她离开,她去筹钱,去补偿,求放她一马,求饶她这一次…… 众人摩拳擦掌正在兴头上,只等着郡主驾到,等着大火一把,等着程家的感谢,此刻到嘴的羊肉怎可能放了,自是齐刷刷给了金玉一个白眼,外加了俩耳光,又找了块抹布塞进了她的口中。 倪老急得跺脚却无计可施。 栽了,栽了,他只希望那车夫能机灵点看到此处状况赶紧回去禀告四皇子。希望官兵能赶在程紫玉之前到,希望朱常安能够截住程紫玉,希望朱常安本人不要过来,免得再惹了是非上身…… 可倪老的希望落空了。 程紫玉今非昔比。不看别的,就冲她是此刻所有贵女里最得宠这一点,潘家门外的侍卫便尽心非常。 程紫玉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 撒了足三个月的网,总算是上钩了。 她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出了潘家,随后赶到了那家店铺。 她到那儿时,官兵已经到了。 由于圣上人在金陵,所以街道的防卫也严格。官兵几乎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便赶到了。 随后,官兵陷于了两难。 商人们不分令牌,但他们已经认出,眼前这老头,还真是皇室朝廷宾客。 而倪老释放威压后,官兵们本能嗅出了不对。有眼尖的,更是认出这老头似乎是跟在某位皇子身边的。 官兵本打算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程紫玉来得太快了。 而且程紫玉怕吃亏,带来了不少人。 高头大马停下来,锦溪郡主走下来,一下便吸引了大量注意力。 行人这才瞧见那间铺子里还有不少官兵,一下便围聚了过来。 如此,衙门官兵头皮发麻,糊弄不得,自然不好再随意。 程紫玉一见被绑俩人便笑了起来。 “这么大年纪了,没事就早点回老家休养吧!何必还要出来蹦跶,净弄些鸡鸣狗盗的盘算,每每都离不开女人,你就这点本事吗?就你这样的水准,连助纣为虐都不够格啊!何必?” 倪老被她笑得老脸通红。 程紫玉偏对他是了解的,表情里全然都是鄙夷又不齿。虽未指名道姓,虽说一半掩一半,但还是一下戳中他的软肋,叫他羞得不行。 他的手段的确不是太高明,但不能怪他,谁叫朱常安只有这点水平呢?他那主子既无背景又无靠山,又没有几把刷子,想要上位谈何容易。 那朱常安,通身上下最厉害的,也就是那张好看的皮囊和足以骗的人团团转的“君子风度”了。除了靠女人,他想不出还有其他捷径。 但被这么指出来,倪老还是羞愧地几乎无地自容。 …… 第三九二章 天煞黑心 程紫玉虽承认倪老的手段是有效的,但真就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样靠着女人上位的方法。 抛开金玉不谈,今生朱常安即便没能算计上程紫玉,却也已拖累了王玥和文兰的一生,而之后,将必将有白小姐和某小姐再步后尘…… 凭什么?凭什么好好的姑娘和她们的家族要成为他的踏脚石? 成本低,收益大,靠着掠夺他人来壮大,着实叫人不齿。而眼前这个狗头军师,“功不可没”。如此幕僚,丢人现眼…… 至于金玉,程紫玉见她两颊被打得绯红,暗道这店家真有眼力,那么,便不客气了,示意柳儿给她点颜色瞧瞧。 柳儿一点头,直接抡起耳光抽起来。 倪老打不得,但金玉可以。 官兵面面相觑一番后,还是没上前来阻止。郡主撒个气,大概就能大事化小了吧?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程紫玉幽幽开口。一声“家贼”引起了阵阵议论。 朱常安花了三千两买走了金玉又如何,此刻撕皮的,是金砂的配方,赝品和私刻章鉴之事。她要教训的,是贼盗。谁敢来拦! 仿制的赝品金砂是众目睽睽下金玉亲手捧出的,她若不能交代出来历,那么自然程紫玉说她是贼,她就是贼!想怎么编排她,都是程紫玉说了算! 耳光子不响,但力道浑厚,直击牙根牙龈牙肉。 金玉被堵着嘴又挣不开,摇尾乞怜或目露凶光都没用,血水溢满嘴又吐不出来,她承受的,只能是连连的吞咽。 柳儿觉得好笑,心道自己莫不是力道重了? 这便是最正宗地道的打落牙齿和血吞吧? 也是,别糟蹋了! 那就多吞点,省的这白眼狼总喂不饱!活该! 嗯,打成猪头,打成掉牙的老太太算了,看看那位四皇子是不是真重口,还能下得去那个口! 这么一想,柳儿更是尽心…… 而在场的店家和陶商们渐渐恍然大悟。 “这丫头,就是那个程家的家贼?” 斗陶会之后,程家便传出了家贼之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江南陶届没有不知的。但那时还只是传言,很快便淹没在了程家掏几万两出来行善那桩热闹里。 却不想那事还是真的。 手艺的传承本就是机密,仿造破坏市场更是罪大恶极。这样的虫蠹就不该怀有任何容忍和怜悯。加上这货还是恬不知耻的白眼狼,真真禽兽不如! 怪不得她能拿出那不伦不类的金砂来,想来是空有秘方也没做好。如此,一切都合理了。 程紫玉点头。 “正是呢!趁我生病,她便做了鸡鸣狗盗的事,偷了不少财物和配方,还偷偷找地方做好了仿造的赝品。我程家心善,发现后只报了官,并未赶尽杀绝。哪知这丫头到底还是卷土重来了。真真死性不改……” 程紫玉看着脸颊肿起,摇头晃脑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金玉,唇角勾起笑来。再送你几盆脏水!怎么样? 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 好好尝着! 自己不过是其人之道还回去。都是她应得的! 前世今生,金玉对不起自己和程家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程紫玉细细看着手中那枚害人的“宝贝”。呵呵,到底还是落到自己手上了。也不枉费她等了那么久。 “瞧瞧,程家养育了你,你的心是有多黑才要来反插恩人一刀啊?还敢模仿祖父的字迹。真是狼心狗肺。” 那件信物的确是老爷子的真迹。程紫玉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那些商家之所以看不出,是因为那用笔习惯是老爷子二十年前的风格了。人啊,总会变的,何况习惯。 一串诗词潇洒飞扬,是那种张扬的狂草。 她都能想象出老爷子拿了刻刀飞走时的恣意,只可惜,往往真心最容易被假意利用。从陈家老家主到金玉之流,都不是好东西!指望偷窃而得,与朱常安还真是绝配。所以啊,金玉,还是留给朱常安好。 那店家闻言马上接话: “可不是,在下拿到手时还真是吓一跳。要说仿得还真是不错,不过老爷子一代大家,若是轻易被仿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到底是火候差了,老爷子的字可没这么狂躁!” 随后,店家和不少陶商都围上,对着那茶宠好一番的评头论足,又对程家和程紫玉明夸暗赞,将那被绑的俩人往死里痛贬了一顿。 金玉挣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边跳边呜呜,想也知道在骂这群人都瞎了狗眼,黑了心肠,扔了脸皮…… 程紫玉才不理她,又对在场诸位表达了感激,谢他们维护市场稳定,谢他们惩恶扬善,谢他们是在为民除害,夸他们有正义感,是模范商家云云,夸得众人飘飘然。 不知不觉,身后便齐结了一大帮围观群众,帮着程紫玉对倪老两个骂了又骂,又一个个热情出着主意,只恨不得要帮着将那俩人押解了游街去…… 一大堆人都伸着脖子要来瞧瞧圣上刚册封,又被指婚,大周朝最风头无二的郡主风姿,于是那店铺门口不但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还大有规模愈演愈烈之势。 店家求之不得,此举之后,他这里将一炮打响,足足够炫耀显摆几十年了。 而倪老却心下叫苦。 他一直在冲着那群官兵挤眉弄眼。 但那帮人明显人精啊,刚刚还在左右摇摆,想试着息事宁人,这会儿一瞧形势,乖乖,前来声援程紫玉之人越来越多了。 这是街面,有的是商户! 程紫玉可是商户的代表,最近风生水起地起势后,更成了商人的楷模和标榜,是名副其实的地方商界第一人! 听说程紫玉被欺辱了,商户们纷纷放下手头买卖和活计,有来观仰的,有来看热闹的,但更多是来声援的,并快速围拢了来。 一听是有人造假被抓了个现行,不少人都感同身受炸了毛。 天煞的黑心啊! 商户们或租或买,顶着大铺面做点营生容易吗?工匠们捣鼓点新玩意儿容易吗? 可那些造假的,践踏他们的心血和成果,拿了低廉的成本大肆一捣乱,假货冲入市场后,许多人的饭碗就没了。乱了市场秩序,乱了口碑,乱了价格。花了心思研究的没钱挣,可那些造假的却靠着挣快钱,个个玩得风生水起,赚得肚满肠肥。 太不公平了! 商户的愤怒被柳儿打得啪啪响的耳光子而彻底点燃。不管是为以儆效尤,还是转嫁悲愤,总之,倪老两人彻底成了人人唾骂的牲口。 这种形势下,众官兵有心无力,别说息事宁人,第一反应便是禀告上级,并在上司来之前,先维持好秩序…… 于是,谁也不想惹祸,本着“不求立功,但求无过”的宗旨,所有官兵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倪老求救的眼神,各忙各的去了。 倪老闭上了眸子,暗道这会儿动静这么大,围了这么多人,路口的几个手下没上来解围显然还有点脑子,这是去搬救兵了。 但外边人那么多,怕是很难善了。但求主子别来,别亲自来…… 好累啊!摊上那么个主子,真特么疲累! 程紫玉自然要谢过店家的,只说会吩咐下去,以后程家上市的新品会留出一份给他家先卖。 那店家大喜。 先卖便是先机,程家新品一般第一批都是要预订的。经过第一批货积攒的口碑第二批会呈哄抢之态,真正进入市场,摆上货架开卖那要第三批之后的事了。 之前像他们这样的陶商无一例外会等到程家馆卖走两批,大货上来才有资格卖,失了先机不说,最主要的达官贵人流都叫程家带走了,挣不上大银子…… 这会儿程紫玉当众许下这承诺,带来的,将是连番又长久的收益。这算盘还真是没打错…… 那店家想了想,忍不住还抬起下巴冲倪老一挑衅。言外之意:幸亏没上你鬼当!要不得要悔死! 店家占了便宜,便想着既为程紫玉出口恶气,也乘胜追击一把。 他唤来伙计,示意将两人绑去铺子门前的树上。 柳儿会意,觉得甚好,没少帮忙地挡开了不少人。 官兵本想制止,可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秩序随着两人被推出铺子,一下便炸开了锅。 如此,这俩贱人便全方位暴露在众人视线范围。 嗯,可不等同于游街了吗? 在隔壁店家找了一大壶隔夜茶泼向两人后,两人又相继收获了不少东西。而柳儿,早已退回了程紫玉身边。 群众的热情向来是无限的。尤其是看到两人皆是绸缎加身,那女子头上腕上都是赤金珠宝,却做着偷鸡摸狗的诈骗行当,众人怒火一下被挑高。 招呼他们的,倒没有话本里那些夸张的鸡蛋菜叶水果之类,但口水石子都有,瓜子花生壳等垃圾更是不少。 就这样,数不尽的不明物顿时冲着那棵倒霉催的老树飞去。 羞耻啊! 金玉是女子,总是爱洁的。如此脏秽简直让她想死。眼前是张张扭曲的脸,哪哪儿都觉得疼,这会儿的她开始想念锦衣玉食,人人唤她“小姐”的程家,想念她恨毒的矿场,甚至是连那山中的安逸似乎也是此刻的她求之不得的…… 她很想跪地求程紫玉放过,她很想离开,远远的,再不出现。对方太可怕,她玩不过,赢不了,纵有无所不知的皇子做靠山也不行。她不要富贵登天了,她只想好好活着行不行?…… 可更觉痛苦的是倪老。 被尊贵皇子当作恩师礼遇的第一幕僚,竟是沦落如此地步。 石子打在脸颊上,火辣辣,像耳光一个个抽来。 口水吐在眼皮上,像在骂他瞎了狗眼。 各种垃圾扔在他头上身上,像是在痛骂他是垃圾。 一堆平民在对他破口大骂,骂他恬不知耻!…… 他的老脸啊,真疼!一路疼到了心肝脾肺肾! 他心底里企盼的,是万民敬仰,人人称羡啊!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年怀揣雄心壮志怎么就叫昭妃给骗了呢?他使了点小手段,在京城声名鹊起时,不少人都关注到了他。从大皇子到五皇子,都找了说客来请他入幕。他才看不上朱常安! 可昭妃那贱人暗算了他,使他不得不答应见上一眼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四皇子。然而这场相见同样是个暗算,恰好被不少人瞧见朱常安正恭恭敬敬磕头喊他“师父”…… 特么的!他这辈子就这么莫名其妙被绑定在了朱常安这条破船上。 认命的他心道其他皇子大多都有强硬母族,幕僚助力,都有的是人操持,有的是大儒谋士和名师做教导,哪里轮得上自己?而朱四那儿,则不一样。或许值得一试…… 又得说朱常安那骗死人不偿命的皮囊,当日表现得真是好,年纪不大,却礼数周全,一双晶亮的眼里都是崇拜和求知求教欲,叫他也信以为真了,以为孺子可教。 毕竟,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去拿捏!再差再差,保住性命谋个王爷总不难。 于是,他就这么站到了朱常安的身后…… 可他既没想到,昭妃母子的野心那么大,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妄图去争那把高椅。而他更没想到,朱常安除了一张带了蛊惑性的脸,综合资质那么平平! 所以,事实证明,他还是错了!劳心劳力,还是落得了如此下场。 倪老觉得,好累,不想玩了…… “人还没来吗?那么没诚意!”程紫玉幽幽开口,随后走到那群依旧暗搓搓在等上司来拿主意的官兵身前。“既然如此,几位官爷还不动手将人带走吗?本郡主此刻要去击鼓喊冤,还请几位将这两人押送衙门吧!” 人群再次沸腾,身后的店家立马表示,愿意陪同郡主一道去击鼓,去喊冤,去作证,众百姓则表示愿意去声援,去旁听,去帮着主持正义…… 官兵头子擦了擦脑门上一头汗。 娘啊,这俩货是皇子的人,万一牵扯了皇子,那就是打脸皇家啊,到时候这笔账衙门会找他们算,皇室会找他们算,皇子更会找他们算。万一是大皇子的人,他们还活不活了……怎么办? …… 第三九三章 狮子开口 官兵正左右为难。 程紫玉则一切皆在把握中,怎么都不嫌事大!事态如何走向,全看她心情。 “我们按着程序报官,几位官爷怎么还杵着不动?是因为事态只关造假制假不够严重,还是说报官的是商家,所以请不动几位?” 一语激起众怒,顿时上升到了阶级仇恨上。商户再低贱也是大周子民,没道理证据确凿还被欺辱。 官兵知晓新郡主不是善茬,却不想这么会滋事,轻飘飘一句就拉动了在场所有商户。 而她一个“我们”,除了拉拢了盟友,更是成为了众人的靠山。 哪个商户没吃过官家的亏,此刻占着理,人又多,还有郡主撑腰,居然有人敢阳奉阴违,那真是太过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队官兵犯了众怒,指责和施压开始不绝于耳。 如此阵仗,只叫官兵们头皮发麻,心下发慌,几人连道不敢,开始试着推诿。 而程紫玉则笑着打断: “本郡主觉得,这俩人狗胆包天,十之八九幕后还有主谋!程家是皇商,你们知道皇上刚从程家定制了不少机密之物吧?若是外泄,您几位是不是打算全权负责?几位再这么拖延,不但有包庇之嫌,还有渎职之意! 柳儿啊,我喊不动,你去请五皇子和李将军吧!他二人正在园子里与圣上说话,若瞧见两江衙门的大人们,都给请过来……” 几个官兵差点就要跪下了。 还等屁个上司啊,这郡主嘴皮子一翻,就给他们定了两条罪名,而她搬出的大佛里,官职最小的就是他们上司的上司,惹不起,都惹不起…… “来人!”官兵头子当机立断。“把这两人带走,都带走!” “且慢!”人群里总算是有人挤出来了。 时间差不多了,果然这一逼就出来了。 来人只是几个小喽喽。程紫玉不认识,但估摸是王玥找给朱常安用的。 果然,朱常安是不敢来的。 程紫玉低低一笑,自己都来了这么久,朱常安应该也早到了。他不敢露面,但一定会来附近看情况! 那货大概没想到自己会那么不依不饶吧?他大概以为自己拿到东西,出口恶气就会离开吧? 程紫玉眸光扫去,要观望,大概会从高处吧? 她快速一圈扫视,最后定格在对面的三层茶楼细细寻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一晃而过,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 朱常安听闻金玉和倪老被擒之时,无比震惊。 谈个买卖而已,程颢的前期工作都做好了,竟然还会出事? 听着回禀,他气愤难耐,将手边能砸的全都砸了。 他都打算偃旗息鼓离开了,那个瘟神,还是阴魂不散。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当日自己将金玉带出来时,程紫玉不怒不急,不妒不乱,反而还带了丝笑意。他那时以为她是强撑镇定,原来不是。她当时心底是在大笑鄙夷,等着看好戏的吧? 她早就设计好了,金玉哪怕咬紧牙关藏住了东西又如何?她早已利用她的手腕把那两样打成了废物,再无价值的废物! 自己在京城讨好皇帝,步步上行,纳了王玥,算计文兰时,她也是半点没闲着啊! 她控制了金玉廖氏还不够,她还早就报了案。金玉“偷窃并逃窜”是官府早就定了案的!那么此刻众目睽睽下“制假卖假”也就正好前呼后应,顺理成章。金玉无凭无证,既没法翻之前的案,也没法反驳和反证! 蛇蝎毒妇! 金玉被囚不知,他远在京城也不知,枉费他二人还小心翼翼苦守秘密;还沾沾自喜以为程紫玉得不到那两件信物早晚有被拿捏之时;枉费他费尽心机找到金玉结成同盟…… 等等!金玉能被找到,也是她的手笔吧?贱人!贱人! 还有,自己竟然还被她逼迫着花了三千两买金玉个自由身,当时她心底都笑抽了吧?自己还睡了丑陋粗鄙的金玉,在她看来自己无疑是个疯子吧?她巴不得看自己饥不择食的丑态吧? 朱常安从头至脸到心都在疼! 他差点忘了,这个女人何等的手腕,当年可是敢设计皇后,将太子玩得团团转的人! 好恶毒的手段!栽赃嫁祸,撒谎做局,睁眼说瞎话,天下怎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然而朱常安没有选择,唯有赶紧点了人赶来,一路都还遮遮掩掩,生怕被牵扯上。 他当然不能出现。 倪老两个被抓了现行,他出现岂不是成了他的锅?那么多人在那,他的声誉怎么办? 但有一点,市井乱腾一下就算了,绝对不能闹去衙门。 这会儿还没人知晓这事与他有关,但一闹去衙门,这事就兜不住了。 金玉和倪老都是他的人,怎么看都与他脱不开干系。皇帝这会儿对他的态度很古怪,他好不容易与白将军沾上关系,再容不得半点差池了。万一这贱人借题发挥,只怕要坏他好事…… 于是,半盏茶后,朱常安所在的包房里多了几个人。 程紫玉来了。 她胆子倒是大,只带了两个人。 可她是众目睽睽上来的,压根无需惧怕。反倒是引了不少人猜测刚刚喊停的家伙是何人,这包房里的让锦溪郡主亲往的人又是哪个? “想要我偃旗息鼓也行,你总要付出点什么!” 朱常安正站在窗边惴惴不安,可程紫玉一进门便猖狂到主座坐下,全然就是高人一头的姿态,悠哉悠哉开了口。 朱常安胸闷气短。 “你要什么?”他猜到了。主动权都在她手里,可她并未乘胜追击,自然是为了与他谈判了。 朱常安阴着眸子,死敌就在眼前,他只恨不得上前将她掐死! 这贱人奸猾,还带了两个官兵上来“调解”。此刻俩人被拦在了外边,但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不敢对她动手! “我要……金玉的另一件信物。” “……” “那幅山水图。”这件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必须拿回来! “可以!”他回得爽快。 金玉手上的金砂方子被她打成了赝品方子,还弄得陶届皆知,金砂已经没有价值了。加之关键的证物茶宠已经到了她手上,剩下的山水图也已没多少意义了。 “但那画在金玉手上,不在我这儿。你看,能不能过几日?反正你已经……” “朱常安!明人不说暗话,这会儿是我开条件。你只有点头或拒绝的份儿,最近我耐性不太好,你可掂量着点!” 程紫玉觉得好笑,自己就那么傻吗?先前金玉为了摆脱窘况,一定会带着王牌证明价值。他们又企图开新市,那两样东西肯定是都拿在身边了。既然这只茶宠已经现世,那幅山水图一定就在附近。 程紫玉探了脑袋看向下方人流。 “我可不急。这么多人,万一惊动了潘家的大佛,万一传到圣上耳朵里,万一哪位贵人这么巧经过此地,万一谁认出了倪老……我可不负责的。”程紫玉说着又嘶了声。 “柳儿,吩咐下去,让把那老头的脑袋给抬起来,给他擦把脸,他这披头散发耷拉着头,谁能看出他是四爷身边风光无二的倪老?” “是!” “等一等!我答应你!我这就让人去取!”朱常安怂了。好在那画在他手上。金玉也是贱人,怕被一脚踢开,那茶宠死活不肯给他保管,只将山水画拿给了他。若不然,那茶宠在他手上,怎会出这样的事! “来人!” “稍慢!”程紫玉呵呵笑了起来。“那幅画只是第一个条件。” “你别得寸进尺!” “可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要什么?” “三千两!” “你疯了!你怎么不去抢?我的财力你不知吗?” “知啊!就是知,才开了这个足以让你心疼肉疼,却死不了的价!” “你怕不是忘了前几日才讹了我三千两!” “一茬归一茬,不是你求着喊着要买金玉的吗?人证物证都在,怎么是我讹?再说了,你对金玉深情款款,这个价很值呀。最不济的,你也抱得美人归了不是?”美人,呵呵,从今日开始,是个品相更脱俗的美人! “我没有银子!最多五百两!” “你有!夜游那晚,你不是得了三千两的赏赐吗?” “你……你怎么不喊三万两?” “三万两?我倒是想开啊!但做人要实际!若数字超出你的实力范围,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怕玩脱了?我开三千两,正好看你犹豫,看你为难,看你抓耳挠腮,有意思,我高兴! 不过我心地好,把你赏赐得的玉佩和珍珠都留给你了,够仁至义尽了吧?你娘喜欢珍珠,金玉喜欢玉,就是委屈了王玥。” 朱常安这笔银子还没揣热呢。这会儿趁热拿走,折磨的是昭妃,痛苦的是朱常安,头疼的是王玥。他再次被打回原形,再次苦于缺银,唯有向王玥伸出手。王玥那里,怕是难了。那么也不知,朱常安为了堵窟窿,会不会做点什么? 一文钱尚且难倒英雄汉,朱常安,是该好好品尝他前世没吃到的苦了! 程紫玉笑魇如花,如盛放的蔷薇,绚丽又多刺。 这张脸他是喜欢的,可这个表情,他如此痛恨! 但还能如何? 他唯有强抽一口气。 程紫玉上来时选了茶叶,又让柳儿亲自取水拿了茶具。 折腾累了,正好渴了。 烧水泡茶,刚好完成。 茶汤倒出,满室馨香,氤氲热气笼罩着她的笑颜,让朱常安一阵恍惚,似又回去了当日。 多少个午后,她都这么坐在暖阳下,泡茶,喝茶,被茶香热气晕染,成为最让他安心的一景。 此刻,升腾的热气正好掩去了她眼里的冷芒,朱常安差点迷乱了。 “先前在扬州时,我就欠了债务。那笔赏赐得填窟窿,不能……” “与我何干?”只四个字,外加一声嗤笑,把他打回了现实。 “你不缺银子,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与你何干?”程紫玉一口饮尽杯中茶。“我的银子是我的,我不缺银子就不该跟你索赔了?你穷就可以犯法不负责了?” “程紫玉,你别得寸进尺!什么犯法,你心知肚明,都是你倒打一耙……” “一句话,给不给?不给我就带人去衙门了!” 程紫玉站起了身,眼里凌厉显露。“到那时,你要给的就不是三千两了。我会直接索要三万两!” “好个狮子大开口!你做梦呢!你以为你能成功?” “当然能!你别忘了,陶商手里都有仿品。只要程家咬定那些仿品都出自金玉之手,那便是板上钉钉! 金砂被仿已是如此猖獗,你说我们程家因着你们这些制假的亏损了多少银子?你猜我能不能给你甩出一脸的账目来? 我们还要填补因为金砂价格直落而贴补先前贵卖的差价!三万两,不多!已经是给了你这个皇子面子了!到那时你不但要给我和程家道歉,还要谢我手下留情!哪怕你能逃脱,金玉和倪老都是你的人,你也要负个连带之责,御下不严之责!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下边有多少人在声援我,这么多人往衙门一站,你说我能不能成功? 倒是你,被扒出当朝四皇子才是制假骗财的主使,你猜你会不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你的声誉会不会扫地?你还有没有博弈的机会?英明的皇上一定会好好决断。丢皇室的颜面到如此怨声载道的地步,当真前无古人。你想去西北历练?自然是可以的。但怕就怕,去了再回不来啊!” 朱常安气得胸口起伏。她说的都对!她也的确做得出,做得成这些! 他是栽了。银子,永远都是他的软肋。他比任何人想弄来银子,可谈何容易! 程紫玉看他气得拳头紧了又紧,脖子青筋尽显,说不出的畅快。 朱常安到底还是错牙点了头。 “给你两刻钟的时间,我要看到东西。” “是不是我把银子和画给你,你就放人,就当没这事?” “自然!我会当着众人和官兵说清楚,声明不再追究这事!” 说办就办,朱常安比程紫玉要着急,招来人耳语了好一阵,来人才快速跑开…… 第三九四章 灰飞烟灭 对上朱常安充满仇怨又闪烁的眼,程紫玉再次笑了。 被拿捏的滋味,不好受吧?李纯说,以后把朱四的头拧下来给她当球踢,她才不要,那会脏了鞋!这样的人,还是好好折磨来得解气! “你知老天为何让你再活一次?还让我在你之前回来?别天真地以为是为了让你弥补遗憾,爬上那最后一步!你错了! 老天这么做是为了让我找你讨债的!前世你拿走了我的一切,这辈子,我要一点点找你讨要回来!只可惜,你真是穷得叮当响,别误会,我说的不是银子,而是你拥有的。 你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站在我面前问我要什么,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拿什么。你是皇子,我又不能就这么杀了你。所以,以后只能你有什么,我就夺走什么!让你尝尝被掠夺的滋味,让你永远都达不成目标!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程紫玉知道,她越是嚣张,朱常安越不能忍受。毕竟前世的自己将所有都奉献给了他,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他的附属品,此刻的自己无疑是背叛了他。 朱常安正红着脸,周身包裹的都是仇恨的气韵。但转瞬,那恨意却被他最擅长的温和再次替代。 “程紫玉,不管你信不信,前世,我是打算把我身边最尊贵的位置留给你的。后来状况很复杂,但我心里有你。你当时若耐心等上几年,你的产业算什么,我的江山都能与你共享。是你太冲动了!你知道吗?我说的是实话,我可以对天发誓的……” “这些事我已不要再听。” “好,那就说将来。老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不容易,你守好你的家,做好你的产业,去追寻你的幸福不好吗?我保证再不针对你,与你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你的生活不该只有报仇……” 程紫玉噗地打断。 他还以为自己会被他三言两语哄骗过关吗? “直说就是:你怂了!你怕了!单单一个我,你都搞不定,何况再加上李纯?所以你的手段就只是假意缴械投降?朱常安,你只说了一半吧?你分明就是在以退为进的争取时间。 我去追求幸福,你去做什么?你去登高上位?然后等你爬上高台,再来找我和李纯复仇是吗?我不计仇怨,你呢?你也不计?李纯砍下了你的头颅,而我让你一无所有,你甘心忍气吞声就此揭过?所以,这样的话赶紧收起来。你我互相了解,互为死敌,就别再虚情假意了。不劳你提醒和操心,我找你晦气的时候绝不会忘记寻找幸福!” 程紫玉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你不等你要的东西了?” “我就那么傻?会坐在这儿等?”程紫玉再次笑起。 朱常安盯住了她。 她今日也笑得太频繁了。先前几次他二人相对时,哪怕她占了上风也都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自己,可今日这一次次,她笑得尤其绚烂。那种笑,都发自心底。 她的气色极好,正是春风得意的娇艳。 这样的娇韵,她前世也有过,但是很久远的事了。他记不清从何日开始,她的美里渐渐晕上了一层疲累。 虽然极不想承认,可朱常安知晓,离开了自己,她活得很开心。哪怕背负了仇恨,她也收获了快乐。而这些,是李纯给她的! 他心头酸伴着恨,不断蔓延。他的女人,死也应该做他的鬼,竟敢转投他人怀抱…… 程紫玉笑魇如花,娇艳带着讥讽。 “谁知道你刚刚跟你的狗腿都说了什么,谁知道你会不会去请了救兵,找了下三滥的手段暗算我。相比下,还是楼下的百姓商户更淳朴更让人放心。所以我去下边等!顺便去拉拢下感情。我再不下去,一会儿人都走光了,谁看咱们演戏呢?” 朱常安沉着眸子,她果然也是了解他的。 的确,他是做了点打算。但显然,又落空了。 “我就在金玉和倪老身边等着,你可别想耍花样!东西拿给我,我自会给你澄清。” “我怎么信你?” “对不住,你没有权利和资格质疑我!”主动权在手,程紫玉既不在意朱常安比屎还臭的脸,也不惧他眼里盘旋的杀意。 她走到门边停下脚步。 “对了,金玉,她到底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前世你二人偷摸偷情,搞得那么累,今生我成全你二人,你可得好好待她!毕竟,她是你花了六千两买来的!你可要珍惜。” 金玉,今非昔比,连手艺都没学好,这会儿连最后的底气都没了,无疑已是废物。没有姿色没有能力没有价值,空有一肚子坏水,用不着亲手收拾,只管留给朱常安就好了。 六千两的“美人”,朱常安绝舍不得杀。而留在眼前的每一息,都会提醒朱四那打了水漂的六千两。那就让他们相对两相厌,相互折磨吧。 朱常安不会放过金玉,王玥和昭妃也不会。金玉以为深山的日子就是地狱了?她错了,她的苦日子刚刚开始…… “至于我和李纯,你可得睁大狗眼看好了!”他们有多甜,朱常安就将有多恨! “另外,你还得好好看着,什么叫做全为他人做嫁衣……” 程紫玉嗤笑一声离开,听到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瓷器被砸碎的声音……不砸如何泄愤?就该使劲砸,砸完一会儿结算的时候再后悔就是…… 程紫玉在茶楼的这一刻钟里,正是众说纷纭。 甚至有人怀疑她是否被什么人给扣押了。以致于程紫玉下楼时,发现整一茶馆的一二层都已人满为患,都是来看热闹和做她后盾的。 她一下来,众人便自动围上,并让开了她前边的路,对她一路簇拥。 依旧来到那棵树跟前,只一小会儿的功夫,金玉两人更是惨不忍睹。 两人被各种不明垃圾扔了个五颜六色,狼狈至极。 面对七嘴八舌的好奇发问,程紫玉回答地很坦然。 “他二人身后果然还有同伙的,有人来跟我商议,说愿意补偿程家的损失,并销毁剩下的仿品,只求留个脸面。同时还交代说,他们除了金砂,其实还做了其他仿品。我给了他们两刻钟的时间,他们说是会马上送来补偿和其余赝品。” “郡主为何不追查下去!您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就陪您一道去衙门击鼓,绝对不让您吃亏!” 程紫玉咳了咳,一脸深意谢过众人。 “对方的脸面,还是很重要的。” 不少人都听懂了,敢情是大人物是不是?连刚刚忿忿不平的郡主都要给脸面的,难怪官兵们畏畏缩缩,定不是一般人就对了。罢了,见好即收吧! “而且太后的寿宴期尚未结束,太后是我恩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不要一味追根究底了……” 程紫玉的“高风亮节”再次收获了一波“大度容人”的赞誉,一时间,都是力挺程紫玉的声音。 “那咱们就陪着郡主等上两刻钟!也好长长眼,看除了金砂和老爷子的章鉴,那帮人还仿了何物。” “郡主一定要好好跟他们要补偿。今日有您做榜样,对所有的仿贼都是个警告。您不单单是为了您自个儿,也是为了所有商户,咱们都是您的后盾。” “郡主不是势单力孤,有我们在,一定尽全力帮您声讨损失。” “……” 朱常安看在眼里,气得面部直抽搐:“巧舌如簧!卑鄙无耻!”…… 朱常安的人几乎是和府衙的几个官员一道到场的。 程紫玉一瞥人群,很快就搜寻到了王玥的身影。 猜到了。 朱常安也只有找她来办这事! 到头来,还是王玥最能让朱常安放心,且能时不时出来填个缺口——资金缺口。 王玥的神色冷淡,寒霜罩面,终于不再掩饰对程紫玉的仇视。 朱常安这三千两一飞走,所有的压力便都转移到了她的肩上。她不恨就怪了。也是,到了如此田地,也不用掩饰什么,她二人还能继续合作不成? 程紫玉只当没见她,众目睽睽下,没急着拿银票,而是先当众展开了那幅画。 呵,陈家家主果然一手好画,上边祖父的题词也是真迹。一时间,叫她几分百感交集。 这两件东西,终于都回来了!再不怕被这后患拿捏了! 而她展开画的那一瞬,不用说什么,周围已是哗然一片。 在先入为主的心理下,众人都用不着去辨别,便再次咋呼了起来。不少人拍着大腿,痛骂仿贼嚣张,连程老爷子的字也一并仿了去。如此仿贼,手段高,胆子大,当真是害人至深。不少人义愤填膺,虽不敢劝说程紫玉追究,却不断提醒不要轻易放过。 朱常安那下人已经得了示意,正跪地磕头,指天誓地表示他的主子已经知错,今后一定不会再犯。他们愿意缴上利润和罚款,只求平息此事。 江宁府来了几个官员,这会儿正小心翼翼候在程紫玉身边,话里话外轻声示意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金陵城是他们的辖区,制假售假闹起来,他们也要受牵连…… 程紫玉从朱常安手下那儿拿起了银票,当众点清,“三千两的罚款。我收下了。” 她转向众人。 “诸位,我既收下了这笔赔款,这次便网开一面。下一次,不管主谋是何许人,我和程家一定追究到底。今日多谢诸位挺身而出,程紫玉感恩不尽。” 随后,她却是在众人的讶然中将银票交到了官员手中。 “这笔银子就请诸位做个见证。我程家愿将这三千两赔款悉数捐于金陵辖区的三间善堂。” 她又转向跪地的奴才。 “程家的买卖的确挣银子,但程家的银子很大一部分是用于行善的。你们制假,断的不仅仅是我程家的财路,也是许多贫苦百姓的口粮。我这次且不追究,但若有下次,一定会将你们连根拔起!” 那奴才自然连连应是又保证了一番。 语毕,赞声再次四起。 一浪接一浪,都是对她的赞誉。又是一笔三千两,众所周知,几日前,她便已捐出了三千两善款,在金陵城短短几日便是六千两。而最近几个月,程家是总计捐出了十几年的财富啊! 果然是民间郡主,一心为民,就这大度阔气,纵是各地首富也都差远了。这样的郡主自然要维护,这样的家族自然是要长久繁荣存在才是百姓之福…… 程紫玉在人群里找到了朱常安。 她一个眼神挑过去,朱常安顿时明白了她所谓的“全为他人做嫁衣”之意。他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他谋来的每一件,几乎都被她夺走和破坏了。 仅仅银子这一条,包括他娘送出的首饰,前后就废在她身上足有万多两了。须知一千两对他都是大数目啊!他的银子都成就了她的名声,他如何还能心平气和! 尤其,耳边正时不时冲程紫玉响起的“郡主万福”,“郡主好人”,“大善主”的赞誉,他好想吼一声:那都是他的银子!他的银子!那不是好人,是毒妇! 可人群里还有更多人都在低声对金玉倪老的主子痛骂和诅咒:“不是人”,“不得好死”,“不是东西”,“死不足惜”,“断子绝孙”,“生孩子没xx”…… 他冤枉!他是被冤枉的! 尤其“断子绝孙”四个字,再次触到了他心头的痛,令他胸口一阵阵的翻腾…… 这会儿,只见程紫玉移步那家陶器店的石阶上,一手拿画,一手拿了茶宠,高高举起。 “诸位看一下,今后再有类似这样的字画,说我祖父十年二十年前与张某某,李某某一道合作的,绝对是仿品。若不能辨别的,还望诸位跑一趟各地的程家馆。再有发现类似仿品的,我程家必有重谢!” 程紫玉不得不谨慎。 老爷子可别还有其他流落在陈家手上的把柄。 只要全民皆知这样类似的东西是假的,那再真也都是假! 随后,她当着众人的面,取火点燃了那幅字画。 在火光里,她又狠狠将那只茶宠砸向地面。 “既是赝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且警告那些人,多行不义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这两件害人不浅的东西,就这么转眼成了几片灰,一捧碎片。 …… 第三九五章 金玉下场 倪老和金玉被“解救”了下来。 可倪老精气神全无,整个人晦暗无比,颇有几分心灰意冷之感。 而金玉则目光游离散乱,几乎是站都站不住,只盯着地上碎片和飞灰,眼神渐渐空洞,慢慢瘫倒在地,厥了过去…… 绝望! 她知道,她完了…… 她最后的倚仗随风散了,从此,她沦为了任由他人摆布和摧残的垃圾。 不,垃圾都比她好,她巴不得成为垃圾可以被人丢弃,可她成为的是一只被人出气的沙包,任何人都可以捶她一下,打她一下,而她不能有任何的反抗,甚至或许某日待她成为一堆散沙也不会被人放过…… 她猜对了。 王玥带来了两辆马车。加上之前的那辆,路口一共三车在等。 朱常安去找倪老问话,上了最前面的车。 如此,金玉便落到了王玥手里。王玥恨她刻骨,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王玥示意将金玉扔去最后边的青布小车。 扔?谁去扔? “金玉她毕竟是……咱几个不敢……”几个奴才表示不敢。 金玉是四爷的女人,他们去拖人,倒不怕金玉如何,可万一四爷因此不爽快而迁怒他们怎么办? 王玥凤眸一斜。 “所以,难不成由我这个身孕在身的主子来抬吗?还是说让香儿去拖她,香儿能拉得动?香儿可要服侍我的,我最近孕吐严重,闻不得任何异味。” 王玥赶来时故意只带了个随身伺候的丫鬟。若不是此事需要遮掩,她都不想让金玉上马车! 金玉这贱人,就该扔上板车,推着在街道招摇过市,逛上个几个时辰,让她好好尝尝被人唾弃的滋味…… 那香儿赶紧叉腰上前。 “你们是不是皮痒了?别忘了娘娘这会儿身上担着小皇子,有多金贵。忤逆主子,你们还要不要命了!” 几个奴才对视一眼,赶紧将金玉拖扯上了车。 “你们给我看好了她!还有,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下车时,我要看见她是醒的!”王玥丢下了这么一句…… “是!”…… 金玉迷迷糊糊醒了。 她隐约看见有不止一个男人在眼前晃过。 那一瞬,她还以为回到了程家的炼泥场。 不,还要糟。 两个奴才正对她上下其手。 “瘦是瘦了点,手感倒还滑嫩。” “毕竟爷玩过的,差不到哪里去。” “屁,就是个贱人。” “今日之事后,你说她下场如何?” “不知,但昭妃娘娘一定饶不了她。那么多银子呢。” “是啊,这贱人完蛋了。你说,爷会不会把她赏给咱们?” “哈,你倒是敢想。有这可能。不过你瞧瞧她这德行,老子还不屑呢。但玩玩还是可以的。” “嘘,小点声。” 俩奴才正窃窃私语,可四只手却都她的衣襟里,行那便宜之事。 “大……大……嘶——胆!”金玉嗷了一声,厉声去制止。可她一张口,整个口腔都是被撕扯开的痛感。 见她醒来,那两人赶紧缩回了手。 “不怪我们,侧妃娘娘示意要弄醒你,这马车里还能有什么法子?”所以,只能用掐的。只不过掐着掐着,就换了地方,换了手势罢了。 “你怂什么?”另一家伙瞪眼啐声。“我们奉命弄醒你,此刻任务完成了。你若有不满,找四爷说去,就说我二人强了你也行。” 说完那人喷笑出。“你倒是有那胆子呀!你倒是不怕四爷弃了你呀!你倒是有证据呀!” 那厮说罢,又上前在她身上抓了几把。 另一人也顿时听懂。 “是啊,我二人是奉命上车弄醒你的,老子怕毛。咱哥俩二对一,你还能翻天不成。” “没错,金玉,你已经栽了,又给爷俩摸过了,爷俩以后愿意对你负责。今后,你便每隔七天,陪爷俩睡一次,爷俩便饶了你,如何?” “七天不行,三天吧!” 两人笑作一团。本就是过个嘴瘾,但说出来,还真就觉得可行,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金玉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却很肯定,她的噩梦已经开始了。 小小马车里,只有她与俩牲口,她的名节已经毁了。王玥那个毒妇,显然是故意要毁了她。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口腔更有些空,少了好几颗牙。容颜本就只能算中上,如此便更完蛋了。 朱常安若听闻她与俩男共处一车,自然不会再碰他。 再没了宠爱,那她还有什么?朱常安还会差女人吗?他点点头,多少人家巴不得将女儿献上去! 而朱常安对王家有所求,王玥就是认定了这一点才敢对她动手,所以这个亏,她是吃定了。 见那俩牲口再次伸手过来,金玉唯有双手鸡爪疯一般挥舞了出去…… 可那两人却是找到了什么游戏一般,一人一边扣住她的手,与她胡乱拉扯了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住处,金玉被拖下车,对上的就是王玥冷冷的脸。 “将她头上身上的值钱物什取下来。” 王玥心里都是气,和在扬州时一样,刚刚出门这一遭,她又花了三百多两。 每每朱常安找人来寻她,她的后背都会自动发凉。 果然果然,又是这般。 他已经这么穷了,却没事去砸了人一包房的物件,他是有病吗?潘家什么好茶叶没有,他是去观望的,偏偏就挑了那家茶楼镇店的碧涧明月茶,他需要那么奢侈吗? 那一撮茶叶加一壶活泉水,花了她一百二十八两!疯了,他真疯了! 王玥哪里知晓,其实那杯茶是程紫玉特意挑着喝的,就是要留给朱常安买单的。若不是时间紧,她原本还打算叫上一桌子吃食,打包几斤上品龙井走的。她已是手下留情了…… 王玥捶着胸口,心好疼。她快没银子了,王家虽给了她两间铺子做陪嫁,可利润再高也由不得这般消耗啊。她前几日让手下回家挑人给朱常安,王家已经说得清楚,要人有,但暂时再要银子的话,绝对没有了。 王玥很清楚,家族尽力了。王家全力支持她,无非是以为背靠了大树。但从王家花宴开始,到朱常安遇刺休养在王家,这位四爷就像个无底洞,投多少下去都没个回音。 好不容易熬到她被封侧妃,以为苦尽甘来,可依旧没法为王家谋得任何,反而一直在伸手。若她是家主,也要掂量掂量…… 王玥气得口苦。 她最近这几日焦躁得很,朱常安要去西北,她孤身在京就更难了。封王开府又如何,没有正妃又怎样,她一人独大又如何?府里没有男人撑着,难保她不遭暗算。她倒不怕,只怕肚中孩儿遭了不测。 而朱常安不在,她更没法为家族谋福利,想想就烦啊。金玉,她原本就要出手的,此刻不过是提前罢了。 就这样,金玉被王玥示意扔去了杂物房。 “好好看着她!”王玥抛下了这一句便要抬步离开。 金玉面如猪头,可手脚是好的,砰砰拍打木门,想要求见朱常安。 “如此叫唤,成何体统!让人听见了岂不是丢了四爷颜面?”王玥依旧指了刚与金玉同车的俩人。 “你们进去,好好看住她,别让她死,但让她闭上嘴,老实待着,等候发落。”王玥可不打算打人杀人,她要为孩子积福。 俩奴才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她刚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冲着金玉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对了,金玉这么个脏兮兮的德行,实在难看,拿点浓浓的盐水给她脸上消毒,顺便洗一洗。” 她忍不住嘴角闪过一丝笑,让香儿找来院中管事婆子。 “我不太舒服,你让琴儿去找御医,让福儿去厨房找些酸的吃食,让婉儿去炖药,我只要香儿服侍就成。再找婆子一人给一百个铜板,让她们去把我的房间扫一扫。床要抬起来扫。扫仔细了。” 管事婆子应声离开。 “这……”俩随从似乎听懂了王玥之意。“丫鬟和婆子们都忙去了,何人给金玉消毒换洗呢?” 一共就几个女的,都被使唤了。这…… “你俩是缺手还是断腿了?留你二人何用?”香儿喝了一声。 “可奴婢两个是男的,金玉,她毕竟……” “我重要还是金玉重要?我肚子里的皇子重要还是她一个贱婢重要?怎么?让你们做就做,总不能让我来吧?这是我的命令!有什么事,我来顶!咱们四爷府上,不养废物!” 王玥只有一个目的,彻底杜绝金玉翻身的任何可能。被多人这么肌肤相亲地碰过,她不信朱常安口味这么重,还会要她! “是是是!奴才们一定办好!”俩奴才哪里还敢质疑,忙着端盆倒水去了。 “嗯,金玉虽犯了大错,也不能让她太难看了,香儿,你去给她拿身衣裳换。让那俩人手脚轻些,可别弄痛了金玉!” “是!娘娘,奴婢一会儿搀您去外边园子赏花吧!潘家得了不少稀奇的菊呢!” “也好!” 杂物房里,有了王玥撑腰,俩奴才虽不敢做什么实质性的龌龊,但不妨碍他们占点便宜。奉命行事嘛! 很快证明,王玥的这一手段还只是毛毛雨。 而金玉有过在矿场上的“经验”,这点小磋磨除了让她扑腾几下,压根对她压根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她没有那心气和自尊心! 但王玥走不久,来自昭妃的第二轮攻击就到了。 昭妃来势汹汹,恨不能将金玉剥皮拆骨。 六千两,六千两的贱人! 昭妃本闻讯就要晕过去的,可她撑住了。在那之前,她要来收拾下这个价值六千两的贱人! 她原本还打算跟儿子要些银子回来的,如此这般,又泡汤了,和王玥一样,这笔账她只能找金玉来讨! 昭妃绕着金玉走了数十圈,更气了。 来的路上,她还想着,索性将这贱人卖去青楼算了。 江南的青楼不是挣钱吗?虽不是黄花闺女,却也还算过得去。哪怕能卖了二百两也行啊。 为此,她还找了潘家一个八面玲珑的婆子来看人,帮着看看能卖多少钱。 结果那婆子看了一眼便直摆手,说这样的,只能卖去暗窑,不会多于十两银子。 金玉听得想死,昭妃听得想打人。 可这就是现状。 金玉整个一猪头脸,牙齿还被打落了好几颗,这颜都没了,还能卖什么价! 婆子前脚一走,昭妃便捡了根棍子冲金玉抽去。 “你个煞星!六千两成了十两!你说你是个什么孽障啊,我儿竟然遇上了你,上你的鬼当,替你赎身,你就是这么报答吗?你说,你是不是和程紫玉早就勾搭好了,特意近了我儿的身,就是为了来讹我儿银子的?你说啊!你要是不交代清楚,我让你生不如死……你个贱人,把你送去给人骑都没人要,你说,这个窟窿你要怎么填?你这个灾星啊!” 在昭妃的认知里,那六千两的支出皆因金玉蛊惑了儿子,让儿子上了她的当。从一开始,她和王玥便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儿子眼光素来高,朝鲜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孽障了。思来想去,都是这贱人用了什么手段。 今日祸事到了,昭妃哪里还忍得住! 昭妃好一番地折腾,只打得金玉双手双腿血痕累累,她自个儿也疲累不堪这才罢手。临走,还撂下了狠话,让金玉千万别死,留着这条命,她今后要每日都来修理她一遍…… 朱常安是临近傍晚才来到了金玉所在的柴房。 他的面色很不好,看着缩在墙角磕头的金玉,他挤出了一丝笑。 金玉一愣,两串眼泪顿时滚出。一夜夫妻百夜恩,四爷到底还是顾念旧情的。 她心头一暖,钻进了朱常安怀里,完全没有看见朱常安的嫌恶。 “金玉,你好好想想,你还有没有其余可以拿捏程家的信物了?”朱常安的手犹豫了好几下,还是没能顺去她的发上,最终只搭了两指在她肩上。 这间房里发生的所有事他都知晓,他故意等到这会儿才过来,他就是要让金玉吃点苦头。金玉一害怕,一定会冥思苦想脱困之道。她手头若还有东西,这会儿一定会和盘托出。 …… 第三九六章 捡到宝了 朱常安一脸希冀,金玉心思微转。 “四爷,给妾身几日时间想想,妾身一定会想到办法。信物,说不定也会有的!”金玉眼神飘忽,明显的底气不足。 朱常安猛一起身。 他不是傻瓜,哪里看不出金玉这是拖延之道。又是一个妄图来骗他的! “贱人!”他终是忍不住,一脚踢向金玉。 “你的奴籍已经挂在了我这儿。你是我的贱奴,你记好了。以后,这府上,你是最下贱的那一种奴才!奴才中的奴才!” “爷,爷,我求您……您不能不念旧情。”金玉忘了她此时的这张脸,提出“旧情”二字只会让朱常安更厌恶。她害怕!奴才中的奴才是什么意思?是奴才也可以收拾她的意思吗? 朱常安没理她,打开了门,慢慢往外走。 好累。 他不是不顾旧情。别人不知,他还不明吗?今日之事不怪金玉,只是被程紫玉算计了。金玉她也是受害者。若可以,他也想保她安宁。 但金玉身上花了六千两啊!别说王玥和母妃,就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而此刻的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后宅。金玉既然已经任何价值都没有了,便由着吧。他若保她,他的母妃和王玥定会继续上蹿下跳。把金玉留给她们,权当是一个交代和发泄点吧。 若不然,这个责任就要担到他的身上了……而此刻的他,实在没心思和精力处理金玉这事了! 朱常安从头到脚都感觉很疲累。 无力感充斥全身。 为何什么都那么难? 今生,好惨!他却没人可诉。 他最大依靠,倪老,不要他了。 不久前上了马车后,他原本还打算质问倪老。但倪老神情古怪,满眼都是疲惫,朱常安一愣,责备的话并未出口,唯有带了鼓励去好言相劝。 倪老的头却耷拉地更低了。 这个骄傲的老头,前世今生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朱常安有些慌,亲手去给他将头发上的花生壳取下……然而倪老却把头往后缩去。 “爷,有些话……”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倪老晦暗的眼神让朱常安彻底恐慌起来。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就怕是收不回了。 一下车,他便让人准备热水,准备干净衣裳,准备熏香,亲自不嫌脏恶去虚扶了倪老……又让人准备热炭,让人去熬补汤,亲自等在了倪老屋外。 然而他尽力谦逊恭谨了,倪老却心如磐石,反复强调了两个字“辞行”。 朱常安表态会扭转乾坤,可倪老还是摇头。 “你不信我?” “不,您是龙子,气运天成,老夫没有不信您,而是信不过自己。年纪大了,手段和学识都落伍了。主要是怕拖了四爷的后腿。最近老夫越发感觉力不从心了。老夫自认能力不够,怕是没法为主子分忧了。” “我不答应。您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我多年情分……” 前世今生的情分啊!倪老前世的最后时刻,依旧活跃在了政坛。当时朱常安之所以能安心带程紫玉回荆溪,也正是因为有倪老在京城给他坐镇。倪老助他走到了最后啊…… 朱常安慌张,倪老是他的最大助力。倪老离开后,他的困境谁帮着解,他的前程谁帮着谋? 说穿了,他害怕! 他心里清楚的很,不单单是臂膀,倪老更是他的主心骨,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会失去这个不起眼但关键时刻能教他做什么,怎么做的老头…… 但倪老那么坚持。 “四爷您不能叫老夫耽误了,您应该找到更大的助力。” “你没有耽误我,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们携手一起好吗?您不能被小小挫折打败,您是要助我走到最后的!将来,我所有的一切都与您共享!您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都给……” 老头叹了一声。 “您要去西北了,老夫短期内也帮不上什么忙。待你几年后学成归来,老夫更是没有精力。好好跟着白将军比什么都强。您一定好好学本事!只要有本事,有实力,老夫在不在都不重要,程紫玉如何也就不足为惧……你放心,老夫即便离开了,也不会转投他人门下。承蒙主子关照,老夫也算是挣了几个束脩,打算回乡颐养天年了……” 倪老满脸都是疲惫,坚决地抛下了这堆言论。朱常安甚至拿他在京城讨的小妾去留也没能扭转他的心意…… 朱常安一时接受不了,又盼倪老可以回心转意,唯有暂时将倪老软禁在了屋中。他希望老头冷静下来可以再试一次。 可既是一方谋士,小小四方屋,又哪里能关的住? 晚宴正热闹时,朱常安便收到消息,倪老离开了。 老头弄了点动静,装作癫痫发作,轻而易举哄人开了门。他算定朱常安不会将他打算离开的消息泄露,于是淡定待守门的俩朱四亲信一个去请大夫,一个进来照顾他时,靠早就准备在床上的一只花瓶和一把匕首脱困了。 他连随身衣物都没拿,大大方方出了院落。 院中其余人等不知变故,对他尊崇,自然无人去拦。他就这么毫无阻碍离开了,并用腰牌出了潘家,且以“奉命行事”跟潘家调了一辆马车到了城中心……之后消失在夜市人海,不知所踪。 这是朱常安能查到的最终线索。 李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好事啊!”他一脸宠溺给程紫玉倒茶。“要不要我去帮倪老脱困?” “不用。老头都动手了,可见其心之坚定。他做到这一步,定会全力逃走。朱常安又不敢大肆寻人,抓不到的。”倪老再没用,这点本事还是有的。没了倪老,朱常安的实力等同于再次受了重创。而他却还没时间去重招幕僚,今日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程紫玉勾唇一笑,对上了李纯蓄满情意的眸子,双颊又是一红。 蔷薇花架下,他二人正喝茶。 有宾客和下人经过,都会将视线聚焦他二人身上…… 自打那晚之后,李纯便开始一有时间就来守在了她身边。 陪她赏花喝茶,下棋看景。 不顾忌,不避讳。 时不时还带些礼物,与她闲谈。 他不再刻意敛去眼里的柔情,一举一动都在表态他的心意。 谁都能看出:不近女色的李大将军动情了! 皇帝和太后细细“品”了两日,渐渐也就见怪不怪。 他们见两人之间互动明显,站在一起眉来眼去,空气里都透着甜,倒也满意。 太后悄悄问过程紫玉几次李纯,程紫玉红脸垂眸表示,李纯私下向她表过了情,说很喜欢她,想早点娶她,有一次还偷偷趁她不注意,亲过她一次…… 至此,太后和皇帝的心便全部放下。 两人腻腻歪歪,众人都不是眼瞎,又瞧见李纯每日忙进忙出,都是为了他京城的新婚居所而奔波,那份热忱同叫人咋舌。渐渐的,对于李纯的种种不实猜测也淡了下去。 何氏那里……也打消了对李纯的疑虑。 何氏和程翾回了荆溪对两个姑娘的婚事布置了一番后,便又回了金陵。 而老爷子得了李纯求助后,一口应下,并功不可没。 李纯对程紫玉的心意从一开始便没有瞒过程翾,这关键时刻便起了大作用。老爷子知晓他的爱慕也早就试探过,知道两人的相识过程,更明白程家的家业李纯非但无兴趣还答应了入赘,且在私盐事上李纯还有过相帮,是程家恩人…… 这样的人选,程翾自认打着灯笼找不着,自然要帮忙。可这样的事总不好与媳妇直言开口…… 老爷子正犯难,何氏直接把机会送到了他跟前。 何氏故意让下人在老爷子跟前漏了些李纯的风言风语,想让老爷子去试探。哪知奴才们刚说了两句,程翾便拍案而起了。 程翾大发雷霆,表示李纯紫玉要子孙满堂,这些晦气话外人嚼舌根就罢了,自己人谁若敢提起,他便一律发卖。 得了何氏示意的管事蹦跶出来,暗搓搓表示这事是不是要谨慎些? 程翾看着好笑,表现地很坦然。 扯谎嘛,他会! 于是,老爷子捋着胡子,瞥眼月亮门后媳妇的影子,慢悠悠编了个谎: 说是御医第一次在潘家给他请平安脉时,李纯就在身边。请完脉后,御医便顺道给李纯也请了一道脉。 御医说李纯:一如既往的好身板,比牛还壮,身子比铁板还结实。又打趣说就这身板,肾经有力,可以一直生娃娃到八十。 李纯回嘴说若遇上了合适的自然要多生,四世同堂就够了。他倒是可以战斗到八十,但夫人只怕生育能力没那么长远…… 御医在一边笑,说干嘛只让夫人生,妾室也可以生。可李纯说,要生就只和夫人,妾室什么的,他不稀罕。他不打算纳妾,要宠就宠一人,只与一人生个子孙满堂…… 程翾冲管事呵斥:“他当时说话认真,没有半点玩笑。御医还说得辛苦他夫人了,这么说话,他能有什么问题?御医都确认过他的肾,还有何可疑的?你们以为老子为何喜欢他?都是男人,老子自然是确认过了,那些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程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可何氏却因为他这一席话成功被带跑偏,注意力部分跳到了“不纳妾”之上,一时狂喜。 何氏又瞧见李纯看程紫玉满眼放光,满是宠溺,别的或许看不出,但真心还是假意却是能辨的。既然身体没问题,又不是好男风,何氏自然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何氏看李纯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而李纯每日都恭谨到程家在金陵的宅子里“报道又请安”,态度温和谦逊,做事爽快又利落,哄得何氏天天亲自下厨给他炒菜。 那日程紫玉刚到宅子,就见何氏已炒了五个菜。 “潘家每日两场宴,别炒了。没人要吃。” 她知道,母亲很久没有亲手做羹汤了。小时候她胃口不好,何氏便跟人学了不少私房拿手菜。这些年她长成后,何氏嫌麻烦,早就不做了。李纯倒是本事了,竟能让母亲为他炒菜。 何氏瞪眼瞧女儿,“你怕不是嫉妒了吧?” 于是,在程紫玉的目瞪口呆中,看着李纯风卷残云般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把几道菜消灭了干净。他把握人心素来厉害,知道何氏的在意,便一切都以程紫玉的标准和喜好来讨欢心了。 “是真好吃!”他是不会承认这是种手段的。“我是真心的。只要你喜欢的,就没有我不喜的!”他说得很诚恳,吃得也很认真! 何氏在一边看着乐:“明日想吃什么?一网鲜配个鸡汤干丝,红烧个老鹅再来个油盐炒枸杞芽如何?” 那边李纯还没应下,何氏已经张罗让人去买活鹅活鸡来,说明日一早就开始烧起来…… 何老夫人也来瞧外孙女婿了。猴精的老太太不好糊弄,不过也就是一下午的功夫,便对李纯赞不绝口,喜上眉梢,又强塞了个六百两的大红包做见面礼。 老夫人的检测手段新奇,是打马吊。老夫人认为,牌品可见人品,打马吊显本性。 “不是看他有没有放冲,也不看他输了赢了,而是看他怎么玩。出牌犹豫者寡断,过快者冲动,摸牌过早是急躁,先出后摸是草率!理牌可整齐,放排可轻佻,打牌的表情和言语,期间的小动作,算账时的态度和结账时的表现,都是考察点!” 老太太满脸是笑,敲着桌面。 “所以想打好牌可不容易。牌品好的人,人品不会坏。牌品差的人,人品不会好。你们啊,学着点。那小子不错,从头到尾都谦虚,结账干脆利落,期间没有半点小动作,手上干净,那牌也齐整,一输三,让咱三个都赢得不明显,他自个儿也输的不难看,反正我是满意得很!” 老夫人一席话听得何氏更喜上眉梢,张罗着明日再加一道荷叶莲蓬羹和火腿肘子…… 短短几日的功夫,程何两家便上下无一不夸李纯的好。 就连一众小厮和丫鬟也不例外。 何老夫人问话,可是李纯给他们打赏了?下人们齐齐摇头说不是,说是李将军对他们不摆谱,也不为难,在路上遇见还会一点头,虽然面上不显得那么热情,但就是让他们都倍有面儿! 老夫人再一点头,“想收人心却不拿银子,你们啊,捡到宝了。” …… 第三九七章 为夫心悦 一晃便是几日过去。 李纯悠哉悠哉,过了几天不理公务的逍遥日子。这几日里,他总算是把家里后园子的图纸给弄出来了。 他是真疼程紫玉,特意从程翾那里弄来了程家和紫翌轩的图纸,本打算将紫翌轩照搬并扩大建于将军府,给程紫玉个惊喜,一来是方便她做自己想做之事,也更是为了照顾她背井离乡的情绪,好缓解她的思乡之情。 哪知一个个专业的构造加上需求,反弄得他一头雾水。怕弄巧成拙,他便索性将家里的大框架图直接扔给了程紫玉,让她来安排…… “我哪有那么脆弱,你怕我思乡,就不怕我触景生情吗,不用照搬紫翌轩,因地制宜就好。太后不是说在西山给我划地方建工坊了吗?府里简单弄下,不用麻烦了。” “你想得美。”李纯偷拿手指摩挲她手背。那比豆腐还要细滑的手感叫他心痒痒。 “你可别想着每日早起晚归跑去西山。一来西山不近费时间,二来你跑进跑出也不安全,你我新婚,你那么忙,我怎么办?” 他低声带着点蛊惑和哄骗,还可怜巴巴开着口:“新婚燕尔,就该如胶似漆,良辰美景,为夫都放下了公务,娘子可莫要不解风情……” 他越说越没边,程紫玉拿了茶盅来堵他嘴。 他也不躲,就着那茶碗一口喝尽。 “娘子就该如此主动。举一反三,为夫心悦。” 李纯会看眼色,玩笑也从不过火,见好即收,一句正话加一句邪话,绝不会让她真恼了去。“所以,西山那里,你隔个三五日跑一趟就成。家里给你建个小型工坊,家里能做的,你就在家里完成。这是最好的法子。你若不答应,我便只剩最后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他凑到她耳边。 “你每日在马车上往返西山耽搁的时间浪费掉太可惜了。为夫决定争取下。” 程紫玉一脸不明。 “为夫每日接送你去西山。” “太麻烦了。有那时间,你还是去办正事。” “娘子所言甚是。那时间,必须用来办正事!而为夫的正事便是与娘子……”他低低一咳,身子后仰。“谈情说爱……开枝散……” 果然,程紫玉预感到他有荤话要出口,那手便已经挥过来了。那晚之后,他说话越发肆无忌惮,程紫玉每每气恼上来,却只要一对上他眼里快将她融化的柔意,屡屡都败下阵来…… 得寸进尺,越是如此,他越是猖狂,而程紫玉渐渐发现自己的忍耐度也跟着提高了……让她总觉得他是有预谋地在给自己下套…… 李纯往后躲,口中却不歇。 “所以我要去找人做架大马车,最大的那种……可以躺的那种……配上厚厚的毛垫……” 程紫玉起身来堵他嘴,可她哪里能抓到李纯。 “你放心,我一定做好隔音……一定尽力……一定让你高兴……” “我要撕了你的嘴!”程紫玉爆发的临界点快到前,他任由她扑来,张开了双臂,一脸听之任之样。 一把搂住她,并将她紧紧箍住。 “撕吧!娘子如此主动投怀送抱,为夫自然甘愿赴汤蹈……火。”他火热的唇偷偷盖来,却只偷到了一下…… 但收获了她的一口咬。 “果然火辣。” “放开!” “不放!” “人看见了!” “这是你的院子,都知道我人在这儿,谁敢那么没眼力见?柳儿第一个打出去!” “那也要放开!” “那家里的工坊建吗?不建就不放。” “……” 程紫玉妥协了。 她本就没那么坚持,只是单纯觉得家里环境太好,有他在氛围不对,她怕没法集中注意力罢了。 到底是自己以后要用的,主意打定后,她便有了想法。 她细细看了图纸,微微咋舌。 李纯是真受宠。府邸位置好,不是说地段多中心,而是临湖而建,闹中取了静。湖畔一片绿意,融野景于宅,那是京城里求都求不得的。若好好捯饬,那景致绝对浑然天成。也难怪皇帝说要给他重赐府邸被他一口回绝了。 然而这么好的地方在李纯手上多年却荒废了,颇有几分暴殄天物的感觉。 程紫玉也不客气,直接划出了一大块地以作己用。但即便如此,园子还是有四之三的空余。而剩下地方便按着两人的喜好来安排了。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一样不缺,无资金之忧,自然是怎么好怎么来,进程迅速得很…… 另一边,朱常安没有找到倪老。 他越发低调,每日不忘一早向皇帝和白恒请安,在太后跟前尽孝,没事就是抄经、钻研兵法,研读剑谱,如同变了一人。 白恒对他本就处于观察期,所以对他一直不冷不热。但最近他的心性倒是颇合白恒心意。有日白恒还特意到了他的住处,关心了他的伤并送了他一套剑谱。 昭妃是一心与金玉杠上了。 原因么,又多了一重。她被皇帝当众斥责了。夜游那晚私自出现,皇帝很不高兴。于是皇帝给了“修身养性”四个字。 她被彻底禁足了。 上下欢庆,丝竹绕耳,可她不能露面,连荤腥都撤了,她能做的,唯有“抄经”。她不高兴,很不痛快。 偏皇帝这个禁足令还没有时限。昭妃隐隐有种预感,除非儿子再立奇功,否则短期内,她是出不来了。 回京后呢?儿子一离开,她更是等于被送去了活冷宫! 哈,哈哈。 所以,她去把金玉弄到了身边。她已经想了好几个手段来整治金玉。 坠地狱,她也要找人陪…… 话说,苗元宁听了程紫玉的话,在夜游结束的第三日便找了个理由向太后辞行了。太后对她有几分宠,自然是允了,并给了她不少赏赐,派人送她回京去了…… 太子妃好几日没有露面,据不可靠的消息称,是在补假牙。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过急了,太子妃那牙连做了好几颗,始终不太合适。寿宴的最后一日,有当地女眷敬她酒,并狠狠夸了她的出色气度后,她忍不住露齿一笑。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笑得幅度大了,那牙就那么嗵地一下,从口腔掉下,直落了酒盅里…… 那女眷见一颗白牙溅起酒花,抬眼又见破相的太子妃,被吓了个花容失色并一声叫唤。 失仪倒事小,却将太子妃的外貌再次推向浪尖儿上。 萧氏受不了议论,皇后也厌烦,在当晚,萧氏便收拾了行装先回了京…… 金陵多日的寿宴结束了。 然而南巡还未结束,众人乘船继续往东南方去…… 第三九八章 朱五春天 皇帝南巡除了为太后庆生,还有巡视河工、观民察吏、加恩士绅、培植士族、阅兵祭陵等目的。 祝寿事宜结束后,皇帝便将重心渐渐转于政务上。 一众皇子都得到了磨炼机会。 朱常安也不例外。 虽错失了在江宁的阅兵之机,但他的安分使他有机会在之后的行程中紧跟了白恒的步伐。而白恒所在,都是要务!且李纯推辞了部分防务后,白恒很多时候都守在了皇帝附近,这也给了朱常安不少表现和与皇帝亲近之机。 总而言之,他获益匪浅。 尤其是白恒那里,他一直表现地谦恭且任劳任怨,一次次叫白恒刮目相看,得了不少白恒的夸赞。 毕竟有师徒之名在那儿,徒弟出息师父面上才有光。而这位到底是皇子,若在自己手里跑歪,自己还得负责。这么一来,白恒对朱常安更是上心不少…… 而江南水患连年不断,巡视河工时,朱常哲屡有见地,皇帝满意于他所做的功课,便将一部分河道上的公务下发给了他。 这是真正的实务。 尤其是皇帝三天两头将那“南巡之事,莫大于河工”,“计民生之最要,莫如河工海防”之类的话挂在了嘴边…… 对皇帝来说这般重要之事,却交给了朱常哲? 先前得到了祭陵任务而一直沾沾自喜的朱常珏在幕僚的暗示下开始不爽快了。他作为皇子里的老大,负责了各项祭拜活动,这本是一种巨大的荣耀。颇有几分昭告祖先和世人,他这个皇长子前程锦绣,在皇子中是不二选择之意。 正是有此荣耀加身,前阵朱常安和朱常哲的蹦跶起势他都没放在眼里。 但此刻不一样了。 与朱常哲那实务一比,他这祭陵分明就是个面子工程。他的幕僚甚至认为,这或许是皇帝的平衡之道。 这个念头一起,朱常珏便更不能淡定了。 可不是平衡? 就如太子,何尝不是和他一样?虽担了个监国之名,可朝中有内阁操心,压根没太子多少事。甚至许多核心问题,被各部和内阁过了一遍之后,压根都到不了太子跟前。 太子监国,他祭陵,看似各有深意,实际这就是一种平衡。 所以说到底,他和太子是一样的。都像个烟雾弹,像个靶子,像个诱引炮火的目标…… 除了虚无之名,实际上压根什么都得不到。 有个夸张的念头偶尔在朱常珏脑中闪过,叫他惊得后背一凛:皇帝这么做,莫不是对他和太子都不满意,实际是在为谁清扫前路? 可还有谁? 朱常安?荒谬!朱常哲,太弱小! 朱常珏宁可相信,是他和太子年纪偏大,实力稍强,大有取而代之之势而导致他们的父皇慌张了,所以玩起了这一手,让他与太子相互削弱。 但不管如何,朱常珏都有些嫉妒朱常哲,甚至是那跟条狗一般巴结上白恒的朱常安…… 尤其那日。 酒宴正酣,宾客大多是商户。 可朱常哲一脸风霜姗姗来迟。 众人好奇之时,皇帝笑着表示朱常哲是去为他分忧,前往洪泽查看水务了。皇帝顺势多问了两句,然而朱常哲则表现得忧国忧民,当众提出了加固洪泽大堤的必要性。 “哦?”皇帝看着朱常哲,眸光一下深了起来,同时还似生出了些许默契,示意朱常哲继续说下去…… 没叫他失望,朱常哲一开口便说了近半刻钟。更拿了前几年黄淮两河道同时水害,殃及几百万民众无家可归之事做了例。 不说这事还好,当把这事抛出后,江淮之地不少人都想到了当日难民成片,饿殍满地的惨况,一时间纷纷应和。 固堤,好事啊,当然是好! 随后,重点来了! 银子! 要好多银子! 洪泽大堤,前朝本朝修了数次,加固加高需要大量千斤石条,耗资巨大。皇帝很想修,想要在青史留个威名,想要百姓口中一赞“仁君”。 三年前内阁便草拟了方案,可当所需银两数额报出后,从皇帝到内阁都却步了。动辄就是数百万两,且是一个长期的工程。一旦工程开始,绝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不能半途而废。若无战乱或别的灾情还好,可若有呢?银子能否接上?朝政可吃得消? 皇帝不敢轻易动手。 这次南巡,借着祝寿,他未必没有查探之意。 他是个精打细算之人。南巡耗资虽巨大,但因着“千秋”,同样可以得到大量来自下层缙绅的回馈。他也并未修建行宫,而是用了“借住”。借住的对象,更都是当地的富户,他不打算斥大资,也没想要扰民。他是深思熟虑过的。 总体来说,此次南行,朝廷开支并不大。但皇帝却想要收到最大的效果。 朱常哲竟然摸清了他的心理。 此刻,朱常哲正将那个最重要的钱银问题抛出来。 很好,很含蓄。 也不刻意! 坐在这儿这么多人,不少人刚刚都还在说建堤加堤好,这会儿怎么也不该闭嘴,总要继续表态呀…… 既是“为国为民”,那永远不缺“表忠表诚”之辈,溜须拍马之人,或是妄图以小博大之人。 马上就有人表示愿意尽些绵薄之力……也有人认为加堤既是“造福一方”,他们作为这一方水土养育之人,焉有推辞之理?更多人是随着大流察言观色地点着头…… 皇帝大赞的同时,自然是婉谢。 但有人开了头,表忠声自然此起彼伏。 皇帝的坚持渐渐弱了下来…… 以盐商为代表的富户们开始踊跃了起来,开口便都以万两计数。 那场宴席上,皇帝轻松募集到了三十多万两的资金。而皇帝为了表感谢,更是将各项免税降税的政策放宽了些许。 帝后当众各自从小金库里拨银,各皇子也唯有硬着头皮掏银子。 而有了这一笔,江南各方都开始了慷慨解囊。 几日的功夫,户部官员来报,第一笔用作加固的百万两资金已经全部到位…… 皇帝在几位皇子跟前着重大赞了朱常哲。儿子把握住了机会给他分忧,他很高兴啊。最重要的,是老五的做法正合他胃口。准确来说,他也正有此意。国库的银子他舍不得,如此做法既好听又好看,关键省钱。 原本皇帝便打算待南巡尾声之际,用些甜头来作诱发动盐商捐款。此刻由年轻皇子提出来,效果更好,不刻意,不做作,很好很好。 太后也觉得好,千秋之际,如此大功德,以后见菩萨面上也有光。 朱常哲被重用了。 皇帝把加固洪泽大堤的任务直接交给了他。 一时间,众皇子全都羡慕嫉妒没了边。 如此大工程,耗时长,牵涉广,资金足,从户部到工部,从朝廷到地方,从权势到银子,这绝对是朱常哲将异军突起的前兆啊!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挂个名,将来也足以名垂青史了!…… 这怎么行?有人坐不住了。 当然坐不住! 两方缠斗已经够难够乱了,若成了三足之势,那胜率岂不是更小? 朱常哲领命后,便去往了洪泽,没有半点跟着南巡队伍享乐之意。他一直站在了堤坝的最前方。站在了民众眼前,站在了官员和雇工跟前。 万事亲力亲为,不是夸夸其谈,而是脚踏实地,他的口碑突然拔地而起。 再有康安伯在闽浙的势力加持,谁都能感应到,朱常哲大概是要在江浙地区站稳脚跟了。 有人憋不住,出手了。 那日大雨滂沱,狂风肆虐。 洪泽大堤巡视的朱常哲落水了。 他掉进了洪泽湖。 水下,有人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将他往水底拉。 当时视线不好,现场形势也乱,但明显,有人要他的命。 朱常哲当时若没判断错,至少有五六个杀手在对付他。 那些人很小心,没有打他,也没用兵器,只是要将他做成溺毙状! 但他很庆幸,他没有死。 既庆幸他会游水,所以尽可能在水下憋住了气。他也庆幸那日程紫玉对薛骏出手时顺便送他的那份礼。 那日之后,因为他被人“监视”,所以皇帝便许诺保他安全。虽然他面上推辞了,但李纯暗地里还是给他配了几个暗卫。 暗卫的效用,竟这么快就发挥了。 暗卫跳入水中后,惊动了那几个杀手。 那些杀手也不做纠缠,立马放开了朱常哲的手脚。且他们水性极好,转眼便快速消失在了幽暗水底。 朱常哲岂是吃素的?想要让他成为个意外? 做梦!他凭什么吃这个暗亏! 于是他故作溺水,往水下沉了沉,趁暗卫下行的这个时间,悄悄拿随身的匕首在胸前横向划了一道,随后将匕首沉入了水中。 被救出时,他胸口那长长的一刀触目惊心,瘆人异常。 他吐出了几口水,悠悠转醒后的第一条口令,竟是封口。 不是喊人追查,不是喊救命,而是说他失足了。是他自己不小心。是他自己脚滑了。 而他胸口那道明显的利刃之伤是因为撞到了湖底巨石。 原本吓得乱作一团的地方官员们张了张口,缓缓应是,那一瞬他们看朱常哲无疑感激涕零。短短时间内,朱常哲的形象一下拔高了许多。 好个顾全大局的皇子。没有闹事,担下全责。既保住了他们的前程,防止大批人受牵连,也保证这一河防还能继续下去。 好个大度容人的皇子。没有谩骂,没有追责,没有恼火,那么平静和镇定地分清了轻重缓急,那气度连不少油滑臣子都心生佩服。 能够忍辱负重,确有成大事的潜力和心性。不少人看在眼里,点头在了心里。 朱常哲不知不觉收获了不少威望和好感,可他的目的,却在皇帝那儿。 呵,他不用也不打算去告状,因为皇帝一定会知晓。 他没有闹大,这么顾全大局,照顾皇家颜面,甚至都没有去追查凶手。而如此知情识趣,正是皇帝所需要的。 皇帝看见了那近尺长的伤口,顿时恼意上来。 虽只是皮外伤,可还是生气! 竟然还玩起明刀明枪来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面对朱常哲,皇帝面上有些烫。儿子顾全皇恩,若自己不给交代,倒似落了下乘。 如此,皇帝对幕后家伙更生了几分厌恶。 显然有人不服自己决定,不把皇权放在眼里。皇帝感觉权威受了挑战! 修河堤是造福两江百姓的大事,总不会是谁人闲着没事来破坏。所以很显然,对方是冲老五去的。 虽没抓到凶手,可并不难猜。 无疑就只两路人。要么是朱常珏,要么是皇后。 绝对不会是皇后。太子已被架空,萧家被遣返,太子妃也回京了,皇后这会儿已经难堪到了极致。她没有理由去拿最后的优势去做这事。 如此,便只剩了朱常珏。 皇帝不用证据,也不用去严惩,自动认定了这事乃长子所为。 其实这心底里的确认才是最可怕的。第一时间被阴了一把的朱常珏并不知,他在他父皇心里的地位悄悄再次下滑了不少…… 没能惩治凶手,自然不能让受害的儿子吃亏。 于是,朱常哲得到了更多。 皇帝直言让他安心好好干。这次做漂亮了,待他之后去康安伯那里历练时,会将浙闽的部分水务也交给他。 皇帝拍着他肩。 “朕给你的都是实务,对你极有好处。”稍缓,皇帝又补了句。“从各方面。江南地区对大周特别重要,尤其是人文和赋税。朕对你寄予厚望,但愿你能给朕留个心思掌个眼。” 这话……耐人寻味。 各方面? 皇帝说的笼统,但越是模糊,可做之事便越多。所以,还包括了吏治?税务?民众?学者?为皇帝掌眼留心思?…… “安全方面,朕会保你。你只管放手去做吧。先把洪泽大堤做好了!” 朱常哲知道,他的春天来了…… 离了金陵,经过了苏锡,船队游览了太湖。随后从太湖水域又上岸,来到了荆溪。 众人按原计划住进了王家。 王家众人诚惶诚恐接了驾。 王家的确是下了大本钱。整个后园子再次扩建并重新修整了。三个月的功夫如此大变样,果然是没少花钱。 …… 第三九九章 你说我做 到了荆溪,程紫玉便与太后辞行要回家一趟。 荆溪不大,若需参宴,也就是一刻钟她就能赶到的脚程。 哪知她一开口,从太后到李纯都想跟她去程家瞧瞧。 太后不喜欢王家和王家人。 和前世一样,她对程家更感兴趣。程紫玉有预感,钟爱陶瓷的太后若是走一趟程家,怕会临时起意在程家住下来。 毕竟前世的太后,来回两次都住在了程家别院流连忘返…… “家里没有拾掇,怎能随意招待您?”不知家中此刻什么状况,程紫玉哪里敢轻易松口让太后前往,哪怕只是喝茶。 至于李纯,他原本打算送程紫玉回家的,却被太后止了。 太后让他稍安勿躁,安心等皇帝安排好后正经去拜见未来岳家。 而程紫玉一回家,便如陀螺般转了起来。 第一批陶板地图已经做完,她要准备拿去给皇帝过目。 而她与李纯朱常哲负责的陶板指向物也得赶紧准备出来,紫翌轩的各项事务虽有温柔姐处理着,但她到底已有一月没回,仅仅听温柔姐一样样给她大致过一遍也用了两三刻钟…… 屋中暖意融融,笑声连连,一众丫头围拢主子,话题的重点自然是她的婚事和她的未婚夫婿。 程紫玉的眼皮却突然一跳。 随后,她便见柳儿跟她使起了眼色。 果然,李纯一日都未见她,到底在夜幕来临后憋不住,又爬了墙。 他倒是没进来,就在紫翌轩的墙头待着了。 程紫玉走出去,见他正盘腿坐在外墙上,顿时又好笑又好气。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答应过你,晚上不找你。说到就做到!”他说的认真,眼里却跳动着算计。 程紫玉抱胸看他,等他备戏。 “我是来找柳儿的。” 说话间,紫翌轩的丫头们已都跑了出来。 “柳儿姑娘说,大伙儿都对我好奇,让我过来给大伙儿瞧一眼。看可还过得去,又有没有需要改进的。”他说得坦诚,随后又露出了一个标准的骗死人不偿命的笑颜。 柳儿噗了一声,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呛死。这只狐狸,也不知是掐算到紫翌轩定会对他好奇,还是悄悄在暗处听了好一会儿。 “是,是这么回事。”这个锅,柳儿不扛也得扛。“我见大伙儿都发问连连,便索性去请了人来。” 原来如此。 一众丫头齐声应“哦”,个个既是惊讶,又是惊喜,虽总觉得有些古怪,但架不住好奇。个个互相掐着,一眼不眨盯住了李纯,又捂住了笑开的嘴。 “你们都是姑娘最重要的人,我这一趟应该要来的。见过诸位了。”他抱了抱拳,就这一句,已让几个丫头齐刷刷躬身行礼。 程紫玉只管挑眼看戏,不说话,不表态。 “多谢各位姑娘对程小姐多年的照应,李纯感激不尽。诸位姑娘今后若需要李某帮忙,只管开口吩咐。此外,诸位若对李纯有任何建议的,不用顾忌,直言提出就是。” 态度如此谦恭?倒是叫柳儿错着牙心中暗呸。跟在他身边多年,也没听过如此应承。这大概就是典型的见色忘友吧? 随后,只见那厮将一只大盒子放下了墙头。 “这是一点见面礼。还请姑娘们笑纳。” 柳儿上去接箱子,李纯冲她使眼色,柳儿却低头只当不见。礼物?呸!过河拆桥可不行。她一人伺两主,两边看眼色,任务多,担子重,这枢纽作用可不能叫人忽视了去…… 上方之人一声咳,柳儿依旧没抬头,接过箱子便要转身。 怑了一声哼,一只沉甸甸的荷包砸到了礼盒上,柳儿这才笑着掂了掂荷包,放进衣兜,随后抬头,行礼,谢过…… 这还差不多。 “姑娘们看看可喜欢?” 几个丫头瞧了程紫玉一眼,见她没反对,便均是一脸好奇向柳儿围去,只温柔站在了最前边。 “李将军心意是好,但为何不走门呢?”温柔有些不喜李纯的轻浮。 “温柔姑娘?”李纯再一抱拳,满脸郑重。 温柔一滞,赶紧回礼。 “您知道我?”温柔原本眉间的一丝打量被惊喜冲淡不少,令得程紫玉开始扶额。全军覆没了,又将! “您与程小姐情同姐妹,一直如好姐姐一般照应她,李纯不但知晓,还很感激。您对紫玉有大恩,也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我与她一样把您当作亲姐姐,都会对您好的。” 温柔顿时红了脸道不敢,原本因李纯爬墙而生的那点不悦怎么都发作不出来了。 “今晚的确唐突。但李某此举实属无奈。是这样的,荆溪行程已经定下,后日李某就要上门拜见,但只恐不懂荆溪习俗和礼数,又不知程府众人喜好和避讳,实在唯恐失礼。 然而程小姐提前回家,李某找不到人问询,实在心里不踏实。正好柳儿姑娘奉程小姐之命,给我送了荆溪茶过去,说紫翌轩都在议论我,好奇我。我这心头一热,想着一举两得,便跑了这一趟。失礼之处,望各位海涵……” “原来如此。”原来是来打探上门礼的,李纯说的很坦诚,听着也是情有可原,温柔疑问打消。 可程紫玉却失笑。 谁给他送茶了。 自己也被拖下水了,臭不要脸,他是算准自己不会不给他面子吧? 挡不住了!程紫玉懒得搭理,直接进了屋去。 “既来了,李某便厚着脸皮求姑娘们后日能为李某多多美言几句。若有什么想要嘱咐李某的,只管找人给李某送话就是。那么,李某便不叨扰了……” 话未说完,李纯一个眼色已经飞了出去。 柳儿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等等,多谢将军礼物。天怪冷的,墙头风大,若不嫌弃,您不如喝上一杯茶再走?要不……倒显得咱们紫翌轩失礼了。” 温柔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墙头那位,是圣旨册下的男主子,自己似乎没必要讨人嫌? 而她这一愣,几个丫头的挽留声已同是响了起来。 拿人手软啊! 那只箱子里,整整齐齐躺着贴了紫翌轩上上下下众人名字的荷包。不用打开,几乎已让众人雀跃和心软了。男主子,记得她们这群奴仆的名字! 男主子显然对女主子了解至深。 那么,这些消息大概是姑娘泄露的?难道也是姑娘示意了请男主子过来的?姑娘不好意思,才故意去偷偷摸摸送了茶叶吧?否则,刚刚姑娘就赶人了,没道理一直靠墙看着,是不是?…… 丫头们都是机灵人,这一下便似乎看懂看透了不少东西。 温柔打开了贴了她名字的荷包,里边是一对成色不错的吉祥纹玉镯子和一对同色同款的玉佩。各类珠宝里,她最中意白玉,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这出手不但大方,心意也不一般! 瞧向轻雪几人的荷包,也不尽相同。轻雪是珍珠,微雨是珊瑚,知书是赤金,其余一众丫头婆子也都有金锞子,银镯子…… 几人相互对视。 这是下了功夫了。 刚刚她们生出的那点猜测一下似是得了证实。还用说吗?能将大伙儿的喜好都摸得清清楚楚,多半是姑娘故意透露出去的。 耳根发烫正在弄图纸的程紫玉从窗缝看了眼,微微一叹,显然,这是入画抖出去的。最近柳儿与入画朝夕相处,只怕不知不觉早就将底都抖了个干净。 自己也是个背锅的。 瞧他这么费心,又偏不忍心将他赶出去呢。 果然下一瞬,李纯已经在众人的邀请中下了墙,入了院。 “别急着进来。”程紫玉推窗制止。一来没功夫招呼他,二来这不打招呼将自己挡去前边,实在有些气啊!若不收拾,怕此举成常态。“轻雪,将军既然来了,便请他去紫翌轩后院帮忙,把那些石料松一松。” “这……是!” “微雨,他弄完石料,让他去调泥,揉泥,告诉他怎么把泥料里的空气挤出来,我要配的那几种泥都给他弄。他力气大,肯定事半功倍。” “……是。” “紫玉,这样不好吧?”温柔有些吃惊。既惊讶紫玉的使唤劲儿,也讶异于李纯的听话劲儿。 程紫玉不以为意,笑了笑。 温柔会意,顿时明白这两人感情确是不错。这样也好,若今日好生招呼了那位爷,未免轻佻了。保不齐那爷以后便要隔三差五翻墙而来。而今一顿折腾,便不怕那爷行事再如此荒唐了。 “姐知道了,既不会让他歇着,也不会怠慢了他。” “多谢姐姐。” “他看着还不错,会看眼色还听话,脑子好,人也有趣。并不如外界传言中的木讷,这样的人,绝对是聪明人。紫玉,他对你好吗?” “嗯,极好。” “那就好,这个最重要。咱们是商户,没有家世做靠山,一定要擦亮了眼。” 这话,温柔前世也说过…… 程紫玉忍不住搂住温柔,“姐,你想要什么或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正如他所言,我把你当亲姐,你的事,只要我能帮忙,我一定不遗余力。”温柔前世未嫁,今生万不能再被耽搁…… 程紫玉手上活计没弄好,便闻丫头急急忙忙来通报说是何氏到了,来送燕窝的。 “姑娘,爷还在后院,叫夫人看见可怎么好?” 然而事实证明,她们都多虑了。 李纯听到何氏声音,已自顾自去打招呼了。 所有丫头都目瞪口呆,不知该不该拦。是拦夫人,还是男主子? 程紫玉先前听闻丫头碎语,说他忙得满头是汗,她还有些罪恶感。可当何氏笑声传来,一边呵斥丫头们无礼,一边劝李纯休息,喝盅燕窝润润嗓子时,她忍不住深抽了一口气。 程紫玉硬着头皮走出去,果然叫何氏好一番斥责。 “他自愿来请教,我便教了他些程家人都要学的本事……”他不是要学习俗习惯,喜好避讳吗?程紫玉教他的正是身为程家女婿的基本功。她不觉得心虚,可她才刚一开口,便被何氏打断了。 “胡说八道,都听好了,李将军是……”何氏一瞪眼。“是老爷子递了帖子请来的贵宾,不可怠慢……” “……”敢情是翻错了墙。 “这丫头性情乖张,李将军莫要怪责。”何氏和颜悦色。 “何夫人唤我名字就好。”李纯更是随和。 “好好!老爷子还没睡,你可想与他喝两杯?瞧瞧你这么一身汗,可别着凉了。我去给你炒几个菜,再吩咐厨房做几个热锅子。你要喝什么酒?老爷子爱喝酒,府里什么酒都有。对了,有新鲜的三白,我去给你做出来……” “……” 何氏压根没再搭理紫翌轩,直接引着李纯往老爷子院里去了。 紫翌轩众人面面相觑。哦,原来,李将军与夫人相熟得很呀。夫人把姑娘的燕窝给了他,不惜给他打掩护,还带上了老爷子,很显然是很喜欢这位爷了。夫人要炒菜……乖乖。 但紫翌轩所有人,纵是火辣的温柔姐,都无一不说着李纯的好。且不知不觉,各奴才有了共识:下次,若这爷再来,还是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程紫玉无奈,第二日原本想告假躲懒不去赴宴的她,不得已,唯有出现在了王家宴,李纯的跟前。 但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阻挡李纯前来程家的脚步。晚宴结束后,他直接坐着老爷子的马车入了程家。 随后再次出现在了程紫玉眼前。 程紫玉刚要发作,他却只淡淡一笑:“我就是来问问,我还有没有其他要学的?你说,我就做。” 月华洒在他身上,晕了一圈银光,又将他的身影拉出了几分清冷,莫名叫人心软心疼了。 “那么……明日见!”他展颜柔声,身影一闪,消失了去…… 程紫玉心头似被猫爪一挠,几分歉意晕染扩散,反叫她魂不守舍。 想他!想他了!想看看他,想抱抱他!哪怕只是他的小手段。 造孽! 妖孽! 她轻骂两声,在众丫头的打趣声中回了屋…… 明日很快到了,这是李纯正式登门拜访日。 第四零零章 顶梁女婿 李纯和程紫玉的婚事是当今圣上御赐,所以三书六礼的过程简化不少。 而这次只是小辈过家门前往拜见长辈之礼,并不在六礼范围。 按说,只需简单走个门,认下人便足矣。 然而李纯没有父母家人,皇帝不愿叫他被人看轻,本打算给他撑腰,但不管是陪同还是找人陪往,都被他拒绝了。 李纯的心思简单得很! 这是他的重要日子,他要自己完成,他要程紫玉,程家人和荆溪人都记住今日,所以他不需要皇帝来喧宾夺主。 即便如此,皇帝也没忘给他撑腰。 御赐的玉如意外加十八箱大礼开道,非但不掉价,还气势十足。 七十二个御林军加上李纯亲点的三十六个英姿勃发的卫兵,就那么霸气十足走上街头,已是赚足了眼球。 再有李纯一身正装,器宇轩昂打马行在了最前方,更是万众瞩目。 这浩浩荡荡一行人成为了当日荆溪头一道的风景。 无数荆溪民众涌上了街头。 荆溪不是京城,原先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李纯名号和其人,直到前阵赐婚,才激发了荆溪人的好奇。关于李纯的其人其事这才慢慢散播开来。无疑,他的过去清白干净,声誉口碑极好,可以用来口口相传的故事也不少…… 几日功夫的发酵,正是荆溪人对李纯的好奇达到顶峰之期。 他们都很想知道,被踏破门槛的程家四娘究竟花落了哪个之手?哪个小子如此高运?是否担得起?是否良缘?对荆溪陶届和荆溪未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故事里五大三粗如李逵,还是传言里的髯长二尺似关羽? 李纯正是意识到了程家一直是整个荆溪的荣耀,所以他这个女婿,是所有荆溪人关注的。 他要让众人看见他,他要让大伙儿都看好这门姻缘,他要得到众人的祝福。 此外这个地方,将是他后半生要待之地,他自然是要运营的。 因此今日的李纯带了一身正气,表现地英武不凡,大方接受来自众人的审视和判定,他的气度极好,威严与亲切并存,一切拿捏得刚刚好。 哪怕队伍速度慢得有些焦心,他也极为耐性细致,努力将他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荆溪人心里都把程紫玉认定成了“天之骄女”,却不想她的夫婿也是这般出彩。祝福和赞叹纷至沓来,很自然的,李纯受到了荆溪人最热烈的追捧。 充耳所闻都是“英雄美人”,“锦绣良缘”,“天作之合”…… 白恒正带着朱常安从王家别院过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想过你的婚事?”看着意气风发的李纯,白恒问了句。 朱常安顿时打起了精神,随后快速摇头。 “徒儿尚无那心。” “哦?都有侧妃,快做父亲的人了,还不想成婚?” 朱常安很敏锐地听出了一丝试探。 “当日我那侧妃救了我一命,差点一命呜呼。于情于理,我都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所以哪怕她只是商户出身,我也请示父皇收容了她。她对我有大恩,可我能给她的却不多。不能常伴,也没有宠爱,除了锦衣玉食,也只能给她个孩子傍身,也算是对她日后的保障了。” 他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很明显,王玥是他报恩才收纳在了身边。没有感情,纯粹是一种补偿。孩子也只是报恩的手段,有和没有差不了多少。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重情义,肯负责的好男人!…… 白恒点起了头。 “君子当重情义!” 朱常安一叹: “当日我在荆溪被追杀,却叫很多人误解了我。有说我渎职的,有说我见色起意的,还有说那场刺杀是我自己演的…… 我真真冤枉。我第一次得了父皇赏识,力求做好做精,怎会渎职?我若好色,张张口,那些妄图在南巡中获益的家伙什么女人不得给我送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南巡原本都是我做的打点,最后却反而全都成就了他人!” 朱常安的悲凉是真,这些早无对质之事此刻这么说出来,与街头的喧嚣恰成对比,引得白恒多看了他几眼。 “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前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将来。”白恒回到。 “师父所言甚是。所以儿女私情,婚姻之事,都要放一边。徒儿不强求飞得多高多远,至少要不被人欺辱,不叫人掠夺,能守住自己拥有的和想要的。徒儿只想跟着师父学本事,想要先建功立业!” “那可不是一蹴而就的。” “师父放心,我一心安邦定国,心意已决,定会安心跟在师父左右,不管是几年。” “几年?你能忍?你也要学李纯二十多才娶妻?” “其实徒儿觉得李将军这个年纪才踏实,有能力,可以争取自己想要的,也能守护自己想保有的,娶妻刚刚好。” 他故意低低一笑,有些腼腆:“待三五年后,我若还没媳妇,师父若不嫌弃,到时候为我指一门婚事吧。”朱常安努力压抑住了眼底的渴求。白家的女儿,他势在必得。 “三五年么?”白恒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父母之命,你的婚事自有皇上做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看好的,父皇也会喜欢的。” 白恒终于笑出了声。 “我一介武将,哪里做的了那事?为师只是随口一提,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好吧,若要娶妻就趁早,毕竟都是有子的人了。几年之后,你长子都好几岁了,有些贵女只怕未必愿意给已经有了记性的孩子做继母啊……” 白恒没有说谎,他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提醒,朱常安还在他的考察期,其婚事他的确并不太在意。 可这些话听到朱常安耳里却是惊涛骇浪。 去西北已成定局,跟着白恒,想要混点军功那是易如反掌。这是朱常安的最好选择。 待有了军功有了权,他自然就有了底气。到那时,纵是李纯想要轻易对付他也再无可能。 当然更好的办法是他不但要成为白恒的徒弟,还要成为他的女婿。双重关系作保才可靠。白恒再固执,血肉面前,也不得不被他绑定。 可刚刚若白恒不说,朱常安忘几乎了那件事。 白卉,那位前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白小姐,不但是个任性的虎女,还是个醋坛子。 白恒中年得女,将女儿捧在掌心养大,导致其骄横跋扈,一不如意就甩鞭,秀气外表下就是一妥妥河东狮。 小小年纪就放言长大要比武招亲,可皇帝宠她,白恒宠她,就连内阁几位阁老也喜欢她的直爽,所有人都默认了让她自己做主婚事。这才让朱常安最终锁定住了这块肥肉。 当日他对程紫玉下手狠辣,一定意义上,也是做给了白卉看的。 “我心赤诚,你不相信,也看不见吗?”当日朱常安生生挨下了她的一鞭,皮开肉绽终于换来了她的一抬眼。 “打不过我,我要你心何用?”对方扬长而去…… 多日后,朱常安好一番谋划,终于打落了白小姐的九节鞭,并一把扣住了她的腰。 “安王妃位子上不是有人了?你找我给你做妾吗?这就是你赤诚的心?”武力的征服让白小姐不再冷眼对他,但他却始终没法让她点头。 哪怕他抛出了鸿鹄之志,甚至许下了皇后之位。 “我凭什么信你?除非你把你的安王妃赶下那个位置,让我看看你对她能做到哪一步?让我看到你能为我表现几分诚意!” 她笑着一勾朱常安的下巴。“你若能与她斩地干净,我自然愿意做你的皇后。” 后来,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而这一次,他只顾着追随白恒,想着近水楼台,白卉自然而然还是他的。 可他差点忘了白卉的性子如何能容忍他的长子?如何愿意成为一个几岁孩子的继母?加上他对王玥的“君子情义”,所以即便他谋得白恒的青眼,哪怕他表态愿意几年后再娶,他也绝对不可能在白恒的女婿人选之中…… 那么…… 王玥这个孩子…… 他若想要收获白恒和白卉的心,势必不能有庶子挡道。 二选一? 朱常安开始天人交战: 他母妃一直不希望他的长子是庶子,因为会阻碍前程,阻碍他的婚事。尤其是他这样没有靠山的皇子。而他也是那么想的,王玥正是知晓他们的意图,这才偷偷怀下了孩子。 可在他想起前世种种后,他开始珍视起了这个孩子。他前世无后,这个胎像已稳已有胎动的孩子他怎么舍得舍弃?这就是他的长子,两世的长子! 但前世他绝种是被下了药,待他去了西北,自然就没那个隐患了。今生他只要小心些,一定可以子嗣满堂的。那这个孩子要不要就没那么重要了是吧? 可这个孩子是千秋那日曝光的,有太后的庇佑,对他和孩子都是有好处的,或许将来还能成为他的筹码。这孩子是有价值的。 不过他离开后,仅凭王玥能保住这个孩子吗?谁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说不定是女孩呢?…… 朱常安很苦恼…… 而另一边,程家大门敞开,老爷子亲自带了儿子将李纯迎进了门。 忙碌的程明和一直被软禁的程睿都是第一次见李纯。 毫无意外,李纯讨得了所有人的欢心。 程家上下都惊讶于皇帝的大手笔赏赐,老爷子欣喜的,是孙女出嫁虽要前往京城,但孙女婿强势可靠,若再发生私盐之事,哪怕舵打歪了,但至少有人能在程家这艘大船彻底走错路前撑住了…… 孙女婿,他很满意! 老爷子给了李纯个沉甸甸的红包做见面礼,程睿问了他几次,问他里边究竟放了多少银子,老爷子却始终笑而不语。 “收了红包就是程家的女婿了。别的不用,你好好保护紫玉就是对程家最大的回馈了。” 李纯是当晚才打开那红包,却差点惊掉了眼珠子。 五万两! 他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去找了老爷子要退还。 程翾摆起了手。 “程家以后手艺上要靠紫玉,但门面和实际上,却只有你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不会反悔吧?” “不会!有我在,天塌下来,也不让程家倒下去!” “那就行了,有你这句承诺,你就是程家的顶梁柱。以后的程家都是你的,何况乎这区区银两。” 程翾上前拍了拍李纯肩。李纯比他高了半头,强壮结实,老爷子拍他肩时总有种发自肺腑的骄傲和自豪感。 其实李纯今日张扬走过荆溪街道的举动深得他意。 这些年一直有人对程家传承人和准家主是紫玉这个女儿而存疑。紫玉做得再好,也始终难以完全消除暗议。这对程家将来极为不利。 今日的李纯威风凛凛,霸气威武的强势出场足够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程翾相信,有李纯在,程家可以再红火个百年! “程家以后还要靠你。我既选中了你,便不会吝惜钱银。这些银子你别拿去给紫玉,她不缺银子。你留作私房吧。你开销不小,以后要养家,排场上也不容易。将来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不用跟我客气。 你去置业或做买卖都成,留作积蓄存起来也可,将来你们成婚我再给你个大红包。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在银子上为你多做些贴补了。只要你对紫玉好,能不忘承诺,我也别无他求了。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孙儿!来,喝一杯!” 李纯没有再推辞。 他知老爷子是在用心良苦地不断给他卖人情,他若不收,只会让对方不安。但能一口气拿那么多银票出来,也证明了老爷子是真信任他。 可他,虽然甘愿将来入赘,但并不代表他愿意拿岳家的银钱来养媳妇孩子。他若连银子都挣不着,要靠女人和岳家的接济,他岂不是与朱四没有两样了? 于是,李纯将银票带去了程紫玉跟前。 “多,多少?”程紫玉目瞪口呆,原本预备打趣他食言的话语全都卡在了喉间。 …… 第四零一章 沾身膏药 程紫玉听闻那大笔数额也是一惊。 她母亲给李纯的红包是千两,她知道。她那个渣爹给的银票是老爷子封的,大概是与母亲一样多,应该也是千两。 三叔给了五百两,几位过来认人的堂亲一人差不多给了二百两。她以为老爷子大概最多能给个五千两,却不想…… 五万两,纵是在京城都能买两座大宅子了。难怪老爷子三缄其口,谁问也没说。 而这还只是个见面红包。 “这大概就是娶富婆的好处了!”李纯撑着下巴在灯下看她。 程紫玉正在拿着刀具做指向物,柔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晕了一层光圈,好看且温暖。她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如蝴蝶翅膀在他心头扑腾。 若不是不想打扰她,他绝对不让她这么安逸在他眼前看得见却触不着! “我在皇上跟前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到手也不过就是两三万两银子。今日倒好,才端了几杯茶的功夫,一下就得了双倍的银子。这不劳而获的感觉舒坦地叫人受宠若惊了。”想来也正因如此,朱常安才反复黏上来,金矿在手,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啊。 程紫玉抬眼一挑,一丝媚意不经意间流露,叫他原本就不安分的心再次狂跳一阵。他一定不会告诉她,先前之所以那么主动说晚上不来,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情绪,小激动。 “那你可要努力,到皇上那里多加油了。切不能被小小商户给比下去了!” “自然!我要加油努力的地方多了去呢!”他声音一沉,一颗花生从他指间蹦出,直落程紫玉茶碗里,迸出了几滴水花。 一串水珠子闪着荧光,留在了她白皙手背上。 而他,很自然地伸手来给她擦水。 程紫玉脸一红,手一缩,马上转了话题。 “我也没想到祖父那么喜欢你!这才仅仅是见面礼,待大婚只怕还要给你多上数倍。” 李纯听出了言外意。“那……以前,老爷子给了朱常安多少见面红包?”不为比较,他只想知道若不是他,能得多少。 “没有!”程紫玉停下手中活计,眸光顿时一冷。 “他来向祖父承诺时,祖父已经病重了。祖父不喜欢他,很不喜欢,极力阻止了我,可我还是执意入京了。祖父病入膏肓并不知道,那时整个程家风雨飘摇,几批货全都出了问题,二叔与我无能为力,三叔还出了事。当时我游走官商间,尽力了,可解决那些都在当时的我能力范围之外。 我走投无路,是朱常安帮我摆平了所有困难。正好太后又第五次召我入京,我还想着找太后求医求药给老爷子看病,就这样,我一脚踩进了京中泥沼。” 若不然,哪怕她与朱常安感情再深,怎么也不能那么无情地为了朱四抛下骨肉亲情……终导致程家银子悉数落进了朱常安口袋,而程家当时在荆溪的控制权则都到了程颢手中…… 勾起了她的痛苦回忆,李纯一脸歉意,紧紧握住了她手。 程紫玉却摇了摇头。 “我不要紧。有痛苦,才能警醒自己。” 李纯顺势又作安慰状来搂她,却叫她直接拍开了手。 “去去,别打扰我。”她笑了起来,一脸看穿他把戏的模样。 他瞪了她一眼,怪道老话说找媳妇要丑笨的才好,既省心又好糊弄,眼前这个,实在太清醒了。 要不然,教她喝酒?…… 李纯把老爷子的那一小沓子银票全都推到程紫玉跟前。 “做什么?” “我的就是你的,都给你。” “祖父既是给你的,你留着吧。我只当不知就是。” “你帮我保管。” “既是你的私房,我拿来算什么。” “按理我家人也该给你见面红包的,这就算是我父母给你的!” “不要!今日皇上给了那么多赏赐,都是明晃晃的东西,那么给你撑腰,谁敢说你没家人……”程紫玉小心翼翼试探了他一句。 李纯没答。不知算不算默认。 “你快拿走,你有皇上做靠山,以后我有的是红包和赏赐拿。你可别推辞了,老爷子给你的银子却被我拿走,我不得被揭了皮吗?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存起来就好。” “成吧,待我安排好这笔巨款,再来给你报备。” “你全权做主就好。”程紫玉实在没时间,她想在这几日把指向物弄出来,趁皇帝在,早点定下这事。 李纯也没再打扰她,只静静远坐在一边,看看月色看看她,呆呆笑着。 他也有家人了……很多很多…… 岁月静好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他愿意留在荆溪,留在家人身边,可以守护家和家人,对他而言那就是幸福…… 而此刻的王家,尚不知自己正被夫君算计的王玥在被舅舅魏知县和表妹魏虹纠缠着。 魏虹当日早了王玥一步算计上朱常安,可因着王玥的聪敏,程紫玉的手脚,朱常安最终选择的却是王玥。魏虹丑态毕现,而到手的金蛋还飞了,偏偏金蛋是被交好的亲戚给拿走了,魏家上下都跟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而前一阵魏虹当众蹦跶,连连犯了忌讳而被皇后嬷嬷教训,不但吃了苦头成了笑话,最近更是连说亲的人都没有了。 看到王玥衣锦还乡,更因肚子争气而水涨船高,又瞧见程紫玉一飞冲天,还高嫁京城,而当时与王玥同样被朱常安毁了名节的魏虹却一无所有,魏家人怎肯罢休? 而魏王两家本就同气连枝,相互扶持,还有魏知县这个地方官在搅动,这个时候,王家对魏家的咄咄逼人也无可奈何,唯有持了默认态度。 此刻的王玥撑头蹙眉,被几人围住。 魏知县从一开始的厚礼开唱,随后是马屁到利弊分析,滔滔不绝。 魏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既是示好示弱,又是赔礼道歉。而魏夫人则在一边苦苦相劝,只为让王玥答应将魏虹送去朱常安身边。 谁看朱常安的身边这会儿都很空,正是重走王玥老路的好机会。 “玥儿,你的肚子越来越大,又不能伺候爷,这种时候,正是容易叫人趁虚而入。” “若是爷被什么妖艳贱货缠上,到时候你就懊悔不及了。” “你的身子至少一年时间没法伺候爷,你可要想清楚了。” “虹儿到底是自己人,知根知底,姐妹间就该帮衬一把不是吗?” “而且虹儿跟了四爷还能照顾你的孕肚,帮你带带孩子管管事。能省了你不少手脚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时候与其便宜她人,自己的姐妹肯定是首选啊。你二人万事有商有量,既能共享荣华,拴住爷的心,也能壮大家族,互惠互利。一举多得啊!” “听说爷连程家那个野种金玉都收了,虹儿总比她强多了吧?” “你与虹儿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分总不假。” “你是皇上请封的侧妃,你妹妹总不会越过了你去,以后你是大,虹儿是小,虹儿会听你话的。” “……” 王玥头疼得很。昨日这帮人还只是悄悄提上几句,光顾着在圣上太后面前混脸熟。今日倒好,直接跑她跟前光明正大开起口来了。 “也不是要你给虹儿如何铺垫和卖人情,你且给个机会,安排一番便成……” “不行!”王玥很坚持。 其实她拒绝最主要的原因只一条:魏虹太蠢! 她已经够累了。操心银子操心男人操心孩子,再弄来个一根筋的表妹,她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你们该知道四爷马上要去西北了吧?这一去,说不定就是好几年。岂不是耽误了虹儿的将来?” “不耽误不耽误!西北的事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之后了,就南巡结束还有不少时间呢,虹儿万一运气好……” 魏知县忍不住嘴角上扬,万一运气好一炮打响了,管他去不去西北。肚里有种就行!再说了,现在不早点下手,等他西北回来立下军功,就更难入他府了。而且他马上就要封王,身价百倍,更要先下手为强! 魏家人早就深思熟虑过了。既然早就绑定了朱四,那还不如搏大点!万一最后朱四成了,他们就都是皇亲国戚了。 “怎么?你们该不是想让我把虹儿直接送去他床上去吧?”王玥看向众人。 然而这帮人还真就没反驳,算是承认了。 王玥低低嗤了一声。 “用这种法子,你们就不怕被吃了白食?” “他敢!”魏知县夫妇异口同声。“不会的,虹儿会争气的。而且有咱们帮衬,四爷他不会的。实在不行,咱们当众揭穿就行了。到时候他绝不可能赖账。” 咱们?王玥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今日地位是自己一点点谋划来的,凭什么被他们的龌龊拖下水?万一惹得朱四和皇室震怒,岂不是还得她来买单? “这事……还得看爷,我做不了主。” “你怎么做不了主?你是他侧妃,这会儿肚子里还有孩子,给他安排女人天经地义!你这会儿不好好拿住他后院大权,好好布局,将来正妃进门,你以为还有你说话做事的份儿?” “那就不劳您几位操心了。我再说一次,我做不到,是真做不到。我承担不了后果。”王玥不想跟他们打马虎眼,也不会给他们任何希望,所以回绝地很直接。 “不劳我们操心?”魏知县顿时有几分暴跳如雷。“你的今日,是你家族给你挣来的,你可别忘了,你怎么有的今日!当日你自作主张,算计了四爷!否则哪里轮得到你?” 魏知县有几分咬牙切齿。被人捷足先登的懊恼怎么也掩不住了。 “轮不到我就能轮到魏虹?你想多了!我之所以能有今日主要是我自己努力。我当日能判定形势作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魏虹能吗?我能抓住机会给爷挡一刀,魏虹敢吗?我能在京中周旋各人之间,谋得皇后做靠山,一力对抗文兰公主,瞒住各种眼线怀下孩子,魏虹她能?” “说到底,你就是怕我会夺了你的宠爱吧?我比你甜美,比你娇俏,你怕我会分你宠爱,你嫉妒我是不是?你心肠太坏了!你对我一点愧疚都没有吗?”魏虹一直憋到了这会儿,终忍不了了。王玥太不要脸了。抢走了自己的一切还有脸来数落自己?这优越感还不是从自己手里夺走的? “嫉妒你?就你?你若有本事谋得爷的宠爱,你就自己挣去!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敢拉我下水,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你,你,你!”三人一人一根手指对着王玥指了又指。 “贪多嚼不烂,你眼里没有长辈,没有亲人,没有家族,王家真是白养了你一场!” “那也是我王家的事,来人,送客!”王玥哼了一声…… 她这么努力,真就只为光耀门楣吗? 她要的就是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若是到了今日,依旧连几个外姓人都能来对自己指手画脚,她的这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今时今日的她,还需被这帮人拿捏和威胁吗?说到底这些人就是不肯相信,她王玥已经是王魏两个家族此刻最大的底气罢了! 王玥让心腹去魏王两家打听了一圈。 “小姐,最近表小姐在家里大门不出,说是请了不少师傅上门指点,从诗词歌赋到身段形体,听说还学了唱曲儿。”丫头面上红了红,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位师父是从扬州请来的,说是妖娆地看一眼就不行,听说……” “说。” “听说连魏大人也没能逃过那绕指柔,三更半夜连爬了那妖女三天床,被迷得晕头转向。后来魏夫人发作,指着那妖女痛骂“娼妓”,说她再不收敛便不结账,这事才了……” 王玥无语。 真是不要脸皮。 魏虹怎么也是官家大人的小姐,竟还悄悄请了妓子去调教,一个个都魔障了。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朱常安好不容易撇清乱七八糟的谣言,哪里会被魏虹缠上!魏虹即便把身子交出去也不可能会成功,只可惜这帮双眼被金光蒙蔽之辈看不清罢了…… 好不容易弄走了文兰,处理了金玉,这又来了一个,真是烦不胜烦。 魏虹这块膏药,休想沾上她的身。 …… 第四零二章 是你大爷 王玥的拒绝并没有阻挡魏虹一心往上爬的脚步。 她一次次变着法子在朱常安面前出现。 端茶,递水,插话,偶遇…… 而朱常安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眼前这屡屡冲自己巧笑嫣然的正是当日与自己一起落水的那个蠢货。 愤怒突生。 若不是这贱人,当日自己怎会那般狼狈,被程紫玉痛打,在众人跟前丢丑?昔日的难堪上头,叫他只恨不得去剐上这贱人几刀。 但朱常安还是很克制地对魏虹保持了忽视状态。 然而,宏图大志的魏虹怎肯罢休。她依靠主家优势当晚在一个不起眼的路口再次“邂逅”了朱常安。 柔软的身躯带着阵阵迷人心志的幽香撞进朱常安怀里。 魏虹敏锐感觉到靠着的身子一僵。 她大喜,朱唇轻启,刚要学着师傅柔媚刻骨地唤上一声,抬头撞见的却是一双比寒冰还要冷的眸子。 下一瞬,她便被一脚蹬开了。 “姐……姐夫。是我啊……”她忍痛扯出了一个娇艳笑颜,壮了胆子上去扯朱常安的袖子。“我是虹儿啊。姐夫怎会不记得我呢?” 那一瞬,她的手指轻轻刮过朱常安的手背,她的胸前柔软也贴上了他的手臂。他的确被激得浑身战栗,却不是因为女色的激动,而是因为愤怒。 “滚远些!什么东西!” 朱常安已经强忍许久,这一次,终于憋不住一巴掌扇了出去。 “姐夫,我是魏虹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当日你我……” “你给我闭嘴!我不管你是什么虹,你都给我听好了。” 朱常安上前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第一,王玥姓王你姓魏,你别乱攀亲戚。第二,你姐姐是侧妃,只是个妾,所以轮不到你叫我姐夫,表姐夫也不行。 第三,你若是有脑子就该为你姐姐着想。勾引什么的,丢人现眼,就别做了! 第四,还有,当日我南下和治伤借住了王家,的确是欠了王家人情,但不代表与王家有关的任何猫猫狗狗都可以往我身上扑!仅此一次,你若再犯,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朱常安是真愤怒。他一心想要收服白恒的心。他要娶白小姐,他这会儿连王玥都不想要了,哪里还有心思对上如此贱人。他眼里的狠戾也是真的。任何阻挡他的人,他都不愿放过! “姐……爷,我……仰慕爷许久,只是仰慕才接近,爷不要生气。爷给我个机会,我想和姐姐一起伺候爷……” “闭嘴!”他单手一使劲箍住魏虹的细嫩脖子,叫她顿时憋红脸咳了起来。 “我刚刚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吧?看在王玥的面上,我用我最后的耐性再说一遍,你不配!贱人!滚!你连给你表姐提鞋都不配,还想跟我?你若再敢出现,我就剥光了你,扔去大街上!” 朱常安说完便甩袖离开,魏虹恐惧的脸开始呈现一种不可思议。 说她是猫狗?说她不配?给王玥提鞋都不配? 这是什么笑话!是朱四眼瞎吧? 她不信!她爹是知县,她是官小姐!当日朱常安来荆溪还对她笑了好几次,分明是喜欢她的!定是王玥!是王玥捣鬼! 她比王玥长得娇丽,还比王玥更娇媚。不不,是他还没尝出她的好。不行,自己早在几月前就被他抱过搂过了,他不能不负责!王玥有的,她也得有,还要得到更多!…… 而不起眼的角落里,白恒对朱常安的表现很满意。 白恒与朱常安刚刚分开不久。 白恒一早就感应到有人在跟踪他们。直到他们分开,白恒才发现对方跟踪的是他的徒儿。他自然想要一探究竟,结果却看到了刚刚这一幕。 眼见为实。 看来外界关于徒儿的各种传言的确有失偏颇。 朱常安不可能发现他,所以此刻的朱常安流露绝对是真性情。 这么一看,徒儿是个对侧妃尊重,在女色上自律,且有是非观之人。刚刚的处理干净利落,证明他先前并未说谎,不错不错…… 这几日的皇帝并不闲。 昨日到了荆溪后便是安置和召见众陶商。今日则是跟着水务衙门巡视了太湖,并对太湖的治理提出了些建议和要求。 明日行程为走陶市,接受陶商的敬献,参观程家工坊,并带着太后一道体验陶趣。晚上则将前往王家安排好的一处温泉泡汤…… 新的一天很快到来。 由于安排地充实,太后皇帝心情皆不错。 程翾和程紫玉也在全程陪同中。 有了陶商会对陶市的把控和程家出资修建了新市场后,今生的陶市愈加欣欣向荣。呈现眼里的并不是一家或几家独大,而是井然有序且百花争鸣。 皇帝走了一遍陶市,之后询问了斗陶会,听闻程家扶持小商家和小作坊的举动,并主动退出比试更是惊讶无比,皇帝还赞了程翾好几次“大肚量”。 程翾的回答自然滴水不漏:一切皆为市场,为创新,为更好发展。 潜移默化间,皇帝这一个月来对程家的态度在不知不觉地改变。 从他一开始断定程家是有所图的野心加豪赌,渐渐也觉得是他自己多心了。主动分享配方,让出利润,愿意带动整体经济发展,拿出大笔资金行善的家族,怎么看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反正将来有李纯看着,他对程家的顾虑暂时是都消了…… 参观程家精品馆时,太后和皇帝各自选中了三件古董陶精品,付了万两银子。皇后选了两件,一众皇子后妃或多或少也都选了些买下。 有了皇室的带头,一众京城和地方贵宾自然也都慷慨解囊,选了些许精陶物件。偌大的精品馆不到半个时辰便几乎被扫空了一半。 李纯背手走了一圈,也指了六件让包走。 皇帝顿时好笑起来,指着他就啐。 “好,好,好个阔绰佳婿。这人情卖得好!反正也是左手出右手进,从你兜出来,进了媳妇口袋。罢了,你这人情算朕头上。李将军的那几件,朕来结。” 李纯谢过,又悄悄冲程紫玉飞了个眼神。 昨晚说过要努力,说到他就做到。这一把,又坑了皇帝好几千两。 太后很喜欢陶艺,一直等着去体验,于是这浩浩荡荡一群人便转去了工坊…… 午后,朱常安则跟着白恒先去打点之后的几步行程。 他们去了温泉。 王家安排的这处地方离荆溪有二十里地。山清水秀,却略显偏僻。 白恒带人去外围山林巡视,朱常安的伤口未完全痊愈,便留在了温泉内部检视。 这地儿确实不错。 空气清新,热汽氤氲,纵然已近初冬,但在温泉暖湿水汽的影响下,这一片绿意盎然,花团锦簇,还暗香浮动,美得如一幅画。 这种环境,月下泡泉,自然肆意。 他检视了一圈,便有管事上来,介绍起了他们泉汤的好处。尤其还提到了对伤口的治愈功效,并示意可以新开一个汤口给朱常安单独先试泡,为迎驾圣上提些建议。 第一汤吗?对伤口好?理由也冠冕堂皇,试用…… 他心动了。 而那管事点头哈腰,还偷偷塞了张银票到他手里,只请他一会儿多多美言。 朱常安当即便让人安排去了。 而他衣裳刚解,那厢白恒亲信顺子却是找到了他,说将军找他…… 一刻钟后,无人察觉,那新开汤口边伺候的婢女已换了人。 魏虹手抱银盘往汤口走去。 王玥不帮她又如何?她还有爹帮忙。 她爹虽跟着御驾,但她却早就混在了温泉侍女里,等着朱常安上钩。 朱常安有伤,一定不会去爬山巡视。这里场景美,汤水好,再有递出去的银票作保,他焉有不下水的道理? 朱常安,她志在必得! 至于后果,她也谋算好了。 她压根不怕朱常安会因此发作。 首先,他的银子还得从王魏两家手里拿,生米煮成熟饭后,她就不信他敢赖账。其次,这次荆溪接驾和安排泡温泉的是王家,而王家可是当日在最早的行程里由他朱常安一力举荐的。王家不行,就是他朱常安不行。 然后,他犯下男人必犯之错好理解,但他追责的话就是安保上的问题了,除了他自己还要牵连白恒。那倒有趣了。 这么一想,魏虹自然就不怕了。 实在不行……她也看出这位皇子的穷困了,她大可以甩上一把银票买前程。 王玥的态度足可见王家将来过河拆桥之态,所以她姓魏的还是得多为魏家谋划。她爹很爽快地给她的行动准备了一笔银子…… 这么一想,魏虹的脚步一下便坚定多了。 不远处的汤池里,男子打开双臂正泡汤,朦朦胧胧的水汽将他身形勾勒地了出来,结实,精壮,肩头宽广。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清男子的肌肉线条。 魏虹心头小鹿乱撞,两抹红霞晕上了脸颊。 她深呼一口气,用最柔婉的嗓音请了安。 “张管事让给爷送来了酒和果子。”魏虹蹲身,将银盘搁到池边。 朱常安背着身,压根没回头,只淡淡“嗯”了声。 魏虹自我壮了壮胆,膝头索性一跪,伸手就去给朱常安按肩。 她从那个扬州师傅那里学了不少东西,而有些事,放下脸面之后,并不难。细嫩的爪子力道不轻不重,却有些散漫地不清不楚。 她身上的香露也来自那位师傅,在水汽的弥漫下,催人兴致,撩人心思。 水汽里的男子微微侧头,深嗅一口,又低笑一声。 “也是张管事让你来伺候的?” 魏虹心下一喜,有戏。 “是,奴婢来给爷解解乏。” 魏虹没答,心一横,便将瓷白细嫩的手臂从后攀上了男人的后颈。 男子结实的胸膛叫她的手微颤,而她的手刚在他胸前打了个半圈,便见男子一把扣住了她的小臂,叫她一阵惊喜。 但随后,让魏虹意想不到的惊恐便发生了。 电光火石间,她被身前男子往后一靠一贴,随后肩头一痛,整个人被提着在空中翻了个身,面朝上背朝下被一把砸进了水里。 她还没缓过神来,便被一条腿给直接踩进了水底。 “来啊,解解乏是吧?老子进来时就把张管事扔出去了,他怎么让你送酒来?老子的人守在外边,没人通报,你这闲杂人等怎么进来的?还有,老子从来不吃果子,你正常进来,我的人一定把水果拿走了!贱人,谁派你来的?是美人计还是酒里下了毒?” 魏虹还没学会游水。距离上次落水才四个多月,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再次袭来。她在水下苦苦挣扎,胡乱扑腾,她最后唯有抱住了那条腿,她在乞求…… 他终于松开了腿。 而魏虹眼前已经冒白光了,她从深至腰间的水里挣扎起身。她脑子微微回转,忍不住庆幸这水不深,若不然她就死定了。 她连连咳着,吐出几口水,一脸生无可恋看向朱常安。 “对……对不住,四爷,我……我这就走……”她浑浊混沌的目光渐渐清明,随后如遭雷击定在了原位。 “四爷?”眼前男人呵呵笑了起来。“朱常安?” “怎么会?你不是……不是四爷?”魏虹这才发现,眼前这位,眼熟的爷……是?好像是…… “哟,还真不认识我?我不是四爷,是你大爷!” 朱常珏一咬牙,杀意泄露。小小贱人奴才,竟然也不把他放眼里!自己竟是被算计错了?骂他和朱常安是一样的货色呢?还是骂他还不如朱常安? 魏虹顿时后背一凛。她这猪脑子哟,可不是?这是朱常珏,大皇子!这一瞬,她整个人都如坠深渊。大皇子很可怕,她知道! 可怎么会呢?明明朱常安已经来了,来了啊!这汤口是新开的,怎会弄错?哪里错了?…… 魏虹膝头一软,赶紧跪下求饶求恕罪。 她是真吓怕了,即便跪下后那水已经漫到了脖间,还是一边吞着水一边磕头。好几下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就准备告退着离开。 “站住!” 朱常珏见女子蠢笨到如此地步,倒是放松了不少,靠回了岸边,也没急着叫人。 “有点意思。来,跟我说说,你找朱常安做什么?是要杀他害他,还是睡了他?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了?……” 朱常珏一脸戏谑开始上下打量起了魏虹…… 第四零三章 清粥小菜 在白恒找人来传话后,朱常安便扣上衣襟跟着那个顺子从后门出去了…… 原因么…… 白恒昨晚亲眼瞧见魏虹纠缠徒弟后,便找了个人盯住了那魏虹。徒儿最近表现不错,他也打算好好教导了,切不可因为某些下贱货色被拖了后腿。 而白恒刚到这温泉,便收到了消息,说魏虹也在。 呵,这意图不是很明显了? 也是同一时间,白恒瞧见一拨人正在上山来。 一瞧,却是朱常珏。 他上前打了个招呼,朱常珏说闲着没事,对陶艺也没兴趣,便先来一步,四处走走看看。 白恒与众皇子从来都是和平相处,也并没有要对朱常珏出手的意图,但他却怕徒弟被美色所缠的场景落去了朱常珏眼中,从而被人借题发挥,前途被毁。 于是,对整个温泉地形已了如指掌的他立马找了亲信从后门进入,翻墙将朱常安带了出来。 就这样,从头到尾,朱常安与朱常珏就没有碰上。而始终等在了温泉深处下人房的魏虹也同样半点不知朱常安的离开。 银票递出去,朱常安点了头,张管事的人便来与她通了气,她知道大事能成。 她战战兢兢,足足等了一刻多钟,她要确保朱常安下水后才动手。所以那段时间她一步没敢离开那个小小的木屋,自然未料会有变数…… 朱常珏今日不胜其烦。 一帮人围着那些烂泥破罐一天了,还特么没玩没了。 太后到这会儿还在纠缠着手上没做完的一只破瓶子,正让程紫玉教她在上边作画写字。 他父皇更可笑,竟也觉得有意思,找人做了一大块的陶板,说是要亲手拿刻刀弄一幅字烧造出来。随后皇帝又让程家给辟了一半工坊,让众宾客有兴趣的便一人一桌坐下,各自发挥想象,或画或书,一会儿谁捣鼓出的东西最好最有新意的,他亲手刻制的这块陶板就做彩头了。 皇帝的手工? 闻所未闻! 不但价值连城,还可世代相传啊! 如此一下便炸了锅,在场大部分人都表示很喜欢陶艺,当即便一人一座认真玩起了泥…… 皇后头疼回去了,朱常淇陪文兰钓鱼去了,朱常珏实在没兴趣,便找了个由头索性早一步过来了温泉。 他一到,见环境不错,便打算先泡一汤。 可见那张管事磨磨唧唧,说是这会儿只有一池汤水可以泡,已经留给了四爷,其余泉汤要等皇上和太后来开,原本便焦躁的朱常珏顿时怒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是说他不如朱常安呢! 他索性将那张管事扔了出去,随后二话不说便清场了。 正是这个缘故,导致那张管事和他的人都没能进入里边给魏虹传个消息。 朱常珏带人进了那口泉,本想给朱常安个教训。哪知里边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显然朱常安还没来,那他就不客气了。他将人安排去了外边,示意朱常安来了后,好好给点颜色其瞧瞧。 他倒要看看,朱常安来了还敢跟他抢不成?这首汤,他还就泡定了。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魏虹认错了人。 不知该怪运气不好,还是视线不好,当然最主要,如此误会还是怪她脑子也不太好。 一见个男子背影就心里七上八下,满脑袋都是龌龊,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连原本温泉池边伺候的下人被清空都没提高警觉,甚至还沾沾自喜以为是朱常安好私密或是张管事帮忙的缘故。 事实哪怕她与朱常安接触次数少,辩不出他的声音,可总该能分出那阴测测的语气不是朱常安该有的…… 此时此刻的朱常珏要弄死魏虹,还真就如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魏虹再蠢,也知道这会儿要乖乖听话。 尤其是…… 当瞧见朱常珏的视线一遍遍在她身上扫过,她才发现被水浸透的身子基本能叫人看个半光。 这处暖热,她又意在勾引,所以穿的清凉。刚刚走出来时,她去掉了外面的粉色侍女外裳,只留了内里影影绰绰的丝质衣裙。 那衣裙是特选的料子,轻薄且微透。风一吹的确美得不像话,可一沾水便全都吸附在了身上,贴身包裹,凹凸曲线挡都挡不住。 偏她被朱常珏从头顶甩出去时,一边衣袖连着肩膀还被扯破,这会儿斜斜垮下,破襟烂裳扭在一旁,连里边的亵衣都遮不住…… 刚刚看女子恐惧地整个人都在打颤,连狼狈都不觉,只顾着求情和磕头,朱常珏才放松下来。 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的人,那种催人兴致的幽香他太熟悉了。绝对不是普通婢女身上该带的香气。第一时间他就知道,有人对他有所图。 他地位崇高,不得不小心谨慎。他本以为是杀手,于是出其不意先一步偷袭了,可对方显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竟只是个简简单单想要攀附贵人的贱货。 朱常珏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他这才忍不住将人上下打量。 若要打分,这样的身段,充其量也就是勉强及格。肌肤不是白腻如雪,样貌也不是出类拔萃,腿不够长,胸不够大,也就全靠那水雾给她平添的几分朦胧有点意思。 呵! 典型的不知天高地厚! 蠢货! 在被打量了好几息后,魏虹才发现自己的狼狈,她羞愤上头,欲哭无泪呜咽着,吓得抱住了胸又扑通一下钻进了水里。 朱常珏冷嗤一声。 “蠢货,本王都看了好几遍,能看的都看到了,还挡着,有意思吗?说实话,你就是脱光了,也不是本王感兴趣的那一款,明白吗?” “是,是,那奴婢就退下了!”魏虹吓得脸脱了色,双手扣住衣襟就蹚着水往外走。 “等等!”朱常珏抓起手边果子就砸了出去。 咚地一闷响,额头被砸了个正着,吓得魏虹差点一屁股坐地。她看了朱常珏一眼,见男人眼神实在可怕,下意识往旁边退了几步。 “奴婢去换……换身衣裳过……来……啊——” 魏虹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便一软,随后被绊倒,一只有力的手揪住了她的头发。 她发丝紧绷,头皮发麻,几乎都能听到头发一根根断裂,脱离头皮的声音。只一下,她便被拖到了池边。 大皇子势大力沉,若是执意与她过不去,她这个一头秀发铁定就没了。 魏虹抽抽着哭了起来,只唯有保持了这么个姿态再次求饶。 “本王在问你话没听见?你胆子不小,算计了本王还敢就这么走人?” “殿下饶命,您……您问了什么?奴婢忘了……” 朱常珏再次无语。 真真蠢货无疑了。 “这会儿开始,我问你答,你若敢撒谎,我灭了你全家!” “奴婢不敢撒谎,求殿下饶命。” “奴婢?你可别谦虚。你姓王是不是?”朱常珏努力回想了下,这贱人昨日好像是被王家的家主介绍过,具体哪个他倒是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刚一问完,这贱人便浑身一颤,朱常珏已基本有数。 “我……姓魏。” “魏?魏知县的女儿?什么名字?” “魏……虹。” 朱常珏想起来了。昨日这贱人还在朱常安跟前献茶来着。“这么说,王玥是你表亲?” “表……表姐。” “啧,这是暗算上表姐了,行啊你。你是打算今日卖肉上位?” “……”各取所需,怎么是卖肉? “是不是?”朱常珏猛一往后将魏虹头发一扯。 “是……” “朱常安不会是知晓你在这儿所以到这会儿还没露面吧?” “不……不会,我午前就来了,他没有可能知道。” 朱常珏一点头,心道大概是白恒见自己来了,便将老四带走了。白恒向来识趣,倒符合他的性子,正因如此这贱人才认错了人。 “既然你想上位,找你表姐不就行了,为何冒这个险?” “她?她那个小心眼,怎么肯帮我?” “你恨王玥?” 魏虹又是一颤。 “没,没有的事。” 朱常珏笑了起来。 “就算以前不恨,现在也该恨了吧?因为她不帮你,所以你的肉被我看光了,你跑进我的汤池,你名节被我抓在手上,你这会儿还不恨她?你心里都恨死她了!是不是?”朱常珏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有意思啊,姓魏的。 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把不知道能连多远? 老四最近可不安分!他突然想到了那日……程青玉正是老四弄进的潘家,结果让他损失惨重…… 不如,来个一石三鸟? 魏虹没有说话,朱常珏哼笑着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将她手腕一拧,她的手便脱了力。 而下一瞬,朱常珏的那只手已经抓在了她的亵衣上。他只要施力往下一扯,她就半光了。 魏虹终于抵不住了。 “是,我是恨,我也想出人头地,可她不帮我。我恨她,她的位置本来该是我的,是被她抢走的。我也想要戴华贵的步摇,想要穿名贵的刺绣,想要家人风光。可她不允许我,我怎么能不恨?我不想平庸,唯有自己努力!大皇子殿下,我求求您,您放过我吧。我错了,我向您赔罪……” 朱常珏没有将她的亵衣往下扯,可他的手也没离开。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确保朱常安会上你的钩?是不是这酒有问题?” 魏虹脸色一僵。“没……没有的事?” “没有?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会在意王玥允不允许?你一定是试过了许多办法都行不通才出此下策吧?” 魏虹一滞,心道这人是魔鬼吗? 见她不答,朱常珏索性松开了她的亵衣,直接伸手拿了酒壶,拿腿将她一扣,掰开她的嘴就将酒水往她嘴里灌…… “不要不要。”她哭丧到:“酒里就有些助兴药。” “哪来的?” “找了青楼的人,买的。” “那本王可得看看是真是假!” 朱常珏可谨慎着呢,到这会儿为止,他对魏虹还没完全打消疑虑。这酒既然是她拿来,她自然是要喝好好品一品的。 魏虹被灌了好几口酒,随后整个人便被朱常珏一脚踢开了。 他只静静看她。 事实证明,还的确是那种下三滥的药。 且药效来得很快,只短短几十息的功夫,那魏虹就焦躁了,在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原本惨白的脸色这会儿红了一大片,一直晕到了脖间。 到了这会儿,朱常珏总算是全信了。 温泉水热,泡在水里血液流走原本就快,这药下在酒里,更是催发快速在体内运行。 这贱人用这种法子去勾引朱常安的话,效果的确会来的很快…… 看着眼前贱人一会儿站,一会儿蹲,想走不敢走,想留不敢留,抓耳挠腮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蠢。 而蠢人有蠢人的好处——用起来方便。 那么…… 朱常珏眯了眯眼睛,一个计划便成形了。 “哟,魏小姐还好吧?” “这酒……喝不得……求求您,让我先走吧。” “你这个样子出去可怎么行?万一被什么来历不明的家伙占了便宜,魏知县不得找本王拼命?到时候就成了本王的罪过了。不好,不好。” 看着魏虹越发坐立不安,他慢悠悠地开了口。 “不如这样,本王给你个机会?” 他再次将眸光扫上了魏虹,这样的女人,实在不是他的菜。 罢了,勉勉强强的清粥小菜,就当偶尔解腻吧。 魏虹牙齿打架,打着颤小心看向朱常珏。 “本王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不如跟了本王。如此,王玥就不敢看低你,还要对你点头哈腰了。将来本王让王玥跪在你面前喊你姐姐,岂不是快哉?岂不是最痛快的报复?” 一丝贪婪从魏虹眼中闪过,可她看见朱常珏却又下意识地排斥。这个人,好可怕,太可怕。 于是,她刚要点的头再次摇了起来。 她这表现又惹了朱常珏不快了。 “怎么?我不如朱常安?” “不,不不,是我配不上大皇子殿下……”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朱常珏嗤笑着拿起那壶酒。 魏虹一脸不明。 “真是蠢得可怜。一,这加了药的酒是你拿进来的。二,你为何会在这?有什么企图?三,你怎么进来的?四,你身上这衣裳不伦不类,既不是侍女所穿,也不是正经姑娘该穿……” 朱常珏的手指了出去…… 第四零四章 生米和饭 魏虹的衣裳刚刚经过一番拉扯更是挡不住她身子。 而朱常珏手指的,是她的亵衣。 “你这副尊容,本王只需随意唤上一声,你可能想到后果?” 魏虹咬着唇,再次深深往水里缩去。 她的亵衣不是正经姑娘穿的绸缎料子,而是薄透的丝质。被水一泡,几近透明。 亵衣内里的轮廓和形状都已呼之欲出,正常正经的姑娘是打死都不可能穿这种东西的!而上边的刺绣蝴蝶的位置也是不偏不倚,停在了饱满的最高处,那“任君采撷”之意过于明显…… “蠢货,暗算皇子,意图勾引,人证物证,证据确凿,你以为你跑得了?你和你们全家都不用本王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连根拔起。甚至这温泉里里外外扯上关系的,都得倒霉,你想不想试试……” 魏虹完全懵了。 朱常珏手握酒壶,随后展臂,一脸阴鸷朝魏虹看。 时间尚早,又没甚有趣的可做,且与她乐上一乐也无不可。 他的脑力,戏耍这蠢货绰绰有余了。他自然就是吓唬她,他还犯不着为个贱人大动干戈,与其损人不利己,不如来钓个鱼…… 正如朱常珏所言,魏虹的确没选择了。 那壶酒在朱常珏手上就是证据,但凡他一声令下,马上就可以拿下此刻衣不蔽体的她。若是从那酒的成分一深究,连她家里也要被追责。 她下意识便跪了下来。 可整个身子再一泡进热水里,顿时如上百虫蚁上了身。 这种无力感让她想到了当日朱常安舍弃她选择王玥的场景,不能,不可以,不能再现。 朱常珏是她唯一可能从泥沼里爬起来的浮板了…… 该做什么,师傅都教过了,而她的视线也早就不知不觉开始从朱常珏的脸转移到了他的脖子以下,随后怎么也挪不开。 许是常年练武,他的肌肉很紧实,看上去……挺好。 魏虹吞了下口水。 “我……若跟了你,你给我什么位置?”最后的理智让她努力开了口。 噗,朱常珏都不忍打击她了。 “看你表现。” “那酒壶……” “你让我高兴了,我就还给你!” 他话刚说完,那边咬了牙的魏虹便过来了。 朱常珏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看一脸绯红的蠢货磨磨蹭蹭缠上他的身来。 她这会儿聪明了,所有注意力都在那酒壶上,刚一凑近他,便伸手去夺酒壶,只可惜,臂长不够,且差远了。 “看你本事了!”朱常珏如做游戏般,将那酒壶放在了他身后三尺,刚好在魏虹臂长之外的池沿。 想要拿到壶,就得从他身上过…… 似是最后的可能被堵死,魏虹反倒是认命般地一吐气,随后心一横,整个人纠缠上了朱常珏的身。 微凉的身子让她身体一放松,随后却是更加排山倒海的热量腾来,叫她一个激灵,紧贴上前。 她只有一个念头:努力! 没错,朱常珏怎么也比朱常安强多了。只要够努力,只要让他上了心,地位会有的,权势也会有的。哪怕只是妾,有大皇子这靠山,朱常安和王玥还敢轻视她不成?还会说她提鞋不配吗? 哼,朱常安看不上她,等她成为大皇子的女人,她倒要看看到时候朱常安的表情,悔不死他! 嗯,眼前这位可是有希望登顶的。将来,有的是机会让那对看不起自己的贱人跪在自己脚边乞求…… 坚定了决心的魏虹很主动地使出了师傅的教授。 朱常珏原本不以为然,只把眼前人当作了消磨时间的清粥小菜,却不想这菜还是重口味的,倒是很好地满足了他的当下胃口,消除了些许今日的烦躁…… 那火到底是烧了起来…… 魏虹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发现,她身上不着片缕,人已经回到了那间下人木屋。 她身边没有朱常珏,也没有其他人。 她惊跳起身,发现发现身子撕裂般的疼,青一片紫一片的肌肤在提醒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就晕过去了?她的脑袋好疼。她想不起来。 她努力想啊想,她记得朱常珏将她压在了身下,还夸她表现叫人惊喜。 于是他们从水里到岸上,后来又滚到了水里…… 记忆模模糊糊,断断续续。 药效解了,身子乏了,头晕了,眼皮重了,似是身子被掏空,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等等,那酒瓶…… 酒瓶在哪儿? 魏虹后背一凉,打了个喷嚏。 她破破烂烂的衣裳都被扔在了她脚边,从亵衣到那丝裙都被扯成了片片条条,再次提醒她不久前的疯狂。 这东西是穿不得了。 好在她先前早有准备,这下人房有她的衣裳,胡乱穿上,又把脚边衣物扔火盆点了,她才稍微整理了往外走。 外边已是日渐西斜,掐掐时间,她睡了至少小半个时辰吗? 而那泉眼边干干净净,既没有那只酒壶,也没有半个人影。 朱常珏呢? 她心里慌张,赶紧往外跑,刚出了这个汤口,迎面就碰上了那泉汤外围原地团团转的张管事。 两人一见面,均是打起了颤。 “还……还好?”张管事上下扫视魏虹。 见魏虹面色红润,发丝微乱,走路虚浮,他千言万语还是凝聚成了两个字。 从朱常珏进入泉口,张管事的一颗心便差点跳出喉咙。 他既怕里边大打出手,又怕里边“偷/情”被抓包,不管哪种,他都死定了。 而里边始终平静,一个人都没出来,更令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无处安放。 但两刻钟前,朱常珏一脸阴沉暴怒地出来,将他拽去一边,狠狠教训了一顿。 随后他听闻魏虹弄错人,算计了大皇子,差点叫他吓得尿了裤子。显然,他的把柄落在了这位大爷手里。 他敢帮着算计朱常安,却不代表他有胆量将这事照搬到朱常珏身上。 朱常安与魏虹多少能算一家人,万事有魏知县和王玥挡着,那不打紧。 为了讨好魏知县,他便帮着做了点事。 可朱常珏,除了行事狠辣,还是极有可能要成下一任皇帝的。谋害的罪名,他当不起啊。 当即,张管事表了许多态,应了不少利出去,朱常珏这才肯罢休…… “四……四爷呢?”张管事伸长脖子朝里边望去。 “我压根没看见他。”魏虹气得跳脚。 “啊?” 张管事不知道朱常安是从别处走了,还是在自己阻挠朱常珏进入而被收拾的时候,朱常安趁人不察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不过四爷这事不重要,你既然已经那啥了,就千万别再提起四爷,切记。” “我知道,不过,那……那人呢?”魏虹清醒多了,小心看了眼四周,哪里敢提朱常珏名号和名字。 “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睡了她就这么走了?说要看她表现,然后呢?是她晕过去让他不高兴了,还是他纯粹就是玩了自己一把?是他让自己跟了他的,是他说会帮自己出气报仇的,那么,这会儿怎么办? 魏虹敲了敲晕晕乎乎的脑袋,那胀痛的头皮却再次提醒她,一切都不是梦。 她一跺脚。 “他要走,你为何不叫醒我?” “我……”张管事指了指魏虹,又指向了自己,“我哪里敢进去?” 男女有别,谁知道里边什么状况。谁知道里边见不见得了人。魏虹已是朱常珏的人,他总要有顾忌吧? “我也不敢找婢子进去啊。”谋算这事本就是他二人秘密,他哪里敢漏给第三人。 “那他有没有给我留话?” “没……没有。”张管事扯了个笑,“您还是赶紧回去与大人商量一下,实在不行,让大人找人去说亲。我这就派人偷偷送您离开。” “不。我不走。他一会儿不还会回来吗?我要等他。”她怎么能走,她总得想法子赶紧找到人说清楚吧? 而且当务之急,是要拿回那瓶酒。她真是昏了头了,当时他二人滚去岸边时,她半点没想起来将那壶酒毁尸灭迹扔去泉水里。既然张管事没敢进去,那酒又已不在,说明是被朱常珏收走了…… 那药是扬州万花楼买来的,淡淡果香,融于果酒气味芬芳,万一被循到蛛丝马迹,便落实了他们的暗算之名…… 张管事再不情愿,也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帮魏虹一把。 华灯初上后,皇家便到了。 张管事介绍温泉时,对朱常珏大夸特夸。说是大皇子提早了两个时辰过来,按着皇上太后的习惯喜好做了许多布置。 比如,将池边防滑垫改成了长绒垫,既保暖又防滑。 比如,将果酒改成了米酒;将泉汤按温度重新隔了隔…… 请来了御医专门围了几方药效不一的药池;又让人安排了各种新鲜花瓣及护肤美容的香水池子…… 等等等等…… 张管事把所有的准备和功劳全都送给了朱常珏。 “这些安排是珏儿做的?”皇帝好奇。 “非但如此。”张管事继续说到:大皇子细细请教了御医,在听闻泡泉后对身子最有益的几种食材后,当即便让人安排下去了。 其中有一道是蛇羹。御医感叹气候渐凉,蛇已少见,这个季节是吃不着了。 “可大皇子一片孝心说:‘这处温泉山庄地处湿热,附近山间必有蛇类活动。’大皇子当即便带人上山搜寻了。期间由于地形不熟大皇子还受了点伤。但即便如此,在御驾到前,殿下还是带人抓到了数十条无毒蛇,这会儿已有大皇子殿下带来的御厨亲自去处理和掌勺了……” “哦?”皇帝也感觉新鲜,朱常珏什么时候这么细心和有孝心了?“伤在哪儿了?要不要紧?” “只是点小伤,不打紧的。”朱常珏微微低头,少有地谦虚低调。 御医上前,说是大皇子的手肘和腿面有不少处擦伤和淤青,已经上过药了,皮外伤应该没有大碍。 “给朕看看。” “伤口无恙,只是如此美景,没法月下泡泉,略有遗憾。” 朱常珏满口惋惜,心底却暗暗一笑。泡了好久了,实在泡够了,再泡下去皮都皱了。至于伤么,他一向爱惜身子,怎会让自己随意受伤?这些伤口是刚刚在池子边运动时,有几次动作大了撞到的。他皮肉受损,总要收些利息回来…… 多疑皇帝看到了朱常珏腿面被剐蹭到的一片,这才真信了。 “又不是非吃不可的补药,何必麻烦。实在不行,让下人去做就行了。你瞧瞧,如此倒是得不偿失了。” “父皇,御医说了,蛇羹能消除疲劳,缓解压力,有强壮神经和延年益寿的功效。父皇日理万机,新鲜蛇羹最是适合父皇进补。皇祖母有风湿,泡了热泉再进蛇羹,疗效事半功倍。 的确不是非吃不可,但却是儿子心里想做之事。身体力行是父皇教的,抓几条蛇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父皇不用再为儿子挂心。 那蛇羹儿子吩咐放了您与皇祖母都喜欢的金华火腿和鳘鱼肚一起熬,还配了鲜蘑菇,已经熬了半个时辰。父皇和皇祖母泡汤出来享用刚刚好。您二位若能多进一些,珏儿也就满足了。” 皇帝看儿子说的头头是道,那眉头抬了又抬。这话不是从老五口中说出而是老大?他的确花了心思了。 “辛苦你了。你有心了。” “儿子最近无所事事,力所能及也想尽尽孝。只要父皇和皇祖母身体安泰,便是珏儿最大的欢喜。” 皇帝点着头。 嘿,怪了。 但不管如何,都是好事。 能让一个小地方的管事赞不绝口,想来的确是大儿子做的不错。南行的基础工作是老四和老五安排,里边绝对没有长子的人,看来这家伙最近也是长进不小。 皇帝微微有些得意起来,若说他对老四老五的抬举能让老大老二打起精神来,那倒也是件极好的事。自己还龙精虎猛,暂时可不想退位…… 魏虹一直晃着两条发虚的腿混在了一堆婢子里,可直到泡泉结束,她也没能与朱常珏搭上话。 她压根都接近不到距离朱常珏十丈之内的范围。 她急啊! 思来想去,她都必须赶紧找人说清楚了。 好不容易捱到回了王家,已是巳末。 她坐立难安,到底还是换了身衣裳,装作王家送东西的婢子,进了朱常珏的院子…… 第四零五章 给你礼物 魏虹进朱常珏的院子不难,但要见到人却不易。 朱常珏的手下和他们的主子一样,阴沉及凶狠。 她被拦了,在将被扔出去之前,她唯有大喊是奉命而来。 可她又说不清是奉何人之命,来做什么,只口口声声要见大皇子。 喧闹之时,主屋的门开了,走出了抱着琵琶唱曲儿的女人和几个一脸狐疑看她的宾客,她这才知晓朱常珏在宴请…… 宾客们面色不佳,魏虹心头一凛,知道自己又坏了事。 宾客一走,她就如阵风趁着主屋大开往里冲,却不知从哪里的阴影里突然冒出了俩人影,直接将她踹翻在地。 “故人求见殿下。”摔得七晕八素,两行泪水顿时垂下,她还不敢自报家门,唯有哭丧着跪在冷风里,等着被召见…… 一个个屏声敛气,垂眉顺目的婢子托着银盘开始进进出出。 面容姣好的婢子们很是忙碌,却目不斜视,不言不语,连脚步声都没有。她们妆容一致,衣裳考究,连耳垂上坠着的都是统一大小的粉色珍珠。真有钱。 她看得清楚,水换了五六盆,仅端进去的手巾,也有足足七八块之多。真考究。 排场和规矩更是充分让魏虹见识到了她从未接触到的那种真正的上流生活。这样的品质在朱常安那里也是没有的。连她那个不可一世的表姐事实也没尝过吧? 魏虹突然生出了一种优越感,她忍不住想入非非,想到她躺在床上,被一大群婢女伺候,想到让王家人跪在她脚边,甚至想到了让王玥给她端洗脚水的场景…… 一刻多钟后,她才被俩侍卫提溜进了屋中。 屋中熏了香,也烧了炭。室温如春,气味怡人。 那气味她昨日闻过,正是传说中只有宫中贵人才能用的龙诞香。 魏虹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好几口。 好闻,她喜欢。 一声嗤笑传来,她循声找去,这才发现斜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朱常珏。 男子一头墨发披散下,随意且慵懒的状态微微掩盖了其暴戾的气韵。 魏虹顿时面红了,因为她瞧见他敞开了外袍,他结实又黝黑的胸口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了她的视线范围。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心跳有些快。没把她当外人啊!难道,这是……要与她……还要她侍寝的意思吗?可腿已经很软了怎么办? 白日里的片段在她脑中闪过,她面红耳赤,不敢直视男子。 “有话说,没话滚!”朱常珏见她再次犯蠢,便有些烦了。 魏虹一惊,暗道是自己不够主动才让他恼了吗? 她咬了咬唇,努力笑得妩媚,膝行上前,壮胆眨着眼就要去拉朱常珏的衣袖。 “爷,您答应的事……” “本王答应你什么了?”朱常珏在她手到来前便拽走了衣袖。 魏虹面上一抽。 “今日温泉,您不是说,只要成了您的人,您就……” “放肆!”朱常珏冷冷开口。“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温泉?本王可没见过你。” “你不认账?” 魏虹声音顿时尖利。 “认账?什么账?哪来的账?证据呢?你有人证,还是物证?”朱常珏抿唇一勾。 他那双鹰眸叫她不寒而栗,看一眼就冷汗涔涔。是呢,她有什么证据?哪怕张管事,也既不是直接证人,更不可能去指证朱常珏。 魏虹语气瞬间一软,讪笑到: “殿下是因为妾身刚刚的失礼而愠怒了吗?妾身错了,适才行为的确不妥。妾身会改,妾身以后一定好好服侍殿下,之前殿下不是很开心吗?妾……” “来人!” 朱常珏一声打断,顿时数名侍卫出现。“这贱人什么来路?” 瞬间,好几把刀齐刷刷出了鞘并指向了魏虹。 “啊——”瞬间多道冷芒闪过,兵刃特有的凉风似乎还带了种血腥气,叫魏虹尖叫着缩成了一团,软趴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朱常珏呵呵笑了起来。 “想要算计本王,栽赃本王,倒贴本王的女人多了去了,你知道后果都是什么样的?你又有什么不同?” 魏虹抖了又抖,磕头,求饶。 朱常珏挥了挥手。 侍卫再次退下。 魏虹竖耳听着,知道侍卫没退远,就在门外。 “现在懂了吧?千万别惹本王不高兴。本王愿意就可以抬举你,说不认识你就不认识你,想要睡你就能睡了你。不要自作聪明,不要以为可以拿捏本王,更不要想着来教本王。” 若不是看她一脸懵懂的蠢样,他真懒得费口舌。 “说白了,只要本王轻轻唤一声,就可以直接把你这颗头颅切下来,管你王家魏家,还是朱常安,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来上门求我网开一面。” “您……您不能滥杀无辜。天,天子眼皮底下,你……你不会的。” “滥杀无辜?嗯,你蠢得真叫本王开心。本王不是滥杀,你也不是无辜。本王杀的,只是一个上门暗算本王的贱人!父皇他不会怪我,还得要帮我彻查!” “我……我不是来算计您的,我只是来找您……说话。” “本王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本王说你来干嘛,你就是来干嘛。”朱常珏把玩着手头的匕首,魏虹只觉眼一花,那匕首便横向飞来。 她尖叫去躲,那匕首直接打掉了她头上的珠花。 珠花的串线被割破,珠子滚了一地,魏虹吓得大喘气,差一点,她的小命就没了。 “您别这样,我求您,若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她哭得梨花带雨,反叫朱常珏笑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看不懂呢!你还真是蠢的有趣,有趣到本王还真想留你在身边了。”朱常珏又不知从哪儿弄出了把匕首。 “你可是众目睽睽下走进了我的院子,先谎称来送东西,而后当众撒谎说奉命而来。在外边举止古怪还叫不少人瞧见了吧?那么多人,可都是本王我的人证。瞧瞧你,怎么也算得上是主家的小姐,却穿了侍女装,不是来勾引暗算本王又是做什么?” 魏虹暗自叫苦,“即便那样,你……你,你也不能杀我?”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呢:你装作婢女来传话,送来一壶酒。本王喝了那酒就躁动,而你主动献身,你睡了本王,随后要挟本王收你为侧妃。本王一怒之下便杀了你,你看可合理?” “那酒壶果然还在你那儿!” “嗯,那是物证,自要好好留着。待你死了,你的尸体也会有人检查。一看你那身子,便知本王没有撒谎,加上那壶酒,自然是你暗算了我。自然也就证明本王所言全都不假!丢人现眼啊!到了那时,还有谁会为你抱打不平?你爹撇清你都来不及呢!我猜王家和魏家为了自保,连你的尸身都不会收容,你还将下贱到成为王玥和朱常安等人每日都要诅咒的贱人……” 朱常珏一脸嫌弃,拿匕首抬起魏虹的下巴。 “其实哪里需要证据。你瞧瞧你,哭得这惨样,怂的这熊样,真倒人胃口。本王若不是被暗算,能瞎了眼下这么重的口? 没有人会为你可惜,反而都会可怜我堂堂皇子被你个野种给拱了。本王眼光素来高,了解本王的人都知晓,你绝对不是本王的菜,所以,只有你算计本王的可能!” “不过,能被本王宠幸,也算是你的荣幸了,多少人修都修不来的。你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魏虹几乎崩溃,哭得不会应答只会摇头,上来一把拉住朱常珏的衣摆做出乞求状。 朱常珏皱起眉,将手中匕首甩着飞出去,打掉了她的手。 “所以,你明白了!从一开始,所有的主动权和选择权便都在本王的手上,想怎么玩,都看本王的心情!”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你,还想和本王玩游戏,谈交易,说条件?你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本王想要你死,可以十种百种法子花样玩死你,还可以玩得你想死也死不了!” 魏虹没辙,只一味傻眼叩头,“求……求,求……别杀我……饶……”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 朱常珏有些无语。 他要杀她的话,直接动手就是了,还要费了时间和口舌在她身上? 特么,蠢成这样,比王玥差远了,还说是王玥抢了她的所有,她究竟有没有脑子? “行了!本王也不是一定要杀你,只要你为本王做一件事!只要做漂亮了,本王非但不杀你,还会给你想要的!” “什……什么?好,我做!” “你听好了。队伍在荆溪还会停留两日时间,这两日,本王要你去……” 魏虹瞪大了眼,张开了口,不可思议。 “为何?” 朱常珏神色一冷,“你管我?” 魏虹一个激灵,再次趴下。“我错了错了,我不问,不问了。” “本王把这事交给你是因为你已经是本王的女人,本王相信你。而且本王在荆溪没有熟人,这事只有你能做。你若需要帮忙,本王可以给你提供些助力。如此就不难了吧?对你来说,也不亏!同样是个一石多鸟的机会。你是聪明……人,”聪明人?说这话时,朱常珏忍不住暗暗呸了一下。 “这是本王送你的机会。” “若是做成了,我能得到什么?” “啧,本王重申一遍,你我不是合作,所以别来谈条件!你不配!这只是你的任务!本王宅心仁厚才给你的任务。做成了,你就不用死!做不成,本王就让你比死还难受! 当然,念在你还算有趣,你若做好了,本王可以给你奖励:可以对你此刻的冲撞和算计既往不咎,可以把那半壶酒还给你,还可以给你一个真正成为本王身边人的机会。” 魏虹点头如捣蒜。 “我做,我做。我答应,我一定做好。” “哼,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你是打算糊弄本王是不是?是不是想着,先应下,脱身后找个地方避风头?等本王两日内找不到你,然后这事不了了之?” “……”魏虹张口,摇头,眼神却在发虚,被料中了。 “正是人性如此丑陋,所以本王做事素来都是先小人后君子。本王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份你绝对不会后退,绝对让你斗志满满的礼物了。” 朱常珏笑了起来,笑容和笑声都有些瘆人。 “来,把你的衣裳脱了。” 魏虹闻言抱住了胸。 “……脱!” 朱常珏匕首飞出去后,果然那厢女子便快速解掉了腰带。“快点!” 外衣中衣落地,魏虹面泛羞色,眼神偷瞄。 朱常珏看她这样子,意识到显然这蠢货又想多了。他按了按脑门,好累。 眼看她刚要去解开最后一层束缚。 “够了!你站起来!往你左前方走十步,那里有一面铜镜,你去照照。” “啊?” 桌面上,立着一面脸盆大小的铜镜。 什么意思?让她脱光了照身子? 魏虹有些纳闷。 从温泉回来后,她还没仔细照过镜子。 镜中美人娇艳,如雨后初放的蔷薇,越看越好看。 往下看去,她的脸再次一红。 白嫩的脖间和锁骨肌肤上有不少欢好留下的印记,有青有红,证明着不久前发生的种种。 看她一脸呆样,朱常珏很无语地再次开口。 “看背后!” 背后? “啊!”不看不知道,一看,魏虹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的后腰位置,靠近臀部上方处,有一个印记。 血印记! 是什么? 她吓一跳,拿了茶水倒在了裙摆就去擦。 干僵的血迹擦掉后,留下的印记是由血痕组成的。 似乎是她的肌肤被利器割开所留。 再一仔细看去,那是个字的印记。 没错,是个字! “珏”字! 朱常珏的珏! 在温泉木屋时,她只粗粗对镜照了妆容和发型,压根没看后腰。当时她浑身都疼得要裂开,尤其是下半身,更是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哪里还能注意到后腰位置。 且当时的她慌张害怕,又急着穿衣找人和走人,哪里知道…… “本王拿匕首给你的留的,怎么样?写的还可以吧?你放心,本王书写速度快,所以流血不多,还给你上了点止血药。所以不会很疼。你当时睡得沉,所以你不知也不怪你迟钝。你别太自责。” …… 第四零六章 一模一样 身上的血字虽只有鸡蛋大小,却赫然在目,这无异于被打下了烙印,叫魏虹生生打了个冷颤。 撇不清了,这是断了她的后路。 “您怎么能……” “本王是为了你好。”朱常珏踱步而来,将手抚上那个刚结痂的字,冰冷的触感和微微的刺痛,引得魏虹站在那儿战栗伴着抖动。 “女人不可信,尤其是带着目的而来的女人。既然要做事,就要截断了后路才能全力以赴。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该谢谢本王。” “我……” 魏虹虽已选好了路,可她却怕那路被封死的感觉。说不上来,那种恐惧就是一层层包裹,似是浓黑不见光影的夜路,叫她害怕无助。 而朱常珏就像是守在光明里的猎豹,她这只兔子想走出黑暗只有去找他,是留她作伴还是吃了她,全看他的心情…… “本王用过的人,哪怕废掉也不能转手给别人。你那么想要勾搭朱常安,本王自然要防你过河拆桥的,万一你前脚刚离了我这儿,后脚又转投朱常安怀里,那本王的秘密,本王让你做的事,岂不是都被老四知道了?所以,本王就给你先盖个印以防后患。” 镜子里能看见,朱常珏的手臂从后面上来绕过了她的脖子,那姿势不知是在搂她,还是在锁住她,不知道是喜欢的表态,还是掐死她的前兆。 “看看镜中人,就是你我处境。你的小命和前程是被我掐着的。要么,成为本王身边的女人,从此吃香喝辣,本王赐你无上荣宠。要么,你就是个提前在身体上刻字示爱,故意闯进本王院中,打算暗算本王,勾引本王的贱人!” 朱常珏很爱笑,可他的笑却总透着阴冷。 “如此私密的位置,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做到?而且已经结痂,显然你是早有预谋啊?再有你留下的那壶酒,什么证据都够了!那个后果倒也有趣,说不定本王还能连消带打,顺便连老四一起弄一下!” “本王亲手所刻,这可是荣宠。当然,你也可以拿刀剐了这块肉,但你这漂亮身子若这么毁了,以后就什么男人都找不着了。此外,还要承担另一个风险。” 朱常珏凑近了些。 她穿着亵衣和裙裤,他分明看不见她的身体。 可他却笑了,随后手指了她衣物下的身子。 说:亵衣里,她左胸靠下的位置有一颗红痣,肚脐旁边有一个小小褐色印记,大腿右外侧有一颗黑痣,还有…… 魏虹张口盯住了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说的都没错。她的小秘密,他竟然记得那么清楚。他早有预谋,只怕在她晕过去后,便将她仔细看过了…… “权衡利弊的话,本王说的已口干舌燥了。想来你也有了决定。那么下边你听好了,你若办不成本王的要求,除了本王之前所说的,还有关于你身体的各个秘密和你的各种故事,两天内便会在整个荆溪流传开来。 本王可以保证,你会成为另一个程紫玉,荆溪另一种名人。认识你的人都会以你为耻,哪怕魏家也会将你当作垃圾般抛开。所以,你不但要办,要必须办成! 一念之间,或跟本王直上云霄,本王陪你复仇,或是你带着你家人直坠地狱,彻底被王玥踩死,二选一……不难吧?” 这种时候,她早就没有选择了!魏虹转过身,再次跪拜。 “奴家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一定全力为您效劳。您放心,那件事,奴家一定会办成。奴家保证!” “很好!”朱常珏收起了眼里阴鸷,上来拍了拍她的肩。“本王就喜欢听话的女人。起来吧。来喝一杯!这琼浆你没喝过,有钱也买不着。” 朱常珏躺回了榻上。 魏虹穿好了衣裳,喝了一盅热酒才缓过了神。 她跪地上前,壮胆去给朱常珏敲起了腿。她从那师傅手里学了不错的伺候手艺,她只想抓住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朱常珏果然没踢开她,反而将两腿都架到了脚踏上。 气氛稍微不再紧绷,门外的人影似乎也离开了。 魏虹稍微舒气。 “万一……万一,”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问到:“万一我做成了,您会不会……不认我?” 朱常珏并未睁眼。 若她能做得干净利落,他倒是不介意养一个宠物。毕竟她与王玥和朱常安有关系,她爹那里,想要给王家使绊子还是轻而易举的。她那里,说不定还有后用。 “你办成了,说明你是有用的人。本王吧,从来不吝于抬举这样的人。”朱常珏从腰带上解下了一枚玉佩扔了出去。 “这是我贴身之物,你且收好了。若是成了,你拿着玉佩来领赏就是。如此信物,够了吧?” 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古玉! 魏虹大喜,小心翼翼贴身收藏了起来。 “行了,回去吧!”朱常珏挥了挥手,又叮嘱她保密,今日之事连魏知县也不许说,随后又让人交代了联络方法后,终于清静了。 想到那蠢货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朱常珏再次一嗤笑。 真是好骗。 她后腰的,既不是深入肌理的岳母刻字,又没上颜料,最多两日那痂退了也就好了,瞧把她吓得!哼,就算她想留着那字,他也不允许自己的名字留在一个玩物身上。 还有那玉佩,只是他随手拿来的。他的贴身之物,给了她岂不成了把柄?可能给她?蠢货! 所以这玉佩的用途么,除了让她安心做事,更是为防她失败后,可以送她个勾引加盗窃之罪!到时候抓她个人赃俱获!若她敢反咬,那最好,他正好可以借用这枚玉佩追去朱常安身上,咬死魏虹是朱常安指使,咬死所有的事都是朱常安搞出来,绝对够朱常安吃一壶! 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这一局不管怎么玩,他都是绝对的获益者! …… 魏虹在园子里游荡了好一圈。 夜风微凉,将她的不安渐渐驱散,手里的玉佩成了她的底气,她慢慢觉得那些因惊吓散退的斗志又回来了。 这会儿想想,朱常珏真是厉害啊! 经过这近身一接触,朱常安和其比起来,除了那模样更年轻俊俏,几乎一无是处。他是皇长子,他有人有权有钱有势有实力,关键他比朱四聪明狡猾有手段。有他在,朱常安算什么? 听说皇后和太子最近惹了皇帝的不高兴,那么,朱常珏离最后的位置就只剩一步了吧? 魏虹瞬间热血沸腾。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若自己此刻就站定了位置,将来论功行赏…… 皇子的妾和皇帝的妾能一样吗?皇帝的妾就是嫔妃,是有位份的!自己可不比王玥强了百千倍?哪怕混不上四妃,弄个九嫔或婕妤什么的,问题应该不大…… 再一想,反正身子都已经是朱常珏的了,为何不索性搏一把大的!待她上去了,谁还敢给她脸色看? 回了住处打定主意后,魏虹更渐渐安心。 遣退下人,沐浴更衣,连那个被刻的字也觉得可爱了起来。若这是皇帝亲手给的印记,从这个方向解读的话……她忍不住就笑了。 躺在浴盆里,美梦才刚开始,便有下人在外边唤她,说是昭妃有请。 昭妃? 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她昨晚在朱常安那儿吃了个闭门羹后,今早便去给昭妃请安了。她当时有心要找昭妃帮忙上位的。 她知道昭妃爱银子,还打听到了昭妃并不喜王玥。 于是,她送了不少礼,昭妃喜笑颜开,不知是发牢骚,还是看穿了她,又或是想借她的口转达给王玥。 昭妃说:“你比你那个表姐可强多了。你表姐若有你一半懂事,哪里还需要我操心?” 昭妃对王玥的厌恶很明显,魏虹当即便站好了立场,与昭妃开始了一场对王玥的声讨…… 尤其是当她告诉昭妃,当日王玥故意落水勾引朱常安,还诱骗朱常安将那颗价值不菲的东珠送给了王老夫人后,昭妃果然拍案而起……当然,魏虹隐去了自己的落水和那珠子是被程紫玉转赠给王夫人的那些经过。 “王玥个贱人!”那一瞬,昭妃头皮都在发麻。那颗珠子是朱常安从她的宝贝头饰上拆下来的,她还以为在程紫玉手上,原来在王家? 那个皮都皱了的死老太婆,她担得起那颗珠子吗?那可是御赐的…… 魏虹当时心下就笑翻了。哪怕自己去不到朱常安身边,也不会让王玥好过…… 当时昭妃与魏虹聊的很投机,魏虹这会儿想想,为了牵制和恶心王玥,昭妃未必不会帮自己…… 这会儿昭妃找她,难道想帮她成为朱常安的人?…… 只可惜啊,魏虹笑了起来。 晚了! 她可看不上朱常安了。 当然,即便如此,魏虹还是跑了这一趟。 昭妃倒是开门见山。 “本宫可以给你个机会。你帮本宫做一件事,事成后,安儿身边,本宫给你留个位置。” 魏虹一愣。 好耳熟的话! 留个位置她想到了,可又有人要找她做事? 有意思,短短一个时辰内,两位高人都要请她做事。 见魏虹没有立即接话,以为她是在犹豫,昭妃也是一惊讶。她不是中意安儿吗?不是应该连连发问或者快速点头吗?她这迟疑,难道信不过自己? 于是昭妃马上又加大了筹码。 “你放心,本宫既当面跟你应承,自然不会诓了你。别的事本宫或许做不了主,但安儿身边人,本宫还是有本事安排的。” 昭妃表现地义愤填膺。 “哼,王玥有孕,安儿身边总要有个照顾的人。这事本宫不能放着不管。魏虹,本宫觉得你挺合适。你觉得呢?” 魏虹张了张口。 或许今日在朱常珏手上吃多了教训,此刻她的警惕还真就起来了。就是感觉哪儿哪儿都怪怪的啊? 应该是自己低声下气,昭妃颐指气使才对,怎么觉得昭妃那么……怎么说来着,急功近利? 魏虹微微低头:“爷他,不喜欢我。” “怎么会!你那么懂事又可人。”昭妃果然殷勤,上来拉住了她的手。“我是他的娘,还会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事包在我身上!父母之命,你只要相信本宫就行。” 昭妃的信誓旦旦,更让魏虹忍不住生疑。 毕竟魏虹别的不知,昭妃被禁足还是知晓的。先前来找她,只是希望讨个欢心,望她能帮着自己美言几句,可她还能有那么大能力安排朱常安?她到此刻还有胆量使幺蛾子?要么是她在骗人,要么是得了朱常安或者谁的授意才敢这么做。 昭妃挥手,让人送来了许多精致吃食,又亲自给魏虹舀了一碗鱼翅。 魏虹有些慌张。 “不知娘娘要民女做什么?” “我要你……”昭妃笑得慈眉善目,将计划说了出来。 “毕竟咱们有合作的基础是不是?” 魏虹一口鱼翅刚入口便差点呛死。 昭妃上来拍她的背。 “别怕别慌,一切都有本宫在。对你有好处。咱们各取所需,岂不是很好?” 可昭妃并不知,魏虹之所以慌张,并不是因为她提出的要求让她恐惧和害怕,而是因为…… 因为昭妃要的,竟然和朱常珏想要的,一模一样! “你放心,本宫绝对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若需要助力,本宫也能给你。队伍在荆溪还会停留两日,只要这两日内办好,本宫即刻便安排你到安儿身边。” 这话……也是一样的! 魏虹脑子虽乱,却还没蠢到去拒绝,只能笑着应了下来。 “若办不成呢?” “这事必须成!你若办不成,只怕你家与王家就得决裂了。那后果,你自己想吧。你的前程,你爹的前程,恐怕有些危险。” 昭妃笑着来抚她手。 “而且,不会败的。本宫已经有了法子,你一听就明白了。双保险,你绝对不会有事的!你是荆溪人,也只有你来办这事……” 每一句都耳熟,魏虹听得目瞪口呆。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后,她才被一顶轿子送回了住处。 昭妃冲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个蠢货。我不提,她连信物都没要。省了本宫这只镯子了。” “那她办成后,娘娘真要将她安排去四爷身边?” “自然……不会!本宫一切都听安儿的安排。死乞白赖的贱人罢了,用完安儿自然会处置,就不用本宫操心了。” “是,倒是可怜了那小……” “好了。安儿不容易,既然要成大事,自然要狠得下心的。睡觉!” “是。” …… 第四零七章 整二为一 魏虹可睡不着了。 从发懵到深思,将今日所有事完全捋清后,她终于呵呵笑了起来。 半天的功夫,她的眼前出现了两条大道。她此刻纠结的不是选哪条,而是惊讶两条路需要的手段出奇地一致。 哈哈哈,她很是无语啊。 除了都选中了她,朱常珏和昭妃算计的,都是同一样。这也就罢了,关键他们相中的最终背锅侠,竟然依旧还是同一人! 啧啧,被算计的那位和背锅的那位,你们是多招人恨? 魏虹也算是为自己打算了一把。 既然做同一件事,除了让自己痛快,还能收获两份利,那这事她自然要做。 朱常珏若是说到做到,到时候她就带着昭妃的把柄送去他手上,也算是自己的嫁妆和心意…… 可朱常珏总叫她不踏实,万一……他过河拆桥,那她就用昭妃的把柄去拿捏和威胁朱常安救自己一把,她依然可以得到想要的…… 想明白所有关节后,她总算是聪明了一把,昭妃和朱常珏都在打同一算盘之事她半个字没有漏出去。 她弄明白了,她最大的优势,便是在这整场大戏里,只有她一个人是完全知道两路人的主张和事件的走向。 只要有这一优势,她一定能收割到所有她想要的。 她将思路捋了一遍又一遍,思来想去,反反复复,最终确定没有漏洞后,这才大舒了一口气。 痛快! 睡吧。 睡醒了,她就开始安排。 她可以一口气拿下三个她所厌恶的贱人! 有这一收获,哪怕她不获益,她也心甘情愿了…… 而当晚的程家,也有人好一番的蹦跶。 程睿! 他被软禁够久了。 他愤怒! 御驾南下,那么多人都去金陵参加寿宴了,可老头宁可把名额给了红玉,也没让他去!他错过了千秋盛事,错过了女儿册封那本该属于他的荣耀时刻,还错过了女儿被赐婚等与他息息相关的一系列大事…… 而圣驾到了荆溪,他总该被放出来了吧?依旧没有! 准女婿上门,他也只被允许接了一杯茶,递了一个红包,在堂屋象征性坐了一小会儿,便再次被请回了院中。连准女婿敬的酒都没喝上一杯! 女儿成了郡主,女婿是大将军,可他这个爹爹被软禁,他的颜面往哪儿搁?今后女儿女婿谁还能把他放在眼里? 今日更过分! 圣上参观陶市,在荆溪四处走动,整个荆溪都沸腾了。可他只能在一方小院里听着外边锣鼓鞭炮,欢声笑语。 尤其圣上还去了程家的作坊,几墙之外的热闹他几乎都能听在耳里…… 他受不了了! 如此荣耀之时,作为新郡主的父亲,作为程家的长子,他应该紧跟御驾,意气风发地给皇上太后讲解荆溪风土,介绍程家历史和陶品,与皇上谈笑风生,一起品茶举杯才对! 那才是他该在的位置!…… 所以,程睿从一早就开始折腾了。 他要解禁! 可白天家里所有主子都去面圣了,压根没人搭理他。就连何氏红玉,两个儿子也都不在家。他似乎被遗忘在角落,连程家的下人都不如。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们回来。 哭啊,闹啊,争啊,诉啊。 他嚎啕大哭着质问他究竟错有多大,是不是要被关一辈子?若是那般,他索性就一死了之算了。 一阵折腾…… 廖氏金玉那事已解决,程睿权利都已卸去,老爷子与程紫玉商量后,便与他约法三章,将他放了出来。 程睿自认并未做错多少事,可何来如此严重的惩罚?他心里很不平。 尤其在他发现一无所有后。 他先前的银子都拿去补窟窿和贴补了廖氏,何氏因着前面之事对他失望,手头银子更是一丝不漏。 而他被关的几个月,他的账上竟然没有进项,老爷子连他那点“微薄”的分红也停了…… 这如何是好? 收入停了,分红停了,他不走商还没有孝敬和外快,外边偷摸的产业也被连根拔了,便等同于没有了收入来源。 没有银子的日子,怎么过? 又是一番闹腾…… “府里会给你发月例,每月一百两银子,多了没有!”老爷子发了话,唤来了账房。 程睿冷笑。 “一百两?吃饭喝酒都不够!您打发叫花子呢?” “不够?吃饭喝酒都在家里,不跟你收银子!四季衣裳,车马日常等开销也由府里负责,你还要花什么?嫌少?你知道我大周朝官员年俸才多少?一般人家一年开销才多少?叫花子?一年一千二百两足够养活好几百叫花子了!” 程睿张了张口。 他的确不是什么都清楚。但他知道,出门请客吃饭喝酒一趟下来就要百两。他大手大脚惯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出去找以前的故人出来吹牛解闷了。没有个三百两的排场,哪里配得上他的身份? “分红呢?分红可以给我了吧?”他以前每月仅仅分红一项就能拿三百两左右。 “分红先停个一两年吧。你若表现好,自然还会给你。” “那好,最近不是很忙吗?西边的那家程家精品馆,以前就是我管的,依旧交给我吧。” “不用了。前阵人手不够,我找了你几位叔父和族里堂亲来帮忙了。他们再回程家做事,都很高兴,很起劲儿。做的也很好。” 家里接连出事后,程翾也想通了。 什么家规,对家里长久发展好的规矩才该继续推行下去。 技艺的传承仅仅靠防止外扩并不实在,与其防止漏出去和被追上,不如自己跑得更快更远,让所有同行都追不上。 这一点,还是在孙女的身上学到的。 对于以前分家后离开程家的那些亲戚,有能用的,程翾又重新安抚了回来…… 程睿闻言气极,却还在强忍。 “那府里有什么我能做的?说实话,一百两不够我花。您给我个差事吧。” “你擅长跑商,但府里最近活太多,暂时不用推广,所以没有你能做的。当然,你若是愿意在工坊做差事我可以给你三倍工钱……” “工坊?”程睿一愣。“管事吗?” “你想多了,你多年不做陶,手艺和技艺早已生疏,你若要做,自然只能从头开始。当年你的技术……” “够了!”程睿几乎是咆哮着吼出,一脸不可置信。“从头开始?做体力?你让我程家长子,四十岁的人从头开始?您一定要这么打我脸吗?是去调泥还是搬泥?去装窑还是卸窑?您是要我成为整个荆溪的笑话吗?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从头开始怎么了?做体力怎么了?”程翾气得只想掀桌子。 逆子!不知足,不知苦,日子还是太舒坦了。 “你女儿,你爹,你爷,你爷爷的爷爷都是从体力活儿干出来的!从泥里滚过来的!调泥搬泥装卸窑怎么了?那都是最基本的饭碗!你老子我,你女儿紫玉,时至今日也都在做体力!没有我们做体力,你以为就凭你那上下嘴唇动几下就能来银子?老子今日把话撂这,只有体力活,爱干不干!” 老爷子是真怒了。他们程家人本就是手工艺人出身,做活儿才是他们的根基。没有他们做工,哪里有能力从商? 可儿子竟然好高骛远到这个地步。他但凡态度好点,认识清点,老爷子未必不会顾全他面子给他安排一个体面活儿! “好,好好!那些堂叔堂侄都能坐享其成,你是宁可把好处都留给外人也不给我!” 程睿气得眼泪流,一时间竟哭得几分歇斯底里。 “我知你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不愿把家业留给我,所以选接班人时早早把我剔除在外。你以为我不知吗?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了。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去做,可你压根没放在眼里。你现在嫌弃我没手艺了,当时你可不是那么说的。” 儿子怨气冲头,老爷子却听得一头雾水。 “我当时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说的?” “没想到吧?当年我拿了图纸去找二弟,可二弟没在,我听到了华氏和她娘的窃窃私语,知道你经常找二弟说话,还当着他面嫌弃我技艺不出众,不会挣银子,没法接班,能力不如他。我知道你更喜欢二弟。 后来,你对我越来越厌恶,我才放弃了手艺跟着二弟去跑商了。我以为我多挣银子你就能对我改观。可现在二弟栽了,你还是看不上我。成!把你的银子都留给你改好的小儿子,长脸的孙女,还有那些不相干的白眼狼吧!你就当我是个死人算了。” 程睿冲了出去,留下老爷子气得胸口发疼…… 程睿又去找了程紫玉。可他发现女儿比老爷子还要生硬且坚持。 “爹,银子的事您就别提了。这是我可以给你的。只有这么多。”程紫玉递来一张银票。 程睿接过后更是暴跳。 “一百两!你爹就值这个数?你那未婚夫婿,我与你娘都是一千两地给,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你对那些不相识的难民都是几万两的给,到我这儿就给一百两?你把我当你爹了?” “爹,您生活上有需要的,我都可以给您准备。前提是您本人切实需要的!但除此之外,恕我无能为力。至于难民,那是积福,为程家积福,也是为您积福,那件事是必做的。” “你……那成,既然你们都嫌弃我,那你把无锡那间铺子还给我,我不在荆溪待着,我去无锡总可以了吧?”无锡的铺子早年一直在程睿手上打理着,几个月前程紫玉从程睿那儿接手了回来。 “不成。那间铺子近十年的账有些乱,还没算清。” “铺子……换人了?” 程紫玉点头。 程睿无力地坐下了。那间铺子上下都是他的人啊。程家的货从荆溪出来,往东走的都得经过无锡县铺子,他正是凭着那个枢纽,这些年才过上了滋润日子的。不想这短短时间内,他们的手脚还真是快…… 程家产业大,老爷子未必不知程睿和程颢手脚都不干净,但出事前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后来既然要把各种蛀虫清理,自然是要杜绝任何后患地四处彻查,并连根拔起的。 各产业一点点捋,又请了不少人接手,弄了几个月,到今日也就只捋了个七七八八,实在是不易。 “爹,你养养鱼,养养花不好吗?娘她……” “紫玉。” 程睿倏地起身。 “你别以为这会儿你身份高贵了就不可一世,你可想过,你将来总归是要入京的,届时程家怎么办?你要靠你三叔吗?你三叔他的秉性你就一定信得过吗?你也提到你娘了,她的后半生还是要靠我。还有你的哥哥们,谁来照顾?你要想清楚,我若站不起来,咱们长房乃至整个程家都……” “爹,那不是你要担心的。老爷子还好好的,程家的将来,他会谋划。”将来哪怕老爷子不在了,也会有她和李纯。 “老爷子谋划?哈,罢了,我不与你废话,我且以爹的身份再问你一句,你是铁了心不打算帮爹重振雄风是吗?” 程紫玉默认以答。 “好,好,好啊!你还真是老头养大的好孙女,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打老子耳光。一个比一个能大义灭亲!好,成!老子倒要擦亮眼睛看好了,这程家的产业到头来会便宜了哪个!哈哈,有你们后悔的时候。程紫玉,你不孝,自有天收拾!” 程睿嗤笑着呸了一口,踹着门就出去了。 丫头们上来安慰,程紫玉摆手示意她无碍。 不孝就不孝吧,都说孝义难全。她总没法做到每个人都满意的。更何况她这个父亲,养鱼种花才是对他真正的挽救,总比前世被金玉廖氏反插一刀,死不瞑目强多了,她没有不孝。 “老爷这么生气,不会出什么事吧?”丫头轻问。 “出事?他都没忘带走我给他的那张银票,能出什么事?” 程紫玉一叹。 她好奇的,是程睿口中十几年前偷听到的华氏母女的对话。这么看来,她爹放弃做陶改行商怕也是被二房算计的。小时候曾听说,她那渣爹当年手艺很不错。 …… 第四零八章 前因后果 第二日一早,程紫玉在去王家请安前,先去了趟二房一家所在的庄上,找到了华氏,逼问程睿口中十多年前那事。 正如程紫玉所猜,那果真是个骗局。 华氏原本还不肯说,但程紫玉有的是办法,在抛出了华家的生路后,华氏自然并无选择,将那小秘密全都吐露了出来。 “怪谁?怪你爹笨!既然家规是死的,定下手艺只有长房可继承,我当时便使了点小手段,让你爹失去那个资格! 所以的确是我找了我娘故意在他面前说私房话,他偷听的高兴,我们便演了一出好戏,贬低他的同时,顺便将他往歪路上引。 他的随从也被我们买通了,经常给他灌输只有走商才能真正做大程家,只有像二老爷一样挣到实打实的银子才能得到老爷子的关注和垂青……诸如此类的思想。 老爷子的手艺登峰造极,而他技艺再好,与老爷子的差距也不是一截两截。时间一长,他的技艺没有突破,自然就想放弃了。而我们时不时给他下点绊子,捅个篓子,让他对自己的手艺和天赋越来越没有信心,厌烦,厌恶,渐渐痛恨…… 他到底是上当了。他傻乎乎地去跟老爷子提出想试着走一次商,老爷子把他当继承人培养,自然应下。当时我们老爷主动提出要带你那笨爹。 那一次,我们很大方,让你爹账面上和私下里都挣了几百两。夸他,我们夸,对方夸,所有人都夸他,连老爷子也夸他,他自己沾沾自喜,还以为他真有从商的天赋。 你想想,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轻而易举挣那么多,他那颗躁动的心哪里还能静下来做手艺?老爷又带他见识了繁华美好的世道,瞬间打开了他的新世界,他一时间收不住很正常。 之后他提出还要走商,老爷子还以为他是常年做手艺闷了,劝了几次无果后,心道待他吃点苦头总会回头的,便给了他一年时间。 然而,有我们的帮忙,他挣到了银子,还乐不思蜀。当时我们虽不知廖氏,却知他有了个相好。说起来也是天注定,他把廖氏当宝,自然更坚定要走商。 老爷子气得很,跟他好说歹说都无果。你们以为老爷子没尽力吗?软的硬的,都试过。没用!加上我们的推波助澜,这对父子的感情,其实那时候就伤了。 你爹的心已经野了。他习惯了一掷千金,喜欢上了觥筹交错,沉迷于交际应酬,还爱上了一朵来历不明的解语花,哪里还可能枯燥在桌前一坐好几个时辰摆弄那些烂泥? 况且老爷子身体康健,又还没到那一步,就他那心性,自然看不远,也难有长远打算。或许他也想过吧,毕竟老爷子三个儿子,两个在走商,还有一个花天酒地不靠谱,最终老爷子也只能选他。所以他也不在意。 不过他忘了,要比走商,他可比我们老爷差远了。而他更不知晓,之所以先前能成功,全都仰仗我们对他的扶持。当我们收网时,他就开始往泥里沉了。 他接连栽了几个跟头,可他却坚持不愿回头。除了他自己不甘心不服气,你猜还为何?因为我们在鼓励他,帮助他,支持他,始终让他抱有希望,顺便还给他些银钱上的扶持。 就这样,他与老爷子的隔阂越来越大。老爷子对他失望,而他也越来越厌烦回家后面对的冷脸,他彻底走偏了。慢慢的,他走商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一走就是半年,老爷子终于放弃了他……” 华氏笑了起来,同时不忘去提眼角的鱼尾纹。 “我与老爷当时都很高兴,你爹出局,机会来了。你三叔压根无心家业,事实我们都认为老爷子别无选择了。尤其是你两个不大的哥哥也都那么……痴。他除了家里唯一争气的老二,还能靠谁?” 华氏脸上的笑顿时凝固,猛一瞪眼看向了正垂眸的程紫玉。 “可谁又能想到你三四岁就喜欢找老爷子玩,喜欢捏泥巴,喜欢摆弄那些工具,不喜欢珠宝美食,却宁愿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泥塑。 你的出现就像是一个火种,顿时将老头心里的火腾起来了。尤其是你那可怕又可恨的天赋,那让老爷子都惊叹的该死的天赋,来得又快又猛,在我们都还未察觉的时候,老爷子毫不犹豫就带走了你。” 程紫玉记得,她小时候就喜欢去工坊玩。她喜欢跟在工人后面,看他们塑物,看他们在泥胚上作画上色,喜欢等着看从矿变泥,最后成为一件美妙工艺的过程。 工人们都喜欢她,没时间教她,却会给她许多工具和材料。她一个人玩,一玩就是一整日。何氏忙碌,也管不上她。天赋很快就展现了。 她不会画图,没有模具,却腾空靠两只手无师自通地塑造了许多小玩意儿。窑工给她顺手烧了,她又自己学着釉工的手法去胡乱上釉。加上对颜色的敏感,她出窑后的小玩意儿竟然独树一帜,引了不少人夸赞。 就连几个大师傅也都对她刮目相看,认为她的东西虽稚嫩却有可取之处。偶尔闲暇,也会教她小方法。 老爷子那年生辰,程紫玉在帮助下做了一只巴掌大,张牙舞爪的金毛虎送了出去。 老爷子看了许久,都没猜出出自何人之手,但却足够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老爷子带走了她,说要给她最全面,手把手的教授…… “也是我们疏忽了,当时还不以为然。都觉得一个女孩而已,老爷子疼就疼吧,还能翻天不成?手艺再精湛又如何?还能当家做主不成? 当时我与老爷掉以轻心了。可谁又能想到,你能出色到一鸣惊人,出色到老爷子为你打破一切不可能,出色到老爷子倾囊相授,出色到惊叹世人的地步! 你给程家带来了很大的财富,所以我与老爷也都很喜欢你,因为你是女的,所以我们对你并无敌意。你生日,我与老爷也都能一出手就是几百两。可让人最想不到的变数,在两年多前,老头竟然在斗陶会上当众宣布你是他的传承人,而且是程家的准家主。 当着整个荆溪的面,这事就这样被他一语定下了,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你们长房喜气洋洋的那个夜晚,你可知我们二房是如何的痛心?运营了整整十多年的谋划突然落空,一切最终还是落回了你们长房的手里,我们不甘心啊……” 华氏抹了抹泪。 “太不公平!老爷他为了程家劳心劳力,支撑了程家几乎所有的对外事务。可老爷的努力老爷子他视而不见。同样的血脉,就因为排行,我们便不配掌家吗?我们付出那么多,却只能与那个玩了几十年,只知吃喝嫖赌的老三一样,到时候就拿着分到的财产灰溜溜离开,而偌大的家业几乎都要归你们长房所有,凭什么?” 程紫玉看着华氏红了的眼眶,却生不出怜悯。 “所以,后来当机会出现时,你们就孤注一掷了。你们要挣大钱,成功了,那银子是你们的,万一出了事,锅就是程家的。你们与高家暗中开始了合作。你们觉得委屈,你们感觉不平,因为你们恨,所以就把私盐的风险都转嫁给了程家,你们自然早就设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然而你们毫无顾忌。你们明知事情一旦露陷,那意味着什么,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你们遭殃!你们一点没有念及,那你有什么资格哭?你们对程家和无辜者就公平吗?” “那又如何,我们当时清楚,最多也就是几年的时间,老爷子一定会提分家的事。我们必须未雨绸缪。私盐挣得多啊,一趟所挣就以万计,我们为程家做了那么多,难得利用程家一次怎么了?程家也该为我们付出了吧?” 华氏眼里的光彩渐渐晦暗。 “但我们没有报复之心。高家有真的盐引,真假掺了做,谁能猜到?谁会去抓?怎会出事?那银子等于是白送的!我们是反复确认不会出事才点头的。而且我们也不贪心,只想做个几次就功成身退。程家再如何对我们,我们也不会希望程家出事。更何况老爷子路子广,真要出事也能摆平的……” “心存侥幸,必遭不幸!” “程紫玉!真是那样吗?我们的不幸真是因为过于侥幸吗?”华氏咆哮了起来。“事到如今,我且问你一句,高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程紫玉淡淡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和高家的事,是老天看不下去要收拾的。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真是大义凛然!” 华氏冷笑。 “你啊你,真真狠毒。我与你二叔对你那么好,从没害过你分毫,可你却如此狠辣……” “您似乎忘了当日把我推下西山害我昏迷之事了吧?” 华氏一愣。 “哟,没想到你连这个也知道。那你也该知道,我们并未有真害你之意,我们若真狠毒,当时砸死你就好了。” “是,正因你们留了我一命,正因你们过去对我不坏,所以我也没对你们赶尽杀绝。” “……”华氏被一呛,再次冷笑。 “程紫玉,高晞那事,你不承认也没用,四皇子都告诉我们了,是你,都是你,是你设计了高晞。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盐里夹带了火药。还弄了什么谋杀刺杀偷窃的,你真是好手腕。从两江衙门,地方衙门到各码头衙门,都有你的证人,全都被你糊弄得一愣一愣,谁能想到你这个弱不禁风,从没出过远门的被害者才是真正主谋!” “够了!朱常安告诉你又如何?你有证据还是他有证据?空口白话有用吗?他是敢去两江衙门状告我,还是能去圣上面前指证我?” “是,愿赌服输,我是服气的。我们成不了,或者真是天意……” 程紫玉看着华氏,冷冷笑着。 成不了?不,他们成了!他们一直到最后都活得好好的!上一世,二房高高在上,他们全家都喜乐安康,还出了一个侧王妃,叫人津津乐道。有名有钱有权,妥妥人生赢家! 而程家为他们背锅了,死的死,没的没,为各路牛鬼蛇神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嫁衣…… 不管如何,她这一趟目的达到,也算是弄清了她爹跑偏,二房狠心的前因后果了。 她倒是一直不知,二房对长房的谋划,竟是十多年前就开始了。还一计不成,又出一计。 唏嘘?是! 怜悯?不! 他们一个都不冤…… “姑娘,老爷当日是被二房算计这事,要不要让老爷知道?”回来的路上,入画问到。 “若告诉了他,他一定会来找华氏质问。到时候就麻烦了。不让他见吧,他一定会以为我在撒谎。可若让他见,倒不怕鸡飞狗跳,只怕华氏与他争执之间会漏出私盐之事。 我爹那个性子实在不够谨慎,不能让他知晓。再说了,他知道被算计又能如何?他还能回到十几年前吗?老爷子还会像十几年前一样用他吗?不会。 到那时更糟,咱们都知道了前因后果却还是不肯给他机会,他一定更恼更气更不平。所以这事,就当不知吧!” …… 这一日平静无澜。 第一批陶板疆域图已经完成,圣上亲自检视,赞不绝口。虽只完成了五百份,可质量规格很高。山川河流清晰,气势磅礴却又不失精细。 皇帝当即便命人给随行官员人手一份下发了去…… 倒是文兰,私下还找到了程紫玉,直接拿了三张万两的银票和一份朝鲜疆域图,说是想要做一份比之前她送给皇帝那个小一号规格的她母国疆域陶板画,作为他父王的生辰礼。同时再为她的母国另做五百份小规格的陶板图。 “三万两是定金,完成后再来付清余款。只需半年内完成即可。如何?” 程紫玉没有立即应下。 疆域图到底不是一般货物,她可不敢随意接。在李纯去请示了皇帝后,她才应了下来。 文兰一脸嫌弃笑着。 “你这人,当真是无趣。我还未成婚呢,依旧是朝鲜公主,我拿我的银子为我家定制点东西而已,怕什么!说白了吧,我就是想与你交好,想与你拉近距离,想和你处好关系,想和你将来在京里也多几个说话的理由,没别的意思。” 文兰一如既往地直爽。 程紫玉笑笑,却始终没有说出今后欢迎常来常往的话。 …… 第四零九章 做朋友吧 程紫玉与文兰的关系很微妙。之前因着朱常安而生了矛盾,却不代表此刻各有归宿就能亲近。尤其是文兰跟的,还是程紫玉打心眼不喜的朱常淇。 这会儿文兰主动接近,程紫玉自然不能不防。 “瞧你那谨慎劲儿!” 文兰一口喝了她递来的茶以示信任,随后翻了个白眼。 “你家的货的确不错,你放心,入京后我会介绍朝鲜的大货商给你。每年朝鲜的官商在大周都要采购不少陶瓷的,就便宜你了。”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朱常淇的意思?” 程紫玉给她添满了茶,随后笑到:“如果是你,我自然是愿意的,甚至可以留出一部分利润给你。但如果是他想通过我走李纯的门路,只怕他得要失望了。” 程紫玉不想拒绝文兰好意,却又怕被朱常淇牵扯,索性便挑明了。 文兰却只是笑。“你猜?” 半晌后,文兰才盯着程紫玉开口。 “你虽然精明又惹人厌,却很合我胃口。有机会的话,我们做朋友吧!” “慢慢来吧。” “会的。” ……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而天亮后的今日,则是圣驾在荆溪停留的最后一天。明日一早,众人将再次启程一路往南前往浙地。 由于这次没有太后因喜好程家太湖别院而流连忘返之事,所以返程时将不会在荆溪再做停靠。 于是今日,王家准备了盛大的践行宴。 酒足饭饱后,暖阳一晒就容易叫人发困。 也不知是谁提议,说是来个垂钓的比试。 众人顿时来劲。 因为谁都瞧见,王家地方大,家里竟有这么大的一个内湖,时不时有一尾尾肥硕的红鲤鱼逍遥游过,看着都心动。 又立马有人提议,说不要岸边垂钓,而是用划舟的方式来垂钓,在水面范围,以一个时辰为限,不看大小,只论数量,看谁钓上的鱼多,就算赢家。 这一建议有不少人附和。 皇帝也生出了兴趣,他瞧见王家除了这中心大湖,还有弯弯曲曲的不少小型水道,别有一番风味。 哪怕不为垂钓,单单是泛舟也不错。且王家外边,有近千御林军把守,不出家门安全也无虞,他倒是可以痛快玩一场。 当即,皇帝便拍板了定下了规则。 与此同时他还许下了不少彩头。 一时间,众男宾均是摩拳擦掌。就连几位皇子也个个表示想下场一试。 女宾纷纷将注意力往湖中放去。 这个湖…… 程紫玉下意识便看向朱常安方向。 朱常安也正打眼看来。 今生第一次碰面是在王家,第一次交锋也在王家,而朱常安第一次在她手里仓皇惨败,正是这个湖里…… 当真印象深刻! 无独有偶,一样想法的可不止她一个。 “表姐,当时您与四皇子正是在这个湖定情的呢!一锤定音,可真厉害!”魏虹捂嘴笑,这轻飘飘的一句讥讽顺着风儿落到了程紫玉耳里。 程紫玉忍不住看去。 魏虹站在王玥身边,虽然在笑,却掩不住的一脸不平。而王玥眸色微沉,面上却依旧保持了微笑。这两人与程紫玉之间只隔了不到一丈距,程紫玉听得很清楚。还有好几个女宾闻言也都表情微妙,小心看向那两人。 “四皇子对这儿的水路熟得很,一定能拔得头筹的!”魏虹再次冷嘲热讽。“这天时地利人和,表姐您大可放心。一会儿赢了彩头,可得分我一些。” 她说得口没遮拦,却听者有意,一不小心就给朱常安拉了仇恨。不少人想起朱常安曾在王家住过很久,对王家熟悉得很,这个比试,倒似为他量身定制。一时间周遭气氛便有些不对。 王玥脸上闪过不耐,努力保持了仪态。她自然知道魏虹对她和朱常安的不满。但这是最后一宴,为了王家,她都尽力强忍了。 “这么多贵人在场,还轮不到你说话。公主郡主们都没开口,你可不要叫人看了笑话。你若再多嘴,我便只能让你娘先带你回去了。” “过河就要拆桥,得势就容易不饶人,我这么鼓励安慰你,还要被你威胁,罢了,我闭嘴就是。”魏虹冷嗤了一声,摆了臭脸甩了帕子就走远了些。 程紫玉看这场景总觉得怪怪的。 王玥都给了面子,可魏虹还这么当面奚落,是不是太过了?前几日也没见魏虹有当众让王玥下不来台之举啊…… 大概是因为攀附朱常安没成,眼看南巡队伍将离开,魏虹便压不住火气,索性破罐子破摔? 程紫玉将视线转回男宾方向,只见有好几人正围着李纯催促他一道下场。 李纯面对这种比试素来闲散,这会儿他却直勾勾冲程紫玉看来。 “有没有想要的彩头?要是有的话,我给你赢!”他手指的,是已经置好,并铺好红布的长桌。 上面一溜儿金光闪闪的彩头已经排开。 齐刷刷的视线全都聚集到了程紫玉身上,比头顶的日光还要刺目。 瞬间,程紫玉脸就红了。 高调,太高调了! 羡慕和嫉妒从直言打趣和窃窃私语里充分体现,几乎要将她淹没。 程紫玉很清楚,他是在用他的法子给自己长脸。 今日是荆溪最后一宴,荆溪地面上有些身份的家族主子们都来了。大部分人都对李纯好奇,那日他走街过,众人对他初印象不错,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无人知晓。 她是荆溪的荣耀,今年斗陶会后,她带来了一系列创举,从修路保矿,到无私扶持,几乎让整个荆溪陶市都焕然一新。在不少人心里,她的将来关系的不仅仅是程家的将来,还是荆溪陶市的将来。 她的婚事定下来后,荆溪人从一开始的荣耀喜悦,渐渐也生出了一丝担虑。程紫玉入京后,程家重心会不会变?出嫁从夫,程家产业会不会转去京城?程家在荆溪和江南的投入会不会撤走?李纯的出现会不会影响程家在荆溪和江南的各种扶持? 尤其不少人听闻了李纯强势霸道且冷酷的作风,忍不住担心程家的将来会不会都被他牵着走?…… 此刻,不少人微微舒气。 李纯看上去很“听话”,他能第一时间当众先询问未婚妻子的意思,这是对程紫玉的看重和尊重,似乎在这个关系里,程紫玉是在明显上风的。若他是这样的女婿,对程家和荆溪都是好事…… 众人看了又看,李纯的确是真诚的眼神,那宠溺能甜得齁死个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程紫玉的表态。 “嗯。”她一点头。而她之所以答应,除了顺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蓝宝石?” “嗯。” “好,我给你赢。” 两人的交流言简意赅,一场对话十个字,却叫人感觉更甜了。 桌上十几样,分别来自帝后和太后。 所有人都盯着摆在第一份的那波斯进贡,整个大周独一无二的水晶套杯,那流光溢彩几乎让所有人目不转睛。 可李纯一眼就挑出了程紫玉想要的,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意味。 对于不少姑娘们来说,最难以接受的,是她们一个个比程紫玉靓丽娇艳,璀璨夺目,可李纯却全程紧盯程紫玉,谁那里也没多看一眼。 羡慕,好羡慕——这是女眷们包括后妃和文兰王玥魏虹等人在内,大部分人的想法。 就连朱常安也磨起了后槽牙。 时至今日,他依旧看不得那两人当众眉来眼去,他总觉得他头上绿了。她对李纯笑的越多,他就能想到前世她对自己也这么笑过,这么好过,然后心里一绞一绞,让他痛更让他恨,让他没法接受…… 半刻钟后,比试开始。 男子们一人一舟一竿一桨一随从开始了比试。 有人选在了湖中心,直接抛竿开钓。 有人则有意寻个人少鱼多处再动手,所以打算先划桨找个偏僻地儿。 皇帝没有参加,却带着几个亲信,选了条船下水,打算一边垂钓看景一边把众人的比试当乐子看。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顿时热闹非凡。 湖边搭起了整排的花架,供众人喝茶看景观比试。 由于怕打扰湖面垂钓,稍远处还搭了几处众人玩乐和赏曲的地儿。太后点了昆腔班子,正要去王家戏楼。 程紫玉打算作陪,却被太后赶走了。 “去去,你未婚夫婿在给你赢彩头,你赶紧给他鼓劲去!”太后指了皇后作陪,只留了年纪稍大的女眷看戏。 回了湖边,程紫玉挑了个位置坐下,随后将视线在湖面众人身上一圈圈扫过,她瞧见朱常安手指那狭窄的水道,命随从往那幽深处去。李纯看在眼里,待朱常安的船渐渐过去后,他也不动声色稍微动了动。 这不动还好,一动,似乎有几条船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不由笑了起来,悠哉悠哉抛竿钓起了鱼来…… 程紫玉看在了眼里,只安静喝茶,余光却察觉到魏虹与王玥又争执了几句。随后魏虹赌气,拉了两个荆溪本地的姑娘一道去更衣了。 之后,王玥一声幽幽叹气传到了程紫玉耳中。 王玥的烦恼其实程紫玉知道,无非还是银子。 明日将离开,朱常安大概正等着王家表示。可王家现银基本被掏空,还有批货物周转不开,只怕很难满足朱常安的胃口。 这压力估摸都转嫁到王玥身上了。 她发愁,还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肚子里有货,前程是不错,可过程却并不好走…… 而在金陵当街那次后,王玥与程紫玉便已基本站在了敌对位置。 最近几日,两人也基本是有默契地相互远离,尽量避免接触…… 两人一对视,王玥疲惫的眼里竟也闪着一丝羡慕,或许,她也该后悔当初在这个湖边的选择吧?…… 过了一会儿后,正与程红玉说话的紫玉被一声嗤笑打断。 回头,魏虹和两位姑娘回来了。 俩姑娘明显不自在想离开的样子,却被魏虹一人一边给挽住了。 魏虹勾着唇,满脸都是鄙夷,看着王玥,满是幸灾乐祸。可随之,她又轻飘飘将眼神落在了程紫玉身上,和看王玥的眼神一样,有种等看好戏的意味在其中。 俩姑娘,正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下,随后蹙着眉头在王玥和程紫玉身上来来回回,全然是知道了什么,却又没法启齿的模样。 红玉也觉出了古怪,上来拉了拉程紫玉的袖子。 那边王玥自然更是难掩一丝焦躁。 两个姑娘被她一唤,只能硬着头皮上来。 王玥轻声开口后,俩人便在她耳边小声交代了起来…… 王玥摩挲着手指,笑容却渐渐撑不住了。程紫玉看见她明显吞了下口水,估摸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王玥招过心腹香儿问了几句,表情却越来越糟。 期间,她还看了程紫玉一眼。 而魏虹还在一旁阴阴来了句:“丢人现眼,程家就罢了,四爷可怎么好,外祖母他们在哪儿?表姐,这事你可别想胡乱糊弄,出事王家也要担责的。最好呀,你还是赶紧去找昭妃吧。” 她这一开口,一下引了不少姑娘看了过来。 “怎么了”的问话几乎同时响起。 听到了“程家”二字,红玉也有些慌,程紫玉却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让她沉住气。 “闭嘴!”王玥的拳头拽得紧紧的,她视线一定,狠狠瞪向魏虹,那气势一开,叫魏虹几乎打了个冷颤。 “没什么,打扰各位雅兴了,我表妹素来一惊一乍,只是一些家事。”王玥向热情的众姑娘赔了罪。 王玥代表了主家,既这么开口,也没人有兴趣盯着小商户家的事,众人依旧是将视线放回了湖中。有公子已第一个钓起了条活蹦乱跳大肥鱼,圣上正夸赞说头彩就归他了……湖中湖边正满是热闹的恭贺声。 趁着这个劲儿,王玥扯了个笑,向那两位荆溪姑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两位一脸讪讪,连连点头,赶紧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你闭紧了你的嘴……否则……”程紫玉听得不真切,只见王玥正咬牙切齿警告魏虹。 这个时候,十几丈外树后,昭妃一个姓王的嬷嬷满脸赤红,正使着眼色冲王玥跺脚…… 第四一零章 善后两人 香儿提了裙子就跑去了金嬷嬷那儿,问了一句就冲王玥点头。 王玥表情恨恨,一把拖过魏虹。 “你带我去!” “我为什么?” “你不去我就撕了你的皮!”王玥不由分说将魏虹推向了香儿。“给我拉住了她!她若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掌嘴!” 王玥拳头一紧,又冲程紫玉走来。 “郡主,陪我走一趟。” “理由呢?” “绝对有足够理由,事关你程家,路上我再与你详细说明。你我不去,要祸及你我家中。” 程紫玉抬了抬下巴。 去了,怕会祸及你我吧? 去不去都要出事,与其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去弄个明白。 “那就跟你走一趟!” 也看看又是谁在折腾,目的是什么。 程紫玉带着柳儿就要走,红玉跟上,执意要同行。 “你别去,听我的。”程紫玉很坚决,万一是个陷阱,她可不要有拖后腿的软肋被人抓住。 红玉刚要反驳,程紫玉将她手一握,轻声到:“没有人敢对我如何,何况柳儿还在我身边,但我若一刻钟不回来,还要靠你给我搬救兵。所以你别去。” 就这一句,成功将红玉乖乖留在了原处…… 魏虹被王玥推去了前边带路。 程紫玉离了王玥几人好几步,坚决只跟在了后边。 王玥倒是不介意,走到无人处,直言冲程紫玉到:“金玉和你家管事正在胡闹!” 魏虹闻言又是一声冷嗤,讥讽显露。 程紫玉也跟着蹙起眉。 金玉?她还有能力蹦跶? 胡闹?怎么个胡闹法? 程家管事?又是哪个? 她脸上没动声色,心下却已是一动…… 王玥气得不得了,伸手就在魏虹手臂狠狠掐了一把。 “你有没有脑子,这种事还能当那么多人挑明吗?你看不惯我和王家,心里不平我知道,但我们倒霉你就能好过?” “王玥,你敢对我动手?” “动手怎么了?今日事了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还不赶紧将事情给我原原本本说一遍。”等在路口的那昭妃的嬷嬷也上来,汇合了几人往前走。 魏虹眼里恨意流转,可迫于压力,还是原原本本将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两刻钟前魏虹和两位荆溪的姑娘一道去解手,哪知瞧见了鬼鬼祟祟的一熟人——金玉。 金玉以前在荆溪也算是程家的名人,她几个都认识。但前些日子听说她跟了朱四,之后就再没见过。 三个姑娘顿时想起,荆溪宴办了许多天,按理金玉也算是荣耀了,怎么一直没露面?这会儿她鬼祟着又要去何处? 跟,自然要跟。 可不跟不知道,一跟,却瞧见金玉在跟一男的说话。 那男的,下人打扮,一点都不起眼。她们还以为是谁家的下人。觉得没意思,她们刚要离开,却见那男的一脸猥琐到金玉腰上掐了一把,而金玉则把怀中一包东西递了出去。 随后那男的又拉着金玉进了一偏僻院子。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 当时魏虹惊讶地做了解释: “那边是几个废院。为了迎驾,王家重建了许多院落,靠西北面的一些老旧院落就清空了用来堆放杂物了。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除了王家人,荆溪本地工匠和最近请来的帮工应该都知道。荆溪本地人,只要有心,都能打听到那边是废弃院落。” 另两个姑娘嗅出了龌龊,捂嘴就想要走,可魏虹算是半个主家人,求了俩姑娘一道去看看。 最后那俩人推脱不过,便陪着走进了金玉两人消失的那个杂院。 三人倒是没看见什么,但却听到了不少东西。 金玉一直在对那男子苦苦相求,求什么她们没太明白,但期间,金玉还试着威胁过男子一次: “你再上前逼迫我的话,我就大叫了,我把你的身份抖出去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程紫玉会不会被牵连,程家还认不认你这个管事!” “算了吧你,我们姑娘可是郡主,若连我都保不住,我还能大大方方站在这里?还敢来拿捏你?你叫吧你,我倒是不介意先把你给变成一具死尸。” “程紫玉她太嚣张了。” “不许你诋毁我们姑娘。” 然后,两人便纠缠到了一起。 那男子一把就抱住了金玉占起了便宜,“怎么?又不是以前在泥场没搂过,你矜持什么……” 三个姑娘面红耳赤打算离开。 可见扯动间,男子身上一枚令牌掉了下来。三人都瞧见了,上面赫然有一个“程”字。程家的令牌荆溪人都认识,他们工匠学徒多,不管是窑场,泥场或是工坊,都必须拿令牌进出…… 三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眼见为实,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恶心的男子竟然是程家的管事。这也正好应承了之前魏虹提到,只要荆溪的有心人都可能了解到这处废院的所在。 程家的管事溜进王家,是有故事还是有苟且? 三人不敢再看,也怕出事,这才赶紧往回跑。 那两位姑娘有些心烦。 金玉是四皇子的女人,此刻跟个奴才拉拉扯扯?而程紫玉是郡主,她的手下正对皇子的女人下手? 这事怎么看,都最适合装傻。 可哪知魏虹一回来就引了王玥注意。可那丫头偏又除了冷嘲热讽对事件的经过只字不提。 而王玥也似乎压根不信魏虹,直接找了她二人问话。 结果王玥一施压,她二人唯有硬着头皮将事情讲了出来…… 这事由两位外人姑娘讲出,王玥也不得不信了。 王玥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知金玉是朱常安的女人,此刻出事丢的是四皇子和皇室的脸。可朱常安在垂钓比试,昭妃在禁足,从这个层面上,王玥不得不去善后。 而这事出在王家,真出了事,王家也要被追责,从这个层面上,王玥还是不能不管。 然而王玥还不能找王家人搬救兵,她必须顾全朱常安的面子。可就凭她自己和亲信,这事显然很麻烦。 自然而然,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程紫玉。 毕竟出事的是两方面。程家人也别想独善其身。 所以王玥毫不犹豫便示意了程紫玉。 而对程紫玉来说,即便刚刚她没答应走这一趟,在此刻王玥等人抛出她家管事在行不轨,她也不得不出来善后。 毕竟金玉曾是程家人,听那话中意,管事与她还曾相识,怎么看,程家都跑不了。 程紫玉细细一捋,缓缓吐了口气。 所以,王玥和她,都是一定会走这一遭的。 难不成,有人要算计的,是她们二人?一石二鸟还是什么? …… 第四一一章 狭路相逢 一行人正往魏虹她们所言的那个方向走着。 程紫玉到此时还没看懂对方究竟要做什么。但她很肯定,一切都刚刚开始。 这是要一口气要吞了她和王玥? 朱常安吗? 他终于连王玥都要榨干所有价值吗? 这么赶尽杀绝,他也不怕闪了腰! 可感觉却又哪里不对,这事似乎不太像朱常安的手段。古怪分明一早就开始了,朱常安能做得到吗?或者她想的还是太狭隘了?会不会目的是为了程家?李纯?…… 程紫玉想不明,便暂时摒除了谋算。 眼前她更关心的,是所谓的“程家管事”。 她一把拖过魏虹。 和几个月前一样,这魏虹身娇肉软,被她这一拉,差点就坐了地。程紫玉一把拽住了她后领,她便再挣不开。 “我警告你,别急着下论断。你都说了不识那男子,就凭一个对话就认定身份,是不是太可笑了?既然整个荆溪都认识我程家的令牌,既然我程家令牌并不稀罕,那仿造或是寻来一枚也不是难事。 那会不会有人要栽赃呢?所以在没有定论前,你说话先小心点!你若坏我和程家的名声,我可是要报官的!随意散播谣言,中伤当朝郡主和皇商,你可给我小心点!” 程紫玉赤裸裸的威胁气势十足,一下就骇住了魏虹。可她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 刚刚有提到那“管事”在泥场就与金玉有过接触,而那段时间的金玉,状况的确很糟糕。有一阵子听说她破罐子破摔,为了安稳度日,并不怎么循规蹈矩。 万一真有人安排,拿什么利益诱了哪个管事做点什么,也未必没有可能…… 毕竟程家的各种工人就上千了,加上学徒,以及最近人手不够的雇工,足足好几千人。能冠上“管事”名头的人并不少,里边若有害群之马也不是不可能。就这一点,程紫玉是有些担心的。 王玥则快速表明了立场。 “魏虹,你听到了。嘴巴不严实,只会害了你自己和你爹。这一点我与郡主态度一致。郡主,那两位姑娘我已经警告了,不管事实如何,她们都不敢吐出去一个字。你且放心。” 王玥是清醒的,她也觉得怪怪的。 事实王玥也是从一开始听闻这事就觉得不踏实,所以她第一时间的反应还是求助了程紫玉。 说实话,在心底里,她一点都不恨程紫玉。 她还记得很清楚,程紫玉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手帮了她。帮她瞒过皇后的眼线确认并藏下了孕事,却没有拿她最看重的孕事来对她提过要求和拿捏,后来还帮她破坏了文兰和朱常安的关系,帮她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时至今日,哪怕立场变了,她依旧感觉程紫玉不会害她。那个过去的盟友,她还是想要依靠的…… 王玥这会儿看着魏虹就牙痒痒,她拽过魏虹推去前边。 “死丫头,你若是敢撒谎……” 魏虹腿一软,直接栽了一跤。魏虹撑地的手掌被磨破,出了好几道的血痕。她回眸那一下,满满都是恨,却入不了程紫玉与王玥的眼。 “你们都有病吧?你俩这么厉害,有本事别去看呀,有本事让外边的御林军去查啊,有本事去找五皇子和白将军啊!两只自以为变了凤凰的山鸡罢了,也就能冲我发脾气耍横。 这是知道怕了?怕摔回山鸡?我若是你们,这会儿急着巴结我求我都来不及。呵,我若不带路,一会儿叫人先发现了,你们就兜不住了。那我也来警告你们一句,态度给我好点!” 程紫玉和王玥都盯住了魏虹。 不得不说,魏虹的底气真的很足。 足得叫程紫玉两人都心里发慌。 从面上看,金玉和程家管事与魏虹没有关系,她没必要撒谎。否则她怎么会不怕她们秋后算账? “两位主子,抓紧时间吧!”昭妃的嬷嬷去把魏虹拉了起来。“金玉的确跑了。老奴觉得这位魏小姐所言大概是真的了。你赶紧带路走前边!” “嬷嬷,金玉不是被关着吗,究竟怎么回事?”王玥跟上追问。 “午后娘娘本打算小憩,可被王家的动静吵得睡不着,便叫人去找金玉来伺候。那贱人原本是被关着的,可找到关她的房间才发现,送饭的奴才被她偷袭打晕了。院里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人影。显然这贱人是溜了。 今日王家热闹,院子里服侍的人本就少。那送饭丫头失踪没人发现,金玉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也没人瞧见。谁知道她本事不小,还有能耐找到相好的!” 那嬷嬷说话间瞪了程紫玉一眼。 “那个贱人在荆溪长大,这里她最熟悉。明日就要离开,她只有今日这机会。老奴觉得,她找到老相识,极有可能……” 这位嬷嬷的态度也很明显了,她相信魏虹。 她的手搭在了魏虹肩上,落后了魏虹半步,颇有几分保护之态。 魏虹得意,扭头哼了一声。 几人没再吱声,她们走的都是穿来穿去的小路,除了几个王家的奴才,这一路倒是没有碰上宾客之类。 目的地将至,王玥有些紧张,步伐明显慢了一些。 突然间,身后方向爆发了一阵喧哗。 几人同时回头,可听那动静,却是大概在几十丈开外。 柳儿翻身上树,看向了喧闹处。 虚惊一场。 是比试的湖上有人钓了一条大鱼,收竿时得意忘形,结果整个人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有人去拉他,哪知被他带入了湖中,引发了一小阵的骚乱。 这会儿周围的几条船都靠过去了,侍卫也跳水救人了。御医也正赶在了岸边。 看上去并无什么大事,比试也依旧在进行,只不过是岸边咋咋呼呼的人多了不少,就连许多下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程紫玉微微勾了勾唇…… “到了!”魏虹手指前边院子,小声道。 一排的杂院,偏僻无人。 魏虹倒是无惧,依旧走在了最前边。 看她这么坦荡,的确不似在撒谎。 昭妃的嬷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程紫玉带着柳儿依旧是走在了最后边。 随后她二人在那杂院门口停住了。 看看情况再说,守着门是最安全的。 魏虹小心走入。 可院中无人。 几人对视,心道莫不是人去了屋中? 魏虹侧耳趴在屋门上听了起来。 昭妃那嬷嬷却不耐烦,一把拉开了她,随后抬腿就对准那门踹了去。 金嬷嬷势大力沉,门砰地一下被踹开了。 与此同时,一声惊叫,慌乱中透着恐惧,从屋中响起。 程紫玉心猛地一沉。 真是金玉的声音。 王玥也听出来了,赶紧示意她带来的两个嬷嬷进门帮忙拿人,她自己则拉着香儿往院中走了几步。 “把金玉抓起来,捂上她的嘴!”王玥还不忘叮嘱。 三个嬷嬷一起往里边冲,可有个人影抢先了她们一步,正从屋中夺门而出。 果然有男人! 程紫玉睁大眼看去,想要一辨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她也没想到,堵住了门的三个嬷嬷竟然没能经得起男人这么一突。 转眼,那抹蓝色已经冲出。 程紫玉几乎以为对方能得逞是因为出其不意的缘故,可只见仨嬷嬷都被掀开,均是一屁股坐了地。 这不对。 一突三?一个普通管事怎么可能做到? 王玥带来的俩嬷嬷是她的亲信,由于是来抓人的,所以都膀大腰圆,至少一百好几十斤。怎么这么轻易被冲开? 这果然是个局! 那人会武! 所以不是程家管事。 那就好。 程紫玉微微舒气。 那人已经冲出了门,可他单手捂脸,不见样貌。 “守住门!”这是程紫玉冲柳儿的第一反应。 再仔细一看那男子,身材魁梧,且装束整齐,不见半点凌乱和狼狈。 果然他并不是与金玉做什么! 那么,正如程紫玉来时不愿想的方向,这是同时要算计王玥和她。 她身边有柳儿,谁都不会那么蠢会用武力来谋算她。 所以…… 她明白了。 目标是王玥。 “小心!”程紫玉想明白的瞬间,那男人已经扑向了王玥。 香儿努力去护主了,可对方速度实在太快。 眨眼,香儿便被踢飞了。 程紫玉开口的同时,王玥也几乎想明白了。 她提早已往程紫玉这边跑,可哪里来得及? 王玥面朝程紫玉,在后襟被抓住的同时,绝望无助的眼神已投进了程紫玉眸底…… 柳儿已将程紫玉护住。 “救她!”程紫玉开口。 不是滥好人,也不是不顾自己安危,最重要是她已看出对方绕那么一大圈,大概是意在栽赃自己。 王玥的孩子,至少不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 至于王玥,她总觉得今生的王玥身上有着前世自己的影子。一次次用尽全力却依旧难逃一次次被利用……她就是单纯有些不忍心。 柳儿并未上前相救,因为来不及。 程紫玉开口的同时,王玥已被推了出去。 她的肚子被狠狠撞上了一边的大缸。 那缸正是半人高,缸口刚好在王玥的腹部位置。 “不要!”齐刷刷的叫唤来自王玥的俩婆子和那香儿。 而魏虹等人只是冷眼看着。 男子一声哼,丢开王玥,提气便往院门口突。而王玥,背对着众人,捂住了肚子软软往地上滑…… 男子拿下挡脸的手后,面上还蒙着布。 程紫玉后退一步,柳儿上前与那男子纠缠上了。可程紫玉偏就感觉这男子……眼熟! 柳儿是李纯精挑给程紫玉用的,一般状况下几乎难逢敌手。可这男子与她过招,两人竟是胶着住了。准确说来,柳儿的招式刁钻古怪,机灵多变,可在男子手上却讨不着好。 显然,男子有丰富的化敌经验。 “肖怀!”程紫玉猛一开口。 男子果然有凶光瞪来。 肖怀怕是死也想不到,眼前女子能把他认出来。而程紫玉本来还只是试探,这会儿自然是确认下了。 所以,还真是朱常安…… 上次在王家花宴上,暗中帮着朱常安对付她的就是肖怀,时隔几个月,他再次卷土而来了。也是,朱常安的得力助手,也没几个了。肖怀当仁不让。程紫玉前世与他接触多了,自然很轻易认出他来。 程紫玉看向王玥。 王玥一脸痛苦被她的人围住,满头都是冷汗,整个人也都蜷缩了起来。她一张脸发着白,时刻有要晕过去的危险,却在努力咬着唇保持清醒…… 在听到“肖怀”二字后,王玥的整张脸更是面如死灰,略微涣散的眼珠子也紧紧盯住了男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君设计自己,要来害了他们的孩子。 王玥的嬷嬷和丫头正要喊救命,却被魏虹,金嬷嬷和从屋里冲出来的金玉纠缠住了。 金玉从后而上,一棍子敲晕了一个婆子,剩下五人呈现三对二的局面,王玥带来的人完全落了下风…… 此刻立场分明,金玉和昭妃是一伙儿的!正因如此,金玉才会逃出来,她就是个饵! 王玥看着自己婆母的亲信正死死捂住了自己香儿的口,一颗心凉了个透。她这么努力,日防夜防,防了皇后文兰,可到底还是没防住家贼。 他们,都不要自己这个孩子。 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时候未到啊!肖怀还没走,自己的孩子还没流下,这个时候还不能引来人。 再等上一会儿后,哪里需要自己的人来喊,她们就一定会弄来大波人,看着自己躺在血泊里,然后指证程紫玉…… 果然,那金嬷嬷已经开始给王玥灌输了起来。 “王侧妃,你记住了,是程紫玉推了你!你是聪明人,一定能想明白的。只有这样,才是对你对大家都好的结果。你若不指证程紫玉,这后果,你懂的。”金嬷嬷咬着牙,从后边死死锁住了挣扎不已的香儿。 而另一边,被程紫玉认出后,肖怀更是不遗余力地往外突,一时间下手更狠辣了不少。 金玉再次提起那棍子,往柳儿身后狠狠砸来。柳儿感觉到后背有风,下意识一躲,肖怀便已夺门而出。 程紫玉一抬下巴,柳儿便追了出去…… 金嬷嬷上前一把掀开王玥的裙子,果然,身下已有血迹开始出现。 时间差不多了。 …… 第四一二章 我们来定(三合一章节) 转眼,柳儿与肖怀都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柳儿不在,便等同于程紫玉这老虎没了爪牙,鬼魅们的嚣张顿时显露无疑。 金嬷嬷的腰板硬了,魏虹的唇扬起来了,金玉的颧骨更高了。 “放了她们!”王玥面带痛苦,有气无力开了口。她看见,香儿的面色已青了,金嬷嬷下手很重,连鼻带口都封得死死的。再这么捂下去,香儿就没命了,这是金嬷嬷在逼她就范。 今日这事,她们早就已经给她设计好了所有的路。呵,害了她还来逼她! 她若不找个替死鬼,头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没能看好肚子,害了皇家血脉,便给了朱常安名正言顺可以踢开她的理由。而事发地在王家,他们随意找个理由便可以连带着将王家一起牵连进去…… 所以,她们从来就不担心她会帮程紫玉开脱,因为她从来都没有选择。从家族到她自身,都被她们攥得死死的!…… 金嬷嬷放开香儿的同时又一抬下巴,那边正合力与王玥另一个嬷嬷纠缠的魏虹和金玉也都松开了手。 香儿和王玥嬷嬷也想明白了这是男主子要算计自家主子,立场已经在那儿,后果很严重,她二人自然再不敢叫唤,只能围聚到王玥身边,边抽泣边照看着王玥。 而转眼,陈金玉与魏虹合作,已快速堵住了院门。 王玥看向程紫玉。 程紫玉也在看她。 王玥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个字。不知为何,凭她对程紫玉的了解,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程紫玉此刻明显已自身难保,可程紫玉的眼神,倒和当日文兰打碎朱常安寿礼时,她表现出的淡然反应有几分相似,颇有几分一切与她无关,她只管看好戏的意味。 王玥心下一动,选择了沉默,用她痛苦的表情去避免了选择。她知道,这样才最保险…… 程紫玉看在眼里,将视线从王玥身上挪开,盯住了金嬷嬷。 “你刚才说,王玥是我推的?”她开始冷笑。“所以你们要栽赃我?” “栽赃?”金玉嚣张前走了一步,笑得前仰后合。“分明是证据确凿!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你推的!我们都是证人!” “是啊是啊,”魏虹也忍不住嘚瑟伸出手,将她那先前被推倒在地而蹭破的手扬了起来。她手上那几道血痕竟是一点没擦拭,任由那血糊了一掌,看上去倒是惨兮兮。 魏虹一脸义愤填膺举着掌: “程紫玉,我为了救我表姐,已经尽力去制止你了,可你那么狠心,一把推开了我。你看,我被你推倒在地,都受伤了。好疼!你简直就是个恶魔!” 魏虹随即笑了起来。 “怎么样?像不像?我的证词和证据,够不够?好不好?” 程紫玉只轻飘飘看了魏虹一眼,全然没把其放眼里。 她后退一步,唤了声柳儿。 “柳儿忙着呢!你仔细听听?”金嬷嬷笑了起来。 风里有隐隐的打斗声传来,柳儿应了一声,可气息却明显有些乱。 金嬷嬷猖狂毕现: “听这动静,你家柳儿要对付的可不是一个人,她自顾不暇,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呢!程紫玉,案板肉的感觉,如何啊?” 那边王玥却感觉腹中绞痛越发厉害,一把拽住了金嬷嬷的脚腕。 “嬷嬷。求您,唤御医吧。这是爷的长子啊。我求您了。您的恩情我一定不忘,一定报答,求您……” 王玥虽然心里都清楚,可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呢? 她只盼这事是昭妃单方面所为,她希望与朱常安没有关系。她虽明白这帮人的目的,却还是忍不住去试探,忍不住激起对方一丁半点的同情心,忍不住最后试一试。 这个孩子长到现在不容易,已经连在她的身上,刻进她的心里了,这孩子是她生存战斗的最大动力。 此刻那种一点点从身体流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极度惶恐和痛苦。那种精神上的痛远比身体来得强烈,让她几乎愿意放下所有去乞求。 “我求您。您帮帮我,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我给您银子,很多……” 王玥手里拽着一玉镯子递了出去。 金嬷嬷很自然地接过,放入衣襟。 大概是看在这镯子的面上,她耐心给王玥解释了几句。 “御医会来的。王侧妃,你再忍忍。不是嬷嬷狠心,而是要等安排。至少,要等那个柳儿被完全收拾,等咱们收到信号,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 到时候大戏开锣,就可以传御医了。您还记得嬷嬷刚刚嘱咐你的话吧?你要好好表现。主子们将来会惦念你今日所做的贡献,都会放在心上的。以后,爷还是会好好疼爱你,孩子,将来总会有的。你还年轻,大可以再等两年……” “王玥,你看到了吧?他为了前程,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是你?就连这可怜的孩子,他都要利用个彻底,将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干。他就是个恶魔!你听到没,这老妖婆刚刚说‘主子们’!你猜,主子们,除了朱常安和昭妃,还有谁?她心里想说的是谁?” 程紫玉幽幽开口。她可不介意揭穿。 “程紫玉你给我闭嘴!”金嬷嬷大声呵斥。 “她说的是朱常安的正妃,朱常安已经有了新的正妃人选,所以他要除了你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他连牲口都不如!你没了孩子,你猜猜你的结局会如何?他的新王妃会不会容忍你?” “你闭嘴!王侧妃,你别听她胡说!她在离间您和爷的关系!她居心叵测,您不能上当!” “王玥你可还记得,几个月前在这王家的花宴上,你对我说了什么?你当时看着朱常安双目放光,你喜欢他,你爱慕他,你那么义无反顾又孤注一掷,此刻可后悔了?……” 金嬷嬷跺着脚: “程紫玉你自己泥菩萨过河还想着策反?王侧妃是聪明人,她自己会做选择。” 程紫玉淡淡一笑。 离间?策反?她还真没想过。 “好,金嬷嬷既然一切尽在掌握,我倒是想要问一句。金嬷嬷,我为何要推倒王玥?我不明,你家王侧妃也不明呢。你不说清楚,你让王侧妃怎么陪你演戏?难道就靠那俩蠢货?”程紫玉手指着金玉和魏虹。 魏虹暴跳,刚要往上扑,却被金玉拉住了。 “急什么,让她蹦跶,一会儿有她受的!慢慢磋磨她才有意思。” 慢慢磋磨?程紫玉再次看了金玉一眼。 才几日的功夫,陈金玉又憔悴了不少。 面黄肌瘦,整张脸都是菜瓜色,曾经雪白修长的手更是美态全无,挥舞起来倒似一对骨节分明的皱皮鸡爪…… 显然她最近在昭妃手下也吃了不少苦。这也导致此刻的金玉眼里光亮跳动,战斗热情空前高涨,一脸兴奋的模样。 朱常安给了她这么个可以报复自己的机会,足够让她豁出一切了!…… 其实程紫玉说的,正是金嬷嬷想提的。 这会儿的她蹲在了王玥身边: “一会儿来人了,王侧妃您就说是程紫玉到了之后,怕她家的丑事宣扬出去,便要掩护她的管事逃走。您正义凛然,自然不能由得她的人玷污了四皇子的女人,所以你与她起了争执。可郡主霸道,郡主的丫头更是嚣张,完全没把您放在眼里。 然后那柳儿打晕了您的随行嬷嬷,又打伤了香儿,还对咱们这群剩下的奴才大打出手。那程紫玉更是死死堵住了门,由着柳儿护着那管事逃走了。 您要求程紫玉让开,并以告发她相胁。哪知程紫玉恼羞成怒,说您一个小小侧妃,压根不配来跟她一个堂堂郡主谈判。她要您好好看看得罪她的结果。所以她便狠狠将您推去了高缸的口沿。 您的肚子撞了上去,当即便站不起身了。见您落了红,她原本是打算扬长而去的,但咱们不干。她如此彪悍毒辣的蛇蝎女子,如何能让她逍遥法外,您吩咐咱们,哪怕是得罪了郡主,也要将她拿下……” “……”王玥眼眸微闭,接收着信息却不曾表态。 而程紫玉则渐渐露笑,这故事,和她想象的差不多,编的也算是仔细又完备。 于是,程紫玉索性接了金嬷嬷的话说了下去,反倒惹得金嬷嬷几个大眼瞪小眼,表情古怪了起来: “如此这般,王玥的孩子没了,这事必定会被追究的。尤其这个孩子,在寿宴那日被承载了太后的祝福,这事一定会被有心人运作地人人皆知。当事人都有了,正好把我抓了个现行。” “一会儿围观的来了,你们远远近近都是朱常安的人。怎么看,这现场也就我一个人有伤害王玥的嫌疑和动机,所有人只看一眼都会认定犯人就是我。对吗?” “而程家的令牌是那个所谓的管事留下的,正好是个物证。至于证人么,除了你几个,最关键的应该是那两位姑娘。出了那么大的事,两个姑娘胆子再大也不敢隐瞒,一定会将之前所见说出来。事实从她们口中说出,自然让人信服。” “所以那两位姑娘是你们选了并特意引来,既用来引诱我与王玥上钩,更是用来作证之用。毕竟她二人,都是在荆溪风评很好,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同样魏虹也是你们精选的。蠢,好用,无畏,是荆溪人,对王家熟悉还对你们有所求……都是她特有的‘优点’。她与王玥有小仇可王玥却不得不因她爹的缘故去忍她,于是魏虹越嚣张,王玥就越慌张。自然而然就上钩了。是不是?” “而之前魏虹故意在湖边与王玥闹了几句,一来是逼迫王玥不得不来善后,以防事态扩大,以防魏虹作妖。而更重要的,想来就是引起注意了。当时便已有不少人知道,王家似乎是哪里出了事,涉及了程家和王玥的家事。所以那帮人一会儿也将成你们的证人!” “咱们是众目睽睽下结伴往这边来,路上咱们看见的和看见咱们的,证人应该也不少。可此刻这现场,却少了一个柳儿,那么如何解释?唯有对号入座,按着你们的说法,柳儿是护送那位管事离开了。就这件事上,正如你们所言,是证据确凿。” “按着你们的运作,定会第一时间满王家追捕那位消失的管事和柳儿。可若是找不到,那怎么解释?只能说明他们肯定是离开王家了! 怎么离开的?长了翅膀?所以与防务门检相关的,只有白将军和五皇子。白将军是朱常安的恩师,自然是没问题的,那么我猜,你们是不是还准备了一盆脏水要泼给五皇子?啧啧,朱常安长进还真不小,这连消带打,连五皇子也顺道收拾了。金嬷嬷,我猜的可对?” 金嬷嬷脸上的嗤笑微微僵硬,但随即又再次变深。 “郡主果然厉害。猜的很好!可猜没猜对又如何?您还不是落在了咱们手中?您还能一切重来不成?” “你说的对,愿赌服输。我认!你们如此作为一可以除了王玥的孩子,二可以让我背锅,三可以打压五皇子。但一和三我可以理解,可关于我那条,我实在想不明白。请问我为何要保护我家管事?他与金玉上天入地,天雷地火,丢的是朱常安的脸,与我何干?” 程紫玉素手一指,对上的是陈金玉。 “而且,就她,那么个自私自利的下三滥,纵然再恨我,再想报仇,也不至于要搭上她自己来报复我。被捉奸,她能捞到什么好?哪怕我栽了,她也是始作俑者,她的下场只有更惨。除非,她能脱身?是不是?但你们要怎么操作?” 程紫玉看着几人表情,她知道,她猜对了。 “再退上几步来说,我即便真推了王玥,她真流产了,我只需摊手,说我只是不小心,只是失手,我最多也就能得些不痛不痒的惩罚。我不明白啊。 难不成皇上还能为此剥夺我的郡主之位?太后会因此抹杀我的救命之恩?还是李纯会因此与我取消婚约?这后果一点都不严重,所以不对! 所以,你们有后手!是不是?朱常安和陈金玉都恨我至极,绕这么个圈子,这点利益肯定是不够的。我很肯定。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我?” 程紫玉发现,王玥的眼皮抖了好几下,她应该很震惊;金玉在笑,她应该是知道的;金嬷嬷不以为然,应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倒是魏虹的表情有些奇怪。 她蹙眉紧紧盯着金嬷嬷,表情不是震惊,而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慌张。 程紫玉不由挑眉。按理魏虹存在的意义就应该是将自己二人引来才是,她的任务完成,后续与她压根应该无关才对。 她怕什么呢?那副模样,倒似计划出乎了她的意料。她能有什么盘算?她原本的目的是什么?她为虎作伥,想要的不应该是朱常安吗?难道,她的目的不是朱常安?…… 程紫玉忍不住按了按了太阳穴。 “金嬷嬷不打算告诉我吗?”程紫玉笑问。“您总要让我死个明白不是吗?” 可那金嬷嬷却是抬眸一笑。 “郡主实在太能算计,奴婢可不敢再多言了。万一让您想出了对策可怎么好?老奴看您那么能耐,您不如自己继续算下去?” 那老妖婆说话间忍不住对着墙头看了一圈,显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说实话,程紫玉也有些不耐了。她之所以说那么多,就想要诱着这老妖婆开口,可显然,这老妖婆比昭妃谨慎。如此可以彰显地位时,她却半字不提。王玥诱她求她,她也不曾松口,倒是个忠心的。 “金玉,你刚刚拦住魏虹说要慢慢磋磨我,你准备了什么后手?”程紫玉打算从金玉下手,最后再试一次。 “金玉!你若想要全身而退,就给我闭嘴!”金嬷嬷开口制止。 程紫玉一叹。 “金玉啊,你们的下一步,应该是廖氏,对不对?”程紫玉突然就勾唇笑了起来。 她的耐心,也耗尽了。 金玉面部猛地一抽,第一反应却是慌张看向了金嬷嬷。 而金嬷嬷一直都淡定的面孔终于是掩盖不住慌张,顿时冷成了冰坨子。 “廖氏是谁?”魏虹问了一句。 “廖氏,是金玉的娘啊!她们没跟你说吗?魏虹,你被她们算计了呢。朱常安连王玥都不要了,还会要你?你别被她们做了替死鬼都不知道啊……”程紫玉一本正经胡乱试探。 魏虹神情突变,瞪向了金嬷嬷。“你们敢?我……我我与你们没关系,你们若敢害我,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程紫玉眉一跳,没关系?他们不敢?会后悔? 今日的魏虹从一开始就蹦跶地出乎意料地厉害,难不成自己哪里算缺漏了?她与朱常安没关系?那她是谁的关系? “魏虹,你别听程紫玉离间!她厉害着呢!你别上当!”金嬷嬷赶紧喝止。此刻的老妖婆终于已经隐藏不住她的慌张了,她开始冲着墙头吹口哨。 一下,两下,三下…… 魏虹看了眼程紫玉,又看了眼金嬷嬷,再望了眼躺在地上的王玥。在场的都是狐狸,何必再与她们演戏?听程紫玉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帮人应该后边还有不少她不知道的后手,那老太婆没反驳,只怕程紫玉的猜测是真的。 昭妃个贱人!魏虹一开始还以为让王玥流产是昭妃的意思,没想到是朱常安!他们能骗她一次,只怕还有第二次。 这个地方,她不要待了。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王玥流产,程紫玉背锅。那就够了!不管是昭妃还是朱常珏,一开始对她的要求,就只是这个! 她任务已经完成了。 魏虹慢慢后退,一把推开拦在门前的陈金玉,冲了出去……她不管了,为免被人利用,她决定走为上策。她索性直接找朱常珏去!…… 而金嬷嬷还在吹口哨。她已经吹了近十下,却没有应答,她仔细去听,却发现先前的打斗几乎已经听不见了。慌张终于爬上了她的脸…… 看见魏虹跑出去,她急急忙忙喊“站住”,可下一瞬,只见一个淡粉色的影子便划过了视线范围。 砰地一下落地声,一个人摔在了她的跟前。 魏虹! 她是被人踹回来的。 包括王玥在内的所有人将视线都齐刷刷地转向了院子门口。 王玥一颗半悬的心提起,随后又缓缓落下,似乎这个结果,更好些…… 程紫玉冲他一笑:“来多久了?” “刚到!被纠缠住了,甩开费了点功夫。”李纯冲她笑得和煦。 “说了不用你来的,我能处理。” “我不放心。” 两人犹若无人地说话,完全没顾上周围一个个满脸死色的几人。 柳儿回来了,安然无恙,完好如初。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被绑成了粽子的家伙,从身材和着装可以判断出,正是先前躲在屋中的男子。此刻他脸上的面巾已被取下,正是肖怀无疑。 金嬷嬷一屁股便栽坐在地。 肖怀,被抓了! 完了! 全完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金嬷嬷扑了上前,盯住了肖怀。 “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上?你功夫那么好!” 肖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挨了不少揍。他口中被堵,哪里能回答她。 “寡不敌众,被打了呗。”程紫玉抱胸笑到。 “寡?我们不是寡!我们还有人手!” “嬷嬷怕不是傻了吧!柳儿能站在这儿,说明你们的人手都已经和肖怀一样的下场了。你们当然是寡,对我们来说!” 金嬷嬷顺着程紫玉的示意看向院子门口,那里还站着面色阴沉的朱常哲……和他的人。 “程紫玉!所以你一直在……” “在引蛇出洞啊!虽然我还没能全都弄清,但我就不信你们的嘴有多严实!最不济的,能抓一个肖怀,成果也算不错了。你以为你们是黄雀,怎知黄雀不是他人的食物呢?从现在开始,路线怎么走,就由我们来定了!” …… 第四一三章 局势逆转 局势瞬间逆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金嬷嬷喃喃不敢相信。此刻肖怀应该已经隐匿,随后去做下一步准备,李纯应该在垂钓比试,朱常哲也是!他们为何在这里? “来人!来人!”金嬷嬷仍不死心,冲着墙头喊了起来。 墙头没有回应,却有一声冷嗤打断了她。 “外边已经封锁了。”靠着院门的朱常哲幽幽开口。“在我点头前,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也出不去!” “多谢。”程紫玉一颔首示意。 朱常哲一脸苦笑。“得我谢你,刚刚你的话,我听见了一些。这事也关系了我,所以不全是为你。我带来的是亲信,暂时也还没惊动其他人,你们要审问的话,抓紧时间吧。” 李纯一颔首,朱常哲便垂眼出了院中。 其实李纯完全可以用他的人来代替朱常哲的作用,但这个时候,只有朱常哲“闻讯”来善后才是最合理又最公正,还最让人信服的…… “你没事吧?”李纯上下打量起了程紫玉。 “没事。她们哪里敢伤我,伤了我,有理都成没理了。” “这杂院附近潜伏的几个家伙都已经被收拾了,绑去了另一头的杂院里,已经安排人在审问了。剩下的这几人,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了。” “好。” 金嬷嬷闻言傻眼。 果然上当了。所以柳儿是故意去追肖怀的,既为了引她们露陷来套话,也是将四爷在附近埋伏的人手引出来一网打尽。 金嬷嬷心头拔凉。肖怀被抓,已是损失惨重,这又折了好几个,如此一来,主子身边人手是愈加捉襟见肘。 完了,倪老先,肖怀后,主子的左膀右臂都被砍断,情况雪上加霜啊……可这帮人是怎么做到的? 而程紫玉与李纯正说话,扭头却见金嬷嬷已经扑去了魏虹那边。 “你说,你个贱人,是不是刚刚出去惊动了谁?还是你一开始就是程紫玉安排的?要不然怎么可能会露陷?一定是你,老娘先撕了你这个小贱人!” “你胡说!不是我!你果然是过河拆桥要找我替死!难怪程紫玉提醒我小心你们!你们才是贱人!” “这里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你是谁?金玉一直在我眼皮底下,除了你,没别人了!” “说了不是我!” 这两人竟是扭打了起来。 李纯的人快速上前将两人分开,随后金嬷嬷,金玉和魏虹被分开了三处开始审问。 金嬷嬷被拖走时,还不忘警告金玉要闭上嘴。她虽喊得很坚定,可她心里很清楚。肖怀被抓,指不定会落下什么罪名。这个主子身边最大的帮手,只怕是废了。 最可笑的,是魏虹。 她一下便哭开了。 “程紫玉,这事与我无关啊!我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哦?是你引了我与王玥来这儿,你罪大恶极,你是始作俑者,还说与你无关?”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要如何害你我压根不知道,我只是在这儿看热闹的。我没有害你,我看不上朱常安,我怎么会要我表姐用过的男人呢?你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若撒谎就天打雷劈。程紫玉,朱常安之后要如何对付你我压根不知道啊……” 李纯都听得挑起了眉。魏虹对朱常安的心思无异于司马昭之心,不少人都看出了。可她却宁可发誓表态看不上朱常安? 她连朱常安都看不上了? 分明就是有古怪。 “这个魏虹,尤其要好好审一审!”李纯和程紫玉都是这么认定的。 李纯进了金嬷嬷那个屋子,他打算亲自将朱常安的秘密挖个干净。朱常安连肖怀和暗人都出动了,这次绝不可能只是毛毛雨…… 转眼,咋呼的院子空落落,冷风刮过,只留下了一阵悲凉。 “紫玉,救救我的孩子。”王玥噙泪乞求,“我能感觉到,他还没完全离开我,或许还能救上一救。” 王玥一直躺在原地,并不是她动不了,而是不敢随意动。她始终怀揣着一丝希望,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程紫玉一叹。 她蹲身到王玥身边。 “你还不明白吗?是朱常安不允许这个孩子在世间。你此刻全力去保孩子,不管孩子能不能保住,对你都是不利的。你等同于顶撞了朱常安。你影响了他的前程,他对你的情分就没了。 若这个孩子勉强保下,你能护到生产吗?即便产下,你能护他长大吗?这种情况还是好的,你若尽全力,这次都保不住孩子呢?本就是商女,没有靠山地位,再失了宠爱,该怎么活?” “紫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想清楚了。孩子和他,若只能选一个,我选孩子。” 王玥语速飞快,那种带着乞求的迫切让人没法不动容。 “这孩子来的多艰难,你该知道的。我即便乖乖流掉这个孩子,我就能好好过下去?”她瞬间泪如雨下。 “你说的对,我后悔极了!我当日选错了!外表再如何花团锦簇也掩盖不了内里的肮脏龌龊。我面上虽不承认,可心里却早就后悔了。” 王玥紧紧抓住了程紫玉的手腕,那泛红的指甲几乎掐进了她的肉。 “若真如你所言,他已有了正妃人选,那我没有筹码在手,他一定会除了我或者害了我。而我先前之所以过的好好的,是因为皇后护着,还有银子供着他。 可他马上要去西北,一去几年,他走了,我自然没有利用价值,皇后只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而且我瞒着皇后怀下这个孩子,皇后早就不高兴了。说不定第一个想要对付我的就是皇后。 所以我的路怎样都会很艰难!我刚刚已经想好了,我要这个孩子。这孩子和太后有缘分,我去求太后,我求太后保住他。只要太后点了头,朱常安怎么都不敢再对这孩子下手。太后对我印象不错,说不定愿意连着我一起保下,紫玉……” 程紫玉一抽气。 “好。我知道了。柳儿早就已经找人去请医女了。” 王玥的眸子顿时亮了。“真的?” 程紫玉点头。 “应该马上就能到了。先前有人落水,御医被牵制在了湖边。暂时应该过不来。”从金嬷嬷逼迫王玥,可王玥却没有立即表态指证那一刻开始,程紫玉便知晓等收拾残局时,王玥一定会来相求……她还是不忍心,让去带了医女来。 “多谢你!”王玥哽咽着许诺:“今日恩情,我铭记在心,将来终会想法子还你。”…… 医女很快到了。 正如王玥的感觉,孩子很危险,却又还不至于没有救。医女给王玥喂了两颗药,施了几针,让王玥平躺等看情况能否稳定。 这胎稳固,救治也及时,医女表示有一半保下的可能。 药也去抓了,御医也去请了。 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这孩子来或去,就看天意了…… “这次,我是完全上当了,可你,是什么时候,怎么看出破绽的?”王玥将头搁在香儿身上,医女让她尽量保持清醒,她很努力。 “朱常安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廖氏!” “朱常安将离开,他手上没必要留下任何废棋,比如,金玉,比如,廖氏,比如……你!几年之后,这些棋子除了拖后腿,更是毫无价值。所以按着他的性子,他一定会在走之前尽他的能力把能收拾的都收拾完,将能利用的利用个透。” “当日金玉和廖氏是我特意放走的,我的人自然一直都在密切注意着这两人的动向。可却只有金玉被朱常安用上了,他围绕金玉使了不少力气,而廖氏的存在就似是废物。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不闻不问,我一度以为廖氏不会被他启用了。 毕竟廖氏只与我爹有关系,不似金玉对他的价值。金玉被昭妃带走,长时间不露面,而我正是春风得意,朱常安大概以为我最近得意忘形,早就忘了廖氏了。说来也巧,最近我爹蹦跶地厉害,我想忘都忘不了!……” 金砂之危解决后,廖氏已无用武之地,程紫玉的确已将盯着廖氏的人撤了回来。可程睿一自由,程紫玉又不踏实了。她爹心态有些问题,她怕她爹又会重蹈覆辙。至少在南巡结束前,她不能掉以轻心,于是,盯着廖氏的人又被她安了回去…… 既是凑巧,也是运气! 廖氏那里竟然出事了! 这两日,廖氏莫名其妙挨揍了。 准确地说,是被毒打! 既是鞭打,又是棍棒,还断了粮,奄奄一息,把廖氏折磨得生不如死! 朱常安派人折磨廖氏总不会是闹着玩吧? 她的人半夜去打探,却发现关押廖氏之地被上了锁。 显然,廖氏突然又有价值了。 于是,她的人便在窗口和屋顶稍微折腾了一番。如惊弓之鸟般的廖氏竟在奔溃的边缘,口口声声提到的是“程紫玉”,“不得好死”…… 程紫玉很纳闷。 她想不明白,唯有细细推敲。 想要在廖氏身上翻出花样,必定离不开金玉。可金玉不是妻不是妾,就连宴席她都没资格参与。况且最近金玉还落在了被禁足的昭妃手里。所以金玉很难蹦跶啊。除非……在南巡队伍停留的王家!只有那般,金玉才有表现的机会,才有可能会引出廖氏来! 当时程紫玉便算定,若要出事,也只有最后一日的王家宴才有可能。 果然,昨日平静度过了,而明日即将启程,幺蛾子要使,便只有今日了。 但一切都只是猜测,程紫玉并不十分肯定。 李纯知晓后,自是安排了好几个暗卫单独来守住了她。 一直到午宴结束都平安无事。 后来,突然就有人开始提议比试垂钓。这没什么,可却好几人都在拉着李纯下场。 李纯有武艺,划船比他们快,抓鱼或许只需用蛮力就可以完成。他下场,那么些人还赢什么?当然,或许这还是巧合。 李纯如他们所愿参加了,还当众应承要给她赢彩头,其实为的就是让他们掉以轻心。若这真是个局,便陪着玩一把吧。 比试一开始,朱常安的船就似乎要离开大湖转而另一边的弯曲水路。李纯当时就想到怕是个声东击西的手段,只作势划了几下水后便停下了。而事实证明,朱常安诱引的方向是往东南去,恰恰与出事点背道而驰。 而李纯的船一动,他便感应到了周围几船也动了起来。当时的他几乎已判定有人是故意盯着他,或是要将他留在湖面上…… 程紫玉看在眼里,基本有数。 之后就出来了王玥和魏虹那事…… 事发后程紫玉才明白,对方选定王家,除了引出金玉,也是算计王玥。 王玥实在太小心了。最近若非必要,她连宴席都不会参加。而今日是王家最后一次在圣上跟前的表现之机,她这个出嫁的王家女,被册封过的半个皇家媳自然是要露面“主持大局”的…… 魏虹一折腾,程紫玉便猜到,那个局大概来了。果然,王玥来让她一道前往。当时程紫玉完全没想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但她一听到“金玉”就明白,没错了! 但她又有何惧,她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了。 朱常哲那里他早就打过了招呼。哪怕不是盟友,就单纯能打压朱常安,朱常哲也会欣然应允。朱常哲将他的心腹安排到了巡视的卫队里,事发时红玉去传了个话,那队人便以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用不叫人察觉的方式跟在了程紫玉的附近…… 正是有了万全之策,她才走了这一趟! 她既想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后手,廖氏能发挥什么用场,也要看看能不能捞点利益,当然若程家还有蛀虫,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而走了一大半路程时,身后湖里便出事了。这是在将上上下下包括守备力量都往相反方向吸引。御医被引走,事实是不愿王玥及时得到医治…… 而当瞧见屋中冲出的男子是肖怀时,程紫玉当时是雀跃的。 竟然抓到了大鱼。 她早就想除掉肖怀了,那厮阴狠又毒辣,无异于朱常安的獠牙。 可他却比水蛇还滑,往常压根连面都不露。身手又好,一般人也不是他对手。留着,绝对是个祸害! 所以哪怕后续查不出对方后手,此行也已获益颇丰…… 李纯出来了,带来的结果却叫人咋舌…… 第四一四章 如此谋算 李纯是费了一番周折才甩开了紧跟他的几条船。 至于朱常哲,他是收到亲信的示意,知道有人开始捣鬼后,快速找了个无人处上岸。其实压根用不着他出面,可他还是情不自禁跟了去。 不过运气不错,因来得早,正好听到他竟然也在对方算计中的那几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可这会儿的他,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也想进杂院里去帮忙,可却无他容身和出手的理由。他似乎只能一直在外围徘徊,偏就走不进那道近在眼前的墙里,让他总感觉失落…… 金嬷嬷的口风很紧。 可却挡不住李纯的威胁。 李纯没有动手。 “三条路。第一,老实交代,我对你既往不咎。 第二,我让你凭空消失,弄死你,抛尸野外,让你客死异乡连魂都回不了京;或把你扔去暗窑永不见天日,看你的自尊和骄傲能维持多久;再不然就是把你弄成残废送给昭妃,看她还要不要你这个累赘的忠仆,也测试一下你们的主仆情分。 第三,你家王侧妃肚子流产那个锅就留给你了。我想刚刚被你痛打的魏虹很乐意指证你!后果么,你可以想想,谋害皇室血脉,只要深究,你连家人都保不住!为了个昭妃,值得?……所以,你是要动动嘴皮子,还是要承担你受不住的后果,你自己决定。” 李纯的威压释放,开始了倒数。 从十开始,只数到了六,金嬷嬷的底气便被抽干,终是交代了个清楚。 朱常安的谋算是这样的: 王玥被撞后,真正的凶手肖怀消失。王玥迫于形势,不得不指证程紫玉是凶手,指证程紫玉是为掩护程家管事而对她出手。王玥是当事人,她只要一开口,定能搏得大部分人的同情和声援…… 接下来才是重点。 果然,不管是金玉和“程家管事”的私会,还是王玥的流产,这一切,都只是个引子。 这个引子将直接带出所有人都会质疑的两个疑问。 第一,程紫玉本性善良,是江南地区公认的善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痛下狠手,狂傲恶毒呢? 第二,“程家管事”真的只是在与金玉有什么苟且吗?能让程紫玉这么激动,宁可害人也要不顾一切护送走管事,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故? 按着朱常安的打算,在这两问被抛出后,金玉将会出场指控: 所谓善主只是伪装,程紫玉从来就不是好人,而是一个卑鄙无耻,龌龊下流的贱人! 金玉将声泪俱下地将身上旧伤展现,将痛苦过往揭露,并慢慢揭开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将带到廖氏: 她与廖氏是母女,廖氏早日投奔程家后,激怒了程紫玉,结果她们母女便被程紫玉软禁。她二人一直被控制在程紫玉手中,在深山里一关就是好几个月。 金玉会将深山里的状况彻底又仔细地形容一遍。 为了论证是否确实,自然会有人去彻查。那山中破屋子还在,里边有她的生活痕迹,一查便知她所言确实…… 接下来,朱常安的人会将营救来的廖氏带到。 奄奄一息满身是伤的廖氏将会“惊瞎”所有人的双眼。 随之廖氏与金玉来一场感人肺腑抱头痛哭的同时,还将当众指证程紫玉每日都在囚禁她,折磨她…… 廖氏会展现她的伤口她的痛。字字血,声声泪,诉不尽的悲凉痛苦一定足够感染力。 而她二人对程紫玉的痛恨来自肺腑,一定能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程紫玉的形象崩塌之势已定! 而金玉将求皇帝做主。 程紫玉能如此心狠手辣对待自己父亲的外室和同父异母的妹妹,那她对王侧妃腹中孩儿下狠手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同时,也带出了疑点: 程紫玉为何要折磨她们?仅仅是因为厌恶吗? 届时,朱常安将出面逼问金玉,而金玉将在犹豫中求得皇上饶她一命后,再顺理成章抖出他们真正想说想做的…… 金玉将潸然泪下地告诉所有人: “程紫玉控制我们不是因为厌恶,而是由于她的阴谋!因为程紫玉有所图,程紫玉有秘密。正因如此,她才竭力护着她的人离开,因为她怕被人发现她的图谋……” 说,程紫玉之所以折磨廖氏,就是为了控制金玉帮她做事。 说,今日是程紫玉特意安排了人来与金玉接头,为的就是将她要的一些东西传递出去——而这一点将很快被证实,因为魏虹和姑娘们早就亲眼所见,金玉的确是偷偷给了那管事一包东西。 皇帝也肯定会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金玉则将小心翼翼回答: 是关于四皇子的生活习性,爱吃的,爱喝的,爱用的,几时起,几时休,几时出门,几时回,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手下有哪些,最近可有可疑…… 这言论一出,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朱常安将惊慌求皇帝做主。 皇帝也定会勃然大怒,追问金玉是何时开始将朱常安的一举一动泄露出去的? 金玉则将表示,从她与四皇子的相遇相识相知,到她接近四皇子,成为四皇子的人,都是程紫玉策划和安排的…… 因为程紫玉抓了她的娘,所以她的所有言行,都是受了程紫玉的指使而不得不为之! 可以想象,届时必定满场哗然! 那个时候,朱常安将带着金玉,求请与皇帝私聊。 而皇帝一定会应。 朱常安会告诉皇帝,当日“新开陶市”的主张,就是来自金玉。 而之前皇帝之所以答应投资新市,一定意义上就是朱常安带了金玉这个了解陶市的人在那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当时金玉谎称新市的各种可能,各种保证,甚至是金砂的配方,程家二房的靠谱,如何操作,如何暴利,哄得皇帝一愣一愣,皇帝觊觎暴利,头脑一发热,就扔出去了一大笔银子!…… 这会儿皇帝听闻这一切都是程紫玉的教唆,不可能还会淡定下去! 朱常安将适时引出金砂配方已烂大街的消息。 很显然,朱常安也是被算计了。而主使者就是程紫玉。有人不但骗了圣上,还想借圣上的手让他承受雷霆之怒! 证实到如此地步,皇帝即便不全信也一定会勃然大怒。 按着皇帝的性子,只要生了疑,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朱常安能看上金玉本就匪夷所思,当日新市的主张的确让皇帝耳目一新,原来是一场算计,这样就都能说通了。 那么,皇帝一定会有疑问,程紫玉暗算朱常安的目的是什么? “这样的构想,恐怕不是程紫玉一个商女敢想敢做的。恐怕她也是受人指使……”朱常安将全力将皇帝往另一条路上引。 最终的目的是朱常哲。 最近与程紫玉走的近的,除了李纯就是朱常哲了。 朱常安马上就可以证明,当日他之所以会买下金玉,其实就是因为朱常哲在一边的推波助澜。若说那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打死他也不信。 作为证据,当日朱常哲还拿出了一千两,力挺了程紫玉的善堂。这些都有记录和证人,随时可查。 有这一点做始后,马上就可以联系出很多“蛛丝马迹”:比如在扬州两人结伴同行一路去给太后请安;比如寿宴前一晚朱常哲还给程紫玉送礼;比如当日朱常哲默认了想娶程紫玉的想法…… 而最近的陶器指向物,更是两人共同完成。这么精细的活儿,没有个几十次的你来我往,如何能轻易完成?…… 再加上刚刚和金玉接头的那个程家管事,竟从看守严密的王家不翼而飞,朱常哲的嫌疑没跑了! 可,既然朱常哲和程紫玉你来我往已久,程紫玉又为何还能与李纯看对了眼? 答案——恐怕是为了朱常哲的前程。 只要事关夺嫡,一切就解释通了。 李纯有权有势,各皇子求而不得,于是便转了方式来争夺吗? 如此一来,皇帝心里一定波涛骇浪。 他,一定不会容忍任何可能危及他皇权的状况发生的! 他会对朱常哲生出失望。 尤其最近朱常哲的表现出色,其越是完美,皇帝心里的落差就会越大,结果也将越糟。 皇帝会怀疑,会质疑,会去寻答案。 毕竟连他都算计上了,那逆子又如何不会惺惺作态,弄虚作假? 胆大包天,不孝不忠,又还有什么做不出? 李纯呢?李纯是被算计了?还是也在往朱常哲那里站了?他们三人合作在开发陶制指向物,那这个合作会不会往更深的层次延展? 暴怒的皇帝或许会展开彻查,或许只会大事化小,但一定会有所行动…… 而人证物证皆在,程紫玉推了王玥导致其流产是证据确凿,这个锅将背定了!她的结局,便全看皇帝的心情了…… 程紫玉听得目瞪口呆。 难怪李纯会咋舌。 他们想到会有后续,却没想到对方这后续的把戏这么多,玩得这么大,打击面这么广! 这一次若被这帮禽兽做成了,朱常安就成了彻彻底底的苦主和受害者。 儿子没了,头上绿了,被算计了,丢人现眼,损失惨重,一举一动被监视,还曾因着开市被皇帝错怪,可一切的缘故竟然是来自一个女子的暗算和皇权斗争的牺牲。 他这个苦主绝对会成为这场谋算中最大的获益者。 首先,皇帝的银子不会再跟他索要,相反必定会从程家身上讨。其次,朱常哲将会全面深陷皇帝猜忌的漩涡,前程将绝对受挫;接着,程紫玉和程家将面临大困境。 即便皇帝手下留情,陶制指向物也一定会泡汤;最后,按着皇帝对李纯的看重,怕李纯被暗算和利用,为保皇权,只怕她与李纯的婚事皇帝也会重新考虑,甚至会强迫他们断绝往来,并慢慢断了程家的前程…… 后果很严重! 如此,朱常安一下报复了好几个仇敌,受了委屈还从皇帝那儿得了安慰,在他去西北前,破坏了朱常哲的上升,她的前程和婚事,局势将再次回到前世那般,或者还能借皇帝的手除了程家。 那么,他就可高枕无忧去西北了…… 这个计划,真的很厉害! 物尽其用,从王玥的肚子到金玉廖氏,他一点都没浪费。真没想到,倪老离开后,他的手段还一下子更凌厉了? 如此,程紫玉先前的疑问也就都解释通了。 包括金玉为何不惜以被抓现行为代价来做局,因为她早就算好了后路,她这么个为了救母忍辱负重的,一定会收获不少人的求情,想来皇帝也不会太过为难她。而大概朱常安许了她的,便是重获自由吧? 金玉报复了程紫玉又离开了泥沼,今日事后,程紫玉再不敢动她,她也算可以重新开始了…… 这帮牛鬼蛇神,也算是各自皆大欢喜。 甚至如此局面,就朱常珏方面都是乐享其成的。在追责之时,他与皇后也一定会极有默契地合作着对她与朱常哲赶尽杀绝…… 不过,听完金嬷嬷所言,程紫玉更奇怪的,是魏虹那里。 魏虹果然不对劲! 金嬷嬷已经承认,魏虹之所以帮忙是因为昭妃许了她一个前程。 可魏虹不惜以毒誓来撇清与朱常安的关系?这不是矛盾了?她不可能是为了自保而口不择言啊?而且她连看不上朱常安的话都说了,覆水难收,她即便真没打算跟了朱常安,就不怕与朱常安结仇? 理由呢? 程紫玉亲自与魏虹谈去了。 对付魏虹太简单,程紫玉直接挑明,今日必须有人背锅,可以是她魏虹来背,也可以是其他人,自己愿意睁一眼闭一眼放她走,并保证她所言绝对不外传…… 看魏虹犹豫着,程紫玉便让柳儿上前搜身并吓唬她。一枚贴身收藏的老玉一下就被翻到。 这东西颜色古朴,绝对不是魏虹这样的年轻女孩会喜欢的。 柳儿当即就要拿走。 哪知魏虹主动喊了停。这古玉是她找朱常珏兑现承诺的凭证,怎能被拿走?魏虹认定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心只想离开。 只要离了这鬼地方,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告诉程紫玉也无妨,她还敢找大皇子对质和报复不成。只要自己不承认,她还有证据吗? 魏虹心一横,便将朱常珏和朱常安都请自己帮忙暗算王玥肚子,安排她程紫玉背锅的事讲了一遍。 …… 第四一五章 合理古怪 程紫玉的确没想到今日事端朱常珏也掺和了一脚。 柳儿拿了匕首上前一恐吓,以划花魏虹的脸做威胁,那边魏虹便将所有的底都透了出来。 “我是大皇子的人了,真的,我是被逼无奈的。朱常安也逼我,大皇子也逼我,我绝对不是存心要害你。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要报仇就去找他们,算我求你,不要为难我。同是女子,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的吧……” 魏虹后腰的那个刺字被暴露眼前。 “你看看,朱常珏把我刺上字了,我也没办法啊,总要活下去吧?你放过我,以后我在大皇子身边得宠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魏虹叽叽哇哇边抽抽边乞求,几次要来抱程紫玉的腿,都叫程紫玉躲开了。 程紫玉信了。 若不是被算计,她还不至于自己傻乎乎刺个字在身上。 显然这才是她对朱常安不屑一顾的真正原因。怎么看朱常珏也比朱常安要强了不止一丁半点。而她明显也被朱常珏忽悠地很彻底,大概是以为有了刺字和信物,就可以稳站朱常珏的身边,走上飞黄腾达的大道了…… 魏虹又交代了今日湖面的比试其实就是朱常珏安排的,此外将王家大部分人引往湖边也有朱常珏的手段。 程紫玉一点头。 这就对了,了解皇帝,能够你一言我一语动用了人手促成比试,朱常安的能力似乎还欠缺了些。几个皇子都下了水,自是有人推波助澜的缘故,这样就说通了。 朱常珏确有动机利用送上门的魏虹来一石二鸟地对付朱常安和自己。 不管私盐是不是他做的,也不管上次薛骏究竟是不是他的人,程青玉一家遇劫杀是不是他所为,寿宴那日薛骏事端却是由于程紫玉的引导,她本人已经与朱常珏杠上,而由于程青玉的缘故,连带着朱常安也必定被朱常珏记恨上了。 而最近朱常安攀附上白恒,想来更是引了不少人忌惮。 以朱常珏的谋划来看,王玥若没保住孩子,朱常安逃不开;事发在王家,朱常安也难逃责;届时白恒和朱常哲还得要担责任。不管倒霉的是白恒或是朱常哲,都是大好事。 若运气够好,白恒被徒弟连累,师徒感情将受影响。朱常哲被朱常安连累,更得要不依不饶…… 所以怎么看,倒霉的都是朱常安和她…… 即便失败了,魏虹被戳穿了,朱常珏想要撇清也很容易,毕竟魏虹还是半个王家人,牵扯的依旧是朱常安…… 厉害! 所以,捡到了魏虹这样标记着别人名字的小暗器他不用白不用。打中了最好,打不中只要他不露面,自然也不关他的事…… “朱常珏知道朱常安也在算计王玥的肚子吗?”程紫玉好奇的是这个,那只老狐狸究竟是看穿不揭穿,由着朱常安去蹦跶呢,还是纯粹抱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用了魏虹…… “朱常珏不知道,他告诉我他不便出面,只能提供一些辅助。我为了表现我的能力就答应了。其实他为了撇清,还直言说不想知道我的计划,还是我执意告诉他,说我找了金玉合作,假借金玉来引王玥上钩,让他只要尽力在湖面吸引注意力就够,其他的事我会自己找魏家的人帮忙…… 就是这样,程紫玉,你想知道的和我所知道的,我都说了,我能走了吗?” “当然……不能!”程紫玉笑了起来。“还有一场戏,咱们总得善后吧!”魏虹是引路人,怎么能离开…… 前因后果都弄清了,善后开始了。 王玥经过医女的简单救治,状况暂时稳定。御医很快赶到,与御医一起到场的,还有先一步赶来的岸上宾客。 比试虽未停罢,但事端已经传了出去。 圣上雅兴全无,也在上岸赶来。通报的家伙说的不清不楚,只说有人蓄意行凶,谋害了王侧妃,这会儿已被抓到…… 越来越多的人,都正随着人流往卫兵聚集处赶去。就连先前与魏虹一道的两位姑娘,这会儿也被“请”回了案发地。 尚不知实际状况的朱常安见状还以为大事已成,也是快速赶去。 一切都很顺利,他唯一奇怪的,是他原本应该来回报进度的手下尚未出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耽搁了…… 这一路,朱常安感受到了不少悄悄打探来的目光。儿子没了,头上绿了,他知道所有人都将用怜悯的眼神看他,他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不知何故,在接近杂院处,他开始觉得那些视线并不那么纯粹,似乎怜悯之外还带了点什么。 他努力整理着措辞,用快跑来渲染他对这个孩子的珍重。他暗暗下着决心,程紫玉,这个仇,他报定了! 他知道表现地越惨,越痛,他的收益也将越大。 他气喘吁吁赶到。 他的情绪已经到位,眼眶已经红了,他要第一时间冲去王玥身边,他要第一时间狠狠抽程紫玉一个耳光! 可他一踏进那个杂院,已经酝酿好要爆发的情绪被卡在了喉间,双腿似扎根原地,叫他寸步难动。 肖怀! 他被缚着! 跪着! 跪在了院中,面向了众人! 他为何会在这儿? 此刻的肖怀应该正在准备护送廖氏过来才对! 他鼻青脸肿,一脸狼狈。 明显,出事了! “肖怀,怎么?” 朱常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同时,发现肖怀垂着头,垂着眼,周身上下弥漫散发的都是浓浓的绝望。 这一刻,一股凉意从朱常安的脚底猛地往上窜,瞬间直达了脑门。 看着肖怀,他就想到了倪老,一样的被缚,一样下跪,一样被人指指点点,一样挫败感…… 肖怀,是不是和倪老一样,被废了? 或是被肖怀那悲凉情绪感染,朱常安一腔豪情荡然无存,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伴着绝望的心虚恐惧。 他快速用视线寻找陈金玉。 和肖怀一样,陈金玉也同样被缚,口中被堵,一脸死气。 朱常安又去找魏虹和金嬷嬷。 金嬷嬷垂着脑袋,似乎压根不敢看他。 “金嬷嬷,怎么回事?……”他努力压抑住了火气。 可耳边一道魔音却已响起打断了他。 “四皇子好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只关心您的手下和奴才吗?王侧妃躺在这儿,您的孩儿正有危险,您不关心也不过来看一眼吗?”程紫玉的质问带着讥讽,话一出口,便引得朱常安身上各种古古怪怪的视线更密集。 他反应了过来。 他的节奏因为肖怀而被打乱了。 王玥面色苍白,奄奄躺在一件铺地的厚实披风上,身上也被盖的严严实实,离他并不远,可他竟然没瞧见。而程紫玉站在树下,堂而皇之露出了鄙视的表情。 这个贱人!她不开口还好,她这么一提醒,多少人都对他侧目了。 “玥儿,你怎么样?”回神的朱常安努力平稳心绪,冲王玥快走去,顺便将在场众人扫视了一遍。 竟已来了这么多人,朱常哲和李纯都在。 朱常安的心在渐渐往下沉…… 是的,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人。 除了肖怀,一个都不在! 他的仇敌齐聚,大事不好了! “玥儿,是谁推了你?”他拉起了王玥的手,满脸关怀,眼里却满是示意往程紫玉的方向飞。 王玥的手冰冷,眸光也冷,神情更冷。她淡淡看了朱常安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合上了眼皮,一脸痛苦绝望之态…… 而她的态度让朱常安更加慌张起来。 “玥儿,你醒醒,你不能让凶手逃脱。快告诉我,谁害死了咱们的孩儿,本皇子一定抓到……” “四皇子,”御医小声提醒。“孩子……还在。” 这四皇子好奇怪,他第一反应该是询问胎好不好,严不严重,能不能救回才是,怎么一上来就自己晦气了一把? “什么?还在?孩子还在?” 朱常安的面部一颤,却毫无惊喜。 怎么可能? 肖怀的一推,怎么可能失手? 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御医刚刚才赶到,还能救回来?一路过来,不是都说状况不好了吗? 事态再次出乎意料,让朱常安生出了些冷汗。 “是,医女及时施针稳定了状况,孩子至少有五成的希望可以保住。” “哦……” 看到御医面色古怪的表情,朱常安才反应了过来。 他又失态了。他的失望,刚刚是不是有些明显了? “那,那多谢两位,求您二位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这是我的长子,我很看重。事后必有重谢。” “臣等一定全力以赴。王侧妃刚服了药,四皇子请稍等一会儿。” “好。” 朱常安起身,却感觉身子有些麻木,他下意识去看程紫玉。 程紫玉面无表情,可他偏觉得她从骨到皮都在笑…… 皇帝到了。 大发雷霆! 刚刚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烦躁。 闲杂人等暂时被清理到了院外。 皇帝看了一圈现场,选了程紫玉问话。 “原本比试正在进行,我与王侧妃都在湖边,哪知魏小姐和两位姑娘突然跑来说看到四皇子的奴婢金玉和程家的管事正在行不轨之举。王侧妃便请了我一道过来瞧上一眼。 这事可大可小,还事关四皇子颜面,咱们几个也不敢声张,所以并未劳动侍卫,只带了几个婆子,请魏小姐带路后赶紧过来了。路上还遇到了昭妃娘娘的嬷嬷,说是金玉突然不见了踪影,如此,更是印证魏小姐所言确实,怕正有不雅正在发生……” 程紫玉这番话引了不少人点起了头,魏虹在湖边的奚落和半阴不阳的讥讽有许多人听在了耳里,后来王玥对程紫玉的邀约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这会儿纷纷应是。 “到了这处后,屋中偷摸的两人大概是发现了我们的到来。冷不丁的,这男子便直接从屋中冲了出来。他直奔王侧妃,将王侧妃一把推了出去。他用了很大的力,王侧妃的肚子直接撞上了那只高缸。” 众人哗然。 朱常安看着垂着脑袋的魏虹和金嬷嬷,却无人有开口之意,他喉头发紧,怎能让这个事实被落定? 他唯有自己硬着头皮努力去挽回局面: “程紫玉,我且问你,按你的说法,你们一起过来,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他只推了王侧妃,而没有推你或是其余人?你是不是在撒谎?王侧妃究竟是谁推的?” 程紫玉一声冷笑。 “第一,因为王侧妃尤其顾及您的面子,为了您,她走在了最前面。第二,地上跪着的那个男子明显与王侧妃是认识的,很怕王侧妃认出他来,他怕王侧妃指出他的名字,想来正因如此,他才下了狠手。 您此刻质疑我,我却不知您怀的何种心思了?我知四皇子护奴心切,可您就不想为您的侧妃和您的孩儿做主? 恕我直言,您今日的表现很奇怪。您的心腹奴才这会儿出现在了内宅,与您的女人有鬼祟之举,还伤了您的妾室和未出世的孩儿,您对他就没有一点愤怒? 您不该去质问和追责您的奴才?您为何不去向在场其他人或者王侧妃询问事实?可您非但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却第一时间来质疑我的话吗?说句不敬的,你此刻的举动不合理,且古怪。” 程紫玉的话说出了不少人的疑问。 最信任的白眼狼睡了自己女人,害了自己孩儿,这几重打击下,正常男人的第一反应都该是恨不得打死,抽死,掐死那只白眼狼吧?哪里还会帮着白眼狼去质疑目击证人? 正好一阵冷风吹过,朱常安背上的冷汗一收,令他打了个明显的寒颤。 皇帝抓到了重点,手指肖怀,问向身后。“地上这个,是……” “叫肖怀,是四哥的心腹奴才。”朱常哲轻声在皇帝耳边告知。 皇帝一声哼。一串串怒气正在升腾。他总算是听明白了程紫玉的意思。 可那边程紫玉却似因气恼而口不择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不喜欢王侧妃的孩儿,命了您的手下对她下了手呢!所以,您可别再对着我横眉冷对了。实在太古怪!” 程紫玉再一开口时,全场几乎已是针落可闻。 “血口喷人!”朱常安暴怒,可程紫玉却点到为止地跪下,表示冲动下胡言乱语了,刚刚所言不作数…… 第四一六章 各自善后 不作数? 好个不作数! 这是当众抽了他一个耳光子,然后说太激动抽错了人?这比抽他这事件本身还让他窝火。朱常安气得发抖,简直想要不顾一切上前掐死这女子! “好个伶牙俐齿的郡主,父皇只让你说经过,可没让你做判断,你如此胡乱揣测居心何在!” 这会儿的朱常安也明白,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人,想要攀咬上程紫玉是肯定不行了。所以这会儿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想法子把肖怀从事件里摘出来。 “父皇,锦溪郡主似乎对儿子本就有些偏见,她的证言只怕不足信,儿子觉得……” “行了!你先闭嘴!”皇帝的怒意渐渐上来。 皇帝虽把人清出了院外,可人群并未散去,都在侧耳关心着呢。因着程紫玉刚刚那句,皇帝已明显感觉到这事的风向又变了…… 丢人! 证据确凿,受害者,施害者都是朱常安的人。即便这事与他无关,他也难逃御下不严之责!他有什么脸面还在这儿蹦跶…… 而这个时候,侍卫已经按着程紫玉的所指,证实了高缸上有王玥的指印和被衣裳擦拭过的一截痕迹。由于是个废院,缸上和地面都落了灰,所以痕迹尤其明显。就连地面上也有王玥鞋子被推出去时刮过留下的痕迹。 王玥衣裳的腹部位置,也的确有一层灰印。 医女和皇帝带来的嬷嬷也上前来证实,王侧妃腹部有一道明显的压痕,且王侧妃后背也有被推后留下的红印。就那印记看来,应该是下手不轻。 再有高缸被那一撞,往后推开了近一寸的距离,地上的痕迹就能证明这把力不小。 种种迹象都表明,程紫玉并未撒谎。 皇帝示意她继续。 “程家的管事都是荆溪本地人,荆溪人靠手艺吃饭,哪里有会武的?而当时我一见那男子,就觉得眼熟,又见他是明显将目标锁定为了王侧妃,这才想起,他好像是四皇子的人。 他这分明是偷吃被抓,恼羞成怒。如此恶奴,岂能容他放肆!我当即就命人拦住了院门,想要将这男子拿下。随后我几个便一齐上前拦他,可这位武艺高强,我们这么多人上去抓他,却被他轻而易举解决了。” 程紫玉手指王玥被打晕和打伤的嬷嬷,以及正在抽泣的香儿……她几个身上都有不少伤,钗环衣裳凌乱,个个狼狈,完全不怕被查。 王玥带出来的人都是亲信,这会儿只要她们主子不反对不说话,那一晕两哭的三人便也没多说一句不该说的。 程紫玉又指向了柳儿。 “好在我身边带了个会武的丫头。我这丫头是当日重金从金陵买来,一身好武艺,今日却是有了用武之地。她冲上前后,总算勉勉强强拦住了这男子。 他二人缠斗起来,我呼叫了几声,多亏有一队巡守就在附近,快速赶来包围了男子,合力拿下了他。倒是不想,这男子还是个名人,好几个卫兵都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时我才知晓,这人是四皇子身边叫做肖怀的心腹。” 那队巡守上来证实,郡主所言属实。 说他们拿下肖怀后便将其缚起并控制,又赶紧去求助并向五皇子通报……李将军和五皇子来得早,第一时间又安排了医女过来。 医女再次上前证明,她到之时,王侧妃状况凶险,已有流产迹象,好在鸿运高照,暂时将状况稳定了下来…… 朱常安张了张口,无从辩驳。 金嬷嬷依旧在装死,魏虹也压根不看他。 而程紫玉带来的那近乎于事实的经过更让他找不到漏洞,无从下手。 皇帝点头,示意于公公上前询问王玥,是否肖怀推了她? 王玥睁开了眼,是这么回答的: 她没看清,只见一阵蓝影飘过,随后她就后背一沉,被推飞了出去,她腹部撞上高缸,疼痛让她当时便神志不清了…… 她是聪明人,她没撒谎,没栽赃任何人,也没指证朱常安,她最大程度地保全了自己。对她而言,这么说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皇帝心下已有了判断。 金玉和肖怀压根不该出现在宴席,此刻却出现在这个废院,其实就已经没跑了。 在场就那么几个人,论能力和可能性只有肖怀。 王玥口中的“蓝影”,在场那几人也只有肖怀是一身蓝衣。 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全…… 反过来说,若程紫玉在胡言,在污蔑,在说谎,那么王玥肯定会出面反驳,昭妃的嬷嬷也会嚣张咋呼,她们一定会喊着冤枉,求着严惩。 可此刻她们一个个都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难以启齿状,分明就是左右为难…… 经过很显然了。 皇帝走上前,冲着肖怀胸口,一脚踹了出去。 “谋害皇室血脉,你该当何罪?” 肖怀一凛,摇着头看向朱常安。 朱常安既怕肖怀被废,又怕肖怀不小心抖出些什么,还在努力抗争。 “父皇,肖怀说不是他做的。咱们不如听听他要说什么?” 旁边朱常珏却是一声嗤笑。 “事到如今有什么好听的。四弟,他吃里扒外,不忠不孝,谋害皇室血脉,还偷了你的人……几罪并罚,足够他死上许多次了。只要他不是个傻子,都不会承认吧?他的话,不作数的!” 这种时候,若不顺便落井下石,朱常珏都觉得对不起今日这热闹。 他忍不住看了魏虹好几眼。 今日这戏,也不知怎么演的,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彩,关键是他的手干净清白,看这帮人狗咬狗,倒是有意思…… 而那边朱常安深知他的兄弟们墙倒众人推的性子,直接砰地跪地。 “儿子以为此事定有蹊跷,父皇,这事颇为怪异,肖怀是儿子的手下,儿子对他品行还是略知一二的。儿子觉得这事还需要仔细彻查,父皇能否将这事交给儿子来查,儿子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父皇,这事证据确凿。” 朱常哲压低了声音。“若将已板上钉钉的证人证言视若无睹,坚持再查,未免有损皇室和朝廷威严威信,这么多宾客都在,事关皇室颜面,王家那里也得给个交代,所以这事还是赶紧了结……” “五弟,父皇自有决断,你别妄图影响父皇判断。你的人赶巧不巧,却正好危机时刻经过这个废院,只怕也不是很干净。父皇,您不觉得奇怪吗?哪有那么巧合?” “四哥,你这话说得荒谬!出事的第一时间,我这个做弟弟的就赶来了现场,给你抓到了凶手,救了你的妾室和孩儿,你不谢我还来疑我?您未免太不地道了! 您的认知也有问题!什么?内防交给了我,巡守的卫队就是我的人?卫队职责本就是四处巡守,巡视到附近有何不对?真真可笑至极,您不追究您的人为何作奸犯科,却质疑负责宴席安全的卫队?” 朱常哲很能拿捏皇帝的心理。朱常安那个傻缺,想跟他斗?“普天之下莫非王兵”,他质疑卫队,就是质疑了皇帝。抠个字眼,就能让父皇恶心死他! “四哥,按着您的逻辑,难不成我还未卜先知提前知道这里有大戏?提前安排了卫队在这里守株待兔?难不成还是我派人从昭妃娘娘那里绑了你的贱婢,又找来了您的手下栽赃?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难道,您对尽忠职守的卫兵这么大意见,莫不是怪他们坏了您的好事?” 朱常哲的话锋这么一转,恰恰又转回了先前程紫玉所提的“胡言乱语”,也更向众人印证了今日朱常安的古怪行径,顺带还给朱常安拉了好大一圈来自卫兵的仇视…… 程紫玉知道朱常哲能说,没想到这么会说。 合作还是那么默契愉快。 她会意,马上接话。 “其实四皇子不说,我也想求皇上做主好好查一查。为何先前一个个都咬定金玉在与程家管事不轨?一路过来我一直在好奇,程家管事没有帖子,怎么进了这王家?怎么可能摸到这处?程家管事做货都来不及,如何青天白日与后宅的金玉接洽上?这肖怀分明是在冒充我们程家的管事!肖怀,你究竟意欲何为?是谁指使你假扮程家人?” 朱常安很想辩驳,却无从开口。他知道,不但大势已去,危机还再次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可程紫玉连让他应对的时间都没给,这会儿又正在点名魏虹,“魏小姐您为何一口咬定见到了我程家管事?可是有人收买了你?” 魏虹本以为没她什么事了,这会儿被点名,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 她当即就冲着院门外边点了两位姑娘的名,说她没有撒谎,没有被收买,是她们三人都瞧见的。 两位姑娘在那儿指天誓地保证所言均确实。 同时,两人一道手指肖怀,异口同声:“就是这个人!先前我们正是尾随他来到这儿,看见他与金玉在这里……拉拉扯扯。我们看不下去就回去了,随后王侧妃知晓后,就请了郡主一道过来了。” “你们说他是程家管事?”于公公问到。 “我们是看见了他身上掉下了一枚令牌,是程家的令牌。” 卫兵上前,果然从肖怀的里衣找到了一枚程家令牌。这令牌,原本是被肖怀留在屋中的,只不过半刻钟前,又被人偷偷塞回了他的衣裳里。 “正是这个。”俩姑娘齐齐点头。“这人口口声声说他是程家的管事,说他有郡主撑腰,谁都不怕……我们这才错信了。但这人面生,我们的确没见过。” “你们见过就怪了,他是京城人,连荆溪人都不是!” 程紫玉冲着肖怀大怒,“你究竟从哪里弄来的程家令牌,看来你不但是冒充了程家人,还想要害我?有我给你撑腰?我认识你吗?” 程紫玉当即就给皇帝跪下了。 “程家的令牌是有定数的。这枚令牌是他们偷的抢的,还是伪造的,只要一查便知。 若今日锦溪没带会武的丫鬟在身边,若没有卫兵及时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届时肖怀逃脱,那谋害王侧妃和小皇孙这个锅岂不是要锦溪和程家来背?求皇上为锦溪和程家做主!为王侧妃做主!为小皇孙做主!” 程紫玉这么一闹,窗户纸都快破了! 扯她自己就罢了,偏还要扯上了“皇孙”,还没生,谁知道生不生的下来,谁知道是男的女的,皇帝憋得牙痒痒,却又不能说她错了…… 皇帝头皮发麻,若到了此刻他还看不懂这是个什么把戏,那他就白活了。 真真是没一天消停的! 可他还没开口,身后便窜出个身影。 只见李纯一脚直踹肖怀腰眼。 “想要郡主给你撑腰?那先问问你爷同不同意!既然你腰不好,爷先给你治治?” 跪地的肖怀嗵地一声,侧身倒去。 瞬间而已,肖怀面色惨白,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子往外蹦。 “下手前就要想想后果。郡主是圣旨册下的将军夫人,你栽赃他,就是打我的脸。怎么?该不是你原本就要借郡主来算计我吧?”李纯说话间,绕到了肖怀身后,对准他的后腰又是一脚。 “住手!”朱常安走近两步欲行制止,可他却明显听到了一声“咔嚓”。肖怀眼珠子外凸,面部呈现扭曲状,满脸痛楚,一下倒地。 朱常安背心再次一冷,刚刚那一声,肖怀这样子,是不是腰椎……坏了? “李纯!”朱常安气得唇颤。 李纯压根没理他,只冷笑看着肖怀。 “不管今日事你是不是受人指使,也不管你身后的人在不在这儿,我把话先撂下,程紫玉和程家,我保下了。谁再使幺蛾子,就是与我作对。我不管他靠山多大,决不轻饶!” 肖怀腰椎已断,李纯这话,自然不是说给肖怀听的。 说完后,李纯才将脸转向了朱常安。 “四皇子叫我?是要做解释吗?”李纯正面朱四,背对皇帝,毫不掩饰的杀意在眼中流淌。 他气焰越是嚣张,朱常安便越发心虚,也注定他今日将一无所获。 程紫玉明白,李纯是故意抢先当众废了肖怀。 腰椎一坏,等同废人。 朱常安再有救助肖怀的良策也无计可施。 李纯没经过皇帝,也没用正规的审问,就这么当众出手了,蛮横,粗暴,简单,却足够让人记住了! 他的强势霸道既为震慑朱常安和朱常珏等人,也是为了让所有人瞧瞧欺负她的后果。他在用他的方式给她撑腰。 效果很好,朱常安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事实有好几人此刻都将注意力聚集到了皇帝的身上。李纯刚刚目空一切之举完全不合规矩,皇帝不可能没看见! 朱常珏朱常淇等人,都有看好戏的心态。 “李将军好威……”一个“风”字未出口,刚要落井下石的朱常珏就被打断了。 “哲儿!”打断了朱常珏的是皇帝。 唯恐天下不乱的几人微微讶异。 皇帝果然不打算追究李纯,竟然只当做没看见,甚至他看李纯的眼神没有一丝责怪,还带了些古怪。 “哲儿,这事交给你了。金玉和肖怀,你带回去!今日你来的及时,救下了王侧妃还抓住了肖怀,记你一份功!回京后再行论赏!” 皇帝看得再明白,这会儿也必须偃旗息鼓。 再扯下去,水落石出,丢的还是皇室颜面。 所以只需找人善后,却用不着扒得太干净,赶紧息事宁人才是最重要…… 皇帝选中朱常哲善后也在程紫玉他们预料之中。 这事闹了个众目睽睽,多少眼睛都会继续盯着,连交给白恒都不行。朱常哲在这事里出了力,交给他是最合适的…… 于公公走去院外张罗继续酒宴,示意卫兵疏散了众人。 院中只留了几位当事人。 朱常哲开始料理善后,将肖怀和金玉带走,又将几个目击证人也一道请去了别处。 王玥那边,灌了不少药下去。 两个御医面上神色也渐渐舒缓。 四个月的胎,胎像又很稳固,保下的成功性还是不小的。 几次把脉下来,那脉象总算趋于稳定。 御医过来报喜,表示只要不出意外,这胎应该是保下了。王侧妃最近几日最好卧床平躺休养,不要随意挪动和走动…… 可王玥闻言却不顾御医阻拦,想要起身跪地,一双明眸也是噙满了泪。 皇帝手一挥,命医女将她按了回去。 “你身子不好,便好好休养吧。船队明日启程,你就先留在荆溪保胎。” 皇帝自然明白王玥在害怕什么。 御医说,不出意外,这胎就能保下。可既然是意外,那自然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的。既然有人不要这胎,那意外势必还会发生。 “老四院子里没有精细人伺候你,一会儿让于公公送你去王家夫人那儿小住一段时间吧,朕再请太后拨两个人照顾你这胎。” 皇帝所言正合王玥心意,她一时间泪流满面,有几分感恩戴德…… 皇帝心下微微一叹。 王玥的表现已经向他确认了肖怀的所作所为,显然王玥也知道,不要这胎的,是她的夫君。她想要保下孩子,首先要防的,是她的夫君。所以朱常安的身边,她待不下去…… 皇帝倒没想到,这个儿子,这是下了狠心了。 他去西北前,竟打算断干净京中的羁绊。 其实仅从魄力上看,这心性出现在老四身上,皇帝是觉微微可喜的。这个儿子,与昭妃拆开,跟了白恒后,最近格局的确是大了,知道长远考虑了。 但能力不够……是硬伤,弄巧成拙可不是皇帝要的。路漫漫,他差的还远着呢! 王玥被送走。 皇帝走到程紫玉跟前。 “这事,程家受委屈了。既然王侧妃的胎保住了,你与程家也未有损失,不如就此揭过吧。朕前日参观程家工坊感触颇多,便给程家工坊写了幅字,一会儿让于公公送过去。另外……”皇帝看了李纯一眼。 “朕有些话想跟程老爷子说,你一会儿见到你祖父,替朕转告一声吧。” “是。” 皇帝会大事化小,这一处置结果在程紫玉的预料之中。不过,皇帝要找她祖父,直接去传唤一声就是,何必这会儿来让她转告?他这分明,是在做给李纯看的! 联想到这两人的你来我往,只怕两人的秘密还不少。 李纯自告奋勇送程紫玉离开,如此,这院中便只剩了皇帝和朱常安。 “父皇,我……” 皇帝举手停了他的话。 都是废话。不想听,不用听。 “朕只有三点要说:第一,王玥的胎此刻不少人盯着,你不许再动手。若叫朕发现你再有小动作,朕严惩不贷! 第二,朕允许你跟着白恒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清楚。白恒是朕信任之人,若不是你在镇江为朕挡了那一刀,朕绝对不可能答应。如此机会,你自己掂量着。朕对你已经足够容忍了,但这容忍是有限度的,你若再挑衅,后果自负! 第三,朕不明白你为何要对程紫玉出手。但抛开李纯那个层面,程紫玉和程家对朕是有用的!程紫玉是聪明人,她给朕带来的收益远比朕给她的名号和财富要重要。你若再对她动手,朕还是那句,后果自负! 就是这样,今日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朕为你压下,是朕为你做的善后。以后,你想要朕看重,也要让朕看到你的价值和能力!你好自为之!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还是给朕好好养伤吧。” 皇帝说完就离开了。 朱常安觉得今冬来的那么早,那么冷。 他前世身边最倚仗,最信任,最重要的人,似乎都没了。 有点难…… 有点累…… 另一边,程紫玉与李纯并排走着。 “皇上找我祖父来做什么呢?” “大概,是来给你补嫁妆来了。”李纯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到:“我答应过你,要多讹些银子回来。我对他儿子那么生气,他这个做老子的总要拿些补偿来……” …… 第四一七章 皇子仁慈 李纯这话说得古怪。 怎么?做老子的不给儿子撑腰,却怕外人生气,甚至自掏腰包买他这外人一个开心? 程紫玉瞥了他一眼,显然他这个外人比儿子还要重要……皇帝这每每的举动,似乎都更像是一种带了歉意的补偿?古怪! 今日的结果,程紫玉是满意的。 对方百密一疏,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反戈一击。 她一早就知,这件事没有直接证据,她压根抓不住朱常安。他只需一切推说不知,咬死肖怀金玉是私情便可脱身。 但即便如此,今日朱常安对她和程家有暗算之心也被摆到了台面上,路人皆知的状况下,今日他再搞小动作就难了。 而拿下肖怀,是真收获。 前世朱常安身边所有的手脚,这次基本都已被砍了个七七八八。倪老远走,肖怀被废,金玉完蛋,就连他的狗腿长贵也已成废物。昭妃已经失宠,他银钱来源捉襟见肘,他那点微薄的产业用来还债都还不够。 王玥那里也与他离了心,势必不可能再全力帮他。 朱常安手中再无可用的棋子和筹码,为防被抓小辫子,这段时日他只怕是要龟缩起来再不敢出半点纰漏了…… 朱常哲找人来问话,询问他二人想要个什么结果。 朱常安那里处理不了,但如何处置肖怀金玉,朱常哲还是能做主的。这一趟,朱常哲也知道了他的险情重重,只差一点,这会儿受审的就是他了。此刻,他这是来表谢意了。 肖怀那里,李纯下了狠手,朱常哲又找人“确保”了一下,这会儿传来消息:已瘫!且全无痊愈可能。 如此,对肖怀已不用再动手了。就一个武艺高强,志向远大,一心出人头地,成就大业的武将来说,断了前途还站不起来,便等于扼杀了他的所有希望,绝对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多了。 至于金玉,其实上次在她将金砂茶宠和山水图拿出后,她的价值便已结束了。这条白眼狼,程紫玉杀了她都觉不痛快。 只要每每想到前世程家的倒下,知书入画的死,荆溪人的惨,程紫玉便觉不能轻易饶了金玉。 死,太便宜了她。可这样的人若不弄死,倒不怕她蹦跶,只怕她还会成为遭人利用的一环…… “烦什么,我来办!”李纯主动要求排忧解难。一看他勾起的唇,程紫玉便知他已有了打算…… 朱常哲那里很快便将今日事端查了个“水落石出”: 金玉和肖怀都是朱常安的人,于是两人一来二去便看对了眼。今日趁着宴席,两人联络过后,便跑到了废院私会。金玉不愿过奴婢的日子,也想要跟肖怀双宿双飞,便求肖怀带她离开。 肖怀答应了。两人商量后,决定由肖怀去偷来一枚程家的令牌。程家是当地的大族,程紫玉的名头又够大,加上金玉对程家了解,只要拿着令牌,装扮成程家人,走出这王家易如反掌。 肖怀成功了,荆溪的程家管事不少,以他的身手,轻而易举就打晕了一位程家工坊的管事,并弄到了一枚真令牌。 金玉眼见既可自由,又可与心爱之人结合,便对肖怀表达了深情。明日肖怀将前往浙地,届时两人将要许久不得相见。在这无人私语处,两人一时间便有几分干/柴/烈,火…… 不过肖怀怎么也没想到,他拿到令牌后过于得意,竟然被人跟踪都不知。两人在废院忘我,却半点不晓被人看在了眼里…… 正是如此,三位姑娘误会了肖怀是程家人。至于她们听到的“有郡主做靠山”的话,其实是程家管事被抢时冲肖怀所说,肖怀只是当做笑话转述给了金玉,却被姑娘们误解了…… 后来王玥到了,肖怀知道不好,唯有从后面一把将她推开。 王玥撞的位置不好,当即就倒下了。 肖怀知道坏了事,赶紧捂脸想要逃离,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一切…… 这个故事,编的很不错,几乎圆了所有。皇帝听后,思考了一阵还是默认了。这是最合理的说法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被水落石出了。 一个时辰后,这个故事便被传开,大部分人都信了。 原来如此! 既是上边通报的故事,那就不管有没有水分,只当做真的信了。 这故事有嚼头,男女主角都是背主偷情,那么,究竟是四皇子那方面不行,连自己女人都要跟人跑了,还是四皇子这做主子的没能力,连心腹都敢爬上头? 但不管如何,都证明四皇子没用就对了! 众人窃窃私语…… “听说孩子差点没了,四皇子却屁都不敢放一个,都不敢去责怪那对狗男女。” “还有这种事?” “是啊,胆小如鼠,没能力还没魄力,听说连王侧妃都气得不愿搭理他。” “听说,王侧妃和程家吃了那么大的亏,他都没说一句道歉的话,还一个劲儿地推脱……” “真的?” “半句不假,一点担当都没有,都传开了。” “……” 朱常安的声誉再遭打击。 而他当日就得到了报应。 明日要出发浙地,杭州府和嘉兴府负责承宴和接驾的好几大族也在今日王家宴上。当晚,嘉兴府富户钱某上了朱常安那儿要债了。 几个月前朱常安南下定行程时夸夸其谈,那钱某信了他的邪,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在扬州时,朱常安被算计,财政出了状况,当时连夜找了倪老前往嘉兴借银子去了。其中这钱某便借出去了五千两。 倪老说好一个月还,可现下倪老都不见了,朱常安还压根没有一点权在手上。这钱某如何不着急。 找了个理由,钱某表示银子不够,没法接驾了。 朱常安气得发狂,可他眼下没有银子,唯有写了张借条出去。 今日皇帝的警告犹在耳旁,多少人都盯着他,借钱不还影响接驾的事再捅到皇帝那儿,他连白恒这个师父都将保不住了。 先前谁敢跟他要借条?这会儿虎落平阳,他如何敢不写借条? 朱常安开始恐惧,那种慢慢地,一点点失去,最后一无所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皇帝点头后,关于金玉和肖怀的处置下来了。 按着大周律,肖怀伤害皇家血脉虽不是有意,却有过失罪。加上另外那条给朱常安戴了绿帽的罪状,按理当诛。 可朱常哲和李纯意见出奇地一致。不杀! 留着绿莹莹才好,多恶心朱常安。而且肖怀作为朱常安的利刃,坏事肯定没少做。这厮巴不得一刀来个痛快,那可不行。 与其一刀砍下,不如就让他尝尝磨刀霍霍的滋味。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这厮嘴里还能吐露些有用的把柄来。 于是,这两人还真就找到了肖怀的“功劳”——救过四皇子。如此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五皇子“仁慈”,肖怀获刑一百杖。 施刑之时手下留情了,没打死,只打了半死,随后脸上刻了个“罪”字。顺便,又废了他的一条手。如此,四肢缺了三,饶是他武功盖世,也休想再折腾出一丁半点的水花来。 至于金玉,身份是贱奴,处置起来就更简单了。 背信弃义的贱奴,如何发落都随心意。五皇子“仁慈”,只判了她五十杖。但这五十杖就讲究多了,除了确保皮开肉绽,还直接打断了腿。 而且是永久性的“断”!断了就接不起,再走不了路的那种断。 之后,五皇子“仁慈”,索性就“成全”了这对贱人鸳鸯。两个瘫的,正好互相照应……互相折磨,互相蹂躏着过日子…… 程紫玉笑着谢过了两位,直言那就好人做到底,再送金玉他们一个服侍的——廖氏。 两个人的戏如何有三个人演起来好看? 廖氏作,金玉闹,肖怀狠,这三人的戏,必定不死不休! 程紫玉原本就想着如何送廖氏一个归宿。和金玉一样,她可不能轻易死!死太容易,太便宜,死之前怎么也得让他们尝尝歹毒的反噬,品品那种绝对的痛! 金玉和肖怀那事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为防这帮妖孽继续作怪,李纯的人便将廖氏从朱常安手里弄了回来。 朱常安为了栽赃程紫玉,对廖氏下手很重,廖氏容貌已经受损,脸上被抽了好几道交错的伤,痊愈后也将留下印记,再不可能完好如初。 如当日那般,凭着一张无辜脸和满心算计,就能勾搭诱骗男子的事端再不可能发生。 知道廖氏和金玉痛恨杳无人烟的大山,于是等着她们的,自然依旧是这么一个好地方。 一间茅屋,一张床板,两床发臭的被褥,一点米,几瓶药,仅此而已。 廖氏被送到地方时,看见的是床上已经坐躺在那儿哭的金玉和一脸阴毒朝她看的肖怀。 金玉在喊她,可她却不敢过去。 发现金玉已经断了腿,身上散发着恶臭,廖氏的第一反应竟是离开。 这个鬼地方,她不要待。 服侍人的活,她不要做。 不见天日的日子,她受够了。 三个人,一张床,如何睡? 一个正常人,两个病人,如何照顾? 一个人的饭都吃不饱,如何喂饱三个人? 她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照顾那两人? 自己女儿就罢了,但那个长相可怕的男人又是什么鬼! 可廖氏一转身,却发现送她来的人已经离开,这茅屋四周都是山和树,往哪儿走?她身上也都是伤,如何翻山越岭?天色也不早,山里会不会有野兽? 她无路可走,唯有留下。 可肖怀太可怕了,哪怕只有一只手,廖氏也不敢拿他如何。 他霸占了床,连金玉也被他扔了下去。 廖氏倒想给金玉挪个好地方,可她自己都饿了好几天,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唯有找了点稻草垫到了金玉身下。 之后,便是一出悲剧。 三个人的纠缠,一个人的痛苦。 金玉的吃喝拉撒廖氏自然去照应,可肖怀也不愿饿肚子,不想泡在屎尿里,那么……眼下便只有廖氏一人能用。 廖氏拒绝,哪知肖怀单手就把整个身子一撑,悬空的瞬间,他撑身的手就前伸,随后一把抓住了廖氏的头发,将她死死拽住。 很快廖氏发现,只要在这个屋里,哪怕只是单手,肖怀也能借用物品移动或是修理她。 山里寒凉,她总不能去外边待着吧? 廖氏从了。 打水烧水,做饭喂饭,伺候屎尿,看伤上药…… 母女俩蜷缩在床角抱着相互取暖。 到大山的第三天早上,廖氏出门打水,一去就没再回来。 她只留下了三根木棍给他们做支撑。这个鬼地方,她如何还能待下去?床上的人还不知道,米缸里已经快没米了。她再在这儿待下去,三个人都要饿死。 她虽有手有脚,可山里的日子她知道,她连自己都喂不饱。难不成她的手脚就是用来伺候那两人的吗? 所以,她走了。女儿她也管不了了,希望女儿还有后福,能等到她带人回来营救的一日。 她带走了一碗干饭,留下了两碗稀粥和一把米…… 金玉看着木棍,哭了笑,笑了哭,终于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她的亲娘,抛弃了她,将她留在了地狱。 那种骨子里蔓延的绝望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 肖怀毒打了她一顿。 他认为是她没用才连亲娘都留不住。 是吗? 金玉不知道。 “你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你想都别想,要死我也不会让你先死!你得陪着我!帮我做事!”肖怀还不想死,他是在刀口上滚过的。他总觉得还没到山穷水尽,苏武尚且被囚十几年,他要忍着。四皇子一定会来救他。他要等一等! 金玉的地狱生活正式开始。 在肖怀的折磨下,她唯有用血汗的代价学成了拄棍走路,从此,她成了肖怀的奴隶。她想离开,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第一次,是被肖怀发现,单手撑着木棍的肖怀追回了她。第二次,她发现她靠着两个棍子压根爬不上山,她在原地哭了一个时辰后,还是回了屋中…… 行尸走肉的生活。 哭了打,打了哭。 绝望,绝望,绝望。 肖怀总吃不饱,有一天,饿极的他终于一口咬上了金玉的手臂…… 第四一八章 回来就好 肖怀做过流寇,混过荒漠,吃过生肉,喝过生血,只要能活命,别说金玉,就是自己的肉他都敢吃。 正因性命宝贵,所以他惜命。 他没有那些迂腐的气节,他觉得活着,比什么都强! 如此,便苦了金玉。 活生生一口被咬下去,钻心的疼让她几乎晕厥,满地打滚却偏偏死不了。 肖怀就像一个魔鬼,不让她死,不让她走。 “你若不让我吃饱,不让我活下去,我就一口口生吃了你!” 肖怀认为,金玉有两只手,可以干活,哪怕只是弄来树皮草根,只要控住住金玉,他至少还能活很久…… 肖怀原本只想吓唬金玉,可当着金玉的面,那肉他真就吃下去了,没尝出味道,却缓解了胃腹的空虚。 而金玉虽想死,却不愿被一口一口撕咬着,折磨着去死。从那以后,金玉对肖怀言听计从…… 廖氏逃出去了。 没有姿色,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力气的女人能做什么? 此外,她还身无分文。 她破了相,给人做奴都没人要。 不过,好心人总是有的。 有人给了她两个馒头,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忙。 她很想说:要去荆溪,你能不能送我一程?算算时间,程紫玉应该早就离开荆溪了吧?她想去找程睿。一夜夫妻百日恩,程睿对她应该多少还有些感情,至少能保她和女儿衣食无忧…… 可话到嘴边,她长了个心眼。她求问说她的女儿和她失散在了大山里,问能不能帮忙把她的女儿救出来? 廖氏没有发现,那个男子眼里的光闪了好几次。她更不可能知道,这男的是附近有名的烂赌鬼,之所以施舍了两个馒头给她,其实是想诱骗了她,将她卖去暗窑。 在男子看来,廖氏虽然容貌被毁,但好歹是个女的。争取卖个一两银子也是好的。暗窑里没那么多讲究,姿色什么的,不重要。 这会儿一听,嚯,这女的还有女儿? 男子自然动心了。 这妇人原本底子应该不错,她的女儿,不知漂亮否。但不管漂不漂亮,年轻姑娘总能多卖些钱。 于是,男子表现得很正义。哪怕廖氏暗示女儿被恶人控制,男子也拍胸表示义不容辞,他又叫上了两个弟兄,跟着廖氏进了山。 廖氏这次出山的时候长了心眼,一路都只朝了一个方向走,且在经过之处留下了记号。她很快便找到了金玉所在。 金玉,正坐在屋前忙着…… 披头撒发,污秽满脸,血迹满身,不人不鬼。 廖氏当即便捂嘴差点哭出,昨日与她一道坐在街边乞讨的妇人没女儿狼狈…… 三男偷偷交换了眼神,目露惊喜。 他们原本还担心这个女儿会不会也是个被毁容的。此刻看来,也就是脏了点,不算丑,只要好好洗洗,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几人偷偷上前。金玉却不知是过于专注呢,还是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出现这荒山野岭,依旧忙着她的,对周围浑然不知。 慢慢走近了,看见女子手中摆弄的,几人却差点就要吐了。 好恶心! 好血腥! 廖氏当即就呕了…… 金玉正掐着一只田鼠的头,将它颈脖磨过一块尖石,随后徒手给那田鼠剥皮。 她手法熟练,卸去皮毛后,又拿尖锐树枝剖开其肚,伸手进去就将内脏抠了出来,扔去了一边。 自打肖怀咬了金玉那一口后,便开始疯狂想吃肉。 他让金玉去给他找来许多石块,每日努力挪动到门边后,便开始拿石块打麻雀,打田鼠。 他的武功和内力都在,打暗器的准头也好,几乎是百发百中。 虽收成不多,但多少能吃上一些。 金玉被他逼着,已经会处理这些“食材”了…… 听到干呕声,金玉才抬头。 “金玉,是娘,过来!” 见到离开的母亲又回来了,金玉浑浊的眼顿时清明了不少。 她几乎喜极而泣…… 知道屋子里有恶人,男子上来拉了金玉就跑。 他们这才发现金玉的腿不能动。 这是……废人? 妈的! 不值钱! 可来都来了,废就废,脏就脏吧,多少也算收获。 那人背起金玉就跑…… 可他没想到,身后有接二连三石块飞来。 一颗打在了他后膝。他膝头一软,栽了下去。金玉也从他背上飞了出去,摔了个七晕八素。 一颗打在后脑勺,他的脑袋差点就要裂开。伸手一摸,已是一层黏糊。 他两个伙伴上来帮忙,也无一例外,被石块打得鼻青脸肿。其中一人更是眼珠子被打中,当即成了个半瞎……一时间,哀嚎连连。 肖怀双脚和单手是废了,可他的内力没废。 先前是以为廖氏去打水,才失算让廖氏跑了。 这会儿突然多了好几人,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想从他眼皮子底下偷人?纵使他废了,也休想! 廖氏先前已经尝过肖怀滋味,可她却没想到三个男的来偷一个女儿也这么难。她第一时间转身撒腿就跑。 可她没想到,几日的时间,肖怀的单手行动能力已经强了许多。 肖怀已到了门边,并将手中打了圈的麻绳扔了出来,一下将廖氏套住。 廖氏吓得几乎要厥过去,尖叫震得树上鸟儿都飞走了。可她转身瞧了一眼,凶神恶煞的肖怀正冲她咧嘴笑…… 肖怀为了在屋里也能淡定控制金玉,早就命金玉给搓了一条草绳。 这绳子够长,既能随时拿来套金玉,又即便隔开远距离也能抽打金玉。 倒是不想,今日还套住了廖氏。 仨男看见肖怀均是吓一跳。 这恶人,就眼神便能让他们不寒而栗。 吃了亏的三人吓得拔腿就跑,边跑边求饶。 廖氏去拦人,可三人破口大骂她是“扫把星”,“瘟神”,非但没救她离开,还给了她一脚。 “瘟神”二字让廖氏一愣神。先前,似乎就是从被人喊做“瘟神”开始,她才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肖怀喊他们停下,三人更害怕,跑得更快了。 他们自然不知,肖怀的本意是要向他们求助的。 眼看三人跑远,肖怀没法追又没能成功求救,只气得想杀人。他慢慢收绳,将廖氏拖到了跟前,将唾沫吐去了廖氏脸上。 “回来就好!” …… 第四一九章 各自结局 廖氏再次落到肖怀手中。后者更是变本加厉。而他们的结局很快到了。 那被肖怀打了的三人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尤其其中一个,眼睛彻底瞎了。这还得了?本就都是混子,这口气咽不下啊。他们恨肖怀,也恨害了他们的廖氏。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茅屋被一群饿得双眼放光的狼狗包围了。 只怪肖怀反应太快,感觉哪里不对就往窗外黑影打出了石子。 窗外狼狗被袭后,顿时发怒着冲开了那破窗。 屋中三人身上均沾有血腥,狼狗一下便有几分亢奋。 肖怀在第一时间便将那攻击他的野狗一把痛砸在地。 那狗当场暴毙,如此,彻底激怒了狗群。 余下七八条狗同时向肖怀扑了上去…… 饶是肖怀武功盖世,单手也难敌狗群。 那些狼狗冲着他一扑而上,纷纷撕咬。 肖怀发出了痛吼。 倒是金玉哈哈大笑。 “肖怀,你活该!你咬我,你吞我肉,这就是你的下场。”金玉拉着廖氏笑得开怀,“解脱了!他死了,我就解脱了。” “肖怀,你不是还妄想朱常安来救你吗?你看不到了。等不到了。我尚且是被人咬,可你呢,你的下场是被野狗啃食!你不如我!你只配畜生来收拾你!死无丧身之地!死在这荒山野岭,死在异地,没人知晓,没人怀念,没人收尸!这就是你的下场!哈哈哈!” 肖怀闻言暴怒,原本正在努力甩开身上狗的他停止了对狼狗的攻击,反而伸手一把揪住金玉头发将人拖了过来。 “贱人!我的下场?你不是与我郎情妾意吗?不管我有什么下场,你也得陪我!来,一起!生死都在一起!” “不要,啊——” “黄泉路,就一起走吧!” 金玉被肖怀硬生生拖进了狗群…… 尖叫……不止……响彻了云霄。 廖氏经历了一生中最可怖的场景。 一刻钟。 漫长的一刻钟后,肖怀和金玉没了呼吸,死在了一起,死在了野狗口下。 而躲去了破缸里的廖氏,看着女儿血淋淋生生丧命,看着那残酷的一幕,一直担心自己也会被狗啃食的廖氏,最终疯了! 哭了笑,笑了哭。 那群混子终于出现,原本还想带走廖氏卖钱,可见她这副模样,便摇起了头。 疯子,连暗窑都不会要。 他们点了一把火,烧了那间茅屋,算是善后。只当做一件好事,他们把廖氏带出了山…… 于是那大山外边的小镇上,便多了个疯女人。 她逢人便说她的女儿是京城的皇子妃,她的女婿是当今四皇子,她的相公有花不完的银子……众人听了就笑着打趣,她还不乐意,每每都还说女婿很快就会来接她,到时候把他们这帮草民全都杀了…… 后来,有人好心要将她送去善堂。 可不知为何,她一听“善堂”二字就似乎被踩了尾巴,每每都会暴怒起来,并问着是不是程紫玉的善堂。 好心人说是。 廖氏便开始破口大骂,骂程紫玉,骂程家,骂皇帝。 她这样的言论在江南地界自然是要引起公愤的。她挨了很多次打,她被驱逐出了一处又一处…… 她还常常念叨程睿。 她终于在人指点下,走到了十几里地外的荆溪。 许是因着她曾在程家门外徘徊过太多次,程家已在她的脑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她几乎到了荆溪不久就找到了程家。 有一天,她终于守到了程睿。 “相公!”她扑了上去。 欢喜后又哭了起来。 “女儿想你了,奴家等了你好久!找了你好久!带奴家回家吧!” 短暂的目瞪口呆后,廖氏得了守门人上来的一顿揍。 程睿盯着破布烂衫,浑身恶臭的廖氏看了好几息,才把她认出来。 这是他……爱过的女人?那个爱美又爱洁的女人? 程睿不敢认。 可廖氏天天都守在了程家门口的那些犄角旮旯,但凡程睿出现,她都会跟着扑上去。 廖氏找上门时,南巡已经结束半个月之久了。程紫玉一直在做货。收到消息后她才想起先前对那三人的处置来。 她的人去打听后,这才知道金玉和肖怀之事。 一阵唏嘘。 前世今生,家破人亡的对象对调了。 肖怀多行不义,死有余辜。 至于金玉……同样死不足惜。 那日她若真帮着朱四运作和指证成功,那么王玥的孩子,王玥身后伺候的下人全都要送命;程家帮他们背锅的管事们在被清查中,必定会有人被泼脏水;朱常哲手下看守王家大门的,也必定要有替罪羊……更不用提程紫玉和程家可能遭遇的处境和危机…… 若那日他们成了,他们身上背负的无辜者性命,可不是一条两条!金玉自然必须负责! 金玉死了,不可惜,金玉受的折磨,也是教训…… 至于廖氏…… 总不能一直让她纠缠她爹吧? “既然疯了,她一辈子都将陷于现实和噩梦的交织中,也算是得到教训了,就把她送去之前她待过的那间庙里吧。找个清净地,给她一日三餐,有佛的感化,但愿她下一世别再执迷了。” 可即便如此,廖氏依旧并没能挺过那年冬天。 她不喜欢寺庙。 她老是想逃跑。 一次她半夜爬墙摔断了腿,跌在了风雨里一个时辰才被发现。 风寒,高烧,很重。 可给她喂药,她不喝。 她不喜欢苦的,怎么哄也不行。 最后只能强灌。 灌了足足十多天的药,眼看总算能痊愈,那晚,却下雪了。 第二日阳光照耀下,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闪闪发光。 白雪似玉,冰凌似钻,廖氏想起来,她最爱的就是这些珠光宝气的宝贝。 她爱极了。 她开开心心躺去了雪地里,似乎躺在了晶莹的财宝堆上。 她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满足过。 她笑着,笑得开怀。 被发现时,她脸已经冻得青紫,救不回来了。 第二晚,廖氏死了。 寺庙所在的后山,她得了一座坟。 坟前,程睿给她立了碑,并做了修葺,还给她烧了有小山高的纸元宝。 他答应又没能给廖氏的,但愿她在地下能收到吧! …… 第四二零章 你的价值 肖怀事端当日,程紫玉和李纯并未食言,没有去追究金嬷嬷和魏虹。不是他们仁慈,而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没必要出手。 昭妃知道事败后刚要收拾金嬷嬷,朱常安的人便赶到了,将四皇子被皇上警告并再次被禁足之事告知了一遍。 谨言慎行——这是朱常安的要求。 昭妃知道,自己和儿子又被推上了浪尖儿,再有一点点不妥,便将被卷进漩涡出不来。 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金嬷嬷,于是她连这老奴都不敢收拾。 金嬷嬷混迹后宫多年,演的一手好戏,哭得惊天动地,总算将昭妃安抚了下来。昭妃不敢再信任金嬷嬷,又不甘轻饶金嬷嬷,便命令即日起,将身边所有的粗活都留给这老奴。 可金氏养尊处优多年,早就十指不沾阳春水,高高在上位同主子,此刻却连个小宫女都能对她呼来喝去,对她来说尊严上强烈的落差相比肉体,更是巨大折磨,让她苦不堪言…… 而昭妃则彻底畏缩了。她连儿子都不敢找,只乖乖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生恐再惹了一丁半点皇帝的不悦。 耳边每日喜庆的烟火爆竹,欢歌笑语,同样对她是一巨大的折磨…… 王玥的胎,并不是很好。 事发一个时辰后,她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似乎再有流产迹象。 御医和医女围着她忙乎了许久,情况才又渐渐稳定。 王家人很紧张,又开始张罗去请当地有名的女医。 女医和御医同样认为这胎尚未完全脱险。 随后女医便被留在了王家,随时照顾这一胎。 这孩子说起来算是太后大寿那日宣告到来的,既然全天下都知这缘分,太后自然对这孩子要多上几分爱护。 太后亲自去看望了王玥,并亲自挑了两个嬷嬷留下,也算是摆明了态度,给这孩子多加了一层保护。 王玥感恩,直言表示将来一定会好好孝敬太后,以报太后恩情。 南巡船队离开后,王玥也没有掉以轻心。她的住处外有严密安保,内里有太后之人相守,就连汤药都是香儿亲手煎熬,她是铁了心要保下这胎。她甚至觉得,或许在荆溪产下这胎后再回京城也不错…… 朱常安最大的倚仗只剩下了白恒。 那日事端后,回去禁足前,他先找到白恒磕了头。 “徒儿没法解释,这次又被算计了。夺嫡严酷,徒儿能力不够,这事没法摘清。母妃叫人利用,自作聪明,中了圈套尚且不知。生母之过,做儿子的甘愿承担,但徒儿还丢了师父颜面,徒儿羞愧万分。徒儿对不住师父,暂时没法在师父身边侍奉。徒儿没用,这就回去禁足。望师父好好保重,等徒儿回来,一定再好好给师父尽孝,报答师父恩情!” 朱常安言语很诚恳,磕头很用力,背影很萧索,气氛很失落…… 一番烘托,令原本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而面上无光,本打算开口斥责的白恒火气顿时消了一半。 最近时日朱常安对他的确尽心,纵然有伤在身也每日一早请安,并侍奉身边。不但虚心诚恳,还谦虚肯苦,就连酒宴歌舞也不贪恋,孜孜不倦在他身边吸收各项防务之道和刀剑功法…… 白恒对朱常安越发满意,其实他心底里并不愿相信那事端是徒儿主导。 能为父亲挡刀的孩子能有多坏?善待回报身份低下的救命恩人的徒儿怎么可能策划去杀自己孩儿?没错,夺嫡那么惨烈,徒儿势力微弱,昭妃又能力不够,大略……是真被算计了。 尤其是在发现朱常哲对肖怀下了狠手后,白恒更是选择相信了徒儿。在他眼里,短短时日内,徒儿分明循规蹈矩,却被砍断了左膀右臂,若不是有人在针对徒儿,那又是何故? 很古怪,一时间的百恒颇有几分被打脸的感觉。自己这棵大树,看来不但没能给徒儿遮阳,反而还令得徒儿遭人嫉恨了! 于是在朱常安说出这番话后,有些莫名内疚的白恒竟拨了两人暗中保朱常安周全。 可拨出去的两人带回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朱常安即便被禁足,每日也不是在看白恒给的那些兵法阵法书籍,就是在演练招式剑法,勤奋刻苦,孜孜不倦。 没有被打压后的倦怠,也没有自怨自艾,反而表现出了极大的上升欲和求知欲…… 有一次,为了一个剑法招式,他反复练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他的奴才挡到了剑前他才停手。打开外衣发现,伤口又有了些要崩开的迹象。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阻挡他想要往前往上的步伐! 上进——这是白恒两个人对朱常安的评价。 作为师父,徒弟的品质里,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叫人欣喜和欣慰的了。于是,哪怕朱常安被禁足,白恒偶有时间也会去看他一眼,顺手指点一二…… 李纯的人一直在盯着朱常安,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白恒拨了人给朱常安的消息。 事实此刻的朱常安已是绝对危机,按着程紫玉两人的原本打算,白恒这次对朱常安失望,只要他们适当离间,白恒这靠山主动离开,那朱常安便任人鱼肉了。 可…… “他哄骗手段倒是不错。”李纯一错牙。白恒信任朱四,而朱四龟缩不出,如此想要离间两人就不易了。 “一向如此。”程紫玉一垂眸,若说朱常安最大的能力,也就是这一条了吧?骗完一个又一个,靠着这一手段依旧能慢慢往上爬着,前世若没有自己那同归于尽,他最终也达成目的了吧?…… “所以……” 李纯推了推她的手,将她飘远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所以,他比我差远了是不是?你看我就只哄,从不骗。多少人等着被我骗,可我却只哄你一个。娘子不用觉得荣幸,只要知道天下只有我最好就成。” 李纯最近越发黏黏糊糊,他手上能推的事务几乎都推了,每日一得空就来找她。程紫玉知晓行程接近尾声,他是在尽力多制造些与她的相处时间。 程紫玉手一翻,主动拉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一层茧,摸上去毛躁,但却厚实宽大,拉上就让人定了心。 她笑到: “是,那我一直等着你哄。你既是最好,我既被你哄惯了,那我自然是赖定你了。天塌下来,我都会抓住你!你可别想耍赖!” 她拿双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掌,他试着一挣,发现她果然抓得极牢。 李纯心下受用满意,嘿嘿笑着,猛一使劲,程紫玉便被他拉进了怀里,反被他给扣住了。 “我怎么舍得劳累了娘子,我力气大,还是我搂住娘子方便些。娘子的力道以后还有大用处,留着将来给我生娃吧!” 按着惯例,这种打趣后,她是会跺脚推开他的。 但这次没有。 她的手主动绕到了他的身后,紧紧环了他的腰,随后看着他的眼,应了一声“好”。 这声“好”就如羽毛挠上了他的心头,令他心头一阵酥软,忍不住将她抱得紧了些。 半晌,他叹了一声。 “我想去求皇上。” “嗯?” 他将唇凑到她耳边。 “我要去求他将婚事提前。” 程紫玉笑着要推开他,可他却已经咬到了她耳垂。 “我说真的,早点办了,你无后顾之忧,我也不用日思夜想,争取早日开枝散叶生娃娃。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连没被咬到的耳垂都已烧了起来,他呼吸越发炙热,心跳也既重又快,叫她急急忙忙就推开了他。 “你都单身二十多年了,不急在这一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吃豆腐吗……”他的注意力依旧跑偏。“我倒是不怕烫。” …… 肖怀事端当晚,皇帝找了程翾说话。 正如李纯所预料的,皇帝果然是在变着法子为李纯长底气。 李纯没有家人,将来程家这一岳家就是他的家人了。 既然有人在打程家主意,那么皇帝愿意用他的能力来帮一帮最心爱的臣子。 皇帝与程翾直言,愿意在荆溪造一顶御窑。 投入由朝廷来,当然收益上,他也要占一份。 程翾听懂了。 是他也要收益,而不是朝廷要。 程紫玉也听懂了。 亲眼见识了陶市后,皇帝到底是眼馋这个市场的巨利的! 朱常安那里开新市的计划泡汤,皇帝打算换一方式来创收。 皇帝的开销巨大,史上哪个皇帝在外边没有大量产业的。能挣银子的产业,都是好产业。 他把朝廷和宫里要用的陶瓷全都放在御窑造,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将朝廷的银子变着法子转回自己和李纯的口袋。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好! 此外,御窑名头打响后,所有的藏家富户更将趋之若鹜。 这收益,将源源不绝。 安抚了李纯,帮衬了程家,还肥了自己腰包,对皇帝来说,是大好事。 对程家来说,自然更好! 好透了! 有朝廷和皇帝这面大旗,短时间内程家是真正的稳如泰山了。 只要朝廷不倒,哪怕换了皇帝,涉及到利益,程家也不是想踢就踢的。 程紫玉听完只是冲着李纯笑。 “你这还真是金龟婿呀!只动动嘴皮子,这百十年后的收益便都已带来了。” “我吧,从小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家人好。我既应下要守程家,自然会说到做到!你既想做皇商,我便让你做个彻底!皇上自会守着他的钱袋子,谁再敢动程家,便是与他过不去了!” “我代程家谢你。” “一家人,不用客气……” 话说,程紫玉与李纯月下说话时,那厢魏虹再次出现在了朱常珏院子里。 “大皇子,我尽力了。” 朱常珏倚在圈椅里看她,突然觉得好笑。 他给她的任务是落了王玥的胎,嫁祸给程紫玉。两条,她一条都没完成,竟然还敢上门来。 魏虹也没想到,王玥的胎能救回来。而程紫玉,则安然无恙。她是硬着头皮来的,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朱常珏的人,她再害怕也得走这趟。 事实,今日后果对朱常珏来说,还算满意。毕竟他什么都没付出,便报了朱常安那个仇,且今日之后老四老五将势同水火,这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你是何人?竟敢乱闯我院子!”朱常珏阴阴开口。 魏虹吓一跳,冷不丁的,竟是直接上来抱住了朱常珏的靴子。 “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人。您休想抛弃我!” “……” 朱常珏几乎哭笑不得。“我不认识你!” 然后,魏虹拿出了那枚古玉,又露出了后背的刺字。 “蠢货,古玉是你偷的,字是你刺的,就凭这个,你也想栽赃我?我会那么蠢,将我的玉随意送给别人做把柄?我要看中女人,直接睡了就成,还要给她刺字留名?而且你这字那么浅,明显是你自己刺的时候怕疼,所以下手轻了啊!跟我没关系!” 魏虹先是哑然,随后嚎啕大哭。 她死死抱着朱常珏的腿不放,朱常珏连甩好几下,都没能将人扔出去。 朱常珏开口威胁,可魏虹压根不听。 “我什么都不管!你不要我,我就死路一条了。你都是你的人了,你不接收我,反正也是死,我管你是杀我还是威胁我,是我自己死还是你让我死,是死我一个还是带了别人一起死,我都不管!不管!” 朱常珏第一次瞧见敢抱着他的腿耍赖的女人,明明死路一条还敢瞎犟的女人,气恼之后,他不禁被逗乐了。 这蠢货,蠢的让他好笑。若不是她这么蠢,他敢保证,绝对已经让她死了不止十回了。 “那你说说你的价值。” “我爱慕您。” 朱常珏噗笑而出,“不够。” “我听话。” “没用。” “我……我床上床下都用尽全力。” “……”朱常珏一口茶差点喷出,尚可,“还有吗?” “我爹,我让我爹盯住程紫玉,盯住程家,我爹是地方官,在地方做了很多年了。我家可以帮上你。皇上要重用程家,我虽不知我家能做什么,但你需要什么,我想我爹一定能帮上忙!” 魏虹一脸希冀看着朱常珏,尚被蒙在鼓里的魏知县若是听见自己就这么被卖了,只怕要当场吐血…… 朱常珏的眸子却慢慢深了起来。 皇帝找程翾在说话,此刻他尚不知皇帝要做什么,但正如魏虹所言,魏知县在这个位置上十几年,有势力有人脉,荆溪地界上那点风吹草动,只怕没有瞒得过他的。 如此,似乎还真就找到用处了。 …… 第四二一章 胖了才好 朱常珏心里有不少考量。 他让魏虹对程紫玉出手,除了报复,其实也有要破坏李纯与程紫玉婚事之意。 朱常珏痛恨程紫玉,眼看程紫玉节节高升,若再等她嫁了李纯,岂不是如虎添翼?何况李纯的位置太重要,哪怕将来不能为他所用,也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 当然除了以上原因,还因为他在江南的控制权。一旦李纯成了江南女婿,那他手头有些事就要掂量着办,不但束手束脚,而且他运营了多年的控制,多少会被李纯分走。 李纯虽不管闲事,可那货是皇帝的狗,到时候若找到什么,发现什么,且不受控地咬上来……想想都烦! 正因如此,朱常珏当时才想借了魏虹的手去做事。他真正想甩的锅,正是朱常安和程紫玉两人,借以后续的发作,来破坏朱常安的上升和李纯的婚事。 然而他算盘打得细,却也没法控制有人作妖。 朱常安霉运当头,程紫玉再次逃脱。 虽结果很不赖,可朱常珏还是有些不爽。 很显然,在李纯当众表示要保程家和皇帝召见程翾这两条看来,荆溪和程家的地位只怕还要重上一重。虽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先把棋子插进来也总是不错的。何况还是个说得上话的地方官…… 朱常珏笑了。 魏虹,魏知县,王玥,王家……这与朱常安千丝万缕的关系,将来倒是方便自己甩锅…… 朱常珏俯身,拿了小指挑起了魏虹下巴。 “你是私下委身于我,未有媒妁,这便注定只能成为我的人,却暂时得不到位份,你可想好了?” 魏虹一喜,一双眼睛顿时冒起了光。 “我想好了,只要能跟在您身边,怎样都行。”朱常珏肯松口,魏虹已感觉豁然开朗了。若不然呢?她都已经失身,还有其他去处不成? “那……我不会一直没有位份的是吧?”她虽知道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比如我表现好,有价值,有了孩子。”一想到这儿,魏虹又高兴了。 朱常珏已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个侧妃身怀六甲,即便能生下,他也就三个孩子。南巡还有一段时间,她若卯足了劲儿,未必不能…… 朱常珏看着突然亢奋的魏虹,又觉得好笑了起来。 真真是……蠢钝地有意思。他的孩子,是谁都能生的?自然是要有价值,才有来到这个世间的必要…… “自然。本王从不亏待有用之人。” 朱常珏留下了魏虹。 “你是官员之女,想要收你,也不是一句话的事。这事……我得要请示父皇。你的运气如何,就看父皇怎么决定了?”朱常珏眸底跳着光芒,忍不住笑了起来…… 魏虹有些冷,她松开了抱着眼前人的手,很温顺地帮着朱常珏整理了衣摆。 “乖!” 朱常珏摸了摸她的头,心底里却着实只把这人当作了宠物。 他去皇帝那儿走了一趟。 时间不早,皇帝本已召了那田小姐侍寝。 田小姐衣带刚解,皇帝兴致刚起,却被生生打断。 皇帝心头恼火可想而知。 “儿臣没办法,不得不走这一趟。” “出什么事了?” 长子嚣张强势,我行我素的性子虽不讨喜,但一般事务都能自己解决。通常状况下,他都不会劳动皇帝。 此刻突然上门,明显是他解决不了。 “前日温泉回来,儿臣奉了父皇之命招呼了几位当地茶商和珠宝商……” 这事皇帝记得,当地商户这次很大方,尤其是茶叶珍珠两方面。原本皇帝是想着犒劳拉拢的,可温泉回来后疲累不堪。他懒得应酬,便将这事交给了那日表现尤为出色的朱常珏。 “那日喝了不少,后来有婢子借了王家之名送东西来,在儿子院中闹出了大动静。当时宴席近尾声,宾客们离开,儿子便见了那送东西的婢子。儿子那日酒多了,也不记得那婢子究竟送来了什么,说过什么,留了多久,只迷迷糊糊喝了她的酒,随后就……犯了点错。” “就这个?”皇帝蹙起了眉。“一个婢子罢了,这种事还要朕教你处理?” “父皇听儿子说完。这事儿子也没放在心上。可今日那婢子又上门了,我才知那日幸的不是婢子,而是这主家的小姐。” “主家哪一位?王侧妃的姐妹吗?” “她自称是魏知县的嫡女,姓魏,是王侧妃的表妹。说与王侧妃打小一起长大,感情要好,儿子觉得,她大概是想走她表姐的老路。 魏小姐上门来,言明要跟了儿臣,她的后背刺了儿子的名,手里拿着儿子一枚找不着的玉佩,说这些都是与儿子交好的证据。又口口声声说玉是儿子赐的,字也是儿子刺的。 她是官家小姐,她爹又是那魏知县,见她不依不饶,儿子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跑了这一趟……” “荒谬!胆子倒是不小!”皇帝哼了一声,看向于公公,“魏小姐是哪个?” 于公公俯身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皇帝也想起来了。魏虹最近抛头露面,那日还出来献过茶。他有印象。水准,尔尔罢了。 “父皇,您知道的,儿子虽气血盛,却不是什么人都入得了眼的。那位魏小姐姿色不行,谈吐不行,学识没有,身份不够,儿子怎么可能看得上……” “你是说,你被人算计了?” “魏小姐鬼祟,今晚出现在儿子那儿时依旧一身婢子衣裳。若不是有人相帮,她如何这般嚣张以王家婢女身份四处行走。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子不在屋中,也没人寻她吗?儿子不信王家和魏家都不知他们的小姐不在屋中。而且儿子怀疑,那日她送来的酒有问题!” 朱常珏说着就跪下了。 “父皇,您还记得皇祖母寿宴那日,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程青玉,便是在偷偷盯着儿臣吗?这两日又出现了这位魏小姐,都是奔着儿子来,难不成是巧合吗? 儿子的口味父皇应该很清楚,哪怕不论身份,儿子喜欢的也都是那种夺目的艳色。绝不是这种小家碧玉。” 皇帝点头。 这个儿子骄横惯了,他再好女色,也不会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若不是有后顾之忧,敢算计他的人,他绝对不会轻饶。 “你的意思是,魏家想要效仿王家?” “儿子的意思是,有人想在儿子身边安插棋子;或者有人想要利用女色攻击儿子或是对儿子做点什么,又或者有人想要绑定儿子做助力。” 朱常珏有备而来。 若不是早就看到了长久利益,那日哪怕天塌下来他也懒得碰这魏虹。 皇子眯起了眸子。 “你觉得是老四?” “但愿不是。可除了他,还有何人?” 接着,于公公亲自跑了一趟。朱常珏难得与皇帝有了这么一段私处的时间。他很努力地抓住了这次机会,在皇帝跟前好好地表现了自己…… 于公公带回来了不少消息: “去的时候刚好碰上了留宿王家的大茶商秦三爷,顺口一问,倒是证实前日的确有古怪婢子上了大皇子那儿。老奴带他去瞧了,到那儿时,魏小姐依旧一身婢子打扮,正坐那儿喝茶呢。秦三也确认,那晚求见大皇子的,正是这一位。” “老奴去问了魏氏,此事她父母可知?是何人指使?可她一口咬定没人指使,只因爱慕大皇子殿下,一时糊涂,所以……” 皇帝哼笑出声。 几个儿子,太子不在,论皮囊风度,无疑是老四老五最出色,长子年纪大,有妻有妾,性子也冲动暴躁,年轻姑娘突然来的“爱慕”,要么有缘故,要么是有目的。 “此外,大皇子的行程很明了,先前应该与魏小姐并不相识。” 皇帝已经信了朱常珏是被算计了。是被老四算计了! 王家魏家能攀上老四应该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若无人力挺,他们胆子再肥,也不敢去算计脾气极冲的老大。 所以大概,真是老四的手笔。 正如老大所言,老四的打算只怕从上次想利用程青玉拉他入伙就开始了。皇帝不爽的还有一点:难不成老四当时还想背着自己拉老大一起做陶市?是他自己能力不够怕搞砸,还是想要借机依附老大? 气人! 这个老四,本以为有了长进,到底还是用惯了旁门左道。今日肖怀那事一出,只怕他更是急躁下有几分狗急跳墙了,所以连夜逼迫了那魏虹去求负责…… 这一整日的事下来,皇帝对朱常安再次厌了几分。他开始有些悔了当日应下让白恒带老四的决定。皇帝打算在封王的事宜上再对老四做打压。 “今日出了不少事,王家接驾也有功,暂且大事化小吧。既是投怀送抱,你便收了她!” 皇帝一哼。 “名分是不要想了。他家出一个王侧妃就够了,你身份贵重,没必要被拉低。不管她是不是棋子,你就只当是玩物就好,别给她发挥空间,那就不怕她蹦跶了。你放心,这事朕给你撑腰!咱们也看看她能蹦出什么水花来,届时,朕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孩儿多谢父皇。” 朱常珏喜滋滋回了。 很好! 一切正如他掐算。 他卖了乖,皇帝对他满意;再次踩了朱常安一脚,他也痛快;而最重要的,是他如此报备过后,将来魏虹若做出点什么事,就与他无关了。朱常安,有他将来背锅之时! 就这样,第二日的魏虹,在一大群人的目瞪口呆中跟去了朱常珏的随行人员中…… 这事,惊讶莫过朱常安,尴尬莫过魏知县。 不过短暂的古怪后,王魏两家人又带了点喜悦。 魏虹好手段啊!虽然没有名分,但跟在朱常珏这个皇位热门人选身边到底不一样。魏王两家人忍不住去想入非非,若魏虹也能有个一男半女,他们两家人还真就成皇亲国戚了。 二取一,两位皇子将来其中只要有一位成事,那么…… 另一边,程紫玉赶在南巡队伍离开荆溪前将那陶制指向物样品完成了。皇帝表示满意,命程家先做个百套出来试用…… 船队继续往南,朱常安和昭妃依旧被禁足。 朱常哲先快马前往了洪泽,如此,皇帝便将一部分活儿指给了朱常珏。 魏虹卯足了劲儿地去攀附她男人。 事实证明,她先前的学艺也没白费,将技术熟记于心,各种姿势手段来者不拒,配上那张清淡脸的她倒是给了朱常珏不小的惊喜。 朱常珏看在魏虹卖力的份上,与她欢好了不少次,叫她心头生出了极大的希望…… 李纯每日只做一件事,就是“宠”。他除了游山玩水,就是带着程紫玉好吃好喝。才几日的功夫,程紫玉看着自己时便带上了几分嫌弃。 她胖了。 镜子里的尖下巴明显圆润了些。 “胖了才显得我把你养得好!胖了不咯人!胖了手感好!”李纯嘿嘿笑。“胖了好生养!” 程紫玉红着脸推开他。 她清楚,其实是太后命御医开的药开始显效果了。 只短短不到一个月,她胖的可不止是脸,还有胸和臀。她原本瘦削的身子起伏大了,即便着了冬衣,前凸后翘也明显了不少。 这一点,连太后都看出来了。 “养胖点好,你瞧瞧身段都出来了。哀家保证,李纯不会嫌弃,还只会傻乐。你看看那田小姐,那样的身段才是极致的。” 太后当她自己人,压低了声音。 “那日田氏献舞,多少男人哈喇子都流下来了。留住男人心,还得留住男人的身体!另外,御医说了,你的身子距离好生养的标准还远着呢。你啊,且好好养着,若能养成那个水准,以后十个八个绝对不在话下!” 太后手一挥,又赏了一堆补品…… 程紫玉却只想挠墙,自打那日李纯当众应下十个八个后,满世界的人都会明着暗着拿这事来打趣。 时间过得很快,在杭州府时,皇帝又收了一位当地大儒家的小姐。随后,船队来到了南巡的最后一停留站——嘉兴。 朱常哲的外祖父康安伯已经从沿海赶来拜见。 朱常哲也从洪泽赶回。 程紫玉不知是否错觉,当日她总感觉有道热热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而当她循着视线找过去,都是找到了朱常哲身上。 可她却一次都没有与朱常哲的眼神对上,对方似乎有意在回避她…… 她本就敏感,有了这一发现后,再不敢随意去对他的视线。 …… 第四二二章 是狼是狗 康安伯是先帝辈,他在现皇帝尚未登基前便将五皇子生母许给了皇帝,并带来了大量支持。而多年来,更是劳苦功高守在了沿海。 所以康安伯是为数不多能让皇帝信任的臣子了。他对皇帝有恩,皇帝也给他极大宽容,将沿海不小的权利都交给了他。 其实按理康安伯风里雨里多年,不该只有一个伯爵位,可其中缘故康安伯很清楚。 众皇子渐渐长成,因着外孙朱常哲的缘故,康安伯的位置也逐渐敏感。若将来是其他人登基,康安伯地位越高,越不利于将来的皇帝收权,同样也可能害了他和伯爵府众人。 若朱常哲能拿下高位,那康安伯必将高升一大步,届时这施恩抬举之功便索性留给朱常哲来做。 所以皇帝近年来,对康安伯的赏赐和安抚多用在朱常哲身上,或是身外物之上。两方心领神会,相安无事。 其实这也是皇帝难为的一个缘故。 将来……真要想做到皇权平稳过渡,权利顺利更迭,各方平衡发展并不容易。 本朝建立多年,有根基有势力的家族不少,许多关系盘根错节还牵一发动全身,轻易不能乱动。不少大族积累了几朝,手伸的长还想着绵延百代。 文臣武官间、老族新贵间、中央地方间…… 就跟干活的工具一般,年代长了就容易出问题。此刻的朝中也一样,许多矛盾都开始显露。 就像太子,他身后的势力太大,几大老族几乎都站在他身后,早年皇帝就因不堪压力,被那些人从道德宗法,规矩体统开始四处延伸,不得不早早将储位先立下。 但皇帝心里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半胁迫的感觉,他才是天子,凭什么要被一大群臣子施压。强势如他况且如此,那将来他的儿子孙子呢?届时会不会成为傀儡皇帝? 当然,这些问题皇帝可以视若无睹,只安心在高位上享福。可他想做明君,他想要做出功绩,他要保证皇权从他手中流传下去时还是完整的! 所以这也是他选择纵容皇子们的一个缘故。风调雨顺无大型战事,皇子们八仙过海,拉拢各方势力。而各方为了长久繁荣,自然会自动选边。 各方势力蹦跶越厉害,内斗和内耗也就越厉害。 皇帝要做的,只是平衡好。 长此以往,几年下来,他要的效果自然也就能显现。 在安定的大环境下,这种“内耗”是最好的办法。虽有争斗和牺牲,但对长远发展是良性的。 就如萧氏一族,正面要处置他们太难,阻力太大。 可从侧面就不一样了,从女人们身上下手,就那么轻轻巧巧的一击,便让他们出尽洋相,什么百年大族,直接丢尽了颜面,麻溜利索被驱逐出了贵人圈。回京之后,还能借这个由头冲着太子和萧老爷再次发作,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而皇帝最近将从南巡事务到洪泽大坝的整修全都交给了对朱常哲,这无疑是一种信任和看重,令康安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脸上也露出了浓烈的兴奋。 康安伯在宴上提到了朱常哲的婚事。 外孙年纪不小,即便不成亲,也该议亲了吧? 至少要有这个打算,才能堂而皇之去寻找妻妾家族的支持啊! 这事他以前没底气不敢提,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提,此刻一来可以当面说道说道,二来打铁趁热,这会儿外孙正强势崛起,他觉得应该抓紧机会给外孙争取一个好媳妇,好靠山。 然而,皇帝未开口,却是朱常哲坚定拒绝了,令康安伯咋舌微愣! 他拿朱常安做了由头,只说四哥未成亲,他不能越过了排行。又说来年要与四哥一样出去历练,他不想被婚事羁绊…… 皇帝便将年后待洪泽大坝修好将派朱常哲跟着康安伯在海防线历练的打算当众宣布了。 康安伯大喜,三呼万岁。 其他尚不知情的皇子则嫉妒远大于羡慕。 若说先前朱常哲的上升还不够明显,那么此刻,纵是瞎子也能感受到了。朱常安前往西北主要是戎边,对抗的是外族。可朱常哲面对的,则除了外族,还有许多内部势力,从交际到自身的壮大,都是无法比拟的…… 朱常哲得到的,都是有名有利有权有势的好差事! 程紫玉注意到康安伯的眼圈青黑,风尘仆仆的疲累感比自己这一行人要重了许多。 “沿海海防一直很忙碌。御驾南下,怕出篓子,沿海一直以高压相控,最近几个月商用进出基本停摆,越是这般,不满的外商甚至海盗都多了不少,康安伯疲于斡旋镇压,太忙了。” 与程紫玉说话的是蜀地林夫人。 也就是当日程紫玉做了寿礼,被程颢利用贩私盐,程紫玉对外声称亲自前往蜀地为其祝寿而上了高家船的那位…… 太后南下,林夫人作为蜀地大贾,得了帖子前来祝寿。金陵主宴程紫玉只远远见到了林夫人一眼,好在杭州宴上又见到了。 林夫人的妹妹在先帝在位时便入了宫,她也算是沾了点皇亲的光,之后便跟着御驾走了两程,程紫玉也得以与林夫人这位相帮多次的忘年交再次拉近了感情。 林夫人素来慷慨,当日程紫玉自作主张换了寿礼林夫人二话没说,高晞那事林夫人也有相帮,就是前世,两人的交情也极为不错。程紫玉很是看重这份友情。 林夫人这一趟还要去往宁波,林家家大业大,以丝绸起家,很大一部分的买卖都是靠海外贸易。她对浙地沿海状况比程紫玉倒是熟稔上许多。 就连康安伯,与林夫人也是有些来往的。 此刻林夫人嘴上是这么说,可表情分明是大有深意。 程紫玉对海运了解不多,知道宴席上人多口杂,有些话不好挑明,便将疑问留给了李纯。 “很简单,林夫人大概怀疑是康安伯故意将沿海局势压紧了,于是海盗和商船就蹦跶多了,借此来营造一种困难且辛劳,忠诚且难为,复杂又忙碌的氛围,博一个劳苦功高。林夫人是大商,她看到的和知道的,应该会多一些。很正常。” 李纯深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叮嘱。 “康安伯在这个位置上多年,肯定是不简单的。海防上,我曾待过半年,乱得很。很多商本就是盗,很多盗里还有倭。再加上官兵,实际里边掺杂了四种人。三方都还搞不明白,何况四方?所以合作或争斗,什么可能都有。说夸张点,很多人本身就有多重关系和多重身份,随时可以见风使舵。 能参与这里边游戏的,都不是一般人。我知上次万二爷找你说话了,你对万家的手段是不是也动心了?你此刻有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将来的退路,要操心也有我,你不要管!知道吗?” 程紫玉点头。万二爷上次明言想与程家合作,程紫玉动心于万家的大气和无惧,心想若是将来状况不好,或可以效仿万家,早早寻好后路。但后来与李纯定亲,皇帝投入,程家的前程一下明朗不少。李纯既然这么说,她自然是选择信任的…… “至于合作,也没有必要。”李纯似是她肚中蛔虫,一下就看穿了她所想,“咱们不缺银子。矿石什么的,咱们花钱买就是。东家不卖西家买,大不了多花些银子。没必要为了点利益与他们沾上些说不清楚的关系。知道吗?” 程紫玉撑头盯着他看。 李纯强势严肃的时候气势十足,说一不二,那种顶天立地的霸气每次都能让她心头踏实并心跳加速。 就像上次挡酒,只要他站到前边,她就被挡得严严实实,谁都别想得逞,谁都没法靠近…… 她喜欢听他说“咱们”,喜欢听他叮嘱,喜欢他霸气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做决定,喜欢他给她的安全感,喜欢他望不到底却只有她倒影的那双眼眸…… 她原来可以那么喜欢他,不管是强势的他,还是死皮赖脸的他。不知不觉,她的心里便只有了他。 “嗯。”她主动拉了他的手,靠在他肩头。 她喜欢这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她知道他也喜欢。 “林夫人约我明日陪她去一趟宁波港。” “那倒无妨,我让夏薇跟着你。” “好!” 她靠在他肩上时,总喜欢一手攀了他的臂,一手摩挲他的手。 很烦——李纯觉得。 她的指腹很柔软,因着常年做泥,那种光滑绵软可比面团,在他手心划来走去,比蚊叮虫咬还让人酥痒。 她爱坐在院子看星星,可李纯每次看到的,是她那截雪白的颈脖。细腻修长,一个毛孔都看不见。 月光洒在她的皮肤上,会留下一圈哑光的晕,他会想入非非,觉得那截肌肤就如乳酪,叫他总想推倒了她,去看看,去尝尝。 尤其她身上总有好闻又蛊惑的气味往他鼻端冲,冲进头部,刺激大脑,蔓延去四肢百骸。 她靠来时,更会让他有种坐立难安的躁动。 可他既不舍得推开她,又不敢碰她……最近,他都不敢亲她了。 不是怕她恼,而是怕自己难受。 上次他碰上她软软腰肢时,她大概是吓了一跳,反应激烈。弹跳时,她脚一滑,他下意识去揽她,于是她跌进了他怀里。 她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 她的柔软给了他巨大冲击。 她的挣扎更是火上浇油…… 她倒是呼哧呼哧起来了,留了他自己苦熬。 他恨恨看她,她却后知后觉。 他灰溜溜喝了一壶凉水离开,练了几套拳,出了一身汗,也没能将燥热挥散干净。一晚上,净做了些不可言说的梦。 那从之后,他便“循规蹈矩”,面对她时,最多只让眼神走动一番,绝不主动招惹。但他的心里,却一次次咬牙立誓,将来,将来;以后,以后;晚些,晚些;如此,如此;那般,那般…… “倒茶!”李纯在感觉身子又将不受控之前,示意程紫玉茶没了。 最近程紫玉觉得他喝酒的次数和量数明显少了,他开始改喝茶了。 一问,夏薇取笑说他为了攒银子,所以在戒酒中。 毕竟是好事,程紫玉不好扯他后腿,每日给他变着花样泡茶。 哪知倒把他惯出了毛病——只喝她泡的。每日上门一赖就是个把时辰…… “所以,想给我把酒瘾戒了,你就得早点嫁我。看着我并给我泡茶。”这是他的原话。 江南名茶不少,程紫玉每日都在细细观察他,想知道他究竟喜欢哪种茶,好给他准备一些带回京去…… 但她很快发现,事实他喝茶根本就是牛饮,碧螺春还是毛尖,龙井或是雀舌,他压根都是同一反应。大概他没兴趣,不关心,或许压根就不喜欢。 那日她索性在他的茶杯里倒满了酒,正看柳儿打暗器的他一口吞下,才露出了满足的砸嘴态,满满一副人生如此足矣的表情。 她顿时笑了起来。 “别戒了,有个让自己高兴的爱好不容易。只要少喝点,不伤身就行了。” “当真?” “当真,我养得起你!”程紫玉暗自腹诽,这厮喝茶更费银子,他爱好重口味,所有的茶只喝前两开,一个时辰就要换个三四次茶叶,每日要喝掉二两茶叶,比喝酒贵多了。 “娘子,你真好。”他露出了一副讨好的表情,程紫玉却开始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像庄上养的小奶狗。 好在,不管是狼还是狗,她都是喜欢的。 程紫玉被他就势搂住,不过稍缓,她却发现他唇角有些得逞的张扬。 所以,他是不是故意用了点小手段,让她主动让步于他最大的爱好了? 什么狗什么狼,分明就是狐狸! 她有几分哭笑不得,忍不住一口咬上了他的肩头。 他却哈哈大笑,张扬毕露。 “娘子,你软硬都不是为夫的对手。还是早日从了吧!”…… 那边,皇帝与康安伯当晚私下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可话未说完,康安伯却又提前离开了。 据说,是沿海又有人闹事…… 康安伯听闻外孙回京后将封王,已经将封王贺礼提前送到了朱常哲手里。 一万两的银票,若干珠宝,还有京中的一处房产和两处店面,朱常哲微微一笑,这么多? 是外祖父要加大对自己的投资,还是外祖父手头很阔绰? …… 第四二三章 被打脸了 康安伯离开后,皇帝招了朱常哲说话。 他拿了两张画像到朱常哲手里。 “你外祖父担心没人照顾你,想要先给你安排纳一房侧妃。康安伯言之有理,成家和立业并不冲突,有个人照顾你挺好。你年纪到了,就别耽误了。你瞧,连人选他都给准备好了。你选一个喜欢的,封王的时候,朕便做主,给你先册上一位侧妃。以后你出去历练时,府里也有个能管事的女人。” 朱常哲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外祖父竟然…… 呵,是自己今日表态不够清楚呢?还是外祖父看出自己不愿意,所以借用了父皇的手来逼迫自己? 朱常哲很厌烦,更是无语无奈。 “这俩人选,一个是你外祖父的侄女,一个是他侄孙女,说起来,都是你表亲,你外祖父挑给你的,想来是精挑细选过,你也能放心的!” 朱常哲一深抽气。 这才是外祖父下重本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原来还想把他家姑娘塞一个给他! 他有几分窝火。 母亲不在了,他一直把外祖父看得比父皇还亲,可现实就是现实,外祖父显然对他并不放心。怕他将来过河拆桥?所以提前预订一个位置? 这一刻,他竟有些心酸。 他努力镇定,心下却难以平静。 他又想到了程紫玉和李纯。 他喜欢程紫玉。 可他更羡慕李纯。 不仅仅是羡慕他得到了程紫玉,更是羡慕他能去争取,去拒绝,去为了得偿所愿而努力。 可自己,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他不敢! 不敢顶撞父皇,不敢惹恼外祖父。因为父皇能决定他的前程,而外祖父则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莫名感觉,这个时候的他不如大哥二哥,不如七弟,甚至还不如朱常安。 大哥二哥都能自己张罗自己的事,七弟敢睡了文兰,哪怕朱常安也不用顾忌昭妃情面,想要程紫玉就去求,想要王玥就先拿下,想要金玉就收了…… 可他,连个侧妃都没法拒绝。想要程紫玉时,也不能像他们那样,直接开口去求…… 是他这么如履薄冰,才求而不得吗? “父皇,可以不选吗?”他很想点头,可他一开口却情不自禁跑出来了这句。 “恐怕不行。朕与你外祖父有好几年未见了,他劳苦功高,这是近年他向朕提的第一个请求。朕已经应了。金口玉言,反悔不得,你明白的。” 朱常哲垂了垂头,不甘放大,他有些压不住的憋闷,手也不由自主捏成了拳状。 “儿子婚事自然皆由父母之命,选哪个,父皇决定就好,儿臣还有公务,先告退了。” “等一等!” 皇帝盯着他,缓了缓,随后笑了起来。 “伺候你的人,自然是你自己选,怎么?还没看到人就不高兴了?”皇帝正在喝汤,示意于公公给朱常哲倒了一碗。 皇帝一挥手,于公公出去带上了门。 屋中只剩了父子俩,朱常哲坐了下来。 “朕几个儿子里,最能控制和掩饰情绪的就属你了。此刻你这个表情,可不那么让人满意啊。感觉被操控了?被逼迫了?烦了?为难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妥协是为了更好的进步,你是不是羡慕那些不受约束的人?” 朱常哲猛地抬头。 “不用奇怪,朕能看穿你。朕早说过,你是最像朕的孩子,所以朕懂你。你记着,世间真正不受约束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强大到别人为难不了你,二是别人已经放弃了你。 你想做的若是第一种,那么今后这样不得不做的选择和妥协将越来越多。哪怕再不喜,再不甘,也不要流露。你若恨,你就记在心上,将来等你不受约束后,再加倍还回去。 当然,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判断,你第一时间的反应都不一定是正确的。若干日子后,说不定你反而会庆幸此刻的选择。朕也是这么过来的,对你是肺腑之言。而且,不管是在父亲或是皇帝的立场,朕都为你考虑过了,这事对你有好处。” 皇帝说到了这个份上,朱常哲哪里还敢流露出半点不满。 只半碗汤的功夫,他的神情便平静淡然,回到了往常模样。 他真是疯了! 多大点事! 女人而已! 皇帝能私下对他说上这么一番话,还为他考虑过,显然是对他有大期望的。他几乎是瞬间就醒了。 朱常哲打开卷轴。 两个人陌生女子,一个拈花含笑,一个抚琴含笑,不是他心头的人,是哪个又何妨? 皇帝眯了眯眸。既然看重老五,那他的第一个女人,也不能随意了。 “你外祖父已将两人都安排在了嘉兴,这样,朕即刻去宣,明日让两人来赴宴,届时你自己好好瞅瞅,然后挑一位,如何?” “一切全凭父皇做主。” …… 第二日天不亮,程紫玉与林夫人便出发前往宁波了。 宁波港是大周三大重港,程家出海的货物也大多从那边走。程紫玉前世今生一直想去却未成行。这会儿就近且便利,这一趟她自然是要去的。 哪怕只是单纯去熟悉一番,对程家的将来也是大有好处。 路途遥远,想要快去快回半点耽搁不得。她们轻车简装,套了两辆车。由于林夫人的几个下人都会武,所以程紫玉便只带了夏薇夏柳,她身边依旧还跟着风行风影两个暗卫,安全上她倒是无虑。 为了加快速度,马车配的都是双头胡马,跑起来速度飞快。天还未亮,她们一行便已到了海盐县码头。 “换坐船,这样速度快。”林夫人安排地很好,走陆路还要往杭州绕一圈,到海盐直接坐船渡过海湾便属宁波了。 “这个时候坐船最便利了。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帆船,咱们人少重量轻,正吹西北风,双倍船速,过海湾只需半个多时辰。到了那边再换马车,中午之前就能到宁波城。” 林夫人很有经验,正如她预料,她们午时便已入了宁波港。 程紫玉如井底之蛙大开了眼界。 她之前西行时也算见识了不少港口。可那些大江枢纽,在眼前这海港城面前,完全没有可比性。 各色店铺鳞次栉比,就连饭馆酒楼都几近全满。若不是林夫人早有预订,她们怕只能在路边用膳了。 站在酒楼包间窗口望向口岸上,停泊着的是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船只。 整个城市都处在喧嚣氛围中,繁华的市集完全不比杭州城要差。这里更有许许多多发色肤色各异的洋人和闻所未闻的食物和货物……若不是时间紧,这个城市估摸足够她探索上几日。 “最近因着御驾南巡禁了海,不让船只进出,只允许装卸货物,否则这宁波城还要热闹。”林夫人笑着指向了平静的海面。 快速用完午膳,她便跟着林夫人走了一趟码头衙门。 在那里,她们还碰到了万二爷。 万铭扬与林夫人也是相识的,他打过招呼后坚持要做东,最后被林夫人推辞了。 “你与万二爷有交情?”林夫人私下问了一句。 “还行,之前开善堂有过一次接触,后来寿宴上说过两次话。” “他在沿海实力不俗,有些交情对咱们商贾总是好的。”林夫人命心腹从宁波的林家货仓找几匹鹿纹锦给万铭扬送了去…… 之后林夫人要去港口码头检视林家货物,程紫玉坚持要跟去。 她听闻那种真正的海运大船足有好几十丈,可以运载上千人,一次可以带价值数十万两的货。 没见过,她自然想亲眼看看。 林家这次走的丝绸就是与人拼发的大货船。 林家的底蕴比程家深厚,他们有自己跑货和卖货的路子。不像程家,偏重生产,往海外走的货物非但较少,还都是通过大货商之手。虽没什么风险,可利润也不高,更不可能批量和做大。 程家已是皇商,程紫玉倒不是为了追逐利润和打响名号才来走这一趟,更多的还是为了长长见识。 将来御窑开出来后,程家只怕更得享誉五湖四海,指不定就会有洋人直接找上门谈买卖……她这个准家主,基本常识还是得学的。 此刻正是热火朝天,吆喝声和叫唤声不绝于耳,往来装卸的脚夫更是遍地。 放眼望去,码头停靠的,最长的一艘船约有三十丈,在一众船只中显得吸人眼球,叫人叹为观止。 而那大船船头挂着的旗子上,正是赫然一个“万”字。 程紫玉忍不住一咋舌,江南首富不是吹的,万家果然厉害! 这么大的船能带的货可不少啊,有能力在浩瀚大海中自由往来,那实力绝非尔尔,也难怪李纯不让她掺和,更难怪有万家勾结海盗那般的传言…… 码头很大,她们来往都要依靠马车。 走了足有半盏茶,她们才到了林家拼租的大船跟前。 这船也不小,有约摸二十丈。 一箱箱标注了林字的货物正往大船上搬。 林夫人招来了摆渡船。 “要坐这个上船?”程紫玉不明所以。 “装货的舱口咱们上不得,上去了也摸不着头脑,还不安全,咱们从另一头客舱门上去。” 几人先后往摆渡船上走,船夫刚要起船,却有一声叫唤传来。 来人是林家货仓的帮工,带来了一封文书让林夫人过目。林夫人退回了岸上,与那人交流了几句。 “紫玉,我这儿有点小麻烦先处理下。你先上船,我都安排好了,有管事在接应,你在甲板上等我。我马上来。你若是无聊,可以四处走走,茶水点心应该都准备好了。”林夫人看着文书蹙起了眉。 “你放心去忙吧,不用担心我。”程紫玉也不介意,只观察着海面上那些庞然大物。 这是实话,光天化日,官府管辖下,这喧嚣热闹,人来人往的码头还能有危险不成。 夏薇夏柳也很兴奋,她们也是第一次看见海,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船,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然而,摆渡船绕到了林家拼租的货船那一面后,却没有靠过去。 反而向着货船正后方的一条中型船只靠去。且那条船的船舷边,还站了不少人,正笑着看向程紫玉几人。为首的一位还抱了抱拳…… 一开始,她们还以为那条中型船也是林家租用。 但发现眼前船只明显不是货船后,她们开口询问船夫是不是弄错船了。 哪知船夫只一味低着头,手中划桨愈加迅速地摆动了起来。 她们方知不好! 夏柳夏薇刚伸出手准备停止船夫,手却悬在了空中。 程紫玉被打脸了。 事实证明,在这种时候,这种光天化日下,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林家租用的那艘货船后边,还停着三四条小船。 她们的船过来后,那些小船已经快速上来将她们所在的摆渡船围住。 这不可怕,毕竟夏薇夏柳都是足可以一敌多的高手。可关键是,小船上的几人在宽大的袖子遮挡下,一人还抓了一把火铳。 近十把火铳啊,齐刷刷对准了程紫玉三人。 夏薇夏柳功夫再高,也不可能在这水面上保护她全身而退。 程紫玉环顾了四周。 很悲哀,对方早有蓄谋。 林家货船船体够大,刚好将她此刻所处的危险给屏蔽了,不管是岸上巡视的官兵,林夫人和她的人,甚至是自己的暗卫都观察不到此刻她所在的这个位置。 而两边停靠的几艘船,不知是因为海禁还是被人提前做过安排,此刻一人不见…… 此处距离码头已有几十丈,而距离正前方那艘中型船却只有几丈。 这个时候,哪怕长了翅膀,也很难脱身了。 也就是这么一迟疑,那船夫已经向中型船抛出了缰绳。 下一瞬,缰绳被一收,她们的摆渡船已被拖到了中型船的跟前,连呼救的功夫都没给她们留。 程紫玉心下已是千思百转。 用这种伎俩逼她上船,难道是要绑架? 不应该。 林夫人马上就该发现她没上船,此地是码头衙门范围,此刻海禁还出不了海,不管是绑她还是杀她都等于自找死路。 那么这帮人的目的何在? 火铳在民间禁用,也禁止流通。除了官兵,还有谁能有这装备?难不成这帮人是…… 第四二四章 一头雾水 简单分析过后,程紫玉迅速镇定了下来。 对方不是要杀人,不是要绑架,大概还不算太糟吧? 摆渡船已经靠上了那条中型船,程紫玉再次一细瞧,发现不似之前万家船那般,这条船上并未有明显的标注或旗帜,看不出什么来历。 船体很窄,体型瘦长,前端尖锐,行驶起来应该速度不慢。不如货船的宽敞,也不像商船多舱,船体看着簇新,且装饰华丽,雕梁画栋,更像是一艘达官贵人的游览船。在这种货运码头,显得格格不入。 船舷最中间站的那人,衣着考究,目光深邃,两撇胡须,四十多的年纪,应该是个能做主的,大概是个管事。 那人这会儿也正盯着程紫玉上下打量。 目光很直接,虽不猥琐,却有些无礼。 程紫玉细细辨了辨,最让她庆幸的,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歹意。 果然,下一瞬,这位管事已开口冲着周围那几条小船上拿火铳的那帮家伙怒骂了起来。 “做什么呢!还不快把家伙收起来。贵客到来,你们就这么怠慢?主子吩咐请郡主来喝茶,你们这班崽子,莫不是要吓坏了郡主?刘大呢?自己去领罚!” 那人笑着一躬身。 “郡主对不住了,都是粗人,说话做事直爽,也不懂礼数,您莫要见怪。” 果然是冲她而来,还知道她的身份。 知道她是郡主。 今日到了宁波后,程紫玉自认一直乖乖跟在了林夫人的后面,万事没冒头。这样都能引起注意? 那么对方是从在嘉兴就注意上她了,还是到了宁波之后? 若从嘉兴开始,那就糟了。 极有可能是朱常安或是朱常珏。 但细想想也不对,她这一趟出来很隐秘,知道的人不多。朱常安已经禁足,再经不起任何风浪,按理不会。朱常珏么,他的消息会不会那么灵通?…… 程紫玉坦荡看去。 “敢问这位大哥,您的主子是何人?小女子第一次来宁波,在此地没有熟人,您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郡主客气了。郡主光彩夺目,咱们怎会认错呢?” 那人抱了一拳,说话和表情都很客套。 但程紫玉注意到,那帮人手里的火铳虽不再对着她转而朝向了海面方向,却压根没有收起,那压迫感依旧在。 “在下只奉命行事,传话而已。我家主子久仰郡主大名,听闻您来了宁波,便想要一尽地主之谊,请郡主喝上一杯茶,仅此而已,绝无恶意。” “喝茶?男女有别……” “郡主!”那人有些不耐烦,直接开口打断,“还请给个面子!” 显然,客套只是虚情,并不代表对方真会退让。 空气明显一冷。 凉飕飕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射来。 对方来势汹汹,夏薇两人均是一凛。 程紫玉五感过人,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势在必得。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什么目的? 宁波地界上要尽地主之谊的?又能是谁? 喝茶? 呵呵! 还能如何?唯有从命! 若不然呢?那大货轮挡着,自己三人被沉尸海底都没人知晓。 程紫玉乖乖随着引路的上了船。 夏薇和夏柳将她紧紧贴在了中间。 刚一踩上踏板,便有两个姑娘上前来,道了声“得罪”,伸出了手。 “贵宾请见谅,主子的规矩,外人上船不能带兵刃。” 夏薇两人对视一眼,看向程紫玉。 后者一点头。 夏薇交出了佩剑,夏柳拔出了匕首,两人伸手时下意识去试探,探得对方气力不小,内力不俗,并不是一般仆人。 那俩姑娘也不介意,又上来摸了她们腰,拿走了夏薇两人的暗器,随后将收得的所有东西放到了一只托盘上。 “几位离开时,吾等再行归还。”两人行礼退下。 “气息也沉稳,是练家子。”夏薇轻声与程紫玉耳语。 “姐姐,你看出是什么人了吗?”夏柳轻问,夏薇摇头。 程紫玉却开了口。 “她们说话一口一个‘主子’,可刚刚她们却没用‘奴婢’自称,用的是‘吾等’?所以,大概这条船上的众人不是主仆关系,而是上下关系。” 夏薇两人一对视,略微轻松了些。 “姑娘英明!”这至少说明,不是最糟糕的那种可能。 或许,只是当地某些组织。 踏上甲板后,刚刚那位管事却已不见了踪影。 船上众人给了她们极大“尊重”,齐齐行礼,后退让路,眼中有好奇,却没有恶意。且众人纪律严明,步伐齐整,既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东张西望。程紫玉走过后,他们便再次各回各位,如一切均未发生…… 一细瞧下去,船上人不少,个个健硕有力,也果不见有货物或闲杂人等,想来先前判断不错。这不是货船和客船,应该是某些人或组织的私有船只。 随后,有丫鬟上来引着她三人进了船舱。 “主子说了,上边的风景好,请郡主到上层坐。” 上了三层才到了地方。 进了内舱,更是金碧辉煌,比当日高晞那船还要华丽了好几倍。 一点不夸张,晶亮晃眼,都快赶上宫里了。 镶金,嵌玉,珊瑚当作了盆景,珍珠串成了门帘,摆设都是古董,字画皆出自名家,连几根承重柱上都贴了金,刻了画。 贵气倒是够了,就是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从对方的胆量,表现,配置,到气派和底气,程紫玉越来越确认,这些人只怕是——海盗,或是从属海盗。至少,怕与海盗有些纠葛。 进舱前,她在楼梯站住了脚。 船正在开动,慢慢远离岸边。 虽然在海禁,但只要不离开海岸线太远,自然是无碍的。 船速不快,想来,这船只是想与林夫人那条货船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她往码头望去。 林夫人已经办好了事,招呼了摆渡船,示意前去货船。 可摆渡船才出去两三丈,她便被两条小船拦住了。 正是先前拦住程紫玉她们的那几条船。 刚刚招呼她们上船的那姑娘也在上边,她从小船跳去了摆渡船上,冲林夫人行礼,随后便指了指程紫玉她们所在的这条中型船。 林夫人闻言有明显的一晃,一脸焦躁冲这里望来。 随后她一甩袖子,抓了那姑娘胸脯警告了几句。她的几个下人也各自将手按在了武器上…… 可那姑娘半点不惧,也不知说了什么,林夫人很气恼,拿手指戳了那人好几下。随后林夫人竟是一转身,示意摆渡船回了码头。 林夫人一上岸,便带着手下快跑离开了…… “她这是……出卖了我们?”看着林夫人和她的人越来越远,夏薇问到。 “不是。”程紫玉摇头。 林夫人她是信得过的。 她跟林夫人出来,李纯和朱常哲都知道,若出了事,林夫人逃不了责任。 所以于情于理,林夫人都不可能置她于危险中不管。 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敌我力量悬殊,去找人求救了吧? 林夫人发现出事后,既不敢声张,也没有叫官兵,更没有第一时间带人来救助,说明谋划这事之人势力很大。林夫人连谈判都能没试一试,那么,多半是被要挟了吧? 她匆匆忙忙离开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对方扣着自己,是想要林家做什么?要银子吗?还是想要程家做什么?又或是逼着林夫人帮他们做什么? “郡主,请吧。” 程紫玉被带进的,是一个布置华丽的贵宾房。 里边有伺候的丫鬟,有抚琴的歌女,净手处,更衣处都有,甚至连床榻都一应俱全。 室内温暖如春,炭炉早就点上,淡淡的熏香也已焚上。 茶已沏好,正冒着氤氲热气。程紫玉一嗅便知是大佛龙井。 可茶再香再贵,她也不敢喝。 除了茶,点心也已备下。 八碟各色茶点,同样无一不精,清香扑鼻。 这还真是请她来喝茶了? 程紫玉三人坐了下来。 有侍女推门进来。 “主子说了,郡主远道而来,为表诚意,这是主子特意为郡主精选的见面礼,还望郡主喜欢并笑纳。” 那侍女将一紫檀木的盒子放到了程紫玉跟前。 “主子说了,郡主舟车劳顿辛苦了,不如先休息一番。若不喜欢龙井,咱们这里还有别的茶,郡主不用客气,只管与婢子吩咐就成。” “你们主子请我喝茶,他自己不现身吗?” 程紫玉是一头雾水。敢情真就让她坐这儿喝茶了?听这丫头之意,那策划事端的家伙完全就没有要露面之意。 “郡主只管享用,咱们主子已经吩咐了后厨,为您准备最好的浙菜。” 那丫鬟似乎压根就没听见程紫玉问了什么,全无回应之意,只自顾自说着,而面上则未改那温和有礼的笑: “晚膳以海鲜为主,郡主若有想吃的和忌口的也只管提出来,待会儿会有人将菜单送来。” “怎么?你们主子还要留我用晚膳?”程紫玉蹙眉压下火气。 “主子要尽地主之谊,自然是要留饭的。郡主不用有负担,只管好好赏海景,用美食,累了便先小憩一会儿……”那丫鬟说完,便二话不说地退下了,留下主仆三人面面相觑。 夏薇连唤了好几声“留步”,对方也犹若未闻。 程紫玉打开了那只紫檀木盒。 “好贵重的见面礼!”她幽幽开口。盒中躺着的,是一盒子大拇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珍珠,共计十六颗。颜色柔和,散发荧光,最重要的是这些珠子皆一样大小,圆润无瑕。 单颗粉珠就很难得了,何况十六颗一模一样的。不说价值,就这份心意就很重呀? 程紫玉盖上盒子,有些吃不透对方的路数。 一会儿软一会儿硬,看似在巴结,分明姿态又高的很,处处透露着矛盾,叫她心头一下便焦躁了起来。 两个丫鬟也是一样。 再加上此刻那幽幽的琴声,更叫人气闷又憋屈。 “别弹了!出去!”程紫玉气场一冷,喝了一声。“都给我出去!” 满屋子的奴才倒是很听话,乖乖往外走,还给带上了门。 夏薇两个赶紧起身,将整个房间检查里好几遍,确认没有暗门,也没有能被人窥视之处。 “怎么办?” “这事太古怪了,姑娘,他们究竟要做什么?留下咱们却又不管咱们?总不会真就是请您上来吃吃喝喝吧?”两个丫鬟一人一边瞅着窗外。 “关键咱们也不敢吃喝啊!” “故意将咱们弄来了海上,是知道咱们身边带了暗卫吗?”暗卫,也只有这水路上不来。 “那倒不一定,说不定是为了避开营救或追捕,又或者船上……不,或者海上才是他们的老窝。” “风影他们也不知察出咱们被扣不曾。” “没准。他们在确认咱们出事前大概不会露面。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跟林夫人去求证……” “哎,若对方人少也就罢了,咱们还能来个里应外合。可刚刚只看了一眼,这船上怕足有百来号人啊!你们看见没?上上下下几乎都是练家子!要想把这船拿下,没个几十人是不可能的。” “你就别想那个了,你没看见他们连郡主都敢扣?他们有这个底气,说明连官兵也没放在眼里。有这个胆量,自然是不怕的。咱们可是在海上,指不定在哪个地方,他们还有帮手呢!而且他们还有火铳,咱们刀剑再厉害,也难敌四面八方的远攻啊!” “也不知林夫人在宁波有多少势力,能不能做点什么?” “她再厉害,宁波也不是她的地盘,怕是不能指望。” “那你说,她刚刚那么跑出去是做什么了?明显很急啊!” “不知!”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齐声叹了又叹。 “男主子若知晓了,该急坏了!”柳儿说完下意识看了程紫玉一眼。这会儿的程紫玉正垂眸按着脑袋。俩丫鬟以为她不高兴,同时噤声。而程紫玉却似是抓到了什么…… “船停了!” 程紫玉闻言起身站到了窗口。 这会儿她们这船距离码头已足有近百丈了。真要是有不妥,这个距离,纵是官船也很难追啊!这船轻巧,哪怕是禁海,玩起追击来,恐怕想要突围出去也不是那么难吧? 这么一想,三人更焦躁了。 …… 第四二五章 皆是兄弟 程紫玉想了想,上前一把打开了门,倒把夏薇两个吓一跳。 “来人!” “郡主有何吩咐?”门外婢子笑得很温和又虚假,快速进屋并带上了门。 不过就只那个瞬间,程紫玉也注意到门外还站了几个侍女,而走道那头,还有不少正巡守的健硕男子。 看的不清,但从单手捧腰的姿态看来,应该都是佩了武器的。 她心中哀叹,如此状况下,除非对方放行,否则压根就离不开这船,也离不开这片海域……总不能干等下去吧? “去把你们主子请来!” “回郡主话,主子不在船上。” “是离开了,还是压根就没上来?” “是不在。” 程紫玉一声哼。不在是什么意思?这婢子压根就没回答她话吧? “那就请你们管事过来!” “管事也不……” “就让先前招呼我们上船的那位墨绿缂丝袍的男子过来!”程紫玉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何这么难沟通。将她们晾在这儿有什么意义? “那位也正忙着……” “那就找个能做主的来!” “郡主还请稍安勿……” 程紫玉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啪”的一声! 她直接将那位“主子”送来的紫檀木盒扔进了炭盆…… 那婢子吓得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扑出去抢救。 那些珍珠价值不菲,被热炭灼坏就全废了。 就那重工雕刻,嵌了碎宝的木盒也值好几百两。 婢子惊得一身冷汗,想都没想便拿手去火盆里捞…… 虚惊一场! 木盒已被灼出了一个黑印,却好在那木盒的锁扣是扣死的。 珍珠一颗都没掉出来…… 程紫玉淡淡笑着。她压根没打算收这份礼,但她还不至于毁了这些珠子去欠上一笔银子或是一个人情…… 婢女那手被烫,顿时鼓起了泡,可她“嘶”的一声还没出来,又听身后“嗵”的一声。 不好! 像是……什么落水声? 婢子猛回头,却见程紫玉正拍着袖子从窗边回来。 婢子一细瞧,那窗边的花架子已经空了一格。 糟了!宝瓶! 那一瞬,她差点就坐地了。 顾不得腿软手疼,婢子喊着“来人”,扑去了窗边…… 将脑袋伸出窗外一瞧,果然,只见海面上,一只镶金的珐琅瓶正飘来晃去,原本瓶里插的整株梅花则已经被浪卷进了大海深处…… 她心下叫苦,这位郡主好厉害。这是直接将宝瓶给扔下海了呀! 婢子吓惨了,叽叽哇哇用当地话喊着人去捞瓶子,随后只闻甲板上有人扑通扑通往海水里跳,还有人在喊着“网捞”…… 而这个时候,甚觉解气的夏薇两人已经合力,将花架给推去了门后…… 婢子还来不及舒上一口气,听到身后丁零当啷响,回头一看,被她唤来的人正在推门。花架子上一溜儿的瓶正左摇右摆,要看就要落下来。 “等等!别推!别进来!” 那一刻的婢子满头满身都是汗,几乎想要一死了之。 “先别进!”她赶紧往门后跑,刚刚扶好架,将上边摆设取下,身后又有不好的声音传来。 这一次,程紫玉直接从墙上扯下了一张名画。 “这似乎是前朝张大师的真迹吧?”程紫玉将画卷了起来,作势就要往窗外扔。 婢女吓得直接给跪下了。 这画价值好几千两。 盒子掉火里还能捞出来,瓶子落水里还能救起来,这画若是掉进海里就彻底完了。且这画还是先人所作,不可复刻,杀了她也赔不起啊! “郡主,郡主息怒,郡主饶命!” 门已被推开了,门口站着的婢子都进来了。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后,有两个跪地陪着求了起来,另外三个则作势上来劝阻。 夏薇两人一人手上抓了一古董,挡在了前边,没有动手,却大有绝不让对方靠近一步之势。 这些婢子面面相觑,个个蹙眉。显然她们不怕动手,却不愿出了损失被连累,结果自然一个都不敢上前。 “都给我站那儿!”程紫玉气场一开,冷冷开口。 “我最后再说一遍!赶紧去叫你们管事过来!我脾气不好,你们惹怒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我就看看,我将这屋子给毁了,你们管事出不出来。你们有火铳也没用,把我逼急了,我便直接跳海了!不管你们主子是谁,相信他们还没胆量看我出事吧?” 这是程紫玉最后的底气了。 她敢赌! 这些人哪怕真是海盗,在可能涉及李纯和皇室颜面的状况下,他们也不敢让自己出事。更何况将自己掳来,他们的利益还没实现,这会儿自己没了,他们不是竹篮打水了? 而若说先前程紫玉还只有五六成的把握这帮人不敢拿她如何,那么此刻,她已至少七八成的把握对方是有大忌惮了。 她这么折腾,对方却不但没人掏火铳,就是连家伙都没敢拿一下。不仅没动手,连重话都没说一句。 显然自己很有价值! 所以先前上船前那一轮火铳的威吓,很有可能只是为了逼迫她乖乖上船,又或是故意给她制造了一种错觉来达成目的…… 而程紫玉之所以这么折腾,除了想要逼对方赶紧将目的暴露出来,更是为了试探和分析。 她没算出对方的目的,但她也不愿坐以待毙,她怕再这么枯坐下去,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夏薇两人很高兴这会儿她的强势,一见对方犹豫,两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那多宝阁推到了身前,将她们三人围在了窗边角落。 这么一来,这帮人若敢上来,就要至少面临这多宝阁上几万两的损失,以及她们跳海的风险。 如此,既防止对方暴力上来,又有了谈判筹码。 外边的脚步明显凌乱,应该去请人了。 为了好好让对方紧张起来,程紫玉又从多宝阁上抄了一件古董扔去了海里。海面上又吵闹了起来…… 这位主子应该是财大气粗的,却不知是不是能视钱财如粪土? 终于,有一串脚步由远及近来了。 程紫玉也随之微微一舒气。 假惺惺又熟悉的怒骂传来。 “做什么!贱婢!竟然怠慢了郡主,惹恼了郡主,还不赶紧滚下去!” 进门的正是先前那位招呼她们上船,似是管事的家伙。 呵,不是说不在吗? “郡主息怒,下人不懂事。唐突了郡主。郡主身份尊贵,千万别为了这些蠢笨的奴才气坏了自己。敢问郡主可是何处招待不周?郡主若是觉得不舒坦,大可以提出来。” 程紫玉扫了这男子几眼,心下疑惑更大。这会儿这么殷勤,刚刚去哪儿了?他又是什么身份? “您到底出现了?我正想找您呢!我脾气不好,以免我继续折腾,咱们不如直话直说?也免得财宝损失,奴才们遭殃?” 男子垂了垂眸,只回以淡淡一笑,似是在做考量。 “我且问你,你们究竟目的何在,留我做什么,什么时候我能离开,林夫人去了何处?” 程紫玉一直在想这事,却始终不明白。 若这帮人对她有所图,应该直接面对面坐下与她谈判才是。可对方气定神闲,反而让她坐不住了。 她脑中冒出了一个又一个不好的念头。 她不敢耗下去…… 男子上前了两步,挑眉反倒好奇了起来。 “郡主就不关心我们是何人,我们主子又是何人吗?” 她关心啊,可她关心他们就会坦白吗? 她也不敢问,知道越多危险越大。万一真如她的猜测,这帮人来路不正,却叫她猜出问出来历,只怕想走都不易了。 “我可以不关心。” 当务之急,她只想赶紧离开。 时间不早,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她难不成真要留这儿用晚膳?只要离开,这帮人的身份,她总会找出来的。 “郡主是聪明人!”是程紫玉这话聪明。言外之意,是可以追究,也可以不追究。既带了大度,还有一丝威胁。 那人笑了起来。 “郡主别这么提心吊胆的。安心过来坐吧,咱们对您绝对没有任何恶意。既然郡主是个爽快人,那在下藏着掖着就显得小气了,这便给郡主说上几句能说的。” 程紫玉细瞧那人几眼,依旧没察出对方有任何恶意。 她示意俩丫头将多宝阁推了出去,随后坐到了桌前。 “您也坐吧,坐着好说话。”她盯住了男人。 那人微一犹豫,在程紫玉对面坐了下来。 “郡主茶水都没动吗?大可不必这么谨慎。茶和水都没问题,茶具也一样。” 他索性说破了,后又亲手当着程紫玉的面从茶缸里取了杯子,用烧开的水烫了一遍,随后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个干净。喝完,他还不忘赞了声好。 “招待您的,是我们主子亲自选的茶叶,母树一年只产两斤,都在这儿了。郡主不尝,会后悔的。” 他又亲自当着程紫玉的面拿开水新烫了茶盅,泡了茶,推到了程紫玉跟前…… 这茶很香,程紫玉也很渴了,但她还是信不过这群人。 即便看似都没问题,程紫玉却依旧不敢喝这茶。她忍不住暗搓搓想到,万一对方扣上她几日,她会不会自己把自己饿死了? 这么一想,她再次生出了几分急躁,她必须赶紧离开! “您怎么称呼?” “郡主就叫我小五吧。” “五爷客气了。” “郡主折煞小五,您还是叫我小五吧。大伙儿都这么叫。” 让她对一个四十多,明显有些身份的男子叫“小五”?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大伙儿?”引起她注意的,还有另一个词。都这么叫他?他的上边还有很多人吗?是这个意思? 男子似乎看懂了程紫玉的疑惑,依旧笑颜不改地解释:“是宁波地界上认识在下的,都这么叫……” “五爷,开门见山吧!”她不在意,赶紧跳过。 男子扬了扬唇。 这女子是个心思缜密的,他这么将话递到她嘴边,她都没有接着追问他们的身份和姓氏。 他随即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再与程紫玉纠结称呼。 “好!您一共问了三个问题。先来第一个,林夫人,她已经知道您被我们请在了这里喝茶,所以去搬救兵了。她或者她的人应该已经前往嘉兴去了。她去找的,是李将军!林夫人很紧张您,所以她不是去报官的。您放心。” 程紫玉面色沉了沉。 林夫人怒气冲冲的快跑离开,果然是去求救。 是啊,林夫人不敢冒险。 自己等同于人质,报官不但有可能会害了自己性命,还会影响了自己声誉。官兵即便能打上来,即便能营救自己成功,又有谁能相信自己这段时间只是在这船上吃吃喝喝?一点委屈没受?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人会信! 到那时,受害的是程家,李纯,还有皇室的颜面。 更不提在官兵动手时,自己随时可能丢了小命。到那时,从李纯到程家都会找她算账。 所以林夫人才一副憋屈窝囊地恐吓警告了几句就匆匆离去…… “所以,你们真正的目的在李纯,我只是一个饵。”程紫玉总算明白了。 “郡主果然聪明,咱们自然不是去通知李将军的,而是去请李将军来喝茶的!” “这就是你们扣押了我的原因!你们将我留在这儿,就是等着李纯自己送上门来!” 程紫玉很惊讶,她一度以为对方抓了她却按兵不动,是为了拿捏林夫人或者想打程家算盘。竟是李纯!自己这是要害了他!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您说的都对!除了一个字:送。怎么叫送上门呢?是请才对!……” “你们找李纯做什么?”程紫玉倏地起身。一瞬间,她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对面的小五眼里的算计很清晰,笑容也深了起来。 “郡主与李将军果然情意深厚。” 程紫玉的慌张让他很满意。 “郡主别着急别担心。和对您一样,咱们对李将军同样没有恶意。准确说,应该是欣赏。李将军到了江南,主子想尽地主之谊招待,兄弟们也想要见一见本尊。这都是好事。四海之内皆兄弟,多多结交朋友,是好事!” …… 第四二六章 矛盾激发 程紫玉头皮有些发麻。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有这种万事皆不在掌控的感觉。 全都是突发状况。 异地,陌生人,摸不着头脑的手段,不知真假的说辞,看不透探不出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该如何突破,对方对她几乎了如指掌,可她却唯有任人摆布的份! 前世没有这事。 前世南巡她一直随侍太后身边,压根没来宁波。而今生大概是由于她与李纯定了亲,所以出现了大量变数…… 那个自称小五的还在滔滔不绝。 “大伙儿仰慕李将军,却没机会接近,原本都还在感叹和惋惜。或是天意,正好听闻您来宁波作客,那么咱们自然是要做东的,也好借此机会与李将军认识认识。 听闻李将军疼爱郡主这个未婚妻子,您来喝茶,如此兄弟们的愿望也就能实现了。咱们有些鲁莽,唐突了郡主,晚些时候将军来了再向您赔罪。 但咱们也准备了一份大礼,算是提前恭贺您二位喜结良缘的一份心意。话说到如此地步,郡主也不用再过于担虑了吧?您该吃吃,该喝喝,只淡定等将军前来即可!” “所以,我什么时候能走,就要看李纯什么时候来?” 程紫玉努力掩饰情绪,她一直在调整呼吸,可还是难掩慌张和焦虑。事实从上船后,这种感觉就一直未停,更如浓雾一般越来越重地笼罩了她…… “是!在下再多解释一遍,郡主不用担心。将军英明神武,手掌重兵,咱们再如何也不敢对他做什么,只是单纯想结交一番。 若咱们有歹意,不用对您这么客气,也不用对您说这么多,更不用好吃好喝招待您,您说是不是?您放心,将军到了之后,咱们只请他喝一杯便放行。绝对不会为难您二位。一定保您二人平安离开宁波!在下保证!”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 “李纯若不来呢?” 小五嘿嘿地笑。 “将军会来的。听说将军对您照顾有加,全天下都知他对您另眼高看。这么个一直以正直形象自居的英雄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置之不理,岂不是与他先前的人物形象不符了?而且,您是在这儿好吃好喝的,可李将军不知道啊,万一您出了什么事,遭了什么不测,丢的还是他的脸。他即便对您没有感情,也要防止自己沦为全天下的笑柄,是不是? 所以,为了他自己和皇室的颜面,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跑这一趟来英雄救美。在下说的够明白了吧?那么郡主可能放心了?正因如此,咱们才留您用晚膳,咱们的船也一直没有离开这附近……保证明日之前您二位可以顺利返回嘉兴。” 程紫玉胸口憋闷,这帮人这是都算好了。的确,不管李纯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一定会来这一趟。他收到消息,必会火急火燎赶来。 “今晚之前,他若赶不到呢?” “不会!林夫人那里一定快马加鞭找人去报信了。也就是她回去费些时间,但将军的宝马可是御赐的,在扬州,他办公务时骑的就是他的宝贝疙瘩,那马号称日行千里,过来快着呢!这会儿才未时,按着李将军的做派,相信他最晚戌时一定能到。” 程紫玉心下咯噔。 他们果然有备而来,连李纯在扬州时骑的马都已打听清楚。如此精打细算,势在必行,李纯的确能赶来用晚膳。 “你们找李纯做什么?”她声音一沉。 那小五眼里算计的光芒再次一亮。 “郡主问了好几遍了,那在下再说一遍:就是请他喝杯茶,交个朋友,之后便会放行。” “若他不喝茶,不想交朋友呢?” “这就不是小五能决定的了。”他还是保留了一脸笑。“但咱们都相信,凭着咱们的诚意,一定能交到李将军这个朋友。” 他说的很笃定,叫程紫玉再次听出了威胁。 “能说的,在下都已经说了。那么在下就先行告退。郡主即便不喜欢那些摆设,也请忍一忍。几个时辰,一晃就过去了。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就成。”小五起身,抱了抱拳,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我还有问题。” “郡主请问。” “那么,晚膳是我一人用呢,还是可以与李将军一起?” “将军到时,只怕时辰不早,郡主还是不要等将军了。而且咱们主子要与将军说话,男女有别,郡主还是就在这间屋里用膳吧。” 程紫玉是故意试探着问了这句。 这个小五说的很明白了。目的达成前,李纯不会出现。所以,李纯应该得答应了他们什么,“交了朋友”后,才会让她与李纯见面。说白了,她还是人质,她的下场和后果,就看李纯的决定了。她就是对方口中的“诚意”。他们早就打好了算盘。 而李纯为了带走她,怕是会妥协,所以他们一早就很笃定地表示一定能交到李纯这个朋友…… “我要见你们主子。” “主子吩咐过,不会见您。” “他见不得人?”是不愿露脸?还是懒得见她,认为见她没价值? “郡主,您的激将法没用。计划已经开始了。” “你们主子在不在,我要见他!” “然后呢?您觉得,我们主子会因为您说上几句就改变主意?”小五摇头,“您好好休息吧。小五奉劝一句,您若折腾,对您和李将军都不会有好处。” 人离开了,丫鬟们快速上前来,将屋中收拾了一通。 “都出去!”程紫玉喝了一声。 两息后,门被关上,屋中再次恢复了安静。 三人各自坐下。 屋中静谧,令人心慌。 她们都听出了,那最后一句,就是威胁。 折腾下来的损失,只会最终算在她和李纯的头上。 “他们好大的胆子。您是郡主,爷是将军,他们这底气是哪里来的?哪怕他们今日得逞,就不怕咱们爷他日携恨而来?到时候直接灭了他们!”两个丫头忿忿不平。 “他们有胆子。” 程紫玉轻声一叹。 “他们把李纯的所有心理都拿捏得很精准。为了我,李纯和皇室三方的颜面,势必不能声张。李纯唯有低调前来,悄悄返回。哪怕他真就只喝了一杯茶,他日,这事也不能翻出来计较。因为没有人会信。 最重要的是,李纯面对的是海盗。他带我从海盗手里全身而退,按着正常人的思维,都会猜测他与海盗有勾结有结交,答应了什么或是交易了什么。 人言他自然不怕,可皇上那儿呢?皇上会疑心,一定会生疑!朝中局势复杂,落井下石之辈太多,李纯一定会被墙倒众人推。 所以,不管如何,今日事李纯只能当做从没发生过。不可能会追究。” 程紫玉深吸一口气:除了不追究,李纯还很有可能要答应他们一些条件。而这些东西,搞不好的话,将来还将成为这帮人拿捏自己和李纯的手段。 对方还说准备了一份礼祝他们新婚?谁需要呢? 她越想越糟糕。 他们要找的是李纯。他们究竟要什么? 李纯是皇帝的人,他们是要控制李纯为他们做事吗? 李纯若是来了,他们势必不可能轻而易举放行。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一定会付出些什么! 他们不敢对李纯明刀明枪,但他们会不会利用她逼迫李纯妥协? 他们会不会让李纯写下什么?会不会弄个什么把柄出来?会不会下药下毒?这帮人或是海盗只是自己的分析,可真是吗?若不是怎么办?对方会不会又是某方势力指使?万一这就是一个要杀了李纯的陷阱呢?…… 程紫玉越想越急躁,后背也湿了大片。她忍不住咬了咬唇。 李纯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容易。 他连家族靠山都没有,存活,上爬,到今日的得势不用看眼色,都是他努力得来的。他不投靠不偏帮,不站队不掺和才是他能获得圣上信任的最大关键。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若他被皇帝怀疑上,作为知道皇帝太多秘密,为皇帝做过太多事的他,只怕还要承受比他人更多的打击。 后果很糟糕…… 他是“中正大将军”,他应该史书留名,他不能与任何下三滥扯上关系。 不能因为她,而坏了他的名声,甚至可能送了他的命! 所以……不行!…… “姑娘,您唇破了。” 程紫玉满心急躁地思索,一不小心,自己把唇咬破都不知。 柳儿下意识想给她蘸水擦拭,可看着水壶又缩回了手。那水,她们不敢用。 看来看去,柳儿最后从果盘里选了一只最下边的梨,拿到手中翻来覆去,确定没有任何的针眼或是损伤,又拿帕子擦了好几遍,拔下头上银簪擦干净后,插进了果肉…… 好一番的折腾,确定没有问题后,她才手刀劈了几下,敲开了那果子。 她递了一小瓣梨肉到程紫玉跟前。 程紫玉还沉浸在思绪里,还是夏薇开口将她拉回了神。 “您可快些吃点吧,毕竟柳儿忙乎了这么久,都是她的一片心意,您也能保存些体力。一会儿主子过来,看到您唇破了,可别以为您受了什么委屈,去找歹人拼命,到时候就适得其反了。” 程紫玉抬眼正好看见柳儿在向夏薇使眼色让其闭嘴,不由苦笑。 “多谢柳儿。” 程紫玉接过那瓣梨咬了起来,听出来了,夏薇心气不爽,生出了埋怨。程紫玉并不怪她。 柳儿则退去了一边,拉着正来回走动的夏薇去了屏风后。 “你干嘛阴阳怪气的?这事不怪姑娘。要说错,咱们也有责任。” “我没怪她,我就是……哎,我就是为主子着急。” “咱们都急,你没看出姑娘的慌张吗?你还这样。主子知道了定揭了你的皮!” “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先前见主子喜欢,咱们也没什么想法,只想让主子高兴就是。但今日这事,让我觉得……姑娘不适合咱们主子。” “这又是什么胡话!这是你该说的话?” “柳儿,我说的是实话。你看,正因她是商户,所以要抛头露面,若主子娶的是正常女子,今日这事压根不会发生,主子也不用冒险。她是做买卖的,以后还是要接触各种人,这样的事未免不会再发生。还有,主子最近干的荒唐事还少吗?一会儿答应入赘,一会儿又把一半家产拿去买宝石,以后还指不定会如何折腾。还有,你……” “我……我怎么了?” “柳儿,你学一身武艺,就是为了做丫鬟?你瞧瞧你,苦学了多少年的本事,就拿来劈果子了?” “姐,你疯了,守着姑娘是我的任务,你想到……” “夏薇,柳儿!”程紫玉突然开口,叫两人惊了一跳。“你们过来坐,我有话说!” 程紫玉一低叹。那两人将声音放得很低了。可她本就五感好,刚刚她注意力一集中,这段对话一字不落,都被她收在了耳里。 两人悻悻过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向你们道歉,我的确对不住你们,今日的确是因为我才叫你们陷于了困境。” 柳儿慌张,夏薇也是红了红脸,她的本意,不是这样。她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本打算发个牢骚就算了。 “你们别慌,我实话实说。回去后我会反思的。我的确鲁莽了,欠你们一句抱歉。听我说完。”程紫玉抬手制止了柳儿的解释。 “夏薇,你刚刚说的我都听见了!你不要慌张,我一点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的话我都理解,也认同其中部分,但还有一些,我必须解释和声明一下。 今日我只是临时借用了你,你放心,回去后,你还是会回李纯的身边。但我必须说,你是他最信任的手下,你不该质疑和否定你主子的决定,你也没有权利置噱。 柳儿,我知道跟着我是委屈了你,我为你考虑过了,这次南巡结束后,你可以跟着李纯回去京城。接下来的几个月,我要闭关做活儿,桂儿的拳脚学得尚可,照顾我也足够了。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很感激,我向你道谢。 但!”她一叹…… 夏薇夏柳都是李纯拨来的,不是自己培养的人,心自然不会与她一道。纵是奴才,也总盼着主子好。她本还想着,待婚后再慢慢将人心收回来,却没想到危机到来会提早引发矛盾。 …… 第四二七章 完备计划 程紫玉这会儿一点都不想为了这种事而浪费时间和精力。 如此状况下,她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原本就难以脱困,若再不能齐心,后果怕是要糟。 “但,感激归感激,至于我与李纯合不合适,李纯是不是要入赘,他宠不宠我,愿不愿为我花钱,就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了。 我与他不会分开,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你们能接受最好,大家相安无事,各自安好。你们若是看不过眼,我与他婚后自当给你们也安排好的去处。你们想回军里,李纯会安排,你们想嫁人,我会准备体面的嫁妆。 我知你们与李纯并肩作战多年,对他感恩也心疼。我也代他谢谢你们。但你们放心,我不会拖他后腿,我会好好照顾他,他的银子我也会用其他的方法用回到他身上。我欠的,我都会还。 这次,的确是我的错。因为我,反而让李纯陷于了困境。我很自责。而我之所以浪费时间说这些,是我觉得你们不管对我是不是有意见和不满,此刻都不是纠结的时候。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可以让我们合作:我们都希望李纯好,是不是?” 程紫玉一直盯着夏薇,那丫头的脑袋都快埋到桌子下了。 而那些话夏薇说完就后悔了。 她的确是糊涂了。 她跟了李纯多年,男主子不要命的拼杀才换来了今日的一切。可自从那次高家船开始,男主子就如魔障了一般,一而再地为了程紫玉破例。她觉得荒诞,可这是主子的事,她没权利去质疑。 并不是说主子相中的人不好,她们也希望主子可以过得开心。但主子在每次面对女主子时就似换了个人,她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疼主子的付出。多年的陪伴,他们都像是家人,总希望主子可以更好。 若一切正常发展,她们的情绪或许也就淡了散了,可今日这状况下,对方竟是利用了女主子试图来拿捏男主子,夏薇一下就没法淡定了。她害怕,她害怕男主子十几年的努力就将这么付之一炬。尤其看见柳儿忙前忙后折腾就为了给女主子弄点水喝……都火烧眉毛了,还要人伺候?她更觉愤怒。 情绪就这么不受控地爆发了,但也就是一口气,发泄完就舒坦了。 这会儿女主子爽快直言,夏薇有几分无地自容,觉得自己鬼祟了。她很是懊恼。 “夏薇,你的情绪我全都理解。被人控制我并不怕,我只怕我成了李纯的软肋。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担心的。李纯活得好,正是因为他没有后顾之忧,可我出现后,他就有了漏洞。我这个漏洞这次被人用,难保下次不会。你担心他从此以后,就做不回那个潇洒肆意的他了,是吗?” “姑娘,我错了……” “所以我不怪你,因为我也有这种担虑。” 夏薇的脸更红了。程紫玉说的话她都认同,她没想到女主子和她想的是一样的。这一刻,她更觉愧疚了,更对女主子高看了几分。 程紫玉再次止了夏薇。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今晚回去,咱们路上慢慢说。但此刻,我觉得咱们还是想法子将难关度过去。你们没意见吧?” 那两人齐齐点头,暂时抛开了刚刚的尴尬。 程紫玉也跟着一点头。 “好,我不甘心,不是为我,是为他。我不想李纯这次被拿捏。不管他会不会过来,我都不想成为他的软肋和负担。你们怎么想?” “若主子不过来咱们也能全身而退,那自然是最好的。”柳儿点头。 “姑娘可是想到什么计划了?”夏薇问到。 “还没有具体计划!但我打算挣扎一番。所以,或将有危险。” 俩丫头对视一眼,柳儿制止,夏薇惊讶。 挣扎?怎么挣扎?对方人多势众,还有火铳! 一不小心,可能命就没了。 然而程紫玉很坚持。 “我几次三番要求见这帮人的主子,他们都拒了,他们所有的目的都在李纯身上。越是这般,越是不能让李纯趟这浑水。也是因为如此,林夫人那边也指望不上了。 这帮人也是早就料定了林夫人不敢闹大,才敢这么堂而皇之。宁波显然是他们的地盘,他们要拦着挡着,林夫人大概也没辙。所以,咱们还是不能等。咱们必须在李纯到之前,把这事搞定。 不,肯定是搞不定了,准确说来,应该是搅黄。搞定不易,但捣乱总不难吧?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怎么捣乱?” “闹到他们收拾不了!不得不放弃计划!别的不怕,就怕有危险!你二人……” “柳儿与奴婢自当全力护您周全。” “我死不了,我有身份作保,他们不敢杀我。真要不小心害了我,那也是天意。所以你们的任务,是捣乱的同时,保护你们自己。” 两丫头顿时神色一收,眼中坚定,并同时抱拳。 “一切皆听姑娘吩咐!” 夏薇更是跪了地。 “此事了后,奴婢自当跟主子和姑娘请罪!”她错了。程紫玉对主子的心意比她想象中要多。危机时刻,愿意将主子的安危和利益放在最前边,就冲这一点,也值得她去全力相护了。是她自己小人之心了…… 程紫玉将她扶起,跳过了这事。 “你们会游泳吗?” 两人点头。 “跳海?” “是!先闹,等不可收场后,咱们就跳海!” “但此处距离码头有百丈,有浪相阻,不好游的。” “不,我不打算急着上岸。落水后,继续闹。只要保证不淹死就行!” 两丫头顿时会意,面面相觑…… 计划很快就出来了。 先由程紫玉假装腹痛,开门,引来婢女。让婢女去请大夫。 如此,门外五六个婢子至少可以支开请大夫和去禀主子的。只剩了三四人。她们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三四人诱引进门,然后放倒。 趁着门口没人,迅速放火。 当然在那之前,先要准备好助燃物。 好在由于海风大,这房间为了保暖设了炭炉。且因为房间是套间,还带了净房,所以足摆了六只炭炉。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 加上烧水的炉子,这些热炭足能保证这场大火烧得旺旺的! 这屋中诸如幔帐丝被等易燃物也不少,只要准备充分,保管这场火烧得热热闹闹。 由于门口没人,对方自然不能第一时间掐灭火焰。 等到他们发现,自然就来不及了。 火势一起后,两个丫鬟便将守住门,全力阻挡那帮人进门,以保证火势达到轻易灭不了的态势。 若有条件,她们还会掀掉屋顶,让大火有充分的空间往上腾…… 此地是顶层,位置高,只要烧起来,那火一冲,黑烟一升,保管整个宁波都能看见…… 到那时,“走水”和“救火”这两个词将是所有人脑中的共识。 这艘船的附近船只被提前清空了人又如何? 这到底还是在码头! 不管是官兵还是周围船只,他们再不负责,再冷血,也不可能看着有船失火而置之不理,一定会火速赶来救援…… 而这会儿正是大白天,先前看见码头上装卸工也不少,这些人正是她们所需要的舆论。 不管是真着急想帮忙,还是看热闹,那些人被大火吸引,一定会围聚到码头边,将他们灼灼又热情的视线集中过来…… 而那时,就是她三人尽全力折腾的时候了。 她们仨将高声呼救。 与此同时,她们还得把那些控制下的婢子一个个扔去海里…… 如此,落水的婢子也将和她们仨一样,齐声高喊救命。 若大火还不足以引起看热闹的众人相救,那么人命呢? 那么多人在喊“救命”,围观群众总不会置之不理吧?总有见义勇为之辈吧?官府也能快速行动吧? 当然,这个时候,这条船上的恶势力定也已被惊动,自不会放过她们三人。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毕竟敌我双方力量太悬殊。 所以,在那危机时刻,她们将当着广大围观群众之面或跳海,或被“打落海水”,继续边逃离边呼救…… 众目睽睽,那些人总不会拿出火铳来射杀她们吧? 那些人能做的,只怕也就是纷纷跳水,借着“救命”来抓捕她们。 但至少她们有一半几率可以逃脱。 若是先前布置的暗卫还在,一定会跑出来相救。 暗卫若没出现,她们就全力往那些前来救援的船只和官兵官船所在逃离。 若是运气好,她们将逃出生天。 哪怕运气不够,她们被抓回船上,被她们这么一折腾,这事也必定惊动了官府。那么,她们逃脱的几率将再次大大增加。 实在不行,她们可以帮忙“制造人命”。 出了命案,哪怕这帮歹人是海盗,是地头蛇,在码头这么多人的见证下,在圣上南巡这一关键时刻,官府也没胆子随意糊弄。 而林夫人的人若在附近,一定会出来周旋。 她们成功的可能将再次一增。 哪怕她们不能第一时间脱身,乱成一锅粥的状况下,这帮人也多半会取消与李纯的谈判。 到那时程紫玉还可以赌一把,他们是不是敢将她继续扣押?答案是肯定的,即便他们是海盗,也绝对不敢! 她若彻夜不回,惊动的,将是整支南巡队伍。 这事自然就掩不了,郡主被绑架,皇室颜面何存?皇帝雷霆震怒他们能受得了?当地官府即便有心庇护还能没有压力? 李纯那里,康安伯那里,一个个都会想尽办法来将他们捉拿或绳之以法,他们没约见到李纯,反而还将得不偿失。 所以他们不会。他们只能认输。 所以这个事端只要造出来,就一定能成功。最坏的打算下,她依旧有立场可以与这帮人谈判!…… 三人思量了几遍,确认没有问题后,便开始准备了起来。 夏薇正在挑着桌上的果子,取了几颗硬核,又将整碟山核桃都倒进了衣兜里,打算放到身上一会儿用作暗器。 “姑娘放心,我打暗器水平不低。那些人若在陆地还能左闪右避,但在水里很难施展。到时候,他们要么只有挨打,要么便唯有埋去水里,只要他们不用火器,护您离开应该不难。” 柳儿将梳妆桌上的铜镜的镜面敲碎,示意程紫玉放到后背用作护心镜,万一在程紫玉逃离时对方狗急跳墙,从后面射杀,还能挡去火铳的威胁…… 程紫玉点了头。 她又在屋里走了一遍,挑了一只厚瓷方樽瓶。 “你二人把它敲开,正好四份,你们在前后胸都固定上,这是厚瓷,火铳威力再大,先过一次水,再炸开这层瓷后也不会有多少杀伤力了。”两个丫鬟要进攻又要挡还要逃,想要护住心脏,前后都要用上…… “有这些准备,奴婢有信心,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成功。” 两个丫头各自站到了窗边,分明开始观察岸上和湖面状况。 “今日晴空万里,黑烟一起,绝对醒目,咱们的人一定能看见。死不了的。” “风向如何?”程紫玉点着头,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似是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可偏偏又抓不住那丝怪异。 “风向也好,这会……”柳儿突然停了口。“姑娘,您来看。或许不用冒险了。” 她们所在的房间足够大,直接横跨了整条船的横面。一边面对岸上,一边面对深海。 柳儿所站立的,正是面向海的那扇窗。 不远处,只见一艘船正在开来,是艘大船。 比他们所在的这艘船更大。 那船越来越近,最终,在她们船所在,靠海的那边停下了,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那船的船头也停的讲究,逼近她们所在,几乎挡住了去路。 而柳儿之所以高兴,是她一眼就看见了船上密密麻麻站的一群人。 最中间站的,是万二爷和林夫人。 两人均是一脸急躁加上焦虑。 这是来救她来了。 林夫人把她手下的几个管事都带出来了。 剩下大部分的,应该是万二爷带来的人。其中有不少,一看就不是善茬,正恶狠狠盯住了她们这条船。 随后,便见那小五出去交涉了…… 第四二八章 越快越好 如程紫玉猜想的一样,万二爷是林夫人去求来的。 林夫人怕害了程紫玉,不敢报官,通知完李纯后心下内疚,总想做点什么,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万铭扬。 万家近年来的海外贸易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在宁波地界的实力不可小觑。不管是黑白两道,还是官府海盗,他们都有些门道。若是万家能帮忙,或许这事就能化繁为简了。 且万铭扬本人就在宁波,还识得程紫玉,这个忙,大概是能帮的。 林夫人从万家货行找到万家别院,最后在酒楼找到了人。 万二爷听闻就黑了脸。 他不悦的,不是有人胆大包天敢绑了程紫玉,而是林夫人为何来找他! 这事做不做,都会得罪人。不做,就是见死不救,得罪了朝廷和李纯。做了,得罪了某些幕后人物,弄不好害了的是他万家的买卖。 林夫人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知道不管交情如何,万铭扬一定没法一口回绝,一旦她开了口,对方便有大概率不得不帮。 “我理解二爷的为难。二爷这次的损失算我林家头上。求二爷帮个忙。算我林家欠二爷个人情,将来有机会,一定为二爷效劳。李将军和郡主也会感恩二爷的。我听郡主说,二爷热衷慈善,几次三番拿了不少银子去支持善堂。您也不希望郡主出事吧?到时候吃苦受难的还是难民。这事宜早不宜迟,万一郡主出了事,您也担待不起……” “好了!”万铭扬到底是点头了。“今日我收了您的礼,便当是还了您的好意。” “二爷厚道,今后有需要林家帮忙的,尽管开口。” “走吧……” 万铭扬没有让林夫人失望。 他让林夫人快速看到了他的实力和他说话做事说一不二,干脆利落的豪爽气,令得林夫人不由发自内心赞他的义气和守信。 万家有自己的大商船,人手也一直都养着。只不到半刻钟,所有人便集结完毕,并迅速就位。 一直在自责的林夫人也算是大舒了一口气。 她把林家在宁波能调来的人全都调了出来,她想着,哪怕是能帮着制造些压力,也是好的。 她带人跟着万铭扬上了万家船。 万二爷果断命舵手将船头偏去了程紫玉所在那条船的船头方向,如此,便将她们船离开的角度给封死了。 同时,他又招呼了几条小船前后左右的逼近了来。 在临近她们船之时,万二爷面色渐渐紧绷。 “这船……眼生。前些日子,听闻许家有几艘新船进港,大概这就是其中一艘了。” “许家?是海上那个许家?”林夫人也跟着变了面色。 “嗯!” “全劳二爷!”林夫人略有紧张…… 许家? 数百年来,浙闽海域出现了不少民间海盗,依靠各种海上营生,积累大量财富的同时,也拥有一定的武装,并一定意义上控制了海上的往来商路。 换而言之,海外买卖十之八九都要从海盗眼皮子底下过。 而许家,正是近三十年来,闽浙海域势力最大的一支海盗。他们基本控制了广袤海域的几条主要航线,霸占了所有海盗涉及买卖的近四成。哪怕仅仅是来往船只的“放行”和抽成费用,便已能挣个盆满钵满。 而海盗们涉及的剩余六成买卖中,汪,施两家族占了四成,其余的小海盗群只能从三大家族手中勉强分食剩余因赚头太小而被放弃的两成。 所以,这个许家是海盗中的绝对老大! 万家能做这个买卖,自然是与部分海盗有些瓜葛的。刚刚见万二爷迅速判断出形势,林夫人庆幸找对了人。可当他一脸阴郁说出对方或是“许”家后,林夫人的心情一下掉落去了谷底。 一来对方来头太大,二来万二的表情分明就是与许家不熟。万家的靠山里没有许家,这可不是好事。 总算还好,万二爷没有临阵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后打了前阵,求见对面船主。 两拨人都聚集在了船头位置…… 程紫玉她们所在的窗在侧面,没法看见船头状况,所以只能用听的。 好在她三人耳力都不错,又是顺风,两拨人中间因隔着海水都是用的喊,所以他们的对话,程紫玉几人靠着窗,也基本能听个七七八八。 侧耳静听,万二爷的要求一出口便被拒绝了。 万二爷气势很足,自报家门后既是警告又是威胁,更是一挥手,示意了他的人上前,大有将她们所在这船包围之势。 “姑娘,您瞧!” 从另一边的窗户看出去,短时间内,码头那边也正有越来越多的人聚来。 那些人着装统一,看上去精神抖擞,还有管事在前边指挥,想来也是万二爷带来的人。 他们按着指示在码头一字排开,严阵以待,目光灼灼盯住了她们船,似乎一有状况便会出手。 俩丫头雀跃,程紫玉却是眯了眯眼。 随后,便闻万二爷的呵斥声传来。 “要么放人!要么,把你们家主请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哟,我当时谁呢!”小五的声音。“原来是万二爷,稀客啊!万二爷若是想喝茶,只怕今日时机不对。就恕咱们不招待了!” “小五!果然是你们!”万铭扬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你们爷呢?” “万二爷,您这个模样,可不是求见之礼!” …… 柳儿闻言哼了声。“那厮还真叫小五。” “姑娘,咱们计划还继续吗?” “不了!”程紫玉阖了阖眼,等了两息才回答。 “也好!” 逃跑到底还是有风险的,不如暂时静观其变…… 那厢小五和万二爷还在磨。 万二爷寸步不让,小五的回应则明显急躁了。 “你与我们主子井水不犯河水,你当真要犯浑吗?你可掂量过后果?” 万二爷辨出对方底气不足,迅速占了上风。 “僵持着毫无意义!咱们不如直话直说,你们拿下的人是我万二的朋友,万某人希望你们给个面子。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为了一个人,一点小事闹了不愉快。小五,今日之事我虽不知是不是你们主子指使,但我能肯定,你们主子一定不会想闹大。对吗? 万家在内陆还有买卖,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有些立场也是必须要站的,所以万某不介意今日撕破脸皮。相反,你们若能退一步,咱们还能坐下来谈一谈。小五,你去找你们主子,看是要来个鱼死网破,鸡飞蛋打,还是识时务些?你自己看看形势,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的船虽没有你们的快,但你无路可走,已是笼中鸟,瓮中鳖了。” 小五的回应渐渐弱了,程紫玉三人再听不清。 但她们能从万家船船身站立的众人表情和神态辨别出,大概万二爷的目的达到了…… 夏薇憋不住,双腿勾在了窗沿,柳儿给她扶住后,她的大半个人便探出了窗去了。她看见,两船船头已经架了踏板,万二爷等人正在上来她们这船。 他带的人不少,夏薇这一眼看去,至少带了五十人上来。 只不过,林夫人却被挡住了。 林夫人坚持要上船来,却好说歹说也不行。 小五不让她上,因为她是生人。 万铭扬也只能劝她,表示她留在他的船上相对更安全。 就这样,林夫人只能留在了万铭扬的船上干着急…… 夏薇冲着对面船甩起了帕子,一下便吸引了林夫人的眼球。 林夫人瞧见了程紫玉她们所在,赶紧从甲板往船后方跑,距离程紫玉她们数十丈处,她唤了一声。 “别急,二爷上去了。二爷会想法带你们下来的。”林夫人不敢喊紫玉名字。 程紫玉向她招了招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恙…… 约摸半刻钟后,万铭扬和小五终于进了她们这屋。 两人的表情不太好,猜测的话,应该是讨价还价没谈拢。 “我且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说话和商量。”小五留下了这一句,便走了出去…… 人一离开,万铭扬的人便守在了门边。 “如何?他们没对您如何吧?”他在程紫玉示意后坐下,满脸担虑。 程紫玉摇头。 “二爷……” “郡主您放心,在下的人暂时还能将局势控制住,郡主无须过虑。” “如此,我便欠了二爷个人情了。” “此刻何谈人情?郡主可还记得,昔日你我初见,在下便送了郡主一枚信物,说将来郡主有需帮忙,只管拿了信物来找万某人……” “您这么一说,我便欠您更多了呢。这可怎么好。”程紫玉淡笑垂眸。 俩丫鬟默默对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俩人,此刻是客套的时候吗? 万铭扬微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郡主真是客气,但此刻形势危急,咱们必须赶紧想法子脱身。刚刚我与小五说了半刻钟话,知道他们在等李将军。在下虽不知他们是要对李将军做什么,还是逼着李将军做什么,但肯定对您与将军是大不利的。在下觉得,咱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您觉得呢?” “我正有此虑!我也正想着要赶在李纯到之前把这事给解决了!” “郡主所言极是!而且,在下虽暂时控制了局势,却难保他们没有后招。想来您也听闻过闽浙许家吧?他们正是许家的人。小五是许家家主许海直的得力助手。小五敢出现,他家主子只怕也在附近。万一他家主子不甘心,出船过来,我手上这区区百多人,怕不是对手。” 程紫玉深抽一口。 许家她知道。 昨晚说到海盗和万家,李纯便给她讲了不少相关。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这便都被她碰上了。 呵! “不知二爷可有法子?” “唯一的法子便是一个字——‘快’!必须抢时间!抢在许家的后续力量到之前!抢在李将军到之前!时间越早,解决越快,对咱们越有利!” 程紫玉没立即回答。 “姑娘,怎么失神了?” “姑娘,万二爷言之有理,咱们还是要速战速决!” 两个丫头对万铭扬所言皆是赞同。 此刻这两人有几分如热锅之蚁,正如一刻钟前的程紫玉,满心都是急躁。这会儿又被万铭扬心头添了一把热火,更是有几分火烧眉毛的感觉。 倒是程紫玉的反应,冷静过了头。 不过,程紫玉马上点起了头。 “万二爷说的是,不知二爷有何高见?” “在下刚刚已经尽力了。一上船,咱们的人就与许家的人剑拔弩张,差点就动手了。可……一来他们有火器,二来,在下不得不考虑万家的处境,所以,这硬拼取不得!” 程紫玉再次点头。 “您说的是。硬拼对您极为不利,我怎么也不能恩将仇报。” “所以,在下觉得,不如咱们当面锣对面鼓与他们坐下来谈交易?”万铭扬压低了声音。 “在下刚刚试探过了,小五并未反对。他此刻被逼得没法子,不得不低头。咱们只要将他糊弄过去,给他点甜头,大略就成了。如何?” “若是能成功,我自然是愿意的。” 程紫玉一说完,万铭扬便抬手示意了他的人去外边请人。程紫玉微微一笑,他比自己还急呢! “只要这次可以顺利脱身,只要我与李纯平安无事,怎么都成!” “郡主放心,海盗不比强盗,他们大部分是商人转化,商人重信,只求财,不要人命。只要他们能应下,有我在这儿作见证,一定能保郡主平安脱身。” “那就好!” 程紫玉点头,将视线从万铭扬身上收回,又撑着下巴盯着正进来的小五,随后,她露出了一个笑。 小五哪里想到刚一进门就瞧见程紫玉会这么直勾勾盯着他,一头雾水间心头已是闪过了许多个念头。又突见程紫玉嫣然一笑,并且眼中带着了然又皆在把握的意味,他心头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恶狠狠盯向了万铭扬。 有意思……他这模样,倒有几分万二做了什么对他天怒人怨的举动。 万铭扬正面对他,没有看见程紫玉的反常,只感觉莫名其妙,自然没有给他多少反馈。 当小五摸不着头脑再将视线收回看向程紫玉时,她却已经恢复了先前那种淡淡的表情……似乎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 第四二九章 谈判不对 程紫玉打小做的,便都是精致工艺,这要求她时时带着挑剔的眼光去干活。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任何细小瑕疵逃过她的眼。 长此以往,细微的观察力便是她最大的优势了。 就如今日,一点点似是而非的疑点时不时冒出来,让她虽知道一切顺理成章,却偏偏心里不够信服而开始细细串联。 而除了观察力,她的想象力也还可以。 当她撇开部分古怪和心头急躁沉下心来后,她发现那些疑点竟然能圆起来。 如此,她反而沉静下来了。 试探过后,她便开始不打算跟随眼和耳下判断,一切从心更可靠。 她,不愿被他们拿捏! 所以今日,必须她说了算!…… “谈判”开始了。 桌前,程紫玉,小五和万铭扬都坐了下来。门边,则守着来自两方,看似旗鼓相当的两拨人。 小五表示,他家主子还未到,暂时由他来全权决定。 程紫玉冲小五开门见山:“你要多少银子?” “我家主子不缺银子。除了银子,郡主还能给什么?”小五这一反应正在程紫玉的预料之中。 “程家也没什么,只有陶。” “不错,我听说,程家最近成了皇商。” “嗯。” “若我们也要那些东西呢?” “哪些?” “听说,程家最近做了些指向物,很是利于海上航行。此外,听说郡主最近还在研究陶制火器?” 小五定定看向程紫玉,说得倒也爽快。“小五请郡主上船喝茶不易,总不能空手而归。郡主运气不错,有万二爷来求情。今日万二爷这个面子,小五就给了。但小五不是主子,总要对主子有个交代的,郡主明白小五意思吧?” 见程紫玉没有马上反对,小五生出几分心喜。 “听说第一批陶制指向物已经出来了,那么便请郡主得空为小五也做上一批。此外,程家研制的火器……” “指向物是真,火器是假。” 程紫玉微微心惊。霹雳弹八字没一撇,当日太后寿宴她只是在皇帝太后面前提了一声,给了个不完备的设想,为的是让皇帝看到她有价值。他们连这都知道? 霹雳弹外层陶壳,内装火药,尤其适合海战和夜战。投掷出去后,外壳碎裂,内层爆炸,还能带来大火这一二次伤害。此外还有体型轻巧,投掷方便,操作简单,利于携带,出其不意等优点,海盗想要得到倒是正常。 “不知你们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也不知你们说的是那种火器?” “郡主别装傻,是哪种您不知吗?您可已经在皇上面前自卖自夸过了。” “用陶做火器只是个设想,能研发的话,说不定得要个几年,甚至压根不可能成功。你们确定想要,我也不一定做得出来。” 小五顿了两息。 “那暂且先不提火器,我就要三千份陶制指向物,三个月的时间。不管程家用什么手段,明里还是暗里,都给我做出来! 但我要郡主答应,将来火器出来后,您也得为小五做上一批。这事虽有风险,但小五会全力配合,确保这事保密进行,不会将程家拖下水,也不会以此来要挟您。此外,我不会让程家白做,价钱方面也好谈,届时会给程家一笔可观的费用,如何?” 听到这处,程紫玉半悬的心微微落下。 因为刚刚她突然想到,知道霹雳弹的,除了皇帝太后,还有一人。 朱常安啊! 那一瞬间,她不禁怀疑这事是不是与朱常安有关?是他策划主导?是他故意将消息漏给了海盗?为的是与海盗合作,或是借了海盗的手来对自己和李纯报复? 若是那般,她今日必定要糟!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正因如此,听到对方提起火器,她没有一口回绝,反而废话了几句。 经过试探,对方反复提到火器,却连“霹雳弹”三个字都没能喊出来。而且她说要几年也不一定做得出,对方也没有继续纠缠。这说明对方对“霹雳弹”本身半点不了解。 然而朱常安不但知晓她有霹雳弹图纸,还是亲眼见识过简易霹雳弹的威力。这事若与他有关,他先前为了引诱和借手海盗时一定会极尽详细地描述霹雳弹的好处。 所以这事与朱常安无关,那就好。 小五他们之所以知道,大概…… 是从皇帝身边或是那张简易过头的草图传出去的…… 脑中一晃,程紫玉想到寿宴当日,皇上才刚刚将陶制指向物之事定下来,万二爷便来找她好心劝诫,并提到了指向物之事…… 所以啊,眼前这些人,都是消息灵通的能人呢! 而此刻程家但凡点了头,只怕就如一脚踩进泥沼,将来想要抽身就不易了。“勾结海盗”的罪名,万家他们不怕,她可不敢。她是朝廷封的郡主,又是皇商,她若那么做等于打了皇帝一脸响亮的巴掌,到时候势必罪加一等…… 不过,她心头把握却越来越大了。 若没猜错,这大概并不是他们最想要的吧? 程紫玉轻飘飘的眼神从小五身上挪开,转到了万铭扬身上。 万二爷正在啜着杯中茶,程紫玉看回小五。 “办不到!”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 “皇上要的东西,我可没胆子往外传!此刻那物尚只军用,还未允许民用。不过将来普及之后,程家可以送五爷一千份!” “郡主没诚意啊!” “我有一说一,没得谈!” “一点余地都没有?” “没有!” “郡主,别回绝地那么利落,您是不是忘了您此刻的处境了?”小五一拍桌子,边吼边起了身。“您既然这个态度,那咱们就只能等李将军来后,小五亲自与他谈!到时候,就不仅仅是三千份的指向物了。我倒要看看,李将军是选中正二字,还是选美人和颜面!” “郡主!” “姑娘!” 万二爷和俩丫头都急了。 这威胁很有用。 万二压低了声音让她不要冲动,夏薇两个也在她耳边让她好好谈。柳儿觉得,不如先糊弄过去,一切待脱困之后再说,大不了将来再反悔,而夏薇也是这个意思。 程紫玉压根没搭理这三人,看着小五点起了头。 “成!那就不谈了,就这么等吧!您和万二爷先出去喝茶,正好我也累了,打算等李纯过来。等他来了你们再来叫我吧。我先休息会儿!” 谁也没想到,她这就放弃了谈判。所有人目瞪口呆,就连门口站着的那些手握长刀的家伙也都悄悄看了过来。 程紫玉心下暗笑,却一脸平静,整个屋中的气氛诡异极了。 屋中所有人一时间有种错觉,感觉他们正在台上卖力演着戏,只有程紫玉一人在看戏。他们煞费苦心演了半天,台下坐着的人却说累了,让他们退场…… “郡主!” “姑娘!” 那三人又是齐齐叫唤。 程紫玉看都没看他们,只盯住了小五。 小五感觉颜面扫地,被人戏耍,顿时咬牙切齿,手一挥,手拿火铳和弓弩的兵士便冲进了屋中将他们团团围住。 “万铭扬!你特么的耍我是不是?让我来谈话,结果又玩了我一道!看见了没?人家不需要你帮忙,你还不赶紧滚!赶紧滚下我的船!” 随后,只见所有的武器全都对准了万铭扬。 “赶紧带着你的狗离开,否则老子把你打成马蜂窝!” 万铭扬站在门口的心腹立马跳了出来,齐齐护在了他们主子跟前。 一时间,只闻“铛铛”的刀剑出鞘声,带出了森森寒意。 诡异气氛顿时突变,剑拔弩张的感觉叫人不寒而栗。 夏薇夏柳两人也有些起鸡皮疙瘩,他们感应到了小五身上的确有些杀气在流露开来。 两个丫头凑上前,在程紫玉耳边劝,可她却只扭头说了声“信我,他们更急”,随后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俩丫头看女主子镇定过头的脸庞,心里虽没底也选择了信任,只一左一右上前半步,各自拢了拢袖子,以防意外…… 此刻的万铭扬也是完全摸不清头脑,说不谈就不谈,这般冲动可不是他知道的程紫玉,他完全想不明白程紫玉究竟在打什么算盘。难不成,她是有什么以退为进的主意? 他赶紧摆手示意小五别冲动。 “小五你先别急,既然要谈就好好谈,别老动粗。郡主金枝玉叶,你这样会吓坏她的。到时候你担待得起?” 万铭扬扭头冲向程紫玉,一脸焦心紧张,还带了一丝隐隐的怒其不争。 “郡主!您此刻不能耍小性子!咱们不是说好不让将军过来吗?将军来了势必被他们拿捏!您真想要我和我的人被赶走吗?到时候您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他边说还边眨着眼做暗示。 程紫玉只当看不懂,神情依旧冷淡。 万铭扬唯有后退着到了程紫玉身边。 “这会儿时机正好,等他们的援兵到了,到时候我和我的人就扛不住了。而且这个时候是小五做主,要是等他主子到了……海盗头子,杀人越货是常态,该有多狠,我不说,您自己想。 此刻您再不愿也得好好说,这事咱们多少要付出点代价的。他们不缺钱,您看你是不是先应下来再说。将军到这儿,只怕还得要两三个时辰,到时候天都黑了,变数太多太大。 再说您二人届时摸黑离开更危险。您看看时辰,切莫糊涂!既然是谈判,有什么想法您说出来。你我都是商人,讨价还价的事郡主也不是不懂。您若是没有底气,还有我在……” 万铭扬见程紫玉低着头,以为她是同意了。 “小五!那指向物还没做出来,你就这么狮子大开口。做买卖嘛,也别一锤子一来,细水长流才最好。圣上那边还没交货,你这里就先用上了,这未免太引人瞩目了。这样吧,先做一千份,分十次,一次一百一交货,只……” “太少……” “一份都没有!” 小五刚要喊少,却被程紫玉掷地有声地打断。 “我说没有,就没有!程家不会做!一份都不会给你们做!你们若是打这个心思,就别想了!” “郡主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小五一哼声,暗道这程紫玉养尊处优惯了,还不知什么是怕吧? 他一个响指打出来,气氛瞬间一冷。 小五身后的黑衣人已经闪身而出,万铭扬的人离得近,先一步迎了上去。 不是玩笑,刀剑发出了铛的一声响,还有火花溅起,房中恶斗突起。 架子被一刀劈断,花盆被一下踢破…… 同时,嗖嗖嗖的声音出现,直逼程紫玉,夏薇夏柳第一时间挡去了前边。 冷矢被射出,面前的茶壶茶碗碎了一桌子。 几支箭均被俩丫鬟打落在地,溅起的水珠子有好几滴飞到了程紫玉手背,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空气里开始弥漫了一层浓浓的血腥气。 她看见万铭扬刚挡上去的那人显然不是小五黑衣人的对手。几个来回而已,那人的一只手臂已经血流如注…… 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到地板上,从一朵朵红花变成了一大滩…… 喉头发紧的程紫玉早就有心理准备小五会用这种手段来宣告强势,给她颜色,逼她就范。 可看着那些壶杯在距离她只一尺之外碎裂,一大群人已经手举弓弩或火铳对准她,而她们明显处于任人鱼肉的下风时,她虽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可她的后背却全都湿了。她手心拽着的帕子早就卷在了手指上,藏在了桌布下,来掩盖她正发抖的指尖。 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处于如此真刀真枪,在弹指间就将被人灭了的状况下。 她心里虽有九成把握,却还是害怕。 以后没事,还是不要出门了。 她努力深吸了两口气,保持了无澜的面色。 对面的小五面对一而再出乎意料的状况,这会儿表情也有几分古怪。这程紫玉怕不是个傻子吧? 她怎么还坐那儿?尖叫痛哭才是正常,可她却退都没退一步?不,站都没站起来? 似乎哪里不对劲? …… 第四三零章 与我何干 小五有些郁闷。 已到这种地步,程紫玉差点连小命都没了,怎么还没反应? 没反应就罢了,连她的丫鬟都急躁了,她如何还那般沉静?从先前她的表现看,分明很紧张李纯啊? 有原则不妥协可以让人理解,可泰山压顶还坐那一动不动,那就是愚了!她难不成还想和李纯一样,赢上一个中正的名号吗? 不对! 小五心头有些发毛。 短短时间赢得皇帝太后欢心,赢得李纯和众皇子求娶,赢得程翾交托家业之人怎么可能愚傻? 那么,她是洞悉了什么吗? 自己的底气怎么可能还没她足?似乎哪里不对劲啊? 他立马在心下做了个速战速决的决定…… “住手!” 同一时间,咆哮着的万铭扬已经带着他的人团团将程紫玉护在了中间。眼下,不仅屋中乱了套,外边也有斗殴声传来。兵刃交接发出的金属声更是叫人急躁。 那血腥味也渐渐重了。 “小五,真要闹大就要引来官兵了!不如咱们各退一步?郡主忠于朝廷宁可以身试险,你再逼她也没有用。你这么固执,咱们真要闹个你死我活吗?你主子不在,你真要闹个不可收拾吗? 一会儿官兵到了,我是为了保护郡主,匡扶正义,可你呢?你只有死路一条了!你真要撕破脸吗?我带来的人虽没你的人多,但我的人将你逼在这片海域却是绰绰有余!你逃不了的!” “十万两!我就放你们走!”小五幽幽开口后,双方默契住手。 “太多了!最多五万两,要不然没得谈!” “万铭扬,你当我小五好欺负?一个堂堂郡主和将军的拿捏,出五万两就想摆平?我就那么缺钱?弟兄们忙乎一场,总要有些赚头吧? 看你带来的人也不少,怕是大部分精锐心腹都带来了吧?老子船上火器不少,若撒开了干一场,损失惨重的只怕还是你!培养人手不易,你就当多花点银子买他们的命就是了。 八万两,一口价!你再敢跟我讨价还价,老子宁可撕破脸了!银子可以不要,面子却不能丢!是不是,兄弟们?” 小五一开口,他的人手齐刷刷高声应是。 “郡主……”万铭扬扭过了头,几乎愣住。“……” 不知何时开始,程紫玉再次撑了下巴,如看戏般看着他二人。见两人都看她,她似才反应过来,随后嗯了一声。 “郡主,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小五担心两败俱伤,不坚持要指向物了,提议给八万两就放行。” “八万两?谁出?”程紫玉唇角微微上挑,带了一丝讥讽。这俩人的戏,到底还是演不下去了。 万铭扬一滞,随即恍然。 “郡主出门急,银子自然没带够,这样的话在下先给您垫上。”他转过头去,“小五,说到做到,一手交钱一手放……” “等一等!”程紫玉盯住了万铭扬。“二爷,这交易是您与五爷谈的,这银子是您答应要交的,我不明白,怎么是为我垫上?这与我何干?” 万铭扬差点噎死,小五也愣住了。 “郡主说什么呢?”万铭扬的嘴角连抽好几下。被扣押的是她程紫玉,被成为目标的是她家李纯,这银子她不出谁出?他是为她出头,帮她谈判,她竟说与她无关? “这么说吧,银子我不出,东西我也不做。你答应了任何,都与我无关。”她再次强调了一遍。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敢情刚刚的功夫都白费了,小五怒火冲天。 “你敬酒不吃……”他手一挥,身后那些刚刚入鞘的刀刀剑剑再次被拔出,凉飕飕的兵刃气再次遍布了屋中。 “对!不吃,什么酒都不吃。所以呢?五爷,让你的兄弟们动手吧!不用为我停,也用不着为我谈判!要打要杀,你们都随意。我无所谓的,等你们打完了,等我的茶喝完了,或是等李纯来了,我总能走的。五爷,您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吗?不如也让我见识见识?不如你把他和他的人都打出去吧!” 程紫玉手指着万铭扬,再次冲小五笑了起来…… 小五头皮发麻,他刚刚一进来时程紫玉就是这样的笑。 此刻这笑再次生出,叫他无端端瘆得慌。这女子,难道早就洞悉了一切?不可能啊! 而旁边的万铭扬感觉胸口一股气血在升腾,他完全看不懂这程紫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郡主,形势危急,万二知晓您是为了保护我和兄弟们的安全,您大可不必一人扛下,万二既然来了……” “停!” 程紫玉眸子明亮,可眸中却又有明显的凉意。 “第一,我没有保护您!说实话,我与您加上这次也就第三次接触,我并不觉得咱们之间有多少交情。我刚说的都是实话也是真心话,你们要死要活,要打要杀,是玩真的还是闹着玩,都与我无关! 第二,我不觉得此刻形势危急。第三,您说……” “郡主,您清醒点!” 万铭扬感觉后背有点凉。他心惊!“几万两银子而已,拿钱就可消灾,您该不是舍不得拿钱吧?您真要叫李将军置于险境吗?有时间磨嘴皮子,您还是快一点做决断!早些下决心,咱们也能早点脱困!” 他一脸焦急看向了夏薇两个,“郡主大概是吓坏了,还没看清形势!若郡主出了事,还将连累李将军,你们担待得起?还不赶紧扶郡主起来!” 夏薇两人也觉得女主子有些古怪。她们凑身上来,还没开口,便被程紫玉甩开了手。 这就是一场心理较量,谁低头,谁就输了! “万铭扬,我话还没说完,你打断我做什么?怕不是心虚吧?” “……您说……”万二眉头一蹙,喉头一紧,眼神一深。她竟然直呼他的名字?心虚儿子又是何解?她看出什么了? “第三,二爷,既然是我的谈判,为何要你来给我谈?我是没嘴?你是我程家家主?你是我爹?” “在下一片……” “你这么全力主导整个谈判,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与小五一样,都想打我和程家的主意呢!”程紫玉话音刚落,整个屋中便有杀意显露…… 第四三一章 不止一个 那杀意来自小五。 他虽一直没说话,可闻言还是冷抽了一口气,眸子顿时冷如寒冰。 程紫玉,果然不一般。 她此刻把疑问挑明,直指万铭扬,是故意在钓鱼?还是她故意在警告?她猜到了多少?他们何时露出的马脚?这么大一盘棋,她又知道了多少? 知道了太多可不行啊…… 夏薇似乎感应到了小五身上瞬间施放的杀意,看了他一眼。可夏薇却不知,这杀意是冲着万铭扬,程紫玉,还是自家男主子? 万铭扬闻言同样心惊,他面上满是痛色,可背在身后的手指却在摩挲。 他和小五一样,看不懂程紫玉。他带人匆匆赶到进屋时,她当时还那么高兴,她眼里的那种庆幸很明显。那么,此时又是为何? “郡主你竟然怀疑我?如此危急形势……”万铭扬本以为程紫玉是有别的打算才表现失常,可此刻看来,她似乎当真是对他起了疑。 “什么形势?哪里危急?说实话,我不觉得危急,倒是您二位有些急。你们这么你来我往,你一言我一语,压根没我什么事嘛。我看着您二人这么卖力,满满的默契,怎么就有种看戏的感觉呢?” “郡主!您究竟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觉得,你们是在联手演戏给我看。目的嘛,引我上钩,然后撒张大网?” 万铭扬始终保持着满满的底气。 “郡主还真是昏头了。演戏?我看您是平日里看戏看多了出现了妄想!您看看我弟兄流的这一地的血!我用得着吗?我万家已是富甲一方,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说穿了,您一个小小程家,我万家还不放在眼里!又如何会……”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勉为其难?您可以带着人走了!” 万铭扬哼了一声,顿时红了眼眶。 “我一向敬佩郡主,可眼下郡主却把这么盆脏水泼我头上,这会儿我要是走了,岂不是心虚?届时您到处一宣扬,我万家百年声誉岂不是毁了个莫名其妙?所以在这事说清楚之前,我不能走!” 程紫玉早知如此,只定定看他,并施以一冷嗤。到底是首屈一指的商人,很能演。 “郡主,若不是林夫人诚意满满前来乞求,我何必冒着风险,不惜得罪人,集结了所有可用人手,调用了万家船前来救您?我一片义气却被您定义成了演戏?当真令人寒心!” 万铭扬几分气愤,几分痛心,让人动容。 可被万二和小五紧盯住的程紫玉却是面不改色。 “林夫人?您是林夫人去求来的?原来如此。可您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程紫玉笑了起来。她早就怀疑上了万铭扬。 虽然她还不知小五是受了万铭扬的指使?还是他们两拨人是合作关系?又或者是在相互利用…… “万二爷既然是应了林夫人所求来救我,自当一进门就告知我!可您还记不记得,您一进门便只顾着分析形势,又来教我该如何做,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林夫人,也没说您是来救我的!弄得我还差点以为你和五爷是一路人,都是想要来算计我的呢! 不知是您忘了说?还是想当然了?或是忙着赶紧将戏紧凑演完,来个速战速决,想要渲染一种紧张情绪所以演的时候不小心漏出了点小疏忽?” 程紫玉真正开始怀疑万铭扬,正是这个疑点出现时…… 万铭扬嘴角抽抽。的确,他风风火火而来,从一进门,他便只顾着表达震惊和关怀,却不曾表达他自己的来意。而程紫玉所言的三种猜测兼而有之。是他留下了漏洞。 “郡主还真是异想天开。您想多了!我的船直直过来,我与林夫人站在船舷,郡主不可能没看见!我自然是与林夫人一起来相救的!” 万铭扬手指那船窗,从这个位置清楚能看见万家船上,依然还在张望又焦心的林夫人。 “既然看见了,我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我知郡主冰雪聪明,自然以为郡主一眼便洞悉了。形势紧急,我抓紧时间与您相谈又有何错?您若为此怀疑我,只怕是大错特错了。……” “那就更奇怪了!” 程紫玉笑了起来。 “您的船过来时,我可没露面。您怎知我被扣押在了这条船的哪个位置?您怎知我一定能看见您和林夫人一起过来了?若是五爷把我请在了不见天日,无窗的暗房里,我又如何能看见? 您这么信誓旦旦,令人忍不住去猜测,你是不是早就知晓我被关押在了何处,会从哪个方位看到您,更能否从窗口看见和听到你们的一举一动?正因您一切了然于心,知道我都看在了眼里,所以才下意识地忘记了自报来意吧?” “一派胡言!郡主是不是忘了,在我上船时,林夫人还在冲您挥手,告诉您我上船来救您了?告诉您我会带您下去。我是否林夫人一道,您怎会不知?” “那倒是真的。但我当时看着林夫人身边和身后都是您的人,又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林夫人也被扣押在了您的船上?她是不是迫于无奈,而被逼着说出了那样的话?我若是不从,您会拿她和她手下的性命来要挟我吗?” 这话半真半假。有程紫玉撒的谎,也有程紫玉的试探,还有程紫玉的胡言。 “毕竟您与小五本就相识,熟门熟路,混迹海上,说不定是联了手呢?” 万铭扬的脸早就黑了。 “郡主的想象力真是不一般。这事只要林夫人一句话就能解释。我扣没扣下她,您此刻去窗口一问便知。” “那就更怪了。既然林夫人是与您一起来救我,那她为何不上这条船?她来了,我更能信服不是吗?” “她一介女流,万一动起手来伤到了怎么办?她在我船上更安全。” “你撒谎!”程紫玉视线灼灼,紧盯住了万铭扬。 小五和万二都惊诧看她。 他们没想到这女子的气场如此之强。 在如此肃杀环境,这么多人,还是比她年长许多的男子紧盯下,她还能条理清晰地用她的猜测在辩驳。当然更关键的,是全中了! “你撒谎,你胡言!若说安全,林夫人在她装货的那条货船上才更安全。她在岸上守着更安全,总归不该是你的船! 你的船离这里这么近,小五的人有火器,林夫人在那儿团团转,根本就在射程范围之中。她在你的船上才是真危险!” 她哼笑,陡然加快了语速,满满的压力袭来,竟有几分上位者的威压。 “林夫人没上来,是因为你不能让她上这条船,因为你不想她跟着你,依着林夫人的性子,一定会和你一起去见小五。而你却没有理由打发她!而且按着林夫人的精明,未必不会发现这船上有你们勾结的蛛丝马迹。 而你之所以必须让她待在你船上,一是为了证明你是林夫人请来救我的,你要我看见,你们是一伙儿的,林夫人是信任你的。二是为了让林夫人如此刻这般,一直在我视线范围来渲染一种紧张情绪。你要她来带动我的情绪,以此来引我上钩,按着你们的设想走!第三,若我是啃不动的硬骨头,你最后还能拿林夫人来威胁我,拿捏我!是不是?……” “郡主,您是在浪费时间。林夫人是对您挂怀,主动要求上的我那条船,并不是被我扣押了。是不是,您去窗口问一下就知。” 万二说完示意小五。 “万二爷这话不假。不让林夫人上这船,是我的规矩,当时是我不答应,所以林夫人才被拦下。郡主确实想得太多了。” 小五有种感觉,他们的优势已荡然无存。 这位郡主已经开始反客为主,他们之前那戏显然没法接着再演,唯有试着解释清楚。若弄不干净,等会儿将有麻烦。当然,若实在祸害大了,他们便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程紫玉摇了摇头。 林夫人的所言不重要,万铭扬充分利用了她自责和愧疚,急着救自己出困境的心理,轻而易举让林夫人上钩了。 “其实,我刚刚还是没说完。我知道,林夫人被留在您船上,您还是为了防止她去报官,防止她去联络其他人来相救,防止她去找到某些与你们相关的势力来帮忙或捣乱……” 事实还有第五条: 他们需要林夫人这个一知半解的证人,这个“眼见为实”的证人,他们需要借林夫人的手去完成他们真正的一击。事实从头到尾,这个局从来不为李纯,目标就是她和林夫人。 然而程紫玉看透了所有,此刻却没法揭穿! 她一旦说破,她们全都必死!无疑! 也是正因如此,她的后背到此刻还是湿的。 窗口有风吹来,叫她后背一阵阵颤栗。 她冷得面色发白,却始终强撑一口气。那不好的气色刚好能让她年轻的脸庞多上两分沉稳。 好在柳儿两人察觉到她后背的湿濡,侧身给她挡住了风,并将炭盆踢到了她的脚边,让她不至于失态地打颤,而被看出底气不足。 那丝冷意也刚好能让她始终保持了清醒。 “你们应该很怕这船上的事传出去,所以提前清理了周围船只的活动。这也同时解释了万二爷您的人为何在码头上一字排开。” 程紫玉手指的,是另一边面向岸边的窗子。 只见岸上,万铭扬那批统一着装的手下依旧在有序站着。 “您那批人从站出来开始,我就纳闷了。小五这船在海面上,小五的所有优势都在海面上,小五的老巢也在海面上,换而言之,不管是如何处境下,小五想要逃跑也只会从海上离开。 您既然是来救我,那将您一半手下守在了岸上是个什么缘故?压根就没有意义?难道仅仅为了震慑小五?不至于吧?后来我明白了,你的人在岸上可是大有来头。” 万铭扬面色沉了又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反观小五,则已是靠在了柱子上,抱胸看着她,一双眸子时不时露出探究和好奇的光芒,时不时又闪过危险的凶光。 程紫玉知道,她的推论都对。 “因为你必须保证这个码头无人过来干涉,你要保证官府的人不会过来。这帮人看似是在警示小五,其实是在守着岸上,清理岸上。他们的存在,等同于一条隔离线,以保证这条船上的一切都可以顺利进行。我猜,即便官兵来了,也一定会被你的人以各种形式拦截。对吗?” 程紫玉一哼声。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万二爷,当你到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感叹,您从水面到岸上,围了个天罗地网,当时我就有种错觉,您不是在救我,更像是在包围我。说实话,在与小五一番话,知道小五目标在李纯后,我的确很急躁,急得手心全是汗,我担心李纯,担心你们会因我而算计李纯,我心态的确失衡了。” 程紫玉扭头看了眼夏薇二人。 “当时我们主仆便打算冒着风险一搏。我们已经想好了对策,准备放火后跳水的。可在仔细盘算后,却发现我们十有八九是可以成功逃脱的。我当时便感觉哪里不对劲,总有些怪怪的。” 她将视线转向了小五。 “我当时没想明白,五爷能号令这么多人,怎会是泛泛之辈?怎么可能让我们有轻易逃脱之机?怎么是这么松懈的防备? 五爷你连李纯在扬州骑过什么马都知道,连我悄悄来了宁波都知晓,自然是早就对我有过了全方位的打探?那么,您自然也该早早就布下天罗地网才对? 除此之外,您还能不知我身边两个姑娘武艺出众?那么,你若真要扣押我,怎么还会将两个丫鬟留给我?这岂不是保我能顺利逃脱? 我不得不怀疑,这会不会是个圈套?您会不会在等着我逃?当然,纵然您先前已经留下了许多让我没想明白的漏洞,当时的我还是觉得我这种想法很荒谬。” 小五咧嘴笑了。 “我留下漏洞了?” “不止一个!” 小五哈了一声,示意程紫玉继续。 程紫玉注意到,小五还给了万铭扬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 第四三二章 我要回去 程紫玉装作没看到小五冲万铭扬流露出的狠劲。 她心里的推测已越来越笃定。 她更是全然明白小五为何在对她追根究底,允许她畅所欲言。 “正因我想不通,所以更焦心,更心慌。我承认,我当时心态很急躁,很想赶紧离开。但那个时候,万二爷到了。我们主仆三人都很雀跃,尤其看到万二爷的船只靠的很近。 当时您二位正在交涉,那种的状况下,基本是只要我们跳入海中,大声呼救,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被万二爷救起。那就完全脱困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到那时,被拿捏的将是五爷你!当时焦心的我很想不管不顾跳下水。也差点就那么做了。 可问题来了,我先前与五爷您说话,觉得五爷是个说话做事都精明的人物。那么,万二爷带着他的船大摇大摆过来,你怎么可能听之任之?五爷怎会没有应对?这还是与五爷的水准不一啊。 顺理成章,有一个怀疑在我心头开始盘旋: 会不会是五爷您故意任由万二爷的船来到了您的眼皮子底下?万二爷是不是你等的人?你是不是与万二爷是一伙儿的? 而这个疑问,恰恰可以带出我先前那个怀疑: 眼下这个好机会是不是圈套?你是不是在等我跳海逃命?——这个我先前感觉很荒谬的想法此刻冒出来后,我竟然越发觉得确实。 与此同时,万二爷竟然将手下半数人手安排去了岸上,太古怪了……” 当时还有让程紫玉对万铭扬生疑的,便是前一晚她与李纯的那番对话了。 就万铭扬这人,李纯说得不多,但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谨慎并远离,大有防范疏远,最好永无交集之意。看得出,李纯对万二并无好感,他更是反复强调万二不简单。 其实程紫玉对万铭扬的第一印象很好,那时候他路过荆溪,特意拿来了银票,并大手笔地资助了善堂。 而第二次太后寿宴上,万二的好心便已显得有几分古怪了。 并不相熟,却来什么劳什子掏心挖肺的劝诫?不过他倒是坦诚,直言这么真诚的目的是想要以后为程家卖货。当时程紫玉还觉得他爽快真诚…… 而当程紫玉对万二爷起了疑心后,更觉李纯所言的“不简单”才是真。毕竟商人重利,而他还是首富级别的大商贾,岂会是泛泛?两面三刀,多张脸孔也不是不可能。 越想,她便越不相信这个万铭扬。 若没有足够的利益趋势,这样的人会不会冒着风险,带着所有人手来救她? “我当时越发感觉,五爷或许正等着我们主仆仨跳水。随后,不管我们往岸上逃还是往海里游,万二爷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将我们救起……” 程紫玉注意到小五正紧盯自己,她知道他在等着自己说下一句。 但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只能转了个弯。 “我想,这应该是你们的第一计划。只可惜,并未实现。但也无妨,这个计划不成,你们还早就准备好了下一步来等我!” 程紫玉看向夏薇两人。 “当时我心头疑窦重重,所以暂停了我们的计划。涉及李纯,涉及我们仨和林夫人的后路,我必须谨慎。不管万二爷是真来救我,还是他与小五才是一路的,我都不能冲动。 我没有什么好办法,唯有静观其变地好好观察万二爷。继而我就看见了林夫人被阻等疑点……” 夏薇两人面面相觑,女主子所说的疑点,她们竟然毫无察觉。 “简直荒谬!” 万铭扬的胡子抖了好几下。“我所为何故?我吃饱了撑的?我好坏都是来救你们,用得着搞那么复杂吗?” 程紫玉则当众回以他一嗤笑。 “你闭嘴!”小五冲万铭扬呵斥。“郡主分析地很精彩。还有吗?” “我能做的只有大胆想象,小心推论,仔细验证!我运气不错,您二人纵然计划完备,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骗过了林夫人和我的丫头,可依旧是错漏百出。我很快便有了一个大胆猜测。在几轮试探后,我已经很笃定了。所以,我才坐在了这里。” “郡主请言。小五倒想求个指教。漏洞何处?试探何处?” 程紫玉一凛。 小五一直在诱导她将所言讲出来,更是印证了她的所有猜测。小五是想知道,她究竟猜出了几成,她还得小心说话,好好卖力表演才行。 “万二爷您进门后,不赶紧表明来的目的,却先在话里话外提醒我之前所欠下的人情。可在我心里万二爷可是个和善宽厚的形象。您先前一直表现阔绰大度,突然显露小家子气,让我更觉您有深层的目的。” “然后,您表现地太急躁了。急着给我摆事实讲道理,急着劝我谈判,急着帮我去喊小五过来。的确,您着急是有理由的,可却没理由比我还急啊!” “然后小五你进门时,我故意冲你笑了。我笑得很开心,一脸运筹帷幄的模样。这与我先前在你跟前表露的急躁很不一样吧?我是装的,这是我的试探,五爷你果然上当了。 当时你的第一反应就是恶狠狠剐了万二爷一眼,似乎二爷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这一眼很不应该,表露了您的心理和情绪。 您是不是下意识在猜测,万二爷是否出卖了你?万二爷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否则我何故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笑? 这不是您不够精明,只因这是人的下意识反应。这也是最真实的反应。我更确认你们两个之间有勾当。 之后你快速意识到了不妥,收回视线看向我时,我已经恢复常态,你松了一口气吧?” “而我真正肯定万二爷有问题是下面这桩事。谈判时,五爷你一开始提到了火器,被我拒绝后便退而求其次地想要陶制指向物。我顿时想到,曾经万二爷也直言,对指向物感兴趣。我故意不加掩饰地看向了万二爷一眼,您可还记得万二爷是什么反应?” “万二爷竟然在喝茶!喝茶啊!二爷,当时的您应该是有几分心虚,下意识想要回避我的审视才拿起了茶碗吧?可这个茶,您竟然敢喝? 实话不瞒,我从上船开始就没敢碰过这里的茶水茶点。二爷,您可是老江湖了,您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怎么连绑匪跟前的茶水都敢喝?您就不怕一不小心交代在了这里?是您胆子大?是您疏忽了?不可能!只因你知道这茶水没有问题,所以你掩饰自己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出现了此举,是不是?” “后来我看你俩你来我往,我便索性提出不谈,要等李纯过来。万二爷很惊讶,这是情理之中的。可五爷,您和您的人都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是什么缘故? 谈判泡汤,回到原先,不正是您要的?您不正想等李纯吗?你怎么不乐呵呵地把万二爷赶出去?显然,我的举动让你和你的人都出乎意料了。其实到那个时候,你们这戏便已经出现偏差了。是不是?” “您二人不得不顺势开始营造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想要以紧张急躁来逼迫我就范。可已经看穿你们把戏的我如何会让你们如愿。你们只能动手了。 你们故意吓唬我,外边丁零当啷响,屋里血流一地,就是要让我恐惧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点头。可你们依旧没想到,我不吃这一套。 接着你们开始怀疑我是因为忠于朝廷才这么坚持,主动将指向物又改成了银两。可你们怎么也想不到,我还是拒绝……所以你们的戏没法再演,只能住手站在这儿看我说了。是不是?” 短暂的安静。 只闻各人的呼吸声。 “看你们在从我拒绝谈判后便都那么惊诧,显然目的都希望我参与谈判。为什么?我当时更是确定,你们的目标不在李纯。相反,你们之所以那么急躁,就是要在李纯到之前将整件事尘埃落定,是不是?” “当然,让我一早就开始生疑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疑点。五爷第一次与我相谈时告诉我,你在扣押我之后,便让林夫人派人去通知李纯了。那您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您既然要拿捏李纯,引李纯前来宁波,是不是头一件事就要让李纯相信我被绑?林夫人只找了下人去通知,李纯通过一个生人之言就能相信我被控制? 当时您夸夸其谈李纯闻讯后第一时间一定会赶来,但事实,您忘了从我这里拿上一件足以证明我身份的信物交出去。当然也不一定是忘了,而是故意没要,因为你压根就不想要李纯过来,你从来就没想要真的去要挟他,你巴不得他不过来!是不是?” 程紫玉这一大通的分析甩出来,几乎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两个丫鬟期间对视了好几次,主子说的这些,她们竟然都没发现。尤其夏薇,看程紫玉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甘服。 万铭扬的脸上则早就笼了一层冰霜。 小五一直维持了一个唇角上挑的笑意。 “倒是分析的头头是道!原来我与二爷有那么多没法解释的错漏。故事呢?也推出来了?……” “对!”程紫玉点头。 “在您扣押了我之后,林夫人除了送信回嘉兴,势必不会干坐着,她一定会试着营救我。事关我名誉和朝廷颜面,这事不能报官。可林夫人的地盘在蜀地,她这次只是来检视自家货物,她在宁波压根就没有什么势力。她自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今日才碰上的万二爷。 万二爷应该是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当然我猜,即便林夫人不找上门,万二爷也会适时出现在林夫人跟前,等着她去求助。得了雪中炭的林夫人不但会对二爷感恩,还必定将营救的计划交给二爷来安排。” “而另一边,五爷故意不搭理我,将我晾在这里,且不屑一顾,其实就是为了让我急躁起来。后来我成功找到了五爷说话,五爷更是直指李纯,叫我急得团团转。 你们之所以把这丫鬟留给我,是因为你们知道丫鬟里有李纯的人,一定会为男主子着想,一定会帮着我逃跑。而被扣的我唯一可能逃跑的方式也只有跳海。你们早就算计好了,如果我跳了,这就是你们最简单有效的收益方式。” “如此,救起了我的万二爷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我和李纯欠下了人情,就连林夫人也欠下了人情。 蜀地最好的丝绸都在林夫人手上,二爷你为林家化解了危机,林夫人一定会全力偿还这个人情,你可以大赚一笔。而林夫人经过此事,一定会在心底认定您是个讲义气的好人,从此会与您形成良好的合作关系,你绝对能赚个盆满钵满。 李纯从不喜欢欠人情,你若向他开口,只要不涉及原则,他一定会应下。至于我这里,你极有可能是想要求指向物的售卖。而程家和万家的买卖和合作关系一确立,你将来一定会想办法拿捏到我的把柄,将我们的合作衍生到火器上,是不是?” 程紫玉心下暗叹,真不是,至少不完全是,真正的猜测她只敢说了一小半,但此刻为了保命,就只能装糊涂了。 果然,她看见小五的笑虽依旧不改,可眼里的阴鸷已经少了许多。 程紫玉故意面露了得意继续往下说。 “我没上当,没有去试着逃跑,你们便只能接着往下演。当时你与小五密谈了半刻钟,应该就是为了后续在商量。你们的计划也简单,就是用小五不得不因着万二爷的营救而被逼谈判来曲线达成目的。你们演得很顺溜,从一开始的狮子大开口到后来迫不得已的只要银子,你们总不会亏本。 只要谈判成功,我将还是被万二爷救下,我,李纯和林夫人还是欠下人情,还是得想着法子去还人情。 而万二爷您的损失越大,伤亡越惨,晚些时候可以得到的补偿也将越多。此外,您还能得到谈判中的收益,哪怕只是八万两,您也算是大赚了一笔。你若是运气够好,待我回到嘉兴后,你的收益还将是持久的。你见义勇为以身试险,很有可能再得了朝廷的嘉奖…… 既然只要救了我,你们的一切盘算都可以实现,那你们又何必用我去拿捏李纯?所以,在我想明白了这几点之后,我就知道,你们从来就没想过真拿我去掌控李纯。 也是正因如此,万二爷要提醒之前送我玉佩的人情,事实是为了提醒我已欠了万家好几次,将来要好好还债。正因如此,你们一直在给我营造一种紧张的氛围,就是让我跳水逃离和早些妥协。 正因如此,万二爷一直都在主导形势,比我还要急躁,因为你们怕时间不够,不足以完成你们的计划。因为你们怕李纯来的及时,因为你们怕小五和这条船没时间全身而退…… 正因如此,在我全盘拒绝后,万二爷既不肯走,五爷也不再动手,因为你们的计划在被我识破那一刻便已全都落空了。在我想明白了之后,我便不急了。因为我知道你们比我急,对不对?” 小五依旧在笑,程紫玉却是真正的底气不足。 她在赌! 不能说的,她一句都没说,她努力装作一切尽在掌控,装得盛气凌人,还带了点嚣张。 “郡主脑子很灵活。说完了吗?”小五盯着她问。 “说完了。” “没有其他了?” “这些还不够?”程紫玉无知者无畏般看去。 “郡主!”万铭扬一直没开口,此刻的他面色很不好看。“您说的,说好听了是猜测。说难听了,就是血口喷人。你没有证据,就这么信口开河,在下是不会认的!” “万二爷说的对。我没有证据,都是随意猜测。所以我说的是不是事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证据,所以我不会追究你,也不会追究小五!那么,两位,既然你们的计划已没法继续,那可否卖我个人情,放我离开呢?” “你做梦!”万铭扬终于拍了桌子。他倒不是怕损失,只怕她回去胡言乱语,挑唆了李纯来坏了他的事。 倒是小五完全没有吱声。 程紫玉基本了然,突然就不怕了。 拍桌子,谁不会? 她也是跟着一拍桌子,底气大涨。 “若不然呢?你们要继续将我扣下去?告诉你们,纵然你们抓了林夫人也没用。你们把我关起来也没用。万铭扬,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李纯给我配了八个暗卫,而之所以到此刻还没人来营救我,正是知晓万二爷您已经先一步来对我营救了。此刻的他们必定在暗处观望,想来也是猜到了咱们正在谈判。所以才没动手。 再等上个两刻钟,若还是没动静,就是傻子也该知道你有问题了。李纯的人会来营救,官府也会过来,他们也会认定,你万铭扬与这事脱不开干系!就连小五也逃不了! 呵呵,再退一步,即便你有本事可以侥幸全身而退,可海盗绑架当朝郡主的后果是什么?此外我还是太后的救命恩人,还是皇商,我若有三长两短,不但触及了朝廷的颜面,还关乎了朝廷和皇上的钱袋子!朝廷震怒下,你们等着看,倒霉的不仅仅是万家,还有众海盗。你们许家,将首当其冲!” 程紫玉转向了小五看了一眼,随后再次转回万铭扬身上。 “对了,这事或将成为一个引子。海盗嚣张至此,是不是与朝廷对着干?康安伯在闽浙沿海多年了吧?若康安伯因这事受牵连……你们懂的,五皇子最近势头正猛,想要打压他的人比比皆是,正愁找不到把柄。到时候只怕一大群人都要抢着给他们发动一击。” 程紫玉看着万铭扬明显僵硬的脸就笑了起来。 “你猜,康安伯会不会被拉下马?若是康安伯被拉下马,谁最有可能顶上去?谁最想要顶上去?皇帝最放心谁顶上去?谁将怀有极大的怨恨,将会去主动请缨,要求清缴海盗?小五,你家可能吃得消?万二爷,您海上的路子可还能保得住?” 程紫玉暗暗舒气,她看的是万铭扬,眼梢盯着的是小五。 小五气场早就变了,此刻他身上有种微妙的松懈。 这就对了。 她知道,已经成了! 至于万铭扬,他早就没了选择。 有人会在暗处盯着,他早该想到了,所以他才在岸上布置了那么多人。她若死了,李纯一定会找他拼命。若她继续被扣,李纯不出两个时辰必定赶到。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个缘故让他不得不…… “所以,我打算硬气一回,沾个康安伯与朝廷的光,我要回去了,还请您二位给个面子!” 程紫玉站起了身。 “今日之事咱们就此揭过。小五特意请我喝茶,却叫万二爷误会了小五好意,此刻误会说开,咱们便算是交了个朋友,如何?” 小五哈哈大笑了起来,并直言郡主这个朋友他交定了。说今日事原本就是误会,原本就是喝茶。他很欣赏郡主这个爽快脾气,希望今后有机会还能合作。 随后他一拍手,让心腹去房间拿了桌上锦盒过来。 “先前的珍珠明显不合郡主心意,小五这便代表我家主子另外送一份礼,还望郡主笑纳!” 随后,小五笑盈盈看向了万铭扬。 万铭扬张了张口,一错后槽牙。再抬眸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 “今日一切皆为误会,万某人改日再登门赔礼。” “两位客气了。能否劳烦万二爷,此刻将林夫人和她的人送回岸上?” 万铭扬的后背有些滚烫,唯有一挥手。 他的心腹出去布置,很快对面那船便动了起来。 程紫玉一直看着林夫人和她的人都上了码头,才给了万铭扬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跟小五要了一艘摆渡船…… 小五将一只锦盒递给了她,并执意送她上船。 她假意推辞一番后,才收下了礼。 程紫玉带着两个丫鬟,连船工都没要,就那么上了摆渡船…… 夏薇在快速划桨,几十下后,终于与身后大船拉开了一些距离。 夏薇和夏柳大舒一气,相视而笑。 “姑娘,没事了,在射程范围之外了。安全了。” “呆子,安全什么,危险才刚开始。”程紫玉的声音有些抖,“别回头!” …… 第四三三章 那他是谁 程紫玉后感觉身后的视线火辣辣。 她抬头挺胸,满身傲气地站在船头,笑着冲已在岸上等她的林夫人挥了挥手。只有搀扶她的柳儿知道,她的手很冷,她的腿也有些软。 听她说危险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夏薇夏柳顿时就要扭头。 “别回头,别表现出疑惑,挺胸抬头,要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程紫玉深吸一口。 “姑娘怎么了?万铭扬是肯定不敢再如何的,小五不是也答应要放了我们?……” “傻子,他可不是什么小五!”程紫玉幽幽叹了一声。“你们以为,他们为何放我们离开?因为我们还在他们的棋局里!” …… 日渐西斜,眼看着程紫玉一行人悠然自若渐渐远离,万铭扬和“小五”回了船舱。 下人退下门关上。 “啪”的一声,“小五”猛的转身挥手,一把扇向了万铭扬。这一耳光,结结实实。 万铭扬就那么垂首挨下了,毫无怨言,心甘情愿,半丝反抗都无。 “蠢货,你不是万无一失吗?说的比唱的好听,结果羊肉没吃上,反惹了一身骚。”“小五”一哼,狰狞显露。 “事情被你办成如此田地,有些怒火和后果也活该你万家承受。你,可有怨言?” “万二甘愿领罚。”万铭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小五”也不看他,只转身看向窗外,那里,程紫玉正在上岸。 “程紫玉观察力过人,心思又细腻,她把你看作了这次事件的主谋,这么一来,你算是彻底被盯上了,你最近小心点。没事就别露面了。还有万家最近也小心点,别被人抓到什么小辫子。好在李纯他们再有两天就要离开了,应该生不出多少事端来。” “我这两日去想法子约见李纯和程紫玉,我会尽力平息此事。” “嗯。” 小五瞥了他一眼,他的法子无非就是靠银子了。这天底下,几乎还真就没多少银子办不了的事。“他们没证据,这事关乎颜面,李纯也不会声张,总算不是太糟。” “是,爷神机妙算,不管如何,咱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爷您也没暴露。” “嗯,程紫玉再聪明也是一介女流,见识有限,摸到点门道便沾沾自喜,看不到长远,咱们也算运气不错。” “小丫头片子,看她得意洋洋那嘚瑟样也不足为惧。听她刚刚话里话外之意,果然是上当了,她还真以为您姓许呢!她与爷比,段数差太远,爷心想事成,应该高兴!”此刻的万二正是一脸狗腿样。 “小五”面上总算松了。他拿下了面上粘的胡须,又拿湿手巾擦了擦眉毛…… “还不滚?” “爷不是还要……” “你去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其他事,我找别人做!” “是……”万铭扬张了张口没敢多言,弯腰退下,出了门才直起腰。他长叹了一声,这次他搬石头砸脚了。到底是他小看了程紫玉…… 那边程紫玉一上岸,林夫人便迎上,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 “紫玉,怎么样,还好吗?他们没欺负你吧?二爷呢?” “夫人,我一会儿再跟您说。此刻您赶紧安排人去备马,要选脚力最快,最耐跑且不易受惊的那种马。” 一听这话,两个丫鬟便有种不好预感。难不成程紫玉说的危险,是追杀? “柳儿,你招呼下暗卫出来!” “此刻?” 她们一行人已经远离了那艘船,这么光明正大找暗卫,真的好吗? “听我的!”程紫玉阖了阖眼:“威慑之用。” 柳儿会意。 想到之前程紫玉在船上警告万铭扬时,曾夸张地说她们身边跟了八个暗卫的话,她大概明白了。对方应该还有后手,此刻虽暂且放过她们,却必定有人在暗中盯着。这是给对方个警告。 柳儿冲空中吹了一个响亮又绵长的口哨。 几息工夫后,有人影一晃,她们跟前多了一个头戴宽檐毡帽,身着黑色劲装之人。 是风行。 “闪电!告诉兄弟们,郡主脱困了。准备全力护送郡主回程!” 自己的名字成了莫名奇妙的“闪电”,风行顿时意识到有状况。而今日只有他与风影两人暗中护送郡主到宁波,不久前风影去找援兵,就剩了他自己守在岸上,哪来的兄弟们? “是!”他瞬间消失,惊讶了林夫人等人…… 程紫玉拉住了林夫人。 “您手上可有武艺高强的守卫?” “有!跑江湖做买卖,都会养些人手。” “咱们这就回去,那些会武的,全都带在身边!” “好,听你的。”林夫人拍了拍程紫玉的手,“手怎么还是那么凉。别担心,都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林夫人以为程紫玉是受了惊吓才惶恐不安。其实即便程紫玉不说,她本也打算多带些人手在身边的。 看着程紫玉干裂并带有血印的唇,林夫人更是心疼。 “紫玉,你别怕。若他们再敢动手,我就是拼了命也会保护好你的。这次都怪我,是我不好……” “我没事,您别急。夫人,这事不怪你,怪我自己不小心。我想要最快速度离开,我要最快速度回到嘉兴。” “好,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咱们还用胡马,耐力好。马车也套上了,再随行多带几匹马,路上换着拉车。” 半刻钟后,她们便踏上了归途。 林夫人尚不知还有危险,但为了安程紫玉的心,她将身边所有能调用,有武艺的人手都带在了身边。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足有二三十人。 柳儿在上车前悄声告诉程紫玉。 “姑娘,咱们的暗卫,暂时能用的应该只有风行一人。往日奴婢放出暗号后,接洽的都是风影。刚刚风影没出现,大概是不在。应该是回去报信了,毕竟他速度快,擅刺探。奴婢怕有人盯着,就没敢招风行出来问话。” “走大道,官道!”程紫玉一上车便吩咐了下去。也不知道林夫人的人手是什么水准,又有几个高手,但她能确定,短时间内对方不会动手,也不至于在人多之处动手。 马车里只坐了林夫人,程紫玉和柳儿。夏薇选择骑马坐在临近程紫玉的窗口,既能听清车中种种,又能以防偷袭并观望四周。 她们的马车正是来时的那辆,车里物资一应俱全,倒是什么都不用准备,连烧水火炉和取暖炭炉都有。 程紫玉半天没喝水又出了不少汗,早就渴极。 但即便如此,她也只喝了一杯便摆手了,她怕喝多路上要解手。 从码头出来,她们选了城中的路。喧嚣热闹,不怕被袭,正好说话。 程紫玉将事件经过简略给林夫人说了一遍。 林夫人惊得不行,她真是上当了。她没想到,一向自诩精明的她竟然被万铭扬给骗了。 “多亏你瞧出来了。要不然我这乌龙岂不是要叫人笑掉了大牙?借我的手来扒我的皮?回头我还要对他千恩万谢,美得他!他日水落石出,我还不得懊死气死悔死怄死?真真可恶! 林夫人哼了一声。 “当我林家好欺负?他是江南首富,我也不比他差!林家在蜀地自认老二,绝对没人敢称老大。朝廷都敬我两分,他敢这般暗算我,这个仇绝对不能了了。紫玉你放心,你的我的,这双份的仇我来报!待我回去,头一件要做的就是让他在巴蜀附近的买卖全都做不下去。 再者他做的是海外买卖,洋人要的四大件,丝绸可是排第一。别的我管不着,但丝绸方面,我林家在业界也算是权威。林家出面,我要断了他从今之后丝绸上的路。谁敢给他供货,我就断谁的路!哪怕是花银子去截断!……” 程紫玉去拉了林夫人,“那样太耗心神,也太耗人脉和银子。夫人,咱们别管他,您放心,今日只要能顺利脱身,我会让他自尝恶果。” “哦?” “相信我!” 程紫玉一脸把握,林夫人只能道:“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来办!银子上,也由我来出!” 柳儿则拉了程紫玉的袖子。 “姑娘,您快告诉我们,您刚说,那个小五不是小五,那他是谁?” “我只知道他不是小五,也不是姓许。但他究竟是谁,我并不知。” 她抽了一气。 “我还知道,他才是今日事件的主导,万铭扬只是帮他做事的爪牙。”…… 程紫玉从被控制便对小五生出了疑惑。 从头到尾,“小五”都只报了名字却没道过一次身份。但他的衣着到气度都证明,他地位要高于那船上其他人。一开始的时候,程紫玉只将他归于“管事”。 可她很快发现,“小五”虽恭谨客气,却一次都没向她正式行过礼,只是粗粗地拱手。说话自称时也从来没有一次称呼自己“奴才”,“小的”之类,每回都自称“小五”。后来她好不容易引来小五后,小五很顺其自然说了几句就坐下了…… 这些都不像是一个奴才的举动。 小五?这是什么名字?即便真的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可面对她这么个与他年岁差了二十多的女子,他也应该省略那个“小”字,自称“老五”之类才对。尤其是这么个连礼都不愿好好行,明显有自己骄傲之人。 后来程紫玉猜测,他或许是刻意做低姿态,向她灌输和诱导“他身份不是太高,只是船上管事”这一信息…… 而程紫玉一上船便开始找他们主子。 可那些婢子没有一次好好回答她,甚至她问那位主子爷是还没来,还是离开了,可婢子却回她“不在”? 答非所问。 这帮人说到底就是闪烁其词。 后来谈判时,小五竟然说主子没来,由他做主。 程紫玉不信,对方掳了她,还想拿捏李纯,竟然会从头到尾没上船?其实这一疑点不但证明了小五在撒谎,也同样证明了他们的确从来没想过将李纯定为目标…… 而小五竟然有这么大权力,从头到尾来发号施令?还代替主子谈判? 程紫玉更怀疑小五身份了。她怀疑小五的身份很高。她怀疑小五就是那个“主子”。 当然,其实在此之前,她便已经开始怀疑了。 她第一次拿那些奇珍异宝引来小五时,便一直在观察小五。 看着那些婢子对宝贝的相护,她原以为小五也是担心那些宝贝被她毁了才快速出现…… 可小五到了之后,只粗粗瞥了眼现场,便将视线停在了她的身上。 甚至那有价值好几万两银子宝贝的多宝阁也没能赢得他多少关注。 而程紫玉放弃多宝阁从窗口回来时,他既没有高兴的表情,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模样,他在忙着请程紫玉坐下说话,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多宝阁。 要知道,夏薇两人一人手里还提着一只瓶子呢!他就一点都不担心那些宝贝有没有缺损或被破坏吗? 若他是奴才是管事,又怎么可能不把主子的宝贝放在眼里?万一有了损失,他这个管事不用负责吗? 他应该和婢子们一样胆战心惊,并即刻吩咐婢子去查损失才对…… 若程紫玉一直没有怀疑万铭扬也就罢了。可万铭扬偏早早就让她疑上了。 万铭扬上船不久便告诉她,这艘船是许家的,又形容了许家和小五的可怕,示意她想脱身便唯有赶紧与许家谈判…… 那么她如何还会相信万铭扬的所言?她顿时怀疑这船船主不是许家人,刚刚那“小五”也不是许家大管事小五。 那么,若真,他们为何那么做? 她一下明白了。 只有这个动机才充分。 “他们既目的不在李纯,那我和程家能满足他们何种贪欲?陶制指向物只是为了方便海上航行,并不能起什么决定性的大作用,值得他们做这样的事? 万铭扬不缺银子,许家显然也不缺银子,八万两银子值得他们冒险?咱们的人情虽很有价值,可我还是不信这就足够诱惑他们的贪心。我当时便一直在想,他们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他们怎么会那么狗胆包天去扣押当朝郡主?他们真不怕被追究?不可能!所以他们谋划时一定已经想好了全身而退的办法。若他们不是许家人,那一切便豁然开朗了。头一条,这个许家是他们甩锅的对象!” …… 第四三四章 掌握主动 程紫玉正在拍着窗户,看是否足够牢固。 “涉及到许家后,我就都明白了。他们选了许家来背锅,所以他们才那般肆无忌惮!他们越是嚣张,之后将触发的雷霆之怒也将越大! 而事实上,许家不但是背锅的,还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所在!李纯之前给我讲了不少海上的局势,许家一家独大,控制了大量海上资源。仅仅这一点,就足够让许家成为不少人觊觎的目标了。 然而许家的霸主地位想要撼动并不容易,听说许家自己就有武装,他们之所以能一家独大,正是他们的人数和装备要远远优于其他海上势力。其他势力压根不敢对他们轻易动手。” 林夫人面色渐渐沉下,她已经听明白了。 “所以,许家的份额是他们眼馋却没办法得到的。他们想把许家拉下去,却能力不够。而且极有可能许家还是他们的竞争对手或是老冤家,他们还能顺便报仇了,是这样吗?” “夫人所言极是。他们之所以弄了这么大一盘棋,其实就是要借我和您的手去除了许家!咱们都是棋子罢了。” 车厢里抽气声连连。 程紫玉吞了下唾沫。 “无论我是落水被救起,还是万二爷用威胁或谈判的方式救下我,都达成了他们的目的。我一定会追究,一知半解的夫人您就是目击证人,而我越是惨,李纯到后便越是怒。 若李纯对我是真上心,这事必定让他怒火中烧。即便不是,伤了我也无疑是打了李纯的脸。他一定会报复回去。李纯他人虽不在沿海,可皇上宠他啊,皇上为了李纯和皇室颜面一定也会逼着康安伯严办这事。许家摊上大麻烦了。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还有啥?”柳儿惊得睫毛连扇了好几下。 “皇上知晓这事一定会生疑,一定要打听来龙去脉。我之前想到的,皇上一定也会想到。你们记得吗?谈判时的小五都要了什么? 他最开始要的是李纯的应承。李纯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要做什么?是要在皇上身边弄什么动静? 后来他要的是指向物和火器。可指向物还未流通,皇上指明是要放去军里用的,可他们妄想觊觎军用品,这是要大周挖墙脚啊? 火器更糟,许家已几乎成为毒瘤的存在,他们还要火器?他们想做什么?他们此刻的势力还不能满足他们?海上都几乎是他们的囊中物了,那他们还要什么? 这三条若是认定为许家所求,便有了一个共同点,就是许家有要杠上朝廷之意…… 这也是我当时故意强拒的原因之一。万铭扬和小五果然并不坚持,很快便将谈判的索要转移到了银子上。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只需要提出来,用不着实现,只需让我知道和认定许家的猖狂,那就够了!” 林夫人的车很结实,整体都是实木构造,这也让程紫玉微微放心。 “到时候一定会有人跳出来将这事往许家谋逆的路子上引。皇上心里已有了自己的判断,这次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海盗活动范围原本只在海上,受损的大多是商船之流,朝廷虽知晓他们猖狂,或大多时候宁可睁一眼闭一眼,将更多时间和精力放在剿倭上。可但凡涉及到谋逆,这事就没法善了。这次皇上一定会派兵正式去收拾许家。 万铭扬一直有勾搭海盗之嫌,所以我怀疑,万铭扬身后的,极有可能是除去许家后,海上势力排在第二,平分秋色的施家或者汪家。许家倒了,对他们两家最有利。他们便可以大规模重新分割海上利益链。当然也有可能,施汪两家是在联手做掉许家。 用这样的手段,成功挑起许家和朝廷的战争,他们正好可以借了朝廷的手,而他们自己却不用费一兵一卒!他们要做的,就只需等着收取最后的果实。到那时,咱们,朝廷和皇上都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也只有这样才对!只有这样才叫巨诱!足以让他们冒这次风险。他们既不用顾及李纯,也没有后患,他们只需把握好时间。 四两拨千斤,他们得到了所有想要的,除了心腹大患;重画了海上局面;万铭扬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成了我和李纯的恩人;三个人情,乐不死他!届时我猜他肯定会向程家提出要拿下陶制指向物将来的售卖,我一定不会拒绝……” 程紫玉笑了起来。 “当时我一直没停止思考。但这个猜测出来后,所有我想不通的地方便都圆上了。这也正好解释了他们对付我们主仆三人却要出动上百人,甚至连火铳这样的火器都用上了。 他们一直都在引导我的思考!让我自己主动将他们的身份往海盗上边想,让我主动观察出扣押我的势力非同一般! 这么华丽的船,满是珍宝的屋,更是让我自己就认定他们是势力不小,财力雄厚的海盗群! 等我自己有了判断后,万铭扬再来告诉我,这是许家的船,那个人是许家的小五,那么我自然会深信不疑。 将来皇上追查时,夫人您也会出来指证看到的一切,和甲板上小五叫嚣时自认的身份,如此,这又是一个栽赃许家的人证。 他们的准备很充分。而且我猜,为了坐实许家所为,假小五的形象还是按着真正许家小五来扮的。倒茶喝茶时,我看见他一口喝尽时不小心沾到了须子。我家几位长辈都有须,他们喝茶时要么会按住须,要么会很小心,倒不是怕脏或是讲究,而是一种习惯。可那小五从头到尾都没那习惯,我甚至都怀疑他的须子都是假的。回去后记得提醒我找人弄个小五的画像来瞧瞧……” “姑娘才是讲究。”柳儿听得目瞪口呆。“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您的眼。您若是青天老爷,定能破下不少奇案!” 柳儿声音里都是崇拜,窗边听的极清的夏薇表情便有些复杂了…… 程紫玉让柳儿把那幅小五赠她的锦盒拿了出来。 是一幅画。 山水画! 五百年前的名家名画。 “我猜,这幅画肯定是有什么门道在里边。那个‘小五’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大概是要用来栽赃许家之用。如此,既有林夫人这个认证,还有这件物证!” 林夫人翻了半天,画没有什么特别,倒是画上有数十枚的鉴赏章,其中一个章鉴是个“海”字。 “会不会是这个?许家家主叫许海直,名里有个‘海’字。而且这个字气势磅礴,有些肆意嚣张意味。” “有可能。柳儿,收好这幅画,这画晚些时候可能还有大用处!” “是!” “我猜到的太多,所以完全不敢在那质疑小五的身份,更不敢揭穿他们算计许家。我一旦说破,所有的罪名就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他们如何还会放过咱们?事关谋逆,他们一定不会罢休。 而且这事若传出去,许家势必会上门寻仇,他们将同时面对朝廷和许家两路仇家,他们不敢!两路夹击,他们全都得完蛋! 正因如此,我若揭穿,咱们不但没有离开可能,还全都得死!他们一定会不计后果灭口。所以我一直都在小心推敲着说话,生怕说错一点半点。 而小五却一直在引诱我,试探我究竟猜出了多少。而他越是如此,我也就越发肯定了所有猜测。 再到后来,小五虽没有做什么,却实际主导了所有局势。期间有一次,小五更是直接冲着万铭扬喊了声‘住嘴’,我想,再大的管事也没这胆吧?…… 还有你们注意到没,在我说要回去后,也是小五先说都是误会和玩笑,然后命人去拿礼,他没有问过万铭扬的意思,而万铭扬也没有提出反对,反而是顺着他的说法…… 我知道,我所有推测都是对的。小五不但不一般,还能使唤万二爷。万铭扬已经是富甲一方,能使唤他的人不多了。对方要么是他所倚靠的,要么便是拿捏了他把柄的。我想来想去,万家近年的产业和买卖都转向了海外,是不是更说明了小五他们是万家所倚靠的海盗群? 万家这样的,大概是攀附不上许家,可一般的小海盗他们也未必看得上,从这一点,是不是更证明了小五身后是施,汪中的一支?那个小五,身份凌驾万二之上,极有可能就是施汪族里的某位主子。这个,回去之后也可以查上一查。 为了确保咱们可以全身而退的离开,我只能说破了一半,让他们的计划继续不下去。时间越耗越长,我的威胁又字字都在点上,想要利用我和夫人去指控的计划完全宣告泡汤。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放行。 我从说破开始,便一直表现得鼠目寸光并洋洋自得,还故意冲着小五说了‘你们许家也会受牵连’之类的威胁话。我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怀疑小五身份的意思,我特意将所有的视线和怨恨都聚集在了万铭扬身上。 在小五看来,大概我已认定了今日事端皆因万铭扬和许家勾结而为。所以小五不但对我放下防备,还迅速安排我离开。如此,许家被我记恨上,他们的原计划依旧是已基本达成了一大半,唯一不受控的,是万家或将承受部分报复。 大概也是如此,后来的万铭扬道歉连连,好几次表示近日要上门赔罪……我想,我大概是骗过他们了。此刻的他们或许正在取笑我鼠目寸光呢。” “应该是骗过了,”柳儿恍然,“奴婢一点没觉得小五怀疑您。” “但愿吧!” 林夫人惊讶的同时紧紧握了程紫玉的手,抱歉加愧疚让她一时有些语噎。若不是程紫玉警醒,今日还不知最终会是个什么后果呢。她林家也将卷入一个圈套,从此难以自拔…… “紫玉,你的意思是,他们还会来追杀吗?” “我不知道。”程紫玉摇头。 “我不知你们注意到没,小五船上的武器装备大多数是远程攻击的。除了跟在小五身边的那几个侍卫用了刀剑,其他人的武器不是火铳,基本便是人手一把弓弩。这些可不是近身搏战之用的。可船上只有我们主仆三人是外人,他们没必要吧?我一早就怀疑,这些弓弩其实就是用来对付我们的!” “不会吧?”林夫人和柳儿齐声惊问。 “若不然呢?你们别忘了,他们的目的在栽赃,在牟利!只有将我们的处境弄得越危险,将我和夫人的损失造得越大,将状况玩得越发九死一生,万铭扬的救人之举才越加光辉,他的功劳才越大,他能攫取的收益也才越多。 与此同时,我,李纯,林夫人和朝廷甚至皇帝才会愈加暴怒,对许家更是仇恨,才会不死不休地去报复。 你们想想,我若真的跳水了,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就这么干瞪眼看着我游出他们的控制范围?不可能!这么好的机会啊。 他们一定会装作凶神恶煞的许家人,当着林夫人您和您的人之面,辱骂我,唾弃朝廷,说些大逆不道之话的同时,拿出弓弩和火铳,对着我和我的丫鬟发射。我最多就是重伤,肯定是死不了。可夏薇和柳儿怎么办?她们武艺再强,在水里还能长翅膀逃离吗?她们或能避开五人十人的攻击,可上百人的攻击,她们该怎么避? 尤其是夏薇,对方明显知道她是李纯的亲信和战友,对方想要激怒李纯,彻底栽赃许家,夏薇肯定会成为他们重点袭击的对象……” 程紫玉说这话时注意了窗外,她看到窗后的那身影有个明显的晃动。夏薇跟在李纯身边多年,同生共死过,自然有情谊,就像入画对她来说一样重要。 所以她并不希望留一个二选一的难题给李纯。最好的办法是解除她们之间的隔阂。 “还有夫人您,您在万铭扬船上应该知道,万铭扬带的人准备的武器可有能远程射击的?” “这个……真没!”林夫人连连摇头。 “这就对了!万铭扬的人只有刀剑,自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被动挨打的份!这注定将是一场以‘许家’大胜为结局的战斗,且‘小五’还赢得冠冕堂皇,万铭扬也不会因为手下留情而露出破绽。 ‘小五’和他的人将占尽优势,射击我们的同时,自然会防止你们的救助。所以夫人,您的人也将成为重点‘照顾’的对象!而您的处境想来和我是一样的,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难保不脱层皮。 如此,就连林家也会恨上许家。正如您先前所言,您一定会想法设法打听到与许家交好的外商,断了对方的丝绸路。如此,许多做海外贸易的商船不会再走许家门路,很有可能会转向施家和汪家的保护。如此,也是从经济上,给了许家一巨大的打击……” 程紫玉忍不住错了错牙。 所以万铭扬,这牲口之后的下场怎么都是活该!万家既然恶毒卑鄙,就也得要承担可能获得的恶果。看小五后来对万铭扬的态度便可知,这事绝对会让万家自己扛下来…… “假小五和万铭扬的第一步盘算落空,唯有开始谈判。看看他们,刚一开始谈就动上手了。呵,他们除了逼迫我,还是在做大损失。万铭扬的人伤了好几个,这都是‘为了救我’啊。 可万铭扬的损失容易制造,咱们的损失就不那么容易了。我当时就猜到他们或将补上一击。那么极有可能便是在回程,且一定要赶在李纯到之前。 我猜回程时,万铭扬的人一定会护送我,然后找个偏僻地,制造一场来自‘许家’的报复——针对坏了‘许家’好事的万家的报复。 乱斗中,咱们必定也会有伤亡,如此,一切依旧回到了原位。我还是被万铭扬救下,咱们和他的损失依旧很大,许家仍然是罪魁祸首。而一切的收益都是万铭扬他们的。 其实这也正好圆了从头到尾他们都那么赶时间,每一次行动都很急躁的原因。尤其是万铭扬,他一直都在各种催促我。因为他急,若是李纯来得及时,不但刺杀难以进行,他的功劳也没了。万一李纯抓到了刺客们,后果将是一连串的坏消息…… 所以谈判时我故意说不干,要等李纯,当时他们的表情难看至极,主动退了一步又一步。其实大伙儿都知道,隔着一道海湾呢,李纯没那么快到,那他们在急什么?即便李纯真来得早,凭着万铭扬在码头的势力,也足以阻挡上李纯一段时间,用来给小五逃离了。 当时我便猜测,他们要争取的时间,应该是对咱们动手的时间!我却故意口上意得志满指出了他们争取时间是用来逃跑,其实是故意为了试探的同时混淆他们的判断。他们的表情我都看到了,假小五一开始的笑很假,到后来他却是真的乐了。他乐的,是眼看一切泡汤却只是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了最初的设想…… 正是想到这种可能,我早早就拒绝了谈判。我判定他们比我急,所以一定会放我走。既然如此,谈判就没必要了,反正伸头或是缩头都是一刀,那我一两银子都不想答应给他们。而此刻我选择的,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一时间,空气一静。程紫玉没往下说,大伙儿已经听懂了。就连窗外,夏薇也是一声抽气。 的确,虽最终没跳水,也没能促成谈判,但对方要的结果除了万铭扬的那一条,已经基本达成。 程紫玉在小五面前已经认定了“许家”是罪魁祸首,他们十有八九还会将按着原计划去一步步实现。 “所以,你是猜到他们还要追杀,才让我准备好马,多带人手,并招了暗卫警示他们。” 林夫人喉头一紧,面色也很不好看。 若她是对方,也的确会这么干。且尽可能造成对方的巨大损失来嫁祸…… 程紫玉抓了林夫人的手,今日说到底,其实还是自己害了夫人。 “若咱们运气足够好,小五畏惧于李纯,咱们身边有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还有我故意骗他们的身边有八个暗卫,他们也许会收手也不一定。 但若按着我的猜测,他们会动手。但你我二人各有用处,身上还背负利益点,所以不会有性命危险,不过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程紫玉摸到林夫人的手很冷,刚要出口的还有一种状况便被吞回了肚子: 若是运气极差,小五和万铭扬回头不放心,回想出她有什么破绽或是改主意打算一不做二不休,那么怕是会下死手。若是那般,怕是极为糟糕了。他们这行人或将全军覆没……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没说的心声,一直没开口的夏薇说话了。 “姑娘,我与柳儿一定全力护您周全,全力保您不伤分毫。” “不,还和我之前说的,你们比我更危险。夏薇,你比柳儿更危险。你要保护好自己。”程紫玉打开了帘子,目露真诚:“这是我的命令!” 程紫玉说这话是真心。 她就要赌一把。最后一种可能微乎其微,她希望刚刚她那场戏完全骗过了对方。 她惜命,但她也不希望别人冒死来为她。她一定会努力保住自己这条命…… “姑娘,要不然,咱们就留在宁波吧?找个热闹地,咱们索性等男主子过来。”马车这会儿已经入了宁波城中心。柳儿觉得这街中心就挺好。 “我先前也这么想过。但后来我还是改主意了。谁也不知李纯何时会到。天色已经不早,一入夜,咱们去哪儿都不合适。宁波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想动手太容易了。而且他们若对李纯下绊子呢?谁也不能保证李纯会第一时间赶到。留在这儿,咱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官府,找官府呢?”林夫人眸光一亮。“前边左拐过去就是府衙了。” “一样的。他们敢在宁波动手,在这里肯定是有势力的。官府也未必可靠。而且这个时间,府衙应该只剩了值守的官兵。他们要得逞,还是不难!与其防这防那,不如把主动权掌控在咱们自己手上。” …… 第四三五章 逃离追击 在程紫玉看来,此刻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宁波城了。 “咱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样与李纯的距离也就相对在不断拉近。运气好的话,可能在对方动手前就碰上李纯了。对手疲于追赶,时间也就拉下来了。咱们一路走人多的大道,对方自然不容易动手。而且咱们跑得越远,对方的忌惮也就越大。或许会收手也不一定。” 林夫人一叹。太阳已经渐渐往地平线下沉,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就天黑了,她们能全身而退吗? “那兵分呢?咱们分开几路跑呢?前面有我的商行,上那儿再套两辆马车,咱们分开走的话,就能混淆他们视线了。” “这个我也想过,其实原本我也打算与您分开走的。可您也在他们的谋算之中,我与您分开也没法保证您就能脱困。咱们这人手总共就约三十人,分开后力量更弱。可他们在人数上却有绝对优势,仅假小五船上就百多练家子了,更不提他们暗布下的人手。与其有被逐个击破的风险,还不如咱们守在一起,或许还能将力量发挥到最大。” “行吧,我都听你的。你有什么想法,就只管提出来。” “应该快要出城了吧?” “快了。” “他们这是要假扮许家人来做一个杀人灭口的假象。可宁波城必定有许家势力,他们绝不敢在许家眼皮子底下栽赃,所以一定会在离开宁波城一段时间后才会动手。那么接下来的一两刻钟,咱们肯定还是安全的。” “夫人,咱们有没有办法联络上许家?真的许家。”柳儿问了一句。 “很难。他们行踪不定,咱们之前没有交集,即便能找到他们救命,他们也未必能信。这种事,还必定要找到他们主子才管用。且远水解不了近渴,太费时间。” “夫人说的没错,”程紫玉也认同林夫人。 反过来找许家帮忙的确是良策,“但只怕咱们只要一开始打探许家行踪就会被假小五的人发现,到时候咱们许家人没找到反而先打草惊了蛇,怕是不用死都必须得死了。” 柳儿再次一抽气。 “那咱们还是老实快逃吧。” 防守打斗这事程紫玉和林夫人懂得不多,林夫人唤来了叫做梁大的心腹。 那人是林家的侍卫长,据说武艺非凡。 林夫人把或被暗杀的局势跟他讲了,让他安排防卫,并想想可有可行的防守措施赶紧计划起来…… 初冬的夜总要来得分外的早,日头刚落下,天色便晕上了一层昏黑。 一行骑马的壮汉,保护着一架马车在大道疾驰。 纵是官道,到了这个时辰往来之人也明显少了,空荡荡的路上,节奏极快的马蹄一下下就似踩在了心头,叫人莫名有些急躁。 车队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想要在天色全黑前能走多远是多远。而距离天黑,最多也就三刻钟了。 风行又骑马出现了一次,表示方圆五里暂时没有问题,随后再次消失。 林家的梁大一直在带人前后忙碌。 他从队伍里分出了一小半人手保护马车前进。 剩下人手则跟在车队走过的后方,每隔一段时间,尤其是每到那种岔路口,他们便从路边砍断一两棵大树,或是附近弄来大石块拦住路,尽力为逃离多争取时间。 马车刚又换了一次马,所以速度还算可以。 程紫玉掐了好几次李纯的速度。 她知道李纯今日是跟在了圣上身边,消息传到他手里绝对不会早。如此,只怕李纯还得要上一会儿。 天色开始发沉,一阵寒风吹过,风行的声音带着凉意再次出现。 “郡主,来了。” 程紫玉一抽气,哪怕这一路他们一直在努力制造障碍,对方还是逼近了。 “距离咱们差不多两百多丈。他们速度略快,追上咱们大约需要半盏茶到一盏茶的时间。”风行每隔几十息,就会找个高处去查探。有树的时候爬树,没树的时候就跳在他们的马车顶部查看。 这一次,终于是叫他发现了来人。 “大约六七十人,从正后方这条路来。那架势就是来寻事的。郡主放心,在下全力护郡主周全,若有必要,在下便行射杀。” 刚刚往市集走的时候,风行出去走了一趟,弄来了几套做工精良的弓箭。是买还是抢的,程紫玉并未多问。 “好!”她只希望自己这行人的损失能降到最低。 风行也不再躲避,只光明正大与梁大带人开始准备断后工作。 程紫玉对他们的要求是,在全力保住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力拖住对方,若拖不住,就赶紧回撤,与车队汇合,千万不做任何正面拼杀!…… 对方要的就是伤亡,她们的人死伤越多,便是越如了对方之意。 若是正面拼杀上,对方一定会下死手以制造惨祸。 所以不管是为了保存实力,还是保下无辜性命,又或是不遂了对方意,她们的人都还是怂一些的好…… 所以她的命令正是一路走,一路拖,不停下,不恋战,能偷袭就偷袭,偷不了就逃跑! 好在人手足够,她们依旧在有条不紊快速向前。 程紫玉发现,林夫人手下也有好几个高手。这帮人护林氏族人走南闯北,曾也遇上过不少次的劫匪,应战经验比柳儿还丰富。这让她的心微微踏实。 北风呼呼刮得来劲,天色越沉人越慌…… 一面是追击,一面是阻挡,终于正式开始了交锋。 或是荒郊野外的缘故,后方位置远远传来的喧哗声音也尤其刺耳…… 风行人正攀在了路边树上。 他们在距离对方五十丈外的来路上砍断了好几棵树排开做成了路障。一为减缓对方速度,二为便于他们射杀,三为仔细观察这帮人。 来人近了,看得也更仔细了。 半百之数,着装统一,身强体壮,腰上一边挂刀,一边挂弓或弩,上下装备精良。就连他们的马也都是块头差不多的高头骏马,这声势排场,一看就知势力猖狂,底气不凡,不好惹,躲不起…… 他们这么浩浩荡荡地嚣张前来,势必这一路也引发了不少人的关注。将来那些路人,可都是间接证人。这些人显然来自黑道,那么最有可能的便只有许家人。 这些家伙越是横行跋扈,才越能激起皇帝的恐慌和不安,皇帝将他们荡平的念头才更坚定。所以他们这次也是下了本钱,一心要将这事办成了…… 许是先前他们已遇到了好几次障碍,见横木挡路,走前面的几人主动跳下马,四人一组开始挪木,配合默契,速度也快。 前路一开,后边之人也不停留,直接甩鞭前行。而第一批挪木的那些人则翻身上马等在路边,最后跟在队伍最后…… 这配合,这默契,这速度,还真是没的说。 风行和梁大设计了好几条防线。他二人功夫最好,自然充当第一线。 两人一左一右,守在了路两边的树顶。 当对方逼近射程范围后,两人一个对准了最前头领路的,一个对准队伍最中间的,一齐射出了手中箭。 他二人原本想着擒贼先擒王,先行射杀对方的头目。可这帮人着装竟一样,又没见哪个发号施令,实在判断不出哪个是首领,便唯有改变了计划。 最前边和最中间的一乱,最容易打乱对方节奏,并最有可能包含了对方头目。 两支冷箭放出…… 两人箭术不赖,对方的速度刚刚又因为断木的停歇还没完全加起来,他们的射杀难度也相对降低。 但因视线不好,对方又没拿火把,最后两支箭只一支射中了对方马身,一支射中了对方手臂。 队伍顿时凌乱。 最前面的马一惊,直接将人甩了出去。那人横向飞过,正好撞到了侧后面前行的马头上,引得被撞马儿也受了惊,一连串的,惊吓了好几匹马…… 而队伍中间那人被箭直入手臂,整个人往另一边偏去。由于失了平衡,不小心摔地,后面的马儿始料不及,硬生生就踏上了他的肋骨,他感觉到咔咔脆响,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惨嚎。踩中他的马也好不到哪里去,脚下一乱本就慌了,还被惊叫吓一跳,步子一错,那马就栽下去了,直接引发了后面的马儿也撞了上来…… 程紫玉她们在车里听到的,正是这些喧哗。 而风行两人在发出第一箭后,马上又把第二箭搭上了弦,也不管射中了何人,射中了几人,是否射中要害,其中有没有首领,两人只闷不吭声快速连发了好几箭…… 风行他们的目的在于拖延对方。 可对方的目的也很清楚,就是追击,不惜一切代价的追击,并“代表”许家“追杀”! 所以即便他们的队伍乱成一锅粥,即便有好几人落马,即便好几匹马在受惊后开始胡乱蹦跶,但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没因此受影响。 他们看都没多看一眼,只直接跳过了负伤的战友和战马,依旧是目不斜视打马往前完成他们的任务,并也搭箭按着刚刚来箭的大致方向胡乱射上一气…… 而眼看对方在逼近,风行两人自然不会恋战,在对方搭箭来之前已经齐齐从树上跳下,翻身上马快速回撤。 他们离开的同时,早已备下的两颗树也齐齐倒去路上,再次一缓对方速度,也为风行两人提供一个逃离之机。 马车依旧在平稳前行,对方刚刚拉近的那点距离优势已荡然无存,且还有了数十人的损耗,风行他们也大舒了一口气。 而追击者们也不慌张,对方突然发难,显然已近走投无路之态。说明他们距离目标也在越来越近。 他们快速往前,来自对方的第二轮攻击也到了。 马车里别的没有,但备用的绳索这一必备还是有的。有时候车体某个部位有问题,或是套马的缰绳出了问题,这些绳索均能帮上大忙。 而林夫人车里的绳还是牢固又强韧的细索,中间包裹有细细的铁丝,柔韧性极好,这会儿帮上大忙了。 按着梁大原本打算,是要做些套马脚的圈套铺在地面上。 但时间实在不够,且如此一扣只能套一马,效用太低。 风行建议直接在路上横向拉绳。绳头绕一圈在树上,绳身松松埋在沙土下隐藏,待对方马匹到时绳索两头猛一拉绳。 绳体一绷直自然就破土而出并绊住了马腿,哪怕马匹前脚已过,后脚也逃不了。运气好的话,一下能绊倒数排。加上夜色的掩护,这样的小伎俩必能事半功倍…… 他们的设计实现了。 人仰马翻的宗旨实现了。 绳索的两头各有三人拉绳,所以那把借助了树体的力足足的。 对方速度不慢,在他们听到两边树丛的一声“拉”,再想减速已经来不及。马脚被一绊,瞬间就错乱了步子。一连三匹马栽倒,后面上来的几匹马也跟着摔了。 前面的家伙摔得呜呼哀哉,后边的家伙忙着拉停马儿。有人赶紧上前砍断绳索,也有人准备向绳索两头的树后射击。 射击是射了,但不是他们所射。 而是来自十几丈外树顶埋伏的风行和梁大。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哪个拉弓欲往树后射,他二人就射谁,最大程度地保证了树后拉绳的弟兄们有足够时间撤离。 绳索被砍断,对方快速往前,可才行了不到五丈,又是一条绳索拉直破土出现…… 又是一拨人被摔下马。 又有人对他们拉弓偷袭。 一而再的绳索,叫他们终于不敢冒进。 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他们听到树丛后有马蹄声远去,却下意识害怕又是对方的陷阱。 他们小心前行,注意着树后也注意着树顶。 果然,又只走了十几丈,第三条绳索出现。 不过许是见他们小心谨慎,这条绳索并未完全拉起,所以并未对他们造成威胁…… 见速度一缓就能避免中套,他们索性便慢了下来。 七十多人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损耗了近二十人。再这样下去还没看见马车,就只剩一半人手了,他们不得不谨慎。不过对方一路未停,他们倒是不信,对方还有多少绳子可用。 …… 第四三六章 如何突破 这帮追击的家伙并不知,其实程紫玉这方总共就只找到了三条绳索。 可他们却把三条绳的作用发挥到了最大。 在第二条绳索拉出来后,程紫玉的人便开始撤退,为了保证大伙儿都能离开,第三条绳子本就是个诱骗对方放慢速度的幌子。所以并不是追击者谨慎才没触发第三绳,而是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要拉起第三绳。 这会儿程紫玉他们的人早已回撤,但在“小五”的人看来,突然的悄无声息更显诡异,他们越是毫无所察,便越觉或有陷阱而不敢贸然提速。 怕中陷阱,他们边行边往前方树后射箭,如此走了几十丈,再无发现任何偷袭后才继续提速前进。 可如此一折腾,他们便已落下了程紫玉一大段的距离…… 而到了这会儿,天色已近全黑,天边最后那丝光亮也将被黑暗吞噬。 他们加速了。 他们很清楚,前边程紫玉的马车离他们很近,而李纯距离这边应该也不会太远了。他们的任务是故意叫嚣灭口,然后在李纯到之前能杀几人杀几人,弄程紫玉和林夫人个重伤,制造一个触目惊心的现场…… 对方的防守已明显越来越敷衍无力,先前对方还会砍断三五棵树并排放置,做成他们必须下马挪动树木否则骑马绝对一步跨不过的障碍。 可到了这会儿,只会时不时出现一棵两棵横在路面的断木,他们的马儿只需轻轻一跃,便能跳过去……对方分明有些力不从心了。 很快,他们就能完成任务了。 他们有些得意。 瞧瞧,前面又出现了一棵断木。 马队众人夹紧马腹,将速度提起,马儿后腿一蹬,连人带马便轻轻松松跳了过去…… 小意思。 他们自然没想到,对方却在这里准备好了第三条防线。 马失前蹄! 腾空的马儿急需着力点,两只前掌刚要准备着地,哪知刚触及地面,却是突然平地一陷。 踩空了。 一个大坑出现。 前脚一空,可因跳跃而收起的后脚此刻却还在空中。 后果可想而知…… 在判断出将有追击后,程紫玉他们整个车队都已做了详尽规划并一路都在做着准备。 因注意到出城后暂无人跟踪,梁大和风行以最快速度前往附近一村落搜集了七八把的铁铲留用。 而在风行观察到对方来势汹汹的第一时间,整个车队的近一半人手继续保护马车前行,剩余十几人则早已按着已有的规划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中除了拉绳的几人迅速往后找到埋伏地,剩下近十人则以最快速度打马找到了道路最窄处并开始挖坑。 有工具,有速度,有决心,还有后方弟兄在努力争取时间,他们自然个个竭尽全力。 他们没有具体要求,只想要将坑挖得越深越宽越好。十个有气力会点轻功的练家子一起协作,近半盏茶时间的效果也很是不凡。 他们闷头一顿猛挖,在第一批拉绳的兄弟回来后,他们知道对方已经不远,赶紧协作一起收尾……而此时,他们在努力下已经挖出了一个约一尺深,半丈多宽的大坑。 将已经砍断的横木拦在了大坑前一尺位置,一切大功告成。为了跳过横木,对方一定会踩进坑里去! 一尺多的落差虽看似不大,但走路落陷阱和跳起腾空落陷阱的效果自然是不一的!绝对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突发之下,不管是马还是人,运气不好摔断了腿脚也都属正常。 当然,为了确保威胁,程紫玉那方还准备了不少竹笋状的尖头小木棍早早就牢牢插进土里…… “小竹笋”是行动安排下去后,程紫玉提出,由柳儿为主力,林夫人和程紫玉共同协作做出来的。 在宁波城中时,程紫玉就想着买些弓箭暗器这类可以偷袭之用的武器,可她怕被假小五的人跟踪,反而暴露了自己意图。 她先前是装作上当“认定”万二和许家是扣留事件的主使,所以她之后去找人护送回程,或买刀剑保护自己都是合情理的。但她若去买暗器弓箭就不对了,那不是防守而成了主动进攻。 对方极有可能会怀疑她已经识破了全局,知晓一切都是栽赃,她们将被追杀而做了措施。若是那般,对方势必不会手下留情,将对他们所有人展开真正的杀戮。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团结合力,努力用自己的能力和力量去脱困。 尤其是马车里三人,她们也想做点什么。 出城后的道两旁树木不少。 于是程紫玉便让一路爬树打探的风行见到合适细长且坚韧不断的树枝搜集些下来。她和林夫人帮忙选料和断料,柳儿来做削尖的工作。 几刻钟下来,她们弄出了好几十根小竹笋,后来林夫人的婆子和骑马跟在窗边的夏薇也来帮忙,最终凑出了百根左右成品。当时她们想着,最不济的,这些尖头小木棍也能用作暗器,能做多少都有用。 于是在发现被追击后,小竹笋便被安排上了…… 待到风行和梁大回来,坑已掩盖好,所有人已消失,各归其位,只待对方上钩。 坑面上先拿树枝横竖搭了几个“井”字状,随后将从马车和马上取下的毡布一条条铺到坑面上,有了树枝的支撑,如此布条就不会往下塌。 最后在布条上撒了碎石碎泥树叶枯枝,将面上装点地和正常路面并无多少差异。 再有夜色的帮忙,快速行进中的对方哪里会看出地面的异样。 就这样,对方很顺利地踩进去了。 马脚突然踩空,马儿失了平衡,高速骤停下,巨大前冲的力道连人带马就往坑里掀…… 而后边紧跟的马儿来不及急停,有的往前撞上了前边马臀,有的也跟着一脚踩空,踏进了深坑,踩去了前面栽倒的人和马身上,马踩马,马踩人,全都乱成了一团…… 坑里人仰马翻,被掀出去的人和马又滚上了“小竹笋”,不少人和马都是伤痕累累,一时间,人骂马嘶,嚎叫连连。 有匹马摔跪下时“小竹笋”正好插到了膝盖眼,疼得瞬间一蹦而起。那马暴跳起来,接连掀翻了好几人,反向腾跳出坑,疯了般往队伍后方冲,一下引起了马队一阵骚乱…… 队伍后方的几排人马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虽没掉坑,可因着匆忙间猛地拉直的马缰和因前面事故感到冲击的马儿明显受了惊吓,顿时有好几匹马暴跳着不受控地横冲直撞。 其中更有两马直接将人甩下了马背,反向逃去…… 第一列中了陷阱的几个家伙里唯有两个反应迅速,在身下马儿失衡时快速腾起,安然无恙跳落到了稍远一点的位置…… 这群人充分演绎了“兵荒马乱”四个字。 但真正让他们感觉糟糕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坑,或是那些讨人嫌的小木棍。 而是在马摔进坑里的瞬间开始,从路两旁的树间顿时射出了不少箭矢。 和先前不一样,先前一路过来放冷箭的都是一左一右,明显只两人。 而此刻,至少有六到八人在偷袭。 而那刚刚没有落进坑里的两人还来不及庆幸,几支箭便已齐刷刷招呼了过去…… 这还不是最糟的。 关键是那些飞来的箭头上,有一半是包了沾过油的棉布,并点着了火的。 在那些人落坑,注意力都被脚下大坑和小木棍,还有惊跳的马儿吸引了注意力之时,听到嗖嗖而来的风声已经来不及了。 本就天干物燥,那坑底还铺了一层遇火即燃的干草枯叶,火星和火苗迸上的瞬间就燃了起来…… 今日早有准备,唯恐回程天色会晚,所以林夫人车里早就备下了点火把和生篝火用的松油,这会儿刚好用上了。箭头上沾了些油后,剩下的油便全都倒去了坑底,就连马车里的灯油也没例外。 此刻这轰的一下,人和马都还没反应过来,坑里就起火了。坑里的马儿几乎处于疯癫状,暴跳往上冲,身上烧起来的几人也顾不上还击往上腾…… 马踩人,人推马,马怕火,人怕受惊的马,乱成了一片。 跟随在后边马儿此刻见到受惊的同伴,暴乱的场面和拔地而起的火,也跟着惊跳起来。 一时间,五十多匹马逃散和受惊的超了半数。 众人忙着御马,防止被甩下的同时还要努力安抚马匹。实在安抚不了的,也只能赶紧跳下马来…… 而来自树上的攻击始终未停。 视线不好没关系,只要往坑里射击,往嚎叫出来的地方射就对了。 小小的一乱套,坑里已有三人倒下不起,不知死活,也不知是被箭射中还是被马踩踏到了要害。 一顿胡乱箭雨后,刚刚还猖狂不已的追击者们只顾着御马,自保,挡开冷箭,防止踩踏,他们自顾不暇,更别说是救助和还击了。 这一刻的他们反击能力近乎全无。 而程紫玉方折腾了好半天,暂无一例伤亡。 他们等的就是对方的这一刻! 对方七十多人的总数到了此刻,完好无损的最多只有一半。 不少人还在坑里,好多人连马都丢了,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 风行他们居高临下,对付这帮家伙便有了绝对的优势。 此刻,除了人数,其余的优势都在他们这边。 尤其是心理士气方面,他们几乎是处于碾压之态。 而且,有一道火墙相挡,至少是暂时完全拖住了对方的前进。 最后哪怕打不过再撤离,风行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这一刻,梁大一声令下。 准备充分的护卫手舞刀剑从暗夜里骑马冲出,将凌厉刀剑直对本就慌乱一片的追击者队伍。挖好深坑的他们就没离开,一直埋伏在了附近,等着给予对方最沉重的一击。 一直隐在树上拉弓偷袭的几人也纷纷扔掉了手中用尽箭矢的弓后跳下树来,拔刀参与到了这场打斗里。 梁大招式凶狠,一人顶几人。 风行原本便最擅暗杀,一般人看不清的夜晚对他来说却与白昼并无差异,也是一对多绰绰有余。 一群人就这么激战在了一团…… 而此刻的马车已经距离他们已有好几百丈。 后方一直没有追兵上来,风行他们也没回撤,程紫玉她们知道这是计划成功,打上了。 可她们的心还来不及放下,夏薇敲响了窗。 “前面有很多人过来。”她是从地面导来的马蹄声判断的。 程紫玉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不知对方是李纯的人,还是…… “夏薇,你快上马车车顶看看。” 夏薇跳上车顶,声音一沉。 “对方没举火把。”她只依稀瞧见远处有一团黑影正在靠近。 程紫玉也暗叫糟糕。 李纯若是过来一定会让她看见,没有理由不带一点光亮。这悄悄靠近的,只可能是对方…… 她心下微微懊恼。 很有可能,她是中计了。 对方是早就计划了前后夹击包抄。 后方那群人声势浩大而来,不管自己有没有拦截举措,早晚都会留下很大一部分精锐力量去断后。换而言之,她的主要力量也已被牵制在了几百丈外,而前方,却将要碰上对方从别处绕来阻截的一队人。 或者很有可能的是,那后方追击而来的几十人,原本就是对方故意来吸引自己战火的。为的就是声东击西,最大程度地将自己的主力拦截下。 可己方剩下的人手,却已只有区区数十人。 还怎么突破? 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们一行人唯有先停了下来,等着对方的逼近看看情况。夏薇向空中再次吹了个绵长的口哨,示意风行这里出事了。 一大串的马蹄声渐渐到了,又是好几十人,正往她们所在越来越近。 李纯到这会儿还没到,程紫玉觉得很有可能也是被人牵制住了。 借李纯之手搞大这事本也是对方的目标之一,那么对李纯弄点陷阱,来点小打小闹挑起他的怒火也是极有可能。 夏薇又吹了一次口哨,中间有节奏和停顿,大概是有些特殊含义吧? 而车队所有人都在心下企盼那越来越近的黑团不是奔他们而来,可这微乎其微的希望到底难以实现。 …… 第四三七章 刚不起来 那一行人渐渐临近,快到眼前,才打火点着了他们的马上绑着的火把。 周遭顿时亮了起来。 马车车门紧闭,程紫玉她们却从马蹄声就能辨出对方人数不少,透过车板缝隙更能见对方已将己方这一行人都围在了中间。 程紫玉方只剩了十几人,这会儿唯有将马车团团护住。 夏薇刚要开口,程紫玉却先一步掷地有声地呵斥了起来。 “何人挡路,还不快快让开!” “哟,这果然锦溪郡主的声音。”开口之人笑着咧开了嘴。 他能辨认出程紫玉的声音,显然是在假小五船上观察过程紫玉的,他这么说,明显就是为了让程紫玉辨出并确认他们这路人的来意和身份。他是在告诉程紫玉,他是假小五的人。 程紫玉却只当没听懂。 “知道我是郡主还不让开?阻挡本郡主座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程紫玉知道,对方之所以没有直接动手,是为了试探她猜到了多少进而决定是伤她还是杀她,同时对方也是为了在动手前先强调他们这一行人是许家派来,才能为之后的栽赃做铺垫。 而对于程紫玉来说,她巴不得对方多多试探多多铺垫,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郡主,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只怕咱们让不得啊!” “许家?你们是许家的人是不是?你们要杀我灭口?” 对方没回,只嘿嘿笑。 “郡主是聪明,可却也自作聪明了。咱们主子思来想去,觉得今日事光靠郡主一个应承还不可靠,要想消息不外泄,这世上还是只有死人的口风最紧。” 那人说话间还不忘将眼扫过了夏薇。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其中杀意毕现,夏薇一凛,看来女主子真就全都猜中了…… “所以郡主,得罪了!奉我们主子之命,取尔等小命!”刀剑出鞘声顿时响起。 “等等!不对!你们不可能是许家人!”程紫玉猛一开口,令得对方扬起的武器停在了空中。 领头的几人面面相觑。 这个程紫玉,到底还是看出来了吗?看出他们是冒充的许家人? 若是那般,便只能杀个鸡犬不留了。 “你们是万铭扬派来的人,是不是?”程紫玉不用看就知道他们的下一步盘算,迅速开口。 那首领刚要发号施令准备大开杀戒,闻言顿时再次一愣。 什么?万铭扬?她想到哪里去了? 这个答案不在他们的选项里…… 程紫玉自然是故意的。 她若说实话,必死。她若顺着对方给的暗示认定他们这群人是许家人,那么对方将会即刻动手,给她们沉重一击。 那她就索性摆个乌龙装个傻。 如此,对方就没法动手了。 若他们栽赃不成,就没许家什么事了,任务不但失败,反而那锅全都甩去了万铭扬的头上!他们将偷鸡不成蚀把米…… 果然不出意料,瞬间一静,气氛诡异。 程紫玉扒着车厢的缝隙,只见那帮人手举刀剑,挥也不是,缩也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万铭扬派来的。今日我拆穿了他,坏了他的好事,他很不高兴,又怕我回去会报复,会将这事告诉李纯,会去太后和圣上面前告发他,所以他害怕了,怕他会被朝廷和皇上收拾,怕万家会被牵连。 可五爷仁厚,并未对我赶尽杀绝。万铭扬心下惶恐,唯有偷偷背着五爷,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我,是不是?这件事五爷也未必知晓吧?真没想到,万铭扬狗胆包天,竟然气急败坏到如此田地……” 程紫玉振振有词。 听上去倒也符合逻辑,但偏偏不在那群人的计划里。 一众“杀手”暂时不敢动手了,那首领也犯了难。 他此刻愁的,不是打打杀杀的事,而是如何将他们这群人的身份转回到“许家”身上! 他们来的这么明显,对方却会错了意,还偏偏揪着万家不依不饶。万家是他们主子要用的棋子,若今日任务完不成还捅出篓子,他们这帮人的下场不死也只能半活。 林夫人会意笑了,也跟着一应一合。 “紫玉你说的有理!万铭扬今日把我骗得团团转,他满嘴谎话,狗仗人势,卑鄙无耻的狗东西,我说他怎么最后分明气急败坏,却还爽快放咱们回来,原来是想要行如此下三滥之举。壮士们,你们可不能为虎作伥,你们行刺堂堂郡主,将来都想上断头台吗?” “万铭扬个卑鄙小人,竟然妄图甩锅给五爷。今日虽只不长时间的接触,但我相信五爷为人!” “不错,相比万铭扬,还是五爷可信!” 两人自说自话,还真就像那么回事。 她们口上义正辞严,脸上却在憋笑。 她们从缝隙里看到那首领颇有几分说不出口的难言。 程紫玉就是抢了时间,第一时间把对方推去了有刀使不出的境地。她知道,在对方成功将锅甩回到许家身上之前,一定不会动手。 “郡主真是会异想天开!” 那首领干巴巴笑了两声,好不容易才憋出了说辞: “您休想离间五爷与万二爷的关系。五爷说了,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走!而这事,也是我们大当家下的命令!我敬您是郡主,不想您死不瞑目,不妨告诉您,我们大当家从来不惧朝廷,不管是李纯还是康安伯,都入不了我们大当家的眼! 你以为那万铭扬算个什么玩意儿?你以为他富甲一方就了不得?他只是我们许家的狗!你以为,咱们兄弟还会受你们这群妇人的威胁?你们一群雀儿,怎么能懂我们大当家的鸿鹄之志!” 他最后还补上了一声哼。 至此,程紫玉的所有推测全都实现了。 他们果然真是要将许家往谋逆的路子上引。那首领不蠢,倒是直接顺着她的话把万家定义在了“许家狗”的位置上,最后快速绕回了原路,并将许家家主抬了出来。 那么,她这番拖延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所以,兄弟们……” “你撒谎!” 程紫玉再次高声打断。 “五爷为表诚意,还把古董名画送给我了!若按着你的说法,五爷反正也是要诛杀我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对方显然还没想到这一遭,再次一愣。 “说来说去,只有万铭扬了,是不是他指使你们栽赃五爷!万铭扬生性狡诈,说到底还是他这次竹篮打水,想要杀我灭口。不过他竟然连五爷都敢暗算,连五爷都敢欺瞒,该不会是想要反出许家吧?” 程紫玉一本正经地瞎编乱造,再次兜回万二身上,这也叫对方闻言无奈一扶额。她没有什么好办法,便能拖一息赚一息吧。 那幅画显然是为了栽赃许家之用。他们应该从没想过要拿走,也压根没想到会被她指出来做疑点…… 但程紫玉知道,对方怕是憋不了多久了。 她示意了柳儿坐到另一边靠窗的位置。 那首领顿了好几息,才憋出了说辞。 “那幅画原本是我们大当家要赠予您的,可计划失败后小五自作主张还是赠送给了您,为此我们大当家很不高兴。小五已被我们大当家收押了。那幅画是我们大当家重金买来,今日事了自然是要收回的。” 他开始领教到这个程紫玉的难缠。他也是无奈,若不能让对方深信这场追杀来自许家,他们的任务非但是失败,还是失败得彻底。 半个多时辰前,大当家少有地发了脾气,船上三层服侍的婢子和侍卫都被打了个皮开肉绽。 就连万二也被大当家赶下了船,灰溜溜离去之态让他们鄙视不已。 他们同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况下,竟然还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分明是万二这些家伙太没用! 而大当家发布这后续行动时,他们也还纳闷,对方就只区区三十人,却要劳动他们百多号人玩什么夹击?哪怕只用半数人就够收拾对方了吧?哪怕是赤手空拳也能完成任务的吧? 然而到了这会儿,原本在后边追击的那帮兄弟应该前来汇合,可到了这会儿还没出现。而对方队伍只少了十几人,这太叫人惊叹了。 十几人成功将七十多人全都拖住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而到了这会儿,他有些回过味来了。 对方是的确不一般也小瞧不得啊! 此刻的自己还不是一样?完全在被这个程紫玉带着走了? 他不由生出了一种猜测,或许,这个死丫头是故意的!故意歪曲了她的判断,故意怎么说也不通? 她倒不一定是看穿了什么,或者就是胡说八道来拖延时间。 “兄弟们,咱们……” “等一等!壮士,我把画还给你,再送你一万两喝酒!”知道再说不下去了,程紫玉也不等对方表态便一抬下巴,柳儿已快速一开窗,把手中装画的礼盒冲着那个首领给扔了出去。 那首领闻言下意识一喜,伸手抓住了那只锦盒,正是大当家装画的名贵盒子。 他把盒子递给了身边弟兄,示意对方检查。 “郡主怕不是傻了吧?”他笑了起来,“何需这么急巴巴给银子?等你死了,你和林婆子身上所有财物都是咱们兄弟的!” “刚哥!”小兄弟连忙低声叫唤。 那首领扭头一瞧,锦盒打开了。 可里边装的只是一根枯枝。 没有画,也没有银票。 这是……被耍了? 那小兄弟将锦盒倒了个底朝天,也未见有任何其他东西。 那个叫刚哥的首领暴怒。在弟兄们跟前被个女子戏耍,这是要他颜面无存,沦为笑话啊!这是要让手下有五百水兵的他被兄弟们笑上个半年啊! “程-紫-玉!”他磨了磨牙,终于抓上了刀柄,猛一抽刀对向马车咆哮到:“兄弟们,上……嘶——” 可偏偏…… 那个刚哥的手顿时抖了几下,差点抓不住他十八斤的长刀。 他的一众兄弟们也察觉到了异样,并未贸然往上冲。 刚哥低头一瞧,发现刚抓刀的右手掌心已经黑了。 同时他身边发出一声闷响,旁边兄弟手中刀直接落了地。那人摊开掌心和指尖,和他一样,也是一层黑。 中毒了?——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是那只锦盒? “你们中了剧毒!要想活命,最好老实点!有没有感觉手心发烫?我告诉你们,这是林夫人家的蜀地奇毒!蜀地知道吧,多毒虫毒瘴,你们中的药,可是五百只毒虫才能提炼出一瓶的好毒,只要一个时辰没有解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程紫玉一说完,才得了刚哥示意保存锦盒的一个家伙吓得赶紧撒手,将锦盒扔了出去,再一看掌心,也是有一片黑灰色,顿时吓得红了眼。 “解药拿来!要不然老子大卸你八块!”那个刚哥声音响亮,底气却不够足。 “刚哥是吧?你这态度不对!”马车里的程紫玉笑了起来。刚哥?很快就刚不起来了。 “妈蛋!”那刚哥一个眼神,距离夏薇最近的两个手下猛然出击,想要先下手为强抓了夏薇逼迫程紫玉就范。 夏薇一早知她将会成为对方头一个必要拿下的对象,所以一直在提防着。 对方第一下一鞭甩来时,她便扭身一足蹬,轻轻巧巧跳到了马车顶,那一鞭刷的一下打到了马车上,发出了响亮的一声。 抽空了! “住手!”程紫玉怒喝。 “姐!”另一边窗口,柳儿迅速探身出窗将一物往上抛,随后快速关窗。 下一瞬,站在车顶的夏薇已闪身接住。 此刻的她,正手捻一木瓶。 程紫玉再次开口:“刚哥你可悠着点,这解药一共就只三颗,你若再敢轻举妄动,我家丫鬟手脚重,万一不小心捏爆了……后果你可自己衡量了。” 夏薇会意,配合着程紫玉打开了木瓶,倒出了一颗黑色药丸,双指一捻,冲着刚哥扬了扬。 夏薇刚刚的敏捷身手这群家伙都瞧见了。 二对一也没讨到便宜,这女子武功不凡,那轻功更是了得。就这身手,别说是颗药丸,只怕就是连瓶带药一起捏爆也不是没可能。 显然,局势又回来了。 程紫玉心下笑抽。 哪有什么毒药和解药,这……真是运气加点灵光了…… 第四三八章 继续挣扎 那个刚哥面上努力维持镇定,可心头却七上八下。 ??“刚……刚哥……”另外那俩碰过锦盒的家伙也慌了。 三人中毒,三颗药丸,其中有一颗还在对方手指里,稍有不慎出了闪失有颗解药就将成灰,那么他们中势必有一人将被牺牲,送了小命。 “好像咱们这手是不太对劲,的确是中毒迹象,咱们不好鲁莽了!” “没错!刚哥,咱们还是慎重些。” 俩喽喽都怕自己保不住命,几乎同时就开始劝。 其实那刚哥也紧张,“郡主欲如何?” 有戏,程紫玉微微舒气。 她自然都是胡说的,没有什么快速毙命的毒药,也没有什么解药。 自古蜀地多毒瘴,是毒蛊和巫术尤盛行之地。 而林夫人虽出自蜀地,可她又不是搞暗杀的,谁会没事带点毒药在身上。她身边是有药,但只有杀虫杀蛇的毒药和一些走江湖防身必备之药。 程紫玉一开始并没料算太远。 锦盒里的画她另有用途,盒子太占地方,她就单取了画。她连画轴都拆了,只留了山水画部分,随后折起给柳儿贴身收藏了。 她也不确定对方还会不会记起这幅画。但她可以试着用一用。 于是那锦盒上她们涂了点对付动物的麻药毒药,混了点驱蛇药和驱虫药,还沿着锦盒原本花纹挑了点烧水炉子里的炭灰进去。 她们也就是秉承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原则,具体效用她们也没时间试,也不知道能不能起效。扔出去时,柳儿也是拿了破布卷在了手指上…… 此刻看来,运气不错。 大概是多种药物混合后气味杂乱,对方也不能分辩是否毒药。 对方虽没有毒发,却能感觉到些许麻木灼热。 这是由于驱蛇药和驱虫药里普遍有些硫磺、石灰、酒等热物,皮肤接触后自然产生的热感。 再有那些黑灰,加上她的夸大其词,对方紧张又时间急促的状况下,还真就能糊弄上一小会儿。 至于解药……只是林夫人配的大补丸。 黑乎乎的一颗颗,远远的用来骗人也是足够了。 大补丸有十几颗,但从缝隙里看见有三人接触过锦盒,那自然“解药”也只能有三颗,不能再多了。如此对方才会紧张起来。 而对程紫玉她们来说,说了这么多,又拖了这么久,哪怕即刻被发现,也已是一种成功了…… 而对方果然慌了。 那个刚哥面色变了好几下,只感觉掌心越来越烫,手臂也有些许麻木,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源于驱蛇药的缘故而并不是因为什么毒。 “是不是感觉又麻又痒又烫?告诉你,这毒很快就会扩散开来,等毒走到心脉,你就死定了。”那个原本觉得好听的声音这会儿带了全然的恶毒。 “呵,你以为你们后方的七十多人为何还不过来?因为他们中了我们放的瘴毒,此刻一个个都成了软脚虾,我的人正在后边清理残局。你以为我为何停下了马车等你过来?就是因为我们早有把握拿捏你们!你们啊,一个都跑不了!很快你们都将毒发!” 众人顿时哗然。难道这才是后方追击队伍还没到的原因? 其实包括刚哥在内的大部分人已经信了。 否则压根就解释不通。既解释不了程紫玉这行人的淡定,也解释不了追击者们的消失。 原来那些弟兄是中了瘴毒吗? 这种毒,他们只听过,并不了解啊。那林老太婆正是来自蜀地,自古蜀地出奇毒,倒是极有可能。 不过……什么叫做他们都将毒发?难道他们也中毒了? “你究竟是何意?” “何意你们都知道了,你们,都已中了剧毒!你以为我们就只在锦盒上下了毒?这位刚哥,你以为就只有你中了毒?这毒在我们看着你们过来时就已经下到了空气里。你们还点了火把,你们附近温度一高,只会加快这毒的发挥。” 林夫人也接话铿锵到: “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行走江湖什么人没碰到过?劫杀仇杀,杀人越货,我一个妇人能成为大家族家主,能五湖四海到处走,手边还能没个防备?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今日是我疏忽了,才会上了万铭扬的当。我若早知万铭扬是个下三滥,今日早就给他喂毒了。若不是小五谨慎不让我上船,我早就放毒把你们全都弄趴下,也不会有这会儿这破事了!” 程紫玉笑着给林夫人竖了个大拇指,她看见,那帮家伙闻言就捂住鼻子退了半步。 林夫人也知时间的宝贵,此刻不得已,便跟着程紫玉胡说八道了起来。 “告诉你们,我林怡华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毒和各种蛊。今日我原本还懊恼,一手的毒没能用上,倒是不想你们这些送上门的让我的毒有了发挥的空间。你们大可以再继续猜猜,我还将毒都下在了何处?我把几只蛊虫又放在了哪儿?不怕死的,大可以试试。” 程紫玉又接过了话。 “你们站在这附近这么久,这毒也该吸够了。这会儿你们是不是感觉有些气闷,有些心慌,心跳有些不受控地加快?” 一群人面色变了又变,程紫玉知道不少人应该又都信了。 是,她又胡说了。他们举着火把,火在耳边燃烧,自然会觉得气闷,他们被她一忽悠,再联想到瘴毒和久不见的同伙,再有已中“剧毒”的头儿,自然会心慌心跳加快…… “你胡说……” “我们要是中毒,你们肯定也中毒了……” “就是……” 好几人慌张试探。 马车里几人故意同时笑出了声。 就连马车顶上的夏薇也嘲了起来。 “我们早就服了解药,否则如何全身而退?蠢货,我们若不是有所倚仗,早就找了宁波衙门护送我们回程了,还会让你们有可乘之机?……” 众人哑然。 是啊,否则呢? 刚哥也是真慌了。 这个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任务他接下来时不少兄弟都羡慕不已,此刻看来是搬石头砸脚了。 这个任务唯恐会引起许家人注意,原本是由万铭扬的手下来做的。 此刻刚哥忍不住开始疑心当时匆匆离去的万铭扬是否故意不愿趟这浑水所以抽身了,结果才会有这落在自己头上的“好事”…… 可若说因着疏忽栽在一个丫头手里,他不甘心也不会瞑目。 不拿解药是很快死,拿到解药至少暂时不会死。 不管是否真的是剧毒,不管是否一个时辰毙命,不管对方是否真有解药,他都赌不起! 还有这么多兄弟们,都是他的责任,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拿到解药。好在身边带的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兄弟,都是自己人。 “把解药交出来!”刚哥努力压制火气。“两种解药,都给我交出来!” “您可别动怒,你一发火气血走得快,一动武更是会加快毒性,所以您还是慢条斯理些得好。” “我给你十个数,你若不给药,我的兄弟们哪怕是死,也会耗尽最后一口气,先把你们来个大卸八块。而且,还将是以最不堪的方式!你们这些声名在外的良家女子,但愿能承受得起!十,九,八……” 那刚哥本就赶时间,哪里会跟程紫玉在这儿磨,他不等程紫玉回应便开始数了起来。 “给!”在他数到四时,程紫玉赶紧应了。“药我可以给你,但有条件。我只想有机会逃命,别无他求。我可以给你药,但你也得先让我跑!” “我让你跑了,还怎么拿药?” “我知道您着急,我也不为难您。这样,我的婢子依旧站在车顶,你让我先跑百丈,我若确定你们没有跟来,我的婢子就把解药扔下去,如何?” “你若跑出百丈还不给解药呢?” “那您就射杀了我的婢子!” “郡主当我傻子?百丈之距纵有神器也射不着吧?”何况他们今日只带了几把轻弓。 “哦,这样啊,那你们的射程最远有多少?” “最多二十丈。”他自然是说的越保守越有利。 可程紫玉自然不是毫无常识。 “那么这样,我允许您带上几人跟在我后边四十丈之处。待我行过百丈,你们没有赶超出四十丈的范围,也没有其余妄举的话,我就给你们解药。很合理吧?如何?” “我怎知解药真假?” “届时你距离我只四十丈,你怕什么?我马车走得慢,你追上我应该不难吧?我骗你没有意义不是?再说你都已经中毒了,难不成我还会再给你下毒吗?刚哥,我劝你抓紧时间啊!” 程紫玉扒在车门缝,看着刚哥的刀已经从提在手里变成了插进地里。显然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各种麻药毒药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足够唬人了。 “最后一问。”刚哥显然并无其他选择了。“既然我追上你不难,你先跑四十丈或是百丈的意义何在?你根本就跑不了! 仅仅是拖延?若是那般我劝你别费工夫了,李纯没那么快到。所以你也别挣扎了,直接把解药拿出来,那么,我可以答应,留林夫人和你的婢子一命,如何?” 程紫玉闻言心下一沉。 李纯果然也是遭了阻截吗?好在他们还要李纯出来将这戏继续,所以他们应该不至于伤了李纯。可李纯不到,哪怕断后的那十几人都能全身而退,自己这群人只怕也不是对手啊。 而且……对方应该很快就会意识到那毒是唬人的! “拖延?刚哥你也太小看我了。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敢让你跟我到四十丈之距是有缘故的!你们若想真正解毒,必须服下药后赶紧平心静气。你们若是打打杀杀,毒的运行将会比解药的发挥作用快得多,到时候你们还是死路一条。 你的弟兄们也一样,毒瘴之气进入皮层,若不赶紧喝水排解,待运行到脾胃肾脏,虽不致死,却绝对是一大折磨。我也不多说了,毒瘴病人的毒发你们应该听过,要多惨有多惨……” 林夫人和柳儿均是一脸钦佩地看着程紫玉。 这胡说的本事当真不一般。 尤其是林夫人,她不由心下好奇程老头都是怎么调教的孙女?那老头一直都这么油滑的吗?怎么她先前不知的? 她忍不住凑到程紫玉耳边:“胡言乱语也能说得那么正经,你绝对有做奸商的潜质。” 程紫玉瞪了两人一眼。 “所以,刚哥你即便拿到了解药,我劝您还是赶紧稍做休息,可以的话运个气调养一下,早早祛毒才是正经。若我之后还逃不开被你抓到,那我也认了!刚哥,你若是没有其他意见和办法,就这么定了。夏薇!” 车顶夏薇左手持瓶,右手捏了小黑药丸,悠悠开口:“启程!” 刚哥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 的确,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的右手整个都有些麻痹,他慌啊! 若真只有一个时辰的解毒时间,他没法赌也不敢赌。 他紧盯夏薇,唯有往边上让开了几步。 他一动作,他的兄弟们自然也均是让了好几步。让开后,心下疑惑的刚哥赶紧点了几个兄弟回头去探查身后那七十多人的状况…… 马车再次行进,车上几人庆幸不已。 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可以试着继续挣扎。 不管最终能否逃出生天,她们都尽力了。 李纯若真被绊住,怕暂时指望不上,也不知身后风行梁大状况如何。若他们配合够好,应该也快收拾完赶来了。而程紫玉心里盘算的,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拖延而努力往前…… 刚哥等程紫玉她们的马车行驶出去差不多三十来丈时,亲自点了几人跟着在后边。 马车一动,夏薇为保平衡,索性在车顶坐了下来。 可她依旧架势很足,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蓄势等着约定的百丈。马车刚一行出不久,车窗打开,柳儿又扔出了一只瓶子给夏薇,高声表示那里边就是解瘴毒的药丸,够他们在场所有人服用了…… 在车行出去十几丈,确认对方看不见的马车正前方,柳儿已经打开了车门偷偷钻了出来。关上车门后,她的两条腿踩在了两边车辕,猫着身子也不露头,先将一柄弓箭推到了夏薇的脚后,而她自己,则同样也准备弓箭候在了车门。 …… 第四三九章 打个配合 夏薇自然感应到了柳儿的小动作,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装作毫无所知,将手中两只药瓶高举着…… 程紫玉这行人一直没点火把摸黑就着星光月光而行,在走出去足有十多丈后,便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刚哥有些紧张,开始思量他会不会上当了? 他队伍里有兄弟的最远射程能达三十来丈,可他只说了二十丈,但就此刻这视野,怕是二十丈也很难射准。若对方反悔,他们如何射?…… 而程紫玉她们的状况却恰恰相反。 刚哥一行人举了不少火把,将他们周围一片都照得亮堂。哪怕距离拉开后,也能很清楚看见那些个火光和带了轮廓的脸庞,暗夜里的火光,正无异于一个个标志,将那群人竖成了活靶子…… 几十丈的距离并不远,可刚哥此刻却觉难熬。 好不容易他估摸着自己与身后弟兄已有五十丈之距,第一时间便提气向夏薇唤着要起了药。 气息平稳从丹田而出,他微微有些疑惑,除了那只手臂有些不适,他的内力也没受影响,血液和内力的行走都很顺畅,他真中了剧毒吗? 他忍不住带了那几个亲信夹马快行,夏薇倒是还算守信。 “看好了!” 她把右手一直抓着的那颗药丸放进了瓶中。“两只瓶子,木瓶装的三颗是你们的解药,瓷瓶里是治疗瘴毒的。接着!” 两只瓶子冲着树边草丛被扔了出去。 相隔了四十丈,饶是那刚哥武艺非凡也不可能接住,几人唯有赶紧挥鞭快行。 到地方一看,放了他们三颗解药的木瓶倒还完好,可另一只瓷瓶却正好撞在了路边树上,碎了。 结果地上滚了一地的小药丸。 这些解瘴毒的药丸也是黑色,只不过比那木瓶里三颗解毒药要小了许多,只有解毒药的七八分之一大小。 刚哥也不傻,他第一时间从木瓶拿了一颗黑色药丸,直接塞进那个同样手心泛黑“中毒”的手下口里。他可不敢贸然吃,说不定不是解药呢?万一是毒药呢?先看看再说。 心里这么想着,他赶紧收了一颗药放到兜里。“走了!先拿人!还得赶紧完成大当家布置的任务!” “这药真苦!气味也怪!”那第一个试吃药丸的家伙蹙眉砸吧着嘴。“刚哥,您不吃?” “若毒的发作时间真是一个时辰,也不急在这一时。先拿人要紧!”更重要的,是他得等药效发挥作用后,确保这药没问题才能吃啊。 刚哥迅速上马,招呼兄弟们追人,而他带在身边的其他几个手下,个个都正着急忙慌在捡着地上散落的小药丸…… “赶紧走!” 一众手下拿了药丸就连忙上马跟上。 而原本那些落在六十丈之外的弟兄也纷纷往树边过来捡取小药丸。 打马追逐前边马车的过程中,刚哥时不时瞧那刚吃完解毒药的家伙一眼。 “可有异样?” “没。不过……”那货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却是捻着那颗解瘴毒的小药丸,连连嗅了好几下。“刚哥,这解瘴药的气味和解毒药很相似啊!” 他又放口中嚼了嚼。 “尝起来的味儿也一样。” 刚哥一愣,顿时勒马降速。 “你确定?” “嗯。那大药丸太大,我一口没能吞下,所以嚼了嚼。有点黏糊,粘牙,又酸又涩又苦。和这小药丸一模一样。” 刚哥顿时黑了脸。 他从身上掏出了一大一小两颗药丸,比对了外形,嗅了气味,还各自咬了点随后吐掉…… 可不正是一模一样? 上当了! 刚哥也烦躁。 那么,这是对方故意给了假药?还是中毒之说是假的? 若是前一种,那么真药在哪儿?她们会不会继续用解药来拿捏他们? 若是后一种,那他的手为何始终感觉有些不适? 他再次摊开了掌心,微微有些出汗,所以……那灰黑色不对劲啊?他吐了口唾沫上去,却发现一蹭,那掌心的黑灰就淡了。几次下来,掌心便回复了原样。 他身边那货也是一样,沾水后,那黑色就消失了。 先前视线不好他们看得也不仔细,竟然被对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刚哥将内力往右手走,发现也就只有些麻木感,并不是克制不了。甚至当内力游走几圈后,那种不适也消失了。 所以那压根不是毒! 这个当,憋屈窝火! 他竟然栽在了个女子身上。 “程-紫-玉!”他吼了一声。 “兄弟们,备弓!给我先把那个叫夏薇的射杀了!” 这一计叫唤,马车里几人都听在了耳中。虽形势依旧危机,不过众人还是笑了起来。 对方吃的那些药丸,是林夫人调理妇女病的八珍大蜜丸。 这种药丸除了桂圆大小的外形,还有个特性就是蜂蜜调制,所以带有粘性,一口吞不下可以剖分开,揉搓成条状或小颗粒。她们马车里能用的药都用完了,唯一剩下就这个了。于是刚刚她们便拿了几颗大的,搓了几十颗小药丸。 她们的这个小举动,却足可以给她们争取下不少时间了。 她们自然也是故意将药装在了薄瓷瓶里,夏薇自然也是得了示意故意将瓶砸碎去了路边树上。如此,对方除了一个个需要浪费时间去拿药,还得到草丛里去找药。 而这个时间,对她们却宝贵得很啊!至少将对方这一整体已拆了个七零八落。 程紫玉最怕的就是对方仗着人多合围,那种状况下,不管是脱困还是保住众人性命都很难。 所以她一开始打的就是要拆分开对方的主意。 此刻,对方这五十多人,其实已经散了。 先有几个去后方探查了,再有包括刚哥在内的近十人离她们最近,剩下人等被她先前的百丈要求制约,离她还很远。 此刻再多了一个找药和捡药的动作,更是让那些人有快有慢,硬生生将对方的队伍从一个方阵折腾成了拖拖拉拉的一长条…… 纵然这会儿刚哥已在下令没有中毒不许再捡药,但时间差已经出来了。 更有不知所以然的部分家伙尚不明突然不让拿药的缘故,甚至想入非非是否队伍前方的家伙起了私心,多拿了解药或是药根本不够分才不让拿,更是犹豫着拖在后边打算趁人不备去找药。毕竟,任务再重要也有人扛着,可小命才是自己的…… 而趁着刚刚对方这一波停顿,程紫玉马车与刚哥他们的距离已经拉开到了七八十丈。 由于在对方的射程外,夏薇依旧很放心地坐在了车顶,并用内力传着音: “我们主子给的药好吃吗?实话不瞒各位,我们在车里翻箱倒柜就只找到了调理妇科病的大药丸和两包老鼠药。 这大药丸啊,要半钱银子一颗呢,专治气血两虚,体弱无力,女子服用最好不过了。我瞧你们也是有些亏,便给你们补身子了。那老鼠药呢,是林夫人每次坐马车休息时撒在车附近毒杀虫鼠的,效果听说很不错,只要一点点,野猫那么大的老鼠也得趴下。 所以各位不妨猜猜,你们刚吃的,是补药还是鼠药呢?我们会不会把鼠药下在了补药里呢?” 夏薇哈哈笑着,却有不少人明显暴怒了。 有人在怒骂咆哮,有人在扒拉着嗓子试着把吞下的药呕出来。 对方的队伍正在追来,慢慢逼近。 最前面几人依旧还是那刚哥带的先前距离她们最近的那群人,而后边的队伍则落了一段且明显松散许多。 显而易见,刚哥是最怒的。 他带的队伍,几次三番被戏耍,接连吃闷亏,一众兄弟也皆如猴儿一般被几个女子玩得团团转。这已经不仅仅关乎任务,更是尊严的挑衅了。 此外,这打击的更是他们的士气。 再这样下去,他不但是要成笑柄,即便这次圆满回程,兄弟们的心也难免不散。他的领导能力势必会遭到质疑,以后谁还愿意跟着他? 所以,他几乎是难以忍受了!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抓了那群贱人,好好出口恶气! 作为首领,他的马要略好于兄弟们,于是愤怒中的他顺理成章地一马当先了。 夏薇刚刚这番话的用意也在这儿。 激怒刚哥! 对方人太多,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个来解决! 而这种状态下,依旧显然是先行诛杀头目最有效。 所以,夏薇和柳儿打算试着先把刚哥挑落马下去。 渐近射程,夏薇不再说话,而是伸手往后拿到了弓箭。 她们没有光源,所以人在黑暗里,对方并不能看清她的动作。这便于她很淡定地拉弓瞄准。 而柳儿也已经蓄势站好。 对方也并不知她们手上有远程射击的装备,所以她们偷袭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眼见那一团团亮光越来越近。 依稀的,她二人甚至能看见刚哥那张臭脸了。 她二人并不急,这箭第一次用并不趁手,所以定要一击即中。 三十丈,二十五丈,二十丈…… 对方脸上已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后…… “嗖——”夏薇拉了第一箭。 刚哥口中还在叫嚣,他满怀的愤怒,得逞的兴奋和大声的说话或许有些分散注意力,黑暗里突现的冷箭到眼前时,他才感觉到那分寒凉。 箭从右边来,他下意识将身子往左偏。 右边的箭擦身而过,可第二根冷箭正是等在了左边…… 这是夏薇和柳儿打的一个小配合。 武艺越高,耳力和感应越好。 越是高手,越不可能对其一招毙命。 所以她们的两箭一左一右,一箭射出的瞬间第二箭发出,第一箭刚好用来引诱对方做判断,而实际的威胁则第二箭。 而在马上本就需要分出精力保持平衡,大动作的左闪右避压根不现实,而且是这种暗夜,这样的速度下,以及两箭相隔时间如此短的状况下…… 刚哥左偏躲过第一箭时就知不好,他来不及躲开或跳起,唯有试着相挡。 这一箭威力不小。他左手去甩开时,还是没能完全避开,箭头插进了他的左小臂。 他调整身子想要回去原位,可第三箭到了。 似是猜到他要正身,这一箭正是直打刚刚那两箭稍微偏右之处。如此,他为了避开,只能拧着身子再次往左偏去。 紧跟第三箭的第四箭又到了。 他倒是没想到,这第四箭是对准了马头。 他不知道是谁射的,反正是正好射进了马眼珠子里。 他的心爱座驾几乎瞬间就疯了。 疼痛让马儿原地跳了起来。 受惊的马儿他还能驯,可癫狂状态的马儿却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 他本就因着侧在了一边而失了平衡,那一下差点就叫他头着地栽了下去。 而他这会儿想要翻身上马不能,想要落地又怕被踩踏,想要腾起偏偏还使不上力…… 当然,他也没有做判断和做选择的时间。 这个时候,与之前那几箭一样,第五箭和第六箭几乎又是同时到的。 一箭对着他,一箭对准了马。 这个时候的他也不敢松开马,用全力猛一拽缰绳,逼迫暴起的马儿不得不抬起两只前掌…… 他靠着马儿的遮挡避开了一箭,于是,一箭入了马肚,而本该射中他的那一箭则直入了马喉。 马儿的疯癫直接将他甩下了马。 一直落后他几步的手下刚好赶到,眼看就正好要踩上他,吓得赶紧勒马。 刚哥也非尔尔。 虽狼狈,可身手还在。 他也来不及起身,赶紧往一边滚去。 而随之,算好他去路的又两箭再次一左一右招呼了来。 滚地的他判断出了箭的方位,可电光火石间却不足以同时避开。 左右都无路的他,只能用肩膀去挨下了一箭。 与此同时,刚差点踩到他的手下却因着强行拉缰躲闪,也同样被甩下了马背。 “都别管我,都去追!都给我上!” 刚哥咆哮着拔下了自己左臂和右肩的箭,冲着那匹被拉停的马儿跑去…… “把你们手里火把都给老子灭了!” 他迅速想到了关节,一把扔掉了马驾上绑着的火把。对方明显只有两支弓,他倒是不信,对方没了准头,还怎么以少战多? 他要亲手,亲手将那马车拿下,将车里的几个奸猾妇人全都抓住! …… 第四四零章 刀光剑影 夏薇和柳儿又是接连射了好几箭。 虽不够密集,但总算跑在最前面的人马不是被射中了马,就是射中了人。 距离转眼又拉开到了二十来丈,两人对视了一眼…… 刚哥怀揣一腔怒意看着前面几个兄弟一个个栽了,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此行带了五十人,此刻死的伤的加上去打探的,已有大约十人没了战斗力。而对方数十人却似乎还未有任何损耗。这样的势头显然是出乎了他意料的。 他一下便谨慎了不少。 而在熄了火把后,他的视线陡然变暗,让他一时间很不适应。他提心吊胆间示意手下在夜视能力提上来后再加速…… 但他却又发现对方这会儿似乎也偃旗息鼓了,再没有一支箭射来。 是因为熄了火把对方收手了?还是对方的箭用完了? 可他还来不及欢喜,便闻走在他前面的俩弟兄的惨叫声。 …… 在与夏薇又配合了几箭后,柳儿冲前方的夏薇说了一句。 “来不及了,你带马车走。” 夏薇猛地会意,“不!” “姑娘说得对,你比我危险!照顾好姑娘!”柳儿说罢便不由分说先一步跳下了马车,并带走了一半人手…… 先前商量时,是夏薇主动请缨若最后尽全力对方依旧紧追不舍后,由她带人再做一条防线去阻截对方。 这一步的阻截几乎将是最后的抵抗,相当重要且危险。 虽然可以打偷袭,虽然对方已被分散,但其实想要完全拦住对方几十人并不容易。拼杀一拨人应该不难,激战一群人属于勉强,而想凭六个人去拖住剩下所有人……那么便是困难重重了。 夏薇的功夫略高于柳儿,应战经验也相对丰富,她自己又一再坚持,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当时程紫玉便默认了。 但此刻柳儿这么冲出去,又只带了几人,从夏薇到程紫玉便都有些慌张了。 “张大,你带剩下六人去接应柳儿。夏薇,你尽全力开弓掩护他们。” 程紫玉迅速做了决断。 如此,她的身边就只剩了车夫和夏薇。 她和林夫人有价值,所以死不了。 既如此,那她们也不需要保护了。 不如索性就把防卫力量最大程度都留给其他有需要的人手吧。 夏薇领命后下了马车跳回了先前的马上,回走了十多丈用射箭的方式在一边掩护那六人去与柳儿汇合…… 话说,柳儿跳下马车后就带人躲去了路两边的草丛和树后。 她倒是没想到,那刚哥身中两箭还能扛着。 她与夏薇原打算擒贼先擒王,这么看来,这个任务一定意义上还没完成。她必须赶紧做成了。 刚哥第一拨与程紫玉协议四十丈的,连他自己在内总共就八人。 这八人适才在夏薇柳儿的连番射击下,已有四人失去了战斗力,此刻便只剩了刚哥和另三人还在穷追不舍。而他剩下的三十来人,则稀稀拉拉跟了一串,最近的一拨也在几十丈之外。 柳儿已经想过了,她要先快速将刚哥和那三人解决,随后带着人来一个解决一个。 柳儿想的很清楚。情况再危急,郡主身边都不能不放人,所以她只带走了一半人手。 郡主那里虽无性命之忧,可对方却指不定做出点什么难堪来……男主子之前二十年都不快乐,好不容易找到了想守护的,她们不论如何也要帮着他去守护……还有夏薇,世人皆知她是李纯的人,她若留下抗敌,那她死定了…… 如此这般,柳儿觉得,此刻她当仁不让应该站出来…… 对方的火把已灭,视线越发不好了。 马蹄声渐渐临近, 柳儿六人一边三个分布在了路两旁的黑暗里。 而每边的三人之间又各自相隔了两丈。 从模糊的影子和马蹄声,能分辨出对方四人正两两过来。 马蹄一近,行动开始。 路两边同时冲出的黑影让马儿一惊,速度骤减。 马儿和马背上人来不及做出反应,砍向马腿的一刀已至。 马儿跪倒的瞬间,马背上人自然也就落马…… 追击两人和守卫两人激战一团,而柳儿方其余四人知晓刚哥在后面,为抓大鱼,尚未露面。 落后几丈的刚哥看清前边形势时,正是对方的猛攻之际。 他倒是没想到对方还有胆量突然杀个回马枪,自己的那俩弟兄明显不察对方偷袭而吃了大亏,这会儿正发出尖叫。粗略一看,兄弟应该伤势不轻。就连两匹马也已折了,倒在一边发出哀鸣。 再一细瞧,对方也果然已是强弩之末,竟只有两人在此拦截。 那就好,四对二,小菜一碟。哪怕就是二对二,对他而言也是轻轻松松。 刚哥拔刀一声吼,英勇挥刀从后向着对方俩人冲去。 对方有所察,急急忙忙避开。 刚哥调整方位又是一击,誓要先劈了对方这俩碍手碍脚的牲口。 可他随后感应到身后有风来,心道不好。 原来,刚刚被他救下的两个弟兄自个一声哀嚎后,转眼已被解决。后面还有对方的人! 中计了——这是他这一瞬的唯一反应。 不等他回头,他身下马儿腿上又被射了一箭。 他唯有迅速往上腾起…… 他知道,对方又给他做了一个陷阱。 对方故意只出了两人来拦截,就是为了诱他减速,诱他出手,诱他相救伙伴,诱他一时分心……随后,对方成功将他拉下了马…… 对方的真正目的就是他! 果然,他打旋腾起的瞬间,发现在场对方已有六人。其中一人拿了弓箭的,正是始终跟在程紫玉身边的那个圆脸丫鬟。他只知夏薇武功不错,倒不知这个丫头也会武。 他俩弟兄倒下后,此刻局势顿时成了六对二,危险的成了他!他被围了! 非但如此,前方远远的还有马蹄声过来…… 那一瞬他很慌张。他差点以为是李纯带着援兵来了,但仔细一听,还好,应该不是。 刚哥还是很能打的,虽然身上已有两处伤,可在围攻下还是勉强坚持了好几个回合。 他的另一个手下也败下了阵来,现下,已成了一对六之势。 眼看渐渐不敌,他唯有大声呼喊后方援兵加速攻击。 “老大!”后方传来一声唤。 刚哥似是收到了什么消息,顿时抽身后退,嗖嗖就提气运了轻功往树上走。 后方家伙开始露出了凶残霸道的面目。 已准备好的火铳出现了。 没有火把,看的不清,他们故意没叫哥,叫了声“老大”,这是他们的默契。会意的刚哥迅速避开后,火铳就被点着了。 既然要全方位诬陷许家,那么场面必须有!火器之类越是凶残的军火用的越多,才越能激起皇帝的慌张。所以哪怕不实用,他们也早就准备在了身边。 只是他们不太明白,后方追击的七十余人,装备比他们还要好,可为何到了这会儿既没动静,也没听到火器声?那群人究竟遇上什么变故了?…… 柳儿一直紧盯刚哥,刚哥上树,她也上树,对准了树上就拉弓。 她倒是因此避开了火铳的攻击,可树下还是有林夫人的人被火铳所伤,正发出一声“嘶——”。 眼看手到擒来,却因着火铳的出现而功亏一篑,柳儿心下一声长叹。机会转瞬即逝,再想抓人就难了。 赶来支援的家伙越来越多,由于都在射程范围,于是对方火力全开,既是火铳又是利箭,齐刷刷对准了柳儿这群人。 “赶紧都聚拢了跟在刚哥身边!” 柳儿迅速下了判断。 可刚哥轻功了得,他虽手和肩有伤,但双腿依旧灵活,迅速闪去了另一棵树上。 林夫人剩下的这批手下武艺也就是一般,哪里能追得上刚哥,只能勉强跟在了后。 而前方,本该守着程紫玉的几人已过来接应,柳儿只能冲他们大唤:“都散开了去!” 那边刚哥喊了声:“我无碍,继续放!” 火铳又是连轰几声。 又有自己人痛喊起来。 这会儿的柳儿也顾不上刚哥,唯有赶紧隐在树上拉弓瞄准射杀握了火铳的家伙。 她的准头尚可,四中二,总算干掉了正打马在最前边的俩拿火铳的。 “你们六人截住刚哥!别让他过去!”她向正打马过来的几人吩咐了下去。而她则在尽力拉弓,努力将来到附近的家伙一一射杀…… 而另一边的刚哥却突然看到了机会。 截住他?这些人一个都追不上他。 他索性全力施展了轻功,形如鬼魅般用速度来避开了柳儿的那帮人连番的袭击,以此争取时间等着后方援兵上来…… 也是这个时候,后方他队伍里,先前被他派去后方查探的几个弟兄也正在赶来,由于前方拼杀凶,刚哥身形又快,找不到刚哥人的他只能扯着嗓子喊起来。 “刚哥,后方不是什么瘴毒,而是在打斗呢!我弟兄几个过去时,打斗已经快结束了,老三还被对方发现给抓住了,那帮人很是凶悍,咱们的人基本都折了,刚哥,对方正在收尾,用不了多久就完事了,咱们时间不多了。” 这话,叫不少人心生慌张。 对方这是凶悍到了什么程度?十几人对抗七十来人? 其实他们也发现,自己这群五十人此刻也已折了不少。再弄下去,损失绝对不小。对方太奸猾,一会儿放毒一会儿偷袭,再加上刚哥也一直被戏弄被设计,许多人压根就没有信心再打,已生出了逃意……再说到了这会儿,其实他们任务也算是完成一半了吧? 原本大当家就没要求他们赶尽杀绝,差不多得了。 而后面那十几人能近于一对七的战斗,定是武艺奇高。待他们马上赶到,自己这帮人不是前狼后虎?到那时可别任务完成了,自己这群人却全都折在了这处。 一时间,好几人都喊起了“刚哥”,言外之意很明显,想要鸣金收兵了。 “都特么闭嘴!谁再敢多说一个字,军法处置!给我上!谁落在最后的,晚些时候按军纪论处!” 刚哥很不甘啊!他没法接受今日屡屡大辱。 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可眼看留给他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他不想退! 而到了这会儿,他还不忘继续给许家挖坑。“军法”“军纪”四字晚些时候一定会被对方做文章!许家都有“军队”了,那该是如何的轩然大波!万一任务完不成,或许这四字之功还能成为他免责的保命符…… 而柳儿则暗叫糟糕,此刻的她被不少人围攻。刚好不容易抢到了对方一只箭囊的她这会儿左闪右避连树都不敢下,唯有边逃边拉弓…… 她听到刚哥的声音正越来越远,可她却没法抽身去阻截。对方人越来越多,与她一起的其余几人也均各自忙于拼杀。 刚哥,这怕是直奔了马车而去…… 柳儿的猜想是对的,刚哥的速度太快,很快就找到了突破点。 他轻松打出了一个缺口,抢了马就往马车方向追去。 “身后这个女的,谁给我砍下了人头,赏银五百两!” 刚哥从柳儿射箭的准头已经判断出,这就是刚刚对自己行射杀的两人其中之一,他身上两处伤口,正在汩汩往外冒血,他必须速战速决。而这个仇,这口气,他还真咽不下。 那么,刚刚与这丫头射箭打配合的,很有可能便是那个夏薇了。这样的配合没有默契是不可能成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个丫头和夏薇一样,也是从李纯身边出来的?或者这也才能解释为何她的武艺这么好…… 若是那般……那杀了这丫头的效果比杀夏薇更好。 她死了,对程紫玉和李纯都是个折磨吧?如此,倒是一箭三雕了。就把这丫头留给兄弟们了…… 掐掐对方人数,护送前边马车的,应该也就只一个夏薇了吧? 而他,若是连个夏薇都对付不了,他也无颜面再苟活于世了…… 柳儿倒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值这个价,当刀光剑影开始对她围追堵截,她只想骂娘。罢了,其余九人都弱,便让她来吸引大部分的火力吧。 夏薇那里,若只对付一个刚哥,大概能扛住吧…… 第四四一章 是死是伤 柳儿带人这一拦截,马车已经多跑了两百多丈。 这一段路渐渐进入了丘陵地带,这处有山有湖,地形渐渐复杂。 程紫玉一叹,若早些赶到这片路段,埋伏起来一定更容易成功。实在不行,还有山区可以躲上一阵,也不用弄的这般狼狈和危险了…… 而几刻钟来的这一路,竟是连个过路的和经过的车马和行人都没碰上,更是让她们确认对方早就对这一路段做了把控。极有可能,是在何处做了路障。 程紫玉忍不住开始担心,若是那般,就无异于前路已被堵死,想跑都没处跑了。 这会儿马儿连续跑了近半个时辰,体力下降不少,这马车又是实木,负重不小,导致马车的整体速度也放慢了不少。 倒不是程紫玉和林夫人不会骑马,而是对方会武太凶残,有结实的马车挡着至少算是个屏障,不容易遭了暗算。所以思来想去,她们还是不敢轻易放弃了马车。 这一路,担心柳儿的夏薇都时不时会攀上高处观察。 让她欣喜的是,她瞧见远处有人手举火把越来越靠近柳儿他们所在的拦截位置,她还隐隐听到了一声口哨,正是暗卫联络之用。 她立马知道,那是风行。 风行的任务完成了! 凭着那串火光,她还大概能判断,风行那里损失应该不大。如此,原本处于危险境地的柳儿应该能脱困了吧? 她大舒一口气。 然而,半悬的心未曾放下又提了起来,浑身的血也顿时涌上了脑门。 夏薇还观察到,刚刚经过的一条岔路上,也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正在移动。人数应该不少,这么大规模从小路过来的,显然是对地形很熟悉的,那么,十之八九还是对方的人…… 这个发现叫她心里拔凉。 他们过来后,只怕会被后方柳儿他们那处的动静吸引,柳儿和风行那里……也不知能否逢凶化吉! 更让夏薇焦心的,是她听到了有一串马蹄声已经很近了。 正在过来。 柳儿没能拦住。有人突破了那层防线。 仔细听了听,她确认来者只有一人。 有能力突围,有胆子单枪匹马过来,还这般穷追猛打的,她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刚哥。 “姑娘,只有一人,我去拦!” “那你小心!”程紫玉打开车窗,“夏薇,保命要紧!”她知道,夏薇的箭已经用完了。接下来要打,就只能拼真刀真枪了。 “放心,我今日还没动手,早就手痒了!” 夏薇今日心头有些憋闷。 从先前的鬼祟到后来屡次被护,她感觉自己一直很“小人”。胸口压着一口气,她想要找地方发泄都无门,此刻来得正好!…… 车夫带着马车前行。 而她隐去了暗处,只等那单枪匹马过来后发动一击。 那团影子渐渐临近,距离她五丈时,她手一挥,抓在手里的五枚先前自制的小“竹笋”打了出去。 可纵是足有五枚之多,竟然也没能达到她预想的效果…… 这段路途很安静,所以刚哥从前方的马蹄声知晓他距离马车已经越来越近。 他屡次吃了暗箭之亏,这会儿已很警惕了。 他几乎有预感,夏薇那小蹄子一定会埋伏在附近再来一次偷袭。 果然被他料中了。 当感觉到有异物飞来时,他强行从马上单手撑身腾起,将已经准备在手的一块粘布抖开往前方甩了出去…… 对方的目的很明显是防止他追上马车,对方应该也猜到暗器很难对他造成致命伤害,所以偷袭十有八九是冲着马儿而来。 有了这一判定,再一做准备,夏薇自然很难得逞。 不让他追击是吧? 他还就是要不管不顾去追了。 于是,五支削尖的小木棍只有一只划到了他的手,其他四支全都打在了布上。而甩出去的粘布被他又瞬间施以内力抽打回去,顿时齐刷刷又往高处飞去。 刚哥带着速度,只是大致打了个方位。 夏薇见暗器飞来,却不得不避开。 既然位置已暴露,见刚哥已近下方,夏薇便拔剑俯冲下来。 刚哥手速也快,迅速拔刀相挡。 夏薇攻势凌厉,剑剑都想着先将刚哥挑落马下。 而刚哥则一心往前,将一把长刀耍得密不透风。 几招下来,夏薇都没能得逞。 刚哥人在马上,带着速度,夏薇几次试图都没能拉下刚哥自然就有了或被甩下的劣势。 情急几下,夏薇一把抓住了马缰,硬生生将重心也压去了马背上。 马儿被这么从侧面而来的一猛靠,差点就要翻过去。 “贱人!” 刚哥看出了对方的意图,这是要么让她靠上马,要么就一起摔下马的节奏。 好个奸猾的臭丫头! 那一个瞬间,他没有选择,只能先稳住了马儿。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前面的程紫玉和林夫人。 他不知道大当家还有没有派其余支援的人手,也不知李纯此刻到了哪个位置,有没有突围,他只知刚刚去后方查探的兄弟说的很清楚:对方最凶残的十几人几乎快收拾完残局了。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赶紧完成任务。 而他骑行这么远都未闻身后有兄弟跟上,显然就他自己突围成功了。 这个时候,他不能再有耽搁。 他万不能落马…… 他唯有努力控住了差点失控的马儿。 而他的这一动作也给了夏薇稳住了身形的时机。 夏薇努力拉停马,而刚哥不允许马停。于是一马两人,竟是匪夷所思在马背上打了起来。马背上空间小,刀剑已无用武之地,两人几乎同时扔掉了各自武器,赤手空拳拼起了真功夫。 上下,左右,前后,两人都只是以小小的马背做着力点,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事实证明,对方之所以会派出刚哥来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刚哥的武艺的确出众。 即便刚哥身上已有两处伤,夏薇在他手上还是没有讨到任何便宜。 夏薇的特点是身手灵活,而缺点则是力量不如男子。 然而在这施展不开,还带了速度的马背上,夏薇的招数压根没有空间去发挥,于是优势也很难体现。 反倒是刚哥,凭着一下下的猛击,一时还占了上风。 而马儿身上重量多了一个人后,马速非但未有明显的降低,那马儿反而还被两人这么一下下的压扣而越发暴躁,似是急着想要摆脱两人的压迫,于是那速度似乎比先前还快了一些…… 远远的,他们几乎都能看见程紫玉的马车了。 刚哥眼里放光,顿时亢奋了起来,直接抓了马鞭一下抽在了马臀,催促那马再跑快些。 而夏薇出手也越发狠辣,招招开始直逼刚哥那两道伤口。 刚哥则不管不顾冲着前面马车叫停了起来。 “程紫玉,你此刻停车,我就放了你这丫鬟。要不然,我就掐死了这个夏薇。” “姑娘,别听他的!他还伤不了我!赶紧走!” 夏薇一发狠,故意漏了一个空门,引对方得意想钻空子时,提前一爪抠上了刚哥左手受了箭伤,那黏答答还在渗血的肩胛,并带着内力深掐又一拧…… 刚哥一声冷哼,疼得一脑门的冷汗,感觉左手几乎已废。 夏薇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已最大程度防备并避开,还是生生挨下了一拳,若不是另一只手死死拽住了马缰,整个人估摸都将被震飞了出去。但她怕马车里程紫玉和林夫人会因为自己呼叫而受挟,硬是咬牙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夏薇的盘算明确简单,废了对方一手,对方只剩单拳,即便追上马车,也未必能是她们的对手。 同时夏薇也有些感叹,这个刚哥只是来做任务,竟能这般不计后果的拼命。整个人就如疯了的藏獒一般难缠。 一手被废后,他明显处于了部分弱势,却宁可挨下她两拳,也依旧完全不松马缰,反而那眼里冒的光几乎已经完全不将她放在了眼里,一心只盯住了前方越来越近的马车…… 夏薇又使了个小计谋跃到了刚哥身后,随后双手锁住了刚哥的喉。 她本以为这种情形下刚哥会反击。 可没有。 他只是用内力加大了双肩的外扩以防止夏薇直接用手扭断他的脖子。除此之外,面对有窒息危险的性命威胁,他没有防守,而是选择了进攻。 刚哥手上动作猛一加快,靠着健硕身躯的遮挡,他依靠手腕力量已将一物从斜后方扔向了马车方向。 夏薇发现寒光一闪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那是先前刚哥一直没拿出的一柄匕首。 “小心!”夏薇喊了一声。看那架势,她还以为匕首是会划破窗纱飞进窗去,哪知那匕首直奔的还是马…… 他们离马车还有一段距离。 那拉车的马也只若隐若现,只很短的空隙和很小的角度能时不时暴露在他们跟前。 她还是低估了刚哥。 尽管如此难度,他还是抓到了时机。 他的匕首不但扎到了马,还深深扎进了马右腿的后关节。 吃痛的马一声长嘶,单腿一滑,差点栽倒。 伤马痛极,速度骤减。 另一边马却还没反应过来,依旧还在快速行进。 俩马一快一慢,中匕首的那马后臀一下就顶到了后方车架,车夫尽了全力,堪堪拉住了快马,努力保持了平衡,又试着躬身去帮那伤马把匕首拔下…… 夏薇锁住了刚哥使劲往后掰,双腿也是紧紧发力缠绕住了刚哥,两个人一前一后几乎快仰倒在马身上。 刚哥明显气息已经不稳,却依旧还在咬牙强挺着。 趁着车速这一降,刚哥甩出了马鞭。 那马鞭一下便绕上了车辕。 刚哥用那断断续续的气笑了起来,听来尤其瘆人。 他猛地一拉,将马鞭在手腕绕了两圈,他们的马和那马车之距生生被拉近。 夏薇又气又急,她锁得很死,几乎是断了对方的吸气。 纵然对方屏吸的本事了得,也不可能再坚持多久。 从刚哥的气息来看,最多再有十几息,他就是死尸一具了。 这个时间,玩的就是心理和运气了。 运气不知道,可心理上,他似乎完全不惜命。而她,却畏首畏尾,已经落了下乘…… 事实也确实如此。 拉动马车的右边马因着负伤明显跑不动,那匕首在它的后膝,它几乎是靠着另三条腿才勉强行进。好在车夫已经够到了那匕首,只要拔出来,坚持坚持还是能跑的。 在马鞭的拉动下,夏薇他们身下之马与左边的马车几乎已经并驾齐驱。 刚哥还在笑,硬生生将马鞭在他的手腕绕了一圈又一圈,靠他的蛮力将他们和马车越拉越近,几乎到了伸手就能贴上的距离。 夏薇正庆幸多亏了他左手已经被废,若不然他大概会直接击碎那窗户,将鞭子挥过去…… 哪知刚哥右手猛地一动,突地一松,鞭子刷的从车辕松开了。显然,他的右手将有异动。 夏薇见状,几乎预见到他右手下一鞭子将会直击窗户…… 生出预判后,夏薇原本盘住刚哥身子的左腿顿时上缩,用膝盖去击打其右手手腕。 成了! 刚哥吃痛,手腕一麻,鞭子顿时松了。 可同一时间的夏薇也知,自己是上当了。 对方原本的右手动作就是虚的。 就是来引她上钩的。 刚哥的目标在车夫而不是车窗,而刚哥动作的工具是他靠近马车的左腿而不是右手的马鞭。 夏薇左膝往上做动作的瞬间,刚哥的左腿便出击了。 这一脚势大力沉,蓄上了内力,狠狠踹出去,结结实实踹在了车夫头部。 那一瞬,夏薇几乎听到了一声“咔”。 车夫从那一边滚下了车。 不用回头,夏薇很清楚,车夫丧命了。 心惊的她再想拿腿去锁刚哥就不易了。眼看刚哥又要伸腿去踹马,夏薇怂了。 因为马车正在下坡。 那匹马已经受伤,若再被这一踹,马车绝对就翻了。 翻车事小,这么个坡度下去,一定会往下滑。 顺着路滑下去倒是不怕,最多受点轻伤。 可若是刚哥发力,马车移出了路面,从左边的山沟滚下去,大概将有三四丈的落差,程紫玉和林夫人不死也要重伤…… 第四四二章 生死之速 夏薇怂了。 刚哥连命都不要了,就是为了和她赌一把! 刚哥保持了这个姿态,被她扼住了呼吸,再过几息必死无疑。 然而面对她的致命攻击,他完全已经不管不顾。 这个疯子,把最后的气力全都用在了对马车的攻击上。 她没法赌! 心理上,夏薇已经输了。 亲眼看着车夫被他弄死,一马被他弄伤,马车已在失控边缘,根本不可能再经得起他的任何出击。可他的腿,却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就连身下马的马缰,也被刚哥始终绕在了手腕上。 这个人对他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那两只手都有箭伤,右手更是被马缰和马鞭缠得鲜血淋漓,可即便这般他都对那些伤视若无睹……他这是大有连废两手都在所不惜的态度。 眼看着刚哥那一腿又要蹬出去,夏薇再没法子,唯有放弃了将要成功的动作。 但她也不是直接松开了手,而是将刚哥整个人的重心往右边拖拽。 刚哥由于被控呼吸,双眼已有些花了,突然动作一换被一推,差点横向摔个平沙落雁。 夏薇这一下,倒是顺利化解了刚哥的一猛踹。 可那刚哥从始至终一直都不忘抓牢了马缰,到底没有摔下去。 只稍微一小晃,猛一大口呼吸后,他便迅速调整了姿态,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忘继续伸腿冲着马车踹。 夏薇腾身而起,双手抓住了左边马车车窗的雕花板后,将两条腿死死盘锁住了刚哥又一次蓄力猛踹出去的那一脚。 两腿对一腿,夏薇自然是要占了上风的。 刚哥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左腿收回来…… 夏薇此刻也没有什么念头,她只想控制住刚哥的任何动作,并保证马车不翻。哪怕就这么耗下去,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而另一边的刚哥,想的依旧是要完成任务。 他从一无所有爬到今日小统领这个位置不容易,可这次被大当家寄予厚望的任务他却完成地一塌糊涂,后方的兄弟们始终接应不上,只怕凶多吉少。回去后,这责任都是他要担的,他没法交差。 若不是亡命之徒,若不是想拼个前程,谁会去做海盗,做个见不得光之人? 他本就是闽地逃窜出来被官府通缉的杀人犯,若这次任务完不成,他就再无容身之地了。追重责,他将被当众处死,下去陪兄弟们。追轻责,他也只能蝼蚁一般活。倒不如拼一把了!运气好,他或还能挣个前程!…… 于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刚哥继续着他的狠劲! 与此同时,刚哥也在继续着他那猖狂的笑。 他还是得逞了! 这个夏薇瞻前顾后,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去!既然他没死成,那他赢定了! 左腿收不回来?那就不收了,他还有右腿呢? 他的手再次一紧马缰,将腰一转,横坐马背正面冲着夏薇的同时将右腿对准马车扫了出去。 情急之下的夏薇唯有单手抓窗,试着拿右手去挡刚哥的右腿…… 刚哥觉得那丫头气力有限,两腿才勉强扣住他一腿,此刻单手更不可能是他右腿的对手。他心下很有把握,觉得这一脚定能成功。 夏薇的确被这一腿震得从手腕到肩膀都在发麻。她不由暗叹亏得早些废了他一手,否则她怕完全不是这人对手。 然而刚哥没想到他也失算了。 夏薇挡过来的手上竟还暗抓了一根铁钳…… 黑色的钳体在黑暗里,一点都没暴露,直到那冰凉插进他的大腿…… 几息前,靠右边窗坐的程紫玉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夏薇手抓了雕花窗,整个人的体重都靠两只手的抓扣。 再有速度和打斗的因素,她必须要用双倍的抓力才能保证不被甩下去。 于是那花板直接嵌入了她的肉里,一时间,她手上一滴滴血就往那窗纱上挂,在白纱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夏薇手伤也很重,这样下去又能坚持多久?她们必须做点什么。 马车里程紫玉一直在听着外边两人动静。 她倒是很想帮忙,又怕她二人一暴露反而会碍事。 她便一直趴在窗缝瞧着,知道那两人这会儿赤手空拳,若是能给夏薇准备个武器,或许对形势将大有帮助。 月光将夏薇的手在窗纱上投了影,正好可以抠破纱窗将武器塞进夏薇手里…… 马车里能用的武器早就被程紫玉两人翻了出来。 剪刀不行,利刃短身子大,不便于攻击,也造不成大威胁。 银簪子攻击力不够,对刚哥这么凶悍之辈来说或许都算不上武器。 林夫人找到了一根总长近一尺的火钳。 马车里一只炭炉,一只烧水炉,这玩意儿自然备下了。但马车空间小,所以这火钳是特制的小号,精巧趁手。 两人说干就干,趁外边打斗,在里边悄悄剪破了窗纱…… 程紫玉怕引起注意,也不敢唤夏薇,只是拿冷冰冰的铁触了触,又顶了顶夏薇的右手。她知道刚哥在夏薇右边,将武器递到其右手威胁更大…… 瞬间,那火钳便叫夏薇抓住,并被袖子挡住了。 刚哥再一次踹来时,火钳直接深深插进了他的腿肉,叫他疼得一声大叫。 刚哥那一腿被夏薇挡了一把后,基本力已散了大半,压根没能对马车造成威胁。 而夏薇手被刚哥巨力一震一麻,便没能抓住那火钳,那火钳就那么留在了刚哥大腿上。她忍不住心下可惜,她原本还想拔下火钳再插进刚哥骑的那匹马身上…… “贱人!”刚哥磨着牙痛骂了一声,既骂着车中人,也骂着夏薇。“老子今日就与你们一道下地狱!” 几人闻言也是一阵面黑,不知他是在继续他的戏,还是假戏已经成了真…… 此刻的刚哥已俨然成了血人,疯癫狂躁,无法言喻。 夏薇双腿还在紧扣刚哥左腿,单手拉窗,右手上麻劲刚过,趁着刚哥没缓过来,狠狠一拳蓄足了内力向刚哥身下的马儿捶去…… 她有她的打算,刚哥单手单腿被废,马儿再一废,他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必定追不上马车。 她一拳下去,那马就浑身抽搐般颤动起来。随后后腿一麻一软,几乎就要坐倒下去…… 夏薇赶紧松开了扣住刚哥的两腿,并用力将双腿蹬出去,试着给刚哥那匹马头上再踹上一脚,可以加快马倒下的速度…… 但刚哥的韧劲真是不一般! 他的实战经验也很丰富,在夏薇出拳时他便意识到了这丫头的意图。那一瞬,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迅速松开右手手腕上绕了不少圈的马缰。这马要不得了…… 而刚一出腿的夏薇就有几分愕然。她踹马头的那两腿压根连马头都没踩着…… 刚哥左腿被夏薇松开的瞬间,便再次勾进了马镫。 力由根生,劲由腿发,虚晃的双腿顿时找到了用武之地。 如此他的左腿有了着力点和支撑点,负伤的右腿瞬间就有了提起的一把力。他竟然先了夏薇一步,将右腿踩到了他所骑的这匹马头上,随后双腿同时发力,整个人腾起,扑向了两尺所外的马车车头方向。 马儿长吁,口吐白沫,脖子直接被踹断了,在泥地上拖出了深深一印,并掀起了一阵沙尘…… 刚哥狠绝! 牲口尚且知道痛,可他右腿正血流如注的状态下,他竟然还能咬牙发力。如此狠劲,世间罕有! 而另一边夏薇的双腿已经蹬了出去,再要收回已经慢了半拍,自然没能第一时间阻挡到刚哥。 夏薇急急忙忙拖动双手往车顶上跃,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她爬上车顶时,正是刚哥一声咆哮将右腿里插着的那根火钳往外拔之时…… 夏薇急得一脑门的汗,她失策了,这人也是真疯了! 那血几乎是喷薄而出,这么拔出来,若无及时救治,他怕也要失血过多而亡吧?值得吗? 糟了!火钳! 而对夏薇来说,更糟的是:那疯子拔出火钳并不是用来对付她的! 刚哥哈哈大笑。 “我赢了!” 他手抓火钳已经跳去了车夫的座椅,抓起马鞭狠狠冲着左边那马抽了下去。 随后他又把火钳直接插入了右边那马的马臀…… 左边马被一抽,猛地在加速。而右边这马本就受了伤,哪里经得起他这么一下。 一快一慢,不出事就怪了! 他还在声声奸笑,拉着马缰就要往左边不远处的山沟里冲。 他想好了! 纠缠个屁! 直接冲下去! 马车里的人这么一栽,不死也重伤! 那他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马车一翻,夏薇必定只有救治的份,哪里还会来追杀他! 他虽此刻只有单腿单手可用,但若运气足够,隐匿在这山区,未免没有生机。 这么一想,刚哥更觉前路光明,只是急坏了夏薇。 这一段都是山路,路的左边几丈外就是山沟,使不得啊! 夏薇从后面上去攻击刚哥,可刚哥回身就是一马鞭。 马鞭和马缰都在刚哥手上,情急之下的夏薇唯有腾身越了出去,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逼停两马。 她提气腾过了车夫位置刚哥的头顶,直坐左边那匹疯了一般快跑之马的马背,随后狠狠一肘子击向马头。 马头一偏,速度骤减。 那马眼冒金星,顿时晕晕乎乎翻起了白眼,马车一下稳了不少…… 而夏薇做动作时,也没能逃过刚哥从后边抽来的一鞭子。 这一下下去,直接叫夏薇从后颈到后背都皮开肉绽,只恨不得疼死过去…… 可她身下那马受她一击后已是半晕,左腿右腿,前腿后腿已经不听使唤地往一处纠缠,马身也正在软下去。 夏薇因着那一鞭,没能把握住最好的逃离时机,整个人就要滑下去。好在她眼疾手快拉住了右边那匹马的马缰…… 他们此刻的主方向是向着左前方,按着这个角度,再有五六丈就要冲沟里去了。 此刻夏薇也不想要别的,先逼停了右马再说。 她抓住了马缰,双足踩地,试着拉停。 暗夜里,她也能看见刚哥一脸狰狞,右手甩着马鞭弓身再次向她抽来。夏薇觉得,她今日有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不是不能逃,而是她若往边上一翻,她倒是能得救,可这马车就下去了。她的护卫工作也就失败了。大伙儿努力到了这会儿,一定不能让对方得逞了。 她双腿使劲发力,双足几乎深陷入泥,只为马车赶紧停下…… 不过,刚哥的鞭子并未落下,马车的速度也在一点点降下来…… 刚哥一坐到车夫位置时,程紫玉和林夫人便暗叫不好。 到了如此地步,两人也不可能再有顾忌了。 她们打开车门时,正是刚哥刚冲着夏薇抽完一鞭,打算再来一鞭时…… 夏薇后背血肉模糊,空气里除了血腥味,还是血腥味。 那些热腾腾的血似是一下便冲上了程紫玉两人的脑门。 她和林夫人没有任何交流,极有默契地各自用了自己手段冲上前去。 刚哥正弓着身子打算去抽人。 林夫人一咬牙,直接先拿了整只的炭盆往刚哥头上套去。 那炭火一直烧得正旺,滚烫的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刚哥一声低吼甩头时,程紫玉已经拿了撕下的窗帘布条套上了刚哥喉,并往后死死勒住,林夫人又拿了一只花瓶往刚哥后脑勺砸了上去。 花瓶碎了稀巴烂。 林夫人也是一手帮忙将刚哥往后掰,一手抓着掌心的碎瓷一下下往刚哥后颈扎。 刚哥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夏薇和马儿身上,他自然听到后边有动静,可他却没放在心上,哪知后方两女这么狠。 这会儿的他倒是两难了。 早知刚刚应该先解决这俩女人的! “夏薇,你做你的,不用管我们!”程紫玉唤了一声,趁着夏薇面向自己,把手边唯一剪刀向夏薇扔去……夏薇和刚哥都看懂了她的意图,是让她赶紧剪断套着右马的马缰。如此,危局自然可解。 “休想!”刚哥一发狠,提腿就冲着右马马臀上那根火钳狠狠踹去。 这一下几乎是要了那马的命。 夏薇原本已经拉停了马,但此刻,那马又是一声长嘶,完全忍受不了,疯了一般不管不顾起来,带着左边那匹几乎走不动的马儿一起往沟里冲去…… 第四四三章 第一反应 因着刚哥那一脚,铁钳深插入肉,原本已被夏薇逼停的马儿再次狂躁,不管不顾不停脚,疯了一般冲出去。 那一瞬的马眼都红了,大有寻求了断之态。 速度突然加起来,夏薇再想逼停那马也不可能,她也被马强拖了出去…… 她此刻将所有的力道都用在了调整马头的方位上,边试着拉拽马缰,拉着马头回去主路上,边拿了剪刀去剪马缰。 然而先前的方位偏了太多,这会儿刚哥又仍在强拉马缰,偏偏距离侧后方山沟还太近,所以方向一下调不过来,夏薇能做到的,只是将方向稍微拉过了些,尽可能多争取出几丈挣扎之距。 而那马缰偏还比手指还粗,绳体又编了细铁丝进去,一时间竟没能剪开…… 夏薇急得满头是汗,冲着程紫玉两个喊了一声:“跳车!”那马负重毕竟大,跑得并不太快,跳车总比掉落几丈高的深沟要强太多。 她终于剪断了一根马缰。然而先前为了加速,马身上还有一根束缚是连在了马车上。她唯有翻身去了马的另一边,继续手中剪动…… 而马车上,程紫玉和林夫人依旧在与刚哥纠缠。 程紫玉两个怕刚哥继续鞭打夏薇,一起在努力把刚哥整个人往后拉。 刚哥吼上被窗帘卡着,后颈被瓷片划得血肉模糊,脑袋也早就开花,一道道血正在往下挂……可如此状态下的他却依旧不以为然地发出一声声沙哑又断断续续的笑声,在这夜里闻若鬼魅。 他这会儿不用防备夏薇,便用腿在马缰上绕了几圈,将右手腾了出来。 如此,他抓住脖间的帘布猛地一扯,就解开了束缚。 他的力太大,身后程紫玉若不是及时抓住了车门把手,估摸直接就得被他甩出了马车去。 而他同时又一抬手肘,也不怕被碎瓷划到,生生撞开了林夫人。 “想跳车?” 刚哥索性将臀部往后一腾,从车夫那座挪到了马车车门处,直接堵住了车门…… 如此,便出不去了。 程紫玉两人心下着急。刚哥不怕死,她们却不想和他一起疯。 “夫人,您先跳窗!”程紫玉从刚哥的正后方爬起身。与其两个人受难,不如能逃一个是一个。而且林夫人已过中年,怕是经不起折腾。不像她,到底年轻,受伤也容易恢复。 程紫玉主张一定,故意将身子往边上偏了偏。 刚哥听到她让林夫人跳窗,第一反应就是伸了右手来抓人。 程紫玉等的就是一刻。 眼看刚哥手已经伸来,两扇车门被她猛地就阖上了……刚哥脸一直朝着前方关注夏薇,哪里看见程紫玉的手已悄悄抓在了门把手上。 吱嘎一声,他的手就被卡住,叫他疼得一声哼。 而如此危机状态下的林夫人也并未留下程紫玉一人,而是选择直接扑上来与程紫玉一道,一人一边死死拉住了车把手。程紫玉还一把抓到了银簪,拿过就对准了刚哥手背戳了下去…… 此刻的外边,夏薇终于剪断了另一根固定马缰的绳索。 趁着刚哥被车厢里吸引了注意力,她赶紧一脚对准了马臀上那铁钳又是一脚。 那马身上一轻,顿时倏地冲了出去。 一直使劲跑的马哪里收的住,直接冲下了沟。 一声马嘶伴着重重的几声闷响,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声声都叩在了几人心头。 随后传来的便是那马的奄奄一息,一声弱比一声的哀鸣,令她三人听来愈加焦躁。 而此时,马车距离左前方那沟也仅仅只有一丈之距,马车不但带着速度还在往沟里滑行,还因为突然少了一马变得一高一低晃了起来。 左手边,已见山沟。 若按着这个趋势,不管是侧翻还是直行,都一定会滚去山沟里。 夏薇面对了车门和刚哥,一手扶住了车辕,一手推住了车厢,双足点地,想要平衡住马车……总算,马车在慢慢停下来。 夏薇已经没辙了。 她眼梢余光已能瞧见山沟,也能瞧见再退上两三步,她和车就要下去了。 她想着,若实在不行,她就唯有冒死直接躺地上,拿身子挡去前面,从下边拉住马车了。马车除非从她身上过,否则她耗尽气血前都会尽力保住车中人…… 然而刚哥再次伸出了他的脚,仰天大笑。 这场游戏,到底是他赢了! 刚哥越发猖狂,誓将游戏进行到底。 他伸出左脚,慢慢顶上了夏薇的肩。 夏薇还在尽力推停马车,双手腾不出,也不敢对刚哥出击,只怕一个弄不好就要翻下去。 马车基本已停,距离山沟就是两臂之距。 刚哥因着多处失血,一张脸惨白,可他依旧露出了白牙在笑着,他定定看着夏薇,黑夜里,两排牙齿带着森森的寒意,正如一条疯狗,一个怨鬼…… 他突然将身子往左边移动,随后在车凳最左边重重一坐下的同时一声低吼,他那被门卡住的手上青筋顿时暴起,那被夹住的肌肉也鼓了起来,生生顶开了被阖上的车门。 车门“砰”地一声弹阖上了。他的手收回了。 而他整个人往左下方一沉,马车就歪了,马车里程紫玉两人也跟着往左边滑。 马车右边顿时一轻,右轮一下便抬了起来。 夏薇惊出了一声冷汗,整个人都垂吊在了右边,用尽了全力将车稳住了。 只差一点,这车厢就要翻出去了。 左边,就是山沟! 马车左轮已到了边边上,再斜上一尺就下去了。 左边车窗已开,程紫玉两人都意识到了危机,这会儿都在尽力往右边靠。 夏薇也在往右拽着马车,试着将马车往右边拐。 而刚哥却依旧不改笑意,似喜欢上了这种游戏。 他也没给程紫玉两人有从右边窗爬出来的机会。他紧紧靠着车厢门,程紫玉两人压根就推不开车门。 他的腿依旧挂在夏薇身上。 他正拿臀和身子一下下往左边方向撞,并重重往下坐。 “有意思吗?哈哈哈!” 马车也跟着他这一下下在晃啊晃,摇啊摇。 他的意图渐渐分明,夏薇费尽力气弄停马车他也无所谓,他一样可以变着花样达成心愿,带着马车滚去沟里。他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兴奋,一而再深受挫败的他似乎正试着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车里程紫玉两人也唯有双手都抓住了马车右边的扶手,尽量将两人重量都集中在了右边,以保持那点平衡。 别说是逃,她们就是站都站不稳。 一下又一下,林夫人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坏了,程紫玉的头被砸在车顶和车板上好几下,只感觉脑袋疼得都要炸开。两人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右边窗,反而因着被刚哥晃下而滑去左边的缘故使得马车更晃荡了起来…… 她们不敢再轻易动弹,唯恐夏薇拉不动,也怕再有异动会加快了马车的左滑或左摔。 尤其糟糕的,是耳力甚好的程紫玉还听到了左下方传来了些沙沙声。 那应该是车轮反复捶击和碾压泥土,导致车轮附近的土壤变得松垮,因而一点点往下散落的声音——这意味着,在某一次的摆晃中,车轮下的泥土若撑不住,他们这马车就将整个滚下去了…… 车里程紫玉正在抓了靠枕给林夫人,示意她若马车真摔下去,先护住了头。 “啧啧,咱们马上就要下去了!夏薇,给你个机会,你说,我是先把你踹飞了出去,带着程紫玉和林怡华滚下去呢?还是让你继续挺着看着煎熬着?……” 那疯子将他的腿从夏薇身上又移到了那匹被打晕的左马身上。“还是老子一脚将这马踹下去,让这马把车拖下沟去?” 他欣赏着正咬牙切齿从右边拉拽着马车却不敢松手的夏薇那忿忿的表情。 “换句话说,就是你想陪着你女主子一起下去呢?还是眼睁睁看着你女主子下去而无能为力?哈,真替你发愁,都不是什么好事啊!你说,你该如何向李纯交代呢?” “你个孬种!有本事的,咱们一对一单挑啊!你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夏薇恨恨。“你不敢,你……” “今日我可没瞧见哪有什么弱女子,你也别妄自菲薄了!既然你觉得缺了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那我便行个好,让你好好发挥一把!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去救马车!那么……” 刚哥眸色一深,对准了软瘫的左马,“那么,有缘再会了!” 他一心想要折磨夏薇,蹬着左马马臀慢慢往外推去…… “不要!不要!”夏薇一个腾身,翻去了左马位置,又从左边点足推住了马车。 那匹左马慢慢下滑,夏薇的面色渐渐发青,她的体力早就见底了。 左马整匹都摇摇晃晃,荡去了空中,只被马缰连在了马车上。 马车的左轮也已有一半在空中,整辆车都摇摇晃晃,几乎就只靠夏薇的那一把推力在支撑。夏薇的手和脚都在发着颤,只是龇牙靠着意志在硬挺。 再退一步,就完了。 “夏薇!”程紫玉唤起了她。“你若顶不住就不要强撑。你保住自己才能救我们,听见没?” 如果马车真要翻下去,那夏薇跟着摔下去的意义就不大了。倒不怕刚哥逃脱,而是届时她们的处境将全凭刚哥心情。 她们若无碍,刚哥必定还会上来补上一击。她们若有伤亡,那便没人救治了。与其那般,夏薇不如就最大程度保全了自己,至少还能杀了刚哥为她们报仇。 毕竟此刻的刚哥基本已是个废人…… 可夏薇却倔强来了句:“主子,奴婢说了,要尽全力!” 一匹挂在空中的马,一辆坐了三人近乎半悬空的马车,如此重量,纵是夏薇力大无穷,也不可能再坚持多久。更不提她本身受了伤,脚下那点支撑还不够结实。 这个所谓的“全力”,很快将至。 似是看了一场好戏,刚哥疯魔般的笑声开始回荡整片山谷。 “蠢姑娘!明知都是徒劳,又何必!” 刚哥阴阴一笑,抓住了身前马鞭,甩了甩他被程紫玉两人刚夹伤的那只手。 马鞭在空中发出了“唰啦唰啦”声,没出手就似鞭打到了几人心头。 只要抽飞了夏薇,马车滚下去,他跳下车……那么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诸位,走好!” 他拿鞭对准了夏薇猛抽出去…… “唰”的一鞭子,直对夏薇天灵盖! 完了!——车里车外三人同一共识。 “……” 一息的静止。 有冷风…… 清柔吹过额前的几缕散发。 鞭子袭来时,下意识低头的夏薇并未等到预料中的疼痛和凌空。 再睁眼时,她看见鞭子已被一柄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剑给拦腰砍断了。 鞭头连她的毫毛发丝都没碰到。 而她刚刚手上如千钧般沉重的份量似乎也被分担走了大半,令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她再试着去推动马车,似乎连车轮都松动了…… 柳暗花明? 还是在做梦? 是男主子来了吗? 她怎么没有察觉到? 什么时候来的?人呢?…… 和她一样愕然的还有刚哥。 他鞭子抽出去的瞬间就感觉不好,银光一闪,鞭子竟然突地断了。 他的这一鞭几乎是用了右手所有能用之力,又快又狠。 可对方的长剑竟是近乎横向劈来,按理鞭身触碰上鞭体时应该顺势柔韧缠绕上剑,可那鞭尚未绕起便被拦腰砍断,可见对方这一剑是何等势如破竹。 更何况,这么长的剑,竟然有人能当作暗器一样发出来,对方该是何等手力? 这速度,这力量,都代表了对方是高手,而他在对方出手前竟然都毫无所察,对方那身手绝对是远比他要强了太多…… 是李纯吗? 这也是他的第一反应。 马车不动了。 不像刚刚的左摇右摆。 扎扎实实稳住了。 而且马车正被一股巨力在往后拉。 刚哥心下一慌,几乎是瞬间从右边腾下了马车…… 保命要紧,先逃了才是上策。 然而他脚还没触上地,便已有一把大力扫来…… 他直接被踹飞了。 他连滚了好多圈,直撞上了一棵树才停了下来。 一口鲜血吐出来,内伤…… 第四四四章 奔袭撤退 刚哥终于瞧清了,正如他所猜的,马车的侧面有个黑衣人影,正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瞪过来。 只一眼,那眸子里的寒意和漩涡便已叫他生生打了个寒颤。那人就像一只暴怒炸毛的狮子,随时有要突上来撕碎了他之意。 他不认识那个人。 可他知道,这就是李纯!他已经来了! 李纯正手拉车辕,将整架马车往路面上拖…… 此刻的刚哥,来不及懊恼适才浪费了大量时间,脑中只有一个字:逃。 不过,李纯怎么只一人? 刚哥下意识往周围找去。 从他所在这处的小山丘看下去,不远处的山坳里,正有一团团火光组成了长队,沿着山道在上来。那些应该都是李纯的人! 看那火光的总长度,足有十丈长,那么,对方至少来了有上百人吧? 刚哥忍不住暗叹或是因着先前忙于打斗,他竟然半点不察有这么多人马来势汹汹…… “你跑不了!”李纯冷冷开了口。 刚哥撒腿就跑,用了最快速度提气往后方冲去…… 那里还停了几匹马。 这些马是先前夏薇和柳儿带走的拦截人手所骑,没人管后它们一直不远不近跟着马车,这会儿正在附近埋头吃草。 刚哥扑腾上了其中一匹便拍着马臀开始逃。 回头看李纯,见他正徒手将马车往后拽,马车已被拉回两尺,夏薇坐地大喘气,就连那匹悬在空中的马也被他一道拉了上来…… 趁着李纯正无暇分身,刚哥还不忘将手上紧握的半截马鞭冲李纯身后挥了出去。 李纯没松手。 身后冷风来时,他单腿站立,拿足往后一勾便将那鞭子收住并顺势又甩了出去。 重重一下又砸回了刚哥背上,刚哥只闷哼受下,头都没敢回,赶紧甩鞭连抽了马儿好几下。 他在笑,至此,他的所有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有死有伤,陷害了许家,引来了朝廷人马,还偷袭了李纯,他最大程度地激起了程紫玉、林夫人和李纯的怨恨,晚些时候皇帝那里的雷霆之怒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呢! 许家,完蛋了!…… 于是边逃,刚哥还不忘找出了个哨子,吹起了短促却频繁的哨音。 这种哨子是海盗们喜欢用的,声音尖细穿透力强,在海上配合、作战和营救时都很有用。此刻他所传递之意,李纯是知道的:撤退!…… 夏薇见这疯癫无状,凶残无人性的家伙要逃,毫不犹豫就要追。 李纯悄悄拦住了他,微微一摇头。 夏薇猜测必有缘故,也就停下了脚。 车门打开,见到李纯,程紫玉终是一松,瞬间红了眼…… 这短短一日不见却恍若隔世。 她怕死,怕来不及见他。她怕留下他一人,怕他难过。她怕伤,怕再不能嫁他。她怕受害,怕配不上他。她怕夏薇柳儿有了好歹,会成为他们心头一道伤…… 她一直在等他,盼着他出现,盼着他来到身边。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努力。 从未有哪日,她这么急着想见一个人。 此刻见他一脸风霜,满是焦虑的眼里庆幸带着疲惫,想也知道他这一路赶来定然不易。 她的千言万语最后只一句: “我很好。” 李纯将她搂出了马车,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确定未见她身上明显伤痕后才将她纳入怀里。 “我怕,怕赶不上。怕命运与我玩笑。怕悲剧重演。”他几乎是全力奔袭而来。 前世的故事他已知晓,他只怕这次又与前世一样,来不及救她。他怕和前世一样,他只能为她报仇,却没有机会抓住她。 他过来时,眼前闪现的,就是她在太湖里,抱着朱常安一点点下沉的场景。他用最快的速度摇船,他尽了全力,却只能眼看着太湖水渐渐没过她的身子,肩膀,脖子……最后亲眼看着闪电穿透了她的身体,最后留下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呼吸…… 按理李纯只是从程紫玉的故事里听闻了前世,可那些画面就像他亲眼所见般地闪现,他更能深刻感受到那种如墨化水般,一滴晕开,黑暗便弥漫笼罩的情绪。 他体会到了一种沁入骨髓,带着凉意的绝望。冥冥中那感觉如此熟悉。他从心底里就憎恨那种东西。 那种感觉是他惧怕的。 何其相像,这次,他还是在追逐,在试着救她。只不过摇船变成了骑马……他怕再次变回孤家寡人,他怕心有余力不足,他怕再次变成眼睁睁的悲剧。 他一路都在自责,他应该陪她来,应该再多给几个人,应该不让她来。 恐惧头一回如洪水猛兽,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闻讯时,朱常珏也在,他连康安伯的面子也没给,当着朱常珏的面,他派人去给康安伯送信,直言若康安伯没有对策,若是她有好歹,他定让他们鸡飞蛋打,得不偿失,并永远没有得偿所愿之机…… 朱常珏闻言面黑如炭,没敢吭声就亲自去集结了人手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前世他能为她杀了朱常安,今生他也能为她断了朱常珏的前程!谁叫这是康安伯的地盘,谁叫这是朱常珏安排的防务,谁叫他们没有尽到义务!他就是这么蛮横不讲理! 这一次,若有谁敢将她从他身边带走,那他誓将百十倍讨要回来!管对方是天王老子他也在所不惜! 总算还好,他赶到了…… 程紫玉自然听懂了他的话,也感受到了他微微颤动的双臂。 她赶紧回搂住他,发现他的后背是全湿的。 这当然不是热的,而是紧张。 她知道。 “我很好,我没事,你放心……”她忙着安慰。 李纯则直接按了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埋在了自己胸前…… 林夫人愧疚,有些无颜直面李纯,更不好意思扰了两人的情意,赶紧掌灯拉了夏薇进车中为她看伤。 夏薇的双手和后背已被鲜血浸透。 后背这一鞭子,不但抽破了她的皮肉,且几乎已经深可见骨。林夫人眼头一热,赶紧拿了水找了药给她处理起了伤…… “这个仇,我们一定报回来!不管对方是谁,是谁的人……谁敢欺辱你,我一定不放过!”李纯眯了眯眼。 “你刚刚是故意放过了那畜生?”程紫玉知道李纯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若真想报仇,绝对有能力抓住刚哥剥皮拆骨。他没动手,放过了一个恨极之人,必定是不得已。 “放走他是为了让他去报信吗?” “嗯。” “为何?”程紫玉一脸不明。 李纯搂着她指向远处。 程紫玉顿时明白了。 那个让刚哥以为李纯援兵已到的山坳里,依旧是一团团的火光。十几息过去,他们几乎还在原地。 李纯苦笑:“没有援兵。有的还没到,有的被拦住了。我和风影带人先来的,那里的亮光,基本都是虚的。” 原来,李纯走得急,没等人手安排下来,便先带着他自己的人快马加鞭过来营救了。他们一早就收到讯息,说是郡主已经在返回…… 他们的接应并不顺利,这一路遭到了太多次的拦截。 尤其是进入这段山路后,既有陷阱,又有伏击。 不是多大的阵仗,都是小打小闹。对方的目的都很明确,不是为了杀他们,害他们,就是拖延他们的速度。 而对方一路又一路,除了这个刚哥所带的追击队伍,还有好几路在外围的人手。 靠着地形优势,对方玩得如鱼得水。 李纯猜到了对方的意图,面对每一次对方不知虚实的诱引和攻击时,都是留了人手与对方纠缠,自己一息时间都不耽搁的先行突破。 几番下来,就剩了他与风影几人。 不久前,入了山区,附近山路复杂起来。 而他们一入山,对方就玩起了声东击西的把戏。 李纯差点上当,他恼火的同时,亲自带人抓了对方比蛇还油滑的一批人,一番血淋淋的逼问后,知晓了对方入山的规划,还问清楚了程紫玉一行人的路线,人数等消息。 原来对方拦截的几波人加起来足有好几百,人数远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多了太多。 可李纯却没有时间去等后方朱常珏或是其他人来接应。 唯一最好的,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的办法,就是让对方自己主动撤离。 而他们带着那帮抓到的家伙一路赶来,到了不远处那个山坳后,长途奔袭的马群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上山的速度一下变慢。 且那时已经先一步带着风影骑行到山腰的李纯听到了上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长长的马嘶。这种声音,只有马儿吃痛才会发出。 而按着“俘虏”说法,程紫玉她们正是往这条路过来的。 他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听到了,似还有吱嘎的车轮声…… 他的心顿时提起,他感觉他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了。 他回头看了眼,除了刚刚抓到了十几个俘虏,此刻他身边能用的就只剩了七人。 李纯并不认为就凭他们几个人能打退对方并救下程紫玉等人。 与其冒冒失失撞上去,不如让对方先怂了。 李纯迅速安排风影带了包括“俘虏”在内的二十来人尽全力在那山坳附近点起所有能亮的火把和树枝,并将二十多匹马组成马队状,尽可能地拉长首尾并从山路组成浩浩荡荡一长队上来…… 风影会意,最快速度回去山坳安排。 二十多人一道行动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山坳的那一片顿时星星点点亮了起来。 至少在这乌漆墨黑的山里唬人足够了。 一眼望去,也是足有百多号人的架势…… 李纯快速往上,他打算突然出现,打对手个措手不及。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声马嘶伴着一串男子笑声。男子笑那般猖狂,他心知不好。那一刻,他的心七上八下,几乎卡到了嗓子眼。 这一声已经离他很近。 他不敢再骑马,唯有用快跑的方式奔袭而去。 当他瞧见马车时,正是夏薇在逼停马车之际,情势已经相当危急。 刚哥正在山沟边将马车一摇一晃。 似乎随便再一跳,那马车就要滚下去。 李纯不敢从正面出现,他怕那人看见自己后,直接拉着马车跳下沟里。他还听到程紫玉让夏薇躲开。 那一刻,他几乎要疯了。 他只求夏薇挺一挺,求那人等一等,求老天再给他一点点时间…… 他硬着头皮从一棵棵树上往车后方绕。 多亏夏薇任务至上熬住了。 也多亏那厮太疯魔,在那逼迫又折磨着夏薇,倒是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绕到了后方…… 而夏薇几人都太紧张,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只差了一点点啊! 那马已经坠下,夏薇已经不支,在对方甩出第二鞭时,他及时出了手。 而在抓住马车前,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飞身扑下去拉住马车的准备…… “所以,我的确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可却不得不放他走。一是为了让他传递个我和我的人已到的讯息,二为引他们赶紧撤退,三为尽可能保全咱们在这附近正在战斗的兄弟们。 即便他们回头发现有诈,我也料定他们不敢再赌。当然,再有一两刻钟,大量援兵也该到了。程紫玉,你放心,这个人,我一定不放过。这笔债,我一定让他们偿还……” 李纯的预判不错。 在刚哥消失了一刻钟后,先是后方的柳儿,再是风行他们都纷纷赶到了这处。风行和梁大都只受了点轻伤,未有大碍。而柳儿因为当时被围攻,腰上被划了一刀,好在伤口不算太深…… 柳儿的拦截开始后不久,风行梁大他们带着人便接应上了。 对方的小几十人顿时落了下风。 眼看将能脱身,可先前夏薇瞧见的那伙从小路赶来的对方好几十人就到了。如此,柳儿他们唯有硬着头皮再次战成了一团。对方来势汹汹,柳儿他们也一连折了不少人。 本以为今日将一败涂地,反倒是对方突闻哨响,开始纷纷撤退…… 林夫人的三十人到这会儿一点,也是伤亡惨重。包括车夫,足有十一人丧命,三人重伤,其他人则是不同程度的伤情…… 至于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先前风行梁大的几道防线做得好,对方第一批追击者几乎全军覆没。这会儿山下风影已经带人上来,开始与风行他们清理对方被扔下的伤员——按着李纯的要求:一个不杀! …… 第四四五章 一马当先 对方既然要将这事闹大,那么李纯便决定,索性再闹大一些。 从宁波衙门到海运码头衙门,从本地知县到知府,从朱常哲到康安伯……那就一起拖下水。反正这帮人有的是管当地的,有的是上一级负责的。有的是负责治安的,有的是专打击海盗的,哪个都不冤枉。 有祸嘛,自然要同当! 李纯的人陆陆续续从附近赶来汇合,而那些没来得及逃走和受伤未被撤离的海盗则都被李纯的人扣住了,开始往山下押送。 朱常哲的人,康安伯的人,宁波府的人闻讯也都先后从不同方向往这处涌,这事注定遮掩不了,不可能大事化小。 被路障堵在周围路段而赶路不成的行人商户和附近的百姓也都交头接耳地赶来凑起了热闹。听闻海盗猖狂,不但封路还搞起了劫杀,一时间众人纷纷要求官府严惩…… 康安伯一肚子的脾气却不敢发作,颜面无存也没敢多言,他理亏,更不愿得罪李纯,只能暗搓搓将这笔账记在了那帮不知死活的海盗身上。 此刻的李纯浑身长刺,三路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跟他索要移交那批抓到的海盗。 “我要个说法!” 他目光如炬扫过当地衙门匆忙赶到的一大阵人,又将视线停留在了康安伯身上。“这事,康安伯可得紧张起来!对方真正的目标是您也不一定。您的地盘,想要水落石出,还得看您了。” 既然涉及海盗,便已是康安伯分内事。李纯对现下海盗势力只知个大概,真要查证,康安伯是当仁不让的。 程紫玉看在眼里,知道假小五的谋划很成功。小小手段,一下便挑起了李纯和康安伯的怒火。康安伯哪怕不为地位和外孙,就只为了一张脸和过往名声,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只知是海盗,却不知是哪家海盗。”程紫玉慢吞吞回话。既然李纯没有指名道姓,她也不打算直接咬出许家,总不能便宜了假小五那帮人。 “最有可能就是许家!”可即便如此,康安伯第一个怀疑的果然还是许家。“许家势力最大,也最猖狂,与朝廷的仇怨也最深。而且前一阵许家在沿海蹦跶,我为保南巡万无一失,尤其加大了兵力对他们围追堵截了几次,有可能是引起报复了……” 康安伯这么一想,立马开始猜测自己才是对方一心想要拉下马的靶子,顿时火上眉梢,一副拳头也捏得咔咔作响。 “许家最近还打造了一艘新船,听上去倒正似郡主您被……” “郡主累了。” 李纯将程紫玉护在了后边打断了康安伯。 “不管您是否猜到对方的身份,缘故,或是目的,也不管您想到多少线索,这些此刻我不想听,待您一切查清再来告知我吧。这会儿我先护送郡主和林夫人回去了,你们也抓紧时间吧!对方伤员不少,宁波城可找的线索应该也不少。对方此刻一定在抹平线索,机不待人。” 李纯面色不虞地转身离开。 宁波知府一脸逢迎,主动献出自己的豪华马车给程紫玉,却只得了李纯一个“臭”字的回应…… 众目睽睽,他毫不顾忌众人视线,将穿上了斗篷的程紫玉搂上了他的那匹马,翻身甩鞭离开了。这个女子,不能再离开他的视线,还是放在胸口更合适…… 朱常哲将视线与外祖父碰了下后,决定帮着一道“护送”伤员和人犯。 康安伯一肚子的气,心下也认可李纯所言,自然赶紧打马离去。当地官员预感头上乌纱将不保,吓得腿都软了,带着一众官兵赶紧跟上了康安伯…… 夜风潇潇,两人一骑,一点不冷。 李纯的坐骑是当年在大西北亲手驯服的千里马,虽已跑了百多里路,却依旧一骑绝尘,只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将浩浩荡荡的众人全都甩在了身后。 “程—紫—玉!”李纯将她环住,在她耳边磨着牙。 “我错了。” “……”李纯哽住,她又有什么错?义气而来错了?还是全力抗争错了? “我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是我警惕性不够,是我大意了。其实是我连累了林夫人,是因着我这个目标可以牵涉到你,牵扯到康安伯和朝廷,才会被对方利用。 林夫人是无辜的,她这次损兵折将也尽了力,你别怪她。朝廷那里若要怪责,你也要帮她。还有夏薇柳儿,她们都尽力了。你千万消消气,我看你刚刚的模样,分明是一点就炸了。我既然没事,你就赶紧平心静气下来……” 程紫玉的确有些惊了。两世为人,她第一次看见李纯像个炮仗一样。 康安伯不但劳苦功高,还有辈分在那儿,连皇帝都要礼让几分。可他却当众顶撞了康安伯。程紫玉对康安伯不了解,若对方是真君子还好,但若是斤斤计较的小人呢?李纯会不会让对方记恨上? 而且李纯刚对五皇子的态度也不好,压根就没瞧对方一眼,谁看来都会觉得李纯跋扈吧?…… 而在程紫玉的所有认知里,李纯前世今生都是一个为人处世绝对冷静,将所有利弊都看得透彻,说话做事虽冷淡却足够圆滑之人,他这般胡乱得罪人,程紫玉也吓了一跳,也是不由想起前世最后他不管不顾给了朱常安那一刀…… 程紫玉有些心疼,忍不住将头在他怀里拱了拱。 她讨好带撒娇的模样让他很是受用,心头最后的那点不痛快也消失了。 李纯眉眼抬了抬,很是喜欢她难得的娇憨。 他冷冷一声哼…… 程紫玉听他真生气了,唯有扭过了头来看他,却被他适时垂下的唇逮了个正着。 他贪婪吸吮她的唇,见她极为配合不反抗,赶紧敛下了眼里的那丝算计,直接拿舌顶开了她的齿……难得的温顺,坚决不能放过…… 程紫玉脑中里轰地一下。 这是在路上呢!虽知他骑术好,虽知这是荒郊野岭的晚上,虽知他的马走得快无人能看清,可这般“豪迈”之举并不在她的接受范围。 她拧身想要推开他,可那双臂却不够坚持…… 她是真喜欢他啊!上一世,她的时间没有给他,这一世,她差点又丢了时间。那此刻难得的相处时间,她还要推开他吗? 她用她的方式去表达她的喜欢才是她应该做的吧? 这么一想,程紫玉忍不住用她的唇齿纠缠了上去…… 她脑子有点浑,不知道在做什么,就只想让他知道,她喜欢他…… 她似乎啃了他带了胡渣渣的下巴,咬到了他弹滑的唇,还撬开了他的口…… 她看到了他闪亮的眸光,她也感受到了他腰背猛地一直,他明明很惊喜。 可他却喉间一声哼,将她推开了。 “妖精……”他与她拉开了距离。见她一脸懵懂,他唯有低低笑:“男人是不能撩拨的。” 程紫玉瞬懂,月光下,他也能看清她的脸正以可见之速红起来。 他却忍不住逗弄她。 “小爷此刻脑中就只一个念头,你猜是什么?” 她别过了脸,他便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咬着她烫起来的耳垂到:“就地正法,吃干抹净!” “不正经……”她一肘出去,却舍不得用力。 李纯顿时笑了起来。 “不,小爷就是太正经了。如此能做到悬崖勒马的正人君子,娘子可得给个奖励!” “你脸皮怎么那么厚了?”程紫玉反手掐他脸,却叫直接咬住了手。她推开了他脑袋,“你是属狗的么!” “属狗不好吗?咬住了就不放,忠诚可靠。千里迢迢来救你,真不给奖励吗?” “你要什么?说说看。”程紫玉下意识感觉他又要不正经了,自然不会轻易应下。 “比如,他日找个月黑风高夜,你我二人在马背上战个八百回合……” 程紫玉恨恨去堵他嘴,真真狗嘴啊,吐不出个象牙。 “脸呢?没掉吗?”她咬牙去捏他脸。 “那就三百回合!” “不能再少了!” “那就在马车!” “不能再退了!” “吃不着还不让过过嘴瘾吗?” “那你记得经常撩我下。” “……” 风里就只剩下了李纯的笑声…… 远远跟着的朱常哲听到那笑,心头一阵酸涩,忍不住将马速放慢了些…… “程紫玉,”李纯收起嬉皮笑脸后,郑重说了几句真心话。 “涉及到你,我就没法冷静。前世我杀了朱常安后的结果是怎样我并不知,但今生你若再在我眼皮子底下没了,我可以保证只会做出比前世更加倍疯狂的事来。” “前世我杀他是因为他得到你却没有珍惜你,可今生你若有闪失我却只会将责任背在我身上。我会怪我自己,恨我自己没有守好你。那我和他又有何区别?” “我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次差点就死了,可我从没怕过。但今日我知,原来我怕的是将来的日子没有你。” “所以,以后我会加倍看牢你!你别嫌我烦,也别恼了我!” 这样的话听来,程紫玉哪里会恼,只会加倍看重了他…… 心里是熨帖,倒是那马背让她坐着极不舒服,刚开始还好,可坐上一会儿就感觉骨头都要散架,双腿都麻木了。 没办法,她只能改了侧坐。 对李纯来说,她侧坐更好,既能看着,还能让她主动搂着自己腰…… “今日事你就别管了。后续我来安排。” “嗯。”这会儿程紫玉感觉累极,靠在他胸前,她顿时有些昏昏欲睡。有人倚靠和信任多好,这一刻,她都有些迫不及待嫁了他,全身心当个米虫咸鱼才好。 可程紫玉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刚松懈下来,她又忍不住操起了心。 “你没给康安伯多少信息就让他去查,是为了搅浑那水吗?” “差不多吧。就让他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去撞几下。一来让算计你的人真以为他们得逞,以为咱们瞄上了许家。二来,也是打打草,去惊上一惊尚不知被人拿圈套扼住了喉的许家那条大蛇!” “你要借刀杀人?利用许家吗?”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你只要记住,我是程家男人,我这个商夫一定不丢脸,会把娘子你这一路争取下来的利益继续最大化的!至于那些得罪你们的,一个都逃不了。 你把心吞回去。明日开始,你还是跟着太后好吃好喝好好休息。我可能要忙上两天。你若是闲的没事,不如再看看我拿给你的府邸设计图,有想要的添进去,不要的直接去掉,你做主就好。” “嗯!”程紫玉闭上了眸子搂紧了他,不一会儿就有困意袭来。 李纯拉了拉她斗篷的帽檐,自顾自开始了盘算。 多亏了她心思细,否则今日后果绝对要比此刻这般还要惨烈许多。也多亏她看穿了对方把戏,他接手下来可以驾轻就熟。 被他这么一闹,这事就不是简单能了的了。康安伯,各路府衙,朝廷,万铭扬,许家,还有那个尚未浮出身份的假小五……加上他和程紫玉,将林夫人那里排除在外后,总共有了七方势力。 这里边,说穿了,各有利益纠葛。 但他和程紫玉此刻因着受害者的身份,不管在黑白两边都占了绝对优势和绝对足以影响事端进行的中心枢纽位置。所以,他打算把优势全都转化成胜势。 这也是另一个他一马当先,抓紧时间回去的缘故…… 回到嘉兴时,已过了子时。 入画已经等在了门口,又赶紧去传了御医来。 李纯先将程紫玉安顿好,确认她只是手上有两道擦伤,后颈撞了一处淤青,脉象也还好后,便去了皇帝住处。 程紫玉倒是没想到,这么晚,皇帝竟还见他了…… 入画上来就哭了,程紫玉只能笑着安慰。 “我没事,我福大命大,以后还要带着你们吃香喝辣,这条小命我珍惜着呢!你放心啊!快,先给我准备好吃的。” 见主子一口气喝下了满满两碗鸡汤,入画抹了一把眼泪,想的却是另一码事:“不管,以后不管去哪儿,奴婢都得跟着。不管是吃香喝辣还是危险重重,奴婢还是跟着才放心,以后您入京奴婢也跟着。” 程紫玉没应,只笑着给她擦眼泪…… 吃饱喝足沐浴后,程紫玉想着晚些再去找林夫人说话,便靠在床上等李纯的消息。 坐着坐着便迷糊了,醒来时天都亮了。 而她醒来对上了第一张脸,便是李纯…… 第四四六章 挣点家当 李纯警醒,程紫玉一睁眼,他便从榻边一个闪身就到了床边,随后睁着那晶亮宠溺的眼盯了过来。 迷蒙呆滞的眼,两坨微红的脸,两瓣艳红的唇,叫他看着就心驰荡漾的。 程紫玉倏地抱被坐起,睁眼就见他,惊还是大过了喜…… “傻样!”看她惊得像只兔子,他顿时好笑,伸手上来揉了揉她的头。 “快出去,出去!去外边等着。”她赶紧推着他就要往外撵人。 蓬头垢面的她,不想给他瞧见了。 而且她半夜才回,李纯这一大早就在,叫人看见了,说都说不清。 还有太后那里一早定会找姑姑来问话…… 李纯一眼看穿了她,索性就一把搂过了她,紧紧纳入怀。 “让你少操心了。你太累了。” 昨晚,是他让太医在给她的补药里加了安神药,她的精神总处于紧绷状态,让他很是不忍。他知道她一定不会先睡,一定会等他消息,她心理负担一直很重,家业前程,前世今生的爱恨情仇,明里暗里的鬼魅魍魉……让她无一刻不紧绷。连御医也一直说她忧思过重…… 马上那么颠,她都能睡着,她究竟多累,可想而知。 所以,他让她好好睡了一觉。 天亮前他处理完手头事,就紧赶慢赶过来了。 与夏薇两个问完话过来,看她睡得正香,怕吵醒了她,又怕盯着她会心猿意马,他便睡去了一边的榻上…… “你不梳妆也好看。我喜欢。”他笑得比清早窗口投来的第一道日光还要暖,趁她脸一红,他偷袭着啃向了她的唇瓣…… “甜的!” 在她反抗前,他便快速收笑,一脸深情将她掰过身,并从床头妆奁里拿过了一把梳篦,轻轻给她梳了起来。 程紫玉笑也不是气也不是,除了掐了掐他,就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那些小伎俩就没有不得逞的时候,黔驴技穷到无可奈何,再到听之任之,她觉得自己的思想正在大倒退,偏还跟吃了蜜饯一样甜…… “好了,别害臊也别大惊小怪了,早点习惯起来。你瞧瞧,皇上太后都睁一眼闭一眼,连一心护着你的丫头都知道回避给咱们时间单独相处呢,所以你就别操心了。还有,太后早就捎话过来了,让你好好休息,不用去请安。” 李纯说着说着突然乐了,下巴挂在她肩上,贴着她脸就笑了起来。 “皇上可着急,对你我走到了哪一步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来关心一下,只巴不得你我早日开枝散叶。他听闻我还没拿下你,可是失望的很。 前几日,于公公给我送来一箱子赏赐。你猜是什么?呵呵,一箱子市井野趣读物!基本都是讲的那些个花魁爱上卖油郎,穷秀才追求贵家女,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故事。 于公公还取笑我,说我皮囊声名在外,按理你该奋不顾‘身’才是。定是我为人无趣‘无能’,才让你对我敬而远之……” 程紫玉噗笑而出,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是不是为逗她,只能嗔了他一下。 “于老贼让我好好学着点,也不用学多少,就只要学上个皮毛的手段,就足够我将你收拾地服服帖帖,叫你死心塌地,爱得死去活来……那老东西说完那些粪话,就捏了个兰花指捂嘴一甩拂尘走了……” “所以,你学了?”程紫玉挑了挑眉。 “这不是重点。”李纯磨了磨牙,“重点是那老太监笑我‘无能’,一个太监,笑我无能!” 程紫玉回头看李纯眼里燃烧着恨恨的小火苗,知他所言是真,一下忍不住哈哈地笑弯了腰。 “小爷告诉他,好汤要慢炖,让他睁大狗眼走着瞧……可那老东西头都没回,只在头顶摆了摆手,气得爷肝疼啊。可怜你爷我还得装作一派冰山样,天天外冷内热过着冰火两重天的日子。娘子,都是为了你啊!肝疼,娘子!” 他抓了她手就塞进了他衣襟…… 程紫玉顿时眯起了眼。这厮就是故意的,直接连撩了两件衣,将她的手按上了他坚实温热的胸肌上。她脸一红,手心顿时滚烫…… “爷啊,您的肝长的位置可不对呀!小女子给爷您好好治治?”喊着肝疼,却摸着她手去胸口,亏他这么厚脸皮! 程紫玉忍不住错牙就将他胸前皮肉一掐……啧,她顿时挫败,硬邦邦,捏不动啊。 她何时对他这么娇嗔过,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捏上去,无异于蚊叮虫咬,不痛不痒,却是恰到好处撩到了某人。 某人顿时上上下下都酥了,一把小火苗眼看就要腾起来,也不知是松开她手好,还是按着她手好,是欺身而上好,还是起身去个火好…… 见他耳根一红,眼里开始打起漩涡,又凑近了来,程紫玉赶紧抽手退到了床角。 李纯又好笑又好气,将她拉了回来。 “怕什么,我不吃你!” “这么冷的天,你就只穿两件?”程紫玉打了个蹩脚的岔。 “小爷身体好!”他挑眉一眨眼,满是暗意。“以后你会明白的!” 程紫玉看他忍不住就想笑,这人怎么就越来越不要脸了? “你这些烂招数不会是在那些书上看来的吧?你真看了那些书?看了多少?故事有意思吗?” 程紫玉倒是没看过那些书,她知道集市有小贩卖这种书,几文钱一本。不少怀了少女梦的姑娘家也有偷摸喜欢看的。据她所知,魏虹就藏了不少这种书,有次姑娘们茶会,红玉就从魏虹那儿弄了两本这种书看,结果被何氏发现,差点没给打断了腿…… 别提何家是书香世家,就是一般人家也把那种宣扬情情爱爱的本子当作了禁书,见母亲少有地勃然大怒,程紫玉一直有几分好奇,却从没时间去搜刮看过。 “那你就看低你相公了。爷才不屑呢,按着前人的经验照本宣科,依葫芦画瓢有什么趣味?男女相处,还是自行摸索体会才有意思。” 李纯口上这么说,实际却敛下了眸子。 他吧,没完全说实话。 其实呢,他看了。 虽然心里全是不屑,但死老于口中“死心塌地”,“死去活来”几个字还是吸引了他。 他一目十行看了几个故事……嗯,其实不完全是故事,那些该死的书里还有一些风花雪月的插图…… 结果一连几晚他都做了不该做的梦。梦里的男女主角自动代入了自己和某人,结果,他的身体就没受他的控制…… 后来,他就把整箱书扔了出去。 然而那整箱书都被夏薇捡走了,那丫头天天看得津津有味,几天就翻完了一箱,还跑去找于公公打听问这些书哪里买的,京城有没有的卖,哪里有的卖……结果老于以为是他喜欢那些书,当晚就又把他一顿损…… 更叫李纯气得牙痒痒。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后,小爷要带上一串娃,天天在那老东西跟前晃,看那老东西还敢不敢跟我喊无能。” 李纯眼一转,见程紫玉好奇,便又上来楼了她笑。 “都是些你侬我侬,为了情爱而与命运身份抗争的恶俗故事,你可不许看那些书!”嗯,不能看!上面不少插图的男人都没好好穿衣服。女人么,穿的也不多,倒不怕带坏了她,主要画中人的身段太凹凸,怕她看了自卑…… 李纯恶趣味地脑补了一些东西。 他偷摸扫了她几眼,可唯一能让他想吞口水的,还是她呀。 程紫玉看他坏笑,一拳打了来。 他坏心一起,便故意扯了她袖子去搂他。 袖子被他扯下了几分,她脖间就空了一片…… 他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但只那白洁细腻的颈脖都足够让他喉结频动了。 他乖乖拿了被子去包裹住她。 “待成婚后,我再一担一担买给你看!和你一起看!” 程紫玉本来没想歪,可见他耳根一红,顿时有些豁然开朗。 “你跟于公公关系很好吗?” “……”李纯乐了。这女子,每次转移话题也太明显了。 “嗯,面上浅淡,实际可以互开玩笑。” 程紫玉点头。 能揭着对方伤疤开玩笑而容忍的,才是真心结交吧? 李纯搂着她四仰八叉躺下来。 见他的胡茬已经长出了一层,眸子虽亮,眼下却是一层浅青,分明的疲惫,程紫玉开始心疼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皇上怎么说?怎么不叫醒我呢?累不累?” “你啊,都叫你少操心了。我丑末回的,不放心你,就没回我那儿,直接过来了。我不累,只要你平安,我什么疲累都没了。行军作战在外,有时候三天三夜都阖不了眼。这才一个晚上,不算什么。眯了一个时辰,足够了……” “天色还早,那你再睡会儿……”程紫玉欲起身,李纯哪里情愿,好不容易上了她的床,哪怕是赖上一会儿也是好的。 他抱着美人呵呵乐,心道这怀中人最近越来越温顺,不那么总将他拒之门外了。南巡将要结束,他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啊…… 他刚要引她说几句好听的,可那该死的门被拍响了。 入画在外边听到响动,便传了早膳,这会儿已经摆好膳来叫起了。 程紫玉脸又红了。这场景弄得他们新婚一般,哪里都怪怪的。 “快起来!你得给我留点脸。” 李纯再次嘿嘿乐。 “今日就罢了。告诉你,婚后,你的丫头要是敢来叫起床,小爷就……” “就什么?” “就把她们就嫁了!” “别贫!你昨日不是说要忙几日吗?还不快些起来?”程紫玉自顾自穿着衣裳,几乎是飞一般逃离“床”这个是非之地。那厮视线黏黏糊糊,脸皮却厚比城墙,以后坚决不能让他进入床的三尺范围。不对,不能让他进内室了。 程紫玉扭头见他还赖在床上,只能继续催。 “一会儿该来人了。你快起来。” “别慌!谁都不敢来打扰,我的人都守在外边呢!”李纯一声哼笑,“我可是奉了圣谕过来的。” 圣谕? 程紫玉顿时明了。 “皇上把宁波这事都交给你了?” “嗯!”李纯气定神闲。“我急吼吼赶回来,总要为咱们争取些权宜吧?” “那你不是有许多事要做?怎么还懒洋洋的?” “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我自然是办好了事才过来的。那些人我都盯着呢。饵都撒下去了,只等收网了。” 李纯撑头笑得邪魅。“这一次,我得挣点家当!” 程紫玉挑了挑眉,他是早有预谋啊。 难怪他抢在了朱常哲前面带她骑马回,又当众让康安伯赶紧去追证据,只为从皇帝那里拿下这个差事。 这事按理交给康安伯或是当地衙门甚至白恒都比他合适,怎么也轮不上他,所以他必须抢占了先机。 如此,不管是海盗方,衙门方或是康安伯那里,为了各自的利益都只有走他这条门路了。他将主动权都掌握在手里,这如何定性,如何摆弄证据,如何布局,就都是他说了算了…… 至于他如何说动了皇帝,程紫玉几乎都不用猜就笃定了……利益共享!有些事,有些利,摆不到台面上,哪怕利润再大,皇帝也揣不进私兜。恰恰只有李纯这个最信任最心爱的臣子适合办这事…… 果然,李纯悠哉悠哉又躺了一刻钟才起身,陪着程紫玉吃饭喝茶赏花,拉拉手说说话,不见半点急躁。但若有人一旦上门,他便顿时成了冷面门神,一脸郁愤挡了出去。 前来探视的从朱常哲到一众后妃公主,都被他以“郡主受惊受伤需静养”的理由给打发了。 程紫玉渐渐觉出了他所谓的饵,其中之一便是她的“病重”和他的“焦心”。很快,从南巡队伍到嘉兴百姓,甚至浙地百姓都开始流传: 郡主去了一趟宁波回来后就病倒了,病得很重;御医竭尽全力却依旧不见郡主病情好转;李将军一片深情,衣不解带照顾在侧,并扬言一定要将宁波城对郡主不利的歹人千刀万剐绝不姑息;皇上大怒,吩咐南巡队伍再在嘉兴停留几日,必将宁波事宜查个水落石出…… 第四四七章 婚期提前 李纯揽下宁波事务后,反而闲了下来。 他一整日都没离开程紫玉院子。 整个院子里里外外严防死守,被他的人围了好几圈,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出事了,出大事了,将军心情很不好…… 在不少人看来,程紫玉那院子愁云密布,阴沉压抑,偶有进出的人都板着个青黑严肃脸,就连守门的侍卫也都是不耐的粪坑脸,叫人只恨不得绕远了走。 可又有几人知晓,一墙之隔的那一边,不是严冬不是阴雨,而是提前到来的暖春…… 今日午膳尤其丰盛。 山珍海味摆了一大桌。 想着昨日心上人受了惊,李纯让人捯饬了一桌子好菜,可还没开动,皇上又赏来了六道菜,太后又让人送来一只养生锅和一汤四点,再有不少献殷勤的家伙也是各种滋补品和汤汤水水放下就走,没到饭点,小厅堂里一桌两几便都摆不下了。 李纯索性支人将饭桌摆到了院中花架下的长条石桌上,所有菜肴一字摆开,刚刚好一大长桌。 程紫玉在屋中赶了几张做货的图纸出来就见满眼的珍馐,无一不精,无一不贵,有好几十道之多,忍不住直乐。 这标准,怕比皇后吃的还好。 李纯遣走了闲杂人等,连入画也没留,直接拉着她在暖阳里坐了下来。 鸟语花香,暖意融融,自是惬意得很。 尤其眼前男人忙着舀汤夹菜,剥虾壳挑鱼刺,无微不至的照顾更叫她情不自禁就笑了又笑。 她面前的碗碟里都已经堆得似小山,可他还在专注忙乎。 剥虾却不知挑虾线,挑刺却弄散了鱼肉,满手油腻,手忙脚乱,却偏还乐此不疲。 画面太暖,暖得她心头都甜丝丝的。 这男人怎么就那么好看又讨喜呢? 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她顿时感觉秀色可餐了。 “我自己来吧。” “那不成,难得有机会表现,我得让你记得我的好!” “可已经够了,这些都吃不完。” “那更不成。我得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宠妻无度,你娘和老爷子才能放心让我做上门女婿不是!” 李纯一肚子半荤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你看我为了宠你,把我的人可都赶出去了。若叫那帮崽子看见我在这儿剥虾挑鱼刺,非得被他们笑死,军威无存,将帅无能,从此抬不起头啊……” 程紫玉只是安静笑着,端过了他跟前的碗碟,挑了只比手掌还大的蟹开始剥…… 前世为了接近李纯,她对这个人做了大量的功课。知道他不吃鱼不吃虾不吃蟹,她一直以为他是不喜腥。 可后来见他吃蟹粥香甜她才知道,他是觉得吃那些浪费时间,有限的生命不该用在这种东西身上…… 此刻他愿意将这个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笨拙又坚持的模样,真叫她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她这才想起,这是第一次与他这么青天白日下单独用膳。 他呵呵笑着,伸着脑袋将她递到嘴边的蟹黄咬进口中。 “你若不给我剥,我是绝对不吃的!” 她去给他擦嘴角沾的蟹黄,他头一偏便避开了她的帕子,迅速偷袭得逞。 他口上沾的那点金黄全都转移到了她的唇上,偏她两手都是肥腻腻的蟹油,推都推不开…… 日光刺眼,眼梢带笑。 心底里有个小悸动。 她竟然开始有些盼望婚后日子快些来了。 喜欢的就要守着,那样才美满。 有他的地方,都是一片暖阳。 他的宅子里,种满了她喜欢的花花草草,没有复杂的家族关系,没有三姑六姨,也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牵扯,没有相争相斗,她不用浪费时间在勾心斗角上,也不用看人眼色,她的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钻研技艺,照看家业,与他厮守……做她想做的事。 那样的日子……似乎很不赖! 程紫玉没发现,李纯唇角的笑深了不少。 “你剥的蟹好吃。你入京后,我想早日吃上你剥的蟹。”他拿额头贴了贴她红彤彤的脸,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嗯。”她被他盯得脸发烫,顺其自然应了下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我已经跟皇上和钦天监的老头说好了,提前咱们的大婚。让他们重新看日子去了。” “什么?” “你答应了,会早日照顾我。你不能食言。”李纯这会儿才笑出声来。“商人最重信用,你这个程家传承人,可不能丢了程家颜面!” “……”程紫玉顿时气笑了。好像又被算计了呀。 吃什么蟹,剥什么蟹?还早日吃上?这会儿就基本过了吃蟹期。原本他们的婚期定在了五月,不管提不提前,他要吃的淡水肥蟹,那个季节可都没有! 怪道都言美色误人,真真是也。被他那么一勾搭,她的脑子又浑了。 “别与我说笑了,不……” “不是说笑,是真的。刚刚你忙的时候我还与你家老爷子喝了个茶,老爷子也答应了。你手上的活儿,老爷子会分担一部分。你的招牌可没他老人家响亮,只要他松口,不少人巴不得要他的手工呢。所以,你不用操心了。” “皇上……也答应?” “你说呢?”李纯笑着拿手肘上来揉了揉她的头…… 程紫玉愕然。 这天下真就没有算盘比他打的响亮的了。 他一直在想着提前婚期。她是知道的。 但皇帝不应,老爷子不应,她也不应。所以他也只能嘴上念叨。 可这次…… 他一下就抓到了机会。 李纯昨晚跑去皇帝那儿时,声势弄得不小,可把皇帝吓了一大跳。 皇帝没少为他的婚事操心,未免夜长梦多,他又回去“不婚”的死胡同,几乎他一开口,皇帝便应了。 至于老爷子那里…… 昨日之事把程家人也吓得够呛,老爷子是主动找了李纯。他与何氏彻夜未眠,他们尚不知其中缘故,只以为是“郡主”这个名头让坏人起了歹意。他们觉得程紫玉此刻的身份太高,可势力太弱。于是李纯承诺愿意早日成婚,将她护在羽翼下后,他们也是很快就点了头…… 如此,他要做的,只有她的工作。 “不剥了。”程紫玉气呼呼地将手中蟹扔了出去,抓了手巾擦起手来。 “傻样!”他却将一截虾肉直接塞在了她嘴里。 “不是我等不了那几日,而是我真不放心。尤其昨日事后,我真是不能不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了。不是你不够机警,而是暗里包藏祸心的家伙实在不少。你也不想我整日担惊受怕吧? 你我早日成婚只有好处。婚后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罩着程家,保着程家,对程家来说也要安全上许多。程家正式成了皇商之后,程家部分重心可以转到京城,我也可以守一下。这一点对程家也很有利。” “后园子赶一赶进度,没准儿也来得及。实在不行,咱们大婚可以先住前院。这段时日先将你要用的地方捯饬出来。后园子可以将来慢慢建,在眼皮子底下建也有好处,可以天天看着,随时改着……” “你放心,哪怕你不给我剥蟹,我也会给你剥虾的。” 程紫玉虽没有开口应下,但不知何时开始,又在仔细剔起了蟹肉,就连李纯塞在她嘴里的那截没去虾线的虾肉也嚼了下去…… 也好,也好! 她哪怕有一万个推辞的理由,就只看他这么心心念念,也足以让她跟着他的步伐走了…… 李纯一高兴,又喝了不少酒。 程紫玉陪着他,竟然多吃了半碗饭。 她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最近吃得好活动得少,还真就胖了不少。在这么被投食,只怕用不了多久她就该胖上几圈了…… 饭后,她就坐不住了。 先是去看了夏薇夏柳,两人都在养伤。 柳儿还好,尚能走动。 夏薇后背那道伤有些重,需要卧床至少半个月。 南巡途中多颠簸,程紫玉建议她先去程家休养,李纯也同意,让她只管休养好之后再回京。于是,夏薇便被送去了荆溪休养。 林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既要急着从蜀地调人,又要安排善后。 李纯私下与她谈了一场,又帮着她调度并给她派了几个人手用。 再见林夫人时,林夫人对昨晚之事绝口不提,倒是对李纯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 在朋友的立场上,她让程紫玉一定好好好抓牢了这个男人。说有能力的男人不少,脑子好的男人也不少,但有能力有脑子还愿意对一个女人全身心好的男人就打着灯笼找都世间罕有…… 程紫玉有些好奇,李纯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表现自己和取悦他人之辈,他是怎么让林夫人这么赞不绝口的?…… 到了午后,李纯就略微忙了起来,进进出出,见了好几批人。 李纯让程紫玉放宽心,可她哪里忍得了。 他便只能笑着搂了她。 “那幅山水画已经确定了。是真品。是许家老二送给家主许海直的寿礼。许海直很喜欢收藏那位大师的画作,这张画来之不易,许老二为了讨他家老头子欢心,花了不少银子和功夫才弄到手。老许喜欢得很,到手之后还邀了不少人同赏。所以这事不少人都知晓。” “所以,画上那枚鉴章也是真的?是许家主的?” “鉴章也是真的,找专人瞧过了。要么,是许海直把玩的时候自己盖上去的,要不然便他身边有内奸,故意偷拿了他的章盖了之后拿了出来。但不管是画本身,或是那枚章,都指向了许家,的确证据确凿!” “还有那艘船。许家人好浮夸,他家的船都是金碧辉煌又雕梁画栋,也是正因如此,昨日康安伯的第一反应就是许家。这也是指向许家的证据。” “昨日追截你们的那群海盗,其中有几个说的是徽州话。你知道的,做海盗的,大多是沿海闽浙等地人,说徽州话的,也是一下就能让人联想到许家。许海直是徽州人!” “再有就是小五。我让人画了许家小五的像给夏薇夏柳和林夫人看,她们都确认,昨日船上所见正是这个人……” “从缴获的火器来看,也和前两个月康安伯与许家交锋时缴获的是同一种。” “所以,种种迹象都证明,许家海盗,正是昨日诸多事端的罪魁祸首!” 程紫玉早已将昨日她的所有分析讲给了李纯。 若没有她一早的判定,这事交给谁只怕都不会轻易信了她,最终都会走进对方的圈套。人证物证,样样都是铁证。对方借朝廷手去剿灭许家,并获取大量利益这一招的确玩得很好。 “那你昨晚抓到的人呢?他们都怎么说?” “还在审,很快就出结果了。” “康安伯呢?他昨晚有什么作为了?” 李纯哼笑了一声:“都如我所料,宁波城被搅得鸡飞狗跳。这会儿许家那里已经打草惊蛇,许家内部应该已是轩然大波,他们一定会有所作为。快了。” “万铭扬呢?” 李纯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胆敢对你动手,我自然不会客气。昨晚,他家老宅被我的人和御林军第一时间围了。万家及他们旁支,被拘禁的老弱妇孺统共两百多人,加上奴仆足有近千人,都被控制在了宅子里,除非他有胆子带兵前去营救,否则这帮人插翅难逃。我就不信他敢不露面。” “那他若不管不顾呢?” “暂时不会!他海上玩得再如鱼得水,根基也还在陆地上。这也是另一个我第一时间快速赶回的原因。我必须打他个措手不及,叫他连逃都来不及。再者,他的许多产业还与朝廷和地方有牵扯,这个时候的万家还没胆量也没必要与朝廷直接杠上。” 李纯眯着眼。万铭扬!绝不可轻饶!这次若不让其主动脱层皮,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觉得万铭扬会上门?” “会!他一定会来演大戏,撇个一干二净。我若没算错,他快到了!” 李纯话音刚落,他的随从便在外边开了口,有人求见。 “不见!” 随从袖中拿出来厚厚一个信封。 “不见!退回去!” 李纯拆都不拆。 想要见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 第四四八章 要发财了 这一次,皇帝依旧如往常,给了李纯极大的权利和完全的信任,甚至默许他不经过自己同意便可自行调动御林军。 权利全都抓在手上,李纯做事便没了束缚,也确保了这事上天入地只有他这一条门路,掌握了完全的主动! 午后不久,接二连三开始有人上门来求见李纯。 李纯除了几个亲信,其他人一概不见。他越是强硬,有些人心头便越发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于是求见成了各种途径和手段的送礼。 塞满银票的信,包了黄金的点心,裹了珠子的药包……低调隐蔽又贵重。 自然,他还是不收! 急煞了不少人。 面上他虽冷淡,一心只守着程紫玉,似暂时将主导权留给了康安伯,但实际他的人却都暗布在了各个角落。所有来往之人都逃不过他的眼,个个被查了个底朝天。 宁波城里,康安伯展开了大规模的清查。 他按着他自己的想法,将排查的重点都放在了许家身上。 但凡与许家有一丁半点带上牵扯的,全都遭殃被严审。 宁波城一下鸡飞狗跳。 康安伯迫于压力,出手快且狠,第一时间将许多疑似和传言与许家有牵扯,或是沾亲带故的产业,货物,船只全都查封或扣押,美其名曰“配合调查”。不少货商船商都被牵扯,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么一大口锅砸下来,许家哪里还坐得住? 人脉一调动,消息一打听,立马知道被人阴了。 许家家主许海直胸中一口气堵在他胸口几乎要将他怄死。 他暗中派出了大量人手,誓将宁波城翻过来也要查找出是谁家的手脚。 如此,宁波里里外外,明面暗里,黑道白道……再加上一些唯恐天下不乱和意图坐收渔利的家伙从中作梗,几乎已是人仰马翻…… 浙地官爷们有些忙碌,追查的,奔走的,自保的,观望中想做点什么的……也是粉墨登场。 嘉兴城很快也出现了不少生脸孔——来自各方的生脸孔。就连康安伯也怕被人阴,弄了不少人到嘉兴城里盯着…… 走大皇子和五皇子门路的人也多了。不过那两位都是人精,这种时候自然不会随便插手。朱常哲虽担虑局势却更怕在外祖父和李纯那儿弄得两头不是人,上门关心了一番表了表心意后,他便索性就去了洪泽大堤,打算避开这破事。 朱常珏只当看戏,暗中观望着这出戏。 朱常安倒是有那蠢蠢欲动心,无奈还在禁足,只能拍案道可惜…… 在这种状况下,李纯这里一下午就有十几拨人上门。 正如他所料,许家的人出现了,万铭扬的人也出现了。 许家的师爷偷偷找人带话李纯,想要求见,明示暗示只要李纯给个机会,条件随便开。 “他算老几?”李纯回应了一句。呵,一个师爷就想来见他?哪来的脸? 许家的少爷带话求见。 许家的三当家带话求见…… 结果一样,都被李纯拒之门外。不够格!他不见!带多少礼都不行! 听说李纯连礼盒都没打开便直接扔了出去,送信的还都被打了十棍子,许家主愈发不安…… 至于万铭扬,真的很可以! 直接就自个儿上阵了。 他装模作样亲自上门负荆请罪。一场声泪俱下的表演闹得有点大,并惊动了不少人。“误会”,“宁波事与万家无关”是他强调的重点。 真是巧了,万铭扬“闹事”不久,院外便“路过”了不少“路见不平”,明里暗里帮着万家说话之人。 这一点李纯早就料到了。 那些被他几句话一说就站在他一边的也不全是与万家勾结,毕竟万家会做人,名声口碑也极好,几代下来,受过万家恩惠之人的确是不少。万家与劫杀程紫玉有关?很多人压根不信。毕竟万家富得流油,劫杀这种事,没有理由啊。 此外,万家与朝廷某些产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哪怕万家再有嫌疑,为保朝廷利益和某些势力,李纯暂时也不能动万家。他能做的,也只有对万家施以压力,逼迫万铭扬自己主动走出来…… 但当适当时候利益链被斩断,即便他不动手,朝廷也不会放过万家…… 皇上,对万家忌惮许久了。 万家未必不知,为保出路,这才铤而走险转移了重心往海上走。 而万家若识相,皇上还能忍上个十年八年,可此刻异心已显露,皇帝哪里还会罢休。从这个意义上,皇帝对昨日程紫玉的表现很满意。若是李纯的计划成功,皇帝就更满意了…… 到底算是个大人物,李纯也没让万铭扬的面子上太难看。晾了他两个时辰后,李纯便见了他。 只是李纯和万铭扬都没想到,万二酝酿许久的表演刚要开始,却叫个丫头片子给打断了。 他才一进院门,便有一物砸在了他的额心,碎在了地面。 他当时就傻眼了。 是入画! 她把当日万铭扬第一次见程紫玉时送出的那枚玉佩给砸去了万二脑袋上! 当日万二慷慨豪掷做慈善,赠出此玉为信物表态他日程家有需要他定会出手相助。程紫玉差点以为这万二是个真君子,一直将这玉妥善保存着。昨日万铭扬丑态毕露后,她是万万不敢再与他们万家有半点牵扯。 她一想到昨日若没能看穿万二真面目,若一脚踏进陷阱,必还得把万二看作恩人。他日这份情,这信物,指不定还要惹出多少后患。正如陈家那字画,那茶宠,将来稍作演化,便足可致命。此物如何还能留着? 程紫玉昨晚睡前还不忘这事,找人回荆溪把这枚玉给找了来。 今日万二上门,自是要物归原主的。 嗯,当众! 院门大敞,因着万二先前那一咋呼,外边还站了不少伸长脖子看热闹之人,其中不乏几位官员…… 玉佩一落地,万二还懵着,入画却已经在惊呼。 “万二爷当真架子不小啊!您是不是在气恼我们郡主今早所下‘从此善堂不再接受万家善款’的那条令?大伙儿做个见证,您送的这枚万家玉咱们郡主可退还了,是您自个儿不接着,可不赖咱们郡主。郡主说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程家与万家形同陌路!” 入画故意将声音扬了扬。 这话一出,外边人自然交头接耳,万铭扬还给程紫玉送礼了?什么缘故?难不成万家对程紫玉真有所求?否则如何连郡主一个小丫鬟都敢对着万二爷这么颐指气使的? 万铭扬回过神来,气得嘴角抽抽。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鼓起,火辣辣的疼。 被个丫鬟砸了,比被人抽耳光还丢人。 “不是……” “不是?” 入画有意撒泼,声音自然是提了又提,直接盖过了万铭扬。“知道您有怨言,可您自个儿不接这玉,这会儿该不会是要将这账算在我一个奴才身上吧?将军,怎么办?您给奴才做主啊!” 入画浑身上下都是戏,转身面对李纯,声音在哭脸在笑,一路小跑过来,随后站在了李纯身后,全然狐假虎威的小人得志模样…… 万铭扬气得胸口翻腾,天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贱人?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的小贱人! 李纯眉头一扬。 “混账丫头,胡闹什么!万二爷的玉肯定是好东西,你赔得起吗?”李纯明责暗护,没有半点恼意,叫入画那小腰板顿时挺得更直了。 若论腹黑,十个入画也比不了李纯,他坏心眼地取下了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扔给了入画。 “去,赔银子给万二爷。” 李纯一眨眼,入画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强压下笑,爽快接过。 一掂,那荷包里至少二十多两银子,整的碎的都有。 入画转身站定在了万铭扬跟前三丈处。 “既然爷发了话,万二爷,这玉多少银子,赔您就是!” 打开荷包,她也是坏心眼地先挑了个小银锞子,随后再次冲着万铭扬砸了出去。 “够不够?”她表情很认真严肃,挑不出半点错。 “不够?这样呢?” “给你给你!” 一下下闷响,入画连砸了七八颗银锞,颗颗都直飞万铭扬脑袋,随后从他身上滚落,在他脚边滚来滚去…… 骄傲如万铭扬,走到哪里都被人供着,从来都是他拿银子砸人,什么时候被人拿银子砸过?还是众目睽睽下! 他那张脸顿时涨了个血红。 看向李纯,其人正低头垂目淡定喝茶,犹若未见,态度分明! 如此奇耻大辱,几个随从也是气红了眼,想要开口,想要相挡,却都被万铭扬拦住了。 一个丫头敢这么嚣张,李纯敢当作护着,显然已经表明了立场。李纯既然揽下了这事,那他的态度便是皇帝的态度。万铭扬此刻有求于李纯,哪怕就只为让李纯为程紫玉出口气,他也不得不忍着。 他此行还身负重任,再不容有失了。更不提他的家人还都在李纯手上。 另外,万铭扬很清楚,李纯还在等他把柄。他要是敢闹敢动手,李纯就敢扣下他……这口气,他吞不下也得吞! “这位姑娘,一枚玉而已,不用赔了!”他赔笑着挨下了一只小元宝。 “那可不成,我们郡主一向教导我们做人要正直!要行得正坐得端,晚上才能睡得着!您的玉虽然是因为您自个儿的问题才没接着,但我这个做奴才的大气。宁可错了赔偿,也不能偷鸡摸狗,做那丢人现眼之事!” 入画口舌伶俐,说话间又砸了好几个。 见万二屁都不敢放一个,入画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一荷包的银锞子砸出去,万铭扬的额头已是高高鼓起。眼角也被砸肿,有些充血。狼狈极了。 “还不够呀?要说您也算是个款爷了,怎么那么贪心呢?” 想到昨日死伤,入画尤不解气,索性连自己的钱袋子也解了下来,“给你,给你,都给你!” 她的钱袋子是平常跟在程紫玉身边打赏用的,所以里边大都是铜钱和小颗碎银,这沉甸甸的甩出去,酸爽又解气! 前走一步,打开口袋,一股脑就往正前方抛抖了出去…… 丁零当啷…… 一枚枚带着耻辱的铜板从万铭扬头上往下坠。 万铭扬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不少角落里,一串串笑声和窃窃私语声,更让他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够也没法,没了哈!” 入画将两只钱袋子底朝天地抖了抖。想了想,她又把腰上自个儿荷包里的银钱也一道砸了出去。 “这下一个铜板都没了!我是个实在人,既然已经赔了钱,那您与我们郡主就两清了!从商的,还是要老实些,你可别想讹我!” “怎么跟万二爷说话呢!”李纯这才冲入画喝了一声。“赶紧进去面壁思过!今晚不许吃饭!” “是!”入画很老实,赶紧小跑着进屋。 转身后,她还能听见李纯笑到:“二爷,这丫头性子直,手脚也毛躁,既然已经罚了,您可不能放在心上,千万不能与她置气啊,郡主习惯了她伺候,她若出了什么意外,可得唯你是问。” 万铭扬气得嘴歪,却唯有连道不敢。 “是不是这些银子不够?” 李纯笑得毫无温度。“否则您怎么不捡起来呢?流风,还不找个布袋子给二爷接着银子?”…… 入画一路小跑笑着进屋。 “入画,做得好!” 程紫玉“病重”,不便出面,只能在窗口干巴巴看戏。 “赏你的!”程紫玉直接给了她一张银票。 “一百两?”入画双眼放光。“我造了这么多银子,您还给赏?还给这么多?” “给!一会儿你男主子还得赏你!让他给你双份的!” “主子威武!” “你男主子,要发财了!” 程紫玉笑着看窗外,万铭扬在李纯的压迫下,正咬牙一脸恨恨带着他的人躬身捡钱。 “这儿还有几枚。”李纯盯着万铭扬,手指了身前茶桌下方。“捡起来!” 这会儿的万铭扬风度全无,一张脸比烤猪还油亮,却唯有躬身往桌下钻去…… 第四四九章 能坑死他 李纯出手从不含糊,不管是早有准备,或是随机应变,他都能处理地恰到好处。 来之前的万铭扬只怕死也想不到,他酝酿的掏心挖肺大戏压根没有用武之地…… 就如昨日的万铭扬也绝对想不到,昨日就是万家从兴盛走向没落的分界。 人心不足,一天的功夫,便足以让一个积累了几代人心血的大厦倾塌。 程紫玉勾了唇,被砸被辱难堪? 才刚刚开始呢! 入画笑得直不起腰,富甲一方的江南大首富正窝囊捡钱,这脸打得啪啪响,里里外外都打透了,如此丢人现眼,明日就该传遍整个江南了吧? “啧啧,怪道有钱的都喜欢拿钱砸人,原来这么爽快!姑娘,奴婢可一战成名了,拿银子砸了万首富的丫头,将万众瞩目吧?回去后奴婢要好好将今日风光给知书她们显摆一番。哼哼,今后奴婢走出去怕没人不识了,您可不能嫌我丢人。不过姑娘,那些贵女后妃会不会因此我的鄙陋轻视了您?” “你放心,你那么厉害,我走哪儿都带着你。至于鄙视或轻视,无所谓,我也不在意她们。” 因着商女和艺人身份,前世今生的程紫玉明里暗里没少被人嘲笑。那种鄙视一直都在,并不会因着她曾经的王妃身份,此刻的郡主身份或将来将军夫人身份而改变。 而她也早已学会昂首挺胸去接受,她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亲手挣来的,比那些依附家族之人强多了。她又焉有自卑之理? 再说那些人十个里有八个都假惺惺带着目的,她原本也不打算深交。有那时间,她还不如和泥矿打交道。尤其将来跟了李纯之后,李纯的身份立场摆在那儿,她自然要和李纯一样的态度,不冷不热淡如水才好。入画今日表现,她很喜欢,李纯更将满意…… “姑娘,奴婢……得罪了那位,会不会被杀了泄恨?”入画瞧见万铭扬正在钻桌子,开始发慌了。 “这会儿才知道怕是不是太晚了?” 程紫玉乐了,笑着拉了她的手。 “你放心,你都说了一战成名,万千瞩目,你的名气越大,越没人敢动你。李纯话撂那儿了,万铭扬没必要为了泄恨惹上是非。你时时跟着我,谁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今日李纯强势护着你,他这个态度摆出来后,以后不但没人敢动你,还没人敢惹你……” “那奴婢岂不是很厉害?以后是不是就可以拿了鸡毛当令箭了?以后奴婢去厨房端菜,是不是就能分鸡腿了?” “出息了!”程紫玉笑得肚子疼。在扬州时,入画几个奴才被人瞧不起,有次端菜,厨房竟只给了一大碗鸡脖子。而王玥家的香儿分到的却是鸡胸和鸡腿,从此这丫头就对伙食虎视眈眈的…… “你别高兴太早,我还没说完。你惹了个霸道名声,是没人敢惹你,但只怕也会有碍你婚事。” “那不怕!也不着急,再说了,以后奴婢要跟您入京的,大不了就不嫁了。奴婢给您作伴!” 程紫玉想到这事就心酸。 前世的入画也是这般,她和知书两个跟着自己,执意不肯成婚,最终连性命都耗了。 “你真想跟我入京吗?背井离乡的日子,并不一定会开心。” “您怎么说这种话?奴婢都跟您多少年了?奴婢不去,谁给您画图纸?谁和您说知心话?奴婢这些年所有开心的日子都是跟在您身边的。离开您,奴婢才不知那日子怎么继续。不管,反正您去哪儿都不能丢下奴婢。男主子不是说将来还得回荆溪做上门女婿吗?那就不算背井离乡,只当是出游了。” “入画,不管如何,我一定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不急不急!您瞧瞧……” 入画瞅着那张银票呵呵乐。“这么大的面额,您和男主子都那么阔绰,您要是一脚把我踢开就不厚道了。奴婢跟着您两位攒点银子,将来回荆溪就是衣锦还乡的富婆了。嫁人什么的,还不如银票来的实在!” 入画一双眼晶亮,透着满满兴奋。 “男主子要发财吗?您的意思是,万铭扬会给男主子送银子?” “你男主子就那么笨?万铭扬送的银子他会随便收?” “也是。男主子英明神武,高明利落,是上天入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大英雄,自然不会收那种来历不明的臭钱!”入画一脸狗腿,表情生动。 “这话一会儿你自己跟他说去!” 程紫玉忍不住又要笑。入画这是惦记上她刚刚提到双份银票那事了。 “你把他说高兴了,指不定给你三倍的呢。” “那不成,奴婢可不敢!” “怂样!刚刚胆不是挺肥?” “那不一样,刚刚是为了一致对外,奴婢这小命还要靠爷这大佛罩着,千万不能让大佛反感了。” 那丫头把银票小心翼翼藏进衣兜。 “姑娘,男主子会如何处置万铭扬?” 程紫玉笑看外边狼狈的万二。 “不知。他这会儿恨不得将万铭扬挫骨扬灰,哪怕是拿银子砸脸,他也不乐意。他一个铜板都不会给。所以他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一刀砍到骨子里!你男主子只要愿意,能坑死那姓万的!” ……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李纯一心泄恨,给万铭扬找的布袋子是院里洒扫婆子装落叶用的,不但脏黑,还带了不少泥点子。 万铭扬“忍辱负重”,连个不字都不敢说,连让关上院门都不敢提,更不论反抗了。 他很清楚,在让李纯先出完这口气之前,他不但没有谈判的可能,就连自辩的机会都没有。而若在这儿被赶出去,他就功亏一篑了。 要他蹲地捡?行! 要他拿下人用的脏兜?也行! 要他钻桌子?有心折辱他?呵呵,行! 他也做! 万铭扬掀开桌布,蹲身探入…… 果然,铜板? 什么都没有! “找到了吗?”李纯的靴子准确找到了他的手,狠狠一脚踩了上去。 万铭扬轻轻一声嘶,随后猛一抽气…… “找到了。这里的确好几枚铜板,还是李将军观察入微,万二这就捡起来。” 万铭扬乖乖没动,全凭李纯撒气。 李纯哼了一声,这厮越是这么识趣会看眼色,他便越是厌恶这般小人。他足下用劲儿,随后一搓。 细微的咔嚓,只有李纯和万二能感受到…… 万铭扬刚刚还烧红的脸顿时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襟,布满了额头。 “将军,您脚下还踩了一枚,能不能劳烦您抬一下脚?” “自然。” 李纯抬脚,足尖一提,迅速往外一推…… 那个瞬间的万铭扬猝不及防吓一跳,下意识去拉了桌布…… 被踹得一屁股坐地的同时,一桌子的茶具碎了满地。 万二傻眼,李纯顿时黑了脸拍案而起。 “万铭扬,你这是何意!” 李纯冷笑。“你该不是有意报复吧?我的丫鬟不小心摔碎了您的玉,您心里不舒坦,便要我连茶都喝不成?” 李纯气哼哼地一甩袖子,一边正烧水的铜壶飞了出去…… 万二吓得赶紧掩面躲开,抬袖去挡。 大半壶几乎烧开的热水都被泼到了他的手臂,他疼痛想嚎,却只敢低声哼哼。 他一下下甩着手,从手指到小臂全都烫红起了泡。 而这片烫伤更是恰到好处盖掉了李纯踩踏留下的伤…… 万铭扬的随从吓极,赶紧上去照应。 “畜生!”万铭扬却顾不得处理伤口,先一个巴掌扇去了手下脸上。“毛毛躁躁成何体统!瞧瞧你,打翻了将军的水壶,还不去请将军网开一面!” 万铭扬强忍手指骨伤和烫伤,与手下一道低声下气求了起来。 “将军息怒!万二年纪大了,先前没能接住姑娘递来的玉,刚刚膝头一软便手抖了。这两次都是万二之错。既不关刚刚那位姑娘之事,也绝对没有为难将军之意。都是误会啊!多少银子,万二补上!还有,就如昨日郡主那事,也是误会。将军大人有大量,还请给万二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还不快给万二爷上药!”李纯转身就进了屋里。 “是!” 院外众人被驱散,万铭扬终于跟着李纯进了屋…… “李将军,昨日之事,万二冤枉。万二被许家胁迫……” “先等一等!说这事之前,你还是先把该做之事做了。” 李纯翘腿在万铭扬跟前坐下。 “郡主说了,她与你桥归桥,路归路,这是郡主的院子,但您刚刚损毁了不少东西啊!郡主用的,都是好的,精的,贵的,你懂我意思吧?” “是!” 万铭扬从脸到手再到心都在抽抽。他打碎的就是最普通的茶具,但李纯言外之意是说刚刚碎一地的那些都是古董精品,是在逼着他赔。 他不是不舍得,而是如此这般,这名目不对啊。 李纯若肯收银子,是他巴不得的! 但李纯索要地理直气壮,反倒是他没了道理。如此这般,这银子捧出去和打水漂有何区别?他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他花了银子却没有意义! 马上有丫鬟上来报了损耗总数:一酒壶,一茶壶,三只茶宠,一副茶具,一只茶叶罐,一盒子御赐的茶叶,一茶盘和一茶荷…… 在李纯的紧盯下,又是深吸了一口气的万铭扬捧出了厚厚一沓子银票做补偿。 李纯的人接过,拿去一边细细查点了一番。 好一会儿,下人才在李纯耳边道:“都是百两的小面额,票号也都是干净的,全国通兑,没有问题。” 人精就是人精。 这厮早有准备,这是怕他不敢收,才准备这种小面额的通兑票子啊! “总计三万两。” “嗯。” 李纯抬眼看万铭扬。 “万二,还有一样,刚刚那个奴才忘说了。那桌布,是林夫人找人专门给郡主织的云锦,价值不菲,天下只此一块。但此刻却毁了。如何是好?” 四目相对,两人都知那就是一块最普通的桌布,可……那又如何? 于是这句话,又换了万二一沓银票。 “郡主若是知晓那块最珍爱的云锦毁了,该气得伤上加伤了。郡主昨日受了惊吓,再不能经受半点刺激了。来人,还不去把重金买的百年参,千年芝给郡主炖了!” 这句话……是赤裸裸地索要医药费。 万铭扬气得嘴角抽搐,珍爱的云锦?用来当桌布?这谎越不缜密,便越是打他脸啊! 然而万二统共带了六万两,已被掏空。 他表示,没了,求通融。 李纯呵呵剥着指甲。 “那么,送客!” “李将军,做人留一线,何苦苦苦相逼。今日在下前来是有重要消息相告,您若将我拒之门外,他日定会后悔……” “啪”地一下,李纯一拍桌子。桌上瓷器已被他拍碎。 李纯一步步走到万铭扬跟前。 “小爷还不知悔字怎么写。你大可以试试,你我究竟哪个先学会后悔。” 说话间,李纯又是一抽桌布,再一次,一桌子茶具碎一地,而桌布,则被强塞到了万铭扬手里。 他淡淡一笑,挑衅意味明显。 “小爷说是你弄碎的,就是你弄碎的,你奈我何!来人!” 话音刚落,十几个侍卫已经冲进了屋子,手举长刀对准了万二和他的人。而万二手里,除了桌布,还被李纯塞进了一把匕首。 “万铭扬蓄意刺杀本将军,给我拿下!” “李纯,你胆敢!这是莫须有,我是皇商,是先帝爷和当今圣上……” 万铭扬尖锐慌张的喝止戛然而止,只因他看见手中匕首那么眼熟。这是万家打造,刀柄纯金镶钻。那钻围成的字正是一个“扬”。这把刀是他的,是他身份的象征。 他再傻也明白过来,这自然是昨晚万家老宅被围后,李纯的人从老宅弄来的……老宅在李纯手上,这厮想要弄点什么出来诬陷他,易如反掌。 李纯再次哼笑。 “万二,人证物证,你确定是莫须有?” 万二手一松,匕首落地。 下一瞬,他就笑了起来。 “将军误会了。万二只是想从身上找件信物留给将军,正好看这匕首既可证明万二身份,又足够贵重,但此刻看来匕首也不合适……” …… 第四五零章 理直气壮 可笑的是,万铭扬才刚进了院子不久,朱常淇和逍遥王便前后脚到了。 一个说是带了江南名医来给郡主号脉,一个说是代表皇室宗亲来探视郡主。 身份皆不俗,理由皆正当。 只可惜这时机,实在叫人反感。 “不见!” “可是,逍遥王的辈分……到底是长辈。” “就说我忙着没空见他。择日再去回访。他若坚持要进来,你让他去找皇上拿手谕。” 李纯背手捏拳,直接将皇帝搬了出来。 万家果然不可小觑。 朱常淇就罢了,墙头草而已,可他倒是不想,万家竟然连从来都独善其身的逍遥王也劳动了。 也是,古往今来但凡那种狗胆包天,妄图呼风唤雨的家族,哪个不是根深蒂固,哪个不是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万家这颗毒瘤,果然已到不得不除之时了…… “搜身!”李纯冷幽幽地下了令。 侍卫围上,拽过万铭扬就要拉其衣襟。 “李将军,这不合规矩!”万二带的几个随从团团护上,万铭扬脸比锅底黑,“纵是赔偿,也要在下认可,岂有强抢之理?” 万二这大半辈子都被人捧着,何时被如此折辱过?一次次的打脸还不够,再来个当众搜身,今日事传出后,他还有何颜面混迹江湖? “强抢?” 李纯撑头坐在上位,单手把玩万二的那把匕首。 “好你个万铭扬,你敢污蔑我!我还非搜你不可了!给我扒下他的衣裳,里里外外搜干净了!” 侍卫一拥而上,万二的手下却不敢动手。 来之前万二便千叮万嘱,宁吃亏也不能动手,一动手便将落了下乘,恐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于是此刻,他们便唯有看着万二被一群带刀侍卫拖去一边,而他们几个则各自肩上多了一把刀,直接被控制,除了眼睁睁看着主子丢丑,什么都做不了…… 侍卫有意羞辱万铭扬,直接扯开了他的腰带,七手八脚就上去拉扯衣裳。 刺啦一声,外袍的袖子直接被扯烂。绸缎的中衣也裂开,露出了一大片被滋润养护地雪白细嫩的肥肉。 万铭扬从脸到脖子都红似滴血,在拉扯中挣扎。 “李纯,休得欺人太甚,皇上让你彻查宁波事端,可不是为了让你公报私仇的!你如此作为,我一定去圣上跟前揭发你,你为了银子,为了女人,连名声都不要了吗?” 李纯一哼,将脸对上了万铭扬。 “你若是有本事见到皇上,还会来我这儿走一遭?” 昨晚他这一趟岂是白跑?这种状况下,皇帝盯着万家这块肥肉,巴不得给万家剥得干干净净,岂会自降身价去蹚浑水?万家配?而这事他既揽下,皇帝为保最大程度的获益,哪怕此刻万铭扬蹦跶上天,皇帝都不会给他一个背影。 “至于我的名声,你真是操心过头了!你放心!正如丫鬟都知道的,本将军行得正坐得端!怎会强抢你的赔偿?小爷让搜你身,是因为你图穷匕首见,是因为你拿了匕首出来刺杀我,我为防你再有谋害我的祸心,搜你身有问题吗?你若不服,大可以去击鼓喊冤!小爷奉陪到底。还有,你信口开河污蔑朝廷命官,这笔账小爷一会儿再与你算!” 李纯知道,万铭扬一脚踏进这个院子后,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瞅着…… 所以他理由堂堂,掷地有声,管他是不是隔墙有耳,他自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李纯将手中那柄带了名字的匕首扔去了侍卫手里,作为“证物”先保存了起来。 万铭扬盯着匕首,手伸了伸却不敢强留?拿回他的匕首又如何,他一家老少还在人手上呢!拿回一个匕首,还有千千万万个潜在的“把柄”。 李纯的卑鄙手段已经显露,这样的人,真想对他和他的家人做点什么下三滥勾当轻而易举…… 万铭扬不得不再次低头。 转眼,他被剥的只剩了一条亵裤,他牙齿打架,却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他狼狈蹲身一边,只恨不得将李纯大卸八块,可面上却依旧努力摆出委屈状。 他身上的东西全都被掏出来扔到了地上。 他贴身的荷包被打开,里边翻出了一沓子银票。 李纯随手一翻,见均是以万计数的大额票,这一摞,至少有二三十万两。 “啧,不是说,没有了吗?这些是什么?” 万铭扬一叹,唯有认栽。 “要多少赔偿,您开个价吧!” “开什么价!该多少就多少。本将军绝不多要你一钱银子。你且将郡主的医药费加上你刚刚抖落的这一桌古董赔偿了!” 随后李纯起身,一把拖过万铭扬,将人直接推去了花架上,桌案上,摆架上…… 结果,一件件摆设坠下来碎了一地。 “还有这些被你打碎的古董!流风,给万二爷算算,一共多少银子!既然你爽快,那你对本将军的无礼和污蔑,本将军大度,暂时就不与你清算了。如此,可公道?” 万铭扬整个后背都麻木了,身子更是被碎瓷割开了好几道口子。 来之前他想过会被出气,却没想到会遭此凌辱。他开始后悔算计李纯了…… “公道,我答应。”万铭扬连连点头。“那鄙人赔偿完之后,是不是可以谈一谈昨日之事了?” “自然!”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纯冷冷笑着。这样的人,也敢自称君子? 算盘声噼噼啪啪响了起来…… 万铭扬则忙着穿上他的破衣裳。 算盘声停下,他看到上边显示的数额,直接冷笑了好几声。 十万八千两! 分明就是讹诈! 别说这些损毁之物与他无关,就只看这些东西的总价,最多也不超过二百两银子。这天下竟然有这般恬不知耻还理直气壮之辈。 这一刻万铭扬心里是鄙视的。什么中正大将军,果然是个见钱眼开,虚伪还不要脸的。同时他也庆幸,这样也好。银子能摆平这个人,自然也能摆平这件事! “不用给在下过目了,在下信得过将军为人,将军直接将赔偿从那些银票中扣除就是!” 李纯嘿嘿笑了。 走近了万二,他轻声笑到: “小爷不喜欢这些整票。怎么办?” …… 第四五一章 推波助澜 万铭扬的意图,李纯比程紫玉看得要清楚。 盛极必衰,万家自然懂这个道理。 越是枝繁叶茂,硕果累累,越是怕狂风骤雨某日突至,万家必须找出路,以防某日皇帝眼里容不下他们会以雷霆之势出手。 所以他们近年来选择通番往外走是有道理的。 海外是他们准备的出路。 因此他们必须打开属于万家的一条大通道。 然而许家这一海上霸主,挡在了他们前面。 李纯昨晚后半夜密会了不少人,甚至连夜疏通了一路海盗,打听到在数十年前,万家刚通番时,曾在一次货运中被许家痛宰了两次过路费。后来价钱没谈拢两方起了冲突,万家那次血本无归,损失惨重,就连一艘新采买的船只也被许家抢走了。 那次之后万家便绕开了许家行海,宁可多花银子,也绝不走许家门路……而那次也让万家看到了海盗的猖獗和霸道。 当时这事万家怕传出去影响大货商对万家货的信心,就被封口了,而这事年代久远,所以知道和记得的人并不多…… 所以,万家对许家,不但是觊觎,还有仇恨,许家是万家前路不得不除的顽石。 事实昨日万家计谋极好,贼喊捉贼救下程紫玉后,李纯欠下人情,那么将来万家有难,李纯一定会为万家在皇帝跟前斡旋和求情。 有这一层助力,那么至少可为万家争取下又几年的时间。 利用栽赃许家扣押,逼迫,牵扯出许家谋反,朝廷一定会出兵剿灭许家这一海上最大势力。万家便可坐看朝廷和许家恶斗。两虎相争互损之时,正是万家勾结某海盗崛起海上之刻。 再有皇子相争,大周若乱了,那便更好! 万家看准机会还有继续在陆地博弈的资格。若形势不对,有这几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取代许家成为下一轮的海上霸主了。 有银子有实力,占岛为王也不难。 皇子们若争斗惨烈,他们说不定还有更进一步之机!再往高处走一走,也未不可。 为了宏图大业,他们自然要搏!为了将来能全身而退,他们也不得不有所作为! 设想很美,手段也不赖,准备更充分。 程紫玉相信林夫人,但李纯却为防万一,昨晚连林夫人也一道彻查了一遍。 林夫人没有问题,但她的货却出了点小纰漏。 自然是人为,有人捣鬼,这才逼迫了林夫人不得不走一趟宁波。至于程紫玉此行,也早就在有心人的算计里。 都知林夫人与程紫玉关系不错。程紫玉成郡主又被赐婚后,林夫人的丫鬟也有几分与有荣焉。然而那丫鬟前天却被人取笑了,对方质疑林夫人与程紫玉的关系虚伪不真。那丫鬟不服气,便与那人打了个赌。 于是那丫鬟前日在林夫人与程紫玉说话时,故意提起了宁波行,并有意无意强调了路途遥远,暗示林夫人邀了郡主一道。 林夫人问了程紫玉的意思,程紫玉想着前世今生都没去成宁波,年后入京更没机会,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 昨晚林夫人丫鬟被提审后,才道出此事。而那先前与之打赌的丫鬟自然已是不见踪影,查无此人…… 对方如此准备,本以为十拿九稳。 万家将林夫人拖下水,万铭扬觉得他是被林夫人找去相救,一定不会被怀疑。 可哪知他们选中的关键人物偏就心思太细了,就那些零散的线索竟也组成了一个完善的猜想,并迅速在你来我往的谈话和行动中得了验证,最终使得他们功亏一篑…… 李纯昨晚听完后心惊肉跳,一想到差点就失去了她,他便有些手足无措。 昨日若不是她小心,若她头脑一热当众去揭穿那帮人冒充了许家,对方一定会不遗余力杀了她! 甚至她都不一定能活到下船。他们大可以杀了她三人,再做成“万家人救助不及,郡主被许家谋害”的假象。 她的机警不但救了她三人,还为此刻创造了一个反击的机会…… 此刻万铭扬觉得只有他万家暴露,至少成功拖下了许家,还有很大挣扎的空间。 只要他说通了皇帝或李纯,只要将责任推去许家身上,只要银子能疏通,只要他能承辱,他的目的一样能实现…… 所以昨晚李纯向皇帝提出将计就计。 皇帝应了,并答应不干涉且全力支持…… 李纯与皇帝谈了整一个时辰。 皇帝给了程紫玉一个极高评价,并让李纯放手去做。事成后,一定不忘他二人这份功劳…… 万铭扬是商人,精明。 可他碰上的是李纯,腹黑。 他送上门来,李纯如何会轻易饶过他。 哪怕此刻不能动他,李纯也发誓要给他一个永生难忘,里里外外将他的面子和尊严都踩在脚下的教训。 六万两如何,尚不能解他郁气的千分之一。 此刻突现了数目庞大的整票,李纯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冲自己而来。 万铭扬的银票既有散又有整,显然是做了两手准备。不管他是打算贿赂还是疏通,这个数目都太大,太诱人了……所以李纯不得不怀疑,这些银票本身就是个圈套! 这么大额的票,谁知有没有问题。 这些银钱的来路,谁知正不正当。 他但凡起了点贪欲,作为此事负责人,不但是将把柄送了出去,若被人做了文章,还得丢了差事,名声,在皇帝面前也将翻了船。 李纯暗笑,这货巴不得他留下这些银票吧? “都是通兑票,您放心……” “面额太大,花起来不顺手。你自己留着吧。” “可……整票换零不易,在下一早去换,统共就只换得了六万两,全都拿出来了。”万铭扬的面色果然一变。“将军,还望您高抬贵手。也给万二一个弥补郡主的机会。” 万铭扬接过那算盘,把千位上下珠子都拨回,在万位多推上了一颗珠子…… 可李纯却呵呵笑了起来。 他才懒得去查证这些银票是不是有问题,所以,他懒得收。 他直接将那一沓银票甩回了万铭扬脑袋上。 “最后说一遍,零头补足可以,高抬贵手也可以,但这些银票,我还是不要!你要机会,我也给你!就按你自己报的数字结算……” 他一抬下巴,文房四宝便被人奉上。 万铭扬面色瞬间再变。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个李纯,真真无耻至极! “你就写张条子吧。签名,画押,按个手印。万二的名声响当当,我还是信得过的。待你把赔偿款送来,我就把条子撕了。放心,你把条子写好,咱们就忘记刚刚发生之事,抓紧时间谈正事。小爷时间金贵,你若再想耗下去,便请回吧!” 万铭扬憋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 写条子,何等憋屈丢人,十七万两买一个自辩和自证的机会?可若不写,那更亏,花了六万两买了顿揍? 万二连连深抽了好几口气。 他没有选择,唯有硬着头皮被伺候了笔墨。 然而他落下第一笔后,李纯便抓起那纸撕了个稀巴烂。 原因么,是他的手指关节先被李纯那一踩,也不知是错位还是骨裂了,之后再被烫伤后,哪怕他咬牙不顾疼痛,这会儿也别说写字,就是连笔都几乎握不住。 笔尖未落,墨团已出。 一笔下来,歪歪扭扭。 “这样的字,如何写条子?” 李纯一个眼色后,就有一师爷模样之人上前,将一张已经写好条子摆到了万铭扬的跟前。 “条子准备好了,签名按手印吧!” 万铭扬一垂眸,差点气晕。 他原本要写的是赔偿文书,可李纯给他准备的是……借条! 连欠条都不是,而是借条! 是他还必须偿还利息的借条! 利息还是按天结算! 万铭扬气得手抖。 他开始怀疑,李纯故意弄坏了他的手就是为了讹他这张借条的? 钱倒不是大事,但李纯会不会拿了这借条做手脚? “你想多了。” 李纯看出他所想,撑身站定万铭扬桌前,凑身低语到:“要怪就怪你算计错了人。这银子是你赔给我媳妇的,你昨日那般欺辱她,这笔银子,不多吧?你真以为规矩不规矩,自辩不自辩,证据不证据重要?只要我愿意,说你昨日是与许家勾结,你就是!那么你万死难辞其咎!你勾结许家谋反!你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签!”万铭扬签名按手印。名字有点歪扭,但手印还是完好的。李纯也无所谓,他一点不怕万铭扬不给钱。 他将借条塞进了怀中。 “我今日放你一马,你适才那柄匕首我就不算你行刺证物,而作为你赔偿款项的信物。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这笔银子换成大周通兑,十两到百两之间的小额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若到时候还不清,那就别怪我带着这张借条去你家老宅讨债了。” 他又凑到万铭扬耳边压低了声音。 “你也该知道,我此刻很厌恶你,而我这会儿最缺的就是一个光明正大冲进你们万家老宅的理由。我的意思你应该能懂,我若带人浩浩荡荡上了门……”他伸手掐住了万铭扬的脖子,慢慢用力……“轻而易举!” 万铭扬何尝不懂。 李纯的人连夜围了他家,就是为了逼他现身。 他也知道许家正被康安伯围追堵截,更在努力联络李纯,而李纯怒拒了,这说明他的计划一切顺利,皇帝果然上钩了…… 而他带这么多银子,的确是有所图,却不想这厮如此精明。 “你放心,明日日落前,连本带利,按你的要求,小额钱款一定送到。” 脖子上那只手太有力,拧断他太容易了。已到了这一步,万铭扬自然不会再做任何无用挣扎。 “一言为定!” 李纯松开手,转身带着万铭扬进了厅堂内里隔开的一个暗室。 他翘腿坐下,“我给你一盏茶时间,别给我整有的没的,也别给我演戏。我的茶喝完,不管你说没说完,我都给你扔出去。” 万铭扬舔了舔唇,先前准备的一腔热情和悔恨的表情自然再发挥不出,唯有言简意赅快速讲了起来。 他推得一干二净。 他一口咬定他是被许家胁迫和诱骗了,说他一直敬佩同为商户的程紫玉,从没生过任何坏心。是许家小五对他撒谎说想和郡主结交,听闻郡主已到宁波便想请他帮忙。他一时昏头,觉得无伤大雅便答应了。这件事他是错了,所以他愿意补偿。 但其它都与他无关。 说昨日在船上时他已经尽力劝阻许家和小五对郡主的控制,郡主离开后,他更是与小五大闹了一通,还打了起来。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小五那么狠,竟然胆大包天对郡主追杀灭口。 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完全被蒙在鼓里。他与郡主一样是商户,是圣上看重的皇商,他与郡主还有些交情,他如何会害郡主? 这事都是许家一手策划,他也是受害者…… 万铭扬义愤填膺,演得还挺像。 李纯面色淡淡,只盯着手中杯,并时不时啜上一口。 万铭扬一直在打探他神色,却始终看不出李纯究竟是信或不信。 于是,他开始用万家的声誉保证,用祖宗的名誉发誓,他绝对没有与许家勾结,否则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万家万劫不复…… 李纯哦了一声,心道他确是没与许家勾结,这誓再毒,又有何意义? “所以呢?” 李纯心里有数,万铭扬先前既然提到若不听他言,自己定会后悔,那么他这一趟自然是有备而来。 “所以,万家愿意将功赎罪,愿意弥补此次过失,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帮助朝廷将许家和小五绳之以法!” “怎么助?”李纯唇角勾起,果然完全没出他预料。万家努力摘清,并用“将功赎罪”的理由继续推许家一把…… 万铭扬打了个响指,他的手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 “昨晚在下寝食难安,便连夜搜罗了些素材,今日赶紧给将军送来,希望能够尽心帮上将军一二。” 一整盒的素材,都是关于许家的。 装的满满当当。 里边既搜罗有许家多年来的罪行,也有许家在大周内陆产业的分布,海上常规霸占的几条航线,私下有来往的几个官员和大商,甚至连许家近几年强占的小岛,日常的驻地,私制和采购的火器火药的数量和来路,新招募的水手船工和海盗数量……都有一一注明。一眼看去,有板有眼,证据确凿。 …… 第四五二章 血淋淋刀 李纯拿着一整摞整理好的素材快速翻着。 万铭扬看他眼里闪过惊喜,立马打铁趁热。 “之前在下与许家也算有几分交情,这些讯息在下便见花献佛,但愿对李将军能有所帮助。” 李纯心下却在暗笑。 还真是准备充分。 为了让朝廷准确对抗上许家,他们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若不是已知其下作盘算,或许万家献上这盒子东西还真就算是大功一件。但既已知其狼子野心,那这些东西的价值也就大打折扣了。 这份“素材”显然被夸张过了,打击面也广了些,大有要借朝廷之手,除去许家的同时,还顺便帮他们消灭其余仇敌之意。 “嗯,很好!”李纯顺他意,赞了下。 “万家多年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将军,看在万家全力以赴的面子上,希望将军可以既往不咎。许家多行不义,他日朝廷出手时,只要有万某能帮之处,万某一定不会推辞。” “好!万家果然忠心!你如此深明大义,本将军一定转告圣上。” “那……将军能不能将人从万家大宅撤出去?” “没问题!”李纯答得豪爽。 万二一脸希冀,却迎来了李纯一个“不过”。 “不过……你心愿倒是美好,但朝廷对许家出手可不易。两军作战,若那么简单,康安伯早就荡清海上贼寇了不是? 你看,出兵要船,要人,要银,要粮,这些都是问题。不过刚刚你说万家说会全力相帮,不知万家打算如何助朝廷一臂之力? 毕竟空口无凭!你说你被冤枉无凭,你说你全不知情无凭,你这一沓子关于许家的证据是否属实也无凭,万一你的目的动机不良,是为了帮着许家与朝廷作对呢? 所以,你要让朝廷和圣上信你,还是要先拿出诚意来!用行动让朝廷信你所言是真,让皇上信你会诚心相帮,让皇上看到你的忠心,是不是?” 万铭扬将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他听明白了,这是赤裸裸的勒索! 这一趟,简直是要人命。 什么没干,这已经十七万两出去了,他如何还敢随意答应? 李纯手一抖,将一物扔于桌上。 “这是皇上下的手谕。” 万铭扬拿起打开。 “你看到了,皇上让我全权处置昨日事端。不管是康安伯或是事关此案的所有官员,甚至御林军此刻都听我调遣。我是代表皇上跟你谈,我提出的,就是皇上提出的。 万家昨日可不干净,谁也没法保证你是人还是鬼,皇上和朝廷要你点诚意,很合理吧?你放心,你只要表明了你的忠心,皇上和朝廷还是愿意信你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万二垂眸。“皇上要什么?” 李纯笑着躬身:“除了人,就是我所言,要船,银,粮!都是身外之物,没了还能挣,至少能保一族平安,你自己想清楚了。” …… 半刻钟后,万铭扬离开,李纯去找皇帝复命了。 他血淋淋的一刀下去,直接砍掉了万家三分之一的家当。 正是把握住了万家此刻的尴尬身份,李纯才敢这么狠。 陆地上,万家已经引起了朝廷的疑心。若引火许家再不成功,必定还将同时得罪他身后的海盗和许家。 到那时,他万家才是真的走投无路,万劫不复! 所以此刻的万铭扬不管是为了表忠搏皇帝一宽容,又或是为了顺利推进朝廷处理许家,他都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还是在他的家人被控制的情势下。 昔日万家的起势主要靠三: 一,家族积累。百年根深蒂固的从商积累了不菲的财富。二,万家祖上从农,所以万家一直注重对土地和粮食的囤积。三,就是万二掌家后,开始偏向的海外贸易了。 这三样万家都做得极好,说是根基也不为过。 于是李纯代表皇帝从万家这三样根基,也是他所谓打仗所需的银粮船三方面狮子大开口了: 他索要了一百万两白银;万家在两湖和江南的大面积农田;还有万家打造的两条大商船…… 万家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你放心,我只负责谈判。晚些时候自有于公公或是户部官员跟你接收。万家忠心,一片赤诚,皇上自然信任。万家的难题迎刃而解,大宅众人之危也解,你们还能收获一轮名声和朝廷的嘉奖,并不亏!” 万铭扬攥紧了拳头,好一番挣扎才应下。 李纯给了他三天筹备时间。 除此,李纯还向万铭扬额外提出了一个要求。 “明日日落前,小爷还要一个活生生的刚哥!” “刚哥,是谁?” “就是昨日追杀郡主的领队。不管你是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小爷必须要他出现在眼前。这是你必须要给郡主,林夫人还有朝廷的交代。还有,别想着弄什么假的来糊弄小爷,昨日他可是从本将军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可那是许家……” “别忙着说可,你连许家的各种机密都能弄到,没理由弄不来许家的一个人吧?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是去要是去买还是去抢,总之,这是你我所有谈判的基础!我必须要那个叫刚哥的!你听明白了?” 万铭扬没有拒绝。这个……并不难…… 所以,李纯昨日并不是放过刚哥,而是待耗尽了刚哥的价值之后,让他的主子亲自将其送回自己手上…… 皇帝听完很满意,李纯办事,总那么妥帖。 他上前拍了拍李纯的肩。 “好!很好!” 三天内筹百万两,足以叫万家手忙脚乱并短时间喘不过气来。万家账面绝不可能有那么多流动资金,这一笔就足够叫万家阵脚大乱。 而这笔银子,皇帝并不打算充进国库,而是准备放进他的私库里。荷包一下就鼓起来,他能不乐吗?皇帝第一次觉得,程紫玉是他的福星。 收来的那些田地,皇帝也很满意。两湖和江南都是鱼米之乡,万家囤积良田许久,每年产出足可养活几十万人的性命,这一刀下去撼动的将是万家的根基。万家的基础被砍断,大树距离倒下也将不远。 至于船只嘛,只是有效遏制他们蹦跶和逃窜的手段,也是阻止他们继续大规模敛财。万家惶惶,怕再被朝廷收拾,一定会加大和加快往海外走的脚步。两艘价值数十万两,总共耗时七年打造的大船被收走,对他们同样是沉重一击。 所以此刻的皇帝,心情是相当的愉悦…… 第四五四章 赏小金库 皇帝正与李纯私聊,并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了李纯跟前。 李纯微一愣神后,才接过茶水喝尽并谢恩。 皇帝笑了笑,敛下眼中复杂。 “其他呢?可还顺利?” “顺利。万家信以为真,臣打算进行下一步。之后便只需耐心等待。” “好,你办事,朕放心!”皇帝的手再次拍上了李纯的肩,目光也柔和不少,“一切你全权负责,若这次能借手,不费一兵一卒一银地除掉几个心腹大患。你便又立了大功啊!” “为皇上解忧,是臣应做的!” “船队缓行三日够不够?康安伯那里能不能听你调遣?你若有束手束脚和不便之处,你只管提出来。” “臣暂时皆能处理。” “好,你去忙吧!这次事毕,朕另有赏赐!” 李纯行礼转身,行至门口又退了回来。 “皇上,适才为了给万铭扬一个下马威,臣讹了他一把。”李纯开始往外掏银票…… “好了!” 皇帝上前按住了他的手。 “这种小事,不用跟朕说了。你有本事讹,他愿意给,就是你应得的。算是朕给你的奖励,你自己留着哄媳妇养儿子吧!” 李纯谢恩离开,于公公打帘进屋。 见皇帝高兴,于公公赶紧笑着恭喜皇帝心想事成。 “皇上是真宠爱李将军。” “不是应该的吗?他有能力,自然就该收获更多。他能尽心为朕办事,朕就愿意宠他纵他,朕也愿意信他。只要他忠君之心不变,朕对他的宽容也不会变。 朕看着他长大,还不知他吗?这么些年,他若挥挥手,有的是愿意送上门的银子。他不是贪财之人。他能讹万铭扬一把,更多的还是为了出气。如此也好,他手头拮据,正好解了他燃眉之急……” 于公公嘴角抽抽,心理活动顿时丰富: 皇上啊,您是护犊子您可意识到?李将军手头真拮据?您怕不是忘了您最近明里暗里漏了多少银子给李将军吧?您漏出去的,也都是以万计数的!还有,你怕不是忘了,四爷同样拿了您的银子,您可追着人要了好几次了!不过,您是皇上您是君,您说什么都对! “皇上所言极是!李将军自爱又没有野心,多年如一日侍奉皇上身边,吃苦受累还能打,什么奖励都不为过!将军没有家人,皇上自当多多照拂他。他心有感恩,将来才会更好为皇上,为朝廷,为大周尽忠效力!” 皇帝点头,满眼赞许。 “朕与你想得一样。除了你说的,他媳妇也太有钱了。朕也不愿他掉了面子。男人,在女人跟前,一定得要能挺起腰板。若是手头银子都要跟媳妇拿,那就太憋屈了。朕这就算是赏他一个小金库,算是他多年来忠心耿耿的报酬了。” 皇帝若知晓李纯那头转手就把“小金库”捧到了程紫玉跟前,只怕会彻底颠覆对李纯的判定和认知。 然而此刻的皇帝还在庆幸。 “这个程紫玉有脑子。也亏得朕当日将人许给了李纯,若是给了老大老二,哼哼,一定不是个善茬,届时帮着那俩搞风搞雨,怕是要坏了朕的事。” 于公公心下一凛,知道这主子疑心病重,喜欢多想,赶紧笑着开口帮忙捋正。 “是,皇上英明!不过老奴倒觉得郡主观念很正,不是那种喜欢兴风作浪的小女子。心地好,口碑好,虽是商户却没有小家子气,大气直爽,是非观念强。强权和危机下都没有失了立场,也没丢了皇室的颜面,小小女子,临危不惧,已经很不容易了。面对刺杀还能强硬到底地对抗恶势力,就这胆魄和正气,倒是与将军配极了。” 皇帝哼了一声。 “性子模样心思再好,身份不够,还是配不上李纯。” 于公公忍不住心下又开始哔哔。 他很想问一句:这天底下,有您觉得配得上李将军的吗?别的皇子成婚也没见您操多少心,您这护犊子护得太明显了。 “这个程紫玉,若不是当日她主动向朕表明了她的价值,让朕看到她与程家的可用,朕心里倒是觉得她与老四挺配的。老四被昭妃带得太小家子气,身边正缺了一个可以带他上路的女人。当日老四那么喜欢她,几次三番跟朕求娶,老四倒是选的不错。” “哎哟,皇上这话怎么使得……” “朕说说而已。你以为朕真的是看重老四,希望他有所作为才让他跟着白恒?朕是在帮他保命啊。就老四的能力,眼高手低还空有一腔野心,真指望他能做成什么? 你瞧瞧他做的那些个糊涂事,都是源于他的鼠目寸光!耳根子软,还喜欢靠女人,他若这个样子下去,早晚被人吃个尸骨无存。 老四到底给朕挡了一刀,朕只希望将来他能保个平安下场。将来封个安王,好好做他的王爷。所以,朕才给了他这个机会。白恒作风硬朗,只要他能学个皮毛,学会自保,朕也算对得起他了!” 于公公在一边赔笑。 “皇上英明仁爱,四皇子和李将军都定能体会到您的一片苦心。李将军天之骄子,出类拔萃,是他让皇上太满意,皇上才怕委屈了他。郡主的确身份不够,不过郡主的身份有皇上您抬起来了,她还有太后娘娘的宠爱,有这贵气加持,也算是尊贵非常了。都说郎才女貌,这世间总没有完人。只要李将军高兴喜欢,皇上就也该高兴喜欢。是不是?” “他真高兴喜欢吗?” “那是自然了。李将军紧张郡主,昨晚是亲自护着郡主从宁波回来的呢!” “你是说,他让程紫玉上他马了?” “是,两人一骑。郡主被将军搂在怀里接回来的。” 皇帝先舒了一口气,随后又叹了一声。 “你还记得前年王家小世子想上他马,结果二话没说就被他揍了一顿吗?他当时说,他心爱的马他必须护着,天下除了他,谁也不能上。此刻他破例了……这说明他有改变了。” 于公公暗道不好,差点要说错话。他觉得有空还是要提点李纯一二,否则将来但凡李纯有点什么皇帝看不惯的举动,那账多半是会算在程紫玉头上…… 于公公赶紧补到: “这是好的改变,将军终于开窍,皇上该开心才是。以后多一个人照顾将军,皇上也不用再老为将军操劳操心了。” “和那位一样,他是个一根筋的人。只要认准了,就死活不撒手。看来朕以后,还真得对那程紫玉好一点儿!李纯啊,什么都好,只可惜他……” “皇上,茶凉了。” “于,朕觉得,年纪越大,有些心志也开始动摇了,朕最近有些异想天开。” “皇上,普天皆知,将军姓……李。”于公公快速换茶,转开了话题。“皇上与南平候约了棋局,田小姐练了新舞,柳大学士组了茶局,丽妃娘娘想游南湖,皇上您看,您去何处散个心?” 皇帝回神,笑骂了声,“老东西!想都不让朕想啊!” …… 另一边的李纯打了个喷嚏,加快了脚步。 定是娘子在想他了。 他有些乐呵。 皇帝多疑,他若不坦诚,很快就会失去皇帝的信任。所以他从来都识相。 皇帝的心理,天下没人比他更懂了。 所以他压根用不着贪。 给皇帝挣了那么多,皇帝怎么也会给自己留点甜头,好让自己继续全力为他谋财! 皇帝也还算是知道自己的财力和心思,知道自己要哄媳妇养儿子…… 这笔银子入账,自己也是个富翁了。 李纯回了院子。 未进门便闻入画正在将万铭扬离开的场景讲给程紫玉听。 说是万铭扬忘记了拿那只大布兜子。 流风就给送了去。 当众扔去了万铭扬身上。 万铭扬双手忙着包裹他破损的衣裳,布兜子便掉在了地上。 铜板银两滚了一地。 一大堆人上来围观。 万铭扬黑了脸。 流风也黑了脸。 “二爷,这笔钱您必须收下。这是郡主偿还给您的,您若不收,就是打脸郡主和将军!” 于是,万铭扬唯有当众拿着脏布兜,带着他的人,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满地捡…… 一时间,众人哗然。 这还是那个风流倜傥,贵气逼人的万首富吗? 李纯为人大伙儿都知,绝对不会无理取闹。 而李纯半点不顾及万家颜面,这么当众打脸只怕未必不是皇帝的意思。而万家这么低声下气,怕是被抓到了把柄和证据吧?…… 这风向很明显了。 一时间,再无人为万家出头,也无人为万家抱不平,众人或若有所思,或津津有味,或交头接耳看起了戏…… 而流风还当众给万铭扬几个奴才一人打赏了半吊铜钱,说是将军的赏赐。 万铭扬只想呕血,狼狈逃离前还不得不当众谢了赏…… 入画捧着肚子呵呵乐,李纯进门时,她还在夸赞男主子高明。 李纯挑眉,感觉程紫玉的丫鬟都比自己的可爱多了。 “好丫头,看赏!” “那你记得多赏些,入画赞你英明神武,天下无双呢。”程紫玉迎了上去,入画则站在程紫玉身后傻乐。 “哦?既是天下无双,我可得实至名归了。” 李纯索性掏出了那厚厚的一沓子万铭扬给的票子,摆成了扇形,随后合上。 “丫头,你来抽两张吧!看你手气,抽到多少都是你的!” 这些票子里,最大面额的是三张千两的。其余大部分是百两票,最小额的几张也有五十两。 “两张?” 入画大喜。好大气好神武!男主子果然发财了!这个男主子,果然天下无双!这个京城将军府,果然得跟去! 李纯笑着应下,走到了程紫玉的身边,勾了勾她的小指。 他知道程紫玉因着前世对入画有愧疚,有心愿。他愿意帮她实现。的确,这么个忠心护主的好丫头,就该开心平安过一生。他只要能够,这辈子一定会和她一起护着这丫头。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程紫玉知他心意,看着雀跃的入画,忍不住靠上他的肩。 平安喜乐——就是她要的。 她能感觉到,越来越近了! 入画正搓着手,小心翼翼上前捻了两张银票出来。 一张二百两的,一张三百两的。 程紫玉让她收起,她呵呵乐得合不拢嘴,看看左右手后,她最后却只拿了一张二百两的。 另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她死活也不肯收了。 “男主子盖世无双!我做丫头的也要识趣本分,够了够了!”她笑着一溜烟儿地跑开,不再打扰两人…… “留着以后她出嫁再一起给吧。”程紫玉主动抱了李纯腰。“多谢你!” “你我之间,还需言谢?” 李纯见她主动,心花盛开,自是更热情回搂了她。“不过这丫头的确不错,不贪心还会看眼色。知道你我需要私密空间,不该打扰时绝不出现。就冲这一点,也要好好留在身边。你去京城时,别忘带上了她。” “陪嫁?” “是啊!把她也带去京城吧。挺好。” “她叫什么?” “入画?” “你挺上心啊?”连名字都记住了。主动指明了她的陪嫁丫头,还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他是相中了吗? 通房?这个念头莫名其妙就生出来了,程紫玉顿时心头一堵。 气氛突然微妙,李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这是……翻了醋坛子了?你以为我看上入画了?哈哈哈……”他怎么就那么高兴呢! 程紫玉红了脸,一把将他推开。她是有些酸,可他乐什么? “你为我拈酸吃醋,说明你在乎我,我能不乐吗?” “我可没酸,我的人有被抢走的风险,我自然要不高兴,自然要护着。”她忍不住哼声。 “是是是,没有酸,只是在乎我。” 程紫玉眼一斜,避开了他伸来的手。“你想多了。我的人指的是入画,我是在乎入画,护着入画。我是觉得入画值得更好的人,不能被你糟蹋了!” 李纯还是觉得乐。小女子分明底气不足却还在红着脸昂着下巴强辩的样子实在可爱。 “好好好,我们给入画找更好的人。不管你在不在乎我,我都只在乎你。你就舍身取义留给我糟蹋吧!”他一脸恬不知耻的模样顿时逗乐了她。 程紫玉忍不住掐他,手伸到他腰才发现掐都掐不动。 …… 第四五五章 入不了眼 事实上,程紫玉也就是下意识闪过的酸意,再一看李纯那清澈只有她倒影的眼后,那些古怪早就无影无踪了。 可她的心虽笃定,可下意识还是想追根究底。李纯太特别了,最近的甜总让她感觉不真实,偶而就想要论证。 而李纯,恰恰是知道她没有安全感。 “你收起那颗胡思乱想的心。我让你带入画,是觉得她机灵能帮到你。我若真要什么丫鬟妾室,只要开开口,有的是人给我送,也不至于我后院到今日还空空荡荡,更不至于惦记你的人。以前是,以后也是!这一点,你必须信我。还是那句,时间验证。” “你知道的,入画她前世……被我害了。所以我不打算这次再带她和知书入京。我怕朱常安将来为了打击报复我,很有可能还会找她们的麻烦。” “你放心,你和你的人,都有我护着。她们会和你一样,会平安一生。你若实在不放心,就把她们的婚事交给我,我身边别的没有,就是不缺骁勇善战,没有妻室的好儿郎,一定让她们将来都有所依靠,你看可行否?” “再说吧,总要看她们的意愿。” “别想那么多,给你看个刺激的!”李纯把万铭扬的借条递到了程紫玉手中。 看到借条二字,程紫玉一下便噗笑而出,再往下看,却是吓一跳,赶紧又塞回了李纯怀里。 李纯却淡定得很。 “皇上知情,你放心。” 程紫玉猜到他能发笔横财,却不想能有这么多! 她愈加好奇李纯的故事和与皇上有关的秘密了。 “皇上真是宠你,这么大笔银子,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吗?”程紫玉拉了他袖子。“这银子,你打算如何处理?” “皇上想留给我做私房,但我并不想要。我就想问问你的意思。”这银子可以从他手上过一遍,但他却不会吞下。万家近年的快速发展,多是与海盗勾结,银子未必干净。 海盗做的是什么,大多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而万家能与假小五那一路合作设计了一盘大棋,显然交情匪浅。 万家的银子,李纯还真就看不上。 “你这么说,定是有决定了,我听你的。”程紫玉不缺银子,也不贪心。 “这笔银子,先拿一部分补偿给林夫人,昨日她损失不小。再拿一部分作为昨晚伤亡人员的抚恤和赔偿。剩下的,我打算充入善堂。以后那些善堂再不会有万家资金的支持,这些银子正好弥补了这一空缺。” 李纯想了很多,这银子一是他不想要,二是数额大,将来容易引风波,所以他索性就用另一种形式花出去。 “这才是你将银子从皇上那边扣下的原因?” 程紫玉看着李纯双目放光,这男人……简直让她钦佩。他早就想周全了。 也是,他看万铭扬满脸都是嫌弃,万家的银子,又怎会入得了他的眼? “这些银子是入的皇上的私库,进去了再想拨出来就不易了。而这笔银子过不了明路,所以只能在我手上过一遍。万家的银子,既取之于民,便以另一种形式还回去。咱们不缺银子,拿来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吧?” “你才是真的大善主。” “不,我没那么善良。我只是感激老天让我们有机会再来一次。我感恩,所以要多做善事,我希望下辈子咱们还能有缘在一起。” 空气里似有甜蜜炸开,程紫玉笑着直往他怀里钻。 李纯哼声笑。 “皇上说,银子给我哄媳妇养儿子。笑话,我的媳妇和儿子,自然是得我挣的银子来养。双手挣来的银子,用的才踏实。这种不劳而获的银子,还是罢了。” 程紫玉完全赞许。 “你是我的真英雄。我没意见。这银子,花去有意义的地方,也算是为万家积福了。” “不错。不过这银子一口气拿出来容易引风波,我打算每年抽一笔充入善堂。另外的十多万两到手之后,咱们在京畿地区也做几个善堂。眼皮子底下才能盯着,缺损也能立即补上。你觉得呢?” “你决定的,自是好的。” “你没意见就行。”李纯瞧着怀里满是仰慕的小女子,顿时也松了口气。她不贪财,甚好。 “我不在意银子多少,只要平安就好。吃穿用度,我都没什么要求。所以你不用想着挣银子,什么都没有一家人都守在一起强!” 他拿下巴揉了揉她的头顶。 他要的,也是如此…… 晚饭后,李纯去园子赴宴,御医来号脉。 随后御医便被李纯的人请去了隔壁屋子。 程紫玉觉得哪里怪怪的,便让入画跟上,之后入画打听到了一个古怪消息。 她的脉象分明好得很,可御医却咋咋呼呼擦着汗,找了正在宴上的李纯,说是她的脉象不好,突发高烧,有些凶险。 李纯大怒赶回,在院子里撒了好一通火,并赶走了御医。 这事惊动了太后和皇上,都派了人过来探视…… “院子里是不是在套马车?” “姑娘英明!” 程紫玉微微一笑,她明白了。 半刻钟后,李纯焦急焦躁的声音出现在了院中,于公公也来了,在外边问了程紫玉的病情。 “老奴打听好了,嘉兴城北街泰和医馆的钱大夫,专治惊吓。” “流风!你驾了马车去,把钱大夫接过来!” “属下遵命!” 一声吁后,马蹄声起,马车动。 黑影一闪,李纯已经闪身入了马车。 随后,车中李纯一声暗哼。 车里…… 程紫玉竟然已在坐等。 竟被她算到了! 李纯挑眉看她。 见她一身丫鬟装扮,扮相分明就是柳儿。 她一脸得逞地笑着,满是挑衅,叫李纯忍不住无语笑起。 程紫玉就知道,他闹那么一出,定是为了瞒天过海。 拿她的病情做理由,套了马车不是为了请大夫,而是为了偷偷瞒过各路人的眼线去见一个人吧? 连于公公都来配戏,御医都听从使唤,他要见的人,显然是个大人物。 她猜到了那人是谁,她也想见一见。 可他在外边折腾,却压根没进屋,显然是不打算让她跟着。 那么,她只能自己来了。 …… 第四五六章 深夜约见 所有人皆知此刻李纯正火急火燎地守在程紫玉身边,谁又知晓李纯其人其实已经偷偷离开…… 程紫玉正笑看李纯。 马车已行,她人已在,既是偷摸,他便不能吭声。 再不满,他也不好喊停。 为不引人注意,他也不能将她送回,只有将错就错。 就着车外院中透过纱窗的橙黄灯光,李纯能看见她晶亮眸子闪着得逞后的小挑衅。 李纯默笑,磨了磨牙。 分明让她安心休养了,还是不听话,叫他忍不住就想惩罚。 哼哼,自己送上门的。 他毫不犹豫将人拉进怀里……低头偷袭了她的唇。 女子算准他一定会默不作响,可笨家伙,她不也不一样? 她不也哼都不敢哼? 既如此,偷摸而行,就做点偷摸之事了。 谁得逞还不一定呢! 所以,很快,程紫玉后悔了。 推不走,挡不住,躲不开,便唯有陪他沉沦。 他这一口气的攻城掠地,直到马车驶上街头才放开了她。 她气喘吁吁,头晕眼花,心跳过快,双颊过烫,哼着一声推开了他。 那突至的一声哼,叫赶车的流风吓得差点滚下车去……车里,爷竟然带了个女人。 “叫你胆大包天,叫你下次还敢,叫你长长记性!”李纯抱胸。 程紫玉小眼神闪着光芒一下下斜过来。 李纯静静看着笑:她一定不知,最近的她,媚眼如丝,时时撩动他心。 “下次再犯,见一次罚一次!”他撑头盯着她。口中嚣张,语态却带了宠溺。 “你该谢我不是罚我。” “哦?” “我是去帮你认人。” “你知道我要见谁?” 程紫玉做了个“许”和“五”的口型。“是不是?” 若她没猜错,李纯一定是在见过了万铭扬之后又约见了许家的大当家,也正是传说中那位海盗头子许海直,甚至还有那个真正的小五。 他一定会弄清来龙去脉,也一定会想法子将昨日事端的幕后主使揪出来。康安伯那里办不到这事,李纯自己对海上势力又不够了解,而万铭扬显然打死也不会说,那么恰好此事有一个冤大头,比他更迫切查个水落石出…… 果然,李纯并未否认。 “不让你去是保护你。对方不是什么好人,万一打了你的主意……” “我此刻是柳儿,不是你的谁,只是个丫鬟,是个昨日事端的见证人,他们打我主意做什么?” “万一谈不拢呢,万一对方有埋伏呢?” “会吗?” “不会吗?” “你吊足了胃口,算准了对方的心理。你沉住了气,将对方一直架在火上。你准备充分,早已拿捏住了对方七寸。若是这般还能谈不拢,我可不信。对方埋伏你我,也没有意义。而且……你若没把握,此刻绝对会想法子把我弄走是不是?” 程紫玉笑了起来。“你底气足得很,所以才对我听之任之,甚至还有心情来……欺负我。对吧?” 被戳穿的李纯顿时决定强行换种方式占领高地。 “不是!” 他凑近脑袋。毕竟,她的脸皮没自己厚。 “不把你弄走,是因为你扮的丫头俏丽聪慧,实在叫人一见倾心,叫爷三魂丢了七魄,想要收为己用。而爷刚刚对你所为也不是欺负你,而是帮你。你口脂太红,怕你露陷,所以帮你吃掉点。” “……我可没涂口脂。” “那么就是天生丽质,更得要留在爷身边伺候了。” 李纯看她唇色嫣红,的确很好看。 他强忍了再扑一次的冲动,只伸手上去揉了揉她的头。 “爷知道,自己玉树临风,你个小丫鬟垂涎爷美色许久,瞧你这般娇羞模样,叫人瞧见还以为小爷在马车里扑倒了你呢。等下要办正事了,你赶紧收拾了爱慕冷静下来。你放心,看在你如此可人模样,今晚歇下后小爷任你摆布,为所欲为了……” 李纯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好笑了起来,靠在车板上笑个不停。 程紫玉还是没适应他的厚脸皮,所以始终找不到对付他的好办法。说不过,还打不动…… 车外流风听闻车内隐隐传来的笑,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他家老大,最后没过的,竟然是美人关,这天天乐呵呵的,堕落,堕落了…… 医馆很快就到了。 在于公公,御医,林夫人等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又咋咋呼呼的掩护下,所有人都以为程紫玉的病情出现了了不得的恶化,于是视线被很好地转移了。 所以马车这一路无人跟踪。 流风拍开了暗夜里泰和医馆的门,他也不忘继续演戏,说明了来意,让钱大夫赶紧准备就诊,随后马车便被药童迎进了医馆后门“等大夫准备”…… 医馆挺大,马车直接进到了里院。 程紫玉跟着李纯下了车。 暗处,有不少影子。 其中应该既有李纯的人,也有许家的人。 正如程紫玉所料,李纯见的,正是许海直。 白日里,李纯接连拒了许家两位主子的求见,目的正是为了逼迫许家这位大当家现身。他知道对方这会儿正是一腔怒气却不知往何处撒,绝对不甘心白白冤死。康安伯穷追猛打,对方在狗急跳墙前也一定会想办法弄明白来龙去脉。所以一定会答应李纯的邀见。 李纯在见过万铭扬后,便让人直接找上了许家,以代表朝廷的身份要求直接与许海直谈判。 对方应下,随后按着李纯的安排前来赴约。 半个时辰前,在一位与许家打过交道的官员的见证下,李纯收到了如假包换的许海直已到地赴约的消息。 许大当家和他一样,也是掩人耳目,并小心确认一路未被跟踪,李纯的人也并未行埋伏后才出现…… 程紫玉想象中的许海直应该是个李逵张飞模样,威武霸气不可一世。她倒是没想到,这个海盗头子竟是个白白胖胖的平凡脸,若撇开那即便刻意收敛也藏不住的气度,单看相貌就属于扔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人。 “形势严峻,时间不多,便开门见山吧!” 李纯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许海直的眼神在程紫玉身上稍微停留,还是定回了李纯身上。 …… 第四五七章 岂有此理 李纯爽快而来,许海直的第一反应是看他身后,在随从确认此人正是李纯后,他才面露一淡笑。 他亲手捧出了几个锦盒,推到了已大方落座的李纯身前。 然而李纯看都没看一眼,只盯住了许海直,随后从身上掏出了那幅先前的假小五赠出的山水画扔了出去。 “这是你的吧?” 画未打开,只一眼,许海直便已黑了脸。他是爱画之人,这画是古董,被他找人修补过,重新装裱时,是他亲自选的裱件。就连那绸缎和卷轴也都是他本人指定的。他如何会认不出? 打开一看,果然,正是他丢失的那幅古画。 他的画竟到了李纯手上,他隐觉不好。 趁着许海直分神,李纯一把将画抓回,毫无怜惜塞进了袖子里。 “将军您……” “危在旦夕,自身不保,你还有闲心管这画吗?” “这画的确是许某人所有。还请将军有话直言。” “这画是许大当家赠予郡主,昨晚郡主被人追杀,主谋正是此画主人!这是直接证据。” “不是我!有人陷害许家!我压根没有见过郡主,何来赠画一说。”许海直有些坐不住。“这画丢了有五六日了!原本这画是挂在了……” “原本在哪儿,怎么丢的,我完全没有兴趣知道!”李纯将身子往前微微一弓。“重点是,此刻种种迹象都表明,画主人正是追杀郡主之人。说白了,就是证据确凿!” “是谁做的?”许海直握拳。 李纯没答,只是淡笑。 到底是见惯了风浪的,许海直深吸一口,迅速镇定了下来。 “李将军既然来了这趟,自然是相信许家与昨日之事无关。然而许家依旧一头雾水,但求将军将昨日事端相告。” “我的确知道有人要陷害许家,将许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也知道对方势头不小,许家败落对他们很有好处。但具体是谁,我并不知。我当然可以将昨日所有事端原原本本相告,但我希望你我有个信任的基础。” “信任的基础?” 许海直冷笑了起来。许家能为朝廷做什么?许家的身份决定了朝廷不可能会信任许家,那么许家能做的,只有一样。 “朝廷可以为许家指明方向,但既是海上争端,朝廷便不打算插手了。许大当家以为如何?” “朝廷想要借许家的手,利用许家去消灭那股势力?你们要借刀杀人?” 李纯没有否认,也不遮掩他的意图。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边万家和假小五一方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坑害许家成功,等着康安伯对许家赶尽杀绝——这正是李纯要的。 白日他之所以愿意见万铭扬并狠砍其一刀,其实目的除了达成朝廷利益,延缓和削弱万家对海盗的助力,并为自己和程紫玉出口气,更重要的就是要利用万铭扬做一个朝廷已经确认许家为幕后主使的姿态。 他是为了让万铭扬和其身后的海盗群上钩……他要让对方沾沾自喜,放松警惕时再给予对方沉重一击。 万铭扬离开后,李纯还仔细翻了那一沓子关于许家的讯息。里边甚至还包含了不少一针见血的建议。如何策划路线,如何利用天时地利,如何利用许家弱点…… 他知道,万家如此热情,不但是想借着这沓子东西在朝廷跟前将功补过,重塑地位,只怕还想要借着朝廷和许家开战,凭借这些建议在背后作妖。 既然如此,就该让万家和假小五那方来尝尝什么叫报应! 兴风作浪后还意图坐山观虎斗? 做梦! 另一方面,朝廷水师能力一般,在海上的控制力也不够,既很难追查昨日究竟,也未必能施以准确的有效打击。海上不比陆地,区域广阔,攻击的难度比防守和逃窜大多了。 正因如此,李纯相中了许家。 有许家出面收拾残局,才是真正有利的。 许家被摆了这么一道,一定会不遗余力。 许家赢了,昨日事端也算有了交代,程紫玉和林夫人的仇便报了。许家耗上了,也是李纯和朝廷乐于成见的。 不管如何,这些海盗群斗起来,消耗的都是这帮盗匪的实力,相反朝廷却坐收渔翁之利。若有机会,等到海上局势大乱,势力被削弱后,朝廷再来出手。 或许,这数百年来猖獗的海盗之患也能一举解决! 这对大周的将来,长治久安,沿海百姓和渔民都是大有裨益的。于国于民,这都是大好事!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皇权也将得以巩固,皇帝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在李纯提出后,皇帝便快速放权,让他毫无顾忌去施展。 皇帝对李纯并不是完全的高看,而是他配得上! 朝廷不费一兵一卒,没有军费的耗损,又没有任何伤亡,也没有出现百姓怨声载道叫苦连天的场景,却达成了几代人未成的功绩,事成后,绝对大功一件。皇帝能不热血澎湃?能不豪爽赏赐?能不给予厚望?正因如此,就连皇帝于公公等人,也能心甘情愿帮着配戏…… 此刻李纯面对的,自不是什么笨人。 他的意图遮掩反而显得鬼祟,他索性就承认,便更能让许家这进退无路的冤大头容易接受。 “借刀杀人,说得难听了点,但你也可以那么理解。许大当家应该很清楚,大海辽阔,形势复杂,朝廷的手并没有伸那么远,也很难查清里边的弯弯绕绕。朝廷真要插手,就只会按着手头的证据去判定,压根不可能将势力伸到你们这群海盗身边。就像这幅画,只会被直接认定成确凿的证据,而没法查清这画是不是被人盗走。只有许家来办,这事才能水落石出,你明白的吧?” “朝廷好盘算。可许家若不愿沦为刀子呢?” “昨日事已出,朝廷总要有个交代。我若查不出,这事就丢给康安伯了。那么这幅画,也只有转交康安伯了。你知道的,南巡之时出了这事,这是康安伯的锅,事发地是在他的管辖下,他和当地府衙若抓不到罪魁祸首,一定会被追责。 所以此刻的康安伯正是焦头烂额,昨日事让他多年颜面不保,皇上又给了他压力,他正卯足了一口气要收拾你们。更重要的……是皇子们都大了,先不论康安伯有没有更进一步之心,就他此刻手掌沿海大权这一层,就是不少人眼里的肥肉了。您是聪明人,一定理解我的意思了吧?” 李纯暗示的是康安伯和朱常哲的关系。 朱常哲最近势头猛,而他最大的靠山就是康安伯,所以不管是为了整垮五皇子,还是为了康安伯手上的权,康安伯都是许多人眼馋的目标。 而相反,为了外孙能往上走,康安伯也一定不会搞砸了差事落人把柄…… “这次事他若做不好,皇上不处置他,也会有一大波人巴不得将他从位置上拉下来。他一定不会手软,也一定会找到他自以为的真凶! 为了交差,为了避祸,为了自保和前程,为了手中权利,他只会将昨日屎盆子扣在许家头上。许家将全面杠上朝廷!许大当家大可以想想……” 李纯也不着急,示意程紫玉给他倒了一杯茶。这地方是他选的,都在他的掌控下,食物茶水都不怕有问题。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李纯放下茶碗,对面许海直依旧敛目,看不出神色。 “这次机会正好,可你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抓出幕后之人,之后便将完全落于了被动挨打的位置。那个团伙能阴你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即便你不怕与康安伯杠上,可幕后之人在关键时刻背后捅上许家一刀呢?许家若是落于腹背受敌之态呢?许家认错了盟友被反戈一击呢?到那时,大概只有许家全面沦亡之际,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为何人了吧?你们甘心?那个大仇不报了? 反过来讲,许家被朝廷追剿,无疑于将多年血汗争夺下的海上霸权拱手让人,还是让给了仇敌,那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血海深仇,许大当家的声誉也将毁于一旦。你甘心? 所以我觉得,许大当家的想法不对。您不该把自己想做刀子,您大可以忽视朝廷存在,有仇报仇,先把谋害许家之人揪出来除掉才是正经。 当然,若说难听点,许家已经没有选择了。要么,成为朝廷的刀子去报仇,要么,成为仇敌的刀子反被仇敌用。 但我想许大当家能坐稳海上霸主的位置,一定不是个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也一定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所以您一定会将所有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对吗?” 许海直吁了口气。 “李将军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您说这么多,意愿很强烈。既然朝廷有不战而胜的打算,却不知朝廷能做点什么?若说朝廷就那么干看着不管事,我可不答应。” “不会!许大当家别忘了,背后算计您之人,正是同样算计我和郡主之人。你我都想要报仇,这个就是合作基础!所以我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帮你。” 李纯笑了起来。 “我说话不喜欢藏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怕朝廷将来过河拆桥是吧?其实何必!时局瞬息万变,用不着走一步算十步,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将来或许你觉得与朝廷合作愉快,主动要求被招安呢?又或许你灭了那些不安分的势力,实力再上一层呢?所以,以后的事,咱们先搁置。待处理了眼前这桩,以后可以再行谈判。如何?” 李纯最后还是为对方画了个饼,帮着对方最后下这个决心。 许海直也将身子略微前倾。 “你刚说朝廷愿意帮许家,如何帮?” “我对许家的帮助从你我见面就已经开始了。否则我也没必要来走这一趟。否则这画便已交到了康安伯手里。否则战事已经拉开,许大当家没时间上门,也不会有你我这场谈话。放心,只要确认了你我共识,我自当帮着许家将对方一网打尽!” “好。我答应你!” 李纯毫不做作,上前拿了茶碗与许海直一碰。 许家绝不可能不与他合作。他一早就笃定了。但利弊他必须先讲明,将对方意志坚定下来,对方的决心越大,攻击力也将越大!这才是他费了这么多口舌的缘故。 许海直也不扭捏,一口干尽杯中茶。 随后,李纯指了身后程紫玉。 “这是昨日事端的见证人,郡主的得力丫头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由她来告诉你。” 程紫玉上前,迅速将昨日事讲了一遍。 从许海直到小五,甚至他们的随从全都变了脸色。 程紫玉讲的极快,逻辑清晰无漏洞,尤其是在每个对方刻意栽赃的细节处都会着重点出来,许海直气得两撇胡子乱颤,手中茶碗直接捏碎。就连李纯再次听来也觉得惊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何其歹毒!为了陷害许家真是不遗余力!”许海直连连拍桌。“我当康安伯为何疯狗一般咬上来。说到底还是对方的准备做的好!” 李纯将一盒子甩在了许海直跟前。 “这就是今日万铭扬送来的诚意。里边皆是关于许家的各种讯息,是真假我不知,你自己看吧。” 纵是许海直,到了这会儿后背也冷汗涔涔。 如此大网,若昨日没被程紫玉识破,若李纯不是个精明的,那么此刻许家一切蒙在鼓里便已被逼上绝路了。从这个方向来看,程紫玉和李纯对他还是有恩的! 还有万铭扬的这份东西,对许家太不利了。 尤其是里边画出几张图纸,几乎将许家的日常巡视线路到势力范围,甚至巡守的分布力量都画出了七七八八。朝廷若拿着这东西上来打,许家虽不说是岌岌可危,但损失惨重是一定的! 李纯让人给许海直重拿了茶盅。 “对方能拿到画,能对许家摸的那么清,只怕是许大当家身边出现了奸细,如此康安伯或朝廷很难查清楚。所以这事只能由许大当家亲自来查。此刻尚未打草惊蛇,铁定能一查一个准。以上,就是我的诚意,可够了?我所言并不是耸人听闻吧?” 许海直当即便起身一抱拳。 “李将军今日恩情许某人记下了,您也请放心,这次,许某人一定不让李将军失望。” …… 第四五八章 任务完成 这会儿的许海直心中开始生出庆幸。 他只知自己是被栽赃了追杀郡主,有所图谋,他倒是不知,原来对方真正的目的是要给他冠上个谋反的大罪名,借以用朝廷的手荡平自己在海上呕心沥血搏杀下的势力。 这么大一局,他若不回敬,正如李纯所言,是奇耻大辱! 不管如何,程紫玉的昨日,李纯的今日,对他都算是帮了大忙。从这一点上,他的确是欠了那两位个人情。 他恭谨行了一礼,亲手给李纯倒了一杯茶献上。 李纯接过了茶算是领情。 “好说!那你赶紧从这幅画,这些讯息,万铭扬与海盗群的交往,你身边人开始排查。柳儿,再把昨日船只和假小五的讯息给许大当家讲一讲。看能不能帮许大当家找出些线索。” “是!”程紫玉细细回想了船只的构造和摆设,她说的越多,许海直脸色越不好看。对方果然为了这局下了大工夫,大处小处,三层的布置,就连屋中的窗帘也都与许家新采购,前一阵拿来摆宴的一艘新船如出一辙…… 程紫玉又细看了眼前这个真小五,这人与昨日见到的假小五最多也就五六分相像。不过昨日那个加上装扮后,若单只看呆板的画像,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用来骗过她几个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昨日那位,气度明显更飞扬,而眼前这个,虽眼里有精明流露,但整个人还是带了那种下人特有的顺从。 “真假五爷,个子体态差不多,昨天那位发丝要更黑亮一些,笑的时候要多一些,戴的应该是假胡子。手指修长……极有可能,还是个地位不低的。” “地位不低?” “对!那人说话的时候喜欢搓手,有可能是习惯,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常年手上都抓有折扇或是念珠之类。我们郡主怀疑,他大概是主子级别的。他口齿清楚,说话中气很足。他敢对万二颐指气使,还对万二呵斥过两次……” 程紫玉努力回想了一番。“大概就这些。” “好,多谢柳儿姑娘指点,姑娘给的讯息很有用,许某人心中有了几个人选,回去后自会追查。” 许海直冲程紫玉一谢礼,随后将视线停留在了李纯身上。 李纯会意: “那么,就先定三天时间吧。这三天里,就由着康安伯和当地衙门继续对你们围追堵截。你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把人揪出来。抓不住也不要紧,咱们可以给他们下套。他们沾沾自喜,看到你吃亏,极有可能会落井下石。你先去查吧,最近不用来找我,我会在宁波城留下暗卫,届时会与你联系,你我通过暗卫来联络吧。” 这三天万铭扬还得把刚哥和银子送来。许家之事正好缓一缓。 “您……何时回京?”许海直只担心这一点。李纯这个人,才是他愿意合作的关键。若这事被扔去了其他人手中,他是万万信任不了的。 李纯顿时笑了。 “不急,只要有需要,我就留下。” 这也是他揽下事务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回京。回去了,怕得相思病。这正好是一个他留在江南的理由。而且朱常哲那小子……太滑头了! 哼哼,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小子故意跑去了洪泽,为的就是避开康安伯送来的两位姑娘。这会儿康安伯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逼他娶侧妃,他正好借机逃开。 那小子,心里偷摸惦记自己的女人呢! 所以朱常哲不回京,李纯也不放心…… 自己的人,还是自己来守更安心! 许海直闻言大舒一气。 “康安伯那里……” “你先辛苦这几天,只当是营造一个掩人耳目的氛围吧!康安伯那里,没有皇上的首肯,只会对你小规模的阻截,闹不出什么大事来!皇上那里有我,你只管安心先做你的事。” “也好!那便请将军多操几分心了。” “你放心,有我在,时机一到,定会给你创造一个剿灭那帮人的机会,后续我会与康安伯交涉。或者你若是有了完备计划定好时间再告知我,届时朝廷和官府一定不会碍手碍脚,也不会上前追究坏你好事。甚至有什么突发,我可以看情势给你兜着。” “如此,便多谢李将军了!许家这次受惠于将军,这个恩情,许某人记下了。” 许海直起身行了一礼。 “另外,还请将军转达一下许家对郡主的谢意。若不是郡主机警,许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日若有机会,许家一定还上这两份人情。还有这些,还请将军笑纳。” 一大堆的礼盒再次往李纯手边推。 “既是互利互惠,这些就用不着了。” 李纯不是傻瓜,这些东西必定价值不菲,他还不想留下自己勾结海盗的证据。 李纯起身,“时候不早,再停留下去,只怕要引人怀疑,走了!” 他示意了程紫玉,随后快速回了马车。 刚要动身,许海直从屋中追出,敲了车窗。 “将军坦荡,不收东西。但刚刚柳儿姑娘却是帮了许家大忙,无以为表,小小特产,还请柳儿姑娘拿着玩吧。” 这次许海直只递了一个朴素的小盒子。 李纯没拒绝,接过后递给了程紫玉离开。 程紫玉晃了晃盒子。 “不是不收吗?” “我不能收东西,但你可以。你是丫鬟,帮人做事收得报酬,理所应当的!”一切顺利,此刻的李纯身心愉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程紫玉的脸,手感真好。 而程紫玉则被那只盒子吸引了注意力,怎么就那么重? 打开后,里边还有层黑色绒布裹着。 再打开后,她忍不住一声嘶。 这是要晃瞎她的眼呀! 一盒子都是宝石和珍珠,在底色底子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李纯随手捻起其中一颗,都比先前她送程紫玉的宝石树上宝石要大颗。 程紫玉拿了颗珍珠,也是比昨日假小五送给她的珠子还要大,就昭妃当作珍宝的那颗珠子,与这都毫无可比性。 这些玩意儿,不仅仅是值钱,更是稀罕啊。 “还真是特产!” 李纯哼了一声。“收着吧,反正你用得着。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许海直是个聪明人,知道我的顾忌。银票古董我肯定都不会收,这些东西不一样,有价值,却无标识,不会留下把柄。你帮了许家,他既说这是谢礼,你就收下,就当是抵了那个人情了。那种人的人情,不要也罢,反正以后你们也见不上了,还是没有牵扯的好!” 程紫玉想的却是另一桩。 “你就一点不好奇?” “好奇什么?” “许家对一个丫鬟怎么可能出手那么大方?这肯定是先前就准备好的。所以……” “嗯,他早就认出你了!呆子!” 李纯看见她头顶的丫鬟髻就想笑。尤其是那围着发髻的一圈粉色小花,在她整个人发散的那种气息衬托下,小家子气的有些不伦不类。她挺直小腰板在许海直跟前娓娓道来时整个人都带着光彩,谁能真把她当作丫鬟呢? 从许海直对她道谢,李纯就确认对方是认出了。 “你早就看出了?” “嗯。”他揉了揉她的头。 “许海直一定打听过昨晚你身边有哪些人,也一定知道柳儿是个路上护着你会武艺的丫头。可你看看,你的手那么好看,细嫩无暇和玉一样,手上连个茧都没有。怎会是拿刀拿剑的? 你又说了那么一箩筐的话,情绪激动时,说话的气息明显有些急。我们都是习武的,一听就听出来了。一看你就半点内力没有。怎么看你都不是柳儿。 面对一屋子彪形大汉,一般丫鬟怕是吓得不敢吱声。可你说话清楚,条理性也好,丫鬟哪里有那水平?昨日目击经过的女子就那么几位,一猜就是你。而且你的样貌加上你的气度,你就是程紫玉,没跑了! 还有,我宁可亲自给他给自己倒茶,宁可舍近求远让流风去取杯子给他,也没有就近示意你使唤你,显然你的身份不低,我还看重你。你不是程紫玉,还能是谁呢? 不过我没揭穿,人家要给你面子,所以就陪你演下去了。” 程紫玉一咬牙,上去拉了李纯的脸肉。 “你既早知道我被识破,也不早些暗示我?这样岂不显得我自己特别傻?” “傻什么!”李纯不躲,由她拉扯。 “这么危急的形势下,你还能来走一趟,对方已经很感激了。这是一种变相的诚意。故事由你来说,对方也更容易接受。你没看许海直看你都是感激吗?” “那么,你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差不多吧!接下来的日子,只要远远盯着,坐山观虎斗就行。那些欺负你的,咱们就好好看着他们的下场。” …… 马车回了住处,一直进了内院。 于公公等人依旧在打掩护。 见马车姗姗来迟,李纯还假意与于公公一唱一和斥责了流风,所谓的“钱大夫”是李纯一个手下扮的,在一边解释说流风到时他手上还有一位病人,已是最快速地赶来…… 程紫玉直接回了房中,李纯则与于公公去了一边说话。 过了两刻钟,“大夫”宣布,程紫玉的“病情”施针后暂时稳定,于公公也回了圣上处回禀经过…… 迷迷糊糊睡着了的程紫玉猛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人,吓得她倏地坐起。 接下来,两人便僵持住了。 那人,她怎么也轰不走。 他反而还理直气壮。 “我什么都不做!” “都知你病重,照顾你是皇上太后的意思,没有人会说闲话。” “世人皆知我衣不解带陪在你身边,你刚刚还病危了,我这会儿大咧咧离开,势必引人怀疑!” “你也瞧见了,白日里一茬一茬人找上门。” “万一有人想要趁你身体不好对你行不利呢?再次栽赃许家呢?夏薇和柳儿都不在,你屋里还有谁能护你?你不珍惜你自己,还有入画呢?” “难不成,我去调些侍卫来守着屋里吗?” “暗卫也不行!” 他自说自话,理由一大堆。 程紫玉的补药里依旧被放了适量的安神药。 此刻药效上来,她昏昏沉沉,也懒得与他争论,直接拉了被子就蒙头大睡。当然在那之前,她勒令他睡去了美人榻上…… 然而半夜的他还是偷偷上了她的床。 一开始只是看她睡得好不好。 一看,眼神就收不回。 然后他自然而然就躺在了她身边。 他的确什么都没做,他静静躺着,在她的气息和气味里,去小心体会那种温暖的幸福感。睡得香甜的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身边的暖意,靠上了他后又抱上了他,于是,某人便很自觉地钻了被窝。 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有了两个人的体温,足够抵抗任何严寒…… 李纯也少有地睡了香甜一觉。 他日夜的陪伴,柳儿习惯了,流风习惯了,入画习惯了。 程紫玉在抗争无果后,竟也习惯了。 都知道,很多人的视线都紧盯了这处院子。李纯的存在,在证明了她病情的同时,也掩护了许海直快速展开了行动。 第二日一早,刚哥就被万铭扬的人送来了。 李纯要活的,所以送来的刚哥,是活的。 只不过也就只有一个“活”字能证明他的存在了。 很显然,那帮幕后主使怕刚哥被屈打成招后泄露了他们的身份,所以被送来的刚哥已经开不了口,说不了话,四肢皆被废。只是那幽幽的眼神依旧凶光四射,只有不甘和仇恨,毫无悔意。 如此状态,自然也没法从刚哥口中逼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程紫玉让李纯将人送去了林夫人处。 林夫人亲自发泄了一场。 这次她的不少帮手被害,尤其那车夫,是跟了她十多年的老人了,说是半个亲人也不为过。 她一肚子的郁气正无处可泄。刚哥来的正好。 林夫人找人将他绑了起来,好一番的折磨…… 正好她那些死去的手下要守灵做法事,她便要求绑了刚哥跪在那一排的棺材前,跪足七天七夜,从灵堂一直跪去坟前。 林夫人的众手下看到他也是义愤填膺,冲着他拳打脚踢…… 刚哥的一口牙来之前都被拔了,面对生不如死的日子,却想死也死不了。 他口里被塞了参片,于是几天不吃不喝也没死成。 几天的功夫,那刚哥也就跟活死人差不了多少,只剩了一口气。随后其人便被扔去了大狱,只等最后的裁决…… 第四五九章 谁是孙子 追杀事件中李纯抓住的那帮海盗,审问的结果出来了。 这群人一开始还嘴硬,有两个厉害的还闹起了咬舌和绝食。 然而李纯那里对付这些人有的是办法。 他们很快就招了。 只不过,口供并不一致。 有的说自己主子姓施,有的说自己来自汪家。 施或汪,本就是李纯猜测的幕后主使。这两家的实力旗鼓相当,仅此于许家。许家败落,对他们是最有利的。那么,究竟是有人在推卸栽赃还是施汪两家本就是合作? 为防万一,李纯还从许家借了个过目不忘的百事通乔装了暗中来辨了。那人还真就确认这群人里有眼熟的,的确分别来自施,汪两家。 而这个结果,也与另一边许海直抓到的内奸口供一致。 这次谋划,是施汪两家均有参与,两家是合作关系。两家密谋许久,目的在于整垮许家,均分海上利益,打破许家一家独大的局面,最终实现施汪两族平分秋色,瓜分偌大海域。 当日的刚哥来自汪家,负责追击,而施家人手则是后来赶来拦截,与柳儿她们耗上的那一拨…… 追查出如此结果,对朝廷来说是大好事。 利用许家一抗二,实力最强的三组海盗实现内斗,一旦开始,不管谁输谁赢,海盗势力都将大打折扣,朝廷最终剿灭海盗的大计也将指日可待。 而届时,除了朝廷,百姓商人也都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不但利国利民,还是巩固统治的大好事。 朝廷高兴,可施汪合作的消息却叫许家更是如坐针毡。 原来已是如此四面楚歌的危机…… 许海直迅速控制了内奸,并做好了伪装,开始策划反击。 怕引起康安伯的太大反弹,他和李纯的意见是一样的,打算等皇帝的队伍离开后才动手…… 另一边,万铭扬的两笔钱款都到了。 皇帝依旧没见他。 于公公接待了他。 他一个劲儿地想套皇帝口风,于公公便与他打起了太极,一问三不知。 如此摸不准的态度让原本就心虚的万铭扬愈加心慌。他不知皇帝是既往不咎了,还是这只是个削弱万家的开始?难道万家真要就此退出大周内陆吗?踟蹰间,万家的选择也模糊了起来…… 拿到银钱的皇帝大喜。 这笔银子让他的私库顿时充实起来。 知道康安伯焦躁,皇帝拨出了三万两放去了洪泽大坝,修坝的名声成就的是朱常哲,这也算是对康安伯的另一种宽慰…… 入李纯手的那笔款项则找了专人管理,用作善事的打点…… 前世的南巡以一场盛世大宴结尾,朱常安成了最后大赢家。 而今生,由于诸多事端的发生,大宴依旧热闹,可却多了一层阴影。 浙地官员脸上喜忧参半,心头七上八下。 太后觉得风波不断,兴致已败。先有刺杀,后有王玥那胎,再有程紫玉这事,这一趟虽有收获却也不太平,所以她也没生出多少流连忘返之心。 众皇子各有所思,各有所忧,局势已变,叫他们不得不开始谋算回京种种。 皇后昭妃等人更是归心似箭。 皇后急着回去安慰受了委屈的太子,急着想知道太子妃和萧氏一族此刻状况,急着与太子和众幕僚商量日后策略。 昭妃一心想着儿子很快就将离京,早些回到京城才有可能确保儿子在北行之前能够封王。 或许,也就只有皇帝,觉得南行硕果累累,收获颇丰。 皇帝面上为局势忧虑,可心下却雀跃不已。一切布置皆已就绪,只待最终验收成果日,便知他究竟得了多少利。他如何不喜,自己距离千古一帝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 南巡收尾了。 船队开始返回。 船队一离,李纯便忙碌了。他留在了浙地,并直接前往了宁波。 而程紫玉则跟着船队往回走。 同时她也开始“痊愈”露面。 太后心疼她,也舍不得她,她便主动表示想要送太后过了江再回荆溪。 太后自然求之不得。 程紫玉毫无疑问是她整个南巡这么多人里最看重,最喜欢,最投缘之人。她想着,若不是程紫玉已经许给了李纯,她一定会邀请程紫玉入京作陪。 如此,程紫玉便在船上多待了几日。 与从扬州过来时一样,她跟着太后住,自然是待在了最气派的大金龙船上,于是也就没法避免与那些贵人们的见面和接触。 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形势已经大变。 当日从文兰到朱常淇,谁看她都要上来痛踩一脚,到此刻谁也不敢小瞧她,见她都主动上来打招呼,这里边既有她自己的努力,也有李纯的缘故。 程紫玉心态已经调整地很好,见到某些仇敌心情也不会大起大落,相比下,反倒是对方见她在眼前晃悠更觉愤怒不爽…… 这日,船已离开了浙地河道,开始往西北方行进。 船舱憋闷,倒不如暖阳里的甲板来的舒坦。于是午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甲板上晒着太阳喝茶说话。甲板宽敞,便摆了好几桌。 太后无聊,依旧叫了牌。 皇帝心情好,自然作陪。 朱常珏被叫了来。 这场景,恍惚让程紫玉想到了两个月前。 她初登船时…… 四人一桌,几个上位者在打牌。 这次,也是皇帝,太后,朱常珏,只不过没了皇后。 皇后最近很识相,极少露面,以“抱恙”的借口待在了船舱。 三缺一,几个后妃和贵妇跃跃欲试,可太后却将视线锁定在了程紫玉身上。 “丫头,过来玩牌。” “我还是坐您身后帮着您看牌吧。”程紫玉推辞了一下。 “就你了。太子和老五不在,就你合适。”太后很坚持。 太后的习惯,其实大伙儿都知道。她不喜欢和宫妃玩牌,觉得她们算计还废话,不如男子,打牌爽快又迅速,玩得更痛快。所以往日她要玩牌都是找皇帝皇子。 朱常珏牌风酣畅,因而每回都少不了他。 可此刻放眼下去,还真就没有合适的台搭子。 程紫玉做事不拖沓,太后也喜欢她,自然第一眼就相中了她。 可这话让乖乖坐在一边看书喝茶的朱常安顿时不痛快。这是看不见他?他不是人?朱常珏朱常哲都能玩,为何不叫他?程紫玉这冒牌郡主,比他这个正经皇子还要名正言顺? 昭妃也不服气。 “太后娘娘,安儿也会玩……” “安儿不是在看书吗?年纪渐长,还是学问重要。”太后因着王玥孩子之事最近对朱常安很看不顺眼,忍不住一开口就刺了一句。 “娘娘,” 文兰巴不得一踩俩,立马冲着昭妃接话: “您可别忘了四皇子在禁足。我前几日不懂何为禁足,特意问过了一位大人。说禁足就是不出门,无玩乐,以反思自学为主,禁止一切娱乐。这会儿您推荐四皇子玩牌,这与皇上对四皇子禁足的初衷可就大相径庭了。是不是?您可要体恤皇上一片苦心呀!” 这话虽明显是挑刺,却不无道理,一下将昭妃再次送去了皇帝的对立面。 文兰一挑眼,皇帝火辣辣的眼神也正打过来,昭妃顿时后背一凛,心下将文兰骂了个千百遍…… 而文兰则暗暗一哼。 无视了朱常淇,她将视线缓缓挪去了朱常安身上,随后冲他抬眉挑衅一笑。 她与这对母子的关系,正势同水火。只要有她在一日,她便绝不会手下留情。 她原本是要嫁太子的,正因这对母子的算计和作祟,才叫她一脚踏进沼泽,从此误了终身。 这个仇,不能不报! 她这辈子被逼无奈,一错再错,被那朱常淇给绑定了。她的前程没了,也丢了她朝鲜公主的颜面。 她的人选里从未有过朱常淇。大错铸成后,她有几分认命,还想着与从未入眼的七皇子试着相处,她心里抱有侥幸,说不定这朱常淇是个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的呢? 然而,真让人失望! 这个朱常淇和朱常安是一样的,周身上下都是小家子气。朱常安的小气是在骨子里,可这朱常淇,却是里里外外的酸臭卑鄙下作。 朱常安对着她时,至少能保持眼里的温度。可朱常淇,还不如朱常安,做事鬼祟,不登大雅,偷鸡摸狗,四处逢迎,她从骨子里都看不上这货。 朱常淇还试着来左右她的立场,让她不要与昭妃闹僵,让她不要疏远皇后,让她不要看不起朱常珏新收的女人魏虹,还让她有机会要多找程紫玉走动,甚至还拉着她一起去向康安伯敬酒…… 真是笑话! 凭什么? 她的立场用得着他来决定? 她还没嫁呢! 她还是属国公主呢! 她的脸面不仅仅是她的,还是朝鲜的!她为何要面面俱到?她为何要低声下气?她为何要自我作践? 而且他自己没有立场吗?四处交好算什么?这是墙头草啊! 有了她后,将来不管何人登基,他的性命和前程都不是问题。他至少也能是一个衣食无忧,富贵荣华的堂堂王爷,他何必? 看人眼色是为了什么? 堂堂皇子,真是憋屈! 文兰心里对朱常淇失望至极。 尚未成婚且如此,将来还不知会如何利用她的母国和她的身份来做出多少不要脸之事! 文兰最近开始生出了悔婚的念头。 可圣旨已下,她可还有别的办法? 而她对朱常淇的不满在前几日达到了顶点。 她被指婚后,把所有的眼线都放在了朱常淇身上。 往日里,他对丫头们调个笑,说个昏话,拉个小手掐个腰,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可这厮前几日在杭州时,竟然带人偷摸去逛了青楼。 文兰自认不算妒妇,他若是应酬也就罢了,可他是自己管不住那裤裆二两肉,找了一大圈的借口跑开的。 他一人点了三个头牌,状态还真是神勇! 他回来时已近天亮,被一顶软轿抬进了院子,直接进了屋,连等在廊下的文兰也没瞧见。 空气里留下的,除了浓重的酒臭,便是脂粉味。 回去后的文兰洗了三次澡,更觉委屈和憋屈。他脏,为何她来洗? 天一亮,她便去了朱常淇那儿,直问他昨晚去了何处。 朱常淇揉着两个黑眼圈起身,走路都在打晃。 “被几个官员拉着喝酒,喝多了。” 他恬不知耻地撒谎,并拿出了一瓶花露。“昨晚经过杭州有名的妆品铺子,原本已经打烊,我拍了好久的门,花了两倍价钱,才买到了这么一瓶好东西。最后一瓶了,精贵得很,送给你!” 文兰强忍了砸死这货的冲动笑了起来。 朱常淇昨晚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她了如指掌。这香露,能是哪儿来的?自然是从青楼女那里买来的。 文兰没有接。 朱常淇尚不知穿帮,还打开了瓶子,将瓶口凑到文兰跟前晃了晃。 气味喷薄而出。 “香不香?我给你擦点试试?好闻着呢!” “滚开!恶心!” 文兰后退,她的手,她的衣裳都不愿触及瓶子触及男人,她直接拉过一个朱常淇的宫女推了出去。 整只瓶子都被打碎在地。 文兰捂了鼻子。 “一股子骚臭闻不到吗?你不要脸可别来害我!你不顾及皇子身份也要给我面子。朱常淇,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我尚未成婚,你就敢这么明目张胆骗我,你真以为我是软茄子可以任你欺辱?” 她给了机会了。 可这男人给脸不要脸。他若坦诚,若老实也就罢了,他若主动道歉也算了,可他骗她还不止,竟然还拿了娼妓的东西来打她脸? 这是嫌弃她味道没有娼妓好?还是骂她只配用娼妓之物?是骂她堂堂属国公主还不如一个娼妓? 呵! 文兰做事一向都干脆,手一挥,门外就冲进来了七八人,将最近时日她赠给朱常淇的字画古董都翻箱倒柜搬走了。 “文兰,你敢!你别忘了赐婚圣旨已下,你是我的人!” “我就是敢!你有胆量就去皇上那里告发我呀!” 文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撕碎了朱常淇的古董烫金折扇。 “去啊,去找皇上!你看,我还撕了你的宝贝!谁不去谁是孙子!你若不要脸,大可以闹个人尽皆知!我奉陪到底!可你不敢,你就个怂包!你也就在床上能硬气装神勇,把你睡女人的本事拿出来呀!” …… 第四六零章 谁的赢面 文兰如此撒泼有她的打算。 她用力刺激,使劲地踩男人脸面,正是巴不得朱常淇去找皇帝取消赐婚。 这事过错在朱常淇,不会影响到她母国。他只要敢去皇帝那儿闹,她就敢悔婚。 她大不了咬住了这事去皇帝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大不了不嫁,大不了下嫁! 可她连桌子都掀了,连口水都干了,这男人也没硬气一回。 非但如此,他还让人锁了门,并封了下人的口。 他给她道起了歉,连连赔礼说是他错了,说再也不敢了,说只要她能息怒,哪怕是把他屋子全砸了,哪怕打死他,他也心甘情愿…… 他开始示弱,开始以深情形象纠缠她。 而他的娘丽妃,也对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体贴万分。 尤其是在外人面前,这对母子更是将她捧得高高,朱常淇眼里都写着对她的爱慕,丽妃更是人前人后说她好,说中意她,说把她当做亲闺女疼爱…… 好几个贵女都私下说她运气好福气好,不但夫婿情深,还得了个好婆婆。文兰心里越发寒凉。 他们越是这般,越显得她无理取闹。而从他眼里能看出,他对她只有算计毫无情分,可哪怕她看得再清,她也没法摆脱他。 这对母子与朱常安母子又有多少区别?他们要的,都只是她的身份地位和嫁妆。 她没辙,她痛苦。 她派出去的人对朱常淇了解越多,她对这个男人便越觉恶心。 可她不敢求皇上收回成命,她怕牵连母国。 一想到她下半辈子不但没法为母国牟益,还要在痛苦里终结,她就没法原谅自己。 当然更不能原谅的,是朱常安母子。 她发誓,她不好过,他们也别想。 今后这对母子害谁,她就帮谁!谁是这对母子的仇敌,谁就是她的朋友! 所以以后,她打算站在程紫玉一边了! 她最近很喜欢程紫玉。 程紫玉入京,她竟然相当高兴。她觉得,以后她可以找程紫玉陪她做许多事。 她的女官制止她,说程紫玉与朱常哲走得近,她若交好程紫玉,有站边五皇子之嫌。 五皇子?那又怎样?五皇子和朱常安有仇,还不把朱常淇放在眼里,就从这两点上,她便也愿意交好五皇子! 而且看形势和看个人能力,朱常哲还真是不错。 若能押对了宝,她或许不但个人能够解困,还能为母国牟益。押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还有身份做倚仗。 至于朱常淇……她打算看看形势,想想办法…… 程紫玉最近并未关注文兰,倒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发声,忍不住看她一眼,见她正撑头冲着昭妃说什么,昭妃一张脸连抽好几下,明显一肚子火气无处可撒的模样…… 丽妃也上前与文兰说什么,笑着拉她手,却被她甩开了。 文兰倏地起身,一脸委屈咋呼起来。 “我就说一句实话怎么了?四皇子不该玩牌我说错了?还是皇上的苦心错了?您几位都这么紧盯我不放做什么,来人,再赶紧给摆上一桌来,昭妃娘娘与丽妃娘娘心有不甘,想要带着两位牌瘾犯了的皇子玩牌呢!您四人正好凑一桌,挺好的!文兰告退。” 昭妃丽妃顿时慌张,她们的确暗搓搓暗示文兰不要多事,可天下竟然有这么不会看眼色之人吗?这种暗示一出,不管领不领情,都不该兴风作浪闹大吧? 她们刚悄声说话,一般人压根不知她们说了什么。 可文兰如此一搬弄,倒似她们不满皇帝和太后的决定,对文兰做了什么一般。 果然,太后和皇帝同时就瞪了过来。 就连朱常安和朱常淇也均嫌弃看向自己的蠢笨母妃。 一群人顿时战战兢兢起来解释…… 程紫玉暗笑起来,她可看得清楚,昭妃丽妃眼中再不满,但面上还是挂着笑的。她们混迹宫中多年,哪里敢真对文兰说什么不该说的。 可文兰那摸着胸口气呼呼,还红了眼眶的模样,分明是那位宫妃对她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这演技也渐长啊! 有点意思。 看来……文兰过得不好啊!丽妃是她的准婆婆,她却半点没给面子。 程紫玉暗叹,文兰到底不是程青玉,她的骄傲决定了她的立场。朱常淇是真小人,的确配不上她。 可惜了文兰…… 那边皇帝冲着程紫玉一挥手。 “锦溪来吧。就当是代李纯玩了。李纯与母后玩过一次牌,牌品极好,母后一直念叨呢!”皇帝最近看程紫玉顺眼了许多,既然太后和李纯都喜欢,他也愿与程紫玉亲近一些。 而皇帝这话一落,立马有毒辣堪比眼刀的眼神冲着程紫玉射来。 一瞧,原来是朱常珏。 这个眼神,她懂!是警告!他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他不愿与她一张桌子。 既如此…… 程紫玉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她直接无视了朱常珏,笑着应下。 太后怕程紫玉因着皇帝畏首畏尾,便让皇帝坐自己上手,又想着照应程紫玉几张牌,便让程紫玉坐在了下手。如此一来,程紫玉便坐到了朱常珏的上位。 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座次,程紫玉暗暗瞪了朱常珏一眼,见他一张臭脸,她顿时就畅快了起来…… 不让她玩?她非但要玩,还要坐他上手,有本事的,他找皇帝跟他换位置啊!…… 至于文兰,一脸巴巴挪了过来。 好歹私下一直叫着皇伯伯,皇帝对她有几分真宠爱,便打趣了几句。 她便悄声问到:“我能不能坐这儿?” “怎么?想学牌?”皇上抬眉瞧她。 “我脑子笨,怕是学不好。不过这里热闹。我来凑个趣。” “你可别!朕的身后可坐不得人。一边去吧,朕赢了分你些彩头就是。” 文兰看了眼太后,这位往常不喜自己的老太太竟然没开口刺她,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坐太后身边去。 “郡主,我可以坐你身边吗?” 文兰笑得诚恳。“我不说话,就看着。你若是放心,我给你看钱袋子。不如这样,赢了都是你的,输了你我一人一半。” 程紫玉只能笑。既然皇帝没有要赶文兰走的意思,她自然不能说不。 “你坐过来吧。输了算我的,赢了分你一半。”她心道文兰落此下场,当日自己也没少对其谋算,心下难免唏嘘。 “这样啊,那……不如玩大点?”文兰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弄了几锭金子出来。 这个正合太后皇帝之意。都不缺银子,玩大了才能体现真实水平,玩得认真才精彩。 皇帝太后没意见,朱常珏爽快应下,程紫玉也点了头。 接下来,程紫玉便将所有心思都放到了牌面上。太后的牌风和出牌习惯喜好她都很清楚,她中规中矩打了两圈,慢慢观察和摸索了皇帝和朱常珏的出牌套路。 试探中,她一输三,期间更是连续输了好几把。 短短两刻钟,输了近千两。 然而从第三圈开始,她的牌风顿时凌厉起来。 因着她先前的示弱,太后不断给她喂牌。 皇帝不想她输的难看,有意无意给她放牌。 至于朱常珏,在对她强压了几盘发现她打得极臭后,也对她放松了追咬。 她总算赢了两把。当然,在其余人看来,她只是“侥幸”。 这之后,程紫玉的牌开始滴水不漏——当然,是对朱常珏。 她坐他上家,想要扣住他牌轻而易举。与此同时,朱常珏做什么牌,她便也做什么牌。有太后喂着,她的牌势顿时起来了。 能做牌的时候她便做,不能做的时候,她宁可手上留一把自己无用的烂牌,也坚决不放出任何朱常珏可能需要的牌。她宁可将大量好牌扔去给皇帝和太后手中,宁可成就太后两人,宁可拉着朱常珏一起输…… 朱常珏渐渐感受到了压力。上家紧咬,他吃不到一张,皇帝太后扔出的牌也都被上家抢在了前面拿走,他单靠自己摸牌无异于全凭手气。 他哪里还有赢面? 偶尔抓到几把好牌时,上家那贱人也抢先使劲放牌给皇帝太后,叫皇帝和太后凭着小赢赶在了他的一手好牌前边来个烂胡…… 朱常珏心气越发不平暗恼,他的牌便越落下风。他连打了好几张臭牌,反而成就了下手的皇帝好几副牌。 皇帝哈哈大笑。 “锦溪,你不错,叫珏儿阵脚大乱,朕还是头一回瞧见珏儿将牌打得这么臭!” 朱常珏暗自磨牙,面上却笑到: “可不是?郡主牌技果然厉害。我还记得当日父皇邀请郡主一道玩牌,可郡主跪地说,忙着钻研技艺不会玩牌,原来是谦虚呀。不想郡主打牌这般厉害,连父皇都糊弄过去了。” 这厮说的漫不经心,却是明显煽风点火,暗骂她欺君。 皇帝探究的眼神果然投射过来。 程紫玉淡淡一笑。 “这两个月时间空闲,知道太后娘娘喜欢玩牌,锦溪便找了宫人学了。晚上没事时候,便摆了牌玩几局。好在学得快,李纯也说我牌技突飞猛进。皇上刚让锦溪代替将军玩,又说将军玩得好,锦溪自然要争气,不能丢了将军的脸面。” 她的话没有漏洞,皇帝面色果然立缓。她故意搬出了李纯后,皇帝竟然笑了。果然,还是李纯的名号好用啊。皇帝这是有多喜欢他?可却不见得李纯也相信和喜欢皇帝呢…… 程紫玉扭头笑着冲朱常珏问到:“大皇子说这话,是不是锦溪这牌扣得太紧了?” 她故意看了看朱常珏身后几子上几乎见底的钱袋子,她咬了咬唇,“锦溪明白了。” 她一脸委屈扔了张牌出去…… 她知道,这牌正是朱常珏要的。这牌她不要,扣了好半天了。他要?那她就给,却不知他有没有脸拿。 朱常珏气得手抖。 她在骂他输不起! 这牌,他能要? 这牌他拿下,就赢了这一把,可她把话说成这样,表现地似是他恼羞成怒,她被逼无奈只能漏了这张牌给他。他若真叫胡,完全就是用威势逼迫一小女子,对方迫于他yin/威,不得不让他赢。传出去,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自然是不能要的。 朱常珏哼了一声,无视那牌,吞了下口水后,甩出了手中一牌。 “胡了!” 程紫玉不客气扔了手中牌。 “多谢大皇子手下留情!” 这一把,她赢了足足三百两。 朱常珏和她各自扣了对方一牌。他以为他退了一尺,她就不敢进一丈?他错了! 皇帝笑了。 “精彩!锦溪不错,颇有几分李纯的风格了。珏儿,锦溪年纪小,你可不能与她置气,要多让让她!” 置气?朱常珏感觉胸口要炸开,连皇帝都觉得他是在置气?是他不好?他特么被个小贱人欺负成这样,输了这么久,还是他的错? 文兰在程紫玉身后捂嘴呵呵乐。 “皇上所言甚是。郡主难为,太后和皇上牌技出众,想赢也赢不了。郡主无奈,为了输的不难看,为了李将军的颜面,为了我的荷包,只能全力与大皇子一争高下,大皇子您可得大人有大量,不能计较哟!” 文兰这话说的好,这么一点穿,程紫玉对朱常珏的围追堵截全然都成了一种不得已,是为了成全大伙儿的不得不。就连皇帝太后都要体恤她的良苦用心…… 朱常珏一瞪文兰,胸口更沉闷了。这也是个贱人!他若是没大量,就是小人了是不是? “几把牌而已,我还能输不起?” 程紫玉按了文兰一手,对她的发声表示感谢,但她却知文兰处境觉得她不该得罪了朱常珏。 程紫玉一脸不好意思看向大皇子。 “那大皇子,还玩么?” 她小心翼翼看他,表情却是在骂他输不起。 不等朱常珏回答,她又转头向文兰,“公主,恐怕对不住你,我才刚刚回本,您可能没银子拿了。” “大皇子,再玩几圈呀?”文兰闪了闪大眼,一脸天真笑问,“您若银子不够,我先拿些给您周转?” “玩!怎么不玩!” 女子难养,朱常珏的后槽牙都咬酸了,面上还得保持了笑。 这种状况下,他若推牌,不但丢尽颜面,有孬种之嫌,连皇帝太后在场所有人都要小看了她。 …… 第四六一章 有仇必报 朱常珏深深看了眼程紫玉与文兰,好你两个蹄子,这一唱一和联手配合算计他呢! “周转就不用了,多谢公主一片好心。来人,去取银子过来!郡主放心,只要您不叫停,我一定奉陪到底!” 事关面子,朱常珏不得不撑着。银子可以输,但风度不行。 牌局继续。 程紫玉依旧凌厉相对朱常珏,密不透风的拦截始终让朱常珏很是吃力。 皇帝稍作寻思后,觉得程紫玉越发顺眼,的确,是他让她代替李纯玩,她不能输了李纯面子,那她必须赢…… 太后体念程紫玉的为难,暗道她不敢赢皇帝,不能赢自己,文兰还搭了伙,她自然只能想法子赢珏儿去…… 皇帝和太后都觉得程紫玉这牌玩得无奈,开始使劲给她放牌喂牌。 程紫玉也投桃报李,在扣死下家牌时,送了不少牌给皇帝太后。 而程紫玉也从先前的绞尽脑汁赢,到最后成了不费吹灰之力赢。 到最后一圈时,她甚至都用不着再扣下朱常珏的牌,一是她自己的牌太顺太好,二是朱常珏心态失衡,越是郁愤,越容易判断失误…… 一个半时辰后,结果出来了。 一输三,朱常珏从现银到银票,输了足有三千多两银子。他窝火憋屈,却又不敢发作。 程紫玉赢不少,足足一千八百两,叫文兰捧着银子呵呵乐。皇帝也赢了好几百两,兑现了先前的承诺,给了文兰彩头,帮她添满了一千两利…… “大皇子,明日还玩不?”文兰笑问朱常珏…… 太后更衣,皇帝起身舒展,朱常珏眸色也骤冷,低声从牙缝挤出一字:“滚!” 文兰甩着银票离开。 一转身,她便瞧见昭妃正眼红盯着自己手中银票,忍不住冷嗤了一声。 她抖着银票上前,随后抽出一张到了昭妃跟前。 昭妃瞥眼一瞧,三百两。 心下一颤,这是她一年的年俸数目。 昭妃下意识伸手,又不知文兰何意,犹豫间还是将银票接在了手中。 文兰俯身凑到她耳边。 “一千两呢,坐在一边看看就到手了,羡慕吗?你和你儿子四处忙碌,又能挣多少?你胆子也大,还敢让你儿子上,他上去了输得起吗?难不成让皇上太后跟他玩一两银子一局的?还是你们厚惯了脸皮打算赊账? 以后啊,还是要有自知自明。今日我倒要谢你,若不是你叽歪,我还没理由去那边坐着。我赢的一千两里有你一份功劳,这张银票,就是你的打赏了。还不快谢我?” 文兰捂嘴笑了起来。 她笑得太猖狂,引得不少人都瞧来。 昭妃手中的银票顿时成了烫手山芋,她的脸也火辣辣疼了起来。朱常安的眼神更是要吃人,吓得昭妃赶紧将银票扔了出去…… “文兰你不要太过分!本宫到底……” “得了吧,谁还不知道谁?你们母子不是惯喜欢跟女人要银子吗?骨气都没有,还要脸皮吗?傻不傻,银票可没罪,你不要啊?别后悔才是!”文兰招呼了贴身丫头,“绿乔,这张银票,赏你了!” 文兰的“打赏”二字和此刻动作,让昭妃气得胸口疼,这是看低她,骂她和奴才一样。 这行为也让正看来的朱常珏眼里冒起了火。这帮贱人,讹了他的银子,就是拿来如此作践的?是拿了送给奴才的?这是骂他呢! 一时间,昭妃母子和朱常珏均对文兰气得牙痒痒,然而文兰有身份还有帝宠,这口气发泄不出,顺理成章被转嫁到了朱常淇母子身上…… 朱常淇往日的风格就是四处拍马,一个不得罪。此刻文兰轻而易举便让他一连得罪了两位兄长,这叫他从头皮到后背都在发麻。 朱常淇也顾不得来质问文兰,唯有先一个个去道歉,四处去解释,一时间吃力不讨好…… 文兰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全似与她毫不相干。多好呀!这些人都喜欢算计她,以后,她就要做那恃宠而骄的主,谁要占她便宜,就得要禁得起她兴的风作的浪…… “你何必呢?”程紫玉看在眼里,忍不住为文兰捏一把汗。她如此下去,迟早激怒了那群人。都不是什么善主,将来对方反扑时,文兰能扛得住?对方若耍阴招,她又能躲得过?此刻她一时痛快,却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程紫玉,你在关心我吗?”文兰笑问。“还是那句话,我们做朋友吧!” “……” 程紫玉噎住。她实在不知文兰所谓的朋友是哪种,需要做什么,以什么为代价。毕竟不久前,文兰还将她视作了仇敌,时刻想着报复…… “你瞧瞧你,真是怂,怕我吃了你?我这话已经问你第三次了。你点头与我做朋友有那么难吗?那么些人来算计我,巴不得与我交好。可我向你示好,你还畏首畏尾的。你身上还有什么我可图的么?” 文兰目露嫌弃。 程紫玉失笑: “我也想知道,与我交好,你图什么?我只怕帮不了你什么。” “我用不着你帮。你我至少有同样不喜欢的人,比如那些。” 文兰抬了下巴,示意了那三位此刻正站在一起,虚情假意说话的皇子。“刚刚你我配合多好,没有演练还能有如此效果,这就是默契啊。你我若能经常合作,哪怕只是出口恶气,也极为畅快!是不是?” 程紫玉几分无语。 “得罪那么多人,四处树敌不说,七皇子必定对你心生不满。这对你没有好处。” “可我巴不得!”文兰坦诚。“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如何刁蛮,如何气他欺他辱他,他为了目的,都能嬉皮笑脸忍下来。我不瞒你,我就是想要激怒他,最好他能忍无可忍……” “你想退婚?”程紫玉终于听明白了。 “是。” 文兰盯着程紫玉,等了两息又笑了起来:“你看,都说宁拆庙也不拆婚,可你都没有要劝我的意思。其实你也觉得他很恶心是不是?” 这位公主的直爽让程紫玉都不敢答了。 贵女们碍于教养,素来说一句藏三句,哪怕骂人也都暗暗讽,文兰这真实,倒叫程紫玉生出了几分无奈的好感,见四下无人,她便没否认。 文兰收了笑: “我是不是鲜花不提,但他一定是牛粪。不管成不成,我总要挣扎一番的。所以我巴不得激怒他,最好,是逼他自己受不了去求皇上做主退婚。要不然,我便还得更狠一点,逼他发疯去!” “这些话,你不该说出来。” “我放心你,你是个脑子清楚的。我与你又没有利益纠葛,我还怕你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呀!” 程紫玉认真看她:“我给你忠告,这些皇子都不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你小打小闹皇上能保你,可你千万切忌玩火自焚。尤其回了京城,那是他们的天下。你人生地不熟,没有势力,太危险。” 程紫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劝她:“尤其是大皇子,他出手狠辣,你适可而止。” “多谢你好意!”文兰继续笑,“大皇子既然那么可怕,你今日好好的,为何还敢当众打他脸?你为何那么做?你怎没有适可而止?” 文兰眼神带了审视。 程紫玉一滞。因为几次三番,她与朱常珏的仇怨早就结下了。甚至说不定,她不知道的前世里,还有深仇。不管她对不对朱常珏出手,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和平共处。所以她没有必要和颜以对…… “我猜,你们之间有仇。因为有仇,所以不能不报。有仇必报,你我都一样。” 文兰笑容顿时一收,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 “我最不堪的那晚,时至今日也没有找到幕后黑手。但我知道,那是朱常安最恨我之时,是朱常珏最可疑之时,是朱常淇最收益的一次。 那晚朱常珏反复蹦跶,分明对我起了歹意,所以我一直怀疑是他,是他要坏我名声,可我没证据。皇上本答应要给我说法,可时至今日也是不了了之。 然而那事是我命运的转折。我每晚的噩梦都是从那儿开始,我意难平,我难以忍受,我心头一把火始终在反复烧。所以我要报仇。皇上不帮我,我就自己来。玩火自焚我难道会怕?我已经被毁,我已经一只脚在地狱里了……” 程紫玉张了张口,没敢发声。 她想起来了文兰失身的那晚。面上看,最可疑的的确是朱常珏,其次便是朱常淇。可她一直觉得,那晚其实除了朱常淇,还有一个人占了大便宜——朱常哲。 那晚几个皇子全都遭了斥责,朱常哲却一口气收获极大名声和皇上给的褒赞。她下意识一直觉得朱常哲才是那晚的罪魁祸首。 可她没有证据。 这话程紫玉没法说。 难道让文兰再多一个仇敌,一人对上四个皇子吗?文兰整个人都快走火入魔了,好好的姑娘,大概是要报了仇才能走出来。她能斗得过朱常哲?看李纯的态度,只怕皇上是属意了朱常哲,文兰对上他的话,皇上也不会放过文兰,到那时文兰才是万劫不复…… “文兰,你不能这样!你要离开朱常淇,那或许不是什么坏事。但你万事注意个度,你身后还有母国,你千万不要胡来。到时候仇没报成还搭上了自己就不划算了。” 文兰幽幽叹了起来。 “若不是为了母国,我早就用尽手段杀了他们!” 她扭头一笑,“还是谢你了,我会徐徐图之,纵然我是烂命烂身子,也要留着看他们下场的。今日与你说那么多,我挺高兴。我期待他日在京城见你,以后你与程家有任何需要,都不用吝于向我开口,你放心,我不用任何报酬。” “不……”程紫玉刚要回绝,便被文兰伸手打断。 “你听我说完,我要先把我的计划告诉你。我打算先搞定朱常淇,留下朱常安和朱常珏,我会尽力一点点完成我的目标。 但他日我若报不了那两份仇,就靠你了。那两位既然你也痛恨,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手软。那么,我即便败了,也能放下心,所以,你可别叫我失望。我看好你哦!” 文兰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程紫玉几分无语。 这个文兰,说她直爽天真,可她却算得精密透彻。 说她厉害,可她又分明在主动跳火坑!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是坏事,可把胜负看太重,怕很难开心圆满。 除非她自己走出来,否则很难帮得了她…… 牌局撤了,船队已入太湖流域。 正是夕阳西沉的最美时分,蓝天,白云,漫天的红霞,再有金红色的光线把整个太湖镀上了一层金,波光粼粼的湖面下还有出没的鱼群,极美景致吸引了所有人的赞叹。 先前玩牌的程紫玉几人依旧一桌,程紫玉正给几位贵主煮茶。 另一边,魏虹在朱常珏的调教下竟也能说会道了不少,此刻正在说着几个太湖典故,倒也引了不少人关注。 朱常安手指一处。 “这地绝美,竟然还有如此园林。瞧瞧,如此古典雅致处,称为人间仙境也不为过。或者说,像不像个世外桃源?也不知是谁家的园子,占据了如此浑然天成的太湖美景。” 所有人都瞧去。 程紫玉却用不着抬头。 这里……正是程家别院。 前世的南下船队正是留宿在了此地。 当然好,比金陵潘家都不输。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美景不是人工堆叠,而是来自天然的馈赠。 坐山临水,宁静致远。 推窗是烟波浩渺的太湖,出门便可荡舟迷蒙烟雨,是书画诗词的描绘,是梦中场景的复刻…… 一句话:美得带了仙气。 也是正因如此,前世太后钟爱此地,一晚成三晚,回头返程又住两晚,直言南行最佳最美最舒畅的住处就是程家别院…… 果然,此刻的太后心动了,走到船舷目露神往。 “真真美极。先前竟不知有如此秘境之地,否则哀家留在荆溪时定来一游!” 魏虹笑着解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这里是郡主家的别院呢!” 魏虹这一语毕,连漫不经心之人也被吸引了关注…… 第四六二章 一人挑四 “程家?这是程家别院?郡主家的别院?” 昭妃扬声一问,更是让所有人都瞧了去。一时间,已有人开始目露古怪看向程紫玉来。 魏虹一脸天真。 “怎么?怎么大伙儿都不知吗?郡主家的别院在荆溪可是头一份的。程老太爷六十大寿时就在程家别院办的。当时仅仅宾客就来了好几百人。里边又大又精致,容纳这么多人都一点不觉得拥挤,反而个个都叫好。民女就去过了一次,还记挂地很。真叫人流连忘返,记忆犹新。” 还在泡茶的程紫玉忍不住紧了紧手指,真真不消停。魏虹此言有些歹毒了,话里话外都暗示程家别院大且好,接待南巡队伍绰绰有余。 “那这别院相比荆溪王家如何?”朱常珏不怀好意搭话。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民女说实话,王家与这处一比,那简直差远了。” 空气顿时微凝。 南行队伍留宿,都是选了当地最大最豪华最舒适的家族。可在荆溪时所住,竟然不是地方上头一份的宅子,而是差远了的? 先前王家没有对比也就罢了,这会儿却顿时让很多人心里不爽快起来了。 太后和皇帝面上未见不满却已现尴尬。尤其太后,微微可惜之余,心里也有些落差。她不喜王家,几次对程紫玉表示想去程家玩,可这丫头,明知她喜好,却从未提起这处…… 太后心下生出了失望,不是对园子,而是有些真心错付的难过…… “哎哟,郡主你也太不地道了,程家私藏了这么好一个园子竟也不邀请咱们去游一游。这会儿眼巴巴瞧着,看得心下痒痒,你可太过分了啊!”昭妃眼一斜,笑得有些刻薄。 “太后娘娘,这丫头忒不厚道,不能轻饶了去。”昭妃笑着打趣,小心试探着太后。“太后娘娘这般疼她,可这么好地方,她也不带太后娘娘您小住,咱们一会儿可要好好罚……”见太后皇帝同时目带凶光看来,昭妃才终于闭了嘴。 不过朱常珏立马又接了话。 “倒是怪事,按程家荆溪龙头的地位,这次按理该接驾。程家只顾自己闷声发财,至少也该主动承办几场宴才是,哼,你们该不是怕咱们弄脏了这园子吧?” 好个“弄脏”,朱常珏的挑拨同样恶毒,口口声声都在将程家往藐视皇室上引。 “商人就是商人,算计!”昭妃作势喃喃,可这话却落在了不少人心头…… 程紫玉面色不改,一一扫过众人。 这算什么?朱常安,朱常珏,魏虹,昭妃,这是新组了对付自己的复仇联盟吗?这轮番上阵在打配合? 尤其是朱常安…… 一入太湖,他大概便意难平了吧?到底是梦断命丧在了此地!瞧着李纯不在,便迫不及待作妖?想要用这种手段来挑拨? 他脑子进水了吧? 时至今日,这样的小算计她还会有所畏惧?…… 程紫玉给皇帝太后倒好茶,又行了一礼。 皇帝看她淡定,莫名有些满意。这丫头与李纯越来越像了。 程紫玉一眼扫向来势汹汹的几人。 “你几位都说错了。” 她最先选定了朱常珏。 “大皇子殿下,船队到荆溪后,程家之所以没有主动承宴是因为将所有精力用于了赶货,陶板疆域图和陶制指向物已耗费了程家大量功夫,程家战战兢兢唯恐顾此失彼,这有何错?至于弄脏之说……” 程紫玉笑了起来。 她请了众人有兴趣的爬上瞭望台子一观。 “这个院子年久失修,程家近年已经弃用。” 她暗道多亏有先见之明,早先将园子下人已经撤离,夏日里就未曾打理,那花草树木疯长一夏,再经历秋冬冷风寒雨,一眼看去,自是落叶满地,枯枝凄败,过分荒凉。这样的地方,过于清冷凄凉,太后瞧一眼就该理解了。 “这外边看着仙气缭绕,其实已经破败不堪,这园子里连下人都无,花草树木无人修理,本就已是脏乱,何来弄脏一说?所以大皇子您刚所指出的两点,皆不成立!” 她一转身。 “昭妃娘娘,人云亦云不是好习惯,而凭着主观臆想去编排揣测他人更是你口中所言的不地道之举。商人如何?商人就没有尊严了?商人是算计,可算计的又何止是商人? 您那么看不上商人,可这一路,您还不是吃住都在商人家?老话还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您这话真是叫人寒心啊!好在这船上都是自己人,若叫仔细款待了您的潘家石家等家主听到,该是如何失落痛心。您身居高位,应该让人敬重,否则这话传出去,失的是皇室和皇上颜面。” 挑拨不是吗?谁不会呢? 程紫玉不但要让昭妃得罪了皇帝皇室,还有另两位。 她悄悄打量了皇帝的新宠石小姐和田小姐,那两位商女果然脸都黑了。 说话不过脑总要付出点代价的。这两位前世可是在后宫发光发热的,尤其是绝色的田小姐,一路直上,恩宠不断,短时间就坐上了婉仪之位。昭妃这波仇恨,算是种上了。 “所以昭妃娘娘,别胡乱指责,真过分的是您不是我。” 程紫玉说话间,越显凌厉。她一个个驳过去,这会儿轮到了魏虹。 “还有魏小姐,你就更是居心叵测了。你盘算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听说你跟了大皇子,但作为女子,还是低调一些才是正理。你搬弄是非,我想来想去也不太明白究竟是谁人授意了你!” “你……你什么意思?我盘算什么了,你别胡说。”魏虹慌了。 朱常珏顿时蹙眉,朱常安立马敛目。 “还做戏呢?当日南巡圣旨才刚一下来,你爹就跑来了程家,话里话外要求程家不要多管闲事……” “你胡说……” “我胡说?当时可不止我一人,人证要不要?”程紫玉气势一开,魏虹就慌了。她即便乱说一气,魏虹此刻也没法分辨和自证。 “我爹去找你,我可不知……” “你不知?你爹当时还跟程家筹款来着,说是魏家别院打算接驾。你爹大张旗鼓,被筹款的可不止是程家!你家要迎驾,你可别说这样的事你也不知?程家当时刚建善堂,给的不多,但也是账面上过了账的。递给你爹的银票也有票号,你可别想着赖。 后来王侧妃入京,接驾的又成了王家。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自然是四皇子的意思。程家无奈之下,选择了默不作声,所以既不曾争取接驾,别院也没收拾,你明白来龙去脉,可此刻故意找茬,煽风点火又是几个意思?” “我没……” “还有四皇子,您就更有意思了。”程紫玉才不管魏虹有或是没。她直接又冲向了朱常安。 “您这会儿装糊涂,真真让我心下失望又不服啊!” 如此针锋相对,略有些不给皇帝面子且不合时宜,但不管了,她最近底气大涨,皇上应该不会太放在心上,而此刻,白恒还在场,即便不能撼动朱常安在他心里的地位,也该让他丢个面子…… “四皇子,当日您是一早就下江南为南巡做准备了。荆溪谁家园子最大最好,您当时没查清?”没查清,就是渎职。 “您肯定查了。您既然连王家的花宴都参加了,自然也到程家别院看过了是不是?”若他没来没看,就是失职。若他看了没选,便是一早私定了王家,有猫腻之嫌。此外公务之时流连酒宴,还是渎职。 看着朱常安压根没法回答的死相,程紫玉心下畅快。 “您既然早就来这里看过了,也知道这就是程家别院,那您装什么糊涂?还故意问什么?”她索性当着众人挑明了。 “您若是有话对我说,可以直接提出来,又何必绕那么大一圈子,把大伙儿都算计了进去呢?”大伙儿不重要,可你不该算了皇帝和太后啊。 “我更不明的,是你与魏小姐两人都心知肚明还一搭一唱,我倒是不懂。魏小姐一直住在后边船上,四皇子在禁足,你们怎么培养的默契?还有,你们联手这么为难我又究竟是谁的意思?” 程紫玉说话间将视线在魏虹与朱四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后,又定在了朱常珏身上。 在场的人精又有谁听不懂。 要么,是魏虹与朱常安有私情,两人联手,要么是朱常珏与朱常安有勾结,几人联手…… 程紫玉知道这话说出来已经有风险了,她还是怕皇帝反感的,于是很识相跪地,眼眶也渐渐红了。 “锦溪给皇上和太后娘娘请罪。程家如何,皇上和太后娘娘应该看得清楚。这事锦溪本想忍气吞声,大事化小,可锦溪息事宁人的心思却架不住有人兴风作浪之心,实在是越听越离谱,越来越过分。 锦溪不说话,他们就越觉得我软弱可欺,从我,到程家,又到商户,当着圣上和太后娘娘之面,分明就是要故意踩踏我,若是往常便罢了,可锦溪此刻却不仅仅是个商女身份……” 言外之意:她还是李纯的人——她知道,皇帝一定会顺着她的话想到这一点。 程紫玉最近已经领略到如何调动皇帝心理了。只要涉及李纯,皇帝都会尤其宽容。 果然…… “你有何错?起来!”皇帝垂眸喝了口杯中茶。 程紫玉乖乖起身,如芒在背的顿时换作了其余几人。 几句话的功夫,风向变了。 她的不识趣,皇帝已经下意识忽略了。 只怪她的话里信息量实在太大: 老四勾结了当地官员给当地家族试压?恐怕是有利益牵扯。筹款?筹得的款项是用在了接驾上,还是进了谁的荷包? 这事仅仅只有荆溪?其他地方呢?老四负责打点,有没有收受贿赂?可他表现那么寒酸,难道是假装?若是假装,那自己是不是小看他了? 还有,难道老四与老大也有什么牵扯吗?他们联手攻击程紫玉?有这个必要吗?那他们为何?难道是因为李纯?是因为李纯在面子上与老五有合作的缘故吗?…… 皇帝顿时想入非非,看向老大老四的眼神顿时冷冽了起来。哪怕先前之事不追究,但李纯却不是他们能碰的。李纯是他的得力帮手,他是一定要护着的,李纯的媳妇也一样!…… 另一边,朱常珏顿时有些恶心。一是被程紫玉点穿了魏虹与老四的“交情”后,所有人看他都带了点鄙夷怜悯,全然是他被绿了的表情。二是老四又拖他后腿了。这个没用的东西,选的手段都这么不堪一击。朱常珏顿时对这两人生出了厌烦…… 而其他人,则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好精彩,看来这个魏虹不简单啊,竟与两个皇子都交好,众人一下脑补了不少大戏…… 皇帝幽幽开口,摆明他的态度。 “昭妃啊,明日开始,继续在船舱抄经吧。老四也是,外边风大,容易迷了眼。你要是精力足,就帮着昭妃抄经,船到岸前,没事就别出来了。 至于魏小姐……你的身份还不够格,以后不许上这艘船,也不许到朕的眼前晃悠。你的故事都太离谱,以后还是别讲了。谁的跟前都不许讲!若再叫朕发现你长舌,朕就拔了你舌头! 还有珏儿,谨言慎行,你老大不小,朕就不多说了。这四个字你再自己品品,别叫朕失望了……” 文兰笑得欢畅,暗道这个程紫玉,一挑四,大获全胜啊!朱常安又被禁足了。这样下去,还不知能不能去成大西北呢!痛快啊,真是越来越期待她的入京了。 朱常珏小心解释,表示这事不关他事…… 然而皇帝和太后都懒得再听,反而问起程紫玉话来。 “这么好的园子,弃了多可惜。为何不修葺,不找人拾掇?” 程紫玉心思微转,看了朱常珏一眼后,小声解释起来。 “六月份时,程家有批西行的货物出了一场意外,导致许多货物被毁,损失惨重。连我也大病一场,大受挫折。整个程家都鸡飞狗跳,忙碌不堪,连斗陶会都没参加,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料理这别院。当时索性就把这处别院给锁了。” “出了何意外?”看到她目露怅然,太后和皇帝几乎同时发问。 程紫玉心下微动,给朱常珏倒满茶,突然抬头深深看向他。 “这事大皇子应该知道!” …… 第四六三章 我的心意 程紫玉一点名,朱常珏显然始料不及,刚端起放到口边的茶碗猛地一抖,洒下了一串茶水。 “什么?与我何干?” 朱常珏的手指骨节发红,显然是在用力。 用力控制情绪和动作,用力保持镇定。 程紫玉眼神渐渐变冷,这一刻,她更加笃定私盐之事恐怕幕后正是朱常珏。她说的很含蓄,只说了货的事,既没提高家,也没提私盐。 只有知道来龙去脉之人才能听懂她说的。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除了惊讶还有不安。 他这个模样,显然不只是疑问和好奇。 只是,朱常珏前世今生都将目标锁定在程家身上做什么呢?最关键是,朱常珏和朱常安怎会将目标都锁定在了程家身上? 程紫玉看向朱常珏眼底,试着给他施压: “您慌什么?我说您应该知道,并没说与您有关。” “与我无关,我没慌,我也不知!”手抖露陷,朱常珏直接扔掉了茶碗。 “高家您不知道?” “什么高家?哪个高家?我不知道!”朱常珏一口咬死。 程紫玉笑了。 别人说这个话,她信。可朱常珏手伸那么长,江南上下可见他势力,就连他最倚仗的幕僚也来自江南。高家事闹了那么大风波,最后的结果从两江衙门直达朝廷,处置也是圣上御批,他竟然不知? 若不是有鬼,他急着否认做什么? 朱常珏似也察觉露了马脚,哼声着将茶碗重重一顿,示意程紫玉倒茶。 “你客气点!”太后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喜。 那边皇帝倒是想起了高家船爆炸,程紫玉被追杀之事,开口问了起来。 程紫玉将那些事说了一遍,暗暗观察着朱常珏。 这厮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审视,她盯得越火热,讲得越动容,他也越不自然。 尤其是讲到爆炸,大火和追杀时,他甚至还回瞪了程紫玉一眼。 是他! 因为爆炸来自她的手脚,爆炸毁掉了私盐计划,爆炸把高家毁灭,爆炸让幕后之人损失惨重! 若不是他,他完全不用在意,只需淡淡听个故事…… 程紫玉猜想,大概,是他料定她没有证据,也就索性不打算装的辛苦了吧?…… 太后听完这事,对程紫玉又多了几分怜悯。 “从商不易,你跟了李纯,总算能轻松些。以后这些事,但愿再不要发生了。” 程紫玉笑了笑,凑到太后耳边说了几句。 太后顿时乐了。 “你这孩子,那么招人疼呢!” 朱常珏怕程紫玉胡说八道,一下慌张,赶紧追问郡主说什么了。 “郡主说的什么,可不能告诉你。”太后直言回绝。 朱常珏实在坐不下去,给程紫玉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起身离开。 “朕可以知道锦溪说了什么吗?”皇帝见太后乐,也好奇了起来。 太后看了程紫玉一眼,后者点头。 “女儿家脸皮薄,别传出去就是。锦溪说,这个园子哀家喜欢,便整修一新后带去京城陪嫁了。到时候她做主,将这个园子孝敬给哀家。” 太后拉了程紫玉的手。 “园子给哀家太浪费了。哀家不要。” “不浪费,您喜欢江南,以后每年便下来小住上两个月。游山水,吃湖鲜。岂不美哉?” “你一片孝心哀家收到了。以后哀家一定来住,但这园子还是你的。” 皇帝也是笑,看程紫玉柔和不少。“母后说的是,洪泽大坝在修,待完工之日,朕再带母后下江南,届时就住这处园子。也用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还要你与程家多费些心。朕把李纯当亲生,你我便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套。” 程紫玉应下。 一家人?皇帝对李纯,真是不见外…… 回程的船队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这是程紫玉在船上的最后一晚。 晚膳时,不少人来向她敬酒。有些酒,她推不了,只能一杯接一杯。 喝的太快,她便有些头晕犯恶。 她赶紧出了船舱透气。 冷风一吹,酒气散了不少,胃腹也舒服多了。 灯火将船上照得亮如白昼,投射水面的灯影泛起一圈圈光亮,好看极了。不过……她顿时发现她看向的水面有两个人影。 她猛一回头。 果然来了不速之客! 朱常安。 她暗道白恒水准当真不错,朱常安长进确实不小,何时到了她身后她竟一点没有感应到。 她快速看了周围,好在甲板上侍卫内侍林立,晾他也不敢做什么。 “别紧张,见你不舒服,我出来看看你。” “你弄错了,我只有看见你才会不舒服。不过这处景致不错,你倒是可以好好看看。有没有瞧见远处那些芦苇,有没有觉得眼熟?想不想去挖些湖泥?” 她说话恶毒,死前场景顿时脑中掠过,朱常安面上戾气一闪,却又迅速恢复如常。 “好点没?要不要我找御医给你拿些解酒药?” “你还真是关心我。” “那是自然。”朱常安阴阴笑着,恍惚间,程紫玉似乎看到了四年后的他。 “你是我心尖上的女人,是我最挂怀的女人,我自然是要关心你,时时刻刻把你放在眼里的。哪怕你今日又来对付我,我也不会改了我的心意。想到你我将有一段时日不见,我便忍不住要来关心你。毕竟一夜夫妻……” “滚开!” 程紫玉抬步要走,朱常安却挡在了前边。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也有过不少欢愉时光,那些美好你不承认也抹杀不了!你还记得洞房……” “朱常安,你就是来恶心我的是吗?你再不滚,我便跳下水去,说是你推我了。就冲你白日表现,皇上一定能信。”程紫玉直接后退了两步到船舷。 “你敢跳,我就敢救。我就不信这里还是芦苇淤泥,我更不信你能逃出我掌心!我抱着你救你出水后,我倒要看你是嫁我还是嫁李纯。”朱常安脸上卑鄙闪过。 他甚至还特意前走一步。“要不要试试?” “文兰!”程紫玉大叫了一声,一群侍卫立马看来。朱常安迅速退后了半步。 “好了,不逗你了。你害我再次被禁足,明日我送不了你,说不定你我就要几年后再见,我就不信你没有话想要对我说。” “我问你话,你能说吗?” “你问问看?” “私盐的事,是不是朱常珏做的?” …… 第四六四章 堪重用否 朱常安不知自己在是期盼什么,还是想证明什么。 或许是现实的落差感给他带来了挫败感? 前世的返程,皇帝对他赞许有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所有人都对他和颜悦色,感谢他为南巡做出的努力。他更是暗中收获了投靠和好感,更有不少人主动资助他……还有,他得到了她的心和她的家族。前世的南巡,他是最大的赢家。 然而这次,他虽很不想承认,可他还不如前世。 他丢了差事,丢了人,丢了银子,丢了面子,连他娘仅剩的一丁点圣宠也丢了。连文兰都来踩他,连王玥都冷漠待他!整个南巡的近一半时间,他都是在各种禁足和抄经中度过的。 他虽救了皇帝,可他父皇分明因着今日午后之事对他已经起疑了,回京后,只怕他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事实他南巡的唯一收获便只得到了一个强力师父。可他清楚,那是挡了一刀后拼来的!那一刀的伤口到今日都还没养好,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留下了日夜都在作痛的伤。 所以,整场南巡,他惨败。 可他前世今生最恨的三人:李纯,朱常哲和她,却赚了个盆满钵满。他到此刻都在恍惚,为何?为何会差了那么多? 都是他们!是他们害了自己…… 尤其是每回看见她和李纯一起时,他心里的恨和痛就会直接炸开。物是人非,让他有种被背叛和抛弃的愤恨痛楚。 他始终没法接受。 他不甘。 他想杀了她,他也想再次收获她,或者毁了她。 但他的梦想更重要,所以此刻,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一想到下次见面或是几年后,他便忍不住来与她“道别”。 哪怕只是刺激她一下,让她小小痛苦一下。哪怕是变成她的一个噩梦,只要能折磨她,他就高兴! 哪怕只是给她心里留下阴影留些刺,他就愿意。 几乎是一出船舱,他就找到了她熟悉的身影。 他习惯性上前,刚开张开手臂才想起她已不是那个他。 而她一开口更是如冰水灌了来。 就连此刻,她想知道的不是从前的他们,而是私盐。 “高家船运的私盐,是不是朱常珏做的?”她又问了一次。 朱常安冷冷笑了开来。 “你连高家船运了私盐都知道,高家火药那事果然是你所为。程紫玉,你本事不小啊。不过你既然追查到私盐,你就更该知道我后来把你贬下主妃位是如何迫不得已。 若没有我全力保你,为你周旋,你早就死了!我把你关起来,其实也是保护你。我一片良苦用心,你却一点不领情。我早与你说过了,将来那个位置还是你的,只要你耐心点……” “行了,你只要回答我刚问的。”和他的事,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了。有了李纯,她的前世只剩懊悔,她的今生全是珍惜。不管朱常安是龙是虫,也再入不了她的眼。 朱常安笑得咬牙切齿。 “想要我告诉你,你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那你还是滚吧!” “别狂傲!你以为你傍上李纯就占了优势?你我不过是再次回到了原点罢了!你有了李纯,我有了白恒,你成了郡主,我将封王。你我还是半斤八两。 之前你凭着前世记忆让你占了不少便宜,可此刻我全都想起来了。你以为你还能顺风顺水一日千里?你我的前世纠缠到今生,这就是天意,是宿命,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又哪里来的优越感?朱常哲吗?呵呵,你竟然相信他?那个卑鄙货色,将来有你悔恨之时!程紫玉,告诉你,你想逃开我的控制?你做不到,不管怎样,你都躲不开我,你我才是天生一对!你死,也要做我的鬼!” “朱常安,你真是病的不轻!但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不论生死,我都不屑与你惹上一丁点的关系。哪怕灰飞烟灭,你也休想。前世今生,我都不是你的人,也不做你的鬼! 还有,我最后说一遍,你别再纠缠我。你的壮志豪情或者阴私伎俩,用不着来与我说,也拿捏不到我,我无惧也无兴趣!请你让开!” 程紫玉抬步就要走。 “无惧?无兴趣?” 朱常安突然笑了,他真就让开了,似是笃定她不会走。 “你就不想知道,前世将程家推入深渊的究竟是谁?” 程紫玉脚步一缓,拳头紧握。 朱常安幽幽开口: “私盐是谁做的?陈家之事是谁在推波助澜?程青玉是怎么攀龙附凤的?以老七的能力是怎么保全二房的?老七得到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他勾结了谁?谁允许了他?皇帝充当了什么角色?程家最后是被哪些人,用什么样的利益分成给切割的? 太后的突薨是什么缘故?你祖父的死是真病还是被毒害?红玉的悲剧真那么简单?消失的荆溪市场又去了哪里?你心疼的荆溪子民落此下场的罪魁祸首是哪个? 你该不会真的蠢到把这些账都算在了我身上吧?我没有精力,也不可能背着你做出这么大的一局来。” 朱常安背靠栏杆,轻飘飘说着……那个过去,好刺激…… 程紫玉心中钝痛。 这些的确都是她还在探究的。朱常安都知道。他若不说,或许她永远都不能找出那些前因后果。他若告知,或许她与程家的前程安危都能事半功倍。 尤其他提到老爷子的死……那是让程紫玉最痛的一处。 的确,不管她今生过的如何开心潇洒,许多东西许多痛,还是埋在她心头。 只要刨开,就是伤。 “程家早就是墙倒众人推,除了随大势,我没有选择。我保不住程家,但却一直在保你。还有金玉,若不是我收住了她的心,她一定不会放过你。只有我是对你好的。可你只顾着恨我,却将那些都视而不见。” “别说那么好听,你保我是为了霹雳弹陶壳配方,老爷子紫金泥配方和那些泥料方子。” “因为你把那些给我,我就能打败他们!我有了白家支持,再有霹雳弹,有银子,那个位子就是我的。到时候我自然会帮你报仇,并给你要的一切。你扪心自问,那些年,我对你不好吗?” “我要的一切?错已铸成,还有什么一切?程家都没了,我还在乎什么位置?你给我捅那么多刀,我与你还能回去之前? 帮我?怎么帮?你上位后,再去杀了帮助你的金玉,帮我夺回陶市?杀了程颢一家帮我报仇?再杀了对你有恩的白家父女消除对你的威胁并还我后位? 那你也还是一样卑鄙无耻,你觉得我就能接受?朱常安,你的自私让我发指。” 程紫玉侧头看他。 “你刚刚说的那些,我的确想知道。你不是总爱强调你我情分吗?那就看在那些年的情分面上,我只问你这一次,那些答案,你能告诉我吗?” “能!……但我有条件。” “你说。” “离开李纯,回来我身边。” “朱常安,你醒醒吧。不可能了。” “因为李纯?” “没有李纯也不可能!前世的路,你以为我还会去走一遍?哪怕我不嫁,我也不会再与你有瓜葛。” “不嫁?那你还……” “因为那个人是李纯。若不是他,我谁都不要,谁也不嫁。你还是好好抄经吧,就此别过,下次见面,你我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关系。” 程紫玉没再回头,快步离去。不说就不说吧,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在乎的人都平安顺遂…… 朱常安深吸了一口,心里有点痛。 刚刚她问他要什么,他说想要她回来身边的那句,其实是他的第一反应。那一瞬,他只有那个念头。说出来后,他才感受到心头满满的期望。原来他想她,那个全心全力为自己的她…… 可她却说只要李纯,那么平静,那么坚定,那么毫不迟疑…… 第二日,程紫玉要登岸了。 太后对她不舍,千叮万嘱了好一番,又给赐下了两车的东西。她千恩万谢地磕了头。 皇帝皇后,不少贵人都分别赠了礼给她。 皇帝还亲笔题了字,让她将来挂在那别院。 文兰连叹了好几次,送别礼不但好几份,还均是大手笔。 “这是做什么,我可收不得。” “你收着吧,放我这儿反而遭人惦记。你若过意不去,给我做一套摆设,我送给我父王。” 想到文兰处境,程紫玉还是应下了,又再次叮嘱她做事别冲动。 “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操心你自己的事就成,听说你婚事提前了,那最好不过。记着我在京里等你,届时给你接风。”文兰笑呵呵,依旧是一副全无忧虑的模样。“到时候我再送你成婚礼。” 程紫玉则拉了绿乔说了几句,让她经常劝诫文兰万事莫冲动,“她若过激,不管什么法子,一定要阻挡她。她是你主子,她毁了,你也活不成。你万不能事事由着她。” 绿乔听得连连点头,千恩又万谢…… 船停之处是洪泽。 装了整整四车的礼物,程紫玉才下了船。与她一起的,还有皇帝。 皇帝最近心情不错,说话做事都透着兴奋。 数百年的海盗之患眼看可解,念叨了十几年的洪泽大坝也正在重修,即便他成不了千古一帝,就这两样,便已是巨大政绩,足可保证在大周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这个皇帝,也算是让人敬仰了。 所以,他从船队拨了一船,特意往洪泽大坝来瞧上一瞧。 程紫玉也被允许随行了。 到洪泽时,皇帝很是感动了一番。 朱常哲的表现很好。 就如一次次暗人来回禀的:五皇子始终都在大坝最前沿亲力亲为地指挥。 整个南巡,最辛苦之人莫过于朱常哲。 前期他接收了朱四留下的烂摊子,收拾着残局,一点点去衔接,后期则忙于在洪泽与一个个地方来回跑,始终没有半句怨言。皇帝没正面赞他,却看在了眼里。 能吃苦,很好。尤其是其他人都在歌舞升平的氛围中,可他还能保持初心,更是不易。船队离开,他也只是递了个口讯,很负责地说要等第一段工程完成后再回京…… 皇帝突然而至,并没有提前告知。 亲眼所见,皇帝生出了些骄傲。总算几个儿子里,有个有脑有能力还心志出众的。 他们一行人到时,远远就能听见朱常哲的声音,他正站在污泥之中指挥工匠。坝上热火朝天,一切有条不紊。皇帝更是满意。 皇帝并未立即靠近,而是观察了一阵。 眼前场景让他细细想象了一番,这个儿子若是坐到他的位置上指点江山的模样,他应该也能胜任吧? 朱常哲很忙碌,干劲儿也很足。 最后还是下人提醒后,朱常哲才回头瞧见一行人,并匆匆跑来。 皇帝看到儿子满身污秽却双目澄清,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随后也不顾污秽地让儿子带着自己巡一遍大坝。 朱常哲引着皇帝上了高台,拿了图纸讲的仔细,皇帝问了不少,他非但答的很好,就连许多专业性极强的点也能流利回来。 “很好!哲儿,好好干!这坝修好了是大功绩。是可以名垂青史的。利国利民,也利于你的名声前程。不用着急回京,京里还不如这里,这里至少清净无争,你懂我意思吧?” 皇帝说话间一缓。 “你的安全是无虞的,李纯给你分拨了不少暗卫,上次之事绝对不会再发生。有什么事你去找他帮忙。”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朱常哲暗自窃喜。皇帝说话的偏向性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在保全他呢。京中斗得乌烟瘴气,他带着大便宜回京,无疑成了靶子。与其那般,不如等工事初有成效再说…… 朱常哲去换衣裳,皇帝瞧着烟波浩渺的洪泽,有骄傲油然而生:“加固大坝,治河保运,防洪泄洪,供水保航,老五可堪重用。你以为呢?” 皇帝突然扭头冲程紫玉问了这么一句。 程紫玉心头一紧。 女子不涉政,更何况议论的是皇子?她不能乱答。 皇帝又多疑,她不能赞,也不好贬,更不能不答。 …… 第四六五章 锦绣前程 皇帝提了不该自己来答的一问,程紫玉自然听出了试探和敲打之意。 这恐怕除了试探她的野心,也是试探她的心意。 毕竟在这些上位者眼里,商人都是以利为出发点,而前阵五皇子曾当众赤裸裸表态愿意与她结良缘,并不离不弃。可转身却又拒了封妃提议,连纳妾之事也不了了之。 而李纯对她好谁都看在了眼里,可她对李纯呢?…… 所以不管是为了五皇子,还是为了李纯,为了大周,皇帝都不允许她有一丁点“祸水”的特性。 “工程之事,锦溪不是很懂。但只要利国利民,自然是好的。”她必须不懂。而五皇子是否得用,自然也不能由她来说。 “刚听五皇子对大坝的种种分析有条有理,引经据典,又凡事亲力亲为,脚踏实地,自然是如圣上所言,很是得用的。” 她本还打算将朱常哲的得用归功皇帝,但又怕这马屁会让皇帝更疑心她的野心,所以,她最后只选择这干巴巴,循规蹈矩的回答。 不求多好,只求无过。 皇帝紧盯住了她好几息。 “嗯,你是个谨慎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说,你也得用。” 皇帝难得和善对她,“得用”二字已是很高评价。 “现下的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你必得好好对待李纯。他是个一根筋的,认定了便不会放弃。你是幸运的。所以,他高兴了,就是你的功,朕自会嘉奖,保你和你的家族长久兴旺。但他若因你而痛苦,那朕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懂朕的意思吧?” 程紫玉大舒一气,果然如此…… “皇上多虑了。臣女与李将军志趣相投,相处融洽。不用皇上嘱托,臣女也定会竭尽全力爱护,守护和照顾李将军。” 程紫玉想了想,又吐了几句真心话来打消皇帝疑虑。“近日相处,将军言行已铭刻臣女心头,将军为臣女心之所属。臣女对自己并无多少期望,只希望可以与将军终老,希望家人都能平安康泰。” “那么,甚好!” 皇帝很满意。 顿了顿,他又开口。 “还有,你那个指向物,朕既然下了口谕是程家,李纯和老五一起负责,那程家就要起一个沟通的作用。此刻老五和李纯都在江南,你要多多安排他们出来沟通。你明白朕的意思吧?” 程紫玉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她一直不明皇帝要视察洪泽大坝他自己来就是,为何还要带了她? 原来皇帝爷这是在暗暗告诉她,老五得用,所以要她安排李纯与朱常哲熟悉并亲近起来。 李纯对谁都是淡淡,即便朱常哲上门,李纯也未必会搭理。所以他是希望自己能起一个桥梁般的沟通作用。 可这些话,他不能明言,又不能叫人听见,只能让她自己来体会,只能用了这种方式来提点自己。 而由自己出面联络,刚好可以用指向物为掩护,也不怕被人发现李纯与朱常哲的亲近。正是一举多得。 皇帝这老狐狸,一边是为李纯操碎了心,一边还想着给属意的儿子暗中加码。 “锦溪明白了。新改良的指向物一出窑,锦溪便邀了五皇子和李将军前去商议。”她想了想,“锦溪手头活多,届时恐怕就不能出面了,还是让祖父前去帮着参考。” “很好。与老五亲近,对你们和程家将来都有好处,你记得尽心。” “臣女遵命!” “嗯,朕的御书房里有两套上好的棋子,一套墨玉白玉的给程老爷子,还有一套紫玉白玉的,就赠予你了。过几日就送来。” 程紫玉谢了圣恩…… 朱常哲换了衣裳回来后,便开始安排淮扬菜招待皇帝。 皇帝推辞了。 朱常哲一边送行皇帝,一边安排人手准备护送程紫玉离开。 皇帝的船远去后,程紫玉便打算告辞。 “膳食已经备下,到荆溪天色就晚了,还是吃了再走吧。” “不了。我还是抓紧时间,争取早些到荆溪吧。多谢五皇子好意。” “也好,那我吩咐人备些膳食在你车里。” 程紫玉笑着谢过。 气氛有些尴尬。 除了朱常哲对她的心思,更因他极有可能成为储君,导致程紫玉既不能对他太冷淡,又不好太亲近。相处起来,尤其疲累…… 不久前下船时,贵人们赐下的几车东西已经交托给当地衙门发送去了荆溪,所以此刻的程紫玉轻车简装,身边只跟了一个入画。 她回程的马车是朱常哲准备的。 马车里,一应俱全。 整车内饰古朴典雅,处处透着贵气。 从熏香,手炉,炭盆,到书籍,笔墨,一样不缺。两只食盒也已经摆在了火炉旁。 “姑娘,用膳吗?”入画打开食盒瞧了一眼,色香味俱全。 “不饿,晚些吃吧。” “也好,这食盒最下层有热炭温着,不怕凉。五皇子的人倒是用心。” 可程紫玉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妥。 这车很新,也很干净,车主人应该不常用。 香炉里焚的,是熟悉的宫中秘香,有丝丝的龙诞香气息飘出。案几上摆的也并不是诗词杂记,大多是实务类古籍。再回头看看迎枕坐垫,是整套的蓝底金线刺绣,做工不凡……这,该不会是朱常哲的马车吧? 入画帮着她问了车夫。 那车夫一笑。 “姑娘好眼光,大坝附近没有干净的马车,五皇子便把自己的车让出来了。这车五皇子不常用,还算清爽精致,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才好。” 果然…… 一时间,这空气里似乎全都是朱常哲的气息。尴尬和不妥再次扩散。 这么一看,皇帝的担虑还真是有道理的。 程紫玉决定,短时间内还是不要见朱常哲了…… 坐了一会儿又睡不着,路途遥远,程紫玉想着最近荒废了不少时光,便将那活动案几拖到了跟前,打算趁着空闲出几张图纸来。 案几一晃动,抽屉便开了,里边有长条小盒掉了出来。 盒盖没有锁,里边掉落了卷在一起的几张纸。 纸面有些皱,大概是经常拿出来看的缘故。 入画去捡起,见纸卷松了,便打算重新卷好。 她主仆都是懂分寸的,知道不窥探隐私,所以即便重卷重放也将纸卷背着。 “等等。” 程紫玉拿过那卷纸打开…… 入画一瞧,也是一抽气。 几张纸,都是人物画。 画的都是程紫玉,只有程紫玉! 入画卷画时,宣纸背面透印出的轮廓是一个眼熟的图案。那花样子是程紫玉自己设计的,她一眼就瞧出了。画卷慢慢往上收时,她更确认那就是自己…… 此刻还真就得了证实。 几张画,都是南巡时的她。 分别来自她与朱常哲有交集的几个场景。 第一张是龙船初见,面对朱常淇的挑拨和他的打量时,她淡定相对。 第二张是扬州早起向太后请安,她一路从花树下走来,与他同行。 第三张是镇江那晚,她与朱常安争锋相对,用金玉去讹了朱常安三千两银子,他始终在一旁看着帮着的那次。 还有第四,第五次…… 她微微震惊的,是他观察地那么细。她的衣裳和配饰,还有表情都被他生动描绘了出来…… “姑,姑娘,这……”入画暗自庆幸,亏得今日是她来了。若是柳儿或夏薇,怕是要闹出事来。倒是没想到,五皇子这片心意,比她们以为的要深多了。“还收起来吗?当没瞧见?” “不!”程紫玉索性将手中几张纸全都扔去了火盆里……“等他发现,便知这些是被我化了。这是我的态度,希望他看清楚了。” 入画没吱声。 “还有,这事,保密吧。” “嗯嗯嗯。”入画急点头,男主子知道该生气了。 程紫玉微微一叹。 皇帝摆明相中了朱常哲,若是那般,将来她与李纯若想要全身而退,朱常哲那里便得罪不起。皇帝的意思是希望李纯与朱常哲早日交好,为免风险,这事还是不要让李纯知道了。朱常哲前世就是个清醒的,他会想明白的。 入画跟着轻声叹。 “姑娘今年的桃花好旺。若没有将军,这五皇子也是不错的。姑娘回绝了他多次,他还是念念不忘的。” 是吗?程紫玉却觉得未必。 “别说……” 程紫玉刚要说话,便闻有马蹄声正从后方过来。 “大概,他来了。” 马蹄临近,窗外人影虽模糊,却能判定正是朱常哲。 他打马到窗边,轻轻敲了敲车窗。 “是我。朱常哲。” 程紫玉不太高兴,她不想见他,所以隔着窗打了个招呼,压根没有要起帘之意。 “我来送你一程。” “多谢,但不用了,您给我配了这么多人手,足够了。” “前几日宁波那事还叫人心下难安,我如何放心你此行?万一再有闪失,我又如何向父皇和李将军交代?你还是莫要推辞了。”朱常哲迅速转换了话题。“对了,听说你重伤了,来洪泽前一日,我便去探望你了,却没见着你人。你身子可大好了?” “好了,无碍。” “那便好。我前两日寻了枚灵芝,给你带来了,放在了车后座。泡酒或是下药……” “不用了,我那里药材吃不完,而且您前几日已经给我送了药。” “你知道我给你送药了?”他言语里竟透露着一丝欣喜,大概是他自己也觉有些尴尬,主动又补到:“你先别忙着拒绝,我这是有求于你。” 程紫玉一愣,几乎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您说。” “是这样,我个人想从你手上订一批货。你看,你可方便?” “自是可以。我赶一赶工,只要数量不多,应该都可以。” “那太好了。我有些细节想与你探讨一下。这会儿时间尚早,前边五里外应该有个茶寮,我让人去把那里清一清,咱们说上几句?……” “五皇子。”程紫玉赶紧打断。茶寮?面对面坐着说话? 到了这里,她才完全察觉,即便她一直在拒绝,没有一次主动,可依旧在被朱常哲带着走。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能迅速在对话里寻到通往他目的之处。 他若一早提出护送自己离开,不但引人注目,自己也一定会拒绝。 而他突然的关怀让自己又没法对他完全冷脸。 此刻又用订货来引诱她,他一定以为自己已经用了午膳,这会儿正想喝茶,如此,自己从身体到心理都会想去茶寮……他还主动提出清场,连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他这心思,细腻还缜密。且偏还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 程紫玉觉得,不能让他再占据任何主动了。 “我有话说。” “你说。” “再过几日,改良的指向物就差不多出窑了,届时我想请您走一趟程家。五皇子若要订货,到时候我让祖父亲自接待您。” 她的冷淡拒绝和竭力撇清,朱常哲自然听出了。 他似乎没有介意,只是淡淡笑着。 “你何必那么谨慎……” 透过窗纱,他能看见她的轮廓。距离分明很近,却偏又总隔了一层窗户纸,让他总有些可惜和不甘萦绕心头。 “五皇子,这会儿方便说话吗?”她再次打断。 “方便。这里都是我的人。” “那可否恕我直言几句?” 朱常哲还是让前后左右护卫各自拉开了些距离。 “你有话直说吧。” “朱常哲,你马车里的画被我烧了。” “……”朱常哲第一次被个女子直呼其名,更没想到她这般直白。 “我不管你这画是私藏在马车里,不小心被我瞧见,还是你故意引着我发现了这些画,它们都不该存在这世上。若你还有别的私藏,我请你赶紧处置了。你前程锦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真的不清楚吗?我很快就会嫁李纯,以后我就是人妻。所以,别再做这些没有意义之事了。” 朱常哲沉默着,许久,他才开口。 “的确没有意义。我也知不合时宜不应该,知道你将为人妻,可这世间总有一种无可奈何。” “不……” “程紫玉,你听我说完。”朱常哲决定捅破那窗户纸。“你既然知道我前程锦绣,那我若是有办法让父皇改变了心意呢?” “你敢!”程紫玉心惊。 …… 第四六六章 掏心窝子 程紫玉脱口而出的一声“你敢”在朱常哲眼里连威胁都算不上。 他甚至自顾自地继续他未问完的话。 ?“我敢,我若想法子求娶你,你可愿意跟我?做我妻?” 程紫玉虽惊,却不慌,她笃定了朱常哲会选择最利于他的前路。或者说,她确定他们身为皇子的不得不。 在他们的位置上,只有对最顶端的需求才是最渴望的。她这样的,又算的上什么? “我不愿!” “我妻是什么位置,你没想过?那可以带给你和你的家族什么,你想想。” “不用想,就是不愿!” “在大船初见,你拒绝了父皇要赐你为我妾之时,我就对你生出了好奇。扬州你我第一次联手整了朱常安,我便对你生了好感。再后来,人群里我开始找你,且那种意愿越来越强烈。 我很喜欢你。这一点我已经确定了。从那日戏楼我当众表态就已经很确定了。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你是不是怕我成不了事,反而拖累了你家才那么坚持?……” “朱常哲,我与李纯已经定亲,已成婚在即,我很满意他,你明白吗?万事不要强求。” “不,我从小学到的,是想要的,就全力去争取。你也一样。” “全力争取?什么叫做全力?那我告诉你,我不会嫁入皇室,那么你敢为了我离开皇家,抛弃前程吗?你不用回答,我不是真的让你选。 我只是提醒你,在镇江时,你让我跟你,我说我只做正妻,你拒绝了。可没过几天,你便改了主意,甚至还在圣上跟前去许诺。你可想过,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 你看清楚想清楚,你改主意是因为我突变郡主的身份,是皇上那里所谓的“民间郡主”的名号,是你一直求而不得生出的征服感。 所以你要的不是我。与我这个人没有绝对关系!你只是想要通过我来达成你最终的目的。比我身份高的,比我名号大的,大有人在。你征服了我又有什么意义?你的不甘将换来多少损失你可想过算过? 你最想要的,是那个位置。而我的命运已经和李纯绑定了,谁来找我我也不嫁,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应该找个真正能帮你的贵女,那才是对你最有利的。而得罪李纯,惹了皇上不痛快,则是对你最不划算的。以上的,我都说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程紫玉第一次对朱常哲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早些说清楚也好。皇帝希望朱常哲与李纯可以合作,可若朱常哲多了心思,他与李纯迟早反目,对谁都没好处。反而便宜了她那些仇敌。 她想了想,又道: “今日事,我会保密。你刚刚说的那句,我也只当没听过。欢迎你过几日前往程家作客。我会备下酒席,你与李纯多喝几杯。” 朱常哲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心悦李纯?” “是。” “纵是我允你与我共享高位,你也不愿?” “是。” “我明白了。” 他幽幽笑了,带了讥讽。 “我刚刚所言便当没说过,以后我也不会再提。但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句,你对我的评判不公平,你小看我了。你可以质疑我的动机,但你不该质疑我的心意。 不过无所谓了,你的选择既然毫无迟疑,那我就接受。也好,死了这个心,就能全力追逐那个心愿了。” “如此,甚好。”程紫玉一颗心顿时大定。 行几步,他开口又问。 “你觉得,我有多少把握问鼎?” “大概……不小吧。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与皇上无关,也与李纯无关。” “你会站我这边是吗?” 这种问题,程紫玉压根不好问答。 “如果你想问的是李纯,那我并不知他的想法,所以没法回答你。你若想知道的是我的立场,我只能说,我谁都不敢站。而且我站哪里,重要吗?” “程紫玉,你真是气人!”朱常哲气极而笑。 “……怎么?” “我始终对你掏心窝子说话,可你倒好,说了半天都言之无物,净给我兜圈子。你说几句真心话又能如何?是怕我生气还是怕我纠缠你? 你我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却还是谨慎如此,真叫人恨得牙痒痒。你倒是嘴硬,可你除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你心里明镜儿一样!” 程紫玉没法接话。 李纯以前说,前路他来解决,但她却不知他所说的前路仅仅是指皇帝那里,还是这一辈子的路。 的确,皇帝总归是要死的,那之后谁来继承大统? 对一般人来说,自然是无所谓。可对她不一样! 哪个上位,都将关乎她,李纯和程家的未来。 朱常珏和朱常安那里,仇怨可不是一丁半点。就连皇后和萧家,这次也没少结仇。 所以哪怕她不站位,至少也要阻止那三位。 而剩下的皇子……除了朱常哲和朱常淇,便只剩了几位小的。 而小皇子之中最大的十一皇子才八岁。在这种形势下,幼子上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事实正如朱常哲所言,她其实并无选择。 难道选那卑鄙无耻连文兰冒着风险都要悔婚的朱常淇吗? “朱常哲,这么说吧,我不敢说,也不敢做,我承认,我就是怂。因为我背负了家族,对我来说,什么都比不上他们的性命和安宁重要。 所以,即便我觉得你该得那个位置,我也不会明面支持,或是承诺你什么。希望你谅解。但你我总算有交情,合作也一直愉快,所以有些忙,只要不涉及立场,我还是可以帮的。” 这是程紫玉想到最安全的回答了。 朱常哲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气氛始终尴尬。 他还是坚持要送她。 这样的古怪气氛持续了好久,直至前边有马蹄声出现…… 程紫玉总算舒了一口气。 李纯来了。 只他一人。 他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不少路。 未带人手,未有马车,显然是很着急。 他放下事务而来,只为接人,倒是与自己异曲同工了。朱常哲心下一叹。 他们是两情相悦,李纯也喜欢她。 “多谢五皇子一片好意,我来接郡主的。” 李纯打马临近,抱拳一礼。“辛苦五皇子了。洪泽事务繁忙,您公务要紧,在下这就带郡主离开。” 他话说完,车厢门便被从里边打开了。 李纯笑着行至车边,很顺其自然地将他的人搂腰抱下了车。 程紫玉冲着朱常哲行了一礼。 “多谢五皇子百忙之中的照拂。” 朱常哲已经恢复了常态,淡淡一笑。 “郡主客气了,保你平安,送你回家,是我分内之事,也是父皇之托。您不用放在心上。” 程紫玉垂眸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便被李纯直接抱起侧坐去了马背上。 朱常哲眸色微微一暗,她虽惊吓被抱起,却并无拒绝排斥和责怪之意,和刚被李纯抱下车一样,她对他的亲密举动已经很习惯…… “此地距离荆溪不近,骑马太颠,郡主怕会吃不消,不如将军带着郡主坐马车吧。” 李纯扫眼马车,随后给了朱常哲一个警告的眼神。 “郡主骑惯了我的马,五皇子费心了。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 李纯留了两个暗卫原地陪着入画,等待前边自己马车过来,随后翻身上马带着程紫玉头也不回地拍马离开了。 朱常哲看见程紫玉的手很自然地环上了李纯的腰,随后又冲李纯笑了起来,并靠上了其胸,他顿时感觉心头一空。 他闭了眸深吸了几口,该结束这种拖后腿的情愫了。 再睁眼后,他迅速调转了马头,挥鞭疾驰而去…… 另一边,马速实在过快,程紫玉只闻耳边风呼呼地刮过,只得将头埋在他胸前。然后,她便忍不住地乐。他果然生气了。 见她人都几乎埋进了他的斗篷,双臂紧紧抓了自己腰,李纯也乐了,忍不住加速又加速。 “抱我这么紧,笑得那么欢,无事献殷勤,你这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吗?” “冤枉啊,我还没来得及与他共乘一骑,也没来得及抱他,你就赶到了。我哪有机会……”见李纯吃醋咬牙的模样,也是极有趣的。她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 可她的口直接被他拿唇给堵住了。 自讨苦吃——他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直至头晕目眩接不上气,他才放开了她。 她面红耳赤,好在他的斗篷够大,可以盖住她的脸,否则脸面无存啊。 “看你还敢胡说八道。看你还敢对他笑。” “你宁波之事都办完了?” “没。我知道你今日返回,本打算去接你的。可我却没料到你被圣上带着改从洪泽返回了。我当时就知不好,那只狐狸对你起意已久,如此良机,定会利诱你。 果不其然。他扔下了手头要事,让你坐了他的车,堂堂皇子亲自护送,他的一颗心可都掏给你了。” 程紫玉呵呵笑,仰着脖子拿鼻尖刮他的下巴。 “他的确是利诱我了。可我没上当啊!谁叫他长得没你好看,我这人一向重色轻利,有你色诱我在先,我哪里还看得上他呢!” 李纯再绷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这个答案,他竟是满意的。 “你以后不许冲他笑。” “嗯。以后若无必要,我都不会见他。” 李纯闻言更满意了,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在笑着。 “不过,你今日怎么那么高兴?” “我在想,你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刚好。你看当日在王家时,你帮我打走了肖怀,我才能对朱常安痛打一顿。西行时,你多管闲事也能促成你我合作。前几日,你在最危险时救了我。还有刚刚,在我最尴尬的时候,你就到了。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的盖世英雄。嫁了你后,我的日子一定会更舒坦惬意。” “你今日说话太讨喜了。怎么办,我不想送你回荆溪了,我带你去宁波?” “那可不成。我要回家了。我娘和外祖母都知我受了重伤,又知我今日返回,定是今早便开始等着了。我赶紧回去也好给他们个安心。” “也好,那我陪你过去,顺便蹭顿饭。” “好。还有,我手头好多的活儿,我打算从后天起就去山上待着干活了。你也安心在浙地待着,别老是两头跑,没的妨碍我。” 李纯又是笑。 “你是我的蛔虫吗?我还真打算两头跑跑,好多见你几面。” “路途又不近,你安心公务。叫人知道了,你是渎职,我是祸水。还有,你在沿海盯着才能防止突发,可别出事了。” 程紫玉紧紧将他搂抱住:“我安心待嫁,你安心处理政务,待我入京,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知道了,我请你吃饭去。” “你怎知我没吃?” “他的饭菜,意图太明显,肯定一股狐狸气,我猜你就没吃。” “好,拐去前面的小镇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遵命,我的娘子。” …… 程紫玉回到荆溪,正好临近晚膳时分。 老爷子再见李纯相当高兴,直接拉着他去喝起了酒。 何氏和老夫人围着程紫玉走了好几圈,确认她没有传闻中的重伤后才放下了一颗心。 亲亲眷眷都来了,里里外外摆了好多桌。 这几个月,程家的变化几乎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先前程家一直努力低调,此刻御驾离开,终于可以大舒一气,好好庆祝一番。 一为庆祝搏了圣恩,皇帝太后等人前前后后恩宠赏赐不断,这赐下的不仅仅是口碑名声,也是筹码和保护伞。 二为程家前程似锦,得了皇室和朝廷的订单,再有皇帝的认可后,程家再不是普通商户。而是扬名立万,可以上得史书,流芳后世。 三为程紫玉的身份之变,商女变郡主,大周朝有史来第一份。 四为她的强力未婚夫婿。五为前阵子她化险为夷,平安而归…… 再加上红玉和何思敬的喜上加喜,更是让程何两家人合不拢嘴。 而李纯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秦子诺读书很有天分,早年家里希望他继承家业,所以一直不支持他求学。前世他凭了一己之力都能中举,今生自然不能再被耽误。前一阵程紫玉打听了一番,相中了无锡城的保安书院。 那间书院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在江南是公认的第一书院。进入其间念上几年书,对才学眼界都大有好处。无奈被录取的难度实在不小,非真才实学,哪怕是皇族贵子也不收。 所以程紫玉找李纯帮忙争取了一个面试的机会。 此刻秦子诺闻言欣喜若狂,兴奋保证一定不让妹妹和妹夫失望…… 就连程睿,也似乎被气氛感染,笑着喝了好几杯的酒。 …… 第四六七章 可怎么办 王玥竟然挺了个大肚子上门了。 程紫玉差点忘了她还留在了荆溪。 这才十多日不见,她的整个人便瘦的几乎脱了人相。先前养起来的白嫩红润底子全都消失,肤色泛黄,血色全无,似被这一胎抽去了所有精气神。 她这胎虽被救了回来,可御医早已言明,留不留不住全看天意。可王玥显然不打算听天由命。 听说王家最近名医聚集,想了各种法子来为她固胎。 看王玥这样子便知最近时日她为了孩子受了不少苦。 见她走路都要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架着,程紫玉有几分胆战心惊。 她的肚子,可别坏在了程家。 “你不好好养胎,上门来做什么?”程紫玉赶紧吩咐人在她身后摆了座,也不敢上茶上点心,只站在了三尺之外。 王玥和善笑着,难掩眉间疲累。 “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也谢你和李将军先前帮了我一把。” 丫头悄声来禀,说是王玥带了不少厚礼来。 “有话直说吧。”程紫玉对王玥了解,她状况如此,还不至于为表谢意就冒着风险上门来。 “我有求于你。想请你帮个忙。” “不急在一时,待你胎养好了,再说不迟。” “我知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我已许久未见他,也未与他联络了,绝对不会害你。而这孩子是我最后的倚仗,我怎么也会尽力保全。你怕,我更怕。” 似是知道程紫玉会拒绝,王玥赶紧开口。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对你来说就是举手之劳。你帮我吧,你就当是可怜我也行。这份恩情我记在心上,他日不管这孩子保不保得住,我一定会还你的情。 而且你也不想看着我死吧?你若不答应,我就完了。朱常安一离开,为了不让我挡他前程,他们一定会想法子弄死我们母子。” “王玥,别用这样的方式来绑架我。你若活不下去,是他们不给你活路而不是我不帮你。” 王玥这一胎,程紫玉的感情也很复杂。这是朱常安的孩子,就这一点上,她就不想帮。可朱常安又不要这个孩子,程紫玉便不想让他如愿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 王玥闻言整个人都一大松。 “我家里也都意识到这个孩子的重要,所以王家都在全力为我保胎,我在王家养胎一定是最安全的,因而我暂时不打算入京。我想请你帮我……” 王玥想的已经很周全了: 她还没能完全博得太后的欢心,所以太后这保护伞暂时用处不大。她听闻太后一早就又赐了不少东西给程紫玉,心知程紫玉才是太后的心头肉。所以她便来了。 她猜想程紫玉收了礼后一定会给太后送拜谢信去,她希望程紫玉帮着求个恩典,让她在王家养胎。至于时限么,越长越好。 她知道,这个口她若自己开,一定不会被允许。皇室血脉万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可她实在不敢回京。 但若程紫玉愿意帮忙就不一样了,只要能帮着自己说几句,太后定会应下。 所以她再不适也要快速来这一趟。至少要赶在皇室派人来接她北上之前求到恩典。 她想的很完备,她与程紫玉走得近,至少还能多得些太后的关注,这也是好处。此外,李纯的眼线盯在荆溪,纵然朱常安有歹心也必会顾忌。对她还是好处。 还有,明年程紫玉春日入京,正好她也到了瓜熟蒂落之时。到时候她跟着程紫玉入京,既安全又安心。 一到京城,程紫玉定会先入宫拜见太后,正好,她可以跟着去磕头,然后挺着大肚子求太后庇佑。 这孩子与太后有缘,太后一定不会推辞…… 她想了又想,这是对她来说最好,也最有益的法子。所以她再不适也还是来了。 “除了这些,南巡结束后,朝廷一定会论功行赏。王家接驾有功,赏赐是一定会有的。这次王家为了接驾投入了两万多两银子,我不知朝廷会回赏多少,但几千两肯定是有的。 我若人在京城,这笔银子,一定会被那对母子盯上。他们会想尽办法将这笔银子弄过去,我这个身子,怎么与他们抗争?这是王家的银子,是我孩子将来要用的,我凭什么给他们? 你不缺银子,可朱常安每回手上有银钱时你都会想法设法给他剥个一干二净,我知你一定不愿他再阔绰起来吧?银子是一切事业的基础,你要打压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抽干他,是吗?” 程紫玉微微一笑。除了抽空他,她更是为了报复。前世她将源源不断的银子投给他,今生她自然要讨要回来。 “所以紫玉,好不好?拉我一把,你也不想看我死吧?” 程紫玉默认了。 王玥想的很完备。帮她一把,对自己并无坏处,却足够从很多意义上恶心朱常安母子了。 何况这个人情,的确只是自己顺手便可为之。 “你放心,这个孩子是我耗了所有心血保下的。将来你就是他的恩人,我与孩子都会感念你的好。将来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义无反顾,哪怕是帮你对付他。” 王玥已经恨上了朱常安。程紫玉幽幽想叹。 王玥身上有她前世的影子,那么竭尽全力,却未必能得善果。只因从第一脚下去时,其实便已注定了这是个悲剧。 “你先别忙着许愿,我的婚期可能会提前,所以或许等不到春天,很有可能一过新年就要入京了。到那时,你的肚子也只有七八个月吧?” “够了够了,只要你能应下我,我什么都不麻烦你。我自己安排人手跟着你入京,绝对不会拖累你或让你有后顾之忧。吃饭住宿汤药,我也自己解决,一定不让你为难。” “你回去好好安胎吧。没事别到处跑了。”程紫玉看王玥,实在有些不忍心。 王玥还很年轻,可先前细白的脖子和双手,此刻却只见青筋血管。这个孩子即便能生下来,只怕也该耗去她的半条命了。 这路已选,就退不得。可叹…… 程紫玉当着王玥的面写了信让入画快船去谢恩,并把王玥孝敬的一支野山参和一套青花瓶也一起献去给了太后。 芳姑姑代太后回了信,让程紫玉好好照顾自己,又送了两个补身方子,同时也允了王玥在荆溪养胎。 王玥对程紫玉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程紫玉到底是心软了,吩咐将紧卡王家资金的计划全都中止了…… 为了与程紫玉的婚期错开时间,红玉的婚期被定在了十二月初二,也没几天功夫了。 程何两家忙的团团转,好在人手充足,也不用程紫玉帮忙。 红玉被拘在了屋中绣嫁妆,她的绣工实在上不了台面,何氏急得嘴角起泡,气得天天戳她脑袋骂,感叹多亏这是嫁自己人。直言若是摊上个恶婆婆,仅仅这一点就足够叫人拿捏住了。 最后还是何老夫人发了话,让红玉只绣两幅枕套意思下就算了。 程紫玉忍不住感叹自己运气不错,用不着在这些琐碎上花费大量时间。李纯家里没有其他人,只要他不介意,她便能偷个懒。 而更让从程紫玉到何氏都欣喜的,是由于时间太赶,所以太后一早便表示紫玉的嫁衣到绣帐等一应婚房之物,皆由她老人家一手操办。 郡主出嫁,自然是由皇室按制安排。 何氏如释重负,否则按着“郡主”品级,真让程家去准备,绝对是焦头烂额。这样最好,既长了李纯颜面,也是对程家的抬举…… 如此,程家要准备的,就只有嫁妆了。那个倒是容易了许多…… 李纯在送程紫玉到荆溪的当晚便回了宁波。 海上局势很微妙,康安伯最近也觉察出了些不对劲,总算是主动找了李纯说话。 李纯代表皇帝,康安伯不敢仗势,更想与李纯搞好关系,几乎是二话不说便表示他与手下水兵全听李纯调遣…… 程紫玉刚打算闭关,久未见面的蒋雨萱便上了门。 蒋员外家虽有才名,可条件却并不阔绰。偏蒋雨萱那咳疾不好治,只能靠养,对蒋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程紫玉一直感念前世蒋雨萱置危险不顾,在入画走投无路时递去了自己看病抓药的五两银子之恩。 如此大义姑娘若不得善终便太不公平,于是今生她始终不忘报恩,长时间来一直在给蒋雨萱送养荣丸调养。 再加上几个月前王家花宴上蒋雨萱二话不说带程紫玉入场在先,而后又第一时间赶到河边让出斗篷并做了人证,程紫玉更觉这姑娘伶俐且重情义,愈加将她病放在了心上。 所以前一阵御驾到荆溪后,程紫玉便求了沈御医去给蒋雨萱瞧了病,沈御医开了三张方子,言明此病可治,按着方子抓药调理,一年后便可根除…… 几张单子程紫玉都抄了下来,让丫头提前抓了第一疗程的药送了去,并嘱咐了丫头之后每回到了时间提早配好药送去蒋家…… 蒋雨萱怀揣一肚子感恩却一直没见到人,这边听到程紫玉回了家,赶紧带了东西上门来探病。 听到蒋雨萱来了,程紫玉让人找了几盒子温补的药材出来。她手里最近抓的药材都能开药铺了,家里各人分一点还留下了许多,蒋雨萱来的正好。 倒是不想,与蒋雨萱一道进门的还有程子诺。 两人皆是面红耳赤的尴尬表情,程紫玉突笑,生了几分探究之心…… 原来两人刚“碰”上了。 程子诺有机会考保安书院兴奋了一晚上,连夜捯饬了好几摞的书,划了不少不明之处,打算跑一趟何家找大舅。书童先抱了一部分书去装车,他实在等不及,便自己也抱着最后一摞子书往外走。 而同时蒋雨萱让丫头打赏门房后,便自己走在了前边。 两人正好同是到了月亮门附近,一个往里,一个往外。 一边程子诺被整摞书挡住了视线,压根没瞧见有人正过来,一边蒋雨萱正拐弯进来,瞧着头顶一簇鲜艳的红梅,于是乎两人便这么撞到了一起。 蒋雨萱身子弱,整个人一下便被推倒在地,疼得“哎哟”一声叫唤。 而程子诺整摞的书都砸在了蒋雨萱的身上…… 其中一本硬面通史的尖锐书角更是砸在了蒋雨萱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血迹。 活了十七年都循规蹈矩的程子诺顿时慌了神,一时间手足无措。 既因弄伤了人,又因对方是个姑娘。 后来再一听,是蒋家的姑娘,他心里更是过意不去。蒋员外是京里退下来的,入过翰林,他早想拜访却无机会,这会儿拜见未成却伤了人家的姑娘,这更叫他惊慌失措…… 蒋雨萱丢了人,心道是自己看景失神,一时间便红了脸。再发现程子诺盯着她结巴,更是火烧双颊。 她连连表示不打紧,可身子却不争气地咳了起来。 那边程子诺更加惊慌,赶紧就送人来了程紫玉这儿。 “蒋……蒋小姐稍待。已经去请大夫了,您一定会……会没事的。”程子诺有些结巴,小心翼翼看向程紫玉。 “二哥哥看我做什么?你自己惹的祸,就该自己解决。”程紫玉笑着吩咐人去备茶。 “我,我没事的。紫玉,让,让你二哥哥回去吧。” “怎么没事?你瞧瞧,你额头流血了。万一留下个什么疤啊印啊,以后就破相了。以后嫁人被嫌弃了怎么办?” 程紫玉起了些坏心眼。这两人,都结巴了。究竟慌的是这一跤呢,还是慌了男女这一眼? 入画正拿了药箱过来,程紫玉赶紧止了她。“先拿净水擦一擦,别上药,等大夫来了看看用什么药好,别适得其反留下疤痕了。” “不会吧?”蒋雨萱看不见额头伤口大小,心下一慌,忍不住抬手扶额,却不经意将雪白的手背给露了出来。 她手背也擦伤了,磕在月亮门的石阶上。 原本她打算大事化小,便将手藏在了袖中。 这会儿被程紫玉一吓,倒是暴露了。 那边程子诺更觉无地自容。他不敢盯蒋雨萱的脸,却忍不住盯着蒋雨萱的手背。那么好看的手,就像一块羊脂玉,偏偏留下了几道狰狞的擦伤。若是留了痕,可怎么办? …… 第四六八章 都没良心 程紫玉看眼前两人,蒋家书香门第,蒋雨萱才学不错,程子诺一心向学,两人倒是极为登对。若是能撮合,倒是不错。 前世这两人,一直到四年后,也都男未婚女未嫁。 蒋雨萱因为身子缘故,婚事拖了下来,谁也不愿娶个病恹恹连孩子都未必能生的媳妇回家。再加上整个荆溪的颓败,蒋家都已经沦落到小姐亲自抛头露面去医馆看病的地步,其状况可想而知。她的后续只怕很难圆满。 程子诺则是一心学业,程紫玉嫁入京城后,他先是自己考了金陵一学院,后参加乡试高中,之后入京,还未等到会试,便碰上了太后薨,程家倒等一系列事端,更是为了平反吃尽了苦头,落了流放,客死异乡…… 乱局中,这两人皆如浮萍,身不由己。 今生再来,他们都是程紫玉要守护之人。 却不知,他二人的缘分如何? 程紫玉心想,这两人若有意愿,她一定帮着全力促成。 这会儿蒋雨萱找了铜镜瞧伤,额头伤口并不深,手背应该也无大碍,赶紧连连道着不要紧,心下郁闷程紫玉的小题大做。 “小伤罢了,养两天就好了。二公子赶紧去忙吧。” 程子诺则有些吃不准,不知是这位蒋小姐真无碍,还是故意为了让自己安心,给四妹面子才这么说。 他从未与三族之外的女子有过来往,这会儿忍不住求救性看向程紫玉。 哪知自己一向和善的四妹竟一脸严肃不快,他忍不住心叫糟糕。姑娘家娇贵,万一真破了相…… 他当时便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蒋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事,都是在下鲁莽了。必得待确认小姐无碍,不,不,大夫看过后,在下送小姐回府并上门请罪。” “没那么严重,真不用了。” “怎么不用?”这会儿的程紫玉正是唯恐天下不乱。“你来看我,却带伤而回,你如何向家里解释,我如何对你家里交代?我二哥哥敢于担当,这是好事。这事既是他的错,就该他上门赔礼道歉的。你用不着推辞,该是他负责的,就该让他负责。二哥哥,是吧?” “对对,这是我的责任,就该我负责!”程子诺说完才感觉哪里怪怪的。 “嗯,一言为定。”程紫玉赞许笑看了他。“雨萱若留了疤,你更要负责到底。” “说什么呢?”蒋雨萱的脸红得滴血,上去捂了程紫玉的嘴。 程紫玉赶紧躲开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他要负责到底给你治伤,一直治到你好为止!没说错吧?你们可别往歪处想。” “看来你的伤大好了。我……我回去了。”蒋雨萱不敢再留下去。既赶不走人,只好自己走了。 程紫玉见她急了,赶紧挽留。程子诺也是连连应是,让她等大夫看过后再走。 程子诺不开口还好,他这么开口一留,蒋雨萱自是更待不下去,赶紧告辞离开。 程子诺是个说一不二的,正打算跟去请罪,却被程紫玉叫住了。 除了先前那些补药,程紫玉又让丫头拿了些前阵得来的砚啊,墨啊,装盒让程子诺送去。 “二哥,你解释完后,把这些给蒋员外送去。” “这么多?会不会过了?”一小会儿的功夫,眼前就堆了七八个盒子。 “不会!药材是我给蒋小姐的,这些文房用品算是你带了赔礼的。” “你收回去,二哥手上有好东西,正好前几天得了一套新出窑的……” “不,二哥,你没懂我意思。” 程紫玉想了想,“保安书院名气在外,培养的都是真人才,考的可不一定是你熟读的那些经义之类。你找大舅可不一定有用。荆溪识文断字之人不少,可精通之人却不多。你不如借此机会讨那蒋员外一个欢心?那蒋员外可是翰林出身,说不定能帮你个大忙。” 程子诺立马会意,连连应是。 “你去跟蒋员外解释一下前因后果,顺便提一提你书里瞧见的不明之处,求教一下。这次混个脸熟,说不定那员外爷一高兴,多指点你一二,你就受用不已了……” “好了,二哥明白了。” 秦子诺见程紫玉喋喋不休,赶紧打断着要往外走。 “还有,你记得表现谦虚点,要一点就透,放机灵聪明点,要不懂就问,虚心点……” 程子诺回头就是笑:“四妹妹,你可别说了。你这个样子,啰啰嗦嗦,小心李将军厌了你。” 他说完便让书童抱了盒子就往外跑。 程紫玉一声哼,低低道:“他敢!其实我还没说完呢。” 不过她还是笑了起来。 “果然这媒婆不好做,这一下就讨人嫌了。二哥哥烦我,蒋雨萱这会儿定在骂我呢。” “可姑娘还是很高兴。”轻雪两个丫头也跟着笑。 “是高兴。将来若成了,他们自然要谢我,若是不成,我便只能亲自去负荆请罪了。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个机会,成不成不在我。” 程紫玉话是这么说,可心里想的却多了。 蒋员外是文人,大概最能了解那种存疑求知的渴望。所以十之八九,程子诺这次上门不是赔罪,而是搏了一个好感。 反正对他是大好处。要么得个答疑解惑的前辈指点,若运气好,这一来二去,上门多了,这前辈就成了丈人了。 正好蒋雨萱要养上一两年的身子,而程子诺努力上进两年,之后中举应该是十拿九稳,待功成名就后,时间上正好迎娶媳妇。将来程子诺入京赶考,那两人也有自己照应着。或者蒋雨萱可以早些跟着自己,正好让沈御医帮着调理旧疾…… 程紫玉是越想越合适…… 当日程子诺一回来,程紫玉便去堵了他。 他很是兴奋,说蒋员外很好说话,没有因为蒋小姐受伤为难他,见他内疚道歉又赔礼,蒋员外赞他的同时,还指点了他的学问。蒋员外还留了几个实务论题给他,让他今日想好了,明日去回。 “这么说,你明日还去蒋家?”程紫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去,自然要去。蒋员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讲起来论题一针见血,很有收获。” “既然如此,那最好了。”程紫玉有备而来,拿了一张大红喜帖递给了程子诺。“红玉姐的喜帖,二哥明日帮我捎给蒋小姐。” “喜帖不是都送过了?而且,丫头去送就好了。” “那不一样。先前送的是递给蒋家全家的,这张是单独给蒋小姐的。万一你今日这一撞,把人吓得不敢来呢!你是程家主子,你去更显诚意。我不管,你明日给我递去。亲手,亲手送到蒋小姐手上。还有,定要得到她的点头和允诺。” “好吧。”程子诺的耳根微微一红…… 他今日去了蒋家后就没见着蒋雨萱,也不知她的伤情如何,正好明日去看看…… 从这日开始,程子诺便三天两头往蒋家跑。 当然,主要是为了求教。 书院的面试定在了年后,蒋员外言之有物,他也爱听,所以他跑得很是勤快。几日下来,程子诺便把蒋家跑得比自家工坊还熟了。 蒋夫人略微精明,有青年才俊往自家跑,想不注意都难。 她暗中观察了程子诺一阵。 见人彬彬有礼,不骄不躁,心下也动了些意思。 这之后程子诺来时,蒋夫人会主动上前打招呼暗中考察,心下却是越发满意。 女儿身子不好,她对女婿要求不高,只要是个值得托付的就好。程家虽是商,但有一个好处是求不来的:程家男不纳妾,仅这一点,就打灯笼难找…… 另一边程紫玉开始专注手中活计,直接去了山上工坊。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隔三差五让程子诺“顺手”带东西给蒋雨萱,有药材,有玩物,有珠花……当然,打上的都是程紫玉的标签。 蒋雨萱想推推不掉,想还礼又见不着程紫玉人,犹犹豫豫间,偶尔也会与程子诺说上几句。 今冬初雪来了。 漫天鹅毛大雪下了两天一夜,给天地万物都裹了厚厚的一层素色。 程子诺过来蒋家送新抓的补药。 寻人不得,好一番找,最后才在园中竹林下瞧见了人。 那边蒋雨萱身披火红斗篷拿了软毛刷在取竹叶上雪准备窖藏。 美人采雪,其景如画,程子诺心头微颤,一时看呆。 蒋雨萱回眸时,他更是心生惊艳。 女子一声轻咳,叫他顿时回神。 他小心翼翼将手中药递上,见她额头伤和手背伤已经完全养好,心中欣慰。可莫名又觉得她在胡闹。 “既在吃药,就该养着。着凉了又如何是好?这雪谁采不是采?你这不是叫人看着焦心?”程子诺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分明的关心,可开口便成了如此。 他心下懊恼离开,那边蒋雨萱也是气极,扔了手中工具便回去了。 不过两个时辰后,她便收到了两坛子雪。 是程子诺的书童送来的。 说一坛是程家墨竹雪,另一是月亮门那棵红梅雪。 蒋家丫头找了那书童套话。 书童道: “我家主子从这儿回去就跟魔障了一般,架了梯子要采雪,都是主子亲手挑的雪,说什么都不肯咱们代劳……” 蒋雨萱心头生了异样。刚刚那点闷气顿时化作了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月亮门的红梅? 他竟然还记得那日她盯住了瞧的红梅? 她家没有开得那么极致的老梅树。所以她那日一见就欢喜。可那棵树很高啊,好危险…… “帮我谢谢他。我不能欠人情,把秋日里咱们采的菊给他装一罐子泡茶喝。”蒋雨萱立马吩咐了下去…… 另一边,程紫玉闻言乐呵呵。 这是……快成了呀? 她的心事,看来又能少一桩了! 明日就是红玉大婚,届时,她正好可以借机打探一番。 “那个没良心的。我这么帮他,他除了嫌我啰嗦,都没给我送一坛子雪过来。”程紫玉气呼呼。“那一位也是没良心,怎么没给我送点菊花来,我正需要降火呢!” 她前两晚都在窑上,刚出来就瞧见了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被那两人的闲情逸致一刺激,她也想弄个雪水泡茶。可她刚走到室外,就冻得直哆嗦。 这山头上,冷风一吹,就如刀片割脸,哪里还有勇气去采雪。 “见色忘义。” 而更叫程紫玉觉得生气的,是这天气。 前一刻还雪花飘飘,怎么这一刻连雪都停了? “连这雪都来气我。好歹也让我瞧上几片雪花呀。我都好多年没见过这庄子上的雪了。” 丫头们呵呵乐,“姑娘糊涂了吧?去年也下大雪了。您还在院门口堆了个倒立的雪人呢。” 程紫玉默,对她来说,那是五年前了呢。 江南少雪,更难得下大。 这次不见,下次再见荆溪雪,大概又要多年后了吧? 她正微微遗憾,老天却似听见了她的心声。 又见雪花飘了起来,绵绵软软落在了她的头顶,肩头和手心。 她笑了张开了手臂。 “来,雪再大点。” 果然,下一瞬,飘扬的雪花带着梅香密密袭来…… 天空已经放晴,却只有她头顶这一片天在飘雪。 何需抬头。 自然是他来了! 老天没有成全她,可却有他来完成她的心愿。 程紫玉站在树下,却没有被一块整雪砸中,上方落下的皆为细细碎碎的小雪花。 他并不是在树间摇晃枝丫,而是拿他的内力打在树枝的厚雪层上,随后迅速挥掌,用掌风把雪打散。 风一吹,一片片雪花便再次空中舞落…… 他忙着,她笑着,正是他要的。 可程紫玉的眼里早已没了雪花,只瞧见了踏雪而来,帮她实现愿望的他。再美的景,都不如他! 之后,他带她上了树,为她挡了风,搂她在怀里,为她采了满满两瓮梅香雪,约好埋起来以后喝。 采完雪后,她又瞧见,屋顶上他已经堆好的两个雪人。一男一女,相顾而笑,正是他二人的形象。他大概已经来了很久了吧? “你就是来为我实现愿望的?” “我怕再不来,你要连我也一道骂没良心。你要是成了怨妇,那一定是我的错。” 程紫玉呵呵去掐他,而他却打开怀抱任她摆布。 于是乎,枝丫间的大块积雪扑簌扑簌往下坠…… 丫头们被连砸了好几下,个个脖间灌了雪,赶紧四散逃去屋中整理,除了程紫玉,谁也没瞧见李纯唇边勾起的一丝坏笑。 …… 第四六九章 红玉将婚 明日红玉和何家公子大婚,已将自己视为程家人的李纯焉有不到之理? 他紧赶慢赶忙完了手头事务,总算提前了一日赶到了荆溪。 “这么大的雪,你急什么。你来了又帮不上什么忙。” 程紫玉微微心疼,这会儿才辰时,浙地过来多山地,如此大雪天气,纵是千里马,碍于视线和地形也跑不快,他明显是天不亮就开始赶路了。 “傻不傻,万一雪停了,路上一冻,那就真过不来了。” 事实他就只一个心愿:早点过来看她。他一猜就知她这会儿还在山上,想过来和她说说话。 程紫玉笑着搂他。 “你既然这么说,显然是不怕这几日路上冻了再赶不回浙地了。看来许家的事都办完了?” “娘子聪慧,的确,已经在收尾了。有康安伯看着,不管是许家还是谁,都闹不出个水花了。” 李纯面露不舍,将手抚去了她的发上。 “喝完你姐的喜酒,再等你及笄,我就直接从这儿北上回去了。”程紫玉的及笄礼就在红玉婚后第三日。“下次见面,就是年后了。所以我早点过来多看你两眼。” 皇帝一行人已经抵京,正催促李纯办完事赶紧回京。 临近年底,天寒地冻,洪泽那里工事也将停摆,朱常哲不日也将要回京。 京中接下来将要三封王,朱常淇那里还要大婚,再加上过年的事,李纯的事,礼部那里已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李纯心道礼部压力大,他若不回去盯紧了,只怕婚期还要延回去。 还有他的宅子,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了,时间上是再拖不得了。 于是他与许海直联络后,加快了剿灭海盗的过程。 许家一心报仇雪恨,使法子将那内奸再次收服,借着内奸之口放出了不少烟雾弹引了那联手的施汪两家上钩。 七日前,康安伯麾下水师浩荡“出击”,按着万铭扬给的讯息打算“直捣许家老窝”。 许家觉得冤枉,深知不能直接与朝廷水师对上,否则有理冤枉也成了无理活该。“无奈”的许家只得火急火燎带着船只开始了“海上逃亡”。 演得像,成功瞒过了那两家的眼线。 穷追猛打下,许家占领多年的两个海岛也被康安伯的人给围了。 朝廷不肯罢休,许家精兵在海上逃窜了四日依旧没能甩开康安伯。 康安伯更是放言,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朝廷之师也绝不退缩。 如此不是长久之计,许家早晚将断了补给. 于是许家借内奸之口放出消息,打算利用地形优势甩开朝廷水师。 许家到底是周围海域如鱼得水的,双方距离开始拉开。 这种状况下,为防许家船队逃脱,到嘴的肉飞了,自然有人坐不住,想要帮朝廷一把。 施汪两家“挺身而出”——既为打压许家,实现自身利益,也为卖负责沿海局势的康安伯一个面子,许家陨落后将来好办事…… 两家组了船队,利用“内应”偷偷漏出的消息摸出了许家的行船路线,偷摸堵去了许家前方。 许家船队前方被拦,许海直大怒。 他威逼利诱都用了,可施汪船队不为所动一字排开,全然是要棒打落水狗的姿态,并放言让许海直要么跪地投靠,要么跪地投降,否则灭许家个尸骨不剩。 暴怒的许家船队掉了头,想要从岛屿间找空隙突围。 施汪联队穷追不舍。 然而…… 等追击到了一荒岛岩壁附近,正前方许家船队却突然猛回头,加速向着联队而来。 施汪船队急停,本以为许家是困兽之争,想要挣个鱼死网破。 然而,施汪船队的正后方,突现朝廷船队正从荒岛后边绕出来! 如此,前狼后虎的不是许家,反而成了施汪船队。 他们这才意识到皆是陷阱,目标一开始就不是许家,而是他们! 一声号鸣,荒岛石山上瞬间人头攒动,无数巨石和弓箭从天而降。 原来许家军已在此处埋伏了两日。 一场大战拉开。 朝廷船队有言在先,只负责拦截,不打算出手。美其名曰:将这个报仇机会留给许家。 然而朝廷船队哪怕停那儿不动,施汪两家也不敢伤及朝廷军一二。 一对一,还是二对一,他们不傻,自然懂得。朝廷不动才是对他们最好的!…… 一时间,三家海盗的精锐强兵和一流战船齐聚此地。 杠上后,便打了个如火如荼。 火炮火器,热闹非凡…… 站在几里外某岛高地,手持千里眼的康安伯看得笑开了花。朝廷捡了个大便宜啊。不不,准确说,他本人也捡了个大便宜。 那三家海盗都是沿海水师的心头大患,船坚炮利兵强。此刻打的越热闹,耗损的元气便越大。 对康安伯来说,他不但接下来几年的压力骤减,这次跟着李纯还立下了大功。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本以为因着程紫玉那事他这次有被追责之危,可此刻看来,非但饭碗丢不了,可能还要被嘉赏一遍。 而许家虽看似占了不少便宜,可他们一对二,打的并不轻松。 施汪算计了朝廷,不管是从哪个方面,也不管是在皇帝还是李纯,心理上也不希望许家败。 施汪两家尚不知,他们这处打得凶,而另一边的朝廷船队已悄悄撤离了先前作势围住的许家两岛。 很快,两岛有船开出,直奔临近的施家老巢所在,直捣对方此刻正空虚的本营。 两家联队腹背受敌又受地形制约,几乎被全歼。 解决完联队后,许家也未停下追击的脚步,主力船队立即开往施家。 对方措不及防,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只有约不到两成的兵力勉强逃离。 许家自不打算给对方喘息之机,快速在海上整合了一番后,出发前往百里地之外的汪家本营。 精兵被灭,施家已倒,汪家收讯后赶紧准备撤离。 许家早有准备,推算到汪家心理,提前已有布置。 在火炮的控制下,汪家难逃,最宝贵的时间被拖下。许家及时赶到,汪家一番挣扎后,只落了个比施家稍微好一点的下场,约摸三成兵力逃出了对方的拦截…… 最近几日,许家继续追剿施汪两家的残存势力,而康安伯则将兵力分布沿海,防止施汪残兵狗急跳墙会从沿海登陆往岸上来。 经此一战,海盗势力已大受打击,包括许家在內的几方均是损兵折将,短时间内,海盗势力将不足为惧。 夏薇伤势渐好后,便回了宁波。 在她的指认下,确定当日的假小五正是施家二爷施平。 许家算是投桃报李,将最大火力用于了对施平的追击。 施平那船几乎被火器轰成了马蜂窝,其人也受了重伤跳了海。虽被施家救走,却也落了个残…… 与两家狼狈为奸的万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万铭扬被朝廷所疑后,开始想着暗中将势力和实力往海上转移。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万家几艘大船刚开始有所行动,那边便打上了。 打便打吧,关键是施汪两家反而还怀疑上了他。 他们都认为是他在那日前往嘉兴与皇帝谈判时出卖了施汪两家,否则许家怎会逃出谋算?朝廷怎会将视线投到了他们身上?十之八九是万家暗中投靠了皇帝,联手朝廷做了陷阱给他们…… 施汪两家对万铭扬发出了追剿令。 更糟的是,许家也正盯着万家。 就万铭扬送给李纯的那一盒子关于许家的各种讯息,就足够让许家誓要报上此仇了。 一时间,万铭扬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唯有带着船和人趁着海上打的凶,绕远一路北上从天津港登岸。 天津卫的指挥使与万铭扬相熟,保他上岸后,自然再无人敢对他追击。 狼狈无比的万铭扬再无选择。 海上去不得,除了乖乖转投朝廷怀抱,他已无路可走。 他入京,入宫,找皇帝…… 他怎么说,怎么做,李纯就不知了。 但李纯很清楚。 万家有能力,只要“忠诚”,朝廷一定会以宽容的姿态,求之不得迎接万家的投诚。至于万家是用何种方式,那就不一定了…… “沿海就只剩下了些打扫工作,康安伯来办绰绰有余。所以,我再待三天,随后就回京了。” “嗯。”程紫玉难掩微微失望。 “我回去再盯一盯咱们的婚期。最快两个月,最晚三个月……” 他一说这事,程紫玉便略有慌张。 再次回来勉强半年,她还没待够。 荆溪的一切都让她眷恋,她想要和家人守在一起,她想要看着陶市好好的,她希望可以在耳濡目染的熟悉氛围里钻研技艺。 她并不喜欢京城,那里的天因着连绵不止的争斗,总感觉蒙着一层阴霾。 在那里,她整个人都是紧绷且不安的。 一想到要回去,她便有些紧张。 可京城有他。 那就是个巨大的诱惑!他还没走,她已经开始想念了。 而且京城那些鬼魅若不想法子安定,她又如何对抗那些打着算盘的仇敌? 她总觉得要做的事太多,时间不够啊! “不急……” “我急!”他嘿嘿露着白牙。“既是日思夜想,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日落定了才好。” 李纯将她拉入怀中。 “我知你想什么。不要怕。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变,咱们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以后你愿意如何,愿意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两人在屋里黏黏腻腻说起了话,拿雪水煮了一壶梅子茶,却一口都没喝。 丫头很识趣在外边忙乎。倒是红玉的人来庄上催了好几次,让紫玉赶紧回家帮她看妆,却反被丫头们挡了出去。 直至程家传来消息,说是太后的赏赐到了。 程紫玉才带着拖拖拉拉的李纯回了程家。 太后给足了面子,给红玉送来了成婚礼。 由于大雪,路上多有耽搁。 所以延误到了这会儿。 红玉直乐呵,抱着太后赏的玉如意不放手,被何老夫人好一顿取笑不矜持。 太后给程紫玉的及笄礼也到了。 伴着礼部赶制好的郡主仪制的翟鸟纹礼服和饰物一道送至。 林林总总,装了好几箱。 程紫玉磕头又谢恩,留了几位公公下来喝喜酒。 见李纯到了,老爷子张罗摆酒摆菜,何氏百忙中还不忘抽空亲自给李纯去炒菜,而程紫玉则被红玉拖走了…… 红玉的院中放眼皆是红,处处透露着喜气。 红玉长得饱满明艳,大喜的艳色妆上去怎么都好看。 程紫玉耐心十足看她试了好几个妆面,只等她自己累了才将准备的礼送上去。 她兑现了先前的承诺,送了一只两斤重的金项圈。并犹嫌不够地缀了一圈宝石上去。 贵气,浮夸,华丽,正是红玉最爱的风格! 一时间,连红玉的丫头和一旁帮忙整理妆容的喜婆都看得连连抽气。 红玉则笑得眼都不见了。 “好妹妹,算我没白疼你。” 程紫玉也跟笑。 “你倒是摸着良心,你都怎么疼我了?是给我一口好吃的?还是给我一样好玩的了?长那么大,也没见你给我这个妹妹一个红包玩呀!” “你才没良心,你的荷包都鼓去天上了,还指望我这每月自己都不够花的银子呢?你有心给我打这么重的项圈,正是证明我往日做的好。是不是?” “这你倒是弄错了。你啊,从小到大,让我做了多少次你的挡箭牌?你捅的篓子至少一半都是我给你求情的吧?所以啊,我高兴呢!你这坏家伙终于可以去祸害别人了!何思敬也没少欺负我,正好,以后让他给你背锅。 拿人手软听过没?我给你这么大的礼,就是为了堵上何思敬的嘴!他若以后不看牢了你,再让你跑回来祸害,我便拿他是问!所以,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他好,更是为了程家人,甚至程家花花草草好!” 程紫玉笑地歪倒在椅子里。 红玉则气呼呼上来掐她。 “我既这么坏,那我便在嫁人前再祸害你一次,你别跑,也别想告状,我索性好好收拾你。不对,以后见你一次收拾一次。想要我饶你,你最好见我一次就准备一只两斤的金项圈来!” 程紫玉赶紧跳开。 “你也不怕闪了脖子!” “你敢送我就敢戴,谁怕谁!”红玉鲁莽扑来,一不小心就撞翻了一只瓶子。可叹她的丫头敏捷身手早已练出来了,几乎是飞身出去一把接住了瓶…… 程紫玉冷汗都出来了。 随后,她忍不住噗地笑了起来。 她刚说什么了?果然,果然,果然还是得赶紧嫁出去。 这冒冒失失的,还是去祸害何思敬吧! …… 第四七零章 混蛋李纯 重生后,红玉的幸福一直是程紫玉记挂于心的。 总算努力没有白费,她到底还是走出了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来。 前世她与红玉关系淡薄,她们打过闹过,却从没有过交心或嬉笑,相互均是厌恶。她厌红玉一无是处,红玉烦她器重金玉。 而今生除了补偿,程紫玉更想红玉平安开心。 “你别过来!”程紫玉早有准备,从身上掏了一封厚厚的红包。“还想要的话就给我老实站那儿!” 红玉瞬间变脸,笑得和蔼又可亲,慢悠悠伸出了手。 打开红包,红玉那笑越来越深,渐渐凝固,好不容易才憋了一句。 “你是不是放错了?” “好像是,来,还我!”程紫玉笑着去抢,程红玉倏地一下便进了内室将门给锁死了…… 程紫玉也不搭理她,慢悠悠去了院中…… 她一共准备了两万两银子,这是她去年全年从程家陶的分红。 她原本打算全都包给红玉,可她临时改了主意。 这个姐姐不靠谱,所以她打算另包一万两给何思敬,只但愿他以后能多包容照应红玉就好了。 还有红玉的丫鬟婆子,太辛苦了。 程紫玉招呼了红玉院中人,打赏了一番,并叫过了陪嫁过去的几人,一人给了一锭银外加一银簪银镯,叮嘱她们多上心,只要照顾好红玉,今后除了何家,程家和她手上,还会额外多给两份月例。 丫头们顿时欢笑谢恩,窗边的红玉也笑得越发欢了…… 由于红玉只是从街的这头嫁到街的那头,于是整个程家除了喜气洋洋,没有任何嫁女的悲伤。这叫红玉有些失落。 今日晚饭是家宴,男女各一桌摆在了花厅。 席间,感怀于今日紫玉的大方出手,程红玉生平第一次想要拉了程紫玉一道睡。 就不知为何,她一开口,便感觉哪里冒出了冰凉凉的氛围,叫她后背有些冷。不过她是个粗线条的,压根没放心上。 可晚膳后,她才起身伸了个懒腰的功夫,就不见了程紫玉人影。 找丫头去厅门一问,说是四小姐已经跟着李将军走了。 “程紫玉,你个见色忘义的!” 红玉气得直跺脚。“去去去,找到程紫玉,就说我为了追她,走到门口滑了一跤,摔在了结冰的地上,脚腕脱臼了。” 丫头一脸无语,可在她的催促下,只能硬着头皮往紫翌轩去…… 程红玉沾沾自喜地准备了一肚子戏等在了隔壁,可没等到程紫玉,却来了柳儿。 “将军说了,脱臼需要第一时间医治,所以派来了奴婢。奴婢在军里很多年,行军作战中脱臼最是常见,所以咱们都是自己装的。红玉小姐放心,奴婢来装,保证您一蹴而就,咬咬牙就过去了。绝不会耽搁了明日大喜。” 柳儿还挥了挥手里擀面杖。 “您别怕,有了这个,就不怕咬到舌头了。还有,将军说了,他的马就在外边,若是奴婢装不好,他这就去请大夫。” 说罢柳儿便要上来。 程红玉气得龇牙咧嘴,直接放下了翘在杌子上的腿,哼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那臭丫头够坏了,找个未婚夫比她还坏,这对坏家伙,太过分了!” 她有些牙痒痒。 不陪自己?这是为了两人独处呀? 没良心! 不行,那她也不能让那两人得意了去…… 两刻钟后,程紫玉和李纯正在暖意融融的紫翌轩厅堂查看刚送到的新宅家具和摆设图纸。 程紫玉的想法很多,问题一个接一个。 李纯什么都说好,他所有的关注点都在程紫玉身上。他对新居只一个要求,准确说,只对卧房有要求——床要大。 吃了程紫玉一白眼后,他理所应当到:“娘子是不是想歪了?床大主要是为了放娃娃,我怕不小心翻身压到他们。其实我个人对床并无要求,小床更好,只不过到时候要委屈娘子与我摞着睡了……” 他说完自己嘿嘿乐,程紫玉随手飞了一把核桃过来,却一个都砸不中他…… 由于李纯是贵宾,所以今晚他在程家是有个单独的院子休息的。 对于李纯堂而皇之往紫翌轩跑,从老爷子到何氏都保持了古怪的默认。 这一点,程紫玉有些惊讶。 难怪红玉不服气,何思敬是从来不敢进她院中的。偶有一次,何思敬在红玉院外探头探脑,回去还被何老夫人提溜着臭骂了一顿。 程紫玉唯有感叹李纯人前人后实在判若两人。他能连皇帝都哄骗过去,对他放心地掏心窝子,何况自家长辈。 何氏只招呼了嬷嬷来暗示了一声,让他二人每次见面说话不要超过一个时辰。 对此,李纯鼻间呼呼着表示不满。 一个时辰?眨眼的功夫。怎么够? “夫人说,每次不超一个时辰,那我是不是可以一晚来五趟?多辛苦些,倒也不怕。”他嬉笑起来。 正说话,说是红玉送了宵夜过来。 红玉的丫头屈膝低头:“四小姐,下边的话都是我们姑娘的意思。” “嗯,你说。” 丫头红了红脸。 “小姐说了,虽然四小姐见色忘义了,可她依旧感念四小姐多年来的担待和包容,也感谢李将军远道而来吃喜酒。送礼物太俗,所以我们小姐便亲自安排了一顿宵夜,算是出嫁前的一份心意。她出嫁后,但求四小姐不要忘了她。” 程紫玉挑了眉。 这么上台面的话? 红玉送夜宵来? 她怎么就不信呢? “这宵夜里不会放了泻药吧?” 那丫头一惊。“四小姐想多了。我们小姐她敢,咱们奴才也不敢啊!几道小菜,都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奴婢都在旁看着,绝对没有下药。” “哦,那拿上来吧。总算是她的一份心意,帮我谢谢她。” “是,那奴婢先告退。”那丫头麻溜利索退下。 程紫玉走窗边往外瞧了眼,见那丫头提着裙子头也不回赶紧跑。 李纯正蠢蠢欲动地询问知书可有酒,可知书正在发呆,被他一唤才回神,赶紧应是小跑出去。 李纯忍不住一蹙眉。 那边柳儿正提了食盒往桌上摆,程紫玉笑着止她。 “等等,凭我的判断,这食盒或是里边东西,肯定有诈。” 李纯跟着乐。 “你很有经验嘛,她以前经常这么对付你?” “倒不是,你没瞧见那丫头脚底抹油吗?丫头只保证没下毒没下药,可没保证这东西没问题啊!” “我倒要瞧瞧!难不成还是炸药么?”李纯不信邪,直接打开了四层食盒。 程紫玉则站地远远的。 没有诈,就有鬼了! 入画也是同样感觉,忍不住靠来了程紫玉身边…… 四道菜被一个个拿出并打开。 每道菜都还配上了盖子。 开盖。 第一道冷碟:鸭头。 程紫玉走近了瞧两眼,随后笑了起来:“她大概是在骂我吧?” 李纯噗了一声。“鸭头坏的。没错,骂你坏丫头呢!” 第二盘菜还是冷碟:香肠。 只不过那每一片香肠的中心都被烤黑了。 “嗯,黑心肠!还是骂你!”李纯笑得更欢了。 第三道是一热汤。 李纯拿勺子捣了捣。 “这什么鬼?” 程紫玉伸了脖子过去看。 黏黏稠稠一碗汤。 上下漂浮的,明显是鸡蛋。 “哈!”程紫玉乐得肚子疼。“捣浑了的鸡蛋汤!骂你混蛋呢!” 想了想,程紫玉更觉好笑: “我是黑心肠的坏丫头,而是你混蛋!我这个姐姐有仇必报,你欺负了她,她自然是要折腾一番的。你这是第一次被人当面用这种低调又张扬的方式骂混蛋吧?” 这么一说,柳儿入画也都乐极。 李纯跟着哈哈乐,他突觉有意思了,更是迫不及待打开第四道。 可那第四碟菜除了加了盖,外边还裹了个严实。 程紫玉顿生不好的猜想,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打开盖的一瞬间,一股恶臭便冲了出来。 臭气瞬间弥漫了满屋,那气味不但倒人胃口又刺鼻,还让人难以接受。 凑近那菜盘的李纯和柳儿几乎是瞬间弹开。 这玩意儿,比臭豆腐还要销魂! 程紫玉站在了窗边哈哈大笑。 “这是臭卤水的气味。这味道如此刺鼻,大概是拿了好几年年份的苋菜臭卤做的。知道吗?这玩意儿越陈越臭,气味越是浓重,我姐这是下了重本了。 难怪要包的严严实实,难怪她那丫鬟跑那么快,难怪要放在了第四层!”这若放在了第一层,李纯绝不会打开第二层,而只会选择整只食盒扔出去…… “她还长进了,故意吊你胃口,让你觉得有趣,果然你就上当了。我若没猜错,这黑乎乎绿莹莹的汤水里,肯定还有鸭头,还有浑蛋。” 入画帕子捂鼻拿勺子一搅,“姑娘英明!” “她一锅炖了,暗骂你我臭味相投呢。” “……”李纯磨牙,程紫玉笑得眼泪流。 程红玉得逞了。 纵然第一时间那四道菜就被扔了个远远的,可屋中那气息却始终萦绕驱散不走。先前的甜蜜,早已经荡然无存了。 “被报复了吧?你我逃走,她便也不让你我好过。” 李纯一声哼,他本还打算与心上人说说话,可如此氛围下,再好听的话都出不出口了。 再看看滴漏,不知不觉,那一个时辰的时间都快到了。 这算怎么回事? 这个程红玉,他往日倒是小瞧了。 “她倒是不怕我?”李纯身上自带威压,一般人,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小伙儿看见他,自动都会小心起来。 “她打小只怕老爷子一个。其实她做事迷糊,可心里却清明着呢。就像你,她的排行在那儿,你娶了我后,还得叫她一声姐,你说她会怕你吗?哪怕是何思敬那里,也是你表哥,对不对?” 李纯闻言更郁闷了。 他突然有了一个认识。 他以后想要在这个家混下去,这些个对他不服气的家伙,得先让他们心服口服才是。 “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程紫玉见他眸光一亮,唇角上挑,显然有什么想法。“明日她大婚,她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你可别逗她。” “嗯。”李纯微微撇唇,“那我逗逗她相公行不?” “……那你注意分寸。” 果然,还没多久,何氏的婆子就过来催李纯离开了。 李纯顿时变脸,这个红玉,浪费了他的大把时间。 他示意了入画先去招呼。 随后便闻入画甜甜唤了几声,拿了几包干果:“嬷嬷坐会儿吧,不是时间还没到吗?” “你听我说,不是我老婆子来催人,是这样的: 是新娘子在厨房捣鼓,连夫人都惊动了。夫人听大小姐说将军想吃臭的,这不,让厨房的黄婆子做了新鲜的臭鲑鱼。知道四小姐闻不了这味儿,所以那热腾腾的鱼啊,直接送去将军院中了。快点,唤着将军回去吃,这鱼要趁热才鲜臭。” 这一次,程紫玉直接笑倒在了榻上。 鲜臭!哈哈哈! 这菜,爱吃的人会日思夜想,不喜的人是一口都吞不进去的。 不管李纯吃不吃,只怕他那住所今晚也是气味感人了吧? “你快回去享用。我娘一片心意,我姐一片好意,嬷嬷一腔热情,你可要多吃点,吃干净了。知书,把刚准备的酒给将军包起来。去吧去吧!” 程紫玉也不管李纯的黑脸,直接把人给推了出去…… 柳儿手抓熏香,开始在屋里上蹿下跳地四处驱臭。 “太可怕了,主子真会吃什么臭鱼吗?那气味太难闻了,奴婢可以确认,主子先前一定没吃过这玩意儿!” 程紫玉撑头笑着。 “把桂儿叫过去吧,桂儿爱吃臭鲑鱼。不,再等等,等一刻钟去。我也想知道,他会不会吃。” 这次,柳儿也笑倒了。 “姑娘要不要亲眼去瞧?” “不要,外边冷,他那儿又臭,我不去。” “那一会儿奴婢去,回来给您讲故事。” “好,一言为定。” 程紫玉闭了眸子,想着李纯刚刚明明憋了一肚子气,可脸上还是在笑,且那笑意带了明显的温度。 其实她很清楚,他一定会吃的。 纵然不喜欢,哪怕冒着被红玉嘲笑的风险,他也会去尝。他也会去试。 那鱼是带了温度的。不管是红玉的捉弄,还是母亲的贴心,甚至是婆子的热忱,这样来自家人的关怀,应该都是他前半辈子求而不得的…… 这样的日子,大概正是他想要的。 …… 第四七一章 抓个现行 程紫玉一直都看重自己的招牌,只要是敲上了她名字的工艺品,她向来都是一丝不苟的。 前两晚她直接住在了窑边方便盯火,她早就累得不行了。李纯一离开,她便上下眼皮打架,本只想眯一会儿,哪知一下便睡迷糊了。 所有匠人都一样,总希望自己擅长之处可以有所突破。正如老爷子,穷尽多年心力,最终炼制出了一款足以流芳百世的紫金泥。 前世今生的程紫玉也一直有类似心愿,她希望自己不但可以继承家族手艺,不但将程家陶发扬光大,她更希望能用自己的能力去开创新领域。 梦里,她成功了。 她终于调出了一款内敛低调,却带着华贵气韵,柔和光泽,独特色调的泥料。她给新泥塑形,打算将这新泥的第一个成品赠给李纯。 哪知那泥在她的揉搓拍打下却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越来越有要吞噬了自己的感觉。 然后,那泥料直接扑倒了她。 她来不及喊救命,她的口便被泥给盖住了。 凉凉的,软软的。 可是…… 好臭! 是腐坏变质的气味。 完了完了,不是被压死,就要被熏死! 猛地睁眼惊醒,才发现是个梦。 李纯压在她身上,撬开了她的唇。 她顿时好笑又好气。 他果然吃了臭鱼,可偏还敢来污染了自己!她忍不住心下骂完李纯骂红玉,将人推了又推。 李纯见她醒了,正皱着鼻子不说话瞪着自己,立马身子上抬,撑着双臂看着她笑: “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既然都知道你我臭味相投,自然没有我一人恶臭,你却冷香如兰的道理。此刻好了,你我一个臭味,我就放心了。” 程紫玉无语。 “什么时辰了?你竟然又翻窗,你这样我都没脸见人了。” 李纯笑起。 “还早,才戌时。我才走了两刻钟,你就睡死了。放心,我没翻窗,正大光明过来的。你听听,嬷嬷还在外边呢。路过这里,我来看你一眼。” “知道了,我已经臭了,你赶紧走吧,压着我喘不过气,快起来。”此刻这姿态,暧昧过了头,让她面红耳赤。 “嗯,除了过点臭味给你,我来……”他凑到她耳边。“还是为了给你熟悉下我的重量。” 程紫玉听了刚要打人,可他人却瞬间已闪身到了门边。 “你累了,明日还要早起,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吧。”他拉了拉衣摆。 “你还去哪儿?” “找人喝酒。” “找谁?” “红玉怕谁我找谁。” “噗,知道了。” “明早见。”他温和一笑,在柔黄灯光里晃得程紫玉眼晕。 而程紫玉最佩服的,是李纯打帘走出去的瞬间,脸上的嬉笑之色便一下消失,回复成了往日的正人君子的模样。 哎,红玉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他甚至都不用出手,就只用他那形象一摆,所有人便都不会站红玉。 不过红玉这次也算是不错了,与他交锋,至少面上还没败下阵来,反而给他留了个永生难忘的纪念。 哈,就是不知,李纯会不会主动收拾她…… 程紫玉开始团团转,她实在受不了屋中和自己身上弥漫不散的臭气。 直泡了香香的澡,屋里屋外熏了几遍,又确认周身再无异味后,她这才爬上了床。 刚犯困,这会儿却又精神了。 好在这时柳儿也回来了,正好听故事。 柳儿嘿嘿笑着,拖了张杌子就坐到床边讲了起来: 她带桂儿到李纯那里时,李纯已经吃了大半条鱼了。嬷嬷见他吃得香,一个劲儿地在一边夸。他也客气,摆了些浙地带回来的特产招呼了嬷嬷。 “姑娘,太臭了。那臭鲑鱼是加了泡过臭卤的臭豆腐一起烧的,奴婢隔着一道门,就闻了一下下,差点就吐了。可男主子,他一口气全吃完了,还下了一碗饭!奴婢瞅了半天,也没能辨出他是在强装还是真觉得好吃。” 李纯快吃完时,便向嬷嬷打听了何氏的去向。 嬷嬷回:夫人在大小姐那儿。 李纯又说时间尚早,他想去找何氏表个谢,顺便消食,并送嬷嬷回去。 路上经过紫翌轩,他还进来了一下…… 之后到红玉院外,他给何氏请安并道了谢,只说了“好吃”,“辛苦”的话,随后便行礼离开,说要去找老爷子喝酒…… “他没告状?”程紫玉暗笑。 “主儿厉害着呢,告状那种事,是小人做的,他不会。” 柳儿一脸兴奋,她发现和女主子一起道男主子是非的感觉很好呀! “在路上,嬷嬷试探他口味,他‘一不小心’就露了漏洞,提到了先前从没吃过臭的……嬷嬷顿时变了脸色,联想到大小姐的一贯作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主儿牛啊,他点到即止,自然不会让嬷嬷和夫人下不来台,立马就补充那菜是夫人一片心意,他便去试了试,他倒是没想到,程府厨房的手艺那么好,味道很不错。他越吃越鲜甜,吃了几口还想吃,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他吧嗒吧嗒说了一阵,谢了一串,那嬷嬷就高兴了起来。他顺手还送了嬷嬷一枚玉,那嬷嬷脚滑时他还搀了一下。啧啧,就这一路走下来,嬷嬷脸上的褶子里都带了笑,直言李纯在程府一日,伙食便都交到她的手上……” 于是李纯从红玉院外一离开,何氏的嬷嬷便开始告状…… 何氏大怒,转身正见红玉偷听,更是确认了红玉的“恶行”。 “李将军是贵客,还是你的准妹夫,你捉弄人家合适吗?只怪我往日里太纵着你,看我今日不扒了你的皮。” 何氏多年未发火,这会儿竟也不顾仪态撸了袖子就要去收拾红玉。 “我不是在试探他吗?看看他对紫玉心有多真,看看他会不会委曲求全,看看他会不会生气。” “怎么?他吃下去就是真心?他吃不下就是他不好?他若生气了呢?又如何?” “那他就是心胸狭窄,就配不上紫玉。” “你给我闭嘴。李纯是北方人,他受不了很正常。你倒好,不想着和妹夫处好关系还捉弄人家,害得全家和你一起丢脸,你真是欠揍!” “他不是吃的很香吗?他不都吃完了?他不是挺高兴吗?多好的美食!” “他那是给我和程家面子呢,谁知道他真喜欢还是不忍心拂我好心。美食?美食你怎么不吃?你个死丫头,咱家除了你二叔二婶,还有谁喜欢吃臭的? 我竟然上了你鬼当!人家受了委屈,可一个字关于你的不是都没说。越是这般,我的脸便越被你丢完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他是紫玉的将来,也是程家的脊梁,你眼里还有没有家人了?” 何氏越说越气,直接抽来了桌上的尺。 “娘,我明日就出嫁了,这是我在程家最后一晚,你可不能动手!” “……就是你明日要出嫁,我更得收拾你了,我告诉你,你若去了何家还这么胡闹,丢的便是程家的脸。你虽有外祖母疼着,可你到底还是有婆婆的。你婆婆再喜欢你,关键时刻也只会站在儿子一边,不让你长个记性,你去了还得祸害何思敬!” “娘,是不是程紫玉找你说我坏话了?”祸害何思敬?这话怎么和程紫玉说的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抓住她!” 果然,红玉一跑,一只梅瓶便遭了殃。 丫鬟没接住,生生碎在了地上。 嬷嬷也是头疼,却只能在一边熟能生巧到:“落地又开花,霉气一扫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小姐明日开始便要迎接新生活了,好兆头啊!” 何氏很无奈,叹了一声,让嬷嬷收拾了两把尺,悄悄给何家送去。 “做什么?”红玉差点要炸。 “一把给你外祖母,一把给何思敬,以后你不老实,让他们不用来告诉我,先给你打一顿再说!” 红玉瞬间怂。 她认错态度一下就上来了,红着眼拉着何氏袖子摆了几十个来回…… 原本收拾得差不多准备离开的何氏唯有继续留下,给女儿上起了生动的再教育课程…… 红玉听得打瞌睡,直到心腹丫鬟说李将军带了一身臭气去与老爷子喝茶后,她这才清醒过来,她似乎惹错人了…… 程紫玉听完更想笑了。 也不知李纯是强吃了臭鱼,还是真觉得好吃。他若是真喜欢,只怕红玉不但是后悔,更得气晕。 不过程紫玉觉得李纯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 自己家里人愿意宠着红玉,可她到了夫家却未必有人还会那般包容。李纯这么一敲打,母亲这么一警告,她多少也得收敛下,也是极好的…… 程紫玉这晚睡得倒是香甜,红玉却有些紧张。 她怕李纯去找了老爷子告状,又怕晚上睡不着早起会有黑眼圈。 越是这般,越是不安,便尤其睡不着了。 再一想到婆子给她讲的那番“男女之道”后,她更加紧张。一晚上,几乎就跟烙饼一般翻来覆去…… 好在她去给老爷子请安时,老爷子没有半个重字,还对她尤其和蔼可亲。她总算放下了心,暗道那个妹夫还不是完全不靠谱,至少没有在老爷子面前告状…… 在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以姑娘身份来给老爷子请安后,她忍不住抹泪。只可惜,除了她自己,其他人并没有感伤。 第一个孙辈出嫁,程翾心头欢喜,塞了一个又大又厚的红包给她。 红玉瞬间破涕为笑…… 一大圈的请安后,红玉才回了住处。 正好程紫玉也到了。见她眉间略显憔悴,显然没睡好,程紫玉忍不住戳了她:“作吧,折腾吧,瞧你这眼圈,快赶上那臭卤的颜色了!” “坏丫头,我是姐姐,不许指手画脚。” 红玉哼了声。 好在底子好,几层粉上去,一样如花娇艳。 程紫玉作为姐妹要送亲,今日也换了一身喜气的红,并弄了个艳丽的妆。 程红玉瞪眼就骂: “你弄那么好看,把我比下去了怎么办?” “蠢,真蠢!你一会儿盖头蒙上,咱们两张脸绝对没有机会摆到一起的。而且我再美,何表哥眼里也看不见我。你就放心吧!再说了,你我亲姐妹,若我难看,你也美不到哪里去,所以我越好看,长的才是你的脸!” “啧啧啧,程紫玉,最近我与你相处时间少,你的皮怎么那么厚了?是不是李纯?李纯把你调教成了如此模样?我算是瞧出来了,李纯他压根就不是面上那么老实,这家伙……” “谁叫我!” 外边有一男声开口,红玉一凛一颤,差点就要滚下凳子去。李纯……他怎么来了? 程紫玉又一次笑倒。这是道人是非被抓了个现行啊。 “他怎么进来的?谁让他进来的?他是不是偷跑进来的?” 程红玉见紫玉笑不停,直接就扑了上来。 “是不是你?他是你带进来的?我院里他也敢进来?还是娘?娘太偏心了,娘怎么这样?” 程红玉又走到了窗边,就着窗缝,一眼便瞧见了外边深紫色滚银边长袍的李纯。 她顿时火气更盛。 只因李纯神清气爽,和自己刚妆前的大黑眼圈这么一比,简直天壤之别。若从这个方向看,昨晚那事,还是她输。 “哟,是妹夫啊?”她存心气人,索性隔窗冲着李纯唤去。“你来了?” 一声“妹夫”,叫李纯差点没反应过来。 眼角一挑,那边在挂彩带灯笼的嬷嬷已经冲进了屋里,直言开始警告新娘子要谨言慎行,今日再胡言乱语是要叫人看了笑话的…… 红玉哼哼两声,还是忍不住刺到: “李将军是贵客,昨晚招待您的臭鲑鱼好吃吧?” “承蒙程小姐照拂,的确好吃。” “喜欢就好,李将军后日就要回京,怕你想吃吃不上,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到时候你带上一百条走,算是我的心意。你既然喜欢,如此特产,你一定不会推辞的吧?” “既然红玉小姐已经准备,在下自然不能推辞。但路途遥远,不易安放。索性这样,改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这会儿时间尚早,既然新娘子也喜欢臭鲑鱼,那我便先去趟何府,让老夫人将菜单里的松鼠桂鱼改成臭鲑鱼吧,你放心,时间上一定来得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说呢?” 李纯慢悠悠走到窗边,低声到:“要不要我再去找何思敬说一声,让他晚些给你在婚房里也偷偷准备上一条?如此,倒也别致。” “李纯,你敢!”红玉忍不住就叫了起来。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今晚闹洞房时,怎么都不为过。 万一李纯真弄条臭鱼去,她还活不活了? …… 第四七二章 大哥小弟 昨日雪才停,以致今日的阴冷有些格外刺骨。 好在东方晨曦已出,预示今日将是个艳阳天。 何氏那嬷嬷笑得开怀,说昨日还大雪飘飘,今日便晴空万里,这是老天在大婚前帮着将尘世污垢涤荡,女子嫁人如新生,一切从头开始,耳目一新,大大的吉兆,直赞红玉好福气。 然而虽是好兆头,可雪后的杂事却更多了不少。整个程府昨晚开始,为防结冰,便已忙了个热火朝天。 而这会儿红玉院中除了除冰还要装点,树上廊下,走道过道,门上门边,全都要布置。更有一车车的花树景观盆正从暖房运来…… 连程紫玉身边的丫头也都调了来帮忙。可即便如此,嬷嬷做着指挥,还是忙得嘴唇干裂。 李纯一来就不由分说,从嬷嬷手中接下了高空的装点活。嬷嬷一开始还推辞,可李纯的坚持和能干让她的嘴一直咧到了耳根。心道还是四小姐选的人好!顶顶好!做事干脆不含糊,心好人好样样好! 这会儿嬷嬷听见屋内红玉又在直呼李纯大名,她忍不住蹙眉再次冲进了屋中,又是好一番苦口婆心的告诫…… 红玉在窗口看着嬷嬷正笑让李纯不要放在心上,说她心直口快,一向没个分寸……又说他今日辛苦了,炉上已经炖了燕窝粥,一会儿他得用上两碗…… 红玉跺着脚,不公,太不公,明明是李纯在欺负自己好吗?有这么帮着外人编排自家小姐的吗? 她哼哼着回头瞪了程紫玉一眼,随后唤来了心腹丫头。 “你去,告诉李纯,让他今日不许胡作非为,程紫玉在我手上,让他老实点!” “啧,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程紫玉撑着头笑。“我想起来,你今日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李纯。” “什么!”红玉几乎坐不住。还有不能得罪的?除了洞房,还有其他? “难得李纯昨日就来了,这么大的场面如何能不用他一用?哪怕是摆个姿态镇场面也是极好的。祖父和外祖母还想到一块儿去了。外祖母想让他跟着何思敬来迎亲,长长何家的场面。祖父觉得妹夫也算得上是半个兄弟,应该和大哥二哥一起作为新阿舅去挡门…… 很显然,祖父赢了。所以,让李纯一早就来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娘,而是祖父。那你要不要去找他老人家说理,然后把李纯退回去?” 李纯把程何两家人都哄得很好,所以两边都尤其欢迎他。程紫玉看他混得如鱼得水,也是佩服无比。 “其实是对的,大哥木讷,二哥还没开窍,咱家其余几个堂兄弟也好不到哪里去。总得要个有主意还够分量的人来挡着门热闹热闹。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李纯身上了。你知道的,他别的不行,可他若是挡着门,来十个何思敬都进不来…… 你还要不要与他闹脾气,你自己看着办啊!你威胁他,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何思敬!到时候你可别心疼哈!” 程紫玉不客气地半躺榻上,看着红玉一张俏脸顿时垮了。 江南民俗里,新阿舅,也就是新娘的兄弟,在婚礼这一天,不管在排场和姿态上都是最大的,对新郎新娘都有着绝对的权威和压制作用。 “你个坏丫头,你不早说!”红玉一屁股坐了下来。 如此,一会儿李纯若想要拿捏她与何思敬,岂不是跟玩一样? 完了,完了。 “紫玉啊,”红玉面色突变,“要不,你把李将军请到外厅,我想就昨晚的事跟他道个歉。都是一家人,以后他是你的主心骨,是程家的脊梁,程家万事要靠他照应,我得谢谢他。” 程紫玉直接笑倒,李纯却已摆起姿态,直接拒绝了红玉的提议。 …… 不一会儿,红玉院中便渐渐热闹了起来。 除了几个兄弟,送嫁的姑娘们也来了。其中自然包含了被程紫玉特意邀请过来的蒋雨萱。 程紫玉也不动声色,只偷偷观察着程子诺。 那两人算是熟识,按理见面该打个招呼说几句。 可两人只各自行一小礼,随后一句话没有,极有默契似不相识般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越是回避,越不单纯。 这刻意地拉远距离怎么看都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啊? 蒋雨萱进门后,递来了礼盒。 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珊瑚红鸳鸯宝瓶。 “这……太贵重了。”红玉也一惊。她与蒋雨萱关系平平,也就是送个小玩意的交情。而且她也知道,蒋家的条件很一般。 “这个意头好,还喜气,宝瓶保平安,是我娘选的。”蒋雨萱的脸红了红。 程紫玉挑着眉喝起茶来。 蒋夫人不错啊! 这是看好了程子诺,却不打算先开口落了下乘。 礼单晚些时候定会过娘的眼,这礼一重,想不引起娘的注意都难。娘一定会打听,会猜测,知道程子诺连番往蒋家跑,还给蒋家姑娘采雪,怎么看都会觉得是自己儿子主动起意……这对瓶子,说不定就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了。 即便娘没往深处想,这么厚礼也定会回礼。那么到时候,原本生疏的两家一样有机会走动起来…… 蒋家虽看似大手笔,但怎么都不会吃亏。 看来这事有蒋夫人的出手,大概不用自己操心了…… 什么事都顺利,程紫玉顿觉如释重负。她站在窗边看一脸平和的李纯,多想这样的日子能定格…… 吉时临近,吹打声,鞭炮声,笑闹声越来越近,红玉紧张又焦灼。 既为这大姑娘上轿的头一回,也怕李纯使幺蛾子。 何思敬带了他的迎亲队伍终于拍响了院门。 李纯带人挡在了前边。 外边的新郎要进门,而里边的李纯在故意为难…… 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外边何思敬将自尊渐渐放低,一个个马屁拍过来,一个个奉承往天上吹,一封封红包塞进来,连他准备爬墙的兄弟们一见李纯也纷纷怂着滚了回去…… 外面看热闹的家伙们更是跟着发出了一串串哈哈声。 程红玉已经耷拉了脸,正想逼着程紫玉去收拾李纯,可那边院门却开了。 李纯见好就收地开门了。 何思敬欢喜进门,冲着李纯行了一礼,拍着胸脯喊兄弟。没丢面子,还撑了场面,他极为满意…… 他随后带着一群人冲进了屋里…… 一阵忙乎后,程紫玉站到了李纯身边。 “我还以为你要为难他们。” “我是那种人吗?我德高望重,就要配得上身份。” 李纯挑了挑眉。“想要收服他们,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打心底里来佩服臣服,靠威逼利诱怎么行。更何况何小子会做人,偷偷给我塞了一大摞红包。” 李纯掌心一摊,只见他手里躺了七八个红包。 手再一翻,借着袖子遮挡,他却已将小指勾住了程紫玉的手。 程紫玉也不躲,反而回握了他,挑眼看他。 “我怎么觉得,你是怕将来你我成婚被回报才放过了他们呢?” “傻,你我成婚时,谁能拦得住我?我直接进门把你扛了就走!” “那我拭目以待咯。”她紧了紧他的手,又是一个挑眼。 被她撩拨了? 李纯心头一酥。 他忍不住盯住了她。 艳丽妆容一样适合她,反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姿容出色。尤其她拉长的眼线微微上挑,叫她整双眼都带了勾魂意,就这么稍微一撩,便让他想要直接掳走了她…… 他二人一紫一红站在这儿,所有人看来时眼里都带了惊艳,个个都忍不住赞他二人一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李纯心下受用,笑得越发如沐春风……他更是期待自己的大婚日了。 大婚很热闹,期间,连朱常哲也来了。 他那里是程紫玉找入画亲手送的帖子。 但他人是李纯去招呼的。 朱常哲带来了两份礼,一对如意玉佩是送新人的,还有一份是程紫玉的及笄礼。 “你知道的还不少。”李纯抬了抬眉,看来早早就连她的生辰都打听好了,还备下了礼。 “我先前打听过,但我不想为了避嫌而欲盖弥彰般地装聋作哑,与其那般,不如坦诚面对。” 朱常哲直接将及笄礼送到了李纯手上。“到时候我就不过来了,你帮我转达祝福吧。你若觉得不舒坦,礼物扔了也罢,也不用告诉她我的祝福了。” 李纯低低一笑。 “不看看是什么?”朱常哲笑问。 “既是给她的东西,我自然相信她会有适合的处置。”李纯当着五皇子面,让人将东西给程紫玉送去了,“你何时回京?” “暂定后日。” “那你等等我吧,我届时与你一道走。” “好,多谢。”朱常哲知道,跟李纯一起走才是最安全的。 朱常哲简单喝了杯喜酒后,便告辞离开了…… 而程紫玉则全程回避,没有与他说一句话,只远远行过了一礼。 事实上,红玉这大婚,从一开始的迎亲,到最后的洞房,李纯还真就半点没为难那两人。 红玉心里七上八下了一整天,可她的新房里,红烛摇曳,气味馨香。绝对没有臭鲑鱼的味道。为防万一她连床底下都找了一遍。 她最后自我反省了一番,事实证明,是她自己小人之心了。 “所以,他是君子?”她问。 “自然是!”红玉的丫鬟很肯定。“李将军作为贵宾,咱们男主子去给他敬酒,他大可以多灌男主子几杯,并好好为难一番的,可他没有。他还很爽快地干了自己杯中酒。”红玉闻言哦了一声。 “自然是!”红玉的婆子也这么说。“今日的贵客不少,许多人都是奔着程家最近如日中天的名声来的。酒席上,不少人拿二爷这新郎官做热闹由头,是李将军给他挡下了好几杯酒。见将军护着,不少人都没敢起哄。否则一会儿进来的二爷铁定是醉酒的。”红玉闻言没说话。 “自然是!”最后进来,完成了一系列仪式的何思敬还是这么说。 “怎么可能呢?”李纯什么都没做,红玉感觉哪里都怪怪的。 “怎么不可能!” 何思敬竟然急了。“你知道吗?那帮崽子要来闹洞房的。那不是你最担心的事吗?” “嗯!”闹洞房这事是传统,越是挡着,越是闹得凶。可若不拦,又怕丢脸被为难。只因何思敬是一帮损友里最后一个成婚的,这种事,越靠后越吃亏,每个家伙都想把当年自己吃的亏给报复出去。为了这事,她与何思敬都愁了好几天了。 可除了到时候多安排自己人,却没什么好法子。 “你瞧见没?”何思敬拉着程红玉到了外间的窗口往外瞧。见不远处的廊下,李纯在陶桌边坐着,何思敬的一帮损友都凑在了那处。有两人已经喝趴下了。 “李将军出面拉他们喝酒,他们自然推不过。关键还喝不过。李将军帮我们大忙了。若不然这会儿,你我哪里还能这么消停?所以你以后不许对他不敬,听见没?” “哦。”红玉应了一声。所以,所有人都说他好,自己若不随大流,就是孤掌难鸣了?不过,似乎自己的确过头了,显得很小气的样子。 “以后别对他大呼小叫,也不可直呼其名,知道吗?” “嗯。” 何思敬又想到了酒席上,他被一帮人围住,是李纯帮他解了围。 “今日是你人生四大喜之一,你一不能醉了,二不能因为旁人扫了自己和娘子雅兴。”当时李纯便以长辈口吻告诫了他。 何思敬表示很无奈。 后来,李纯便自告奋勇了。为他挡酒,还为他“除佞”。 何思敬连谢了好几把。 可李纯却是拍了拍他肩。 “记得好好一展雄风,今后谁占上风,就看今晚了!” 何思敬深深一礼,“他日大哥成亲日,小弟就算是喝趴下,就算是两肋插刀,也绝对为您守好了婚房门!” 李纯笑了起来。一句“大哥”,深得他心。 “小弟,你已经喝多了。大哥可用不着你两肋插刀,第一,大哥千杯不倒,第二,春宵一刻值千金,别说闹新房,就谁敢进我新房,我就给他揍一顿扔出京城去。谁也别想给我和我娘子半点不痛快!将来你且拭目以待!” 那一刻,何思敬看着李纯,只感觉佩服崇拜地五体投地。自己这妹夫,不,大哥,形象真是太光辉伟岸了!霸气,要学,要好好学!…… 第四七三章 王八孙子 不想则已,一想,那滔滔敬仰便如江水般涌来。 何思敬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娇妻,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 “以后要唤李将军为‘哥’,听见没?” “凭什么!他早晚要成我妹夫,我凭什么喊他哥!”红玉不可置信。她都答应以后对李纯会恭敬相待,客气相处了,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就凭这是我说的!还有,明日咱们还得给大哥敬茶!” “我不!” 不是一声“大哥”难,也不是敬茶难,而是这场较量不能输啊。这会儿巴巴叫了哥,哪怕以后他真成了妹夫,自己还是低了一头吧?太怂了!她以后不得被程紫玉笑死? “我说话不管用?” “啧,何思敬,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要敬酒敬茶你都自己去,别带上我啊!” “娘子,你怎么……” 怎么不讲理呢? 何思敬转念一想,自己这媳妇可不就是总爱耍小脾气吗? 没错,是脾气,就该治,大哥的提点果然有理。 若不想他日她爬去自己头上,可不今日就得给她收拾利索了? 此时此刻,想到李纯那一展雄风的话,何思敬顿时挺起了胸膛。 哪怕为了兄弟那句话,今晚也得好好治她,让她服软求饶,明日才有脸面去吹牛!以后才有颜面跟着大哥混! 而且……这是大哥一力挡在外边争取来的良辰美景,岂能辜负? 何思敬拔山扛鼎的豪情瞬间升腾而出。胆子一大,吞了口水,他直接将正哼哼的程红玉推倒在床。 趁着程红玉一愣,脸一红,他便将人压在了身下。 “不如这样,今晚谁先睡过去或谁先求饶,谁明日就只能乖乖听话!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我还能怕你?”红玉昂起了下巴。 “一言为定!婚后第一赌,谁敢赖账谁是王八!” 何思敬满意于娇妻手感,迅速将那日思夜想化作了一腔激情。 程红玉的张牙舞爪注定将败下阵来,连那串串低骂也都变成了声声呢喃…… 李纯很快就把人都喝趴下了,他在何家走了一圈,却没找到程紫玉人。 找何家人一问,说是程紫玉已经回了程府。 李纯有些奇怪,她怎么都没跟自己打声招呼就走了? 回了程府,她竟也没在紫翌轩。 李纯倒是没想到,她已经等在他的住处。 推门进去,满屋酒气,她已经喝了不少。 李纯想起来,今日的宴上,她也没少喝。她这是没尽兴,还跑自己这儿来了? 她双面通红,正笑着招呼他。 “知道你这儿有酒,我就来了。”她虽有醉意,可眼里却清明,口齿也清楚。“我高兴,陪我喝几杯。” 李纯让入画去准备些解酒汤药,再煮锅热粥来,又命柳儿去外边守着,屋里便只剩了他二人。 而她已将倒满酒的杯子塞到了他的口边。 “多谢你提前赶来。多谢你为我为红玉为程家何家人做的一切。多谢你愿意以程家人的身份出面并挡风遮雨。” 李纯今日从头到尾都不是以贵宾身份出席的,他的姿态和一言一行,都强势地表态了他就是程家和何家靠山,他是程家人,何家人。 或者说,他今日的表现,已经隐隐给了不少人一种感觉:他已经开始代表程家,他已经算得上是程家的半个主人。 他不喜应酬,他不轻易将意图摆在面上,可今日当着不少官员和贵客之面,他所作所为都是俨然一个大家长。是宣告,是敲打,是警告,也是设下了保护。 程紫玉明白他的所有意图。 他很有心了。 离开之前也在尽力为她谋划。 “李纯,我代表程家和何家敬你!” 她一杯又一杯,虽是黄酒,虽杯子不大,可李纯还是没想到,她能喝那么多。 “仔细喝多了头疼。”他按住了她的杯。 “你在的地方,我有什么怕的?只要你在,头疼心也是甜的。” 李纯盯了她,倒了酒陪她喝。 又是几杯后,她眼眶便发红了。 “红玉有了好归宿,我特别高兴。她前世过得太不幸,在家里没地位,被薛骏骗了情,耽误了姻缘,选错了人,远嫁他乡,偏又与夫家决裂。她身上似乎就没什么开心的事发生过。可她死得那么惨,那么烈,她是生生撞死在庄上的。我每回一想到这个,心里就被揪着一样难过。 虽然你总说前世没有我,那些悲剧也一样会发生,可我既然是家主,我就逃不了责任。尤其是我和祖父前世一点都没关心过她,可到头来,保住了老爷子的庄子和心血的竟然是她!就凭这一点,我就欠她。” 眼泪坠进杯中,她还是连灌了两口酒。 她深抽一口气。 “那些事,我都记着呢。红玉嫁好了,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也要谢你。”程紫玉拉着李纯的手不肯放。她知道,李纯懂她的心理,所以从来没打算真去为难红玉和何思敬。 相反,他还会全力保证婚礼都井然有序。 “红玉有了好归宿,这是个好的开端。以后,我的娘,我的祖父,我的入画知书,我要让她们都开心平安。还有你。你,你一定要幸福呀。” 她果然是喝多了,眼里看着他,想到的却是他前世。他从没当面为她做过多少事,可最后一次他为她做的,足够让她记挂和担心好几辈子了。可她为他做过什么呢?和红玉一样,李纯也是她前世一直忽略,却真正对自己重要之人。 想着想着,眼泪又断了线地直坠。 李纯上来跟她碰了碰杯,拖过了椅子坐她身边,由她靠着。 “红玉那么淘,都顺利嫁出去了,你还有什么可担虑的。其实,最近我已经很幸福了。所以你放心,以后你担心的那些人都会开心幸福,我们也一定都有圆满结局,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回京?” “谢谢你,今生还能陪在我身边。” 她扭头就伸了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将唇往上凑。 “我还臭着呢!”李纯笑着后仰。 “那我们一起发臭吧!”她主动贴上他唇,含混不清道:“你拿走了我的心,你就躲不掉了。你就是掉粪坑里,我也陪你一起跳。” “……”李纯笑起来,这绝对是他听过最有味道的情话。 李纯开始确定,她的确是喝多了。 主动过了头,不但吻得很认真,整个人也都贴在了他身上。 他伸手托住她后腰,可她整个人还在往他怀里钻,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 “妖精,你快醒醒。”李纯笑着将她整个人往后拽,明明是她在色诱,他可不想她醒来后自己有乘人之危的指责。 “我醒着呢。”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男人不能随便撩拨?” “我在撩拨你吗?” “要不然你在做什么?”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李纯再次推开了她脑袋,仔细看了她的脸和眼。 她的眼迷离朦胧,大概正是五六分的醉意吧? “你这大晚上跑过来与我喝酒,还这么投怀送抱的,就不怕我对你就地正法?” “那你会吗?” “若我没喝醉,就不会。可我若喝多了,就未必不会。”李纯哼哼,模棱两可,谁又不会。 “那你喝多没?” “可多,可不多。那你喝多没?” “多,也不多。” 两人傻子般呵呵笑了起来。 “李纯,我信你,你也信我。你真心待我好,所以你不会对我真出格。而同样,我既然那般喜欢你,你若真想睡了我,我又怎会拒绝?” 她手指在他眉目描绘,将容颜刻在心底。 “我来,一是真想找你陪我喝酒,因为我高兴。二是要谢谢你。三就是告诉你,我已经把你刻在心上。心头只有你,再没有其他人,连他人的影子都没有。 还有第四,趁着酒劲,我可以把我身上,你所有想知道的都告诉你。我觉得,婚前的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可往日顾全我颜面你不想问,也怕听到什么让你生了芥蒂的答案,所以,趁着我酒劲上来,已有几分头晕目眩,你赶紧问。可能我醒了之后,我就没勇气回答你了。” 那晚,她将前世道出时,略去了不少她与朱常安具体的交往和婚后的生活。她与朱常安也有过开心的时候,她为了帮他上位,也做了些不好的事。 有些故事和心情,当时那种状况下,她没法启齿。 而他也没问。 她不知他有没有过探究心,是否怕触及她伤才没问,可他二人的日子还很长,那日朱常安在船上一连对她发了十几问后,她更觉许多事其实她还完全没有头绪。所以,她希望李纯心里能做到对她没有任何的疑惑。那么将来有风浪时,那些鬼魅连离间他们感情的机会都没有。 “只此一次的机会,你要把握好了。我喝多的时候可不常有。” “这话暧昧,我怎么就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呢?”李纯揽过了她,“这么好的机会,你都送上门了,我问你答又有什么意思?” “我很认真。”她躲开了他凑上的唇。 “我也认真。程紫玉啊程紫玉,我比你想的还要相信你。我没问你朱常安,你就多想了?可我也没问过你朱常哲,没问过什么贺家公子吧?因为他们不值得。 我和你不一样,你因为受伤太重,所以殚精竭虑,总看重过去。可我一直觉得当下就很满足,所以我只想着将来。我要掌控的,也只有将来! 所以将来,你要与我步调一致。你有操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心思,不如多幻想你我以后。 想你如何发扬技艺,想我如何为程家撑起一片天,想想你我生几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想想老了,我们是住程府,还是住别院,又还是住庄子…… 前世的事,可用来探究对方动机,但别想得过重,毕竟轨迹改变已经做不得准了。就只当作警示吧!他日朱常安再用这些话来拿捏或刺激你,你不用理他,见一次打一次就是了。你若怀疑朱常珏,咱们也总有办法探究的。 还有,对我来说,我没有前世,你就是崭新的你,是只有我的你,是我想要的你,这些,我分的很清楚。那就足够了。” “对了,说到朱常安,有没有办法让他去不成西北?他才跟了白恒没多久,似乎长进便已不小。那日他站到我身后,我却一点不察。” “白恒教了他调息的方法。他一直被禁足,想来每日无事可做也只能闷头学东西了。他该是学进去了。 至于他西北那事……是皇上金口玉言的,看白恒的反应,似乎还很看重他,只怕白恒也会一力促成这事。这事等我回去瞧瞧,你若不希望他跟着白恒长本事,我回京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动手。不过说不定,也有其他人不服气不甘心,也同样想拖他后腿呢?” “白恒是不是很厉害?” “是。白恒在西北带兵,荒蛮之地,以凶悍著称。他本人也是擅长搏杀,出手果决,战功累累。他为人不错,没什么坏习惯,也没什么仇敌,朝中文武对他多有敬重,他对圣上也忠诚,是个很不错的人才。” 程紫玉微微讶异李纯对白恒的高评价。 “那他的武艺与你相比如何?” 李纯顿了顿。 “没比过。但应该不在我之下。尤其他带兵二十年,作战经验更丰富些。不过我比他年轻体力好,可能还要灵活些,所以真要交手,我大概也输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 程紫玉紧紧搂了李纯腰,靠在了他怀里。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程紫玉感觉心安,松懈下酒劲就上来了。可李纯整个人却有些僵。 她的气息气味,她的手她的人,让他热血开始不受控,让他开始如坐针毡。可他却不想打破此刻的平和氛围。 李纯垂首,见她呼吸渐渐平缓,独留他自己天人交战,忍不住一错牙。 “你我大婚日,看我如何将多日利息一道讨回来!”他喃喃。 她呵笑了一声,更叫他气笑。竟然没睡。 “要多少利息,姑奶奶绝不还价!”借着酒劲,她反口调戏。 倒是李纯一愣,一时间拿不准她是胡话还是自己又被反撩了?还姑奶奶?把她厉害的! “说过的话要算数。”他一口咬上她。 “谁怂谁孙子!” 李纯被撩的心火体火高涨,呼着要将她送回。 可程紫玉却在笑。反正她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孙子。 总之输不了…… 第四七四章 及笄小别 红玉大婚的第二日就回门了。 只因隔天程紫玉就要办及笄礼,之后又要筹备过年以及开年后程紫玉的大婚,这事情一桩接一桩,两家人商量之后唯有决定抓紧时间赶了赶进度。 程红玉几乎记不得昨晚后程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一早就输了赌约,她一早就在求饶,可偏有人不依不饶……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而她的身子基本已经散架,几乎不属于她一般。身边人呵呵笑,过来搂了她,偏还不忘强调昨晚战果。 她一生气,用力踹了身边人两脚。可那货竟是瞬间羊羔变狼,不由分说地要往她身上爬,美其名曰:晨间运动。 再后来,从起床到梳妆,她连动一动,骂一骂的心思都没有,全程都在打瞌睡,全程都是在何思敬和丫鬟们的帮忙下完成的。 看着精神头极佳的何思敬,她很郁闷。 “你不累的吗?” “觊觎了多年的美食终于到了嘴边,岂有不一口气吃饱吃足吃撑的道理?而且都说春宵一刻,再累都是值得的。”何思敬喝着补汤,略微得意。今日回门,挺起腰板的资本都有了。 红玉对着铜镜里萎靡的自己,却是苦着一张脸,今日,大概会被笑死吧?眼袋那么大,眼圈那么重,可脸还这么红怎么回事? “粉多涂几层,涂厚点!” …… 另一边的程紫玉也是醒来才觉得头疼。 拖拖拉拉,听闻红玉的马车已经到了程府外边,她才跟着丫头们往前院去。 前院门口,正好碰上了李纯。 见她扶着头,知道她是酒多了不舒服,他上来给她按起了太阳穴。 不得不说,他的手法很好。他手指导出的热,让她的头痛瞬间缓解。 “吐没吐?” “倒没有。” “那你可还记得昨晚答应了我什么?” “不就是你做不做孙子那事?”程紫玉抬眉一笑,上前拍拍他的肩:“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所以你要加油努力哦,万不可败下了阵,被我取笑了去。” 她笑着一挑眼,直接往厅堂走了去。 丫头们一头雾水,赶紧跟上。孙子?主子怎么要做孙子了? 李纯收到了几个丫头同时的打量,顿时磨起后槽牙。 他……又被反撩了! 看来她还是座宝藏,有待发掘她更多的潜能呢? 李纯忍不住勾了唇,他日,此仇定报!加倍!加倍!必须的!…… 那厢,何思敬带着程红玉到了。 程红玉见了李纯,乖乖行一礼,红着脸就往屋中走,何思敬则赶紧停下抱拳冲李纯一口一个“大哥”谢了起来。 “看态势,昨晚大获全胜啊!” “一切皆仰仗大哥!”何思敬笑得灿烂,随后凑到李纯耳边低语了起来。 两人哈哈笑,李纯连连抬眉。 何思敬战力不错啊。叫他几乎有点压力,他日自己怎么也不能比这家伙要差吧?…… 另一边程紫玉则盯着红玉笑。 这家伙虽一脸疲累,可双目双颊皆含春啊! 这可不是脂粉所能造染的。 “气色真是不错。” 红玉闻言便扑上来就要掐,程紫玉则一摸她脸,“脸色很好看,干嘛涂这么厚的粉?” “程紫玉,你可别嚣张,别忘了你马上也大婚了。” “我是个有节制的人。”程紫玉幽幽笑道。 这一句,更叫红玉气得跳脚。 程紫玉拿了一盒子先前皇后赏的红珊瑚首饰送给了红玉,她这才高兴了起来。 而当程红玉被何思敬拉着来给李纯敬茶,并低低唤了声“哥”,这一幕还是让程紫玉惊到了。 这还是前日叫嚣喊李纯“妹夫”,并送来有味道的“夜宵”的那个人? 程紫玉忍不住戏谑看她,这一仗,明显是惨败啊。 这杯茶,何思敬一脸理所应当,红玉涨红脸鼻气呼呼,李纯则泰然受之…… “怎么做到的?”程紫玉后来问到。 “要收拾她,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从何思敬下手。”李纯笑到:“所以只要收服她相公,对付她自然手到擒来。昨日是你自己想歪了,我说要对付何思敬,是打算用心悦诚服的法子。你看,以后,不管在程家何家,我也有兄弟力挺了吧?” 他一脸得意,程紫玉啧啧,忍不住离远他几步。 “那你要对付我,又是从哪里下手的?”程紫玉问完忍不住自己思量起来,从哪里?简直是无孔不入! 她突然发现,似乎她身边所有人都已被他收服了吧?有些可怕,又有些甜…… 李纯呵呵笑。“我对你,何时有算计之心了?我都是用我一腔热忱来感化了你。” “刚刚何思敬与你咬耳朵,都说什么了?” 李纯笑容深了一二。 “你确定想知道?” “他不会与你说什么不该说的吧?”程紫玉脸一红,想着何思敬会不会把昨晚闺房那点事说给李纯? “也没什么,他无非就是吹个牛。说他如何神勇,如何磨灭了某人的傲气刁蛮罢了。” “……他还真敢说。” “都是兄弟,吹牛嘛,没什么。只是交流能力,不会涉及隐私。” “……”程紫玉有些嫌恶看他。“以后你们不许说那些。” 李纯心里苦。其实吧,他还想要拐弯抹角长长知识,毕竟那方面他要学的还很多。回京后,找谁讨教呢?皇帝倒是经验丰富,可他不想找。官场上那些,他不愿找。手下那些,他还想留点颜面。难道去找于公公不成…… “不过……”程紫玉挑眼看来。“你与何思敬什么时候开始关系突飞猛进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了?” “我照应着他,还答应你大婚时,安排他们夫妻二人去京里住上几个月。昨晚又对他有大恩,这一声哥可是他自己要叫的,绝不是我勉强。再说了,我没有兄弟,你的兄弟自然就是我的兄弟,我比他年长,受他一声大哥很应该啊。” 程紫玉乐了,他不就是不愿做妹夫吗? 李纯更得意。 “等习惯成了自然,他们绝对不好意思再改口。我这个哥,做定了!有何思敬带了头,他的兄弟,你的兄弟,也得掂量着那称呼,以后我自会慢慢一个个将他们带上路。” 程紫玉暗自咋舌。真真狐狸。 其实哪里用得着以后,今日何思敬那厢“我哥”长,“大哥”短,倒是羡煞了程子诺等人。 几人眼巴巴羡慕着那称兄道弟的两人,后来也不知是谁先试探着跟叫了李纯一声“哥”,李纯笑呵呵应下后,那几人瞬间开始换称谓了。 此刻他们只顾着“将军”变“大哥”,还没意识到排行上即将要吃亏…… 程紫玉有种可怕的感觉,大概不消多久,就会有李纯一出现,身后便跟一群小弟。李纯一挥手,一群小弟便前呼后拥围上的场景…… 噗! 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大哥的女人——大嫂了? 这厮是要把程何两家彻底搞乱了称谓啊…… 相对程红玉的大婚,程紫玉的及笄礼便相对简单了不少,就是请了族里的长辈简单的上笄,然后摆了几桌宴邀请了亲朋好友。 然而即便未曾邀请宾客,可当日的礼单还是令人咋舌不已。 郡主及笄,太后都表示了,那些有所求,有所巴结,有所往来之辈自然也没有谁会装聋作哑。当日的紫翌轩两间库房竟然都没放下。 何氏倒是不介意:“都是好东西,晚点全都打包了给你陪嫁!” 李纯为了送礼,也是伤透了脑筋。 花前月下,他先是给程紫玉递了一只扁长的礼盒。 打开,里边是一根长长的紫玉笄。 “好漂亮!”程紫玉因着名字的缘故,从小到大收了不少紫玉质地的物品,一般都以淡紫玛瑙和透紫的玉件为主。她从没见过颜色如此深重和纯粹的深紫色玉髓。只一眼便知,这件东西难寻。 “许久之前,我便开始思量送你及笄礼。我想着,你头上的第一根笄由我来送。所以我一直在找紫玉笄,可没找到合适的。后来听说东海有紫玉矿,南巡前我抽空跑了一趟,一样没选到。这是从奴儿干都弄来的,我打听到那里新开了一处紫玉矿,我便托人去买到了这块矿石,加急开出来后,选了中间颜色最纯的一块打成了笄。 我想给你找到天下独一无二,由我奉上,只属于你,只有你佩过的笄。拿我给的笄在你成年日束你的发,串你的心。可我没想到,南巡中,你能讨了太后欢心,她老人家连你的生辰都关心上了。当时我便知道,我这根笄怕是用不上了。” 其实除了李纯,何老夫人也早早就给她准备了笄。可在太后亲赐下玉笄后,显然,无论是谁准备的笄都用不上了。所以李纯这份礼也就没送出来。 程紫玉轻抚那纯紫玉笄,他的心意都在“纯紫”二字之上了:纯的紫玉。 “我很喜欢!这是我最中意的饰物,也是我见过最美的紫玉。只有这纯紫,才是我要的。” 李纯心下满意,拿了笄想要为她插上,却叫她躲开了。 “怎么?” “我要保存起来。既然这成不了我第一根笄,就让它成为我最喜欢和最重要的一根笄。我打算在你我大婚那日戴。” 程紫玉将玉笄装盒还给了李纯,“到时候我等你亲自给我佩上。” “好。那再好不过。”李纯忍不住搂了她,继续到: “当时,我一想这笄送不成,便唯有绞尽脑汁重找礼物,可我还真实在想不出该送你什么。你看,你不缺银子,又不爱珠宝,你身边太后皇上的赏赐一大堆,许多稀罕物你比我还懂。我究竟送什么能表达我的心意,还能让你高兴?可愁死我了。” 李纯苦笑着又拿了一只大盒子出来。 “这些我都是我搜罗了想送给你的礼物。可我看来看去,还是一件都不满意,都不够重,不够表达我心意。” 程紫玉心头大暖,打开一看,里边物品正是琳琅满目。 既有稀罕的珠宝和摆件,也有她需要的宝石。她还翻到了一枚刻有他二人名字的玉质印章。 “这是我亲手设计了琢的,可手艺太差,入不了眼,只能淘汰。” 盒子里还有紫玉柄的一套刻刀。 “这些紫玉都是与那笄同一块矿石采下的。我想着你往日里干活最离不开手的工具便是刻刀,所以便想着亲手给你做一套。如此,你忙碌时也有我的相伴,将我心意拽在手心,能不能事半功倍不知道,至少意头不错,是吧? 可做是做下来了,但你的及笄是大日子,我觉得还是不够表达我心意。于是,我索性给你把礼物凑满了十五件。算是连你之前十四年的生辰礼一道补上了。你看,这样可够了?” 程紫玉捧着他脸笑。 他很有心了。每一份礼都是带了满满的情意和诚意去准备,她如何还会不满足? “后来我觉得,其实你生辰,最好的礼物就只有陪伴。所以,即便没有海盗那回事,此时此刻的我,也一定会在你的身边。对你这么重要的日子,怎能缺了我? 你看,我把之前十四年的遗憾补全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你的每一年生辰,只要我不是公务在外,我都会在你身边。我废话太多了。那么,最后,恭喜你,到了许嫁之年,可以嫁人了。” 李纯极尽柔情地贴上了她的唇,他心里怀揣了不少期待,又带了不少将离的愁绪…… 翌日一早,李纯告辞两家长辈,准备离开。他壮志豪情地又向长辈表了一番态,只说得众人均是依依不舍。 他的“小弟们”也都煞有其事来送行了。 以何思敬打头的小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还真就叫出了一声“嫂”,直接忽视了程红玉那里飞来的眼刀。 程紫玉坐马车送了他十里地。 “好了,回去吧。” 他再次抱了抱她。 “我一抵京便会落实你我大婚时间。圣旨到后,你便安心待嫁。你入京时,我会去半路接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御医开的调理药也不要忘了吃。手头活要是来不及,就少做一些。暗卫我又多留了几个下来,有需要的话,你随时让柳儿唤他们出来。我回去后会给你来信,不用太想我。” 他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 “柳儿,好好照顾姑娘。入画,拜托你了。” 而程紫玉也拉了夏薇。 “好好照顾她。”夏薇连连点头。上次事件之后,她对程紫玉的那点嫌隙早已荡然无存。船上她的不恭,程紫玉一个字没跟李纯提起,后还主动来谢了她。在程家养伤的日子,她更是得了程紫玉不少照应。 伤好之后,她就向李纯坦白了先前的不恭,也重新表了心意。李纯没放心上,程紫玉也主动请她喝了酒,揭过了那事。 “您放心,奴婢一定竭力!” “一路平安!”程紫玉拉着李纯手低低嘱咐。 “一定!回去吧!” 李纯深看了她一眼,放下她的车帘,直等她马车远离后,这才翻身上马…… 第四七五章 入京之前 由于大雪,双喜和临近新年的缘故,程家在红玉大婚后便开始了为期十日的行善之举。 派米面,派油盐,派猪肉……在方圆几十里内开设了十几个施善处。 李纯更是在程紫玉生辰前,以程紫玉的名义追加了所有善堂的慈善款。两江衙门官员捧着银票呵呵笑,李纯有意无意施加了些压力,并以政绩作诱,引着主管官员当着李纯面下发了采购令并第一时间安排了下去。 下边想着升官,再大的贪念也只能先放一放。 李纯回程时特意跑了几个善堂,确认银钱基本落于了实处后,才安心离开。 一时间,程紫玉和程家的善人善主名号愈盛,祝福和称赞也纷至沓来。程家虽论经济实力,在江南连前三十都排不上,但就行善的力度,在很多人心里却是实至名归的第一。这样的家族,自然是众望所归地收获了大量声誉。 李纯也认可程紫玉先前的想法,事实上,此般声誉,正是程家将来最有力的保护伞。即便不提前途光明,哪怕遇上滔天巨浪,哪怕是改朝换代,哪怕再有莫须有的罪名,也至少能做到功过相抵,至少有声望在手,想要保住全族性命不成问题…… 李纯离开后,程紫玉便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去了活计上。 最近几个月的懈怠,让她手头活积压不少。 因着身份和名气大涨的缘故,她的作品售价也是水涨船高,几乎每日都有不少客商亲往程家,求购她的手作。 好在前世今生她对金银都看的不重,否则眼看着雪片般的订单在眼前却接不了,只怕得要怄死。 她再次回了庄上“闭关”,一心扑在了手艺上。 最近的闲暇和休息时间多了,她的灵感正充盈,干起活来几乎是事半功倍。 她先给文兰做了一整套木兰花的陶艺摆设,一出窑便送去了京城。 船队离开那日,文兰送了她不少东西,她不知将来与文兰关系的走向,便权当回礼了。 想着这套东西是赠给朝鲜王的,文兰让她全权做主,而她又怜惜文兰处境,不免费了好一番的心思。 朝鲜王夫妇虽疼爱文兰,可现下文兰形同废子,朝鲜王那里多少是要失望的。时间一长,只怕那点疼爱也会渐渐被磨灭。文兰日子已然不好过,若再无母国的支撑,她的日子便全无盼头了。 所以程紫玉做了一整套的木兰花造型陶瓷。既因朝鲜人素来最爱木兰花,也是为了提醒朝鲜王,远在大周,还有他们最爱的另一朵兰…… 而程紫玉的忙碌并不代表她对其他人和事就疏忽了。 她一直有让人着重关注了亲爹程睿。 南巡队伍到荆溪那阵,程睿曾好一番的蹦跶。 然而最近,他突然有了改变。 他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了屋里,只偶尔出门与几个交好的老友喝上一杯。他不再提买卖,也不再要银子,更不见大喜大悲。 对于红玉大婚,李纯的拜访和紫玉的及笄,他虽没像何氏那般喜上眉梢,可多少还是表现出了些喜悦,会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祝福。 他最近也会开始去工坊走走。曾经的他手艺很不错,虽有荒废,但底子还在。这几日,他在工坊找了间空闲的工室,每日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还捣鼓了不少东西出来…… 程翾瞧了眼下人送来的长子作品,暗道短短时间,他的手艺倒是恢复到了多年前的七八成。 可那又如何? 老爷子面上并不见任何波澜。 若此刻是十年前,程翾大概该感激涕零。但此种状况下,程睿如何,对他,对程家已无意义。 他的身体还硬朗,还能主导程家大局。程家的手艺有紫玉来传承,他很放心。紫玉最近的几个成品他看了,又精进不少。孙女没有因为身份的提升而焦躁,这让他如释重负。 买卖方面,三子程明经过这近半年的锻炼,处理事务已经游刃有余。此外,程家还有皇室,朝廷和李纯撑腰,程睿的价值自然更加弱化。 什么长房长子,没有也罢…… 对老爷子来说,这个逆子只要本本分分,他便只当养个闲人。儿子若想重拾技艺,他也是欢迎的。他会给程睿最大的发挥空间,让他试着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这家伙若还想染指程家买卖和前程,那是万万休想的! 程紫玉和何氏对程睿也是摸不着头脑,更对程睿亲近不起来。 程睿的性子莫非真转变了?可他分明不是那种人。 那么这是故作姿态,博取同情?还是另有缘故? …… 另一边,红玉与何思敬两人婚后感情却是更上了一层楼。 曾经两人是欢喜冤家,有事没事都要闹一场,可婚后两人却蜜里调油,眼里都是羡煞旁人的柔情。 小年那日,程红玉回了娘家,程紫玉午后才得空去找她。哪知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刺眼的一幕。两人正旁若无人地在花树后搂着,抱着一只甜白瓷碗你一口我一口,那黏糊状,恐怕连碗里的汤圆都要自叹不如…… 红玉先前对于程紫玉的打趣还会脸红,但最近却脸皮见长,时不时还会冒些荤话反击,大有将看她与李纯好戏之意。 程紫玉见红玉开心,心下也高兴,照那两人如胶似漆的状态目测,大概很快,自己的辈分就要再长一轮了吧? …… 程子诺除了苦读,依旧三天两头跑蒋府。他与蒋雨萱时不时会偶遇,且偶遇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据说,两人最近一碰上,就会不小心地脸红…… 何氏的确注意到了蒋家那日过重的礼,也打听到了儿子最近频跑蒋家。但儿子究竟是为了求教蒋员外,还是偷见蒋小姐,何氏却拿不准。 她借着还礼亲自跑了一趟蒋家。 蒋夫人尤其热情,唤了蒋雨萱出来行礼,又连连夸赞程子诺。 何氏也出身书香之家,自然满意于蒋雨萱的文雅。又见这姑娘明理中还带有几分傲气,心下更生了几分欢喜。 两位夫人心领神会地喝了一下午茶,各自旁敲侧击,也不挑明任何。 回去后,打听到蒋雨萱有旧疾,何氏又开始忧心。 长子木讷,对画画之外所有事全无热情。若次儿媳身体再不好,她该何时能抱上孙? 知道程紫玉与蒋雨萱走得近,何氏亲自找了女儿。程紫玉并未去极力促成,只将御医关于蒋雨萱需调理的话原封不动道了出去。 何氏心下大松,再与蒋夫人喝茶时,便透露了儿子考书院之事。 对方很是善解人意地表达了支持的态度…… 随后,这事便被搁置了。 何氏打算等儿子考完后再去问过儿子之意…… 林夫人在参加完程紫玉及笄礼后便回了蜀地。她明年也要入京,约了程紫玉届时京城相见…… 王玥自打那次露面后,便一直在家中待着。 她的算盘是极好的,依附上程紫玉后,太后似乎也顺带着对她多了几分关心。那日太后送礼给红玉紫玉后,还给王玥送去了些滋补品。宫里的內侍遵了太后之命亲自瞧了王玥的大肚子,又叮嘱让她先安心养胎…… 王家接驾后的赏银和赏赐也到了,正如王玥先前所料,足有五千两银子。这些银直接送到了荆溪王家,与朱常安全无关系…… 倒是魏知县,最近的尾巴都快翘去天上了,连王家也不再放在眼里。 只因魏虹竟然在朱常珏的面前颇有几分得宠。关于这一点,魏知县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他其实也不太明白,精明的大皇子究竟看中了自己那笨呼呼的女儿什么? 但事实上,当日魏虹的确不但以侍妾身份跟在朱常珏身边,与船队一道还下了浙地,之后还得了不少朱常珏的赏赐,并每隔个几天,还能通过朱常珏的渠道捎封书信,送些礼物回来…… 若这不是宠,又是什么? 相比王玥一个劲儿地给朱常安搭银子,魏知县觉得,还是自己的女儿傻人有傻福。 而且,女儿写给夫人的信里还隐隐透着骄傲,说是最近一段时间,朱常珏几乎每晚都是她服侍的。说他二人感情很不错,朱常珏虽天天骂她笨,但也总被她气得直乐。而且朱常珏答应了她,只要她能有孕,便会收她为侧妃。 侧妃啊!大皇子的侧妃,可比已经失宠的王玥高级了许多倍!前程也要光明许多! 魏虹写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得意,做着她已上高位的美梦,毕竟频繁撒种下,有孕将是指日可待…… 这些讯息传到王玥耳里,自然更叫王玥心慌。 王玥忍不住冷嗤。 魏虹怕不是疯了吧?那帮皇子的孩子真那么好怀?朱常珏会让她生?异想天开! 王玥相信,哪怕他们睡上十年,魏虹的肚子也不会有动静! 别说奸猾如朱常珏,就是朱常安那里,当日若不是自己的多番谋划,也不可能怀上孩子。若不是自己为了朱常安挡刀差点丢了性命,也更不可能会坐定侧妃之位。 不过,魏虹身上的可取之处究竟是什么? 总不会是真爱真喜欢吧? 王玥头疼,更害怕。 王魏两家同气连枝,当日两家原本只是觊觎朱常安皇子身份想沾光,她与魏虹才去争取上位。 但经过在京城的那些日子和南巡那么多事,王玥已经后悔至极,懊恼万不该好好的太平日子放着不过,偏去沾染了皇室。 此刻她自己都不知下一步当如何才能撇清朱常安的关系去最大程度保全王家,可魏家还攀上了比朱常安更危险的朱常珏,这叫王玥每晚都觉有几分胆战心惊,唯恐刚出狼窝又被不小心拖进了虎穴。 这种状况下,也更坚定了她必须生下这个孩子,且必须赶紧找到强有力靠山的心思。太后,也只有太后了!她必须尽全力求得太后庇佑。 只有那般,万一朱常珏是算计而来,万一是想要借谁的手,万一是打算拉谁家做垫背的,她也可以凭着手上皇室血脉极力保全自己和家人…… 忧思过甚加上胎像不好的缘故,使得王玥的身子始终没能调理起来。大夫们虽留住了孩子,却没法保证孩子有无不足,如此,使得王玥愈加焦心,身体状况也雪上加霜…… 老爷子是有主意的,当日程紫玉与李纯的婚事一定下来,他便已将身边得用的管事派去了京城。程家在京城有一座宅子,这会儿自然得要赶紧拾掇出来。 一来紫玉入京要住,二来程家多了皇室关系后,京城的走动便将频繁起来。 那宅子位置不错,程翾原打算给程紫玉陪嫁。 可程紫玉坚持那是所有程家人在京城的落脚地而不肯要。 程翾想想便作罢了。 但他还是让心腹去老宅附近找宅院,打算给孙女买处陪嫁宅子。程紫玉推辞,认为没必要,但却架不住老爷子的坚持,只得由得他去找…… 至于那所老宅,以后将是程家和李纯的颜面,也是程紫玉出嫁之地。程翾大手一挥,拨了好几千两开始了如火如荼地改造…… 李纯离开后半个月,也就是除夕那日,宫里来了人。 婚期定下来了。 原本定于五月的婚期被生生提前了两个多月——三月初三,也就是李纯二十二岁生辰那日。 宣旨的公公很客气,还捎来了李纯的信。 信里,除了表达思念,自然就是让她快些入京的催促。 “将军可急得很,抵京的当日便亲自跑了钦天监和礼部,又带了钦天监列下的几个好日子去找了皇上。就一杯茶的功夫,这日子就被定下了。” 公公捂嘴乐。 “奴才被将军催促着马不停蹄过来,临行那日,奴才先去了将军府,咱们将军大人竟然亲自在后园子监工。可见将军正巴巴等着郡主入京呢。郡主顶顶好的福气啊!” 程家众人笑哈哈,程紫玉则被红玉拖着好一番的取笑,说有人沙漠里边等下雨,都望眼欲穿了。 程老爷子找人掐了日子后,选了几个程紫玉的启程日。程子诺的考试定在了十二,程紫玉心下挂怀,也想陪家人过完上元离开,最后将入京日子定在了正月二十。 那公公得了信,只吃了顿饭便又急着启程回京。 程家留人,可公公笑推:“将军在急等消息呢!” 何氏着人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给送上了马车,程紫玉也给太后和李纯分别捎去了信…… 第四七六章 波涛暗涌 南巡结束后,京里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波涛暗涌。 甚至因为南巡的此消彼长,局势已然开始变化。 皇帝回京后挺忙,太子坐在御书房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等到了他父皇的召见。 然而皇帝只是客套地关心了几句,又极敷衍地夸了他两下,便让他退下了。 可怜如太子,这段时日一直兢兢业业,自认没功劳也该有苦劳,可怎么就这么失了宠? 重点是,他的母后,他的王妃,他的丈家,全都失宠了。一时间,他有些茫然,他究竟应该挣扎一下?自证一下?还是按着皇后的示意,先韬光养晦低调一阵? 可他若偃旗息鼓,他的兄弟们会不会趁此机会扶摇而上? 太子有些憋屈,皇帝不在的日子,他费了极大的努力,终于使得内阁几个老头对他生出了认可。 然而他的殚精竭虑却怎么也比不上朱常安挡刀之恩,朱常哲修坝之功。 他,很不甘啊! …… 同觉不甘的还有朱常珏的生母张贵妃。 皇帝南巡,她虽未跟随,但整个后宫事务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深知这是一次机会,也是对她能力的考验。 这段时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但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用尽手段让后宫上下都对她极为认可。就连几位太妃那儿她都抚慰地极好。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夸她,后宫事务比皇后做的要好。她几乎做到了面面俱到。 她更用了不少心思,收买和安插了亲信到宫中的各处…… 队伍一回来,皇后就“抱恙”了,后还找人赏了东西给她,说“辛苦贵妃”。 显然,张贵妃会错了意。 她暗自窃喜,皇后抱恙,她的春天终于来了吗?皇后的意思是让她多辛苦一番吧? 可哪知,后宫妃嫔在太后那儿第一次的请安,太后便拿出了十几年未见的派头,拉着她的手,直言要接权。接后宫大权! 什么?这十几年不问后宫事务的老婆子要接权?这不是玩笑吗?她老眼昏花,只怕宫中的人都认不全吧? 张贵妃笑着上前,道出了“颐养天年”,“好好休养”,自己“一定兢兢业业”之类的话语,太后却面色渐沉,眸色一变,问了一句:“贵妃是觉得哀家老弱无能,处处不如你,所以打算抗旨?” 旨? 就这样,张贵妃在诚惶诚恐中跪地双手奉上了几个月的成果,心里却不可置信。更可恶的是,太后竟然连个协理权都没给她留下。 回去之后的她砸了一桌子的东西,将皇后骂了又骂。 皇后那妖妇,难怪会称恙,这是寻了台阶下的同时还不忘踢了自己一脚啊! 张贵妃有些迷茫,朱常珏也有些吃惊。 他虽早感觉到南巡之中,太后身上的气韵有改变,却没想到太后能雷厉风行地直接扛过大旗。 回宫的第三天,太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后宫两位内侍主管分别寻了由头,一个贬,一个撵,收拾手段干净利落,众人哑口无言。 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两个主管之位已经被太后之人顶上。 杀鸡儆猴,一时间,众人再惊再不服,至少面上也不敢任何流露。大部分人都持了观望态度,就连素爱兴风作浪者暂时也都偃旗息鼓了。 接着,太后恢复了每日一次的请安,又点了几个无子嗣,往日里略本分,嫔位阶上下的后妃出来帮忙协理事务。无子嗣翻不出水花,太后给面子放了权,她们自然会竭力巴结,努力进取;位份不高不低,既有上升空间又有宫斗经验,不容易遭打压,遇到高阶后妃也不至于全丢了底气…… 这样的人,太后自认用起来更趁手。 协理之权被三嫔一贵嫔分散,就是打压也没个头绪。一时间,贵妃丽妃等人都气得口苦。 反倒是被冷落的皇后昭妃更舒坦些,大有几分看好戏之意。 太后还大张旗鼓地册了几位皇帝南巡时新收的美人。 尤其是扬州那两位。 石,田两人倒不是有先见之明要跟随太后,实在是这后宫也只有太后既算是熟人且看着最可靠。太后对她们的印象也不差,哪怕是那美若天仙很得圣宠的田小姐,虽相貌不是太后所喜,却好在知进退,一直谨小慎微,太后至少不厌恶她。 于是,太后的有意抬举下,带了巨额陪嫁的石小姐直接被册了贵人,田小姐也得了个常在的位份。 太后来势汹汹,皇帝也有意配合。 回宫一段时日,皇帝除了曾与张贵妃用过一次午膳,非但没招过一次高位后妃侍寝,连各妃宫中都未踏足一步。 反倒是那些帮着协理事务的几嫔,各自被雨露均沾地幸了一两次。一时间,二度回春的几嫔协理后宫事务的热情空前高涨,全力充当起了太后的臂膀。 如此,丢了十几年的后宫大权,恰到好处地平稳过渡到了太后手中…… 另一边,几位皇子的封王事宜也开始进入了正轨。 按着皇帝原本打算,是暂时只先将老五和老七封王,老四的话,要跟白恒去西北,时间上应该是赶不及了,皇帝想让他历练几年,将来再封王。 但那日船上,当朱常安与江南官员暗地里有勾结被当众揭穿后,皇帝很不舒坦。他更怀疑老四利用南下行程与当地官员和富户达成了某种协议,并收了不少好处。若是那般,那么就连老四的穷酸或许也都是装出来的。 若一切属实,老四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连他这个父皇也一起骗了,真真可恶。 然而,在皇帝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查一查朱常安之时,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先动手了…… 谁叫这形势一下叫人看不清,让有些人心下慌张了? 这次南巡,收获最大的除了朱常哲,自然只有朱常安了。 他不但对皇帝有恩情,拜了白恒这个圣上宠臣做师父,还要跟着白恒去西北? 那么,这是不是一个信号?白恒手里的兵权呢?是不是有将来要移交朱常安手里的意思?即便不移交,朱常安若与白恒交情深了,白恒会不会支持他?虽说白恒忠诚圣上,可天下之事谁能保证绝对?…… 既然朱常哲不在京城,那朱常安自然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至少要保证他去不了西北吧? 有人坐不住了…… 回京后的朱常安,开始积极准备北上。 他的伤总算已经恢复了八成,御医也表示只要不参与打斗,一般的赶路是没有问题的。 李纯没回京,叫他如释重负。 朱常安心下对李纯有恐惧,他总担心某日李纯还会拿着刀剑砍过来。 南巡之中众目睽睽,他倒不怕。 可回了京城就不一样了。 所以,对于李纯留在江南,朱常安是最乐于成见的。他只想赶紧离京,在李纯回京前,先躲在白恒的羽翼之下。 白恒也够意思,似是担心的他的安危,还给他拨了几个人。 然而,白恒的人可以护他真刀真枪的周全,却没法控制得了暗算。 眼看还有三日将离京,摩拳擦掌的朱常安却突然病倒了。 他一开始只是咳疾,可几副药吃下去,非但咳疾未好,还愈发严重。病来如山倒,他一下卧病不起。 御医来把脉,说他至少要休养一到两个月才能完全痊愈。西北苦寒,一路颠簸,不建议他去。 白恒来看他,也只能蹙眉,让他先养好病再说。 行程已定,自然没法为了朱常安一人等下去。他只能先去西北了。 朱常安开始追查,却也为时已晚。 他身边若有王玥,若还有先前得用的长贵等人,或许还能第一时间找到线索,抓到真凶。可此刻,连最开始的药渣都已消失,他不知问题是出在药方上,还是药物上。 他更不可能知道,事实他之所以得咳疾,是有人在他的居所器皿和食物上做了手脚。而第一次的大夫给他开的药方子没有问题,可抓的药却错了两味,足以让他病情恶化。 甚至后来的御医,也夸大其词了。朱常安最多也就是十天的病,却被夸大到了个把月。 如此,哪怕朱常安再清楚自己是被害,也拿不出任何证据。他不但没法弄清问题在哪儿,也没法弄明白幕后黑手是何人?是朱常珏?太子?还是文兰? 反正他看谁都是见不得他好! 皇帝也第一时间下了口谕,让朱常安先在京养病,西北之行暂缓。索性先封王,其他事过了年之后再说…… 再说?再说?如此模棱两可,让朱常安心里拔凉,这岂不意味随时可能泡汤?…… 白恒离京了。 朱常安最欣慰的是师父还是疼他的,走之前还又给他留下了几人。 至少,能保证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人身安全。 白恒的人也靠得住,问过他的意思后,在他身边来了个大换血,以杜绝这类谋害继续发生…… 听到朱常安暂时不去西北,留在京中先封王,最高兴的莫过于昭妃。封王好,比西北强,至少她还有个依靠…… 如此,皇帝在一大堆的好日子里开始选。 最终选定了腊月二十,二十五和正月初六三天,将分别按着排行给三位皇子封王。尤其正月初六,除了将行朱常淇的封王礼,还将举行朱常淇与文兰的大婚。 皇帝想着朱常淇与文兰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事拖不得,总要给朝鲜一个交代。所以文兰这事宜早不宜迟。 朱常哲年后还要赶赴洪泽,并跟着康安伯历练,那事也没法拖。 而文兰之事是皇室丑闻,老七的事若抢在老四老五之前,难免叫人想入非非,所以只能三封王,将时间一道往前赶一赶。 皇帝这边刚找钦天监商量完,圣旨还没草拟出来,那边文兰就到了。 “皇伯伯,我有话说。”…… 再之后,朱常淇接到的旨意上,便只有初六的封王开府,半字未提大婚。 他去找了于公公探听。 “七皇子放心,只是时间往后延一延。大婚是每个女子都期盼的,文兰公主想要不留遗憾出嫁也很正常。而且,公主带来了朝鲜王的书信,说是来年春天,若不出变故,朝鲜王将要入京。公主想在亲人的祝福下成婚,所以皇上便也应下了。七皇子莫要着急,等朝鲜王那里确定了入京时间,您二位的婚期也很快就能定下来。” 朱常淇面色一变。 他不是傻子。 这话听着顺理成章,可就最近文兰对他的态度来分析,这分明想要拖延。 朝鲜王就只是她的幌子罢了。 然而这幌子却是极有用的,她搬出来,皇上必定得给这个面子。按理她不会欺瞒皇上,难道她已经找了朝鲜王做救兵,春日进京后要来做说客取消他二人婚事?否则呢?文兰的婚事属计划之外,朝鲜王还会是真来祝福他二人不成? 朱常淇怒火冲天,去找文兰,可偏偏文兰不是对他严防死守,就是整日躲在了宫中,他连文兰面都见不上。连他送去的礼都被扔了出来,好不容易远远见她两面也被她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这天,文兰依旧如往常猫在了宫里。 她为人豪爽,在宫里倒是吃得开,谁宫里都如鱼得水。 今日,她是从九公主那儿出来的。 看着天色尚早,她犹豫着是不是再逛一会儿,哪知在前边茶亭正好遇上了丽妃。 她回头就要绕行。 可丽妃却当众唤了她。 如此,她倒不能甩脸了,只能假笑着直面。 光天化日,她还会怕不成? 喝茶…… 可,可再等她醒来时,却已到了丽妃的寝宫。 她怎么也没想到,丽妃会胆大到给她的茶水里下了药。 而她的贴身宫女绿乔已不见了踪影。 她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叫不出声,手脚也绵软无力。 需要用下三滥手段见她的,自然不会丽妃,只能是朱常淇了。 文兰着急起床离开。 她好不容易起身,却发现门被锁了。 而门外应该是外室,此刻正有一让人恶心的声音传来。 是……朱常淇和绿乔。 绿乔在哭,在求,可他在笑,在骂! 朱!常!淇! 在对她的绿乔行那畜生之举! …… 第四七七章 双倍讨回 朱常淇原本以为只要张开怀抱,对那绿乔稍微用前程来引诱,那贱人就会扑上来主动宽衣解带求宠幸。 他原本只是想在文兰身边安插颗棋子,没有人比与文兰形影不离的绿乔再合适了。 只要绿乔也成了自己的人,文兰便等同于被砍断了手足,又有何惧?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绿乔,从表情到肢体都在拒绝,都明显透露着一种不甘不愿和厌恶。连这个奴才也看不上他? 怎么?事到如今,还想攀高枝? 那么,软的不行,他便来硬的了。总要死了这些贱人乱七八糟的念头才行。都成了他的人,绝了她们的后路,那她们再本事,也翻不出自己的手心了。文兰也是,最好给她肚子里带上货,看她还怎么蹦跶! 要怪,就怪她们自己太绝,还想偷摸背着他,踩着他瞒天过海?…… 一道门,隔开了文兰的人,却阻挡不了掌掴声,辱骂声,喘息声,哭求声穿门而过…… 文兰气得打颤,腿一下软了,直接坐倒在地。 他果真是个牲口!烂人!败类! 他是要让绿乔和自己一道沦为他的工具吗? “你就是个陪嫁的奴才!本就是侍奉主子的狗,装什么清高!你就该是本皇子的人,早晚也是要伺候我的!若不是为了给你那给脸不要脸的主子面子,本皇子早该幸了你。怎么?你还不情愿?我让你一个奴才成为本皇子的人你还不情愿?” “贱人!你果然和你那主子一样,假清高!好,你那么清高,你去死啊,否则我保证你逃不开本皇子的手心!” 朱常淇显然是将最近的憋屈都发泄在了此刻,他还冲着屋中喊: “文兰,你呢?你逃得了吗?你们主仆,都是我的人!哈哈!……” 传来的声音不堪入耳。 文兰捂着耳朵,却撞不开门。 这一刻她的恨意几乎到达了顶点,可她却没能力阻挡门那边的行径…… 她恨,不仅仅因为绿乔是她的心腹伙伴,更因为被凌辱的同是她的尊严。朱常淇,他是故意来毁了她的自尊,故意来践踏和凌辱她的! 她一阵阵泛着恶寒,恶心至极……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 文兰刚要起身往外冲,衣衫凌乱的朱常淇却先一步敞胸进屋,再次锁门。他走到了文兰跟前,一把抓起她下巴。 “你的宫女,很不错!”朱常淇笑了起来。“长得比你好,身段比你好,滋味也比你好!若早知这么好,爷早该幸了她!” “朱…常……”文兰龇牙欲骂,却被打断。 “怎么?不服气?觉得你比她做得好?你想证明自己吗?”他逼近。 文兰一个寒颤,捏拳后却发现还是无力。 “放我走……” “会放你走的。三个办法,第一,只要你应下初六成婚并与我一道找父皇说清楚。第二,我在你身上留下一个永远的记号,证明你永远是我的人。又或者,只要你有孕,我一定不来骚扰你。”朱常淇哈哈笑着。 “卑鄙……” “别用那种趾高气昂的眼神瞪我!我若不是还记得你当日是如何巴巴黏着朱常安,几乎还真得以为你是个什么清高公主。还有你可别忘了,当时是你自己主动献身给我的。之前都已经浪荡过了,这会儿还装什么烈妇?我劝你,别挣扎了。你我早已是一体,别折腾了。” 朱常安一把拖过了文兰,扔去了床上。 “那回你我草草了事,是不是让你忘了你我恩情了?我今日便让你长长记性!” “滚,滚……” 朱常淇不由分说就去扯文兰的腰带,粗暴,蛮横…… “上次没尽兴,这次我让你难忘一些,省的你总爱打别的盘算。万一运气不错,你肚子争气呢?” 脱力的文兰再挣扎推搡,对心意已决的朱常淇也无法形成任何阻挡。 “别怪我,谁叫你不识趣。都是你逼我的。文兰,我不会放弃你的。” 这是真话。 朱常淇没想过做皇帝,但他却珍视生命,渴望富贵荣华。他要的不多,只要能享乐一生,到死时,依旧是高高在上,被人仰视…… 局势那么乱,他似乎投靠谁都不够稳妥。所以文兰是他的捷径。 只要把文兰弄到手,管他们谁做皇帝,都不关他的事。他用不着讨好谁,也没必要选边。他大可以安心做他的潇洒王爷,这辈子的愿望也就达成了。 他实在被文兰逼得没办法了。他害怕,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这桩到嘴的婚事就要飞了。 “你听话点,我自当好好待你。你若不听话,便是在自找苦吃。” 朱常淇边说边往文兰身上扑。 那边文兰恨极,却使不上劲,只能呸了他一口唾沫。 朱常淇再次几分恼。 “残花败柳还嚣张是吧?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会接收你?一会儿我便给你身上留个纪念。胸上好不好,我给你胸上刺了我的名,想要摆脱我的记号,除非你把你自己的胸肉剐了。你敢吗?到时候你连女人都不是了!……” “疯子,你敢辱我……”文兰的外衣已被扯开。 “我怎么不敢!难不成你还敢找我父皇告状不成?你去啊,只要你有脸,你就去找!我一定奉陪!你去告诉他,你我又一次地欢好了。你我赐婚圣旨已下,我一时情动,父皇还会怪我?你看他是会打死我,还是会急吼吼将你我婚事提前?告诉你,我巴不得呢!” 朱常淇和丽妃敢动手,正是料定了文兰没法如何。 更何况在皇帝的立场上,皇室颜面更重要。皇帝还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去治儿子罪不成?治罪也不怕,那他就将功赎罪,赶紧将人娶了就是。文兰只要敢去说,那这桩婚事反而势必将会让他们得偿所愿地被提前…… 文兰抵抗不过,她悲哀地发现,她连咬舌也是不痛不痒,他们一早给她下药,就已有打算了。 她笑着,哭着,忍着,恨着……只在心里竖立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当文兰发现自己的气力终于渐渐恢复时,朱常淇也从她的身上下来了…… 她干呕着起身,开始穿衣裳。 “急什么。没有我放行,你出不去。” 朱常淇一脸满足拉着她的手。“你乖乖的不好吗?以后你我各取所需,你别对我拒之门外,我一定对你好好的。” 文兰一把抽回手,将手在床褥上擦了擦,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嫌恶心。 “你还真是倔。既然如此,我只能按先前所言,给你身上留点记号,让你不忘你是我的人了。”朱常淇再次猛一伸手,扯下了她外衣。 “来人,去把我先前吩咐的工具拿来!”他冲外边喊了声。 “朱常淇,你会后悔的。”文兰只着了中衣,站起身来。 她在桌边坐下,拿了瓷壶倒茶。 突然,瓷壶落地。 一枚锋利的碎瓷片已被她抓在手中。 没办法,这屋子里,绿乔受辱时她便找过了,连一样尖物都没有。也只有这壶能用一用了。 她一咬牙。 那锋利口子被送进了脖间。 不是划,而是刺。 血珠子瞬间飞起…… 她没办法了。 难道还要继续受他凌/辱? 她不是怕他残害身体,她只是不甘精神和自尊受欺压! 的确,不能找皇帝,她必须自己解决难题。 她不是自尽,她不想死,哪怕是为了母国也不能死,但她必须赌一赌。 其实也不算赌,就是闹大了事。 越难看,越惨烈越好……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甩开这群水蛭。 清白她早没了,所以他们才胆敢来凌.辱她。可她的性命呢?他们能不怕?她若死在丽妃宫里,后果绝不是他们能轻易承担的!所以她肯定死不了!那么,就让她拿自残来挣扎一下吧。 由于圣旨已下,她不能抗旨。 所以她只想赌一个清净!赌一个时机!赌一个过渡期……她需要一段时间…… 她倒是不信,眼看她有性命之忧,他们还敢继续折辱她。 这一刻,朱常淇的确慌了。 他几乎是从床上连滚带爬,胡乱套了裤头,手足无措嚎着喊着来人…… 文兰安静闭上了眼,从容躺倒在椅子里。 她要做的都做完了…… 她听到乱糟糟的脚步声,哭喊声,忙乱声。 没人敢碰她的脖子,没有敢取瓷片,于是浓重刺鼻的止血药被一股脑倒上来…… 时间不早,宫门即将落下,她守在宫外的手下和驿馆的使臣不见她人,也该来寻了。她昏迷前喝茶是与丽妃一起,当时一定有不少人瞧见……所以,丽妃绝对不敢扣着她…… 她很安心,此刻的她,比面对朱常淇时舒服多了。 扎得太狠,她面色煞白,流了一地的血。 她游走在半晕半醒之间。 恍惚中,御医来了,一阵忙乱。 救治及时,自然无碍。 再之后,果然,一个谎话出现了。 说:丽妃邀了文兰公主入宫喝茶,宫女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文兰脚一滑便摔了,脖子刚好不小心磕到了碎瓷…… 行,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文兰懒得理,绿乔不敢理,御医不便理。 丽妃和朱常淇活生生俩跳梁小丑。 他们既怕文兰醒来戳穿,又怕御医瞧出端倪,还怕手下胡言乱语,更恐皇帝太后闻言赶来。 几乎在御医刚一确认无大碍,他们便已安排好了文兰出宫事宜。他们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烫手山芋先送出了宫。他们急啊,他们要赶紧清理现场,统一口径。 当文兰躺到自己马车里,她这才睁开眸子。 至少,出来了。没有继续受辱。 绿乔在一边哭,慌乱问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文兰慢悠悠开口: “没事,不疼。”胸口的痛才让她疼。“委屈你了。乔,你是我的人,是我没能护你周全。是我的错。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债双倍讨回来!” 绿乔擦着眼泪,只说一切全听主子吩咐。 “那好,前边经过医馆,赶紧去抓药,你我一人一碗抓紧喝了。” 绿乔闻言心头一揪,眼泪更是扑簌扑簌掉,原来主子也被…… 那日之后,文兰便闭门谢客了。 如此她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避开朱常淇,而那厢朱常淇,一时半会儿也压根没敢来找她,总算给她留了几分清净。 丽妃那里瞒的好,御医见无大碍也不敢掀风浪,皇帝太后是在文兰一连多日没进宫,觉得反常又古怪,打听后才知文兰受伤之事。 皇帝找了丽妃大发作,丽妃哭得委屈,直言是个意外。 皇帝却把手中狼毫甩去了丽妃脸上。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碎瓷卡在颈间能是意外?十有八九是这对母女逼迫了文兰去做某些不愿做之事…… “朕不管是不是意外,但你记着,文兰她不管何时,只要她还是朝鲜公主,她身上就有价值。哪怕她嫁给了老七,她也还是朝鲜公主。所以你们做事前且给朕掂量清楚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想好了。她的颜面不仅仅是她的,你们若不给她面子,就别怪朕也不给你们母子留颜面!滚下去!” 丽妃气得龇牙咧嘴。 这个文兰,如此不敬不孝,时不时甩脸,还敢指着儿子骂,若不是因着她的身份,自己早就巴掌招呼了。若不是得给她面子,儿子早就给她喂毒痛打囚禁了。用得着那么麻烦? 皇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儿子一辈子要被那个贱人踩在脚下?想想就憋屈…… 皇帝太后给驿馆送了不少补药,丽妃和朱常淇也硬着头皮跑了几趟,自然是直接吃了闭门羹。 文兰虽每日待在了居所,但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做…… 她的人,可忙得很…… 李纯与朱常哲抵京的那日,正是康安伯那里传来剿灭大批海盗之时。 借许家手,康安伯最终抓到了施家两公子和汪家的二当家,活捉一众海盗头目和成员近百人,几个海盗头子正押解入京…… 龙颜大悦。 先前坐镇宁波的李纯和负责扫尾的康安伯均立下了大功。 皇帝本就有意再将李纯之位抬一抬,此刻机会来的刚好。李纯,被加封了明威将军,有品级无职掌,皇帝这是变相涨了他的俸银。皇帝本打算再给他一个实职,但李纯推辞了。 皇帝一下明白过来,笑着给他在亲军都指挥使司挂了个闲职。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纯用不着出征,也不会忙碌,只需留在京中做他的闲散将军。皇帝算是为他操碎了心,这也是给他的新婚大礼,只求他能开心,能早日开枝散叶…… 第四七八章 最大修行 康安伯那里,皇帝也象征性封了个将军头衔下去。他还是那个心思,此刻没必要将康安伯抬太高为老五树敌,若他日,老五有本事上位,那封赏之恩便留给老五吧…… 另外,为了安抚康安伯,皇帝还召了先前朱常哲回避未能见到的两位表亲姑娘入了京。 他拍着儿子的肩。 “朕以为,你选一个,在二十五那日封王时,便收作侧妃吧。你觉得呢?你娘不在,你外祖父这些年对你也算是上心,亲上加亲是好事。”皇帝的暗示够明显,这是告诫他不能失了康安伯的心,朱常哲没法说不。 太后那里,两位姑娘被带了来。 朱常哲扫眼那两人,脑中全无印象,他表示一切全由皇祖母做主。 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倒是负责,好一番观察了两位姑娘后,还是问过了朱常哲的意思。 “两个姑娘长得都好。一个沉稳干练有主意,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另一个活泼开朗很讨喜。其实于你都是不错的,康安伯应该也费了一番苦心了。哀家觉得,既是侧妃,还是要你自己喜欢,你自个儿选吧。” “讨喜的那个,会看眼色吗?” “都是调教过的,会着呢。” “那就,讨喜活泼的那个吧。” “也好,反正是侧妃,用不着多麻利,你人又在外地,府里没什么事务,只要会照顾你,讨人欢心就成。” 朱常哲没说话,他只是单纯想要一个与那人完全不同的人放在身边罢了,既是打算忘却,如何还能睹物思人? 被选中的姑娘叫做周静宜,与康安伯一个姓,笑起来嘴边有两个甜甜的酒窝,看似全无心机…… 腊月二十,朱常安封王了,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 他的身体在十五前后就好的差不多了。 对于为何提前痊愈,御医的解释是:医治及时;四爷练武底子好;用的药也对症。 简而言之就是天时地利与人和,老天眷顾。 如此,封王如期举行。 与前世一样,他是“安王”。 巨大的“安王府”匾额挂上了府邸。 然而意气风发的朱常安,并没有收获想象中的满足感。 李纯和朱常哲由于是前一晚才快马加鞭抵京,当日便双双告了假,皇帝允了,让他们先在家休息。若是疲累,就不用去参宴了。 朱常珏心情不好,只到安王府门口象征性晃了一圈便走了。太子注重表面功夫,虽早早到场,可一见几个兄弟都没到,顿生了烦躁,喝了杯酒也告辞了。 转眼,几个皇子里便只剩了朱常淇。 墙头草自然惯会见风使舵,没道理就他自己一个巴巴留着,倒似与朱常安站一路,他眼珠子一转,立马找了个由头离开了去。 如此,好好一场大宴,竟连一个帮着撑场面的兄弟都没有……朱常安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局势和气氛都有些微妙,有些身份略尴尬的宾客虽接了帖子,可一直在观望,见几位皇子都不积极,安王府又一派冷清,忍不住想要避嫌。 于是,大部分人都是到了王府门前恭贺上几声,送上份礼,道声抱歉和不周,寻个由头就离开…… 一时间,安王府门口倒比里边还要热闹。 前院如此,后院也差不多。 男宾都离开了,女宾自然更少了。 昭妃一贯没什么人缘,娘家又无势力,自然没多少可来往的宾客。王玥倒是在京中短时间交好了不少人,可无奈人不在。 如此,看着空荡荡只落坐不到一半的厅堂,朱常安气得想打人。 他最感安慰的,倒是以往与白将军交好的武将来了好几个,这是来给他撑场面来了…… 他难免想到前世。 那时他封王是几个月之后了。 虽晚,但因着他南行有功,圣上抬举,他得了个实务,正是春风得意,当日,宾客满堂,座无虚席。由于那人的相帮,他全无财力之忧,她给他造势,给他砸钱,给他请了杂耍戏班,给他派米撒糖…… 安王府的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谁都要来道一声恭喜…… 然而,他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 五天之后朱常哲的封王却是另一派场景。 封王,开府,纳妃,三喜临门。 朱常哲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康安伯又刚立大功,宾客自然坐了满堂。几个皇子一个不缺,都来了。 李纯也去了,还捎去了程紫玉送的礼。 “我回京时她让我带的,祝你万事马到功成。” 程紫玉的礼是一匹陶瓷奔马,工艺精巧,做得惟妙惟肖,尤其那气势,磅礴恢弘,让人一震。甚至从那一丝不苟的马鬃,都能感受到此马非同凡响,是万里挑一的宝马…… 朱常哲正是属马。 “她手艺又精进了。”他喃喃道。 李纯笑笑入座。 朱常哲这才注意到章鉴名字是程翾,不是她。他忍不住一阵苦笑。够了,真的够了,他真想唾弃自己了…… 酒桌上,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吹捧和试探。 朱常哲渐渐成了众人“围攻”的对象。 酒一多,氛围就热了。 酒席才到半程,朱常哲就喝多了。 朱常珏如当日对付朱常安一样,打趣说王府里不热闹,他已准备了四个美人,晚点会送来。随便五弟收作侍妾也好,用作奴婢也罢。 “长兄赐,不敢辞。”朱常哲并未推辞,反而爽快收下。 这一点,倒是出乎了包括朱常珏在内的所有人意料。朱常珏也以为,这个五弟即便不会恼羞成怒,也足够让他难堪尴尬为难一二。 后来,大部分人酒都多了。 朱常哲是被下人搀扶着进的洞房。 他醉的不省人事,眼皮都掀不起,直接被下人抬上了床。 “王爷三喜临门,一直被灌酒,喝的不少。今晚怕要劳烦侧妃娘娘多费心。”朱常哲的心腹说完便退下了。 周静宜自己挑开了盖头,深抽了一口气。 “姑娘,这……”丫鬟瞧着床上睡过去的朱常哲,有些无措。这个模样,显然是没法洞房了。 “王爷,王爷醒醒……”周静宜摆笑,轻轻推了朱常哲。 “王爷,您瞧瞧妾身。今日,是您与妾身大喜,您不看我一眼吗?” 朱常哲嗯了一声,眼皮掀了掀,翻了个身,面对了墙又睡着了。 周静宜又唤了两声,这次朱常哲全无回应,连呼吸也重了起来。 “姑娘,要不,您也早点休息吧,王爷醉了。” 周静宜一声冷哼,放下幔帐,走出了几步,压低声音开了口,语调也顿时冰冷:“听说,今日还来了四个美人?” “是,听说是大皇子殿下送的。” “你去瞧了没?” “嗯,人已经送来了,被安置去了客房,奴婢去瞧了,一个个都是狐媚子。” “明早待王爷上朝了,我再去收拾她们。” 周静宜等了一会儿,才幽幽启齿。 “去端了解酒汤来。”她从桌上果盘下拿了一手指大小的盒子出来。 “姑娘您……别了吧,王爷都睡了……” 周静宜一眼横去,“闭嘴。今日是我大日子,我好不容易才从周莹手里抢到了这机会,若不能得偿所愿,难道要便宜了那些骚狐狸吗?我就放一点。助助兴嘛。明日是周莹看我笑话,还是我看周莹笑话,就靠今晚了。对了,再把那助兴的甜香也点起来。”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床上,那人已在打呼,哪里还能闻出什么甜香之气。 “是,奴婢这就去……” 主仆两人悉悉索索着,半点不知床上男人早已睁开了眸子,且一双眼里全是冰冷。 他没醉。 他就想看看,他的侧妃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人如其形,是个干净天真的,他自当相护,好好照顾,甚至是爱护。就连那四个美人,他也是想要看看他新收的侧妃会如何处置才点头收来。 周莹,是昨日与她站在一起的另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面相稍冷,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所以他没选。 可看来,他的运气并不好。 他选中的这个,竟在成婚当日便开始算计他了。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他胆敢? 而那个周莹,即便与她有竞争关系,至少也是她的本家。 除了拈酸吃醋,鼠目寸光,还是个表里不一的。 下药?燃香?真是了不得。 那好,她想要得偿所愿,他便满足了她。但其他,她便休想了。她自求多福吧…… 解酒汤被端来后,朱常哲不经意间手一挥,汤水就撒了个精光。 他似乎也一下惊到,清醒了不少。 周静宜笑得灿若春华,人比花甜,在朱常哲的注目下,羞着给他倒了杯热茶,随后就往他怀里钻,同时还不忘将学来的挑逗本事使了出来…… 香味冲头,朱常哲强忍将她甩出去的冲动,快速将她压在身下,冷淡,疏离。 周静宜抱着他,却总觉得不寒而栗。 他草草了事,翻身睡去。周静宜总觉得有些敷衍,总觉得与嬷嬷调.教地不太一样。 她再去撩拨,那男子却没了反应。 她也累了,心想那人都醉了,还计较什么,以后慢慢来就是,随后沉沉睡去。 她梦里带笑,可朱常哲却是一声叹。 若不是为了安他外祖父的心,这个女人,他绝对不会在她床上过夜…… 天亮后的周静宜再次恢复了甜美可人的模样,她笑得越甜,朱常哲却越看不上她。 “王爷,听说昨晚,府里还进了四个妹妹?” “哪来的四个妹妹?” “爷不记得了?听说是大皇子殿下送给您的侍妾。不如一会儿由妾身去好好安顿她们?” 朱常哲挑眼看她一脸天真,装,继续装。 “想起来了。你看着办吧!” “是,都是一家人,妾身一定不让王爷失望。” “乖。”朱常哲淡淡一笑,几无温度。 入宫的路上,下人来禀,说是侧妃正在给四个美人,还有照应了他起居多年的丫鬟训话。 “怎么个训法?” “磕头,敬茶,立规矩,哪个做的不好,就要受罚。” 朱常哲冷哼了起来。 “那四人也就罢了,我的人她也敢动!” “主儿,那四人怎么办?都是大皇子送来的人,总不能留在王府吧?” “留着吧!” 那四人朱常哲本来打算今日就要清理走的。“周静宜是外祖父给我的人,不能杀不能打不能处理,总要给她找点事做,有四个给她折腾,我也能离她远点。” 四女他既不打算碰,他自然也不怕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相比四女,这一刻的他,其实更想知道,他的亲外祖究竟知不知,送来的女子是这么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当晚回去,朱常哲用实际行动为自己的丫鬟出了头,当然,也是找了个由头发作,借以警告并疏远这位周侧妃。 他也懒得多说,直接将俩丫头带去了前院,问她们是想各拿二百两银子,得了自由身出府,还是成为他的女人。 俩丫头照顾了他七八年,哪里肯走,做了同一选择——留下。 于是,俩丫头被调去了前院,接下来的两日,朱常哲分别幸了两人,好吃好喝好穿……虽无名分,可周静宜这个侧妃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动手,只能憋了一肚子的火,天天在后院里演着她的戏……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不管她是康安伯的眼线,还是康安伯的定心丸,但既然跟了他,便只有与他一条心,才能得了他的庇护。 接下来的日子,朱常哲对待周静宜始终冷淡。 而那种冷淡,不是面上所表露,而是来自骨子的发散。 他从没在她屋里过夜,问他原因,他总说“还有公务”。 房事上也从不积极,若不是她主动,他没有一次想要上她的床。终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他缘故,他只淡淡到:“我对房事兴趣不大。你还是不要抱有什么干柴/烈、火的期待。” 公务?这大过年的,有什么公务? 没兴趣?是对她没兴趣吧? 周静宜憋屈委屈,几次提笔要向康安伯告状,却没法启齿。他没睡她?睡了。他有问题?没有。他赐汤药了?没赐。 她难道去向康安伯诉苦,说他对自己没有情爱?她还没傻到那地步。 于是,信里,她报了平安,说她已经得了后院之权,说她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说伯爷有什么安排她会尽力完成…… 只是周静宜不知道,她兜兜转转往外送的信,先到了朱常哲手上过了一遍…… 朱常哲略微苦涩,上位之路注定连亲情都不会可靠。 寂寞,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修行吧? …… 第四七九章 一个不要 新年第一喜,成功落在了大皇子府上。 大年三十晚上,九个月身孕的大皇子侧妃苗氏阵痛发作,几乎是掐着点生产了。 儿子,六斤六两,六六大顺。 钦天监掐了,初一的儿,吉兆! 皇帝大喜,赐名“瑞”。 如此朱常珏已有两儿一女,成功压过了其他皇子。 当日,太子那里也有好消息传出。 太子妃的肚子,再次有了动静。 两个多月的身孕,正好是在南巡中怀上的。这对萧家和太子来说,无疑是场及时雨。 若说朱常珏在子嗣方面占了个量的优势,那太子则如往常,抢了个“质”,毕竟,这又是嫡出。 太子是嫡,麟儿是嫡,怎么看,都是正统! 身居高位却多年如一日,全无任何坏习惯,这方面,太子依旧收获了不少赞誉。 太子挑不出错,虽然皇帝近来对他冷淡,萧家一派依旧受着打压,但在不少人心里,太子依旧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 但谁又知晓,新年这第一场暗中的博弈却是真正出自朱常安之手。 他,终于也成了执棋之人。 一再的被打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好好反思了一遭。整整几日的深思,他察觉他的目光放的太短浅了,以致于手掌大量先机却还用得不如一个女子。 于是,他试着搅了搅水。 他成功了。 前世,是初一皇室上香时,跪地的太子妃突感异动,一阵晕眩,似看见了腾龙闪过,伏地而拜。 起身的太子妃面色红润,气韵逼人,精神奕奕。 钦天监喊大吉之兆。 御医把脉,一下搭出了喜脉。 太子妃那一胎被看成了“祖宗显灵”,并似有腾龙之兆,因传得神乎其神,迅速被传播开来…… 皇帝是孝子,当时大喜,好一番大张旗鼓对太子夫妇嘉赏。那一胎更被人津津乐道,尤其是太子一党,在祖宗,血统,福瑞等方向大做文章后,一时间太子风光无限。 至于朱常珏的苗侧妃,好像是初四初五才生产的,连个浪花都没掀起…… 朱常安知道,太子今非昔比,前世这一胎是锦上添花,这一次,他们只怕更看重太子妃这一胎,花样也只会比前世更多。 眼下,他怎么也要去西北的,他可不能让太子再复起了,总要让太子和朱常珏势均力敌,才能斗得天翻地覆,最大程度去损耗,将来待他回来收拾残局。 于是,在朱常哲的封王宴上,朱常安特意卖了朱常珏一个人情,告诉了他:太子妃那里有孕了,且是吉兆,大吉,将在初一爆出,届时,太子将会复起…… 朱常珏闻言哈哈笑,可眼底里却有明显不安闪过。 “你还有本事弄到这等秘密?”朱常珏一嗤,有几分不以为然,他还真不信。 “是不是,您想法子探一探不就行了。”朱常安淡定撇嘴。“皇兄,我记得,您的苗侧妃也该生产了吧?您何不抢个吉兆?生下来的,总比肚子里的要强多了不是?即便要论吉,太子自然也比不上您。” 朱常珏眯眼盯住了朱常安,心里转了几个弯,判断这厮用意。 “皇兄别急,没什么的,我一无所有,您压根用不着对我追根究底或是穷追猛打的。这样,您若事成,就算您欠我个人情。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想去一趟西北,但求大哥手下留情……” 朱常珏很快找正妃窦氏说了几句…… 窦氏去向太子妃萧氏敬酒,萧氏以头疼推辞。而后窦氏去拉萧氏手,萧氏不但避过,还将手按在了腹部护着…… 窦氏心下有数却并未过于明显,一直在暗暗观察,她发现萧氏吃得疲累,且很多东西都忌了口,席面上几乎没动几筷子,心下更是确认。 饭后,窦氏让上了往日萧氏最爱的八宝酸茶,萧氏笑笑只作势抿了抿,实际一口没喝。酸茶里有山楂,孕早期不适合,她自然不会喝。 萧氏提早离去,也是被一群人前呼后拥。朱常珏的人来禀,太子是让心腹侍卫长亲自送了太子妃回去的…… 萧氏,何时还有这待遇了? 朱常珏很快打听到,太子前阵还跑过钦天监,太子府中嬷嬷每隔几日都会乔装了前去相熟的医馆…… 得了确认的朱常珏做了准备后,赶了赶他侧妃的进度,抢了一个先机。 苗氏在除夕早上就喝了药,进了产房。 孩子的时辰,命格,他早就安排人算好,差一点也不要紧。六斤六两这个数字,也只要在襁褓上微调整即可。想要处处讨吉兆,不难。 于是,所有人济济一堂在宫中守岁,鞭炮最响亮,烟火最绚烂时,他的人喜气洋洋带来了好消息…… 借着朱常安的手,他倒是讨了个大吉利。如此,太子那一喜的意义骤降,风光之主全变…… 朱常安笑着仰头喝下杯中酒。 事实证明,这么玩才有意思!之前的他,的确是太局限了。 他分明可以玩得更大更溜更干净嘛! 他有朝堂先知,大可以让那些蝇营狗苟的家伙都成为他的提线木偶…… 京里热闹,荆溪热闹,李纯则更显孤单难捱了。 尤其前一阵在程家,那满满的烟火气实在让他难忘,老爷子的宠爱,程三爷的健谈,何氏的热情,甚至是程红玉的挑衅,都让他甚是想念。 可他的将军府里,空荡荡,只有一群恭谨的老奴…… 白日倒还好,他还能忙于后宅热火朝天的大装,可一到晚上,他就无趣地打转。 好几次,他都在夏薇等人的目瞪口呆里,大半夜都还在干着后园子运送石料木材这样的体力活。 “他究竟是精力使不完?还是怕工程赶不及,影响他娶媳妇?”夏薇无可奈何。 大装的银子皇上全包了,所以哪怕工期被缩短,但进度和效率依旧不俗。 从南巡开始到此刻,整个园子修建改造已是有模有样,基本完成了六七成。剩下的工作主要是各种装点整理,家具家装的安排,在三月前完成,应该是没有问题。 前院也翻新了一遍。 李纯给程紫玉也在前院配了一个书房和起居室。 管事黑伯还说不合规矩,李纯只能笑,“家里就两个主子,哪里来的规矩。无碍的。”…… 将军府大张旗鼓地改造,往日的香饽饽突然要被乡下来的“猪”给拱了,多少贵女心肝都疼地欲裂。 不服气啊,不甘心啊,不相信啊! 尤其是最近屡屡露面的李纯,心情似乎也不错。每次那一笑,叫多少姑娘心都醉了。 在他身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消失后,更让人觉得此人风姿绝代。这样的人,配上一鄙陋俗物,真真让人为之叫屈。 不少姑娘在“抱打不平”的同时,心中希望也重燃。将军愿意娶媳妇了,说明开窍了。那么娶一个也是娶,两个也一样,是不是?而且有陋妇相比,岂不是将自己也映衬地更完美突出? 那么,就先委屈自己做个妾吧! 一时间,不少人家都起了意,想着给李纯说个妾。 有到皇帝那里暗搓搓示意的官员勋贵,也有在几场宴上不经意与李纯巧遇的姑娘,还有直接上门拜访的老爷们…… 皇帝笑而不应,表示做不了主;偶遇的姑娘变着花样丢了帕子跌了跤,头痛腰痛腿痛,李纯却不解风情地一概没瞧见;上门的老爷们拐弯抹角,还没进入正题,李纯完全言简意赅的回答便到了: “妻,只要一个。妾,一个不要!” 众人:“……” 不死心。 众人:“我家女儿貌若天仙,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只求一妾……” 李纯:“如此完美,怎能做妾?” 众人:“是妻是妾不重要,主要看是跟的谁。将军您人中……” 李纯:“有道理。” 众人喜。 李纯笑: “没错,跟谁才是最重要的,我这样的,实在算不上什么。” 李纯手指北边明黄的屋檐群:“那里住着天下最尊贵的爷,可以收容天下最完美的妾,去那里试试吧。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怎么说话的? 聊不下去,告辞。 看错了,看错了,将军还是以前的将军,不近人情,不讲道理,不懂变通,不识时务,不会说话,直来直往,毫无人缘…… 原来那么糟糕?突然有点心疼那位乡野俗妇怎么回事?…… 初六,朱常淇封王,文兰依旧在告病。 于公公亲自跑了几趟,将文兰脖子上缠着厚厚绷带,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的状况禀告给了皇帝。 不可避免地,朱常淇又挨了几顿骂,更是连累了丽妃…… 朱常淇经常去驿馆,但文兰不出门,不放行,不出现,朱常淇纵然手段再多,总也不敢打进驿馆里去,一时间窝火又愤恨,暗骂她有本事的躲一辈子…… 正月初十,万家十小姐参宴被太后相中,迎入宫中,封才人。万家五少爷则通过捐监的途径进了国子监成了一名监生。 如此,江南大富户万家终于彻底与朝廷绑定。 这就似一个信号,给不少富可敌国的大族敲响了警钟。 一时间,大周上下倒是少有地和谐团结…… 上元那晚,朱常安立功了。 夜市,在北城最繁华的北大街,发生了踩踏事故。杂耍班子跳火圈的马儿受了惊,冲向了人群。火圈被撞飞后,落去了不远处卖烟花爆竹的小摊,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爆炸。 人群大乱,疯了一般四散。 一乱,撞飞了一路花灯,一不小心还有几处走水了。加之那晚有不小的风,整条街道一下就乱糟糟。 逛夜市的朱常安亲手救下了两个孩子后,还第一时间冒火去逼停了疯了般往人群里冲的惊马。再有白将军留下的护卫帮忙,一场原本将造成大惨祸,给新年蒙上阴影的事故在百姓众目睽睽下被化解。 不但只有数几人轻伤,就连火势也在第一时间被扑灭。而朱常安则再次负伤。他的整片后背都被烧黑,瘆人不已。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朱常安,跪地一拜,朱常安的名字顿时响彻了街道上空。一夜时间,安王朱常安成了茶余饭后的大英雄。 那点事迹被接连扩大,连他在江南给皇帝挡刀的事迹也被美化成了: “安王手持长刀,挡去了最前边,以一敌十,身中数十刀,却依旧全力杀敌,成功震慑住了刺客,也为剿灭刺客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援兵到达后,安王才徐徐倒下,几乎命悬一线……” 而五皇子之所以接管了南巡事务,也是由于“安王伤重不得已”。朱常安之所以拜白恒为师,也成了“白将军被少年英雄气魄所征服,主动去收徒”…… 朱常安很好利用了先机。 他不过是在早知将有灾祸的前提下,带着白恒留给他的人出去走了走,恰到好处地守株待兔并拔刀相助罢了。此外,稍微一渲染,事半功倍…… 事故的缘由很快被查明,是有顽童将爆竹绑去了杂耍台后等着上台的马尾上。马儿过火圈时,爆竹点燃,马儿受惊失控。 兵马司的官员也心有余悸,表示亏得有安王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当晚北街足有上千人,走水的几个棚子周围都是爆竹和花灯摊,一旦引燃,必将迅速蔓延。人群来不及疏散,怕将损失惨重…… 朱常安挑唇,前世正是如此。 上元一晚,死了好几十人,烧伤踩伤砸伤的百姓更是多达数百人,大火烧了小半条街……他的确是大功劳。 朝堂上,有御史出来谢了朱常安,说他媳妇昨日带着孙儿孙女也在北大街,目睹了事件全过程,他代表百姓谢安王冒着危险出手化险为夷,救下了多人性命…… 那御史颇有声望,还不在朱常安有能力收买范围之中。 皇帝挑眉,盯着朱常安看了好几次。 他真的不太看得懂这个儿子了。看着无用,为何危急关头却总能挺身而出。是他看错了?还是儿子深藏不露? 赏! 赏银,赏药,赏礼。 可朱常安统统不要。 他说,只想去西北,只要去找师父,只想学艺,只想报效祖国…… 他已经越发意识到白恒于他的重要性。 白恒,将是他最大的筹码。 …… 第四八零章 图谋不轨 这一次,朱常安的要求一出,便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首先附议的就是那御史,紧接着,朱常珏也附议了。 朝堂上一片赞同。 好事啊,堂堂皇子,不贪恋荣华,一心上进,知道要报效家国,难能可贵。男儿志在四方,安王既是练剑奇才,自当拜了名师才能报效朝廷…… 皇帝最终还是允了,让人先给白恒送了信,安排朱常安半月后启程…… 而之后的一段时间,朱常安自不会再给任何人有可乘之机。整个安王府的防务密不透风,他也拒绝了一切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就是调理身体,练武,看书,抄经……回京后,更是连女人都没碰一下。 就连皇帝听到禀告也忍不住觉得他似变了个人。 朱常安也终于平安捱到了西北之行…… 另一边的荆溪,程紫玉也在为北上忙碌着。 她的活都做的差不多了。 老爷子接到来信,说程家钱总管刚一到京城便拿到了李纯手下已经办好的开窑建坊的批复。李纯回京的第二日,便与钱总管一道去看地了。 太后给的西山那块地很大,只拨出个五分之一来建工坊开窑就足够了。选好地方后,李纯让人当晚就出了图纸,第二日便找了人动工了。 除了窑场和工坊,李纯还在那片规划了庄子。 钱总管的来信皆是兴奋,言之凿凿程家生产引入京城,背靠皇权,程家陶发扬光大,遍布大周将指日可待…… 一封封报着进度的来信让老爷子热血沸腾,连他也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入京去看看了。他让钱总管给李纯拿了一万两银子过去,程家建窑修坊的开支总不能让李纯来。 李纯拒绝了。老爷子上次给的红包够大了,那笔银子是程家的,他还是用回程家身上。 程翾听闻后,更是对李纯赞不绝口,几乎每日都要把李纯拿出来念叨几次。 如此,程家成了皇商,程家重心势必要发生偏移,老爷子也开始安排迁移一部分生产力往北。北边有程紫玉和李纯,他很放心。 一番筹谋后,老爷子打算趁着身子硬朗,再北行一趟。 程家众人商定,此番程紫玉先行,老爷子是程家主心骨,不可能离开太长时间。 所以,待二月中,老爷子,何氏还有红玉等人将与程紫玉的嫁妆一道入京…… 这般,倒是程紫玉最高兴的,至少意味着哪怕入京,也用不着几日便又再再次见到家人…… 程子诺到底是多年苦功在身,书院考的很顺利。 三位院首一致通过对其破格录取。 程紫玉相当高兴,今次有了良师,她这二哥定能更进一步。 那日,程子诺报喜磕头后,便心不在焉退了出去。程紫玉跟上拉住了他。 “你还去哪儿报喜吗?” “蒋家啊!”他脱口而出。“蒋员外指点了我这么多,这好消息自然要第一时间告诉他的。” “哦。我还以为你去找雨萱。本想告诉你,雨萱在我紫翌轩。” 程子诺的步子顿时一缓。 程紫玉转身就走。 果然,走了不到十步,程子诺就跟来了。 “我觉得,既然她在,就该先跟她说一声。” 程紫玉停下步子: “蒋雨萱不在我那儿,相比蒋员外,你其实更想让她知道你的好消息是不是?我就是想让你看见自己的心。你若对她有意思,趁你去书院前,不如把事情定下来。万一你在书院期间她定了亲,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 程子诺站那没说话,好一会儿,他再次转身就走。 “你又去哪儿?” “找娘!” 半个时辰后,程子诺与何氏带了不少谢礼走了一趟蒋家。 何氏去与蒋夫人说话,程子诺则找了机会寻到了蒋雨萱表明了心迹。 三日后,程家正式请了人前往蒋家说媒…… 之后一切顺利。 两家先定了亲,喜事的具体时间待两年多后的秋闱成绩下来再议。 程子诺临行前向程紫玉与蒋雨萱许了个保证,他定不让她们失望,一定会努力上进,报答她们的信任和等待…… 程子诺离开后,程紫玉也准备入京。 牵挂太多。 她不舍。 临行前一晚,程紫玉彻夜未眠。 她亲自去跟程明道了谢。前世程明在最后关头依旧在为程家挣扎,今生若没有这位三叔撑着程家,她绝不可能走的这么潇洒,她也不可能干脆利落答应李纯入京。 所以两世,她对程明都有亏欠。她甚至想过,若是程明能够撑起程家,她一点都不介意将来把程家交给程明。若老爷子因着“只有长房才能接手程家产业”的祖训而为难,那这个罪人便由她来做…… 当她隐隐将这个想法向程明提出,程明却吓得连连摆手。 “你又不是不知三叔是什么样的人,就是强撑罢了。我与你说,你若敢撂挑子,我必定要与你急。三叔只想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你可早早落实了你的事,早早把这家给接过去。李纯怎么也比我合适。丫头,赶紧歇了那心思。” 程紫玉惊愕,他竟然知道李纯将来会接下程家?李纯终将成上门女婿接手程家之事是秘密,老爷子不可能会与他说。这个三叔,真是聪明!…… 程紫玉还去找了亲爹一趟。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启齿。程睿对她其实不错,可对何氏又不怎么样。他做了太多糊涂事,以致程紫玉看着他时,完全没办法忽视那些过往而将他看作亲爹。她唯有嘱咐他,好好过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睿淡淡看她,那眼神太复杂,程紫玉没看懂…… 程紫玉没看明白的还有知书。 入画早就铁了心要跟着入京,先前程紫玉已应下了。 可知书呢?一想到前世落难后,俩丫鬟分两路外逃,入画逃脱,知书被抓回,当晚便被朱常安一个残废的幕僚给糟蹋,最后落了个投井自尽的下场。程紫玉连她的最后一眼都没见着…… 只要想到这些,程紫玉胸口便似被压住难以呼吸。为了以防朱常安会再次下手,她觉得有必要好好劝说知书不要跟着入京。 然而,当程紫玉只刚一提出后,知书竟然没有反对就点了头。 可前世的知书分明拉着拽着自己要跟去京城的。 前世今生,为何在知书这里就变了?什么原因让她不想入京?是因为自己最近对她疏忽了? 程紫玉好一番思索也没想明白。但即便如此,程紫玉还是很负责地告诉她,自己早为她们都打点好了,将来不管她们还继续留在程家或是出府,自己都会给她们丰厚且风光的报酬。知书磕头谢了恩…… 而程紫玉最挂怀的是老爷子的身子。前世那场病并未到来,他依旧康泰。纵是这般,程紫玉始终不放心,索性养了个府医,要求每日一次给老爷子请平安脉。若有任何不妥,定要第一时间来报…… 温柔姐与前世一样,还留在了紫翌轩照看。 紫翌轩本就养了不少匠人姑娘,平日里做些小玩意儿,接一些女客圈子里的订单,卖得很好,一年产出也有好几百两。将来程紫玉不在,但紫翌轩还得照旧运作。温柔就将是主心骨。 前世的温柔在程紫玉入京时挡在了马车前,可今世的她却因着那人是李纯,一点都没有反对程紫玉入京。 且入京的行头里,更有一大半都是温柔张罗的。 程紫玉要将紫翌轩的所有产出留给温柔,可她怎么也不肯要。 她只说帮看着紫翌轩等紫玉回来。 程紫玉又将温柔的婚事托给了何氏,又被温柔拒绝了,她觉得此刻这般正是潇洒,活的痛快又没人给她眼色看,不愿嫁人。还说待得空了就要去京城找程紫玉玩。 程紫玉拉着她的手,听她叨叨了一晚上,心里却只想着以后该给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姐姐怎样的生活…… 正月二十,程紫玉启程了。 由于依旧在刮北风,坐船顶风而行实在太慢,便选了马车。而她要带去京城的生活用品和物资则早在半月前便已由专人从水路北运。 所以程紫玉此行,属于轻车简装。 除了柳儿、入画和桂儿,便是一众侍卫,一行几十人就这么出发了。 王家也派出了几十人,簇拥着王玥跟在了后边与程紫玉一道北上。 王玥的身孕已有七月,腹部高高隆起,与瘦弱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这种面色?” 程紫玉看着她脸色惨白也忧心,忍不住稍微放慢了北上的速度。程紫玉有观察过王玥,她每日都很难熬,每次车队休整时,她都要下来行走,可几乎都要靠两个丫鬟的搀扶,且只走上几步便会气喘吁吁地作罢。 程紫玉心里不是滋味,她这个模样,如何生产? 即便生了下来,这若是个女孩还好,王玥也算是得偿所愿,这辈子无忧了。但若是个男孩,那王玥只怕都得在战斗和守护里度过,朱常安不会罢休,将来的安王妃也未必能忍受庶长子的存在…… 她这身子,届时能不能调理回来?若是恢复不了,岂不是母子俩都要被拿捏?看着就揪心啊…… 在车行十多天后,熟悉的一人一马出现在了地平线。 李纯遵守了诺言,前来相迎。 程紫玉急急忙忙下了车。 几十天的分别,再见他时,她手心竟是出了一层汗。 他似踩着初升的日光而来,整个人光彩灼目。 她忍不住向他走去。 而他也笑得欢畅,快速前来,随后伸手拦腰搂了她,将她捞上了马。 他快速调转马头,带着她走在了队伍最前面。 他有好多话想与她说…… 王玥还在行礼,再抬头时,那两人已在十几丈之外。她忍不住心下羡慕,真好啊! 那男的,眼里除了她,谁也看不见……而那李纯还在细心将斗篷围到程紫玉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欢喜和宠爱更叫王玥心头发酸。 相比下,自己真是错的离谱,背井离乡,生生跳进了火坑…… 程紫玉搂上男人,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无比心安。 李纯软玉馨香在怀,也是无比满足。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忍不住偷偷啄上一口又一口。 见她面红耳赤,他忍不住哈哈笑,将马速提了起来,并拐上了小道,眼看着,这是要上山啊? 抄近路?还是要带她去哪儿? 程紫玉无奈笑。 “你想要带我去什么荒郊野地?你可休想对我图谋不轨。” 李纯跟着乐:“这些日子不见我,你该不是净看那些书了吧?否则怎么脑子里净是些龌龊。放心,不轨是早晚的,图谋是一直的,但你忍忍,大概三月三,为夫一定将你脑子里那些都落实了……” 程紫玉笑着又上来掐,李纯不怕痒也不怕被抓,只由着她闹。 小心机一上来,他便故意夹马颠了她几下。 程紫玉身下一滑,唯恐掉下马去,赶紧抓着他往上攀,将整个人倾上了他…… 李纯坏心眼,故意拉停马儿的同时,将身子往后一倒,躺平在马背。 程紫玉顺势扑进了他怀里。 于是,一个暧昧姿态出来了。 “果然龌龊了吧?这么着急扑倒我!”他哈哈取笑。 程紫玉这才知被他戏弄了,又笑又气,赶紧起了身。不行,她脸皮还是太薄,不像这货,越发厚颜无耻的。咦,不对,程紫玉发现,李纯的脸和耳垂,都有些红。 他盯着她: “我刚一见你觉得你瘦了,不过掂了之后发现,似乎没瘦啊。你肉都长哪儿去了?” 程紫玉笑了出来,就知他突然的脸红不寻常,原来是那双眼放错了地方。 “你看不出来吗?亏你长了那么好看的眼,白瞎了。”她错牙反击。 他说的是事实。她很忙,她的确是瘦了。可因着每日的两碗补药,又有不少地方长了肉。尤以胸和臀为甚。她“羞耻”地发现,她以前的衣服,被她穿出了凹凸感来。倒是何氏不以为然,说她距离美感还差远了…… 李纯被她一撩,又忍不住地扬眉。他还挺享受被撩的感觉。 “虽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你别忘了回去之后要好好谢太后。记得要继续努力。” 程紫玉斜了他一眼。怎么和母亲说的一样。她倒是觉得此刻恰到好处,她还想着要停药了呢。 李纯抱她下了马,拉着她往前走。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的眼神突然带了郑重,令得程紫玉莫名紧张。 …… 第四八一章 没爹没娘 李纯还真就在将程紫玉往山上带。 趁着走路,李纯便将最近京中的状况一点点给她讲了。 “朱常安那里,谁也没想到他还能死灰复燃。最近他风头正劲,到处都在夸他。太子本打算弄他一下,没找到机会。他每日进出都有白恒的人护着,没法下手。他这两天应该就要走了。你若不希望他去西北,或许还要从长计议。” “先不管他吧,看看情况再说。咱们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眼下,没有什么比你我婚事更重要了。朱常安那里,以后有的是机会徐徐图之。” 程紫玉甜甜笑着,紧紧拉着他的手。 “话说,婚礼的三月三,是你生辰吧?” 程紫玉体会到了先前他准备生辰礼的那种无措。 越是珍惜的人,你便越想给他好的,最后再好的东西到了眼前,你都觉得还不够好。尤其上次李纯给她准备的生辰礼那么有心,她最近更为送他什么而伤透了脑筋。 “没错。是我生辰。我没有家人,所以不过生辰,我也从不把生辰放在心上。我先前一直活得无欲无求,我不止一次质疑过我在这个世间的意义。” 李纯定定看向程紫玉。 “你懂我意思,有你之后不一样了。我知道我要什么了。人生有了意义,有了要守护的,所以我的生命也重了起来。从你我大婚开始,我的新人生也开始了。所以我定在了那日。” 他忍不住搂她入怀,一眼看穿了她先前的心思。 “所以你不用给我准备礼物,因为你这个人,本身就是我准备给自己的礼物……”他笑得绚烂。“以身相许,多好。” 程紫玉微微心疼,曾经的他,是有多寂寞啊。无亲无故,唯有与酒打交道。她记得他以前说过,他爱喝酒是因为酒能带来温度…… “以后,我的所有都是你的。”她的人,她的财富,她的家族。“你不会再孤单了。” “那就是我要的。” 他见她走得累,直接背起了她。 “重吗?” “背得起。” “以后的程家,可能会更重。” “爷背得起。” “嗯,背不起也有我,我在底下托着。” “你在我底下躺着开心就行,其他就不用了。”他笑着又开始走黄腔,引了她到他后颈咬了一口…… 习武之人就是好,那山路并不好走,可他走来却步履轻松,每一步都扎实平稳。只不到一刻钟,就带着她翻过了一个山头。 程紫玉被放下,阳光普照的草丛里,已有星星点点的小野花开放。 她向四周远眺,都是山。环境极美。 可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个小小农庄。 回头看李纯,却见他正蹲身草丛采花。 程紫玉猜想这花大概并不是给自己的,便帮着一起采了起来。 李纯冲她一笑,并未多言。 很快,两人采了一大捧山花。 随后,他拉着她往那隐蔽农庄走去。 李纯叩响了庄门。 一个老叟开了门,见是李纯,那张满是褶子的脸顿时笑开了花。 “少爷来了。快,快进来。” 少爷?这称谓,不是主子,不是将军,是少爷?这老叟是李纯父母的仆人?那么这里…… 程紫玉顿时确认了猜想。 “这是少奶奶。”李纯点头又看向了程紫玉,“这位是光伯。” 老叟闻言更是大喜,跪下磕头请安。 程紫玉几分无措,李纯上去将人搀了起来。 “我带少奶奶去后面,您去准备下。” “是,是……”老叟激动地退下。 绕过了屋群,有一堵石墙。 李纯上去在某几块墙面上逐一拍过后,竟出现了一道门。 那石门是活动的,可以推开。 再往里走,是一大片梅林。 “我带你见见我娘。”李纯紧紧拉了程紫玉。 果然…… 梅林深处,有一座修葺的很好的坟。周遭环境很好,没一点杂草。坟前供果新鲜,显然每日有人打理。 碑上有名字,写着:李氏容婉之墓。 仅此六字,其他一无所有。 就连立碑人和立碑年份都没有。 原来,李纯是跟着她娘姓的。他娘,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何那般神秘?…… 李纯从老叟那里接过香点上,跪地,磕头。 “娘,我带妻子来看您了。” 程紫玉也跟着上香并跪地磕了头。李纯感激看她一眼。 “娘,她叫程紫玉,是我心里之人,珍视之人,是我想要过一辈子的人。您放心,我身体健康,又心有所系,过的很好。以后也会过的更好。你心心念念的愿望都实现了。” 程紫玉见他眼眶有些红,忍不住跟到:“娘,以后李纯有我照顾,我会竭力让他这辈子都喜乐安康,您泉下有知,可以放心了。” 那老叟也激动了。在一边跟着擦眼泪,让夫人泉下安心。说少爷英武健硕,少夫人漂亮能干,天造地设,一定福气美满,子孙绵延云云。 李纯大概是有一阵没来了,要说的话也不少。他跪地在那将成婚的日子告知,又将近来状况,程紫玉的事讲了一遍。 程紫玉站了一会儿后,在一个老婆子的指引下,去到了前边屋中喝茶去了。 这庄子不小,人却不多,伺候的都是年纪不小的老人。 所有人看见她都是一脸真诚的笑,似乎等她已经等了多年。几个老婆子更是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唤着,并笑着将庄上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招呼她…… 坐了一会儿,李纯就过来了,手里还抱了一个箱子。 “我娘留下的,都传给你了。” 李纯递过来的是一只足五层的紫檀木妆奁箱子。 这箱子被保存地很好,一点看不出是旧物。 箱体的雕工繁复,一层层镂空的花朵祥云装饰都精美至极,这箱子应该就非凡品,它的主人应该身份不低。 打开箱子里边更是一层层分门别类摆的仔细。他娘一定是个重条理之人。 里边有一张画,画中有女子巧笑嫣然,只寥寥几笔,便画出了那女子脱俗的美貌和气韵。 “是我娘。”他目光柔和,拿手指在画上拂过。 再仔细看妆奁之物,更是件件华贵。 程紫玉看了李纯一眼,等着他开口。 “其中不少东西,都是我爹送给我娘的。” 所以,这话意思是,他爹娘身份都不一般? 在程紫玉的印象里,这是李纯第一次提到他爹,而此刻他眼里,却是只有冷淡。 李纯在那妆奁箱子最中间层一挑,打开了一个小暗格。 里边躺着一枚玉佩。 他将这玉递到了程紫玉手上。 上面有字:景。 答案呼之欲出。 “这是我爹给我娘的定情信物。” 李纯看着程紫玉笑到:“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就是那个人,正是我爹。” 当今圣上,名字里正是有一个景字。 “我爹,正是我一直效忠,关系古怪,相互利用,相互怀疑,还相互帮助的那个人。” 程紫玉注意到,他始终不肯提那个人的身份。大概,他心里不愿喊出那声“爹”吧。 她知道,今日,他要将那个故事告诉她了。 她忍不住拉住了他微凉的手。 “我娘姓李,是先帝爷在位时长乐候家的三小姐。当今皇上还是三皇子时,与二皇子玩得最好。他们十来岁时,经常去长乐候家中玩。所以我爹娘算是青梅竹马。 当时二皇子笑言要娶长乐候家大小姐,让三皇子娶我娘。三皇子和我娘一来二去还真就生出了情愫。 而后,纵然三皇子与二皇子关系疏远,但他却依旧心挂我娘。可与长乐候家交好的是二皇子,而不是他。于是,二皇子与李家早早就结了姻亲,二皇子真就娶了李家大小姐。 其实那时便已注定,三皇子与我娘的婚事再无可能。我娘要与他断了往来,可他却不肯。他还拿了这枚玉佩留作信物,让我娘等他。 然而,变数说来就来。也是惨烈的夺嫡,太子之位突然落在了大皇子身上。心有不甘的二皇子与太子开始了角逐。但二皇子败了,可他还是做了困兽之争。他们召集了李家等家族……谋反。且未成!” 李纯闭上了眸子,程紫玉深抽了一口气。 “证据确凿。二皇子被关押,李家被牵连。等待被定罪时,我娘找人递了那枚玉到三皇子手上求他帮忙。然而这事不在三皇子能力范围,他无能为力。谋逆罪无可赦,李家完了。李家上下主子判了斩立决。三皇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救出了我娘。 他答应我娘,若李家是被冤枉,他一定会帮着报仇和平反。当时我娘已无路可走,无处可去。她想死,可她却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李家平反的一日。 于是她唯有跟了三皇子,成了三皇子养起来的一只金丝雀。随后,她被三皇子秘密安置在了此处。服侍她的,也都是当年李家的老人。 三皇子或许是真爱她。一直没有告诉她一个事实,那便是李家的确是真谋逆,想平反都没可能。可我娘却怀揣了一个美梦一直在等。 后来,我出世了。三皇子也打败了太子成了皇帝。他来报喜,让娘再等上一等,等他把局势和后宫理清楚,等他把位置坐稳当后,就来接我娘和我入宫。 可入宫又如何?去争斗吗?那不是我娘要的。她只想要为李家平反。否则,她便永远不可能姓回李,她永远不能堂堂正正立于世人跟前。即便入宫,她以什么身份活? 多年压力一朝放下,皇帝那段时日很兴奋,经常来找我娘。我娘本以为他贵为天子后,李家很快便将得平反,可一等再等,他却总在推脱。终有一次,我娘出手设计灌醉了他……” 李纯顿了一顿。 “原来,不但李家从来没有平反的可能,皇帝也正是利用了李家谋反之事,顺手向太子一党泼了脏水并将其拉下了马。如此,李家身上等于背负了两次谋逆,完全已是板上钉钉。换句话说,皇帝是踏着李家才爬上的位置。就一点,便足以保证他绝对不可能去给李家平反,否则,他上位的台阶就倒了,他便是自打嘴巴。” 李纯垂眸。 “我娘如何还能受得了?李家人全没了,剩了她一人苟活已是折磨。她原本以为李家是被太子一党陷害,她活着是为了等平反,等报仇,可到后来,原来一切都是谎言。非但如此,她还生下了老朱家的种。甚至,她的男人还是踩着李家的满门祸事直上高位。 说穿了,李家与朱家是不共戴天之仇。她对李家愧疚,她恨丑陋皇室,她应该也恨皇帝的自私反而让她背负了悔恨。就这样,爱恨情仇全都压在了她一个女子身上。她根本活不下去。 她的身子迅速垮下了。如此心病,压根没有解药。她知道她时日不多,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为我筹谋。她虽困住了,可她希望我能在世间逍遥遨游。” “她最后一次盛装打扮,请来了皇帝。纵是日理万机,他也随唤随到。既是愧疚,也有情分。我娘诉了她对三皇子的情,只说的那人热泪盈眶。 他也懊悔,感叹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当年没能抢在二皇子之前去李家求亲,那么他们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娘求了皇帝恩典:她希望她的孩子不姓朱,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入宫,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将来也被卷入可怕的政治漩涡。她求皇帝让她的孩子姓李,哪怕不能认祖归宗,只当是为李家留下最后一丝血脉!她希望她的孩子可以无拘无束过日子,做任何自己想做的,去追寻自己想要的。 她希望他们之间的情分可以让那人尽最大能力照顾我。不得不说,我娘对他很有办法,她让那人主动发了个誓……” “然后我娘去了。在最美的年纪,死在了我爹怀里。给我那个爹心头留下了一道伤。我娘让我爹认定:她的死是他一手促成,给了她希望,又亲手将那个希望打碎,将她送上了绝路……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日,下着大雨,那人抱着我娘哭了一下午,一开始只是挂泪,后来是撕心裂肺的哭。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他哭。他是真的放不下我娘。 他又来抱我,摸着我的头,告诉我,虽然他不能给我身份,但他会尽全力照顾我。所以从那天起,我没了娘,也没了爹。” …… 第四八二章 我的故事 程紫玉一句话都没接,她心里堵得慌。 为李纯,也为李母。 她突然明白,李纯前世今生看她都那么透彻的原因了。她与李母有一点是相像的,就是背负了家族爱恨情仇的大包袱。 李母的所有痛,她都能感同身受。无能为力的痛,被背叛的痛,希望破碎的痛,然而李母比自己还难,连死都得带着大大的算计…… “那人忘不了我娘,再多女人也没能弥补他心头的伤。我对他始终没法交心,这是他的遗憾,也是我的自保方式。这就是为何我让他付出越多,他反而越高兴的缘故。这就是为何我越是小心翼翼提防他,他便越是难受的缘故。 他一直都想要弥补他的遗憾。不仅仅是对我娘,也是对我。毕竟,他没法给我该有的身份地位头衔,也没法成为一个父亲照顾我…… 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就是让他一直记得,他们曾有的纯真,她曾纯粹信任他,纯粹地交托他。而什么都没有的我,更显了一个纯字,时时提醒了他。而在皇室里,纯,恰恰就是最难得,最稀罕的。我娘摸准了他们这些人的心理。让我一开始便有了高起点。 我娘告诉我,宫里很危险,他若将来要带我入宫,我一定要拒绝。但我若想要活下去,却只能跟着他求他庇佑。但要真正让他永远忘不了我,便只有紧跟他的步伐,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为他做事,让他离不开我。 我娘很聪明,的确,我活得很好。他也对我很好,基本上,只要我想要的,我只要有暗示,他就一定会满足我。 还有太后,当年那点事,她是清楚的。皇权争斗里,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什么是谋反,说到底,也是老朱家的内斗,斗来斗去,那个位置还是老朱家的。所谓谋反,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位置更合理,让皇权更稳固罢了。 太后与我外祖母有交情,李家事对她打击也挺大。夺嫡之中的残酷恶果,却牵连了多少无辜人。当年我第一次被带入宫中,太后就哭了。她抱着我哭了好久,为了不能认的孙儿,也为了李家的祸,皇权的狠。 当时太后已经信佛,她看重因果,她告诉皇帝,我这一脉,哪怕是为了李家,也要保住了。我姓李也好,算是对李家的补偿。也是正因如此,太后一直希望我这一脉可以子嗣昌盛。 所以,我爹就是那个大周最尊贵之人。因为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因为他心里愧疚,因为他发了誓,因为我得用,所以他才对我那么好。因为他和太后是我唯一的至亲,所以他认定了我依赖他,一定会效忠于他。又因为我没有资格觊觎皇权,所以他才给我那般独一无二的信任。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才导致我与他是那般古怪的关系。我效忠于他,可却没法完全原谅他。再如何,他对我也有恩,给我性命,照顾我长大,所以我都在竭力为他做事,只要不触及底线,我都能帮他。” 程紫玉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握了握李纯的手。 “为了让我好好地活着,他也算花了不少心思。第一次把我送走时,他就给了我十个高手做侍卫。而我被交托的,都是德高望重,他在外戎边的亲信。 有他的关照,都以为我是某位故人遗孤,所以那些师父教我尤其尽心。我至少学会了吃苦,学了点本事。他为了培养我,也是每隔两年就会给我换个地方历练。 军里有武艺高强的将军,也有满腹墨水的军师,拜他所赐,我不但能力见长,见识也长了不少。看过了各种各样的人,也有过了各种交锋。跟的人厉害,立功的机会也不少。 我一开始是蹭军功。但渐渐我也能独当一面,他便开始刻意给我些机会往上走。杀人打仗我无后顾之忧,所以从来都不遗余力。如此,我很快便崭露头角并在军中有了一定声望。 六年前他把我扔去了他的亲卫军。那里比军里更严酷严苛。那里培养的是他的爪牙,身手敏捷的做刺探,反应过人的做暗棋,身手出色的做杀手,剩下的人大多都是暗卫和护卫。 层层考验下,我都过了。军卫长主动把副卫给了我,并带着我做任务。在那些暗处,才是真正学东西之地。人撕开伪装,才知其中是否禽兽败类。我涨了大见识,看到了人性最丑陋的那一面。 那段时间下来,人的心性都大长进了。真正合格的影卫,不能有漏洞。声色犬马,都不能沉沦。我这么个无牵无挂无后顾之忧的,自然事事完成起来都不难。 很快,那军卫长告诉他,再没东西可教我了。那之后,他又把我扔回了军里。在西南,我立了一个军功回来。随后,他给了我个将军头衔,光明正大把我调去了京城。他把我安在了他的身边,给了我行走宫中的权利。 我横空出世,自然有人不服不爽。但我用拳头告诉他们,我有资格。很多人被我打服了,而他也每每都堂而皇之护着我。在我又成功执行了几次任务后,终于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就连内阁那几个老狐狸找皇帝开会时,都默认和习惯了我旁听。 再之后,我就接管了他的亲兵。他不顾忌任何流言,他做的姿态就是要捧我做他的宠臣。我也没让他失望,只要是他吩咐的事都尽最大力量去完成。他用我顺心又放心,也渐渐信任上了我。 最近几年,我出征少了,大多数时候都陪在他身边。陪伴时间长了,他大概对我也有些感情的吧。总之,每回他都愿意被我算计,不管他洞没洞察……” 程紫玉轻轻一叹,相见不相认,皇帝或许也难受吧?但吃苦的是李纯,她听来就觉心疼。 李纯扬眉笑了笑。 “我无碍的。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以上,就是我答应要告诉你的故事。我就是这么个来历,身份,经历。你如果现在反悔……” 不等程紫玉有反应,他便凑了上来: “也来不及了。” 李纯靠在她肩上,一脸满足:“前世来世我不管,反正今生你是跑不出我手掌心了。” 程紫玉笑搂他回应:“谁说我要跑了,你这么个金龟婿,我必须咬死了,让你甩都甩不掉。” 他一脸受用地哼哼了几声。 “怕被人发现,所以这里我来这里次数不多。这次,主要就是带你给我娘看一眼。我娘若在,一定会喜欢你。” “为何?”程紫玉不那么觉得。他是龙子,她是商女,就如皇后昭妃丽妃眼里,她就是个做妾的命。 “因为我喜欢你。只要我喜欢,她就会高兴。” 程紫玉低低笑。 被他一闹,刚刚的沉闷压抑也散去了不少,尤其是庄上妇人端来了红枣鸡子甜汤,花生桂圆等干果时,程紫玉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有种被男方家里承认,得到祝福的感觉。 李纯手握那枚玉,再次塞回了程紫玉手中。 “这枚玉是我娘留给我保平安的。当日那人救不了李家而退回玉时,便郑重保证,下次,不管什么事,只要拿玉求他,他一定会答应。所以这玉不仅仅是信物,还是个保护,加上那份得不到的情,这玉在他那里的份量不轻。我娘死后,他也没收回这玉,而是留给了我。算是送了我一个承诺。我没用过。现在,我把它留给你。” 程紫玉自然是拒绝。 这是李母给他挣来的,她有什么资格拿。而且,这玉留在李纯那儿才能发挥更大用处吧?…… 两人坐了一会儿,又去磕了头便下山了。 一出山庄,李纯便放松了许多,又要来背程紫玉。 他既愿意宠着自己,程紫玉也就由着他了。 “现在,知道我为何可以毫无顾忌就答应入赘了吧?因为我是真的没有顾忌。李家的族谱里不会有我,朱家也不会有我。我的身份本就是假的,空的。我娘想了那么多,可她走之前,对我嘱咐的只有一条,就是要我自在高兴。什么血脉,传承,她都没提……” “我们的第一个男孩,让他姓李吧。”程紫玉抱紧了他。 “李家都没了,姓不姓李,没那么重要。”李纯笑了笑,“谢谢你。” “皇上后来有来过吗?” “来过。每年都会来。没想到他还是个长情的吧?” “嗯。”真没想到。 “他是真喜欢我娘。我娘死后,他有段时日过的很不好。知道吗?昭妃,皇上嫌恶她至此,可她还能一步步高升,正是由于她的外貌与我娘有些许相似。否则,当日只是个奴婢的她,哪有机会近身伺候皇上,哪有机会去算计皇上,皇上又怎会那么不小心忘记赐药?都是醉酒情动想起了故人罢了。” “真的?” “嗯,你忘了我有个交情不错的老朋友。” “于公公告诉你的?” “嗯。” 这事程紫玉压根不知。难怪了,就昭妃那水准,竟然能平步青云到妃位,皇上从来不给她面子,可还是给了她机会,原来,她只是别人的影子…… “其实朱常安的运气真的很好。那个时候,皇后和贵妃家族各自都有从龙之功,谁也不服气谁,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慢慢长大,两拨人更是弄得后宫乌烟瘴气。 我娘那时没了,皇上本就心情不好,一生气,就故意抬举了昭妃,并帮着她保下了孩儿。这才有了朱常安。他若不是来得巧,得了皇上的保护,绝对活不到生产。” “昭妃……真有那么像?”那画中女子似仙子般美好,程紫玉实在看不出,昭妃何处能与之搭上边。 “只是笑起来有点那意味,眉眼不像,神韵就更不像了。要说像,倒是有一位。朱常哲的生母,与我娘真的像,容貌三成,气韵更有五六成相像。我第一眼看见她时,也是吓了一跳。” “难怪我经常觉得你与朱常哲有几分神似。”原来不但是同父异母,连母的容貌也相似。 “所以这点看,那人的确长情。据说,他第一次瞧见康安伯家这位小姐就动心了。大概是为了变相的补偿吧,他当年极宠朱常哲的生母。 收入宫中不到三个月,那一位便有了身孕。昭妃因为身份卑贱还能逃过一劫,但这位,有家世有圣宠,当时皇后贵妃一下就警惕了。尤其听说那位还像极了皇上陨落的心上人,她们更是齐刷刷调转了枪头冲向了那位。 皇上护住了朱常哲,却终究没能护住他的生母。这也成了皇上心头一个遗憾。从那之后,后宫里再没有与我娘相像的女子出现。皇后不允许,皇上更不允许……” 程紫玉深抽一口气。这事,她还真就不知。 在她印象里,皇帝就是个冷酷残暴的疑心病人。她对皇帝没好感,甚至有恨。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人也曾动过真情…… 而最让程紫玉难过的还是李纯。 他无亲无故,跟在皇帝身边,注定不可能与其他人交心,就连朋友都不能交,这样的他,该是何等的寂寞。宫里空荡荡,家里空荡荡,没人能说话,难怪他也愿意待在军里…… 她忍不住紧紧搂着他。 “笨蛋,我要喘不过气了。” 他垂首啄了啄她的手背。 “心疼我了?是啊,我过的太冷清,所以我才喜欢热闹。所以我才想要入赘。所以我才说了要生十个八个的话。我想和你在程家终老。那里人多,我喜欢那烟火气,市井气。那些贵族厌恶的世俗气,恰恰就是我想要的。” “嗯,我们以后守在程家,生许多孩子。我们与大哥二哥三叔他们不分家,全都住在一起,让孩子们满地跑。你有空就统帅了你的小弟们,带着孩子们一起玩。孩子们大一点,你可以教他们武艺强身健体。也可以带他们上山挖笋找板栗,下河里摸鱼虾……够不够生活气了?如果不够,你还可以学一门厨艺,专给我们做好吃的,那样你身上要多少烟火气都有……” 李纯听着哈哈乐。 “那好,一言为定。只要能相妇教子,软饭我也吃!” 两人乐着,多少路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李纯番外(前世篇) 李纯一向自诩冷静,但他对准了朱常安的那一刀却是如本能一般挥了出去。他没有去计算得失,也没有去想后果。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方寸大乱。 他看见她在慢慢下陷,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肩,她的颈,她的下巴,她在拉着朱常安同归于尽。可他想告诉她,没必要,不值得,真的!他就是来带她出泥沼的!她还有机会重来! 他看见纵是这种状况下,朱常安也不愿死在她手,反而在抢先掐着她的脖子,想要先一步掐死她!她面色发白,发青,奄奄一息,眼皮也撑不起了……她为这人做了这么多,可这狗畜凭什么!全天下最没有资格动她的,就是这畜生! 他怒! 他看见电闪雷鸣下,一道道闪电如银鞭一般在天空劈过,正有打下来之势。 他来得匆忙,只从别处截到了几艘小船。此刻,朱常安的几船也已在开来。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的手下在后边追赶,在劝阻他赶紧回去。 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在最后距离他们十几丈时,提了轻功冲了出去…… 救她!——那一刻他的心头只有这个想法。 闪电下来了。 而那一瞬,朱常安的头颅,被他生生砍下。 那颗头像个皮球一样,在空中滚了好几圈,最后才不甘落去了水面。一串串血珠子跟着头颅在空中翻滚,画出了一道道弧线,最终融在了水中。 朱常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死法。 客死他乡?天打雷劈?身首异处? 看着自己的血一圈圈正染红了太湖水,他那双不甘又不可思议的眼珠子瞪得巨大,眼睁睁看着李纯跳入了水中,并一脚把他踢飞…… 李纯不在乎。 以前不在乎,以后也不会。 他只是悲哀发现,他到刚刚才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 他无欲无求过了二十五年,在她闭眸魂归,他才知道他要什么。 他没能救到她。 他只是在她完全沉入水中前托住了她。 而她,纵是不见呼吸,却依旧还将双臂死死扣住了那狗畜的身子。 李纯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心里却有针扎过一样疼。 她那么漂亮的一双手,此刻竟然干枯如老妪,皮裹了骨,不见半点肉。而她的身体也是一样。 他愤怒。 她竟然那么轻,就是在水里,也几乎只要他单手就能将人托起。没有一丁点的肉感,几乎只剩了干巴巴的骨架。 那个在阳光下巧笑嫣然的少女早已被现实打散了。 懊悔铺天盖地而来,他悔也恨。 他的亲卫赶到,只闻他沉沉开口:“四皇子意欲谋反篡位,私造火器,证据确凿。本将军已亲手将其诛杀,有不服的,让来找我……” 朱常安,你那么喜欢霹雳弹图纸,那就让这图纸送你一程。这张图纸就是你私造火器的证据…… “宣布下去,捞其尸体,准备入京!” 朱常安的大船已在赶来,陈金玉在那船上大呼小叫,随后,大量箭矢冲着李纯飞来。 李纯生生挨下了一箭,低低骂了一声:“蠢货”…… 轻舟快速靠岸,在那里,已经站满了一群瑟瑟发抖的当地衙门官员。此刻的他们,是懵的。而他们身后,已被李纯带来的卫兵围上。 李纯咬牙亲手拔下了肩头那箭。 血迸了知县一脸。 箭身可见一个清晰的“安”字。 “你们都看见了,朱常安意图谋反,被我抓了先行。他的人恼羞成怒,到此刻还在意图杀人灭口,诛杀朝廷命官。人证物证皆齐。我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将功赎罪,速速拿下逆党,否则,一概以谋逆罪和包庇罪追究。” 话音刚落,众官员便齐声呼了起来。他们心里很清楚,从朱常安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挣扎的意义了。 “来人,来不赶紧将那群逆党拿下!” 官兵齐刷刷拔刀对准了湖面…… 李纯这辈子就只为她悔过。 不止一次! 他一悔他早就与她相识,却没有去与她接触。 再见她时,她的眼神已经给了朱常安,并那么义无反顾。 当时他也怀疑,朱常安这样的,能给她什么?可他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她的事与他何干?于是,他潇洒转身……没有去争取,二悔。 三悔,当日明知她成了朱常安的说客,可他还是去赴了约。她夸夸其谈想要拉拢他,他笑着看着,想的却是第一次见面时她的那些小谋算。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努力。他不知她是为了朱常安,还是为了家族。但不管是为了哪样,她努力的样子,却不知不觉使他心里模糊的影子一重再重。 四悔太后来找皇帝,说想给老四与她指婚。见他眉头微蹙,皇帝有问过他的想法,他分明心下动了又动,可他什么都没说。她都去跪求太后了,她那么想嫁朱四,他还说什么?说他们不是良配?还是说自己对那人上了心? 而他最后悔的,是她婚后在慈宁宫外拐角,将自己拦住的那次。他佩服她一次次不折的勇气和努力,更鄙视朱常安躲在角落窥探的鬼祟。 她依旧想要说服他,可他的心底,其实对她是愤怒和惋惜的。她的眼清澈闪耀,应该如他们第一次见时昂首挺胸去笑,她该活得像野杜鹃般灿烂而不是此刻这种低声下气求,费尽心机算…… 他渐渐开始很生气。气她为何变成了这样?值得吗?他当时就想骂她一声:傻子! 人嘛,一生气,容易口不择言。 他竟然也少有地冲动了。 他竟然说出了打赌那样的话,问她敢不敢拿她自己做赌注,去试试朱常安的反应。他赢了,她便跟了他。她赢了,他便跟着她…… 说完的瞬间,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言。 她慌张看他的瞬间,他的心顿时就定了。 他想,她若点头,她若敢赌,她若再迟疑下去,他就敢带她走。他很确信,朱常安一定会把她拱手相让。他也不介意别人的看法。或许,他就该留下她…… 这样的想法瞬间冒头,再压不下去。他心里竟是雀跃和期待的。 他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他知道朱常安就在不远处,所以他躬身去亲她……他甚至想好了,一会儿他要直视朱常安:这个女人,我看上了,我带走了…… 可,他被她推开了。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慌张和惶恐,她在怕。 也是,她的包袱那么大,这个赌,分明是在她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外的。 罢了罢了,李纯松手的同时,还是闪过了不忍。 他知道,她再这么走下去,会越走越偏,所以他少有地给了她一番警告。不知她听进去多少,但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和应该做的…… 在那之后,他们便再无任何往来。可他还是时不时会关注一下她与朱常安的动向。 此刻,他无比悔恨。 在那时,在她推开他之时,若他坚持一下,不让她逃走;若他将那个吻落实;若他告诉她,跟了自己,自己一样会保住程家,且不会让程家沦为笑柄;若他直接向朱常安开口索要她…… 或者,她与他,便是另一种生活了。 至少,她那么努力,她和程家不该是那般下场…… 六个月后的荆溪,李纯来看她了。 她身下躺的,是程家的庄子。 “你怎能那么烈呢?你若是再等上几日,这结局就不一样了。” 李纯坐在她的坟前叹。 庄子,他让人照原样重修了。 程家,他也想法子平反了。 她的坟,也是他安排了人来修的。 而此刻坐在皇位上的,是朱常哲…… 朱常安纵然勾结了白恒,可皇帝却属意朱常哲啊,所以,他与朱常哲早已暗中联手。 程家被朱常安当做踏板是必然。程紫玉跌落被囚这也在他们估算之中。他早就确认过,她只是被囚,只要她有利用价值,朱常安绝对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未将她救出…… 事实,他们已经在谋划行动了。 当温柔将那张图纸送到李纯手上时,他便想到了妙用。 而他心头已经沉稳的那根弦又再次被拨动。在她的危难时刻,自己是她唯一求助且信任的外人。当时他就下了决心,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可他没能。他遗憾。 李纯给程紫玉倒了一杯酒。 “他之所以敢南下,正是我们给他造了个安稳的氛围。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在南下的这段时间,正是我们用以对付白恒的。措手不及的白恒一败涂地,自刎谢罪,我南下来找你们。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李纯干尽了杯中酒。 “程紫玉,要对付他的,何止是你?搭上你的性命去报复,真没必要。你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或者,你还有机会将功补过,重造这荆溪市场。” 李纯伸手,拿手指在石碑上轻轻摩挲过。 “我是愿意帮你的。我本打算,帮你夺回程家,重造陶市的。” 此刻的京中,朱常珏被定罪,只剩了苟且度日的二皇子和七皇子。 金玉廖氏等人已被收押,朱常淇已倒。 朱常淇是主动拿出了一半家产,拜在新皇脚下求一富贵。朱常哲留了他一家老小的命,却收回了他们辛苦谋来的产业。其中自然包括了程颢和朱常哲从程家窃取走的那一份。 这份产业,李纯是本打算留给程紫玉重建程家所用。 “可惜你不在了,要不然,我还真想与你再喝一次酒。以后的我,有的就是时间。先帝不在了,我自由了。天高任鸟飞……” 他笑了起来。 朱常哲登基,李纯便交出了所有权利。 朱常哲自然挽留了。 李纯很坚定地推辞了,连朱常哲答应了先帝要给他的爵位都谢绝了。 他不需要。 老朱家的人,都是什么秉性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一无所有的他才能让人放心。他只能是李纯,而不是什么伯什么候。 天高任鸟飞,只可惜他还不知落脚点在何处。 “你的荆溪会好起来的。朱常哲会重建荆溪,程颢那里弄来的那笔银子,我留给你们家老族里了。荆溪会恢复过来。你这里高,正好可以看到荆溪。你身下这片地方,也交给程家族人了。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我走了。” 李纯起身又给她倒了杯酒。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又转身。 “你我缘分总差了那么一点点。若有来世,我还要先找到你。但我一定大声告诉你我要的。我会守着你。你只能是我的!” 严冬已过,他要去驰骋人间,为他茕茕孑立的人生试着找一个方向和意义…… 第四八三章 我有问题 车队在行进了半个多月的三日后,京城终于近在眼前。 冤家路窄。 程紫玉和李纯都没想到,在京南郊三十里地处,竟然迎面碰上了朱常安的车队。 他这是……去西北? 时间上来掐算,应该正是今日了。 方向不对,他去西北不走北城怎会在南边? 李纯让车队停下,自己打马迎了上去。 朱常安能出现在这儿,明显是等他们一行人。 按理这个时候,朱常安避开他还来不及,怎会来这儿?李纯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尤其是,那边朱常安竟然也让众人停下,自己一人单枪匹马上来了。这一点更出人意料。当真几日不变,胆量也渐长。安王的派头和气场还像模像样。 两人两马面对面停下。 “安王地位长了,胆子也长了啊!” “李将军盖世英雄,光天化日下,难不成还会当众为难本王不成?” “没事就滚开。别挡路!” “我在等你们,我要见程紫玉。”朱常安毫不避讳他的意图。 “见程紫玉?安王弄错对象了吧?你该见的,不是王侧妃吗?”李纯本以为他是奔着王玥而来。 既然朱常安连程紫玉的马车今日就会到都知晓而提前守在了这处,自然不可能不知王玥也跟来了。 李纯说完,朱常安才将视线往远处瞟去。他瞧见标识了王家记号的那架大马车的车帘微动,却又迅速将视线收回,面无波澜…… “在见王侧妃之前,我先要见程紫玉。”他重申了一遍。 李纯眯了眯眼:“你觉得她会见你?”若不是在场人不少,他一巴掌已经抽过去了。他的人,轮得到他想见就见? 他暗暗打量,朱常安带了不少人,除了白恒的人,看来他最近借着封王还招募了不少家伙。这是要一起带去西北历练了?不错,还没蠢到家。 “会的。”朱常安神色未变,“你告诉她,我改主意了。我愿意告诉她,她最想知道的那几件事的幕后之人和来龙去脉。” “她若不想见你呢?那些事,不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那她就可能永远都被蒙在鼓里。前世今生的仇,可不小啊。她哪怕不报,也不能连真相都不要了吧?再说了,说不定还能防患未然。要知道,我走了之后,就没有人能给她解答。而等我下次出现,可不一定还会愿意告诉她了。这极有可能是她这辈子的唯一探得真相之机。” “可惜,你的话,未必能信。你万一是想借我们的手为你自己牟利呢?” “呵,”朱常安并未否认他想借手,“她不是知道的挺多吗?你让她自己对一对,想一想。你不是挺能耐吗?你去帮她查证一下,就知道我所言真假。李纯,你怕什么?你怕我会伤害她?不,这么多人瞧着呢!就像你不愿因对我出手而惹麻烦一样,我也舍不得因为她而葬送了前程。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李纯还在思忖,程紫玉已经下了马车走来。 朱常安也下了马,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儿说吧!” 程紫玉站在李纯身边冷冷开口。“那些事你为何告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何先前在船上时我问你你不说现在却愿意说了?” 朱常安回头一示意,他的人往后退了几丈。 三人站到了路边一角说起了话。 “很简单,因为我改主意了。我又深思熟虑了一番,觉得我不说,除了气你,对我自己并没多少好处。” 朱常安笑了起来。“所以我决定大方一点。毕竟我一个要离开的人,为了防止被你们惦记,不如给你们找点事做!省的你们老是盯着我。是不是?” 朱常安很坦诚,程紫玉信了。 白恒是他的最大筹码,他绝对不会放弃。他应该是在给他自己争取成长的时间。所以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他想给她竖立一个敌人,分散她和李纯的精力,最好弄个两败俱伤……这才是他愿意开口的真正原因。 “私盐?”她开门见山。 “正如你所猜测,的确是朱常珏。” “你有证据吗?” “证据?都毁了,李纯都没能跟到证据,我哪里弄得来?”朱常安笑意不改,鄙视瞧了李纯一眼。 “但我可以另外告诉你一件,那便是,事实第一个打上你们程家主意的人,真正将你们程家往火坑里推的人,就是朱常珏!前世今生都一样! 否则你远在千里之外,天下商女那么多,怎么偏就那么巧,我和那人都能算计上你和你家? 告诉你吧,我瞄上你,也是因为朱常珏,那是倪老的功劳。倪老知道我上位艰难,又没钱没势,所以让我做小伏低,一味隐忍,既不冒头,也不招募人手。我想出头,最好的法子就是借势。 我存了几年的银子,都被他拿来帮我找人偷偷盯着朱常珏和他的幕僚了,就是想要试着看能不能借势捞到小鱼小虾。即便不能,若是抓到朱常珏的把柄也能卖个好价钱或是以此牟利。实在不行,掌握住朱常珏的方方面面,将来他若得势,我还能攀附上…… 运气真的很好。跟到了他的人南下,朱常珏不得了啊,在江南闷声发大财,交往的不是盐商就是官员。他的手伸得倒是长。 我们的人跟了半年,搜罗了大量没用的东西。但有一点引起了我们注意——高家。朱常珏的亲信与高家的主子来往了好几次。可高家算是个什么东西,只不过凭着上代人努力才搏了张小盐引子罢了。根基浅薄的暴发户,对朱常珏有什么用?他怎么会浪费手段扶持一个小盐商? 只有一种可能,高家是棋子,只是一个纽带。随后,我们跟到了程颢。然后我们就注意到了你们程家……” 程紫玉默不作声,他说的,应该不假。正好可以解释了她一直的疑惑。 朱常安一笑。 “程家有钱,却只是当地富户,看似根基深,却没有靠山。而且程家来钱快,还比大多数的买卖干净。天高皇帝远,他朱常珏在江南又有势力,拿程家来洗那些来路不正的银子,真是最好不过了。 而且你家的传承人还是你,是个女的,是个黄毛丫头!满荆溪的小伙儿都想求娶你从此飞黄腾达吧?这么大个便宜,怎能不引起注意? 而关键的是你家男子还不中用,偏还有那没用的破家规,使得程颢夫妇一肚子的不满啊。程颢为程家忙碌操持了几十年,自然不甘心为你做嫁衣。被高家那里一勾搭,一挑唆,他一下就上钩了…… 当时我们就料到,朱常珏的目标是程家。” 朱常安一舔嘴唇,走近了一步,脸上笑意不减。 “我当时是这么个猜想,你是当事人,你来分辨下我猜的可对? 我猜,当时高家先是用私盐的利润引了程颢上钩。然后程颢会卖了你,用他的手段让你嫁给高晞。如此一来,程家便是程颢的囊中物。你再有用,也不得不被他和高家控制。 程颢自以为到时候可以掌控程家,却不知他其实也只是棋子。到那时,高家就能拿私盐的事绑定住程颢。处心积虑的程颢能耐再大,也只能为高家做事。 那么到最后,程家所有,上上下下,将干净利落地成为朱常珏的棋子。朱常珏在幕后足以操控程家为他做事。而他前面有高家挡着,有程颢挡着,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即便哪日东窗事发,也只需……” 朱常安看向程紫玉,挑起了唇: “只需像今生面对你给的爆炸一样,轻松把高家推出去做替死鬼,半点脏水也溅不到他身上。有百益无一害,你想想看,我的猜测,对是不对?” 程紫玉咬住了唇。 高家的事,后来她一直在追查。她知道,朱常安没骗她。 高家去贩私盐原本就有些诡异,高家半点没挣扎地被定罪更让她觉得高家是棋子。 而且,高家的确是费了心里想娶她过门。程颢不止一次在她面前牵红线。在那次王家花宴上,他们就没少蹦跶。 还有他们之所以答应她坐高家船西行,其实也是为了撮合和落定她与高晞的事。想到高晞给她布置的船,皆是按她的喜好为她量身打造,若不是得了高家的同意,若不是他早有打算,若不是程颢卖了自己,他闲着没事花那么多钱来讨好自己?再加上高晞的那些蝇营狗苟的作为,显然他与程颢早就有了协议。 而这些事,朱常安是压根不知的。若不是他追查到了某些线索,他说不出这些来,也猜不出编不出这些来。 她也一直怀疑高家后边是朱常珏,她也怀疑还有谁跟京中有关却连李纯都没追到证据,又还有谁有能力在江南玩个风生水起…… 这些也就非朱常珏莫属了。 她示意朱常安继续。 “当时发现了程家这么个好目标后,倪老拍着大腿喊好。你是个女的,要搞定还不容易?我们都觉得,朱常珏既然精心挑选,与其让他全占了便宜,不如我们先动手。我们也不打算坏他的事,从他嘴里分点吃的就好。他要去谋算程家就去谋,我就只谋算你就行! 想法出来后,我们一下就热血沸腾啊。毕竟,我怎么样也比高晞强吧?哪怕你不为我这个人所动,也会为了我的皇子身份动心吧? 你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被我们使些小手段,绝对很容易糊弄过去。然后我们的人去了荆溪,开始了解你,接近你。所以程紫玉,你从前世就是个笑话……” 朱常安正得意忘形,差点忘了程紫玉旁边还站了一人。 李纯脚一挑,就有一颗石子打来,正中他膝头,叫他一阵酸痛。他抬头,对上李纯冷眸,顿感一阵杀意袭来。 “跳过,跳过……” 他急着摆了摆手,示意身后手下无碍,不用上来。 “之后你都知道了。前世是我抢了先,和你好了,拿下了你。而今生是你自己玩崩了高家。前世我从你手里拿到了不少银子,终于可以挺起了腰板。我之所以没主动要娶你,一来是你身份不够,二来是我不敢,我怕坏了朱常珏的事,也怕将来程家被推出去时我会被连累。我是骗了你,我承认。可你也要设身处地为我想想,我没有选择。” 李纯鼻孔出气,磨牙瞪眼。 “你还真是渣透了。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牲口不如!” “我是渣,可跟那些人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程紫玉不被我算计,也会落于他人之手,与其那般,何不让她为我所用?再说了,她不还是成了我的王妃?那几年,我对她不好吗?她虽然为我做了不少事,可我也没收一个妾,半点没让她憋屈吧? 程紫玉,当年为了保住你,为了我不被牵连,你知道我费了多少手段和心力?可到头来,你却要杀我……” 程紫玉却早就不想再听这些。 所以她的前世,就只是在一个个谎话里抗争罢了。朱常安其实说得不错,她的前路注定了,所以从来就是个笑话。 “所以陈金玉,的确是早就和你相识了。” “比你以为的早一点。拿下她很容易,让她听话更容易。有她在,我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有了她,可以时不时给你灌输我的好;有了她,我可以一次次与你偶遇;有了她,更是帮我撺掇你入京,让我做事事半功倍。很快,连你自己都信了与我是天作之合,死心塌地。 哈,金玉?她多蠢啊,比你蠢多了。她几乎没费我半点心思,就在知道我身份的那日,她就迫不及待脱光了衣服来勾引我。 我问她要什么?她说,想跟我。不要名分,只要跟了我。呵,笑话,她眼里的谋算太明显了。我压根不信。可我还是忍了。我是后来才知,原来她也有秘密。后来那秘密就被我拿来用了用……” 往事历历在目,再次被扒开,程紫玉心头依旧阵阵发寒。好在有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指尖。 她确认,朱常安说的都是真的。 李纯一脸忧虑看她。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 “朱常安,我还有问题。” …… 第四八四章 罪魁祸首 朱常安的目的越来越明显,程紫玉却不得不长个心眼,以防被他当作了刀子。 “你坏了朱常珏的好事,前世他就没有用手段来阻止你得到我和程家的相帮?” “他倒是想,可他也得来得及啊。倪老为了让我顺理成章南下准备了好几套方案。第一套就成功了。借着太后大寿,我府里众人努力许久,我将倪老拟的那份南巡计划背得滚瓜烂熟。 御书房,我一鸣惊人。父皇起初还不信,接连发问后我都对答如流,他一下对我高看几分,自然点头将这事交给我来办。 朱常珏哪里会知道,我提早下了江南,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你。只怪我当时太不起眼,他看不上我。 当时的他正忙着引诱你二叔。你二叔将你从山上推下去,正是为了搭上高家。那时的他,所有注意力都在你二叔那儿,唯恐你二叔身上出了什么纰漏。等他发现你我之事,你我已经心意相通,南巡已经开始了。 哈哈哈,好不好笑,他大概是病急乱投医了,南巡中他本打算安插薛骏打进程家内部。可薛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就得了太后的青眼,并救了太后的急病。太后看重你,把你带在身边。加上程家还要接驾,当时的程家正是万人瞩目,他哪里敢动任何手?只是倒霉了你那姐姐,一颗心全都扑在了薛骏身上……” 程紫玉默然。 果然,如她所猜,薛骏也是朱常珏的人,怪不得前世薛骏深情在先,却又突然消失,原来是红玉没了价值…… 那么今生薛骏的被废显然还是朱常珏的手脚…… “不得已,朱常珏的计划被搁置了。我和我的人都很小心啊,他找高家,找程颢,他要做什么勾当我当时并不知晓,我也不打算蹚那浑水。毕竟我要的只是你,和你的支持。所以一定意义上,我与他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装作不知罢了。 再到后来,哪怕程颢与他有乱七八糟的勾当,我暗中盯着但面上也一概全当不知。怎么,朱常珏除了暗自咬牙,还能来怪我抢了他的先不成? 巧合,都是巧合罢了!他那些勾当可见不得人,他还能闹大?他也只能吃一鼻子灰自认倒霉。这一点我们早就算到了。 不过我当时也急啊,唯恐你被算计了去。所以就推了你一把。我承认,你家连番出事,货的事,你三叔的事,都是我做的。 连你二叔都焦头烂额摆不平的那几件事,全都是我派人做的。我就是要你看见只有我能帮你,只有皇权能帮你,只有你跟了我,这些事才能摆平。 说到底,我就是为了逼你入京。既可以把你的人和心都留在我身边,也为了防止你被高家和你二叔夺走。所以从这个意义上,你还得谢我……” 程紫玉冷笑看他,卑鄙东西,她连骂他都嫌糟蹋了口水。 不过他还真是知道的不少,几乎可以解答自己的所有疑问。 “那我祖父的病是不是你……” “那可不关我事。我并不知。” 程紫玉定定看他,可朱常安的回应很直接坦然。 难道老爷子的病与他无关? 可家中出事的前提不就是老爷子管不了才能实现吗?难道是朱常珏?他毒害老爷子,是为了让程颢进一步掌控程家吗? “我二叔一家子和朱常淇那里呢?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程紫玉深吸一口,强压下一阵阵往上翻的恨意。 如此看来,前世朱常安从一开始就瞒了她不少事。甚至她之前所经历和看见的,也都不一定是真的。 “你二叔也是个可怜虫啊。他压根不知高家后边有一条金大腿,一直在那儿可怜巴巴的扑腾。不知他是看见你跟了我眼红了,还是怕私盐事他日曝光所以想给自己找个靠山,又或是你那个妹妹有主张想要往上走,还可能是程青玉防止自己被搭进了高家……总之程青玉很是能耐,一早就偷摸算计了上朱常淇。 不过我那七弟啊,真是个不争气的。京里那些端庄淑雅的贵女嫌弃人家放不开,便就好那一口娇滴滴,柔弱弱,楚楚可怜,风一吹就要倒下去的小家碧玉。程青玉正合他胃口,还真就让他上了心。” 程紫玉吸了一口气,想到了文兰。朱常淇的确是真宠溺程青玉,他是真喜欢那样的女子,文兰性子直烈,显然不合他胃口。文兰在他手上,糟蹋了。 “程颢究竟怎么得势的?” “程青玉厉害,算计了老七。老七对她拉拉扯扯被旁人瞧见了,程青玉哭得肝肠寸断,老七迫于形势不得不主动提出要迎她做侧妃,白白便宜了她。 事发突然,又大庭广众,当时我那大皇兄气得嘴都歪了,连阻止都没机会。他一早看中的程家,算计的程家,结果一个个都想来分一杯羹。那滋味,可想而知! 不过老七这事,倒是解了我不小的压力。罪不责众嘛,一个个都坏了朱常珏好事,他还能来一个个报复不成? 程青玉攀上老七后,程颢的腰板顿时挺起来了。随后,程颢就不那么听话了。女婿是皇子,有这么大的靠山做什么不好,谁还愿听高家摆布。对吧?尤其是到后来,程青玉肚子里还有了种,程颢更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可程颢不听话,那么对朱常珏来说,程家的用途也到头了。再后来,就是杀鸡取卵和各取所需之时了。那个过程……略尴尬,我就不细说了。 不过你这次不错,一回来就把程颢一家子都弄废了。这注定朱常珏对你程家蹦跶不起来了。可你坏了他这么大的事,他自然是对你不会手下留情的。 所以你还是要谢我,我若今日不将实情告诉你,那你和李纯哪日被他弄了,你就后悔莫及了。知道吗?他可对高家投资不小,你们程家是他从上百商户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他又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和人力去运营,结果鸡飞蛋打,他绝对不会罢休。 你从他如何修理程颢一家,如何废了程青玉就能看出他究竟有多恨,有多狠了。程青玉只是疑似算计薛骏,他就敢下狠手。他只不过是借了他们一家子发泄对你的恨罢了。 程紫玉,所以我好心劝你。你不要弄错了报复和提防的对象。当务之急,你最需要解决的,就是朱常珏。” “这些不用你好心提醒。” 这些话出来,程紫玉总算是确认了朱常珏的所为。她今生初见朱常珏的那次,那厮就用毒辣眼神看来的缘故也算彻底解开了。自己叫高家彻底完蛋,叫他的投入付之东流,这个仇早就结大了。 “怎么不用我提醒?你就是拎不清!你就知道将所有账都算我头上!” 朱常安咬牙顶来。 “是,我是有错,我拿走了程家的财富,我拉你下位,还给你定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可别人呢?朱常珏和朱常淇也跑不了! 是老七怂恿了父皇借用程颢之力再开陶市,他觉得这么大的市场与其便宜了商,不如皇室进去分一杯羹。索性就另辟一处重新开发! 若不是父皇的点头,你以为谁有那胆子将整个市场整垮?不是垮,是被搬走了!是将利润和客源截走了! 荆溪人世代做陶,只会做陶,市场突然消失,这就是砸了他们的饭碗!就是逼他们上了绝路!可这是老七的罪孽!是程颢的罪孽!说到底是他们怕荆溪陶商不服管教,坏了他们的前程! 是老七,哄骗着皇帝将罪责全都推到了你们长房头上。程颢特么的,和老七一样,就是烂人,若论坏,他们比我坏多了。是你那个二叔,让皇上给他机会去戴罪立功!是你二叔将你们程家的那点底子和里子全都兜了个底朝天! 私盐也被翻了出来,再有陈家那事,一个个屎盆子自然全都往你程家长房甩。程颢和陈金玉还在荆溪指控你们,在那儿推波助澜搞臭你们! 荆溪商户也不团结,被一煽动和引诱,便抖出和捏造出了各种真真假假的罪状,将最后那张圣旨铺填地满满当当。 荆溪商户很快就得到了反噬,被牵连了!哈哈哈,活该啊。最后弄得整个荆溪市场都大乱了。陶价大跌,可还是没人买,因为大势所趋,荆溪陶没人要,也不敢要!他们宁可去新市高价买,也不敢低价买你们的陶!荆溪人都跟着被连累了,这才导致你看见的那些! 可这些与我无关!无关!凭什么你把账都算在我头上。我充其量就是掌控了金玉,拿下了你们程家的产业,挣点新市的小钱罢了!否则我何必还想要你的那些配方,你家老爷子的古法,还有那该死的紫金砂的配方?我压根就没必要! ……” 朱常安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而程紫玉听得整个人冰冷,气得一下下打颤。她几乎忘记的过往又一次次一条条开始震来,叫她四肢百骸都觉得冰冷。 都解开了! 前世的惨剧,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解开了! 李纯搂着她,给她靠着,依旧能感觉她一下下的颤抖。 别说是她,她亲眼亲身经历过,就是他此刻听来,都觉得骇人至极。 好一出大戏,竟是人人有份。他当日所言确实,那种境遇,别说她一个女子,就是老爷子不死,她爹得用,在这种被豺狼猛虎围困的境地下,也很难扳回局势。 “说下去……” 程紫玉掐着大腿憋回了眼泪。 是的,都对上了。 难怪了,今生朱常安栽了之后第一个想起来的法子就是带着金玉和程颢去撺掇皇帝开陶市,只因他知道皇帝一定会上钩,因为这一招在前世被朱常淇已经用过了。而之后他又想方设法去联手朱常珏,正是知晓了朱常珏那些乱七八糟的能耐和勾当,他想借朱常珏的手…… 他说的,都是真的! 朱常安看着程紫玉这模样虽微微得意,可李纯眼里流露的心疼和那深情却叫他看着就刺眼。 “所以程颢一家子保住了。倒霉的只有你们剩下的这群程家人。程颢很忠诚地表示要为皇上为朝廷做事。他们戴罪立功,和金玉作为第一批人才去捣鼓新市了。 所以你说,程青玉还会来见你吗?所以你以为他们还会来救你?程颢一家子都是狗东西,是他们把你们往地狱里踩的,是他们卖了你们程家,他们作恶多端,却未得报应,他们才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朱常安面红耳赤,异常生气。 “还有,私盐的帽子是朱常珏扣给了你们,是他让你家万劫不复,他才是一早就将你们程家推上了死路的罪魁祸首!” “正如我先前与你说的,程家是注定要倒的,你怪不得我,没有我,你们程家也已经穷途末路了。你就该谢我,没有我你将过得更惨。你连那四年的好日子都过不了!程家的倾覆不是我一手造成的,凭什么这烂账都要算在我头上?你凭什么一直死咬着我不放? 你不是要报仇吗?你去找朱常珏,找朱常淇,找皇帝啊!他们对你做的不比我少,我拿走的那些,即便没有我,也是进了他们的口袋。还有你这个李纯……” 朱常安冷嗤一笑。 “他可是皇帝的人!他对皇帝言听计从,说不定你们程家的落难也有他的手笔。你与他感情这么好,你可想过,或许他也是你的仇敌?他也对程家做了不堪?” 见李纯眯眼捏拳,朱常安点到为止,立马换了说辞。 “所以!凭什么就我一人被你咬?凭什么我要与你同归于尽?凭什么你要害死我唯一的孩子!凭什么!我对你那么好,我都答应你多少次了,以后,只要度过难关,就会再把你扶上位,可你就是不听,就是不信,你……你真是气死我!” 朱常安气得胸口起伏。 前世就只他一人得了报应,今生也一样。从程紫玉回来后就开始对他穷追猛打,他的每一次上行谋算路上,都有她挡在那儿。 他真是受够了。 白恒那里再不容有失。他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再来盘算他。他只怕李纯和程紫玉联手后,会在暗地里弄他。 他思来想去,与其被动挨打,不如来卖个人情,转移他们的战火…… 第四八五章 再次入京 朱常安欣赏着面前两人一个痛一个郁的神情,心下得意。 “程紫玉,我既然说出来,就不打算掩饰我的意图。没错,我就是希望你们调转枪头。我所言句句属实,想来你也已有数。 你们这么处心积虑对付我,其实是放过了真正的仇敌。你可不能这么下去了!你先前不知也就算了,可你到此时若还没有应对和作为,你才是真正对不起前世牺牲的家人,手下和无辜的荆溪人! 所以,你认清现实吧。” 朱常安边说边将视线往李纯脸上扫,面上还露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否则你再这么一直揪着我不放,我不得不怀疑你该不是对我余情未了吧? 毕竟你我夫妻恩爱了四年,我对你也是真的有情意,相当日你我……” “闭嘴!”李纯刀已出鞘。 可朱常安一动未动,面上依旧温和又深情。 “玉儿,他日你若想明白了,我随时欢迎你回来。安王妃的位置,我给你留着,先前的错,我会弥补,玉儿,我一定待你好……” 李纯刀往前送,也没能阻挡他嘴巴的一开一合。而那边,见李纯动手,白恒那些高手皆已提气拔刀冲来…… 程紫玉赶紧拉住了李纯,掰开了他的手指把自己手往里塞。 朱常安明显是故意的。他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模样,可李纯却表现得怒意滔滔又盛气凌人。外人看来,明显道理都在朱常安的那边。 谁先动手,谁就输了! 众目睽睽下,纵是皇帝也不好包庇,万一朱常安有后手,万一被人做文章,只怕他们的婚事都要糟…… 李纯脸上荡开了笑,将手牢牢牵住了程紫玉。 “安王真是煞费苦心。若没其他要说的,趁天色还早,赶紧离开吧。” 朱常安一哼。 “好,本王要说的说完了。就是这些。很够意思吧?希望我的坦诚能换来咱们的和平相处。至少咱们大概有个共识,就是暂时各自安好,互不叨扰,没必要闹得你死我活。如何?” “废话说完就滚!”李纯磨牙。“没有什么共识,我不会答应你任何,滚吧!” 程紫玉面色糟糕,知她无力应付朱四,李纯心疼,也懒得再与朱常安纠缠。 李纯的反应在朱常安预料之中,他冷哼了几声,带人走向了王玥所在的马车…… 王家护卫团团围着马车,一脸警惕盯着朱常安。 朱常安见状大恼,可碍于身边站了白恒的人,却也不得不强压了火气。 “玥儿,你在里边吗?本王要远行了,一走怕要两三年,你不出来相送吗?” 王玥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出来请安。 礼不能废,她不能被他抓到错处。 朱常安扫眼她的腹部。 “孩子这么大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还是挤出了一脸关怀。 “为夫要去西北了,你好好养胎,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苛待了自己,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有什么困难,去找母妃就行……” 王玥注意到了他身后站的这些陌生人。呵,这是在作戏呢。再看他,眼里冷清,哪有半点言语里的温情。 王玥微微庆幸,他要走了,她是不是就能安全点? 她鞠躬行礼,应了声是。 她还未起身,便闻朱常安已经叹了起来。 等她站直身子,那人已经不带一点犹豫地转身,正喃喃与身边人道:叫你们看笑话,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不登大雅之堂,实在不懂事,从头到尾都是小家子气…… 而他身边那些家伙低低的回应里,则满满都是对安王的惋惜和这位侧妃的不屑。 王玥站那儿,除了苦涩,更有点点恨意再次弥漫开来。 她因为他的一念,吃了几个月的苦头,可他就只给她留下这么假惺惺的一句就离开了? 若是李纯刚刚没有提醒他自己在这儿,他是不是打算对自己视而不见? 即便他不喜欢这个孩子,那自己呢?他先前分明一直很依赖和喜欢自己,可自己都成了这副模样,他都看在眼里,就没有半点心疼? 他攀上了白恒,自己这样价值不够的,也就成了昨日黄花再入不得眼了是不是?…… 再看看正对程紫玉鞍前马后,嘘寒问暖,端茶递水的李纯,这一刻的王玥,指甲断在了手心都浑然不觉…… 朱常安离开了。 在一大群人的护送下,直往西北去了。 他这一去,归期尚无人知晓。 他走得很痛快也很得意,至少他目测程紫玉此刻模样,她对朱常珏等人的心结算是结下了。 他也算是给他们留了点事情做。 斗吧,斗吧,斗得天昏地暗才好…… 至于王玥,既然暂时动不得,既然她要求太后庇佑,既然她那么想生,那就生吧。生不生的下来不一定,生下来的也不一定就是男孩……将来再说吧…… 李纯没有再骑马,而是陪着程紫玉坐在了马车里。 程紫玉埋着脑袋,眼圈红红。 李纯见状心下对朱常安又多了几分恨意。 那厮,在他们入京的这第一日就找上门来,在他们甜蜜的前路上投下了一颗巨石,分明就不想他们好过。 除了为他自己,他这是在放火呢。程紫玉若莽撞,若一心报仇,若不能平静以对,以后怕是后患无穷。若冲动,定遭反扑。哪怕徐徐图之,那厮留下的这一大堆仇敌也够他们忙乎了。 借刀杀人,他玩的不错。 而李纯更恼火的,是那家伙口口声声的挑拨。 “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李纯轻轻拉了程紫玉的手。 “他编不了那么真的假话。” “我……你对我可有什么不满?我为皇上做事,你家前世的事我即便没有参与,可大概也没有相帮。他所说的……” “不不不,与你无关。我分得清好坏,我知他用意,我知他在挑拨,但李纯我信你。皇上是皇上,你是你,我不会怀疑你,也不会埋怨你。” “那就好。” 李纯温和一笑。 “别难过了。那些事今生都还没发生,一切都来得及!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想弥补就弥补,想报仇就报仇,想防患就防患,想玩他们就玩他们,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前世我没能为你做什么,今生,只要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帮你为你……但有一点,你一定不能冲动,万事一定要与我商量,好吗?” 程紫玉低低笑了起来,心里那点郁闷散了不少。 “好,我还要和你过日子,怎能冲动呢?你也是,不能冲动。他以后再说那些,你不能生气。我那日跟你说了,你一定要信我。我心里连他的影子都没有了。只剩了你。” 程紫玉主动抱了他。 “你怎么就那么好呢?”这般纵着她,容着她,什么都为她想。她忍不住对自己生埋怨。这么好的人,她前世竟然错过了…… 李纯回搂了她。 “那些事情先放一放,你我还有一个月成婚了。以后有我护着,谁也不能欺负你和程家!最近这段时日都在赶路,你辛苦了。回去后先休息,明日你休息好了再去宫里请安。太后那里我去说一声就成。” 程紫玉一抬眸子。 “呀,太后,刚被朱常安一闹,我最后忘了问他,前世关于太后的病和皇上突然透支的身子了。” “来日方长,小心防备,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 时隔大半年,终于再次回了京城。 钱管事早接了讯,等在了城门口。 “紫玉。”城门过检时,王玥下车一脸忧心找到程紫玉。“你既然今日不入宫,我……能不能借住程家一晚?” 程紫玉知她顾虑,唯有一叹。 “好吧,但我就只收留你今晚。明日你自己想好办法。你应该懂我的顾忌。”王玥这么大的肚子,万一在她程家出了好歹,程紫玉可不想担那责任。 王玥连连点头,能留她一晚已经是很好了。 她不敢回安王府,此刻里边什么模样,都有什么人她还不知,她更不知朱常安对她会不会再次出手……她距离临盆也就个把月了,这孩子一定要保住,所以她不能回去…… 京城一如往昔的繁华热闹。 对程紫玉来说,却已是隔世。 回忆再次扑面而来。 前世来时,她带着忧虑,希望太后和朱常安能成为她与程家的靠山,以后无人敢欺辱程家。 今生再来,她却是来跟随李纯的脚步,追寻幸福。 忐忑彷徨成了喜悦期待。 这种心境的变化提醒着她,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就连程家宅子也被重装,几个月的捯饬使程宅焕然一新,叫程紫玉几乎认不出原样。 所有这些熟悉中带着变化的感觉更让她心头因着朱常安的刺激而带来的不安消散了不少。 李纯的手很暖,拉着她进程府。 熟门熟路,俨然半个主人。 他给她介绍那里添了什么树,这里加了哪些花;门厅重新油漆了,廊檐全部重换了;后边添了八角亭,侧面加了假山,前边挖了水池…… 他一路走进去,就连几个程家的老奴婆子都认识。 程紫玉心头甜蜜漾开,所以,这段时间他没少来帮忙。他一定都在帮着照看。 感激在心,她紧紧拉着他的手几乎不肯放。当着众人面也没松开。 一直走到了她的那间小院,他才低低笑。 “我倒是不知,你是这么黏糊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对你黏糊过。”她看他时眼睛晶亮,叫他笑得像个傻子。 “好,我喜欢。那就黏着,不用顾忌他人眼光。”他心头暖暖,若不是要帮她去宫里告知请安,他还真想再赖一会儿。 “你泡个澡,好好休息吧。今日我就不过来了,明早来接你入宫。” “嗯。” 李纯抓了抓她的手,转身离开了。 程紫玉心下暖意不散。见他离去便有不舍在心里铺开,她忍不住暗骂自己不中用。 进了屋子,一切妥帖得更叫她心安。 屋中温度适宜,炭炉都已点好。桌上热水烧好,一桌子热菜已经备好,从茶到菜,都是她平素喜欢的。床褥幔帐都是她喜欢的颜色和花样,洗浴水也已备下,就连妆台上的脂粉都按着她平日的喜好备下。能做这些准备的,除了他还有谁呢?…… 那边钱管事进来请安也不忘将李纯一口一夸,说从未见过如此妥帖之人,说李将军最近都是每日两趟地跑,家里有事都是去将军府禀了。 就连工匠和工程上,也都是李将军安排了人来盯着,又说城郊的庄子,工坊和新窑的工事也都被将军揽过去了。 钱管事一夸就不停,话里话外都赞着李纯的好。 程紫玉受了众人的请安又赏了一大圈。这才动了筷子。 六菜一汤一点,一尝,更叫人双目放光,一口下去就食指大动。 “是李将军从江南请来的厨子。” 钱管事笑得开怀。“托姑娘的服,托将军的福,咱们做奴才的也都有家乡菜吃,这思乡情也缓解了许多。姑娘真是寻到了好郎君啊。” 程紫玉笑着受了这一声赞,再次一赏。没错,她一点都不谦虚。她觉得,对李纯的赞甚合她意! “将军说了,路途劳累,让姑娘不要进食太多,以免伤了肠胃。” “好。” 屋中几盆名品杜鹃已开得灿烂,让她心情更明媚了许多。 吃饱喝足又泡了个澡,换衣裳时才知,他连她的新衣都备下了整整一柜子。五颜六色,从冬衣到春衣都有。 程紫玉拿了看过,都是绣工出众,样式时兴的精品,显然这是他一回京城便让人开始准备了。 妆台上的妆奁盒子里也已放了满满一盒珠花。连各种材质的梳篦都备下了好几套。 她忍不住乐,自己再被这么宠下去,大概会被养成废物了。 收拾了差不多,程紫玉打算去看一眼王玥,至少得问问她接下来要如何打算吧? 王玥被她安置在了客院,由王家人自己负责吃喝。 未至客院,便见王玥的丫头香儿正急急忙忙往外跑。 “怎么了?”程紫玉拦住她。 香儿正在哭着,一见程紫玉竟是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 “郡主,您救救我家主子。” 程紫玉一凛,难道出事了?不应该啊。 …… 第四八六章 得争口气 被香儿一惊一跪,程紫玉后背发麻,第一反应是王玥的胎不好了。 “郡主,安王府来人了,要接我们主子回去。此刻正在门外要人。”香儿磕了头。 “你主子没事吧?”程紫玉更关心这个。 “主子她没事,求您,不要送我们主子回去啊。” 那边钱管事正在跑来,要禀的也是这事。 说是暂时先将安王府的人拦在了外边,可对方说了,若是接不回王侧妃,就站那儿不走了。 香儿接连磕起了头。 “我主子若回去就成为板上肉了。万一他们在何处做点手脚……咱们根本防不住啊。主子肚子那么大,用不了多久就要临盆了。万一,是吧?万一他们今晚……到时候,就是一尸两命……呸呸呸……郡主,只有您能救主子了。”那香儿急得口不择言,满头是汗…… “你回去吧。”程紫玉示意人将香儿搀起来。 “郡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说什么呢。我让你回客院去,你主子肯定急坏了,万事有我,你让你主子安心,我先去外边瞧一眼再说。” …… 程紫玉倒不是烂好心。 安王府不一定就是危险的,对方也有可能是顾及王府颜面,又尚不知王玥孩子的状况,这会儿才想着先将王玥弄回去瞧一瞧。 但! 既然王玥进了程家,就绝对不能这样送回去! 因为这帮人,更有可能是朱常安深思熟虑后才派来!若是那般,香儿所言十之八九必将成真。 那么王玥一旦回去,只怕今晚肚子就得发作。 王玥是从程府回去,他们只要稍做手脚,这盆子污水就必将倒来了她和程家头上。到那时,他们随便找点吃的喝的用的之类就能做成了她程紫玉谋害安王长子的“证据”。 到底是皇室血脉,她可担不起那责任。 朱常安一石二鸟,怕是既能除了王玥母子,又能让她伤筋动骨。 届时,刚离开还不远的他还正好能回来善后。 按着他的秉性,多半还得以受害者身份来上一场生动又深情的表演,既加大牟利,又搏一个名声,好处都被他给占齐了。 再有今日李纯众目睽睽下对他拔刀相向,这事定会被拿来大做文章。届时李纯也会被牵连进去…… 程紫玉越想越确实,否则为何他们一行人与朱常安遇见的时候,对方半点没提要送王玥回府,也没有派人去京里府中通报,不像程家管事,早就等在了城门;又或是见王玥未回,早点来接? 反而是等到此刻,她都吃完喝完洗完,足足过去两个时辰才派来了人? 这要么是朱常安到这会儿才布置好,要么便是想用这过去的两个时辰做文章…… 想想都不寒而栗。 程紫玉也不由冷笑,她这才刚一回京,战斗就要开始了? “去告诉王玥,她安心该吃吃,该喝喝,不用着急,明早与我一道入宫。我保她今晚!”…… 程府侧门外,对方来势汹汹。 从门缝往外瞧去,竟来了足足二十几人。 看着还个个体魄强健,孔武有力的。 柳儿在程紫玉耳边轻声道:看样子,这些应该还大都是练家子。 显然朱常安封王后一点没闲着,招募了不少人。而那为首的管事也不是前世程紫玉熟悉的老王,而是换了个生脸。 这么多人在家门口一围,已是引了许多人围观。 程紫玉听到有人在议论纷纷。 最近李纯风头正劲,升官发财却娶了个所谓的民间郡主,大概满京城的百姓都对她好奇不已。 这会儿她一入京家门外便出了事端,自然一下引来了大量围观。 显然,朱常安的这帮人刚刚一会儿功夫没少渲染她的不是。 已有人先入为主地在议论她这个乡巴佬不能代表民间,简直是丢民间的脸;不知礼数;不懂规矩;丢人现眼;配不上李纯云云…… 那厢安王府的人手上拍门,口中还振振有词,那做派倒颇有几分王玥是被她扣留在程府的感觉…… 程紫玉冷笑一声。 她的猜测一点不错。 这哪里是冲着王玥,分明就是在逼着自己将王玥交出来,否则就在自己的名声上狠狠抹黑一把…… 怎么样,对方都有的赚。即便今日他们的目的不能得逞,自己这个脸也是丢定了!刚一入京,便坏了名声,丢的还是李纯的颜面。 看来她哪怕是不为自己,也得给李纯争口气。 程紫玉招了桂儿过来轻声说了几句…… 门的那边,安王府管事还在叫嚣。 “还请郡主开一开门。您有所不知,京城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不比您千里之外的荆溪程家。女子出嫁就要从夫,万不是想在谁家就在谁家,更不能随随便便在他人府上过夜。这成何体统?” 这是在骂她不懂礼数,连女子基本的教条都不懂,既骂了她的出身,也几乎是直言了她的无礼。这话听着有道理,顿时引了众人齐声应是。 那管事得了支持,更是来劲: “王侧妃是安王府的主子,是圣旨亲册的侧妃娘娘。哪有主子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这般实在不合规矩。 安王殿下虽不在府中,您虽与王侧妃是同乡,但王府到底是王府,礼不能废,还请郡主速速开门,容奴才们迎了王侧妃回府。否则,咱们王府的颜面,皇室的颜面,对,还有您这个郡主的颜面,太后的颜面,可就都要丢……” 管事正得意,可话未说完,那一直紧闭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一道风直扑管事面门…… 是桂儿。 她正蓄势往外跑,对准那管事便迎面用手肘撞了出去。 桂儿本就力气大,她这一下,带着速度,几乎是用了全力。 由于管事的站位正对了门,所以桂儿这一下很隐蔽,看着完全是带过而已,半点没人瞧出她实为攻击之举。 “哎哟”的一声,那言辞激烈,表演卖力的管事哪知会突然被袭,一声叫得惨烈,整个人往后退了五六步,却还是没站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剧痛传来,他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缩成了一团…… …… 第四八七章 谁在滋事 那管事捂着传来剧痛的肋骨,口中还不忘咆哮。 “谁家的野丫头啊!疯丫头!没长眼睛吗?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莽撞粗俗丢人!蓄意伤人,好大的胆子!” 有热闹看,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见那管事从趾高气扬一下摔了个连滚带爬,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笑开来…… 既笑郡主家风野蛮粗鄙,又笑安王府的管事丢人现眼。 那边桂儿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气都不带喘一下地跺了跺脚,手指管事毫不发怵。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我哪知你鬼鬼祟祟在外边,你还怪我没礼数?你古古怪怪在我家门口挡着,被撞不是活该? 你故意这么碰瓷又是怎么回事,你丢不丢人?大伙儿给我作证啊,我就这么轻轻碰他一下,他就装腔作势地滚啊嚎的,我……我是绝对不会赔钱的!” 众人齐齐点头。 似乎……言之有理。 可不是? 一个瘦瘦的小丫鬟,瞧着才十三四岁,人还没这管事身子的一半大呢,还能将人给撞得站不稳还连滚带嚎的? 不少人开始啧啧起来。碰瓷倒是不至于,但这位管事戏有些多啊?无理取闹,事情恐怕不简单。 风向一变,鄙视和嗤笑的对象顿时掉了个个儿…… 那管事被众人取笑,气得红了脸。他的伤他清楚,疼得实在很厉害,刚这一下,只怕肋骨是伤到了。 说实话,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憋屈,作为受害者却被一大堆人指着鼻子笑!这口气如何咽的下?摔得这么狼狈还没法讨回公道,颜面何存?他去安王府还没几天,今日这事连个小丫鬟都搞不定,他日如何在府中立足? 他本就是来寻事的,拿捏不了那程紫玉,还收拾不了个丫头片子不成?…… 可他抬头的瞬间,却见桂儿正拔腿就跑,那死丫头,分明就是心虚啊! 若叫那丫鬟跑了,他更是有口说不清,一世英名都丢尽了。那怎么行!总要说清楚了。 “赶紧,把那丫鬟给抓住了!”他手指桂儿。“伤人就想跑?这是个什么门风?你这般蛮横刁钻,我倒要看看你主子如何交代!” 那管事此时还不忘暗搓搓坏程紫玉的名声。他可不惧,一会儿验个伤,道理都在自己这儿。届时那个程紫玉不但要将王玥交出来,名声也得臭,自己任务完成,说不定还能讹一笔银子,以后在王府的位置也就稳了…… 一大群安王府侍卫赶紧跑去追挡。 桂儿吓得哭丧了脸,试着往外冲,却被一人拿刀柄推了一把。 “啊——疼!”她一声尖叫坐地。那声音尖利又惨烈。“你们这些欺人太甚的大坏蛋!” 桂儿起身再次往外冲。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那管事刚被搀起,见桂儿又要跑,赶紧吩咐了下去。 见桂儿速度快,力气大,侍卫也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乎,一大群的侍卫往上围,有从后面上来的,有跑在前面堵的,还有伸了刀柄去挡的,瞬间将桂儿团团围住。 “打人啦!杀人啦!救命啊!”桂儿先是抱头蹲地,可她想了想,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最后,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地上滚了起来…… 十几人围着,外边围观群众压根瞧不见里边发生了什么。 侍卫们有些难办。要抓人,就难免有接触。可们还没碰到人,那躺地上的丫头就跟被剥皮一般哇哇叫得惨烈。 加之桂儿又岂是一般人? 她好歹都练了半年的武,加上那天生大力,想将她随便拉扯着起来?做梦!她左闪右避,左打右踢,一时间,一群束手束脚的侍卫竟奈何不了她…… 可如此场景,从外边看去,难免让人生出了些安王府在恃强凌弱,自己要不要打抱不平的想法。 尤其里边被围的桂儿哭声震天,连连喊着“欺负人”,“打杀”,“救命”,唤的不少人心都揪了起来…… 众人哗然。 这还了得? 从他们的视角,正是一大群男人在围殴收拾一个小丫鬟?纵是那丫鬟鲁莽,也不至于如此下场吧? 立马,有开口指责的,有尖叫的,还有上前来劝阻拉人的。更有不少妇人见此不平冲着安王府侍卫破口大骂,拿了石子树枝对准侍卫们扔了出去…… 还有不少人开始叫着喊着要去报官。 场面乱糟糟。 早已懵圈的侍卫们知晓被误解,哪里还敢动手,赶紧后退了几步。 桂儿这才慢悠悠,左摇右晃地从地上爬起。 她头发散乱,脸上全是青灰,嘴唇也沁出了血丝,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抱着肚子哭得哀切,似乎被人打得厉害,噙着眼泪却再次不依不饶往外冲去…… 可这次,她却直接叫那管事给拉住了。 管事心火正盛。 “你个小蹄子,敢打我,看你还敢跑!今日我得把你送官去。” “我没打你!我没!是你自己摔的!你还诬赖我,还打我!送官也是先抓你!你松开,我要去请大夫!你让我走啊!” 桂儿毫无畏惧,更将管事怒火撩拨地旺盛。此刻状况,分明丢的是他的脸!他如何能罢休! “我呸!碰瓷的小蹄子!你爷爷我被你打成这样还没叫嚣要找大夫,你还敢装!你再装老子揭了你的皮!你还不赶紧把你的主子叫出来。我倒要看看,你们程家是不是仗着李纯撑腰就无法无天了!” 那管事气得几乎要蹦起来。 那边桂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声声惨叫已经出来。 “揭我的皮?打狗还得看主子!你算什么?你们安王府了不起吗?安王府就能仗势欺人了?我要去请大夫你都不让,你什么居心!你们安王府什么居心!你们是不是人啊!大伙儿评评理,安王府管事碰瓷在先,打人在后,这会儿不但仗势不让郡主府求医,还恐吓郡主府,求大伙儿帮帮忙!评个理,报个官啊!” 群众的情绪往往都是偏向于弱者的。这会儿显然不少人的正义感被激起了,全都站在了桂儿的一边对着安王府众人指着鼻子就是骂。 而程家那紧闭的门也顿时大开。 一众护卫冲出了门。 “谁人在郡主门前叫嚣滋事?”钱管事怒气而出。 …… 第四八八章 一出反差 朱常安那管事见门终于大开,心下微微得意,哼哼着嚣张上前,扫眼钱管事后,目露不屑,一把拖过了桂儿。 “你是程家管事?来的正好!我乃安王府总管,前来接我家侧妃娘娘回府。你,此刻要么进去把你们郡主请出来评个理,要么让我们进去接人!” 钱总管冷笑起来。 “笑话,我们郡主岂是一群奴才说见就见的?你们想进郡主家门?你够格吗?冲撞了我们郡主怎么办?” “别废话,赶紧让你们郡主出来,这奴才是你家的吧?她刚撞伤了我,这事郡主总要负责吧?” 那管事言罢将桂儿推到了跟前。他才不怕呢,李纯被皇帝留在宫里下棋,这会儿赶不来,他倒不信,他还收拾不了几个乡巴佬。 “大胆!”一道带着威仪的女声出现,随后便见门后有一女子正快步而来。 程紫玉出场了。 今日不管如何,她这名声肯定是要受影响了。 贤良淑德显然不可能,那么究竟是个什么风格,有多讨人嫌,她还是得要自己来选。 总之,最基本的只一点:不能丢人!自己的脸,程家的脸,太后的面子,李纯的面子,一个都不能丢! 她的气场是经过“实战”锤炼过的,只要她愿意,那霸气一露,连一般的贵女后妃都要靠边站! 此刻她正声一喝,嘈杂的氛围顿时一静。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朝她看了来。 程紫玉走路带风,快步而出,对着那管事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喝。 “郡主府门前,打架滋事成何体统!聚众闹事更是有辱治安!伤我奴才还敢反咬一口。安王府如何?安王府还只手遮天了?这京城是大周的京城,可不是你们安王的!” 好大一顶帽子扣过来,这下马威太重,管事尚未反应过来,便一时没接上话,却正好叫程紫玉抓了把柄。 “好个安王府的管事,好一群安王府的侍卫,派头还真是足!要见我?我来了!我听下人说你们在我门前骂我不知礼数,不懂规矩,不顾颜面? 我当安王府是如何门风,竟这么指责我,心想赶紧过来瞧一瞧。但这不瞧而已,一瞧下来,我倒是心安不少,原来这堂堂安王府也不过是个笑话。 怎么?我至少还是个郡主,是个朝廷亲封的郡主,而你一个管事,说到底就是个奴才,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来见你?你这行为本就是以下犯上,足可以治罪! 此刻见了我不跪不礼,更是罪加一等!你如此不懂礼数,还敢来指责我和我的人?真是好大的脸!” 程紫玉这话有理,围观众人对安王府这群人已生不满,这会儿纷纷开口声援。 那管事原本只想逼着程紫玉交出王玥,并不想要惹事,也没想到程紫玉真会抛头露面出来与自己争执,这会儿见风头不对,唯有咬了咬牙,恭敬拜下去请安。 可程紫玉却已转身去亲手扶起了桂儿,“怎么伤成这样了?他们打的?” “郡主,我没事,只是他们仗势欺人!他们还不让我去请大夫啊,郡主!” “好大的胆子!” “郡主还请在下分辩几句……” “你给我闭嘴!”程紫玉转身冲那管事再次一喝。“桂儿,咱们不请大夫了。来人,既是如此,去请王侧妃回家吧!咱们郡主府庙小,惹不起只能躲了。” 那管事一喜,只是……这就答应了? 怎么突然这么顺利? 他小心看去,却见程紫玉身边的丫鬟正蹙眉说什么“可是”“但是”,这叫他不得不多了个心眼,侧耳细细听了起来。 他只见那程紫玉很是生气的模样: “王玥如何我可管不了了。你没听见?这是安王府口口声声要接她回去。为了接她回去,这是连我都骂了,连我的人都打了,连大夫都不让请了。 她如何还能在我这儿待着?可别到时候她出了事,惹我一身骚。这事拖不得,来人,赶紧的,让她收拾东西回去!出了事,也是安王府的事。与咱们有何关系?” 听到这儿,那边管事心已经提了起来,这话,里边有缘故啊?出事?出什么事? 而程紫玉也正向他走来。 “这位管事,王侧妃你可以带走,但趁着这会儿人多,还请在场诸位帮忙做个见证。” 程紫玉冲着围观众人行了一礼。 众人这才看清了她。 见她相貌清丽,不卑不亢,与那一会儿颐指气使,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龇牙裂齿,整个如跳梁小丑般的安王管事倒是形成了大对比,且这郡主气度逼人,更是不见先前众人猜想的粗鄙穷酸。 反差一出,众人这会儿对她初印象反倒很不错了。 这位郡主虽看上去有些霸道蛮横,但说话条理逻辑清楚,有礼有节,对着百姓也没端架子,威武里还透着点谦虚,倒是特别。 不少人都跟着应是。 程紫玉再次一谢后,才面向那管事。 “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就安排王侧妃跟您回去。但您也知道,江南过来,我们一行人走走停停,一共用了近二十日之久。主因就是王侧妃身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实在经不起舟车劳顿。 今日终于到了京城,王侧妃整个人一松懈,刚发现有些见红不适,状况很不好。我见她这身子不宜移动,便带回了我府上,刚给她喝下安胎药,这便赶紧安排了丫头去请大夫。 可你们安王府倒好,说风就是雨,想上门就上门,想拍门就拍门,想叫门就叫门。只恨不得刚一到门口王侧妃就飞出来见你们,竟是连一刻钟都不愿等。 非但如此,门房告诉你们不便,可你们却还不依不饶,竟然聚众在这闹事。 我刚听丫头说了,是您拉着扯着不让她去请大夫,那行,我听你们的,那就不请了。王侧妃又不是我的谁,就当我多管闲事。 您也说了,我好心留着你家侧妃娘娘是有损你家颜面,圣上太后颜面。那么你可赶紧了,赶紧把王侧妃带走!别让我丢了颜面。” 那管事已然吓得不轻,什么,刚刚那丫头……是要去给王玥请大夫? 他一瞧程紫玉带着冷意的眸,几乎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第四八九章 形势反转 程紫玉早已想好了说辞,所以此刻开口便是一轮接着一轮,连个喘息和插嘴的机会都没给。 “所以,咱们都说清楚了,万一出了事可不赖我,也不赖我的丫头,说到底,这时机都是被您,安王府大总管还有您的这帮侍卫给耽搁的!你瞧好了,刚被您几位这打骂闹事一拖延,这又是一刻钟没了。 大伙儿帮忙做个见证,这事我绝不负责!你们赶紧将王侧妃带走,将来若王侧妃和她肚子里的小皇孙因着看诊时机延误而有什么不妥,便全由安王府这位大管事和这帮侍卫负责了!与我可没关系。……” “等……等!”那管事听得从头顶到脚底都在冒冷汗,连肋骨都不觉得疼了,寻思着就去抓桂儿。这不对劲!对方来势汹汹,一下子便全绕进去了。 “啊,你干嘛!”桂儿再次尖叫。 “你,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撒泼,故意拖延,故意闹事…… “我没有!”桂儿再次尖叫,满脸委屈,眼瞅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还敢说没有?你们府上谁去找大夫不行,偏要让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去?你们府上有的是本地人,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京话都说不好的乡下丫头去请大夫?你认识医馆吗?你们府上没有男人吗?干嘛让你一个女的去?你们这是早有准备来害我!” 那管事一点都不笨,一下就寻到了不妥。 桂儿哇的一声就边哭边嚎起来。 “你这人,真是太坏了。你刚刚泼皮无赖碰瓷就算了。怎么,你还要陷害栽赃我们郡主不成?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郡主要陷害你一奴才?犯得着吗?” 桂儿再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配着她披头散发的惨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天地良心,府里的丫鬟我跑起来最快,所以郡主让我去找大夫。我们府上男人有,可这妇科状况,又事关的是你们王爷侧妃和皇室颜面,难道找男侍卫去办?我一路陪着王侧妃北上,对王侧妃的身体状况最了解,郡主体贴,觉得我去最合适,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安王府? 医馆对街就有,转眼就到了,我用得着多认识吗?再说了,乡下人怎么了?丫头怎么了?你们家就没有乡下人?你们家祖上都是做官做爷的?没有我们乡下人,你吃什么穿什么!我们乡下人靠双手挣钱过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取笑!” 程紫玉挑眉看桂儿,真不错。 这丫头最近看人下菜的本事也渐长了。桂儿不比入画她们,从长相到说话,乡土气极重。说白了,就是接地气。 此刻她话里重点突然转到了乡下人身上,顿时拉了一大波仇恨。围观的大多是百姓,谁家里没有乡下人?谁家祖上没种过田?被她这么一绕,那管事显然是犯了大忌…… 果然,一语毕,人声鼎沸,顿时嘈杂。 一大群人冲着那管事骂“不是东西”,眨眼的功夫,那管事祖上好几代都被问候了一遍,他唯有面红脖子粗地喊“冤枉”。 桂儿继续抽抽诉苦。 “我为了第一时间找大夫,已是最快速度在跑了。我哪知你在门口,撞到你你还碰瓷,口口声声我害了你,你给我机会解释了吗?你耳朵聋了?我一直说我有急事要找大夫,是你不让,是你不信,是你不让我走,还让人打我!再说了,我撞到你也不是故意的,我跑那么快还不是为了安王府,还不是为了救你们家王侧妃?……” “那你……你为何不早说求医的是王侧妃!你居心何在!……” “你要我怎么说?这妇人之事,皇孙之事,见红之事,这么多人在,我当街说出来?坏了你们家声誉你们不还是要找我?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安王府面子吗?你怎么狗咬吕洞宾呢!” 桂儿再次哭了起来…… “真相大白”。 那管事知道事情不对劲,可他能想到的漏洞都被对方堵上了,怎么办?怎么办?他环视在场众人,都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的确,所有人都瞧见他呼来喝去不让丫头去给王玥请大夫。对方就只需抓住了这一点,不管王玥是否出事,不管自己有心或无意,自己都是输定了…… 好厉害的程紫玉! 他吓得连腿都在抖了。 扑通一下,他还是跪在了程紫玉跟前。 “你们这群蠢材,没听到吗?王侧妃要请大夫,你们还不快去!”他咆哮指着喝着一众侍卫。“快去把京城所有的千金圣手都请过来。”…… 形势全都反转。 那安王府管事和一众侍卫皆吓坏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在搞鬼,如此一来,责任全都到了自己一行人头上。 在场那么多人都认定的事,他们能如何?王玥怕稍有点闪失,都会算作是他们的罪孽。 他如何能将人带回去? 他推却还来不及呢。 这要强行将人带了回去,万一出点事,更是裤裆里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有理也说不清。 他怕了。 此刻,王玥不出事还好,若不然…… 害了王妃皇孙,他们这一大群人都要死。 尤其又见程紫玉正招呼了人去报官,他们更是吓得瞬间全怂,几乎同时战战兢兢跪了地。 这会儿的他们只能心中求神拜佛,默祷王玥肚子无大碍,千万不可这会儿出了纰漏。 那管事更是跪在了程紫玉跟前阻止她报官: “郡主,是在下错了,是奴才错了,奴才带着大伙儿给郡主磕头,给郡主赔罪,求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求郡主不要随意搬动王侧妃。大夫已经去请了,马上就到,都是咱们的错。此刻搬动,怕是不妥。 王侧妃这胎的胎像本就不好,否则也不可能不随圣驾一道回京了是不是?王侧妃若身体康健也就罢了,但这会儿王爷不在,安王府也没有个女眷,只有咱们一群糙爷们和不懂事的丫头婆子,只怕照应不好。 咱们都觉得,侧妃娘娘既然状况不好,为免出了不测,还是不要随意挪到才好。求郡主发个慈悲心,留着王侧妃在您府上休养吧。奴才给您道歉,给您磕头了。” …… 第四九零章 一个人情 程紫玉看着那见风使舵跪地求饶的管事,只觉厌恶。 “这是做什么?怎么跪下了呢?您身份堂堂,可是王府大管家呢,赶紧起来。咱们担不起。” “奴才就是奴才,应该要跪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望郡主能给小的一次机会。” “对了,听说您被我的丫鬟打伤了是吧?那大夫来了先不急,还是先给您瞧瞧吧。” 管事一错牙,哪里还听不懂这话。 “不是不是,没有的事。是在下自己没站稳,为了见郡主,故意夸大其词。大夫来了,先给王侧妃娘娘看诊,然后给这位姑娘看诊,奴才不要紧的。就是滑了一跤,不是大事。也不怪这位姑娘。” “那不成,还是看看吧,您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再来找上门,我可应付不起。” “郡主放心,小的无碍。已经无碍了。”那货顶着一脑门冷汗拍了拍胸,又站起身跳了跳……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这么一来,他是落实了“碰瓷”二字。 程紫玉则冷冷给了两字:“道歉。” “是!奴才给您道歉,刚刚口不择言,胡说八道。郡主最是良善,整个江南无人不知,您是江南的大善主,是人人有口皆碑,人人称赞的好人,您的礼节连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怎会不懂礼数?都是奴才狗嘴吐不出象牙。是奴才嘴巴欠打。” 说着,那管事还一脸讪笑自己抽了嘴巴两下。 对付这种人,程紫玉一向手到擒来。 “这位管事弄错了。不是向我道歉,而是向我的丫鬟。” 程紫玉将桂儿推了出来。“你们刚刚骂她打她推她辱她还碰瓷了她,是不是?” 那管事气得喉头发苦,暗道这郡主真真厉害,抓了自己的软肋就借题发挥,不留半点把柄啊。 可形势逼人,还能如何。 管事垂眸咬牙,憋了一憋,只能认栽。 他又怕时间不够,因为手下在他耳边轻声道,说那此刻在程紫玉身边哭丧着脸,着急忙慌催等大夫的,正是王玥的贴身丫鬟,叫香儿的。 那香儿急成了那般模样,程紫玉所言怕是不假。 “是。都是在下的错,在下和手下鲁莽了。在下给这位姑娘道歉赔不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与咱们计较了。”那管事回头一眼,示意了那群人。“你们刚刚谁动了手的,还不赶紧上来道歉!” 一大群人低声下气上来道歉,那管事又在旁表示桂儿的医药费和营养费由他们安王府全权负责…… 程紫玉又开口逼了那管事向在场所有的“乡下人”道歉。 这一刻,那管事唯有低头,恭恭敬敬冲着百姓群鞠躬行礼。他的道歉无异于承认了先前的侮辱,更是激起了群愤。一时间骂声不止。骂安王府众人狗仗人势,不是东西…… 见这帮人已当众承认了所有“暴行”,程紫玉就“勉为其难”地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她这才吩咐下去,让先不要挪动王侧妃,等大夫看过了再说。 “王侧妃既然要在留我府上,你这帮人还不散了吗?是还要我请你们进去喝茶?还是你们要投靠我,在我家门前当护院?” 程紫玉不客气地撵人,“也不怕叫人看笑话?你们不要脸,我还得顾及我的声誉呢!” 那管事抹了一把额头汗,小心翼翼提出想要进门看王侧妃一眼。 程紫玉盯着他嗤笑了起来,半点没有要搭理他之意。 把柄在手,证人在场,他已当众承认了所有“错误”,她还有必要给他面子?他还有本事继续闹腾不成? 围观众人继续开骂。今日安王府作为太不地道,这哪里是来接人的,分明就是来闹事!这是看人女子当家,家里没有长辈又没有男主子的,柿子挑了软的捏。 聚众喊打喊杀的,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吗? 倒是这位锦溪郡主,虽看着并不和善温婉,却是个有血性,有个性的,也算是特别。都说她是“民间郡主”,倒还真有几分为民的架势。 李将军喜欢她,看来也有些道理…… 压力太大,安王府众人只得散去,只留了那管事巴巴赔笑,说等大夫过来,又从身上凑了十两银子递到了桂儿手中,求她见谅…… 程紫玉也懒得理他,向着在场众人行了一礼,谢过了在场主持正义的各位乡亲父老,众人齐声连道不敢。 “今日叫大伙儿看了笑话,初来乍到,无以为表,多谢各位帮忙主持公道。今日未有准备,他日一定请各位喝茶吃糖。” 她这话显然是下逐客令了。众人渐渐散去,可口中却对这个郡主更加好奇了。 说话间大夫就到了,被请进了程府,大门关上,那管事依旧未被允许进门,只能哼声吃了一鼻子灰。 即便如此,他也心下慌张,只唯恐王玥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而葬送了自己小命。 程府里边,倒是风平浪静。 王玥那里原本也是要请大夫的,这会儿安王府那里寻来的倒都是几个名医。王玥状况确实不太好,望闻问切一套下来,又听闻有见红,大夫也跟着谨慎。 王玥毕竟是贵人,肚子又是皇室血脉,哪里需要程紫玉嘱咐,大夫说出来都是一套套,吓得程府门外的管事两腿发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赶紧命人去安王府搬药材补品过来。至少,这面子上的功课还是要做的…… “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送走大夫后,王玥起身要谢,被程紫玉止了。 王玥让人给桂儿送了一副银镯子,给钱管事家的婆子送了一对银耳坠,就那几个出门帮忙的侍卫也各自打赏了铜钱。 程紫玉叹到: “我的人情就是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你还是好好为将来筹谋吧。” “紫玉,我明日,一定要想法子留在太后身边。我若回去,即便孩子能生下来,也只能是女孩才能平安。但我觉得这是个男孩,若生下来,我与孩子,只怕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活下一个。所以我在生产前,不,出月子前,我都不会回去的。” 程紫玉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 …… 第四九一章 娇纵怎办 王玥的事,程紫玉不打算管了。 那到底是自己仇敌的孩子,她不出手,不利用,不为自己牟益便已经很好。 今晚之后,王玥还是自求多福吧。 “不过,姑娘今日为何不乘胜追击,众目睽睽下,所有优势都在姑娘手上,咱们完全可以做筏子,将这事引到安王的身上。” “没什么意义。朱常安前一阵出尽风头,人人都说他好,我初来乍到就紧咬他不放,他人不在我还没有证据,无端端引人反感罢了。不如我大度点,姿态高些,对王玥仗义,又卖了安王府面子,还拉了一波口碑,足够了。” 连日劳顿,程紫玉早早便睡了。 可因着今日朱常安揭开了前世今生的秘密,她整个前半夜都睡得不踏实,点了安神香后,倒是慢慢心安了下来,一下无梦,一觉睡得香甜。 只是到后来,莫名又做了个梦: 春日到来,阳光和煦,百花园里,她正在扑蝶,突地脚下一滞,低头一瞧,不知何处来了一小奶狗,正摆了尾巴扯着她衣摆。 那狗儿一团绒毛,圆眼晶晶,鼻头圆圆,实在可爱,叫她忍不住蹲身去抱在怀里。狗儿似乎也很喜欢她,上来就往她怀里钻,并伸了舌头舔了上来。 她忍不住嫌弃后躲,随后,随后,她便被那奶狗扑倒在了草地。再看怀中狗…… 额,这哪里是奶狗,分明就是大狼狗嘛,比她还大,还高,还壮,将她扑得死死的,挣都挣不开。 等等,这该不会是狼吧? 再看去,可不就是狼? 还是条……饿狼? 程紫玉吓得惊醒! 随后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那厮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床,正抬着脑袋,睁着晶亮的眼冲她笑。也是圆眼晶晶,正放着光。 所以,她梦里那黏黏糊糊的狗实际是他? 不,是狼。还是条饿狼。 披着奶狗皮的饿狼吗? 她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反叫李纯蹙眉盯住了她看。 “看见我这么高兴?” 程紫玉笑着把梦给他讲了。 李纯嘴角一抽。 “是狗是狼都成,你高兴就好。或者,我可以如你愿,可狼可犬。白日黏着你做犬,晚上为你做狼如何?”他探着身子压过来,“还是饿极的那种!” 程紫玉笑意未改,她可瞧见了,这家伙虽然将手搂在她腰上,可却还隔着一条厚棉被。他自己也是和衣躺在她身边,虽偷偷上来,却没有半点过界之举。最坏最坏,也就是过过嘴瘾。 “不是说今晚不过来明早来吗?”她将被子搭到了他身上,抓了他的手臂靠在他肩头。 “是啊,小爷一向说到做到,所以是过了子时才来的。是‘明早’来的。” 程紫玉几分无语,瞧着天色未明,依旧黑漆漆的。这也太早了。 “来了多久了?” “来了快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她竟然都不知。不过,她后半夜突然的无梦好眠,大概并不是因着安神香,而是他来了吧?是他的气息让她安定了,一定是。 “我见你翻来覆去睡得浅,便没忍心扰你,在榻上眯了一会儿。不过说来也怪,我一来,你就睡得沉了。” “这大半夜的,外边冷,过来做什么呢?榻上也不舒服。不是说好以后晚上不能再翻墙过来的吗?” 李纯顿时气笑。 “谁说我是翻墙来的。我走的是门,是门!是钱管事开的门!” 他嘿嘿一笑。“今晚朱常安的人上门蹦跶了那么一场,府里护卫都很不踏实呢,钱管事不放心,王玥的人也都在团团转,只恐有人来捣乱,有人爬墙之类。 又怕王玥会有什么不妥,所以个个都有些焦虑。我这一来,刚刚好。从钱管事到护卫都安心多了。我是众望所归,解了不少人之忧呢。” “烂借口!”老狐狸! “怎么是借口?你不信去问问王玥那个院子,我一来,他们是不是都能安心睡了。而且,我从太后那里求了个恩典,太后体恤你们这一路太辛苦,所以你与王玥不用着急天一亮去请安,午前就可以了。休息好了再过去!我是怕你急着去请安,急着要起早而休息不好,这才早早地跑来告诉你。” “又一个烂借口!”可纵是借口,也极好听。 “娘子,你就不能给我个台阶下吗?定要揭穿我吗?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主意。” “我什么主意?” “你不就是想听我说,我是想你念你眷恋你,想抱你搂你亲亲你,你不在就魂不守舍相思病,哪怕更深露重也要夜探……好了,我都说出来了。可高兴了?” 李纯挑着眉,故意借着话头啃上了她的脖子,手也不小心在她腰部往上探了一寸。 程紫玉拍走了他的手,却没推开他的人。 他乖乖搂了她。 “其实,虽知安王府的人不可能再来,我也是真不放心。他们明显是知道我不在才敢上门来闹,我是唯恐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却又出了事。” “我惜命着呢,你放心吧。不会有事。” “嗯!你昨日表现不错。” 说到这个,李纯顿时双目放光。 “你昨日一战成名,我在宫里都听说了。满京城都在议论你呢!说你霸气威武,气势逼人,厉害不懦弱,精明却不算计,霸气却不霸道,几句话的功夫便让先前趾高气昂的家伙跪了一地,整个人气度不像商女,倒像个威武的女将。 总之,那风评虽不是按着贵女的标准,但却也算是独树一帜了。如此,更是不少人都对你好奇极了。也有许多百姓说你勉强也能配我了,似乎并没有那么不顺眼……” 程紫玉低低笑,她早料到了。 京城遍地是贵女,论礼仪,论文采,论诗书,论才艺,论家世……她没一样行的。她倒是有银子,可那玩意儿在人家看来,偏就是铜臭阿堵物,登不上台面。 与其累着自己还讨不了好,不如就偷个懒另辟蹊径了。这个登场至少不会太难看。 且昨日那种形势下,她也必须强势才能保证不被人欺负。 “我就是要带着震慑力出场,也算是给那些心有盘算的家伙一个下马威。还有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就算是个敲打,告诉他们我不是好欺负的。还有,我身份不够,虽是郡主,可到底出身在那,我的名声若是有损,他日再想挽回便不易了。 当然最主要的,我要给你长脸是不是?我若被人欺了,丢的还是你的脸。我若强硬了,反而会让人觉得你我脾性相合……” “这话我爱听。嗯,都是为了我!做的好!不过以后,你不用那么多废话。谁敢上门,你就打出去!你是郡主,是将军夫人,谁闹事,你就打,随便打,打出去,我给你善后,给你撑腰!蛮横无礼也不要紧,名声什么的,都没有你高兴痛快来得重要!” “嗯。那我以后就只管狐假虎威了。”她紧紧搂他,一点都不想撒手。 “时间还早,再睡会儿。”李纯亲了亲她额头。他实在不想告诉她,她抱得太紧,以致他有点热,内热!为防走火,他连她唇都不敢碰了。 “好。”程紫玉靠着他觉得心安又温暖,连日的疲惫又一次席卷。 她看了眼李纯,见他呼吸也渐渐平缓,便挨着他闭上了眸子…… 而她刚一睡着,李纯便睁开了眼,暗暗一叹。 他怎么睡得着? 眼睛不受控往她脖子下方瞟,鼻间充斥她的暗香,手上也都是她腰肢的柔软触感……有什么情绪开始叫嚣,思绪又开始不受控。 “非礼勿视,非礼勿嗅,非礼勿动……哼哼哼,留着以后算利息。”李纯忍不住为自己赞了下。 他刚一来时,忍了两个时辰都没碰她一下。 他躺上来后,他在她身边也没主动占个便宜。 连她刚刚打开被子盖到他身上,他都没有偷偷看看被子下,她穿了多少…… 怎么看,自己都是吃了很多亏啊? 在他眼里,她就像一珍宝,他什么都想留到以后。 像一个饿汉突然得了一大碗白饭加一大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那肉惦念了太久,垂涎了太久,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然是舍不得,动不得的。他宁可看着肉下饭,也要将肉留到最后一大口咬下去,才有那满嘴滋油的满足…… 记账,记账,还有二十来天,再忍忍吧,总有享用之时的! 李纯努力安慰自己,努力清心寡欲地背起了兵器谱,努力摒弃杂念进入梦乡…… 再见程紫玉,太后高兴极了。既是招呼了留她午膳,又说饭后要带她在宫中四处走一走,还说这两日要为她承上一场接风宴。 程紫玉推辞。 “这事你可推不得。你这郡主头衔是在江南封的,京里贵人们,宫里妃嫔们也都是只听过你,却还没见过你人。你这郡主,将来的将军夫人总要出来现个身的。 你放心,哀家给你捯饬,不用你费心,就在这宫里办,正好也算是早春宴了。哀家把那些权贵老臣家的都请来走一走,看一看,哀家给你撑个腰。” 太后说这话,显然是听说了昨日朱常安的管事上门闹事之事。但另一部分原因……只怕也是为了她自己。 一刻钟前,程紫玉与王玥来请安时,太后这里的事还没料理完。 须知日头已经半天高,这个时候,纵是皇后掌权时,众妃嫔的请安也早结束了。 可太后这里依旧坐了个满满当当,一个个后妃都绷直了腰板,连茶盏声都听不见,太后正在为了春日的什么定例发火,叫整一屋子的妃嫔大气不敢喘一声。 显然太后在短时间内已经全然掌控了后宫大权。程紫玉这会儿想想,不由感叹太后是个老谋深算的。现在看来,当日太后和皇上对皇后,太子妃和萧家几次大发作,未必不是借个由头想要夺权。 只不过自己几次事端刚刚好给了他们台阶,所以他们一边捧一边踩,倒是事半功倍地顺着梯子办成了事。 程紫玉当时在偏厅听了一会儿,心下是高兴的。 至少,太后只要保持强势,这辈子也不容易被暗害了吧?…… 而这会儿,太后执意要给她在宫里办大宴,主要目的应该还是为了巩固她的权利。她应该是要让所有人瞧一瞧,紧跟了她的步伐,站在她的身后,哪怕是个庶人,是个商女,她也能捧去天上。既能飞上枝头,也能嫁得良婿,更能为家族牟益……这么一番抬举下来,想来将有更多人愿意主动为太后“分忧”了吧? 果然,程紫玉这想法刚起来,这会儿与她在暖阁里说话的太后就拉着她的手开始问到: “可惜你娘和你家外祖母没过来,哀家见她们知书达理,也是极好的人家。倒是说得上话的。” “外祖母出身不错,念过几年书,祖上也是做过官的。” “正是了,既是能投缘的,也应该多多走动。上次在你家工坊,叫你娘好一番的忙碌,这次哀家要好好谢她。她们几时过来?” “算时间,应该已经启程了。再有十来天肯定就到了。但外祖母年纪大,却不知会不会过来。” “你去封书信,让她也过来热闹热闹。待她们到了,哀家给她们也办场宴。让大伙儿都瞧瞧,你的娘家人并不弱,也是有靠山的。” 程紫玉笑着谢过了。既是两得,太后高兴就好…… 太后又跟着哼笑了一声。 “昨日那事哀家都知道了。你做的不错!你是哀家捧起来的,是皇上亲自册封的,还有李纯做靠山,你什么时候都用不着发怵。就是几个奴才罢了,若不是众目睽睽,口舌都省了,直接一顿板子轰出去然后找人来禀一声,哀家给个口谕下去就是。” 程紫玉笑着去攀太后的手臂。 “李纯也那么说的,让我只管把他们打出去,留给他善后。您二位都这么宠我,以后我要娇纵了,你们可别嫌弃我。” 她这个动作是见了太后的习惯成自然,说攀就攀上了,太后倒没料到,便是一愣。须知这天下,除了儿时的皇帝,还没人敢主动拉自己袖子呢! 太后细瞧了程紫玉,见其眼里坦然单纯,不是心机,倒是真心,突然就乐了。她还挺乐意宠着这孩子的。 “娇纵就娇纵吧。谁敢嫌弃你!你是女孩子,是郡主,就该娇纵蛮横些。再说了,你是哀家的人,自然有那娇纵的资本。只要有哀家的一日,便让你有娇纵的底气……” 这话太后说出来,程紫玉忍不住将头靠上了太后肩,眼泪却止不住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 第四九二章 留或强留 太后前世就是这么说的,同样也是这般做的。她说到就做到了,她一直帮着保着惯着护着程紫玉,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日。 前世太后的宠爱很纯粹,没有掺杂任何的功利。 相对太后,倒是程紫玉觉得那些年更愧对太后,并没能为太后实质性地做什么。 甚至没能为她查明死因,查出真凶并报仇。 今生再来,太后对她依旧是过分的温和宠溺,程紫玉触景生情,忍不住下了决心这次定要尽全力保住和帮助太后…… “你这孩子,哭什么呢!”太后笑骂。“李纯若在,还得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到时候该与我急了。” 程紫玉赶紧收拾了心情,破涕为笑。 “我是高兴的。听到太后愿意做我靠山,愿意宠我,我这不是感激涕零嘛。” 太后只当是她背井离乡想家想亲人了,忍不住怜惜。 “哀家一直喜欢你,一开始是喜欢你的手艺,后来是喜欢你这个人。就是觉得你合眼缘。接触下来,不枉费哀家疼你一场,你很懂事,一举一动也是哀家中意的。还有那次,你那么挡在哀家面前,哀家是真受了触动。所以啊,在哀家心里,你是个特别的存在。宠你惯你些又算得了什么。 这宫里人多热闹,但你也懂的,后妃公主们面上再慈悲孝顺,可各自有立场和目标,注定不能与哀家亲近。哀家巴望你入京,也是希望可以多一个说话的人,没那么寂寞。 所以你以后没事就常入宫来。常来陪哀家说话。你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也只管跟哀家开口。” 太后说着,将一枚令牌交到了程紫玉手里。 “以后想来就来,拿着令牌就可以直接入宫。哀家吧,虽有些懒散,但做事做人一向负责。你是哀家一手抬举的,自然会引人瞩目。可哀家抬举你是希望带给你好处和荣耀,所以一定不会让你被人害了去。以后不用有后顾之忧,有难处就来找哀家。 不过,要说起来,你昨天挺直了腰板是极对的。哀家和皇帝都满意。 你记住了,你的颜面事关了哀家的颜面。所以你以后走哪儿都只管拿出昨日派头来。你硬气,没人敢说你不对。但你若怯懦,丢了的便不仅仅是你的颜面了。” “是,锦溪都明白的。” “知道你聪明,一定能明白哀家的立场和顾虑。哀家就不多说了。不过……李纯他真说要给你善后的话了?” “是。” “他对你是真上心了。” 太后突然严肃了几分,定定看来。 “李纯是好孩子,是个可怜孩子。他没有父母家人,一直过得很难。哀家与皇帝有心照应他,但总归不能做到如亲人一般。说实话,皇帝与哀家为李纯的婚事操心了多年。多少王公贵族的姑娘求嫁,都被压下了。 皇帝觉得,你配李纯还不够。但哀家觉得,只要你能待他好,能让他开心,你就是大功劳,你就是绝配!皇帝对李纯一直上心。所以,有些事哀家今日便多提醒你几句,你要记住了。” “是。” “你若能让李纯高兴了,那你在宫里京里都能横着走,要什么有什么。身份地位都不在话下。皇上能保你的,不仅仅是荣华富贵,就是你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有享之不尽的富和贵。包括你的程家,都能得到长久稳定的萌阴。明白吗? 但你若伤了李纯,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别怪哀家吓唬你,这么说吧,真到那一天,哀家也是保不住你的。李纯算是皇上拉扯大的,皇上对他的感情比几个皇子还要深。他是皇上最看重和心爱的臣子,皇帝把他当作儿子看待。这份情意是真真的。 而且李纯是个固执孩子,万事一旦认定就一根筋,哀家相信他既然接受了你,就一定会待你好。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而哀家对你最大的要求,也就只一点,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李纯,万不能辜负了他。” 若不是已经知晓了那个故事,程紫玉只怕要惊讶于太后的直白。但此刻看来,皇帝比李纯所以为的,还要看重他这个儿子…… 太后也一样,当日爽快送她庄子地皮的,其实多少还是为了弥补对这个不能认的孙子的愧疚…… “王玥那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程紫玉一到,太后便有意抬举,当着请安的众妃嫔之面,亲手拉着程紫玉来了暖阁,将一屋子的后妃扔在了外边干坐着,羡慕嫉妒了一大群人。王玥也一样,这会儿正坐在外边候着。 太后一眼就看出了王玥盘算,她先带程紫玉过来,也是一时拿不准,想先探个底。 “昨日状况有些不好,但就医后,应该已无大碍。” “哀家知道她要什么,但哀家不妨给你露个底,这孩子哀家可以保,却不会留她们母子在身边照应。” 太后眯眼端茶喝了一口。 “若是先前也就罢了,哀家还能图个热闹。但哀家既然接过了后宫大权,便要讲究个平衡,以免叫人想入非非,哀家断然没有把老四的孩子养在身边的道理。 王玥是难,却不是特例,嫁入皇室的女子都一样,各人自扫门前雪。哀家可以出手帮她,但哀家的立场不允许哀家把手伸在老四门前。否则,其他人会有意见。你明白吗?这些话,你若要说给她听,也是可以的。” 太后说的明确。 其实这一结果程紫玉先前就大概猜到了。 当日朱四对孩子出手,太后虽大怒,对朱四也罚了,可当时便没有将王玥带在身边一力相护,最终是将王玥交给了王家照应。当时其态度便已明了,王玥想得太后的庇佑,并不容易。 而太后之所以还解释一遍,只是给自己的面子。 或许当日王玥背靠皇后时,便已注定太后对她亲近不起来了。太后,大概是不会信她的…… 说了这一通话,太后带着程紫玉回了殿中。 而堂中的一众后妃正围拢了王玥,面露羡慕。皇帝南巡,宫中好一阵没有好消息传来,于是一个个都只恨不得自己也有王玥那么个大肚子,再等个把月就能瓜熟蒂落,母凭子贵。 今日除了丽妃,高位妃嫔一概“抱恙”。 太后亲自为众妃嫔介绍了程紫玉,又由芳嬷嬷带程紫玉见过了在场众妃嫔。 那石贵人和田常在与程紫玉算是老相识了,又是半个同乡,这会儿尤其热情上来帮忙介绍。 程紫玉听说了,两人依旧得宠。若没记错,这两人半年内都还会晋位,尤其是艳光逼人的田常在,应该再有几个月就有孕了…… 太后给程紫玉在身边赐了座,又是羡煞了许多人。得了太后抬举的几嫔围着程紫玉夸个不停,主动接过了后日的承宴之责。 王玥几次三番想开口,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好不容易捱到妃嫔们都散了,可太后又直接起了身。 她急了,直接跪到了太后身前。 “你先听哀家说。” 太后阻止了她开口,直言拒绝。“你想要的不合规矩,叫外人看见了怎么想咱们皇室?先前在你们王家你差点落胎那事已经叫人想入非非,传得风言风语,这会儿哀家若接收了你,岂不证实了当时发生皆属实?” 太后示意芳姑姑将王玥扶起。 “一会儿,哀家会安排人与你一起回安王府。哀家给你找几个老嬷嬷,伺候你起居,不会有事的。你快生产了,就不要四处走动了。你放心,产婆和奶妈哀家也会给你准备。芳嬷嬷,去请葛御医来一趟。” 太后尽力忽视着王玥打颤的身子和发白的脸庞。 “御医到了后,先给你瞧一瞧,出一套调养方案。你放宽些心,御医会每两日去一趟安王府,要什么药材也从哀家这里出。你身子虚,没什么事便早点回去休息。哀家这里也不用来请安,芳嬷嬷会常去看你的。” 王玥几乎就要哭了,太后说的越完备,她便越没法开口。 “芳嬷嬷,一会儿备个步辇,你亲自去安排车送王侧妃回去。” 太后示意了程紫玉跟上,抬步就要离开。 王玥抬眼向程紫玉求助,见她蹙眉摇头,知道太后这是打定了主意…… 太后留了程紫玉用膳,王玥则在偏殿等御医。 “待会儿让御医给你也瞧瞧,李纯说你又瘦了,让哀家给你调理呢。”太后打量着程紫玉,笑意盈盈。 “您莫要听他胡言。” 程紫玉面上笑着将剔好的鱼肉放进太后碗盏,心下却在暗暗咬牙,她都喝了几个月的苦药了。好不容易最近借着赶路偷了懒。上次已经跟他说了,她不想要再喝药,他怎么总记着这种事呢。 “我这是早春脱下厚重冬衣显得瘦了,上次的药极好,最近面色和精神都很好,身上也长了不少肉。那药实在不用再喝了。” “既是好药,便更要喝下去。” 太后笑了起来。“你说你长肉了没用,他说你瘦,你就是瘦,女为悦己者容,你是胖是瘦,得他点头才行。你就安心喝药吧。” 太后挑了眉。 “要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成婚在即,可你才十五,身子青涩,既单薄又无力,而他正是血气方刚,还是个身强力健的武将,他或是怕你吃不消呢!” 太后这句差点叫程紫玉一口汤喷出来。 这一刻她确定,太后真没拿她当外人。 “用不着脸红,哀家说的是事实。就你这小身板,连哀家都看不上。他又不要妾,到时候你还能撂挑子?” 太后一脸嫌弃扫过她胸臀。 “就你一直吃药,最好也得两年后才要孩子,太单薄不能生。李纯担虑的不错。你啊,且瞧瞧田常在就明白了。” 程紫玉不想吱声了,埋头一口口安静喝汤。 一定要她与田婉怡比吗? 田婉怡不但相貌绝美,连那身段也是万中挑一的……胸前波涛,却腰细如柳,腿部修长,臀部还坚挺。穿衣走路自带妩媚风情,冬衣都掩不住优美曲线,连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何况乎男人。 当日一舞,可是吸引了一大堆男人目不转睛的。皇上若不将其拿下,怕是其余皇子贵公子也定会垂涎争取。 自己纵是喝上一辈子补药,怕都养不出那体态。 李纯那货若也是喜欢那款,还是早点让他死了那心才是…… “哀家是为你好,你啊,要多努力了。既得留住了男人心,还得想法子多多生养。李纯那里还等着你给传宗接代,哀家也想早日抱……抱一抱你的孩子……” 太后这里正说话,却见芳姑姑面沉着匆忙而来。 “太后娘娘,王侧妃……状况不太好。” “什么叫做不太好?” “有保不住胎儿的可能,葛御医刚刚到,正在施针,说若是保不住,就只能催产了。” 空气一静,太后明显不高兴了。 七个多月,虽大几率能存活,可早产儿总有太多的不足。 倒是敢搏! “娘娘与郡主过来用膳时,王侧妃说坐久了,起身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她才刚走到八宝亭,也不知怎么就扶着石桌要瘫下来。宫女们也没看清,只见她疼得一头的冷汗,身子都抽搐了起来……”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冷笑。 “一个个,都是有主意的。这是哀家不留,她也要强留在宫里了!” 程紫玉一凛,想到王玥昨日所言,说今日不论如何也要留在宫里的话。看来她还真是下了狠心了。甚至不惜以冒犯太后的威严做赌注…… 不管王玥这会儿是发作或是不好,势必不能轻易移动,宫里有御医有嬷嬷,自会全力救她。而她在后宫里“出事”,太后作为此刻后宫的全权做主人,势必是不能再对她推脱了。 这么一来,太后不得不负责到底。哪怕她不能留在太后身边,只是留在了宫里,太后也必须全力保她。 至少第一个难关,她可以过了。 程紫玉想明白了,却不由为她揪心一把…… “走,去瞧瞧。”这饭,自然是用不下去了。“哀家倒要看看,这出戏,她可有办法唱好听了!” 太后将手中碗盏扔了出去…… 第四九三章 拭目以待 事实证明,王玥确实准备了一手好戏。 太后和程紫玉到时,御医已给她施过了针,这会儿正在开方子。 而王玥纵是整个人奄奄一息态,也不肯躺下来,坚持跪地等太后到来。又怕太后会嫌弃她晦气,她还尤其识相地主动要求跪到了院中。 这会儿的她正靠在了香儿身上,面色惨白,蹙眉咬牙,冷汗涔涔,却坚持不发出一声呻吟,看得连芳嬷嬷都不忍心责备她了…… 王玥原本花了几个月时间准备了一套感人肺腑的言辞预备去打动太后,可太后压根没给她机会。多亏她另外还有二手准备。 她早就预想过太后和程紫玉都不愿接收她的可能,为防万一,在三日前,她便停了药。 外人皆不知,她在上次被推倒后,这个孩子又有过好几次的流产之兆。而孩子之所以还能留到今日,全靠她一次次不气馁地承受各种保胎之道。年前那阵子又发作了,她几乎在床上躺了足足十几天没敢下床才稳定了状况。 王家护她北上的护卫里,更是安排了一位大夫乔装了随行。 为了留住这孩子,几乎耗尽了她的精气神。她的各种药更是一日都不能停。 她早就做好准备了。 就如昨日,若程紫玉不肯为她将朱常安的人挡出去,她也有了打算。 她会拿肚子去冒一场险,或跳或撞,最后倒在程家,堂而皇之住下去。程紫玉再怎样,也不会在一入京时就冒风险不顾声誉将个病倒的孕妇扫地出门…… 月份大了,她终于有了一搏的资本。 她自然是敢搏的。不搏,孩子和她至少死一。搏了,大几率可以母子平安…… 此刻御医正在小心应答。 “王侧妃的状况看起来应该是劳累过度,思虑过甚。刚刚又坐了太久,猛地起身,血气上涌,引发了胎动。由于孕相不佳,孕肚一时没能承受住,侧妃娘娘一慌,就有了小产之兆。药马上就好,先看一看状况,臣尽力保一保。” 王玥敛目。 都是真的,来多少御医她也不怕。 香儿正跪在太后脚边回禀,说主子身子弱,从宫门一路走到慈宁宫,中间歇了许多次,每走几步就要喘上一喘,停上一停,当时她腹中便隐隐已有绞痛,可主子一心请安尽孝,坚持走了下来…… 程紫玉点了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她看了王玥一眼,当时她提出要给王玥求个代步的车辇,却被王玥一口拒绝了。想来,那时王玥便有想法了…… 香儿又说刚刚王侧妃坐这儿等太后之时就一直在冒冷汗,说主子月份大了,最近根本坐不住。半个多时辰下来,主子身子早已不堪重负…… 芳姑姑表示王玥的确一直坐的端正,也有几分强颜欢笑和不安的难熬…… 所以,这番言辞充分表达了一个观点: 她之所以劳累过度,全因孝顺,全因恭谨,全因太后这里的规矩,全因在等着太后的召见,全因太后在里边说话浪费了时间,全身为了应付一众妃嫔,全是在慈宁宫没有得到休息和恢复…… 说白了,是太后的责任。 这个意思,太后听懂了。 “那思虑过甚又是什么个说法?”太后索性直问。 香儿砰砰叩地。 “主子昨日受了大惊吓。身下见红便已经够让人担心了,可程府的丫鬟还被几十个侍卫又是打又是骂,不让给我们主子请大夫,叫主子吓坏了。主子当时便差点晕过去……后来虽得了大夫救治,可主子还是没缓过来,一夜几乎没睡,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还是魇着了,最后惊叫着一身冷汗醒了过来,之后好一段时间都神情恍惚的……” 程紫玉心下也是服气。 昨日那事还正好叫王玥拿来做了筏子。 所以,她今日之所以这般“弱不禁风”,并不完全是因为劳累,因为太后不愿保她,更多的是还是因为昨日没休息好,是因着昨日被安王府的人吓到了,更是朱常安的锅。 如此一来,她更不能回去了,万一再被那帮侍卫吓到惊到呢?…… “求太后怜悯……” 王玥磕了个头后就晕过去了。 姿态做到,她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她早就绷不住了。好累。几日没服药,她能感觉肚中生命的不安和虚弱,今日她的确走不动,坐不动,刚猛一起身,她便已经感觉身下有些湿。往亭中走去时,她故意不经意间从石阶上踩了一空,腹中立马就有了反应。 八分真实两分戏,这个宫里,她赖定了…… 御医都来了,连番守在了她身边。 几轮针灸下来,暂时稳住了状况。 所有御医都说,她不能挪动。 于是,王玥得偿所愿地留下了。 但御医们同时也表示,王侧妃腹中孩儿尤其脆弱,需要时时紧盯,若再有见红,必须催产。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要早产了…… 然而,王玥这个行为无异于摆了太后一道,太后自然是不高兴的。 御医和程紫玉等人离开后,太后笑着下了口令,让人将王玥送去昭妃宫里。 “把你留给昭妃照应,最合适不过了。她是你的母妃,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王玥吓得差点翻白眼厥过去,使劲掐了大腿,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她与昭妃本就势同水火,再因着孩子的缘故,昭妃巴不得除了她为儿子扫平前路。 她若去了昭妃那儿,昭妃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每日来气她几句,骂她几句,折腾几下,她这身子便该承受不住了。待产之时,一点点小纰漏都足以要了她的命。太后若真那么做,那她与孩子只怕都活不了。 王玥重重叩下去,芳嬷嬷却眼明手快拿垫子塞到了她的脑门下。 “王侧妃可使不得,您这脑袋磕破了,外人还得以为是太后为难你呢。到时候更得说不清了。”芳嬷嬷冷嗤了一声,心下是看不惯这做派。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若再破相受伤,便再不可能甩走了。 王玥整个人都筛糠子般的抖动,匍匐在地。 “现在知道怕了?哀家一向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 “求太后救命。” “哀家看在小皇孙的份儿上,这次便网开一面。你好自为之。”太后到底留了一丝情面。 王玥被安排在了一所闲置的宫宇里,几分凄凉,几分寂寞,但对王玥来说,已是个让她极为满足的选择…… 李纯由于领的是闲职,几乎每日都只需要上衙一个时辰。于是他有大量的时间与程紫玉腻在一起。 程紫玉入京第三日,李纯便带她到了西山新建的程家工坊。 而她几乎是瞧一眼便不想离开了。 工坊在大庄园里,背靠西山,隐蔽又自由。 地方大,有足够的场所炼泥晒泥,放眼一瞧,比锦溪程家也丝毫不差。 借着地形,那山头还建了一座窑。 如此规模,比前世她自己花钱在南城建的工坊强了太多倍,足以满足接下来几年程家的发展。 以后,程家在京城也可以立足了。 程紫玉看着那程府名头的庄子傻乐了好一阵。 李纯则在一边看她,陪着她一起笑。 她开心,他就高兴…… 太后张罗的宴席转眼就到了,几乎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接到了帖子。 谁都知道,虽明面上是早春花宴,但实则是要将程紫玉这个太后跟前的红人介绍到京城的贵族圈子里。 太后此刻权力在握,何人敢不给情面? 于是这次,除了皇后依旧“抱恙”,太子妃有孕在身在府中休养,昭妃禁足,其余包括贵妃、丽妃、大皇子妃在内的高位妃嫔和贵女几乎都到了。 程紫玉从商女,艺人,善人,之后成了太后的救命恩人,而后成了皇上亲封的郡主,最后成了李纯的未婚妻……这些身份的蜕变,和南巡中渐渐散播开来的故事,以及前日在京中的首亮相,都吊足了大伙儿的胃口。 就连许多久不露面的闺阁小姐和贵妇也都压不住好奇心,齐齐到场,想要来看看走了狗屎运的那女子有多大的脑袋当得起那大帽子…… 御花园里,莺歌燕舞,程紫玉是搀着太后出现的。 齐刷刷的一轮请安后,各种带着窥探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向程紫玉身上打去。 很多人存了看洋相的心态,拿了挑剔的眼光,可她们却未能如愿。 程紫玉款款而来,从礼仪,姿容,表情,涵养……都无可挑剔。如此被众贵人围观,却连半点怯场都没有。笑容温和,言语大方,行为得体,没有半丝商女的小气和鄙陋。非但如此,就她那气度也似是从骨子里发散,并不是强装出来。 一时间,不少人再次对程紫玉多了几分打量…… 太后很满意,她选的人,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她只给程紫玉准备了衣装和妆面,其余内在的,都还是这孩子自己所拥有的。此刻能这么挺直了脊梁骨,才更是她要的。 一定意义上,太后将程紫玉当作了自己的门面。程紫玉越是强势,便越能显出了自己的硬气。所以太后此刻觉得程紫玉完成得很好,甚是荣光…… 既是花宴,便已茶话为主,活动的范围都在御花园里。 一轮歌舞寒暄后,便开始了自由活动。 太后与几位年纪稍长的贵妇去了一边说话,临走时拍了拍程紫玉的手,既是鼓励,也有要看她表现之意…… 程紫玉一礼。 很轻松啊! 因为她知道太后要什么,她也知道李纯一贯的态度。她的两座靠山的共性就是高傲。那么她自然要将这一“美德”贯彻到底。 底气不一样后,她用不着如前世一般事事筹谋,用不着四处搞关系,用不着塑造一个八面玲珑,沉稳能干的程紫玉,她要做的就是挺起胸膛,保持微笑,不巴结不逢迎,便足以大功告成!…… 太后一走,众人便随意多了,不少人都围到了程紫玉的身边。 可纵是她表现再得体,众人最关心的,还是她的身份。也不知是真好奇,还是想要借机奚落,这帮人句句不离一个“商”字。 善意的问询她便答上几句,冷嘲热讽她也不做争执,只冷冷掠过,进退方寸间既不会太冷漠,又与所有人保持了距离,叫人没法亲近却又拿不住她的错处。 有几位贵妇上来拿程家陶套近乎,甚至有说要订货的,也没能引起她的太大热情。 一时间,对程紫玉的好奇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不少窃窃私语都没能逃出她的耳朵,有说她恃宠而骄的,有说她骄横跋扈的,有说她不知天高地厚,早晚被太后嫌弃。甚至有人悄悄打赌,她能维持今日荣宠的时限…… 她听得无语,却依旧保持了那种不多不少,刚好完美的淡笑。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自来熟地厚着脸皮攀附了上来。 “姐姐,郡主姐姐,我是五皇子的侧妃。你我认识一下吧?”周静宜笑得很甜,似是毫无心机地将手攀了上来。 程紫玉不喜欢这种亲近方式,做作且刻意。 她不是谁的姐姐,也不愿成为谁的姐姐。 这个周静宜明显要比她大,可那声声“姐姐”唤的热络又顺口,不是真天真,便是假惺惺。 程紫玉手肘还没能退开,周静宜便已扣住了她,随后像只黄鹂鸟一样: “好姐姐,我来自浙地,你我也算是半个老乡,我可仰慕您好久了。在江南时您的大名我便如雷贯耳了。您十二岁那年做的茶宠我家里就收藏了,我父亲特别喜欢,常拿出来把玩。 去岁听说你捐善堂,我钦佩得很,也想成为您这样的人。可我能力有限,当时只捐了一只镯子,您可不能笑话我。此刻想来当时该再鼓励姐妹们一道捐助的……” 哦,听懂了,这是康安伯家塞给朱常哲的那位小姐。 程紫玉仔细打量了她。 圆圆的杏眼两粒酒窝,娇憨又可爱,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这相貌,很无害啊! 只不过,程紫玉前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姑娘。前世的朱常哲封王后直接大婚娶了王妃,后来纳的侧妃虽是康安伯家的,却不是眼前这位。 怎么?自己重生回来,还影响了这些人的命运吗?另一位周小姐去哪儿了? 程紫玉淡笑看她。 “做善事哪有笑不笑话的,涓涓细流也能汇成汪洋,捐多少不重要,却贵在坚持,过去捐了多少不重要,最重要是现在和将来也能坚持做下去。周侧妃既然有心,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 第四九四章 狗皮膏药 程紫玉对周静宜不了解,也不打算亲近,所以很“客气温和”地小小回击了一番。她话中之意明显,只要不是笨蛋,应该都会停止那些过分的热情了吧? 可她还是小看这位周侧妃。 周静宜微愣后,便开始连连点头。 “姐姐所言极是。妹妹知道我家爷与您一道奉了圣谕在做陶制指向物的研发,您与我家爷的交情也很不错。那咱们自然应该共进同退,姐姐的慈善,也是妹妹与爷要学习之处。待我家爷洪泽归来,妹妹请示了爷后,一定将从前的遗憾一并补上。” 程紫玉深看了她一眼。 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这说话间就把包袱扔出去了。她倒是擅用朱常哲这个挡箭牌,一口一个“她家爷”。好个共进同退,好个交情不错,这是在敲打自己,她与自己是同一条船上的? 啧,程紫玉也是佩服这样的人,始终笑得甜美可人,似乎一切都是有口无心…… 不过程紫玉刚要开口,前边有人正笑着走来,所到之处不仅收获极大关注,众人还纷纷屈膝行礼。 来人是大皇子妃窦氏。 窦氏并未参与南巡,所以今生与程紫玉是第一次见。 大皇子府最近又添了小皇孙,而太子又被打压的厉害,所以朱常珏一家子最近都正扬眉吐气。 今日的贵妃和窦氏均是一袭金光闪闪的华服,在人群里耀目非常。 显然,她们这是趁着皇后太子妃不在,来收割威望来了。两人各自被一群女眷众星捧月到了这会儿,风光无二。 窦氏迎面而来,走得张扬,笑得灿烂。 只是那眼神里,露出了几分懒得掩饰的凌厉和不屑。果然是夫妻相,她这模样姿态,确与朱常珏有几分相似。一眼就叫人生厌。 程紫玉面上笑意不改,袖子下的拳却握了起来。 朱常珏! 先前不知也就罢了,但此刻,这位大皇子对程家前世今生的仇,她是不可能视而不见了。朱常安有一点是对的,追根究底,这个朱常珏才是将所有祸端的罪魁祸首!…… 她忍不住将脊梁挺直,下巴昂起。 管那窦氏是不是来找茬,她都不能输…… 不过,程紫玉发现自己手上那只始终不肯松开的柔嫩爪子却慢慢缩了回去。 她忍不住瞥眼周静宜,那丫头不但收回了手,还垂下了脑袋,并后退了两小步,笑容也收敛了不少,尽力缩小着存在感,还做出了一副恭谨状。 程紫玉冷嗤起来。周静宜大概也是瞧出了窦氏的不怀好意,这会儿是又想与自己撇清关系了吧? 这个侧妃,朱常哲怕是没选好。这是个有便宜就沾,用完就扔的家伙,还不如前世那位周小姐。 “不是说好要共进同退吗?周侧妃躲什么?怕什么?珏王妃一瞧就是个慈善人,还会吃了你不成?”程紫玉不怀好意地当众玩了把祸水东引。 话音落,正行至跟前的窦氏果然将注意力都转到周静宜身上。 “哟,这是五皇弟刚收的侧妃吧?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这是没见过世面呢!见我都这样,这要跟皇上太后说话可怎么办? 别怕,以后经常入宫来,这样的大场面多经历几次就会习惯的。都是一家人,你这畏畏缩缩,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五弟为人洒脱,你可不能丢了他颜面。” 周静宜气得咬紧了牙,只得唯唯诺诺应是。 见程紫玉正行礼,窦氏赶紧上来免了礼。 “还是皇祖母有眼光,瞧郡主这水灵灵的,跟个仙女儿一样。难怪叫一向不重女色的李将军都动了凡心,你们瞧瞧,锦溪往这儿一站,这艳光气度,生生将满京城的贵女都比下去了!” 窦氏一开口便给她拉了一大波仇恨。 程紫玉能感觉到身上火辣辣的各种视线聚集。 她维持笑意,她怎会吃这个亏。 “娘娘莫要打趣锦溪了。要说艳光,这御花园里,还有哪位能比得过您?金光闪闪都盖过了这春日暖阳,刺目逼人,叫咱们都不敢直视。要说气度,在场哪位贵女又能比得上太后娘娘,比得上贵妃娘娘?诸位,是不是?” 程紫玉又冲看热闹的众人问去。 众人脸上再僵,又焉有不应之理? 一时间,齐齐应是。 程紫玉冲窦氏一垂首。 “锦溪卑微,担不起您的抬举。” 窦氏一愣。 一般人听到这一赞,乐都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回嘴? 她不由暗道这程紫玉反应快,心思也活。 “哟,倒是我失言了。郡主这张小嘴,到底是在家里千锤百炼出来的,一开口就驳得我哑口无言的。” 窦氏冲身边贵妇笑了起来:“以后我再要心直口快,你们可得提点些,免得我心思不够,叫郡主取笑了去。” 程紫玉笑意依旧,道了声不敢。这个窦氏,也是厉害的,这是拐着弯骂她商女不知礼数又斤斤计较爱算计呢。 一上来就不给颜面,还碰了一鼻子灰,窦氏看程紫玉的眼里轻视少了,多了几分慎重。 “郡主,程家手艺天下一绝。是这样的,我娘家亲戚在做些酒水买卖。昨日听说了您,他们便想让我帮忙从程家订购一批分装酒的瓶子。数量不小,总价不低,这第一批货就要一万只。” 窦氏从宫女手里拿了张银票,“这是定金。” 那银票展开,上边露出了万两的字样。 阔绰! 见程紫玉表情未变,窦氏继续到:“酒水是消耗品,这可是个长远买卖。而且窦家酒小有名气,五湖四海卖,若用了程家陶,那对程家陶的名声推动也是显而易见的。” 程紫玉淡淡瞟过窦氏身后一群正看好戏的女眷。 窦氏有买卖在手,应该是爷一般的姿态才是。这不但巴巴送上门,还这么自我推荐? “郡主怎么了?听到这大买卖,乐傻了不成?还不快接着这定金?这才是第一批货,之后每隔三个月订一次货,那可是源源不绝的!” 啧啧,当真是个大买卖。 程紫玉还真是心动了。 可惜啊,她不是傻子。这银子不敢接! 一不愿与朱常珏有牵扯,二怕是陷阱,三么,窦氏明显在看她笑话。 今日不少人借她身份来试着踩一脚,可她一概端着挡了回去。这会儿若因着买卖数额巨大就按捺不住接了银票,那今日努力将前功尽弃,她落实了商女秉性,必定沦为笑柄。 窦氏大概是觉得,她既是商女,就该掉在钱眼儿里,先前之所以能强硬拒绝,大概是因为诱惑还不够大,指不定心里如何流血。面对大额钱银时,她哪怕能绷住,也不可能保持住镇定自若。 同时么,大概窦氏还想借此机会让在场所有人看看她娘家的实力,也就是大皇子的实力和底气。她一出手,就是万两银。只要他们愿意施予,就能保持长久富贵……这是在借机拉拢人心呢。 “娘娘只怕是要另请别家了。”程紫玉还是笑。“程家接不了这单子。程家最近活特别多,就皇上要的疆域图还有一批尚未完成,加上指向物,接下来一段时日都不会接这种单子了。” 窦氏有几分目瞪口呆。 “锦溪,你可知这笔买卖多少银子?总数可能有十几万两的货呢……”她还是不敢相信。 “娘娘恕罪!别说十几万两,就是几十万两,程家也接不了。程家成了皇商后,谁家都想在自己的货物上沾一沾程家的名,订单都排满了。短时间内怕都没法接活儿了。” 程紫玉屈膝行礼。“不过既然是您亲自开口,那么……不如这样,若娘娘不着急,等明年后年再看看?说不定到时候程家就有时间了呢?您放心,我做主,届时给您算便宜点。可好?” 一瞬间,所有人都有几分呆滞。 这个程紫玉,这话太……伤人了。 她的意思是在骂窦氏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是想借着程家名卖酒,却还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又骂窦氏太看重钱财,堂堂王妃还纡尊降贵来求买卖,太难看。她是被逼无奈,只能忍痛许下了他日之诺…… 窦氏脸都黑了。 显然,她轻敌了。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的尴尬。 好在身后不远处贵妃在喊她,让她去尝尝南国新进贡来的果子,算是给她递了个台阶下。 留下一个犀利眼神后,窦氏只得郁郁转身,先前的嚣张收敛了大半,等着迎接贵妃的斥责…… 远远的,程紫玉瞧见芳姑姑还点了点头,示意她做的很好。 后来程紫玉才知,这事是因背靠了窦氏的一帮妇人见她猖狂,便忍不住嚼舌根。窦氏作为她们的主心骨,便有意出来立个威。成了,她与朱常珏牵扯上,以后他们有的是机会拿捏她与程家。败了,也能杀杀她的威风,丢她的颜面。 结果,窦氏哪知碰上的是一块嚼都嚼不动的硬骨头…… 窦氏一拨人刚离开,程紫玉还未得喘息,哪知周静宜那狗皮膏药又黏了上来,似已全然忘了先前程紫玉对她的讥讽。 “姐姐好威武,妹妹更崇拜姐姐了。以后妹妹可以去您府上作客吗?我们爷不在家,我一人在府中实在无趣。京城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我同来自江南,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习性应该也差不多。姐姐若不嫌弃,以后你我常来常往吧,结个伴,也好相互帮衬。” 若不是要给朱常哲和康安伯面子,程紫玉真想一把推开这人。 她正视周静宜。 “嫌弃!怎么会不嫌弃?”在她直言后,周静宜的面色终于一变。 “我是商人艺人,你刚都看见了听见了,我要干活做买卖的。你呢?你会做什么?你是会打算盘还是会挑泥练泥?你怎么与我结伴?我与你有什么可说的?你是贵女,我是商女,你我道不同,就不要勉强了。” 周静宜咬着唇,眼泪要滚下来。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但是姐姐,我究竟哪里错了?我若做错了,但求您告诉我。毕竟你我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这才刚到京城,实在不想就惹了仇怨……” 这丫头说个不停,泪珠子连成了串,扑簌扑簌往下坠。全然就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她这一哭,程紫玉身上再次聚集了大量视线。 程紫玉顿时火大。 自己的确有心表现得强势,但强势不是刁蛮无礼。 周静宜这突然哭得梨花带雨的,外人看来大概是以为自己故意刚刺完窦氏又来迁怒于她,怎么看,她这副可怜巴巴都是受害者。 程紫玉面色渐沉,刚要开口,却有一脆声先到了。 “这位周侧妃,还请让让。” 是文兰。 她直接站到了周静宜的跟前,挡住了周静宜面对众人的那张泪颜。 程紫玉冲她善意一笑。 文兰一直在休养,本以为她今日不会来…… 既然文兰愿意出手,自己就不用管了。 而文兰也是一如既往,一点没让程紫玉失望。 “大好的日子,你家爷不在,哭成这个模样给谁看?郡主说了,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呢?我要是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欺负你了。可你这样的,值得郡主出手吗?你若实在要哭,就去后边的林子里。那里没人,安静,你大可以在那哭个痛快!你不嫌在这儿丢人现眼的,咱们还嫌你晦气呢!” 周静宜的泪珠子顿在了脸上,一张小嘴也微微张开了。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骂过。更别说是一个陌生人了。 眼前这个是谁? 这么无礼? 以前竟然没见过! 她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数落自己? 暴怒的周静宜上下打量了文兰。她不想丢了颜面,也不敢随意得罪人。 她是个谨慎的,都说京城到处都是贵人,更不提这宫里了。 不过,眼前这女子虽嚣张,怎么就那么寒酸? 文兰一身素青,还是冬装打扮,整个人瘦的弱不禁风,身上行头也不出彩,脑袋上也就那支碧玉簪子值几个钱。真真小家子气。 周静宜再想想前一阵自己的婚宴,朱常淇的封王宴,还有新年的宫宴上也都没见过这个人,暗道这人只怕是哪个没落公侯家的小姐,这是故意想给程紫玉出头,所以便用奚落自己的法子来巴结了。 周静宜越想越确实,否则,这人若尊贵,程紫玉怎么还坐那动都不动,完全没有要行礼之意? 做出了判断后的周静宜顿时倏地起身…… 第四九五章 相见之人 周静宜一下硬气,顿时生出了几分拍案而起的气势。 “大胆!你是何人,敢说我晦气?你又是什么身份,敢冲我指手画脚的?我虽然只是个侧妃,可到底也是公侯官家出身,是圣旨亲封的王妃!我夫君虽不在身边,可我的颜面就是我家王爷颜面,岂容你随意诋毁不成?我给你个机会,赶紧跟我道歉,否则,我便去找太后娘娘做主了。” “去去去,赶紧去!” 文兰凑近了身子低声笑。“什么是侧妃,你不懂?那我告诉你,那就是个妾。你又嚣张个什么劲儿!” 文兰就是想要送个人情给程紫玉!她完全不惧得罪这人。先不提她与康安伯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就是打着又如何?她的日子已经是乱七八糟,还能更糟?还能再坏? “随你要找谁人告状,谁不去谁是王八!” 周静宜气得打颤,手指文兰,“堂堂贵女,竟然说粗话!” “粗话直爽,听得还舒坦。比你们喜欢拐弯抹角暗搓搓的讥啊讽啊强多了!”文兰不客气,直接一把拍掉了周静宜指着自己的手指。 周静宜跺了跺脚,眼泪滚得更热闹了。 她岂能做王八?吃这么大一亏,被人骂,还没人拍掉手指,她如何甘心! 她转身就冲太后所在走去,可她下一瞬,就被好几个贵女挡住了。 众人好心地告诉了她,这会儿坐在程紫玉身边的那人,是朝鲜王的爱女文兰公主。 文兰……公主? 那个寒酸粗鲁的小贱人,是属国公主? 文兰撑头看她。 “还去不去告状?不去就过来道歉。” “我……我道什么歉。”周静宜那腾腾火气瞬间泄了一半。 文兰笑了起来,冲程紫玉一眨眼,全是请她看戏之意。 “我是公主你是妾,我将来是皇子正妃你是侧妃。不管怎么看,你我身份都相差悬殊。你见了我不行礼请安?这是不礼。你拿手指对我呼喝,这是不敬。今日大好日子,大伙儿都笑意盈盈,你却一人哭泣,这是不周。你自己性子刁蛮,就随随便便去叨扰太后,那就是不孝了……这些罪状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还能数啊!” 周静宜顿时憋红了脸。 “我给你个机会,你若不行礼道歉,你若不去找太后,那我便去找皇上了。我给你三息时间考虑。一,二……” 周静宜怂了。 虽不是跪拜,可一个深深屈膝礼,却是少不得了。 文兰依旧撑头,也不叫起。 只等到周静宜膝头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伴着周静宜一屁.股坐地,她才幽幽叫起。 “周侧妃不但是王八,还是个连礼都行不好的王八,还不快去好好练习?……” 周静宜掩面而退。 丢人,太丢人了。 她招来了丫鬟,赶紧匆匆离去…… 周静宜一离开,热闹也就散了。 “多谢你了。”程紫玉笑着给文兰倒了杯茶。 文兰这才打量了程紫玉。 “你好没良心。我一直盼你入京。可你入京都三日了,半点都没思量要找我吧?” “我听说你病了,想着今日若不见你,明日再去看你的。” “骗人。” “真的。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都是我做的,一会儿给你送去。” 文兰闻言一下高兴,脸上那点寂寞和忧郁总算散了去大半。 “我也要谢你。上次你给我父王做的那套木兰,我父王很喜欢。你有心了。” “小事,不足挂齿。” 程紫玉打量文兰,才两个多月不见,她便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不由惊诧她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而且文兰虽刁蛮,可面对周静宜,却带了点蛮横,这不是文兰原本性子,倒似是找个地方发泄一般。 只闻她最近在养病,却不知里边有没有缘故? “你说周静宜几句,暗骂她几句就罢了,还这么罚她,无端端给你自己拉了仇恨,又影响了你的声誉。你这又何必,不怕太后生气?”程紫玉忍不住劝文兰几句。 “我不让她蹲得腰酸背痛,她一会儿又回来怎么办?毕竟她脸皮那么厚。”文兰不以为然。“我不是想和你说话吗?我刚刚去找皇上,这便来晚了。一过来就见她缠着你,顺手罢了。你用不着放心上。” 文兰眼中落寞再起。 “而且我这样的,还有什么声誉。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文兰话刚开头,却被叫人打断了。 随后,她的面色顿时沉下。 来人还能是谁?是她最不想见的人。 朱常淇。 朱常淇已经到了。他径直走到了文兰跟前。叫她阻挡都来不及。 文兰先前到御书房时,皇帝正跟儿子们说话。这不,她刚从御书房出来,朱常淇便不知找了什么由头跟来了。 “文兰,你痊愈了?太好了。”痊愈了,就可以大婚了。朱常淇笑得很温暖。“最近你一直在驿馆,你我久不相见,我甚是挂念,还给你买了许多礼物……” “七皇子。”文兰直言打断,连假笑都懒得挤一个。“此刻是女眷们的聚会,您在这不合适。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那你随我出来下,改日不如撞日,我的确有话要说。” “对不住,这会儿我找郡主谈正事。没时间与你说话。” “你能有什么正事?还有什么比你我大婚重要?我……” “我父王给我来信,让我找郡主订货。怎么,这事事关两国邦交,也要经过你同意了?”文兰嗤笑了一声。 “文兰,你我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朱常淇最近一个月是第一次瞧见文兰,他哪里能错过这次机会。“你别对我这般冷淡,你若对我有何不满意,或是需要我做的,只管提出来,我一定尽全力。” “那好。”文兰笑了起来。“看见五皇子的那个侧妃了吗?我刚与她起了争执,我看她不顺眼,你可有办法让她从宴席上消失?你若做到了,我便原谅你。” “……” “既然不能,那你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滚!” 朱常淇冷唯有笑离开…… 第四九六章 风口浪尖 “怂货!” 文兰毫不掩饰对朱常淇的鄙夷。 那般小人,哪里敢去对周静宜动手。为了讨好正得势的朱常哲,他巴结周静宜还来不及的吧? 程紫玉则瞧出了文兰眼里的恨意。 先前南巡,文兰对朱常淇只有厌,却还不至于恨,也不会在人多时候给冷脸。此刻明显是有了变化…… 两人刚要说话,却再次被人打断。 那边一声喝,是丽妃过来了。 她瞧见儿子被文兰甩了脸,实在坐不住了。儿子再差,也是皇子。文兰再得宠,也是儿子玩过的破烂。 凭什么? “文兰,你过来下,本宫有话与你说。” 文兰呵呵笑了起来。 “有话以后再说。我与郡主有买卖要谈!” “买卖?那倒是不用了!”丽妃声音猛地尖利,引了众人瞧来。 再一次,程紫玉这里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程紫玉顿生了烦躁。这一而再,再而三,还就没完没了了。 丽妃笑了起来,几分刻薄和鄙视。 “文兰你才来不知道,郡主刚都言明了,她程家最近几年活重,什么活儿都接不了。连珏王妃十几万两的订单她都推了,你的活儿她就能接? 我知你与郡主交情匪浅,但郡主是那种当众打脸珏王妃的人?商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信誉和公平,郡主是绝对不会为了你砸了自己的招牌和口碑的,是不是啊?锦溪郡主?所以文兰,赶紧别缠着郡主了。” 程紫玉眯了眯眼。丽妃是个能蹦跶的,她原本就知道。但她与丽妃还从没正面有过任何交锋,此刻丽妃这是在警告自己? 就因为文兰不愿搭理她?还是怕自己会帮着文兰,坏了她什么好事? 就冲文兰刚为自己赶走了周静宜,就冲自己不喜欢丽妃说话的口吻,这闲事程紫玉也管定了。 “丽妃娘娘还真是好打抱不平。珏王妃那笔买卖我做不了,但文兰公主的货我还是要接下的。”程紫玉冲文兰笑了笑,示意自己要帮她出个手。 “哟,听听这话!” 丽妃似是抓到了把柄,再次尖利叫唤,还向着贵妃和窦氏所在瞧了眼。 “这就是程家的买卖之道?做买卖也不看个先来后到?郡主该不是看不起大皇子和珏王妃吧?还是郡主觉得大皇子和珏王妃的颜面还不如一个属国公主重要? 本宫还以为程家能得了皇上青眼成为皇商定有过人之处。倒是没想到,程家竟是个没有诚信又做事随便的家族,空有虚名而已。郡主,丢人啊!” 被丽妃一咋呼,那边贵妃气呼呼地瞪眼过来。 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人本就看程紫玉不顺眼,立马帮着丽妃附和。 “丽妃娘娘这又是做什么?是要挑拨锦溪与珏王妃的关系吗?这事珏王妃没说话,您激动个什么劲儿?”程紫玉往窦氏那儿瞧了一眼,笑容里流露了点心虚和尴尬…… 果然,墙倒众人推的老话总是能得到印证的。 刚吃了瘪的窦氏如何会放过眼下机会? 她立马拍案而起,匆匆过来。 “郡主说的什么话!丽妃娘娘是什么身份,需要挑拨你?好,丽妃娘娘不配说公道话,那我来说话了!郡主刚为了拒绝本王妃,几次当众渲染了程家的忙碌,不做就直说,何必找借口搪塞?这会儿出尔反尔,自打嘴巴,满口胡言乱语,简直丢人现眼。郡主如此不地道,至少该向我道个歉吧?”窦氏嚣张再起。 只要程紫玉道歉了,那么先前她丢的颜面便都能回来。反而一切都成了程紫玉的无理取闹,落实了她商女的下贱。程家声誉也将就此掉落低谷。 “正是。郡主若想要接下文兰郡主的活儿可以,但那之前,怎么也得先给珏王妃把活儿给完成了!”丽妃也立马附和。 “丽妃娘娘开什么玩笑。程家说一套做一套,哪里有半点商人信用。这样的买卖,不做也罢!”窦氏乐着打压。“多亏了刚刚没着急付定金,否则他日还不知要如何后悔。说起来,还真是不明白,程家究竟如何博得了今日口碑。难道全靠了骗?” 窦氏带头掩嘴笑,不少人也跟风低笑了起来。 程紫玉慢悠悠站起身来。 “真是没想到,如此小事,竟要劳动几位大人物来跟我施压。看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您几位联手欺负我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倒是无所谓,但锦溪却不允许你们故意给程家泼脏水。”今日第一次,她敛去了面上的笑,眼神也变得犀利。 “珏王妃的活儿,我不接,文兰公主的活儿,我接定了。丽妃娘娘说的正是,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文兰公主订的货是南巡就付了定金的,是太后娘娘点头的,是涉及到大周与属国友好往来的。 程家是皇商,自然是要将朝廷和皇室利益放在前边的。这有问题?别说我不曾一口拒绝珏王妃,就是我直言推辞又如何?相比朝廷利益,您窦家的买卖也好意思摆上台面?” 程紫玉与朱常珏已成水火之势,她一点没打算留情面。 “我知道,珏王妃是嫌弃我不识抬举,又嫌我答应的好处太少了。但对不住了,锦溪已经尽了全力。您要我道歉,行,我这就道歉。” 程紫玉不由分说,也不管窦氏宫女的相挡,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已经行了。 “珏王妃,对不住。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对锦溪和程家留些情面,莫要再计较了。锦溪祝你与窦家可以财富延绵,一本万利……” 她瞧见,窦氏的手都在抖。气死算了。受她的礼?就要吃得消。以退为进,她擅长着呢。窦氏喜欢端着身份,那她就要将贪财的帽子送出去。这些人,面上看不起商人,可为了借着身份捞银子,谁家不做些七拐八弯的买卖。谁又比谁尊贵了多少? 程紫玉一气呵成,窦氏几次插话都被打断。 “求丽妃娘娘与珏王妃高抬贵手,程家小门小户,实在担不起一个‘骗’字。但无论如何,文兰公主的订单程家是接下了,珏王妃若还觉得不公,那便请您挪个驾,亲自去请示太后娘娘吧。至于丽妃娘娘,您也是,此刻我要与文兰公主谈一谈买卖细则,您若是还想阻挠,您自个儿去找太后娘娘求个口谕吧!” 一石二鸟?谁又不会? 程紫玉就是要落定丽妃和窦氏的无理取闹。 好在当日南巡中,文兰第一次提出要订货时她便谨慎起见,找太后问过了意思。此刻她完全用不着客气,大可以扯过太后的大旗来。 她知道,太后非但不会介意,还会很高兴。 今日贵妃和窦氏那明晃晃的行头就已充分表现了她们那点跃跃欲试的野心。 太后收权不易,保住大权更有困难。而除了皇后,贵妃丽妃这样的高位妃嫔,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太后不放心才有意压着,否则也不会跳过那几位,反而让身份略低的几嫔帮着协理事务…… 此外,程紫玉故意强调那两位是在联手。丽妃或者巴不得巴结上大皇子,可窦氏一定是看不上朱常淇母子的。此刻莫名被老七母子绕上,窦氏怕得要一番功夫才能消除影响。 而果然,效果已经出来了。 “丽妃妹妹,过来喝杯茶。”贵妃咬牙切齿开口,她那模样只恨不得将丽妃生吞活剥。这事就是丽妃惹出来的。而贵妃和窦氏都未南行,自然不知程紫玉与文兰之间的关系和买卖。 刚刚她们瞧出丽妃有借她们手收拾程紫玉和文兰之意,但想着她们自己也能获益,便顺水推舟,卖了丽妃一个人情。可此刻她们却不得不怀疑,丽妃是早早就故意连她们都算计了进去……就是为了让她们和程紫玉文兰谁也讨不着好…… 丽妃气得喉头发苦,只得应是…… 程紫玉这么一通折腾,门前一下清净。窦氏丽妃都散了,其余人更是有多远站多远。 今日如此强势,连贵妃的面子都没给,程紫玉暗道今日之后,大概也没几个人还敢再来随意欺负她,小看她了。 文兰笑着给程紫玉倒茶,“那么为了感谢你,我便唯有安排从程家订些货了。你放心,我一定出手阔绰,不让你失望。” 程紫玉失笑:“意思下吧。就是个由头。” “那不成,你不许推辞,说到就要做到的。” 程紫玉正了正色。 “为何朱常淇和丽妃都说久不见你了?你对朱常淇母子的敌意又从何而来?你最近究竟怎么了?又怎会这般模样?” “抱恙啊。满京城都知,我病了。” 文兰淡淡笑着,“不过我掐了时间,觉得这几日,我差不多也该痊愈了。既然今日太后为你办了宴,我自然不能不到。所以我便选了今日‘病愈’,这才先去给皇上请了安。至于我这个模样……” 文兰扯了扯领子。 “厚重的冬衣就是为了盖住这个。” 一个圆形伤疤出现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就是我的病。我一直在养伤。” “这是……利器伤的?”程紫玉心惊,那疤就在脖子的血管旁,泛着比肌肤要深重的粉红,有些瘆人。“这疤痕祛不掉?御医看过了吗?” 文兰深吸一口。 “不是祛不了,是因为我想留着疤痕。提醒我自己,也提醒皇上他们,我曾受过的伤害。至于我为何这么瘦这么憔悴,因为我一天只吃一顿饭。”越瘦越憔悴,才越能显示她受的“伤”重,越能拖延病愈的时间,将来才能获得越多的收益。 “究竟出什么事了?是朱常淇对你做什么了?”程紫玉有些愠怒。能伤文兰的人不多,既然外人都没收到消息,肯定是里边缘故见不得人被遮掩下来了。文兰都追究不了的人,应该没几个了。 “嗯!”文兰倒是没避开话题。“他与丽妃看出我不想嫁,就下药放倒了我。怎么对我不重要,但他们还欺辱了我的绿乔。那才是真正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真正将刀子捅在了我胸口,才是将我里里外外都伤了一次……”文兰三言两语将那日事描述了一遍。 “畜生!”程紫玉忍不住看了文兰身后的绿乔一眼。 那丫头正将脖子抬起,双目看天,将往下坠的眼泪憋回去…… 程紫玉不由深抽一口气,忍不住握紧了拳。再想到前世朱常淇在最后时刻对程家作的那些孽……如此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得善终?…… “正因如此,我才这么憔悴低调,弱不禁风示人,我就想要我皇伯伯能对我多怜悯一些。你知道吗?我父王已经启程来京城了,他若是瞧见我这个模样,该如何心疼,如何气愤?如何会不帮我?皇上该如何尴尬和抱歉?我都等不及那日的到来了。 不过瞧你这么义愤填膺的,显然是相信我,还站在我一边。我心里舒服多了。你放心,我没事的。此刻你都知道了,我为何这个模样,为何恨着那对母子,为何这么低调,为何谁都敢得罪。” 程紫玉看她强颜欢笑,刚要安慰,文兰却手一推。 “别说废话安慰我。我不怕。我的身份只要在,我就有利用价值,我便有狂傲的资本。我都已经如此了,不如就用我的刁蛮来帮帮你。所以今后你若有不方便出手的,只管来找我就是。而等我父王一到,皇上欠我的人情就更大了……” 程紫玉听得有点乱,看文兰的样子,应该是做了什么在等收益。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多问两句,那边便有內侍的声音响起。 皇帝来了。 御书房的事务散了,皇帝便带着太子和李纯来御花园现了个身。 皇帝给太后请安行礼,与众人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吃好喝好的客套话,便转身离开。 太子将视线定在了程紫玉身上。 四目相交,程紫玉屈膝垂目一礼。今生与太子第一次相见,太子应该对她很好奇。不过素来以翩翩公子形象示人的太子心里哪怕再恨再厌她,面上也绝不会表露一二…… 而文兰见太子行径则一轻嗤。 “瞧瞧,当日为了搏我欢心,每日在我身后追着喊着求着我。此刻倒好,他直接略过了我。全当我透明,视而不见,可见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几位皇子哟,没一个好的!”文兰将视线转到了太子身边的李纯身上…… 第四九七章 心悸发作 此刻的李纯,正将视线穿过了众人,停留在了程紫玉的身上,坚定又坚持。 “还是你的运气好,李纯比他们强多了。瞧瞧,太子眼里没有我,可李纯的眼穿越了姹紫千红,却还是只有你。羡煞个人啊!”文兰几分阴阳怪气。 程紫玉冲李纯暖暖一笑。 “羡慕可以,但李纯是不纳妾的,你可休想抢我的人!当然,你也抢不到!” “程紫玉,我才发现你竟是个不要脸的。”文兰啧声。“你到底是给李纯下了什么迷魂汤,让那传说里油盐不进的家伙能这般上心?瞧瞧这郎情妾意,犹若无人的。这是在给我伤口撒盐呢! 哼,放心,李纯这样的,眼里只有你,我还看不上呢!不过……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一定不会嫁朱常淇,还会另找夫君?” “难道不是?” 程紫玉收回视线,笑着看她。“昔日,你能违抗你父王之意连太子都不要去追逐朱常安,后来你能不顾圣意去设法毁坏了与朱常安的婚事,现下,你也一定不会逆来顺受。否则你也不会伤了自己,你也用不着称病,你也用不着避开那对母子,是不是?尤其还是在你被伤害的状况下。你应该报仇都还来不及吧?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但我知道你一定已经有所作为了。” 文兰笑了起来。 “程紫玉,所以我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一来是你聪明,二来吧,是你我属于同一种人。你我都是有想要的,有目标了,就会去全力争取。你我都是再苦再难,只要自己不愿意,都会尽全力去抗争。就冲你这份关心和坦诚,我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我就让你看看,我这段时日都干了些什么!” “这样的事,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告诉别人好。” “不,我痛的时候是一个人,够寂寞了。我赢的时候,我希望有观众。那样我才更痛快。” 程紫玉挑了挑眉,文兰的性子直来直往,她倒是能接受,但说穿了,她与文兰的关系……还没好到哪里去。没有过合作,小仇怨倒是不少。 “你信我?你就不怕我坏你好事?” “你为何要坏我好事?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朱常淇。看他倒霉,你应该是乐于成见的。而且你我之间没有利益纠葛,我看不上你家李纯,你又不是想嫁给我父王,那你又何必与我为敌?对你没好处不是?” 程紫玉忍不住乐。真敢说。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朱常淇了?” “行了!当局者迷。从你我第一次扬州龙船上见面,朱常淇奚落你,当着五皇子面诋毁你,我就感觉到了你对他的厌恶了。我觉得吧,可能比厌恶还多了一点点。准确说,还有点小恨,是不是? 再后来,你每次看我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你在可怜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上次离别船上,还有今日,你都表现得不喜他。你啊,说不定与朱常淇也有点不大不小的仇呢!若是那般,便最好了。我顺手帮你一道把仇给报了,你就且看着就成。” “你想多了。”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但你就且收起你的小心吧!因为你我除了仇人不少,心志相像,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富裕,让人垂涎的那种富裕。你我最拿得出手的,也最遭人惦记的,都是银子。就凭这一点,你我之间更用不着担心会被对方算计了,谁叫咱们看不上银子也不缺银子呢?对吧?” “有点道理。” “行吧,这次,我全程带你看热闹。而且绝对不会脏了你的手。你只要图个痛快就行!” 文兰胸有成竹,显然程紫玉先前的估算是正确的。文兰早就有了安排,且成功在即。 若说能不费吹灰之力去看朱常淇的下场,程紫玉是万分愿意的。当然若有必要,她也是愿意出手帮忙的…… “小心为上,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惜命。我这命是要留着为母国发光发热的。他不配让我搭上命。” “你要如何对付他?” 文兰唇角有冷意蔓延。 “对付他,死可太便宜他了。你说,他最大的仰仗是什么?” “皇子地位。” “不错,准确说,是皇子地位带给他的一切。所以我要拿走他最重要的东西。” “皇子身份怎么拿?” “皇子身份是他投胎投的好,的确拿不走。但他所拥有一切,喜欢的一切,还有追逐的一切,都源自皇子身份带给他的名声。所以我要拿走的就是他的名声。我要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操作起来应该不易。 程紫玉终于明白,文兰为何称病拖了那么长时间,这张网势必要撒得够大够广够结实,才能让他纵有皇子身份都没法自保。 “那人身败名裂,你呢?你怎办?到那时,你的身份和位置就尴尬了。” “我?程紫玉,刚夸你聪明,你就问了蠢问题!我不是告诉你了,我父王在来了。到时候,我的未婚夫婿身败名裂,我既可以求皇伯伯怜悯,我父王也能为我讨回公道。最坏最坏,我大不了跟我父王回朝鲜。我至少还能做回我的逍遥公主,你说呢?” 程紫玉跟着轻松笑起。说的不错,回朝鲜,对文兰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回到家乡和故人身边,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至少,那些不愉快也可以渐渐消散和忘怀。 “你父王疼你,一定会帮你的。” “是。我父王这一趟任重道远。除了来争讨权益,应该还得确认我的价值还在不在……我本是来联姻的,我若不能为朝鲜服务,大概还得准备新棋子。不管如何,我父王这一趟,对我一定是好事。我得好好把握住,至少也得搏个怜惜,讨个公道。” 程紫玉两人忙着说话,却闻现场突然一静。 两人赶紧抬头瞧去…… 原来,先前跟着皇帝离开的李纯竟然折返了回来。 他的眼神再次越过人群,停在了程紫玉身上。 众人不知所以,看他要说话,便噤了声。 “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隔了一大群人,他将这八个字送入了所有人耳中。如早春暖阳,带了能消融冰雪的暖意。日光下的他,还送来了一个笑。 一个不是客套,全都是宠溺的笑。 全场静默。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李纯和程紫玉身上来回。 就连皇帝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两眼,随后止不住的唇角上扬。 程紫玉也未多言,只笑着应了一声“好”。 两人言语平淡简练,也没有任何的暧昧意味,可越是这般坦然平常,却越能显出那亲近。一时间,空气有些甜的发齁。 李纯离去,走远,人群里才渐渐恢复了说话声。 打到程紫玉身上的羡慕嫉妒眼神似乎又多了不少。 “哎哟,这个李纯,再次叫我刮目相看啊。你有没有嗅到空气里的酸味?区区八个字,也不知又是揉碎了多少贵女的小心肝呢!”文兰笑倒。 “他是故意的。他怕我被人排挤,故意来给我撑腰,他要让所有人看看,我不但得了他的人,还得了他的心。他就是不允许别人小瞧了我。而且……” 程紫玉低低笑。“大略是我刚刚只顾着与你说话,忘记看他了。他冒头,就是给个存在感。” “嘶——敢情他是在吃我的醋?”文兰捂嘴。“牙倒了,酸死了。不行了,程紫玉,我不能与你做朋友,要不然我会气死嫉妒死的。额……怎么回事?” 只见不远处,有贵女软软瘫作一团,正被扶去太后跟前。 柳儿去丫鬟堆里走了一圈,回来就笑。 “顺安候家庄小姐的心悸病发作了。都怪男主子,赤裸裸冲您笑,让人家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 “……” 再一问,说是庄小姐心念李将军多年,京城闺秀圈基本都知。顺安候几次在皇帝和李纯跟前明示暗示想要将女儿嫁给李纯,却始终未能如愿。 哪知李纯南下一趟后便名草有主,为此庄小姐前一阵已经大病了一场。她一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绑住李纯的心。 于是今日,即便家人阻止,她也来了。她以为,一定是自己不够好,才屡屡被拒绝。 可显然,程紫玉的表现未能达到她心里设下的标杆。 粗俗,无礼,尖锐,娇纵,张狂……这些,完全就不符合一个闺秀该有的形象,完全就配不上她心头那个完美男人。她心疼自己为何没能取代那个幸运女子,她更为李纯摊上了这么个女子而痛惜。李纯,一定是被逼的。他太委屈了。 可当李纯冲程紫玉露出那闪光的笑,她的世界一下就塌了。 怎么会?一个粗鄙至此,连长辈都敢顶撞的女子,怎么就得到他的心了?那女子,何德何能? “所以,与其说是因嫉妒发病,应该说是气的,怄的更准确。” 文兰捂着肚子笑起来。 “哎哟,我舒服多了。我也就是酸一点,难过一点。看看人家,那是痛啊,撕心裂肺,都发病了。程紫玉,你啊你,你以后可别像今日那么蛮横了。你啊,还是贤良淑德些才好。否则把人气出个好歹,就是你的罪过了。” “柳儿,给我把她嘴撕了。”程紫玉笑着指向文兰。 不过她心里也是怪怪,前世由于想要攀附上李纯,她对这男人的了解不少。的确,这满京城想嫁他的人能绕上皇城好几圈。这位庄小姐只是其中一位,她今年应该是十六七了,已经是耽误了下来。 文兰说的也不算错,以后她还是要注意点,对这些人绕远些才是,万一弄出什么好歹来,这锅她可不愿背。她成婚在即,可别出什么晦气…… 一眼瞧去,太后那里人倒是多了。 好几位小姐在请辞,也不知是看不惯刚刚场景,还是有意想要为那庄小姐出头力挺。 半盏茶后,柳儿又回来了。 “主子,太后娘娘给您出气了。” “哦?”程紫玉笑了起来,猜到了。“怎么出气的?” “太后招呼了那个顺安候夫人过去,说女儿不适就不该带出来。在喜宴上犯病倒是不怕忌讳,也不怕冲撞,只是这既是热闹又是茶酒,万一叫小姐的病雪上加霜,她这个太后也是不敢的。又说万一耽搁了医治出了纰漏,这罪孽她更是担不起。 顺安候夫人吓得打颤,一直在磕头认错。太后又说,这心悸是心病,一个小姐家家,哪里来的心事,说到底是在担虑姻缘。说花样年华被耽搁,这心病自然一日重比一日。太后的意思是,这么大年纪的姑娘留在家里,不合适。说顺安候夫人若是没有人选,那这事就包在她身上了。庄小姐的夫婿由她来指…… 那边顺安候夫人吓坏了,赶紧应承表示,女儿已经在议亲了,今年上半年就要嫁出去……说最近半年都会带着女儿在家里准备嫁妆,就不出门了……” 这次程紫玉真想笑了。太后快刀斩乱麻,这是干净利落解决了个麻烦。 放眼望去,刚刚咋呼了要走的几位姑娘也并未离开,反而在不远处赞花好看。见程紫玉瞧去,还讪讪挤了个笑回过来。 “那几个呢?太后怎么收拾的?” “顺安候夫人一被斥责,那些小姐已经怂了大半。再等太后发问,问她们可都定亲了,她们家里的夫人赶紧都跑来领了人,赔笑着都给找了由头拖下去了,还有哪个敢说要先走的……” “该!”文兰嗤声。 “的确活该!”程紫玉乐。 这是太后办的宴,太后摆明了要给自己撑场面,这帮不知死活的还想甩脸早退? 庄小姐显然被杀鸡儆猴了。她若是装的心悸,就是打了太后的脸,晦气!她即便真是发病,也是存了不该有的念头,质疑了太后的选择。今日这种情势下,这种表现自然很不应该。 太后除了为自己出气,也是借机涨了涨威势,在敲打那些没将她放在眼里的家伙。 所以太后坚持要办这宴是不错的。赏花或是接风都不重要,关键是要将威仪抬起来…… 第四九八章 一遭猛戏 心悸事端过后,整场宴席风向全变,原本冷清的程紫玉跟前顿时成了众星拱月之态。 笑啊,夸啊,赞啊,短时间内,程紫玉那细腕和发髻上边多了好几样“见面礼”。就连柳儿也得了几份赏赐。 先前的鄙夷和不齿一扫而光,生生成了各种逢迎。 狐假虎威的滋味,还挺不错。 只需高高昂起下巴露个不浓不浅的微笑,倒是省事…… 很快,宴席临近尾声。 有人来文兰耳边说了什么,文兰的笑容顿时带上了一丝诡异。 “程紫玉,你能不能让李纯自己回去?御花园的戏千篇一律,我带你出去走走呀?别处也有戏要开锣了。保管好看!” 程紫玉顿时反应过来她所言之意。 这是,要带她去瞧朱常淇的把戏去了…… 李纯闻言后几分无语,只得多调了几个暗卫跟着两人。好在天色尚早,倒也不怕有什么麻烦。 文兰面上邀请了程紫玉商议买卖,两人在驿馆换了马车和布衣行头,还略微乔装了一番。 两人都装成了丫鬟模样,坐车去城中人多热闹处又逛了一圈。又找地方换了辆马车后,才直奔了城南。 一路,程紫玉好奇,可文兰一问三不知,卖尽了关子。 哪知那路却是越走越偏,越走越小。 眼看着渐渐到了荒郊野岭。 程紫玉眉头直蹙。 “怎么到了这种地方来了?亏你想得出。” “呵,这地儿可不是我找的,是朱常淇自个儿弄出来的。” “安全吗?” “放心,万无一失的!” 马车绕到了个小山丘后的林子边停了。 文兰手指上方。 程紫玉瞧去,见那山丘顶上建有一处白墙黑瓦的屋舍。瞧着还不小。 “走吧。那人在里边呢。” 文兰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那山丘倒是好爬,背山上去正好是一条很隐蔽的林中小路,不到百步便到了那屋舍附近。 文兰拉着程紫玉穿过一片竹林鸡舍,竹栅栏后边竟有一扇破破烂烂的小门。 “这是我找人开的。”她轻声笑。 随后,她的人三轻一重拍了那门,便见一个老婆子探出了脑袋,露牙一笑,点了点头,将门打开。 婆子接了文兰一枚银锞子,嘴唇咧到了耳根。 “在院子里呢,刚来一会儿。像是不高兴,要了酒,拿了菜,在折腾呢!” 文兰的人留了两个守在鸡舍边,程紫玉带着柳儿跟着文兰绿乔进了门。 “不用怕,朱常淇带的人都在前面。这里都是下人待的地方,他们嫌脏臭,不会过来的。他们也不知这里还有门,只知守在了前边和山路上。绝对不知你我来了。” 穿过阴暗潮湿的走道,程紫玉被带到了一间堆满了柴火的废弃院落。文兰的人轻轻拨开了两捆柴,顿时出现了一道被封死的漏窗。 再仔细一瞧,那漏窗上还是留了几个洞眼的。虽洞眼不大,但用来窥探足够了。 文兰直接趴上那洞眼,向那边瞧去…… 只看了一眼,她便笑着挥手让程紫玉也上来。 漏窗的那边,是一个干净明亮的院落。 布置清雅,装饰品味也都不俗,白墙绿树红花,竹桌竹椅蒲团,与墙这边的脏乱环境形成了巨大反差。一看那院子就是单独拾掇过的。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那边的躺椅上,朱常淇正舒服躺着晒太阳。而他的脚边蒲团上跪着的,是一个尼姑装扮的女子。 女子身姿清瘦如柳,几分病娇,惹人怜惜。 相貌只见侧颜,却已能窥见是一如兰美人,颇有几分病西施的味道。 尼姑宽大的青灰色素袍在春风的吹拂下,玲珑轻盈身姿毕现。 就这么一跪,便觉风情无限。 程紫玉惊讶望向文兰,做了个口型。 “尼姑?” 文兰笑着点了点头。 程紫玉无语。 结合那婆子刚刚所言,朱常淇这是勾搭上了个尼姑?难怪文兰要卖关子,这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朱常淇果然是几个皇子里最不靠谱,最下三滥的货色。将尼姑私养在了荒郊野地里,亏他想得出来。 可这……最多也就是坏了他的名声,还不至于让他身败名裂吧? 程紫玉看向文兰,见文兰意得志满,可牙关却咬得紧紧的……文兰带她来,显然不仅仅是看这个…… 那边的院子,那年轻尼姑跪地正给朱常淇捶腿。 许是尼姑手法还不错,原本阴郁喝酒的朱常淇面色渐松。 朱常淇一抬下巴,示意了手边石桌。 石桌上,有一碟珍珠圆子,却没勺子也没筷子。 只见那尼姑上前,拿唇抿了一颗圆子凑去了朱常淇跟前…… 程紫玉微微脸红,扯了文兰袖子。 她有预感接下来的尺度还要更大,她两个女子来看这个? 文兰却不以为然,安抚性地拍了拍程紫玉的手,示意她不用害臊…… 那边,朱常淇正嚼着口中圆子,眼里的漩涡却深了起来。 “玩捉迷藏吧。” “爷要怎么玩法?”那尼姑一开口,听得程紫玉几人骨头都酥了。不是娇媚,而是那声音软软绵绵轻轻柔柔,像猫崽子被遗弃路边叫,全是可怜和无助,惹人垂爱。 “你拿圆子藏在身上,我来找。数到十,我若找到,你就要受罚。我若找不着,你就有赏。” 那尼姑低声应是,起身捻起了一颗圆子走到了朱常淇身后。 从这个方位,她们能清楚看见,这的确是个美人胚子,正是那种姣花照水,弱风扶柳般的美人。 尼姑将圆子直接含进了口中…… 游戏一开始,朱常淇便将人拦腰给搂住了。随后他伸手抓住了那素衣袍子就是一扯。 刺啦一声,整片衣襟被扯下,露出了一大片白嫩肌肤和几道血痕。 “这素绸布被撕裂的声音最是好听。十,九……”朱常淇哈哈笑了起来,伸手又从那袍子扯下了一片布…… 这种游戏,她二人,还看? 程紫玉几分脸红,几分脸黑,无奈看向文兰。 怎么看? 素衣一般都是棉布,可这位所着却是轻薄绸布,朱常淇显然早有准备,自然不可能是银子太多用不完才选绸布做素衣,大略,一早就是为了他方便撕扯了…… 那么接下来,再看下去会不会长针眼? 文兰讪讪挠头,她也没想到程紫玉运气那么好,一来就能瞧见这么火爆的场面。上次她来时,朱常淇也就是拖住了尼姑一定要野地里白日/宣yin,结果直接就滚去了草丛里。她是什么都没瞧见…… 不比今日,才几下的功夫,那尼姑身上素衣已被扯成了一条条,几乎衣不蔽,体。那尼姑畏畏缩缩退去一边,还死死抱住了胸,泪眼迷蒙,可怜巴巴。 “爷就喜欢你这假正经!穿着素衣就‘我佛慈悲’,赤条条后便‘求爷饶命’,这分明睡了百十遍,还能保持第一次那般羞涩脸红,手足无措,偏偏不叫人觉得生厌,这天下怎会有你这般尤物,叫爷一日不见就念得慌……” 朱常淇边说,边站起身冲着尼姑扑了过去。 那尼姑一身素衣已被扯去了一大半,赶忙往后闪身,口中叫着“饶命”,“时间到了”,推门就往屋中跑。 “果然是个口是心非,比爷还着急的浪荡姑子。” 朱常淇一脸贱笑边脱边跟着进屋。随后便闻那厮猖狂的笑声传出:“我找到了圆子了,在这儿呢。” 那边尼姑呜咽一声叫,喊起了疼,随后开始了求饶,很快求饶变成了某种含混不清的苦求……哼哼唧唧的哭声传来,那边朱常淇却似是兴奋得很,一声声带了喘息的叫骂也传了出来…… “叫啊,哭啊,我就喜欢你求我。”…… 程紫玉瞪眼看着文兰,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所以,她二人就在这儿听这个? “你能叫成这样吗?哭成这样?求成这样?”文兰挑眉轻声问到。朱常淇进了屋里,此刻忙碌不已,那么她二人也能说话了。 程紫玉差点要被口水呛死。 “你不能。我也不能。你我这种人就是死,也不可能这般哭着求饶。我不听话,所以他怕,他只能用手段把我留在他身下。”文兰的笑渐渐消失。 “他啊,我也算是了解了。他比起他的哥哥们差了太多,身份不够,能力不够,脑力不够,武力不够,他自卑! 偏偏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左右逢源做墙头草,四处低声下气不得罪,他活得多累啊。就连我,他都得摇尾乞怜。他多恨啊。 所以在现实生活里,他很难收获那种高高在上的尊崇感。所以他不得不找到地方发泄。所以他唯有从女人身上寻求征服感,找到那种掌控所有的快感。 我这样的,正是他恨的类型。他怎会喜欢?他啊,尤其钟爱那种弱小,弱势,特别,如鹌鹑般仰视他,求他放过的姑娘……” 程紫玉想到了程青玉。先前,她还以为朱常淇是喜欢小家碧玉的类型。此时看来文兰分析的更准确。 程青玉长相楚楚可怜弱不禁风,让人一眼就心疼。但除此,由于程青玉是因为想要攀附皇权,想要摆脱将来程家可能带来的灾祸,想要为他们二房找一个靠山而努力,所以一定是以最大诚意展现出了崇拜和仰望,那种柔美无助的依赖感和依附心,恰到好处满足了朱常淇的需要…… 朱常淇在她身上收获了先前从未有过的被崇拜和尊敬后,自然舍不得放她离开。所以,这大概才是后来不管朱常淇的正妃和其他妾室身份如何高贵,他却依旧宠爱程青玉的原因了…… 这一点,文兰看得通透。 “所以我就给他精挑细选了这个尼姑。你觉得如何?尼姑是什么,又有多少人敢染指?既满足了他猎奇的心态,又能让他最大程度收获征服感和满足感。”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一会儿就让你知道。别急,一定不让你失望。”文兰又开始卖起关子来。“你还听下去不?不过朱常淇为了体现他的勇猛,只怕时间不会短。听完,估计咱们得去戏班子洗个耳朵。” 墙那边,惊天动地的动静挡不住传来…… 程紫玉上辈子好歹也是个成婚四年的妇人,竟也不知这种事能搞出这般声势。脸上滚烫,她实在待不下去,朱常淇,真叫她恶心,倒胃口。 文兰却笑着瞅她。 “哟,我才发现,今天带你来刚刚好。你没几天就成婚了,刚好来长长见识。”文兰忍不住想入非非,叉腰取笑又打趣。“不知李纯属于哪一款,喜欢你强势点,还是……” 程紫玉上去堵她的嘴,这丫头怎么那么敢说。 “你小心李纯揭了你的皮。” “哈,恼羞成怒拿李纯来压我。我一不怕他,二来……我帮你开窍,他指不定还得谢我呢……” “走了,回去了。”程紫玉不想与她讨论这个。 可文兰一把拉住了她袖子。 “那可不成。来都来了,戏总得看完吧。时间还早,急什么。我带你去下人房坐会儿。” 下人房里,还算干净又清净。 文兰的人在外边与这屋舍的婆子悉悉索索说话,听着那熟络劲儿,程紫玉更是好奇,文兰如何能做到这般肆无忌惮让朱常淇上钩的? 胡说八道扯了一通后,外边来报,朱常淇正让人将马车赶过来,似要准备离开了。 “咦,今日那么快?”文兰小小惊讶了一番。 “是我们男主子,找人放了假消息,说皇上今晚想要办家宴,七爷知道了,自然吓得得赶紧收拾离开。”柳儿从外边进来。“姑娘,男主子说,没什么事早点回去,太阳快落山了,他不放心。” 程紫玉低笑着应了一声,文兰则啧啧了好多下。 “真是煞费苦心。程紫玉,怎么办?我之前还有些羡慕嫉妒你,这会儿开始恨你了。你男人在家里等你念你想你护你,我那野男人在我眼前跟来历不明的女人上演活春/宫,差距怎么那么大?你们要不要这般显摆?明知我这辈子就这么毁了,你就这么生生给我胸口捅刀吗?不行,你得补偿我。” “好,补偿你什么?”只要文兰能除了朱常淇,程紫玉很乐意为文兰这个受害者做点什么。 “先欠着,你别赖账就成。”文兰冲她眨眨眼。 “好。” “痛快,倒是不枉费我今日带你走这一遭。”文兰一挥手,示意程紫玉跟上…… 第四九九章 辛苦姑娘 程紫玉跟着文兰回到了先前所站的漏窗前。 只见小尼姑又换了一身青灰素衣,相比之前,更有几分弱不禁风的病态美。她整个人都攀在了朱常淇身上,而朱常淇竟然也没推开她,反而还很受用的洋洋自得模样…… “爷如何?可还威武?” 小尼姑含笑点头。 “走了,明日若得空再来找你。别忘了喝药。” “是。”尼姑拉着朱常淇不肯放。 朱常淇捏了捏她的脸,想掸开她的手,却再次被拉住。 “爷,您之前答应的,奴家何时能进门?” “这个嘛……再缓缓吧。” 一提到进门,朱常淇的脸色顿时阴沉不少。“总要等我大婚之后再说。我那个贱人未婚妻,总算是病愈了。快了,今晚我就去找我父皇,让他赶紧安排婚期。等她过门的第二日,爷就接你入府。爷要当着她的面与你欢好,到时候有你出气的时候。你想不想奚落一个属国公主?看她歇斯底里咆哮发疯?哈哈,告诉你,可痛快了。她越愤怒,咱们就越痛快!……” “奴家怎么敢?”尼姑声一沉,朱常淇顿时哼了起来。 “敢!有什么不敢的。爷前阵没少受她气,倒是没想到收拾了她一番后她还不老实。爷玩过的破烂而已,她若是再敢蹦跶,老子就把她的丑事全都抖出去,她不要脸,看看她要不要她朝鲜的脸。她蹦不出爷的手掌心的! 以后没事,爷带你一道落她颜面玩,踩她自尊玩!乖。等着啊,爷最近心里,只有你。连青楼都没去了。你就放心吧。”朱常淇笑着又伸手去那尼姑胸前搓了一把,转身离开…… 而门外,果然有不少朱常淇的人在守着…… 程紫玉闻言蹙眉,心下阵阵恶寒,上去拉住了文兰手。朱常淇真的恶心,比她先前所认定的还要下三滥。文兰只不过是因他行径卑劣所以看不上他,可他却不但对文兰身体上创伤,连尊严都不肯放过了。 他是料定了文兰失了名节,顾及家国名声不敢如何,这才敢猖狂至此。 这一刻,程紫玉觉得文兰所为无比正确。她若不反抗真嫁了朱七,今后日子绝对人间炼狱无疑…… 文兰依旧带笑,眼里恨意汹涌。 “我没事。他那日对我当面说的做的更不堪,这个不算什么了。若不是想要看他生不如死,我就是拼个你死我活,也早就弄死他了。 天下竟有这般无耻之徒。一边想要背靠我和我母国去享尽荣华,一边还想带个玩物来糟践我?我的颜面和自尊,他落了一次两次还不够,想玩我一辈子?拿捏我?也得看我愿不愿被他拿住,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文兰不是笨蛋,即便朱常淇离开了,她也不打算露面,只依旧带着程紫玉站在了漏窗后边…… 然而文兰这边话未说完,只见院门刚一锁上,那上一瞬还好好的小尼姑便软软往地上栽去。 尼姑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两道黛眉都挤在了一块,似是极为痛苦。 身子再弱,也不可能房事过后就这副模样。 “有病?”程紫玉轻声问。 文兰则点了点头…… 那边,婆子赶紧上去搀了人,扶着小尼姑坐下。 文兰的嬷嬷也上前去,拿了几小瓶的药递去,又将一个红布包放到了婆子手上。 婆子代替尼姑谢过了。 那尼姑一把扯开药瓶盖,将里边药物倒了一半到口中。 “姑娘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再说。”嬷嬷笑到。 尼姑却是摆手,“不打紧的。身子尚可。没事。” 再看那尼姑,刚刚面对朱常淇时的娇柔早已荡然无存,整个人虽虚弱,却并不娇气。 “好在他也不是天天来,隔三差五的,我还能应付。”尼姑笑了笑。 “那人状况如何了?” “快了。他自己尚不知,但我……阅人无数,他已经没救了。” 没救?这话一出,程紫玉瞪大眼看向文兰,这字面意思,与她所理解的可一样? 文兰则示意程紫玉继续看下去…… “那么……大功告成了?”嬷嬷几分兴奋。 “差不多。为防万一,趁我还撑得住,再最后巩固一两次也无妨。”那尼姑整个人都是恹恹之态,靠在婆子身上,大口大口喘着。 “那便辛苦姑娘了。”嬷嬷笑着又捧上了一个红包。 尼姑也不客气,命婆子收下了。 “你们主子需要我何时动手?” “快了,最好十日之内吧。能行吗?”嬷嬷问道。“前后差几天问题也不大。” “能行,我会准备好的。算起来,这时间与他发病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 “那便等姑娘好消息了。至于后续,姑娘大可以放心,我们主子的为人,姑娘也看到了。姑娘用不着有后顾之忧。” “好。我相信你们主子。你帮我谢谢她。” “那姑娘保重。三日后,我再送药过来。” “好,再联络吧。” …… 程紫玉原本对这戏没多少兴趣,但到了这会儿,她却是好奇极了。 “那个尼姑知道朱常淇是皇子,也知道他要娶朝鲜公主,但她知道所有事的幕后之人是你吗?知道你就是朝鲜公主吗?” 程紫玉一肚子的疑问,但她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最重要。她有些担心文兰。所以她一上马车便迫不及待问到。 “放心,她没见过我,她也没有任何我的把柄。那是个聪明姑娘,不该问的一概不问。她是对的,万一我杀人灭口呢。不过话说回来,她若不够聪明,我又怎会用? 而她之所以知晓朱常淇的身份,只能说是朱常淇太喜欢享受那种被崇拜被捧着的感觉了。他为了引诱这姑娘,自己说出去的,与我无关。” “那尼姑是真尼姑?” “如假包换。” “她得的是什么病?朱常淇为何没救了?” 文兰顿时笑得欢畅,重重吐了一口气出来。 “暗病!隐疾!下半身的毛病!叫人不齿的毛病!连大夫都不愿治的毛病!还是会传染,治不好,且没救的那种。” 文兰挑眉看来。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 第五零零章 万丈光芒 程紫玉的好奇心全被勾起。 暗病?呵! 此刻看来,文兰要的“身败名裂”的效果有点意思了。 文兰靠在车窗上,一口口啜着茶水。 “那尼姑就患有这病。朱常淇与她厮混许久,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染上病了。只不过这种病吧,发作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作用期,这会儿不会觉得,但一旦开始发作,就将是全面性的,且医治的效果不大,也为时已晚了。 你看到那尼姑的模样了,个把月之后的朱常淇,就将是那德行。哪怕是用药也只能缓解却没法痊愈。 他不是喜欢在床上搞征服吗?我就让他永远上不了女人的床!永远痛恨女人的床!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偷摸上了许多不堪又见不得的女人的床!” 程紫玉心里暗骂了声活该。 “不对,我不明白。她既然是真尼姑,怎会有那种病?你从哪里弄了她来?京城也有那种不正经的庵堂吗?她又为何要为你所用,为何她会……” “感兴趣了吧?” 文兰见程紫玉胃口全被吊起。“你请我吃饭,我就讲给你听……” “你还缺那一口饭?” “日渐西落,晚膳时间了,你好意思吗?你是不是着急回去会李纯?那可不行!今日你二人气我好几次,这会儿风水轮流转,轮到我气气他了。让他等着吧。你我好不容易有机会独处,正是结交友情的好时候。” 程紫玉忍不住笑。 “李纯怎……” “你可别拿李纯来压我啊,我再说一遍,我不怕他。不过,等到花前月下你再回去,这半日不见,如隔几秋的,岂不是又便宜了你们耳鬓厮磨?说不定李纯正巴不得呢!” 文兰叉腰哈哈笑着…… 两刻钟后,两人坐到了一间酒楼的包房。 酒菜上来,文兰的故事也出来了…… 文兰早有悔婚之心,她本还打算留上一线日后好相见。可她没想到,两个月前,朱常淇竟对她和绿乔做出了不堪。 尤其当晚,绿乔还偷偷去找人买了鼠药。若不是她早就让人盯住了绿乔,那丫头指不定就做了傻事。 “绿乔,你死了就便宜了他。与其窝囊死,不如咱们一起报仇?”当时重伤的文兰起身拉住了绿乔。 绿乔大哭,说她不怕死,可她怕死了就留主子一人,那异国他乡的前路就更难了。她之所以买鼠药,是打算约了朱常淇同归于尽的。可她又怕会牵连了朝鲜母国,正束手无策…… 文兰闻言却高兴地笑了起来。她的丫头,是好的。 死也知道要先报了仇。 那这个亏,更不能吃了。 “不行。那样的牲口,不值得你搭上性命。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可那人已经缠上来了。”绿乔哭着拿了张字条出来。“他来见咱们不得,这是被人转送进来的。让我帮他做事,否则就把主子您……几次三番勾引他的事抖出去,请说书的给您编故事散播……主子,他这是进退都想控制咱们啊!” 文兰气得发颤。所以,他睡了绿乔,还有想要绿乔帮他做事这一层意思呢! 如此境地下,文兰发了个狠。 北风萧萧的半夜,她跑去院中水缸里泡了趟冷水。 她本就受了重伤,又失血过多,这冷水一浸透,高烧顿时来势汹汹。 没多久她就昏迷了。 御医都来了,一趟趟地会诊,于公公来瞧也吓到了。 皇帝大怒。 这要出事了,实在不好交代啊。 尤其文兰说朝鲜王年后就来,不谈两国交情,不看相互利益牵扯,就只“颜面”二字,便足以叫大周蒙羞。 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公主来结姻,结果却闹了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届时丢脸的是大周,再加上公主脖子上的伤,朝鲜上下指不定还得以为是大周皇室如何怠慢和轻视了公主。 到那时,涉及的就是国威,若上升一下,两国关系都要受影响…… 皇帝生平第一次对七子动了手。 以前是看不上所以懒得打,这次却是暴怒下不客气的发泄…… 朱常淇也没想到文兰会病得那么重。 他一开始还以为文兰是假装,可后来看着一趟趟跑进跑出,一额头热汗着急忙慌的御医们,对他阴阳怪气的于公公,还有暴怒的父皇和竟敢赶他走的绿乔……他信了。 如此,他只能乖乖等着文兰养病,暗暗求祷文兰的病赶紧好起来。一时间既不敢再提婚事,也不敢去找绿乔…… 而文兰,则故意将病情拖下来了。 药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吃,想要痊愈自然不易。 她这么做,一来拖延了婚期,保护了绿乔。二来是在等朝鲜王前来帮她出头,而最重要的,是她在用这段时间谋划报复行动。 朱常淇既然在床上毁了她们主仆,文兰便打算回敬时也安排类似的手段…… 她先前在江南青楼抓到朱常淇好几次,她对他的口味基本了解。所以文兰很快就将诱饵锁定了一个范围。她的人经过几番寻找,还真就找到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 京畿地区的青楼数量一点不比江南少。而每年,都有不少得了暗病的姑娘被悄悄处置和扔出去自生自灭。 只不过这种事都在背后进行,光鲜热闹下是看不见的。但只要有心去盯一盯,收获自然不小。 在几个人选里,文兰注意到了今日这位…… 这姑娘曾也是离京城一百多里地小县城的青楼红牌。只是去年不小心染了病,治了几个月没治好便被放弃了。文兰的人是因为瞧见她哭着喊着抱着鸨母大腿不肯走才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哪怕那鸨母对她又踢又打,她也很坚持。 若不是有苦衷,在身染重疾的状况下,又何必还要回去?且姑娘说话条理清楚,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聪明人。 还有这姑娘的相貌和气度,是朱常淇喜欢的类型。当时将人救下,打听了姑娘来历后,嬷嬷觉得甚好。 文兰当时还带病亲自相看了一眼,而后立马拍板决定就用这位。 原来这姑娘之所以流落风尘,是因为要挣钱。 之所以不愿被赶出青楼,还是因为钱。 她的银钱除了要拿来贴补家中,还要资助青梅竹马的邻居秀才念书。 那秀才刻苦向上,家里只有一寡母相依为命。寡母靠缝补并不足以支持秀才念书,偏那秀才满腹文采,还曾被地方官赞过。 为了秀才的梦想和将来,懂事的姑娘告诉家里和秀才,要跟着同乡去京城的大家族当丫鬟。 姑娘家里有八个孩子,其中六个是女孩,所以姑娘在家中并不金贵,家里闻言巴不得,自然不曾反对。倒是秀才心疼不让她去,表示愿意将来种地养她。秀才越是贴心,姑娘决心更甚,当晚就走了。 姑娘被人骗进了青楼,失了清白。 自尽未果后,便在劝说下打算先挣银子。几个月的培训后她便开始接客了。她模样好,体态也好,还有一副绵绵软软的好嗓音,很快便挣到了不少银子。 她把大部分银钱都找人捎给了秀才,又以大宅门规矩多,不让回家探亲会由,成功糊弄了家里人和秀才…… 另一边得了资助的秀才也争气,埋头苦读,考上了附近一间有名的书院,并带话告诉姑娘说一定要为她高中,将来赎出她后让她做举人夫人,从此做人上人,吃香喝辣,永不辜负。 有了这个承诺,姑娘觉得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更是努力挣钱。不为别的,只想让心爱之人不为银钱羁绊,可以飞得高远…… 然而,许是命不好,这才半年多,她便染了病,还一病不起。她不但没后续银子送回去,就连积攒的一点银子也都因为看病用了个干净。 那青楼一开始还找人为她医治,后来被大夫断言治不好后,自然不会再收容她,当即便要将她赶出去…… 她不仅仅怕死路一条,更怕她所有的努力终成了泡影…… 好在她遇上了文兰的人。 一拍即合。 文兰那里答应为她治病,还给她一笔数量不小的银子,条件便是要将病传染给一指定之人。 她应了,一报救命之恩。二不愿心上人所有努力前功尽弃。而她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与其默默地,毫无价值地死去,还不如靠着残躯多收获些利益。 尤其是听说要她传染之人,正是那喜好流连青楼的贱男,她顿时生出了报复之心。若不是有这些人的存在,怎会有青楼那样的腌臜地?她怎会被骗?怎会染上这种病?怎会毁了终生,没了将来?怎会死不瞑目? 文兰也正是料定了她的想法,才尤其放心与她的合作。 之后,文兰的人开始为那女子医治,用的都是好药,总算将病情控制住了。 而女子见对方出手阔绰,便连最后一点顾忌也没了。只一心想要完成好任务,多得些赏赐。那女子是个聪慧的,按着文兰的要求,很快便掌握了任务要领。 女子还被文兰安排着去了京郊一庵堂剃度,并被留在了庵堂里,法号“妙真”,摇身一变成了个尼姑…… 之后,在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完成后,她们动手了。 “那段时间,你与李纯都还在江南,所以你并不知晓。朱常淇接连受了皇上斥责,日子很不好过。他浑身不痛快却又找不到发泄点,连青楼也不敢去。最多只能找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 然后我安排了他的某位‘挚友’在席面上频频问询江南种种。一开始围绕的是青楼,朱常淇南巡时没少去,一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兴奋不已。随后那人开始问起了野庵,又问他其间姑子滋味如何。 朱常淇却一问三不知。野庵和尼姑?他从不知还有那种乐子。可一桌子的人都那么兴致勃勃,还都在冲着他道可惜。 朱常淇不明,于是众人开始讲起了前朝野庵趣闻。说那些姑子如何销魂,如何清秀,一身僧袍之隔的里里外外又是如何的反差,如何的刺激…… 还旁征博引,翻出了许多私会尼姑的野闻来。都是酒囊饭袋的纨绔,别的不会,也就这样的东西知道的最多,一挑起来便话题不止,说的朱常淇心痒痒……” 隔天,文兰算好了朱常淇上朝的时间和路线,让那姑娘穿了尼姑的素衣僧袍与朱常淇来了一场偶遇。 弱不禁风,长相惊艳的小尼姑,看见男人就面红耳赤,惶惶如只小兔子,一下便激起了朱常淇的兴趣。 再想到前日酒席上众人的夸夸其谈,朱常淇一下便上了心。当时虽然赶时间,可他还是命了心腹去跟着尼姑看看对方的落脚点…… 尼姑假意与婆子四处采买,拖拖拉拉了好几个时辰。 朱常淇下朝时,小尼姑刚要出城回庵中。听说人还未回,闲来无事的朱常淇打算亲自前去一探。 在郊外小河边,小尼姑正鞠水洗脸解渴,那几乎白到发光的肌肤叫正匆匆赶到的朱常淇惊艳更心动。而那尼姑偏偏还是个娇弱的,大概是劳累过度,靠着婆子喘息连连,泪光点点,一眼看去,美若仙子,只想搂入怀里疼爱一番。 唇不点而朱,水珠子从唇边往脖子上掉,最后全都滚进了僧袍,看得朱常淇更是想入非非,意图一窥素袍下的春色…… 他当机立断,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 他让下人去蒙面抢劫,自己出来救人。 尼姑在拉扯间被他救下,倒在了他怀里。 软软娇躯让朱常淇更是欲罢不能。 在他正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时,惊喜发现,小尼姑已经晕过去了。 既然晕了,他自然不能将人留在荒郊野地。 尼姑被抱起,塞进了马车里。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她在朱常淇怀里幽幽醒来。 她惊吓不安,在他怀里挣扎,一阵磨蹭,却令得那人更是心猿意马,火气上涌,不愿放开。 “我是好人,刚救了你,你忘了吗?” 救命恩人啊,这情分就大了! 尼姑的戏并不难。 就是围绕了“害怕”、“惊讶”、“慌张”、“忙乱”、“无措”……最后半推半就间,折服于他的“万丈光芒”下。 …… 第五零一章 深得我心 尼姑在青涩的半推半就间成全了朱常淇。 而朱常淇,则惊叹和沉迷于野味的妙趣。 朱常淇感受过不合作的文兰,也体验过青楼姑娘的大方热情,偏偏这位,一碰就惊,一动就叫,一推就倒,一上就哭……给他极大满足。 他哪里知晓,这姑娘是风月场上滚过的,知道如何最大程度去撩拨迎合。又是被文兰的人调教过,知道朱常珏最喜好的口味,知道最大程度去配合他的情绪。一时间,倒叫朱常淇颇有几分相见恨晚。 他本意是玩一场就收,哪知一场下来却有些欲罢不能。 尤其是小尼姑眼里不遮掩的崇拜和努力压抑的爱慕,更让他享受…… 他有了荒诞的想要藏娇的念头。 于是,他开始了对尼姑的哄骗。 要说他别的不行,巧言令色还是不在话下的。 “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我坏了你的修行,你如何还能回去?你若不嫌弃,我愿对你负责。” 然而尼姑却不愿,说她在菩萨跟前许过愿的,此刻犯了错,她便要去菩萨跟前赎罪。 “可以啊。但我实在不放心你,你还是别回去了。这样,我给你找地方修行,时不时还能去看看你。你若想通了,我便接你进我家。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但我求你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我对你有愧,我只想为你做点什么。你可能看出我的心意?” 朱常淇又“不经意间”暴露了他的不凡身份,强调了他对她的恩和情,终于成功哄骗尼姑在犹犹豫豫中点了头…… 所以,那荒郊野岭的院子是朱常淇找人去安排的。那地人烟稀少,那院子买下也没花几个银子,比他去青楼还便宜多了。 朱常淇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一来他父皇最近对他严厉,他也不敢去寻花问柳的。二来,别人金屋藏娇,他来个竹屋藏尼姑,倒也别有滋味。他日玩腻了,正好带着那帮兄弟也来尝鲜。那帮家伙,个个一掷千金,说不定他还能借此捞上一笔…… 正因安置尼姑之地是朱常淇安排,所以他放心得很,连守卫都没用,只安排了两个婆子住在了外院…… 而最近的朱常淇尤其夹紧了尾巴做人,连狐朋狗友都不敢见了。好不容易开了王府却空空荡荡,没有王妃,连妾室都不敢收,屋里几个丫头也是看腻的,王府里实在待不下去,相比,还是这尼姑更有意思。 于是心情不甚好的他,最近往这尼姑这儿跑得便越发殷勤。 而这小尼姑有颜有料,除了滋味销魂蚀骨,最厉害之处便是总叫他玩不腻,总让他觉得新鲜和舒坦,他还真就有几分上了心。 他渐渐也有了那种念头,便是待娶了文兰后,索性偷偷将这尼姑收到身边伺候,蓄了发当个妾,也省的他老想着往郊外跑…… 朱常淇自然不知,他从头到尾被人算计了去。 “尼姑是他自己看上的,那屋舍是他自己找的自己买的,英雄救美是他自己演的,人也是他要睡的……一切可都与我没什么关系。说到底,就是自作孽。” 文兰几分得意,正因一切都是朱常淇自己捣鼓出来的,所以他才从头到尾没有半点警觉……如此,将来东窗事发时,她也能顺手推个一干二净。 “当然他也不知,事实他之所以每次都欲罢不能的,是因为茶水里一点点的药物作用。有人有药,相辅相成,想让他飘飘然忘乎所以太简单了。这也是让他难以忘怀的原因之一。尼姑被他弄来的第一日便是身无旁物,他哪里会想到,孑然一身的她还会有那般迷人心志的好药? 尼姑那里我银子给的足,还有过吩咐,叮嘱她不能跟朱常淇要钱以免穿帮。这么一来,朱常淇将她无怨无悔无求的‘情意’看在眼里,更是疼在心里,对她也极为放心。” 文兰面露畅快。 “这段时间,他是高兴也来,生气也来,郁闷也来,反正有情绪都会来。今日我突然‘病愈’却又不搭理他,他又是惊又是气,只怕还有点慌。为了打发那些古怪情绪,他大概就想到了找小尼姑排解……当然,他即便不来,今日我也打算安排你看场戏的。” 程紫玉略惊讶,挑眉问到:“你连他的行踪都能控制了?” “还不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他那个心腹三宝,许是听他吹嘘过了头,对小尼姑早就垂涎三尺了。有日借着给朱常淇送信,便有些毛手毛脚。那尼姑倒是个有主意的,当下便让三宝没能把持住,做了不该做的那事。 结果么,你也懂了,三宝被拿捏住了。他既怕丑事被抖出来送了性命,又想着继续占小尼姑的便宜,只能按着尼姑要求,每日给朱常淇煽个耳旁风,时时撺掇他来找尼姑玩。倒叫我们事半功倍了。” “那尼姑也是个可怜的。” “正是这话。她努力上进却架不住被人算计……”文兰眼里恨意流转,几分感同身受。“为了家人和心愿,死都不能死个痛快,死之前还要遭人凌辱。” 她深吸了一口。 “那尼姑早就想死了,之所以苟且活着,就是为了了却心愿。我知你意思。你放心,我心疼她,自会保她。这事之后,我会妥善安置她。 她的身份背景我也重新安排过了,她都知道。后顾之忧我帮她解决了,她知道不会祸及她家人和秀才,才肯那么努力。事后我会继续医治她,并给她安排一个清净之地。她的丧事我也会准备……” 程紫玉跟着幽幽叹气。 “那后续呢?你准备如何?” “我能继续卖关子吗?”文兰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为了让你看戏时更有意思。” “十日吗?” “十日之内。你也听到了,他最多也就是十日的功夫,必当发病。” “那病真治不好?” “治不好。纵是御医水准高,也只能拖,不可能根治。他完了。我就是不要他死,我要让他活着受罪,让他反复受折磨,活着比死还难受,让他的地位都保不住他,要让他的爹娘都嫌弃他,要让人人都指着他的后脊梁骂……” “你记得做干净点,别牵扯到自己了。” “放心,保证查不出任何。而且尼姑只是第一道菜,我保证让他纵有三头六臂,纵使皇帝有心包庇,他也逃不出这一遭! 而且我父王大概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就到,他会给我撑腰的。说起来,这事本来还能拖一拖的,但我想着你的大婚也就是半个多月之后,我可不能让他的事冲撞了你的大喜,便将时间提前了。程紫玉,要不要谢我啊?” 程紫玉低低一笑。文兰做的很聪明,时间上,足够闹大这事,又不至于太过冒犯了皇帝和皇室的颜面。因为到时候皇帝为了把儿子的丑事揭过去,最好的办法便是找一桩喜事冲淡那阴霾。 她与李纯的婚事是最好的选择。 大操大办是已经定下的,为了遮掩,只怕届时他们的大婚还会叫皇帝抬举一二。 “的确要谢你。”程紫玉与她一碰杯…… 回到程府时,明月已经高悬。 程紫玉一进院子,便叫李纯给抱住了。 “啧啧!”他凑上来嗅了嗅。她身上有淡淡的酒香萦绕。“当真了得了。今日酒宴散了还不够尽兴,跑去看春宫,回头又去喝了一遭酒。这小日子过得可舒心呀。” 程紫玉瞧着桌上有酒有菜,顿时理直气壮笑道:“你呢?可是今日听闻有姑娘为你肝肠寸断,痛彻心扉,所以在这儿借酒浇愁,思忆故人啊?” 李纯一哼。 “别的姑娘心肝脾肺肾都坏了断了与我何干?我若要借酒浇愁,必定是因为你没心没肺!”李纯埋头就啃上了她的唇,将她的反对全都堵了回去。 程紫玉被他推去了门板上。 “砰”地一声,正好把捧着茶水走到门口要进来的柳儿关在了外边。 门那边传来了一声“乖乖,洒了我一身啊”…… 程紫玉乐个不停,忍不住抱着他腰承受他温柔里带着霸道的一吻。 好一会儿,只觉又喘不过气了,她才将人推开了去。 “去去,让我坐会儿,好累。” “累?哼!阖宫都知我想送你回去,可你这无情的,就这么把我给打发了,叫你家爷颜面无存。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要事,原来是跑去荒山野岭,扒着墙洞看野男人,怎么这会儿知道累了?”他低声哼哼,拉她坐在了他腿上。 她刚要逃,才发现他是要给她按肩。 他的手力刚刚好,内力化作了阵阵暖意,顿时舒缓了一下午在御花园正襟危坐带来的疲惫酸痛。 “文兰那丫头,被朝鲜王娇惯坏了,太不靠谱了。明知朱常淇是去做那勾当,也敢带你去,叫我悔了个透! 听说你今日兴致勃勃的,来,给我说说,你究竟是喜欢荒郊野岭,还是喜好重口味?” 程紫玉连喊冤枉。 “我只以为是看戏,哪知道是那种戏。不过文兰说了,我也不亏,这是长见识呢!”见李纯气鼓鼓,她就忍不住打趣。 “朱常淇那货,不用问都知道,绝对下三滥道道。你都学到哪招了?” 李纯微微嗔怪。 他有些气。他的人怕打草惊蛇,只远远跟着,所以他并不知程紫玉究竟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这会儿莫名的有些发酸。有种自己都舍不得拱的白菜,盯住了别人家园子里猪的感觉怎么回事。 “见识倒是涨了,却没有想好学不学。”程紫玉听出了酸意,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毕竟,我也不知你好哪口,万一学的不好,不合你口味,适得其反了怎么办?” 李纯突地被调戏,忍不住磨了磨牙。 “你放心,以后你我有的是机会与我慢慢磨合。我保证最快时间让你领悟到诀窍!” 他在她肩上的手忍不往下滑了几分,触到了她的脊梁骨。 她猛地一颤,在他怀里拱了下,他便觉血液有些不受控了。 他又有些烦了。最近的日子怎么越过越慢,算来算去,还是有半个多月…… 他赶紧逼迫自己分散了注意力。 “文兰不靠谱,为防她带坏了你,你还是离她远一些。” “文兰人不错……” “不管她人如何,”李纯将下巴架在她肩上:“朝鲜王要来了,文兰的前程不明,她又一心报复,也不知有没有后招,会不会成弃子。我只是怕她泥菩萨过河,到时候连累了你。” 程紫玉点头,“我明白的。” “嗯,听我的,她的事,你且远远看着就好,但别彻底参与进去。” “我没那么傻,不会胡乱蹚浑水的。” 程紫玉坐到了一边,唤了柳儿上茶水来。“不过,文兰是可怜人,而朱常淇与我有仇怨,若需要时,我未必会完全置身事外……你可知,朱常淇他……” “等一下。”李纯少有地打断了她的话。 “今日之事,是你与文兰的交往,与我无关。朱常淇如何,你都别说给我听。文兰要如何对付他,你也别告诉我。明白吗?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文兰最好的保护。” 程紫玉顿时反应了过来,笑到: “所以,是我理解错了。你不是要我袖手旁观,而是只有你一无所知,才能方便文兰动手时事半功倍对吗?” 李纯是皇帝宠臣,职权上又掌了皇帝亲卫,与其有知情不报,枉顾圣上颜面的风险,不如一无所知才好。 “嗯,知道我苦心就好。” “其实我也并不知文兰后续的谋划,我只担心她之后做的,会不会影响和牵连到你?皇上不会怪你没能保护好皇室颜面吧?” 李纯眼一挑。 “怪不着。文兰出事时我在浙地剿海盗,朱常淇胡作非为时我还未到京。他自作孽,与我何干?这事时机刚好。 所以你的仇,便借文兰的手去报吧。文兰那里,不会有大事。她若不行,咱们再给她推一把,帮忙善后也行。你若真怜惜她,或者将来她若有成弃子风险时,你再帮她一把就是。” “你可真是深得我心啊!……” 程紫玉乐得抱住了李纯的脖子。 好个贴心的相公…… 第五零二章 让我进门 朱常淇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并未等十天,只因朝鲜王提前到了…… 在太后花宴,文兰“病愈”的第二日,朱常淇找了皇帝重提与文兰的婚事,皇帝这才告诉朱常淇,朝鲜王不日将至之事。 朱常淇闻言一凛。 朝鲜王来作何?是来闹事还是取消婚事?他生出了紧张。而皇帝也并未点头或拒绝,只是冷冷打量他,更让他有些惶惶不知所措。 那么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接下来的这段时日好好表现,不能惹皇帝不悦,也希望让文兰赶紧回心转意过来。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朱常淇老实本分,不但没有再去找尼姑,还开始一日三趟地跑驿馆,送吃的喝的,送玩的用的,就连驿馆上下都得了他的打赏。哪怕文兰没见他,哪怕只能远远看一眼,他也风雨无阻…… 五日后,朝鲜王到了。 朝鲜王带了厚礼孝敬,皇帝心下满意可面上却不太挂得住。 而在朝鲜王见着掌上明珠的憔悴瘦弱模样后,父女俩竟是忍不住抹起了泪来。皇帝略尴尬,对这个曾经称兄道弟的朝鲜王也多了几分愧疚。 御书房没有外人,皇帝也就放下身段,道了声抱歉。 朝鲜王则开诚布公,询问皇帝可否取消文兰与七皇子的婚事。 然而对皇帝来说,哪怕那两人再不合适,但由于先前口谕已下,整个京城乃至大周都知两人婚事,此刻突然取消,难免叫人想入非非。 皇帝只能拒绝,但他还是许下了定会加倍照顾好文兰,并给予朝鲜某些补偿之诺…… 皇帝很殷勤,朝鲜王却只是很勉强地答应,搞得皇帝似乎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噎得慌,再次找来了朱常淇,又是劈头盖脸一阵教训,逼迫他最近一定好加倍表现…… 两日后,一场大宴。 是皇帝主办,特意为朝鲜王准备的大宴。 这宴热闹,文武百官,权贵皇亲都参加了。男宾女眷,足足来了好几百人。 程紫玉也参宴了。 宴上,她见到了文兰的亲爹。 朝鲜王与皇帝年纪相仿,长相略文雅,看文兰时的确如传言,满满都是宠溺。 有文兰的牵线,朝鲜王很大方地向程家下了几张陶器订单,张张都是好几万两的数额,且长期有效。 而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一桩,便是朝鲜王此行还另外带了一位叫文庆的朝鲜公主。 美——所有人对文庆的第一印象。 不是相貌有多绝美,而是一种让人发自肺腑的舒适。 姿容优雅,带着异域风情,一笑一颦都叫人如沐春风,从头到尾都挑不出任何不足。 这突然冒出来的朝鲜公主,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虽不知价值几何,却并不妨碍贵女贵妇甚至后妃们的结交。 一时间,文庆风头无二。 “这个文庆什么来路?”程紫玉忍不住向文兰发问。 前世文兰跟了太子,也没这事发生。朝鲜王不可能吃饱了撑的才带了位公主在身边,千里迢迢赶来一趟吧?十有八九,大概是要用来联姻的了。 文兰失算,文庆的选择也不多,皇帝?大皇子?太子?五皇子?总不可能是朱常安吧? 可程紫玉看了文庆好一阵,也没瞧出朝鲜王的真实意图。文庆似乎对谁都是一样的表情,朝鲜王也一样,冲谁都是一脸笑,他们是相中了谁? 但不管是谁,这个文庆都极有可能是一枚或将取代文兰的棋子。 文兰眯了眯眼: “哦,她是朝鲜皇室里的宗亲之女。我当日被毁后一激动,便让使臣带了口信回去,要我父皇重新准备一位联姻的人选。我父王这一脉的正经待嫁公主已经没有了。所以只能从宗室里选。 我当时想着,既然我自身不能去为国牟益,便将棋子准备和掌控在手中。如此,哪怕我落在朱常淇手上,还是能控制朝鲜在大周的前程和立场。” “后悔了吧?”程紫玉远远瞧着那位天生自带亲和力的公主,只寥寥几语,便收获了不少追捧。这一点,比她与文兰要强多了。“这位,看着可不怎么好控制啊。” 异国而来,人生地不熟,应该紧跟朝鲜王。久不见文兰,也不见她联络下姐妹感情。文兰是正经嫡公主,身份比她高,她更该紧跟文兰步伐才是。 可这位,偏就是独当一面的风格。 一人在那享受众星捧月的吹捧,八面玲珑笑迎八方客? “你也发现了。”文兰也有些郁闷。都是相熟的姐妹,可这次再见,却发现对方心思那么多呢? 第一次出场便这么长袖善舞,在暗暗表现能耐,她究竟什么意图?都是朝鲜公主,难免被人拿来做比较。那她究竟是想要将自己比下去?还是想要父王和皇上看到她的价值? 这枚棋子,怎么看都未必能让人省心啊! “你父王与她相中谁了?”程紫玉没看出来。 “我不知。” 文兰低声。“我猜,我父王来这一趟,未必没有亲自将几位皇子过眼,并打探皇上对皇子们态度之意。我父王大概还没定下。” 程紫玉深看了文兰一眼,什么叫做“我猜”,“大概”?她父王还未与她交心过? “你父王来了两日了。你们私下没见面?” “见了见了,可我父王只知心疼我,只说会给我撑腰,还未有机会深谈这事。不过那日御书房,皇上听闻我父王带来了文庆,虽态度微妙,却未有多少大反应,实在看不出他们都是怎么打算的。” 程紫玉没再追问。她看见文兰抓着帕子的手微微颤动……文兰这是,真有或将沦为弃子的风险啊…… 整场宴席的关注点都在朝鲜王和文庆公主身上。 程紫玉一直远观这个新来的朝鲜公主。 文庆的表现很得体,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只有一次,程紫玉观察到她完美的情绪里有了波动。 那是文庆与朱常淇见礼时。 “小姨子见姐夫”,文庆公主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不少,眼里有一道快到差点没能捕捉住的鄙夷一闪而过,随后迅速被她愈加灿烂的笑掩盖…… 程紫玉不由暗自为文兰捏一把汗。这位文庆,不该这么高兴。难道还是真觉得这位姐夫出色,所以喜形于色不成? 要么,她是志存高远,笑发自心底地在感激这位姐夫的出现,才让她有机会可以往上爬,来到大周最高处。 再要么,她是幸灾乐祸,感觉文兰声势浩大而来,却配了这么个货色,忍不住存了看好戏之心。 但不管哪种,都说明这文庆不是个简单纯良的…… 随后,程紫玉不得不承认,这文庆还是个敏锐且能忍耐的。 半刻钟后,文庆来到了程紫玉跟前。 “这位妹妹就是锦溪郡主吧?”这文庆和文兰一样,说了一口流利的大周官话。 “公主竟然识得我?”程紫玉没想到,满园子的贵女里,这位还能准确叫出自己名号来。 文庆捂嘴笑。 “适才瞧见妹妹在看我。姐姐就只回望了一眼便差点惊呆了,赶紧向身边夫人问询,问是谁家女儿这般出色,能在这繁花丛中依旧出类拔萃。一打听,原来是郡主。真是久仰大名……” 文庆说着便开始行礼。 “刚刚被几位夫人拉着说话,没能第一时间过来打招呼,是文庆失礼了。还望郡主海涵。” 程紫玉赶紧跟着回礼。 果然是个厉害且心思细腻的。 这话分明是在怪责自己一直盯着她,她忍到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下去了才来打招呼。 偏她点出来的方式却又不让人反感,一边抬举,还一边将所有责任揽到了她自己身上…… “郡主人美心善,与我文兰姐姐也说得上话,不知文庆以后是否也可以找郡主说话?” “自是可以的。”程紫玉回了个礼貌的笑…… 程紫玉对这宴没多少兴趣,对朝鲜王和公主更是没存好奇,酒宴过半,她便打算找个由头退场,哪知文兰拉住了她。 “今日,重头戏将至……”文兰将视线轻飘飘投了一个到朱常淇的身上。 “这么快?”程紫玉顿时会意,这是要动手了。 “请瞧好吧!” 文兰给了程紫玉讯号后,便去跟在了朝鲜王的身后。 对她父王,她还是很有办法的。朝鲜王时不时冲她回眸哈哈一笑,父女情意真切。两人在宾客间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程紫玉不知文兰是如何安排,便一直留在了宴上。可她忍到散宴,也没见朱常淇身上发生任何…… 李纯远远给她个眼神,表示要送她回去。 她这才略有遗憾地往宫外去了。 一上马车,她便被某人熟门熟路地搂进了怀中。 李纯已在马车里等她。 “你与文兰今日是不是在密谋什么?”他上来凑在她耳边。 “哪来的密谋!跟我无关。是文兰告诉我今日有戏,让我等着看,可惜没等到。” “我说嘛,瞧着你懒洋洋分明无趣又不愿交际,却还没请辞,我就知有缘故。原来是想看戏。” “文兰大概没安排好。走吧。” “走不了。” 李纯搂着他软软腰肢,“车轱辘坏了,车夫在修。” 程紫玉横了他一眼,吩咐车夫回家。 哪知车夫还真就回了一句:“姑娘稍待,车轱辘有些问题,已经在修了。” “……”程紫玉几分无语,回头捏了捏李纯脸。“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不是要看戏吗?戏马上就到。” 李纯唇一勾,眼里波光闪动,搂她到后窗边,拉开了一丝帘,手指几十丈外停那儿的一架不起眼的青布小车眨了眨眼,示意她戏不是没有,而是还没开始。 “不叫你早些出来,如何占得宫门口最好的位置。不找个由头停这儿,如何能让你顺利看完整场戏?你既心有所愿,我又怎能让你生出遗憾?” 程紫玉呵呵乐。 “好个贴心的郎君。”她主动抱了他脸亲了一口。李纯定是那日之后便布了眼线下去。所以文兰那里一动,他便知有情况。他愿意盯着,说到底还是为了她,为了确保文兰的计划万无一失…… “戏很快就要开唱了。你且等着瞧好了。不过观众和主演还未到场,只怕还要等一会儿。看你这么主动,既然还有时间,那夫君就满足了你,还是莫要辜负了大好春光吧!” 李纯笑着拿唇堵上了她的口……怎么总也尝不够呢?…… 宴席全散,宾客也开始陆续出宫。 众人忙着打招呼,一时间,宫门口热闹无比。 当然,最受关注的依旧是朝鲜王一行人。 圣上安排了于公公亲自相送。 两架高头大马车已经停好。 宾客们也让开了道,只等国宾先上车。 朝鲜王刚一脚踏上车板,不远处便有一声呼叫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有人在喊救命,是个女声,似乎隐隐还出现了“文兰”,“朝鲜”等字眼。 “何人喧哗!” 宫门侍卫齐刷刷冲了出去,众宾客也一道循声望去。 侍卫们也没想到喧哗的就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尼姑,拔了一半用来威吓的刀又收了回去。 侍卫要上去驱人,可尼姑却是又叫了一声救命便软瘫在地,叫众侍卫目瞪口呆。 众宾客忍不住围拢上来,议论纷纷。 见尼姑面容憔悴,气色糟糕,在场不少信佛的女眷顿生了慈悲心。 有丫鬟嬷嬷上去搀人,询问尼姑出了何事。 “朝鲜文兰公主,求她救命,救命啊……”尼姑两行清泪挂下,让人心生怜悯。 于公公先到一步,下意识感觉没好事,命人上去将尼姑安置去一边,赶紧让众人各回各家,赶紧散去…… “何人寻我?”可文兰出场了,连朝鲜王也忍不住跟了来。 “你是何人?我不识你。” “您,您就是文兰公主吗?”那尼姑挣脱了左右搀扶她的嬷嬷,直接扑到在了文兰脚边,跪地叩了下去。 文兰吓得连连后退。 “求郡主,郡主发个慈悲心,我过不下去了,您救救我。” “你一个尼姑,过不下去来找我?这又是什么说法?” 文兰淡淡一笑,冲着于公公挠了挠头,随后找了枚银锭子递了出去。 “我不要银子。”尼姑没接。 “那你要什么?我又能帮你什么?” “求公主,让我进门吧!” …… 第五零三章 什么天家 尼姑一语毕,全场静默了。 而趁着这一静,尼姑又是一叩,再一强调。 “求公主让我进门吧!” 朝鲜王蹙眉,文兰几分冷笑。 于公公见状赶紧上前。 “你这哪里来的小尼姑,说话怎么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瞧你是个尼姑,不在庵里待着,一个出家人又要进谁家门!你懂不懂进门的意思?进门不是化缘,不是随便张口就能来的。文兰公主未婚,你说这话就大不敬了!来人,赶紧打发了!别堵着路!散了散了!” 于公公招呼身后内侍上前拉人,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求救声一响起,他还以为是文兰公主又捅了什么篓子,闹出什么大事来了。这位公主来大周才几个月的功夫,身上事端却一桩接一桩,没个消停。刚那一瞬,他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唯恐又有什么变故…… 好在很显然,这事与文兰应该没关系。 可于公公猜错了。 他话音才刚落,尼姑便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柄匕首出来,挡在了脖子上。 “不许过来!谁敢拉我,我就死在这宫门口!” 众人哗然,忍不住轻声议论。 于公公面黑一片。 “岂有此理,宫门滋事,冒犯天威是要砍头的!咱家念你是出家人,给你个机会速速离去,否则就别怪咱们不客气,直接唤了侍卫送你去大牢里!” 可尼姑看都没看于公公一眼,只跪在文兰脚边。 “公主,我没认错人。我就是要找您。要找您文兰公主,朝鲜公主,七皇子的未婚妻。我不怕死,我已病重,本来就是要死之人了。可我求您,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您若不让我进门,我的病就没救了。我看不起病,实在看不起啊。我不怕死,可我不能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爹……” 尼姑声音虽不大,可哭嚎下的声嘶力竭带上了凄美的效果,引人震撼。只不过,这话信息量太大,足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所以,不是尼姑弄错了,而是真要“进门”?孩子爹?那么显然是…… 马车里的程紫玉也张大了口,拉着李纯。 “她刚刚是不是说孩子?那尼姑竟然还有了孩子?” 朱常淇不会那么糊涂,随便留种。文兰也不可能那么大胆,编造这么个一戳就会破的谎言。所以,既然说出来,便应该是真的了。 程紫玉顿时想到,那日朱常淇私会尼姑后,临走还不忘嘱咐尼姑喝药。这么看来,那药也早就被动过了手脚。 是了,在朱常淇的认知里,尼姑是被他亲自安排在了那处,他连后山还开了门都不知,那尼姑或者文兰偷换掉他的药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程紫玉松了口气。 文兰的准备,这是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充分啊!难怪文兰一直胸有成竹表示万无一失,先前的准备就无遗漏,那么后续自然也不会少…… “你给我住嘴!”文兰上前一把打掉尼姑拉住了她前襟的手。“什么孩子,什么爹。你的孩子与我何干?谁是你孩子的爹!你病了找我又做什么?你还是个尼姑呢!尼姑又是哪来的孩子!你别胡说八道的!诽谤皇室,罪加一等,你这姑子,脑子有病就去治……” 文兰演得不错,怒容满面,气得打颤,却还是在努力保持克制。这种状况,在场很多内宅妇人看一眼就心里有数了。能来赴宴的,不是正室就是嫡出,此刻自是全都带了感同身受的情绪,开始帮着声援文兰…… 而那边尼姑却还是不依不饶。 “我没有胡说!我的确要找您,只有您才能帮我!我知道您已经猜出来了。您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知道这么贸然上来拦您是唐突冒犯,是对不住您,可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您。七皇……七,他不让我进门啊……他说您,您……” 这次尼姑开口,算是基本将众人的猜测落实了。 都听到了,尼姑遮遮掩掩下说了:“七皇”。除了七皇子,还能是谁? 都懂了。 这是七皇子惹在外边的风流债找到了未婚妻想要求负责呢…… 大热闹,大八卦,大丑闻。 一时间,宫门外边堵了个好几圈。 程紫玉这会儿无比感谢李纯给她占了个好地方。她的马车高,坐着看,舒坦不累,视野还好,比挤在那儿强多了…… 那边于公公连连跺脚,他见朝鲜王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已处在了发飙的边缘,很显然,朝鲜王这是信了。于公公有些心苦,不知为何,分明只是一个尼姑的一面之词,却其实他自己也信了。 若真属实,那么七皇子真是疯了。这尼姑哪里是来找文兰公主的,事实就是来找七皇子讨要说法的! 七皇子这是将朝鲜颜面都踩在了脚底下,皇上,皇室还有大周都不但颜面尽失,关键之后还如何向朝鲜交代?这婚还结不结了?朝鲜王会不会冲冠一怒? 于公公瞬间一身冷汗,吩咐人赶紧去禀告皇上,去找七皇子过来…… 这一次,于公公只能亲自上前,蹲身尼姑身前,试着释放威压,目露带着威胁意味的凶光,想要叫尼姑闭嘴。 “你这姑子,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你……哎哟,别!” 于公公刚开口,尼姑便后退了一步,将脖子上的刀刃横向往里推了一二。 汩汩鲜血沿着刀刃往下掉。 “你别过来。你要逼死我吗?一尸两命,我不怕!我是个尼姑,孑然一身!大伙儿帮我做个见证,堂堂天家……” “住嘴!胡说八道!给咱家堵上她的嘴!”于公公听到“天家”二字就是一凛。他深知有些话出口便覆水难收,所以几乎是扑着上前封口。 一大群得了指示的内侍也都冲着尼姑过去…… “住手!” 朝鲜王咆哮着吼了起来。 他胸口一阵阵的怒火往上冒,几乎要烧得他跳起来。文兰的婚事几番变故已等同于打了他好几个耳光,文兰这可怜模样更是叫他心疼无比。他的女儿,从小连手指都没动过一下,可才几个月的功夫,连容颜都破相了。 这还不够吗? 文兰是他最心疼的幼女,一直都是百依百顺娇养长大。他为了表示诚意,将他的瑰宝献给大周,可却得了如此回报。怎么?这会儿还要当众凌辱他与女儿,凌辱朝鲜国威吗? “什么一尸两命!什么天家!什么进门!与我文兰何干,你给本王说清楚了!” 朝鲜王手指尼姑,底气很足,面色很差,到底是一国君王,一怒之下,威压尽放,叫人有几分不寒而栗。 再有朝鲜侍卫也都团团围了上来,那架势一下就铺开了。 相形下,大周的众侍卫倒是束手束脚,上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手足无措。 于公公见状开始给侍卫长使眼色,示意其带人挡住朝鲜卫兵。 可朝鲜王直接挡在了于公公的跟前,冷冷开口。 “于公公!您若是还肯给本王,给文兰,给朝鲜一个面子,就请您放开这个尼姑,退到后边去。事情关乎我朝鲜,本王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本王便问一句:你,可愿?” 于公公后脑勺都开始一抽一抽疼了起来。当然愿,不愿也得愿! 他擦了擦额头,心里叫苦。他尽力了,七皇子自求多福吧,只是皇上那里,要头疼了。 于公公退后了,可他也没歇着,示意了他的人赶紧疏散了在场的贵宾和闻讯围来的百姓。 “等一下。” 这次又是文兰发了话。 “于公公,文兰也请您给个面子。这尼姑口口声声都在指明了要我救命。这事,事关了我的颜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之前与她相识,又私下对她做了多少不堪一般。我万没有被她当众诋毁的道理。这事既然发生了,咱们便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 与其大伙儿暗地里对我的言行多加揣测,不如就当着大伙儿的面,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才好。事关我和朝鲜颜面,还请于公公通融一二!” “不敢不敢。”于公公后背发麻,对方用国威来压,他还能如何…… 文兰速度很快,她知道,必须在皇帝救火前,在朱常淇到来前,先将事情的主方向定下来。 她的嬷嬷迅速上前将尼姑控制在了手中。 那尼姑打着颤,哭得梨花带雨,抬起了头。 众人这才看清了她的脸,好个娇恹恹的病西施。那种病态的美叫人一见就心疼,朱常淇看上她,一点都不奇怪。 若说刚刚还有不少人存疑,这会儿见了这张脸,已然信了个七七八八。 “你给本王说清楚了。一切前因后果,赶紧交代了来!”朝鲜王再一次咆哮。 文兰上前,红着眼睛拉了她父王的袖子。 “她是来找我的,还是我来问吧。”文兰柔柔弱弱站了出来,就这么看去,竟比那弱不禁风的姑子还要瘦了些。“我问你答。第一条,你说你有孕了,孩子父亲是谁?” 于公公又要上来劝,可文兰看都没看他一眼。 “是……”尼姑看了于公公一眼,又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你不是想要我救你?那你就得说实话!”文兰厉声。 尼姑似是找到了主心骨,立马用颤颤巍巍低声到:“是当今七皇子朱常淇。” 名字到底出来了,人群里抽气声不绝于耳。 于公公叫苦不迭却依旧忙碌,吩咐赶紧去请御医过来。若真涉及皇室血脉,这事怕更难弄了。 朝鲜王则难掩愤怒,一张老脸涨了个血红。朱常淇那小子,得了他的宝贝还不知足!连尼姑都敢染指,他还有什么不敢的?真没想到,皇帝竟然有这么个畜生一般不知礼义廉耻的儿子。 文兰若嫁了他,他日他该如何对待文兰?此刻未婚便如此荒唐,还在外边留下了野种,他日他又怎会好好对待女儿? 想想都可怕! 这样的人,能嫁?…… “所以,你与当今七皇子有染?” “是。” “什么时候的事?” “有……有一段时间了。” “一段时间是多久?” “两个多月。” “所以,你们的丑事不止一次是吧?” “是……很多次。” 不少人闻言跟着文兰深抽了一口气。许多人已经开始暗骂了起来。他们本还以为就只是偶尔一次的意外,此刻看来,这七皇子真不是东西。 在朝鲜宾客面前,被人如此戳穿,与个尼姑保持长时间不正当关系,这是将大周的颜面都丢尽了啊!在场所有人都生出了些气愤。 朝鲜王忍不住冷笑:“两个多月?文兰与他定亲也才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他若不满意这门亲事,大可以直言!文兰也不是非要嫁他,他又何必用这样的手段来打我们文兰和朝鲜的颜面!” “朝鲜王,息怒息怒啊!”于公公赶紧劝。“都是尼姑的一面之词,做不得数的。说不定是何人故意使了手段想要挑拨两国关系不定。朝鲜王莫要上当,咱家已经去请七皇子了,这事总要听七皇子分辨一二才是!” 再一次的,于公公的话语被忽略了。 文兰没回头,依旧面对尼姑在发问。 “可那又如何?你们之间的苟且,你不去找朱常淇,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与他尚未成婚,你知道的吧?他府里之事,与我何干?” 尼姑哭到:“我也不想劳烦公主,可他告诉我了,说……说公主蛮横霸道,不让他纳妾,还事事管着他。不是他不愿让我进门,而是公主不允许!所以我从未有过进门的心思,可,我这腹中有了孩儿,我没办法了。 七皇子最近总避开我,说是朝鲜王要来,他要忙着讨公主欢心。又说你们快要成婚,让我不要再出现。我倒是不打紧,可我的孩子怎么办? 而且我还病了,病得很重。我又不会挣银子,怎么救我的孩儿?难道看着孩儿胎死腹中吗?公主,你行行好……” “你闭嘴!”文兰气得倒在了嬷嬷怀里。朝鲜王也是勃然大怒,心里恨不得将朱常淇抽上几十个巴掌才解气。 蛮横霸道? 堂堂皇子,竟然对一个尼姑诋毁自己的未婚妻,这是何等嚣张和无耻? 朝鲜王转身就指着于公公,让他滚去告诉大周皇帝,他这就要取消婚约…… 第五零四章 一探便知 而文兰虽面色难看,却还是抓了暴怒的朝鲜王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她要彻底问个清楚。 朝鲜王对女儿心疼极了,此刻摇摇欲坠的女儿与半年前的活蹦乱跳形成了巨大对比,叫他懊恼心疼之余也生出了极大的愧疚。 他忍不住将昨日皇帝赏赐的黄蟒披风解下系到了文兰肩上。蟒服属赐服,此举不合仪制,可朝鲜王显然是在故意摆明态度给文兰撑腰,要给文兰一个交代。 这个信号出来,于公公心下叹气,却未敢多哼一句……已经没他说话的份了。 程紫玉见状却舒了口气。 “她这连消带打做的好。她这是最大程度激起了她父王的怜惜。那因时间消磨了不少的父女情分大概能回来了。她只有让朝鲜王真正看到大周皇室鲜亮外表下暗藏的龌龊,才能让她父王知道她的一败再败不是她的能力不够,不是她做的不好,而是太难。 也只有调动起她父王的愤怒,才能最大程度为她争取权益和补偿损失。 更重要的,是她只有让她父王亲自站在第一线与她一起感同身受了,她才能保有她的价值。她不但不会沦为弃子,反而还将获得她父王更深一步的支持和支撑。 她身份血统高贵,唤着大周皇上‘皇伯伯’,都尚且落了个如此地步。朝鲜王再安排进来的其他棋子再玲珑又如何?还能改变大周皇室的内质不成?……” 如此,那个文庆再能耐,也不能真正威胁上文兰的地位了。相反还极有可能的,是朝鲜王会将文庆交给文兰来掌控…… 文兰做的很好。 李纯搂着程紫玉。 “你虽口上疏远文兰,其实心里是对她好的。能感同身受,说明你心里怜惜她。” “女子不易。当日我也算计过她,若能补偿一二,我是愿意的。” 李纯才不在乎窗外那些破事,只怜惜看着怀中人…… 另一边,文兰还在冲着尼姑发问: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是个尼姑,你要如何进门?” “不是,我已经算不得真姑子了。七皇子让我蓄发了,也不让我以尼姑身份自称,说待他成婚后就接我进门。所以我也不算是痴心妄想,就是提早实现他的应承而已。 公主您放心,我什么都不要。我连妾室身份都不要,只要跟在七皇子身边,只要他帮我治病,只要他保我生下孩子,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我绝对不会威胁到您的地位。不,不,只要我生下孩子,到时候您让我死就死,让我回庵里就庵里,我保证对您言听计从。您就当可怜……”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文兰冷冷抽了一口气。“还是那句,要救你的孩子,想要进门,找我是没用的。你该去求朱常淇才是。这事我可管不着。” “公主,可我找不到他。最近您病愈后,他对我完全避而不见,我没有银子了,我没有选择。求你了!若不是走投无路,今日我如何会冒着性命危险来找您? 我知今日宫里要为朝鲜王办宴,我咬牙来了一趟,瞧见了你们朝鲜标识的马车后,就一直等在远处。我就是来试一试,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的,只要您点头,他一定不会反对。七皇子跟我说过很多次,他日只要您一松口,就会允我进门。” 尼姑砰砰叩头。 “混账!你们把公主看成什么人了!你们就这么作践公主,逼迫公主?你们真真是目中无人啊!”朝鲜王攥紧拳头,冷笑磨牙。尼姑这摆明是为了进门当众逼迫他们就范,若文兰不答应,便成了个妒妇。若答应了,这又是个什么事?还不是沦为笑柄贻笑大方? 女儿原本是要嫁去太子身边的,这会儿丢了身子颜面还不够,竟被他们当众那么踩。以后文兰怎么办?还让她如何做人? 不管应不应,文兰的名声和将来都算是毁了。他既然在这儿,便势必不能看着女儿跳火坑,他暗下决心,这个朱常淇,文兰是嫁不得了! 看着在场众人都在小声议论,朝鲜王更觉颜面无光,只觉这辈子都没这般丢脸过…… 再看女儿更是几分摇摇欲坠地咳了起来,朝鲜王决定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要丢脸是吧?那就大伙儿一起来!行,那便也别遮掩了,大周皇帝教出了好儿子,那么此刻自然要为儿子的行径负责的。 借着人多,借着舆论风向都站在自己这儿,索性就把事情捋清。否则可别一会儿皇帝那里来折腾一番,事情又回去了原点。 朝鲜王站到了尼姑跟前。 “好好好,你个小尼姑。这样,你给本王说清楚,只要你所言属实,只要你能自证一切,本王便亲自去求请皇上给你做主,给你治病,保你生下孩子。如何?” “真,真的?” “自然当真。这么多人瞧着,本王还会诓你不成?来,你给本王说说,你是哪个庵里的?什么名字?你一个尼姑如何与他私会?怎会没人发现?你都有了身孕,又是如何瞒过了满庵之人?难不成你所在那个庵本就是个野庵不成?” 野庵?在场众人被朝鲜王一挑,顿时打起了精神。 尤其是女眷们,十次出门有五次都是去庵里上香祈福,若说常去之地是野庵,不但叫人笑掉大牙,还是坏了声誉啊…… 一时间,灼灼眼神盯住了尼姑。 而尼姑也迅速道来。 她的气息虽不稳,但口齿却很清楚。在场众人屏声敛气,倒是听得清楚。 程紫玉听得深觉畅快,朱常淇,身败名裂,势必将成现实了。且还是永不翻身的那种! “不是野庵,我也不是私会。我本是城南清心庵的尼姑,法号‘妙真’。” 一语毕,人群里已是议论纷纷。 清心庵规模虽不大,却小有名气。没去过的也听过,这会儿在场众人顿时没法淡定。有人立马小声附和说,清心庵最小一辈的姑子,的确是以“妙”字排名,有“妙心”、“妙玉”、“妙月”……一时间,众人对尼姑所言又信了两分。 “事情发生在两个多月前,我与后厨帮忙的师姐出门为庵中采购,在南城外河边遇到了抢劫……”尼姑正道来。 “胡言乱语!”于公公总算寻到了漏洞,赶紧指着尼姑就是喝。 “好个一派胡言的小尼姑!京城治安一向好,哪来的抢劫?还是抢尼姑?你们尼姑身上有何可抢的?朝鲜王,可见这尼姑所言纯属……” “于公公所言甚是。”文兰哼笑着从嬷嬷怀里挣身。“这的确是个大疑点。若这尼姑没有撒谎,要么是京郊有逃窜的抢劫犯人,要么便是尼姑因着姿色过人被算计了。你们可得记下来,一会儿彻查一番。” 于公公张了张口,接不上话。他也想到了,极有可能,这尼姑被就是被算计的。难道…… 他面色渐渐不好。难道是七皇子觊觎尼姑美色,找人动了手?若是真,也不知做干净了不曾?否则,后患无穷,皇室颜面也不保啊…… 而那尼姑已经哭了起来。 “我所言都属实,我庵里的师姐可以作证的。当时来了一群人,是七皇子救了我。我受了惊吓晕了过去,醒来就在七皇子的马车里了。后来……”尼姑红着脸垂下了眼。“七皇子说是他救了我,便上来抱住了我,对我……我……” 空气又是一窒,随后抽气声连连。 “住嘴!” 可怜那于公公,这会儿有些站不住了。 所以,按着尼姑所言,七皇子是强行睡了这尼姑?他忍不住擦着脑门,探了脑袋往宫门里边瞧,七皇子怎的还不到?急煞个人! 不管是真否,都不能让尼姑继续说了。 “污蔑皇子,该当何罪!来人,赶紧将这尼姑抓起来!抓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污蔑!我的师姐可以作证。而且我还没说完,朝鲜王,您救我!公主!救命!” 在侍卫冲上来之前,文兰挡在了尼姑身前。 “在我问清楚之前,谁敢动她一下,我就与谁拼命。听好了,她若污蔑,是她死,是她有罪。可你们若动了我,就是大不敬。那就是你们全都死,你们全都有罪。你们可想好了!” 朝鲜众侍卫再次团团围聚,一时间两拨人对峙着,颇有几分剑拔弩张。 于公公一个头两个大,既怕事情被尼姑捅大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又怕强压会闹出两国矛盾…… 权衡下,他也唯有再次退步。 尼姑的“师姐”,也就是那个婆子,也上来磕头,抹着眼泪做了个证词。 文兰则示意尼姑继续。 “七皇子力气好大,我身子一直不好,哪里挣脱的开。就这么被……被坏了名节。如此,我还有何脸面回去庵里?如何还能面对佛祖?我死都还不如,根本无处可去。我本打算一死了之,可七皇子他……他不让,他还给我和师姐找了个地方修行,把我们安置在了城郊山区的一座庄上。 在那里,我们一住就是两个多月。那庄子被人盯着,我们被拘在那处,不能出门。只七皇子时不时会来一趟……”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个正经尼姑,七皇子不但奸污了你,还扣留禁锢了你在山上行jian/yin下作之事?” 尼姑毫不犹豫点头。 “好个能干的七皇子!” 朝鲜王冷笑连连,示意了手下。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你几个,去城南清心庵问一问,看是否有叫‘妙真’的姑子,再看妙真是否已经失踪。实在不行,就把那里的主持给带来认人!” “不妥,清心庵是佛门清净地,万不可亵渎。而且此为大周京城事务,自有大周官员彻查。朝鲜王还是不要越俎代庖得好!”于公公不得不再次顶一把。 “哼!亵渎?谁亵渎了佛门还不知道呢!大周官员?行啊,于公公不怕丢脸,大可以多带些官员与本王的人一起去问话,本王也好避个嫌。 至于越俎代庖,本王可不承认!七皇子是本王的准女婿,这事虽发生在大周,却也算是本王的家务事。你们大周不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说起来,就连你们大周官员都管不着这事,而于公公你就更没有置喙的立场了! 于公公不用多言,我的人,这一趟,是走定了!你若不服也没用!还有在场诸位,有兴趣走一趟清心庵的,不如一道!” 朝鲜王一个手势,他的人马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文兰瞧着上火的于公公,心下不由冷笑。 今日宴席,朱常淇有意在朝鲜王跟前表现,以准女婿的身份喝了不少酒。而为了确保这场戏的万无一失,散宴之前,文兰的人又在朱常淇的酒水里加了点料,让他“醉倒”送去休息了……所以,他想要赶过来,可没那么快。 至于皇帝,宴席散前就去了御书房。听说好像是五皇子回来了,正在说什么洪泽大坝之事。又说招了内阁几位在商议国事,更是不可能迅速应变。 所以,在场仅凭一个于公公,可掌控不了局势。 此刻的于公公唯有对着尼姑大呼小叫。 “胡话连连!既然拘禁了你,你如何还能逃得出来?你如何会在此地?可见你就是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言!”尼姑整个人都几乎趴在了地上。 “今日宴席,我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早就在准备了。我和师姐忍辱负重,用了二十多日,终于在庄子的鸡舍处刨了一个小门,又用鸡舍的竹栅栏给掩了,今日午后趁着看门的打瞌睡,我与师姐就从后门跑了。公主,王上,你们相信我。” “急什么,本王的吩咐还没完,于公公再要问你话,你用不着回答他!” 朝鲜王已经快要气炸了。他完全不敢相信,他的宝贝文兰,差点要掉进的,是何等的狼窟虎穴!嫁给的,又是怎样的禽兽牲口! 他手指正跪地的尼姑“师姐”。 “你几个,让这个婆子带你们去找到那个庄子。看看尼姑所言是否属实,看是否有那个庄子,是否有人在看着,是否有人跑了,是否有拘禁的迹象,有无七皇子的踪迹,有没有后门,有没有鸡舍……找到人证物证,全都带回来!” “是!”一队朝鲜侍卫速度很快,拖起那婆子就快速离开。 “还是那句话,于公公若不放心,不服气,只管也调些人跟着走一趟。在场的诸位也一样,有要看热闹的,大可以赶紧跟上,去瞧瞧传说中七皇子草屋藏尼姑之处……” 于公公正歪嘴甩着拂尘示意侍卫长,却见有那些个纨绔子弟家的马车比他们侍卫还快,已经听信了朝鲜王所言,跟着朝鲜侍卫去看热闹了…… 第五零五章 一力相保 于公公生出了阵阵无力,尤其面对朝鲜王突然的强势之举,那尼姑没有半点恐惧紧张,反而比先前还镇定安然了不少。 他知道,十之八九,尼姑所言是真,那么七皇子…… 亵渎强暴拘禁清修之人,仅仅这一点,就已经难挡悠悠众口……七皇子,平日里看着只是油滑,却没想到做事竟这般离谱龌龊? 已错过了最好的自证和弥补,甚至是善后的时机,完了!而朝鲜王如此愠怒,显然是打算借着彻查,将文兰强行从这婚事里扯出来。 哎,朝鲜王父女分明不合规矩,分明不给大周面子,分明在打脸皇上,可他们以受害者身份自居,皇上这边反成了始作俑者,哑巴吃黄连,这口气这个亏,不得不强咽下去……损失,更怕是难以猜估。 到了此时,于公公反而也跟着镇定了下来。反正他已尽力,后续么,就看七皇子的运气和朝鲜王所求了…… 于公公也示意侍卫分了两路,一批跟去了清心庵,一拨跟去了郊外。皇上那里还没消息,自己别的做不了,至少要保证朝鲜王不会动什么手脚吧?若实在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也得看看能不能给尽力兜一兜…… 朝鲜王冲向尼姑,怒气依旧未减。 “你继续说下去!你放心,今日本王彻查,你所言只要属实,便由本王给你撑腰做主了!” 尼姑再次开始说了起来,将她这段时日描述成了隐忍里带着悲惨,痛苦里全是无奈,委曲求全却又不得不屈服……更在小心翼翼中将某人“不经意间”描绘成了花言巧语,卑鄙肮脏的败类。 抽泣悲恸的倾诉说得在场众人都暗自忿忿…… 尼姑正说的动容,突然话语一停,视线盯住了人群里一人。 “三宝,三宝哥,七爷呢?七爷在何处?”尼姑伸手指向一人。 众人齐刷刷的眼神跟着瞧去。 三宝常年跟在朱常淇身边,不少人都认识他。 此刻一瞧,那人群里偷摸着正伸了半个头出来的,可不正是三宝? 众人哗然。 显然尼姑说话的可信度再次增加,否则她一个姑子如何会认识三宝?而三宝又怎会在这儿探头探脑? 朝鲜王一个眼神,他的亲卫便上前一把将人拖了出来。 三宝在一脸懵的状态下,被扔到了人群中心。 文兰蹲身,随后开始了冷笑。“还真是三宝啊!七爷的心腹三宝,倒是不错。你一人在这儿做什么?你家爷呢?该不是知道闯了祸跑了吧?还是去哪儿搬救兵了?”…… 三宝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本在宫里伺候七爷,于公公的人来报,只说是出事了。有尼姑找上门堵住了文兰公主…… 他当时便吓得后背发凉,又是推搡又是冷水,总算把他的主子从烂醉间给弄醒了。 哪知主子竟然醉透了,他不但挨了一巴掌,还被踹了一脚。 最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与几个内侍一道,总算是将人给弄醒了。 然而主子双腿发软,精神萎靡,走不快,还想不明,口上还在说什么,那小尼姑是柔弱白兔,有什么能力上门,定是弄错了,要不就是听错了…… 直到又有于公公的人来传话,说皇上那里也送信过去了,还提到尼姑有孕,想要进门,正缠着文兰公主闹,于公公也已经去请御医了…… 朱常淇这才瞬间清醒。 糟了!最近他的确冷落了尼姑。他有七八天没去山上了。也没找人送信送东西过去。尼姑该不会是以为他始乱终弃,所以打算玩个玉石俱焚吧? 朱常淇直接吓得坐在了地上。脑子是清醒了,可他的气力还没恢复,他只能吩咐了三宝先去探一探。 三宝跑到宫门,正是朝鲜王发飙之时。他瞧着不少人马冲出去,又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他还不知状况究竟如何,想着先看个清楚。至少要弄明白,人群围拢的,是否真是那主子的小尼姑,是吧? 哪知他才刚挤进人群,刚一冒头,就被小尼姑抓了个现行。他自然不知,他和朱常淇早就被盯住了。他刚一到宫门,文兰就收到了信号。他刚往人群里挤,小尼姑就接到了示意。 就是要将他抓出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三宝嚎了起来。“我是七爷的常随,你们胆敢随意凌辱我!放开!给我放开!” 三宝被两个朝鲜卫兵扣住,正全力挣着。哪知突然间,双脚上便多了一双手。 低头一瞧,尼姑已经抓住了他的腿脚。 “三宝,三宝哥。” 三宝一惊,下意识就跳了起来。 “老子不认识你,你什么东西,就敢叫老子三宝。”尼姑没力气,被他一脚就踹了出去。 “住手!好你个三宝,该不是想杀人灭口吧!给我抓紧了他。”文兰一抬下巴,俩卫兵膝头一顶,三宝便跪倒在地。 “三宝哥,你怎么也翻脸不认人?我有孕了,你让我见见七爷。” “你胡说什么!谁认识你,你再敢叫我名字一声,老子就……” “就什么?三宝,你真要这么绝情?”尼姑猛一抬头,挂着眼泪的那张素颜叫三宝顿时一惊。“你再说不认识我,我就把你那点丑事抖出来了!” “我有什么……”三宝明显底气不足。 “你真要我说?我可有证据在手!”尼姑一脸决绝。“我说出来的话,你可就里里外外都是死路一条了!你还敢说不识我?” 三宝的口张了张,没敢说“不”。 他知道尼姑在说什么。他不止一次与这尼姑滚过了。何人没有些私密?一旦说出来,就是板上钉钉。先前尼姑就是利用这个来拿捏他,让他总撺掇主子上山。 她说的没错,一旦捅出来,那他就不但睡了主子的女人,还是背信弃主!朝鲜那里,皇帝那里不处置他,七皇子也不会放过他! 而且……三宝顿时打了个冷颤。 这尼姑有孕了?若再来什么混淆皇室血脉的丑闻……想想都可怕!他的主子,怎么还不来? 三宝没有选择,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那么只能…… 装死! 他故意挣扎起身,还踩了身后朝鲜卫兵一脚。卫兵一膝盖顶上来,他身子一偏,“不小心”撞到了卫兵的刀柄上…… 晕了…… “……”众人无语。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看出尼姑与三宝是真相识。而且很熟络。否则这尼姑有什么本事能拿捏住三宝?三宝又何必装腔作势? “晕的真是时候!”朝鲜更怒了。“刁奴!大胆狗畜!来人,给本王弄醒了这狗货!” 于公公又要上来劝,朝鲜王猛一回头。 “本王说了,这是家务事!既然他是我准女婿的奴才,那么也就是我文兰的奴才,是本王半个奴才,你说本王想要找他问话合不合理?” 于公公再次吃瘪……七皇子怎么还不来呢? 三宝被扔去了一边,朝鲜卫兵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水正浇去三宝头上,那货忍住了。文兰一笑,从头上拔了一支簪子出去。 卫兵会意,故意说从大夫那儿弄到了一套银针,这就给三宝戳醒。 三宝的外衣被扒开。 “兄弟,你忍忍,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不小心伤了你,自然会将你弄醒。不过这针头有点长,万一戳错了地方,伤到了您,落了残,您可担待了。”朝鲜兵故意那簪头到三宝腰眼轻轻触了一触。 冰冷的触感叫三宝的眼皮跳了好几下。众人看在眼里,不少人掩嘴笑起。这装模作样,太假了。分明的心虚不敢对质啊! “来了!兄弟!”卫兵手一抬,冷风刚起,地上三宝便已“哎哟”一声,可那卫兵还是戳下去了。 “啊——”三宝尖叫着弹起。 “王上,治好了!”卫兵抱拳。 “混账!”朝鲜王早等在了一边。 “这可是我准女婿的常随,可得好好相待,给本王带去马车里好好问话。给本王问清楚了,究竟识不识那尼姑,如何认识的,既然碰上了劫匪,事后可报官了。劫匪有几人?他们有几人?可发生了打斗?是如何打败对方的?他们去那荒山野岭又是做什么?期间可有伤亡?府衙可有备案?全都问清楚了。 三宝是吧?你说话可想仔细了,本王将找你主子对质,还要去郊外寻找目击证人的!你若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就是死路一条!而且,看似尼姑还掌了你的把柄,你可得想好了。你究竟是要愚忠,还是要活命。” 就这样,三宝被扭去了另一边问话,也引了不少人前往…… 十丈外的马车里,车夫轻轻敲窗。 “主子,于公公找您帮忙呢。” 李纯低低一笑。 “都这么个模样了,朝鲜王冲冠一怒,于公公带着皇威都不好用,我去能做什么?去丢人现眼不成?不过既然他开了口,那你告诉他的人,我已经派人跟着那出去查探的两路人了,确保朝鲜方面不会做什么手脚。朝鲜那里势在必得,咱们也不好动手遮掩,否则矛盾就要激化了,还是全看皇上指示吧。” 李纯面对这种事,一向不趟浑水。更何况这次,他站在了朝鲜一边。朱常淇,活该!…… 御医到了。 把脉。 御医脸色不好看。 的确是喜脉,可如此状况下,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 “脉象并不明显,本官无能,尚无法分辨。”御医给了于公公个眼神,后者会意。 朝鲜王被文兰耳语了几句后,呵呵笑了起来。 “很好!很好!好个无法分辨。既然无能,不如赶紧辞了官职。大周皇上养你这样的酒囊饭袋有用吗?诸位,不知在场可有懂医会把脉的,传令下去,谁能把出脉象,辨出尼姑可怀孕否,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勇夫立马就出现了。 百两?足够养活全家老小几十年了。一下好几个大夫冒了头。 三位大夫,一一探过了脉象。为了以示公平和真实,朝鲜王让他们一起开口。加上匆忙赶到的朝鲜大夫,四人异口同声:有孕,两个月。 众目睽睽,先前无串通,自然不能造假,于是这一模一样的结果,再次引发了全场哗然。 朱常淇在搀扶下终于到了。 “一派胡言!”他一脸正派站到了朝鲜王跟前。“我压根不识这尼姑,也不知这尼姑什么来路,是不是被人收买了来栽赃我,大概是为了破坏大周与朝鲜的联姻,王上可千万不能被贱人左右。” 朱常淇眼一斜,狠狠瞪向了尼姑。 威胁意味十足。 “王爷,我有孕了。不得已才来找公主,还有,我病了,我只想保住这个孩子。王爷,你不是说会接我入府吗?” “放肆!”朱常淇脸都黑了,刚要喝斥却被打断。 “王爷您真这么绝情?你可知……” “你给我闭嘴!捉贼拿赃,你有证据吗?就凭你一张利嘴,你休想给本王泼脏水。本王不认,来人,给本王把这尼姑抓起来。” 这一次,是朝鲜王挡在了尼姑身前。朝鲜兵围了一圈,将人护在了中间。 尼姑顿时挺起了胸膛。 “我有证据!公主,朝鲜王,是不是我只要说出来,你们就能为我医治,保我安全?” “一言既出,自然作数。”文兰应了。 朝鲜王也点头:“你不用怕,本王既然当众应承要保下你,自会一力相护。你若怕被追究,怕被灭口,本王保你去朝鲜。” “好!七皇子,是您逼我的,您别怪我!” 尼姑在嬷嬷搀扶下起身,面向了众人。 “我有直接证据。我知道七皇子的后颈有三颗黑痣,后臀有一片胎记。他的左腿外侧更有一道疤,是真是假,把他脱了一看便知。可他是皇子,谁敢呢? 但我还有个更简单的证据。我先前就说了,我病了,病得很重,看不起病,你们可知是何病?我得了暗病,是那种脏病! 是他!是他朱常淇传染给我的!你们想知我所言真假,让在场这么多大夫去给他一看就知道了。我知道他常去青楼,肯定是在那里染上的。 我一个尼姑,干净的身子被他拘在了山上,我怎会有脏病?两个多月的时间,是他把脏病传染给了我啊!” 如平地一声雷,全场都炸了。 “你胡说!”朱常淇要扑上来,可腿却一软,坐到了地上。 朝鲜王怒气上来,向着朱常淇后襟扯去。别人不敢,他敢! 三颗黑痣果然齐刷刷露了出来…… 第五零六章 破罐破摔 人群里沸腾了。 原本以为只是一桩尼姑要进门的闹剧,此刻眼看着便成了一桩真真正正的丑闻。 众人看向朱常淇顿时变得古怪。而人群里,有人开始绘声绘色将朱常淇好色之事开始宣扬。 都是官员贵人家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有些事早有耳闻,有些风月场合也没少碰见,此刻这么一翻,不少人都跟着头头是道。 文兰的人只是在人群里偷偷点了个火,人群里关于朱常淇上月在哪个楼,上次在哪个馆,玩过什么,带了何人,找个哪位,自然而然就开始被绘声绘色传开…… 尼姑指着朱常淇,还在全力指控着。 “我没胡说!是与不是,你心里有数。你最近瘦了许多啊,我也是。面色不好,夜不能寐,还有,你有没觉得身子发虚?时不时还冒冷汗?你是不是感觉下身时不时有些麻痒?你不会不知有异状吧?还有,把你的手伸出来。” 尼姑自己伸了手,见手指泛着不寻常的青色。若细看,还有些红色的点状物分布。就是指甲盖下肉,也没有健康的光泽和红晕,反而隐隐透着灰黑…… 众人这才细细打量朱常淇,他的确瘦了不少。 他脸上两边颧骨突出,面色更是难看晦暗。至于身子是否虚弱,他们都看到了。他连个女人都抓不住,不是虚又是什么? 朝鲜王一把抓住他的手,这双手,可不与那尼姑差不多? 朱常淇此刻坐地,不但挣不开,还起不了身,更是一脑门的冷汗…… 这一条条,可不正符合了尼姑的所指? 朱常淇已经吓到了。 他最近的确很不舒服。他以为是因为朝鲜王将至引发的劳累和压力所致,难道他错了? 他慌了。难道他真的染病了? 他从江南开始就没少偷摸跑青楼。 刚回京那阵,文兰屡屡冲他甩脸子,他心头憋屈,更是偷偷跟往常要好的兄弟去寻花问柳好多回…… 还有两次图新鲜,乔装跟着平昌侯家小爷去乡间找了一小寡妇玩…… 这里边的人,是不是干净,他并不知啊!…… 与朱常淇一样吓到的还有于公公。 这又是个什么事?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再次找人去请皇帝之余,他又赶紧示意御医离开。 朝鲜王看在眼里压根不在乎,反而当众冷嗤打脸。 “这御医是个酒囊饭袋,能看什么诊。走就走吧,赶紧走。” 他反而手指了在场那几个大夫去给朱常淇把脉,说只要他们能探明病情,一律加三倍赏。 朱常淇嚎了起来,招呼人搀扶着往后退。 “本王天之骄子,怎能让你们一群鄙陋粗人如此凌辱,朝鲜王若执意逼迫侮辱,本王不如一死以鉴清白。” “心虚了?”朝鲜王冷笑。“别啊,您是堂堂骄子,怎能以死明志?不探就不探吧。算了,七皇子既然不敢,咱们也就不要勉强了。七皇子病情如何,心里有数。既然您没胆量看诊,咱们也就明白了。” “你,你……”朱常淇分明的底气不足。 “七皇子可要想明白,您若不敢给大夫瞧,就失去了您最好的自证机会。本王若是您,这会儿应该自己巴求着证明没病,应该当着众人来自证,而不是畏畏缩缩,引人非议。本王以长辈身份劝你,错过这次机会,便有心虚之嫌,谣言四起后再要去灭绝,可就难了!” “本王清者自清,无需自证。”朱常淇怂。他不敢。他瞧见自己的掌心也有些隐隐的红点,那是什么玩意儿?他若当场被断定有病,他就全完了。怎么也得要等到父王那里动作。事关皇室颜面,父皇绝对不会置他于不顾…… 朱常淇早已被送入了死胡同。他不管做什么,怎么做,结局都已注定…… 另一边的李纯则已经离了马车再次入宫。 他么,打算去皇帝那儿晃悠一圈。既以免有不管事之嫌,另外索性去把控一下进度。怎么的,他也得让文兰将戏演完才帮着皇帝去收拾…… 而此时此刻,尼姑已经被几个大夫轮番看了手心又重新把脉,还有朝鲜嬷嬷带她去马车里看了身子。 “这尼姑……的确像是那种病。”嬷嬷道。 “病情不容乐观。先前把脉还以为是有孕才导致了脉象迟滞,倒是没想的是由于那暗病的发作。”大夫言。 “这病恐怕不好治。想要根治并不乐观!”朝鲜御医道。“即便是拖延也很费银钱,尼姑先前所言不假。” “按理,即便染病两月也不该如此严重,但或许是因为有孕的缘故,所以导致尼姑这病情看上去还要严重几分,恶化也快,甚至有几分病入膏肓的感觉。”大夫补充。 “难怪这尼姑胆子这么大,还敢不怕死地找到宫门来,原来已是走投无路了!”众人议论起来…… 如此,尼姑的证言再次被证实了一次。 而朱常淇的面色也正随着大夫嬷嬷所言而快速变得死灰。他盯着尼姑不敢相信。尼姑真病了。那他与她……所以,他是不是,也没救了? 朱常淇一屁股坐地,气力全失…… 而此时此刻,那边前往清心庵的一大拨人已经回来。 出了这种事,清心庵的主持避之不及,以闭关为由,避免了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只派出了一个叫妙意的小尼姑来认人。 小尼姑看着地上那位,唯唯诺诺,却实在不敢认。师姐们已经嘱托过,此时宁可眼瞎,也不能害了庵里。到底是皇城下的庵庙,若得罪了皇室,今后怕整庵都无活路。 小尼姑只说进庙时间短,实在辨不出地上尼姑是否妙真。 妙真坐地冷笑。 “这不是妙意师姐吗?师姐,您不认我吗?我被欺辱了,庵里就将我弃之不顾?你们可以昧着良心,倒是对得起这身素衣,对得起头顶佛祖?无碍,你们为了巴结贵人,迎合强权,既要做那睁眼瞎,弃佛祖真言不顾,妙真便祝你们多得香油钱,早日得善果。” 妙真的讥讽在场包括妙意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听懂了。佛家讲究存善念,发善心,结善缘,做善事,来得善果。然而此刻前四条善字诀未行,如何能得善果?尼姑在骂她们早就注定了徒劳,是打着幌子在游走贵人和强权之中,早就失了佛祖指示…… 那叫妙意的小尼姑的头都要埋到了前襟,只低着头默默念经来掩饰慌张。可她这副模样,在场众人也都看懂了,不由暗暗嗤笑…… 然而小尼姑不认也没用。 “禀王上。清心庵确有‘妙真’其人。但妙真在两个多月前出门采购物资时,便无故消失了。清心庵在京郊找了几日都未见其人,之后便在官府报过了案。属下与皇城侍卫已经前往府衙调取了卷宗,证实确有其事。” 那朝鲜卫兵先拿出了清心庵提供的妙真出家文书,与此同时,有顺天府的官兵也被带了来。 由于涉及了失踪案和绑架案,顺天府不敢推诿,再头疼也只能派人来了一趟。 那官兵拿了清心庵报案时给出的妙真画像,与地上尼姑一比对,确实无误。为保万一,地上尼姑还被官员拿印泥调取了手印,确认正与清心庵提供的那份出家文书上的手印一模一样。 至此,已经可以确认,地上这个尼姑正是清心庵失踪的妙真。一时间,人群再次沸腾。尼姑所言再次被证实。 铁证在此,刚刚那支支吾吾的小尼姑妙意则被众人一顿痛骂…… 妙意也不敢分辨,几乎是抱头鼠窜地逃离。 那边跟着婆子去找尼姑被扣押处的卫兵也回来了。 按着所指,果然找到了城郊山顶屋舍,里边有尼姑的僧衣法器,也有尼姑的生活器皿。按着先前尼姑所言,屋后有鸡舍,鸡舍开了门,直通了山下。 而侍卫到时,庄上前门处正有两个婆子如热锅之蚁团团转。见卫兵便开口问:可是七爷的人? 卫兵机灵,说正是,问她二人出什么事了? “姑子跑了,跑了!”俩婆子很慌张。“山上找了一圈也未见人,不知去了何处。按理那姑子病重,不可能走远。劳烦各位,赶紧禀告七爷拿人。” 当朝鲜卫兵将这话传来,在场又一次炸开了锅。 这次,的确是证据确凿了。 七爷?拿人?姑子?跑了?病重?全都对上了。 朱常淇果然是扣押了正经的庵堂里的尼姑! “胡说!污蔑!冤枉!休得胡言!”朱常淇再次挣扎。 而卫兵压根没看他,又将两只大麻袋扔到了地上,从里边倒出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首饰及生活用具。 “这些都是那屋中搜罗来的。有不少价值不菲,绝对不是尼姑能用得起的。” 别的就罢了,只不过里边有官窑烧造的宝瓶,香炉里有焚了一半的香,也是宫中特有的甜香。 一切的一切,都显然与朱常淇有脱不开的关系。 卫兵正抱拳回禀: “顺天府那里的文书显示,那座宅子的确是七皇子所有。是在两个多月前买下的……” 朱常淇再争辩不得,如此,一切已是板上钉钉。 人证物证,受害者的供词,再不可能抵赖。 他与尼姑的事已确认,那么,他若没病,尼姑怎会有病? 这一刻,纵然他是皇子,在场众人也无不对他面露鄙夷和嫌弃,忍不住退了又退。脏,真脏! 朱常淇已经凌乱了,难道,真的是他将病传给了尼姑? 那尼姑冲他呵呵笑了起来。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个骗子!还骗会带我入你门,可你分明都不敢认我。今日起,我与你恩断义绝!” 尼姑边笑边流泪,从脖子上取了一枚玉就要对着朱常淇扔出去。这是当日姑子费了一番心力从朱常淇那处磨来的。算是“定情之物”…… 那玉被朝鲜王一把夺过,先一步拿到了手中。 好一枚精致的玉件,别人不识,于公公可一眼就认出了。 是皇上赏下去的。每个皇子都有。 于公公一声叹。什么都晚了。 与此同时,那边三宝也招了。三宝被拉去马车里受审,所以尚不知一切已是徒劳,在威逼过程中,他终于想好了说辞: 他招认:是尼姑勾引了七皇子,主动要求委身,七皇子一时没把持住,所以被尼姑拿捏。又说那尼姑满口胡言,不足为信。一切一切,都源自尼姑的逼迫…… 尼姑得了文兰示意,眼神一凛,顿时表现得怒上心头。 “三宝,你个不要脸的。我本打算放你一马,可你竟这般污蔑我。你当日趁着给七皇子送信,没少往我床上爬吧?你为了哄骗我,当日还送了我江南带来的百花膏,那就是证据。你这般污蔑我,你不得好死!” 地上的麻袋里,卫兵找出了百花膏。 朱常淇的脸色再次一黑。 这是当日镇江怡红院买的,是他带着三宝去逛的,他买了好几瓶,还给他娘送了两瓶,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一眼瞪向三宝,那货,竟然睡了自己的女人…… 三宝一下摔倒在地。 “你胡说!” “我胡说什么?你睡了我一共六次。我在山上庄子房间的床头全都刻了记号。我一早就害怕会有今日,所以你们各人睡了我几次,是哪日睡的,我全都记下来了。你们自己去瞧,去瞧!三宝,你还不知你主子有病吧?你主子把病传给了我,你呢?你会不会有病?或许你也病入膏肓,活不了几天了。” 尼姑表现癫狂,义愤填膺,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又开始在人群里指了出去。 “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客气了。还有你们那几个,平昌侯小爷,徐家三少爷,定安伯家六爷,你们那次被七皇子带上了山,七皇子将我推出来好一番显摆,我给你们一个个敬茶,一次次陪睡,你们都忘了?忘了也不要紧,反正我记得。我来提醒你们一下。 平昌侯家小爷,你说我比城东蔡家庄村口的小寡妇有滋味,以后待七皇子过了新鲜劲儿,你愿意收留我是不是? 徐家三爷,你说你有的是银子,家里铺子有三十来间,只要我让你舒服了,以后就送我两间玩是不是? 还有定安伯家六爷,你送了我一只累金丝的发钗做礼物,跟我说是京城最有名的鎏花坊出品,可想起来了? 忘记了我不要紧,你们可得记得赶紧就医,万一不小心,这染上病,就来不及了!哈哈哈!” 尼姑从麻袋里找到了发钗扔到了地上…… 第五零七章 善后李纯 人群里喧哗阵阵。 谁人不知,这几位都是与七皇子要好的。真没想到,这群人如此不堪,如此下流。尼姑不但一连准确报了一串名儿,连各人背景也没弄错,人脸人名都对上了,这还能有假? 议论声起的同时,还夹杂了叫骂和惊叫。 今日前来赴宴的平昌侯家少奶奶已经晕了过去。她家爷被指名道姓后,她还未来得及逼问,只看了夫君一眼,便知尼姑所言皆为真实。 她只觉天崩地裂,引发了一场骚乱。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倒,是因为自家爷与寡妇尼姑厮混下不了台,还是因为害怕自己也有染病的危险,又或是从此以后或将再也抬不起头…… 而另一边被指名的平昌侯小爷也是脸色煞黑,正好借此台阶飞一般离开。 他也吓坏了。 下意识便只想逃跑。 他还有家族,他爹还有爵位,总要留点颜面的。当然,他最怕的,还是那病。 往日他们与朱常淇称兄道弟,也不是第一次玩在一起了。遇上好货,都是分享的。 若说朱常淇有病,那他们……会否有交叉感染之嫌? 几乎就转眼的功夫,那些往日素好骄奢淫逸玩乐的家伙哪里还站得住,连辩驳的心思都没有,只闻马蹄声一串串响起,都急着第一时间离开,赶紧去就医了…… 见戏已经差不多,李纯出现了。 他是刚从御书房过来的。 御书房里人不少。 五皇子回来了,被留在了御书房回话。 当时在场还有朱常珏,太子和几位阁老。 由于在讨论的是江南政务,所以于公公的人不好启齿,只能暗暗给皇帝示意。 皇帝本以为是宴席之事,还冲那内侍瞪了几眼。见内侍哭丧着脸不走,皇帝才招过了人悄悄问话。只一听,既是尼姑,又是有孕,还扯上了朝鲜,皇帝顿时头皮发麻。 几位阁老都是难缠的,若叫他们知晓这事,再连上御史来参,一定会要求顾全大周与朝鲜大局。皇子们更是各有盘算,一定会闹大这事除了老七。届时,老七倒霉就罢了,但大周和皇室的颜面因此受损却是皇帝不愿的。 心思一动,皇帝便继续留下了众阁老和皇子,打算将这事留待于公公和朱常淇自己去解决。女人问题,应该不难吧?实在不行,在宫门口调些侍卫,随便一压都压下去了。所以皇帝当时并不着急。 时间——这已是他为老七的最大争取。 皇帝等来等去,却不知外边要的就是他的不作为。另一边的朱常淇因为药物关系,也没能及时赶到。 面对朝鲜王不由分说的坚持,于公公一人独木难支,事态一大再大。 当李纯面色严肃出现,皇帝便知不好。 一番私语,皇帝气得直想吐血。于是这事,就这么被交给了李纯…… 皇帝并不清楚外边具体状况,只一心想着尽最大可能将损失降到最小,而皇帝一心拖住阁老和皇子之举则正合李纯之意,反而方便他确保朱常淇这次再无翻身可能。 李纯出现前,那边朝鲜王按着尼姑和婆子所指,派人去了她们遭遇劫匪的河边。 还真就找到了目击证人。 那日朱常淇带人营救本就突兀,“劫匪”不像劫匪,打斗不似打斗,还没几个来回,所谓的“劫匪”便屁滚尿流地离开了现场。 无死无伤无损失,也无报官。 “目击证人”是当日文兰引到那附近的,是当地老实巴交的农夫。 他们好几人,躲在草丛看得清楚。 说“劫匪”和“好汉”都是一口京片子,绝对就是当地人。他们原本还吓了一跳,不过见打斗双方你一下我一下,敷衍又无聊,在尼姑晕过去后便直接停了手。那些匪人更是大摇大摆地离开…… 他们躲在一边看得无趣,以为是公子哥们的新乐子,后来还将这事当做了笑话讲了出去,是以,这事附近不少人都知道…… 众人再次啧啧。京城本地的劫匪?皇城下作案?怎么听怎么假!分明就是有人直奔了尼姑而去…… 到了这一刻,还有谁不懂? 所谓“抢劫”多半是朱常淇自己安排。 于是,三宝再次被招呼着拖去了一边受审。 三宝睡尼姑那事已被捅出,早已吓了个半死。 朱常淇做事卑劣心思恶毒无需证据,三宝心知定会被报复。他脑子转了两圈,觉得此刻进退都是死,还不如踩死了从根源上害了自己的朱常淇。 或许那般,他还能与尼姑一样得了朝鲜王庇护,也避免了主子死灰复燃。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活路。反正也已经背叛过了,也不在乎多一次…… 于是,这边还未审,三宝便主动叩地,说他主子为人凶残,他不敢说。 那边朝鲜王刚答应保他不死,这边三宝便全招了。 美其名曰:“将功补过”。 三宝夸张哭嚎,说自己都是被逼无奈。他几番相劝,可主子不听,因着觊觎尼姑美色,所以便故意装匪,只为行那龌龊。 三宝将朱常淇如何打了尼姑主意,如何哄骗,如何带了一帮兄弟玩乐全都抖了个底朝天。他看出了朝鲜王的意图,知道只要站在文兰公主一边,他这个人证一定死不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巴结着文兰,将从南巡开始,朱常淇就如何对公主不敬,如何拿了娼妓之物凌辱公主,如何与公主吵闹,如何背地里痛骂公主都说了一遍。 朝鲜王暴跳如雷,朱常淇则歇斯底里怒骂。 两拨人差点又要纠缠到了一起。 围观众人更是目瞪口呆。 所以,那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既是滥交,又是强暴;既是抢劫,又是扣留;既不敬佛祖,也不顾人伦,尼姑敢玩,寡妇也睡;带着纨绔毁了好人,纵容手下多行不义……简直是让所有人对“人渣”一词有了新理解…… 总之,这么一场大戏下来,堂堂七皇子是卑鄙下流的龌龊小人定下了;文兰公主一肚子委屈,鲜花插了牛粪也定下了;慈父朝鲜王再如何暴怒都是人之常情也定下了…… 在场众人虽同为大周子民,却实在对七皇子同情不起来。反而对他身份贵重却不知谨言慎行,丢了大国颜面的行为而深觉不耻丢人…… 一时间,怒骂声不断…… 眼见一切接近尾声,李纯这才带了足足三百禁军出来清场了。 事实这种时候,越是清场,越显心虚。 “诸位,时候不早。该散了。今日事端尚未查清,但皇上发了话,定会彻查,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李纯一出现,于公公大舒气。 朱常淇也顿时一松,抹着泪站到了李纯身后。 “李将军,我是被冤枉的。” 李纯闻言只想笑。他是否冤枉,与自己何干?难不成还想借自己手来对付文兰?对付那尼姑? “还说冤枉?”大局已定,文兰再无畏惧,手指朱常淇。 “你究竟还要不要脸了?你的脸都被一个个巴掌打成猪头了,怎么还这般恬不知耻?奉劝你一句,对此刻的你来说,清白已经不重要了,还是赶紧找大夫保住小命要紧。这种病,上不了台面,也不知有没有人愿意治!万一你已病入膏肓……” “你给我闭嘴!” 朱常淇被打击了一次又一次,尤其是三宝的背叛几乎令他疯癫。他冷不丁冲着一边正全力挖苦的文兰扑了过去,死死掐住了文兰的脖子。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老子没了清白,老子要治病,你还想独善其身?你又比老子好到哪里去了!你呢?你放心,老子就算有病,也要带着你一道死。你别忘了,你与我早就……” “救命!杀人了!”朱常淇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文兰和她的人声声求救中。 文兰自然是故意站到了他面前来挑衅。否则这么多卫兵岂是吃素的,还能让他近了身?这是她为了保险起见的最后一击。 先前的所有指控都是在他人的口中,哪里有当事者来演那么刺激?众目睽睽下,朱常淇口口声声要与她一道死?这还是当着众人和朝鲜王的面? 到了如此地步,文兰依旧被欺凌死虐,别说婚事,就是这个仇怨,也不是皇帝想揭就能揭过的……皇帝要摆平,总要付出点什么。 文兰一叫唤,又一次闹腾了起来。 围观众人刚散开,听到动静立马回头。一看又是吓一跳。 啧啧,高潮迭起啊! 文兰公主这是倒了什么霉,摊上了这么个人渣。 那边弱不禁风的文兰被掐着脖子一下气急,眼白一翻,厥过去了…… 场面再次混乱。 朝鲜王刚给了李纯个面子略微平复心情,这会儿再次被火上浇油,拔了心腹的刀便冲着朱常淇要砍过去。 “孽障!” 朱常淇刚被从文兰身上拖开,朝鲜王一刀就到了。 朱常淇连连往李纯身后躲去。 李纯见他过来,趁其不备一伸脚,并微微一退。 “王上慎重!”李纯虽有意让朱常淇丢丑吃苦头,却不希望这事闹到不能收拾,忍不住开口提醒。 朱常淇被李纯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朝鲜王的刀往下砍时,受了李纯所言影响,到底还是偏了偏刀口,直接砍在了朱常淇两腿之间的后襟上。 “叮”的一声响,后腿冷风至,朱常淇只觉得两腿间一凉,吓得一声凄厉惨叫…… 尖叫过后,他才知是虚惊一场。 没砍到肉,只是后襟全破,丢人现眼。 众人大笑,他愤怒大骂:“李纯,你竟不护我。你渎职!” 李纯一把揪住朱常淇的后背,直接将人提溜了起来,随后扔到了朝鲜王脚边。 “我是否渎职用不着你评判。你赶紧向朝鲜王上赔礼道歉。” 然后,李纯无语了。 众人爆笑了。 朝鲜王也嫌弃地后退了。 刚刚朱常淇趴过的那块地面,有一大片的水渍。朱常淇被提溜起来的那一瞬,可以清楚瞧见他腰带下方的衣襟上,有一大片散发骚味的深色,与衣襟原本的明蓝形成了巨大对比。 这货,刚被朝鲜王那一刀,吓尿了。 朱常淇注定这丢人已经丢上了天。 然而那位朝鲜大夫还偏偏补上了掷地有声的一句:“七皇子尿味骚臭有些过重了。只怕病情已然不轻,必须抓紧时间医治了。” 朱常淇几乎崩溃。 “李纯,你还不赶快护送本王入宫。否则本王禀明父皇,治你个大不敬。” “无耻!” 朝鲜王抢先大骂。“若非李将军开口相劝,本王已一刀砍了你。你可果然是个卑鄙小人。不谢李将军就罢了,还敢威胁?怎么?你以为李将军来了,本王就会放过你?” 朝鲜王一挑眼。 “就凭你刚刚对文兰作为,本王就足够理由杀了你。但本王给李将军一个面子,先饶过了你。你要入宫面圣,可以!但在那之前,你得先给本王和文兰公主赔礼道歉。” “李纯,你就让一个外族如此刁难我一个堂堂皇子吗?他们这是藐视皇威,这是践踏皇权,这是……” “七皇子!”李纯满是嫌弃,“你到这会儿还不明白?我如何,朝鲜王上他们如何,这都不是重点,晚些时候自有皇上和在场诸位评判。 此刻最关键的,是你!你要如何?你的态度决定了朝鲜王是否要继续追究,决定了你何时能入宫,我不急,但怕你等不起!” 李纯没给面子。这个皇子已是破烂都不如,却依旧不知斤两,他已经懒得再解释了。 李纯抱胸站后了几步。他任务已经完成,他是要善后,可七皇子不愿。那他就不管了。 于公公上去,拉着朱常淇一顿跺脚,同样也让朱常淇赶紧道歉…… 朱常淇早已走投无路,他已然沦为了笑柄。 然而人嘛,越是被踩,便越是在意那点可怜可笑的尊严。然而,他发现,李纯不受他控制,于公公也不站他,朝鲜王依旧虎视眈眈…… 他瞥眼瞧见了晕倒的文兰后,索性心一横,也学了她的样子晕了过去…… 朝鲜王气得牙痒痒,只恨不得将这畜生生吞活剥。 “入宫!入宫!本王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庇护这个可笑的皇子!” 李纯摆手示意善后。 他的人有条不紊,自行分成了两拨,一半去驱散和疏导在场众人,另外一半则将尼姑,三宝,大夫,顺天府官兵等证人一并带入了宫中。 他后退了半步跟在了朝鲜王身后。 “辛苦李将军了。”朝鲜王面对李纯顿时和颜悦色。 另一边,于公公也如释重负,冲李纯抱了抱拳。 李纯则不卑不亢回他们淡淡一笑…… 不过…… 李纯忍不住一蹙眉,谁在看他? 扫眼一圈,又寻不着了那灼热的眼神…… 第五零八章 污点交代 将人送到皇帝那里复命后,李纯便离开了。 大功告成,剩下的是解决家丑,李纯不便留,皇帝也没留他。 闲杂人等都清理走后,皇帝先好言将朝鲜王一行人安置去了一边,自己听着于公公将事情经过一点点报来。而另一边的朱常淇等人则在接受查检。 几位擅长男科的御医都来了。 朱常淇在御医们愈发凝重的面色,细声的耳语和连连的摇头中知道,他是真病了。且病得不轻,还不好治。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他六神无主,整个人都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不知他是否史上第一个得了脏病的皇子,但他绝对是大周朝的第一位。他很清楚,他父皇的心愿是做千古明君,而此刻的自己却成了父皇的一个污点。 他也不知父皇是否会留存他苟活,但他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都没了。富和贵?都没了! 这可怎么好? 他听见他的母妃在帐外焦急一遍遍询问御医病情究竟如何。 御医却直言要去回禀皇上。 “拦住,母妃,拦住他们!”最后的一搏,朱常淇一把掀开帘子,滚落床下,抓住了两个御医的后襟。 丽妃则挡住了门。 那本已行至门边的御医吓得退了三步。 朱常淇冲着三位御医跪下。 “求诸位救命!” 三位御医连道不敢。 “淇王殿下言重了,臣等自当竭尽全力医治。” 御医要上去搀起朱常淇,可他却挣扎着反而抱住了御医的裤腿。 “我说的救命不是这个,本王求三位,求三位口下留情。本王愿许下千金,只求三位将本王病情稍作掩饰。” 朱常淇叩头。 “求三位了。这是丑闻,皇家丑闻,父皇听闻后一定不悦。您三位若惹了父皇不快,定会被砍头的。所以您三位,能不能……就说我只是伤寒,只是小病,不是脏病。实在不行,就说我的病与尼姑不一样。说最多一个月,不,半个月就能治好,不是什么绝症,没什么了不得。好不好?” 朱常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他刚想从身上解下今日为了在朝鲜王跟前长气势而准备的整套玉饰,却这才发现因着尿了裤子已经换了衣裳。 “您三位稍等,我有银子,有宝贝。母后,你有多少,快先拿出来。”朱常淇又扑回了帐中,去找起了荷包钱袋和饰物。 丽妃也几乎吓傻,应了声是,开始拔起了发簪手镯和耳坠…… 三个御医一对视,微微一蹙眉。 趁着这个空,三人不约而同往门外冲…… 都这个时候了,事情这么大了,他们仨还没那胆子敢包庇。且七皇子这病基本已经没救了,即便他们掩饰,这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 还有一点,此刻若只一位御医倒还好办,可在场是三位,东窗事发是早晚,他们何必为了银子拿前程和性命冒险? 三人齐刷刷往外跑去。 丽妃一惊,挡不住了。 她故意“哎哟”一声,摔倒在地,还顺手砸了一只瓶子,并将手磕了上去…… “大胆!” 她厉声呵斥。“你三人冲撞后妃大不敬。你们若不回来,本宫就去告发你们!让皇上治你们罪!你们不要命了?” 仨御医脚步一缓,一脑门热汗。这个丽妃,也是个难缠的。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再次不约而同下了一个决定。 “七皇子已然闯下大祸,丽妃娘娘该自求多福了。您若执意搬弄是非也请随意,但臣等三人恪尽职守,能相互印证。娘娘无稽之谈却无证据,奉劝娘娘万不该冒险罪上加罪。” “走!”三人扭头就走。 丽妃再绷不住,嚎啕大哭。 儿子如此糊涂,她被牵连已是必然。连御医都敢对她甩脸,她的前程可想而知。 本以为儿子封了王,娶了朝鲜公主,她多年的努力也算是苦尽甘来。虽做不了太后,但将来皇帝一死,她还能跟着儿子出宫过好日子,有银子有地位,还有个属国公主儿媳伺候着使唤着,想想都美得很。 可这唾手可得的日子,比美梦醒的都快,就这么完了,都完了…… 丽妃几乎癫狂,上去抓着儿子的脑袋就打了起来。 “你这个没分寸的崽子。你怎么什么人都去招惹,你怎么这般糊涂!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母妃与你一道死。你如何忍心,你如何对得起母妃啊!” 母子俩抱头痛哭…… 与朱常淇一样,尼姑的病也被确认了。 都是脏病,同一种! 板上钉钉! 就连那三宝,也已有被传染的迹象。但或因近尼姑身子次数少,所以还只是初期,可治。 但朱常淇和尼姑的病情却没那么简单乐观。几个御医均摇起了头。 此外,尼姑也被确认了身孕,约摸两个月左右…… 丑事!丑闻!家丑!国丑! 皇帝头皮发麻,只恨不得亲手掐死朱常淇。 这个儿子他的确从没放在心上,操心最少,却不想最为糟糕。丢脸到了如此地步,皇帝有几分崩溃。 非但丢人现眼,隔壁还有朝鲜王一拨人在等着秋后算账。 尤其听说文兰到这会儿还没醒,脖子上不但好几道触目的青紫印,还又被抓伤了。说文兰那脖子加上先前因为朱常淇戳的那个疤,简直不能看了,要多惨有多惨。 御医给文兰瞧了,说气急攻心,加上体弱,必须好好休养,万不能再受刺激…… 朝鲜王连晚膳都砸了,说不吃。若不给个说法,他便不走了。他还把那尼姑给带走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大周皇室的信不过。 于公公看着团团转的皇帝,一声不敢吭。说实话,皇上的确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般烦扰之时了。 皇帝怒火中烧,却没有底气。毕竟,儿子当众行凶要掐死文兰,不仅行为恶劣,还是对朝鲜王的侮辱和挑衅。 说到底,这事从头到尾都还是自己这方理亏。皇帝一时间都不敢去见朝鲜王。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知对方会提出何种要求,真要坐下来谈,自己又能给什么补偿…… 最让皇帝困扰的,是这丑闻被当众揭开了。原本只要强压一番,盖一盖就过去了。可偏是众目睽睽,被一层一层扒了个干干净净,体无完肤! 这会儿多少眼睛盯着这皇城,他倒是想要雷厉风行来个善后,却不得不顾及悠悠众口,不得不避免皇室声誉被雪上加霜的打击…… 然而这种时候,偏那三位御医还又齐刷刷跪了一地。 “臣等无能。”异口同声。 都说不会治。 别说是真不会,就是会也只能说不会。如此浑水,治好治不好都是问题。丽妃还那么难缠,赶紧抽身才是正途。 皇帝仰天长叹,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 难不成还下令寻找擅治暗病的江湖郎中不成?…… 在给文兰准备了足足有上万两银子的补品后,皇帝又亲自带了一大桌的酒菜找到了朝鲜王。 一桌两人,皇帝相信,没有多少事是饭桌上解决不了的! 关上门,拿出了真心诚意,称兄道弟。 抹个眼泪拍个胸,敬杯小酒认个错。 长吁短叹,痛彻心扉。 朝鲜王端着一会儿后,也不能霸占高处不下来。 掏心窝子陪着甩泪。 纵都是君王,却都是熟稔于各路大戏的大家。 忆苦思甜,追追往昔,联络感情,各自不易。 相互理解后,再谈正事。 首先的基调,先定了下来。 那便是取消文兰与朱常淇的婚约。 有了这一基础,再谈各自底线。 皇帝要求朝鲜王就此作罢,不再追究,揭过此事。 朝鲜王目的本就不在朱常淇身上,那么他要的,当然是索赔和利益,还有文兰和朝鲜的颜面。 朝鲜王也是人精。 他想要利益最大化,最好的办法自是得带着最主要的苦主,也就是文兰来索赔。然而…… 此刻机会虽好,偏偏文兰还没醒,事发突然,朝鲜王还没有时间与文兰好好筹谋。而且如何寻求利益,最好的办法还是要问过文兰。 毕竟她在大周好几个月,又跟着一道南巡,对大周上下了解多一些…… 于是,朝鲜王故意板着脸将“谈判”拖了下来。 他表现严肃忧心:暂时没法谈。毕竟文兰“生死未卜”,总要等到文兰醒了,确认身子无恙后,再来相谈这事。 皇帝赔笑连连:自然自然。虽都是君王,可到底也是父亲。国事之外,孩子同样重要。文兰懂事,比老七强多了。老七不及文兰,也配不上文兰,先前是自己错了,但一定弥补…… 皇帝先干为敬,这话算是个应承,朝鲜王心下也算是有了个底。 朝鲜王再次提醒:文兰受了不少苦,需要一个正经的交代,也请皇上好好斟酌。 皇帝:自然自然。一定给文兰一个满意的交代。 皇帝心里苦。 至少要确保文兰不追究朱常淇的谋害之举吧?就眼下形势,文兰若一口咬定,脖子上先前那个血洞是老七谋害所刺,也定有大把之人相信。总之,只要朝鲜那里肯罢手,今日事或许还能遮掩上一半。 至少,要把那丑事遮一遮! 于是,两位君王商定,文兰经过今晚休息,若明日能醒,届时再一道来喝茶…… 对于这个结果,“晕倒”中的文兰闻言唇角一勾。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否则她又何必要装晕到这个时候。如此,如何赔偿,这个主动权连她父王都干涉不得,都到了她的手上! 这个价码,就该她来定! 她微微睁眼,瞥见了坐在角落里蹙眉握着茶碗的文庆。呵,这个死丫头,该气晕了吧?以为自己没有了价值?却没想到自己转瞬就将控制权抓了回来吧?想要骑在自己头上?没那么简单! 文兰可记得清楚,今日宫门一场大戏,这个文庆站那犹如隐形,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出头,也没有为自己说上一句,始终都在观望。她应该是巴不得自己丢人现眼,被朱常淇毁了或是道出些什么不堪吧? 文兰闭上了眸子,这个姐妹,让人失望!多亏了自己这一出,将风水转回,否则后患无穷啊…… 那边又喝了半个时辰后,皇帝总算将朝鲜王送走。 皇帝再憋不住,怒气冲冲找到了被他留在宫中的朱常淇。 那对母子被他亲手各扇了三个耳光。 他上孝下慈,有口皆碑,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一日,终得现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大安的局面,连百年海盗之危也眼见将解。他的千古一帝梦已越来越近。可却出现了如此污点! 他真不能忍! 丽妃哭哭啼啼,更叫他火大。 他忙碌,儿子又多,没时间管教,可她这个做娘的呢?这些年都教了什么?好好的龙子,教成了什么样子! 皇帝暴怒一脚踹开了丽妃。 “传朕口谕,丽妃,管教不利,言行无状,纵容皇子,犯下大错,现,降妃位至……常在,夺封号,迁出寿安宫主殿……” 丽妃努力咬着舌尖,满口是血,才确保了自己不晕死过去。 从妃到常在,这是落了多少级?常在?低阶嫔妃!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在她头上耀武扬威?而且,她一宫主位都保不住,以后不是要看人眼色?连自保的能力都没了?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领罚,求皇上网开一面,臣妾一定,一定好好侍奉皇上。您饶过我这一次。臣妾求您了,念在往日恩情,求您……”她砰砰叩地。 皇帝冷笑。 “若不是念在往日恩情,朕直接就赐死你了!你丢的是国丑!国丑!朕的一世英名都败在你们手上了!朕愿意浪费大米继续养着你,你就该感天谢地了!” “皇上,那臣妾求您,至少给臣妾留个主位吧?您知道的,臣妾性子直,容易得罪人,这些年,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朕知道你顾虑什么,怕死,怕人人都来欺负你是不是,你放心。哪怕没有主位,哪怕你这些年得罪了再多的人,你也不会死。因为朕不允许你死。以后,你也不会犯错,因为朕也不允许你踏出宫门一步,好好反省思过吧!” 皇帝一挥手,“带下去!” …… 第五零九章 帮我安排 丽妃被拖走,朱常淇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父皇,儿子,儿子是被谋害的。” “过去这么半天,你还是这么个说辞?”皇帝努力压抑心火,他知道,这或将是他这辈子与这个儿子说的最后一番话了。 “是与不是,还重要吗?” “父皇,那尼姑早不来,晚不来,为何朝鲜王刚一来,她就找上门了?她定是受人指使。儿子觉得,说不定她从一开始就是饵。或者,她从来就是谁派来的?儿子明明给她药喝了,可她还是有孕了。这也不可能!父皇,这些都是疑点,您得彻查。儿子是被谋害的,您救救儿子吧!” 朱常淇一脸希冀,死死拽住了皇帝衣角。 皇帝其实在给朱常淇一个说服和解释的机会。他心里比谁都希望这事还能挽回。 可显然,儿子让他失望了。儿子并说不出个所以然。 什么?说不定?或者?谁派来的?疑点? 畜生!没出息的畜生! 皇帝一脚踢开了他。 朱常淇竟是那般虚弱,皇帝这只用了六七成力的一脚竟让他足足滚过去了丈余。皇帝几乎气炸。 这个逆子,本该年轻力壮的年纪,身子却虚弱到这个地步,竟然半点不察吗?显然这是往日里便纵欲过度,时感疲惫才不知不觉病入膏肓都不知…… “蠢货!没想到,朕居然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口口声声被谋害,却连谁是主谋都说不出。你的脸都被打成筛子了,却还是一点漏洞都找不到!句句辩驳都似是而非,毫无立场!被尼姑指着鼻子时你找不出疑点,此刻板上钉钉了你要朕为你彻查?怎么查?你告诉朕!查?再查下去指不定还要扒出多少丑事来!朕的脸都跟着你掉没了,你蠢透了你!” 皇帝瞪着那靠床发颤的儿子,愈加恼火,抓起桌上黑漆漆的药碗又砸向了朱常淇脑门。 朱常淇没敢避开,任由黑糊糊的药汁混着脑袋开花带下的血水融在了一块往下滴…… “你到现在才想到尼姑可能有问题?有问题又如何?人早就被朝鲜王带走了!”皇帝咆哮。 “你以为她为何被带走?朝鲜王真是为了保她?是为了利用尼姑来拿捏咱们!蠢货!你若在尼姑上门的第一时间就找人弄死了她,你如果聪明些,使些手段证明尼姑所言都是谎话,你若是腿脚麻利点,哪里还来这些破事!” 皇帝扶额,头疼不已。 他一片苦心留了时间给儿子善后,可这逆子压根连善后的能力都没有。是他要求高了,这逆子若麻利,压根就不会有这事! “尼姑是饵?你被谋算?你有证据吗?郊外的抢劫是不是你谋划?尼姑是不是被你强暴?尼姑是不是被你控制去了山上?你答没答应把尼姑将来收进门?信物是不是你给的?那屋舍是不是你买的?山上的婆子是不是你安排的? 你敢抢人却没能力善后?你敢扣人却还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开了后门?你敢睡尼姑却还连自己奴才抢了食都不知?你还有半点用? 你最厉害的,也就是带着那帮公子哥一起吃肉吧?这一点,朕也甘拜下风!你高风亮节啊!畜生!这下好了,东窗事发,你可知这烂摊子将会多大? 众目睽睽,宫门外人山人海,今晚一夜发酵后,这事明日将成什么样子?朕明日或许将面对什么局面? 朕为你在朝鲜王跟前费了多少口舌?万一对方不满意赔偿狮子大开口怎办?那些与你厮混的公子哥,若是没染病还好,万一出了事,朕要背负多少罪名和骂名?还有,还有,你睡的是尼姑,正经尼姑!你知道若摆不平,多少佛徒会不平?会声讨?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明日有多少人,多少御史会跑上门来参你?你做得起,但你担得起吗?” 皇帝越说越气,又抄了一只花瓶砸了出去。 “你担不起!你死不足惜,但你最可恶的是所有事都要留给朕来给你擦屁股!整个皇室,整个大周因为你蒙羞,都要被人耻笑啊!” 皇帝气得胸口翻涌,指着朱常淇,咬了咬牙,终是摆起了手。说不下去了,再说自己先被气死。 “于公公,找人拟旨吧!七皇子行为不端,有损国体,取消先前婚约,夺了王位,收回宝印和府邸,送去养病,隔离养病!” “父皇!不要啊!”朱常淇连滚带爬哭嚎起来。“求父皇怜悯。父皇救命!父皇,您莫要收回淇儿王位啊,求您!求您顾念父子之情。” 皇帝没有回头也不曾停下脚步,大步往外走。 于公公拦住了朱常淇:“七皇子还不明白吗?皇帝正是顾念父子情才拿走了您的一切!皇上收回您的王位才是救了您的命啊!您……好自为之。先治病为上。” 皇帝很烦! 行至门外,还一脚踹倒了两只花盆。 于公公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皇帝只有先做下严惩之态,才能让朝鲜方消气,让御史们看到他的态度,最大程度挽回声誉。 “让御医院院正带着今日看诊的三位御医来一趟吧。”皇帝一叹…… 于是,御医院很快就公布了朱常淇等人的病情: 七皇子所染并未尼姑口中所言的隐疾脏病。而是严重的传染性肝病。 病情来势汹汹,以致其面色蜡黄,体虚多汗。七皇子心有顾忌,所以没敢当众暴露。而尼姑不明所以,危言耸听,所言不实。 现下,七皇子与尼姑均已被隔离,御医院将全力为他们看诊。此外,尼姑腹中有孕也不实,是由于病痛引发恐慌后吃错了药而导致的假孕。此刻滑脉已经全消…… 而后,宫中又传出消息: 七皇子对尼姑的扣押,纯属无稽之谈。七皇子当日救下尼姑后,尼姑表示要报恩。刚好七皇子为了打猎,在山区买了一处房产,尼姑表示愿意帮忙念上九九八十一日经祈福驱邪。 一来二去,尼姑对七皇子生出了好感,有了还俗之心。七皇子念及姑子孤苦无依,便留了信物。 不过两人前后脚得病,尼姑恐慌,又被山上婆子嚼了舌根,信了有孕,这才匆忙上门来控诉。否则,若尼姑真被七皇子控制,又如何轻而易举从后门逃脱?七皇子又怎会只用了几个婆子去控制尼姑? 至于尼姑牵扯出的一众贵公子,更属谣言。那几位是听闻七皇子买了新居上门讨酒喝时,见过了尼姑一面。今日尼姑为了逼迫七皇子承认她,便信口开了河…… 这样的“辟谣”言论出来,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的。出了丑事,总要找了遮羞布挡一下的。 官方这么说,百姓自然也就这么“信”了。 不久后,关于朱常淇的那道圣旨也下达了。说是七皇子今日惹出大乱,差点引发两国纠纷,实在羞愧至极,主动退婚并交出了王位,并主动献出了所有产业,打算变卖后用于行善。丽妃全力支持儿子善举,自愿降妃为常在,将多年积攒和俸银悉数奉出…… 这笔银子将大部分用于修庙塑佛及修路造桥,将于工部具体斟酌后下拨…… 皇室做了表态,平息之意明显。 宫里的热闹看不了,不少人都将视线盯去了朝鲜驿馆。 不过还没等到驿馆那里有动静,不少人的视线便被其他人和事吸引了。 先是平昌侯家小爷回府后便挨了侯爷一顿板子,几个心腹被拿下分开边打边拷问,很快把小主子这些年做的胡闹事都给抖了一遍。哪知还一下牵出了外室和私生子的事。那家刚刚从晕厥中醒来的少奶奶听闻后实在受不了接连刺激,觉得没脸见人,索性三尺白绫上吊了。 人被救下了,却也闹开了。 少奶奶娘家人正好来探病,顿时里里外外大闹了起来,要求个说法。 一时间平昌侯家鸡飞狗跳,闹了个门前众人皆知。也是赶巧,众目睽睽下,正好碰上了京城治男科最好的孙大夫从侯府出来…… 哪知孙大夫还没跨出门槛,另外徐家吴家定安伯等几家的家丁已经等在了门口,各要拉着孙大夫先为自家爷看诊……侯府门前又是一出闹剧。 今日传出了暗病之说后,那些素好风月的公子哥人人自危,唯恐得了病而不知,几番下来,京城那几位擅男科的大夫成了抢手货。好几次,都有家丁侍卫为了抢大夫而大打出手…… 此外,一夜之间,青楼勾栏无人问津,往日里千金难求一见的花魁都只能围坐一圈嗑起了瓜子。 老鸨们拉客拉上了街头,好几次又是为了偶有的嫖客叫骂扭打…… 大戏不断,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资更是不绝…… 晚膳时分,程府宅子迎来了客人。 是朱常哲。 公务。 第一批的陶制指向物被送去了康安伯的水师试用。他此行是带来了反馈,拿出建议和意见,与程紫玉李纯探讨改进之道。 指向物这事皇帝交给了他三人。所以他这趟来的光明正大。 程紫玉不可能孤身前往李纯住处,而李纯有事没事便往程府来,朱常哲也就不请自来了。 程紫玉为了避嫌和避开朱常哲,只打了个照面行了个礼便离开了,留了朱常哲与李纯两人在前院吃饭喝酒说话。 不过,夜色刚沉下,她这儿便来了客。 黑色的斗篷下,是个娇小身子。 来人是文兰。 这大晚上突至,程紫玉一时没转过弯,有些不明所以。 “恭喜你心想事成!你身子不好,我便以茶代酒了。”程紫玉见文兰虽看着虚弱,可气色却不错。让朱常淇身败名裂,她做到了。 死不了,活不长,还要忍受病痛和一无所有的痛,朱常淇的日子可不是比死还不如。 文兰豪爽,接过茶水一口干了。 见程紫玉正用晚饭,她一点不客气地让丫头多添了一双筷子,自己舀了碗汤,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饿死我了。装了好几日,一直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文兰边吃边赞。“江南口味,真是不错。” “李纯请的厨子。” “哼,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存心泼我冷水呢。” “你该不是专程来蹭饭的吧?” “你觉得呢?”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分享胜利喜悦的。”程紫玉冲她笑,让人上了点温热的黄酒给文兰暖胃。 文兰嘴里塞了口菜,上来捏了捏她脸。 “真招人疼,难怪把你家李纯勾的天天掉了魂。” 程紫玉刚拍开她手,文兰便神情突然严肃。 “我找你有正事。” 大晚上的正事?要么很严重,要么是拖不得。 “那赶紧说。”程紫玉见她这一身黑色装扮,显然是掩人耳目出门。 “两件事。第一,紫玉,你还记得,当日我说,将来若有机会,要请你帮个忙?” “嗯。”这是对她帮自己除了朱常淇的感谢。 “好,机会来了。我知道五皇子在你这儿,你帮我安排下,我要见他。很简单吧?” 程紫玉嘶了一声,暗自思量她的用意。 今日刚除了朱常淇,她也该消停一阵才是。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要找五皇子?五皇子又能给她什么利益?还是说她先前的那处谋划还没结束? “我与他没有交情,贸然找他,他一定会避嫌不见我。但你与他有合作,所以我先前便打算找你帮我约他,既然他今日上门了,便也省事。如何?” 程紫玉虽一头雾水,却还是应下了,让入画去前院跟朱常哲说一声。 “先说好了,他见不见你,我不保证。你们有什么谋划,也别拉上我。” “瞧你那小气样。放心,都是小事。没有谋划。告诉你也无妨,我打算请他收容了我。” “收容?什么叫收容?” “他不是已经有了个侧妃了?那再多一个也无所谓。我看好他,愿意帮他。我虽失了身子,但有皇上压着,外界可不知。他嫌弃我也不要紧,做假夫妻也不要紧,只要互利互惠。他是聪明人,我要的也不多,他会答应的。” “什么?”程紫玉差点要掏耳朵。“你不是说,想跟你爹回朝鲜?” …… 第五一零章 里应外合 程紫玉一直以为,文兰回朝鲜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以重新开始,重活一次,至少有重获幸福的希望,比留在泥潭里报仇挣扎要强多了。 不是吗? “本来是,但此刻不一样了。” 文兰低低一笑。 “三个理由,第一,我的仇还没报。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才是我的个性。第二,文庆来了,她是个变数。她自以为是,一定不可能成功报效母国。她这枚棋子在我看来,将有成为废子的可能,又或惹是生非,后患不小。 我若走了,留下文庆,我不放心。她若被废,我母国岂不是竹篮打水?与其那般,反正我也被毁了个大半,不如就留下吧!留下看着局势,留下盯着她! 所以我愿意留下最大的原因,是我成熟了。先前我对大周皇室有向往,但我此刻只有一颗为母国尽力之心。既然今日我是苦主,既然只有我去索赔才能攫取最大利益,那么我自然当仁不让。 身份地位越高,便要承担越多。我的母国就和你的程家一样,是我们的背负,你自然懂我的意思。” 程紫玉暗叹文兰果然成熟了。挫折让人成长。当日那个勇往直前追逐自己所求的文兰终也深思熟虑又顾全大局起来了…… 不管她将来结果是苦是甜,但她努力的方向并不错。 只是…… 程紫玉有些忧愁。 她一直怀疑当日文兰被算计就是朱常哲主谋。可现下文兰此举看似明智,却又不太妥当。她倒是不担心朱常哲那里膈应,却怕他日文兰若知晓了真相再遭打击。 若水落石出时,知晓百般的筹谋后,身边人竟然是对自己最大算计的仇敌,那痛恨,又能比今日的朱常淇少多少? “你怎么不说话?干嘛这副模样?我这想法有问题吗?你觉得哪里不对?”文兰笑了笑。“你该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他吧?还是觉得他和皇帝会嫌弃我?用不着!因为我不用做正妃,我只要个侧妃之位就行了。皇上和朱常哲一定都能接受。” 这话在理。 皇上肯定会答应,甚至巴不得。皇帝此刻应该很焦心,该如何处置文兰这个受害者很麻烦。 否则也不可能事情刚出,他今晚就急吼吼把朱常淇给处置了算是先给了朝鲜方一个交代,堵住对方的口。他应该怕的就是文兰的狮子大开口。 而文兰此刻这状况偏又太尴尬了。 虽是公主,却到底没了清白。那事虽被封口了,可皇室内部的上位者皆知。按理,皇帝大可以将文兰推做弃子,可偏偏出了朱常淇这事,迫着皇室不得不对文兰负责。还必须得抬举性,补偿性地负责。 至少要保她一个足够配得上的姻缘吧? 那么,谁来接手? 此刻文兰若只求一皇子侧妃之位,皇帝一定会偷着乐。甚至所有皇子随便她挑也尤未不可。而且皇帝属意朱常哲,朝鲜公主这个纽带若安在朱常哲身上,他是最乐于成见的…… 至于朱常哲那里,只怕也不一定会拒绝。 他胸有城府,目光高远,自然知道朝鲜助力意味着什么。区区一个妾,他怎会不愿?…… 程紫玉盯着文兰看了两晌,“你刚刚说文庆,你怎知文庆会变成废子?或将成为后患?” 文兰顿时笑开。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件事。我打算再卖你一个人情。紫玉,你一定会有兴趣。” “关于文庆?” 文兰点头…… 一个时辰前的驿馆,文兰“醒”后,便与朝鲜王开始探讨起了究竟该与皇帝索要些什么。 朝鲜王也为难。 此刻大周夺嫡形势确实古怪。这想要押对宝并不易。 “要不,还是要求太子那里如何?你昏迷时,太子送来了一根血灵芝,说是给你补身的。听说萧氏最近被打压了,太子应该正寻求助力,你去了的话,形势不会差。父王去说,一定会为你保证最大权益……” “我拒绝。”那个对她视而不见的家伙,未必不是个过河拆桥的。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凭我观察,皇上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属意他。他虽是嫡,虽为太子,却未必比其他几个有更大的希望。我……” 文兰话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了请安声。 文庆到了。 她说也想在索求之路上做点什么。 “皇子们那里都不保险,站错了队就容易坏了咱们朝鲜的立场。文庆倒是有个主意。” 文兰挑眉,朝鲜王示意她继续。 “文兰姐姐是朝鲜最受宠的公主,自然应该得到最好的将来,最大的照拂和最圆满的结局。天下所有男人里,文庆觉得,只有最高位的那位才配得上您。” 最高位? 皇帝? “不成!” 朝鲜王下意识拒绝。 “文兰刚与七皇子退亲,这便成了他父亲的女人,这是要叫人耻笑。而且文兰一直唤皇上一声‘伯伯’……” “王上多虑。”文庆笑。 “皇室最擅长的就是遮丑,今日七皇子那事都被轻而易举胡乱遮掩了,这事算什么?而且皇上又不真是文兰姐姐的伯父,没有血亲关系,怕什么呢?皇上年纪是大了些,可正是当年,身体又不错,依文庆看,再掌舵个三十年绝没问题。” 文庆很会说话。 朝鲜王其实比皇帝还要大几岁,但出于恭谨,才一直让文兰叫皇帝一声“皇伯伯”。事实朝鲜王很在意自己年纪,但这话说出来,顿时叫他觉得熨帖又赞同。他也还想掌权三十年呢! 朝鲜王一下觉得文庆的提议似乎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文庆看在眼里,勾了勾唇。 “你们想啊,既然皇上年富力强,既然谁都不知道下任皇上是谁,那何必急着站队?还不如就直接选了当今圣上。毕竟也只有跟着皇上才最保险。 而皇上欠了咱们这么大一份情,文兰姐姐大可以要他一个贵妃,皇贵妃之位。皇后外强中干,太后撑不了几年,姐姐出手后,一定能做到一家独大,届时使些手段拿过后宫大权应该也不在话下。 而皇上因为这次事端定要好好补偿姐姐,姐姐是天之娇女,得天庇佑,定能有所出。不管男女,至少能保姐姐将来几十年荣耀。若是公主,将来还可以嫁回朝鲜,也不失为一桩佳话,若是皇子就更好了,皇上老来得子,定会加倍宠爱姐姐和小皇子。将来封王……” “打住打住!” 文兰眯眼盯着文庆。 小贱人!文兰忍不住暗骂,真想一把抓花这小贱人的假脸。 先前还只是确认这不是个善茬,可此刻看来,何止?这还是个恶毒的小贱人! 先前自己落于朱常淇手中,她全是看好戏的模样,这次她是直接谋划了大戏送给自己啊? 看来先前的判断不错。她不但是巴不得自己好,说穿了,她更是一切以她自己的出发点来谋划。这样的人,岂能由着她兴风作浪? 花言巧语,被她两瓣唇上上下下这么一挑,父王的拒绝已经消失,显然是动心了。 文兰咬牙笑着打断。 “文庆妹妹可真是描绘了好一番的繁荣前景。只不过,既然宫里那么好,不如妹妹你去吧?妹妹年轻貌美,冰清玉洁,比姐姐更合适,也更能得了圣宠。更不怕有什么闲言闲语的尴尬。” 文庆一叹。 “只要能为母族效力,文庆什么都愿意。然而文庆身份不够,我不是咱们朝鲜嫡公主,即便跟了皇上,最多也就止于妃位。更别提后宫大权了。而且将来皇子继位,我这样的,勉强捞个混吃等死的太妃位就算不错了。又能为咱们朝鲜做出多少实质性的贡献呢?” 文庆说的很有条理和道理。 “也只有姐姐您,有王上和皇上的双重宠爱,还在近半年的相处里,与京城各路贵人都有结交,文庆与您比起来,实在差距不是一丁半点。王上,您觉得呢?” 牙尖嘴利,巧舌如簧! 文兰强行按捺着怒火。 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头分明是怕局势回到自己手中后,她这个刚被扶起来的朝鲜公主,又被扔回了原位。 可她又意识到了此刻的难选,若强出头将来会受牵连。于是…… 啧啧,恶毒如斯啊!她想了这么个主意,直接把自己推去了风口浪尖,而她,将来只需躲在巨浪的后边明哲保身。 一举灭了朱常淇,是今日突发。可这小贱人短时间内就有应对,实力不可小觑。文兰好奇的是,这来势汹汹的小贱人究竟谋划了多少,又有多少准备。 “妹妹所言很有道理,不过,姐姐有疑问,你我毕竟都是外族,背井离乡,势单力孤,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掌控后宫,又如何能保证我不被其余势力给剿除?” “姐姐怎会势单力孤?不是还有妹妹吗?”文庆言行和笑容都很得体,“妹妹说了,只要能为母国牟益,什么都是甘愿的。妹妹又岂会留姐姐一人在大周?” “所以,你要与我一道入宫?”文兰知道,当然不会。 “姐姐,你我一个入宫和两人入宫又有多少不同?总要各在其位,才能发挥各自作用才是。” 面对文兰冷嗤,文庆面不改色给朝鲜王倒着茶。“我且问王上一个大不敬的问题。求王上恕罪。” “都是私话,你但说无妨。”朝鲜王点头。文兰暗自横了她爹一眼。不是他耳根子软,而是文庆已打动了他。果然事事都是当局者迷。 “您可会放任王子们为了王位互斗?” 朝鲜王默。不是会不会,而是他不敢。 文庆并不需要朝鲜王回答,她只是在说服。 “可大周皇上就这么做了。而且坐那儿看得津津有味。说穿了,是因为大周皇帝把军权和近卫都牢牢攥在了手里。皇子们斗得天昏地暗又如何?只要他手里抓着鞭子,他也只当看猴戏了。文庆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觉得,皇子们不重要,真正的权利才是咱们要牟取的。” “说下去。”朝鲜王的兴致已完全被调动起了。 “而大周真正的权利在哪里?最主要和最重要的,自然是在皇上那里。所以,皇上由最厉害的姐姐来摆平。那么剩下的呢? 文庆做过了功课。大周皇帝最信任的人有三。第一,是李纯。第二,于公公。第三,是白恒。于公公是內侍,排除。白恒常年在外,打仗还行,可势力没法渗透到朝中,且最近还收了四皇子那个徒弟,也要排除。” “哈,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嫁给李纯?依附上他手里的权?这就是你的任务?” 文兰的嗤笑渐深。 这丫头是聪明,可是不是聪明过头了?是做了功课,可这功课究竟做彻底了没有?或者是她自视甚高,却不知她已成了那想吃天鹅的癞蛤蟆? “没错。” 文庆很坦诚。 “李将军手里有军权还掌了圣上的亲卫。他在京卫还有职务。前阵海盗那里又立了功。据我所知,所有的皇子都得巴结他。所有贵人都尊重他。他在京里说话有分量,口碑还好。各路军中也都很佩服他。 这样的人,代表的就是权力。不管皇帝变不变,只要笼络住这个人,那咱们属国的利益一定不会少。 今日那事便可见一斑,于公公说话不好用,七皇子说话没力度,可从李纯带着卫兵一出现,那些先前议论聒噪的贵人们也一下变得恭谨起来,就连王上也要礼让他几分。 他呢?既不忌惮王上,且当众连七皇子也敢教训,说话开口,代表的就是皇上。相形下,于公公却连个不字都不敢说。这是什么?就是底气!” 文兰瞥了眼面色微红,双眸放光的文庆,啧,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明明是动了春心,看中了李纯的权,却偏要做出这大义凛然的模样,编了这么一大出。真真倒胃口! 文庆打量着均在低头思忖的朝鲜王和文兰,暗自得意。 “所以,姐姐拿下皇上,我去拿下李纯,如此,你我姐妹合力,里应外合,拿下的便是整个大周朝的核心权利。只要你我二人精诚合作,别说是保障咱们朝鲜的利益,说不定,咱们还能开创朝鲜的将来,帮助朝鲜驱外族,扩国土,开边市,创繁荣,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 第五一一章 你我打赌 好一番慷慨激昂言辞。 文兰都想拍手叫好了。 朝鲜王的袖下拳都紧紧捏了起来。不动心就有鬼了! 文兰不得不承认,文庆不简单。短时间内能有如此煽动性的谋划出来,若不是自己主意早定,只怕也得要被她带过去。 只不过,让自己去嫁给一个老男人,进入政治漩涡里征战,而她却委屈求全,为了给自己打下手,所以便下嫁成将军夫人? 好个明大义的小贱人!这是当自己傻子吗?自己在大周这么长时间连续做了太多被打散的美梦,早就彻底清醒。还会上了她的当? 文兰很清楚,自己即便成了贵妃,皇贵妃,即便没有皇后,即便如她描述诞下皇子,也不可能掌得后宫权利。真要掌了权,只怕死期也到了……那么,若是信了她的鬼,自己这辈子将彻底完蛋,彻底坠入无底深渊! 可相反她呢?背靠李纯,天塌下来与她无关,冲锋陷阵是自己,要报效母国也是自己,可脚踩自己,享受前程的是她? 凭什么? 做梦呢? 这样的谎,也就只能骗骗父王! 自己今日手上的优势,都是自己的血泪换来的。她想得美!以为自己会给她做嫁衣裳? 文兰火气随着思虑慢慢上来。 那边文庆正笑意盈盈将一杯斟满的茶水递了过来。 文兰伸手去接茶,心下生了歹意。这贱人,该醒醒了。是该将这整碗茶冲她的厚脸皮泼过去呢?还是连茶碗砸过去? 不过这一犹豫,文兰却清楚瞧见了文庆眼里的精光和期盼。准确说,是兴奋。这种眼神,文兰恰恰很熟悉,最近这段时间,每次上当时,对手都常常流露…… 所以,肯定哪里不对! 文兰迅速调整着深吸一口,放轻了手力,将茶碗挪到唇边啜了起来。果然,文庆那里面色有一瞬的僵硬。 文兰一下就明白了。 是了,是了。 文庆编织的这个美梦,分明就是给父王准备的。她所有煽动的目标都是父王。她从没想过要说服自己。所以她围绕的都是她谋算成功后朝鲜的将来会如何如何。她要的就是要打动父王,同意她的谋算。 至于自己这边,她巴不得可以激怒自己呢!…… 文兰一错牙,这真真小贱人无疑了! 这个文庆,她很清楚在父王心里,比自己重要的只有一样,那便是母国。也只有触发了母国利益,自己才能被父王往后排。父王才能极力促成这个主意,成全她的“下嫁”。 先前自己将成弃子时,才有了她的横空出世。此刻若不想法子除了自己,她要么将回去朝鲜,要么便将被安排去某些可有可无的位置。不管哪种,显然都不是她要的。 所以,她必须用手段“除了”自己。于是她想到了这种“捧杀”。 好主意啊! 自己应了,就成了宫妃。不但很难控制得了她,还将陷于各种后宫厮杀中。 自己不应,更是如了她的意。 文兰不由一凛。 她那番言辞说的那么慷慨激昂,发人奋进,可若刚刚自己这一茶碗砸到文庆头上,在父王看来,可不是刁蛮娇纵?可不是恼羞成怒,将个人利益放在家国之前? 她是料定了自己这个暴脾气一定不会顺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暴跳如雷,一定会起争执…… 在父王已经动心的状况下,自己的表现引发的结果自是可大可小。父王是自己最大仰仗,自己在大周京中能娇纵横行,说到底还是因为父王的宠爱。可若父女之情被挑拨…… 再加上自己那一砸,万一弄不好,她再玩个好歹…… 自己岂不是还要欠下她一个人情?到时候与父王伤了感情不说,还反惹了一身骚,后果便是雪上加霜,再不愿也只有从? 亏得没动手啊! 文兰一口干了那杯茶,将茶碗塞回了她的手,慢慢摆笑。 “姐姐只有一个问题,李纯是好,是稳,还保险,可众人皆知李纯将大婚,咱们这个时候出手,会不会不妥?圣上能答应?妹妹的信心和底气源自何处?还有,锦溪郡主是太后心尖上的人,咱们这么做就得罪了她,妹妹可有应对?” 文庆面上再次恢复了笑意。 “姐姐这些顾虑没有道理。圣上此刻急着平息事端,咱们去索要利益他还敢不给?一个臣子的婚事罢了。咱们又不是看上的别人,是他的心腹,他该放心和高兴才是。 而且那个程紫玉是商女,又不是什么真郡主,咱们还是真公主呢!她笑掉大牙,捐些银子惺惺作态就能上位?那咱们也捐就是了。怕她做什么?她那样的,原本就高嫁了。我就不信,皇上没有心疼可惜了李纯的想法。” 文庆冷嗤。 “至于太后,她一个后宫妇人,还管得着前朝之事?咱们此刻是代表的属国,他们要是不给个满意交代,那寒了的可不止咱们朝鲜的心,还有周边其他属国和外族之心。大周皇帝高瞻远瞩,一定会应。” 文兰看着这个所谓的妹妹,有些后背发凉。 乖乖,还是小看了她。她不但深思熟虑,还野心不小。也多亏自己提早对朱常淇算计了一番,扳回了局势,否则,按着她这手段,一旦让她蹦跶上来,自己哪里是她对手? 文庆见文兰不言不语,眼角一挑。 “我知姐姐的顾忌。姐姐与那程紫玉交情匪浅,所以忍不住为她考虑。但区区友情在家国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再说了,既然她与姐姐交好,就更该成全姐姐,理解姐姐,接纳咱们的打算,这才是作为知心好友当做的,是不是?”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自己?理解自己?所以,自己若不做,就是将“区区友情”也放在了家国大情之前?她挑拨完自己和父王感情,还要来逼迫自己里外不是人? 文兰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此刻,她简直想一口唾沫吐出去。 这贱人,心真黑。所以,行背叛,拉仇恨,背黑锅,然后承受报复的都是自己?啧啧,煞费苦心了!偏偏自己还不能,又不敢爆发,她怎就那么坏? 文庆还在吧啦吧啦个不停。 “姐姐你不是还给程紫玉拉了咱们朝鲜好几张订单?那个程紫玉既然接下了,就该知道咱们的好。否则……她若敢撕破脸皮,不识抬举,咱们就拿订单拿捏她,要她赔偿……这些订单可涉及了两国之间,可大可小,她是个商户,她担得起?与咱们耗上,她程家也就完蛋了。” 文兰点着头。 “很好,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最关键的人,那个李纯?” “他?”文庆面上闪过羞涩。“程紫玉不过尔尔,身份地位都不如我,只要皇上应了,我相信他也不会拒绝。” “你倒是有信心,可我听闻,李纯与程紫玉感情很好。” “这事……妹妹自有计较。总有办法会收服他的心的。姐姐,他日我赢得李纯心后,咱们一个前朝,一个后宫,就是真正大权在握了!” “所以,你是想要李纯正妻之位?” “是。” “可圣旨已下,不可能……” “那我就求个平妻。”文庆立马打断。 “别怪我泼冷水,若得不到平妻呢?” “不可能!”文庆倒是有信心,“我会努力的。而且,现下的状况,我相信,皇帝一定会答应。当然,若努力无果,我也认命,只要为咱们母国好,纵是妾,我也愿意做……” 文兰的笑渐渐深了。 这丫头,显然还不知,关节在李纯而不是皇上吧? “文兰姐姐,您一直这么三推四阻,该不是不愿意吧?我知道,让您入宫面对个老男人是委屈了你。可你别怕,只要我们姐妹同心……” “怎么会?” 难为她费那么多口舌,文兰自然不会由着她一个人唱完戏。 “文庆妹妹谋算不错。和妹妹一样,只要能为家国做事,牺牲自己算得了什么?别说皇上身强体健,就是病入膏肓,只要对咱们有益,文兰都在所不惜。父王,您放心,就算拼了这破身子,文兰也一定会最大程度实现价值,不会辜负了母国和父王的培养。” 文兰“大义”,一激动,又咳了起来。 一顿猛咳,只呛得双面绯红,恨不得连肺都要咳出来。 朝鲜王的心理瞬间又被古怪扭转。 刚刚因着前程的心动在这一刻全都转化成了对爱女的心疼。 他一把夺过文庆手中水壶,忙着端茶递水,又捋了捋女儿的发。见女儿原本圆圆的下巴已是尖尖,原本骄傲欢快的性子也懂事沉稳,而这一切转变,都是源自这几个月的磨难。 女儿若是入宫,未必能顺坦啊。 他有些不舍了: “不是非要如此,也不急在一时。别急着下决定,这是大事,一旦踏出去就不容反悔。兰儿,你这身子……为父也担心。” 见朝鲜王面上红晕正以可见之速退下,文庆有些着急了。 “王上,机会正当好。咱们越早去求赔偿,越能有大收益。” “这个主意有利有弊,容本王再思量一番。” 正好宫女端来了药,朝鲜王体恤女儿辛苦,便起身了。 “兰儿也再想想,明早咱们再做决断。父王相信,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文兰点了点头,端着药碗蹙眉,一脸痛苦喝了起来。 朝鲜王轻轻一叹,叮嘱了文兰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 文庆二话没说也跟了出去。 绿乔张望了一阵。 “主子,文庆去找王上私聊了。” “随她去。” “主子您真的……要由着她撺掇王上?您真要入宫?” 文兰笑而不语,怎么可能。 且让那文庆蹦跶吧。 想嫁李纯,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能耐。 文庆巴望自己反弹,自然不能让其如愿。索性就顺水推舟,既让父王怜惜,也能干干净净借个手,开开心心看个戏。 程紫玉最近很闲啊,工坊没造好,天天见她游手好闲谈情说爱,也该给她找点事做做。男人被算计,看她出不出手! 于是早早熄灯后,文兰便乔装出来了一趟。 到底在朝鲜驿馆里混了几个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出趟门,毫无难度…… “如何?”文兰笑着讲完了以上那一出。 “这下你都明白了吧?就是因为文庆这个谋划,我今晚才不得不跑这一趟。为了我,也为了你的李纯。 我父王虽不会逼迫我入宫,但为避免被文庆挑拨离间,坏了我与父王的情分,我必须赶紧找到归宿。朱常哲是眼下我最好的选择了。若今晚先跟他通个气,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至于你,紫玉,你赶紧动起来吧。不管我入不入宫,我父王已被她说动,一定会将李纯视作囊中物,一旦他们挟恩而去,皇帝就很难拒绝了。怎么样,你是不是要谢我?” “哦,那就多谢你相告了。” 文兰扫了程紫玉几眼。不是应该拍案而起,岂有此理那种态度吗?只是“哦”?感情没到位,有点叫人失望啊。 “你怎么这般淡定?明早,没几个时辰了。” “用不着急躁。”程紫玉慢条斯理推了碗盏。“皇上既然看重李纯,一定会问过他的意思。” “可我听闻,当日李纯求娶你,也是皇上的意思。此刻皇上欠了我们个情,这一提,万一他逼迫李纯再收一人呢?文庆可说了,她连妾愿意做的。妾是玩物,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事,李纯很难拒绝。” 程紫玉笑了。“李纯若心里不愿,谁也勉强不了他!” 文兰微愣后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在显摆,当日不是皇上逼他娶你,而是他心里本来就想娶你……妈呀,原来我们都被你们骗了。” “什么骗不骗的,不许胡言,我可什么都没说。” “啧,好心好意上门,不小心胸口又被你们扎刀了。好烦。入画,炉上还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搬过来!” 文兰从热锅子里捞了只鸡爪,将骨头咬得咔咔响。 “我最后奉劝你,小心为上。文庆不简单,李纯再强势那也是面对男人,那小贱人万一使些手段,到时候你家李纯被占了便宜你可别怨我。我为了你,可连亲人都背叛了。” “你是为了我吗?” 程紫玉笑起来,她还真就不慌。皇帝对李纯的宠爱不比朝鲜王对文兰少,这事皇帝再为难也定会问过李纯,只要李纯不愿,皇帝自会想办法推却。而文庆若敢使手段,那么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文庆再厉害,又怎会是李纯对手。 “那么,不如这样,你我打个赌。我赌这事压根用不着我出手,李纯自己就能解决。” …… 第五一二章 合作达成 “赌什么?”文兰见程紫玉淡定过头,正感无趣,这会儿她却突然提出要打赌,文兰顿时生了兴致。 程紫玉想了想道: “我若赢了,你今日这个人情便不算数了。你在朱七事上帮了我,我今日安排你见朱五,你我依旧是扯平。 我若输了,那么我在欠你人情之余,还会如你所愿再出手。到时候,你想要文庆个什么下场,我听你的就是,你要如何修理她,也可以由你全权做主,如何?怎样你都不亏的。” “一言为定!”文兰伸过脑袋。“但说好了,你可不能事先给李纯通风报信。” “放心,不会。” 程紫玉突然生了恶趣味。“而且,明日一早我就去给太后请安,那文庆既然见不得我好,又那般看不上我,那我怎么也该亲眼看看她意得志满下能得什么好结果才是。” 李纯若解决不好,她再出手也不迟。 “这才对嘛。”文兰捂嘴笑,“那么,文庆那丫头,我就交给你们夫妻了。我就不提什么具体要求了,也让我瞧瞧你们的战斗力。别叫我失望,看好你们哦。” 程紫玉瞪了文兰一眼。 看好他们的战斗力? 文庆好歹是朝鲜公主,杀不得骂不得辱不得,处置起来并不容易。这种时候,若闹大了事还不得惹毛了皇帝?还能如何战斗? 而听刚刚文兰的描述里,文庆是个既有野心,还能蹦跶的。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是祸患。 这分明是个烫手山芋。 难题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朝鲜王把文庆再带回朝鲜去。可文兰到底是因为文庆才会再入泥沼,将来结局还不知是福是祸,文兰在抗争而文庆却全身而退的话,似乎又太便宜了她…… 文兰见程紫玉垂眸不语,呵呵笑了起来。 “碰上难题了吧?不如这样,明日我顺道也去给太后请个安?到时候咱们结伴到处走走?你若不知如何下手,咱们届时再探讨一番?” “也好。太后最近忙碌,不会留着我,我有的是时间。” 正说着话,李纯那边谈完事了。 在文兰的紧盯下,为保赌约的公平进行,程紫玉只能着人传话,让李纯先回去,明日再见。 而另一边,朱常哲答应与文兰见面了。 程紫玉将他二人的会面安排在了假山上的亭中。既私密,又避了嫌…… 原本,朱常哲是不打算见文兰的。 老七这几年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他一直有个打算,要将老七训练成自己的狗。 而作为一条走狗,老七基本还算合格。至少许多朱常哲不方便出面的事,他都安排给了老七。 没办法,相比大哥二哥,他太弱了。最大的倚仗是康安伯,却在千里之外。所以他必须小心积蓄实力,隐藏能力,时刻未雨绸缪。朱常淇是他规划里的一枚棋子。 朱常哲明白木秀于林的道理,所以他将一部分的实力隐藏到了老七头上。 他一直在暗暗扶着这个七弟,让其高不成低不就。不让其太起势,也不让他太掉队,又借着老七的喜好,拉拢了不少权贵子弟。 声色犬马间,润物细无声地渗透,终有一日,纨绔的拖累或许将成为那些家族最大的忌惮。关键时刻,手握把柄的他,或许能成功拿捏住那些权贵家族,将其演变成自己的助力。 比如老七交好的那些贵公子哥,其实好几个都是他授意结交的。而当日他之所以利用老七算计文兰,也是一样的道理。 文兰这么好的棋子,谁不想要? 最开始,他是不敢争取,他不想在羽翼未丰前成为兄长们攻击和关注的对象。后来是不愿争取,他不喜欢她,也怕她会成为他的正妃阻了他前程。 可他又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棋子,所以他将人“送”给了老七。同时也握住了老七的把柄。一举两得。 他做的,都是为了安全且不留后患的利用那些棋子。 在他的规划里,老七的势力,终有一日都会被他所用。 可…… 老七今日竟然被毁成了死棋,那么围绕老七的许多布局也都无用了。 而文兰这颗他本已强拧下的棋子也突然不受控了。 他的确很郁闷。 他很少喝酒,可刚却与李纯喝了不少。 然而下人却来传话,说文兰要见他。 这是几个意思? 一个时辰前还听闻她晕倒了,这么快就来了这里?所以,这是特意找自己来了? 朱常哲好奇也不明,甚至有一丝惊讶,莫不是文兰已经从老七那儿,知道当日是自己算计了她? 他走来之时,忍不住猜了又猜。有杀意闪过,若文兰已经知晓,那他是不是要准备灭口了?…… 文兰笑着行礼。 “哲王瘦了不少。辛苦了。” “……”这个寒暄,完全不在朱常哲的设想范围中。 “您风尘仆仆,千里而来,本不该打扰,可文兰有所求。” 朱常哲呵呵一笑。他们,完全不熟。何来相求? “您贵人事忙,那我便长话短说了。”文兰又行了一礼。“我想求您收了我。”她言简意赅。 倒是朱常哲,闻言一下咳了起来。 这个弯,转下来有点大啊。 第一反应的他,是愠怒。怎么?老七没用了,这破烂就丢了来?随即,他又庆幸起来。得亏不是来讨债的。 而他瞧着文兰分明清瘦不少,似风一刮就会被吹倒,可寒风里的她衣袍滚滚却依旧腰板挺直,底气十足,反倒叫他几分诧异。 “为何选我?” “一,看好你。二,其他皇子,与我多多少少有仇。三,我看程紫玉和李纯都不太讨厌你,我觉得,我或许也能吧。就这三条,我想也足够了。”文兰又岂知,刚刚差点被列入了暗杀名单。 “我若拒绝了你,你会选谁?” “太子。若不计你,他与我仇怨最少。你今晚若拒绝,我明日就求皇上封我为太子侧妃。你知道的,太子和皇后那里,最近很需要我。但我想,你应该不希望好不容易被灭了一半的火再生出燎原之势来吧?” “你比我所以为的要聪明。” “对,我相信,你需要的是聪明人,能帮你的人,而我最大的缺憾,反而不是你最在意的。女人嘛,你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收获大于损失,有些事,你可以视而不见的,对吗?” 朱常哲没想到,文兰是认真的,而且说话句句在理。 “好,我给你时间,你试着来说服我。”他心下,已经起了兴趣。但他突然想看看,这个偷偷跑来,有大主意的女子,究竟思量了多少。 文兰点头。 “第一,你应该知道,一个属国的助力对于一个心有梦想的王爷来说意味着什么。朝鲜疆域,财富和人口与大周比起来是不算什么。可军事,战略和位置上呢? 在东北,在关外,在海上,外族强盗祸乱,倭寇海盗横行,朝鲜的牵制和防守力量是何等重要,对于大周无异于门户作用。此外,我母国一直在大周所有属国里是最听话和忠诚的,对大周其余属国起了示范作用。这也是大周皇帝们都愿意与朝鲜交好的大原因。 你应该很清楚,现皇上当日能脱颖而出,也有我父王不可或缺的一份功劳。我那一声皇伯伯,岂是一般人能叫的?这一点,其实你比我清楚。事实上,就只凭这一点,其实什么都不说,你也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文兰缓了一缓,见朱常哲没有立马反对,她知道,至少成了一半。 “不过,你我不熟,所以我愿意多说几句。你或者只当我为了引起你兴趣也成。第二点,我有银子,我想你应该也喜欢。 我母国多山地,特产和矿产丰富,虽不至于富得流油,但你肯定听说过人参和大城宝石的产出。这两样,在大周可是紧俏货。我爹,把这两样在京城的售卖交给我负责了。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此外,我有很多嫁妆,足够叫你惊喜的嫁妆,将来你就知道是什么了。今日之后,你父皇还会补偿我一份嫁妆,应该也是不菲。财富,你要不要?你点点头,我就愿意给。 第三点,我不用你对我负责,说穿了,你我用不着同房。你也不用有压力,只把你我关系当作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就好。你我不谈感情。我也不求孩子,只要你不坑害我的利益,我便不会对你有任何管束。你是自由的。 第四点,你那么聪明的人。一定已经想到了。你只需用一个名分,就能在皇上那里获得极大的利益。明早我会向皇上提出这事。届时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委曲求全,迫不得已地答应。皇上会心疼你,会补偿你,会觉得你识大体,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会上升一大截。此外,解决了我的事,你帮了皇上一个大忙,皇上更得谢你,欠你一个人情。 这些理由如何?足够让你动心吗?” “很诱人。”文兰坦诚,朱常哲也不遮掩。他突然觉得,以前小看了文兰,老七的确配不上她。“还有吗?” “你既想听,我便说了。但若说错了,您不能怪我。因为我是猜的。” “但说无妨。” “我还能帮你……牵制……”文兰张了张口,比划了一个“康安伯”的口型。 朱常哲瞬间眯眼。 “你搞错了。” “也许吧。” “但我说了,错了也无妨,你不如继续往下猜。” 文兰顿时笑了起来。就知道,她说对了。他动心了。 “说实话,你母妃都不在了,这亲属关系自然不那么牢靠。否则,你也用不着被催促着纳周家女为妃了吧?那个周静宜……可配不上你。你是不是很烦心?你若需要,我或许能帮上忙。让她成为废子,那么那人若想要利用她控制你便不可能了。我还会帮你让她始终毫无所用,却又偏偏身在其位,叫那位想换棋子都不可能。 我身份地位比她高,自然处处可以压她一头。到时候,刁蛮任性都是我,锅我来背,你可愿意?” “猜得跟真的一样。”朱常哲终于笑了起来。“我看到你的诚意了。那么,你要什么?” “我全力助你,只希望你他日登顶可以莫忘我的功劳。至少,你必须要保我母国的繁荣安好。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朱常哲微惊。 “你对自己将来……没有要求?” “不用了。我不想为难你。我的好命都终止于之前的十六年了,往后的日子,我只想为母国做点努力。” 朱常哲点头。他的确瞧不起文兰,但此刻,他觉得该给她点尊重了。 他们之间竟然也有共性,那便是:个人利益在身后大业之前,被忽视甚至牺牲了。他们都是孤独的。上行路上,或许可以作伴。 “没有感情就没有羁绊,他日,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文兰竟然说出了朱常哲的心声。 “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之所以选我,是因为你我之间没有仇怨,若他日,你我之间也生出大仇大恨呢?”朱常哲心头始终没法抛开那件事。 “那就到时候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若你我之间羁绊够深,利益链够粗,那么,什么都分不开你我。” 半晌,朱常哲呵呵笑了起来。她说的不错。她成了自己的人后,自己便成了她和她母国的仰仗,她就是依附于自己的藤蔓,有她母国做牵制,她还敢对自己做什么不成? 他点头。 “那么,明日我便等你消息了。文兰,你很好,但愿合作愉快。”朱常哲笑着转身。 “朱常哲,明日见。” 文兰大舒了一口气,一下欢畅起来。 “多谢夫君。” 倒是朱常哲又被她一惊,差点乱了步子。 朱常哲一离开,文兰便赶紧上了马车往驿馆赶。 她自然不知,她一直被人远远跟着。 直到见她从驿馆后边围墙上梯子爬过去后,朱常哲才回头。谨慎如他,至少要亲眼确认文兰此行是真心还是圈套…… 文兰这个合作,先试试吧。塞翁失马,失了老七,未必不是福气。 尤其是回府时瞧见周静宜正一副假脸迎在门前,面带委屈抹着泪说他黑了瘦了,他顿时觉得,还是文兰的直率可爱些。 文兰对上周静宜,胜算应该很大吧? 至少,他以后用不着装醉装傻避开眼前这个不好下手的女人了。 …… 第五一三章 将军留步 第二日很快到来,几人虽各怀心思,却有一共同点:心知今日是重要且有意义的一天。 只是天公不作美,北风作祟,寒潮再袭,半夜下了一场春雨,今早醒来不但春意全失,几分阴冷,天空还笼上了厚厚的云层。 对于文兰来说,事实已证明,她的父王还是很疼爱她的。纵是昨晚文庆几番纠缠着分析利弊,朝鲜王还是没有直言放口让文兰入宫,而是将决策权放到了女儿的手中。 “兰儿,大周你若不想待,便跟父王回朝鲜吧。你母后想你了。回去后,有父王母后照顾你,哥哥们疼爱你,你还是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从小,你们都纵着我。我做什么都那么随心所欲。但这次不了,我要有头有尾。父王,文庆妹妹昨晚的主意很不错。我也赞同。”文兰的表现得体完美。 “尤其是关于李将军的那一部分。一会儿先将文庆妹妹的安排跟皇上提一提吧。至于我那件,我想亲口私下说。毕竟,您知道的,我还想留点面子。”文兰恰到好处垂下脑袋。 “兰儿,那口一开,就收不回了。你真……” 文兰笑着打断了她父王后,又好一番的安慰。而她父王坚持不过,最后许诺:他和文庆将来一定会尽全力帮助她…… 文兰的顺从让文庆既喜悦又惊讶,还有些莫名的失落。这功劳分明都是她的,怎么这会儿,都被文兰抢走了?…… 今日,皇帝罢了早朝。 事情太多了。 在老七善后事宜完成前,他可不想面对一大群朝臣和皇子因立场不同或利益缘故而引发的争执。 朝鲜王去的很早,皇帝也就正好借故推了早朝。 早设想过朝鲜王或将狮子大开口,所以在对方提出想要让文庆入李纯门时,皇帝并没有太过讶异。 事实对他来说,与朝鲜联姻的对象是李纯而不是其他儿子们,皇帝是很乐于成见的。至少他的权利不会分散。 但他又知道,李纯大概不会答应。然而,这偏又是朝鲜王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他如何能去拒绝?拒绝之后,下边又该如何谈?…… 皇帝背手走了两圈。 “召李纯入宫。”看李纯的意思吧。皇帝此刻的想法和昨晚程紫玉一样,与其自己做坏人说不,不如让李纯自己去处理…… 皇帝相信,他可以处理好。 “李纯没有父母,朕答应过他,在婚事上对他不勉强。这事,朕得先问过他的意思。” 朝鲜王表示理解。皇帝没有一口回绝,他心里已经雀跃了。文庆各方面都很不错,大不了只求一妾,李纯又岂会不应?…… 那边李纯则刚去京卫衙门晃了圈,听闻程紫玉已经入宫,便也打算去太后那里请个安。他很想知道,昨晚那神神叨叨的几人,究竟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可刚入后宫不久,皇上那儿又传话过来,他只能再一次折返往前朝走。 这边文庆则打算来个偶遇。 昨日人多,李纯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皇上那里尚未应下,想要确保李纯点头,怎么也要先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文庆的人早就盯住了李纯。 李纯选的是人少的小路,正合了文庆之意。 算好了距离后,她带着几个心腹在某个拐角处,刚好拦住了去路。 “公主,这是什么花?好香好美,咱们朝鲜就没见过。”心腹秀儿手指一处笼在背风向阳处的花朵。 垂直的花架上,已有黄白色的团花盛放。尤其藤蔓高处的几朵,更是开得如火如荼。 “这个……若没弄错,应该是酴醿花。” “什么花?以前没听过呢?” “也就是荼蘼。这花长于南方,咱们朝鲜不适合栽种,你不识得很正常。大周能人巧匠多,不但将这花移植来了宫中,还能让它提早了两个月开放,当真叫人欣喜。这花开起来热闹绚烂,果实能入酒,花蜜还可提香精,倒是一花多用。也不知咱们母国将来能否有机会也引进了培植起来。” 文庆目露神往,表情陶醉,仰起了头,展开了笑,伸出了手,捻起了指,拉过了开得最好的一朵,放到鼻尖轻嗅,将她最美的侧颜和优美的天鹅颈留在了来路方向。 她的眼梢余光告诉她,李纯距离她只有十余丈了。 “《群芳谱》上说,因它“色黄如酒,固加酉字作‘酴醿’。又有诗言:山径阴阴雨未乾,春风已暖却成寒。不缘天气浑无准,要护荼蘼继牡丹……说的就是这种花。” “公主真是博学。” “我这都是一知半解。对这花并不了解。也不知说错了没有。”文兰低笑说着。“若见何人来自西南,倒是能问问。” 眼见李纯越来越近,她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她拦住了路,甚至连寒暄后两人言语的话题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想要给男人留个好印象:博学谦虚,优雅美丽,就个那花一样,开得灿烂却又不至于太过喧宾夺主,叫人一眼就心生好感想亲近。 那个程紫玉粗鄙,也不知腹中有多少墨水。她要让李纯看见,自己与他那个未婚妻,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至于这花,也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酴醿,这可是酒名啊!以酒名而称的花,眼下正似为了成全她二人。她似荼蘼,美艳脱俗,他如酴醿,醇厚诱人。他二人就该结合为一体,如这花,如那酒,同享这盛名。 文庆心里乐开了花,心道,这便是老天的意思吧?就让这盛放的酴醿来为她二人定情吧。 她昨日打定主意后,特意让人搜刮了所有关于李纯的讯息,自然打听到了李纯爱酒。所以她选了这带了酒名的花,就是想要引起李纯的注意,吸引他的目光,激起他的兴趣。 此外,她还知道,李纯在西南不少年,这酴醿花,恰恰是西南特产。李纯一定熟悉。这个话题,只要提出来,她二人便能借此多说几句了。 所以她要抛砖引玉,让他忍不住来与自己攀谈。 “公主若喜欢,奴婢给您摘上几朵拿回去插瓶子吧?” “别。它们开得那么热闹,那么鲜活,那么富有生命力,还是让它们肆意活着吧……” 几个心腹一齐夸一齐赞,忙着夸花赞人,那边文庆只完美笑着,等着李纯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们几人已将这小路给堵住了,这场邂逅,是必定了…… 李纯拐弯过来才见前方好几人。 偏这条路最近,他也懒得再改道,便直直快走前行。 女子议论入耳,他也只当未闻。 前路被封,那几个聒噪女子也没有半点让路之意,他莫名烦躁。 懒得多费唇舌,他便索性从路边花树丛中踩了过去,半点没有要停下来之意…… 文庆大失望。 但转瞬却又欢喜了起来。 这男人目不斜视,正派不轻佻,当真良婿人选。 可她既打定了主张要“邂逅”,怎能让到嘴的肥肉飞了。眼见即将擦身而过,她恰到好处转身,随后翩翩行了一礼,并主动开了口。 “给李将军请安。”文庆的嗓音动人悦耳。她正自我安慰:李纯定是为了避嫌,才宁可主动从边上走。多好的人。 可文庆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回应。 李纯步伐未停,表情不改,依旧冷冰冰,甚至没给她一眼,只将左手几根手指略微一抬,便直接略了过去…… 文庆笑容一僵。再次自我安慰:自己是公主,他自然不是没礼貌,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应该是被皇上急召心里有事而没顾上或是没瞧清自己…… 随后,文庆迅速给那秀儿使了个眼色。 丫头赶紧小跑几步张开了双臂挡住李纯。 “将军是否有些无礼了?我们主子向您行礼请安呢,您不回礼至少也该打个招呼吧?” 李纯一错后槽牙,转了身子,瞧了文庆一眼。 文庆站在花树下,一身层层叠叠的精工绣裙,与身后花团锦簇的黄白酴醿交相辉映。清浅的竹簧绿衣裙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比那身后花儿还娇艳上几分。 李纯不懂着装,可女子那点伎俩和春色全都写在了脸上,穿在了身上。 果然,这是到春日了。 纵是天气再糟,也挡不住那些盎然萌发的春心春意! 他慢慢扭回了头,冷冰冰瞪向了丫头。 “我不认识你主子,何必行礼招呼!” 文庆:“……” 她一张脸再掩不住僵硬。 两日前她跟着王上入京,他站在皇帝身后,没看见她?昨日他帮着收拾残局,她站在文兰身侧,他也没注意到她?刚刚她们话里话外谈花时,几次三番提到了“朝鲜”和“公主”的字眼,他也没听见? 可文庆宁愿相信他是真不识,也不可能是故意装不识。 “秀儿,没规矩!李将军日理万机,这等旁枝末节,怎好与将军计较。”不认识她?那她就来自我介绍。“见过李将军,我来自朝鲜。你我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一直没能与将军说上话,所以……” “你是朝鲜公主?”李纯直接打断。 “正是。” “那有礼了。见谅。”李纯抱了抱拳,再次转身欲离。 “……”就这样? 文庆一急,快步前走几步,却又觉得不能亲自去拦,只能唤上了一句: “将军留步。” 秀儿也会意,拉了另一个丫头,再次挡去了李纯身前: “将军,不知将军能否为我们公主行个举手之劳?” “不能,我忙……” “今日风大,我们公主的帕子被风刮到花树上了。”秀儿压根没打算征求李纯的同意,口不停,手指不远处的梅树上…… 那里,一枚淡黄色帕子卡在了枝头正随风摇曳。 “将军武功盖世,便请您帮个小忙出个手?帮我们公主取下帕子来?” 小忙?李纯面上露出冷笑。 这帮人神神叨叨,真当他是傻子不曾? 从刚入后宫他便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他。宫里分散了皇上需要的暗卫,所以对他盯梢这种事在宫里,是绝对没有人敢做的。哪怕是那几个胆大包天的皇子。他早就猜到与朝鲜人有关了。 朝鲜王没那么闲,那么便只剩了两位公主。文兰几个月来吃亏无数,早就学乖了,也不可能是她。在迎面碰上文庆后,他便知道猜对了。这个女的,盯了他一路,必有所图。 可他还是不想避开她。 一来,他凭什么要避?他是主,她是客。大周是宗主国,朝鲜只是小小属国。就是他撞过去,她们又能如何?二来,他想知道她究竟要什么?三来,昨晚文兰神神秘秘,会不会与这事有关? 李纯也正是抱着这种心理走来。 若到此刻他还看不出文庆这是有了勾搭意,那他也枉活这么多年了。 偶遇摔倒,掉了帕子,挂了风筝,丢了信物,崴了脚,迷了路,生病心痛还有落水……这些年他也算得上身经百战了。 此刻这文庆,真真是自视甚高了。 小把戏。 先前已经不止一人玩过了。只不过都没有她大胆。 帕子是贴身物,不管她有没有后手,他都没那么蠢。 李纯挥手就要示意远处巡视的侍卫过来。 “将军,求您莫要张扬。”文庆可怜巴巴。“那是女子私物,太丢人了。刚瞧见几位公主就在附近赏花,叫她们听闻我为了看花连个帕子都握不住,该取笑我了。” 李纯又要招呼不远处的內侍。 “让他们找梯子过来为公主取下就是。” “不成。今日风这么大,等梯子来,帕子早就吹走了。便劳烦将军帮我拿一下帕子可好?这个人情,文庆一定记下了。” 文庆再次一屈膝。 “哪怕就看在文兰姐姐和王上的面上。劳烦将军了。” 树上帕子是提前准备下的,并不是她先前拿在手上的那一条。帕子丝质顺滑,还经过了处理,提前上过了一遍油性脂膏,李纯帮她取下便会留下手印指印。待脂膏干透,他的手指印也就完全留下了。 李纯若乖乖的,帕子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李纯若不识相……她便用这帕子拿捏了他,告他个占完便宜后拍手走人。她不用谁信,只要让皇帝继续头疼就行…… 李纯呵呵一低笑。 “那好,一言为定。我给你取下帕子,你欠我一个人情。” …… 第五一四章 美人之关 见李纯到底难过自己美人关,文庆心下得意,顿时笑发自心底,屈膝谢过。 而那边李纯趁她行礼,已经快速转身蹲地到鹅卵石路边找了块大小适中的石头…… 他的手速何其之快。 石块进入他指间前,已经被他坏心眼地去那被半夜雨水浸湿尚未干透的树丛泥里滚了一圈。 随后,他冲文庆一嗤,扬出了手。 那石块直直飞向了树上帕子…… “等下,不……”文庆面色顿时黑了。 这就是他所谓的“为你取下帕子”?不用手,而是拿了什么黑糊糊的东西去砸?她还乐颠颠地欠了他一个人情? 世间怎会有这般简单粗暴又不解风情之人? 文庆呆呆看着自己那招摇的嫩黄帕子被泥石打中后,总算挣脱了梅树的束缚。 被震落的碎泥和梅花扑簌往下掉,可那脏兮兮被糊了泥巴的帕子却不曾落地。 北风一直不停,轻而易举便带着帕子飞了出去…… “还不快去捡!”文庆闷闷冲着另一丫头喝,头有些疼啊。 而与此同时,那李纯刚打出去的石块在打中帕子后,重重回击到了梅树上。由于他那出手带上了内力,于是石块在树枝上弹了下后便偏了方向,带着角度直直下坠。 刚刚好,石块最终打在了花架上。 先前文庆盯着捏过的那几朵酴醿一阵猛颤…… 眨眼的功夫而已,那些在风中美得动人心魄的娇花已经消失。 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 花朵被打散,黄白色的花瓣随风四散,连花蕊都没剩下,如从未来过世间。 只留了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打颤。 最终,就连花架靠下方,几朵尚未开放的酴醿花苞也都受了连累,一阵乱颤后脱离了枝叶,落了个残花满地…… 文庆脸色全黑。 她的美梦,所谓的天意,就这么无情被打散了。 而头顶梅树此刻似乎也开始凑起了热闹,那根被石块打中后一直颤动到这会儿的梅枝抗争无果,脆弱一声咔。 断了! 整截梅枝直直往下掉,文庆忙着惊叫闪避,一脚踩到路边泥里,又拿手撑住了那花架子才堪堪避开…… 先前酴醿被打散时,她还只是后背发凉,这会儿倒好,她后背全湿了。 这男人那一掷用了多少力可想而知。 可即便如此,文庆依旧不愿相信李纯这是有意而为,她宁可认定,是这男的粗条惯了。 她努力强挤了一丝微笑向李纯看去。 李纯正将视线直勾勾顶了回来,叫文庆莫名一哆嗦。按着他的性子,是要这位公主大出洋相,大丢颜面的。但因着朱常淇的事,此刻非常时期,朝鲜颜面必须顾及。所以他已经手下留情只给了个警告。 她要玩什么风花雪月,他就让她花残满地…… “不好了。公主。”那个刚去追帕子的丫头站十多丈外哭丧到。“帕子被吹着……掉湖里了。” 李纯挑了挑眉,这可不是他干的! 只怪这女人多行不义,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还不赶紧找人去捞。”文庆深吸一口,“多找几人,一定要捞回来。” 她的帕子上绣了名字,还有她们朝鲜的金达莱,一看就是她的。不找回来,指不定要弄出多少事端来。而帕子浸透了水,纵然再逼迫李纯去取,也达不到先前效果了。 李纯忍不住有笑意爬上了眼角。 “帕子,我给您取下来了。是您自己和下人没拿好,这可怨不得我了。那么您要我做的事已经做了,我是否可以不客气地兑换您欠我的那个人情呢?” 李纯的笑叫文庆有些晃眼。她的思维没跟上,鬼使神差应了下来。 “自然。”虽脑子转不过来,可文庆还是没忘摆了个优雅的微笑。 “好。那么,”李纯收笑。“劳烦您,在没有我允许的时候,再不许私下出现在我面前。不管您是摔了倒了,帕子掉了,还是衣服破了没了,又或是快死了。有事请找别人。这个宫里,人多得是,可我只为皇上服务。这是警告,也是我要求您做的。那么,你我就当不识,两不相欠了。” 李纯转身就要走:“我还有事,你也赶紧捞帕子去吧。” 文庆一抽气。 她一直在自我安慰,可此刻李纯已经直言表达了他的态度。他烦她厌她,不想见她?还当作不识?她有那么讨人嫌吗? 她那么努力了。还准备了那么多。 他这么开口,岂不是意味着他二人没戏了? 王上提出要求后,皇帝已经发话要看李纯的意思,按着皇帝对他的疼宠,未必会逼迫他吧? 那么,他此刻带着厌恶前往御书房……后果可想而知。 文庆心头一沉。 这是要败了。 不行。 她不要回朝鲜! 回去后,她便再次成了名不副实的公主,便将被再次打回原形,还不知将被那些眼红她入京的闺秀们如何嘲笑和编排。她的婚事再这么一拖,又要耽搁上一年半载。她只比文兰小了不到一个月啊! 她去哪儿找比李纯模样身份和势力更强的? 不行! 而且,她还不甘。 得不到就放弃可不是她的个性。她为了争取此行,可是从一堆宗室女里边脱颖而出的…… 脚下黏黏糊糊的,文庆一垂眸。 刚踩在泥里,那价值不菲的华裙裙摆和缀了东珠的绣鞋都脏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身行头了。就这么被毁了…… 她深吸了好几口,才压下了心疼和提裙去将鞋子挂到花架蹭掉烂泥的冲动。 手心也有些扎扎的疼。 伸手一瞧,刚刚的急退那一撑,叫她整个掌心都磨破了,有隐隐血丝正从伤口浸染出来…… 她受伤了,流血了,凭什么?而且…… 文庆扫眼四周,刚刚她和丫头的惊叫后,已经引了不少人关注。宫女內侍们正偷偷打量这处,却骇于李纯威压并未上前。很好! 她一个眼神递了出去。 一直拦着前路的两个丫头顿时会意,再次张开了手去挡路。 “将军且慢!文庆还有重要讯息要告知。” 文庆心一横,开口唤起,同时索性踩着泥垮了几步,再次绕上了鹅卵石路面,随后小跑着追了出去。 “昨日之事劳烦了李将军,所以我们王上说了……啊——”文庆的脚突然一扭,往前滑去…… 距离李纯只有半丈,李纯前方有秀儿两人,再往前就是一道狭窄的月亮门,此刻另一丫头已经挡住了门,他定然躲不开。 他若愿转身接住自己,最好。若不然,她也会尽全力去拉住他。 没办法,谁叫昨晚下了雨?谁叫她因为他的鲁莽而脚上沾了泥?谁叫这地上的鹅卵石那么滑?谁叫他走那么快?谁叫他不知礼数? 她滑倒而已!一切都是意外。 众目睽睽,大伙儿都看着呢!都是证人! 即便他识破也无所谓! 他拉住、扶住、搂住自己最好,即便不然,她也会“百般无奈下迫不得已”去拉他、拽他、抱他……总之,怎么都得让他们之间有上肢体接触。 他若识相些,她便给他个面子。 他若再那么不解风情,那她便咬定“男女授受不亲”抹泪求大伙儿做个见证,逼他负责。总之在这种关键时刻,朝鲜方是万不能再受半点委屈的。今日她若面子再受损,无疑火上浇油,王上必将再次发作,为她做主。 皇帝和李纯再不愿,当那时,怕也不得不从。李纯这个人,绝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至于他的心,将来再慢慢收服便是。 程紫玉能收服他,自己当然也能! 文庆唇边闪过笑意,扑出去的同时还向前伸出了那只掌心染血的手…… 李纯一身银袍,只要被她抓上,便是证据确凿!由不得分辩。 文庆就是要赌一把! 按着李纯的本事,自然可以避开自己,撞开前边的秀儿或是挡门的丫鬟。 但他是聪明人。 能够让皇帝信任,朝臣钦佩,在民间颇有口碑和威望,他自然是在意和需要维护自己的名声名望的! 堂堂大将军,岂有不救人于危难之理? 所以他一定会救自己! 这种众目睽睽下,自己因追他而摔倒,他若还那么“见死不救”,自然说不过去。也有失于他的好名声。 他有所顾忌,自然会有所行动。 文庆有些美滋滋。 即便他心狠人傻,那么……自己真要摔坏了,摔痛了,摔伤了,他这个冷眼旁观的始作俑者还是要负责!她还是可以借此大闹一场。 闹到皇帝跟前,闹得人尽皆知。 同样可以达到激怒王上,逼迫皇帝就范的目的!…… 而另一边,见文庆的丫头再次拦住路时,李纯便已有了防范。 背心有凉风袭来的瞬间,他的火气已经上来了。 冥顽不灵! 这个文庆,不但胆子大,脸皮也厚。 他说的还不够清楚? 李纯眸子一沉,暗道刚刚自己还是心慈手软,给的教训不够,所以没法让人长教训…… 事实证明,李纯不但身手速度快,脑子转得也不慢。 他快速想到了应对,并在瞥见文庆伸手的瞬间也出手了…… 伴着一声尖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尘埃落定! “……” 结束。 干净,利落。 众目睽睽下,文庆被救下了。 只不过,文庆没能抓到李纯,连衣角都没碰到,那么自然也没能将血手印留在李纯衣袍上。 李纯也未与文庆有半点接触,从始至终,他都与她保持了至少有半丈多距离,这一点,所有看来的众人都能作证。 但他的确救了她。 所有人都看见了。 所以欠他人情的还是她。 他也避免了所有的尴尬和算计。 偏偏文庆却红了眼。 因为丢人…… 李纯只做了一个动作: 利用速度优势,他闪身秀儿身侧,拿匕首手柄将秀儿后腰一点。 后腰一阵麻木,秀儿整个人软了下去。 于是,在文庆扑来前,他将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的秀儿塞到了文庆身下…… 文庆动作已经做了出来,脚又被突然倒下的秀儿一勾,早就失了平衡,有能力做判断也没本事避开,就那么眼睁睁瞧着自己的算盘再次落了空! 秀儿被扑倒。 而这并未完。 因为李纯出手时还给秀儿加了一把力,导致秀儿脚打滑并靠边移了出去。 于是,文庆虽然有秀儿做肉垫子还不至于摔坏摔伤,可偏偏却丢了大丑。 只因两人落地之处,刚刚好,是那花树烂泥下。 抱作一团的两人以最狼狈的方式摔了出去…… 文庆的手还刚好抓在了秀儿胸前。哪怕文庆很快回缩,依旧不可避免地在秀儿的胸口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李纯眯了眯眼,这个手印,分明是暴露了文庆先前的意图,令他忍不住再次冷笑…… 这一次,远远围观的众人也都再按捺不住看热闹之心,从各处跑来。连无所事事四处溜达的后妃也闻讯跟来。 一片狼藉状引了不少人憋不住而笑出了声。 文庆几乎有了想找个地洞钻的心,她咬牙抬头,看见的,是李纯戏谑的笑。 那笑很冷,如刀子。 “朝鲜公主没事吧。”李纯索性连她的封号都一齐忘了。 “您是贵人,以后走路要小心。冒冒失失,有失风范,丢了气度,反叫人看了笑话,也影响公主您的声誉。多亏本将军及时出手相助,否则您摔出个好歹,岂不是都这些招摇的花朵之过了?不过公主放心,这些荼蘼,我会求请圣上全都砍断了给您出气。但您也要记得,以后走路莫忘看路!” 文庆头里“嗡”地一下,血气往上冲,叫她双面涨了个血红,好丢人。 她扑腾着就要从秀儿身上爬起来。 越慌越乱越无措,手脚也偏就不听使唤,尤其那烂泥还滑,腿脚还软了。 刚刚还只身上沾了一丁点泥,这下好,衣装尽毁,连头饰耳坠都掉在了泥里。 秀儿低声:“主子,脸上,泥点!快擦一擦。” 文庆再次一慌,再如何狼狈也不能花了脸。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眼见众人开始围聚,还是赶紧将脸弄干净了才是。 她下意识便到袖子里去掏了帕子。 “哪有泥点?” “就那儿,对对,往下。好了。” 见文庆擦脸,李纯抱胸笑了起来。 他“啧”的一声,打断了文庆。 “是不是本将军眼拙,这块帕子……有些眼熟?再这么一看,倒与先前公主你挂在树上的那枚帕子很是相像?不不,分明一模一样啊!” 文庆脸上红晕瞬间退散,糟了! 这着急忙慌一顺手,露陷了。 …… 第五一五章 恶人告状 文庆自认这辈子都未经历过此刻的狼狈。 若不是对前程和颜面顾忌太多,她又何至于如此慌张,一错再错。 求李纯帮忙取树上帕子之前,这枚原先的帕子便被文庆顺手藏在了袖中。 刚这一慌,竟然露陷了…… 若说先前只是丢人,那么此刻的她,颇有几分被人剥掉了伪装,看了个透,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 李纯犀利的眼神叫她一时间不敢对上去。 “我记得这块帕子被风吹走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没想到,朝鲜公主的帕子还成了精,不但自己会游泳从湖上了岸,还长了脚自己跑来了此地,并钻进了公主衣袖。真是可喜可贺!” 帕子如何能成精,骂的就是她,她这个主人才是妖精! “又或者,公主这是特意在哪儿学了变戏法吗?隔空取物?真真厉害!” “你……” 文庆没想到李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毒舌。这会儿他是在骂自己下三滥如江湖下九流。 她快速调整神情,强装镇定。 “李将军看错了。这并不是先前的那块帕子。”文庆被搀扶着起身,眨眼示意丫头,“去,帕子脏了,洗干净了来。”说着她便将帕子往丫头手里塞,并挤眼示意她赶紧离开…… 然而,文庆今日的运道实在太差了。 那个先前去湖边捞帕子的丫头回来了,此刻手捧着那条淡黄色帕子,正咋咋呼呼跑来…… 一声声“噗嗤”传来,宫女內侍侍卫已到了不少。 有聪明人已看懂了这里在唱个什么戏。李纯很少说话阴阳怪气,刚刚他们也都瞧见那朝鲜公主的黄色帕子飞了,可转眼,这公主手里又多了一块帕子。这其中缘故,已是呼之欲出。 再看此刻跑来的丫头,手里那湿漉漉滴水的帕子不管从颜色和材质,甚至微微露出一角的紫红色花朵都与朝鲜公主手里被搅作一团正塞进丫头手里的那枚如出一辙。 若不是有鬼,这文庆公主要着急忙慌洗帕子做什么。 湖边跑来的丫鬟还不知出了事。 “公主,帕子捞到了。找了侍卫好不容易……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那丫鬟见众人围聚,心里一惊,快步过来。 她走近了才瞧见主子一身脏泥,一脸阴郁正冲她使眼色。 她心里七上八下,好一番思量也不知主子何意。 难道……是因为她捞帕子太慢了? 她快步行礼后,第一反应便是拿了手中帕子去给主子擦污秽。 “公主,正好帕子湿的,奴婢给您擦一擦。”她瞧见文庆耳边有一星泥点。 众人视线顿时灼灼而来,盯住了那帕子。 “我自己来!”文庆想死的心都有了,眼一瞪,伸手去抓丫头手中帕子。 哪知丫头被她骇人的眼神吓一跳,手一抖,那帕子便落在了地上…… 而另一边,拽着帕子被文庆要求去洗的那个丫头也没好到哪里去,人越聚越多,不少人有心看好戏,故意堵住了她的路。 在场不少贵人,那丫头哪里敢冒犯,只能行礼求让路。 昨日朱常淇的事让大周皇室丢了面,有后妃心里不舒坦,此刻这不够正宗的朝鲜公主倒是自己撞了来。 眼瞅着就是一场好戏,自然不能放过。 有后妃一抬下巴,那战战兢兢正行礼的小丫头手里的帕子便被抽走了…… 揉成团的帕子被展开,在众目睽睽中展示了出来…… 文庆没抓到落去地上那枚帕子也同样,在慌神的丫头去捡之前,却被另一手抢了先。 丫头见那手白嫩柔滑,蔻丹精致,压根没敢抢,抬头一瞧,果然是位华服后妃…… 那后妃一脸鄙夷,抖了抖帕子…… 尴尬…… 文庆深抽一口,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没法解释,她刚刚才辩驳过,说这两块帕子并不一样。 此刻,两块帕子却都被展开了,在风中飘来荡去。 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泥点的位置了。 众人都在笑。 嘲笑,嗤笑,冷笑,鄙夷不齿的笑…… 此时此刻,再愚钝的人也都看明白了。丢人!这位公主不仅仅是模样丢人,栽倒丢人,更丢脸的,显然还是她的作风和行径。 说穿了,是本质问题。 结合先前所见,都懂了。 这是有人春心泛滥,想要与李将军牵扯上。哪知能力不够,运道不在,算计不成,帕子飞走了,自己也跌跤了! 结果,谎话被当面揭穿,一切都兜了个底朝天! 这是痴心妄想而引发的难堪。还堂堂一国公主呢!当真是大笑话,可以拿来笑一整年了! 众人悄声议论起来…… 这个文庆,虽然也是朝鲜公主,但到底不是正宗的。装的再像可底子和内里是不会变的。哪有闺秀贵女跟在男子后边追的?这不是自取其辱?活该!…… 而且,李纯是多少人都心心念念,追而不得的,大周缺贵女吗?若能算计得上,还轮的上她? 一时间,众人看李纯反而多了几分好感。 不论朝鲜公主的难堪与他有无关系,总之,昨日之事后,今日他的表现都大涨了皇室底气和威风。总算,有了这个把柄,一时半会儿,皇室也用不着因为朱常淇而被朝鲜王他们压着了。 七皇子或许不怎么样,可这朝鲜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 文庆有几分无地自容,拳头也是紧了松,松了紧。 李纯始终丝毫颜面不给,站那冷冷开口。 “朝鲜公主既然摔了,也算是得了教训,本将军这次便既往不咎了。但您可得记得,戏弄朝廷命官,可是罪行一桩。是本将军大度容人,给朝鲜王颜面,才不与你计较。您可得引以为戒,以后切忌莫犯!还有,先前本将军对你的警告你也得记着。” 李纯转身就走,众人赶紧给他让路。 他步子一缓。 “都还愣着做什么!” 李纯手指俩内侍:“赶紧去请御医。” 他又示意了宫女:“安排公主个地方休息看诊。” 随后,他又安排了一组侍卫:“你们好好守着公主,我瞧着公主手脚都伤了,待御医看诊并包扎后,确认无恙才能准许公主离开。否则公主再磕了绊了,唯你们是问!” 众人齐刷刷应是。 “公主是贵宾,万不可怠慢了。你们可得好好招呼着。散了吧。” 李纯再没看面色铁青的文庆一眼,快步离开…… 三十丈外的山石后边,在观望此地的自然少不了程紫玉和文兰。 文兰笑得肚子疼。 “我这赌约怕是要输。你男人绝非一般,头一回见文庆那死德行!传回朝鲜,连她爹娘都颜面不保!” 程紫玉也是笑得无语。 “但我瞧文庆那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是,她已经孤注一掷了,吃了这么大亏,若不连本带利收回来,岂不是要任我拿捏?” “任你拿捏?她若败了,不是该回朝鲜吗?” 文兰一哼。 “真到那一步,你以为我会让她回朝鲜过逍遥日子?我偏不!我吧,一定给她找个好归宿,怎么也要让这好妹妹陪着我,要不然我这下半辈子该多无趣。” 程紫玉笑出了声。 “你这女子,当真不能得罪。文庆将来怕是要悔死。今日得罪李纯,他日再要对上你的朱常哲,那她将来留在大周的日子怕是水深火热。” 文兰一脸得意。 “我要的就是这效果。我倒要看她一肚子的坏水能帮她落得何种下场!” 程紫玉瞧回文庆…… “看她这样,显然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但愿今日不用我出手。” “哟,你是怕斗不过她呢,还是怕输了赌局,又或是怕脏了手?” “我什么都不怕。输给你也不算什么。主要是,是我懒的动弹。”程紫玉笑了。“我活了这么些年,难得最近躲了几日清闲,还想再歇几日。” “呸,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文兰横了她一眼。 程紫玉笑而不语…… 那边文庆冷眼瞧着李纯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滋味百般。她一再深吸,却发现并不痛恨李纯。 相反,自己谋划了好久,连番的算计,可在这人跟前压根没派上用场。他比自己强。这样的人,才是自己要找的不是?这样的人,才是可靠且能保住自己的不是? 而且…… 区区一个外男,竟然堂而皇之进了后宫,不管他原本是要打算做什么,都似有不妥。可他非但有话语权,非但无人不服,还能号令了宫女内侍为他做事? 拿走自己地上那枚帕子的,从行头来看分明至少是中位妃嫔,可在李纯跟前却连声都不吭,全由李纯做主了。 不是李纯嚣张,而是他的地位和权利给了他底气。很显然,自己昨晚在王上跟前的分析半点不错。攀附上这个人,可不比那些皇子可靠且强多了? 不行! 文庆的脖子和后腰渐渐挺直,走前一步伸出了手。 “怎么?李将军的话不管用吗?诸位,还想看什么热闹?你们是都没摔过跤?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摔跤?又或围着我,是要请我喝茶?” 两块帕子均被放回了她手上。 众人讶异于她莫名其妙的底气,虽觉她无理,可面子还是要给的,纷纷四散,各忙各的。 先前被李纯安排了的一众宫女要上来搀扶,却被文庆喝住了。 “你们,都给我退后五丈。” 文庆又手指了侍卫们:“你们退去十丈外。我身子不舒服,要我的女官给我瞧一瞧。” 宫女侍卫不好多言,纷纷后退。 文庆一把抓住秀儿,并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令牌交到秀儿手中。 “去,赶紧去御书房。” “奴……奴婢?奴婢脚慢,这会儿去追,肯定不可能赶在李将军之前。” “蠢货。皇帝虽召见了李纯,可皇上此刻与咱们王上在一起。既是婚事要问过李纯意思,那皇帝不管是为李纯还是咱们王上颜面,都绝不会直接开问,怎么也要待咱们王上离开之后。 这里边有个时间差。你赶紧过去,直接求见咱们王上。当着皇上的面,你就这么说……” 文庆的慌张已经压下,镇定回来后,主意又冒头了,赶紧在秀儿耳边一阵耳语。 “咱们这……岂不是恶人先告状?”秀儿缩了缩脑袋。 “谁是恶人?”文庆暗暗将她手臂一掐。“咱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鲜母国,本公主忍辱负重受委屈还成了恶人?你脑子坏了?真正的恶人是那李纯……” 秀儿不敢接话,却忍不住腹诽:李纯是恶人你还那么想嫁?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放心,这事赖不到你头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有,你可别忘了,你一家老小的将来还都在我娘手上拽着呢!还不赶紧?” “是!奴婢这就去。” 秀儿要离开,侍卫们面面相觑,还是伸手挡住了。 文庆义愤填膺上前。 “哟,你们几个意思?看不起我们母国,这是要给我们朝鲜颜色瞧是吧?” 侍卫们连道不敢。 “不敢?本公主原本是要奉命去前朝的,这会儿受伤去不了,自得让奴才去通知我们朝鲜王上吧?你几个有意见?李将军让你们守着我,没吩咐你们连我的下人也要一齐扣下吧?我和我的下人难不成还被拘禁了不成?” 文庆故意摆出了一副要闹事的威压气场。 侍卫们不是李纯,哪里敢对上这位属国公主,自然不好再挡,由着秀儿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眼前…… 秀儿知道前朝随意进不去,得了文庆指示,她先一步找到了正带着朝鲜卫兵在前朝巡视的使臣金某。 金使臣一见文庆令牌和着急忙慌的秀儿,知道事关他们王上今日的索赔,赶紧带着秀儿进去了。 正如文庆所料,李纯虽早到了一步,却先一步被请去了隔壁喝茶,等着正在棋盘上博弈的皇帝和朝鲜王分出胜负…… 因为秀儿急着求见朝鲜王,皇帝给了面子,秀儿果然比李纯先一步见到了皇帝。 秀儿得了指点,一掐大腿就开始哼哼唧唧哭起来…… 朝鲜王听不清楚,便让她大点声。 再开口时,秀儿的声音清亮,口齿清楚,总算,皇帝也听了个明明白白。 皇帝两人几乎是同时扔掉了手中棋子…… 第五一六章 做东饭局 秀儿酝酿了一路,此刻一开口,皇帝和朝鲜王都听明白了: 今日跟着朝鲜王进宫的文庆知道朝鲜王正在为她婚事操心,心慌之余便等在了必经前朝的路上,想着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消息。 哪知刚好李将军从后宫经过,正要往前朝去,也选了这条路。 公主想着李将军是王上为她选定的人便红了脸,决定打个招呼。哪知李将军却误会了,以为公主跟踪了他。 公主一着急,飞了帕子,李将军更是认定公主有所图,便出手警告了公主。 公主又惊又吓,跟在将军后边追着想解释。也不知怎么,好好的就滑倒摔了出去了…… “可我们公主走路一向小心,朝鲜比京城冷多了,天寒地冻结冰天雪地,我们公主都走的好好的,怎会滑倒呢?” 秀儿言辞很小心,暗搓搓将文庆的滑倒引向了李纯所为。 “李将军到底是武艺非凡,走在前边也判断出了身后的意外发生,在公主倒下的千钧一发,将奴婢推了出去,公主压在了奴婢身上,总算是没受伤。” 言外之意便是:若不是李纯搞鬼,他走前边怎会知晓后边文庆滑了? 是不是李纯故意绊倒了文庆公主?又怕人摔出个好歹,便又让秀儿去垫背? 如此一来,既给了文庆一个教训,又让文庆颜面尽失,再没脸纠缠他…… 他自己还得了个救人的美名,一举多得? 皇帝听懂了,面色有些难看,头有些疼。 朝鲜王也听懂了,火气腾腾往上冲。他没想太多,秀儿是自己人,他下意识就信了。所以,一个两个,谁都看不上他们朝鲜,谁都想来打脸?难不成,李纯已经知道自己要塞人给他的意图,所以先发制人,对文庆出手了?若是那般,更是可恶! 可李纯怎么就知道了?皇帝偷偷递口信了?朝鲜王忍不住低笑了两声,走上前去。 跪地的秀儿缩了缩脑袋,又缩了缩两只被擦破了皮,留有好几道血印子的手。 再仔细一瞧,秀儿身上更是脏兮兮一片,头发有泥点,脖子后边还青了一片。可见所言不假。 “公主摔倒已是难堪,手脚受伤更是委屈,可李将军却还因帕子的事误会了她,不但当着众人暗示我们公主是自作自受,还让侍卫和宫女守着公主,说是避免公主乱跑。” 秀儿又一次哭起。 “王上,公主颜面尽失,受了委屈,在那儿掩面而哭,说是丢了王上您和朝鲜的颜面,她此刻脱不开身,待晚些时候她定会谢罪。届时,要拘要死,公主她都甘愿。一定不会丢了朝鲜颜面和名声。”秀儿轻而易举又将李纯控制拘禁和逼迫的状告了一遍。 “胡说八道!谁敢让她死,谁敢拘她!” 朝鲜王怒上心头。 “谁坏她名声,自然是谁对她负责!李……” “王弟莫恼,里边怕是有误会,解开就是!” 皇帝呵呵干笑了几声抢先打断了朝鲜王刚要出口的话,不敢多说,也怕添火,更有几分心虚。 按着皇帝对李纯的了解,他一猜便知此事与那小子脱不开关系。那家伙,这么一出手,原本简单的事更复杂了,谁捅的篓子谁来补。只能他自个儿出面搞定了。 “先莫急。李纯在外边候着了,两个孩子之前也不熟,不打不相识,一会儿坐下来把误会解开之后再谈其他。”皇帝只说了半句:至于缘分,强扭的瓜不甜,孩子们自会有决断…… 皇帝抬头示意于公公请李纯进来,并让于公公亲自去找到文庆公主看看情况。 李纯一听有人赶在了他前边就知被摆了一道。好在他深知圣上护犊子,也不怕被穿小鞋,所以倒也不急着解释。 当然,他也没时间和机会去解释。 因秀儿一见他,便砰砰叩地,直言她主子被冤枉,开始解释起来。李纯刚要开口讥讽,哪知那边秀儿话锋一转。 “公主让奴婢转告将军,她很感谢将军刚刚出手相救,否则公主若面朝下摔倒,非但有磕破脸蛋的可能,或还有性命之危。公主说了,从今往后,将军便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她一定会报答将军此恩此举。” 这会儿轮到李纯火大了。那个文庆就如那甩不掉的蚂蝗,黏鞋底的烂泥,发了春的野猫,竟是那般无孔不入的纠缠。 这显然,是还没学乖啊!怪他,出手还是不够重。她是拿捏住他不敢如何是吧? 还救命恩人?呵!不过也亏得下手不重,否则摔破相,是不是不娶也得娶了? 李纯抱胸: “朝鲜公主还真是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若世人皆如公主那般客气,那我岂不是天天要被一堆人忙着报恩?你告诉你家公主,不用放在心上,她那样摔倒的,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当官的还是要饭的,我都救过不少了,曾还有要给我做妾以身相许的,我都……” 皇帝一个劲冲李纯使眼色,见李纯口不停,唯有插科打诨绕到李纯身后将他一拉。随后轻声到:“给朝鲜留点颜面,赔偿还没开始谈呢。” 李纯咬了咬后槽牙,面上未有显露,心头却给文庆再记一笔。他收了话头,去恭谨向朝鲜王行礼打招呼,表现得大气且无半点心虚。 朝鲜王面色稍霁,随即却是哈哈一笑。 “要说吧,大周与朝鲜都有那句老话叫做‘欢喜冤家’。本王瞧着,李将军与文庆便有点那个意思。你看看,文庆分明吃了亏受了委屈,却还让丫头来谢将军,想要报答。李将军分明救了文庆,却依旧那般谦虚,谦谦君子叫人一见欢喜。可见你二人都是好的,极好的!你们各自都是大周和朝鲜的好儿女,值得赞赏。 所以,你们之间若留下误解便遗憾了。既然有误会,自然还是要解开的。不如这样,便由本王做东,替文庆好好谢过李将军的救命之恩。改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本王请皇上和李将军喝上两杯。李将军不会推辞吧?” “好,既是朝鲜王做东,咱们自然要多喝几杯。”皇帝笑着替李纯应下了。 朝鲜王又提出要与皇帝说话,皇帝点头。李纯这事,还是等一会儿再说吧…… 李纯唯有再次告退,离了前朝往后宫方向去,顺便到隐蔽处找了安置在宫里的暗卫问话。 “郡主与文兰公主今日可入后宫了?” “来了。前后脚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后,一道去逛园子了。” 李纯忍不住暗哼。 看来今日,他成了那戏台子上的主演了。 朝鲜王和文庆那点意图都很明了了,那文兰呢?她这个苦主要的是什么?为何还不去跟皇帝求?她在等什么? 不过,她等什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李纯勾了勾唇,他想怎样就怎样!看戏的,爱看就看吧! 李纯去太后那里晃了一大圈也没逮到程紫玉和文兰,那两人分明是躲着他,叫他更是无语哼哼…… 他索性去了练武场。 午饭时分,皇帝着人来请他了。 天色不好,黑压压的,随时都似有雨要降下来。 皇帝领着李纯去赴朝鲜王的饭局。 “可以不去吗?” “朝鲜王做东,朕都不能不给面子。你说呢?且忍忍吧。” 皇帝却是带他直往后宫方向去。 “怎走这个方向?”李纯几分无语。 “御花园。” 皇帝几分笑意。“朝鲜人说是在风光秀丽的八角亭办宴,但朕估摸着大概是说错了,这天气怎会在亭中,八成是水榭才对。” “浪费炭火!”李纯砸了咂嘴。“春寒料峭的,兴致倒好。若老天有眼,就该来场倾盆大雨,让他们早些醒醒。” “朝鲜意图,看出来了?” “那臣的意图,皇上您可看出来了?” “朝鲜王与朕直言了,他不敢在皇子中随意押宝,所以才有了这一决定。其实,文庆也不错。朕也不妨与你坦言。 就朕的立场来说,为了权利的集中,你若能娶了或收了文庆,那是大好事。朕求之不得,还得谢你。 但从个人心愿上,朕了解你,不想负你,所以这事朕不会勉强你。你自己做决定吧。是推,是娶,是纳,都由你。 之所以带你赴约,也算是全了朝鲜王的面子,他的要求朕都尽力了。你若与文庆误会解除后,依旧没法共处,朕自然也能顺势推了这事。你明白朕的意思?” 有这话,就够了。 李纯沉了沉眸,眼中精光闪过。 皇帝猛一回头。 “你不许闹得太过分。属国利益还是要保障的!收不了场的话,朕拿你是问。” “多谢皇上!”李纯笑了笑。“您放心,那文庆一定不会叫臣失望。臣绝对让她得偿所愿!” 皇帝瞪了他一眼,莫名有些心慌…… 将至湖边,猛然空旷后,有北风阵阵呼啸而过。 皇帝打了个寒颤,心里忍不住暗骂朝鲜人作死…… 阳光普照就罢了,这种鬼天气跑来湖边,这是脑子被驴踢了。瞧着天色,怕真会下雨。 可皇帝腹诽还未完,脸色又是沉了几分。 原来没弄错,摆宴地还真是湖边的八角亭,而不是湖中心的水榭。 朝鲜人从东北来,或是不怕冷,可他怕。 水榭好歹有门有窗,能遮风避雨,属于室内,可眼下这…… 皇帝瞧着只拢了一层半透轻纱的亭子,又连打了几个哆嗦。这纱正在风中翻滚,能挡风?他心下呜呼哀哉,心道他最多只坐一刻钟,绝不多留…… 而李纯舔了舔嘴唇,暗骂真是不消停。做作孽,活该不可活! 他远远便瞧见了亭中的朝鲜王,倒是未见文庆人影。他可不觉得那女子有不出现的觉悟…… 见皇帝和李纯到了,那边立马开始了欢迎。 鼓点响起,一溜儿朝鲜族短衣长裙的姑娘们迎了出来。 音乐也起来了。 对方显然准备充分。朝鲜的民族乐器轮番上场,长鼓、唐笛、奚琴、伽耶琴,太平萧等无一不有,连原本泥泞的湖畔草地上,也铺上了厚厚的地毯。 朝鲜姑娘迎上来,摆出了邀请的姿态。 皇帝迅速调整了表情,收起了先前的不耐,露出了几分欣喜,示意李纯跟上。姑娘们上前来送上了朝鲜人最爱的白色木槿花。 两人几乎同时嘀咕,此刻不是木槿花期,宫中也未种,看来这花还是一早从朝鲜弄来的。 皇帝哈哈笑着与远远而来的朝鲜王打招呼,大赞其有心,大步流星往前走…… 而李纯身前的朝鲜姑娘却突然抬头,媚眼如丝笑了起来。 除了文庆,还能是谁? 淡粉上衣,由粉渐变至红的曳地长裙。举手投足间暗香浮动,从妆容到气场也是大变。 许是先前意图已经挑明,那恶状她也已告,他两人之间也没必要太过掩饰。“端庄娴雅”的她这会儿艳丽里多了一丝妩媚,意图愈加明显。 木槿捧上,李纯未动。 文庆主动将花往他手边送,他自是避过。 他一阵腻歪,强忍了撂倒她的冲动。 “看来你不但是脸皮厚,胆子大,连耳朵也不太好用。我可警告过你,没我允许,不许再出现我跟前?”李纯一磨牙。 文庆犹若未闻,将手中木槿花从枝上扯下,将花瓣抛去了空中,让花瓣飘散空中,落于两人身上。 宽袖一起,便露出了她火红蔻丹,雪白晧腕和一截手臂,那袖子更是从李纯面前扬过,李纯微微一后仰,才避过那拂面的袖子。 “好看吗?”她轻声笑。不知是说那花,还是她的皮肉。 “你是摔得不够痛是吧?” 文庆媚笑不改: “将军,先前那都是误会。但我此刻若再摔倒,可就太不像话了。我倒是巴不得,可您敢吗?”这会儿才是真正的众目睽睽,他若动手,就是送了她机会。 文庆低语。 “你我身后都有要效忠的对象,你又何必那么认真?个人心愿还是先放一放,利益更重要对不对?或许,我能给你和帮你的,比你所以为的要多呢?何必拒人千里之外。你我各自给个机会,今日先试着把酒言欢如何?” 文庆扫眼远处。 “我的恩人,请吧!”她摊手示意。 李纯冲她一斜眼,不再多言,只快步前走,文庆则依旧一脸笑意紧跟而上…… 第五一七章 做点什么 距离湖边几十丈外的御花园观景亭里,即便穿上了狐毛大敞,程紫玉和文兰依旧有些发抖。 倒春寒,太冷了。 “再去找两只炭炉来!” 程紫玉总算是明白了,文兰何故让她穿了那么多,还准备了那么多…… 观景亭被文兰的人早早给霸占下了,就因为这处居高临下可以将湖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热酒热茶热炭炉都拿来了,热锅油伞遮雨布也一样未拉下。怕看戏不清楚,文兰还准备了几只千里眼,可谓准备充分。 程紫玉占了个最好位置,正转动千里眼…… 对面的四位主演均已落座,歌舞上场,四人正举杯共饮。 文兰眯眼喝了口桂花酿。 “酸!” 程紫玉瞪了她一眼,拿了烧酒往她跟前一推。“这个不酸。你多喝点。” 文兰嘶了一声,翻了一白眼。 “瞧你,比这烧酒还辣呢?你天天往我胸口插刀我都没说什么,还不许我难得打趣你吗?你家李纯正在经受考验,知道你着急上火。但你一定要沉着冷静,关键时刻说不定还得你去救火呢!来来,我给你倒杯……梨花酿吧,去去火!” 文兰难得逮到机会,自然话不停口。 “来,喝,淡定点,不怪你家李纯招蜂引蝶,主要是他自带光华。狂蜂浪蝶除不尽,你干着急也没用,来,咱们喝一杯。我看啊,你是对的,与其去护食,还不如好好培养他,让他习惯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就如今日这样,也挺好的。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吱声,我一定风雨无阻来陪你。” 程紫玉好笑又好气,哼声懒得理她。 文兰边喝边看,眸色渐冷。 “瞧瞧,那算是什么宴?国宴还是家宴?什么都不是!两个家长带着两个小的,怪不怪?你先前不是抱怨怎么就弄在湖边了,这下可明白了?” 文兰恰到好处扮演了“双面人”的角色,一边打探到了朝鲜王和文庆的安排,一边还等着收拾文庆…… “嗯。大概明白了。” “之所以在御花园,是因为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最多。之所以在湖边的公开场合而不是某处殿中,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众目睽睽。之所以就他们这几个人,就是想要引人猜测。之所以这个时候,因为饭后妃嫔们都出来消食走动了…… 而之所以弄得这么热闹,就是为了让众人走过路过都不忘被吸引了过来瞧一瞧。一道纱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足够叫人想入非非了。 听那鼓点敲的欢腾,有热闹谁不想看呢?而且还是外族的歌舞,从百无聊赖的后妃到经过的內侍宫女,应该十有八九没见过吧?即便不喜欢,也得过来长长见识。那么,很不幸,亭中的点点滴滴自然也就被人瞧去了。 虽不知亭中人都在说什么,但却不妨碍她们猜测啊。以讹传讹倒是不怕,就怕有心人已经编制了谣言正等着传播。” 文兰冲程紫玉一挑眼。 “你是说……他们已经准备好散播谣言了?” 文兰点头。 “没错,文庆好歹也算是个公主,她敢拿名声出来搏,就是抱了对李纯势在必得之心,她已将其视作了囊中物。她没退路,所以一定会豁出去争取。 李纯不从,他们可以逼迫皇帝从。皇帝不从,他们可以利用舆论造势,让他们不得不从。从李纯踏进了那个亭中起,其实便已经输了那么一点点了。不过你放心,时候还没到,一切未成定局。” “什么时候是你说的时候?”程紫玉放下了手中千里眼。 “急了吧?” 文兰剥了剥指甲。 “其实我之前的还没说完,你先听。他们之所以不选水榭而用了八角亭,有两个原因。 一,让大伙儿看得更清楚。 二来,他们要的就是那凉飕飕的体感。我父王和皇上年纪都大了,这西北风吹着,兴致再高又能坐多久?最多超不过几刻钟,他们必定会想着逃跑。之后么,有人用点手段,难保不成孤男寡女之势。哪怕什么都不发生,也足够叫人好好议论上一场了…… 所以,文庆已造好的谣将在那个时候出现!随后,一传十,十传百,阖宫皆知!” 文兰探了脑袋过来,随后一正色。 “我早就说过文庆不简单。她还早就打听过你在宫里,而且还安排了人在出宫必经的路上守着你,准备了两碗热乎乎的汤水泼你,确保你两个时辰内不会出宫。所以待会,‘李纯私会文庆,两人郎情妾意’的消息一定会传到你耳里。我问你,在那种情境下,你会如何?” 程紫玉一愣。 会如何?眼见为实?大概会去证实吧? 此刻就这么看几眼都不舒坦,若没有昨晚和今早文兰的通风报信,这会儿真要见李纯与文庆相会那烟雨亭中把酒言欢,自己还真就未必不上当。 “李纯在宫中有势力也没用,这场宴席是朝鲜主办,你瞧瞧湖边,可大部分是朝鲜卫兵。所以他坐在亭中,他的人守在亭外也没用,有些事未必能传到他耳里。所以那些谣言,众人的议论,你的状态他也并不知道,你说,你若误解了他,以为眼见为实后,会怎样? 我按着你的性格分析了下,想来你只有三个选择。第一,为了平息风波和谣言,大度宽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接受文庆。第二,便是大闹一场,拒绝退步。第三,心灰意冷,黯然神伤,主动离开……” 程紫玉失笑着横了文兰一眼。 “看来你最近真的是很闲,这么头头是道跟真的一样。你将来若没去处,我瞧着你去茶楼说书也挺好。” “你别打岔!我没说完呢,你心里清楚的,我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那三种选择,不管哪一种,受苦受委屈的都是你。 你选第一种,那么你与李纯之间就多了一个人,就文庆那横劲儿,以后你们家后院一定鸡飞狗跳,第二种,你若是大闹起来不美妙,坏了两国情谊,受罚的很可能就是你。说不定婚事丢了,你的程家也会受牵连。 第三种最糟糕,好好一段姻缘就那么没了,离了心,伤了情,那就破镜难圆了。纵然能修复,你们的感情还是伤了…… 所以啊,文庆那小贱人昨晚真没白盘算,不论正着玩,反着玩,如何玩,都一口气把你们全算计进去了。你还能淡定下去?不急着想应对之策?说不定她此刻正巴望你去闹呢?而且,她的坏水一肚子,我并不保证知道的是全部,说不定她还在哪里使了坏等你呢。” 听到这会儿,柳儿也急了起来,试探着询问程紫玉要不要做点什么。 “依你们看,我该做什么?” 柳儿摇头,文兰的馊主意开始乱出。 “太后疼你,你去求求她老人家?” “既然涉及了两国,又属联姻,那就是国事。后宫不得干政!她老人家好不容易收了权,我这么做岂不是连累她。明早哪怕文庆背后不去煽风点火,太子那里也会抓住机会联合了御史劝诫太后颐养天年。岂不是便宜了皇后重出江湖?你家朱常哲知道你出这么浑的主意,还敢要你?” 文兰哼声。 “那么,你假装去湖边走一走,然后掉进湖里,李纯一见,自然会来救你。他们的聚会也就完了。” “更糟!”程紫玉瞪眼文兰,这都什么馊主意。 “第一,我怕冷,第二,我还要脸面。第三,我会游水,南巡时大伙儿便知了。最重要的是,我要那么做,文庆那里便更有说辞了。 都不用一刻钟,只怕整个京城都知我抓了李纯和文庆两个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所以一时想不开,跳湖自尽了……原本没谱的事,反而成了板上钉钉。 届时文庆的名声受了损,李纯不负责也要负责了。我不但欠她人情,还给了她顺理成章的机会。去去去,你都是什么烂主意……” 文兰撇撇嘴。 “你真不做什么?” “我相信李纯。既然文庆知道我在宫中,他一定也知道了。他不会让我烦扰的。”程紫玉干了一杯酒,沉了沉气。“我对他有信心。他是可靠的!且看着吧。” 文兰哼哼了两声……其实,她已经想好了。李纯若真对付不了文庆,她会出马的。程紫玉近不了那八角亭,但她这个朝鲜公主可以啊。她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搅乱了那局。 “我若是你,李纯若搞不定,我便主动提出收了文庆。但有要求,便是让她做妾!你是主子她是奴才,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只要我文兰在大周,便能断了她的后路,到时候她还不是随你拿捏?你让她晨昏定省,让她端茶递水,让她给你梳头洗脚,那也挺痛快吧?” “可别。她给我端茶递水,我还怕她下了毒呢!”程紫玉咳了起来。“你若喜欢折磨她,不如求着朱常哲连她一块儿收了,我可不要。眼睛进了沙子再无视也会硌得慌,她难过我就能好过吗?我的小日子可不要外人来掺和……我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 这个文庆,休想进他的门! …… 临湖亭中,精致席面已经摆下。 由于是朝鲜王做东,这亭中已是好一番的布置,极具外族韵味,皇帝也觉得新鲜。 然而纵生了足足五只炭炉,依旧难挡冷意。强风一吹,便叫人直打哆嗦。 皇帝强忍不适,上来先一顿夸。 “皇上客气了,刚刚的欢迎舞是朝鲜族欢迎贵宾时的礼节舞蹈。古高丽礼节与大周略有不同,讲究个共舞众乐。不分男女,也不看身份,意在群聚共乐,臣等无礼,皇上莫怪。”朝鲜王很顺利给文庆对李纯“不合规矩”的献花舞找了个理由。 “文庆在祭天礼担任过领舞,今日献舞,正是祈祷大周朝鲜两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共享繁荣,永世交好。” 皇帝自然连连叫好,又开口赏了文庆,并一副津津乐道的模样点评了歌舞。 随后,李纯听见皇帝唤了于公公,悄声命其去不远处的水榭布置一番,摆上炭火和热茶,他一会儿要过去休息…… 皇帝被朝鲜王拉了喝酒,文庆则拿了酒壶和酒盅上前给李纯行礼。 “公主不是还有伤在身吗?” 李纯自顾自先倒了一杯酒,朝鲜酒,果味的。 “您既然有伤,还是坐那儿吧,身子要紧。再劳累了伤口,李某人可担待不起。” 文庆笑魇如花。 “多谢将军关怀。将军果然宅心仁厚,担得起任何美名。多亏了将军及时救治,文庆的伤已无大碍了。如此,文庆便又欠了将军一个人情。 一救一治,这两份情,文庆一定会报答。您既是我的恩人,我自然要敬您几杯的。更何况,今日李将军可误会了文庆。眼下有机会,将军可得给个机会容文庆解释清楚。” 朝鲜王见状立马笑到: “李将军是那种小气之人吗?有话直言便是。是误会总要解开,你但说无妨。” 文庆顿时应了。 “是误会。我与将军的确是偶遇,我也的确是滑倒了,绝对没有算计之心。今日我是带了两枚帕子,可女子出门,都是那般,为防突发,都至少要带上两条帕子的。而我今早所着的是浅绿,能配的颜色实在不多。找来找去,也就那浅黄不算突兀,便带了两条。” 文庆放下了手中杯,早有准备地将那两枚帕子拿了出来,铺到了李纯跟前的桌面上。 “我当时说两枚帕子不一样,是真的。您瞧,这里,这里,还有这个边,都有所不同,不细瞧是分辩不出的。” 李纯并没低头看帕子。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这个证据早就失效了。所谓差异,也就是几针的功夫。她能拿出来,肯定是准备好了。 “当时您不听我解释,确是误解我了。我心里坦荡荡,才会毫无顾忌拿身上另一条帕子擦脸。是不是?” “这事,过去了就罢了,不用再过纠缠。帕子收回去吧。” “这事还是要解释清楚……” “拿走!”李纯很不耐地扬起了声。 帕子摆在他身前桌案上,有阵阵香气浮动,叫他烦躁并厌恶。 她如此死缠烂打还没有半点眼力见吗?还是她要倒他胃口?她有这个必要吗? 李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五一八章 胡闹什么 李纯怒火被挑起了,冰冷的高声拒绝导致气氛顿时尴尬。 “……” 空气一静,皇帝一咳,李纯一深吸。 在这位朝鲜公主面前,李纯的火气一次次濒临爆发边缘。若不是怕沾染她的香气,他真想一把撕碎这两块帕子…… “把帕子拿走!你不说是私物吗?如何放在我桌上?这不合规矩。事关公主名节,不能随便。若再要吹走了,你还要我跳水去捞吗?”李纯解释的同时不忘幽幽开口讥讽。 文庆低低一笑,素指一翻,捻起帕子收回前还不忘到他跟前似不经意地甩了一下…… 李纯再次微微蹙眉后仰避开帕子的撩拨,狠狠一眼瞪过去,对上的却是对方光明正大又带有深意的一眨媚眼。 这是……在皇上的眼皮子下,公然撩拨自己? 李纯眯起了眼,更不对了。 她分明知道自己厌恶她,还这么几次三番,起到的绝对都是反效果。她一点都不蠢,怎会故意反向而行? 里边肯定有古怪。 是什么原因?还是有什么意图? 李纯忍不住一深吸,再次嗅到那香气,他脑中有精光闪过。 的确有不对! 他突然发现,文庆帕子那一甩留下的香气与先前她抛花瓣时散发的幽香不一样。帕子的香气明显比她身上的气息要重。且重了不少。香型也不一样。她身上的是似梅兰的袭人暗香,可此刻空气中飘散的,却如百花馥郁。 身份越是贵重的女子,越在意和讲究身上用的香。这不仅仅是在大周,就是周边属国也都一样。制香选香都有讲究,香文化也算是源远流长。 市井老妇也知用了桂花香便不再用玫瑰露,杂乱香型混合后,气味便适得其反了。 不管如何,两种不一类型,气质截然不同的香味绝不可能同时被使用,这是大忌。文庆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李纯敛了眸色,暗自思索。 欢迎舞时,她献花而来,他迅速闪避,对方这才换了动作,改成了抛撒花瓣。而她当时的身上的气味虽淡,却悠远雅致,匹配她的身份。而他避开未经计划,她抛掷花瓣也应该是随性,应该没有问题。 相比下,这帕子才更该怪异些。 两枚帕子先前都弄脏了,所以势必已洗过,因而上面的气味绝对不可能是早先留下,而是在洗净烘干后染上的。 那么,既然文庆换了衣裳重新装扮和用了香,为何不把帕子换作与自身一样的香?更何况这帕子既然只是作证之用,又何必熏香? 所以,很可能有问题的是这带了香的帕子? 若自己是文庆,会怎么做? 谨慎如他,为了避嫌,肯定是不会碰帕子的。所以,真正古怪的极有可能是香气本身? 或者,这也就证明刚刚文庆抓起帕子后突然冲着自己的那一转手翻,不是撩拨而是散播气味?而她故意一眨眼也不是什么挑逗,而是为了将自己放在帕子上的注意力分散掉…… 这也正好解释了她明知自己厌恶她,却还是近身做些看似不符身份和目的之事? 李纯越想越确实。 可香味……能做什么?这显然不是简单的熏香,也不可能是毒或害。毕竟一旦查出,将是害及两国关系的大罪。她不敢也不会冒这风险。 而且她已在自己眼皮子下近身接触这两块帕子好几次。若是毒害,她也不可能去以身试险。 那么是什么? 或者,极有可能这香味只是某种诱因,或起桥梁作用的一环。 而之所以那香味浓重不自然,或许是为了掩盖某些刺激或特征性强,容易露出破绽叫人发现的气味。 若是那般,将意味着除了气味,还有其他什么也有问题。 李纯掌了亲卫好几年,对于那些见不得人的毒害也没少见。他几乎在电光火石间便有了以上猜测…… 文庆将帕子收走放进了荷包后,便再次提了酒壶上前。 李纯的视线停在了她手中酒壶和她身后心腹的酒具上。问题会不会在这里? 刚刚他见文庆提了酒壶上来,赶紧自己先一步用桌上酒壶斟满了酒。 他还没喝。但已知杯中为果酒。 他忍不住瞥眼看向主桌,皇帝已经与朝鲜王在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皇帝近年注重养生,桌上加了枸杞人参的果酒还是很合他胃口的。 李纯郁闷,那两人,压根就没有要带他的意思,这是有意要给文庆一个机会…… 那边文庆见李纯杯中已满,赶紧招呼了心腹给李纯换酒具。 李纯抱胸看她,显然自己先满了杯是明智的。 自己的杯中酒和皇帝他们喝的一样,明显没有问题。文庆突然要求给自己换杯,那她的坏伎俩究竟是打算用在酒具还是酒上? “为何要换呢?”他幽幽开口,极力压抑不快。 文庆一笑。 “都知将军爱酒,可面前杯满了这么久都未动,显然是不合胃口。今日文庆既是主,自然要招待周全了。”文庆伸手拿过了李纯面前那杯酒。 “果酒是文庆爱喝的。文庆先干为敬。”无视李纯,她爽快喝了杯中酒。 李纯淡淡看着那个秀儿将一套崭新的酒具放到自己跟前。 文庆见李纯没有多少大反应,面上笑容深了不少。 “将军喜欢什么酒?我们准备了不少,有米酒,鹿血酒,参茸酒,烧酒。你喜欢哪一样?还是我帮您选?” “文庆公主很会喝酒?”李纯挑眼。“能喝多少?” 文庆眸子瞬间一亮。 今日折腾到现在,这是李纯第一次正眼看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号,第一次不是敷衍和厌恶,而是带了点兴趣的主动提问。 文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今日李将军大恩,文庆惭愧,无以为报,只能多敬您几杯酒了。谢您帮我拿回帕子,谢您救我,谢您派人为我医治,还得谢您给我机会澄清了误会…… 所以,不是文庆能喝多少。而是哪怕文庆不能喝,也要让敬李将军这几杯酒。这是文庆的心意,还望李将军能勉为其难,与文庆喝上一杯,可好?” 李纯再次瞥了身边正在讨论养身,如置身另一空间的皇帝两人,暗暗压抑心头烦躁。 “也罢。喝几杯吧。” 文庆大喜。 她不由暗道先前的功课还是做得很不错的。世人都道李纯爱酒,显然也只有酒和酒桌,才是接近他的最好手段和地点。 她再次提壶上来。 “其实文庆也有所耳闻,都说李将军酒量好,喜欢烈酒。所以文庆也准备了烧酒。这是我们朝鲜宫廷特酿的秘制烧酒。已经封存在地窖藏了十七年了。今日特别为李将军准备的。您可得好好尝一尝。” 李纯没有阻止,任由文庆给她满了酒杯。 酒水一出,便有酒香扑鼻而来。 李纯不用尝,一眼一嗅就能判断的确是醇香好酒。可惜,他还真就不敢喝。可惜了! “我们朝鲜酒与大周内陆酒的酿造工艺不一样,所以口感也特别,最重要的是喝多了也不上头。将军酒量好,今日只管敞开了喝。” 李纯顺着文庆示意瞧见不远处还摆了一大坛子,应该就是这个酒了。 “统共就这一坛?” 文庆一愣。这一大坛子,有十斤呢。不够他喝? “自然不是。这酒朝鲜驿馆还有几坛。将军先尝尝看,喜欢的话,晚些……” 朝鲜王闻言却呵呵一笑。 “来人,去驿馆,把咱们从朝鲜带来的好酒给李将军送一半去。还有这款烧酒,在库房有三坛未开封的,都给将军送去府上。现在就去。” 李纯心里是真高兴了。光明正大的搜刮,才是他最喜欢和擅长的。是嘛,今日喝不成,也不能留下遗憾。如此一来,他便舒坦多了。 他笑着起身谢过了朝鲜王。 文庆第一次看他笑得灿烂,一时间心头激荡,心跳快了几分,感觉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便小心翼翼坐在了李纯对面。 她小心打量,发现李纯没有太大反应,更是心花怒放,感觉大事已成,整个人绚烂明朗了不少。 “关于这个酒,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和故事。将军,来,先喝一杯,关于这酒的由来待文庆给你慢慢讲。” “不急。”李纯低低一笑。 “我再问公主一次,您的酒量究竟如何?万一您一喝就倒,便是李纯的罪过了。倒不怕被公主秋后算账,只怕公主喝多了失态丢了颜面。” 文庆掩唇笑得妩媚。 “将军说话做事总那般慎重。但文庆听人说过,喝酒不在酒量,只在胆量。而胆量的所在,则在心意。当着两国圣上,文庆不敢狂言,但也定会竭尽全力,让将军看到文庆诚意。将军也放心,几杯酒罢了,即便文庆喝趴下,也是文庆自己太高兴,绝对不会怪责将军您。” 李纯将头点了又点。 “那好!文庆公主爽快!本将军喜欢……和爽快的人喝酒!” 李纯这么一开口,注意到那边文庆耳根子有些红。到底是年轻的小姑娘,主意再多,也得看看对面坐的是谁! “一言为定了,那咱们便也喝起来。竭尽全力喝,敞开了喝,带着胆量不是酒量喝,我等着看你表现和诚意!” 见李纯口中的敬语也消失了,开始你我相称,文庆更已乐得飘飘然,面红耳赤倒似已喝了不少。 李纯伸手。 文庆一滞。 他指了指她手中酒壶。 文庆总算会意,笑着将酒壶奉上,随后拿了手中空杯到李纯跟前,等着李纯给自己斟酒…… 哪知,李纯唇角一勾,袖子一甩。 有风吹过,文庆只觉手中一空。 看清楚时,只见李纯手中的酒壶和他面前被倒满的酒杯,以及她那只举在身前的酒杯都被甩飞了出去…… 接连的“扑通”声响起,一壶两杯已落到了湖面,正随着西北风在水面上飘来荡去。 文庆尚未反应过来,又见一边案上的那一酒坛也飞了。 酒坛加酒,至少二十来斤,在转眼间便被李纯扔了出去。 酒坛子一落到湖面,一个圈都没打完便已消失在了湖面,只留下了一个越变越小,渐渐消失的漩涡…… 文庆一瞬的呆愣后便倏地站起,几分暴跳到了栏边,随后微微张口。 那秀儿也是瞪大了眼,指着水面,说不出一句。 李纯瞧见了,主仆俩的第一反应竟是一个对视。对视做什么?慌了?以为被识破了,还是害怕计划出了岔子? 李纯垂眸,掩住神色。 看来,他的猜测是十有八九了。 他实在不确定问题在何处,那么保险起见,便毁了文庆在意的这款酒和酒具。为保稳妥,所有的酒,他都处理掉了…… 呵呵,想要他做出妥协来? 可以,但主动权和决定权一定要在他的手上。 文庆猛一转身瞪来时,李纯已经招过了心腹正在说话。 心腹退下,转眼消失。 朝鲜王面色有些僵硬,而皇帝则很是尴尬。 “李纯,你胡闹什么?” 李纯笑着起身,一一抱拳行礼又赔礼。 随后,他一本正经开始胡说。 “今日朝鲜王上做东,带来了贵国最好的酒,如此深情厚谊,实在值得纪念。在大周国土上,两位国君相聚,祝祷太平千秋,这第一杯好酒,还是公主亲自斟的酒,李纯不敢当,自然是要敬皇天后土。 毕竟朝鲜王上刚也说了一切都是为了祈祷大周朝鲜两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共享繁荣,永世交好。” 无视文庆的袖子因着气愤而在明显颤动,李纯不动声色将先前朝鲜王所言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一方水土一方人,没有哪里比这太液湖合适了。朝鲜王的情,朝鲜公主的义,全都融到了大周水土中,润泽了四方,滋养了百姓,更象征了两国情谊交融一体,源远流长,不可分割。 适才臣一激动,便有些无礼了,还望皇上,朝鲜王上和公主可以见谅!” 李纯心下暗讽。啄木鸟上树,都是全凭一张嘴。 他们能不见谅? 这亭子里四个人,哪个不在演戏? 明明个个都心知肚明,却偏就各自厚着脸皮隔着窗户纸各演各的。朝鲜人满口大仁大义大格局,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还有,这个文庆不是祭天领舞吗?那她献的酒,自然还是要给老天!…… 第五一九章 情深一口 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自然是义正辞严,谁敢说不对?谁会说不行? 皇帝先笑了起来,赞了声好。 朝鲜王面色略缓,只能点头跟着赞了李纯两句。 文庆深吸几口后,迅速调整,再次笑着坐到了李纯跟前。只不过,气场明显已不如之前…… 李纯还瞥了眼那秀儿,却见那丫头一副死了谁的臭脸,这表情显然很不对。飞了的可是他们王上的东西,与她一个下人半个铜子的关系都没有,她有必要哭丧着脸? 所以,飞了的那些,确实有问题。 暂时少了点后顾之忧,李纯心下镇定了不少。 李纯冲文庆道了声抱歉。 “那么公主,咱们就……继续?” “继续什么?”文庆不知是分了神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喝了?” “喝,自然是继续。”文庆打量了李纯几眼,见他神色未有怪异,应该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七上八下的心头略定。 她小心翼翼摆笑:“可烧酒没了,要不,喝米酒?” 李纯压低了声音,示意文庆私语:“刚刚那酒,我不喜欢。” “所以你才……” “小点声。我喝惯了烈酒,可刚刚那个,虽也叫烧酒,可我一闻便知你们朝鲜烧酒比米酒浓不了多少。这种酒,我往常都不喝的。可你偏就一边夸那酒如何如何好,一边当众给我戴高帽,还准备了那么一大坛子酒。我实在没办法了。” 李纯憋住笑,“一旦开喝,我却喝不下去的话,就是拂了你们朝鲜颜面,还伤了你们朝鲜酒口碑。我若喝吐了,便是坏了我的名声,所以索性……让它们都消失了。还望公主莫怪并见谅。” “原来如此。”文庆半信半疑间只能选择相信。 细想想,还是有些道理的。 他们朝鲜酒的确很多人喝不惯。 按理来说,她的计划只有她与秀儿两人知晓,李纯没理由发现什么的。而且,他若真是有所察,何不直接指出,还要此刻多费了那么一番唇舌来向自己解释?大略,是自己多心了。 这么一想,文庆顿时心安不少。 “怎会怪您呢,是文庆考虑不周,对不住了。” “还有,米酒我也不喝,没味儿。” 李纯眺向远处,他的人已经提着一只大酒坛子,正飞速跑来。 而远处,似乎人也开始多了起来,不少宫人开始在附近“经过”。再远些之处,暗暗冒头的华服宫妃也有不少,似乎都是被湖边热闹的朝鲜歌舞给吸引了来…… 李纯扫眼几遍,并未发现程紫玉。 但他知道,那丫头肯定就在附近盯着他。昨晚她莫名其妙将自己赶走,今早又避之不及,显然是在等看自己的表现…… 但愿她也能沉住了气。 李纯转眼看向文庆。 “宫里也有不少私藏的好酒。我刚让人去搬了一坛雪域琼浆,千年雪水酿造。是我在西南打胜仗后带回来的。皇上很宝贝,一直私藏着,前阵皇上又回赏给了我,我本想待我府上重装结束后带回去的,今日便见花献佛了。但愿公主能喜欢。” 李纯笑着眺了皇帝一眼,暗示十足。 皇帝胡子一抖。 这小子,意图这是出来了。什么雪域琼浆,分明是这家伙搜罗带回来的藏地烈酒。 皇帝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说:“您什么都有了,珍贵的好东西入不了您眼,便给您搜罗了些特别的。这酒是藏人自己做的,喝了暖和,下冰雹也不怕。喝完能惦念一辈子。” 他倒是没撒谎。 皇帝抱着极大的热情闷了一口,然后记了好几年。 啧啧,破玩意儿! 那滋味,一般人可消受不起。比东北最猛的烧刀子还呛口。一口下去,感觉从口喉到食道再到胃肠都被灌了辣油点了火…… 皇帝当时便呛着了,随后再难忘怀。 那酒被封存后,大部分被李纯拿了回去,剩下一些也都被扔去了他在宫里执勤休息的住所。这一坛子,应该就是从那儿搬来的。 难怪这家伙刚刚一直在追问文庆酒量,这是要送她上了高台等她自己往下跳啊…… 可此刻,李纯已经把台阶搭好,皇帝挠挠头,他不走也不能去拆吧? “酒是好酒,是李纯献给朕的战利品,的确稀罕,可那也是烧酒,喝多了会醉,文庆公主别与他胡闹。”皇帝模棱两可,也算是劝过了。 文庆好不容易挣了个机会,哪里会将皇帝这笑言放在眼里。 “要喝要喝的,文庆欠了将军好几份情,总要敬上几杯酒。刚刚都夸下海口了,这会儿再打退堂鼓,岂不是叫将军看了笑话。” 文庆眼中已是光彩大盛,目露羞涩。她能感觉到李纯的态度变化。这酒是私藏,战利品,赏赐,是宝贝,还是他亲自打胜仗带回的,对他有一定意义,他此刻愿意拿出来与自己共享……已让她心头一热,受宠若惊了。 她起身冲李纯行了一礼。 “既是如此好酒,文庆一定细细品,好好尝。” “好,你我敞开了喝。” “文庆一定尽力。” 皇帝别过了脑袋,结局已经预见。 他抱了抱手臂,真冷。 “朕先去更个衣,您几位稍待,朕等等便回。”一会儿喝起来,他是阻呢,还是劝?他还是赶紧走人。 皇帝潇洒开溜,李纯知他意图,这是要睁一眼闭一眼了。 文庆见皇帝离开,正是巴不得,起身送了两步,等皇帝离开。再抬头看看天,天色愈沉,真要下雨了。 下雨好,雨一下,皇帝就没那么快回来,希望雨越大才越好。 文庆又给朝鲜王递了个眼色。 王上要是也离开,一会儿,她与李纯便是两人被留在这雨中亭了。 她的目的刚刚好,能更顺利完美达成。总算还好,计划严密,好几手准备下,前计不成,她也未必不能如意。 她坚信,自己样样出色,没道理这么简单的事都完不成…… 而此刻的李纯则在注意着皇帝离开的方向,的确是水榭无疑。 给李纯拿酒的亲卫叫金枫,这会儿正将酒坛子搬到案上。李纯招呼他说了几句,金枫便退了下去…… 李纯要起身拿酒,文庆挡到了他身前。 “您是客。怎好让您亲自动手?” 她示意朝鲜宫女上来打酒分装,又让重新准备了酒具过来。 这一次的酒具依旧精致华美,换作了更贵重的水晶盏。李纯暗笑,她是怕自己再扔才弄了贵家什来吧?果然准备充分。 只可惜,他怂,不敢用她的东西…… 另一边朝鲜王从早上那事也看出了李纯并无意文庆,可此刻见他的态度似乎有些缓和,至少愿意喝上几杯了。男女之间嘛,若有相处机会,或许就水到渠成了……的确,自己也该离开一小会儿才对。 于是朝鲜王很不小心地将汤汁洒到了衣衫上,他要更衣去了。 李纯抱胸后靠,静静看着朝鲜王。 后者头皮有些紧,知道已被识破,可依旧没停止尴尬的表演。 “文庆,好好招呼李将军。” “王上放心。” 李纯幽幽开口:“可这孤男寡女,未免不妥吧?” “没有的事,你二人代表的是两国,不是男女。而且这么多宫人在场,何来孤寡之说。文庆都不介意,将军就不用有顾忌了。皇上即刻将回,本王也争取在皇上之前先回来。文庆,招呼李将军先喝起来。” “是。” “可这天快下雨了,朝鲜王可别被淋在了半路啊。”李纯淡淡笑。 “本王快去快回,一定在雨前赶回。文庆酒量不错,能陪李将军多喝几杯。哦,本王还特意为将军准备了朝鲜的三股叉格斗,将军请边喝边欣赏。” 李纯视线灼灼,朝鲜王几分心虚。 “本王怠慢了。待更衣回来,本王再自罚三杯。文庆,记得为本王敬李将军三杯。” “王上放心。”文庆屈膝…… 朝鲜王快速离去。 天色还真不好,阴沉之色愈重,是随时有雨将至之势。亭中亮度不够,宫人赶紧沿着亭,点了一圈灯。 烛火通过红色宫灯投射出来后,带了暖意且暧昧,伴着纱帘在风里摇曳,远远看去,朦胧诗意,叫人难免想入非非…… 文庆很满意此刻的环境和布置,心下又是一阵得意。 而李纯伸了个懒腰,文庆见他一下放松,笑容更深,哪里知道,他是正在偷乐着朝鲜王所言的那几句。 他故意面色难看,就是等这几句呢。朝鲜方越心虚,一切才能越是按着他的要求来走…… 记着了:文庆酒量好,先罚三杯,再敬“恩情”那几杯,他先记下了…… 文庆赶紧开始招呼李纯。 不过她还未有行动,便觉有人影一闪。 咚的一闷响,看清楚时,面前已多了一个大家伙。 李纯把整坛子酒已经搬上了桌。 “公主喝酒的方式不对。” “啊?” “按着我们大周的风俗,喝果酒用水晶杯,喝黄酒用瓷,喝花酒用觞,喝米酒用竹,而喝烧酒么……” “什么?” 又是咚咚两下,桌面多了两样,文庆面色一变,嘴角一抽。 两只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大碗被搁上了桌面。 “喝烧酒,自然是海碗才痛快!大周境内,从北到南,喝酒,特别是喝烧酒,就讲究一个豪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才真痛快!感情深,就得一口闷。” 李纯多费了几句唇舌,直叫那文庆一脸呆滞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知道,为何那么多人爱在酒桌上谈事情?因为酒品即人品,要看透一个人,最快的速度莫过于看酒品。我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拿了小酒盅一口口抿,喝了半天,敬了一圈,废话一筐后,一盅酒却还未动的那种人。 那些人我不愿交往,大都是假正经,真装范,没诚意的家伙。对吧?你我今日误会不小,既然又代表了两国,那你我要喝就好好喝!公主说要用诚意来喝,我赞同!那么,咱们便拿这碗来喝,一酒泯恩仇,公主意下如何?” 李纯不敢用朝鲜人的酒具,所以早就吩咐了金枫带了碗过来。 要喝是吗? 那就喝! 她的酒有问题,他的可没,实诚着呢! 酒坛子她也搬不动,她哪怕准备再多,这酒她可做不了手脚,他让她得意了这么久,也该自己来唱主角了。 另一边文庆眼睁睁瞧着李纯搬动酒坛子,直接倒满了两只碗…… 这种碗,她这辈子还没用过呢。 这一碗下去,至少能装好几两酒吧?即便她手抖几抖,洒一些,至少三四两是跑不掉的。 文庆忍不住算了算。她酒量不错,来之前已经吃了两颗解酒药和一碟子点心,喝下去的酒应该很快就能分解掉。她朝鲜烧酒喝个两三斤没问题,这大周酒嘛,一斤是至少的。 若这么算,她也能喝上个五六碗。若是状态好,应该还能更多些。 所以,也没多大问题。 更何况,她要的是两人的独处,眼看着不远处人越来越多,再待人多些,她发号施令后,她的名声也就与李纯绑定了。喝多喝少,又如何? 而且就凭他说的那么好听,她也没法拒绝啊。 “将军心意诚挚,文庆愿意相陪。只要将军高兴痛快,文庆都心甘情愿……”她一脸深情,只求对面人能看懂听懂。 李纯低低垂眸笑。 “就凭公主这一句,李纯先干为敬。”李纯端了酒碗,仰起脖子一口干下。 转眼,整碗酒便见了底。 文庆还记着刚刚那句“感情深,一口闷”,这会儿自是笑着赶紧端起酒碗,学成李纯的样子…… 闷了一大口…… 辛辣入喉,如一把火腾地平地生起,喉间有什么炸开,随后以燎原之势蔓延周身。辛辣盘亘比她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辣,不,比辣椒还要辣,烧得她心肺激荡,从胃腹内脏到四肢百骸,就连后背也没放过…… 她呛到了,她很努力用帕子捂嘴才避免太多失态。 等她回神,发现后背都湿透了。 “酒太烈了?” 李纯很失望。“没事,喝不了或是不想喝就别喝了。公主还是喝果酒吧。刚刚的承诺便算是作罢,不用相陪,也不用罚酒敬酒或是报恩了,李纯习惯了自饮自斟。公主自己随意吧。” 李纯站起身,背手就要往亭外走…… 第五二零章 猎物是谁 面上看,依旧是文庆占据了主动,可她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李纯一点点搭好了陷阱要等的猎物。 不管进退,对李纯都是有利的。 她若不喝,他便可以走了。走的理所应当。一切就此泡汤。 她若还要继续,李纯也乐意奉陪,甚至,他还求之不得…… 所以哪怕此刻李纯在往外走,却笃定了她的下一步。 文庆能感觉到李纯身上再次释放出的冰冷。 “酒品见人品”,这是他说的。 可她呢?刚刚所言,一句句都说的太满,此刻做不到,便是她的问题。言而无信,言过其实,反而是给了李纯机会……对方巴不得有这个拒绝婚事的理由。 箭在弦上,不喝便前功尽弃,文庆突然发现,自己全无后路了。 她端着那才喝了一口的酒,用她最快的速度边晃着酒碗努力往外洒,边冲到了李纯跟前。 “将军真是急躁。文庆也没说不喝吧?第一次喝这雪域琼浆,还不让先品品是个什么味儿吗?这酒是烈,但文庆喜欢。而且文庆刚刚说了,今日定要作陪到底的。将军都喝尽了,文庆自然不会推辞。还是那句,只要将军高兴,文庆都甘愿。您瞧好了……” 说话间,她已挡住了路。 她将袖子往上提了提,露出了漂亮的手腕和雪白的小臂,臂上套了几串晶莹的珠子,尤其显得她肌肤胜雪。豪放的姿态里带着妩媚,她红唇一勾,倾身仰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说实话,此刻的李纯,内心活动是很丰富的。 这亭中,是真的很冷啊。可她到此刻还能以美艳魅惑为主要活动,李纯还是有几分钦佩的。尤其是……穿的真少! 究竟穿了多少不知,但短衣的袖子随便一撸,手臂便出来了,他看着都觉得冷。 看这架势,是豁出去了。 也好! 李纯退了回去,看她摆出豪爽模样的同时还不忘带了点诱惑,拧着水蛇腰,露出一点侧颜,一脸无怨无悔快速吞咽那酒水。 果然非一般人啊! 到了此刻,脸上始终还保持了笑意,姿容也依旧完美。 她喝的很快,酒碗见底,空碗上只留了一抹殷红的唇印。 她伸手,露出晧腕,将带了红唇的酒碗搁到了李纯跟前…… 文庆面上笑得轻松愉悦,可喉间却火烧火燎几乎要炸。她是屏住呼吸大口吞的,没敢闻没敢尝更不敢停,总算,这是喝下去了。人也留住了。 酒碗未放下,她便能感觉脸正迅速烧起来,就连她的脖子也有几分滚烫。她捻了桌上一果脯到口中,想要压一压那冲味,可却味同嚼蜡,毫无半点酸甜感。 她暗暗抽气,须知刚刚这一碗,她喝的时候还洒了不少到手心帕子里啊…… 这酒,比她朝鲜烧酒烈了不止三倍。初尝便是如此,一会儿后劲上来,可怎么得了? 她偷瞄了李纯一眼。 偏那家伙面色一点没动。 她心下有些发怵了。 哪怕她提前吃了药,只怕这酒她也绝对喝不过五碗。 此时此刻,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赶紧下雨。 下雨吧! 早就打听过了,今日午时有雨,还是大雨。也该下了吧?老天得赶紧帮帮自己,来场瓢泼大雨,帮自己留下人才是。 刚去外边走了一圈的秀儿回来了,文庆往座位走时,听到她喃喃道:“没见人。” 文庆鼻孔出气,心下嘀咕。 她想把程紫玉引过来的,一时间竟然没找到人。李纯这是找了个什么女人啊?男人都快飞了,没有应对就罢了,竟还半点不察。活该煮熟的鸭子被人吃…… “公主爽快,是李纯唐突误解了。刚刚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李纯开口,这才将文庆的思绪拉回。“朝鲜王上说的不错,公主果然好酒量,来,满上,这一杯,是我给公主赔罪的。来!” 文庆一低头,见酒碗已再次被加满。 而李纯正端着碗碰了上来…… 文庆笑得僵硬,不得不再次提碗。他这搬出了朝鲜王,又说是赔罪,这碗酒还是不得不喝…… 文庆昂起脖子,又是一杯下肚。 嗓子眼几乎没了知觉,说话声音也飘了。文庆不由感叹,好在手上帕子材质吸水,为自己分担不少…… “将军,酒快了伤身。咱们慢些喝,来,吃几口菜吧。这是朝鲜带来的鱼子,您尝尝。” 李纯却笑得豪爽。 “公主,这才刚开始,怎就退缩了?这可不行。” 他再次给满上了酒。“朝鲜王上让您敬我三碗,您可还没动手呢?还有,先前大伙儿可都听到了,公主说要报恩,夸下了海口说要敬我几杯。救命之恩,可得看你的诚意了!不许赖账!来,本将军等你敬酒……” 文庆刚将一枚点心塞进了口中,便被呛到了。 王上赔罪罚酒的三碗?先前说好的是三杯! 三杯! 酒盅才多大,一小口。三杯五杯又何妨! 眼下这酒碗,一碗能抵五六盅呢…… 此刻朝鲜王被搬出,这酒却是不能不喝。 来! 再来!…… 李纯依旧如泰山屹立不动,可文庆却已觉得意识虽还在,可脑子已有些浑了。 好在,被火辣包围的她瞧见,雨点终于开始落下来了。 这一刻的她,庆幸无比,竟然有想哭的感觉…… 李纯也注意到雨来了,扭头扫眼四周。未见人影,也不知他的女人身在何处,可别淋了雨…… 而文庆则趁李纯不注意,将手一抖,手中半碗酒直接倒去了厚实的裙摆上…… 然而文庆却不知,她自以为是的那些小动作从来没逃过李纯的眼。 而她更想不到,事实李纯比她更早开始了小动作。 除了开始李纯主动先喝的那两碗酒,之后他手里所有的酒,都在文庆犹犹豫豫,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酒碗时,用他的手速,利用他背湖的位置,将酒倒去了身后湖里…… 这亭里都是伺候的,没有高手,自然无人察觉。 所以,她再如何鬼祟而为,也比李纯喝的多多了。也是正因如此,李纯才懒得揭穿她,只全当看戏,由着她折腾去…… 当然,文庆更不可能猜到,李纯府上施工进程已进入收尾,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天气状况,所以他早知今日午时有雨,而他,恰恰也在等着这场雨…… 雨一下来,文庆大松。 雨势渐渐加大,皇帝尚未回,朝鲜王也没见人影,而歌舞自然也再进行不下去。 朝鲜人散了大半,暂时都聚集去了几十丈外的廊下。 由于此地没有遮挡,文庆公主“体贴”,特准站在亭外伺候酒席的两国宫人先去了廊下避雨。 就这样,整座八角亭,除了李纯与文庆两人,统共只留了文庆的两个朝鲜侍卫和秀儿三人。 至于那些先前冒头出来看热闹的众人,除了一小部分手头有急活儿的小跑离开,大部分人都未被这场突至的雨打消热情。 妃嫔们有注意到皇帝去了水榭,前去“邂逅”并躲雨的,也有打了伞去水榭下方玉带桥上诗意散步的…… 剩下的大部分人则是汇集在周围假山、凉亭、大树下,名为躲雨,实则想要看看热闹,瞅瞅亭里会不会发生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秀儿又掌了不少灯出来。 所以天色虽暗,视野不好,可这亭中风景,却依旧能透过纱帘看个朦朦胧胧的大概。 所有人都瞧见了。 李将军竟然与朝鲜公主在单独说话喝酒。 究竟什么状况? 宫人们虽好口舌八卦,但李纯口碑不错,所以还是好奇大过了揣测,并未有多少难听言论。 然而,文庆安排的人开始发力了。 再有所谓刚刚在亭中服侍的朝鲜宫女的证实后,一个郎情妾意,将定终生的故事已经出来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雨越下越大,两人已经“喝”到了第六碗。 文庆也找到了她的办法。 喝不进去,能怎么办? 她几乎尽力了。 可这是酒吗?分明是烧滚的辣椒油! 这是喝酒吗?简直是牛饮! 真要老实喝,她已经趴下了。 她不好光明正大倒掉碗中酒,所以举碗开喝时,她把手肘抬得快了些。 酒流动的速度明显比她喝进去的速度要快,于是,很大一部分的酒都沿着唇角,下巴,颈脖,慢慢往下淌,悉数灌进了衣襟里…… 从一开始的慢慢淌,到后来的喝一半淌一半……衣裳,裙摆,凳子,再到脚下地面,都湿了。 既然李纯没察觉,文庆也就喝得越发“豪爽”起来。 到第六碗时,她的上衣明显已经“喝”了不少,淡粉色都隐隐透出了皮肉色泽。短衣也开始往身上吸,连锁骨形态都开始清晰勾勒…… 李纯淡淡笑着。 他还不是傻瓜,这公主大人喝不动,便开始对自己色诱了。 她大概是觉得亭中都是她的人,外边又看不清亭中状况,她丢人一点,大方一些,豪迈到底,也没人出去说三道四。这不,便索性豁出去了…… 第七碗被满上了。 文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快不行了,胃里已开始翻江倒海,眼前李纯也开始重重叠叠,她只是靠着意志和秀儿一次次递来的茶水在强撑…… 叫文庆欣喜的是,李纯也喝多了。 李纯不但将酒倒了一桌子,此刻还撑了头,眼里带了点迷茫醉意在看她——直勾勾的。 这眼神,不对。 “将军?” “嗯。” “没喝多吧?” “本将军……千杯不倒。” 李纯眼神略微涣散,盯着她湿了的衣裳,一吞口水大着舌头开口道:“雨真大,把你都淋湿了。” 文庆一愣,旋即心下大乐。 这酒果然猛。 饶是海量,也经不起这大碗一口口地干啊!亏得自己聪明倒了大半又先吃了解酒药,否则今天全完。 当然,她更得意的,是色诱也成功了。 男人……骨子里的色,呵,都一样! 不过,她巴不得有人难自已呢! 她暗暗一叹,看来那程紫玉是个怂货,是不打算出来闹事了。那么,反正有观众,至少要让他们众目睽睽下,瞧见李纯对自己不轨才是…… 那样才最好。 自己吃了大亏,一个正妻之位是至少的,说不定还能搏点别的回来! 文庆正得意,主动与李纯再一碰杯。 李纯“傻乎乎”干了下去。 文庆自觉好笑,手一抖,将自己碗中酒一半倒进菜碗,一半又翻去了身上。 “呀,湿了。”她唤了秀儿上来帮着擦了起来…… 李纯心下骂起了“贱”,盯着那主仆俩在那胸口装模作样瞎忙乎。于是趁着对方不注意,他伸手在空中做了个手势…… 那两人擦啊蹭,文庆短衣移了位,露出了不少不该露的。皮肤不错,体型也可,白白嫩嫩,还挺饱满。可在他眼里却与猪肉没多少差别。 一丝笑意爬上李纯脸,看在对面主仆俩眼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两人窃喜,快了,快了,再诱几下,这男人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将军,还喝不喝了?” “喝,怎么不喝!”李纯又胡乱倒了起来。 文庆有意凑近了些,挺胸先喝了。 她喝的很慢,很优雅,很魅惑,她尽力了。 酒水流成一道道,从她脖子再次往下走,曲线毕露,引人遐想…… 文庆以为放下碗时,能对上李纯充满色/欲的眼,哪知,她看到的只是个头顶。 李纯,喝趴下了。 “……” “公主?”那秀儿也是目瞪口呆。 这可怎么好?干喝酒,还什么都没干呢! 文庆大胆推了推李纯。 不动。 她忍住眩晕,撑身到李纯耳边,“将军?起来啊,再喝。千杯不倒哦。” 李纯依旧未动。 随后文庆起身,端着酒碗,慢慢走到了李纯身边。 可他还是未察。 文庆一咬牙,决定了。 她打算坐上他腿,装作被她拉进怀中的样子…… 他色心已起,略微引诱后,大概便能弄假成真。 即便他不从,既定事实暴露去众人眼中后,也不愁他不乖乖就范。 调戏属国公主,他该当何罪!她可有大把证人! 文庆憋住了笑,掐了掐大腿,保持住了清醒。 她一定不能失手了。 第一步,她先得确保,他是真的已经醉了。 “将军,我腿疼,帮我看看好吗?” 她躬身到李纯身边软软开口。 没动静。 她凑到他耳边,呼了好几口气。 还是没反应? 文庆冲着李纯伸出了手…… 第五二一章 得逞善后 当水花声响起的瞬间,一直在不远处观望亭中男女的人群里,有人已开始叫唤起来。 “落水了!”这当然是李纯安排的人。“朝鲜公主醉酒落水了!”被选中的这內侍声音尖利。 这一声出来,响彻了周围几十丈,而这反应速度,更比在亭中第一事发地的秀儿他们还要早…… 众人伸长脖子看去。 只见李纯依旧趴那桌上,一动没动。是了,他们都瞧见,李将军不久前就趴下了。此刻还是那个动作。 可亭中,公主却不见了。 随后,有尖叫和求救声开始在耳边炸开…… 李纯忍了很久了。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人。 刚刚,终于一切成熟,他便动手了…… 文庆是被他拿脚“不经意”一勾,在人前倾的瞬间,借势用肩膀一顶,在眨眼间硬生生用肩膀力量从栏杆往后掀出去的。 哼,背靠湖水,他所选的位置,就这点好处! 文庆早就晕乎乎,脚底轻浮发飘,他一发力,她便失了平衡。 他什么速度?什么力度?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文庆还未哼声而出,一切转瞬完成。 扑通一声后,不但他人依旧趴那儿似未动,就连秀儿也没看清她主子究竟怎么就下去了。所以要怪,只能是怪文庆自己不小心。 反正他不知道!与他无关!所以谁也别想将屎盆子扣到他脑袋上! 毕竟文庆落水的瞬间,李纯始终保持了那个姿态——趴着。 都瞧见了,他没动。动的是文庆。他有很多证人! 嗯,人云亦云的目击证人!…… 证人们正在议论,虽然大雨,虽有纱帐,但他们也有火眼金睛啊!他们看见文庆起身,走到将军身边,撑身栏杆前倾身子…… “朝鲜公主手一滑,就掉下去了。”人群里,有人信誓旦旦。 “你瞧见了?真的?” “瞧见了!看得清清楚楚!你没看见吗?” “好像是那么回事!” “雨大栏杆湿,肯定滑。” “也是,否则呢?将军都醉了。若不是意外,便是公主自己跳下去的。” “意外,肯定意外。” 先入为主——抢占舆论声音,自然也是李纯布置下去的!…… 亭中,秀儿推着李纯,尖叫求救。 “将军醒醒,将军救命啊!”秀儿还不傻。 自己不会游水,那这会儿只有李纯能救人。一来最近,二来最合适。难道,让侍卫下去救人?坏了名节,公主就废了。恰好李纯救了,还能水到渠成! “将军,救救我们公主!”秀儿嗷嗷嚎着,一把把大力摇晃着李纯手臂。 倏地,李纯一跳而起。 秀儿被掀到,一屁股坐地。 李纯大喊:“何人胆敢作祟!光天化日下,竟敢刺杀公主!” “醉了”的他被推“醒”了。 可秀儿来不及高兴,眨眼的功夫,李纯人已摇摇晃晃冲去了十几丈开外…… “……”秀儿。“将军,回来!” 回不来了。 此刻的李纯正抱着树——呕吐。 金枫匆匆上前,李纯却突然转身动起了手,两人顿时在雨里缠斗起来…… 不论在谁看来,李纯都是醉了。 连自己亲信都认不出,这是醉透了。 到这会儿还弄不清状况,如何救人? 打斗中,李纯将一只荷包塞进了金枫怀里。 “去查查,里边帕子上的气味究竟是什么。”送文庆下水时,他把她的荷包顺来了。 胡乱几招后,李纯整个醉态,倒在了金枫怀里,随后被人搀去了一边廊下醒酒…… 至于亭里的烂摊子…… 李纯早就找了人接手,但愿对方不要太惊喜才好。 他不由一勾唇,好戏这会儿才开锣…… 秀儿不会游泳。 她主子落水的一瞬间她便懵了。 李纯冲出去后,她更懵了。 她哭丧着趴到栏边,瞧见她主子在水面扑腾,看着很近,可她却够不着。 那俩朝鲜侍卫第一时间做了判断和决策,拿了文庆的斗篷放下去……他们不便下水去救,只能等会水的嬷嬷。 “公主,拉住斗篷。您稍待,马上就有人救您。”不指望能提起人来,只要稍微拽住,确保不沉下去……只需挺几息,一定能获救。 只不过,文庆喝多了。 虽然此刻一泡水酒醒了大半,却使不上劲啊。 她抓住了斗篷,却怎么也抓不牢,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秀儿尖叫救命。 一回头,对上的却是匆匆而来的皇帝。 救星啊! 她扑通跪下。 “皇上救命!” 皇帝其实也是懵的。 半刻钟前,李纯的人来报,说是将军和公主都醉了,朝鲜王离开了。让皇帝过去主持大局。 皇帝心下一乱,李纯醉了? 怎么可能! 他知李纯今日势必会想法甩开文庆,却不知其究竟会用何种手段。皇帝再坐不住了,唯恐要出事,赶紧匆忙赶来。 走来时他便瞧见亭中果然只见趴下的李纯,更是步履匆忙。 哪知一个晃神,他便听到了落水声。 他刚要跑起来,尖叫声过后,便见前方有人影一闪。他的护卫差点以为是刺客想要护驾,再看却已辨出那人是李纯。 李纯闪过来时,有意放慢了速度。 皇帝很清楚瞧见,这家伙脸上有个笑。明朗的笑。 笑? 几个意思?得逞的笑?还是让自己善后? 为何,心头有些发虚发慌? 皇帝嘴角一抽,没有去拦人,头皮发麻也只能选择去救人。 难道在眼皮子底下不救? 只不过皇帝尚不知,李纯还摆了他另一道。 来不及等婆子了。 那俩朝鲜侍卫不中用,但皇帝带在身边的是顶尖高手。得了皇帝首肯后,俩亲卫一人抓了斗篷一头,腾出去几下的功夫便绕住了水里扑腾的文庆…… 随后两人轻而易举配合着将人拖上了岸…… 简单,快速,赶在了众人跑来之前。 然而只一眼,皇帝便下了口令。 清场。 所有人后退。清空了亭中人,自己也往后退了好几步。只让人宣医女和朝鲜女官上前来…… 只因被拖上来的文庆,短衣是破开的,好大的口子。从她的肩膀处裂开,她浑圆雪白的肩头,露在了冷风里,一下便暴露在了好几人眼中。 皇帝急急回避。 一般人不知道,可他很清楚,他被李纯那小子给算计了…… 这才是那个笑的真实含义。 …… 第五二二章 你的算计 皇帝没想错。 不管是文庆落水这事,又或是衣裳上裂开的口子,都来自李纯的手笔。 当他抓住文庆荷包时,只不过顺手又将她衣摆一扯…… 她的运气已经很不错了。 那道口子是开在了肩头,而不是前胸。否则…… 要怪,只怪她穿的太少。这大冷天的自作孽,自是活该! 当然,她人滚出栏杆时,李纯后肘还推了一把。 他听到了什么撞上栏杆的闷响。当时没法转身瞧,不知她如何丑态,也不知她可否受伤,那闷响是来自她的头还是她的腿? 不过他跳起离开时,却瞧见了文庆的鞋已飘在了湖面上…… 李纯本没打算如此不留情面,只不过这女人实在太过没下线,让他忍无可忍。所以,他打算让她好好吃个教训。 分寸,他自然会仔细拿捏。 时间,他也早就掐算好了。 总之,出不了大事,却足够叫某人和朝鲜方吃一鼻子灰。 李纯早就猜到皇帝和朝鲜王都会退场,就算皇帝不想走也会被朝鲜王支走。而只要皇帝不回来,朝鲜王也势必不会回。 果然,一切都在预料中。 而除了那两位,文庆还支开了服侍的下人和歌舞伶人…… 李纯的原计划是要灌倒文庆,待她丑态大出后,与金枫打个配合离开,最后让皇帝来善后的。 所以他让金枫早就守在了水榭附近,等到自己暗号后便去请皇帝过来。 不过见文庆喝酒狡猾,他对着那张脸又实在喝不下去,他索性连拼酒的心思都灭了。 尤其在对方开始勾勾搭搭后,李纯索性打了个手势便“趴”下了…… 当一声熟悉的鸟叫传来时,他便知皇帝出水榭了。 只不过皇帝走的真慢啊! 他原本想等皇帝快进八角亭才将人送下水的。可他等不了了。 文庆将手伸来前,已经试着拿脚尖“不经意”轻触了他的靴。 他当时差点就炸了。 随后香风一近,他汗毛竖起,再忍不住。他怕再不出手,这贱人会直接扑上来…… 他非常不愿意被她触碰。为了不遭人嫌弃,他还得守身如玉呢! 所以,他提前动手了…… 至于皇帝那里,他有十成的把握…… 甚至,他还可以多送皇帝一个选择! 文庆,从她将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便注定是输定且输透了! …… 几十丈外的假山凉亭,程紫玉三人都面湖站着,手拿千里眼盯住了八角亭。 程紫玉忍不住低笑,柳儿挺胸勾唇,文兰则张着口,默默念叨自己输了赌约。 可文兰一点不难过,相反,三人中,最高兴的就是她! “不行,我得过去!” 文兰很兴奋,异常兴奋。“程紫玉,你去不去?不管你去否,我都先去了。我得给文庆加油鼓劲去!” 程紫玉一下听明白了。 “去,我自然也要去!我男人醉了,我怎好不去。算计我的人栽了,我也得去看热闹。走!”…… 李纯趴下时,她们仨便站这儿盯着了。 文兰知道李纯嚣张,但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不但敢对文庆出手,还敢将锅扔去皇帝面前。 她们仨透过千里眼看得很清楚,被捞上来的文庆虽狼狈,可却别有一番“风情”啊! 除了挡也挡不住的圆滑肩头,其他看点也不少。 她上下泡了水,衣裙紧紧贴身包裹身子,风光曲线都一览无遗。偏偏穿得还少,淡淡粉色浸了水后发透,该挡的压根就挡不住多少。影影绰绰,细看下,连亵衣刺绣都挡不住。 “哟,哟,那嫩生生白晃晃的脚还在外边露着呢!”文兰下假山时还不忘转动千里眼,那喜悦溢于言表。 许是落水后蹬得太用力,文庆那右脚云袜也不见了。那俩侍卫也不知是性子糙,还是装作没看见,放下人就退出了八角亭,压根没给那细白的脚遮一下…… 文兰此刻可不得大喜? 只要送文庆上位,她的计划便顿时平顺了起来。 她不用再顾忌惹父王不高兴,她想落定哲王府的心愿一下便轻而易举。而文庆这次抢了她的人,她便又成苦主。在她父王那里,她还能再去收割一次利益…… 送文庆入后宫,她巴不得呢! “那个小贱人,不是口口声声要为朝鲜死而后已吗?不是壮志豪情吗?不是想要后宫大权吗?不是把做贵妃的目标挂在口边吗?哈,机会来了。 先前她费劲给我挖了多深的坑,以后她的目标就要竖的多高!好啊,她将来的战场可是一等一的,我就好好睁大眼睛瞧看她的下场!……” 程紫玉跟着文兰笑。 皇帝本就是个疑心重的,这文庆今日勾搭李纯不成才“不得已”,皇帝心里对她不排斥就已经是惊喜了! 所以文庆即便入宫也得不到高位,更不可能得宠,那么在这深宫里,要么被吃个尸骨无存,要么默默无闻死,很难有出路…… 一下假山,文兰便将千里眼扔去了下人手里,伞也不要,急急忙忙一脸焦心,冒雨往湖边冲去…… 秀儿正手忙脚乱。 主子太难堪了。 先是吐了个天昏地暗,此刻总算缓了下来,却还是衣不蔽体。 她想找东西给主子遮一遮,可斗篷为了救人早就泡在了湖水里,已经用不得了。 她只能尽力抱着主子,勉强用自己身子帮忙一挡,等皇帝的人送毛毯来…… 文庆喝多了酒又灌了不少湖水,此刻五脏六腑都绞起来了。可她再难受,脑子却是清楚的。 被拖上来时她就瞧见了。 李纯不在。不在!不在了? 见秀儿忙着对她的身子遮遮掩掩,文庆这才发现自己……名节堪忧。 她的肩和脚裸露在外,被人看光了…… 而这衣裳……还都是绸缎的,此刻吸附在身上,更不堪入目。 文庆想死的心都有了。 瞧那两侍卫虽背着身,可耳垂都红得滴血了。 都瞧见了,都瞧见她的身子了! 完蛋了! 看到她身体的,有四人。 皇帝和俩侍卫! 还有一个于公公! 偏偏就没有李纯! 败了!全完了。 不远处,人头攒动。透过纱帘,她能瞧见一大堆人在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听到了“醉了”、“滑倒”、“丢人”、“鞋袜”……等字眼。 鞋袜? 她一回头,见湖面上飘着她的云袜和绣鞋,正有脸生的大周侍卫正指挥摇船去湖面给她捞鞋袜…… 文庆心下顿时拔凉。 彻底完了。 这么一来,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脚被亭中几人看走了。她想要遮掩都不可能! 加之此刻皇帝这么一清场,便等同于宣告她有不妥,见不得人…… 她先前的努力毫无意义,也不会有人在意,所有人的焦点将是她这个堂堂公主,落水后丢了名节,被人看光了…… 她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思量她如何落水,也没有办法和证据再将事情往李纯头上扣,她只想到了后果。 王上也不在,她如何转圜? 她能证明什么?她又有什么证据! 她已成了笑柄…… 李纯不在,她没法攀附。 她如此丢人,势必不可能再留在大周了。 看来,她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看了她的四人选一。要么,打道回府! 可她不要回去! 顶了个如此名声回去,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公主别怕,王上那里已经去通知了,很快就能过来。” 此刻的秀儿却惊喜开了口。 “瞧,朴姑姑跟那位常在借到斗篷了。还有,文兰公主也在过来了……” 文庆一眼瞪向秀儿。 蠢物! 这就高兴了?接下来,还有高兴的事? 文庆扫眼过去,盯住了正提裙极快跑来的文兰。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便觉得文兰不怀好意。 她顿时紧张起来。 她看不清楚,可她就是觉得文兰在笑。 或是心虚吧,文庆只怕自己先前算计了文兰,此刻对方会落井下石,连自己二选一的机会都不留。 文庆一个激灵。 “皇上……” 她迅速做了决断。绵绵软软的声音在烈酒的作用下带了沙哑,听来还有些委屈加可怜。 “您的大氅,能否借文庆一用?” 她使劲掐了秀儿,秀儿才反应过来,搀扶她前走三步并跪地。不动还好,这一动,她差点又吐了。她使劲咬着舌尖,尽力挺直了腰板,避免栽倒下去。 站在帘外的皇帝一叹气,有些犹豫。 他已刻意回避了。 他从不缺女人。文庆这样的,他身边很多了。他并没有兴趣。 “皇上,求您怜悯。文庆谢您怜悯。” 文庆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没立马转身,她只得重重一叩首下去…… 皇帝解下了大氅,却没有亲手送来,是于公公接下并递进了帘中。 文庆打着颤披上狐毛,眉头却打了结。 她一咬牙,膝行几步,叩下的同时,借着大氅的遮掩,抱住了一只龙靴…… “皇上若不怜悯,文庆便只死路一条了。” 皇帝再一叹,回眸瞧她。 只见她泪流满面,的确可怜。 可皇帝很不爽快。几个意思?这是在要挟逼迫他?不收她,她就死? 他的确是看到了她的肩和脚,可用得着以死相挟吗?真要死了,还真就成了他的锅了。老七那事还没弄妥,他难道还要再欠朝鲜一份情?烦躁顿时上来。 文庆还在巴巴低声求着:“求皇上怜惜,文庆已无退路。皇上给个机会,文庆一定尽全力……” “松手。你起来说话!朕答……” “皇上……”于公公拉了拉皇帝袖子,示意皇帝瞧去。 只见李纯正在左右搀扶下气冲冲过来…… 皇帝有怨气上来,瞧这家伙办的什么事!他这么一脸怒容又是要冲谁发火! 皇帝顿时忘了他话才说了一半,用力一甩便挣开了文庆,走出了八角亭,面对李纯迎了上去。 文庆不防还脱了力,又是一栽,擦伤了手臂…… 她面如死灰。 皇帝没说完,就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帘子被打开,进来的是一脸焦虑的文兰。 “妹妹?你没事吧?” 冒雨赶来的文兰哭丧着脸。“你怎么了?” 见文庆忙着裹狐毛还没能站起身,她赶紧蹲身来扶。 “丢人现眼,恬不知耻!你下贱到家了!”可文兰却凑近了后低笑骂了起来,随后作势要去抓文庆狐毛的系带。 接连被打击的文庆被刺痛已不能忍,又见文兰不怀好意,顿时又慌又怒。 真要被她再夺走这大氅,自己真得一头撞死了。 “闭嘴!滚开!”文庆边躲边伸手去推撞文兰…… 可她一出手就瞧见文兰笑了。 笑得灿烂。 随后,她又瞥见帘外站了一人——她们王上。 瞬间,她的心再次坠下了深渊。 上当了!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皇帝那儿,完全不知王上什么时候过来的。 所以这文兰,是瞧见王上到了才故意上前激怒自己…… 果然,只见没多少力的这一推,却叫文兰重重摔出去了。 当然,文兰没摔到,因为朝鲜王将她扶住了。 朝鲜王一把掀帘,怒气冲冲瞪眼文庆。 迫于众目睽睽,迫于颜面,迫于还要与大周皇帝继续一笔笔烂账,朝鲜王忍住了一脚冲文庆踢出去的冲动。 他错了!他还真以为文庆有多少能力,满口夸夸其谈,可非但一事无成还吃里扒外!不是说好了皇帝是留给文兰的?她连嫡公主都敢打敢骂敢算计,那么背着自己时,她又还有什么不敢的? “王上误会了。不是您看见的……”文庆再次跪下了。 “你给本王闭嘴。眼见为实,多说无益。你先给本王把眼下这事给捋清楚了。”朝鲜王自然看懂了,文庆身上的大氅,是前几日,他亲手送给皇帝的。此刻却到了她的身上。 目的显而易见。 此刻的朝鲜王,很理解文兰。 他生气,倒不是女儿跟了皇帝有多好多重要,关键是文庆的行为属于背叛,让人愤怒。 朝鲜王捋着爱女的发丝,看着红了眼,周身都湿了的文兰,心疼更是难以复加。 “兰儿身子不好,怎能淋雨。别伤心,父王一定会给你张罗一门最好的婚事。” …… 另一边,皇帝堵去了李纯身前。 “李将军这是酒醒了?”皇帝磨牙。 李纯刚刚被弄去了廊下醒酒。于公公安排了茶水御医过去,可这么快又回来了,看来效果不错,立竿见影了。 在皇帝看来,这厮是见自己与文庆已经牵扯到一起后,便主动冒头了。 “你胆子越来也大了,连朕也敢算计!” 李纯知道,皇帝真怒了。 但不要紧! …… 第五二三章 步步紧逼 李纯凑近了皇帝摇起了头。 “臣不敢。请皇上别恼,稍安勿躁,您且瞧好了。待会儿皇上还有别的选择,届时您再行定夺。” 皇帝压根没听懂。 但李纯留了个示意安心的眼神,随后恢复了一脸怒容往亭中走去。虽步履跌跌撞撞,可身上的气势很是骇人,全然是要找人算账的模样。 皇帝不明所以,赶紧跟上…… 事实皇帝猜对了,李纯自然是得等到确认主角都到场,而文庆已穿裹结束后,才从醉酒状态“醒”来。 但他这一“醉”,却并不仅仅是为了避开文庆。这只是他为他的戏做的铺垫。 他讨厌被算计的感觉。 所以对方既然有胆量算计了他,就要做好被加倍讨债的准备…… 半刻钟的时间,廊下“醒酒”的他在左右的配合下,已成功引发了一阵议论,将舆论导向扭转了。 “爷这辈子还没醉过,区区一个朝鲜公主,竟然有这本事!”他一脸怒容,抛下这句后,气呼呼冲进了雨帘…… 简单一句,已让人想入非非。 不少人这才想起,李将军的酒量一向非凡。今日这才喝了没多久却喝趴下了,的确很古怪。 难道,李将军被人算计了?里边有诈? 许多人面面相觑,似是嗅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气息,赶紧跟着李纯走近了来。 皇帝虽清了场,可清的是八角亭,并不意味他们不能走近听几句,对吧?…… 李纯火冒三丈而来,朝鲜王一头雾水,文庆则瞬间泪如雨下。 他甩开左右,一身寒气站定,却并未先开口,而是紧盯了文庆。 “将军,你怎么……突然就……”文庆是真委屈,一肚子的委屈。 “为何突然将你推进了水里是吧?”李纯冷然。 “啊?” 文庆一愣,她实际想问的是:你怎么突然不见了人影?她没证据,哪里敢随便攀咬。她也不敢啊。 可李纯却莫名在冷笑,叫文庆更冷了。 “你一脸委屈,哭得这梨花带雨,是不是想说,是本将军撕破了你的衣服?是本将军故意脱了你的鞋袜?是本将军意图对你不轨,你挣扎不从才滚下了水?” “没……” “你是不是想一口咬定,本将军对你起了色心,对你动手动脚?是不是?可我不承认!怎么办?那你是不是要在圣上和王上跟前指证我?那你是打算一口咬定本将军推你下水呢,还是你自己躲避不及失足滚下去的?” “李将军在说什么,不是……” “不是什么?事实如何你心里清楚。分明是你自己跳下水去的!是不是?你知道周围聚集了不少人,不论如何,你都会获救,你一定不会有事,是不是?” “你血口喷人!我没有,我是受害者!” 一个个质问来势汹汹,文庆一头冷汗,可她每次只要开口解释便会被李纯第一时间打断。 亭中人已集体变了脸色,亭外人群间更如炸开了锅。 若是意外,那便只是个笑话,笑笑便过去了。若是人为,轻则是算计了国之栋梁,重则是要谋算了两国交情,届时只四个字:“兹事体大”…… 李纯的表现让皇帝顿时一松。 连日来因为老七而压在心头的巨石似瞬间被人挪开了大半。他轻轻一哼,瞥了身边鼻间正呼哧呼哧的朝鲜王一眼…… 今日亭中个个演技不俗,谁输谁赢就看谁的心思用的巧了。显然,李纯技高一筹。 李纯,还是得用的。这么快,便让局势颠倒了…… “好个受害者!” 李纯再次厉声打断。 “我刚刚问了一大圈,包括你们朝鲜卫兵的证词在内,个个都说当时你的丫头和俩侍卫在亭边站着,压根就没有靠近你我。 所有人也都瞧见了,是你,在我身边走了好几圈后,突然就落水了。谁也没看清你怎么下的水! 那我问你,栏边只有你我二人,既然我当时醉倒了,那你如何下去的?是你自己手滑脚滑,还是自己故意跳下了水?我不管你是不是公主,今日之事你势必给我交代清楚了!” 文庆还跪在地上。李纯步步逼近,掷地有声,她惊恐打颤的模样在众人看来却显得有几分心虚。 朝鲜王心下没底。 一切都没按着文庆开始的计划进行。此刻他虽不太相信李纯所言,可他只要一想到刚刚文庆对文兰所为…… 显然文庆是不可信的。她能对文兰出手,那瞒着自己对李纯和皇帝出手也是有可能的。用落水的手段来赖上李纯,似乎并不难理解…… “李将军稍安勿躁。”朝鲜王心头苦,文庆的身份注定她代表了部分朝鲜颜面。她再丢人,他也不得不帮着善后。 “将军给本王个面子,这事不好轻易下定论,先排查一番才是……” 李纯一闪,避过了朝鲜王。 “不成!此刻不弄清楚,晚些时候就再说不清楚了。” 朝鲜王老脸一红,轻咳一声。 “众目睽睽,将军……” “众目睽睽,正好请大伙儿做个见证!”李纯没给面子。 朝鲜王吹胡子瞪眼,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只恨不得冲文庆抽过去。 窝囊!气得胸口疼! 今日本该扬眉吐气痛宰大周皇帝一刀,此刻因为她却连李纯都敢驳自己颜面。 宝贝女儿失了身名忍气吞声挣来的局面怕是因为文庆要叫人扳回去了。 先前还以为选了个聪明机灵的,还以为能帮文兰一把,哪知不但是个白眼狼,还是个只一味四处拉屎却没能力擦屁股的…… 李纯依旧拔高了嗓音步步紧逼,文庆不是没有抗争,而是她的反驳和解释在李纯一波波的怒喝里连浪花都掀不起一个来……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落水你就赢了?不管我救不救你,不管我承不承认,你的衣服已经坏了,你的名节也坏了。亭中只有我,所以我不得不对你负责? 你千算万算没想到,你被救起时,我却不在亭中!结果你没能坑害到我!所以你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皇上……” 说到这里时,李纯敏锐瞧见皇帝的面部有一掩不住的抽动。 “你更没想到的,是我清醒那么快,你还没能获得认可,便被我揭穿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文庆要疯了,挡不住李纯又没人听她说话……李纯说的那么理所应当,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告诉她,她完了。她连皇帝也不一定能攀上了…… 文庆跪地到皇帝脚边,匍匐而下,细声求皇帝听她解释。 可她却听到身后秀儿的一声尖叫,回头见李纯正一把拖过秀儿……这又是要做什么? 那秀儿也早就懵了,咚地跪地。 李纯笑。 “公主啊,我要谢谢你这宫女。多亏了她出手相助。” 秀儿更懵了。 李纯却冲秀儿一咧嘴。 “赏,大赏!赏你三百两银,够不够?” 不明所以的秀儿张大了嘴…… 赏自己? 三百两? 可以回朝鲜买一大片果园,包一个山头,建一片大屋舍了。可为什么赏自己?李将军醉酒还没醒呢。 秀儿僵硬笑了笑,随即便愣神了。 李纯真在翻兜子数银票。 当一沓子银票到手里时,她虽不敢置信,却难忍笑容爬上脸。 “还不快收起来。” “哦,哦!” 秀儿的笑几乎要刺瞎了文庆的眼。 “你做什么了?秀儿?你出卖我?你害我是不是?”文庆一把抓住秀儿,指甲掐进她皮肉。 这是文庆第一反应。 自己的奴才,李纯谢她赏她做什么?一口气拿出三百两给她?有什么能值这个价?要么是自己的秘密,要么便是李纯串通了她要害自己! 李纯之所以那么嚣张霸道,是不是秀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文庆恼羞成怒,一个巴掌甩了出去。 “你个小白眼狼,你怕不是忘了我今早如何警告你的?你敢吃里扒外,你胆敢联合了外人害我?……” “没有。奴婢什么都没做。” “还敢说没有!你死定了……”文庆一把揪住秀儿的头发就要往柱子上撞…… 众人再次哗然。朝鲜王抽气连连,丢人,丢人。 文兰上前一把推开了文庆。 “你疯了。你给我闭嘴。你不要脸,你也别丢我朝鲜颜面。” 秀儿一松,大哭起来。 “李将军,您不能这般害奴婢啊!奴婢虽是下人,却也有父母亲人。奴婢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求您帮奴婢解释清楚。银票你收回去,奴婢不要。” “这都从何说起啊!” 李纯言语里满是戏谑。 “秀儿是吧?我说要谢你赏你都是真心。何来冤枉出卖之说?银票你收起来,你主子这是心虚了。你莫要理她,当着皇上和朝鲜王,没人敢要你性命!没人能要挟你。本将军作保!” 李纯盯着文庆的眼里都是笑意。 文庆似力气被抽干,身子顿时软了。 她反应过来了。晚了。 离间,这是离间。 李纯用三百两,就离间了她们主仆…… 还被他炸出了秀儿最在意的拿捏。 所以他才抬出了王上,保下了秀儿。有文兰插手,自己掌控秀儿的那个把柄,保不住了。如此,秀儿这颗棋子不但废了,还成了他的…… “本将军喝趴下后,多亏了秀儿姑娘将我拍醒。我后背曾受过刀伤。最怕有人打我后背。她一出手,我下意识以为受了偷袭,以为有刺客近身便冲了出去。听说当时我还撞到了秀儿姑娘?李纯向你赔个不是了。” 李纯抱了抱拳。 “医女呢?快给秀儿姑娘看一下。金枫,再赶紧让人去准备个赏赐……” 原来如此? 还有赏赐? 秀儿几分受宠若惊,就这么跟着医女退下了…… 文庆盯着李纯,心头发毛。 这个人,越来越可怕了。 可她这会儿后悔,似乎也来不及了。 “文庆公主没想到吧,机关算尽还是没能谋害到我!” “荒谬,都是假的。你胡说。皇上,他都是空口白话,胡言乱语。他全凭想象和猜测,毫无证据。王上,李纯他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栽赃咱们朝鲜,他的目的显而易见。他想要拿捏咱们。王上,咱们不能上当。您千万不能上当啊。” “我没证据吗?” 李纯站定在朝鲜王跟前。 “文庆公主想要自证很简单。你站回栏杆边,将您是如何意外从这半人多高的栏杆滑下水去再演示一遍,一切自然真相大白!你做得到吗? 不是做不到,是您不敢做!是了,您这么干巴巴下去,衣裳如何破的?是那光滑的栏杆割破的?您鞋掉了也罢了,袜子怎么也会掉?袜子自己跑的? 说穿了,你分明是早有打算,你一早就要露个肩,伸个脚来赖我身上!你见我酒多了,就故意落水,想要趁我醉了糊弄过去。 说到醉……还有一件我不明白,这酒我喝都吃不消,你与我连喝多碗,你没醉,我却醉了?你知道我为了站在这儿,被御医戳了多少针,灌了多少醒酒汤?可你却从头到尾都清醒着,这不合常理吧?” 人群再次哗然。 还有花头? 就连朝鲜王面色也是一僵。 文庆的头晃得比拨浪鼓还快。 “李纯,你信口开河!酒是你拿来的,与我何干。皇上,您相信我……” “皇上……” 于公公早就看明白了皇帝和李纯之意,不知何时已经站去了桌边先前文庆所坐的位置。 “皇上,文庆公主座位上的坐垫是湿的。公主面前的汤碗里……不是汤水,是酒水。公主凳子下边有水渍,已经辨别过了,都是酒……” “于公公的意思是,文庆公主压根就没喝多少酒?” “这就得问公主自己了?” “这样啊……”李纯一笑。“金枫,不如问问秀儿姑娘。公主稀里糊涂,秀儿姑娘倒是明事理的。” 朝鲜王一咳,却无人搭理他。 于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的雪域琼浆是特制的。号称一顿能喝两斤酒的刘将军只喝了五碗便醉倒睡了三天,被称为‘酒痴’的慕容老侯爷喝下三碗后便病了半个月,声明此生不碰这酒。刚听说文庆公主一口气喝了七八碗,果然能人所不能。” 御医出来验了酒,说这酒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喝下八大碗还保持全然清醒,对文庆表示了质疑…… 另一边的秀儿受到了来自文兰和金枫的威逼利诱。 她压根没法解释主子的海量,终于当众承认公主先前服了药并倒掉了不少酒,又被诱导着承认了她们公主看上了李纯…… 第五二四章 你最妥帖 结束了。 李纯抱胸嗤笑,此时此刻,连朝鲜的面子也用不着给了。 “公主,那眼下这……算不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笑容一收,他顿时厉声。 “你分明对我早有企图!多说无益,也莫要再做徒劳挣扎了。” 他将视线慢慢挪向了朝鲜王。 李纯何尝不知朱常淇的事与文兰脱不开干系,但大周皇室和朝廷还是要颜面的。之前朱常淇的事他为了程紫玉,为了补偿文兰,就当睁一眼闭一眼了。但这次朝鲜人又想算计他,那他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 哪怕为了国威,为了谈判,为了皇帝…… 皇帝也愠怒了,同样虎视眈眈看向朝鲜王。 不管这次对方算计的对象是李纯或是自己,都是他不能忍的。从宴席流程到准备工作都是朝鲜方张罗的,出了事,他自然不得不怀疑朝鲜王是否帮凶…… 窝囊荡然无存,皇帝腰板一挺,底气回来了。 事实究竟如何,他会在意吗? 文庆什么下场,他更是无所谓。 至少,在李纯的折腾下,谈判的筹码变了,手里握的牌也换了。这些,足够了! 皇帝给了李纯赞许一眼…… 朝鲜王脑瓜子突突疼。 “皇上,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推测,文庆也未承认,说到底并无实质性的证据。算给本王个面子,文庆那里,也总要给她个机会听听解释对吧?万一有误会呢,咱们不能……” 李纯直接打断了。 “皇上,王上,臣有几句私话。能否借一步?” 李纯竟还上前拍了拍朝鲜王的上臂。 “王上,不会让您后悔的。” 一个臣子,胆敢随随便便上前来拍他一个属国王上,这动作完全不合规矩。可朝鲜王这会儿连甩开的底气都没有。 尤其他瞧见,李纯在笑。他突觉后背又有凉气冒上来了。 没好事,肯定没!还有什么不好的事…… 雨已停,三人往亭外走了几步。 经过文兰时,李纯瞧见文兰笑得谄媚并双手合十搓着。这个动作在朝鲜是抱歉、对不住,请求之意。 擦身而过时,他还听到她喃喃低声:“妹夫,不,姐夫,好姐夫。” 李纯憋笑,这是个聪明的。在求他手下留情,不要坏了她的利益呢…… 三人站定到了一棵树下。 李纯招呼了金枫过来,要了文庆的帕子。 “认得吧?”他看向朝鲜王,随后将帕子在空中一甩。 空气里顿时香气萦绕,在雨后的清新里,那香味尤其浓重。 “文庆的帕子上下了药。” 朝鲜王腿一软,差点坐地。 李纯虚扶了他一把。 “现在知道为何我生气,为何要针对她了吧?她一早就想用帕子来算计我,那我自然不能逆来顺受。” 李纯将帕子塞回了荷包。 “这是文庆私物,怎在你身上?” “捡的。” “不可能。李纯,是不是你偷拿的?” “捡的,我在栏杆边捡的。” 李纯面色不动,定定看着朝鲜王。 都是聪明人,拿的还是捡的,重要吗? “所以呢?” “所以,到此为止吧。” “上边什么药?”朝鲜王和皇帝听闻帕子上有药物后,同时退后了好几步。 “不用怕,需要与其他药物配合才能发挥效用。至于那枚引出药效的引子嘛……” 李纯手指湖里:“就是你们一开始招待我的朝鲜烧酒。” “不可能。”朝鲜王大大抽了一口气。“本王不知情。” “别紧张。知道您是被蒙在鼓里了,所以才来告诉您。等您有时间,自可与文庆公主证实。但我要您知道,我之所以没有当众揭穿这事,全看在您和朝鲜的面子上。看在两国百年的友好情意上。 否则您明白的,我若这会儿派人去将那坛被我扔出去的朝鲜烧酒打捞起来验药……会是个什么后果?众目睽睽下,您与朝鲜将面临什么?您有没有能力收场?当着大周天子之面下药,这算不算欺君?…… 我若再狠一点,让人去你们驿站搜查,我就不信找不出东西来。届时为难的,可就不是文庆了。” 李纯重重一吐气。 “但我之所以坦诚相告,便是看重了朝鲜王上的为人。毕竟,大周和朝鲜几百年来都是互利互助的,没必要冒风险是不是?” 朝鲜王呵呵一笑,深吸了好几口。 “李将军言之有理。” 他乖乖跪地,给皇帝一叩首。 “今日之事,全凭圣上定夺。” “王弟客气了。”皇帝一手背后,一手示意免礼。“两刻钟后,御书房见。” 朝鲜方这会儿是最弱势之时,有这个把柄在手,正是谈判的好时机…… 朝鲜王找到秀儿追问文庆的帕子和酒水之事。几句话的功夫,在答应保下她全家后,秀儿全招了。朝鲜王唯有耷拉着肩一脸苦笑…… 皇帝眯眼瞧李纯。 “你胆子真不小,算计了朕就罢了,还敢直接跟朝鲜王挑明了。” 李纯拿出帕子时,便等于告诉朝鲜王是他让文庆下了水。 “演了太久了。早晚要水落石出,没必要演下去。累,且烦。挑明了说话更舒服。” 这顿酒,四人各自怀有算计之心,各自没有真话,所以挑明又如何?谁又能挑谁的不是?毕竟谁也不干净! 李纯心里,是极其厌恶这样的假脸假话假情意的。 “你这么快便查出了帕子有问题?”皇帝叹服。 “没。” 李纯低低笑。一来时间不够,二来御医准备不够。 御医没看出是帕子上有什么,帕子无毒,只隐隐判断出帕子上有些许曼陀罗香气。 曼陀罗,有些迷人心志的功效。但若仅如此,又并不足以引发什么后果。 御医与李纯有同样的判断,便是除了这香味,还有别的搭配之物。想到先前他扔出酒坛酒碗时,那对主仆的古怪,他基本已经锁定了关节。 所以,在金枫带秀儿下去领赏的第一时间,秀儿便被带去诱审了。只稍微一诈,他们便得到了酒水有问题的讯息…… 其实这才是李纯掏出那三百两银子,离间分隔开那对主仆的另一个用途。 朝鲜王知道的比他还少,加上心虚,一下便被李纯唬住,以为对方已经了如指掌。 其实李纯也不确定,他扔出去的酒坛子密封性如何。若不是怕酒坛封口不严已经泡了湖水,若不是怕御医没法验出个子丑寅卯,哪里还要等到现在,哪里还需费那么多口舌,他早就找人去打捞了…… “说到底,是朝鲜王对文庆已经有疑,心下已有了放弃文庆之意,才会被臣唬住。” “朕身边有你,还是最妥帖。” …… 第五二五章 娘子出气 目的达到。 雨停了,戏也该散了。 李纯冲皇帝淡笑。 “不怪臣了吧?臣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您,为了皇室颜面,为了您的谈判。您不用谢我,记得我的付出就行。” 皇帝忍不住笑。 李纯的确解了他的大难题。 如此一来,朝鲜王理亏,不可能再狮子大开口。形势彻底扭转,主动权再次被抓回,接下来的谈判将事半功倍。 另外,老七那事原本一夜之间满城风雨,压不住,掩不了,成了大丑闻。 而今日文庆这一折腾来的刚刚好。只要加以引导,民间的注意力马上就将被转移,老七的丑闻也自然而然被淡化了…… 丢的是朝鲜颜面,不是大周的,甚好。 朝鲜方自己不干净,昨日的底气自然也荡然无存…… “你放心,你的好,朕都记着,一定加倍报答。” “那就谢过圣上了。” 李纯本想告退,可又再次瞥到了文兰在远处正向他作揖。罢了,就冲刚刚那声“姐夫”,他便帮人帮到底了。 “文庆那里,圣上是打算收?放?还是罚?” “朕打算看看朝鲜王的意思和诚意。你这么问,可是有何顾忌?但说无妨。” “只有一点。先前朝鲜王既已向您坦诚,说是因为拿不准将来所以不敢押宝,这才选了臣来联姻以靠近皇权,可臣又算什么皇权?说到底,您才是真正的皇权,他们的目的只有您。皇上比臣聪明,知道臣在说什么。 臣以为,文庆只是用来试探皇上心意的第一步棋,他们真正想做的,是将文兰公主塞到您的身边。可那会很尴尬。您一定不愿意。这也是今日臣‘算计’您的一个原因。事实臣,早就为您铺好了台阶。” “你是想让朕收了文庆?” “对皇上来说,文庆比文兰更合适。此刻您半推半就成全文庆,全了朝鲜颜面的同时,也避免了您的尴尬,还让朝鲜方欠了一个人情,一举多得。 还有几点:第一,两位朝鲜公主都在大周失了名节,若不处理,这说不过去。第二,文庆身上还披着您的大氅,您又看过了她的肩和脚,您若不善后,显得不负责。 第三,联姻失败对大周没有好处。哪怕他们不怕麻烦再选公主来,也未必是好事。 第四,朝鲜目的未达成,还折了两位公主,一定会在别的地方将损失要回来。那对咱们来说反而不划算。 后宫妃嫔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区区一个虚衔,就当是养个闲人便是。但今日您若拒绝了文庆,极有可能将再次面临那个尴尬。所以,您若不想收了文兰,不如顺水推舟,收了文庆。” 李纯浪费唇舌确保文庆下场,的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文兰。 文兰今早开始就不冒头,那点盘算,无非是要借他的手,他早就看清了。 再联想到昨晚文兰和朱常哲的见面,李纯还有什么没想明白的。 “朕知道了。你言之有理,待会儿朕见机行事。” 李纯点头。 “那臣便告退了。” “你不如……与朕一道去御书房吧。” “不了。”李纯一下笑得明朗。“我喝多了,正好,我媳妇来接我了。” 皇帝瞧见不远处的程紫玉正冲李纯笑…… 儿子,不……臣子,整个身上散发的都是暖意,唇角上扬,明光四射,就如当年那个她,让皇帝看得一时恍惚。 也是,他高兴,就足够了…… 可李纯走了两步竟又折了回来。 “还有件事。今日这样的宴席,不管明的暗的,都是最后一次。下次您可休想再让我配合您这般演戏了。在我心里,我媳妇高兴还是难过比那些人生死更重要。我走了,祝您谈判顺利。” 说完,他便匆忙去另一边了。他看见她进了八角亭,他要去助助威。 皇帝一哼,没有拒绝,也没有半丝不爽快。 …… 程紫玉登场时,瞬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苦主啊! 昭告天下,还有不到十日便将成婚的未婚夫被人谋算,差点鸡飞蛋打,怎么看,最憋屈的便是这位民间郡主了。 于是当程紫玉慢慢往八角亭方向走时,原本要散的众人忍不住都停了脚,想要一看好戏。 也没人敢去挡,圣上已经离开,清场的口谕也不知算是失效了没。 目光齐聚下,最丢人的莫过于朝鲜王,他头皮发麻,只恐程紫玉与文庆对上后,朝鲜方再丢一次人。所以原本已经往御书房方向去的他,再次折返了回来。 “你去,挡住程紫玉。”他示意文兰。 “我不去。” 文兰别过了头,一下又红了眼。“父王是太偏心,还是嫌我不够丢人?我来大周后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就是程紫玉了。眼下,因着文庆,我这唯一的朋友眼看都没了,您还要我去求情?程紫玉该如何想我?该以为我背后插她刀了。这仇还不得算我头上?……” 文兰垂下眼。 “父王自己去吧。还有,叫程紫玉记恨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又拿住了李纯的心,咱们得罪她,后果很糟糕。” 朝鲜王一声长叹,若不是有这层顾忌,他用得着这么烦? 于是,众人眼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堂堂一国王上,一脸赔笑,迎上了一国郡主…… 离得远,实在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但朝鲜王始终都满脸堆笑,程紫玉则全程满是严肃,引发了众人一大波的好奇…… 差不多二十息后,朝鲜王一拱手,匆匆忙忙先一步往御书房走去,文庆急着要跟上,却被程紫玉堵住了。 “还请郡主让一让。”程紫玉的眼神太利,文庆有种被剥光的感觉,忍不住将那大氅裹紧了几分。“文庆急着面圣。不能停留。” “不急,你与我说话,你们王上不会介意的。” “你……”文庆强吞一口气,毫无底气。而她更气的,是扭头瞧见文兰正从桌上抓了一把果干,边吃边笑边看来,看戏意味分明…… 文兰点点头: “郡主说的是,妹妹不急。父王也让我去面圣了。我都不急,妹妹自然也不用着急。郡主来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这是礼数。” 程紫玉一挑眼:“还是文兰公主懂礼。你妹妹初来乍到,以后你记得多多指点。”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文兰急点头。“她要改造的地方多是多了点,但只要有耐心,可以磨杵成针嘛。总会让她有发光发热的一天的。” “没事我就走了。”文庆抬步,却被柳儿挡住。 程紫玉上下扫视文庆。“我就是听说文庆公主天姿国色,肤白貌美,可我眼神不好,站远了看不清,所以特意走近了来瞧瞧。” 肤白貌美? 围观众人几乎同时噗笑而出。 肤白不白,只有皇帝几个知道。至于貌么,这会儿顶着一头泡了水如水草般的发,妆容化成一片片的脸,绝对是够“美”…… 文庆心头一绞。 皇帝走了,王上走了,所有人都明目张胆来笑她了。 这就是程紫玉要的吧? “程紫玉,我今日的确是栽了,但却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来辱我的。” “辱?这话没道理。怎么是辱?天姿国色和肤白貌美都是赞美。您虽是外族,怎么连周语都没学好就敢入宫?大伙儿可得给我作证,我是在赞美文庆公主。是不是?” 大周皇室受了辱,身为宫中一份子,所有人立场自然鲜明,先前面上无光,此刻有机会出气,立马齐刷刷应是。 “多谢各位仗义。文庆公主,您看到了。没骗您吧?你既然人在大周,便好学好周礼。理解方面,您可比文兰公主差远了。所以将来您可得谦虚点,谨慎些,切莫再要闹了笑话。” 文庆气得要炸,却唯有压低了声音。 “你别嚣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程紫玉,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话倒是有理。也好,留一线就留一线吧,毕竟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的是时间……调.教你。” “你敢威胁我?” “调教你礼节罢了,何来威胁之说?你放心,我经常入宫看太后,你要是愿意,我甚至可以去太后那里求个恩典,专门负责调教你。如何?我这人一向无私,一定不吝于教导。” 文庆腿有些发虚。她这才想起来,后宫的主人此刻是太后。而当今太后最宠爱的……正是程紫玉。这一瞬,她的头好疼。 “让开,让开!”文庆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只想赶紧离开。 她一个眼神,她的卫兵就要上来清路。 柳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想借机上前叫那文庆再丢一次丑,不过却见那几个朝鲜卫兵突然便定在了原地。 李纯已经先了一步,闪到了她们身前。 “我媳妇要看你,你就该抬起头随便她看。我媳妇夸你,你就该低下头说不敢。我媳妇要教你,你就该赶紧谢恩行礼。这都不懂?” 文庆脸部抽搐,牙齿也开始上下打架。 朝鲜王刚警告她了,说她的把柄已被拿捏在了李纯手上。此刻的她,的确不敢回嘴。她很清楚,再有一点点的不妥,惹毛了李纯,她很有可能将彻底完蛋。 “道歉。” 李纯冷冷开口的同时还打开手护着程紫玉。 在对待外人和程紫玉时,他毫不介意流露出他截然不同的两种面孔。文庆看着刺目,众人看得羡慕。 “向郡主赔礼道歉!” “将军,何必……”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你以后只敢躲在阴沟里。你若不照做,我立马就去御书房做我该做之事。” 文庆抽着气,将口边的求情全都憋了回去。 不敢说。 她甚至不知道王上有没有把秀儿从李纯手上要回来。 李纯,将她拿得死死的! 就这样,文庆的膝头再硬,腰板再挺,这会儿也不得不弯了下来。 众目睽睽下,她这一屈膝,便等于承认了她对李纯的谋算,对程紫玉的抱歉。 可她没有选择,只能照做。 一时间,鄙夷不齿和讥笑充斥了四周。 她低头闭眼咬牙: “对不住,郡主,是文庆的错,都是文庆的错,您大人有大量,求您……” “你喝了多少?”程紫玉微微侧身,瞪眼李纯。她故意无视了屈膝躬身道歉的文庆。 文庆敢背着她觊觎她的人,她就敢光明正大打她脸。 这会儿的文庆在众人指指点点里,整张俏脸全都扭曲了。 “谨遵娘子先前的嘱咐,不敢多喝,就几碗。” “可你身上的味儿怎那么重?难闻。你离我远些。” “的确臭。”李纯抬臂嗅了嗅。“对不住,都是为夫的错。不是酒臭,是应酬时不小心沾染的脏东西。”当着众人,李纯瞥眼文庆,其中意味分明。 “但我与皇上说了,以后这种应酬都不会参与,保证以后不会沾染到任何让娘子不舒服之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犹若无人,也未叫起。 任由文庆的膝头打晃。 “可我还是生气怎办?” “没事,娘子想如何出气,但说无妨。” “郡主,我的礼行完了。可否起身?”文庆一扬声。 李纯一扭头。 “膝盖没弯到底,你这也太松懈了。这个礼不行。重来。” “没意思。我回家了。”程紫玉瞥眼文庆。“文庆公主的礼我受不起。就罢了吧!” “那可不行。为夫一言,快马一鞭,如何能反悔?这样,为夫送娘子回家。金枫柳儿,你二人看着文庆公主,什么时候行完礼,行好礼,才准放行。” “是!” 文庆膝头一软,一下便坐了地。 金枫和柳儿都有的是时间,两人索性唠起了天气。可文庆急啊,御书房里的天气,才是她想要去争取的。 她心头流着血,极力忽略从后妃到宫人的讥笑,在左右搀扶下起身,重新冲着程紫玉离开的地方行了一礼…… “你什么时候也和我一样幼稚了?”李纯满是宠溺,在袖子遮掩下拿小指勾她。 程紫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刚刚对文庆的所为。 “你的幼稚是天生,我的幼稚当然是有目的的。” “哦?” …… 第五二六章 妥帖孩子 程紫玉之所以当众还去奚落文庆一趟,自有她的目的。 首先,她要摆明她的立场和态度。 对她不服气的人很多。眼下有人都已算计到了她头上,若她还支支吾吾唯唯诺诺,太掉价也太没骨气。只会在将来让更多人生出挑衅和挑战之心。 此外,今日对文庆不满的人不少,她若站出来帮着出口气,至少也能顺势收割一路威严和威望。 另外,在自己这么带头下,文庆颜面尽失,连內侍宫女都敢取笑她,那她今后的日子堪忧。无人给她面子,无人放她在眼里,她的狐媚和谋划被落实,从上到下都不会当她是个菜,她自然不可能再有好日子过。 她留在宫中,早晚如临地狱。 当然,这两条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让程紫玉出手的原因,在朝鲜王身上。 刚刚让众人好奇的那段对话,实质是朝鲜王在向冷脸的她主动表示要“补偿”。他希望程紫玉息事宁人,希望李纯手下留情,希望程紫玉不要与文兰生分,更希望将来在太后那里高抬贵手…… “他开了不少条件来求和,可我没答应。”程紫玉冲李纯笑着。 “你这个奸商。” “你一眼看穿了我意图,你岂不是更奸?” “近墨者黑。”李纯一脸宠溺…… 程紫玉越是不答应,越是冷脸相对,越是冲文庆不罢休不停手,晚些时候才能更让朝鲜方掂量着以最大程度和诚意来求和。 说到底,程紫玉是在等朝鲜王加大他的投入以攫取更大的利益。 “你想要朝鲜方那里付出什么代价?加大订单?”可李纯觉得,朝鲜的单子对程紫玉应该没多少吸引力。而且她对自己商女的身份在意,若被银子一砸就退步,那丢的就是还是她的脸。她不会。 “刚刚朝鲜王主动要给的,就是加倍程家的订单,延长合作的时间。”程紫玉紧紧抓了李纯手。“可他家公主要抢的是我男人,我若叫几个银子就打发消气了,岂不是显得你很廉价?为了哄抬你的颜面和价值,我毅然决然拒绝了。感动吧?” “哦。原来是为了我。”李纯一挑眉。说得好听。 “嗯!” “你最终要的是什么?” “先放长线下去,至于钓什么鱼,看看再说。” “你说明白点。我今天脑瓜子疼,不想动脑了。” “我这么当众打脸了文庆,还撂下了不少狠话。这还是在众目睽睽下呢。若等朝鲜王离开后呢?若等没人时呢?若我在你跟前挑事,给你吹枕头风呢?若我在太后跟前搬弄是非呢?朝鲜王一定会紧张。因着文庆牵连到文兰怎么办?牵扯进朝鲜方怎么办?所以,他一定会在离开前,要尽全力为前程多作铺垫。 你那里,他可以亲自去。可我那里,他只有一个桥梁——找文兰去与我沟通。” 程紫玉笑了起来。 “正好,文兰也想从她父王那里多挣点自保的家当和嫁妆,所以,我与她会联个手。我再拖一拖,再硬一硬,朝鲜王心里没底,自然会把更多权利和资本放给文兰。可文兰在京里势单力孤,她那个性子又过于直接,常常要吃亏,关键时刻,她还是只有来找我。我没必要拘泥几个订单。只要文兰手上有权,朝鲜那里有甜头,自然不会少了我一份。文兰正好也借了我的手,可以打一打她自己的根基。我与她的合作,是共赢的……” “不过,我倒是没见你与文兰后来有过沟通啊?” “有默契就行。瞧着吧,她今日定带着礼上门。” “娘子真贤惠。” “朝鲜陶很出彩,你知道的吧?我想窥一窥他们的秘密。” “知道了。朝鲜王若来找我,我便跟他聊一聊。”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分奸商夫妇的意思。 “慢点走,急什么?” “修理你。” “凭什么!今日享受美人恩的可是你。” “美人恩?说得好。你与文兰是不是谋算我了?” “就只打了个赌。” “你赢了吗?” “赢了。” “我帮你赢了,你就想过河拆桥?正好,美人恩没享受到,你给我补上……” “……” 消息很快就下来了。 文庆被收入宫。 嫔位,虽有封号,却是个“庆”字。庆嫔——敷衍之意一目了然。 随之,文兰的归宿成了皇帝要考虑的重点。 可选择的范围不大,文兰自请为哲王侧妃。 皇帝惊讶的同时也舒了口气。侧妃,还好,只是个妾,无伤大雅。老五的妾,很好。这是最好的选择。他属意老五,文兰若能留在老五身边,对今后大周和老五本身发展都有大好处。 皇帝心里是认可的。 只是老五那里…… 皇帝本以为会费一番唇舌去说服,可老五很顾全大局,只自己思量了一阵便应下了。皇帝再次对大度的老五高看了几分,忍不住向老五许愿,小小的吃亏会有大大的福报…… 不过这事暂时被按下了,皇帝打算等老七风波彻底过去后,再将文兰婚事安排下去。 老七那里,皇帝已经全然放弃,直言表示,绝对不会让老七再拖文兰任何后腿。尼姑和三宝均交给朝鲜王处置,老七的事到此为止,希望朝鲜方再不追究。老七身边种种和其他涉及文兰声誉的种种则由皇帝负责摆平。 朝鲜王应下了。 如此,大周与朝鲜之间便算是扯平了。 两位国君再次坐到了一起,就两桩婚事的嫁娶具体谈了几个时辰,双方各自满意,合作也将继续…… 朝鲜方相当客气,文兰出面代表朝鲜主动要为程紫玉出嫁“添妆”。 而文兰也因为突然的活泛作用,一下找到了价值。 原本的废棋形势一下全都盘活。 她的价值开始展现后,朱常哲对她也越加满意。合作关系,没有多少顾虑,两人倒是默契十足。 打听到文兰被捷足先登后,太子等人捶胸顿足,却也不得不接受…… 另一边,文庆的事传出后,果然,原本关于朱常淇铺天盖地的丑闻顿时消散了大半。文庆成了大周皇室的遮羞布,迅速成为了茶余饭后的消遣。 朝鲜王待不下去,提前请辞回了国。 文兰的快速成熟让她成为了两国桥梁,一时间被朝鲜王寄予厚望。朝鲜王还真就给她留下了不少人手和底气,更给了她许多权利上的话语权…… 程家的“十里红妆”到了。 一百二十抬嫁妆从江南一路北上,水路到陆路,两千多里地的行程,将这段姻缘佳话几乎传遍了整个大周。 嫁妆入京的那日,是李纯亲自去迎的。 合不合规矩,他压根没放在眼里心上。 他要迎的,是他的亲人。 是他以后要照顾的人。 亲人千里迢迢而来,他没有道理不出现。 当李纯护送浩浩荡荡的嫁妆从南城门入京,程紫玉站在城门相迎时,很快引发了大规模的拥堵。 “民间郡主的嫁妆”和“郎才女貌一对新人”,足够引发好奇了。 而嫁妆箱子一抬抬进城门,从数量到气派上,都让众人大大亢奋了一番。 果然,有排场! 足足一百二十抬啊! 一只只樟木红箱精工细雕,虽未打开,但就从这无一不精,无一同款的大红箱便知里边东西绝对不俗…… 围观者们饶有兴致,只等即将到来的大婚揭晓这些嫁妆的真面目。 而皇帝,要的就是这热闹劲儿。 嫁妆和程家人抵京的那日,他便在这火上添了一把柴。 一来是感谢李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二来正如先前程紫玉的猜测,是为了用这喜事来冲淡先前朱常淇的事留下的影响…… 皇帝先是给了不少赏到程家做“接风礼”,又再次补了不少赏赐到将军府。皇帝将声势搞得很大,弄了个满城皆知。当然美其名曰是为了与民间共乐。 于公公亲自上了程家门,当众宣布皇室负责,待大婚当日,程家和将军府门前都会办起流水席,京中会设立专门的派酒派糖派肉处,大婚三日取消宵禁,开放夜市,皇室还会组织大量活动,准备巨大彩头,全城百姓皆可参与,以示皇室与民同乐的浩荡心意…… 京中顿时炸开了锅。笑啊乐啊欢呼啊,三呼万岁,喜上眉梢。所有人的热情都被点燃,都巴巴等着这场大婚。 程家看懂了皇帝的意思。 老爷子当场拍板,程家也会拿出巨额彩头来,大婚几日派发大量红包,只求届时大伙儿图个乐呵…… 一时间,“程家”和关于程家的种种,都成了整个京城最重要的话题。就连“朝鲜公主机关算计成为庆嫔,却被收入后宫三日都未得宠幸”这一小道消息都无人关注了…… 嫁妆北上的一路,程翾亲自护送嫁妆以示郑重。程紫玉看着面露疲惫,却满面红光,精神奕奕的老爷子,心头巨石顿时卸下。 这次,程家主子除了程紫玉亲爹程睿和三叔程明几乎都入京了。 程睿是因为犯了咳疾,老爷子便让他留家养病。据说,程睿这些时日都在工坊里捣鼓自己的作品,技艺几乎已经恢复了当年巅峰时的八成水准,叫老爷子也有几分刮目相看。 程紫玉沉默,若她的老爹真就这么安分过日子,倒是天大的好消息。 荆溪程家全都交给了三叔程明来照顾。 程明虽志不在买卖,但真要办事还是实在的。 老爷子用了他大半年,对他也渐渐放心。 程明这次不但没忘了捎来个大红包,还主动要求为侄女置办了十箱嫁妆。这让程紫玉心头暖意融融。她找了老爷子说话,求着给三叔从产出里加一点抽成,并求了老爷子一件事。 前世的她误解了三叔,今生的她又全靠了三叔顶着才能追求幸福,她怎么也得为三叔做点什么。 程明生性潇洒风流,曾有过一红颜知己。一来二去,有了情分,那红颜只求人不要名,愿意跟着他过日子,哪怕见不得光。三夫人性子暴躁,知道丈夫有了外室便闹上了。可程明护着外室,三夫人一下气病,一命呜呼。他的声誉多年来在程家内外都不堪,正是因着这事。 三夫人家里上门来闹,老爷子勃然大怒,为这事打断了几根棍棒。程明跪地表示,愿意终生不娶。他说到做到了,后来再未娶妻,也从无半点要将侧室接进门的意思。哪怕那外室跟了他多年,孩子都生了,他也只是默默照顾,从未食言…… “那外室也是本分的。这么些年了,孩子,还是要认祖归宗的。几次三番,家里都靠着三叔,不能寒了他的心。祖宗规矩,先放一放吧。”既是真心,就不该耽搁,不该留下遗憾。程紫玉想劝老爷子答应将那外室扶正。 “三叔年纪也渐渐大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的。” 程翾想了一会儿,“待回荆溪后,我找他谈谈。” 程紫玉大喜。老爷子是固执的,他肯松口,就是个好的开始。哪怕将来让三叔出去单过也是好的,看三叔这么大年纪还独来独往,再想到前世他抱着匾额抗争,程紫玉心里总不是滋味。 她既然回来了,那改变自己结局的同时,也要尽全力照顾好身边的人。大家都有个没有遗憾的结局才是真的好。…… 这次入京,除了程家众人,何家也来了好几位。 程紫玉欣喜的,是除了何思敬和红玉,何老夫人也来了。 老夫人前世今生都没出过远门,她能来,程紫玉很高兴。 而李纯的表现,更让程紫玉感激。 李纯在这短短时间便为老夫人在临近程家住处不远捯饬了一处宅院,专门留给了何家人。这一举动大大解了老夫人的后顾之忧。宅院不大,却处处都是按着荆溪何家的喜好和习惯而准备,老夫人几分热泪盈眶,对李纯的贴心欢心不已。 李纯上前扶着她四处看。 “您别客气了。银子我不会收的。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我就是想着,何家在京城总得有个落脚点。总不能让思敬夫妇一直住在程家宅子。” 何思敬连连点头。他来京城最大的顾忌无非就是这个。他姓何,带着媳妇住婆家太丢人。 “大哥,你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只有这一声‘哥’才能代表我的心意。您放心,他日你有困难,小弟赴汤蹈火。” “用不着,就一声‘哥’就算报答了。”李纯冲鼻间正哼哼的程红玉一挑眼。还不服?何思敬太没用了! 当发现下人都已调教好,房间铺盖都已准备好,就连厨房里的米面咸菜都已张罗好,老夫人对李纯的认可几乎已达到了巅峰,这世间哪里还有比李纯更妥帖的孩子? 就冲这一点,以后都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了他去…… 第五二七章 各自价值 不仅仅是何家,程家人对李纯的评价也都再次上了个台阶。 到了京城他的地盘,这个人的高效细致且周密的能力也开始凸显出来。 从程家里里外外到郊区工坊,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就如老爷子,他这一趟北上除了是为大婚,更是为了程家前程来瞧一眼。 他很惊喜。 程家的工坊从规模到配置都超出了他的预期。 李纯的高效更是让他瞠目。 原本程翾心有顾虑,只打算先试建一座中等大小的窑。可此刻在他面前的,既有仿造荆溪程家,利用山地优势建的龙窑,也有他在山上庄子那种适合做精细活的小窑。 就眼下工坊就这规模,几顶窑的烧造力,他日产出势必不小。 程翾心潮澎湃。 他几乎可以预见程家接下来的几年,绝对有能力在京城大展拳脚,绝对可以迅速在北方的陶市占强有力的一席,绝对可以将程家陶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都是李纯张罗的?怎么都不曾向我报备?” “是将军说,要给您个惊喜。这些窑,都是将军的银子建的。” 程翾惊叹。 建窑不但麻烦,还费银子。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从工坊到庄子都建成了。工期越短,花费势必越高。更何况期间还有个新年。李纯势必用了不少银子。 “花多少银子,我待会儿便让紫玉加倍结给你。” “我不会收的。都是一家人,不谈银子。” 李纯也不遮掩,直言告诉了老爷子:这些窑就是当日老爷子给的那个大红包里的银票建的。订婚的那个红包数目太大,他没能退回便用在了这处。正好用得其所,用回了程家身上…… 程翾哪里会让李纯吃亏,他见李纯执意不肯收,立马改了主意。 “那便这样,既然你投入不小,以后程家工坊在京城的所有产出分你一份。我让账房核算一番,算是分给你的红利,至少保证你和紫玉拿一样数目。” 程紫玉闻言瞪大了眼。 李纯则顿时有种天上下起了银子雨的感觉。老爷子知不知道在说什么?就眼下朝鲜的单子和京城里对程家陶的追捧程度,程家工坊只要愿意,那单子排到明年都不成问题。 这是要送他成为大富翁呢! 李纯有负担,老爷子则不掩饰他的想法。 “京城工坊这么顺利建成,全靠你的帮忙,这是你应得的。但我给你红利不是要你用权势去拉买卖。这一点你不用有顾虑。一码归一码,你知在皇上身边不容易,你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许多事不方便出面。 我只要你照顾好紫玉,让她安安心心继续她的手艺,做她的传承人。银子,不重要,没什么比让我们传承人健康高兴更重要的事了。这就是这几年内,我对你的期许。其他的任何,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程翾拍了拍李纯肩膀。“至于将来,我对你的期望就大了。你是好孩子,我看好,也看重你!” 程家,将来到底还是要交到李纯手上的。也只有交到他手上,才是对程家最好的选择。这一点,程翾看得很清楚。 而程紫玉见老爷子兴奋,便打铁趁热,上前挽住了老爷子。 “您既然这么说,也该知道,这个工坊已经建起来了,那么程家虽不说重心北移,至少要分一部分精力到京城来。咱们接的都是重单,不可掉以轻心。 李纯这几年还有职务,可我对经营上的事务又不太懂,另外抛头露面不方便,所以我想要您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最好是待这新工坊稳定下来后再回荆溪,您觉得可好?” 程紫玉心里很不安。 对于老爷子前世的重病,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今生她一直很小心地为老爷子看诊,可事实是,前世那场病并未来到。这说明,那病不是源自身体,而是人为。 可朱常安那日所言说的清楚,那场病不是他的手笔。 那会是谁? 谁要盯着老爷子? 程颢?朱常珏? 可前世这个时候,他们有必要? 程紫玉脑中乱成了浆糊也没想明白。 所以她觉得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让程翾跟在她身边。 在京城很好。 她可以隔三差五请御医帮忙瞧。若是身体的病症,她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便发现并想法子治疗。 若是另一种可能,她身边有李纯帮忙盯着,也应该没人有能力对老爷子下手吧? “三叔现在也稳妥了,他在荆溪看着,没什么问题的。族里和何家又都帮忙,地方上都以程家为荣,陶市也平稳,您就放心待下吧。” 老爷子被程紫玉带着往庄子里走。 那里,有为他专门备了一个院落。 走进了一瞧,竟是与荆溪山上庄子的那院子一样构造。 让老爷子更目瞪口呆的,是后院库房推开门后,入目的那堆石料。他一眼就瞧出,这都是他收藏且用惯了拿来炼泥的石料。 “先前因着我的缘故,您停下了手中钻研了近五年的那方泥。我心下一直挂着呢。” 那是老爷子的夙愿。 前世的这会儿,紫金泥已经问世,程翾的名号响当当,他成为了当时最杰出的大师。有皇恩加持后,紫金泥卖到了千金之价。他老人家的名字更是家喻户晓。紫金泥成为陶界最高品质的象征,成了多少人追逐的对象…… 今生是程紫玉刻意拖延了那款泥的问世。对此她心里有愧疚。 作为一个匠人,能在自己所在的领域有突破,有创新,有代表作,那便几乎可以说是无憾了。 老爷子年纪不小了,不能再拖了。 程紫玉不愿他留有遗憾。她知道,只要给他点时间,他便可以突破。当日她去打断他时,他便只差了一点点,只要再改良一点点,他就能成功了。 而他一旦成功后,紫金泥要想被捧起来,只有和前世一样,得到圣上等人的青睐……所以,南巡时机已过,老爷子想要如前世一般实现抱负,留在京城是最好的选择…… 是以程紫玉早早有了想法后,便采取了行动。老爷子他们刚一运送嫁妆北上,她那里运送泥料的队伍也出发了。嫁妆多,速度慢,泥料车队很顺利赶在了前边…… 老爷子应下了。 程家走出荆溪,立足京城是他先前想都不敢想的! 当下如此良机,如此前景,他热情高涨,胸有火焰升腾,正感觉血液沸腾,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只想着大干一场。 他不在乎声名,却希望程家泥可以更进一步,希望程家成为精品陶的象征。希望世人说陶用陶时,第一个想起的便是程家!…… 程紫玉请御医给程翾再次把了脉。 沈御医查得很仔细,最后表示老爷子身体状况很好,看不出有隐疾或是大病前的征兆…… 如此,程紫玉总算再舒一气…… 蒋雨萱母女也入京了。 是程紫玉邀请的。 一来是为自己送嫁,二来,蒋雨萱与程子诺的婚期定在了秋闱之后。 按着程蒋两家的安排,程子诺若秋闱中举,大婚后便会安排他们直接入京备考。若是落榜,便打算转来京城求学。书院再好,总也不如天子脚下。 所以蒋雨萱此行也算是身负重担,既要先熟悉起京城来,也要开始准备自己大婚,并帮着程子诺寻找师父…… 而程紫玉深知女眷间交往的重要,她打算先让蒋雨萱在京城女眷圈子里混个脸熟。至少她与李纯的大婚,那些往日只得耳闻的名人都会出现,这机会难得…… 大婚越来越近。 在皇室有意的抬举下,这场大婚成了世人的焦点。 朱常淇的事早就没人提起。无人知晓他被皇帝禁在了皇家围场。他的病渐渐开始发作,和当日的尼姑一般,一日比一日虚弱。没法根治,只能用各种法子拖着…… 一开始,他还挣扎。他不信邪,他不信他会死,他甚至怀疑一切都是阴谋。他试着逃,试着贿赂,试着用各种法子离开,他连狗洞都钻了…… 可他没能成功。 换来的,是更为严酷的看守。 自由更少了。 他要求见皇帝。 被拒。 他愤怒,他气恼,他抗争,他还放了一把火。皇帝没来,连于公公都没来。甚至连御医都只送药不冒头了。 他拥有的,只有一小片灰色的天和四堵斑驳的墙。 与他一起被囚禁的,还有他先前的几个跟班。 可这些牲口,一个个都忘了往日是如何的谄媚,此刻一个个都能躺着绝不坐,有的坐绝不站。他一个都使唤不动了…… 很快,他连愤怒都没了。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绝望。 他渐渐清楚,等死——这是他剩余日子能做的所有…… 人生经历了落崖式挫折的还有文庆。 庆嫔,听上去位份不算低。 她是一宫主位,听上去也算风光。 可她的宫殿分明就很偏,距离养心殿太远,倒与冷宫所在有些近。 更可恶的,是她的宫宇除了她这个主位,偏殿里一个其他妃嫔都没有。 被册封的当晚,她的“大婚之夜”,她枯等一晚,皇帝却没来。 这是她没想到的。 她的王上还没离开,皇帝就这么不给面子,等将来呢?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猜对了。 第二日去太后那里请安,太后当着满堂妃嫔,对着她便是一顿训斥和教育。 嫔位如何? 就是小小的答应都在笑她。太后这么不给面,何况其他人?来回慈宁宫的路上,她同样受尽了明的暗的讥讽挖苦和嘲笑。 她尽力了。 她继续等,继续忍,可皇帝就是没有翻过她的牌子。 她学着那些妃嫔去送汤,去邂逅,去勾引,可皇帝从来不看她一眼。 皇帝的态度分明,连敷衍都不愿。 一开始,她还发了几场脾气,可她发现,这空荡荡的大殿里,她哪怕砸碎了所有又如何? 她吊死在横梁上又有谁会在意?左右两殿连个人都没有,说话,差遣和发泄的乐子都没给她留,这是要巴巴耗死她? 她在请安时又见过几次程紫玉,对方每次见她都要教个规矩立个威。她还碰上了几次文兰,对方却犹若不识一般高高在上,连虚情假意也再没了。 恨意渐渐滋生。生活渐渐绝望。 先前的梦想太大,志向太高,以致于此刻的落差让她难以接受。她不想再看人眼色,她打算搏一把。 她找人弄来了毒。 那种还不至于即刻毙命的毒。 看好了皇帝的位置,问好了执勤的御医,算好宫人快跑到皇帝跟前时,她喝下了毒。 文庆很清楚,她涉及了政治颜面,所以她不能随便死。皇帝不会不管她。 她打算用这道毒逼皇帝来见她。 她早就编好了说辞,营造好了氛围,设计好了场景。 她要用凄美,无助,悲伤,可怜,孤单去感化皇帝…… 卸下了浓艳妆容,素淡的脸只微微晕了一点口脂,拆下繁复发饰只留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髻,层层宫衣被脱下,只着了一件素色无华在烛光下却又微微带透的宽袍…… 她如换了一人,周身透出了另一种风姿。 她满意于自己姿容,她有信心只要皇帝来了,便给予另一种新鲜。 腹部绞痛出现,她躺去床上…… 先来的是御医。 解毒不难,用药便可解。 她安安静静躺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外边人声出现,步履临近。 她想象皇帝的表情,心道忍忍再睁眼。 可她只感觉到了一阵风吹来,随后脸上火辣辣一声脆响。 “别装了,醒醒!”一声娇脆女声。 化成灰也认识的声音,文兰。 “不醒是吧?绿乔,给我扇醒她!” “是!” 文庆装不下去,睁开了眼。可绿乔那个耳光还是先一步打了开。 “你打我?”她一坐而起。“还有你,你个奴才以下犯上,来人!” “打的就是你!” 文兰不由分说上前,又是连扇两个耳光。 “我告诉你,是皇上让我来教训你的!皇上很生气,将你的处置权放到我手上了!他说了,这样的事不想再发生第二次。文庆,我告诉你,我只说一次,你听好。 这一次,我只给你几个耳光算是惩戒。你给我记牢了。你若再生任何幺蛾子,皇上就不打算再忍你。我会带走你。到时候,我把你送去庙里还是留在府上刷恭桶,倒夜香,就是我说了算。 当然你可以死,但你记住你是联姻公主,你自尽的意义非同一般。你死了的确是能连累我和父王,但你同时连累的还是你的父母家人。你坏了两国情谊,你的家人届时的下场可不在你我掌控了。 所以你认命吧!不用折腾了!没必要也没意义。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你此刻这样不也挺好?至少衣食无忧,可以过着猪一般混吃等死的日子。” 文兰冷笑离开。 文庆在后咆哮: “你又比我高贵多少?我是猪,你是什么?睡完一个又一个的鸡罢了。” …… 第五二八章 十里红妆 文庆疯了一般咆哮起来。 “你凤凰变山鸡,从飞天坠到泥里,有什么可得意的!我是猪是狗如何,我有你陪着,也不算太难捱啊!” 文庆成功在文兰胸口插了一刀。 鸡?妓? 文兰胸口痛了,在很多人眼里,自己就是**?出卖了自己以换取报酬,苟活于世,可不就是鸡? 可那又如何?她至少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被人算计沦落成鸡总比文庆自甘堕落强。自己再差,也能实现价值为国牟益,她算什么?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评头论足? 文兰在门边停住了脚。 “我是鸡也比你高贵。我至少有权有人有银子有自由,我至少还能挥着翅膀扑腾几下,我长夜漫漫还有个盼头,可你呢?你有什么?你穿再少,抹再香,装再弱,望穿秋水也没人踏足这里,你就是一丝不挂,也没有个欣赏你的人。你想做鸡还没资格呢! 当日你怎么说的,做贵妃?皇贵妃?揽后宫大权?生下小皇子?你不是壮志雄心吗?可怎么就做不到呢?你当日那么处心积虑想害我,没想到这个牢笼最终落在了自己头上吧? 你用不着折腾了。你的男人看不上你,你的男人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的男人直言跟我说,他不会幸你。你要死他都不来,你以为将来他还会来? 你的男人什么都有,可你却一无所有,连个盼头都没有。你比我可悲多了。所以以后别再和我比。 你尽管骂我,但你千万别忘了,你的日子好不好,偏我这只鸡可以掌控!你是想要舒舒服服孤独终老还是缺衣短食慢慢等死,你自己决定!” 文庆闻言却哈哈笑了起来,阴惨惨的笑声在殿中回荡。 文兰头也不回离开,可文庆的诅咒还是一声声传来。 “你放心,我一定不死。我等着看你下场。后妃的位置原本是给你预备的,我输了,我认。可我此刻的位置,你此刻的嘲讽你也记住了! 我祝你的朱常哲登顶成功,我倒是不信,朱常哲和他老子一样,那么骄傲一个人,能不介意你的过去。届时我倒要看看你长夜漫漫可有盼头,我要看着你的男人和我的男人可有区别!你的男人会不会欣赏你! 我一定睁大眼看着,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混吃等死,孤独终老……哈哈,文兰,若这么一比,我还是比你幸运。我的男人没几年好活了,我最多就是熬个十年二十年。可你呢?三十年,五十年?还是八十年? 谁可怜谁还不一定呢!哈哈……” 笑声回荡,有几分瘆人。 文兰莫名打了个冷颤…… 宫门口,她幽幽叮嘱管事宫女。 “庆嫔体火旺盛燥热,把炭撤了吧!明日起,衣食用度全都减半。俸米俸银都不用发了,省下的开支换些佛经回来吧。” 皇帝看不上文庆,可因着文庆朝鲜公主的身份他又不便打压。交给太后也是徒留心烦,他只怕文庆又再闹病闹自尽瞎折腾,索性便将这烫手山芋交给了文兰全权负责。让她们朝鲜人自己折腾,出了事,她们自己负责去…… 这也正合文兰之意。 文庆手段不少,这会儿将她捏得死死的,既是惩罚也最安全…… 但文兰不开心。 文庆的诅咒让她似看到了未来。 她的计划都成功了,她重新得到了父王的重视,也最大程度拿到了权利,她将如愿去到朱常哲身边。 她知道她所以不开心是因为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除了母国之外,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悲哀发现,她不知道。 还有什么是她可以追求的? 她有些恐惧。她怕被文庆一语成谶了…… 她去了程府。 她想找程紫玉说话。 可程紫玉正忙着准备大婚,被何氏红玉等人围着忙这忙那。她去了半个时辰都没能与之说上几句话。 而程家人的欢声笑语,让她更觉孤单了。 或许,真被文庆言中了。 她与文庆真就没什么不同。长夜漫漫却无处可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的结局早注定是孤独绝望…… 她不顾左右阻拦,换了身简朴装束去了酒楼喝酒。 她只想找个热闹地,听唱曲,听人声,听听喧嚣。 只是她也不知,她究竟是想要派遣寂寞呢?还是怕她将来和文庆一样,连这样的喧嚣都是奢望。所以想要提前多听多看。 一杯接一杯,谁也挡不住她。 她不知道喝了多少。 等她醒来,已天色大亮,而她已躺在了驿馆她房间的床上。 头疼。 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她瞧见绿乔难看的表情后,心下不由咯噔。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文庆?” “不是不是。” 绿乔咬了咬牙说,昨晚她醉了,在酒楼不肯回,正好碰上了同在那间酒楼应酬结束的五皇子。她看见五皇子后便气冲冲上去揪了对方的前襟,质问他喜不喜欢鸡?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五皇子表情不太好,强忍了没发作,想要直接离开却被她死死拉住了。 “奴婢们实在拖不住您,五皇子的人为避嫌又不敢动您,眼瞅着不少人看过来……怕引出什么闲话来,五皇子没有办法,直接将您扛走了……” “你说清楚!什么叫抗走?后来怎样?我可有给他惹麻烦?有人认出我和他没?他回去的时候什么表情?” 文兰太阳穴突突跳着,唯恐自己坏了好不容易成功的筹谋。 “是……五皇子直接将您扛在肩上,不由分说将您塞进了咱们车。不过您放心,五皇子拿他的斗篷挡住了您的脸。没人瞧出那是您。善后的事都是他办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传言出来。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当时他喝住了奴婢,问了关于‘鸡’……的事。奴婢没扛住,全说了。他虽看着有些恼,但还是派了几人护送咱们回来了……” 文兰一叹。 “准备些礼送去哲王府。你去跑一趟,就说我醉了,给他赔罪。库房里找……算了,我自己去吧。” 不过文兰还没出门,便有人送东西上门了。 朱常哲给她送来了一只首饰盒。 里边是一支赤金衔珠凤钗。 凤钗? 凤? 文兰心头阴霾瞬间一荡而空。 不是鸡。 是凤。 这表明的是他的态度。 虽只是市面上的普通凤钗,可也够了。 虽尽在不言中,却足抵千杯酒带来的安慰和定心了。 文兰的高兴不止于此。 宫里传来消息。 说是有人给庆嫔那里送去了一头烤猪。 整只的。 庆嫔大闹,可內侍直接拿菜刀剁下了猪头,吓得庆嫔腿软坐地。 內侍说,她没耳力又没眼力,问她先吃哪样来补补?猪耳还是猪眼?又或是猪脑还是猪心? 据说那內侍拿菜刀将烤猪斩得肉油齐飞,庆嫔尖叫连连,吓了个半死。最后內侍又逼迫着庆嫔吃下了好几斤猪肉,最后吐得站不起身才罢休…… 內侍临走还撂下了狠话,说她就是板上猪肉,想怎么切怎么吃,都掌控在别人手中,全看他人心情。既是做猪,不如老老实实趴着不动。若要挣扎,下场便是那一地尸骨没着落…… 说庆嫔哭得几乎崩溃,一吃东西就吐,连药都吞不进,只勉强灌了一碗水,庆嫔那里让人来捎话说,求文兰只当她死了,只当她是只死猪…… 文兰笑了一阵,总算痛快了。 她去找朱常哲了。 她知道是朱常哲做的。 为了给她出气。 他有这份心,她便已很感激了。 朱常哲的表情比他的作为要冷漠些。 “举手之劳。你用不着放在心上。你既将入我府,护你一二是我应该做的。从今往后,你的颜面事关了我,有什么你不方便做的,便来找我。哪怕受了气不痛快,若需要我做什么,我自会帮你。 昨晚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人辱你,便也是辱我。我对她出手,不仅仅是为你。我知道你难过什么。没必要。我虽不能保证你什么,但我既然愿意容你,便不会作践你。将来若成事,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所以你用不着妄自菲薄,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决定的事便不会后悔,一定会做到底。当然,你若后悔决定,趁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对文兰有微微的抱歉。 文兰这凤凰之所以扎进了泥潭,到底源自当日他的作为。 所以不管是于情于理于将来,他都有义务扶她一把,为她做点什么。更何况文兰眼下的助力加大,他更不希望这颗棋子出事。 “你这个伙伴不错。我这人一向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放心,你那里,我跟定了!” 文兰行了一礼。“你需要我做什么,也直言吧。” “倒是不用。李纯三月三大婚后,我最晚待半个月便要回洪泽了。工程若无问题,我便还要跟着外祖父到闽浙沿海一趟。届时,我外祖父势必要干涉我身边一些事。所以,我打算求父皇将你入我府的日子提前。大概三月初八到初十左右。 嫁人的事宜,你可以准备起来了。另外,我还要你准备拿下我府里……后院的一些内务。待我下次回来,我希望,我府里干干净净。可以吗?” “这是我应该做的。”文兰笑了起来。“你不用担心,放心做你的事。” 她明白他所指的,是周静宜。不知为何,她心下对朱常哲很有信心。她选的男人,一定可以站在权利巅峰。 她只要努力一点,总能在高处找到一席之地。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一路上有伙伴。如此看来,她并不算孤单…… 距离李纯和程紫玉大婚越来越近,李纯被程家人要求,不准再随意进入程家范围。这导致最近的他有些抓耳挠腮的难捱。 好在他的“小弟”会办事,引他在何家“邂逅”了他要见的人,却也因此叫他成了程何两家人集体取笑的目标。 婚事临近,他发现程紫玉看他时眸光里都是柔和蜜意,每每叫他心痒却连拉手之机都捞不着一个…… 多亏了他也忙了起来。 皇室开始添妆了。 太后是第一个。 她老人家添来了二十六抬沉甸甸的嫁妆。 由于代表了“民间郡主”,又心疼李纯,皇帝添了十六抬,皇后在他授意下,也送了十六抬。 后来为了凑整数,何老夫人又给再添了两抬,凑满了足足一百八十抬。 大婚前一日,浩浩荡荡的嫁妆开始往将军府送。 送嫁妆的是何家的大表哥,何思敬的亲哥何思源。 他是文人,擅书画,在江南画界有些名气。 儒雅有礼又不卑不亢的君子模样首先便让不少人对程家的鄙陋印象大为改观。 十里红妆在街道铺开,朱漆髹金,流光溢彩,排场大得让人咋舌,整条街都只见绵延的红。 细看了去,开道的玉如意便有足足六柄,太后和帝后各赏了两件,懂行的一瞧便断定,这每一柄都是价值至少千两的好东西…… 皇室的嫁妆都在前边走着,自然件件都非凡品。许多宝贝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外在价值要大于实际价值,看得人一阵眼花。 而跟在后边的程家嫁妆,也并未掉价。 从该有的家具摆设首饰衣物到古董字画,从日常用品到布匹药材,该有的都有了。 围观者饶有兴趣地评头论足,看完这个评那个,只觉得样样都好! 当然最叫人津津乐道的是田产铺子和银钱庄子。 银钱具体多少不知道,但金银锭子就装了好几箱啊! 陪嫁田地铺子分了江南和京城两部分。江南那里的数目不知道,但程家将京城八间精品陶铺子中的四间都拿来陪嫁了。这四间可都是值大价钱的! 人群里还有人绘声绘色在描述程家修葺一新用来陪嫁的太湖庄子。 说那庄子名家设计,推门就是太湖,是连太后都一眼倾心想要住的,至少价值好几万两。程家竟然这么眼都不眨就陪嫁了出来,手笔之大,让人叹服…… 有人粗粗估算了,仅仅嫁妆这一项,流入将军府的,至少有十多万两。 所以,李将军这一娶似乎也不亏啊。 …… 第五二九章 全福全贵 有程紫玉“民间郡主”的身份,“君民同乐”的幌子,皇帝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将他的那点愧疚借着大婚补偿出来。 他的看重有了借口,出手也就没了顾忌。 从皇室到众皇子虽有酸意,却也无话可说。 将军府没有长辈,皇帝首肯后,皇室便接过了责任。 大婚的一应开销和准备,都由皇帝明着暗着担下了。 前庭后院都有专人负责,一切准备井井有条。 就连送嫁妆那日撒铜板和派喜糖也半点没含糊,整个京城就如沸腾一般炸锅,比公主出嫁还要热闹。 往日冷清的将军府,第一次人声鼎沸。 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瞧见风姿绰约的李将军展开了笑颜,且将唇角维持了长久上扬的弧度。 李纯也帮不上忙,只乐呵呵看着热闹,点个头,做甩手掌柜。 相比下,倒是皇帝更操心些,从于公公到逍遥王妃都被弄来帮着照应了。 就连为新房铺床的全福夫人也是皇室里安排下的。 早在南巡时,太后便一力担下了这事。 当时太后便找了何氏。 “虽说这全福夫人由女方安排,但哀家没把紫玉当外人,你们若是信得过哀家,这事便包在哀家身上了。保管给你们找个天下顶顶有福气且生活美满的人选。” 太后没有食言。 她找到了逍遥王的嫡长女,顺安伯世子夫人乐安郡主做全福夫人。 上天尤其关照这位郡主,郡主作为亲王长女,身份上已是尊贵至极。可她除了身份高,容貌也好。 公婆健在,身体康健。她与世子青梅竹马,成婚多年,感情和睦,是京中公认且叫人羡煞的一对夫妇。 乐安郡主的好命还不限于此。 别人家生孩子都惊险重重,可到了她那儿就极其顺利了。非但第一胎便是儿子,还三年抱了仨,第二胎足月产下了一对龙凤胎。这不,大前年,还又生了一胎,现如今她膝下已有了三儿两女,不但个个康健,还一个比一个聪明伶俐。 就这命,是京中公认的一等一…… 父母健,身体好,夫婿在,儿女全,命好运好样样好,能请动这般好人选,从程家到李纯自是个个欢喜。 送嫁妆铺床当日的乐安郡主一连惊叹了好一番。 那些叫她目瞪口呆的,自然都来自将军府。 第一个惊叹,是因李纯一大早就亲自等在门口迎她车驾。 “哟,认识这么些年,头一遭对我这般恭谨呢。” 乐安郡主下车就瞧见深躬行礼的李纯,忍不住开始打趣。 她比李纯要大几岁,两人也算是同在皇室一路长大,各种场合常见面,却极少有交集。 倒是儿时,李纯对皇子公主们刻意回避,但在逍遥王那里却没太多顾忌,他跟着皇帝去过逍遥王府几次。 是以李纯与乐安算是有些交情。那时候,李纯还被皇帝示意了老实唤过乐安郡主几声“姐”,再长大一些,两人见面就少了,之后也就是见面点头的关系了…… “以后都会恭恭敬敬。请郡主姐姐笑纳。”李纯笑着抱拳,并递上了一个大红包。 一声“姐”,有些措手不及,成了乐安第二惊,却也叫她笑开了花。 这男人,突然的大转变,看来是新娘子的功劳了。 乐安郡主不客气地收下红包。 随后便是第三惊。 这红包,有点厚啊。 她打开瞧了眼,却发现有六百六十六两。 “太多了。”取个兆头的事,哪用这么多。李纯负担不小,乐安不愿收了。 “这不是有求于郡主吗?但求您多费些心。这红包,您请只管收下。”李纯抬下巴示意乐安瞧向正提着账本的于公公。 乐安笑。明白了,皇帝的银子。 “既不是你的俸银,姐姐心安,便收下了。”乐安被他迎着往里边走,笑到:“看来我给新娘子的红包也得重新包过了。” 随后,乐安郡主生出了第四惊。 她是头一回瞧见人家前院里设了女眷的书房。 “我安排的。”李纯平静的表情下,有微笑洋溢。 乐安郡主低低笑,知道他是想要媳妇离他近些。 李纯请她进了书房。 “郡主帮我瞧瞧还差什么,我今日都安排好,明日才能给她惊喜。” 乐安走了一大圈…… 又一大圈…… 一水的紫檀木家具,连机子上的描金托盘都是配套的同花纹。整套定制,自然不会有缺漏。 然后,是紫檀木牙雕刻丝琉璃屏风;玉兰鹦鹉鎏金立屏;还有白玉镂空插屏……乐安想起来了,是前年皇上做寿时谁家送的。 她这才发现,好几样眼熟的,似乎都是来自皇帝那里。 所以这圣宠成了乐安第五惊。 她知道皇上宠李纯,却不知他们君臣关系好到如此地步,皇帝还给他开了私库…… 屋中的小饰物也都是成套的,迎枕坐垫皆为一溜儿的紫色系。 小物件同样不凡。 整套的芙蓉紫玉杯,嵌白玉的灵芝蟠花烛台,再是花觚花瓶看了一大圈,乐安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李纯,惊叹啊!紫檀,紫玉,白玉,玉兰……我才发现,这屋子里所有物件都带上了‘紫’和‘玉’啊!”物件本身靠不上的,便在颜色上凑。处处强调了这屋子的主人。 乐安几乎不敢相信,程紫玉能让这家伙上心到这个地步。 南巡回来后,她爹曾说李纯动心了,她还不太相信,这会儿不但信了,还惊了。第六惊。 第七惊来自这书房配置的一妆台。 谁会这么干?谁会? 这是前院,前院! 他在前院造个练武场才实在。可他弄了个梳妆台! “……”乐安觉得,李纯有几分魔障了。 更夸张的是,他从镶金嵌玉,雕工不凡的梳妆盒到梳篦铜镜都备下了。 “李纯,若不是你大喜,我一定要狠狠骂你。” “怎么?哪里不妥?” “……”乐安哼了一声。“我发现你讨人嫌!什么都备下了,还让我来瞧遗漏。被你这么一刺激,我都有些心头发酸了。”都是真话。“你该不是在故意显摆吧?可是姐姐往日里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这是在跟姐姐挑刺?” 李纯哈哈笑了起来。 那么,他放心了…… 当年李纯入主这将军府时,圣上曾给办过宴。所以乐安是知道这将军府原本模样的。这会儿踏进后院,她又是一惊。 几个月的功夫,焕然一新如踏错了地方,想也知道这主人费了多少心思。 作为新婚之地,乐安觉得一切都好。 用她挑剔的眼光来看都很满意,想来程紫玉那里更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走哪儿都是喜气洋洋,又簇新一片,从布局到布置都为上佳。 有了前几惊,乐安对李纯的心意渐渐见怪不怪,直到…… “你那没过门的媳妇来过将军府?” “没。不合规矩。” “规矩?”乐安嘶了一下。整个的府邸都不合规矩好吗?“你真能玩笑。” “好吧,我是希望她自己发现这里的好。所以没带她来过。” “这里最好的就是你了。”乐安瞧了眼李纯的捯饬,边笑边走去了前边。 “真的?” “毋庸置疑!” 李纯一阵傻笑。 新房很好,从布置到摆设都是费了心思的。 比前院那书房还要好了许多。 这是太后的人来布置的,乐安知道。 只是…… “这是……采买不足吗?要不要从我府上先给你调些人来?”新人的院落里,竟然没有大丫鬟。实际上,整个将军府,可用的人手明显不足。 “明日酒宴宫里会来人帮忙,后院程府已经调教了不少人,今晚就会过来。府里的大丫鬟不是没有,是等着她来挑选。她是女主人,得要她喜欢才行。” 李纯笑。 “至于我和她的住处,全用她的人。她用惯了就行。我不用。”她的人伺候她,她伺候他。他就是这么想的。 乐安盯了李纯好几眼,才强行让自己回神。 宠——竟成了今日这人给她的最大印象。 惊讶渐渐变成了嫌弃…… 嫁妆到之前,他还絮絮叨叨让她尽可能多讲好话,求她多给些祝福,请她这个那个…… “果然,这大红包不好收啊!” 这男人,突然性情大变,爽快成婆妈,这是真上心了! 见李纯这般珍视,乐安心里反而对他越加怜悯。 这么些年,他的情绪感情都没处发泄,喜怒哀乐积攒着,要么就是渐渐冷却成冰,要么……便如此刻,他找到了想要表达之处,终于可以将积蓄了多年的感情都涌现出来,在一个人一个地方实现…… 程紫玉,才是真正好运的! 乐安尤其珍重和仔细地为新房扫床、填枕、套被、铺垫鸳鸯枕,龙凤被…… 花生、桂圆、莲子、栗子、枣、白果等被她在床上撒得满满。 “撒个枣,领个小,撒个栗,领个妮,一把栗子一把枣,大的领着小的跑;一把花生一把钱,大的领小的玩。” “一铺金银满地,二铺子女双全,三铺平安康泰,四铺龙凤呈祥,五铺五福并跟,六铺如意吉祥,七铺万事如意,八铺家业兴旺,九铺平安昌盛,十铺地久天长。” “……” 撒帐之时,乐安更是几乎穷尽了一肚子墨水,将腹中所有能用的祝福都搜罗了一遍,只说得口干舌燥…… 李纯满意,她也算是尽了责。 铺完床,还得滚床。 这个任务被交给了乐安的小儿子。 那肉乎乎的小家伙刚过三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小家伙见床上都是吃的,迫不及待滚上床,只乐得哈哈笑。李纯忍不住上前逗弄孩子,跟着一起笑。 “喜欢我儿吗?”乐安一挑眼,生出了打趣心。 “嗯,喜欢。” “压床的有了吗?” “什么?” “大婚的洞房得要男孩子压床,可有人选了?我儿如何?明日他来给你们压床吧。” “怎么个压法?”李纯似听过这个说法,可怎么没人跟他提起过? “就是明日洞房,睡在你们床上,与你们一道过夜啊!” “过夜?在我的床上?洞房花烛夜?” “对啊,过夜,和你们一起睡,陪着你们洞房。”乐安强压住笑。看李纯嘴角直抽抽那模样就知这事没人提过。一般人谁敢提?…… 果然。 “不成!”那口肉等了半年了。眼看到口了,这还不让他好好吃,他不得憋屈死? “你放心,我儿人小,你们床这么大,他就挤一个角落就成。” “拒绝!” “你放心,我儿晚上睡得死,就是打雷下雨他也听不见。我瞧着你们床也结实,不会吵醒他的。” “不要!” “这是老规矩了。有些人家压五六日呢,你不如也压上一晚?” “为啥要压?”李纯哭笑不得。 “生儿子啊!早生贵子之意。” “姐姐,好姐姐,来,来。”李纯亲手倒了茶,殷勤献来。“这规矩你帮我想想办法,看可能跳过了?我保证,这不压床,我也一定早生贵子。” 说着,诚恳又诚心的他又拿了封红包塞到了乐安手中…… 那边乐安一愣,憋不住,终于笑得直不起腰。 “呆子!呆子!” 她将红包塞进了荷包。“姐姐告诉你,既然今日带我儿来滚床,便是为了跳过明日压床的步骤。既然咱们今日滚了床,明日自然就不用压床了。你的聪明劲儿去哪儿了?姐姐与你玩笑呢!你放心,明日姐姐守在外边,谁家小孩都不让进你屋。” 生平第一次,乐安瞧着李纯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窘的。一时间,她倒又不忍心了。 “你这心意老天看在眼里,你放心,一定可以早日开枝散叶!一定儿孙满堂!一定福气满满!还有,我明日一定将新娘子照顾得妥妥帖帖,装扮得漂漂亮亮,保证一切都顺顺利利。你且放心吧!” 乐安回去时,郑重给李纯送了个祝福。 “今日这一趟,哪怕没有红包,我也是极乐意的。我都瞧在眼里,我知道,将来你与她一定会美满幸福。她对你有多少情意我不知,但你这般细致周到,纵是铁石心肠也得被你捂得火热。苦尽甘来是你该得的。老天会补上你过去二十来年的所有遗憾。 你们这日子啊,都让我羡慕了。所以你放心,以后的你们一定会过的比我更好。我便祝福你们:你二人这辈子全福全贵。将来,你夫人能成为整个京城顶顶美满,京城人家个个想要求着请着上门给他们大婚铺床的全福夫人!” 李纯再次深深一鞠躬。 这个祝福实在。 …… 第五三零章 待放娇花 三月初二,实在不忍李纯婚前一人枯过。心疼,怜惜和愧疚发作,皇帝为李纯办了一场晚宴。 受邀的,均是明日参加婚礼的贵宾,其中尤以年轻公子为主体。另还请了几个说话直接又豪爽的武将来活跃气氛。 李纯的坐席被安排在了皇帝下手。 皇帝一连与他碰了好几杯,一肚子话想说却又每每欲言又止。 “朕喝完这杯还有些公务。这宴上有几个是你往日说得上话的,你们多喝几杯。好好乐呵一番。说话喝酒或是玩乐你们自己看着办,不用有拘束。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招呼和吩咐下去吧。朕去御书房。你这边散了后,你去找朕一趟。” 李纯应了一声。 皇帝临走,还抬手向李纯示意了献舞的一众舞姬,轻声到: “若有看得上眼,有兴趣今晚想要练兵的,你去与外边赵公公打个招呼,直接将人带走便是。” 练兵? 李纯刚反应过来,皇帝已拍了拍他肩,不等他回绝直接离开了…… 皇帝一走,气氛顿时活络。 大门一关,更是肆无忌惮。 酒过三巡,一个个话多了不少。 一群家伙,不知是因着为李纯大婚兴奋的缘故,还是美酒佳人的催化,话题渐渐开始跑偏。 先从明日李纯大婚种种开始说到了闹洞房之事,随即又聊到了洞房花烛事,接着渐渐开始说到了女人们,床笫,战绩…… 李纯很快便觉出来了,这场宴中的某些人应该是得了皇帝的授意。难怪了,这堆人里还混进了几个纨绔,这是变着法子给自己指点呢。 原来不仅仅是场宴,还是一场隐晦的课程。 看他们一个个都借着酒劲无私教导,传授各自英勇善战的技艺和经验,李纯还是努力吸收了各位前辈的真知灼见。 毕竟,技多不压身,是吧?…… 喝了几轮,酒多的众人开始夸大其词,胡吹神侃。 李纯却越发清醒了。 兴奋的。 他一直在倒数,再有几个时辰,便有人陪他一起走前路,他再不孤单了。他也终于有家人,有要守护的人和物了。 当然,惦记了太久的肉终于可以开动了,想想都激动。 前路有了目标,人生有了奔头,他一颗心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起身先退了。 他去了御书房。 到的时候,皇帝正摩挲着他精心养护的那盆竹叶兰。御书房只皇帝一人,连于公公也被他遣了出去。 李纯微微敛下了眸光。 这盆竹叶兰,是早年皇帝和母亲一起养的。人生都几遭变故,何况是花?二十多年下来,这花自然不是最早的那几株,但却都是皇帝亲手从那几株侧芽和顶芽上分枝下来,繁衍存活至今的…… 他甚至每日都会亲手给这几株花擦灰浇水。 很多时候,李纯看他的珍惜模样,都觉他是个用情至深的。可每每看他冷酷对待身边人时,又觉得那都是错觉…… “精心养护的心爱之物,终于要开枝散叶,开花结果,这是养护人最大的欣慰了。将来下去见她时,也不至于无地自容。”他幽幽开口,言语里流露喜悦。 皇帝转身,面对李纯。 “恭喜你了。朕很欣慰。你的婚事朕挂念了多年,终于可以放心了。你知道的,朕希望你开心。朕是真的心疼你,喜欢你,你是朕最疼爱的……” 皇帝声音微颤,李纯却忍不住打断。 “多谢皇上。” 皇帝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却又瞬间平复。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找您喝几杯。” “嗯。” “人生,就那么几桩重要的事。你我的确应该单独喝几杯。” 两人面对面坐下。 李纯满杯。 “谢您。谢您为我做的一切。” “无需言谢。” 皇帝一口闷了。“是朕……不,是我,我要谢你。谢你给我机会弥补。我且问你,你高兴吗?” “高兴。” “那就好。我欠了你娘太多。年轻的时候,我向她承诺过,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可我没做到。我承诺要和她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也没做到。后来,我连她的人都没能守住。你娘,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对你,我一样愧疚。我可以养你,守你,护你,帮你,却没法认你。我从不敢对你刨根问底,因为我怕我追究得来的结果是你怨我恨我。尤其是,常常我对你示好,想要给你什么时,你都会拒绝,这让我总觉得有力气没地方使,让我越发心疼和愧疚,越发觉得对不起你娘。 所以南巡的时候,当你主动提出这个那个,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利用我的愧疚,可我也很高兴。特别高兴。终于有我能为你做的了。你终于向我有所要求了。所以我谢你给我机会来弥补。我很愿意。” 皇帝亲手给李纯倒满酒,先干为敬。 “还有,朕要谢你。谢你这些年毫无怨言为我做的一切。有一点,我必须承认。高处不胜寒,好在有你,让我可以信任,让我没有那么孤单,让我偶尔可以像这一刻,说些心里话……我敬你。” 皇帝又干了一杯。 他喝多了。 却又很清醒。 皇帝早有准备,他拿出了一道圣旨推到李纯跟前。 但却是张空空如也的圣旨。 “朕一直在想,该送你什么大婚礼物。银票?宝物?都太俗气。这些东西,只要你跟着朕,都会有的。对你压根没有意义。 成婚后,才是真的成人。以后你的包袱将越来越大,朕想给你些保障。就如皇子们一样,个个想要朕给他们封王,成了王爷,至少能保他们和子嗣荣华富贵一辈子。 朕很希望能做到公平,朕很想给你封王,封亲王,让你认祖归宗,让你的子嗣回到皇室。哪怕是异姓王。朕想保护你这一脉,保护你娘家血脉。保你们世世代代可以地位尊崇,衣食无忧。 可眼下,却有些难度,毕竟大周史上的异姓王……” “臣明白。臣不需要。” 李纯有些无语。 他很清楚,皇帝这话只是说的好听。他手里有兵权,他掌了亲卫,他不比其他皇子差,他若真享有王位,那日夜不安的就是皇帝他自己了。再大的信任也抗不过皇帝自己的疑心。 他甚至不确定皇帝是不是在试探。 但他知道,他若敢应,那么距离皇帝和众皇子收拾他也就不远了。他不是怕,而是那些不是他要的。 所以,没必要! 李纯有自知之明。 而且他也看出皇帝意图了。 这是既要卖他一个人情,还想防着他,此外还在小心翼翼敲打他。皇帝大概是怕他成婚后,重心偏移,恐有不会如此刻这般为其放心且随心所用的可能。 所以,大概这还有绑牢他的一层意思。 “你别急,朕话未说完。朕打算给你个爵位。世袭罔替。” 皇帝见李纯的表情微沉。 他心下不由暗骂,这个儿子才是最聪明的,看透了他的想法,但愿也看懂了他的真心。 “别那个表情,朕说的是真心话!朕最大的考量还是出自保护你。爵位,你可以想想,公也好,候也好。只要大周不倒,便可保你这一脉平安且富贵。你意下如何?当然,此刻还缺了个契机,但这不难。朕可以给你筹谋,送你一个功勋。 待你决定好之后,拿着这圣旨来找朕,朕给你安排再去一趟西南。等你再回时,朕顺理成章给你爵位。” 西南并无战事。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战事,可以制造战事。山高水远,距离可以让故事飞扬起来,煽动可以让故事精彩起来,悠悠众口更是可以美化他的功勋…… 可李纯想要的,却没有那么复杂。 皇帝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他之所以为皇帝做事,只是在报恩,还其养育之恩。终有一日,他会离开…… 但李纯不能将要的说出来。 至今依旧不能。 他但凡敢说,他将来要去荆溪,他要去成为程家家主,他要带着家人好好生活,那么,对皇帝来说无疑成了背叛。 皇帝绝不会容忍和姑息,她和程家作为罪魁祸首,势必要承受最沉重的报复……那么结局,大概会和她的前世一样…… 李纯斟酌着,慢慢开口。 他手指那竹叶兰。 “它之所以能存活下来,不是它强悍,而是你。是你给了它遮挡,给了它料理。你以为你给它搭了支架,放足了养料它便能无忧继续成长了?不,没有你在,狂风暴雨到来时,不管你曾给它的支持有多少,它都经受不住。 别说是繁衍,别说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它连存活都不能!你喜欢竹叶兰,你对竹叶兰有感情,可这里的下一任主人呢? 答案一定是不!因为不是它不够强韧,也不是它不讨人喜欢,而是这里的下一任主人不允许它还鸠占鹊巢!” 李纯看着皇帝面色渐渐变幻。 “更何况这花霸占了你太久的宠爱,早就叫人虎视眈眈并深恶痛绝了。你以为,一旦没有你,这花还会有好结果?” 皇帝幽幽一叹,李纯说的有道理。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朝君子一朝臣。这会儿我有您的信任,有您的宠爱,手里还有兵权,所以人人都会来夸我赞我恭维我拉拢我。但我得罪了太多人,将来一旦没有您的保护,不管你给我亲王异姓王还是什么爵位,都保不住我。” 李纯一脸严肃凑近的皇帝。 “其实你也明白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我与您亲近,这本身就是‘罪孽’。我娘的长乐候家是显贵吧?还不是一样?说没就没了。有我娘前车之鉴,我还会在乎区区爵位?” 李纯将那圣旨直接推回了皇帝跟前。 皇帝被刺痛了。 李纯拿捏到他了,长乐候家的事,可不正是他和她悲剧收尾的罪魁祸首? “你想要什么?朕知道你有想法,你说出来。” “既然您口口声声最大的心愿是要我这一脉平安延续,最大的考量是出自于保护我。那么我要的您一定会答应。因为我只要一样:要活着。我和我身边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李纯补了一句:“我绝不能步我娘后尘。” 他转头看向那竹叶兰,想要那株花草永远枝繁叶茂最好的办法就是: 下一任主人想要霸占这间御书房前,必须答应保下这株花。而在尚不确认下一任皇帝人选之时,办法只有一个。…… 他定定看着皇帝。 大婚的礼物,他只要这样,一枚护身符。 他知道,他一定能求到…… 三月初二的程紫玉比李纯忙多了。 她一大早就去太后那里磕头了。 当时李纯也在,由于按规矩,婚前两人不能见面,于是一大群人护着她与李纯错开,绕了一大圈子。 后妃们见她都很热络,由于不能参宴,便各自提前都送上了礼。尤其那得了太后抬举的几嫔和与她同为半个老乡的石,田两位,均出手大方。 王玥大腹便便,还特意走了一趟送了份礼过来。 程紫玉许久未见王玥,此刻的她精神虽稍好了些,可气色依旧糟糕。 奉旨来给程紫玉请平安脉的御医顺便给王玥把了脉,只叮嘱她万事小心,稍有不舒服,定要立即宣御医…… 王玥只象征性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她人走后,御医直言,这一胎还是不容乐观…… 太后冷嗤了一声。 “那便尽人事!老四自己要作,谁又能强求。这个王玥,就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另一边,御医对程紫玉的调养状况还算满意。 说补药可以暂时停一停。 御医建议,再养一养,受孕的事,倒是可以再等一等。再过个一年半载,生产能更顺利些。 太后点头算是应下了。 “的确,你年纪小,先不急着有身孕。你们小两口先过一段时间的逍遥日子也有益于感情。” 程紫玉脸红,可太后没拿她当外人,又让她当面试起了嫁衣。 凤冠霞帔都是太后准备的。 这已经改了三次了。 只着了中衣的她实在禁不住太后的上下打量,红霞烧面。 “不错,效果显著。哀家这给你几个月的进补,总算没有白费苦功。” 先前不觉得,这会儿天气暖和起来后,效果顿时立竿见影。 “瞧瞧,哀家也算是对得起李纯了。” 铜镜中人姿容出色,体态更是丰盈有度,若说南巡时,她还只是花季少女之姿,此刻,便是含苞只等采撷的待放娇花了…… 第五三一章 多用点功 过了午后的程紫玉渐渐开始陷入了焦躁。 她额头发烫,手心冒汗,几乎怀疑是否最近过于忙碌,所以病了?可分明早上御医把脉都还说好好的啊? 大夫来瞧过之后,却无比坚定地断言这是紧张。 紧张? 是了。 或许是因为她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为她脚不沾地团团转。程家何家上上下下,从何老夫人到入画等人,都忙得像陀螺…… 是所有人的忧心看重紧张积累到了她身上带来了压力? 或许是因为前世今生的反差太大? 前世的她所有事一力扛下,自己挣来了姻缘,却没有得到老爷子的祝福和家人的相帮,就连大婚也是草草进行。她有的只是银子,朱常安母子要的也只是银子,双方各取所需。埋头前冲的她连焦虑和紧张的时间都没有。 可这次截然相反,包围她的是各种宠爱和祝福。 对比前世太过一败涂地,今生的平顺让她有些不安。 她还有些隐隐的忧心,因着一个个埋伏在暗处的敌人,因着太过不真实的眼下,她总怕这过于顺利,几乎已在掌握的幸福会突然消失…… 她在佛前跪了小半个时辰,念了好几轮的经,她点了沉香,努力静心。都没用。 她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再次清点了明日的随行物。 随后,她又去查点各样已经收到的礼物。 很快,她的一颗本就不安的心直接高高悬了起来…… “奇怪,这份礼包装这么好看,精致又有心,可没有署名,也没有登记在册。” 入画正拿着一只紫檀木嵌玉盒,里里外外翻着。 “姑娘稍待,奴婢去问问是不是谁忘记登记和备注了。” “等等。” 程紫玉伸出手去接,她瞧见自己的手指有微颤。 眼熟。 果然…… 她忍不住捏拳。 盒中,是一枚白玉环。由一紫色攒心梅花络子串起…… “姑娘知晓是谁送的?没名字,是家里人送的吧?是大姑娘吗?这络子打得真好!挂在衣裳上肯定好看。奴婢给您试试。”入画尚不明所以,伸手要来接。 可程紫玉却是反常地抢先将东西砸到了地上。 不过地上铺了厚毯,这玉竟然没碎。 入画吓一跳。 这才发现程紫玉面色不好。 “姑娘?”入画去将玉环捡到手中…… “朱常安送来的。他有意膈应我,送我一根刺呢。” 在当日南巡朱常安堵住程紫玉,提到两人前世今生后,入画便已被迫去接受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程紫玉也没瞒她,之后便把前世的事包括入画她的结局都告知了。经过这几个月下来,入画已完全接受那些,更想明白了今生主子的所有努力,包括先前为她前程而做的考量…… “紫色络子,白色玉环,取的正是紫玉之意。你瞧那玉上边有个‘肆’字,我与他排行同为四,四郎四娘,缘分,前世便有不少人以这个缘故恭维我们天造地设般相配。 攒心梅花,他说,攒的是我与他之心。之所以是梅花,是因梅具四德:初生为元,是开始之本;开花为亨,意味通达顺利;结子为利,象征祥和有益;成熟为贞,代表坚定贞洁。 所以这结玉络子,代表的是我与他的情意。还有,你仔细瞧,那络子里有黑色细丝,那不是别的,是他的发。结发为络,常伴身边。前世,这就是他送我的大婚礼。我珍爱至极,一直带在身边……” 入画气得胸口起伏,“他居心叵测,动机不良!” 大婚前送这东西来分明是晦气。他自己得不到,又不敢真破坏,便用了这最下三滥的手段。姑娘如此良缘,偏生夹杂了噩梦般的回忆,如何能顺心? “姑娘,都是奴才们疏忽了。您万不要为了那人气恼坏了好心情。他就是要您不高兴,就是见不得您好,想要来影响您。您不能让他得逞!” 程紫玉深吸了两口,又抓了那木盒子翻了起来。 这木盒子,也与前世的那只大同小异。他还真是费了苦心了。 她知道木盒有夹层,抬起丝绒垫子,下边果然有封信。 一张纸片几个字,轻易挑起了程紫玉的怒火。 正面是:“再为人妇,莫忘旧爱。” 反面是:“明日,惊喜大礼奉上。” 没有落款。 正面的字也就罢了,就是恶心她。可反面…… 惊喜大礼? 头疼。 心更慌了。 所以他不单单是要寻她晦气,扰她情绪,坏她心情,极有可能还要捣乱? “去查,这盒子怎么进来的?经了谁的手?” “程府内外仔细排查,看可有行迹鬼祟之人。” “柳儿,帮我找人去探听下朱常安的近况。” 焦虑更甚了。 很快来了消息。 鬼祟之人没有。今日程府外人不少,从早上送嫁妆到料理婚事酒宴,来的外人有十几拨,但都有人盯着,绝对没有作祟之人。 李纯的卫兵长表示,最近程家里外都有他们的人在守着,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能逃过他们的眼。 所以这只从天而降的礼盒若有问题,绝对不是因着程府内部,十有八九是一早就混在了别人家送来的礼里,这才混了进来。 而此刻的朱常安,人还在西北。但听说前一阵,他们刚出关不久,便打退了一波意图抢夺物资的鞑子,算是小立了一功,皇上在朝上还直言褒赞他了一番……这事李纯并未告知程紫玉,便是不愿她在大婚前想太多。 卫兵长又非常明确地告诉程紫玉: “将军都已布局好,大婚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程紫玉不得不承认,不管朱常安捣鬼与否,都已经成功了。 这事的出现,让她心头很不踏实…… 李纯听闻这事后,在入宫赴宴前亲自来了一趟。 婚前不能见面,两人便隔了一道门说了几句。 “你放心。明日我手里的人会全体出动。从程家到将军府,都能确保万无一失,杜绝任何意外的发生。迎亲队伍也一样,兵马司和京卫我都打过了招呼安排好了,即便是敲锣打鼓那一路,也连只鸟都飞不进。 朱四若敢那个时候寻晦气,我保证他自投罗网,全军覆没。他府上我会让人盯着,城门那里也一样。都不会有事的。 至于将军府内部,更是不可能出事。皇上明日会参宴,所以御林军和暗卫会出动。今晚就会全面排查,明日从宾客到宾客随行的下人都会仔细查检,确保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你把心都吞回去,若是紧张就想想我。我们都走到这里了,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回去。明天没人能阻挡你我!谁也不会!你放心。” 程紫玉听出了李纯话中的笃定。 他有信心,她便会信。 “好,我放心。我等你。” 外边光线打在李纯身上,在门上明纸投下了一个高大人影,将这边的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内。她嗅得到他的气味,感受得到他的温暖。有他在,她大概是杞人忧天了。 “你等我几个时辰,我来接你。” “路上小心,少喝点酒。” “你记得多吃点饭,尤其是明早。听说一天不能吃,别饿着了。” “好,你……” 程紫玉话未说完便叫闻讯而来的何氏打断,李纯直接被何氏强行给“请”离了。 何氏见两人感情好,自是瞧在眼里乐在心头,赶紧拉着李纯又将明日那些琐碎叮嘱了几句…… 李纯从柳儿那里接过了朱常安送来的那礼盒。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朱常安究竟什么意思。 若真要出手,偷偷的不是更好?这几个字岂不是自我暴露且让对手防范?难道真的只为了膈应?还是埋下什么刺? 不过,无论朱四意欲何为,他都没放在眼里。 “自取其辱!” 朱四跟了白恒也是白搭,那鬼祟的毛病依旧改不了。朱四若敢直面而来他倒还得佩服一二,可如此行径,根本是自轻自贱。 这种行为反而是让她看得更清楚,他和朱四之间的差距究竟多大…… 晚饭后,程红玉来了。 “我今晚与你睡。” “行。” 忙了一整日,程紫玉整个人都乏得很,正拿帕子盖在脸上休息。红玉到她屋中,瞧着一盒盒礼,一下便兴奋了起来。 “太后给你好多东西。” “是啊。” “你用的完吗?” 程紫玉噗笑出声。程红玉那点小心思,是不是太明显了? “皇上太后给的东西用不完也不能给你。但其余的,待大婚结束后,你自己来挑几件吧。” “一言为定。”程红玉乐得小脸微红,怕程紫玉反悔,还上来与她勾了勾指。“看在你这么热情的份上,我今日便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来吧……噗!呵呵呵呵……” 随后,红玉突然就笑出了鹅叫。 “程紫玉,太后给的礼你都瞧过了没?” “怎么了?” “有压箱底的好宝贝呢!” “不都是宝贝吗?不能给你。” 红玉咳了两声。 “那不如这样。我觉得这个最好。你若不肯给我,那你便答应我,把这个明日摆在洞房床头。如何?” “什么东西?” “李纯一定喜欢,摆在床头赏心悦目,精致得很。” “嗯。”程紫玉未多想。红玉喜欢的无非是珠宝。大概是什么精致的宝石盆景饰物之类吧? “说到做到啊!” “嗯。”程紫玉刚应,入画便来拉她,并掀开了她脸上帕子。 见入画表情不自然,她突生不好预感,赶紧坐起身将东西要回来,随后整张脸涨成了血红。 太后“压箱底”的宝物,竟然是一对瓷盘。 重点是,盘上是人物画:一男一女,不着衣缕,正做着……那种事。 此外,箱底还有好几本叫人没法直视的“秘戏图”,也一道被程红玉给翻了出来,铺到了桌面上。 这箱子东西都是太后叮嘱明日要带去新房的,以首饰衣物为主,她本打算睡前再试一次,便不曾细翻。哪知…… “我没瞎说吧?你可瞧好了!这份礼是不是赏心悦目,精致极了?上面那小人是不是表情生动?” 程红玉边说边笑边退,程紫玉跳起来就要撕她的嘴。 “你可答应我了,明日将这摆在床头,李纯的表情和表现,记得汇报给我啊!” “程红玉,你给我闭嘴。” “别啊,太后真是贴心!连这事都为你们考虑到了。你们可得好好表现,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 “程红玉,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程紫玉你没良心!给你这好东西的是太后,让我来给你授课的是娘,你不谢我还敢骂我?” 程红玉嚣张至极,从袖子里拿了一本图册扔到程紫玉跟前。 “喏,娘脸皮薄,又还忙着起嫁酒,便让我来了。她说我与你说话方便,便找了我这个厚脸皮的来教你。否则我才不与你睡!不过我瞧着,太后这几本秘戏图比娘这本更精美生动。来,你先看看。” 程红玉直接在床上笑倒。 程紫玉赶紧去撵人。 “走走走,赶紧拿着秘戏图找你家男人去。” “你可想清楚了。我若走出去了,来的就是娘了。届时你别怕尴尬。当然,我也不会走的。实话告诉你,我收了娘三百两银子来教你,既然是买卖,我就得讲诚信,对吧?否则明日李纯摸不清路数难熬事小,坏了我的名声就不好了。” 程红玉叉腰笑…… “你是知道的,娘担心你们不会洞房呢。你可别让他们操心了,来乖乖坐着,好好看看。放心,明日这会儿,你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程紫玉全然无语。 她知这事是女子嫁人前必学的“课程”。可她……一来此刻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她,没必要。二来,画面太奔放,红玉也太损…… “这样,我再给你三百两,请你……” “打住!我是那种能被银子买通的人吗?”红玉突然节操树立。“不许动!” 程红玉挑眉: “你别忘了,明日,我相公是新阿舅。” 两个亲哥哥一个忙着干活,一个忙着进学,都没跟来京中。所以这次的“舅爷”便便宜了何思敬。 “天大地大,阿舅最大!当日李纯怎么欺负我的?怎么威胁我的?说要拦门不让我相公进来?后来李纯又是如何哄骗我相公的?明明就是‘妹夫’,偏让我相公‘大哥’长‘大哥’短地唤他。 哼哼,程紫玉,没想到吧?明日,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你家男人点头哈腰了。你若想要明日你家男人少吃点苦,想要你男人早点接到人,这会儿你就得多用点功哦!” 程红玉哈哈哈哈笑着,对她来说,让李纯吃瘪的画面,三百两可买不着! 猖狂的程红玉叫程紫玉只想上前将她掐晕拍晕…… 这个坏家伙! …… 第五三二章 输得好惨 一晚上,程紫玉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开始是程红玉兴致勃勃给她上着“夫妻之道”的课程,后来则是程紫玉自己不想睡了。 她的焦躁早就消失,转化成了兴奋。 眼看着天色蒙蒙亮,她索性便起身了。 程红玉顶着黑眼圈叨叨,说要让何思敬一会儿多要个荷包做她劳累整晚的弥补,又让程紫玉记得将今晚精彩给她这个“恩师”汇报…… 听到响动,身着新衣的丫头们鱼贯而入,带来了声声祝福。 同样整晚没睡的何氏已经梳妆完毕,进门帮着张罗。 香汤已经备好,泡上两炷香的时间,程紫玉便由着丫头们簇拥着简单更衣。 一桌子的早饭都已上桌,以顶饿的干货为主。 按旧俗,大婚当日新娘子得饿着,还不能如厕,所以程紫玉不敢喝粥,吃了两枚牛乳香糕,又用了两只山药酥和半屉包子,确保吃得饱饱的。 宫里嬷嬷们来了,按着宫中的礼仪送来了一大堆的祝福。这个时候,全福夫人乐安郡主也到了。 之后便是喜娘拿了五色纱线上来开面。 汗毛褪尽,整个人无暇清透白净,香腮若雪。 “瞧瞧,真好看,连毛孔都不见,当真是天生丽质。”乐安笑赞。 三千青丝,如云似绢,乐安一下下梳动如瀑长发,优美唱着梳头歌。 何氏在旁听着却只抹泪。 这个女儿从小最努力最刻苦也最懂事,一力担下了整个家族最重的责任,是她最最心疼的宝贝。女儿终要嫁人,她自然欢喜又不舍。 何氏红着眼帮忙将凤冠给女儿带上了,惹了程紫玉陪她一道抹泪…… 嫁衣是太后一力准备,自是出类拔萃。暗花缂金丝为底,金绣云霞孔雀纹,上镶红宝,下坠东珠,通体华贵,珠光宝气。 凤冠霞帔,缨络垂旒;龙凤呈祥,鸳鸯偕游;牡丹芍药,荣华富贵;葡萄石榴,多子多福……一个女子一生所有的美好期许都在嫁衣上体现了出来…… 三月三,正是灼灼桃花盛放时。 妆后的她,也灿若红霞艳桃般生出了浓墨重彩的炽热之美。 镜中的她,比前世更自信坦然。 她接受着众人的赞美,勾了勾唇。今日起,除了程家,她还要全力去守护他!…… 一众来添妆送亲的姑娘们也到了。 除了文兰和蒋雨萱,还有九公主和几位权贵官家女,都是太后经过斟酌,选定的各个身份家世的代表…… 所有人惊讶于程紫玉的美貌,艳羡着嫁衣的华贵,更将她的喜悦感同身受着。 “新娘子,你可不知道,程府外边已经围得络绎不绝,都只等着喜糖吃。” “可不是,我马车过不来,还是在卫兵的护送下走路过来的。” “要数起来,今日这热闹劲儿在这几年的京城贵女大婚里算,绝对是头一份的!” “我从北城过来,将军府门前也已围了不少人了。管事正在门前赔礼,说为了避免拥堵,喜糖和喜钱要在新娘子进门后才撒。” 姑娘们叽叽喳喳,热闹不已。 何氏来给了每人一个荷包,一人一对龙凤呈祥的金镯子。 敲锣打鼓声渐渐临近,远处的喧哗和笑声阵阵传来。 外边来报,花轿到了门口。 鞭炮声响了起来。 丫鬟们一声声来报: 花轿在程府外边了。 将军到大门了。 将军被围住了…… 姑娘们开始打起赌,猜测李纯会用多久进门。 程紫玉忍不住笑。 昨晚,程红玉信誓旦旦要让李纯今日“付出代价”,拍着胸脯撂下狠话一定要好好磨一磨李纯,不让他轻易进门…… 她又想到,当日李纯同样言之凿凿表示,待他大婚,谁也挡不住,他会进门掳人就走…… 也不知外边的何思敬能挡多久,谁赢谁输了?…… 程红玉给李纯准备了一箩筐的刁难。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在李纯手下吃亏太多次,这一次,一定要将局势扳回来。 “姐”和“姐夫”,这俩称谓必须拿下!还得让李纯乖乖行礼,奉上大红包! 她设了三道门来为难。 第一关,她去张罗了一大群喜童和六个灯笼,要求答出上边谜题才能进大门。那些题她可是搜罗了好多天,绝对可以磨一磨李纯锐气。 只是…… 程红玉没想到,鞭炮声还未停,那厢李纯便已过了第一关。 “怎么做到的?” “李将军的确是被团团围住了。可他早有准备,拿了个大袋子出来,先是掏出了糖葫芦,一开始童子们还绷住了。可他又拿出了糖人面人,还有许多好看的糖果子,随后轻而易举就从喜童们口中问出了答案。” “笨,他说出答案就让他进来了?” “挡不住啊!答案都说出来了,还不让进,那就不合规矩了。围观百姓又多,李将军煽动能力又强,百姓们帮着一起哄,咱们只能开大门。” “那你的意思是,他连个铜板都没花,就进了第一道门?” 丫头点头。 “那你去拦住第二道,一定要拖一拖。”孩子们好糊弄,第二道门绝对不简单。移步必咏,考的是才学。那家伙是武将,哈,能答出来就怪了。而且她搜罗的,是那种字面都难看懂的怪题。除非他弄来什么状元榜眼,否则,那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可刚跑出去的丫头又气喘吁吁回来了。 第二道门,也开了。 “将军迎亲的队伍里,有状元郎!” “什么?”先前的迎亲名单里,分明都是不学无术的贵家子弟和武将! 真丢人!真窝囊! 程红玉提裙就往第三道门跑。守着第三道门的,是她的何思敬。 好在她先前已拿了整张纸的怪问题交给了相公。 但为防万一,此刻她还是打算亲自上阵! 程红玉刚跑几步,便瞧见拐角一抹红色已闪了过去。一大群公子跟着一溜儿小跑往里冲…… 那红…… 可不正是李纯! 啥?已经进来了? 程红玉一磨牙,冲上去一把拖住了傻笑着也正往里冲的何思敬。 “怎么回事?开门了?你开的?问题呢?你没问?”红玉瞧见何思敬手上就抓了一个红包。“就这么一个红包,你就开门了?” “那是我大哥!我怎能为难?” “妹夫!是妹夫!”程红玉跺脚。 她一下开了窍,随后一把掐上了何思敬的腰。 “何思敬,你个奸细!是你,是你早就告诉了他,我和程家准备的难题,是不是?” 否则,李纯怎会提早准备一大包孩子喜欢的吃食?还提前请到了状元郎来迎亲?分明就连那名单也是诱自己上钩的饵! 狐狸! 亏大了!早知如此,昨日应该答应程紫玉那三百两的!不,昨日就该狠狠讹一把的!银子没挣到,红包没拿到,人也没为难到。 输得好惨! …… 第五三三章 龙凤大婚 李纯说到做到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迎到了新娘。 没人挡他,是因为没人能挡,也没人挡得住! 程红玉的再一次抗争宣告失败。 何思敬既没以“阿舅”自居,从头到尾也不曾做出任何抵抗,反而从始至终一口一个“大哥”地喊着,直接投入了李纯的阵营帮着张罗。 程红玉怒其不争,妄图做那最后的抵抗却反被何思敬拉过一顿教训。 “当日大哥没为难我,还助我洞房时我便下决心了,大哥永远是我大哥!你别费口舌了。 而且,你不许再去纠缠什么‘姐’啊,‘姐夫’的。我今日是阿舅身份,何为阿舅?就是紫玉的兄弟。你是我夫人,怎么能是姐?出嫁从夫,今日你的称谓也只能跟着我,你自己想想,可是这个理?” 程红玉一脸懵。 这个弯绕得似乎有点道理。 但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个理绝对不是何思敬想出来的!所以,又是李纯!妈呀,好可怕!这么看来,那人从她大婚那日就已经在谋划了是不是? 这心机,自己能是他对手吗? “所以,你别了乱了辈分称谓叫人看笑话。听见没?否则,我今日若在兄弟们跟前抬不起头,唯你是问!” 程红玉瞪大了眼,张大了口。什么?所以这乱了辈分称谓的是她?好冤枉!好想仰天长啸呀! 何思敬说完又折了回来,塞了个沉甸甸的大红包到红玉手里。“瞧瞧,这是大哥额外给你的。大哥够意思吧?咱们可不能没良心。” 没良心? 瞧着何思敬几乎对李纯五体投地般崇拜的蠢样,程红玉彻底蔫了。 “何思敬个笨蛋。谁要你转交。” 这下好,自己连去要红包的理由都没了。哎哟哟,她的相公往日里挺精明的,这会儿怎么缺心眼到如此地步呢?…… 闺房里,一众姑娘们还在忙着说笑打趣,丫鬟便匆匆跑来:“姑爷,姑爷到了。” “知道知道,到二门了吧?”文兰她们还不以为然。 “紫玉,我来了!”一声清亮男音在外响起。 众姑娘短暂的目瞪口呆后,闺房里顿时慌乱了起来。 这么快? 刚刚乐着打赌的众姑娘全都输了,这会儿开始才咋呼着帮忙检查和准备。 喜娘来催妆。 一次,两次,三次。 程紫玉则跪到了何氏身前,磕头,磕头,又磕头。 何氏忍不住抱着她哭。 临行前,程紫玉又坚持给老爷子和老夫人各自磕了三个头。 何老夫人一抹泪,老爷子又跟着红了眼,何氏拉着程紫玉不肯松手,一时间,哭花了好几人的妆。 外边公子们催促声再起,她才放下盖头由着何思敬背上了轿…… 大红包围,喜乐震耳,鞭炮一下下炸开,人群里发出了声声高呼,有种如置云端的不真实。 她虽除了整片的红再看不见其他,可她早就从围观众人口中听闻:她的花轿顶顶好看,最最华丽。不但是红幔翠盖,还有金龙彩凤,麒麟送子。不但精雕细琢,还贴金涂银,珠光宝气。 她虽这一路没有人陪着说话,却一点都不寂寞。因为她听得很清楚:人群里爆发的一声声都是赞美和祝福。糖钱一路撒出去,身后围聚的,全都是笑声。 她虽整晚没睡,却半点都不困倦。心头就像有什么被点着了,刚刚离家的不舍开始被兴奋喜悦和憧憬所取代。她很期待开启自己人生的新篇章。 她知道,李纯在她前边,引领着她。她不再是一个人,他也不会再寂寞,以后的来路和前程不管有什么等着,都将是他二人共同进退,共担风雨。那就够了。 再一次的,她也确认了自己的内心。 若算上前世,这是她第二次坐花轿了。 上次的她坐立难安,在轿中极不踏实,慌张加惶恐间,还忍不住偷偷从头盖的缝隙去观望纱窗外…… 可此刻的她,腰板挺直,坐得端正。她内心发出了指令,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懈怠。她需要最完美姿态,最完整的祝福。 她虽觉腰酸疲累,却还保持了目不斜视,一动不动。按着说法,身不动,便寓意了平安稳当。她紧紧抱住了宝瓶,她一定要确保平安喜贵!她要努力! 平稳之中,将军府已到。 前世今生,这都是她第一次踏足之地。 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了。 踏实,是她最大的感受…… 下轿后,便是一系列的礼节,接着便是拜堂。 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只要接到了帖子的,这会儿几乎都到场了。且包括众皇子在内,几乎没有迟到的。 众宾客见查检森严,已有了猜测。 而当炮仗响起,新人入场后,见于公公引着已着了私服的皇帝出现并高高上座,这才忍不住纷纷深抽一口气。 皇帝竟然给了这么大个面子。 先前逍遥王妃一直帮着拾掇着将军府,所有人都以为,逍遥王来主婚,来代表皇室,已是极大的长脸。显然,他们还是低估了皇帝的心意,李纯的份量。 须知上次皇帝出现婚宴,已经是几年前,大皇子和太子大婚之时了。可见李将军在皇上心中地位,并不比皇子们要低啊! 这一刻,皇帝理直气壮上座,接受新人跪拜。 大皇子和太子相视一眼,瞪眼一边微微带笑的朱常哲。 “五弟来得早,可得好好学着点。” “皇兄说的不错,四弟不在,下一个成婚的应该就是五弟你了。你年纪不小,又有了侧妃,这事也用不着拖了。” 大皇子和太子你一言我一语搭起了话。 “不过,有李将军今日大婚在先,若五弟他日排场不够,架势不足,热闹不行,那就丢了咱们皇室颜面了。依皇兄看,五弟为了不丢面,也该准备起来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好好讨父皇个欢心。” “这倒是真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五弟可不能被李将军比下去了。届时咱们兄弟可都不依。不过,五弟银子够不够啊?这大宅整修加上此般排场,那可不是小数目。” “所以才让五弟去讨父皇欢心。五弟,你可得努力。将来不但要全面赶超李将军,还要让父皇给你主婚才是。否则,倒不是怕成了笑柄,主要是会暗示咱们堂堂龙子还不如一个外臣!” “皇兄所言极是。咱们几个皇子的颜面就看五弟的了!” “……” 两人说的热闹。 朱常哲面色未变,一副六情不伤,八风不动的淡定模样。宫中隐忍成长,藏起自己的喜怒哀乐,正是他擅长的。 而挑拨离间,随口种刺,则是眼前这些人的本事。 成了,四两拨千斤,他与李纯,他与父皇关系和感情都要受影响。哪怕不成,也足够恶心他,让他心头不快,让他难免多想。 而他们也就是嘴皮子开合的功夫,并没有多少付出。何乐而不为? “要说,五弟你已经娶了一位外乡人,又定下了一位外地人,你这正妃怎么也该在京中闺秀里定了吧?” “今日来的闺秀贵女不少,五弟不妨多多留意。” “不如这样,让大王妃帮着相看一二?说不定就有合适的人选呢?” “哟,五弟怎么心不在焉的?莫非……”朱常珏假意拉着太子看向新娘,“莫非五弟还念念不忘吧?” “哟,是了,当日南巡,五弟有过好几次明示暗示,可惜被捷足先登……难道还没忘……” 两人这最后几句声音高了些,同桌几位猛一听了这两句表情顿时古怪了起来。 朱常哲深吸一口。这两人,是要将挑拨进行到底还是如何? 他略有奇怪。 要说,这两人往日没有这般废话难缠,今日这是受刺激了?这么团结?这么婆妈?是不是有缘故?想要激怒自己?还是打算散播谣言? 朱常哲心头有疑,也不敢让这对话继续。 “两位皇兄就莫要打趣了。” 他努力还是维持先前的表情。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位兄长就饶了五弟吧。” 他又幽幽低声到: “您二人是操心过头了!我若是您二位,还是担心自己来得实在。你们看不见父皇笑得那么开心?他满意李将军,更满意将军夫人。我若没记错,您二位和两位王妃最近都没少受父王斥责吧?我若没记错,您二位大婚时,父皇都没笑这般开心吧?所以,不如一个外臣的,是谁?不如一个商女的,又是谁?那么,丢了皇室颜面的又是谁?肯定都不是我!也与我无关!” 一语毕,那两人都成功被戳到了痛处。 “所以该努力的是你们,赶紧讨父皇开心去!需要相看贵女的也是你们。却不是我!你们可比我更尴尬。我还有机会可以选择,可你们,却只有抓紧时间弥补了。对不对?” 朱常哲突然就不想输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以强势面对两位兄长。他还是不明白这二人意欲何为。但很显然,最近他的上升已经让那两位不安了,甚至有要联手的苗头。 也是,此刻他除了外祖父的助力,又多了大坝之功,马上又有文兰相助,再有与李纯走近的缘故,他的锋芒盖不住,已避无可避了。 或许他们只是在试探,是有图谋,但无论如何,此刻他继续示弱已没必要了。与其被欺辱,不如强势些。 反正,他很快将再次离开。争锋相对又如何? 只可惜的是,站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但若退步能得到她身边那位的支持,那他这一退也算是值得。否则,他一定竭尽全力把她抢回来…… 另一边,皇帝上座,接受跪拜。 逍遥王主婚,主持了一整套的仪式。 繁缛的拜堂礼毕,丫鬟捧龙凤花烛导行,李纯执彩球绸带在前边引着新娘子进入洞房,地上已铺有五只大麻袋,必须踏着前行,寓意“传宗接代,五代相见”。 李纯一路虚扶,只恐身后人看不清摔了。 乐安郡主捂嘴笑,喜娘也是连连点头声声夸。 一切平顺,就这么入了洞房。 两人坐床,男左女右。 李纯的手搓了又搓,程紫玉的袖子则微微颤动,两人同有几分无措和紧张。 喜婆好话连连,将秤杆交到了李纯手中。 挑盖头。 秤杆上有秤星,取谐音“称心”。而秤杆标示的星数,又与天上星宿相匹配,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再加福禄寿三星,总计十六星,取多子多福之意,成双对,乃大吉。 此外,秤杆象征龙,盖头下有凤冠,是为“龙挑凤”。 李纯笑抓秤杆挑了来…… 盖头起。 程紫玉微微抬头看来…… 李纯有瞬间的呆怔。 他的人,真好看! 他的人,以最娇艳之姿来了!以后,他有家了。 这是他的家人! 以后可以牵手出去,宣告世人的家人! 他好想上去搂住。 喜婆抽走了秤杆,却没让他停止一眼不眨的凝视。 好个冰肌莹彻,清眸流盼的美人。 粉腮红润,朱唇嫣红。比世间所有女子都要好看! 这一眼竟是无处安放又不舍挪开。 他该看向她比宝石还耀目的眸底,还是已撩动他心只想一品滋味的红唇? 终于,这美好以后都只属于他。 “紫玉。娘子。”他强忍了扑上去的冲动,用一声低唤来叫醒自己。 程紫玉也正静静看他,任由他拉住了自己。 她笑得开怀。 今日的他很好看。真好看! 他容貌本就出众,今日装扮后,那风姿比画上美男还要出色几分。气度在那儿摆着,纵是再夺目的红,再多的金色再多的宝石,也抢不走他身上的光采。 这么出色的人,竟然被她的手给拽住了。 她笑得愈加灿烂。 心急跳几分,香腮被红云晕上,整个人愈显俏丽。 那厢喜婆和乐安见这两人情深款款,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均是不由捂嘴轻笑。这空气里流淌的甜,两人对视里恨不得融化对方的意,不由自主的牵手,都已将两人之间的深情蜜意显露无疑。 乐安觉得,皇上分明杞人忧天了。她更觉得,她先前给李纯的祝福,还真就有可能很快实现了。 “皇上还在,我去敬酒,你轻松些,别这么不自在。”听到轻咳,李纯站起身,却未松手。 他将脑袋探到她耳边,挡住喜婆她们的视线,将唇贴在了她耳,“等我,很快,很快就回来。回来与你行礼完婚。” …… 第五三四章 你饿我饿 李纯将“完婚”二字中的“完”字咬了又咬。 程紫玉哪里听不懂,咬唇娇笑着冲他羞涩一瞪。 这么一笑,就似把火,叫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却又不得不先一错牙,强压下身子里各种叫嚣的声音。 他得速战速决将外边的事都给了了。 安排了喜婆和下人照应着,又给了乐安郡主一封大红包,李纯便大步流星出去了。 乐安本打算多陪程紫玉说几句,程紫玉体贴表示无碍,劝她去热闹享宴,又示意入画将早就准备下的大红包递了去。 乐安心头舒坦,更觉程紫玉是个进退都有度的好姑娘,直言表示过几日就给她下帖子过府一聚…… 乐安离开后,新房顿时清净了下来。 外边宴席开了,喜乐声阵阵传来。不过,大概是碍于皇帝在场,动静明显克制了。 入画上来。 “姑娘坐累了吧?要不要奴婢扶您起身走走?” “不了,既是坐福,我便要坐稳当了。” 喜婆笑弯了眼。 “新娘子所言极是。福气要靠聚,新娘子若能稳重,沉心静气,坐的时间长些,这福贵运道也就自然积聚起来了。新娘子人美意真,今后一定福运高照,喜乐绵延!” 由于之后还有合卺酒等步骤,所以喜婆的任务还没结束。程紫玉含笑示意入画打赏了喜婆,并请之到隔壁先去吃酒等着。 “柳儿,去外边走走,若有不妥,赶紧来报。” “是。” 程紫玉昨日的担虑并未发生。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从程府到将军府,既没有闹事的,也没有任何不妥的迹象。一整日基本过去,这夜也已降临,而朱常安所谓的“大礼”并未出现,或许,他真的只是为了恶心她吧? 程紫玉到这会儿才开始细细打量起四周来。 她坐在床上,能看见的只是房间的一半。 可这……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整个房间的布局和家具的摆设分明与紫翌轩是一模一样的。就连那海棠花窗,大理石书案,隔断的设计都与紫翌轩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大小。 这里更大。 从整个房间的尺寸,到视线范围里的家具摆设,都比荆溪她闺房大了有三分之一。 先前蒙着盖头一无所知,这会儿的她心头雀跃,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起身瞧瞧,他是不是把她的紫翌轩都给复刻过来了? 大红色的龙凤宫灯和小儿手臂粗细的龙凤红烛将满室照亮,入目皆为一片喜庆的红。 床上是大红的龙凤双喜缎褥和百子被,床前一挂百子帐,床头是大红龙凤双喜幔帐,床外则是淡粉一层,大红一层的鲛纱,正闪着流光溢彩的珠光。 一切,都有着如梦似幻的不真实。 想到刚刚他温柔中带了怜惜的眼神,她心头一暖,春风吹过,那兴奋和紧张再次莺飞草长,手心又是热汗一层…… “这……这,等等,入画,回来!”突地,程紫玉差点坐不住要跳起,言语也一下便结巴起来。 她一扭头便瞧见拔步床的床头架子,那最里边摆的是什么? 虽只有一个侧面,虽只有爬上床才能看清楚正面,可她已经认出来了! 那摆在架子上的,可不正是她不久前被程红玉折磨一整晚的罪魁祸首——太后给的那对瓷盘? 而瓷盘下还压着的一摞书,不用翻看,也知这书正是那不忍直视的教本。 昨晚程红玉哄骗着她应下要将这玩意儿摆在床头,她虽应了却没打算履行。可怎么这会儿,这些东西还自己长脚爬上床头了? 程紫玉顿觉脑袋疼,不用说,自然是程红玉捣的乱了。 真是叫人不省心啊。 “拿走拿走!快收起来。”她手指那堆东西。幸好刚李纯没瞧见,她还想留点颜面呢。 “拿不得,暂时拿不得。” 跟着入画刚要出门,却被程紫玉一声给引了回来的喜婆立马上来阻止。“婚房里的摆设要拿也得等明日。尤其这床头的,都有兆头的,摆了就不好撤了。新娘子不羞,摆春/宫也算是风俗,不少人家都会摆呢。” “是您给摆上的?”程紫玉哭笑不得。 “是大姨子特意叮嘱的。” 今早迎亲时程红玉特意塞了喜婆一个红包,叮嘱说新人害羞不太懂房中事,又说这盒东西是太后赏赐,让切记摆在床头,摆在只新人能见之处……又说怕新人见了难为情,最好偷偷的放…… 喜婆见是新娘亲姐,又见瓷盘确是精贵东西,再一听“太后”二字,自然全不敢怠慢。 连连应下后,这不,第一时间给安排下了…… 程紫玉只能硬着头皮示意喜婆退下,瞥着那对瓷盘却越来越不自在,暗道既然不让拿走,那待坐床结束,她便给挪到床头柜里去…… “姑娘累了吧?”入画送喜婆回来,蹲到程紫玉身边给她揉起腿来。 “不累。你也歇会儿吧。” “姑娘,这会儿的您,特别好看。”入画笑弯眼。“您整个人都带了柔光,看您一眼便心情愉悦。奴婢相信,您这次一定能苦尽甘来。” 程紫玉则拉着她:“我们都会圆满的。” 柳儿回来了。 “姑娘,四处都有条不紊。从这新房到外院,守护严密着呢。您只管放心。”柳儿笑。“将军手里可用之人比您以为的可要多不少。那位若敢施幺蛾子,保管他有来无回。别说小动作,就是他长了翅膀都动不了一下。” 见从李纯到柳儿都极有信心,程紫玉也安心了。 “您饿不饿,奴婢给您拿点吃的?将军刚送皇上离开,回来应该还得要一会儿。” “谁说的?”柳儿话音刚落,一身红衣的李纯已经大步流星进来了。 “娘子,我回来了。” 屋中几人皆目瞪口呆,喜婆也是匆忙从隔壁赶来。这才一刻多钟吧?就没见过谁家新郎官这么快从酒宴回来的。 “怎么那么快?” “既然皇上离开了,那这府里便自然是我说了算。” 李纯只大步而来。 “我既然答应你快去快回,自然说到做到。” 皇帝前脚一离开,李纯后脚便去敬完了一圈酒。 他的时间宝贵着呢,不能浪费在拼酒上。 “你怎么还这么呆坐着?腿酸吗?有没有起来走动走动?” 喜婆赶紧笑着将程紫玉执意坐福的事说了一遍,李纯闻言,立马笑挨着娇妻坐下。 “娘子有心了。放心,马上就好。” 李纯招呼了喜婆。“我娘子累了,下边还有什么步骤,赶紧完成了。您赶紧去喝酒,我娘子也能早点歇下。” 喜婆笑弯了眼,这新郎官还真是猴急猴急的,却直白得可爱。 外边烟花一下下在夜空炸开,宾客们一声声欢笑在耳边回荡,那些喧嚣却半点没有妨碍二人看向对方眼底。 同牢合卺,解缨结发…… 一个个步骤快速却庄重完成。 他的手始终牢牢抓紧她,将他指间的温度悉数传进了她心头。 至此,大婚之礼毕。 喜婆又说了许多,可相视而对的两人全然没听清楚。 他的眼神太炽热,程紫玉的那颗心跳得乱七八糟,她的脑中更是胡乱一片。 她又开始紧张了…… 喜婆得了赏,识趣退下去。 空气这突然的一静,似乎心跳也再次重了几分。 程紫玉刚要深吸一口调整呼吸,便是眼前一阵晕眩。 门口人影消失的那一瞬,有人便已按捺不住那颗不安分的心和蠢蠢欲动的意,迫不及待扑上了她…… 红彤彤的幔帐晃眼,双目看清时,她对上的是他两簇小火苗跳动的双眼。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她身后原本分明全都是枣、生、桂、子那些东西,可此刻却一点都没有硌到她! 丫鬟们极有眼力,瞬间就已给拉上了门…… 面上火烧起来,在唇落下前,程紫玉微微侧开了头。 “我唇上口脂颜色重,别叫人笑话了。快先起来!” 李纯笑容加深。 口脂的颜色吗? 的确挺重,像红艳艳的茶花,带着诱人的魅惑。但实际对他,更像一把火,炙热,火热,却想一口吞下…… “是,颜色太重,我帮你擦。”他哑声到。 他啃上了她的唇瓣,将她的气息和颜色印染自己。 程紫玉脑中“嗡”地一响,淡淡酒香袭来,跟着窗外一道,意识里也有烟花炸开,叫她云里雾里…… 没能躲开,自然任由他予取予夺。 温柔的轻吟浅叹很快变成了席卷而来的侵占。 她这才觉察出他们之前偶有的接触,他是何等的克制和小心。这会儿没了禁忌,还有谁能阻挡他? 他真正攻城略地而来时,她分明全无招架和反抗之力…… 在她对他边拍边踢边推边咬,边喊着“喘不过气”,他才抬起身子,撑肘在一边笑。 “这点口脂,不够吃啊!跟画饼充饥差不多。你可真小气,你我多日不见,怎的这般不热情?” 他的手正顺着她手臂往上爬,唇则紧紧贴了她的耳。 “没良心!过分了!我帮你卸妆,你却大婚之夜便动手,这是不是说不过去?你相公我有仇必报,你知道的吧?” 李纯一挑眼。 “给你个选择。你是打算报恩呢?还是让你的爷报仇?” 有区别吗? 程紫玉赶紧将他往外推,心里却直嘀咕。 这人这般奸猾奸猾的,他若要使心眼算计谁,很少有人有机会能逃过吧?那她以后岂不是很累? 程紫玉尚不知,她的心理活动很快便成真了。不过累的不是脑,而是她不争气的身体…… “别贫别贫。” 她赶紧起身到了妆台边,拿起了铜镜。 口脂被吃了大半,口边香粉也叫他晕了不少。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 她恨不得钻地洞了。 原本的胭脂是什么模样她知道,她上了多少粉她也清楚。 此刻她的脸已全被红霞印染,连那层层脂粉也挡不住,就这么透成了红苹果。 她是第一次瞧见自己脸能红成了这个模样…… 瞪眼瞧了李纯,却见那人撑头侧躺床上,只眨眼的功夫,头冠竟已被他扔开了去,一头墨发正歪歪斜斜散落下来。 他那一抹染了口脂的红唇轻轻勾起,带了一丝媚态,反衬的他面如冠玉,色若春晓,妥妥男色一枚。 她差点想去抱抱他,心跳不由错漏好几拍,果然美色诱人误人。妖孽!她暗暗骂。 不过,自己这个模样,如何见人。 此刻她得赶紧重新上个妆。 她嗔向李纯,想要开口唤入画,想想又羞得慌,只能作罢了。 她拉开妆凳,可还没等坐下,她整个人却落在了李纯怀里,随后坐到了他腿上…… “你可傻不傻?”他蹭上她额头。这女子一举一动都让他喜欢,叫他恨不得一把揉进骨血里。 “你该不是以为,我还会出去?该不是以为,还会有人进来?” “若不然呢?不用去敬酒吗?也没人来闹洞房吗?” “酒,我敬过了。房,谁也闹不得!” “……” 程紫玉将头微微后仰看他,见他正郑重点头。“真的?” “真真的。你以为我养的都是酒囊饭袋?认的小弟都是吃素的?今日他们最大的任务,就是给我守着洞房。谁也别想闹事,谁也别想走近。 识相的,欢欢喜喜,欢送出门。善意闹酒的,全都灌趴下。有坏心的,一律扔出去。谁敢坏我好事的,决不轻饶!而且,有谁那么没有眼力见?都知道我身边没女人,枯了那么多年,可不得给我多留点时间?人心都是肉长的,都心疼我呢!” 程紫玉忍不住笑。 也是,皇帝到场便是撑足了场面,皇帝退场便预示着前院最重要之事已经结束。李纯的位置太重要,哪怕是朱常珏那帮人,也不会闲着来找他的晦气。 “所以,春宵苦短,咱们就别浪费时间,还是抓紧了把大婚最后一部分完成了?” 李纯的手开始往她腰上走。 心头一慌,程紫玉猛一弹起。 “我饿了。我要吃饭。” 她以为她会挣脱出去,可相反,她整个人却被他往后放倒了。 “那你把我吃了吧。” 他的唇贴上了她脸,又滚上了她唇,呢喃到:“你若不吃我,我便吃你了。我也饿。” 捧着她脸,他蹭过她鼻尖。 “我饿极了。饿得发慌发昏。饿了二十多年。你有我饿吗?” …… 第五三五章 好意思吗 半刻钟后,李纯还是退步了。 他没吃上,程紫玉倒是吃上了。 刚瞧眼桌上,发现一桌子果点酒菜都未动,屋中也没有任何外来的食物餐具后,他心疼了。联想到她今日尤其保持郑重,乖乖坐福,口脂完整,她应该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他闷声唤来丫头们,让赶紧准备吃食。 丫头们瞧他怪责模样,心道男主子是真心疼女主子,她们却不知李纯除了心疼,此刻还正在心中哀叹:他的大把好时光哟,浪费,浪费了…… 他刚离开时,之所以特意告诉她随意些,就是给她时间吃饱喝足。怎么丫头们没领会,她也没听懂呢? 罢了,吃吧吃吧,当然得吃,还得多吃点。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是吧? “你不吃吗?”程紫玉疑问,他今日也很忙,按理没时间正经吃东西,此刻该饿极才是。 “不了,我留点肚子等会吃好的。” 李纯仰头喝尽了一杯凉水。 他绝对不会告诉她,刚刚为了抓紧时间,送皇帝离开又敬完一圈酒回来的路上,他边走边往口里塞了一包干粮。 嗯,一大包!干嚼,干吞,塞饱了! 这会儿也不知是因为干粮缘故,还是她的缘故,怎么就口干舌燥的?一壶茶水不知不觉灌下去后,却惊觉……饱得近乎于……撑了。 好郁闷! 好委屈! 早知,何必? 大婚,塞饱他的第一顿,竟然不是肉,而是干巴巴的馕饼。 李纯百无聊赖绕了两圈,帮爱妻卸掉凤冠霞帔,自己又梳洗一番后,却见她还在桌边闷头慢条斯理吃着。 他只能斜躺去床边倚头看她。 他一声轻咳,她却依旧是那心安理得的模样。 “睡前不宜吃太多。”他挑眉道。 “再吃几口。” 几口后…… “吃饱了?” “饱了。” “那过来。听说婚衣扣子是五颗,代表五子登科,你过来,我数数是不是五颗?” “五颗,没错。”她没过来,却在后退。 “你过来。”李纯拍了拍身边。 “吃饱了不能立马睡。” “谁说要睡了?不睡,时间还早。” “既然还早,我先走走消食。” “我有别的法子可以消食。我陪你一起消食。” “可我坐久了,腿有些酸麻,得要动一动。” “……” 李纯瞧见她耳垂烧成了桃花红,忍不住笑。“那你走走吧。腿酸麻可不是小事,得要赶紧恢复过来。否则碍事。” 他盯住了她:“尤其是今晚。” 程紫玉却犹若未闻,低低到:“我走走,再去趟净房,你先休息。” 她退出了内室。 李纯忍不住磨牙。 她要不要那般?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让她自己爬上床来…… 而另一边的程紫玉,是真紧张。 这会儿的手心,汗更多了。 走到外间,她才感觉呼吸顺畅。 随即,她便真惊到了。 她先前的判断没错。 这新房的布局,分明正是与她荆溪闺房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大,更新,更喜庆,更有生机…… 她拿手抚过那些花板隔断,忍不住深抽好几口气。 如何能不感动? 从镂空到浮雕,从材质到花纹,从手感到质感,几乎都是完整复刻。 甚至门窗厚度,大理石的颜色花纹,角落里摆的花花草草,甚至推开门的景致……都没错。没错! 若不是荆溪没有窗外那漫天炸开,如此绚烂的烟火,若不是不远处声声传来的说笑声是京城口音,她几乎以为这是在荆溪,这是在紫翌轩。 她往净房走,就连净房的设计也如出一辙。 入画已给她备下了热水,正轻声到: “奴婢也惊着了。当时奴婢陪嫁走进来腿都软了,以为走错了。没机会出去仔细瞧,但奴婢听说这院中还有画室和工坊,应该都是为您准备的。将军真好,为您把紫翌轩都给搬过来了。” 程紫玉低低笑。 他一直都在全心为她。 连她背井离乡的孤寂他也考虑到了。 而她最先前看到的图纸压根不是这样,她也不知他何时去丈量过紫翌轩,又何时已将紫翌轩的点点滴滴牢记于心。 她知道,这是个惊喜。 他有心了。 太有心了。 将军府开始动工到今日,总共才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而这段时间,他还有部分公务,部分时间在江南,部分时间在回京的路上,还要忙着修建程家工坊,老宅,寻找采买打点何家新屋……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但他的实际行动已经摆在那儿了。 前世今生,他为她做的,一直都比她为他做的,多了太多。 她的一颗心似被滚烫熨过揉过,一下下重重跳动。 眼睛有些发酸,相比李纯,她所能做的,真的太少了。 “姑娘洗完赶紧去,别叫将军等急了。奴婢和柳儿在外边,有什么事您唤一声就行。” 程紫玉已卸了妆,换下了层层叠叠的婚衣,整个人擦洗一番后顿时如释重负。 看重镜中人,想到外边那位,她几乎又开始紧张了。 “好看,特别好看。” 入画忍不住捂嘴笑。 “今晚烟火爆竹会响一晚上,咱们什么都听不见。中间的门有我,夏薇姐姐和柳儿姐姐守着,外边的门有流风金枫他们守着,院门更是有一大群武功高强的卫兵守着。姑娘放心,不管是天塌了还是床塌了,都没人敢进来坏事。” “出去,出去。”程紫玉忍不住上去掐了掐入画的腮帮子。这些家伙,一个个跟着李纯都学坏了。 “姑娘怎么也猴急猴急的,奴婢没说完呢。水房里……” 调笑着的入画被推了出去,程紫玉亲手拉上了门。 安静了…… 可一颗心又砰砰砰砰开始急跳。 她抬步往里走,想着如何去避免尴尬。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刚走进内室,她便瞧见那位还是那个姿势,还躺在床上,只不过,手里似乎正拿了什么书,还在喃喃读着。 外边太热闹,她走近了才听清楚他念着什么“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龟腾、凤翔……是为房中九法……”。 程紫玉听懂的瞬间,便扑了过去…… 她忘了,她竟然忘了。 坐床时心心念念要藏起来的床头那堆东西,竟然在看见他之后,她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竟然在读《素/女经》,昨晚程红玉逼着她读的东西! 见她飞快扑过来,李纯眼里精光一闪,由着她腾到床边抽走了那书。对付这丫头,还是得有办法!这不乖乖过来了? “抢什么?娘子也想看?给你就是。不过字太多,要看不如看那带小人的瓷盘,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程紫玉不敢看他,几分欲哭无泪。 “是我姐胡闹,跟我没关系。我不看,你也不许看。” “你姐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李纯低低笑。“老话不是说了,这《素女.经》是男女共读的,你慌什么?书本知识当学的还是要学。” 程紫玉恨不得要上前扯烂他的嘴,可她却有更重要的事。 她正忙着挪身到床头去将那堆东西抱着扔进了床头柜。 “既而男已羁冠,女当笄年,温柔之容似玉,娇羞之貌如仙……” 她东西刚放好,身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扭头瞧去,却见他手中又多了一书。 封面被他藏着,他言语里未有露骨, 程紫玉一时倒不知他手里这本是房中原本读物,还是来自刚被自己藏起的那一摞。 不过她下意识觉得,这书十有八九又是不可直视,不能言说那种。 “于是青春之夜,红炜之下,冠缨之除,花鬓将卸……” 果然,前几句还是正常的对男女外貌褒赞,这会儿却突然便已到了男女两人洞房之事。 到底是露骨玩意,三言两语……已开始脱了? 李纯横了一眼过来,笑意尽显。 “说的不就是今晚你我吗?继续读下去,重点来了。” 程紫玉面红耳赤,想也不想便去夺书。 “思心静默,有殊鹦鹉之言;柔情暗通,是念凤凰之卦……” 李纯避开了她。 “夫君才疏学浅,娘子来解释下?” 程紫玉气极。 她听懂了。 听懂了。 说的是:洞房夜,两人皆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心中脑中翻腾的都是凤交雁欢的场景,随后……柔情暗通,心照不宣…… “知道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见程紫玉没说话,那厮笑得更是几分讨厌。“继续往下读,可能就懂了。” 怎能再叫他读下去? 再往下,自然便是那事了。 这会儿她绝对能判定,这正是被强行摆上床头的那几本的其中之一! 程紫玉无奈地再次扑了出去,要捂他嘴,要夺那书,心下恨恨决心定要将程红玉修理上百十遍。 李纯侧身,躲开了她的手,并将书往床内侧推了推…… 站在床边夺书的程紫玉只能探身撑手,越过他去夺。 随后,他身子一掀。 她的整个人便滚进去了。 准确说,是被他用身体“托”进去的。 书落在她手里。 书皮显露,竟是那本鼎鼎有名的《天地/阴阳*赋》。 亏得没让他继续念下去…… 再要往下,她就要骂人了。 可…… 她鞋履已被除去,此刻正被堵在了床的最里边。 他进一寸,她退一寸。 很快,便无处可去。 李纯一脸得逞的笑。 到底是自己送上门了。 他撑着头,欣赏着到嘴边的美食。 屋里温度高,她穿得简单了许多。 她换了件桃红色的褙子。 以前她常穿衫配裙,眼下看来褙子更适合她。 她体型修长,褙子更能将整个人的线条拉长,并……将线条勾勒。 腰部有收拢,所以盈盈一握的细腰反倒让腰部上下部分更显眼了。 他喉结不自觉一动。 该去谢太后了。 成果,很突出。 在她退到无处可去时,他伸手揽住她腰。 在他判断出她要废话前,他上前堵住了她的嘴,并用他最快的速度勾住了褙子那腰部系带。 束缚一开,红色下掩盖的淡黄抹胸裙便再难挡曲线和微微春色。 他很想看看清楚,可他却很知道,他若一放开,她便又要折腾。 所以,他索性一挪身子,压上了她。 曲线的起伏和尺寸,他便交给胸膛来感受和丈量了。 触上柔软的瞬间,心驰荡漾,热血开始往头顶冲。 他仰起脑袋,将灼灼视线盯上去。 白腻腻的颈脖让他毫不犹豫啃食了上去。 他原本把在她腰上的手也自然而然开始穿过了褙子往里走…… “等等。” 眼看他的脖子开始变红,气息开始急促,她喊停了。 “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 “今日,是你生辰。” “所以呢?” “没给你生辰礼呢!” “我要的生辰礼就只一样,你以身相许,就够了。”他哑声。 “我已准备了。”程紫玉温柔一笑,啄了啄他唇。“你先起来。否则我们洞房后……你生辰就过了。” “你是在夸我还是鼓励我?” “啊?” “我来得早,这会儿才戌时,距子时还近两个时辰。你要求还挺高,这是在要求我,在子时之后才能完事吗?”李纯嘿嘿笑。“娘子放心,为夫一定努力。” 程紫玉捂脸。 她这块肉,只怕以后得被他叼在口中,吃得死死的! 瞧她郑重其事,李纯再次放开了她。 李纯靠床,看着她弄来了一只叫人目瞪口呆的大箱子。 “我实在不知道送你什么。就像你先前说的,什么都觉得不够好。我能做的,也就是给你准备二十二份礼物。你先前的日子里没有我,但以后一定不会少。” 随后,便见一件件的“宝贝”被她往外倒。 “这是你的周岁礼。”她拿出了一只大概有半斤重的赤金麒麟锁。“我特意去照着我的周岁礼打的。我的是凤,你的是麟,一模一样的款式,一模一样的分量,除了中间主图案,其他都一样。正好凑做了一对。” “然后,你就两周岁了。那个时候,你……” “程紫玉!”李纯抬脖子瞧了箱子里一眼,还真是,还有二十来件东西在里边。 “你这是要说到天亮了去吗?你可知,今晚这一顿肉,在从高家船上与你四目相对时我便起了胃口,从你爬上我船时我便垂涎三尺,从我去九江找你时,我便打算吃定你了。我等了那么久,你好意思吗?” …… 第五三六章 此中滋味 李纯也觉好笑又好气。 他看出了眼前人的慌张和紧张,但他又觉这等待了许久的良宵不该在琐事上就这么荒废,太可惜了。 他心心念念的是今晚吃肉,肉! 而那边程紫玉瞧他一脸幽怨的模样,忍不住噗地笑了起来。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倒有几分负心汉的感觉。 “那这些礼物,你都不想瞧瞧了?” “既然都是补给我过去的生辰礼,那也不急在今晚瞧。自然,你的心意比这些礼物重要,我瞧见了心意,记在了心头,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些东西不如留着以后再细细瞧。” 他挑了挑眉。 “你给我准备的二十来份礼,自然都是顶顶好的。但我想要的,却只是今晚那份。我既然选了今晚大婚,那意图也够明显了吧?你就是我送给我自己的礼物。我最想要的礼物。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上前揽了她腰,将她纳入怀里,动作轻柔,如珍似宝……她的慌张也是他珍视的,他清楚,越重视,才会越慌乱。 她的满手汗他发觉了,所以决定换种轻松的方式。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时间很宝贵。万不能浪费了。今晚怎么也该有个节奏是不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有个主导。” 程紫玉抬眉,下意识感觉前边有坑。 “按理,此刻该做什么,娘子应该明白。当然,娘子若想要把控节奏也是可以的。你若想带我见识你的礼物你的心意,可以。但要按时间付银子。” “……”目瞪口呆。他很缺银子吗?程紫玉一时间没摸透他又在搞什么花样。 “我此刻也算是半个商人了,在商言商是应该的吧?” 见程紫玉不反驳,李纯吧啦吧啦算起账来。 “我娘子是富婆,这点银子想来是不会放在眼里的。来,二十份礼,娘子不急,一份份摆出来,一点点讲起来。每份礼讲上一刻钟,二十份即二十刻钟,春宵一刻价值千金,那么,你给我两万金就行。一金为二十两,两万金便是四十万两白银。” 他很享受怀抱充实的感觉。 他感受到了,他搂越紧,凑越近,她的心跳便越快。 他的唇在她鬓间耳后磨蹭,阵阵属于她的淡淡香气钻往他鼻间钻。她的确在推他,可那力道……分明是含羞还带上了几分欲拒还迎,这小女子,到底是在死扛啊。她缺台阶,他便给她递。后路堵死,何愁她不乖乖主动下来? 他咬着她耳垂轻声幽幽,带着蛊惑,将言语热气阵阵往她耳中送,叫她鸡皮疙瘩直起。 “不接受欠款,不接受银票,只接受一次付清,只接受现银。娘子,你摆出四十万两现银来,今晚你要如何,全听你主导。” 他捧起她的脸,“四十万两现银,你有吗?” “没有。” “那么,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做洞房该做之事,乖乖陪我吃肉。好不好呢?” 他眼里晶亮晶亮,比上好的黑曜石还要光彩灼人。那刻意妄图散发的蛊惑更让她没法说一个不字,摇上一下头。 “好。”她轻轻回应。 她本也没打算要退缩,就是慌张而已。不过,此刻好多了。紧张淡下去后,眼前这人看着也可爱多了。 “我帮你更衣。”见李纯还穿着那身不舒适的大红,她主动开口了。 可她却忍不住抱胸笑。 “你确定我还要更衣?更衣不用,宽衣就好了。” “那我先收拾下吧。” 她瞧了眼床上,上边有他扔下的头冠,先前的干果,还有她最后抢回去的那本书。 “去吧,我也收拾一下。”他要把她那只箱子放远些。嗯,至少要放去她轻易拿不到,今晚拿不到之地。 李纯站到箱子前站定,细看其中后更忍不住想笑。 那箱子里既有精巧匕首弓弩等兵刃,也有狐裘貉皮等衣物,更有不少她亲手做的工艺品。还真是按着他的年龄而准备。 他注意到了一对玲珑球…… 纯紫色,釉色浓重,重工镂雕。 简单低调,却掩不住烛光下的流光溢彩。 此刻他想到的,是他梦里,也就是前世,他执着去买下的那只残次的蔷薇花玲珑球。那只球被他天天挂在床头,念在心头,可那份情却始终带了残缺。开始就是错的,那结果自然只能是悲剧…… 不如眼前。 李纯将这对玲珑球拿了起来。 手上这对球比他拳头还大,上面雕刻的,是人物。 两球四图,主角都是一男一女,正是他二人。 第一幅是船上“初识”。女子回眸,正与蒙面男子四目相对。第二幅是男子手抓桂花递到女子手心,正是他表白心意,想要掌贵,想与她过日子的场景。 第三幅是月夜她向他剖白所有,完全敞开自己的场景,而第四幅,便是他二人同穿喜服,共拉红绸的大婚今日…… 这上面雕刻的,正是属于他二人的几个重要时刻。 能将场面做得如此完美细致,很显然,都是她亲手而为。 “这是,你给我今岁的生辰礼吗?” “嗯。我费了不少功夫做的,用你给的宝石做了着色剂,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雕刻不易,烧造更难,但到底做出来了。拿过来,我要把它们挂在床头。”她笑得很甜。 “挂在床头吗?” “对啊。抬眼就能看见,睁眼就能看见。多好。我本平淡无华,如那泥胚,但你是宝石,给我着了色,那淬炼之后的我便能赏心悦目……” 她说的好听,他笑得认真。 前世,他把那残次品当作宝贝挂在床头,每日瞧着,却难改他们从一开始就残缺的注定。而这次,她竟然是主动做了这一对堪称完美玲珑球,主动要求挂在床头。 而他,从没将那个梦告诉过她。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二人,其实也正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把握住了,便是天造地设? “我来挂吧。” 他要亲手将它们挂起来。 改变已在眼前,幸福已在手心,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去守护…… 刚将东西挂好,他腰上便多了一双手。 她从后边上来抱住了他。 “谢谢你。不仅仅是谢你守护我,对我好,更是谢你愿意喜欢我,谢你没有离开,谢你鼓足了我的勇气,才让我有机会可以同样爱护你,可以有机会去收获圆满。 若没有你,我今生能做的,便只剩下充满恨意的战斗了。那我这辈子,将少了许多颜色。再成功,也里里外外都缺了阳光。我谢你。谢你的一切。 我没法完全表达我的情绪和心意,但你可以慢慢等着看,我会用时间来证明我的心意。” 李纯抓着她的手,慢慢转身,郑重看她。 “前世今生的事,就不提了。但我保证,若还有下辈子,我的心意还将一如既往。你不用做什么,你在原地等着就行。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而你,就和今生一样,绝对飞不出我的掌心。” 他将唇在她额头重重一印,笑容顿时深得有些过头。 “那娘子,是否该做你该做之事了?” 他慢慢打开了双臂。 “给为夫宽衣吧。” 温度顿时升高。 程紫玉的双颊再次高热升起…… 触到他的宽肩阔胸,硬邦邦的肌肉,带着温热的古铜色肌肤,她的手开始笨拙。 她原本灵活的手指在他面前有些不听使唤,如七老八十般颤个不停,连解扣子都成了难题…… 她急,某人更急。 若这不是婚服,若不是不想衣裳有损,若不是怕犯了忌讳,他一定直接一把连衣带扣,从他的到她的全都扯了去。 其实他原本也是紧张的,可此刻看着笨拙的她,他已经生出了优越感。他再笨,笨得一无所知,可能也要比她强点…… 李纯等得手都酸了,才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终于解完了扣子。 两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程紫玉手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瞬间,她便又是天旋地转一阵晕眩。 那个瞬间,她只看见有红色从眼前飞过。 看清楚时,她已躺平在了床上。 而刚那飞出去的,则是李纯的解下的外袍。那抹红此刻已稳稳当当落在了紫檀木龙门架上。 她的褙子,竟也已不在她身上,同是搭在了不远处的衣架。 他的手速,的确,比她快多了。 “娘子,动作太慢了。需要好好练习,但不是今晚。”他话音刚落,双层幔帐也一一落下。 两人就这么处于了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 温度一下便上去了。 她觉得口干舌燥,他更觉得后背开始发烫。 外裳一除,可观的内容便多了。 白腻呈现,起伏分明。 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吸引他。 清丽的脸上不见素淡,有丝丝妩媚显露,勾魂摄魄。黑眸更是望不见底,水光潋滟,似能迷倒万千浮华。 这个时候,似乎不适合再说什么。 他侧躺她身侧,见她微微打颤,他自然是顺理成章搂住了她。 “不紧张。不怕。为夫一定温柔相待。” 说话间,他迅速命令他的手指抢先了她的手,侵占了她的衣带。 她一吸气,便有高处随之一起伏。 某人瞧在眼里,手指毫不犹豫便拉动了衣带。 衣一宽。 遮挡除去。 冲撞进眼里的是大红色亵衣。 他没有去欣赏上面的刺绣是海棠还是牡丹,也没注意花下有没有鸳鸯,花间是不是有蝴蝶。 他只知肤白似玉,在红色的撞击下耀眼无比,似有光芒灼目,让他只想赶紧发掘到最后…… “这顿肉,惦念许久了。书本知识,已经学完了。言传技巧,也都受教了。此刻万事俱备,只等亲自实践。虽是头一遭,为夫也一定努力。尽全力让你我都好好吃肉,吃满意了。媳妇,等着。” 程紫玉脸红,伸手就拉了喜被盖在了脸上身上。 李纯咧嘴一笑,几息后钻进被中已是身上阻碍尽除。 有人不敢睁眼,却不妨碍另一人已是欺身而上。 身下人身上不多的那点阻碍被三下五除二移除,某人终得一探究竟。 肌肤相贴,一点就着。 隐约兰胸,凝脂暗香。 拥雪成峰,挼香作露。 丰盈在握,娇柔身下。 此中滋味,可以醍醐。 密密麻麻的吻如雨点落下,某人奔腾的血液快速汇聚去了一处。 安静的房中,只见透过纱窗偷跑进来的月光和那不解风情摇曳的灯影…… 某人边探究边点火,身体和意识都很忙碌。 他很努力将多年来吸收到的各种知识用具体行动来实践。手感,口感,触感都很好,这是他的美食,他很珍惜。 直到身下人战栗如兔,软作一团,任由摆布,他才顺着身子的指引,挺身做那久盼之事。 嘤咛声起。 李纯只觉被卷入了燃烧的火焰,炽热却yu罢不能。 他等的颠/鸾…倒,凤,鱼.水”之?欢,,是如此妙不可言。温柔乡是那般妙趣横生。 有意思。 或是灵魂的契合能带来身体的愉悦?程紫玉预想中撕裂的疼并未到来。只短暂的不适,她便如一片小舟,跟着他在波浪中上下。 交领相缠,发丝纠葛…… 头顶的玲珑球跟着他们晃荡,被红烛映着,在幔帐留下了他们的那一段段被放大的剪影。 程紫玉看在眼里,却有热泪往下滚……她紧紧搂他,紧紧抱他,如份至宝,一点不愿松手。 “疼?”李纯敏锐感觉到她的颤抖,惊慌从欢愉里挣扎,帮她擦干了泪。 “不是。我是高兴。” “真的?” “真的!这辈子,我最珍视的人是你,最想得到的人是你,发誓立志要守护的人也是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能不高兴吗?” 他上来啄了她眼,干了她泪。 “媳妇,光高兴不行,还得尽兴满意了。你我既衣衫尽除,赤、身相对了,那么,有什么要交流的也别害臊,直言出来,你我好探讨。” 程紫玉轻轻到他腰上一掐,某人邪魅一笑,驰骋再起…… 这夜,京中禁了宵禁,开了夜市,整个京城都在欢腾中。焰火欢笑整夜不停,将军府前院更是歌舞升平,欢歌笑语。 然而再大的热闹也没能打扰到后园主院。红烛跳了整晚,床幔也忙乎了整夜…… 第五三七章 食欲差距 事实证明,人与人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有的人吧,不但聪明,还善于探索。不但善于思考,还热衷于对陌生事物的钻研和实践。 本着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某人将探索的毅力开始发挥了出来。 而这世间有些事,它偏还就可以无师自通。 食髓知味,尝到了甜,便不会只满足于念念不忘,怎么也要酣畅淋漓才痛快。 于是当有人融会贯通,举一反三,那么自然非但是熟门熟路,更是乐在其中,情难自拔。 若偏生碰上的这人还是个体力一等一,战斗力出色,精神头还无敌的,那么后果…… 自然便是两人的戏,最后只剩了一人唱…… 按理该觉得无趣无聊了吧? 可他偏还觉得妙趣横生,滋味非凡…… 就像那尝过糖滋味的小孩,吃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怎么吃也不够。 第一趟下来,虽觉身心愉悦,身体也很契合,但程紫玉已觉疲累不堪。 可身上那位还没翻身下去,某些不可言说处便再次发生了变化。 目瞪口呆中,她还没做出表示,某人便很不客气地自主而为。 好吧,累就累一点,毕竟是洞房夜,毕竟一刻千金。 再来。 时间被拉长,很久之后,她精疲力尽。 “入……”她刚要招呼入画,他却堵住了她的口,表示:别了。 不叫下人,由他去弄水,都由他来擦洗,都他来。 “嗯。”她两晚没睡,已是很困。 合上眼,她几乎便已迷迷糊糊。 再睁眼,她人已被他从床上捞起。 他倒是体贴,怕她着风,还将毛毯将她裹入了其中。 程紫玉懒得说话,只由着他抱着自己往净房去。 微微掀开的眼皮却顺便偷瞄起了他。 刚刚她脸皮薄,几乎没敢往他脖子以下瞧。 这会儿这么看去,嗯,身材真是不错。 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周身上下看上去,竟没有半点赘肉。啧,刚刚折腾那么久,气息很快平稳,抱着自己手也不抖,体力很好啊! 双臂有力,嗯,双腿也长,随意跨几下,这便到了净房。 他低头看来,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随后,身上一轻。 毯子没了。 扑通一声,他与她已在水里。 她赶紧睁眼,突然惊喜,发现自己竟在一个石砌浴池里。 温暖的汤水将她包围,那些疲累一下散了近半。 没有什么比劳累之后泡个热汤更解乏了。 自己这屋中,除了浴桶,竟然有浴池么? 而且这浴池的设计,与自己在荆溪庄上小窑浴池的设计是一样的。窑边建池,可以最大程度利用烧造热量。池底嵌入一只大铁锅,利用煤炭更可随时加热。 他竟把如此方法搬来了家中。 偌大的浴池比地面高出了三尺,池中有石凳石架,加热用的大铁锅则嵌在角落,不至于被烫伤,更方便控制温度。 倒是好主意,如此泡澡便不用反复加水保持水温,只要确保热炭燃着,水便一直能热着。 “入画那丫头,先前过来准备水,竟然没告诉我,这净房里还别有洞天。”水很舒服,有淡淡药草香,令她一下放松舒畅。而先前来净房擦洗时,不知是不是因着紧张,她竟没注意到净房內间还有门。 “娘子有些健忘啊,你是不是忘了,入画话未说完,刚提醒你净房二字,你便不由分说砰地一下,将她关去了门外?” 他言语哼哼,手却未停,怕她头发湿了,已迅速为她将发给绾起。 “……” 她斜眼瞪他一眼,随后将身子埋进水里。 的确是这么回事。他的耳力比她以为的还要好。 “喜欢就好。这是按着你的习惯,特意给你建的。而且长时间温着水,空气里水气就多,打开内室门,房里便能湿润些。你前一阵不是有些咳吗?北方干燥,不比江南潮湿,只要能让你舒适些,别说浴池,就是你想在家里开个湖,我也给你凿……” 他说的理所应当,心安理得接受她投来的感激和喜悦眼神。 当然,他说的这些建造浴池的缘故,并不完全。 再有…… 比如,有了浴池就不用丫头进进出出来回折腾,既是为了丫头,更是为了自己二人不被打扰…… 比如,这水里他加了不少解乏的药材,有助于快速缓解疲劳,恢复体力。当然,是为了快速恢复她的体力…… 再比如,他可以理所应当与她同池而泡。大婚当晚,把自己想做的都做了,这才不枉费这春宵,是吧?…… 再比如,今日在她迷迷糊糊间先例一开,以后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鸳鸯戏水,似乎很有趣…… 程紫玉忍不住瞪眼看他。“你怎知荆溪庄上小窑建有浴池?你什么时候去看过?” “我为了让你不逃出我手掌心,花费的功夫比你以为的多多了。” 他发现在自己跟前,她越发笨拙了。他不是有柳儿吗?他早早把柳儿安排在她身边,就是为了那润物细无声的渗透啊。 李纯抬眉转了个话题:“怎么?醒了?不借着装睡偷看我了?” 他作势打开双臂。 “我就在这儿,媳妇且随意敞开了看。” 程紫玉哼声不看他。 一垂眼,便见自己身上星星点点带了暧昧气息的斑驳红印,都是他留下的。这一刻,她倒觉得这浴池来的好。 若要丫头们来回打水伺候,她只怕还不愿意,也不适应这些暧昧叫入画她们瞧见。 太尴尬…… 她垂眼也能察觉他的灼灼视线,她下意识去不动声色稍稍往远离他的边上移动了几分,随后闭眼抓了浴巾遮身假寐。 “这汤水里都放了什么?”心慌,她却在故作镇定。 “放心,都是御医给的药包。可以通畅血脉、消散瘀滞、消肿止痛、放松神经和肌肉,缓解疲劳……” 他盯着她,只见她睫毛正如羽翼般颤动,嘴角也微微抽动,叫他深觉好笑。 而程紫玉心底则在碎碎骂他老谋深算,为了今晚,他确是准备充分了。所谓步调,都是他早就规划好的。 “除此,水里还加有太后娘娘赏的香露。听说可以保持心情愉悦,会有如沐春风的效果。娘子以为效果如何?若是效果不好,为夫这里还有解乏的。不如一道加进去?” 程紫玉掀了掀眼皮,见他手里一瓷瓶。 这东西,她知道。 一个个都为他们今晚操碎了心。 这是太后给的,用来调动兴致的香露,说白了,就是mei药。 说只要她擦一点,便足以两人受用。 她让收了起来,怎么就到了他手里了? 如何能让他再往水里加药?如此这般都喂不饱,再要加了药,她这肉岂不是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她赶紧拒绝: “不用了。这汤水效果很好,很解乏舒缓,就这般吧。”刚一说完,她面色便一僵,她突然发现,这是个坑。 果然,她话音刚落,已是水花四起,腰上多了一双手。 “为夫所想与娘子一样,同样觉得热汤效果很好,解乏舒缓,精力充沛……” 程紫玉哭笑不得,果然狐狸。 他是笃定了自己怕吃不消手里那药,定会拒绝,早早就给挖了个坑。 她来不及躲,睁眼的瞬间,眼前的氤氲里,便有一双如狼一般冒着垂涎之色的眸子已经对来。 她惊觉,所有,他又是预谋而为。 他之所以阻止自己唤丫鬟进来,之所以表示亲力亲为,正是有所图谋,正是为了接下来的…… 随后…… 他换了说辞,表示,浴池里可以发生的故事,是他心向往之。 再之后,发展便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了。 所以,她还是没能成功解乏。 泡澡之后,更累了。 不知多久,当她妄图爬出浴池,才发现手脚脱力,如同不属于她…… 她心下恨恨,很显然了,对这浴池的念想,大多数都来自他的需求。 “没错,浴盆施展不开啊!没办法。”他后来才承认…… 被捞回床,塞进被子,已是很久之后。 她不知道时辰,只知窗外喧嚣已停,而红烛也燃了一大截。 打着瞌睡,同衾而眠。 手脚无力,困意袭来,她也就懒得穿上衣裤。 所以,她很快又后悔了。 腰上停着的那只手只老实了不到两刻钟,便走错了地方。 身上开始发痒,似有蚊虫开始蛰咬。 身边人喘息再起,承受他体重的,再次从床板换成了她。 她又一次被他闹醒了。 好重,好热,好想睡。 她迷迷糊糊睁眼:“下来。” 她感受到了某人滚烫的变化。 于是,她的拒绝自然苍白又无力。 他说: “还早。” “我身体好。” “要体谅饿了二十来年的人那种吃不饱的食欲。” “浅尝即止不如一次吃饱。” “这是新婚。” “春宵就该苦短。人人嫌短的好日子,怎能荒废大好时光?” “你忘了你的要求,我的应承?” “你不是要求我,在子时之后才能完事吗?我为了证明自己,决定再努力一次!” 程紫玉几分恍惚,“子时还没到?” “没呢!我耳力好,没听见打更呢。” 所以…… 然后…… 体力的差距出来了。 意识迷糊间,程紫玉想到先前太后的劝诫,那些人啊,担心的还真是不错。嗯,她就是劳碌命…… 爬山,山顶风景是好。可再好,连爬几座山试试?反正她爬不了了。 折腾,折腾,折腾…… 她倒是想睡,可…… 在他终于离开她身,外边打更声也响起来了。 一,二,三,四,五…… 她眯眼瞪来。 “五更……”不是说没到子时吗? 已经五更了! 马上天亮了。 “你听错了。” 她伸手去掐他。 “别动我,你小心我一点就着。带你继续挑战到卯时。”他嘿嘿笑。 她缩手不理他,背身睡去。 可他却呵呵从后边搂着她。 “要不,就说说话,别睡了。马上天明,正好做个晨间运动?” “你要是不睡,半个时辰后叫我。” 她双眼睁不开,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天亮后,就要入宫给太后请安了。李纯没有“父母”,但太后和皇帝那里还是要去的。不能晚了,也不能丢人。再不能由着他胡闹了…… 半个时辰后,天已蒙蒙亮,他唤醒了她。 她惊坐起,忙着找亵衣。 她分明早就放在了床头柜子里,却偏偏寻不着。总要找到后,才能吩咐入画她们进来吧?她这不着半缕,成何体统? “是你吧?拿出来!”她忍不住抱胸遮挡,伸手瞪目某人。是他,一定是他。 “春色满园,关不住的。”某人色眯眯盯着。细胳膊宽度不够,挡不住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着实叫人兴起…… 他单手快速一捞,她人便到了他身上。 自然光透过幔帐投来,叫她周身泛着润泽柔光。 “晨间运动,用不着亵衣。” “别贫,快放开。”她脸烧了起来。 “我忘记告诉你了,太后早给了恩典,不用去请安。皇上那里也不用,你不用,我也不用。”皇帝告诉他,只管做当做之事。请安之事只管暂缓…… “你不早说?” “我忘了。” 忘了?程紫玉哪里信他,忍不住磨牙。 “既不用请安,那我让你半个时辰后唤我,你还应?” “娘子,你记性真的不好了。是我说要晨间运动,你才说半个时辰后唤你,你何时说过其他?你也更没拒绝我吧?那么,默认也是认。说话要算数,是不是?新婚第一日,还是要实诚点。” 程紫玉气笑,见他理直气壮,也懒得与他口舌,上去就在他肩头一口。 他却只哈哈笑。 “娘子饿了,正好吃肉。一道吃肉!” …… 什么时候结束的,她不知。 累极之后,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身边已无人。 只不过她先前准备好的衣裳,已经整整齐齐叠在了旁边。果然是被他拿走了。这狐狸…… 她骨头似全都散架,抬不起,拎不动。 好半天,她才穿完了亵衣亵裤,套上了中衣中裤。 “入画……” 那边入画小跑进来。 见程紫玉有气无力顶着黑眼圈靠在床头,入画挠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笑吧笑吧。”她有预感,丫头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笑她。所以也用不着遮掩了。 …… 第五三八章 下场过度 李纯起身时心情很好,走出门便送了入画和柳儿一人大荷包,打赏她们值夜辛苦。打开荷包,是一人一把沉甸甸的金豆子。 两人欢喜,心道两位主子省心又省事,打着灯笼也难寻。 入画本准备了一箩筐的好话来恭祝程紫玉。 男主子的雀跃模样在那儿,她本以为女主子也该是神采奕奕,哪知这位倒好,全似上天入海大战八方过后,除了面色红润,整个人都如滩泥。 正因如此,才导致了入画笑容突止,似笑非笑倒叫程紫玉以为她这是要取笑。 “姑娘怎么……?瞧将军挺精神啊。” “我哪能跟得上他的体力……”一开口,眼前便浮现出了他痞痞得逞坏笑耕耘的模样。面红的她对着一知半解的入画,换了种说法:“男女有别。” “什么时辰了?” 入画递了碗参茶过来:“午时三刻。” 茶刚入口,便叫程紫玉悉数喷了出来。 “再说一遍,什么时辰?” “午时三刻了。” 程紫玉的脸再次一红。 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午后? 大婚第一日,谁家不是早早起床,拜见公婆并接受奴才的拜见。这是评判一个媳妇合格与否的标准。 好了,此刻的她,可真成笑柄了。她头疼。 “你这丫头,怎么不来叫起?” “冤枉啊,五更天时,奴婢便听闻了您二位说话,还有不小的响动,奴婢还以为您二位要起,吩咐备早膳去了。可等了好长时间,早膳都好了,却还是只闻细碎响动不见有人出来。奴婢本要请安问起的,却被早起的夏薇姐姐拉出去了。她说您二位说话游戏呢,没那么快起……” 入画忙着整理床铺,完全没见程紫玉一口参汤憋在喉间,差点呛到。 游戏?程紫玉拿碗挡住了脸。是了,夏薇不但武功好,还做过暗卫,见多识广。功夫好,耳力自然就好。那点响动,她大概一下就辨出了。 “到了寅末,奴婢便在外边请安了。您没回,是将军回的。他说最近您准备婚事疲累过头了,昨日又饿了一天,需要休养。又吩咐不许打扰,让您多睡一会儿。又一个时辰后,将军便起了。他让把外边的遮光帘都挂了起来,说您休息好了,才能快速恢复体力。” 快速恢复体力? 程紫玉一慌,刚入喉的一口参汤又呛到了,叫她一顿猛咳。 “姑娘,奴婢跟您十年,第一次见您睡那么香。将军在您身边说话都没能吵醒您。” 程紫玉扶额。 “这事,以后不许再提。还有我姐那儿,一定要守口如瓶。”程红玉若知道了,指不定要如何笑话她。 “是。” “将军呢?” “在晨练。” 噗地一下,参茶又一次喷了出来。 晨练? 让人面红耳赤的“晨练”画面闪现眼前。细细听去,外边果然有丝丝刀剑破空声和桂儿的叫好声传来。 有些无语啊,相比自己的手软脚软,端着汤碗都有些发抖,他的身体的确要好太多了。可得了便宜的是他,怎么受苦的是自己?好不公平! 这参汤……是喝不下去了。 入画不明所以。 “主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咳又吐的,喝不进东西吗?您脸怎么这么烧?是不是昨晚着凉了?要不要奴婢去请御医?” “别。” 她这是连与入画的对话也进行不下去啊! 一会儿出去,该没脸见人了。 罢了,还是自己待会儿吧。 “我没事。是饿了,胃腹有点泛酸。你去准备水,我泡个澡。然后你去安排早膳……不,午膳。” “水已经烧好了……” “不不不,把水放到浴盆里,我不去浴池,我洗浴盆。” 从此刻开始,她打算严防死守。今日也就罢了,明日万不能这个模样出门。“还有,浴池我暂时就不用了。节约炭,也省点水。你吩咐下去。” “哦。”入画点头……可男主子不是这么吩咐的啊…… “还有,将军既然在晨练……在锻炼,你就别告诉他我已经醒了,别叫他分心了。”她忍不住长个心眼,昨晚浴池,太羞耻了。 “是。” 待入画弄好水,屋里没了人,她才从床边坐起。 苦不堪言的,是她的两条腿刚一迈开步子,便如灌了铅,迈也迈不动。脚底更似踩在了棉絮上一般,不但发软还打飘。 她就纳闷了。程红玉婚后虽见疲乏,但第二日还顺利回门了,忙忙碌碌了一天。前世她大婚过后只觉不适,却也照常入宫请安了…… 哪里像此刻,分明如只软脚虾啊。 这大概便是纵yu过度的下场了。 她找到了昨晚那种药包,她急需解乏。 泡进热汤,整个人都舒坦了。 她突然发现,昨晚,朱常安所谓“大礼”并未对她产生影响,也没有产生负担。她从头到尾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其他人和事,她一概没有想起…… 这是好事。 前世的这会儿,她正在被昭妃刁难。她去敬茶,昭妃故意打翻了茶碗挑刺,朱四来护她,可昭妃却暗地里告诉儿子,这是为了调教,为了更好的控制她。 她跪了两刻钟,听昭妃训话,之后得到了一个六十六两银子的红包和一只玛瑙镯子,仅此而已。而昭妃得到的,则是厚厚的一份带有三千两银票的厚礼。 即便如此,她伺候昭妃用膳时,还是被狠狠为难和数落了。她的一着臭棋,把自己和程家送上了万劫不复…… 相比下,此刻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至少有自由,有爱。 正如李纯所言,婚姻就是要找到合适的人过日子,前世那种各怀鬼胎的相互谋算和利用,注定从出发点开始就是错误的。 所以此刻这日子……还是很惬意的。 除了仇还未报,其他的一切都好。家人好,他好,程家好,荆溪也好。虽然累一点…… 但心灵契合爱意流露带来的皮肉之累,是甜蜜的负担,再累也该甘之如饴,对吧? 她的脸又烧了起来,她将整个人都沉入了水中,若是体力不受限,那事的滋味,还不错…… 纵然没有半点力气,沐浴之后,程紫玉也没要入画服侍。 主要是因为她身上颜色太多,实在见不得人了…… 沐浴出来,简单装扮,饭菜也备好了。 她打算看眼李纯去,她好奇他用不完的体力,顺便唤他一起用膳。 走到院中,却没见李纯人影。 但程紫玉的注意力一下便被院中场景吸引了。 正如昨晚入画所言,这院中所有,几乎都是照搬了紫翌轩。她有些惊愕,怎么能复刻到如此地步? 主院里,一大圈的奴才齐刷刷向她请安。 她叫了起,吩咐了赏赐。 她深吸一口,有好多事要做啊。 奴才那里,得赶紧召集起来认一认人,之后好好安排一圈。怎么挑选怎么用,都是事。别处倒不要紧,主要是主院和她的陶坊,前院的书房,都得好好安排。在那之前,她还得把这将军府里里外外走上几圈,熟悉起来…… “将军呢?” “将军有点公务,去前院了。将军吩咐,夫人先用餐,他很快便回。” 公务? 皇帝和太后都不让请安,哪来的公务? 难道…… 昨晚还是出事了? 朱常安?大礼? 是了,她醒了这么久,这又是午饭时候,若无大事,他怎会留她一人在这儿? “小姐先用膳吗?”入画问到。 心头一慌,食欲皆无。 “婚后第一顿饭,自然要与他一起用的。” 程紫玉揉了揉腿,“走,去前院瞧瞧。” 不过刚走到门口,那边李纯就回来了。 见他神情轻松,程紫玉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出什么事了?” “没事,哪天还没点幺蛾子了?用膳吧,边吃边说。” 饭菜摆下,都是程紫玉爱吃的。 可程紫玉哪有心思吃,只等李纯开口。 李纯却笑着上下打量并打趣她。 “我媳妇真好看,浓妆素颜都好看,华衣只能给你锦上添花,布衣也没法妨碍你的天人之姿。”他不由分说揽过了人,咬耳到:“穿了好看,不穿也好看。” “别贫,也别卖关子,赶紧说啊!” 程紫玉心有所忧,急着催促。 “是什么公务?前院来了客吗?是谁?是不是昨晚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朱四?是不是连累到你我了?咱们在将军府一无所知,那是不是程家?……” “你的问题怎么那么多?” 李纯笑了起来。“昨晚事不少,可昨晚我忙着与你洞房,如何会牵扯连累到你我?你就放心吧?程家有我护着,也出不了事。 按理,昨晚事的来龙去脉需要保密,但我这人擅于变通,你若想知道前因后果,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 程紫玉无语瞪他。 果然,他下一刻凑到她耳边,提出了今晚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你若应了,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不应呢?” “那我今晚也一定能得逞。大不了,我就霸王硬上弓!”他笑得双肩耸动…… 程紫玉扒起了饭菜。 所以,她的抗争在他跟前都是无意义的。 还严防死守? 压根不可能。 他早将她吃得死死的。 打也打不过,防也防不了,心眼还没他多,那除了悉听尊便,还能如何? 见她默应,李纯也就不遮掩了。 “刚来的,是朱常哲的亲信。” “朱常哲?” “嗯,昨晚,事情接连好几件,但说穿了,都是直奔他而去。” “你快说来。” 原来,起因竟是由于那位五皇子侧妃周静宜。 皇上虽然还没下旨赐婚文兰和朱常哲,但这事压根纸包不住火。当然,这事涉及了两国,所以皇室和内阁那里都已经知晓。虽然没有公开,却也显露了端倪。蛛丝马迹早就显出了。 文兰的婚事一直都是京城上下所有人关注的重点。 这会儿朝鲜王离开了,文庆的事也定下了,可文兰既然没有回去朝鲜,那便不可能没有安置。于是京城里出现了各种猜测。文兰的未婚夫,应该不是众皇子便是达官贵人了。 又有人敏锐发现朝鲜驿馆那里,再次开始准备起了婚事,且明显比当日文兰与朱常淇定下亲事后更加郑重其事。 那么显然,这次的人选比七皇子身份还要高些。 这样的人,大周朝上下屈指可数。 而太子和大皇子府上一切平静,怎么看,这事也与他们无关。四皇子远在边疆,那么很有可能,便是五皇子了……所以不少人已经循着蛛丝马迹猜到了这一点。 但周静宜并不知晓。 因为朱常哲没说,还封了府里上下的口。为防鸡飞蛋打或出变故,这事在圣旨下达前,他不想叫周静宜和康安伯那里知道…… 可今日,周静宜听闻了。 人多口杂,就被她听到了。 她心下不安,索性就找到了文兰证实。 文兰想的多,一下明白这是朱常哲未告知周静宜。事关康安伯这个朱常哲最大助力,这事她自然不好多言。 她本打算敷衍而过,但想到先前对朱五的应承,决定先给周静宜个下马威。 “周侧妃好无礼。从哲王那里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哲王要娶谁纳谁,都是皇上点头就够的事。轮得到你置喙?从你那里看,你就是一个侧妃,一个妾,你夫君要娶亲纳妾还是生子,与你何干?若从我这里看,你更管不着了。你算什么?敢来质问我?我知不知道都不会告诉你!你且慢慢熬着等看结果吧!” 文兰甩袖就走,周静宜却不甘心了。 偏生昨晚为了给李纯面子,大周朝上位圈众人几乎都来了。 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去插了一脚。比如,与周静宜同桌的大皇子妃窦氏和太子侧妃等人。 “恭喜周妹妹,府上要添新人了。” “妹妹竟然还不知?哟,倒是我几个多嘴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整个大周朝没几人不知吧?妹妹竟然半点未有耳闻?” “听说哲王很快将离,按理没几天时间了。” “文兰公主是个泼辣的,妹妹可要做好准备。”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 周静宜惊恐看着这群人。 这些人并不是一个阵营。 有的是王妃,有的是贵妇,总不会那么多人串通起来玩自己一把吧? 这天下最伤人的,莫过于自己的悲剧非但不察,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吧? 好气! …… 第五三九章 暗处的手 周静宜有点慌,眼里有了泪点,她无暇关注其他人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出那些人的挑拨之意。 “妹妹别难过。咱们姐几个还以为五皇子与你,与康安伯感情深厚,这么大的事,定然早早便告知你了。倒是不想……” “大概,是哲王看重你,怕你多想,心疼你才没说……” 周静宜连抽好几口气。 是啊,朱常哲瞒过自己便罢了,但显然,他连他的亲外祖父那里都没告知。 看重她?心疼她?那更是个笑话!他二人成婚那日他便态度敷衍,婚后更是没多久便以公务为由离京了。 好不容易回来后,她使尽百般解数才得了他的一次近身。 草草了事,冷淡,简单,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这般冷漠之人,何来看重心疼之说? 周静宜瞧见同桌几人都在偷偷议论。从她们口中,她听到了她的名字,听到了“康安伯”三个字,她瞧见她们掩不住的嘲笑,她渐渐开始怒火中烧。 所以,朱常哲这是故意要先斩后奏!他不给自己面子,连他外祖父的面子也不给了? 周静宜气得发抖,她倒是没料到,颜面无存的日子来得那么快。她以为,他多少也会顾及亲戚情分,哪怕没有爱护,也会对自己留些情面。 她有些慌了,他不肯说,是不是因为他要给出的是正妃之位? 而且……自己身上还带着任务。 那么,这么大的事,自己未察,导致康安伯也被蒙在鼓里,这无疑是大失败,自己将来的价值怕会大打折扣。 而自己能在朱常哲身边最大的仰仗就是康安伯,待文兰入府圣旨下来后,她倒不怕被康安伯怪责,却唯恐今后会少了扶持,沦为废棋。那她的日子便全无盼头了。 她如芒在背,坐不下去。 她的夫君一直心机颇深,她是知道的。 或者,这才是朱常哲瞒着她的真正原因。她成为废棋,他是最高兴的吧?所以,这才是他的目的?离间? 周静宜越想越害怕,到底坐不住了。 当务之急,她必须要将这事弄个明白。她也清楚,今日是最好的机会。待回了府中,她束手束脚,更难得答案。 于是,在周静宜转了一圈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朱常哲时,再次瞧见了今日尤为春风得意的文兰。 嫉妒和憋屈升腾,她再次上前堵住了人。 这一次她的质问来势汹汹。 她要弄明白,文兰入府,究竟是侧妃还是正妃。她哪怕挽不回,也要弄个究竟将消息送出去吧? 而文兰原本因着程紫玉大婚心情很好,却一而再被拦,突生厌烦。 “你耳朵有问题是不是?有病就去看。拦着我做什么?你有胆量的,直接去问皇上啊。犯得着对我上蹿下跳?” 文兰心下同有念头生起。 她想着,不如索性激怒周静宜?若让其在这宴上出个丑,她这举手之劳刚好可以让朱常哲借故发作,顺势疏远周静宜。待自己嫁过去时,府中后院大权收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这么一想后,文兰说话顿时难听,且压低了声音就开始讥讽。 “我进不进他家门,对你有影响吗?将来的你和此刻的你,有区别吗?你心里清楚,于他,你就是个绊脚石一样的存在。除了一张讨喜无害的脸,你还有什么?你能为他做什么?你最好求爷爷告奶奶别让我进门,否则,我便天天拿你磋磨,拿你作乐。把你狠狠踩在脚下,叫你还敢猖狂!” 文兰偏不告诉她,自己只是个侧妃。然而这话在周静宜看来,分明是正妃的口吻。 周静宜彻底慌了。 是啊,堂堂一个公主,再落魄,也不可能是侧妃。 怎办?怎办? 正妃都定下了,可康安伯还不知晓,这笔账,一定会算在自己头上。好个瞒天过海,朱常哲疯了吧? 完了完了。 自己没有靠山,将来还不得被这个公主欺辱死?…… 周静宜心头正七上八下。 哪知文兰一敛目,说话间前进一步,借着裙摆遮掩,一脚就踩在了周静宜脚背上。这还不止,她还将足左右拧了两下。 痛感传来,这赤裸裸的挑衅终究压垮了脑中乱成浆糊,心头慌张无措的周静宜。 “你走开!” 周静宜冲文兰伸出了手,推向她肩。 文兰尖叫起…… 她不但连退好几步,还脚下一扭,冲路边栽了下去…… 周静宜更怒了。她只是想将人推开而已,并未用死力,这贱人怎么可能摔出去?这贱人又叫唤什么?这分明都是故意的!天下怎有这般不要脸之人! “你还敢演?你踩了我还敢演?” 周静宜手指文兰:“你给我起来,你向我道歉!” 以窦王妃为主的好事者正等好戏,顿时起哄尖叫,瞬间,将这边的热闹推热,生生将喜乐声都给压了下去。 众人聚集。 “周……周侧妃,对不住,是我不对,但我不是故意的。可你怎能出手伤人?”文兰一脸惶恐,瑟瑟发抖,想爬起来,腿一软却又坐了下去。 出手伤人?周静宜跟踩了屎一样憋屈难言。 “是你踩我在先,你还敢恶人先告状?”她伸出了鞋面,上边有个浅浅的鞋印。 “我说了,不是故意的。”文兰眼泪滚了下来,心道:可你,却是故意的!且众目睽睽! “别演了!我就只轻推你一下,你至于吗?” 正搀文兰起身的绿乔急得热泪滚,可她拉着文兰手又一声尖叫,吸引了众人注意。原来,文兰摔下去推到了花盆,手正好磕在了碎片上,这会儿手心正在冒血…… “公主,您的脚腕也受伤了。”只见文兰脚腕云袜处,也有丝丝红渗出。 若说流几滴血就能干净利落解决一个碍眼货色,文兰是很情愿的。今日之后,朱常哲就可以光明正大禁足周静宜,他一定喜不自禁。以后他既不用担心被这个眼线盯着,也不用以“身体”应酬这女人了。 他谢自己还来不及呢! 身体已是破败,她不在乎。所以文兰想到就去做了。当然,手上擦伤是真,脚腕那红,却是她第一时间将手上血蹭上去的。这大晚上,还有谁能看清?还有谁敢掀她裙子,脱她袜子查证不成? 众人哗然。 周侧妃的出手太狠了。这哪里是轻推,分明是蓄意报复! 尤其见文兰站都站不稳,一脸痛楚的模样,个个都讶异周侧妃这是何等深仇大恨! 绿乔还在哭。 “多亏我主子运气好,否则若脸磕在花盆上,轻则破相,重则性命之忧!周侧妃您好狠的心!” 周静宜愣住了。 显然,在眼下事实下,她压根没法自圆其说。 她哪里还不明白,文兰就是故意摆她一道。这也更从侧面论证,文兰确实要入他们府上了,否则她们之前无冤无仇,文兰何必连自己身子都不顾了? “胡说八道的奴才!主子们说话,哪有你多嘴的份儿!” “我主子敦厚,口口声声将责任担下,可您还不领情。做奴才的为主子说句公道话有错吗?” 绿乔开始哭了起来。 说她们主子就是苦命,来了京城后便诸事不顺,大伤小伤不断,人人都要来踩她们一脚,也不知是她们错了,还是看不上她们朝鲜?…… 文兰跟着掉泪,一脸的可怜巴巴,拉着绿乔让别说了。 一时间,所有人看周静宜都带着古怪和厌恶,鄙夷和嗤笑。 主持后院女眷席面的逍遥王妃匆匆赶来,她一个头两个大,几乎想要拧死周静宜。大婚闹事,这是不给她颜面啊! 她和她家王爷难得张罗事务,这分明是砸她场子。事实真相明摆着,分明是周静宜知道文兰要进门,被人一挑,嫉妒一生,便忍不住出手了。 可这人没长脑子吗?也不看看对象是哪位?是圣上最近都伤透了脑的主!为了朱常淇的事,圣上烦扰了多少天?差点就和朝鲜撕破了脸!圣上都不得不退步收了另一个朝鲜公主,五皇子都能忍受的事,她怎么就受不了了?怎么就这么不消停? 如此善妒,岂不是拖五皇子后腿?她当然要呵斥周静宜!哪怕是为了老五,为了圣上…… 与此同时,王妃又对着文兰好一顿的安抚,并让人将这事去前院报给了朱常哲。 周静宜忍气吞声捏着拳,她瞧见文兰眼里得逞的鄙夷,心下越发难忍。 朱常哲来了,看向周静宜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他先向文兰道歉行礼,看了文兰掌心,第一时间安排人去请医女。 “不怪周侧妃,是我不小心踩到了周侧妃。都是我的错。”文兰看着朱常哲,却没有半点心虚和退缩。 那两人四目相交,不见半点避讳和忌讳,反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流和默契在里边! 周静宜瞧着这一幕,感觉天崩地裂。若先前只有七分肯定,八分怀疑,九成猜测,那么此刻,这两人之婚事不但板上钉钉,显然他们先前已经有过一定的交往……所以不但是瞒天过海,还暗度陈仓?…… 朱常哲又向逍遥王妃道歉,表示是他御内不严,求请担待。 周静宜赶紧上前解释。怎么能让他道歉?他一道歉,岂不正是认定了错都在她?那就更说不清了。 可他只冷冷看来。 “我就只一问:你推没推公主?” 他没给其余选择。 “道歉吧!” “公主都说了,是她的错,王爷您为何不听我解释?”周静宜气。 “大伙儿都看见你错了,都觉得是你错了,那你就是错了。” “不,我没错,我不道歉,我……” “行。你是我的侧妃,你的错就是我的错。你不道歉,那便只能我道歉了。”他走近。“你不道歉,我丢不起那个人,那么,我便只能送你回江南了。我会亲自与外祖父解释……” 周静宜瞬间后背发毛。他要休了自己?是了,善妒和无礼,有这两条,足够了!谁还能保住自己? 没选择。 她低头了,当众向文兰道了歉…… “回去后,便闭门思过吧!”朱常哲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随后,他陪着道了歉,又向在场女眷抱拳行礼。他进退有度,办事利落,赏罚分明,极有担当,还面面俱到,生生在众贵人女眷那里收割了一波威望和肯定。 朱常哲回去了前院,而周静宜则热泪滚滚。 偏文兰还上来拉了她手假意关怀。 “妹妹别哭,姐姐不怪你。都怪姐姐不好,连累了妹妹。” 姐姐? 妹妹? 周静宜比文兰大,这是明摆的。她比文兰先进门,也是明摆的。可文兰刻意以姐姐自称,其中意味显而易见。 周静宜甩开文兰的手。 “算你狠,走着瞧!” 她甩袖离开,宴上待不下去,只能回去了。 走出去几步后,她还甩了身后垂首的丫头一个耳光。 “没用的东西!”她气极,折了路边无辜花儿踩在了脚下,直到碾成了花泥才恨恨离开。 文兰自以为大获全胜,心情极佳;朱常哲顺理成章发落了周静宜,心情不错;周静宜自以为被欺辱,一路拿着外物撒气…… 只是他们皆还不知,这才是个引子。 暗地里,正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谋划着这一切。 众人散去,宴席依旧正常进行。 子时,宴散,众人打道回府。 文兰今晚腹痛难忍,忙着净手。待方便完,除了前院还有两桌在拼酒,已是曲终人散。 然后,谁也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她遭到了暗杀! 主街两旁的暗处突有冷箭射来。 密密麻麻,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说来就来。 只眨眼的功夫,拖着马车的两匹马和驾车的车夫便被射杀。马车突然没了平衡,车辕前倾,文兰便被带着往前滚。 对方显然早有谋算,第二轮箭雨如约而至。所射方向自然是马车车门,目的也很明确,就是马车里往前栽倒的文兰。 车中灯光,刚好将文兰贴在车门的身影给映了出来。 花板镂空处被射中,有箭羽突破了车板阻挡,穿进了车中。 车中尖叫声起。 一道,两道,三道血珠子瞬间糊上了花板,留下了串串血红…… 第五四零章 真凶是谁 朝鲜护卫们也发现这场暗杀目的明确,只在文兰。 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出击,只能高声呼救的同时把马车团团围起,努力将手中刀剑挥得密不透风,全力保护主子。 今晚城中巡守力度不小,一定很快就会有人前来营救…… 护卫们本以为将有一场血战。 倒是不想,那群埋伏各处的黑衣人在三轮箭雨后,竟是发出了撤退信号。 转眼,这群人便四散了去。 从第一根箭射出,到黑衣人集体消失,总共也就只用了不到十息的时间。 来去匆匆。 巡守城中的卫兵未能及时赶到,文兰的侍卫又怕对方调虎离山,不敢贸然去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消失在了四面八方…… 很诡异。 显然这刺杀并不简单。 …… 程紫玉咬着筷头蹙着眉。 “文兰伤到哪里了?”看李纯模样淡定,显然文兰并无大碍。 “她还好,肩头中了一箭,血是流不少,但并未伤到要害。她的人死了两个,重伤三个,还有几个轻伤。损失不小。还有她的心腹,那个叫绿乔的,为了保护文兰把身子挡在了车门上,后背中了两箭,还在昏迷中。不过救治及时,应该无性命之忧。” 程紫玉一声轻叹,心道绿乔还真是命苦。几次三番跟着文兰受那无妄之灾。文兰与绿乔感情要好,今日事端绝对火冒三丈,不会善罢甘休。 “谁做的?” “你猜。” “我不知。但我猜,面上查到的,肯定是周静宜了。或者……准确说来,是康安伯。是不是?” “娘子聪慧,一猜就中。” 李纯冷笑…… 京卫和兵马司的人迅速赶到刺杀地,确认文兰性命无忧后,卫兵们立马分作了三路。 一路人护送文兰前往驿馆就医,一路人追踪黑衣人下落,剩下人等则在案发地维持现场,封锁消息,查找蛛丝马迹并负责善后。 当然,他们也有派人第一时间入宫去禀告了…… 当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哀叹,这位文兰公主,还真是命运多舛。今晚这事只怕又要惹出个轩然大波……皇上为了给朝鲜和公主交代,必然只有彻查一个法子! 兵马司和京卫众人都很努力。 这事若弄不清楚,很显然,必定要有背锅的。他们两路官兵都有责任,是万万推卸不开的。所以哪怕为了不受牵连,他们也万不敢懈怠…… “文兰最近很本分,一直都在驿馆待着。朱常淇又被囚禁,所以她在京中压根就没有什么仇家。那么自然而然,头一个被怀疑的自然只有周静宜。”程紫玉抽了口气。 “没错,周静宜今晚与文兰起了争执还动了手,她被逍遥王妃训斥在先,又叫朱常哲怨怒在后,为此,她颜面尽失。即便她与文兰前先无仇,今日这个梁子,也是当众结下了。 而且就动机上看,她也很难撇清。文兰若入府,与她便是争宠的关系。文兰地位在那儿,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周静宜都只有被打压的份。 再就今晚形势来看,周静宜还得为未来筹谋。既为康安伯和周家,也是为了她个人。 文兰进府,康安伯便不再是朱常哲的唯一助力和靠山了。康安伯既然安插了周静宜在外孙身边,显然信不过朱常哲。他不得不防着外孙他日会过河拆桥。 若按着朱常哲眼下这个崛起速度和形势,很快就能翅膀长硬。实力一到,康安伯的助力也就开始变得微不足道。那距离他脱离康安伯的控制也就不远了。 届时,他们祖孙的位置将会调换。康安伯将被朱常哲绑定,不但失去了控制权,还因着血亲关系而不得不受朱常哲的调遣和摆布。 失去主动权,这对康安伯绝对不是好事。所以,就算是为了控制朱五,文兰这个助力来得也很不是时候。 文兰带来的利益,太多了。 首先是护身符。她的夫君,一定是会受到皇室庇护的。文兰还将带来财富,恰好可以让朱常哲不再向康安伯伸手。如此,经济上没有依附性,朱常哲便可以做任何想做之事而不用忌惮康安伯的想法和看法,这也是一种脱离。 另外,东北。朝鲜在东北线上和东北沿海的助力,那是隐性的兵权。在职能上,这一部分恰好与康安伯的沿海势力是重叠的。康安伯能给朱常哲的,恰好朝鲜也能给。那么康安伯的作用自然大打折扣。 想来朱常哲也是考虑到以上种种,才瞒下了这件事。反而叫有心人有了利用之心。这么一来,康安伯也有了刺杀文兰的动机。周静宜那里就更不用说了,她不是文兰的对手,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好,唯一的办法是阻止文兰进门。所以,周静宜不但有动机,且嫌疑很大。” “黑衣人没抓到吧?” “没有。官兵到达时,黑衣人已经离开了一会儿功夫。这几日没有了宵禁,他们只要将黑衣一脱,便很难再将人找出来。” “可刚刚所说都只是动机和嫌疑,证据呢?找到了什么?” 李纯见程紫玉紧张,忍不住搂了搂她的肩。 她的想法他是清楚的。眼下几位皇子来看,也就五皇子上位对他们最有益。若五皇子这次被人吃透了,后果不堪设想。 “卫兵回这里来时,虽已散宴,但咱们府上还留了不少善后之人。比如逍遥王妃等女眷和丫头,比如还在前院拼酒的几位皇子公子。 很快有人证实,说周静宜离开时撂下了狠话,要文兰‘等着瞧’;又有人出来言之凿凿,说是瞧见周静宜踩烂了好多花,说要让文兰下场与这些花一样。 就连府外候着的车夫也有表示,先离开的周侧妃上车前还不忘恨恨诅咒,说‘要给那个贱人点颜色瞧’……这些话是否全真不知,但至少听到的人都信了。 另外,今晚的刺杀若想成功,必须有一个前提。那便是文兰要与散宴时的众人分开回去。只有人少路空,才能行暗杀,只有防守单薄,动手才更方便。那么,文兰突然的腹痛显然是人为。 逍遥王妃表示,今日宴品绝对没有问题。除了文兰,也未见有任何人出现不适。大伙儿同吃同喝,若有问题早发现了。 在对文兰的下人们和剩余女眷口供的一番排查后,今日近身接触了文兰的周静宜又多了一个被疑的理由,周静宜有足够的机会对文兰下手。而且她找了文兰两次,这举动就更古怪了。而后来,御医给文兰把脉后,也确定她腹泻状况并不是来自食物,而是外物。” “可这些……最多也只能算是疑点,并不能论定为证据啊!” “你说的不错。只可惜……” 只可惜,当怀疑上周静宜时,前去哲王府找人求证的官兵刚到地方,却见哲王府门前正有马车回来。 哲王府总共就两位主子。而当时的朱常哲还被两位皇子拖着未回,那么很显然,马车里坐的是周静宜。 上前一问,果然。 这就不对了。 周静宜与文兰闹事后,早早就退场了。这半夜三更,一个妇道人家,那么长时间,都去了何处? 卫兵上前询问,周静宜却支支吾吾,犹豫后才说是去夜市了。问她买了什么做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可怜那不知所以然的车夫被带去了另一边问话,车夫一见是官兵已是方寸大乱。再一被恐吓,立马和盘托出。 说他不是不老实,是侧妃让他保密。 保密?官兵顿时嗅到了不寻常。 又是一番逼喝。 车夫的说法与周静宜并不一致。他说,他只是奉命送周侧妃去了周家。 周家? 车夫解释:就是康安伯在京中的老宅。 周静宜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可康安伯不是啊。康安伯原先的根基便在京城,只是权势更迭,被圣上选中才守去了沿海多年…… 虽多年未回京,但康安伯在京中还是有像样的老宅和产业,甚至是人力人脉。当日周静宜入京后,也是先住在了周家老宅。 问:去做什么? 车夫只说是奉命行事,是侧妃娘娘说要拿点东西,周家算是主子半个娘家,他一个奴才,自然无权过问,仅此而已…… 很显然,车夫和周静宜有一个是在撒谎…… 周静宜是无奈的。 知晓文兰不日将要入府为王妃后,她自然要走这一趟。 一来是要将消息赶紧传出去。二来,她被禁足了。这事也要相告。 她今日若不把握机会,只怕他日连消息都没法传出来。 她既要请康安伯帮忙,还要揭穿文兰的真面目。顺便,她还告了朱常哲一状,指责他忘恩负义,有成白眼狼之嫌,求康安伯帮忙做主……此外,周家还有两位长辈,她正好就将来去与长辈们探讨了一番。 长辈们除了教她些手段,还表示这几日会想办法继续安插人手进到哲王府,并帮她巩固权利,又让她若得不到男人的心,便想法子得到种。 另外,他们会想法子从别处加大对朱常哲的控制。说海盗危机暂解,他们会安排人在朝上上疏,求个让康安伯回京探亲的恩典…… 话多了,这不知不觉,也就晚了。 但周静宜安排了人在将军府外盯着,她知道朱常哲还在喝酒,所以也没急着回府。 而当时的她尚不知,文兰事发后,将军府已经开始了排查。她留着盯梢的俩人因着行迹鬼祟,第一时间已被拿下问话。 那两人稀里糊涂就招了,说是周侧妃的人,等着爷回府…… 既然又扯上了周静宜,那么自然,这一条,便更成了她不轨的一个证据…… 而周静宜这一趟本就是瞒着朱常哲偷摸而为,自然不能让朱常哲知晓,所以在碰上官兵时,她才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她脑子又不是极聪明那种,第一时间也就没能扯出个像样的谎来。 “敢问周侧妃,三更半夜前往周家做什么?刚刚又为何撒谎去了夜市?您为何是这个时间点回府?” 官兵看她,越看越可疑。不由认定:她去周家是密谋行刺!撒谎是为了撇清!不久前大功告成,所以这会儿才回…… 而周静宜尚不知文兰被刺,面对咄咄逼人的官兵一头雾水。她不敢胡乱作答,于是开始怒骂“放肆”,开始恐吓威胁官兵,开始以身份相压。 她拒绝回答。 她如此嚣张不配合,官兵更是愤怒。 可她直接躲进了王府。 她到底也是半个皇亲贵主,官兵不敢动手,也不敢闯进去。但周静宜的马车和丫鬟却被官兵们拦下了…… 而另一边在现场的官兵也找到了线索——弓箭。 满地的这批箭仔细去看,是有些特别的。 大周这几年流行用的是无扣箭,箭头为扁平锐三角,顶角细小如针。而眼下这批箭,头部与无扣箭相似,但后边还多了一只三角倒钩…… 显然,这并不是京中和军中惯用箭形。 官兵试了试,发现此箭射程更远,更平稳抗风,后部倒钩尖锐,可以形成二次伤害,追加了攻击力。但很快有人提出,这箭更适合远程攻击,比如海战。 海战? 目标再次被锁定去了康安伯身上。 再结合了周静宜的古怪,官兵进宫去求旨意了。 而在那之前,康安伯老宅上也被官兵偷偷围住。 听闻文兰正被送去急救,皇帝又一个头两个大。 朝鲜王这会儿还没到老家吧? 若文兰出事,怕又得绕回来了。 还有,康安伯有没有这个实力皇帝先不考虑,但他若有这个胆量,皇帝却不得不防了。眼下,最好的办法便只剩一个了。他若清白,自然无惧搜查。 口谕下来了:搜查周家,准。 怕打草惊蛇,官兵们借由周静宜的马车和车夫拍开了周家门。 “侧妃娘娘怎么又回来了?” 周家门房一瞧车夫和马车,自然而然出了这一问,直接证实了周静宜确是撒了谎,车夫所言是真。周静宜偷摸来过了周家,周家必有古怪! 官兵迅速冲进门,开始搜查…… 疑点和证据几乎是转眼便被找到了。 太明显,此刻的周家,人太多。 那些脸也太生了。 一开口,全都是半吊子的京话。 没问题就有鬼了! …… 第五四一章 三三三一 官兵迅速开始排查这群生人。 果然,周府的花名册里并没有这群人。 再一点数目,多出来有近五十人之多。 这帮人还个个然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 官兵突然出手试探,乖乖,全都会武。 这还得了? 那帮人不明所以,同样很慌张。 查问身份时,表示他们是康安伯拨给五皇子暂用,护送五皇子回京的人手。由于他们是康安伯属下,所以暂时被安置在了周家。十日后,他们还将再次护送五皇子回江南,所以也没入花名册…… 这是事实。 朱常哲上次在大坝出事后,出行便小心了许多。李纯给的暗卫虽得用,却到底都是皇帝的眼睛,时时被监视的感觉实在不好,所以没过多久朱常哲便推掉了那些人。 于是他身边留作防卫的,除了他自己的人手,还有的便是康安伯给的这些人。 行远路时,容易被埋伏,所以他在京城和江南往返时都会尽量多带人手确保安全…… 然而这样的解释略显苍白。官兵们即便为了自保也宁可相信这些人便是今晚的杀手。 更不提证据也正在搜查中一一浮现。 官兵到时,这般人正在聚餐饮酒。且桌上菜肴才动了不点儿,宴饮应该才开始不久。 问:这三更半夜,一个个不睡,什么事这么高兴?该不会是在庆贺什么事情圆满成功完成了吧? 答:今晚京城有热闹夜市,他们一直参与到了最后,子时夜市散了才回。他们饿了就张罗了吃食。但一直等到侧妃娘娘离开他们才动筷子,他们没有公务明日不用早起,今日又玩得尽兴,一高兴,就喝了起来…… 解释自然也未能入官兵之耳。 很快,官兵们着重在这帮壮汉的居所里翻查起来,他们找到了“证物”。这群人的随身武器里,正有偷袭文兰的同款箭。 这正是康安伯的水师海上武器装备中特有的一种,叫做两开肩箭。 没跑了! 事情至此,几乎已经一目了然! 然后,有从案发现场掉落的箭筒辨过气味的狼狗很快便亢奋了。狼狗来到了康安伯府的后门狗洞的花坛边刨了起来。 那块泥土松动潮湿,明显有不久前被人翻过的痕迹。 很快,有埋着黑色布料露了出来。 一番扒拉后,一个深坑里,大量的黑色夜行衣出现了。狼狗蹦跶着,兴奋显然。除了夜行衣,还翻找出了不少固定箭筒的绑带。 这个证据至关重要。 官兵们皆大舒一口气。 若特意请了旨,还一无所获,那他们便不但得罪了康安伯和五皇子,还势必将被圣上怪责。总算…… 周家人全力否认,表示:这些黑衣和绑带是在府外发现,真要藏,他们怎会藏在府外? 官兵:藏府里多不安全?一搜就出来了?你们埋得那么好,显然更安全。若不是谨慎带了狼狗,这个关键性证据岂不是已经错失? 周家人:真要藏,一把火烧了岂不是干净。何必还留下证据? 官兵:都是装备,藏起来待时过境迁还能拿出来用,何必毁掉? 周家人:可这府外的犄角旮旯,分明谁都可以埋,显然是有人故意栽赃。 官兵:可能吗?你们府里这么多人,都是死人吗?这么多行武的,怎可能一点不察?谁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作怪?相比你们的疏忽,咱们更信你们是贼喊捉贼。你们说是栽赃,除非能找出证据来! 是了。 若没有其他嫌疑人出现,若没法解释这些证据,那么他们周家,也就是周静宜和康安伯,就是罪魁祸首! 官兵们的推测是: 周静宜满怀怨愤下宴后第一时间来了周家,商定对策。 无疑,今日是个极好且难得的机会。最近文兰一直龟缩驿馆,不可能动手。若错失今晚之机,他日就是想见面都难,更不提动作。 而朱常哲短期内便将离京,所以文兰的事应该就这几日便将定下。火烧眉毛的周家人没时间了。 周家几位主子商议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他们有人手有武器,便对文兰出手了……只不过他们太嚣张也不够仔细,到底还是露出了马脚,留下了线索,叫精诚合作的两路官兵找到了漏洞,最终得以解开了谜团…… 官兵们觉得自己不但没有失职,看来还立功了…… 将所有证据归拢后,两路官兵连夜进宫了。 这是圣上的要求。查明的第一时间便速速上报…… 以上,是李纯的人从府中,案发地,以及宫中和府衙所打听到的所有消息经过规整后的告知。 而程紫玉闻言差点就要拍桌子了。 证据还真是不少。且每一条都是众目睽睽下被抓了个正着。谁看都是凿凿。 “动机有了,证据有了,但周家和康安伯品行和信任度上呢?康安伯军功不小,他会冒这个险吗?皇上对康安伯是个什么态度?” 李纯给她舀了汤到跟前。 “康安伯很得用。皇上也看重他。沿海镇压海盗倭寇是重担,皇上对他委以重任足见一定的信任度。但皇上……若对他绝对放心,又怎会让他戍边二十年都不让他回来?” 那个人,全心信任过谁呢? “这次宁波那事,我之所以被皇上留在海上,也有一部分目的在康安伯身上。除了监督他,也是分掉他的一部分军功。他虽还不至于功高盖主,却也是防止他手中权力会过于庞大。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这样的家族都是有根基有实力的。而且康安伯既然在扶持他外孙,暗地里肯定也会做些筹谋。他若真要谋划一场暗杀,并不算难。也不会让人不信服。 皇上信不信,证据都摆在那儿,有那些不消停的皇子在后边煽风点火,皇上的态度并不重要,到头来,只会按着证据办事。”…… 程紫玉哈了一声,从头到尾的阴谋啊! 她听着这些种种,她都快信了。 “若是周静宜和康安伯所为,他们定要下死手才最安全。他们做成劫杀更妥当。这么闹一场,岂不是引火烧身?他们会那么傻吗?周静宜蠢,可周家人也都是草包?还是胆大包天,不用请示康安伯本人就敢做这等危险事的草包?而且短时间内,周家人根本很难做到这一步。” “你也不信吧?” “不信。绝对不是他们。” 程紫玉哼笑:“那你说,那些黑衣人之所以不硬拼,反而只射了三轮冷箭便快速撤离……是看到鲜血,以为文兰已死呢?还是觉得援兵将至,为保不被抓?又或是,他们用不着杀了文兰。文兰死不死,对他们是一样的结果。甚至不死的话,或许更有益?” “娘子说到点子上了。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疑点太多了。周家若真做了这事,怎会等着官兵上门?周静宜怎会做那么明显,去让众人怀疑?那些人若知道自己箭为特制,怎么可能还会用……” “不重要!只需‘时间不够,事从权宜,冒险一搏’这几个字就能解释所有了。” 程紫玉沉默了。 的确,正如李纯所言,这一切都是冲着朱常哲而来。 而她,一点都不希望朱常哲倒台! 这算是一石几鸟?文兰这个助力,到底是太叫人觊觎和忌惮了。自己得不到,那么不如毁掉,大伙儿都沾不到光。 到底有人忍不住,在圣旨下达前动手了。 文兰若运气不好丢了小命,此事被彻查,锅却是康安伯的。康安伯势必会被严惩,即便能推出替罪羊来,但圣上疑心已起,康安伯沿海兵权一定会被削弱甚至分解。 没有兵权的康安伯,就如没有利爪的老虎,毫无意义。对朱常哲,将再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 但说白了,朱常哲羽翼未丰,身后根本就少不了康安伯支持。否则他也不会忍气吞声,连对外祖父拒绝亲事的底气都没有。…… 而另一方面,文兰出事,周静宜跑不掉。而唯一能对周静宜负责的,只有朱常哲。再加上康安伯的缘故,朱常哲的这一跤摔得不轻。必将被连累。再有不依不饶的朝鲜方,即便皇帝护内,却也不得不给朝鲜方一个交代。 朱常哲名声和实力大受损,这一个跟头栽下去再想爬起来就难了。其他皇子也不会允许,他完了…… 而即便事态如此刻这般。文兰只是受伤而没死,那效果也不错…… 文兰那个直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尤其她这次伤亡不小,也算是损失惨重。她睚眦必报,战斗力不俗,追查越紧,蹦跶越厉害,康安伯便越难善了。闹凶了,她与朱常哲婚事必将作罢。即便不到那一步,朱常哲也只能在文兰和康安伯中二选一。 朱常哲在大坝的差事是可以名扬千古的,所以他还要回江南,那么注定他要依附的还只能是更为稳妥的血亲康安伯。文兰会被他放弃。 文兰会咽不下这口气,很有可能会去报复。此外,与朱常哲反目成仇的文兰将再次成为可争取联姻的对象,对其余几位皇子来说,都是好事…… 所以,这是真正的一次缜密谋划啊!不管计划成不成,朱常哲都将是输家!而他此刻的所得,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也都将化为泡影。 可不是吗?如李纯分析,朱常哲有了康安伯后,再得了文兰助力,那岂不是整条东海岸线水师都与他扯上关系了?都是兵权啊! 哪怕他做不了皇帝,届时都将成为随时可能起兵夺权的可怕存在。 谁会甘心?谁能容忍? 这才有了此次谋划。 可以一举剪除朱常哲的两样靠山。 所以,不得不说,这场谋划很严密,而策划之人很可怕。那人把周静宜的心理,文兰的性子,官兵的全力以赴,皇帝的不得不,京中今晚的防卫和巡守都弄清楚了。 这个人必须对朱常哲很关注,对康安伯的举动很清楚。所以他知道康安伯派了人手保护朱常哲,也知道这些人住在周家,更是早早就弄到或是仿制了康安伯军中所用的这种箭…… “你觉得是谁?”李纯问向程紫玉。 “文兰若与朱常哲反目成仇,那么她这个机会一定是到了太子手上。文兰会进太子门。而太子此刻正被打压,他最需要的就是文兰这样的助力。就这两点来看,太子的动机最大。 但朱常珏的嫌疑也不小。他在江南有势力,朱常哲崛起的活动范围也在江南,与他的利益点应该是重合了。这是他的动机。也正好可以解释幕后人对康安伯和朱常哲的了解。他绝对有能力弄到那个什么双开肩箭。昨晚的手段也符合他一贯的狠辣作风…… 还有,就是朱常安。他也有动机。前世最后,就只剩了他和朱常哲去争夺。他被你杀了,那无异于朱常哲窃取了他的所有果实。他恨着呢。他也清楚,若按前世发展,今生他上行路上的最大阻碍还将是朱常哲。他应该也迫不及待在朱常哲羽翼未丰时先一步扼杀其壮大之力。 另外更重要一点,朱常哲与我们关系不错。他应该比那几位更害怕你成为朱常哲的助力。毁了朱常哲,除了为他自己,也是为了报复我们。我刚刚一直在想,前天他所谓的那份给你我大婚的大礼,会不会就是这个?” 程紫玉有些烦躁。 “所以你若问我,我只能答不知道。我觉得可能性是三三三一,三个皇子都有不小动机。还有一,或许是其他我没想到的。你觉得呢?” “我也没头绪。” “你我都想不出来,才是这事棘手之处。找不到更有力的嫌疑人和证据,就难洗清康安伯和周静宜的嫌疑。或者,我觉得,会不会其中有人在联手?” “确有可能。” 李纯将杯中酒一抿而尽。“整一事件的起因在周静宜,而昨晚能把控周静宜的言行,对她进行煽动,引诱,祸害,制造她与文兰矛盾,甚至让文兰闹肚子的,也就那几位了。大皇子和太子,至少有一个是不干净的。” “大皇子和太子,有没有可能合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共同的敌人就能暂时成为朋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而且……昨日你我拜堂时,听说那两人便联手对朱常哲说了什么,似乎有意要激怒朱常哲。而酒宴上,他们也一直拉了朱常哲拼酒,生生将朱常哲回府的时间给拖下来了……所以他二人之间也至少有一个不干净。” 晕头了。 眼下的程紫玉只有一个担虑。 她拉住李纯。 “若是朱常哲倒台,皇上没了,咱们怎么办?” …… 第五四二章 眼前一亮 李纯瞧出程紫玉的紧张,直接拖人入了怀。 “你操心过头了。我手上有权,所以我绝对不会让局势走到失控的地步。若皇上没了,咱们就扶持新皇。若朱常哲倒了,咱们便重新找队站。你若不喜欢那些成年皇子,咱们就从小皇子里找人选。 亲手养成和教导的皇子肯定能更让人放心些。大不了就是多操几年心,我在前朝撑着,你委屈点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妃。” 程紫玉瞧着李纯到这会儿还不见半点紧张,眯眼带笑,那把在她腰上的手也不够老实,便知昨晚局势虽惊险,却未必太过糟糕。他的故事应该没讲完…… “若我们失败了呢?是大皇子之流登基呢?” “若挣扎不过,那就只能退出京城。但我为了保住程家和荆溪,大不了利用我在西南的人脉,兵力和威望,联手了康安伯他们,占下江南,带着新皇重建新政权。划江而治,徐徐图之。” 他说的轻松却不轻佻,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程紫玉也跟着忍不住笑。 “若我还不喜欢呢?” “那没办法了。要么,咱们画地而占做土皇帝。要么,娘子还得努力一些,多挣银子,我招兵买马,想法子把整个江山都打下来送给你。你我成为帝后,那便谁的眼色都不用看了。娘子意下如何?” “做皇帝好,可以后宫三千人。你巴不得呢吧?” “三千三万都一样,我只取你一个。”他的手已经探进了她衣襟。手感丝滑,真真极好。 “不行,那我岂不成了天下第一妒妇了?” “确是天下第一妒妇:天下女子最最嫉妒的妇人。” 手去到高处后,他觉得热血又开始涌动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要不然……咱们这会儿便尝尝昏君夫妇的滋味?也算提早尝个鲜?” 程紫玉心下一惊,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往外挣。 这人太可怕了。 “你体力用不完的吗?” “我体力没问题啊!你若有疑,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纯哈哈笑。 “而且我瞧着,你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啊。身形敏捷,反应迅速,看来不是无力,而是有所保留啊。” 李纯嘴上不饶,实际还是心疼她的,到底还是放开了人。 但他的手还是环住了她。 “你放心。不管形势如何变,不论前世今生会有如何变数,一切都有我在。不会出事的。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老爷子,你且放宽了心就行。 你我大婚前一晚,我在皇上那里卖了好一番的惨,得了一枚护身符。此刻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但足够将来保住你我了。吃饭吧。昨晚的事还没完。我慢慢讲给你听。” 他将特意给她炖的补汤推了过去。 “皇上有意栽培老五,所以他并不希望康安伯那里出事。因此皇上连夜追查真相并不是希望水落石出,而是想要寻求转机。这事若不抓紧,等到明早,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和各路势力的图谋,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必定会传得满城风雨。朝上更是得乱成一团。证据摆那儿,不论真相如何,对五皇子还有康安伯的声誉都会有影响。 正因如此,皇上才会在一开始便吩咐了下去,事情未查明前,任何人不准随意声张。他已经是在尽力为朱常哲的应对争取时间了。所以刺杀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 朱常哲知道出事后,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案发现场。当然,与他一道的还有那甩不开的朱常珏和太子。 朱常哲一眼便看出了跟着他指手画脚两人的图谋,更清楚今晚谋算两个兄长中至少有一人参与了。 他第一反应是要去朝鲜驿馆。他打算先去瞧一眼文兰伤势,他知道,文兰的态度很关键,他必须想法子说服文兰,让她相信这事与周静宜和外祖父无关。 然而,那两个皇兄就似牛皮糖,压根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两人一步不离跟着,连马车都与他挤在了同一辆。 他压根摆脱不了。 有他们跟着,他即便找到文兰,也注定只会起反效果。 “五弟,咱们还不赶紧走?听说负责这事的官员已经入宫了,五弟是打算先去朝鲜驿馆?还是先入宫?” 朱常珏搭上了朱常哲的肩,而太子则紧紧跟在了身后。 “咱们?” 朱常哲深吸一口气,冷冷一笑。“时候不早,两位兄长该回去了。” “咱们亲兄弟,关键时刻自当相互扶助。五弟家里出了大事,咱们总要帮衬一把的。” “我家里出什么事了?事情还未有论断,皇兄还请慎言。您二位这么跟着我,不怕引人非议,以为你二人有什么图谋吗?” 朱常珏低低笑:“不怕。怕的总不会是我二人。或者摊开了说,你就当时我二人在监督你,以防你做点什么勾当打算蒙混过关。所以我二人打算亲自出马,绝对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朱常珏和太子在这一刻表现出了极大的默契。 “五弟,咱们兄弟三人今晚都在一起,孤与皇兄也算是你行踪的证人,待会儿我二人定会向父皇解释清楚,此事与你无关。”太子笑。 朱常哲气极。所以他二人还会跟着自己入宫? 这两人不但是要拖他后腿,还想要推父皇一把吧? 一时间,朱常哲几分无奈。 朱常珏和太子带了不少人,他根本就甩不开这两人。 时间紧迫。 他还未想好脱离之道,那俩人却“吵”了起来。 一个要拖他入宫,一个建议他先去驿馆。 一个说去父皇跟前解释最重要,一个说去找文兰解释更重要。 朱常哲觉得,他二人都是对的。 可他二人又怎可能给他指条好路走? 他下意识开始怀疑。 他决定去周家。他想去问问来龙去脉,去问问周静宜那一趟都做了什么,去看看能否找到些被遗漏的信息或证据…… 他快步前行,而身后的争执声一下变小了。 等等! 他突然又觉不对,猛一回头,身后两位皇兄的一个对视被他捉了个正着。他一下明白过来。 他不能去周家。 这两人摸透了他多疑的性子,正在用这样以退为进的手段引诱他去周家。 这两人中有罪魁祸首,从周家找到的“证据”都是被暗布下的。自己此刻这一趟合适吗?周家与他同气连枝,找到的证据也不会成为证供。若对方设下陷阱线索,是不是反而可以咬定是自己在……弄虚作假,在……欺君! 那么,父皇不但不会暗助,连那点小小的宠爱优势也没了。外祖父的罪责将板上钉钉…… 朱常哲做了一试探:他吩咐回将军府。 果然身后两人开始劝,话里话外将他的目的地开始往周家带。确实有问题! 三人到底是僵持住了。 朱常哲无奈,他的这点时间都浪费了。 也正是此刻,有人来报,说是文兰公主已经气势汹汹入宫了。 三人再无异议,几乎是同时开口吩咐入宫。 朱常珏两人打算痛打落水狗,而朱常哲心下慌张,连手都在发颤,他只能最后试着去努力一把了。 暴怒的文兰加上兴风作浪的两位皇兄,他十有八九是输定了…… 三人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宫。 哪知到地方时,只听闻传来了皇帝一声笑。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此刻还有什么能让皇帝高兴? 随后,他们便见皇帝正与文兰在说笑。 文兰背身而坐,但皇帝神情轻松,满脸堆笑,从眼神、言语到动作都满是疼宠。 “这三更半夜,你两人来做什么!”见朱常珏和太子,皇帝面色顿时一变,眉头蹙起,声音也瞬间冷漠。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文兰闻言转身,面部放松,冲三人行礼,不见任何仇怨,她平静中带笑,且笑意得体。 三人各有些莫名其妙…… 原来,两路官员来报后,皇帝正头疼。往日这事他直接交给李纯就是了,但此时李纯正在洞房,他万没有把人从洞房拉出来办事的道理。 他不希望老五出事,老五还有几日便下江南了,原本一切按着他设想的路线,大坝第二阶段已经差不多,正好可以安排老五跟着康安伯去做清缴海盗的收尾工作。如此既有了民生口碑,又有军功,待老五回京,再安排一个实务,还有两大靠山加持,老五的硬实力绝对是第一…… 但眼下,皇帝很愁。 证据都出来了。 他能为老五做什么? 他命官兵带来了周静宜,可他没见。他只想一巴掌扇死那蠢物。他将人带来,实际才是对那蠢物的保护。他只恐那蠢物再叫人威逼利诱下胡说八道,或是被人利用将事情闹更大。 他要等等老五。 可老五没来,文兰来了。 官员刚开口向她这个苦主解释和说明现下发现,却被她直接打断了。 “您二位,说什么呢?哪来的刺杀?没有的事!”文兰笑着,还转了个身。“我好好的呢!活蹦乱跳没问题!” 所有人目瞪口呆。 “我与周侧妃的口舌那是女儿家的玩笑,怎么还扯上周家了?皇上,把周侧妃传上来一问便知。” 皇帝迅速反应过来。 他第一次对文兰刮目相看。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允了文兰到老五身边或许是最高明之举。这个女子显然能帮上老五! 皇帝本以为文兰是要来兴师问罪,要求严惩的,他正头皮发麻,想着能否将人拒之门外。 而这个时候她能放下个人过节,放下身上伤口,忍痛站在大局思考,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应对危机,简直叫人眼前一亮!而且这个时间点也刚刚好,正是最有利于将事端压下的黄金时间。 及时雨啊! 皇帝立马允了,哭得快死过去的周静宜被带了来。 “周妹妹,你勾结周家暗杀我了吗?”文兰努力掩下了眼里的鄙夷,摆出了善意表情。 “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 “那就好。皇上,您看,不是周侧妃。这两位大人,这事与周妹妹和周家无关呢!” 周静宜再蠢,再懵,这会儿听到文兰在为她开脱,也赶紧连连磕头表示冤枉。两位指挥使对视一眼后,选择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 文兰跪下。 “文兰今晚喝多了,回去的路上与手下玩游戏。文兰往日里胡闹惯了,这也不是第一次。这不,就玩起了刺杀游戏。按着我的指令,我的手下有的装死,有的装作受伤,但都是假的。”她抬头看向皇帝。 “他们都是我朝鲜侍卫,若真有死伤,我还能不给他们做主?还会不追查到底,严惩真凶?还会包庇仇敌,助其逃脱吗?” 言外之意很明显,受伤的都是她的人,都是朝鲜人,与大周并无任何关系。此刻她不打算追究了,所以这事也用不着查下去。这是她的要求。 皇帝眼中流露了赞许,亲自上前来将她扶起。 文兰又看向了周静宜。 “我与周妹妹不打不相识,周妹妹人美心善,还邀请了我过几日一道去周家赏花,她今日去周家,正是为给我下帖子了。您瞧,我把帖子都带来了。” 文兰拿了一张烫金帖子到皇帝手上。 自然是假的,没有哲王府的任何记号在上边。但只要皇帝说是真的,这自然就是真的。 “回驿馆后我都打算洗洗睡了,才知外边有人误会我的游戏而闹到皇上这儿了。这不,我赶紧带了帖子来了。一切都是文兰的错,皇上请息怒!文兰叨扰了皇上,劳动了众官兵,还请皇上恕罪。” 周静宜看文兰差点就要拜下了。 这是来救她命来了。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文兰的后肩有厚厚的鼓起,那是包扎过的痕迹。文兰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和触鼻的止血药味…… 她只是没想到,这最后,救了自己和周家的竟是文兰…… 皇帝大松气。 “都听到了?”他问的是官员,“都是误会,谁都好好的,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吧?” 他多亏一开始就封了口。否则即便文兰挺身而出,也没法平息风浪了。 “天亮后,朕不希望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来,你们明白吧?” 两位官员战战兢兢应下。 随后,皇子们便到了…… 第五四三章 有加餐否 峰回路转,怎会是这个结果? 其实非但是朱常珏和太子,就连朱常哲的各种盘算里,也从没想到文兰会主动站出来。 原本是条进退都被堵住的死胡同。 谁料看似最稳固的那面墙自动裂了? 文兰那个暴烈性子,竟然能忍下这么大一口气,何况她与周静宜还是争宠关系…… 按理哪怕是为了她自己,她也该想法子一下就踩死了周静宜才对啊!从她自身前途到她的尊严,面子和利益层,她都该追究到底的啊! 朱常珏两人对视了一眼。这忙乎了半天,这会儿不但是苦主不追究,还根本就没了苦主,反而叫跟着掺和的他两人尴尬古怪起来…… 皇帝在朱常珏和太子跟前来回踱步,那冰冷的眼神叫两人后背有些发凉。 “你俩很闲是吧?要不要朕给你们找点事做?这样,朕答应要给太后抄几篇心经,不如你二人来代劳吧!现在就抄,就在这儿抄,明早朕下朝交来!于海,你亲自带人监督他们,一个字都不能假手于人。” 皇帝摸不清这浑水是谁搅的,但就冲这两人的积极性,就很有嫌疑。 他这么做,最主要是为了给老五争取时间。 把这俩崽子看住放在眼皮子底下,如此才更有利老五去抹干净今晚那一大堆“证据”,并试着找出真相来。文兰强咽这口气,这事也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掩过去了。 “文兰,朕就喜欢你这个直爽性子。今晚你也受惊了,回去后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派人来跟朕直接知会一声就行。朕那里还有些可以压惊的好东西,待会儿派人给你送过去。” 一场大麻烦被四两拨千斤,皇帝看文兰怎么看怎么顺眼。他一直在等转机,他以为在老五那儿,却不想是文兰带来的。 “多谢皇上。”文兰暗自呼了口气。她赌了一把,赌她对皇帝心意的猜测。她并不确定皇帝在面对康安伯的疑心和对朱常哲的宠爱时会倾向哪一边。 此刻看来,她赌得很对。 “还有你!”皇帝站定老五跟前。“朕罚你,今日起,负责文兰公主的进出随行。” “是!”朱常哲听懂了皇帝之意。的确是他的错,他的疏忽,他是该罚。文兰今晚祸端他脱不开责任。是他没有重视,才露出了破绽,让人有机可乘。 他明明有大量人手闲置周家,却都没想到暗中护一护文兰,这个时候,他与文兰反而显出了差距,反而是文兰保护了他…… “待会儿儿臣亲自送文兰公主回驿馆。” 皇帝点头又示意了俩官员。 “之后你二人配合五皇子处理一下善后。如何处置,便交给五皇子了。周家那里,搜到的东西和扣下的人,也都发还回去吧。有什么情况再来报。” 皇帝觉得有些疲累。今年以来,他的精力和体力似乎都有些走下坡路了。 身体的缘故也让他越发依赖李纯,这才是他近年把李纯留在身边不离的原因。他恐惧失去所有,却又不得不为某些事做准备,他还要防着外部势力对皇权的损害。这些都让他越发觉得李纯的重要。 他按了按太阳穴,瞧瞧这一晚,说白了,对方是瞧准了李纯大婚不可能及时应变,暗卫又都集中在了将军府,才敢玩了这么一手。 皇帝觉得,皇子们的胆子似乎也越来越大了,他应该将京中的防务再抓牢一些…… 柳暗花明的感觉着实不错,大悲后的大喜让朱常哲豁然开朗。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绝境逢生,让他对文兰有几分感激涕零。 “对不住……多谢你。” “嗯。我只希望你记住我曾为你做的。”文兰一出殿,整个人便差点栽倒下去。没有了暖色宫灯的映衬,她的面色在月光下有明显的苍白。 朱常哲虚扶了她一把。 可她避开了。 “你放心,你的恩情我记在心上。自当不会辜负。”朱常哲表了一态度。原本简单的合作,此刻却欠上了一份人情。 “那就好。但我要你知道,我这人恩怨分明。我这次的退步,都是为了你。若此事真是周家所为,这笔账我还是要追讨的!” “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不用送我了,你抓紧时间,赶紧去现场吧,那里比较重要……” 到底心中是有疑的,文兰对朱常哲有明显的疏远。 见她连丫鬟都没带,孤身摇晃上车,朱常哲还是出手虚扶了她一把。 大概是疼得厉害,她身子一晃,差点踩空。可即便如此,她也没靠上他手,反而是自己拽住了车架,固执地再次伸腿上爬…… 她一头冷汗在月下闪着荧光,肩头有红色渗出也没哼一声。一言一行都透着倔强坚强,整个人与几个月前相比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朱常哲叹了一声,将身边人手全都留给了文兰,嘱咐务必将人安全送达。 待她马车不见,他才翻身上马,与一行官员一道往事发地去…… “就这么简单?” 程紫玉也没想到是文兰带来了转机。那丫头做事直接,按理应该一点就爆,是什么原因让她这般忍辱负重? 难怪李纯表现淡定,一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原来是昨晚便解决了。 “那刚刚朱常哲的人来找你是做什么?” “借人。他不甘心,想把幕后人揪出来。否则即便文兰不追究,皇上对康安伯的疑心也难以打消。他也是要给文兰个交代,否则文兰若记上仇,他后院不宁,就成了大阻碍了。 而我手上正好有几个擅侦破的人手。我本不打算掺和,但既然文兰最近对咱们婚事很尽心,这个忙也是应该帮的。更重要的,是那帮人在你我大婚时耍计谋,那便是不能忍的。所以我答应了。待会儿有什么状况,会来报的。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怎么?” “带你消食。” “不去,走不动,我要补觉。” “不用走动。”他眯了眯眼。“就在屋子里,我陪你躺着消食,完了睡觉……” 程紫玉听懂,笑着来推人。 那人却不由分说就来抱起了她就要往内室去。他长腿一勾,将门砰地一下给带上了。外边明显一静,随后一声吱嘎传来,外边的门也丫鬟们被带上了。 程紫玉暗啐,这些丫头,太会看眼色了吧? “别闹。” “我认真的。饭后要消食,消食完了睡午觉,这对身体好。” “李纯,”程紫玉觉出他不是玩笑而是真又意动了,几分哭笑不得。“你怎么像个喂不饱的狼呢?” “这会儿才发现,怕是晚了。你要理解单身多年的狗,终于开荤后,总归是会如狼似虎般吃不饱的。” “不学学克制吗?” “已经很克制了。” “不行,明日回门,我总不能拖着绵软的身子回去吧?” “程红玉不敢嘲笑你。” “可我想捏死她,我怕打不过她。”她又想到程红玉叮嘱喜娘放在床头的那堆东西。 李纯忍不住笑。 “那我让何思敬收拾她。” “我若手软腿软,娘会心疼我。” “她只会觉得我们感情好。如胶似漆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会儿朱五那里,还有人来找你。” “让他们等着。” “白日.宣yin,被人耻笑。” “新婚燕尔,谁敢多嘴。” “可我没力气。” “放着我来。” “……” “没有疑义了吧?” “丫头们马上就来了。” “放心,一个个都识相着呢。这方面最笨的入画也不在家。” 不知不觉间,某人一声哼,单手灵活解开了她褙子的系带,将手探进了她衣襟。 “今早你未醒时,我又翻了翻床头柜的那几本,此刻想起来一句:玉山高处,小缀珊瑚……” “入画去哪儿了?”破句!她懒得搭理他,却推也推不开。 “入宫了。” “我怎么不知道?” “本来要告诉你的,可你一直问这问那,忘了。” “你说清楚些。” “太后传唤。” “太后找入画?” “大概是要问问昨晚,你我,洞房。具体问了什么,你可以想象下。或者待会你自己问她吧!太后倒没有指明要她去,但我觉得,还是入画那丫头去比较合适。 毕竟一知半解,才能在隐晦中百无禁忌,也不会弄得太尴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太后她老人家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拿份大赏。所以,我觉得她比柳儿更合适。对,还有个原因,你我床铺和净房也是她收拾的!” 程紫玉无语间脸也一红。昨晚那折腾,净房弄得很乱,她还被他扯烂了一件中衣。早起时,原本真丝的床品都皱皱巴巴拧得不能看了…… 这些酣战后留下的痕迹,不会都被告知吧? 头好疼。 “太后和皇上为了你那点事,还真是操碎了心。” “是啊!人说过犹不及,但对他们来说,过了纵了才让人放心。所以……咱们总不能拂了他们的好意吧?” 转眼,她身上外裳已被褪去,有人已欺身而上。 “你还有拒绝理由吗?没有的话……” “有,最后一条。” “说来听听。” “我要出门了。文兰受了伤,我总要去看看。她这几日忙前忙后,我大婚,绿乔还送了我三块亲手绣的木兰花帕子。她们在京城也没有亲眷,这会儿她们都伤了,我于情于理要去一趟。明日是咱们三朝回门的日子,若今日不去,明日便更不得空了。你说呢?” 他磨了磨牙。“时间还早。晚点去。” “那我不如早去早回,回来再说。” “那我给你一个时辰。” 程紫玉笑而不答,迅速起身。 李纯眯眼将她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来。 “你若不早早回来,我便亲手去抓你回来!” 他顺手将她后襟一拉,那人竟没站住,再次滚回了他怀里。 他不由好笑,看来这人的确是手软脚软着呢。 罢了,让她找地方缓缓去吧。 他将她抱起。 “你要干嘛?”她跟只受惊的兔子般。 “你不是要出门吗?你不是没力气吗?”李纯失笑。“抱你换去衣服。” 见他的确是走向了顶箱柜,程紫玉这放下心来。 选好衣裳后,他压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懒懒在一边的榻上躺下了。 而程紫玉这才发现并生疑,这屏风后边的更衣处为何有张长榻? 被他盯得面红耳赤,她赶紧背对了他,却没发现他眼里有小火苗跳动。她为了穿襦裙,褪得只剩了一件亵衣。 这么转过身后,便将光滑雪背全都暴露在他眼前。 那片雪色上偏有一根红色的系带,显得那么碍事。 他心下有个念头,便是拿手指去那么一捻一拉! 将那系带的结打开! 打开后,她那亵衣是不是便遮不住身子了。 “晚上……有加餐吧?”他撑头眯眼。 “没有!” “你确定?”没有的话,还不如先吃一顿了。 看准时机,他伸手一捞,一勾,一扯,恶趣味发作。 她上衣刚好穿上了,可亵衣却到了他手中。 他笑得双肩耸动,而她却一声怒骂。 “有没有加餐?”他盯住的只有那浅色挡不住的春色,随后喉结连动。 程紫玉下意识边后退边挡住了上身。 “加……加一次。” “一言为定。我晚上本就有宵夜习惯,加一次,那便是……五次,你知道的吧?” “……”做梦吧你!她挤了个笑,心下翻了一个白眼。 到底到底,他坚持亲手给她穿完了所有衣裳。 他也换了身衣袍。 紫色。 特别张扬的紫色。 滚了银边。 整个人玉树临风,引人瞩目。他还特意在腰间坠了一枚玉佩。 程紫玉看得心情极为舒畅。 就似一种主权的宣告。 “你要出门?” “去看看昨晚那破事吧。我总觉得,似乎还有哪里不对。” 程紫玉抬眼看他。 “我也有这种感觉。” …… 程紫玉备下了不少礼,来到朝鲜驿馆找文兰。 驿馆里,有几分阴云密布。 绿乔状况很糟糕,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御医表示,只要高烧退下便能渡过难关。 程紫玉到时,文兰正坐绿乔床边照顾着。 “我欠绿乔不少。我怎么弥补,也补不回来她失去的。” “我能做什么吗?”程紫玉带来了大量补血益气的补品。 “你能亲自来,还是新婚后的这一趟,我已经感激涕零了。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文兰上来拉她手。“其余人,有的不敢来。有的急着避讳。你是唯一一个上门来的。” …… 第五四四章 合不合格 程紫玉与文兰去了驿馆的茶室面对面坐下。 “昨晚,我差点就死了。”文兰一坐下就这话,捧壶的手也在颤。 程紫玉知她受了伤,赶紧接过了壶。 “射进马车的第一根箭就穿进了我身后的车板。” 文兰往下拉了拉领口,只见她脖子侧面有一道擦破皮的血印赫然在目。“车里亮着灯,我的人影能投射透到外边。箭是擦着我脖子过去的。的确有人要我死!” 程紫玉心下一惊。 她本以为,幕后人意不在杀人。 那么…… 是不是便意味着,凶手与太子无关? 太子原本成为嫌疑人,正因这场刺杀他的获益最大。 文兰若与朱五杠上,便只有太子身边一条去路了。对太子来说,他需要破坏的,仅仅只是婚事。所以太子若有动机,前提便是文兰不能死。 对方杀机明显的话,那太子的嫌疑顿时小了。 如此狠厉……大概便与朱常珏脱不开干系了。文兰若死,这事就闹大了,他是不是想要直接借此撂倒了朱常哲?想一劳永逸? “这个伤我藏起来了,连御医也未知。我就是不想闹大。当时太危急,马车前倾,我滚了出去。绿乔护着我,挡了在我前边。 从她后背插进,穿透她右胸的那根箭,实际目标是我的左胸心脏。那箭原本要射穿的人是我! 我亲眼看着那箭头穿出了绿乔的皮肉,箭头离我只差分毫。若不是绿乔全力护我,将张开的手死死扒住了两边的扶手,那箭就该一串二了!热血全都喷在我脸上身上,我整个人都被血浸透了…… 我一直以为我来了京城,会被算计,会被争抢,但至少谁都不敢动我小命的。可那一刻我才清醒,我一直在错路上张狂。 因为我的自信,我信错了朱常安。因为我的狂傲,我被人算计毁在了朱常淇手上。因为我的无能,我父王只能千里迢迢走一遭,还差点害了你们。 因为我的无知无畏,毁得绿乔跟我一起往地狱里坠。不止绿乔,还有我们昨晚丢了性命的朝鲜勇士。我甚至不能去光明正大为他们声讨。我对不住所有保护我的人。 都是我的错,可遭殃的却是我身边的人。我越是将自己置之度外,受伤害的却反而是他们,他们受的伤和苦反而越多。 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害怕。我怕我还不及为母国效忠就死了,我怕我不能为绿乔他们报仇,我怕因为我,会掀起两国纷争,害了更多人的性命。我怕我们死不得其所,死得毫无价值还被人利用,被人当刀子使。 我当时便暗中发誓,只要能度过难关,我一定要好好重活。我要实现价值,我要报仇,我要守护和保护他们。那才是我应该做的。对吧?” 文兰低着头,眼泪颗颗往杯子里坠。 这是程紫玉第一次见文兰哭。 程紫玉感同身受,跟着眼睛发酸,却没有流泪。 是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人啊,或许只有经历过伤痛,尝过那种无能为力的苦楚,才能快速清醒。尤其是女子,想要在洪流里平安上行,更难!付出的代价和可能失去的,相比男子更得要加倍。 而自己的那点私欲,又算得上什么?守护自己在意的,才是最重要! 程紫玉觉得自己终于开始真心喜欢文兰了。 “对,是对的!此刻重头开始还不晚。坚强些,你的母国,绿乔他们都还需要你。你是你父王最疼爱的小公主。你不能让他担心。” “是,我坚强。绿乔倒下后,我更觉责任重大。我一点都没有犹豫,我抓了坐垫就推到了车门处,我拿我的后背顶住了车垫,我一手把住了绿乔,另一手去砸掉了灯。我竭尽全力,绿乔的头才没撞到车架。而那些箭,则大多都戳进了厚垫子里。只有一根那么不巧,插进了我后肩。 不过好在我屏声敛气,把住了车厢一动没动,成功骗过了那帮人。外边我的人问我状况时我也没应,大概,他们觉得我已经死了。总算度过了难关。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程紫玉点头。 “很好了。但你怎么想到一力担下这事的?” “我没那么伟大,所以我不仅仅是为了朱常哲。你没看见现场,惨不忍睹啊!血流了一地。我的马车更是被射成了马蜂窝! 其实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周静宜下的手。当时我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我差点就要亲自去大闹哲王府。我恨不得带着我驿馆所有人直奔周家去! 但当时绿乔的状况太糟了,我忙着给她按着伤口止血,我只怕我一走,她就没了。在等待官兵到来的那一会儿,我却想明白了。 就算周静宜狠辣,可她有本事煽动周家吗?实话不瞒你,我打算入哲王府后,把周家人上下也算是摸了一遍。留在京里的那几位姓周的,斗个后宅,拉点人脉,煽动个节奏都还行,可压根就不是做大事的料。 周静宜来自江南,只在周家住过了不长时间。到底是远亲,那帮周家人对她有多少信任?怎么可能听她摆布去冒险?何况做的还是杀人勾当? 我当时便有了疑。猜到极有可能这事是有人想要对付朱常哲。这让我顿时警惕,我死伤这么多人,我如何甘心被人用作刀子?” 文兰笑着看来。 “当冲动过去,我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即便真是周静宜和周家做的,那又与朱常哲何干?康安伯是康安伯,他是他。我没必要混为一谈。若是周家,我决不放过。周静宜我也会亲手解决掉。 事实上,就冲康安伯对他的不信任,将来他也是早晚要脱离康安伯掌控的。到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还不如我与朱常哲这种纯利益关系来得稳固。那我更不该为了此事迁怒于他,是不是?接近他之后,说不定将来报仇还更方便些。 而且,我虽性子直,可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都是那些烂人先对不起我,我才进行了反击。 朱常哲是我选的。他对我没有情,可他也没有像朱常安朱常淇他们那般作践我。今日我与周静宜正面对上,他二话不说就站在了我一边。就冲那一出手,我也不会置他死地。 而且,这是我的好机会。如此之后,圣上和他,甚至康安伯周静宜都会顾念我的好,他们都欠我人情。尤其是朱常哲那里,这次相帮,或许能让他高看我一段。这对我和母国的将来,或许是一大步的前进……” 程紫玉没想到,昨晚文兰能快速想到那么多。亏得这般,才没铸成了大错。否则她哪怕什么都不做,这会儿形势也已大变。 “紫玉,你觉得是谁干的?” “不肯定,但朱常珏的可能大些。” “朱常珏?我先前总觉得这人有些阴沉,看着就不寒而栗。看来感觉还真是不会骗人的。” “这人做事不留把柄。若真是他所为,只怕很难将他揪出来。” 程紫玉一咬牙。就如她程家的私盐,圣上遇到的那次刺杀,程灏他们被“抢劫”,朱常哲在大坝落水被暗杀……总觉得都与朱常珏脱不开干系,可偏偏没有一次能抓到他的任何把柄。 她与朱常珏,前世今生,都有账要算呢! 现下,她也到了京城,早晚都要正面对上。朱四想要借自己手来观虎斗,自己若出手便会便宜了朱四。不出手,又感觉自己意难平。 而李纯的意思,则是以不变应外变。一来,那些人夜路走多,早晚露出马脚。二来,索性让他们再斗上一段时间,等力量损耗到差不多,再一口气拔除…… 眼下看来,她与朱常哲和文兰的联手已经再无疑议了。 倒是不想,峰回路转,连仇敌也统一了…… 程紫玉转了会儿茶碗,又倒起了茶,想得入了神。 那边文兰却笑出了声。 “程紫玉,我才发现,不止我手抖,你的手怎么也抖?” “……” 某人张了张口,突然发现解释不了。是啊,为什么呢?是因为疲累过度,整个人都脱力了? “腿抖不抖?刚刚没注意瞧你,站起来给我走两步看看!” “……” “和谐不和谐?若是不尽兴,我这里还有好东西。我母后给的,是我们宫里的秘方,用之于无形,没人会知道,男女都能用,绝对不伤身,用完后如鱼得水……” 程紫玉恨急,伸手去捂文兰那口没遮拦的嘴。 那丫头却闪身后退。 “来啊,来抓我啊!我看看昨晚李纯尽没尽力!” 程紫玉哼声不理她,也不起身,只闷头喝茶。 文兰啧啧笑起。 “难得见你怂了。好了,知道了,这是主动认输了。明白了,瞧你那脸红的,昨晚的战争是不是很激烈?你们玩没玩游戏?玩了几次?李纯不是早就去洞房了吗?少于三次不合格,每次少于半个时辰也不合格!究竟如何,说说呗!” 程紫玉无语至极。 “昨晚如何,要你那般好奇作甚?”这会儿的文兰怎么跟程红玉一样讨人嫌? “谁叫李纯身上那么多传言?文庆看上他时,听说他好男风,又听人说他不举,所以那丫头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 东西都还在,你要不要,我给你收拾一下带回去?放心,瞧过了,原本就是要用在你男人身上的,她将你男人又视作了囊中物,所以那些对身体没坏处,你不如拿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知道吧?先前宫里八角亭那次,你家李纯拿住把柄的那坛酒里的药,我父王回来后严查了,发现和文庆帕子上的香粉都属同种,是用后叫人血脉贲张,激情澎湃的药。 倒是你男人,按理被她香粉迷了下总该有些感觉的,尤其是酒后,那效果更该加几倍的。可那药竟然没起作用。他还喝了不少呢吧? 若不然,你以为文庆会那么笨吗?她与你男人单独相处,就是为了勾引啊!可你男人没反应,没感觉,我记得他是和你一起离开的,他也没对你如何啊! 当时我就怀疑坊间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了!所以,你且告诉我实话,我那里有不少药材药草,鹿角鹿茸鹿血虎鞭都有,还有那种特别补气的药酒,很好用的。皇上那里我还送了一大罐子,正好还有一罐,你要不要?有银子都买不到……” “够了够了够了!他没问题,我确定。” 文兰说个不停,程紫玉疲累更甚,一时间连解释的心思都没有了。见文兰脸上那点愁苦也暂时消散,她索性往后一靠,破罐子破摔慵懒到: “不是他有问题,而是他在特训卫队里受过训。只要他不起意,一般那种药物对他不起作用。 所以不需要你的补药,也不用其他用途的药。他不但骁勇善战,还神勇非凡!不止三次,还一夜到天亮,次次都尽心尽力,导致我手软脚软,疲累不堪。你可放心了? 还有,我正是为了躲开他,我才来了你这儿。所以你最好留我用晚膳,最好去给我备个房间让我睡一会儿。还有,既然我这么累了,你还不赶紧去给我弄点补品补茶来吃吃喝喝?” 程紫玉理直气壮直面文兰。 文兰一愣,随后…… “噗……哈哈哈哈!你脸皮真是越来越厚,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放心,以后谁要敢质疑你男人,我一定把他对你的神勇壮举好好夸赞和描述一遍。” “一遍哪够,至少千遍!破除谣言,就靠你了!”程紫玉人一松,还真就打起了哈欠。 文兰见她模样,却不敢留她了。 “我还得靠你男人帮忙抓凶手,实在得罪不起,你可给我赶紧回去吧。” “不行!” 程紫玉拉住了圈椅,她出来了才半个多时辰,不回去!“你要是有事去忙吧,我眯会儿就行。” 文兰几分无语,出去弄了杯提神茶来给她。 随后文兰又抱来一个箱子,说是给她的回礼。 打开后,里边都是奇奇怪怪的各种瓶子各种补品。看看上边贴着的标签,便知那都是什么玩意儿。 程紫玉后背发凉。 自己都说成这样了,她还不信李纯能力吗? “不要!”很坚决! 真要用了,她就废了! “那你就拿去送人吧。”文兰脸上有落寞起。 …… 第五四五章 加餐点心 文兰淡淡一笑,不见神伤,只有微微的落寞。 “都是好东西,总不能扔了吧?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能用上?” “你……你什么意思?” “我与朱常哲说好了,为了保证最纯粹的合作关系,我们之间不会有夫妻之实的。” “他嫌弃你?” “不是。他倒是从没说过那样的话。但那话需要说出来吗?他注定是天之骄子,他身后的女人注定将不计其数。他将来什么女人没有?我与其去委曲求全,自贱一等,跟着莺莺燕燕去争宠,看人眼色低人一等,还不如自己活得潇洒些。没必要自取其辱,是吧?” “那你岂不是……太委屈了?” “有什么委屈的?谁没了谁,还能活不下去吗?我和你不一样。你运气比我好。李纯心里有你,而你恰好也能给他要的。可我不行,我只能为母国活,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所以,我只想做他的战友,这样的关系,可比夫妻朋友什么的牢靠太多了。 将来待他大事成了,我届时再从母国调个干净的公主给他,生个有两国血统的皇子,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到时候,或许,我可以找地方颐养天年,可以回去朝鲜看看我父王母后,可以去游历一番大江大湖。对了,我不是有银子吗?我可以包养几个男宠陪着,日子一样逍遥自在,是不是?……” 程紫玉面上带笑,心下却在哀叹。 谁都该有美梦的,她又怎会去打击?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要踏出来,又哪有那么简单呢?她知道,文兰想家了。 “那将来,我也想去朝鲜玩玩,你带上我好吗?” “真的吗?”文兰双眼放光,兴奋地要跳起。“那届时我带你去爬长白山,关外风光秀丽,你一定会喜欢。我带你去挖人参,带你做打糕,腌泡菜,带你去跳朝鲜舞,保管你乐不思蜀。但你不能带李纯。我怕会被你们甜齁死!” “好,让他看家。我正好可以走开。我陪你。” “那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反悔!”文兰上来勾了勾程紫玉的手。 “但你别以为给我画了一个大饼,我就不会赶你走!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这新婚燕尔耗在我这儿,一会儿你男人该恨死我了。快走快走!” 文兰又来拉她,程紫玉却还缩在椅子里。 “我再坐会儿。”想到家里那头狼,她觉得还是留在这儿再安逸喝会儿茶才是。 这个时间极为尴尬啊,距离晚饭还有好久,这回去…… 他若缠上,她拒绝得了吗? 本来该抓紧时间把将军府内务处理一下,可她精力实在不济,这事也只能缓缓了。反正府中就他们两个主子,却有一堆的奴才,倒是不急在一时。 回去后,她怕是实在找不到理由可以再避开他了。程紫玉自觉好笑,为这种事避开新婚才第二日的丈夫,她大概也是普天下少有了。 “不行!”可文兰拒绝得斩钉截铁。 “怎么不行?” “李纯在等你!我不想被记恨。” “不会怪你的。” “我巴结笼络你男人来不及呢!若是卖了你能得他一高兴,我是很愿意的!” “你就不怕我生气了去吹枕头风扯你后腿?” “你男人比你明事理,一定会看懂我意图的。再说了,程紫玉,你都没本事在床榻上征服你男人,你怎么吹枕头风?赶紧走走走!别废话!” “我茶还没喝完。” “可我没时间应酬你!我还要去照顾绿乔。” “我不用你应酬,你留我自己在这儿歇会儿就行。” “那更不行,你难得来一次,我岂不是照顾不周?叫李纯知道,更该怪我了。” “我还有话说。” “那就边走边说!”文兰笑的肚子疼。她发现,这个刚为人妇的女子还真是绵绵软软跟面团差不多。她用力一扯,这人脚下便一个踉跄…… “你们婚期定下了吗?” “于公公已经来知会过了,就在七日后。是小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赶紧上车吧你!” 文兰将人直接塞进了马车,还跑去警告了车夫。 “我可把你们夫人平安送上车了,你赶紧将人拉回去!最近我这驿馆附近可不怎么太平,你可别四处逗留叫人有了可乘之机!速速回去,知道吗?” 她这么一说,连夏薇两个也跟着点头。 程紫玉拉开帘子狠狠瞪她。 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 她这么激动,这般积极做什么? 瞧着文兰灿若春花的脸,程紫玉觉得她怎么动机不纯?…… 于是,很悲哀的,她回到府中时惊觉,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没过。 她磨磨蹭蹭回到了主院,却发现李纯还没回来。 大概,是他以为自己会赖在外边,便没急着回来。 朝鲜驿馆整个都是药味,回来后的第一件事,程紫玉便赶紧趁着李纯不在进了净房。 快速将自己简单洗了一遍出来后,李纯还没回。 她便抓紧时间躺进了被窝。 补觉! 说来也怪,仰面朝天瞧着头顶幔帐,反而倒睡不着了? 而且……还越来越精神! 思维活跃,还有些亢奋? 她想起来,大概是文兰那杯提神茶的缘故了! 睡不着,那就不睡了! 她要来了府中的花名册和昨日的礼单礼金册,随手翻了起来。 可她什么都看不进去。 “将军还没回来吗?是不是在前院?” “没有,将军还未回。”夏薇来答。 怪了。 一般的小事,可绊不住他的脚。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一焦躁,她便觉得有些热。 她开了窗,躺在了窗下。 春风阵阵,倒是惬意。 可…… 她渐渐觉得这风也热起来了?午后的气温升高了? 程紫玉瞧向窗外。 易出汗的桂儿正在院中指挥规整昨日送来的礼,她来来回回没出汗。正搬动礼箱的一个个婆子们忙得呼哧呼哧,也只见喘息不见汗。 所以,就自己觉得热? 她又细细体会了下,发现那感觉就像是喝多了酒,体内有奔涌而出的热量。不但亢奋,连先前弥漫全身的疲累也消失了。 起来走几步,更觉得气力充沛,简直想出去跑几圈。 她开始无语。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这会儿终于体会出,她从驿馆出来时候,文兰给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原来意图在这儿呢! 说了昨晚种种,又说了自己为了躲开李纯才去了驿馆后,文兰便去弄来了“提神茶”。 是文兰亲手去泡的茶。 可当时自己未多疑。 但茶刚喝完,她就开始催促自己离开了!她还说什么?只要李纯高兴,卖了自己她也很愿意? 没有鬼就怪了!那杯茶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提神”! 此刻想想,那碗茶香气浓郁,的确与往日提神茶的味道不一样,但当时的自己却只以为是朝鲜配方不一样的缘故…… 程紫玉哭笑不得,也不知那坏丫头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她唤来了丫鬟们。 “从驿馆出来时,文兰公主跟你们说什么没有?” “也没什么,就说她给的那箱子东西今日必定有用的,让别收拾得太远了。” 听懂了! 程紫玉顿时无语。 “去把那箱子东西拿来。” 先前之所以收下那箱子,是为了不让文兰睹物伤神。但一回到府中,她便让锁进库房去了。难道还真留作己用不成? 箱子再次被搬来。 瓶瓶罐罐被她取出,在最下边,果然有封信。 文兰的亲笔信: “我先道歉,的确是我做的。但提神效果不错吧?是不是一点都不累,都不困了?是不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有力,想找地方发泄?我解了你大烦恼,不用谢我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只看了这一句,程紫玉便开始磨牙…… “你放心,我有分寸。给你的不是什么媚/药,主要作用就是调动热情和激情。都是好东西,绝对于身体无害,还有滋阴养颜的功效。你怎能躲着那么好的夫君呢?你太敷衍冷淡,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这个人外冷内热,豁不开面子,这箱子东西就算给了你也不会用,所以我便勉为其难,壮着胆子给你一把推力,在你这里做一回恶人。 你别急着骂我,你先与你家那口子体会体会?用完说不定感觉不错?如果效果不行,我改日再给你找更好用的。 今日大战结束后,你记得要给我吹枕头风啊!对了,箱子里的东西有不会用的,就来问我。红色瓶子的那个,就是你此刻用的。每次只要放上一丁半点就行了。药效嘛,大概也就是两个时辰左右……不长!嗯,就这样。 下面的话是我对李纯说的,程紫玉,把信纸给你家将军! 李纯,你在看着吧?我今日冒了风险做这事,你可得站在我一边!你娘子太不像话了,她敢躲你,还敢躲到我这儿来,那我帮你收拾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此般嚣张!你别客气,只管去征服她。我对你不错吧?这份礼如何?火热美人恩,你要念着我的好啊!祝用膳愉快! ——一心为你们的文兰上…… 程紫玉觉得自己一口老血都要上来了。 她是怎么做到义正辞严,理直气壮的? 好在那丫头给下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猛药,否则李纯不回来,自己是不是还得暴毙而亡?…… 丫头们见她面色不好,纷纷上来关心。 “没事,都出去吧!”她哀叹一声,交友不慎!日防夜防,果然还是谁都不能信! 程紫玉去净房洗了个冷水脸,然后开始抄经。 心静自然凉。 怕什么? 然而,李纯回来时,见她人已在床上。 以为她睡了,他蹑手蹑脚走近了,却听见她细细碎碎自言自语,似是对谁很不满。她一双眼也是瞪大了看向头顶。 “没睡?怎么了?不舒服吗?起高烧了?”见她脸上红彤彤,李纯赶紧将手探到她额头。 “你回来了。”可她却一把拉住了李纯袖子,将双臂攀了上去。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也直勾勾盯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边。 她在等自己? 李纯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几分焦急,赶紧坐到床边。 “这么晚才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眼神里的故事和她言语里的关怀分明是两码事。 “没什么大事。相比下肯定是你更重要。”他有几分疑惑。“不烧啊?” “你喝酒了?”程紫玉抱着他腰嗅上来,他才觉得她怪怪的。 “就应付了两口。” 他说话间,见她递来了一张信纸。 李纯接过,一目十行看完,随后爆笑起来。 他捧了妻子的脸。 “我瞧瞧,原来真是有内火啊,我以前特训时也服过类似药物,那火是从小腹窜起,收都收不住的。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很温和的药性,谅文兰也不敢下狠手。你觉得如何?可能捱得住?要不要我帮忙?” “我?我挺好。还耐得住。” 李纯坏坏将唇到她脖间擦过,却瞬间引得她一个战栗。 “你确定?” “确定!” “真确定?”李纯搂了她,身边人却不受控地如鱼得水一般凑上来。 他不由哼声,事到如今,竟还嘴硬。 “嗯。确定。”底气已有不足。 “那我先去沐浴了。之后我去瞧瞧晚膳。你好好休息。” 他抽身跳下床,床上那人却伸着手臂在空中抓了一下。 她声如蚊蚋:“好吧,不确定,回来!” 李纯笑意一深再深。 “我的加餐提前了,竟有这等好事?这午后昏昏欲睡的,用个点心来提神倒是不错!” 程紫玉离开时他便看出了意图,料算她得要日落前后才会回来。听闻她早回,他便已生惊讶。倒是没料,原来是个惊喜…… 瞧着床上人媚眼如丝盯着自己大口喘息,他觉得周身血液已开始不受控地往一处涌去…… 但他想到先前自己每回的急急巴巴,忍不住想叫她也尝尝那远水近渴的感觉。 他坏坏多说了几句。 “其实我今日出去这一趟,虽也算是公务,不过关心我大事的人也不少。瞧瞧,那些都是送我补身子的。所以娘子放心,为夫一定能为你解忧。” 桌上,李纯也带回来不少补肾补身酒。 程紫玉哼了一声,将床幔一甩,把自己留在了帐中。 李纯叉腰扯嘴。 “文兰说是两个时辰对吧?过去多久了?” …… 第五四六章 一条咸鱼 “我哪知道!” 程紫玉有几分愠怒。 她身上燥热,晕晕乎乎的,早就不清醒了。 但她却又清楚,眼前这厮是故意在这东拉西扯的。 李纯见那被她怒拉上的幔帐却更是笑开。 如此火气,显然非比寻常。 大概药效是全发作,只等自己救火了。 “娘子,此刻可有体会到,往日里你相公种种把持,每每强忍之苦了?不好忍,不易熬吧?所以以后,莫再为难你相公了,知道吗?” 他说着,还忍不住扯了扯腰带。 “娘子这撩人春意来得不易,春日苦短,得抓紧了才是!”他拉下窗,又往门外去。 只闻他正吩咐下去说要与夫人商量大事,晚饭推辞一个时辰。 随后,这往日里猴急猴急的饿狼这会儿却改了性子,悠哉悠哉走向床……他有些好奇,她会不会开口主动邀请自己? 哪知,帐中人媚眼一闪,一只光洁手臂便已伸出幔帐,一把扣住了他的腰带,将他人给拽去了床上…… 床帏下,幔帐晃,春意动。 春衫褪,绣被开,雪梅现。 一个是饿虎逢羊,一个是见血蚊蝇。 一点即着,一发不可收拾。 粉汗湿罗衫,为云为雨忙。 波涛骇浪阵阵席卷,不知人在何处,也不知今夕何时。 几番纠缠两相醉。 药物的作用只是催发,却将心底的热情全然激荡点燃,层层叠叠的火热情意最终在肢体得以体现表达,留下的只是深深沉重喘息和不安分舞动的幔帐,还有如置云端的好风景…… 既是极为温和之药,又怎可能维持两个时辰?这一点,文兰夸大了。李纯自然也知晓。 可如借酒装疯,被药物推动的某人却借着那劲儿沉沦了。 药效早就过了,能让两人沦丧的,只是两人间的情爱。 若说昨晚只是金风玉露的首相逢,今日便是更进一步的升华。爱中美好,比昨日更甚。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奏出的只能是慷慨激昂还欲罢不能的乐章…… 不知不觉,日头都沉下了山。 两人这才从纠缠中放开了对方…… 热度散去后,程紫玉缓了好一会儿,还是趴那儿一动不动。 骨架似乎全散了,上上下下的皮肉都在疼,连喘气都嫌累。 “这会儿,我想掐死的人又多了文兰一个。” 李纯则刚从净房烧了水过来,闻言笑起。 “我觉得文兰最可爱的就是这次了。她最近的确聪明多了。她若拿银钱礼物来卖我好,我一定不会收。但今日这份礼,是你!她送的很好。的确是甚合我胃口。你……不觉得好?”他挑了挑眉。“分明质量很高啊!” 程紫玉低低哼。 刚刚的饱餐的确让人回味。 似乎……给她开启了一个新世界。活了两世,她才知道吃饱喝足后,那满足能如做梦般直上云霄。 但她坚信,刚刚的品鉴都是错觉,都是源于那药物,与她无关,她是被逼的。再如梦似幻,也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李纯暗暗瞥她一眼,那分明是没底气的模样,便也不打算揭穿她。她这破面子,厚着厚着,总有一日会再薄不回去! 嗯,他是有信心的! 毕竟吃过好的后,再吃回一般伙食也就索然无味了…… 程紫玉见他没有乘胜追击打击自己,抬了眼皮看他,却见他正在一脸春风兑水。 她忍不住暗暗碎骂,太不公平了。 刚做的分明是同一件事,分明是他忙碌的更多,还多得多,但为何两人体力会悬殊那么大? 他非但完全看不出疲累,反而有种愉悦过后的神清气爽,神采奕奕? 他刚还去冲了个凉水澡,此刻只着了一件单衣,他连冷都不怕? 相比裹着被子的自己,倒像只趴这儿千年不动弹的老王八。 太后一直嫌弃自己的身子,她老人家认为女人家的身子为了子嗣至少要二占一。 要么结结实实,好生养。要么妖娆婀娜,能够引了男人田薄多耕。 太后说自己这身子完全不合格。对于前一种,细胳膊细腿,臀也不够大,不合格!对于后一种,胸不够大,还是不合格。 当时的自己虽面上不露,可心下却不屑一顾,认定常年做活的自己体力极好,身体康健,哪哪都好,怎会承受不来? 此刻看来,还是太后英明。 自己确实无用。 几个回合下来,便形似烂泥了。 所以…… 她忍不住低头瞧瞧自己胸…… 几个月的时间膨胀了一圈,也算可观,足以一握了。 她哀叹一声。所以到头来,自己还是做了太后口中那后一种?以色侍人的那一类? 好不甘心!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学个武什么的? 身强体壮些,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刻这般成软脚虾了? 再想想,又不对! 真要练出好气力来,他岂不是更得变本加厉? 那算了,还不如就与此刻这般,咸鱼在这儿…… 李纯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神游不止,还自己哼哼唧唧,唉声叹气,不由好笑。 “想什么呢?” “想着,我今日打算做一条咸鱼,躺着就不动了。天塌下来你也别叫我。一会儿你喂我吃饭!” “好不讲理!”他笑。“我临危受命,救你于水火,你就这么报答我?” 程紫玉只是哼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他?文兰投其所好,为了满足他的兽/欲,背信弃义,卖了自己,而自己两肋插刀,他倒还好意思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不过,她连辩驳之力都没有,她宁可选择沉默…… 她再一掀眼皮,却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让她鼻间呼气更甚。 此刻他一身极简白衣松垮而披,动作洒脱,行如流水。整个人清俊飘逸,温和素雅,似皎月般自带柔和洁净光芒,清逸脱俗不似凡人。 窗外春风袭来,更让他白袍滚滚,飘逸出尘如谪仙。 如此一比较,她这咸鱼更难看了。 她拿了被子裹住脑袋,更不想理他了。 可他却已经拿了手巾过来,掀开被子给她细细擦脸。 “晚饭已经让准备了。差不多一刻钟后就能到。” 她嗯了一声,她中午没吃多少,刚刚又费了不少体力,的确已是饿极。 “我觉得,我明日都不一定能起得来床了。”这是她此刻最担心的事。明日回门,她希望用最好的姿态和状态面对家人。 前世,她的“回门”只是去给太后磕头,所以,这是两世以来的第一次。她很郑重。 李纯嘿嘿傻笑着上来亲了亲她额头。 “今晚可以饶过你,但你要答应,明晚加倍!” 她红晕满面,灿比桃花,好看水灵如刚摘下还带着露水的蜜桃,他虽欢喜食不够,却也心疼她的无奈。 他将她人捞起,笨手笨脚帮着给她穿衣,又将人给塞回了被子。 此时外边来报,说是前院找他。 “那你先眯一会儿。我出去下。” “要出门?是出事了吗?” 刚合上眼皮的程紫玉这才想起来,这大婚第二日,李纯不该此般忙碌的。他这么来来回回,肯定是有状况。 她忍不住再次开始暗骂文兰,都是那丫头瞎折腾,害她忘了问正事。 “放心,我不出门,就去下前院,听个回禀就回来。那些事我不会掺和的。很快就回。你饿了不用等我,让丫头先伺候你吃东西。对了,入画也回来了。你可以唤她来伺候。” “不用管我,你赶紧去吧。” 李纯匆匆大步外走,程紫玉也没心思再睡,想起床,却发现腿打晃地更厉害了。她下了床,挪到妆台,镜中人面带天然胭脂红,眼角妩媚难挡,一看便是刚经历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稍微上了点粉,遮了一遮那满脸的春意,这才唤了入画进来说话。 正如李纯所料,入画是带了赏赐回来的。太后给了她不少东西。从赏赐的丰厚程度,程紫玉基本可以断定,要么是入画的答案让太后很满意,要么是这丫头傻乎乎“言无不尽”说多了…… 果然,太后虽说免了程紫玉两人的请安,却不代表她对两人的洞房不关心。 入画红着脸到: “奴婢有些后知后觉,太后问话一环套一环,都是从小事问起的。什么窗啊,水啊的,奴婢也不好不答,似乎便多说了些。太后问得仔细,连床铺的细节和时间什么都问了。芳嬷嬷说,将军的母亲不在了,太后把将军当亲孙子,便多问几句,让您不要介意……” “知道了,不用细说了,没事。那……太后反应如何?” “挺高兴的!但好像就是对您二位没让下人近身伺候不太满意。” “……”还是对李纯不放心,怕他弄虚作假吗? “当时她与芳嬷嬷还对视了一眼,说小姐您身边都是未出嫁的姑娘,一知半解还抹不开面。要不要今晚派个嬷嬷来教一教丫头们?顺便也示范一下该如何伺候? 奴婢一下就想明白她二位担虑的是什么。分明是怕将军那方面……但要派人来盯着?那怎么能行? 奴婢自然要帮着将军说话。然后就多说了几句。把你累得下不来床,一觉睡到了午后都说了。太后面露喜色,又问了房中响动,是怎么个响法?是说话的时候多,还是细碎声不停却听不见说话声?去了净房几次?净房里弄没弄湿?可有…… 奴婢把知道的都老实答了,太后娘娘听着又高兴了起来。后来还赐了我几道点心吃了回来的。” “……” 程紫玉张了张口。入画到底是姑娘家面皮薄,这明摆着是被太后算计了。 太后若真想安排嬷嬷过来,昨晚大喜就该安排了人来伺候。若想找人调教丫头们,还会等到此刻? 再而言之,有李纯那硬石头在前面挡着,哪里真会有外来的奴才能近身伺候的?太后也是知道李纯性子,从来就没有要勉强他的意思…… 否则还需要嬷嬷来探什么,他房中早该塞满了各种风情各异的姑娘们了…… 程紫玉咬了咬唇。 太后的确老谋深算,哪怕自己去请安,她也没法刨根问底弄个清楚明白。她便索性从奴才下手。一般的奴才面对她的威压,早就慌了,不被忽悠就怪了…… “太后说了,让您安心在家呆几日,说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就该好好培养感情。若是在家里呆腻了,可以去她的温泉庄子小住,也能为她那有两年未至的庄子添点人气。” “……”就他二人,去那空荡荡的庄子能做什么?泡温泉?然后呢?除了那种事,还能做什么? 只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浑身骨头又散架了。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太后说了,泡温泉有助于解乏。配合了她先前命御医开的那些药草,对身子是极好的。而且她那温泉庄子距离程家的新建的那处工坊不远,您走走就到程家庄了…… 后来太后与芳嬷嬷说闲话,提到了将军府孩子将来可以在那儿玩什么的。奴婢听着她的意思,将来是想把那处温泉庄子过到将军名下的。” 程紫玉一深吸。 之前好像太后也提过这事。 李纯到底是皇家血脉,他祖母想给他留点身家倒也可以理解。 “太后还说,她那里有擅推拿的嬷嬷,问要不要给您拨两个过来?” “你怎么说的?” “我说小姐您一向不喜欢生人近身伺候,肯定是不会习惯的。” “嗯,多亏你推掉了。” “太后说,也好。那便让将军给您推拿,还能边解乏边联络感情。倒是一举两得。” “……” 程紫玉与入画闲话了好一会儿。 “入画,咱们庄子上的工坊是不是快弄完了?” “是呢,都差不多了。老爷子那里说,您明日回门过后,后天他便打算搬过去住了。” “入画,我有个想法。” “您说。” “你想不想去庄上?” “小姐?您不要我伺候了?是不是因为今日多嘴的事?您嫌弃我笨吗?” “不是不是!”程紫玉笑起,“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着,咱们的根基在荆溪,现下要发展京中,可有所擅长的人手却捉襟见肘。你在绘画和配色上天生出彩。你哪能跟在我身边做奴才?太屈才了。你应该去你该去的领域发光发热。” 程紫玉拉着入画手。 这是前世便于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友啊!今生,不但要保命,还得各自都美满!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目和所求。 …… 第五四七章 谁在撒谎 程紫玉不是心血来潮,她是真希望身边人都有好归宿。 程红玉那里她做到了,入画也一样。 入画完全没必要束缚在自己身边,如此出色的人儿,应该有更广阔的舞台。而且她心里也没把入画当成奴才,这样的人,应该自由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你打小学画,吃那些苦容易吗?咱们都是匠艺人,各自心境都能懂得。老爷子这么大年纪尚不甘停歇脚步,何况你我。我不能让生活琐事坏了你的前程。” 事实程紫玉也很想精心做工艺。 这是梦想! 前世今生都有的梦想! 突破——这是每个匠人毕生的追求。 这几年自己还腾不出手沉心做工艺,待她的所有担虑解除后,她一定会重新找回当日四娘的状态……所以她不想耽误入画,让她陪自己殚精竭虑…… 入画是动心的,可又放不下程紫玉。 “可奴婢是跟着您,才一直在进步的。” “我不是赶你走,是要给你更大的空间。老爷子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你去了庄上暂时能跟在他身边。他的技艺虽不外传,但手法与我是同根的,你就是盯着多瞧几眼,也多少能学点东西。 而且庄上咱们信得过的人也不多,你去了我才放心。祖父年纪大,精力不够,庄上必定得要得用之人撑着。在荆溪那里的几位大师傅过来之前,你在那儿是最合适的。” “那谁伺候您?您知道的,奴婢之所以愿意千里迢迢跟您入京,就是为了跟在您身边……” “府中奴才那么多,我还能没人伺候吗?而且桂儿也在呢。” 程紫玉笑起。“再有,谁说你不跟着我的?你放心,待新婚这几日一过,我每日都会去庄上做活的。最近歇懒散,手都痒了,我都巴不得去庄上做点东西了。你是我的左膀右臂,离不开你的是我……” 她脑子里最近想法还挺多的,游手好闲时间一长,还真就待不住了…… “左膀右臂?也不知知书怎么样了?您的左膀右臂,应该是我与她才是。” 程紫玉笑笑。 今生的知书没跟来。也好。她留在荆溪,或是更好的保全。 也不知三叔那里怎样了。 上次程紫玉建议后,老爷子终于想通了。 三叔的确是需要个人照应。那个外室跟了他那么多年,就算是为了让孩子认祖归宗,也该安排一下了。 老爷子写了信回去,让三叔把人先接进家中。虽没有名分,但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固执的老爷子能够退步,三叔应该很高兴吧?…… 程紫玉一直等着李纯回来才开晚膳。 她怎么也没想到,朱常哲一心要追根究底的那事刚开始深查便有了线索。 且瞬间,康安伯那里的指向嫌疑变小,更尖锐的矛头指向了别处。 昨晚那事皇帝把主导权交给朱常哲后,现场便被朱常哲的人保护了起来。包括周家上下也一样。 官兵手上的线索都断了,但朱常哲并未放弃。 这才有了今日他来寻李纯借人那事。 昨晚黑衣人是从路两边的房顶出现,最后也是通过两边屋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最近一段时间天气很好,一直没下雨。所以屋顶上有明显的一层落灰。 昨晚官兵碍于视线未能发现什么,但今日再次一查,便见有鞋印依稀显了出来。 虽浅淡,却分明是一有迹可循的线索。 李纯手里正有此等人才。 用了些手段后,他们轻而易举便提取了脚印。 经排查,所有脚印虽大小不一,但都为同一款鞋底留下。 所以,黑衣人绝对不是乌合之众,不是一般盗匪之流,而是有组织有纪律,有统一着装的同一伙儿人。 然后,转折出现了。 周家那几十人的鞋底查验过后,发现杂乱无章,什么款式都有。 有的是江南冬款,有的是京城流行。有的是厚底长靴,有的是春日单布鞋,还有几人的鞋簇新,说是昨晚夜市所购……就是没有官兵们要找的那种鞋底。 而他们的居所和周家其他地方再次查找后,也均未发现有脚印同款底的鞋。 至此,周家的嫌疑快速下降。 这个发现让原本以为周家正是罪魁祸首的官兵们惊讶了。 所以他们是找错了人,冤枉了人? 一时间,两位指挥使看向朱常哲都小心了许多,他们开始担虑今日惹下的梁子,他日会不会被穿小鞋?而他们忙乎了一晚上,抓错了人便等于回到了原点,在圣上那里更难交代了。 万一弄个不好,朱常哲一心要报复,会不会一口咬定他们昨晚将脏水使劲泼向周家,是为了包庇和掩饰真凶?…… 惊恐下,官兵们额头热汗密布。 朱常哲自不会放过如此收拢人心之机,表现大度有君子之风,坦言表示只求两路官兵帮忙一道将凶手绳之以法,又赞了官兵们昨晚的快速行动和应变力,表示一定会与官兵配合,绝不让凶手逍遥法外!届时,他们一道去圣上跟前领赏…… 都是人精,指挥使们听懂了。 五皇子只需一个目的——便是抓真凶。 抓到,就有福同享。 可后一句,朱常哲却没说。抓不到凶手呢?那么自然,出来担责的只有他们这群没用的官兵了。 瞬间的功夫,原本对朱常哲还不服气的官兵不但顺从许多,那火热的干劲也瞬间被激发,精神状态有了巨大提升…… 是立功还是倒霉?根本没有的选。 这也正是朱常哲要的。 他必须让这些官兵尽心为自己所用。 一来,他自己的人手未必够用。二来,只有让官兵参与才更有说服力。第三,他要用这种方式试着在兵马司和京卫中先将威望竖立起来。 以前他没能力去做,这样的机会更是可遇不可得,若这次他能办好了,那么对他将来大有裨益…… 那么问题来了,现场留下的脚印究竟来自何处,来自何人? 见多识广的官兵中,很快有人表示,这款鞋印很眼熟。 到底有人指出了,说这倒似太子府卫兵所特制的靴款…… 众人惊。 却越看越像。 只因众人皆知,太子在南巡前的这几年,势力正是如日中天时。不但太子府的幕僚是皇子中最多的,就连亲兵卫也是素质最高,配置最好的。 为了彰显不凡和气势,太子府卫兵从头到脚都是特制。大从衣物佩剑,小到头巾云袜,全都是统一定制。 为从内而外表现出自己是皇子中最尊贵的存在,为了让更多的有识之士看到太子府手下的不凡待遇,为了让更多人投靠,为了最大程度地吸引闲散势力,就连太子府卫兵的靴头处也都镶了一片银。 除了防踢坚固,更多的便是为了做标识并显露财力待遇。 阳光下一闪,想不瞩目都难。用这种手段,太子的确招募到了更多想要混口好饭吃的高手。 然而有利必有弊,此刻,这片银却出问题了。 屋顶留下的那些脚印,每一只,都少了鞋尖的那一点点印记。 须知黑衣人离开用的均为轻功。而轻功的最关键着力点正是脚尖。总不能脚尖不着地还能使出轻功来吧?所以,不是他们没用轻功,而是他们鞋底足尖很特别…… 刚抄了一晚上经书回到太子府补觉的太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被人疑上了。 午后李纯那一趟,本只是走个过场。他也没想到,他到那儿时,朱常哲领衔了众官兵已经有了这一发现。 朱常哲顿时下了决心要继续严查。李纯没有随意表态,只在一边盯了盯。 很快,他们便弄到了太子府的一双靴来。 一比对,一模一样。 众人哗然。 朱常哲誓要追根究底。 将案发地周围几里地的屋顶脚印一一排查方向,结合了周围地形,围墙,道路和屋舍,整合了所有指向后,官兵们大概推断出了昨晚分散逃离的黑衣人最有可能实行的几条路线…… 一规整发现,和先前叫人惊叹的结果不谋而合,黑衣人消失的范围都在距离太子府不远之处。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按理,太子府的防卫能力很强,若与太子府无关,太子府不会不知吧?反之,黑衣人既然要逃离,也不可能选择太子府周围,岂不是自撞枪口? 那么,是不是只有一种可能?…… 为防走漏了风声,朱常哲当机立断让人将参与昨晚行动的官兵暂时“请在”了一处。而他自己则直奔宫中求旨意…… “你确定吗?”李纯当时只远远问了他一句。 “不管是不是,为了洗清周家嫌疑,只能是他了。” 朱常哲离开入宫,而李纯则回了将军府…… 今日体力消耗实在大,李纯也饿极了,这会儿正大口大口扒饭。连酒都顾不上喝了。 “我本打算去朝鲜驿馆接你,却正因这事才耽搁了回来。但我若知床上有点心等我,我一定便装聋作哑了。”李纯桌下踢了踢她的脚。 程紫玉没理他的挑衅,也没力气回击,只撑了个头。 “你觉得是太子?” “不好说。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我反而觉得,是七三。朱常珏七,太子三。或者更多,八二?”她蹙眉。 “但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与朱常珏有关系。” “所以他的嫌疑才大。挑衅朱五是他和太子一起做的,拉着朱五拼酒也是他和太子一起做的。刺激周静宜也有窦氏一份力。 太子妃没来,逍遥王妃忙碌,昨晚后院宴席便只能是窦氏地位最高,作为力最强的了。窦氏完全有能力把控周静宜和文兰的矛盾,也有办法对文兰下手,将文兰离开的时间控制住!可太子遭殃,朱常珏却毫无嫌疑?” 程紫玉顿时胃口又小了一半。 “太干净了。如他一贯的手段。每次都只有他算计别人,从来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一出戏,扯进了太子和朱常哲,就他一人是干净的。或者换句话说,都倒霉了,只有他一个人是最大的获益者!我自然要怀疑他。一次出击,两波打击,真要是他,我都要五体投地了!” “没有证据。”李纯敛了敛眸色,的确,这事若真朱常珏所为,那这个人实在可怕! “可太子的动机不对,若是太子所为,那他就不该杀文兰的。” “可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昨晚黑衣人是要文兰死呢?文兰压根没死!当然不管死不死,罪名和动机的编排都是能成立的。 朱常哲只要认定三点太子出手的动机便足以让皇上对太子暴怒:第一,太子怨怒于皇上的不公平,将文兰许配给了朱常哲所以不甘不服。 第二:太子得不到文兰,就打算毁了文兰,让所有人都得不到,所以要杀了她泄恨。第三,先前周家的所有所谓证据,都会被认定是太子的陷害。朱常哲为了替康安伯和周家脱身,一定会咬死了太子…… 这三点,第一点恰好是以下犯上,不孝不敬的欺君之罪。第二点,置大周于不顾,挑起两国争端而在所不惜,是为不仁不义。第三点,手段恶劣下作,卑鄙无道义,置手足于不顾,陷害康安伯,更是置大周边防于不顾。 不管是哪一点,都是圣上不能忍受的。不论哪一点,都足以对太子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就凭脚印?还有官兵追踪路线的疑似?这个证据会不会太单薄了?毕竟靴子是外物,谁都可以仿造,有心人想要拿到应该也不难。” “你忘了,刚刚我又离开了一趟?”李纯吞下一杯酒,他刚之所以又去前院,正是又有消息来禀。 “所以,还有其他证据?” 李纯点头。 “还是个很……致命的证据。” 朱常哲第一时间进宫去禀后,皇帝便命了兵马司指挥使,京卫司与他一道去了趟太子府。 第一步,自然是查鞋印。无疑!太子府上下卫兵的鞋印正是出现屋顶的同款。 第二步,排查太子府上下所有人昨晚行踪。 然后,问题来了。 太子府少了足足有三十多卫兵。 三十多?这么巧?和黑衣人的数目差不多! 问行踪。 说是这两日因着李纯大婚,京中欢庆太吵闹,太子妃为养胎去了京郊别院,这行人是去保护了。 然而官兵赶到京郊别院,却未曾找到名单中的三十多人。 不明所以的太子妃大发雷霆:“那群卫兵不是昨日就离开了?” “何时离开的?” “送了我们娘娘到这儿就离开了啊。”宫女也是莫名其妙。 所以,是太子妃撒谎了?还是太子府在撒谎? …… 第五四八章 在后黄雀 太子府说人在别院,别院的太子妃却说人已回了太子府,显然其中一方有问题。 朱常哲顿时兴奋。 原本只是试着追查,希望并不大。可线索的口子一旦被撕开,抽丝剥茧,只要顺着那丝,似乎一下都明朗了起来…… 太子别院在城外南郊,朱常哲带着官兵来到南城门寻找出入记录。 显示:确实昨日一早,太子府一行三十来人护送了太子妃出城,随后这行人于午时前后又返回了城中…… 至于这行人入城后是回了太子府,还是留在了城中,城门官兵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妃没有撒谎,那么,扯谎的是太子府? 但城门官兵还透露了另一件事: 昨晚半夜,约摸丑时,太子府幕僚曹定保,拿着太子府手令,带着三十多卫兵再次去了郊外,说是太子妃腹痛,他们要去迎人回城。 涉及皇嗣,守城官兵不敢怠慢,查了令牌后赶紧放行…… 城门官兵原本便还在诧异,怎么那群人出城去接人,却到此刻尚未回?他们还以为是太子妃又无恙了…… 夜半丑时?三十多太子府卫兵出城?此刻还未回? 朱常哲等人均是眼前一亮。 那群人是不是正是昨晚的黑衣杀手? 朱常哲亲自去南城门翻查了出城记录,又亲自确认了白班和晚班的两路城门官兵的说辞。似乎一切都将水落石出了。 待确定一切属实,他又派人去了太子妃那里问话,而那边表示:太子妃很好,身体康健,胎儿安好。从未有腹痛之事,半夜也未有太子府卫兵过来…… 再去太子府找寻曹定保,果然发现,不见此人!太子府那里表示,曹定保昨日午后便出门了,到此刻还未回…… 再找了与曹定保往日交好的人一一问过后,个个一问三不知。 哈,一个太子幕僚,带着三十多卫兵,不翼而飞了?有鬼! 谁在撒谎?谁在捣鬼? 排查开始。 京郊,尤其是南城门附近开始了一丝不苟的查找。 很快有百姓出来指证,说昨晚半夜的确见有三十来人打马经过,由于是半夜,所以动静不小。因为扰人清梦,孩子还被吓哭了,所以他们记得很清楚。 还有人瞧见,那行人是往南边的密林方向去了。 官兵继续追踪。 密林里有鞋印,也确认是太子府靴底所特有。 在南边林中,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堆焚烧产生的黑灰。 将灰细细挑过后,他们找到了不少未被烧尽的衣物。 服饰考究,颜色、质地、针脚和纹路比对过后,确认正是太子府的统一的配置。而在不远处的一处坑里,官兵们还找到了被埋起的太子府佩剑…… 如此已经可以完全确认,太子府寻而不得的三十多人不是不翼而飞,而是跑路了。 若正常的行动何必半夜离开?若没有鬼祟怎会拿皇嗣撒谎?若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连行头都要销毁?若不是火烧眉毛怎会直接跑路? 众官兵认为,定是他们昨晚应变迅速,又团结追击,黑衣人被逼着逃窜,最后为保险起见,只能出城避风头。 太子妃的养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只为方便他们进出城门…… 能让整个太子府都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如此统一的口径,必定是有大事发生。能让有孕的太子妃都成为棋子,那主谋?…… 怎么看,太子都没跑了!…… 太子被带入宫中! 皇帝低低冷笑,完全没有要听他解释之意。 “曹定保带着三十多人去了何处?” “儿子不知。” “不知?” 皇帝手中狼毫飞去了太子脑门。 “你的人,拿着你的令牌,带着你的兵出了门,烧了你给的衣服,埋了你府上的剑,你却不知?” 太子没法解释,他是真不知…… 他到这会儿都没想明白,究竟是曹定保出了问题,还是他的兵出了问题。 皇帝暴跳如雷。 “他们是被你灭口了,还是被你弄去了什么地方避风头了?” “父皇明鉴,儿臣冤枉啊!”太子一下下磕头,干巴巴的解释苍白又无力。 …… 而程紫玉闻言则张大了口,站起了身。 “你说,是曹定保?” 她差点忘了这个人。 “太子妃和太子府都没有撒谎!因为曹定保是朱常珏的人!太子的确是无辜的!”程紫玉很肯定,倒叫李纯跟着眸色一闪。 她前世虽过得极为惊险,虽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前朝之事她知晓的并不算多。偏偏曹定保这个名字,还是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印象。 “曹定保,是朱常珏留在太子身边的暗桩。前世太子的倒台,很大程度就是这个曹定保多年来,收集了大量关于太子的罪证。积沙成塔,证据一口气被甩出后,便是太子倒台之时。 当时曹定保出面,义愤填膺,慷慨指证,他检举有功,不但得以保全,还升官发财,太子却直接落马了。 他口才很好,又谦虚低调,在太子府前期虽不得重用,但人缘不错。这为他后来收集各种罪证提供了便利。他前世是在约摸两年后,才慢慢在朱常珏的帮衬下立了功,进入了太子府决策层,最终将太子送上了绝路!这个时候,他应该只是太子府众多门客中不起眼的一个。” 李纯动作一缓。 竟有这事!还真是朱常珏! 他一口吞尽了杯中酒,低低道: “正是不起眼,曹定保从太子府突然消失或是做小动作才不引人注意。你说的不错。太子府众人对曹定保风评不错,但对他的私事了解却不多。而且此刻的他人缘虽好,可太子却从未重用过他!而且经过追查,发现这次太子妃的出行,正是曹定保鼓动了太子妃身边的嬷嬷……” “所以,朱常珏抓住了这次机会,用这颗不起眼的棋子去博取了一个最好的结果。便宜都被他占了!”今生改变的事太多,朱常哲异军突起太过汹汹,导致所有进程明显都加快了。 如此一来,整个局都解开了: 程紫玉前期便觉得周家没有时间和能力快速策划这刺杀,确实。 而朱常珏显然是早早便开始了策划。他的准备做的太好了。 借着在江南的势力,他早就准备了用以诬陷康安伯的箭。 有内应在太子府,他早就安排了曹定保的出行和用来诬陷太子的特制靴子。 昨日挑起了周静宜和文兰的矛盾后,窦氏出手拖住了文兰的步伐,随后朱常珏派杀手埋伏在文兰回去的路上进行射杀。 他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手,用来谋害朱常哲。黑衣人故意留下一串线索,将矛头指向了周静宜和周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坏朱五和文兰的婚约,更挑起皇帝对康安伯的怀疑,想要直接废了朱常哲的前程…… 如果成了,他废了朱五,大获益。 但若不成…… 所以他准备了另一手。 他的黑衣人早就在第一时间留下了另一路线索,将整个局做成了螳螂捕蝉,后有黄雀的假象。正好足以解释为何先前对周家的指向过于明显这个漏洞…… 联姻破坏,获益最大的就是太子。 所以皇帝多疑,一定会在太子身上思量: 文兰原本便是配给太子的,却从老四到老七,从老七到老五,每每都与太子失之交臂,太子不怀恨在心就怪了。皇帝一定会往这个方向去钻牛角。 再加上最近萧家被打压,皇后被夺权,太后全面掌了后宫大权,而他这皇帝也不怎么待见太子,太子肯定是坐不住了。 眼下老五势头极猛,威胁太子地位的无疑是老五。若再有文兰相助,那他这个太子之位还坐得下去?所以太子一定会有对老五除之而后快的考量。设计文兰,陷害周家,无疑是一箭双雕,恰好可以彻底毁了老五…… 所以从动机上看,太子也是绝对足够分量。 皇帝一旦开始怀疑太子,一定会停不下来…… 朱常珏连皇帝的心理都摸透了。 此外,太子是朱常珏的老对手,他比任何人都忌惮这个威胁的存在。 说不定昨晚他怂恿太子急巴巴“护着”朱常哲进宫,并不仅仅是妄图煽风点火,更深的一重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将皇帝的视线往太子身上引。正是为了加大皇帝对太子的怀疑。 这一点,从昨晚皇帝将他和太子留下整晚抄经就能看出一二,皇帝当时绝对是对他二人都有所怀疑的。 但此刻这事一出,太子昨晚那一趟便将动机和目的都对号入座了。 脏水全都甩到了太子身上,朱常珏也顺便将他自己的嫌疑洗清了。 所以,若玩不完老五更好,反而可以借手送太子上绝路。或者很有可能,在老五和太子之间,朱常珏一开始谋算的主要目标便是太子…… 所以,朱常珏连曹定保这个暗棋也提早使用了。因为他有信心,太子这次必败无疑。曹定保这颗棋,没必要再留待他用。 曹定保一早就开始行动了,故意来来回回在南城门留下证据。他手上有令牌,他又有人缘和口才,足以假借太子任务或是用金钱来控制那三十多卫兵。 他只需带人出城,留下线索,做成避难逃离的假象……至于那三十多卫兵,只怕压根对他们一行人在做什么全不知晓…… 程紫玉扔了筷子,全无胃口。 “太子既然已经被圣上怀疑,那么朱常珏肯定要再推一把,下一步……” “灭口!”李纯也想到了。 “对,线索肯定很快就会断了,然后官兵苦追而不得,快则几个时辰,最晚一天内,必见悲剧。” 想来很快,那三十多人的尸体便将在附近被发现了。 心虚恐惧下的灭口,以此将太子的罪名板上钉钉! 除了太子,还有谁需要弄死他们? 除了太子,他们的死对谁有好处? 最重要的是,官兵既然寻不着他们,那除了太子,还有谁会知晓他们的行踪?控制他们的去向?对他们痛下杀手? 不需要什么证据,谁看都是太子为防他们捅出射杀之事而下的狠手!…… 程紫玉心头微凉,从这三十多人被曹定保带离,他们的结局便只有一条了。夺嫡是严酷残忍,可凭什么要无辜者付出代价?还一口气便是三十多人的性命? 朱常珏,不得好死! 经历了前世后,她最看不得的便是无辜者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在上位者的私心权斗中被牵连。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个人简直太可怕!这事计中有计,几乎做到了天衣无缝,若不是我知晓曹定保的身份,就是咱们也拿不住究竟是不是太子。” 若没有那个名字,她也只是在七三,八二地猜。 程紫玉拉了李纯袖子。 “真的没有一丁半点指向与朱常珏有关吗?” “没有,真没有!他特别干净!” 程紫玉此刻对朱常珏的憎恨几乎到达了顶点,忍不住开口问了傻问题:“若你去找皇上提出疑点,引出事实,皇上会信吗?” 李纯苦笑。 “第一,我绝对不会去做这事。他若不开口问我,我绝对不会把自己掺和进夺嫡之事中去。否则,他就该怀疑我有他心,怀疑我暗中有站队了。 第二,你很清楚,他是个疑心多重的人。朱常珏摆明将他的疑心算作了此计成功的必备要素,所以,这个时候的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谁也不会信,他只会相信他自己的判断。 第三,我猜朱常珏还得去煽风点火。我去也没有意义。第四,咱们没有证据。难道我跑去说,我夫人从前世的记忆里知道,那个曹定保是朱常珏的人?” 李纯将人拉进怀里。 “皇上纵容皇子相斗的原因之一,便是太子的实力太强。不是他本身的能力出色,主要是皇后萧家他们几朝以来的一呼百应。当年皇上登基不久,便几乎是被逼着立储立嫡,堂堂天子被赶鸭子上架,当时是权宜,只能说明皇上手力不成熟。但并不代表皇上真会容忍。 若太子登基,萧家势力将进一步加大。太子有没有实力避开萧家,攥紧手中大权?若不能,那这天下便不姓朱,而姓萧了。所以从皇上的角度,他并不希望太子最后能成功…… 朱常珏也是看出了皇帝对太子的不待见,才会在这个时机发动这一击。你想想,若昨晚没有文兰出面揽下了这事,此刻皇上已经可以发落太子了。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还是以两国,以朝廷,以天下的立场去发落。这正是皇上要的! 朱常珏将皇上的心思都把握住了,他给皇上制造了如此契机,皇上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站在国的立场上发落了太子。证据确凿,涉及到国与国,太子跌下位置,萧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皇后已经被夺权,太子再一倒,那么距离太子一党的瓦解也就不远了。 这也是朱常珏笃定了敢下手的原因。他知道,皇上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打压太子,那他,总归是安全的。那你说,我能去皇上跟前多说吗?皇上巴不得弄太子一下,那我能去坏了皇上的事吗?” …… 第五四九章 所谓皇权 不能,不能,不能! 程紫玉何尝不明李纯所言种种,可情感受了触动,她还是多此一问了。 帝王心计和心术,从来都只为权利和统治服务。 就如前世,当一条条罪证往程家身上压时,皇帝不可能没有怀疑。可他不会去阻止,他只会在那个风浪里找到最大的收益点,随后睁一眼闭一眼地去坐享其成,借由别人的手弄到他想要的。 程家和荆溪市场就是这么没的。程家覆灭,朱常珏,朱常安甚至朱常淇虽用的手段不一,却都分到了一杯羹,至于皇帝,或许他得到的才是最多的。 所以因为前世种种,程紫玉恨皇帝。 但她偏又很清楚,一旦上了那个位置,再没有纯粹的黑白善恶。除非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否则大部分情况下,一切的对错都只会以最终的利益为考量和标杆。 眼下,纵是亲儿子,只要是为了所谓的皇权,皇帝也毫不犹豫就会出手。 这一刻的她,倒是对太子生出了几分唏嘘。 此刻的太子,一定意义上正和前世的程家一样,纵是无辜,在皇权的需要跟前,也只能是被灭的份! 或许……当年皇帝对自己那婆母也是一样。他未必是真保不住李家,而是在他的立场上,放弃李家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才是他心底里所有愧疚的起源。 这也是不管皇帝如何表态,李母在死前都要算计一把皇帝,而李纯更是不管皇帝如何掏心窝子,他都不会去完全信任的根本原因…… 李母很通透。她完全可利用皇帝的愧疚为李纯谋取一个寄养在太后身边的龙子身份,有太后保着,皇帝宠着,儿子或许有极大的登顶可能。但她宁愿让儿子与皇室斩断关系,也不愿儿子成为他父亲一样的人。 因为一旦爬上那个位置,便将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不再是为自己活,还要为社稷江山,朝廷皇室,子孙大业,世世代代活…… 哪怕就凭李纯此刻的实力和皇帝对他的疼爱信任,他若真想谋取那个位置也绝对不是难事。 但她不要那样的李纯,他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这不是他们要的。他们都不会开心。没有了自由,丧失了本性,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只要将来能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在一方生活,守着自己想要的,才是他们努力追求的目标。 程紫玉幽幽叹着,只不过,怎么她的每一个对手都那么难缠呢…… 沉默了一会儿,程紫玉一声嗤笑。 “所以,文兰还坏了皇上和朱常珏的事了?” 文兰担下全责,没了苦主,如此一来,皇帝虽掌了太子大把柄,却也没法进行那最重要的一击。太子虽必定会得严惩,但那个头衔的去掉只怕还欠火候和契机…… 程紫玉也终于明白,前世今生,太子分明实力最强,支持最大,却就是坐不上那个位置。分明他已是储君,可皇子们还是胆大包天斗得如火如荼。前世分明太子本该是最稳,却是几个皇子里第一个彻底宣告失败的,甚至比朱常淇都还不如…… 说到底,是皇帝不允许他上位…… 这样一想就明白了。 皇帝对皇子们的纵容,既是为了挑选接班人,也是为了打散那些他憎恨和忌惮的势力,说白了,他要的只是最大程度地将皇权集中在他的手中…… “可无端端让朱常珏占了那么大的便宜,好不甘心啊!” 李纯见她心情不佳,将她搂紧在怀。 “你放心,朱常珏蹦跶不了多久的。太子彻底倒台了,那距离圣上收拾他也不远了。他的势力和手段,并不为皇上喜欢。 这才是当日皇上愿意给朱四和朱五机会的最主要原因。皇上一直在寻找适合的接班人。朱四当日提出南巡,的确让皇上眼前一亮,这才还劳动我一路跟着考察……否则,朱四压根连机会都不会有。 至于朱常哲,远比你想象的聪明多了,他敢于在南巡时对康安伯说不,就这点便更让皇上属意他了。想要上那个位置,软趴趴可不行。手段一定要硬!若单看这一条,就现下的皇子中,合格的便只有朱常珏和朱常哲了。 但前者与前朝牵扯过多,手段也太狠,实力又太强,皇上实在不喜欢。他宁可亲手一点点将朱常哲扶起来。 朱常哲与朝中势力几乎没有牵扯,这本该是劣势,但在皇上眼里却是清白干净。所以放心,朱常珏蹦跶不了多久了。他是朱常哲上行路上早晚要清除的大石头。不管皇上是让朱常哲亲自动手,还是如何,朱常珏都成不了事!” “还是你了解皇上,什么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可我更想了解的,是你。”他的手又不老实,一不小心又从衣襟滑上了她的腰。 程紫玉知道他只是动嘴皮子过干瘾也就没理他,只乖乖靠在他肩头。 “前世我那么努力,最终还是惨淡收场。今生,为了守住所有我要的,我一定要更努力。” “你那么努力,我做什么?你就安心做米虫,其他事,有我。” “那我努力守护你!” “好!”李纯亲了亲她额头。 当日他之所以被她吸引,就是她的努力。 一个女儿家能在地方声名鹊起,在这个年代太罕见。而她当日在王家对朱四不留情面算计在先,棒打在后,已让李纯好奇上了。后来她为了守护家族一路远行,连性命都不要地去拼死作战,叫他心里好奇的种子直接就生根发芽,长出了情愫,做一切都那么努力的人,被她守着该有多幸福…… “好了,别不开心,你我才新婚呢,不要被这些俗事影响了心情。再吃点吧。” “饱了。” 李纯见她兴趣缺缺,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凑头下去,便啜起了她的唇。 几下的功夫,她原本粉嘟嘟的唇色便变成了两抹殷红,娇艳无比。 李纯拿了铜镜给她瞧,两人笑着黏腻了一阵。 倒是没想到,又有人来传话了…… 原来,朱常珏看准时机入了宫。 他还是带着窦氏去的,目的,自然是要踩死了太子。 皇帝见了他。 他跪地当着朱常哲和太子之面,将昨日将军府拜堂时,他们兄弟仨的一番你来我往的口舌添油加醋,并斟酌删减后编排了一遍,只说的皇帝面色晦暗,胡子轻颤。 “太子一心为难五弟,还挑拨了五弟与李将军和锦溪郡主的关系,说什么五弟对锦溪郡主念念不忘,却被李将军捷足先登了!问五弟是不是不甘心……” “孽障!还有这等事?”皇帝大怒。程紫玉是他指给李纯的,如此挑拨,是何用意? “冤枉,儿子冤枉……” 太子欲哭无泪,那事分明是朱常珏挑起来的。 开宴前,他与朱常珏先落座,他二人都不太高兴,你一言我一语间便都有些不平。后来朱常哲到后,两人就如从前在老四纳妃时一样,打了个配合,你一言我一语地讥讽挖苦。他明明就只是打配合,主力都是朱常珏啊! “冤枉什么!”朱常珏一喝,“太子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太高,同桌听闻之人可不少!您若觉得冤枉,全都叫来一问便知!” “畜生!” 皇帝一巴掌拍了出去。 “你连皇室颜面都不顾的吗?继续说!” “五弟气不过,便回讽了太子几句。太子差点没下来台,当时便脸色难看,很不高兴。五弟,是不是?” 朱常哲深吸一口。 “正是。”他已经咬住了太子,自然只能咬到底。 见朱常哲确认,皇帝心下更为不爽了。 “随后五弟甩袖离开,太子他……当时便有些口不择言。” 皇帝想起来了。 的确,昨日拜堂,一开始几个皇子是坐在一起的。当时他坐在了高堂位接受新人跪拜看得清楚。 几个儿子都笑语晏晏,他心下还奇怪了一阵。但后来,几人嘀嘀咕咕后,却是老五去了一边,老大和老二在那儿面色僵硬…… “怎么个口不择言,说下去!” “太子说五弟猖狂,说五弟下作,说五弟为了往上爬,连水性杨花的破鞋都肯接收。说五弟也不怕得病,还说……说父皇没有态度,当年被五弟的生母蛊惑,眼下又被五弟煽动。竟然连最基本的辨别力都没有了! 儿臣听着,觉得太子应该是对父皇将文兰公主许配给了五弟很不甘和不满,才口出狂言……” 朱常珏在编排太子的同时,还不忘在皇帝那里狠狠点火,并挑拨朱常哲的怒意。他放的这把火,要最大程度地往他的对手跟前烧。如此,太子将四面楚歌,即便自己不出手,父皇和五弟也不会放过他。 “你胡说,你诬蔑!”太子咆哮起来。他没说过! “孽障!”挑衅君威?不敬不孝?皇帝暴怒了。 太子苦苦否认。 朱常珏则跪地表态,说他刚刚所有言语皆为属实,若有半点虚言,便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重誓一下,怎么听都那么真。 太子慌着忙着解释,可在朱常珏的重誓前,他如何解释都很无力。 皇帝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了。 朱常珏又接着表示,“太子昨晚还说,他要叫五弟知道,对他这个储君不敬的后果……这话当时儿子并未放在心上,但后来越想越不对,这不是气话,而是,是不是太子已有行动了……” “朱常珏,你满口胡言,父皇明鉴,都不是真的!” 可朱常珏压根就没理太子。 “这事听到的人不止儿子一个,父皇去一问便知。” “父皇,我若真有什么盘算,怎会将这些话告诉他?我岂不是作茧自缚?” “说不定你故意说给我听,是想拉我下水呢?你我关系冷淡大伙儿都知,你是不是料定了我出来指证你,父皇也不会信?你觉得父皇反而会以为我在诬陷你? 所以你才故意漏了一嘴?你若真是打了那个主意,那么必定是失策了。父皇看事一向透彻,绝对不会被你带过去。我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在府中坐立难安。我若来这一趟,便有落井下石之嫌,可我若不来,便是助纣为虐。” 朱常珏跪地一脸苦恼。 “也请父皇体谅儿子的难为,切莫被太子蒙蔽。儿子把所有要说的,和知道的都说完了。儿子不做任何判断,请父皇明鉴!” 朱常珏设计了所有,自然早把一切掌握周全。他此刻把控着节奏,正的反的话都被他说完了。 太子没法自证,说什么都注定是无用的…… 只能说,朱常珏太善于把握人心了。 他所言,十之八九都是他自己编造,包括这信誓旦旦,无惧皇帝彻查的表态。让皇帝去一问便知?这样的事,皇帝如何去深究?皇帝不要颜面的吗! 他也料定皇帝的怒火已经烧穿了理智,再借着往日的不满,这次发作再难避免。 此刻,当他将关于这“储君”,“不敬的后果”的言论抛出后,注定,太子已经被送上了不归路…… 窦氏又出来,一番半真半假的告状:昨日太子侧妃如何说,如何做,如何挑拨周静宜,如何煽动文兰公主,如何疑似下药地给文兰公主倒酒等等,说了个滔滔不绝。 皇后闻讯匆匆赶来,可皇帝没见。 相反,皇帝又打听到了一些关于皇后的是非,有不少蛛丝马迹正指向皇后最近在暗中集结人手,打算在后宫生乱,想要借机重新夺回后宫大权…… 皇帝再次一怒。 也只有程紫玉他们知道,这事大概是朱常珏生母贵妃的手笔了。这个配合,同样是打了个天衣无缝…… 雪上加霜。 皇帝虽还没有借口直接端了“太子”这一帽子,但发落已是不可避免。 这边发落还没开始,那边便来报:已找到了失踪的三十多人,全都被人暗杀在了京城南边五十里地的山区。 除了失踪的曹定保,无一生还。 均为一刀毙命,没有挣扎的痕迹。所以,可以肯定是被熟人下手。 经过比对,也确认这帮人正是太子府的那帮卫兵…… 又一轮搜索后,始终寻不到曹定保。 圣上愠怒,用了“偷盗圣物”之名发了海捕文书以通缉曹定保:诏天下有能告者,赏银万两。 百姓哗然,好奇这人究竟偷盗了何物? 利诱下,这文书快速流传,曹定保其人成了大周子民茶余饭后最大的讨论,就连江湖势力也都蠢蠢欲动,四处搜寻…… 第五五零章 杀机暗伏 皇帝出这么个大价钱,自然不是曹定保值这个钱。 他一如往常,打了一手好算盘。 第一,曹定保是太子之人。这人偷盗圣物,连累的正是太子名声。他正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打压和处置太子。 第二,这是试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全民寻找下,依旧寻而不得,那便只能说明是太子将人藏了起来。他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淡定从容地一点点拆分和解除太子势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皇帝心里清楚,曹定保是肯定找不到了。至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只要一天找不到,他便可以一天有理由怀疑太子有包庇之嫌。只要曹定保不出现,太子便没有希望了。 想要太子恢复地位?可以啊!把曹定保交出来!事实皇帝心下已经认定是太子党藏起了曹定保。所以不管交不交,太子都废了…… 也只有程紫玉他们知道,这还是朱常珏的后手。 他依旧高明,依旧是借了皇帝的手。 曹定保是被他藏起来了。 这个时候,正好可以让皇帝帮他达成目的。 而他将曹定保抓在手上,将来还可以有大用处! 退,他可以借曹定保威胁太子皇后为他做事,一定意义上控制太子一群人。 进,他可以亲手将人送到皇帝跟前。他既可以立功,还可以利用曹定保的口供,将太子送上完全的不归路…… 而曹定保奉命行事,又坦白从宽,有朱常珏帮忙,或许依旧能保住小命并活得风生水起。 如此一深想,朱常珏这个人,的确让人不寒而栗…… 皇帝出手了。 借着“纵容门客偷盗,管教不力”的由头,他一口气收回了太子手上不少职务。 一日的功夫,太子当日监国的收益荡然无存。 太子早年得到的部分资源也一样被回收。 由于文兰早先已经担下了责任,仅凭一个盗窃罪名,这事注定不可能闹大。 可太子虽避免了剥夺头衔和地位,但前途已无,跌落高位已是在所难免。 皇后被勒令无限期禁足,太子则“闭门思过”。而他府中的幕僚和兵力,也在皇帝的授意下被解散了大半。 血雨腥风虽然被遮掩,却也难免飘散。 一石激起千层浪,表面虽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京中的势力波动已越发明显。 风向彻底变了。 太子党虽百口难辩,但技不如人,也只能认栽。 他们的路越发困难,要么,殊死一搏,要么,再找出路…… 皇帝的意图已经不再遮掩,太子被架空,已是空有其名…… 程紫玉心情有些阴郁。 既因那三十多条人命。 也因朱常珏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更因他手段干净地几乎无迹可寻。 甚至精明如朱常哲,这次事件里,也充分沦为了他的刀子。 杀人于无形,太厉害。 事实这事,与当日私盐何尝不是异曲同工?成了他得益,败了也有替死鬼…… 眼下太子大势已去。朱常珏成了皇子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位。 而康安伯那里,皇帝虽解除了嫌疑,但这事也为皇帝敲响了警钟,重新唤起了皇帝对康安伯的提防。 皇帝觉得,康安伯在短期内还是专注沿海地区,若无大事便暂时先不要回来了。 又说沿海海盗大患虽除,但此刻正是全面清缴以防海盗复起和打压倭寇的最好时机,他希望康安伯抓紧这次机会。 言外之意,是让康安伯将重心放回公务,而不是京中的权势之争。 还说,康安伯若事务繁重忙不过来,他可以派人去辅助。 ——赤裸裸的威胁。若不听话,就要给分权。这是逼着康安伯夹紧了尾巴。 如此,最恼的是朱常哲。 闹了半天,他忙了一场,即便摘清了自己,却还是受了害…… 李纯也忍不住找了程紫玉询问。 “除了曹定保,你还记得多少涉及前朝的关键人物?” “我知道的并不多。当时前朝之事都是朱常安在谋划,我的心思都在后宫和女眷身上。后期他暗暗攀附上白恒后,前朝之事我知道的就更少了。 这个曹定保是因为太过关键,所以我才有印象。此刻你就这么问我名字,我是一点都想不起的。将来我会留意的,再有关键的人脸和人名,我再告诉你。不过,曹定保能找到吗?” “人已经在找了,我就是一问,用不着过虑。” 李纯之所以这么问,倒不是想做什么,主要是朱常安因着先机,必定掌控了大量秘密,他只怕那些关键性的暗桩和棋子之类,会被朱常安悄悄利用…… 朱常安的优势太大了。他远在边疆,坐山观虎斗的同时还在积蓄力量,在这个意义上,他的威胁或许比朱常珏还要大…… 朱常珏至少在明面上,可他却在暗处! 李纯的人一直在盯着朱常安,有消息传来,白恒对他越来越器重了。而他也争气,一直都很努力,不管是学习还是“尽孝”,哄得白恒颇有几分把他当做亲儿子看的意思…… 李纯嗤之以鼻。朱常安最厉害的手段也就是哄骗了。 前世的紫玉昭妃白小姐,今生的王玥文兰,他若将对付女人的细致和细心拿来用在白恒身上,白恒那大老粗可不得被他感动地稀里哗啦…… 眼下形势逐渐不容掉以轻心,李纯开始犹豫,是该去边疆多抓些兵权在手中呢?还是在京中盯住大局? 他生平头一回,有些分身乏术的感觉。而且这才新婚,真要叫他离开,他还舍不得呢。 但有些忧心他却不想说出来,他不愿她多担虑,他能察觉出她依旧压力很大。他希望她不用老是叹气的那日快些到来…… “你又在喝药?” 李纯刚沐浴过来,就见她靠在床边喝那黑乎乎的汤药。 “太后又给你开补药了?” 程紫玉捏着鼻子喝了一大口。 “药是太后给的,但不是补药,是避子汤。温和的那种,不会伤身。”许是那药滋味实在不好,她喝得极快,碗口有药汁往下滚。 有一滴黑褐色从她唇角延下,在白玉般的脖子上滚过,叫他忍不住上前亲手帮她擦去。 触手生温,细腻丝滑的手感叫他一时间又有几分心猿意马。 他撇嘴笑起,帮她端走了碗,又给放下了被褥,亲手铺好了床。 “太后真是体贴关怀,知道你我刚刚开荤,正是贪吃的时候,自然不能着急要孩子。想得很是周全啊!” 程紫玉没理他。 孩子的话,即便抛开她的身体因素,她也不能着急要啊! 太多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孩子还是得要过几年再来。 “我有个想法。”他爬上床,一脸郑重。 “你说。” “既然太后那般体贴,你又喝了药,那咱们便不要浪费了药效,如何?” 程紫玉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 好无语。 “你真的不累吗?”他的体力恢复能力是不是太好了?完全不见疲态。 “乐此不疲四个字听过没?这是享受,怎么会累?我曾没日没夜带人换马奔袭,足足三天没合眼,那样的时候我都没叫累,此刻这样的,对我来说也就是松一松筋骨的事。你说能累吗?养精蓄锐二十多年,这点耐力都能没有,以后如何生十个八个?娘子多虑了。” “真能扯。你不是答应今日不再行那事?”程紫玉媚眼斜他。 “你再想想,我说的是明晚加倍的话,今晚我才放过你,但我改主意了,明日不用你加倍,所以今晚……还是及时行乐吧!” 程紫玉面色一红。午后那点放纵还历历在目,怎么觉得自己像是红颜祸水般的存在了? “我拒绝!” “不容拒绝。” “没心情。” “你心绪不佳,精神紧绷,正好放松。”这是实话。 今日朱常珏那事太扫兴了。她一整日都兴致缺缺,他也跟着折腾了好几趟。原本这新婚第一日,正该是欢心喜悦,他本还打算带她出门看景,后园游湖,晚上去夜市走走的……这会儿,兴致都给败了。 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这一步也在朱常珏的算计之中?那厮是不是还顺带来晦气了他二人一把? 真真可恨! “我累了。” “不用你出力气,你且躺着享受就是。” 他说这话之时,已用最快的速度翻身扑住了她。软软的身子让他迅速将热情演成了身体的变化。 程紫玉感受到了什么,哭笑不得。 “……” “没有疑问了吧?”他迅速挑开了她的衣裳,经过一晚上的研究,女子里外衣裳的开解他已是轻车熟路,一蹴而就。 他似是通过几场实战领会了不少诀窍,慢慢悠悠,不紧不慢,只在她身上边放火边探究,一忘情,还给她留下了好几串红印。 程紫玉觉得大概是由于午后那道药的缘故,叫她身子有些过于敏感了。他的手走过她身上时,都能给她带来阵阵战栗。 她很快便成了一片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任由他这道秋风摆弄。他又觉自己成了一团雪花,任他搓扁揉圆,软成了一滩水。 但她很快便又成了那似溺水之人,紧紧抱住了他这根唯一能解救她的浮木,任由他带着自己在浪潮里上下起伏…… 波涛骇浪带来的,是极致又刻骨清晰,难以描述的体感…… 很奇妙! 当浪潮完全退去,她才惊讶于自己的失控。 她发现,他开始的游戏,哪怕她心里是拒绝的,也会在半推半就后,主动沉沦……她的身体收获的愉悦,似乎并不比他少。 没出息! 相比直白要糖吃的他,自己似乎有些口是心非。自己也贪吃吗?只是自己不知道? 她开始疑惑,自己是病了?是中了他的毒? 李纯则在一边笑而不语。 他早就猜到了,一个从五感到心思,都有过人的细腻和敏感之人,身体应该也一样。上次听说,敏感的身子可遇不可求,调教好了,那便是天生尤物。看来,他是赚到了。 反正,他身心都愉悦。什么都满意。 …… 由于第二日还要早起,两人欢好后便睡了。 许是身体太疲累,许是一个白日几次峰回路转,许是因着那些人命和太子遭遇带来的前世记忆,许久未有噩梦的程紫玉这一晚睡得尤不踏实。 她做梦了。 梦里,是黑漆漆的一片。 很熟悉,似乎正是当日她被雷劈后那片走不出的黑暗。 她没有如上次那般小心翼翼质问天道,她慢慢前行,小心探路,她只想赶紧走出迷雾找到李纯。 随后,她摔倒了。 再伸出手时,她发现手上黏黏腻腻,有淡淡腥味,都是血。 可不是她的血,是别人的,是沾染到了她手上的。 那血还是温热的…… 她心头一慌。 随后,有魔音在耳边响起。 “我说要送你一份大礼,这就是。你可喜欢?” 这是朱常安的声音。 程紫玉回头去寻,并不见人。 四周依旧黑雾笼罩。 “朱常安,你出来!你说清楚。”她很慌。“你做了什么?这是谁的血?” 朱常安那熟悉的笑声出现了。 他显然很乐于欣赏她此刻的慌乱。 “你一如既往的卑鄙鬼祟,你有能耐下手,却没本事现身吗?” “哈哈哈,让你心底发毛,周身发寒,胡思乱想,猜来慌去,本也是我打算折磨你的一个手段。我又怎会让你弄清来龙去脉?我不现身才能激怒你啊,让你抓耳挠腮却无可奈何,当真叫人痛快!” “朱常安,你究竟做了什么?” “不要急,你猜不出也不要紧。你将来总归会知道的!你我相爱相杀,纠缠两世,知根知底。你比我先回来,让你占尽了便宜,还弄到了李纯做护身符。但你二人抱成团也没用,你们都是我的死敌,我总归是要收拾的!你所有的先机都用完了吧?那么你的好日子结束了,从今往后,该轮到我出牌了。你且慢慢等着,等着……” 程紫玉惊恐,不是因为朱常安的话语或是周围的黑暗,而是因为那一手的血怎么擦也擦不掉…… 她大口大口喘息,就像是有人勒住了她脖子。 对,正像前世死前,朱常安掐住她时的那种窒息感…… 李纯唤醒了她。 她醒来时,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到眼前。他说,这血就是礼物,是他做了什么? “他说的大礼,究竟是什么?”是太子这事吗?似乎并不是。 太子倒霉,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血,究竟是谁的? “没事的。只是梦。”李纯搂了她,心下跟着一紧。看来他二人的担虑是一样的。只是李纯也想不明白,朱常安真要做了什么,是从哪里下手的?又是对谁下了手? 他二人是不是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办法? …… 第五五一章 正在路上 身疲力竭,精神负担,加上睡眠不好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第二日的回门状态。 坐到铜镜前的程紫玉,忍不住抽动了嘴角。 不知是该为那对明显的黑眼圈叹一声,还是为从脖子开始往下那一串串的红莓脸红。 疲态尽显,可偏又气色极佳。 从内而外都透着娇艳,淡粉的脸颊和含春的眼角更是将初为人妇的娇媚展露无疑。 整个气质都似变了不少。 回门的喜服是太后准备的,好在是立领,挡住了那些惹人想入非非的红,倒为她化解了不少尴尬。 但打晃的双腿还是让她无奈至极。今日少不了觥筹交错,难不成要一直坐着吗? 她不由低低暗骂李纯。 就这样,他今早还又要拉着她做晨间运动。若不是腿上没力,她一定将他一脚踹下床去!她挣扎了起身,总算是避开了他虎视眈眈的眼神,倒叫他又笑了一阵。 今日,除了要回门,还是她为人妇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她其实很希望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和半个主人家的身份去表现。 这场宴其实挺重要。 除了庆贺回门,这也是程家人等第一次在京中以主人家的身份亮相,程家第一次开门迎客办宴,程家第一次以皇亲和皇商的身份来登场。 除了喜庆,更是一种昭告,也是对程家的宣传。 程家因着南巡中的故事,大手笔的行善和贵人们的抬举,在京中声名鹊起。许多人拿不准程家究竟属于暴发户,还是真脱俗。但不管是为了巴结李纯,讨好皇室,今日到场的贵宾一定不会少。 首印象很重要,所以为了这场宴,程家已经准备了许久。 程家何家都很重视,为此连续忙碌了许多天。 就连入画和夏薇,也是昨晚便被调去了程家帮忙。 她二人有眼力,认识的人也多,今早还得要帮着程家迎客。 所以程紫玉不能萎靡,她想要光彩照人地回去。 犹豫了一二后,她索性给自己描了个大浓妆。 画眼角时还顺势往上挑了一路,整个人霸气中带了妩媚,配上一身华丽耀目的金红色,气场全开,加上由内而外透出的艳色,妥妥一妖妃造型。 李纯在一边绕了几圈,强忍了咬住她红唇的冲动,只能贪婪到她耳边:“是什么妖炼成的?露出真身我看看可好?” 随后他笑着将她直接捞进了马车。 新马车。 第一次用。 厚实的黑檀木,精致的雕工。 从设计到外观,再到舒适性和实用性,都是一等一。 当然最重要的特点是:稳和宽。 几乎似间小屋子,足能满足吃喝住行。 程紫玉一进马车便叫李纯揽着躺倒了,令她顿时紧张。 她这才发现,座位是不是太宽敞了? 躺下还有余! 她一脸警惕,瞬间把他逗乐了。 他伸手掐了掐她的脸。 “我一早就觉得,家里什么都能含糊,就两样,一定要好。一是床,毕竟要承载很多任务。静或动,所有家具里最辛苦就是它,万万马虎不得。 第二便是代步工具了。这我倒是无所谓,但你的马车,一定不能将就。以后你经常要入宫,要去程家,去别院,将来肯定还要回江南。你的马车必须是最好的。 床那里,经过了历练,显然很牢固耐用,我甚为满意,你应该没什么建议和意见。那么你不妨看看,这马车可有不满意?我找人再去改。” 程紫玉发现他嘴愈发贫了,也是忍不住去掐了他的脸。 “多谢你啊。我很喜欢。” “那就躺下。” “别闹,我的妆容发型弄了很久,不能乱。” “娘子似乎想歪了。让你躺下,只是看你疲累,想要给你按几下。” “……” “娘子对我有误解,你夫君绝不是那种满脑子皆是yin欲之人。” “你的意思是,我才是那种人?” “娘子正在成为那种人的路上……” 程紫玉没力气与他斗嘴,便乖乖趴下了。 她也是这才知晓,他的推拿水平还挺不一般。 “否则太后怎会让我给你推?是你自己把太后之意都想去了歪处吧?我是真会。” 他用的不仅仅是手力,还有内力。暖暖的力道化作了春风细雨般的适意,温暖滋润着那些不舒适的穴位和筋骨。 “还不错吧?” “挺好的。晚上再帮我按会儿。” “遵命。我可以一整晚!” “……” “殚精竭力!” “……” “娘子的经络和筋骨需要多多梳理,一定伺候地娘子舒舒服服。” “……” “娘子什么都不用做,躺着享受就行。” “……” “当然,趴着也不错。” “……” “你若喜欢马车,为夫觉得也是极好的选择。” “……” 程紫玉自觉脸皮的厚度与他还有一段距离,索性不理他,只闭着眼睛假寐。 他的手法的确不错,等快到地方时,她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身上的酸痛也几乎消失了,总算是解了她的大困难。 回门的礼大部分是李纯准备的。 很厚重,也很得体。 一担担礼连成龙当街而过,很快便引发了一阵阵热闹。 大量百姓跟着到程府门前讨糖吃,而程家则早在不远处搭了喜棚,派了专人招呼发糖并宣布:京城所有程家馆今日将免费派发总计三十万只刻有花好月圆的陶制喜瓶相赠,欢迎父老乡亲前往各处程家馆领取。 喜瓶精美,既能观赏也很实用,既可插花也能装酒,谁看都觉喜欢。 事实这玩意成本也就几文钱,但却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让程家陶真正意义地响彻了京城。 而所有程家陶馆的所在,更是京城人等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人手一只的喜瓶下边盖着一个“程”字的戳,立上了家家户户的屋中架上。不久之后,只要在京城说到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程家…… 在程紫玉大婚后,程家更是一口气在京城开出了不少陶馆,既有价格亲民的普通陶制用具,也有达官贵人追求的精品陶。 当然,行善之举程家也并未拉下。 依旧是依托了官府,将雪花银交去了衙门。 衙门要政绩,办事自然积极又妥帖。 善堂在官府的主持下被办起,程家得到了来自皇帝的褒赞,官府的嘉奖,更有百姓的口碑。很快,在身体力行的一系列为民之举后,程家陶在京城彻底站稳了脚跟。 而由于京城工坊的建成,很快解决了南北交通带来的桎梏,程家在短时间内迅速在大周北方也开始享有声名,成为了陶行业里真正的领军者。 此为后话,暂不提,先看今日。 …… 第五五二章 讨杯酒喝 何思敬早早便等在了程府大门,只等新人一到便单臂一挥,鞭炮声声炸开。 他厚着脸皮跑在了最前边,无视程红玉的警告,开口闭口大哥长大哥短,全然忘了他是新阿舅,应该等着李纯向他行礼送礼喊人说好话…… 一踏进程家门,众奴仆便齐刷刷向新姑爷行礼。 李纯出手相当大方,早就准备了好几百封的红包,几乎是见者有份。红包分发下去,立马引发了一串串的欢笑和祝福。 程府堂上,程翾、何老夫人和何氏早早就在等了。 李纯满脸堆笑,精神抖擞。 紫玉眉目含情,娇艳非凡。 李纯体贴,毫不掩饰眼中宠溺,就连磕头也不忘搀着紫玉。 两人眼神交流不停,恩爱明摆,只看得何氏将最后那点不放心也都吞回了肚中。 磕头敬茶后,李纯很真诚又带煽动性地表了一番态。 “从今往后,小婿便将各位长辈视为骨肉血亲来孝敬了。小婿身辈上没有长辈,所以小婿会加倍用真心和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以后程家的事,就是小婿的事,各位长辈若有吩咐,只管招呼,李纯定当竭尽全力。还望各位长辈莫要客气,随意直言。切莫把小婿当做了外人看待!” 李纯又乖乖将各位长辈轮番喊了一遍,只叫几人均笑开了花,递出了沉甸甸的红包。 何氏眼尖,看出了女儿有些萎靡,便拉了程紫玉到一边,试探问她这两晚如何。 程紫玉知道她的担虑,只能笑道:“没问题。您多虑了。” “可你怎么……似乎精神状态不好?” “我认床认枕头,这两晚都没睡好。” 程紫玉对付何氏向来有办法,相对程红玉便难缠了许多。 “认床?”何氏忙着准备午宴,她前脚一走,红玉后脚便凑了来。“是不是床不结实?吱嘎吱嘎响?所以没睡好?” “你想多了!” 程紫玉瞧着双眸晶亮的程红玉便气不打一处来。“我俩奋斗了两晚,那床可结实,一声都没响。你这么问我,是不是你家床不行?要换吗?我可以送你一张。” 程红玉被她一堵,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不由暗骂,她什么时候脸皮那么厚了? “这才两晚的功夫,你这脸皮脱胎换骨似的见长啊。是你家男人调教的?看来滋润的不错啊?既然不是床闹的,那便是人闹的了?好你个程紫玉,竟然连娘都骗!大婚那晚李纯早退了,是不是一夜五次啊!” 程紫玉知道她的心思,无非是想要借着自己脸皮薄来打趣一遍,那又如何能让她得逞?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回事。是我家男人调教的!是人给闹的!是两晚没睡好,所以这会儿才发困。我可没骗你,你快去告诉娘啊!至于次数,我记不得多少了。我只记得,数量不少,质量还很高。” 看着程红玉被堵住,紫玉畅快多了。 “我看你这惊讶模样,想来你与何思敬因着床响,所以没那么和谐。何家都是李纯打点的,这事得怪李纯,但你放心,这事我一定负责。便由我做主了,今日回去后,我便让人送张新床去何府,牢固耐用的那种,保管不会有任何吱嘎声。 你肯定是不会撒谎的,外祖母问起来,你要据实相告啊!当然,你要是说不出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帮忙的!” 程紫玉终于在程红玉面前扳回一城。 “臭丫头你敢!信不信我揭了你的皮!” 程紫玉叉腰笑:“你敢!你欺辱大嫂,信不信我让何思敬教训你!” 看她憋脸跺脚要追上来,程紫玉赶紧闪回了堂屋。 程红玉的一双杏眼似要冒火,程紫玉心头痛快,索性坐去了何老夫人身边,随后飞了几个挑衅和警告的眼神出去。 程红玉平日胆大,可偏一见长辈就怂。在何老夫人跟前,她万不敢嚣张,立马温顺如兔,闷闷坐下了。 “呆坐着做什么?你还不去外边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何老夫人冲程红玉啐了一声。老爷子和何氏都忙去了,这丫头还这么不紧不慢,真是叫她哭笑不得。 程红玉嘟囔到: “紫玉还在这儿呢!” “你个猢狲,紫玉是新人,你是新娘子娘家人,你今日是主人,你怎么能比得?你不知道做什么便去找你娘!赶紧的!” 程红玉不情不愿退下去,临走还不忘给程紫玉留了个警告的眼神。 那边何老夫人却直接套了只祖母绿的镯子到程紫玉腕上。 “你比你大表嫂还强。你这气度连这祖母绿都压得住。” 程紫玉顿时听出老夫人话中有话。 这祖母绿的镯子,是何家的传家物。 本是一对。 大表哥成婚时,老夫人把其中一只镯子给了大表嫂。可眼下这只,她却不给红玉吗? “我不要,您收回去。”自己姓程,怎能拿了何家的宝贝?好好的,又拿自己与大表嫂比什么? “你听我说。这是你二表哥的意思。” “啊?何思敬?” “昨晚,你二表哥来找我,让我帮他说几句。” “有话您直说吧!” “京城我住不惯,这春日里风大,我住了这一阵,总觉得不舒坦。我打算再住半个月便回去了。可你那二表哥夫妻不想走。何家在京中没有像样产业,他们留在京中吃老本吗?我怎么也不答应的。” 程紫玉顿时明白。外祖母面皮薄,从不愿开口求人。 这话还是得自己来说。 “您多虑了。我本也想要邀请他们留下的。您只知道疼爱表哥表嫂,那我呢?我娘和祖父早晚也要回荆溪的,到时候我在京城就一个亲人都没了。您索性让他们留下来吧。程家工坊慢慢做大,需要的人手太多了。二表哥留下还会没事做吗?就当是帮帮我!帮帮程家!都是一家人,只要他们愿意,我是万分欢喜的!” “你能这么说,外祖母心里高兴。但外祖母只是担心!你二表哥虽有能力,但这人有些飘,你姐……你也知道的,更是一言难尽。我只是担心没了长辈约束,这两人会胡闹。” 程紫玉听懂了。 的确,这两人都是胡闹惯了的。以前在荆溪,长辈多,压制多。将来在京城,老夫人若不在,何家就是他们最大了。 “外祖母与你实话说了。何思敬对你家姑爷言听计从,你家爷若是愿意管制他和监督他,那我便让他留下。若是不能够,我是万万不能让他们夫妻留下的。三岁看大,我是真不放心。” “您这是什么话。让他们留下吧,我们会好好照顾的,不会让他们出事。” “不!不是照顾,他们都是成年人,会照顾好自己!是管束!他冲你家那口子一口一个‘大哥’,你当我为何不制止他?就是为了让他跟着你相公好好学。 他们不成熟,需要人带着。你虽比你姐小两岁,可比她却也老练不少。何思敬的意思,是把这镯子给你,以后见镯子如见长辈,他们若有不对,你只管打骂……” 程紫玉哭笑不得之余,也开始觉得何思敬不靠谱了。这辈分称谓本就已错了,还随意打骂?为了留下,他是不是大度地有些丢尊严了? 事实这次红玉的姻缘本就是程紫玉一力促成,不用任何人来说话,程紫玉也会一力负责到底的。 于是,为了安老夫人的心,她便将那镯子收下了。但她表示,待将来那两人定性后,这镯子她还是会还回去的…… 见时间差不多,程紫玉便也去迎客了。 今日宾客有不少是位高权重的,连逍遥王等人也会到场。所以李纯早早便去了大门处。 程紫玉得了何氏的指示,想来问问李纯朝中还有谁会来。她不好站去门外,便拉了李纯过来。几句话的功夫,便见正有一贴金镶银的马车到了。 两人从门缝往外瞧,李纯一眯眼,“朱常珏的马车。” 马车停下,只见先有一粉红色身影从马车中下来。 落地不稳,身形一晃,差点便要摔倒。 李纯没认出此人,可程紫玉看出来了。 这不是魏虹吗? 那边魏虹正一晃,倒是被身后的大手一扶,本要栽倒的她一下稳住了。 是朱常珏搀住了她…… 程紫玉心下冷哼,袖下之拳都捏了起来。 她倒是没想到朱常珏会来。还来这么早! 他来做什么? 耀武扬威?故意晦气?寻不痛快? 程家被他暗害不少回,他倒是有脸上程家门来! 太子落败,大概,他是借着今日贵人不少,想要叫众人看清形势?这才早早到来?…… “冒失蠢货!”朱常珏蹙眉嫌弃,随后甩开了手。 魏虹却是甜甜一笑,厚着脸皮不知在说什么,走在前边的朱常珏嘴角有微微的抽动,嫌弃依旧,却不见厌恶,倒有几分纵宠之意。 这倒古怪。 更叫人奇怪的,是两人似乎都忘了,后边还有一位。 大皇妃窦氏正从马车往下走。 程紫玉倒是忍不住感叹。 魏虹……几分能耐啊?对着朱常珏那张阴沉脸,她不但不怕还敢嬉皮笑脸?那货心冷无情,竟能到今日还纵容她跟在身边?窦氏的颜面,他们也都不给的吗?窦氏又如何会容忍? 先前程紫玉总觉朱常珏要么是打算利用魏虹做什么,要么便是将她是做了玩物。眼下看来,朱常珏并不厌烦她…… 怪事! “程老爷子好,本王来讨喜酒喝了。”朱常珏表现热情,手一挥,下人便奉上了礼。 程老爷子还没开口,一只硕大的礼盒便已被打开。 今日程府门外热闹非凡,除了宾客,还有不少讨糖的百姓。 众目睽睽下,金光闪闪的礼盒叫人紧盯,里边的东西更让人伸长脖子…… “本王亲自挑的礼,老爷子看看可还喜欢?” 入画趁人不注意退回门后,低声冲李纯和程紫玉到:“是古董。看见鉴章了。是老爷子最好的那口,前朝制陶大师陶全舟的双鱼戏水樽。” 她跟了程紫玉多年,眼力很好,不会认错。 李纯眸色一凛,赶紧迎了出去。朱常珏与程家并无交情,送这么厚的礼是几个意思?而且他连老爷子的喜好也打听了,这又是要做什么? 李纯不得不防止有诈。可别稀里糊涂收下贵礼,晚些时候惹出是非来。 朱常珏怎么也没想到李纯就在门后,眉间闪过微微的不自在,却又转瞬即逝。 “珏王突至,真是蓬荜生辉!”李纯笑着抱拳。 “哟,新郎官今日是主角,怎么还出来迎客了。” “这不是怕有珏王这样的贵宾到场会招呼不周吗?珏王能到,已是莫大荣幸。这礼,是万万不可收的。” “将军这话不对。这礼是本王赠予老爷子的,你这乘龙快婿,可不好越俎代庖了。”他笑着看了眼程翾。 这又是做什么?挑拨?他是斗败了太子,闲得慌吗? 李纯与老爷子相视一笑,两人之间的默契,哪里像是一般祖父与孙女婿的交情。不少人看在眼里,倒是惊讶。 程翾不是笨蛋,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而李纯的立场更不容与这些皇子有牵扯,赶紧抱手表示孙女婿所言极是。他和孙女婿从来都是一条心,一个意思,整个程家都是孙女婿的,哪来的越俎代庖说…… 随后程翾咳了几声,借着由头退了下去。 朱常珏还要坚持。 李纯慢慢收起了一半笑。 “这么说吧,珏王这礼不太好。我这祖父本就是名动四海的一代制陶大师,您这会儿拿了前朝大师的作品来赠予,这是几个意思?是想说我祖父技不如人需要学习?还是觉得我祖父成就不够需要努力?我这祖父身体健康,子孙满堂,可听闻这位前朝大师当年命运多舛,子孙不旺。珏王拿这个做礼,不合适!所以我做主,就不收了。” 李纯抱胸低低笑。 “换句话说,您若过生辰,收到一幅前朝倒霉王爷的墨宝做礼,您是高兴收下,还是直接退回? 还请珏王理解。” 李纯可不惧得罪朱常珏。反正他往常就这个性子。 在还没摸清朱常珏意图前,他巴不得对方转身离开。 程府是他要守的地盘,他宁可当众冷淡相对,也不愿将这个薄弱暴露在朱常珏的眼下。 那边朱常珏干巴巴笑了两声。 这个歪理,说的似模似样。就是这比喻不太好,叫人窝火…… “那么,倒是本王无礼了。”朱常珏示意身后,那一整套礼都被收回。“本王回去后定当亲自选两份厚礼,一份给程老爷子亲手奉上,另一份则赠予将军赔礼。” “珏王真是客气,倒是不用……” “这是礼数,不好拒绝。”朱常珏上前,“敢问将军,本王可能否进府讨酒喝了?” …… 第五五三章 如此泼妇 程府门外,宾客和看热闹的不少。 朱常珏带了礼上门恭贺并讨酒喝,李纯没法拒绝。 上门即是客,他再不愿,也只能迎着朱常珏进门。 但他只怕朱常珏使幺蛾子,思忖一二后,还是决定亲自将人往里带…… 而程紫玉不想和朱常珏打招呼,闪身进了门房,又叮嘱了入画亲自去盯住窦氏和魏虹。 程府不比将军府宽敞,前院摆不了几桌,所以席面全都安排在了后园子。 程紫玉刚要往后园去,倒是被身后人叫住了。 朱常哲来了。 程紫玉心下疑惑,他怎么也这么早? 他轻车简装,全然低调。 相比锦衣华服,行事张狂的朱常珏,他就是一平凡公子打扮。 程紫玉暗叹他的细心。 不仅仅是他故意不去喧宾夺主,强抢主人家的风头,更因他与朱常珏的反差越大,他便越能引人注目。太子一倒,许多原本的太子党与观望之流必定会重新考量众皇子。 显然,他选了一条与朱常珏全然不同的路。 他越是这般朴素低调,越能收获那些清流的赏识。尤其在这个时候,他越是礼贤下士,彬彬有礼,平易近人,其实越是对他有利。 这两个皇子,一个打算以实力来引诱,另一个选择用个人能力来吸引。在这招纳方面,倒是各有主张…… 而让程紫玉微微一蹙眉的,是朱常哲一开口,唤的便是“程紫玉”三个字。 如南巡时一样。 不是程小姐,不是将军夫人,不是郡主,甚至是四娘之类……这直呼其名,有些怪异。听着还莫名有些亲昵。 话一出口后,他才觉不妥。 他面上努力镇定,心里却只想抽自己两下,他最近没怎么想起她,但好像也还没忘了她。 只因刚一进大门,他便瞧见了一道正往角落小路边月亮门钻的红影。他心头一跳,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侧颜。 一丝欣喜刚往上爬,却见人将要消失月亮门,他一着急,下意识便开口唤了……倒是冲动了。 程紫玉略尴尬。 上次洪泽之后,他二人几乎便没在私下场合碰面说话。 两人见过礼,朱常哲只能淡淡笑。 “我去席面,是往这儿走吧?” 程紫玉知他是假意解尬,便斥了迎客的丫鬟几句。 两人本就顺路,她又是被叫住的主人家,若置贵宾于不顾,反倒显得偷摸了。 程紫玉也只能大方走来,亲自将朱常哲往里院引。 “你气色不错。” 气氛一微妙,朱常哲便再想解尬。可再一开口后,他又悔了。他这都是说的什么? 他一向自诩淡定从容,可刚这短短几息功夫却接连后悔两次,这让他有些郁闷。 气色不错? 她又不是大病初愈,他好好说这么一句做什么? 她是女子,怎能开口便对她评头论足?她是新娘,大喜临门,自然气色上佳。她已为人妇,与自己毫无瓜葛,气色如何,怎么轮到他来评断? 她敷衍一笑带过,却晃了他的眼。 他幽幽想叹。 心仪的花朵在枝头时他未能及时采撷,此刻在他人的护养下再娇艳,他也只能远观而不可垂涎。 眼前的她,和自家后园子里那朵满肚子算计却还没能力的喇叭花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后悔和懊恼的滋味实在不好过。 不过…… 朱常哲眼神一定,好在他已经想通了。求而不得的程紫玉存在眼前对他是好事,至少可以时时提醒他,去奋力争取才能得到想要…… 至少是个让他全力冲刺那个位置的激励。 若不然,江山美人,他便一无所获了…… “程府地方小,今日席面都设在了后园子,哲王莫要见笑。”程紫玉淡笑开口,她的坦然倒是叫气氛轻松不少。 “地方虽不大,但看得出,设计还是不错的。程家人不多,够住就好了。办席面,最重要的热闹和高兴,其他的都不打紧。” “我也是这么觉得。” “我以后……也可以和在荆溪时一样,有空来找老爷子喝茶的吧?” 前一阵,由于需要改良陶制指向物的缘故,朱常哲没少往山上跑。但他此刻这么一开口,又生出了怪异来,程紫玉下意识步子一滞。 朱常哲见状赶紧补充: “沿海海盗少了许多,可做的买卖不少。我很快就要南下,届时想顺便找些沿海营生做。你知道的,陶瓷是海外贸易中最重要的一块,也在我的考虑之中……” 程紫玉点头。 倒是,前世今生的变化翻天覆地。 沿海海盗一灭,倒是便宜了朱常哲。 康安伯在闽浙沿海相当于黑白通吃,朱常哲近水楼台,他若要做买卖,还不得富得流油? 什么买卖有这钱来得快且干净?有这财力支持,他的崛起速度也将是飞速的吧? “倒是不巧,祖父明日开始便去京郊庄上了。您若有要商量的买卖,恐怕要跑远些去。或者您南下后,直接与我三叔商量一二也是可以的。您放心,只要是您要的货,价钱上咱们可以另谈。” 程紫玉心头算盘已经迅速打起来了。 海外贸易中量最大且利润最高的无非三种:茶叶,丝绸和陶瓷。 茶叶品种太多太杂,保鲜期短,朱常哲未必会涉足。且大周本国追求高端好茶,能往外走量的都是中下品茶,利润空间未必能对朱常哲形成诱惑。相比下,丝绸和陶瓷买卖显然更简单。 丝绸的利润倒是高,但出产量最大的便是蜀地。要么得千里迢迢运输,要么还需中间商。对于朱常哲这样急需积聚实力之人来说,显然陶瓷更方便且划算, 他直接从程家拿货,第一手货源,省略留了大量陶商利润和运输费用。既简单可行,也便于他迅速将利润空间抬上去…… 再有他在沿海的实力,只要不出意外,用不着几年的时间,他在沿海对外贸易方面怕是将崛起并制霸一方。若是此刻助他成长,哪怕程家少赚些,先让他一本万利,让他专心卖陶,别钻去别的营生里,将来程家能收获的,便是源源不断的长线买卖了…… 看着身边人眼中精光在一闪一跳,朱常哲的唇角不由自主便往上扬了起来。他觉得,她算计别人的时候最好看! 他笑到:“价钱算什么,我要的是控制力。大伙儿都赚钱,都获益的买卖才保稳。程家一个铜板的惠利都不用给我,甚至我可以多出一成的价格,只要保证我手里长期的优质优先货源即可。” 他勾着唇,一脸她小看了他的模样。 程紫玉明白了。 大伙儿都赚钱?都获益?保稳?他大概是把皇帝拖下水了。海外贸易上皇帝从没涉足,这会儿有银子赚,还是大银子,那么康安伯那里的兵权便不会散。 大伙儿一起挣钱,沿海军饷也有了着落。海军可以发展,更可以遏制海盗和倭寇的横行。如此,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朝廷借此能加大对沿海的控制,省钱还挣钱,何乐而不为? 而这事对程家和他自己的地位财富,也都是稳赚不赔!可不是都赚钱和获益了?有这样的买卖,可不最最稳妥? “嗯,是我又肤浅了。极好,极好的。有什么程家能帮忙的,你只管直言便是。”程紫玉请着朱常哲走进了垂花门。 朱常哲不敢看她,只能在心下幽幽叹。他又开始可惜了。她还能懂他,多好。什么都不用多说,她便能看懂。丢了她,他可还能找到下一个能懂他意思之人? 他眼前莫名出现了文兰的脸。 文兰?她算不算? 他自嘲一笑…… “对了,文兰今日不过来。”程紫玉突然回眸提起文兰,叫朱常哲一惊,差点以为她能看透自己。 程紫玉压低了声音。 “她的伤害挺重的,来了万一露馅暴露了伤情,那之前的谎就白撒了。” “嗯。” 朱常哲想到前天晚上那个倔强离开的背影,步子一缓,忍不住一叹。 “圣旨未下,我不太好直接去看她。你若方便,帮我带个话吧。告诉她,周静宜被我禁足了。她若有不痛快,待她以后亲手去收拾。另外,我府上已经在给她单独修葺住处了……” “文兰不易,你若是能够,不妨对她好一些。她背井离乡,什么都得靠自己扛,她既然最后选择了你,你便是她唯一且最后的依靠了。你若是负她,她便一无所有了。” 程紫玉忍不住说了这话。此刻文兰的处境总让她想到前世的自己。但愿朱常哲能比朱常安可靠一些。 “你说的倒似感同身受一般。”朱常哲笑起。“不过,我为何要负她?” “我说的是万一。” “比如呢?” “万一,她哪日没有价值或者有人取代了她的价值……”朱常哲是最像皇帝的。某日,难保文兰不会沦为弃子。 朱常哲忍不住想笑。 “你对她还真是不错。为她考虑那么多。你放心,我有愧于她。”还不止一次。“我会待她好的。即便她没有价值,哪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程紫玉回头瞪他,什么叫看在她的面子上? 一回头便见朱常哲笑得灿烂,明显是在与她玩笑。 她刚要啐声,不远处一声调笑已经传来。 “哟哟哟,这说说笑笑的都是谁啊?” 朱常哲的灿笑,程紫玉的回看,两人的对视,就这么巧不巧,被大皇妃窦氏逮了个正着。 入画上来禀,说珏王妃刚去更衣……倒是巧! “哎哟!该打,该打!”窦氏边咋咋呼呼大步流星来,边轻拍红唇,一副说错了话的模样,顿时引了不少宾客看过来。 “我远远瞧着一对有说有笑的璧人走来,还以为是新郎官和新娘子。倒是我眼拙了,原来是新娘子……和五皇子。”话一到窦氏嘴里,顿时变了味。 原本两人走来坦荡,看到的人也没觉得有古怪,但此刻被这么一挑,气氛顿时怪异了起来。 朱常哲蹙眉刚要开口,程紫玉已经面色一冷,走在了他前面。 她的气势一出,竟是半点不比窦氏弱。 “珏王妃这是什么话?眼拙?可不是吗?但您不但眼神不好,记性也不好吗?我家相公刚走在前边,领着您和珏王往这后园子里走,您都忘了? 我相公在前边招呼珏王,您又是如何看见与我一道从后面走来的是新郎?我相公是长了翅膀还是学了遁地之术?又是哪里来的一对璧人?哲王一身简朴,我相公一身红色华衣,怎么看也不可能认错吧?说说笑笑?我是主,哲王是客,不说不笑难道沉默相泣吗?……” 程紫玉的火气上来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前两天那事。这帮人唯恐天下不乱,真真可恨至极。 她没说错,那么她便半点不惧得罪窦氏。 她与朱常珏前世今生都是死敌,反正也改变不了了。面子什么的,没必要留的。在场人如何想,她也无所谓。她占了理就行了。 当然,她这么一开口,除了面色难看的窦氏,她还瞧见窦氏身后的魏虹脸上显而易见对窦氏的幸灾乐祸。 “那么,您究竟是眼神和记性都不好呢?还是故意信口开河?您是想要离间我与我夫君的感情呢?还是为了给五皇子惹是非?还是故意要我夫君颜面无光?今日可是好日子,或者,您是想看程家的笑话?这话,咱们还是要说清楚了。 我虽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但说到底还是让人看不起的商人出身,我可以无所谓。但我夫君是天子近臣,而哲王更是天之骄子,信口开河的话须得澄清了。” 窦氏心下一慌。 既有些惊,又有些悔,暗道疏忽和莽撞。 她就是瞧见朱常哲笑得一脸春风。她太了解这些皇子了,这个老五什么时候这么乐呵温和过。这分明是对程紫玉心思未改。 她自然是有她的目的,她就是想要借此当众挑一挑李纯与朱常哲的关系。若能四两拨千斤,引得李纯对朱常哲生出罅隙,她和夫君就占便宜了…… 她料定了程紫玉今日大喜不敢如何才开口,大不了就一句“误会”便能化解她的错话。 哪知这个程紫玉完全没按常理出牌,一般人被误解,不是应该解释才对吗? 可她呢?既不注重作为新娘子的仪态,也不顾及将军夫人的身份,还不管今日她作为主人家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立场,甚至还敢连此刻最强势的珏王面子也不给? 跟个爆竹一般一点就着,全然疯狗之态逮人就咬?这般咄咄逼人,大呼小叫,她不要颜面的吗?李纯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泼妇,真真气死人了。 …… 第五五四章 省油的灯 窦氏很郁闷。 她失算就罢了,还被人骂了。 被骂就算了,还要面对程紫玉抛出的一个个质问!这种大帽子能随便乱扣?还拿了郡主,将军和皇子身份来压人? 她倒是敢说敢嚎,自己却不敢不解释! 窦氏连道失算,心下将程紫玉凌迟了一遍又一遍。 区区一个商女,竟有这等气势。 这与程紫玉的第一次交锋,看来是要输。 原以为南巡中这么个小小商女能脱颖而出全靠运气,此刻看来,是自己轻敌了…… 而在众人眼中,程紫玉一脸义愤填膺的怒意,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与窦氏的心虚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人忙着点头,手指不远处的人工湖边,那里朱常珏与李纯正在说话。 可不是?新郎官和自家男人分明在对面站着,珏王妃怎会看错?真是眼瞎吗?挑拨使坏才是真吧? 踏步而来的宾客顾及颜面,不好意思上来看热闹,却也在附近观望了几眼。窦氏此刻被架在了尴尬处,丢的,正是朱常珏的颜面。 倒是不少人在惊讶,程紫玉如何半点不惧?也没有点到为止要退步之意。这过分的咄咄逼人,是有心要与珏王妃杠上? 对部分嗅觉灵敏之人来说,却忍不住多想。这是不是正是一个信号?程紫玉的暴怒和胆大,是不是正是李纯之意?…… 程紫玉气势不改,压根没给窦氏开口的机会。 “入画,今日的果碟里可有准备核桃?你记得给珏王妃送一盘去补补。” 朱常哲忍不住想笑。 他先前看中的人,战斗力就是这么好。 可惜了,不是他的。 但他也不愿缩在女流之后。 当然,他也嗅到了此刻微妙且有利于他的局势。程紫玉与他一个战线,正好会把不少人的注意力和李纯心属的方向往自己身上带。这是个好机会。 他幽幽开口道: “单有核桃也不管用啊!来人,去买一百斤核桃,莲子和决明子来,装了礼盒给珏王妃送去。” 核桃补脑,决明子亮眼,谁都知道。莲子……清心? 噗,这是骂人?骂人心里有污秽,脏了要清? 程紫玉点头,“哲王倒是提醒我了。入画,今早外祖母那里不是蒸了枸杞核桃莲子糕吗?外祖母没吃,正好端来给珏王妃补补。” 不少人都在捂嘴笑,魏虹更是憋笑憋得胸口直颤。 听懂了。 都听懂了。 将军夫人大威武! 这是在骂珏王妃老眼昏花,老态龙钟,和那祖辈老妇一般需要滋补。 窦氏脸色已极为难看。 小人得志,太猖狂了。可她心下在骂,脸上还是一脸笑意啐。 “哟,瞧瞧你二人,这么一搭一唱,一呼一应,配合默契的,本王妃看走了眼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珏王妃这话便更无理了。我与哲王不计前嫌,不但没与您计较,还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为您身体着想关心照顾您,怎么到您那儿就成了配合了?照您这么说,合着您看走眼记错事不是您眼神和记性不好,还得怪我们不小心走进了您的视野?” “好利索的嘴皮子!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就是!”窦氏认栽,只能当做云淡风轻,笑着赔起了罪。 “是我不对。我记性不好,郡主和哲王莫要放在心上,其实我就是想赞你们男的俊,女的美,一时看你们高兴,这便口不择言了。不是故意,也没有要让谁下不来台。” 窦氏身份摆那儿,堂堂王妃亲自道歉,程紫玉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但朱常哲则忍不住挖苦。 “所以嫂子除了眼神不好,记性不好,口舌也不好?什么叫口不择言?思想支配不了口舌,究竟是口舌的问题,还是心思的问题?” 朱常哲的口舌向来是利的。在场还有哪个听不懂,这是在骂窦氏心思动机不良。 窦氏有几分烦躁,还真狗皮膏药了?怎么甩都甩不掉了? “好了好了,我一张嘴可说不过你两个,我便先告辞了。” “等一等!” 程紫玉再次开口。 “趁着大伙儿都在,为免因着珏王妃的口误产生什么不好的言论,我还是要解释一番的。 我之所以与哲王走在一起,是因程府门前,我祖父咳疾发作刚回去服药,我相公又前去招呼了珏王。哲王到的时候,前门正好没有主子招呼着。 贵宾大驾不好怠慢了。既然珏王是我相公招呼,那哲王这里,为了公平起见,便由我来招呼了。诸位,可以理解吧?珏王妃,您能理解吧?” 程紫玉不得不防对方拿这事做文章。本就是小事,但就怕有人生事。她自然是宁可众目睽睽下说干净了……她不愿扯上朱常珏,也不愿被朱常哲绑定了!她就是这个意思! “知道了,都是误会。敢问将军夫人,本王妃能走了吗?” “且慢!” 这次却是朱常哲喊了停。“您倒是认了错,但您是不是忘记道歉了?本王还没娶妻,是无所谓,被您这么空口白话就算了。但郡主是新婚,今日回门原本是大喜。在主人家的地盘上说了晦气话,珏王妃不管是有口还是无心,也都该向郡主道歉吧?” 窦氏哼了一声,眼神凛了凛,随后点头。 她突然又笑开,拉了程紫玉的手,还真就郑重其事道了个歉…… “今日我便含糊些,先赔个不是。待明日,我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将军府和哲王府,我都会去的!”窦氏似乎瞬间风度又回来了,笑着扬长而去…… 程紫玉一听就开始烦了。如此,是不是又给她一个机会上门?堂堂王妃上门赔礼,总不好赶回去吧? 窦氏一离,众人也散了大半。 “男宾席面就在湖那边,您自己过去吧!”程紫玉冲朱常哲道。她有几分气堵,既为朱常哲的画蛇添足,也因他的故意之举。 “好了,莫恼。我占了你便宜,多谢你了。”朱常哲谢了声,带了极浅淡的一笑。 程紫玉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那么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我记下了!” 两人就此别过,各自连头都没回。 程紫玉身边的桂儿连头皮都要挠破也没想明白。 “哪来的人情?您气什么?他谢您什么?” “奴婢也没懂。”柳儿也摇头。 “他们啊,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 第五五五章 强硬下去 程紫玉原本没看懂朱常珏这一趟的意图。但她很快便品出味来了。 朱常珏未必是来使诈的,否则也不用带着魏虹。 魏虹是荆溪人,又有魏知县的缘故在里边,不管是何家还是程家那里,多少也是有话说的。所以,朱常珏更有可能是来卖人情拉关系的。 这才是他对老爷子一出手就是贵重古董的原因。 在他看来,太子倒了,李纯的选择又少了一个。而他全面领先,除了一点——兵权上。老四有白恒,老五有康安伯,他怎么办? 他的选择并不多。而他和李纯,恰恰正是对方最好的人选。 今日,正好是拉拢之机。 李纯最近没有公务,他一般时候肯定碰不上。若直接上将军门,便显得刻意了,也容易引起皇帝的忌惮。所以怎么看,今日这机会都是最好的。 于是他一反常态,一大早就来了。甚至比大部分宾客都还要早。 如此,他便有足够时间拉拢李纯说几句“体己话”。 另外,他来得越早,这姿态就越足。在不明所以,后来的宾客到时,若看见他与李纯已经在把酒言欢,难免想入非非。他是故意要给所有后来者一个错觉:他朱常珏与李纯关系突飞猛进,他一早就来给李纯撑腰来了…… 而这一点,恰好也能解释为何朱常珏前脚一到,后脚朱常哲就来了。 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还个个都那么早? 分明是朱常哲听闻朱常珏已经过来,始料不及的他想明白了朱常珏的意图,紧赶慢赶却到底晚了一步。 或许,这也是朱常哲轻车简装,并匆匆忙忙的原因。 他若不是急躁毛躁了,当时也不至于看见她便唤错了名字…… 程紫玉当时便大概明了这两位皇子在争什么。尤其是窦氏出现时。窦氏,莫名其妙的解手说,或许一早就是打算来找茬或拖住朱常哲的。 程紫玉并不打算站边朱常哲,但她更不想让朱常珏占便宜。 当时她看见朱常珏与李纯已经到了湖对岸。 酒席尚早,李纯被朱常珏拖住,两人在湖边说话,远看过去正是谈笑风生态,叫人如何不多想? 所以程紫玉反其道行之了。 她对窦氏所为的确怒,但还没怒到要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当面取笑并暗骂顶撞的地步。她的暴起,真正的原因只是为了撇清李纯与朱常珏夫妇的关系。她只有越强硬,其他人才不会多想…… 这才是她咄咄逼人态的根本原因。 只不过朱常哲太坏了。 他看了出来。既看出了朱常珏的意图,也看出了她的打算。 所以他见缝插针。 她在一力撇清,他便一力接着。 他一直在插嘴,一直在应和,一直在试着让所有人以为他与她是一条战线的。到最后,还故意要帮她和李纯出头,逼着窦氏去道歉。 如此一来,朱常哲不但不用担心朱常珏强制捆绑李纯,反而还因着硬碰硬向所有人表达了他与李纯夫妇才是一条心,他们才是无惧于正面对抗朱常珏夫妇的同一条船。 而程紫玉气的,正是这个! 她一不小心,被朱常哲暗搓搓捆绑了。 所以朱常哲才谢她,这才是那个人情的来源。 她帮了他大忙了。毕竟在太子倒下的敏感时候,一点点地风吹草动都能左右不少人的心理…… 这一个个的,都是狐狸!没一个容易应付的! 但只要不让朱常珏再得逞,朱常哲占得的便宜似乎也不太难忍受。 而被她这么一破坏,朱常珏这一趟,注定将是徒劳…… 另一边李纯和朱常珏早就瞧见了这边的小热闹,第一时间便派了人过来打探。 听了回禀,朱常珏面色舒畅。窦氏得用。功劳不小。至少目的达到了。 “李纯,世间最恶白眼狼。防患于未然,你应该比我懂。有些心思若不早早掐死,待星火燎原时就来不及了。 老朱家的男子都寡情,你明白的!可那人能乖乖跟在一个女子身后笑,你夫人是第一个。那人能为一个女子出头,你夫人也是第一个!南巡他默许的正妃人选,你夫人是唯一一个! 李纯,我就问你一句:他若上位,君要臣死,臣死不死?君要臣妻,臣给不给?” 朱常珏忍不住笑。李纯对程紫玉的情意,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只需光明正大挑拨就能达成目的。 “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这么精明之人,怎会冒如此风险?但凡有一点点的闪失,你将来不但一无所有,死无葬身之地,全为他人做嫁衣,还得捶手顿足,憋屈无比啊!万一再有了孩子,大概还得唤别人……” “珏王大概是弄错了。” 李纯淡淡开口。“我不会为任何人做嫁衣!”他是皇帝近臣,怎么可能当着朱常珏之面承认站边。“我只忠于当今圣上!” 朱常珏呵呵笑。 “那就更对了。所以为防他人争夺将军宝物,您不插手也不行。您不但要防着觊觎您宝物的那位,还得要出手阻止他上位。 说白了,你可得防止和阻止他成为将来的圣上!将军什么都不干,干看着可不行,这什么情啊,yu啊,最是容易滋生并泛滥的。防患于未然,将军一定明白!” “所以,这就是珏王今日来的目的?” “怎么会?本王今日只是来跟将军示好。本王与将军远无恨,近无仇,其实将军大可不必拒人千里之外。” 李纯淡淡笑。他们之间是无仇无恨,但自己妻子,自己要保的家族和家人却与眼前这货有两世大仇啊! 这狗畜做事阴毒隐蔽,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她早就已经知晓他的大部分所为。 所以,他的示好再有力,他的挑拨再努力,早就注定了不会改变他们从来都不可能合作的本质…… 李纯沉默着不答,朱常珏以为他是需要时间考虑,也就不再逼迫。他的盘算很明确,哪怕李纯不帮自己,也不能让李纯成为老五的助力…… 宾客渐多,两位皇子都在忙着应酬,程紫玉便找了李纯出来说话。 “娘子威武霸气!”他冲她笑。 “我是来告诉你,从此刻开始,我打算任性一点,借着今日由头,我就不给朱常珏夫妇好脸色看了。别人说我恃宠而骄也好,嚣张跋扈也罢。我不要他们占你便宜,也不想与他们牵扯上。”这事,她还是先跟李纯说一声的好。 “嗯,我的便宜只给你占!” 众目睽睽下,李纯一下就捉住了她的手。她的便宜,也只能他占。他也要叫所有人瞧瞧,他们的感情,好得很!谁都别想来挑拨,谁也别想有其他非分之想。 “我说正事呢。”她哭笑不得,却抽不回她的手。 “你想如何都随你。你高兴就好。只要你高兴。”他就是要宠妻护妻,还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今日的宴席是太后关心过的。体恤程家是外来,所以太后一早吩咐了逍遥王妃帮忙安排了,从布置到席面,来的是一整个的班子,倒是不怕有错,也不用程家人操心。 何思敬带着人操持男宾席面,女宾这里有何氏,红玉和暗中学着打理的蒋雨萱盯着,倒是没有程紫玉什么事了。 作为主角,程紫玉跟着李纯敬了一圈酒。 她做好了要喝多的准备,不过李纯帮她挡掉了大部分的酒。 众宾客也不敢过多为难,于是待她回到女宾座时,总共也就喝了两小杯的果酒。 正如她所料,魏虹今日的作用也就是拉拉近乎。 魏家何家都是荆溪地面上的老家族,相互熟悉。此刻的魏虹正在何老夫人身边说笑,老夫人倒也高兴。魏知县的面子摆那儿,老夫人还赏了她一个金镯子。魏虹则觍着脸表示过几天再来做客。 老夫人知道魏虹是朱常珏的人,只表示程家她不做主,若是要做客,何家是欢迎她的…… 魏虹算盘打空,面色一僵。 何家欢迎她有什么用? 可在程家那里,她有什么颜面呢?程家可从不把她爹放在眼里,这会儿有李纯撑腰,更猖狂了。她真要来,怕是连门都进不了。 不多久,窦氏便带着魏虹来给程紫玉敬酒了。 “新娘子,对不住了。今日是我不好,来,我给你赔罪,咱们笑一笑就过去了。”窦氏笑得开怀,似乎真的毫无芥蒂。 她更是先干为敬,面露真诚。 堂堂王妃当众来敬酒,这个脸面还是要给的。 程紫玉也是满杯干尽。 窦氏又开始拉着程紫玉就是赞,又起哄了身边的贵妇跟着夸。 还真就是一团和气的模样。 “过几日我们珏王府要办宴,郡主你可不能躲懒,定要来啊。明日我亲自送帖子去。” “明日我要送祖父去庄上,怕是有不便。府上没主子,还是不要劳动王妃白跑这一趟了。”程紫玉淡淡的面色与笑颜如花的窦氏形成了强烈对比,拒绝之意已很明显。 窦氏面部抽搐。 她堂堂一个王妃,将来的皇后,竟然被拿来跟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糟老头作比较吗?这小贱人还敢直接拒绝了自己? 管她是为了落自己颜面,还是不想让自己上门,都叫人意难平啊! 但窦氏涵养还是在那儿的。 “百善孝为先,还是尽孝最重要。应该的!” 窦氏笑了起来。 “听说程家庄在城南郊吧?这么快就完工了?那待我哪日去南郊白云寺上香的话,回程可得去程家庄讨杯茶水喝。” 程紫玉只是笑。 “那自然是欢迎的。只不过南郊那个,说是庄子,实为工坊。您若去了,可不能嫌弃飞沙走石,泥污处处的环境,也不好抱怨工匠们满身的污秽和臭汗,那里有些脏乱,排水也还没完善,但风景还是不错的……” 程紫玉笑得明艳,窦氏却不好接话了。 她既不懂陶,也不了解所谓工坊是何样。但既然是捏泥塑物之地,自然是污脏无比。听说程家工坊一直在招人,从挑工到帮工,要的都是汉子,还要好几百个? 届时那地儿……该是如何粗俗鄙陋脏臭? 在窦氏的想象中,那工坊便是赤了半身的工匠们吹着口哨,说着荤话,随地小解并吐着痰,漫天尘,满地泥,臭烘烘……堪比货运码头,或者肉市鱼市的可怕之地。 尊贵如自己,怎能涉足那种地方?如何去忍受下等人的窥视和评论? 一想到自己缀着明珠的绣花鞋和镶了碎钻的绣裙可能被泥水溅上,被泥点打中,被臭汗蹭上……窦氏不由打了个冷颤…… 那地儿,打死她也不会去的! 倒是李纯,真是瞎了狗眼,什么样的贵女没有,反而选了这么个下贱商女,宝剑配烂泥,真是糟蹋了! 程紫玉则在放眼全场,将贵妇贵女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知道,和窦氏一样想法的人不少。 她自然是故意的。 太子基本倒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管是为了前程,还是为了选边,又或是想要与她和李纯打好关系之人将会越来越多。 而李纯那里油盐不进,如窦氏一般想要从她身上下手之人也将越来越多。 为了不影响程家何家,她便打算晚些时候躲去庄上了。可她的庄上还要从事生产,哪有功夫和精力去应付那些吃饱了撑的贵人们…… 所以,她便夸张了些。 今日她自己将庄上的不堪往外抖,在谁看来,只怕她的庄上比这形容都还要糟了许多,否则她怎会不顾颜面当众埋汰自己的工坊? 素好胡思乱想的女眷们一定会以为她有十分只说了三分,随后开始想象起许多尴尬难堪又可怕的场景来。 相信这番言论之后,这些贵妇们哪怕不怕脏乱,也会忌惮和避嫌汉子们而不愿轻易上门。 有这么个“可怕”的工坊挡着,以后她也能躲个清闲了。 哼哼,她的庄子,好着呢! 虽有工坊,也是闹中取静,山清水秀,比荆溪山顶那个庄子可分毫不差。 窦氏接连被堵回去,也就不再接话。 魏虹硬着头皮来跟程紫玉撒娇。 她也要敬酒。 “好姐姐,你我许久未见了。你进了京成了郡主,该不是把妹妹我忘了吧?程府这么好,你也不请我这个老乡来玩,你说,你是不是该罚酒啊?……”魏虹说的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二人是多好的闺中密友呢。 …… 第五五六章 一二三四 “等一等!”程紫玉直言打断。 不管魏虹存的是什么心思,程紫玉也不打算喝她的酒。 窦氏的酒躲不开,可这魏虹么…… 自己何必与她惺惺作态? 她二人关系如何她没点数?她曾经对自己的算计就这么一笑了之了? 反正与那家子都是死敌,程紫玉打算将今日的嚣张跋扈做派延续下去…… “我虽喝多了,魏小姐你也不能为了劝酒就把我当糊涂。你这番话好没有道理!这酒我可不喝的!”程紫玉毫不犹豫礼貌笑着拒绝。 “第一,你比我大,怎能叫我姐姐?” 她一开口,已经有人在笑了,显然魏虹这马屁拍错地方,攀附心思太明显了。 “我与你既无亲戚关系,又不是相熟,充其量也就是见过几次的老乡关系,何来姐妹之称?” “第二,你倒是记得我。还记得来看我,但你是不是忘了你在京城就有一个嫡亲的表姐?我就问你一句,你可去看过你的亲表姐?她过得辛苦,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比她早来了京城几个月,可她回京的时候,你可曾去迎一迎?她无处可去时,你可想过收容她?她在我府上时,你人不到也就罢了,可曾给她拿上一粒米,派人递来一句话关心她?她挺着大肚子,你这个做人小姨的,既没露过一次面,也没做个任何吧?” 程紫玉话音一落,不少女眷便开始交头接耳。 其实魏虹的身份很多人并不太清楚,只知她是大皇子南巡带回来的清粥小菜,却压根不知这魏虹与朱常安侧妃王玥是表亲。有几个夫人是参与南巡的,这会儿将魏王两家的关系一说破,众人看向魏虹就开始带上了鄙夷,随后连带着窦氏也受了连累。 只因当日王玥所受的苦不少人是能看懂的,尤其是女眷们。 在大腹便便最无依靠之时,一入京便寄人篱下,还叫人骚扰,无路可去最后只能挺着大肚子求了太后庇护。如此名不正言不顺住在一个荒凉偏殿里,身后还没有靠山和大家族的支持,全靠一人强撑该有多难? 有些事都是心领神会的。 在这方面,不管王玥人品如何,人缘如何,但女眷们对她一力护胎的行为还是钦佩的,而她的命运却也叫不少人唏嘘并怜悯。可王玥那么窘迫时,原来京中是有至亲的?还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那样都没扶一把? 即便这个魏虹碍于身份尴尬不能出面,也不至于不露面啊?哪怕是个精神上的慰藉,那也是一种支持是吧? 对于王玥,那该多寒心?这个魏虹,人品不好啊!自家的亲人不见,倒冲着外人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 要不然,大概便是窦王妃的示意吧?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珏王妃可真厉害。” “别乱说,也不一定和王妃有关吧。” “你别傻了,她是主母就逃不开责任,即便身边人不敬不孝,她也有敦促劝诫之责吧?而且啊,肯定是她不让魏虹出门。” “王妃也不一定知道魏虹和王玥的关系啊。南巡时候,珏王妃可没去。” “自家男人的新宠,她一个王妃会不查一查?都带在了身边了,底细还能不知?” “也是。珏王妃是个细心之人。不过,她为何不让魏虹去看王玥……” “还问,自己想去,这不明摆着吗?” “是因为四……子……?” 有人连续抽了好几口气。 王玥胎不好,这事众人皆知。安王南巡占了大便宜还得了白将军赏识,也是众人皆知。安王势头那么猛,他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不少人眼中钉吧? 那么……夺嫡风起云涌的,是不是珏王那里巴不得那个孩子生不下来?其实谁都知道,当日若不是锦溪郡主护着,王侧妃又及时入宫,这个孩子大概早没了。 众人忍不住想入非非,开始不寒而栗,突然的噤声,也使得现场气氛顿时古怪。 窦氏没听见众人的议论,却感觉到了齐刷刷往自己身上聚的视线,再联系到这满室的古怪,还有什么不明的? 可她有口难言,这事辩驳都难啊! 这个瞬间,窦氏冲着程紫玉一眯眼。 果然自己还是轻敌。 这个程紫玉,确非尔尔。 这一刻,她才体会到自家王爷为何每回听人提到“程紫玉”三个字,都会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王爷对她几次出手都未成,听说上次在船上还被她算计了个一输三,这个贱人,不可小觑啊! 魏虹好心好意带了客套尊重的“姐姐”二字,就能让她借题发挥到这种地步……窦氏有种不太美妙的感觉。第一第二?莫不是还有第三第四? 头开始痛了…… 程紫玉自然还是故意的! 后宅后宫,嘴皮子小心机的争斗,她上辈子经历了太多,她是手到擒来的。她既然已经告知了李纯不会客气,今日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她与王玥可没有魏虹那样一起长大的情分,可她都尚且知道拉王玥一把,但这个魏虹呢?为了攀附身后那位,连那点血亲情分都忘了。就算不顾情分,她也得看在王家面上啊! 魏知县再能耐,银子那大头也得靠着王家的帮衬,眼下她过河拆桥,无疑是头白眼狼! 当然程紫玉此刻戳穿,主要还是为了让朱常珏夫妇今日不但一事无成,还得搬石头砸脚。小伎俩,她还是擅长的。 于是,程紫玉压根连魏虹辩驳的时间都没给,便再次开了口。 “第三,你都……为人妇了……”她故意将一个“妇”字咬了咬,引了不少人再次开始捂嘴笑。 “你怎么还就知道玩不玩呢?又不是小姑娘了!” 程紫玉故意笑起,笑得不像是在讥讽,倒似在打趣,悄悄就给魏虹扎了一刀。 “你都跟了珏王半年有余了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和你表姐一样有了身孕,到时候你就是当妈的了。珏王子嗣旺盛,说不定你这会儿腹中已经有了贵子呢!以后啊,还是收起玩心来。” 程紫玉这话,倒引了几个与窦氏不对付的贵妇的附和。 魏虹脸色一黑,窦氏鼻息一重。 程紫玉的言语如一把刀,同时插了两人个遍体生寒。 子嗣昌盛? 窦氏的肚子久不见动静,朱常珏又在别处播种勤恳,早就忙坏了总要跟着善后又干着急的她。 她操劳多,年纪大,地位高,既没有那些环肥燕瘦来得美艳,也不如那些妖艳贱货不要脸面,除了每月初一,朱常珏几乎不近她身了。她多想再生几个孩子,也好巩固自己地位。可她知道,这事难!她能做的,只能是暗戳戳防止更多的贱货怀孕…… 而魏虹最恨最恼的也无非是这事。 早先她之所以答应跟着朱常珏,可不正是他应承了只等她有孕便给她个侧妃之位吗? 魏虹自认够努力了,既上进肯学又放得下脸皮,朱常珏身边虽女人不少,可在她的勾勾搭搭下,他虽往日里天天骂她,可对她也还不错。最多三五天,也总会有个一两次交欢的,但她怎么就怀不上呢?…… 窦氏魏虹各有所思,可其他人的眼神却被程紫玉的话吸引而盯去了魏虹的肚子上。 这会儿不少人想到,魏虹跟着朱常珏可不短时间了。听那些传闻言,南巡期间,那两人就打得火热,这个貌不惊人的魏虹几乎是占了独宠。这…… 有刚刚对窦氏的猜测在先,已有人的思虑开始往偏处跑了: 魏虹大概是想靠肚子上位,可大了肚子再收容,岂不是丢了王妃的脸?所以,大概,魏虹从来就不可能有孕吧?即便朱常珏允许,王妃也不会容。嗯,说不定里边就有窦氏的手腕在其中…… 当然,这也是程紫玉的猜测。 所以,她的目的自然不止是为了让窦氏和魏虹心里难受,更是为了坏一坏窦氏的名声。 虽然这种揣测和流言还不至于对她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魏虹那里呢?当这流言跑到魏虹耳里呢?她要不要做点什么? 这话若程紫玉好心跟魏虹说出来,对方自然不会信,还得以为自己有所图。但从别人口里,就不愁她不信!…… 这会儿的魏虹因着“孩子”二字,正是斗志全无,整个人都泄了气,酒也不想敬了,只想赶紧退回去,可程紫玉的魔音却还是在耳边响个不停…… “我今日酒多了,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可不能放在心上。”程紫玉一脸和善。 魏虹以为她话到此结束了,只想赶紧打发了。 “不会不会,我不会放心上。” “既然如此,那最好了。我还有第四点。我可得给自己辩驳上几句。” “还有?”魏虹和窦氏几乎同时发出了这一问,只不过一个问在了口上,一个问在了心中。 程紫玉上前去拉住魏虹手。魏虹想躲,却没能躲开,叫程紫玉一把就给扣住了。魏虹只能讪讪笑。 窦氏则气得咬牙切齿。这是喝多了?说话一套又一套,到处挖坑还不说,身手还敏捷,这是正在兴头上呢! “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窦氏心中骂:不当讲的话你可千万别讲。 而程紫玉却是突地嫣然一笑,似乎听到了窦氏的心声。 “不过就算不当讲,今日借着酒劲,我也要讲出来的。” 她给窦氏留了个复杂的笑。笑里有挑衅,有鄙夷,有嚣张,叫窦氏莫名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气愤。气愤! 程紫玉一撇嘴,反正她已经说了,她喝多了。 谁都别想来拿捏她。 酒话嘛,听听就算了。 可以是酒后真言,也可以是酒话不作数。怎么判断怎么想,就看各人喜好了。而如何让各人的判断跟着自己走,也全看说话人的本事了…… 嗯,反正刚刚魏虹当众答应,说她的酒话不会放在心上,她也就没有顾忌了。 至于窦氏,就更不关她事了。这会儿是自己和魏虹说话,自己和魏虹可与他们珏王府都没有关系…… 程紫玉暗暗欣赏窦氏五颜六色的脸,心下痛快了不少。 她依旧拉了魏虹。 “魏小姐,你刚说我不请你来程府玩,其实不然。我这会儿便邀请你住到我们程府来。你若是愿意,就安心在程府小住可好?”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 所有人都瞧了来。 就连入画也吓一跳,赶紧拉了程紫玉的袖子。这要来了,岂不是个可怕的存在?万一手脚不干净做点什么呢? 程紫玉一笑,自然是笃定了魏虹不会来。 她好不容易到了朱常珏身边,并讨得几分欢心,若此刻一走,前功尽弃。再想回去,再要得宠,便难如登天。程府男子不少,她万一传出什么有损名节的传言,她这辈子就完了。 所以打死她都不会来程府…… 果然,魏虹闻言一惊,随之嘴角一抽。 “郡主别与我玩笑了。我是珏王府的人。” “你确定吗?” 程紫玉目露真诚和……显而易见的怜悯。 魏虹只想磨牙咬人,暗暗哼:你几个意思? 程紫玉更显真诚:几个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众人:都明白! 不少人再次掩着唇笑了起来。 无媒无聘,没名没分,不是主子不是妾,不是亲戚不是奴婢,那又怎算得上是珏王府之人?说穿了,是厚颜无耻! 这事以前没人说,大伙儿选择睁眼瞎。到底是人家的私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今日这锦溪郡主既然挑了出来,这热闹自然还是要看的…… 程紫玉手力不小,这会儿拉着魏虹,一时间叫其退都退不得,连手都抽不回去。 而魏虹最大的心事和难堪被抖出来,又急又气,眼泪都开始打转了。肚子不争气啊,要不然她早就有孕了,怎会到今日还是这么尴尬的身份。 程紫玉的声音虽一直不高,却大概是气场使然,一直给人有种掷地有声的感觉。这会儿说话声突然低下去,顿时让在场所有人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想听个清楚。 “你总不好一直这么没名没分住在珏王府吧?你听我把话说完了!” 程紫玉还故意瞪了窦氏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任谁看她都是在暗示:是窦氏故意拖着压着,才不让魏虹进府,不给魏虹名分…… 窦氏更气了。 这个程紫玉,说话不留把柄,又没有指名道姓,叫她想要辩驳解释都无从下口…… 第五五七章 我能帮你 所有人都忍不住推盏噤声,只想听听那边还有什么新鲜乐子蹦出来。 程紫玉细细道来: “我之前不是不想邀请你来做客,我只是不知对你用什么身份来相邀?你以未嫁之身,无名无分跟着那人,算什么事?我与你很熟吗?也未必吧?我自然可以不管你这破事的!但我却又不得不多说这几句! 我之所以此刻打算邀请你来程家住,完全是看在你爹的面上,看在你唤我外祖母一声何家奶奶的面上,看在咱们同是荆溪人的面上。话已至此,我便直言了。你嫌我说话难听我也要说的。 你知不知道,你到今日还没着落,有些丢人现眼?你爹还是当地知县,你爹沦为了荆溪的笑柄,你连累了你爹的名声,影响了他的前途……你知不知你爹在荆溪急得跳脚?” “你胡说,胡说,我爹好好的,怎么就被我影响了?” 魏虹底气有些不足。 难道是真的?她爹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事啊?明明上次爹来信还说,珏王找人给他谋了个挣钱的行当,说让她好好感谢珏王……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每日都有人和货从荆溪来来回回,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爹长了满嘴的泡,连王老夫人也着急上火喝了好一阵子的药了,你自己不求上进,连累了他们不说,你还连累了所有荆溪姑娘的名声! 我可是好心劝你,你也算是个小姐,又不是家道中落无处可去被收留,住在珏王府可名不正言不顺。” 程紫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魏虹这事本就是个笑话,被自己一本正经说出来,两分真也成了七八成。毕竟,自己所言都是人之常情…… 她说完还忍不住再次瞪了眼面色铁青,笑不出来的窦氏。 总算,她倒是痛快不少。 朱常珏夫妇这一趟不是来挑拨吗?那就别怪她双倍奉还了。 她不但要挑拨魏虹和朱常珏,魏虹和窦氏,她还要挑拨朱常珏和魏知县! 程紫玉一直怀疑朱常珏收容魏虹在身边是与魏知县有所图谋。 不管真假,此刻她信誓旦旦当众将魏知县拖下水,朱常珏一定会心生不满:原来魏知县对他早有怨言了?荆溪地界上这事已经沦为笑话了?魏某是不是故意的?想借此逼他抬举其女儿? 朱常珏和窦氏不气就怪了。 千里迢迢,程紫玉还怕他去查证不成?而且心怀不满这种事,也没法证实吧? 如此,朱常珏与魏知县之间的关系多少要受影响。 当然,程紫玉的目的还要深一些: 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了魏知县其人,原本那名不转经传,不起眼的地方小官成了焦点人物,那朱常珏若真有所图,会不会因着这一变化而停手或是暂时停手?他会不会放弃魏知县这颗棋子?——这才是程紫玉真希望的。 程家的根基在荆溪地界上,若朱常珏那么可怕之人与地方官勾结在一起,的确让她害怕。主要是她人在京城,实在没法顾及两边。 当然,李纯曾问过她,若是担心,要不要将魏知县从那个位置上弄走?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 弄走这个,那谁知道下一个又是谁的人?这个魏知县至少知根知底,至少程家可以依靠对王家的牵制来多少影响魏家的举动。但若换了个地方官,或许一切还将成倍复杂起来…… 所以,她只是找人盯住了魏家,但对其他,还是只停留在了猜测阶段。 而眼下她这么来了场推波助澜后,让朱常珏头疼的除了魏知县那里,再就是魏虹这儿了。 这一点从窦氏此刻咬牙切齿的模样就能看出来。 程紫玉说破后,那魏虹的婚事是不是要办一办了? 若是不办,是不是有“玩弄诱拐官家女”之嫌? 这些,足够让朱常珏紧张起来了。 眼下,看不得朱常珏夫妇好的人可多了去了。 朱常哲正憋了一口气,岌岌可危的太子更需要一个由头来转移视线并休养生息。此刻若这么个帽子被御史闹一闹,也足够朱常珏烦上一烦了。 魏虹这样的,身份太差了,朱常珏真要给个妾位吗? 给了,他自己不痛快,心下更得对魏知县不痛快。这口气,他是要出在魏虹头上还会魏知县身上? 若不给,那就更好了。 即便他能顶住舆论压力,可魏虹今日被她当众推上浪尖,其心头若原先只有一丁点的不满,那此刻也必定演变成了波涛骇浪。 魏虹会不会折腾,要不要折腾?窦氏会不会打压?魏虹与窦氏会不会和平相处?若闹大之后朱常珏依旧强硬,魏虹会不会有什么举措?她与朱常珏的甜蜜还会不会存在?若他们之间有合作,还继续吗?会不会受影响?会不会坏事?…… 除了以上这些小心思,程紫玉还要试探一番。 魏虹一定会蹦跶,她倒要看看,这么个没有靠山没有后台还没有能力,样样都不如人的小丫头,窦氏对她容忍的底线在何处? 若这个线过于宽松,那是不是意味着,魏虹对朱常珏有大价值?而这个价值,也只可能在她爹身上?借此也就能判定,魏知县是否有问题!…… 程紫玉暗一抽气。没办法,想要洞悉和识破朱常珏的盘算太难,想要从他身上抓把柄更难。她唯有从旁枝末节下手了…… 当然,还要魏虹争口气才行。 但愿她能多带点脑子,好好给朱常珏夫妇制造些麻烦……若是,嗯,给她找位师傅就好了…… 那边的魏虹急的想哭。 她眼下最大的目标有三。一是名分。二是孩子。三是宠爱。而她所有的战斗来源,事实都是来自王玥。 去年,朱常安原本是她的囊中物,却被王玥捷足先登。从那天起她便发誓,一定要让王玥后悔。她要全面赶超王玥。 有了这个心,她才下了狠心去做那恬不知耻之事。 她首战告捷,宠爱手到擒来。 她本以为之后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可…… 此刻被程紫玉当众一挑明,她突然觉得好丢人啊! 她如此境地,被那么多人嘲笑,王玥听闻后该偷着乐了吧?王玥的孩子都快落地了,可她还是没有怀上。王玥生下安王长子,地位自然稳如泰山,可自己却连侍妾都还不算。 如此,她与王玥的差距便更大了。 说到底,都怪这个程紫玉! 魏虹心头窝火,真想一口咬死这贱人! 可她莫名觉得手上一紧。 再一看向程紫玉时,不知是否错觉,她竟然看到程紫玉眼里的善意。 “我能帮你。”程紫玉正冲她低低唇语。 …… 第五五八章 窝囊窦氏 魏虹有点懵。 她听到了程紫玉低低的唇语。 用的是荆溪方言。 “别说话,收起你的气势,装得可怜点,我在帮你呢!” “啊?”她一向后知后觉,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 随后便见程紫玉面色一收,又回复了先前语重心长的模样。 “魏小姐,我是真心实意邀请你的。你再得宠,没名没分终究是枉然。我也不想我荆溪姑娘的名声因为你受影响,我程府再怎样,也不差你一口吃的。你若是愿意,我不会亏待你。你若想回江南,我派人送你回去……” 说完这话,程紫玉再次蹙眉冲着窦氏叹了一声,全然对珏王府失望至极,他们珏王府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模样…… 窦氏坐不住了。 她被众人明的暗的视线扫得浑身发烫。甚至有几位与他们府上一向不对付的贵妇已开始光明正大冷嗤并挑起议论来。 死贱人! 都是死贱人! 这一个个都是什么表情? 干嘛一个个都跟着程紫玉看过来? 干嘛一个个弄得都好像是她小肚鸡肠,像是她容不下魏虹,像是她容不下一个姬妾? 干嘛一个个好像是她用了手段在除去夫君的新欢一般? 好想骂人!好生气! 魏虹不能上位是她自己身份不够,价值不够,是王爷不让她上位。王爷本就是玩玩乐乐,随便用用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像她不去看王玥那一桩,是她自己心狠无情,又与自己何干? 窦氏觉得活了二十来年,今日最窝囊!一而再再而三在程紫玉手上吃瘪,这会儿还要被她诬蔑却没法自证。好憋屈。 这一刻她和她夫君一样,恨不得弄死那个程紫玉了。 还有那个魏虹,傻不愣登的怎么回事?一直被程紫玉带着走怎么回事?…… 腹诽再厉害,窦氏却还是要保持了涵养的。她努力维持从容的笑,反复告诉自己,“皇后”,将来自己是要做皇后的。要有气度,要母仪天下…… 她努力笑着。然而这笑明显带上了僵硬。 “郡主不但喝多了,还想多了。这都是什么话?魏小姐既然是我们王爷带回来的,自然是要入我们王府的。这事,我们珏王府与魏家都说好的。所以魏妹妹的事不是不办,而是没到时候。但诸位放心,已经提上日程了。” 至于日子么,待定。窦氏想着,赶紧糊弄过去。这魏虹,还是留给王爷亲自去收拾和摆平。 “真的?”魏虹闻言却乐傻了。 这是第一次,是王妃第一次表态了这事。众目睽睽下,总不可能信口开河吧?魏虹喜不自禁,程紫玉倒是没骗她,若她真没怀孕就进府占有一席之地,倒是她占了便宜了。那么大不了,以后她就少为难程紫玉,算作这次的报答吧…… 魏虹各种喜悦的思绪正在碰撞,完全没注意到她话一出口,窦氏便送来的那个气愤的大白眼。 众人皆忍不住笑。真的假的一目了然。真有意思,既然提上日程的大喜,当事人竟然不知? 今日这宴,还真是有意思。 虽就几个主角,可来来回回几场戏,一点都不乏味。 有热闹看,众人正是津津有味…… 因着魏虹蠢笨的一问,窦氏面上无光,唯有深吸一口,却忍不住暗叹性子手段什么都是可以调教的,偏偏脑子是天生,若是脑子本来就不好使,那便是怎么治怎么救怎么教都注定徒劳的。这魏虹,比王玥可差远了。 窦氏努力摆了个宠溺的笑。 “你这呆子,知道什么!自然是真的。王爷已经吩咐下来了。你入京那阵正是年底,我与王爷都不得空。之后又是过年,那就更忙了。这过完年,京里喜事也多了起来,诸位皇子们一个接着一个,既是封王,又是开府,还有纳妃的。 这两日又是郡主和李将军大婚。咱们王爷体贴,觉得不要喧宾夺主,嘱咐我万事缓一缓,这事就这么拖下了。哪里是故意晾着不办的?你们可都冤枉我了。” 窦氏反应不慢,瞬间推了个一干二净。不但没她什么事,还给朱常珏拉了一波“善解人意”的声誉。 她眼里精光一闪,程紫玉个小贱人,想挑拨魏虹和王府关系?哼。 她伸手招呼魏虹到身边坐。 “魏小姐,好了,别缠着郡主了,过来坐。原本呢,你的日子是定在了三月初一的,可后来郡主的婚期突然提前到了三月三,这不,就拖下来了。这事,你可不能怪郡主。” 窦氏故意扯了个谎,想要如法炮制挑一挑,转移了魏虹的敌意到程紫玉身上。 可她哪里知道,她那些挑拨话,魏虹左耳听进去,却右耳又出来了。 原因么,一来是她此刻已被喜悦冲昏了头。二来是程紫玉借着魏虹的遮挡,依旧拉着魏虹,正跟她说着话。 “看见了吧?没骗你吧?我是不是在帮你?你看,若没有这么逼一逼,你家王妃怎会当众答应?不管是为了颜面还是名声,这事她总要想法子做周全的。你自己努力努力,上进一点,很快就有身份了。” 魏虹几乎乐傻了,低低嗯着,看程紫玉多了几分感激,半点没听出身后王妃的挑拨。 可她没听见,程紫玉却听的真真的。 窦氏可以啊?搞半天,魏虹没能进府还赖到自己婚期“突然提前”了? “要不要我再推你一把?”程紫玉眯了眯眼,低低问。 “能……行吗?” “嗯。” 程紫玉拉着魏虹向窦氏走去,一脸内疚表情。 “瞧瞧,原来都是我的不是了。那么,我便代表我家爷跟王妃道个歉。”程紫玉一躬身。 “一,抱歉我们唐突改了婚期,导致府上的大喜没能办成。二,都怪我热心过了头,好好地多此一举提起了这事。魏小姐,对不住啊。是我误会了。原来你前程那么好,倒是我差点闹了笑话。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你便好好待在珏王府,以后就是人上人了。” 窦氏面色一闪。人上人?什么人上人?又是什么前程好? 区区一个伺候床笫的姬,最多也就是个高等奴才而已。她们不会想歪了吧?就凭她魏虹,该不是还敢肖想侧妃之位吧? 殊不知,魏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谁叫当日朱常珏就是这么答应她的呢?再有程紫玉“人上人,前程好”的暗示,她自然就对号入座了。 这会儿的魏虹面色潮红,激动无比。 侧妃,和王玥一样的侧妃!不不,珏王比朱四排行高,她已经比王玥高级了。以后王玥见到自己,就小了许多了。是要叫自己姐姐的。想想就高兴啊! 再等珏王真的上位,自己就是妃了. 不不,贵妃!那才是真的人上人!到时候,她要将王玥踩在脚下,踩得死死的! 程紫玉直等到魏虹的热情和激动已几乎到达顶点后,这才又慢慢笑到。 “瞧瞧魏小姐乐的!你可得赶紧谢谢王妃漏的这个口风。看来是准备给魏小姐大操大办了。恭喜啊。” “什么大操大办?郡主大概是想岔了。本王妃可没说过!”窦氏几乎要冷笑。一个床上的玩物,操办什么?连小轿都省了。 魏虹脑子不清醒,程紫玉也傻了不成?皇室王府的侧妃那可是正经的皇室人了,是要走一系列步骤的,是她们随口说说的? “王妃就别藏着掖着了。”程紫玉笑得灿烂,带了一丝嘲讽。“刚刚,不是您亲口说,魏虹的事不是不办,而是被京中的大事喜事给耽搁了?既然我的大婚都影响到了魏小姐的事,那还不是大操大办?若不是要大操大办,又何必要等这个等那个?其他人府上的喜事与珏王府何干?又与魏小姐何干?是不是? 王妃既然早就着手在办了,不如就承认了吧?否则,你可就有撒谎之嫌了!您还是别叫魏小姐心里发慌,天天提心吊胆了!” “你……”窦氏几分傻眼。她竟然被绕进去了。 自己不过随口的推诿,却叫她恰到好处拿捏住了。现下,要么她是承认为了敷衍众人而撒谎,要么便是不愿负责,怎么都是错。 好厉害的程紫玉! 这人心细如发,说话回话间都在挖坑找茬。只要是一丁点的缝到她那里便成了突破口。这会儿看看,这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还真与李纯有几分相似。 果然是臭味相投吧? “王妃自然不会撒谎,我猜,一定是珏王殿下想给魏小姐一个惊喜!所以王妃才帮遮掩着,是不是?”说话间,趁着窦氏一愣,程紫玉已将魏虹推了出去。 “乐傻了不是?还不赶紧给珏王妃磕头!” 窦氏还没来得及阻拦,那边魏虹已经傻乎乎听着程紫玉的鼓动跪地磕了头。 窦氏的嬷嬷赶紧去拉,也没能赶上正兴奋地魏虹已完成了三个头。 “魏小姐真有福气。” 程紫玉这么一夸,立马不少人附和恭喜。有的是拍马屁的,有的则是看好戏的。 程紫玉亲手扶起了魏虹。 “今日是我唐突了。为了给王妃和魏小姐赔罪,这样,待魏小姐办酒宴那日,我与李将军一定到场讨杯喜酒喝。你放心,我给你添上厚厚的一份妆做陪嫁。王妃,您日子定下后,可不能忘了给我下帖子啊!” 程紫玉这么一说,满场又有不少人跟着应和了起来,一个个表示等着喜酒喝。 窦氏彻底被架上去了。 注定,魏虹的事要么不办,如若要办,那便不是一顶小轿能解决的了。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多少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太子倒下之机千载难逢,多少人都等着她出丑,可她只能笑,笑,笑!难道当众反悔,告诉所有人,堂堂大皇子,最有可能登顶的皇子正妃,是个言而无信的? 朱常珏那里或许不会太在意,他有的就是女人。可她呢?若坐不稳这个位置,将来皇后之位就是别人的。 窦氏心头百转千回后,到了这会儿反而定下心来。不管了。本就是朱常珏带回来的麻烦。管是什么位份,管他是大办还是小轿,与自己有多少关系? 想法一定,窦氏到底没有当众反驳。 在场人精不少,有完全看懂的,均是不由暗暗心惊。 程紫玉不好惹啊。 她能攀上李纯,许多人是不服的。大婚那日蒙着盖头,许多人没瞧见程紫玉,是以今日的不少人都是想来看程紫玉笑话的。 可谁能料想,区区一个商人女子,面对堂堂王妃,不但几次暗中交锋都没发怵,还每一回合都胜了。 几句话的功夫,便叫往日不可一世的窦王妃有口难言,生生被架在了火上。 小地方竟然出了这么个能耐的。 李纯看中的人,果真也不是好惹的。以后没什么事的话,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的好。 不知不觉间,今日的程紫玉倒是让许多看不起她的人刮目相看。虽然其中不小一部分人都讨厌她,认为她嚣张跋扈,咄咄逼人,鄙俗粗陋,不知礼数…… 但她确实并不在意。 前世的她那般八面玲珑,出手大方,对谁都和颜悦色,知书达理,满京城的贵妇贵小姐,哪个手上没有她送出去精致玩意儿?个个都说她好,可到头来呢? 重来一世,那些虚名她早不在乎。有那时间,她还不如多做点手工,多卖些银子,她宁可将挣来的银子铺路修桥,宁可造福百姓,也不愿费尽心力去讨好这些人…… 有与珏王府不对付的女眷巴不得看见朱常珏夫妇吃瘪,收个低下还不知廉耻的女子做侧妃,何等的丢人现眼?她们这会儿开始忙着恭喜魏虹。 “都说春日新娘最好看,魏小姐真有福气。” “对对,春日里又数三月的新娘最好,春和日丽,今日才三月初五,一定赶得及。” “最近京里也没有谁家要办大喜之事了吧?” “没有,看来魏小姐的事也就是这个月了。” “珏王府厨子做的那道八珍蟹最是美味,还有他们府上秘制的桃花玉酿,我都馋了许久了。” “三月好日子多。你很快就能吃上了。” “……” 魏虹?她也配府中名厨掌勺开宴?配王府私藏珍酒开宴?配“新娘”二字? 这样的话语一句句往窦氏耳里冲,全然是酒宴已经定下,全然是大操大办,全然是满堂的她们都会接到帖子状……窦氏的太阳穴突突跳。 她又想骂人了。怎么这么多管闲事的圣人呢? …… 第五五九章 称职奴才 窦氏今日有些急火攻心,这些年,如此无助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其实,倒不是没人帮着珏王府说话,而是大部分人见窦氏不说话,她们摸不准珏王对魏虹的真正打算,谁也不敢胡乱开口帮忙,只怕画蛇添足。 窦氏慢吞吞抿完了一口茶,平复了心情,才慢悠悠到: “是不是大操大办,是不是办酒宴,是不是会下帖子,是哪天办,这一切的一切还未有定数。我这里虽点了头,但魏小姐是王爷带回的,后续的一切还是要王爷点头。具体的位份,也要请示了皇上和王爷。各位的意思,本王妃会转达,魏小姐也稍安勿躁。” 程紫玉察觉到魏虹的手一颤。总算还没笨到家。窦氏在推卸责任,自然是意味着前边的对话,她概不负责。 一定意义上,说明这事随时有泡汤的可能。 魏虹只觉冷水灌顶,一腔热血凉了大半截,面色更以可见之速变白。 而程紫玉原先抓了她的手此刻反被她给紧紧攥住了。她的颤抖和用力,都从这手力上体现了出来。 显然,有人生恨了。 程紫玉暗暗骂:笨蛋,早就该为自己拼了。都被人玩弄这么久,到这会儿才知道吗?她就是要来点醒魏虹! 她就是要让魏虹的希望,亢奋和激动被放大到最高点,随后被突地破灭,这样的落差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 也不知这笨蛋能不能争口气,生出些气性为前程拼一拼…… 程紫玉不是闲着没事才帮魏虹。 按理,魏虹当日帮着朱常安算计她,前一阵在龙船上还在众人跟前拿程家别院谋害她,她该巴不得魏虹倒霉的。 但她却宁可送魏虹上去。 什么位置她不管,最不济的,求而不得的魏虹也能给朱常珏府里点上一把火。 当然这是次要。 最主要么…… 今日,朱常珏的早到是有道理的。 当时朱常珏一身耀目站在男宾中间,顿时便有种众星捧月态。太子一倒,他水涨船高,更成了许多人巴结和恭维的对象。 他一定也很珍惜这段太子倒,朱四不在,朱五将离的宝贵时日,巴不得赶紧吸收并快速壮大实力。 而联姻,一定是最简单实际之道。 是以今日窦氏的身边,一直有带着女儿去请安的贵妇出现。 姑娘们楚楚动人,夫人们彬彬有礼。她们介绍着姑娘们的年纪性格,夸赞着姑娘们性情所长,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程紫玉让人留意了下,结果发现请安的姑娘们其中还有好几个权贵高官之后。她不太记得前世这些人是不是也入了珏王府。但她知道,今生太子倒得太快,难保朱常珏不会实力大增。 所以,她并不希望看着他猛虎再添翼。 破坏联姻的难度不小,与其那般,还不如送魏虹先上去。不管能不能占个一席之地,都有不少好处! 程紫玉忍不住想笑。 今日她把魏虹这事弄个人尽皆知,朱常珏想要联姻?自然要先处理了魏虹这座突然就拔地而起的“大山”。 短时间内,朱常珏总不好接二连三纳妾吧?收了魏虹,至少也要再等三五个月才能迎下一位进府吧? 而若魏虹真能拼上去了,那珏王府后院一众出身尊贵的莺莺燕燕还不得恶心死?能不乱就怪了…… 若朱常珏狠心跳过了魏虹,她又怎会善罢甘休。魏虹没有活络的心思,却不缺过人的大胆。 这一点,从她连朱常珏都敢攀附就知道。 程紫玉倒是不在乎魏虹一腔愤怒和仇恨到那时会如何演化,她想到的是,朱常珏和魏知县若真有什么牵扯,因着魏虹只怕也未必能继续下去了…… 程紫玉思来想去,都觉有意思。 哪怕到头来魏虹就只是个大操大办的侍妾……也足够恶心那对夫妻了。 …… 于是程紫玉又向窦氏一行礼。 “这事既然都怨我,那我自然要尽一尽心,王妃若手上有事务要忙,不如我帮忙去宫里求一求?为了魏小姐的声誉,为了让魏小姐早点入府,这一趟我是很甘愿的。” 魏虹低低看了程紫玉一眼,真没想到,她一直讨厌的人是最肯帮忙的人。雪中送炭啊! 窦氏胸口又是一堵。 “郡主真是宅心仁厚。但这是我府上私事,还是不劳烦郡主插手了。” “是,倒是我又多嘴了。对不住了。” 程紫玉很遗憾地看了看魏虹,眼中怜悯尽现,直言不讳到:“我可尽力了,但帮不了你了。你没事,还是去多烧几炷香吧。” 魏虹心下咯噔。什么意思?帮不了?烧香拜佛更靠谱? 她几乎听见了自己银牙咬动的咔咔声。 程紫玉正抽手,一时间竟然没能抽回。 魏虹的指甲都抠进了她的肉里,叫她差点气笑…… 看来这把火烧得还可以,仇恨上来了。自己和在场那么多外人都看不下去愿意帮她,可窦氏却百般阻挠和推卸,魏虹不恨就怪了!…… 这边戏刚一结束,窦氏再坐不下去,迫不及待“更衣”去了。 她那满肚子的火啊,总要撒出去才是。 果然,窦氏才离开了半刻钟的功夫,魏虹也被请出去了。 有几个闲置的院子是专门留给女眷更衣用的。窦氏找了一间,让人守住了外边。 魏虹一进门,便吃了窦氏一个耳光。 她怕留下手印,只用了三成力,但这个耳光却是叫魏虹所有的尊严破碎,仇恨再次成倍加剧了。 “跪下!”窦氏声音不大,却威压尽显。 魏虹一愣。 这是……露出真面目了? 她回想刚入京的那天,窦氏对她和颜悦色笑,让她安心住下来,给她留了一个院子。虽不比荆溪自己屋宽敞和舒适,可华丽啊!而且拨给她,伺候她的,就足足有八个人。 当时她还觉得碰上好主母了。这段日子,窦氏从未对她瞪过一次眼,也从没说过一句重话,就算自己和朱常珏当众调笑,窦氏也从未多说一句。从一日三餐,到衣物首饰,一点都没亏待她。 她还想着,这是个软性子的皇后。将来自己成了宠妃,在后宫或许还能爬去窦氏头上…… 可原来,都是装的! 魏虹面部抽搐。 她还打自己?她打自己! “叫你跪还不跪?” 见魏虹还愣着,那站在门边的嬷嬷上来对准魏虹的后臀就是一踢。 魏虹一声尖叫,扑通一声,前倾坐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嬷嬷一把拖动。 “跪好了!” “大胆你个奴才!敢拉我打我!”魏虹咆哮。连奴才也敢打自己!胆敢! 可那嬷嬷上来就在她腰上掐了好几把。 魏虹再张牙舞爪,那点力在嬷嬷跟前也跟小鸡仔没什么区别。只几下的功夫,就给收拾地服服帖帖。 “瞧瞧你这尊容,也有胆量在众人面前落我脸面!”窦氏开口了。“我往日里给你脸,不代表你真有脸。你记住了,进了府,奴才的所有脸面都是主子给的!你能爬上王爷床,我还以为这些道理你都懂。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 窦氏见魏虹钗环散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总算是出了半口气。 而魏虹,则只觉耳边嗡嗡响。 奴才?奴才?她是觉得可以成为主子才……怎么是奴才? 随着窦氏的一句句,她的所有美梦都在她脑中炸开,叫她几乎没法接受。 “一个没名没分的东西,还敢在我跟前对王爷眉来眼去。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到底是乡巴佬,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 我往日里不收拾你,你还真以为你有脸了?今日便告诉你:我是不屑!我怕脏了我的手!你这种狐媚勾搭的贱人,在我眼里与那些青楼玩物有什么区别?王爷只要勾勾手指,你这样的女人成千上万往上扑,你比她们高贵还是比她们美艳? 你还不如她们!她们至少知道匍匐在我的脚边摇尾乞怜,可你连自知之明都没有!我今日便花些功夫,让你清醒清醒! 你可得看好了,王爷身边的女人,哪怕是伺候王爷起居的姑娘,也都是血统高贵的。连王爷身边那两个嬷嬷,家里祖上也都是望族,都有人当官的。官品么,可比你爹那芝麻绿豆官要高多了。 更不提那几个侧妃,哪个不是勋贵大族知书达理的嫡女?哪个不是秀外慧中的贵人,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和她们比起来,你也就是谁都能踩能采的野花小草。你倒是敢想!你倒是敢撺掇了外人来逼迫我?” 窦氏气的,正是她今日所有被掉到地上的颜面全都因为魏虹的种种。程紫玉那里她拿捏不到,但魏虹这里,她自然不会客气。 “你个蠢物,你以为程紫玉是在帮你?她是为了恶心我报复我才帮你说话,你带点脑子吧!她恨不得看你痛苦,看我生气呢!她会帮你?你脑子是有多蠢? 你别忘了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不管在什么位置上,你都注定是奴才。什么人上人,你可千万别当真。你若乖乖识相,那王爷身边我还会给你留上一地。否则,我便找个由头打发了你,到时候保管你竹篮打水,一无所有。你再敢挑衅我,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窦氏火气上来,一脚踹在了魏虹腰上…… 魏虹没能避开,被她踹倒在地。腰间有一抽抽的绞痛传来……好气,她踹那么重,肯定留下把柄了。晚上,晚上一定要找王爷告状。王爷怜惜自己,一定会为自己出气。 窦氏再懒得看魏虹一眼,拍拍袖子要离开,但她行至门口又退回: “还有,我可警告你,离程紫玉远一点。别忘了王爷不喜欢她,你若是与她再一起蹦跶,你不但连王爷的宠爱都留不住,你连府里也待不下去了。” “等等!”魏虹忍痛跪行上前,拉着了窦氏的衣摆。“我……我什么时候能有名分?” 窦氏一愣。蠢货,说成这样看,她还不明白? 王爷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废物? “王爷怎么答应你的?”窦氏一甩脚,竟然没能甩开魏虹的手。 “可……可刚刚您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我是没拒绝,但也没答应什么。我说在筹办,但时间还没定。我说的很清楚了,这事不归我管。所以刚刚的一切,都不作数。但你放心,我当众已经表态了,你是珏王府的人。至于你究竟是珏王府的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主子! 你若有不服,大可以直接找王爷去!但我劝你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没孩子,又没家世,即便能进门,也只能就是个侍妾,绝不会是什么侧妃!这一点你给我记住了!哪怕你再弄来十个程紫玉也改变不了。” 窦氏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倒巴不得这货去王爷跟前闹呢!惹怒了王爷,她也不用看着这蠢货就想到今日所受的气了! “对了,从今日起,你就别四处乱逛了。你不是急着想嫁吗?你的女红如何,总得让我和几位侧妃都过过眼吧?这样,你先给我们一人绣两个荷包,三块帕子,两副枕套,再每人做两双鞋出来。还有,今晚,来伺候我沐浴!” 窦氏气火难泄,她要好好教教这个贱人,怎么做才是一个称职的奴才…… 魏虹是娇养长大,不但从没受过什么气,还一直对未来怀有美好憧憬。哪怕到了珏王府,也没人对她过多为难。 她虽有忧虑,却从未对自己的前程有过真正的怀疑。朱常珏说过好几次,待她生下孩子就给她名分,侧妃位份! 她当真了。 王妃也从来没多说一个不字,她以为王妃是默认的。 是她被骗了? 今日种种,让她憋屈到想死! 窦氏的嘴脸,更让她没法接受。辱骂,殴打,讥讽,阻挠……她的前程,完了吗? 她又开始羡慕王玥了,王玥府上没有正妃,王玥还住在宫里,有太后照拂。谁能为难? 可自己在珏王府,处境竟然是等同奴才! 一想到刚刚被嬷嬷痛打的那几下,魏虹胸口的火又烧了起来。 还有那个程紫玉,也不是个好东西! 故意逼迫王妃,激怒王妃,这下好了,回去珏王府后这日子,还怎么过?刚刚窦氏之意,自己是被禁足了是吧?天天做女红,还怎么接近朱常珏? 魏虹哭得稀里哗啦。 那个程紫玉,肯定是假装好人来报复自己,肯定是! 铜镜中的自己狼狈至极,叫她越发气恼。 她越想越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在回府前找程紫玉先算个账去! …… 第五六零章 抓个现行 魏虹略微整理后便往外走,哪知,她刚行至院门,却闻外边有人走来她所在的这院。 窦氏一行人刚离开,所以院门没关,给外边人的错觉便是这院中是没人的。有人进来,倒不奇怪。 “那个魏虹,可蠢死了。” 一句话飘来,魏虹刚要暴跳,却闻另一人回道: “哪里是蠢啊,分明是被骗了。” “谁骗她?” “还能是谁?他们府里高高在上的那两位呗。” 什么?魏虹火气再次升腾,这是谁家的奴才,竟敢议论自己! 满嘴喷粪,看自己不撕烂了她们的狗嘴! 可她刚要开门,却透着门缝,瞧见掩面说话的不是丫头,倒似是贵妇。大概是出来更衣解手,碰上刚出去的窦氏,这便开始讲起是非来了。 魏虹突然便迈不动道了。 还嫌不够丢人吗?她既不想直面这些贵人,也想要听听她们究竟要说什么。 魏虹四处瞧了眼,躲到了水缸后边。 俩夫人进了院子。 “哦,你说那个啊,我也这么觉得。” “珏王府是什么地方?孩子那么容易来吗?” 魏虹一听,心里再次咯噔。 她们说的,竟然是孩子!她最在意的孩子! 她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细细听去。 “可不是?那位这些年幸过的女子也不少了,几个有命怀上的?都要和那魏虹一样的想法,他府里该满地娃了吧?成婚那么多年,也就这么几个孩子。你瞧瞧孩子的生母,都是王妃,苗侧妃她们。窦氏什么身份?那个魏虹想要轻易怀孕,痴人说梦呢!” “你小点声。” “没事,珏王妃她们不是刚从这院子出去吗?外边有咱们的人守着,这里没人。” “话不好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生孩子这种事可不是凭运气,而是看能耐。苗侧妃这个孩子,是多少人守着护着生下来的?若不是有古怪,当日珏王南下,苗侧妃为何不敢待在自家王府,而是一早就请旨回了娘家养胎,多半就是怕那位下手呢!她也是运气不错,几个月下来,珏王他们回京,她也正好瓜熟蒂落。倒是母子平安。” “你的意思是……魏虹一直怀不上,也是那人的手笔?……” “也不一定,有那个可能而已。但我看魏虹就不是个精明的,住在珏王府,吃的喝的还不都是王妃给的?谁知道有没有诈?珏王身边都是京城闺秀,偶尔碰上魏虹那样的,也是新鲜,等玩腻了,还不是一脚蹬开的下场!” “可王妃为何要做那事……她又不是自己没有孩子?反正她是嫡母,都要叫她母妃的。” “魏虹蠢,你也跟着傻了?那位眼下看来,是最可能登顶的。真要成功了,王妃不得给自己的孩子筹谋?位置只有一个,孩子越多,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与其到时候烦恼,不如早些扼杀了,将来也少几个皇子出来抢那个位置……” “那珏王不管吗?” “为什么要管?玩物生的庶子女,对他有什么用?与其操那个心,还不如睁一眼闭一眼,也省得给窦氏苗氏她们添堵!” 砰地一声,两人进了屋中,关上了门,说话声再听不见…… 水缸后,魏虹那颗小心脏也跟着砰砰跳了起来。 几句话的功夫,她的后背一下湿透了。 那两人所言就像一道道惊雷在耳边炸开,叫她触目惊心。 所以,难道,这才是她怀不上的原因? 她越想越生疑。 是呢,当日南巡的后程,她一路待在了朱常珏身边。后来北上,那段时间里,朱常珏身边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她。那几乎是专宠啊。这都没怀上? 她那时候就让家里给弄了不少助孕的药吃,半点效果都没有。是不是,是不是朱常珏也不愿让她有孕? 一个个冷颤打来。她第一次觉得那么可怕。 不过,她前几天还刚在府医那里瞧过,府医说她身体很好,很适合受孕的。还让她放宽了心。 可,难道…… 可不是? 府医就可信吗? 魏虹的腿脚突然有些软。她还一直花了大价钱请这个府医给自己开补药来着。若窦氏真要做什么,一点都不需要操心,只要把东西下在那补药里就行了。一日两顿,自己从没拉下…… 而且自己的身边,除了荆溪带来的几个贴身伺候的,全都是王妃拨下的人,一日三餐都是王妃送来的…… 若王妃想要害自己,可不是轻而易举? 自己怀不上,或许压根不是自己的缘故,是因为王妃!肯定是!还有朱常珏,也不是个好东西!那些府医,丫头,更是一个都信不得啊! 魏虹一下下打着冷颤。 天崩地裂,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环境的可怕,心头蒙上了一层冰…… 等那两位净手出来,带着人离开了小院许久,魏虹又确认外边无人后,这才慢悠悠走了出来…… 她早就忘了要去找程紫玉算账那事,此刻她的一颗心一会儿掉入寒潭,冷得她遍体发寒,一会儿如被大火炙烤,烧得她心头滚烫。 她自然不知,那两位“夫人”已经换掉了衣裳,正在不远处干着奴婢的活儿。 是程紫玉安排了人特意去“提点”她的,就魏虹这脑,若不给她点穿了,怕是还想不到那一层。 真是操碎了心…… 魏虹在园子里漫无目的走了一圈。 程府倒是有不少荆溪来的奴才。 奴才们说着荆溪话,让她一下就想家了。 她还能等到衣锦还乡的那日吗? 她忍不住和几个荆溪人聊了几句。 说着话,她瞧见有御医一身官服,带着提药箱的药童,跟着丫头往后边院落群去了。 “是郡主请来给老爷子请平安脉的沈御医。每隔三五天都会来一次呢。”丫鬟全无心机回她。 御医? 沈御医,是他! 南巡的时候,她远远见过两次。医术高明,南巡队伍里的贵人们有病症,都是找他的。 魏虹一下有了一个想法。 她起身,远远跟着那御医也往后边跟去。 “魏小姐您去哪儿?”丫鬟问。 魏虹笑: “哦,宴席不是快散了吗?我刚瞧见何老夫人往后边去了,我去找老夫人说个话。” “那奴婢送您过去。” “不用,我认识地儿,早上去过了。正好吃多了消消食,你忙你的吧!” 魏虹缓步,远远跟着御医几人走着…… 沈御医还真是进了程府的主院。 魏虹也没有什么大心思,她只想找御医看看病。 她这会儿聪明了,想到这事必须慎重。 既不能叫御医知道她的身份,也不能让她找御医看诊这事传出去。最重要不能让窦氏知道这事。 否则……她若没状况也就罢了。若查出什么来,窦氏会不会杀她灭口?万一把她囚禁了扔出府呢?她在京中没靠山,还能弄得过窦氏?…… 思来想去后,魏虹躲去了临近程府主院,正对大门的花丛里。前边宴席还没散,这地人不多,倒是无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她一思量,索性将满头的珠翠都取下了,扔进了花丛并拿树叶给盖了。 这会儿她小聪明上来了,一下还计上心头来。 她决定了,她要守株待兔。 待会儿沈御医出来,她便冲出去找御医看诊。 御医们都清高,定轻易不会搭理她。 她就假装肚子痛。 痛的死去活来,满地打滚或是浑身抽搐的那种。 为人医者,怎会见死不救? 她刚观察过了,沈御医身边跟着的一个是他的药童,还有个丫鬟很眼生,应该是最近程府采买的。 反正都不认识她。 她和沈御医在几个月前倒是远远见过几面,但当时南巡那么多人,她淹没在人群里,对方一定认不出自己了。 她就装作是谁家的大丫鬟。 嗯,就这么定了。 然后她就告诉御医,她跟着夫人陪嫁到了夫家,男主子幸了她好几次,然后最近她的肚子便老是疼。今日不知怎么,一下就发作了。她求一求,让御医跟她到隐蔽处帮忙把个脉。 嗯,前边假山那里的三角亭倒是不错,就那儿吧。 若是身子有问题,医术高超的御医一定能看出来。 等把完脉她就离开,反正她的身份是假的,倒也不怕御医乱说什么…… 魏虹觉得这主意好极了,自己真是机灵!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否则今日回了珏王府,她被禁足后,以后想出门找庸医都没机会了。怎么的,今日也得一探究竟。 她也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若一切都好好的也就罢了,如若有什么不妥。她一定要叫窦氏还回来!加倍!还有那朱常珏,他也脱不开干系!…… 只是,魏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计划压根就没能实行。 只因沈御医刚进去院中才一小会儿的功夫,便来了一行人。 领头的正是程紫玉。 她带着入画和桂儿,直奔院子过来。 “沈御医到了吗?”离了还有七八丈,桂儿便问了起来。 “到了。正在里边呢!” “那正好,小姐,让沈御医也给您把个平安脉吧。听说宫里几位后妃的平安脉都是交给沈御医把的呢!” 魏虹闻言顿时动心。 她倒是运气不错。 如此这般,若有问题,沈御医一定能查看出来。 只不过,程紫玉在这儿,她还怎么接近沈御医? 她心头一慌,身子一动,花丛也跟着抖了三抖。 “谁在那儿!”桂儿憋笑捡了石块扔过去…… 那石块直飞面门,魏虹一声哎哟,一下露馅。 她原本是低低蹲身窝在那儿,瞧见东西飞来同时又被桂儿吓一跳,急急避开时腿又一抖,一下便坐到了地上。 两只手都撑在了花丛,双掌的娇肉顿时被扎了好几道口子。 气死她了。 可她刚要发脾气,却闻那边程紫玉已经吩咐了下去。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抓起来!” 魏虹一凛,这才想起自己此刻的所在。 “程紫玉,是我,我,魏虹。” “魏虹?” 程紫玉强忍住笑,眯了眯眼。 “堂堂珏王府的贵人,躲在我家草丛里做什么!你不跟着你们王妃,在我程府主院外是何缘故?鬼鬼祟祟,必有所图!” 程紫玉面色顿时一收,“来人,把人绑起来,送去席面上。我倒要问问珏王,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不要不要,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恶意!” 魏虹已是一身冷汗。 她若被扭去前边,那不但是颜面尽失,前途尽毁,有口难言,还害得朱常珏丢了脸。今日之后,不但她会失宠,就连王妃也不会放过她的…… “没有恶意?你瞧瞧你此刻的尊荣。”为了躲在了花丛里,衣衫弄了个乱七八糟,头饰首饰也都拆了,“你这个模样没有鬼就怪了。” “你松开我,我自己出来。”魏虹一把推开桂儿抓她的手。 可她刚一腿迈出花丛,却是拔腿就跑。 程紫玉气笑,这脑子真不好使。她只想到坏了事,就没想过这一跑,就是心虚的表现,反而更有理说不清吗?而且这可是在程府!她怎么可能跑得掉? 更不提她身边站的可是桂儿。 桂儿不但力气大,这半年多来,功夫也长进了许多。 于是,接下来一幕便成了:魏虹两条腿在快速划拉,可两只脚却腾在了空中…… 桂儿直接单手就把她给提溜了起来,随后如拖猪拉狗一般将人给扔到了程紫玉脚边。 “若不是心虚,你跑什么?”程紫玉冷冷开口。“今日我倒要好好问问珏王,他派你混入我家后园子,究竟要做什么!” “程紫玉,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都是误会。与我家王爷无关,你别,你听我说。你误会了……” “小姐,找到了这个。”入画从土里扒拉出了一堆魏虹埋下去的东西。 而那边先前与魏虹说话的丫头也走来了。 “咦,魏小姐不是找老夫人去了吗?怎么到主院来了?您怎么这个样子?”那丫头去扶她。 “外祖母还在宴上呢。”程紫玉淡淡开口。 “啊?可刚魏小姐说,看见老夫人来了后边了。” “老夫人帮我招呼贵宾呢,来后边一定会先告知我,我又怎会不知?当然,即便来了后边也不是这条路。我外祖母一向守礼,这里是程府,所以她过来休息时都是待的客院。连方向都不对!” 程紫玉笑起:“所以,魏虹,你果然从头到尾都在撒谎。我倒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 第五六一章 一颗暗棋 对付魏虹,程紫玉几乎都不用花太多心思。 眼下,“人证物证”一出,气势汹汹的逼问一现,魏虹便已傻眼了。 魏虹心底已经开始挣扎,难道要告诉程紫玉所有?知道自己被朱常珏他们毁了,程紫玉高兴都还来不及吧?到那时,她一定巴不得看自己丑态,还会帮着自己找御医? 可若不说,怎么解释自己躲在这里?怎么解释自己撒谎?怎么解释自己一身污泥,连满头珠翠都卸了?还是“人赃俱获”,“抓了现行”? “程紫玉,我警告你,你休得胡言!你敢冤枉我,我们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见魏虹还在挣扎,程紫玉也觉好笑。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啊!早上自己都敢当众不给窦氏颜面,她从哪里判断出,此刻自己占了上风,还会惧于朱常珏的威势? 这个魏虹真要想用,一点就透是没可能了,还得手把手地教啊! “入画,收好挖到的首饰!桂儿,点一点,看在场都还有哪些人瞧见魏虹在这儿鬼鬼祟祟了。” 程紫玉猛地厉声。 “既然魏小姐不肯坦白,我也不用给面子。带好人证物证,咱们先去宴上,你们几个去套马车,准备入宫了!” “入宫?”魏虹脑子转不过来了。 “我要找圣上做主去!你以为有珏王护着就有恃无恐?我告诉你,珏王我也不怕。我倒要看看,圣上雷霆之怒下,珏王保不保得住你!” “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要冤枉我什么?和圣上有何关系!程紫玉,你别想蒙我吓唬我!倒是你敢冤枉我,你胆大包天!” “你的脑子可以动起来了!你自己想想,你在我家老爷子的主院跟前鬼鬼祟祟,分明就是奸细!否则你躲在花丛里做什么,否则你撒谎做什么,否则你拆了饰物装作丫鬟做什么! 我家老爷子做的可是皇家御陶。你是不是来偷图纸的?是不是为了那陶制指向物?还是为了陶泥配方?你坦白从宽,说! 你们是不是垂涎我程家挣银子,所以便起了贼心?你们是想坏我程家买卖还是想抢走我家买卖?是你爹指使的,还是珏王指使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勾当?” 魏虹一开始还挺胸昂着脖子骂“血口喷人”,但慢慢的程紫玉气势上来,声声掷地有声的呵斥叫魏虹听完这段已经站不住了。 若不是桂儿在她后边顶了一把,她的整个人都坐去地上了。这么严重的吗?听上去好像还是能让人信服的? “我想想,我似乎明白了。珏王带你进我家,就是要让你来偷图纸和配方。所以你一早就接近我外祖母,刚刚撒谎来找我外祖母,你怕被人认出来,便装作丫鬟。可惜御医进了主院,你便只能在这儿等御医出来后再伺机进院,是不是! 呵,你别把别人都当傻子,以为天衣无缝。你敢这么猖狂,我便叫你们得不偿失!不管是你们魏家还是朱常珏,我一定全都揪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魏虹已经傻眼。 而程紫玉看她那个模样,显然还没完全想通。 心下无语,只能细细给她再解释一遍。 “程家的买家是皇上。你意图坏了程家买卖,就是害了皇上的买卖!你居心何在!你罪大恶极!你看皇上会不会发落了你!还有你的靠山后台们! 魏虹,你真是气死我了!我待你不薄,刚刚还那般费尽心思帮你,可你竟然这样对我。 也罢,反正你也没好日子过了。就算我不追究,哲王太子他们也会乘胜追击。搞不好,你就成为你们王爷前路上的绊脚石了。 难怪你今日会上门,还和你们王妃一起灌我酒,原来是早有图谋,原来是为了盗窃!好,好好,幕后黑手原来是你家王爷!你别怪我手下无情了。入画,去准备准备,对,先去请逍遥王和王妃过来做个见证!” “是!” “魏虹啊魏虹,这次,你可死定了。就算皇上放过你,你们王爷王妃只怕也巴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了!当然,你也不是没有生机。毕竟你和你家王爷感情深厚,说不定你家王爷不会让你顶锅,而是会选择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站出来认罪保你也不一定!考验你们真情的时候到了!走吧!” 魏虹被忽悠地一愣一愣,那点脑子吓都吓傻了,早不够用了,哪里还知其他。只一味在那摇头否认。刚刚是无措,这会儿,她开始怕了。 这事和王爷没关系,王爷撇清都来不及,还会来保自己? 王爷他肯定就是头一个要掐死自己之人吧!…… 这会儿见入画要去请人,魏虹更是吓惨了。 她想都没想,几乎是拼了死力上去一把扑住了入画。 入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几乎被气哭,魏虹那把骇人的死力显然是连吃奶的力气也一道加上了,勒得她胸腔发闷,差点喘不过气。 “不不不不,不,紫玉,郡主,你听我说。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原因。我这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啊!你先听我说完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你别冲动啊!” 太可怕了。她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成了奸细了?可对方振振有词,说的还好像挺有道理。她真怕了。 不但怕一无所有,更怕被朱常珏他们给弄死。想也知道,她要是坏了夺嫡好事,朱常珏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他非但不会保她,还会第一个送她上路。 而且,她还看见远远的,有不少人正探头探脑似乎要过来。 身后主院的门也开了。 她瞧见沈御医也正伸长了脖子,面露好奇在看来。 她赶紧背过了身。 “求你了求你了。你听我说完吧。我的首饰都送给你,你听我说好不好?” 魏虹连鼻涕都下来了。 她知道程紫玉胆子大,没有她不敢做的事。不管是把自己弄去皇上那儿,还是弄去宴席上,她肯定不仅仅只为了吓唬自己……不能,一定不能发生。 对着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和乱七八糟的说辞,程紫玉更想笑了。自己的身家可抵得上几个魏家了,还会在意她的这点首饰? 似乎有些理解朱常珏为何能容忍这样的一个笨蛋在自己身边了。一天光是气笑,也能来上个几回吧? “紫玉,你人美心善,要听我解释啊!你听我说,你放过我,我记在心上。你若看不上我和我的东西,我让我爹,我让我爹多照顾程家。” “噗。那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程紫玉选定的,正是那座假山边的三角亭。看来真是吓惨了,这么轻易就把她爹给卖了。 程紫玉自然只是吓唬她。 这是个好把柄。若真把魏虹扭出来,至少够朱常珏喝上一壶了。 但她何尝不了解朱常珏? 这个锅,最终肯定是落在魏虹身上。到那时,朱常珏依旧无恙,但魏虹不管是出来背锅还是被灭口,都只死路一条。 至于朱常珏和魏知县的勾当,不但不会停止,自己还将被打上罪魁祸首的标签,接受来自魏家的疯狂报复。那岂不是更加促进了他们的合作? 那不是程紫玉要的。 当然,她也不想害死魏虹…… 从两个“夫人”的谈话,到沈御医的请脉,自然都是程紫玉安排的。她倒不是打算将魏虹收做己用,主要还是想要最大程度激起魏虹胸中的气性,并助她往上走一走。 正因如此,为了最大程度接近魏虹的内心,她便给了些实质性和帮助性的指点。 而事实为了方便演戏,这周围人等早就被程紫玉清空了。外人也过不来。但即便如此,远处只冒了冒头的众人以及压根不知这里在作甚的御医已经叫魏虹吓坏了。 三角亭里。 “说吧,你最好能说服我,你若不能,便对不住了。” 御医是她请来看诊的,她当然知道魏虹要做什么。她这么做,是想借此看看能否从魏虹口中挖出点东西来,随便试试能不能想办法控制魏虹。 魏虹一口气松下来,顿时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 “我就想怀个孩子,我什么心思都没有。刚刚王妃找过我了,直言我无孕休想翻身,我就是只能做奴,做侍妾。侧妃什么的,是休想!她还打我了,程紫玉,我被打了……我怎么办?朱常珏也跟我说了,有孩子才能得位份的。都怪你,都怪你今日这么一闹。如此一来,王妃生气了。我完蛋了。我被禁足了,她还让我去给她搓背洗脚……” 魏虹说话早没了分寸,有人能让她倒苦水,她还不是想一句说一句。 说的乱七八糟,但还是能听懂的。 只不过这些讯息,程紫玉早就猜到了,根本没有用。 “程紫玉,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故意害我了?今日事,是你有心的,对不对?你就是暗算我!” “你别狗咬吕洞宾,你给我好好说话。我暗算你?你以为,就凭我今日的身份地位,收拾你需要用暗算吗?我这会儿直接找人给你麻袋一套,痛打一顿扔海里都没人知道!我是怕你,怕你爹还是怕你那个不肯给你身份的男人?” 魏虹一愣,随后哭得更厉害了。 同样是荆溪出来的姑娘,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她挑来选去,结果选的人只睡她却不给她名分!她又想起窦氏骂她和青楼贱人没两样的话了…… “是你家那个王妃跟你说,我帮你是为了报复你吧?亏你不带脑子!你倒是信得过你那王妃?今日她如何推诿,你没看出来?罢了,也算我今日浪费口舌,多此一举。” “那你说,你为何帮我?” “那你说,我为何会帮王玥?当日在王家,你和王玥可是一起谋害了我的!按着你的考虑,我该恨你们还来不及吧? 我对朱常安没有好印象,但每次王玥有求于我时,我都还是出手了。你觉得,王玥能给我什么吗?你也不想想,整个王家都是受了我们程家之惠的。你们身上有什么值得我谋算?就算是珏王府,又有什么是我想要的? 银子?我靠我的双手就能有用之不竭的银子!权势?我夫君手上都是实权。别忘了,连你家珏王都要来巴结我夫君。说白了,我什么都不缺。用得着算计你?你就是小人之心。 你家王妃明显是在挑拨你我关系。我若真要气她,犯得着拐弯抹角用你?还浪费那么多的口舌。” 魏虹无言以对。她抽抽着看向程紫玉,这些,的确是她一直没想明白的!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那么呢?你还真是大善人,只为行善才帮我们吗?我可不信!” 魏虹一直没法理解。那么多银子,几万两说拿就拿,而且去填的还是无底洞。她真是高风亮节?反正魏虹不信。 “自然不是行善。” 魏虹那点心理活动,程紫玉早就拿得死死的。 “但谁叫我们都是荆溪人。你们的颜面与我息息相关。放眼京城,提到荆溪,除了陶,就能想到我,王玥,还有你。圣上给我的封号是‘锦溪’,所以,荆溪的颜面就是我的颜面。 可你两个都算怎么回事?都是未婚就把自己的名声和你们的男人绑定了。你们这么做,惹出了多少闲话。有多少人怀疑王玥当时就是有孕后才逼迫皇室收容她的。你也要走这条道? 你俩不怕被人非议,也得要顾顾我的颜面和荆溪姑娘的颜面。京城众人都该以为,咱们荆溪姑娘都是不知廉耻,用尽手段婚前爬床呢! 还有你爹的颜面。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他吧?你若再不想法子爬上去,你爹前程都要毁在你手上。到时候你连官家女都不是了。你连王玥都不如! 你是荆溪父母官的女儿,就该是荆溪姑娘的代表才是。若不是怕你拖累我和我夫君的颜面,我压根就不会帮你!” 魏虹张了张口,却没话接。似乎没毛病?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而出手,听着就可信多了。 “不过魏虹,你别以为与我拉老乡情我就会放过你,你既然不说,入画,去请人来。” “我说我说。”魏虹眼里的怀疑已经基本散了,对程紫玉的排斥一少,联想到先前程紫玉的出手相助,魏虹说话间还多了几分巴结和信任。 程紫玉认真听着,开始思量怎样从魏虹嘴里套话。 魏虹这样的人,真诚以待她一定不会信,不如将自己小人化,更能让她放心。 程紫玉有种感觉,魏虹说不定能成为自己的暗棋。 …… 第五六二章 爱屋及乌 魏虹见程紫玉不再纠缠要去面圣,放下心后,委屈上头,全忘了刚被人抓现行的难堪,反而开始了哭诉。 “你不知道,我惨到家了。我不但被那老贱人侮辱,我还成了所有人的笑柄。我听到贵妇们的聊天了。她们说,我之所以没有孕,极有可能是被谋算了。我这才着急忙慌找大夫。正好看见沈御医,我才……” 魏虹把盘算直言不讳说了一遍。 “我可以发誓,拿我的前程和孩子发誓,刚刚所言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的。我又不会武功,还不懂陶,怎会是奸细!紫玉,你信我吧。过往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帮我?帮我找御医看看我的身子,看我还能不能有孕?” “你才进府半年多,你急什么!多少人都要几年才能怀上,你以为谁都像王玥那么好命吗?而且只不过是两个夫人的嚼舌,你何必放在心上。” “程紫玉,我……我等不了了。” “哦?怎么会?”程紫玉觉出魏虹似乎有其他委屈。刚刚的席面上,她一提能帮忙魏虹便被她的话给带着走了,难道其中还有别的缘故?“今日我这么一闹,他们不会对你置之不理的。你放心吧!” “你不明白,”魏虹咬了咬牙。“朱常珏已经有相中的新侧妃人选了。我若不能抢先,将来就算怀上了,几个月之内也不可能进门了。到时候,哪怕有了孩子,为了珏王名声,也不一定好使。” “没听说,不可能。说清楚点。”有这事?程紫玉貌似不经意端起了茶碗。 这可不正是自己担心的?太子一倒,朱常珏一定会快速加固实力。他的动作倒是快啊!程紫玉有些信了。 她想起来,早上一大堆夫人围聚介绍女儿时,窦氏虽很满足,可一直未有很大表态。按理,当时的窦氏自当约上几位看得入眼的姑娘上门喝个茶什么的。但都没有。难道正是因着朱常珏已经选定人了? 难怪当时自己说能助魏虹时,那丫头眼里的渴望那般迫切…… “是真的。你若答应保密,我便告诉你。” “你此刻这个状况,能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罢了罢了,说便说吧,我告诉你,是翰林院学士苏家的二小姐。” 程紫玉端着茶碗的手一顿。 苏家,怎么会?前世的苏家三小姐,正是朱常哲的正妃啊! 翰林学士官品不高,却是天子近臣,苏大人多年韬光养晦,但做事从不含糊。尤其在翰林院的口碑极好,一呼百应。 有皇上看重,前世他后来官运亨通,从六部侍郎如平步青云般去了尚书位,直入内阁。 他应该是朱常哲的助力啊!朱常哲前世能突起,很大程度也要仰仗苏大人这位岳丈在文官集团里发挥了巨大作用…… 程紫玉略微头疼。 什么缘故? 是因为今生万事提前,许多家族都坐不住了吗?还是他们更看好朱常珏?又或是觉得朱常哲将南下,朱常哲那里相比朱常珏不够明朗? 或者,还因朱常哲已经崛起,苏家并不觉得他们家女儿能得一个正妃之位?毕竟,康安伯家和朝鲜公主都只能得一侧妃位啊! 而前世的这会儿,朱常哲还在默默积蓄实力,身边可一个女人都还没有。苏家女儿是圣上亲自挑出来赐婚的…… 可眼下,若苏家二姐嫁了朱常珏,那苏三小姐也是绝不可能再跟朱常哲了。这么大个助力就白白便宜了朱常珏? “据我所知,翰林院学士没有姓苏的!”程紫玉紧盯魏虹开口试探。 “不可能。我听得真真的。还说他们家好几个小姐,其中三小姐才名比二小姐更盛,就是年纪小了点,而我们王爷觉得女人笨点好,所以选了二小姐。” “……”笨点好控制吧?就和魏虹一样。“这样的事,他怎会让你知道?” 若不是一早就知魏虹是笨蛋,若不是今日一切都是自己策划主导,程紫玉都几乎忍不住怀疑魏虹是朱常珏故意派来“泄密”的内奸了。 “这事,大概与你也没什么关系,那么我便与你说了。但你听了我的处境后,我希望你能帮我。” 魏虹有小心思生出来。若程紫玉能帮自己一把,不管是找御医,还是坏了苏家亲事,这个苏小姐那里……也就没什么可挂虑了,是不是? “昨晚,朱常珏来找我,让我今日跟他一起来你的回门宴,并让我接近你们程家上下……”话一开口,她便说不下去了。 程紫玉听懂了,瞧魏虹躲闪那样,便主动接口到: “主要是让你接近我外祖母。实在不行,接近一两个荆溪来的奴才也行,是不是?” 程紫玉一早就想到了,就是怕如此,当时她才放心不下窦氏和魏虹,让入画亲自去盯着了。 魏虹扯动唇角,没有反驳。 “他主动找我,愿意带我出门,这是第一次。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就留住了他。他心情不错,还叫来了不少酒菜。” 程紫玉腹诽,他弄垮了太子,心情能不好吗? “然后,后来,我们便闹得晚了些。算了,你也不是姑娘了,我便直言了。为了留住他的人和心,他热情,我只能加倍对不对?折腾晚了,到最后,我二人都精疲力竭。 他倒头就睡,我却没睡着。后来,都过了子时了,听见有人在外边喊他要回禀事务。 我懒得动弹,就在那装睡。他也是实在疲倦,并未立马起身出去。那回禀的只能站在了内室门口说话……” …… “王爷,不枉费咱们这两日的努力,苏家那边应下了。”下人言语里透着惊喜。 朱常珏嗯了一声: “明晚……明早吧,找刘老亲自去苏家跑一趟。明日程紫玉回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程家,正好神不知鬼不觉。让苏家早点留着门,别叫人注意了。” “是!” 朱常珏想了想,还是起身了。他盯了盯魏虹,确认她熟睡便下了床。魏虹没有心机,打雷都醒不了,他是知道的。而且刚刚他那么尽力,她一直在叫唤说腿废了,这会儿大概扔河里都醒不过来…… 可朱常珏怎么也没想到,魏虹整晚都睡不着,她只要一想到程紫玉嫁得那么好,她就浑身都难受。嫉妒的小虫啃得她酸意弥漫,哪里还能睡啊! 朱常珏走到了门口,虽压低了声音,但那些话还是钻进了魏虹的耳朵。 “你告诉刘老,宜早不宜迟。且这事必须办成了。什么由头,如何在父皇跟前提,怎么提,是谁先提,还是找人去牵线,让他和苏学士商量好了。你让他转达苏家,他们的女儿进了我的门,我一定不亏待。今后的位份,今后苏家的前程,我也一定会不遗余力……” 朱常珏不知道,床上那人此刻正瞪大了铜铃般的眼。 “王爷,刘老问,您是要选苏二小姐还是苏三小姐?……”下人把两位小姐的优点都说了一遍。 “苏二。自然是苏二。”除了便于控制,更是由于排行。跳过排行会被御史骂,徒惹是非。不跳的话,他又等不及了。自只能是苏二。 下人离开,朱常珏懒懒回到床上时,直接吓了一跳。 他对上的是一张哭花的脸。 “您就又要收别人了?是侧妃吗?” “你偷听?”魏虹还没发现朱常珏眼里有危险闪过。 只不过,她因着没眼色而理所应当生出的气愤,倒为她化险为夷了。 “你……你还恶人先告状,是你们自己说话吵醒我了。你自己心虚被我揭穿还故意转移话题,你倒是回答我。” 朱常珏看着她那张毫无心机,又似遭受了什么惨绝人寰折磨的脸,那点不痛快古怪演变成了好笑。 “是,是侧妃!” “那我呢?什么时候能有名分?” “说好的,等你有孩子。” “可我怀不上啊!” “那你还有什么好哭?” “我气我自己行不行?”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坠,全都掉到了朱常珏身上。 朱常珏正要嫌弃开骂,又见她已经拿了中衣袖子在擦了。 只不过,她是一边哭,一边擦,哭个没完,擦不不停。 朱常珏被她气笑。 “好了,不哭了,明早给你送套头面来。”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眼泪量便少了一半。 “要赤金的,宝石的。” “可以!” “至少要十颗宝石,不能是米粒大小的,要大颗的。” “可以。” “我要红色的。” “可以。” 朱常珏最最满意魏虹的,就是她喜怒都放在脸上,就只这么一哄,她一高兴,立马就破涕为笑了。 “你再答应我一件。” “说吧。” 魏虹的手臂攀上了朱常珏的脖子,人也爬上了他身。 “既然如此,陪我再努力一次?我要努力怀孕。” 这天下,偏偏魏虹是唯一一个敢往朱常珏身上爬的。 心情不错,在魏虹的撩拨下,朱常珏立马又有了反应,两条身子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程紫玉听完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叹什么。 魏虹敢在朱常珏跟前哭,而朱常珏竟然没有拂袖离开。魏虹听到了他的小秘密,他不但没有追究,还赏了她。魏虹往他身上爬,他那么目空一切的人,竟然没有一点反感,反而很享受的样子…… 程紫玉再次联想到今早下马车,魏虹差点摔了时,朱常珏嘴上虽在骂,可身体却很及时做出了反应,眼里还有几分宠的模样…… 究竟是魏知县那里太重要,朱常珏在捣鼓什么谋划,所以才这般容忍?还是朱常珏对她真有疼宠? “你在编故事吧?你故事里的朱常珏太温柔体贴了。”程紫玉似是不信。 魏虹撇了撇嘴。 “你妒忌了?但他是对我不错。他总说,我胆大,我直爽,我蠢笨,和我在一起不用动脑子,所以他愿意忍受我。他还说,在我那里才最舒心最自由,说话也不用顾忌。只有我不像他的其他女人,眼里藏着算计,心里还一肚子坏水。反正他一眼就能看穿我。他说除了在前院,也就我这儿他睡得最踏实。 实话不瞒你,最近这半年,他后院待的最多的,也就是我那儿了。从来不超过五天,他一定会到我那儿过夜。所以我那里从摆设到装点,用的都是好的。他隔三差五都会给我带好东西。” “……”这,的确是程紫玉没想到的。 不过却不是没法理解。 朱常珏往日里机关算尽,算别人的时候,还要防着被别人和别人的家族算计。他压力巨大,满脑子的计算量更是不小。难得身边来了一个喜形于色,所有欲望和所求都写在脸上之人,他既新鲜,也放心。 这是个被他全然掌控,无依无靠还没脑的女人。一套头面就能摆平许多事的女人。哪怕只是去睡个踏实觉,他也很高兴吧? “我们王爷是看重我的,爱屋及乌,还很照应我爹呢!” 程紫玉闻言,眉心一跳。 照应? 朱常珏可不是那种大发善心之人。她几乎嗅到什么了。 一斟酌,她便想打算一激。 “算了吧,他不是那样的人。”她故意一嗤笑。“你别被卖了还给人数钱。王玥一直倒贴朱常安,你还能比她好?说吧,贴了多少银子了?魏家都被你搬空了吧?” “王玥傻,我也傻吗?” 果然一提王玥,魏虹就不淡定了。 “我家王爷从没跟我要过一两银子。非但如此,他还给我家里找了不少赚钱的门路。王玥能和我比?王玥抢了朱常安,王家又从我家手里抢走了接驾之机,他们那么能抢,还不都砸了个空?王家为了王玥,那点底子都快掏空了。就算王玥生了儿子有什么用,朱常安看不上的孩子,还不是个有去无回的无底洞!王玥再嚣张,也是个没宠爱的弃妇……” 程紫玉忽略了魏虹话里的酸意。她的注意力在“赚钱的门路”上。朱常珏是那种好人?他果然是看中了魏知县的用途。那他们的目标是奔着“陶”,还是冲着程家?…… “怎么不说话了?” 程紫玉回了神。 魏虹口中,果然还是能翻出不少东西的。几句话的功夫,讯息倒是不少。也不枉费今日费在她身上的功夫。 “就是这样,我说的都是真的。程紫玉,你帮人帮到底,你要是不帮我,苏家小姐进门后,几个月之内,我都无望确立名分了。到时候丢的还是你的脸,咱们荆溪人的脸。” “你要我怎么帮你?” …… 第五六三章 明拒暗助 魏虹见程紫玉信了,心下大喜。 “御医,我要御医给我号脉。” “可以。我可以安排。”程紫玉点头。御医本就是给她安排的。 要谋取魏虹信任,这是最基本的。她一个往日里与之有过节的寻常人都愿意出手相帮,才能映衬出魏虹所托之人的狼心狗肺。 而既然朱常珏这般宠爱魏虹,真会留子不做措施?哪怕朱常珏会,窦氏也不可能容忍。所以,程紫玉很有把握,魏虹十有八九身子已出了问题。 否则朱常珏也用不着咬死她有孕才会让她入府了…… 魏虹一松气,随即又小心看来。 “没有条件吧?你若是想要我帮你做事,我是不会应的。” 总算没有笨到家。而程紫玉又怎会留下任何把柄?哪怕只是口舌上的,都不行。 “你能帮我做什么?你连你自己都帮不了,我有什么指望你做的?”程紫玉冷冷的一笑,完全打消了魏虹的疑虑…… “那……你能不能保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今日我与你私下见过面。还有我说的那个苏小姐的事,你也要保密。若是王爷知道我不但见了你,还漏了他的计划……我就完了!” “我又不认识苏小姐,他娶不娶苏二,是你着急,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紫玉面上冷然,心下却要笑倒了。 傻人有傻福,自己一定会帮她的。哪怕是为搅黄了苏二那事。 朱常珏这次阴沟里翻船了。他大概觉得自己与魏虹一直小摩擦不断,两人见面能不冷脸掐架就是大好了吧?尤其自己一直帮着王玥,大概早被魏虹列为大敌了。朱常珏只怕死也想不到魏虹会对自己掏心窝子。 所以,他知道魏虹不可能走通自己的门路,才让魏虹将主要的目标放在了老夫人那里…… 事实,若不是朱常珏为了撂倒太子那般草菅人命而再次激起了程紫玉的愤怒,或许她还不至于那么不给他们脸面。更不可能有心思宁可出口恶气也主动去散了与魏虹的小仇怨…… 与其说是阴差阳错,不如说是他多行不义的天意。 “我便送佛送到西,尽量帮你。但你自己要争气,知道吗?你要一直记着,你的颜面与我息息相关。” 之后,为了不引人怀疑,程紫玉便当着魏虹面找来了下人,把魏虹的“行踪”安排并散播下去: 魏虹解手出来后,便去执行朱常珏给的“任务”了,在园子里结交了好几个荆溪来的老乡,然后便去了何老夫人院子…… 魏虹看向程紫玉的眼里又多了几分佩服。看来今日被误会,是福不是祸啊!都说程紫玉聪明,还真是。而且还是个细心和体贴的,连自己忧虑的事也照顾到了。 魏虹一松气。 如此,即便窦氏见她久不回去,派人去寻,只要有程紫玉的人帮忙掩护,窦氏一定不会发现她今日在后园子里做了多少大事…… 一时间,魏虹对程紫玉生出了感激,还道了声谢。 程紫玉人真是不错的。难怪王玥愿意与她亲近。或许自己也该学王玥多沾她的光……反正自己也不用付出什么,有便宜不占才是傻子吧? 魏虹越想越对头。自己在京城除了朱常珏,真就没有其他靠山了。若与程紫玉结交上,不但能时不时得到些帮助,将来或许还能帮上王爷呢? 王爷费了那么大劲儿都没能笼络上李纯,今日王妃还那么丢脸,他们没办成的事若自己办成了,对自己以后的地位也很有帮助啊…… 当然这是将来的事了。 眼下,先得让程紫玉不讨厌自己才是…… 这么一想,魏虹冲程紫玉笑得又甜了两分。 “前几天,我爹给我捎来不少笋豆子,下次我让人送些过来。还有荆溪红,你爱不爱喝?头一批谷雨红茶,全是嫩头,我那有几斤,全给你了。”魏虹一开口,程紫玉便知她在想什么。 那个表情,目的太明显了。 呵。 程紫玉知道,用不了多久,这笨丫头就该依赖上自己了。 程紫玉不指望魏虹听自己摆布,但只要自己能影响她的行为,一样也能达到效果。尤其是在魏虹已经对珏王府那几位主子生出恨意之时,或许一切都能事半功倍…… 半晌后,主院偏厅,隔着一插屏,沈御医正给魏虹号脉…… 这原本便是程紫玉的意图。 哪怕没有后来其他,就只为了挑拨魏虹和珏王府的关系,这个脉,这个御医,也一定会给魏虹安排下去…… 刚沈御医给老爷子请完脉并未马上离开,只因老爷子取出了一款好茶。两人喝了几杯后,程紫玉便到了。 此刻的沈御医并不知插屏那边是何人。 谁家没有点秘辛?他没兴趣知道。对方隔起屏风,显然也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沈御医一句都没多问。 “如何?” 御医稍微一探脉,便知对方之意。魏虹脉相什么都好,只除了一点。他又问了几条关于魏虹月信之事。 见有插屏挡着,魏虹也不过于羞涩了,便一一道了来。 “略有寒凉之症,其他一切倒还好。” “寒凉?” 沈御医捋了捋胡子,斟酌道: “所有避子汤,都略带寒凉。这位夫人,还是少服为上。” 避子汤? 果然!果然! 御医说的够隐晦了。只说是避子汤,而实际……谁知是何物? 魏虹脑子里已经炸开了,一方帕子更被揉扯得不像样子。 沈御医德高望重,医术精湛,自然不会断错。先前的妇人也没说错,到底是没冤枉了那人! 窦氏!害她,害她!她要弄死窦氏!弄死!朱常珏呢?是他允许的吗?是他纵容的吗?与他可有关系?他们一起算计她,还是窦氏瞒着他?…… 程紫玉见她又乱了,示意桂儿看住她,便帮忙问到:“您的意思是,寒凉是源于这避子汤服得多了?” 御医舔了舔唇。 “积重难返,是药三分毒,早些停药,才不会伤了身子。老夫瞧着,这位夫人至少已经服了好几个月了。” 那边魏虹差点又要爆,程紫玉懒得理她,直接扯了魏虹的荷包,鼓鼓囊囊倒是好看,打开却全是赏人用的碎银,也是无语。 她只能自掏腰包给御医递了谢金。 “您看……这避子汤若停了,要多久才能有机会怀上?” “这位夫人脉搏有力,体质很好。停药一段时间后,应该便能恢复。最长不超过一年,若恢复得好,两三个月也是可能的。体内凉气拔除后,孩子自然也就能怀上了。” 这下,轮到程紫玉奇怪了。 不对啊!窦氏真要出手,下手怎会这么轻? 她原以为是魏虹已被绝育,而御医故意说轻了病情。此刻看来,对方并没有要坏了魏虹生育能力的意思。 可窦氏为何不选择一劳永逸的办法,反而浪费精力在这种事上? 程紫玉感觉一切又回了原点。还是那种不好的感觉。 还是那种朱常珏有图谋的恐惧。 若直接坏了魏虹的身子,魏虹一定会发现。所以基于这一点,他们才只让她避孕而不是选择狠手。 是真爱?还是利用? 程紫玉想不明白,魏虹,或者魏知县能做什么?…… 此刻魏虹闻言正微微庆幸,她赶紧道出了心中所求。 “先前我不想要孩子,所以一直在喝避子汤,但我后悔了,我夫君在外边养了外室,那外室肚子都大了。我夫君骂我生不出孩子,要把外室接进门来。大人,您能不能帮帮忙,给我开一副助孕的药呢?最好是那种短时间就可以怀孕的药。” 程紫玉一抬眉,暗道这货脑子这会儿倒是转得快了。 “夫人最好不要操之过急。先将体内寒气拔除再要孩子才稳固,否则不但容易伤及根本,还会影响孩子。这药,老夫不能答应开。” “我不怕!影响孩子我也要,我等不及了……” 那边魏虹刚要劝,程紫玉却已经谢过了御医,并派人送客。而魏虹的嘴则直接被桂儿拿糕点给堵住了。 魏虹刚要闹,被程紫玉一个眼神瞪过来,再次憋了回去。 “你惹恼了御医,这事传出去怎么办?而且御医开的方子有迹可循,你倒不怕叫人看出来了?你要了方子有什么用?你还有办法瞒过你们家那对夫妻?还有,你有银子请御医开方子吗?我刚给你垫付了诊金,你记得还我!你要是不还,我就去跟朱常珏要了!” “知道了!届时我给你双倍。程紫玉,你说,我的身子的事,朱常珏有没有份?” “我怎么知道?但不管是谁做的,你若自乱阵脚就输了。他们在暗处你在明,想要查清你自己就不能慌。更不能表现出来。你若一捅破,若是窦氏所为,必杀你灭口。不管与朱常珏有没有关系,你坏了府中声誉,还是要死。你若怀疑他,更得要死。他为了保护窦氏,你还是要死。所以你只要敢站出来跳,你就完了!” 程紫玉一本正经吓唬她。 原本一头热血的魏虹顿时面色铁青,整个人以可见之速蔫了下来。随后……竟是嚎啕大哭。 “他们这么害我,我还不能伸冤,还有没有天理了?” 程紫玉也不理她,只啜着茶水让她自己想。 “不行。我不能让他们那么便宜。我要身份,我要孩子,以后我还要报仇!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我看昨晚他们的意思,应该苏二很快就要进门了。说苏二很美,是书香美。朱常珏身边没有那种能出口成章的美人。她一进门,短时间内我不但上不去,朱常珏只怕也不会踏足我房中了。” 刚刚程紫玉一番设身处地的劝诫,更让魏虹将其视为了主心骨。冷静下来后,便开始求了起来。 “我已经帮你请御医了,你别贪心不足。”拒绝,是为了更好的以退为进。得来太便宜,对方不但不会珍惜,还容易引了怀疑。她巴巴地求,才会更懂分寸。 “我求你,就当我求你。你不是说送佛送到西吗?你不是在意你的颜面吗?就当是为了你自己。”魏虹苦苦求了好一阵。 “可我能做什么?” “你帮我弄走那个苏小姐。” “大姐,我连苏小姐都不认识,怎么帮你弄?而且这风险也太大了,你以为我会做?为了你?我凭什么!” “那你……你帮我弄药!助孕的药。我不可能再等几个月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名医或者御医?” “不行!” “那你,你这会儿去帮我瞒过窦王妃,请个大夫来,好不好?” 程紫玉瞅了她一眼。她以为自己和她一样傻?那岂不是把柄? “你若是肯帮忙,我欠你一个人情。我这次都听你的。如何?或许,下次朱常珏要我做什么对你不利之事,我提前来告诉你?我保证,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反之,你若不帮我,我也就完了。” 魏虹使劲求啊,缠啊,磨啊,程紫玉看时机差不多,才勉为其难到: “你想要瞒天过海,还是要靠你自己。那我先给你几条建议吧。 第一,既然是避子汤,那味酸苦。肯定只能是下在了你的补药里。不在茶水饭菜里,这是最好的状况。你只要好好表演,瞒着他们偷偷处理掉汤药,断了这药,受孕的可能已经上来了。 第二,你要找助孕药,去找王玥不就好了?今日我当众说你没良心,我猜,哪怕你不提,窦氏也要安排你去见你表姐。你去求她,或许她会帮你?你别忘了,这方面你表姐很有经验。她可是孩子瞒到稳固后才主动暴露的呢! 第三,若王玥不见你,你肯定带了不少老奴吧?让你的老奴去找王玥的老奴呗,王玥以前的方子或是以前求过的大夫肯定还在,法子还愁没有?你们两家同根,还有隔夜仇吗?实在不行,你不是有银子吗? 第四,你要受孕,就要自己想法子把朱常珏留在身边。既然御医都说你底子好,那应该问题不大。而且我刚听着你的信期算了算,就这几日,应该就是好机会。用了药后,你可别忘了掐好日子……” 程紫玉这边说着,心下却在盘算,如何暗地里帮着推上一把…… 第五六四章 宝藏女子 此刻的程紫玉正坐在窗下悠然开口。 阳光透过花窗洒在她身上,斑驳陆离,浮华如梦。在魏虹看来,几乎有种异样的光辉。 夸张点说,程紫玉身上散发的光芒,几乎如圣人一般给无助弱小的她照亮了前路。 魏虹第一次觉得,她是心悦诚服。程紫玉能得到一切,是她的本事,而不是其他。有一瞬间,魏虹都想拜程紫玉为师算了。 程紫玉轻啜茶水: “第五,回去后你往日如何还如何,若提起我时,骂也好,诋毁也好,只管去做。朱常珏这人奸猾,你不会应付就用美人计,或者装傻充愣。自作聪明的事少做。总之你要与先前一样表现。 第六,府医那里你也不能表现不同,依旧是追着他开药,送银子,巴结他求他,千万不要流露点滴恨意,否则,你这辈子就完蛋了。你一定要慎重不能被瞧出。 第七,若去找王玥和王家人要小心,最好让你的人通过其他渠道或者地点联络,万不好贸贸然上门…… 第八,这会儿午宴已经散了,人都去了湖边,那里有茶会。你在众人跟前多转悠几圈,尤其是那些先前帮你数落窦王妃的那些贵妇跟前。你自己要想法子让众人不忘你,让众人将你今日之事给宣扬出去。 众人与你说话,你要虚心点。你想法子把状况弄可怜点。若是闹了满城风雨,朱常珏迫于形势,大概也只能收了你呢? 第九,你今日越可怜越苦闷,苏二小姐那里便越好办。他若是要娶苏二,未必能敌得过悠悠众口对你的怜悯。而且那些清流文人,最忌口舌,最怕被人戳脊梁骨。你只要做好了,苏家一退,未必没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第十,……” “我怎么没想到……”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你身边的,王府的,还有那些与你结交关怀你的人,你自己多长些心眼,最好一个都不要信。尤其对你无缘无故好的人。你的身子,孩子和前程才最重要。宁可小人之心,也不要掏心挖肺,知道吗?” 魏虹一开始目瞪口呆,渐渐便笑开了,最后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程紫玉,以后,我再不轻视你,也不欺负你了。你是好的。而且,我好钦佩你。以后我要人帮忙时,能不能来找你?……” 程紫玉目露嫌弃。 而她越是表现厌烦,事实魏虹便越是信任她。不是对方要给的,而是自己主动求来的,这样才叫人放心啊…… “别!你来找我,就出大纰漏了。除非朱常珏让你上门,否则你千万别主动来。我倒是不怕,但你若被他抓住,倒霉的便是你自己!” “那我有困难,想要帮助的时候怎么办?” 魏虹目露困惑。 而程紫玉脑中却有灵光一闪。 “你要万事靠自己,来找我算什么事。你就不怕朱常珏以为你是我的奸细?” “还是你想的周全。要是你能时时在我身边提点一下就好了。” 魏虹瞧着那边不用程紫玉吩咐,就在安排下人的入画:“我身边就没有你家入画这样有用的。羡慕死了。” “我的入画,是无价宝。你出个金山我也不卖。” “你真会调教人。” 魏虹又瞧着桂儿。这笨丫头几个月下来都脱胎换骨了,以后若是可以,想法子从程紫玉那里挖个墙角来就好了。或者,把自己的心腹给程紫玉调教下? 程紫玉看着魏虹的表情,想的是同一件事。 魏虹啊魏虹,真是个宝藏啊。 若能将人安插到珏王府,那就厉害了。需知李纯的人都渗透不进去珏王府啊……而且,魏虹粗枝大叶,正缺人在旁提点,否则即便自己不管不顾,她这样的,早晚被人吃个尸骨不剩…… 不过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程紫玉心下也开始思量,为了这颗棋子为我所用,之后还得小心距离,今日午宴时那般明着帮忙之事以后不好做了。 或许,为了不让朱常珏怀疑,以后自己与魏虹的关系还是得要水火不容一些才行…… 此时的魏虹是得意的,反正她并没付出任何,但她却收获了大量的帮助和策略,还多了人分析状况和前路,这对她来说,的确是最需要的帮助。 而她自然不知,程紫玉想要的,就是她的这种依赖。哪怕只是她漏出嘴的一丁半点小口风,或许对程紫玉也是很有帮助的…… 事实程紫玉也并不完全确定这颗棋子能发挥多久,多大的用途。但有一点她和魏虹是一样的心理,反正她并未付出任何,这送上门的棋子,她不用白不用…… 所以,她也就不吝指点,细心又耐心了些。 此外,程紫玉还隐晦表示魏虹若能安然停药的话,她或许便帮着拖一拖苏二进府那事。但她不保证能成功,只说尽量。但即便如此,魏虹也是感激不尽了。 “你雪中送炭的恩情我记在心上了。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你?”魏虹一脸巴巴。 “很快。”程紫玉不打算告诉她。“你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自己的事上吧。你我很快会再见的。”她一脸高深。 又再细细交代了一遍给魏虹后,程紫玉让人将她从小路带走了。 另一边,窦氏寻不到魏虹还真就派人在找了。见魏虹是从何老夫人院中出来,手里还拿了不少荆溪特产,与身边俩丫头说着荆溪地方话还打得火热,也就打消了疑虑。 程紫玉则是从另一边回去了湖边的茶会。 她特意在路上找了两位夫人结伴,一路有说有笑,自是压根无人将她与魏虹联想到一起。 湖边正是一派春色。 男宾女宾隔岸而坐。 湖中心搭了个台子,有喜庆歌舞正在进行。 男宾区的热闹点围绕着李纯和两位皇子。尤其朱常珏意气风发,众人中几乎独领风******宾区其实也差不多。 窦氏几乎是被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温婉可人的她,正接受着不少人的溜须拍马,笑得如朵娇花。 魏虹一脸恭谨在窦王妃身后站了一会儿。 看准了窦王妃听着恭维,笑容最灿烂时,魏虹端了一杯茶,递到了窦王妃身前开口到:“王妃娘娘,我不太舒服,能不能坐您的马车先回去?” “我的马车?”窦氏几乎觉得不可理喻。早上让她上车是因昨晚王爷宿在了她那儿,她一路黏着,王爷点了头给的恩典,这会儿她倒是敢想? 自己的车,是身份的象征。上边金灿灿的珏王府标识,是主子才配享受的!而且主子们还没离开,她一个奴才,一个贱人,还敢早退? “不然呢?难道坐奴才的马车回去?” 窦氏一瞪眼。这是当着众人在逼迫自己?要么承认她是奴才,要么抬举她成为主子!简直不敢相信啊! 窦氏接茶的手一顿,一张脸也迅速垮下。 但窦氏怎么也想不到,魏虹会看准了在她伸手一愣的瞬间松手。 茶碗……在坠。 那一瞬间,外人看来,似乎是窦氏一看见魏虹递茶就不高兴,瞬间黑脸,随后掸落了魏虹手中的茶碗…… 窦氏不是傻子。她的手指尖刚还没触到茶碗,魏虹就松手了。这分明是要故意冤枉她…… 贱人!火气腾腾上来,她忍不住怒目而视。 哪知…… 那茶碗并未落地。 而窦氏怒目而视的表情却收不回来了。 只因缩手回去的魏虹竟然伸手去捞茶碗了。 她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冒着被烫被伤的危险,徒手去接茶碗。 众目睽睽下,一碗滚烫的茶水,全都翻在了她的手背上。 白嫩的手背顿时起一片红。再配上几片青翠的茶叶片,显得触目惊心。可这种状况下,魏虹竟然连伤都不顾,连痛都没喊,反而战战兢兢大松了一口气,随后一脸庆幸看来…… 众人一静,便只闻: “接住了,对不住王妃娘娘,是我错了,是我没抓稳,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的错。我冒失莽撞,下次一定小心。” 魏虹跪地,瑟瑟发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用她连连颤抖的手将茶碗递去了一边丫头手上。“求王妃不要责罚。” 窦氏胸口又堵了一口气。 原来这是苦肉计! 怎么,这是要告诉所有人她这个主母往日不为人知,斤斤计较的恶毒? 窦氏心里清楚,魏虹成功了。席面上种种,加上她此刻这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和自己刚刚突变的表情已经足够让所有人联想着展开整段故事了。 窦氏不愿叫她得逞,顿时舒展了面色。 “魏小姐这是做什么?谁怪你了还是打你了?你不是奴婢做什么奴婢的活儿?碗盏碎就碎了,一个茶碗而已,你何必拿手去接?区区茶碗,还赔不起吗?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苦肉计呢。我刚刚可一个字都没说呢。你这个模样,倒是奇怪了。” 窦氏一错牙。瞬间点出了魏虹那点小九九和小漏洞。雕虫小技还敢来献丑。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冒犯了王妃,怕王妃错以为我是故意洒了茶,所以才拿手去接。我哪有那么聪明,想那么多啊!” 那茶水滚烫,魏虹疼得直抽抽,眼泪刷的一下就坠下来了。她瑟瑟发抖,气都不敢喘的模样任谁看都似是受了欺负…… 宁可自己被烫,也不敢让碗盏落地,她竟然那么害怕窦王妃。想也知道,这是往日里受多了欺负啊。 有丫鬟赶紧去帮着处理魏虹的伤口。哪知却一下瞧见了魏虹那割了好几道口子的手心。 丫鬟一脸着急,咋呼起来: “魏小姐怎么伤成这样了?奴婢这就去取药。” “不用,不用,一点都不疼的。”魏虹小心翼翼瞧了窦氏一眼,赶紧拿帕子挡住了手心。 挡住了手心也没用,因为所有人都瞧见她的淡粉色帕子上边血迹斑斑,顿时满场抽气声连连。 吃亏不敢说,又不敢处理,还一脸恐惧看向她主母,其中意味……似乎很明显?而看那血迹,应该已干了一会儿了。 若没有古怪,受伤后为何要忍着。正常人总要上药包扎才正常吧?难道因着午宴的事,窦王妃给她颜色瞧了? 众人一下领会,难怪了,这魏虹从神情到行为,都与先前大相径庭了…… 魏虹先前摔在草丛的伤一直没处理,刚又故意再加工了帕子和妆容,为的就是此刻效果。 几块皮,几道血印子的事在贵女贵妇那里,这都是了不得的,可能留下疤痕的大伤了…… 魏虹倒不是为了与窦氏作对,主要是让所有人看出她的可怜和弱势,想要给那对夫妻点压力,没法轻易跳过她这个大活人轻松将苏二迎进门去!…… 窦氏暗暗磨牙,不得了啊,这一环扣一环,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这贱人,还敢故意弄了伤来栽赃自己?魏虹缩着眼光不敢对来,窦氏只能让嬷嬷上去查看,一瞧,还真是好几道的口子…… 有太子派的贵妇嗅出了不寻常,已经上来拉起了魏虹手,开始关怀起来。话里话外既有挑拨,也有试探。她们巴不得挖到窦氏的丑态可以借机宣扬,使劲拉扯朱常珏的声誉闹上一波…… 魏虹表现地有些慌张,连连表示无碍。 一不小心,有人碰到了她。 她顿时捂住了腰间,蹙眉疼得五官聚起,整个人都似站不起来。 “这是腰上也疼?” “好好的,腰部怎么会疼呢?” “腰可重要了,可大可小啊。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众人赶紧开始关怀。 “不,不不要紧。我就是先前不小心跌了一跤。”魏虹又小心看了窦氏一眼,“我这手上,就是跌跤摔破的。腰,腰上也是……” 她说话结巴,眼神闪避,想挣着起身,却反而弓着身子缩成了一团……众人更是这会儿才发现,她面色苍白,嘴唇也脱色了。与先前的艳丽大有不同。 跌跤? 有人已开始议论。 跌跤弄伤了手倒是可能,怎么还会跌坏了腰部吗? 疼成这样还不肯找大夫,分明有鬼。怎么会是摔了? 有什么状况下才会伤了腰部? 撞了,或是被打了。 若是撞了,她直接说就是,干嘛说跌跤?所以是被打了?可她是珏王的人,这天下有几个人敢打她?再配合她此刻的频频小心看窦氏的模样,答案呼之欲出…… 第五六五章 连环小计 窦氏心头已是勃然大怒。 暗道:是往日小瞧了这贱人?这不是苦肉计,而是个连环计啊!她这一出接着一出,显然是要变着法子搞臭自己名声呢。 偏生这贱人又不指名道姓,一脸委曲求全说无碍,反闹得窦氏一口闷气憋在胸中,想发泄都找不到机会和错处。 当然,窦氏还不得不防,这贱人还是激将法。自己若发了怒,反而是落了下乘,更显得自己不良善了。 窦氏赶紧起身。 “这是怎么了?这里痛,那里痛,你这先前几刻钟究竟去了何处?怎么就弄得处处不舒服的?” “没什么,就是腰疼。”魏虹手指的,正是窦氏一脚踹下去那处。“正是疼得不行,刚刚才不小心摔了茶碗,我真的不是故意,求您……” “求什么?我已说了不追究。既然不舒服,那便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让宋嬷嬷送你回去。坐我的马车。”窦氏强忍一口气,心想着回去再收拾这贱人。眼下,她便大度些,可不能叫人乱抓把柄,乱扣帽子。 “都疼成这样了,还是先就医吧。”负责宴席的女主人何氏正过来张罗。她一开口,便引了众人的附和。主要是魏虹疼得打颤站不起身的样子太可怜了。 何氏已经招来了跑腿的丫头: “快去,最快的速度把张大夫和张夫人请过来。虹儿啊,你莫怕!张大夫夫妇是保和堂坐诊的名医,也在府上,最多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定能到。你先忍忍。来,还不赶紧搀着魏小姐坐下来。” 这是程府在京城办的第一宴,自然什么都想到了。一早,便重金请了名医夫妇坐侯府中。只防谁家哪位贵人有什么急症意外之类。 “不用了!”窦氏面色略有僵硬出来阻止。“妇人毛病罢了,大概是月信前的状况。还能是什么大毛病吗?” “王……王妃,我月信刚……过啊……我实在疼,疼……”魏虹打着颤,咬牙拿帕子遮掩下的指甲掐着本就伤了的手掌。 几个眨眼的功夫,她便把自己疼得发了一身薄汗,还泪流满面…… 众人见她这样明显不像是假装,一时间看着阻挠的窦氏均生出了古怪。不知人家月信何时还敢胡说?这分明是在警告魏虹不许声张。 窦氏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她觉得魏虹是疯了。 先前自己给的那顿教训显然不但没让这贱人想着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闹起来了。到底是个蠢货,竟是这般不识趣。她不知道她这么闹下去,丢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个王妃的颜面,还有整个王府的声誉? “咱们王府里有府医,了解你往日的病痛,看诊起来才能准确。你这点痛都忍不了,将来如何生育子女!有等大夫过来的时间赶紧回去也够了。还等什么,宋嬷嬷,还不赶紧送魏小姐回去。” 窦氏知道自己此刻正显得几分心虚,但也实在没办法啊。 她原本以为魏虹是假装,可此刻却不确定了。 她暴怒时踢出的那一脚纯属撒气,她故意踢了其腰部也正是想着伤在里边不怕叫人瞧见。 可刚刚说,程府里不仅来了大夫,还带了看诊的夫人。 万一腰疼下,若撸起衣裳查看痛处…… 万一她那一脚留下了什么淤青脚印之类,岂不是留下了把柄? 此外,窦氏也怕大夫给魏虹看诊,会发现她身体用过药的状况。 尤其是,窦氏瞧见程紫玉此刻正从不远处快步走来。 这贱人! 先前跟疯狗一般紧咬自己,这要叫她嗅出点什么,她必定要抓住了自己“毒害姬妾,残暴无良,谋害皇嗣”等罪名,搞不好要弄出大纰漏来…… 于是乎,窦氏也顾不上其他了,为免夜长梦多,还是赶紧将魏虹弄走才是上策。 “王妃莫急,我瞧着魏小姐疼得紧,已经去请沈御医了。他老人家刚给我祖父请完脉在前院休息。已经在过来了。”程紫玉淡定手指前方。 众人定睛一瞧,正带着药童走来的,确是沈御医。 热情的众人赶紧大舒气,还是郡主办事靠谱。那魏虹疼成这般模样,纵是她们瞧着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这会儿好了,有御医出手,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当然,众人安慰魏虹的同时也怀有看热闹之心。来得真是及时啊。 如此这般,她们也都能瞧瞧魏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窦氏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郡主今日大喜,魏小姐如此冲撞实在不妥。为了郡主和将军,还是莫要让她晦气了。” “这是个什么话……”程紫玉一脸不明。“我并不介意,没有什么比身子重要了。而且魏小姐病在我府上,我既是主家,自然有义务要为她看诊的。万一出了什么好歹,我们程府如何负责?毕竟,她是有前程的……” 众人齐点头,窦氏面上又是一抽,暗骂这种时候,这贱人还不忘提醒众人魏虹入府那事。 “魏小姐身娇肉贵被宠坏了,我这个做王妃的自然心里有数。既然我开了口,自然是与程府无关的。郡主便莫要挂虑了。这到底是我珏王府的家事。我的人,我自会做主。”窦氏示意了宋嬷嬷:“还不赶紧送魏小姐离开。” “家事?你的人?” 程紫玉面色一冷,满满的嘲讽。 “不给名分,您也敢说是家事?云英未嫁,竟然是您的人?这是欺负了人魏家在京里没人吧?”三言两语,她又给珏王府多送了一个罪名:仗势欺人。 “罢了,您又该说已经提上日程了吧?算我狗拿……咳咳,口误,算我多管闲事。随您吧。” 程紫玉甩袖去了一边,还不忘留下一句:“只可怜了魏虹。身子和身份,都没个着落啊!但愿这喜酒,还能喝得上……” 所有人的神色早就古怪了起来。到了这会儿,都已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那边都疼成了这个模样,还不给看病。大夫不给看,御医都到了门前,还给推了。这没有鬼就怪了吧? 既然摆出了关怀模样,却不敢做到底,珏王妃真是……一言难尽啊。 甚至为了强拒,连主人家的面子都不给,连郡主和御医的面子都不给,连自己要巴结之人的面子都不给,谁看都不对劲! 三人成虎,其实越是这种查不明说不清的事才越叫人好奇和想入非非。不少人都开始揣测窦氏的种种,许多人心里已开始暗暗料定她是个口蜜腹剑,表里不一,心思歹毒的主母。 毕竟,朱常珏的行事作风就在那儿,他的妻子,自然也不可能是心慈手软的。而程紫玉快人快语,倒是说出了不少人想说的。 一时间,大部分人都对魏虹的处境觉得唏嘘又感怜悯。可怜啊,有病没得看,有苦不敢说,不,说了也无济于事。求位份不得也就罢了,竟然求个康健都不得…… 窦氏心头气的很,除了魏虹这事,她还发现,程紫玉骂了她,说什么?“狗拿什么?” 她是条咬人的恶狗,可自己是耗子?贱人! 口误?分明大不敬!分明是骂她鼠辈!可怎么,谁都没听见,谁都不在意,怎么谁都只在意魏虹那个小贱人? 窦氏头疼,她多想就这么离开。 她多想直接去扒了魏虹的皮! 可她若跟出去,岂不是更心虚?区区一个贱人,让她这个王妃陪着,算什么事?而且她这一走,天知道在场这堆人会如何编排?还得咬定她是要做什么善后之事吧? 窦氏摒开了乱七八糟的思虑,只能继续她无力的解释,说魏虹往日里身子就不好,总是这里那里不舒服,她们早就习惯了。她可以保证,明日,魏虹一定生龙活虎…… 可她无意间一瞥后,更气了。 她瞧见,沈御医正面色微沉盯了自己一眼。这老头,胆敢…… “对不住您,都是我的不是。但窦王妃执意……觉得他们府上大夫水平也不错,所以……对不住您,劳烦您跑这一趟。”程紫玉上前行礼又道歉。 老头胡子一颤。 贵人家的破事多,他明白。不便给他看诊,他也明白。他都不介意。 但就是不能质疑他的医术! 即便要质疑,也不能当众空口白话,拿自己的医术做他们龌龊的遮羞布吧? 沈御医从没这般气恼。 “医者父母心,老夫这趟跑得甘愿。但人命关天,做人最要紧是问心无愧!”老头气得转身就走。 窦氏虽不知程紫玉说了什么,但也大概猜到了,无奈嬷嬷已经送魏虹离开,又怕身边宫女解释不清,唯有自己跑上前去向沈御医解释起来…… 憋屈。 倒不是她怕区区御医。 而是这御医偏是太后和皇帝都信任的。她实在不愿因着这般小人物而坏了大事啊…… 疲累——心底里生出的疲累。 这个感觉从早上踏进程府开始,到此刻都未停。 烦躁!焦虑! 总之这个程府,给她的所有情绪都是负面的。 尤其那个程紫玉,她一时半会儿都不想打交道了…… 魏虹刚刚这一出,大方向都是来自程紫玉的提点。 一来,加深了众人对魏虹的印象。不至于忘了先前午宴之事,同时又破坏了窦氏立威收信的意图,还再次将今日最大的话题拨回到了“魏虹其人”,“珏王妃其人”,“珏王府的内在”…… 若说午宴种种你来我往不够让人信服,那刚刚这一出可是实打实,所有人众目睽睽,还带上了御医……足够了。 二来,坏了窦王妃和珏王府的口碑。 以上两条同时作用,能给珏王府带来足够大的压力,加快魏虹身份的落定。反而叫苏家那里慎重些。而珏王府的破事一堆,说不定还能让那些蠢蠢欲动想要攀附的家族生出些踟蹰来…… 当然,程紫玉若是愿意推波助澜,还能将舆论的声音放大些…… 第三,今日宴席,都知魏虹身子有毛病。窦氏那里忌讳,短时间内应该便不敢再给她下药了。 第四,魏虹今日可是众目睽睽坐了珏王府主子的马车回去的。既然不是奴才,那身份也该定一定了。 第五,为了向世人表明“魏虹痊愈”了,并消除先前的谣言,窦氏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两日安排魏虹入宫探望她身怀六甲的表姐……而这也正是魏虹最需要的。 第六,魏虹提前回去,有利于在窦氏回府前,也就是她被正式禁足前,赶紧布置了人手先去京城王家走一趟…… 于是,此刻上了马车的魏虹有了个新任务: 头一条:先把王妃这个难缠的心腹嬷嬷给弄走。 程紫玉说了,可以是哄走,气走,可以是逼走,也可以是骗走。 魏虹想了想,觉得还是气走比较容易。 所以,在上了马车几息功夫后,她接了宋嬷嬷递来的一杯水喝了,便慢慢地将腰板直了起来,随后很神奇地表示:“似乎不疼了。” 宋嬷嬷锋利的小眼神飞来,只恨不得要掐死了她。 “真的,突然就觉得不那么疼了。”她眨眼一笑。“嬷嬷有福气。肯定是茶水沾染了您的福气,我这病气一下就散了大半。那就劳烦您,再给倒杯茶吧?” 宋嬷嬷一下浓眉蹙起,但还是依言给递了杯茶水去。 “也有可能是饿了才疼的。毕竟午宴忙着解释这个那个,也没能吃上几口。嬷嬷,把那点心也拿给我。还有,我瞧见有盒未打开的饴糖,听说饴糖缓急止痛?正好拿来给我润润喉。” 魏虹舒展了双腿,舒舒服服,神气活现坐在了在座位上,捧着茶碗一脸惬意。这会儿瞧她,被茶雾这么一滋润,整个人又回复了几分娇艳,哪还有先前的恹恹之色? 果然都是假装。 宋嬷嬷顿时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这小贱人,坐在王妃位子上,喝着王妃喜欢的茶水,配上那副贱滋滋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叫人厌烦。 “既然病好了,就回去吧。给王妃陪个罪,兴许还能饶了你。” “也好,程家的点心是江南厨子做的,我去吃几枚。程家那里既有御医又有大夫,我若再发病,正好直接在那医治了。” 魏虹咧嘴得意笑着。 …… 第五六六章 料事如神 宋嬷嬷闻言,胸口又是一堵。 小贱人,这要再回去,正如了她意吧?正好又能蹦跶起来了。 宋嬷嬷磨了磨牙。 “既然不疼了,那便下车走回去吧!马车得留给王妃。”这么好的车,不能糟蹋了。贱人,根本连车都不配坐! “嬷嬷你确定?刚刚,可是王妃当众表示,让我坐她的马车走的。这说一套做一套,于我也就是辛苦些的事,但对王妃来说……可不那么美妙啊!而且……” 她撑着头靠着马车,“我都病了,就把我自个儿扔在大街上?你确定?先说好,我若走不动当街晕了,你可不能怨我。到时候大伙儿定要对我好奇,猜测我身份,把我送医馆就医,看我行头体面,为了查明我身份,说不定还要报官…… 到时候,嬷嬷您罪大恶极就罢了,还要连累珏王府的名声啊!嬷嬷,我劝您一句,这对您可很不利啊!王妃为了给个交代,您这……多半是要被顶出去吧?” 宋嬷嬷瞪大眼盯住了魏虹。 小娼妇! 真看不出来啊,是个如此下贱难缠的。 她顿时气不顺。府里上下,还没有哪个不给自己颜面的。这乡巴佬到底是被宠惯了,半点不懂审时度势吗?竟然这般猖狂。 不过,看魏虹这福薄样,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听主子说了,有新侧妃很快就要入府了,王爷很上心。待新娘娘入府,就没这小贱人什么事了。到时候,看自己不好好磋磨她!也好让这小娼妇知道对自己不恭敬的下场…… 此外,宋嬷嬷想到这会儿的程府,自家王妃身边就只有两个年轻宫女,不由有些挂虑。主子那边能应付吗? 而宋嬷嬷的这一个晃神,魏虹这已经喊停马车打开车门躬身就要出去。 “嬷嬷既然发了话,我不敢不从,这便自己走路。”她这么一声,顿时引了好几个路人看来。 “嘶——好痛。” 马车骤停已经引来了注意,这会儿再见马车里有华服少女一脸痛楚探出身子,行人纷纷上来询问可有大碍。 好奇心作祟,抬眼看向马车上明晃晃的标识…… “是珏王府的马车啊!” “这姑娘,是珏王府的?” “分明是主子打扮,怎么看样子是被赶下车的?” “听说珏王今日去程府参宴了。” “……” 宋嬷嬷后背一凉,这又要闹事啊! 再这样下去,还不真得满城风雨? 她低低骂着,赶紧伸手一把抓住了刚落地的魏虹后襟就往回薅。 魏虹更是哎哟一声,咚的一下手臂撞上了车板。 “嬷嬷,你欺我就罢了,你敢对我动手?!”一声尖利从魏虹嗓间挤出来,当然,带着明显的哭腔。其中委屈意味明显。 而刚刚冒头的华服姑娘被身后那只白胖爪子拖走的场景也是不少人瞧见,不由面面相觑。珏王府的奴才这么猛地吗?还敢当街动手? “住口!”宋嬷嬷喝了一声,赶紧上前堵住了魏虹口。“还不快走!” 马车迅速前行,可好奇之人却更多了。 只因那马车摇摇晃晃,车帘频动,还有“呜呜”半哭半喊之音传出,众人议论纷纷,谁看都觉是刚刚的姑娘正被人欺负…… 随后,不少人瞧见,车窗有一只白白的手伸出来。 那手上染了血,看着叫人只觉心惊。 许是风太大了,那手抓着的帕子也从窗口飘了出来。 帕子在风里走了一圈,落了地。 咦……都是血…… 好多血。 干涸了的血。 谁家的小娘子?难道,是珏王已经猖狂到,随意拐了良家姑娘就往自家拖了?那刚刚的姑娘难不成是在求救?那要不要报官? 不过,众人的议论才刚开始,那马车又在前边停下,车夫回来了。 他推开众人捡起了地上帕子,还不忘恶狠狠恐吓:“别胡说八道,珏王府妾室不听话被送回家而已。不许传谣,听到没!” 众人连道不敢,可马车一离,七嘴八舌还是迅速扩散。 …… 这个……自然又是程紫玉教的。她告诉魏虹,有机会在街头闹个事也行。她说,众口铄金,珏王府的破事,光在程府里边传扬还不够,街头三姑六婆的功力比内宅女眷们更强得多。 宫中,贵族中,民间一起传播,那样的流言散播起来才可怕…… 车里的魏虹哼了声,冲着嬷嬷气道:“你究竟怎么回事?要我走也是你,要回去也是你,你总不能出尔反尔吧?还是你是在公报私仇,故意戏弄我?你白日里踹我,是王妃示意。你这会儿又这么折磨我对我动手,想来还是王妃的意思?” “魏小姐再不给小点声,这嘴便只能捂起来了!” “你倒是敢!你再敢动我,我便找王爷告状。不,我就直接从这窗口跳下去!” “你……不知好歹!” 嬷嬷气得口干舌燥,瞪着魏虹那细嫩的脖子,只想掐上去。她觉得几年来,自己大概这是第一次大动肝火。 “魏小姐应该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王妃掌控的吧?嬷嬷劝您一句,还是适可而止,否则……” “否则如何,嬷嬷还要恐吓我?也是王妃的意思?” 魏虹一哼。 “不对呀。王妃娘娘不是说,掌控我命运的是王爷吗?府里一切大决策还是要看王爷?王妃娘娘自然不会说错话,那么,是您说错了?还是您没把王妃的话和王爷的命令放在眼里?看来,倒是那些夫人们说的是,想要掌控命运,还是要靠自己!”魏虹鼻间出了一声哼。 “哪位夫人那么好心?”宋嬷嬷心头一个疑虑顿解,难怪蠢货突然露出獠牙来了,原来是有人给帮忙支招了。 “我哪知道!那些夫人我认识几个?你们给我介绍过几个?但可不是一位,而是好几位!夫人都是大好人,哪怕是第一次见,也都为我惋惜,为我打抱不平,见我身名尽毁却还不得入府,她们个个帮我支招,给我建议,有几位爱感同身受为我抹泪了呢。” 宋嬷嬷张了张口。 “魏小姐真是……”果然蠢货!这样就全解释通了。难怪这蠢货手段一下厉害了。刚刚那碗茶叫王妃有口难辩,落了下乘,果然是得了指点。 哼,不止一位夫人的指点?还能是谁呢?自是此刻还在做垂死挣扎,想要把珏王也拉下去的太子一党了! 抹泪?呵,还真是那些贱人们擅长的! “那些夫人连自己身份都不道便给您支招,还能是出自什么好立场?她们答应要帮你忙了吗?她们给你信物了吗?魏小姐您怕不是被利用挑拨了吧?您这般轻信,伤了的可是珏王府的颜面。王爷的位置在那儿,您还不明白吗?” 魏虹冲送嬷嬷一盯。“或许吧,可这错也不在我啊。谁让我到今日还没名没份?王妃若早些为我做主,今日也不至于被人抓住了把柄。反正,我没错。” 魏虹不以为然。 她心下却对程紫玉再次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啊! 这一招祸水东引不但把今日自己的精明都推到珏王府的仇敌身上,谁也不会再怀疑自己,就连自己无理取闹也似乎不那么可恨了。 自己最多也就是被利用了,他们要恨要恼,这笔账就算去“那些人”头上吧!噗。 她先前还战战兢兢,只怕自己突然聪明叫人看出什么,看来是杞人忧天了。程紫玉果真良师啊,若能在自己身边时时提点,自己飞上高枝也就不难了吧…… 见魏虹闯了祸还不以为然,宋嬷嬷觉得胸口又一阵憋闷。 这蠢货被人利用还这般猖狂,真是没得救。而分明不给她名分都是王爷的意思,偏都让王妃背了锅。想想更是气人憋屈。 宋嬷嬷心下为窦氏抱不平,一时间,对朱常珏也生出了几分怨言。 “您这般冲动无状,有什么资格站在王爷身边?”嬷嬷一叹。这样的人,如何配? “站什么?我不是被禁足了?” “……”真真蠢货。无语了。嬷嬷又是一叹。“魏小姐,您真的不怕?” “怕啊!不过既然王妃说了,一切王爷做主,那么我只要伺候好王爷就行了。不是吗?反正我又还没进你家门!我又何必委屈了自己?” “这也是‘那些人’教您的吧?” “哼。”算是默认吧…… 魏虹发现,照着程紫玉所言去做后,几乎万事都没超出其预想。 程紫玉说,她越是能闹能纠缠,今日之事越是大,眼睁睁盯住了王府之人便越多。尤其是在眼下局势下,想要将朱常珏拖下去的人太多了。 所以越是这种目光汇聚之时,珏王妃再气再恨也不敢如何,朱常珏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一样是这般……这样的形势,对她上升反而是有利的。 可不是吗?她已经没后路了。若再挣不出个前程,全部完蛋。与其窝囊受摆布,还不如试着挣扎下。当日王玥,不也与昭妃闹翻了? 自己的状况可比王玥好,好多了。 自己至少有宠爱,而且,王爷……似乎还挺看重爹的…… “好好,但愿您他日莫要后悔。” “此刻被人欺,他日没后路才叫人后悔呢!嬷嬷,我有点热了,给我打个扇子……” 宋嬷嬷跟见鬼一样看着她。 “怎么?不依?哎哟……”她蹙眉又扒到了窗边。而那边宋嬷嬷唯有黑脸摆起了扇来…… “嬷嬷,我的帕子脏了,劳烦您到前边绸缎庄子给我买块新帕子来……”魏虹从荷包里,找了角碎银块扔到了嬷嬷脚边。 “嬷嬷,我要蜜饯,还要点心……” “嬷嬷……” 几番纠缠,宋嬷嬷终于忍不住了。怕她折腾,宋嬷嬷先前还照做,可眼下看来,她分明是打算作践自己了。 茶水要重泡,点心嫌太甜,帕子说不合心意…… “您究竟要如何?” “哦,谁叫您敢踢我打我?我也没如何吧?您一个奴才,早就大不敬在先了,伺候我也不过分吧?娘娘不是说了,我的身份正在安排了。怎么?不服?我偏要差遣你。你想告状吗?去吧,但记得王爷才是王府主人。” 宋嬷嬷到底忍不住,叫停了马车。 好在离开不远,她宁可回王妃身边伺候,也看不下去这小贱人的猖狂劲儿了。而且她越想越气,寻思着得把魏虹刚刚所言是得了人指点那事告知了王妃才行,这会儿都在宴上,可得让王妃去揪一揪,看谁的嘴那么大! 反正这车上就是个蠢货,自己何必在这儿受这气? “虎子,把魏小姐送回府。沿路不许停,用最快的速度。然后让门房的陈婆子和黄婆子送她回院中去。随后派了府医给她瞧病去。对了,让蔡管事给她再送两个婆子去差遣,待王爷王妃回府后,两个婆子才能回去……” 宋嬷嬷吩咐了下去,便气呼呼离开了。 魏虹大舒气。程紫玉料事如神啊,果然,自己蹦跶得欢,宋嬷嬷只顾找人盯住自己,却没说将自己院中所有人都禁锢下去…… 总算是滚了。 太好了。 魏虹瞧了瞧太阳。 时间不算晚,距离他们回府,至少还有一两个时辰,足够了…… 至于她对宋嬷嬷的冲撞嘛,程紫玉已经教过她说辞了。倒也不怕…… 魏虹舒舒服服坐了,想着一会儿马车还要回去接窦氏,便抬脚就在车椅坐垫等处轮番踩了一遍。 她一想到被下药那事便不舒坦,又翻箱倒柜,在窦氏心爱的那几罐茶叶里挨个吐了口口水…… 想了想,她索性连角落里的蓄水壶和烧水的铜壶也都吐了口水进去…… 高贵?一会儿还不得就着自己的口水喝茶?…… 两个时辰后,宴席总算都散了。 程紫玉拖着疲累的身子跟着李纯回府…… 一上车,她便把苏二的事道了出来。 李纯也是一阵蹙眉。 这事,瞒过了他。 他的眼线一无所知。 “苏家放弃朱常哲而选了朱常珏,除了你的那些猜测,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李纯思考了一会儿。“你还记得薛骏吧?他就是翰林院出来的。” 薛骏?红玉的事解决后,程紫玉便没怎么想到那人了。这一可能,她确实没想到。 “薛骏一早就是朱常珏的棋子,说明他早就开始将势力往翰林院渗透了。所以,有可能他手上有苏大人的把柄。” …… 第五六七章 我要走了 程紫玉一抽气,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朱常珏这次的计策太厉害了。这分明是一出连环计。一环扣一环。先是害了朱常哲,带上了康安伯,又将矛头转到了太子身上。而苏大人能下定决心,大概前提也是太子倒台,他才敢有胆量将宝押出去。 听魏虹的描述,苏二这个侧妃,他显然是打算先斩后奏的。那么看来,他是已经知道皇上并不会对这桩婚事点头了?为何?这是第一。 他那么急,又没人与他争抢?他担心什么?还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这是第二。苏大人此刻并不是多么引人瞩目,前世朱常珏压根就无意苏家,可他这次怎么就如此着急忙慌选中了苏小姐?这是第三。 这三个想不明的疑问,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你的意思是……朱常安?”李纯眸光一闪。 “对,除了我,知道苏家是朱常哲巨大助力的,便只有朱常安了。” 程紫玉一脸疲惫。“朱常哲已经得了文兰,朱常安如何会眼睁睁看着他以如此速度崛起?若照这个速度下去,即便他将来能掌控白将军,等他壮大回京时,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朱常安不一样了。 这是程紫玉的感觉。 “我觉得,是朱常安泄的密。太子倒台,朱常珏占了便宜。总要给朱常珏找点事做吧?最好的办法,是让朱常珏和朱常哲斗起来。这是最有利于他坐收渔翁之利的办法。 所以,大概是朱常安故意漏了什么口风给朱常珏,让他以为皇上打算将苏家女儿赐给朱常哲。又不知用什么法子让朱常珏信了,于是后者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这才能解释朱常珏的急躁。 因为他想要打朱常哲和皇帝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连转圜的时间都没有。” 李纯帮她按了按眉心。 “回府后,我这便让人在翰林院探一探。没什么大碍的。苏家那边,咱们既然知道了,要么便破坏了。要么便让苏家没了价值。这个便宜,不会那么好占的。” “若真是朱常安所为,那他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他这手段,有些一日千里的感觉。咱们都以为朱常珏是黄雀,哪知黄雀后边还有鹰。” 程紫玉忍不住苦笑。“他若再这么努力蹦跶,等他西北回来,只怕京城皇子们都不剩几个了。还是白白便宜了他。” “多大点事。大不了,明日咱们继续辛苦些。先入宫请安,再送老爷子去庄上。我找皇上说说话去。” “也好。我也去找太后娘娘说说话。” “你是……要帮那个魏虹?” 程紫玉笑了起来。 “我是去给太后娘娘解忧呢!魏虹成了笑话,就是皇室的笑话。太后娘娘为了后宫大权的集中,处理了皇后还不行。还有一位贵妃呢! 南巡时,京中后宫大权可都被贵妃揽去了,皇后倒了,太后娘娘也该敲打贵妃了。总不能给她一家独大之机。 所以,魏虹只怕来的刚刚好,如此太后便有机会发作贵妃了。这也是魏虹的运道啊,她若真有孕,还未必不能如愿。” 李纯点了点头。 “既然这事全靠了她,将来说不准她还有用,那么我也帮她一把。”李纯勾起了好看的唇角,“我保管关于魏虹的今日种种,一夜之间如春风吹遍京城四处……” 他吹出了一口热气,惹得程紫玉脖间一阵酥麻,吓得她赶紧将人推开了去…… “话说,那魏虹,南巡时候,我的人观察过她,据说并不如何精明。她能达到你要的预期吗?”李纯对程紫玉选了这么颗棋子有些不明。 “能!”程紫玉笑了笑。 “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不像王玥,背负了王家,束手束脚顾及太多。她在意的,就只有她自己。所以她谁都能卖了。王玥,她爹,朱常珏,对她来说有什么区别? 今日为了拉拢我,她还主动卖了她爹。她不在乎。正是她不怕,所以她连朱常珏也敢勾搭。所以她莽撞如牛一般冲动,在朱常珏眼里反而显得直爽无心机了。 她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从自身,所以只要我能帮她,她便不会把我卖了。她自己能力不够,在京中又没有真心为她之人,她一旦依赖上我,便不会再轻易放手了。 他日即便真要卖我,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做事干净,她没证据。有证据也不怕,反正我还有你这座大靠山!” 程紫玉嘿嘿笑着,靠上了李纯…… 而同一时间,珏王府的马车里,气氛便有些压抑了。 朱常珏没想到,相比男宾区的平和,女宾那边围绕着自己的女人们,竟是风波没断。 “魏虹那里,以后你就别管了。我会处理。”朱常珏没等窦氏告状便扔下了这么一句。 “是。”窦氏倒是巴不得远离那个烫手山芋,可自己的名声白白被魏虹牵连,怎么想都憋屈。这会儿不管,自己这名声也挽不回啊。“只是王爷,魏虹过于猖狂了,王爷您还是要……” “我说,我会处理。”朱常珏猛地将声音沉了下去,气氛瞬间一冷。 窦氏垂眸默。今日这事,怎么看自己的处置都不完美,但始作俑者分明就是程紫玉啊! 自己一切都是听命行事,唯一的错,大概就是那一发泄了。可作为堂堂王妃,她出手教训和警告猖狂的姬妾有错吗? 窦氏更委屈了。 朱常珏扫了她一眼。 “多少人等着看珏王府笑话,不能让他们如愿了。程紫玉那里,明显是因着你早上对她和朱常哲那事出手而恼了。短期内,你避一避她。” “是。王爷,李纯那里,可给准话了?他对朱常哲的心思,一点都不介怀吗?”窦氏不明白。李纯那么骄傲,有人对他女人生了心思, 怎么可能心无芥蒂? “先给他点时间,他若不应,我自有其他安排。” “是。” “魏虹那里,药先停了吧。” “这……” “不能让她坏了我的其他打算。不是说,即便停药,几个月内都不能怀上吗?” “是。” 窦氏心下叹息。 魏虹这样的,究竟如何就入了王爷的眼?是她爹的缘故?还是真喜欢?可窦氏却又不敢问……她每次只要一瞧身边人寒光四射的眸子,便有寒意从心头蔓延到后背,魏虹最让她不明的,便是那份无惧,或许,正是无知者无畏?…… 朱常珏回府后便去了前院,他迫不及待想知道苏家那里如何了,也急着要吩咐下去,尽可能消除今日外界对珏王府的各种揣测。 府医那里都安排了下去,口风也放了出去。只说魏虹体质偏凉不易有孕,昨日贪吃,吃了不少冰镇梨盏。今日发作起来,手软脚软所以摔了两跤。而后腹痛腹泻不止,其实不是腰痛,而是脾胃虚寒导致。魏虹年纪小,一慌神就乱了,反闹出了笑话…… 苏家那里一切顺利,应下了二小姐,也答应尽快。朱常珏总算舒了一气。 他没打算去找魏虹,他有心要凉一凉她,让她尝尝禁足滋味,也是给窦氏个颜面。 “王爷,魏小姐正在闹着要离开。” “离开是几个意思?”朱常珏压根不信。“她敢!虚张声势吧?” “属下觉得……未必。说是两个时辰前一回府,魏小姐就派了她荆溪来的几个奴才出去了。门房问了,只说是办事。当时谁也没放心上。而刚刚那帮奴才回来了,还带了七八辆马车回来。” “说清楚点。” “这一问才知,先前魏小姐那几个奴才是去了王家。原来是去求助了。马车是来接魏小姐的。魏小姐院中传来,说是已经收好了行囊,正在装箱,这是要离开,打算先搬去王家了。” 朱常珏唇角抽搐,眉心急跳,两个拳头捏得咔咔响。 “王爷,王家这胆子也太大了。要不要咱们给点教训去?” “你疯了!多少人盯着呢!王家动不得,连她几个奴才都动不得!魏虹今日一闹,理都在她那儿。她又没过门,咱们有什么理由扣押她一个良家女……”朱常珏一抽气。“还是个官家女!” 他的头顿时好痛。难缠!他几乎可以想象他略微一动后,明日朝堂的种种高压…… 他原本午饭时对女宾席面的纷争还不以为然。 他当时想着,大不了让魏虹回府便“抱恙”上几个月,届时给出承诺,待其“病愈”再给名分。当然这病,极有可能是一辈子的。很简单就能处理,也不会妨碍他迎苏二进门…… 可他后来才知不对劲。 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猜到了他的想法。 魏虹被人鼓动着先下手为强了。 此刻倒好,几乎都知魏虹已经“病”了。还是不便让御医瞧的病。 阴差阳错,恰恰好坏了事。 窦氏被架在火上,不得不将魏虹揽回府中,并承诺魏虹没病,且很快活蹦乱跳。 如此一来,没辙的倒是自己了。 魏虹若“病”了,珏王府首当其冲。 魏虹若好好的,他又该如何处置这个烫手山芋? 朱常珏哼了一声。 他还想着先凉一凉魏虹,看来,又是行不通了。对他来说的头一条,就是不能让魏虹离开。 魏虹走出这个门,怕谁看都是被珏王府赶出去了。 那同样糟糕。 抛弃之名可怕,若是魏虹的“病”被人探究一番,更麻烦了。既是被下药,又还被伤害,届时给自己几张嘴都说不清…… 更何况,她爹还有用…… 朱常珏到魏虹院中时,只见魏虹正拖着两个大包袱,盯着金鱼般红肿的眼,一抽一抽将东西往外扔。 而她的丫头则一个个被她赶在门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接住她扔出来的“行囊”。 朱常珏素来自带可怖气场,他一到,丫头们便噤声了。 只有独自一人尚在屋中的魏虹似乎还不察他的到来。当然,只是他觉得她不察,完全不知背身的她耸动肩膀,不是在抽泣,而是在笑起。 程紫玉料事如神,告诉了她,若一切按着发展,不管是为了给王妃个颜面,还是为了给她一个惩戒,又或是一种对苏家的表态,他最近一段时间大概是不会与她亲近了。 但越是这般,她便越是要争气。就是要让朱常珏主动踏进她的院子。既是对窦氏的报复,也是为了怀孕,更是因着与朱常珏吃住在一起才最安全…… 此刻朱常珏到了,那便是成功了一大半。他……为了种种不得不,绝对是来挽留她的…… “砰”的一下,又一包袱被扔了出来,刚好落到朱常珏脚面上。 有点疼。 打开一瞧,全是些小玩意儿。是往日他顺手拿来送给女人的,其中有两件还是南巡途中,他们街边买的。 朱常珏冷冷一哼。胆子真不小啊。他自然不觉得魏虹这是企图拿捏自己,她没那脑子。她应该是今日被人煽动着,点着了火。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瞧瞧,这丫头要离开这事,究竟是真是假,那边界在何处。 可以是小性子,可以是率真,可以是委屈,但绝不能是挑衅自己的威严。他,到底还是前途无限的王爷,颜面还是要的。 朱常珏眼中有冷芒闪过,带着一身寻常人承受不住的阴鸷走进了屋中。 他刚要一声冷笑,可眼前人却抬起一张哭花的脸,抢先出声到: “好,好,好,珏王来得正好。这些是我到了您府上后,府里给做的衣裳。您点一点,看一看。这包是穿过的,这包是还没动过的。 这一盒子里,全都是您这几个月送我的首饰,都在这里了,您也点一点。看看数目没错吧?” “你称呼本王什么?这又是要做什么?” “我要走了,以后与珏王再无关系。所以,我把该算的账给算一下。好在我也没收您银子,还不至于说不清。您帮我爹的那些,便权当我这段时间陪您吃陪您睡,给了身子的报酬了。如此,您与我也可以算清了。” 朱常珏微微抬眉,随后眉头蹙起。 “你若走出了这个门,再想进来,就不易了。” “呵呵,我什么时候走进过珏王府?您就别给我画饼了。既然从来就没走进,我又为何还要白费力气和心思?” “魏虹,你知道惹怒我的后果吗?你我的关系,是你说断就断的?”朱常珏一把抓了魏虹下巴…… 第五六八章 把钱付下 程紫玉一切算无遗漏,魏虹早已全然信任。 她说,要闹,但不能过头。她说,朱常珏来之前可以撒开了闹,但来后,便要以“不得已的委屈”为主。 程紫玉说,她越是难过,朱常珏便越不会生她气。她越是不好哄,最后那账终将不会算在她头上。反而会被安去窦王妃和那些“撺掇她的贵妇们”身上。 只要不触犯他底线,只要提醒他自己用途,只要让他保持新鲜,她的小目的,不管他看没看出,他都压根不会在乎…… 魏虹不太懂,但并不妨碍她将程紫玉所言贯彻执行。 毕竟,他来了。说明他是来挽留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多少原因,她对他还是重要的…… 于是纵然她此刻心头有些发虚,她还是深吸了一口,心下一横,抬起眼泪扑簌扑簌往下坠的那张脸,壮胆一把打掉了朱常珏抓住了自己下巴的手。 “我们的关系,我说不管用,那您说了就管用吗?那您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魏虹心头积怨许久,此刻要摊开,自是声情并茂。“哪怕嫖那青楼妓子也要给银子的吧?哪有咱们这样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今日那么多人笑我,我爹颜面都给丢尽了。说穿了,你我之间不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吗?” 她索性揭开了。 她察觉到了朱常珏身上散发的骇人怒意,但她也觉察到了,因为她才是受害者,所以这愤怒……还真不是冲自己来。 她心底一乐,面上更惨了。 “以前我还以为您对我是真喜欢,果然还是她们说得对,是真利用才是。” “她们是谁?” “夫人们,程紫玉,还有王妃,宋嬷嬷。所有人都在笑话我。我这辈子都没有今日这般丢脸,我为何要吃这个亏?我不管了,我得走了,王爷以后自己保重。” 魏虹作势又收起了东西。 “对了,以后,您若还想继续利用我也行,但必须付出报酬。我和我爹可以继续为你做事,但您要付银子!” “……” 朱常珏在桌边坐下,盯住了她。 新鲜! 第一个敢闹出走的女人! 第一个敢打开他手的女人! 第一个敢对他张牙舞爪的女人! 第一个敢直白跟他谈买卖,跟他伸手要银子的女人! 他一路过来所带的那点愠怒莫名散了大半。 这会儿的朱常珏几乎要忘了他不久前还打算要晾魏虹一阵的决定。 朱常珏倒了杯已经冷却的红茶,一口喝尽压了压火。 哪知魏虹伸手到了他跟前: “您喝的是荆溪红。一两银子一杯,您记着结账。” 朱常珏噗了一下,喝下去的茶水都差点呛出来。 魏虹却很宝贝地扶起掉在桌上的杯,仔细寻找可有损坏。 “这套茶杯我还没收拾呢!是我荆溪带来的。价值三百多两呢!您小心点。” “……” “还有,您让我去结交程府众人,程府后园子的几个管事那里,我基本都打赏到了。足足花了我一百多两银子。这个钱,您也给我付一下。” “等等,你在程府的后园子里,花了一百多两?所以,你肯定成功了是不是?”朱常珏眼里有亮光一闪。 说实话,今日宴席他虽带了魏虹,但原本并未抱多大希望的。但若说魏虹能在程家找到一两个眼线,这功劳可就大了。 哪知魏虹顿时哭得更猛了。 “我就说嘛,你果然对我就只利用关系。一听我做到了,立马换了神色。是,我做到了。我自掏腰包花了钱,您总不能让我亏本吧?您给多少银子?给了再说。” “除了补偿你的花销,我再给你一千两。够不够?” “行,一言为定。那我便告诉你,你先前吩咐的事都办妥了。何老夫人喜欢我,让我常去玩。程府的几个管事都是荆溪人,我也都说上话了。作为老乡,他们拿了我银子后便很豪爽地表示,今后有需要便只管找她们帮忙。过几日她们弄好笋干咸菜也会给我一些……” 这话,也是程师父教的。真是聪明啊! 朱常珏要自己完成的任务,程紫玉也都帮自己完成了。她还故意漏了许多程府的点滴让自己带回来…… 如此,既方便了自己交差,提高了自己在王府的地位,让王爷高看之余,不但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还或许真会考虑自己的价值…… 此外,王爷今后为了他所需,一定会让自己经常带着任务去程府。 既方便自己将来可以经常偷偷去程府找程紫玉,也能让自己时不时到朱常珏那里搜刮银子。 这事对程紫玉也不亏,竖立了几个假的暗棋,朱常珏怎会不用?下次朱常珏若对她和程府有所图谋,她一定能够第一时间洞悉,也用不着时时刻刻防着朱常珏却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打算。更说不定能从朱常珏对暗棋的要求中判断出其图谋…… 魏虹不在意自己的立场,也不在意紫玉是不是利用自己。只要对自己有利,那就行了。她选的男人很厉害,她是知道的。等她的男人登上那个位置,程紫玉还不是一样要为自己所用?…… 所以对此刻的魏虹来说,这利己利人的好主意,自然是要贯彻下去的。眼下一听,她几句话的功夫就弄来了千两银,还得了男人青眼,魏虹喜悦之余更崇拜起程紫玉来。 那个眼神,她可看懂了,这便是传说中的“精光四射”吧?她更清楚知道,今日她不管怎么闹,他都会纵着…… “以后我住去王家了,你若还想探听什么,只要你付银子,我便去帮你弄消息。”魏虹拿了银票,贴身收在了身上。 “别闹,我心里有你,你不能走。”原本就不能让她走,这下更不能走了。 朱常珏伸手就扣住了女人腰,把人一下揽到了身前。 魏虹哎哟一身叫,哭得更厉害了。 “再不走,我就要死了。” “你这是什么话!不许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 魏虹大哭,随后拽了腰带便扔去了一边。 这边朱常珏还没反应出她要做什么,那边她已经了脱去了身上外裳和中衣…… ”对对对对,我再给你瞧瞧伤,然后你把医药费也付一下。我这一走,你们以后不认账怎么办?万一留下了后遗症,我找谁说理去?” …… 第五六九章 两种价值 魏虹转眼便只着了一件大红色亵衣。 她拧过了腰,手指腰上一片青紫高声嚎了两声。 “瞧好了,今日王妃娘娘掌掴我在先,我没有计较,为了王府颜面,我还拿了脂粉盖住了手印。但王妃尤不解气,还踢了我。这片肉,就是被她踢坏的。” 魏虹上去拉了朱常珏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蹭了起来。 而朱常珏则一声咳,他守在外边的亲信顿时会意,将外边的众仆都散了。 若再叫她这般高声唤上几声,待会儿整府都该知晓王妃亲自对她动手了。传出去,更将叫那谣言四起。 魏虹则不管不顾,发挥着一贯的“爽直”,边嘶边道: “你可瞧好了,这不是作假,是实打实的伤。”当然,这伤也是重新处理过的,窦王妃不是笨蛋,怎会真下狠手?但此刻这青紫一片,又有谁说得清?这个亏,窦氏是吃定了。 朱常珏眉头微微一蹙,心生不爽,对窦氏的重手略有不满。如此手脚,难怪让这丫头炸毛,再有众人煽风点火,自然闹出了事端。 也好在这丫头直爽没心机,否则事态更不好收拾了…… 那只温热的手正轻抚她腰,魏虹一下知道,他的愠怒对象并不是自己。 “王妃恨我丢了她颜面,骂我就算了,还打我。我腰上实在疼得受不了,走路还摔了一跤。”她将好几道伤口的手心展示到了朱常珏跟前。 “可王妃竟然觉得我这是苦肉计。”魏虹眼泪刷刷流,“我可冤枉啊。我去找老夫人的时候摔倒的,当时还被程府下人笑话了。看见我摔倒的人好几个呢!王爷若不信,大可前去一问便知。” “本王何时说不信了。你辛苦了。” “我不怕辛苦,也不怕委屈,可我怕疼啊!”魏虹不知不觉被朱常珏扣着坐到了腿上。 她手心翻转,成了手背朝上。 “完成王爷要求的任务后,我便去找到了王妃提出要回府。可王妃不由分说拍走了茶碗。当时我一惊,只怕王妃又生气要发落我,为了不叫她抓到小辫子,只能去接住了茶碗。这便是后果。” 由于烫伤第一时间没能及时处理,此刻她的手背不但红了大片,还高高肿起。 “当时丫头都拿来烫伤药了,可王妃就是阻挠不让我上药。连御医都来了,还逼着我回府。我知道,她就是希望我破相,希望我就此失宠。我知道,你们就是想要我给你们的新侧妃挪位置! 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知道,跟我完全没关系的。一开始挑刺的是程紫玉,后来起哄的是那些夫人,可受害的却是我。我都已经如此委屈了,还要挨打受骂,有谁能受得了?反正你也有新人了,既如此,我留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回去算了。” “别胡说。没有的事,你多想了。王妃只是觉得家事应该在家里解决,所以才让你回来。” “我多想?”她又抬手将手肘晃到他跟前。她后肘一大片都是紫色。“王妃看不起我就罢了,说了许多难听的贬低之语也罢了。可连她的老奴都欺负我啊!连个老奴都敢对我动手,我……我还如何在这个府里过下去?” “宋嬷嬷不是故意的。王妃跟我解释过了。” 魏虹嘴一扁,再次哭起。 “你相信王妃是应该的,可你怎么还宁肯相信个老奴也不信我!她在马车里如何羞辱我,我便不说了。毕竟马车里就我和她,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但她当众怎么把我拖上马车的,多少人都瞧见了。她给我颜面了?她给珏王府颜面了?她下手多狠,当时围了多少人怒骂她,这些呢?王妃和宋嬷嬷可跟你说了?她叫我没脸,何尝不是在打您的脸?” 魏虹也没往死里告状,她有些心虚。但并不妨碍她挑拨离间顺便送双小鞋出去。这个用不着程紫玉教,正是她从小到大都擅长的…… 而朱常珏的面色在这一刻也终于黑了几分。他可以容忍窦氏,但不包括窦氏的奴才。他可以容忍魏虹受伤吃亏,但不喜欢他的计划被人干扰。他可以容忍家里小打小闹,但这种时候,颜面必须不能丢到外边。 这一刻,他是真怒了。 魏虹有一点说对了,他已经了解过事件的完整发生,但“宋嬷嬷将魏虹当众拖上马车”这一条,是他并不知的。换而言之,是窦王妃或者宋嬷嬷把这事给遮掩过去了…… 魏虹就是一心要闹,她才不管朱常珏此刻的脸已黑成了如何模样。 “还有,那个宋嬷嬷狐假虎威,她在程府踢我,王妃又可有告诉你?肯定没有吧?我没名没分跟你到现在,连个奴才都还不如,连个奴才都敢欺负我,我为何还要忍下去? 今日她们敢骂我打我,敢当众阻挠我就医,那他日呢?她们是不是还要杀我?亏得我在茶会上疼成那般,为了王府声誉,一个字都没多言。这分明我的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啊……” 魏虹知道她都成功了。程紫玉的嘱咐便是回府后按顺序办事:第一时间跑王家,求方取药,并带来马车让珏王府紧张起来——闹腾,吸引朱常珏上门——委屈诉苦——摆明自己成功办事,增加自身价值——告状,算账,表现地不堪重负让朱常珏主动来留人…… 魏虹在朱常珏的怀里挣了起来。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撩拨。 “王妃看不上我,你大概也是,反正我与你既无婚约,那自然也无约束。今日我颜面扫地,无颜再继续待下去。王妃说的是,你身边的奴才都比我尊贵,我这样的,只配给她洗脚……” 朱常珏有些烦。窦氏真是多话又多事。 突然间,他觉得窦氏很不会处理这种事务。他的女人,怎么也不至于不如一个老奴才吧?最后反倒弄得这会儿要他在这儿善后。后宅事务都弄不好,还真是…… 看来,窦氏那里也得敲打一番了。在这种时候,一切都利于自己,怎能有半点闪失? “所以,朱常珏我后悔了。” “你叫我什么?” “叫了你名,你也要打死我么?”魏虹心下有些忐忑。她会不会闹过头了? 眼里有恐惧闪过,可朱常珏却挑了挑眉。 新鲜。 这是第一次有女人敢当面叫他名字。 见他没生气,她再次在他怀里耸动起来…… 光滑后背和柔软腰肢在掌心划过,娇软身子在腿上挪动,一阵阵哭喘声在耳边嘤咛,叫他的眼忍不住眯起。 他突然发现,这亵衣有些眼熟啊?他想起来了。当日温泉,她所着的,便是与此刻身上这类似……轻薄如丝,触手生温,胸前高处绣了双蝶,颇有几分任君采撷的意味。 那么,她闹这么一遭,是有始有终的诀别,还是以退为进的勾搭? “本王怎舍得?”再重新看她身子,白玉底子上青一片紫一片,配上火红亵衣,强烈刺激着他的感官。 “不管你舍不舍,先把医药费给我。” “给,银子而已,本王疼你,自不会吝惜银子。” “多少?” “定让你满意。” “你得说话算话。可疼死我了。也不知道这些伤会不会留下毛病,万一治不好,那就破相了。”她要起身,那人却将她紧紧给箍住了。 她拽来衣裳要穿,却被那人一把扯开。她在他身上拧着身子夺衣裳,暧昧的小火苗,顺其自然就种下并蔓延。 “本王会治伤。”朱常珏的掌从她手背拂过,再到她手肘,继而到她腰间……最后停在了她胸前蝴蝶上。 “本王给你亲自上药。”朱常珏勾了勾唇。罢了,与其浪费时间和口舌,还不如直接推倒了惩治也好,宠爱也罢。有什么事是床笫之间不能解决的?一次不行就两次,总会让她高兴起来的…… 他手指一动,她身子一摆。 她明显瞧见某人喉结一滚。 他手将她臀部一托,魏虹却又是一阵乱叫。 “我被那嬷嬷踹了。就在你左手所放之地。所以,你是要帮我出气,还是帮我解淤?” “自然都做。” 朱常珏兴致已起,托起她臀就将她推倒在桌上。 “朱常珏你起来。” “你不是要医药费吗?给本王看看到底伤了多少,才能给你好好结算。” 说罢,他衣袖一挥,一桌子的杯啊壶啊皆落了地,魏虹下意识去接,却被他扣住了手。 “不就三百两的东西?爷赔你双倍银子,再另外送你两套瓷器。”朱常珏将她手臂环去了自己腰上。 “你别以为用银子就能留下我。” “那我用男色留你行吗?” 魏虹一声哼。 “不容拒绝!” 身上最后这点遮挡也被他扯开。两人很快便赤条条纠缠在了一起。 原始情欲在利益和目的的煽动下,一发不可收拾。 朱常珏喝了不少酒,酒精的催发下,兴致一高,花样也越多。而魏虹则尤其放得开,在桌上机上还是何处,她并不介意…… 最重要的是,朱常珏又留在她身边了。 魏虹的目的,倒不仅仅是为了孩子。最重要的,是朱常珏给了整府乃至整个京城一个讯号。他今日一回府,没有去王妃院中,而是到了她这里,还过了夜。 这无异于告诉所有人,他站在了她的身边。那么,便等同于他并不认可今日窦氏所为,他甚至都没给窦氏颜面,那么显然,在外人看来,窦氏或真对魏虹做了不堪…… 这才是真正的耳光,响亮打去了窦氏脸上。相比下,自己所受的那个,还真就不算什么了。 能够报复窦氏,魏虹便已很满足了。 于是,她尤其卖力,尤其引得朱常珏欲罢不能,尤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机上榻上,桌上架上,最后还要了水和浴桶两人滚了一遭。 纠纠缠缠了好久,结果魏虹不但从朱常珏那儿弄到了两千两,还成功将朱常珏的人留在了屋中…… 事实此刻的窦氏,听到眼线的回禀,的确砸了手边一套瓷器。 她怎么也没想到,朱常珏这点颜面都没给自己留。这魏虹今日已猖狂到如此地步,就连闹出走王爷也不但没罚,还在施恩? 再有身边本就生了怨言的宋嬷嬷鼓动了两句,她对朱常珏的不满也在迅速蔓延…… 可还没完。 夜色降临后,朱常珏还遣人来了窦氏这儿。 他的人带了口令,说宋嬷嬷得了风寒,先回家养一阵病再回。又说魏小姐也病了,暂时不会来请安,以养病为主,女红什么暂时免了,让她好好照顾魏小姐,吃穿用度都要好的,处处不得怠慢。而且,魏小姐的病情便全部交由她这个王妃负责了。 窦氏心头大怒。怎么也没想到,朱常珏会为了一个小贱人做到这一步,不但弄走了自己的心腹嬷嬷,还用这样的法子去保护这个贱人…… 她堂堂王妃,堂堂窦氏大族,竟然还不如一个小贱人? “娘娘要体谅王爷。”朱常珏的心腹青山在旁劝,“王爷说了,希望王妃娘娘要多谨言慎行。奴才多说一句,今日这事,王爷花了大心思去善后了。不但是魏小姐那儿,还有程府和民间,流言如虎,都是权宜。只怕王爷今晚都睡不好了。娘娘,上行之路不易,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窦氏低低哼笑。 他是睡不好,因为还要在床上征战吧?贱妇,当真一手狐媚啊!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而这些,都是程紫玉要的。 朱常珏夫妇相互已生不满,再有魏虹在那里兴风作浪,隐患已经埋下。不管这火烧不烧得起来,但心一离,意不满,漏洞自然很快也会出现…… 此刻的程府,李纯在前院忙着布置人手,程紫玉盯着朱常珏府邸的暗人却是来报,表示珏王府风平浪静。 魏虹从王家求来的马车也已悉数回去。 程紫玉一吸气。 倒是没出所料。 “魏小姐没闹着出府,说明一切顺利。您怎么不高兴吗?”入画一脸不明。 “不高兴。其实除了那些目的,我为魏虹操那么多心,也是为了试探。窦氏没处理她,朱常珏还愿意哄着她。那么你说,究竟她的价值是什么?宽容,绝不是朱常珏的性子。魏虹能在程府安插棋子,对朱常珏的作用为何那么重要?朱常珏究竟能对她容忍到什么程度?越是重要,我越是不安。这不是好事啊!” 入画微微咋舌。 是啊。 一个小知县,一个小女子,他们的固有价值根本不可能让朱常珏动心,那么他们有什么潜在价值? …… 第五七零章 得偿所愿 李纯回来时,程紫玉手里还拿了本书,坐那儿就睡着了。 连日劳累,她休息不够,早就疲惫不堪。想着明日还要来回奔波,李纯也没再扰她,给她放平睡好后,便只静静另拿了锦被睡在了一边。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两人早早便入宫了。 李纯还在休沐中,所以直接去了御书房等皇帝下朝。 而程紫玉则去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拉着程紫玉好一番打趣,旁敲侧击再次关怀了他们房中事。知晓两人一切都好,更是喜上眉梢。 如往常,她又一次找来了御医给程紫玉把平安脉。所求么,自然是尽快为受孕做准备。 来的是沈御医。 三言两语间,两人顺口就聊到了昨日魏虹。 程紫玉淡淡表示,作为主家,她的确有关注魏虹病情,但后来似乎没听闻珏王府有何风吹草动,那么大概魏虹并无大碍。 太后对魏虹是有印象的,瞧见御医面色少有的不平和,两人言语也透着古怪,便也忍不住好奇追问起来…… 程紫玉并没多说,只三言两语概括了昨日事。 她猜测不错。 虽是寥寥几语,太后也立马生出要以此作为敲打贵妃的借口之意。 尤其是,在太后接受众妃嫔的请安时,发现“魏虹”二字已经成了宫内外沸沸扬扬的存在,竟然已经传到了宫中…… 事实朱常珏第一时间已经去阻止流言扩散了,却架不住从李纯到太子势力,再到朱常哲等人,都迫不及待等着看珏王府好戏。 宫中,自然没能幸免。 尤其民间,更是传了个绘声绘色。 道听途说再加工后,故事便有些离谱了。 差不多已经成了: 朱常珏诱骗了江南官家女入京,玩完之后不肯负责,仗着势大,既不肯给名分,还威胁恐吓姑娘。既对姑娘动手,还不忘作践姑娘, 不但窦王妃不给脸,就连奴才车夫都是直接对姑娘动手……昨日的街道,有不少人都瞧见姑娘满手鲜血边哭边求,边扔出了血帕子求救……百姓未能成功营救,还被车夫当街恐吓…… 于是珏王府的传言又多了一条:恃强凌弱,有恃无恐…… 再有后来从王家去珏王府的七八辆马车,更是笃定了这事……有说王家是去讨公道的,有说王家是去接人的,总之是去给魏小姐出头了。 只可惜,出头未成。 马车群最后灰溜溜无功而返的场景也是不少人瞧见的。于是道听途说间,珏王府又多了疑似“罪名”:是仗势欺人不肯放人?还是扣押了魏小姐?…… 流言的散播一开始只是直指窦氏,但很快便演变成了对珏王府和珏王的指责。朱常珏往日行事作风便是几个皇子中最嚣张的,这个时候,许多成年旧账都被添油加醋翻了出来。 一夜之间,关于珏王府和珏王的故事叫人津津乐道…… 事实上,就连那车马群的主意也是程紫玉出的。 魏虹听信了她的鼓动,认为这只是以退为进,假装出走逼迫朱常珏来哄人,但事实程紫玉要的,还更是马车群浩浩荡荡往返进出珏王府,以此来引起所有人的关注。王家只有两辆马车,为此魏虹还自掏腰包租了另外的五辆马车…… 太后原本还想寻事,倒是没料这事还真就丢了皇室的颜面,于是顺水推舟当着众妃嫔冲贵妃狠狠一顿呵斥。 贵妃颜面无光,心头难免生出怨言。当然不是对儿子,而是觉得窦氏惹了是非。 太后当即便召了窦王妃和魏虹入宫。 窦王妃少不了被一顿数落。 魏虹跟着南巡队伍入京,从太后到皇帝都知道,但既然魏知县当时也未有任何表态,众人也都睁一眼闭一眼,只以为是朱常珏收了个寻常侍妾。入京后,一般场合魏虹也没怎么出现,这样的小事众人早就忘了。 眼下,却正好给了太后机会发作。 若是侧妃贵妾,自然要报备宗室走一系列程序。若只是个侍妾,那么便是奴婢,只需府里自行安排,将户籍重新登记造册…… 偏偏朱常珏从一开始便是用“侧妃”之名来诱骗了魏虹,为了让魏虹和她爹为他所用,便一直悬而不决,所以导致魏虹此刻的户籍还在荆溪,身份上便不清不楚了起来…… 这原本不是大事,在权贵之中也很普遍,但眼下偏偏窗户纸被人捅破了。再加上昨日关于魏虹和珏王府的各种流言,这事反而越发棘手起来。 太后狠狠一顿训斥。 认定是窦氏的失职。说她不大度,不周到,不贤惠,不慎重,不周全。 说若窦氏早些将人身份办好,昨日的事便都不算事,便都成了家事,谁也不好多言。说来说去,是她这个主母没当好。 窦氏一肚子委屈,却只能跪地俯首忍气吞声,周身发颤。她倒不是气太后,太后说的都是实话,她只是委屈…… 而贵妃被太后斥责在先,这会儿丢了颜面在后,也是憋了大火。 怕太后又会将这事牵扯到儿子头上,贵妃便当着太后之面,冲着窦氏也是铺天盖地一阵教训。 窦氏有理无处诉,她才真是气得发抖。 这么一件破事,不让魏虹进门是朱常珏的意思,到头来不但锅是她背,她还招惹了一连串不好听的名声,怎么看,都憋屈难忍。 她惹上是非,坏了名声也就罢了。可她窦氏是大族,那些乱七八糟的帽子休想乱扣。 她心下冷哼,生出了些报复心思。 她索性徐徐拜下,表示自己没有半点不甘不愿。她是极其愿意迎魏小姐入府的,只要太后娘娘点头,她保管三天内,就风风光光将魏小姐迎入府中…… 对窦氏来说,她并不觉得苏家对朱常珏的登顶有多少帮助,但苏二的威胁却比魏虹要大多了。既如此,她又何必为朱常珏强撑?他若要迁怒,她便全都推到他那个好娘和好祖母身上…… 太后满意于窦氏的识相,贵妃几次想张口,可瞧见腰板笔直的太后,还是只能将话吞了回去…… 而程紫玉瞧着虎视眈眈盯着窦氏的张贵妃,再看了看眼神坚定的窦氏,心道昨日信手而来的谋算效果竟是出奇的好。如此一来,魏虹不满朱常珏窦氏,朱常珏与窦氏互生不满,贵妃与窦氏又相互埋怨,这珏王府家宅也不会安宁多久了…… 她心情不错,找了个空子,请了太后允许,便去探望王玥了。 可程紫玉不提王玥还好,一提王玥,太后对窦王妃和贵妃更是不满了。 魏王两家关系如何太后知晓,可王玥在宫中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却一次都没接到魏虹那里请求探视的帖子。魏虹有错,可也未必明白程序。作为主母和婆母,窦氏和贵妃推卸不了责任。毕竟她们不帮忙递拜帖,魏虹也进不了宫。 眼下流言散播,却不仅仅是丢了皇室颜面。太后气恼的,更因王玥乃自己一力保下,可这些人也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了眼中…… 这更成了太后发作的一个切入点…… 就这样,窦氏和贵妃均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尤其是贵妃,她其实连魏虹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可却因着这么个乡巴佬小贱人而几次三番丢了颜面被斥责,连带着儿子声名都受损,这口气这把火,是怎么都吞不下去…… 那边太后让芳嬷嬷将魏虹带去偏殿检查了一番身上伤,她也想知道,昨日那些流言真假。 哪知发现,魏虹身上除了昨日宴席上传闻的那些伤口,还有不少其他……红印,青紫和勒痕。 而那些脖子往下的串串红梅,叫芳嬷嬷一眼便明白从何而来。 “昨晚王爷是你伺候的?” “是。”魏虹可怜巴巴垂着头。“前晚也是。” “珏王很宠你?” 魏虹扯了个笑,一脸无奈低了低头。 “这勒痕……”芳嬷嬷眉头微蹙。该不是被王妃还是什么恶奴欺凌了吧? “是王爷……闹的。”魏虹红了红脸。 芳嬷嬷轻嘶一声。 再看魏虹身上这五颜六色,暗道珏王真是重口味。再看女子可怜跟兔子一样,也是不由感叹其是个可怜的,身上连块好肉都没有…… 太后听了芳嬷嬷的回禀,面色再次一沉,狠狠剐了贵妃和窦氏几眼。 “胡闹!天天陪睡着,宠着乐着胡闹着,还不赶紧办了?南巡时候,荆溪住了好几天,魏知县好歹忙前忙后,人好好一个闺女,瞧瞧都成什么样了。眼下风言风语是什么事?皇室可不能丢了面子,叫人家看了笑话。这事还是赶紧趁早办成家事,也好绝了那些悠悠众口!” 窦氏等的就是这一句。反正难受难熬的不是自己,自己和何必两面不是人。她赶紧应了声是…… 而另一边,皇帝的意思和太后是一样的。 皇帝听了李纯回禀,倒没想到有人打上了苏家的主意。他不高兴了。即便他不能如愿,也不能让事件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在他听闻太后已经过问此事后,直接遣了于公公来传达自己意思:让朱常珏赶紧将魏虹收进府。 “是侍妾……还是……?”窦氏小心问。 “侍妾。身份不够,只能是侍妾了。但京中议论纷纷,总要给个交代,那便风光办个几十桌吧。”太后发了话。“虽为侍妾,但待遇要等同于侧妃。”这是皇帝的意思,却也正合了太后之意。 魏虹大喜,赶紧谢恩。 虽不是侧妃,但到底进门了。凭她的身份,这已经是大荣宠了。毕竟整府她最得宠。将来高升也是早晚。按这趋势,待王爷上位,她得个宠妃之位也是不难。当然她更高兴的,是如此这般,苏家便没暂时没指望了。苏二想要进门,怎么也得缓上一阵。她要趁这段时间赶紧受孕,巩固地位。 “这次你受了委屈。哀家便应承了你,他日你若能有运道怀上孩子,哀家亲自给你做主,把你身份再抬一抬。” 那边贵妃大惊。太后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太后直接命了窦氏。 “这事宜早不宜迟。你需几天时间准备?” “最多三天。” “那就三天后办喜事。今日便将喜宴帖子分发下去。你赶紧回去准备吧。” “母后,太仓促了。而且这事,总要问一问珏儿的意思吧?”贵妃还想劝。帖子一发,就定下了。儿子看上了苏家女,贵妃是知道的。 “长辈赐不敢辞。贵妃僭越了。” 太后轻飘飘的“僭越”二字便将贵妃给打发了。 僭越的代价立竿见影,太后又对魏虹补充了一句:“南巡一路,在荆溪那几日最平顺,哀家最高兴,你爹功不可没。哀家也要对他一表谢意。” 太后所言不假。 扬州那几日最累,镇江遇上了刺杀,金陵寿宴虽高兴,却出了薛骏和萧家的破事;后来的嘉兴虽好,却偏闹上了海盗事宜,整的人心惶惶。还是在荆溪的几天,简单的快乐,做做陶,赏赏景,泡泡泉,太湖垂钓吃三白,倒是高兴。 “你表姐既然在宫里养胎,哀家惦念你思乡之情,特准你每隔五日可以进宫请安一次。” 魏虹再次大喜。 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这是什么狗屎运。王玥为求太后庇护做了多少努力她是知道的,可眼下的太后却亲自主动开了口? 这个意思,是不是愿意关照自己?是不是要给自己撑腰,不让自己被欺负?以后,太后是不是也会给自己做主? 贵妃脸色再次一黑。窦氏看在眼里,冷嗤在心头,赶紧告退去准备喜事…… 太后满意了。 便只当她……杀鸡儆猴吧。后宫,在新君定下前,在她还有精力应付时,只能她独大…… 此刻的程紫玉已到了王玥那儿。 她有阵子没来了。 这次来,她还带了不少补品和软料做的孩子衣物。 王玥谢了几声,随后起身坐去了妆台前。 她面色依旧不好,看着就虚弱,擦了粉也盖不住满脸憔悴。肚子大了不少,可在大肚的对比下,更显得她整个人弱不禁风了。 “最近这段时日,除了芳嬷嬷,你是唯一敢来看我的。” 她淡淡一笑,无肉的颧骨更显突出。 “好在太后怜惜,准我在宫中坐月子,算是了却我一桩大事了。” “你怎么看着又瘦了?御医没办法吗?” “嗯。这胎太伤,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 第五七一章 横眉冷对 王玥坐在镜前描眉画唇。 脂粉遮掩后,她又上了一层薄薄胭脂。 随后她换了身衣裳。 淡茜红衣很抬肤色,换上后,倒是显得她精神和气色都好了许多。 “很好看。”程紫玉赞了句。 “嗯,新的,没穿过,今日你来了我高兴,我就想穿新衣。” 程紫玉回她一笑。 “你可愿扶我出去走走?” “你能行吗?” 程紫玉注意到王玥比自己多穿了一件,手背冰凉可手心却有薄汗。而且连她的手也已浮肿,想来脚下定然更虚。 这个状况,还是留在屋中最保险。 “不用去远处,到御花园就成。好吗?也只有你来了,我才敢出去。” 程紫玉略有忧心。但又见她巴巴看着自己,到底还是点头应了。娇艳如花的姑娘却在磋磨间几近凋零,看着就让人心酸…… 王玥由程紫玉和香儿一左一右搀着往外走。 那边太后还在训话,所以御花园也不见多少宫妃和奴才,倒是清净。 “入宫后,这是我第一次走出那个偏殿。第一次看见围墙外的春色。就是芳嬷嬷,也不敢搀我出来。” 王玥很开心,让香儿去摘了几朵桃花簪到了鬓边。“春天了,多好。瞧瞧这一园子百花盛放,看着就舒坦。谢谢你。” “不值一谢。” “不,我谢的,是你还愿意相信我,不怕我害你。” 程紫玉看着她眼里的坦荡,有些自惭形秽。刚在点头的一瞬间,她的确思考过王玥会不会害自己……王玥高看自己了。 “紫玉,我快生了。”她幽幽来了这么一句。 “啊?” 程紫玉一惊,脚下也是一滞,差点以为听错。 “你说什么?” 程紫玉暗暗开始掐算,满打满算,这胎也才八个多月吧? “我说,阵痛已经开始了,我很快就要生了。但你别急,今早才开始第一次痛。这会儿还很缓,我也挺好,几刻钟才有一次阵痛。 若按这个速度,至少要今晚才会发动。我的胎一直都靠各种药物吊着,根本不可能足月生产的。一早御医便说就是最近几日,真没想到,这孩子说来就来了。” 她抚着肚子淡淡笑。 “那……你还出来做什么?怎么不叫御医?太后还不知道?我刚瞧你宫里一点准备都没有,你怎么还如此淡定?” “别急,听我说。即便太后愿意保我,我也怕会有意外。她们说,生产那几个时辰才是最有可能被人动手脚的。从烧水换水的,熬药拿药的,到跑腿接生的,哪怕一点点的问题都有可能引发严重后果。甚至孩子生下后,都是轻易使些手段便可以让其夭折的。 我不是宫妃,身后又没有大家族做靠山,身边人手也不够。我必须谨慎再谨慎。尤其我这样的身子,更是不能有半点疏忽。 所以我不急着通报下去。我不能让人有时间准备阴私。而且,我还要开开心心出来走一圈,让那些心有歹意之人放松警惕。呵呵,他们一定想不到,也来不及动手。” “生产的准备都如何了?还有什么缺漏和需要吗?”程紫玉看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云淡风轻,更觉有些心疼。 堂堂一个侧妃生产,应该高床软枕,吃饱喝足,亲人围聚,奴婢环绕,等着那个新生命的降临才是。可她如此境地,还要谋算环境人心,如何不让人心酸? “放心,我早都准备好了。” 王玥用那皮包指骨的手抓了抓程紫玉。“所以,除了刚刚那个原因,我出来,还是因为我怕这会儿不出来,就要很久之后才能看见美景了。” 她深深嗅着花香,目露贪婪。 “或许,也有可能今日之后,我这一辈子也都再闻不到这些花香了。既然这或是我的最后一次露面,我自然是要给所有人留下个美好的印象的。” 这才是她一身簇新,又细细打扮的原因?程紫玉心头更不是滋味。 “别胡说。你会顺利生产的。” 程紫玉张了张口,不知该不该说出会留在宫里保其生产的话。 她很想保住王玥母子,可这个……偏又是朱常安的孩子。前世的自己,可是到最后还在诅咒他断子绝孙的……这会儿要力保他的孩子吗? 她有些纠结。但这孩子和王玥……又何其无辜。 “我一会儿去跟芳嬷嬷暗示下,让她帮着多照应你。你放心,不会有事的。知道你将临盆,我拿了两支参来,是文兰给的,品质很好。” “你有这心,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们去前边的亭子里坐吧。”王玥手指御花园六角亭。“紫玉,我已经记不得,我究竟欠你多少人情了。” “不要紧。” 程紫玉自认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好人,她好几次出手相帮,似乎目的也并不纯粹。“不用还了。” “不,你很好了。我若是你,做不到你这样的,我早就嘚瑟上天,眼高于顶了。可你到今日都愿意对我抱有几分真心,我很感激。所以今日,我打算还你人情。” 程紫玉讶异看她,不明所以。 王玥再次一淡笑。 “我一直想着如何还你人情,但似乎,很难。我自身都难保,如何来帮你?但我若今日不还,可能永远都还不起了。我不想带着遗憾和债务走,我要潇潇洒洒离开,不带人情离开。下辈子,我要好好为自己活。这个孩子,是我留给王家的礼物,以报他们抚养之恩。你那里……” “你何必那般悲观?” “不,紫玉你还不明白。御医和我说得很清楚了。我这胎,相当危险。这孩子当日是我强行保下的,几乎掏空了我的身子。我大概是要难产的。 几个御医都这么说,那么就是十之八九了。危急下,极有可能我与孩子只能保下一个。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妾,我的孩子却是皇室血脉。保谁弃谁一目了然。甚至若有危险,极有可能会用我的性命来成全孩子的出世。” “你不能这么想,你此刻应该想着你哪怕为了孩子的将来,也一定要挺过去。” “正是为了孩子的将来,我才走到今日这一步。我若在宫中没了,大概太后才会愿意接收这个孩子吧?孩子若能养在太后身边,才是最有利的。他才能平安长大,王家才能永远成为皇亲国戚,求得萌阴。 所以,你今日能来,我特别高兴。我本以为见不到你了。老天既然给我这个机会,我便要好好帮你一把。” “你要做什么?” 王玥压低了声音。 “你看谁不顺眼,我就用肚子帮你一把。这才是我要来御花园的最后一个原因。我知道你上升太快树敌不少,这后宫里一定也有仇敌吧?” “不行,太危险了。”程紫玉完全没想到王玥竟然有如此想法。 “本来就要来了,有什么危险?与其孩子窝囊出世,与其我窝囊离世,不如让孩子的出生和我的离世都带了价值。而且,这也算是我和孩子还你的人情了。所以,我得来御花园才有机会帮你出手。 太后那里的请安很快就散了,这风和日丽的,妃嫔们一定会出来。昨日魏虹那里出了不少事,今日一定都会出来嚼舌根。我陪你在这儿等一等。 以你家李纯的地位,想走你门路和想与你套近乎的人一定不会少。我猜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过来与咱们搭话了。 你恨的人若没来,咱们便将人请出来。是宫妃也好,內侍也罢,你放心,我相信让你恨上的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心里是一点负担都没有的。我狠狠一下撞上去,一举多得。我与孩子若命不好,也能成全了你……” 程紫玉盯着王玥看。她说得很坦然。她是真的准备好了。 可她越是这般,程紫玉便越是揪心。 “不用了。你安心待产,身子重要,不要冒风险。我陪你坐半刻钟就回去。”程紫玉说得不容置否。 “紫玉!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我。你想想,我在御花园出事,众目睽睽,高压之下,反而有利于我的生产。到时候若有人再想对我这胎动手就不易了!我……” 程紫玉没有答应,换了话题。 “不过,你如何知晓魏虹昨日出了事?” 王玥笑到:“我还没有那么没用。我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保持耳聪目明。我好歹在宫中几个月了,这么些耳目的打点自然不在话下。知道她跑了王家,我更得打听仔细了……” 两人正说话,却是远远一声清脆的“表姐”传来。 是魏虹。 太后那里请安已经散了,得偿所愿的她在太后的示意下去探望王玥,到了地方才知王玥与程紫玉来了御花园。 她闻言一下喜上眉梢,心里却对程紫玉更加服气了。 难怪程紫玉一早便说她们很快会再见面,原来指的就是今日。 真是料事如神了。程紫玉神机妙算,她今日心想事成,巴不得来报喜并求教下一步。 于是她远远地便提裙跑了来。 可与魏虹的欣喜不一样,一见她过来,程紫玉便蹙起了眉。 “这可是在宫中,魏小姐如此大呼小叫,提裙快跑不合规矩也没有礼数。”程紫玉口吻冷冷,带着讥讽。 这一开口,顿时叫周围几声噗嗤跟着笑来。 再一瞧,果然已有不少宫妃宫人的视线聚集到了这处。 正如王玥所言,太后那里的请安一散,这会儿宫妃带着宫人便都往御花园聚了来消磨时间…… 原本程紫玉这个新娘和大腹便便的王玥便已经够引人瞩目了,再有此刻魏虹这个浪尖人物这一唤,众视线可不都被齐刷刷吸引? 程紫玉的讥讽深得人心。众人皆是跟着笑。 魏虹区区一个野丫头,还妄图攀龙附凤?连礼仪都还没学好呢!刚刚太后为了给这野丫头撑腰,训斥了贵妃,导致她们瞧着魏虹小人得志的模样,也没胆量开口。于是此刻程紫玉这一言,倒是叫她们大快人心。这底气足了,就是不一样啊…… 魏虹面色一僵,红晕满脸。 怎么也没想到程紫玉会当众落她颜面。她也更没想到,见她过来,连王玥也愠怒了。 “呵,还真是稀客。”待魏虹走近了,王玥才破口恨恨。“好一声‘表姐’,你还记得我是你表姐?” 魏虹略微尴尬,但众目睽睽,她是奉命来“探望”的,只能进了亭中行礼,道歉又解释。 王玥是真生气,但并不是因为魏虹忘了昔日情谊。人走茶凉,她懂。 “魏虹,我警告你,不管你要做什么,少折腾我王家人,你也别想利用我王家人。” 王玥气的,正是魏虹昨日通过魏家的老人去王家寻医弄药找方在先,求了马车帮忙在后。 尤其是马车,当时王家的管事不知魏虹要闹出走,轻易便松了口。结果魏虹完全是打了王家的旗号闹了一出。 王玥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她可不愿王家为了魏虹被朱常珏迁怒。所以此刻,王玥故意扬高了声音,希望用实际行动当众来尽量与魏虹划清界限。 “我已经吩咐了下去,你以后再要用王家哪怕一根柴火,也要先经过我同意!你姓魏,我姓王,你我既各自嫁人,便不好再不清不楚。”王玥人在宫中,不得不防魏虹对王家的利用。 王玥正色训斥的这一幕,落在了不少人眼中。 魏虹颜面尽失,顿时有些火大。 “你那么凶做什么!我好心来看你,你一见面就数落我的吗?”魏虹跟着吼了两句。“你还不知道吧,以后,我就是正经的珏王府人了。你对我客气点。” 程紫玉却是先一步接话。 “你还没进珏王府呢,这般嚣张也不怕鸡飞蛋打了。王玥是你表姐,需要客气的人是你。你如此粗鲁,丢你表姐和魏家的脸也就罢了,只是珏王府也要跟着丢人,到时候连带我们荆溪姑娘也得跟着你受骂。我要是你,赶紧回去先把礼节学起来!” 魏虹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程紫玉这是真在为王玥出头?还是有意挑刺?魏虹不会接话了。 好在她听见程紫玉轻声道:“以后你我大庭广众见面时,还是横眉冷对比较好。” 魏虹闻言心头一松,面色层次顿时丰富,手指程紫玉,气得胸口起伏:“我与我表姐说话,与你何干!你别以为你成了郡主,成了将军夫人,就能对我颐指气使的!你说话尖酸刻薄,就是有礼吗……” 王玥闻言,却是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第五七二章 入不了府 程紫玉与魏虹之间的小互动叫王玥一抬眉,心下豁然开朗。 魏虹这人,何时肯听命于他人了?刚程紫玉喝她她没回嘴便已够叫人诧异了,这会儿程紫玉让她冷对她马上便从了……太诡异。 所以,这两人有来往。而且魏虹还信任程紫玉,那么,其中缘故显然也只有昨日那事了。 难怪……也好。 原来如此,王玥顿时略微放心。 魏虹因着自己抢走朱常安,所以对王家一直有恨,程紫玉若能在其中调和,那么将来即便自己没了,魏王两家或许还不至于早早分崩离析。 尤其魏虹一向莽撞,思虑不周,有程紫玉指点,或能事半功倍,魏虹一步高升大概就是程紫玉的功劳了。 而眼下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双簧,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魏小姐见了我,是不是忘记行礼了?” 程紫玉冲魏虹冷冷一笑。“你小心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你三日后就要入珏王府了,眼下为了小事竹篮打水就不值咯!” “我……你……” 魏虹顿时蔫了,围观众人再次笑起,还有不少人跟着起哄。一时间,尖刻之音便多了起来。 尤其是当日一道经历南巡,圣上在扬州收下的石贵人和田常在,她们对程紫玉印象很好,她们三人同出自商户,又是半个老乡,所以在南巡时,她们也相互间没少帮衬。 倒是魏虹,当日在龙船挑事讥讽商户之语还历历在耳,当时两位宫妃便已对她存了积怨,此刻自是帮着程紫玉在旁冷言冷语…… 这是程紫玉的另一个用意:不能让魏虹太嘚瑟,只有听得旁人的真实挖苦和讥讽,才能知晓自己的真正分量,谨言慎行才不至于沾沾自喜,自掘坟墓…… 魏虹眼眶微红,却不得不规规矩矩屈膝行礼。 可程紫玉却是围着她走了起来。 “我还没叫你起呢!别动!” “膝头再弯一些。” “胸挺起来。” “两只手摆直了交叠。” “下巴低一点。” “眼睛垂下去。” “很好,就这个姿势。” “别动!保持。” 程紫玉面上在为难魏虹,实际却在低声告诉她“忍耐”。 没办法,为了保证魏虹这颗棋子能持久,她宁可魏虹对自己张牙舞爪,一提起就咬牙恨恨,也不愿见魏虹如刚才那般开怀跑向自己。 她可不希望朱常珏起疑,废了先前的努力,还会害了魏虹…… 而此刻的魏虹对程紫玉很是崇拜信任,大致知道了其用意后,她便开始了磨牙不甘的表演。 “郡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以让我起来了吗?我蹲不住了。”面对众人指指点点,魏虹咬着红唇一脸委屈。 程紫玉笑道:“你可要体谅我一片苦心。你既然也将成为皇室人,那这行礼总该学会的吧。我还是昨日宴上那句话,不能让你丢了咱们荆溪姑娘的颜面。记住这礼怎么行了?” “记住了。” “那一会儿你告退时,就看你表现了。好了,起来吧。” 魏虹腿早就麻了,这会儿力一松,腿一软,一下摔倒在地,引发了不少人团团笑。 最后,还是香儿去将人掺了坐下。 程紫玉假意一脸不屑与她同坐一桌,又是冷嘲热讽了几句。 见围观众人越来越近,程紫玉才走来对众人一礼一颔首。 “诸位娘娘和小主散了吧。刚刚我可不是为难魏小姐,就只是作为老乡的好心指点,没什么好看的。魏小姐要给王侧妃请安,诸位便各自忙去吧。” 她发了话,众人虽好奇,却也不好再围聚,各自退开了些。 亭中只留了王玥魏虹和程紫玉,众人还想看好戏,虽听不到亭中人在说什么,却也不妨碍百无聊赖的她们流连附近…… 亭中魏虹委屈抹泪,程紫玉趾高气扬,王玥神色淡淡,谁看都是气氛尴尬,暗中较劲…… 而实际,此刻的魏虹正在细声向程紫玉报喜,求请支招,并向王玥请教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备孕受孕并掩饰…… 王玥面上虽疏离,可还是耐心给了魏虹许多指点,更答应给她准备助孕药和助兴的药,会在五日后魏虹入宫时传递给她…… 魏虹见王玥爽快,主动表示不计前嫌,以后也会多多帮衬王玥。两人也算是一笑泯恩仇,只有程紫玉瞧见了王玥再次一松的小表情…… 魏虹听说王玥手边有京中几个擅长偏方的老中医的姓名和住处后等不及了,赶紧请王玥回住处拿了给她好去求医。她时间不多,正好窦氏已回,机不可失。 而王玥这一趟出来目的还未完全达成,自然不会应她,便唤了香儿带魏虹去拿东西。 “等一等!”魏虹刚要离开,程紫玉便开口阻止。“魏小姐是不是忘了告退应有的礼数?” 一语毕,好几道附近观望看戏的娇笑和噗嗤声再次传来。 刚要下台阶离开六角亭的魏虹气红了眼,却唯有退回来再次盈盈屈膝而下。 程紫玉又是好一番的挑刺…… 日上三竿,太阳已有不小威力。 几番折腾后,魏虹已是双颊绯红,满头热汗,两条腿更是阵阵打晃。 “好了,这样才对嘛。待会儿魏小姐还要回去拜谢太后的,这么热汗淋漓可不行,香儿,赶紧带了魏小姐去梳洗了换身衣裳。重新上个妆。” 魏虹还是太冒失了,这边话还没说完,连个理由都没想好,她那边便要拔腿离开…… 所以程紫玉这番故意的挑刺和为难,除了继续向所有人表明她与魏虹不对付的立场,也是给魏虹找了个去王玥宫中正当合理的理由…… 后来事实证明,眼下程紫玉有意与魏虹保持的这份剑拔弩张还是很有必要的。她在御花园对魏虹的这几次挖苦和发作很快便传了出去,以至于朱常珏后来对魏虹的这次进门间接坏了其与苏二好事再不甘再恼火,却也没有推算到这次前前后后的幕后主使竟是程紫玉…… 这边魏虹前脚一走,王玥便无奈一叹。 “你倒是大度,还这么帮她。”程紫玉笑。 “我帮她并不是我大度,你呢?昨日你也帮她了吧?是因为你大度吗?” 两人相视一笑。 那笑容在王玥脸上渐渐变成苦笑:“能帮就帮一把吧,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她对我有怨,趁我还在,尽量化解吧。王魏两家同气连枝。我和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王家的将来还得靠着魏家靠着她。所以我便先卖她个人情,只为王家将来做打算。” “你做的够好了。” 这是实话,也是程紫玉一直愿意帮王玥的原因。她有背负也肯责任,一直在努力,这一点,比许多人都强。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没忘要为家族前程考虑。甚至这个孩子的意义,也是为了家族而存在。 今日程紫玉也是尤其高看了王玥一段。到此刻为止,王玥哪怕濒临死亡,为家族孩子都做了最好最后的打算,却半个字没提害了她和孩子的仇敌朱常安。 她心里有恨,却只打算自己吞下这口恨。好的,她都送出去了。苦痛的,她却只打算自己扛…… 这边程紫玉与王玥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抬眼却见魏虹一脸苦色,慌慌张张回来了。 “怎么?” “那,那个……”魏虹向后方努了努嘴,随后冲程紫玉两人做了一个“帮我”的口型。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来人原来是……贵妃。 张贵妃正一脸不快走来。 原来,今日在太后那里时,魏虹便被张贵妃盯得后背发寒。 张贵妃因为魏虹的缘故,被太后接连斥责了好几次。很显然,贵妃这口气不发泄一番是很难咽下的。 尤其是魏虹知道张贵妃很厉害,不管是南巡之中的种种传言,还是珏王府众仆对其的评价,都带着丝丝畏惧。听说朱常珏母子性子相像,那么几乎可以判断出贵妃的为人了。 所以太后吩咐魏虹去给王玥请安时,魏虹几乎是如蒙大赦,用了最快的速度离开太后宫中,以避免被贵妃找麻烦。 果然,这贵妃还真就找来了。 魏虹实在摸不清贵妃是单纯想要教训自己,警告自己,还是坏了毁了自己。但她心底的声音很强烈,便是在身份定下前,避开贵妃。先进了珏王府门再说,之后再想法子有孕…… 至于贵妃,一个宫中妇人,只要避开了,还怕她长了翅膀出宫来寻事不成。 魏虹运气也不好。 刚刚走出去不远,迎面便瞧见贵妃正在走来。可她刚被程紫玉“教训”地手软脚麻,跑都跑不快,避都避不开。 如此,她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折回了亭中。她抱了侥幸心理,大庭广众,贵妃还敢对自己如何吗? 而且,有王玥和程紫玉在,会明着暗着护了自己吧? 果然,贵妃再次气势汹汹跟了来。 “魏小姐,贵妃娘娘唤你,你是装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搭理?你好大的胆子!”有宫女已经呵斥了起来。 张贵妃走近了来,瞥眼亭中几人。 不想徒惹是非的她赶紧先免了王玥的礼。 大概是因为李纯的缘故,又或是急着处理魏虹,张贵妃原本恶狠狠盯着程紫玉的视线到底还是收了回去,并喊了起摆了笑,随后将注意力放回了魏虹身上。 “魏小姐可与王侧妃见过礼,请过安了?” 她欲笑不笑盯着正向自己忙着行礼的魏虹,随后更气了。 在太后跟前她心有顾忌,看得不仔细。 这会儿往细了一瞧,胸口顿时堵了。 相貌不出色,家世几乎没有,礼仪也差,这气度……更是一言难尽。 粗俗鄙陋,通身小家子气,还不如王玥呢,怎么就入了儿子的眼了?鲍参翅肚吃再多,也不至于顿顿吃咸菜啊! 瞧瞧那一脸的汗,那黏在脑门上的发丝,那红扑扑的脸蛋,连最基本的仪容仪态都不顾,这是怕别人不知她出身鄙陋乡野吗?张贵妃只觉与魏虹同在一个亭中都掉价,她只要一想到,她们将成为一家人,更是浑身都难受。 她帕子下的手指抓了松,松了抓,这个贱人,怎么配?怎么配进门?怎么配让儿子受委屈?太后要给其做主?还应承其生子后就抬举?怎么能? 怎么能坏了儿子前程?先不说这贱人坏了儿子与苏家的婚事,就这么个下三滥的妾室在府中,也该叫人笑死吧?今后谁还敢嫁进珏王府来?与个乡巴佬平起平坐,谁家贵女能甘愿? 以后就连自己这个贵妃看见了她都得绕远吧? 丢人,真真丢人! 还有,谁还没行过礼吗?这贱人才蹲身行礼多长时间?区区十几息而已,她抖什么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 瞧瞧她,眼睛都红了,哟哟,眼泪都下来了。 张贵妃眼瞧着围观众人越来越多,呵,贱人! 果然一手下贱手段,这是逼着自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这是逼着自己众目睽睽“为难”她呢!这事若传出去,又成自己故意顶撞太后,不给太后颜面了是吧?下三滥就是下三滥,到底是乡野来的贱民!一肚子的龌龊!…… 贵妃心头百转千回,最后摆出了一个完美又得体的标准笑容。皇后抱恙,那自己便尊贵如皎月,在后宫独领风骚,可不能被根残烛乱了仪态,坏了光辉。 “贵妃娘娘,民女……民女蹲不住了。”魏虹没说谎,接连被程紫玉折磨着蹲身行礼好久,两条腿早就软了。这会儿哪里还吃得消。 说着,魏虹还巴巴求助性看向了程紫玉两人。 可程紫玉和王玥却都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 张贵妃淡淡笑来。 “这话说的有趣,听着如本宫在为难你一般。本宫刚不是让你起来了?你没听见?” “啊?……” 魏虹一错后槽牙,恨不得上去一口咬死这老贱人!堂堂贵妃,竟然睁眼说瞎话! 难怪都说做婆婆的难缠,这下她突然就明白了王玥为何会与昭妃从一开始便闹翻了。这些后宫老贱人,果然都不是个东西! “看来魏小姐的耳朵有些问题啊,先是没听见本宫唤你,又没听见本宫叫起,连本宫刚问你可有给王侧妃请过安的话都没听见。魏小姐,你究竟是耳朵不好使,还是故意对本宫不敬所以才如此怠慢?对长辈不敬,可没资格入王府哦。” 魏虹喉头发紧,好不容易站起的身子还未站直便再次拜下跪了地。 “民女不敢不敬。民女的确是耳力不太好,刚刚没太听清。绝没有怠慢之意。”也只能是耳朵不好了,要不然呢?难道承认是故意?更会被这老贱人追究成大不敬吧?还是一样的结果。 “哦,耳朵不好。” 张贵妃嗤了一声,随后一脸可惜摇了摇头。“可若耳朵有疾,那便更入不了王府了。” “……” 第五七三章 不归之路 张贵妃兵不血刃,一开口便直切要害,寥寥几语便让魏虹尝到了厉害,令她一脑门的汗流的更热闹了。 贵妃看在眼里,愈加嫌弃,拿了帕子捂了鼻,还作势后退了一步。心道如此蠢货,非但没有家世和相貌,连脑子也不好使,反击和反应都这么慢,这究竟上下哪里还有半点好处啊?这样的人怎么帮助儿子? “吉祥,你去请蔡御医过来。” “是。” 一个宫女快速跑开了。 “魏小姐莫急,宫中的蔡御医对五官疾病很是在行,你放心,让他给你瞧一瞧,治一治耳朵,保管让你耳聪目明,神清气爽。” 贵妃笑容一深,顿时带上了几分和蔼。“怎么,乐傻了?脑子也坏了?还不赶紧谢恩?” 张贵妃本打算在这儿当众修理魏虹一番,此刻她却改主意了。因为魏虹与自己段位差了太多,这个魏虹实在是太……鄙陋,她出手都觉得太掉价,太丢人了。 所以她决定,带回去修理算了。至于主意,她已经有了…… 张贵妃神情已是很放松。 她心下已打定了主意,如此贱人,是万不能由其阻挡儿子上行的。这个魏虹既然这么想要入府,儿子又喜欢,那行,便让她成为珏王府最底层,最卑贱的那种奴婢吧……反正自己有的就是手段。 而这会儿魏虹闻言已经吓坏了,差点就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往日里珏王府后宅众妇人把她当做笑话和玩物看,谁也不屑于收拾她,以致于她到今日还未经历过大宅后院的明争暗斗。 今日贵妃一出手,顿时叫她醒了大半。 都说宫中危险,却不知如此可怕。这会儿一比,她才知窦氏往日对她是如何宽容…… 她不要见御医,也不要去贵妃宫中! 她没听过蔡御医。 但听贵妃这口气,想来是这老贱人宠信的。 自己真要被带走治疗,不聋也得被整聋了吧? 到时候,贵妃便大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将自己逐出府去……魏虹稍微一想便冷汗涔涔…… 那边程紫玉与王玥也是一个对视。 贵妃的手腕比魏虹强了不止几个档次,三言两语便刨了不止一个坑。魏虹若真被带走,贵妃随意使个手段便能弄死魏虹。 看贵妃这样子,颇有几分势在必行,得想个办法…… 见魏虹吓得拜倒在地还不起身,张贵妃淡淡笑了起来。 真是不经吓啊! 如此模样,这魏虹未必敢乖乖跟自己回去。也好,只要她敢蹦跶,自己就敢治她罪,当众理所应当地发落了这个下三滥。倒是省了自己许多手段。 “好了,走吧。如意,去扶魏小姐起来。” “是!” “魏小姐,你还没去过我的翊坤宫吧?既然很快便是一家人了,今日本宫便带你去好好瞧瞧。本宫先前都未与你有过交集,又怎会对你有恶意,但似乎不少人对本宫都有误会。所以本宫可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心意了。 既然你要入珏王府了,都是一家人,本宫也不能没点表示。所以本宫打算送你一副头面,一会儿你瞧瞧可还喜欢。好了,走吧。” 魏虹更害怕了,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 她还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这老贱人刚刚还对她怒目圆睁,转眼便和颜悦色说给自己准备了好东西。越是好听的话越是不可信,宝贝再好自己也得有命拿,那翊坤宫分明就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啊! 她不能去,不要去! “我……民女不太舒服。似乎走不了了。” 魏虹捂着腰蹲身下去,继续了昨日的戏码。 她冷汗热汗一阵阵,后背都湿透了,寒意穿透了后襟,叫她浑身打颤面色发白,驾轻就熟的表演还不算太离谱…… 而程紫玉只是微微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却又说不上来也想不出来。 就是觉得脑中什么一闪,贵妃那里,肯定是哪里不对的。理由是够了,但手段肯定是有问题的,她是宫里老人,宫斗手段信手拈来,似乎不会这般堂而皇之使手段…… 程紫玉只顾着思索和盯着魏虹,倒是没注意,她的身旁,王玥正招过了香儿说什么…… “魏小姐不舒服?那正好啊。本宫的宫女已经去请御医了,刚好可以让御医给魏小姐治治耳朵的同时再瞧瞧伤势。” 贵妃哼了声,随后一个眼神下去,她的人立马去拉扯着“请”魏虹起身。 魏虹慌慌张张看向亭中。 “郡……” 程紫玉一嗤笑,扭过了头,撇清之意分明。她没打算放弃魏虹,她只是在考虑张贵妃有可能使用的手段,想个不显漏洞的法子。 魏虹想到先前程紫玉的示意,一下会意。 随后冲着王玥可怜巴巴。 “表姐,我疼,我实在疼,走不了了。昨日我的腰摔坏了,这会儿又发作了。我是在程府撞坏的,郡主可以作证。” 她放聪明了,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求助她亲人的同时,顺带捎上程紫玉。众目睽睽下,王玥就冲那一声“表姐”也不能袖手旁观,而程紫玉作为昨日主家也不好继续观望。而且昨日事众人皆知,她也算不得胡言乱语…… “贵妃娘娘,既然虹儿疼得紧,不如便先让她在这亭中缓一缓?来日方长,您宫里,不如让她腰伤好了再专门去拜见?”王玥开口一问。 “这一缓,万一耽搁了治疗怎么办?走!”张贵妃一个眼神下去,那个叫如意的宫女和一个婆子已合力将魏虹给拖了起来…… 魏虹本就不是个有力气的,之前又到底和朱常珏连续折腾了两晚,昨日忙碌一天,今早四处走动还被程紫玉和贵妃接连在日头下为难了三次,那点气力早就见了底,哪里经得起那些奴仆的拉扯。 而且除了贵妃这一左一右的俩奴才,她身后也跟上了一个贵妃的內侍,几乎是将她围在了中间。 魏虹一见这架势,更明白这极有可能是条可怖的不归路,顿时冲着王玥嚎着疼。 被她这么一喊,围聚过来之人更多了不少。 “疼成了这样,如意,可得小心魏小姐咬到了舌头,先把她的嘴给堵上了。走。”贵妃边走边道:“魏小姐莫怕,御医已经在翊坤宫等着了。只是腰伤,不会有事的。” “贵妃娘娘且慢!” …… 第五七四章 天降交易 开口喊停的是王玥。 而她瞬间,已经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虹儿疼成这般,若贸然被带走,加重了病情怎么办?虹儿是来寻我的,自然是由我来做主。否则出了事,我如何向太后娘娘,珏王府和魏家交代?”王玥突然强硬,一步步走向贵妃。 贵妃一声冷哼,好个王玥,还搬出太后来了? “魏小姐将入珏王府,便是本宫一家人,本宫自会负责,用不着王侧妃交代,所以便不劳王侧妃挂心了。” “虹儿是我表妹,我自当要看护……” “本宫这是带她去看病,是要送她礼物,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本宫又不是要害她,王侧妃还是以看好自己的孕肚为己任才是。” “贵妃娘娘这话说的,怎么跟威胁似的?” “王侧妃说话可得小心点……” …… 王玥出去的一瞬,程紫玉便心下咯噔。 她出去做什么?她又在费什么口舌? 程紫玉起身拉人不及,眨眼王玥已经笑着站到贵妃跟前了。 心下一慌,程紫玉抬步便要往外走,可香儿却站在了她的跟前,堵住了路。 “你要么让开,要么去把你主子拉回来!”程紫玉自然已经想到了。 王玥给自己选定的目标是张贵妃! 自己没答应,她便自作主张了。 是张贵妃恰好对自己和魏虹都含了敌意,又来势汹汹,所以她便这么选定了。 张贵妃不可能会让步和妥协,所以王玥都用不着对其激怒,只要这一步迈出去,不论是做委曲求全状,还是争锋相对态,便基本已经能锁定成事了。 众目睽睽,贵妃举止傲慢,行为霸道,魏虹疼痛难忍,可怜巴巴,王玥身怀六甲还据理力争,孰强孰弱一眼能辨。 怎么看,都是贵妃在欺负人。在人心上,贵妃还是要输。 所以只要王玥真出手,基本十拿九稳。 但! “你放开我,我要去阻止她。她撬不动贵妃,她没必要以身试险。我也不需要她对贵妃动手!” 香儿却似未闻,只背身垂着脑袋,紧紧拽住了程紫玉的手。 程紫玉挣了几下,竟没能挣开。 “郡主别动,叫人瞧见就露了马脚。那主子的苦心白费,前功尽弃。主子吩咐了,让郡主离得远远的,没有任何嫌疑,一会儿才能为她做主。此外,主子有几句话要奴婢转达。” 此刻所有人都被争锋相对,你来我往的王玥和张贵妃吸引了注意力,自然无人察觉她二人的小动作。 香儿快速到: “主子深思熟虑,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您耐心听来就明白。 第一,张贵妃因着昨日之事恨您,迟早会对付您。而且您与珏王有矛盾,所以张贵妃不论如何与您都是水火不容的。您的手伸不到后宫,迟早都是挨打的份。还不如眼下把握了太后立场,早些动手。 第二,这是帮了魏小姐一把。这无异于救命之恩,对王家的将来和主子都很重要。 第三,张贵妃位高权重,主子只要咬死了她,反而对生产大有好处。事关重大,从太后乃至张贵妃都会尽最大努力保住主子。张贵妃为了撇清自己,为了保全自己,为了证明自己,一定不会让主子出事。什么好药都会用,什么办法都会想,什么名医都会请,这是主子和孩子最大的活面了…… 所以为了真正保全主子,这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最后主子交代:她若没了,希望您看在今日她的出手,将来可以帮一帮王家。若王家有难,您方便的话出手扶一把。还有魏家那里,希望您能时时点一点,提醒他们今日主子为魏家,为魏虹所付出的牺牲。四皇子那里靠不住,王家能依附的只有您。 还有,主子谢您,求您,希望您帮她做主!今后香儿也会把您看作自己的主子,求您这次便听我们主子安排……” 香儿不敢哭,只紧紧拽住了程紫玉的手,不让她出去。 程紫玉边听着香儿诉来,边紧盯与贵妃你来我往的王玥,随后一叹。 她也不知对不对,好不好,但此刻王玥已经箭在弦上,她若上去拉人,反而是拖了后腿啊…… “王玥这是豪赌啊!” 程紫玉喃喃道。 事实,从她成为朱常安侧妃的那天开始,她便已经在豪赌了。朱常安卑鄙无耻,无情无义,显然是不会再对她的将来负责,所以她只能自己去挣一个将来。 她若不赌,哪怕平安产子后,朱常安也依旧不会饶过她。 而且,这次的王玥真是机关算尽。 程紫玉一脸苦笑,香儿说的这些算什么?最多也就是所谓“一举多得”中的小几得! 王玥,一向是有主意的。 这次,很厉害。 “可是,她谋算的是贵妃,不怕遭了珏王府报复吗?”柳儿低低问了一句。“纵使她自己抱了必死之心,可王家呢?不会因着她此举遭难吗?” 今日入画一早便收拾了行礼去了程府,所以跟着程紫玉入宫的,依旧是柳儿。 “不会!她一早便笃定了,王家不会受牵连。若她因着贵妃‘暴行’而丢了性命,那珏王府不管从声名和势力都将大受打击,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风口浪尖进行报复。 即便她侥幸活下,她和王家也将被置于大众的视线中,她和王家若遭难,世人第一个怀疑的还是珏王府。所以,不会!说不定因着这一层的关系,她和王家还能因祸得福,朱常安或顾忌珏王,也不敢贸贸然再对他们动手。” 而且,魏虹对朱常珏还有用。朱常珏的当务之急在争位,哪里会暴露他在江南的实力。 “更何况,她不是把王家托付给我了吗?这个坏丫头!”程紫玉一脸苦笑。 王玥这一把,是算透了。 她是看到了程家的崛起,看到了朱常哲的大势,看到了李纯的手腕,直接便想法子将王家纳入了程家的羽翼。她很清楚,若是寻常,自己一定不会答应。所以她一早便告诉了自己,她一会儿要做的,是为自己除敌,她是要让自己背负上或将是两条人命的大人情。 真真,坏透了! 所以,还人情?这个人情,究竟是谁还谁的,还不一定呢! 王玥,几乎是算无遗漏啊!…… 那边王玥依旧不相让,贵妃颜面无存,言语带了一丝恼意,越发尖锐。 “翊坤宫离得太远,若说就近,也该去我那儿。” “王侧妃生产在即,可别叫魏小姐冲撞了。你让魏小姐届时如何负责?本宫说一不二,王侧妃百般阻挠,是打算不给本宫这个面子,还是说王侧妃压根就不想魏小姐好,故意在拖延时间?” “翊坤宫要去也行,我愿退一步,不如请贵妃娘娘给个恩典。我看虹儿疼得实在厉害,能否就让妾身跟着?我是虹儿的亲人,在她身边,她也能安心一些。” 贵妃眉头一蹙,真心烦躁。 贱民就是贱民,一个个都下贱无比。仗着个大肚子还敢出来蹦跶,这王玥以前看着挺聪明一个人,怎么脑子也不好使了?她挣得今日状况容易吗?不赶紧找地方歇了,到御花园来折腾个什么鬼? “魏小姐将入珏王府,本宫才是她的一家人。王侧妃大腹便便,便留在这儿好生歇息吧。闹出个好歹,本宫可不负责。” 王玥作势一退,面露惧色。 魏虹见王玥一退,一下就慌了。 “表姐,表姐,我要疼死了,我哪儿都不去,表姐你救救我。” 王玥犹豫了一二后,大胆迈出了两步,随后一把抓住了魏虹手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拍开了贵妃那个叫如意的宫女。 那如意见她大着肚子过来,哪里敢冲撞,到底是太后要保的人,她可惹不起,赶紧松开了手,让了一让。 魏虹见状大喜,也是伸手一把抓住了王玥。 与此同时的如意走近了贵妃,“娘娘?这……” “放手。” 贵妃幽幽走近了一步。 “王玥,你是在挑衅本宫威严吗?本宫给你颜面不是给你开染坊的。” 随后她压低声音到: “你可别忘了你还在宫中待着,惹怒了我,对你没有好处。为了你的孩子,识时务点。否则,那后果你绝担待不起。”贵妃很清楚,王玥的软肋,就是这个孩子! 王玥扭头看向两步外的贵妃,一脸惊恐。 但贵妃还来不及得意,便见王玥神色又突地镇定了下来。 只见王玥低低到: “伸出手来,给你看样东西。” “就凭你?” “对,就凭我。”王玥的气场猛地强了许多,叫贵妃微微一怔,几分莫名其妙的古怪。 王玥眸中色渐渐平稳中还带上了笃定。 “今早我的人去太后那里回报我的状况,运气可好,捡到了一样东西。是窦王妃身上掉下来的。我的人没追到窦王妃,便拿了回来,我看了看,觉得或许事关重大。我本还在想着究竟该如何处置这东西。不过眼下,我愿意与你做个交易,我把东西给你,你放过魏虹。” 不可能!这是贵妃的第一反应。可…… 万一。 王玥突然的镇定必有缘故,难道是真?瞧瞧她,连“娘娘”都不叫了,直言用一个“你”来称呼自己,这突然的底气自不会是凭空而来。 贵妃眸子明显一紧缩,莫名有些心虚。她不知王玥所言真假,但窦氏的确今日匆匆来,匆匆去,难保没掉落什么。 “是什么?” “是好东西。一封带了火漆的信笺和一个信物。想来,是珏王知晓窦王妃要入宫,让她转手交给谁人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谁人递到了窦王妃手上,劳烦她转交给珏王的。” “本宫凭什么信你?”信笺?还有信物?还上了火漆?这说明事关重大啊!贵妃努力摆出镇定状,想着开口试探。 “娘娘觉得,我有胆量骗您吗?正如您所言,我还要待在后宫,而我无权无势无宠,还怀了孩子,我根本没有任何资本。我的确不敢。” 这一句,实话!大实话! 贵妃信了。王玥骗她根本没有意义!她们之间没有仇,何必?若是这么大的谎,她撒来容易,但她根本兜不过来! “信笺你拆开了?信物你可看出是谁家的?” “我没敢拆,并不知其中写了什么。至于信物,我见识短浅,自然也不识。” “东西拿出来,本宫过目了再说。” “娘娘,您可得言而有信。” “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连程紫玉那里都没泄露。” “那好,交出来,本宫便饶了这贱人。”贵妃狠狠一瞪魏虹。 “好。你若反悔,我便大喊着将此交易公之于众。” “你把东西交给我,我便让我的人松手。” 王玥始终气定神闲,而魏虹则在一边感激涕零。 贵妃嘴角一抽,咬牙恨骂:“快!” 倒是众人,见两人刚刚还争锋相对,这会儿却交头接耳,两人神色变幻好几次,也不知是交流了什么。尤其此刻,贵妃这一喝,倒似是暴怒! 众人愈加好奇,围拢之人也越来越多。 听到身后窃窃私语的动静越来越大时,贵妃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吵什么!没事就都散了,都围在这处看什么热闹!” 贵妃气场逼人,众人被她一喝,皆是后退了几步,假做散开状。可谁又甘心错过如此好戏?真要走?自然是不能的!尤其贵妃如此暴躁模样,一看就不寻常! 可贵妃心虚啊,眼下的她已经想入非非,唯恐是儿子拉帮结派的证据落到了王玥手上,正一个头两个大。她没办法,总不能让人看见她与王玥在做交易吧?这不是无端端叫人揣测?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玥有自己什么把柄呢!…… 眼下,她也顾不上魏虹了。 一个眼神下去,那个如意和嬷嬷赶紧站到了她的身后侧,尽量封死那些窥视而来的目光。而那个內侍则忙着去驱赶附近还在磨磨蹭蹭的宫人们…… 这一刻贵妃才觉人手不够,吉祥又去请了御医,早知便多带几个人出来了。 好在王玥后方是一片花圃,那里没有站人,否则仅仅拦角度都要好几个人。 可贵妃又哪知,她此刻此举,正是王玥要的。 …… 第五七五章 最后一赌 一切很顺利,王玥很满意。 众人窥见却窥不清,才好! 而由贵妃来驱人,更好! 自己坦荡荡,只有心虚要作妖的人,才会在这儿折腾。 她扫眼四周,真好,这么多人,还有几位正哼哼着的高位嫔妃在场呢! 很快,在场所有人都会知道,贵妃清场的“真正”原因了…… 王玥唇角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动作快点。”贵妃心虚心焦地催着。 王玥伸手在腰间荷包里掏。她一手还抓着魏虹,所以只剩了单手,翻找起来自然难度不小。 掏啊掏,贵妃更急躁了。 终于,瞧见王玥青色荷包有浅色信纸露出了一角。 可王玥犹豫着看了贵妃一眼,全然不信任,一愣之后,她竟然又将纸给塞了回去。 贵妃面色一黑,这是反悔了? 没由来的一阵慌张。 究竟是什么?怎样的事关重大? 不行! 多说无益! 露了面还想反悔?休想! 几乎是一瞬间,贵妃便伸出了手……她要夺过那只荷包!反正两人也就隔了一臂多的距离! “不要!”王玥这一声,瞬间惊得御花园百鸟齐飞…… 终于,来了! 果然,来了! 一切,成了! 她的声音凄厉,悲惨,带着惊恐,无助,害怕,惊吓,不敢置信和无限悲恸! 所有人都睁大眼的那一瞬,只有程紫玉和香儿是微微闭上了眸子……是不忍心看。不过程紫玉已提前叮嘱柳儿要看得仔细,不能放过任何一丁点的细节…… 贵妃伸出手的那一瞬,早有准备的王玥微微调整了腹部,稍稍后仰,随后伸出手扣住了贵妃伸向自己的那只手,重重侧身倒下去……始料不及的贵妃在那一刻被王玥一带,竟也没站稳…… 忙着挡视线的几个奴才瞧见变数却也始料不及,手忙脚乱上前拉,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事实上,变故到来,那一瞬的贵妃,第一反应是王玥被自己突然出手给惊吓到,所以脚下一滑才往后倒。 这可怎么是好? 贵妃顾不得那荷包,先一步伸出手去拉人! 王玥的眼神可怜无助,带着乞求,让人一见便觉心软。于是贵妃不但由着她拉住了自己,还去反握了她的手。与此同时,唯恐王玥会出事的贵妃还伸出了另一只手…… 可下一瞬,她陡然清醒。 因为她能感觉到王玥不是在努力将身子往上挣,不是在配合自己的上拉,不是在提气摆脱即将到来的可怕境地,而是在带着她走向毁灭。 王玥的眼里,恐惧早就消失,取代的是一抹坚定。 王玥的身子施力的方向是——地面。所以不是自己在救她,而是她在将自己往下拉。 可看得模模糊糊的外人肯定不可能分清这施力者和被施力者啊!而王玥的那声凄惨苦叫,恰恰是将所有人的判断锁定在了——她王玥,是被施暴的那个人! 所以,贵妃后背瞬间凉气上涌! 她知道,上当了。 但太晚了,她的手缩不回。她的人,也站不稳了。 她已被带倒着往前倾…… 她…… 一个在后宫沉浮几十年的老手,竟然被一个孕妇算计了。 那个瞬间,贵妃已在迅速反省。可她想不明白,王玥为何…… 世人皆知,王玥最宝贝的就是这个胎。 为了这个孩子,她所吃的苦,所遭的罪,委曲求全寄人篱下,被人指指点点的一切,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 这个孩子分明是她最珍视的! 可她怎么会? 为了诬陷自己而搭上这个来之不易,保之更难的孩子? 意义呢?在那里?为了一个冷血自私的小小表妹?冒着失去亲骨肉的危险? 贵妃是真的想不明白。 天知道,正是笃定了王玥对这胎的看重,所以贵妃从未想过王玥会拿这一胎来做文章。 不是她疏忽,而是敌人太疯狂! 那么……王玥荷包里所谓的书信和信物……大概也是假的吧? 贵妃苦笑。 荷包里,从来就没有书信,那先前露出的“书信”一角原来只是一张百两银票的一角。至于信物……一小半包碎银子算不算? 那一瞬,贵妃几乎有要直接掐死王玥的冲动…… 是啊,王玥有什么呢? 从一开始算计上朱常安时,她有的便只是野心和勇气。此刻也一样。她虽然一直在算,却也不清楚今日御花园登场的会有谁?当她主动开口向程紫玉表示要还人情时,她便基本知道,程紫玉不会答应。 果然。程紫玉不需要。她什么都有,她什么都不缺! 真要缺什么,她也不需依附别人的给予。 这便是她和自己最大的不同。 她一直都是靠自己。 外人对她有误解,以为她的上升都是李纯和家族之功。但王玥很清楚,即便没有李纯,她也一样能走到眼下位置。 王玥最近很清醒了。 朱四不可靠,王家还是只能跟着程家走下去。尤其是最近程家买卖风生水起,荆溪所有商户都沾到大量的光,可王家却连汤水都没喝上一口,反而事事不顺……她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转投? 但她心知,因着朱常安的缘故,程紫玉绝对不会答应保下王家的。所以…… 这次的确,反而是她在算计程紫玉。而她知道,能成! 因为赌注太大,她全压了。 当张贵妃出现时,她就笑了,运气不错,好大一条鱼啊! 王玥甚至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快速设想了一遍计划和后果,随后毫不犹豫便开出了她人生最大的一把赌局! 有什么呢? 当日她跳下水,取代魏虹就在赌了。后来她给朱常安挡刀,更已经是豪赌了。再之后瞒下孕肚,谋算文兰,算计太后,一次次,她一直在赌。 赌注,也一次比一次加大。 罢了,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一赌了! 赌赢了,就好了! 哪来的信物?哪来的密信?她有的只有胆魄!她还看穿了这帮人的心虚。仅此而已! 为了那个位置,这些人手上都不干不净,暗地里更是糟粕处处,她只要给个大概,这帮人难免不自己主动入座。 她的荷包里,从来就没有什么。若不是她地位尴尬,时时刻刻都要打赏,而有些时候,有些赏赐从她手中出来更显郑重,她压根连荷包都不想带! 贵妃?要荷包?那便拿去吧! 就知道,再聪明精明的人,也未必防得住心里住着的鬼! …… 第五七六章 真摔假摔 在众人的惊呆中,王玥在下贵妃在上,两人几乎是前后摔倒在地。一瞬间的静谧…… 贵妃,推倒了安王侧妃!——所有人的认知! 怎么看,都是王玥的阻挠激怒了贵妃,而后贵妃与王玥一言不合,贵妃恼火,威胁在先,图谋在后,开口驱散众人不成,最后直命下人挡住视线,随后暴戾出手,直接推倒了人泄恨…… 毕竟贵妃的手抬起伸出是他们都看见的。 毕竟贵妃的手被王侧妃抓了个现行是他们都看见的。 毕竟王侧妃直揪人心的痛喊始终都还萦绕在他们耳畔。 毕竟他们都瞧见贵妃推了第一下,王侧妃失了平衡后,还又再次伸出了手。呵,那后手不是用来补上一击,难不成还是去救人的么? 毕竟,此刻被压制在下边,死去活来的是王侧妃,可贵妃娘娘整个人都好好的!…… 程紫玉第一个喊出了:“来人!贵妃娘娘众目睽睽下推倒了王侧妃!” 她不先喊这一声,有谁敢先站出来?她不先入为主,岂不是白白错失了良机?她不先盖棺定论,难道还给贵妃机会翻盘吗?…… 如半夜惊雷,这一炸,终让看好戏的众人也再淡定不下去了。 现场顿时炸锅大乱! 尖叫声也开始此起彼伏…… “不是不是,我们娘娘没有推她!我们都瞧见了。是王侧妃假摔。” “对,她根本就没事!王侧妃是装的。我几个可以作证!” “你们别被她给骗了,王侧妃你好恶毒,竟敢栽赃我们娘娘!” “我们娘娘素来心善明理,给魏小姐既找御医又送东西,怎会推倒王侧妃?而且是众目睽睽,我们娘娘能做那样的事?” 贵妃的几个人一下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第一时间做了认定。 没错! 贵妃也连连点头,此刻她也是这么想的,王玥肯定是装的! 就说嘛,这个胎对她而言这么重要,怎能拿来冒险。这个贱人的胎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稳定的,是为了留在太后身边,才弄得那么险象环生的! 她故意这么一摔,一定是想要一举多得。 既谋得太后关注,又帮了魏虹,还恶心了自己,所以她才假摔,一定是的! 贵妃定了定心,收起慌张,摆出了义正辞严。 “本宫根本就没有推人!这个王玥是在作假!本宫要传御医,本宫要揭穿你!本宫要治你个谋害之罪!你这个贱人!本宫要禀明太后,将你逐出宫去!你若此刻赶紧起身跪地磕头,向众人言明事实,本宫或许还会手下留情。松手,松开本宫!到这个时候你还要诬赖本宫不成!” 所有人都不管不顾围来。 无助可怜的王玥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整个人都缩作一团,一下下打颤。她面色惨白,瞳孔紧缩,整个人身上带着的都是绝望和痛苦的气息。 可即便是此刻,她单手捧着肚子,另一手则依旧死死抓着贵妃。 贵妃则恼羞成怒甩着手,目露凶狠恶毒在喊着“放手”…… 王玥不知是痛还是不会开口了,只一味坚定将视线锁在了贵妃身上。那眸子决然带恨,布满血丝,全然是一种不屈不挠的坚持。 事实相比在大喊大叫,恶人先告状的贵妃,王玥如此这般无言的控诉,给人的感觉更强烈,更叫人揪心。 此时此刻,如此地步,还在被人欺辱,纵是御花园里经过的猫猫狗狗,也只会觉得王玥是个受害者。 猖狂如贵妃,简直是魔鬼! 可哪怕这个时候,贵妃还在骂骂咧咧,还在推搡王玥的手。 “你聋了吗?本宫让你放手,让你起来!否则除了谋害罪,本宫还要治你大不敬之罪!你松开!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帮忙!” 如意和嬷嬷上来帮忙,一个推着王玥手,一个掰着王玥指,可王玥指骨发白还不肯松。许多人看着她如柴无肉的指骨,看着她脖间爆起的青筋,看着她一对三的坚持,忍不住红了眼睛劝阻起来。 可主仆几人几乎将王玥团团围在了中间。 随着程紫玉一声高喊的“住手”,王玥不敌三人,贵妃终于得以解脱,而这一瞬的王玥,则重重倒地了…… 所有人连连抽气,若之前贵妃如何推倒了王玥,他们只是看了个大概,那么刚刚这主仆几人合力掀开的一下,却是他们亲眼所见,抵赖不得! “贵妃跋扈简直叫人叹为观止!”程紫玉抢先一喝。 香儿风一般冲在了最前面,泪流满面一把推开了贵妃的人,将王玥抱在怀里连喊救命。众人赶紧上前查看王玥,隔开了贵妃几人…… 至于魏虹,早已傻在了原地。 刚刚的一番拉扯,她也被带着坐到了地上,此刻只知呆呆看着王玥,流泪满面。 究竟几个意思?王玥,为了将自己从贵妃里救出来,所以…… 魏虹懵了。怎么可能?她开始迷糊,表姐究竟是自己倒下的,还是被推倒的?表姐是为了王家魏家,而对抗上了贵妃?不管怎么说,似乎都是为了自己。可自己的表姐自己知道,怎么会是这么个好人?难道是自己的判断有错?自己小人之心?自己恶毒待人了?…… 一时间,魏虹的整个世界都乱了。她有几分茫然。那此刻的自己,是珏王府的仇敌?还是珏王府的女人?…… 相对迷茫的魏虹,贵妃已经镇定下来了。 “你们一个个咋呼什么!说了这王玥就是装的!都给我闭嘴安静点!御医来了一看便知有没有事!本宫既然许下了王侧妃没事,这就是没事!”贵妃想着,得赶紧先用威势将状况稳定下来,不能由着这帮人胡说八道。 “还有你!”她手指香儿。“你再敢嚎,本宫就撕了你的嘴!” “主,主,主子……”如意开始发抖,低低扯了贵妃的袖子。 “做什么!” “血……有血。” 王玥身下的绿地,正被深色浸染,随后成了暗暗的红褐色。 红色渐渐铺开,那暗沉顿时给在场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王玥的眸子正以可见之速暗淡下去,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一眼不眨,一动不动盯住了贵妃。 而那发抖越来越厉害的手指,依旧只对向了贵妃。这颤抖的控诉,配上她煞白的脸和一地的血,触目惊心…… 贵妃痛骂的言语戛然而止。 真的?竟然是真的? 这个时候如被雷劈中在原地的,成了她!想不明白!怎么可能! 有生产过的宫妃上去一瞧,惊叫出声:“快啊,去请御医啊,不得了了,羊水也破了,情况紧急啊……” “先最好不要移动,待御医看过再说。” “这个状况,是不是得要催产啊?” “是吧?估摸止血催产要同时进行了。孩子得赶紧生下来,要不然,只怕要胎……” 众人抽气连连。 谁都懂了,生不下来,就是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众人皆一脸关怀。 有后妃忙着出谋划策,也有人张罗去自己宫里拿参片…… 此时的程紫玉已经在安排了。 “你们三个去御医院请御医,有几个都请来,用我的名号!最快的速度!” “你们三人去附近的宫宇借轿辇。” “你们三个找最近的宫中借绒毯披风之类过来给王侧妃挡一挡。” “你们三个去向太后通报。” “你们三个去找皇上!记着,当众所为,众目睽睽,定要据实相告!” 程紫玉在第一时间已指派了几个內侍。 之所以都是三人,一来增加说服力,可以使请的人最快速度过来。二来闹出大声势,要弄个阖宫皆知,绝不能让贵妃有机会掩盖和糊弄过去。三来是防止內侍中有谁的人,谁的耳目,怕叫人暗中使了手段和手脚…… 可即便如此,被她指派着去太后和皇上那儿禀告的几个內侍还是犹豫了。 “如何禀告,还请郡主指点。”据实?他们没那胆子啊!这种腌臜,不但涉及皇室颜面,关键是怕主谋位高权重,随时随地翻盘啊!到那时,他们便成了“搬弄是非”,那小命还要不要了? “拿我的名头去,就说是锦溪郡主让你们去禀告的,锦溪郡主和后宫众人眼睁睁看着张贵妃推倒了王侧妃。王侧妃状况……不太好。快去!” “程紫玉,你敢!给我拦住他们!”贵妃怎能让这事发生?御医自然要请,但怎能此刻就去圣上太后跟前定性?一旦传扬开,自己不是百口莫辩?“程紫玉,事情还未查清,你敢胡说八道!” “还要查什么!”程紫玉声音也是陡然增大。“这么多双眼睛,都看错了?众目睽睽,您刚刚说王侧妃作假在先,这会儿是不是又打算说是王侧妃脚滑了?您若是要彻查,便更要等圣上和太后来做主了。后宫不是您的一言堂,我若没记错,此刻是后宫是太后做主!贵妃要只手遮天吗?” “你……”大帽子甩过来,贵妃竟然一时间招架不住。她已经慌了,她很清楚,其实不管太后来不来,在王玥倒下那一瞬,她都已经是冒犯了太后凤仪了。 “程紫玉,你知道后宫是太后做主就好,你只是个臣妇,连诰命都还没下的臣妇,谁允许你在后宫指手画脚的?本宫有理说不清,那便请……”贵妃扫眼众人,手指一贵嫔。 “怡贵嫔,在场本宫以下,就属你位份最高,你出来说话!” “我……妾身……”那位贵嫔支支吾吾。 程紫玉一声冷笑。柿子专挑软的捏。这位贵嫔是皇帝登基前就身边伺候的老人,可混到今日依旧连妃位都没混上,连孩子都没保住。 太后前阵找了几嫔分担后宫内务,同样也是跳过了这位怡贵嫔,原因吗,正是那个绵软无用的性子的毛病…… 至于程紫玉的诰命,之所以还没下,是皇帝的意思。李纯未多言,程紫玉也没多问,但其中缘故,程紫玉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事,她一点不着急…… 但王玥这里却拖不得。 程紫玉理都没理,走路带风,径直走去了那几个內侍跟前。 “贵妃今番恶性昭昭,已是自身难保。你们还敢听她摆布?你们都不要命了?我有没有资格使唤你们,自有皇上和太后裁定。但既然今日王侧妃是我带出来,那这事我便不能不管。 王侧妃若母子平安,我自当厚礼相谢。若我做错,受了怪责,也自有我一力相扛,绝不会连累了你们! 但若因着你们耽搁了王侧妃这一胎,小皇孙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罪大恶极!全都是帮凶!我绝不放过!到那时,你们可别怨我手下不留情面!” 紫玉一向善于拿捏人心,几句话便叫几人喉头发紧,双腿发软。 几个內侍面面相觑,头都快低到了腰间,话音刚落,便应是赶紧快跑领命而去。 好可怕!这个郡主分明是庶民出身,怎的比真郡主,不,真公主,不不,比一般后妃,还是不对,应该是,那说一不二的气场,竟比贵妃都还强势啊!那份霸气一开,他们就想跪了,惹不得,惹不得啊! 贵妃的內侍还要去追,柳儿得了程紫玉一个示意,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人给掀翻在地…… 此时此刻,所有人看向贵妃都带上了一层畏惧加厌恶。跋扈到这个地步,连遮掩都不屑,这是何等的嚣张!这珏王连太子都还不是呢,便已如此猖狂,将来若珏王真要登基,贵妃还不得要拆天?这后宫还有谁能容身? 更何况,这王玥怀的还是龙孙呢,即便不看在皇室血脉的份上,也要看在太后的颜面上吧?王玥这一胎,是太后庇佑下的!她倒是敢!…… 程紫玉一脸义愤填膺正面贵妃走去。 她刚刚的发声已让她成为敢怒不敢言的众人主心骨一般的存在。当她走到贵妃跟前时,大部分人都噤了声,并站到了她身后或身侧不远之处。 他们虽不敢说什么,但这种偷摸站队并助威支持还是能做的。 事实上,贵妃敢做不敢当,不管从哪一方面,都已经输了个彻底了。 …… 第五七七章 峰回路转 內侍们转眼全都消失在了眼前,而从各处往这边聚集之人也已越来越多。 王玥暂时不能挪动,只能等着轿辇和御医过来。 程紫玉看了眼里三圈外三圈的宫人,心道也好。王玥已孤注一掷,那么大一赌,自要尽全力谋个善果的。 不如趁着太后皇帝到来之前,抢先将事情弄个没有转圜余地。朱常珏往日对自己没少算计,这次也该让他好好承受这一击了。 贵妃一倒,他在后宫的势力也就除了个大半。他想趁着太子倒下占便宜?当贵妃连落难皇后都不如时,倒要看他下一步如何折腾。 “程紫玉你休得血口喷人!反了你了。到此刻为止,都是你一人在此喋喋不休。本宫尚未发话,岂容得你在这儿兴风作浪?本宫的人又岂是你能动的?”贵妃气得浑身发颤。尤其在柳儿出手教训了她的內侍后,她自觉所有颜面都没了。 “贵妃娘娘若觉得不服,大可以待会儿向太后娘娘鸣不平。但那之前,请问贵妃娘娘您这么阻着挡着我派人求救求助,究竟是怀了什么心思?您是心虚,还是想要害死王侧妃……和她肚子里的小皇孙?” “你含血喷人!” “是我含血喷人,还是您恶人先告状,大伙儿心中自有决断。证人证据证物受害者皆在,贵妃又何必还要做那无用之争?与其做徒劳挣扎,不如坦白从宽,太后来了,咱们还会帮您求个情。 那么敢问贵妃娘娘,王侧妃只是见表妹不适想要寻个简单解决之道,究竟何至于让您对她下了此般狠手?是王侧妃的阻止坏了您什么事呢?还是说你原本的目的便在王侧妃的肚子上?” 程紫玉一开口,直接将所有人都带跑偏了。 瞬间,抽气声连连。 很多人因着惊骇惊恐,事实还没细想,因此并未对贵妃的动机深思。 可程紫玉这么一指点,所有人都是“原来如此”的心理。 那么就只两种可能:第一,贵妃原意是要对魏虹下手的,王玥阻止,坏了她的好事,于是贵妃怒了。第二,贵妃不想让王玥生下这个孩子,魏虹原本就只是个由头…… 贵妃的面色一下便再绷不住,黑漆漆似要滴下墨,强装镇定的眸色里也露出了一丝慌张。 这一瞬,她似乎明白昨日窦氏为何一直在吃亏了。不是窦氏无能,而是这个程紫玉太犀利,攻击点和条理都太清楚,完全让人难招架。 确实,此刻程紫玉引出的两条动机都不是贵妃能三言两语撇清或是自证的。 若按着第一条,她是打算对魏虹下手,那便是对太后的忤逆。太后刚刚才点头下令示意魏虹进门,她后脚便动手了,太后如何饶过她?哪怕是为了颜面,也不能! 若按着第二条,那更糟! 那便有她害王玥腹中子是为儿子扫平前路,残害皇嗣,只为稳固前路之嫌。这事若暗搓搓皇帝或许还会为了皇室颜面遮掩容忍一二,但过到明路后,从皇帝到宗室到众臣,甚至为了朝廷颜面都不可能善了。 尤其是那些重礼的老臣和难缠的御史都会出来蹦跶…… 再想到憋了一口气的太子党和虎视眈眈的老四老五的人定会借此发动攻击…… 贵妃已经开始双腿发软。 她若不能挽回,那么不但是儿子会大受打击,就是自己……也完了…… “郡主说完了?那是不是该轮到本宫自证和解释的时候了?你这般斩钉截铁又口口声声的,该不是不打算给本宫个自证之机吧?”贵妃冷嗤一声。 随后她瞧向众人,将腰板挺直,用那火辣辣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跟个粗鄙俗人一起起哄。本宫在宫中二十多年,你们何时见我鲁莽行事过?本宫会当众推人?本宫真要处置她,犯得着脏了自己手吗?” 众人被贵妃一骇,均是微微一缩。这话若要这么说……倒也不错。 贵妃走了几步,却是猛一回头,反手便扇了出去。 “贱人!” 啪的一下,挨了这一巴掌的却是她的贴身宫女如意。 “刚刚,你敢推搡本宫?”贵妃双眼一瞪。 那如意咚的一声便跪了地……眼神从惊讶变涣散,并打起颤来,随后垂下了头…… 程紫玉一声冷笑。就知道堂堂贵妃不会轻易被撂倒,这是……推出替死鬼来了?瞧那宫女瞬间认怂的模样,足可见贵妃平素手腕便是厉害。 “贵……”程紫玉刚要开口便被打断。 “郡主先别说话。本宫说了,要自证!你有问题待会再说。诬赖本宫可不是光凭着舌灿莲花,一口咬定便能成的!本宫刚被你步步紧逼,就是要看看你存了何等居心。本宫不说话,不代表本宫没话说。郡主难不成还想逼迫本宫承认不成?” 贵妃又是一巴掌扇去了那如意脸上。 “如意,分明是你从后边推了本宫,本宫后背一重,没能站稳才前倾出去。王侧妃躲避不及,本宫支撑不住,这才双双摔地。本宫倒是要问你,否则,你站在本宫身后,为何不第一时间拉住本宫?反而任由本宫摔去了王侧妃的身上!” 贵妃霸气全开,一时间,所有人都噤声了。当然,有人嗤之以鼻,觉得贵妃这是让贴身宫女来替死,也有人觉得贵妃所言有理,堂堂贵妃,不会这般鲁莽吧?或许真有疑点?可那如意,不是贵妃心腹吗?…… “如意,本宫待你不薄,今日本宫要你一个交代,你说,你这究竟是想要借本宫之手对付王侧妃呢?还是想要借王侧妃的孩子来谋算本宫?你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还不速速招来!” 程紫玉正觉好笑。何人指使?谁?贵妃想要诬陷谁?是不是下一步还要对那个如意屈打成招? 不过,程紫玉还是小看了贵妃。 贵妃视线一晃后,那如意似是得了什么示意,面色突变,竟是大拜于地嚎了起来。 “冤枉,冤枉啊!” 程紫玉本以为她是要解释,哪知…… “奴婢也是被人一推,所以才不小心撞上了娘娘您!没有人指使奴婢,而是有人要害您啊!” “谁要害本宫?谁又推了你?当时你身边身后还有谁!” “是她!”如意手指的,却是魏虹!“是魏小姐推了奴婢!” 魏虹当时就懵了,只傻乎乎在那儿摇着头喊“不是,没有……” “胡言乱语!魏小姐明知王侧妃站在前边,她这一推,岂不是要坏大事?魏小姐与王侧妃感情深厚,怎会做这样之事?” “娘娘或许不知,魏小姐与王侧妃关系并不怎么样。昨日郡主也说了,王侧妃举步维艰时,魏小姐别说伸出援手,就是连探望都没有过一次。今日魏小姐本就没有入宫之意,若不是太后娘娘示意,魏小姐只怕压根就不会走这一趟。毕竟,魏小姐到今日还未有孕,可她这个好表姐却都快要生了。同人不同命,能不嫉妒吗?”说话的是贵妃的那个心腹嬷嬷。 “所以老奴觉得,大概魏小姐不愿跟着去翊坤宫,便索性推了一把。这么一来,既让她这个表姐没法嘚瑟,还报复了您。而她推的是如意,就算要算账,也算不到她的头上。可见魏小姐是机关算尽……” 那嬷嬷迅速解释,说得煞有其事,叫在场众人跟着一愣一愣。 “魏小姐岂是这样人等?”贵妃蹙眉。 “娘娘忘了,先前之所以压着魏小姐的进门,正是因着娘娘派老奴收集了一番魏小姐这十几年来的所言所行吗?魏小姐为人自私狭隘,在闺秀时期曾经掌掴姨娘,欺辱表弟,去年六月,荆溪王府,还与安王……一起落过水。” 众人哗然。 前面的就罢了,这最后一句又是什么事?魏虹和安王一起落水,第一次听说啊。这个魏虹,怎么还与安王扯上关系了? 议论开始蔓延。一起落水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还有过肌肤接触?是名节有损了吗?所以窦王妃才压着不给她名分?难道昨日郡主错怪了窦王妃? 可魏虹坏了名节也没能攀附上安王?去年六月,正是安王南行时吧?但安王回京后,迎来的侧妃却是王玥啊?是王玥替安王挡刀抢走了安王吧?所以魏小姐竹篮打水了? 众人一不小心便脑补了一出两女争男的大戏。 如此,似乎一切都能解释了。 魏虹对王玥不是冷淡,而是夺夫之恨。所以她攀上了更有权势的珏王?这也解释了为何魏虹早就入京,可贵妃和窦王妃却迟迟压下了这事不给做主?这更是此刻魏虹出手的动机啊——报复!说到底,是借了贵妃之手报复王玥啊! 若真属实,着实可怕。这魏虹不但如嬷嬷所言自私狭隘,还是恶毒卑鄙! 一时间,有不少人都将信将疑了起来,看向魏虹也带上了一丝古怪! “可贵妃娘娘,适才太后娘娘为魏小姐做主时,您为何不道出魏小姐品行不端这事呢?”开口的是那同来自江南的石贵人。 “真是多嘴!”贵妃冲那嬷嬷一声厉喝。 她幽幽一叹。 “罢了,既然说出来了,也遮掩不住了。石贵人忘了,昨日在郡主的挑唆下,替魏小姐出头和抱不平的人不少。可有些事,珏王府有口难言,魏小姐再不好,到底涉及的也是两位皇子的名誉和皇室的颜面。这事,本宫和珏王都觉得,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 程紫玉呵呵笑。她还真想给这帮人鼓个掌。 厉害! 失敬! 闹了半天,从昨日到今日,受了委屈的,全成珏王府了! 真是顾全大局!真是委曲求全!真是容人雅量!真是舍小取大!真是殚精竭虑!真是……厚颜无耻! 就说嘛,敌方从来就不弱,怎会没有应对? 想来窦氏太过引人瞩目,所以他们早就打算由贵妃亲自来出手了。太后那里挡不住也无所谓,他们早就将魏虹往日的点滴过往都已收集在手。 连去年六月王家那点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贵妃啊贵妃,如此一来,不但撇清了自己,还能继续她先前的图谋。不但让珏王府有不可言说的“苦衷”,还撇清了昨日不利于窦氏的种种传言,更不知不觉将珏王和她贵妃的形象再次镀金. 她口中的魏虹这般恶毒,如何还能进珏王府;魏虹在她言语里早就失节,更不能做任何肖想…… 程紫玉瞧了眼魏虹,见她整个人都傻了,她一头汗水比先前更甚,整个人都快似从水中捞出一般,只知摇头晃脑做着无力的否定。 程紫玉走到魏虹跟前,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那边王玥睁大无力的眼,喃喃的开口根本无人听清她在说什么。 香儿忿忿:“诸位,求诸位为我家主子做主啊!贵妃这分明是推卸之语,岂能作数?!”这个时候的香儿,终于想起先前程紫玉所言,说单凭王玥这一摔,只怕撬不动贵妃的话来,不由开始打颤,求助的眼神也一次次往程紫玉的方向送去。 “你给我闭嘴!本宫说话,岂容一个奴才插嘴!”贵妃话音落,她那嬷嬷就要上去教训,柳儿却先一步挡在王玥主仆跟前,一把打落嬷嬷的手。 “郡主还要插手下去?本宫的解释还不够清楚?” “空口无凭,证据呢?”程紫玉幽幽道:“贵妃娘娘,您推倒王侧妃是咱们这么多人都瞧见的。可魏小姐推了您的如意却无一证人,就连如意推了您也没人瞧见。如意是您的人,她的所言,能成为证据?空口白话,谁不会?您寥寥几语,便将您刚刚的残暴推了个一干二净,是否太为儿戏?” “我有证据的!”一直没说话的如意竟突然插了嘴。 “这个……算不算证据?”只见如意从袖中掏出了一枚打了吉祥绦子的玉坠子。 “奴婢被魏小姐一推便失了平衡往前倾,第一反应便是摆手往后抓。当时没抓到魏小姐的手,但老天有眼,叫奴婢抓到了这个。这玉坠子便被奴婢从魏小姐身上给捋下来的……” 程紫玉眼角余光瞧见身边魏虹正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伸手在腰间一抓。她那腰间,除了个香囊,可不是空空荡荡? …… 第五七八章 随口一说 这玉坠子…… 程紫玉也记得,如意手上,此刻正在众人眼前晃荡的,的确正是先前挂在魏虹腰间的那枚玉坠子…… 今日魏虹装扮华贵,这枚出彩的玉坠为她添了不少贵气,当时程紫玉也是多看了两眼。此刻这玩意儿却到了如意手上,这便难说清了。 贵妃若执意打算这般栽赃魏虹,似乎是可以成立的。 事发前,王玥去拍开了如意的手,如意怕沾染王玥孕肚,只能退开站去了贵妃身后。 后来王玥与贵妃私语时,为了封住角度,那个嬷嬷和如意都在贵妃侧后方,而魏虹的实际站位,已是偏去了最后方。 魏虹若真要去撞上如意,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不可能!不可能!贵妃和王玥说话时,我一个人站那儿,压根就没有与如意接触过,为何玉坠子还会到她手上?”魏虹想不明白。 可程紫玉明白了。 因为早就在如意手上了。 应该是在魏虹装腰痛,那嬷嬷和如意奉命上前拖人时便将这玉坠子悄悄弄走了。 到了这会儿,先前程紫玉总觉得哪里不对的疑点也都明朗了。 刚开始,程紫玉还不明白贵妃若真要对魏虹动手怎会将她带去自己宫里,怎会当着众人来做?多脏手?多低劣的手法?多容易叫人非议? 所以或许,贵妃一早便从无带人去翊坤宫之意,她是打算在众目睽睽下光明正大处置魏虹的。她御医也请了,礼物也备下了,她这个长辈做的够“到位”了。 而有了玉坠子这个“把柄”在手,她要送魏虹什么罪名不行?打人,撞人,推人,偷东西……大可以做个人赃并获,闹个阖宫皆知。 证据确凿,当即发落,既不脏手,也不会拂了太后意,还无损自己名声。到时候,魏虹便只能乖乖去珏王府,做那永远见不得光,最卑贱的奴才。别说侧妃,就是侍妾都是妄想…… 哈,反应倒是快。 这么快便想到用先前的准备来打眼前的仗了。难怪贵妃这么快便恢复了那嚣张气焰。 程紫玉一深吸。呵,若不是自己一早就与魏虹表现地争锋相对,想来此刻,贵妃定要把自己锁定成指使魏虹作恶的“罪魁祸首”了! 那边贵妃在黛眉微蹙,“咦……这玉坠子,怎这般眼熟?” 嬷嬷回到:“是娘娘您当日赠予珏王殿下的礼物呢!珏王出生那日满天祥云,所以您赠予珏王所有的礼物上都有祥云纹。您瞧,这款祥云还是当日您找人为珏王设计的。您想起来没?” 嬷嬷抬头挺胸:“我们娘娘赐出去的东西都是有记录的,晚些时候一查便知真假……这玉本该在珏王殿下手上的。后来,大概是珏王赏赐给魏小姐的吧?想来珏王那儿也有记录,一查便知。” 魏虹吓得直接坐地。她有嘴,却说不清了。 昨晚她闹出走,要到了银票的同时,还从朱常珏那儿磨到了这么一枚玉。当时朱常珏满口胡乱答应,她觉得机不可失,便直接索要了他腰上这枚看着质地成色都上佳的好玉。她又怎知这玉还是贵妃送的? 今日入宫时,她便想着出来嘚瑟一圈,尤其在窦氏跟前,她还抓了这玉坠子好一番显摆。 此刻想来,当时窦氏的讥笑是何其歹毒。她是不是早就预见到贵妃瞧见这枚玉时,一定会怒火中烧了?那个老女人,竟然不告诉自己!她一早就等着让贵妃收拾自己呢!贱人,都是贱人!…… 完了,完蛋了。 魏虹听见人群里已经有人在应是了,更有许多人在往她的腰带上寻。今日她嘚瑟入宫,看见她腰上挂了这美玉之人不少。此刻玉到了贵妃的人手上,这是有理也说不清啊! 见魏虹正磨牙起劲,程紫玉暗叹一声,怕她自作聪明胡说八道,只能抢先幽幽用先前那种厌恶的口气冷笑到:“魏小姐的腰……不疼了?” 魏虹一凛,这才想起戏断了,赶紧捂着腰部再次蹲身下去……她这会儿倒是聪明了,想着程紫玉明显与贵妃不对付,定会抓住这次为王玥做主的机会掀贵妃下马,她既然这么开了口提醒,那么定是会给自己做主的吧? 魏虹一颗突突慌张的心倒是定下了不少。 “荒谬!”程紫玉厉声打断!“完全一派胡言!” 她再次缓步到了贵妃跟前。 “贵妃这推卸的戏来得是及时,但漏洞太多了。您这做法太不地道!您既不想对王侧妃负责,还想把这罪责推去魏小姐头上。手腕之高,再次叫人不得不说一声叹为观止!” “程紫玉,你少……” “贵妃娘娘,我愿意对我所言负责,您呢?您也能负责吗?您确定吗?” 程紫玉底气十足,霸气发声,成功压制住了正得意的贵妃,更毫不留情面直接打断了贵妃。这么好的机会,若不能一把将人踩下去,岂不是给自己徒留祸患? 而另一边,说实话,贵妃原本以为,有玉在手,她这一击足以撇清脱身并成功运营先前谋划。最不济的,也能将今日这出大事化小,弄成一笔糊涂账……总之那脏水,是铁定泼不到她身上的。 可此刻程紫玉突然强势,一脸还有后手的模样,却令她无端端再次心虚了起来,眯眼冷笑犹豫了一瞬。 如意不干了。她觉得自己是人证,手握了物证,程紫玉根本就是外强中干的徒劳之争,于是她赶紧抢言为主子分忧。 “奴婢所言皆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噗!” 程紫玉却是直接笑起。“一个奴才的命,天打就打了,雷劈就劈了,是不是好死谁又在意?这种誓言,发得好没有意思!若把这话后半句的主语换成你主子,或许还更叫人信服!如意姑娘,不知你敢不敢?” “你!郡主欺人太甚!” 如意小脸一下煞白。什么?自己若撒谎,贵妃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发那样的誓。可不发,便成了心虚。自己的凿凿誓言不是应该增加说服力吗?怎么就成了笑柄了? 听到有人在嗤笑,还有人在挑衅让她重新发誓,如意后背都湿了。 “郡主,你就是你所言的漏洞?”贵妃站了出来。“如意只是个奴才,自不能发那种大逆不道,不忠不义的誓。郡主你……” “我知道她不能的。我就是随口一说,娘娘不用当真。” “你……” “如意啊,这玉坠子能否给我看看?”程紫玉向如意伸出了手。 …… 第五七九章 穷追猛打 如意瞧了贵妃一眼,得了贵妃一颔首后,才将玉交到了程紫玉手中。 贵妃不惧。因这玉从来历到雕琢到赐下,都是有迹可循的。 从魏虹出现在太后那儿,贵妃便看准了这枚玉,思量着要打主意了。程紫玉要查看在她预料之中…… 程紫玉左右翻看了那玉,随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笑。 而她这笑,却让贵妃心头有不安开始弥漫。 “如意,你既口口声声指控魏小姐行凶,那我有三点不明,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下?” “郡主有话直问便是,如意定当实话实说!” “很好。你有胆色有魄力,难怪贵妃器重你,几次三番帮你说话,你的能力倒是不俗。” 程紫玉话中带讽,已是引了人低低笑起。不等面黑的贵妃出击,她已开始问来。 “第一问: 你说摔倒时便把玉坠子拿在手里,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为何不把玉坠子还给魏小姐?你该不是瞧着魏小姐压根没发现丢了玉坠,瞧着这玉坠实属上品,所以打算悄悄吞下吧?你若是那般打算,可见你人品卑劣,你的证言不能取信。”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不拿出来,我只是瞧见王侧妃出了大事,我看见主子被诬蔑,一时着急,忘记了这一茬。” “你撒谎!我刚亲眼瞧见你这玉坠子可是从袖中拿出,而不是从荷包或是腰间,说明你一直将这玉抓在了手上。这玉从挂扣到挂件再到摆扣流苏,加起来足有半尺多长。你放在袖中想要不显露,只有一个办法。” 程紫玉已经将那玉摆弄了一阵,此刻当着所有人手抓挂扣,晃了晃这精致装饰,随后将东西团起。 “正因为长,所以想要在袖子里轻易不露出来,你只能将这整个玉坠子连同绦子流苏全都抓在手心。如我这般。可如意姑娘啊,这么一大团,单拳都握不过来的东西在手心里,你不会硌吗?你怎么可能忘了? 你若真忘了,这么个大东西即便不从你手心掉出,也该早就露出马脚了。而且从贵妃娘娘被众人怀疑到娘娘掌掴你之间,时间可不短。你这健忘的时间也太长了吧?这不是健忘,而是痴呆啊?” 如意眼神一晃,早已不复十几息前的意得志满,露出了几分心虚。 “我……就是为自家主子担心,忘了也是人之常情啊。” “担心?那就更不对了。你若真担心,在你主子摔下去的第一时间你就该告诉她,是魏小姐推了你,那般,你主子便用不着被人无端端怀疑了是不是? 你主子不但不会被怀疑,还能第一时间抓住魏小姐,既可以立功一件,还可以为王侧妃做主,一举多得!那才是忠仆当做之事啊!” 程紫玉嘴角的笑若隐若现,贵妃听懂,已经闭上了眸子,暗道完了。 “可你什么都没做。一直到你主子反应过来,咬定是你推了人,开始逼迫你后,你才扭扭捏捏将这玉坠子交出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这个见了宝贝就想据为己有的奴才不可靠啊!你主子若不扇你揭穿你,你是不是还打算藏着这玉坠子?你不忠,不义,不仁,不善,不敬,你背叛的还是你自己的主子,可见你这样的人,是何等龌龊卑劣!如此的你,所言所行岂能当真?如何成为证据和证人?” 全场默。 厉害了。 就连如意也被绕进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解释,只能傻眼在那儿否认,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贵妃也是。这一套套分明强词夺理,却又难以辩驳,一时还真就没有下口之地。 程紫玉瞧见王玥已安然微微闭上眸子,她应该是暂时放心了。虽也不知她是体力不支,还是在养精蓄锐…… 程紫玉废话那么多,一来是要所有人心服口服,都给板上钉钉后,待会儿传出去才能达到预期。太后皇帝来了后,也不可能再给贵妃机会翻盘。 另外,她也是在等御医。 王玥倒下已经过去了半刻钟了,那些內侍应该已经到了御医院了吧?快了。最多再有半刻钟,该来的也该都来了…… 这三问的第一问,她先要让所有人都先认定,这个如意不可靠。那么她之后所言,不管真假,都会先被贴上一个被质疑的标签。 程紫玉一笑:”答不出来?不要紧的!咱们再来看看第二问。如意,你说,这玉坠子是何时给了珏王殿下的?” “去岁就给了。是珏王生辰,我们娘娘赐下的。” “你又撒谎!” “没……” “还敢说没!何为生辰礼?你都说了,贵妃娘娘给珏王的礼都刻上了这特别的祥云纹,可见这是贵妃娘娘对珏王何等的祝福?又是贵妃娘娘作为母亲何等的荣耀?是贵妃娘娘当日怀胎十月最好的回忆。对不对?若没有贵妃娘娘,何来今日珏王?珏王对贵妃娘娘一片孝心,是不是?” “……”吉祥楞了一愣。“是。” 怎么能不是呢?可怎么就觉得怪怪的? “那就对了。母赐子惜,好好保存都不及,怎会胡乱出手?这般珍重贵重之物,珏王怎会没有分寸,胡乱送给一个尚未过门的小姐?一个未立名分的姬妾?这岂不是儿戏?岂不是践踏了贵妃的真心?岂不是无视亲娘的爱子之情?岂不是对母子深情的亵渎? 珏王美名天下,怎会不知私相授受的名声难听?珏王妃都未得,可魏小姐这个连妾都还不是的……床边人却有如此赏赐,会否有宠妾灭妻之嫌? 所以,不可能的!珏王又不是沉湎于美色的纨绔,一定不会做那不孝不义之举。所以你说这玉是珏王给了魏小姐,我不信。你们信吗?” 程紫玉扭头看向在场众人。 大部分人都在摇头。 朱常珏那个阴恻恻的模样,哪怕笑的时候都带了几分阴沉,分明就是个无情之人。他连一个侍妾的名分都不肯给魏虹,又如何会将贴身之物赐出去? “所以啊,那么,如意,你还坚持你的言辞吗?嬷嬷,你还确定这玉是珏王赐给魏小姐的?” 谁敢回! 被程紫玉再次这么一绕,这玉若真是朱常珏赐出去,那他便是没有分寸,是私相授受,是宠妾灭妻,是沉湎美色,是担不得美名,是不孝不义的纨绔。 “如意啊,怎么了?答不上来了?真是叫人失望,亏你还是贵妃娘娘的贴心人,竟然满口谎话。还有这位嬷嬷,您怎么也是,不刚刚还趾高气昂,言辞凿凿吗?贵妃娘娘怎么就养了你们这帮刁蛮恶奴?” 人群里不断有噗笑声低低出现。贵妃不知不觉,又被多送了一个纵容和豢养刁奴之罪。 先前还觉得贵妃或许真是被推倒的众人这会儿也有不少回神。这么一想,这说辞还真就经不起推敲呢…… “郡主言辞过了。本宫的奴才也都是猜测,她们不是刁奴,而是发自善心,认定了这玉是珏王赐予魏小姐。否则呢?难道,这玉是魏小姐偷盗的?”贵妃淡淡开口。 程紫玉呵了一声,到了这会儿,还是不忘要把魏虹拉下去啊!贵妃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就更离谱了。既是珏王贴身之物,怎会被魏小姐随意盗取?听说珏王身边养了不少人啊?都是酒囊饭袋吗?珏王贴身物,母子信物,有祥云标识,一眼便知是珏王府之物,这是何等重要?若是被盗,难道不用寻回吗?怎么没人发现?也没人去找?魏小姐大门不出,真要是偷盗所得,还能找不到? 是珏王府的人没用,还是窦王妃无能?自然不是!而若是魏小姐盗取,今日怎么敢随意挂在身上四处显摆,她就那么愚蠢嚣张,等着别人来揭穿?自然也不是。 魏小姐配了这您给的玉饰,您在太后那儿不可能没看见吧?若按您所言魏小姐是偷窃,您当时为何没有应对?贵妃一向严苛律人律己,怎会包庇魏小姐?难道眼看着这么个盗贼就这么入了珏王府吗?贵妃娘娘就这么对下纵容吗?” 程紫玉说到这儿还故意瞧了眼那如意和嬷嬷。“自然也不是!贵妃娘娘治下一向严谨周到。” “够了!郡主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总之这玉是从魏小姐身上扯下的,毋庸置疑。这一点在场许多人都能证明!若不是魏小姐真推了如意,这玉又怎会到如意手中?分明就是证据确凿!” 贵妃不耐烦喝了几声。玉哪里来的,魏虹最清楚。可魏虹知道自己要对付她,怎会说实话?更何况……贵妃还是没想明白,魏虹哪里弄来了这玉,重要吗?程紫玉究竟要做什么? “贵妃娘娘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程紫玉,你何意!” “这玉怎会在魏小姐身上,您不是最清楚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如何知晓!”天地良心,她是真不知啊! “魏小姐为人一向天真,今日她来给王侧妃请安时,一路喜难自禁小跑过来,当时御花园便有许多人瞧在眼里里。”才一开口,不少人都点起了头。 “在亭中,她向着王侧妃一顿显摆。告诉王侧妃她被太后允了入府,还说今早刚一入宫,窦王妃便给了她这枚玉,说是您贵妃娘娘赏赐的。说当时窦王妃还强调了,这玉是贵妃娘娘让她在太后那里好好回话的奖励。魏小姐很珍视这玉,还问王侧妃好不好看来着? 这一点,我们当时亭中不少人,都可以作证的!但当时我就奇怪,贵妃娘娘您此举何故?窦王妃又如何甘愿?此刻看来,您是早就打上了这枚玉的主意了。 贵妃娘娘,我倒是忍不住要问,这玉既然分明是今早您赐给魏小姐,为何还要诬蔑是珏王赐下,还要揣测是魏小姐所偷盗?后来又如何好巧不巧,再次回到了如意手上? 锦溪不得不怀疑,您是不是早就别有用心,早就打算拿这枚玉做文章了?也是如此才能解释如意一直将玉拽在了手心那么长的时间?你们早就有预谋了吧?如意是不是在等一个时机,才让这枚玉现世?随后引去魏小姐的身上?” 空气越发冷凝,程紫玉的冷笑也越发刺目。她面对贵妃,四目相交,贵妃接收到了她的挑衅。 她就是胡言乱语,那又如何?这天下颠倒是非,难道就只有这帮位高权重的家伙能做吗? 她就是这般强硬,那又如何?她的底气不是她嚣张,也与李纯无关,而是她摸清了太后和皇帝的心意,所以不管她如何不敬,今日贵妃,栽定了! “所以,我大胆猜测下,您应该是一早就有利用这玉来谋害魏小姐之意,否则魏小姐疼成那个田地,您何故还坚持带她离开?后来王侧妃惹了您不痛快,您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反正有这枚玉做庇护,索性便推倒了王侧妃,最后嫁祸给魏小姐,借此来一石二鸟,是不是!” 空气彻底凝固,几乎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判断。 几番峰回路转,似乎也只有眼下程紫玉所怀疑的这条最是没有漏洞了。 他们对贵妃的恶行并不惊讶,毕竟能坐到那个位置,那双手早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是不可能干净的。他们只是惊讶于程紫玉的强势,纵是皇后,也未必敢这般正面对上贵妃吧? 许多人不由再次重新正视程紫玉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和地位。这程紫玉倒与李纯有些相似的,往日里看着什么都淡淡,真要杠上了,不管对手什么来头,绝对是穷追猛打绝不放过…… 贵妃气得胸口起伏。她怎么也没想到程紫玉会睁眼说瞎话,不但随口编故事,还再次把窦氏拖下了水。这个瞬间,她很想去问问儿子,究竟是怎么得罪这程紫玉了?竟让她这般不依不饶,恨不得一口气将珏王府所有主子都咬上一遍的态势。 “荒谬!本宫这玉是去岁就赐下的,本宫手上有单据。珏王府那里也有记录。珏王身边伺候的都能作证。” “有用吗?您的单据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至于珏王府上下人等,此刻应该避嫌,他们来作证,信服力可不够。但相反,刚刚亭中我,王侧妃和我的丫头都听见了魏小姐的显摆。我们这些外人来作证,是不是更有意义?更有说服力?” …… 第五八零章 站位之证 人越来越多。 附近宫宇的宫人带来了厚厚的毛毯,已经在亭中长椅铺上,只等御医到了之后决定是先给王玥止血还是先挪动,是先用药还是用针,是挪回王玥住的宫宇还是就近找地方…… 在几个內侍正要将王玥挪去厚毯时,王玥举起手,再次指向了贵妃。 所有人都噤了声听她开口。 “郡主所言属实!那玉,魏虹早告诉我和郡主了,是贵妃让窦氏给她的……郡主所言……都是实话……”王玥一脸惨白,痛苦到扭曲的表情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贵妃娘娘……我与您……无冤无仇……您何故要害我两条性命……” 空气再次一僵,冷抽声接二连三。 王玥是受害者,程紫玉是旁观者,她二人如出一辙的证词,怎么听也比施暴人贵妃和她的丫头的强调来得可靠多…… 此刻以石贵人和田常在为首的几人向越来越多的后来人力证魏虹在亭中显摆之举,而太子派的几位妃嫔也开始证实贵妃从登场便是跋扈又嚣张,又将当时贵妃的人如何企图将魏小姐拖离开给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有几位更开始起哄让如意赶紧认了。她们还真就不信这贴身的玉坠子会是珏王赏给魏虹那么个丢人现眼的下三滥的。尤其这玉上边,珏王府标识明显,倒的确更像是用来栽赃的。 贵妃几乎被逼无路,大动肝火,伸手一把拽过在那捂腰装死的魏虹。 “魏小姐,你当着众人可得说清楚,这玉,究竟哪儿来的?本宫何时让窦王妃传递玉坠子给你了?你给本宫交代清楚了!你可别忘了,今日你可还得回去珏王府的,届时一对质,你谎话连连,后果将如何,你可得想好了。” “贵妃娘娘这是在恐吓吗?魏小姐若不按着您的示意说话,回去后果如何?您倒是说出来啊。魏小姐,你别怕,告诉在场所有人,那玉究竟是窦王妃给你的,还是珏王给你?” 相对贵妃的急躁,程紫玉从表情到态度都相对镇定平和了太多。谁看贵妃都已慌了。而程紫玉今日立场只是旁观者,所以无论如何开口,都要占了不少优势。 事实,她也无所谓魏虹如何答,反正不管魏虹选择怎么答,那路都被她封死了。怎么答,都是错。 “你别听程紫玉蛊惑。你好好回答,看在你将成我珏王府人的颜面上,本宫或许会既往不咎。这次自当为你求情……” “贵妃娘娘休要哄骗魏小姐了。眼下这事涉及皇嗣,早就不是您是否追究魏小姐,而是您自个儿会不会被追究了!您自己都快泥菩萨过江,有将魏小姐推出来替死之嫌,如何还会为魏小姐求情?也只有魏小姐被定罪,您才能干净彻底脱身。您巴不得将魏小姐定罪呢吧!” 默! 都默了! 谁说不是呢!贵妃这哄骗有些明显了! 倒是魏虹,张了好几次嘴,也不知该如何下口。她若顺了贵妃,便是今日祸端的罪魁祸首。可今日她回去后还要在珏王府混呢,若拖贵妃和窦王妃下水,她回去后不得被弄死? 她吓惨了,一张小脸满是恐惧。前狼后虎,左右为难啊!怎么办?这么办? 索性,她喊了声痛,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贵妃娘娘究竟何意!” 程紫玉示意柳儿安置下魏虹。也好,晕就晕吧,不管真假,晕了总比说错话要好。“您对魏小姐这般逼迫,难不成是怕魏小姐再出来指证?好了,这会儿让魏小姐晕过去了。这玉坠子算是没有对证了。您的目的可达到了?” 贵妃狠狠瞪眼过来,随后叫嚣着传珏王府管事,传窦王妃,传翊坤宫管事。她自然不能怂!她威势依旧不减,她依旧昂首挺胸,她依旧不能落下风。 “程紫玉!说来说去,你也都是猜测和推断。就凭着你的舌灿莲花,你就编了如此一个故事?你以为在场诸位都没有辨别力,会被你三言两语给蛊惑了?你若想定本宫的罪,就拿出真凭实据来,若没有,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娘娘慌什么!我说了要提三问。刚刚才第二问。”第二问,便是她将整个作案过程给当众推引了出来。 那么第三问,自然是要论证了。 “如意姑娘,你口口声声是被魏小姐推了,那你看这样可好,我们找人按着刚刚的站位站一下,你模仿一下魏小姐是如何一推三的?若说您成功还原当时情景,我便不再多说一句,我便相信贵妃娘娘确实无辜,罪魁祸首确是魏小姐无疑。如何?” 如意一愣,这么简单?很容易啊!她的力气本来就不小,使劲一推的事。刚刚站的很靠拢,一碰一,能站稳就怪了。 虽感觉哪里怪怪,可如意还是赶紧点了头。贵妃也没反对。 这个时候,几个御医也正带着药童匆忙赶来。御医诊断后,均表示必须先给王侧妃止血再进行挪动,有御医忙着施针,有御医负责开方子,还有御医吩咐熬药并列了一系列所需之物,让去准备……魏虹那里,也有御医忙着开始把脉…… 亭中忙碌,而众人则抱了看好戏的心思皆围聚到了事发之处。 如意想得简单,而程紫玉又怎会让她这般轻松? 程紫玉一个示意,柳儿便走到如意身后,拿膝头对准其后膝一顶。 “魏小姐在王侧妃被推倒前,刚好经过了三轮的行礼。当时魏小姐已是大汗淋漓,手抖脚软,如意姑娘怎么也得到达那个状态才能开始咱们的实验。” 人群里爆出了不少笑声,有很多人开始证实。当时的确是郡主嫌弃魏虹行礼不到位,一直在“教导”来着,她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三轮行礼后,魏虹连站都站不稳,还摔在了地上…… 此刻既然要还原,这一步自然不可少。 如意被柳儿要求着摆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很快,弯曲的膝头渐渐酸痛,那悬空的手臂也开始难以保持到位的姿势,如意心头有些慌张了。 有汗珠子从她额间鬓边滚下。整个人也开始摇摇晃晃,手脚也变得麻木……她暗叫糟糕,她开始怀疑,再这么蹲上一会儿后是否有能力去推倒前人。 “柳儿,按着魏小姐的身体状况再给如意整一整。如意姑娘,得罪了,之后的医药费,王侧妃和魏小姐会补偿给你的!” 那如意尚未反应过来,她那一双手便已被柳儿翻开,随后只觉掌心一痛。再看向自己手掌,之间已多了好几道伤口。 “如意姑娘,情非得已,这只是模仿了魏小姐的手伤。世人皆知魏小姐昨日伤势严重,我就想看看,柔弱无力的她是不是有这个能力。您放心,御医也到了,马上给你止血。” 柳儿给的几道口子可刁钻,看着伤口不大也没有流多少血,但都是走筋近骨的伤,叫如意削骨般发疼。 从药童那儿要了点止血药和纱布随意给一扎后,柳儿抬肘就给如意腰部又狠狠来了一击。 一瞬间,如意脸色煞白蹲地,疼得连嚎叫的声音都没了,只有豆大的汗珠子往下坠。 “当时魏小姐正是如此,被调教过礼节后贵妃娘娘便要带走她。随后魏小姐的腰疼便犯了,一模一样,当时魏小姐也是疼得直不起腰,还是被如意和嬷嬷强拖着出了八角亭。” 程紫玉淡淡开口。 她除了要向众人证明魏虹不可能施暴,也是让后来的众人亲眼看到贵妃等人的嚣张气焰。 议论声细微入耳,到了此刻,这论证尚未开始,事实众人便已一边倒地倾向了程紫玉。 柳儿这一击手下可没留情。腰部本就为软肋,而柳儿这带了内力的一下是突然而至,毫无准备的如意几乎要疼死过去。而这一下还是有门道的,直击麻穴,没有个一两刻钟,绝对缓不过来。 偏偏魏虹昨日腰受了伤众人皆知,今日几次三番喊疼也是众人看在眼里,还真就拿不出什么错处。 贵妃怒骂程紫玉过分,质疑她故意伤害如意。 而程紫玉则面不改色,表示绝无伤害,御医在此,一查便知。又再重申了先前那句话:有不满的,待会儿直接找太后和皇上告状去! 贵妃吃瘪,可围观的大部分人都还站在了程紫玉的那边,叫她满心怨怒却也无可奈何,知道今日怕不能脱身,她只得悄悄让人去给儿子带话。 “诸位,可有想要帮忙站个位,还贵妃娘娘一个公道的?”程紫玉面向众人,将“公道”二字重重咬了咬。 “我来。” “我也来。” 石贵人和田常在再次站出来了。 盛宠一身的田常在第一个表态,“我愿扮演如意,石姐姐来站贵妃的位置,如意,你可不用手下留情,只管趁我们不备推出来!就由怡贵嫔来站王侧妃的位置,诸位觉得如何?” 怡贵嫔是先前贵妃点出来的,石,田两位是围观的,她们要凑这个热闹,自然无人说不好。 程紫玉知道赢定了。其实就柳儿肘击那一下,就能确保赢面。更不提眼前石田两位一心帮忙…… 田常在蹲身如意跟前,鼓励了几句后,又凑近到了如意耳边,用只两人可闻的声音到:“但是你可得小心了。我身上的鲛纱可价值不菲,圣上赏的,仅此一件。你若给我弄脏弄坏了,你看我不撕了你的皮拿来做灯笼!” 如意本就已疼得想死,再一听这话,更是大汗淋漓。这件鲛纱她知道,本该赐给皇后的,可抱恙的皇后主动推了,贵妃娘娘本以为会成为她的囊中物。哪知圣上转头送给了眼前这个狐媚常在,惊瞎了不少人的眼。贵妃为此还大发了一场脾气,说皇上是故意不给高位妃嫔,将宝物赏给贱人,是在打皇后和她的脸呢!…… 这东西,不单单是赏赐,还带着圣意,她怎敢弄坏弄脏?她不要命了?虽然程紫玉才是罪魁祸首,可只要这个田常在在皇上那里吹个枕头风,她还能有活路? 她错了,错了。怎么都是错。怎么办?…… 这会儿,倒是程紫玉忍不住一抬眉。她五感过于常人,刚刚田常在那话她听清了。可,并不是程紫玉小人之心,而是她与田常在虽相处友好,可田常在此举,人情大了啊! 这事与田常在她们半点关系没有,她们不惜杠上贵妃和珏王执言相帮已是难得,此刻以其珍视的鲛纱为胁叫程紫玉怎么都觉得她们过头了……她们是想要卖人情站位?还是贵妃与其有仇?…… 程紫玉暂时不明,便撇开了这思绪。 在众人的起哄中,几人站定了位置,只等如意接下来的一推。 柳儿上前将捂着腰部,一脸生不如死的如意给拖了起来。 在几十双眼的注视下,如意撞了出去…… 田常在尚且一动没动。更不提站在了她前边的几位了。 只因如意抬起手的瞬间,被扯到的腰部就有如截断般的疼痛袭来。气力瞬间被抽干,她完全使不上劲。偏偏柳儿已放开了手,她早已蹲麻的膝头也是一酸,不争气地与不久前的魏虹一般软倒在地…… 众人笑起。 程紫玉嗤笑:“所以,贵妃娘娘的说辞从一开始就不成立的。以一人之力将三人推倒,这要何等巨力?魏小姐本就柔弱,此刻带病在身还早就脱力,她站都站不稳,何来如此本事一推三? 锦溪三问结束。这第三问便是验证。由此可见,如意,你所言一切全都是栽赃!贵妃娘娘,看来您不但要对王侧妃和她腹中的小皇孙负责,您还多了一条蓄意谋害魏小姐的……就算是嫌疑吧!” “荒谬!程紫玉你算什么东西!”贵妃明显几分恼羞成怒,一张努力保持镇定的脸也终于红到了脖子。“本宫何等身份,轮得到你来审问逼迫!本宫倒是怀疑你口口声声都在帮着魏小姐脱身,你又有何目的?” 程紫玉瞧见,太后终于到了。皇上没来,但于公公却跟在了太后身边。显然,皇帝打算由太后来负责这事了。 “事已至此,娘娘还要坚持下去吗?怎么?您怀疑我的动机?可我与魏小姐关系如何,大伙儿皆知。但我必须强调,我之所以此刻冒着对贵妃娘娘和珏王大不敬的风险抱不平,不是为了魏小姐,而是为了可怜的王侧妃和她腹中的孩儿。 为了不让他们此番不明不白遭了暗算,为了正义,为了公道,就这么简单。锦溪僭越,若有不敬之处还望贵妃娘娘海涵。但锦溪据理力争的一言一行,还望在场各位届时为可怜的王侧妃和冤屈的魏小姐说上几句公道话。” …… 第五八一章 误会敌意 太后到一会儿了,却只是远远找了个妃嫔问话并静静听着这边动静。 听完回禀的太后面色糟糕。 內侍去禀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太后没想到,分明证据确凿,贵妃却还在挣扎。她瞧见被一次次揭穿,却依旧脸红脖子粗强词夺理的贵妃,更觉厌恶。 尤其,当她走进亭中,亲眼看见了几个御医团团转,一身是血的王玥半昏迷着,而魏虹也晕倒在了一边…… 太后如何不怒。 王玥是她要保的,魏虹的事是她刚点头的,此刻有人来打脸,她如何容忍?是真没把她放在眼里吗? 程紫玉瞧见太后平静的面容下蕴含的怒意便知,即便没有自己刚刚这几轮力证,贵妃也逃不了。太后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皇上那里也是一样。太子地位岌岌可危,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让朱常珏有机会一家独大。在属意朱常哲的状况下,在其真正壮大起来前,皇帝一定会找机会打压朱常珏…… 正是料定了太后和皇帝的想法,程紫玉才有底气强硬到如此地步。 贵妃戏不错,一见太后便哭了个梨花带雨。可惜皇帝不在,否则那戏定然愈加精湛。 “贵妃,哀家已经弄清来龙去脉了。证据确凿,你还也无需再做无用哭诉了!” 贵妃跪在太后脚边,却是话锋一转。 “太后娘娘,嫔妾有冤有疑,自然要诉,但求太后娘娘做主。青天白日,堂堂贵妃,岂可被随意诬蔑。锦溪郡主言辞狡诡,处处设伏,嫔妾心直口拙,有口难言,实在冤枉。” 太后允了贵妃诉冤问疑。 “王侧妃入宫足有好几十日,一次都未踏出那个宫宇,今日刚一走出便出了事。是否奇怪?王侧妃今日打扮光鲜,涂脂抹粉,惹眼华贵,是否奇怪?要见表妹何故不在自己地盘还跑来了御花园?是否奇怪?偏偏那么巧,这样的事故还被郡主碰上了。郡主还一力帮着做主,是否奇怪?条条状状均直指嫔妾,嫔妾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是否奇怪?” “贵妃娘娘这么问,是不是想说,我是与王侧妃还有魏小姐联手要陷害您?”程紫玉唇角带讽。这个时候,即便贵妃想到也已经晚了…… “第一,贵妃真是高看我三人了。我与王侧妃早就在这儿亭中待着说话了。如何会神机妙算,未卜先知贵妃娘娘会追着魏小姐来这儿? 第二,王侧妃珍视这个孩子,岂会为了一个外人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又岂会用最宝贵的孩子来保护谋害她的人?王侧妃从头到尾都在指认的,只有您一个! 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侧妃分明是受害者,可怎么眼下她的穿戴都成了罪过?王侧妃是我带出来的。她最近身子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便出来走走,排遣心头焦虑有什么不对? 是王侧妃体贴重情,听说魏小姐要来给她请安,便要求我带她离开那侧殿。这不难理解吧? 她身怀六甲远在京城,她知道魏小姐与荆溪多有联系。她怕父母家人担心,她不想家人知道她屋中全是药味,她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她不想形容憔悴的模样被传回荆溪。所以她知道魏小姐要过来后,便求了我带她出来。 她一身光鲜,是因为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亲人跟前,有什么错?在场诸位谁不懂王侧妃的苦衷?你们中有许多人背井离乡入京入宫,好不容易见到亲人或老仆时,哪怕再困难落魄,也会做一番掩饰吧?” 一语出,已有不少人红了眼眶抹起了泪。程紫玉一向善于把握人心,这个时候,人心对王玥有多重要?不仅仅是为王玥将到来的生产,更是为了王玥和孩子的将来! 而她此刻的所言,哪里说的是王玥,道出的更是在场绝大部分人的身不由己,如何能不引起共鸣?华美的人生被锁在一片四方之地,无异于鸟儿折去翅膀,饲料环境再精美,也不可能填满空洞的心。 就这小小一片御花园,便成了她们每日最好的打发和消磨时间的去处。她们能做的,只能是比比谁的衣裳饰物美,说说谁又哭了笑了,如此便已是她们最大的乐趣。 可即便如此,她们依旧不能说自己不好,恰恰相反,哪怕是那些被皇帝遗忘和失宠的后妃,当有家书和家人探望时,都只能说自己很好。既是为了证明自己价值,不至于被家族遗忘,也是为了保持住家族的底气和资本。个中滋味,她们哪个不懂? “你们有了苦水哪个不是自己往肚子里咽?你们多少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哪怕是为了家族志气,你们也只能说自己过得多好多荣耀,为的,不正是让父母家人能抬起头吗? 所以王侧妃特意一身簇新,光鲜亮丽来见给自己请安的表妹了。她一是不想让家人担心,二是为了家人的底气,三也是为了长皇室的颜面。她善解人意,已是做到了极致。人之常情,大伙儿都懂的。贵妃又何必为难。” 程紫玉很能煽情,众人情绪被她带动后,自然而然便将自己代入了进去。尤其是有几位多年受冷遇,来自远地的妃嫔一下绷不住,呜咽哭出了声后,许多人再忍不住,陪着落起了泪。 就连一些个有了感触的宫女也都抽起了鼻子,拿帕子捂住了脸。 程紫玉放眼众人,知道目的达成,这些都是目击证人,他们的站位,何等重要。后宫里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为了家族而活,而地位身份越是高,越是不能为自己活。这么个人吃人的地儿,有几个没有心伤的?有几个不是为了大局活的?即便不是,又有几个不想家的? 所以,她再一次轻易用自己的方式将贵妃提出的几问化解的无声无息。 无视贵妃的阴毒视线,程紫玉来到太后跟前跪下了。 “咱们大伙儿都是贵妃娘娘施暴的目击证人。贵妃娘娘虽然喊冤,但锦溪觉得一切证据都已板上钉钉了。贵妃娘娘到此刻依旧无半点反悔之心,推倒王侧妃,谋害小皇孙在先,栽赃魏小姐在后,最后还恐吓逼迫弄晕了魏小姐……这一条条,都是证据确凿,求太后娘娘为王侧妃和小皇孙做主!” 程紫玉说罢后,不少人都帮着应和了。有如石田两位始终帮忙的,也有被程紫玉刚一番煽情语打动的,当然更少不了明里暗中支持别的皇子的,以及往日与贵妃派交恶的众人…… 一时间,要求严惩贵妃的声音竟是占了大半数之多。 太后很满意,如此,一切便简单多了。之后她和皇帝不管是如何处置,都是顺应了民意。 “贵妃,你的处置哀家暂时先保留,待哀家与皇上商定过后,待王侧妃这一胎的结果出来后,哀家再行定夺。 但那之前,哀家便将王侧妃这一胎交给你了。你捅的篓子,自然得是你来补。哀家奉劝你,好好表现。王侧妃母子最终如何,将决定你所受的责罚。” “太后娘娘,嫔妾真的冤枉啊,您不能只凭……” 太后抬手止了她的话。 “你看看王侧妃和魏小姐,你再看看众人看你的表情,这事……定了!哀家已经发话了,这事便到此为止。来人,送贵妃去王侧妃的住处,在王侧妃平安产子前,不许回去翊坤宫!” 贵妃身子一软,亏得那嬷嬷相搀才没有摔倒。所以,王玥平安,她才能平安?否则,她便回不去翊坤宫了! 这是几个意思? 回不去翊坤宫,是几个意思! 是要被收回一宫主位,还是要被贬?是被禁足,还是要被留在王玥那里? 她还想求,可嬷嬷拉着她袖子使劲摇头,轻声表示众目睽睽下太后绝没有收回成命的可能。与其苦苦求太后落了颜面,不如等珏王帮忙,等皇上出现再去求…… 太后也没忘处理此刻伏地乱颤的如意。 “搬弄是非,偷鸡摸狗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先打三十板,扔进内安乐堂听候发落吧!” 如意闻言周身血液一滞,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 内安乐堂只关三种人:重病,垂老和戴罪之人。此间无人看护照料,进去后,便是苟延残喘等死。 三十大板听着不多,但太后暴怒下,贵妃未必敢找人照应,那帮人为讨好太后,指不定会往死里打。之后再入内安乐堂,也不知能否挨到发落之时。 即便她保住小命,太后也手下留情,可从内安乐堂出来的罪人,只有一个去处——浣衣局! 从贵妃身边的红人一下栽成为最底层做苦活的宫人,其中落差已令人心生绝望,更不提或将面对的苦日子。此外,没有贵妃庇佑,往日因骄纵跋扈惹下的仇家也会一一上门吧? 如意可不得晕?她几乎已经预见到了漆黑无尽的将来…… 太后见后妃几乎都在场,也是一心存了敲山震虎之心,又手指了贵妃的嬷嬷,给了二十板子的惩戒,当场实行,随后让人将之给扔回了翊坤宫。 如此,太后出手干脆利落,瞧见贵妃被扣,嬷嬷被打,如意完蛋,不但翊坤宫上下噤若寒蝉,就连珏王府那边也只能认栽。宫中,太后的威望也是随之又是一涨。 王玥被挪回住处,太后下了令,让贵妃坐镇全力助产,贵妃也唯有求神拜佛,只求王玥能平安生产。 若母子平安,那么她的责罚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否则……她有些不敢想。 就这样,翊坤宫的补品也开始源源不断往王玥那儿送去。就连贵妃珍藏的百年参,灵芝虫草也都拿了出来…… 太后还有事务要处置,程紫玉将她送回了慈宁宫后便跪了地。 “那玉坠之事锦溪撒谎了,请太后娘娘责罚。当时贵妃突然拿了玉坠子出来栽赃魏虹,眼看贵妃将逃脱,魏虹将被替罪,锦溪无可奈何,只能一口咬定,那玉坠子本就是贵妃赠予魏虹。 王侧妃因着这一摔,已是恨极了贵妃,便被锦溪带着也撒了谎。但这事主谋为锦溪,但求太后娘娘饶过了无可奈何的王侧妃。” 这事是程紫玉整个半真半假的故事里最大的漏洞,压根经不起查证。 所以她宁可主动招认,也不会让对方抓到把柄有翻盘之机。 “起来吧,不重要。”太后顿了顿后,不以为然开口,神情也是放松了几分。“哀家没看错你。你肯跟哀家坦承撒谎,便已属不易,强过太多人了。事从权宜,哀家不会与你计较。王侧妃那里也是,哀家恕你们罪了。” 程紫玉舒了口气的同时也略微愧疚,脑袋不由再次低了几分。相对太后依旧的信任,她却只坦承了一半。 她还是撒谎了。利用了太后,她心有不忍。 可若不然呢?让王玥白白一摔吗?不管怎么做,自己都是不地道。王玥,真狠!自己这次是被她狠狠摆了一道啊! “你做的很好。哀家还得谢你。哪怕就只看她们敢无视哀家的行径,也不能轻饶。哀家前脚下了口谕,她们后脚就敢动手,眼里未免太没有哀家了。真要让她们栽赃成功了,哀家这颜面往哪儿搁?后宫,还轮不到她们做主!” 太后定性喝了杯茶。 “更何况,皇上派于公公来给哀家带话了。你家李纯不是说朱常珏相中了新侧妃吗?皇上不高兴了。皇上的意思正好与哀家不谋而合,他们不要魏虹,便偏要将魏虹风风光光弄进他们府里去。既是牵制也是警告,既是打压也是试探,魏虹身份不够不要紧,总有办法可以抬举的。” 程紫玉闻言也是舒了口气。 她不担心王玥,却是有些担心魏虹的。魏虹到底还得回去珏王府,若是成为恼羞成怒的珏王靶子……倒是害了她。 但此刻既然太后这么说,显然是不但会保下魏虹小命,还会让她风风光光过日子……魏虹还真是傻人傻福。 程紫玉出来时,正好碰上了匆匆赶来的朱常珏。 两人打了个照面。 朱常珏步履一缓,程紫玉则云淡风轻,只微微一福后边依旧抬头挺胸,仪态万千往外走。 “郡主对本王是否有何误会?否则本王如何感受到了郡主身上深深的敌意?” “珏王多虑了。误会没有。但敌意嘛,的确是有的。”她很坦白。 …… 第五八二章 贵妃栽了 廊中无阳,东风阵阵穿廊而过,带来的只有片片寒意。 阴影打在朱常珏身上,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更显阴鸷。程紫玉若没记错,前世今生,这都是第一次与他这么面对面单独相对。 私盐的仇,红玉的仇,程家的仇,还有他几次三番暗中报复的仇……这些仇早就结成了不死不休的恨,面对他,程紫玉做不到淡然笑过,她也不愿委屈自己憋着。 虽两人早就注定敌对,但程紫玉突然的直白还是让朱常珏一愣。 他自认虽暗地里没少算计程紫玉和程家,可自己做事一向干净不留把柄,对方没理由怀疑上自己的。 “本王倒是不明。郡主这恶意从何而来?郡主可否告知缘故,本王也可以解释一番。”他还是赔了一个笑脸。他心底里看不上程紫玉,若不是因为他还想试着争取李纯,他绝对不会浪费这口舌。 “珏王大概记性不好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您这毛病倒是与珏王妃,魏小姐如出一辙。” 程紫玉的不客气让朱常珏面色再次一变。 他们所站位置正是长廊中段,宫人都在两头站着,他们说话倒也不怕叫人听了去。 “嗯,这么说吧,珏王的不善眼神,我不喜欢。珏王的阴暗气质,我不喜欢。珏王的高深莫测,我还是不喜欢。还有,昨日,您和窦王妃在我夫君跟前如何挑拨我与哲王关系的?您真忘了?您都那般对我了,还指望我笑颜相待? 但我虽不喜欢您昨日行为,却更讨厌您分明暗中挑拨,这会儿却还装得一脸无辜,您的豁达,我做不到,也比不上。” 朱常珏一声嗤笑。“李将军告诉你的?” “是。夫君与我情比金坚,无话不谈。挑拨离间的手段太卑劣,对我们来说,连考验都不是,纯属是个笑话。珏王心思我知道,可我夫君向来磊落,想得他的支持,就该光明正大。恕我直言,您的手段,连我一个女子都看不上。简直辱没了堂堂皇子身份。” “大胆!”朱常珏低喝。 程紫玉面上多了一层嘲讽,口上半点没停。 “我早早来断个言,你这样的,纵使有翻云覆雨之力,可注定成不了天道之选。” “程紫玉,你敢非议龙子!你信不信我……” “信!敢问您是要对我动手呢?还是去太后跟前揭发我?我不怕,正好可以看看太后她信你还是信我!昨日珏王妃颜面扫地,今早贵妃丢人现眼,您是不是还要效仿她们?我很愿意配合呢!” 程紫玉第一次看见朱常珏一张脸黑成那般,一双拳紧握成那般,连牙齿都在边磨边颤。 大概,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人敢这般直面“评价”他,有人会直言骂他手段卑劣,直言预告他的前程,直言咒骂讥讽逼迫他却还不惧于他……这么一席话,大概比阴他数十次还要来得受伤吧? 可他恼成这般,又能如何? 程紫玉站定他的跟前,等着他下一步。她巴不得他做出什么不当之举。 太后宫中,只要他敢! 程紫玉冲他灿烂一笑。她笑得越嚣张,他便越将抓耳挠腮难受。 “既然珏王殿下再无异议,锦溪便告辞了。” 她躬身行礼,在补充了一句后,翩翩而去: “对了。从今日起,您便睁大眼睛看好了算计我的代价。你总有一日会后悔的!” 程紫玉甩袖离开。朱常珏这一趟,自然是力证她诬蔑贵妃和窦氏来了,她不由暗道多亏早来了一步,占了先机啊。 呵,朱常珏难熬的事还在后边呢!今日之事闹那么大,贵妃故意栽赃,不愿魏虹进门之意那么明显,倒要看看朱常珏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他与苏二那门姻该怎么结。苏家又还敢不敢在这风口浪尖显出来…… 当然程紫玉敢这帮嚣张,也是故意想要为王玥和魏虹分担一下战火。尤其是魏虹,这么颗好不容易形成的暗棋,可得留下了…… 朱常珏恨不得直接撕了这个女人。 天下第一个,敢在他眼前如此猖狂的女人!敢直言恐吓和威胁他的女人!偏偏他还没法发作的女人! 可这会儿再恨,他却也不得不垂着脑袋去见他的皇祖母。 他开口便喊冤,诉说那玉并不是贵妃赏赐给魏虹,也与窦氏无关。他带来了有标注那枚玉入册时间的库房名目册子。 “拿回去吧!这事过去了。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多说无益。” “可皇祖母……那玉的确是孙儿赠予魏小姐……” “不重要了。就事论事,不管事实如何,哪怕退一万步,贵妃当真冤枉,也是你珏王府自己漏洞太多。一错在不给魏小姐名分,二错昨日闹了个沸沸扬扬,三错今日贵妃胡搅蛮缠,就算是你赐玉这事本身,也是错的。名不正言不顺,被人拿捏也是寻常。你身在其位多年,如何会不明白?哀家也是就事论事,凭证据办事。你明白的。” 太后挥了挥手。朱常珏跪了几息又求了几次皆无果后,只能咬牙起身退下。 “等等,这个时候,魏小姐那里,不能再出事了。多少人瞧着,不能丢了皇室颜面。记得善待!” “是,孙儿明白。” “下去吧。” …… 朱常珏无功而返。 另一边的程紫玉则只能继续回王玥宫中去。 “找人跟将军说一声,今晚,大概回不去了。” “主子您要留下?” “只能留!原本我与王玥只是如水淡淡的君子之交,这下好了,有我在御花园那般强硬出头后,这会儿谁看我都与王玥交情匪浅了。我前边百般维护王玥,这会儿拉贵妃下水后便拍拍袖子走人,连危机之中的王玥都不管,那么谁看都得对我有疑,大略都要怀疑我原本的目的便并不在王玥而在贵妃了。这也正是王玥此番高明之处。 她早知我不会答应她要求,便自作主张。她也知我不会淌浑水保她孩子,所以算计了此番。她很成功,眼下,有我,有贵妃还有太后三重保护,她和孩子平安的可能必当大大增加。不但是生产,就是之后的一段时日里,也暂时没人敢动他们。 她还早知我不会护着王家,但今次王玥绑定我之后,也就等于王家也依附上了程家。她面面俱到,都想到了。” 程紫玉料得不错。 王玥那住处,可谓是几个月来第一次这般热闹。 贵妃黑脸坐在上位,芳嬷嬷正在做着指挥,进进出出的宫人络绎不绝却又井然有序。 就连接引嬷嬷也来了三位。 程紫玉坐了下来,做不了什么,就是在这儿等结果。 施针过后,王玥出血状况缓解,几位御医商量过后,出来请示了,表示王侧妃身子实在太虚,怕是耗不起。所以他们建议一边施针催产,一边用药物催产,将生产的速度尽快提起来。 “成功的把握如何?”贵妃只在意这个。 “五成。” “才这么点吗?”贵妃声音猛地尖利。“给本宫想办法,哪怕是人上了黄泉,也给本宫拖回来!否则,你们几个,本宫一个不会放过。” 程紫玉喝着浓茶,再次叹了声王玥的高明。 若不是贵妃被架在这儿,小皇孙能否平安降生才是重点,哪有人会在意王玥她的生死…… 御医战战兢兢表示定会尽力后离开了。 不多会儿,宫女手捧顶饿的糕点肉食鱼贯而入。 程紫玉进去看了眼,见王玥在一次晕过去后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大口往嘴里塞着东西。 看见程紫玉,她笑了笑,咧开苍白的唇:“多谢。这里血气重,郡主出去吧。” “我会等你平安产子后再离开。”程紫玉进来纯属是安她的心。 王玥闻言眼泪滚下,赶忙点了点头,张口道谢时,阵痛再次到来。刚吃下的那点东西又吐了个精光。 程紫玉心有不忍却唯有暗暗叹气,心头被算计的郁闷也散了大半,转身退了出去。 外边贵妃如热锅之蚁团团转,那幽怨的眼神几次向程紫玉飞来,却被垂眸的后者直接给忽略了。 里边御医下手很狠,每轮施针后,那疼痛都会叫王玥厥过去。王玥并不娇气,程紫玉知道能让她熬不住的疼,绝非一般。而她每回厥过去时,又都会有御医上前施针。 如此反反复复,她宫口渐开,一盆盆血水伴着声声痛喊往外端,参片始终含着,一直有人在旁跟她说话,给她鼓劲打气,给她坚持勇气。 喊痛声渐渐密集,一开始的闷哼变成了声声嘶喊,满室众人皆跟着焦躁紧张着。 东方渐渐鱼肚白时,在一声绵长又撕心裂肺的痛喊之后,孩子出生了。 如王玥一直所以为的,的确是个男孩。 朱常安,有长子了。 庶长子。 没有强大母族助力,却霸占了他长子之位的庶长子! 这一刻,程紫玉不知该笑还是嘲。 只不过……这孩子一不是足月,二在胎中伤了根本,所以,小的弱的几乎惨不忍睹,粉到发透的肌肤下,连血管都清晰可见…… 程紫玉淡淡忧心,这王玥拼死产下的孩子,能养活吗? 御医没有作保,这么大的孩子也不能把脉什么,他们也不确定这孩子内里可发育完全,可有损伤,表示还得观察几日…… 王玥生产完便晕过去了。她的状况也不平稳,几个御医又忙着给她止血。直近卯时,几位御医才同时确认,母子暂时平安…… 贵妃大松,倒在了椅子里大口喘气。没有人知道,在刚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她的心头经过了多少挣扎,她预想了多少个自己可能的下场,她又流了几身的冷汗…… 乳母喂食时,程紫玉瞧着那孩子小得连口都张不开,只能用最小号的银管蘸取**滴到口中,心头怜悯开始泛滥。 到底是九死一生产下,又是自己一力护过的孩子,既然来了,就不能再平白无故没了…… 刚缓了一口气的贵妃很快就再次紧张起来了。 因为有来传话,说今日朝上,果然有御史参了珏王和贵妃。 除了“残害皇嗣”的罪名,还牵扯出了关于魏虹的鸡毛蒜皮。贵妃狠辣残暴,珏王无视礼节,让他们一下被打进了旋涡。 太子一党怎会错过如此好时机,经过昨晚一夜发酵,连续两日都是关于珏王府的丑闻,这么一积攒,今早朝上一起爆发,几乎让珏王党招架不住。 尤其是贵妃那里,不管是人证物证,还是太后的发落,都已经落定了她有意推倒了王侧妃,再有有心人挖出了贵妃过去种种疑似恶行,一时间,朝上要求严惩的声音占了大半。 皇帝当众斥责了朱常珏,命其先暂停了手上所有职务,待收拾好后院,魏小姐也身处其位并满意后,再来领回职务…… 最后在一片严惩贵妃的呼声中,在后宫传来“母子暂安”的禀告后,皇帝“半推半就”对贵妃开出了惩罚: 昨日恶行太过霸道猖狂,危害皇嗣,本该连降三级。但念其将功补过,保住了王侧妃母子,再念及贵妃在去岁南巡期间,将后宫料理地尚可,特从轻发落: 由贵妃降为妃,改封号为“谨”,罚俸三年,裁减一半宫人,并令禁足一年,无召不得出翊坤宫半步…… 至此,不少人都嗅出,即便太子落难,也不见得皇上便会对珏王高看,此刻珏王的处境,可不是与太子有些异曲同工?圣上还正当年,这站队,还是要谨慎啊…… 圣旨还没到手,贵妃就晕了。 她委屈。 圣上太后南巡,她劳心劳力几个月,将宫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最后只得了“尚可”二字…… 封号本是荣宠,多少人想要想求的,可皇帝给的,却是个“谨”字,这是生生的打脸,骂她行为不端,要她谨言慎行!…… 禁足?还一年?一年的时间,哪怕不变天,也足够风云大变了吧?儿子的关键时刻,这是直接砍断了自己对儿子在后宫的助力啊!…… 最可恶的是裁减宫人,这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她的生活质量,更是直接砍断了她的爪牙,破坏了她多年来在后宫的布置和运营…… 皇帝,太狠了! 她什么都没做,可皇帝连她的解释都没听就下了旨。 她栽得莫名其妙,实在不甘啊! …… 第五八三章 那位公子 坤宁宫中,皇后笑了足足一刻钟。 一直没胃口的她,竟然一口气吃了两碗饭,饭后还亲手去剪了三瓶子的鲜花来插。 “那对贱人母子,以为暗算了太子,他们就能成事?蠢物啊,都是蠢物!看看他们的下场,比本宫好吗?比太子好吗? 知道本宫为何明哲保身吗?因为本宫知道,若不主动急流勇退,下场就如贵妃。本宫识相,所以还是中宫。本宫妥协,所以不会被责罚。本宫早早抱恙,迟迟不愈,如此知趣,他们都不好意思动手啊!本宫远见,以退为稳,权当积蓄实力了。 本宫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大的保全。只有这样,他们才寻不到本宫的错,拿捏不到本宫。痛快,痛快啊!本宫还没出手,她就倒了!当真丢人! 传话下去,抓住这次机会,全力打珏王个翻不了身!翊坤宫裁下来的宫人,全力吸纳,明的不成就来暗的,软的不成就来硬的,若能撬开嘴的,十倍犒赏,但切记,一切行动以不留下把柄和痕迹为前提。” …… 程紫玉是在王玥状况稳定并清醒后才离开的。 当时已近午时,李纯在宫门等她。 “叫你夫君好等!”他揽了人上车。 见她面容黯淡,一脸倦色,李纯生了几分心疼。 “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不是很饿。没多少胃口。”程紫玉满鼻子都还是血腥味,她只想赶紧沐浴睡一觉。 “那也要先吃点东西。我知道的,这两日你统共就吃了几块糕点。”李纯上来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嗯。”一靠上他,她就不想动了。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混了淡淡酒香的气息很好闻,一下就驱散了鼻间不适,让人顿时踏实。令她忍不住就靠上了他肩。 “我祖父那里……” “放心。昨日午后我亲自送了老爷子过去庄上的,都安顿好了。老爷子对那里很满意,招工也顺利,荆溪来的几个师傅将工人都调教得不错,已经开始简单的生产了。明日咱们再去一趟,有什么缺的漏的,届时你自己看看。还有,你姐和何思敬……” “他们不肯在庄上?” “你一猜就中。” “何思敬当日为了哄我答应他来京城,可是应承了要帮着照看京城程家工坊的。这家伙真这么快就反悔了吗……”程家产业越来越大,人手越发匮乏了。荆溪那里也都连以前的族亲都动用了,何况京城。 程紫玉总对红玉放心不下,尤其入京那日朱常安还提到了红玉,思来想去,她还是把人带在身边好照应,她本想着,若何思敬得力,便将京城工坊的管理交给何思敬的…… “他们年轻好奇贪玩,刚一入京,正对京城的繁华感兴趣呢!让他们去乡野待着自然有些为难。过了这阵子新鲜劲就好了。给他们点时间吧。” “但愿吧。何思敬真要不做,那便只能我去了。” 李纯鼻下哼哼。她要去庄上泡着,只怕又得忙得不见人影了。“我这个做大哥的会去敲打的。不过……” “还有什么?” “他二位似乎还闹矛盾了。一个想在何家待着,一个想在程家,我看他们吵得还挺凶。” “不用管他们。从小吵到大,没有一日不吵的!习惯就好了。” “嗯。还是咱们好。从没有过口舌。”李纯给她捋了捋发。“就只一点不好。” “嗯?” “人新婚燕尔的,都是花前月下鱼水之欢。你我倒好,这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婚后第二日便开始忙,那日只匆匆忙忙吃上一口,第三日索性就没吃上,这第四日更糟,不但连亲热的功夫都没了,你连家都回不了了。” 程紫玉差点没拐过弯来,见他语带幽怨才知他所言何物,只笑着捧着他脸亲了两口。 “来日方长,圣上不是给了你半月婚休吗?” 皇帝对他向来优待,不怕他夜夜笙歌,只怕他不近女色。于是这婚休也是大手一挥,直接给了十五日。还表示若不够用,可以再延。 可眼下这厮却是哼了一声。 “没了!” “没了?” “短短三天,先是文兰那事,从康安伯牵扯到朱常哲又到太子,叫圣上已是大为光火。这边朱常珏也是个不消停的,连暗中勾搭苏家皇上也不知。这两件事直接叫他不踏实了。他觉得,他知道的不够多,手不够长,控制力还不够。” “所以皇上,又给你派活了?” “到你嘴里,怎就那般低廉呢?” “那怎么个高端法?” “上曰:不可说。” “是亲卫要扩充了?还是要全方面渗透到京中各处?不是派活儿是什么?没看出有什么高级。” 李纯低低一哼。 “娘子果然聪慧,记着,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秘密,这次暗中进行,所以娘子切不可对外透露一个字。所以是独揽大权,是重用,不是派活儿。” 还真是啊?皇上危机感上来,这是急着扩充势力呢。而且看李纯这样子,大概人数还不少。 程紫玉吐了口气。哪里是她聪慧,而是李纯言辞隐晦已给足了提示。他身在其位自然不能泄露机密,所以才由着她猜测试探。 看他越是郑重,想来越是机要。 她明白了。 “既是重用,你要做大官了是不是?”她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有了大官的外皮作掩护,你才不至于缩手缩脚,是不是?既然你挂名在京卫,是京卫是不是?圣上把京卫交给你了?” 只有这样,李纯才能借着京卫的掩护做动作而不叫人察觉。李纯无外派,皇帝早晚要给他安排职务的,京卫最是适合,谁也不敢多说闲话。而皇上借着前几天的那场文兰的“刺杀”,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光明正大将李纯扶上去…… 其实诰命一直没下来,程紫玉便有数了。定是皇上有意还要抬一抬李纯,届时给的诰命才足够荣宠和丰厚。 李纯舒了口气,连连啜了她殷红的唇好几口。 “你看,都是娘子猜出来的。如此,为夫也不用为难了。”职务上的事,涉及到他将来的动作,所以李纯不想瞒着她。但他又受规则约束,不能泄露。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猜出来。 亏得她脑子好还细致,倒是没费他多少工夫。 程紫玉点着头。 皇帝怕死又忌惮,其实很好猜。京卫是明防,亲卫是暗箭,这些力量只有都牢牢抓在手心,只有一而再地壮大,他才能踏实。 “都由你全权负责?” “嗯。” 果然是重用,果然是独揽大权。 “好事。”情理之中。京中安定些总是好的。尤其皇上这几日接连对太子和珏王发作,京中形势势必会紧张起来。而且李纯手上权利大了,程紫玉也更感安全了许多。 “你还有几日假?” “最多三日。之后便要忙起来了。”他一想到就忍不住磨牙。这新婚,刚一开始就要结束了。 “来日方长,你人在京里,总能时时见面的。”她抱着他腰,越发踏实,眼皮也重了起来…… “爷……”车速渐渐下来。李纯瞧了眼外边,到地方了。“再去哪儿走几圈吧。待会儿过来。” 他垂眸瞧见怀中人呼吸均匀,睡得踏实,一时倒不忍叫醒她了。她该累坏了,让她睡会儿吧。 他不由一叹,今晚,这肉,怕还是吃不上…… 暖洋洋的日光晒着舒服,李纯怀抱又踏实,程紫玉醒来午时都过了。 “马上到了。”他揉了揉她的发。 “这么长时间,才到这儿吗?”下车一瞧,是离宫中才半刻钟脚程的天香楼。 驾车的侍卫叫流风,解释到:“咱们在这附近已经溜达了半个时辰了。” 程紫玉面色微红,道了声抱歉。 流风心下腹诽,瞧着女主子红霞满面一脸羞涩的,若不是马车始终保持四平八稳,也没有怪动静出来,他差点还以为里边主子是在里边玩车战呢! “这地方如何?”李纯熟门熟路地带她进了天香楼。 “既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自是好的。” 位置好,城中心。建的高,足有四层。大半城景都能尽收眼底。当然环境也好,说是酒楼,也有园有院。加上十足的排场,华贵的摆设和过人的服务水准,这里一向是达官贵人和纨绔们的聚集地。 此刻是午后,人相对还少,若是饭点或晚上,那常常都是客满的。这事她听何思敬抱怨过,前几日他带着红玉来见识,结果因为没位子被拒之门外了。 程紫玉注意到,这地方竟还提供美貌风骚的陪酒女郎和清秀俊逸的小郎。 李纯笑到:“我知道你想什么。但青楼那种地方,很多人的身份是去不得的。酒楼不一样,至少多了一层遮掩的外衣。既然有人有这需求,酒楼也自然要提供的。”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瞧见那风情比姑娘还出众的陪酒郎,不由多看了几眼。 几百年来,好男风者一直不绝。她听闻后一直不齿又不屑,她本以为亲眼瞧见了会觉反感,倒是不想这些男郎并不恶俗,看着还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都是小白脸,有你爷们儿好看?” “你瞧那边梨树下看景的那个,优雅华贵,分明就像个世家子。” “你这女人,这么不害臊。哪有盯着外郎评头论足的!”李纯一把揽过了她腰。要说她还真是眼毒,一眼看上的,便是这天香楼里最吃香的怀玉公子。“那就是个兔爷儿!” “兔爷儿?不可能吧!……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你若觉得可惜,给你收回家?”李纯好笑又好气。 “那倒不用。我这人不贪,世间繁花数不胜数,过个眼瘾就好,难不成好看就得都采下来不成?远远一观就心满意足了。” 见他语中泛酸,她也忍不住玩笑起来。 “我可惜的,是他长得好,气度也好,出来陪个女客多好,何必要做兔爷儿呢?更可惜我不是个男的,否则也将这郎君请上来喝一杯。” 李纯哈了一声,又是一磨牙,将她猛地一拽。 程紫玉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被他抱着闪身进了一间房。 房中几个丫头正在摆菜,见状赶紧低头退下并带上了门。 程紫玉恨恨将脑袋埋进他怀中,只觉没法见人了。 “松开,快松开,大庭广众的!你的名声不要了。” “你家男人什么时候在乎过名声。”李纯说罢便将人扔去一边榻上,将唇贴了上来。“看你还嘴硬!”他含混着将舌扫进了她的唇,连手也不老实地探进了她衣襟。 “起来!”她推不开他的手,也躲不开他的唇。 “不起!” “不是要吃饭吗?” “不是正准备吃了?” “你要白日宣yin?” “这里隔音好,别人听不见。” “你经常来?” “是,但第一次在这儿作乐。” “我身上脏,还带了血气。” “我不嫌弃。” “这里脏。我不习惯在这儿。” “全都是新的,哪里脏了。” “你怎知是新的?”他这么一说,程紫玉才注意到,的确,看上去,这屋子不管从桌布到摆设,似乎都是簇新的。 “好多废话!现在知道紧张了?”李纯抬眸冲她笑。“还要不要找人陪酒了?” “起来。堂堂大将军,跑来酒楼胡闹,成何体统!” “啧!你这模样这口吻,配上你昨日的威风,还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味道。要不要我给你打个天下?届时你便能让天下美男皆拜伏于你脚下了!” “你是想自己坐拥三千佳丽是不是?你休想!” “我若是想,不上那个位置也能坐拥三千佳丽!”李纯放开了她,本就是闹着玩。他的心头肉,他怎会在这种低俗之地享用?“不过既然来了,我便给你个机会!” 李纯一敲桌子,冲外边道: “来人,让怀玉公子来侍酒。” 外边传来应是声,李纯笑得贱兮兮。 “娘子,不是要陪酒吗?爷在这儿瞧着,看你要如何乐呵。你放心,刚刚你相中的那位,可弯可直,男女荤素皆不忌。你好生享用,当我不在就是。” 程紫玉脸黑了下来,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很快,随着悠扬笛声,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刚程紫玉赞过的那位公子。 …… 第五八二章 四个美人 那个叫怀玉的公子白衣飘飘,远看似仙飘逸,近看更是俊朗不俗。眸带秋水,氤氲中似染上了一层朦胧水汽,顾盼之间,撩人心扉,风情四现。 他奏出的那笛声也是悠扬,不见哗众取宠的谄媚,倒似他的外表,有些不染事故的清逸,更有丝难以名状的悲伤。 李纯给了个眼神,怀玉顿时会意,一步步往程紫玉跟前来。 随后,他在五步外站定,行礼,施笑…… 不得不说,他连行为举止都是无可挑剔的。这么个人儿,当真出彩啊! 只不过,程紫玉也是真尴尬啊! 尤其在那怀玉公子几个媚眼抛来后,她赶紧咳了几声,停了他的演奏。 而同时,程紫玉也充分见识到了这种风月人物的眼力。 她咳嗽未停,那边素白修长的白玉手带着淡淡莲香,已端了一杯茶到她身前,善意有礼的行为叫她不忍拒绝,那公子眼里闪着真诚的关怀更是叫人不敢直视。她几乎下意识手掌一翻就要接过茶盅。 手微一抬后才回神,她赶紧就势横向摆袖,做出示意其将杯置于桌面的手势。她的掩饰自然逃不开身边李纯的眼神,她清楚听到了一声哼。 “怎样?咱们怀玉既能怀中揽玉,也能成为他人的怀中玉,魅力足可大杀四方,娘子以为呢?怀玉,你瞧瞧,我这一向冷酷冷情的夫人也脸红了,都不忍拒绝你,可见你实在撩人!” “将军又来取笑。”怀玉笑得如沐春风。“小的再撩人,也撩不动主公的半点心意。更不提风姿绰约的主母了。真真挫败,羞愧,汗颜……” 程紫玉几乎要掏耳朵。 主公?他叫李纯主公? 只见那怀玉已经冲程紫玉方向郑重拜了下。 “小的见过主母。” “叫你来,是你主母看上你了,要你陪个酒。”李纯忽视了程紫玉问询的眼神,只冲那怀玉笑到。 程紫玉面色又是一红,伸手就一把掐上了李纯大腿。 可他肌肉紧实,她掐上去,于他无异于蚊叮虫咬,自是面目不改,笑颜依旧。 那怀玉既是做这行当,自是最会看人眼色,一瞧便是小两口正在耍情趣,当下便笑到: “主公主母均为人中龙凤,天下无双,岂是我等凡间俗物可扰可污的。将军珠玉在这儿,小的更连端茶送水都不够格,更是愧于作陪。小的自罚三杯,还请主公多陪主母饮上一杯。” 说罢,那怀玉便快速自斟自饮起来。举手投足,更是风采逼人。 李纯忍俊不禁,到程紫玉身侧咬耳到:“瞧见了,你不用羞于找人陪酒,就算我给你找了,他们也要拒绝的。所以你啊,乖乖认命,安心喝我陪的酒就是。” 程紫玉已知李纯带她来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吃东西,便不再多话,自顾自先犒劳起了伤了两日的胃腹来。桌上菜一看便是他早先安排下去的,略微清淡,但从卖相到香味,都是一绝。 李纯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后,便收起了嬉笑:“这两日如何?” 程紫玉本以为他是问自己,但抬眼瞧见的却是已躬身作揖的怀玉。 “一如往常,昨晚尤其热闹些,传的,自然是珏王的不利,名单都在这儿了。”怀玉早收起了伪装,转成了严肃面目,随即递上一张单子。 “此外,原本珏王府后日在京郊别院设了晚宴,定了怀玉和雪、竹、兰,清四美作陪。刚刚已送来赔偿金,晚宴取消了。连五日后在咱们这儿定的三桌也取消了。属下去打听了,不止咱们天香楼,京中其他几处场子,还有一艘画舫,也都取消作陪了。珏王府管事表示他们主子最近不会出门,此外他们倒是定了几个戏班子,说为纳妾助兴用的。” “昨晚威远将军和长乐侯定了相近的包房,酒多后为了怀雪打起来了。两人口舌不断,牵扯之中带出来不少难听的,有几句倒是值得玩味,主公听听看……” 那怀玉说的滔滔不绝,程紫玉大为惊讶。她怎么也猜不到这京中最顶尖的酒楼竟与李纯有关系,且这里的作用竟是等同于一张巨大的情报网。 怀玉禀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到临走,便又恢复成了先前的翩翩公子状,满身的风流不羁不仅仅是外表,更似是骨血里流淌着的。 “郡主下次再来玩啊!您只要不带将军,小的一定陪您不醉无归。” 他手执玉笛的回眸一笑更似一幅画。程紫玉心头只浮现了“顾盼生辉”四个字。李纯边骂边顺手拿几颗花生扔出去,可怀玉那步履半点不乱,就这么消失门后…… 程紫玉注意到,李纯掷出去的花生米一颗都没碰到他,所以这还是个练家子。 “人不错吧?这样标志的人儿,见了虽不一定会动心,但只要他施展魅力,不管男女,多少都会存了欣赏之心,忘记去拒绝。就如我家娘子,也会脸红,也会傻笑,也会想要他陪个酒。”李纯咬牙。“回去再修理你。” 程紫玉摸了摸脸,是有些红。却主要是不好意思,哪里如他想的那般龌龊。 “有许多问题吧?问吧。” “这样的人有才有貌有武艺,用来做棋子,太损其尊严了。他怎么甘愿的?”程紫玉一想到……兔儿爷仨字,便觉浑身恶寒,觉得过于糟蹋了。 李纯瞪眼瞧她,“这就是你的问题?”她明明可问的有许多啊,怎么一开口问的就还是这些小郎?李纯有些怨气。 空气很酸。 “他本是落难的贵公子,你家爷在西南时顺手救了他,后来便为他家几十口人平反了。他之所以气度过人,是因他本就是贵族出身。他夙愿得偿后,再无顾忌,便全心投靠了我。自愿报效圣上,效犬马之劳。所以他叫我主公。” “那他是你们安插在这里的人物?还是这整个产业都是你们的?这酒楼里,是只有怀玉这样的棋子,还是里里外外都是你们棋子?你带我来是有目的的,对么?” “是皇上的产业。这里是皇上暗中的安排。很多年了,没人知晓。这里所挣得银子全都投入到这个酒楼本身的运营中了,所以这里才能保持多年京中顶尖的水准,成了京中所有达官贵人谈事最习惯也最有排面的去处。是以不管是朱常珏、太子或是其他皇子,都是这里的常客。” “明面上呢?这里是谁的产业?”谁能让皇子们都这般给面子,愿意捧场而不是闹事砸场? 李纯勾了勾唇。 “据传说,是逍遥王的。” “……”对了,宗室里说得上话的王叔的产业。众皇子自是要给面子的。皇帝倒是会安排。 “这么重要的事,不该让我知道的。” “不,这里虽说是皇上产业,但皇上从未出面,这里上下所有人也不知皇上,他们都只认我。 怀玉他们很忠心。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欠我情。所以我带你来走一圈,让他们认一认。今后我若忙碌,若有不便,若有人欺辱你,若需要做什么帮什么,你若有需要探寻的情报便到这里来。” 程紫玉连连点头。 明白了,这才是她分明疲累他还要带她来一趟的理由。 他怕一忙就没时间了吧? “这里上下都可信任。这间房是我的。别人进不来。而且这间房做了隔音,你不用有顾忌。你来后,会有专人带你过来,放心,不走前门,不会有人知道。届时你直接找怀玉,他在这个酒楼里有很大的话语权,会帮你安排的。” “嗯。” “对了,这酒楼里有一个暗室。若有人对你不利,你可命人开启。暗室里生活物资一应俱全,在里边躲个三五月没有问题。” “那样的地方,我大概永远都用不上的。” “就是一说。” “嗯。”她的确不认为哪日会用上。她身上还有家族和家人,她负担那么大,怎会自己躲而不出? “吃吧。都是给你做的。补气血。”他忙着给她布起菜来。 “苏家那里,怎么处置的?” “你觉得该如何?” “我希望按兵不动。” “嗯,正是那样做的。我与皇上都觉得与其打草惊蛇。不如暗中观察一番。此外,我提出了要保护珏王府线人,皇上觉得也是。珏王府防的堪比铁桶,难得有这机会,不如放长线。所以皇上不会动苏大人,他该如何还如何。但他若自己要动,那圣上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甚好。”如此,苏大人依旧无恙,朱常珏才不会嗅出是一切事端皆因苏二小姐入府引起,也不会因此怀疑到魏虹身上。 程紫玉吃着东西,突然目光一亮想到了什么。 “李纯,你的手……能不能伸到浣衣局?” “如意?” “嗯。” 处置贵妃的旨意下来后不久,如意的发落也下来了: 三日后,发落浣衣局。 程紫玉也听到了太后示意:不准如意死。必须活着反省。 太后要让如意成为后宫一个警告,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起到警示作用。 确实,太后对后宫事务懈怠多年,从皇后和贵妃手中虽快速接过,但不服者必定不少。要清理宫里那些人的暗布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意这样的,正好拿来以儆效尤。 “要我做什么?帮着盯紧她?保护她?不让她死?” “不,我要你给她安排几场欲取她性命,却被侥幸救下的明杀暗杀。” “……” 李纯下一瞬就会意了。“娘子越来越坏了。没问题。过几日吧,保管让她险象环生,胆战心惊如惊弓之鸟般惴惴不安…… 知道这是李纯的专属房间后,吃饱喝足的程紫玉明显放松,在榻上一眯就是两个时辰,醒来刚好是李纯处理完手上事务的日薄西山时。 回府后的程紫玉刚沐浴出来,那边朱常哲与文兰的赐婚旨意也下来了。由于朱常哲不日将离,所以他们成婚的日子定在了五日之后。 这纳妃大喜来得刚刚好,冲淡了因着贵妃事端带来的负面影响。百姓的关注力也转移到了这大喜上。 主要是文兰公主这婚事几经沉浮,人选换了一个又一个,与其定下了婚约的成年皇子,差点就有四位,实在是叫人津津乐道…… 程紫玉想了想,赶紧让人将早就备下的,给文兰添妆的两箱东西拿大红箱装了,一路张扬着往朝鲜驿馆送去…… 处理完事务,天色已渐沉。 程紫玉也领会到了李纯的忙碌。他那职务还未正式领回,尚处于休沐状态便已这般不见人影,可见待他上任后将会何等脚不沾地。 命厨房备晚膳后,桂儿便一脸为难来了。 “有个事呢!” “说。” “宫里来了公公,送来了四个美人。” “……谁送的?” “说是皇上的意思。” “公公人呢?” “放下人就走了。” “将军知道吗?” “将军有事务,还在前院书房与人密谈。大概不知。” “美人呢?是送到哪儿的?” “送来的后院。” 程紫玉一松。 “没事。没有旨意,没有要去谢恩就行。”这说明不是强迫,那就好。 而放下人就走,说明是知道会被拒绝的。为了避免被拒绝,这才连一个主子都不见便离开了。 皇上,还真是操太多心了啊。 “那公公说,将军血气方刚,食髓知味,而郡主有时多有不便,不能委屈了将军。” 程紫玉嗯了一声。 皇帝虽答应了李纯不纳妾,心里却肯定觉得这宝贝儿子受大委屈了。儿子很多地方都不能得到与身份相符的惠利,他心疼着呢。堂堂龙子,只得一妇,皇帝大概多少还是想不通的。 而近日大概又打听到,自己嫁李纯竟然没有安排通房的陪嫁丫头,皇帝心头多半带了怨,觉得自己不知趣且善妒…… “既然是皇上赐的,是不是不能送回去?”桂儿有些蔫。 “自然不能。李纯敢对皇上说不,我却不能。皇上将人送我这儿,就是想要我这个为人妻者接受并安排呢!我若不识相,皇上早晚收拾我。” “您不介意?” “你急什么。特别美吗?” “嗯,可美了。小姐,您真要收下吗?” “必须收。”程紫玉伸了个懒腰。“去把人叫上来磕头吧。到底是圣上赏的,得给个面子。” …… 第五八五章 艳福不浅 桂儿一脸不情愿,不多会儿,四美到了。还真都是国色天香,玉面桃花。 皇帝明显是经过了精挑细选,四人四个风格,美是共同点,却又美得毫不重复。 一位明艳逼人,五官样貌极其出彩,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绝对美貌。 一位身量高挑纤细,肤色雪白,腰身偏上,明显有双不凡的大白长腿。 一位姣丽蛊媚,既有呼之欲出的大胸脯,也有盈盈一握的小蛮腰。 一位娇小玲珑,弱柳扶风,看一眼就想揽入怀中好好疼爱怜惜…… 嗯,不错。 难怪桂儿紧张。 程紫玉自觉这四位身上的优点,都是自己没有的。自己五官虽好,却偏清冷,不娇不媚不艳丽。最近滋补得宜,更与纤细二字不搭。自己性子要强,处事强势,更没有那小鸟依人的柔弱感。 至于身段,哎,她已被太后打击地不要不要的,不提也罢。 不得不说,皇帝这苦心……真叫人啧啧。李纯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既来了将军府,就是这府里的人了。磕头吧。”程紫玉笑得温和大方。 四美大喜,她们本以为郡主要恼,刚刚还偷摸着一道商量对策来着。可她们却不想这主母如此好说话。就这样,就应了? 待磕完头,她们几乎都还处于云里雾里。一切顺利地叫人有些不敢相信。 程紫玉还赐座让四人坐下回话,还上了茶水,随后笑容满面地问起话来。 四人终连最后的那点不安也压下了,沾沾自喜的同时,暗道这位到底是底层上来的,对她们再不满却也不得不因着天威而认怂,倒是识相。瞧这热情样,似乎还有几分巴巴之态。 几人均是小心打量程紫玉,细瞧下,心中更定了。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嘛,还不如自己呢。 几人各自想入非非,有想着终于可以入得梦郎怀抱,一脸羞涩脸红;也有的想着要努力上进,早早侍寝,早早博得真名分;还有的已经开始幻想一步步收服郎君,斗倒这个无用的主母了…… 程紫玉将几人表情看在眼里,也不为难她们,问了一遭后,知道她们都是出身良家,受过教育的处子。知书守礼,各有所长,不至于辱没了李纯。 程紫玉心下好笑,大手一挥,命人给她们安排了四个院落。 “夫人?”桂儿瞪直了眼,没叫小姐,叫的是“夫人”,话中暗示明显。 真要收下这群人?桂儿不明。她本以为主子将人叫过来是要收拾一番给点颜色瞧的,可主子不但和颜悦色,还大有抬举之意。这样连妾都不是的玩物,真要收下也该归拢扔一个破院子好好磋磨才是,哪有一人一院的道理? “咱家地方大,不打紧,安排下去吧。” 程紫玉笑面四美。 “一人一个院落,宽敞些。让夏薇给四位姑娘再一人拨两个丫头下去。你们来的急,我也没准备礼物。这样,桂儿,你去给四位一人准备一对三两重的足金镯子,一人一对花钗,再一人给一对珠花,要珍珠的,去吧!那么四位,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不用客气,直接找柳儿姑娘提便是。 你们不用太多顾虑,也不用来跟我晨昏定省,在将军府,你们就只一个任务:伺候好将军,让将军高兴就成了。没事的话,退下去吧,我乏了。” 四美乖乖磕头,几人眼中有惊有喜有骄有纵有想法,四双脚更是飘忽着出去的…… 打发了这四人,程紫玉便一头倒去了床上。还是自己的床舒服。 她本打算眯一会儿,可那些呼哧呼哧的鼻息叫她还是睁开了眼。 “你俩做什么呢!”桂儿和柳儿都在床边盯着她,显然还是不理解。 “您这么不争,要出事的!这才新婚呢,您怎能这般委屈了自己?” 程紫玉笑起,她可不觉得委屈。 “你俩听着,这四人要什么,你们都尽管满足。她们要做什么,你们也只远远盯着就行。” “咱们不明。您是以退为进吗?” “也不算吧!听着,女人之事,咱们是防不住的。他若有那个心,咱们能挡住这拨,也防不住下一拨。能防住家里,也防不住外边的。与其张牙舞爪推出去,不如展开笑颜接受下来。 一来,就当是对他的考验了。二来,我不敢拂了皇上颜面。皇上心疼你们男主子赏下的礼物,若叫我毁了推了,皇上对我必生不满。加之最近魏虹和王玥那事皆因我而起,皇上虽得益不少,可皇室颜面也损失不小。我大概……太不讨喜了。 而且我在程家嚣张就罢了,在宫里还指手画脚,太后虽不与我计较,皇帝却未必。我若再强硬,皇上只会更厌恶我。 所以他送来这些人除了对你们男主子的犒赏,或许还有对我的试探在里边。我若是妒妇,连圣上的颜面都不给,结果会如何?即便他碍于李纯不发作,但将来呢? 还有,这些人里很有可能有皇上的眼线。我与其去讨人嫌,还不如做的大方得体无可挑剔。所以我赏院子赏恩典赏下人,皇上高兴,对我也会宽厚,对李纯也能更放心。 第三,我对你们男主子是有信心的。我今日表现大度连晨昏定省都省了,那几位看在眼里,一定觉得我是个好对付的。而且我又不曾约束她们,还鼓励了她们好好伺候男主子,我猜,一会儿她们就该行动起来了。若能成功爬上你们男主子床,大略还能去皇上那儿邀功吧?” 程紫玉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李纯该受宠若惊了吧?” 今日故意弄了怀玉来让她好生尴尬,那么晚上,便瞧瞧他如何应付美人…… “皇上其实也知道李纯不会收人,所以才通过了我。而我刚那么一鼓励,美人们绝对要卯足了劲去勾搭。可李纯是什么人?他是最讨厌被人算计的。若惹毛了李纯,他定会将人一起打包了卷铺盖扔回去。 我不敢做的事,他做却是最好了。你们看,届时我做的仁至义尽,可人是他不要的,与我可无关了对吧?那今后,皇上这招不但只能歇了,也不会再拿这事为难我。谁以后敢说我不大度?谁以后敢说我善妒?” …… 第五八六章 一劳永逸 哪来的这么多弯弯绕绕?桂儿柳儿听得一愣一愣。 这女主子,还是高明。 程紫玉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笑。 “所以啊,我一点不担心你们男主子。” “可听着她们自我介绍时,都是良家女,会不会有麻烦?” “真正的良家女怎会叫人送来赠去?怎会流落宫中?公公送人来怎会只说是‘美人’而不提家世背景。所以说穿了,还是玩物。大概是某些家族可有可无的庶女养女,或是挂名在那些良家,用来行贿奉承讨好用的女子罢了。皇上既然是‘送’,那肯定不会惹麻烦,且还是经过调教,有些本事的。 不过,这天下又有几位能算计上你们男主子?我倒是担心那几位姑娘,啧,身娇肉贵,又都是处子的,可不能叫他糟蹋了。所以……” 程紫玉想到这儿一下坐起身来。 “既然人是要还回去的,可不能闹坏了。你们还是找人盯一盯。李纯万一出手重了,你们一定赶紧找人上去制止了。别弄出个好歹,到时候反而甩不掉了。尤其是脸面,千万不能破相啊! 桂儿,再一人给个荷包吧,里边放个一百两银子,算是见面礼,补偿费……加上心灵伤害费吧!”或许,还有意外伤害费,医药费。万一坏了名声,将来还不知能不能嫁出去,若这么看,一百两,真的不多…… 程紫玉想了想,又吩咐了下去,让给四美送酒送菜送点心干果熏香热水去…… “您这么算计男主子,好吗?”两丫头几乎异口同声。 “我算计他什么了?一劳永逸的最好法子,他应该体谅我的,对吧?他既不想给我添堵,这事还是他来办。”程紫玉不以为然眨眨眼. “一劳永逸?” “对啊,皇上那儿绝了这想法,那些想给李纯送女人的家伙以后也不许有这想法!”今日皇帝送了美人来,这事肯定瞒不住。 有皇帝做了榜样,近期送美人来的只会多不会少。 而且,回门宴那日,众夫人们言语里多有试探,其中未必没有想给家中女儿送来将军府做妾之意。 所以这样的事,还是要他出面。他摆出态度来,才能绝了这事。也省得隔三差五处理这类事,费了自己的神还害了别人家姑娘的声誉…… “既然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是不是该先用晚膳了?”程紫玉很不地道笑出了声。 “将军都忙一天了,您这样,不……”不好,桂儿忍不住为男主子抱不平。 “我先吃完,咱们才能有力气去看戏啊。” “您这样,不得不说,真的是太解气了!”桂儿听到了“咱们”二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顿时生起,那点对男主子的怜悯荡然无存。“让咱们亲眼去盯一盯,男主子是如何收拾那些妖艳贱人的!” …… 程紫玉到底心疼李纯的,吩咐菜都在锅上热着,只是叫了碗鸡汤燕窝粥先吃了起来。 丫头们被她一番言辞说服后,全都换了模样。柳儿去候着执行盯梢任务,桂儿则一趟趟往回跑,向程紫玉汇报进度。 “按您吩咐,将那四位都安置在了相邻不远的几个小院,小姐英明。四位已经紧张起来了,谁都想拔得头筹。虽不说今晚就如何,至少要抢先留个印象。” “小姐英明,果然一个个都是有本事的。几位都打听好了将军的所在,也问到了前院过来的路线,她们都知道将军不好女色,等着将军上门是不可能了。所以个个想要动用自己手段,一个个正摩拳擦掌打算抢先个先机呢!” “四位几乎是不约而同,刚一安置好连饭都不吃,便均是叫了水,准备沐浴打扮,大概是要邂逅去了。” “心思都一样,于是四人你争我赶,差不多时间准备好了,就那么碰上了。之后谁都不肯相让,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可四人一齐出手显然不合适,最后用抓阄的方式已经定下了顺序。那位矮个儿的病美人身板虽最小,但运气最好,第一个上了。” 程紫玉快速吃尽了碗中食物,换了身不太显眼的便服。 “要是被男主子发现,奴婢掩护您。” “谁要你掩护!” “可将军什么人啊,一看就知道是您算计他了,还偷看他……到时候会不会生气?” “饭后还不让消食吗?笨蛋!” “那走,快走吧。”桂儿嘿嘿笑。 程紫玉快步走出。要生气也是自己先来吧?自家公公给自家男人送来了女人,能不气吗!自己委曲求全给夫君安置了美人,若还要被夫君骂,那就更气了,对吧?孝字当头,事急从权,自己焉有被找茬之理?反之来说,不孝和善妒可都属于七出之一。怎么看,自己都才是忍辱负重的苦主,对吧? …… 李纯那里确实很忙。休沐时间缩短,意味着他原本的许多安排都要提前或重来。圣上要秘密扩充亲卫,人选暂时不是大问题,因为他们一直都有在培训和储备人员,但能够秘密安置人手之地却不那么容易寻到……是以李纯与几个亲信正拿了京畿地图在探讨。 大致圈了几个地方后,李纯出来已是夜幕降临时。 他心下纳闷,那人是还没醒吗?不说送饭送茶送汤,至少要来关怀下嘛。 睡了一下午,晚上可以不用睡了吧? 心里这样一想,这步伐也快了不少。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了一步快行而来。 幽幽夜色下,他还真没想到月亮门后会闪出那么一个纤细的身影。 他已经尽可能闪开了,可那人还是被自己带到了。 当啷的一声,女子手捧的果盘落地,一地的果子蹦着,而李纯已经走出去好几步。 “对不住,我的错,去管事那儿让找大夫给你瞧瞧。”李纯只余光扫到是个瘦弱女子,摔了果盘的,自然是丫鬟无疑。 美人没料到计划中的邂逅连郎君一眼都没能搏来,自要继续加油。她运气这么好,得了老天垂青第一个表现,必须要把握住啊,否则,前边可都是些妖艳货色了…… “哎……嘶……”一声娇柔且酥到人心头的呻吟传出,“疼……” 十步外的李纯还是回头了。 撞了?摔了?咋了? “将军……留步……”美人巴掌大的小脸煞白,面上满是痛楚,贝齿轻咬薄唇,果真我见犹怜。 “疼得不行了,”美人手指裙摆下微微露出的绣花鞋。“脚……不知是崴了还是错到了。” 美人暗暗一掐腿,两行珠泪一滚而下,愈加楚楚可怜。 这个时候,将军应该会过来查看吧?他撞了人不负责吗?掀开她的裙摆,不负责吗?看了她的足,不负责吗?名节都毁在他手上了,他自然也就不会放过到口的美食了吧? 当然,这种时候,更该是英雄救美。应该是男子阔步而来,一把将她抱起,急急忙忙送她就医。而她则可以顺势攀上男子脖间,凑上去,再不小心来个肌肤摩擦,点个火什么的,火势起来,自然水到渠成…… 只是,美人想的倒是美,可现实的偏差有点大了。她的演绎刚一开始,她想象的一幕还没到来,她的泪眼里便已找不到李纯人影了。 人呢? 倒是风里,留下了他的一句话。 “姑娘忍忍,高声叫唤几声,马上就有人送姑娘就医。你放心,医药费和补偿费将军府全权负责。” 啥?就这样? 美人知道自己优势,是弱柳扶风型啊,宫里的调教嬷嬷说了,男人看见她这样的,都会自贱地骨头酥三酥,能最大程度激起他们的保护欲的!嬷嬷自然不会骗人的,那肯定是李纯不懂欣赏,肯定是!好气好恨哦!没想到一张好皮囊下,却是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 李纯还没察出什么来。他前院一完事便匆忙过来,身边没带人也没与人说话。这后园子的丫头也不是他招来的,基本都是生脸孔,他倒是没在意,也没多想…… 可只不过才走出去几十步,他又撞到人了。 他是走得快,他是有点心急,可还没有鲁莽到这地步吧?这府里的丫头,逍遥王妃帮着调教了一阵,也不至于这般莽撞吧? 而这次,比刚刚的,更离谱。 这次是端了一盅汤的“丫头”。 他早就瞧见了,当时他还心头一喜,以为是夫人心疼,派人送汤来前院了。 “是什么汤?”他放慢了步伐,盯住了那汤罐。 “回将军话,是当归牛尾汤。”美人翩翩而来,顶着胸前颤颤巍巍的两球。 可惜李纯正挑眉带笑,思量夫人言外之意,给自己送这补肾大汤,是几个意思?果然是睡醒了,想干点大事吗?这是暗示自己么?是见自己天黑还不至所以派人来催促了?她不好意思,所以用这隐晦的汤水来表示? 那可得赶紧走,不好让兴起的夫人久等了…… 所以,他压根没注意到眼前美人凹凸有型的体态。 可就是李纯走神快步的一瞬,汤水翻了。 李纯注意力不集中,又刚提起速来,所以没能完全避开。 这汤水,一半洒在了他的衣摆,一半泼在了她的身上。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那“丫头”似被这变故一惊,诚惶诚恐就扑到在地后,第一反应竟是上来帮李纯去擦衣襟。 李纯这才注意到被汤水溅到的位置略有些尴尬,他边退两步边眯眼正视眼前女子。 淡粉色的衣襟被汤水一浸,立马就透了。湿漉漉的一大片全都黏在了身上,立马将内里浑圆大个儿的真材实料清晰勾勒。 跪行的那几步,更叫那胸都似乎要从衣裳里蹦出来。 衣裳不对,举止不对,行头不对,都不对! 这不是丫头! “你什么人?”李纯声音顿时冷漠如冰。 “奴家……” “奴家?” “奴家是新来的。名唤……” “闭嘴!我不需要知道!” 不知是湿身见风之故,还是因着李纯散发的冰冷气场,又或是故意想要博取怜爱,美人竟是连连打了几个寒颤,更显得那胸一颤抖三抖。 美人没能抓到李纯又震慑于他的冷漠,赶紧又换了路数。 “好烫。”她身子一拧,蹙眉坐地,将玲珑线条展现无疑。她素指捻着上衫一阵洒,“奴家被烫伤了。将军,救命!” 李纯居高临下,能看见的风景更是不少。尤其从他这个角度,更能看见大片白里透红的肌肤。 刚刚那一下,有两滴汤水还洒到了他的手背上,所以他知道那汤水并不烫。那么,这个女人是想证明她的皮肤吹弹可破,以此来勾引他? 只可惜,他只觉得恶心。 浓香的汤水和她身上发散的脂粉香让他嫌恶至极。 他已开始快速思考起来。 将军府的奴才绝对没有这胆量,所以这不是府中人。那么便是新来的,那是谁放进来的?程紫玉?只能是她了。因为他在前院并没有人来请示过任何,能做主的也只有她了。是谁送来的人吗?她居然收下了?她要做什么? 这么看来,之前那个与自己撞到的,与这女人也是一路货?夫人没那么无聊,她要做什么?之后还有没有了?…… 李纯这么想着,强压下了原本想要挥手示意来人将这女人收拾一番之心。 “这汤……哪里来的?”他再次避开她抓来的手,同时踩住了一片女子摔碎的瓷片。那瓷片尖利竖起,距离她的美腿只有半寸,成功阻止了她的继续冒进。 美人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她瞧瞧一抬眼,男子冷酷眸子里有黑深的旋涡打转,叫她不寒而栗。 “厨……厨房端的……”美人不明白。一盅汤水而已,又不是多名贵的药材补品,怎么也没有自己这个天生尤物有吸引力吧?这男人怎么一脸可惜? “将……将军喜欢的话,奴……奴家再去炖?” “不,我一年半载都不喝当归牛尾汤了。会让我想到你……想到你的脸,你的身材,想到你的气味……”李纯闪身离开。“我怕我会恶心犯吐。” 李纯咬了咬唇,暗道:等着,都等着。这些女人,包括他的那个女人,都给他等着,待他弄明白这葫芦里究竟是什么药,一会儿一块儿收拾! 第五八七章 坚如磐石 美人顿时如被雷劈中,傻在了原处。 什么?什么?恶心?没听错吧? 自己的脸怎么了?身段怎么了?当日自己还差点叫七皇子流口水了呢!说自己身段可比宫中田常在,他中意,愿收自己入府。可自己坚守立场,还言辞拒绝了呢! 哪里恶心?肯定不是! 不是自己,不是自己的问题! 自己气味怎么了? 自己用的可是带助兴的醉情香,好几两银子一瓶,他居然嫌弃?……明显,这是李纯的问题,一定是!…… 李纯强忍愠怒前行。 他步调放慢,下意识觉得还没完。 果然,在走了不到百步,他便碰上了一个梅树下弹着古琴唱曲儿的美人。那曲儿悠扬,歌声更是清美,美人气质优雅,整个人和景融为一体,似画般美好。 李纯并未靠近而是绕了过去。 再往前,果然还有风景。 有美人在桃林跳舞,占尽了前边那位弹琴美人的便宜。舞跳得不错,体态轻盈,长腿轻摆,如精灵般在花树里穿梭,配上被她衣袖和长腿震落的满天花瓣,唯美地……不像话。 对!不像话! 他又开始生气了。很生气! 他给她造的园子,她都还没时间来走过,赏过,赞过,却叫一群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这儿糟蹋了。 梅林搁了古琴的那成套木案木椅的材料是他亲手选的,图纸是他自己画的,是打算与她一起冬日赏梅赏雪煮茶的。怎么先被人坐了?用了?糟蹋了? 桃林的桃树是他特意从别处移植过来的,是为了与她春日看花,夏日吃桃用的,怎容这妖艳货色这般糟蹋? 瞧着那一地的桃花瓣,李纯心疼开始泛滥。 忍不了了。 想都没想,他便捡了颗石子冲大长腿打了出去…… 一声娇柔痛喊后,便是撩人心扉的呻吟…… 他视若无睹,继续往主院方向走了一段,总算再无幺蛾子了。 这个时候,他倒是碰上了夏薇,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紫玉那点心思他顿时领会。 只是……呵呵!狡猾如斯啊! 她会没有法子收拾掉这些女人? 可她偏偏将人留给自己了。他倒是不介意代劳,只是没经过自己同意,就给自己一口气安排下了四个女人,怎么都觉得很不爽啊! 可心头虽憋了一口气,他却还是不想她失望。 他幽怨叹了声,乖乖回头。 夏薇得了示意,从主院调了几个人过来,快步跟在他身后。 消食?哼!没等自己就先吃了? 这货十有八九就在附近看戏呢吧? 李纯多带了几分心眼。 他很快就注意到桃林对面假山后有衣摆飘出来。 他强忍了上去将人抓出来的冲动,还是径直走到了那被他打伤在地,此刻正不知是该走还是离的“大长腿”跟前,冷冷开口。 “你!把你刚刚袖子掸落,那双腿踢落的所有桃花瓣一片片用手给捡起来!把收集起来的桃花立个桃花冢。花瓣捡不干净,就休想离开这林子……” “将军……”一声酥软。大长腿在一阵不可置信后便迅速做了判定:这是在逗她玩呢!捡花瓣?笑死人。话本里悲天悯人的闺秀才会做的事吧?堂堂将军,还会在意几片花瓣? “将军所愿,莫不敢从。不过夜色渐浓,奴家有些怕,不如将军留下为奴家掌灯……”美人撒娇中带了诱惑,满满的暗示。 “我为你掌灯?你倒是敢想!怕?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啊!”李纯开口一喝,威压带着骇人气势一施放,空气都跟着凉了好几分。“怕是吧?不要紧,本将军有治疗恐惧的法子。夏薇!” “在。” “她不捡也可以,明早找人来清点下地上有多少花瓣,一片花瓣十根发,从她头上拔,随后以忤逆罪扔回宫中去!要么给我花瓣,要么给我拔头发,二选一。” 李纯转身就走,那冷冰冰的眼神和气场,这才让美人惊觉这不是玩笑。拿一地落红来算账,她的头发还能有剩?得了罪名发还宫中她还能活? 看着有婆子围上来,她更是心生惶恐。 “将军饶命,奴家不怕了,奴家这就捡。奴家保证捡的干干净净。” 夏薇听着暗笑。果然,治疗恐惧最好的法子,是安排一个更大的恐惧在后边威胁! 哪知李纯闻言却再次火气腾腾转身回来了。 “你给我闭嘴!我话说得还不明显?蠢笨如斯,我便好心指点你一遍:你,连这残花都还不如,‘奴家’又是什么自称?你也配?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就你这样的,站在我桃林已是对我桃树的侮辱!愿意让你捡桃花瓣,已是我最大的容忍。我不是要为难你,而是我要你对我的桃树致歉赎罪!” 也不管面如死色的美人,李纯哼声离开。这话……除了生气,自然也是说给不远处的夫人听的。夫人大费周章,怕没少煽风点火撺掇美人们瞎蹦跶。消食?她想看什么?无非是自己的坚决抵抗。也不知这般回应她可满意? 当然,他也是真厌恶。 这群女人,这是浪费了他多少花前月下的时间! “老大好威武。”夏薇紧跟上来。”只不过这夜色沉沉,夜风也起来了,如何捡得干净?您不是故意为难吗?“ “要不然呢?” “给点教训就算了。到底是皇上赏的人。” “你以为我真是要为难她们?” “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这后园子费了我多少苦心,熬了多少个晚上来赶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是我的心血,就是那些崭新的客院,也都带着我的心意,凭什么被这些来历不明的女人糟蹋了?所以你以为我今晚会让她们回到那几个有我心血的院子里?” 她们想住?门都没有!想到这儿,李纯更是错了错牙。那只狐狸,正是要激怒自己,引得自己出手才给一人一院那么夸张吧?真是全在算计中啊! 夏薇吐了口气,原来是真生气了啊!这四位可怜的美人,看来都要熬夜了…… 李纯离开,那跪倒在地的美人简直要疯。她的大长腿,她漂亮的大长腿,他看不见吗?他们说,这样的腿,够玩上好几天了。怎么到他这儿就不管用了?这个李纯,不懂欣赏,眼瞎啊!…… 梅林…… 弹琴唱曲的姑娘瞧见仙人一般气度非凡走来的将军小脸一红,一脸羞涩,楚楚动人。 而下一瞬,却不想从桌到椅,连着她人都被整个抬起。 “你喜欢这桌椅,这套桌椅便送你了。你喜欢弹琴唱曲,我再给你找个好地方。不要在我园子里,太过聒噪,你去个僻静处吧!” 李纯手一挥,示意将人直接弄去后门出去的湖上。 将军府地理位置极佳,后园子里靠着湖,正好给她个发挥的舞台。湖面已有小舟备下,只等她上去后便送去湖面上。 “让她好好演奏好好唱,一直到唱不出弹不动太阳出来才能停。” 夏薇憋笑,唯恐天下不乱。“美人标致,才艺也佳,您这般不怜香惜玉,太无情了。有损您的形象啊!” “活该!桃林那个,放话下去,谁都不能帮忙!正好警告后园子里那些心思不纯的家伙。这个,让人将那舟推得远些!有船经过也别遮掩,让人好好瞧瞧,这就是痴心妄想的后果!” “英明!”夏薇笑,将军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啊,那么明早,满京城便又有新话题了。 两位美人正委屈着,却不知另外两位更惨…… 大胸美人跟前,李纯站定。 “烫伤了?” 美人一想,若说没烫,便是欺骗了主子,只能应是。 “是烫到了,但已经好多了。” “那可不行。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白壁染瑕便是罪过了。” 美人一喜,眼里升出了丝丝希望。 “夏薇,我听说针对不严重的烫伤红肿,一般人都是涂抹油、麻油或是酱油来止痛消肿的,有这说法吗?” “……”夏薇深吸一口,才憋住了笑。“有的。” “那帮这姑娘治一治吧。她身子烫伤了,你去弄个大缸,倒了油,麻油,酱油下去,给姑娘泡进去。别不舍得放材料,叫人笑话了咱们将军府,给好好整上一大满缸,务必将脖子以下都泡到了……” 李纯边说边走,头也不回,“还有,为保药效,给好好泡上个整晚才是。专门找个人给盯着。明早若还有烫伤,唯你是问。这姑娘体味重,正好多泡泡香油,出来后说不定连狐臭都能治愈。对了,气味重,给挪远些。便放到二门外吧。有人问起,据实相告……” 李纯大步离去,自然瞧不见那姑娘一脸死色已晕了过去。太可怕了。她可不得晕吗?先不想泡油那事,只想到今日之后,她就被安上了狐臭之名,那她的前程啊…… “可人已经晕了怎么办?”下人拉着夏薇问。 “一会儿泡到香喷喷的油水里,自然能醒过来。”夏薇噗嗤笑出没忍住,那么好闻又凉爽,也得晕的动啊!那么一满缸油水,她也得不怕淹死啊…… 远远跟着的程紫玉正挠头。果然吧,太狠了,这姑娘被“狐臭”,以后怎么嫁人?泡一晚酱油浴,明早起来那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还能有吗? 果然,这一百两都难安心啊! 月亮门…… 那个伤了脚腕的姑娘被李纯派人“请”在了原处,说要来亲自帮忙医治,姑娘大喜,一直等到了这会儿。 “夏薇,她扭伤了,帮她瞧瞧。”李纯闷声开口。 夏薇会意,上去便给姑娘脚腕来了一拍。 姑娘一声厉喊,差点震破了众人耳膜。那凄厉痛楚的调调叫人心头均是一揪。 “哦,这姑娘的确是脚腕脱臼了。”夏薇很肯定,面不改色心不跳。 是的,是真的脱臼了。是被她刚刚这一提一拍,给生生弄脱臼了。 此刻姑娘的脚腕是真的高高肿起,姑娘扭曲的脸再无丝毫美感。 她痛得想厥过去,想抱着李纯大腿求一求。可她不敢。 她如何不知,对方是在故意收拾她。 “求将军救命,救救我的脚啊!”瞧见腕骨扭曲,美人吓坏了,花容失色连连磕头。自己会不会瘸? 夏薇摊手,“可惜我不会装骨。”才怪。 “咱们府上,大刘和老李不是都会正骨吗?”李纯眯眼。 “不行。”美人一惊。大刘,老李?都是男的吧?男人摸了她的脚,她还怎么上将军床? 夏薇再次憋笑。“姑娘别怕,大刘和媳妇感情可好了,老李孙子都八岁了,他们都是正经人,不会占你便宜的。” 美人吓坏了,自然再次拒绝。妈呀,这是要沦落成那些下等糟老头的妾?疼死她也不行。 “既然如此,那便自己耗着吧。”李纯冷哼。 夏薇笑到:“姑娘,这脱臼之事可大可小,时间长了,磨伤了软骨,是要残的哦……” 美人求着要就医,悲切的哀嚎声连雀鸟都被惊起了一大片。 “惯你毛病!给你治病你不要,还挑三拣四?要就医也要等明早,夜色沉了,你这么个香艳娇弱的,路上出事怎么办?叫人劫了色谁负责?等明早吧!你若等不及,便自己写个自愿脱离将军府的文书,单腿跳去找大夫去。” 李纯说罢便甩袖离开。 他就不信,他一口气处理了这四人,态度还不够明显。她会不满意,皇帝还会继续折腾! “让人赶紧把那四个房间收拾出来,里边的东西都扔出去。被人污染过的也不要了。亏得我早些前院过来,否则那几个院子都要不得了。” 夏薇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哪来的纨绔毛病。 “主子,那这四人要不要送回宫里去?” “不了,明早安排她们去扫门前马路。不许她们入后园……还有前院,我常去的地方都不许她们出现。” “主子高明。”夏薇笑起。 扫马路?如此国色天香的四美扫马路,将军态度可谓坚如磐石了。再有人想送美入门,怎么也得先看看门前那四美,再自己掂量一番,要不要迎难而上?会不会壮大将军府这清扫大军?…… “不过……是不是有些不给皇上面子了?圣上到底是好心,精挑细选的美人却被发落去干体力,会不会不高兴?” “送人来时不说是伺候我吗?怎么?扫地不是伺候?他能说什么?” 李纯快步冲着正从假山偷摸往主院绕的身影堵过去。 “此刻开始,除非天塌下来,都不许来扰!”他磨牙身影一闪,不等夏薇回应便已提速而出…… 第五八八章 泯然众人 桂儿眼前一花,待看清时,才瞧见身边女主子已被拦腰扛走…… 一阵面红耳赤的眼花缭乱,只闻丫头们阵阵强压的抽气声,慌乱声,急退的脚步声和关门关窗声。 红鸾帐落,有人已欺身压上…… 某人双颊火烧。既没料到小心翼翼的行踪会早被人掌控,也没想到有人会毫无顾忌直接将她扛进了屋。虽夜幕沉沉,可显然瞧见这一场景之人不在少数,叫她今后颜面何存?叫她将来如何立威? 还有,那些死丫头,一个个那么有眼力做什么?她还没发话,一个个都跑什么退什么?这个时候不该护着自己吗?刚刚那一晃而过时,若没看错,她们都一脸笑意吧?她们这行为分明是卖了自己。 欲哭无泪…… “你你你……你成何体统!”可刚一出口的呵斥在对上他眼里打着旋涡的黑眸后,她的底气开始退散溃败,心虚反而渐渐上来。 看他这模样,分明是打算直接将自己吃干抹净了。 不行,如此岂不是落实了外边众人的想入非非?不行,最好忽悠他再出去走一圈,用实际行动来打消众人的揣测才是。 “夫君动如闪电,威风凛凛,但人言可畏,此般行为过于放纵,怕要叫人笑话了去,实在有损夫君威名。赶紧起来,也好弥补声誉。晚风正好,我与夫君出去散个步。” 李纯莞尔。 揣着清醒装什么糊涂? “不是今日才告诉娘子,为夫不看重名声么?而且,妇从夫,坤承乾,天经地义,谁敢笑话,羡慕不及呢。”他手指一翻,某人便服上的衣带便乖乖听话散开了结。 “娘子谋略过人,看不出为夫所为意在何处?为夫体贴,这可是一步步按着娘子指使在走。” “……”是吗? “为夫刚收拾了那些人,便急不可待找到娘子,这可是一力配合啊!这都不明吗? 我越是当众对你把持不住,越能说明我在意你。我越是表现地火烧火燎,越能看出我对你深情厚意。我对待你和外人越是这般巨大反差,越能表明我非你不可,非你不要。我越是这般当众而为,不管不顾,越能让以上这些传播得更远…… 娘子不是要我的态度吗?态度来了,够坚决,够明显,够直接了吧?丫头们都看懂了,娘子也别以退为进,藏着掖着了!” 真能说啊! 以退为进?敢情自己的所有作为都是为了把他勾搭上床? 程紫玉嘴角抽抽。如此这般,她明日颜面何存! 他一口咬住她耳垂,细声诱到: “你我红烛晃一晚,证明一下相互态度如何?你我正该表现出难分难舍,让那些怀了心思的,早早打个退堂鼓。这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他手掌一翻,熟门熟路扯掉了她外裳。 “起来,别闹。”不行!人心都还没收呢,她还是要给下人竖立一个正经端庄的主母形象,不能由着他胡闹,“先用晚膳吧!” 可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李纯却更气了。 “听说,你没等我,已经吃完了?”他咬牙一错,手掌一抓,呲溜一声,传来的是裂帛声。 她的中衣前襟整个被他撕了下来,光溜溜的肌肤和红色鸳鸯亵衣纵是抱胸也再遮不住。 李纯一声低笑,无视她薄怒的视线和轻呼,手一扬,将撕下的那中衣前襟和她的外裳直接扔到了内室门口…… “……” 他笑意盈盈:“夫人,你确定这会儿传晚膳?” 程紫玉狠狠踢了他两脚,可那人一动不动压住了她。她只能去拉被子,可他大腿一压,将靠墙的两床被子压了个纹丝不动…… 某人气鼓鼓怒目而视,衣不蔽体的自己,还是需要留些脸面的。这会儿让丫头进来,岂不是生生给看笑话! 且有那破衣烂襟拦在门口,有人会好意思(有胆量)进来? “看你中午没吃多少,想必是饿了,莫要胡闹,先传膳好不好?”她温柔关怀,一脸好意。 “确是饿得很。饿了好几天了。”他坏笑。“先吃肉,再吃饭,身体舒展了,才能多吃两碗。” “可我……有些累。” “我瞧你刚从假山后边跑出来,步伐轻盈,速度也不慢。哪里像是累了?” “我……有点困。” “午时到傍晚,你一共睡了两个半时辰。且睡眠很沉。你确定这会儿还能睡?” 程紫玉嘶了一声。她怎么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没错。”他看出了她的疑问。“你不是不喜欢白日宣yin吗?所以为夫把白日留给你休息了。一点都没扰你睡眠吧?如此,娘子体力也恢复了,睡眠也充足了。长夜漫漫,该做点别的了。嗯,还有没有借口了?没有,便走吧。” “走去哪儿?” “去巫,山!” 温热的手掌掀开了最后的阻挡,刻骨的爱恋迅速演变成了一点即燃的热火,无效的抵抗很快转化成了呢喃和迎合。 他在上,攻城略地,带她直攀高峰。她在下,似水包容,送他直上青云。 从流苏幔帐,床前香囊,到他们纠缠的墨发,皆跟着他们一道羞答答欢腾雀跃,鼓舞着他们走向了极致…… 李纯的小九九很成功。 一轮酣战后,程紫玉依旧不发困。 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她,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还很配合地与他略带羞耻地照着那本教程换姿势再次爬了一次山。 累趴在他身上的她一动不想动。 好一会儿后,她却是突兀来了一句: “李纯,你若是不急,我们晚些要孩子吧。” 她只是觉得,若不是在服药,照他这个体力,她该很快就有孕了吧? “迷上吃肉了?” “贫!”她掐了掐他唇肉,“御医和太后都说,我的身子近年还不适合要孩子。说实话,王玥吓到我了。她比我大一年,身体底子不比我差,可就那么一次受伤后,差点就和孩子一起没了。她即便算计我,我也对她恨不起来。因为我知道,她若这次不那么孤注一掷,即便我守着她,也未必能保住她。我怕……” “不怕!你不是王玥,我也不是朱常安。你仇家再多,也有我护着。决不允许任何人对咱们的孩子动手。再说了,你比王玥强大,我也比朱四……勇猛,咱们的孩子,一定也是生命力旺盛的好儿郎!” 他亲了亲她微湿的鬓发:“等你和你的身体都准备好咱们再生。” 程紫玉点了点头。 除了王玥生产,她的忧虑还来自前世,她体会过腹中生命渐渐离开自己身体的那种感觉。那阵阵的绞痛连着心,叫她此刻想起来都觉得恐惧。 “皇上那里能等吗?” 皇帝给的大婚礼,十件有八件是与“开枝散叶”、“子孙满堂”有关的。自己若一年半载生不出,皇帝一定会想法子给李纯延续血脉吧?今日这样的不难办,至少是明着来的,可真要暗里下手的话,她如何能应付? “皇上那里你别管,我会应付的。你好好吃太后给的药就好。而且……”他低低笑:“你我才刚成婚,最该是如胶似漆不分离之时,你若让我忍上十来个月,我如何受得了?” “又不正经!”她一口咬上了他的胸。这人,老是让她恨得牙痒痒呢? 他一声嘶,她瞧着那两排牙印,又亲昵拿脸上去蹭了蹭…… 这一不小心的动弹,却又触发了某人,隐约又抬了头。 体有所感,她眸子瞪圆,正要逃走,他却已是一个翻身,将人压住。 “春宵苦短,还是要及时行乐,一想到我曾夸口说要生十个八个,粗粗一算,简直可怕,那岂不是意味着我要数百个月吃不上肉了?此刻不勤快,他日必定要留有遗憾啊……” 两人一直折腾到了月上中天时…… 后半夜睡眠质量不错,第二日也无需早起。所以程紫玉起身后只有些稍微的腿软,还不至于与大婚后那日浑身酸痛。 问了宫中的消息,说王玥恢复不错,应该很快就能下床了。只是小王子依旧弱得让人心生不忍,连吃喝都是大问题。今早皇上去瞧了眼,盯着还没筷子长的孩子,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让好好照顾。 太后拨了几个老嬷嬷过去盯着,御医也被要求一天五趟地跑着…… 程紫玉又让人送了点吃食补品去了宫中,这才与李纯一道坐车前往京郊程家庄。 行至门口,程紫玉有意叫慢了马车。 一眼就瞧见了四美。 一夜不见,昨日还风采逼人的众美都形容枯槁,个个都行尸走肉般只知划动手中扫帚,似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主子英明!”柳儿笑倒,随后将四人昨晚的惨况一一说来。 桃林的大长腿唯恐被拔头发送回宫,乖乖捡了一整夜的桃花瓣。那片林子虽只有十几棵树,可落红却不少,再加上时不时有春风掠过,叫大长腿忙了整整一晚上。 到天亮前实在熬不住,她靠着树眯了一会儿,醒来就染了点风寒,咳嗽喷嚏不止,风采全无,还多了一对黑眼圈。 她委屈了一夜,但用那哭肿的双眼瞧见另外三位同伴后,突觉自己的运气原来是最好的…… 湖上那位多才艺的美人状况还不如她。 美人刚上了湖面弹唱便引起了注意。将军府的随从们得了夏薇示意,将舟推得远了些。很快这色艺俱佳的美人便引起了湖面经过的船只围观。当然,其中既有普通的渔人,摆渡人,也有夜游的纨绔。 谁叫这位本就貌美非凡,在四美里也是样貌最出挑的,夜晚湖面的春风又生生给美人增添了几分妩媚和奔放。一时间,口哨声,叫好声,调笑声,招呼声不绝于耳。 美人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先前看中的是皇帝,后来相中的是李纯,这会儿被一众凡夫俗子这么评头论足,顿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偏生还有浪荡的开口调戏,扔了铜板到她跟前叫买她一夜。 美人愠怒难挡,拍案而起,痛骂众人的同时,表示自己不是陪客的,更不是那青楼的。哪知话音未落却引发了更多的嘲笑和诋毁:那这夜色孤舟上,既是弹又是唱,不为揽客难道还是在苦练技艺不成?哪个良家女能抛头露面,形单影只地做出这般浪荡之举?与其既当又立,不如直接大方认了。说到底是为了开高价,不如直接报个数…… 有口难言,想着上舟前夏薇姑娘的警告,她实在不敢得罪李纯,生怕明日引了圣上雷霆震怒,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有纨绔见她被调戏不还击,胆子也大了些,言辞越发大胆粗鲁,船只也渐近。有人向她伸出了手。美人吓得花枝乱颤,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湖中…… 人被将军府守在一边的侍卫救起,众人也终于知道是将军府在对府中下人“培训”,这才悻悻离去。 被救起的美人再次回了舟上,却已与先前判若两人,只呆呆弹琴唱着毫无灵气的调调,一个时辰后,嗓子倒了,手指破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若说这两位一个是体力上被教训,一个是尊严被“摧残”。那位因“烫伤”而泡油水的美人,受害的则是自信,被占据的是恐惧。 正如夏薇猜测,原本厥过去的美人在被香油味一熏后便醒了来。 大缸里放足了材料,所用的酱油还是老抽。乌漆嘛黑倒下去不比墨汁颜色浅,却比墨汁要粘稠恶心了许多。 可怜那美人往日都是泡的鲜花浴,涂抹的是增白的香乳香膏,这才养成了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 一朝瞧见那黑漆漆,黏糊糊的酱油拌香油,吓得腿软无比,唯恐一晚泡来白嫩肌肤变黝黑,届时纵然胸部依旧波澜壮阔,也再不能勾人食欲了吧? 她是个能闹腾的,嚷嚷着要见李纯,还搬出了皇帝来叫嚣,死活不肯进水缸。 夏薇得了禀告不以为然:“扒光了扔进去就是,要么自己赤身裸体爬出来,要么乖乖泡一泡。罢了,我心善,把缸中汤水热一热再请美人泡浴,期间记得换水保温,可别冻坏了那美人……” 殊不知,那水调好一加热,愈加浓稠并刺鼻,从烧水的婆子到看着的丫头,全都敬而远之,更不提那“身娇肉贵”的美人。 一晚上下来,美人不但吹弹可破的肌肤变得皱皱巴巴,还泛着洗都洗不净的油光。最可怕的,是她还真就被染色了。 莹白玉质肌肤被晦暗泛黑的皮层所取代…… 怎么看,自己都与美无关,反而像一只腌制了整晚正要上锅的食材。 而站到前门大街后,她的世界更崩溃了。她发现,经过的男子也再无人用吞口水的表情看她,她,泯然众人矣…… 第五八九章 亲自掌舵 至于最后一位,那弱柳扶风的美人则是折腾了整晚。 熬了一个时辰,她实在受不了脚腕疼痛,只能抛开对前程的焦虑,求着人帮忙找夏薇口中提及的大刘和老李。为此,她还花了二两银子打听了为人,最后选定了有口皆碑的大刘。 她怕被人瞧见坏了声誉,特意找了个偏僻墙角等人来医治。大刘来了,拿了诊金后,轻而易举便给她装好了关节。 哪知这边美人鞋袜都还没来得及套上,那边大刘的媳妇拿着扫把就赶来了,痛骂美人“狐媚勾搭”……美人一见阵仗便吓坏了,第一反应就躲去了大刘身后,小鸟依人的她求着大刘相护。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就抱住了大刘腰。 而这一举动,顿时激怒了大刘媳妇。 大刘与媳妇感情很好,哪里会为了个妖艳货色与媳妇闹翻,自然一把甩开了身后美人。于是,不依不饶的媳妇抡起扫把便一下下抽到了美人身上…… 一头雾水的夏薇赶到时正热闹,大刘媳妇这一出,还真不是她算计的。但关键时刻,自然是要先护内。 夏薇发了话:美人咎由自取,早先为她医治她不要,偏要行偷摸之举。眼下惹是生非,被揍是活该。两个选择:要么给大刘做妾,要么给大刘媳妇一定赔偿。 大刘媳妇叉腰上前,美人吓得靠墙如惊兔,这个妾要做了,怕是天天要挨揍吧?于是美人在第一时间做好了选择:赔偿……五十两。 一整出闹下来,东方都泛白了。府医也到了。 府医?有府医为何不早说?娇弱美人只觉得胸前有点堵,阵阵腥甜往上泛。自己丢了名声受了苦,光脚被人看光,还倒贴了六十两,究竟所为何故? 美人想不开,晕了过去。大刘以为惹了是非,吓得掏回了银子。大刘媳妇不买账,觉得美人是装晕想勾搭想碰瓷,请开了府医,提了一桶水就给美人淋醒了。 大刘媳妇人缘好,众婆子都来伸张正义,围着那美人口水翻飞,言语刻薄,指着鼻子足足骂够了一个时辰,叫病娇美人抱头鼠窜,哭倒在夏薇脚边表示悉听尊便…… 天亮时分,四位美人便排着整齐的队伍,被安排着扫起了门前路来。 四人的感觉是一样的,才一夜的功夫罢了,便叫她们体会到了从被男人们追捧的九天仙子跌落凡尘,沦为最下等奴才。苦力不可怕,前程尽毁也似没那么糟糕,最过不了的,还是心头那一关:这落差,实在受不了啊!…… 不到半天功夫,宫中皇帝便听闻了这事。 “李纯可有递话来?”皇帝闷闷开口。 “不曾。” “哼,他这是无言的抗争。对朕的赏赐他且如此,更不用提其他人。一夜功夫,将四个如花美人耗成了斗志全无的黄花菜,还就这么堂而皇之摆在了大门口,今后还有谁敢将女儿和女人往他那儿送?他本事倒不小,这是借了朕的手达成了他的目的。” 皇帝的确没有将这事的罪魁祸首往程紫玉身上想。其实他是有更深层次的打算。他原本是想借着美人扭转李纯对女人的看法和感觉,至少要做到对各色女人不排斥,那么将来才能站在他的角度,愿意借由联姻吸收一些实权派的力量。 既是为深一步巩固皇权,也是为了李纯自身的安全考虑。 皇帝对李纯是有私心的。他希望自己百年之后,李纯依旧有底气有实力,依旧可以活得潇洒不被人拿捏掌控,他希望李纯根深蒂固才不至于被人轻易拔起,他的确是操了不少心。 没办成这事,皇帝有些沮丧。 可这孩子,在这方面显然是固执且坚定的……像她。 皇帝幽幽一叹,却没法说这不好,不知不觉,便陷入了对故人的沉思,对这个儿子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另一边,程紫玉和李纯的马车途径何家,他们原打算捎上红玉两人,却被告知那两人吵闹未止,一个出门去游湖,一个带着丫头去逛大街了。 程紫玉也是无语。 “何思敬还是不靠谱,等你忙起来后,我便去庄上盯着了。工坊刚刚起步,祖父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嗯,你每晚都会回府的吧?”李纯视线火热。 “回。”程紫玉面色一红。 “每日折返是不是太辛苦了?” “我坐马车有什么苦的。车里一应俱全,我正好趁往返时间画画图纸对对账,挺好的。你放心,我既为你夫人,自然不会不管将军府的事,我不会每日过来庄上的,两边我都会顾及。” “府里人手多得是,能有什么事。你顾好工坊便是。只有一点叫人不太放心!从城中到京郊,马车都要半个时辰,尤其出城后这一段,略微偏僻,山路也不少,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我陪着你时也就罢了,我若忙着,只怕叫人钻了空子。” 李纯一想到这事便蹙起了眉。宁波程紫玉被追杀那事令他时至今日想起来都还胆战心惊。生平第一次想要守护的人,他若守不住,他都过不了自己那关。 “明日吧,不如,你借几个人给我用用?”程紫玉心下有了一个想法。 李纯横了她一眼。她想什么,他一眼便看穿了。 “缓兵之计,只能应个急。我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行。那你慢慢想,我便来设计眼前的筹谋。反正,这事对你也有利。” “你看着办吧。你要几个人,只管开口。”李纯盯着外边越往南走,便越见大山的京郊,慢慢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工坊已有了些热火朝天的感觉。 先前是招不到人,到了这会儿,反而成了程家开始挑挑拣拣地选人。 用工条件很简单:踏实肯苦。既招收做体力的工匠,也接纳断文识字,善画会雕的文人和匠人。 报酬很丰厚,包吃包住还给银子。做满一定时间可以加银子,积攒了经验有晋升空间,有特长还鼓励发展…… 而且程家还不同于别的商家。他们不但招收男工,也接收女工和学徒。这一条尤其有用,让许多人索性拖家带口,一家老小前来投靠。 毕竟对不少人来说,如此不但省了生活开销,一家人在一起,还能多挣几份收入。尤其背靠大树,腰板都直了许多。许多人见程家一小小商户能走到今日地位,均是看直了眼。自家孩子若能出息学成,将来前途无量啊…… 这自然是程紫玉的主意。 一般的体力活,她自然不怕被人偷师或者闹事。但涉及到技术和技艺方面,她万不敢半点马虎。她宁可辛苦些去培养些年纪小的孩童来,也断没胆量随意轻信他人。拖家带口才好,都在眼皮子底下,既有约束,也不容易养出白眼狼来…… 她要今生的程家名垂青史,成为大周第一的陶商,她万事上心,所以才想着何思敬过来,才把入画也安在了这工坊。 此外,她还将今生刚一醒来便培养的一批人也都安插进了这工坊的各个位置。这次,金玉那样的白眼狼,虽不能保证没有,但只要敢冒头,她势必要第一时间给收拾了。 老爷子知道孙女会亲自掌舵工坊后,喜出望外,他已足足有一个月没碰泥了,浑身都在难受,当即便宣布了三天后闭关…… 回程,李纯去了趟宫里,而程紫玉则再次前往了程府。 果不其然,程红玉正躲在了程府。 “你出来四个多时辰了吧?还不用回去吗?”程紫玉无奈。 何氏一见程紫玉来了,立马甩袖子不管了。 “你来得正好。你赶紧把她摆平了送回何家去!她若不肯走你便将她绑回去!”也不知程红玉是怎么气到了何氏,一向温和的何氏竟有几分暴跳如雷。 “这还是新婚不久呢!小两口拌嘴就敢回娘家了。也亏得两家都是至亲,否则这丫头被人休了是早晚。这般脾气,我都没脸见母亲了。何思敬他娘该如何埋怨我给她教出来的这好媳妇?这般不争气,丢的全是我的颜面,坑的都是你的至亲!” “娘,消消气,交给我了。” 程紫玉拖着红玉就走。 “我不走!他若不来接我,我今晚便住这儿了。” “你不走,我便让柳儿动手了。你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就吃了苦头再跟我走,你自己选!” “程紫玉!你胳膊肘往外拐!” “你错了。你都嫁去何家了,我胳膊肘拐向的是程家,帮你才是往外。”程紫玉也不顾她闹腾,示意柳儿和桂儿一人一边,将她拖着就走。 程紫玉看她就来气,真是吃饱了没事做。 “你又不属狗,怎么就靠家凶呢!有本事的,你去何家闹啊!有本事的,你跟我去工坊干活啊!你多大年纪了,还缠着娘撒泼打滚算什么本事!” “程紫玉你敢骂我狗!” “我说的是实话。你的脑子都用在小聪明上了。你那点心思还当我不知?你不敢在何家闹是惧怕外祖母,你瞅着昨日祖父去了庄上,你今日便回了程家来闹,你可猴精猴精的!你不就是想借势借手吗?你不就是想娘帮你吗?你不就想控制住何思敬吗? 你珍视与何思敬感情,便想让娘为你说话。你觉得何家此刻不如程家,你便想让何思敬自己屈服。你倒是有了台阶下,可何思敬怎么办? 他是男人,既要被你提醒他和何家没有用,还要来程家赔礼道歉,你这不是给他心里种刺吗?本就是小事,偏闹成这样,娘是对的,不管事情如何,我也站何思敬。” 程紫玉翻了个白眼,将红玉塞进了马车。这丫头,何尝不是也少了一个台阶?所以她才跑了这一趟。 和事佬太累,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程紫玉,有你这样做妹妹的吗?不给亲姐出头还反过来教训你姐?你不是郡主吗?就这修养,这仪态?也不怕被人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姐呢!” “李纯不是你们哥吗?我作为嫂子教训你有什么错?” “呸!都是何思敬那不要脸的。”程红玉口中在骂,可面上并不见言语里的嫌弃。 “以后你们再要闹,就在被子里解决,不要来找娘,也不许去扰了外祖母。”青梅竹马的,凑一起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这么说,你与李纯经常在被子里解决问题?”程红玉凑上了冒着八卦之光的一双眼。 “我们的被子里,只谈情说爱,你们的路漫漫,好好学着。” “德行!”程红玉鼻间呼了口气,望向窗外哼起了曲。 可程紫玉见她的一双手却在揪着帕子,她只是故作轻松。 程红玉下车后,头一件事便行至了门房,查问何思敬可回了,结果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程紫玉觉得,程红玉在意一个人时,表达方式往往很不恰当。前世今生都是,她在意自己在意程家,可面对自己时她一直张牙舞爪,对程家也一直表露不满。此刻的她对何思敬分明很上心,可她就是在许多选择里选了个最臭的…… 程紫玉在何家门房打听了,说是半个时辰前二少爷带话回来:聚仙楼有宴,用过晚膳再回。 程紫玉示意马车从聚仙楼走了一趟,何思敬没撒谎,他的确正与几个公子在那儿喝酒。也没有什么陪酒的姑娘,只是一般的应酬。 怕他牵扯的人之中有心思不对的,程紫玉还特意让柳儿去打听了一下,倒是还好,几位公子大多是纨绔,既没有权,也没有什么大的站位。 何思敬知道程紫玉在下边,立马跑下来了。 “紫玉,我正要找你,我拿到了一张订单。大茶商鲍家你知道的吧?先前他们用的都是竹制茶叶罐,我说服他们试用陶制的了。他们答应先订三千套,让咱们先出图,我答应三天出图了,能来得及吗?我明早就去工坊,你看,能不能让入画来出图纸?鲍家那里后续肯定是大单,我有把握,下一单便是万套起订了……” 何思敬双目放光,一张脸不知是因着兴奋还是酒多,散发着意气风发的光芒。 所以,他是出来张罗买卖了? 这一刻,程紫玉几分羞愧。相对红玉的胡闹,何思敬明显要成熟了许多,她虽口中站何思敬,实际还是在偏袒了红玉才会来堵何思敬。 说到底,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如此,她原本到口的劝诫之语也不得不吞了下去。 “好,二表哥辛苦了。” …… 。m. 第五九零章 一夜变天 一夜醒来变了天,最近一直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突然阴云密布,又飞沙走石,这是要下雨的前兆啊。 丫头婆子都在抱怨天气不好,可程紫玉却在盯着天色发笑。 不是因为李纯刚又拉着她做了一次晨间运动,而是这个天气正适合她今日要做之事。 她懒洋洋起床,叫了马车带着礼物,大摇大摆去了趟朝鲜驿馆看了看那位准新娘后,便再次坐车去了工坊。 午后,黑压压的天色终于压不住春雷,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个把时辰,将沉闷的空气洗刷一净。 程紫玉很定性地在工坊忙到暮色沉沉才往回返。 而此刻的李纯正在珏王府…… 今日正是朱常珏奉太后口谕纳妾之日。太后要求“风光”,就冲那俩字,京中有些头脸的家族便都收到了帖子,李纯也不例外。 他带着礼上门去了,而程紫玉不愿给这个脸面,所以便躲了。 回城的路并不好走,雨水冲刷后的道路有些泥泞,速度只能一慢再慢。 天上云层也未化开,没有星月之光,单靠几根火把,这路便更不好走了。 在一处山路的拐弯,马车不知怎的就陷进了一处深深的泥潭。 马儿受惊一跳,马车失衡,差点就倒了。好在侍卫们警醒,第一时间便稳住了马儿。随后众侍卫开始配合车夫推车。 哪知,突地有箭矢飞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弓箭四面八方而来,直接将马车射成了筛子,叫人忍不住想起了前几天文兰遇袭的场景,似乎……有些异曲同工? 只不过将军府的侍卫不管是经验还是武艺都明显要比朝鲜驿馆的那帮人强。 不仅仅是防守,他们还开始了出击。 蛰伏在周围的黑衣人藏不住,在侍卫的还击下也都一一暴露了身形。 侍卫向空中放了信号弹求助,黑衣人见短时间没法得逞,立马四散离开。 侍卫怕是调虎离山,不敢穷追猛打,于是虽重伤了几个黑衣人,却不曾抓到一个活口…… 马车里的程紫玉受了伤,流了一车厢的血,若不是有柳儿相护,人早就没了…… 消息传到珏王府时,正是那宴席最高/潮时。 李纯勃然大怒,几乎是转瞬冲了出去。 宴席突然冷场。 刺杀程紫玉,谁干的?——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很快,气氛便开始冷凝,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极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朱常珏原本瞧见李纯前脚刚走,朱常哲后脚便跟着告辞,打算取笑一番,可他脑中灵光一闪,笑容瞬间僵硬,袖下之拳也握了起来。 他知道了。 这才是气氛突然尴尬的原因——所有人都在怀疑他。都在暗暗怀疑,刺杀程紫玉的,是他。 最近,与程紫玉结下梁子的,只有他和珏王府! 窦氏的事,王玥的事,贵妃的事,魏虹的事,尤其整个京城都知,程紫玉在御花园与贵妃正面对上了,结果贵妃一败涂地。 堂堂贵妃被一小小女子挑落下马,就连他这个上位呼声最高的王爷也跟着受了连累,这不但是奇耻大辱,是狠狠打脸,还是深仇大恨。不但没了面子,珏王府与太子好不容易拉开的差距也再次缩小…… 所以无论是谁看来珏王府都已将程紫玉视作了不得不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今晚,不但天色不好,视线不佳,道路状况不好,还恰好是珏王府大开宴席,李纯不在程紫玉身边守候,谁看今晚都是个极好的时机…… 朱常珏想明白的瞬间,便觉恶寒不已。 这个时候,他似乎一下就体会到了当日太子被莫名安成刺杀幕后人时心中的恐惧……他有些七上八下,忍不住想入非非。是有人要栽赃?还是有人要挑拨他与李纯之间的关系? 这个时候的朱常珏,第一个怀疑的是太子,显然想不到这是程紫玉自编自演的一场戏…… 官兵几乎是和李纯前后脚到了现场。 浑身是血的程紫玉躺在李纯怀里奄奄一息,官兵们不好细瞧,一眼看去,只见郡主面上血迹斑斑,身上更有好几个血洞在往外汩汩冒血…… 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凉气。 而李纯怒气腾腾将人抱上了他的马,转眼便带人消失眼前去就医了。 众人一瞧那马车,更是吸气连连。 马车的车门被射穿了,马车靠背上,还插了好几支箭。就凭着箭的居中位置且入木的深度,分明是要致人死地啊! 谁这么大的仇怨,要出动了黑衣杀手对一个女子下手?…… 李纯是皇帝跟前红人,谁敢懈怠?前几日文兰刺杀风波刚刚停摆,又出这事,谁能吃得消?是以京卫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来处理这事。 半个时辰后,官兵,柳儿和几个侍卫代表已到了宫中面圣。 侍卫有人故意做了陷阱,想要将军府马车滚下山去,多亏了他们警醒,第一时间拉住了发狂的马儿和失衡的马车。 官兵然。有深坑,确人为挖凿,且挖成时间不长。左手有一山坡,马车失衡后有大概率掉下…… 侍卫对方一计不成便拿出了第二套方案,索性来了场射杀。 官兵然。根根箭矢均是目的明确。只对马车。只对郡主,杀意明显。 侍卫偷袭不成后对方进行了第三次出手,双方正面对抗,对方武艺高强,若不是震慑于他们放出的信号弹,只怕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官兵然。在不远处的林子里,还发现了一些盗匪衣裳和道具,对方大概是想得手后装成杀人越货状。 侍卫尽力去追了,可对方有备而来,早就准备了退路,他们尽了全力依旧一无所获。 官兵然。林子里有斑驳的脚印,四面八方各自散去,无规矩可循,最后线索断在了布满车轱辘印和脚印的大道上…… 为了这场戏,此刻手臂上还在往外冒血的柳儿已经酝酿了一晚上,浸了辣椒面的袖口去脸上糊了一把后,她顿时眼泪鼻涕纷飞,生生演出了个声泪俱佳 求圣上做主啊!那一支支的箭啊,不长眼的飞进来啊!若不是将军派在郡主身边的都是绝顶高手,若不是将军的马车坚固,若不是自己学了几年武,若不是自己护着郡主左闪右避,郡主和自己这会儿已被射成刺猬了。 官兵然。郡主是一身是血被抬走的。应该伤势不轻。 柳儿自己倒是不怕死的,可郡主若有个三长两短,将军怎么办啊!这才新婚啊,将军如何受得了啊!今日才分开了半日,就出了这事,将军该如何自责啊!将军重情重义,怕是接受不了啊! 官兵瞧了眼柳儿,这么严重吗?是应还是不应? 官兵然……将军一脸悲痛,脚步踉跄,飞身抱着郡主上马。那个背影的确看得有些不忍…… 皇帝背身,心有点疼。 柳儿说的有道理。当年的自己守不住,儿子也守不住吗?自己念了一辈子,儿子也要走这条路吗?自己尚且有天下,可这个儿子却连身份都没有,再要带走他的人,他怎么办? 皇帝生平第一次觉得,他为了儿子,似乎也不能让程紫玉出事。尤其他看出儿子已经上心,很上心的眼下! 侍卫和官兵又将现场状况再次描述了一番,将伤亡损失报了一番。还表示,案发时有几个目击者,是附近的村民。他们都瞧见了黑衣人拉弓射箭的场景,后来黑衣人逃窜时,百姓们惧怕受牵连,纷纷紧闭门窗,直到官兵出现才敢开门。 他们来之前,附近几十里地的百姓都聚在了案发地,他们恐惧于如此恶劣的凶杀抢劫案,他们求请圣上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还郡主公道,还他们安定…… 嗯。 做戏嘛,自然是要全套的。 程紫玉当然是安排了黑衣人真刀真枪耍了一把。周围百姓既能做了目击证人,为了他们自己的生活环境,也会帮着闹大这事。要的么,就是这个效果。 当然,程紫玉不会白白利用这些百姓,她一向是有恩必报,她已经想好了感恩之道…… 皇帝试探问向柳儿程紫玉最近可有树敌? 柳儿心下翻了一个白眼,暗道您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 但她还是按着程紫玉的指示,继续煽风点火 郡主心善,入京后从不惹是生非,也一直深居简出,并无仇敌。但今日祸事主谋敢在天子脚下动手,还能全身而退,不留马脚,显然是既不惧天威,也实力雄厚。既对郡主随行的路线了如指掌,还对将军行踪算计于心,想想就可怕…… 皇帝心头怒火如平地一声雷,瞬间窜了八丈高,随后一阵后怕。 确是如此啊! 胆大的不怕,可有这实力和能力才叫人忧心。 他也想到了前几天文兰遇刺那事,很像,究竟是巧合还是同一拨人?若是后一种,冤枉了太子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自己都沦为了幕后家伙刀子啊,这是对皇权的亵渎,这是挑衅,这是大不敬,有些可怕…… 可柳儿却是突然咚咚咚咚叩地,差点吓了皇帝一跳。 “奴婢有话说,请皇上应允,恕奴婢无罪。” 皇帝知道柳儿的名字挂在亲卫,是李纯的人,自然允了。 侍卫和官兵得了示意殿外等着。 柳儿再次叩头。 “奴婢是刚刚想到了一条。皇上且听听看。” “但说无妨。” “若今晚之事只是冲着郡主而来,并不可怕。但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皇帝瞬间眯起了眸子。 目的不在程紫玉的话?在哪儿?在李纯那儿! “你是说……” “会不会有人想乱了将军的心……” 柳儿点到即止,这是程紫玉要求的。 皇帝不会喜欢太聪明的人,因为他自己就多疑,让他自己想入非非,担惊受怕的效果会更好。 果然,皇帝的面色比先前几次都还要黑。 李纯是他最得力,最信任的臂膀。这条臂膀的心和意若乱了,害的是谁?是他,是他这个皇帝!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这才对啊,谁在乎区区一个程紫玉?可程紫玉一死,李纯一定受不了,正如当年的自己,那得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应该说,多少年都恢复不过来! 李纯这孩子死心眼,他若是想不开,那自己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了。届时,措手不及的他无异于折翼之龙,还不是手到擒来? 皇帝瞬间后背发寒,口干舌燥,焦心上涌。 “彻查,彻查!”他喃喃。 正是如此心烦意乱时,一身是血,一脸愠怒的李纯出现了到了。 皇帝极不淡定倏地从龙椅站起。 好在虚惊一场,儿子身上的,都是程紫玉的血。 “锦溪如何了?”皇帝喉头发紧,盯住了李纯。第一次,他这般在意程紫玉的生死。 “中了两箭。还有三道擦伤和无数处撞伤。其中一箭再深半寸就有性命之忧。” 这么说,是并无性命危险了,皇帝大舒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那么,纯儿,朕让你亲自彻查这事可好?”皇帝的口吻有些小心翼翼。 “夫人重伤,我要回去陪她。而且,我得避嫌才是。”李纯神情冷淡,表情沮丧,整个人都充满了挫败感。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这般自责……” “是我的错。”他居然打断了皇帝,可见其分寸已乱。皇帝听在耳里,心下又是一痛。 “我以为她跟了我,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可才几天的功夫,她便成了这副模样。先前在宁波便是如此,这次还是这般。跟了我,外人看来是福,但究竟是福是祸,还犹未可知。” 皇帝眉心又是一跳。 “你也觉得,这事是冲你而来?” 李纯没有正面应,反而道“我若连她都守不住,如何帮您守江山?” 皇帝无言以对。这话,没毛病。 李纯告退了。 皇帝却难以入眠了。 既为了李纯,也为了眼下局势。 他开始想入非非,收拾了太子,收拾了贵妃,势力盘搅动后,必有反扑,或许,他该亲手明朗一下棋盘了! 皇帝吩咐了彻查,调派了不少人手下去,他一夜没睡,在御书房来回走到了天亮,而后直接去上朝了…… 第五九一章 似口棺材 由于设计缜密,李纯的亲卫行动干净利落,所以这次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程紫玉所谓的伤,自然是假的. 反正伤在了身上,谁还能扒开她衣裳检查不成?冒血的血洞,是提前就准备好的,里边还内置了血袋。 血袋捏破后,那腥红的“血”便开始往外溢,染红了她的衣裳,还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有李纯和夜色的遮掩,只粗粗看了她一眼的官兵们心头震撼还不及,哪里能发现她的半点破绽…… 当然,她也是付出了代价的。 比如咬牙挨了一箭的柳儿和受了些箭伤的侍卫,比如废了一半的马车和被射死的一匹马…… 比如,她接连几天都不得不闭门装病。还得白天将脸涂抹煞白,身上绷带包扎,忍受满屋子的药味,应付代表皇帝探病的于公公,各路贵人,受了惊吓的程何两家人及文兰之类的小友……而晚上,还要与某人一起舒展筋骨……一点都不轻松。 好在,相比损失,收益要多得多! 效果,在第二天早上便立竿见影了。 官兵自是一无所获。 上次好歹还找到了康安伯周家,寻到了脚印线索,还牵扯到了太子府。可这次,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而黑衣人越是凭空消失,事实便越是让皇帝慌张。 皇帝与其他人的第一反应一样,也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了朱常珏身上。 他自然不觉得方向错了,而只会觉得这般努力都查而不得,显然是主使太过强大了。皇帝有些自责,开始反复怀疑自己是否掉以轻心了。 而他心里也已有了某些打算,只需等一个时机…… 而另一边的朱常珏事实并不好过。良辰美景,可他却没心思碰那如花似玉的新妾室,他在院中踱了一晚上。有点慌。 他觉得这次都是冲着他来的,他觉得他会和太子一样被戴上一顶莫须有的帽子,他惴惴不安了一晚上,只恐府门被敲响,只恐官兵会降临,甚至因着怕被人怀疑,他都没敢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可一夜过去,却又相安无事,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心头的恐惧却已落地生根,叫他生出了几分急躁…… 太子也一夜没睡,在笑醒后就睡不着了。 朱常珏也有今日。那他如何能不落井下石?虽被禁足,但做点小布置的能力还是有的。 于是第二天,大街小巷都开始传议论并比对起了文兰和锦溪这相隔时间不长的两桩刺杀。 很快有一个说法开始流传: 两桩刺杀如此相似,会不会是同一拨人所为?由于最近珏王府事端和宫中贵妃那事,今次刺杀多半是珏王府所为,由此推断,上次太子会不会是被冤枉的?毕竟太子和其门人被禁足,不可能再策划这次刺杀嘛。再有太子和珏王一向水火不容,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时间,不管在皇帝那儿,在朱常珏那儿,还是在民间,这次刺杀都成了悬案,几乎是无从下手。可偏偏所有人的怀疑对象都只有一个——朱常珏。 朱常珏自证不得,面对流言纷纷也似乎并无好的对策,只能束手束脚低调再低调。 这正是程紫玉此番谋划最重要的目的。 一来,有了这次刺杀,李纯可以光明正大给她拨大量的人手,今后她被保护着往返城郊既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皇帝也不会有怪责,反而将她置于了一个谁都不敢再轻易动手的地位。 第二,给正往毁灭道路上走的朱常珏送了一大步。要毁灭他,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便是从皇帝下手。皇帝一旦起了心思,谁也再挡不住。而要皇帝下狠心,只要往皇权上带。他可以容忍儿子蹦跶,但绝不可能允许他们危害皇权。 第三,就算是她对太子的一次相帮。尤其是上次无辜被害的那几十个太子府卫兵,实在太憋屈了。虽没能为他们平反,却已经迈出了一大步…… 当然,这次的好处还不止这一点点。 比如,圣旨下来了。 皇帝名正言顺地正好利用这次刺杀大发作,不但将京卫指挥使司的位置给了李纯,还一口气在京卫和兵马司几个重要位置重新进行了布局。雷霆之怒下,这次几个调任出来时,朝上一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好处,再比如,李纯因着需要“照顾妻子”,所以又多得了三天假期。而皇帝看他“内疚”,还给他加大了权限,并坚定了扩充亲卫的决心。就连亲卫的数目也再次上调了。 还比如:皇帝命于公公亲自带了不少珍惜药材来将军府探视。程紫玉知道,今次之后,皇帝受了“惊吓”,内心受了触动,过往记忆被翻出,今后对她的重视程度也会大幅度提高。哪怕抛开其他所有,只为了李纯,只为了让李纯安心为他服务。 就连柳儿和将军府一众侍卫,这次也得了大量的褒赏。外人看来愁云密布的将军府,实则轻松并愉悦着…… 又比如:程家趁着此次机会,主动要求修葺并扩建从城南到城郊工坊的几条道路。 工坊靠山,周围山路不少,却没有几条宽敞大道。其实程紫玉早就有修路的想法,程家工坊在那,一个便利的运输条件是最最需要的。此外,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道路宽敞无阻,人身安全才更有保障。 只不过京城不比荆溪,修路行善也要经过府衙层层批准,这事也就拖下来了。这次机会倒是正好。 程家愿意拿银子,更表示连带着将城南往南的几条路一道修一修。李纯也表示愿意捐出一年俸禄。他们的倡议得到了从南城到南郊所有百姓的大量支持。皇帝趁机凑了个热闹,收了收惶惶的人心,不但点头并促成了这事,还表示朝廷会承担一半费用。 这事从交通到运输到安全,都是大利于民。南城内外居民喜大普奔。 程紫玉今生回来后一直不停慈善,她也深知民声的好处,很快,她还追加了城东的两条路的修缮,并帮着修葺了京郊各地的十几座桥,并在许诺的第二天便开始了付诸实行。 一时间,程家再次响彻了京城。 愿意行善的商户是不少,但愿意每年拿出利润很大一部分来行善的商户却是万中挑一了。而且万众瞩目下,程家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只为沽名钓誉,而是真心为民的雷厉风行,更让程家成为了如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白花花的雪花银在短时间内便成了坚固耐用桥和路后,很多人都服气了。 “民间郡主”这个头衔再次开始响彻京城,程家先前在江南行善之事也一点点开始广为流传。不知不觉间,提到程紫玉时,对她配不上李纯的言论渐渐消失,反而都觉得她当得起“民间郡主”这个称号。 如此,在短时间内,程紫玉往返城郊再无安全之忧。这种时候,她就是一个人不带,就那么大摇大摆走路往来,也没人敢动她一下…… 李纯那里任令下来的第二天,程紫玉的诰命也到了。 正三品淑人。 按理她以郡主身份出嫁,诰命早该到了。不过正如她先前的猜测,皇帝有意重用李纯,抬举她身份,所以这诰命就没第一时间到达。 先前李纯加封的明威将军是正四品,而此刻,京卫指挥使司却是正三品且绝对实权的官员,那么三品的诰命自然也来得理所应当了。 程紫玉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一脸煞白虚弱从于公公手中接过了诰命文书和那沉甸甸的红色云霞孔雀纹礼服,心头踏实欢喜,比当日受封郡主要安定得多…… 不过,只有极少几人才知,事实在程紫玉“被刺杀”的当晚,还发生了一件事。而这事的成功推动,更是“刺杀”事件带来的潜在好处。 当晚,整个京城的目光都被将军府和珏王府给吸引了,又哪有人知,德胜门的浣衣局,有人正靠墙吓得惊叫连连。 浣衣局是为宫廷服务的二十四衙门中唯一一个不在皇城内的机构,好不容易从内安乐堂被移交浣衣局的如意重重舒了一口气,至少还活着。 内安乐堂简直不是人待的,处处死气沉沉,周围不是将死之人便是刚死之人,不是呻吟声便是求死声,她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儿。 她熬过来了,只要再在浣衣局忍一忍,贵妃一定会很快便将自己救出去的。 凭着珏王本事,将自己弄出浣衣局自然不在话下。 黄昏时分,如意终于进了浣衣局。 由于如意是被太后“特别关照”过的,所以她得享了一人一间房的便利。浣衣局主管之一的颜公公将她带到了早就分配好的房中。颜公公交代了一些事项和警告后便离开了。 所谓的“房”,是只有一张床板一只盆和一只饭碗的小黑屋,不但连个透光透气的窗都没有,就连恭桶或蜡也都没。 可条件再苦,如意也只能忍了。内安乐堂挨了三十大板后她就发起了高烧,怕她死了没法向太后交代,那些人才给她用了药并吃了点东西。这会儿的她既饿又渴,只想吃喝之后倒头睡一觉。 她去领到了还没拳头大的一只带着馊气的馒头,可她刚要往嘴里塞,颜公公便又来训话了。 半刻钟后回到房,她迫不及待想去吞下馒头,却见床板上的馒头旁还多了一只正在四脚朝天苦苦挣扎的老鼠。 她亲眼看着那老鼠在短时间内硬挺挺死在了她床板上。老鼠须子上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的馒头渣…… 显然,那馊馒头是有毒的, 颜公公听到她尖叫后进了屋:“哟,倒是不想,杂家和这鼠还救了你一命。你这仇家不少,刚一来就有人对你动手了。难怪太后娘娘说不让你死。这是有预见啊……” “馒头有毒!请公公为我做主!请公公为我禀明事实,求太后娘娘救命、”如意哭抱住了颜公公大腿。 颜公公一脚踹出:“放屁!馒头没毒。你想害谁?馒头一锅出的,怎会就你的有毒?” 如意短暂的发懵后明白了。 这不是馒头有毒,而是有人在馒头上下了毒。难怪颜公公生气,即便证明馒头有毒,害死的也是厨房之人,牵连的是整个浣衣局,根本抓不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更何况,她也不确定是在厨房染上的毒,还是她刚刚离开后有人来这屋子里下了毒。 “那……难道就此放过下毒者?” “若不然呢?你知道是谁下毒?证据呢?你能抓到人?咱家劝你,自己小心点,没有吃的就多喝点水。明早再说吧……你可长点心,你死了,咱家也要受牵连的。哎,倒霉催的小妖精,你这是得罪谁了,有人连太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呢!” 颜公公头也不回离开。不过到门边,他又回来警告到: “这事绝对不能胡说。知道吗?否则,下毒的不来杀你,这浣衣局上上下下为了自保也会弄死你的!” 如意点头,吓得缩在墙角打颤。 她后怕不已。 谁要杀她?谁有这本事能轻易进出皇家地盘?毒杀她做什么呢?太后都说不让自己死了,谁还那么大胆?她仇敌是多,可没有这么大胆子和能力的,也没有要取性命这么严重的仇啊!…… 或者,不是仇?而是……灭口? 如意心头很快有了一个可怕的设想: 难道……是自己的主子?是贵妃珏王他们?她已经听说了,贵妃遭殃了。难道…… 她打了个冷颤。贵妃出事,珏王也岌岌可危了吧?那么,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自己多年来为贵妃做了太多事,也知道了他们太多的秘辛,自己此刻不在他们的掌控,所以他们要下手了吧?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啊,一定是的!对,他们与其来营救自己,还不如弄死了自己来得便当干净吧?…… 不过如意很快抽了自己一巴掌。 不会的,贵妃待自己很好,今早还找人带话,让自己忍忍的。说最近人多眼杂,待风头过去后,就把自己弄出去的,她不会的,不会的,是自己小心之心了。她若真要弄死自己,何必还找人来带话…… 可一看到那死老鼠,如意心头又开始打鼓。 她看着这昏黑逼仄憋闷的长方屋子,冷汗涔涔,这像不像口……棺材? …… 第五九二章 紫玉谋划 如意整晚没敢睡,她连房门都不敢关。 冷风吹进来,她才觉得一屋子的死气可以散掉些。 想了想后,她索性坐去了院中最大的那间房门口。她知道里边睡了不少人。若有人对付她定会有所顾忌,她不是笨蛋,知道真要有人杀她也不会光明正大来。她暗暗祈祷,希望刚刚的毒馒头只是个意外…… 天色很差,乌云掩住了星月,越发阴沉。冷风刮过,更是鬼气森森。 如意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她壮了壮胆,向着那叫她心头发毛的方向循了过去,却瞧见真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差点惊叫出声,深吸好几口后才小心看去。 有人掩在了壁后,院中仅有的两挂灯笼将那人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她壮胆捡了石头扔去,那身影一惊,一缩就跑,如意跟了出去,瞧见了一个逃走的背影…… 很熟悉。 不管是步态还是宽厚的背影,还有那发型…… 那人,好像是翊坤宫的纪嬷嬷… 她吓得抽抽。 果然是贵妃来杀她了! 一定是了!纪嬷嬷出手狠毒,往日里翊坤宫里打罚这事都归纪嬷嬷管,这会儿她来毒杀自己,是最有可能的! 真的是贵妃来杀自己了! 这一瞬,如意恐惧之余,还有巨大的不甘生出。她为了主子落此下场,主子未免太狠了!还故意让自己等一等,忍一忍,分明是在让自己等死!之所以给自己带话,就是要稳住自己,怕自己抖出她那些秘密吧?…… 好不容易熬到了快天亮,如意扔掉了死老鼠和那半个馒头,爬上了床板。 颜公公叫骂着来喊她上工,如意表示:病了。快死了。 她本就高烧未愈,昨晚在院中吹了大半夜冷风,这会儿确是再次烧了起来。三分真,七分装,她不打算瞒过这位公公,便轻声求了起来。 她说,昨晚又有人来杀她了。她不想死。求帮忙。她若死了,作为负责磋磨她的管事,他颜公公也逃不了。不如公公高抬贵手,让她继续病下去,既能保她不死,保他完成任务,还不用他多操心。 此外,如意还表示,自己这些年存了些银子和赏赐,只要能保命,她会一点点全都掏给颜公公…… 颜公公半推半就,得了如意藏在内衣里的一只金戒指后,便应了下来。 他还带给了如意一个消息: 昨晚,疑似珏王派人刺杀锦溪郡主了。郡主重伤,李将军和皇上皆大怒,可却没有找到任何对珏王不利的证据…… 如意张大了口,好一会儿都没能合上嘴。 别人不知,她还不明吗?就是!就是朱常珏! 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刺杀和毒杀如何会在同一天同一时间? 好狠! 对内,想要弄死自己!对外,直接追杀程紫玉!他就是报仇!他就是要除去所有对他不利的人!他就是要坏他事和可能坏事的人都一个下场。 他把自己看作和程紫玉一样的目标了。 别人对他不了解,如意又怎会不知? 狠辣如斯,恶毒如斯,狠心如斯,简直可怖! 对,也只有他如此胆大!他连程紫玉那里都敢动手,更何况是自己!他是故意的,他把自己和程紫玉视作了那日的罪魁祸首,所以故意选在今日他收魏虹进门的日子动手,报复之余还是为了恶心自己和程紫玉…… 不知不觉,如意已将自己和程紫玉一道放到了受害者的位置。 她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或猜到,不论是昨晚的刺杀,还是这处的毒杀,都是来自程紫玉的一力策划…… 于是,如意“病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不省人事,谁看都是要死了的模样。她只能赌一把,靠着颜公公来看她时给的一口干粮勉强保命。 当晚,木门吱嘎一声,有人进门。 如意一下惊醒,紧闭眸子装晕。 那人走到床边,连连喊了好几声“如意”。 如意知道这不是颜公公的声音,可她来了浣衣局后,谁都不认识,谁都没接触上,谁知道她名字,谁会叫她名字?那么这个,是要取她小命之人?还是来“探病”之人? 她狠狠掐着薄被下的自己保持镇定。 “如意,娘娘让我来救你了。你快醒醒。” 如意心头一跳,差点信了蹦起来。但她立马撇开了雀跃。 珏王刺杀了程紫玉,这个时候肯定闭门不出,娘娘被禁足更不可能来救自己。从这浣衣局出去,有好几道门哨,要救也不可能是就这么偷摸走。 所以这是看她是真病还是假病的诱饵! 她心头也是一阵悲鸣。 果然是贵妃啊。若先前她还抱了万一的侥幸,那么此刻,真真是被浇了个透心凉…… 见她不醒,那人上来打了打她的脸,拉了拉她的发,还掐了她好几下,她都忍住了。 “还真就快死了?” 那人伸手掐住了如意的脖子,刚要发狠,正好外边传来一声猫叫。 “罢了,算你命大!” 又一声门响,陌生的声音离开了…… 如意吓坏了,她赌赢了。对方觉得她将死了,与其冒风险杀她,不如任她自生自灭。她睁大了眼,必须赶紧找对策。 留下几滴泪后,她发誓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报仇!她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怎能这样对自己?反正也是要死,如意觉得,不如豁出去了。哪怕鱼死网破,也是自己赚到了。 要让她永远闭嘴?那就别怪她嘴不严了! 人说卖主求荣,她却是卖主求命,关键是主子要她命,那算哪门子的主子?她心里已是半点的负罪感都没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如意此刻的认知。 甚至,或许利用自己的秘密,还能有一线生机。 那她该找谁?太子?哲王?可这些人怎会搭理自己?关键是怎么能接触上? 如意很快想到了程紫玉。 她一下兴奋起来。 好人选! 程紫玉和自己一样被贵妃母子害了,可却没有证据,吃了大亏还憋了一口气,同样想要反击却苦于没有机会。程紫玉缺了证据,而自己缺了力量,若自己与程紫玉联手…… 如意突然想笑。 刚被刺杀的程紫玉,一定正对朱常珏恨之入骨,欲除之后快吧? 太子联络不上,但程紫玉不是啊! 要找到她太简单了。甚至用不着从将军府着手,程家或者工坊那里就可以。 如意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位颜公公身上。 这蠢货贪财又怕死,但这样的人才好用。 这几日掩护自己,他其实已经和自己上了同一条船了。 只要利用好了,要联络上程紫玉还不简单? 宜早不宜迟,如意决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来完成所有事。 天一亮,带了干粮过来的颜公公便被如意叫住了。 “我前年在郊外买了一间屋子,我是拿积攒的银子买的,连家里人都不知。我入宫十几年,银子都拿回家了,可家里总还不够,只一味跟我伸手。可我已经二十多了,待我出宫我就是老姑娘了,我不得不为自己筹谋,我那屋子下,埋了点财物。那些可都是好东西,都是那些娘娘们陪嫁入宫的财宝。你若帮我,都是你的!” 如意很笃定,这个贪财公公一定会应。“那些财物,是你在这浣衣局待一百年都挣不来的。” “帮我带个话,只要对方应下,我便将藏宝地告诉你。放心,我在你手上,逃不了的。” 如意要求与程紫玉联络。 那位颜公公看在宝物的份上,答应了传话。 第二天半夜,柳儿代表程紫玉出现了。 如意问,她若愿意将知道的所有关于贵妃和珏王的罪证和密谋都一条条列出,她能得到什么? 如意跟了贵妃十几年,太多事都是经了她的手。有些事有些人,哪怕只是传个话,哪怕只是贵妃的牢骚,哪怕只是贵妃和谁的谈话,也足以给她带来大量讯息了。 贵妃也信任她,从设计魏虹,让她来动手这一点便能看出。在贵妃跟前,她是红人。当然,贵妃控制她的手段也有不少,最主要便是她的家人、性命、钱财和将来。 此刻,她性命垂危,后三条她已经不惧了。唯一一点挂怀,也就是家人。 柳儿笑到:“这有何难?既可以保你不死,也可以保证珏王府为难不到你,还可以保证你一家平安,甚至保你个在宫外自由自在的前程!” “当真?怎么可能?”程紫玉能给她这么多吗?多得如意有些不敢相信了。 “那不如这样,待保你出宫后,你再一一交代来如何?这般你还能安心些。”柳儿很爽快,反正这事急不来。 “我……真的可以安然出宫?” “这不是轻而易举吗?还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哦!” 柳儿没有给如意画饼,而是所有的一切,都在程紫玉的筹谋之中。 程紫玉早已将朱常珏视作了不得不除的死敌。 王玥孤注一掷那一搏,程紫玉除了尽最大能力为王玥争取权益,又怎会让这么好的机会从手中溜走?当时,她便开始了筹谋。 她那么一闹,只是第一步。 效果不错,贵妃栽了,珏王所有职务停摆,还被盯上了。再加上魏虹和窦王妃的事,朱常珏几乎是七手八脚的忙乱…… 太后震怒的第一时间,如意被发落去了内安乐堂,也是那个时候,程紫玉便盯上了她。 多好的人选。 要扳倒朱常珏,并不容易。 程紫玉吃了他多少次亏,却从来抓不到他的把柄。她先前之所以用魏虹,也正是希望从内部来抓到朱常珏的马脚。如意同样也是那样的人选。 如意对贵妃,正如柳儿对自己,若起了反意,那攻击力可不是一丁半点的。 而眼下,这如意可不正是桶现成的炸药?只要她愿意引爆,朱常珏即便不至于粉身碎骨,也不可能再严防死守到滴水不漏。 正好,贵妃忙着应付王玥,朱常珏急于撇清,被发落的如意似乎落单了。这是个机会啊! 当然,程紫玉也知道,如意落难,贵妃母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要么是捞人,要么是封口,要么是灭口。所以她真要动手,便必须要抢在贵妃母子动手前争取到人。 或者说,她必须让贵妃母子压根没时间或者没能力来顾及如意。 贵妃势力被大削弱,内安乐堂伸不进手,更不提是宫外的浣衣局。所以她要防的,就只是朱常珏。 程紫玉打算给朱常珏找点事做——就在如意从内安乐堂发送去浣衣局的当晚。 她成功了。 一场假刺杀,带来了巨大的收益。甚至恰好可以作为衔接如意事件的神来之笔。 珏王府被彻底盯上了。被从皇帝到官兵到百姓的上上下下。 朱常珏焦头烂额,他惶惶忙着自保,整个珏王府上下风声鹤唳,基本被盯死,只能龟缩于壳,一动不敢动。 这个时候,他不但顾不上被发送去浣衣局的如意,只怕早将如意忘去了九霄云外。 当然,即便他想起来了,被顶上风口浪尖的他也不敢贸贸然做任何动作。而且在接下来的一段短时间内,整个珏王府都绝对会尽力低调。 而程紫玉要的便是这哪怕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她要趁贵妃母子都束手束脚时,速战速决完成她的一长串计谋。 于是,浣衣局那点小动作,也就进行地异常顺利起来。 能跟在贵妃身边的,一定是聪明人。程紫玉怕被如意怀疑,从来没打算出面,而是诱导着如意一步一步自己找上门来。只有让如意自己判定并心底里打定主意的买卖,才能让她主动掏心窝子…… 所以,那位颜公公本就是李纯的人。 而那毒,是程紫玉安排的。至于吓得如意不轻的身影,只是依葫芦画瓢的模仿。 人在恐惧时,判断力是绝对大打折扣的。就凭着一个体型和发型便足够让如意自乱阵脚了。如意自然不知,其实那位叫她胆战心惊的纪嬷嬷,已经被遣出了翊坤宫…… 包括那掐了如意脖子的夜行人,也都是他们的安排,正是为了给如意心头那把烧起来的火浇点油。 程紫玉为了诱导如意,还特意将“刺杀”和“毒杀”选在了同一天同一时间段,让如意自己对号入座认定她们同被朱常珏所害,早早在如意心下留下了“盟友”的人选…… 当然,这两晚,之所以都没有一人发现他们的举动,也是因为暗卫提早在浣衣局的水缸里加了少量蒙汗药,让整个浣衣局昏昏欲睡…… 第五九三章 危局已解 一切都按着程紫玉的预想,进行地相当顺利。 如意成了惊弓之鸟,主仆情意在她确认贵妃要她命时便已被斩断,即便不为报仇只为活命,她也不得不叛。而颜公公则成了如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压根不愁她不用…… 之所以来见如意的是柳儿,也是程紫玉的特意安排。 柳儿手臂包扎着,有金疮药的气味散出来。她的脖子和面颊上都有擦伤,足够让如意确认朱常珏的狠心,更认定她们这些盟友。 且如意前几天见过柳儿了,知道她是程紫玉的心腹丫头。对方能将心腹派来,可见对方与自己一样高涨的仇恨,这让如意更是安心不少…… 在如意的目瞪口呆中,柳儿拿出了一只瓶。 “里边是收缩血脉,凝滞血液的药丸。药效很不错。你服下后,会有些难受,因为血液运行会比较蔽塞。你会胸闷气短,面色发青,你今晚就开始服用吧,明早会安排你病危将死的消息出来。 到那时,应该会有不少人来看你的状况判定你是否真要死了。其中可能有皇上太后的人,这浣衣局的人,且肯定会有贵妃的人。 知道你病危,贵妃一定想起你了。所以定会安排人过来‘送行’。既判断你的真实状况,也是来试探你最后的忠诚。你若想活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到时候你再装一装。时机到了,我就安排你‘死’……” 浣衣局里的都是最低等或是犯了错的宫人,一般情况下得了病也都是自生自灭,死了也就是草席一卷,有家眷的发还家中,没有家眷的就孤坟土坑一座。得罪了人的,那自然只有乱葬岗一个去处。 所以浣衣局的宫人只要染病,基本就是全靠自身。挺过去了,那是运道,挺不过去,也不用指望会有大夫或者正经医治。 所以,如意一听便知可行。 她只需骗过为数不多的几人。只要他们都觉得她要死了,她就能“死”成。 只要一切顺利,只要她“死”了,那么她便可以出宫,可以重新开始,她的家人也不会遭殃。当然,她还能报仇。所以程紫玉没撒谎,这计划可行。反正也没退路了,那便一搏吧! 如意应下了,保证待她出去后,便将知道的都交代出来。 “届时我没有了利用价值,程紫玉不会过河拆桥吧?”如意还聪明了一把。 “有必要吗?你以为我们不担心救你出去后,你会反悔不说?我们够诚意了。”柳儿笑了起来。“其实,你该这么想,珏王倒台后,你就自由了。他们不但害不到你,你还可以亲眼看着他们覆灭……” 正如柳儿所预料,第二日,吉祥得了贵妃的示意,来探病了。 吉祥抓了如意冰冷的手,摸了摸她的脉……如意则装出了一副进气没有出气多,死气沉沉的模样。 如意微微一掀眼皮时,正好瞧见吉祥舒了口气。她暗骂起来,贱人!看到自己要死了,很放心吧?果然巴不得自己死呢! “我可怜的如意。”吉祥哭了几句便受不了了。屋子里味道很重,又没地方坐,她是一息都待不下去了。 她拿尖锐的指甲掐了如意好几下也不见其清醒,便打算离开了。 她也觉得如意是要死了,否则其身上的酸臭味,腐烂味,血腥味这么刺鼻,爱干净的如意怎么能忍。她也有些吓到,她看到有蟑螂和爬虫在床板上经过…… 整个这屋子就弥漫着一片死气。 “如意,你是个命苦的。你到了那里要安心,我会帮你照顾好贵妃娘娘的。你放心去吧。你也别怪娘娘,娘娘心里也挂着你呢。对了,你放心,娘娘会给你打点后事的,也会给你多烧纸钱,你下去了,绝对不会让你缺银子花的。你早些投胎,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吉祥这些半掏心窝子半场面的话在如意那里却听着像挑衅,像催命符,像催她死的诅咒。她们就这么不想自己好,口口声声都是催死?作为昔日姐妹,也不知请人帮着打点,帮着请大夫,帮着救自己一命? 如意怒火中烧。 吉祥匆匆出去,门也没关,随后便只闻她的骂骂咧咧声。 “还不去弄点水来给我净手,还有香胰子,要全新的,可别过了病气给我。赶紧的,否则信不信我扒了你们皮!对了,人没了后,第一时间找人来翊坤宫通报一声,知道没?……” 如意听着这话,更是暗下决心要这帮人好看。 当晚,如意就“死”了。上报的死因是挨了那三十大板之后高烧不止,病情恶化急转直下。昨晚没挺过去,人便没了…… 第二天一早,“尸体”便被草席卷着拖出了浣衣局。在门口,还有专人打开了草席确认是死人,核对了名字身份后才放行。之后,浣衣局花名册上,如意的名字后边便被打上了一个叉,上报了宫中,从此算是消失在了人世…… 而事实上,如意在天亮前就被藏在了泔水桶里,在颜公公的安排下被送出了浣衣局。至于那个死人,则是几个时辰前暗卫扛来的一具经过装扮后,与如意有五六分相像的女尸…… 而太后那里得知如意病重后,也找人来瞧了,既然证实是因没熬过那三十大板而不是因着人为而病入膏肓,太后也就没有追究浣衣局之责。 至此,如意危局基本已解。 如意老家不在京城,“尸体”也没人去发还,所以只是按着规矩,拖去指定的地点埋了起来。 一切做的都很完美,所以从头到尾也没有人怀疑,朱常珏和贵妃那里也都没什么反应。 程紫玉很淡定,最近春雨频频,尸体入土后的腐化也快。再过上几天,那便是刨尸也无对证了。 如意被安置在了一个荒院里,程紫玉没打算出面,只说伤重,想了想后,她还是让夏薇去负责“招呼”了。 夏薇是女子,说话上要方便些。她又在京城多年,不管宫中还是朝局,不管官员还是女眷,知道的都比自己多。夏薇眼力也好,若有不实的讯息,她也能帮着过滤掉…… 而对如意来说,能逃出生天已是烧了高香,此刻不但安全惬意,连家人那里也无后顾之忧,便再无顾忌。为了亲眼瞧见仇敌下场,她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五九四章 看着就成 如意逃出浣衣局的这一天,也正是文兰嫁入哲王府的那日。 到底是一国嫡公主出嫁,这才是真真的十里红妆。 文兰本就财大气粗,加上朝鲜王的心疼,皇帝的几次慷慨补偿,太后的大笔添妆,以及她入大周后收到的各路赏赐,这些嫁妆如长龙般在京城的几大街道游走了一遍后,在满京城人的羡慕中,源源不断般悉数进了哲王府…… “单就这些嫁妆,也足以让多少人捶胸顿足了。” 程紫玉看着这大笔嫁妆,忍不住笑。前世文兰入太子府时也没见如此大声势啊,文兰这次是铁了心要帮哲王撑腰呢,怕是连压箱底的私房都拿出来了。 再有皇帝暗搓搓的心思,单从嫁妆上看,比起大周公主出嫁都不差了。至于排场上,跟皇子迎娶正妃的规制也差不多了。 “朱常安运气真是不错,他若在京中,看到与这些原本该进他府里的财产失之交臂,至少得吐血好几口,失眠好几晚吧?” 也难怪他今生要费了大苦心算计文兰,就这些财富,也并不比前世的自己要差,更不提文兰身份能带来的其他助力了。说到底,还是朱常哲的运气更好些…… “还有昭妃,要是能看到这场景……”入画噗笑。她今日是特意被程紫玉带出来看热闹的。“倒是可惜。” 程紫玉也忍不住勾唇跟着入画想象了一番。 是啊! 昭妃,昭妃若看见这场景,还不知要如何寻死觅活撒泼打闹呢!那么爱银子爱算计之人,前世将她的财产搜刮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榨干她所有骨血的人,此番却没能亲眼看见这么多财宝到嘴却飞了的场景,真是叫人遗憾。 “咱们遗憾的事,文兰公主早就想到了。” 柳儿跟着笑。 “主子这几日在府中休养,消息还不太灵通。其实文兰公主和咱们的想法是一样的。瞧不见安王的痛,却不妨碍她去看昭妃痛啊!她昨日入宫给太后磕头后,还特意顺了顺道,去探望了被禁足的昭妃呢……” “哦?来说说。”程紫玉和入画齐声问。 原来,这事已经不是秘密了。 文兰记恨昭妃母子。她知道自己所有的悲剧都源自昭妃母子的算计,眼下有机会让对方窝火气恼,她自然不会错过这机会。 昭妃在宫中人缘并不好。禁足后她宫中更是冷清。文兰,竟然是最近两个月她宫中唯一一个来客。 昭妃惊讶之余,也忍不住想到半年多前文兰一趟趟过来时,带来的各种宝物,随后一甩都是至少百两银票的场景,叫昭妃心头有些针扎般的疼…… “你来做什么!本宫不舒服,公主请回吧!”昭妃瞧着文兰一身华贵,而相对禁足中的自己,真是数不尽的寒酸。 “我来给您送礼啊!” “送礼?”昭妃心头一颤,瞧见文兰身后奴才手上捧着的赤金盒子,眼都直了。 “是啊,几个月不见,甚是挂念!上次南巡时,文兰与您发生了些争执,这几日想起来,心头很不是滋味,所以,这便亲自跑了一趟,来看看您。” 文兰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随后在昭妃寝宫走了几步。 “几个月不见,娘娘越发简朴了。” 文兰注意到昭妃以前拿出来显摆过的名窑瓷器,墙上的名家画和摆设的古董瓶子都不见了,反而被宫中份例下发的那些普通用品所取代。 这不符合昭妃的性子。她最怕有人取笑她出身不好,所以有好东西都要摆出来,哪怕只是瞧着。 那些名贵宝贝,想来都被朱常安拿走运作或是变卖了吧? 呵,也是,一个没什么产业,没有母族支持,手上没有挣钱的职务,要养一王府闲人,还主意颇多,却连最大幕僚都跑了的皇子,可不得穷的叮当响?…… 文兰走了一圈,瞧见了长案上的莲花玉香炉,忍不住低低一声哼。 她转身,笑着拿了一沓子银票到昭妃手里。 “给我的?”昭妃刚要送客的话再次噎在喉间,她有些不敢置信。可贪财的她在思考之前,还是不由自主伸手接过了。 “嗯。” 文兰在昭妃跟前坐了下来。 昭妃咽了下口水,眼珠子却盯住了那沓银票。她粗粗一翻,发现每张都是千两。这么多,至少……两万两?还是三万两? “这……何意?”昭妃握着银票,没发现自己说话时嘴都在打瓢,气息也不稳了。 “喜欢吗?”文兰笑问。 喜欢就给自己?昭妃不明所以。“给我的?”是有阴谋?不能啊,安儿也不在,又不是自己邀请她来的,这众目睽睽的……昭妃一头雾水。 “一共八万两银票。喜欢吗?” “多少?八万两?”昭妃深吸了一口。 她再将银票翻看了一遍。确确实实的通兑银票!文兰到底有多少银子?怎么随手就能拿出了这么多? “这么多银子,天下谁不喜欢?自是喜欢的。” 昭妃舔了舔唇,这么多银子都给自己的话,让自己干什么不行?文兰良心发现了? “喜欢就好!”文兰见昭妃一愣一愣,只顾着盯着手中银票不放,便又示意身后把那只金盒递到了昭妃跟前。 “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昭妃一见那坠了玉片宝石的金盒便已双目放光,这盒子……是赤金的?盒子就这么贵重,里边装的东西,该是何等宝贵? 她赶紧伸手去接,却还不忘将另一手的银票死死攥住。 “这一盒东西,送你的,”文兰笑。“跟这盒子东西比起来,这八万两就是毛毛雨了。” 昭妃眼睛又是一亮,终于放下了银票。下意识的,她没将银票放回文兰手上,而是放在了桌面。 也顾不得研究金盒,她赶紧深吸着打开木盒。 之后她的一张嘴就没合上。 里边是足足十几张纸的清单,上边罗列的都是各种宝物的名字。几乎晃瞎了她的眼。有不少东西,都是她只听过,却没见过的。 “给我的?” “对!给你的!开心吧?” “你要我做什么?”昭妃头都没抬,紧盯那单子。 “什么都不用你做,你看着就成!” 什么?昭妃没明白,终于抬起了头。 而此刻的她才注意到,文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长案边,手捧了玉香炉,露出了一个恶毒的笑。 “啊——” …… 第五九五章 闹事文兰 伴随着昭妃的一声尖叫,那玉香炉冲着昭妃飞了过去。 自是文兰砸出来的。 香灰在空中四散弥漫,昭妃猝不及防,偏又看不清楚,只顾着赶紧避让。 一个不慎,脚踩了裙摆,她摔倒在地,任由玉香炉在她脚边摔了个粉碎,香灰撒了她满身。 但可笑如昭妃,即便此番状况下,依旧死死抱住了怀中木盒。 “文兰,你做什么呢?”她边吼的同时也没忘推开聚上来的奴才,赶紧伸手去桌上银票的位置摸了起来…… “做什么?说了,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看着就行!” “银票呢?”昭妃第一时间还掀起了桌布,到桌下翻看了一圈。 再看向文兰,她才发现那一沓银票已经回了文兰手中,心头不由一痛,忍不住暗怨自己刚刚不能一头闷在那几张清单上。 此刻的文兰,则已经走向了昭妃的妆台。 妆奁箱子被她打开,里边的东西被悉数倒了出来。 昭妃见状尖叫着冲来,却见文兰抓了一只玉镯子便砸了出来,再次碎在了昭妃的脚边。 昭妃疯了般指挥众仆去抢东西去制止,可文兰经过上次刺杀事件后带在身边的都是练家子,昭妃的人根本近身不得。而且她这次就是来闹事的,更是早有准备。 文兰坐在了昭妃妆台前,挑着桌面上的一件件饰物,可偏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一件件都被她扔到了地上。 昭妃亲眼看着簪子上的动物须子被摔断,耳坠上的宝石被摔落,钗子上的金片被折断,又是两个玉件被砸烂,一声声尖叫不停。 “文兰,你住手!你究竟要做什么?” 昭妃看看文兰,再看看怀里的赤金盒子,更迷糊了。“你什么意思啊!” 怀中的金盒子就有两斤左右,难道她这是买……砸? 若这么说……那只要银子给的足,你要砸也是可以随意的。 “说了,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看着。” “银……银票呢?” “银票怎么?” “你刚不说给我银票?当然,你砸烂砸坏那么多东西,可是要赔的!” 昭妃话一出口,突然后悔。咦?为什么不让她继续砸呢?反正她弄坏的,让她赔就是了。反正自己身边那些东西也没几件值钱的。反正她有的是银子,只管讹她几笔就是。这么一想,昭妃简直想自掌耳光。 可文兰却噗嗤笑出。 “几个月不见,您的卑鄙一如既往,你的痴心也始终未改啊!当然,你最大的毛病还是贪。你我早就撕破脸脸皮,你怎么还会肖想我送银子上门?你想拿我的银子?” 文兰慢慢起身,笑看昭妃一张脸从涨红变得铁青。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她又是找了件玉佩砸了个粉碎,随后上前了两步。 “银票给你,是给你看看,过个眼瘾,仅此而已。你怀中盒子里那些清单,也是给你一饱眼福。看到你喜欢,我也就高兴了。我来这一趟,就是来看看你到嘴的肉飞了后是什么模样。怎么样?落差大吧?你还真就信了呢!那么多银子,那么多好东西,可惜不属于你。 实话告诉你把,这些银子和东西,都是我嫁进哲王府的陪嫁。心动吗?原本这些,我若嫁给你儿子,或许真的可以给您呢!只可惜,你和安王,太让人失望,眼光也不够长远。心痛吗?可惜吗?来不及了。” “所以……你就是来气我的?”昭妃手抓怀中赤金盒子就要砸向文兰。 文兰一动未动,笑看昭妃。砸啊!砸出来,这金盒子就没了! 昭妃果然没让文兰失望。 憋了两息,这金盒子还是在昭妃手中。 高高举起,尴尬放下,死死抱住……这是她的。此刻是死也不会松的。 文兰嗤了一下。 “八万两只是一部分。我带去哲王府的银子,可远不止这个数。还有,知道吗?昨日皇上找我了,鉴于我陪嫁了金矿,皇上不但给我添了十箱嫁妆,还决定在边境再设立几条贸易走廊,还要增加三倍的朝鲜参的采购,还包括了一系列其他涉及两国友好的活动和举措,而这些,全都将交由哲王一手负责。这差事……还不错吧。最不济的,油水可足呢!这原本,也该是安王的呢!” “滚!你滚!” 文兰笑的花枝乱颤。 “听说安王在边关吃苦?听说银子不太够用?你说他跑那么远做什么?能挣到银子?跟着白恒学艺?他要练成武林高手吗?笑死人了,你可得小心,山高水远,将来可别闹得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你……你个小贱人!你够了!你给本宫闭嘴!你给本宫滚!滚出去!”文兰的这刀,正插中了昭妃胸口。她也是不明儿子为何偏要跟着白恒离京。她也阻止了,可儿子不听。 文兰所言正是她最大的顾忌。皇帝本就不喜儿子,再离得那么远,即便机会真来了,等赶回来后,黄花菜也都凉了…… 可文兰一心给昭妃插刀。昭妃那点毛病,她清楚得很,贪的不止是财,还有各种痴心妄想。 “娘娘,说句不爱听的。他就是不孝。他宁可去巴结一个外人也不愿留在您身边照顾。他若为您着想,此刻你们母子就该吃香喝辣一掷千金,多好! 可瞧瞧你,在这小宫殿都出不去。哎,按理此刻的你,正该意气风发独霸后宫呢!上边那几位都倒了,按理此刻你最大呢!你就一点都不懊恼吗?真是可惜,这到手的大权也飞了呢!您熬了二十年,不就为了那一天?唾手可得还是飞了,说到底,您说怪谁?” 这一刀,比刚刚那刀更扎实,扎得昭妃心头血淋淋。 皇后“病”,她还耻笑过,丽妃栽,她还叫好过,贵妃一倒,她抱着肚子笑了两天。 文兰若不说,她都差点忘了。是啊,要是自己没被禁足,此刻的后宫不是自己独大?后宫大权牢牢掌控,儿子若娶了文兰,在此刻太子和珏王都不行的状况下,那个位子…… 昭妃忍不住一巴掌拍向脑袋,直想揪头发。 她虽被禁足,可也知道风向变了。很多人都在说哲王哲王。可此刻朱常哲的一切,都该是儿子的。那些银子,嫁妆,都是自己的。那个位子,也该是他们母子的! 一切都只差了一丁点,一丁点啊! …… 第五九六章 了断不清 “滚!滚!你给本宫滚!”昭妃一声声咆哮,痛苦地只想原地打滚。 “凭什么!” 文兰倏地起身,伸手就把昭妃妆台上所有的首饰全都推去了地上。 丁零当啷,金银落地后,还有被摔落的珠石蹦跳声。 就连着桌面上的昭妃最喜欢的宝镜,也跟着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昭妃再次厉声尖叫。 “疯了!这是疯了!来人,去找人来,多找些人!看好地上坏了多少东西,都给本宫记下来,文兰,你弄坏多少东西都记得给本宫赔回来!” 文兰冷冷一笑。 来大周这段时间,她学会了不少。她知道对待小人,最好就是用小人之道。昭妃这样的,她今天就……拿大周那话,便是“黑吃黑”了。 “做梦!本公主一钱银子都不赔!” 文兰有些可惜,实在是没多少值钱的物什啊!怎么感觉比半年前更穷了?摆件也砸了,首饰也砸了,还有什么? 文兰在心腹的保护下又翻起了昭妃的橱柜。倒是叫她翻出了好几套瓷器。她便顺手全都砸了,叫昭妃嗷嗷嚎着。 “去求太后,求太后做主。去请太后过来。快去!”听到文兰说不想赔银子,昭妃有些傻眼。 “去呗。正好我也要去找太后娘娘做主的!”文兰面色猛地一收。 “你?你还要恶人先告状?你还有理了?” “是啊!我要向太后娘娘告发你,侵占我的嫁妆!我么,自然是来讨债的!” “你胡说什么!本宫先前已经与你了断清楚了。” 昭妃一想到这事,心头又开始滴血。南巡时不但被文兰设计讹走一大笔银子,连许多先前从文兰那儿得到的礼也都悉数退回,还与儿子为了这事闹生分了,真是损兵折将。 “你装什么糊涂!” 文兰说起来就气。她原本也以为与昭妃了断清楚了。可回京后才知,当日她和朱常安的婚事得了皇上首肯后,昭妃曾好几次派了心腹嬷嬷到她驿馆“借”过东西。 因着是借,又是昭妃要用的,也怕文兰难堪和尴尬,文兰的女官便只做了文书的记录而不曾禀告过文兰。 哪知南巡中几番变故,京中女官也不知南巡期间文兰已与昭妃“算清了账务”,待回京后,才将曾经被“借”走的烂账拿了出来。文兰气恼,痛骂昭妃不要脸。 但她那阵因着与朱常淇的事心情极不好,那些东西对她来说也不是特别贵重,她几乎都快忘了。 但这几天对嫁妆,单子一罗列,她自然又想了起来。 她的陪嫁,怎能还留在朱常安这里?这笔账,怎么能不讨回来?怎能白白便宜了这对母子?即便砸了,她也绝不留给他们。正好顺道,她也能出口气。所以她来了。 可她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只香炉。 她有些气,但也正好可以借此发作。 “我的东西都有记录的。您的嬷嬷哪一天,什么时辰,以什么理由借走了我的东西都有记录,抵赖不得。 我呢,本还担心诬赖了您,所以才底气不足先瞧了瞧,倒是不想,还真就找到了我的玉香炉,您怎么说?是我的香炉自己跑来的?还是您偷的? 证据确凿啊,那香灰可还热乎着呢!这样吧,您若把借走的几件东西都还出来,那我刚砸掉的,原价加两成赔您。但您若拿不出,那对不住,你自然得赔! 当然,您的东西我也看不上。那我便照价砸一遍了,直到砸满那几件东西的估价。” 文兰咄咄逼人。 “所以,您只管去找太后来。我也等着太后娘娘为我做主呢!我倒要看看,太后娘娘是信我吃饱了没事做,特意在婚前跑来自找晦气,无理取闹呢?还是信我只是来追讨嫁妆。” 若没有十足把握,文兰压根不会来。当然,即便她真的只是胡闹,按着明日就要大婚的眼下,太后也不会来掺和。她的婚事已经变故了多次,再要生出些什么来,整个皇室颜面都要丢尽了。 “对,我还要去找皇上。我皇伯伯可疼我,知道您侵占我嫁妆不肯还,啧啧,你已经禁足了,再罚下去,会不会……” 文兰故意上下扫眼昭妃,压低声音到“会不会步了贵妃后尘,掉下去?运气不好,说不定还得连累安王呢!” 昭妃被几个奴才扶着站那儿大喘气。她站不住了。 她的心头就像接连被热油滚了好几遍。她暴怒到想手撕了文兰。 不能找太后,最近正是太后四处立威时,自己一个闹不好,便成了南巡回来,继皇后贵妃丽妃后,第四位受难的高位嫔妃了。她可不敢赌。 儿子临行前一直嘱咐她,宁可吃点亏也不能叫人抓到把柄,万事都要忍,只要熬过去,只要等他回来,就是拨开云雾时。她虽不信,但儿子眼里闪着比星月还亮的光,那却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当日她的嬷嬷每日去驿馆教文兰这个那个,回来就说文兰那些精巧东西。她动了心,想着反正也是自己媳妇,先借来玩玩。可到手后,她便更欢喜了。 她哪里舍得还回去?做婆婆的借了媳妇的东西焉有还回去的道理?所以便留下了。紧接着就是南巡,她更是顺理成章占下了东西。后来文兰没讨,她都忘了这些不是她的。 此刻还什么?那些东西都用掉了。有的是为儿子打点,有的是做人情,还有几件为儿子变卖凑银子了。至于那只香炉,只是因着她个人喜欢才留了下来…… 当然,即便那些东西真在她宫里,她也不打算还。反正她此刻这屋子里,怎么砸也比不上那几件东西的价值。 “文兰,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过去的事就那么算了吧。你我既然无缘,便应该让往事随风散。也没必要弄得太难看,分得太清楚吧?本宫答应你,本宫再找找,若寻不得便给你找到类似的补偿给你,如何?”昭妃紧了紧手中金盒子。 “呸!您这脸皮真不一般!我的人生都被你们设计毁了,这会儿想要随风散?我这半年来受的罪,你们母子就是罪魁祸首!我这笔债,焉能不讨?但你放心,慢慢来,今天先算今天的账!” …… 第五九七章 作恶本事 文兰来之前就决定了。明日后她就嫁人了,届时顶了个人妇头衔,想要撒泼都不能。那么今日她便放纵一回,最后潇洒一回,最后酣畅淋漓一回,只当对过去的自己赔罪了! 这么一想,她便又推倒了两只瓶。 只可惜,这屋子里大部分的东西她都看不顺眼。她砸了一通,嬷嬷在她耳边大概的估值也只有她被顺走的那几件物什的一半价值。 但她来之前便有预估,倒也不放在心上。 几个有身手的奴才护着她,任由她摔了一路的瓶瓶罐罐,扯了一路的桌布幔帐,从外殿到内室,连衣柜也没放过…… 她很久没有这般发泄了。 她的痛随着那些支离破碎,也终得消散了不少。 昭妃这会儿已成了歇斯底里的嚎。可又能如何?她既不敢去太后那儿告状,也阻止不了文兰。 “安儿不会放过你的。不会,一定不会。文兰,你会后悔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要现在后悔的不是我就行了。” 文兰终于累了,拍了拍袖子,站定昭妃跟前。“但我一定努力,让你和你的安儿永远为算计了我而后悔!” 昭妃手一缩,到这会儿还不忘拿袖子遮住了那只金盒。 文兰又是一声冷嗤。 “放心,我先前说了,那只盒子送你了。不给你,不让你看着这么多宝贝的名目,你怎么会长长久久后悔下去?怎么样,我体贴吧?知道你明日没法喝喜酒,所以先把陪嫁单子给你送来了呢!为了让你看个清楚,我刚还违心地陪你演了半场戏,此刻只想吐!” 文兰边哼边走,与心腹一搭一唱。 “真是人如其物。” “公主何意?” “堂堂一妃,寒酸至此。” “寒酸?” “寒酸不单单是指穷,更是指……性子不端正。借了不还,就是寒酸。纵是高妃又如何,只有八个字。” 文兰转身,盯了眼昭妃又将视线挪到了昭妃死死抱着金盒的手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是人如其物啊!” 一群人刚走出去几十步,便闻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叫外加一阵慌乱。 原因还能是什么? 昭妃的嬷嬷敏感注意到了文兰的意有所指,向昭妃示意了手中金盒。 昭妃心下一慌。 几人赶紧将那盒子翻来倒去,拿刀抠走了盒底衬着的丝绒包木底后,整只盒子的原态便呈现了出来。 不是赤金。 而是一层薄薄的金箔片包裹似铁似铜的金属盒子胚。 众人面色骤黑,昭妃更是手指盒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嬷嬷却是看懂了她的意思,赶紧命人拿刀来将金片上的宝石和玉片抠了下来。 答案显而易见。 都是假的。 昭妃自然不知,这盒子是文兰特意为她量身打造,宝石和玉片其实都有瑕疵,只不过昭妃被先前的银票已经乱了心,之后又一心要霸占,压根分辨不出。 当然,为了做到以假乱真,这盒子是请了名匠打造,光工钱就花了二百两银子。文兰就是要让昭妃细细来品尝一切求而不得,失之交臂的滋味。只有到手之后再没了,才更让人懊悔不该…… 昭妃几欲崩溃。 文兰胡闹的时候,她抱着沉甸甸的金盒,嗅着那她最喜欢的金的味道,才让她踏实一些。可此刻…… 她看看一地的狼藉,一张嘴越张越大,阵阵发颤。 首饰,没了。摆设,没了。衣裳,脏了破了。金盒,也没了。一应生活用品,几乎坏了大半。连屏风幔帐都破了。 八万两没有,那么多宝物没有,上位之机,没。报复回去的可能,也没。 她堵在喉间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成了一声尖叫从惨烈,到愤怒,到痛苦,最后成了歇斯底里绝望的哀嚎。 眼白翻了一翻,直接晕倒在地…… 她的确后悔。 但她悔的是,她应该让儿子一早就睡了文兰,一早就拖死文兰,一早就绝了文兰的后路,一早就成婚,一早就将她掌控在手里,一早就把文兰的东西都变成自己的……好悔,好悔啊!…… 昭妃宫里的鸡飞狗跳和声声嘶喊早就传出去了老远。 文兰走出来时,外面探头探脑的已有不少人。 “知道皇上在哪儿吗?”她随便拉了个侍就问。 文兰在大周学会的第二个最有效的作恶本事恶人先告状。 于是一刻钟后,她已经哭着在求见皇帝了。 她运气不错。 皇帝去给太后请安,两人都在慈宁宫。 所以,她只需哭一遍就够了。 也正如她先前所料,当听闻折返而回的她跪哭时,皇帝和太后皆是一凛,四目相交,快速出来,只唯恐她的婚事又出了什么变故。 “出什么事了?朕给你做主。”皇帝很关怀。 “嫁妆单子是朝鲜皇室列下并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是有意头的。昨日清点才发现少了许多。找了明细后才发现,都被昭妃娘娘南巡前便借走了。”文兰将单子递了上去。 “既是陪嫁物品,自然不好流落在外。可既是借的,我又不好惊扰了他人,以免闹出什么误会来。我怕丢了昭妃娘娘的面子,也没让下人去,而是今日特意亲自跑了一趟。哪知昭妃娘娘不肯还,不承认。 可我一眼就找到了我这单子上那只玉香炉啊!昭妃不还我,我一生气,索性就给砸了。” 玉香炉的碎片她没留在昭妃那儿,全都带走了,这会儿索性就在身前铺开了。 “随后,文兰便与昭妃娘娘起了争执。文兰性子急且直,一生气,便又砸了好几件瓶瓶罐罐。但文兰留意了,都不是什么值钱的。文兰错了,来请罪。所以,昭妃娘娘借走的便不要她还了,就当是我砸坏东西的赔罪……” 这套说辞下来,文兰自然没有半点责任。说到底,还是昭妃作恶霸占在先。皇帝没法怪她,还按着单子补了她几件类似之物。 昭妃那里听说文兰面圣,知道大事不好兜不住了。 女官匆匆赶来,想要咬定了“文兰公主冲撞无礼,昭妃娘娘晕厥不醒”,哪知太后和皇帝都以“不得空”而拒绝了见她。 皇帝和太后嫌弃昭妃丢人,只恨不得躲远,哪里会真会去断是非,论曲直。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病,没事就别出来了。待病好了,还是多抄经修身养性。还有,既然养病,用度也不用太好了。按嫔位的用度吧。”这是皇帝的原话。 可这话没能贯彻执行。 因为昭妃真病了。而皇帝的话更让她病得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救醒,闻言又厥了过去。 病来如山倒。真的一病不起了。 可惜没人怜悯。 因为文兰闹的那事,当天就传了阖宫皆知。 昭妃母子再次成了笑话,而文兰虽有人对她的粗鲁感到不齿,但有更多人对她据理力争,敢作敢当的爽快性子拍手叫好…… 而昭妃在听到文兰依旧蹦得欢,连句责罚都没受还得了补偿后,再次翻起了眼皮…… 第五九八章 婚后各人 丫头们都觉得文兰对昭妃的出手很过瘾,可程紫玉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昭妃为何这么穷? 在找了绿乔问过后,她更是确定了昭妃宫里的寒酸。 不至于啊。 程紫玉想着,这几日不论多忙,也定要去昭妃宫里亲眼看上一眼。 今日文兰大婚,程紫玉几乎算是文兰在京城唯一能掏心窝子说上几句话的好友,如此大喜,程紫玉自然要给面子的。于是,她顶了一个略显虚弱苍白的妆容来赴宴了。 李纯面色冷淡,鞍前马后地照顾着妻子,那场景让在场众人都想起了那场刺杀。继而想到了今日均未到场的珏王和太子,不由纷纷感叹,风云变幻,的确叫人难以把握。究竟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 倒是谁也没想到,皇帝毫无征兆地身着便服到场来喝喜酒了。 可这不是哲王大婚,而是纳妃礼啊!是不是太过抬举了? 是该理解成对哲王的撑腰?还是对朝鲜属国的看重?又或是皇帝在暗示些什么?很多人觉得,若说半年前都还是太子珏王旗鼓相当,那么此刻已是明显的三足之势。而且从圣上的感情上来看,或许哲王的受喜程度还要大一些 很多人心领神会,看向朱常哲的眼神也热烈了一些。 大婚的一切都很完美。热闹,喜庆,没有波折,没人闹事。 倒是洞房稍显冷情。 与正常新郎新娘此时该有的颠鸾倒凤不一样,两人没喝合卺酒,只是简单的一碰杯。他们也没喝宫里嬷嬷安排下来的助兴酒,喝的反而是今晚宴席上用的喜酒。 两人直接坐到了桌边说起话来。 先前他们有过口头协议,两人婚姻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所以在其他关系上,两人并不会勉强。 文兰失身后便看淡看轻了男女关系,几番挫败更是在心底里已对男子生出了失望,她这方面已经没有什么要求,反而将合作和母国利益看得更重。 而朱常哲因着当日对文兰的算计,心头总有一层似愧疚又难以面对的隔阂。后来文兰的几次出手虽让他欣赏,却又谈不上喜欢,所以两人之间还的确没法自然亲近,导致此刻两人在暧昧的氛围下便愈加尴尬。 朱常哲不日将离,他索性将府里大小事都给文兰交代了一遍,又将府里的账目钥匙和纪要以及人手章鉴等物全都交给了文兰。 周静宜那里,你眼不见为净,便让她继续禁足吧,我不在的时候就劳烦你照顾好府中。 文兰应了。 他们已经说了足有一个时辰。她不是傻子,也觉察出了他的没话找话,他又不是明日离开,何必这般交代。 你放心,别说是一个周静宜,就是十个八个我也给你搞定了。你若有需要只管给我来信,我保管给你办好了。京里有什么状况我也会联络你的。对了,你这次到江南天气就热了,我给你准备了几套夏裳,搭配的腰带骨扇也都备好了。还有驱蚊的草药是我们朝鲜秘方制的,蚊叮虫咬一抹就好。 文兰边说边站起身,她可不打算在这儿与他耗上一整晚。这个破解尴尬的,便由自己来做吧。 我累了。安置吧。文兰唤了绿乔进来在榻上铺了一床被子。我睡榻。 朱常哲往日说一不二,这会儿却不知怎的,生出了迟疑和婆妈。 待绿乔退下,他才低声到:文兰,我有想过,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我可以给你一个孩子。你的过去,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文兰倒茶水的手一滞。 不用了。你与朝鲜皇室联姻的孩子,将来留给我们皇室里其他公主吧。 文兰拒绝了。 不管朱常哲是出于几次三番人情生出的愧疚还是他眼下状况下需要孩子来证明或巩固什么。文兰都不想接受。 虽说他们若有孩子,因着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所以可最大程度的平安成长,可文兰却不希望这辈子绑定在男人和孩子身上了。 她的过去到底在那儿,这事改变不了。哪怕他此刻不介意,待他上位后呢?那是他作为帝王的尊严,他不会忘记。她的劣势注定了她一定斗不过其他人,她的孩子也会跟着受苦,最重要的是,反而可能会牵连到与朝鲜的关系 与其那般,还是不要与他牵扯上。 她的拒绝很生硬,没留余地。 朱常珏看着那固执的背影,自不会去多劝。 那,我睡榻吧。你身体不好,你睡床。他不由分说霸占了榻,掀开被子也不理她,背身对她睡了下去 一连几晚,朱常哲都睡在了文兰房里。 只不过除了他二人与绿乔,就连珏王府其他人,也都不知两人并无夫妻之实。 好在几日下来,两人之间的尴尬倒是化解了不少。 文兰会主动帮朱常哲整理衣服,朱常哲也会在文兰上下车时虚扶一把,颇有种相濡以沫的平静 另一边,如意每日都在细细整理脑中那些过往,将想到的一一道出。几乎用了整整三日,才基本确定记忆里再掏不出其他有用的讯息。 夏薇那里整合了一番后,便开始安排人按着如意提供的那些讯息找证据证人。随着许多先前不知的事被翻出,程紫玉知道,距离朱常珏彻底倒台已经不远了。 但是证据和证人的搜集都需要时间,所以她必须耐心,必须确保之后可以一击即中。好在珏王府最近束手束脚,不敢招摇,导致灵敏度差了许多,连某些扎实稳固的墙角开始松动都还不知 既然急不得,程紫玉便也开始将重心暂时转去了工坊。老爷子已经开始闭关,工坊渐渐开始投入生产,程紫玉也跟着忙了起来。 好在荆溪调来的几个管事和入画都得用,给她减轻了大量负担。但即便如此,每日折返京郊和城中的她还是疲累不堪。 李纯也上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极忙。京卫的衔接事务就一大堆,更不提京卫掩护下真正要做的那秘密之事。他连朱常珏那事也都没时间去伸手,只能全权交给了夏薇。 所以最近李纯都是一早起身,入夜才回,有两次回到家都已近天亮,只匆匆换件衣裳吃口东西看她一眼便又离开。 程紫玉将他的辛苦看在眼里,只能在生活上多照顾着他。而他不管多忙多晚,每日也都会抱着她说上一会儿话,两人虽相处时间少了,可相互情意一点没淡。 这日,程紫玉终于得空,先给太后请了安,便去了王玥那儿。 程紫玉盯着王玥看了一会儿。 怎么?王玥被她看得心虚。你还在怪我上次的算计吗?我对不住你。我欠你人情,我和王家都欠。将来只要有机会,只要你需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是不是又在程紫玉瞧了眼周围,确认没有外人才继续问到:你是不是又在作践自己了? 王玥的底子不错,又一直注重调养,她怀孕初期,还是程紫玉给找的大夫确认的身孕。当时大夫就说了,这身子只要保重,三年生俩没问题。 后来虽因着孩子亏空大,但此刻已经卸货了! 哺乳有奶娘,她已经没有要往外亏之处了。贵妃给的滋补品可不少,每日都是最好的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在滋养,再有御医的各种进补方子,漏的再多,也该补些回来了吧? 可她却还那么虚弱。 依旧孱弱,连血色都没恢复。程紫玉那日可瞧见了,贵妃送来的都是最好的阿胶,这都补去哪儿了? 被你看出来了呢。紫玉,谁叫我生的真是儿子。老天怜悯我,这是我唯一的孩子了。我不得拼尽全力?太后只允许我在宫里坐完月子。可一月的功夫一晃而过。太后到今日也没答应将孩子抱养身边,我怎么能带孩子回去?他那么弱,只有在宫里才能得到最好的照应啊。我只能拖一拖了。我若是下不了床,那太后大概就不会把我们母子赶回去了吧? 王玥说的很累,喘了两口才到:不都说为母则刚吗?我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甘心前功尽弃?你就当没看见,让我再拖一阵吧。 王玥转眼又笑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最近忙,可能不知道。但我生产有功,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室的圣旨和赏赐已经去荆溪了。有这张圣旨,我们王家也算是皇亲国戚,有了护身符了。我给家门挣得的荣耀那是确确实实的。我一点都不难过后悔。我虽然没得多少好处,但对王家将来的子子孙孙都是好的。 你决定了就好。王玥此刻的选择,并不算错。错的是一开始的路。路是歪的,想要达成目标,回头是不行了,要么一条道走到黑,要么走那不成路的荆棘地 事实证明,魏虹这颗暗棋布得很好,程紫玉在王玥这儿不多一会儿,魏虹便也到了。 一问才知,她最近天天过来。 贵妃,哦,不,现在是谨妃了。遣走众人后,魏虹噗笑起来,上来亲热要挽程紫玉,却被后者一个眼神唬回去了。 魏虹笑到:太后把表姐的身子交给了谨妃。可谨妃霉运连连,她已经够郁闷了,哪里愿意再为表姐这事上心。她恨不得咬死我,便想了个损招,说我既与表姐是情同亲姐妹,便将照顾表姐的任务交给了我。朱常珏正是谨小慎微时,也怕谨妃冲动再闹出什么,又怕别人再说窦王妃跋扈不让我见表姐,他自然一口应下了。 魏虹殷勤地端茶递水。 所以我就来了,天天来。他们自然不知,我求之不得呢! 程紫玉明白了。 贵妃不愿瞧见王玥,又怕王玥再折腾反噬了自己,自然不愿来。但太后懿旨不能不从,思来想去,正好让刚入了朱常珏门的魏虹来做这事。 正好,她心知王玥与魏虹相看两生厌,便打算让她们狗咬狗,反正她们是一家人,再怎么折腾那祸水也惹不到她,还正好看两人互相折磨,倒是一手好棋。只不过她却是不知魏虹的打算,刚刚好,便宜了魏虹。 所以,你最近正好躲你表姐这儿调养来了? 魏虹连连点头。 我在府里用药不便,倒是在这儿安心。表姐这里地方又大,我便索性跟太后娘娘求了恩典,蹭了一间屋子。她露出一口大白牙,压低了声音:我在里边熬药都没人知道。回去的时候还能偷偷去找人把脉。大夫说,我之前用药的余毒拔除还挺快,离怀孕不远了。 程紫玉眼瞧着魏虹从食盒里端出了一大盅燕窝,亲手盛到了甜白瓷小碗里,端了一碗到程紫玉跟前,自己也端了一碗,一点没客气吃了起来。 所以,王玥食补的好东西,都被你吃了?程紫玉失笑。魏虹这便宜还真就占得不小,难怪养得肤白细腻,面色红润。 表姐不吃,正好我需要进补,各取所需啊!你也吃吧!这是朱常珏孝敬给贵妃,呸,谨妃的,是最好的金丝燕窝了。不吃白不吃! 程紫玉端起碗,低低笑。 朱常珏的燕窝?她要的,可不是这个! 上次那事,他可有怀疑什么? 没有!多亏你一直为难我。谁看你我都不是一路的。回去后我又跟着丫头哭了一场,骂个个都欺负我为难我。尤其是你和贵妃,嘿嘿,我明着骂你,又暗着恼贵妃,哭了好久,骂得也凶。我知道,我那些话肯定都传到朱常珏那里了。所以他没为难我,后来还找我为贵妃解释了几句。 你们关系如何了? 他最近心情不好,谁敢惹他府里上下都躲着他,最好不过。我正好在吃药,也不用苦恼他端来的避子汤了。我想过了,实在不行,我便求太后个恩典,以照顾表姐为由,赖在这儿一阵,等到我身子调理差不多,又到受孕期再回去 他最近不找你,也不找别人? 不找。他每日都宿在了前院,分明也不出门,却也不知有什么可忙的。不过我没事的时候去窦王妃那儿逛了几圈,她也闲的发慌,显然,苏家那事已经吹了。紫玉,不,郡主,最近的事,都得多谢你啊。我以前有些对不住你,但你是好人 魏虹心想,看在你帮我几次的份上,或许将来,我对你便手下留情一两分吧。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帮了我是多么明智的一件事 而程紫玉在想的,则是如何让这个对自己已有极大信任的魏虹发挥最大的用处 第五九九章 只为解气 既入了宫,程紫玉便顺道去了昭妃那儿一趟。 名头么——自是探病。 目的么——既去看看昭妃究竟多寒酸,也去看看这位前世的准婆婆有多悲惨,若有需要,她也不介意再给昭妃寻点刺激。 礼物么——她早就备下了。有朱常安最“喜欢”的药材和昭妃最“喜欢”的华丽丽锦盒装了的一份礼。 到了后,她也终于明白了文兰为何能嚣张而来,霸气开腔,潇洒作为,而不用顾忌其他。 只因昭妃这宫里着实冷清,许是禁足久了,又从不得圣宠,先前两边偏殿的才人贵人也都搬走了……没有外人啊,不错。 今生程紫玉与昭妃并未撕破脸,但她的到来显然还是让管事嬷嬷含蓄谨慎地表示,“娘娘病着,不便见客”。 但程紫玉很没眼力地回答:“正是病着,才来探病。过而不入,才是无礼。探而不视,委实难安。” 说罢,她便带着人抬步而入。 嬷嬷挡不住又不敢强硬,毕竟眼前这是红人可自家王爷不在京,实在硬不起来啊。 再次踏足昭妃寝宫,真真是恍若隔世。 其实也不久,就算和前世连接,也就只有一年多。 可她突然想笑。 历历在目的记忆里,这里是何等的富贵华丽,可此刻,这都是什么? 比自己前世初次踏足也差了不下一个档次。 挂的摆的用的,都是宫中最普通份例下发的物件,实用大于精致……这些东西,哪有中高位妃嫔会用?昭妃她还是堂堂王爷之母呢,难不成还是玩简朴吗? 文兰砸了多少东西,砸的是什么东西,她都问过了。文兰没找到值钱的东西砸,而她也看不见那些昭妃视若珍宝的私藏。肯定是不对劲。 管事嬷嬷接了礼,客套了两句。 看在程紫玉带来的那两只华丽锦盒面上,嬷嬷面色好看了不少。 只不过,打开了锦盒后,她那脸再次垮下了。 送什么不好?药材?这里缺药吗?这宫里,看病不要钱,怎会缺药材?按着你的身份,怎么不送人参鹿茸灵芝? 另一只锦盒里嘛……嬷嬷原本还一喜。里边是只单臂长的工艺瓶,一眼瞧去,流光溢彩的。 可一细瞧,是梅瓶。而那瓶身上,偏偏画的是……兰? 是故意的吧? 现下,还有谁不知她们主子最恨兰?她们主子最倒霉? 这是提醒她们主子文兰的跋扈猖狂?还是骂她们主子霉运当头? 嬷嬷火辣辣的眼神扫到程紫玉身上。 程紫玉则一脸淡笑。 “怎么了?嬷嬷可别小看这瓶,这梅瓶前几天刚出窑!是程家京城工坊第一批成品。稀罕着呢。崔老爷出价八百两我都没卖。” 是没卖。因为是残次品啊!新窑嘛,总需要磨合的。怎么也得烧坏个几窑。这釉层有些问题,但只有能行家能看出来。这样的东西,正配昭妃。 程紫玉可打了一手算盘,说到底,她这一趟,是来看看昭妃究竟是不是真穷。若真,那这瓶昭妃肯定是要出手换银子的。别的地方她插手不得,但陶市上,想要盯住这只瓶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这既是一个论证,也能叫昭妃卖瓶过程中再享受一把刺激…… 那嬷嬷见程紫玉神色坦然,并无故意捉弄之意,暗道是自己多想了,自然赶紧收起了古怪表情,转而热络了起来。 若是那般,还真是个好东西。头一窑,自然是卖高价的。乖乖!八百两都没卖,不知道能卖多少。 “哎哟,老奴老眼昏花,不识好东西。翠儿,赶紧收起来。这么个贵重东西,可别磕了碰了,先收去库房。”自然要收起来,否则叫娘娘看见了又要急火上头。御医可说了,娘娘心火旺盛,这病要细心将养着,万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再晕上几次,便有些中风的危险。 而嬷嬷没注意到,程紫玉给了柳儿一个眼神,柳儿收到,便帮着那翠儿装起盒来。翠儿正愁这高瓶拿不动,自然谢了又谢…… 程紫玉勾了勾唇,所以,这礼还有个用途,就看柳儿的了。 这边倒是没想到,听到她来了,最近晕了醒,醒了晕,昨日才勉强完全清醒的昭妃竟然见了她。 不得不说,文兰的杀伤力很大,程紫玉前世今生,这都是头一回瞧见昭妃憔悴如此,足足似老了十岁,眼角皱纹都多了好几道。 不过,程紫玉更没想到,昭妃一开口,便让她无语了好几分。 昭妃靠在了床头,用今生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和蔼的眼神看她,并招呼她上前,更伸手要来拉她手。 程紫玉再次很没眼力地忽视了她悬了好几下的手。可她,神奇般地忍下了。 “咱们郡主真好看。” “……” “要说,咱们皇室的公主都没郡主好看。真不想荆溪那地界那般养人,竟能养育出你这般瑰宝般人物来……”昭妃说的很吃力,但让程紫玉唇角直跳的,还是她的卖力。 “……” “本宫说的不仅仅是你的相貌,还有你的气度。那可是万中挑一的,咱们大周公主都没得比。” “……”有意思!程紫玉心里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她之所以没有接话,不是她想知道昭妃要做什么,因为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而是她想看看昭妃还能不能继续往下夸。 这话是好听,不是因为她爱听,而是前世没听过。她就是想看看这人能违心到什么地步。 昭妃也有些尴尬。 这人脸皮怎么那么厚?怎么不接话?此刻不是应该连道不敢,表示谬赞,然后反过来恭维吗? 这不接话,叫自己怎么演下去? 但哪怕是独角戏,昭妃也咬牙坚持了。 “这孩子,礼数也好。多孝敬,还知道来看我,你可有心了。” “听说你又拿了好几万两来修路?几万两能一捧而出,也是有底气。想来挣的就更多了吧?对,你们还是皇商呢,可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荆溪的买卖就那么赚钱,这还一下又做到了京城。真是厉害。” “程家的买卖做的好,主要还是你这孩子能干。小小年纪便这般,将来更是不得了啊。” “只可惜我们安儿没福分,若不然……” “本宫是喜欢你,当日还差点以为,咱们可以成为一家人的……” 程紫玉喝了口嬷嬷上来的茶。还是宫里份例下发的普通茶。看来真是山穷水尽,按理就冲刚刚那“八百两”,也得上碗好茶的。 昭妃已经废话说尽,尽力拐到了正题,可程紫玉始终没发一言。 “孩子,你可还记得南巡时候,龙船初会,本宫曾送了你一只赤金项圈,你封郡主,本宫曾送了你一只碧玉镯,而后你被赐婚,本宫还送了你一根金簪子。你可都还记得?”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 那金项圈原是为文兰打造,分量不轻,缀了好几颗红蓝宝石,华贵不凡,是准备送给准媳妇的礼物。而且文兰至少搭了一半银子进去。可昭妃临时变卦将项圈赠予了自己,结果令文兰记恨上了自己。 而自己封郡主那日正是太后大寿那天,皇帝突然颁旨,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昭妃迫于无奈,又怕寒酸了会丢人,只能随众人从自己腕上褪下了心头爱——那枚碧玉镯,令她心痛至极。 昭妃这会儿提出来,其中暗指,其实已经很清晰了。 金簪先放着不提,那两样,确实价值不小,至少千多两? 不过,这送出去的东西,这会儿要收回来了?刚刚收下自己“八百两”礼物时怎么没拒绝?还好意思第一时间锁去了库房呢。 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 可这是昭妃啊!前世将自己恨不得吸干血的人,今生对自己也没少算计之人,真是有脸! 程紫玉的笑实在是忍不住,依旧不接话,只当看跳梁小丑一般继续看着昭妃。要说昭妃那脸皮也确实不凡,连丝红都未显。 “其实,那个项圈,本宫原本是打算给安儿媳妇的。当时本宫以为……那个人会是你。所以才错送给了你。而那只碧玉镯也是。那是本宫母亲留下的,是传家之物,要一代代传下去的。锦溪啊,你可明白本宫意思了?” 昭妃巴巴盯着程紫玉,眼见程紫玉那双原本带了怜悯的眼神此刻渐渐毫不掩饰其中戏谑和讥讽,她心头小火苗又开始滋生并蔓延。 她暗暗痛骂这个小贱人何等狡猾何等机警,岂会听不懂,却偏还一声不吭,一脸事不关己。 昭妃压着火,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安儿一早就对你有了好感,他赠你明珠,给你宝石,正是为了表明心意啊。本宫知他心思,所以才对你出手尤其大方。哪知到头来,你与安儿没成。 眼下你已经嫁给李将军了。所以你看,能不能把项圈和碧玉镯子还给本宫?你放心,本宫一定为你另外挑选两件好东西送去。一直到你满意为止。” 昭妃只想赶紧将东西要回来,至于补偿,呵,反正自己也没有值钱物件了,你肯定是看不上的。但届时是你不满意,可就与自己无关了。 “早先你被赐婚本宫还怀了一丝希望,但你已为人妇,安儿远走西北。那两样本宫还是得要给将来的媳妇的。便算是本宫无礼,给你开这个口,锦溪,你善解人意,又不缺金银首饰,便把东西还给本宫吧。“ 程紫玉依旧笑而不语。真的是穷疯了。堂堂一妃,这是连脸都不要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又什么时候要过脸。反正阖宫皆知她小家子气,此刻也只是本色流露而已,又有谁会惊讶? 昭妃话已说的透透的,满屋子众人的眼神都定在了程紫玉身上。这些个小眼神古古怪怪,颇有几分她若不应,便是千不该万不该的架势。 可程紫玉始终笑而不语,尤其那笑,越发刺目。 笑容越深,越显得昭妃小家子气。 其实嘛,倒不是她不会回话,而是反正柳儿还没回来,她总归是要等的…… 那管事嬷嬷忙着跳出来帮主子说话了。 “郡主也该体恤长辈。无功还不受禄,那两件东西都价值不菲,郡主霸占了实在不合适。” 程紫玉眉头开始蹙起,将视线转到了那嬷嬷身上。 昭妃的爪牙,呵,她今生已经尽力无视了,可这位嬷嬷,自己还是跳出来了。前世自己对这位也算大方,她儿子成婚时,那个小院子还是自己出的银子。可到头来呢?她帮着昭妃没少磋磨自己,她也没少在朱常安和昭妃之间搬弄是非…… 今生,还要蹦跶么? “不合适?”程紫玉垂了垂眸,低低开口。这是她进来后说的第一句。 那嬷嬷看在眼里,以为她是理亏,觉得有戏,赶紧补到:“自然是不合适的!若您是安王妃,咱们娘娘自然不会多说一句。可您以什么身份夺了属于安王妃的礼?您又不是没银子,哪里看得上这么两件东西是吧?” “正是,正是!”昭妃连连点头。自己不会说话,关键时候全靠这心腹嬷嬷的。 “我若不还呢?”程紫玉又是一笑。 嬷嬷一愣,面色渐冷,刚刚那点假笑也渐渐收起。 “那可就影响您的名誉了。您堂堂京中江南都有名的大善人,既是建善堂又是修路建桥的,哪会霸占他人财物?您做善事甩手就是几万两,还在乎这点东西?您也看到了,我们娘娘并不富裕,您怎么忍心拒绝一个长辈的请求?您与咱们娘娘又没有什么关系,平白无故收了我们娘娘的传家宝不还,您怎么过意的去?您的声誉极佳,挣来也不易,若好好的名声为了区区两件东西而折损,岂不是得不偿失?郡主是聪明人,自然……啊——” 啪的一声。嬷嬷一声尖叫。 程紫玉一巴掌甩了出去。嗯,亲手甩的。只为解气! 自己的窝囊,还是自己打回去来得爽快。 她力气从来不小,这会儿憋足了劲道,足够叫那嬷嬷吃个教训。果然,嬷嬷那张白胖的老脸上瞬间就浮起了五个指印,并以可见之速肿起。 “你敢——”昭妃和嬷嬷同时开口。“啊——” 又是一声“啪”。 程紫玉毫不留情反手又一巴掌,把昭妃惊得从靠枕上弹起,把嬷嬷打懵在了原地。 …… 第六零零章 还是皮厚 粗鲁!粗俗!堂堂郡主,正三品淑人,竟然打人!——在场大部分人的想法。 她们有些发懵,更惊讶不已。一般的小姐,被这么一番话压下来,即便再心有不甘,也不会冒着坏了名声的风险犟着坚持。 因此嬷嬷原本是很有信心的。 一个乡野村妇,走到今日自当珍惜。却不想,这村妇不但抠门,还粗鄙到这个地步…… 可昭妃的咆哮在程紫玉耳里既成不了威胁,也没有任何威慑力,程紫玉看都没看她一眼,又接连给了那位嬷嬷正反两个耳光。 “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奴才,敢来教训我,敢来指点我,敢来评价和置喙我的行为和决定?你不但对我无礼,更是丢尽了昭妃娘娘的颜面。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奴才插嘴了。你这么目无主子,是昭妃娘娘教的?是昭妃娘娘纵容的?你就是这么在这宫里横行的?” 前世自己是昭妃媳妇,可以忍。今生,自己不但与他们全家再无关系,相反,还是个正经主子,岂会受她一个奴才的气? 来啊,有本事的,来个以下犯上才好!昭妃虽打不得,可这几个耳光,比打在昭妃脸上更令其憋屈! 在她的宫里,在她的所有奴才跟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肆无忌惮打人,何其畅快。程紫玉充分感受到了前几天文兰在这儿砸东西的快感。 只可惜,自己这般嚣张,这帮奴才却不敢上来动一下。 柳儿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来。 程紫玉见她点了点头,知道她已完成了任务。 不过,柳儿和紧跟进来的宫女翠儿见了眼下状况,也都愣在了原地。翠儿更是连原本要说的都忘了。 “柳儿,给我教训这位嬷嬷。” “郡主慎行!”那嬷嬷双面涨红,不知是被打红还是被气红羞红。“郡主别忘了这是在宫中,这是后妃寝宫,您一个外妇,如何……” “我就是打你了,我替昭妃娘娘教训你!没有什么不对的。”程紫玉笑看昭妃。“娘娘,您觉得呢?您的奴才对我大不敬,您都看在眼里了吧?您要不要给我做个主?您说我打人合不合规矩?就直说吧,我要让我的人扇这老奴十个耳光,你答不答应?” 昭妃张了张口,眼中愤怒的小火焰渐渐变弱。 她听懂了威胁。她还等着程紫玉将那两件东西交出来呢!这会儿撕破脸皮,那自然就别想了。那两样可以变卖一千多两,再加上这贱人今日送来的那瓶子,怎么的,弄个两千两银子没问题吧? 昭妃横了心腹嬷嬷一眼,暗骂这没用的老东西,刚刚程紫玉都低头了,显然是打算退回那两件了,可她还去火上浇油,这下好,适得其反了吧?昭妃再次瞪了个警告加“闭嘴”的眼神出去,全然忘了刚刚心下还在赞着这老奴得用…… 自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昭妃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老刁奴!郡主说的不错,你活该被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后可得记住了。不过郡主您到底是有身份有诰命的人,出手伤人实在辱没了你的身份。不如……” “我夫君是武将,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我的身份是将军夫人,妇从夫,那我动手也没什么了不得,又何来辱没之说?而且我的身份我做主,就不劳娘娘操心了。柳儿,既然娘娘已经应下要教训老刁奴,你还不赶紧动手。” 于是,众目睽睽下,柳儿得了程紫玉示意,不由分说上前推开众人,左右开弓快速给了那嬷嬷十个耳光。 柳儿何等手劲,那嬷嬷面颊高高耸起,口中顿时有血水滋出,更是吐出了被打下的两颗牙……嗯,其中一颗还是金的。 昭妃瞧见了金牙眼神一闪,又是冲那老奴才一瞪眼。这老东西,还挺有钱。也不知从哪儿搜刮下来的,妈呀,这说白了都是自己的银子啊!…… 嬷嬷一肚子委屈,缩着脑袋识相赶紧退去了一边。 满室静谧,针落可闻。 昭妃突然觉得脑袋突突开始疼了起来。自己都这么忍气吞声了,程紫玉,会答应自己的吧? “好了,郡主息个怒,言归正传,刚本宫与你说的……” “免谈!” “什么?” “免谈!不退!没有!”坚决生硬,毫无犹豫,也无回转余地。“项圈没有,碧玉镯没有,连那金簪也没有!” “你……” “您既然要言归正传,那便说清楚了。”程紫玉走近了,在距离昭妃床边一尺距处坐下。她腰板挺直,居高临下,叫昭妃气场全被压制。 “您刚话中提到了珠子和宝石。我不知是不是您病了记性不好。但我提醒您,珠子,当日的确是安王拿来,但当众就给了王老夫人,是安王点头的。您若惦念那珠子,就去找王家嘛。反正你们与王家都是一家人,只要您开口,那一定能要回来。” 昭妃面色变僵,因着王玥和孩子的事,她一直被人指指点点,她与王玥几个月都没说一句话了。孙儿从胎中出事到不久前的出世,都成了她的痛和外人的笑话,成了她为儿子前程最惋惜的一件事之一。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儿子前程,她都几乎想要一口咬死王玥,更不提这会儿想到那明晃晃的珠子被王家老太婆戴在头上,叫她心又揪了起来。 “至于宝石,当日众目睽睽下安王递来时说的很清楚,证人至少好几百,那不是给我的,是用来做寿礼的。后来,多余的宝石粉都交给了王侧妃。我若没记错,好像是文兰公主不小心弄撒了那些粉吧?那粉要回来是不可能了,但您可以找文兰公主索要宝石嘛!她有的就是!” 昭妃的牙已经错了起来,气息也开始急了不少。文兰,“文兰”二字这几天已经成了昭妃宫里的禁词,谁敢提? 可程紫玉不但反复提,还不打算停。 “几颗宝石罢了,文兰不会介意的。您没瞧见,她前几日大婚,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那盛况,简直空前。几条大街都被围观百姓挤满了,只为瞧一瞧文兰公主的财大气粗。哲王春风得意,得此侧妃,举世难求。人人都道,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戳刀,她也会。既然这宫中不敢提文兰,那就她来啊。 “当时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几乎都到场了。只可惜,拜堂时候,高堂位空置。话说起来,当日您若不那么贪心,这巨大的荣耀便都加身在您身上了。若能接受一国公主的跪拜,您该是如何扬眉吐气?从此后宫还有谁敢与您作对?还有谁敢禁您足?后宫大权肯定要让您参与协理的。您这里,也不会既冷情又破败……” “住嘴!闭嘴!”昭妃抱着耳朵嚎叫连连。 宫女围到程紫玉身边,却又怕得了那嬷嬷的下场,只能跪地求程紫玉别说了。 可哪能呢? “文兰的嫁妆我都瞧了,其中有十几箱便是专门用来装宝石制品的。说实话,您那几颗宝石跟文兰公主的比起来,大概就是鱼眼珠子和猫眼的差距吧!” “住嘴。” “文兰的礼服您没看见,上边缀的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宝石。随意一颗拿下来,都足够抵上你那一整盒的大小了。我也就送了她两盒子贺礼,她直接就给我回了双倍礼回来。您瞧瞧,这就是其中之一呢。” 程紫玉晃了晃腕上玉镯。这的确是文兰回的礼。 上好的羊脂玉却偏偏拿来做了镂空雕刻,精美是精美,可程紫玉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暴殄天物般的浪费,只求精美不计代价——只求目的,行动直接,这也正是文兰的性子。 今日来看昭妃,程紫玉便将这镯子戴在了腕上…… “闭嘴。你给本宫闭嘴。”昭妃幽幽,气息再次弱了下去。可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看向程紫玉的手腕。 好漂亮的东西。曾经她也有过两对,但都没有眼前这只温润细腻。自己的肤色,其实戴羊脂玉最好看。可这样的好物,不但被浪费了一大半刻了花鸟,还只是被拿来做回礼。 心,痛。 这些本就该都是自己的啊! 她只感觉有滚油再次浇去了心头。她眼前全都是星星,金色的星星闪啊闪,一座座小金山,一个个小金库,已经到手却飞了。飞去了老五手上。 安儿一直说,老五才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以前她不信,她到最近才深信不疑。本来文兰的一切都是儿子的,此刻反而成了对手的,一进一出,这岂不是双倍的伤害? 侧妃?老五的运气怎么那么好!还是侧妃!区区一个妾位,换上金山银山的助力,让昭妃几乎有撞墙抓皮揪头发的冲动。老天,这样的妾还有没有?给儿子来上十个八个吧?可没有!文兰就此一个。 心啊,好痛……这是要悔死她吗? “哦,还有呢,哲王生母周贵妃不在了,所以文兰便以周贵妃的名头去捐了香油钱。”朱常哲生母没了之后,皇帝给其追封为贵妃,所以此刻程紫玉便唤了声周贵妃。 “您猜捐了多少?光香油钱就捐了六千六百六十六两。文兰说,这本就是她该孝敬婆母的。为婆母花钱,她很乐意。她说,既然她嫁了哲王,那么她的所有,都自当全为哲王效力。”这是真事。文兰那么做,一是真心,二是为了涨朱常哲的底气和声势,让世人瞧瞧他们哲王府眼下的实力…… 可显然这事对昭妃再次形成了有效打击。 程紫玉看着昭妃火气上涌,上气不接下气,她觉得甚是有趣。 “说起来,安王也差点与文兰公主结成了夫妻,姻缘不在情分在,文兰公主一向重情义,一定会把几颗宝石给您退回来的。” “程紫玉,你……” “您若开不了口,不如这样,我来。正好我与王侧妃还有文兰公主关系都还不错。明日好不好?我组织了她们一道来找您说清楚。若是她们愿意前来,我一定说服她们给您赔。您说呢?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明日这个时候?” “你住嘴!你住嘴!”昭妃倒在靠枕上,手指程紫玉,一口口大喘气,一张脸煞白。 这天下竟然有这般恶毒之人。 这三人,个个都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一个瞒天过海,怎么围追堵截都没用,此刻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还有两个,都是粗鲁如疯狗,一个砸宝一个打人,她能惹得起谁? 昭妃莫名发虚,心想程紫玉真要恶意去组织,按着王玥的报复心,还真会故意上门来“报喜”,文兰更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三人肯定会上门来凑热闹吧? “本宫不与你扯那些,珠子和宝石可以不算,本宫只要你把那两件还回来!” 程紫玉笑看她,啧啧,到了这个时候,自己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已经很明确了这趟的立场和目的,还以为她会赶自己滚蛋。她竟然还在忍气吞声想着那两件呢! 还是皮厚。 “珠子宝石可以不算,但不能不提。当日我既然退回了珠子宝石,很明显已经拒绝你们母子了。此刻又何来误以为我可以成为安王妃之说?东西不是我要的,是你们要给的,我又何来侵占你们财物之说? 明明是你们自己痴心妄想一意孤行,这会儿要反悔?当日得陇望蜀时就该想到竹篮打水的后果,此刻后悔是不是太晚了?当日打肿脸阔绰出手不是很气派吗?利用了我这会儿就想过河拆桥? 还有,我的银子是我自己挣的,我愿意铺桥造路是我的事,没道理我有银子所以就一定要体恤您穷吧? 覆水难收不知道?我就是不给,你又如何?” “程紫玉!你真的不给?你可三思了!”昭妃嚎了一声。“你真要为了区区两件东西与本宫作对?” “那么我明确告诉您,不给!这么说吧,您想要我退回那两件,就和巴望文兰回到安王身边一样不靠谱!” “反了,反了!本宫要去求皇上,本宫要将你的贪婪散播出去,什么郡主善人,就是个笑话!本宫不会放过你的!”昭妃一顿张牙舞爪,打掉了床头一大堆的摆设,随后便软瘫在床,翻起白眼来了。 奴才顿时忙乱。有给她送水吃药的,有去找醒神露的,有帮忙顺气的,还有已经张罗想去请御医的。 不过昭妃在快速有效的照料下,又瞪回了死鱼眼缓了过来,程紫玉见状,又不想离开了。 来都来了。前几天文兰还把昭妃气得晕了过去,自己怎么也不能比她差吧? …… .co 第六零一章 哪里不对 “散播?您随意啊!” 程紫玉倒是巴不得昭妃去皇帝跟前告自己的状,只可惜,此刻的昭妃,皇帝怕是并不想见!所以,不如自己好好出口气。 目标么,便以再次气晕昭妃为基本任务吧,当然,转念之间,程紫玉还已经定下了她真正想要达成的深层任务。她要弄清朱常安都在搞什么鬼。 程紫玉再次近了近昭妃床。 “说句实话,您视作珍宝的那两件东西我从来都看不上。那项圈太俗气,只有穷惯了的人才会喜欢。而那碧玉镯,成色和水头都还不如我赏给丫头的玉镯。这样的东西对我来说连收藏的心情都没有。” “程——紫——玉。“昭妃火气又上来了,说话一字一顿。她也看出程紫玉是来找自己晦气的,可她却没法压住自己越来越失控的情绪和心头的各种上冲的痛苦。她能感觉到后脑勺的阵阵抽痛。 “您别急,我还没说完,要晕也要听我说完。” “本宫不听,你滚!滚!”她受不了了。终于受不了了。说着,她连枕头也推了出去。 她用了不少力气,可程紫玉却只微微侧身便避开了。 瓷枕应声碎地。 “送客!来人,送客!” 咆哮声出,昭妃那些宫人闻言顿时如释重负,谁都看得出来郡主在欺负人,早早送走就没这事了。若昭妃再一晕,发了病,到时候他们也都要担责的。 几个大宫女赶紧去请程紫玉。 可程紫玉却依旧坐在了床边,一动未动,抬眼看几个宫女。 “我话没说完。谁敢动我一下,便是与那嬷嬷一样的下场。”她面色一冷,威压尽显。 几个宫女头皮发麻,只能纷纷跪下。 “娘娘她的身子不好。到了休息时候了。奴婢们只怕娘娘万一病发会害了郡主声誉。” “是,是,娘娘的病一直不见好,御医说要细心调养,还求请郡主先行移步。今日若有怠慢,他日一定上门赔罪。” 程紫玉这才细细看了几个宫女,开口的两个全都是生脸孔。前世昭妃身边的宫女可没这么机灵,这显然是朱常安的手笔了。 程紫玉暗暗一叹。朱常安身边,这样不叫人注意的小动作应该不少吧?自己如何能全都发现?他暗中的布局,自己更难洞悉吧? 她不由再次想到自己大婚那日朱常安口吻嚣张的留话,说给自己准备了大礼。可程紫玉到今日都还一头雾水,他意中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会只是做的心理攻击,只恐他的所为和意图自己还没发现。她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怕当某日发现他所行时,已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我话没说完,如何能走?娘娘对我有误解,刚不是还开口威胁我了么?我自当解释清楚,可不能担了那贪婪霸占财物之名。” 昭妃恨急,逼着宫女赶人。 宫女见她状态不好,唯恐她会复发,只能再去请人。 而这次,柳儿索性和桂儿一人一边守在了程紫玉身边,保证再无人能上来一步。 用一眨眼的时间,她二人更是将两个宫女给扔去了十步外。 程紫玉再次凑近了昭妃。 “我便给你个解释,也好叫您死了那条心。我之所以不还,是因为那两件东西早就不在我身边了。南巡结束后,它们便被我捐给了善堂。折合了多少银子我也不知,但是委托的两江衙门。此刻那两样,早就变成了修缮善堂的木头和难民们的口粮。您还想拿回来?” 这话也是真的。 昭妃的东西她的确是看不上,也不想留。而南巡一路,从扬州开始,她便沾了太后的光,一路收礼收到手软,镇江她给挡刀后,更是从地方上上下下到南巡队伍都给她送东西,更不提后来她封郡主,被赐婚,被刺杀,几乎每日都在收礼。 一场南巡下来,几乎是盆满钵满。尤其是各种首饰,简直堆了她私库的一小半位置。她又不去开首饰铺子,往日干活也用不上戴这些东西,那她要那么多饰物来做什么? 于是,除了上边皇帝太后朝廷给的赏,和特别有意义,或者她尤其喜欢的,其余全都被她打包捐去了两江衙门做慈善。昭妃的那两件也在其中……此刻看来,还挺明智。 具体的清算,是由温柔姐去盯着的,由两江衙门负责转卖,到她入京前,由于东西尚未全部清算,所以她也不知卖了多少价。但她基本有数,这笔首饰,至少可以保证江南所有善堂接下来两三年的支出了。 当然,昭妃的物件就算在她身上,她也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 “你说谎,你说谎!”昭妃再次从靠枕上挣扎而起。她不能接受。 “我哪敢撒谎?你不是厉害吗?你大可以去两江衙门调取单据啊!你大可以求皇上帮你追回宝物啊!你敢吗?不过众所周知我这人一向心善,倒是有个忙可以帮的。这样吧,我去请示一下圣上,让他恩准帮忙追回善款,或者将其中一间善堂挂上您的名字。也算是补足您的损失了。这善举便算是您做的,这么大功德,您该满意了吧?” 程紫玉笑着起身,转身就走。 “不行!你等等!”昭妃脱口而出。程紫玉信誓旦旦,昭妃已经信了。怎能去找皇上,怎能去追回善款,怎能去要求挂名,皇帝丢脸定要发作。尤其这种风声鹤唳之时,难道她还要去步贵妇后尘吗? 于是,程紫玉刚一转身,昭妃便拉住了她的裙摆。 “程紫玉,你别太过分了。” 程紫玉回头的一瞬,瞬间明白昭妃又打了个小算盘。 昭妃正死死攥住了她,整个人也已经到了床边。昭妃抬头看着她,一双眼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 程紫玉自然知道昭妃不敢让自己去找皇帝,但昭妃却不知自己对她何其了解,早将她眸里那点小算计,看了个清清楚楚。 呵,若自己扯了衣裙直接离开,昭妃就该顺势摔下床了吧?到时候就成了自己故意对她“动手”,她便可以借题发挥了。对后妃动手,这大不敬的罪名,显然不小。若这位后妃哪里磕了碰了坏了晕了,自己不但要受罚,还要出银子吧? 倒是一把好算计! 既然看穿了,程紫玉自然不会再动,而是转身定住。呵,有本事的,你演戏演到底,自己爬下床啊! “娘娘。您何必呢!”程紫玉这次笑着更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到:“要银子,你只管求我就是了。今日我是来看你的,我随手八百两的瓶子都给你了。还会在意那两件东西? 你没钱用,何必要用这样的法子?说到底,是你连面子都不要地跟我追讨旧物才闹了如此局面。您惹怒我了!” 程紫玉拍了拍荷包。 “其实我今日来,除了探病,是听闻您过得不好,原打算问问您需不需要银子周转,想借您个两千两的。可我被你们主仆搞得颜面尽失,好心显然是错付了。眼下,我是一个铜板都不想给你了!” 昭妃拽着程紫玉裙子的手明显松了许多。果然银子二字一出,她那精明的眼神再次被茫然和懊恼给取代。 而程紫玉则直接打开荷包从里边拿了枚光闪闪的金锞子扔给了先前被打的那嬷嬷。 “这是补偿你的医药费。” 这么多?掂了下,还不是空心的?那嬷嬷愣愣收下,倒是昭妃,眼里盛光再起,表情也带起了酸。 “娘娘,您究竟需不需要银子?其实我可以直接把那项圈和玉镯价值的钱款给你的。” 昭妃一愣,眸中光亮再次闪过,微微一颔首。 “但您知道,我做慈善总得有个由头的。不如这样,您装得可怜点,像难民或是乞丐一样求我施舍,跪下来求我,我便把银子给你。要让我感受到你的心意。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多赏赐给你一两二两的。” 乞丐?难民?跪求?昭妃的气血再次阵阵上头,又被玩了!又被玩了! 程紫玉能感觉到那双攥着自己的手又松了一二。 “程紫玉,你个贱……”悔恨痛恨一起烧,连带着她的唇都跟着颤了起来。 “啧,昭妃娘娘果然……”程紫玉笑着打断。 她带着灿笑,凑到昭妃耳边,用两人可闻的声音到: “我有说错吗?此刻的你与个乞丐难民有多少区别?您果然连个乞丐都不如,求一求怎么了? 能屈能伸才能往上爬啊。你该向你儿子学学,你儿子为了往上爬,他是如何低声下气都能忍的。你看他能力不够便皮囊来凑,一路都只靠着女人上爬,不也爬到了今日地步? 所以,你的脸皮还是不够厚。当然有利必有弊。 你知道朱常安为何不讨皇上喜?就是因为他下作,丢了皇上的脸。他若上位,丢的便是整个皇室,朝廷和大周的脸。那个位置坐的是天子啊,天子的气运气度你们有吗?既然没有,老天又怎会瞎了眼把那个位置给你们? 所以昭妃,你还不明白吗?你之所以被禁足正是你们的气运已经到头了。你之所以被欺负是因为一报还一报。已经到了算账之时。你以为眼下就难熬了?天真!刚刚开始呢! 文兰有句话说对了。等你儿子回来,连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不过,他带走了你所有银子,到时候在西北也能过得如鱼得水。只是苦了您,将来新皇也不知喜不喜欢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将来的日子还不如此刻。 但你也可以放心,我和文兰会经常去看你的。到时候,保管你每日最惦念的就是我们。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千万别晕啊。您要中风了多没意思?到时候我和文兰去哪儿找乐子?娘娘,别翻白眼啊,手别松啊,您还没得逞呢!……娘娘,娘娘?” 程紫玉欣赏了昭妃双手双唇发颤,整个人发抖,一开始低低骂到渐渐喉咙里只剩了哼哼声,最后翻着白眼晕过去的全过程。 大概第一次有人为昭妃分析那么多吧?这段话应该足够她回味个几年了。 柳儿桂儿得了示意,这才不继续拦着,宫女们吓坏了,赶紧涌上来。 而程紫玉则趁乱带着人往外走…… “小姐,为何还给那嬷嬷金子?岂不是显得咱们心虚?” “不,那是咱们大度。一个嬷嬷,打就打了,连医药费都给了,还要怎样?”程紫玉心情很好。 “那金子众目睽睽到了嬷嬷手上,按理她挨了打,金子肯定就该是她的。但你们觉得,昭妃醒过来会允许吗?昭妃一定会把金子要回去!说不定连那金牙也得要回去。” 程紫玉是没想到,昭妃宫里真的山穷水尽了。 “昭妃吃了那么大亏,总要回点本的。她才不会管嬷嬷是不是挨打,她只会记得她的两件宝物没能要回来。那么,你们若是那嬷嬷气不气?之后,那对主仆即便不马上离心,也会生了隔阂。而其他奴才看在眼里,寒在心头,一宫管事尚且如此,他们还能有指望?” “小姐英明!”桂儿柳儿齐声道。呵,小小一枚金,原来有这么大用场等着发挥…… “小姐,咱们去哪儿?” “按着文兰那日作为,咱们依葫芦画瓢,抢先去找太后……请罪!” 两个丫头噗笑而出。 “柳儿,你的任务如何?” “完成了。” 先前,柳儿很热情帮那翠儿装瓶子。之后,她又热心抱着锦盒帮翠儿先将东西入库去了。 库房打开后,翠儿唤了内侍来抬锦盒。可柳儿却极没眼力,直接抱盒便冲了进去。 院中几人大惊,连连阻止已经不及。 两个嬷嬷去拉人,可又有谁能拉得住柳儿? 就这样,柳儿竟然强行进了昭妃私库溜达了一圈。 “确实没什么宝物。库房里就只有几样上了御封的锦盒,应该都是上边的赏赐。没有看到主子您提到的那些古董和值钱物什,几排架子上面也是空空荡荡。奴婢自认见识不少,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而且,整个库房仅外边有个磨洋工的老嬷嬷看守。想来昭妃确实已被掏空了。” 这便是程紫玉特意送了昭妃重量不轻的高瓶的原因——为了进她的私库。 程紫玉闻言不由蹙起眉来,这不对!昭妃有私藏,还不少。她的库房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会往外拿东西的,怎会“空空荡荡”? 朱常安究竟在做什么? …… 。m. 第六零二章 借手目的 从那日文兰大砸昭妃寝宫,却寻不得多少贵重物品后,程紫玉便开始不明了。 朱常安虽重回现世,可他醒的晚,一路匆匆忙忙,南巡结束没几天便去了西北,他既没有时间去投入什么产业,也没有机会去花大钱,就连他的得力幕僚倪老也远走了,眼下他的财力应该和前世差不多才对。 程紫玉对他的收入水平是清楚的。虽不多,但还真不至于这般落魄。昭妃能闹腾,南巡前朱常安拿走了她的一颗珠子便让她几乎寻死觅活,这次朱常安竟然会迎难而上,连她积攒的古董也卖了?连她的库房都搬空了? 问题大了! 纵是朱常安有什么一本万利的买卖,昭妃也一定不会答应,所以搬空昭妃库房一定是朱常安努力的结果。究竟有什么能让他敢这么大投入? 最重要的,银子去了哪儿? 当日封王给的银子就不少,有好几千两。封王收的礼和礼金也不会少,光这一笔的话,只怕也至少有万两了吧? 还有田地的收成,每月的俸禄,再有两间铺子的进项,数目虽不说可观,但也不小了。 加上昭妃的宝贝和库房,他抽调走的怕是能有三万两。 可他去大西北不但花不了多少银子,还是得了职务有饷银的。至于他王府的开销,应该是他每月朝廷给的王爷定例的那笔例饷和禄米就足够养活了。 他那些银子,怎么可能花得悄无声息? 事实在文兰成婚那日,程紫玉便让人去查了朱常安的那两间铺子,想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收到的消息是朱常安临行前以远行没法兼顾的理由将铺子暂时交由了各自的掌柜接管,但同时还在掮客那儿挂了售卖的牌子 果然不对劲! 所以他不但没有扩建或投入反而还在抽调银两?须知那两间铺子虽不是有多红火,但每年挣个几百两是没问题的。 售卖?他疯了不成? 柳儿当时还劝:他要去西北好几年,昭妃又在禁足,身边也没有特别得力的,卖了也正常吧? 但程紫玉当时便摇头了。 你们不了解他。他和昭妃的性子就是那种吞进去不会吐出来的人。他们就像那些佃农,努力了多年,好不容易攒到银子能置上几块地,是指望那田地可以世世代代传下去做家产的。他不会卖,更别提那两个产业还是挣银子的。 要他卖铺子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山穷水尽,但显然不是。那他便是不得不,可他有了白恒做靠山,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不得不?这才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而眼下,程紫玉的疑惑更大了。 朱常安,连昭妃的所有都砸了进去,究竟是什么样的投入,能让他们这般孤注一掷? 程紫玉直接到了慈宁宫。 这个时间,正是每日皇帝下朝后,与阁老在御书房说完话,随后到太后那儿请安之时。 于是,和文兰那次一样,太后和皇帝都在。而程紫玉赶在了昭妃那儿也来求见之前跪地请罪(告状)。 皇帝见到程紫玉倒是高兴,李纯这段时日的劲头他看在眼里,心头虽有些儿子娶了媳妇忘了爹的酸意,但他到底还是为儿子深达眼底的笑容感到欣喜的。儿子若能幸福安康,他对故人也算有个交代了。 程紫玉与李纯大婚后,皇帝这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儿媳,自是笑得欢喜,好一番和颜悦色关怀了他们的生活,并亲自关心了她的伤势,又赏了几个物件。 和意融融下,程紫玉跪下请罪了。也是这个时候,外边昭妃那里来人禀,说昭妃又晕了。 程紫玉表示,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听说昭妃娘娘病了,今日锦溪便前去探望。 太后闻言就点头。程家工坊头窑烧成之物,这次程紫玉带了不少入宫,其中有给太后皇帝的,也有赠予逍遥王夫妇,王玥等人的。今早请安,那些礼便先摆在了慈宁宫里。 芳嬷嬷上来,在皇帝和太后身后禀到:今日郡主的确带了一件礼,说是要赠予昭妃娘娘。 娘娘收下礼后,便开始跟锦溪索要南巡中赠我的两件礼,说先前搞错了,那是留给安王妃的。说我没资格拿,定要让我还回来 果然,一句出,皇帝太后同时变了面色,两人齐齐喊了声岂有此理。两人几乎心头一转便信了。昭妃可不正是那样的人? 程紫玉又是三言两语便将昭妃的那几件东西形容了一遍。 丢人现眼的东西!舍不得就别送!一味胡说八道,什么叫留给安王妃的。简直是丢了我皇室的颜面。好在去的是锦溪,若是其他命妇,这传出去得闹多大的笑话?太后忿忿起来。 为了逼迫锦溪,她们主仆都上来威胁,口口声声说这是无故霸占,这是侵占传家宝,这是折损名声,说锦溪与他们没有关系,就自当还出东西来,当时一着急,锦溪怒气一上来,便亲手给了那嬷嬷两个耳光,这才让她闭了嘴。 程紫玉磕头,快速到:其实这事都不重要,区区两件东西算什么,双倍三倍还回去又如何?但锦溪实在担不起那些罪名。东西是昭妃娘娘送的,霸占侵占都是莫须有,但有一点是锦溪万不能忍的,求太后和皇室为锦溪做主。 你说。 皇帝和太后同时开口。 程紫玉心下舒了口气,不错,很好,节奏都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能在太后和皇帝跟前拿住节奏实在不易,她这才说话一口气不停,就是为了带住他们的思考。 昭妃娘娘口口声声,说认定我是将来安王妃才送我项圈和传家玉镯,可当日收下项圈时,安王和文兰公主有婚约在身,锦溪也才应了太后娘娘您的传召刚上了龙船,锦溪与昭妃娘娘并不相识,与安王也只远远见过两面,何来认定之说? 她所言岂不是暗指我与安王先前便有相识有交往?有私定了终身的意思?再加上什么传家宝之说,更是要叫人想入非非。怎么就传家宝了?锦溪怎能收了昭妃的传家宝?这话说出去,坏的便是锦溪的名声,叫我家夫君沦为笑话。若这是往常就罢了,可眼下我与夫君才刚刚成亲,我夫君 程紫玉看了皇帝一眼。对方一脸阴郁正若有所思。 夫君他刚刚领了新职务,便有这般传言出来,实在不得不叫人多想。 程紫玉又是一磕头。 否则南巡结束都几个月了,锦溪入京也不短时间了,昭妃娘娘若真要讨回两件宝物,在锦溪与将军被赐婚当日就该行动了,何必要等到今日?锦溪不知该不该说,但就是觉得这事不简单! 她说完叩下,果然发现屋中静谧地只剩了几道呼吸声。 上位二人都在思考。不用抬头,她也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寒意,尤其是从皇帝那个方向。 她知道,有人已经被她的所言所指给带上歪路了。 程紫玉继续到: 而且,昭妃娘娘身份高贵,应该有的就是银子,怎会为了项圈与我过不去?堂堂高妃,怎会一直跟我哭穷。锦溪赔钱给那位挨打的嬷嬷时,总觉得几个奴才眼睛都看直了,想来昭妃娘娘那里的确有些困难了。 今日锦溪又闯了祸,娘娘因着锦溪再次晕倒,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若不是东西已经捐了出去,锦溪一定就还回来了。眼下东西寻不得,锦溪愿意赔偿昭妃娘娘两千两 赔什么赔! 太后愠怒。一两银子都不用补偿给她!本就是无理要求,此刻既然做了慈善,你若要赔偿给她,把咱们皇室颜面置于了何处!昭妃在后宫这么些年,竟还这般下作。实在是 太后转眼瞧向皇帝,却见皇帝面沉至极。皇帝,你怎么说? 锦溪所言极是。 皇帝在意的和太后不一样。昭妃下作他早已知道,他也不在意昭妃如何,此刻他所有的情绪都在程紫玉提出的两点: 一,昭妃的目的难道真是在李纯和程紫玉身上?她是要故意坏程紫玉名声?这与李纯眼下的职务有没有关系? 二,穷又是什么道理? 于海,你亲自去趟昭妃宫里,看看昭妃状况。关心一番上下。 皇帝一个眼神,于公公便明白了主子所指,以最快速度去了昭妃宫里。而先前来报信的那个昭妃宫人则被芳嬷嬷叫去谈话了。 程紫玉看在眼里,知道皇帝已经全按了自己想要的走下去了。 万事都好说,但皇帝有底线。 若涉及皇权一定他不会忍。李纯是他臂膀,有人想动,这自然是挑战了他的底线。从感情上,他同样不允许有人伤害李纯所以,程紫玉知道,被她这么一挑,小事便变大了。 她在昭妃宫中无论做了如何不敬嚣张之事皇帝也不会在意,不会追究,相反还会觉得她得用。而昭妃那里便不轻松了。因为显然,若目标是冲着李纯,那绝对不是昭妃的意图,而只能是——朱常安。 那么,若是加上第二条银子皇帝自然一下得好奇(怀疑)起朱常安做了什么 所以,借手——这才是程紫玉的目的。 她不好查朱常安,但若是皇帝的意思,是不是就方便多了? 哪怕朱常安远在西北,皇帝若真要查,若真怀疑上,那便简单了。至少白恒是皇帝的人。白恒,哪怕前世,也是三年多后,皇帝垂危,才最后选边站了朱常安此刻的白恒,肯定是个忠臣。 皇帝赐座了程紫玉,亲口安慰了她几句,又赏了她一套波斯进贡的七彩琉璃盏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之后问及李纯的生活方面种种,见程紫玉都能快速答上,知她将李纯照顾地很好,皇帝心里对她也满意了几分。 芳嬷嬷回来了。 那来报信的宫女猝不及防被扣下带进了小黑屋,心下一慌便知无不言了,一口气将程紫玉送礼,昭妃要礼,嬷嬷挨打和程紫玉的咄咄逼人导致昭妃晕厥之事都交代了。 芳嬷嬷见宫女与程紫玉所言都对应上就足够了,对于事件的具体,她并不在意。她得了皇帝示意,更想知道昭妃那里的财政状况。 趁着昭妃晕着,于公公那一趟,更是把昭妃那里里里外外都打探了一遍,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昭妃这里他也不是没来过,但怎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堂堂一妃,年俸几百两,逢年过节都有贴补,往日里开销再大,也不至于如此清惨状。昭妃在禁足,奴才们是绝对不敢私自夹带出宫的,那些消失的东西去了何处?是安王带走了吗?怎么带出宫的?带走了多少? 于公公快速将几个大宫女和那个挨了打的嬷嬷全都分开快速审问了一遍。 昭妃晕着等于没了主心骨,到底有人招了 皇帝听着禀告,面色愈加黑了。 钱用去何处了? 说是年前,安王有日趁着昭妃午睡时来了,把昭妃的宫人悄悄聚了起来,说是打算给众人些赏赐和银子,作为他封王的奖励和他去西北后众人的辛苦钱。宫人们进了偏殿领赏,哪知偏殿的门被从外边锁了起来。 待他们被放出时,昭妃的私库已被搬空。昭妃醒来后本欲大闹,可安王直言告之,若她敢闹便是阖宫皆知他做了这事,届时被借题发挥,那他们母子都得完蛋。昭妃气得当时便厥了过去,但也不得不接受。唯一的安慰便是安王向她保证,付出必有收获,将来的收获一定能让她满意。 于公公一口气说了下来:至于银子用去了何处,安王瞒得很实,连昭妃都不知,更不提那些宫人。 那么多东西,怎么拿出宫的? 安王亲自带着,作为王爷,自然无人敢搜查他。而且因着都是私物,也没有拦下的道理。但老奴刚让人去宫门查过了,说那几日安王进出频繁,应该是分了几次带走了那批东西。 长他本事了!皇帝一拍桌,茶碗跳了两跳。 其实昭妃当日便晕了一次,醒来实在痛心想不开便又晕了一次。所以娘娘那病应该是那时就已埋下了。与文兰公主和郡主并无关系。 原来如此。难怪昭妃最近这么容易被刺激,原来文兰砸物不是导火索,而是火上浇油。 第六零三章 战力之果 见为自己和文兰撇清了关系,程紫玉还是悄悄递了个感谢的眼神给于公公。 于公公微一颔首: 那事之后,昭妃娘娘多年的积攒被搬空了大半,情绪一直不好,几乎每日以泪洗面。今日郡主登门,娘娘便提起了先前送出去的两件,大概是想着回点银子 程紫玉一挑眉,多看了于公公一眼。 若按着这么说的话,刚刚自己挖的第一坑:昭妃蓄意坏自己声誉,或是对李纯有所图——这一指向岂不是不成立了? 果然,皇帝也想到了。 昭妃是为了回银子?那你的意思是,这两件东西,并不是冲着李纯夫妻去的? 老奴不敢妄加揣测。 朕恕你无罪,你说。 老奴就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安王拿走那么多东西,是不是太明显了?昭妃宫里空空荡荡,早晚会被人发现,到时候肯定会怀疑到安王身上。这事安王不会想不到,可却还这么做,似乎有些古怪。 这一点,程紫玉也想不明白。 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不是个坑?还是说回京后朱常安急着北上,着急筹集资金却还没时间善后?或是事件紧急到他已经顾不得善后了? 头疼,心慌。 她确定,朱常安比前世要难缠了太多倍 皇帝坐那儿不说话,他也不明白。 程紫玉没有去继续引导,她了解皇帝。疑问越多,他便越不会放过。尤其在南巡结束到最近这段时间里,几个皇子都已经憋不住了,个个都各显神通,老四岂会例外?显然,老四远走并不代表老四就消停了 御医来了,说昭妃五志过极,心火暴甚,肝阳暴亢,气火俱浮,已有内风之兆。 皇帝来回踱了几步。 昭妃气火旺盛,脾气一贯如此,不是什么大事。她一天一晕,总不能让整个御医院都围着她转吧?以后,送点药去就够了。 对于昭妃,他自认已手下留情太多次了,屡屡的禁足令已是警告,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让她与老四分开,可以不要相互影响。可显然,还是没用。 那么,就看她自己造化吧。 御医应是。 程紫玉也听懂了。皇帝这是不打算让御医再为昭妃看诊了。昭妃若还要继续蹦跶,早晚内风。若能修身养性,或还能将舒坦日子过下去 程紫玉告退刚行至宫门,便碰上了被皇帝传召的李纯。 两人说了几句,李纯便去见皇帝了。 李纯很善意地再次提醒了皇帝:朱常安当初打点南巡事宜抵京当日,为了笼络他而摆出的那几宝件件不凡。 安王的财力一直是个迷。李纯的断定。 一提这事,皇帝又有些恼火。他也想起来,朱常安当日信誓旦旦从他私库拿了几千两去做投入,最后不了了之。真要还不起也就罢了,但若是故意哭穷便是骗了。 几万两凭空消失,肯定是有问题的!皇帝不太高兴。 查不查? 李纯是日落时分回的。 皇上开始查朱常安了。你暂时可以安心。一踏进家门,他便身心愉悦。 怎么查法的?程紫玉第一时间递上了热茶。 从朱常安回京后的行踪,接触过的人,他眼下府里的状况,他的产业,到他带去西北的人,这些都归我查。皇上亲自给白将军去了一封信,并动用了安插在白将军军里的棋子来盯朱常安,此外,还派了人去报了昭妃病危的讯 昭妃病危?皇上想逼朱常安回来?大周礼仪之邦,重孝讲礼,生母病重,自当回来尽孝。若是双亲过世,还有丁忧之说。皇帝这么说,显然是有所图。 是,皇上对朱常安的北上后悔了。好在朱常安才去了几个月,纵有状况也还成不了气候,所以宜早不宜迟。让他以孝为名回来,是最好的办法。 皇上是不是怀疑,朱常安在外边养了兵?事实程紫玉也有这担心。 京里寻不到朱常安的投入,那么他的银子是花在了暗处。能让他孤注一掷的,也只有那个位置了是不是?而他此刻偏偏人又跟在了白恒身边,最适合的便是养兵!这可不是小事。 几万两银子,能养多少兵了?皇帝不着急就怪了。难怪这么雷厉风行。今日这才一发现,便立马出手了。 看来不管真假,今日自己此举都是收获不浅。 正是有这担虑,他才亲自给白恒写信了。李纯净了面,换了件常服出来。 他已有一段时日未曾早回,程紫玉看他更衣,知他今日不会出门,便给安排了酒菜。 他一见满意,上来就搂了她入怀。 程紫玉回搂了他脖。 你觉得他会在外边养兵吗? 不会!白恒我大概是了解的。白恒若能被轻易说通买通,你觉得皇上还会那么信任他吗?朱常安绝对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到悄无声息。而这事白恒若发现了,也一定不会姑息!白恒是忠臣,这是肯定的! 那么,程紫玉也实在想不出,朱四的银子还有什么去处。 查了就知道了。白恒那里的话,大概半个月时间,应该就能收到回信。 你刚刚说昭妃病危? 李纯笑了起来。 夸张了点,但她再这么自作孽下去,也是早晚。 原来,昭妃被救醒后,知道皇帝已经派人来查过,她和儿子的秘密已被曝光,顿时暴怒无比。 她要求发作嘴碎的宫人同时,还将这笔账记在了管事嬷嬷头上,认为其一是多嘴惹怒了程紫玉,是事件的罪魁祸首,二是自己晕倒后,没能及时阻止程紫玉恶人先告状,逃不开责任。 于是打骂之余,昭妃还要求没收那枚程紫玉给出的金锞子。 那嬷嬷如何甘心医药费都被拿走,扯谎在昭妃出事后,那金子已拿去运作了。昭妃自然不信,愈加恼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另外今日之后,几个宫女內侍均觉得跟着昭妃难得出路,又知昭妃得罪了从皇上太后到文兰等一众人,今后连医治都不得,自然得开始寻退路,找关系想要调出去。 昭妃听闻了这事,再次火上眉梢。为了杀鸡儆猴,她指了一个想离开的宫女,让那管事嬷嬷去打断那宫女的腿。那宫女吓坏了就往外冲 也是不巧,那边库房婆子刚得了昭妃示意将程紫玉送来的那只瓶子拿出,准备放去宫外卖个好价钱。 结果宫女正好冲撞上了那大锦盒。 盒子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在昭妃眼里,这是上千两又飞了,能不晕吗? 于是昭妃这次晕倒时,连口眼都歪了。 而昭妃断了御医的看诊只靠药物,将来如何便全看个人造化了。她往日的刻薄回报在此时也开始显现,宫人都忙着开始找出路,对她的照应自然也不那么尽心。就连那已降至了嫔位的份例,也开始叫宫人偷摸挪用起来 昭妃的好日子已然到头。皇帝说她病危虽并不实,但昭妃这日子已然等同于病入膏肓了。 程紫玉无语。 她送的那个瓶子本就是打算去刺激昭妃所用,倒是不想,瓶子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它的价值。 朱常安得了病危消息会回吗?程紫玉很怀疑。 他好不容易靠上了白恒,岂会轻易放弃?他回来后,连半年前都还不如,他会甘心一切从头再来? 这就看他本事了。这原本也是皇上对他的试探。他若不回,不敢回,不肯回,皇上对他疑心必当更盛,疑心更甚下,若是被强制带回,那他的好日子,与昭妃也就没两样了。 李纯凑了脑袋上来,所以,那些事,你就莫操心了,皇上赞了你,说你敏锐,今日大功一件。否则这事还不知将被瞒到何时。皇上说了,以后在宫里宫外再有人敢给你气受,你便大可如今日这般出手。不用憋着。 真的?这是皇上说的?不可置信。 你不是说‘妇从夫’?我往日就那么干的,你飞扬跋扈些也没什么了不得!这就是宠臣的专权,叫那些不开眼的都瞧好了,那般,以后还有谁敢欺负你? 我又沾你光了。 是你讨喜。 程紫玉笑而不语。 她有自知之明,皇帝只是爱屋及乌。李纯每日都在给皇帝解忧,自己这个后方只有安定平稳,才能让李纯心无旁骛。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李纯,皇帝都会给她最大的宽容和爱护。 好了,别想那货了。我既早回,你我便及时行乐才是正理来,喝几杯。 他笑着倒酒。娘子今日战力强大,功不可没,若运气好,朱常安就此完蛋。即便运气不好,皇上的视线也已经盯了上来,重则将坏了他大计,轻则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说不定他狗急跳墙,自己就将做出蠢事来。 程紫玉也是这么想的,一口干尽杯中酒。 妇从夫。良辰美景,光喝酒可不行。 两人情至深处,一室火热渐渐蔓延 深宫里某处宫殿,有一女子砸掉了一只花瓶。 宫人个个低垂了头,不敢吱一下声。 庆嫔已经入宫月余了,可皇上竟然还是没有幸她。 她已经很努力了,偶遇,讨好,送汤,贿赂,折腾,可皇帝从来都没有多给她一眼,完全似忘了她这个人。 天知道她有多委屈不甘! 天知道她有多恨! 文庆磨牙又开始骂了起来 文兰那个贱人,在南巡中突然出了事,让她们王上多准备一个公主来与大周太子联姻。她动心了。她推掉了婚约,从十几个皇室适龄公主中脱颖而出,为的就是一步登天! 她带了梦想,带了家人的期盼而来,她卯足了劲,准备全力以赴! 可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自己嫁的不是原计划中的太子,也不是自己看中的李纯,而是那个老得快死的皇帝!相反文兰那贱人,她分明是早早就找好了下家! 五皇子究竟是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他竟然连个破鞋都要?文庆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她一直在诅咒文兰,心道五皇子定是为了朝鲜助力才勉为其难。 可前几日,文庆竟然瞧见文兰和朱常哲大婚后入宫来请安。两人看上去那般和谐,文兰笑着与他说话,不见自卑,他也含笑听着,没有嫌恶。两人的相处竟那般自然! 她有些难以接受! 还有,原本她们王上答应给她的助力也都收走了,那些支持再次回到了文兰手中。而她得到的,连文兰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她们朝鲜王上还说:你好好服侍皇上,再努力努力,争取给咱们带来朝鲜血统的一儿半女,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 什么? 生下孩子才不会亏待?他忘了当日的应承? 卑鄙!他们分明是讹骗! 为何文兰依旧高高在上,而自己则成了牺牲品,成了她的垫脚石?她千里迢迢把自己骗来,就是为了成就她? 文庆不甘心。她心头的怒火一日盛比一日,烧出了一把愤恨的火。而她却彻底忘了,她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都是因着她自己对李纯和文兰的算计而遭到的反噬 既已如此,她也努力过了。 前一阵她想着要争气,想着博得皇上的宠爱,争取做宠妃。可事与愿违 今日,她又收到了朝鲜的来信。每字每句都是家里对她寄予的厚望,巴望着她能光耀祖上,可以带领他们这一支再往上走一走。 可她实在近不了皇帝的身啊! 她想着皇后千秋快到了,便设计了一段舞,今日特意掐好了时间在皇帝从太后那里出来时准备被发现。 可她的舞才开始,便叫皇帝一声呵斥给打断了。 皇帝不知是原本心情就不佳还是看见她才不高兴,当着众人,毫不留情面便喝到:没事少折腾,身为嫔妃,注意言行举止。每日净做些风花雪月事,有那闲心不如多做善事多抄经! 于是,她被要求禁足十日。而皇帝,连她的解释都没听。 文庆怒火中烧,疯了般地在宫中打砸。 丫头来劝,她更怒:怕什么!还能更糟吗?我还能有出路?皇上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这里一步了! 那老家伙还能活几年?还有几年睡女人的能力?还能不能生出孩子?那自己,难不成孤寡一辈子? 皇帝薨了后,自己怎么办?无宠无子,届时还是只能听任文兰摆布,文庆的危机感如酒洒篝火,溅起了满天的火星子 第六零四章 求而不解 此刻,宫里的老嬷嬷正在给文庆讲着宫里所见所闻。 这嬷嬷是上个月调来的,最近极受宠信。她是宫中老人,知道的多,消息来源也广,在宫中各处都有相识。文庆几次邂逅皇帝都是由她安排。 所以文庆对这嬷嬷很是依赖。 今晚的闲话中,无意说到了文庆文兰原本的选择——太子。 那嬷嬷竟是一拍大腿,连道文庆可惜。她先是赞了太子的相貌,再夸到性情,接着是家世说太子储君,乃天命所归,主子的良配,错过了,实在可惜。 嬷嬷说笑呢吧。文庆原本的心腹宫女秀儿一脸不明。 太子最近状况很不好,都说他位子岌岌可危,只怕坐不稳。您看他都被皇上禁足夺了职务,皇后也失了后宫大权。他还能是天命之选,能是良配吗? 文庆点了点头。秀儿所言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太子被发落时,她还很庆幸,暗道幸亏没上错船。 那嬷嬷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错了!太子是嫡,只要皇后一日不倒,太子之位便绝不可能旁落。而皇后身后只要有萧氏一族,皇后便不可能倒。至于萧家,是百年大族,大周第一族,当年可是有从龙之功,有免死金牌,早已根深蒂固的大族。这样的大族能倒吗?还是不可能!那可是大周的根基啊!所以太子的位置稳着呢! 那嬷嬷说的口水横飞,瞬间便带住了一大群朝鲜人的思维。 既如此,皇上为何会发落太子? 这就是皇权的高深了。 还请嬷嬷多多讲解。 皇上真的处置太子了?与其说是禁足,以老奴看,那就是保护。太子不还好好的?可相反,珏王淇王受了难,安王哲王远走,这是做什么?这都是在给太子让道呢!还有皇后,那是以退为进!太后在帮着清理前路呢!你们看,贵妃昭妃丽妃全都栽了,可皇后呢?只是养病罢了,待时机到了,病也就好了! 众人齐刷刷抽了口气,原来是这么理解的吗? 似乎也很有道理。 皇上那是不愿太子太子妃上位难做,所以在帮着清理呢!以后太子既不会背负骂名,相对阻力也会少了许多。后宫大权早些归置,将来萧氏接手才便利,也不容易得罪了人。 二皇子都做了二十年太子了,要废还会等到今日?而且太子势力早就成熟了,前不久南巡,监国的也是太子,你们以为,太子势力这么容易被拔除? 嬷嬷所言极是。文庆点了点头。太子,她先前有留意观察过,虽然长得不如李纯,但气度比朱常哲可好多了,是个谦谦君子的人物,一看便温润,应该是极容易相处的。 可是秀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宫里的风声,她听得比主子多,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秀儿姑娘是觉得哲王更得皇上宠爱? 最近,都说哲王很得器重,有迎头赶上之势。 秀儿姑娘年纪小,看的不对。 可 秀儿! 文庆狠狠一眼剐向秀儿。 她原本还觉得秀儿的质疑没有错,可哪知这不开眼的蠢货竟是觉得朱常哲更有希望?呸! 被文兰灌迷魂药了?就文兰那个短命又倒霉的样,怎么可能会有前途!睁眼瞎的小贱人,莫不是觉得跟着自己没前途,想要反去文兰那儿吧? 秀儿,我想吃打糕了。你去做来,亲手做。文庆横了一眼。 大半夜吃打糕?这会儿开始弄,得天亮才能弄出来吧? 秀儿张了张口,知道是主子故意为难,只得退下。她是真心为主子说话啊。可最近主子只宠信那个老婆子,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五皇子成不了事。老嬷嬷拍着胸脯。 我也这么觉得。文庆很赞同,打心底里赞同。文兰没那气质! 倒不是老奴胡扯,这事得分析。 嬷嬷信誓旦旦。哲王只是皇上放出来的烟雾弹。为的,还是保护太子。虽看似受宠,虽得了不少助力,可去南边?去康安伯军里?去修坝?回来啥时候?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屁用没有! 而且,哲王连王妃都还没有!他娶了文兰公主,怎么的,娶正妃也要一两年之后了。将来谁管后宫?压根来不及!还是那句话,哲王不足为惧,等他有那实力跟太子叫板,太子大概早就身在其位了。 见文庆依旧若有所思,嬷嬷又道:这么说吧,若皇上真要换人,为何还让哲王远走江南?为何不直接给哲王娶一个强大的王妃?而且,文兰公主那是咳咳,那样的。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就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还是太子!文庆深吸了一口气。 是只有太子! 对对,只有太子!文庆幽幽一叹。 嬷嬷轻声道:主子别怪老奴说话难听,老奴觉得,主子若有机会,应该与太子打好关系。哲王很快也将离,大概太子即位也不远了。早早示了好,对主子将来有益无害。 示好示好文庆咬了咬唇,随后低低到:我倒是想。 半晌后,那嬷嬷被文庆赏了一只鎏金的镯子。 不如嬷嬷给我讲讲,关于太子的事。 太子啊,重情义,宽厚大度能容人,是君子 女人方面呢? 女人上,倒从没有任何不好的传言。听说后院很是祥和,雨露均沾的。也不像珏王好女色,听说后院几位也都本分。从前近身过的,也没有得手便弃的。 嬷嬷知不知太子爷喜好哪款姑娘? 这个老奴哪里知道?不过太子身边的,都是大家族出来的闺秀,个个知书达理,一眼看去便是千篇一律的。吃得多,大概也腻了。 说不定太子就好这口。 嬷嬷故弄玄虚摇头。 文庆嗅出她另有所指,便追问了起来。 老奴早年一道入宫的同乡便在太子府做事。对太子的喜好了解清楚着呢!太子最近大半年先是以为要与文兰公主结亲,后来监国需要形象,再之后被发落,所以府里一直没有进新人。太子妃有孕,其他几个侧妃入府时间长了,早就没了新鲜感。最近太子常常宿在前院,侍寝都是些没脸没臊的丫头,可就是这般,还不见太子满意。那日咱们奴几个还玩笑,说要不要在谁家里找个合适又放得开的丫头献给太子呢 嬷嬷,咱们话往回说,若我当日运气好些,入了太子府,你看,太子会喜欢我吗? 哎哟!要不老奴怎么说可惜呢!嬷嬷一脸痛心。您不知道,太子啊,大概是面上温润平和多了,所以骨子里就爱刺激,爱新鲜,吃东西重口,喜好也热烈。前几天为了驯服野马,在府中折腾了足有三天,便可见一斑了。 您是外族,又不像那些端着的贵女那般死板,您若是在太子府上,哪怕成不了专宠,也绝对是头一份的。 是吗?文庆心头又一次被可惜和不甘带起了波涛骇浪,想要乘风破浪的心思刚起又被自己宫中的冷清给无情打碎。郁闷让她难熬,想要报复的心思更如小虫一般啃噬着她的肌骨。 我倒是想与太子示好,但如何能接触上?她出不了宫,太子进不了宫,若是送礼,轻了人家看不上,重了人家有忌讳不肯收,想要巴结就得面对面才好。 这还不简单?皇后千秋不是快到了?母亲生日,皇上还会不恩准儿子入宫祝寿?嬷嬷再次给解了难题。 文庆眼睛一亮。 这个嬷嬷,倒是得用。若是能真心尽忠,那就好了 文庆笑颜灿烂,心头接二连三的主意开始往外冒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京中尤其平静。 就如大洋深处,平静只是表象,只要细细去找,慢慢去寻,就会发现一团团黑漆漆的暗涌埋藏在深水里,要么趁它还未壮大提前找到它,粉碎它,要么等它壮大后带着波涛骇浪强势拍来 平静从来不存在,只是攻防各自都在蓄力,但,谁是攻方就不一定了。 朱常哲离京了。 他接下来的行程很简单:负责大坝的同时,进入到康安伯的水师下进行历练。 海盗大患除了之后,大周水师的控制权大幅增强,所以沿海太平了许多,就连往年这个季节开始猖獗的倭寇也少了许多。这更为朱常哲的历练提供了大好机会。对付小型倭寇团和海盗团成为他快速累积军功的好办法 至于京中,李纯已彻底忙了起来。 朱常安的事,京卫和亲卫的事,让他每日都在连轴转。 偶有闲暇,他还要过问根据如意给出的线索,追查关于朱常珏种种的进度。 程紫玉在前院给夏薇单独安排了一处小院供她负责朱常珏和谨妃之事。 朱常珏太过油滑,他的所作所为不是阴毒到斩草除根,便是线索不够。 虽然有了明确的指向,虽然他们的人很努力,但蛛丝马迹纵搜集到不少,却还是少了许多关键性或实质性,足以板上钉钉,一举击溃,永无复起之机的决定性证据。 为此,夏薇很是头疼。 程紫玉看着那些搜集到了点滴,暗中摇头。不够!还是不够! 如意给出的一摞纸的罪名,已查完了大半。 继续查,把剩下的都查完。 若还不够 程紫玉想到了一个大胆的主意,或许可以一劳永逸!这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务必一击即中 另一边,有了皇帝的示意,李纯开始彻查朱常安。 结果叫人失望。 查不到。 什么都查不到。 朱常安压根没有置业,所以依旧查不出他的银子去向。就连昭妃和朱常安的几个幕僚都查过了,名下都无新增产业。 而在皇帝点头彻查的当日,李纯便带人以常规检视王府护卫的由头突击去了安王府一趟。 安王府上下都被集结,花名册也拿来点了一遍。府中人手物资均未超出额定数目,府中也没有问题。前后院都瞧了一眼,和昭妃那里一样,一个字:穷! 所以,连这王府也套现了不少东西。 怪异至极。 询问下的管事只是一口咬定表示:主子怕会离开多年,府中又没有女主人,人多手杂,保险起见,便将值钱物什全都变卖换了银票 朱常安南巡后到离京前的行踪也查被了一遍。 结果是:他先前并未有多少应酬,只赴了几场推不掉,众皇子都参加了的宴席;去了京郊白云寺拜佛一次;其余时间不是找白恒,便是准备北上,并未与谁家官员或是幕僚有过接触。安王府也没有接待过什么贵客 如此这般,便更显诡异了。 皇帝很快收到了白恒的密信。 白恒表示: 安王循规蹈矩,努力上进,刻苦肯学,不管是日常军务还是军法武艺的钻研上,都抱了极大的热情去学去练,与普通士兵同吃同睡,对于各项任务也从无怨言,从不退缩。他对这个徒弟很满意,相信假以时日,安王定也能独当一面,成为国之栋梁。 此外,白恒愿意以一世声名来打包票:安王绝对没有豢养私兵 于是乎,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钱呢? 而皇帝安插在白恒军中的暗棋带回来的消息也差不多: 安王做事积极,踏实肯苦,既没有投机取巧的行为,也没有散漫仗势的作风,在军中口碑不错,最近进步也不小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皇帝去给太后请安时,正好看见了近日才能勉强下床的王玥。 皇帝何等精明,忍不住多看了王玥两眼。 孩子可以寄养在宫里,但你是安王侧妃,月子做完就该回去了。 王玥闻言心头已是大喜。 可她这个模样回去 罢了,她那一摔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保住孩子,她也无憾了。 她倒是没想到,她的惊喜还没完。 朕保你无恙,你可愿回去?皇帝撇了撇杯中茶沫。朕允许你每隔三日进宫一次,给太后请安,也探视孩子。朕再给你几个人照顾你,让你有底气挺直腰板。 王玥磕头谢恩。 奉旨三日一次的请安正是她的护身符,已足够保她无碍,更不提皇帝明面赏人的抬举。 宫中本就不是她能久留之地,这是她眼下最大的追求,最好的结果了。 第六零五章 狐假虎威 皇帝轻轻敲着桌子,定定看着王玥。 “回去后,好好照看安王府。你是聪明人,听得懂朕的意思。” 王玥一下就明白了。 皇帝对朱常安生疑之事她最近听说了,皇帝这是要她去做眼线。而给她的几个人除了是保护她,也是用于与皇帝联络的棋子。 王玥赶紧磕头表了忠。 皇帝很满意,孩子在宫里,王玥一定会义无反顾…… “李纯都查不出线索,她能行吗?”王玥退下后,太后低低问到。 “聊胜于无。试试看吧。” 皇帝给太后剥了颗杏。 “李纯忙着,总不能天天盯着老四那儿。她正好可以从后院和细处入手,说不定能寻出什么端倪来呢?此为一。 王玥在宫中呆了太长时间了,再留下去就是笑话了。总归要走的,与其带了怨气走,不如让她承了咱们的恩走。 第三,老四这长子留在身边,对老四多少是个钳制。他若真要蹦跶,朕不介意把安王的头衔剥下来留给这孩子!老四看清这点后,哪怕真有谋划,也会多有顾忌!” “皇帝英明!”太后点头。儿子的考虑从来都周全…… 近千里外的风沙地,朱常安正挑起了漫天风沙舞剑。 今日,皇帝派来的人到了,带来了昭妃病危的讯息。 事实前几天,朱常安便察觉了不对劲。 从师父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加急密报后,看他的眼神便深了起来。而他身边,暗中也多了好几道紧盯的眼神。 他知道,京中必有状况发生。 于是这几日他尤其努力,早出晚归,留了好几个心腹在营地和京城过来的方向,心头惶惶不安。 果然,今日的他还在任务中时,便收到消息京城来人了。 病危?呵呵!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在意!从他拿走亲娘积蓄时,他便知她很难过得了她心里那关。她那么爱银子,银子就是她的命。银子没了,她的命也送了大半。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但他更清楚,自己的父皇何等冷血,这样的小事如何会千里迢迢来通知自己?所以,更有可能的,是在逼他回京! 怎能! 他知道最近京中争斗愈烈,这个时候,他更得赖在西北。 他一定不能回京! 所以…… 任务结束后,他也没回营地。 他在这方天地里与满天风沙较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劲。 他就是为了将白恒引来。 师父喜欢他,知道他没回营地,知道他在这儿折磨自己一定会来关心。 他成功了,他知道,白恒站在那课枯树后边一会儿了。 他早已精疲力竭,剑招早不成形,可他还在坚持,释放着看似痛苦发泄的情绪…… 白恒能感觉到徒弟身上的悲怆,痛恨和不甘,走近了后,还见他眼里噙着泪。 白恒缓步上前,只见他脸上和手上都破了皮,唇边带血,浓浓的悲凉愁绪笼罩了他,叫人感同身受,不由叹了一声。 白恒出手制止了他越发带了自残的发泄。 朱常安直接跪倒在了白恒跟前。 “师父,救我一命。” 白恒的眉头蹙起。 “何出此言!” “您应该知道,眼下京城何等局势,我一旦回去,焉有活路?我娘性子您也了解,她那么莽撞,随时可能被人算计利用。好好的禁足怎会突传病危?这显然是个陷阱。我此刻回去,明显是一条死路。我既然来了沙场,自然已将生死抛于脑后。 师父应该知道,我每次都愿做先锋的。我不怕死。但我怕!我怕死前连我娘怎么病危都没机会查出来!我怕死前是谁要取我性命都尚且不知!我怕师父这些日子的悉心教导付诸东流! 我娘若没了,我比谁都心痛。可我回去了又能如何?我娘病就能好? 您不总说死要重于泰山吗?我宁可死在沙场,也不愿被暗中的手无端端掐走性命!请师父让我死得其所吧!” 朱常安早就摸清了白恒性子。这最后两句,正中白恒心坎。 从古自今,多少满腔热情在沙场征战的将士在战场的九死一生中拼下性命,却敌不过官场上卑鄙小人唇瓣一开一合就布下的杀手。死不得其所,让人愤慨和无奈! 朱常安这话,倒是不差。 结合先前皇帝那封密信来看,大概是有人趁朱常安不在京中,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瞧着爱徒泪流满面,白恒自然不愿亲眼看他赴死,心头也是怜悯起来。 白恒眼中朱常安的眼泪和悲怆是为昭妃为自己,事实朱常安是想着前世天打雷劈身首异处才憋出的情绪! 白恒以为朱常安那痛恨是来自胸有抱负难实现,生母被害,自己被算而不平……事实朱常安怀揣的却是对李纯等人的滔天恨意! 白恒以为朱常安那不甘是因壮志未酬身有难,机会到了却不能报效家国,可惜,事实朱常安要的,从来就只有那一个最高处的位置。 在表演生动的朱常安跟前,白恒那种武将的爽直和还是太过简单了。 “师父不会帮你欺君的!” “不用!师父不用。徒儿绝不让师父难做。这次来的口讯只是报病危,父皇并未逼我回去。所以求师父给徒儿个机会。徒儿求师父给兵两千,徒儿打算去清剿北部零散外部。” 白恒听懂了。 今日病危是第一道,显然是最温和的手段。等到第二道,第三道消息来时,力度便没那么简单了。届时,回也得回,不回也会被强行带回。 而征战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更何况是消息。 的确,徒儿想要自保,索性便接不到消息。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白恒知道,徒儿跟着自己便是希望有抗争的资本而不是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徒儿什么都没做便沦为阶下囚。徒儿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可即便如此安分,依旧有人动手了。 在白恒看来,事实这不但是对朱常安的算计,也是对他的挑衅。 他,很不爽! “好。为师给你五千人!你荡不平周围三百里的外部,就不用回来了!”白恒转身离开。“来人我会去给你打发了,但只此一次!” 朱常安叩下。 他舒了口气,唇边带笑。 可笑容转瞬即逝,眸中带上了一丝狠厉。 他的布局才刚刚完成,看来,一切都要加快了。 不要紧,哪怕就是一场竞速赛,他也绝对不会输!那帮自以为皆在掌控的家伙,很快便将尝到厉害!这一次,不管是李纯还是程紫玉,都必败无疑! 他两世的仇啊,很快便将得报!…… 王玥大摇大摆回去安王府了。 当然,回去前,她也没忘了去瞧上一眼昭妃。 正是生机勃发的春日,可昭妃宫中却似严冬,数不尽的萧条破败。 大概是皇上的态度摆在那儿,于是昭妃那里有宫人申请调离时,上边都允了,以至于几天的功夫,宫人便走了一半。 此刻剩下的,不是早年跟在昭妃身边的,便是混吃混喝无处可去的。 王玥到的时候,昭妃正半躺着喝药。 好狼狈。 喝个药,也要两个奴才帮忙。一个喂,一个擦。 唇颤手抖着,药汁进一半废一半。 “我来给您请安了。” 王玥第一次瞧见未施粉黛的昭妃,忍不住在她眼前多晃了几下。 今日是回府的大日子,所以王玥特意穿了新做的时兴宫装,佩了当日皇后抬举时赏的宝石头面,又画了个娇美的妆面。 从皇上那次直言保她后,她便主动开始进补了。虽只几日的功夫,成效也出来了。她虽依旧清瘦无肉,但精气神却恢复了大半。至少,在妆容的辅助下,王玥与此刻横在床上的昭妃比起来,已是天壤之别! 果然,看到活蹦乱跳的王玥后,昭妃当即便变了脸色。 这些个贱人,还真就接二连三,一个个地上门来给自己脸色看了。尤其王玥这贱人,比文兰加上程紫玉还要可恶。 这样都没死,不但没死,还弄了个糟心的孩子,霸占了儿子前程最重要的一个位子,最后母子平安,还又出来蹦跶了?…… 昭妃气得胸口发闷。 老天,真是多有不公! “好些了吗?”王玥笑颜如花,躬身到昭妃身边。“呵,风水轮流转,倒是不想,横平了任摆布的是您,而居高临下的换成了我呢!” 昭妃瞪眼想骂,张了张口,只含糊吐出了几个听不清的字。说不出,她唯有顶开了到嘴的药,努力抬手将药碗推出去。 可惜,心有余,力不足。 药碗是被推翻了,可那黑稠的药汁别说王玥的脸,就连王玥的裙摆都没能洒上一滴,反而还翻了她自己一身,更显狼狈。 “气性还是那么大呢!您可是抱孙子的人了。还是要多多修身养性,才能身体安康!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想要看着孙儿快高长大,你一定要争取长命百岁才是。” “滚——”昭妃瞪眼身边婆子,又瞪向王玥,“让——滚。” “王……” “闭嘴!” 老嬷嬷刚要说话,却叫王玥眼神一横。 “我与昭妃娘娘是一家人,我来请安,天经地义。你若嫌你的老骨头太松,待我让人给你紧一紧时你可别后悔!”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眼观鼻地同时后退了两步。 太后抱养小皇孙的消息早已阖宫皆知,王玥正是母凭子贵,春风得意,相比昭妃这里,却是日薄西山,几个老奴敢怒也不敢言。 王玥撑身昭妃跟前。 “明日,便是太后给我儿办宴之日。从今往后,我儿便将得到天下最尊贵的教养。开心吗?这可是夫君的长子,您的长孙呢!他如此出息,以后您也不用再多操心了。” 她压低了声音:“您别怕,哪怕王爷死在了西北,您和我也还有依靠,咱们的荣耀也不会丢,到时候咱们还是有倚靠的。我儿不会忘了您!” “贱……” “见到此时此景,您也高兴吧?咱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所以您可一定要好好活着,毕竟,从今日起,我会每三日都进宫来看您一次的。缺什么只管跟我说。王爷不在,我一定帮王爷好好照顾您。将来我儿知道您对他的好,也一定会好好照顾您!加倍,加双倍回报您!” 王玥扬长而去,完全没管身后昭妃再次翻起白眼,病情愈加恶化…… 皇帝有意给她撑腰,所以给了她十八人安置安王府,六个侍卫,六个內侍还有六个嬷嬷。另外还派了十二个侍卫护送她回府。 加上王家早先给她配置的几十人,一行浩浩荡荡回去安王府,一路还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安王管事迫于上边压力,只能恭恭敬敬迎下了这么大群人。 管事更没想到的,是王玥雷厉风行,一到家便召集了安王府所有人训话,并当众跟他要起了府中账本和各处钥匙。 管事盯了王玥一眼,只觉可笑至极。不过是个妾,这底气是不是太足了? “回王侧妃话,安王临行前有下了命令。安王府上下事宜由小的全权管理,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请王侧妃莫要为难小的。”管事眼里鄙夷尽显。 王玥正了正色。 “皇上说了,我既诞下了王府长子,那么功劳不小。王爷不在,理当管家。” “可是小的也为难啊。前院有不少都是王爷的私物,王侧妃管束前院,怕多有不便!” 王玥突然冷笑。她已给过机会了。既然给脸不要脸,那么……正合她意! “来人!” “在!”皇帝给的侍卫走了出来。 “张管事恃宠而骄,顶撞主子,先打二十耳光。” 张管事瞬间被扣住,他简直不可相信。 “住……手!”他刚一开口,那边耳光已经上来,打懵了他,也打愣了在场众人。 “张管事还以下犯上……” “老奴没有!”二十下已打完,张管事牙口松动,吐了口血出来。 “没有?我都已经说了,让我管家是皇上的意思,可你还要继续推诿,不是以下犯上是什么?我还要再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此外,你还装傻充愣,将圣上口谕视若无睹,我若不罚你,便是我的责任了!届时坏的是王爷的名声,安王府的口碑,我的声誉和圣上的颜面!” 王玥将狐假虎威用到了极致,又看向了众人。 “你们呢?可还有不服的?可还有认为我不能管,不该管,不够格,认为皇上说话不够分量的,想要蔑视圣意,想要和皇命作对,想要挑战皇威的,便只管站出来,陪着张管事一道领罚!” 一顶顶大帽子砸出来,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被往日沦为他们笑柄的乡巴佬骇得傻了眼。 “若还有不服的,便跟着我一道入宫,亲自再去请一遍皇上的意思!” …… 。m. 第六零六章 喜上加喜 王玥扯了皇帝大旗,宫里跟来的众人焉有退缩之理?个个均是挺直了腰板,前前后后开始打量起了安王府上下众人,将圣上的威压施放下去。 当然,在王玥的示意下,大门早已上锁。 门外守着的,都是宫里的侍卫。 另有几个内侍和侍卫,以及王家给配的十几个护卫已经趁着众人被骇住,前往了前院以及几个大管事的住所,前去搜了个底朝天! 王玥站定张管事跟前。 “所以,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思,是在命令你。你既然软的不吃,偏要自讨苦吃,那效果也是一样的,我一样能拿到我要的东西。来人,给张管事五十大板!” “王侧妃饶命啊!”张管事终于怕了,他只是没想到,半年多前还温柔如水,悉听尊便的王侧妃怎么如变了个人,竟是这般厉害的吗?是王玥太会掩饰,还是性情大变?这些侍卫凶神恶煞,武艺不凡,这五十大板下去,他的小命要玩完啊! 一时间,几乎安王府上上下下都求了起来。 王玥却是嗤笑了起来。 “张管事的罪行和罪名都说清楚了。你们还要给他求情,你们眼里究竟有没有圣上了?” 王玥从人群里指出了几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既然同情,便与张管事同罚吧!”这几人,正是当日王玥入京借住程府时,在程府门前闹事,要将她带走,蹦跶滋事最凶的那几个。 这些人当日可是想要她和孩儿性命的,她早就记在了心里。他们虽不是主谋,但分明就是无人性的打手杀手。当日若不是程紫玉一力相护,她和孩子早就没了。她既然活下来了,既然有机会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报仇之机! 果然,还有人不信邪,明着暗着指向王玥过分了。 有个幕僚一脸慈悲上来劝诫,可王玥一心杀鸡儆猴,直接将这些人全都指了出来,以“忤逆”和“对圣上以及主子大不敬”的罪名,一人给了五十大板。 当院中打板子声此起彼伏,空气终于安静了。 而王玥挺直了腰,只巴不得还有人跳出来,趁着护送她回来的宫中侍卫都在,将这些人都给一并发落了。 她知道,此刻越是有胆量敢出来嚣张蹦跶的,越是朱常安的心腹和得力助手,收拾一个是一个!的确,她也没打算让他们好好活,宫中侍卫的五十大板,若有武艺傍身也得半死,至于其他人,不死也得残了! 她一为报仇,二为竖立姿态,三为杀鸡儆猴,只为更安全地活下去。但最重要的,是她要向皇上证明自己的价值!她有用,皇上才会更放心她,才会更愿意保护她!哪怕只是为了儿子和家族,她也会一路刚到底! 朱常安,终有一日会为他对自己母子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王玥以这样的武力方式快速拿到了府中所有的钥匙和权利。 张管事以及几个副管事都被她以雷霆之速要么废了人,要么废了权。只短短的一刻钟的功夫,安王府上下的氛围全变了。 对于这样的变故,府中上下是没办法应变的。 朱常安离开前就没想过王玥能够平安生下孩子,更不提她还有机会卷土重来,还有胆量回家,还能有办法说动皇帝给她撑腰。 可叹此刻朱常安人在千里之外,府中能人虽不少,却也没有对策,没办法直接对抗,更不敢与皇权直接杠上! 当那第一个出来蹦跶的幕僚被抬下去后,竟是引了好几个幕僚上来请辞。 “还有谁要走的,到杜主管跟前报上名字,待核对,清算和办完所有手续才能走人!” 那姓杜的,是皇帝给的这六个侍卫里领头的。既然皇帝有伸手之意,王玥自然不介意索性送上王府的主管位置。哪怕对方什么都不干,就只为自己多说几句好话。 一番行动下来,安王府上下服服帖帖。 王玥如愿将账本和钥匙都拿在了手中。 她当着众人之面打开了朱常安的库房。 结果么,自然还是那般,东西虽不少,但没有多少值钱的。连昔日王玥进门时,王玥有印象的那些厚礼也早都不见了踪影。而库房的进出记录上却并未标注,所以,那些东西的确是朱常安提走的。 王玥最恼火的是,打开私库,她自己的东西也少了许多。南巡前的她哪里知道一路会有那么多变故?当日她那些值钱的东西还被她特意锁进了私库。而眼下,她的库房连锁头都换了。 显然朱常安要么是从来就没想过她还会活着回到安王府来,要么便是从没将她回来与否放在眼里…… 账房来问,说是王府人数有定例,可她这次又带来了七八十人,人数超了是小事,关键是花费…… “宫里来的人,开支皆由宫里负责。至于我的人,自然我负责。” 账房点头。 哪知王玥伸手,跟她要走了府中账面银子和朱常安最近两月的俸银。 账房扭扭捏捏。 “怎么?你有意见?王爷拿走了我库房之物,不得还我?那么大的亏空,我不得找银子补上?我那么多人要养,你让我去哪儿找银子? 这银子你不给我,我便只能入宫去借了。届时闹得满城风雨,世人便皆知我的嫁妆被无故偷摸侵占了!安王府的脸面没了倒不怕,丢了皇上和皇室的颜面,但愿你可担得起责任!” 账房畏畏缩缩献上了所有账本和钱箱,王玥让宫里嬷嬷接手了这事。那账房立马就要请辞,王玥没允,反而是暗中扣下了账房,以期从账目上试着找到些蛛丝马迹。 就这样,安王府的银钱库和开支本也到了王玥手中。 王玥以“穷”为由,要求所有人节衣缩食,大大减去了府中上上下下的月钱和开支。今日起,她也要从朱常安身上抠回些银子来。 她便不信,朱常安若一时半会儿不回来,这些人还能一直熬下去!她便看看这些人能熬多久!而这些人一旦离开,王玥都会用她的人填补上去。 至于离开的那些人,则由圣上的人负责去跟,就是想要抓到朱常安暗地里的勾当…… 而在王玥回到安王府的第二日,宫里迎来了一场满月宴。 虽说是满月宴,但众人皆知,事实是太后向世人表态,这个小皇孙从今往后将寄养在她身边。 皇帝特意抬举,办的很热闹,连太子和珏王都被应允参宴了。 目的么,就是让所有人都瞧瞧,不管是皇子还是龙孙,不管康健与否,不管身世如何,只要是皇权愿意,便能抬举。哪怕曾历经磨难,哪怕未必能活到明日。 皇帝也是要让消息传到朱常安耳中,这是对他的警告。 宫中许久未办大宴,许多人本都对五月皇后千秋宴翘首以盼。哪知“依旧抱恙”的皇后前几日却亲自去太后那儿,主动表示碍于病情,今年不办千秋宴,并愿意捐出一千两来行善。 太后和皇帝皆满意皇后的识相,特恩准了太子即日起可以每隔五日入宫走动一次,算是对禁足令的松动…… 不少惦念热闹和奢华的贵人都在惋惜今年没法入宫参宴,倒是不想太后那里突然要办喜事,于是今日,前来赴宴的众人也尤其整齐了起来。 程紫玉早早就来了。 她送了不少意头不错的金银物件给小皇孙。 她原本想要抱抱孩子的,可瞧见那孩子虽长大了不少,却依旧比猫崽子大不了多少,她还是打消了那念头。 李纯今日没来。 他依旧那么忙。 最近他京卫的事务似乎已经忙完,每日也不知是从何处回来,反正程紫玉是发现他的靴底都很脏。她猜想,这几日的他,应该并不在京中活动…… 因着那刻意的抬举,所以今日宴席不但热闹,还办在了慈宁宫。不但连王玥都极受抬举地坐到了太后下首,皇帝还亲自给孩子赐了名。 今日这样的机会,对很多人来说,属于机不可失,可得牢牢把握住了。 比如,田常在,比如,庆嫔。 不知是就那么巧,还是效仿了当日的王玥,田常在在宴席期间不太舒服,御医去请脉——喜脉啊!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今日是好日子,那么自然是喜上加喜。 田常在表示都是太后洪福齐天,子孙运旺,这肚子里的小皇子也迫不及待想要沾沾皇祖母的光。说话间,还顺便抛了个媚眼给皇帝。 有人愿意沾自己光,这便是一种投诚和识相,太后也高兴,跟着夸了几句。 当然最高兴的是皇帝。 他年纪渐渐上来,虽不承认自己能力不行,但精力摆在那儿。最近一年,宫中都未有喜讯传出。田常在一举有孕,这是对皇帝能力的肯定!是他不输儿子的证明!是他正当年的证据! 他高兴,发自心底的喜悦,他,不管是在前朝后宫,都不认输! “既是大喜,便再加一喜吧!”他手一挥,便让人拟旨,直接给田常在晋了位份。于是田常在摇身一变,成了田贵人。 众人纷纷起身恭祝皇帝。 程紫玉笑看春风得意的田婉怡,感叹她实在美艳非凡,所以一直恩宠不断。前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爆出她有孕,她肚子很争气,几个月后生下了儿子,再次晋位,人如其名地被封了婉仪,一举超越了她那表姐石贵人。 只不过…… 程紫玉脑中有些记忆似乎对不上。前世田贵人是在皇后寿诞上曝出身孕的。当时的她喜极而泣,那欣喜,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可今生的她,相对那时,似乎克制了许多。 是并没有那么高兴?还是不愿表露高兴? 是因为等不到皇后寿诞,只能就近曝光,所以胎儿还未稳,因而不敢太过嚣张?还是有其他缘故?…… 这场宴,注定就不会平淡。 因为程翾献上了最近整整五年心血的结晶——便是前世朱常安念念不忘,到死还在追求配方,让程家声名鼎盛,让圣上太后称赞连连,卖到了金价的紫金砂。 按着前世的进度,程翾去年六月终配成了这方泥,成品出来后在太后南巡寿宴上一炮打响,享誉神州…… 但今生因着程紫玉的阻挠,程翾将很大一部分精力分到了程家事务,导致这方泥迟迟未能出世。 一直到前一阵,程紫玉觉得时机成熟,才鼓励了老爷子继续前世的研究…… 这不,这泥今日终得亮相,被制成了一对龙凤呈祥的中型摆件献给了皇帝太后。 不同于色彩斑斓的瓷器,陶的特性便是简朴沉稳,有厚重的儒雅和内敛感,但也因着这份质朴和简约,成了喜好奢华之辈对陶不喜的最大缘故。 然而程翾的作品之所以受追捧,便是他往往擅长让那质朴脱离平凡,变成底蕴十足的贵重。就如那些古剑好剑,剑鞘是否花哨不重要,剑身是否锋芒毕露也不是追求的。他要的,更是从材质到肌理,由内而外,因底蕴而透出的真正贵重。 红布掀开,龙腾凤舞于祥云之端,虽只有一个颜色,可拔地冲天的腾云之势叫人一眼便心头一震,那拨开云雾的冲劲和霸气肆意的气势让人颇有血液沸腾,心向往之并成就一番壮举之冲动…… 再细看龙凤,基色带紫,内敛带尊。而紫中又有金色透出,色泽一亮,便不再单调,反而尊中带贵。正好有日光打下来,使得那紫金色发出了浑然一体的光芒。含蓄的紫埋没不了耀目的金,出挑的金又在内敛紫的烘托下愈加醒目。 就连那团云也不知添了何种原料,被日光一打竟泛出五彩斑斓的光感,更将“五彩祥云”给落实,将整个作品的意境给烘上去了。 圣上太后皆极喜。 “此为何泥?光感如玉,光泽如霞,紫中泛金,脱俗雅韵,数不尽的尊贵。”和前世一样,圣上的金口玉言将这款泥推向了陶泥的。 而今生不同前世,程家已有足够的资格请皇帝来给此泥取名。 皇帝瞧了眼程翾和程紫玉,“翾取羽,玉取音,既然这款泥第一次出世,第一个作品是朕得到,便赠一‘御’字吧,御,御心醉之,便叫‘御醉’吧。” 天下有几物能得皇帝赐名?又有几样能得用一“御”字。御为天子品阶,其中抬举一目了然。 程紫玉心下感叹,皇帝这次,才是真正把她视作了一家人。只不过她很清楚,这份恩宠大半还是源自了李纯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她的目的达到了。 祖父的心愿终得一偿,他和程家之名注定要流传陶史的。 皇帝大手一挥,他的承乾宫订购了一整套“御醉”泥所制的物品。 程紫玉知道,今日之后,御醉泥之价只会比前世更高。却不知当朱常安瞧见时,心下作何感想……x767ex9540x4e00x4e0bx201c掌贵x722ax4e66x5c4bx201dx6700x65b0x7ae0x8282x7b2cx4e00x65f6x95f4x514dx8d39x9605x8bfbx3002 第六零七章 这次要栽 今日这宴注定便不会寻常。 皇帝心情不错,所以冲谁都和颜悦色。就连朱常珏前来敬酒也二话不说便连干了几杯。 要说最近京中局势也实在是剑拔弩张,这难得能放下争夺和仇恨的觥筹交错,也让从皇帝,珏王,太子,到一众皇亲国戚都不由抛开成见,来享受这暂时的平静和将越来越少有的平和。 于是,今日这宴尤其热闹。 逍遥王从自己那辈开始,便看多了皇子间的厮杀,心里不太痛快,今日忍不住带着太子和珏王连喝了好几杯。 气氛热起来后,不知是真的惦念缅怀,还是为了恶心太子,朱常珏竟也主动勾了太子肩,同坐一张桌,说起了儿时种种。 太子则依旧一副雷打不动的淡笑表情,不知是真被勾起了过往,还是在强忍。 这两人在这种古怪氛围里你来我往,在大量视线的聚焦中,半真半假地将气氛一轮轮炒热,倒是成了一道独特风景。 程紫玉低低看着笑。 这种场景,若不出意外,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几个皇子里,前世第一个倒台的是太子,今生不会。除去朱常淇,第一个倒下的,便让朱常珏来吧! 难得的热闹,免不了多喝。 宴席未散,便已有不少人都喝多了…… 而不远处的女宾区,让程紫玉感觉怪异的,可不止那些喝喝闹闹的虚伪男人。 她一直觉得有人用恨意满满的眼神往自己这个方向盯。 一开始的时候,程紫玉还尽力去忽视。 在她终于忍不住下去时,她冷不丁地回望过去,抓到的却是宫妃区正瞪眼的文庆。 程紫玉有些迷糊。按理,自己并未与文庆正面交锋过,是因为李纯?因为嫉妒?因爱生恨? “她是因为我!”文兰开口。 朱常哲离京后,文兰百无聊赖。她又没有几个朋友,这样的宴席,自然是与程紫玉如影随形。所以今日文兰也是执意与程紫玉坐了一桌。 “她看的是我。从早上一见面,就盯上我了。” “你做什么了?”程紫玉再次看了文庆一眼。对方那模样,简直就是想上来咬上一口才过瘾。 “天地良心!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时间搭理她?再说了,她时至今日都还是个姑娘,完全已同废棋,你以为我还会浪费时间和资源在她身上?就是父王,也基本对她放弃了。对母国半点帮助没有,要她又有何用?她费了朝鲜对她那么大的栽培,还敢瞪我?” 文兰也是狠狠瞪了回去! “她上次在我父王那儿搬弄是非,想要算计我入宫,那笔账我都还没跟她算,我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她若再敢嚣张,我便要她好看!谁知道她又怎么了!病的不轻,得了臆想症吧?” 虽觉奇怪,但既然不关自己事,程紫玉也就压下疑惑,再不管那两人大眼瞪小眼了。 酒宴散了便是花宴。 换了个地方,改到了慈宁花园。 但内容也未变,依旧是吃吃喝喝,看看表演说说话。 今日这场宴来的,大部分都是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所以男女间的大防也略松。只简单划了男女宾场地,并未刻意的划清不能过界。 程紫玉今日也喝了不少,这会儿有几分昏昏沉沉,赶紧找了个地儿喝茶解酒。与她一样喝多的女眷不少,这会儿叽叽喳喳,倒也热闹。 程紫玉入宫次数多了,在宫中也结交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嫔妃,算是有说话的人。 尤其石贵人和田贵人,上次在王玥那事上明面帮了自己后,也算是有了交情。田贵人那里,程紫玉真心恭祝了一番,知道孕妇不适合戴宝石,便从腕上褪下了一对粉玉镯子相赠。 田贵人谢了又谢,可那笑意却并未至眼底,似乎有些……落寞? 这是何故? 眼下她这胎来得正好,皇后养病贵妃栽了,后宫正是一片祥和,至少面上很平稳,按理这胎十拿九稳,真没什么好顾忌的。皇帝宠她,又给她晋了位份,送了一大堆的赏赐到她宫中,更亲自让御医院给她弄个安胎固本的方子来。 刚刚还听到皇帝让于公公安排了将去年年底刚修缮完,最邻近御花园的储秀宫拿来给田贵人养胎。这是直接给了一宫主位了。如此,就连衣食住行都不怕会受气啊。 老年得子,想也知道这孩子不管男女也都会很受宠,她们石家田家也算是有了靠山,这样她还不高兴?想不明白,真不明白…… 另一边,程紫玉又注意到文兰和文庆到底还是杠上了。 两人在花树后边争执了一番,动静还不小,引了不少人伸长脖子频频观望,最后不欢而散。 “怎么了?”程紫玉坐到气鼓鼓的文兰身边。 “也不知是文庆抽风,还是有人捣鬼,她偏一口咬定说今早我派人给她送东西了。” “哦?送什么了?”程紫玉看文兰那模样显然并不知情。也不知在闹事的究竟是文庆还是他人,叫人只觉今日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说我给她送了一篮子鲜果和一包果脯。” “……怎么?”没懂。 “说那篮子鲜果都是杏。那包果脯只有五颗。” “什么意思?” “没懂吧?没懂是正常的,可她却冲我又是哭又是闹又是骂,口口声声咬定我这是在装!我装?呸!我有她那么闲吗?” 文兰越说越气,端了酒盅又干尽一杯,“她说,那篮子杏全被人取了果核,你懂了吗?” “杏……无核……无子。噗,幸无子吧?那么,五果脯,是果无福吧?她是不是觉得你在骂她:无子无福?”怪不得气成那样了。 “正是如此。可不是我做的!” “她是如何判定做这事的主谋是你?” “因为送东西的宫女不肯说身份,文庆宫里的老嬷嬷对她拉拉扯扯时,那宫女身上掉下了一封信。文庆一口咬定说那信上的笔迹是我的。说若不是那封信里涉及的都是朝鲜在京中的买卖,她一定将这事告发了去,治我一个妄议后妃,影射圣上之罪!” “这样啊……” 玩这种文字把戏的,的确不会是文兰。“是不是文庆在宫里惹了什么仇敌,故意捉弄她?又或是有人想在你们朝鲜人内部煽风点火的?” 前一种倒是还好,与文兰没什么关系。但后一种,大概会有些麻烦。文庆本就不是善茬,被人挑事后,可别闹出什么来。文兰已与朱常哲绑定,难道是冲着朱常哲去的? “我也是心有担虑。总算文庆还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这事也没声张。等宴席散了,我便亲自去走一遭,亲眼去比对一下,看看那什么信笺可有问题。别的倒还好,可别真是我身边流出去的,那我身边岂不是有内奸?” “嗯,小心为上吧。要不要我陪你去?” “那倒不用。这后宫里,就她那样的,还能对我做什么不成!” “也是。”从文庆算计上李纯,连皇帝都算计进去那刻开始,便注定她在皇帝身边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此刻的她和将来的她,应该除了一个位份,也不可能再有其他了。她又还能做什么…… 一刻多钟后,文庆身边的老嬷嬷到了文兰身侧说了几句。 文兰起身便要随她去。 “去哪儿?”程紫玉问。 “就慈宁宫外边的更衣处。文庆去拿信笺了。我便去瞧一眼。既然要比对,便有争执的风险,我可不想在慈宁宫再与她闹起来,丢了朝鲜颜面。我这心里不踏实,那信笺我得看一眼才稳妥。” 文兰带着几分忧心去了。 见她往外走后,程紫玉给了柳儿个眼神。 柳儿会意,便跟了出去。 过了一小会儿,柳儿回来了。 “文兰公主的确是进了慈宁宫外不远处,一间用作女宾更衣和休憩的偏殿里。外边也有伺宴的宫女把守着,奴婢跟近了几步,不多一会儿便见庆嫔也步履匆匆进去了。应该是没问题。” “那就好。” 然而,等了半刻多钟,不见文兰回来,程紫玉莫名有些心慌。 按理最近宫里宫外都挺老实,她倒不是怕有人会胆大包天瞎蹦跶,主要是担心状况复杂时文兰会应付不过来。 “咱们也去更衣吧!”程紫玉带了柳儿和桂儿出了慈宁宫。 三人往柳儿示意的那个方向走去。 刚行了不到二十步,她们便见远远的,文庆那老嬷嬷又哭丧着脸跑来: “郡主来得正好。赶紧来几个人帮忙。文兰公主和庆嫔一言不合打起来了。两边气性都大,一个抓脸一个揪头发,怎么都不肯松! 我们主子脸都被抓花了,怕是要破相!奴婢们实在拉不住,为保主子们的母国颜面,老奴不敢张扬,刚刚把守着那偏殿外门的奴才给支开想找人帮忙,您过来就好,只求郡主您帮个忙。” “额……”文兰文庆两人有宿怨,今番显然有人执意挑拨,这两人打起来,若闹大了,怕是要着了道。 “柳儿,赶紧跟着嬷嬷先去拉开人。” 柳儿得命,跟着那嬷嬷快速往那院中跑去。 程紫玉也不由加紧了步伐。 好在离得不远,这会儿宫人们虽进进出出,但注意力都在慈宁宫。 只是不知究竟谁在捣鬼。 离得近了,程紫玉和桂儿也听到那偏殿宫墙那边有打砸声传出。而那门口,也只剩了一个挂着眼泪原地乱转的小宫女。 “郡主,快!您快进去劝劝!”小宫女跺着脚,赶紧推开门。“文兰公主听您的话,您给劝劝,再闹下去,今日双喜临门的,怕两位主子都要受罚。” 程紫玉和桂儿抬脚往里边跨…… 脚步踏出去的一瞬间,程紫玉心头一闪,暗道不对。 她突然想起来,文兰自打上次暗杀事件后,出门连绿乔都不带了。身边带着的都是有武艺的丫头,真要和文庆打起来,哪里需要自己的人来帮忙拉开和劝架?就凭她今日身边那两个丫头,对付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一起的围攻都没问题吧? 所以,一定有哪里不对! 自己关心则乱,只想着今日处处反常,怕有人在算计朝鲜人而对朱常哲不利,却连如此低级的漏洞都没能看出来? 难不成……是冲着自己来的? 程紫玉心头一颤,连连缩脚,哪知身后已有一把力撞了上来。 她一个趔趄,往前栽了出去。 身后大门已经砰地一下关上。到底没能躲开。 “小心!” 眼见程紫玉要栽倒,桂儿的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拉,下意识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她另一手自然没忘后摆顶门,这才发现那门纹丝不动,压根不是轻易能推开的。 而随着院门被合上,桂儿耳边已有不止一道风声袭来。 门后本就藏着人,这会儿全都站位到了她的身后。 她右手拉人,侧身后望的同时左手出击。 侧后方不止一人,桂儿听出来了。她暗叫糟糕,往后肘击的同时,还用足勾了门边几个花盆往后踢去。 可身后的动静和她击空的手肘让她心沉了下去。 接连踢出的几个花盆全都应声而碎,却没击中一人。所以全都是练家子。 单手难敌多人偷袭。要栽! 在护住程紫玉的前提下,她身后的空档也暴露了出来。 果然,棍棒已经砸来,在她后颈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个瞬间的程紫玉也才明白在墙那边走来时听到的那一串打砸声,实际上,要么是柳儿被偷袭时发出,要么是这帮人为了引自己上钩的卖力演出了。 面对柳儿都能速战速决,她不用回头也能猜到,身后偷袭的绝对不止一人。 “救——”救命的救字刚一出口,程紫玉便觉身后一重,左手一松,桂儿倒下了。 程紫玉那桂儿的力带了一把没站稳,跟着后仰跌倒,勉强避过了原本冲着她后脑勺来的一击。 可她今日运气真真差极了。 摔下去撑身的手一只磕在了门边的石阶上,掌心被割破,另一只手则落在了刚被桂儿砸碎的花盆碎片上。 老天戏弄,那片不开眼的瓷片正是弧面釉底在下,内胚切口朝上,好巧不巧地等来了她的左手。 碎片入肉,瓷片打滑,撑下去的第一把就没稳住。既耽搁了她爬起身,又叫那瓷片拉长了伤口并深深插进手肉。 …… 第六零八章 福祸相依 可恨为了站起身来,程紫玉还不得不咬牙再次撑身了一把。 由于做的都是精细活儿,她的手一直注意保养,细嫩无比。这两把下去,痛得她浑身发颤,后背全湿。 那片碎瓷已完全割开了她的手肉,给她手上留下了一道既长且深,一直蔓延到手指的伤。 剧痛钻心传来,那伤怕已见骨。 完了,这次不但要栽,这手会不会废了?她瞬间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一股恐惧油然而生!重活一世,手还是会被废吗?她依旧没法带领程家前行吗?这个时候,她想起的竟是这个! 按说被算计是常有的事,但今日真是太过邪门了。 她不知这次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她还什么都没弄清楚呢!算计常常有,但只有这次,叫她连应对之力都还无。 全没头绪! 桂儿柳儿都没能躲开,她自然也难以逃开。 一道风吹过,已有重物劈向了她的后颈。 程紫玉连攻击她的人都没看清,只瞥到了几个迷迷糊糊的影子,眼前便金星闪过,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这一瞬她的脑中,千思百转间,已有许多疑问闪过。 只怪她最近太安逸,只怪她下意识以为宫中最近平静,不可能有人会堂而皇之动手,只怪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文兰文庆身上,万没有想到,对方绕了一个大圈子,对自己也有所图。 那么,自己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顺手而为? 文兰是柳儿看着进入这里的,柳儿是她亲眼看着走进这处的,眼下那两人……是都已栽了吗?人又在何处? 这都是文庆所为? 毕竟起因在文庆,而她们所有人,都是文庆那个嬷嬷引来的啊! 文庆要做什么呢?文庆是主谋还是帮凶? 不对!不是文庆! 正如文兰所言,文庆与文兰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的关系,哪怕文庆自己想要作死也不会忘记她此举会连累了族人。她脑子也活络,应变也快,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文庆没这实力。 今日办宴,临近慈宁宫附近有不少无人居住的偏殿偏院都用来供宾客解酒休息和更衣之用了。这处明显是其中之一。这不会错。 但文庆在后宫空有虚名却无实权,她能有这个实力? 这附近闹出动静却无人过来,显然先前人已被支开,做过了清场; 不久前柳儿瞧见守着这处宫门的宫人也已不见,要么那几个守门的原本便是主谋的手下,要么是被支开了; 能接二连三算计成功,连柳儿也已栽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慈宁宫守卫重重,按理这附近正处眼皮子底下,包括程紫玉在内,下意识都觉得安全万无一失,能料想有人作妖; 对方将动手地选在更衣处,这更是最大程度避开了各路侍卫和宫人的注意力;能动用高手混进来之人更是绝非泛泛;说不定从文庆一早的什么果子便已是阴谋开始…… 能成功在宫里折腾这么一大圈的,绝对不在文庆能力范围,究竟是谁? 事实这个范围已经很小了,无非是在宫中有一定势力,有所图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吧? 程紫玉对自己的性命安全无忧,毕竟不管谁有意蹦跶,眼下这个时候,绝不敢轻易弄死自己。否则将面对的便是从皇帝太后到李纯的雷霆震怒,谁也不会冒着那风险! 但程紫玉更担心了。 没了意识,她岂不是任人摆布?若是有人坏她名节怎办?要知道李纯不在京中,压根救不了自己…… 两眼一抹黑,意识完全涣散。程紫玉今生的第一次晕倒,就这么来了…… 她掉进了一个冗长的梦里。 睁开眼,竟是在安王府里。 那个囚禁了她的小院。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黑暗日子里。 太后一薨,靠山一倒,她便被冠上了“疯妇”称号,被塞进了这个阴冷潮湿漆黑有虫有鼠的小屋子。 随后各怀目的的人啊,个个都巴不得来踩她一脚。她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是朱常安明着暗着放进来欺辱她的。 一开始,对她只是生活条件的逼迫,她不为所动。 渐渐的,这些人在他的示意下,开始变本加厉。而他想要的,无非是逼迫她忍不下去后,主动将程家的各种方子古法捧出来。 就如此刻,眼前走开的,正是朱常安的侍妾。 许是太想扬眉吐气了,这妾室不但来辱她,还轻而易举便用剪刀弄伤了她的手。 她好痛。 十指连心,更何况这伤从掌心到指心,已经及骨。 黏黏腻腻的血在手上糊开,她几乎听到了血落地的滴答声。 怎能伤手呢? 手会不会废了? 废了还怎么干活?还如何做家主?还如何在自己喜欢又擅长的领域发挥能力? 手痛带来了心痛和心慌,叫她没法淡定下来,叫她团团转。而更多的,还是恐惧。即便她一直在掩饰,可她是怕的!怎会不怕? 门又开了,来了一个好心的丫鬟,偷摸带来了药。 当药物渗进伤口,她的手一阵痛麻。 很快,她的手从指尖到掌心都萦绕了淡淡的黑。 钻心蚀骨的痛。 痛得她几乎打滚。 她的手废了。 但心更痛! 她痛到想杀人。一个匠人的手,意味的不仅仅是饭碗,还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振作的希望,重新来过的希望,再次崛起的希望……都没了。她成了废人一个! 她的心似被人抓住了揪打,但她还在咬牙。她不愿让朱常安得逞。甚至不愿让那些贱人看到她败落而觉得赢了自己。她只是抬起头,盯着那两人,直勾勾的,带着瘆人的光芒。 叫那两人心头发虚,连连后退…… 场景一换,马车摇晃,陈金玉出现眼前,拿着那针头泛绿的针,一脸坏笑。 “你……已经死了。”程紫玉淡淡开口。不比刚刚那俩人,她们对她,连仇敌都算不上。 但陈金玉……是她真实恨极的!她怎会忘了,陈金玉早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早已死了几个月了? “死了我也要来找你。” “阴魂不散吗?拿针做什么?还要戳我手吗?你忘了,我的手已经废了。” “我不管!废了我也要戳!谁叫我恨你!”金玉捻着那针,针头在光下泛着绿光…… 程紫玉突地感觉整双手又疼了起来。继而引着她心也一阵阵抽搐起来。手痛伴着心痛,让她浑身都痛。那些一无所有,家破人亡的惨况和绝望再次包围了她。不甘阵阵升腾,让她愤怒!连她血都快要沸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她完好时,他们要来毁了她!她被毁了后,他们还要来折磨她!之前已经做过了一次还不够,他们还要接二连三来伤害她? 眼看着陈金玉的脸渐渐扭曲,渐渐狰狞,如魔鬼一般再次拿着针扑来,这次她却做不到如前世那般平静了。 她已经活得这么努力了,为何还要再承受一次? 为何还要任由这些人再次来折磨来摧毁? 为何还要再次亲眼看着希望被撕碎? 不要!她不要! 痛! 一双手再次火烧火燎痛了起来…… 于是,那妾室拿剪刀挑来时,她伸腿就冲着那妾的小腿踹了出去。妾室尖叫摔倒在地,剪刀不但没能伤到自己,还被夺来,到了自己手中。 丫鬟再次“好心”带着药瓶进来时,她刚刚好挥舞剪刀,戳伤了那个妾。 她抢先发难,在丫鬟没反应过来前,先一步将其也戳伤了,并夺过了那只药瓶。 整瓶的药,被她悉数倒上了那俩贱人的手…… 尖叫连连,原地打滚的,成了那两个欺负她的人! “我的手是我的希望。这次我绝不再忍!谁断我希望,我便断他明日!”一个残废的妾,一个残废的奴才,已注定是行尸走肉的结局。 程紫玉拉了拉衣角,挺胸走出那方屋子。 转眼便来到了马车。 马车里的她避开了陈金玉戳向她手指的那一针,陈金玉再次戳来时,她已经抓到了身边的靠枕并将其挡在了身前。 于是金玉戳向她脸面的这一针插进了靠枕…… 陈金玉始料不及,第一时间没能将针拔出,被程紫玉抓到了机会。 她抬腿就一脚踢了出去。 陈金玉摔在了车板上,在她挣扎起身时,程紫玉已经拔出了那针,将针划向了陈金玉。 “你拿走我最重要的,我自当讨回。不管这是梦还是今生,谁都别想再欺我毁我!” 陈金玉皮开肉绽后,被她一脚踹出了马车。 马车踩着陈金玉前行,陈金玉嗷嗷嚎着,她却没有低头或回眸看一眼。 她只大口喘息。 她站在马车上。 她指天誓地:哪怕是做梦,她也不让自己拥有的被这些人夺去。 等等,做梦? 心痛渐渐平缓,这些人这些事,她已经很久没想起了,突然出现,难道真是梦? 如果是梦,该怎么醒? 为何心都不痛了,可手还是这么痛? 不应该啊! 她分明没有被戳伤,没有被下药啊? 到这个时候,她才似乎想起来,不久前,她似乎被人偷袭了。 她清醒了两分。 如果是梦,她要醒过来!醒过来! 她努力去掀了掀眼皮,这才发现眼皮那般沉重,几乎掀不动。 耳边有“吱嘎,吱嘎”的声音传来,而手上的痛感,也越来越清晰。 她试着咬舌尖,这才发现,她的牙根本触不到舌。她的嘴被堵住了。 而她的手…… 她动了动手。 她的手交叠着,一动,却是剐心般的抽痛席卷而来。 这痛来得刚刚好,反而让她再次清醒了许多。 脑中接连想到了桂儿,柳儿,文兰……闪过那场古怪的宴席,想到文庆之流,她心惊肉跳。 她试着抬手,发现,双手似乎被缚住了。两手腕被绑在了一起。 好在手指还能动。 为了快速清醒,她索性正疼得厉害的双手一交合…… 痛感加剧,猛烈袭来,直接叫她痛出了一身汗。 她的右手硌到了一个硬物,并也被划开了口子。 她想起来,是那花盆的碎瓷。 与此同时,这极致的痛也让她几乎完全清醒。 再试着努力掀开眼皮时,她成功了。 她醒过来了。 她看见自己躺在了近墙角的地面上。她的嘴被堵着,双手被反绑,双腿也被绑住了。 手心还是在剧痛。 她的手指上去一轻触,只觉那瓷片硌在伤口上,带来的除了痛,还有往外渗的血。 正好有血滴在了地上,她扭头看身后,地面上已滴了小小一滩血……倒与梦中场景有几分相似。 她有些明白了。 似乎……是这伤救了她。 所以,她不一定是倒霉,而是福祸相依呢? 多亏了这个伤,阵阵剧痛让她的昏睡始终还带了一丝清醒。这伤激起了她害怕手再被毁一次的恐惧,让她的梦里都带着伤痛。 昏迷前的无力感和这道伤一起作用,刺激了她的大脑,给她带来了这么一个从头到尾围绕了她手伤的梦。阴差阳错,这个梦将她身子里和头脑里的仇恨和不甘唤醒,反而助她快速脱离了这个梦。 她打量了自己,开始庆幸,衣物完整,没有破损,不是最糟的那种状况。而她的脚边躺着的,正是桂儿。 桂儿还晕着。 果然,她们都被放倒了。 她的后颈阵阵酸痛,应该是后脖子那儿被偷袭了。 她踢了踢桂儿,又撞了撞人,桂儿都没醒过来。 她注意到,桂儿的后脖子有血。 而那血,是从头部挂下来的。桂儿头部受伤了! 显然,冲着桂儿去的那一下不是后颈而是后脑。这一出手,比对自己重多了! 她心头一慌,凑近了桂儿,感应到还有鼻息,微微放心。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观察处境。 她和桂儿,竟然是在一道屏风后边。 这屏风是八扇的,将她二人给框在了一个空间里。 她打量四周,从顶梁的工艺,地砖的不凡到屏风的精美来看,显然此刻还在宫中。也是,宫中禁制重重,若是“活人”倒还好偷运,如她刚这般晕倒是绝不可能带走的。 而通过房梁位置和长度判断的话,这间屋子应该也不是很小。而她和桂儿被圈起的这个空间,应该只占了墙角的一个位置。 …… 一段废话 分享小故事:你们西小时候,因一些外部原因,每晚都会做噩梦。每晚,不是被狮虎追杀,就是被怪兽追赶,还有许多奇怪东西,比如大头娃娃,总是甩不掉地恶笑追在身后。还老是有可怕的怪医生,拿了长长的针头来戳我腰。 这样的状况差不多持续了五六年。每晚都是要尖叫很长时间,哭着喊着才能醒来。而且每个噩梦都会连接着另一个噩梦而来。有时候一个噩梦过了几晚后,会接着往下做。 邻居烦恼我痛苦。却一直不能解决。 慢慢长大,一个噩梦结束后,为了不接下去,醒后便开始坐在黑暗里一坐就是一个半个钟头,等到完全平静后再继续睡。有些效果,却不能完全解决。 后来,自身开始反抗。怪物们再出现,怪医生再来戳时,便开始反击,打打杀杀不提,重要的是,你们西都是掐着大腿骂自己,自己把自己生生掐醒。再后来,洪水猛兽再来时,我就告诉自己,是梦是梦,睁眼睁眼。很有效果,反正很快,噩梦就开始无效了。话说,作者西已经有差不多十年八年没有噩梦了。 写到这章,代入女主感情时,觉得女主前世的不甘和愤恨那么重,怀了那么大决心重来,哪怕是在梦里,那种强大也不会消失。晕倒前的心理活动足够让她警醒了。 生理心理的痛双倍叠加,仇恨和不甘加持时,她能提前醒来也不足为奇了吧? 结合以前作者西晕过一次,发现昏迷的人也是在思考的。那么,女主昏迷后因着身体痛苦而产生了与双手相关的梦境,因着梦境而加剧了思量,想起了不久前的糟糕处境,焦虑和担忧将她慢慢拉回现实,强大的自我意识将自己从半昏迷状态生生痛醒…… 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觉得是完全成立的。 嗯,都是废话,就是为了说服你们(给主角提前醒来找了个依据)…… 反正我信了…… e=e=e=(~ ̄▽ ̄)~ ps:女主提前醒来还有一个原因,很快会交代…… 第六零九章 呼之欲出 程紫玉忍不住开始猜想,这地儿会不会还是刚刚那个更衣处? 这么一想,倒是极有可能。 否则对方把她弄晕后,如何运出去? 何况还有一个桂儿。 没可能!太难了! 她暗自点头。 是了,肯定是了。 不管主谋是谁,今时今日想要谋算自己的可能性都已很小。往常自己身边明里暗里护着的人就不少。他们的这次偷袭,很大程度不就依附于这个动手的尴尬地——更衣处吗? 这显然是他们精挑细选的好地方了。 更衣处,多有不便。 通常外边守着宫女时,便是有女客在使用。反之守门的是內侍,一般便是男客在用。而知道有人在用,为避免尴尬,不管是要方便或是路过之人都会绕开了去。 亏他们想得出啊,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来谋算,成功的几率才会大大提高。从侍卫暗卫到一众宫人,都才会最大程度避开这处。 所以,只有在这样的地方算计自己才最便利。 所以这地方只要外边守着宫女,宾客知道里边有女客,谁也不会不长眼偏要进来。就连侍卫,也会最大程度绕远了去 可是,文兰在哪儿?文庆在哪儿?柳儿呢?自己不能轻易被运出去,她们也不能吧?她们是也在这屋中?屋外?还是被藏去了别处?这处是什么构造?有几个居室? 程紫玉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便是:因着手伤,自己提早醒来了。而对方计划要么没开始,要么刚开始,显然还没到收。 若说想要最大程度保全或脱险,又或是弄清来龙去脉,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可惜,这屏风挡住了视线,又看不见外边天色,也不知此刻什么时辰,时间又过去了多久。不过,自己消失时间若长了,一定会有人来找吧? 自己几人走出慈宁宫,守门的两队侍卫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找到这里来不易,而那主谋若有所图,肯定还会在附近有所安排。 显然,还是不能指望他人。 程紫玉想要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完全使不上劲。可惜她的手被缚着,也没法捞起裤脚看看究竟是否腿伤到了还是什么状况。 她正在为站不起来发愁,脸却是先红了。 嗯? 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终于知道,先前那个梦何故那般真实,连那梦中的马车发出的吱嘎声都那么形象! 因为此刻,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了这种类似车轮车轴等木制品特有的声响。 隐隐的,她还听闻两道粗重的男女喘息声正从左手方向传来。 天! 这动静,她如何分辨不出是什么状况?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要送上一场活春宫在她耳边。 从屏风扇与扇之间的接头处望去,左边方向,正是一张床啊!有幔帐遮挡,她倒是看不清床上是谁。当然,她也不想看清。怕长针眼! 她是越来越迷糊了。 几个意思? 主谋弄晕了她肯定是有所图的,可就这么扔了自己在这角落是做什么?让她恶心?让她难受?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坏她名声?那还不如直接剥光了她来得便当吧? 还是说,下一个上床的,是自己?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不寒而栗。 不会不会! 真要对自己动手,自己已经在床上了吧? 那么,难不成自己还真不是主要目标,只是因着自己一路跟来,对方怕自己会坏了事,所以顺手把自己一起掳来,顺便收拾了? 若是那般,自己的安全就更不用太过忧心了吧? 还是不对。 自己不是目标,那目标便是文兰? 所以,床上的是文兰?想要坏了文兰的清白,破坏文兰和朱常哲的关系来解除朝鲜助力? 稍一思忖后,程紫玉便再次摇起了头。 还是不对。 文兰的清白早就被毁了,朱常哲既然愿意接纳她便已是对她过去的一种表态。即便真出了这样的事,也再无意义了。 而且文兰被毁一次清白,已惹了皇帝大怒。再来一次,别说皇帝,大周皇室颜面何存!皇帝该会如何震怒 嗯,想不明白。 不过桂儿就这么被扔在自己脚边,柳儿应该也无碍吧? 她暂时强压下了心头七上八下的慌乱。 床上那俩,是为了偷情?见不得人才偷摸? 若真如此,安全倒是无虞,若运气好,他们完事后,说不定就走了?想不通,她便只能最大程度往好的方向自我安慰着。 但愿有暗卫能早些发现自己不见了。然后寻过来。 想的是挺美,却并不代表她不会去努力。 她深抽了一口气,试着拿右手去抓住左手深深刺在手肉中的那块碎瓷。 她想把左手掌心的碎瓷取出来,那片瓷如此锋利,大概足够割开腕上的绳子吧? 然而只刚一触碰上,伤口被扯动,便叫她痛得冷汗涔涔。 她能感觉到伤口的确很深。 那瓷片本就打滑,再被她血一浸染,更是难抓。 咬咬牙,她还是下了个狠心。 也顾不上右手手指会不会被割破,她紧紧捻牢那瓷,咬住了口中那布,使劲将瓷往外一掰 嘶—— 不敢出声,只能嘶在喉间。 痛得她想厥过去。 好消息是,瓷片取出来了。 坏消息是,取出来一半。 大概这伤之所以那么疼,便是瓷片一早便断在了肉里。 汩汩的热血又开始往外冒,她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不触到另一半伤口的前提下,将在冒血的这道伤撑在了裙摆上止血。 只等了几十息,感觉湿濡有所缓解她便赶紧松开,只怕黏上裙布撕扯下来再次遭罪不说,还得再次扯破伤口。 随后,她便开始了割绳工作。 真是遭了大罪了。右手掌心也有一道伤,手指又都是破的,每一次来回拉扯,带来的都是痛。 而这个时候,床上那女子发出的声响突然大了些。 关键是,程紫玉觉得这呻/吟声有些熟悉。 那女子倒是没叫程紫玉失望。正是兴起的她娇/喘娇笑连连,口中还频出没脸没臊的言语。两人动静越大,吱嘎声也越热烈。 程紫玉突地一愣。 这 是文庆的声音。 程紫玉几乎惊掉了下巴。 听文庆这动静,她可绝不是中了招,而是清醒且快活着呢! 所以,文庆是在与人偷情! 这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报复?她是疯了?关键是,与她一起的男人,是谁? 侧耳听了又听。 程紫玉没有失望。 男子终于也开口了。 妖精你倒是什么都敢玩啊! 那您喜不喜欢? 爷都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的。你觉得呢?你放心爷不是吃白食的。又是一阵不堪入耳。 男子的声音也耳熟。 直到 孤王明日就,找人安排,把你要出宫去。 程紫玉张大的口都快合不上了。 孤? 天下,敢这么自称的,只有一位——太子。 可不正是太子的声音吗? 她几乎有些转不过弯了。 文庆和太子?在偷情? 这是第一次吗?还是多次了? 本该风马牛不相及,怎么搅到一起的? 虽说这种皇室秽事,历朝历代下来也不少见。 可是,太子在这方面一向洁身自好,而文庆又不是国色天香叫人不能自持,至于吗?太子他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会被文庆钓上了?而且他最近关禁闭还关坏了脑子吗?这种时候,他去睡了他爹的女人,不是自找死路? 太子是醉了吗?听声音和应答就有些口齿不清。今日他可喝了不少。下午茶会上,他们一拨人喝的似乎也是酒。难道,他这是被算计了? 答案很快就来了。 在太子的下一句里。 你只管放心,孤定好好宠你。一会儿把你管事的名字报给我的人。明日,孤保证把你要出去!要个宫女谁还敢不照办 程紫玉无语了。 管事?宫女? 所以,他竟然不知他身下的女人是文庆?他父皇的女人? 还以为这只是个小宫女? 他怎么觉得文庆是宫女的?这里边必有缘故! 果然,文庆在那儿咯咯笑,也不知在做什么引得那床晃动更厉害了。 文庆没反驳! 没否认她只是个宫女! 所以 有问题的是文庆! 太子被算计了!他以为他只是睡了个宫女,要个宫女,调个宫女,只需稍微运作,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别说一个,就是他弄几个宫女出宫又如何,这样的小事,说不定连于公公那里都惊动不了! 那么,所以 程紫玉刷的一身汗,后背已经全湿了。 正如她最开始的分析,这整个一出,文庆绝对不会是主谋! 她会算计太子,但不会扯进文兰。 她会想法子被太子睡了,却不可能让自己躲在床边听着这动静。尤其自己与她不是友还因着李纯有仇怨!这不是将把柄送到了自己手上?杀了她也不会! 最重要是,通/奸这罪名,她承担不起! 而太子在这种节骨眼上,也承受不住! 只有一个答案:他们都是被算计了的! 因为后边还有主谋! 至于文庆,只怕连帮凶都不是。她只是个被人利用的蠢物!大概,是皇帝久不近身,她坐不住。而她又心比天高既不愿臣服于文兰,又不愿认命终此一生,所以便铤而走险,妄图绝地反击,却一脚踏进了个圈套。 而文兰,从头到尾都不是目标,而是一个诱饵!一个诱导自己上门来的诱饵! 都知道自己谨慎,轻易不会受摆布,所以他们便利用了文兰将自己一路引过来。事实自己哪怕不来,他们也会用朝鲜公主打起来的借口达成目的。而柳儿与自己分开前后脚到场,应该正合他们意,刚好分而解之 程紫玉已经彻底慌了。 若说先前还只是完全不明的一筹莫展,那么此刻是被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吓到了。 她突然发现,或许对方没有对自己下和桂儿那样的狠手,便是为了自己在适当的时候可以成为证人,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沦为一把刀子。 按着那帮人的目的,大概是: 一,太子和庆嫔被捉奸在床。皇帝大怒。届时,庆嫔一定会卑鄙自保,表示自己是被逼,直指太子人面兽心,酒后乱性。 很快会有人发现昏迷的自己一行人。而自己一旦被救醒,看到眼前状况,自然会将主谋锁定在太子身上。 随后事件将被推演成:太子对庆嫔不轨,被文兰和她先后发现,太子一行人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们这群人全都放倒了。 在那种状况下,她一定也会那么以为。谁叫她昏迷前的分析便大概将主谋的范围缩小到只有几人,而太子正是其中之一。 届时,太子所言将不足为信,而受害者文庆和她这个证人所言一致,哪怕有疑点,哪怕太子不承认,这事也不可能有转圜了。皇帝不会想要头上被绿,那么,太子完蛋,庆嫔也一样。即便太子侥幸逃脱,那么自己和李纯又岂会放过他? 太子,就此玩完。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和太子同在一屋,太子与庆嫔都做了那事,那她呢?又有几人能相信她的清白?李纯不会嫌恶,可皇帝呢? 皇帝对她,怎么也不会继续宽容下去。这坏的不仅仅是她的前程,影响的还是李纯和皇帝的情分 然而,这种可能还是好的。 程紫玉担心的是另一种: 如若主谋故意打草惊蛇呢? 太子明显酒多了,当他被清醒,当他发现身边人有疑点,当他发现屋中还有她,太子会怎么做? 太子慌张下,大概只有两种可能。 一,杀了她,灭口,然后想法子嫁祸,离开。二,直接坏了她名节,以此威胁她与他上一条船。比如撕坏她衣裳,比如直接睡了她,都足以让她不敢声张,随后抢先扬长而去,让她帮着善后。 这两种可能应该都是主谋要的! 因为主谋应该会掐着时间,煽动皇帝到场,随后抓个正着。 第一种,太子与后妃yin乱,谋害命妇。第二种,太子兽行,既不放过后妃也不放过命妇。这两种都足以叫太子倒台。 且这两种都足以乱了李纯之心。之后李纯要么报复,对太子党下狠手,要么大受刺激,乱了分寸。两种状况下,她不管是被杀还是被毁,李纯都将受影响。皇帝这一左膀右臂将实力大减。 而追究时,文庆文兰必逃不开。两个朝鲜公主,都是罪魁祸首。文庆自不用多言,文兰一路将她引来,就只这层关系,也会受了牵连。 而李纯方面,定会对文兰恨上。如此局面,要么,连带着朱常哲一起恨上,要么,朱常哲为了撇清和示好,顺势舍弃文兰,舍弃朝鲜助力。 但不管如何,这一出大打击的,同样也是朱常哲。 所以,主谋已呼之欲出。 /10_10575/ 第六一零章 不寒而栗 朱常珏! 除了他还有谁? 他这是一口气就拔除好几颗眼中钉啊! 更重要的,是还能成功瓦解tàizidǎng和朱常哲手上的势力。须知眼中钉好除,势力瓦解却从来不易。 此外再乱了李纯的心,利用了李纯之力,更泄了李纯的实力,那他登顶的前路,又还有多少阻碍? 这可不正是他一贯的手段?最擅长的手段? 目的全都达成,却全都是借了他人的手! 分明从始至终在蹦,偏偏最后他这个主谋的手干干净净!从头到尾,压根没有他参与过的任何痕迹! 想想都不寒而栗! 这才是他兜了大圈子的缘故! 直接对她和李纯,又或是朱常哲使坏很难成功。所以他便从远处先开始下手。文庆?他们都早忘了这么个人了好吗?文庆沦为死棋,没权没势没宠爱,就连文兰都懒得搭理她了。有谁会想到死棋还能被人暗地里盘活? 再而言之,文庆和文兰本就有矛盾,谁又会真把朝鲜人之间的事往深处去追究? 他很成功。 一环环的套,成功将他要除的,都环在了一起。 倒是一劳永逸了! 程紫玉觉得,大概是他和贵妃倒霉后,皇帝的态度已经明显到让他坐不住了。 再加上自己暗中的追查,未必没有打草惊蛇。 大厦将倾,总有蛛丝马迹留下,他多多少少会有些发觉。这些都在逼他出手。 此外,眼看太子的禁足令都松了,他更是不可能让好不容易挣来的局面倒回去,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动手了。 而今日这宴的“热闹”,他功不可没!他没少拉着扯着太子一道喝,引得逍遥王和一帮贵人跟着乱激动,接连又与他们喝了好几轮。 太子酒多正是他要的,本就在他的计划中吧? 眼下,程紫玉如何还淡定得下去? 她开始焦躁了。 她连绳子都不想磨了。没时间! 她能提前醒过来,已经是大运气了!此刻到对方出击的这段时间,或将是唯一可能有转机的时间段了! 等到这里最后的遮羞布被掀开,她不被毁了名节也或被太子弄死。届时她再说什么做什么也都无用了。 至少此刻,她还有试着挣扎的机会。 可她能做什么? 空气里有淡淡的甜香萦绕,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但她嗅得出,这与宫中更衣处配置的熏香似有不同,似乎,还加了点什么? 这个环境下,加的能是什么呢?她猜想,不是坏人神志的药,便是乱人情yu的东西吧? 有了这个想法后,她便尽量将鼻子埋在了肩头来呼吸。能少吸一点是一点吧! 她细细感受了下。 力气是有的,但……体内确实有几分燥热,但也仅此而已。 这让她在判定屋中香味或真带了下三滥成分后,也庆幸大概是因着疼痛而出了好几身冷汗又留了不少血的缘故吧,药效似乎对自己,并不怎么明显。 当然也可能,是对方为了不叫太子发现,这药下得分量比较轻。 程紫玉再次试着挪了挪腿脚,腿还可以动一动,脚明显不行。 呵,她更一步确认猜测不假。 主谋都为太子打算好了。 这是铁了心要让她留在这个空间里和太子一起坠去地狱了。 不行! 眼下看来,想要脱困,她也只能借手了…… 不知床上两人是过于投入还是中了药的缘故,程紫玉咳了几声,他们竟没听见。 她转念一想,也好。 太子醉意朦胧,酒虫yin虫齐上脑,与其叫醒他,不如…… 太子来了这处,绝对不可能不带人。他地位在那儿,出来一趟,至少也要带个四个六个会武的吧?这些人应该就在附近。 所以她还不如把那些脑子清楚的先弄进来再说。 她努力开始往前挪! 今日,注定是她磨难的一天。 脚使不上劲,便靠膝盖跪着挪。 总算,十息后,她也到了屏风边。 她用肩去撞,可那屏风竟然没倒。 她一声叹息,才见屏风脚上有装了坚固的支架。 想要推倒屏风,这得要一大把的力啊! 她又是一阵挪动,将身子背了过来,靠上了屏风。对不住,你们的好事,也该停止了! 咬了咬牙后,她尽全力往后撞了出去…… 头部,肩部,加上肘部和已经惨不忍睹的手……一起作用。 “砰”地一声,屏风终于向外倒下,重重摔地。 坚实的实木虽没碎开裂开,却发出了一声巨大响动。 程紫玉终于将外边的场景尽收眼底。 果然是一间不小的屋子。 她和桂儿的所在是屋子的一角。 她的右边便是墙。 她的左手边过去是一组高柜和一排立地衣架。再往左便是一架高床。 青色绣花幔帐已经落下,遮住了她不想看见,怕倒胃口的春色。 正前方是一张小型圆桌和三张椅子。 再往前便是窗了。 窗下一张长榻。 屏风落地的瞬间,窗外有人影闪过。 还不止一道。 这……是好事吧?果然太子带了不少人。 那人影应该是聚到了门边。 “谁?” 这一瞬,床上一声尖叫和一声低吼同时发出,随后是一阵慌乱,传来的,只有细细碎碎的穿衣声。 太子爷,被这一声巨响,给惊醒了。 饶是谁,正是醉生梦死,快活无边时被这么似惊雷般的一吓,也会如冰水淋头,惊跳而起,兴致全无吧? “主子?”外边的侍卫本不确定巨响是意外还是他们主子玩乐时撞到了什么,不敢贸然进门坏了主子好事,只能第一时间侧耳门板,哪知却听到了主子的惊问,暗道不好,这屋中竟然还有第三人,赶紧破门而入。 “来人!”太子慌忙叫喊的同时,门已被撞开了。 两个侍卫已飞身入室。 然而此刻这状况显然不在他们的预判之中。 门帘掀开,他们一眼便瞧见了角落地面的血和倒地的人。还有一个背身被缚的女子。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两个侍卫便已飞身冲上来。 太子虽已在穿衣,却不确定这声响是来自何人?刺客?宫人?原先在屋中的宾客?还是欲行谋害他的人?他拿不准,所以不敢贸然露面。能做的,只能是以最快的速度赶紧穿衣。 若是宫人自然无碍,只要让他的手下扔出去警告一番就行。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这里,一时酒多兴起……太子按了按太阳穴,今日酒真多了吧?冲动了。 咦?怎么就只一惊之后便没动静了?不会是猫吧? “什么状况?”他疑惑开口发问的同时,瞥了眼身边女人。 那女人比他还慌乱,吓得脸都白了。看她这惊恐模样,太子反而还镇定了些。就是个宫女,慌什么! 他一撇唇角,虽然乐事还没做完便收场了,但这小宫女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为了攀附上自己,也算是努力了。刚刚还胆大地没有不敢做的,怎么这会儿吓得鹧鸪一样,这反差,倒也有几分有趣…… 太子又怎知,文庆此刻心头蔓延的恐惧是切切实实。这屋子是她布置下去的,绝对没可能还有其他人!是出事了!她很清楚! 她匆匆忙忙去拉衣服,才想起来刚刚……咳咳,衣服不在床上,在外边地面上…… 这…… 她赶紧裹了薄被就要下床,却被太子伸手一揽,给扔了回去。 幔帐不能开。他,不想露面。 文庆吓得唇都抖了起来,她此刻哪里管得了太子顾忌,不管不顾就要推开太子往下冲。 太子眉头一蹙,这宫女敢推自己? 他伸腿就对准文庆小腿踹了出去。 “想死?”他低低一喝,怒意尽显。 太子虽酒多发虚,可这一脚还是直接将人踢到了床角。 文庆对上太子已生厌怒的眸子,寒意更甚,她只怕,进退都要栽了…… 而另一边,飞身到程紫玉跟前的俩侍卫愣住了。 这完全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怎么会? 侍卫一个对视,心头不安闪过。 “主子,不好。您得亲自来!”这个状况,还是得让太子来处置。 太子听到叫他,一下明白过来怕一切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么简单。 他匆匆穿好中衣便跳下了床,随后一眼便愣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对。 “程,程程……郡主……”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和程紫玉会以这种方式见面,他会以这种难堪形象,衣衫不整出现在他曾示好过,他最想求之助力的女人跟前。 再一想到刚刚床上的地动山摇和胡乱应承…… 太子眸色闪过慌张尴尬,耳垂也跟着一红。想他在外形象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公子,今日却似被剥光了衣裳。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敢赶紧给郡主松开。郡主,得罪了!”太子转身披上外衣前还不忘给程紫玉挤了个笑。 背身的他眸子一冷,究竟发生了什么?程紫玉怎会在这儿?她是被人抓来的?这么巧,在这个屋中? “您不要多想,刚刚的……就只当没听到,孤只是幸了一个宫女。不知郡主如何会在此处?”太子自觉颜面尽失,赶紧转移了话题。 而程紫玉只垂眸抬脸叫他认出后便扭开了脸,没看他一眼。她不想以任何一种形式与太子有任何牵连,也在努力将他的尴尬降到最低。 太子的侍卫过来解绑,却叫程紫玉给避开了,只任由他们拿开了堵着她口的那块布。 不是她想要避讳,而是为了接下来的脱困…… 那边侍卫想要解释,太子也上前先要表示并无恶意。 酸胀的口腔终于能闭合,程紫玉顾不上其他,只能用肩揉着腮帮子,赶紧到: “dàmá烦!太子必须听我的!”言简意赅,直接打断了太子的解释。 “什么?不是,敢问郡主,为何……” “朱常睿!” 也不管太子面黑如炭,程紫玉直接以唤了名讳的方式让太子闭上了嘴。“已经大祸临头,你要么听我的,否则你便完了!你睡的不是宫女,是庆嫔!” 怕时间不够,程紫玉一点不敢卖关子或是做太多解释,只能挑了重要的先讲。而她看太子那样,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她一抬下巴,示意正偷摸裹着被子跳下床,被她逮了个正着的庆嫔。 “庆嫔,也就是朝鲜王带来取代文兰不成,主动算计李纯不成,最后被皇上收入后宫却一直没有宠幸的那个朝鲜公主!想起来了吗?你刚睡了她!”程紫玉看着太子那模样,难不成不认识庆嫔? 果然,太子一个转身,随后蹙起了眉。 程紫玉想起来了,或许,太子之所以会上当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他并不太熟悉庆嫔。 当日文兰为了算计朱常淇,朝鲜王是隐瞒了行程,突然传出入京的消息。圣上设宴款待,皇子们都去招呼朝鲜王了。文庆则是在御花园由太后设的宴。 那天也正是文兰设计朱常淇的日子。 朱常淇,尼姑,文兰和朝鲜人在宫门闹起来时,皇帝为了给儿子争取时间防止事态恶化,特意把其余三个皇子全都拖在了御书房,直到李纯摆平了事端才让众皇子回去。 当天,太子与文庆压根就没有过直接接触,太子撑死了也就是接风时遥遥见过一眼盛装下的她。 第二日,文庆便算计了李纯,之后便被封了庆嫔入了宫。太子应该就没见过她。 而太子没几日后便栽了,被禁足在了太子府。 所以,呵呵,太子的记忆里,怕根本就没有文庆的样子。 今日文庆又不是当日入京时候的盛装和浓妆,扮了宫女的话,太子能认出来就怪了。至于他的随行侍卫也一样。整个太子府被禁足,谁又能认识一个新晋的后妃? “文庆?”太子和侍卫齐刷刷变了面色,惊恐一下上来。太子更是上前一把抓住了女人下巴。 文庆面色变了好几下,最后定在了楚楚可怜态。 “郡主看错了。”她连连摇头。“奴婢怎会是庆嫔,庆嫔娘娘这会儿应该在宴饮,怎会……”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太子殿下。” 文庆忍住疼痛,一脸忧心,压低了声音: “恕奴婢直言,郡主不对劲。她身边下人都晕了,怎么她一人醒着?她要撞屏风早撞了,干嘛要等到此刻?您就不怀疑她是要害您吗? 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宫人,她却一口咬定奴婢是庆嫔,显然是要坏您名声泼您和庆嫔脏水。郡主与庆嫔有仇,又与哲王文兰公主交好,她定是想要一箭双雕,害了您帮了哲王,还能除了庆嫔。您别信她!赶紧,赶紧处置了她。” ……8 第六一一章 救你自救 文庆眸带秋水,目露诚恳。 她脑中虽乱,但她清楚,不管事态将往哪儿走,程紫玉应该都是重要一环。她想要自保,第一个要除的便是程紫玉 至于太子,虽一头雾水,虽因着酒多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但他从发现程紫玉那一瞬开始便未停止思考。 他不是笨蛋。 此刻他心里有数,眼下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是巧合,有人抓了程紫玉,扔在了这处。或许是还没来得及处置和动手,这地儿便叫自己阴差阳错给占了,自己这是不小心救了程紫玉。 若是这般,这倒是天大的好事。这个救命之恩能带来多大好处自不用多言。也正是想到有这种可能,处于极度尴尬和丢丑状态的他,还始终保持了一个和颜悦色的状态。 第二,如这宫女所言,程紫玉想要谋害自己,只不过,会吗的确,程紫玉古古怪怪,身上疑点颇多,但她会以身犯险太子已经瞧见了程紫玉的伤,瞧见她的手上此刻还有血珠子正往下掉他并不太相信这种可能。 还有第三种,便是有人算计了自己和程紫玉。难道,是有人故意要让程紫玉撞破自己的勾当,借此给自己冠上一个难堪罪名 若是那般便麻烦了。 如眼下这个宫女所言,程紫玉可是与朱常哲他们一伙儿的若是后两种状况,那么哪怕他是目标,那程紫玉也是计划成形的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一环。想要保住自己,最简便的法子便是先将这一环给掐死了。他赶紧趁眼下还风平浪静先将她给处置了。 其实文庆不说,他心头也已闪过了这种想法。但是否这样便万事大吉 可程紫玉偏又抛下了第四种可能。 太子心下不安持续扩大。 万一,他和程紫玉都是目标呢 程紫玉瞧见文庆窸窸窣窣在跟太子低语,大概便猜到了文庆在说什么。文庆的厚颜无耻她早已领教,此刻文庆为了自保自然会不遗余力,都在她预料之中。 只是,太子捏着文庆下巴的手显然已生出了几分迟疑。 程紫玉没时间站他立场去分析,去打心理战,去等他下决心,速战速决到“我只有一问太子,您从哪里认定这女子是宫女她手上的衣裳这可不是宫女能穿的” 程紫玉虽没看太子两眼,但从确认了床上女人正是文庆后,她便没少将注意力放在文庆身上。 她敏锐发现,刚从半场**下来的文庆钗环散乱,可从妆面到装扮都朴素地可怜。相比今日宴上的她,差了不是一丁半点。 这不对。从这两人刚在床上的言语来看,他们分明是**般地一点就着,难不成还有时间拆环卸妆不成 贵人发型多复杂,妆面更得要一层层卸,绝不可能这般快速变化。 所以程紫玉猜测,文庆应该是与文兰相争退下后勾搭太子前,便已换了整个一行头,装扮成了个小宫女。尤其程紫玉注意到文庆头上那朵粉色珠花后,更是确定了猜测。只因这珠花正是宫女们的标配啊 由此她几乎可以确定,文庆是从上到下都是宫女装扮,成功让太子错认了她就是一宫女。 果然,下一瞬,程紫玉便瞧见文庆被一脚踹飞了。 太子这一脚怨愤极大,直接将她踢回了床边脚踏。 咚的一声,文庆后背重重磕上床沿后才滚去了地面。 疼痛几乎让她原地打滚。 她身上裹着的薄被也早已落地,光o的身子就这么暴露了出来,难堪至极。 而太子的俩侍卫已经拔刀,没等文庆反应过来,银光闪闪的刀刃已架到了文庆肩头 这个果然不是宫女他们已经确定。 太子暴怒地抓着刚从文庆手里夺回来的衣裳,一把甩到了地上。 “贱人,贱人” 两刻钟前的文庆,所着衣裳正是一套普普通通的粉色宫女衣裙,而眼下被太子扔出去的,虽同是类似的粉色,却是缂丝坠珠,刺绣繁复的华美春裳。 这不但不是宫女该着的,还是价值不菲贵女装裳。什么宫女有胆量,有本事,有机会穿这个 太子虽然酒多,但却也保持了两分清醒,还不至于瞎到蠢到连这点都分辨不出。 而那俩侍卫同是面色大变。他们也看出衣裳不一样了,自然知道主子被算计,纷纷拔刀。 就连此刻的内室门帘也开始频频晃动,显然太子带在身边的其他侍卫被惊动后都警惕了起来。 衣裳为何会变怎么变的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啊有侍卫已经开始四处查看。 可笑文庆已连自己赤身和被侍卫看光的难堪都不管不顾,跟被电击了一般坐那儿傻眼,随后连脖间架着的刀也视若无睹了,直接向着那被扔地的衣物扑了出去。 太子则怒不可遏补了一脚。 “青儿,你不是告诉我,你叫青儿吗”什么青儿,庆儿吧分明就是文庆难怪,难怪他觉得她有趣,和以往的女子不管从说话仪态和小表情上都不太一样,原来是外族。 太子觉得脸都疼了。他竟然被个女人如此暗算诈骗了。 这是什么罪名足以让他彻底完蛋的罪名 他的父皇那么骄傲,不管先前他们这帮皇子怎么闹,都没人敢挑衅其尊严和皇权啊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绝对的禁区,谁敢打脸父皇,只有死路一条 而眼下这个“宫女”的表情和表现,显然已经承认了她的身份。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文庆也傻眼了,抓着那堆衣物面如死灰。 她的确是穿着宫女衣裳的,可此刻,这衣裳却变回了宴席上她所着的那一套。衣裳还会自己长了翅膀不成显然,有人要弄她一个通jian罪。不但是太子被算计,她也是被算计的 完了,全完了 眼下的她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跟太子多费唇舌解释。 文庆跌坐在地 一切都只因皇帝厌恶她,死活不肯碰她。可她难道一直熬下去不成再等几年,即便熬到皇帝没了,她美貌年华也逝去了,到时候的她更没有出路。 她不但孤苦还将无依,她可是怀揣了美梦来大周的,她如何甘愿 她眼下这一步不容易,策划和运营了许久,就连银子都花了好几百两。她原打算先哄骗了太子,与他有染后,哄他许下应承给个信物。所以她谎称自己叫做青儿,也不算是完全骗了太子吧她觉得他将来会理解的。 待太子发现她是后妃后已经来不及,她有信物在手太子还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她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太子一定会喜欢她,依赖她,实在不行,她可以使些别的手段嘛 将来太子登基,只要稍作运营,她也是可以入太子后宫的。这种事多得很,反正彤官那儿有记录,她还是处子之身,充入新皇后宫也算是正常 至于风险嘛,这是她的个人行为,大不了也就是一死。是否牵连家族她就不管了。反正要牵连,朝鲜王上和文兰也脱不了干系。要倒霉也是他们先谁叫他们对自己不仁不义呢 当然,他们一定会想通这一点。所以,真要事发,只怕他们也不允许。文兰那个贱人,为了不牵连朝鲜,说不定还不得不帮自己掩饰呢 反正也没出路了,所以她赌了一把。只要成了,只要太子上位,她便咸鱼翻身,摇身一变。到时候,站在文兰这个失败者妾室头上的就是自己,巴结自己的就是朝鲜王了 但她都和太子睡上了啊她已经成功了一半啊太子显然对她的主动很满意,都已经答应了许多了。可为何她脑子浑了起来。 “究竟哪里错了不可能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文庆,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一,今日跟着你的那个老嬷嬷是谁二,老嬷嬷在哪儿三,文兰在哪儿你的秀儿呢”程紫玉着急的是时间。而显然,所有事与老嬷嬷脱不开干系。侍卫已经连床底下都搜过了,这屋中再无他人。那老嬷嬷呢 文庆这次惊醒了大半。 “那个老贱人贱人是她” 是她每日夸着太子的好,叨叨着太子成功的必然,是她一直在怂恿自己这个那个,是她每日打听来各种消息,是她用手段成为了自己身边最受宠信之人就是她算计了自己文庆咬牙切齿。 “快说”太子显然也见过这个嬷嬷,他一急躁,上来又是一脚。 “是我宫里配置的宫人。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也不知文兰,文兰来了吗秀儿在我宫里,今日就没带出来。” 听到程紫玉在找老嬷嬷,太子侍卫来禀“那个嬷嬷两刻钟前就出去了。属下们觉得她留这儿不便,警告了她几句便没有相拦。” 同一时间的侍卫已经开始搜索起了整个这一偏殿。 文庆清醒,只想自保,边磕头边举手发了个重誓。 “这事就我们三人知道,咱们抓紧时间善后。太子殿下,这事我也是受害者,关乎我性命。我发誓,一定不会说出去” 文庆此刻只想活,似乎,也不是没有活路。 文庆手指程紫玉“只要您,您让她闭上嘴。让她听话。咱们装作在这儿偶遇” 文庆小心翼翼看向太子,见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赶紧拽过地上衣裳开始往身上扯她暗下得意,她早看见太子眼里的冷意了,她看懂了。那冷,不但是对她,也是对程紫玉。 所以,她便索性明示了一把。 果然,太子已经站定程紫玉跟前,而程紫玉脖间也多了一把bishou。 “太子慎重”程紫玉从一开始便料到有眼下这种可能。三人里,她的立场最糟糕,文庆纵然算计了太子,毕竟因着刚刚把两人暂时的一次身心相交,反而多了一层控制性。相比下的自己,更难缠更难处置。 同时太子酒多,辨别力和判断力都该下降了,该是容易被煽动。 “文庆说的有理。与其冒风险,孤不如掌控了你。” 他睡了后妃,情节太严重。他压根已无后路了。程紫玉是唯一瞧见他“恶行”的,他眼下头一条,便必须确保这事不被传出。 那么,便只剩了两种,一,杀了灭口,二,控制。 太子一下冒出许多念头。 他手一翻,bishou已经挑开了程紫玉脖间的那颗扣子。 他若坏了程紫玉名节,比如从她身上找些把柄,取下些贴身之物,那么是否就可以控制程紫玉了或许她还可以借着程紫玉控制李纯眼下程紫玉的好日子都仰仗了李纯,他们感情越好,她便越患得患失不敢赌吧 “若掌控不了,与其冒着风险由着你胡说八道,不如杀了你。”太子杀意已露。 那边庆嫔还在煽风点火。 “对,对,只要处置了程紫玉,你我就能离开了。趁着没人发现,您抓紧时间” “你闭嘴”太子早就恨极文庆,他本就有此打算,何需她来多言。 “你们都闭嘴,都住手”程紫玉喝了一声。“朱常睿你要是想活命就给我停到了这一步,分明我们三人都在他人的算计里,你们都还在做什么全身而退的梦我敢保证,你们敢动一动,敢离开一步,就是自投罗网。若不出意外,我们三人早就被控制在了这一方侧院里。 还有你们,都给我回来谁都不许出去打探这时间是我争取回来的,我不允许你们打草惊蛇”她这霸气一开腔,太子几侍卫也是步履一缓,纷纷回头。 程紫玉直直瞪眼太子。 “你要杀了我,便是你和文庆一起完蛋。你们在这儿偶遇谁会信你想控制我,就是我们三人一起完蛋我之所以推倒屏风正是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我怎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否则我大可以等到捉奸人到场之后顺利脱身,你觉得呢动动你的脑,我是在自救,更是在救你” 太子果然生出了迟疑。 “你给我二十息,我保证你不会后悔我既然故意推倒屏风提醒你,说不定已经想到了唯一一条逃生之道呢”5 第六一二章 听我指示 太子的考量,程紫玉在推倒屏风前就已想好。他的想法没错,的确灭口和封口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所以想要他和他的人为自己所用,头一条必须说服了他们。因而程紫玉要了二十息。 说辞么,她早就想好了。 眼下的她知时间宝贵,没等太子迟疑,思考或答应,已经快速说了起来。 一,文庆身子已破,这便是最大的漏洞。即便她穿上衣服也没用,你或者可以抹平床上留下的痕迹和印记,但她的身子呢?你还能补回去? 二,你的人也查看了,这里只有我们这些人。可我和我的人伤成这样,谁干的?谁看都是你!你若杀我动我,便将这事板上钉钉了。还有,你杀了我后,尸体预备放哪儿?你说得清楚?你确定知道他们下一步计划? 三,主谋绕一大圈,一定就是为了瓮中捉鳖。之所以还没来抓奸,是因为我提前醒了。而且我大概猜到他们此刻还不动手的原因了。我若掐的不错,对方该有两步计划。第一步大概马上就到!我们还有一点点自救时间。我争取下来给我们保命的时间你确定要用来杀我? 四,主谋有能力放倒了那么多人,藏了我在这屋,暗算了你,你都不知,可见实力非一般。即便你我三人装作若无其事,就能安然走出去?你确认没有其他陷阱在等着? 我怀疑,主谋等的就是你对我做点什么,你的匕首可小心点,刮破我衣裳,蹭掉我扣子,一会儿你不但是‘jian/yin’后妃,还凌辱了命妇。继而你更将惹上一连串的报复,但这不是重点,你这么做,更是害了萧家。你可别给人机会,让这事成为打击萧家的把柄和导火索。 你确定要冒险? 还有我亲眼看着文兰失踪在了这附近,你可千万再别扯上了朝鲜和朱常哲。到那时,你身上背负的罪名更大! 程紫玉语速飞快,一段话说下来,也只用了十几息。 太子那些奴才一个个也是面露焦躁。左也不对,右也不是,而且似乎郡主所言更有道理? 程紫玉也开始冲侍卫呵斥起来。 你们主子为何会认错宫女?为何连个嬷嬷都能玩弄你们于鼓掌?为何太子爷遇到庆嫔不能自持?这些都说明对方手段之高,早有预谋,既然对方算无遗漏,把我扔在这里,还会想不出杀我毁我是最好办法?他们正是在诱导你们主子犯下滔天大错。你们还不好好劝你们主子?还等他走向万劫不复吗?程紫玉猛地一喝。 里里外外的侍卫均是一凛。 尤其,他们中已有人发现屋中香味的不对,赶紧到太子耳后劝了起来。 我有办法脱身。程紫玉补了最重要的一句。 孤能信你?太子不信她,最大的原因还是无论怎么看,程紫玉与朱常哲文兰都是一伙儿。他们只恐关键时刻再被反咬一口。 不信也得信。第一,我也是受害者,我自己也要脱身。第二,主谋是谁你我都清楚。我不愿他得逞。第三,我若反咬你,损人不利己,白白背个名声在身,你以为我会?第四,既然你我都是受害者,自然要合作。为表诚意,此事终了,我给你些扳倒那人要的东西和线索。 你?太子怀疑,但看着程紫玉又有几分信。李纯手上,会不会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皇后吸收了不少谨妃的宫人吧?找到有用的东西没?你拿到的,怕都是我挑剩下的线索,但我们若合作,他就死定了。这句一出,太子和其心腹顿时瞪大了眼。 他们暗中吸收谨妃宫人,是个机密。可程紫玉竟然连这个都知? 他们哪知程紫玉按着如意给的线索追查时,每每到那些个小证人跟前就断了,随后夏薇他们发现,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不少都被太子控制了。 程紫玉知道太子对朱常珏的恨意,便没急着将这些人弄出来,事实人在皇后和太子手上,比她偷摸去掌控要更安全了许多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合作基础可够了? 你想怎么做?太子的匕首已经放下。 我要你和你的人都听我指示。程紫玉心知这个要求略过分,太子怕不会答应,于是她略一思忖到:我大婚那晚你被栽赃,的确是朱常珏一手策划。因为曹定保一直是朱常珏的人! 你说什么!太子和其手下一个个再次一惊。你有证据?曹定保其人在太子府上下早已讳莫如深,无人敢提。小小一幕僚,差点翻了太子府的天。 这人不但差点毁了太子多年运营,还害了几十条人命。不仅仅是窝囊,更坏了整个太子府上下的人心和士气! 太子做梦都恨不得将他找出来凌迟个上百遍,再鞭尸个上千遍。此外,他虽怀疑主使是朱常珏,可此刻程紫玉却这般信誓旦旦的肯定,大概是有了线索和证据了。 你只要听我的,此事终了,我把我手上所有关于朱常珏的罪证线索都交给你!我可以实话与你说,他算计我好几次,所以我一直在追查他。我要拉他下马。在这一点上,你我有共识! 程紫玉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给太子画了个饼。曹定保早就人间消失了,她并没有证据。她也没找到人。 但这笔账是太子的心头刺,已经让他动心了。 说出你的计划。只要可行,孤便听你的。 那边文庆见状如何甘愿,扯着扣子就要冲上来。她清楚得很,按着程紫玉所言,她身子已破,这是铁证。所以她,一定是会被放弃的!而且程紫玉是因着她才处于困境,一定恨死了她。眼下太子若听程紫玉摆布,她岂不是将被程紫玉往死里整? 闭嘴!这一次,却是程紫玉和太子同时开口。 程紫玉也不拖延,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而文庆的嘴则被堵上了 她的计划,太子直接点了头。就连他几个手下也无人反对。 于是,她快速安排了下去 让程紫玉略放心的是,柳儿也被找到了,她被放倒后,扔去了偏殿后边杂物房的柜子里。她除了是被围攻打晕,似还有中了迷药之迹。 按着计划布置之时,太子那里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将今日发生道了出来。 原来,前几天皇后主动推了千秋宴并大行善举后,太子被允五日一进宫,更被允许参加今日宴席。 昨日太子进宫谢恩。 路上偶遇了一个宫女。倒是无他,主要是那宫女身上的香味让太子喜欢。 太子平日里附庸风雅,素爱调香。遇到一款别致香型时,他总爱细细研究,定要将成分和原料弄个一清二楚才肯罢休。昨日那香似是为他量身打造,叫他一嗅倾心。 他循着那香味跟到了一个翩翩身影。 正是夕阳西下,日光洒在女子侧影上,竟有几分叫人心跳的美。只不过,太子却跟丢了人,叫他略有遗憾,他连人是哪个宫的都尚未可知。 今日宴席,他喝多了。刚刚的茶宴,不知听谁说,刚去坤宁宫时,皇后正在大发雷霆。这叫太子心有挂怀,便暂时从慈宁宫退了出来打算去坤宁宫看一眼,顺便醒醒酒。 刚走出来不久,他便闻到了昨日让他惦念的香味。 这次他运气不错,一下便寻到了人。 再次嗅来,他觉得这气味更好闻了。 他直接追上了那宫人. 可宫人被他吓了一跳。 宫女手上端的茶水,洒了一半到太子衣襟上。 原来那宫女今日领了差事,被安排在这更衣处当值。 宫女慌张,太子大度。 太子自然不打算追究。 于是,太子便进了这更衣处打理衣裳。 宫女在他追问下,还头头是道将这香的来源,制作给说了一遍,且直言太子若有兴趣,下次她亲手调一遍给他瞧。 宫女长相干净,脖子和手都很漂亮,不是出类拔萃的美貌,却是那种一看就舒服,想要亲近的那种。 你竟然精于制香?太子好奇。 祖上收藏过几个制香方子。殿下若有兴趣,下次奴婢拿来赠您。宫女脸颊一红,恰到好处垂了垂脑袋,叫太子会错了意。 且宫女帮着整理衣摆时,那手却好几次有意无意经过了他的腿,叫他几分心猿意马 但即便如此,太子也打算先去找皇后,并未有什么旖旎心思,便约定了五日后找她买方子,并留下银子要买了宫女身上香囊。 香囊到手,鼻端一嗅,却发现这香味并不是所求。 再问时,宫女红着脸,表示太子所嗅香味只一半来自香囊,一半来自她身。 太子感觉奇妙,对于另一半香味更好奇,凑身到宫女身边深嗅一口。 可宫女却慌张了,腿一抖,身子一软,便靠上了太子肩。 手忙脚乱间,她手又一次接连放错了几个地方。连饱满胸部也不小心掠过了他身好几次。 原本没事,生生给惹了火。 太子这两日心情不错,酒后兴致也高,刚好这香味好闻的宫女甚合胃口,之后那事便有几分水到渠成,不可言说。 太子的人直等到记下了宫女的令牌,也问过了她名,太子点头,带着宫女赤身滚去床上后,才退了下去。 太子欣喜的是这宫女身娇体软,衣裳尽褪,也全无失望,反而有那生涩带着迎合的欣喜。 期间唯一一次突兀便是上了床的宫女执意唤来了原先与她一道在这个侧殿里当差的老嬷嬷。当时她慌慌张张让老嬷嬷帮着掩饰,以免不得交差。嬷嬷得了允许,端来了茶水,表示会去守着外边,让青儿放心云云之后便退下了 此刻的太子说来却是对自己的荒唐头疼又气恼,只恨不得伸手就掐死了庆嫔。 孤听闻关于母后的议论也是你们安排的?那个老嬷嬷是你的人对吧?你们究竟是如何暗算了孤王? 一切已准备就绪,就只等着对方动手,趁着这个空档,太子打算问清了来龙去脉。 庆嫔孤立无援,不得不招认。 原来,她被老嬷嬷蛊惑着认定了跟着太子才是唯一出路。两人预谋许久,只等今日。那老嬷嬷神通广大,有亲戚在太子府当差,所以知道许多太子秘密。 尤其是喜好,比如,床上的习惯,喜欢的类型。庆嫔投其所好,太子自然很快上钩。 比如爱香,爱气味带甜,后韵深长复杂的香型。 文庆准备了许久。她手头有不少朝鲜香,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精挑细选了几样,捣鼓了好一阵后,这便用上了。那老嬷嬷人脉也广,靠着银子疏通和宫人的掩护,为昨日的偶遇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这处也是她们早早便安排过的。给足了银两,支开遣走了原本在这儿伺候的几个奴才,说是庆嫔要午休,不用伺候。 就连今日午宴的坐席她们也砸了银子下去,离得男宾区远远的,避开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但她表示,今日所有的计划都只想攀附太子,再无其他了。 在茶会进行到一半后,嬷嬷告诉她一切安排就绪。随后她便来了这处更衣换了行头。再后来,她便捧着茶盘去了附近偶遇太子了。她压根不知文兰和程紫玉何时进了这处。 至于后来,她之所以唤了嬷嬷进来,其实是为了处理熏香 文庆交代,那熏香里夹杂了分量不重的助兴成分,由于少,所以并不明显。因是朝鲜配方,与大周同类熏香的香味道并不同,别说太子侍卫,就是行家也很难发现。 她怕太子清醒后会起疑,便做贼心虚地一早便与嬷嬷约定好,成事就把熏香拿走 太子冷笑了几声后,与程紫玉几乎同时盯住了一边几案上的那香炉。 拿个鬼啊! 那嬷嬷压根就没有拿走熏香,还生怕人发现不了,将香炉摆的更明显了些。 两人随即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既没有要求侍卫撤走香炉,也没有要求开窗透气,反而尤若未见 第六一三章 出大事了 到了此刻,事件的前因后果皆已能推出。 那个嬷嬷果然是最关键一环。 这人一早便被安排在了庆嫔身边,得了其宠信。 庆嫔是外族又无宠还不消停,嬷嬷很容易便撺掇庆嫔将视线放在了太子身上。而后利用其“亲戚门路”和“宫中交情”轻而易举创造了各种条件,让庆嫔看到了瞒天过海的可能性,以至于走上了孤注一掷之路。 用“无子无福”惹怒文庆,栽赃文兰的是她;跑来让文兰去比对信笺,带了文兰来这更衣处的是她;扮成这侧殿当差宫人的还是她;看似不起眼,可她起的作用却都是举足轻重。 一个老奴才或许有本事在宫中各路疏通,但还不至于“神通广大”到每个衔接都无偏差吧?哪怕就只简单的“偶遇太子”,“清空附近”这样的小动作,其背后也绝不可能单单只是一个奴才就能完成的。更不提早先暗中布置的高手,放倒多人后的收尾善后…… 太子暗暗抽气,在后宫有这能耐的屈指可数。就是朱常哲也没这本事,所以更让他确定一切乃朱常珏所为。 贵妃去年南巡时可全权负责了后宫所有事务,她岂会不趁那次机会在宫中暗暗布局和收拢可用之人?或许,她当时做的,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他也不由庆幸,刚一冲动时没对程紫玉做出什么收不回的举动…… “既然那嬷嬷进来没有拿走香炉,那她做什么了?” “太子忘了那堆被人换过的衣裳了?” 侍卫几分迟疑“可她如何做到?她分明空手来,空手离开。” “她不是胖吗?”因为胖,随便藏个一件衣裳在身上也是轻而易举吧? 太子气得直咬牙“若叫孤王抓到她,定将她千刀万剐!” “您可悠着点。不是说她有亲戚在太子府吗?她连您的生活习性都了如指掌,您信不信,若从她身上下手,十有最后查到的,还在太子府身上,最后还是您的锅!” 太子一噎。正是如此! 朱常珏敢让这个嬷嬷出来蹦跶,自然是早就满打满算。正反,都是他来背锅。 也就是此时,突闻外边一阵喧嚣。 “第一波,闹事的来了。”程紫玉扯了个笑。笑容很淡,冷意满满。 那边绕了这么大一圈,却没有第一时间进来捉奸,程紫玉心知,朱常珏的算计大概便是她之前的第二种料想了。恶毒到可以同时算计她,太子,李纯,文兰和朱常哲的那种,可以瓦解敌对势力的那种! 眼下是他要的第一步——闹事。 只要动静足够大,便可以将正忘情的太子和庆嫔从苟且中惊醒,让那些侍卫紧张,让昏迷的她逐渐清醒,让整个这一侧院都乱腾起来。 鸡飞狗跳下,哪怕自己没有醒来,也会被太子和他的人发现。太子一冲动,便会对她灭口或封口——这才是朱常珏的人要的!他们要抓的,是这个! 这才是打击面最广,打击力度最强的后果。 “咱们的时间不多了。”程紫玉定定看向了太子。 来龙去脉已经弄清,可他要做的还没做完。 “嗯!”太子起身,示意文庆。“剥光了她。” 刚穿好衣裳的文庆顿时傻眼。 哭啊,求啊,跪啊! 无济于事。 非但如此,她还看见太子眼里比冰还冷的寒意。 十息后…… “钉”地一声,太子从侍卫手上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了出去。 文庆被一刀刺穿在了床上。 太子亲手解决了她。 “仇,还是要自己报才痛快!” “我……我会听话的。我都按你们说的做。你们……好狠,救我……” “死人才更保险!” 太子冷冷。“而且,你知道的太多了。当然,你也罪有应得!”文庆,她听到了他和程紫玉将合作的秘密。今日合作的秘密和将来合作的秘密。谁知这样的贱人,会不会将秘密抖出去。谁知这样的贱人,会不会再次倒戈。 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控制,不如一了百了。 “待会儿,文庆死了的效果,是不是更好?”太子看向程紫玉,喃喃问了句。 程紫玉抽了一气,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没有回答他,但心里的答案是! 她不会悲天悯人为文庆惋惜。 文庆,从被蛊惑乱爬床开始,便是死路一条了。皇帝当她是死人,她不甘心。此刻真的成了死人,不知她又作何感想? 至少,她可以不用出来害人了。文兰也可以舒口气,从此不用担心再被她连累。 空气里血腥味开始弥漫,程紫玉和朱常睿却都对她视若无睹,不见情绪,不露表情。 文庆的求救渐渐变成诅咒,到最后,连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再发不出,生命就此消散…… 心比天高的美梦最终以最狼狈之态而散,却还偏偏引不起人对她有任何同情怜悯,也是可悲。 然朱常睿已对她恨急,连最后的尊严都不打算给她留。既然用肉?体算计了他,那这方肉?体也用不着遮掩了。他便好好回报之…… 外边闹腾声渐渐扩大,太子听着那些动静,眸中旋涡愈重。 一点头后,一把刀柄重重砸来…… 高墙之外,闹腾的来人是个入宫多年,却始终未得圣宠的后妃熊贵人。 她带着两个要好的后宫姐妹,还有一众奴才来势汹汹拍响了这座侧殿大门。 而侧殿大门外,却是古怪地连个守门的宫人都不见。 嗯,那个原本该在外边候着的老嬷嬷早就跑了。 不跑,还等着东窗事发吗? 她的真主子让她到慈宁宫后门候着,今日趁着大宴,进来了多个班子演出,待会她只要混在其中跟着出宫便成…… 大门被拍得啪啪响。 “开门!”熊贵人声音尖利刺耳。 她身边跟着的两个后妃,一个圆脸稚气,是入宫不久的常在,还有一个则是皇帝前一阵幸过,此刻正红了眼的常姓贵人。 常贵人眼中带泪,明显受了委屈,却将所有巴望都寄托在了熊贵人身上。 “开门,再不开门,我便找人来砸了。到那时,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熊贵人一张口便嚣张毕露,引了附近宫人观望过来。 “何人在此喧哗!太子殿下正在午休,还不速速退下!”门的那头,有男声喝出。 “太子殿下?”男声一出,三个后妃面面相觑。三人均从其他人眼里看到了疑惑。 “不可能!”熊贵人否定了。“我刚听说,太子殿下去了坤宁宫,怎会在这儿!” “殿下酒多了,休息一下有什么奇怪。”门那边的喝声又冷了几分。“冲撞了殿下,你担待得起?” 那常贵人闻言赶紧拉了熊贵人,示意她就此作罢。 “好妹妹,你既然唤我一声姐姐,这事便自当弄个清楚了。妹妹,你可不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御赐之物,事关性命,万万马虎不得。万一皇上因此怨怒于妹妹,可就成了要抱憾终生还连累家人的大事。妹妹万不可糊涂。” 原来,那个常贵人一个月被翻了两次牌,最近算是半个红人。圣上喜欢她温顺,上次便赏了她好几样东西。往日里她舍不得也没机会戴出来,今日大宴,便佩了皇帝赏的孔雀多屏簪出来。 哪知酒过三巡,醉意迷蒙时,常贵人被个宫人撞了。回过神来后,还是熊贵人眼尖,发现常贵人脑袋上圣上御赐的那簪没了。 四周一找,都没有! 熊贵人一口咬定是被刚刚那冒失宫人给顺走了。两人加上一个好打抱不平的常在便带人追出了慈宁宫。 她们虽未瞧见那宫人面容,但其身影宽胖,看着年纪不小,所以一下便跟到了。 那宫人发现有人跟着便跑的飞快,明显心虚。 哪知跟到了附近,那宫人便不见了。而这附近,偏也只有这一座偏殿可躲,走在最前边的熊贵人便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说她亲眼瞧着那胖宫人进了这处。她一定会帮着常贵人找回御赐之物,讨回公道! 就这样,在这位熊贵人的领头下,这侧殿的门便被响亮地敲响了……其他两后妃见她言之凿凿,自然深信不疑。 而眼下,熊贵人也不知突然哪来了底气,转声到“他说太子在里边休息就真休息了?说不定是那宫人请人帮忙的侍卫呢?说不定他们还有同伙呢?反正我不信!” 说罢,她转身亲自将那门再次拍响。 里边守门的太子侍卫喝了起来“大胆!放肆!你是执意要冲撞了太子不成?” 有熊贵人的宫女挺身而出。 “我们小主为……” “管你们小主是谁!赶紧走人!” 熊贵人将耳朵凑在了门上,听到门那边乱糟糟的声音相当满意,嘴角高高勾起。一切顺利啊!看来时机掌控不错,里边已经乱了。 熊贵人自不罢休,立马边拍门边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将丢了御赐之物的严重性和常贵人的苦衷说了一遍,求开一开门。 对方拒绝。 “不知您几位何故不肯开门?咱们只找一找那位刚进了里边的宫人便可,不会打扰到太子殿下的。” “滚开!这段时间压根没有宫人进来过!” “不可能!我们都是亲眼瞧见了那宫人跑进去的!您不开门,该不是想要包庇吧?还是说您在心虚什么?否则这样的小事,您遮遮掩掩做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一大群的奴才跟着应是。 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引了不少人聚了来。 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当然,人群里被安排进去,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者不在少数,一下便将这处热闹“做”了起来。 门那边的几个侍卫个个冷笑不已,都让郡主料中了。 差一点。 只差了一点,他们的主子就完了…… 侧殿这里一闹开,原先被那老嬷嬷支开,领了这处差事的两个小宫女和负责周围一片的管事听到这边动静跑了回来。 管事一见俩宫女就骂,质问她们擅离职守去了何处。 “庆嫔在里边午休,她的人不让奴婢们伺候,打发了奴婢们让一个时辰后再回来。”两宫女回到。那嬷嬷打赏大方,她们自然欢喜。正好慈宁宫好戏开锣,她们便跟着不少宫人一道站在慈宁宫外的宫墙下听戏去了。 刚刚,她两人正听戏起劲,却被一个大力宫女往这儿拖,只说管事找,却不告诉她们出了何事。两人一路被半拖着跑来,还没来得及打听到任何消息,便被人推到了最前方。 是以,管事呵斥时她俩还是懵的。哪知这个回答,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一瞬的安静后,这一问,几乎是叫在场好几十人异口同声发了出来。 “你们说什么?” 俩宫女对视一眼,“庆嫔在里边午休,怎么了?” “你们确定?” 俩宫女点头。刚不久前那胖嬷嬷经过慈宁宫墙角,还让她们不许前去打扰,说庆嫔睡得正香。 嘶…… 里边的不是说太子吗?午休的不是太子吗?怎么就成了庆嫔了? 要么是有人在撒谎,要么便是…… 一个是后妃,一个是储君,这……这这,……咳咳…… 这岂不是乱……那啥了? 是因着这个原因,所以门那边才那般坚持不开门吗?不得了,了不得。出大事了…… 这一刻,在场众人还有谁在意谁拿了孔雀簪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去了更劲爆的那部分。人群开始喧闹,往来脚步声开始密集…… 而这个时候,那熊贵人却反其道行之,双手一拍。 “原来是庆嫔的人啊!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她!原来是庆嫔宫里那个老嬷嬷偷拿了常贵人的孔雀簪呢!”她突然肯定起来。 于是乎,在熊贵人的示意下,她的宫人一个个都扒在了门上,冲着里边吼了起来。 “佘嬷嬷,别以为你假冒了太子之人就可以将常贵人打发了。告诉你,你逃不了了。” “没错,你们这些人也别配合这婆子演了。已经证实了,里边是庆嫔,根本不是什么太子!” “佘嬷嬷,你找人冒称太子,你该当何罪!” “还不速速出来认罪!” 几个奴才你一言我一语,叫唤阵阵。 人群中人也有信了的。这也有可能。谁说里边一定是太子了?庆嫔在里边是有人证的。男子说太子在里边可是他们自己说的。谁知道是不是太子,是不是嬷嬷偷了东西怕被抓而故意谎称的? 这样才对! 于是,在某些人的带领下,阵阵唤佘嬷嬷出来的声音一浪高过了一浪。 同一时间屋中的太子冷笑连连,这种叫唤,就是一头猪也能被吵醒了…… 。 第六一四章 圣人光辉 谁也不想,熊贵人誓将煽风点火进行到底,竟还拔高了声音尖叫到 “庆嫔,你也该睡醒了。您的恶奴佘嬷嬷盗取了常贵人的孔雀簪,拿您作掩护逃进去了。您可不能不管。您赶紧开门,把人和东西都交出来,您躲在里边不吱声可就成了同伙儿了。 您故意找人假扮太子之人,分明是想包庇吧?你此举已是罪大恶极,劝你赶紧到太后娘娘跟前认罪,或还能求得一从轻发落,否则你的罪名可大了!” 人群里他们的“助手”不少,刚刚唤佘嬷嬷的声音这会儿全都被唤庆嫔的声音盖了下去。 熊贵人注意到门后越发乱腾的各种声音,笑开了花。成了! 这会儿,太子和他的人再笨,也该发现床上人是庆嫔而不是宫女了吧?该是何等手忙脚乱?太子会不会吓瘫了?却不知程紫玉醒了没? 于是,人群里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来了。 “你们都弄错了吧?我们先前瞧见进了这个侧殿的,分明是锦溪郡主啊!” “谁?” “李将军夫人!锦溪郡主,程淑人!” “郡主在里边?弄错了吧?” 有这个声音来“提醒”后,果然,熊贵人还听到了门那边有什么破碎的声音,扭打声和惊呼声传出。 当然她也没漏掉其中有一道女子的惊叫——分明正是程紫玉的声音! 成功了! 文庆的身份被揭穿,程紫玉也被惊醒,里边已然乱了! 有好戏看了! 熊贵人与人群里一人四目相交后,几不可察一垂眼,那人便退了下去。 她忍住笑意,也不知太子霸道够不够,赤/sheno体被程紫玉逮个正着时,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刀砍个透透!真是叫人心痒痒,好奇死了呢! 太子若争气,主子上位便指日可待了,自己功不可没,想想都兴奋!…… 倒是那常贵人,吓得腿都软了。 她只是跟着在追人,怎么到这会儿,还牵扯出一连串的贵人来了。 她有种预感,不好的预感。 她想离开,却被熊贵人的人团团围住。她去拉熊贵人,可那好姐姐却蹦跶的欢,完全没有要罢手之意。 这位“姐姐”往日里是个稳重人,今日怎么“心直口快”到这地步?今日的自己,形势不妙啊。晚些追究起来,哪怕不成了罪魁祸首,也要得罪一大堆人…… 越来越多的人生出了疑问这侧殿里究竟有多少人? 有挑事的则直接将疑问抛出 “先不管佘嬷嬷在不在里边,敢问里边的,究竟午休的是庆嫔还是太子?可瞧见锦溪郡主了?” 然而,问的人不少,可里边却似断了音讯,再无人回答。先前强势开口,自称“太子侍卫”的几人也再无动静。 而越是这般,叫人看来便越显得心虚了。 这分明是不会回答啊! 锦溪郡主就罢了,到底是有人似是而非一带而过的说辞。可太子和庆嫔……一个是自己承认,一个是宫女指认在里边,只怕是跑不掉了。 在很多人眼里,这里边十有就是在行那不堪之事。 也不知是谁,说刚从坤宁宫那边过来,言之凿凿表示,刚刚半个时辰她们都在坤宁宫附近当差,太子绝对没有出现过附近。 还有人不知从哪儿逮来了庆嫔的朝鲜心腹秀儿。 秀儿是听到佘嬷嬷偷窃的消息后出来打探被拖来,正是郁愤。她早知那婆子不是好东西,可无奈主子宠信啊,她原本还想着帮主子说几句,哪知被人围住的第一问就是她主子的去向。 “主子……在赴宴啊?” “庆嫔没回寝宫吧?” “尚未。”她刚从寝宫过来,怎会不知。 所有人抽气连连。 所以,庆嫔和太子都是半个时辰前便离开了慈宁宫,这会儿却全都消失不见了,人在哪儿,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 果然!果然啊! 啧啧。有伤风化,有好戏看! 再有人开始散布风声,道庆嫔身边的佘嬷嬷最近老是打听太子之事;又说曾听佘嬷嬷言在太子府有远亲;还有说,疑似昨日瞧见了庆嫔出现在了坤宁宫附近,而那个时间正是太子入宫时…… 短时间内,议论已经迅速发酵开来。 最怕就是人云亦云,此刻人证不少,几乎人人都已认定了心头想法。 而且,眼下已不再是熊贵人,就连外边也能隐隐听到侧殿里边有丝丝响动传出来。 人越聚越多,谁都知道,马上有好戏看了。 此地距离慈宁宫实在不远,动静太大,想不惊动那边都难! 按理眼下这种形势,皇帝不会亲自下场。毕竟儿子和妾的苟且,奇耻大辱,丢的却全是他的颜面。 可若没有雷霆之怒加持,幕后人又如何能收到其想要的那种效果? 制造出的这么个好局面,自然是要让皇帝亲眼所见,才能成为其拔不出的心头刺。 所以这边皇帝才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已有不开眼的奴才跪地将事情直接禀给了太后,重点是,当众! 皇帝刚要派于公公先去封口,头上便已有莹莹绿意泛起。 皇帝连安排行动的机会都还没有,整个慈宁宫便几乎已无人不知此事。 皇帝没有选择,哪怕一肚子的火。 在还不知真实状况,还没亲自亲眼去了解的情势下,他也只能强忍心头不安,强按已经不受控开始往各种坏处蔓延的思绪,强行无视各路人等小心翼翼的眼神,硬着头皮以最快速度往慈宁宫外事发地走去…… 当然,皇帝也没忘发出暂时禁止所有人进出慈宁宫的口令,最大程度防止谣言扩散。虽此举效果已经不大…… 皇帝喝了不少酒,一路走来,酒气进一步催发了心头怒意。有几个瞬间,他都想着不计后果直接去劈了那逆子算了。畜生! 还有那贱人,索性也一刀劈死!下贱无耻!已经不是第一次勾搭自己儿子了,喜欢肉,就把她肉割下剁成一块块喂狗!这般y贱,怎配进皇陵,直接发还朝鲜算了! 提到朝鲜,皇帝又怒了。 如此贱人,送来大周皇室,这是要祸害大周根基血统吗?这是要坏了大周皇室声誉?想到不久前朝鲜王义愤填膺上门讨要说法的模样,皇帝不由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朝鲜王这是故意为了文兰之事在报复? 文兰声誉被众皇子毁了,身子又坏在老七手上,所以朝鲜王弄了个小贱人过来,是故意在报复? 皇帝被这想法吓一跳。 他突然想起来“文兰呢!出这么大事,她跑哪儿去了?给朕将人找来!”他的怒火不自觉地往朝鲜人身上开始烧,那么眼下首当其冲的自然便是文兰了。若朝鲜人真有勾当,她这个朝鲜公主岂有不知之理?文兰在其中又是起了什么作用? 而皇帝这么一路过来,总觉得那些宫人后妃宾客越发低垂谦卑的脸皮下,实际带着的都是对他的耻笑和怜悯。原本随风吹进他耳间的议论却在带风而来的他经过时全都消失,这巨大的谨慎和反差更是在打他脸! 窝囊! 难堪! 郁愤! 皇帝向来泰山崩顶不改色的面容下,带上了一阵扭曲。 不得不说,主谋很成功。 眼下的皇帝,怒火已被全面烧起来了。 卑躬屈膝,低垂脑袋的人群里有好几个都忍不住地双眸带笑。 按着皇帝眼下的怒意,太子必完,庆嫔必死,文兰必受牵连。等会儿再配上关于程紫玉的那出好戏,今日之后,势力盘将全部改写啊……想想就痛快呢! 坤宁宫里,皇后闻讯跌落了手中杯,直接软瘫在地,被宫人搀扶起后,正以最快速不管不顾跑来。 朱常珏早就“醉了”,此刻脚步虚浮地茫然看向众人,在左右的搀扶下,心情愉悦跟着往事发地过来。 本该这偏殿当差的俩小宫女战战兢兢跪地,她们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只一个动作在心底求佛祖保佑,让她们劫后逢生,脑袋千万别搬家…… 那位常贵人则努力咬着舌尖,确保自己不晕过去。 一晕后,她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点今日之后,皇帝是绝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了。从此以后,皇帝看见自己都会想起今日难堪。她,已然失宠。 瞧着上蹿下跳,眸底带笑的熊贵人,常贵人只暗暗抠着手中帕子,清楚自己认人不清,才会被眼前这熊贵人给利用了。她,有怨,却不知能否讨回! 始终没人找到庆嫔和太子,皇帝其实心里有数了,一切正是所有人此刻的念头通jian。 于是,在侧殿门被侍卫撞开前,他已经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入目的场景还是叫他和身后伸长脖子的众人给惊到了。 原本以为,入目的将是慌张的太子奴才,跪地求饶的太子,或会是心虚相挡的奴才们和一道紧闭的室门。 但不是! 门后,一个人都没有! 但叫人莫名感觉压抑。 皇帝站在最前边,他清楚看见地上有血迹。 还是不少。 一串串,一滴滴。 有的洒在了路面,有的染上了墙头。 他的面色更沉了几分。 护卫开道,皇帝一脚踏进了侧殿大门。 那间屋子门并未锁上,只是虚掩。 皇帝站定门前,左右侍卫一脚将门踹开。 然而,巨大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差点叫皇帝退了回去。 定睛一瞧后,却是所有人抽气连连。 匆忙赶到的皇后踉跄着冲进屋中,随后爆发出了一声尖叫,差点就要晕过去…… 而纵然皇后失仪至此,皇帝也没怪罪甚至多看她一眼。 只因皇帝和皇后一样,眼里只剩下震惊。 随后,帝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冲进了屋中。 他们看到的,是被鲜血染红的幔帐和床褥。 床上不断有血往下滚,粘稠的血液在地上已经流了一滩。 太子的龙纹衣角和靴子露在了幔帐之外,谁看都知床上为何人。 太子遇害?——这是所有看见这一幕之人的预判。 侍卫打开幔帐 更叫人抽气连连。 皇帝第一时间已在怒骂“畜生!把这畜生给朕抓起来!” 床上,有女子不着衣缕,分明庆嫔无疑。皇后再次一声尖叫,只因庆嫔早已被一刀刺穿而死透。 眼珠瞪起,死不瞑目,死状可怖! 庆嫔身边躺着的,自是太子。 太子衣裳完整,身上未见伤痕,显然这一地加一床的血都是来自庆嫔。 而且庆嫔身上那一刀,皇帝认识,谁都认识,有太子府的标识! 谁看了眼下状况都能推断出太子与庆嫔苟且在先,对庆嫔灭口在后。简而化之便是jian,杀。 皇帝怎会不怒。 若说是通jian,那他还可以冲着朝鲜人发作一番,他已经想着把责任推个大半去朝鲜头上,说不定还能借机与朝鲜重新谈判,索要些利益回来。 眼下可好,如此这般,不但太子和大周方得负全责,不但他颜面无存,他还如何向朝鲜方交代?jian杀,如此恶劣情节,大周是全无立场啊! 皇帝头皮发麻,血气更是翻涌而上,只恨不得亲手掐死了这个逆子…… 眼见侍卫上前去太子身边,皇后跪地求情喊着不要,表示太子酒多,早就醉了。今日之事疑点颇多,不好妄加判断…… 那边皇后嚎得厉害,另一侍卫却已被一串哼哼之声吸引。 随后,侍卫的发现直接打断了帝后。 两人又是一惊,这才发现倒地的屏风后还有两人。 一个地上不省人事,后脑勺全是血的奴才,和双手被反绑,口中被塞了布的程紫玉。 皇帝连连抽气,他瞧见程紫玉满手是血,手上还抓了一块碎瓷在磨着绑住了她手的绳。 “太子……太子没有……太子是被打晕的。他冤枉……”程紫玉口中堵物一被拿走,便道出了这么一句。 这一瞬的皇后,看程紫玉的眼中与看到了圣人一般亮光大盛,她头一回觉得程紫玉这般光芒四射。她的儿啊,或许能不能救命,全靠程紫玉这张嘴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请御医,快去给郡主松绑。”皇后并不是一把推出了身边嬷嬷,而是和嬷嬷一起蹲身到了程紫玉跟前,扑簌扑簌挂下了两串泪。 “紫玉,你没事吧?疼不疼?御医马上就到,我那里有好伤药,一定不叫你留疤。究竟出什么事了?是有刺客还是歹人啊?”皇后模样,亲切关怀好比亲娘。 程紫玉面上不露,心下好笑,和皇后一比,自己的表演功力简直不堪一提啊! 接下来嘛,便是她自圆其说之时了…… 。 第六一五章 多亏了你(三合一章) 皇后大悲又大喜后的反应固然有趣,但程紫玉更想瞧见的是她尚不能证实,却又万分肯定的主谋——朱常珏的反应。 她一下便寻到了他人影。从正对她的窗口盯出去,那双刻意用迷茫酒意掩饰下的阴鸷凶光被她逮了个正着,又无处遁形。 程紫玉眸光带着十足的了然和坚持,对方似乎也懒得再掩饰,看过来的狠毒也陡然加重。 四目相对两息后,程紫玉眼里鄙夷尽显,而朱常珏从特意来收取战果,以为可以赚个盆满钵满,到头来才发现是竹篮打水,其中落差叫他素养再高也难不露出几分气急败坏。 帝后都在等程紫玉继续,却见她探究的眼神直勾勾从他二人身上跳了出去定去了窗外,两人皆是跟着猛一回头。 瞬间,多道如炬眼神刺来,朱常珏下意识想要避开,却碍于周围人实在不少,只能赶紧恢复了先前醉酒态。 他能感应到父皇火辣辣的眼神,叫他心头一阵紧缩,心头怒骂了一连串的贱人,更恨不得将这程紫玉挫骨扬灰。这都多少次了?多少次坏他好事?多少次针对他,陷害他?如此贱人,终有一日要叫她求死不得,生不如死! 朱常珏正胆颤于皇帝的眼神,好在那边查看太子的侍卫正开口证实了太子的不妥,皇帝也扭回了头。 太子的后颈有一处明显泛红且肿胀之伤。 “太子殿下不省人事并不是醉酒,而是如郡主所言,被打晕了。的确有问题。” 都有经验,很快便判断出,这个伤是刀柄砸伤…… 嗯,其实吧,这伤,程紫玉原本觉得放在后脑勺,起个大包的效果更好,可太子怕坏了脑子死活不肯,他们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侍卫敲了他的后颈——到底是娇贵龙子,就这苦肉计都不是她好说歹说能争取来的,实在是形势危急的无奈之举。 皇帝面色黑沉,亲自细细瞧了太子。 非但是后颈,太子的脖子上还有一道细小伤口,明显是被人拿刀在脖子上横过,除此,太子嘴角到脸颊处还有一道红肿之伤。侍卫判定,这是——挨了人一拳。 皇帝心火再次腾腾而起。 太子是这天下除了他以外最尊贵之人!竟有人敢对太子动手!谁? 更何况,打人不打脸,眼下打的还是太子的脸,无疑就是打了他和大周的脸。太子身在其位却被人将刀横在了脖子上,这威胁的,无疑是他大周的将来。太子堂堂国之储君,竟有人敢放倒了他,嫁祸了他,暗算了他! 哪怕自己对太子再不满意,也并不代表有人可以跳过自己来直接处置太子的性命和尊严! 是,眼下这个状况,皇帝如何还能意识不到,太子是被暗算了? 那么先前他对太子的荒唐举动有多愤怒,眼下这些怒火便已加倍演化成了他对幕后人的恨意。除了在镇江被行刺那一回,他还从来没有一次如眼下这般心火被烧的要沸腾起来。 而程紫玉此刻蹦出的第二句确认了皇帝的猜想:“如皇后娘娘所猜测,确有其他歹人!” 屋里屋外皆大惊。 侍卫们鱼贯而入,开始了深入仔细的排查。皇后跪地求皇帝做主,而程紫玉则被皇后的几个宫人从地上搀起,她双足依旧麻木,但相比先前已有明显好转。 外边搜寻而回的侍卫也接二连三过来禀告。 先是说,找到了太子随身带的五个侍卫,他们全都被放倒,随后被扔到了正屋后边花丛和杂物房。 侍卫中有一个重伤,腹部被砍了一刀,其他几人也都受了不同程度伤,有的是腿脚,有的是肩臂。有一个侍卫伤情较轻,已有清醒迹象,应该很快就能开口交代经过…… 接着是程紫玉的会武婢子柳儿也从柜中被发现。同样是被打晕,且有中了迷药迹象…… 再有被调来的暗卫长手指香炉,一口咬定屋中香味也有问题…… 只不过,里里外外都翻查过后却发现总共也就这些人。并没有找到那个熊贵人口口声声看见的佘嬷嬷,也没找到所谓歹人。 众人皆是一肚子疑问:那么,歹人去了何处?佘嬷嬷也不翼而飞了?是看错了还是有人在撒谎?…… 在众侍卫们忙着排查线索和等待御医的时间里,作为里里外外唯一一个清醒的受害者,程紫玉在众人的巴望中正将来龙去脉讲出来。 她知道,只要她能够自证所言皆为真,只要她能自圆其说,只要她能应对其他人提出的疑点,那么事情经过自然就是她的描述。 说:她经过此地时便被人放倒了,因这里先前便已埋伏了不少人——这一点从眼下里里外外的打斗痕迹便能证实。先前这处肯定不止太子这拨人。 而事实,此刻众人眼前的现场是被太子众侍卫给细心加工过的。稍一排查便是处处证据,触目惊心。 说:在争斗中她的丫头接连被打晕——这一点有目共睹。俩丫鬟到此刻都还不省人事,俩人不同程度受伤之余,更是一个中了迷药,一个后脑勺有个颇为严重之伤。 说:她在挣扎中摔倒在了被砸碎的花盆上,导致碎片入肉——这一点,是人都能看见。她的双手已惨不忍睹,叫人不忍直视。 眼下御医已经来了两位。一个正给太子看诊,一个正在想法子给她将碎瓷取出掌心。御医试着拿刀上来探了探,那伤口便再次开裂,殷红的血再次汩出,叫不少人转开了视线。 程紫玉嘶了一声,拿浸了药的纱布盖在伤口,摆手示意御医先去查看其它人。她要先给皇上皇后讲经过。皇上对她一颔首表了赞许,皇后眼里溢出的感激更显而易见。 此刻原本负责这侧殿的俩宫女出来证实,门后原本左右各摆了五盆花,此刻却少了足足六盆。奇怪的是,眼下不但花没了,连盆都没了。显然暗算郡主的现场被人刻意收拾过。 这一点,确是放倒她的那拨人所为。也正是门口干净,所以庆嫔和太子进来时才没发现任何端倪。 另外,侍卫在门口台阶处找到了印记证据。台阶上,正有一个血迹印子很像程紫玉摔倒时留下。经过一比对,确实程紫玉的半个手掌印。 此外还收集到了一些细碎的瓷渣,确认是花盆的碎渣,显然,最开始放倒了郡主和她奴婢的现场有人收拾过…… 事实程紫玉就只这寥寥几语,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已信了。竟然有人敢在宫中行凶,简直不可想象。 皇帝面色已经突变,再次觉得自己手腕该强势些,以免有人一而再不知收敛。皇后则在庆幸,感叹早早推了后宫之事,也罢了自己寿宴,否则自己难脱干系。 程紫玉得了示意继续: 她醒来时已经在这个角落里,口中塞了布,双手被反绑——都得到了证实。墙角有她拔出瓷片溅出的血,地上也有不少血迹…… 她想起身,想逃跑,可双足不但被缚,还使不上力——御医已经查看过,是她脚部经脉被人击打过,穴道被堵,导致血液不畅导致。御医施针后,眼下基本已经恢复。 然后,重点要来了。 皇帝对程紫玉也算了解,知她做事分寸感极好,几乎滴水不漏,此刻见她神色镇定,且没有要清理在场众人之意,知她有十足把握不会让皇室颜面难堪,反而可能会澄清此刻众人各种揣测,便示意于公公停止了驱赶众人…… 诡异,且破天荒的,皇帝满足了大众的好奇心,当众追究起了今日种种。 程紫玉将她重新编排整理润色过,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道了来: 她是被一阵聒噪声叫醒的。醒来后发现所在是一架屏风后,耳边则是从不远处传来的关于太子,庆嫔什么的声声叫唤。 她大感庆幸,至少证明还在宫里。 她细细听去,却发现屋中还有其他人。有人正说着醉话,她辨出来了,是太子的声音。 她原本还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胆大包天,同时绑架了她和太子,想着要如何才能自救。 随后门就开了,有脚步声。还不止一人进来了。屏风上投出的人影速度很快,一看便非普通人。 那群人急急忙忙合谋,说着什么计划将成,让加紧速度。 “随后,我便听见他们扛了什么人到床上,让……说让剥了衣裳。又说文庆皮肤不错,身段尚可如何如何,当时我才知道,他们还抓了庆嫔,被他们扔到床上的是庆嫔。 我听到太子一声呼,让他们别扯,他还要接着喝……那两人骂骂咧咧,似乎是要将太子拖上床。外边有人催促,那两人合计了一番,说什么‘便便宜了你这厮白、、嫖了吧’后,便闻床吱嘎一响,有人跳上了床……” 程紫玉见皇帝无意打断她,便压低了声音。 “那人,似乎对庆嫔做了什么…… 他们还嘀咕着,说赶紧完事后把太子剥光了扔文庆边上,做个样子就行了。还说我马上也该醒了。等到外边那些人闯进来时,就会发现太子庆嫔和我三人的好事。到时候正好一箭三雕…… 而当时外边的动静我也总算听清了。外边还有几个歹人,竟然自称他们是太子侍卫,让什么小主赶紧滚开,故意很嚣张的样子,惹得外边吵闹声更是不依不饶。期间,我还听闻有人在问,是否锦溪郡主也在侧殿。 我多想应答,可我一动不敢动。屋中有歹人,我怕我一有动静,轻则和庆嫔一样被剥光了扔床上,重则直接被灭口栽赃了太子。 到时候不但我下场惨淡,更抓不住真凶,还要连累了太子,惹了我夫君一辈子抬不起头。所以我只能抓着瓷片赶紧磨绳想法子自救…… 许是因为太吵闹的缘故,太子被放倒的侍卫有两个清醒了,趁着外边只顾着门边叫嚣的几个歹人不注意冲进了屋中,声声喊着太子要带他逃出去。 我一见机会来了,也顾不上磨绳子了,翻身靠到了屏风上,拿最大力气背身将屏风推倒了。太子侍卫这才知道我也在屋中,也一下明白了歹人的恶毒所图。其中一个太子侍卫腾身到我跟前给我拿下了口中布,我才没来得及说话,两个歹人已从床上翻身跳下袭来。 于是我只发出了一声惊叫提醒了那侍卫,口便再次被堵上。而正被往床上拖的太子也惊醒了大半,挣扎了起来。一个歹人拔刀上前恐吓太子,太子不从,他便直接拿刀柄敲晕了太子。” 程紫玉沉下了眼睑,满脸都是不堪回首。 “随后,便见那歹人索性拿了同一把刀,反手直接刺向了床上。从我这个角度,虽不曾看见他对庆嫔的行凶,但却瞧见了幔帐上瞬间飞溅而起的血,还有什么不明白。庆嫔被杀了。 而刚刚既然证实那柄凶刀是太子府所有,那些歹人的意图也很明显了,就是要嫁祸太子!庆嫔的死根本与太子无关。 当时我怕落了庆嫔一样的下场,赶紧闭了眼装作又晕了过去,这才躲过了一劫。” 皇后小心托着程紫玉手给抹着眼泪呼着气。 “好孩子,真是凶险。也多亏了你醒着,咱们才能知道这些。还有呢?”多亏了这份证词,太子的“jian”和“杀”,两道罪名都能逃脱了。 “还是多亏了当时外边的叫嚣声越来越大,那些歹人不但顾不上我,连太子殿下的衣裳都还未来得及脱掉,便不得不与殿下的几个侍卫缠斗上。他们从屋里打到了屋外,之后我便看不见了。 但听着对话,好像太子殿下的侍卫们寡不敌众,败了。不过这么一来,拖延了不少时间。外边已经去请太后和皇上了。歹人们大概也没有时间再布置,很快便没了动静,想来是怕被抓到而逃之夭夭……” 事实,哪怕不看周遭显而易见的证据,皇帝也已经信了。 因为程紫玉所言,与围观众人所说的时间线全都吻合。 屋里屋外乱成一片,正好和外边众人听到了疑似打斗声合上了。还有人说听到程紫玉发出过一次尖叫,正好也对上了。这也同时解释了后来门内无人应对的真正缘故,歹人们连善后打斗都还不及,哪里还有时间来废话? 屏风上的确有不少血迹和程紫玉带血的手印,还有被瓷片划到的印记,证实屏风确是被她反手推倒;而程紫玉的手腕,更因为长时间被紧缚和发力,那绳都已深入皮肉,留下了道道深红;更有里里外外的打斗痕迹,脚印,血印也都不错…… 而事实上,这才是太子侍卫第一时间发现程紫玉要来给她解开束缚并救起她却被她拒绝的真正原因。她本就打算留着这些原始证据给多疑皇帝看…… 有嬷嬷已经验了庆嫔的身子,此刻正小声回禀皇帝:庆嫔身子虽破了,但体内并没有留下jing…… 皇后一口堵在胸间的气终于大呼而出。 如此,太子可以彻底洗脱掉jian污或通jian的罪名了。没有在那贱人体内留下任何证据,那就好。 事实皇帝闻言也松了口气。没有乱lun,没有被绿,舒坦多了。 可…… 这分明是有人栽赃,最重要的是有人要借自己手!看似陷害太子,但说到底,差点被利用和暗算的还不是自己这个皇帝?刚刚他不就差点发落了太子,想将文庆碎尸万段发还朝鲜,还差点迁怒了文兰? 对方,很是歹毒啊! 皇帝错了错牙,又一次问向程紫玉:“你是说,那歹人上床了?” 程紫玉点头:“庆嫔破身,应该就是那时。” 空气一静。 皇帝几分咬牙切齿。他的儿子,他再厌恶也容不得他人暗算,同理,他的女人,他再不喜也轮不到生人来碰。有人从头到尾,这挑衅的都是他的皇威皇权。 皇帝挺直了腰。 是外边闹太大,侍卫突醒,程紫玉摔了屏风,他来得快……这样的“意外”频发,才导致对方善后不及,使得阴谋最终功亏一篑。这是天意! 他身为真龙天子自然得天庇佑! 老天都在帮他! 当然,也多亏了程紫玉机警,一开始藏在暗处,后来及时装晕,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尽收眼底还得以成功自保。否则…… 皇帝一抽气,否则,即便有外边侍卫证言,太子怕依旧难以说清啊! 就凭被“jian杀”的文庆和被控制的程紫玉,就足够极大搅动势力盘了。皇帝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 文庆到底是朝鲜公主,代表了朝鲜颜面,即便他不追究,朝鲜那里也会讨要说法。他和朝鲜方虽不至于闹掰,但肯定会再次不愉快,受牵连的肯定是老五和文兰。他不高兴,发落的是太子。李纯生气,定对太子不依不饶…… 想想都不寒而栗。 皇帝极不痛快。皇子们的闹腾,该收场了。他暗暗下了个决心。 皇后跪地求皇帝定要彻查此事,还太子,庆嫔和郡主一个公道,还后宫一个安宁…… “以上,便是我的故事。”程紫玉也说完了。 皇帝是个谨慎的,太子的一个侍卫已经醒来,为了最大程度还原故事,此刻于公公带了侍卫在外边亲自审问。 得出的来龙去脉与程紫玉所言基本吻合。 正好太子在御医的帮助下也醒了,刚好解答了整个故事中的其余几个疑问。 太子先是懵了一番后,似才想起了不久前的种种。 他一脸委屈跪地讲出了他的故事: 喝多了酒,本打算去坤宁宫看皇后顺便醒酒,经过此地,一宫女将茶撞上了他的衣襟。他只能先来此地整理,哪知他们一行人刚进了这院子便叫人给放倒了。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屋中,床上多了一赤luo女子,还有人正在拉扯他。他知被算计自然不愿顺从,随后便差点被杀,之后便没了知觉…… 同样与程紫玉和侍卫所言吻合上了。 太子衣襟上的茶渍,这侧殿中缺失的茶具都证明太子的确撞上过茶水。 而他受的伤,更是证实了种种。 整个御医院御医几乎皆已到场,一番研究后,确认香炉里所焚香型有一定催,,情成分,显然歹人原本目的的确是要促成醉酒的太子和庆嫔皮肉相亲,随后来个抓jian在床…… 这一点,从面带红晕,肤色泛红的程紫玉和太子那里便能看出。甚至是一早就被打晕的桂儿,此刻面上也有不寻常的潮红。且他们无一例外地心跳比常人要快上了一二。 御医赶紧命人去调了清心的汤药给两人服下了。 有个御医辨别出,这香中有两样成分倒似是朝鲜人喜欢用的。可眼下这个发现在皇帝看来,无非还是幕后人对朝鲜的嫁祸,更惹了皇帝怒火拔高,忍不住一声哼。 受害者的证言皆无明显漏洞,也与先前围观众人所言都对上了。怎么看,事实便是如此! 而程紫玉与皇后在南巡中有过些摩擦,与太子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这事不少人知道,皇帝也知晓。 所以谁看程紫玉,也不是会为太子掩护而自损八百之人。更何况她今日受伤不浅,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对她无疑,更抱了极大怜悯。 尤其此刻,御医正指挥着医女帮她从掌心挑瓷片,那场景……不少人都看不下去。 瓷片因着几次发力,不少都碎成了一点点的渣而进了肉里,此刻医女必须一点点拿刀给剔出。这是生剐手肉啊,比十指连心还要痛上许多吧? 就是皇帝,看着程紫玉没喊一声只咬牙闷哼也有几分暗赞。就冲这分忍耐力,也非常人能忍。 “御医,我手没有伤到筋骨吧?今后不会影响我干活吧?”她更关心这个。 程紫玉这一句出,许多人才想起来,她是吃手艺饭的。一双手金贵无比,今日歹人何其歹毒,不但坏人名节还要坏人前程。尤其她还是程家的传承人,这是连人一家手艺都坏了啊! 而程紫玉也不可能拿她最珍贵的手来为太子说话,于是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更对她所言深信不疑。 御医表示有九成把握治好她手,皇帝命必须要确保这双手无碍,皇后则表示她会负责所有需要的补品和药物药材。 既然信了几人说辞,那么问题也来了。 那些歹人呢?还真能插翅而逃? …… 第六一六章 做得挺好 事实皇帝赶到的第一时间,侍卫总管便已经开始排查了。不仅仅是这处,还有周围宫宇。甚至是今日整个宫中的侍卫行动都被细查了一番。 宫门处在第一时间便已得令,禁止任何人进出。 眼下,总算是有了些成果。 有侍卫来报,在事发侧殿一处隐蔽的墙角外围,找到了两段绳子。从绳子的长短和位置来看,那些歹人很有可能是通过绳索从后墙逃出 程紫玉垂眸。为了将这场戏给演无漏洞也不容易,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杂物房找到了两段绳子,给扔去了墙那头,并在那处地面来回踩动,做出异于别处的线索,将皇帝他们的视线引向了歹人有在宫中肆无忌惮,四处走动的能力,和熟悉宫中各处的痕迹 而实际上,真正放倒了程紫玉她们的那群人,大概是在那嬷嬷的配合下,趁文庆去外边勾搭太子时,光明正大从大门离开的吧? 然而墙的那头,有三条小路。有两条是穿梭各宫宫墙之间,还有一条直接拐去了大道上,追查起来并不容易。 侍卫寻来了猎犬。 通过那些血迹,猎犬还真就找到了些线索。 距离这侧殿不远处的一处花坛里,找到了埋得并不怎么深的一包碎瓷。正是桂儿与那些暗算之人打斗时打碎的那几个花盆碎片。 对方为了让太子安心进屋行不堪,早把外边给打扫并处理了。想来便是就近随手一埋这线索并没什么用途,只是从侧面再次证实了程紫玉所言的真实和太子被暗算的确实。 除此之外,线索便断了。 一番排查后,侍卫长和暗卫长同时表示,对方应该不但对宫中熟悉,还很有行动经验。而他们的判断是,能在宫中如此横行,歹人极可能原本便是宫中之人。或是早就被安插在了宫中,可能在侍卫中,內侍中,甚至宫女之中 程紫玉与太子不经意间有了一个对视,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眼下的状况,很好。 对方越是嚣张,越是胆大,连人都敢杀,连太子都敢污,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越是抓不着,越是这么连线索都不留地来无影去无踪,便越能让皇帝紧张不安。 皇帝忌惮,恐惧,惴惴不安,才会耿耿于怀。 总之这事找不到证据反而是好事。 皇帝岂会想不到最近他对朱常珏的打压跟有可能引起其反弹? 他岂会想不到贵妃先前把控了后宫好几个月,足以暗中培养和安插了不少人? 他岂会想不到贵妃跌下高位,暗布的棋子再不用可能会被策反或失效? 他岂会想不到先前疑似朱常珏对程紫玉也有过一次暗杀?这次会否是卷土重来,更为狠毒的再次报复? 他岂会想不到那次暗杀与今日一样,一定意义上是冲李纯去的? 他岂会想不到除了朱常珏,有这能力在宫中布局的压根就没几人? 他怎么会忘了,程紫玉刚刚连帝后都无视,直勾勾对着朱常珏,此刻想来满是深意的那一眼 程紫玉很清楚,皇帝绝不会开口问她怀疑谁。那么,她便主动提示了一下。皇帝那个多疑性子,只会继续多想。再加上先前他已有意收拾朱常珏,当契机到来时,他这次定会干净利落! 当然,程紫玉比太子想的还要多一些。 如此一来,李纯手上的权利还能再大一些。谁都能感觉出,夺嫡渐渐进入白热化,尚不可知的危险将越来越多,而她关于前世的那点先机,也逐渐将变得越来越无用。 所以,在新皇立下之前,她希望她和李纯能掌控的势力实力越大越多越好。最好是大到有人造反都不怕。而宫中,作为权利中心更是如此。 此外,她还希望皇帝能警惕一些。她希望皇帝别再玩他的平衡之道了。正是他的态度一直太过暧昧,才使得几个皇子没一个消停的。这么做纵然有很多好处,可眼下弊端也已无视不得。她就是要他知道,再玩下去,皇权都危险了。 李纯再厉害也是外臣。皇子们再能耐头顶也有个爹。所以,只要皇帝愿意压着,愿意削弱,愿意动手,那便是天经地义!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前世除了太后之薨有些莫名其妙,皇帝垮下之速也有些奇怪。皇上不像是中毒,可怎么就在四年里,从意气风发就形容枯槁了?里边是必有缘故。所以,在今生的皇帝居然成了她和李纯保护伞的情势下,她还不希望皇帝太早倒下至少在局势完全明朗前不能! 半个时辰后,依旧没有抓到任何嫌疑人。 就连那些今日入宫来演出的艺人也都经过了一一排查,并没有发现问题。几大班子都是京畿地享有盛名的,想要瞒天过海并不容易。 如此,侍卫长更加肯定认为那些歹人藏在了宫人之中,这也才能解释那些人从进来到离开都能避开众人视线,隐没于宫中。 也才能解释今日宫中防务比往日加强了一倍,却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只怕那些人早就有了今日的具体的防务分布,甚至是侍卫的巡守路线,这才能轻而易举避开了耳目。 至于暗卫,主要任务只盯住了今日宴席的安全,基本都隐没在了慈宁宫,如今日案发这般的更衣处,更是不在他们负责的范围。 当然,按着程紫玉和太子他们给出的时间,发现差不多的时候,在慈宁宫宴席上有人醉酒跌进了荷花池;有人发生了口舌,辩得差点要打起来;戏班子太后最喜欢的那个角儿丢了戏服,调了不少宫人侍卫帮着一番翻找后,才发现戏服竟不知何时跑到了更衣间的横梁上 此刻虽似抓到疑点,再深入追查发现,掉入荷花池的宾客是真醉了,不确定是自己脚滑还是被人推了;口舌的几人也是被挑拨,有人故意瞎传话,引发了误会。戏班子那里更是无辜,他们到这会儿还认定是另一个来演出的戏班子故意陷害,两拨人正剑拔弩张 看似有人故意而为,但却偏似是而非,毫无证据。但这样的小事,却足够吸引侍卫暗卫甚至太多人的注意力,足以起到分散防务甚至调虎离山的效果 而差不多时间段的小乱子又何止在慈宁宫里边? 太子出事是在慈宁宫东边往坤宁宫去的方向的更衣处,可西北方和南边都生出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端,刚刚好吸引了附近巡守的侍卫上去帮忙才摆平。 巧合?不信! 证据?没有! 皇帝更生气了。显然,有人在宫里的势力已经严重影响和威胁到他了。这叫他心生恐惧。试想对方今日若谋划成功,他又怎知有人已这般猖狂?这般视皇权于不顾?届时他忙着发落太子收拾残局还不及,又有谁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很快,那个佘嬷嬷找到了。 只不过,她已成了一具死尸。 是在往慈宁宫后门去的一口枯井里找到的。 自杀还是他杀? 不重要。 对方败露的同时,已经意味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在煽动庆嫔的嬷嬷必死了。主谋怕她招认,也必须让她死。 这一点,其实在程紫玉他们的预估之中。 没抓到活口也不可惜。 因为程紫玉和太子的证言也有漏洞。这嬷嬷若被抓到,反而会让他们的证言或露出马脚来。 所以正如太子所言,庆嫔,同样也是死了的效果才更好。 死无对证才更安全。死无对证才有利于确保他们没有其他证人的故事的可信度。 从大局上,也不容易叫这火烧到文兰和朝鲜那里。 不过,听闻佘嬷嬷已死,程紫玉还是开口了。 我先前听得真真的,有人口口声声咬定亲眼看见佘嬷嬷进了这侧殿?若是那般,她一个不会武功,年纪不小,还身宽体胖的嬷嬷,又是如何翻过这近两丈高的围墙,跑出去那么远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那位最开始便一直在侧殿门外蹦跶的熊贵人。 熊贵人她可不止一口咬定亲眼看见佘嬷嬷进了这侧殿,还口口声声肯定是佘嬷嬷偷窃了常贵人的孔雀簪。眼下佘嬷嬷的尸体被发现在百丈开外,也压根就没有什么孔雀簪在身,可见熊贵人所言皆不实。 可她先前那般言之凿凿,此刻看来,她分明已有所图,哪怕不是罪魁祸首也是今日所有事端的重要一环。歹意非常! 此刻众人找去,却发现人早已不见。这个时候,他们倒是听见有了有女子的求救。 侍卫飞冲出去,连皇帝也被惊动着赶了出去。 眼前,竟是熊贵人和常贵人,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原来熊贵人一见形势不好就开始思量跑路了,吃了明亏暗亏的常贵人则早就因为前途蒙灰而恨得几欲吐血,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利用了自己的好姐姐身上。 于是,当熊贵人要往人群里退的第一时间,常贵人便上去将人挽住了。 姐姐,咱们也走进里边去瞧瞧吧? 好妹妹,里边人太多了。不方便。 姐姐不是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帮妹妹把东西要回来吗? 姐姐腹中突然有些不适,先去隔壁净个手,马上便回。妹妹你先进去。熊贵人说着便上来要推开常贵人。 常贵人看出了熊贵人的疏离和不耐,自然更不会让其轻松离开。 姐姐再忍忍。常贵人的手抓得更紧了。 两位贵人相互熟悉,此刻眼里的对方分明性情大变,一下便更确认了对方所想。 熊贵人得了不远处一个內侍的示意,猜想主子给她有所安排,正急着找退路,哪有时间在这儿磨。 一个眼神下去,她原本带在身边的几个奴才便挤了上来,一下将常贵人团团围住,并向中间挤着帮熊贵人脱身。 常贵人气极,如何甘愿祸首逃离独留自己受苦。 可手上腰上都被那些奴才在暗暗下手,令她再拉不住人。她竟是一下发了个狠,索性拔了头上金簪,扎上了那熊贵人的腰间。 熊贵人吃痛,却怕叫人注意上,生生忍了下来,继续后退的同时,命那些奴才拦住常贵人。 常贵人则摸清了那帮人偷摸鬼祟的心理,知道他们只敢暗中下手不敢声张,于是她再次一发狠,将手中簪子冲向了正要来拉她,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宫女眼睛戳去。 那小宫女一惊,抱头一躲。 空档一出,常贵人便冲了过去。 都以为她要往外突,几个宫人赶紧去拦,却不想她只是弯腰捡了路边花盆,随后猛然冲跑出去几丈远的熊贵人脚下砸了出去。 这一砸,动静够大,叫附近众人都看了来。 如此一来,熊贵人那帮奴才反倒不敢动手,只能跺脚任由常贵人飞冲出去,扑向了被花盆绊倒,摔在地上的熊贵人。 于是,众人围观来时,两人正扭打在了一起。两张脸都抓花了,发髻散乱,钗环了掉了一地,哪里还有半点后妃的端庄。尤其那常贵人,更是拼了命地抱住了熊贵人的腰,任由其如何推搡踢打都不撒手 宫人拉开了两人。 皇帝刚要怒骂,常贵人已迅速跪地。 皇上,熊贵人欺瞒臣妾,恶行败露要逃,被臣妾发现抓住。臣妾不敢求将功赎罪,只求严惩这个罪魁祸首。赤裸裸的邀功。 程紫玉也是多看了这常贵人一眼。 倒是个聪明的。 她有的是办法让熊贵人离不开。她一早就可以开口闹大,她一早就可以求助侍卫甚至她自己的宫人。可她偏自己动手了。 她就是让所有人都将她的狼狈看在眼里,让所有人看到她的决心,看到她与熊贵人不是一个阵营的现实。她是用实际行动来以期将自己这次的责罚降到最低。 此刻的她,在谁眼里都是受害者。 只是一个无辜被利用,却最后得了一点微薄之功的受害者。 只要皇帝对她的愤怒哪怕只降低一点点,也是划算的 她做的还挺好。 果然,眼下的皇帝将所有的郁愤都放在了熊贵人身上。 熊贵人和她的宫人全被扣住了。 熊贵人的宫人被搜身时,其中一个宫女的贴身亵衣里被找到了那支常贵人的孔雀簪。 如此,熊贵人的恶行已是板上钉钉再无辩驳之力。 :。: 第六一七章 不解之谜 皇帝的怒火再次被拔高了。 他的御赐之物竟然从一个奴才的贴身衣物里掉出来——这无疑是对他皇权的又一次亵渎。 这帮人,上上下下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将朕把这帮人……” 他才刚一开口,却见熊贵人正要往侍卫刀口撞。畏罪自尽?皇帝眼中冷芒更盛。 侍卫如何会让她得逞,迅速避开,而熊贵人则被暴怒的皇帝亲自给踹翻在地。 皇帝蹲身上前: “别忘了后妃自戕是大罪,按大周律,将祸及母族。你已惹恼了朕,你若敢死,可别指望朕还会给你遮掩报你病故,朕一定加倍追究到底,到那时,你全族一个逃不掉。你大可以试试!看黄泉路上一堆人陪你的滋味好不好过!” 熊贵人坐地,生无可恋拜地而跪。 她和她的宫人全被禁止自尽,她寝宫也被人掘地三尺大搜查,眼下大鱼抓不到,但这小虾是跑不掉了。 熊贵人被收押。不用说,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可怕的逼供。 而程紫玉在宫中看伤之时,彻查也在继续。 文兰找到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去找文庆的路上,她进了那间侧殿就晕了,醒来已经在离那处几十丈外的一处凉亭。据说,是两个眼生的婢子扶她过去的,说她醉酒了,先在那处休息会儿。 附近当值的宫女还给拿了毛毯送了茶水,她们不识文兰那俩婢子,还以为那是哲王府的奴婢,又见文兰醉的都不省人事了,便按着吩咐退下了。 文兰那俩会武的丫头是在一间上了锁的下房里找到的。她们和柳儿差不多,被偷袭在先,放迷药在后,双管齐下,压根不是对手,直接被放倒了…… 而这会儿想想,这间侧院里前前后后进出了好几拨人,可相互都没遇上,可见对方这次计划之缜密,调度上的精密,确实,这宫中,对方的渗透已非比寻常…… 文庆死了?还死得难堪?文兰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一时间差点回不过神来。 但从程紫玉的几个眼神和对文庆的了解里,文兰很快想到,文庆被人利用的可能要远大于被人暗算的可能。再联系到文庆今日的古怪,她瞬间想到了一种叫她连抽冷气的可能。 文庆心有多高,胆有多大,有多不计后果只求目的,文兰早就深有体会。文庆是否会用肉/体算计太子?她绝对信! 这会儿再一听到程紫玉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来龙去脉都是她道出,文兰顿时明白程紫玉用她的方法保护了自己,否则今日自己定因文庆下贱行为受牵连。尤其听到那熏香里的成分疑似来自朝鲜…… “庆嫔的遗物,可否由文兰来收理?”文兰有些后怕,小心翼翼向皇帝提了这个要求。谁知道文庆那里还有没有不利于朝鲜的古怪东西,有没有不该露面,见不得人或是被人暗藏用以栽赃的怪东西。若有,她得赶紧处置掉啊…… 皇帝并未马上应下,虽然他正有此意。文庆宫中已被他控制下却没有搜查,正因他既不希望有任何疑似他被绿的证据被发现,也不想给人继续可以深究的疑点出现。 他下意识觉得文庆那里肯定还会有发现。谁叫他既信不过文庆,今日祸首佘嬷嬷也是她宫里出来。也是正因如此,就连庆嫔的几个贴身宫女他也没让人提审。 为不被利用,其实还是让朝鲜人自己弄干净这事才最好。所以文兰的要求正合他意。 但,文庆死在了大周宫里,明面上这锅还是大周的。他希望,文兰可以识相些。 文兰没让他失望,很主动开口了。没办法,她也怕。 “庆嫔身子一向不好,此番染疾,也是无奈。文兰会向朝鲜那边解释,绝不会让文庆而影响了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朕允了。”皇帝很满意。文兰愿意收拾烂摊子,朝鲜那里他就不用再操心了。而且由文兰来认定文庆“病逝”,才更顺理成章。 文兰当即便带人匆忙去了文庆宫中,对秀儿等人一顿审问。 文庆一栽,几个朝鲜来的奴才都没了主心骨,唯恐被发落,自然将文兰视作了最后的倚靠和救命稻草。 文兰没费什么功夫,今日文庆打算暗算太子的谋划便被捅出来了。文兰气得太阳穴都在一抽抽地跳,劫后余生啊!差一点,连自己和父王还有朝鲜都要被这贱人害了啊。 她只恨不得将文庆复生后重新掐死一遍。 将文庆宫中一番翻找,还真就找到许多收集到关于太子喜好的纸片,一看就是被谁夹带捎进宫中来的。文庆的账目也奇奇怪怪,开销巨大且无去处。更有搜集的香料方子和成品香等零碎证据,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和见不得人的药丸药粉…… 文兰简直不敢想象,这些东西真要被翻出来,会是何种效果。她心下恨极,连带着对文庆家里也恨上了。她那王叔家里对文庆还真是给予了厚望才给足了资源啊…… 唯一叫她庆幸的是文庆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惦念上太子之事除了佘嬷嬷,便只有几个心腹知道,其他宫人均被蒙在鼓里。如此一来,善后也方便了许多。 文兰将所有证据打包,又将文庆宫中里里外外翻足了五六遍,确定再无任何遗漏,这才去皇帝那儿求恩典,表示要将庆嫔宫中那几个朝鲜奴才全都带走。 皇帝晾了她一会儿后,于公公来问,如何处理庆嫔后事。 “文兰,你怎么看?” 文兰一愣,并未第一时间领会皇帝意思。 “庆嫔病重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着思乡想家,朕打算给个恩典。她活着时没法满足她这个愿望,既然她因思乡而陨,那么便让她魂归故里,你看如何?” 这么一说后,文兰听懂了。 这个尸身——皇帝不要!庆嫔名节已坏,皇帝嫌脏,怕污了皇陵,所以皇帝要把尸身送还朝鲜,还很光明正大给找了个“思乡”的理由。 “文兰代庆嫔谢皇上恩典。庆嫔身后事便交到文兰手中,还请皇上安心。”文兰跪地磕头,气得喉间发苦。 皇帝连病因都已经“确认”了,既然都已说了这是“恩典”,她不谢恩难道说不吗?而她又是在大周地位最高的朝鲜人,是已经成为皇室人的朝鲜人,这事不找她着谁? 丢人现眼,还要给那贱人擦屁股,文兰如何不气不怨! 见文兰识相,这半年多来的眼力和心思更是有突飞猛进的长进,皇帝暗里点了点头,更是认可她将来能帮上老五忙。于是皇帝便将文庆身后事全权交给了文兰。 回朝鲜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天气渐热,带棺赶路显然不切实际。于是文庆被火化了。 文兰派了使臣和卫兵,带着文庆那帮奴才,护送了文庆的骨灰上路。眼看快到朝鲜边境,却不想翻了车。 马车里的大半东西都从山崖掉了下去。嗯,包括那坛子骨灰。 可一行人谁也没敢多说一个字。不但没去找,就连骨灰坛子是否完整,骨灰是否飘散也无人知晓。 而且谁也不知,究竟是天意如此,就是一场意外呢?还是看护骨灰的秀儿她们心怀怨恨故意而为,又或是文兰的意思?大周皇帝的意思? 甚至有人怀疑,这是朝鲜王的意思。是否朝鲜王收到文兰所去信笺,知道文庆又闯祸后,用这种方式来向大周皇帝致歉?总之,这事成了个不解之谜。 总之,文庆的骨灰到底还是留在了大周。距离国界只有短短几十里地。 然而这几十里,却成了永远的鸿沟,看得见却去不了。正如她生前的所求一样…… 所以文庆的结局便只得了一衣冠冢。然而朝鲜王室在审问了秀儿等人后,上下自然更不敢对文庆之事提出半点质疑。如此状况,“病故”已经是极好的后果了。 朝鲜王耳根子虽软,但行动力却强硬,文庆父兄都因这事被夺权,算是泄了他与文兰之恨。 秀儿等人没有尽到义务,全都遭殃,却只能认命早年跟错了主子…… 而这些都是后话,带过不提。 回到太后大宴当日。 佘嬷嬷的身份被追查了一大圈,叫人惊叹,她果然是有个在太子府当差的远方表姐。两人前一阵还见过一面,关系还算不错。 好在这次太子和程紫玉合作愉快,这样的线索被追查到,在皇帝看来只不过是对方故意多设计了一样栽赃太子的手段,倒是完全没有牵扯到太子府。 那位常贵人被皇帝斥责了,孔雀簪被收回,贵人位份也丢了,成了“常常在”。读起来怪异,倒似个笑话,可常氏欣然接受,跪地三呼万岁。 她知道,只是被贬了一阶,这已是极好的后果了。也没有牵扯到母族,她已经很满足。今日之事,她一错在没保管好御赐之物,二被人利用,说到底都是她无能。圣上真要严惩,她也无话可说…… 太子绝处逢生,当着众人给程紫玉行礼,又说了不少感谢和赞美之语。皇后更是拿出了不少珍惜药材,对程紫玉的关怀比当日南巡想要给儿子拉煤时更甚。 可程紫玉很清楚他们的目的。 一来,这个合作怕又一次让太子皇后攀上李纯的心思死灰复燃。 二来,今日她与太子一条阵线,看在许多人眼里又该多想了吧?他们之间越是笑语晏晏,这在不少人那里怕又成了某种误导。哪怕是假的,对太子也很有利。 程紫玉表情淡淡,眼下的她,并没有多少心思来应付这两位。 只因桂儿的状况并不太好。 她没有急着回府也是这个原因。 她求着御医在给桂儿看诊。 对方下手极狠,桂儿遭袭,后脑勺留下了很大一个口子,陷入了昏迷,情况不太好。两个多时辰过去,还是没有苏醒迹象。 御医表示原本若第一时间救治是无碍的,只是流血过多,又错过了医治的最好时间,即便能醒来也不肯定会否留下后遗症。 最后还是太后发话,让程紫玉安心回去,会让御医每日上门帮桂儿看诊,她才稍微安下了心…… 而整个侧殿发生之事还是被皇帝以绝对威压给封口了。圣上表示,若有人敢漏一个字,代价便是人头。 在皇帝眼里,程紫玉无疑再立了一大功。 皇帝对她的态度又一次有了不小的改观,看她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皇帝认知里,她几次三番都是因皇权才被连累,所以对程紫玉有几分过意不去和愧疚,想要给些好处。而今日这事既已被掩下,自然不好给赏赐。皇帝便将恩典给了程家些,既是补偿也是变相对李纯的贴补…… 李纯赶来时已快日落,他的确没在城中,这已是他的最快速度。 “明早来领命!”皇帝冲他吩咐到,“宫中的防务还是不叫人放心。” 熊贵人被李纯的人直接提走了,无人知晓被提去了何处。但李纯心下不痛快,已经打算要全力撬开熊贵人的口。 “朱常珏,不能再让他继续蹦跶了。”回去的路上,看着马车启动后,窗外风景越变越快,程紫玉靠在了李纯肩头,斩钉截铁道了出来。 就如车轮,既然已经启动,既然已经没有看风景的打算和心情,不如便快马而行求个痛快。 朱常安离京前故意跑来她跟前将前尘往事一一解释了一遍,更是全力挑起了她对朱常珏的恨意。他无非就是想看她与朱常珏残杀来坐收渔翁之利。 可程紫玉既想除掉朱常珏,又不愿如了朱常安的意。 她不想让朱常安占这个便宜,所以只剩一个办法——加快进度。 快速尘埃落定,让朱常安没有时间壮大,让朱常安没有那四年的蓄势时间,让朱常安没办法将实力根深蒂固,所以她一早便加快了速度。 所以她在回门宴上对窦氏不客气开腔动手,在抓到昭妃把柄后不遗余力地动作,她人前人后都不避讳对朱常珏的厌恶,她甚至亲自下场将贵妃拉下马…… 她要让朱常珏很快完蛋,让朱常安连休养生息的时间都没有。她倒要看看,当京中形势渐渐明朗时,他是否会自乱阵脚,他是在西北挣扎,还是回来京中挣扎? 眼下,她要速战速决。 与太子合作之余,她已经有了一整套完备的盘算。 ……/10_10575/ 第六一八章 一拍即合 对于合作,有人比程紫玉更着急。 回到将军府才半个多时辰,太子和太子妃便带着厚礼,亲自上门来道谢了。 太子妃身怀六甲,为了保下这胎,已经许久未曾出门。此趟出行,其中诚意可见一斑。 然而,太子夫妇却白跑了一趟。程紫玉以养伤为由没有见他们。就连礼物也都被退回了——当然,这只是外人打探到的消息。且包括太子府上下,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有人都瞧见太子脸色难看,火气极大回了府。带去六箱厚礼,带回来的还是六箱。 太子妃还恨恨骂了几句,“粗鄙俗人,还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不成?什么东西,竟让殿下都吃了闭门羹!” 因太子没有刻意遮掩,这事马上便传出去了…… 可外人却不知,六箱之一打开后,却全都是整理好的文书。 “殿下快看看,是真是假,可真有用?”太子妃也好奇。 朱常睿只稍一翻看便有数了,他双眼放光,唇角上扬。 “对孤来说,确都是有用的。” 这一箱,原本被装了一朵灵芝两根参,而此刻装的,正是程紫玉那里收集到的,关于谨妃朱常珏母子恶行的点滴证据。 程紫玉果然没骗他。这些证据已经过了简单梳理,不少与他手上的那些零散讯息刚好可以整合…… 一个时辰前,他和太子妃刚一到将军府,便被请到了一个私密的书房里。 很快,程紫玉和李纯便到了。 朱常睿第一次私下见到李纯,他已能看出对方合作的诚意。 他心下大喜,带着萧氏正模正经给李纯夫妇行礼。 “今日郡主于孤有大恩,孤带着萧氏,更代表母后给郡主致谢了。” “好说,太子爷多礼了。”程紫玉没有客气地受了这个礼。这是事实!若不是自己早一步醒来主导了局势,太子乱lun并yin乱后宫被抓个正着,只怕不但太子位已经不保,他和皇后都将永无翻身之地……这个恩情,可不单是他一人欠的,甚至连整个萧氏一族都欠她这个人情。 “郡主放心,这份情孤与母后若有机会,一定偿还。” 程紫玉展颜一笑,“那一言为定。我可记下这个人情了。” 她的不客气叫李纯都好笑着瞥了一眼过来,她往日里为了不与这些人牵扯上,何时在乎过那些人情了?她无非就是在给太子画饼,想让太子以为有靠山牵扯在后,可以全力去击杀朱常珏吧? 果然,程紫玉愿意接受示好,太子更高兴了,赶紧又命萧氏就南巡时的摩擦给程紫玉道歉。 “不用了,我没放心上。太子妃身子金贵,赶紧坐着吧。” 萧氏僵硬一笑,心里有些不痛快。 她来这一趟,是太子要求的。太子怕因她先前所为坏事,执意要她来道歉。可眼下,程紫玉颐指气使免了她道歉,又坦然接受了她与太子的礼,她浑身都不舒坦了。 尤其这种态度,高高在上强压一头,好像粗鄙如斯还比自己高贵不成?关键是,这贱人全当自己空气啊! 程紫玉的确全没把萧氏放眼里,也没心思揣摩她的心理,正与太子直言。 “有一件事我要坦白,我骗了你。我没有关于曹定保的证据。” “什么?”太子脸色发白一跳而起。他的心头刺啊!他正等着拿到证据抓到人甩到父皇跟前以洗脱先前罪名。这会儿告诉他没有,如何不叫他失望。 “我们的人虽一直在找曹定保,但找不到。今日情势危及,怕太子信不过我,所以我便口出狂言了。但这权宜之举希望太子殿下可以理解。不过我觉得,即便找不到,也不妨碍我们的合作,您说呢?只要目的达成,先前之事也没那么重要了,是不是?” 程紫玉收下了药材,命人当着太子面将东西装进了箱中。 “里边是我答应您的证据,您拿回去研究下吧。” 程紫玉的爽快和直接令得太子看了李纯一眼。可后者却不发一言,懒懒坐那儿喝茶,似与他全无瓜葛。 朱常睿暗暗心惊,真不想,程紫玉在这儿竟有这等话语权。李纯竟会这般纵着她。 “既然合作,便要保证出手就能成功。耗来耗去的拉锯战伤人也伤己。太子觉得呢?” 朱常睿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可以一锤子弄死朱常珏,可若有那能力,他又何至于与那人朝上朝下斗了这么些年? “您还愿意如今日一般信任我吗?”程紫玉很有诚意地笑问。“您若愿意,咱们便打个配合。我不便在明面,所以我会全力在暗处行动,后果,一定让您满意。但您得听我指示……” 随后,程紫玉便送客了。她让太子回去好好考虑,想好了给她答复…… 此刻,太子正在自家书房翻着那箱东西…… “您决定了?您真信任她?”萧氏小心问到。 太子抬眼看她,“你看出什么不妥了?” “倒没有,妾身就是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先前没有交情,还有些隔阂。” 太子微微一蹙眉,妇道人家,还在想着昔日小仇呢?在大局跟前,个人仇怨荣辱算得了什么? “今日事实证明,她值得信任。她的心思缜密,做计划很完备。且孤能看出她对朱常珏的恨意。要彻底除掉朱常珏不易,联手是最好的办法。” “可今日她相帮是因为她自己也身处囹圄,真若到了合作之时,谁知道她值不值得信任。今日她不也骗了您吗?” “你没看到李纯就合作已经默认了?”太子清楚李纯性子,他若真反对,压根就不会见自己。而且,这或许是能与李纯挂上钩最好的办法。 朱常睿心里其实早就决定了,在今日第一次合作时便下定了联手的决心,在他半晕半醒间听程紫玉把控节奏时更是坚定了合作必行。若能扳倒朱常珏,谁来主导他并不在意。 对方若无诚意,这箱子东西大可不给的。可对方没要条件便双手奉上,足见之坦荡求合作之心。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应下,只是他身在高位,面对女子低不了头的尊严作祟。程紫玉立马送客也不是狂傲,而是为了避免他的尴尬。可显然,萧氏比程紫玉差远了,压根没看出这些…… 太子略生厌恶。而萧氏还在絮絮叨叨。 “可殿下,真要合作也该您来策划布局发号施令才对。妾身瞧着李纯压根没有掺和之意,这……会不会太危险?那程紫玉到底是个粗鄙妇人,您堂堂储君,真要听她摆布吗?岂不是成了您的笑……” “妇人之见!”太子突然不爽。摆布?什么叫摆布?可他今日已经受了程紫玉“摆布”了,怎么办?那他是不是已经成了她萧家的笑柄? “忠言逆耳,妾身只是就事论事。您想啊,万一将来程紫玉反戈一击,抓到了您的把柄呢?万一功亏一篑没能成功,她最后把责任全推在您头上呢?万一……” “鼠目寸光的愚妇!”太子第一次当面辱骂了萧氏。“你以为孤现下形势还与先前一样吗?孤眼下是个何等状况你不知吗?孤,还在禁足中,已经没有可输的了。若不一口气把朱常珏拖下去,等老五回来,孤怕就没机会了。” 太子眸色沉了下来,眼中光彩却亮的惊人。一个个,都以为他无能吗?只要朱常珏下来了,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也就到位了。他的计划,将成了! 到那时,李纯程紫玉愿意归顺最好,若不行,他也一样有的就是办法……只不过,萧氏到底是愚妇,连参与计划的能力都没有。他又何必与她多费唇舌? “你啊,以后多说些好话,口口声声都是万一,你就那般见不得孤好?还有,你若闲着没事就去学学王玥文兰她们。孤听说她们先前与程紫玉也都是横眉冷对,仇怨不小,怎么她们现下就能处处得了程紫玉庇护? 你怎么就不能像她们那样,帮着孤结交上程紫玉从而借李纯势推孤一把?你身为太子妃,不该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吗?一个粗鄙妇人都摆不平,还敢在这儿指手画脚?回去养胎吧!以后程紫玉那里,你就不用操心了。” 经过萧氏一“劝诫”,太子反而更下定了决心。 是了,文兰王玥先前那样乱七八糟的立场都能信任程紫玉,为何他不行?大不了小心点,关键时刻也能抽身而出。 于是,太子送了个应下的口讯到将军府后,便带着整箱东西去了前院…… 很快,他又收到了将军府来的密信…… 有了确实计划,程紫玉字字都信心十足,太子心头雀跃,知道这次成事十拿九稳。 他暗道朱常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罪了李纯夫妇,甚至朱常哲文兰和父皇。 这次,扳倒朱常珏已是指日可待。墙倒众人推,他逃不了了! 不过太子也有些唏嘘,李纯竟然对程紫玉这般言听计从。不但事事由着她,还将人都随她用,连这些证据也都是程紫玉说送就送,说联手就联手,李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自己的表态,也是叫人惊叹不已。那才是真正绝对的信任,更可见程紫玉能耐。 太子和皇后一样后悔,早知今日,若先前一早便与程紫玉处好了关系该多好…… 太子连夜招来了萧家几位长辈和重要幕僚,在密室中开始就行动和计划进行梳理布局…… 两个时辰的密谈结尾,太子还与萧家就再抬一萧氏侧妃达成了共识。 太子觉得太子妃不堪重用,且萧氏破了相,虽然补上假牙看着容貌无损,可这事早已众人皆知,将来身为皇后,实在容易成为笑柄。 萧家也有类似想法。此外,他们还有别的顾忌。 现太子妃因为南巡的糟糕应对,早已惹了太后乃至皇后的不喜,前程实在堪忧。再因上次曹定保那事,她更入不了皇帝眼,这个太子妃,明显已有拖太子后腿的趋势。此为一。 今日太子被算计纵是对方谋算厉害,但也是因着太子多年循规蹈矩,府中妻妾都是跟在身边的老人,太子被禁足心中郁闷,整日对着那些日渐色衰的女子实在没有新鲜感还无兴趣,是时候补充新人了。与其有进了来历不明女子的风险,与其便宜了其他家族,不如还从萧家选,此为二。 另外,萧家在太子府有耳目,早知萧氏已不得太子喜欢,自是早就有了另外物色萧家女栓牢太子心之意。太子今日给出了后续谋划后,萧家长辈深感太子大事将成,务必要抓紧时间…… 于是,两方一拍即合。 而萧氏听闻这事,气得连摔了好几件瓷器。她虽早有耳闻萧家有此意,可她一开始听闻族中选中调教的只是个空有美貌的庶女,她并未放在眼里。而眼下她得到的消息却是一嫡一庶。 庶的那个就罢了,可那个嫡的,却是她这一辈中家族里最疼爱的么妹。能哄得上下都喜欢,自然非泛泛,容貌出众不说,诗词书画更是无一不通,眼色心思无一不精。 萧氏脑中抽抽地疼起。深深的危机感袭来,这是要被取代的节奏啊! 而她看来,这一切皆因她与太子因程紫玉而起的争执所致。一时间,她更恨上了程紫玉几分,认定这人分明是自己的灾星,接触一次,倒霉一次。只叫她咒骂的同时,又为自己将来团团转地忙着谋划…… 而同一时间的将军府,李纯执意亲手给程紫玉换药。 “你给太子的那些证据根本不够用,我瞧着你信心十足的,还打算如何?” “夫君。”她眨眨眼。“这件事上,你能不能也像太子一样全听我吩咐?” 李纯一哼,勾了她下巴。只要她想做的,他何时不应了? “这话不对,重说。”李纯略有不爽,今日若不是为了她,若不是太子识相知道带了萧氏一道上门避个嫌,他几乎想直接砍太子两根指头下来。此刻太子态度大变,满眼放光,摇尾乞怜听着自己女人的吩咐,他总觉得很怪异。 “这件事上,夫君能不能听我的?” “只要你答应我,下次我晚上也提出一样要求时,你二话不说就点头,那我便应了你。”他凑脸上来,亲了亲她的鬓,叫她红脸嗔声。 而李纯想的是,朱常珏这次挑到他底线了。若她的计划不成,那他不介意偷偷给她补送几刀出去……/10_10575/ 第六一九章 引蛇出洞(三合一) 第二日,李纯一早便奉旨入宫了。 皇帝有意加强宫中防务。包括前朝后宫。 宫中防务并不薄弱,但相比前朝,后宫还是差了许多。昨日事敲响了皇帝警钟,叫他一夜无眠。被绿不是他怕的,但有人能轻松在后宫做小动作却是他不能忍的。万一某日,这动作到了他脖子上呢? 于是皇帝不但招来了李纯,一道前来领旨的还有禁军统领。 今日之后,宫中防务将一划三。 除却原本侍卫外,李纯手下的亲卫和禁军都还将挑选一支精卫编入宫中防务。三部门分立,相互合作,相互监督。 而这三支原本便都属皇帝手下,职能和编制上都有部分重合,所以也不怕相互干涉,倒是无害…… 领命之后,李纯被皇帝单独留下,追问了他扩充亲卫的进度。李纯一一禀来,皇帝与他就京城内外的防务密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放他离开。 而同一时间的将军府,文兰正前来拜访。 文兰原本便打算来致谢并探病,哪知刚要出门时,程紫玉也送了口讯来请她过府一叙。两人行动倒是不谋而合。 不过文兰没想到,程紫玉找她的目的却是结盟一道去扳倒朱常珏,并给了她好几条需要她配合而为之事。 文兰早就恨上了朱常珏,这次事更叫她憋了口气,再为了朱常哲的将来考虑,自然二话没说应了下来,并找了心腹开始按着程紫玉示意办起事来…… 两人刚说了几句,宫里倒是传来了消息。 昨日被降了位份的常常在家中立了一功,得了皇上褒赏,所以常氏也跟着沾了光。她不但得了个封号:“顺”,而且圣上还给了不少赏赐,听说这次可不单只是簪子,都是整套的头面。 “立功?常氏运气这么好的吗?昨日刚被贬,今日家里就立功了?”文兰惊讶。 “自然不是。这赏的就是常氏。”程紫玉却明白了。 “所以,这是明降暗升吗?田贵人那般得宠,都怀了皇嗣也没得封号呢。” “皇上经过一晚上显然改主意了,觉得昨日常氏虽被利用但之后表现不错,昨日有人亵渎皇权,但常氏的表现恰恰相反,她是在维护皇权。为了锄奸,她不计狼狈,不顾身份,能那么挺身而出,足可见她精忠敬主的坚持,此刻被竖为典型,也是情理之中。可惜昨日皇上气头上已降她为常在,万没有今日再改回去的道理,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抬举。” “啧,所以她的封号是‘顺’。皇上还真是……” “为皇权服务罢了,也是一种敲打。顺者,鸡犬升天。逆者么……皇上定不会手软。”程紫玉笑了起来。皇帝要竖典型,正正好!眼下的皇帝正如被惊醒的刺猬,一扎一个准。 那么,她什么都不用做,第一个要倒霉的,应该便是熊贵人了…… 这边,在外人眼里,文兰正在将军府做客,实际上,程紫玉已经出门了。 她跟着夏薇,七拐八弯去了一处偏僻农庄,在那里,她坐到了如意跟前。 如意投靠后,这是第一次见到程紫玉本人。两人面对面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后,如意最终点了头…… 回了将军府,还没能休息上,王玥也来“探病”了。 和文兰一样,她是程紫玉请来的。 “王玥,这次,我需要你帮我忙了。但你放心,不会危及你的利益。” “这是什么话呢?我欠你的人情双手都快数不过来了。若有我能帮的,我一定不遗余力的。而且,我这命都有一半是你挣来的,即便害了我的利益又如何呢?你尽管吩咐吧,我绝不推辞。”…… 同一时间,熊贵人实在受不了逼供,招了。 昨日她的确是按着指示闹事而为。 她的任务便是在指定的那个侧殿外边闹事,最终要闹到皇帝或太后到场。 常贵人是他们为她量身选定的棋子。 她往日与常贵人交好,谁也不会怀疑她的强出头。 宴上她一直灌着常贵人酒,很顺利在嬉闹中拿到了御赐的孔雀簪。随后,早就侯在了一边,装扮与佘嬷嬷如出一辙的胖宫人故意撞了来,之后她便咬定了胖嬷嬷偷窃,带着常贵人等向侧殿方向追了出去。 由于熊贵人是重要一环,所以她知晓侧殿里在发生什么,也知道佘嬷嬷与她是一个阵营。按原计划,佘嬷嬷完成任务后便会被安排出宫,而她只需将孔雀簪处理在侧殿附近便能全身而退。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的计划全都乱套了。 按理,出了丑事圣上定会遮掩,她要做小动作轻而易举。哪知皇帝竟毫不顾忌把这热闹留下来了,导致里里外外都是围观之人和巡守查证的侍卫暗卫。 熊贵人一行人当时已经慌了,压根没机会也没胆量将簪子处理掉。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存了些希望,可越往后,状况便越失控。 再后来,她们一行人已经全力缩小存在感了,哪知还是叫常贵人给盯上了……这才发生了之后那事。 熊贵人供出了一个內侍,表示她只是按着指示听从那位公公每回带来的吩咐。今次行动便是那公公来传的话。 李纯的人立马入宫去追查提人。 可熊贵人咬定的那个公公今早竟然失足掉进了湖里,人被捞起时已经断气。 事发在半夜,也没留下什么证据,所以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暗算并不可知。 将其人深入追查,发现这公公是个活络的,在宫中不少地方当过差。 换而言之,宫中各处他都很熟悉,关系网也很广,且人缘还极好……而由于当差的地方多,曾效力过的主子和管事也不少,真要往上抓,并不容易。 如此,线索又断了。 熊贵人经历了又一次的拷问,知道负责联络的公公也丧命,再想到佘嬷嬷的死,更是怕得肝胆欲裂。 她也开始明白,昨日对方示意她离开时,哪里是要废功夫给她安排出路?所谓后路,就是死!当时她若不是第一时间被侍卫控制住,她早就和佘嬷嬷一样被灭口了…… 暗卫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主动坦白,保她一命。二,受尽苦头后被撬开嘴,届时恐怕不管皇帝这里还是主谋那儿都不会放过她。 但她若能知无不言,转为证人,即便对方猖狂,但至少能得皇上庇护,或许能最大程度得一保全。 熊贵人没有多考虑,提出了不但是要保她一命,还要保她家中性命的要求。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供出:让她按那公公意思办事是家里的暗示。所以她才言听计从。至于其他,她就一概不知了。 又说那边答应,只要她乖乖办事,前途可期。 李纯的人拷问很有办法,又很会抓重点。听到“前途”二字,马上就有了领会。一个无宠的后妃,能相信有外人能掌控其前途,要么是那人实力过硬,要么便是她曾在那人手里尝到过甜头。 再一审问追查,果然,打听到了这位熊贵人当日选秀能成功入围,便是有人举荐过的。即便无宠,去年还晋了一级。 显然,能让她依靠的,是座大靠山。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又是一番逼问,熊贵人说,家里近年与张家走得近。张家,是前贵妃的母家。她心里大概知道昨日主谋是珏王,但她并无证据。 是啊,没有证据,难道单凭各人的猜测就能定谁的罪? 确认熊贵人身上再问不出其他后,李纯便带着供词入宫了。 他,除了是去汇报进度,也是去请旨的。 由于在眼皮子底下又死了一个,皇帝愠怒更甚。 他不是傻子,出事之后他便疑心是长子了。追查只是一试,没法轻易查出前因后果才是长子一贯的手段。下手狠辣,更是长子的风格。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知道李纯来请旨真正的目的在于求他一个态度:是为保颜面而选择遮掩?还是不再忍耐? 由于昨日事已被皇帝封口,所以熊贵人的罪名只能是偷藏了御赐之物。行径虽恶劣,却并不足以祸及家族。因而一旦选择提审熊家主子,那么便意味着要重立罪名,否则便是正式开始了瓦解长子势力的进程…… “纯,你觉得朕当如何?你且直言,说来朕听听。” 李纯知道皇帝早就下定了决心,他这么问,求的只是个心理慰藉罢了。 “算计储君,后妃,命妇,对皇权的藐视和践踏已经毫不遮掩,在宫中接二连三杀人也毫不顾忌,仅仅这两条便已经严重至极。 贵妃敢众目睽睽推倒皇室女眷谋害皇嗣并嫁祸他人,何等嚣张?那位更有疑似京郊杀人灭口之嫌……一桩桩一件件,都叫其平安度过才导致了变本加厉的如今局面。” 李纯怕皇帝记不清,把最近关于朱常珏的“罪名”都给罗列了一遍。更把佘嬷嬷和传话公公的死直接定义成了“被杀”,话里话外更流露出了对皇帝手段太软的不满……他身为重臣都如此不满,那其他人呢? 他没抬头,只淡淡说来,却能从皇帝盯在他头顶的那种直视感受到其郁愤。 “昨日众目睽睽,虽被遮掩,但人心难免散乱。可雷声大雨点小,那么大的事若不了了之,长此以往,皇权还有何威信?长此以往,人心何存?” 李纯慢慢抬头。 “皇上可还记得苏家?” 皇帝面色再次一垮,瞬间明白了李纯之意。 昨日之事从整体调度,到凶犯逃脱,都已证明了主谋在后宫的控制力,而苏家作为皇帝暗中想扶的家族,眼下不显山不露水却被朱常珏盯上想要求娶,显然其在前朝,在皇帝身边都有了耳目。 先前朱常珏瞄上苏家皇帝只是觉得奇怪,可不排除是意外,但眼下这么一结合,李纯这么一提醒,却让皇帝忍不住多想,瞬间后背冒出 了一层冷汗。 这是不是意味着,有人的实力已经浸透了前朝后宫和他身边? 李纯将皇帝表情收于眼底,知其已被自己带歪。 “恕臣多言,主谋油滑少漏洞,今日既有突破口,若不抓住机会……将来人倒是好控制,但想要追查和瓦解其势力便不容易了。臣多话了,跟皇上请罪了。” 皇帝知李纯从不干涉皇子们之间的乱斗,今日这颇有几分不满和冲动的解释,大概是看不下去了。 皇帝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更恐惧李纯话里带来的可能。 长子的控制力显然过大,不但将危及新皇的皇权,连他自己的皇权也已受到了威胁。再这么下去,怕是有失控的风险啊! “你说得对,何罪之有?朕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只管去做吧!为了皇权,为了朝局,为了大周!” 李纯领命,没有给出理由和解释,也不遮掩,直接带了人去熊家拿人来审…… 熊家早就乱如热锅之蚁了。 他们听说了昨日皇上下令不准熊氏自尽,所以他们也预料到熊氏怕是没法熬过李纯手下的逼供。他们只能存了一丝侥幸。 今早天一亮,熊老太太带着一群女眷,以及几个小少爷上白云寺拜佛烧香了。这个时候,他们能求的只有老天和佛祖。 此外,他们还打算在白云寺住一阵,真要出事,白云寺或能成他们最终的退路或是庇护地。皇帝怎么也不会进寺庙抓人,即便是眅依佛门,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保全了…… 当然,这只是熊家一厢情愿的自我保全。 两个时辰前,他们便收到了一封密信。 上边表示,熊家女眷和小少爷的下场将全看熊家几位家主识相与否。 熊家众家主大惊,派人去查,果然,白云寺今日并未接待熊家人,山门处的登记也未有熊家人的名字。 寻找中,在城郊一处密林,他们找到了熊家几辆马车,但里边空无一人。且附近有过挣扎的痕迹。 果然,都被绑架了。 熊老太爷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是主使在要他们闭上嘴。 若不然,便是断子绝孙了。 熊家众家主认命,齐齐坐在了前堂。他们既不敢得罪幕后人,但也没法忤逆圣上,只能各有盘算坐等着宫中消息…… 然而,他们突然就脱了力。 随后有奴才带着几个壮汉推门而入。 熊家众家主眼睁睁看着那帮人在横梁上连挂了八条绳索,随后他们一个个被那些壮汉套进了绳索之中…… 熊家几人惶恐至极。 一番呼救,可家里竟然没有人来营救?这些陌生人竟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府中?所以要么是有内奸,要么是府中上下都被控制了。 所以,他们是被被灭口了吧? 那么想来,被绑架的女眷和孩孙们也是凶多吉少了。 熊家几人面面相觑,眼中恨意弥漫,朱常珏,太狠了!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暗卫那里逼供严酷,主子都是为了诸位少受些苦才不得已下了狠手。诸位放心,女眷那里主子也一定给个痛快,不会叫她们受苦。一路走好了。黄泉路上你们等等,或许都能碰头!” 开口的是壮汉之一。 熊家人对他是眼熟的,这人曾帮着熊家解决过不少麻烦,是朱常珏的人。 呼吸渐渐困难,意识渐渐消散,悔,真悔啊!早知如此,何必…… 可惜,似乎太晚了…… 不,不晚。 熊家人突然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美好。 砰地一下,堂屋门应声而倒。 从天而降了十几个黑衣人,拔刀就攻向了堂屋中的壮汉。 相比死,壮汉们似乎更怕完成不了任务,也纷纷拔刀,却是转身攻向了已经吊在了半空的熊家几位家主……显然,是想在黑衣人营救前,先进行灭口。 黑衣人们洞悉,也纷纷出手,推刀飞旋而过,冲向的是空中绳索。 绳索纷纷断开,家主们往下坠,避开了壮汉们砍出的刀,只有一位躲避不及,被一刀恰好砍中。 其余家主皆跌落在地,大口喘气。 随后,死里逃生的他们便看着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壮汉们在几个呼吸间便落了下风,被全部控制只是时间问题。 壮汉们眼看不敌,便将手中刀反手一挥就要自尽,可黑衣人显然早有预防,已经早一步出击,攻击方向正是他们的刀和手臂。 又是几息后,壮汉全都被打趴在地,口中也都堵上以防自尽。 熊家人等往外瞧去,这才看见屋外,不知何时又来了许多黑衣人,正将一些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捆绑了扔进了堂屋。 随后,大门开了,李纯带人进来。 他拿着一只包袱扔到了熊家老太爷跟前。 打开包袱,里边是一大包的饰物。 老太爷认识其中的几件,有一件碧玉镯子是他送给夫人的,还有两枚玉坠子,是两个重孙惯常配佩的,其余几件也都眼熟,此刻一想,可不正是几个媳妇孙媳妇往日里佩的? “他们都无碍。我的人已将他们救下了。”李纯扔了张纸条到老太爷跟前。 老太爷认出了上边字,是夫人所书,就俩字:平安。 “眼下,是熊家最后机会。坦白从宽,即便被发落也不至于断子绝孙。你们若能充分发挥作用,或者我会尽力保全你熊家所有人的性命,你们若立功,甚至还能保全荣华富贵。但我想,其实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我几个愿意跟您走。李将军人杰,我等信得过,想必不会诓我。” “自然!” 嗯,其实一切都在把控中…… 李纯跟了皇帝十几年,皇帝那点心思,天下还有谁能比他更懂?所以,在没有得到皇帝点头之前,他便已经开始了布网。 昨晚太子夫妇离开将军府不久,李纯便出门了。 他当然知道有人在盯着将军府。 熊贵人昨日若不是第一时间被他的人带走,早就被人灭口了。而他半夜出门,显然是要去亲审熊氏。 朱常珏势必会紧张,一定会跟着,即便不能灭口熊氏也能打探到些东西。 可天下有几人能跟得住他? 朱常珏的人跟丢了人,只能无功而返,最后守去了宫门和宫中。 李纯行踪神秘,朱常珏紧张了,决定扣下了熊家女眷和几个儿孙来控制住熊家人的嘴。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熊家早就被暗卫布控。只不过暗卫们不显山不露水,始终藏在暗处。就连熊家几十口人被绑走,暗卫也没有出动,而是继续跟了下去。 因为他们知道,朱常珏为了最大程度控制熊家主子,这群女眷孩子的性命暂时是无碍的…… 熊家人被绑在了一处农庄。 于是,靠着这一行动,暗卫们顺利摸到了这个落脚点。 李纯的人用了最高效率,一番排查下,农庄的主子被揪出来了,此地属珏王府管事杨某二表弟的丈家所有。 关系虽远了些,但到底也是实打实的亲眷,算是一证据了。 盯梢中,在绑架进行了两个时辰后,农庄来了一辆低调马车,李纯的人预料到有鱼入网,当即便出手了。 对方在农庄布置了足有几十人,双方一番恶斗…… 来人是珏王府一上了名册的幕僚。对方见形势不好,几番逃跑都未能成功。 李纯为了免除皇帝疑心,这次动手用的不完全是他自己的人,还有一半是皇帝的亲卫,所以,这人赃并获是板上钉钉的。 由于暗布的人手多,行动又迅速,所以农庄处理的很干净,以至于朱常珏并未第一时间收到行动失败的消息。 当然,这主要也是得益于李纯的行踪极大程度吸引了朱常珏的注意。 为了引蛇出洞,李纯故意透露了一点点关于熊贵人已经招认的消息出去,他点兵前往熊家拿人也是在不少人的眼中,于是,朱常珏果然坐不住了。 这天底下,没有几人能在真正的逼供下挺过来。 最好的办法,还是封口。 最好的选择,是死无对证。 最好的手段,是让熊家众家主畏罪自尽。 于是朱常珏动手了。 他自以为在熊家有暗桩,十拿九稳,却不知李纯故意放出消息等的就是他的自投罗网。 若他没有这一行动,李纯想要撬开熊家人的口还要费一番苦功。可眼下,哪怕为了熊家上下的安全和熊家家业前程,熊家也巴不得主动投靠了李纯得一保全…… 如此,不但得了熊家最彻底完整的口供和最强烈的报复决心,还能抓到前来熊家作祟的一帮爪牙,同样又多了一个突破口…… 熊贵人那事不好追究,但珏王府家奴的“绑架”案刚好给了一个可以深入彻查的契机。 李纯一口气拿下了那农庄所有人,更带人前往珏王府扣下了那个疑似的“肇事”管事。 而熊家,则摇身一变,成了苦主。 熊家老太爷带着一众熊家人到顺天府击鼓,上上下下连众奴才在内近百口人齐刷刷跪到了官府门前,要求严惩珏王府恶奴,以此拉开了众势力携手对珏王府上下的围追堵截…… 第六二零章 死而复生(三合一) 万事开头难。 再难的问题,一旦有了好的突破口,后续的思路和行动只要能跟上,最终的解题效果总不会差。 尤其,在众志成城的齐心协力下。尤其,是在证据越来越多,越来越确实的情势下。 比如,熊家人。他们知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所以,只要能撂倒祸首,哪怕是用最惨烈的方式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们告的,不仅仅是珏王府恶奴,还有珏王府家主即珏王本人。 美其名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而他们用的也是惨烈震撼且能收获同情的方式来打头阵:滚钉板。 大周朝的律例,越级相告便要经过这一酷刑。似乎挺过严酷,便能彰显了巨大的勇气和决心。因为危险,也使得若非背负了巨大冤屈,一般人都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诉冤。 在有心人刻意推动的舆论下,在成千上万人的围观里,熊家人开始状告珏王。 罪名是:纵容和相助恶奴绑架勒索,被拒后残忍在熊府行凶。 目的是:为了敲诈熊家财产。 受害者:熊府上上下下百多口人。 证据不少。 农庄的人赃并获压根抵赖不得。 除了卫兵的证言,当时既留下了熊家人的痕迹也留下了打斗痕迹,熊家人被从农庄解救出来时,更因着卫兵刻意的声张还引来了不少百姓做目击证人! 所以,这事人证物证加受害者,已是板上钉钉。 而在熊家出没的陌生壮汉,则被熊家人定义成了上门索要钱财的绑匪。这群人同样是被抓了个现行却百口莫辩。 熊家堂屋的各种证物,熊家上下的众口一词,加上早先在熊家的暗桩早已受不住刑罚,将如何在井水里下蒙汗药,如何在堂屋放迷烟,如何开门放了众壮汉入府交代了一清二楚……这些都是“铁证”。 此外,熊老太爷收到的那封密信被当成了恐吓信交了出来。那信因为谨慎,本就写得模糊,只是强调了他想要女眷和儿孙平安便要识相听话,可眼下刚好对上了绑匪的口吻,成了绑架恐吓勒索的有力证据。 如此,那群“绑匪”更是辩驳无能,憋屈无比难道去反驳表示他们提刀上门是为了杀人灭口? 而熊家为行商起家,家产颇丰,若说珏王看中了熊家的家产而做出此举,似乎也不难理解…… 朱常珏自然不会承认,既然管事身上已证据确凿,那自然也只能让这管事出来背锅。 熊家人自不会罢休。 他们咬定,若不是得了珏王暗中应允,小小一个管事如何有此胆量?若不是没有他的相助,小小一个管事如何能调动这么多人进行绑架?若不是他的布局,小小一个管事如何轻而易举弄来迷药,如何安插棋子,如何完成里应外合的行动? 鼓也击了,钉板也滚了,事情自然被传得沸沸扬扬。 尤其那之后,浑身是血的熊家大老爷从钉板上下来,二老爷便将拿血书写的诉状给递上去了。 熊家所有人一道叩在地上,求青天老爷明断,还他们一个公道。 顺天府怕闹出事来,要将那熊大老爷抬下去就医。 结果被拒了。 熊大老爷宁可躺在担架里,干躺在顺天府门前也不肯跟着大夫走,咬定要等开堂,其坚定意志叫人心惊。 尤其熊家的男主子们无一例外地脖子上一大圈青紫,更令所有人触目惊心,似是看到了几个时辰前他们差点命丧黄泉的惨剧。 还有熊三爷因被不幸一刀对穿的尸体,就那么插着刀被摆在了府衙门前。 那场面,让任何人都镇定不了。 围观众人一开始只是震惊,震惊于熊家的胆量和癫狂。渐渐地,当证据越来越多,群众开始愤慨,开始不平,开始从看热闹转为默默支持,最后转为了明面上的声援。 谁叫熊家所站的立场是“庶民”,是弱势群众,是百姓,而珏王代表的则是权贵,是强权! 恃强凌弱,这样的抗争往往最容易挑起,最容易煽动,最容易引发同情和弱势者的代入。 暗中有人在领头,于是愤愤不平的人越来越多,“声张正义”之辈也越来越多,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开始掺和,只半天功夫下来,这事便闹得群情激愤,顺天府外声势浩大。 压力骤然压身,顺天府尹头大无比。 一边是珏王,一边是愤怒的百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自然不敢随意开审。 至少在他和他的人查探个大概之前,他是不敢轻易开堂的,他的人去找李纯,却怎么也寻不到人。去找营救下熊家人的卫长,也是寻人不得。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压下,明日早朝再说。 于是,顺天府尹出来表示,案情重大,需要进一步搜集证据,择日开审。 然而如此表态在很多人眼里分明就是站了强权立场,分明证据充分还要搜证,显然这去搜集的,是帮真凶逃脱的证据吧? 如此,百姓们更不满意了。 这次他们不满的,不是朱常珏,也不是强权,而是衙门,是他们的青天老爷,换句话说,是朝廷! 熊家人已经准备抗争到底了。 纵然顺天府已经接了诉状,纵然天色已晚,纵然府衙大门已经紧闭,但他们没有离开,而是从摇摇欲坠,年逾古稀的老太爷,到一脸无知,垂髫之年的小儿孙,一字排开,齐刷刷跪在了顺天府门口。 顺天府官兵去请离,被拒绝。 之后官兵出于颜面和安全考虑,不得不上前驱赶熊家人,哪知却激起了百姓更大的怨愤,铺天盖地的怒骂伴着“官官相护”之类的流言开始生出。 不满声一浪高过一浪,府尹知这次事端已经忍了众怒,绝不能简单盖压,弄不好便要坏了顺天府的官声,只能让官兵悉数撤回。 熊三老爷的尸体横陈街头实在不好看,官府要求收入停尸房,又一次被拒。熊家义正辞严认定这尸体就是证据,事关重大,只有在他们身边才能安心。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又怕有人闹事会引发骚乱,官兵们也都不敢离开,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在衙门外维持秩序。 本以为下衙后这事便能平息,哪知夜幕降临,熊家人还是不肯离开。 有百姓上去劝,劝他们回家明早再来,可熊老太爷只是摇头。 “回不去喽。那霸王爷青天白日就敢绑架杀人,何况乎三更半夜?今日我上下百来口人命大,全靠经过绑架地的圣上亲卫看出端倪前来搭救,可下一次,如何还有此等运气和好事?熊家关起门来后,霸王爷若再在半夜杀人放火,还有谁能相救? 到那时我熊家上下岂不是伸冤之人和伸冤之地都没了?难不成真要下了地狱找阎王爷说苦评理去吗?咱们不敢赌啊! 罢了,我百来口人既然跪在了这儿,便是不惧于他了。索性就跪这儿等着,但求青天老爷早日给个说法!早些将那些目无王法的凶手定罪!” 熊老太爷低下头,用他被咬破的手指继续写着血书。 众人难免不震慑人心。 放眼看去,百来号人,断文识字的都在写血书,孩子们则跟着女眷们将血书内容一遍遍齐声诵读…… 血书的内容开始流传,血书写得多,有几张被风一吹,便到了人群深处。 熊老太爷那番话也开始被传播。 文人们看着血书拍案而起,有人写书文章诗词来相助,有人帮着复写血书以传播,附近茶馆酒楼全都爆满。再有有心人刻意帮忙的推波助澜,愤慨的范围开始渐渐扩大。从百姓到文人,逐渐连部分富户纨绔也都开始愤愤不平。 事情闹那么大,京官们也都无一不晓。 从怀揣同情的女眷们开始,渐渐连官员们本人也都看不下去了。这坏的,也同样是他们的官声,丢的,也是他们的脸面。许多人开始愤于珏王府的下作,耻于珏王府的波及,羞于珏王府的关系。 大概是鉴于朱常珏往日的阴狠形象和气质,这次事端出来,竟然没有人相信他是无辜的,所有人都认定,这事就是他做的。他正是那个主谋。眼下推出的那个所谓管事,明显就是替死鬼! 谁家管事能有那般权利和胆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百来口人差点成为刀下冤魂的如此大冤都不给声张,那昭昭天理何在?官府又如何让人信服? 而最难熬的,其实是投靠了珏王府的那些家族。 许多家族都已经打听到了来龙去脉,并人手一封熊家血书。 他们中很多人是与熊家熟悉的,他们当然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绑架勒索,他们中有昨日去参宴的,所以一下便明白这是为了灭口而绑架继而杀人。他们也知主谋正是朱常珏。 他们知道朱常珏手段狠辣,但真正见识到那种狠毒后,很多家族还是恐惧了。若下一个熊家是他们呢? 在朱常珏尚未找到有效反驳反抗手段时,作为他大业基石的许多家族已经开始了松动和犹豫。不少家族除了盯着顺天府和珏王府,还召开了家族会议,分析眼下形势,并开始商定要不要给家族留后路,该如何留后路…… 他们是想谋从龙之功以求家族飞黄腾达,但在那之前,首先要确保的是有命留下…… 夜色沉沉,可顺天府前,围观的群众并不见少。 有人拿来了被褥,也有人去弄来了饭菜,再次被熊家人等婉拒。 熊家上下的决心可见一斑。 夜色渐深,却是出事了。 有伙计哭着来报,说是熊家一间古董店走水了。 那间古董店在京中有些名气,应该算是熊家最大的产业之一了。 伙计大哭,表示来报信的路上已经报官了,兵马司的大人们正赶去灭火。 说火势起来极快,几乎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一发不可收拾……又说,因为火势来的猛,他没能及时抢救下字画,只勉强护下了两只瓶。这次损失怕是要以万计数…… 那伙计将救下的两只青花瓶摆在了地面上。 在夜色下,纵是隔了几条街,那火光和烟雾依旧清晰进入了众人视线和鼻端。 众人哗然。 古董铺子啊,买家都是贵人们的古董店啊!随手一件东西都能抵上他们一辈子的开销了,就这么没了,饶是谁都有几分心痛。 那伙计上前哭着请几位男主子去铺子主持大局,又说,要不然,便回府吧? “咱们斗不起啊!” 话外音明显,众人齐抽气。 可不是,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熊家刚一开始状告,刚一得了民声支持,家里铺子便被烧了,饶是谁都忍不住想入非非吧? 再一打听,两边铺子都没事,偏就只那古董店烧了,这分明就是人为! 是呢,谁又能想到,熊家会用自家铺子来演苦肉计…… 一位熊夫人抹着泪抱起了那地上被救出,已熏黑的青花瓶,却是突然一声惊叫:“这……这上面有油味!”夫人搓着的手,在灯光下泛着莹莹光芒。 果然,果然是有人纵火!有人在铺子里倒了油! 难怪会烧个精光! 难怪火势一下起来控制不住! 难怪那伙计说了斗不起的话! 四下里议论声再起。 而老爷子则手指烟雾,义愤填膺一声咆哮: “如此便想要闭上我熊家人的口吗?好,好,好!绑架勒索,杀人放火无一不做!我们熊家人就打算一路死磕到底了!烧就烧吧!命都没了,还要铺子做什么!熊家人绝不低头!”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拍着胸脯愤慨无比。随后,在众目睽睽中晕了过去。 其余几个家主并未被老爷子的病情打倒,一个个皆挺直了腰板同样表态:他们就留在这里了,他们不去救火。熊家人只要正义。只要一个说法,只要一个理! 如此,府衙门口更热闹了。 府尹再次被惊动。 兵马司很快扑灭了火。 他们查出的起火原因是: 老鼠打翻了灯油,灯下正好有一摞书,书边是易燃的绸缎,正是如此一烧一才引发了大火。说就是个意外,并没有人为纵火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人为助燃物的散落。 然而兵马司的这番话压根没人信。 老鼠?荒谬! 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有了自己的判定。 在他们看来,眼下的兵马司是正在为珏王开脱,正是官官相护的具体表现,才会对证据视而不见。他们甚至怀疑,兵马司是否帮着纵火犯抹去了纵火痕迹才敢如此睁眼说瞎话…… 而府尹那里也被人大骂,说正是他故意拖着案件不审理,证据确凿却故意找借口,眼下熊家再次被人威胁,分明就是顺天府的责任。 马上有刺头当众提出了质疑,厉声质问府尹和兵马司指挥,问他们是否一早勾结,想要蒙混糊弄欺辱百姓?问他们是否无视百姓?问官府是否只为权贵做主?问百姓是否就是命如草芥的存在?…… 府尹和兵马司指挥连喊冤枉,他们都是秉公行事,压根就没接触过珏王之人,又何来遮掩之说? 然而他们的自辩再有力也架不住没人想听。 两人憋屈郁闷,却只能暗暗将这口气挂在了朱常珏头上,暗骂自己和手下部门的一世英名都叫这破事给坏了。 不满渐渐扩大。 本以为夜深后,事端就将平息,可哪知不满充斥在京城上空,还逐渐开始往整个京畿之地蔓延…… 接下来这个早朝,注定热闹无比! 朝廷的公信力在一晚上的发酵后,几乎降到了几十年来的最低点。 几个阁老和御史上朝坐的软轿有被人扔石子的,有被人吐口水的,也有叫人丢菜叶的,“官官相护”几乎成了百姓的口头禅,一路走来他们便听到了无数次。 这叫他们气恼的同时也有几分心惊。 这还得了? 而且,百姓们往日再猖狂也没谁有胆量敢当面议论官员,敢对官员“偷袭“,敢无视官员尊严的。眼下这种状况,证明民心开始不稳了! 这才是真正危及社稷的大事啊! 几个御史在朝上唾沫横飞,几个阁老也是接连助攻,百官均是心有不爽,朝上几乎呈现了一边倒的局势。 很显然,眼下熊家那事已不是重点。 他们更关心如何挽回朝廷的威望,百官的清誉,衙门的威信,大周的民心。 由于声势太足,帽子太大,更由于事关重大,当一个个要求严查严审的言论和一个个想要挽回朝廷声誉口碑的办法被提出时,几乎没有遭到珏王势力太大的反对。 皇帝借势大发雷霆! 而他发作的目标自然是朱常珏。 “去珏王府提人!彻查!公审!”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逍遥王,劳烦你走一趟了。珏王那里,必须让他配合!” 想要民心不散不乱,就要让他们看到朝廷的决心。 公审,是最好的办法。 皇帝虽觉得有些丢了面子,暗道李纯将事闹太大,但一想到昨日密谈,想到纵容长子势力发展下去的可怕结果,还是让他有些汗毛竖起。 罢了,就这样吧! 反正百姓们都是善忘的。将来给些小恩小惠也就忘了这事。 而且朝廷只要能处理好今日事,或许更能留下一桩秉公执法的美谈。 皇帝一点头,许多事便简便了起来…… 同一时间的朱常珏,几乎是崩溃的。 终于,他也尝到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 到此刻,他如何还觉察不出有人正在暗中对他动手?可他能如何?从昨日那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一败,当熊氏落到李纯手中而他没能及时灭口,便已注定之后带来的恶果将是一连串的。 他此刻的确后悔! 他悔的,是算计过了头。他要是不那么贪心,昨日就直接杀了程紫玉扔在朱常睿床底下,事情就会简单许多。事实证明想要一石几鸟的难度还是太大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嗤笑,这就能定他罪?幼稚!…… 顺天府当日便开堂了。 陪审的还有逍遥王,一位阁老以及都察院一位大人。 如此声势,既有宗室亲王,又有内阁代表,还有掌监察的官员,快赶上三司会审了,足见其中重视。当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给百姓看。让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是重视的,是公平的,是诚恳的! 而朱常珏的底气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不管怎么审,还是没有直接的证据来证明这事他是主谋或与他有关。 尤其是珏王府管事主动认罪,表示看中了熊家家财,鬼迷了心窍,联合了王府侍卫长,做了那丧心病狂的求财之事。他们要的只是财,至于后来在熊家的作为,只是为了吓唬,那位丧命的熊三爷也是他们恐惧下的失手而为,并不是要有意杀人。那只是个意外。 他们真要杀人早就动手了,何必要做成上吊状? 这位珏王府副管事跪地表示他愿意给熊三爷偿命。但他希望念在熊家并未有其他大的伤亡,看在他认罪态度好的份上,求个从轻发落。此外,他信誓旦旦表示,熊家古董店走水之事与他无关…… 朱常珏起身表示,昨日事他的确脱不开干系。怎么看都是他御下不严才导致了如此结果,他愿意承担间接责任,愿意接受处罚。 他的认罪态度极好,好得公堂上坐着的几位几乎不知当拿他如何。 朱常珏虽为被告之一,可他淡定并不是没有缘故。 而他昨日之所以会派人冒险进入熊家,除了因为李纯已经来拿人,他必须赶在李纯之前灭口,更是为了抢先销赃。 熊家作为棋子之一,与张家交情甚密,也曾为他做过些事。朱常珏自然怕他们会胡说八道,道出什么是非或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他这才找人放倒了熊府上下,将熊府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几位家主的书房和卧室,销毁了不少与珏王府,张家和他幕僚有关的书信拜帖等物。 正是他知道眼下熊家即便怀恨在心,也既拿不出与珏王府交好的证据,也没有可以告倒他的说辞和证物,所以朱常珏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事,李纯和熊家上下昨日就发现了,只能感慨朱常珏做事缜密。熊老太爷捶胸顿足连道可惜,但李纯却给他指了一条新路。 于是,此刻的朝堂上,熊家为了证明朱常珏早年就觊觎了熊家财产,义正辞严道出,当日熊家嫡次女也就是现今的熊贵人为了入宫,曾向贵妃行贿了一千两。去年为了晋级,再次孝敬了两千两…… 朱常珏脸都垮了。 “没有证据,无稽之谈!诬蔑当朝后妃,该当何罪?” 只是朱常珏死也想不到,熊家竟然献上了一个证人。 当那熟悉的身影从外边被带来时,他张大的嘴一时间就没能合上。 什么? “你是人是鬼!” 走上来的女子,正是“死而复生”的如意! 朱常珏更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 第六二一章 真话假话 如意的到来,叫朱常珏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人,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啊! 怎会完完整整站在这儿? 朱常珏面色发白,第一反应这个如意是假的。 王爷安好!如意带笑屈膝一礼。 朱常珏心下一咯噔。 如意常年跟在他母妃身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熟悉,他怎会认错? 这是真的。 真的如意。 如意没死! 那么,显然,早在一个月前,便有人开始对自己暗中动手了。可自己竟然半点不知。所以如意是假死! 可悲哀的是,朱常珏眼下的分析和结论却并没有多少用,他甚至不知道今日行动是谁主导,如意的背后究竟站着谁? 是太子吗? 若真是他,倒叫人刮目相看了,这反击速度还真不一般。 朱常珏百转千思中倒是镇定了下来。 哼,如意是个死人了,那是经过认定,宫里有记录的。 如此诈死,从她自己到帮她逃脱之人都要负责的,如此胆大包天的奴婢,所言又有何可信度? 他只要此刻揭穿她身份,咬死了她,那如意便是头一个要被抓起来论罪的。 从浣衣局私跑是大罪,何况她还是太后亲自下了懿旨处置的。大不敬加上藐视皇恩,足够叫她死几次了。 朱常珏几乎想笑。 所以,呵呵,就凭区区一个罪奴,还妄想作证来对付自己? 看来,果然是朱常睿一贯的手段了。 愚不可及! 每回都来势汹汹,一番雷大雨小的折腾,最终不了了之 显然,眼下的朱常珏还只是以为对方黔驴技穷地把如意当做了一把刀子,却还没预料到如意只是环环相扣的其中一小环。 朱常珏安心,沉声一喝:好你个如意!竟然从浣衣局诈死逃出,甘大人,还不赶紧派人给她抓起来!送入宫中听候发落! 府尹被点名,倒是一愣。 不过上座几人稍一思忖,顿时明白了。贵妃推倒王玥那日,其身边有个心腹被发落去了浣衣局,想来正是眼下这个了。却不知何来诈死之说?是通过诈死逃出了浣衣局吗? 府尹一个示意,马上有人跑去调记录了。 顺天府职能权限不低,既接取全国各地诉状,也部分负责京城治安和政务,连接六部与上书房。户籍和內宫的记录都有备份,只要一查,从如意的家中状况到生平死因便能一目了然。 而一边的逍遥王则已经认出了如意。 贵妃身边的人,常常能见到,他哪能不记得。 他今日过来前已被皇上召去聊了几句。皇帝的大概意思他已经听懂,之所以要他坐在这儿,除了德高望重以示郑重公平,既能让珏王党无话可说,也让百姓信服,当然更重要的,便是让他来把控局势。 果然,这案不好审。 才刚一开始,便大有拔出萝卜带出泥之势,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扯上了谨妃。逍遥王也是深吸一口,更打起精神专注了几分 而此刻的如意却在笑着,朱常珏略微失神的,是他没能从如意脸上找到一丁半点的慌张。 王爷还记得如意,那就好! 如意在甘府尹下一道口令到来前,已经徐徐拜地,恭谨且安然地开了口。 她很淡然将当日贵妃如何收下了来自熊家的银子,如何帮着运作让熊贵人在选秀中一次次入围;贵妃如何与皇后斡旋;最终给熊小姐挣到了一个常在位份;并常常暗示并接受熊贵人的馈赠和孝敬全都道了来。 她磕了一头,又表示贵妃慎重,当日熊家给的银票并不是经过他人手传去翊坤宫,而是派了她本人出宫去取的,此外熊家还给了一套明珠头面赠予贵妃做礼。由于唯一的经手人便是她,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啧,当时的贵妃有后宫的协理权,想要在选秀中保下几个小主收纳入宫根本是手到擒来。而如意既一直是翊坤宫大宫女,此刻这话由她条理清楚地说来已经很让人信服了。 可谁又能知,如意这段供词里,真话最多不超过三成。 当年,熊家确实给了银子,却是通过张家疏通的,让贵妃帮忙的事也是张家人来求的,贵妃根本没有拿到什么银票银子,都是胡诌。 所以,所谓的明珠头面也是谎话。 可偏偏后宫不少人都知道贵妃钟爱那副熠熠生辉,珠子硕大的头面。但眼下程紫玉给如意准备的供词里既然出现了这头面,自然是因为这套东西价值不菲,且来历来历见不得人! 所以他们完全不惧贵妃跳出来反驳。反而让对方哑巴吃黄连,没法去辩驳。 驳什么呢? 难道前贵妃来驳,说当年是看着熊小姐可爱才主动帮着打点入宫了?说当年收了银子的张家,是自己的娘家,银子给到了张家而不是自己,所以跟自己无关?还是说这套明珠头面是儿子帮忙搞到了两张盐引,由下边盐商孝敬,根本不是熊家送的? 深知纵是胡诌,贵妃和珏王也无可奈何,所以如意底气足着,丝毫不惧查证和反驳。 然而堂上几位大人已是深抽了口气,知道今日事关重大了。 卖官鬻爵一向为天下文人不齿,被世人看作官场腐败的一个具体表现,更被认定是法纲不振,纲维大紊,先帝在位期间便三令五申,严禁此类事件发生。 只是,却不知何时开始,连后宫位份也可以买卖了不成?若后妃位份都能买卖,更何况乎前朝?这不是送了把柄出去叫人想入非非?这不但有损朝廷声誉,连皇室颜面都丢尽了! 其实吧,这种事每个朝代都多有发生,并不奇怪。 然而不巧,今日既被捅出,便注定这事不能蒙混过去了。 只因这是公审,这外边站的正是心有怨怒的百姓们,今日这审代表的是朝廷的态度,目的正是打消民众为昨日之事对朝廷的不满。 所以哪怕就只冲这个目的,公审的态度也要摆出来。 于是,在听审的百姓刚一炸开锅,朝廷威信再次被质疑之时,上座的几位大人均是第一时间给出了态度。 庞阁老正气凛然:如意,你可能做到对你所言的真实性负责? 逍遥王拍案而起:此事事关重大,如意,若一切属实,必当彻查严惩到底,若为诬蔑,你也罪大恶极。 如意磕头表示句句属实,她的所言所举,皆只求无愧于心。 顺天府尹清正模样:你且放心,本官既然接下了诉状,便自当为民做主,不管被告是否权势滔天,本官只依据按理办事,一定会做到公平公正,决不让罪犯逍遥法外! 都察院大人则始终严肃:大周律法严明,有吾等在场,只要证据齐全,自当依律判决,严惩不贷! 朱常珏则得了幕僚示意稍安勿躁,随后自我安慰这都是过场面的官话罢了。 他整理了思绪,开口对如意的人品和诈死提出了质疑,直言如意不可信。 说,这人反插主子一刀,要么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要么,她便是被人利用了出来诬陷主子。 但连生死都能欺瞒,连主子都敢编排,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什么话不敢说?总之,这样的人不可靠,其所言也不足为证。 官员已经去调来了关于如意的记录,确认其一个月前,已由浣衣局报了死讯。眼下其人既然活生生站在了跟前,已部分证明珏王所言属实,这如意的可信度并不高。 这样的人成为证人,并无说服力。 只是朱常珏没想到,如意真正的攻击却是从此刻才开始。 如意不慌不忙,给出了一个故事,刚刚好把她身上的事加上了昨日熊家这事给串联了起来。 当然,故事之所以被称之为故事,便是因为其中真实性不高。若要给个比例,最多也就不超过两成是真话吧? 但只要编故事的人缜密,说故事的人用心,只要把故事说好了,大部分人便以为是真的了。 果然,说完后,众人惊的惊,恐的恐,叹的叹,怒的怒,就连她自己也几乎信了。 故事是这样的: 前一阵贵妃事件后,她被太后发落去了浣衣局。 可珏王和谨妃往日里多行不义,有许多秘密和把柄都在她的手上,只怕她将来不受控制后那些秘密会被捅出去,所以在浣衣局对她既是下毒又是刺杀,想要对她灭口 一派胡言!栽赃,诬蔑!朱常珏怒目圆睁,从故事背景出来便已坐不住了。赤裸裸的冤枉! 我所言不虚 ‘区区贱婢,还敢自称为‘我’?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此刻我是证人,很快便还将成为原告,就这一点上,我这么自称并无不妥。 巧言令色,你的身份是本王和母妃所给,并不是让你拿来诬陷本王的,你这么信口开河可想过后果? 所以,珏王您是在威胁我吗?您说的后果是如何?您还要像昨日对待熊家上下一样对待我?还是要绑了我的家人对付我?可惜我既没有产业给您烧,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不在乎小命了,因而我压根不惧您再次对我如何! 如意此言毕,民众那边再次沸了起来。 嚣张,跋扈,太无耻了! 在堂上尚且如此胆大,可见背地里的行径。 如意用淡笑刺痛着朱常珏,心下畅快无比。她本以为这辈子都要憋屈躲藏,如鼠蚁一般过一辈子。此刻的她很感激程紫玉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用这种正面的方式来对抗上这个卑鄙无耻的人渣败类。纵是输了,她也无悔! 您放心,我既然跪在这儿指控您,自然是有证据的!您莫急,莫怕,莫慌,您若双腿发软站不直,便还是请坐下来吧!如意还在故意激怒他。堂堂王爷,被个奴才泼脏水,此刻不憋屈死,回家也得怄死吧? 好你个贱婢朱常珏将拳捏得咔咔响。 如意却是挺胸凑近他的拳下:您是要殴打证人还是当众灭口? 珏王!逍遥王和庞阁老同时唤到。 头疼! 哎,珏王做事一向只顾自身利益,压根不考虑朝廷和皇室,他自然不会在意堂下那些忿忿不平,横眉冷对的众人,也不会管那些人再次开始了不满的声援。 几位长者心下一声叹,他们好不容易才叫那些百姓看来的眼里带上了希冀和探究,可眼下朱常珏的嚣张,显然再次犯了众怒。 庞阁老直接发了话:若珏王不能一口气听如意说完全部证词,便先带去后堂稍待。 朱常珏自然不愿,只得闷闷往一边去。 他将毒辣辣的眼神在如意和熊家人身上来回扫,心头却在纳闷,如意今日是作为熊家证人出现的,可如意怎么勾搭上的熊家? 他周身阴鸷绕过熊家人,熊夫人灵光一现,在他正好经过身前时,在怀里孩子的后臀一掐,小儿便嚎啕大哭。 熊夫人赶紧将小儿往身后藏,将一脸不可置信又愤恨的表情对上了朱常珏。 她一句话都没说,却在所有人脑中都自动补出了朱常珏定是踢到踹到或是踩到孩子的场景。 哗然声再起。刚珏王毫不避讳的恐吓或还能忍,可眼下竟然还暗搓搓对个孩子动手,当真是禽兽不如。 一时间,百姓里帮着声讨和劝诫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住嘴,本王顶天立地,尔等白长眼睛了吗,本王压根就没碰到这劣儿! 朱常珏更恼了,脸色也更黑了。 都特么来对付他!都特么来栽赃他!果然天下最好糊弄的就是愚民!因为蠢啊,随便被一煽动就跟人给的风向跑了,当真愚不可及! 不过,自以为幕后之人是太子的朱常珏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行事风格。百姓愚蠢,自己的坦荡性子显然不招人待见。 倒是朱常睿,一直装出了翩翩君子态,或许才是最具有欺骗性的。所以,这些愚民都被太子往日的虚伪给欺瞒了,大概是觉得只有那样谦恭平和的人才能是好皇帝吧?难道,在百姓心头,朱常睿才是天命所归?嗤,可笑。 而另一边的逍遥王也在对这侄子暗中摇头。这侄儿行事太过张扬,锋芒太显,过于张牙舞爪,注定不能成为真龙,还不如太子呢 第六二二章 全权负责 如意的故事在继续. 朱常珏却听的恍惚,心头疑虑也开始不断加大,这真的是太子手笔?不对!一个月前,太子府上下都在禁足中,父皇和自己都对他盯得很紧,太子府连进出都被控制,如何去快速完成一系列的布局调度和安插?如何实时掌控谋划的进程和应对? 朱常珏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也一度认为太子已岌岌可危,距离头衔掉下只差了最后一击。正因如此,他当时注意到了庆嫔,想要利用庆嫔的野心送太子最后上路 所以,不是太子。 那么,究竟是谁?朱常珏突然开始冷笑。 那前后几日,谋算了窦氏的是谁?利用了魏虹的是谁?暗算了母妃的是谁?陷害自己行刺的是谁?害自己被责罚禁足的又是谁? 都是同一人! 答案可不是呼之欲出了? 朱常珏开始磨牙。 这是有人开始反击了。 就眼下形势来看,对方的准备已很充分。 这一刻,他看着畏畏缩缩,楚楚可怜的如意,听着那个陌生却恶意满满的故事,他开始有些不安了。 如意说: 在浣衣局一连串的迫害后,她病倒了。她没有东西吃,也没有人给她医治,只能自生自灭。期间只有浣衣局的颜公公来看过她两回,还有谨妃身边的吉祥来过。知道她要死了,吉祥很高兴,说让她安心上路 她知道,若不是病得快死了,吉祥就将要亲手杀她。她是必死无疑的。即便不是病死也是被打死毒死 说这段话时,如意想到那段度日如年,提心吊胆的黑暗日子,便流着泪边控诉,收获了堂上堂下大量的同情 知道活不成,我也死心了,浑浑噩噩晕着,几乎没了知觉。直到后来,我似乎被悬空了,还反反复复听到了车轮声。我渐渐醒来,却睁不开眼。后来身下一痛,恍惚间我知道自己被扔去了哪里。我努力睁眼,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自己是被卷在了草席里,可惜我高烧好几日,嗓子冒火根本发不出声。 我很快就判断出来了,我是要被当做死人埋了。随后便是沙沙声,那是黄土盖上来的声音。可那些人既没有打开草席,也急着掩埋,只将土随意盖了上来。 我本以为我要被活埋,却好在浣衣局出来的大多是罪人,死了都是被草草一葬。那坑浅,盖上的土也薄,基本就是随意一掩便完事。 那两人几下功夫就离开了。我不想死那儿,不想被活埋,努力了好久,总算把脑袋给挣出来了。 原来我被扔在了乱葬岗。我庆幸没有死,可我病着没力气也走不动,只能一点点慢慢刨土,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发现了我。 有人家来埋人,见我没死,便拿了抬死人的担架将我抬出了那山头,放在了一农户家门口自生自灭。 那户人家心善,见我没死便把我抬进家里给了点吃食。也是缘分,那农家主子竟然在熊家当差,先前竟是见过我的。这事传到了熊夫人那儿,熊夫人便是熊贵人的母亲,她知我与熊贵人交好,怜悯我便给我请了大夫。 我无处可去,可我知道宫里种种,既能与熊夫人说上话,也能帮着熊贵人出出主意。病好后,便被熊家留在了府中。如此平安过了大半个月。 哪知前几日,我出门被珏王府的管事发现了。我惴惴不安,心知珏王府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会上熊家来杀我灭口! 哪里知道,珏王比我想的更狠,他定是以为我藏在熊家那么久,很有可能将他和谨妃的秘密已经全都捅给了熊家,为防那些秘密传出去,便索性连熊家上下都不放过了 如意觉得,这故事她自己都信了。 这才是珏王昨日恶行的根源啊!其中固然是因为熊家出手一向大方,多年来为了熊贵人可以过好,可以走得更高,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孝敬,以至于让珏王起了捞银子的歹意。 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我。他们不但要找到我,杀了我,还想要控制熊家人的口。熊家几位家主昨日硬气,珏王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了杀手,官爷们昨日将凶手捉拿归案,之后事诸位大人都知道了。 所以,我既可以证明,珏王和谨妃一早就觊觎了熊家财产,多年来一直在进行搜刮,也可以证明,珏王已经不是一次对我痛下杀手了!所以,昨日真正的凶手正是珏王,而不是眼下被珏王推出来替死的什么管事! 诸位大人们有疑问,大可以直接向我发问,我一一来解答,至于证据,也请大人们只管前去调取!我如意无惧! 以上便是我要说的,诸位大人们明察秋毫,想来一定会为咱们百姓秉公断案,还熊家与小女子一个公道! 如意声音响亮,气势如虹,言语又极富煽动性,顿时又吸引了大量百姓的附和。 荒谬!荒谬!本王冤枉!朱常珏已经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了。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敢如此栽赃冤枉他。 这故事根本都是假的,信的人都是傻子吧? 可他悲哀发现,不管是堂上紧蹙眉头的诸位大人,还是堂下义愤填膺的百姓,似乎都站在了如意一边。 只怪昨日的绑架杀人证据确凿,所有人都已认定朱常珏是主谋。此刻故事圆起来了,众人多是原来如此的疑惑全解和抓到大鱼的畅快,此刻忙着要求严惩不贷都还不及,哪里还会去捋漏洞? 逍遥王有疑:浣衣局没有确认过你的死?尸体抬出来不曾查验? 如意从容:大概是我命不该绝,得天庇佑吧?后来大夫说我垂危时大概进入了假死状态,停了呼吸,整个人虽呈现死态但只是暂时 人群里马上有人附和起来,说城东钱老太死了两天突然从棺材里坐起来,吓得子孙以为是诈尸了又有说,城西老李头棺材都落土了,听到里边传来怒骂敲打声,开馆出来的老李头中气十足怒骂不孝子 还有说:这都不算什么。保定谁家死了五日还能醒过来,醒来时面色红润,说在梦里见到了仙人,此后身体康健,一直活到了一百零八岁 假死之说都听过,眼下被人带上百姓最喜欢言道的怪力乱神,反而有几分言之凿凿。 逍遥王略尴尬,好在如意一下转移了话题。 几位大人若是不信,找来大夫一问便知。当时大夫告诉我,我的病本不重,是因为没有得到救治才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还是那句话,应该是有人想要我死在浣衣局。 庞阁老捋着胡子:如意,本官再问你,既然你说一个月来都藏身熊家,为何昨日不管是那帮歹人,或是后来的官兵都没有找到你? 因为当日我行踪泄露后,怕拖累了熊家便主动跟熊夫人请辞了。熊夫人与我相处融洽,表示只是护我一个姑娘家罢了,容易得很。若真有珏王府上门要人的一天,便将我藏起来,不承认便可以了。 当时熊夫人给我找了个藏身地,并告诉我珏王府若上门要人,便藏到后花园的枯井里。昨日我便是藏身那处,却不知珏王府如此禽兽作为,竟然下得了如此狠手! 熊夫人出来连连点头,表示如意所言全都是真。又说当年女儿入宫,如意便帮了不少忙,也算是熟人。 当日她之所以收留如意,一是怜悯,二因如意是宫中老人,或能帮上女儿。三是她去打探过,如意名字已经被宫中划去,成了黑户。四是她听说宫中有人要害如意,若将其送回,无异于害了一条性命。 又说,自己是个信佛的,如何能眼睁睁推个可怜女子下火海,平白惹了因果孽力在身 言外之意,熊家藏起了如意并无大过,而是无奈之举。虽有不妥,却也是救人性命。 百姓们纷纷表示理解和支持,这种情势下的府尹到底也没说出要先追究熊家私藏宫中罪人之语 如意又补了一句。 诸位大人想一想,昨日那帮人进了熊家,不但是要杀害熊家诸位主子,还将熊家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正是不但要找银子,更是要找我啊! 也是因为熊家人运气好,和我都逃脱了,才让珏王在昨晚那样的时候还不惜铤而走险放了那把火,他就是想要熊家人知道他的猖狂,想要逼迫熊家收手,想要逼迫熊家交出我来! 再次的,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似乎都对上了! 朱常珏冷笑着磨牙表示不认。他全都不认。 如意则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诉状递了出去,同样,也是血书。 她,也要状告朱常珏。 因为我,害死了熊三爷,害熊老太爷重病,害熊家铺子被烧了。更差点害了熊家上下百余口人。我哪怕不为自己,哪怕要再滚一次钉板,也要状告当今珏王!请府尹大人接下诉状! 如意咚咚咚地磕头,那叩地声音响亮,直击人心! 堂下百姓们再次了。 还滚钉板?滚死了算谁的?这小姑娘皮肉嫩,怎么可能撑得过去?熊大老爷滚了一身血,到此刻还半死不活躺那儿动不了呢!可小姑娘若滚死了,这案是不是就不用审了? 在有心人的引领下,堂下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要求免除滚钉板。 堂上几位迫于压力很快就应了,表示这案本属同一桩,既然熊老爷滚了一遭,那如意便不用滚了。 如此一来,如意反而成了案件能否将主谋定论成朱常珏的关键人物。 如意淡淡一眼扫过去,朱常珏早已恼羞成怒,先前看见如意时的意得志满早已荡然无存 昨日程紫玉来找她谈了一笔交易。 问她愿不愿意联手,既报仇雪恨,又可以让她一劳永逸,再不用东躲西藏,就连家人都不敢见。 不得不说,程紫玉很会把握人心。人的yu念,膨胀起来的速度真的很快。 在浣衣局不见天日时,她只想报复,哪怕死也甘愿。 当逃出生天后,她想着只要亲眼看见那对母子倒霉,哪怕失去自由也开心。 当她坐等收获时,她心里又开始想着,若是有自由该多好,若是不用东躲西藏多好,若是还能光明正大站在青天白日下,站在人前多好,若是能让家人知道自己没死,若还能回去看看家人,若还和家人平安过日子多好 所以程紫玉一开口,她便心动了。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重见天日? 只要他和谨妃彻底倒台,他的势力彻底消失,你自然就能安全了。 你要我当面指控他?如意一下便明白了。不可能,我不敢。 一旦诈死被揭穿,她的家人势必会被要挟。她赌不起的。 我知道你顾忌什么,但我既然能救你出生天,何况你在意的家人?你跟我来。程紫玉带她往外走,一墙之隔,那边的院落传来的动静让如意一下泪流满面。 透过墙上洞眼,她看到院子那边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她的家人。她几乎不敢相信,她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就这么与她只一墙之隔。 我保下他们了。程紫玉淡淡,并不难,使点银子的事。你们老家的村长那里,只说是远亲发达了,所以接他们一起去发财。你们满村都很羡慕呢。我把他们接过来,就是让你放心。即便你出来指控,朱常珏也只可能扑个空,绝对没法对他们做什么。 其实这事,程紫玉在十天前将朱常珏的罪证初步整理好后就在安排了。当时她自然不知会有今日熊家事,只是怕有力人证不够,届时如意刚好可以用上。 而她知道如意一定会答应,这丫头性子刚,与其东躲西藏没名没分过日子,一定会最后再努力一次。 而且,还有什么报仇方法比自己亲手手刃仇敌更痛快呢? 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我还可以答应你,事成之后,不管能否扳倒那人,我都会安排你和你的家人去一处地方重新开始。可以是江南程家,可以是康安伯域下的沿海,可以是李纯有控制力的西南,甚至可以是朝鲜。你们的开销和重新开始的费用,我全权负责。 如意大喜。若还能有那日,她自当全力以赴。哪怕程紫玉用心不纯,只是拿家人在拿捏她,她也要试一次。 第六二三章 入网大鱼 短暂的休堂后,传召的证人也都一个个先后脚到场了。 为了给百姓们看到朝廷的重视和公平,今日的顺天府官员用了最高的效率,最快的速度去取证。 别说朱常珏,就连堂上几位也没想到,证据竟是这般充分,证人更是一个不少。叫那负责记录的书办奋笔疾书,连研墨的时间都没有。 人证上,第一个到场的自然是人就在城中的大夫。 他是太子主动要求提供的。太子的投诚很到位,安排的这大夫在京中颇有口碑,就是不少百姓都对其熟识。 到场后,他既认定了如意当日的假死和病情,也确认如意那病的确是他治愈的。他医馆有相关的记录,药童也可以作证。 证词简单又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接着到场的是颜公公。 浣衣局在宫外,他来得自然也快。 他的戏很好,一见如意的反应便与半个时辰前的朱常珏一模一样,指着如意就问是人是鬼表演既真实又精湛。 而他上来的第一句便已是矛头直指: 其实从如意进入浣衣局的第一日,我们便被警告了。说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管的别管。否则,将命不保矣。因此如意那里,不给吃食不给就医不是我们有意而为,而是迫于压力,没办法,不得不。 颜公公本就是李纯的人,自然一开口,便全是紧扣了如意的言论,顺便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他还偷摸看了朱常珏好几眼,就冲那小心翼翼的样,哪怕他不开口,众人也瞧出他在怕什么。 如意则向颜公公磕头,求颜公公不要怕,请直言。 颜公公越是畏惧,强权的高压便越明显,群众的愤怒更是激昂。于是,眼看群众又要开始仗义,庞阁老只好赶紧表示证人只管直言,他保证一定会秉公处理。 颜公公还无奈地讲出了一个秘密: 许是怕咱们碍事,如意在浣衣局的那几晚,咱们浣衣局上下所有人一到晚上都睡得特别沉,谁都一夜睡到天亮。后来如意一死,不,假死离开后,咱们便又没这么好的睡眠了。 咱家心下有疑,却是在浣衣局蓄水缸边找到了一纸包,里边有残留粉末。这种不明来历的东西出现在水缸边还能有什么好事?咱家赶紧找人瞧了,却发现这粉,是蒙汗药。 朱常珏差点又要拍案而起,可颜公公却一口咬定,浣衣局上下都能作证,只要找人去一问便知。 有官兵得了示意,再次跑去取证。 颜公公则目带怜悯证实了当日如意屋中和食物的确被人下了毒;半夜也有人偷偷进入浣衣局行不轨被发现;后来如意来找他求救,说那人是翊坤宫的纪嬷嬷;第二日如意就病了,病了之后翊坤宫来过人打探,就连前贵妃身边的吉祥也来过;如意是断气后被抬走的,当时看着的确是死了,却没想到是命大 由于颜公公是官兵去带的,一路也没有与任何人接触过,所以先前压根不知这里的审讯过程,既然没有串供的嫌疑,所言自然可信。 浣衣局的记录在那儿摆着,吉祥的进出也是浣衣局宫人能作证的。 对如意下毒已没法取证。 但纪嬷嬷却是个线索啊! 纪嬷嬷很快便被带来了。 又是个熟人。 朱常珏开始冷笑,对她恶狠狠盯着欲行警告,可纪嬷嬷连头都没抬一下。 此刻,太子的作用,合作的成效显出来了。 贵妃一倒,翊坤宫人走茶凉,纪嬷嬷被皇后暗中吸收,眼下口供自然是全按太子吩咐。 几句一逼问,她便招认当日的确是奉谨妃命去将如意推下井,哪知被如意发现,当时便没能成。她认罪,但她只是奉命行事,求开恩 同时,去浣衣局取证的官兵也回来了,上至管事下到干体力的,都确认了那几晚个个睡死了,的确不对劲。 所以颜公公没有撒谎。的确有人在浣衣局下药,想来本意就是要放了纪嬷嬷进来弄死了如意 接着是物证。 他们找到了属于如意的坟头。 果然只有一个带了名字的简陋木板在那儿,而那一片的坟头的确似如意所言都只是敷衍一埋,还有些尸体都暴尸荒野,那种环境下,埋尸人肯定是草草了之,想要徒手扒坟还真不难。 如意的坟已经不见了土堆,只有个浅浅的坑和张破烂席子,没有尸体——自然,先前那个冒充如意的尸首已被李纯的人换了地方入土为安了。 如此,几个证据全都对上了。 救了如意的人没找到,但那个农户找到了。他们的证词也没有问题。 就连熊家后园子的枯井也是真的存在。枯井里有脚印,还有被树枝勾住的发丝,一番比对后,均是如意所有。所以,她没撒谎,昨日的她为了躲避朱常珏的人就躲在了熊家 到了熊家,自然要去看看如意的房间。 府尹还暗搓搓想要试上一试,什么都没说,找了一个翊坤宫的老人直接到熊家如意那房间去了一趟,据说那宫人差点吓得坐了地,直言不可能。 问她缘故。 她说,那字迹,香味,那摆设都让她想到了死去的如意。还有那床上挂着的连环络子,更是如意的拿手绝活 如此,证言的确实性再次加大。 那个房间,自然是得益于李纯的人快速的布置了。其实很简单,只不过将如意藏身地的摆设和物件全都挪了过来,而已 证据被快速整理成了一整份,摆到了几位大人的跟前。 朱常珏冷笑更甚,这就像一张绵密密,已经向他甩了过来。 如意挑眼:证据确凿,不知珏王殿下可要自辩。您也是有证人的,比如谨妃娘娘,又比如说吉祥? 朱常珏正要起身,哪知如意却抢先又是一拜。 如意多年来紧随谨妃娘娘身边,看娘娘与珏王杀人如麻,藐视皇恩,行hui受hui,作恶多端,今日如意只求请诸位大人对谨妃母子彻查,如意愿挺身而出,不求回报,无惧危险,全力检举作证引证!但求诸位大人成全! 如意底气很足,程紫玉已经答应她,事后会去皇上那里给她求个恩典,不追究她先前罪行,作为她被害的补偿和作证的奖赏 如意说完后,引发了熊家人的齐齐叩地。 熊家二老爷给了慷慨激昂的一番说辞,再次强调了珏王对熊家所为,谨妃收受huilu,母子两人惯常杀人灭口的恶行,随后求朝廷对珏王彻查。说,熊家和如意一定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天,只求朝廷能给所有被珏王欺辱压榨谋害过的人和家族讨一个说法和公道的机会 民众里马上有人开始煽动,也是齐齐高呼彻查二字,群情激昂,声浪一下下扩开了去,以致本就聚满了群众的顺天府更是人山人海起来 彻查珏王似乎一下成为了整个京城的声音,若朝廷不查,官府不办,便是枉顾民意,便是强权压人,便是官官相护 于是,纵是四位大爷在上面,纵使被告人是权势滔天的当今皇长子,却还是没能顺利平息。 当然,看着是因为证据确凿,是因为群情民意,但也只有极少部分人知晓,说到底的根源还是皇帝的态度。 权利在握,君要臣倒,哪怕没有理由,也可以找到成百上千条理由拖你下来。这几乎是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一切,还是拳头说话。 如意的出现就像个转折点,使得熊家的目标和诉求也顺理成章从严惩珏王被改成了彻查珏王。 对熊家人来说,他们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至此,不管宫中熊贵人会不会因之前事被皇帝追责,至少整个熊家都以受害者的姿态保下了。眼下的朱常珏绝对不敢对他们光明正大做什么,至于将来他们更不担心了。 他们已经嗅到,珏王要完了。他们要做的,便是等待补偿。眼下的状况,已是最小的损失甚至说,熊贵人事端反而帮他们逃出了珏王阵营,对他们来说或已是福星高照 眼见一时半会儿不会继续开审,朱常珏便想要开溜。证据对他极其不利,眼下他得赶紧回去找幕僚商量对策,寻求解决方案并适当布局,力求自证。 但逍遥王以长辈身份拦住了他,执意请他先去圣上那儿复命。 卷宗铺开,供词在案,证据了然眼下,才是皇帝要的。 他,有足够的理由彻查并清理长子势力了。 好一顿的发作后,朱常珏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等待彻查。 他自然不服,表示全都是有心人的栽赃,若真要彻查害的便是皇室颜面,是朝廷声誉 皇帝大发雷霆,习惯性砸了茶碗到朱常珏脚边。 若不是因为你,何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何至于人人都道朝廷不公,请求彻查发落了你? 皇帝还是很公正地给了长子一个警告: 既然口口声声不想害了朝廷声誉,不如主动一五一十交代所有恶行,那么他或能将之责罚减到最小。但若被人证据确凿揪出来,到那时才是真正丑态原形毕露,颜面尽失,届时责罚下来,就不是他说保就能保住之了。 朱常珏怎么可能自认,自然是反复强调冤枉。 皇帝让朱常珏滚回去,并找了一队人手跟着他回了珏王府,又派一队人守在珏王府外。 父皇要软禁监视儿子吗? 皇帝看了他一眼,废话,自然是。当然也是为了向民众摆个姿态,摆个不包庇,公平又公正的姿态。当然,还有个重要原因,这是李纯要求的。他想,大概是为了防止珏王府与外界势力的联络吧? 皇帝自然不会承认,却也懒得多言,挥手示意人送珏王回府。 朱常珏离开后,皇帝便将彻查交给了顺天府,由逍遥王和都察院协理。 至于谨妃那里,则交给了太后去查办。 只是此刻的皇帝还有所不知,这个长子所犯下的恶行,比他所以为的要多得多。 在朱常珏不知道的暗里,早就蓄势等着的太子出击了。 迅雷不及掩耳,在珏王府的防范布局刚刚开始,太子便打了珏王府上下个措手不及。 太子势力渗透的一直都是以萧家为首的文官集团,所以当太子将已经整理好的一条条,被分布到数十个口才出色的官员和御史手上,那声势可想而知。 彻查的消息出来后,第二日的早朝便热闹非凡,太子暗布的人手开始发难。 唾沫横飞的官员们不单单是指控,还甩出了一条条的证据。珏王一派压根无从反驳和自辩,单就那声势便已让他们无从应对 仅仅这第一天,在朝上抛出,关于珏王的指证便达到了数十条。 第一局,珏王败。 很快,珏王派发现,与以往的弹劾不一样,这次有根有据,指名道姓,确实了太多。若要善后,只怕要做不少手脚。甚至有许多陈年旧事也被翻了出来。 怎会如此? 只因太子和珏王斗了多年,相互间对方的把柄都有一些,这回太子占了先手,怎会手下留情。在拿到程紫玉给出,暗卫查访,已经经过取证并确认的证据后,太子便暗中发动了所有人手开始了梳理。今日朝上给出的,是他最有把握,几个并不大,用来钓大鱼的罪名。 比如:珏王府侧妃苗氏家中恶奴去年南巡期间曾当街毒打孕妇,致使胎儿流产,最后仗势欺人,强压此事,造成了巨大的民间劣性影响; 比如:张家姻亲林夫人前年入宫时被织造房宫女花萼不小心踩了一脚,便将状告到了前贵妃那儿,贵妃为了给娘家人撑腰出气,将那花萼找了个由头打了五十板给扔出了宫,那花萼虽死里逃生可两条腿却废了,现下生活凄苦; 比如:大前年九月十七,储秀宫许答应晋为常在,前贵妃对此怀恨在心。只因许答应侍寝那日,圣上本已传令摆膳翊坤宫,前贵妃认定是许答应截胡,踩在了自己头上晋升,于是有意报复。 但听闻许答应家中在福建行商,家业庞大,贵妃便故意漏了消息到与许家交好的永宁伯夫人那里。几日后,前贵妃便收到了来自许家的千两银票加礼物多份 而后贵妃多次故技重施,在许家又通过暗示得银两千两。许家觉得是无底洞便不再孝敬。很快许家便遭了报复。去年圣上南巡期间,许常在暴毙,对外称染疾。许家不信,原本欲求恩典发还尸首,却被当时统领后宫的前贵妃强拒。 前贵妃更没按规矩,提前两日将许常在葬入妃陵,叫许家连尸首都未见一面。现下,许家人得知圣上要彻查谨妃母子,昨日拦下了周御史的轿子,要求彻查许常在死因 第六二四章 众人推墙 这一天早朝上的这几条罪名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 全都是从如意的证词里,这段时间夏薇亲自带人捋出来的。 罪名没有一条是直冲朱常珏的。但针对面却广。 孕妇家人代表百姓,花萼是普通宫人,许常在是后妃,许家是下层阶级,这些受害者正好属于不同阶层和群体。而孕妇这样的,因属弱势群体,更容易引发群众的同情和愤怒。 相对的,施暴者除了贵妃这样身份超然的,便是永宁伯这样的勋贵阶级,已显出强权压力。再加上张氏姻亲仅属于远关系的皇亲,苗氏奴才更是仗势欺人的代表,这些人更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跋扈。归根究底的责任还属于珏王。 事情早就经过了查证。人证物证一件不差。 孕妇的事,京中知道的人不少。先前敢怒不敢言,眼下珏王被彻查,即便太子不出手,在民众中也已传播了开来。 花萼被罚和逐出宫中的时间都是有记录的,眼下惨况更是有目共睹,至于证人,如意和先前从翊坤宫放出来的宫人都可以作证。 许家那里更是如此。许家是商人,过手的银票有记录票号的习惯。先前孝敬谨妃的那几张自然也不例外。眼下票号一出,很快便查到,那几张票据早就入了钱庄的珏王府户头 时间上一比对,加上宫门记录里有作为讹诈中间人的永宁伯夫人入宫的时间一对应,这个事件基本上没跑了。 朝上吵得热闹,珏王不在朝上没法质问,于是那些御史和官员便将矛头直指了永宁伯。 永宁伯本就是个继承了先祖萌阴的没落武将,既没有实权,又没有口才,唯一的底气就是眼下正遭难的珏王,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阵仗。 声声厉喝伴着飞来的口水,再有一沓子被摔在跟前的证据,他压根不会辩驳,只吓得跪地唯唯诺诺。 而皇上一看他这模样,便知事实经过已是八九不离十,也是冲着他一顿大发作 事实上,类似这样的案件对于珏王府来说,根本不足以扳倒或定他本人实质性的罪。但既然拿出来先发,自然是大有用处的。 目的嘛,只是为了让朱常珏和支持他的家族紧张起来。 圣上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当即警告了所有人,不管是朝臣或是皇亲,谁敢倚着皇恩在外边耀武扬威,为非作歹的,一律以罪加一等重罚。 宫里宫外有胆量受hui行贿,刻意盘剥处罚宫人,四处收受好处的,同样严惩不贷。此外,若有家族敢在前朝后宫兴风作浪,助长歪风的,一旦查明,后果自负! 他责令顺天府先从朝上今日出现的指控开始调查。至于后宫那里,需要提审证人只需得了慈宁宫批复便可入宫带人。 朝上的氛围顿时大变。 有不少人精嗅出了不对劲,皇帝显然不打算大事化小,而是要以点打面?这是要闹大啊?后宫也是,需要便可提审?那难不成谨妃也会被带上公堂? 显然,这次的风暴有些大了。 照这么发展,是飓风啊! 当然,慌张的是珏王派。 这大风起得未免太快了。经过了前一日的熊家事件后,原本许多家族已经开始惴惴不安,只恐珏王翻船他们也会跟着遭殃。眼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叫他们中不少人都六神无主了。 而另一边,顺天府原本无从下手的彻查方向也一下明朗不少。一番整合,今日朝堂种种便被转移到了他们案台上。既然皇帝发了话,顺天府也不敢懈怠,拨出了大量人手,由府尹亲自坐镇开始了全面彻查 而案件中的孕妇家中,到花萼,再到许家,第一时间便被太子人手暗中保护了起来。朱常珏的确想要抢先动手摆平,却没找到机会,反而折了两个混入花萼家中被抓的手下。 只不过这一次朱常珏的行动明显谨慎且带了试探性。 抓到的两人自己承认只是贼,他们身上也找到了从花萼家偷盗的一些小钱小物件,既没有带任何钝器,也不见任何其他可疑 朱常珏却通过这次试探认出了太子的人。 许家花萼家他们,当天便拟好了诉状,顺天府也当天便接下了诉状表示明日便开审,速度之快叫人咋舌。 收到消息的珏王府如何会甘心被动挨打,虽被皇帝的人盯着,也不妨碍他们想法子与外界互通消息和商量对策。 爬墙角,钻狗洞,通过厨房的,采购的,进出府中送米面柴油的,运送夜香的,半夜飞墙走壁,又或是信鸽不断。 手段层出不穷。 且珏王府中很谨慎,每每收放消息时都会支开那些皇帝的人。 在心腹一开始的几次试探性进出和传递并未被发现后,朱常珏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暗道父皇为保皇室颜面也不会真对他赶尽杀绝的。 可他却不知,珏王府外的暗布的人手远比他所以为的要多得多。 若不任由他的人,他的信和他的信鸽进进出出,又如何跟着他的人,他的信,他的信鸽寻到与他联络之人? 朱常珏做事比太子隐蔽,他的一部分是暗布的,程紫玉即便有前世记忆,李纯纵然情报不少,也并不能完全肯定朝上朝下有多少是为朱常珏所用的。 所以,李纯并没有完全封锁朱常珏的门人进出,也阻止了皇帝原本的禁足令。就是为了悄悄给朱常珏留下一道门缝。 眼下他形势危急,不管是为了稳住势力,还是寻求帮助,必定不可能束手就擒,一定会有所动作 之后的出手,李纯和程紫玉便只是看着了。 而负责行动的,是太子。 程紫玉一早打的便是这个主意,由于涉政了,所以她不能动手。李纯是重臣,必须站在一个外人看来绝对中立的立场,他也不便动手。 太子这个伙伴刚刚好,他与珏王既有利益冲突,立场冲突,还一大堆仇怨。他出来落井下石是最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了。 谁也不会怀疑,谁也不会多言。 总之,他来出击最最合适。 当然他身为太子却多年被珏王压制,这个翻身仗他一定会不遗余力。更何况珏王一除,朱常哲根基不稳,对他来说,那高位舍我其谁? 所以一早程紫玉便有把握了。即便没有那个合作,眼下太子也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全力猛火出击。 当然,在文官势力里,他的实力也最强。毕竟大周礼仪之邦,讲个正统,他这个身在其位二十多年的太子无疑得到的支持是最多的。就这一点来看,还是他出手最合适。 而这一晚,已基本解了禁足令的太子门人过得相当忙碌且充实。 太子尽全力开始收服珏王势力,不能收服的便开始了打压和瓦解。 在第一日便甩出了珏王好几条罪名,扯上了好几个势力后,不少家族都怂了。加之再往前一日朱常珏对熊家的出手,有些与珏王府束缚不深的家族已经开始有意撇清。再有皇帝突然开始表明态度的原因,更使一些家族嗅到了危险。 而其中,第一个表现出来的,便是永宁伯府。 夫君在朝上被皇上痛骂后才一个时辰,永宁伯夫人接到了顺天府递来,要求她明日出席堂审的文书。 她当即就晕了。 不是因抛头露面,也不是怕颜面无存,单纯就是害怕!怕被追责被追究!怕被推出来背锅!怕被第一个开刀。 而永宁伯除了有同样的顾忌,他还想到今日朝上皇帝的那番话和自己已经败露的虚心,他清楚这事兜不住,咬了咬牙,当即便跑了趟顺天府。 因君一席话,幡然醒悟的他意识到了当日夫人的糊涂,当即便主动表示明日与夫人一定出席。且他们愿意作为受害方一边的证人出面 第二日的早朝,有许多家族也已想明白,觉得就算不投诚太子,也没必要蹚浑水。一时间,告病的不少。 还有两个被盯上的朝臣顶不住压力,递上了辞官回乡的奏请,只想着暂时避开这风暴的中心。 而永宁伯更是主动坦承,将当日夫人如何糊涂,眼下夫人如何懊悔,如何自责,愿意如何弥补,如何补偿全都抹着泪说了一遍。 皇帝在对他教训了一番后,果然没有深一步追责,只是说什么善莫大焉的废话后,罚了几年俸 这无疑是一个信号: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信号。 让不少迟疑观望的家族更坚定了要脱离珏王势力的决心 第二局,还是珏王败。 太子还按着手中证据有目的地针对两个家族暗中动了手,很快,就将两桩大案摆了个证据确凿。这一次,可不像前一天朝堂上那些毛毛雨,还有一桩涉及到了珏王本人。 相对前一日,朝上几个珏王的坚定支持者还试着反驳和论证,这一天,却个个选择了闭嘴,叫那形势更明显地一边倒了。 第三日朝上,又有几个新的指控出现。与珏王相关,被牵连或被牵扯的家族和朝臣也越来越多。 一时间,往日飞扬跋扈的珏王派只剩了四字形容——人心惶惶。他们中即便有不少依旧坚定支持朱常珏,却也不敢随意出头甚至冒头,只怕一不小心引火烧身。 其实,不是珏王那里没有应对,而是双拳难敌四手,罪名太多,来不及压,来不及辩,来不及遮掩和撇清。 更糟糕的是,由于涉及到翊坤宫的案件不少,先贵妃身边的不少宫人都被提审了。皇后已经暗中吸收了不少前贵妃宫人,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处。 而如意也没闲着,在吉祥被带来顺天府的那天,她找了吉祥聊了次天。 吉祥与她二人同为翊坤宫大宫女,证词的力度足非同一般。她一人若不够叫人信服,那加上吉祥便稳了。 大势已去,你想保命便不要再犯傻了。你若再一条道走到黑,作为谨妃爪牙和心腹,不但你必死,只怕连你家人都会受牵连。 吉祥最近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又被安排在顺天府大牢前逛了一圈,在如意表示会帮她后,终于绷不住了。不得不说,眼下的如意,比她过得好多了。 吉祥认了,她按着如意的指控,承认了当日谨妃派她去浣衣局,就是欲行暗杀如意。她也证实了不少谨妃恶行,提供了一些人证物证。 由于她和如意一样,在大彻大悟下揭穿谨妃母子恶行,所以便以证人的身份被留在了顺天府,并得到了周全的保护。 顺天府也发了话,只要她们供词确实,他日会对她们计功补过,从轻发落。 太后大怒。 在皇后掌权时,谨妃不给面子,眼下自己掌权,谨妃还是没少蹦跶,甚至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人,真真可恶。 太后一生气,便将翊坤宫剩下为数不多的宫人全都提了出来,直接送去了顺天府 这群人便没有吉祥好命了,吃的是牢饭,挨的是板子,叫苦连天后一个个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朱常珏为人本就不端,的确造孽不少。先前许多人因着他滔天权势对他连个不都不敢说,可眼下见他虎落平阳,正被清算,再不讨债就是傻子了。 各种控诉纷至沓来。 由于是圣上要求的彻查,所以越级指控时连钉板也可以免了,这便更无了后顾之忧。 再有太子等人的暗中煽动,更在一些诉状里加了点戏,甚至多造了不少罪名送了出去 才短短几日的功夫,顺天府案台已是堆了好几寸高的诉状和证据。 而叫珏王府焦头烂额的是,他们最坚实的几个姻亲也都惹上了官司。张家,廖家,苗家,还有一些勋贵家族各自都是难以收拾的烂摊子,难免自顾不暇。 但,这并不是朱常珏最惶恐的。 这晚,一朵烟花在珏王府上空炸开,他知道,这是他的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到了。 好不容易调开了府中的宫中侍卫后,他终于拿到了密报。 竟然有两封。 火漆完整,标识也没错,绝对没可能被人仿造或是开封过。 他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 第六二五章 七上八下 朱常珏的这些密报都是江南过来的,可落款却不是同一拨人。但既然同时送来,应该事出的时间很相近了。 他有些不安。 用的是八百里加急,说明火急。是江南也出麻烦了? 京中这几天的所有事明显是被人策划过,早就有预谋有准备的。江南那里会不会也同样是对方的一步棋? 朱常珏急急忙忙进了府中密室便开始拆密信。 第一封信,来自魏知县。 他说,最近王家有些不对劲。说是王家老太爷突然间就一件小事对魏家大雷霆,他母亲王氏被落了颜面不说,还和他一起被王老太爷教训了。 老太爷还说魏家人跑王家太勤,与王家牵扯太深,以至于世人皆以为王家和魏家合并成了一家。但既然是两个姓氏,以后还是分清楚的好。 王氏是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万没有来魏家指手画脚的道理。从今往后,魏家上上下下所有人,若不是清明祭扫,都不许上王家门。 魏知县和王氏一头雾水,细想最近完全没有得罪过王家,这又是闹哪一出?他们几乎以为是老太爷犯病了。 哪知半天之后,王家竟然直接告了祠堂,请了族长和族中长辈,把女儿王氏的名字直接从族谱给划去了,并对外宣称将王氏逐出了王家,从今以后王魏两家再无关系…… 他们还不顾魏知县的颜面,将这事去官府户籍册上添了一笔,叫魏知县颜面尽失,平白闹出了魏家许多谣言…… 魏知县觉得王家这般明显的撇清必有蹊跷,但他偏又肯定绝对与荆溪的人和事无关。 他思来想去,这便应该是京城局势导致了。于是他找到了在王家的几个心腹问话,果然对方提到,京城来了密信,老太爷看了之后便心神不宁,也没与谁商量,直接招了几个男主子将他的决定吩咐了下去…… 魏知县来信,一是道出疑问,二是询问对策,三是提醒珏王,四是想问这事与他们原本的计划可有关联…… 朱常珏看完信后便面色阴沉。 的确不对劲。 王家此举显然是要全力撇清与自己的关联。连族谱都搬出来了,连魏王氏都除名了,连族长族人都劳动了,还去了衙门,连魏某的面子都不给,怎么,是怕被自己牵连? 这很可笑啊! 第一,王家虽成了小皇孙的外祖皇亲,可那孩子出世都九死一生,养了一个月都还孱弱不堪,能有机会长大成人?王玥与老四又势成水火,王家怎么看,能依附的也该是魏家。毕竟,魏知县是荆溪当地父母官,魏虹刚又得了个名分,双保险怎么也比他们孤注一掷要强吧?退一步讲,即便不投靠,也用不着得罪吧? 第二,自己是皇长子,即便真要出事,最不济的,捞个闲散王爷没有问题。最坏最坏也就是被囚被控制。既不可能丢了性命,也不可能会像一般罪人那般祸及几族。那他们在怕什么? 他处境再糟,与他们能有什么牵扯?就凭魏虹?没毛病吧?魏虹只是个侍妾!犯下什么滔天大祸也不可能牵连到侍妾的祖母的娘家吧?更何况他们王家是皇亲,多少有几分颜面。 可王家这么十万火急又不计代价的,是什么道理?究竟什么事能把他们吓成这样? 不对,不对,还有第三点,更让朱常珏细思极恐。 即便是八百两加急,从江南到他手上也要好几天。换而言之,信中所言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了。可前几日,对他的攻击才刚刚开始,但荆溪那里当时便已经提前知晓,并有所应对了? 所以,他们不是没想到第二点,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就按着他们这个撇清的着急忙慌劲儿,显然他们知道在自己身上将生更可怕,更危险,后果更可怖的一种走向…… 瞬间,朱常珏后背汗毛倒立。 说实话,最近这几日已叫他心力交瘁。他有好几颗明路和暗布的棋子都废了。眼下他顶着一大堆的嫌疑和罪名,却还未想到特别好的对策。 昨日幕僚来建议,说若实在不行便入宫先抱着皇上大腿哭求一场,到底是亲父子,皇上怎么也不会真想赶尽杀绝。 皇是要的无非就是一个皇权的稳定,是一个恭谨虔诚的态度,他主动表示愿意放弃,先将眼前难关度过。晚些时候,等这事过去,等风声不那么紧,多年暗布的局一样可以重启,反而在他转去暗处后,说不定更有利于他的大计? 他觉得可行,所以这几日他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让父皇心满意足见好既收了…… 但,眼下这密报却叫他再次慌张了起来。 他有些不寒而栗。 从京城送去王家的信,只能是王玥的。王玥与程紫玉交好,王玥一定是从程紫玉那儿知道了什么。又或者是程紫玉为保王玥,才透漏了什么,让她赶紧撇清。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朱常珏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拆开了第二个密信。 他的脸更黑了。 江南,怕要出事了。准确来说,是他真要出大事了…… 他去找了魏虹。 看着床上睡得香甜,没心没肺的女人,他微微一叹。 府里这种状况,她倒是睡得着。 魏虹惊醒,慌张起身,暗道这半夜上门,是要睡这儿了,赶紧上前伺候。 朱常珏蹙眉推开了人,将那第一封信扔去了她跟前。 “不可能!” 魏虹没看完就差点跳起。又连看了三遍,那点瞌睡瞬间消失。“我祖母是老太爷最疼爱的女儿,他怎么可能这么对祖母。我不信。” 魏虹也是不明。 魏王两家关系非常,相互依托帮衬,几十年如一日,怎么可能拆得开? 就前几天,她才刚刚收到荆溪王家送来的一小箱子饰,老夫人还亲手给她写了一封信,恭喜她得偿所愿在珏王身边得了一席地。那箱子饰贵重,上边还注明了是王家各房送的礼,那封信也真挚,怎会这么突然? 可手中密信分明就是亲爹手书,这一点她还是能辨的。“肯定是老太爷的问题。他老糊涂了。” 朱常珏斜了魏虹一眼。魏知县会将这信出来,肯定是经过了验证。问题肯定不是出在王家老太爷身上。 朱常珏也从皇帝那儿继承到了疑心病。 越是想不明白的事,越是抓不住的事,才越会让他恐慌。眼下便是。 魏虹的坚定否认更让他心中忐忑加重。 “眼下府中危机你也大概听说了,你可有何想法?” 一听危机,魏虹才如梦初醒。 她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是一旦魏王两家脱离关系,她与王玥就不再是表亲。那么就眼下这个状况,程紫玉和王玥还会帮她吗? 她们若撇清自己,那自己岂不是又回到原点?谁给自己掩护?谁想法子为自己调理身子?最近因为一直在王玥那儿用药,她的身子恢复不错,这个月的信期已经过了两天,她还有些微微期待呢…… 朱常珏见她傻呆呆陷在自己思绪里,烦躁更甚。他暗骂自己真急糊涂了,这蠢货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居然问她? “我要你明日一早就上门去找王玥,就说前几天荆溪王家送来的东西里有两件是给她的。此外还有赠予小皇孙的几件满月礼和王家老太爷捎给王玥的一封信。 你是昨晚整理东西才现,所以要将东西还给她。记住了,你一定要想法子进她的门,然后私下里找到她,向她求救……” 朱常珏说到这儿,话便停了。他知道,九成九的概率,王玥不会见她。“到时候,你随意挥吧。就说珏王府最近危险,就说你怕,让她若是可以,就帮帮你,看她怎么说……” 皇上只禁了他和他的门人下人进出,至于魏虹这样的,只要理由充分,短时间出个门问题不大。 第二日,正如朱常珏的猜测,只带了一个丫鬟,连马车都没用,表示只去安王府送东西的魏虹被放行了。但皇室侍卫还是跟着她出了门,一直紧随她身后五六步的位置,跟到了安王府。 之后的事更与朱常珏的预判一样。 王玥没有见她。 非但如此,原本尚算客气的门房在禀了主子出来后,反而粗鲁且无礼了不少。 “我们侧妃娘娘说了,王家的东西决不会交托魏家送来!而且王家给小皇孙的满月礼几日前已经送到安王府了。所以魏家娘子还请回吧。主子说了,最近很忙。不得空见您。以后还是少往来,少联络,或者就恢复先前那种相见不相识的关系也挺好的。” 这话从一个奴才口里说出来,叫魏虹心里直毛。 什么?相见不相识? 这次王玥连面子都不给她了。 一个奴才敢对她这么无礼,那王玥说这话时该有多无礼? 原来是真的! 爹说的是真的!王家魏家真的脱离关系了? 这什么鬼?连礼物都不肯收?这么强烈的撇清之心? 魏虹也慌了!但她的念头却比朱常珏要简单许多,她暗骂王玥和王家过河拆桥,眼下见珏王府遭难便翻脸不认人,当真龌龊无比。 但骂归骂,她还是想要弄明白的。 她一咬牙,索性便在安王府门外喊了起来,可刚一开口,安王府门前侍卫竟在门房的示意下举起了手中武器,狠厉模样毫不遮掩。 魏虹心头惶恐,不敢在安王府门前闹,便讨好地找身后侍卫,表示王侧妃在避嫌,所以她打算跑一趟京城的王家铺子,至少要将那两份礼给送过去。 俩侍卫对视一眼,算是默认了,也没阻止她,只回程时顺道跟着她到了王家陶铺。 可王家那铺子竟与安王府一样态度,不收礼也不给带话。 魏虹一狠,只能表示相中了铺子内间精品柜里的那对石榴红瓶,若不让她进去,她便在铺子门口宣扬王家做买卖不诚信,直接坏他们生意。 先前一直躲着不见的掌柜的只能出来圆场,抱拳作揖请魏虹到一边。 “魏小姐啊,咱们只是奉命行事。” 魏虹听出来了,这老奴才往日叫她表小姐,今日却改了口。但这不是重点。 “奉王玥的命?是王玥说的?” 掌柜尴尬一笑:“王家在京城的这俩铺子都是王侧妃做主的。” “行了。”魏虹递了一锭银子到他手中。“我可以不进铺子,你找个地方,安排我与王玥见一面。” 掌柜将银握了握银子,一脸肉疼又将银退了回来。 “嫌少?” 掌柜直摇头。“多少银子都不好使。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你别太过分了。你们看我珏王府遭殃便这么着急要撇清吗?你们好意思吗?你们把我们王爷当做什么人了?钱掌柜,你可给我小心点,我们王爷要收拾你这样的,跟碾死蚂蚁没两样。” 这次那钱掌柜似是惧于珏王威压收下了银子,却压低了声音到: “表小姐误会了。咱们不是因珏王府遭殃才撇清的。其实这事,六七天之前主子就吩咐下来了。缘故咱们并不知,但主子说了,若不照办,一律打断了腿连同家人一起卖,所以咱们也是奉命而为。奴才言尽于此,魏小姐自个儿保重。” 魏虹张了口呆在了原地。 什么? 六七天前?那个时候,珏王府还没正经摊上事吧?不听话就要全家卖?怎么那么严重?不是姻亲吗?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吗?看掌柜样子不是撒谎。他也没必要撒谎啊。 魏虹心头七上八下回了府。 朱常珏已经在她院中等她。 一见朱常珏,她便嚎啕大哭,将委屈和经过诉了一遍。 朱常珏心下更沉了几分。 他都猜对了。魏虹与王玥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虽有小摩擦,但两人相处还不错。据他所知,最近魏虹被母妃支去照顾了王玥月子,两人的关系也修复了不少。可眼下王玥自己不见魏虹,连奴才也不许与她接触了。 魏家那里没出事,那便只能是因为自己了。 朱常珏很慌,这些日子来,令他最慌的也就是此刻了。他有预感,还有更可怕的正在等着自己。 “明日,明日是王玥每三天入宫探视儿子的日子。你得入宫去。” …… 第六二六章 不容有失 你要我入宫去找王玥? 魏虹睁大了眼。 凭什么?今天她已经够丢人了,明日在宫里还要被王玥落颜面?那她成什么了?而且这种时候珏王府被人虎视眈眈,她入宫去享人白眼吗? 但她一瞥见朱常珏眼中的凶光,却还是将不满压下了。 可王玥不会见我的。 那就让她不得不见。去堵,去截,去候,去想办法。 可 她明显有事瞒着你蠢货!朱常珏说话音量节节攀高。你自己清醒点,努力点,你若不想你和你魏家死得莫名其妙就赶紧把脑子动起来! 朱常珏深吸了两口后,耐着性子又指点了魏虹一番,走出她院子时已是华灯初上。 期间,他清早安排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回来了,给他带来了的消息依旧让人沮丧: 据他们在城门安插的眼线来报,都察院佥都御史唐大人出远门了,理由是告假回老家奔丧了。唐大人官职不低,公务不轻,能劳动他亲自跑一趟,这丧事肯定是近亲或长辈。可唐大人这次只带了十多个手下,连夫人孩子都没带。这岂不是有矛盾之处? 此外,最近三天,确有从南城门出京的卫兵。第一拨是二十人,是两天前出去的。第二拨足有百人,是今早出发的。 两拨人的出城令都是李纯的手下批复的。 任务内容是保密的,但看准备和行装,分明是要远行的。最近太平,往南,能去哪儿? 朱常珏深吸一口。 李纯的消息,可打探到了? 李纯今早告病了。 朱常珏的手一抖,一杯子酒翻到了桌上。 说是染了风寒,短期内都要在府中养病。京卫那里的事也都安排给了副将, 你再说一遍,那南城门出城的百余人是何时离开的? 今早。 李纯也是今早告病的? 正是。属下也怀疑,李纯是不是混在那百余人里南下了。 李纯病了,皇上有没有表示?可送药送补品?于公公可有去将军府? 并没有听到这类消息。 朱常珏一声长叹。 李纯是父皇心腹。他若病了最急的该是父皇,又如何会不管不顾不问。李纯前天还好好的,又怎会突然病了?所以他的猜测怕是要成真了。 李纯不是告病,是南下执行任务了,而父皇显然是知情的。之所以拉个幌子,显然是要打个措手不及。那打击的目标,自然是自己。 再加上唐御史和自己从江南过来的密报,正是山雨欲来啊! 朱常珏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低叹。如此,魏虹更得入宫去,必须给他打听个一五一十回来。 那手下将头也跟着埋下了几分,袖下的手也微颤。他跟着主子十几年,主子生气时总会大发雷霆,很少叹气。眼下恰恰相反,虽面上没有失控,但那种焦躁局促和不安,甚至失望里带着的点点绝望,却越来越明显了 李纯今早今早才离开,那么还来得及!朱常珏喃喃道了一句。 一个时辰后,珏王府飞出了信鸽。 朱常珏抬眼等了三刻钟,却始终没有等到天空中回应的信号。这说明府外待命的亲卫没有接到信鸽带出去的信息。 果然,又等了许久,那只信鸽也没飞回。 他深抽一口凉气。 亏得他用的是暗号,即便信鸽被捉,也不可能被破译。 很快,在两个时辰内,又先后飞出了四只信鸽,一次次失败后,好在第四只信鸽成功了,接收到熟悉的信号后,朱常珏终于略松了口气。 可他的如释重负只存在了一瞬,一颗心再次被提起。 又是一个坏消息啊。这说明府外的看守越来越严密了。竟然连送个信都那么难了。 一夜无眠,天亮后传来的第一个讯息,果然便还是噩耗:府外的侍卫明显多了,眼下至少已有三五十人。至于暗中盯着珏王府的,只怕数量更不会少。 也不知是否太阳被满天黑沉的乌云给遮蔽了,总叫人觉得整个珏王府有种异常且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你们还能出去吗?朱常珏在花园已坐了一夜。 今日排查明显紧了,但属下有把握。 朝堂和顺天府继续盯着。 是。 朱常珏紧闭的眸子微微睁开,似是下了个决心。 那个备用方案,要开始准备了。他本以为那个方案,可以用不上的。他多希望那个方案不需要用 可眼下形势明显不一样了。 江南来的第二封密报的内容是: 扬州的盐运码头和两淮盐场盐田,最近出现了大量陌生人。 是否混迹盐运的内行,他们一眼便能辨出。 这些陌生人有的目露精明却有些刻意收敛气度,可依旧难掩身上过人的贵气。还有更多的,是健硕威武,身强体壮,让人不由猜测是否练家子。这些人明显是与盐业不相关的人员,突然大量出现扬州和两淮盐区,一下便引起了注意。 朱常珏的人找盐商对这群人进行了试探,发现他们中有不少带了京味的口音。明面上说想在盐区寻买卖做,但这帮人却又在打探更细致深入的东西。更有好几次,他们走动的目标都是与朱常珏有往来的几个盐商 盐是民生根本,所以涉及盐运的一切事务都挣钱。因而这些年来朱常珏一直有暗中参与。明的暗的,公的私的。他的银子大多便是来自盐业以及对河道的控制上。 而那其中,自然有不少事和不少人是见不得人的。 而且,他们还在扬州发现了一个生脸孔,是康安伯麾下的卫长。 朱常珏如何不慌?康安伯管的是沿海,什么时候也没能力没义务没职权涉及盐务。 结合今日的古怪,他不得不生出一个猜想:康安伯的插手是因为朱常哲的要求,而朱常哲与程紫玉太子他们已经合作。所以康安伯正抢先在搜查证据。 或者更糟的是,是皇帝已然信不过扬州的巡盐御史等人,所以让康安伯将手伸过去,正是为了控制住局面好等着新巡查御史的到来。 若是那般,那个身上疑点重重,突然去奔丧的唐御史极有可能正是新的巡查御史。 在这个珏王府风雨飘摇的时候,这些行动怎么看都是冲着他来的啊! 朱常珏只要稍一深思,后背一身身的冷汗就开始往外冒。 虽然他的作为很隐蔽,虽然他的手段都很干净,虽然他做过的事几乎都抹干净了痕迹,但他经过熊家事后,却开始害怕会否有哪里百密一疏了! 对方若没有抓到痕迹线索,怎敢大肆调动御史和卫兵,怎敢这么堂而皇之出手,又如何能说动父皇点头? 他慌了。 此外,密报的最后还提到了另一件更让他坐立难安之事。 有人瞧见朱常哲出现在了镇江。 朱常哲的大坝已经进入到了第三阶段,他不守着大坝,去镇江做什么? 镇江,风平浪静,最近什么事都没有的镇江,有什么值得他去的?对他来说,还有比大坝更重要的事? 有,当然有,比如,让自己完蛋,彻底的那种! 镇江,镇江,朱常珏咬了咬牙! 朱常哲去镇江,是因为那里是皇帝南巡被刺杀之地。 显然朱常哲怀疑上了自己,眼下开始着手调查了。 那件事,的确是朱常珏他做的。但他并没有真的刺杀之意,否则怎会是这般有惊无险?他当时只想要一打多,想要栽赃京中坐阵,动机最大的太子,顺便将南巡的发起人老四和策划人老五拉下水。 他做的很成功。他既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太子和老五也都被打压。 按理,当时都没能找到不利于自己的证据,眼下的他也并不觉得对方有本事翻出什么来,但,最近的状况很不利于自己,万一朱常哲那卑鄙无耻的给自己造些罪名和罪证呢?自己人在京城,如何应变? 尤其是父皇疑心已生,等到君要臣死时,想要什么罪名没有? 而昨晚,他又接到了辗转赔了两个死士才送到的密信。 说:他在江南密布的几个重要线人和棋子都被人监控了。尤其是江宁布政司冯源——这颗暗棋可是他珍而重之,用了五六年的时间才笼络成功并布局上的!是他许多关系重要的一环。 一旦被人找到突破口,那么他许多门路都将被直接割断,功亏一篑。所以对朱常珏来说,冯源不容有失。 可眼下冯源却被人监视上了。 朱常珏如何还能泰然处之? 再结合魏知县给的那封信,和眼下京中对他来说一天比一天更危急的形势,他坐不住,实在坐不住啊! 他已经觉察到了,给他的罪名一天比一天集中,一天比一天严重,分明是有计划有规律,似是循序渐进,有规律在给他加重罪名。 他的心已经很乱了,再这样下去,很快他的罪名会不会成了:控制河道,私涉盐运,贩卖私盐,涉嫌刺杀? 若是那样的罪名,他如何担待得起?那些人一定会往死里落井下石。 一般的杀人放火,御下不严的罪名他自然不怕,可河运盐运涉及国之根本,刺杀皇室更是如同谋逆,到那时,就不是囚禁便能善罢甘休了。 他不但将失去一切,还有他和许多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再次一深吸。 他怕就怕,这才是王家死活都要脱离魏家的原因。也只有这样,才能将前因后果都给圆上! 此刻的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再这么下去,他的消息更将滞后。到那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坐不住了,等不了了。形势越发急迫,他没时间再等江南传消息回来。这才是他一定要让魏虹从王玥那儿确认到真相的原因。 他咬着后槽牙,恨只恨,他没有兵权。不管是京中兵权还是外部军权,他的父皇咬得太死,否则,他早坐上那个位置了。 但即便如此,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从来不是他风格。 若一切属实,那他宁可破釜沉舟! 他走去了魏虹院中,嘱咐了几句后,他伸拳打了出去。 正愁眉苦脸的魏虹听到面前有风袭来,刚一抬头,便眼前一花,右脸颊被打了一拳。 随之,左脸也迎来了响亮的一反手巴掌,直接将她抽翻在地。 她被打懵了。 牙齿磕到了舌头,咬出了一口的血。右边脸颊被那一拳更是打得结结实实,直接让她废了两颗牙。 王爷,您 朱常珏没有理她,只是上来对着她又是一轮的拳打脚踢。 魏虹又是哭又是嚎,一边歇斯底里喊着问着自己哪里做错了,一边连滚带爬到处躲。 直到魏虹整张脸都青一块红一块,连脖间手臂都青紫一片,朱常珏才罢了手。 他慢慢蹲身魏虹身前,捋了捋她的发:别怪本王,都是迫于无奈。怕是只有如此,你才能入宫找王玥。也只有如此,你才能找到王玥说上话。还记得本王昨晚教你的吗? 魏虹哭着点头。 很好。那你就顶着这张脸,这一身伤出去吧。 魏虹抬眼看向镜中狼狈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去吧。此事了后,你便是本王的新侧妃,本王也会给你一个孩子!朱常珏若有似无扫过了她的肚子 十几息后,魏虹哭着冲出了院中。 院门,已有两个皇帝派在珏王府的侍卫闻讯赶了来。 魏虹嚎啕大哭。 侍卫大哥,我要入宫,珏王疯了,我要求太后给我做主。否则我就要死在珏王府了。求两位大哥帮帮我啊。 俩侍卫面面相觑,将她带到了侍卫长跟前。 由于魏虹算是太后做主指给珏王,眼下她吃亏受苦找太后做主倒也说得过去。 就这样,魏虹顺利出了珏王府。在宫门等了一刻钟后,在一路宫人的指指点点和议论声中,终得传召进了宫。 只是她不知,慈宁宫里,王玥和程紫玉已经等了她许久了。即便朱常珏没有暴打她一顿,她们也准备将她弄进宫里来的。 今早吉祥如意正式指证贵妃推搡王玥并嫁祸魏虹了。太后正在气头上。原本也是要传唤魏虹的。 王玥正一脸爱意亲吻孩子。 朱常珏果然够行,什么都想得出。倒是咱们多操心了, 是啊。他一向很有办法。看着那还是不到一小臂长的孩子,程紫玉可不敢上前逗弄。对他,我宁可每一步都多想些备用招。也不敢掉以轻心。快了,这场戏很快就要收场了。 第六二七章 兜不住了 魏虹倒是没想到程紫玉也在太后这儿。 她先是心头一喜,程紫玉对她不错,那她此刻这个可怜模样直接相求,或许对方会怜悯她,或会漏些口风给她? 但她一细想,心头又是一咯噔。 她今日来的目的有二:一是打听魏家和王家之事,另外便想打听李纯的病情。 可 眼前的程紫玉正在和太后有说有笑,尽是废话。 魏虹知道程紫玉与李纯感情很好。可李纯若真病了,程紫玉怎会不在家里待着侍疾?将军府又没个妾室,谁照顾李纯?他们还是新婚呢!程紫玉又哪来的心思在这儿闲聊?来了也得迫不及待要走吧? 我跟祖父要了御醉的泥料,打算给您做一对茶宠。程紫玉拉着太后正笑到:这次您想要仙猴呢,还是麒麟? 哀家上次不过一提,难为你还记得。不过拿御醉做茶宠吗?有些暴殄天物了。 魏虹跪在殿外听着两人一堆堆废话,程紫玉还答应明日就送图纸过来。 明日还来啊? 魏虹了然,深吸一气。 所以不但李纯没病,只怕李纯压根就不在家。 这一判断还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因为太后还留了程紫玉饭,而后者二话没说便应下了 魏虹有些口干舌zayi,王爷说李纯很有可能南下去找扳倒他的证据了,难道是真的? 恍惚间,太后终于传了魏虹。 魏虹抹着眼泪,拿了朱常珏教的借口诉了一遍苦。 说珏王心情不好,认为正是她的一心求名分,害得贵妃成了谨妃,才有了之后一系列恶果,于是刚刚珏王对她大打出手。 魏虹说,她后悔了。能否请太后收回成命?她不愿待在珏王府了,她想要回家 太后冷笑了起来。 当自己这儿是菜市场? 当日自己愿出手相帮已是魏虹天大的福气,她只是个侍妾,本就是个玩物,她早先不知道?挨打受骂不是天经地义? 就是普通人家也没有侍妾想来来,想走走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皇室。进来不易,出去更是完全不可能!而且她的身份是自己这个太后金口玉言定下的,眼下反悔不是打自己脸? 哀家可以给你做主。太后一哼笑。这样,最近正好在彻查珏王。你若觉得与珏王恩断义绝,那哀家便给你一个机会状告他吧。 啊?魏虹一懵,差点吓傻,刚要夺眶而出的一颗泪也都吓了回去。 一会儿你写个正经诉状也行,写个控诉信也罢,把珏王如何折磨你,虐待你,ryiu躏你的经过都写出来。哀家自会安排你离开珏王府。你想回家也可以,只要等到珏王彻查结束。但期间恐怕需要你上公堂亲自指控,你做好心理准备。 魏虹张了口,傻了眼。 给她十个胆也不敢。自己爹还在那人手上,若离开珏王府,那她连荆溪家都回不了了。而且,她喜欢珏王府! 她吓得赶紧磕头,直言不敢。 那便滚回去!珏王府就是你家。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出嫁从夫,忍着!太后看见魏虹就烦躁。芳嬷嬷有事找你,回完话找王玥给你上个药就回去吧。以后就别来了,哀家也不会再见你。你自己好自为之。下去吧! 其实魏虹不知,她刚刚已经错过了一次最好的保全机会。太后念在当日魏虹是她开口确立身份的,所以已给魏虹指了一条路。 魏虹若真照办,就凭着太后的那层颜面,今后日子也不会难过。不一定有荣华,但富贵一定是不在话下的。 只不过魏虹身在局中,看不透形势,又受限于野心和脑力,还不知道她究竟错过了什么样天大的机运,以至于到死前,她都在捶手顿足没有把握住眼下这一刻 此刻的她,正在对太后让她去王玥那儿上药而沾沾自喜,觉得今日两个任务都能完成,也算是扬眉吐气,价值得到了体现,觉得自己比窦王妃还有用,至少能帮上王爷。侧妃之位,稳了。 两刻钟后,魏虹正在王玥跟前哭。 王玥看着她高高肿起的颧骨,充血的下颚和嘴角一动就往外渗血的伤口,忍不住感叹朱常珏下手之狠。 王玥也不由失笑,狠这一点,算是老朱家几个皇子的共性了。 魏虹并没有质问王玥为何让魏家王家脱离关系,而是按着朱常珏的示意最大程度激起王玥怜悯,苦求王玥帮忙。 咱们到底是一起长大,隔阂矛盾再多,你也不想看我死吧?眼下形势那样了,你若不帮帮我,难道要我和珏王一起死吗? 魏虹只意在试探。 王玥眼中的确闪过了一丝不忍,欲言又止后还是道:你先上药吧! 魏虹那点巴望顿时碎了个稀巴烂。 王玥果然没说你一个小小侍妾,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头上之类的情理话。她竟然没反驳,所以她是默认了自己会和珏王一起死?默认自己会走到那一步? 魏虹又是反反复复表姐长,亲戚短地一顿求。 王玥被她烦的受不了,一下就怒了,伸手推开抓了她袖子不肯放的魏虹。 你既然离不了珏王,我有什么办法!我警告你,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是你表姐,也不是你亲戚。你男人是珏王,有事你找他。你姓魏,有难你也别找我,找你爹去! 王玥转身就走,并挥手就招来了个宫女,让给魏虹上药,任由魏虹在后边骂她狠毒白眼狼,没良心也没回一下头。 魏虹上完药便被宫女带着离开。 经过慈宁宫假山,她却瞧见假山边投出的两道人影。她一眼便认出是程紫玉和王玥的影子。那两人正在假山后说话呢! 她心下顿时快跳。 慈宁宫是太后的地方,两人定是说话不方便才找了这个隐蔽处。那两人有秘密! 机会到了眼前,魏虹自不会错过。 正好肚子有些疼,她提出想回去刚刚屋中更衣。宫女只能陪她返回屋中。 倒是运气不错,她刚好信期来了,给了宫女十两银子,让帮忙去找份月事用的全新棉条来。宫女瞥了眼,见她亵裤还真就染了红。 月信来了,宫女自不怕她没有措施便到处跑,让她安心等一刻钟后便先出去了 魏虹叹了一声,信期晚了几日,还以为有希望了。到底还是没能怀上 确认宫女离开,她赶紧出来,小心往假山后边走 多亏了她小心翼翼先观察一番,果然就发现了站在假山顶上阴影后的柳儿。她一颗心都差点蹦出来,若贸贸然站过去,一定被抓个正着。 哼,还好。前一阵太后抱养小皇孙的那日她把慈宁宫转了好几圈,倒是知道从花坛爬过去也能到达假山的。 在一番擦破了掌心皮肉的代价后,她总算如愿躲在了那几人的视线范围之外。 她的预判真是不错。 她走近时,正听得程紫玉在警告王玥。 你做的不错。就得离魏虹远些。朱常珏很快就完蛋了。 魏知县会被牵连吗? 傻子,不是魏知县。而是朱常珏会被清算,到那时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都会倒霉。 紫玉,你能不能告诉我,朱常珏犯的究竟是什么事?怎会那么严重?连王家也会深受其害吗? 事关重大,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等那罪名出来,绝对惊掉你下巴。 可万一证据不够,不构成罪名,王家老太爷一定会收拾我的。 程紫玉低低笑着。 我们如何会打无把握之仗?你别忘了,这次可是太子,哲王和我们的联手行动。朱常珏在江南势力不小,可康安伯何尝不是?太子又何尝没有暗势力?我家那位可是接到了哲王的密报才赶过去的。 是啊,是我傻了。王玥无奈笑起:若无直接证据,怎会劳动李将军这一趟呢?我明白了。不想这些了,紫玉,出宫后,我请你去喝茶吧? 那不成。别忘了我家那位还在‘病’着,我还得回去打掩护,安排大夫上门呢。 王玥噗地笑起。 辛苦你了。一人唱两人戏。 嘘,小点声 魏虹捂着自己嘴,吓得心惊肉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她怎会知道程紫玉两人正透过假山的漏眼在看她,也是故意演了一场戏给她。 王玥一叹:这人,还是一贯的自以为是。果然一点没怀疑。 她若不是自以为是,昔日怎会连朱常珏的主意都敢打。她就是太有自信了。 还是你想的周全。既要放消息给她,又不好放得太简单明显。可难度高了又怕她得不到消息。既得给她支开闲杂人等,还得帮她打消疑虑并算着她的进度。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对咱们起疑反而会认定她自己是天下奇女子。 程紫玉笑容深了一些。 这是配合后的最后一场戏了。对方既然抛了小鱼入探,那便是信了。再有你我这拨配合,那大鱼该上钩了。之后的走向,便不是我能控制和猜测的了。按着那人的性子,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虽不知他会如何应对,但希望这次,可以将他连根拔起! 你看他大概会何时动手? 快的话,一两天。慢的话,往返一个江南的时间吧。程紫玉是真不知。朱常珏究竟保存了多少势力,会做怎样的选择 同一时间,朱常珏几乎快被逼疯了。 刚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还是没有好消息。 吉祥学着如意的样子,将一份完整的指控递去了顺天府,送出了一大堆他和谨妃的证据和罪名。 此外,吉祥还确认了他们母子要暗杀如意灭口。而这一条也间接证明了朱常珏对熊家的绑架杀人的动机。如此,熊家一案和如意一案前应后果加各种板上钉钉的证据已经完整。 由于在彻查,所以顺天府打算等所有案件全部整合后再一次性传审朱常珏。所以这些基本定论的案件都暂时被封存,只等朱常珏本人最后的辩驳和御览后便能结案。 朱常珏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等到一切盖棺定论,他便完了。 在焦躁的等待中,朝上的消息也到了。 今日早朝,果然第一次出现了朱常珏涉及盐运和河运,要求细查的指控。同时,扬州的巡盐御史也被弹劾了。 有言官更直接要求大清查,盐运河运国之根本,万不可半点闪失。若有问题,必定从上到下都躲不开,所以哪怕是布政使司这样的大官也脱不开责任也必须在彻查范围 这样的消息在朱常珏听来,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布政使司说的可不是冯源?若无物证,那帮老狐狸敢兴风作浪? 然而才过了不多久,朱常珏又听闻,有御史严某私下见了皇帝,直指朱常珏有疑似运营私盐的买卖。 皇帝大惊。 他觉得长子可能会从盐商那儿收好处,参与盐运也有可能,但私盐两个字却是与国家对着干了。他也是直接吓了一跳。 他问证据。 那老臣面不改色表示证据已经在搜集,短期内便会交到御前。 严御史声望不俗,面对皇帝的接连质问面不改色,铿锵应对。 皇帝最终暴怒了!有人在挖他朝廷的墙角,这事哪怕不是真的,也不能不查!皇帝在下了彻查令的同时,还招了顺天府尹将眼下搜集到,所有关于朱常珏的控诉整理一份到他御前 此外,内阁上下和都察院几位高官也全都被皇帝叫到了御书房 朱常珏心底拔凉。严御史不会拿前程和一世官声开玩笑。若没有把握,这便是欺君。所以他一叹。 这个声势,他兜不住了。 魏虹正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她将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又将得到消息如何不易和惊险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而朱常珏只冷冷笑着。 果然,都与他的猜测一致。果然,李纯不在京中。果然,他是去了江南。果然,是几方势力的联手,果然,朱常哲已经有了证据 那么,等李纯回来,证据是不是就完全了?到时候,便是他彻底完蛋之时!再加上朱常哲查到的刺杀相关,哪怕证据不够充分,疑心的父皇也会信了吧? 而且,父皇的作为已经表露出了他的态度。公审,朝堂,再到此刻毫不顾忌他颜面,召集了所有高官到御书房的行为,分明是一种私下对他前程的审判 父皇,是要彻底放弃他了! 他,没时间了,所以不能等了! 第六二八章 并不一致 朱常珏始终将视线停留在了宫中——御书房。 有一位阁老,暗地里是他这边的。他虽知希望渺茫,但还是希望事情不再恶化,甚至出现转机。 然而,御书房的消息很快便传出来了。 顺天府整合放到御案上,涉及珏王的指控和证据竟然将御案都给铺满了,若合起堆叠,至少有两三人高,看得诸位大人暗暗咋舌,看得皇帝眉心直跳。 罪名,已经定论的加上正在搜集证人证据的,已经达到了一百三十多条。其中将珏王认为主被告的,也有足足五十多条。令人心惊。 在这种状况下,别说是一位阁老,就是两位三位都是朱常珏的人,在这一堆堆东西前也无从下手。你辩得了一二,还能辩个一二十吗? 皇帝叹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这些罪证里不排除长子有被人落井下石的栽赃,但这其中哪怕只有五分之一罪名是真,这个儿子也是罪大恶极。 眼下,顺天府尹正挑出一沓子行hui受hui的指控,表示人证都有了,可却缺了直接物证。又指了这堆那堆,表示若不提审经手人,案件进度就提不上去 皇帝听懂了。他踱了几步,终是下了决心。 那便去做吧!传朕口谕,着,珏王府上下全力配合调查。从主子到奴才,从账房到库房,需要取证的,一概不得推诿。有阻挠办案进程和销毁证据控制证人的,不论身份,不论理由,一概先行拿下! 当有內侍将这条口谕带到珏王府时,朱常珏有几分崩溃。 在他看来,皇帝这是连最后的尊严都没给他留。他连自己家里的钥匙都要交出去,这无疑是将他从里到外全都剥了个精光。 显然皇帝这是要彻底放弃他了! 朱常珏满肚子都是憋屈和委屈。 他决定最后努力一次,最后一次! 他求见皇帝。 他连连找人递了三次口信,却都被拒绝了。皇帝不见他! 他终是冷冷笑了起来。 什么父子!何其冷漠! 王府都保不住了,难道,他就干等着沦为阶下囚,干等着谁都来打他脸,落他颜面,踩他尊严? 他是被逼的! 此刻的皇帝是矛盾的。 他既想弄清楚所有的因果,揪出所有危害他皇权的家伙,又怕事情闹太大,掀起惊涛后的结果。 不仅仅是怕涉及人员太广,他更担心毒疮被挑破后会害及皇室和朝廷的威信,反叫后人以为他的掌权竟是这般腐蔽,不但影响了民众对朝廷的威信,还会影响后世对他的评价。 此外,几天的早朝下来,他已经嗅到太子党正在对珏王发动最猛烈的攻击。事实上,珏王势力一定意义上就是他本人默许壮大以牵制太子党和萧家为首的那帮老臣的。他若彻底灭了珏王一派,太子岂不是一家独大?到那时,他难道再对太子党下手一次? 如何把控那个尺度,他很头疼。 就这事,他前几日已与李纯坦言并谈论过。 但李纯却只让他不用忧心。 他不知李纯何来底气,但他见李纯信誓旦旦,他便选择了信任。 朱常珏不知道,事实皇帝在御书房散了之后,私下还是找顺天府尹叮嘱了两句: 不急着开审。你每日不管多晚,都要入宫一次,私下向朕汇报调查和取证的进度。 顺天府尹也听懂了。 虽然明面上,皇帝摆出了严审的态度,公正的立场,也安排了宗室和都察院参与,但事件终极的走向,定论和判处,皇帝还是不打算假手于人,他是要自己调控的 那意味着,珏王最终的下场,还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事实皇帝这样古怪的心理,程紫玉早就猜到了。 越是高位,要顾忌的便越多。想要彻底将朱常珏送上死路,太难了。所以她才绕了这么大一圈子,早已将皇帝算在了其中 收。 将军府,李纯几乎闷得要发疯了。二十多年来,最闲最闷最无趣的,也就是这几日了。 他得要抱恙,还得营造一种下江南的假象。所以这两日他完全不能出门,甚至不方便在府中闲逛。 就连晚上那点乐趣也被剥夺了。 程紫玉每日忙得不见人影,身上伤势也还未好,一到晚上就累瘫在床,他哪里忍心再去扰她。 于是他每日能做的,也就是在府中喝酒,舞剑,喝酒,舞剑,睡觉,舞剑 好在,朱常珏的种种行为都显示,他这趟消失的效果很不错。对方分寸已失。 又是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窗外有动静传来,李纯翻腾而下,瞬间闪身出屋。 他动作已是极轻,但即便如此,还是惊醒了睡得极浅的程紫玉。 她倏地起身,匆匆忙忙就开始套衣裳。 刚把衣带系好,李纯便已回来,一脸平静看她。 程紫玉心里七上八下,快说。出什么事了。 李纯却是直接将人带入怀中,紧紧一搂。 跑了!朱常珏,跑了! 程紫玉微怔,随后心头百转千回。 跑了?朱常珏跑了这一后果,却不在她的预判之中。 傻了吗?李纯伸手在她眼前划过。 程紫玉终是噗笑而出,随后开始笑出了声,笑得眼泪夺眶而出。 跑了,那他便彻底与正统无关。既无关皇位,连皇子身份都危险了。 跑了,那他便等同于间接承认了他的罪行,他心虚,不敢接受审判所以才会跑。许多罪名,甚至证据都不用再搜集。 跑,这个过程,一定是惨烈却会拉人垫背并造成损伤的,就这一行为,足够让他永远翻不了身了。 跑,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喜欢这个字。 私盐的仇,红玉的仇,拆散程家,蚕食程家的仇,前世今生的背负,总算都可以了断了。还有依旧在昏迷的桂儿,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李纯知她心理,抱着她脸,在她额头亲了几口。 外边正乱,有想知道的你自己招人来问。我得去暗中调度京卫抓人,不能留这儿了。你注意安全。 你快去吧!程紫玉清醒过来,赶紧给他拿了外裳。他这么一跑,京卫不会担责吧? 放心。我有分寸。 目送李纯离开,程紫玉终得大舒了一口气。 这一年多来,心头最轻快的时刻,便是眼下了。 她,从南巡猜到朱常珏对程家的作为后,就一直在思考怎么与他斗! 太难了! 前世太子与他耗了那么多年,太子把自己都折了进去都没能斗垮他!前世到她死,朱常珏也没彻底完蛋,依旧还在挣扎! 这个人何其难斗! 从一早程紫玉便发现朱常珏做事滴水不漏,善后不留把柄。可没有证据,如何斗?这是一难! 还有一难,便是皇帝。皇帝对外人虽狠,对儿子也没什么爱,但却是个护犊子和要面子的。前世的夺嫡之争程紫玉便参与了,可皇子们的结局并不算凄惨。对儿子们,皇帝是手下留情的。至少还保住了儿子们的颜面,就如太子,最终也只得了一个拘禁的下场。 但程紫玉不愿意。 若说天翻地覆一顿恶斗,输的人也依旧荣华富贵一生,却用不着付出代价,那她赢的意义在哪里? 尤其朱常珏还是个作恶多端,罪行足够死上百次的恶人。 哪怕撇开前世,就今生陷害太子府那次和假刺杀那次,他身上背负的人命便累计百条了。这样的人,必须严惩。 而且他比太子可怕。心机可怕,暗里的势力更猖獗。这样的人哪怕拘禁起来,谁知道某日会不会卷土重来? 所以,程紫玉一直在思考,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将朱常珏打入地狱?当然前提是,还得有什么办法抓到他的把柄? 而那个把柄——必须是连皇帝都不能忍,不愿忍,没法忍,是皇帝都主动要求严惩的? 威胁皇权?不,那只会让皇帝紧张起来,却不会让皇帝下狠手。 古往今来,只有一件事,才会让所有的皇帝都忌惮,都恐惧,都没法忍。那便是谋反! 而恰恰,朱常珏有那么两条作为就可以打上谋反的罪名。 一,是动摇国之根本的私盐——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朝廷对私盐的处罚都是严惩不贷的,这是从内而外的动摇。 二,便是镇江那次刺杀。程紫玉有前世记忆,猜到那是假的,可皇帝却未必那么以为。这一点,从皇帝对朱常安的屡屡宽容便能看出。在皇帝心里,朱常安是救过他命的。所以连白恒这个助力都应给了朱四 若爆出,刺杀的真凶是朱常珏儿子都杀上门来了,老子好不容易躲开了一死,却还因此被利用怪罪了其他儿子,皇帝的怒火和憋屈可想而知。 只有看到儿子的罪名是谋反,惜命的皇帝才不会容忍! 然而,程紫玉算的好,可她没有证据。 朱常珏的手脚太干净了。 若有私盐证据,当日高家出事,李纯将手伸进去时就该发现了。可李纯当日派人一路跟到了京城,都没能发现主使是他,可见他善后之干净。 刺杀事件也一样。若真有证据,当日白恒就找出来了。何至于到今日?若有证据,程紫玉早就将牌打出来了,何至于到今日? 其实别说是这两桩,就是薛骏,就是苏家,就是其他种种,她也都找不到证据。 正因如此,程紫玉才愿意去接触魏虹,才将第一次出手锁定在了贵妃身上,才会在朱常珏还没腾出手来处理如意时她便抢先在第一时间争取到了如意当时她想,或许,也只有从他身边的人才能找到破绽和突破口。 可即便如意的供词很确切,即便夏薇加派了大量人手暗中去彻查,依旧很遗憾,有证人证据,却没有任何直接的证人证据。 就如杀人,虽有目击证人,可现场既没有凶器,也没有他的痕迹,甚至他有不在场证明,这样的指控,又如何能成立? 为此,程紫玉伤透了脑筋。 后来她想,真要拿捏住朱常珏,或许只能一个办法——让他自曝其短。让他自己跳坑,让他自投罗br/> 刚好,太后宴的那日朱常珏计划被粉碎,现场第一时间控制住了熊贵人——这个朱常珏没能第一时间灭口的尴尬存在。 好一番的引蛇出洞,朱常珏到底自投罗于她的大计找到了突破口。 有了熊家这道口子,朱常珏那个严实的外壳也终于有了可以撕开之地。 确凿的证据加上适当的栽赃,终于让朱常珏紧张了起来。配合了舆论的煽动后,那口子就像被撒了一把盐,自是火辣又疼痛。 之后一波又一波的罪名袭来,着实让朱常珏惊出了一身身冷汗。 但已被控制的他,却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除了最开始两日那几条罪名,越往后提出的种种,其实越是没有真凭实据。 这才是那个所谓的彻查令后,顺天府宣布先彻查,搜集罪名,罪证,证词,再最后一道公审的原因,只因为这原本就只是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用来等着朱常珏入骤。 然而,第一日顺天府公审时,无论是堂上堪比三司会审的阵容,还是身后人山人海要求严惩的百姓,又或是堂上分明荒诞,却叫他无法辩驳的栽赃,事实都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当之后的指控日复一日一点点加重,一点点变多,朝廷和民间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事实朱常珏的心境已经收到了影响。 他心虚,自然会想入非非,自然会怕被抓到小辫子,也担心他没有控制力的时候有些人会像如意一样反水,更担心会被人继续栽赃陷害却没法应对。 负担渐渐加重,再有皇帝的态度,投靠他的家族接连被打压,越来越紧的珏王府环境,李纯朱常哲等人的行踪,尤其是江南传来的不利消息,其实已经让他不堪重负了。 事实证明,朱常珏也想到,这是要用谋逆二字来送他上绝路。 正是后果他担不起,所以他才恐惧。 他怕再不有所应对,他就完了! 朱常珏果然上当了。他自己对号入座了。 他猜到江南出现的生人,似是而非的盯梢,王家的反常,康安伯的活动和朱常珏的异常全都是冲着他去,却不知道那些人都只是虚张声势,为了引他上钩的诱饵。就是为了让他自我暴露,让他铤而走险,让他万劫不复 魏虹的一番打听,王玥和程紫玉的对话,皇帝下令开始动珏王府,这些合起来,成了将他逼上不归路的最后一把力。 程紫玉的原打算是叫他走投无路,垂死挣扎后,定他个谋反罪的。可他,竟然跑了。 这一点,与程紫玉原本的设想并不一致。 第六二九章 还有后路 程紫玉嗅觉出众,她总觉得空气里有些若有似无的烟味。 她走到院中,顺着烟味,一下便瞧见北面有黑烟伴着火光往空中腾,将刚露白的天空映了个红。 看那方位,应该是珏王府了。 朱常珏真是下得了狠手啊!连自己王府都烧了,固然是为了逃跑而造乱,也有可能是不愿府里今日被外人进来一点点搜查,但放火是大罪,他这是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 这胆魄,也是没谁了! 他这么孤注一掷地逃跑,其实程紫玉是不能理解的。 她对朱常珏的应对有过很多种设想: 她本以为,为了不被抓到把柄,狗急跳墙的朱常珏会在江南进行一次灭口。那么朱常哲的人已经到位,只要他敢动手,便可以将他和他暗布的人手打尽! 又或者,他会暗地里联络朱常哲,收买又或是灭口。 还可能,他会联合了手上所有势力向皇帝施压;他会想尽法子进宫找皇帝表态;他会找人求情;他会找替死鬼;他会主动退出皇位的争夺,或者以什么代价保得这次周全,他会用这些手段争取时间去灭口或是蓄势 程紫玉甚至想过他会直接纠集了他的明里暗里的力量——索性反了! 但,跑了? 这一条,的确不在程紫玉的预估内。 在她看来,这是最笨的法子。 这岂不是将几十年的运营和积攒全都打了水漂,却背负了永远翻不了身的罪名?难道这是留得青山的法子?可他没有兵权,将京城势力拱手送人后,江南势力很快也会分崩离析,他还会有卷土重来的资本吗? 而且,他跑哪儿去?怎么跑?他是真跑吗?他又怎么跑得了?等他被抓回后,他在京城的势力必定已被彻底瓦解,到那时,他就连反抗之机都没有了! 程紫玉想不明白。朱常珏至于这么糊涂吗? 最关键的,是朱常珏不是这种畏首畏尾的性子。他的雄心壮志去哪儿了? 他,难道还有别的出路? 小姐先别想那么多,先看着呗。总之,咱们的目的达成,那就好了。 夏薇得了李纯示意,过来禀告外边事宜。哪怕他跑了也不怕。他这么一跑,朝中太子一定不依不饶,江南那里虽无证据,但群龙无首,哲王只要想想办法,很快就能撬开那些人的口了。届时他当日的所作所为,私盐或是刺杀,谋反的罪名,一样可以落定。 程紫玉点头,赶紧给我说说,他怎么跑的?现下状况如何? 小姐放心,奴婢刚刚已经将打听到的来龙去脉整合了,基本知道个七八成了。将军知道您有挂虑,吩咐人每有进展,都会来报备的,事情的大致状况是这样的 当日为了程紫玉看景,李纯在府中造了一个极高的假山群,并在上面建了亭,眼下,夏薇便将程紫玉带了去。 拿起千里眼,找到那烟火升腾之地 果然,是珏王府无疑。 珏王府附近几条街也都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全都是帮忙救火和看热闹的民众。 天刚亮,窦王妃便绑着一个侍卫在侧门口闹开了。说皇上的侍卫侵犯了府中女眷,害得女眷将有一尸两命之嫌。那个女眷——正是魏虹 正如夏薇所言,其实她知道的,也就只七八成。 事情的前因后果,还得从前一日开始。 朱常珏疑心一向重。 确实,他对魏虹最近疏忽了。 昨日早上,为了让魏虹顺利入宫,他对魏虹拳打脚踢。 而魏虹引起了他的注意。 女人嘛,不管是否美貌,总归都是在意自己容颜的。 可昨日他动手时,却发现魏虹好几次在他打去时,要么双肘护肚,要么蜷缩了身子。似乎,她的肚子和她的脸一样重要,甚至还要过之。 于是,朱常珏动手时便故意试探了一二,他明明去踢中的是她的肋骨,可她却抱着肚子直叫唤,朱常珏自然对她起了疑。 他不得不怀疑,这女人是否瞒着他,怀上了孩子。 前一阵因着窦氏那事和太后的干涉,怕叫人瞧出魏虹身体有异惹来麻烦,他给魏虹的那种药已经停了。但他却没忘每次床笫.关系后赐下一碗避子汤。 若说如此她还怀上了,只能说明这女人不可靠 但昨日早上事多,他没时间去查,只能先压下了这个疑问。 但当时,他还是安排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宫女跟着魏虹一起入宫了,就是为了盯住她。 魏虹回来后的所言倒是基本没有撒谎,与那心腹所禀如出一辙。 朱常珏暗道是自己多心了。这样的女人,能做成什么事?能在肚子上骗到自己怕已是烧了高香。 回来后的魏虹为了邀功求宠,一如既往地脑子不够用,捂着肚子喊疼。 朱常珏顺势心疼了她一把,唤来了府医。 府医一搭脉表情就变了。 喜脉! 那边魏虹还在暗示只是信期到了,让府医开些驱寒的药,并让府医帮忙看她脸上的伤可有大碍。 府医知道朱常珏从没打算让魏虹有孕,自然知道是有人自作聪明了,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魏虹。 府医战战兢兢唯恐被追责,朱常珏倒没怪他。毕竟魏虹前一阵一直在宫中伺候王玥月子,说不定经由太后手调理了也不一定。 见朱常珏示意直言,府医也就不藏着掖着,实话直说了。 确是喜脉。但胎像已经不好了。看这个状况,应该见红有一阵了。若见红的第一时间保胎,应该是无碍的。但眼下,最好的时机已经延误,若立马保胎还有三成希望,否则,可以确定这胎是保不住的。 朱常珏一声冷笑。 孕期前三月最是不稳,看来,是早上自己的那顿打,不知是吓到了还是伤到了她,她当时未察,但在宫中时已经开始发作。只不过她尚不知晓有孕,也不知已经动了胎气,才以为是信期到了,全不知她阴差阳错间最在意的东西即将没了。 府医等着朱常珏的指示,朱常珏沉了沉眸:开副药量重些的安胎药给她,今晚再给我样东西。其他,你就不用管了。 是。府医眉心一跳。 此刻只用药物安胎,治标不治本,只能减慢流产速度,却不可能从根本上留住胎儿。这安胎药,并没多少用。但他自不会多问,只速速退下开药抓药去了。 朱常珏面色冷然。 这孩子不是他要的,自然没必要留下。与其花心思和精力去强留,不如让这孩子发挥最大价值。她既然算计了他,便用这份算计来赎罪吧。 朱常珏的计划已经开始了。 而后皇帝派人来传口谕,让珏王府全力配合调查时,他心中虽不甘,却还是配合着演了一出戏。 还请公公代为转达。本王虽心有大冤,却始终相信父皇定会明察秋毫。父皇要彻查,要珏王府配合,本王都无二话,一定全力配合! 朱常珏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态度更是恭谨中带着桀骜,底气十足的模样,的确全然似个正人君子。 本王行得正坐得端,但求父皇给机会听本王辩驳一二。 那公公点着头,表示一定会将话原封不动转达皇帝。 之后的朱常珏也一如前几日,走走叹叹,喝喝酒,练练功。 他没有流露半点反常,也没有遮掩他的不甘,偶尔还长吁短叹,抱怨几句。 圣上先前派了两拨侍卫到珏王府,进了府中的那队自然是为盯着府中上下。但珏王府女眷不少,为了避免麻烦,所以进入珏王府的那队人数上,要比在珏王府外围的少了许多。 且珏王到底并未被定罪,在府中的那帮侍卫也不敢多加干涉珏王府内务,基本只是将大部分视线都聚焦在了朱常珏和他的心腹门人身上。 所以当看见朱常珏表现无常,一定意义上并不会引起他们的多少警惕。 而后,朱常珏又拿自己做掩护,招来了账房门房和库房的管事们,好一顿的训话,弄得声势不小,主要强调的自然是明日开始将要转交出去的钥匙——即权利。 他告诉他们,尽量不要起冲突,要什么给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要丢了珏王府的颜面 他成功将盯着府中的大部分视线都吸引去了前院。 而此时另一边他的人,则已经在悄悄做着离府前的准备。 此外,他又亲自下场,将库房的管事一顿数落,拿着册子四处挑刺。 库房院外被他翻来倒去给铺了个满满当当又闹了个鸡飞狗跳。 宫里来的侍卫们知道明日珏王府便要交出钥匙,自然是都集中到了库房附近,只唯恐朱常珏要销毁证据证物 如此,朱常珏更是给他暗中的行动争取到了不少时间和机会。 外人又怎知,狡兔尚有三窟。何况是他? 朱常珏感受着四周虎视眈眈盯着他的视线,心下再次冷笑。他带不走的东西,也绝不会留下。 当晚,他又喝了不少酒,喝得七晕八素,胡言乱语,还在院中叫了一大群的姬妾门人摆了酒菜歌舞游戏。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折直须折,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他又哭又笑,闹中带着凄凉,还跑去找了那侍卫长勾肩搭背敬酒。侍卫们知道他大势已去,自然也是理解他这种心情,只远远盯着。 而后,窦氏和苗氏一个个前来劝诫他休息,却都被他骂了回去。 就这么折腾到了丑时,他才被抬了回去。 就连侍卫们也被他折腾地精疲力竭。 寅末,正是一般人睡得最香甜之时。 再有不到小半个时辰即将天亮,晚班的侍卫群正在做着最后一次巡守。 疲累的他们并没注意到有个兄弟去解手的时间已超过一刻钟了,只个个打着哈欠等着天亮换班。 有一串凌乱的脚步已经抄着近路往侧门方向去了。 开始泛青的天空时不时有乌鸦飞过,留下几声瘆人的叫声。 等过了几息,在一声一般人完全不察的鸟叫后,往侧门去的这群人在距离侧门只有不足三十丈时突然便展开了声势。 脚步声,不平声,呼哧声,求救声,呜ye声,还有细碎的声音开始出现。 开门!一声厉喝威势十足! 侧门那边守着的宫中侍卫尚不知状况。 何人喧哗! 开门,本王妃要出门!窦王妃气场全开,身后跟着的一串奴才也都扯开嗓子让侍卫赶紧开门。 不知王妃意欲何为。 本王妃要入宫面圣! 侍卫们面面相觑,王妃要见皇帝?有事不也应该是求见太后吗? 不知王妃可有皇上口谕或者 本王妃入宫,要什么口谕?怎么,你们要挡着吗?皇上说禁止珏王和府中门人进出,可没说要禁足珏王府女眷入宫吧?毕竟魏虹前两日还进出了几次呢。 侍卫们还在犹豫,昨日魏虹入宫是上边点头的,可眼下这 在他们正派人去找侍卫长过来时,那边又闻窦氏厉喝。 你们若不让入宫,那本王妃便去顺天府击鼓伸冤了!赶紧开门,若是死了人坏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再敢阻挠,本王妃就连你们一道状告了进去,治你们个谋害皇嗣,以下犯上,藐视皇恩三大罪! 侍卫们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王妃去顺天府击鼓?告他们?死人?谁死?皇嗣又是谁?什么乱七八糟! 可窦氏的威压不容小觑,哪怕隔着一道门,他们也能感受到。 透着门缝,只见窦氏一脸严肃沉重,愤慨气恼站在了最前边,看不清她身后,却能瞧见她捏紧的拳头和微颤的唇角。 不开是吧?窦氏一个示意。 她身后的奴才们齐齐大喊了起来。 杀人啦! 救命啊! 十几个女音高声呼喊,在这依稀刚要醒来的京城上空回荡时,有多发人清醒可想而知。 一串串狗叫鸡鸣跟着响起,顿时让周围多少人都从睡梦中惊跳而起。 珏王府中还在巡视的侍卫们听闻动静立马往侧门赶,府外受了惊吓的侍卫们也赶紧开门查看。 开门的第一眼,他们却是瞧见被绑着堵嘴跪地,只着了一条亵/裤,他们熟识的一个兄弟,以及躺在担架上,声声喊着救命,面色惨白,一团团血迹正在素白裙面蔓延的魏虹 第六三零章 一尸两命 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求救声并不比一声声铴锣带来的震撼小。 珏王府中好几百的下人们,从护卫到奴才,都似是得到了信号般,以最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往侧门方向赶来。 他们的速度固然是经过一定的引导和安排,但更有不少人因为多日的紧张和恐惧,在不明所以的状态下,几乎都自带车轮般主动加速再加速。 唯恐出事的他们中许多人连衣服鞋袜都没穿好,匆匆忙忙跟着人流就跑,全似有洪水猛兽在后边追。 于是,其速度有种诡异的快,他们比那两队正在巡守过程中穿越大半个珏王府赶来的宫中侍卫还要早赶到了侧门,并迅速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并堵住了几条来路…… 而府外状况也差不多。 不明所以受了惊吓的附近住户都匆匆忙忙正在赶来。 他们哪怕隔了足有几十丈,也能听见空中回荡的一句句清晰的指控。 “宫中侍卫猖狂,侵犯了珏王妾室!” “宫中侍卫下流,连个孕妇都不放过啊!” “宫中侍卫嚣张,害了一尸两命啊!” “宫中侍卫胆大,封了珏王府门不让报官,不给就医,生生逼死两条人命!” “宫中侍卫没人性,连小皇孙都敢动啊!” “让我们王妃进宫讨说法!” “我们王妃要入宫面圣!” “我们王妃要入宫求御医出手!” “我们王妃要去顺天府伸冤啊!” “我们珏王府上下被人关在里边欺凌啊!” “救命啊!救救咱们吧!” “求求外边的诸位,谁去帮忙报个官吧,否则咱们被关在里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早就被策划好的言辞有条不紊,一条接着一条,以惨烈悲痛,不甘不平的语调声声扩散。一声声控诉让听闻之人脑补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更有越来越多的府中奴才们声嘶力竭地配合,那动静越来越大,在这种原本静谧的清晨,至少传出去了好几条街。 而在侍卫们打开门的瞬间,窦氏便抢先一步跨出了门。 侍卫拔刀想要将其吓回,可窦氏却趾高气扬厉声一喝: “你们还要对本王妃下手吗?光天化日,你们竟敢仗着皇恩为所欲为!你们若要在这朗朗乾坤下对本王妃下手,那便动手吧!” 窦氏昂着脖子就跨出了门槛。 谁敢动她呢? 她到底是王妃,是皇亲,还是皇长孙的亲娘。别说杀,就是伤,就是碰个衣角,就是真拿刀剑相对,他们也没有胆量。 在已有“侵犯”指控下,他们更是不得不与窦氏保持了至少了三尺之距,手按刀柄,却不知该不该拔…… 偏窦王妃一瞧已有不少生人跑来围观,越发掷地有声。 “还有没有王法了!昨日我府里琳儿和唐儿俩丫头便被侵犯,两人双双投井自尽,本王妃忍了!可今日我们王爷爱妾再遭侵犯,眼看小皇孙都将不保,你们这帮侍卫何其胆大?对一个孕妇都能下此狠手,那明日呢?再不开口,再不发声,再继续忍气吞声,天知道你们还要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来!” 窦王妃步步紧逼。 “猖狂!你们还要对本王妃拔刀不成!” 窦氏往外一走,她身后众人自是见缝插针占领了大门。 与此同时,他们更是直接将正喊着救命的魏虹给搁在了门槛上,连那门开关的可能都给杜绝了。 侍卫群在短暂的发懵后,自是呵斥赶紧上前让这群人后退并闭嘴,让他们将绑住的侍卫速速放了。 王妃不能碰,奴才们还动不得吗? 不拔刀,又如何吓住这帮人? 可侍卫刀一拔,那“杀人”“救命”的呼喊又再次席卷而来,震耳发聩。 且窦王妃再次挡在了最前面叫他们束手束脚,而她身后那帮女人还只要稍微一碰到便开始惊叫着大嚎,侍卫们更无语的是,这些个女人还个个能演,哭着喊着似乎一个个全都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一般。 天色渐亮,附近跑得快的民众已经聚了来。 越是这般,侍卫们反而不好动手了。 事实,一开始的他们的确是愣了一下,差点还真就以为自己兄弟冲撞到了魏虹。但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侵犯,他们便明白了。他们宫中侍卫虽不说武艺盖世,但品性品行上绝对是一等一的! 否则宫中后妃那么多,皇上岂会相信他们?他们对国色天香的后妃都不起歪心,何至于对个姿色一般,满脸是伤的妾室起歹心? 尤其是这个妾室昨日还活蹦乱跳,没听说有孕,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就怀上了?怎么看,这都是兄弟被算计了。十有八九,那个肚子也是假的! 而几句话下来,他们也听懂了。 这不仅仅是冲着他们来的,还分明是冲着皇上去的! 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说他们仗着皇恩为所欲为?这分明是在抹黑皇上!是在暗示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皇帝的纵容也是皇帝的默认一般。 虽不知珏王府究竟要做什么,但显然对方在使幺蛾子。 这种时候,他们并不能确定对方图谋,自然更不能让窦王妃离开了。哪怕附近巡守的侍卫和周围的民众开始聚来。 魏虹已经暴露在了许多围观者跟前。 看见她模样之人无不吓一大跳。 这姑娘,鼻青脸肿,满裙子的血啊! 那个被绑在门后的,便是歹徒?看头饰,还真是与珏王府外宫中侍卫的装扮如出一辙。 现场侍卫也并未否认被绑的不是他们同伙,也没有进行有力反驳,难道是真的?看着架势,是被抓了个现行啊! 丢人!堂堂宫中侍卫呢! 有人认出了魏虹,的确是珏王爱妾。不久前才风风光光办过喜事,眼下却这般凄惨,不仅被暴打,连孩子都被……若是真,那侍卫当真人面兽心,竟连个孕妇都不放过…… 听王妃所言,他们要求医都被拒了。 不少人暗中唏嘘,哪怕珏王犯罪,也用不着这么狠吧?连孕妇都不放过吗?那肚子里还是皇孙呢,真要“一尸两命”不成? 还有窦王妃刚说,他们昨天还侵犯并逼死了两个珏王府丫头?堂堂王妃,这种事,不会信口胡言吧? 这些寻常人又怎会知晓魏虹这顿导致她鼻青脸肿的暴打出自珏王之手,只将他们自己看见的惨况给连了起来。 一时间,人群里议论纷纷,对这些侍卫也全无好感,更有不少人上前劝,上前骂。 侍卫总管带着一队侍卫匆匆赶到,为了拨开人群,自然难免碰撞。 人群里有朱常珏暗布之人,真真假假的碰瓷自然也开始了。 有老头被撞了一下,手臂顿时脱垂下了,晃晃悠悠,惊叫连连,叫人不忍直视;有孩子被带了一下,摔倒在地嚎啕大哭;还有故意挡在侍卫跟前看热闹,被急着赶来的侍卫掀了出去后顺势带倒了其他人…… 咋咋呼呼的痛喊声接连响起,更让先前敢怒不敢言的众人都怒骂了起来。谁看侍卫都嚣张过分,目中无人,猖狂无礼…… 珏王府门那边状况也差不多。 由于府中下人挡住了路,挡住了门。里边那两队侍卫过来时难免有碰撞,需呵斥,有驱散。 如此,被碰到摔坏的人自然也不少,真假的受害哀嚎声响起,更与外边闹腾呼应到了一起。 更显得侍卫们猖狂跋扈。 侍卫长厉声呵斥,让驱散众人。 珏王妃则依旧底气十足,怒骂侍卫故意想要遮掩民声好为所欲为,犯下滔天惨祸居然妄图光天化日不了了之。 “这帮仗着皇恩为所欲为的衣冠禽兽如何施暴诸位也看在眼里了,他们侵犯贵妇,杀害皇嗣,无故殴打百姓,凭着浩荡皇恩为所欲为,光天化日尚且如此,可见背地里是何等猖獗!……” 珏王妃亲自下场开始煽动。 侍卫长眼看人越来越多,己方人手却大为不够,赶紧派人通知其他衙门前来支援,帮忙驱散。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和先前手下的心理一样,认为珏王妃闹着出门必定有诈,魏虹所谓身孕也必定是假。 有了这一判定后,侍卫长站出来,义正辞严表示:没有宫中指示,便不能放珏王妃入宫。但他的人已经入宫求旨,只要宫中来消息,他立马放行。 珏王妃则坚持皇嗣状况不好,已拖不得,问他是否要害皇嗣性命。 侍卫长表示奉命而为,自会请大夫过来。又让珏王妃将被缚的兄弟交出,至于顺天府的官兵,马上就会到…… 府医这会儿终于蹦跶了出来,说他就是大夫,眼下胎儿状况很不好,必须宫中御医亲自施针才有可能保住小皇孙。 珏王妃则质问,若有三长两短,是不是侍卫长能担责?更表示,绝不会交出人犯。 僵持之中,有先前看不下去的民众已经从周围医馆找来了大夫。 魏虹嚎啕大哭求那大夫定要救他们母子一命,事实那一刻,众侍卫更感不对,魏虹这样子,真不像是作假怎么回事? 果然,那大夫把着脉的眼神很快便带上了气愤幽怨,实话实话地表示,因为延误了时机,胎儿保不住了。 胎儿?真有胎儿? “大夫你哪家医馆的,当着我等官员之面做谎可得后果自负。” “荒谬!”怒喝的自然是义愤填膺的窦王妃,“你们这帮狐假虎威的败类,还要恐吓这位大夫吗!后果是什么?你们还想杀人灭口不成?你们已害死了小皇孙,还想染几条人命?还不速速放本王妃入宫!大伙儿做个见证,这些侍卫都是杀人凶手!” 众人看在眼里,纷纷开始怒骂起侍卫来,这位大夫,是附近医馆的,他们都认识。 那边魏虹听着确认她腹中有孩儿,可孩儿已经没了的消息后几乎崩溃,一声凄厉的嘶喊如猫爪抓上了众人心扉,那痛彻心扉的模样更让人不忍直视。 而大夫则惊叫了一声“不好”。 许是孩子被大夫确认无救,一直怀揣美梦的魏虹大受刺激,突然便有大量的红色从身下蔓延,染上了侧门台阶,渐渐滴滴下延…… 魏虹一时恍惚起来。 昨日以为是信期来了,腹部一直下坠地厉害。喝了一副药,她早早便睡了。今早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她口中塞了颗什么。 才过了一两刻钟,她的腹部就抽抽地疼了起来。 她惊醒后发现,身下已是一滩血了。这个血量,明显不是每月熟悉的那种。 而腹中的下坠感更厉害了许多。 她终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她想去求王爷,可说王爷醉了。她只能找人去请窦王妃。 王妃倒是来了,还迅速派人抬着她便往外走,说要带她入宫。 她怕王妃因她偷偷怀孕和先前之事怪责,一路还咬牙忍痛跟王妃说了许多道歉和感激,表忠的话。 而王妃则只是冲她怜悯地笑了又笑。 当时她还觉得窦王妃心还不错,直到在侧门口被挡下,她才瞧见从身后推出来的那个赤着上半身的侍卫…… 她还是被算计了。她的孩子,她心心念念的孩子,到底只是沦为了王府里随意可以拿来利用的一样工具。 如此而已…… 她没了孩子,没了名声,不能活得光彩,对她来说,和死了有多少区别? 她满心只剩懊恼,慢慢失去了意识…… 大出血…… 大夫慌慌张张让人准备施针…… 这一次,侍卫们也是真的慌了。 弄个不好,真就成了“一尸两命”。 侍卫长敏锐发觉这处的闹事有些夸张了。或许,窦氏正是为了拖住他们脚步呢? 侍卫都集中到了侧门附近驱散,那珏王府其他地方……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 是了,这边闹事闹成了这样,可朱常珏还是没有出现! 侍卫长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一大堆的怒骂声中,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顾撞上了多少人,示意不让任何人出府后,便带着府中侍卫往主院方向找去。 这一次,侍卫们毫不顾忌地进出和冲撞更是看在不少人眼里,就连窦王妃都被带倒在地也没有侍卫回来多看一眼。 如此暴行,让不少人都跟着怒骂。 窦王妃自是带人继续忿忿指责侍卫,向民众诉苦最近的非人待遇和珏王府一直一来被人各种栽赃和逼迫…… 直到…… 有人嗅着鼻子问“什么味道”,有人手指高墙那头喊“有烟”…… 随后,便闻珏王府中连续爆出了好几声尖叫:“宫中侍卫到主院放火啦!他们意欲烧死珏王!珏王醉酒,此刻还在主院!” …… 第六三一章 正主在哪 在珏王府外所有人都几乎惊呆时,府内已爆出了一阵阵惊呼、哀嚎和求救。 “主院着火啦!王爷昨晚醉酒,还没起呢!” “来人啊,王爷还在主院!” “救人啊!救火啊!” “救珏王!来人啊!” 墙那头,眼见有火带烟正窜了起来…… 原本围聚侧门的珏王府奴才们再无对侍卫施压之意,个个着急忙慌转身喊着“救火”,“救珏王”,“救命”,“救王府”,快跑回府中救火去了…… 窦王妃则大哭着差点跪地,口中喊着“王爷”和儿子名字,提裙就往回跑。 哪知才走两步,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回来了。 若不是两个心腹拉着,她差点就要向侍卫们跪下。 “对不住了,我向各位赔罪。我不出去了。我不去见皇上,也不去顺天府鸣冤了,求你们高抬贵手,求你们别杀我家王爷!要我怎么做,我都答应还不行吗?” “……”众侍卫一时竟然接不上话。他们只想拔刀架在窦王妃脖子上命她闭嘴。 分明的栽赃,堂堂王妃,演起戏来却是一点不差。堂堂王妃,竟然如此信口雌黄! 而身后民众议论再起。 可众目睽睽下的侍卫们却连刀都不敢拔,只能抽着嘴角表示:这火势起因不明,不能妄加定论,但绝对与他们宫中侍卫无关,请珏王妃不要当众散播谣言。 而窦氏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这火绝对与你们无关。肯定是我府里奴才们看错了,不会是侍卫长放的,定是我们王爷自己不小心弄倒了蜡烛。” 窦氏态度大变,退回到门槛,又指向了魏虹道: “这妾室也是自己跌倒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是她自己没用害了小皇孙,与那个侍卫无关。那侍卫是走错了地方,可能是想沐浴才自己脱了衣裳。结果叫人误会了。我们府里投井的丫头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与你们侍卫无关。 我这便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事实说清楚了。我保证不入宫了。那么,能不能求着各位侍卫帮个忙,灭个火?府里老人孩子和妇人不少,这火这么大,怕是要害己不少人命。诸位不能见死不救,我给你们行礼了。” 窦氏一个礼恭下来,叫一众侍卫头皮麻,围聚的百姓更是讶然。 窦氏从先前底气十足的坚持到这会儿主动澄清的突变,谁看都诡异。 有熟悉珏王府的民众已经认出了,此刻着火的正是主院,而眼下被关在这高墙里的也都是珏王府众人。这火势一起来,的确不是一条两条人命的事。 而且大火突然拔地而起,显然是人为,总不会是珏王府打算自己放一把火,烧死他们自己吧? 怎么看,还是珏王妃的认定靠谱些。很有可能还真是刚刚冲进去的那帮人动手的。毕竟,他们刚一进去找珏王,那火就起来了。总不会是巧合吧?这火,只怕与他们脱不开干系呢! 难道……真是因为珏王妃捅出了他们的罪行,所以他们就用这样的方式让珏王府上下闭嘴?反正,门都关上了,又禁止进出,他们在里边做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啧啧,细思极恐啊。 人群里有人还在帮着煽动和扩散各种谣言,“宫中侍卫在珏王府放火”的谣言开始出现,并迅变得有血有肉有细节,且因着越来越多人围聚而快扩散开来…… 谣言出来才一小会儿的功夫,已有人在暗示:宫中侍卫没这么大胆,其实都是皇上授意的…… 这边窦王妃为了向侍卫示好,便哭着命奴才将魏虹抬回去。 倒是那位正在给魏虹施针的大夫大怒,表示这妇人刚施了两针,正是性命攸关,万不可再随意移动。 “管不了那么多了。否则呢?”窦王妃的眼泪恰到好处滚了下来。“府中还有大把性命呢!难道还要为了她一人,害了那么多人吗?” 她说罢,便恭恭敬敬冲在场围观民众行了一礼,求着众人一道入府帮忙救火。 “不行!”侍卫自然不应,连那位要求入府到门房帮着给魏虹施针的大夫也被拒之门外。“奉命行事,任何人不能进出珏王府!” 珏王妃苦苦求,而侍卫斩钉截铁。 然而,火势越来越凶了。 众人离起火点足有几十丈,尚且都能觉出那越来越灼人的温度。哪怕不听墙那头的珏王府众人的声声叫唤,就瞧那火光,都能判断出大火正在珏王府中蔓延。 里边的人在喊救命,在喊着帮忙救火,外边人多,却偏偏进不去。 这种时候,侍卫的立场不再重要。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们的行为都是见死不救,自然是引来了大量的谩骂。 尤其是这附近住户,大多也都是权贵,这会儿也个个开始紧张起来。 这火势若蔓延,遭殃的不是他们?万一被波及烧到自家怎办?万一珏王府被活活烧死了许多人,这晦气地方他们还敢住?他们即便搬,这地方还会有人要?损失的,不还是银子? 不管如何,倒霉的还是他们。 一时间,有意见的越来越多。 有许多因看见起火而从家里拿了工具撸了袖子过来,本打算帮忙的民众听闻宫中侍卫任由珏王府上下自生自灭,锁门不让进出也皆是咋舌不满。 珏王再坏,里边也有好几百口人呢!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怎么也不该因着珏王之故连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纵火的是何人,不管他们侍卫愿不愿意出手相救,却也不该阻挡别人来救啊! 然而这帮侍卫非但强硬霸道,此刻还拔了刀,再次开始驱散附近众人。 再看地上那半死不活的孕妇,可见这帮侍卫的狠毒! 民愤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被一而再往上挑。 侍卫们自然想进去救火,想进去看个明白清楚,可他们能做的却只有着急等着其他各路前来救援的官兵。 殊不知这个时候,正好是换班时,不论是兵马司还是京卫,度上自然不可能快得起来。 加之附近的几条道路早已在有心人的安排和引导下,被因先前声浪,眼下大火的刺激而蜂拥而至赶来民众挤了个水泄不通,官兵倒是想过来,却不得不边疏散边挪动…… 足足半刻钟后,顺天府的一路官兵才赶到。 而此刻,那火势已经呈现明显把控不住之态。 大火已烧红了天。 这个火势,已不是区区几队侍卫或是几路官兵就能控制和扑灭的了。 宫中的侍卫们后背寒,他们知道,今日不管怎么做,他们都是错的,都是失职的,怕都是要染上人命了。 如此大火,注定了伤亡不小。里边都是皇亲国戚,不管是不是有罪,也比他们这些人要贵重了太多。 各路官兵到场,留下部分人手维持秩序后,其余人都投入了救火。可即便如此,救火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 他们自不敢让来历不明的民众进入珏王府,无奈下,官兵们商定后,只能从周围几大家族抽调了几百人进入珏王府救火,由各府和官兵们进行监督…… 然而,不管是官兵还是民众,进入珏王府的他们还是被极大震撼到了。 不仅仅是因为火势,也不止是因为伤情,更因他们都瞧见了为了躲开大火,爬在高阁铜柱上的珏王。 他的四周皆已是熊熊大火,外边救火的进不去,里边的,除了还有两个爬在铜柱上的奴才,一个个都成了想出却出不来的火人。 那种惨烈,叫人心惊。 尤其朱常珏还在痛骂着“侍卫”,骂着“父皇”,骂着“不公”,骂着“为了让我没法自证”,“为了逼我让位”,“为了掩盖朝廷的腐蔽”,“为了让我替死”……许是场景太过震撼,或是朱常珏气势太足,这些话竟然一字不落进入了不少人耳中,引了一个又一个的揣测。 这一幕,其实并不仅限于进入珏王府之人瞧见。 因着大火,附近所有带了亭台楼阁的人家和酒楼茶馆都已聚满了人。不少人都瞧见当今珏王将被火烧死的惨状。 当底座那些木料再承受不住时,铜柱轰然倒下。 在许多人的惊呼声中,他们都亲眼看着朱常珏跌进了熊熊大火里。 火人出惨烈的叫声,最终被大火淹没…… 珏王——没了! 这是所有人都瞧见的。也是珏王府众官兵侍卫当时认定的。 事实珏王府中那个侍卫长想到窦氏的蹦跶或是调虎离山计而往里冲时,那火便已被点燃了。 当时他就迷糊了。窦氏的闹腾是为了引出这场火吗?那这场火的目的又是什么? 而当时的主院火势已经起来。 他试着去救,可将抽吊上的井水倒出去后才现,井水竟也被动过了手脚,不但不能灭火,还会助燃。 他们只能重找水源,这才现周围水缸皆空,竟是无水可用。如此,最宝贵的灭火时间被耽误。 明显有助燃物在内的主院一下便烧得如火如荼。 于是乎,当越来越多人参与进救火后,即便面上不露,心下也认定这场迅扩散蔓延的大火与这些宫中侍卫绝对脱不开干系。要么是他们放了火,要么是他们不作为,说不定井水里的油也是他们为了灭口而倾倒的。 很快,四处在珏王府找进水的众人还在后院的两个井中分别打捞出了两具丫鬟的尸体。 尸体还未腐烂,虽然已经泡肿,但皮肤还有一定弹性,显然泡在水里的时间并不太长。 经确认,这两人,正是珏王妃口中所言的琳儿和唐儿,且两人衣冠不整,的确有被侵犯过的痕迹。 大夫面色黑沉,众人也是心惊。 不知不觉间,他们都有些信了珏王妃所言。难道,珏王府真的那么不受皇上待见,连宫中的侍卫都敢在王府中横行不成? 不是这些人没有判断力,而是在眼见为实的震撼下,自然而然被那种惨痛给带动了。 眼下的珏王府,是真的惨。 他们看见有鲜活的性命在眼前消失,也看见焦黑的尸体被抬出,还看见不少半死不活在火中苦苦挣扎的生命。 哀嚎声,痛喊声,求助声,声声在耳。性命,似乎在这个府里,一文不值。 就连王妃也正在火场外寻死觅活。 她的皇儿,此刻正在那连着主院的跨院中……可这跨院,早已被大火给吞噬…… 不过,天下很多事,眼睛看到的,却并不一定为实。 程紫玉和李纯既然是刻意给珏王府开的门缝,又怎会真将防务做的这般松懈? 虽然珏王府内里防务密不透风,李纯的暗卫进不去。但在外围,他的暗卫一直不少。 今早窦氏带人往侧门去时,暗卫便已被惊动。 窦氏闹事,几乎将珏王府大部分人手都吸引了过去。暗卫便决定趁府中空洞探一探王府,看窦氏究竟搞什么鬼。 靠那不算太亮的夜色掩护,他们如鬼魅般在王府里四处探查。 很快在主院附近觉察到了异常。 他们刚要一探究竟,便现有人点起了一把火。 主院烧起来了。 趁火刚起,他们进了主院。 却现主院里那个主角并不是朱常珏。 而是穿了朱常珏衣袍,同样型,不管身高体型还是气度都有五六分相像的一个陌生男子。 这是个替身! 那么正主呢? 大火腾地而起。 暗卫们已经不用知道窦氏在搞什么,因他们已能基本断定,朱常珏是要靠假死逃离……但他们却不肯定对方是还有别的暗门地道离开呢?还是想要放火趁乱逃走。 暗卫们的任务只在朱常珏身上,眼下自然只能先找人。 于是他们当即便分开了好几拨开始四处找起了线索。 很快他们还现,跨院里的两个小皇孙,也并不是朱常珏的儿子,而是两个经过装扮的陌生孩子。 朱常珏既然带着孩子离开,那么显然不是第二种可能,而是他在府中还有出路。那么,他大概已经逃走了。 暗卫们立马集结着边去将军府禀告,边分开了几拨直奔各个城门而去,只留下了几人还在珏王府盯着。 他们知道,朱常珏如果要逃,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城门刚开,正是最松懈之时。只要略加装扮,凭他的本事要出个城,简直轻而易举。 而他若不出城就更好了。只要人在京城,总会将他找出来…… 程紫玉听闻以上种种,也终是了然。 所以,这把火除了能为他逃离创造机会,还能烧了他府中许多直接间接的证据,更能让对他的审判到此为止,他自己赚了民众怜悯的同时反而让皇帝背负上了一定意义上坏名声。 而他既然要假死,势必还有后续作为。 程紫玉抬眼看天,火光几乎比初升的太阳还要明亮了,就这个势头,大概整个京城都能瞧见火光或黑烟了。 或许,这火还是他逃离,并集结暗中势力的一个信号吧? …… 第六三二章 苍蝇之恶 程紫玉的猜测不错。 朱常珏这把火的确是有信号之用。 是他各项行动开始的信号。 开玩笑,他的府中,怎会没有暗门暗道?他和太子争了这么些年,他自然早就准备了后路以防上位的不是他! 他仇敌从来不少,往日手段作风又凌厉,一旦没能站上高位,他定会遭遇大量报复,绝对死路一条。所以,早几年前他便已经有了一个完备的逃生计划了。 防的,就是某一日他被拘禁,某一日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即便府里有不少宫中侍卫,暗里也有人盯着王府又如何? 事实上,只要他愿意,不管前院后院,他都能避过所有眼线穿行。 这些年来的珏王府一直像个铁桶一样滴水不漏,许多暗门暗室暗院可不是这些才来了几日的侍卫能摸透的。 他前院的书房,后园的主院都有只他一人才能开启的暗门暗室,真正见不得人的书信资料和大额的财富都在那里。 从他开始启动计划那一刻,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财富物品便已经开始转移了。 他的主院卧房,有暗道直通了府中靠东边的一片桃林。 而那桃林,当日是请了高人来布的。 里边有个阵法。 不会走的人,根本走不进桃林的深处。当然,鉴于这片林子不怎么打理,景致并不好,又靠近了角落,平日里就是素爱四处闲逛的姬妾也很少走这儿来。 所以鲜少有人知晓,桃林最深处还有一座假山。 而那座假山还是活动的。 假山后石门开启后,穿过一个洞口,有一条三十来丈的暗道,穿去那头,推开石门后,便已经不在珏王府范围内。 而是已到了不远处的别人家——来自海宁的蔡姓暴发户家。 那家是商户,还是周围权贵家族都讨厌的那种暴发户。 多年前蔡家之所以一掷千金买下了这黄金地段的园子,正是看中了这里风水好,全都是贵族,他们希望自己家沾个高光染个贵气,以后也能发达。又说虽然只有区区一角临近了王府,但也算是沾到皇族之光了。 这话当时被珏王府的管事知道后还上门闹事了,哪知那家商户是硬骨头,竟然寻死觅活闹大了那事,以至于太子当时还拿了这事作为了攻击珏王的把柄。 如此一来,周围住户反而都对这讨厌的一家子无可奈何了。 后来,由于那家商户做的是海货买卖,常年南来北往,常常有大宗货物往家里带,人口还杂,珏王府嫌吵闹,嫌掉价,各种找茬与他们闹过几次。 所以珏王府与那家商户交恶几乎满京城皆知,谁又能料到事实那块地方真正的主人正是朱常珏。 而那家商队平日里的任务就是为朱常珏所用,拿来遮掩许多暗里和见不得人的买卖。就连商队养的护卫,也都是朱常珏暗中的势力。 眼下这种危急时刻,这商队自然是被他拿来做掩护了。 这两日,他要转移的财富和重要之人自然已经开始慢慢转移到了蔡家。一些大宗的东西更是已经由蔡家分了批次给运走。 包括他的两个儿子,昨晚半夜也从跨院来到他房间,借由暗道去了蔡家,与一对夫妻打扮成了一家几口的农户模样,预备今早坐牛车出城。 而两天前,蔡家就到城门报备办好了今日一早商队南下的手续。届时朱常珏便将混进商队,光明正大出城。 而他的精锐们,则有的已经等在了城外,还有不少提早了几日乔装到了蔡家,扮作了商队护卫。 今早掐好了府中那两队侍卫巡视的路线,找机会弄倒一个落单的侍卫后,行动便开始了。 窦氏在西侧门滋事成功吸引了府内外守着的大部分侍卫,他的主院虽一直有人盯着,可他借着前一晚醉酒始终没有踏出主院一步,很好放松了对方的警惕。 于是,早已积攒了不少油和酒的主院里,一切进行地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那个时候,取代了朱常珏成为珏王的,其实已经是替身,而他本人已经通过桃林假山到达了隔壁蔡家,并改头换面从蔡家大门气定神闲帮着装车赶马离开。 至于主院的密道暗室,和那些见不得人的账本书信,也被点上了一把火。而烧不尽的机关之类,也被朱常珏的亲卫强行毁掉。 窦氏一直在为朱常珏争取时间,而朱常珏暗布在民众中的人手一番闹事也更是为他将暗卫都吸引了大半。 当大火起来时,蔡家的车队已经走出去了百多丈。当暗卫冲进火场发现眼前的珏王并不是朱常珏时,车队已经在准备出城了。 正因这个秘密逃生路的存在,导致了珏王府周围虽暗布了好几路的暗卫,也没有能第一时间发现朱常珏的逃离,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他离开的方式方向和途径 的确,如程紫玉所料。 城门刚一打开,瞧见是文书齐全,早已登记过的商队,官兵并没有任何怀疑,只是做了例行性的检查便放行了。 朱常珏轻而易举便在李纯那里下发手令,要求严查各城门前,便已经离京了。 而相对另一边,暗卫的追踪并不容易。 京城有八大城门,他们并不能确定朱常珏走的是哪一条,于是在第一时间向将军府报去消息后,他们只能分开而行,留下一部分在京中搜索,其余人等分成了八份以最快的速度从各城门追去 兵分八路的他们竟然发现每一道城门今早都有明显大于往常的人数离开。有举家离京的;有商队出行的;有赶远路探亲的;还有镖队押镖出行的 一时间,他们竟然没法判断。 他们知道,这怕也是朱常珏的迷烟,就是要扰乱他们的视线。 而且很快,有其中四路暗卫竟然遭到了反杀。 按理,暗卫轻易不暴露身份,是不会被发现的。 可显然,他们在城门进行盘查时,已有人暗中盯上了他们。所以他们才刚一快马出城,便遭到了来自朱常珏死士的截杀。 暗卫们不悲反喜,这说明朱常珏所逃的正是这条路,他人也就在附近。 于是,暗卫第一时间放出了信号弹,联络己方人手前来补给 而事实证明,纵然他们训练有素,面对狡诈的朱常珏时,也只有被玩的份。 李纯那里先是收到了西南城门放出的信号,立马调了几百亲卫追去。哪知还不到几十息的功夫,南城门和东北城门也接连有信号传来 李纯不由苦笑。 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三个方向相去甚远,显然不可能是分了三路。 朱常珏是故意要扰乱他的视线呢! 他第一时间便下令,命暗卫们以各自追逐和保命为主,宁可避着等接应,也用不着深入虎穴去强行抓人。对方有备而来,力量被分散的暗卫们很难讨到便宜。 果然,很快,又有两个城门也有信号弹发出。 李纯没办法,只能广撒动了手头可以调动的大半兵力分头去追。谁叫他判定不出朱常珏的意图呢? 他细想了几息,按理朱常珏的势力在南边,他南下的可能性要大些。但南边已经打草惊蛇,他还会南下吗? 往东就要入海了,他有什么实力东去? 往北,西北,东北的可能性也不大,他难道还会去投靠外族不成? 他又还能有什么退路? 难不成上山落草为寇吗? 李纯带了一路人马,往南边追去了。 人没追到,倒是找到了两具暗卫,五具死士的尸首。 再往南,南郊林子被人泼了油,正燃着熊熊大火,成功阻断了卫兵们的追击之路。 而林子那一边,正好是一个村落。眼看着大火已烧到了村口。 村民们正在尽他们最大努力灭火,见到卫兵们大喜,赶紧求救。 于是,卫兵们面临了一个选择:要么,放这片火海不管,选择绕道继续南下,但或许将背负上数百条人命,要么,投入救火,暂时放弃追捕有可能正在这条道上逃离的朱常珏。 李纯一错牙,将卫兵留下了救火,打马直奔宫中 他并不知,事实上,朱常珏和他的人非但没有往南,还一出城门便化整为零了。在接应下,他们迅速又组成了五队行头不一的人马,走了不同的路,但方向只有一个。 很快,他的接应人手便增加了。于是他的人马由五支再次增加到了十支 程紫玉此刻的想法很古怪。 她突然觉得,或许抓不到朱常珏才是好的。 如她先前的判定,朱常珏回来后,不管罪名如何,最坏的下场也还只是一个拘禁的下场。而且珏王府已经被烧,许多证据都断了,皇帝根本不会对他下狠手。 他依旧可以吃香喝辣,甚至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他若叛逃在外 首先,皇帝的位置是绝对不可能轮到他了。 其次,程紫玉想不出他还能有多少隐藏实力。 所以他很有可能只会选择藏头露尾,并四处逃窜躲避圣上和将来皇上的追捕。要么,东躲西藏憋屈过一辈子。要么,不甘放弃皇位的他再次垂死挣扎一番,但到那时,他便是谋逆并叛国罪。 不管届时皇帝是谁,都会对他不做任何保留地诛杀! 或许,这样的选择更好? 于是,当程紫玉听闻李纯在追了一半便入宫后,便猜到他或许和自己是一样的心理。既然抓回来也弄不死,不如断了他后路逼他谋反 甚至,他不用谋反,就这么一逃,在皇帝心里,便已经对他提前判上了死刑。 李纯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果然,皇帝大怒,当即便给亲卫暗发了密令。 抓,五湖四海,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抓回来。找到人,若其肯主动缴械便将人带回。若负隅顽抗,便不论死活! 很简单,皇帝怕了。 又一次的眼皮子底下。且自己的暗卫都拿不住他,可见他实力已到何种地步。 而且这一次,皇帝眼看着儿子是将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并算计了自己。 他既然选择假死,那还泼脏水做什么,吃饱了没事干吗?所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可能性只有一个。 说明:在很快到来的某一日,他便要借此事谋反了。否则他没必要弄这么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天怒人怨的凄惨下场,还要假死在众目睽睽下,这正是为他将来的谋反先竖一个旗子,给一个理由在这儿啊 有人要反,皇帝怎会不紧张? 确实,珏王府那场大火来的太猛烈,又有太多人都看见珏王从高柱上摔进火海,所以谣言已经和那场大火一样,完全收不住了。 满京城都知道珏王和两个小皇孙,以及珏王府上下许多人,都被人纵火给活活烧死了。 鉴于窦王妃在侧门那一出;府中被侵犯投井自尽的尸首;魏虹的凄惨和珏王临死前的指控,许多人都认定了凶手正是皇帝。 至于原因:有说皇帝多疑暴戾,眼看长子实力越发成熟且不肯退步便起了杀心;有说珏王手握了皇上把柄,皇上故意彻查逼迫也没法要回把柄便只能灭口; 有说这次彻查珏王府的过程中牵连了太多人,可珏王还是不认罪,皇上原本要逼他低头,哪知弄巧成拙,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反而酿成大祸; 还有说魏虹前一阵进出宫中,其实她所怀孩子并不是珏王的,而是皇帝的。珏王知晓了这事拿捏了皇帝,皇帝为了颜面和皇威,这才要求彻查珏王,想要逼迫儿子闭嘴 各种各样的谣言在一天内便传了七八种,每一种都被传得绘声绘色,形象生动。还有说罪魁祸首是太子,一切都是太子筹谋,皇帝被利用尚且不知,反而害死了自己儿子和孙子 总之,每一种谣言都是冲着皇帝名声去的。他被塑造成了一个冷酷多疑残暴狠厉无用无能无耻,不能明辨是非,做事不计后果,不顾亲情,毫无人性的昏君。 然而这不是让皇帝最气的。 而是朱常珏这一把火后,之前的彻查也不得不就此停止。 而那些诉状中有九成都没法审了,没有了被告,连可能存在的直接证据都被一把火烧光了,还审什么? 以至于皇帝原本打算借由彻查去夺权和打压许多老族和官员的行动都只能不了了之。 甚至被朱常珏抛下的窦氏,苗氏和她们的家族,他都没法动手了。 这些痛失了孩儿夫君,连家都没了,谁看都是惨绝人寰的受害者,在这种谣言越传越烈之时,皇帝若还对她们下手,岂不是将谣言给落实了? 于是皇帝还不得不善待她们! 皇帝吃了一肚子瘪,明知长子活得好好的,可他抓不到人,又该如何证明? 这种感觉,真如被喂了苍蝇一般恶心。 第六三三章 一念之差 朱常珏消失了。 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可见他早有预谋,早有准备。 他的脱身计从一开始就很完备了。证据连同王府被烧光,人死如灯灭,他的罪名也就自动消失,而投靠他的家族也都松了口气。 窦氏苗氏愿意毫无顾忌配合他演戏,也是一早便确认了她们不会有事。 皇帝顾及声望,不会杀她们,当然,皇帝也没有理由动手,所以她们只需原地等待男人的回归,若有需要,继续配合下一步。 而早上侧门闹的一出,也从来不是调虎离山,而是让侍卫自作聪明在众目睽睽下跳进陷阱,成为纵火的嫌疑人。 而朱常珏知道李纯从未南下后,自是咬牙切齿明白上当。 不过既然路已走出来了,他也不悔。 没有兵权的他,早就有走上今日这条道的准备。 他只冷漠回头看了京城方向一眼。 百足之虫尚死而不僵,运营了多年的他只需重新积蓄实力,等一个时机。很快,他便将以另一种形式回归。 他不由撇了撇嘴,朱常睿,你可得争气!本王还得先等你动手呢,千万别叫本王失望了! 朱常珏,就这么隐匿进了茫茫人海 珏王府的一场大火太过震撼惨烈,使得大众的注意力很好被转移了。 偌大的华丽王府化为废墟,往日的喧嚣热闹在一具具焦黑的尸首被抬出,一声声哭喊的渲染下,显得无比凄凉且瘆人。 朱常珏下手依旧狠辣。 在主院火势起来后,几乎将整个王府所有的下人和大量的侍卫都吸引了去救火。 当时大火已经烧及了两边小皇孙住的跨院。 谁能料想,跨院接连发生了好几次爆炸。不但造成了大量伤亡,还扩大了火势。 在第一线救火的众人首当其冲被波及,当场便有不少人成了死人和火人。 跨院里,奶娘抱着小皇孙哭嚎,窦王妃和苗侧妃哭晕在现场的场景留在了不少人脑中。 救火的很努力了。 但火势却还是在蔓延 这场大火,从早烧到晚,让包括朱常珏在内,主院上上下下好几十人无一生还,加上后来救火被烧死炸死和伤重致死的,整个珏王府的死者达到了数百人。 更不提伤者。 这正是朱常珏要的。 死伤越多,火势越大,越能证明这场火是人为,越能证明纵火人的狠毒,越能证明珏王府的弱势。 于是乎,先前对珏王府的谩骂也变成了唏嘘和怜悯。 看着惨况,嗅着空气里久久不散的焦臭,许多人对那些当时挡着珏王府门不让进出的侍卫是很有意见的。 在大多数人看来,若不是侍卫强行锁门,若不是他们第一时间阻挡,若不是他们拖延,火势不会蔓延,那些无辜的孩子和下人不会死,之后的后果也不会这般凄惨。 谁看都觉得是宫中那些侍卫故意在阻挠什么 更重要的是,珏王府的死伤那么大,可这些侍卫竟只有几个受了伤,一个身死或者重伤都没有。显然,他们所谓的救火行为压根都没尽心尽力。 这一点,让民众对朝廷侍卫更多了几分不齿。 尤其在爆炸的原因被官府宣布,是因为两边跨院里堆了大量的烟火后 民众是不信的。 谁会在自家孩子住的地方堆放易燃易爆物?还是在靠近主院的地方?这些东西纵是小门小户都会妥善存放的好吗?更不提像那些大家族,这种东西都是有专门的库房安置的。 许多人都觉得,这样的说辞根本立不住脚。不信! 很快,珏王府的管事从前院带着采购本子出来证明,表示珏王府已有五个月没有买过一个鞭炮烟火了。 若是如此规模的大宗采购,不可能不通过账房 民众哗然。果然,是官府在隐瞒什么。 更让人想入非非,是否有人要置珏王府死地,甚至连两个小皇孙都不放过?魏虹在府门流产时,那些侍卫之所以那般冷酷不让就医,说不定也正是希望那孩子活不下来呢! 于是,除了皇帝,太子也因为嫌疑巨大,也被卷入了非议之中,叫他气得口舌生疮,却自辩不得。 相对太子,皇帝则在短暂的暴怒后,渐渐平复了心境。他身在其位几十年,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这样的人言对他,根本造不成多少影响。 毕竟,百姓都是善忘的。过几日给些小恩小惠下去,这事便没人记得了。 眼下皇帝只想尽快找到那个逆子! 他这次的彻查也不算是全无收获,至少揪出了不少先前藏于装点下的毒害。 京中,虽然眼下风口浪尖,在高度关注下,有些人有些家族暂时动不得,但却不妨碍皇帝开始了明里暗里的施压。听话的,他或还会忍耐一二。 否则,他一定不会允许那些或有异心的存在。 至于江南那里,皇帝自然不会再忍。 因为李纯南下是作假,这事皇帝是清楚的,可却骗到了朱常珏。说明那厮在江南的确有鬼。 这一点让皇帝心有余悸。 皇帝直接下了旨意,先停了江南巡盐御史和布政使司冯源等几个疑似朱常珏爪牙的职务,又一口气派了好几个钦差御史下到地方专门彻查盐务和其他。 但皇帝还是没想到,长子的动作更快。 扬州那里,已暴露的几大家族竟然连盐场都弃了,只带着盐船在御史到来前便逃了。 康安伯先前留在扬州的人发现了其中一路盐商逃跑的行踪,迅速调度了船只进行追击,可对方相比擅长海战的康安伯手下更熟悉江南复杂密布的河生利用地形优势和快速对船只改头换面的组装给甩掉了追击者。 所以在扬州,虽揪出了不少贩卖盐引,私拿盐扣的蛀虫,但几条露了行踪的大鱼都给跑了。线索一断,想要继续顺藤摸瓜也是难上加难。 冯源那里更叫人窝火。 圣上本打算秘密提审他,哪知他自己生生把事情给闹大了。 京城来人时,他直接拿了根绳子挂到了衙门口要上吊,口口声声士可杀不可辱,说对得起天地良心,上不负浩荡皇恩,下不负黎民百姓,只求无愧于心,只求早日还我公道,只求小人不能得逞 冯源官声很好,如此一闹,竟是掀起了轩然大波。都知他被朝廷提审,但民众却觉得他是被小人暗算了。一时间,要求给冯源请愿彻查的声音更大了。 有心人在搅动风雨,渐渐给搅出了朝廷迫害清官的声音来 其实冯源手脚干净,朝廷还真就没有证据。 于是,冯源没死成,还给朝廷造了个难题。 提走,落了口实。放任,谁能放心?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待在那个重要位置上了。 皇帝重新下了调任,打算先将冯源弄去京中。 可冯源在离开的前一天遭到了暗杀,死在了家中。 他妻子连同府中不少人都一起惨遭了毒手。 冯家上下都表示,昨晚风平浪静,没有外人闯入过府中。 如此一来,京城来的內侍和官兵一下便被怀疑上了。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很多人看来,朝廷虽然将对冯源的提审改成了调任,但显然是被强迫的。可皇权至上,怎能被民众拿捏?所以,是不是上面明升暗杀? 而且冯源治下的江南地区一向安稳,怎会出现如此恶劣的暗杀行为?怎会早不杀晚不杀,偏在入京前一天,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官兵的时候杀人?那么大的事,官兵还能不察,任由之发生了? 不信,不能! 所以,凶手怕极有可能就是这些官兵 皇帝再吃了一瘪,自然知晓不管是否冯源甘愿一死,总归还是朱常珏的手笔。他们果然是一路的!熟人之间好动手,瞒过官兵自是不难。 毕竟只有死人开不了口,才不会屈服于严刑拷打。 皇帝的一腔怒火都转移到了谨妃那儿。 因着吉祥如意的指控和证据,谨妃先前已有几条证据确凿的罪行不曾发落。皇帝开口:按着谨妃罪行原本该打落冷宫终了此生的,但念及其多年伺候和养育皇子之功,只夺其封号,降为后妃中最低等级的答应,迁出翊坤宫主殿。 太后暂时将张答应安置到了慈宁宫一处暗房。 在那里,每日都有人变换了不同方法和手段想要撬开张答应的口,可张答应铁了心要保全儿子最后的实力,怎么也不肯开口。 不管问她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忍不下去的后来,柱子也撞了,舌头也咬了,却都被救了回来。 死不了,便只能面对日复一日的逼问和折磨 另一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珏王和两个小皇孙被风光大葬。 魏虹也被救了回来。 结果,她的孩子没了,且这辈子她都没法生养了。 她醒来后,便差点疯了。 她痛苦的不是被利用,不是朱常珏没有带她一起离开。而是王玥对她说的一番话。 当日你来慈宁宫演戏,太后看穿了你,还给了你机会。你当时若投靠了太后,太后一定会保你,把你留在宫中。那么,你就不必冒那场九死一生的险。你若不是做那不切实际的美梦,你的孩子就不会没。 那么今日,你该是何等扬眉吐气? 皇上为了杜绝眼下说他容不得珏王和其孩儿的传言,为了朱常珏今后再用珏王身份出来造谣蹦跶,一定会留下朱常珏的一道血脉,他多半会将珏王的名分留给你肚子里这个‘遗腹子’。 哪怕只是为了杜绝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哪怕没有亲王的福分,一个爵位也是肯定有的。 而你,虽只是个妾,但作为孩子唯一的至亲和亲娘,皇上为了表达浩荡皇恩,一定会给你一个诰命。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高高在上的夫人,而且你儿还小,你将成为你府中唯一的主人。 哪怕将来别的皇子继位,鉴于你们孤儿寡母也不会对你们动手,反而为表仁爱,会给你们最大的照拂。富贵荣华在手,那可不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追求,最想要的一切? 它们原本离你只有一步之遥,可你却看都没看那条路一眼,你说,你错过了什么机缘? 王玥看着那张愕然到几乎崩溃的脸,忍不住给她拂了拂发。 可眼下,你是真的一无所有了。没有孩子,没有王府,没有你男人,你还要配合调查。你的下场,还得看你爹身上可有担负了孽债。一念之差,天上地下。 魏知县也在接受调查。 总算,荆溪几十年如一日,并无任何反常。魏知县身上干净,似乎与朱常珏只是简单的姻亲关系,再无其他了。 这一点,也是让程紫玉到今日都未想明白的。 对朱常珏来说,魏虹和魏知县的利用点究竟在哪儿? 魏知县的调查结束后,朝廷显然不会让他继续留任荆溪。他知道因着朱常珏的缘故下发的调令绝对会很糟糕,十之八九将是边远苦寒地。 到底也是个狠人,调查结束的当日,魏知县便从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跛了。 于是,他主动上表愿意辞官养病,朝廷犹豫了一二。 在等魏知县主动捐出了四分之三的财产后,朝廷的批复才下来。准了。 魏知县给魏虹去了信,示意她去求一求太后,回来荆溪一家团聚。 可魏虹深陷那个错失的良机带来的痛苦之中,孱弱的身子加上无望的前程,摧残地她已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回去?回去做什么? 衣锦还乡还差不多,她这么回去,岂不是成了整个荆溪的笑话? 她爹没有官帽,王家也抛弃他们了,回去守着一亩三分地丢人现眼吗?她受不了。 她宁可在京城等着一个缥缈的希望。她为他做了什么多,他既然没死,就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看见她还守在原地,那他论功行赏时,也不会忘了她吧? 毕竟,窦王妃和苗侧妃也都在京城等着呢! 魏虹不知道,她的这一次,还是一念之差,她没能领会他爹的意思,让她失去了另一个机遇 第六三四章 平静之下 京城再次恢复了平静,朱常珏的事在时间中正被人慢慢淡忘。 可皇帝的心情始终不好。 儿子们,一个个都不省心。 这两日,他去西北暗示让朱常安回京的內侍回来了。 內侍表示压根就没见到安王,说安王在边疆勇猛,执行任务许久未回。他在那儿等了两日都未见其人。 皇帝冷笑了几声。 那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儿子已有独立带兵,独当一面的能力了?他怎么就不信呢? 不过才过了一日,他安插在白恒军中的内应送来了密信安王的确立功了。安王带人跟踪了一路外部,跟了足足七八日,拼死穿越了百里风沙地,以偷袭战的方式灭了这一部三百多人,逼退对方撤退了足足两百多里地…… 其间白恒并未参与,的确是全程由安王独立带兵,独立决策,独立完全了一系列行动。 然小小功勋,并不能打消皇帝疑虑。 一想到老四消失的几万两,皇帝便如芒在背,怕朱常安成为第二个朱常珏,皇帝坚持派出了第二拨人,再招朱常安回京…… 相比焦躁的皇帝,李纯夫妇便淡定从容多了。 朱常珏虽不知所踪,但他们都觉得是好事。那货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被灭已是注定,只是早晚问题。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对方沉不住气时。 而他们知道,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朱常珏怕皇位落于他人之手,一定不会等不了多久了。 而没有了朱常珏和朱常安的京城,程紫玉觉得京城的空气也跟着香甜了起来。她吃得好睡得好,还长了几斤肉。 只不过何老夫人和何氏想回荆溪了。 尤其在听到荆溪连父母官都换了之后。 就连程翾也已坐不住。 商量了一番后,还是定下由何氏陪着老夫人一道南下。待她们亲眼确认荆溪现状后,再决定程老爷子是留京城还是回去荆溪。 蒋雨萱也想回家了,在京城虽只三个月,可这风起云涌比她过去十几年的经历还要精彩且惊险。她要回去好好消化一番。 而且,她也想家,想那个意中人了。今年,程子诺便要参加秋闱了呢。她还想赶在那之前鼓励他一番,与他说上几句。另外,她的嫁妆还有不少没绣完呢…… 听到蒋雨萱要一道离开,何氏最高兴。 她很喜欢这个知书达理的准儿媳。她有信心将这个儿媳也调教成自己一样,将来虽不说能顶天立地,至少肩膀能担得起一个内务,既能照顾好儿子,也能减轻女儿的负担。 这段时日程紫玉一直有找御医帮蒋雨萱调理,她的那点小毛病基本已经跟除了。三个御医都给她搭了脉,个个表示她只要平日里注意些,那病便不会再复起了。 为此,蒋雨萱对程紫玉感激得很。 可对程紫玉来说,这也只是举手之劳。前世的雪中送炭恩,她都还记着。这世重见蒋雨萱那日,她便下决心要让蒋雨萱平安健康了。 既然有缘分,既然自己有能力,这么个好姑娘,即便没有程子诺那层关系,她也要尽力照拂的。 程紫玉带着蒋雨萱去瞧了一处宅院。 离程家京宅只隔了两条街,小三进,是她送给程子诺和蒋雨萱的新婚礼。 蒋雨萱连连摆手。 “京城寸土寸金地,这么个宅子要不少银子呢。这钱花的不值。程家又不是没有地方,后园子里空了一大半呢。何必还要费这么个地儿。紫玉,你去退了吧。我不要。” 蒋雨萱一点都不贪心,程紫玉更喜欢这个嫂子了。 “房契都过了,退什么!这可是我精挑的地儿。程府以后要兼顾在京城的买卖和工坊的事。来来往往人杂事多,我二哥哥还要会试的,住那儿难免分心。 而这条胡同最好的便是闹中取静。孟母三迁择的都是邻。你可知,一墙之隔那户是前翰林院秦学士家,胡同最里边那家住的是国子监的五经博士。怎么样?你还想退吗?” “当真?”蒋雨萱果然面色一变,刚刚的推辞全变成了喜气。有这样的邻居,即便难得求教,哪怕就那学术氛围也足够让人上进一二。 前学士和现五经博士若能给指点一两句,若能混个脸熟,对程子诺前程都是大有裨益的。 蒋雨萱知道能找来这样的地方一定不易,自是又冲程紫玉谢了又谢。 程紫玉怕她有负担,自然没有告诉她,其实原本自己已买下了离程家只半街之距的一处大三进。后听闻此地售卖匆匆赶来,却已被人下了定金。 后来她拿了大三进来换,对方才肯点头。毕竟这地再好也小了不少,与那大三进差价足有千两。对方哪怕转手后重寻新住处,也是赚大了,自是二话不说便过好了文书。 程紫玉受不了蒋雨萱的感恩戴德脸,笑着打趣到 “你别老忙着谢我。我对你这么好,可是有企图的。你也知道,我程家男不纳妾,我大哥哥又还没开窍,所以我程家开枝散叶的任务都在你肩上。 我既然砸了那么多银子下去,怎么的,你也得给我生五个六个侄儿侄女来。这里地方私密又大,可以由着你们胡闹亲热,你既没有顾虑,便一定不能辜负了我的苦心。” 蒋雨萱红脸来掐,程紫玉赶紧躲到了大古柏后。 “我娘生了四个,你若少于这个数就是不合格。不过我看你与我二哥哥感情那么好,四个不在话下,五个轻而易举,六个毫无难度,至少能生七八个!来日方长,你可别有压力,慢慢来就成。” 蒋雨萱不气反笑。 “难怪了。” “难怪什么?” “难怪你家将军府才两个人住,却弄得那么私密那么大。”蒋雨萱原话奉还。“原来是为了毫无顾虑地亲热胡闹呢。程紫玉,你可不能辜负了你家李纯的苦心啊!” 她笑着叉腰。 “李纯当日夸下海口,满世界告知要与你生十个八个,你开枝散叶的任务也不轻啊!要担心压力的是你吧?太后给你灌了这么多药,你也得争气啊!李纯这一脉要延续,全靠你努力了。记着,想要不叫你夫君丢了颜面失了信,你可得生十个八个才算合格的。这么一想,你可以放心,我压力全无!” 程紫玉简直要挠墙,她差点忘了这茬。 蒋雨萱大概最近被红玉带坏了,笑得猖狂起来。 “不过来日方长,你可别有压力,慢慢来就成。三年抱俩,生十个也就是十五六年的事。你也不用有后顾之忧,若怕带不过来,到时候我帮你就是。你到底数量大,你先生上个,我再生养不急。” 这嘴皮之争,程紫玉惨败。 李纯惹下的海口,她还真就辩驳不得。若不是她年纪尚小,这压力得多大。想想每回见到她时皇帝殷切的眼神,太后一见她就招御医的种种,不可否认,这压力早已经扑面而来了。 她深抽了几口气,可她似乎,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完呢…… 南下的行程定下来了。 由蒋雨萱照应着何老夫人和何氏南下。 待几个月后,程子诺若能在秋闱高中,何氏再陪同了他们一道,争取赶在年前抵京,索性将婚事办在京城。 一来省却了老爷子和程紫玉他们的来回,二来早些让程子诺熟悉起京城,正好也能借大婚在贵人堆里混个脸熟。 程紫玉心疼老夫人舟车劳顿,便建议了坐船南下。天气渐热,坐船平稳又凉快,能看景能走动,相对要舒适许多。 正好有一批官船要南下。 李纯去打了个招呼,给何老夫人他们租了几间上房。大户船行都喜欢坐官船,既安全又稳当,所以官船常常也会开放一部分房间出租以增加收入。对方一听是程家人,自是拍了胸脯保证会将人安全送达。 在离京前一晚,何氏置了一桌,把程翾李纯都叫上吃了顿团圆饭。 酒桌上,李纯与程翾闲话时告知,原本他应承的五年之期应该可以提前。快则一年,最多不过三年,届时他便可以带程紫玉回归荆溪…… 老爷子听完欣喜万分,他最近研究技艺正在兴头上,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在工坊。若说可以早日将担子交出去,那绝对是他眼下最大的愿望了。 程紫玉则看了李纯一眼,却不知他何来的底气。 即便进程都加快了,即便三年内都尘埃落定,皇帝又怎会放他离开? 皇帝的身体不行了吗?前两日进宫瞧着还挺不错啊? 最快一年?眼下的朱常哲哪有能力上位? 可他眼中清明,显然既没喝多,也没打诳语,更没必要扯谎。 觉察到女人探究的眼神,李纯挑了一眼深情眨来,叫程紫玉一口茶水差点咳出。 那边李纯和程翾两人碰了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这边却没人注意到让程紫玉脸热的那一眼。 因何思敬和红玉又闹上矛盾了。 最近这两人老是赌气,好在每每都有何老夫人和何氏在其中调停。眼下何老夫人要离开,程红玉觉得最大的靠山要离,便歪在外祖母怀里抹起了泪,更有几分想家,想跟着回荆溪了。 程红玉一哭,老夫人心一软,便劝说孙子不如一道回了荆溪,待年前程子诺成婚再一道入京。 可何思敬最近如鱼得水,做成了好几桩买卖,正是意气风,觉得可以大展拳脚时,自然想留在京城。 见红玉那别扭样,何思敬气到了,觉得红玉总无理取闹还爱耍小心眼。 不愿叫老夫人担心,他还是按下了火气,小心翼翼以要留京帮忙紫玉和大哥给拒了。 老夫人见红玉哭得更凶,便忍不住冲着何思敬好一番叮嘱和敲打,何氏也放心不下红玉,交代了何思敬不少话。 何思敬觉得红玉在丈母娘和李纯跟前哭成这样,一味只知泄她的那些无用的小情绪,却全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倒似自己平日里一直在欺负她一般,心下更有几分不舒坦。 还是程紫玉觉出了何思敬兴致低落,出来表示何思敬不能走,他得帮忙照应着程家工坊,并表示自己会照应红玉,让母亲和外祖母只管放心便是。 何氏又拉着红玉,让她好好服药,争取早日怀上。 最近红玉心情低落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这个了。 怀不上。 成婚已半年了,可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夫也看了,御医也瞧了,没有任何问题。 大人们一催,她脾气便更容易爆,再冲何思敬一甩脸,那家伙更是老跑出去喝酒,两人见面后也没个好脸,总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大人们都不在,你们小两口再吵就没人圆场了,紫玉那里忙,怕顾不上你。你自己收敛着些脾气。最多也就是半年,娘便回京了……”何氏好一番的劝,总觉得不踏实。 最后又是程紫玉出来打了包票,会多加照应两人,才叫这差点不欢而散的团圆宴以笑容收了场…… 送走了老夫人和何氏,程紫玉便开始忙去了工坊。 李纯比她更忙,经常都不在城中。最近五日有三日都回不了府。 于是程紫玉索性便住去了工坊。 倒是奇怪,程紫玉住在郊外后,反而每晚都能见着李纯了。虽有时候也就是个把时辰。 “你该不是将办公地搬来了郊外吧?”程紫玉表示怀疑。 李纯却只是笑。 “最近每日都在四处跑,你在京郊,我反而一往一返都能经过。见你的次数自然多了。” 程紫玉哪里听不出他没有正面回答。 既然他不答,肯定是不能答。 她也不追问,只一笑置之。 两人小别胜新婚,每每见面都是甜到齁,连夏薇等人都自动隐遁。 期间,李纯也得偿所愿,带爱妻逛了一次太后那温泉山庄。从此,便隔三差五要带她去那氤氲水雾里遛上一次。 何思敬也忙,可与程紫玉两人胜比新婚不一样。他和红玉见面还是会掐。和好一日过不久便又要闹上三日,程紫玉帮着递了几次台阶后,也就自动放弃了。 太累。 尤其在她又找人跟了何思敬两次,确定他几次晚回都只是很简单且干净的应酬而已。 红玉被她数落了几次。 程紫玉觉得这姐姐就是太闲了,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去工坊找点活干?或许继续跟着老爷子学艺? 红玉拒了。 她不再蹦跶,却也不搭理程紫玉了。 程紫玉心想红玉被宠坏了,凉一凉她或许会好吧? …… 第六三五章 平衡价值 转眼已到六月,天气彻底热了起来。 可皇帝最近依旧很不顺心,身上释放的寒意任是谁接触上,都不由先得打上个冷颤。 皇帝还在加派了大量人手寻找朱常珏的下落。但那人就似人间蒸了一般,竟无半点消息。 掐掐日子,朱常珏逃走已有快两个月,可追查却不但毫无头绪,就连大致的方向和线索都没有。 越是这般,皇帝便越心慌。 烦恼的皇帝只觉或是自己对朝廷内外的掌控力依旧不够,必须进一步加大控制力。于是从宫里宫外的守备到亲卫暗卫禁军的扩招,或明或暗都还在继续。 而朱常珏找不到,皇帝自然不会再让任何人有重蹈朱常珏覆辙的可能。于是倒霉的便是太子和朱常安。&1t;i>&1t;/i> 朱常珏倒台,太子虽面上占了大便宜,但实际却并未沾到多少光。相反皇帝对他越加不放心,不但将对太子的不喜放于面上,先前太子的那些职务也未给恢复。 斗了十几年,总算赢了,太子一系的萧家等族本以为可以扬眉吐气一把,可皇帝依旧没给好脸色,不但处处找茬挑刺,连珏王派空出来的那些重要位置也没给他们沾到半点光,全被皇帝亲自点了人给占了。 本该明朗的形势偏偏未曾出现,可见皇帝态度。 太子一党难免也有些慌了。眼下是他们的最好时机,若不抓紧一锤定音,难道等朱常哲翅膀长硬再斗下去?…… 朱常珏落败的第一时间,太子便带了重礼夜访了将军府。&1t;i>&1t;/i> 他知道不管是程紫玉还是李纯,只要他们的合作还能继续,那便代表他的皇位十拿九稳。 他心有忐忑,唯恐对方连自己都不肯见。 好在,这一次,程紫玉还是来见他了。 李纯却未出现。 太子推出了一份绝对拿的出手的礼盒后,便开门见山了。 “只要合作能继续,条件由您二位开。”李纯没来朱常睿虽觉遗憾,但他很清楚,李纯是由着程紫玉全权代表他的。若没有他的默许,程紫玉也未必会来见自己。而自己这一趟,李纯自然也是知道目的的。 程紫玉瞥了眼打开的礼盒,有朱常珏的前车之鉴,里边不是银票房契,也不是难出手或有迹可循的东西,而是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几十颗尚未深加工过的1uo宝石。&1t;i>&1t;/i> 倒是实在。 有天下做诱,不用细数细看也知道价值不菲。 见程紫玉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太子赶紧补充。 “郡主,你我这次合作愉快,相互配合可谓天衣无缝,所向披靡。”在太子心中,这是真话。毕竟十几年的心腹大患就这么拔除了,他是真的在心底里希望这样的合作可以长久。 只要这两位点个头,他清除剩下的障碍还不是轻而易举?哪怕不动手,有李纯在父皇那儿吹个风,在自己这儿提点下,再有程紫玉在太后跟前敲个边鼓,那么前朝后宫自然全在掌控。 “先前萧氏多有得罪,母后受她蒙蔽,与你有些小摩擦。那桩事,孤与母后都觉抱歉。所以这盒东西郡主大可没有负担收下,算是孤与母后的赔罪礼了。萧氏不大度不善雅,实在难当主母。有一点孤可以保证,只要孤身在其位一日,绝对不会有人欺负您与程家,也绝对不会让人坏了咱们之间的情分和合作。”&1t;i>&1t;/i> 程紫玉倒是一挑眉。 这算是个保证? 不但给了应承,连萧氏那个刺眼的钉子都帮自己拔了? 太子很周到啊! 如此,倒是让自己连后顾之忧都没了。 难怪前几日便听说太子府又要抬侧妃了,选中的还是萧家的姑娘,原来是真的。显然不满萧氏的不是自己一人呢! 程紫玉到口的拒绝又给吞了回去。 对方这么周到热情,自己若太过生硬,是不是又要树敌了? 罢了,事实前世自己与太子皇后虽有交锋,却都是因为朱四的立场缘故,但今生他们之间并无过节,也没有太大的利益牵扯,眼下太子态度诚恳又做了极大妥协,她没必要一竿子打死的。&1t;i>&1t;/i> “所以,若咱们还能继续合作,孤一定不会让外界来影响你我大事。孤一向善待手下众人,郡主应该也有所耳闻。只要你我站位统一,孤一定不会做出有违和损害合作,过河拆桥之事。 这一点,孤可以保证甚至誓。孤的诚意已经送到,郡主可以与将军商量一番,想要什么,只要孤能做到,在孤能力范围之内,不损害孤的利益,孤都可以答应。” “太子的诚意我收到了。” 程紫玉还是将礼盒推了回去: “我之所以来见您,也是有话说的。我可以挑明了告诉您,就我个人而言,只要上位的不是珏王,不是安王,我并不在意谁在位。我夫君嘛,他是纯臣,所以他只效力皇上。我既嫁了他,自然不会替他做主去站边。所以既然朱常珏那个目标已经达成,咱们的合作还是得要中止了。&1t;i>&1t;/i> 但有一点我也可以保证,在不损害我与我夫君利益的前提下,你我合作虽停了,但我也不会帮哲王。您二位可以各显神通。您看这样可好?” “为何不再往高处走一走呢?你们可以得到更多的。” “还是那句,我夫君的立场在那儿。而且,银子我们不缺,地位我们也不在乎。我们只想平静过日子。人各有志。您懂的。” 程紫玉笑着送客,太子直道可惜,希望程紫玉向李纯转达他的诚意并再考虑一二。 “再考虑也是一样。就是哲王来也是同样的答案。您自己努力吧。” “孤还是会等着,期待我们的再次合作。若有需要,你只管开口。只要不损孤的利益,孤的保证,会一直有效。”&1t;i>&1t;/i> 程紫玉笑着行礼送客,慢慢踱回了主院…… 她觉得挺好。 如此,她既没有与太子撕破脸,也不用答应什么。若朱常安和朱常珏再出来蹦跶,她也依旧可以借太子手,或者重新与太子合作。 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而对太子来说,她虽没有答应合作,但既表露了对朱常珏和朱常安的厌恶,也保证也不偏帮朱常哲,这对太子来说也是一颗极大极好的定心丸了。 毕竟,眼下的朱常哲他还不放在眼里,再除了朱常珏和朱常安,舍我其谁?所以,这场夜探太子虽可惜,但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程紫玉回到内室就被挑眉过来的李纯盯上了。&1t;i>&1t;/i> “我以为你是想要朱常哲上位呢。”毕竟,她与朱常哲也有过合作,合作也很愉悦,而那人对她还有些一丝……异样情愫。且她与文兰的牵扯也不少。 所以李纯本以为,她压根就不会见太子,或者会干脆利落拒绝的。 刚刚前院消息传来,李纯也有几分惊讶。此外,他还莫名有几分舒畅。他一直觉得她对朱常哲会有几分若有似无的好感的,眼下看来,倒是他多想了。 “还是你的立场比较重要。”程紫玉一眼便知他的舒坦来自何处,她觉得男人的飞醋有些可笑并可爱,忍不住上来讨好般搂了他脖子。 “所以,都是为了我?”他挑了挑眼,一脸不信。 “大部分是。”皇帝信他,所以他必须避讳,且眼下形势大好,为何还要去蹚浑水?&1t;i>&1t;/i> 程紫玉又笑道: “既然太子都那么保证了,我们为何要吊死在朱常哲一棵树上?先前朱常珏挑拨时对你说的话也不算全错。眼下朱常哲需要我们帮助,自然怎么看都是好的。可咱们与他也不是没有隔阂,人心隔肚皮,难保他他日不会过河拆桥。” 程紫玉知道朱常哲有心机,疑心病也重,老朱家的通病。 “说实话,姓朱的,我一个都信不过。也亏得你姓李。我还能信上一二。” 李纯对前半句深以为然,但后半句还是叫他对她一顿收拾。 两人闹了一阵。 “太子虽虚伪,但为了他的伪善外表,至少还要些脸面,所以他许下的,至少不会明晃晃的撕裂。他若做了皇帝,想来咱们过得也不会太糟。”&1t;i>&1t;/i> 程紫玉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到时候你若要卸兵权,他一定求之不得。届时你我正好拿捏着让他许些保证。他一定会答应,为了他的名声,他也不会撕毁协议的。” 李纯失笑。 “将来的事我都会安排的。如何全身而退,我早有计较了。你啊,不用想那么多。” 程紫玉瞪了他一眼,低低骂了声“狐狸”。 她一直不知他将来如何退下,他前几日应下的“三年之期”又是葫芦里卖了什么药,问他他也不说,试探也被他一眼看穿。真是…… 程紫玉对镜拆环卸妆,又补道:“若是朱常哲的人来打听,也不用瞒他。就让他知道太子来拜访的目的便是。” “然后呢?”李纯撑头眯眼看她。&1t;i>&1t;/i> “朱常哲肯定急啊,一定会有所表示。太子都保证一定不会过河拆桥,会善待我们了。他呢?咱们一直在帮他,他好意思吗?到时候你便与他实话实说,从他那儿也弄个保证来。” 李纯低低笑了起来。 “究竟谁是狐狸啊?你的道行不比我浅吧?” “跟皇上学了点平衡之道罢了。只要咱们有价值,这船总不会翻的。”双保险多好。若不出意外,总归是二选一了。一个是老牌势力,一个是后起之秀,自己坐山观虎多清闲。 李纯却是扑了过来。 “刚刚说全是为了我,叫我好生感动。但你没拒绝太子好意的真正目的,还是想要得一个朱常哲主动给出的承诺吧?”&1t;i>&1t;/i> 李纯磨牙咬上了她唇,含糊到:“你这么溜你夫君真的好吗?” 烛火一跳,身上一重,一室春光顿时浓重,轻易再化不开…… 皇帝正在烦恼另一件事。 朱常安那里的第二次回召来消息了。 內侍往返西北走起来太慢,所以这一次没等內侍回,皇帝便已经收到了暗人第一时间递回来的消息。 说朱常安已有月余未回营地了,一直在外清除边境外族。 內侍传召不见人,带人去找又找不着,所以第二拨內侍还是没能见到其本人。 如此,皇帝的疑心更大了。 又不是征战时期,要他清理什么外族?月余都不回,有必要吗?眼下又不是什么大战当前,需要那么紧张吗?西北多游牧,本就是来了走,走了来,春夏进,秋冬退,他荡上百年也荡不平!&1t;i>&1t;/i> 当然,最让皇帝疑心的,还是朱常安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准和那素来无用的心性,他竟是那种吃得了苦的人吗? 皇帝觉得,是老四在避开他。 那究竟是不敢回,还是不想回? 是怕被自己追查银子?还是怕自己不让他跟着白恒? 他跟着白恒要做什么?想学艺?还是要军功?或是……军权? 但他若只是单纯想学艺,只需跟着白恒即可,何必还要去荡敌?所以不是学艺。 军功?只要没有大型战事,注定不可能有大军功! 那么……只剩了军权,那可不行! 皇帝虽信得过白恒,但白恒一直对老四赞誉有加,可别弄出个师徒感情来,影响上君臣之情。&1t;i>&1t;/i> 这么一想,皇帝更不踏实了。 他不由开始思量,该不会是白恒在帮着朱常安逃避回京吧?或许这才是最说得通的。 內侍去了西北两趟,白恒怎会不知?白恒若站自己这边,老四再不肯回,白恒也会强迫他回吧?白恒在给他打掩护吗? 皇帝被自己想法一惊。 不行,这一次,他的口谕不但要下给老四,还要下到白恒手上。 于是,七日后,昭妃“病危”了。 这次,是真的病危。 她几次三番挑衅了皇权,皇帝早就容不下她了。可她一直没有收敛,眼下皇帝为了维护他至高无上的皇权,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又是半个月后,已在床上躺了近三个月,早就成了半死人,每天都在自我折磨中痛苦的昭妃彻底解脱了。 农历六月二十七,昭妃薨。 皇帝要以守孝二字,再逼朱常安一次。死者为大,这个口讯,绝对不可能传不到儿子手上。 是要军功还是尽孝,他直接让儿子选。 选了前者便是不孝,选了后者便必须回京。 至于白恒,若这一次还帮着遮掩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这对白恒也是一个试探。 皇帝希望这次,老四和白恒不要让自己失望……/1o_1o575/ 第六三六章 孤家寡人 转眼已是七月,皇帝先是召了钦天监监正密谈,又请了白云寺方丈悟明喝茶。只因他最近霉运连连。 他自然不信是他的气运出了问题,而是认定了一切厄运皆因流年不利,想要从大师们口中寻得转运之道。 为此,他还做了很大一场法事。 他之所以这般焦心,除了儿子们的不省心,还因入夏后北方干旱,南方雨多。久旱生蝗,翼豫等地已现蝗灾。而南方阴雨不停,若继续落雨只怕要洪涝泛滥。 皇帝心头惶惶,一心扑在了前朝。 可坏事依旧挡不住地接踵而至。 三天前,他最宠爱的田贵人,滑胎了。 这个他看重,珍惜,可以证明他正当年,依旧龙精虎猛,被他寄予了欢喜和爱护的一胎,居然没保住。 在最近一系列坏事发生后,这次滑胎就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叫他心慌不已。 今日程紫玉入宫来给太后请安,皇帝刚好也在慈宁宫。 她看着皇帝也是心下一跳。 才几日不见,皇帝便消瘦许多,眼下的青色深深的一圈,头发也有些泛银灰了,倒似一下老了十年。 皇帝歪在圈椅里假寐,由着御医把平安脉。 于公公在一边叨叨,说皇上最近睡眠不好,整宿睡不着。每日最多就只休息一个时辰。 御医表示皇上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引发的疲态,跪地求保重龙体好生休养。 皇帝挥手让御医下去,太后则示意让御医去熬一碗安神药过来。 皇帝轻轻一叹,极其少有地认了次老。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精力用不完,但最近是真的力不从心了。只可惜孩子们都各有欠缺。朕放心不下。也不知还能熬几年,但愿在朕倒下之前,能有……” “皇帝困了,瞎说什么梦话。哀家都没服老呢!在哀家跟前,你永远是个孩子。你啊,别太操劳了。有什么事别都一人扛着,你谁都不放心,活该劳碌命!” 程紫玉则在角落尽量缩小存在感。 她还在呢!皇帝竟然说那样的话。皇帝是忘了她在,还是没把自己当外人?总不会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吧? 安神药上来,太后亲自盯着皇帝喝下,命芳嬷嬷带皇帝去了后殿睡上半日。 皇帝一走,太后面上的笑便淡了。 她心情也不好。 御医给太后请脉,脉象很好。 程紫玉略微安心。今生的太后全权掌了后宫,宫中事端不断,所以太后在后宫的把控力也在不断加强。许多重要位置都换成了她老人家的亲信,衣食用度更是细之又细。 太后很健康,虽疲累但气色不错,今生应该不会再发生前世那种事了吧? 御医也给程紫玉请了脉。 也是一切都好。 这两个月她已经不长个儿了,人看着也丰腴了不少,拿太后的话,总算褪去了少女感。 御医表示,她只需在吃食上再调理两三个月,便可以不用再服避子药了。言外之意,底子已然不错。怀孕生子已不在话下。 太后听完哈哈笑了,总算还有些高兴事。 挥退了御医,太后拉着程紫玉说话。 “皇上以前不喜欢你,但现在却已很欣赏你很认可你了。皇上觉得,你很好。可以站在李纯身边了。” “……”程紫玉摸不着头脑,与自己说这个做什么?他不喜欢,自己也已经站在李纯身边了。 太后却无视了她的不明,继续说着。 “皇上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很多人不满皇上对皇子们的各种纵容。但皇上是无奈的。他不放心皇位,总想挑最好的接班人。可老大脾气不好,手段太狠。老二身后那些族人太过庞大,当年他们就能逼着皇上立太子,若老二再上去了,今后大周就不姓朱了。 老四能力不够,性子也不好,从不在考虑之中。老五最像皇帝,母族势力不强大,却有能力。恰恰好符合皇上的挑选标准。 皇上算得很好,他原是打算让老五在外磨砺上几年,在外赢些声望口碑,在军中得些功勋。待他回来,皇上再助他一臂之力,给他些兵权…… 可眼下,皇上却开始忧心,怕来不及了。” 程紫玉眉心跳了又跳,这些话,怎么好对自己说?她刚听着还以为是太后知道自己与太子最近走得近,所以在敲打自己,暗示让自己与朱常哲站同一战线,可“来不及”又是什么意思? “这年纪大了,便容易回想以前的事。就连做梦,回去的都是过去,梦到的都是以前的人。皇上,最近老做梦。” 太后拉着程紫玉手,“皇上,前几日借着做法事,顺道去看你婆母了。” 婆母?李纯的娘?程紫玉一抽气。 她抬眼看向太后。太后正紧盯着她。 程紫玉不知太后何意,莫名有些慌张。 “皇上在那儿待了许久。”太后又是一顿。 程紫玉却知道,太后的视线依旧火热盯在自己身上。 “皇上亏欠李纯,亏欠你婆母和李家,皇上想补偿,想弥补。最近皇上身体越发不好,他希望可以在他身子还硬朗之时便完成弥补。” 程紫玉张了张口,几分口干舌燥,心跳也有些快。有种想法升腾,不会吧? 她挤了个笑,就要屈膝。 “皇上对夫君一直很好,夫君都记在心上。夫君对皇上也从无不满,何来亏欠弥补之说。”她听了这么半天,哪里还不明? 皇帝果然是故意当着她面说了那些不该说的。 太后也不是没分寸,怎会在她跟前对皇子们评头论足。 所谓弥补,大概是有让李纯上位的想法了。 程紫玉确实慌了。她不敢拒绝,她不知这是命令还是什么,她不确定太后和皇帝的真正意图。但她也不愿接受。她只能装傻。 “以后不要老是下跪,腰板挺起些!”太后没让她跪。“他身上有皇上的血,皇上待他好不是应该的? 皇上还是没能补偿他。何况还有他娘呢?他外祖一族呢?皇上年纪大了,愧疚也大了。有些事总要做了更安心。” “皇上……有意为李家平……反吗?”程紫玉希望是。 “你明知故问了。皇上是借那势上去的。皇上不能给平反。” 自己去拆自己的台,昭告天下自己来路不正吗? 程紫玉继续装傻:“是,我……回去便告知夫君。” “紫玉,哀家把你当自己人。你我说话便没必要藏着掖着拐弯抹角。直话直说吧。皇上的担心不无道理。万一时间不够,李纯是最好的选择。他有兵权有实力,京里和军里都服他,万一个别势力有反扑,只有他能压住。 老五是好,但只怕来不及成长了。一是因为朱常珏和太子。二是因为皇上身体每况愈下。咱们不能不做打算。老祖宗的基业,总要好好往下传的。 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对咱们都是大好的。 皇上那里,既可以真正弥补李家和李纯,可以让李纯亲自给他们平反,还能让他身在其位。 你也放心,哀家全力为你保驾护航,让你权掌后宫。你是民间郡主,刚好可以成就一段佳话。既能安定民心,也可称为万民敬仰。 程家那里不但不会有人再加以算计,还可以成为真正的贵族,脱离工商阶级,成为人人追逐和追捧的对象。以后不用再做手艺,子孙可以飞黄腾达,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这可是萌阴后辈的大好事啊……” 太后越说,程紫玉眉头越紧。 太后越说,她便觉诱惑力越小。 那个位置,李纯不要,可他们就认定自己会动心吗? 她并不想在后宫后宅浪费这辈子时间。 她不会放弃手艺。也不想脱离那个阶层。他们有皇位要继承,自己也有手艺要传承。 她的子孙也是,她的子孙也得要来延续手艺的,而不是那种靠着祖宗萌阴在权势海里追逐的纨绔子弟。 她突然发现,重活一世,她与太后之间已不再是前世那种相互珍惜的单纯感情了。太后在其位谋其事,早就不在乎自己想要什么了。 太后对自己虽有宠,却不是前世的爱。 程紫玉惊觉这一点时,突生悲哀。或许这便是有得必有失…… 她觉得腕上一凉,低头看去,却见一只血玉镯子已被套了上去。 她认识这镯子。 是先帝爷送给太后的。 龙飞凤舞,贵重可见。 “这是哀家送给孙媳的。” 孙媳! 太后承认他是孙,自己是媳。 他们终于要认回李纯了。 程紫玉跪伏在地。 太后以为她要谢恩,却没想到她取下了镯子并双手递于头顶。 “锦溪区区一妇人,如何能做这主。这镯子太过贵重,锦溪不敢当,不敢收,还请太后娘娘收回。” “哀家实话告诉你,李纯也不愿。所以哀家来与你说。李纯听你话,你代他收下,回去与他好好说吧。你不用有顾忌。身份上,原本便有李纯是皇上私生子的传言,只要稍微润色一下,便是板上钉钉。至于老五那里,皇上会安排他接任康安伯的权,让他守东海,绝不会影响了你们。还有……” 太后也烦恼。皇帝说,最近找李纯明示暗示了两次,都被堵回去了。李纯的那性子,从不轻易被他们左右。还屡屡拿了李母出来压他们。若不是无计可施,何必从程紫玉这儿下手。 只不过,太后没想到,她看了半天,却半点没从程紫玉的表情里找到一丁半点的欣喜。 程紫玉咚地叩下。 “既然夫君不愿,锦溪便更不能应了。” “你想想程家,否则你会后悔的。而且,你有想过忤逆哀家,得罪了皇上的后果吗?你到今日地位不容易,你真要错过这个天大的机运吗?” 程紫玉心下叫苦。只怀有一丝侥幸,希望太后只是虚张声势。 在这帮人眼里,程家屁都不是。他们不在意。 所以,程紫玉只能拿李纯说事。 “我既然嫁了李纯,便不能不顾他的意愿。程家是我的娘家,我不会不管。但李纯是我心上的人,更是我需要和想要维护的人。他的喜怒哀乐,对我不比程家轻。太后娘娘,您与皇上既然要补偿他,为何不想想他要什么。既是他不喜欢的事,强迫他去做,就是所谓的补偿吗?” “大胆!”太后愠怒拍桌,茶碗跟着一跳。 程紫玉赶紧磕头。 “您且息怒,求您听我说完。当日李纯与我说,他之所以能接受我,正是看中了我家的烟火气。他说他孤单了二十多年。他最想要的便是那份世俗的热闹。他已经苦了二十多年了,只想有个家族可以陪伴,可以开怀畅饮,可以好好歇息。眼下他得到了,您忍心再让他孤家寡人一辈子吗?” 那个位置,岂是好坐的?李纯的性子,根本不适合。 “怎么就孤家寡人了,他一样有你和你的家族陪着。” 自欺欺人。高处不胜寒,哪个皇帝不是孤独的? “娘娘,今日我若为他应下,您觉得锦溪与他还能保持眼下这融洽的关系吗?他会觉得连枕边人都算计了他,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 婆母的坟我去过,婆母不让他再归皇室,他也告诉我了。他会怪我让他成为了不孝不义之子。他不会原谅我的。我不敢,不敢忤逆婆母,不敢那么逼他。他也不会忤逆婆母的。 您不是疼爱我吗?您怎能让我成为罪人呢?而且到时候,伤害的不止是我与他的感情,还有他与皇上,与您的感情,您想要那样的后果吗?求太后娘娘怜悯我夫君。锦溪大言不惭,也请娘娘从轻处罚。” 程紫玉拜着,一动不动。 她眼梢余光瞥到了内室微微晃动的帘。 她就知道又是皇帝打的坏主意。 当日皇帝在李母死前发誓不让李纯回归皇室,君无戏言,眼下后悔了,便又想着让太后和她来出面,想拐着弯办成这事吧? 自己才不做那罪人呢! 大不了以后少进几趟宫,有李纯和李母在前面顶着,皇帝太后又如何能迁怒于她不听话? “起来吧。你大道理一堆,哀家怎么罚你?下去吧。” “是。”程紫玉如蒙大赦,赶紧退了下去。她决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如闭关算了…… 皇帝打帘走出,惋惜中却是带了一丝笑。 …… 第六三七章 症结之人 皇帝打帘走出,与太后同时一叹。 “皇帝可死心了?哀家可是尽力了。这两人既然都无意,便莫再强求了。” 太后给皇帝倒了杯茶。 “李纯心里有疙瘩,哀家一直觉得他不适合。这事就此作罢吧。” “朕知道了。” “锦溪那孩子说话直,皇上别怪她。” “她张口闭口都站在李纯的角度,朕如何怪她?她虽狡猾,可心里在意李纯,人也不贪,是好的。还是朕明智,当日唯恐给李纯塞错了人。眼下看来,倒是错打错着了。” “谁算计了谁还不一定呢!那两人感情那么好,可别是皇上被算计了吧?”太后取笑了起来。 “……”皇帝一声轻哼,反正他不信自己是被算计的。 眼下,见李纯和程紫玉连唾手可得的皇位都不要,皇帝虽可惜,却也矛盾地有丝安心。 其实,刚刚也是他顺道对程紫玉的试探。 太子上了将军府好几趟了,他如何不知? 李纯他放心,但程紫玉那里,未免太能耐了。 尤其现程紫玉能同时与太子和老五都交好,皇帝怎会放心?区区一个女子,呼风唤雨不可怕,但若同时怀有野心,那才叫人恐惧。 总算,还好。 皇帝对结果还算满意。 只要她意不在高位,如何折腾都随意。 如此这般,他才能放心将更大的权利下放到李纯手上啊!否则这么大的权,想干点什么不行!他怕真得夜夜不敢寐了。 …… 从太后那儿出来后,程紫玉便去储秀宫探望了田贵人。 程紫玉心里有些不踏实。 前世田贵人怀孕的时间和今生差不多。但她怀胎九月都顺风顺水,最后生了个大胖儿子,一举晋升婉仪。圣宠不断,风光无限。 今生,她依旧很得圣宠,依旧胎像稳固,怎么孩子就保不住了呢? 是后妃的暗算吗? 可眼下这种局势下,还有谁会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小皇子?就连皇后也看不上吧?更不提皇后还在“抱恙”。 且在上次慈宁宫宴席后,后宫里更是明松暗紧,几个刺头高妃都栽了,还有谁有实力有胆量轻易动手? 程紫玉想不明白。 这胎已经三个多月了。上次御医当众报喜,表示胎像稳固的。 这个改变有些奇怪。 虽说前世今生,因为自己和朱常安的缘故,许多事都改变了,可那些事都事关大局,与田贵人之流有什么关系?她先前身份不过是一个商户家的旁亲,家世不显,谁能利用她?也得利用得上啊!入宫后,她也算是个本分的,是得罪了谁? 程紫玉对田贵人很有好感。 一是同为江南而来,说话还挺投机。 另外,上次对贵妃出手时,田贵人和石贵人两个是最先站出来力挺并帮着力证如意撒谎的,虽只小小出手,可程紫玉记在心上了。 所以程紫玉带了不少东西来探望。 她本想多问几句,若能帮忙便出个手,可田贵人心情不好,一提就抹泪,压根无心回她。 程紫玉只能安慰了几句,便退了出来。 要说这储秀宫是新装的,环境好不说,阖宫还就只田贵人一个主子,既不用被高位妃嫔压着,皇上又看重,给派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来守着,怎么就出门散了个步,孩子说没就没了? 回府后,她与李纯也提了这事。 “嗯,皇上让查了!后来好像是说前一天打雷,田贵人惊到了,晚上魇了好几次。第二天早上醒来腹中便不太舒服,午后出门又滑了一下摔倒了,孩子便没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吃食都查了吗?没有查到谁对她下手,她与谁交恶或是往来密切吗?” “都查了,没有问题。” “这样啊……” 程紫玉躺去了床上。 刚闭上眼,她便想起了慈宁宫办宴的那日,田贵人被把出喜脉,又晋升一级后,笑不达眼底,略带敷衍。后来她一人独处时,表情更是有些复杂的落寞。当时程紫玉便觉得奇怪了。 怀上龙嗣,天大的好事,不是吗? 前世的她确认喜脉后,可是乐开了花的。 此刻这么一想,难道她当时就知孩子保不住了?有人在威胁她吗?可她有没有孩子,压根就损害不到任何人的利益啊! 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转瞬即逝,压根没能抓住便叫李纯打断了。 他伸手抚在她小腹。 “你若有孕了,我是一定不允许你出门的。工坊也不能去。你只能乖乖在家里待着。” “怀胎十月,你想闷死我吗?”再加上两个月的月子,岂不是一年不能动弹?再一想到“十个八个”之说,她后背莫名一凉。 “怀孕太危险了。能不出门还是不要出门。” “既然危险,还是少生两个吧。” “你休想!” 李纯咧嘴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想想办法,养养我的胃口,让我食髓知味,熬不住那十个月的等待……”他奸笑挺身,由着她又踢又打…… 最近,程紫玉的烦恼也一个接着一个来了。 先是何氏终于抵达了荆溪。 何老夫人病了,原因是在船上吓到了。 何氏在信中没有多言,但蒋雨萱报平安的信里,还是将来龙去脉给程紫玉说了一遍。 原来她们的船在南行途中的某一晚,碰上了水匪。 蒋雨萱庆幸她们坐的是官船,说一帮黑衣水匪挥刀上船就要抢,后来被官兵吓住便退了,否则必定损失不小…… 程紫玉直挠头。水匪?她有过耳闻,却从没碰上过这类人,所以并不了解。 “大周的水匪很猖獗吗?”她问李纯。 “总会有的。就和土匪一样,每朝每代,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民不聊生时,或多或少会有。水匪比山匪要更难抓难剿。 山匪有固定驻扎地和活动范围,不像水匪,往日里装成沙船货船,往码头或是航线中一隐,防不胜防。既可以随时换地方,也可以尾随目标和四处逃窜,因而抓捕的难度不小。一直在抓,一直也抓不尽。 但近年大周风调雨顺,赋税也不重,水匪之患并不严重,主要也就是几路老顽固势力。朝廷招安也不顺从,但好在他们近年实力大损,也不敢抢官船,已是日薄西山之势了。” “嗯,那我娘她们运气还不错。”亏得坐的是官船啊…… 程紫玉天天盼着,好不容易得到了何老夫人病愈的消息,那边何氏却又来了信。 说是回府后才现,温柔那丫头咳疾很严重。三月的时候风寒未愈便开始忙着紫羿轩的出货,导致那咳嗽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 何氏回去后吓一跳,说温柔都瘦成了皮包骨,着低烧,咳得连肺都要出来了。 何氏心疼,埋怨她不爱惜身体,可那丫头却表示一直有在吃药。紫羿轩没她不行……眼下,何氏已经勒令温柔回去休息了。 不过何氏找了大夫问病情,大夫却告诉她,病情拖沓了太久,想要根除有些难度,只能试着看能否缓解…… 程紫玉一听就急了。 这是什么话?分明就是不会治的意思。 何氏也觉出了大夫言外之意,当即便找人去了金陵找名医。此外,何氏又让人把这些时日温柔吃过的药物和药方子都收集了一遍,一道给程紫玉送了来。 这都已七月中了,三月到现在,咳了四个多月,那该糟了多少罪? 程紫玉当即便入宫去了,带着药方子在御医院候了一天,硬生生求了几个御医一人给开了个方子并求了不少止咳药,又准备了一大堆的补品后,找人快马给荆溪送了去。她告诉何氏,不管花多少银子,不管需要什么药,都一定要让温柔好起来。 入画在身边,自己还能用行动去对她好。可温柔姐,前世今生,那是两辈子欠的情意,程紫玉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她若就这么没了,那怎么接受得了! 程紫玉急得团团转。 她想着,若温柔再不见好,或许她便回荆溪亲自照顾,或是亲自带她入京来医治了。 半个多月后,总算荆溪来了消息。温柔的病情平稳了下来,低烧虽依旧有反复,但咳嗽略有缓解。 可程紫玉刚松下的一口气还没到三天,便再次提了起来。 她最近大多数时候都在工坊,几天才去一次程家。而何家那里,在上次劝架失败后,她几乎有半个多月没去了。她与何思敬倒是在工坊见过几次,但红玉,因为她上次站了何思敬,一直都还在生她气。 这天正好经过何家,她便顺路买了几盒点心看看红玉可“原谅”了自己。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昨日她忙着干活时,何家下人来捎话。 红玉那丫头莫名其妙:“我们小姐说,何府太空了,她每日闲来无事心头慌,想要找两个人入府陪陪她,所以来问问您的意思。” 程紫玉因着前一阵温柔的病情一直不在状态,拖了好多事没做。现下温柔事了,她正忙得似陀螺,哪有心思管那一听便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她是何家的女主人,这样的小事,她自己做主就好了。不用来问过我。” “可……” “告诉我姐,待这几日我得空了就去看她。你看我手头,好多活儿没做呢。过两日还要进窑,有两批货要赶呢。柳儿那里新得了两提桃子,你正好带回去……” 丫头悻悻退下,程紫玉也没觉什么。 直到快日落,她上了马车准备回府,正好看见何思敬一脸怒容从工坊的外事处冲了出去,打马一鞭便飞驰离开。 程紫玉找人一问,才知是何思敬的小厮来报,说是夫人弄了什么人回家……也不知怎么何二爷一听就爆了…… 程紫玉这才想起来,午后红玉那丫头转达了红玉的古怪话后,欲言又止却被正忙的自己打的事。 何思敬那么生气,也不知红玉又是弄了什么人回去。 程紫玉一叹,可不是又有什么缘故在里边吧?看何思敬那个模样,大概又要闹上了。 程紫玉找了人去何府盯着,若那两人再闹起来便来通传,一夜过去倒是平静。今早问过,说是昨晚并无吵闹,但何二爷宿在了前院,天一亮便离开了。 程紫玉思来想去,觉得再忙也得来看一眼。 可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红玉的状态是真不好。 红玉一直是个跳脱性子。 可程紫玉瞧见红玉时,只见她正背对自己坐在了葡萄藤下呆。 程紫玉突然现,自己这姐怎么就瘦了那么多,衣袍穿在她身上,竟显那么宽大了。而她的整个人,更是给人一种苍凉脱的味道。 程紫玉不喜欢这种陌生的感觉。在她心里,红玉就该是向阳而生,满是生气的俗人。 可此刻的红玉,圆润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病恹恹的菜色。形容之枯槁,叫人心惊。 “怎么这个模样?你不舒服?看过大夫了吗?”现红玉眼里全是淡漠,程紫玉更是心惊。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红玉。那沉稳的模样,完全不像她。那火一样爆的性子,去了哪儿? “你来做什么?不是忙吗?”红玉避开了程紫玉伸来探她额的手。 红玉的疏离也让程紫玉很不适应,也开始心疼。 “这是生我气?我再忙也不会忘了你的。看,都是你喜欢吃的。尝尝吧。知味斋的牛乳玫瑰膏,排队买的。馋了吧?” “不用了。紫玉,我已经不吃甜了。戒了。”红玉向远处望去,随后淡淡到:“生活没什么滋味,吃多了甜就能开心吗?我不想自欺欺人。” 程紫玉心惊,呆呆看向红玉。这才现红玉很认真。她不开心,她不幸福。 怎么会? 程紫玉突然便有些慌了。 顺着红玉的视线,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一身素淡的女子正快步垂着脑袋走来。 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头。 所以,这来人可不是个奴才。 这便是红玉昨日弄进府里来的人?让何思敬怒的人? 程紫玉眯了眯眼,蹙眉看了眼红玉。 她清楚瞧见红玉唇边扬起了一丝笑。 不是高兴的笑,而是鄙夷,带了点轻视和不齿,还有自嘲。 程紫玉来了这一会儿,这是第一次看见红玉露出表情来。说明来人她在意。 所以这来人,是问题的症结吗? …… 第六三八章 新麻烦到 正走来的女子体型娇小,身段玲珑,战战兢兢的模样叫人想起了无害柔弱的兔儿,很容易激发起保护欲。 她的衣衫远看虽素淡,细细一瞅却是簇新,浅浅的粉色底子和精美的绣花都很衬她。 年轻,柔美,娇弱,与红玉属截然不同的风格。 尤其让程紫玉忍不住眯了眯眼的,是这位梳了个妇人头。是怕自己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是她为人妇已成了事实了…… 走近了,程紫玉再细细打量了来人,这张脸,自己是不认得的。程红玉虽来了京城几个月,但她认识的,自己都知道。这位,却不知什么来历。 不好的预感生出。 “这就是你昨日告知我,说府里太空,找来陪你的人?” 红玉没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程紫玉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你疯了!” 她总算明白了。 这能在何家快速穿行,带着奴才的年轻陌生妇人难道还是客人不成? 原来这才是红玉口中“府中空”和“要人陪”的含义。这才是她一副生无可恋样的根本原因! 这是红玉给何思敬抬的妾,还是瞒着何思敬带来的人!难怪何思敬气成了那样,程紫玉也觉得气到了。 “这是你送给何思敬的礼物吗?你与他再吵闹,也不能做如此伤感情的事。你是在试探吗?还是以为这是大度?你是在玩火!有你这样的吗?万一……” “够了!” 红玉却是倏地起身。“你有什么资格老来教训我?你每次都这样,你从心底里就不信我。不止是你,还有娘,外祖母她们都是。我不是试探,我也不大度,我没有玩火,伤感情也不是我!告诉你,从里不是!你以为我愿意?” 红玉吼了起来,眼睛也一下红了,就那么瞪向程紫玉…… 最近的事一直都处在失控边缘,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可的确每一件都让程紫玉心乱如麻,失了分寸。 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一桩桩一件件后面调度,轻而易举就能调动她的负面情绪。 她如何不慌。从消失的朱常珏,不回的朱常安,病了的何老夫人和温柔,全都是她心头念着的。 还如眼下,今生程红玉的婚事是她一直放在心上的。红玉的归宿对她来说很重要,也不容有失。 在解决完薛骏,将红玉托付给青梅竹马的表哥后,程紫玉一直以为红玉的问题已解,因而对红玉的关注也小了许多。 红玉与何思敬一直小问题不断她也没太放心上。毕竟他们从小到大便一直如此。 可此刻程紫玉开始害怕起来,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错在何思敬不是良配?错在自己对红玉最近关心不够? 但她更希望是后一种,那么至少可以弥补。 而她最怕的,是有人在后边捣鬼! “你说清楚。”程紫玉见人过来,一把拉了红玉闪身退了几步。 “说就说!” 红玉一甩手。“你们都这样,每次不由分说便把责任推我头上。每次二话不说便认定是我的错。每次都来骂我!你以为我愿意让她进来?可要不然呢?由着何思敬经常跑外边私会她?” “私会?是何思敬背着你与这人……” “是。他把这女人养在外边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弄错了?你有没有听何思敬解释?会不会是逢场作戏时的误会?二表哥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他不会……” “看,你第一反应便不信我吧?” 红玉失笑打断。“可我得告诉你,没有弄错。已经没有解释的意义了。也不存在误会。更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与他在一起,他有事瞒我,我怎会没有直觉。可你们就是不信我。所以我大度,我把人给弄进来了。” 程紫玉心下渐冷。 既然不是红玉自作主张给何思敬收了人,这事恐怕是真。 所以这才是红玉心头那刺的起源吗? 程紫玉几分恼火。她早前是找人盯过何思敬的,那么这是自己放心他,将盯梢之人撤回后发生的事呢,还是他瞒着自己的暗下行为? 她似也突然就明白了。 眼下自己气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何思敬的背叛行为。就如红玉恼的,或许也不仅仅是这个女子这件事,而是何思敬的打脸和周围人等都站何思敬的行为。 所以红玉的冷漠,是她觉得所有人都在背叛她,尤其是至亲都不愿理解和相信她。 程紫玉顿时火大,有种被利用的感觉。何思敬,真不靠谱吗? 而这几句话的功夫,那女子已到了跟前。 程紫玉噤声再次细细看向了那女子。 倒是恭恭敬敬,全然都是谨小慎微的模样。 “春萼前来拜见主母,拜见郡主。”女子乖乖磕着头。说话声音与其人一样,娇软柔弱。 可程紫玉却对她印象更差了。 若真人如其形,对主母敬重,怎会主母不召便自作主张前来拜见?不是昨日才入了何府?理应四处都不熟悉,怎会来得这么快?自己才刚到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倒是耳聪目明赶来了。 这样的人,只怕心机不少。 程紫玉不得不怀疑这春萼要么胸怀野心,要么心怀歹意。加上这人坏了好好姻缘,她对其已是厌恶至极。 当然她更担心的,是这个人的来历身份,也不知是个什么来路! “起来吧。”红玉懒懒坐下来。这女子跟前,她先前发泄时的怨怒再次消散,变回了那种淡淡。 那女子应是起身。 “等等!”程紫玉厉声一喝,威压尽显。 那女子一愣,抬眼看来,见程紫玉一双眼黑沉带怒,明显的不喜,只能继续伏地。 “你是这府里的主子?”程紫玉明知故问。 “不……” “那你是我们程家的表亲还是何家的表亲?” “不……” 程紫玉接连打断了她。 “既然不是主子不是亲戚,那就是奴才了?回答我是与不是就好。” 那春萼深吸了一口。 她听到郡主来了,特意赶来露脸讨好的。她远远过来便听到这对姐妹在争执,她是怀了许多心思,也做好了被撒气的准备。 可这程紫玉,似乎不太给脸面呢。 “是。”主子以下的,自是奴才。姨娘二字再好听,也就是等级高一点的奴才而已。“但春萼昨日……” “闭嘴!”程紫玉更冷漠了。“既是奴才,便要注意身份。主子没让你解释,你多话便是错。” 红玉睇眼看了下程紫玉。 程紫玉也坐了下来,给红玉倒了杯茶。 “刚刚听说,你叫春萼?”好一朵春花,寄予了多少美好?听着就讨厌。该不是何思敬取的吧? “是,春……” “不好听!”程紫玉再次打断。“春萼,春萼,听着似‘蠢儿’一般,我给你改个名吧?” 红玉终于面上一抽,差点笑出。 春萼,多美的名。 可被这刻意一扭曲,似乎还真就难听起来了。 程紫玉自不是真在问,压根没给春萼说不的时机便接着到: “春不好听,俗气。听说不少青楼便唤作春搂,里边姑娘们的名字里也都刻意带了春,什么春情,思春,盼春,惜春,回春,猫猫狗狗也总被人叫了发/春,叫/chun的……” 话说至此,几个奴才都跟着噗笑了起来。 知道程紫玉在刻意刁难,自然都知配合。个个笑出了声。 主子太“刻薄”了,这是既骂人下贱如娼/妓,又骂其如玩物畜生。这刀捅出去,可捅了个结结实实。 那春萼听在耳里,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帕子也绞作了一团。 可恨程紫玉神情温和,骂人还面不改色。 她已全力做出了委屈状,眼睛红着,嘴唇颤着,身子抖着,可那程紫玉就是视而不见,只自顾自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萼也不好。既似恶人的恶,又像饥饿的饿。瞧你柔柔弱弱的,既不像是心怀叵测的恶人,也不是如狼似虎的饥。渴,何必取这么个字? 尤其这俩字合一,才叫人浮想联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哪里不正经呢!叫你个名字,还以为我在骂你呢!我今日心情不错,便给你新取个名字吧?……” 程紫玉自不是真刻薄,她还不至于故意刁难个奴才。 这名字没有不妥,程府名中带“春”的就不少。而她故意这么“恶毒”,一是敲打,二是绝了对方的攀附心,三是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她的不喜和她的对红玉的支持。当然更重要的,她是在故意试探。 真小人不可怕,伪君子才麻烦。她当然希望这女子带着气性堵回来或是站起来,而不是在这儿与她耍心眼。 那春萼却是突然就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郡主恕罪。郡主金枝玉叶,能给春萼取名,自是天大福分。但春萼这名,是二爷取的,代表了二爷的心意。春萼惶恐,只怕要扫了郡主的兴。还请郡主恕罪,收回赐名。” 几下而已,她额头便已磕破。 程紫玉面色却更冷了。这个破名,果然是何思敬取的。 他真是疯了,竟然弄了这么个妖精在身边。 还有这小妖精,果然是不一般啊。既会说话,也懂压人,还会给自己挖坑,不一般! 而红玉刚松下的面容也顿时紧绷了起来。她好气。 不是因为何思敬还给这小贱人取名,也不是气恼这小贱人故意在一大堆下人跟前显摆何思敬对她的宠,完全不把自己放眼里。最主要是这贱人的做派! 什么意思! 她一下就磕破了头见了血,是要埋汰谁? 恕罪?她什么罪?谁说要罚她了? 她才刚进门一日便有个好歹,传出去算什么话? 她究竟是想要坏了自己和紫玉名声,还是要挑拨自己与何思敬的关系?或者,她是想要坏了紫玉和何思敬的情分吧? 红玉虽粗枝大叶,但脑子并不死板。一下想到了许多可能。她突然有些慌张了。 红玉已经暗中观察了春萼许久了。但她一直安分,从没有今日这般以退为进,暗戳戳使劲的行为啊。红玉觉得,恐怕这次又惹麻烦了。 这贱人如此模样,紫玉一气,与何思敬闹上,这不但坏了程家与何家的情分,还要影响了工坊的买卖和运作的啊! 这人坏了她的幸福也罢了,可谁要坏了紫玉和程家前程,她是会去拼命的! 红玉气得喉中发苦,拍案而起,手指春萼。 “你给我停!你如此做派给谁看?谁说要打你罚你了?你想栽赃挑拨谁?你如此……” “姐。”程紫玉一把抓住了红玉打颤的手。 她当然也看懂了。 “为了个奴才,有什么好气的?她要磕头便让她磕。与咱们何干?这一园子的奴才都能作证,是她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口口声声来拜见咱们的!她要拜见,要磕头,轻了重了都是她的心意。咱们何必喊停? 她要表达她对主母和主子的一片赤诚,咱们受着便是!你拦着倒似你善妒小气,不愿接受一般了。那传出去多难听。还不如成全了春萼的心意,也成就了咱们的名声。一举两得! 春萼,你果然是忠仆。姐姐与我都会记在心上。一会儿就给你看赏。” 程紫玉温热的手一下驱走了程红玉心头的冷意。 红玉由着她的拉扯,坐回了位子,冰冷的手心也多了一杯茶。 程紫玉只是轻飘飘瞥了春萼一眼,随后在红玉耳边到: “以后您也别为个奴才发怒了。整个何府你才是女主人。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你纵是指鹿为马,颠倒是非又如何?阖府皆是人证,该担惊受怕和恼羞成怒的是她,不是咱们!” 程紫玉虽是耳语,可声音却不轻。 一字不落,全都进了春萼耳中。 这是什么话?堂堂郡主,竟然这般撺掇亲姐混淆黑白? 春萼的磕头早就停下来了。她倒是没想到,有口皆碑的民间郡主竟然是个不要脸的卑鄙小人。 还磕什么?再磕下去,死了也活该! 程紫玉笑面春萼。 “你这奴才,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本是心善,想着你名字寓意不好才给你寻了个由头改名。可你这般爱钻牛角尖,我便不做那恶人了。你喜欢那名字,便由着你了。蠢儿。你要知道,我二表哥书读的少,什么都一直半解。 春萼二字纵然代指春花,可春华发萼不算什么,夏繁其实才是正理。为人妾者,竟然只想开花不为结果,可见你目光之短浅。花无百日红,且行且珍惜吧。 还有,蠢儿,你既不肯改名,那以后叫你名字若发音不好,你可别放在心上。毕竟何家上下南方人多,发音不正也很正常。听到没?蠢儿?” …… 第六三九章 没有资格 春萼愣愣看着程紫玉,有几分叹为观止。 恶毒如斯,明明都是她在刁难,怎么还似占便宜的是自己? 在程紫玉左一个“蠢儿”,右一个“蠢儿”的叫唤和那一大堆被故意扭曲的词意中,奴才们越聚越多,都在明着取笑她名,春萼觉得,这个名字她不想要了。 可话已至此,她也只能压下眼中心头的火,咬着唇,任由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她后悔过来了。 这个程紫玉显然不好糊弄,这才第二日,就被其打压成这般,今后的路怕不好走。瞧瞧那些奴才的嘴脸,一个时辰前对待自己都还战战兢兢,虽有不平惊讶却也不敢显露,哪有眼下一个个的猖狂样子! 有程紫玉带了头,今后还有谁会放她在眼里,怕奴才都要给她脸色瞧。看来能靠的也就只二爷了。 这么一想,春萼更是楚楚可怜只顾缩着磕头。 “不对啊!”程紫玉面色又是一冷。“你这个蠢儿,心机不小啊!我问你话,你不回。给你取名,你不要。一片好意,你不谢。若仅此就罢了,你这哭哭啼啼又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以多欺少呢!诸位可得帮忙做个见证,可别让二爷以为是我欺负了她。” 众奴才连连应是,春萼再次傻眼。 看那程紫玉,年纪还没自己大,怎么就知道自己想什么。她还就是这想法。 春萼赶紧楚楚可怜开口解释。 “闭嘴!” 程紫玉呵斥一声后,再次拉了红玉。 “姐,你不是头疼吗?我看这春萼要学的地方不少,我既然来了,便帮你分个忧如何?” “可是……”红玉知道紫玉好意,可她先前话并未说完。 “姐。我们是一家人。” 红玉一叹,算是点了头。 程紫玉扭头向春萼。 “蠢儿,我先前说了,你忠诚,想要赏你。话既出口,自然作数。你初来乍到,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想来还是给你银钱做赏更合适。这样,便赏你……半个月的月例吧。只不过我们程家男不纳妾,倒也没有个依据,不知该怎么赏你算合适。” 程紫玉扭头看向红玉的婆子薛氏。 “薛嬷嬷,你家大儿子不是纳了妾吗?你们家一个月给多少钱?” “要妾不就是为了取乐生娃娃用的?给口饱饭吃就成,要啥银钱?”薛嬷嬷自然知道如何配合。“逢年过节给俩铜板欢喜欢喜就成。我家小媳妇一个月才拿三百文的用度。一个伺候床笫的,还想拿多少?” “哦。何家虽不是大户,但也不好太寒酸了。这样,春萼,以后你的用度便按每月半吊钱算吧。” 果然,春萼再顾不上掉眼泪,直接惊呆。一个月,给她五百文? 何家沾了程家多少光她又不是不知。何思敬在外吃喝一出手都是百两银的,程家何家谁不是一掷千金的?可她一年只能拿六两银子? “你又是什么不满的表情?你没听到小户人家女主子一月才拿三百文吗?这三百文人家还得买布买粉买零嘴。你拿人双倍,吃穿用度府里全包,这还不满足吗?” 程紫玉有些烦了,挥手招来管事,让拿了二百五十个铜钱来。 “我刚答应给你半个月月例做赏赐,二百五,拿着吧!” 又是一大群人笑了起来。又在骂人了。二百五,果然二百五! 管事忙着从整吊钱上取下了四分之三,将剩下的给扔到了春萼身前。两头打开了却没合上,铜钱被扔出后,自是散了一地。 “不管程家何家,都是赏罚分明的。既赏过了,就该罚了。春萼,你可知罪?” 那春萼一下抬头,先前委屈苦楚的脸此刻终于转成了忿忿。但也就是一息后,她便再次拜下。 “郡主都说了春萼初来乍到,春萼不懂事,还请郡主手下留情,从轻发落。” 程紫玉也是一声冷笑。呵,还真是没看错人。贼精啊。她若认罪,便是活该被罚。索性便以“初来乍到”推了个干净。 “春萼啊,你是精明,可你答非所问,便又多了一条罪。为人奴婢,最重要的是听话。你啊,真是连做奴才都还不够格。蠢儿,你家里没长辈吧?” “……”春萼抬头,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否则,你怎么好意思以初来乍到为借口?无召而来,便是无礼。我与你主母说话,你插进来,是不敬。问话不回,得赏不谢还答非所问,这可不是不懂事,而是没教养。都是基本礼节。是你家中无人相教呢?还是你故意不敬我与你主母?” 程紫玉咄咄逼人,却始终都只为试探。 不过,那春萼半点为难都没有,直接选了前一条。 “春萼家中无人,父母早年便过世了,礼仪上的确有欠缺。春萼愿意学。多谢郡主今日不吝指点,也多谢何家上下诸位。” 她反而是提起地上那串铜钱的绳,一个一个铜板开始捡,似将刚刚众人对她的刁难忘了个干净。 “这份赏赐春萼不敢收。这些铜钱便请诸位喝茶当做赔罪吧。郡主,春萼知错了,愿意领罚。” 众人噤声,虽有人觉得这春萼惺惺作态,却也有些觉得己方刚刚有些仗势欺人了。 程紫玉越来越确定这春萼不是善茬。果然不一般。 还真是能屈能伸。 不怕别的,只恐这丫头是谁人弄进来的。若是那般,自是不能打,不能骂。既然人进来了,更不能一夜功夫就赶走,否则还指不定被人如何编排。 该怎么办?可放在眼皮子底下,又碍眼,还要惹了红玉的不快。愁死个人。 “你这般贴心,我自不会真罚你。这样,你既这般虚心好学,那最近一段时日,你便留在院中,好好学规矩吧。你们主母会安排人每天教你礼仪。等你什么时候学好了,待我瞧过点了头,便给你好好置个席面,你觉得如何?” “郡主的提议,自然是好的。”春萼挤了个淡淡的笑,也不掩饰话中的不平。 这与她的原打算根本南辕北辙了。 她做好了程紫玉对她相罚的准备了。却不知那贱人看出了什么,竟然没打没骂没赶人,也没找来何思敬当面对质闹上…… 说的好听,学规矩?不就是禁足吗?还要等她认可?她会认可自己? 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真真气死了人。 “下去吧。” “是。” 程紫玉直接吩咐了管事。“既然进了新人就要好好照应。万不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风言风语传出去。我看蠢儿弱不禁风的,你得多找几个人伺候着。可别摔到碰到或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唯你是问。” 这话一出,便见春萼离去的身形又是一晃。 管事闻言则拍着胸脯保证到 “是。奴才一会儿便选几个机灵的送去服侍春萼姑娘。”何家上下都是李纯安排和调教的人,自是对程紫玉言听计从。 “都散了吧!”管事很有眼色,立马驱散了众人。 园子里恢复了平静。 管事刚要退下,却再次被程紫玉叫住了。 “找人把何二爷给我请来!” 她注意到红玉闻言便眉头一蹙,她也忍不住心下一叹。暗道这两人,隔阂已经这么深了吗? 程紫玉又给柳儿使了个眼色,柳儿会意,一颔首便赶紧退下了。 一去打探先前跟着何思敬的几人可认识或知晓这个春萼,另一目的自是用最快的速度找人全面排查这春萼了。 程紫玉坐定红玉跟前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怎么轻而易举就把人弄进来了呢?你瞧瞧她,从头到尾虽没有顶撞没有反驳,可仅有的几次开口都有似是而非的坑。一小会儿的功夫,展露出的性子便前后不一。她显然不是真柔弱而是真城府。” 当然程紫玉也奇怪,这春萼应对时忽而想表现那点自尊,忽又忍气吞声忍辱负重,似乎有些矛盾。 她觉得,是不是春萼本人有某种意图,却又不得不遵从另一被设定下的路? 她更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春萼很麻烦。 “还有,二表哥那里你是不是先斩后奏了?春萼的事你有没有与他商量过?有没有听他解释?我不太明白,就一个明显心怀叵测的女人,我不信你没有办法解决。把她弄进府中不是最笨的法子吗?哪怕就是找夏薇柳儿,她们都能帮你摆平了。你何必……” “停!”红玉闭上了眸子。“紫玉,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傻那么笨!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昨日派人找你时便告诉你了。要进府的,是两个人!两个人!” “你是说……你说清楚了。” “春萼肚子里已经有了!是何家上下都等着的何思敬的长子。何思敬瞒着我,连孩子都有了。我还能与他去说什么?我还去听他解释什么?商量什么? 窗户纸都已经没了,我还何必与他藏着掖着相看生厌。他骗我,紫玉,你明白吗?你我都看错他了!我与他新婚才半年呢!” 程紫玉听着也气火上来,只恨不得掐死了何思敬。当日他对红玉承诺那么多,还主动表示不会纳妾。可这才几天的功夫? 他若只是单纯犯错还可以谅解,但这故意养在外边,连孩子都有了,这便是对红玉的欺辱了。 “你以为我没有努力吗?我尽力了。我给过他机会了。可他就是不说,而且他去私会那人时被我瞧见了。可他告诉我,只是去喝酒了。而你们都不信我。 你以为我不知这女人有手段吗?我早就暗查过她了。我知道她的背景和家世,我知道她很麻烦。正是因为知道麻烦,所以我不能把这个人当做简单的石头踢开。 娘她们离开时,我一直拉着外祖母撒娇哭,就是想要外祖母开口让我们跟她一起离开。我想着,我与何思敬回了荆溪便能暂时摆脱那女子了。我几乎都成功了。可你,你毫不犹豫就站在了何思敬那边,你帮她说话,你连机会都不给我。” “……”程紫玉愣住了。果然自己又脱不开干系。“你怎么不与我直说呢?” “我与你直说的还少吗?是你从来不信我!就像昨日,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事的。我多希望你帮我。可你呢,刚听了一句便开始强调你忙。直接就把人给打发了。 你们都忙。你忙,何思敬也是。你说的不错。何府如何用不着知会你,那都是何家的事,我自己做主就好了。” “是我的错,可……” “你先别解释,你听我说完。”红玉再次缩回了被紫玉拉着的手。 “我不是没用,不是没担当,我与何思敬生气,让她进门都是无可奈何的。 我心里难受,却连离开他或者与他合离都不能。因为我要顾及你和李纯,顾及你们的名声。尤其是你,我知道因为商户女的身份,你做了许多努力。所以我不想因为我的婚事我的问题再让你被人指指点点。 那女人有了孩子,我总不能让她和孩子在外边,成为何思敬的外室吧?何家的长子,是个私生子,那便成了个笑话,连外祖母都会怪我的!到时候,你是帮着何家还是帮着我?我不希望程何两家因为我而生了隔阂。 那么我便只剩两条路,要么处理了那孩子,要么便只能让她进门。可我不是傻子。何思敬的人品我是知道的。那女人能勾搭上他,只怕便已用了手段。 但谁知道那女人是不是冲着程家来的?她还有兄长,那人已起了坑害程家之心了。 那个胎,谁知道是不是个陷阱?不能动,便只能放在眼皮子底下。你昨日没空,我也找过何思敬的,他也说没空。 可那女人周遭已有不少人知道,她孩子的爹是何思敬了。何思敬算什么?他们能算计的,只能是你,或者是程家。 程家发展到今日,就像一块大肥肉,谁不想沾上咬一口?可我既是程家女,再没用,也要保全程家一二的。我没有选择,我只能这么做。” 红玉泪流满面。 “至于何思敬那里,我真的没话和他说了。他,有什么资格对我生气?” …… 。 第六四零章 由我来办 程红玉泣不成声,程紫玉上前环臂抱住了她,反复说着“对不住”和“我错了”。 内疚之余,她的心火也是火层层拔高。 前世,是红玉碰死在了庄上,闹大了事端,才使得朱常安生了忌讳而免于了程家技艺落于贼手。今生的红玉依旧处处为家族考虑,这一点,始终未变。 的确,在红玉立场上,或许将人弄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好选择。她应该是给过何思敬机会了,所以那事她早先并未捅出来。 可她没等到她要的结果,该是如何难过悲哀?有这么颗硌在眼底的石头,她如何会开心得起来?没有人站在她一边,她又是何等孤单?京中没有朋友,家人不敢扰,就连自己都没时间与她交心,她怎会不心灰意冷? 程紫玉很难过。 “姐,谢谢你为我和程家做的。但你要相信,我每每嫌弃你都不是真的,只是下意识把你当做自己人。但只要有考验来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你这边的。你会保护我,我也一样。 何思敬那里,一会儿我们听听他的解释。但凡他不说真话,但凡他有所隐瞒,但凡他有一丁半点无情,我都会帮你与他合离或是帮你争取你想要的结果。 那个春萼的背后是否有人你也不用担心,不管是谁,我都不允许他们伤害你。何思敬不能,谁都不能!你只要想好,怎样你才会开心,只要能让你高兴,你告诉我,我来办。你什么都不用你顾虑。我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红玉很快将前因后果道了出来 她一直都还在为早日怀上而努力。她每隔几日都会去城东找在这方面颇负盛名的黄大夫。 黄大夫医术人品都很好,所以每回到医馆看诊的妇人都不少。 那日红玉看诊完等抓药,她坐不住便走动了几句。 一不小心就听到内室里传了一声“我怀上了?不可能!” 那口吻全是不可置信不愿接受。 红玉一叹,想怀怀不上,人家不想要,却偏怀上了。不过,怎么有人不想要呢?她有几分好奇。 可更让她惊讶的,是里边黄大夫低声在问是保是去? 黄大夫怎会主动问这话? 而下一瞬她便明白了。 那帘子被一下打开,有女子扔下诊金就往外跑。 红玉看清了,那女子是姑娘打扮,显然未成婚,难怪大夫那么问。 可红玉闪避不及,便被那姑娘撞了。 红玉正好撞上了药格,手肘破了皮。 薛嬷嬷低骂“不知廉耻”,“世风日下”,一见主子伤了,便追了几步想骂几句。 哪知出门便见那边女子和小丫头正在墙角哭着私语“怎么办”。 薛嬷嬷还没开口骂,便听到小丫头漏了一嘴“定要告诉何二公子”。 何二?薛嬷嬷下意识便闭嘴听墙角去了。 不听还好,一听就慌。 那姑娘接的是“可何二爷成婚才半年。这个时候,怎会再迎新人入门?” 薛嬷嬷闻言便张大了口。红玉见薛嬷嬷没回去便跟了出来,刚好也听到了这一句。 姓何?排行二?成婚半年? 她们自然镇定不下去,主仆两人更是侧耳细听。 “可这么大的事,哪有让姑娘您一人担下的道理?您身子被占便已是吃亏,您可以不要名分,可小少爷怎么办?他夫人不是不会生吗?这可是二爷的长子,二爷知晓后还不知得怎么高兴,您忍心伤了心上人的心,害了自己骨肉吗?这孩子是定要保下的。” “可是……听说他夫人娘家……咱们得罪不起。” “怕什么!娘家势大就了不起吗?那便是他们欺压咱们小老百姓的理由么?大不了咱们学那个熊家,也去顺天府滚顶板去!哪怕官府包庇,这事只要闹大了,您看他们脸往哪儿搁,到时候还不得让您进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怕的是他们,惹不起的也是他们。还民间郡主,就如此作风,如何代表民间?仗势欺人……” 那小丫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搀扶了那女子往前走。她们显然条件并不好,出门都是靠步行。也是她们走得慢,小丫头又义愤填膺的,这串话便全叫后边红玉两人听在了耳里。 红玉双腿发软,后背一凉,从头顶到脚趾都一阵发麻,对方都带上了“民间郡主”,那所指可不正是何家何思敬? “嬷嬷,追上,听清楚了。”红玉扶着墙,也不忘让嬷嬷去盯人。“跟下去,一直跟到她们的落脚点。别舍不得花银子,尽可能多打探些消息回来。” “您放心。” 那嬷嬷也知不好,让主子回去医馆等着后,自己提裙子跟了上去…… 结果自是越探听越确实。 对方又提到了什么“再等两个月肚子就显怀了,到时候瞒都瞒不住。若叫咱大爷知道了,定不会轻易放过。万一再拿了孩子去讹诈何家,到时候就连您与何二爷的情分都保不住了……” 薛嬷嬷听了一路,得到了两个结论一,那姑娘与二爷交往不浅,时间不短,已生了情意。二,情况很麻烦,对方不是软茄子,家庭状况也复杂,不是可以随意摆平拿捏的。 至于家世背景也很快查清。 那女子姓刘,本名翠花。父母前几年就没了。家里有个好赌嗜酒的兄长单名一虎,混迹于三教九流之间,干的便是坑蒙拐骗的黑活儿。 也是正因如此,翠花已十七却还没人敢上门提亲。当然那刘虎也不在意,他本就是要将亲妹子“卖”个好价钱。于是,去年年底村东老王财主家愿意以百两银子的彩礼纳翠花做妾也被刘虎一口拒了…… 村里人都在传,这翠花最近定是傍上什么富贵爷了。不但衣着光鲜,穿金戴银,还改了个雅名叫春萼。就连刘虎也每日乐呵呵,来来回回不是提着肉和酒,便是挺着圆肚哼着曲儿。 上个月,刘虎还给了几户邻居一人三两银,让几个婆娘帮着准备些婚庆的绣品。村上人探问是否翠花用的,他顶着满脸横肉笑着剔牙“我家妹子以后要飞黄腾达的,谁再敢提翠花二字,老子剥了他皮!” 是以,薛嬷嬷去打探时,对上的便都是一双双好奇的眼,那些人也不避讳,直接问她是否代表要收妾的主家来打听姑娘人品的? 薛嬷嬷怕打草惊蛇,自然打岔找了借口给糊弄了过去。 红玉则迅速安排几个亲信盯住了刘家上下…… 。 第六四一章 谁在说谎 红玉派去盯人的手下很快便带来了消息。 当日傍晚,那春萼便打扮得光彩照人出门了,去的是一家消费不低的酒楼。一个有身孕的姑娘,日落后出门已是不妥,又怎会贸然进酒楼?还是她消费不起的酒楼。 巧是不巧,也不怪红玉多想,在她收到消息不久,何思敬的小厮便来传话,说爷今晚有饭局。 红玉心寒,却还是故意写了封信又捎了点解酒药让小厮送去何思敬手上,实则是为了跟住小厮看何思敬的所在。 结果,何思敬的酒局地正是春萼所去的酒楼。 红玉闻讯心头拔凉。 枯坐半夜等回了何思敬,红玉自不会给好脸色,说话便阴阳怪气起来。 而何思敬一口咬定他是去谈买卖了,还甩下了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和两张图纸,说是若不信,自己去城东方家打听,看今晚他究竟是在玩乐还是在办正事。这银子便是方家留下的定金。 红玉自是不信,赌气不理人,也不让人上床,何思敬解释许久都未得谅解,心头气恼,只能睡去了前院。 第二日红玉去程家工坊,故意到外事房走了一圈。她还真就瞧见了昨晚何思敬所言那一单记录。管事见是大小姐,便忍不住夸了何思敬一嘴。说姑爷为这单忙了几天了,昨晚总算是办成了。 “你怎知是昨晚办成的?” “工坊大师傅一起跟去了。昨晚在城东飞鸿楼和方家谈下来的。今早大师傅就将备份的图纸送来并开始调泥了,大师傅对姑爷赞不绝口呢。” 程红玉张了张口,有些发懵。 所以,何思敬说的才是真的,她看见的听到的才是假的? 可她的人今早来回说,春萼昨晚也是过了子时才回的。回去还是坐的马车,满面红光,春风得意的。 是谁在说谎? 红玉越发怀疑春萼有问题。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她们竟然同一时间段在同一医馆看诊,她还恰好能听到对方的真心话? 说不准,对方都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亲耳听见她有孕,故意撞了来,故意让自己撞破或者误解她与何思敬的事。 若是那般,便是两种可能。 第一,她与何思敬没有关系,只是为了破坏自己夫妻二人的感情。第二,他们真有了点什么,何思敬不答应,而她想进门,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 红玉知道不管是紫玉如今地位,还是程家如今产业都遭人惦念,所以这两种都有可能是有心人有目的的手笔。 她心想着,自己既然看明白了,就不能让对方得逞了。 而她怎能因为外人搬弄几句就与自己夫君反目?于是她很快便与何思敬和好了。当然,她也没忘了继续找人跟住了春萼。 她并没有去质问何思敬。一是担心若没有什么,自己的怀疑会伤了最近越发脆弱的夫妻感情。二是万一有什么,她想看看何思敬的态度。 可即便表面已和好如初,红玉对何思敬还是下意识疏远着,何思敬觉得委屈,更觉妻子不谅解自己,两人间不知不觉已有隔阂。 而几日下来,程红玉突然发现,每回春萼出门时,何思敬总是不在家的。若只是春萼一头热,她又怎能掌控何思敬的行踪? 何思敬又一次晚归后,程红玉不淡定了。 眼看子时将至,程红玉终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于是,她的人跟到了何思敬所在的酒楼。 薛嬷嬷带人上到楼梯拐角,一眼便见何思敬两个亲信都在外边守着。 这整个一层都是贵宾间,她也不知何思敬在哪个房。 但从她这个角度看出去,瞧着间间屋子都是灯火昏黄,还不如廊下来得敞亮。廊下更传来乐曲飘飘,香风习习,那些房中还时不时有轻笑漏出…… 二爷在里边必定没干好事。 薛嬷嬷顿时气愤,男人嘛,管不住下半身,三妻四妾很正常,可爷与自己小姐好歹成婚才半年,也不至于这般猴急吧?还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呢,果然知人知面却也不知心! 她一咬牙就要往里冲,却被匆忙跑出来的小厮给拦住了。 “您怎么来了?” 薛嬷嬷也不理那奴才,直接在楼梯口大声叫唤起来: “二爷快出来,二奶奶高烧病重,您得赶紧出来,赶紧回去瞧一眼。二爷,何二爷!……” 薛嬷嬷以为要喊上一阵,不过她才刚扬起了嗓音,有一道房门便被拉开了。 “怎么了?薛嬷嬷,你再说一遍?红玉怎么了?”何思敬冲了出来。 薛嬷嬷赶紧迎上去,走到何思敬所站的那间贵宾间门口,心下却是一咯噔。 因为她见何思敬衣冠整齐,而一眼看去的那间房中,还有男男女女不少人。男的都衣着光鲜,至于女的,她打眼瞧出去也不止三五个,有手拿琵琶的,有坐在扬琴前的,这…… 薛嬷嬷瞧见了一大桌的席面,好几位公子都正瞧来。而那酒桌上,还摆了好几套陶皿。 显然,自己和小姐想多了,猜错了。这真是在说买卖吧? 嬷嬷心道完蛋,只得把刚刚的话再说了一遍。 何思敬抱拳向在座各位行礼后,便匆匆离开。 “何兄快去吧。” “路上小心。” “改日便上门探望弟妹。” 薛嬷嬷听着身后公子们的一言一语,心头更是发毛。 回到家,何思敬一口气跑到主院已是满头是汗。 而他推开门看见的,则是坐在桌前摆弄首饰的红玉。 桌上金银饰物铺陈开一片,女子面色红润,哪里像是病重? 空气短暂的一滞。 “你怀疑我?所以不惜用这种法子叫我回来?” 何思敬抹了一把汗,失笑出声。 “你还跟踪我?你已到了跟踪我的地步吗?” 何思敬这才想起,今日他只说晚些回,却压根没说去了哪儿。可薛嬷嬷一下就找到了他。不是跟踪,又是什么! “我与你说过了吧?我只是去谈买卖,你就是不信。你……” 身后薛嬷嬷跑得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刚刚赶到,正冲红玉摇头。 何思敬未出口的话被憋回,又瞧见薛嬷嬷暗示的表情,失望更大了。 “那么,你满意了?”他低低问。 程红玉张口想要解释,可一想到春萼,便觉他的底气全然可笑,自己分明受害者,又为何要低他一等? 而何思敬见红玉全无半点慌张和反省之意,更只干笑了几声便拂袖而去…… 那几日,程紫玉也找人跟了何思敬几次,结果反更惹了三人心头各自的暗暗不满。 程紫玉什么都没发现,便觉得红玉每每小题大做。 红玉觉得紫玉没有尽力,还一直站在何思敬一边。 何思敬接连几次宴饮都偶遇程紫玉,面上不显,心里自然不舒服。 他更觉是红玉在紫玉跟前胡说八道,才引了紫玉这般行为。他觉得红玉不大度,害他在兄弟们和李纯跟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那一阵,红玉与何思敬为了安何老夫人的心还会配合着演戏,可两人矛盾,已是谁都看得出来。 春萼那事,红玉一直都只是怀疑却没拿到真凭实据,所以并不硬气。可很快,她跟着春萼的人有一天盯到,何思敬的亲信小厮去给春萼家里送了两箱东西。 才隔了不多会儿,春萼便穿着新衣出来溜达了一圈,她兄长则直接去了赌坊。兄妹俩都是喜气洋洋。 红玉气得喉头发苦,犹豫是明日去会一会春萼呢?还是直接找了何思敬摊牌? 可她还没下定决心,何府便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那春萼的痞子兄长刘虎,指名道姓要见她。 再不合规矩,红玉也不得不见。 红玉让管事不能惊动了老夫人,将人带到了一偏院,随后她便带了多个亲信前去会客。 瞥到那刘虎第一眼,红玉便恨起来了,心下对何思敬更为不满。眼前刘虎两只脚正翘在桌上,已是磕了一地的瓜子,正在叫唤着让上酒上点心再炒几个菜来。 他很不客气,还哇哇叫唤让来两个丫头给捏肩捶腿。 程红玉咬牙切齿,这是招惹了什么瘟神进了家门啊?不管他是装的无礼,还是真性情流露,显然都是个难缠的。 红玉进屋。 那刘虎依旧毫不收敛,上下打量了她:“你就是何二的媳妇吧?” 那人一脸痞笑。 “都说大户人家懂礼,瞧你这么冷冰冰的模样!呸,到底都是骗人的鬼话!上上下下,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没有,好意思吗?” 红玉站定,双目直视:“您若无事,便只能送客了。” 刘虎再次笑起:“嘿,你怕我?要不带这么多人做什么?还怕爷吃了你不成?你这样耷拉着脸的,爷还……” 管事一示意,几个家丁便上前一步。 “这位小兄弟,这里毕竟是何府,你若要闹事,便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来啊!我看看你们怎么不客气?” 刘虎大笑。 “我还有一帮兄弟等在外边呢!我若掉了一根毫毛,就别怪我和我兄弟闹起来。我一声口哨吹出去,我那些兄弟们就要闯进何家来。听说你们家还有位常年吃着保心丸的老夫人吧?若被吓坏了,可不关咱们的事! 到时候,咱们兄弟再四处宣扬些你们何家的好事,胡说八道谁不会呢?最后在官府来人之前,装做被打个半死,接着反咬你们一口。你们说,好不好玩? 我们兄弟不怕,都是烂命,不值钱。不像你们,一个个不但人金贵,名声更是了不得。你们,真的敢动手?” 刘虎充分演绎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而程红玉过来时便听说了,刘虎这一趟,的确是带了不少人渣等在了府外。何家人若动一动手,那些人怕便不会罢休。 她不是怕,她是不想丢那个丑! “你既找我,便有事说事。你若再废话连篇,我便给你把何思敬找来,你们当面聊。” 红玉也是冷笑,直接转身要走。她到底是商户出来,怎会听不出对方讨价还价之意?对方显然是拿何思敬没办法才会上门找自己,她又何必伤神应付这种人。 “罢了罢了,”那刘虎闻言果然爽快起来,一跳而起,拦住了门。“你们虽无礼,但咱们终归早晚是一家子,我便先不计较了。” 他立马开门见山。 “我家妹子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红玉闻言一声冷笑,果然,那个春萼是故意露了马脚出来让自己抓的。 她没回答,只是让人去守住了门别让人进来。 刘虎见状又是一笑。 “你是不是还没与何思敬摊牌?” “你怎知道?” “你说呢?”刘虎拿舌尖顶了顶腮肉,坐回了椅子,翘起了二郎腿。“我妹子常与他见面,他有没有被拆穿,还不是一眼便知?” 这一次红玉倒是没被带歪。 因为她和紫玉的人都跟踪过何思敬。他并没有什么“经常私见”外妇的说法。 “说重点。” “别急啊!你派人打听过我们,也在跟踪我们,是不是?可惜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到今日都不相信我妹子的话,对不对?为此,你是不是没日没夜都抓耳挠腮般难受?正因你不确定这件事,所以你才不能与何思敬说穿是不是?怎么样,我够贴心,一句没说错吧?” “说完了?” “其实今日,我是来帮你的。” 刘虎自顾自塞了一嘴的点心。 “你知道你为何每次都没抓到你男人的错吗?因为有人帮着掩护啊!今早你男人给我妹子置办了一身行头你也知道,就是为了今晚与她共度春xiao去的。这样,我给你个地点,你若有心,便自个儿想法子去瞧上一眼……” 刘虎留下了张纸和一个地点,最后在这屋中晃悠了一圈,揣了两只白瓷茶碗,当着程红玉面塞到了怀里便离开了…… 红玉知道对方不是好心,也有所图,所言也不一定是确实。可对方所言的确是她心之所忧,是她尤其迫切想弄个清楚明白的。 她只能选择去眼见为实。 按刘虎所言,今日傍晚,何思敬会赴鲍家公子城中湖心画舫之约。程红玉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那画舫是私人所有,而不是如酒楼般想去便能去。若春萼能上画舫,便已是十有八九成了真。 红玉提早暗中租了一条游船,按着刘虎留下纸片上所画的鲍家画舫模样和停靠点,一下便找到了目标。 …… 第六四二章 不配晦气 红玉的船一直不远不近跟着鲍家画舫。 她去得早,既看见了何院住了进去 而何思敬跑去她院外喊: 这客院一向没人住,只怕有虫有鼠不干净。你去主院睡,我睡前院就是了。但我还得说一句,求你别这样了。你若对我不满,你且对我说出来。但你千万别猜,你想的不一定都是真的。我这样说话不方便,你出来或是让我进去,咱们好好聊行吗? 然而何思敬等了半个时辰,那院门也没开。 第二天紫玉听说昨晚闹上后来调和,何思敬倒是大度,对红玉又是端茶又是递果子,姿态摆的极低。 相对,红玉却实在没法像他那般装作没事人,冷脸又冷嗤,冷漠又冷酷。 大概也是如此,在紫玉看来,还是她在作了 紫玉让何思敬先去忙了,随后便开口让红玉跟自己去工坊。既能散心又可以找点事做。 可眼下的红玉,哪里还有去做活学手艺的心。 她拒绝了。 而当天午后,何思敬竟然去了春萼的院落,且在那待了一个多时辰。 呵,总不会是去喝茶了吧? 红玉听闻后,反而没感觉了。 何思敬回来后,拿了个礼盒出来。 打开是一条淡粉色珍珠链子。 这几日你我总闹矛盾。这是我给你赔礼的。何思敬打算讨好了红玉,先化解了矛盾再来说事。一直没机会好好说话。我有几句 停! 红玉开口打断。她手指勾着那链子,满脸嫌弃。 我不喜欢珍珠,你不知吗?珍珠和我不配,你不知吗?珍珠适合那种淡雅娇美的女子,可我不是!我觉得你的珍珠她想说:你的珍珠,是想着那个娇柔美人买的吧? 你的珍珠,不适合我。我也看不上!而且,晦气! 。妙书屋 第六四三章 擅作主张 红玉觉得可笑。 给那人买院子,买红宝石,给自己一串破珠子。他什么意思?自己比那人要低一等吗? 红玉嗤之以鼻,转身就走,完全没顾及何思敬发白又沮丧的面色…… 事实红玉要比何思敬沮丧得多。 因为就今天白日的时候,刘虎又来找她了。 “你妹子不是有了安置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呸!我妹子是个傻的,你以为老子也是?拿个房子圈养起来算怎么回事?她没有名分,孩子就是野种!何思敬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可他休想。” 红玉低笑,这都不满足,还真想要进门呢? “那你去找他说啊,找我做什么?” “何思敬那孬种!他给程家做事,何家也是依附程家,而这家里姓程的,只有你!我若没猜错,何思敬压根就没敢告诉你,他与我妹子的事吧?这狗畜,老子找他能管用?你是主母你说了算。只要你让我妹子进门,我保管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们不亏的,每月给我几十两银子就成。这点银子,对你来说就是九牛一毛。我妹子肚子很快遮不住,我给你三天时间。我等你好消息。” 红玉愣愣坐着,不知喜怒。 刘虎离开不久,盯住了春萼的下人也来回到: 住在春萼隔壁的妇人嚼舌根,被春萼那小丫头听到,两人便起了争执。那小丫头性子烈,一言不合竟与妇人打了起来。 妇人恼火,大骂不过是个不要脸外室,下贱下作云云。 小丫头为壮声势,不小心漏了嘴,既说到了自己主家姓何,又提到了自家小姐已有身孕,很快就要母凭子贵。 又在被妇人骂了几句后,小丫头又漏了句京卫指挥使是她家小姐亲戚,今日仇,他日定要报…… 程红玉听得太阳穴突突跳。 再这么下去,这个丑,很快便将浮出水面盖不住了。 想到何思敬拿出的那条最多值百两银子的珠子,她突然觉得,或许,让春萼进门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此那般,他不用偷摸往外边跑,不用偷摸把银子贴补出去,何家程家也不怕丢了脸面,她也不用畏首畏尾担心这个那个。 她也不用劳碌了人手天天跟在刘虎那村上,春萼那院外,弄得个个疲累不堪还有口难言。不用讨人嫌,也不用劳碌紫玉总来做和事老。 刘虎得偿所愿,他妹子在何家手里,也不怕他再使什么幺蛾子。春萼在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皆在掌控。自己是主母,完全可强压她一头。 何思敬也得偿所愿,那以后也不用再争吵了。 孩子也有了,他有了长子,自己的压力也小了。自己那婆母也不用急了吧? 反正感情也破裂了,也不用再顾忌他先前不纳妾的应承。 与其难听难堪难看,不如成全了他们吧! 原来,自己吃点亏,退上一小步,便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呢。 自己一人难过,总好过连累了一大群人难熬。 她一人独坐院中。 一整夜…… 一早,她踱步去了何思敬所在的前院。 她想好了,打算与他说说春萼了。 而何思敬正在匆匆忙忙往外走,说是有批货出了问题,他要赶去瞧一眼。 他见红玉一脸憔悴,顿生心疼,上来搂了红玉。 两人许久没有过肢体接触,这么一个拥抱,既相近又觉疏远。 红玉心头有挣扎也有痛。 “何思敬,我看中了一套红玉首饰,你买给我好吗?”她突然就想问一问,似是下意识还想给自己找个希望。 “哪里看中的?”他点头。“我去买。” “城北,聚宝斋。要价一千八百两。我觉得,一千两到一千二百两之间就能拿下。”试探…… 何思敬张了张口。 “红玉首饰吗?可我记得,你已经有一套红玉首饰了啊。” “红玉配我名,哪能嫌多?” “红玉,”何思敬走上前来。 “咱们挣银子不容易。我和你不一样。你家里是有钱,可我,只是在程家手下打工。那么贵重之物,咱们是不是可以省下银子用到更适当的地方?” “比如呢?”给你纳妾?给你找外室? 红玉深吸一口:“咱们不缺银子。可我知道,紫玉出手一向大方。你谈妥的每一笔买卖,赚头的两成她都是直接给你的。” 四目相对。 何思敬想的,是那日推开门,红玉铺了满桌,那压根戴不着的首饰。够多了。 红玉想的,是这些日子,不算程家开给何思敬的工筹,就是他拿到手的提成,都已经超千两了。 “红玉,咱们还得过日子。以后还有很多要开销的地方。” “你是没银子,还是舍不得给我花?” “你说什么呢,我保证,等我再挣半年银子,我给你……” “何思敬,你没回答我。” “是,我没那么多银子。” “你撒谎。我娘离京前,还给你塞银子了吧?紫玉也没少贴补你吧?加上咱们成婚后,我留给你的四分之三的红包礼金,你身上至少该有二三千两银子。银子呢?” “我每天都有开销的。而且,我正有话要与你讲,待……” “你闭嘴!”红玉打断,推开了何思敬。 “你把银子都拿来买房子养外室了是不是?你不是没银子,你是不舍得给我花钱。你对那人一掷千金好阔绰,对我就拿一串珍珠打发哄骗是不是?她能给你生孩子,所以比我有用是不是?你把我放在眼里了吗?你是想孩子生下来才让我知道你丑事吗?你要我成笑话吗?” 窗户纸到底被捅破了。 短暂的一滞。 “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何思敬接连强烈否认。“红玉,算我求你。今晚我给你完整交代。这事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等我回来……你等等!” 可红玉却在听到他说出第一声“不是”时便已转身了。 她只觉得自己完全可笑,竟还抱了希冀。 她平复了心情,给紫玉送去了一个口信。而紫玉的回答让她再次失笑。 “可不是,我是何府女主人,都是我该做的,何必问过其他人?” 红玉快速安排了下去。 一顶小轿出去了。 待何思敬收到消息,已是日落时分。 匆匆赶回时,夜色已临,人已被抬进了府中。 “程红玉,你怎会如此胡闹!你这擅作主张,真是任性到家了。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何思敬声嘶力竭的咆哮后,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红玉则泪流满面。 他还不满足吗? …… 第六四四章 谁的火坑 听完这种种,程紫玉也是跟着一叹。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 “不是这样!”何思敬却是正从廊后转来。“不是!” 他今早根本就没走远。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要回来与程红玉说个清楚。所以他离开不久便折返了。回来听到紫玉来了,正命人去找他。 他倒是觉得正好,索性当着紫玉面说开,红玉或许还能听完再继续任性。 他到的时候,红玉正在诉说。 他便没有上前,站在原地,静静听她把所有的委屈和苦痛给说完。 “红玉,里边有不少误会。请你听我说完。”何思敬也是一脸的疲累…… 来了京城后,何思敬觉得开启了新世界。 这里繁华热闹,这里无所不有,是荆溪那样的小地方远远比不上的。 他和红玉性子有些像,略偏奔放。 在这里,他如鱼得水,一下便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工坊会手艺的人不少,却没几个能负责外事外务的。尤其是京城大人物众多,管事上门人家压根不待见,工坊亟需的便是个如程家三叔那样撑在外边的自家人。 他接下了外事,做得也不错。 但难免的,便是应酬多了点。 他认识了许多达官贵人,也接到了不少单子。他为程家创造了财富,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当然,他也挣到了银子。 他是努力的,希望可以撑起一片天。为红玉,为程家和何家的将来。 可红玉不喜欢他身上的酒味。 他解释了很多次。 但不管用。 他以为时间长了,她会慢慢接受…… 他交好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公子哥,那帮兄弟也够意思,总会给他介绍些买卖。人多嘛,在一起总会有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那日他们宴饮,是鲍家公子组的局。 鲍公子从何思敬手里买到了一组程紫玉手制的陶瓶,正是要显摆时。 南巡结束后,程紫玉作品的价格便一升再升。 而在她入京,身价几次水涨船高后,不但她作品售价飙升,还一件难求。 都猜测她成婚后作品将会越来越少,而依着皇上太后的疼宠,她的东西只会越来越走俏。所以不少人都有了收藏显摆之意,还有更多人抱了几分等着水涨船高的投资意图。 所以想求买紫玉物件的人不在少数。 而何思敬知道程紫玉不会放弃手艺,根本不存在婚后慢慢停止制陶的可能,但他自不会傻乎乎去向那些外人们解释。 当鲍公子提出想求一套程紫玉亲手制的工艺品后,他答应了牵线搭桥。 他脑子活络,不但抬了紫玉作品的价格,还提出想要些业绩。 鲍公子一口应下,只要得偿所愿,便将从程家采买一批家族用得上的货。 如此,皆大欢喜。 紫玉挣了钱,买家收到了宝,他得到了业绩,工坊也接到了单。 紫玉也觉得这法子不错。 若说自己的东西能带动新工坊的买卖,她是绝对支持的。 鲍公子拿到东西喜不自禁,特意摆了一桌,当着不少纨绔和富家子弟面显摆了起来。 他们的圈子里本就有几人也想收藏程紫玉和程翾的作品,当时便眼红了。 何思敬很会看眼色,并没一口答应那些人的求买,而是反复强调了紫玉作品的稀罕难求。 酒过三巡,趁着氛围高涨,醉意迷蒙时,他才拍着胸脯应下了牵线事宜。 酒桌上嘛,要的就是气氛。 他一豪爽,那些二世祖自不会拖后腿,纷纷应下了家里的“陶器采购计划”。 家里说得上话的,回去也就一句话的事。家里不用陶,没话语权的,也不妨碍他们应下额外购些工艺陶,可以自用也能送人,毕竟这帮人原本每年花在采购礼品上的银子也要几百上千两,还不如便宜了兄弟。 何思敬也懂规矩,在鲍公子那样能做家里主的公子哥跟前,不但出手大方,还暗下给了些好处。 一时间,会做人的他倒是在京中好几个圈子里都如鱼得水。 而原本不屑何思敬的一些公子哥见他在程紫玉跟前说得上话,还经常跟李纯出入四处,原本没有购陶意向的,也忍不住与他接近一二。陶嘛,多少要用的,结个人情总是好的。 加上何家教养很不错,出来的公子哥虽不说面面俱到,但靠着那点墨水混个附庸风雅名还是轻而易举的。 如此这般,他的应酬还真就不少。 也是正因程紫玉知道他的卖力,又找人跟着他几次发现他就是正常谈买卖后,也就撤回了人。不仅仅是她放松了警惕,也是因着她不想让努力上进的亲人觉得自己不信任他,在防着他,而生出了不满芥蒂,更怕会伤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那天的宴饮何思敬很开心,因为有两个公子当场便拍板订货,并递出了定金。 他一点不怕他们反悔。只因这种圈子尤其注重面子,若谁言而无信,不但会被人笑话,将来在整个圈子都别想混下去了。 几轮酒下去,好几人都喝多了。 众人正在兴头上,却闻隔壁打了起来。 原来,是地痞刘虎今儿又去赌了,结果手气太臭,输了个兜朝天,还倒欠了赌坊一百两。眼下那刘虎正拽着其妹,要拉人去抵债。 可恨这刘虎已经不止一次要把亲妹子推入火坑了。 这对兄妹鲍公子他们一圈人,乃至何思敬都是认识的。 有次他们来这酒楼时,便亲眼看见这同样是输了钱,要还赌债的刘虎把妹子送在了这酒楼卖唱。 那翠花上妆打扮后模样倒是娇俏,一把嗓音也是不错,声如其人,绵绵柔柔,伴了琵琶听着还挺好。当时刘虎与酒楼说好,妹儿点唱所得一家一半。 扔下了妹儿,刘虎从店家赊了十两银子后便又去赌了。 要说刘家妹子长得楚楚可怜,鹿儿一样求助的大眼望过来时,好几个公子都心软了。那次,他们便点了姑娘唱了好几曲。赵三公子给了曲钱,还多给了姑娘额外十两做打赏。 姑娘感恩戴德,当时噙着泪谢了又谢。 赵三公子还叫众人打趣,问他怎么不将人收了算了。 “小爷不缺女人。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去了,照顾得来吗?那兄长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那妹子若聪明,就该自谋后路的。” 众人点头应是的同时,还不忘笑着打趣起了赵三。 原来赵三花名在外,的确好色,可偏就家有一母老虎。妻族势大,夫人又强势,先前收一美妾,才几天功夫便叫夫人给废了不说,夫人还威胁再敢往家里领人便将他扫地出门。 无奈他赵家势微,许多产业都要靠着妻族帮衬。夫人若不高兴,他赵家上下都要跟着倒霉。如此,他是实在硬气不起来,花花肠子再多,也不敢在外边有多少显露,也就偶尔偷摸在外边打个野食…… 那日赵三公子嫌弃刘家妹子本名难听,还拿了枚玉做彩头,让众公子一道来给妹子取个雅名。妹子选中哪个名,便算谁赢了。 最后妹子自是选中何思敬随口取的那名,从此翠花变春萼,成了后来妹子口中“何思敬亲自取名”这一说辞。 当时何思敬与春萼就只这一名的交集。 何思敬对这些女子不感兴趣,压根没有任何旖旎心思。春萼则表现地纯良乖巧,并无多少存在感。 而后来这帮公子爷再来这家店时,也常常点那刘家妹子来唱上几曲。几番下来,春萼与众公子也算相熟,偶尔还会主动帮着斟个酒什么的。 今日听得隔壁闹起来,闹事的又是那刘虎,公子们自然是去瞧了眼。 原来,刘虎为了还那百两的债务,打算把妹子抵给赌坊。听说妹子在唱着,便去直接拖人就走。 春萼刚开始是抱着桌腿求点唱的客人救命,见到赵三公子后,便上来拽住了赵三衣摆。 赵三吓一跳,看春萼又是哭又是求又是磕头,心下不忍起来。进了赌坊还能有个好?只怕还是会被转卖青楼糟蹋了。 他叹气摇头,便让春萼和刘虎全都进了他们饭局的包间里。 也就是百两银子的事,在座各位都不差那点钱。 在众人鼓励的眼神里,赵三表示,与其推了春萼入火海,不如他出了那银子。他愿意买下春萼。 刘虎是个卑鄙的,环视一圈,知道都是有钱的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三百两!”他将价抬了三倍。 众人大骂他厚颜无耻。寻常人家买个丫鬟才几两银子,青楼姑娘赎身才百两。这春萼是花魁吗?哪里值这个价?那刘虎分明就是要赵三上去了便没脸下来,逼着他出高价。 “我说将妹子押赌坊,没说不赎她回来。长兄如父,我们兄妹感情何止百两。但你放心,我刘虎指天保证,这三百两您要是给了,我妹子这黄花大闺女就是你的。今晚也好,明日也罢,你随时来我家抬人。今后我妹子如何,再与我刘虎无关。” “我能信得过你?” “大不了几位爷写个字据,我按手印就是了。再说了,我也不敢得罪了您几位啊!” 就这样,赵三公子给了三百两,成了春萼的主子,也逼着刘虎写下了一张红底买卖文书,白纸黑字将事情定了下来,文书写明,半月之内前去提人。期间不许刘虎再逼迫春萼做任何事。 春萼当即便跪下磕头,对恩人谢了又谢。 众人起哄,说赵三胆大了。 赵三则表示只是单纯看不惯刘虎作为。 全程,都没何思敬任何事。但何思敬却对赵三的挺身而出觉得印象不错…… 只不过这边文书刚做好,刘虎离开,那边贵宾间的门又被敲响了。 “三,三,三夫人到了,已经到楼下了。主子,快!”进门的是赵三的小厮。 原来刚刚在廊下春萼抱着赵三衣摆求救之事被人捅到了赵三夫人耳里。 三夫人唯恐男人脑袋一热又往家里弄人,以最快速度赶到想要将苗头给扼杀。上来时又听闻事情已经摆平,刘虎喜滋滋离开,更是小跑飞快来抓狐狸精了…… 赵三吓坏了,将正给自己杯中倒酒的春萼直接给推了出去。 于是赵三夫人进门时,春萼正端着酒壶站在了何思敬的身边。 赵三冲何思敬一顿挤眉弄眼。 何思敬不好当着所有人卖了兄弟,想到赵三的处境,也只能作势凑到春萼脸旁低语了几句。 春萼咬唇一脸红,满脸羞涩,眼里也有情意在泛出来…… 另一边赵三则底气十足“夫人可有事?” 赵三夫人盯了春萼一眼。 赵三出去将春萼之事全都推在了何思敬头上,只说是春萼有老相好,根本没他什么事。他一干二净,连陪酒的都没叫。 三夫人本是将信将疑,但看春萼盯着对面年轻公子的眼里直冒光,也就基本信了…… 可三夫人人精,将一个亲信小厮给留在了门外。 如此,春萼便不好再回赵三身边,只能乖乖待在了何思敬身后端茶递水伺候着。 离开时,赵三抱拳,满脸都是谢,直言要下一大单。 而何思敬知道,那日自己多多少少沾染了些许女子的香粉气,晚回后便叫红玉闻了出来,再添了误会…… 又是两日后,这群人聚了一道前往乡间踏青。 这次,为了避免尴尬,自然没叫上春萼。 赵三一顿诉苦,说回去后被一顿教训。他那日的确本有藏娇之意,眼下却是什么心思都没了。他拿出了文书,问可有愿意接手春萼之人,众人只是笑。 他又问了何思敬。 何思敬则表示那日帮着解围已是极限,他与妻子新婚,是绝对不好收人的。 “丫鬟呢?也不一定要收房,就当做丫鬟收回去!为了谢兄弟前日解围之恩,何老弟若愿收人,你赵三哥分文不收,就白送了。” “丫鬟也不行。”何思敬笑了起来。“你我处境相似不是?赵哥不敢收人,小弟我也不敢啊!” “这可怎么好?”赵三直挠头。 倒是不想,这春萼竟成了个烫手山芋。 那日,夫人已经瞧见春萼是跟着何思敬的,谁知夫人有没有怀疑上,有没有在暗查。若最终何思敬不收春萼,那岂不是告诉夫人那日是在骗她? 赵三后背直发毛。 这事说来也怪。那天也不知是谁嘴那么快,引了夫人那么风风火火赶来。回去后他偷偷审了一遍周围人,却没有发现古怪。若不是他身边有人漏嘴,怎么叫消息传到了夫人耳边? 这叫他不得不怀疑,夫人是不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若是那般,他的一举一动岂不都在监控中? 那春萼,他买下之时本还打算将人送到郊外私产当丫鬟,时不时去吃个野食。可眼下到口他都吃不得了…… 他不敢。 他正心下不安,今日才以踏青为名,组织来了这乡野之地。 这春萼,该如何处理? …… 。 第六四五章 所言是真 郊外踏青,一群公子哥炙了鹿肉烤了羊,佐了一大缸冰镇过的清冽米酒。 后劲上来,十个醉了八个。 何思敬头疼欲裂,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身边睡了个一丝/bugua的女人。而他的手,还挂在她胸/前。 而他,同样也是未着衣缕。 那女子自然是春萼。 他吓了好一大跳。 这才想起来,他酒多时恍惚,似梦非梦的,像是回了家中,随后红玉上来给他宽衣解带。最近红玉与他拌了好几次嘴,这次却尤其温柔,他搂了人说了好多情话,后来,他二人便顺其自然发生了那不可言说之事。 他愕然看着春萼身上他留下的痕迹,床上留下的痕迹,一点点似是而非的记忆就这么回来了。是真的,他可以确定。 他的确与春萼发生了关系。 而春萼的身子,破在了他身下。 春萼身上有酒味,显然也是醉了。 可春萼,是怎么过来的?是怎么找到这乡野之地的?是怎么进了他的屋? 何思敬火冒三丈,完全不顾悠悠转醒,从怔愣到慌张再到惶恐哭泣的春萼,几下就穿好衣裳往外冲。 “爷……” 回应她的,是一声砰的合上的门响。 何思敬要找的自然是赵三公子。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那边赵三则赔礼又道歉。 而事实这样的事,在纨绔公子中压根不算个事。 客喝多了,主家安排着找个女子去服侍,这几乎是稀松平常的。 何思敬虽明白这道理,却依旧压不住火。 “你明知你我处境相似,你还如此这般,岂不是算计于我?” 赵三苦着脸再次赔了不是。 “我也是没有办法。但你放心,你若愿意便收了人,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将人打发了卖了,转送人或是放了回去我都不管。便算是我送给了老弟你享用的美食,绝对不是逼着你负责。这事就咱兄弟几个知晓,绝对不外传,你看如何?”春萼的确是赵三接来的,他总觉得家里婆娘在盯着自己。春萼必须借由何思敬的手给解决了。 有两个公子见何思敬真生气了,也赶紧上来打圆场。 何思敬知道赵三顾忌的是妻族,知道他绝不会说出去,可他依旧难消怒气。直到在场几个公子皆指天誓地保证保密,赵三又应了会补偿这事后,他才算是默认下来。 否则呢?事情已经发生,善后更重要。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占了便宜,还能如何? 更何况,这些人他也不好得罪。 赵三还算够意思,第二日便砸了一单到程家,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何思敬也几乎忘了这事。 哪知才过了个把月,赵三公子支支吾吾找上门,说春萼好像怀孕了。 又说那孩子是他何思敬的。 因为赵三怕夫人盯着,一直暗中有关注春萼的动向。而春萼上次事后就没怎么出门了。前后,她接触过的男人,只有何思敬。 何思敬有几分慌张。 思来想去,他跟赵三要到了刘家的住址。 “这事与你脱不开关系,你得帮我。” 赵三直点头。 为免被人盯上,赵三也不敢再找寻常地方处理这事,两人商量后,便又找了鲍公子安排了画舫。 何思敬派了心腹到刘家,既是打探,也是邀了春萼去画舫陪游。 春萼欣然答应并前往。 画舫上,安排了大夫。 确认了脉象和时间。 他们又轮番对春萼一顿威逼利诱。 后来春萼与何思敬上了二层,何思敬明明白白告诉她,孩子必须拿掉,他也不会收容她。 春萼则表了一大顿类似一见倾心的情意,咬牙冲何思敬一顿勾搭,只不过效果不大。 何思敬再次拒绝。 春萼冷笑,卑鄙之态显露。 “这么打发我可不行。” 她问何思敬,那日他匆忙穿衣,就没发现少了点什么?她偷走了他放在衣兜里的一块汗巾,扯掉了他前襟衣摆内层的一块刺绣。 “你若不应我,我便去……邀了程家姐妹喝个茶。” “你要什么?” “补偿。” 春萼狮子大开口,要一个两进院子来堕胎。那之后,那院子便得是她的贴补。与此同时,她还要损伤费,医药费和营养费…… 赵三公子知道闯祸,拿了那张文书来说事。 可春萼劣性再显:“我们兄妹应了半个月提人,你不提我,自然不算数了。” “强词夺理,有没有王法了?” “不满啊?赵三公子去告我啊!” “你……无耻妇人!” 赵三除了原地跳脚,又有何用!他们若敢告她,还用在此废话不成? 何思敬应下了。只能应下,谁叫他们不敢捅破。 他身上赚的那点银子全都搭了进去。 买院子,安置春萼。 但他的目的只一个,打胎。只要对方没有把柄,他也就不怕了。 他长了个心眼,那院子没有立即写刘家人的名字。 那日,他亲自去了那院子,他之所以待了一个多时辰,正是亲眼看着手下熬好了一碗浓稠的药,亲眼看着春萼喝了下去…… “我明日再来,待确定孩子没了,这院子我便转到你们兄妹那里。你我从此就算了断。”他冷酷离开。 心头大患一除,他觉得终于有底气与红玉说真话了。自打刘虎上门后,他便决定坦白了。 几次没说成,除了红玉不肯听,也是因为他想解决后再说。 他买了珍珠回家,却再次惹怒了她。 她又一次逃离了。 然后,她便将人抬进了家。 那一瞬,何思敬是崩溃的。 他的努力都白搭了。 “所以,我与那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我什么外室,我也不要那什么孩子,我与她也没有什么情意,我一直都在避免错误,弥补错误,可你一直都在误解。我心里有事,不是因为我心不在你身上,而是我焦心那破事。 那日我赢来的彩头,那枚岫岩玉我不是赠你了吗?赵家在东北开玉,这事一打听便知。赵三你信不过,三夫人是堂姨是逍遥王媳妇,你该能信了吧?你让紫玉陪你去打听,春萼卖唱的事也可以去问。三夫人不会骗你的。 红玉,你明知刘虎是下三滥,你怎么还能信他不信我?他骗了你。他们兄妹都不是好东西。我不知什么红宝,我从来没送过,我也不知春萼的胎为何还在,但我本打算今日去确认的,我可以拿何家发誓,所言全都是真!” …… 。 第六四六章 来者不善 程紫玉听完何思敬所言更是无语了。 所以,这两人竟然犯了一样的错吗? 说穿了,还是他二人的关系不够稳固,相互信任度不够,才会叫人全然掌控,轻而易举钻了一个又一个的空子。 可事已至此,明显中套。 程紫玉示意了何思敬先与红玉好好解释,给两人留了单独空间,便开始料理善后。 这是当务之急。 程紫玉调了人过来,把刚刚红玉和何思敬所言整合,让将事件来龙去脉给报给柳儿,又交代了人去查查何思敬交好的那群公子,尤其是赵三公子。 而她再次去会了会春萼。 “你的红宝簪子呢?”春萼所有东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1t;i>&1t;/i> 程紫玉并没现红玉记着的那根红宝簪。 春萼大概猜到何思敬已经全都交代,也不再遮掩她的猖狂。 “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会随身带着?那是我与二爷的定情之物,我得好好收藏着。不过,若是红玉姐姐亲自来,兴许我会告诉她。” 定情之物?红玉姐姐? 程紫玉一声冷笑。 这个贱人,不管弄死弄残,也绝不能将之留在何家。红玉性子本就急躁,早晚被她气出好歹来。 “你是不是想把我弄出去?怕不太好办呢!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虽不是神,可无奈知道我成神之人不少呢!” “翠花,谁指使你的?” “哪有人指使我?我与二郎两情相悦,一见倾心,干柴……”&1t;i>&1t;/i> “堵上她嘴!”程紫玉不想听了。春萼不老实,好好问显然是不会坦白的。 “你怕了……呜。”纵是春萼那嘴堵了个严实,可她还是在笑。 而她猖狂和有恃无恐的模样,叫程紫玉有几分没底。 程紫玉不再理她,坐等柳儿那边的消息,也等着已经去请的大夫。 而柳儿那里送来的第一波消息已经到了。 说是昨晚,刘虎在老屋村上放了六百个炮仗,还破天荒地办了十桌,请乡亲喝喜酒。眼下,那村头已经无人不知刘翠花被抬进何家了。 而春萼的婆子则在轿子后边撒了一路的铜钱,连何家两旁的邻居都已惊动了。都知何家新抬了一美妾进门。&1t;i>&1t;/i> 换而言之,水已泼出,再轻易收不回来。 众目睽睽,轻易动不得手。 程紫玉越听越不爽,还因伴着这事,一夜之间,风言风语也到了。 有说:美妾身怀有孕,何二奶奶被迫收人;有说:并不是被迫,而是何二奶奶自己不孕,想要那个孩子;还有说:何二奶奶身体毛病大,脾气又不好,早有御医断言生不出孩子,荆溪郡主给找了多个御医看诊,个个束手无策…… 程紫玉闻言压不住火气,少有地将手中杯砸了个稀巴烂。 这样的言论对红玉来说无疑将是软刀子。红玉身子没毛病,怀不上主要在心病。她已经够紧绷了,再有这样的谣言来逼她,这是要她命呢!&1t;i>&1t;/i> “还有一个更离谱的谣言。” “说!” 说:其实早在南巡时,郡主便知亲姐姐不孕了。因怕这事传出去会影响了自己的姻缘,所以当时便牵线搭桥,撺掇着把亲姐嫁给了自家表哥。 这事,连何家都瞒过了,害得表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郡主又以程家来拿捏表哥,导致表哥时至今日的一切行动都被郡主给控制了,连抬妾室都不敢,只能在外边生米煮了熟饭,才迫着何二奶奶将人收房。 可今早郡主便上门兴师问罪,要拿下那美妾。若不出意外,这美妾怕会一尸两命…… “编的可真像!”所以,自己若敢对春萼动手,便是落实了这谣言了是吧?可那又如何?程紫玉觉得管不了太多了。不管对方还有什么后手,哪怕只为了红玉,春萼也不能留在何家,这事她必须揽下来!&1t;i>&1t;/i> “还有,有人在传播,说郡主城府极深,手段也深藏,走一步算三步,连至亲都往火坑里推,不但逼迫和控制了自己表哥一家,就连自己亲爹亲叔和庶妹都害……” 无语至极,所以一年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被人掐头去尾重编了故事,已经开始流传了。 程紫玉冷嗤了起来。 所以啊,说到底,都是冲自己来的。 是自己害了红玉两人。 先前她还只是怀疑春萼身后有人,那么此刻,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了。 “去封锁谣言,尽可能追根溯源。人手不够便跟将军借一些。” “已经去做了。” 是朱常安吗?也只有他了。&1t;i>&1t;/i> 朱常珏眼下自顾不暇,绝对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来如此迂回费力做这事。 而朱常安……是不是昭妃的事,他银两的事,王玥和孩子的事,他被皇帝召回之事刺激了他,所以他开始反扑了? 所以他也选择了从自己的身边人下手? 也只有他才会清楚自己的那些软肋。 诛人先诛心,所以他先拿红玉开刀吗? 红玉前世因他而死,也一定意义上坏了他好事。今生红玉避开了薛骏,他又如何会让自己好过,让红玉过好,他如何会善罢甘休…… 程紫玉只觉得太阳穴一胀一胀的疼。红玉何思敬的事,她管定了! 大夫到了。&1t;i>&1t;/i> 给春萼把了脉,确认那胎还在。胎儿健康,已近两个月。程紫玉掐了掐时间,大略正是何思敬提到那次郊游的日子。若何思敬所言是真,就那么一次,便怀上了?运气太好了! 程紫玉本欲让大夫开一方药,直接流了这来历不明的孩子。但一想,既然谣言已起,她又一心要护红玉两人,那这事倒不好轻易动手了。至少,不能在何家动手。 先将人弄出去再说! 大夫离开。 春萼表示有话要说。 程紫玉让人拿开了她口中抹布。 那春萼依旧嚣张,还啐了一口。 “你若敢动我孩子,敢杀我,就等着看你后果吧。我是烂命,你可是郡主,不值当的事,你可得斟酌了。”&1t;i>&1t;/i> “就这个?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程紫玉面不改色。 “春萼,你出身不好,规矩不行。我决定把你带走,亲自管教。待你过关了,再放你回来。来人,叫个马车进来。” 春萼的嘴被再次堵上,程紫玉吹了个口哨,来了个暗卫,交代让抓了春萼那几个奴才好好审问。 马车还没到,小丫头便招了。 昨日何思敬的确逼着春萼喝了碗堕胎药,还在那儿等了一刻钟才走。 可她们早有准备,那边何思敬一离开,她们便赶紧拿药物催吐了。 时间到底不长,基本吐出了九成的药。 她又灌下了足足一大桶的水,并喝下了一大碗的保胎药。&1t;i>&1t;/i> 那点残留的药物被稀释,哪还有多少效用。 这胎保养不错,当时她只腹中稍微有些不适,很快便平息了。 胎就是这么保下的。至于红宝石簪子,只是一两银子一支的假货罢了。 她们早知程红玉的人在跟着。 故意这么显眼让现,自是存心要挑拨。 红玉隔得远,哪里看得出真假来。 “来龙去脉,好好问问。”程紫玉吩咐了暗卫。 马车来了,她又示意人将春萼绑了塞上车去。 一行人刚要往外走,何家管事来了。 程紫玉看他两条眉毛打了结,知道又有破事。 原来,昨日何家去抬人的轿子离开后,春萼那小丫头便给那小院周围左邻右里都派了喜糖,撒了铜板,还找了上次争吵的妇人,对其警告了一番,将何家程家和李纯全都扯了进去。&1t;i>&1t;/i> 小丫头口带脏话,分明就是要挑事。 那妇人被骂火了,拿了扫把出来赶人。 可小丫头竟早有准备,不知何时把老家村上的两条大狼狗带来了,当即便吆喝着命令两狗冲那妇人咬了去。 狗再一见挥舞的扫把更是来劲,上去便扑住了妇人一顿撕咬。 小丫头叉腰怒骂,让有本事的上门算账,当时便嚣张离开了…… 说当时那妇人家中出来帮忙打狗,有好几人都被狗咬伤了。 妇人被救下时,大腿和手臂都被咬掉了一块肉,一张脸也破相了,大夫上门忙乎了整晚,妇人伤重,差点就一命呜呼。 当时已晚,对方按下了怒火,但并不代表对方会善罢甘休。&1t;i>&1t;/i> 这会儿那家子人都来了,担架一抬,将几个伤员在何家门前一字排开,怒骂何家人仗势欺人,他们必须讨要个说法。 “那家人怒火冲天,来势汹汹的,小的上去安抚,可他们怒气不减,眼下在门前一叫唤,便引了一大堆围观的。由于涉及到那位,奴才不好做主。二爷已经去交涉,让小的来问问郡主您的意思。” “你把昨日惹祸的小丫头交给二爷。这事让二爷处置吧。” “要不要属下再去查查上门来的那家人?”暗卫将人交出去后主动问到。 “先等等吧。二爷若能顺利摆平,说明这家人没问题,也是被算计中的一环。若这家人不依不饶,便能肯定他们有问题了。” 那边何思敬亲自去开了大门,毕恭毕敬出去行礼,让受害者一家子进门说话,并当着围观众人面表示:此刻便去彻查,若是何家人所为,一定给个交代。不但会承担所有医药费,还会做出相应补偿并对肇事者严惩不贷。&1t;i>&1t;/i> 他风度够了,姿态又低,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倒是没有继续纠缠闹事,跟着进了门。 程紫玉也跟去瞧了眼,见门外围观众人口中倒也没有什么难听话,反而有不少人都在赞着何思敬有担当,年纪轻轻遇事不畏缩还沉稳。 她瞥到一株花树后,红玉也站在那儿,将复杂的眼神留在了何思敬身上。 程紫玉走了去。 “你也看见了,他是个有主见的。”程紫玉觉得,这两人问题已经摊开,既然还有情分,或许还可以努力一二。他们一切都来的太顺了,若能迈过去,说不定可以过得更好。 当然这选择权,还是在红玉身上。 “春萼的丫头招了,何思敬是被算计的。他没想过要那孩子,也从没打算收容春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件事要说错,他最大的错误不是被算计,而是因为怕你多心而没第一时间对你坦白。但我觉得这恰恰说明他在乎你。&1t;i>&1t;/i> 所以真要找个罪魁祸,那便是我。是我太疏忽了。是我对你们关心不够,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是我伤了你的心,是我对娘和外祖母食言了。我对不住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春萼遗留下的残局我给你解决。她不会硌你眼,她的孩子也不会脏你手,你只要想想你将来。何思敬那里,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下。 但不管姐你如何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你想如何,我都支持你。你晚些时候与他平心静气好好谈谈。好吗?” 程紫玉抱了抱她:“谁还没个坎,都会迈过去的。” 随后,程紫玉去瞧了眼那闹事的一家子。 她到时,何思敬基本已将问题解决了。 那小丫头搬弄是非,作恶滋事,何思敬表明了态度。&1t;i>&1t;/i> 当即便将人绑起痛打了起来。 “此等恶奴,凶残成性,何家自不会包庇。” 对方妇人无妄之灾,腿肉被撕扯,将来能不能长好还不一定,大有可能致残。不让对方好好泄恨,如何会善罢甘休。当然,何思敬对这奴才也是恨急,自不会手下留情。 下人在他示意下,上来当场便打断了丫头一条腿和一只手。 “把另一条腿也废了。如此,看她将来还如何跑出去为非作歹。”何思敬向那家人赔了不是,又诚意十足承担了一笔银钱。 对方见何家态度很好,自然不会揪着不放,很快便离开了。 程紫玉私下与何思敬说了几句,让他这几日不用急着去工坊,先在家里与红玉好好谈一谈,争取把隔阂消除了。&1t;i>&1t;/i> 何思敬谢过了程紫玉。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自然不会有顾忌。一定会让她的心回来。紫玉,你放心,我会让她回到先前状态。” 程紫玉点头。 “需要人手或是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先把春萼那事给解决了。” “多谢你了。” “都是一家人,何谈谢字。”程紫玉负罪感上来,这事本就是冲自己来的,主使拿了自己在意之人开刀,其心可诛。是她对不起他们。 何思敬一下开怀了,“我去了。”他快步离去,“我这就去找红玉。” “好!祝你马到成功!” “二爷,郡主!”何思敬刚提了前襟跑了几步,管事却再次抹着一头汗,气喘吁吁匆忙跑来。 “二爷,老爷和夫人,到了!已经到侧门了!” “谁?”何思敬一惊,与程紫玉异口同声问到。 “老爷,夫人!”见两人还在愣着,管事急到:“二爷,您父母,从荆溪赶来了!” 两人再次一对视,同是心下一沉。 …… 。 第六四七章 分崩离析 何思敬两人怎会不惊。 父母突然千里迢迢而来,连书信都没有,也没让提前去接,连儿子都没告知,显然是要打个措手不及。 何老夫人才刚回荆溪不久,他们此刻应该留在老夫人身边尽孝,也不可能是心念何思敬才跑这一趟。不论如何,他们都不该这个时候过来。 还能为了什么? 怕还是春萼那事! 是春萼肚子里的孩子引来的人吧? 程紫玉再次想起了先前春萼有恃无恐的那一脸笑…… 幕后之人,这次是一环接一环,早有预谋啊! 两人同是脑袋一抽抽疼了起来。 还能如何呢? 两人只能快速去迎。 何思敬脚快,先走了一步。 程紫玉到侧门时,正见何思敬将何父何母从马车上扶下来。两人风尘仆仆,一脸疲态,显然赶路辛苦。 “怎么就你来迎?我那好媳妇呢?” 这是程紫玉从舅妈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挑刺意味明显。 何思敬则赶忙笑说红玉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何母鼻间呼吸一重,发出了一声类似“哼”和“呵”的声音,听得程紫玉直蹙眉。 来者不善啊! 舅母不是个尖酸刻薄的,否则当日她也不会觉得红玉嫁得好。所以舅母不高兴应该是还有缘故在里边。 “哎哟,儿子,才几个月没见,怎么瘦了这么多?你吃苦了。可怜。还有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胡子拉碴的?怎么这个模样?红玉怎么照顾你的!”何母一下就红了眼。 “娘,你说什么呢!红玉把我照顾很好。我是太忙才瘦了……” 何思敬话未说完,这次,却改成了何父的一声哼。 “你放心,娘既然来了,一定好好照顾你。有爹娘在,谁也做不了你的主。” 程紫玉听得眉心直跳,这都是什么话?这是要找茬? 听这话,是要常住的意思吗? 而另一边,荆溪何家赶马的李伯正与半年不见的何府门房老孙寒暄,说他们一行人没日没夜赶路,荆溪过来,只用了不到七日。期间还换马买马好几次,几乎马不停蹄赶了来。 “这么急做什么?”老孙也奇怪。 “嘘……”李伯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程紫玉看在眼里,调整了表情,笑着上前亲热喊起人来。 这一次,她的观察更仔细了。 舅舅和舅母看来时,在面上展露出笑意之前,先是呈现了一丝疏离冷漠,非但如此,连笑意也很敷衍且流于表面。 “哟,这一大早的,紫玉就来了呀?看来这些日子,何家上下全靠你捯饬了呢!舅母倒是要谢你。多亏了你是个能耐的,帮着红玉分担了不少家务事吧?” 这阴阳怪气的,是嫌她手伸太长? “舅母这话说的,二哥和姐哪里要我操心,我今日就是顺路,带了些点心来看看他们。” “你谦虚什么呢?我可听说这府里上下,连不少下人都是你采买的。府里都听你话呢。不知道的人,怕都还以为这是程府吧?” “废话什么呢!”何父却是不耐烦了。“赶紧进去。” “紫玉,你去忙吧。”何母笑到:“以后我来了,自会照应何府上下,就不麻烦你了。” 程紫玉顿时无语。 这逐客令下得莫名其妙啊! 她与何思敬视线相交,两人心领神会,都觉得何父何母这一趟是冲着春萼。 “那好,紫玉便告辞了。今晚便由紫玉设宴给舅舅和舅母接风……”程紫玉正行礼。 那边何母却捕捉到了儿子冲紫玉使的眼色。 她突然注意到侧门口还停着另一辆马车。 马车虽简朴,却透着贵气。 尤其那两匹马,一看就是脚力不凡的胡马。这是程紫玉的马车。 怎么?她是眼花了吗?车厢在晃动? 她停了脚步,细看了那马车两眼。 一瞬间,空气微滞,她觉得不对。那些奴才也看到马车晃动了,怎么都没反应? 程紫玉心下一叹。真真倒霉。 她原本早就要走了,可后来闹事的上门,她不放心,既是跟看,又是找了红玉和何思敬说话。马车就停在了侧门等她。 桂儿重伤后,她出门便只剩了一个柳儿。刚又把柳儿派了出去,导致此刻马车里,就只绑了一个春萼。 若舅舅舅母意在春萼,自不能让他们发现,必须抢先将人给处理了。 “娘,怎么了?”何思敬上来拉人,“一路奔波累坏了吧?快进去歇一歇。我让厨房给您炖点补品去,您想吃什么?” 何母应了声,被儿子一拉便迈开了步子。而她猛一回头,瞧见程紫玉正快步往马车走。 可她分明还未行至马车,却闻马车里又是一声“咚”的闷响,还伴着车厢好几晃,车厢里分明有古怪。 而程紫玉则在提着裙子快速上车,竟连个奴才都没等,怎么看,都有几分匆忙和心虚。而且,她没听到车厢古怪吗? “紫玉,要不,喝杯茶再走?”何母开口试探。 “不了,工坊还有事……” “程紫玉你给我站住!”何母心下已经猜到,转身要追,却被儿子给一把拽住了。 “快!拦住!”何母捻着帕子示意,一群奴才愣住,而何父已经闪身出去,直接拦在了马车跟前。 车夫吓一跳,生生拉停了刚起步的马车。 何母一把推开儿子,狠狠一瞪眼,低骂了一声“畜生”,小跑往马车去。 “娘,你做什么呢!这是紫玉的马车!” “混账!”何父狠狠骂来。 车厢被打开,何母差点就坐了地。 车厢里,女子满头是血,身子被缚车座,嘴上被封,狼狈可怜无助至极。再看看女子的行头打扮,分明不是奴才。所以这是要从何府绑走的人!她自然知道是谁! 一看见何母,春萼那双鹿儿眼瞬间噙满泪水,流露出了她最擅长的巴巴态,叫人一看心软心疼。 “你,你就是春萼吧?”何母有些手抖,又看向了春萼肚子。 春萼则连连点头。 何思敬与程紫玉再次一对视。果然,已经知道春萼,就是为了她来的! “舅母,……” “你给我闭嘴!程紫玉,你是要逼死我何家人和孩子吗?你若敢动我何家人,我便与你拼命。”何母一开口便狠极。 “舅母是在外边听到了什么谣言了吧?舅母,京城不比荆溪,许多事不是那么简单,您先听我解释。”程紫玉赶紧下车。 何思敬赶忙应和,求听解释。 “你也给我闭嘴。你脑子都浑了,再吱声就给老子滚回荆溪去。”何父咆哮了起来。 何母则冲程紫玉冷笑了几声。 “思敬被你拿捏,可我不会!程紫玉,你只是个小辈,我何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今日我先不跟你算账,也不想听你解释,你赶紧回去吧。” “舅母对我有误解,我怎能就这么回去。”程紫玉发现何母对自己敌意已是不轻。“外祖母离开前让我好好照顾二表哥夫妻,我不是指手画脚。我冤枉。”程紫玉笑得温和,带了点撒娇意味去挽了何母手臂。 何母却是一把甩开。 “拿你外祖母来压我?”何母冷笑,看程紫玉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喜。“我那婆婆既然不在,这何府自然是我和老爷做主。我再说一遍,把人留下,请你离开。” “舅母,这丫头对我不恭敬,我要带回去好好教一教。”程紫玉一个示意,车夫便拦住了何母几个手下。 “程紫玉,你敢!”何父何母几乎同时咆哮。不听长辈话,还敢顶撞? “究竟是我何家没人,还是你眼里有没有长辈?”何父怒吼。“把人放下!否则别怨我不认你这个外甥女!” “爹!娘……”何思敬还要上来劝。 “畜生,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叫你媳妇滚蛋!” 空气一窒。 这回唤作了程紫玉一声哼。 这是故意拿了红玉来拿捏自己了。 是啊,自己的姐姐是何家媳妇,今后的日子总不能不顾俩老眼色的。一个“孝”字足以死死压住红玉。滚蛋就不是合离而是休妻了。不但是姐姐,就是自己,整个程家的声誉都会受影响。 何思敬咬着牙,将拳头捏得咔咔响。 程紫玉收起笑,冷到:“春萼可以留下,但我也不能走。舅舅和舅母一腔怒火,总要给我个解释吧。否则究竟误解在哪里紫玉都不明。” “也罢!你也留下。正好,我也正要你给我们个交代!” 程紫玉示意了车夫退了下去。 何母则示意了随身伺候的嬷嬷上车将人“解救”下来,“孩子,你受苦了。” “多谢夫人相救。您是奴婢和孩子的救命恩人,只要有机会,奴婢一定万死不辞报您大恩大德。您来了,孩子就有救了。奴婢死不足惜,只求您一定要救下您的孙儿。奴婢给您磕头了。” 春萼也不顾那正挂着血珠子的额头,摩挲了两下肚子就拜下去。 何母慌慌张张去拉人,“不用行礼了。” 她指了个亲信,“还不赶紧请大夫去!春萼,你先包扎吧。” “不,不,奴,奴婢跟着您。”春萼如鹧鸪般躲在了何母身后,小心翼翼看了程紫玉一眼,又满是恐惧,畏缩着收回了视线。 “郡主说了,要流了我的孩子。不让这孩子挡了二奶奶的道。您得救救我啊!这是二爷的骨肉,二爷的长子啊!” “这孩子,我保下了。”何母横了眼程紫玉,“人善被人欺,程紫玉,瞧你做的好事,好狠的心啊!这孩子,不姓程不姓李。怎么也轮不到你动手!” 春萼刚刚为了让何母发现她在马车,真是发了狠了,撞得结结实实。那头上不但起了个拳头大的包,还弄得皮开肉绽。 她这个模样,谁看都是以命相搏,以命来警示,她都有这胆量了,又被如此绑着走,光看表面,真得以为她所言都是真。相形之下,程紫玉倒似个刽子手般恶毒。 “先去包扎!” 何母护着春萼往后边走,程紫玉瞧见不远处的红玉面色苍白,傻傻愣着站在树边。 何母也瞧见了她。 红玉上来行礼。 “这是真病了?”何母见单薄的媳妇,眼里有嫌弃闪过。“若是病了便去休息吧。以后府里有我照应,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红玉垂了垂头。 何思敬上去拉红玉手,红玉又一次避过了。 心疼起,程紫玉让何思敬赶紧跟着他娘去,自己上前拉住了红玉冰冷的手,特意慢了几步。 “舅舅和舅母往日性子如何咱们都知道,这次明显被人挑唆了。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应该都不是真心。他们误解我,我不怪他们。姐,你也是。不要多想。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要信我。” “紫玉,大局为上吧。娘和外祖母立场尴尬,总不好因为我,害得程何两家分崩离析吧。不用强求。我没关系的。” 程紫玉头疼的也是这一点。 不论是红玉,还是何家亲戚,手心手背都是肉,打断皮肉也还连着筋骨,似乎怎么选择都是错。 眼下倒是看出幕后人这次的高明了。亲情是她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可此刻这分明是要从内部来瓦解她的家族,来伤害她的感情。 真真可恶! 而且,对方既然能说动了舅舅舅妈,说明早就开始行动了。这从一开始便是一出完整的计策。 一环扣一环,也不知怎么做到的…… 这事若弄不好,坏了的就不止是红玉夫妇两人的感情了,闹大了,或许真会如红玉所言——两个家族都会伤了感情,分崩离析。 程紫玉搂了红玉。 “姐你想多了。又不是没有选择,你为何要让步?这不是二选一,我会尽力做到两全其美的。天又没塌下来,咱们为何要怂?总要先看看究竟什么状况,放心,不管谁,我都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程紫玉拉着红玉快步跟上。 前边几人已进了堂屋大院说话。 程紫玉想听听春萼和舅舅他们的私语,便向丫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些奴才往日受红玉管制,先前又被紫玉调教过,自然选择了眼观鼻,任由两姐妹站在了院门口。 …… 第六四八章 绝不会变 何母正在询问春萼孕事,问这几天可把过脉? 春萼在答,昨日她被灌了一碗药,她觉得味道与往常的保胎药不一样,心生慌张,便抠着喉咙呕了一半,即便那般,也疼了个半死还见了红。听下人言,那药是郡主端来的。 今早郡主一来便把她带到园子里当着众奴才面好一顿磋磨。后来请来了大夫,一听她胎还在就生气了。也是正因如此,郡主觉得何家动手不方便,才决定直接带走她,准备亲自弄掉她的胎。 她和她的奴才一直求,可郡主连她的院子都砸了,也没肯发一点怜悯。若夫人来晚了一步,她此刻必定已是一尸两命了…… 从春萼这颠倒是非的说辞里,已可见当日她那信手拈来,制造误会的手段。 红玉气得手发抖,程紫玉抓住了她手: “见识到了吧?这样的人,有备而来,并不好对付。一张嘴更是信不得半句,当日他们兄妹对你们也没少如此刻般挑拨,二表哥还是可信的。 你与二表哥会被算计,舅舅和舅母也一样。眼下他们对你我生了隔阂,你我便听听那春萼可还有同伙,都干了什么。” 那边何思敬也气火上来,在那怒骂春萼所言不实,无奈何父何母压根不听他言。 何母闻言同样火冒三丈,当即便从管事口中确认了大夫刚走,郡主便要带春萼离开这件事,也顺道核实了今早程紫玉确实对春萼“刁难”了一番。 “反了反了,这事必须彻查!彻查!”何母气急,这何家到底谁当家,一个外人竟然敢来喊打喊杀!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昨晚送去的那药碗还在,那就是物证,还有,我的那些奴才都可作证。”春萼却似这会儿才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再次跪下。 “不对,我的几个奴才,都被郡主的人扣住了。夫人,求您帮忙找找我家叫珍珠的小丫鬟在哪儿,她被郡主的人抓走了。郡主说要打断她的腿。” 春萼被绑在马车里时,便听到下人们正在议论二爷狠下打手的事。眼下,这事正好可以拿来用一用,顺道栽赃一下。春萼心下都笑开了花,面上却表现地凄楚无助。 “竟还有这种事?程紫玉,真是胆大妄为。” “真的,我可以拿腹中孩儿发誓,保证句句属实。郡主迁怒于珍珠,一是怪我得了二爷欢心,二是为了砍断我的手足好拿捏我对我下手,三是想要对珍珠屈打成招,如此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发落了我!” 那边火冒三丈的何父已经对几个奴才拳打脚踢,问出了小丫头的所在。 也是不巧,先前要说法的那家人上门时,何思敬为表郑重,便是在堂屋见的他们。那事了后,小丫头便被暂时扔去了堂屋后门外的杂物房。 这会儿人迅速被找到被抬出,见果然手脚被废,何父何母如何淡定,更对春萼信了几分。 而春萼一嚎,小丫头便听懂了,两人轻而易举声泪俱下地演了场主仆情深的大戏。 情凄意切。 何思敬去解释,表示人是自己打的,不关紫玉的事。 可何母摇头: “你是个宅心仁厚的孩子,什么时候对下人动过手?家里的猫狗你都没踢过一脚,你怎会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信?你别为紫玉掩饰了,思敬,你不能对爹娘撒谎啊!” “娘,你怎能听一个奴才言呢?这个春萼你了解吗?你怎能这么信她?您说我不会做那事,可紫玉难道就不是宅心仁厚的孩子吗?你这话叫她听见了当如何?” “我还怕她听到?”何母笑到:“我了解你,我还能了解她?知人知面还不知心呢!她刚刚还要带走你的妾,杀你儿子呢!” 何母啐了声。 “程家是商户!咱们何家才是荆溪首屈一指的书香门第。当年小姑子是下嫁!结果呢?嫁了个什么玩意儿?落了个什么下场?与寡妇有什么区别? 商人是什么?无商不奸!咱们这样的忠厚文人家配得起,斗得过,压得住吗? 紫玉几岁的时候就混迹男人堆里,商户群中,十岁能在斗陶会中游刃有余,十四岁能单独西行几百里地,她是一般人吗?她二叔与她不对付,结果什么下场? 孩子,她二叔兢兢业业为程家做了几十年,她为了保她的产业,为了从她二叔手里夺权夺产业,挑拨离间,惹是生非,直接把整个二房都端了。这什么手段?想想都不寒而栗。 你自己想想,南巡的时候,她能在皇上太后跟前都上蹿下跳,好几个皇子都想娶她。那些皇子眼睛都瞎了?当时那么些漂亮的贵女,看得人眼花缭乱,谁不比她端庄贤淑可人高贵。可她还是能一枝独秀,这手段哪里是一般人? 李将军一直不肯娶妻,可遇上她呢?……” 何母还在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红玉扭头看紫玉。 “你听到了吗?我竟然不知他们是这般看你,看咱们程家的!他们对你都这般不满,何况是我?紫玉,多亏咱们站在了这儿,否则我便听不到他们的如此看法。他们早就对咱们家起怨言了,这次的春萼只是个爆发点。我这桩婚事,原来他们并不满意,只是碍于外祖母罢了。” 红玉冷笑着,面目上那种淡然再次显露。 “不是!这只能说明,很久之前就有人在煽风点火,挑唆不满了。”程紫玉眯了眯眼。 话里话外,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今生的程家被自己严防死守,醒来就招募人手培养了一支护卫,后来还一直有李纯的人在护着,有歹意之人很难从内部下手,所以便有人早就相中了何家吧? 大略,一早就有人开始在何家挑拨了。这种手段,更像是朱常安了。 程紫玉心火也是难压。太可恨了。 再这么下去,伤了感情,红玉两人还如何能和好?程紫玉开始后悔,不该和红玉站在这儿的。 那边何思敬的声音也在传来: “娘!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这些话传出去,是要获罪的!紫玉是我的表妹,还是我的小姨子。你……” “何思敬!”何父也跟着怒。“你被程紫玉洗脑了!你怎会对程紫玉言听计从?她都要杀你的妾室杀你儿子,你还在为她说话,帮她打掩护,究竟是你脑子坏了,还是你也被她的狐媚给勾搭了!” “爹娘,你们怎能胡说八道!紫玉是咱们的亲人!紫玉帮我料理后院招募人手,都是我求的,也是外祖母的意思!” “外祖母与她有血缘关系,看的不清很正常。娘是旁观者。何思敬,娘真的是眼见为实。你看看你此刻模样,就一年前的你,何时敢对爹娘大呼小叫?此刻的你是非不分,目无尊长,是你被程紫玉带坏了!” “爹,娘,你们真的误会了。刚刚在前院的下人都可以作证。让废了那小丫头的手脚是我的意思,根本与紫玉无关!” 何思敬唤了几个这堂屋的下人们,当场质问。 下人们自是据实相告…… 可何母脑子早已被先入为主,根本听不进去,此刻更是抽了口气,上前拉着何父的手。 “老爷,老爷你听到了。他们说的不错,这府根本不姓何,就连一个个奴才都在为程紫玉睁眼说瞎话,咱们,咱们不能放任儿子了。咱们何家是脊梁骨铮铮的家族,怎么能沦为程家狗?何思敬,你必须跟我们回荆溪去!” “爹娘,我求你们了。什么狗不狗的,紫玉从没看不起我,入京时候紫玉就问过我是不是要在京城寻个事,是我自己提出要去工坊帮忙的。我是不会走的!还有,今日让紫玉带春萼走是我的意思。明白告诉你们吧,春萼的孩子,我是不会要的!紫玉不动手,我也会亲自废了那一胎……” 春萼看了好一会儿的戏,这会儿赶紧演足,一下便躲去了何母身后,再次哭了个梨花带雨。 “混账!你敢!这不仅仅是你儿子,还是我孙子!你要敢动手,就别再喊我爹!”何父挡去了前边。“你说这话像样吗?你又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怎会弄死自己孩子!你别再给她们姐妹掩护了,来龙去脉我与你娘都知道的。多说无益!” 何母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是因为红玉吗?她自己生不出,所以逼你?” “娘,我求您别再胡说了好吗?红玉没有生不出,她身子好着呢!” “何思敬,你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故意欺骗你亲爹亲娘啊?”何母嚎啕大哭。“老爷,完了,完了啊!我就说嘛,红玉不合适,根本不合适。当日若不是娘执意……”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何父喝了一声。“回家吧!红玉若不愿意回,让她自个儿留在京城!她……” “够了!舅舅!” 程紫玉怎么能让他继续往下说。说自己可以,但红玉却不能再叫他们继续刺激了。 这都是什么话?对自己敌意就罢了,对红玉又是做什么?他们还真有给儿子休妻之意不成? “我姐适不适合表哥,表哥自己最清楚。我姐婚后对表哥一心一意,病重也将这家里打点得妥妥帖帖。都是一家人。你们对我有不满,我都可以解释,也不会生气,但请不要把情绪发泄在姐和表哥身上。” “你都听到了。”何母哈了一声,“果然啊,这屋子不姓何,连个外人在偷听也没人来禀告一声。”她冲何思敬摇着头:“你这个家主,真是窝囊!” 大夫来了,又当着何父何母面确认了那胎。大夫给春萼包扎,而春萼提到的“昨日药碗”也被找到了。大夫一嗅,便确认是堕胎药无疑。 “紫玉,刚刚有几句话我说的的确不妥。关心则乱,是我太急了。但直话直说,这孩子必须保下!你那些心思赶紧收起来。这一点绝不会变!”何母斩钉截铁。 何父也冷静了下来,到底不想闹僵,口气也软了一二。 “我与你舅妈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这一胎。所以可见我二人心意。你们不用再徒劳了。” 何思敬一声冷笑。 “你们宁信别人也不信自己亲戚吗?” “我们也不愿!但却不得不信!” 两位也不遮掩,直接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说了出来。 原来半个月前,何家大门被个狼狈的小丫鬟给敲响了。 那丫头风尘仆仆,一口京地口音,表示是京城而来,求见主子。 当时老夫人船行回荆溪,速度不比陆地行走,还未到家。一听京城来的,丫头还蓬头垢面,何父何母都吓一跳,以为老夫人一行人出事了,第一时间便见了这丫头。 哪知丫头见面就跪哭,求何老爷和夫人救救她主子和主子肚中的孩子。 两人当时一头雾水。 好半天,才听明白了丫头所言,说:一个多月前,二爷看中了她家姑娘,便有了一夜情缘。二爷想要抬人入府,二少奶奶不肯。这事便不了了之。她姑娘知道少奶奶家族势大,不敢得罪,本打算就这么忍气吞声算了。哪知却发现有了身孕。 那日,姑娘约了二爷告知身孕之事,二爷听罢喜上眉梢。可谁知道,少奶奶的亲姐也就是锦溪郡主跟踪二爷,直接把二爷叫了出去。 郡主对二爷破口大骂,对他颐指气使,让他没事少在外边晃。若叫她发现做了对不起少奶奶的事,定不会放过他…… 二爷回来后便沉默了。二爷说,先缓缓,他先做做二奶奶思想工作。说郡主刁蛮,若知道这事定会下狠手流了孩子。若实在不行,他便将她收在外边做外室。 后来,姑娘便听说,二奶奶天天和二爷闹,不让他出门,更多次威胁二爷。大概是为了警告姑娘,刘家大哥接连好几日被人套了麻袋痛打,差点一命呜呼。姑娘吓得不敢出门,连夜写了血书,让亲信丫头半夜逃走,以最快速度来了荆溪求救命…… 何老爷和夫人闻言惊愕无比,从小丫头手中又接过了一只锦囊。 一封感人肺腑的血书看得何母急得如热锅之蚁。再一嗅那血书气味,何母的五分相信顿时上升到了八分。 这香味是何思敬香囊的气味。 红玉绣工不好,手又不巧,所以何思敬的香囊荷包都是何母准备的。儿子用惯的香料都是何母自己配制,一点点填进去的。这香味,何母一嗅便认出了。 香囊这东西,贴身之物,何思敬习惯都是放在中衣内兜里的。所以这至少能证明一点,这写血书的姑娘,与儿子很亲密,才能共享一款香…… 当时的何母心头已堵得慌,立马想到了另一件荆溪前一阵流传过的事。 …… 第六四九章 是好是坏 自家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何母很着急。 而前一阵,荆溪流传开了一个说法说程红玉身子不能受孕。 这事她听后原本还嗤之以鼻,可后来听说,这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上次南巡时,有贵女听到御医给红玉把脉时道出的…… 何母想到,当日紫玉确实求了恩典,让御医给程翾红玉都把过脉的。难道当日就发现了什么给瞒下了? 随后,突然就有了红玉和儿子互生好感的说法。笑话,要有好感,十几年来早就有了。怎会这般突兀? 她当时就很惊讶了。现在一想,难道,早有紫玉的算计在里边? 她突然又想到,儿子上封信里说过,紫玉给红玉经常请了御医把脉,难不成,把红玉留在京城,就是不叫自己发现其不孕,并想给她治病? 偏儿子还反复强调,说红玉身子很好。 呵,很好?很好怎么还没怀上呢? 其实这事一直压在何母心头。 而眼下一听小丫头所言其中红玉的霸道,紫玉的强势,儿子的委曲求全……其实全都说到了何母心坎上。 当日,紫玉莫名其妙给红玉和儿子牵线,就是为了掩饰红玉的病吗?当日的紫玉步步高升,岂会让红玉挡住前路? 何母一下凉透了后背。谁家取媳妇在合八字之外不得打听个身体状况,偏自己疏忽了。程紫玉定是知道亲姐不孕,才把这个亏留给了自家人。哑巴吃黄连,待发现时也就晚了…… 人的情绪就是这样,一旦滋生出什么不满,便会东拉西扯,带动出许多原先隐匿或不觉的情绪来。 何母一下想到了程紫玉的自私。当日她为了早日完成自己婚事,完全不管不顾红玉和儿子大婚的仓促,把其中时间一再压缩。 程老爷子几次登门,原先她合下的日子从三月提到了二月,又从二月赶到正月,最终呢?儿子在年前便匆匆忙忙办下了喜事。 儿子的大婚,许多地方都不尽如人意,给她留下了诸多遗憾。其实那次,她便已经很不满了。凭什么,是程家女嫁到何家,可凭什么何家所有安排都要被程家牵着鼻子走?连大婚日子都做不了主?连公婆都没有话语权? 当时她还想着,到底是亲戚,便忍了下来。可此刻想想,正因是亲戚,对方更不该为了自家利益而让亲人吃亏受损啊! 何母心头有怨,若不是当时那么紧赶慢赶,为了程紫玉的婚事而压缩儿子的婚期,若让两个孩子多处处,若她有足够的时间再了解或调教红玉,或许就不会像今日这种地步。 儿子新婚不久便在外有人,说明婚后并不幸福。多可悲,多可怜! 可儿子是被自家人耽误的,她又能找谁说理去? 老夫人心疼小姑子,只觉得亲上加亲好,所以红玉那个媳妇几乎是跳过她定下来的。有谁问过她的意思? 可…… 红玉性子鲁莽,做事毛躁,没有手艺不要紧,可连女红都做不好。她往日里也疼红玉,可这不代表她觉得红玉是个好的媳妇人选啊。 眼下,到底还是出事了。若红玉真不能生,她该如何?不能纳妾,难道真要养外室?何母只觉胸口发堵。丢人现眼! 当然,何氏很快就在丫头的说辞里嚼出了另一层意思。 程紫玉跟踪儿子?威胁儿子?红玉天天和儿子吵?她们胆敢对人动手?儿子只能默然接受? 何氏再次不寒而栗。 那种何家被程家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又来了! 她对儿子心疼的同时,对程家人也更为不满。 造孽!造孽! 儿子是家主,夫纲在那,做妻子的,不但对丈夫指手画脚,还大呼小叫?更别提是小姨子了。 何母能嫁到何家,是因为门当户对。她是从湖州一书香世家嫁过来的。在她的认知里,女子就是为男子服务的,而丫头所言,她虽不敢相信,但凭她对红玉和紫玉的了解,她知道,这些是绝对可能发生的!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少奶奶一向对二爷呼来喝去,郡主更是……谁叫二爷吃的是程家饭呢?哪能不低头的?” 丫头完全“没注意”何父何母几乎喷火的眼“二爷每日都跟在郡主和将军身后,别说京中,就是京中何家都只认郡主做主子。偏偏二爷还只能委曲求全,四处赔笑,连腰都直不起来。李将军明明是‘妹夫’,可二爷却只能赔笑叫‘大哥’……” 小丫头的一句句叫何父何母气不打一处来来,却越听越觉确实。 “奴婢所言都是真的。等到老夫人她们一回来,您二位问上一问便知我所言真假了。若不是二爷对郡主和少奶奶言听计从,我们姑娘也不用求助您二位,奴婢也不用千里迢迢过来,是不是?” 小丫头咚咚咚地磕头。 “少奶奶不会生,程家人又利用婚事和前程控制着二爷,这孩子若保不住,难道要叫二爷断子绝孙吗?” “你说,二少奶奶不会生?你怎么知道的?” 那丫头抬起惊愕的脸。 “满京城……都知道啊!您二位不知吗?二少奶奶一直在找御医看病,没告诉你们吗?” 空气有些凝固。 岂有此理! 何父何母气得抚起了胸口,只感觉被骗,果然自己的猜测都是正确的。 断子绝孙? 这四个字就像刀子,血淋淋扎了来。 关心则乱的何父何母还如何不急? 当然,到这个时候为止,这对夫妻心头对小丫头依旧是将信将疑。毕竟是个外人……可他们的心,却已经不稳了。 万一是真的呢? 何老夫人一行人是在两天后到的。 之后,何父何母就开始了他们的试探。 从老夫人那里,下人那里,甚至是蒋雨萱那里。 他们打听到了儿子媳妇三天两头都在吵,而原因仅仅是因为儿子喝酒应酬;打听到了整个何府上下,都是紫玉一手操持;打听到儿子几次被媳妇赶去了前院睡,春寒料峭,她倒是忍心;打听到紫玉一直请御医给红玉看病;甚至听说好几次儿子都被紫玉在酒楼“偶遇”…… “雨萱,御医给红玉把脉后怎么说的?”何母特意请了蒋雨萱来喝茶。 “说是很好呢!一定很快就能怀上。” “你亲耳听见御医说的?” “红玉和紫玉都这么说。她们还会说谎不成?” 何母笑了笑,果然,她问了一大圈,都说红玉每次把脉都是私密进行的,御医说了什么,压根就没人听见啊! “伯母,您别担心,何二爷在程家工坊做的很好,听说接到了许多单子,挣了不少银子呢!” 蒋雨萱说了不少何思敬勤恳工作,紫玉对其赞不绝口的好话。 可何母听在耳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她越听,越觉得儿子怎么像个倒插门的?可不正如那丫头所言,这吃的是程家饭,还不得受程家气? 何母找到老夫人“娘,您看,连程二哥都开始准备秋闱了。敬儿还年轻,底子也不错,要不然,让他也回来准备准备应考吧?咱家又不是商户,好好的孩子,做什么买卖。” 老夫人正病着,只摇头到。 “他都扔了书本多久了,现在捡还来得及?紫玉在京城打拼不容易,让敬儿先帮着点吧。我看敬儿在京城做得挺好,家里有他哥念书就行了。反正我看敬儿志不在念书上,便由着他吧。挺好。” 何父何母都目瞪口呆。 好? 从商挺好? 士农工商! 有士不做,直接成了最底层的商还好? 亏他们满门都还是读书人呢! 就连程家也算是工呢! 连这种方面,还要被程家压一头? 真要这么好,程紫玉为何不让她二哥去料理工坊,偏要费力助她二哥科举?真要为他们好,就该让儿子去京城找个体面的事做啊。李纯官都那么大了,随便在京卫,哪怕让儿子去挂个闲职,整理整理物件也不难吧?也算是个荣耀的官饭吧?偏偏就堕落从商?…… 两口子均是憋闷,有些委屈。 “可两个孩子在京城,我听说他们本就常常闹腾,再没个大人约束……” “有紫玉呢!会帮着劝的!”老夫人脱口而出,全没注意到两口子面色又是一沉。 “红玉能管家吗?” “有紫玉……” “……” 紫玉,紫玉,又是紫玉! 老夫人糊涂了,紫玉飞上枝头,老夫人心里下意识便觉得这外孙女说的做的都是好的,全然忘了她是何家人。从来都该以何家的立场作为出发点的! 何父何母摇头连连。紫玉是小姨子啊,儿子是姐夫,要管也该是儿子来。可眼下,儿子不管是前程,还是家中,竟然都被程家女给控制了。 两人叹气连连,接连撬开了两个刚从京城回来的下人的口,将最近时日,红玉与何思敬如何吵闹甩脸,儿子如何难过,媳妇如何嫉妒,全都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何母哭了两晚。 儿子捧在手心养大,自己都舍不得骂,可在外努力挣钱,陪酒应酬,回来还被媳妇指着鼻子骂,她心都碎了。 为此,她还和何父吵了好几通。 何父一开始还帮着外甥女说几句,但当亲耳听见种种,他也越发觉得不对。老夫人年纪大了,何家是要他撑起来的,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自甘堕落,沦为程家人的手下? 就这样,两口子在埋怨程家的同时,心底里却因心疼儿子将来和孙子问题上而有了“拨乱反正”的想法。 他们有了入京的念头。 一是要去看看儿子;二是若红玉不会生,他们还是得要保下那孙儿的,哪怕是个外人生的,可总比断子绝孙强吧? 当然,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 他们想要帮着儿子挺起脊梁骨,他们要让媳妇知道,何家的当家人是她的男人,而不是她的妹妹! 他们要让儿子清醒过来,他们不能让程家继续拿捏何家,他们要用自己的行动,让程家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让程家知道他们是亲家不是下人。说白了,他们要回去给儿子,给孙子,给何家争取地位…… 于是,又等了三日,眼见老夫人身子渐好,他们便带了那小丫头入京了。当然,这事他们谁也没告诉。就连老夫人也只以为他们是去何母娘家浙地探亲去了。 一路上,那小丫头煽风点火,胡说八道又编纂了些程紫玉的故事,更叫两口子着急并暗怨。 好在不缺银子,一路又是换马又是买马的,几乎没怎么停歇,速度提得很快。到京城才用了七日。 昨晚他们就到了,但城门已关,他们便在郊外将究了一晚。今早城门一开,他们本打算先去刘家那村上看一眼,看看那写了血书的春萼。 可刚到地方,丫鬟便叫住了迎面而来的一男子,说那是春萼的哥。那男子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 何家两口子没吱声,从帘缝里瞧着,却听到那刘虎义愤填膺 “还能是谁干的?妹子前几天被何思敬收做了外室,他媳妇知道了,怕传出去丢了程家脸,只能昨晚一顶小轿将妹子接进了何家。 可那程紫玉记恨上了我,觉得都是我逼迫的,这不,今早我还没醒就又被人打了一顿,家里也被砸了个精光,让我小心点。 程紫玉什么人,她嚣张惯了。她不会让我妹子生孩子的。我这便要去报官告她谋害我妹子和我外甥。” “报官,有证据吗?” “那……那我便躺何家门前去,让他们放我妹子出来!刚猴子来说,一早瞧见程紫玉的马车已经去何家了,我还能不过去吗?一尸两命!” 何父何母吓一跳。 小丫鬟与他们一路都在一起,还能联手他人撒谎不成? 他们回头就往何家赶。 小丫头到了何家附近却不识了,下车问路。 可刚问了一句,俩路人却窸窸窣窣道起了何家是非。 使了银子,他们立马问了个清楚。 原来,何家抬妾和红玉不孕之事果然不是秘密,就连何家附属程家,何家二爷被郡主算计并拿捏掌控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你们若不信,自己去茶楼打听啊。又不是我们编的!”路人底气很足。 怀揣了一肚子的心事进了何家大门,看见的便是胡子拉碴,瘦了不少的儿子,夫妻俩自然觉得儿子最近受尽了苦,心疼泛滥。 之后,不见红玉,却见紫玉跑了出来,更让夫妻两人怒火中烧。 昨晚才抬妾,今早程紫玉就来了,可不又要插手何家事? 再瞧见被紫玉绑在车里,捂住了嘴,满头是血的小妾,何父何母如何不爆发!在他们眼里,正是谁都比这帮程家人可靠。 而他们的不满,在程紫玉默认的确意对春萼胎儿有所图后达到了顶点!那孩子若是何思敬的,不管要不要,却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程家人来动手的! …… 。 第六五零章 好好受着 “说完了?”听完这些,程紫玉也不打算解释了。 自己哪怕说出了花来,他们也是觉得眼见为实,不会信的。哪怕自己当着他们面去把御医请来给红玉把脉,他们也会觉得自己会买通了御医吧? 难怪舅舅两人来势汹汹,原来还有要给下马威的意思在里边。 难怪今早突然出现了大量谣言,原来是给何父何母准备的。他们这一路北上,想来早就在人眼皮子底下了,所以这一个个时间点都掐得那么好。 春萼,应该是早就知道今日他们会抵京了。其实,就算早到晚到几日,效果也都是一样的。 谣言一定会在他们到京城之前出现,也一定会传到他们耳中。哪怕春萼依旧住在那个小院里,也仍可以做成被迫堕胎的故事来。 “我只提一点。”程紫玉悠悠开口。“若那孩子不是二表哥的,怎么办?” 何父何母不是傻瓜,这一点,哪会没想过。那春萼先前一个人住着,万一…… “孩子生下来就知道了。到那时,咱们若检测过,确定是敬儿的长子,咱们是一定要留下的。” “可这孩子是庶出。您二位不考虑我姐的立场吗?” 何母起身,上来拉了红玉的手:“红玉,娘先前的话重了,但绝对不是娘心意啊。娘并不是要你和敬儿分开。 这孩子,以后寄养在你的名下,是你的孩子,好不好?那个春萼,待她生下孩子,咱们便远远地打发了,娘答应你,一定不让她硌你眼,行吗?娘也不会为这孩子争取些什么,以后你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的家业可以留给你的孩子。这个孩子,就算是个安老人心的保障好吗?” 何母貌似是退了一步。 可红玉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该说什么。 “别逼我姐了。”见红玉状态不好,紫玉心疼了。她心道自己反正也是坏人了,便索性按着舅舅和舅母的心理,继续强横挡前边算了。“让我姐先想想吧。” 和何思敬的隔阂还未化开,再来这事,谁受得了! 眼下的程紫玉一肚子火,何父何母要保这孩子,她不好当众顶撞。红玉和二表哥分明还有情意,若姐还要在何家过下去,更不能这会儿就闹僵了。 而且幕后之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弄散两家人,她更不能让对方如愿了。 罢了,她便先将人留给何思敬吧。实在不行,她再想别的法子。 但此刻,她还是不待着继续碍眼了。 程紫玉笑着再次表示晚上留饭,何父何母哪有那心情,委婉拒绝了。 她接着便告辞,当然走前,她还是补了一句。 “我自认不是多好的人,但在舅舅和舅母那里,也不至于是个坏人吧?舅舅,我最近一年,的确有很多地方疏忽怠慢的,但我发誓,我只是希望带着家族走得更安全,更好,更高。在我心里,何家也是我的家。 二表哥愿意帮我,一是看我辛苦,二是他在这方面很有能力。他与我没有协议,我对他也一向真诚以待。没有半点利用之意。你们若不愿表哥在工坊,我绝不会强留。你们想要李纯给他找个金饭碗,我一定二话不说去帮忙。 但有一句,你们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表哥。他是当事人,他才最有话语权。 有些东西,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来日方长,不急。我也不气,我等舅舅和舅母用心看到我好的那一日。 还有我姐,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就不想知道她为何病成了这样?是不是也有心病?表哥,好好在家陪陪舅舅和舅母,好好与姐解……” “紫玉!”红玉起身淡淡到:“我不舒服,我想回程家住几日。” “红玉……留在家里吧,我还有好多话要说。”何思敬唤了声。 “哥,我姐不舒服呢!”程紫玉笑了笑。“我姐不回程家,住我那儿去。” 这话出来,倒是叫堂上几人面色都又缓了些。 何父何母本就面对儿媳有些心虚,又想好好劝儿子,媳妇若不在,倒是方便了许多。可公婆一来就突然回娘家太难听,他们要面子,媳妇真待在程家,他们脸上可过不去。 而何思敬看来,红玉在家有可能会叫矛盾进一步激化,若去将军府住几日,不但能散心,紫玉还能帮着开解,似乎更好。等他去将军府赔罪时,有紫玉和大哥帮着说话,或许更能事半功倍。 所以程紫玉这主意出来,让几人都点了点头…… 于是,红玉便跟着紫玉回家了。 紫玉一心想让红玉高兴起来,想了想,便让人去请了文兰和王玥出来。 人多,热闹! 那两人本就闲的发慌,几乎是一收到信便飞快赶到了。 正临近中午,便由程紫玉做东,在天香楼摆了一桌。 天香楼已经识得程紫玉,见她来了,自是尽力满足她的要求。不但保证了绝对私密,还按着她要求,弄了不少有意思的食物和节目逗她们一笑。 吃食上,一个外族,三个土包子,面对一桌子食材和做法都稀罕的食物时,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一顿饭自是吃得热闹欢喜。 还有杂耍艺人带着猴子来与她们乐了好一通。 红玉心情再差,瞧见那一溜儿小猴子坐在对面既是作揖又是咧嘴,只为求她们手中干果,还哪能不乐? 几人闹了一通,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一会儿,我要去你府上!”程紫玉冲王玥耳语到。 “什么?”王玥差点掏耳朵,认识她到今日,第一次听她说要上门。 “大惊小怪!不乐意?” “自是欢迎的。” “文兰,一会儿你陪我姐玩!” 文兰耳目广,今早就听说何家抬妾的事,自然知道红玉的苦闷和紫玉的意图。 “行啊!一句话的事!咱们去骑马如何?”文兰一把扯过红玉。 “我……我不会!” “教你!”文兰挑眼,“你想不想享受那狂奔的感觉,那超脱放肆,不叫俗事牵绊的感觉,想不想追逐风的速度,想不想让万物都随风散开,想不想神清气爽?那就跟我去骑马吧!” 红玉一下来了兴趣,一口应下。 “太危险了吧?”程紫玉和王玥同时开口。 文兰伸过脑袋,轻声道: “我是过来人,她这都是小事,她能有过我那种烦闷?如何开解郁闷,如何找乐子,我最在行。”文兰一眨眼。“放心,我的人与她一骑。等她学会,我再让她自己骑。” 红玉本就是个热闹的性子,与文兰倒是投缘,两人立马就说上了话。 文兰拍胸保证了红玉安全,又看着文兰特意回家多带了些护卫后,程紫玉便跟着王玥去了安王府。顺道,她还回府先捎了夏薇一起。 今生的安王府,程紫玉是第一次来。 这个府邸是朱常安今生争取来的,并不是前世的那个。 不过,整体布局和大小却也差不多。 最大的差别,大概是没有了大量银钱的投入,过分简朴了。 而王玥只把这地方当做了歇脚地,自不会再投入一两银子。因而看上去,这堂堂王府,却有些破败。 “府里管的不错啊!”程紫玉由衷赞了句。一路走来,虽有人对自己好奇,但却无人敢无礼,面对王玥也是毕恭毕敬。 “承蒙夸奖。”王玥给亲手倒了杯茶。“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你直言吧。” “张管事,还没死吧?”张管事是安王府原先的管事,前一阵被王玥夺权时发落了。 “没死!打了五十大板,残了,卸了职务。到底是这府里的大管事,便留下了,混吃等死呢!” “我要见他!” 半刻钟后,张管事拄着拐杖到了,王玥退了下去。 “我程家最近的事,是朱常安做的吧?”她开门见山。 那张管事却是笑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主子神机妙算,哪有不知道的?” “那麻烦你,转告朱常安,他的行径依旧那么卑鄙无耻,叫人看不上。让他有能耐的,正面冲我来。但拿我的家人开刀,我一定双倍奉还!” “口信可以帮您转达,可我们主子还没回京,您要怎么奉还?杀去西北吗?”那张管事笑得猖狂。 “主子说了,您若上门,便说明您恼羞成怒了。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既然如此,还在乎手段和过程做什么?您痛苦,您烦恼,您郁闷,他便高兴了!至于其他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程紫玉更不爽了,抓起杯子便连茶带杯砸向了张管事。 张某挨了这么一下,却依旧在笑,并开始拿他贼腻腻的眼神上下打量程紫玉。 “主子说了,务必要将郡主愤怒哀怨痛苦的表情记下来,收集起来。主子警告您,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下,您身边的所有悲剧,都是因为您。您是始作俑者。前世今生的恶果,都是您一手造成的……” 程紫玉深吐了口气。 最近这事,幕后人一点没遮掩意图。她一直在想,是谁。 能成功打到何父何母的主意,说明对程家人和何家人都很了解。也只有朱常安最清楚,她最需要和看重的是家人。 加上种种手段都是打的细腻又揣摩人心的“感情牌”,恰恰正是朱常安最擅长的。 所以程紫玉思来想去,也只有他。 她来这一趟,本只想试探一下。 若真是朱常安,安王府应该是他最可能的总调度处了。 毕竟在王玥带着圣上保护强势重新回到安王府后,朱常安的人几乎全部闲置,有的就是时间和精力来玩这种事。 至于这张管事,上辈子就是朱常安最忠心的狗。朱常安不会放着他不用的。 只是程紫玉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张管事抹了把脸,甩了甩茶水。 “只可惜,您那么生气,既没有证据,也没法找我们主子泄恨。眼下昭妃娘娘也没了,您还能做什么?” “跪下!” “改主意来刁难我个奴才了?您又何必呢?我一颗废棋,早就没有价值了。也就能传个话,您可不该将您的怒火这般发泄于我失了身份!” “我看你嘴皮子挺溜,气焰嚣张,价值不错。既然要记下我恼羞成怒的模样来对朱常安禀报,怎会没价值?” “别啊!我主子话还没说完。您只要答应不刁难我,我便告知您剩下的一半话。” “说。” “郡主说话一言九鼎,我信!”张管事再次盯来。那眼神太油腻,别说程紫玉,就是夏薇都想一巴掌呼过去。 “我们主子说,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眼下这‘怨憎会’,让您好好享受。您此刻就火气这么重,以后怕是要崩溃。眼下的一切都只是热身,好戏都还没开场。我们主子让您耐性些,好好受着。 他会尽全力,让您尽可能多尝一尝人生疾苦。您在乎什么,他就会破坏什么。直到您一无所有,和过去一样,跪在他脚边求他。只不过,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给您上次那种同归于尽的机会。 哦,还有,主子说了,他身边一定会给您留一个位置。将来,有您求他的时候!所以,请您记住这句话。以后,他一定会好好待您。让您将前世没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也一定会留着您,让您亲眼看见,他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往上走!” 张管事说完,这才收回视线。 “若没什么事,在下便告退了。” “给我拦住他。” “郡主,做人可不能言而无信。” “你放心。我不为难你。”程紫玉将桌面瓷器全都扔到了地上,看向听到动静正走进来的王玥。 “你家奴才不肯跪我,对我无礼还砸了这些瓷器,看把我衣袖都弄脏了。这料子可是太后娘娘赏的!”她为难王玥就是了。“王侧妃,这就是你安王府的家教吗?” “大胆奴才!”王玥憋了笑。 她府中虽清理了不少朱常安的人,但大部分护卫却是宫中来的皇帝眼线。很多时候,她虽有气,却也不好无故发作,眼下正好,刚好可以借这事再发落一次。反正李纯的人,皇帝知道了也不会多言什么。 而程紫玉自然也不会无聊到找个奴才来出气…… 。 第六五一章 难解千机 虽王玥和程紫玉各有私心,但此时此刻,却不妨碍她们默契合作。 王玥严肃冲着张管事呵斥到 “你以为你还是王府管事呢?谁给你的胆子嚣张打闹?你不但对郡主不敬,连我安王府的颜面都被你败光了!看来上次打了板子还没长教训。继续给我打!一直打到郡主点头!” 张管事哼声,面上却不见恐惧,只冲程紫玉骂到“堂堂郡主卑鄙无耻,言而无信,手段毒辣,简直人间败类……” “堵上他嘴。”王玥吩咐到。 院中打板子声响起。 程紫玉有意收拾那货,只听打了差不多三十下,才慢吞吞开口道“打罚我不在乎,但我这衣裳……” “赔!自然让他赔!”王玥一挑眼。“他砸了我的瓷器,我本也不能饶他。他虽名义上还是王府的人,可他弄坏的是你我的私物。难不成还让王府给他买单不成?只能看看他能否赔得起了。” “嗯。停手吧,张管事吃了教训,肯定已经记住了。赶紧让人给上个药。” “那就多谢郡主宽宏大量了。” 两人配合依旧默契,只需几个眼神交流便能领会对方意图。 于是,两人理所应当地借机去到了张某的住处。 程紫玉的想法很简单。 她就是觉得这个姓张的似乎知道的不少。朱常安封王后,也招募了不少人手。王玥再强势,总也不能将安王府几百口人都赶走。 朱常安的势力在京中总会有个落脚点的。 倪老不在,肖怀没了,这股势力也不知是谁在带着。 也不是怀疑这姓张的,主要是这人既然依旧能给朱常安传口信,总会有他的方式方法和途径的。她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他们势力之间联络之物。 可安王府里有不少皇帝的人,程紫玉必须有个正当理由才可能亲自踏足张某住处,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出要索赔。 王玥只需以女主人的姿态,带人翻银找钱来赔偿就成了。 而事实上,张某的住处王玥上次就搜过了,并没找到什么东西。 不过今日夏薇在,王玥觉得,说不定能有新发现。而且是程紫玉要找,皇帝的人应该会给个面子,不会站在后边盯着了。 她猜对了。 皇帝派下的那群侍卫面子给的很足,压根就没过来。 于是,王玥的人去找明面上的箱子柜子,而夏薇则凭着她在卫军里特训时积累的经验,只将注意力着重放在了墙面和地面上。 一点点敲敲打打,侧耳倾听,任何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程紫玉也帮着四处查看,连那些个装饰品也逐一检查了。 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 还真就叫程紫玉找到了蛛丝马迹。 张管事现下的住处在下人房的边边角角,不但位置不好,采光也不好。太阳晒不到,所以整个房里都有些潮湿霉味。 程紫玉躬身细查时,却发现床底下连个蜘蛛有。这不对。 这初夏时节,小虫不少,尤其这种潮湿房间。站在原地,蚂蚁小虫来来往往,他们都踩死了好几只。这么丰富的食物,怎会没个蜘蛛br/> 张管事今非昔比,难不成还有人会帮他连床下都打扫干净不成? 夏薇得了示意,点了灯趴去了床底下,从床板到地砖都检查了一遍。 最后,还真就有了发现。 “藏得可真够深的!” 床最里边靠墙处的几块灰砖,是松动的。 扒拉开后,有一小小空间,里边找到了东西。 一小沓的银票和一只盒子。 王玥的丫头接过那几张银票,清点了一遍,竟有二百两之多。 “哟,倒是想都不敢想,这张管事还真就赔得起你的衣裳。”王玥冷笑。 两人对视了一眼,自然知道不对。 这个数目,若是一般王府的管事所有,自然是不稀奇。月例,油水,孝敬,加各种赏赐,管家个几年十几年,别说二百两,五百八百乃至上千两都是有可能的。 可这是安王府。 朱常安没有家族支撑,开销都要从自己那点可怜的产出和俸银里往外拿,能保持个平衡就不错了。他可省得很,往日里连个赏赐都免则免。就是于公公上门,也没占到他多少便宜。 他又没个有油水可捞的官职,这也直接导致他没有各种孝敬。否则,他也不用总想着以联姻的手段弄银子了。 这一点,程紫玉和王玥都很清楚。 二百两对朱常安来说都是大数目了,他的管事哪来的这银子?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只能是朱常安留给他协调各方和周转的银子? 二百两被扔在了外边,那盒子里只怕还得更多吧? 可几人那么一试,却发现那只似铁又似铜的盒子竟是打不开的。 “盒子里会不会是那几万两?”王玥问到。 朱常安消失的几万两已经成了桩悬案,她忍不住怀疑,那些银票难道是在这盒中吗?他是觉得京里不安全,所以在离开前便变卖了所有藏了起来? 说不通啊!他带在自己身边不是更好?难道张管事比昭妃还可信?可也不至于要连昭妃宫中之物都一起偷摸变卖,引起皇上怀疑,反而最终害死昭妃? 王玥没想明白。 程紫玉则排除了这种可能。里边绝不是银票。朱常安要有钱,一定会拽在自己手上,而不是留在千里之外。 所以里边的东西肯定是在京城能用的,他需要的,暗藏的的东西,或者是见不得人或是尤其重要的东西。她得想法子打开盒子。 夏薇再一遍检查,确认屋中再无不妥,也没找到任何钥匙后,又放回了两块灰砖,几人便离开了。 但直到回了王玥院中,几人也没能确认下什么。 这小小的盒子,还是打不开。 “要不要我找人去搜一搜张管事,万一他身上有钥匙呢?” “不用了,没有钥匙。这是一只千机盒。”夏薇手指上边的一串串凸起的暗码。“破解了才能打开。精妙得很,这东西,越小越难解。” “不能直接砸开吗?”王玥第一次瞧见这种东西。 “不能。这种材料中间一般还有夹层,若有外力强拆,便会自行毁掉盒中物。当然,这强毁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有的是利刃或齿轮搅碎,也有的是如有腐蚀性的剧毒,赤汞之类的溶液来销毁。” “你会开吗?”程紫玉问向夏薇。 “奴婢不怎么擅长,但可以试试。” 程紫玉看了王玥一眼。 王玥正咬着唇想什么,随后见她把那二百多两的银票推到程紫玉跟前。 “这是赔你衣服的。” “朱常安还欠了你不少银子吧?你留着贴补吧。” “也好。”知道程紫玉不缺银子,王玥也不和她客气。 “有个不情之请。” 程紫玉上来拉了王玥手。 “这盒子能留给我吗?但你放心,我就是想破解开来,查看里边究竟有什么秘密。待打开后,里边若有银子,我便全都拿回来给你。 其实,刚刚我与张管事说的话,你即便没听见,也该猜到,朱常安又对我做了不利的事了。张管事向我承认,我姐和何家的事是他做的。所以,我是慌张了才来这一趟。 我不是好奇这里边是什么,只怕又有什么算计将进行或在进行。所以,我想拿走这盒子找人打开。但我向你保证,打开后,里边的东西都会给你过目。若没有对我不利的,我会全部还给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等等!”王玥笑到“不用发誓,拿走吧!” 短短时间内,她已经想得一清二楚。 “我又打不开,留在我身边,也是个祸害。那我何必霸占?帮朱常安守财不成?还是等他回来夺宝灭口?其实我刚刚在想,若你打开后,里边都是银票,那你就别拿回来了。你销毁也好,捐了也好,或者就藏着……” “啊?” “我说认真的。” 王玥眉目清朗,心情不错。“这话我只对你说。要说,文兰,你,我,咱们也算是合作了一把,才把朱常安丢了几万两之事闹到了让皇上心神不宁的地步。 皇上已经下了两道口谕让他回京了,可他既不回,也找不到他的银子,皇上对他已是怒火难消。他若不回,皇上必定不饶他。他若回来,也必定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我看他也熬不了太久,距离回京应该快了。到时候,他若拿不出银子……他势必被发落……” 程紫玉一扬眉,暗道王玥脑子转的倒是快。 “到那时,我就高枕无忧了。我儿也是。那样,我才是真正安全了。 而我儿,作为他这一脉唯一的孩子,还是长子,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从他手里抢过王位来。 当然,即便他被夺了王位也不怕。我儿是从慈宁宫走出来的,一个王位总是妥妥的。我反正我只需再熬过这十多年,还是很有机会母凭子贵的。你觉得呢?” “倒是想的还挺美。不过还是很有希望的。”程紫玉笑着点头。朱常安不回,已经犯了皇上忌讳,若再这么下去,皇上说不定还真得拿王位逼他就范。 不过……程紫玉忍不住想到,朱常安之所以不肯回京,除了想要白恒的兵权,除了想要壮大自身,除了怕回京后会成为众矢之的,会不会更是因为他没法对那几万两做个交代? 这些因素,究竟哪个才是重点? 为何皇帝那么彻查,都找不出他银子的去向?一个人,又怎样才会将几万两用于无形呢?……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里边的东西若是银票,你便全权处置,我绝不过问!”王玥将失神的程紫玉给拉回了现实。 “行。” 程紫玉起身离开,走着走着,心头一阵狂跳,叫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似有哪里疏漏或是不对。 “王玥,你还得帮我个忙。”程紫玉看了眼张管事的住处。 “行,你吩咐就好。” …… 回府不久,便收到了消息,是文兰带来的。 说是今晚红玉不回来了,她跟着文兰在京郊的朝鲜别院骑马,晚上两人要在那儿烤鹿脯,明日还要去游船,暂时便不回了。 程紫玉看那俩人脾性还挺合,相互作伴倒也好。反正朱常哲不在,哲王府也没事……于是,她一口应下,并又拨了两个丫鬟和护卫过去照应着。 大概是听说她今日连工坊都没去,反而跑了何府,天香楼和安王府,今日李纯回来倒是早。 到家时,他正见紫玉和夏薇趴在桌上研究那千机盒。 “有进展吗?”李纯拿了那东西在手上把玩了一番。 夏薇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毫无头绪!要我解这个,不如大杀四方来得痛快!” 李纯失笑。“不学无术。” 夏薇哼着离开。 “我与夏薇都是不学无术,你来解一个我看看!” 程紫玉笑了一声,便继续在纸上算着,却一下被他拉进了怀中。 “算不了的。这按钮里的组合就有成千上万种了,再配合上图案里的五行八卦,不是行家想都不用想。我说不学无术的意思是,看不出这答案不是靠算和解就能出来的吗?” “可照你这么说,答案有几十万种,行家又怎么解?” “果然,你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要开锁却没钥匙,就一定要想法子配钥匙吗?为何不想法子拆锁?东西能被造出来,自然就能拆出来。谁造机关厉害,自然那人也是拆机关的能手。放心吧!我认识那样的能人,我明日便去找来!” 桌面被收拾干净,李纯挥手后,便一下上来了十几道佳肴。 “本听说大姨子要住来,特意让人准备的。眼下看来,只能你我两人用了。许久没有花前月下,甚是怀念。” “嗯。”程紫玉知道他是特意早回来安慰自己,自然不会拂他好意,让将整桌菜都摆去了院中阴凉处。 柳儿也回来了。 查证的结果很简单。 红玉和何思敬看见的,经历的都是真的。 那群公子哥没什么问题,所作所为也符合他们往日的习惯和喜好,没找到有谁故意在设计何思敬的证据。而何思敬话中的种种,从那些公子的奴才们,酒楼的掌柜跑堂和上菜伺候的丫鬟,被点唱的姑娘们都可以相互作证…… 被小丫头放狗咬的那妇人和家人也是无妄之灾。他们一家子都住在那儿几十年了,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家。若不是被个奴才挑唆和欺凌到气不过,是绝对不会上门的。对方目的应该就是要将春萼进门的事闹个人尽皆知。 “那个赵三公子呢?”程紫玉最关心这位。 …… 。 第六五二章 不速之客 程紫玉先前就让柳儿着重扒了扒赵三公子。 而从何家出来后,她觉得,或许赵三还可以用上一用。 此刻柳儿正禀来,说赵三应该也没有问题,不存在与人合谋,应该是被利用了。 说,他是京城有名且典型的纨绔。赵家老太爷最疼这个孙儿,一贯捧在手上疼。那赵三不用继承家业,便也胡闹惯了,习惯于捅了篓子拿银子解决,银子解决不了家人帮忙擦pi,gu。 这样的人无所畏惧,加上好色,要算计起来并不难。且刚刚好,那春萼娇娇弱弱,听话知趣,与他母老虎一样的夫人属于一天一地的类型,刚好能满足他往日里在夫人身上得不到的威武雄壮气概和面子,他会对春萼出手相助也是情理之中。 程紫玉有些郁闷:所以,我追查这么一大圈,有问题的只有刘家兄妹吗? 春萼和刘虎分明是诱饵,是主角,是对方送出来的靶子,可除此之外,竟是其他小鱼小虾一概没能抓到,怎么都觉憋屈。 李纯帮着分析到: 闹这样的事,的确只动用刘家兄妹就够了。本就是地痞一家子,只要能拿捏住,闹起来可不是正经人家吃得消的。小成本,大收获,才是朱常安能做得起的。 真要说他能劳动那些大家族的公子哥,我倒不信了。那些公子都是见惯了世面的,一般钱财都打动不了。朱常安拿不出可以让他们动心的诱惑来。而且,买通他们就为做这样的事?未免太浪费了。朱常安也玩不起!继位无望的皇子,咱们都想不出价值,何况那些人精。所以问题不在那些公子身上。 程紫玉点了点头。 与他们无关最好。他们中不少人还在程家下了单,可别惹了麻烦来。 话是这么说,可程紫玉还是不踏实,又让人去工坊查了查那些单子,让入画先一一排查一遍,确保那些订单没有问题。 他长进不小,手段也高明了。程紫玉叹了下。 自己在成长,朱常安自然也不会停下脚步。可不得不说,他的长进太快了,快得总让程紫玉觉得,有哪里疏漏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何思敬就到了。 听到红玉不在,他失望叹了一气。 我爹娘托我向你说声对不住。何思敬拿出了一大包晒干的太湖银鱼。我娘知道你爱吃,特意捎给你的。紫玉,他们昨日的确过分了,但都是一家人 哥,没事。你帮我多谢舅舅。工坊那里我会找人料理的,你不用急着去,这段时日,你先多与舅舅他们说说话,他们很快会明白过来的。里边误会不少,你慢慢解释。我姐那里,你不用担心。 紫玉,你转告红玉,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她离开的。你让她等我。 好。 何思敬悻悻回府。 而程紫玉今日,还有其他事做。 她一早便找人给文兰捎了口信,索性让文兰多照顾红玉一天 西郊十里,风景如画。 可对赵三公子来说,再美的画也不如心头娇来得美。 最近他换了口味,觉得往日看着含苞待放的娇儿疼爱起来隐患太多,不管是技术还是安全性上,都不如那些经过事,懂门道的娇妇。 上个月,还真就叫他邂逅上了那么一位。 寡,居三年,正是空寂。只一眼两人便看对了眼。 从容貌到身/段,还有那一颦一笑展露的风,情,都叫他惊喜。只不过那位一看便知经事不少,只玩钩子不上钩,竟叫一向自诩能耐的他久未得手。挑战性来了,他的兴趣也越发大了,誓要将人拿下! 当然这位最大的好处,是无后顾之忧。 这位很要脸面,至少面上是个可竖牌坊的正经贞妇。 所以,赵三一点不担心这妇人将来会找上门来。 而即便眉来眼去许久,郎情妾意多时,这位也到昨日才点头,愿意今儿白日跟他出门一游。 白天好,赵三公子更满意了。白天出门,天经地义好交代。回家手软脚软也只需直接推到打猎的名头去。最好不过了。 念了半个月的餐食终于到口,一本正经的美妇真要放平后,果然叫人欣喜,两人一场厮混进行了许久。 已是初夏,虽房中已放了冰盆,可几番下来,还是难免大汗淋漓有些脱水。 茶水喝完,赵三唤了几声也未见来送水,只得套了一裤便拉门叫骂。 可迎面正对上的,却是一真正耀目的美人在冲他笑。 可惜他没有半点往日见了美,人的欣喜,反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门槛上。 幸会啊,赵三公子。女子声线优美,却透着冷漠鄙夷,和她嫌恶的表情一样。 幸会,锦溪郡主。赵三公子磨着牙,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几乎要跳出了喉咙。 话说,他倒是真的久仰了程紫玉大名,虽远远看过几眼,却一直没有接触。 前一阵他还总撺掇着让何思敬带他拜访一次。虽说名花有主,却也不妨碍他去欣赏美,人,是吧?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心念过的第一次面对面,会是这种场景。 程紫玉为何在这儿?怎么进来的?他的人怎么既没动静,也没通传?程紫玉怎么找到这个隐蔽地的?程紫玉要做什么?她有所图?会不会将他的事泄露出去?夫人要是知道,乖乖,这势必要大闹啊 一瞬间,赵三脑中接连迸出了无数猜想。 双腿本就绵软,再受了如此惊吓,他第一时间竟没能站起。 再看程紫玉,眼里还充满了戏谑,而她身后的丫头,竟然捂住了眼。 有风吹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只套了一裤。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烤猪头色。 饶是往日里再如何潇洒,这会儿被一大群人盯着白生生的皮肉,那脸皮也过不去啊。 他几乎是抱着胸,夹着腿,连滚带爬就往回跑,口里则再次喊起了小厮的名。 站住!可程紫玉却是喝了一声。 赵三一惊,站住的同时也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回头看了来。 一回头,却见程紫玉正扭头问向了一个角落:好了吗? 快好了! 第六五三章 倒霉赵三 赵三这才瞧见,院子角落的老槐树下,还有一位正襟危坐,手中扶笔,看自己一眼,便快速落笔好几下的女子…… 那笔尖走得飞快,赵三看不清那女子在画什么,但他脑中仅剩不多的那点清明告诉他,这是在画他的丑态! “好了!”女子红脸到。 程紫玉接过了那画,抬头看了赵三一眼,随后满意点头。 “生动,形象!不错!赵公子,你觉得呢?”程紫玉笑着将画面向赵三举了起来…… 这次赵三看清了。 可他只瞧了程紫玉手中画一眼,便差点厥过去。 正如他刚刚的猜测。 这画的,就是他的丑态。 可不是生动形象吗? 画上勾勒的正是他刚刚打开门瞧见程紫玉后那一瞬的表情。慌张,错愕,紧张,惶恐,焦躁,惊讶,无措,心虚,手脚无处安放,一张脸都是惊恐。 若就这般也罢了,可自己的身子,吓得打弯的腿,扒着着门框的手,正往地上沉的后腚,全都画出来了。 这模样,谁看都是完完全全被抓包,被抓了个现行,被撞破了丑事…… 而他也一眼就明白了,之所以能画的这么“生动”,是因为她们提早便已将整幅画的背景已完成。 赵三有些不寒而栗,换而言之,这帮人应该是早就来了。早就等在了外边。只等着他开门,等自己露出她们要的表情,随后将自己的形象添上去。 可恨,可恨! 可赵三根本硬气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细节真的很到位啊! 就连他锁骨位置的红痣,上次被抓包为了哄回夫人在腰上纹的夫人名的刺青,还有肚脐边的那颗痘,甚至是亵、裤上的绣花……都被画出来了。 这画,若被他亲近之人瞧见,只需一眼,便足以肯定是他。更足以叫人认定他又偷/吃了。 “郡……郡主……您……”您究竟要做什么?您能不能先等小爷穿上衣服?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带出来的人,又都去了哪儿?赵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先抹了一把额间的汗。 程紫玉压根没理他,只将画让丫头递回到女画师手中。 “外景画完,该取内景了。”说罢,她便站起身来。“来啊,帮着将笔墨收拾到屋里。”随后,她作势就要进门。 赵三这才想起,刚刚的画的确是只有下半部分,原来,还有内景。 他不知程紫玉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怎能让人进门? “怎么?郡主要强闯民居?你们敢!” “闯了又如何?你要去报官吗?”程紫玉笑道。 慌张后退了几步,赵三渐渐清醒。 来者不善。 他们这一进来,暴露的不仅仅是那妇人,还有这个地方。如此,这个他的秘密基地不但保不住,就连帮他买房买地的几个亲戚跟班都要倒霉,甚至连他偷藏私房银子,暗购私产的事也都会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暴露出来。 他也顾不上回去穿衣服,只得毕恭毕敬冲着程紫玉抱拳行礼到 “郡主别开玩笑了,您是正四品的夫人,而这里是赵某人的产业,您这么闯进来,很是不妥吧?郡主远来是客,不如先行退下,待赵某人整理整理便来相见。” 程紫玉却是笑起。 “你以为我想看你这模样?我都忍到这会儿了。我的确是客,路经此地,听闻赵公子在。知道赵公子与我表哥相熟,所以特来拜访。只不过没想到,赵公子爱好特殊,竟然喜欢白日里唱大戏。唱的还是双簧。我能怎么办?只能等着了。倒是没想到,赵公子文戏武戏样样在行,连十八般武艺也样样精通……” 赵三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他知道程紫玉说的是什么。文戏,说的是他刚刚与那妇人的甜言蜜语,你来我往的夸赞和下次的相约。武戏……咳咳,自不用说。十八般么,更是他兴起时口中的吹嘘。双簧?既说屋中人合二为一,更骂他们如丑角。 “初次登门,到底还是唐突了。可惜没带礼物,不过赵公子运气不错。我今日刚得了一个画功了得的婢子。我见赵公子这地方山清水秀,便想着给赵公子来上一幅画做见面礼。只不过,赵公子粉墨登场的方式有些特殊,但无论如何,还是画下来了。 屋中的,是赵夫人吧?我正好有事找她。这幅画我便赠予她了,以后当做你们小两口的房,中,乐子,也挺好的。你说呢?” 赵三气得七窍生烟,可到此刻,他竟还是没瞧见自己的人。 他慢慢后退,砰地一下关上门,并咔嚓一下上了锁。妈呀,这人太能说了。 他也不是笨蛋,对方态度尚可,说明不是来寻事的。对方特意画了自己,应该是想要拿捏自己或是让自己做事了。 那么,还没糟糕到底! 赵三心下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起来。 而程紫玉则笑着长舒了口气。可算是不用瞧见那白斩鸡一般的细肉了。以为她想看呢?她都忍了很久,努力将视线都锁定在了他脖子以上位置了。 “要进去吗?”柳儿问到。“您可以不用进的。” 程紫玉摇头,她还是给人点颜面吧。 但她却想要让赵三紧张起来。 她冲柳儿努了努嘴,柳儿会意,故意扬高了声音到“小姐,要不要奴婢踹开那门?把画给补全的同时,再找点纪念品。” “什么纪念品?” “什么汗巾子啊,肚兜子啊,发簪子啊……” 门嘎吱开了。 穿戴整齐的赵三已经出现。 程紫玉一挑眼,这速度! “赵三公子可真快!” “呸,你家李纯才快!” “……”程紫玉一愣才反应过来,柳儿会错了意,正嘀咕到“废话,自然比你快。” 赵三听到了,哈哈捧腹笑。 “好丫头,叫什么名儿?知道的不少啊,来,看赏!” 赵三冲柳儿挥起了手来。 柳儿虽不太明白,却知道说错话了,脚尖一提,便踢了个石子出去。 不偏不倚,打去了赵三膝头,令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咋又是一个小辣椒!”赵三表情从刚刚的钦慕瞬间变成了嫌弃。“真倒霉!” 他揉着膝头,也不客气,一下坐到了程紫玉对面。 …… 。 第六五四章 不是交易 赵三公子自觉从未得罪程紫玉,可对方既这般咄咄逼人,他也猜到接下来会有一场交易。 如此,他倒是不慌了。 他穿戴整齐,底气也上来了。 “郡主,先问一句,小爷的人都去哪儿了?” “喝醉了。” “胡说!” 程紫玉使了个眼色。 赵三跑去一瞧,靠墙跟的花丛里,他的人都横七竖八躺着,从车夫到心腹,全晕了。 这不是被人打晕,便是被人迷晕了吧? “好你个程紫玉,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彼此彼此!” “行了,程紫玉,把那画给我!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你以为只一张画就有用?就能控制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强闯……” “行了吧你!”程紫玉哼到:“这画既然没用,你还想拿回去做什么?真没用吗?我觉得画挺好,不如咱们赌一局,看你夫人能不能一眼认出画中人?” “……” “我刚给你面子所以没破门而入,你再横,我就将你二人光着绑一起,再找一大群人来捉你们jian信不信?” 这话说完,树后和花丛又突然冒出了好几人。 赵三一瞧,全是生人,顿时泄了气。 对方人多势众,这交易怕不好谈。 “郡主,您何必!”赵三态度略松。“我虽敬重我夫人,但也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就任由你捏扁搓圆。” “那不一定!” 程紫玉给了身后一个示意,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身后柳儿幽幽道: “屋中躲藏那女子,李孙氏,双十年华,夫三年前暴毙,寡,居于城南松花巷,无子。婆母丧子悲痛,去岁九月随子而去,因而李孙氏一人独居至今。因貌美年轻,故常有媒上门,但李孙氏多次反复强调,要为亡夫守寡。如此,不但得了亡夫家中还算不薄的田地产业,还得了李家族里一力夸赞,听说,将来牌坊可期呢!” 赵三面色再次一变。 “哦——”程紫玉恍然大悟。 “赵三公子会不会又闯祸了?今日这事要叫人知道,后果会如何?你啊,竟然睡了一个贞洁的寡…… 可怕!这要是传出去,就不仅仅是三夫人那里的事了。这是道德问题。当然,您是纨绔,这在一般纨绔家自然是不怕的。可我听说,赵三公子的妻族是皇亲?还偏偏是主管了皇室宗族事务的逍遥王的亲戚?也不知这算不算皇室丑闻……” “你闭嘴!闭嘴!”赵三脸都白了。 程紫玉知道的,并不比他少。他自以为谨慎,压根没想到会被揭穿。他又没想长久,本就是一场乐呵。之后拍手相散,权当路人,根本就没有后顾之忧嘛。 可,这事若捅出去,逍遥王即便有心庇护,可身在其位,却不得不做个表态。谁叫这事太难听,不但涉及了赵家和妻族,还扯上了皇室颜面。 再若有人故意制造舆论,他们家就完了。妻族会不会为了撇清而闹合离。即便按下去了,妻族和刘家也会颜面尽失,到时候倒霉和被报复的还是他。 这事他还真就闹不起。 运气好,禁足个一两年。要是倒霉,赵家失了妻族帮衬,那就没落在自己手上了…… 赵三在思量着,屋里那偷听到这会儿的妇人见自己被扒了个彻头彻尾,吓得提裙便哭着冲了出来,一下跪倒在程紫玉脚边。 “郡主饶命。郡主,求您给一条活路吧。”李孙氏重重磕头。这要被捅出去,她就死定了。她家里条件不好,才嫁给了个病秧子。为了保住那点产业,她才宣扬不再嫁。为了从赵三那里排遣寂寞并捞点银子贴补家中,她才答应了这事。 若不是赵三口口声声保证这里隐秘不会被旁人知晓,她绝不可能来的。 她不想死啊…… “是不是你设计我!这个妇人是你派来的?”赵三手指李孙氏问向程紫玉。无怪他有这想法,他思来想去,今日自己都小心万分,显然是被有心算无心了。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无聊。”程紫玉昨晚知道赵三没问题便想着用一用他,本打算让柳儿再去抓赵三小辫子,哪知柳儿笑着直接甩出了一大堆关于赵三的鸡零狗碎。 所以,不是自己运气好,正好抓到了他这么大个把柄,而是这只猫既馋,还不懂得擦嘴。也难怪总会被夫人抓到,难怪会被人设计上。 李孙氏反应倒是快,立马哭到:“是赵三爷今日办宴,我只是来参宴看景的。” “对对对,我还邀请了……” “行了!别和我解释,我信也没用。我觉得,先得要尊夫人信您才行。”程紫玉笑。 那李孙氏嚎啕大哭。 “郡主,我是被逼的。我只以为是踏青,以为有很多人,哪知是他对我有非分之想,从头到尾就是个陷阱,求您救我一命。” “无耻!”赵三气极。这些女人,真的一个比一个可怕。强迫寡,妇?他的罪名岂不更大了? “呸呸呸,你刚刚不是很开心叫得很大声吗?我头一回瞧见被人强迫还那么开心的。拿金子的时候不是说过几日再来吗?你要不要脸!” “我是良家妇女,世人皆知,定是你对我用了药我才不清醒。” “我呸,我还说是你灌醉了我,故意勾了我呢。” 那两人叫骂起,程紫玉几人皆是啧啧。全都是极品啊! 她打断到: “打住。这位大姐,你的命我不感兴趣。但能救你只有赵三公子。当然,能救赵三公子的,也是他自己。” 两人总算噤了声。 程紫玉让人带走了李孙氏。 赵三垂头丧气,咬切齿却只挤出了闷闷的几句:“卑鄙,还郡主呢,枉我还想结交你,你却算计我。” “你灌醉我表哥,将我表哥扔在来路不明的女人身边时,就不是卑鄙了?就不是算计了?” 赵三猛一抬头。 “你不会就只是来给你表哥报仇来了吧?” “说了,我没那么无聊。我是要你将功补过。” “……” 程紫玉将何思敬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说了一遍。 “都是因为你,此刻我表哥家里都快散伙了。他们夫妻俩生出了误会,我姐心灰意冷,又掺和进了强势的公婆,莫名其妙的庶子,连带对我也埋怨上了。你这个罪魁祸首倒好,自己快活全然不顾你兄弟死活了是吧?你这个人,分明也是个惧内……” “不,那叫忍让,顾全大局,看重家庭……”赵三赶紧纠正。 程紫玉白了他一眼,这些纨绔,就是什么时候都死要面子,否则当日春萼能算计上他吗? “你这么惧内,也分明能看到你乱惹桃花可能引起两家分崩离析,怎么就好意思让兄弟因为你吃了这么大一亏,明显叫人算计了去?你配做兄弟吗?” “我当日也算是一片好心,就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后果。不过,你绕这么大一圈子,真的就只要我做这个?” “对,谁捅的篓子谁去补。春萼最开始看上的就是你,我表哥只是个替身!是你害了我表哥!我告诉你,你若摆不平春萼,我不但将你的这画像满京城分发下去,我还把你陷害我表哥,过河拆桥的事散播出去。我保证叫你这辈子翻不了身,再没脸混下去!” “你别胡说!脸面要紧,兄弟之间的名声更要紧。我做就是了。” 赵三忍不住喃喃:“真不明白,小爷我明明桃花旺盛,怎么就总栽在女人手中!” “说错了吧?你是栽在女人肚皮上了!” 赵三哼了一声,“不过,你都有本事杀到我这里,查我个底朝天了,为何不自个儿去摆平?我就不信你搞不定那春萼。” “因为我舅舅和舅母已经对我有意见,有疑心了。我若出手,他们更得恨我。若是春萼与我再搭上一丁半点的关系,我舅舅他们更不会信我了。你是外人,又是京中有名的……有名望的,你来做更好,更有说服力。你我又不认识,谁会怀疑到我身上?” 这当然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程紫玉不确定幕后人关于春萼那出算计究竟结束了没有。 春萼和刘虎明显是被他们暴露出来的,眼下自己想要程何两家和好如初和除掉春萼已经成为了一组矛盾。 家族她是一定要保下的,所以她一定不会让春萼挡在前边。幕后之人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真要处理春萼自然不难,可她却不得不担心对方是否还留有后手,对方既然暴露了春萼,自然知道自己不会善罢甘休。 她总觉得,对方在等着自己对春萼动手,毕竟先前那些谣言虽不起眼,可杀伤力已见成效。万一这又是一个坑…… 一个小小春萼,竟然对自己和红玉的名声都已造成了打击。谨慎起见,还是找个更适合的人来做吧。 毕竟,赵三可是春萼的“主子”,天经地义。也只有他来做,才不会掉坑。 “春萼的卖身契还在你手上吧?” “在。”赵三却是一扬眉:“程紫玉,你的卑鄙有点可爱啊!小爷有点兴趣了!你早说啊,你早说,何必要绕这么大一圈子?你直接开口,小爷自然愿为兄弟两肋插刀!” “要点脸吧你!也不知当日是谁把兄弟推出去挡刀了!”程紫玉嗤笑:“我且警告你。这不是交易。而是任务!你把任务完成且做漂亮了,我才把这画还给你!否则……” “行行行!姑奶奶,你是老大,你说了算!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你是纨绔,这种事,你不是最擅长吗?按着你的手法,找你觉得合适的人来做就是!我等你好消息!越快越好,要干净利落,听见没?” “是是是!母老虎!和我家那口子一样。可怜李纯啊!不过他反正也快,倒是无所……” “赵三爷!” “嗯?” “你知道我大婚是逍遥王妃操持的吧?你再废话,我找逍遥王妃喝茶去!” 赵三倏地起身,抱拳一礼:“郡主女中豪杰,鄙人敬仰,心悦诚服。属下定当竭尽全力。还请您一路走好,静候佳音!” 程紫玉转身就走。 “主子,你真放心让这人去办?”柳儿问到:“这人看着太不靠谱正经了。” “这些人都是混子。整日没个正形混迹在三教九流中,他们有他们的手段,他们用的也都真流,氓,这样更真实,也更经得起查证。不过,还是让人盯着他点,可别叫他做得过头了。也得护一护他的安全。” “嗯。不过,那赵三爷总说将军快不快的,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 “那我问男主子去。” “……” 赵三爷的动作很快。 一个多时辰后,这前奏便给打响了。 三个地痞拍响了何家门,强横无礼,指明要找何家妾室翠花。 后宅姨娘怎能抛头露面,门房自然拒了,可那三人却撒泼打滚起来。 这是真地痞,管事出来也没能应付。 何思敬出来交涉,何父何母也被惊动了,远远跟了来。 “翠花呢!让他出来!她哥欠了我们赌坊二百两,答应了今天一定还的。结果人跑了。没办法,我只能上你家来找人了。” 何思敬气极,说不知刘虎在哪儿,让他们回刘家找去。 “那畜生要是在家咱兄弟还用得着上你们这儿来?告诉你,原本那刘虎是借不到这个数的,还不是他抬了你们何家的名头出来!世人皆知刘家妹子在你家做姨娘。若不是给你们何家面子,咱们能借那么多钱给他?怎么,这会儿你们何家还想帮着他赖账?门都没有!” 程紫玉并未告知何思敬已经开始解决问题,所以此刻的何思敬自是信以为真了。他气得几乎双目喷火,表示刘虎是刘虎,何家不会为他的行为买单,咆哮着让他们滚,唤了一大群的护卫出来并让关门。 那仨人见惯了这种架势,当街就开始大喊,说何家欠钱不还还要打人杀人,又说何家勾结地痞四处讹诈…… 最近何家门前很热闹,此刻太阳虽落山了,可天光还亮的很,被这么一闹上,何家门前顿时不少人都开始探头探脑,还有些人毫不顾忌出来看热闹嚼舌根…… 何父何母不但要面子,也没见过这种架势这种手段,见儿子依旧暴怒如犟驴,只怕会闹起来,吓得赶紧出来打圆场让大伙儿都好好说话,好好解决。 那三人态度尚可,表示他们不想为难何家。但翠花那里,必须给个交代。 …… 第六五五章 竹林之会 三人表示愿给何家面子,也不愿为难他们,让他们自选一条路。 “三个选择。第一,交出刘虎。第二,让我们进去搜人。第三,叫翠花出来给个交代。要么交出她哥要么给银子,否则咱们就拿翠花抵债! 何二爷,别怪咱们不给脸面。咱们也是混饭吃的,没办法。二百两,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可对普通人不是个小数目。到时候咱们闹个百八十号弟兄在你家门前敲锣打鼓,那就不好看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闹去官府咱们也不怕!” 何思敬气得浑身颤,拉了个婆子就吼道“去把春萼带过来!” 何父何母心恤春萼有孕,“不合适吧?要不然,咱们先把人打了?” “怎么打?拿银子?” 何思敬一吼,他前所未有的愤怒叫何父何母吓了一跳。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她和她兄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说过了,您二人不信。这次我给摆平了,下次呢?你们有多少银子?填的满那无底洞? 名声这东西,白变黑就需一个污点,黑洗白却不知要多少努力。咱们何家名声要叫她给坏了,还怎么洗回来!既是她兄长做的,自然要她来出面。还愣着做什么!去带人!” 春萼已经听闻了动静,被带来的路上已将兄长在心头骂了一大通。按说也怪,她哥应该已经离京了,怎么还会欠钱?是先前欠下的?还是他又偷跑回来了?是有人见她成了何家妾来讹诈?会不会是有人想害她? 春萼被推了出去,却也顾不上其他,好在何家人多,她还有点底气 “证据呢?你们说欠就欠了?我哥要真欠了钱,自会上门来跟我要。他既没来,肯定不差银子。你们该不会是来讹我,还是谁家派来害我的吧?想带我走?做梦!你们敢踏进来一步,我便去官府告你们私闯民宅。到时候连你们赌坊一起拆了!你们可别忘了,现下的京卫是谁当家!你们那暗黑营生,可得悠着点!” 这话一出,连何父何母的面色也是一垮。 他们都没脸搬出紫玉来,春萼一个妾室,竟然将程家姑爷就这么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给抬出来了?而且还是眼下这种状况下!她可昨日还在指责紫玉如何狠毒的! 这事若真要让紫玉和李纯来收尾,他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再看看春萼,面对几个膀大腰圆的地痞不但不退不畏,还敢叉腰咄咄逼人,全然一狐假虎威的小人得志模样! 两口子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满。很显然,他们先前对春萼的判断不太准确。眼前这个,说话头头是道,蛮横中带了恐吓的妇人,与先前那个唯唯喏委曲求全的可怜女并不是同一个…… 春萼只想着战决,自然没现有人已对她生出了不满。 “没证据就滚蛋!否则别怪我们报官!” “要证据是吗?看好了!还敢嘴硬?是你哥吧?报官?报啊!你还真以为翠花变春萼就脱胎换骨了?嚣张个屁!” 那几个壮汉拿出来一张有歪歪扭扭签名,手印和画押的欠条。 嗯,自然是假的。赵三手上有先前刘虎写下的卖身契。他依葫芦画瓢,伪造一张欠条自然不难。 赵虎不在,就连春萼也最多看个似是而非,压根辨不出真假。 于是,猖狂的主角又调了个个儿。 “京卫也没用。这欠条就是法。天经地义。你哥跑了,你家就你一个,我们不找你找谁?赶紧拿钱来!” 那帮人一把拉住春萼就让她还钱或跟他们走。春萼瞬间哭了个声嘶力竭,抱住何母腿求看在孩子份上帮一把。 何家人到底还是怕出洋相,只能掏出二百两摆平了这事。 何思敬觉得有必要找爹娘再深谈一次,可刚走到父母院中,便见春萼哭成了泪人,跪在爹娘脚边谢他们救命之恩,表示和兄长今生来世都会尽力以报恩情。 又说“不过,我哥前天便已经回老家了。我总觉得,这几人来得突兀,会不会故意要害我?” 何思敬刚刚遏下的怒火又升腾起来了,冲进了屋中就怒骂起来。 “害你?谁要害你?你是不是又想说,是紫玉做的?麻烦你看看自己尊容和出身。紫玉是郡主,要勾结了地痞来谋害你?紫玉缺银子吗?会差这二百两?紫玉闲的吗?我不在工坊,她该多忙,还要拐弯抹角来陷害你?紫玉用这种法子害你,不怕她和李纯名声都会因你污了去? 她真要弄你,直接将你拖走,直接找人半夜来弄死你都是轻而易举的,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这次,连何父何母都跟着点头了。紫玉不至于,真不至于。 “不,不是……” “不是什么?还是你觉得是红玉来陷害你?红玉在这京城连朋友都没有,她还有那本事?你还想泼她脏水不成?倒是你!我还怀疑是不是你故意联合了外人来坑我何家银子。否则便是你与你哥联手在坑何家银子,是不是!” 何父何母听得一愣一愣。紫玉不至于,红玉就更不至于了。那春萼哪来什么陷害之说? 要么是她自己的谋算,要么是她想要泼紫玉红玉脏水。但不管哪种,都是叫人难以容忍的。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蹙起了眉头。 “春萼,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你让你的人转告你哥,以后哪怕他被人打死,我何家也不会出面。还有,我最恨的便是搬弄是非的长舌妇,你若再有刚刚所为,我不会去论证,也不会征得我爹娘同意,我一定二话不说流了你的胎把你扔出府去!” 何思敬转而冲向父母,跪下磕头。 “孩儿刚所言句句肺腑。若有不中听或是违背了您二老意图的,儿子赔个不是。但不管什么事,若触及了底线,儿子是绝不会容忍的。” 何思敬生平第一次冷脸冷漠对待父母,这叫两人有些心中难安,渐渐也觉春萼有些搅事。 两人坐在堂屋长吁短叹。 “明早,便去趟白云寺吧。” “也好。” 两人入京前经过白云寺时许下了心愿,想求何家子嗣绵延,若能保下这个孩儿便去还愿。 眼下两人心头不安,更想赶紧去献些香油,求求菩萨,祈求家宅平安的同时再求道签。 天一亮,他们便准备出了。 春萼闻讯而来,要求一道前往。她哪里敢待在府中,万一何思敬冲自己疯呢?万一程紫玉又上门呢? 春萼只能表示,想去菩萨那儿求个胎儿安泰。 何母心一软便应了。 可何父因着昨日春萼的表现和何思敬那句质问春萼是否勾结外人诈骗钱财而生了疑,时不时对春萼盯上一盯。 在磕头时,何父瞧见,有个妇人撞上了春萼。 春萼刚要开口喝,却见那妇人挤眉弄眼。 当时春萼似有几分心虚扭头看来,何父装作不知,却拿眼梢余光盯住了她。 随后便瞧见春萼手里多了一张纸。 春萼打开纸看了眼便蹙起了眉头,随后冲着殿外瞧了去。何父偷偷顺眼看去,却见一年轻男子正冲春萼挥手,心头顿时几分不爽。 果然,几息功夫后,春萼捧着肚子表示,要去方便一番。 何母对她不放心,执意让嬷嬷跟着,但春萼信誓旦旦表示常来这里,四处相熟,很快就回。让何父何母先附近走走拜佛,她一会儿便寻来。 “这是名刹,你是怕她被人拐了还是插翅飞了?她一个京城人氏哪用得着你操心。让她带着自己丫头吧。”何父阻止了何母的又一次相劝。 “那你去吧,自己小心点。”何母担心的只是自己的小孙孙。 春萼小心翼翼出了大殿,拐了个弯绕到一边,还特意将丫头留在了来路望风。 她又怎知,何父早盯上她了,这会儿见小丫头探头探脑便更肯定有古怪,特意从大殿的另一侧绕了过去…… “找我做什么?”等在大殿侧后方的男子,是赵三爷的心腹康子。先前春萼与他没有过多少交情,今日却不知康子找她做什么。 “三爷也来庙里,刚到就看见你了。不过见你跟在何家老爷夫人身后便没叫你。不过,既然遇上了,你是不是该去跟三爷打个招呼?” “康子,麻烦你转告三爷,就说我多有不便。下次……” “春萼,你这态度就不对了。你是不是忘了,三爷帮了你好几次?当日你有孕相求,也是三爷帮你转告何二爷的。你知道的吧,三爷这人讲义气,最讨厌的就是过河拆桥。” “康子,你没看见我是与家中公婆一起出来的吗?我去见三爷真的不便。” 康子心下暗呸。不要脸,还公婆?她也配叫?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几十步开外转角,地面露出的那道影子。何老爷已经跟上了呢。 他笑到 “那你就不怕一会儿三爷来见你?到时候才是真的不便。可别既得罪了三爷,又在你家老爷夫人前解释不清。” “……” “三爷一生气,你才是真倒霉。你也知道,三爷做事可从无忌讳的!走吧!”康子伸手便一把抓了春萼,拉着就往后山走去…… 春萼心下有顾忌,不敢得罪了赵三,不好反对,想着便去请个安。可她却死活也甩不开康子的手。 那死康子还龇牙咧嘴回头朝她笑,分明是要吃她豆腐无疑…… 可这一幕在何父眼里,却是两人交头接耳说了好一通,贼眉鼠眼,私下说话还不够,还手拉手跑了。 何母来寻何父,也瞧见了那两个正跑开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刚要开口呵斥,却被何父喝住了,只得跟着何父快步跟上…… 白云寺后山有一大片竹林,景致极好,烧香拜佛结束后,总有不少人会过来赏个景,歇个脚。 只不过此刻时辰尚早,善男信女们都还在前面几个殿或上香或听讲经,这竹林倒还不见人影。 “拉拉扯扯的做什么!”春萼甩开康子。 “这不是怕你不来吗?” 她环顾四周,好在没几个人,也是舒了口气,先在石桌边坐下喘了口气。 “三爷呢?” “正在过来。” 春萼闻言便将跟着她跑来的小丫头支去了来路的拐角,命其若见来人,来禀。 只是春萼没想到,康子竟突然凑近了她的耳,贴着她耳说了这么一句。“你手滑,身上也香喷喷的。” “滚开!” 她面红耳赤,愠怒起身。 可康子早有准备,一下将人揽在了怀中。 康子死死抱着人,导致春萼的推搡也并不明显。 远远瞧着,正是偷偷来相会的一对男,女。 何母远远躲在树后腿直软,何父则只想上前将人掐死。 “你疯了。放开!”春萼冲康子拳打脚踢。 “你可悠着点。听说肚子里有了货了,动作幅度小点啊。” “你……你快放开我。”春萼顾忌孕肚,冲康子的踢打也柔和了不少。 她还不知,何父已经往边上绕了来,没从他们的来路走,而是转到竹林侧面往他们那个方向来了。所以站在路口的丫头并没现来人。 “你个败类,放开,放开我。哪有三爷,你是骗我过来的吧?你哪来的狗胆,知道我现在身份吗?我就说,三爷怎会这么早来庙里!” “哟,三爷长,三爷短,你是想三爷了?” 康子已经瞧见何父到了十丈内,不但拧身彻底封死了春萼可能看见何父的角度,还故意扬起声音来。“怎么,三爷来了你就高兴,我在还不能满足你?你可真没良心!” “你松开!我要走了。康子,你别胡闹,我荷包里有十两银子,都给你。你赶紧放开我,我公婆就在附近。我不回去,他们定会找来,万一被他们瞧见了你对我无礼,你只有被打死的份!” “你这是心疼我了?也不枉费你我夫妻一场。” “你胡说什么?”春萼面色瞬间煞白,“滚开!” “不是说一夜夫妻百夜恩……” “谁与你有过一夜夫妻了!” “对,何止一夜!当日你我那三天三夜不分离,你是不是忘了我怎么夸你的?可我没忘记你是怎么夸我的!我一直想着你呢。你身上那几颗痣几道疤我都还记着位置呢!” 春萼简直要疯,此时的她,再笨也知是被算计了。 可康子高大强壮还有武艺,他不放手,她又怎么能挣得开? …… 第六五六章 不许胡说 另一边的何母也跟着何父的路线走了去,康子那点话都清清楚楚钻进了他们耳里。77dus 贱人!孽畜! 他两人咬牙切齿,遍体生寒,恨不得上去扇死那不要脸的贱妇! 他们最大的忧虑竟是真的。春萼果然不止儿子一个男人。 这个康子若不是她相好,她又怎会连名声都不顾地前来偷偷相见?她为何宁可撒谎装肚子疼也要来见?她又怎会把丫鬟留在路边望风?她的心虚就说明了她的问题,更不用提那番拉拉扯扯了。 还有,三爷是谁? 也是她的相好不成? 她到底有多少男人? 何父何母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可那个叫康子的一句句,却让他们实在迈不动脚,只在竹林中的石碑后站着听。 “翠花,我知你还念着三爷,但我不得不问一句,你这孩子,究竟是我的?还是三爷的?” “你别瞎说!我的孩子自然姓何,与你何干。你在做什么!”春萼惊恐。 “你别紧张,这里又没外人。你告诉我吧,是不是三爷不能接你入府,你又看不上我,所以才让何家二爷做了冤大头?还是说,孩子是其他人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三爷早就打听过了,你在你家村上就有过好几个男人了,你哥还将你转手了好几次。但你是孩子的娘,你男人再多,亲爹却只有一个,你应该是有数的吧? 那次若不是我家爷出手,你早就在青楼了!别挣了!你以为飞上枝头就可以过河拆桥了?当日要不是咱们接济你,你能活到今日?要不是你和你那大哥无赖,陷害了何二爷和何二奶奶,你能有今日?……” 太刺激了。何母低骂“娼妇”,腿一下软了。 何父搀着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几天护着的是这么一个货色。这样的话从外人口中出来,可见他们何家已成了何种笑话! “做什么呢!” 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快步而来,吸引了明里暗里几人的注意。 “康子,你干什么!翠花,不,春萼现在是何家人了,不许胡闹!赶紧放开她!” 康子冷嗤放人,扭头冲春萼骂道:“还不给三爷行礼!” 春萼抹了抹脸上泪,环顾了四周。 这康子太莫名其妙了,这么胡言必有所图。 她刚被缠着只担心被人瞧见,担心这番话被人听去,可此刻她一扫眼,周围没见什么不妥,自己那丫头也还在不远处站着…… 那又是什么缘故? 这康子为何要害自己? 春萼只能先给赵三行礼,随后便欲行退下。 “等等!” 赵三只站在了一丈之外,没有要上前来的意思。 “春萼,你可把我骗得好苦啊!” “奴婢……不敢。” “呵,奴婢?我还以为你真善忘,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啊?那可你知,你撇下我这个主子,扭头就进了何府,可叫我这几日被其他兄弟们好一顿嘲讽? 你明明是我的人,你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上,怎么就有脸进了别人家门了?这事,是不是应该经过我?你和你兄弟不地道啊,不但骗我银子,还害我丢了好大一个脸。你说,该如何补偿我?” 春萼慢慢后退。 “所以您……您故意跟踪我?故意让康子侮辱我,就是来找我算账吗?”定是如此,否则这纨绔爷怎会一大早来庙里?“三爷,实话告诉您,我哥他跑了,我没有银子,我……” “你还真敢想!小爷跟踪你?你算什么东西?小爷侮辱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高洁的水中莲不成?” 赵三正骂,却闻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抬眼只见一大群的公子哥在过来。可不正是往日里与赵三交好的那群人? 赵三嗤笑到:“告诉你,今日听说钱六小姐要来上香,胡八家里正好相看了钱六,所以兄弟们特意来帮着掌个眼。这才来了庙里!”这话么,半真半假。帮忙掌眼是真,钱六上香却是他胡诌后,故意放出的口信。否则这帮崽子哪能个个兴奋,起早跑这庙里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往自己脸上贴金?” 公子们快步而来,看见春萼,纷纷叫唤了起来。 有喊她现名的,有叫她“翠花”的,有恭喜她的,还有打趣赵三的。 “咱们兄弟刚还在说,三哥怎么不见了,原来这是叫翠花勾了魂了。可别叫嫂子再抓到了啊!” 一大群人哈哈大笑。 何母气得大喘气。 所以,春萼和这么多男子都交好?这些人,竟然都知晓她的本名,可见都是老相识呢!“勾魂”,“抓到”?难道先前春萼就被三爷的夫人抓ian过,所以才有那个康子说三爷不让她进门的话? 何母自己脑补了一场大戏:春萼看上赵三,却被三夫人抓到,春萼入赵府无望,后来怀孕,所以给儿子戴了绿帽?想法子进了何家? 昨日儿子解释时就提到了赵三爷,他家里不错,还算是皇亲。和何家一比,可不是天上地下?再看这赵三爷风度翩翩,春萼怎会放着赵三爷不选而进了何家? 自己的猜测,怕是真的啊…… 对,说赵三爷还握有春萼的卖身契,春萼早就是她的人了…… 何母发恨,手指甲抠着竹皮,一不小心,指甲全断。 还真有公子去打趣春萼,还有绕着春萼走了几圈,上下打量的: “翠花本事不小,进了何府还能出来玩。正好,咱几个准备去后山遛遛,一起吧。你负责唱曲儿助兴,如何?到时候咱几个肯定少不了你的赏赐。” 春萼要告退,却再次被康子拦住。 “你再敢拦我,我就报官了。我再说一次,我是何府的人。我要回家了。”春萼发狠,一把推开了康子。 康子也不发怵。 “去啊!去呗!当日你哥将你卖给我们爷,你不是还欢天喜地吗?在场公子都能作证的。你拿何家来压人,怎么?咱们还怕你不成?” 众公子有附和也有相劝,还有两位很是不满,直言春萼前后讹了赵三好几百两银子,过河拆桥,不是个东西。 何父眼见牵扯到何家,赶紧走了出去。 “老……老爷,”春萼一扭头,差点没站住。“夫人……我……我要解释。您二位别误会……” “赵三公子,在下能否与您私谈几句?”何父抱拳,看都没看春萼一眼。 春萼大急,忙道:“老爷,不是那样的,您先听我解释好吗?这些公子都是与二爷相识的……” 何母面上发烫,赶紧推了婆子:“快,去堵了她的嘴赶紧拖走。我一句都听不下去了。让老爷去交涉,赶紧。” 春萼知道何父何母已经误解,更着急了,见何父已经走到赵三跟前,她只能急急冲赵三喊道:“三爷,我求您了。您定要帮我向老爷解释。我是无辜的。三爷,救命啊……” 这话让何父何母面色更黑了。笑话,笑话啊!这种时候,竟然求个外人救命。她这意思分明是让外人帮她做谎。这是真把他们何家当冤大头了! 就连何母的婆子听得也气坏了,一个巴掌扇出去,反手一拧,捂了春萼嘴拖着就走…… 赵三倒是客气,冲何父恭谨唤了声“伯父”,又行了一礼,表示自己和何思敬是兄弟,让何父不用客气。他一起头,其余公子哥也都跟着一恭谨。 他还转身让那群吵吵闹闹的公子哥们远开些去,整个人端的都是一正人君子的气度和发号施令,颇有地位的气场…… 何父原本见赵三便觉文质彬彬,气度不凡,此刻见他既有眼力又有礼貌还懂礼数,心下更是信任了些,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春萼的事。尤其是先前赵三提到的“卖身契”。 “确有此事。” “唐突一句,不知……那契约书可否让老夫看一眼?” “自然可以。但眼下不行。那卖身契在我府上,并未带出来。” “是是,老夫糊涂了。”是啊,哪有主子带着奴才卖身契出门的。 “没事,伯父想看,晚些时候晚辈送您府上去就是了。您不用有负担,春萼既入了您府,我自当全无此事,绝不会与何家追究的。” 赵三越显气度,何父越是信任且觉无地自容。追不追究,都是丢人。自己就罢了,儿子以后还如何在这群公子哥间立足?完全成了笑话啊。 赵三打着扇子回忆到: “当日春萼在酒楼卖唱,她哥欠了赌坊一百两,要把她送去赌坊抵债。我们那日正好摆了一桌,春萼哭着向我们求救……我们中……咳咳,有人已与春萼有过交往,哪能见死不救。” 赵三瞧着何父比炭还黑的脸,差点没绷住,只能使劲憋笑。 “春萼和他们……有过交往?”何父厚着脸皮问到。 “是。” “哪种……交往?” “关上门那种。”赵三一本正经胡说。“但有没有蒙上被子就不知了。” 何父没接话。 贵公子们和个小姑娘关上房门还能做什么? 何母没走远,顺风传来的话吹进耳中,叫她差点厥过去,奴才给她掐了人中才勉强保持着清醒。 其实让何父何母觉得愤恨的不仅仅是春萼的下作下贱,还更因赵三口中“赌债”、“逼债”、“上门”、“抵债”那一串形容,怎么就和昨日何府门前那事那般相似呢? 若没记错,刚刚赵三爷还讥讽春萼联手她哥讹诈他钱财了吧?难道是真的?那么,昨日那会不会也是一场讹诈? 两口子胸口皆是一闷。 再退一步,春萼如何他们暂且不管,可一个与多人有染的女子,那孩子……难道真如那个奴才所言,不知孩子爹是谁? “赵公子,敢问您与春萼……” “啊?这……” 赵三尴尬咳了一声,又笑了一下,并未否认。 何父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今日他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倒是赵三快速转换话题,再次让何父对他高看了一段。 “您不知,她兄长无耻,见我们要买人,那银子便从一百两涨到了三百两。当时就我身上有这个数,兄弟们一起哄,我便将人买了下来。这事,刚刚的公子们和酒楼上下都知道的。而我买下她,一是怜悯,二么,毕竟是兄弟们都……疼爱过的女人,真要流落那种地方,就说不过了。您也知道,那种场景下,总不能见死不救。” 何父没接话。 不会接了。 不单单是谈论这种事难堪,也不仅仅是从陌生人口中听到真相难忍,更是丢人。 兄弟们疼爱过的人啊?那个“们”字后边带的,究竟是多少人? “后来,她大概是觉得我家护卫康子长得好,还壮实,也不知何时把康子迷得七晕八素还好上了。我家康子上了心,也不嫌弃她,想要提亲。可她却一口咬定不认识康子。” “对,她就是个翻脸不认人,不知廉耻,千人,骑的贱人!”康子激动插嘴。“何老爷,我听说何家是南方来的书香世家,你们一定要小心提防她,可别着了她的道!” “别胡说。春萼现在已是何家人了。” “何家人忠厚,何二爷明显被算计了,还不让提醒吗?”康子郁郁。 赵三尴尬笑,何父则被“算计”二字说动了。 “什么算计?还请赵三爷和这位小兄弟详细相告。老夫感激不尽。”何父抱拳。 “不是,那事……咱们也不确定。只是可能。” 赵三很能演,吞吞吐吐到: “而且,实话不瞒您,康子虽在老家已经议亲,但康子跟我多年,也没个人照顾起居。他又是个痴情的,原本,我是打算就将春萼赏给他的……可她偏偏不肯……” 毫无疑问,此刻正是何老爷这辈子最丢脸的一刻。所以,儿子的妾,原本是别人家奴才的玩物?而自己指望的小孙孙,可能是别人家奴才的种? “春萼的卖身契在我手上,她怕我把他许给康子,便……算计了何二弟。那天咱们兄弟都醉了,她大概是看着二弟最好说话,又是个忠厚老实的,所以……也不知怎么的,便滚去了二弟身边。 那日之后,她便装病去了庄上。我倒是发了善心,也没逼着她跟了康子。哪知她一痊愈,便说有孕了,还一口咬定了孩子是二弟的。不过她这个人,交好的不少,谁知她说的真假。 但我们兄弟都觉得怪异,特意找她在画舫上开诚布公说了这事。她指天誓地,确认那是二弟的孩子,还哭得死去活来,说穿了,就是想逼二弟点头。谁知道她不要脸,一早就约了弟妹啊。 也是这事,才叫弟妹慢慢心死……”又是一通添油加醋的扯。 “她倒是顺利进了何家,我家康子气得茶饭不思。” “属下既是不甘心,也是觉得那孩子是我的。”康子又道。 赵三一巴掌拍过去,“不许胡说。” …… 第六五七章 皆大欢喜 对赵三来说,这样的戏码完全轻而易举。他家里就有个老爷子,他太清楚这些长辈要怎么哄,怎么激怒,在他们面前应该如何装乖,如何挑唆,如何谋得喜爱和信任。 他很清楚,他的任务,基本快完成了。 何父听到这会儿早已不会反应了,千头万绪都在心头奔涌。 这是个什么冤孽,什么笑话? 他心知肚明,应该正是自己儿子良善,所以叫人算计了去。那荡,妇为进何家门,使尽了手段,不但挑拨离间,坏了儿子与红玉情分,还找去了荆溪,她野心那么大,难不成想气走红玉翻身做少奶奶? 夫妻两人听得后背直发凉。 所以,他们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儿子犯错还情有可原,他们呢?他们不但气走了媳妇,坏了亲人间情分,伤了儿子感情,如了小贱人心愿,还把唯一一个在帮忙,做实事,撑着何家,解决麻烦,一力相扛的紫玉给气走了? 说到底,不仅仅是他们轻信,还是他们自己心中有鬼不够大度,才会连个下三滥都能算计上他们,此刻后悔自然是晚了,也不知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伯父……”赵三拿手在失神的何父眼前晃了晃。“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请。” “春萼与二弟那次,我们兄弟都喝多了。您知道的,喝多了,人都站不直,哪能行那事?……” “您的意思是……” “我一直觉得,那天二弟不一定真和春萼发生了什么!即便真有,也不好说那孩子是哪个的。毕竟与她相好的人……不少,是吧? 这话本不该我说,可那到底是何二弟的长子,还是得慎重啊!若不是二弟醉在我的地方,这口我压根不会开。所以,我多话了。 我家康子为人冲动,又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他刚刚所言所为,您别放心上。还请您担待。 何思敬是我兄弟,我觉得,这种事,还是他本人最清楚。毕竟万一错了一丁点,那可是对祖宗不敬啊!” 那赵三撂下了一句重话,便告辞扬长而去。 直到他走出去几十步,何父还呆在原地。 何母急得团团转,过来拉了老爷袖子掩面抽泣。既为儿子和孙子难过,又对程紫玉和红玉抱歉,更为不知下一步当如何而焦躁。 何母忿忿 “那个贱人,我只恨不得掐死了她。这样的女人,擦鞋擦地都嫌她脏,若还留她在府中,不单单是丢人现眼,还让敬儿这辈子都要抬不起头啊!可老爷,她肚子里到底还有个孩子。这……要不,咱们把她先找个地方拘禁起来,等她生下孩子……” “不行!” 何父坚定摇头。 “春萼留不得,那孩子也是。” 这后患太多了。 春萼人品这两日已经过了多番证实,只怕比她哥也好不了多少。她更有多次勾结了她哥的嫌疑。这样的人留下,哪怕是拘禁,那隐患也不会少。 虽说钱财不算什么,可何家不比程家,哪里经得起这些人搜刮?儿子说的是,有一就有二,下次她哥又在外边作妖,最后算到何家头上呢? 她哥指着她发财,她被拘禁后,她哥断了财路,再上门来闹呢?既然她被转卖了好几次,指不定哪日又有人拿着卖身契上门呢? 那何家岂不是永无宁日? “刚那赵三爷手上就有春萼的卖身契,咱们哪怕是赎回来,可怎么堵得上悠悠众口?儿子的脸面,何家的脸面怎办?今日有那个康子为她发疯,他日还会不会有别的疯子傻子为她上门?她的孩子生下后,是不是还有一个个爹上门来认亲?儿子承受不了。” 何父一叹。 “赵三公子有一句话说的是。咱们何家门风干净,万不能让祖宗蒙羞,也不能有辱门风,更不能对祖宗不敬。那孩子留不得了。” “可咱们是下杀手还是什么?”何母慌张。何家家风不错,一向安稳,府里人口单纯,上边又一直有老夫人撑着,所以何母手上可没染过人命,也不太懂那种手段,这会儿一想就开始发怵了。 事实,也正是没经历过阴私,这一年来屡屡见紫玉手段,他们才会那般不理解,以至生出了反感。 眼下,她是终于能够理解上一二了,可心头却更不是滋味。那种不得不,的确不叫人好受。 “咱们……还是错怪紫玉了。要不然,还是请紫玉帮忙?她认识的人多,看能不能把春萼弄去什么苦寒之地,远远发落了,让她永远回不来那种……” “咱们哪有脸再去求紫玉。” “老爷抹不开面,我去。我去道歉,去赔礼,我去求。我好好和她说。我把责任都揽下来。” 何父想了想到 “不用,我有法子。” …… 将军府中…… 程紫玉在事发三刻钟后,便将来龙去脉都弄清了。 昨晚头阵打好了基础,赵三原本今日要安排人再上门闹一场,不过在听说何家人要前去白云寺烧香后,他脑子转得飞快,立马改了主意,并捎来了口信。 程紫玉自己不便现身,便让柳儿乔装后跟去看戏了。 她也是惊讶于赵三的高效。真没想他这么快就能做到这一步。 柳儿啧啧 “您可没瞧见,那货人模狗样,装得跟个真君子一般。何思敬爹娘都被他骗了。尤其康子像只疯狗蛮牛,反倒衬得那赵三老实可靠,正人君子无疑了。” “舅舅他们是文人,就吃那一套。赵三他们出身和圈子在那儿,谁家不是达官贵人,真要装个君子,那都是小菜一碟。” 两人正说着话,却是赵三让人来转告,他此刻就去何府收尾了,让瞧好了,今日保证完成任务…… 程紫玉笑道,“柳儿,看我找的人还不错吧。细算起来,统共还不到一天,不但解了个大患,还轻易就解了最近舅舅和舅母被人煽动而对我生出的埋怨和揣测呢。他们还欠了我一个人情,并愧疚于我姐,将来对待我姐应该也不好意思再强势了。” “主子英明!” “这事赵三做来容易,要是我去,可就吃力不讨好了。” 何府…… 何父何母到家便先将春萼禁足了。 一路上春萼没少解释,可他们从头到尾看得清楚。春萼整个一系列的作为都让他们恶心。心意一决,他们索性堵上了春萼的嘴。 回来后,他们去看了眼儿子,心疼却更盛了。 儿子心情本就不好,昨日再被人讨了一通债,晚上便借酒消愁了。何母知道他喝到了近丑时才醉过去。刚去看儿子,竟然还没醒。 整个屋中,都是颓废的味道。 这也更坚定了两人要处理善后的决心。 也是这时,前院来报,说赵三爷来看二爷了。 何父赶紧去迎人入府。 赵三还挺客气,送了一方砚台给何父,又准备了一串精致的檀木珠子给何母,他谈吐有礼,言辞讨人喜欢又恭谨谦顺,叫何父何母更觉这公子可信。 “怎么没见二弟人?不会还没起吧?”只这一句便让何父没法遮掩,只得据实相告。 赵三叹着气,表示有机会一定好好开解二弟,话里话外都是感叹,着重还渲染了一番昔日何思敬的意气风发和与红玉艳羡旁人的过往,叫何父再次跟着一心疼。 赵三见火候成熟,便将那卖身契拿了出来。 何父昨日已见过讨债的地痞拿的那欠条,此刻一眼便认出,那狗爬一样的签名与昨日那个一模一样。他找人去取了个春萼的手印来,与卖身契叠到一起,亮光下一瞅,果然是重合的。 确确实实,春萼早就卖,身给了赵三,没有可辩的了。 何父已不意外。 但他却依旧露出了一脸苦笑,随后冲着赵三深深一鞠躬。 赵三“吓”一跳,赶紧上前去搀。 “我担不起赵三爷一声伯父,羞愧啊!但求赵三爷一不追究何家过往之失,二给何家个将功补过之机。”何父越发汗颜模样。 赵三诚惶诚恐,忙问何出此言。 “何家阴差阳错,铸成大错!既叫三爷难为,也让康子难受。三爷手握卖身契,自然也就手握了春萼的将来。春萼婚事理应三爷做主,他人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改变。” 何父早就想好了说辞,此刻的表现正是义正辞严。 “我何家一直自诩书香门第,家中子弟要求洁身自好。今日老夫与犬子皆有大错,便向三爷赔礼了。” 赵三自是赶紧推说不用。 何父一脸羞愧,快速备下了一份赔偿赵三损失的礼,坚持让赵三收下。 赵三故意抢先到,这春萼的卖身契他就不要了,银子也算了,将春萼直接转到何家名下,让何父不用有负担。 “如何使得,万万不可!”何父慌忙摆手。 “其实晚辈今日上门,就是不想让二弟和伯父尴尬,您老放心,春萼就是何家人,与我赵家再无半点关系……” “不可不可,贵府康子与春萼早有婚约,万事皆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何家摆了乌龙,坏了康子小哥一桩好姻缘,真真太对不住康子了。不过好在春萼进府后,并未与小儿有过半点越矩。康子小哥,你若不嫌弃,何府便做主,将春萼许还给你如何?” 赵三闻言差点喷笑。一切,都在掌握啊! 春萼成了烫手山芋,对何家来说,最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人退到自己手上。如此既扔掉了祸害,也重新捡回了名声;既不用造孽,也算是亡羊补牢,对于修复家族关系,修复何思敬的朋友圈子都是极好,也不用让儿子欠了自己人情…… 赵三来这一趟,就是等着何父开这个口。倒是没让他失望,这何老爷一下就上了钩。 “真的?真的?何老爷说话可当真?”康子很激动,差点跳起来,“抢在”作势要拦的赵三前便强调问到。 何父唯恐赵三反对,赶忙点头确定。 “当真当真!只要康子小哥点个头,这事便定下了。春萼的嫁妆由何家出,以补偿小哥最近所受的委屈。保证让小哥高高兴兴取得美妾!” “一言为定,多谢何老爷。何老爷高风亮节,叫人钦佩。康子给你行礼了。”康子真心而拜。 妾嘛,是玩物,怎会嫌弃!今日他搂着美人时就欢喜得很了。这柔弱美妾,可是他家爷都曾动心过的呢!主子果然没坑他,只演了场戏,便得了道好菜。 “好说好说……” “康子!太无礼了!”赵三作势上去呵斥。 “诶,做人嘛,一定要讲个诚信。半路横抢就太不地道,老夫也于心难安啊。如此,我一张老脸也总算可以搁下了。” 何父正暗自得意。多亏自己机灵,如此,便万事大吉了。这个春萼,还是去祸害刘家吧。 皆大欢喜啊! 就这样,几人各怀心思,各有目的,客客气气的,各自达成了目的。 相谈甚欢的赵三和何父当即便定下,明晚便将人送去康子住处。 而赵三带着康子前脚刚走,何母便让人给春萼喂下了一碗实实在在的好药,并让心腹婆子始终盯着…… 他们自然不会让春萼带着这个后患无穷的孩子去刘家,这是最干净利落的法子。如此,他日春萼如何,便再与何家无关。 一个多时辰后,春萼便发作了。 何思敬酒醒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春萼的孩子没了。天大的喜讯砸下来,他差点以为没睡醒。 直到他冲到春萼院外被拦住,听到大夫的确认和春萼的咒骂,他才确信一切是真。 他几乎喜极而泣,梳洗一番给父母磕过头后,便赶紧套马前往将军府去了。 他只是没想到,三天了,红玉竟然还没回来。 程紫玉给了他一个地址。 “我姐此刻怎么想,我也不知。你自己去找她解释吧。” “多谢你紫玉,我一定把她找回来。” 程紫玉笑着挥手,她心道文兰在那儿,凭着文兰对男子的厌恶失望,他想将人哄回来,可没那么容易。 “让他吃点苦头,多惦念先前的好,才会知道丢了的是什么。他日才会更珍惜。挺好的!” 柳儿则给程紫玉竖了个大拇指。 “主子这次谋划真真好。既避免脏了手,还避开了算计。效果全都达成不说,还让何家老爷夫人亲自动手了。先前他们对小姐您的不满有多大,这次的打脸便有多响亮!以后他们可没立场再对您指手画脚了。” “这都是小事。倒是他们打起精神才是大好。这事给我敲响警钟了,荆溪那里还得小心点。以后不能再叫人钻了空子了。”尤其是这种朱常珏失踪,朱常安一心复仇之时。 …… 。 第六五八章 什么仇恨 朱常安利用赵三算计家人,程紫玉便逼迫赵三去解决难题,事实很快证明,她用“借手”的方式完全摘清自己的这一选择是极其明智的…… 而她逼迫赵三速战速决,更是为她解决了后续即将到来的大麻烦。 在赵三与何父达成“解决方案”后,程紫玉便开始将预备好的消息放了出去。 说 其实那春萼并不是何家抬的妾,也压根就没有怀孕,她其实与何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事实是赵家的一个奴才看上了春萼,赵三爷已经点了头,买下了春萼要赏赐给奴才。 只是春萼的兄长不着调,最近欠下了赌债跑了,所以家中没个长辈。后来春萼表示,有个远亲姨妈在何家厨房做事,这才求了何家少奶奶做个主,张罗她的大事。 那厨房婆子得何家看重,何家少奶奶心肠又好,一口便应下了,还答应让那春萼从何家出嫁,算是助其长长颜面。于是才有了何家那晚先将春萼接进了府中的行为。 哪知这平常又善意之举,不知怎么就叫人误会不说,还生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言论,不但扯上了何家,还有了何家少奶奶和锦溪郡主各种行凶作恶的谣言。 流言真真是三人成虎,这不,昨晚还有恶霸上何家门来要债来了。 所以才有了赵家三爷今日亲自登门道歉,表示明日便将人接走,绝对不会再麻烦何家人之事…… 这个声音很快就传播开来,不但无损何家,还将先前针对程紫玉的各种狠毒声音给消弭了不少。 第二日便有不少人瞧见,赵家下人院中出来了个空轿,直往何家抬人去了。可见昨日流言是真。 何家开了一道小门,一身粉衣的春萼被搀出,向“姨妈”行礼,在小门口,那姨妈还与她好一阵的叮嘱,春萼一句话都说不出,红着眼被左右塞进了轿子。 那“姨妈”还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撒了些糖果,表示春萼是个可怜丫头,好在赵家康子有眼光,对春萼一见钟情,这春萼也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嗯,春萼被下了点药,导致她手软脚软之余,又被喂了点哑药,自然没能露出什么马脚来。 赵家康子又摆了几桌宴请他的兄弟们,春萼还被搀着出来走了个过场。 如此,先前谣言也算是不攻自破。 真要是何家妾,有了何家种,怎么还能送给别人家当妾?前几天刚抬进何家,今日便又送人,岂不是丢人现眼?何家没有必要。 那赵三爷又不是傻子,若不是有亏欠在其中,就那么个高傲公子爷,怎会带着礼亲往何家拜访? 可见,似乎先前的确是弄错了。 没有何家什么事,那自然更是误会了何家少奶奶和锦溪郡主。 柳儿再次对程紫玉佩服不已,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连谣言都消除了呢。就连何父何母对紫玉帮着春萼“上轿”离府的手段也不但没有半点微词,还大为感激…… 春萼刚一被送进了赵家下人房,赵三那里就来人来信了。 赵三还算够意思,把先前“赌坊”从何家“讨债”弄的二百两也给退了回来。 程紫玉让人将那张拿捏赵三的画给送了去,并带话让赵三看住了春萼。 口信很快回来了。 “赵三爷说,已经找人去乡下将康子媳妇接来了。两天后就到。说康子媳妇是曾经赵三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学了一身与赵三夫人如出一辙的强悍作风,且还会些腿脚。昨日听说有人勾引了康子,已是连夜收拾了东西,准备入京来好好收拾狐狸精呢! 所以,赵三爷让姑娘不用担心,他会找人盯着,今后那春萼不但没好果子吃,也绝不可能再有任何后患。赵三爷动作也快,已经拿了卖身契找衙门过了户籍,因着刘虎失踪,官府找不着他人,所以手续都弄好了,今后春萼与刘家也没关系了。” 程紫玉大舒了一口气。 “对了,”柳儿又补到“赵三爷说,就算是不打不相识,愿意与郡主结个善缘。何二哥之事是他错,但他已经将功赎罪,让郡主别再放心上。另外,他想跟郡主订一件货。 因着这是买卖事,咱们的人当时也没轻易应下,可他二话不说,便把定金和图纸都塞了来。咱们的人一瞧,他好阔绰,给的不少。当时只恐坏了这买卖,便暂时先将银票接下了。奴婢刚瞧了眼,乖乖,这张单子当真不菲。应该是他想给您赔礼呢!” “是吗?”程紫玉跟着柳儿笑,赵三这么上路的么? 银票定金竟给了五百两。 “他说愿意出一千两求购。” 程紫玉瞧了眼图纸,一眼无奇,两眼后她便开始磨起了牙。 赵三求购的是一匹正奔驰的将军马。 这不算什么,关键那马身下还得定制四字将军快马。 上边的备注只一个要求要突出将军马的——快! “……”真真纨绔,无聊至极。 这是变着法子要占个先呢!哪怕是过过这般无聊的干瘾。 “怎么?哪里不对?”柳儿还是不明。“不接吗?” 要是接了,怕是得被李纯打死。 “接,怎么不接。”程紫玉哼笑收起图纸,“找人去与他签文书,告诉他,马就是马,程家货讲究个‘雅’字,加了‘快’字忒俗。所以,要么,就去了‘快’字,两个月交货。要么,这五百两的定金就退给他夫人了。” “噗!” 柳儿笑得捧起了肚子。赵三爷真是怎么玩都是输啊!五百两呢,退给他夫人可不仅仅是没收,还无疑是告诉他夫人,他的私房银子丰厚,随手一甩就是千两,这是要闹大事啊! 所以这银子不但能赚,还得自家主子说了算…… 红玉还没回来。 第一天,第二天不回,或许是为了避开何思敬和何父何母,但到此刻依旧不回,显然则是文兰的意思了。 文兰这几日带着红玉四处跑,将每天的行程节目安排得满满当当,让红玉充分意识到了不靠男人也能活得充实美好。 说实话,一开始红玉心情还有些沉重,但这两天却是再次回到了那种无忧无虑状态。拿文兰的话,她既不缺银子,也不用担家族重担,与其苦哈哈枯守一方小天地,还不如逍遥自在。 于是面对再次出现的何思敬时,红玉也没了先前那种苦闷。她又不是没有退路,何必勉强自己?随心而为更舒坦。 而何思敬看到重新欢快起来,满脸含笑的红玉时,更是回忆连连。索性,他也不回,就赖在了文兰那儿。 文兰自不乐意,有心为难他好几次。 可何思敬还是没回,反而找人在文兰别院外不远处搭了一茅屋当晚就住下了…… 春萼刚被送走,何父何母便亲自来了将军府道歉,程紫玉自不会让他们难做,摆了一桌子宴席,好一番的款待。 偏见一除,她的解释出来时也就能让人理解了。她逐一在西行之事,程灏的事,何思敬主动留京以及提前成婚之事全都细细道出。 夫妻两个先前对她的揣测和不满皆除,愈加愧疚,再次道歉。 程紫玉心头也有愧疚,若不是她树大招风,压根不会引来一次次他人的算计。保护程家和何家,更成了她心头当务之急。 于是她很坦白将自己的忧心道出,直言让他们要提高在荆溪的警惕。 两口子也深觉有理,表示赞同之余,直言不日便将回去荆溪。 程紫玉开口挽留,可两人汗颜之余也急着回去在老夫人跟前解释,只让紫玉帮忙照看何思敬一二。 “他既然喜欢京城,便留下吧。我两个也不干涉他了,家里有他哥顶着,便让他做想做的事吧。红玉那儿,我与你舅母明日亲自去请她回来。”何父将姿态放得很低…… 程紫玉后来想了想,还是给红玉捎去了个口信告知,并让她赶紧想好将来。若是放不下何思敬,便顺着梯子下,若有别的打算,正好趁何父何母还在可以坐下谈一谈…… 何家的大问题得解,程紫玉放松不少。 李纯回来时程紫玉已经睡了一觉,听闻了将军马的说辞差点气笑,好一番的自证行为后,已是丑时。 程紫玉疲乏得很,不过,门外柳儿却是轻声唤起了“主子,安王府出事了。” 程紫玉猛一睁眼,勾唇后又慢慢合上了眼“好,再等等,消息整合后再来报。” 李纯也是鼻息一重,眼皮都没抬一下,过来揽了程紫玉的腰“丑时,呵。” “正是上朝前。” “睡吧。” “嗯。” …… 寅时,李纯起身去忙公务,程紫玉便唤了柳儿进来禀告。 原来,出事的是关于大前天,她前往安王府时,交会过的那位张管事。 一个时辰前,安王府便炸开了锅。 原因么,是安王府不少下人都被张管事居住的那间下人房里散出的古怪又叫人作呕的气味给熏到了。就像咸鱼腐烂的气息,叫人难以忍受。 有好几人被熏得受不了,循着气味找到了是张管事那儿。 要说,张某的住处已经算是犄角旮旯,周围十丈都无人居住。可那气味依旧难掩,熏得众人实在不得安生。 可那门死死锁着,无论如何敲打和叫骂也不见张管事开门或是应答。 有人实在忍不下去,只能直接将门给撞开了。 随后…… 有人尖叫连连,连哭带嚎;有人直接坐倒在地,吓得六神无主;有人直接扔掉了手中灯笼,只蒙头喊鬼;还有人则直接呕了起来。 更有人撒腿就跑,找王玥,找现管事,找人找侍卫…… 开门的瞬间,恶臭带着潮湿腐烂恶心的气息便浓郁了数倍一冲而出。 然而这扑面而来的气息并不是叫人发慌发怵心生恐惧的根源。 真正难忍的是目光所触及之处。 门打开的瞬间,众人对上的便是一具从横梁挂下的尸首。 且不偏不倚,犹如经过计算一般,尸首睁大的双眼是正对了门外。 冷不丁被那双几乎爆出来,似带着无比怨毒的眼珠子盯一下,怎会不叫人吓得几乎屁滚尿流? 冷风吹过,尸体摇摇晃晃,犹如活了过来;天还未亮,那张脸在灯火下全无血色,眼中似闪着幽绿之光,身上腥红片片,分明是一具刚从地下跑出来的厉鬼模样。 多少人的后背都似有阴风灌入,脑袋嗡的一下,被这可怖场景冲击地失了方寸。 若就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就是第一眼的感观。 可接下来的第二眼,第三眼,再环顾一圈的细看,无不让人惊恐层层扩大。 张管事不但死相惨烈,还因天气太热,环境潮湿,身上挨打未愈的伤口早已开始腐烂,蚊蝇虫类更是已经在糜烂的伤口里进进出出。 无疑,恶臭便是来自这尸首了。 稍有常识之人一眼后便知,张管事死了已经不止一两天了。这一点,从墙角洞口送进来却未动过的那些腐烂发臭的餐食也能看出。 而更叫人心惊胆战的,是整个屋中状况。 血,到场都是。 地面上,一串串脚印和血痕,从床边一直蔓延到了横梁下方。都是同一种脚印,应该都是张管事留下的。 桌面上,有一只大碗,里边盛着粘稠腥臭的红色液体,且已经开始发黑,并招惹了不少蝇虫,应该是血了。 墙面上,除了血迹,还有一个个碗口大小的红字。 仔细一看,那些字还是能读懂的郡主王玥恶毒卑鄙不得好死…… “?” 屋中只有张管事一人,他被打伤轻易出不去,门又被从里边锁上,所以这血只能是张管事的。所以,这是他以血写字,以身自尽来控诉? 众人不由联想到那日锦溪郡主来访,张管事被叫去后,也不知怎么就挨了一顿打。 难道这就是张管事自尽并血诉的原因吗? 有胆大的走进了屋中,很快便发现,床板上,椅子上,墙面,柜门,窗台,器皿……到处都有血字。字有大有小,床板上,更是写了个密密麻麻。 还有人发现了血书,且不止一份。 单就大大小小纸片上的控诉,便足有十几份。 难道他们猜错了?这么狠,应该不是那顿打的缘故。 这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恨? …… 。 第六五九章 挺有意思 夜半三更,这突如其来的叫唤和吵闹自是尤其刺耳。 短时间内,附近不少下人都从睡梦中惊醒,纷纷循声而来。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正是好奇。 所以,有几个认字的家伙很快便拿了血书读了起来。 一个故事从血书里被描述了出来: 那天郡主和王玥命张管事前往是有所图的。她们故意以莫须有的罪名打了他板子,而她们真正想做的,便是到他的住处一顿翻找。 等到张管事回到住处才发现,他的住所被人翻查过,且他的床底下藏的那点东西已不翼而飞。 其中有他多年的积蓄。 这些积蓄是他十几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是全家老小要用的。总计三你笨,你又犯蠢!我的人这会儿去找紫玉算什么?被人瞧见了就是串供!你傻不傻?放心吧!她耳聪目明着呢,你为谁担心都用不着为她!” …… 第六六零章 各怀鬼胎 谣言就如洪水猛兽一般来势汹汹。 没多一会儿,传言一开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扩散。天色才微微亮呢,从大街到市井,从达官贵族到贩夫走卒间便都对安王府那事有所耳闻。 巧的是,今日张管事刚被发现身故,那张家一家老小近三十口人便已抵京。 顺理成章的,张家人在入城不久便“听闻”了家主被逼自尽的消息。 这帮人从城门便开始嚎啕大哭,成了京城一道独特的风景,一路吸引了大量的围观。 很快,浩浩荡荡,破衣烂衫的几十人堵住了安王府,不但寻死觅活,撒泼打闹地哭嚎成一片,还强行与安王府侍卫杠上了。 安王府门前迅速聚集了大量民众,那些不该出现的血书也不知何时从安王府里边流了出来,在民众间散播,将那个原本只是道听途说的故事生生演变成了看似真实的血和泪。 张家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指控后,又义愤填膺要进安王府讨公道。 侍卫相拦,无可避免与又蹦又跳的张家人有了肢体接触。 张家人真真假假的倒下和受伤了好几个,生生将那“悲剧”在努力造大。 好一番声泪血的控诉,将流言推开了更远,也收获了更多民众的声援和怜悯。 民众的情绪本就容易被煽动,何况乎这群人是从七旬老叟到黄口小儿,衣衫褴褛,流离失所的“难民”…… 他们分明是被强权欺压下的弱势群体。 谁看着能忍心? 张家人有了底气和支撑,进不去,便顺理成章开始要求安王府王侧妃出来给交代。 王玥自不会出来相见。 张家人便更强硬了几分,质问王侧妃是否心虚? 他们的“笃定”很快得到了论证,因为王侧妃的马车正在从侧门“逃跑”。 张家人赶紧要冲上去拦。 “加速!”王玥幽幽道。“但别撞到人!” “……”车夫摸不着头脑,先加了一鞭。 车速瞬间提起,马车出了侧门,上了夹道,就往大马路上去了。 “王侧妃要跑了。” “快!” “拦住!” 好机会啊! 对张家人来说,这戏,自然是要拦下“当事”人唱起来才更好看。众目睽睽,他们几十张嘴,再煽动了百姓施压,一个小女子扛得住才怪!若是再将王玥定义成嚣张霸道猖狂的“肇事者”,那是不是便更精彩了? 张家人个个激动万分,高喊拦住马车。 于是,即便车夫在声嘶力竭喊着“让开”,张家人还是极其勇猛,奋不顾身冲了出去,想要以身相挡。 多少民众都在惊呼,多少人都在捂眼,多少人都在提醒小心,这一瞬,张家人不要命的阻挡更显震撼,更让人相信他们是受了天大冤屈! 相反倒是王玥不为所动的行为让人看不下去。 车夫有些无奈。眼看那些人已经冲了上来,并张开了手臂,大有等车撞上之势。可主子偏又吩咐了,不能伤了这些人,那……便只能伤马了。 他一把提起缰绳去逼停马儿,并强行调整了马头位置。 马儿本就被叫着喊着冲来的人给吓了一跳,这会儿再一吃痛,更是带上了恐惧。 见马车车速不减,为了逼停,有张家人从路边抓了石块砸向马儿,还有抓了树枝长棍就飞出去的。 更有情绪高涨的民众参与了进去,随手的,有什么东西便都砸了去。 “咚咚咚”,各种东西从四面八方砸来。 就这样,马儿真受惊了。 马车差点侧翻,车架撞上了围墙才停了下来。 香儿在车中怒骂“大胆!谁人敢拦侧妃娘娘座驾!你们不要命了?” 张家人拍着胸“敢做就敢当!是咱们拦的。虽不合规矩,但咱们也是无奈之举。王侧妃抢夺私产,盗取宝物,逼死人命,是不是要给咱们一个交代?就这么扬长逃离,怕不合规矩吧?” 张家人心叹可惜,他们本想上去狠狠撞一把,哪知车突然就向着墙去了,害的他们苦肉计都没演成。 “血口喷人!你诬蔑皇亲又该当何罪?我们侧妃娘娘岂是你等可以随意泼脏水的?” 香儿探出头来 “你有不满要伸冤找官府去!聚众围在府前拦车袭车算什么?我们主子正要入宫请安,是太后娘娘那儿点过头的。耽搁了时辰误了事,你们担待得了吗?安王府暂不追究你们闹事之责。你们赶紧速速让开。” “原来是个丫头。轮不到你说话,咱们要找的是王侧妃!叫她出来!” “我们娘娘身份高贵,怎会轻易见你们?不合规矩,不成体统!” “娘娘若不相见,就别怪咱们去顺天府状告了。” “张管事的事……与我……无关。”马车里,王玥的声音飘了出来。 “怎会无关?老夫是张成福的爹,我儿手写血书便是证据,敢问王侧妃您那日可去过张管事住处?” “我虽去过……” “承认就好。那敢问成福屋中的银票和宝盒去了何处?” “我……无可奉告。”王玥幽幽,声音渐低。 “心虚了吧?撒谎了吧?堂堂侧妃,可不能丢人现眼。还请您出来说个清楚!您若不出来给个交代,今日就别想离开!” 转眼间,张家人就给团团围住了王玥所在的马车…… “大叔,我不舒服,您让我先去看大夫吧。”王玥声音里带了丝乞求。 “嗬,刚还说入宫,这会儿又说要看大夫,王侧妃您这前言不搭后语未免太明显了。” “就是,就是。”一大群人开始附和。 “娘娘,主子,您怎么了?”哪知香儿突然开始叫唤“来人啊,请大夫啊!” 车夫开始怒骂“好你们这群来历不明的流民,聚众闹事,谋害皇亲,该当何罪!” 张家人突觉可笑“王侧妃不用装了,不管您是真病还是假晕,咱们都只要个说法!但在那之前,您可休想离开!”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香儿却是突然大哭了起来。 “你们闭嘴!” 再次从马车里钻出的香儿伸出了满是鲜血的手。 “来人!把这些张家人全都扣下!当街闹事,围追堵截,伤马杀人,谋害王妃,屡教不改,已是罪大恶极,却还阻挡娘娘就医,其中贼心歹意可见一斑。还不速速报官?快,去请大夫来。告诉你们,我们主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完了!主子,您坚持住啊!主子,宫中小皇孙还在等您啊……” 王玥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她原本三刻钟前就入宫了,就是听说张家人正在过来,这才又等到了这会儿。 谁是黄雀谁是蝉,那可不一定! 抓起了车板上刚被马尾巴甩进车的一鹌鹑蛋大小的石块,她笑着又在血浆滚了一圈。哼,她就是一口咬定,是他们害了自己,那又如何? “……”什么? 张家人突然懵了。 此刻占上风的应该是他们不是吗? 刚刚马车只是小撞了一下,怎么可能这般严重?所以这是避开被追究的苦肉计? 可没必要啊! 张家老头想不明白了。 因为王玥应该很清楚,问题的关键不在张家,她对张家动手或者对张家用苦肉计都是没有意义的,她眼前最大的敌人应该是皇上的雷霆之怒和民众之口才对……她晕了伤了,既不可能挽回声誉,也不可能消了皇上怒火。 所以,似乎,哪里不对。 王玥身边好歹有皇帝派下了护卫队。虽今日事王玥嫌疑重大,可对护卫们来说,他们的任务之一便是保护王玥。 所以,王玥受伤,香儿又代为发号施令后,他们迅速行动起来。 闹事的张家人几乎是在十息内便被控制了扔做一团,只等官兵到场。 在场就有大夫。 而王玥则伤重,人已经晕过去了…… 大夫表示,大概刚马车受惊时,王玥“正好”撞的不巧,头磕到了机角,伤到了头部。而后又被飞进马车的石块砸到,伤上加伤,又没能及时就医,以至于晕厥…… 原先的受害者一下成了施暴者,张家人全都被官兵扣下了。老张头缓过来后还底气十足试着继续煽动民众,他知道,王玥输定了。 只是此刻的他尚不知,很快他将被打脸,而且这也将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次蹦跶和挣扎了…… 同一时间的朝堂上,原本正常议事的早朝,平静也已被打破。 安王府出事的消息就像投入了一块巨石,引得不少人蠢蠢欲动,将平静的水面强行搅出了一层层涟漪。 巧是不巧,有人上朝途中经过安王府,还得到了血书…… “锦溪郡主和王侧妃强夺了安王几万两银票”的声音倒似越来越确实了,尤其李纯今日不在朝,似乎更给了他们发挥的空间。 皇帝始终没开口,只淡淡看着今日朝堂为数不少,尤其上蹿下跳的那帮人。 他自然知道,单就老四不可能获得这些人的支持,说到底,还是这帮老东西各有所图。 而其中一部分人的目标,还是李纯。 若程紫玉被拖下水,李纯逃不开干系,那么这两人自然不能免于责罚。而李纯势力的消耗,在很多人眼里已是势在必行的。尤其不少人都觉得李纯支持老五的这种状况下。 有人开始担心程紫玉会在财力上支持老五,李纯会在兵力上对老五相帮,所以眼下机会一出现,擅长见缝插针的家伙便一个个开始发挥作用了。 皇帝细细打量这帮人,将一个个名字记下了。 虽然很多人在力挺郡主为人,但各怀鬼胎的人还是不少! 明拉暗扯间,要求彻查程紫玉和王玥的声音开始出现,连带着不少人开始对程紫玉的人品展开了质疑和攻击。 如果程紫玉在这儿,便能瞬间明白春萼那个戏码除了让她不请自来去安王府找茬,主动钻进圈套,其最终最本质的目的是在这儿!朱常安一早就将今日都算计在了一起! 是要坏她的名声! 若她没有借赵三的手,若她真对春萼做了什么,那么她一定会被抓到证据,随后被曝出。她枉顾无视亲情,迫害亲外甥一事便会被板上钉钉。 再加上先前已被宣扬了一场,说她暗算亲表哥,谋算亲人,心狠手辣的种种传言在先,那么眼下她发挥商人秉性,偷拿朱常安几万两也就顺理成章,不足为奇了…… 朝上不少人表示彻查宜早不宜迟,最好的办法是打个措手不及,前往将军府和王侧妃住处搜查找到那只宝箱。 还有说先将郡主宣入宫中,直接对其施加压力,逼迫她主动交出宝箱。 又有说,若郡主拿了宝箱,必定会找人开箱,只要打听到她和李将军最近可找过哪些人,经手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或许就能轻易排查到那宝箱眼下何处…… 更有甚者表示,郡主拿到宝箱多日,十有已经开箱取走了其中银票。既然没有上缴,自然是想要私吞。若是那般,箱子必定已经被毁。所以即便搜查也是徒劳。与其查箱,还不如查查程家的账面…… 话里话外,暗指的是李纯会用手上人脉帮助程紫玉开箱。 而查账的主张则卑鄙尽显。到时候怎么查,谁查,其中讲究就多了。随便动动手脚,程家账面一定会有问题暴露。实在不行,可以做一笔几万两的假账进去嘛……到那时,哼哼,程家有口说不清,必定要被发落。那么,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哲王的资金链也就断了! …… 各种声音叽叽哇哇说了好一通,皇帝只是冷眼旁观,直到越来越多的眼神都停留在他身上。 很多人都以为皇帝会暴怒,会有所行为,可皇帝却只是很温和的开口到 “安王府中朕安排给王玥的人,叫来问问,看可知什么。”皇帝示意了手下。 “禀皇上,虽皇上赐下的侍卫个个不凡,但若郡主与王侧妃真的偷拿了宝箱,想来是不会让侍卫们知晓的。”一大臣抱拳到。 不少臣子跟着附和,明着暗示皇帝在做无用功。 “朕瞧着,你们一个个倒是都挺有主张的。怎么,就凭一张血书,就能判定盗窃者是锦溪郡主和王侧妃?就能确认里边是几万两银票?就能确认锦溪郡主和王侧妃对银票势在必得并据为己有了?” 皇帝依旧不表情绪,只手握念珠,一颗颗拨弄着…… “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皇帝撑头,暗暗打量朝堂众人。 …… 。 第六六一章 后果自负 ♂?.63oxiaoshuo.,, 见皇帝到这个时候还在质疑,不少人都激动了。 他们觉得,皇帝多半是因着李纯的缘故而犯了私心。可这么好的机会,失不再来,怎能放过? 好几人都忍不住急吼吼开始煽风点火,哪怕是推,也誓要将皇帝推去不得不处置的位置上。 于是,一个个的开始出来表示这案人证物证俱,原告被告清晰,犯罪经过明朗,完可以一口气查个水落石出。 “机不可失,万事讲个时机,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明鉴啊皇上。”一臣跪下。 “确实如此。安王消失的银两皇上追查多日无果,为此昭妃娘娘还久病成疾,不幸离世,安王殿下远在天边却蒙此冤屈,实在叫人揪心。”又一臣跪下。 “安王到底是堂堂皇子,为了免于他人口舌,还是越早还安王个公道越好。且殿下在塞外风餐露宿,拼死杀敌,咱们若不能为安王殿下寻回宝物,岂不是寒了边关众将士之心!”又一老臣慷慨激昂。“大后方不安稳,他日还有哪个好男儿敢奔赴沙场,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力以赴?” 皇帝的眼却是越眯越细,若有人敢直视于他,定能现他眼中的寒意几乎成冰。 真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被这帮家伙上升到了如此境地。 “皇上一向忧国忧民,行事严密,想要步步严审确是理所应当。但这事特殊,臣等只恐今日朝上打草惊蛇,幕后之人若直接毁了那宝箱,那咱们便再无任何继续追查的可能,届时这事便成了悬案,唯有不了了之了啊皇上……” “……” “还有谁有补充吗?” 那几个跪地的朝臣忙乎了好一番口舌,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是皇帝这么一问。心头惊讶,更是不明。 皇上不该如此淡定,谁都知道皇上对锦溪郡主的出身一直耿耿于怀,眼下因为郡主影响了李将军名声,因为郡主害到了皇上的皇权和声誉,偷藏安王宝物更是挑衅了皇权…… 不管如何皇上也不该这么从容,还隐隐有帮着郡主开脱之意。皇上应该雷霆大怒才是!应该拍案而起才对!应该严令彻查才是正理。 可他们都这般挑唆了,怎么还无动于衷? 哪里有疏漏吗? 也是这时,殿外有顺天府官员求见,来人将张家人安王府前求说法,王玥拒绝欲行入宫,张家人拦车挡车攻击,王玥生意外之事说了一遍。 “皇上,皇上还要犹豫吗?” 一个老臣咚的一下叩地。 “王侧妃娇贵,明知逃跑有凶险却还那么做了,可见是心虚所致。这岂不是更印证了她的行径?无可奉告四字何意?分明就是承认拿走了宝箱!证据确凿,还望圣上彻查!为安王殿下和张家人等主持公道!” 皇帝知道,这老家伙是一直看好了朱常珏的。 可念及他两朝老臣,家中又无其他当官的,朱常珏逃走后皇帝便未对他动手,但此刻看来,他还真是尤不死心。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还是觉得朱常珏还有希望? 老家伙开了这口,又是好几个朝臣跟着附和。 “们都是火眼金睛啊!”皇帝慢慢起身。 声音不高,可那威压却开始递进着扩散开来。 “朕倒是不明,们究竟是一个个自己老糊涂了,还是把朕当成老糊涂了?或者是们别有所图?要这么急吼吼来逼迫朕,挑唆朕?” “皇上误会,臣等绝对不敢……” “给我闭嘴!”皇帝手指刚刚那老头。“周大人,先把刚刚朕的问题,回答一遍。” “回皇上,皇上英明神武,正是当年,何来糊涂之说?老臣虽年事已高,但自认还能明辨是非。臣句句出自肺腑,不敢……” “好!朕不糊涂,也不糊涂,那么便是算计朕了是吧?周顺宝,欺君之罪!” 那老头一脸不明,却不妨碍他“铁骨铮铮”开始辩解。 皇帝也不搭理,只等着地上跪下了十来个明里暗里声援老头,要求彻查的家伙,才将一肚子怒火泄了出来。 “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皇帝声音猛一拔高,手一挥,御案上的奏折笔墨便均飞向了跪在最前边的这群老家伙。 朝堂猛地一静,气氛如落冰窟,所有人噤若寒蝉。 只不过,很多人不明,皇帝怎么将火撒在了他们身上? 皇帝又是一挥手,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也不知从哪儿飞了出来,直接砸到了那位周大人头上,磕出了一道血印子。 周老头一声闷哼后,便闻那东西丁零当啷滚到了金砖上,出了金属特有的脆响。 在针落可闻的朝堂上,所有人的视线一下便被吸引。 “都给朕把眼睛睁大了,看看地上这个是何物?是不是与们手上血书所画,们口中所言的那宝箱一模一样?” 短时间的一窒后,有疑惑声出。 周老头捡起那物,看了两息后,便似被热铁灼伤,拿都拿不稳,任由那物滚去了一边。 完蛋!他只一眼便看出,这正是血书上所画的那千机盒。 他有些凌乱。 所以,是皇上取走了千机盒? 罪魁祸是皇上,那么他们刚刚那一出出脸红脖子粗的表演在皇上看来岂不是一出笑话? 皇上一直在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在等着他们落井下石? 那么只两种可能,一是程紫玉交给皇帝的,她有毛病吧?明知这是宝盒,不是应该先打开看看里边有什么?她对里边东西不好奇不想要吗?里边即便不是宝物,也是重要之物啊,说不定对她和李纯有好处呢! 当然,另一种可能就可怕了。难道,是皇帝早有所察,命程紫玉和王玥配合了去拿走这宝盒的?为的就是钓鱼? 老头吓得匍匐在地,颤若筛糠。 完了。 完了!…… 皇帝手指了擅造器的工部左侍郎余大人上前比对。 余大人手握千机盒,很快下了判断。 确实! 从尺寸,性能,锁扣到装饰图案,都与安王府那个张姓管事留下血书上的形容一模一样。 “没错!安王府的这个千机盒在朕的手上!朕给过们机会了!可们好一番口口声声啊!一个个都似目击证人!一个个上蹿下跳演了一手好戏啊!” 皇帝哼声,背手居高临下瞧着跪地的十几人各有不同程度的畏缩。 “怎么都不说话了?不是一个个都口若悬河?不是一个个都义正辞严?不是一个个都言之凿凿?不是认定了东西在程紫玉和王玥手上吗? 不都说要彻查要搜查吗?东西在朕手上,是不是要连朕一起搜,一起查? 不是要追究盗窃吗?告诉们,这东西,到朕手上第三天了!那朕是否就是窃贼了? 不都说要帮着安王做主吗?实话告诉们,这是一只千机盒,朕还没能打开。 们不都认定里边是银子吗?不是要安老四的心,要安边关将士的心吗?所以,今日咱们就想法子打开了它。一道看看里边有什么! 不过朕倒想问一句,若里边没有们认定的那几万两,那么,这几万两是不是们来出?” 皇帝走到老周头跟前,冷笑到“所以,今日先不散朝,咱们先来开箱。们跪地的十几人给朕听好了。朕先前的问依旧作数,开箱结束后,请们告诉朕,究竟是朕糊涂,还是们糊涂,又或是们想要算计朕。后果……自负!” 一群老油条抹着脑门急汗叩地打颤。 听懂了。 若开箱后,里边有那几万两,皇上便不再计较。 但若没有,他们便只能三选一。可皇帝怎么可能糊涂?第一种自然不能选。所以,要么便是他们自己糊涂,要么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大罪谁人敢当?所以他们事实并无其他选择,只能是“自己糊涂”。可为官者怎能糊涂?好个“后果自负”,所以结局只有一种,便是引咎辞官! 所以,只要开箱无银,他们跪地的这帮人,饭碗便都没了!不少人开始瑟瑟抖,皇帝一直不吱声,就是等着他们自曝其短,自投罗网吧?如此,皇帝刚好得了理由轻而易举清理了他们。这份心机,简直可怕! 但愿,但求,那千机盒里可得有银票才行啊…… 皇帝眯着眼,欣赏着这些人表情。 当前两天拿到这千机盒时,说实话,皇帝很好奇里边究竟何物。他也想过里边或许是银票。 但从张某自尽作妖开始之后的一桩桩巧合,一群老东西的上蹿下跳,这些都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分明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千机盒里,不会有银票。老四离京已经半年了,他不可能在半年前就预料到今日并开始布局。而就老四那小家子气,皇帝也不觉得他会留下几万两在京城或是一个奴才身边。 而且,这若是个阴谋,那么打开里边没有银票才更符合逻辑…… 正是有此把握,皇帝才决定,索性给这帮不听话的老东西们下个套。 若是往常,他或许还不会动这个手,毕竟这些人中不少还是有用的。 但一来这些人太嚣张了; 二来朱常珏还没找到,叫他总觉得暗处就像有把随时可能飞来的刀难以安心; 三来他绝不能让老四也有染指朝堂的可能。 第四,对方是在拿李纯开刀,这是挑衅和分解他的皇权。 第五,他想给老五尽可能多的将这些顽固又难啃的钉子先除了。那么待老五回来,也就能事半功倍了。 皇帝虽然不想承认,但前一阵身子的亏空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力不从心。有些事,他必须开始准备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这些人竟然想借自己的手。 皇帝有些庆幸,幸亏这千机盒早就到了自己手上。若不然,今日他若猛一听闻这事,还真怕就不会罢休。程紫玉和王玥是铁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到时候,还不知将掀起何等风浪。 亏得天佑大周! 这些贼心牲口,他如何还能手软? …… 事情还得回到现千机盒的那一天。 程紫玉在离开安王府时便觉心神不宁,总觉得疏漏了什么。当时的她想不出不妥,就是觉得张管事有些怪怪的。 保险起见,她便找王玥帮了个小忙。 她安排了两个暗卫装作了安王府王玥的亲信。由于王玥一直在将势力往王府里边渗透,所以隔三差五就会从京城王家调几个信得过的生人安插入府,并调动府中人事。 府中上下知其意图,但安王不在,王玥独大,所以也没人敢说个不字,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程紫玉的暗卫当晚便安排进去了,王府众人自然半点不察。 那俩暗卫一个被安置在了门房,一个在外厨房帮忙,王玥给张管事住处开了个洞,所以给张管事送饭这一任务便被她当众“丢”给了那厨房的暗卫。 那个暗卫很快便现张管事从里边锁了门。 心下生疑的他故意多番关照张管事,可里边就是没动静。他现饭食没动的同时,也嗅到屋中传出的尤其浓重的血腥。 然而这屋是王玥给安排的,虽条件差但却并不破败,唯一一口窗也被封死了。换而言之,门被里边锁上后,也只有那个送饭食的小口,是可能探得屋内状况的。 那暗卫不是没法进屋,而是考虑到张管事先前挨了板子身受重伤还能作妖,说明很有可能他身边有帮手,周围有眼线。 所以与其轻举妄动,不如暗查一番。 那暗卫从卫队本部借来了一条军中用以刺探,嗜食人血的蛇,在等了个把时辰后,他故意借催收碗筷的时候骂骂咧咧,将蛇从洞口放进了屋中。 猛一见蛇,正常人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 张管事又受了伤,必定会求救。而蛇一定会攻击。 所以暗卫想借此试探里边状况。 他在附近找了个下人聊天,可东拉西扯等了半刻钟,却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他回来再次催促索要饭碗,却见那蛇竟然又从洞口出来了。 他知不对了。 只因那蛇只对活血感兴趣,它这么快而返,只能说明里边没有它的食物。他当时便判断,张管事怕是没了。 他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再探时,现食物依旧未动,血腥味更重,门也还锁着,里边无动静…… 为防叫人看出他已洞悉,他只装作毫无察觉扔下餐食便离开了。 …… 。 第六六二章 不容冒犯 暗卫在王玥的掩护下找到了程紫玉。 张管事死了?程紫玉听闻心头不安更甚。 当时的她没想太多,却意识到张管事是要将死因赖在自己和王玥身上。那么……那银票和千机盒便是证据。 很快,她就完全想通了。 这就是她不安的来源。 当日前往安王府时她还在想,朱常安竟然嚣张到了这般地步,会对拿春萼谋算红玉何思敬这事供认不讳。 事实,朱常安正是要以挑衅来激怒她。正是要她认定,他在京城还有势力,还有所图和所为。他更是分明告诉她,对付她的下一步更可怖。 而张管事正是他留下的一道线索。 他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为避免家族再受算计,为了保护身边人,一定不会放过任何线索。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一定会有所反抗和行动。 所以张管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等着自己咬上去的诱饵。 这也正好能解释,张管事怎敢对自己那般嚣张无礼猖狂。因为这就是他的任务,他巴不得刺激自己做点什么。 这也正好能解释,为何先前王玥和皇帝侍卫搜查时一无所获,可这一次自己就有了发现。 当时程紫玉还以为是夏薇的高明和自己的细心才得此发现,而实际却是他们故意留下了线索吧? 朱常安一定很清楚,自己但凡找到宝盒,一定会想入非非,认定盒子里或有对自己不利或是能抓住他的把柄。所以自己一定会拿走,一定会牢牢攥在手上,一定会想法子解开,一定会求助李纯。 他将自己的心思摸的很透,知道自己迫不及待将他打落尘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就是在等着自己上当呢! 当时自己兴奋上头,果然产生了疏漏。 而她内心一直冒出的不安是对的: 朱常安既然知道自己会找上张管事,又怎会算不到自己会对张管事动手?怎还会将宝盒留在张管事那儿? 这么大一个漏洞,偏偏当时她只觉不对,却没能想起来。 程紫玉虽不知朱常安的下一步是什么,但只要张管事一死,千机盒在自己手上,那就说不清楚了。 那千机盒自己有没有打开?有没有重新恢复原样?先前有什么?自己是不是拿走了什么?眼下的东西是原本的,还是自己放进去的?自己偷拿的目的是什么?是贪婪还是为谋害?…… 这些问题,是个人都会怀疑。 而答案,却是朱常安说了才算。 自己压根没法证明! 所以,不管这盒子打不打开,里边有什么,自己都已经被他拿捏住了。 程紫玉想到这儿已是一身冷汗。 再一深思,更是一阵后怕。 宝盒难解,自己一定会找到李纯帮忙。不管解不解得开,需要几日解开,李纯会找谁去解,会不会被谁瞧见,那么马脚已经露出,她便已经跳黄河难洗了。一不小心,还会有新的“人证”出现,将来踩上她一脚! 到那时…… 皇帝多疑,怕不会跟着自己的解释走。 弄个不好,李纯也得跟着倒霉。 ……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的预判是正确的。多亏了一向的谨慎,才帮她避过了这一劫。 当时程紫玉想到了事件的严重性,哪里还敢耽搁,赶紧就去找李纯。 只因李纯说了,今日就会去找人开盒。 而且她没细问,不知李纯是要找谁人去解,可她却唯恐千机盒现身便留下把柄,导致李纯也受了牵连。 程紫玉赶紧让夏薇去找了几家箱笼铺子和机巧铺子的老板说话,还故意让打听市面上有没有擅长巧物的匠人,既吸引了外人注意,也是让幕后人确信千机盒在自己手上。 怕时间来不及,她已让那暗卫找到王玥要回了张某的三百两银票,并以最快的速度带着银票悄悄入宫,侯在了慈宁宫,求了太后懿旨,将刚下朝的李纯第一时间便给召了去。 李纯一下朝就匆忙赶来,千机盒还在他身上。 她把猜测说了一遍后,李纯便去找皇帝了。 不管里边有什么,都不能留了。 而且为防被算计,只能将东西拿给皇帝。 将计就计——这是最好的办法。对方若真有图,说不定他们还能引蛇出洞,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就这样,李纯找到了皇帝说私房话。 “前两日,王玥与紫玉说话,透露安王府前管事有些鬼祟。但先前王玥和您派下的侍卫已经搜过了他的住处却一无所获。刚好那日紫玉带着夏薇,便帮着去试探了一番。结果找到了这些。” 李纯将千机盒与银票拿给了皇帝。 “不知里边是什么,但藏的很深。可区区一个丢了饭碗的奴才,既有银子还有宝物,怎么看都觉奇怪。所以在王侧妃的掩护下,紫玉没有打草惊蛇,先将东西拿了回来。昨日臣回府后,宫门已经落钥,臣一时手痒便试着解了一二,却无能为力。皇上您看看。” 李纯认认真真撒了个谎,乖乖将东西献上。他的态度和立场分明是站在了为皇帝分忧这个方面,如此妥帖无私,皇帝自然没有怀疑。 皇帝稍微研究了这个设计精巧的千机盒,他也不认为李纯仅凭一晚上就能打开。 “你拿去找人解吧。” “臣忙着亲卫和京卫的事,实在没精力了。而且,臣与安王有过节,他的东西在臣手上打开不合适。昨日若不是王侧妃有所求,我是一定不会趟这浑水的。紫玉也不可能会去安王府。所以……” “你这孩子,心思总那么多呢?有朕护着,谁敢议论你!知道了,你去忙吧。” 李纯离开后,皇帝也密召了安王府侍卫问过,确有王玥出门带程紫玉回府之事,也有王玥与程紫玉亲往张某住处之事。 就这样,这只千机盒两天前便已到了皇帝手上,只等千机圣手抵京来解。 里边究竟是什么,等打开盒子便真相大白。同样,这究竟是否一出陷害和算计,到时便也能解开…… 此刻的朝堂,静的可怕。 “传上官入宫!”皇帝扭头吩咐了于公公。 上官容,大周排名前五的千机手,最近五年一直在为皇帝服务。先前在京郊闭关,两天前皇帝得了千机盒传召,今早刚刚入城。皇帝本打算下朝后见他,此刻么,用不着了。 于是,这位千机手一上殿便被要求当朝开解。 “这机关多重复杂,可能的组合太多,就算是听音辨位,也得解上个十天半个月。最快的法子,只能拆。”一番验算后,上官容给出了结论。 “那便拆。你安心拆,朕等得起!” “是!臣一定尽快!”皇帝背手走下了御座,命人给上官在靠近御座处辟了一空处。 “都给朕瞧好了。可别有谁再眼花脑糊涂,又一口咬定上官拿走了宝物!” 一个时辰后,千机盒被当众打开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空空如也! 上官连夹层也没放过,示意这就是一个空盒。 这一次,皇帝真的怒了! “这就是你们这群老东西口口声声的安王宝物?宝物在哪儿?银票在哪儿?价值千金在哪儿?你们是轻信了一个死了的老奴才,还是想要算计朕?” 皇帝抓了那被拆开的千机碎片冲那几个先前蹦跶的老头砸了去。 “朕给过你们足够多的机会了!即便东西真被锦溪拿走,你们要求彻查是应该的,但在那之前,是不是要给锦溪一个机会解释?是不是该先请了李将军来问几句?是不是得先确认那死掉的奴才可不可信? 你们呢?一个个的,迫不及待要闹事啊!只急吼吼巴不得要闹大到不可收拾!你们那点心思,真是让朕失望!” 皇帝一发火就喜欢砸东西,朝上无人不知。 此刻的皇帝脸红脖子粗,额间青筋凸起,更是连咳了多下,显然气得不轻。 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 既然千机盒是空的,那就是分明的栽赃啊! 可恨那张管事还折腾成那个样子,在民间造成了恶劣影响,煽动一大群所谓的张家人抹黑皇室,引发了一大群私心泛滥的老家伙发疯,当真可恶至极! 皇帝恼的,是老四竟然算计了自己! 差一点啊,李纯若揽下这事,若先拿到军里或者工部,是不是就说不清了?李纯若不是避嫌,李纯若不是坚持,李纯若听命自己,反而要叫老四算计了去。 老四究竟要做什么?他的目标究竟是谁?是李纯还是李纯手里的权?他敢染指自己的臂膀,这胃口,是要步朱常珏后尘? 皇帝越想越恼火…… 跪地的众臣也懵了。 什么鬼? 闹了半天,里边什么都没有? 完了完了完了! 这次真完了! 怎么就接连出错?以为宝盒在程紫玉手上,结果在皇帝手上。以为里边会是银票,结果是空的? 朝臣里,确有两个站边了朱常安的家伙,这会儿也有些摇摇欲坠。没想到今次安王还是棋差一招啊。 但总有人还是要挣扎一番的。 “空的?皇上,微臣斗胆,尚有一问。” “说。” “这宝盒在皇上拿到手之前,会否已经被人打开过?” “上官,你说。”皇帝示意。 “绝无可能!” 上官手指地上七零八碎的零件。“臣的拆除手段便是从这些弹片和滑轮下手的,按着臣的方法,绝无复原可能。若用其他手段,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完成。臣以毕生技艺保证!” “所以,尔等,可死心了?” 皇帝眯眼问向早就不知是膝头酸痛还是恐惧加身而瑟瑟发抖的众臣。“那么,先前朕的问题,你们应该也想好答案了!” 众臣伏拜…… 就这样,一天之内,有五朝臣以年老眼花为理由告老还乡,有三人以身体有恙辞官,还有两人回乡守孝,有两人不听话,则被皇帝找了由头以渎职罪摘了帽子。 皇帝用实际行动警告了朝廷上下,不管什么时候,他的皇权都是不容冒犯和算计的! “让顺天府好好重整这事前因后果放出去,赶紧消除了民间的谣言和不利影响。” “是。” “老四那里还没消息吗?”昭妃身故的消息已经送出去半个多月了,西北怎么也该收到消息了。 “上次说,安王进到寒漠了,没法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但又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应该在返程了吧?”于公公回得小心翼翼。 皇帝一声哼。 进了寒漠有可能,但收不到消息?信他有鬼! 收不到消息他又是如何调度了京中的?算计了这么一出,他的势力怕也不小了。皇帝想到那银子,又开始郁闷了。 “再召,告诉白恒,这是最后一次!”皇帝错了错牙。老四显然是不听话的,白恒却没那个胆。 “那帮张家人都控制住了吧?找人好好去审审。看究竟什么路数。” “是。” “勾结张管事当街闹事拦车伤人,依法办!” “是!” “朕的确是该彻查了。对安王府!上次朕给他几分颜面,只是派了一队人到安王府驻守,显然,他是一点没放心上!” 若说对这帮臣子的怒意达到了十分,那么对朱常安,皇帝已是百分的怒火! 拿个空盒做戏,其中意味分明。他不但是要害人,他还想瞒天过海把那几万两银子的空给栽赃并糊弄过去! 所以,他还是没法对那几万两给个交代! 银子究竟去了哪儿?让老四不惜以这种方式来遮掩逃避自己的追责!所以很可能这几万两他不但已经用掉了,还用在了见不得人之处! 皇帝有些慌。 见不得人还一掷千金的用途,可不多啊! “王侧妃那里派两个御医去看看,告诉她,即日起,安王府所有人事都归她管。她若人手不够,只管报来,朕给她安排人手。让她好好整顿王府上下。” 皇帝对王玥心下暗赞。对府中事务嗅觉敏感;嘴巴严实,宁冒着被误解的风险也没当众道出宝盒去向,倒是为他抓虫开刀提供了条件。 这次也算是大功一件。 所以,王玥那点苦肉计没白演。 千机盒已在皇帝手上,程紫玉早告诉了她。 她早知今日这戏会有皇帝来收尾,自然不吝于受点伤,事实也证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成功了。 事实她一直在等着“东窗事发”,这才由着那帮人使劲造,使劲闹,张家人上门时她才特意上赶着被欺负了一把。 不但目的达成,她还一口气将府中大部分毒害给抓出来了。 今后的安王府便全是她的天下了。 …… 第六六三章 归于平静 程紫玉其实也入宫了,一直待在慈宁宫来着。 她是听闻安王府传言前来“辩解”的。 当然,她早就猜到不出差错的话,压根轮不到自己出马,但姿态还是要做好的。 太后听说她被冤枉,王玥被害后勃然大怒,特意帮她打听了朝堂上的种种。 她与王玥多少都代表了太后颜面,太后不好插手前朝,但做些补偿还是能够的。 太后当即便赐了不少慰问品,让人大张旗鼓先给安王府王玥送了去,算是表明了皇室的立场,既是力挺,也是告诉所有人谣言不实。 而程紫玉听着种种回禀,忍不住对朱常安刮目相看。 真是一出好计! 他竟然还想到了利用朝上的各方势力来做戏,顺手还能打压朱常哲。 差一点他便成了。 对自己来说,这更是连环计。春萼,何家,表哥那里的污水,加上这一事端,轻则叫自己名声大损,重则连李纯也要被牵连。 对王玥来说,这同样是报复。王玥在破坏他的大计,在染指他对府中的控制,他如何能忍?只要王玥一除,宫中那个孩子也就对他构不成影响或威胁。毕竟太后年纪大了,那孩子身体还不好,大不了等几年再动手。 而同时,他那几万两之危也解。如此,他既不用担心银子没有交代,圣上雷霆之怒,也可以继续留在白恒身边。 程紫玉唯一不明的,是朱常安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如此高明了? 这环环相扣,以一打多,成事便能盆满钵满的手段…… 这一瞬,她都快忍不住怀疑,是朱常珏在给他出谋划策。 朱常珏逃去西北了? 朱常珏最缺的是兵权,他会不会认定朱常安算是有了一丁点的兵权,所以去合作了? 不可能吧? 不可能! 朱常安和朱常珏此刻都是泥菩萨过江,虽有可能合作,但合作的基础在哪儿?西北遍地都是白恒的人,朱常珏真要去了,压根藏不住。 白恒可能纵容朱常安,但绝对不会包庇他! “不会!”李纯也这么说。“他的根基不在那儿,他绝对不会冒险。西北物资匮乏,人丁稀少,相比江南等地差远了,银子也不好赚,没必要。说白了就是,他若去了西北,想要造反的难度,至少得困难上十倍。他不会。最重要的是,他也不可能信得过朱常安,他就不怕被卖了?” 程紫玉苦笑“那我得相信他是突飞猛进了吗?我宁可相信是倪老又回到他身边了。” 李纯上来搂了她。 “不怕。退一万步,哪怕他们真的联手,咱们也不怕。” …… 此间事了,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为了平息言论,这事对外成了前安王管事不满被夺职,一心想要报复王侧妃,故意以一千机盒引诱王侧妃拿走,并自尽造谣妄图栽赃报复。 不过王侧妃为人正直,求郡主将千机盒直接送到了皇帝手上。 皇帝当朝拿出千机盒,还了王侧妃和郡主清白,当场开盒里边一无所有,证明了这是一场蓄谋。 如此,原本已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一下平息,王侧妃对安王府上下的整顿也有了理由。有人再不甘不愿却也不好阻止。 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尤其朝堂,一口气拔了多颗硬钉子后,明显上下都老实了许多。 至少在明面上,皇帝依旧威风霸气,脑力过人。 觉得储君上位怕还有些时日,于是暗下争斗也渐渐减弱。 但程紫玉知道,今生皇帝的各项状况,还不如前世。 前世的这个时候,正是程紫玉与朱常安成婚时,所以皇帝身体如何,她记得很清楚。 倒是太后的身子依旧健朗,有时那精神头甚至还胜过了皇帝。这是她尤其欣慰之处…… 听说何父何母要回去,红玉从文兰别院回来了。 千里远行,相见不知何时,纵是亲戚也不好避之不见,更何况她到底还是何家媳妇。礼数还是要做周全的。 何父何母对她致歉了。 红玉没有做过多的表态。 何父两人知道心结不是一天两天能解的,并没有勉强她,只是反复叮嘱了何思敬好好照顾红玉,随后便回荆溪了。他们应该是想明白了,所以没提要带何思敬回京的话,也没有要何思敬放弃工坊的活计。 程紫玉这次从将军府调了不少人跟着南下。除了护送何父两人,也是希望这帮人到荆溪后,借机在何家和程家待上一段时间,帮着明里暗里多长个心。若有发现不妥,提早清除。 此外,她又捎了一封信给三叔,叮嘱三叔在多个方面小心外人或存在的谋算,并给温柔捎带了不少药去,带话若病还是治不好,便让三叔安排温柔入京来医治。 送走了公婆的当日,红玉便想跟着程紫玉去将军府住几日。 “你还是与表哥好好聊聊,一直躲着可不是办法。”程紫玉笑。到底感情还是在,何父何母在的时候她都没勇气说什么,何思敬又这般死缠烂打的,她只怕早就灭了离开他的心思吧? “你冷静了这么多天,总该有个想法的,你们商量下,若觉得实在过不下去的话再来找我。” 程紫玉等到第二天,第三天,果然,红玉也没上门来。 听说期间红玉倒是去哲王府找了文兰两次。 和好了? 程紫玉打听了一番,说红玉对何思敬依旧冷淡,但态度也谈不上冷漠。两人有没有盖一条被子不知道,但还是能在一张桌上吃饭的。 尤其红玉在文兰那儿得了主意后,有心对何思敬设下了重重考验。 两人之间虽不见蜜里调油,却也不曾再闹过一次。 但凭着程紫玉的几次观察,知道红玉心头还是有疙瘩,有意无意在保持着与何思敬的距离。 何思敬回了工坊。 相对先前,他明显收心不少。 应酬也是能推就推了。 程紫玉怕他银子不够,又暗里给他贴补了不少。 而他将那个被春萼讹着买下的两进院又卖了,把银票全都交到了红玉手上,主动表示今后只从红玉手上领取零花银子,总算引了红玉一笑…… 不过听文兰说,定要让何思敬体会一把漫漫追妻路,倒是何思敬韧劲不错,居然也乐此不疲。 至于春萼…… 不得不说,赵三表现不错。 康子媳妇来势汹汹,许久不见的相公竟然敢背着她弄了个妾进家门,这还得了?她是妻,明媒正娶的,这事怎能跳过了她? 康子媳妇摆了个下马威,将春萼一顿收拾。不过在她知道这妾虽有手段,却是别人扔掉不要的破鞋后,她改主意了。 索性,她耐下了性子。 自家男人什么德行她是知道的,到口的肉食不给吃,既要落了埋怨还免不得出去偷。到时候还得花银子,多不划算。 康子本就是图个新鲜,到底是别人用过的蛇蝎女,几次之后他便没了兴趣。康子媳妇适时委屈了一把,又到赵三跟前哭了一场,果然,春萼便被交到她手上全权处理。 康子媳妇正在纠结是该先给这狐狸精毁个容呢?还是落个残?将来是发卖了换银子呢?还是给许个长相猥,琐,人品败劣,癖好特殊的鳏夫之流? 哪知那日却叫她发现被关在家中的春萼正爬上了墙头向邻居家愣头青小伙儿求救。 那小伙儿才十五六,正是青涩又好奇的年纪,头脑一热便翻墙过来了。 春萼想让人帮忙,自要付出代价的。 两人很快滚在了一起。 康子媳妇直等两人除了衣裳难分难解,才带着人,拿着绳,将两人捆在了一起并闹大了事。 隔壁家夫妇瞧见自家儿子睡了别人家的妾,差点要死过去。儿子被抓了个正着,那妾再下贱,自家也逃不开干系,他们只得掏了一笔银子求康子媳妇高抬贵手。 康子回家,气得要死。他不要的人,也不能绿了他啊!丢人! 他直接去求了赵三爷。 “你要我怎么做?” 赵三也不高兴。 时至今日他还以为程紫玉当日所言是真,认定春萼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自己,何思敬只是因着自己当时的顺便给自己背了锅。此刻听闻春萼如此下贱还不消停,心下愈加厌恶的同时也有些恶寒加后怕。 他当日若被如此贱人算计上,简直不可想象。弄个不好,赵家都要跟着栽。 虽说自己运气不错,但还是害了兄弟,这会儿还坑了自己亲信,赵三心下是真不痛快。 他又岂是这般被人随意算计的? “她不是耐不住寂寞吗?那便满足了她。”康子恨到。 赵三答应了康子将人送去了暗窑,并使了人盯着。 果然,去了暗窑的春萼依旧想逃,还用她楚楚可怜的颜色勾搭了其中的打手,差点就逃成了。结果被抓,挨了一顿痛打。 老板告诉她,买她用了十两银子。等她什么时候连本带利把钱赚出来就放她离开。当然,这两句都不是真话…… 一心要离开,想去投奔在外吃香喝辣,已经离京的亲哥的春萼开始了接客之路。 她很努力强忍恶心地做了十日,却被告知才赚了两百钱,她几乎就要崩溃。 原来,这种地方不是青楼,接待的都是贩夫走卒,一次也就十到二十个铜钱。她每天虽努力多次,可再去掉伙食衣裳水费等杂钱,基本就没剩几钱了。 她有些绝望,却又不甘心,工作更卖力了。 一个月后,她若没算错,应该已经挣够一两银子了。老板却告诉她,连本带利要做满五十两才会放她离开…… 她一气之下就病了。 高烧,不退。 随后被查出,是妇科病。 她小产之后便未得充分休养,之后才没几天便开始过分努力干活,早伤了根本…… 拿大夫面带嫌弃又鄙夷的原话,“这副身子已破败不堪了。” 没法接,客的ji,这种地方自不会白养她吃饭。 没过多久,春萼便没了。 到她死,也没人知道她当日腹中孩儿究竟是否何思敬的…… 至于春萼的亲哥刘虎,他的尸体是在半个月后才被人在京郊一处密林里发现的。从表面上看是醉酒致死,但由于尸体已腐,很难追查,只能判定死了十多天。 但很显然,哪怕只为灭口,刘虎也必死…… 各人的小日子渐渐平静。 程紫玉只希望皇帝能赶紧找到朱常珏。 可他就是人间蒸发,完全不见踪迹。 她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朱常珏几乎已成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存在。 她老想着朱常珏的势力在江南,只怕他会偷藏江南。 此刻的他为避免暴露自不会对程家做什么,但待他走到明面上时,却未必不会对程家动手。还有暗地里,他若使些小手段也是防不胜防。 这次她又坏了朱常安大计,所以朱常安那里也未必没有对程家下手来报复她的可能。 心下实在不安,程紫玉再次写了一封密信,拿了好几重火漆封好,请了李纯给她安排的暗卫风行亲自送一趟信,叮嘱定要亲手送到程明手上,并亲眼看着他将信毁掉…… 程家的买卖依旧红火。 江南状况稳定,京城更是不用担心。 程老爷子倒是听从了程紫玉的意见没有回荆溪。事实他也回不得,御醉刚刚推出,正是最火热之时。老爷子既想着将其好好推广,也想要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突破。 程翾一切都好,前世那场大病并没来到。 程紫玉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请御医给他把个平安脉。老爷子春风得意,没有半点病痛。干活也是飒飒,完全不像个花甲之年的老人。 老爷子不但健康活着,还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是程紫玉每天醒来最感欣慰的。 程紫玉也很忙碌。 她很羡慕老爷子。 她也很希望有机会和时间可以在技艺上继续有突破。可她除了没时间,心境上也达不到。她要做和操心的事太多了。 她几乎每日都在工坊忙着。 李纯也一样城内城外忙碌。两人经常都不回将军府,直接宿在了工坊。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子一党似乎也偃旗息鼓了。 就连一丁半点的错也抓不到。 时间一晃便到了七月初。 白恒那里来了消息朱常安在一次偷袭行动中重伤了。 皇帝不信,程紫玉也不信。 可皇帝的亲信也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来了密信,证实了确有此事。 …… 。 第六六四章 好坏参半 春夏之季,是蛮族最活跃之时。 不论是北蛮,还是倭寇。 暮春开始,便有小规模倭寇时不时借着洋流和风向之便偷摸露出了踪迹。 到夏季开始,更是北起鲁地,南至闽地,从近海都沿海,均现倭人行踪。 有的尾随商船渔船,行那打劫之举,有的偷摸勾结商船行黑货买卖,还有的直接上岸做那杀人放火越货勾当…… 年年如此,屡禁不止。大周海岸线又绵长,于是倭寇数百年来都是大周边防海防的头疼事。 好在东边海防上有个得用的康安伯,给皇帝减轻了不少负担。 这不,最近的康安伯忙得不可开交,在沿海各地奔波指挥。 他前天刚刚上奏,表示先前朝廷的预判有误,今年的沿海形势不会比去年轻松,在请朝廷增饷的同时,要做好扩兵和调兵支援的准备。 原本去年在康安伯和李纯大规模连剿大批海盗后,沿海防务担子一下减轻了不少。有一小段时间,康安伯基本都闲着没事干了。 也是正因如此,看到了康安伯的效用正在减弱,当时的朱常珏才敢借着文兰的那场刺杀连康安伯也一道栽赃了进去,差点就引得皇帝将康安伯也怀疑上。 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是有意开始削减康安伯手上势力,导致康安伯手上可用的兵力已减了三成。 康安伯倒也不在意,外孙一步步走得很稳,一旦外孙上位,他作为外孙最大的倚仗,总不可能依旧屈就在这沿海的。那部分兵权交出去是早晚,而他更知道只有乖乖听话,才能让现皇上更安心,更利于外孙的继位。所以朝廷要求裁军时他并未提出任何反对。 可他们都预估偏了。 要说那倭国地方不大,但野心家不少。 各诸侯势力都想称王,导致那弹丸之地几百年来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战乱。诸侯王们你方唱罢我登场,最上边那个位置常常没坐热就要换人。 倭国资源本就匮乏,本国供不上,便只能觊觎外部资源。而频繁的战乱更导致倭国流民不绝,民不聊生。这两条都是倭寇产生的最主要原因。 今年大周流年不利,倭国作为邻居也没好到哪儿去。地动,山洪,前一阵还遭遇了一场海啸,更使得其本就怨声载道的国情愈加恶化。倭国越来越多的难民为了生存,都加入到了倭寇的队伍中。 再由于大周海盗的清缴,使得过去与海盗蛇鼠一窝的倭寇少了一个入账点。这么一来,更是加剧了倭国的社会矛盾。 这些原因使得大周今年的倭寇尤其多,数量一增,边防的压力陡然增加。一时间,康安伯手中可用之人倒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这还未到倭寇最猖獗的八九月份,若按着往年的趋势来掐,今年的倭寇至少得比往年多三到四倍。 康安伯顿时紧张了起来,这不,赶紧向朝廷递了折子。 然而这个时候征兵扩招的效用显然不大,没办法,朝廷只能先从江浙内陆抽调一部分兵力就近准备做补给…… 春夏好季节,出来滋事的自不可能只有倭寇。 北蛮各部都不消停,有欲霸占蚕食水草肥美地的,也有出来抢完就跑的,还有直接强悍出击杀人放火抓了人质想换物资的。 虽都是小规模,可和那些倭寇一样,就如扰人的蚊蝇臭虫,叫人不得不驱赶或直接拍死。 那日,一支百多人的蛮部围了一村,抢完还烧了个干净,正好遇上了离得不远的朱常安一队人。 一看,敌我双方兵力差距明显,朱常安自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他追兵百余里,才知是个陷阱,对方万多人直接堵在了前方。 而朱常安手上只有千人。 对方来劝降,只要周军答应大军后退两百里就放他们离开。 朱常安严词拒绝,更慷慨痛骂北蛮。 北蛮派了个汉人来谈。 “这位小将军,何必墨守成规?我们部首不想与你们起干戈,也不要你们的小命。 您看,您的队伍后退几百里,将这片草原放出来又能如何?这大西北的草原又没划线,谁弄的清楚是谁家的。只要你们自己不说,你们皇帝还能知道不成?等到冬日里,你们再来把这片地方占回去,如此,咱们双方也不用流血流汗,各自安好,各取所需,如何?” “犯我国土,伤我国民,必远诛之!不用谈,也没得谈!”朱常安亲手砍了那叛国劝降的走狗首级,强势打着“驱除鞑虏保家卫国”的口号拼上了。 后来他带兵占据了一个高坡死死守着,总算是熬到了白恒大部队的救援。但那时,安王已身中多箭倒下。 那一仗,安王表现出色,视死如归不降,大大在军中收割了威望和崇敬。 白恒在奏折里对朱常安的表现大加赞赏。 就连皇帝安插白恒军里的暗人也对安王赞不绝口。认为其勇猛刚毅,不但抵挡住了对方强攻,还做出了极好表率,大大长了大周颜面士气,连北蛮部首也赞了声好。 说,拔箭时他们都在。 军医守着安王两天一夜才将人救回。到发信时,安王尚未脱离危险…… 白恒表示,最快半个月,慢则两个月,只要安王身体状况允许,便将安排他返京…… 皇帝看完信笺沉默了许久。 他竟然从白恒和亲信的信里都读出了他们对老四的欣赏。反之,他们对自己的反复召人是不满的吧? 皇帝也有些不明。 所以,老四究竟要做什么? 他宁死也不肯回? 还是说,都只是巧合? 保险起见,皇帝还是钦点了一御医带药前往西北“医治”安王…… 风行回来了,向程紫玉表示信已安全送到,程三爷会按着指示办好所有事。又带了个口信回来说温柔病情好了些,但她只想在荆溪休养,不愿入京。 程紫玉已经收到了母亲来信,也说金陵的几个名医都给温柔看过,确认无大碍,只要照方子休养,很快会好起来的。 程紫玉又打听了几个名医,找了人帮忙去重金相邀,亲自写了帖子,请去荆溪相治…… 七月初七,宫中办了一场宴,总算是将近来的阴霾稍微冲淡了些。 由于是七夕,所以摆宴也都打破了往日禁忌,按着成双成对或是一家一户给安排下了坐席。 皇后终于“病愈”了,坐到了皇帝的身边。 但她整个人都犹如变了一个人,不见往日气势,多了几分温婉。 对于这样的皇后,皇帝也明显能够容忍多了,还主动关心了几句。 只要皇后不再涉权,皇帝对她是没意见的。毕竟在皇帝眼里,若撇开萧家等老族的因素,这也是一位忠于职守的好皇后。 皇帝心情不错。连日的不顺后总算有好消息传来。 朱常哲来了折子,洪泽大坝进展顺利,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封顶阶段,并成功抵御了最近的两次淮河夏洪。 若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大坝便将全部完工。 届时,这一只历时一年便全部完成的工事不但将成为大周史上最具标志性的工程,还将名垂青史,造福万代。 朱常哲求皇帝再题一字,将来做成工事石碑立于大坝,供后世敬仰,让后世铭记他这个千古一帝的功绩。 皇帝身心舒坦,当众题字并命工部给出个石碑方案来,并当即表示,待大坝完成,将论功行赏,所有参与此项工事的人员均有重赏。尤其是老五,这次更是丰功伟绩。 皇帝说这话也不知是有意提醒众人他对哲王的看重,想将他这番言论散播出去,还是真心之语,总之,闻言的太子眼中却是苦涩晦暗。 大概,待老五回来,就没他这个太子什么事了吧?…… 皇帝在兴头上,还当众表示,待大坝完成,明年还将办一次南巡,届时,将带着文武百官领略大周工事之美,之傲,之荣耀! 借着七夕,皇帝还连封了好几位后宫嫔妃。 帮着太后打理后宫的几嫔都得以晋位,其中的刻意抬举可见一斑。 而尤其引人瞩目的还是贵人田婉怡。 程紫玉也没想到,前世田贵人是平安生产并一举得男后才晋位的,可这次依旧能够高升,倒是叫人意外。 许是为了安抚她没了的孩子,皇上还是给她封了婉仪,真正让她做到了人如其名,羡煞了不少后妃。 田婉仪受封时感触极深,谢恩也尤其诚恳,砰砰叩地很是实在,起身时更是泪流满面。皇帝怜惜她,亲自扶她起身并当众鼓励让她早怀麟儿。那份疼宠也可见一斑。 宴席很热闹。 歌舞很好看。 大伙儿很开心。 李纯咬着程紫玉耳朵说回去要给她过七夕。 程紫玉横了他一眼,谁给谁过还不一定呢! “大好日子,哀家有赏。” 太后笑着命人送了一只礼盒到两人桌上。 打开一瞧,是一对玉麒麟。 两人一脸不明看过来,太后就笑骂:“不都是聪明人吗?怎么转不过弯了?御医说了,紫玉的身子,可以受孕了。哀家祝你们早怀麟儿!” 皇帝一听也高兴了,让人拿来一套龙凤呈祥的玉摆件,皇后则赏了一件玉石榴摆设。 李纯表示:今晚回去一定好好努力。 不少人酒都多了,闻言上来调笑又劝酒:“怎么个努力法,快教教兄弟们。” “这个,教不来的。” 李纯大言不惭。“我想做的,要么是你们想不到的,要么是你们梦里才能做到的。” 众人哄笑来敬酒。 李纯却向太后求救,表示今日任重道远,万万不能喝多。 太后自然力挺,反笑骂众人不地道。 多少人齐齐挤兑,却全都叫李纯反逼着喝了一杯又一杯,叫那气氛炒高了一轮又一轮。 程紫玉则红着脸,在一众打趣的眼神和带色的言语里,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程紫玉坐不下去,便换了一边坐去了文兰和王玥那儿。 若说先前的王玥只是狐假虎威,拿了皇帝给的鸡毛当令箭,那么此刻的王玥已完全将安王府牢牢把控在了自己手中。 当日她名单在握,快速清理了一大批人,就连朱常安养在府中的亲兵也被她就地解散了。当然,是经过了皇帝默许的。 皇帝更绝,直接让李纯那儿给她重新招募并训练了一支王府亲兵。 换而言之,就算此刻安王回京回府,除了他先前带去军中的那批人,府中便再无人可用了。 有了自己的护卫实力,最近王玥正是春风得意。即便朱常安回来,她也暂时无惧了。 至于文兰,刚刚皇帝在提到朱常哲和大坝时,程紫玉便朝这边看了。 当时的她一脸喜气,眼里有光彩闪过,那是一种真心的喜悦。文兰对朱常哲有好感是一定的,否则当日也不会选他,但文兰对他有感情吗?——这是当时程紫玉的疑惑。 文兰这一生都毁在了人渣手里,若朱常哲能够真心接纳她,或许也是一桩美事? 此刻的文兰刚从太后那儿过来,太后给赏赐了,给的比程紫玉那份还要大不少。 程紫玉过去时,王玥正打趣文兰。 可文兰的笑却明显比先前敷衍了。 “太后告诉我,他们要准备给哲王相看王妃了。”文兰轻笑着抿尽了杯中酒。“我不但要帮着操持府里内务迎接王妃,很快,我还得把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哲王府交出去了。” 王玥忙安慰。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我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真到来时,还是浑身不爽快。就像自家菜园子,水也浇了,虫也捉了,却只能笑嘻嘻送人,心下求着新主人心地良善,将来能给自己多留几颗菜。好在啊好在,我对这菜园子没付多少感情,否则我得憋出一口老血来。” 程紫玉陪她喝了一杯。 是啊,文兰跟的不是普通人,即便收获了情分,又能逃开悲剧吗?文兰爱憎分明,若求而不得,还不如不要爱。 此刻的太后身边,可不是贵妇贵女林立? 夫人们笑容得体,女儿们娇羞如花。 既有阁老孙女,又有大儒才女,世家千金。 程紫玉没看见有苏家女儿,看来,因为先前朱常珏的横插一脚,皇帝已经放弃苏家了。 朱常哲回来时,便将带着可载史书的巨大荣耀和万民敬仰,他的王妃,势必得精挑细选。今生的苏家不比前世,即便没有朱常珏,怕也配不上他了。 …… 第六六五章 西南之行 文兰见两友都为她愁眉苦脸,倒是很快就笑了起来。77dus “你们俩不用为我叹息。所幸我与哲王牵扯不深,当日我跟他协议过,他日他事成,我给她再安排个朝鲜公主,让他放我离开。到时候,我要去游历山川,走遍五湖四海。紫玉,你江南程家我也得去住,你这个东家可不能赖账,必须管吃管住管玩乐,最好你还得给我找几个万种风情的白脸面首作陪……” 程紫玉笑出了声。 “除了面首,可以全包了。我家太湖边的别院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也是,你的眼光不行。李纯那样冷冰冰的黑炭石头我可看不上。我喜欢白白嫩嫩,会吟诗作画,逗人开心的,要有点才气,会体贴人……” “这样的我也喜欢,带我一个不?”王玥勾着文兰肩,跟着笑起。 “带带带。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到时候咱俩就结伴,在程紫玉那别院里办个招募大会,养一群面首玩。” 口没遮拦的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好在她们声音压得低,外人看来只是喝多的几人在说笑。 “怎么样?程紫玉,要不然,我们也给你留几个姿色不俗的。到时候你有空就偷摸抛下李纯过来。我们定给你保密。” 一阵笑闹后,王玥撑头喃喃: “到时候我去弄几条渔船,咱们一起把江南走一遍。其实我最想做的,就是在烟波浩渺的太湖里随波漂着喝酒钓鱼,既美又快意!” “嗯,清风明月下的湖面最美不过了。”程紫玉也想家了。 “你们两个不能食言!一定要带我游水玩水!” 文兰拿着酒盅就上来一撞,“一言为定。谁敢赖账我……”话到嘴边,文兰突然就吞了下去。“谁赖账,谁就是小狗。” 三人齐笑,可各自笑容却在逐渐变淡变涩。 文兰是朱常哲的人,他爬得越高,那根隐形的束缚便越深。她连离开都不可能,哪来的面首和逍遥日子? 王玥何尝不是?她比文兰还要危险。文兰有靠山,再怎么样,看在朝鲜面子,一般人想动她都要先考虑后果。 可王玥的王家却不是。而且她还有一个软肋,那个孩子!所以,王玥将何去何从无人能知。 而程紫玉自己,想要无忧无虑泛舟太湖的日子,同样遥远。 她们三人一起同乐同游,更是难比蜀道。 三人心底谁都清楚,可谁又会点破? 若连梦都做不了的话,人生的乐趣岂不是更少了? 酒宴进行到中后段,大部分人都已微醺。 这时,有步伐匆匆的內侍跑到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皇帝倏地起身。站得太猛,若非于公公搀了一把,定要摔上一跤。 可皇帝连撞疼的腿脚都没顾,便匆匆去了一边。 虽有茂密的树枝相挡,也能看出正与皇帝说话的,是一风尘仆仆的戎装将士。 所有人都将心提了起来。 这个时候,已近子时。 军里什么大事,连明早都等不到吗? 尤其皇帝的紧张应对,让所有人没由来的一阵慌张。 打仗了?有外族入侵了吗? 几十息后,李纯,几位在场的武将和内阁几位大人一起去了御书房。 有不安弥漫,众人以为酒宴将散,皇帝却又回来了,表示无事,宴席继续。 即便这般,不少人都已索然无味。 酒宴很快就散了。 “能说吗?是机密吗?”回去的路上,程紫玉迫不及待向李纯追问。 “不算机密,明早朝上就都知了。八百两加急,西南蛮族有异动,不但跨过边境,还向内陆挺进了几十里,且还在继续蚕食扩张。” 所以,这出事的不仅仅是西北和沿海,连西南也有异动了? “西南,是你先前带兵的那个区域?” “嗯。” “你要出征?” 程紫玉一惊。八百里加急,是不是很危急?“很快要走吗?” 李纯轻笑。“先别紧张!别急,我部驻将已经带兵去挡了。我舍不得你,皇上也离不开我。得看看形势,若战局有继续或恶化的态势,我才会出征。” 他嬉笑上来。 “当务之急知道是什么吗?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咱们更该探讨些其他,还有,既然一切成熟,咱们也该创造些其他了。将军府不该只有两个主人。” 两人许久未回将军府,婚后的第一个七夕,自然是缠绵至极的。 纠纠缠缠好一番,程紫玉累极而睡,醒来身边只剩了一丝微热。 “将军特意没让叫醒您,他去上朝了,让您多睡一会儿,好好补觉。” 程紫玉脸有些红,的确还瞌睡着,昨晚……不,准确说,今早睡得太晚了。 她并没继续睡,也没回工坊。 她让人送了个口讯给何思敬,让他带话去工坊,表示她近两日应该不过去了。心头七上八下,她走不开。 李纯回来时已是正午。 他紧紧来搂她。 她嫌热,也没舍得推开他。 “得走?” “嗯。今早又有军情到了。八百两加急。得我去。我去速战速决。”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兵士先行,物资会之后跟上。最晚三天,最快明后天启程。” “朝中不是挺多武将吗?怎么就非你不可?”这一瞬,程紫玉幽怨起来。 “你知道的,我去最合适。”李纯拉她坐下。 “征战在外,外人总以为西北路里既是严寒又是风沙荒漠,那里是最苦,其实最难的是西南。多山,多沼,多瘴,多毒,由于湿热,传染频发,蛇虫也多,再加上那地方民族众多,相互文化语言习性不通,巫蛊猖獗,更是难上加难。若说西北只需克服外力,那么西南便是包括心志在内的多倍考验。 在这种地方,经验很大程度比能力更强。而我在那儿生活多年,认识的人多,又在当地和驻军里有威望,对那附近各大族群都有了解,交往和交锋,所以想要速战速决,怎么看都是我去最合适。 那边的情况大概查探清楚了,是一个王子为了自我表现弄出来的事。问题不大。即便真要大战,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 皇上与我私聊过了,觉得我去一趟也好,他还想送我往上走一走……” “李纯。” 程紫玉缓了缓后,冲他笑到: “我就是抱怨几句。你是武将,拿了朝廷俸禄,自然要为大周做事。我没意见,我想告诉你,我想起来了。前世也有这次出征。也是七月初七。也是蛮部王子搞出来的事。” 那时她成婚不久,李纯便出征了。几个月后,李纯再添新功,回京后手上权势更大,更成为各方权利都立志争取的对象。 李纯挑眉跟着笑:“那么,看你的表情,我应该大获全胜了。” “对。不用半年,四个月你就回来了。你应该知道,那时的我对你尤其关注,朝堂上的事我虽不是很清楚,但关于你的种种,我全都记在心里了。” 程紫玉忍不住失笑,此刻想来,那疯狂的四年,才更像是一场梦。 “那么,希望这次,两个月就能回来。”李纯当即找人拿来了西南地图,“来,给我讲讲,越细越好。” 程紫玉回忆了好几番,确认记忆没有遗漏,将所知细细搜刮了出来,一点点道给李纯。 李纯愈听,眉眼愈张扬,程紫玉给的那些蛛丝马迹对他是有用的。 应该说,很有用! “你这道先机倒是来得刚好。”李纯由衷道。 “但我不确定今生其中有没有变数。你要小心。而且朱常安也有先机。他会不会捣鬼?” “那你想想看,你记忆里前世的倭寇和西北状况如何?与今生一样吗?” “倭寇我知道,前世也闹了不小动静。但当时没有发生海盗的大规模被剿之事,也没有康安伯被裁军,所以似乎没那么严重。西北的话我不太清楚。但朱常安前世就将白恒视作了目标,所以他肯定知道的不少,才能在西北有惊无险混到了今日。” “你看,他有先机都只能在西北混个惊险,以他的能力,还影响不到西南蛮族。而且皇上盯他很紧,西南局势本就乱,他伸不进手。这一点,从军情同在七夕这一天收到就能判断,你放心吧,西南都在我掌控中,我会尽快回来,也会万分小心……” “嗯。”程紫玉点头。 她的确有不安。 但她却不肯定是因为担心李纯,还是因为李纯不在身边,习惯被打破后的惶恐。 若有人想对她动手,李纯不在时,也该是最好的机会吧? “将军府的人你可以随意调用。夏薇会留下。你若人手不够,便让夏薇去给你调。你记着,万事安全第一。”李纯显然有同样的顾虑。 “还有京卫,他们会暗中对程家产业,程家老宅和何家都多加照看。你出门若有不便时,也可以找他们。京卫副指挥使俞杰会暂代我的职务,他是可信之人,明面上的事你都可以找他帮忙。还有天香楼……”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的。你离开后,我一定不乱跑,出门也定带很多人。只要不出京,我横着走,谁又能奈我何?倒是你,自己的安全更重要。有时间可以少想我一些,多多关注你那里的状况。总之定要平平安安的!” 程紫玉示意柳儿搬出了一个大箱笼。白天的时候,她便给他把衣物都收拾好了。就连跌打损伤和驱虫驱蛇的药都准备了不少。 李纯哈哈大笑。 “放心,我一定尽快安全回来。” 晚饭后,他抚着她肚,若有所思,不知所想。 “你想要孩子了?”程紫玉猛地一慌。“你为何突然想给我留孩子?”怕回不来? 一瞬的慌张,叫程紫玉意识到那些家有军士在外征战的人们都多了不起,也让她差点怀疑他有相瞒。 “我不想死,谁也杀不了我。” 李纯笑起。 “我在想,孩子还是晚些要。我不在你身边,你若是这会儿怀上了会很辛苦。到时候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是等我回来,我的长子,我这个做爹的,得从他一存在就在他身边陪着。” “嗯。” 程紫玉舒了口气,点了点头。“你若不回来,我是不会给你生孩子的。你休想我一个人给你养孩子。” “……”李纯既想咬牙又想咬人。“那我若回不来,你是不是还要改嫁?” “那就算了。我瞅着,也没瞧见比你更强的……” 这话中听,李纯刚要凑上,又闻她到:“与其凑活找个人,还不如沾沾你留下的光。” 他刚嘟起的唇又缩回,龇出了牙,却又听她到: “不过,我这人心好,既沾了你的光,自然要报答的。毕竟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若没了,一路走着太寂寞了。所以到时候我陪你。 但眼下局势在那儿,真到那一步,你路上慢点走,得等等我。等我把家族安顿好,等我给你报了仇,我就去陪你。” 这话,她是认真的。 她这一世,已是老天怜悯的赏赐,她不敢奢求太多。 她只能尽力去守住要保的。至于守不住的,她也要努力随心随意不留悔。 李纯轻轻哼着。 “少胡说八道的!我很快就回来。你给我记着,还欠我十个八个孩子呢!等我回来就是你兑现承诺时!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点,别老是想我,也别闷头在工坊,你该吃吃,该睡睡,待我回来,若身子缩水,体重减了,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 “每少一两肉,多生一个娃。” “呸呸呸!”程紫玉去捂他嘴,却叫他给直接推倒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你少为我操心!我每隔几日发军情回来时都会给你带一封信的。你大可安心!时间不早了,就寝!” “天还没全黑。” “那就等天全黑了再寝一次。” “……” 两日后,皇帝亲自壮行,李纯受封为“征西大将军”,带了三千轻骑先行离开了,他的副将将会在主力军集结完毕后,带上八万人,号称三十万大军紧跟启程往西南。 这一点,和前世一模一样,这也让程紫玉心安了不少。 不想让众人太过负担,李纯只去跟老爷子磕了个头,连送行饭都没吃便离开了。 …… 第六六六章 山雨欲来 这一天,风很大,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程紫玉故作轻松,与红玉去送了李纯。 她笑面将人从城内送到城门外,后又骑马跟了许久,直到那长蛇般绵延山头的队伍慢慢缩小,最后缩成黑点消失不见,程紫玉才转身上马,任由眼泪挂下。 “紫玉,你比我强太多了。”红玉一叹。“不管是哪方面。” 这一刻的她,一下觉得自己到今天还与何思敬别别扭扭有多无聊。看看人家的胸怀,再看看自己……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吧?自己真是太闲,才会那么墨迹于男女那点破事。 “紫玉,我帮你。我明日就去工坊帮你。你要我做什么,开口就成。我做你跟班!” “呸,又来忽悠我,你去年这个时候也这么说的吧?结果呢?学了几天就跑了。”程紫玉忍不住笑起。若不是不想打击红玉,她很想说:你连跟班都不够格! “我说真的。看见你这样,我深感羞愧。我思来想去,即便不能帮你太多,也不能成为你的负担,是吧?你又是个病人,也该轮到我照顾你了。” “我怎么是病人了。” “相思病啊。你瞧瞧你,抹着泪的怨妇模样,不是相思病是什么?” “我才不是。” “那我请你吃饭去。” “没胃口。” “你这茶不思饭不想的,不是相思病是什么?走吧,文兰弄了地道的朝鲜参鸡汤,这大夏天补身最好了。佐着烤肉,喝点冰镇果酒,最是舒坦。 对,王玥那里有荆溪的青梅泡酒,正好叫她带上,赶紧得先冰镇了去。再拾掇几条鱼蒸了,我家厨娘前一阵刚腌了一套辣,几个味道都过瘾得很,我一起带去。嗯,再去天香楼打包一份八拼卤食和甜食,那就够了,一大桌……” “……”程紫玉知道红玉几人好意,倒是不好拒绝了。“姐,多谢你。” 红玉脸有微红,略微汗颜。 要是让程紫玉知道,她和另两个女人这般殷勤,只是为了面子和银子,会不会被程紫玉掐死? 程红玉一定不会告诉她的好妹妹,李纯临走前与闲的发慌的几个女人打了个赌: 待他回来,程紫玉若能长胖,就是她们赢。每胖一斤,他给她们一百两。 若瘦了,每瘦一斤,她们给他十两。 这是为了媳妇不掉肉而明摆着送银子啊!她们哪能拒绝? 而且,长肉可比掉肉容易多了。程紫玉又不是个干吃不胖的,她们可是看着她从瘦削长到此刻的……突出的。 哪怕是看在李纯这感人肺腑的用心上,她们也不能拒绝,是吧? 三个女人一合计,越加觉得这事靠谱。 一来,李纯和程紫玉家底丰厚。就算赢他十斤,也就是一千两。这点银子对这对夫妻,连个零头都不算吧? 二来,这是好事。既开解了紫玉,又让她们多了时间相聚,还加深了感情,好事啊!没有男人,还有她们相互作伴,是吧? 三么,自然是挣点外快。有银子一起花,舒坦! 于是,三个女人的负罪感完全没有了。 说干就干,她们决定,争取在李纯回来前,尽全力把程紫玉养成个胖子。目标么,二十斤保底。 嗯,没有封顶。 面对热情且关怀备至,变着法子拉自己吃喝玩乐的众人,程紫玉受宠若惊。 这几人,连她工坊吃的瓜果点心都包了。 红玉更是全心跟在了她的身边打杂。 太后也来凑起了热闹,唯恐李纯不在她不好好照顾身体,只要她入宫一次便赏她几碗好东西吃。 才半个月的功夫,她便发现自己的脸明显圆了。 对着镜子,她很严肃地自我告诫了一番,这心是有多大啊,男人出去征战,自己没个心事吃香喝辣,男人回家,发现自己成了个胖子,她可就沦为京城一大笑话了。 于是,她很坚决地去了窑上。 这下,她终于将那三人给摆脱了。 这大夏天的,窑上热比蒸锅,程紫玉早就习惯,自是无碍。可那三个女人心有余力不足,没有一个能在里边待超过一刻钟的,纷纷败下阵来。 倒是程紫玉,靠着窑热每天多发几身汗,很快就瘦了回去,叫那三个女人看在眼里直跳脚,可怕捂出痱子又怕大汗花了妆容的三女偏又无计可施…… 李纯那里也来了两封信。 他带的是骑兵,速度很快,几天功夫就到大营了。 第一封信便是他报平安的。 第二封是到地方两天后发出的,他亲身刺探了一番,对结果很满意。与她前世的形容如出一辙,所以一切都很顺利。他争取,再过两个月便返程。 程紫玉心安了,便将心思用回到了工坊上。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 她最近总有些心血来潮的感觉。 这日入宫请安,太后如往常请了御医给她把脉。 “脉象平稳,一切安好。”御医一如往常的老话。 程紫玉笑着谢过,强按下了心头期盼。 没怀上。 断药月余了,若有消息,应该也能有了。最近她小心翼翼,月信过了三天没来,她还以为…… 正好皇帝也来了,顺道把了个脉。 李纯不在,皇帝更辛苦了,鬓边银色似又多了一些。 皇帝很忙,喝了一碗补药,随后闲话了几句。 今年这个年份并不好,北方旱,南方涝,尤其一到夏季,旱和涝更是加重了许多,就是程家投入大笔银子的南北善堂的开销也都大了不少。 好在洪泽大坝加高加固后,淮河水患没发生。可即便如此,河网密布的长江流域还是不少地区都发洪水了。 为此程紫玉和程翾商量除了追加善款,还吩咐人去南边亲眼看一看,有没有必要再帮着扩建善堂。 程紫玉都如此忧心,朝廷的烦心事更可见一斑。 天灾人祸,叫皇帝头疼的事太多。他是巴不得朱常哲可以赶紧回京,多少能帮着他分担一些。 太后建议索性让老五留在江南,不着急回来。 老五刚建完大堤,若再代表朝廷在南方赈灾,那么不管对朝廷的声望,还是对他的口碑都利大于弊的。正好,也能让他在第一线看看社稷苍生,对他的心性和视野也有好处。太后觉得,这比去军中历练都强。 皇帝应下了。 帮着老五再积攒些口碑的确是不错,他身上功绩多了,朝中支持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对他的好处不小。 于是,朱常哲大坝完工前,又得到了一个赈灾的新职务,继续留在了江南…… 白恒那里总算来了消息。 朱常安伤势逐渐稳定,北蛮最近也没了异动,所以半个月后他将安排朱常安启程回京。 对皇帝来说,这几乎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好消息”了。 而程紫玉收到荆溪来的消息就不太让人高兴了。 三叔那个刚接进门不久的庶子,在家里玩时,一不小心从家里的假山滚了下来,磕到了脑袋,醒过来后竟只知流着口水傻笑,有些痴傻了。 程明找人去查,确认是孩子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并非人为。就连程紫玉安排在程府的护卫也表示府中既无外人出现过,也没人接近过孩子。应该不存在人为。 这就是个意外。 程紫玉收到消息时有几分愕然。 这个庶堂弟,她前世今生,都还没见过呢,这就出了意外? 可她还没回过神来,何氏的信也到了。 说温柔的病依旧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将人折腾到都没个人形了。每次药物刚下去时都是见效的,但没几天后便又会恢复成原样,几位名医也都不明,只能换着方子尽量给温柔试药。 程紫玉看着两封信,一夜没睡着。 都说不是人为,不是被害,真就是流年不利,程家的气运用完了? 她第二天便去了宫里,她知不合规矩,吞吞吐吐开口,想求太后给个恩典,赐个御医下江南给温柔看病。顺道也能给三叔的庶子瞧一瞧。 这事有难度,对象若是个主子或还有希望。但温柔虽不是奴才,可也只是府中管事。让个有品级的御医放着正事不做,千里迢迢为个不相干的人看病,怎么都是不妥的。 正好皇帝也在,她心下一转,趁皇帝刚与太后说完赈灾的事,她开口求皇上能不能让南下的御医顺道帮去程家看个疹。 “什么南下的御医?” “水患之后河道多见人畜浮尸,多发疾病,偶伴瘟疫,锦溪以为,会有御医亲往防病的……” 短暂的沉默…… “你说得对。倒是可行。”皇帝怎会不知这事。每年都有水患,但一般除非爆发瘟疫,一般的都是由当地衙门负责防病。但今年不同,灾害太多,老五又亟需积累威望…… 若将朝廷的郑重赐予百姓,将这个功绩算去老五头上,也算不错。 既然军中没机会去积累口碑,那便从这些事上做吧。 第二日早朝便有朝臣上奏防病之事,皇帝允了,组织了一支以葛御医为首的医疗队即刻前往江南…… 程紫玉总算舒了口气,带礼上门拜访了葛御医后,赶紧去了封信让何氏准备带温柔看诊。 七日后,半夜夏雷阵阵,半梦半醒间的程紫玉被夏薇叫醒了。 “出什么事了?”她一坐而起。 原来,葛御医带的那支医疗队两日前,刚入江南就出事了。 包括两名御医在内的医疗队,外加十五人的护卫队,在山道遭遇了山体滑坡,几辆马车全都滚落了山沟,被泥石掩埋。 二十三人,无一生还。 当地衙门去查的结论是:由于连日暴雨,山路湿滑松动,早有倾塌之势…… 重点是,周围并未找到任何人为痕迹。 所以,这也是意外? 程紫玉有些不信了。 若是人为,那么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朱常哲去的?又或是兼而有之? 若是人为,那么对方既大开杀戒,是已经不打算遮遮掩掩,是准备要露出獠牙了吗? 这是信号?前奏?开始? 目的又是什么? 程紫玉心脏阵阵紧缩,心头一阵乱腾。 李纯什么时候回来呢? 对方是要故意趁李纯不在动手吗?李纯不在,若江南出事,自己该怎么办? 分身乏术啊! “夏薇,西南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主子先放宽心,说不定真就是巧合呢。” 程紫玉哪里还睡得着呢? 她先给李纯写了封信。 紧接着,她又给朱常哲写了一信。她没办法了。 李纯不在,江南若有变数,就近能为自己照看和相帮的或许只有朱常哲了。 求他帮忙照应程家,求他找人帮着温柔看病,求他多多关注荆溪,可以的话,有需要时,请他能伸出援手,她将来一定不忘此恩。 天一亮,她便亲自将信送去了哲王府,请文兰代为转交。文兰表示一定快马送到。 文兰要留程紫玉用早饭,程紫玉拒绝了。 她入了宫。 慈宁宫里,两位御医夫人正在抹泪。 她们刚刚才知道出了事。 见程紫玉进屋,齐刷刷看来的眼里均是带了怨恨。 显然,她们已知是因为程紫玉的多嘴,才使自家老爷子远行,终造成了无妄之灾。她们怨天怨地怨命,自然也免不得怨上程紫玉。 对此,程紫玉认了。的确,是她的主意。伯仁因我而死,将她认定为罪魁祸首也不为过。 可这事这么快就漏到了两位夫人耳里,却也传得太快了吧? 这一出,更让程紫玉觉得这一切都是人为。 那种后背有手在翻云覆雨的感觉又出现了,无能为力,她恨这种感觉! “紫玉啊,哀家与皇上商量过了,派遣医疗队的事暂缓,皇上已让哲王在当地组织了医疗队来防病治病……” 早料到了。 程紫玉谢恩,将准备好的银票交到了太后手中,让帮忙作为抚恤贴补到这次遇难医疗队的家人手上。 太后知她心里过意不去,便代为收下了。 …… 程紫玉的心情越发低落。 她不得不试着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温柔,庶弟,医疗组……围绕着她的意外太多了。 不安下,她又让人去将为秋闱最后冲刺的二哥和蒋雨萱一家子给保护了起来。她又给蒋雨萱去了一封信,让蒋家若有不对的苗头,只管到程家避一避。 …… 第六六七章 孤家寡人 程紫玉好几次猜测,温柔的病,会不会是人为? 可程家有李纯的人护着,谁能下这个手?而且这么多名医看下来,谁也没看出有任何人为迹象啊? 如此反反复复,倒让她想到了前世老爷子的病。可分明病症又不一样。这不是同一种病! 前世老爷子究竟是谁下的手她也没弄明白呢! 若前世今生都是人为,是谁做的?是同一人做的吗?朱常安先前指天誓地不是他,难道是朱常珏? 温柔碍到谁的路了,为何要对她下手?纯粹只是为了恶心自己吗? 要说怀疑,她也只有朱常安和朱常珏两个人选。可此刻的他们犯得着吗? 能将医疗组一行十几人不留把柄处理,最后做成山体滑坡,朱常安做不到。 程紫玉又开始怀疑朱常珏是否隐匿江南了。 事实上,程紫玉有一点猜对了。 的确,就似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飞了沙走了石后,电闪雷鸣也将一步步到来了。 一个个消息四面八方传来,偏就没有一个好的。 六神无主的她又收到了李纯一封信。 他说,他们要入山区了。之后将会有一系列的行动,所以最近的一段时间怕是不能频繁来信了,她的信笺他也未必能收到,让她照顾好自己云云…… 同时又传来消息,正回京的朱常安行至距离京城八百里的荒漠时,遇上了偷袭的北蛮大军。 原来是对方后知后觉,知道当日以万对千围住的竟是大周皇子安王后,捶胸顿足悔之晚矣。他们只恨当时怎就没有全力生擒,拿安王来换取利益? 于是,他们埋伏在了荒漠,想要将功补过,抓下安王来逼迫白恒和大周朝廷谈判。 他们对安王一行人发动了猛攻。 安王伤势未愈又逢此难,垂死反抗,折损了足足一半人手,才勉强逃出生天。即便如此,他的伤口也再度恶化,晕迷不醒,性命垂危。 皇上派去的御医传来消息,安王能否逢凶化吉,全看天意。 皇帝听完也是郁闷。 老四或许会骗他,可白恒,他的暗人,他派去的御医和探子不可能都站在了老四身边。 那么老四,真就脑子有问题,宁可一次次搭上性命也不回京? 眼下,白恒也正赶去接应守护。 白恒表示,一定会全力护安王周全。他表示安王因着这几个月不间断扫荡蛮部的勇猛,已成为了北蛮各部的眼中钉,若强行穿越大漠实在危险。他若派大军护送,又怕人手不足,他若亲自护送,又唯恐大营群龙无首。 他问皇帝,是否可待过了秋日,再亲自护送安王回京? 西北的冬天尤其寒冷,通常进入冬天便很少会有战况。所以一般在冬日便是双方军队短暂的调养生息并进行补给换血之时。白恒提出那时送朱常安回来,的确合情合理也更合乎安全考虑。 皇帝思忖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不敢赌。 他实在不放心老四。 他让带话给白恒:说只要安王能醒过来,便必须即刻回京! 皇帝对朱常安忌惮已生,他不能再给其任何机会了。哪怕多番召回会引起军中被朱常安收服的将士不满…… 程紫玉闻言一叹。不论如何,朱常安这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了。不管如何,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他哪怕躺那半死不活,竟也效果不差。至少白恒愈加心疼他,将士们也对他更加肃然起敬并为他鸣不平了。 呵,到底还是小瞧他了…… 又是五日后,荆溪来信。 程明那个摔坏的庶子突然口吐白沫,晕迷不醒,随时可能丢了小命。程明接进门不久的那个外室熬不住,也病倒了。关键是那妇人身怀六甲,她这一倒下,其实便是两个。 程明重情义,衣不解带照顾着。 又是两日后,有信到了。 程明儿子没能挺过去,没了。 那妇人受了刺激,当即便晕了过去,并陷入了昏迷。 据说三叔当时就懵了,随后跪去了祠堂,求祖宗保佑,让那妇人可以渡过难关。 一直到信发出时,那女子都还未醒来,大夫表示,再不醒,肚中孩子也保不住了。 程紫玉看完信也是一阵晕眩,心下生疼。 最近的种种几乎要让她承受不住了。 这个堂弟弟,她前世今生都没见过呢! 那个外室,她前世只给了个冷眼,今生她早早就准备了一份大礼,却还没送出去!就是那个未出生的堂弟,她也准备了一套项圈没送啊! 三叔,不能出事! 三叔是她前世看错的人。是她今生信任的人。是她今生倚仗的人。更是她今生想要报答的人。 她希望今生的三叔可以不再孤家寡人,不是只有青楼和外边的家可去,她希望三叔是幸福的。 三叔无心家业,可在她的请求下一直都咬牙顶着。 他为家族一直在付出,不该下场惨淡的! 她知道三叔在意那个外室。 那女子跟了他十多年,对他从无半点要求,两人心意相通,情分不浅。 正因如此,程紫玉自己想通的同时也不想他有后顾之忧,这才去做了老爷子的工作,终于让那女子先进了门。 老爷子既然点了这个头,那早晚……早晚他们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以让两人长相厮守的。可那女子,那孩子,还没能给老爷子敬茶磕头呢! 眼下,三叔还能幸福吗?她还怎么报答三叔? 程紫玉越发觉得不安了。 虽然不管是温柔还是三叔这些家人身上种种都指向了意外,可她就是觉得和那组医疗队一样,与她脱不开干系。 直觉很强烈! 就是冲她来的! 都是为了伤害她来的! 这是一点点在拿她身边在意之人开刀吗? 让她负罪,让她自责,让她自己把自己怪责成罪魁祸首,即便得到了荣华富贵,也逃不开心中的罪责枷锁……太狠了。 诛不到她的人,就先诛她心吗? 先是红玉何思敬,何父何母,到温柔三叔,这一刀刀,都是从她在意之人下手的。 程紫玉只恨不得此刻长了一双翅膀赶紧飞回荆溪去。 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熬人了,她也受够了。 可她不能走…… 有个不能说的原因…… 好在,第二日她便收到了朱常哲的来信。 朱常哲在江南召集了一组名医,已经前去给温柔看过,其中两位大夫都很有信心,定好了医治方案。 三叔那个妇人在他们施针过后也已醒来,虽情况尚不稳定,但他会全力相帮。 朱常哲还表示,他给程家留了他的卫兵,信鸽和他外祖康安伯部下的一块令牌,程家有需要都能随时直接与他联络上,也可以凭令牌请求康安伯军里的帮忙。 程紫玉写了感谢信送了出去,随后下了个命令,她让身边所有人,包括红玉,在老爷子跟前他们必须瞒下荆溪所有坏消息。 老爷子知道后一定会要求回荆溪。若真是人为,那对方明显很了解自己,他们一定知道,伤了老爷子比伤了红玉温柔三叔会更让自己痛苦许多。所以只要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对老爷子动手。 而且老爷子年纪大了,实在不能再冒任何风险。 程紫玉什么都不想让他知道,就让他好好沉浸在技艺里,在对程家美好将来的期盼里寿终正寝吧…… 诸事不顺,今年的宫中连中秋都没办。 对程紫玉来说,唯一一件喜事便是程子诺的秋闱了。 六月李纯还在京中时,便找了几位熟人帮着押了些题,并整理了一份往年各地乡试考题一道送去给了程子诺。 听说那时程子诺拿到那些题便下笔如有神,大部分题都是笔走游龙地完成的。所以大伙儿都对他很有信心。 今生的他起点高了,见识广了,又师从名家,学问更比前世突飞猛进。再有外力后盾和先前圣上赞过的才名在那儿,中举基本是十拿九稳。 三场考下,他自己也觉游刃有余,信心十足,只等九月放榜。 而进入八月底后,一切依旧没个消停。 先是倭寇在东海劫持了一船队。 不但劫走了总价超过二十多万两的货物和银子,还杀了几百号人,船队上下鸡犬不留。 他们杀人后还拖走了船只后,并抛尸大海,将整个一片海域都染成了红色。 可占此大便宜的倭寇非但没离开,就连周围海域的小渔船商船都不放过,如蝗虫过境,片草不留。 怨声载道,人心惶惶。 情节恶劣,叫人发指,如何能忍? 康安伯组织船只前往围剿,却发现对方实力不俗,竟是由百余中大型船只组成的特大倭寇团伙。且还不断有零散倭寇在加入到这个团伙以期靠背大树。 且从截获的倭贼情报来看,对方将于九月中全线登录福建口岸。 不管真假,这么一支庞大的倭寇队伍已是没法忽视。 而若是真,无疑,这将是大周近几十年来遭遇到的最有组织且人数最多,来势最凶猛的一次倭寇团伙。 更为糟糕的是,探子来报,对方船只竟还装备有火器。虽尚未交锋,尚不知对方火器处于何等水准,但就对方此刻这架势,一旦开始动手,那攻击力和攻击面都是非一般的。 所以不管是主动出击还是以严阵以待,都必须立即准备。 若不出意外,东海将迎来一场战事。 朝廷拨发了大量饷银,江浙地区先前留作补给的卫兵也被迅速编入了康安伯麾下开往福建沿海。 康安伯的人一边在外围阻击防止对方继续扩大队伍,一边还全力做着迎战准备…… 正全力应付倭寇的康安伯,暂时自然对外孙的关注也少了些。 事实他的外孙朱常哲也正迎来他人生第一个重大考验。 原本他的任务——赈灾,可以说是坐收功劳和名望的简单事。 可若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别说坐,就是收都很难了。 在长江下游某个村落,洪水刚退去不久便爆发了一场小疫情,并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扩散。等到发现时,疫情已经蔓延到了方圆百里。 朱常哲手下的医疗组虽快速开展了救治,可染疾人数已到数万,且还有进一步扩散之势。 大夫隐晦表示,这传播速度……有些过快,倒似是人为刻意而生。 朱常哲暴怒彻查,加派了大量人手进行疫情的防治。 可即便如此,民间还是很快就出现了大量关于他只顾功绩,漠视平民,防治不及时,举措不恰当,反应不迅速,不仁不慈,任由疫情扩散毫无应对之力等种种传言。 还有神通广大的家伙竟然连他的医疗组在组建成不久后便前往荆溪程家之事也翻出来了。 又说他假公济私,无视百姓,根本不配为赈灾大臣…… 当然,那种暗示他与程紫玉关系匪浅有私交的声音也开始再次出现。 为此,皇帝也只能派了朝中两位得力朝臣下江南帮衬朱常哲。 另一边,西北也来信,安王醒过来了,不日便将返京。 白恒将亲自护送。 程紫玉却顾不上这些。 甚至,九月这乡试的桂榜放出,程子诺名字赫然高挂也只得了她一声赞。 只因她接到了来信。 程明的那个女人,到底还是没了。 所以,一尸两命。 程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妻儿都没了。 他受不了如此打击,几乎崩溃。 别说是程家买卖,就是他自己,也已三魂丢了七魄。 程明沉沦了,每日除了喝酒就是发呆,醉生梦死就是醒不过来。 众人知道他难受,却并没好的办法去安慰。 而整个荆溪程家只有几个管事和何氏在强撑。 程家有几分乱。 为此,程紫玉惶惶,几乎手足无措。 她担心程明,担心他身子,担心他不能恢复,担心他走不出来。 她担心家里和工坊。她和老爷子不在,程家就靠程明顶着。这个顶梁柱若出了事,对程家的打击可想而知。 银钱上的问题她不怕,却担心买卖上会叫人如前世一般叫人钻了空子,打程家个手足无措。 她更担心没有了程明的支撑,程家无得力男主子,会被人利用和打击。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怎么看都怪异,叫她无日不心乱的时候。 程家绝不能重蹈覆辙,可她该怎办? …… 第六六八章 到底来了 程紫玉最为难的时候,又收到了荆溪来信,她的那个亲爹主动接管下了程家,并表示程家如此困难之际,舍我其谁? 这个消息,让程紫玉坐那足足一个时辰没动弹一下。 这个渣爹,让她不知是该信他痛改前非了,还是笃定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虽然说,程睿最近一年都很消停,每日都在工坊干活,只偶尔出门与老友喝个茶。 虽然说,连工坊管事都表示大老爷的技艺不但恢复了当年从商前的水准,还比当年更精进了不少。 虽然说,程睿所谓的接管,只是对工坊的出货和统筹,并不包含外务 可程紫玉还是不放心。 不仅仅是对这个爹的人品,更是怕他会被外人利用。 可她还有其他选择吗? 在程紫玉尤其为难的这个时候,何思敬站出来了。 紫玉,我去吧。程家培养了我,这个时候我去最合适。何思敬主动开口。外务上你应该能对我放心,工坊有大师傅们。我虽姓何,但到底是大姑爷,再有娘护着,应该没问题的。 程紫玉张了张口,其实她担心的,哪里是工坊和买卖呢? 别急,我明天就走,你给我配两匹好马,我骑马走,可以快些。 明明天?程红玉声若蚊蝇。这么快。 程紫玉听到了,见红玉眉头打结,揪着帕子,偷偷看着何思敬,她便忍不住冲何思敬到: 但你要知道,这一路可能不太平。最近流民,劫匪,灾民都不少,还有些地方出现了疫情,加上天气状况,暴雨,山洪,山体坍塌 我我也回去!红玉倏地起身。我也要回荆溪。我也会骑马,我骑得可好了,我要骑马回荆溪。 突然的坚决后,她又吞吞吐吐没底气地补充到: 我不放心娘,荆溪没人可用,我去打打下手也行。 何思敬却冲着红玉笑:最近不太平,路上不安全,你乖乖等在京城。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就回来。你放心,你二哥很快要入京赶考了。到时候我与他一起回来。娘也会入京的。 不,我不,我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何思敬视线灼灼,程红玉面色微红。我先前就说要回京的。我必须回去。 那你告诉我,是单纯想要回去,还是为了和我一起回去?他上前拉了红玉手。必须说清楚了。 红玉再想甩手,便再甩不开了。 程紫玉笑了起来。 总算,和好有望了。 红玉那家伙,最近跟文兰学坏了,分明想和好,可就是有梯子不下。这会儿一着急,那点心意全都转化成了慌张 程紫玉从没想过让他们回去。 因为在他们之前,入画就已经主动请缨要回去帮她主持大局。 无疑,入画是最好的人选。 程紫玉那点前世今生入画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程家两辈子遭受的明里暗里的种种,知道程家稍有不慎将落入的下场。她既知道朱常安的算计,也知晓朱常珏包括私盐等的谋算。更清楚程紫玉和那些歹人的所有交锋。 所以只有入画去,才能最大程度避开明里暗里的种种,才能最大程度保全程家,才能最大程度帮上程紫玉。 此为一。 入画比何思敬合适。她既对程家和工坊的上下了如指掌,也因着多年跟随自己对买卖事宜和工艺流程甚至整个荆溪的陶业都很熟悉。三叔不在,她可以取代温柔姐的作用,帮着暂时撑起程家没问题。这是二。 第三点,温柔姐和三叔身边发生的种种让程紫玉觉得程家可能混进了内鬼,或者是有人在捣鬼。入画在府中多年,上下都熟悉,若要抓鬼,不管是内鬼外鬼,她来观察和动手最合适,也更方便。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入画是程紫玉最信任的人。 一定意义上,入画比红玉何思敬甚至三叔还要可靠。 程紫玉还有些很重要的谋划,最后的退路和以防万一的筹谋,必须让最信任的人去做。入画知她懂她,应对上也很符合她的风格,这是最好的选择! 此外,程紫玉也怕红玉和何思敬再被人盯上,不管如何,入画南下的风险要比红玉他们小多了。 只不过 入画,我对不住你。程紫玉抱紧了她。 愧疚。 无比愧疚。 前世的恩还没报上呢! 今生便再次欠上了。 何思敬尚不知程家暗地里在面对的究竟有多少魑魅魍魉,多少龌龊恶心手段,但入画怎会不知? 从入画陪自己西行就该知道程家一直在困境和绝境里滚打了。一次次的危机,都是稍有不慎便将丢了小命的。 她更是知晓她前世最后的下场,可她还是如前世一般毫无顾虑。 程紫玉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有感恩。 她以为今生一步步走得很好,可到头来还是被人步步紧逼,还是要靠入画南下,还是走到了如此境地。 入画回话却没有一丝迟疑。 拿表少爷的话,程家养了我。所以程家就是我家,我的家,我自然要护,我的家人,我当然要保。所以小姐没必要这般感慨。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程紫玉拉着入画,给她满上了一杯酒。两世的恩情,只要我能报,只要你开口。入画,我敬你,谢你!这份恩,这世必须还!所以,不管如何,你都要给我好好的!等将来,我们一起幸福安康! 程紫玉当晚拉了入画一道睡的,两人说了许多悄悄话,不仅仅是回忆和憧憬,更有许多筹谋。 程紫玉分别给何氏,何老夫人,兄长,和程府的各管事账房都写了信,又将手上用作身份证明的一部分私鉴都交到了入画手上。 从你到荆溪开始,整个程家便交到你手上了。谁不听话,直接走人。包括我爹,他若压你,若动你,若逼迫你,你都不用跟他废话,也不用请示谁,直接给他拿下关起来。他若反抗,你便动手,不用顾忌,只管抬了我的名头,万事我来担。 还有,紫羿轩的银子你可以随意动用,不用通过谁的同意。买卖上暂时可以不再接活,先等这阵子过了再说。 人手我给你留足了,若有变故,你全权处理。若有状况,别想着先通知我,远水解不了近渴,实在你应付不了的,你就拿了令牌找哲王。 程紫玉还又准备了大量药物和写好的拜帖。 帮我照看温柔姐,这是我打听到的治疗咳疾的名医,到时候拿拜帖去试着请请看。三叔那里,你帮着开解一下。 入画离开了。 程紫玉派了十几个人护送。 而入画知道,为了不让他们一行人太显眼,所以还有近十个高手隐在了暗处。 入画不知道的,是程紫玉为了不让她有太多负担,并没告诉她,事实在距离她不远的前后,还安排了乔装打扮的一批人在护送着她。 护着她南下的,总计足有百人。 不仅仅是入画担负着荆溪程家的今日和明日,还因为她就是入画。 是程紫玉在乎的,且必须要保护的人! 事实证明,程紫玉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 幕后那双手已经不打算遮着掩着,而是直接露出了爪牙。 入画一行人在路上果然遇到了刺杀。 程紫玉的谨慎让他们没能成功。 对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而已,周围的守卫竟然这般严密。 刺杀未成。 杀手占了地形优势逃脱了大部,剩下的两个活口明显怕被逼问,抢先自尽。 这次行动让程紫玉更是意识到幕后人毫不遮掩冲着程家,冲着她出手的意图。她几乎就从心底认定了,罪魁祸首就是朱常珏。 只不过,死士? 用得着吗? 这些死士何至于用在这样的地方? 太小题大做,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程紫玉难免再生不安。 她很清楚朱常珏的为人和手段。 朱常珏下定决心做的,绝对没有赔本的买卖。所以,他要么还有后续,要么有深一步的图谋。 他对入画动手,除了报复自己,肯定是怕入画坏了他事。 这也再次印证了入画前往的必要。 程紫玉提心吊胆,只求入画定要平安到达。 当消息传来,入画已经到达了荆溪并入了程府后,程紫玉终得喘息。 入画强势掌权,何氏全力相帮,程家暂时未见乱子。 而跟着她去的这帮人,除了回来报信的两个暗卫,其他人都留在了荆溪。这些人的任务就是守着程家,进入程家,巡视程家,保护程家上上下下,程紫玉决不允许程家再有任何一人出事了。 如此,包括工坊在内的程家,加上这一年多来扩招的护卫已有百余人。再加李纯先前给配的私卫,最近陆陆续续前往荆溪并留下的高手,以及这次入画带到荆溪的李纯私卫和朱常哲执意留给程家的三十人康安伯卫兵,荆溪程家的总护卫人数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人。 程紫玉相信,就这个人数和战斗力,不管谁真要动手,也都要掂量掂量。而且工坊的工人匠人和学徒,加起来也有一两千人,若是扛上武器,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份战斗力 至少,如此的程家,唬人是足够的!若真是朱常珏对程家有所图,那么他短时间内面对如此防卫应该还动不了手。 可程紫玉偏又知道,暗中人一步步越发肆无忌惮,距离对方全面动手应该已经不远了。 程紫玉只希望李纯那边赶紧完事,她相信只要度过了这个危难时期,一切就能豁然开朗了。 而变数也终于开始出现了。 疫情虽被控制,可关于朱常哲各种不好的传言已经开始多了起来。 莫名其妙的,有说朱常哲勾结洪泽当地衙门,在大坝的修建过程中有贪饷行为。 说他之所以能将如此巨大工程进行那么快,并不是什么能力出众,而是因为他不老实,说他并未按着原工程流程将整条大坝都用千斤石块进行加高加固,而是只大坝外围用了石料,事实内里均是填注的泥沙,以此不但加快了进度还节省了成本。 说整个洪泽大坝说穿了只是个唬人的,如纸老虎般的虚假工程。 说朱常哲不但勾结官府巡抚贪下了三分之一的工事款,还盘剥了大量石工搬运工和工程组上上下下银钱,更由于贪功冒进所以将工程期一再缩短,视人命于不顾,因而闹出了不少人命,并勾结当地官府生生给压下了。 造谣全靠一张嘴。 这种毫无实据,明显胡说八道的谣言出现时,朱常哲虽有耳闻,却并未过于放在心上,而是选择将重心放在了大坝最后的封顶和赈灾工作上。 天公是真不作美,这已入秋,竟依旧还给时不时来上两场雨,倒显得老天刻意刁难一般。 朱常哲的忙碌中,又是一波谣言到了。 说之所以疫情在最开始没能得到有效控制,是因为朱常哲有意无意的拖延。 传言绘声绘色而来: 说当日京城派来,以御医为首的那批医疗组遭遇的山泥倾泻事实是朱常哲策划。这才能解释为何江南偶有发生的这种天灾人祸,怎么就赶巧不巧,让御医组给遇上了。 而朱常哲的目的便是为了组建自己的医疗组,以此方便他假公济私贪墨银两。 又说,朱常哲采购的药材都是有问题的。 说他的人一直在暗中收购许多假药和过期受潮变质之药以此降低成本,又勾结医疗组虚报价钱,一边从朝廷下发的赈灾防疫银中搜刮,一边还刻意将整个医治进度牢牢控制以最大程度获益。 话里话外直指朱常哲是故意在拖延,故意任由疫情严重到一定程度,如此,他才既可以挣到银子,还可以赚到军功。说他不但是个野心家,还是个阴谋家! 只不过,这些谣言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不管朝廷又或是民间,都很快便似乎被风吹了个无影无踪 另一边,康安伯与倭寇终于正面对抗上了。 倭寇船队突然进犯,大周船队早有准备。 大周水军在两座海岛边借地形之利埋伏,打赢了小小一仗。歼敌数百,夺回了五条渔船和一条中型商船。 倭人仓皇撤退,周军猛追,在海上展开了追逐。倭人在海上逃窜了足足几十里,而康安伯先前布置下的水军早就等在了倭人前方,前后周军对倭人展开了合围。 倭人退守时占据了一处易守难攻的海峡。 两伙人便如此形成了对峙之势。 而对康安伯来说,他们要做的就是等。 倭人被困海峡内部,等同于断了物资。与其冒风险强攻,不如就堵住了海峡首尾,不费一兵一卒等到坐吃山空的倭人自动投降 西北也打上了。 在朱常安身体稍微恢复后,白恒命副将带着大部队留在西北,亲自带着五千人护送朱常安回京了。 走了三百里,眼看还有不到百里就出荒漠,白恒一行人却遇上了埋伏。 北蛮早就打听到了安王将回京,自然不能放过如此好机会。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活捉安王。 除了要报仇更是要换取利益。 眼看已是秋日,只要拿下安王,那么别说这个冬天,就是接下来三五年的物资都不用发愁了。说不定还能抓了安王换得来年一大片肥沃草场。 他们的信心不是因安王值钱,而是他们知道大周作为泱泱大国,死要面子,大周皇帝更自诩天子,自然不允许自己骨血沦为俘虏,成为他在位期间的一个污点。 所以哪怕只为天子颜面和大周颜面,大周也定不惜代价来换取这个皇子。因而北蛮各部都蠢蠢欲动,同有几分不计代价的意思。 只是白恒没想到,朱常安在距京八百里地的这场为时一个月的休养,竟然已叫这些原本摩擦不断的蛮族各部短暂结成了同盟,如若一堵城墙一般拦在了他们回京的去路上 可恨,此处距离京城已只有五百里地了。白恒有些恼,心下忍不住对皇帝生出些怨气, 一来,眼看京城在望,可偏生过不去,且敌我人数差了十倍!稍有不慎,他的人都得搭进去,怎么看都窝火。 二来,他原本的计划极好,若不是皇帝一意孤行,何至于给了北蛮机会,反而利用朱常安滞留半路的机会,使得原本一盘散沙的各部暂时拧成一股绳? 如此一来,御敌难度简直成多倍增长,给他平添了大量麻烦。 三来,眼下的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皇帝下了口谕,只要朱常安醒来就得回京,可前路都是蛮兵,想要突围出去,很难。虽不至于全军覆没,可他的打退敌军和护送安王这两个任务,极有可能一个都完成不了。 白恒不敢冒进,只能拖延。 眼下的他能做什么? 也只有调动他留在几百里外的大军前来支援。这是唯一的法子。等他大军一到,他也就有底气对抗北蛮大军了。 于是,白恒很努力开始了他与蛮军的各种虚以委蛇求谈判,讲条件,真真假假借着大漠地形的突围追击藏匿 京中,李纯离开三个月了。 这秋高气爽时,程紫玉的心头却始终有火在烧,叫她总觉不安。 她已不在工坊待着了。 工坊在城南,太过蔽塞,很多消息她都没法第一时间拿到。因此这段时间她又待回了将军府,每日整合着各种消息。 这几天,她渐渐觉得,或许朱常安在暗地里的所为比她想象的更多。 今年这个年份的确不好,前世就是这般。灾情不断,祸事连连,这也是她去年执意修了一个又一个善堂的原因之一。 可今生比前世,似乎又糟糕了许多。尤其是江南接连不断的祸事,让程紫玉觉得,这是有人在利用那点先机而闹事,那么,是朱常安先前就在各处就有布局?还是说他真的和朱常珏有合作? 可朱常珏到此刻还不见人,意义呢? 李纯那里,十天前来过一封信,说一切顺利。 既然顺利,那么再有个把月,就该回来了。 她不明白。 她本以为闹事的家伙在李纯离开之际要对自己做什么,可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自己身边虽小祸连连,却始终未见那种锋芒毕露的招数。 是自己多想了?还是他们的大计还未出手?他们还在憋一个大招? 而这几日,不知是否错觉,程紫玉觉得她拿到手的消息少了些。尤其是江南方面 心里有事,她前一阵给养出来的那点肉又给瘦没了。 图纸画不好,器皿也做不好。 每日连饭都不想吃。 这不,今日她还是在柳儿她们的一顿劝下,才勉为其难吃了些。 可她竟然破天荒被根小小的鸡骨头给卡住了喉,上不上,下不下,咳不出,吞不下,折腾下鸡骨还给卡伤了喉,叫她给咳出了血来。 好一顿的忙乱,既是饭又是醋,总算勉勉强强将鸡骨吞下,她心头更不安了。 其实不安的不止她一个,柳儿她们也是。 她和夏薇都觉得,将军府周围的气息不太对。夏薇不安下,便带人出去巡视了。 柳儿想开口打破冷凝,可也觉得兴致缺缺。 要不,主子去找文兰公主散散心? 不想去。程紫玉躺去了床上。 正是郁闷的当口,夏薇匆匆跑来。 主子,表少爷被带进宫了。 什么?程紫玉猛地坐起。 说是有批货出了问题。 更衣,快。知道是哪批货,是什么问题吗? 心脏紧缩,一阵乱跳。 尚不知。是刚发生的事,好像是哪位大人入宫去皇上跟前哭诉,狠狠告了程家和程家工坊一状。随后表少爷便被带走了。是直接被带走的,哦,不是官府,是皇上的人亲自去提的。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程紫玉双腿发软,后背湿透,她有预感,她害怕的事已经开始了。 若只是一般买卖上的事,皇帝不但不会管,还会看在李纯面上压下。又有谁会去找这个晦气?对方直接找到皇帝,要么是理直气壮,要么是走投无路,所以必然是大事。 可货物上能出什么事,需要捅到御前? 我才姓程,我是程家的掌门人,怎么没人来带我? 而下一瞬,程紫玉便有狠狠将自己打一巴掌的冲动。 乌鸦嘴啊乌鸦嘴! 外边有人匆忙来报。 宫里来了人,正宣她入宫。 第六六九章 你家我家 此刻到了将军府来宣程紫玉入宫的內侍是冯公公。 他是和于公公一样,皇上为数不多还算信得过之人。 他亲自前来,已显郑重。 情况不妙啊! 快,找人去工坊,消息一定要瞒下,不能让老爷子知道。对外就说老爷子闭关了。让有什么事都来找我。这是程紫玉的第一反应。 这一瞬间,她的脑中冒出了好几个猜想。既怕是有人在荆溪那儿占不到便宜又将目标转到了京城工坊,这是对工坊下手的开始,又恐是有人再次将目标定在了何思敬身上,还怕有人将主意打到老爷子身上 货出了问题,应该先传我,或者是祖父,为何先传了何思敬呢? 诡异。 程紫玉喃喃的同时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裳。 找人去告诉我姐,我一定保何思敬无碍。跟她说,程府和何府暂时别待了,让她要么去工坊,要么来将军府。程紫玉在走出内室前吩咐了下去。 冯公公等在了外边。 恭谨一如往常。 程紫玉给了打赏,可冯公公却推辞了。 有些话从来不用说穿,大伙儿一个动作眼神就能心知肚明的。 连打赏都不收,说明有顾忌,程紫玉更道不好。 但她还是亲手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坚持塞到了冯公公那儿。 公公不用难做。就是见公公来的匆匆,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心下过意不去,请您喝酒吃饭的。 冯公公收下了荷包,面上的笑颜更舒开了些:郡主客气了。咱们得快些,皇上刚两个时辰都在忙着公务没歇,这会儿正有些疲累,所以咱们不能叫皇上等急了。 这冯公公已经很给面子,这话漏的信息已然不少。 疲累,代表着心情不好。 两个时辰?那岂不是从下朝后一直到这会儿?冯公公这么漏话,是不是意味皇上这两个时辰都在因为程家事而烦忧? 尤其一个急字,更是大暗示。是事关重大? 还有公务二字,是不是在提醒她,这不是一般小事私事,已经上升到皇帝必须要管的地步了。 程紫玉赶紧跟上了冯公公,低声拐着弯多问了两句。 听说我家表哥入宫了,皇上是与他说话吗? 除了何二爷,皇上那儿还有不少人。郡主去了便知。 是程家陶的缘故吗? 不是老奴不回答您,而是御书房,闲杂人等进不了。奴才是真不知。 程紫玉心下又是一沉。 御书房? 都在御书房? 何止闲杂人等,能进出御书房的朝臣又有几人?要么位高权重,要么事关重大,才会被允许进入。 不少人?又是什么意思? 换而言之,此时此刻,有很多人聚集在御书房,是在盘问何思敬,还在等着自己前去? 何思敬不会捅什么大篓子,能闹这么大,只怕是有人真动手了。 若按夏薇打听到的,便是程家什么货物涉及到大事中去了。可又有何事能引起此般轩然大波? 要知道,她再如何也是女流。 就是公主后妃,没有皇上的允许,也都不被允许进入御书房的。 跟着冯公公走出将军府,她才瞧见宫里的来人足有二十多人。 哪像是来请她入宫,分明是务必来带她的。 上车前,程紫玉拉住了冯公公。 公公,我近日不太舒服,能否多带几人入宫?她不得不试探一番。 下人就带一位吧。 程紫玉闻言心下更凉。 往日她入宫,可没人管这个。最多一次,她带了六个人入宫也没人拦一下。可此刻冯公公这意思,分明是带一位还勉强。 那,需要我带什么吗? 郡主说笑,宫里什么没有。郡主人去就好了。冯公公将最后一字吐出后,那垂下的眼却是抬了抬,并用眼珠子左右扫了扫。 多谢公公。程紫玉心头拔凉。 冯公公这意思,是不是说附近有人在盯着?是在这群宫人里,还是在暗处?难怪夏薇他们一直觉得今日不对。 程紫玉上车前,招来了夏薇压低声耳语起来。 夏薇,你帮我去工坊吧!工坊没人主持大局了。这是程紫玉眼下最担心的。入画,何思敬和自己都不在工坊,太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了。 是,主子放心。 把将军府的自己人调一部分去工坊,好好护着。还有,让我姐别来将军府了,直接去工坊等消息等人。一定要去。就说是我的命令!夏薇,工坊就交给你了。我不在时,你帮我全权把控着,有什么问题,你记得我前几天的嘱咐吧?一定要帮我保住我需要的。 夏薇拍胸保证绝不辱命,一番吩咐后便翻身上马,从后门迅速离开了 程紫玉没猜错。 皇帝的确是在御书房见的她。 这地儿,前世她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太后带她来见皇帝,执意要抬举她为安王妃时,皇帝在这里对她犀利盘问,她小心应对了近一个时辰,皇帝对她依旧满是厌恶。 第二次,就是她知道荆溪出事,前来为程家自辩,在御书房外跪了几个时辰,才终得皇帝劈头盖脸扔出的一大堆她连辩都辩不了的罪名 这一次,这地方依旧让她慌张。 依旧,没好事。 冯公公所言不假。 御书房里,站着坐着跪着的,足有十几位大人。动作虽各不一,但表情却是出人意料的一致:凝重。 何思敬正跪在地上。 他身边跪着的,是一个看着比他要稍大两年的男子。程紫玉只觉眼熟,却想不起这是何人。此外,还有两个与年轻男子外貌酷似的中年男子也跪着,这三人应该是一家子。 而这三人,正虎视眈眈盯着何思敬。 听闻她向皇帝请安,三人纷纷扭头往后边看来。 程紫玉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他三人那种毫不遮掩的不善眼神。 她很快便弄将事情个大概给听懂了。 原来,何思敬身边的三人都姓鲍。 那个年轻男子正是先前程紫玉尾随何思敬应酬时瞥过两眼的鲍公子。这人和赵三一样,被何思敬经常挂在嘴边。 若程紫玉没记错,事实当日何思敬能进入那个纨绔圈子,便是这位鲍公子给引荐的。而何思敬最开始拿下的几单,这鲍公子也功不可没。 眼下,说是程家给鲍家做的一批货有问题。 那批货量不小,是五千只酒瓶。 当时何思敬拿下这单尤其开心,还特意在程紫玉跟前显摆过。这批货也是京城的程家工坊出的第一批酒瓶子。对此程紫玉和何思敬都很看重,还盯过好几次。 程紫玉记得很清楚。 这是三月订的货,四月中就交货了。这都半年了,倒是没想到会出事。 原来,鲍家产业的重头便是酒水买卖,他们拿到货后的第一时间便用这批瓶子灌装了酒。好瓶配好酒,鲍家很看重这批酒。 而他们尚未开始售卖,程家老爷子那里便研出了御醉,并一炮打响。随后程家货翻倍走俏。 这种状况下,鲍家就没急着将这批酒卖出,而是选择了待价而沽。 尤其是在御醉本泥一两难求,配方无解,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形势下,他们的这批酒瓶也沾了御醉的光,身价翻了个跟斗。 压下的这批酒一直在八月才出售给了晋商常家。 对方是用来摆喜酒之用,所需量大又不差钱,所以这批五千瓶被常家一口气拿下了。 前天,常家长孙婚宴用了这酒,单就酒瓶的排场便收获了一致好评。 可酒宴未散便出事了。 一时间,哀嚎连天。 宾客有七成都抱起了肚子。 尤其在男宾席,不少人都疼得原地打滚,更有人当场便口吐白沫,翻着眼皮晕了过去。 府医在第一时间便怀疑有人投毒。 虽有府医相救,却无奈突病的宾客实在太多。 好一阵手忙脚乱的医治,依旧没能挽回十多条鲜活的人命。 他们死在了酒桌下。 而其余宾客之所以逃过一劫,似乎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及时得到了救治,而是他们的中毒不深。在经过大量灌水后,一个个毒性被稀释得以保全。 官府到场,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 确认了是中毒。 验茶,验水,验菜,验酒,厨房也被封了,水井也被查了。 为防是歹人下毒,所有人都被扣留在了常家。 而常家不但喜事变丧事,还丢尽颜面成了一大笑话,更有下毒之嫌。 他们怎肯善罢甘休,要求就是掘地三尺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查出后厨,井水,菜肴都没问题,宾客也无可疑的同时,也发现那些滴酒未沾的宾客,无一例外都活蹦乱跳好好的。 官府将注意力放到了酒水上。 很快证实,酒有问题。 这还得了! 大价钱得来的酒,竟是有毒的? 常家是晋商中实力不俗的一支,当即便联络了不少京中熟识的大人物,联合两地官府,打了鲍家一个措手不及。 鲍家从几个大库房到酒窖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问题。而经过了从御医到地方仵作的查验,他们一致判定,毒就出在了这批酒上。 五千瓶中,还有三千多瓶尚未开封。 鲍家酒瓶口都有一次性的封口,所以外人根本不可能投毒成功。于是,常家和官府都把视线放在了鲍家身上。 鲍家不认,提出,为何那毒不会是下在了瓶子里? 而瓶子敲碎后,里层的确有毒素的残留。 所以这个质疑有一定道理。 这酒被封存了几个月才售卖,那么,究竟是瓶中毒释放到了酒水里,还是被酒水浸泡了多日的酒瓶被渗透了毒? 所以不管如何,有问题的要么是负责酒水的鲍家,要么便是供应酒瓶的程家。 常家作为大晋商,每年都要为朝廷解决很大的军需困难,所以这十几条人命,巨大损失,外加一口气的冤情皇帝不能置之不理。他们几乎是轻而易举就闹到了皇帝跟前。 鲍家自觉大冤,鲍公子气得揪出了当日自卖自夸,定下了订单的何思敬。 正因如此,这事刚一被捅出,何思敬便先被叫来问话了。 皇帝本不愿牵扯程紫玉,可无奈他的御书房早已跪了一地,连他也被架上去了 程紫玉也从皇帝蹙紧的眉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倒不是因着这桩莫名其妙的官司,似乎还有其他? 她深吸一口气,先打眼前这仗吧! 又是十几条人命,十有八九,还是冲着她来的!对方这手段,当真已是毫无顾忌。 程紫玉忍不住多打量了鲍家人几眼。 与何思敬交好的这帮公子,包括鲍公子在内,先前她都查过,在立场上,他们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站位,她也没查出什么不妥。就连李纯也让她只管放宽心的。 那么眼下这一出闹出来,究竟是他们先前掩饰和表演的好,骗过了自己人的视线?还是他们也是被利用的?这鲍家究竟是蓄谋还是无辜? 不过,幕后人能悄悄布置春萼那样的棋子,想要在酒瓶里动个手脚自然也不难。 程家不用查,肯定是没有嫌疑的。 程紫玉自然是要辩。我们只是负责出货,并不知你们会将酒售卖于何人。我们又怎会在瓶中故意下毒我们没有动机! 郡主这话什么意思?那难道我们就会那么傻,将毒下在自家的酒水里?我们就傻到去坑自家的金主?还说什么动机,郡主是不是要泼脏水,咬定我们鲍家与常家有仇? 告诉你,没有那样的事!常家与我家虽没多少交情,却也有过几次往来,相互合作愉快,连口舌都没有一句。我们鲍家既做买卖,怎会作茧自缚砸了自家招牌? 鲍家家主不乐意,冲着程紫玉唾沫横飞。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趁鲍家不备,在灌装酒水或是运输分装酒水的时候下了手? 这是程紫玉想到最大的可能。 家大业大,谁还没有个仇家,这事既不能排除是有人冲着鲍家去,也有可能是鲍家内部有人捣鬼。 可她这质疑在鲍家人听来却是推卸之辞。不管是不是,若照这种说法,岂不还是他们鲍家的锅? 绝无可能!鲍家酒业做了三百年,每一道工序都是层层把控,反复查检。绝对不可能出错!所以问题必定不在我鲍家身上!郡主质疑鲍家前不妨想想你们程家,是不是有哪个环节有问题? 第六七零章 输赢姿态 鲍家家主伸长脖子唾沫横飞,只一味的撇清态度让程紫玉极为反感。 哪怕鲍家真是被殃及的池鱼,可他们酒水叫人钻了空子却是摆明了的。 眼下分明可以合作彻查的,他们却在这儿只知甩锅,程紫玉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客气了起来。 “鲍家酒业三百年,我程家何尝不是世代做陶?都是行家,有口皆碑,谁会做这种一目了然之事?我家给你们鲍家做的是酒瓶,既是要吃喝入口的容器,你们收瓶后自然是要清洗的。假设真有人要投毒,也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真要是在瓶子内层涂了毒,早就该清洗掉了吧?谁会去做那无用之事?所以不管这毒是谁下的,都与程家人无关。真要是投毒,也只可能在你们的酒水里!” “郡主未免太过笃定了。眼下形势分明。出了问题的,不是你家便是我家!一味推卸想要逃避罪责并不能解决问题。” 程紫玉无语,在这儿推卸的分明是鲍家好吗? 可她还没辩驳,对方却明显想好了说辞,冲皇帝拜地就哭: “郡主说,因为程家不知最终买家是谁,所以没有动机,这一点小人不服!这前后半句小人都信,但这却并不能成为因果关系。” 程紫玉没想到,鲍家竟然提出了一个观点。 一个分明只是胡说八道的揣测,却偏偏润色到近乎言之凿凿的观点: 说程家为了让陶品脱颖而出,为了在颜色上更特别,所以极有可能在陶品里添加了一些有毒害且见不得人的材料。 说他家酒水将酒瓶泡了足足半年,所以那瓶中毒害便慢慢渗透到了酒水之中。更有可能那毒素与酒是对冲的,所以与酒作用后使得那毒更变本加厉的生猛。 当然或许程家也不知他们的用料和配方有问题,一味只追逐产品的卖相,从来没关注他们货物的品质。 鲍家认为,程家不一定是有意下毒,可能只是不知原料有毒,或是有意无意追求外观而添加了有害物质才造成了眼下巨大事故,造成了恶劣影响。 鲍家更阴恻恻暗示: 为何程家一直能在泥料上推陈出新?很有可能就是用不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比如最近程家推出的御醉! 为何只有程家能做?为何能带上那般超脱于泥料的光感色泽?为何分明已经价高比金,却依旧让大周这么一人才辈出的泱泱大国,连仿造都仿不出那泥? 这些,或许都是程家陶的秘密。 他深度怀疑:程家陶有见不得人之处! “所以小人建议,要彻查一番程家工坊,看可有违禁之物,含毒之物添加到了程家陶泥之中,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大发现!” 立马有人附议,有人赞许。 “臣建议,应该让程家将所有泥的配方都公布出来予以检视。包括御醉!” “皇上,程家乃皇商,不单单是民间,就是宫中军中,就是太后娘娘和皇上您那儿,也有许多程家陶。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万不能马虎!”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彻查啊!” “皇上,……” 程紫玉只是冷笑了起来。 果然啊,这一出接一出,一环连一环,当真是难防。 所以到了这会儿,死了多少人,追究不追究又不重要了? 让这帮人真正亢奋的根本,在这儿呢! 想要程家陶的配方,还包括了御醉? 真不怕撑死! 是啊,程家的银子如何能不遭人惦记?别的不说,就看御醉呢? 今生的御醉是皇上赐名,有皇恩加持,比前世更稀罕难求。前世还能以价来衡量,可今生却是有银子都买不到了。黑市上的御醉价一再飚高,多少制陶家族都蠢蠢欲动,偏就不得其法。 如此宝物,如何不叫人动心? 这帮人何其不要脸面,竟然一个个道貌岸然要求彻查所有配方? 凭什么? 泥料配方几乎是所有陶品的生命,这都是一辈辈先人的心血,这帮人的胃口,还真不小! 有了这些配方,他们拥有的几乎就是一个陶市,几乎就是受用不尽的财富! 此刻这一幕,何其相似! 前世的朱常安那般想要她手里的所有配方,不惜对她那般逼迫,从荆溪程家到山上老爷子的小工坊,又从京城回到荆溪,他心心念念的,可不就是各种配方和老爷子手上前世叫紫金泥,今生叫御醉的这款泥吗? 前世想要窃取陶市的又何止朱常安,从朱常珏朱常淇到皇帝,不一个个也都对那些财富虎视眈眈吗? 厉害,精彩,和前世一样,他们还想借着皇上的胃口帮他们一把,是吧?所以有这么多人愿意掺和,胆敢当着皇上面挑事。说穿了,他们是摸准了皇上的心思。 那么,他们若拿下配方,是不是还要怂恿皇上新开陶市? “诸位大人是不是跑题了?”程紫玉冷笑起来。“咱们此刻该探讨的难道不是下到常家的毒吗?” 她小心看了皇帝一眼,皇帝不动声色不知所想,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立场。她决定强硬一把。 “诸位大人身为朝臣,却这般不公不平,对不住,你们让我觉得你们很有野心,很有可能一个个都各有所图,你们让我怀疑,你们是不是都一早相互勾结,是不是一早对我程家陶的各种配方有所图?甚至我怀疑,常家的毒说不定就是你们为了拿到我家配方而偷偷下的!我觉得,真正的凶手是你们也不一定!” “含血喷人!” “岂有此理!” “胡说八道!” “皇上,锦溪郡主满口胡言,还望皇上明鉴。当着皇上面,竟然言辞如此无状……” “锦溪郡主分明心虚,这才胡乱攀咬。郡主也分明是恃宠而骄,才敢目中无人,藐视皇恩,在皇上跟前……” 那群臣子口水齐发,暴跳如雷。 “够了!要定我罪状,先把你们自己的位置先摆正了。” 程紫玉哼笑。“没错,我的确只是随口一说,我刚刚的都是猜测,我说了,是‘怀疑’,是‘可能’,是‘不一定’。可你们呢?你们对我程家何尝不是揣测,你们不也是‘怀疑’,是‘可能’,是‘不一定’? 怎么?你们怀疑程家,就得要求程家把挖心挖肺研制出的宝物放到你们眼前,可我怀疑你们就不行了?我就是心虚?是胡乱攀咬? 凭什么!怎么?你们不也是当着皇上面言辞无状吗?怎么你们就不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藐视皇恩? 所以,我说你们不公不平有错?你们自己位置都摆不正,有什么理由来这般那般要求程家?” “狡辩!狡辩!” “巧言令色!” “程家分明就是不敢公开陶方!” “不错。” “行了。”在场的,竟然还有两位阁老。先前不说话,此刻开了口。“那好,那依郡主看,如何算是公平?” “简单啊!为了杜绝对我程家的揣测,我可以答应公开陶方!但我说了,要公平!既然诸位大人觉得程家有疑点就要查,那么程家也觉得,还有别的疑点,那是不是也该一起查?” 既然这整个御书房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那她还有什么必要维持那体面,保持那几分客气? 就连这鲍家,她也越看越不爽。 指不定的,鲍家和常家都有问题! “郡主且说说看。若有确实的疑点,自然也当查。”杨阁老道。 “是。既然酒水有毒,容器有毒。那我做容器的程家愿意配合彻查,那负责酒水的鲍家更该如此。没毛病吧? 听说鲍家酒做成有三十多道工序?那么首先,鲍家先把酒水的秘方和制作过程也得公布出来。然后配合调查,没问题吧? 三十多道工序中,有多少人与酒水接触过,有多少人与酒瓶接触过,有多少人负责灌装和最后的封口,有多少人碰过瓶盖?这些人和他们的家人朋友都该查查。 对了,还有原料。程家陶的原料要查,那鲍家酒的原料更要查了。按照你们的说法,酒水有毒,可能是因为酒瓶,那我也可以说,酒水有毒,可能是因为原料的那些米啊,高粱啊,水啊有毒,是不是? 诸位大人别忘了到时候看这些粮食出自哪里,是不是与什么对冲?粮农要查,粮商要查,采购要查,对,他们各自有没有仇家也得查。还有,鲍家用的水,用的缸,用的酒麴酒曲也要查。 水应该是活水吧?那么水源从哪儿来,经过了哪些人哪些人家也得查。若是活泉水,那阵子接近过泉水之人,所有采过泉眼水的人也不能放过追查,你们可别忘了去寻。 还有,装水的容器,酿酒的容器和装粮的容器也得查!哪些容器伴随了酒的制成,可疑度同样不小。对了,再去查查他们做容器的原料,对了,运水运粮的人还是得查!瓶盖呢?瓶盖的材质和原料也要查! 如此才公平!只要说好了大家一起查,公公平平查,我程家一定二话不说配合!” “狡辩!” “荒谬!” 若是按着程紫玉的说法,要查的可不是一家两家的事了,这粗粗一听,便至少涉及大商户到寻常百姓上百户了,而排查的涉及人物怕是万数都不止。 这完全不可能! “我承认,如此做法的确荒谬,但你们说我狡辩,我却是不能认的!我自认说的很有道理,若有哪句说的不对,各位可以指出来。 怎么?酒水出了问题怀疑酒瓶,那么是不是你们的茶水坏了怪茶壶,米饭馊了怪饭盆?若是这般,岂不是什么屎盆子都要往程家头上扣?都像鲍家这样,我程家就不用活了。程家门口该每日都侯了上万人要讨说法吧?” 程紫玉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完全占了上风。 可她的这些话出来,先前跳脚的那些老家伙们虽然都似哑口无言,但一个个偏没有半点不甘不服不爽的表情。 还有皇帝,太怪了。 皇帝到这会儿还没发一语,既不参与问话,也不干涉众人辩驳,只是坐那面无表情静静听着。 这些,都让程紫玉摸不清头脑。 她甚至有种感觉,皇帝和这帮大人压根就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又能不能为程家做出证明来。 这是何故? “所以,要么一起查,若非如此,只单独欺凌我程家,只单叫我程家吃亏,只单为难对付我程家,我自然得怀疑诸位大人动机不良。那么,哪怕为了一口气,我也是绝不会拿出配方来的。” 既然皇帝不说话,那她索性便直话直说了。只要那些家伙还要点脸,总要有些顾忌的吧? 鲍家家主盯上来。 “那么,照郡主这么说,这事就该不了了之了?” “怎么会?丑话直说,您鲍家的嫌疑比我程家大了不止十倍。你们家的事,我可管不了。所以,各人自扫门前雪,我只要能证明此事此毒与程家无关就好了。” 程紫玉磕了个头。 “程家陶皆为高温烧造。那烧陶所用,红似艳阳的高温窑,可比铸剑所需的热度还要高上两层,生铁都能融化的热度下,我倒是不知,你们口中的毒是如何还能存在的? 真要退一万步,按你们所言那毒融于陶中,想要再将毒素激发,那又得要多少热度才够?仅凭着那小小一壶冷酒?简直就是荒谬!” 她不免嗤笑。 “我愿代表程家做试验,当着诸位大人面将你们选取的毒混于泥料进行烧造,成品出来后,咱们灌酒,看会不会浸出毒素来。” “哼,那郡主之意,难不成还要咱们等你半年后,才能查清?” “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我程家陶也一样。我愿意将那陶瓶底部进行再加热,高温下,若有毒素,一定会显形。眼见为实,就看看有没有可能将毒激发。若到时候验出毒来,程家便担下今日之责,如何?” 程紫玉环视了众人。 “所以,鲍家主,这是我程家的自证方法。诸位大人,我所言没有问题吧?” 没有人应答。 程紫玉知道,算是赢了。 其实这事一目了然,她不明白,为何还是会闹到御书房来。 尤其是,虽无人再驳,可众臣没有输的姿态。她虽占了理,却没得到任何人的支持或是声援。 就连皇帝,也还是没开口的意思。 所以,还有古怪! …… :。: 第六七一章 何其相似 半晌,皇帝才撑着头,抬了抬下巴。 于公公会意,上前让鲍家几人下去继续配合彻查。 接着便有一位大人上前来,示意了鲍家人离开。 程紫玉咬了咬唇,只觉得背上视线又密集了些。她听到了关门声。鲍家人都离开了,那她和何思敬呢? 屋中众人皆未离开,刚刚那位杨阁老则不知在看什么,将身前桌案上的一摞奏折翻得唰唰作响。 又是几息过去,皇帝非但没让他二人离开,甚至没叫起。就连那帮大人们,也一个不动弹,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程紫玉心道直觉还是准确,果然,鲍家事怕只是个引子,还有其他麻烦。 她赶紧再次拜下。 皇上,我祖父一早就闭关了,所以整个程家都是我当家。我表哥虽是程家工坊的管事,但他对制陶的工艺流程并不精通,他往日负责的只是工坊外务,所以这事与我表哥是无关的。眼下纵然程家有嫌疑,也没必要涉及表哥和工坊。还求皇上一个恩典,可否让我表哥先离开? 何思敬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向程紫玉摇头示意共进退。 程紫玉则直接低声只说了俩字:回去! 皇帝并未为难,直接应了。 何思敬离开,程紫玉略舒了一口气。 皇上锦溪郡主她 皇帝手一抬,止住了那杨阁老的话。 皇帝终于起身,慢慢走向程紫玉 天子威压程紫玉感受到了,如芒在背,有种铺天盖地之势,叫她本就七上八下心更如鼓震 她竟然觉得后背都有几分湿了。 随后随后 自己看!伴随着皇帝怒意满满的一声喝,程紫玉眼皮一重,额头一疼。 伴随耳边刷刷刷的声音,一大堆的东西飞了来。 她不敢躲,任由东西砸在了头顶和面门,哗啦啦落了一地。 额头很痛。 一缕滑腻挂了下来。 有红色滑到了她长长的睫毛上。 血珠子正一滴滴往金砖上坠着。 她的额头到眼角被砸破了。 何其相似。 简直一模一样。 这一瞬的她脑中出现的,正是前世场景。 她也是这么在御书房跪了好久好久,双腿发麻时,皇帝暴怒着将东西砸来,打破了她的额头,随后接之而来的,便是一重又一重的磨难。 或者唯一不同的,是前世皇帝飞来的是砚,这次飞来的是一大堆的奏折。 她的脑门便是被其中一道奏折那尖锐的边角给划伤的。 血往下坠,糊了她的眼。 她没管伤口,只抹了一把眼,便去抓起散落满地的那一道道奏折。 今生的皇帝对她早已改观没了厌恶,多是包容,偶尔还流露出一二信任,能将皇帝激怒之事定非寻常! 那边诸大人还在劝阻不该让女子碰奏折,却被皇帝几个眼神都憋回去了。 而程紫玉奏折在手,却是越看越心惊。 上边种种,竟然都是她还不知道的! 到皇帝手里的,都是第一手的消息,知道的自然要比她多,比她全,比她快! 但她怎可能这些消息半点不知?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是皇帝封锁了将军府的消息。 将军府消息的最大来源是皇帝的亲卫。 李纯离开后,亲卫便交回了皇帝手上。但夏薇他们本属亲卫,皇帝不可能刻意去封锁他们的消息。除非,是皇帝不想让他们打听太多。 那么只一种可能,皇帝起疑了。 他对自己起疑了。 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将军府能打听到的消息少了那么多。 再加上奏折上的消息都是刚发生不久,尚未传到京城,以至于她竟是一无所知。 程紫玉深吸了好几口,反复叮嘱自己镇定再镇定。 装也要装出镇定,万不能流露半点心虚,叫皇帝他们将怀疑深入。 她努力顶着几十道灼灼的视线,边细细看着,边考虑着该如何自证。 只是 这些奏折乍一看都事关大局,细看之下,竟然全都与她有上一些若有似无的关系。 原来这几天,江南那里的局势已大有变化。 先前那些事关朱常哲的谣言本以为已经消失,却不想那些谣言再次来势汹汹,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疫情还是没能完全消除。不是朱常哲和医疗队无能,而是他们每每刚治好一处,便会另有地方爆发出新的疫情。 能治好,说明是会治的。既然会治,又如何会让疫情此起彼伏的? 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朱常哲是真的如谣言所指,为了最大程度搜刮贪墨朝廷银子和在当地积累威望才一直不让疫情根除 当程紫玉瞧见这一奏折时,并未第一时间领会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这些,都是与你有关的。皇帝道了声。 程紫玉很快就看明白了。 几天前半夜丑时,有飓风登陆,江南地区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淮河水位暴涨,新建好的大坝竟然出现了缺口。 淮河水直冲入洪泽湖。 大坝堤岸共有明他有很多的闲钱!可最近的他既没有大产出的产业,就连他的外祖康安伯也正忙着对付倭寇,所以这银子不是他挣来的又或是康安伯给的。 那么,这是什么银子? 贪——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再联系大坝之事和防疫之事,这三件事几乎已能相互印证朱常哲的卑劣贪/腐人品。 第二,他为何还要在荆溪买宅子? 顺其自然的,朱常哲和程紫玉的关系再次被翻出。 连带着医疗组组建成的第一时间便去了荆溪那事也被确认了。 于是: 果然当日的所有传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全都真实! 果然哲王名不副实,不但玩忽职守,还假公济私,假仁假义,视人命如草芥 非但如此,哲王还与程紫玉关系匪浅,甚至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否则,哲王要买宅子买在哪儿不行,如何会买在了荆溪小地方? 否则,如何解释前一阵医疗组的荆溪之行? 否则,如何解释荆溪的程家,竟然有哲王和康安伯的人在帮忙守着?程家与哲王究竟是何关系,怎么还会轮得到哲王找人去守护? 揣测纷纷,认定,要么,是锦溪郡主与哲王有见不得人的勾搭,要么,便是两人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传言比秋风还快,一夜之间便吹遍江南。 就连两人南巡时的交往,哲王的几次出手和求娶都被人传得绘声绘色。甚至当日程紫玉在宁波出事,哲王毫不避讳,和李纯一道前往相救等事全都被引出来了。 还有说,去年南巡结束李纯回京后,程紫玉便与哲王开始了多次的私会。哲王更是偷摸到程家山上的工坊住过好几次。说在程家,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可惜,这事李将军还被蒙在了鼓里。 两人的关系被捅破后,两人的合作也被爆出来了。 说:哲王表里不一,假仁假义,锦溪郡主何尝不是? 郡主以行善扬名,每次捐款都是大数额,但实际和哲王一样,是个名不副实之辈。 郡主若真要行善,为何不直接将银子用之于善堂和难民,却偏偏要多此一举通过衙门?实际她哪里是为行善?这只不过是她想要为程家扬名的一个手段。只是引起皇室注意的一个方法,和哲王修坝赈灾一样,只不过是声名鹊起的一个途径罢了。 而通过官府,一来是为了收获功名,更是便于行贿,借此谎报善堂的各种开销,有官府介入后,更是为了方便吸收民间的其他善款。 通过这种方式,事实程家早就实现了将善款回本。他们勾结了官府,善堂的真实投入事实与公布到外界的数额有很大进出。就连朝廷都被骗了 又有说,当哲王一年前开始修坝工程,其实便已与锦溪郡主和当地衙门勾结到了一起。他们在江南几乎壮大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他们都酷爱金银,追求权利名望,根本就是狼狈为奸 到此,传言竟然又反了回去,程紫玉也被拖进了贪墨洪泽大坝之事中。 有说当日程紫玉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修坝,第一个拿钱出来以实际行动支持修坝,实际就是为了逼迫当时众盐商一道倾囊支持,并帮朱常哲从皇上手中得到洪泽大坝的修建和主管之职——这一点,所有南巡的官员甚至皇上都能作证。 但是事后,哲王早就把这笔银子连本带利又返还给了郡主。 所以郡主不但分文未花,还赚了个盆满钵满 还有说,事实当日朱常哲忙着大坝,压根就没时间和精力来争取赈灾这个名利双收的肥差。 当时是程紫玉在太后跟前一力美言相劝,才有了太后劝说皇上,将赈灾事宜交给朱常哲之事 有更夸张的,说当日圣上派了南下去防疫的两位御医其实就是死在了朱常哲手中!如此才能解释,为何那么多人,一进入江南便出了意外。 要知道,江南很少发生山体滑坡的事故。 那事分明人为。 而之所以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留下,是那片区域,早就在朱常哲的控制之中。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这个动机对御医下手! 因为他要组建自己的医疗组! 因为他要将防疫的主动权牢牢把握在手! 以此撇开朝廷对时疫的控制,以此赚取朝廷的防疫银子和在民间的威望功绩。 这一点,从哲王会治却不治,纵容时疫扩散,草菅人命已经能够印证 又说,御医一行人遇难那事本就是程紫玉与朱常哲打的一个配合。 是程紫玉知道将有疫情,故意在皇上跟前卖好,打听到了御医南下的时间人数等,悄悄报给了哲王,后者这才能将灭口计划做到天衣无缝 第六七二章 小人之心 程紫玉看着面前那被于公公上来小心整理成摞的奏折,手抖连连,可她,才翻看了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奏折上提到:短短几日功夫,整个江南上下对朱常哲,当地衙门和朝廷怨声载道。流言迅猛,已如当晚那倾泻而出的淮河水一般,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在很多疫情严重处,很快有人发现,这哲王久治不根除的传染病,其实很容易就能治愈后……很多人都愤怒了。 这几乎又等同于一个哲王故意延治病疫的实据。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指向哲王的无道。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品别说不配称王称帝,就是连主持赈灾都不够格!连带的,许多人对朝廷和官府的不满也开始越来越大。 尤其不断有一个个所谓的“实据”报出后: 比如,两江衙门竟然有官员主动出来指控,说哲王借着职务之便,多次干涉各路赈灾款,并主动要求揽下好几样物资的采购,指定了善堂的采购铺子…… 比如,有人发现,好几个善堂里都库存了霉变的大米和变质的食材,可见程紫玉主持的善堂中,先前流传的高价好米好菜等保证都是骗人的鬼话。果然奸商无疑。那么,究竟是银子没到位,还是银子被人挪走了? 谁能给程家做假账,又有谁有能力在江南瞒天过海? 答案很显然,这两种可能,都只能证明程家和朱常哲的不干净或是相互的勾结,这几乎又是一个证据…… 又比如,有米铺的老板义愤填膺,曝出先前发大水时,自家粮库进了水,没过两天便有人来低价收购泡了水的米粮,还说有多少要多少。 当时怕良心受谴责,他们不但没卖那些坏了的米粮,还直接将那些米粮销毁了,结果他们铺子半夜进了贼,不为偷东西,只是进店将他们上下打了一顿,导致铺子好几天都没能营业。 这事,当时他们还报了官,周围邻居不少人也被惊醒,是板上钉钉的。米铺上下十几人都被打得半死,铺子还被砸了,目击证人足有几十人。 还说那个来收粮的主管一口京话,有恃无恐暗示自己尊贵,当时便有人猜测真正的主谋是朱常哲了。他主管赈灾,那么多粮,也就他能消化得了…… 很快,还真就有好几家米粮店和附近民众都站出来,证实遭遇了同样之事。 朱常哲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各种言辞直指他四处收粮,将赈灾款贪下了。 善堂也出事了,有一家距离淮安不远的善堂,一夜之间数百难民全都上吐下泻,管事连夜跑路。后被查出是食物腐变导致。 帮工交代,所有食材采购都是管事负责,库房钥匙也在管事身上,后厨是管事家亲戚负责的,他们一概不知…… 这一出,更让人不得不将这事与朱常哲和程紫玉的其他谣言联系起来。果然,他们一直在吞没善堂款项? 此外,连朱常哲在荆溪买了宅子那事也被证实了。一个多月之前发生,是朱常哲的心腹去办的。有证据…… “都是无稽之谈!” 程紫玉面前的奏折还没看完,她便已经忍不住地摇头。 “与我何干?我不承认!” “知道郡主不会承认,可证据已经在收集了。就眼下看来,基本都是属实。”有一大人义愤填膺。 所以,这帮人之所以从程紫玉踏进御书房开始便横眉冷对的缘故就在这儿了,显然,怀疑她的人不少。被找到的“证据”不少,那么自然,被所谓的“证据”说服之人更是不少。 “而且,我们打听过了,郡主与哲王的确走的过近,最近还几次三番或通过文兰公主,或是通过自家亲信给哲王送信了吧?” “是送过信,但那也只是为了我荆溪程家一管事看病想要求助哲王。” “郡主此言牵强。一个奴才得病,需要劳烦您反反复复找一个外人帮忙?您好意思吗?而您找的人偏偏还是大周的王爷,这人情那奴才担得起?而哲王公务繁忙,若真会为个奴才不厌其烦与郡主往来,想来也是因为您二人之间的交情吧?” “是,我与哲王确有些交情,但那也主要是因为我夫君和文兰公主的缘故。” “仅此而已?” “若不然呢?这位大人想逼我承认什么?我说没有!那些咬定我与哲王有往来的言论全都是无稽之谈,胡言乱语,不足为信。全是造谣,根本没有真凭实据。” “郡主的话,还是先别说的那么满。”开口的官员一声哼,鄙夷流露。 程紫玉忍不住黛眉一蹙,所以,他们还有证据? “敢问郡主,为何哲王要将宅院买在荆溪?” 这事,她哪知道? “道听途说,弄错了吧?” “没错。已经确认过了。” “我不知道。但我猜,荆溪北去金陵常州,往南便是浙地,东去锡惠之地,正好还有太湖之便,取中枢买宅并无可疑。”她心下一叹。朱常哲买宅的原因或是为了他留给自己的那些人和往来的医者用作落脚点吗?他大概本意是为了避嫌才悄悄买了一宅? 不管如何,十之八九是自己害了他。这么个小事,怕是叫人借题发挥了。 就和奏折里那些米铺有人收坏粮之事一样。并不是作假而是有人为了将祸水往朱常哲身上引而故意而为,故意闹事,故意留下把柄,故意闹个民愤出来…… 此刻证据确凿,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说不清了…… “郡主确定哲王买宅就只图地形之利?“ 有大人视线灼灼将她审视。“既然是地形之利,那应该便是只做南来北往的落脚之用。可为何那宅子里,哲王还留了超过半百的亲卫?” “……”几十人的哲王亲卫吗? 程紫玉也迷糊,她不知道啊。 “哲王买房是哲王之事,我远在京城如何知晓?而我连他买房都不知,更不可能知道他究竟为何选在了荆溪,又为何在宅中留了人。诸位大人如果想知其中缘故,理应直接去找哲王询问更合乎常理吧?” “郡主果然狡猾,连说话也滴水不漏。” “……”程紫玉一头雾水。她怎么就狡猾了? “那么,不知郡主可知哲王的财富来源?” “我说了,那些谣言都是无稽之谈。哲王虽无大产业,但他既有康安伯的支持,还有文兰公主的倾囊相助,我想银子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吧?他没必要为了点银子搭上自己的名声和前程。”更新最快电脑端: 第六七三章 谁来背锅 程紫玉咬紧了后槽牙。 朱常珏,绝对是在江南! 他消失了几个月,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此刻显然已到收网之时。他不动则以,这一动,直接是将他几个仇敌给绑一道解决了。 眼前,那些朝臣也早就从与程紫玉的争锋相对转成了对皇帝“忠言逆耳,掏心挖肺”般的劝诫…… “钱大人所言极是。康安伯最大程度拿到兵权后,按理别说拿下倭寇,就是踏平倭国也不在话下。可眼下呢?康安伯手掌大权却也不进行攻击,只一味堵住了倭寇,想想都憋屈。” “正是!大周水军从人数到装备都不输倭寇,何以窝囊只防不打。拖拖拉拉,连颜面都丢尽了。” “康安伯的确有打持久战拖延之嫌。” “不拖延何来长期军饷?若砰砰打完,还有他什么事,他的价值岂不是一落千丈?” “可不是。拖得时间越长,对康安伯越有利。既能保住兵权,又能挣到银子,何乐而不为?” “哼,说不定先前海盗猖獗,也与他的一味纵容不无关系。否则如何解释他在东南沿海几十年都无所建树,可圣上南巡一趟,便一下就解除了如此大拨海盗这一心头大患?” “黄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啊……” “皇上英明,应该也能察觉到康安伯的狼子野心了。若不是他的纵容,程家怎敢任意妄为,勾结倭寇?” “皇上,还有一疑点!康安伯今次已与倭寇有过交锋,他若无辜,为何不将倭人配有指向物之事报来?他难道会没发现?不可能!只可能是他故意遮遮掩掩不肯报来!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康安伯的胃口和心虚了,皇上!明察啊!” “所以知道了吧?哲王之所以要在荆溪置宅,就是这个原因。倭人所用的陶制指向物见不得人,生产虽由程家负责了,但提货出货和运输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所以哲王为了便于后续事宜,不得不在临近程家之地买了一处宅子。如此便能解释为何程家宅子外有康安伯的人守着,而他在荆溪的宅子里,还安排了那么多的手下。 他们正是在行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人手也正是为了确保这些勾当安全有序,不被发现地进行!” “……” 这帮大臣你一言我一语。 这话已越讲越没边了。 程紫玉看着他们,一开始还忍不住张大了嘴,到了这会儿,她只能失笑。 她本以为,今日事是冲何思敬,后来发现是冲程家,接着目标转换成了程家陶配方,哪知对方锋头一换,目标成了朱常哲,随之再次牵扯上她,到了这会儿,竟然连康安伯也一道被拉下水了! 此刻的她,朱常哲和康安伯还真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了。 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难怪她先前觉得这帮人压根就不在意那常家之事,也难怪鲍家人离开后这帮人依旧郑重在场,难怪圣上会如此不爽。 给她安的罪名也太多了。之前利yu熏心,下毒谋害,为富不仁,官商勾结,行贿贪腐……事实那些都不算什么,眼下这个,才是重头戏呢! 通敌卖国啊! 这是什么罪名? 等同于谋反! 这么大的罪名,这么多的罪名,哪怕皇帝不愿信,可被这帮人架着也不得不作为!而事实上,即便皇帝愿意信她,此刻也不得不因着朱常哲和康安伯多多少少对她和程家这个脱不开干系的重要一环而产生埋怨吧? 皇帝即便对她的通敌不相信,也会对她与朱常哲的“关系”而不痛快。不仅仅是这关系见不得人,不仅仅是她不检点,还因为李纯。或许,皇帝对她表现出的疑心和不满就在这里。 她可不得失笑吗? 眼下她的处境,可不与前世几乎一模一样? 一样是跪在御书房,一样是在暴怒的皇帝跟前。 前世也是诸多罪名,最后加上了一道所谓私盐的“证据确凿”! 今生同样是大堆罪名,只不过这次的罪名更可怕,竟是通敌叛国! 若要衡量,今生这罪名还更重! 前世的最后,是金玉和廖氏出现,指责程家窃取陈家果实,成为了最后打倒程家的最后一击。 今生呢?他们给程家准备,来完成最后一击的,是毒酒瓶子?还是其他? 太像了。 前世的她对私盐一无所知,今生的她对指向物流入倭寇之手同样毫无所察。 因为无知,眼下种种指向她时,她才会没法一一去辩。 程紫玉心下的慌张,更来自于刚刚杨阁老口中所言的“查明”,对程家的“证据确凿”。堂堂阁老会这么说,皇帝会从头到尾没有偏帮,程紫玉知道,和前世的私盐一样,他们一定是已经掌握了确实证据。 也只有那般,皇帝才会找人连将军府的消息都给切了,连夏薇她们都没能打听到第一手的消息。 不用说,形势很不好。 她只恐证据一出现,她便会落于前世一样的境地。 那是不是会和前世一样,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皇帝若再被往上架,面对群起的朝臣和确凿的证据,为了朝中安稳,为了给个交代,那最好的办法,代价最小的办法,是不是还是只有牺牲程家? 只有这样,才是最划算的。 而牺牲一个程家,更能得到一定意义上的陶市,皇帝何乐而不为? 程紫玉突然脑中一闪,后背一身冷汗。 不对! 幕后之人,太狠! 他们之所以这么设计,就是逼迫皇帝这么选择吧? 先不提朱常哲是皇帝选中的人,哪怕就是其他皇子,皇帝也不可能让他成为通敌叛国的存在。皇帝要脸,大周也要脸,皇帝自诩明君,尤其看重名声,他一定不会让这事发生。 所以倭人那里找到指向物,一定得要找到替罪羊! 康安伯在前线征战,所以动不得,也不方便动。 那么为平民愤,背锅的,便只剩了程家。 只有程家来担下所有罪责,才是最干净的法子! 好手段! 这么一想下去,程紫玉更是喉咙发紧。 只要程家背了锅,这事便确定是板上钉钉。即便康安伯顺利凯旋,即便朱常哲江南事了,他们到那时一样会被发作,一样会被追究。哪怕功过相抵,他们的前程也都没了! 所以,幕后那位卯足了劲要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将她定罪! 朱常哲,是皇帝选定的接班人。康安伯,是皇帝为朱常哲留下的靠山。 坏了名声的朱常哲,如何还能继承大统? 没了助力的朱常哲,怎么强硬对抗太子他们? 所以,事已至此,朱常哲……已经废了吗? 可不是?御书房杵在这儿如钉子般的臣子分明就是在跟皇帝讨说法。这么些人都知道了,显然是有人已经开始在朝臣圈子里快速将江南种种散播了开来。 京城圈子尚且如此,可见此刻的江南必定更是谣言满天飞。 她原本还在猜测眼前这帮过分激动,满是揣测,以满腔恶意去度人的朝臣都来自敌对势力,可她此刻却不确定了。 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被挑唆的吧? 连皇帝都动摇了,何况他们? 按着这些奏折,江南不稳,人心惶惶,加上四处不太平,从南到北都有征战,这个时候,平稳安稳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帮臣子首要需做的,就是逼迫皇帝做出表态和决断,至少要让百姓民众看到朝廷的姿态…… 难怪,皇帝从早朝后就被架在了御书房,到这会儿已经有三个多时辰了。很显然,今日皇帝若不做出些表态,很难善了。 皇上哪怕为了朝中安稳,今日怕也只能做出退步了。 程家怎办?岌岌可危啊! 程紫玉死死咬着唇,唇破血染。额头血已干,膝头早就麻木,整个人也昏昏沉沉。她掐了掐自己,努力思量,寻找自救方式,可或是因为慌张恐惧和担忧,脑中乱如浆糊,叫她全无章法。更新最快电脑端: 第六七四章 一个交代 “皇上,这事有古怪。” 程紫玉虽不知如何撇清,可她却不得不解释。 “我与祖父都不在荆溪程家,那里没有掌舵人,谁敢拍板通敌?谁有这能力通敌?我相信,里边一定有哪里被忽略了,程家定是被算计的,我愿意配合调查,但程家……” “民女叩见圣上。”一声柔软中带了畏缩的请安在身后响起,打断了程紫玉。 声音很熟悉,是她!程紫玉不用回头就辨出了。 而当转身看到那张和声音一样熟悉的脸时,她脑中嗡的一声。 是知书! “知书?”她忍不住发问,又细细将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你怎么来了?程家出事了?你什么时候……入京的?你,是被谁带……入……京的?……”程紫玉语速原本因着急躁而飞快,可两句后却是骤缓。 她本能的反应是程家出事了。 但,不对! 不是! 知书跪在这里,被允许跪在御书房门口,是不是意味着,她就是众朝臣刚刚口中“证据确凿”中的人证?是啊,皇上给了她物证,告知有目击证人,怎会没有人证呢? 若她不是人证,连京城都没来过的她,又怎会穿越千里地出现呢? 程紫玉几乎已经明白了。 知书啊! 是她! 她就是那个内鬼! 她是来指证自己,指证朱常哲和康安伯,要将程家推向万劫不复的那个人! 前世是金玉,这世是她! 自己,前世今生都瞎了眼吗? 可这知书…… 分明是自己今生下了决心要保护的人之一! 是自己前世今生都无条件信任的人之一! 是和入画一样,自己发誓要让其过上好日子的人之一! 原来她自以为这么努力防着,身边还是有白眼狼! 好讽刺! 那么,知书是前世就反了自己,还是今生才背叛? 程紫玉太阳穴突突跳着,记忆在前世今生里来回切换。她想到了太多可能,叫她生出了恐惧。 若知书是那个内鬼,那么除了眼下种种,还有温柔的病,三叔的事,也都是拜她所赐? 那么前世呢?莫非……老爷子的病…… 程紫玉难免一个激灵,再不敢深思下去。 可知书一点都没让她“失望”。 知书诚惶诚恐,恭谨给皇帝叩头,忙又向着程紫玉磕头。 得了皇帝示意,她才哭了起来。 “主子,您受伤了,您疼不疼?” 程紫玉死死盯着她,果然,自己提了四个问题,可知书,一个都没回答。 她显然有更重要的戏。 “对不住!主子,奴婢无能,奴婢招了。您也别再坚持了。都露馅了。皇上已经知道了,您就别否认了。咱们一起求皇上开恩,咱们将功赎罪……” 程紫玉呼吸急促,一颗心急急下坠。 当这些话从自己从没想到的人口中道出时,真叫她气得浑身发抖。养在身边多年,朝夕相对,亲如姐妹的人啊!虽猜到了,但她还是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可知书这一开口,就是来送她和程家上路的! 失望。 这么玩下去,还有谁会信自己?可不是证据确凿? 自己挨皇上这一砸,还是轻的呢! 皇帝的恼火不仅仅来自怀疑,更是自己拖累了朱常哲和李纯!问题接二连三出在自己和程家身上,自己又怎会是无辜? 哪怕知书是白眼狼,也是自己的人,自己也得担责不是? “知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程紫玉不明白。 “主子。您生气了是不是?您原谅我吧。”知书上来拉程紫玉的袖子,叫她抢先避开了。 知书哭得更厉害了,接连磕着头。 “对不住主子,对不住。可咱们被抓到了。您就别扛了。” “你闭嘴。” “皇上都知道了,您再这么扛下去没有意义,咱们也是不得不,哲王和康安伯那般强势,他们在江南势力那么大,咱们只是商户,是无可奈何啊。” “够了,你先等等。” 然而知书的戏还没完,如何会等? “咱们此刻转向指证他们,您把哲王他们的事都说出来,皇上定会对咱们从轻发落的。主子千万不要执迷不悔……” “你住嘴!我不管是谁指使你来的,但你扪心自问,你就是这么回报我?” “对不住,奴婢让您失望了。奴婢背叛了您,不求您原谅,只求您能早日……” “我如何不用你教!” 程紫玉再难抑愤怒。她一直在看着知书,只想从她眼里找到一点点的痛苦不忍和愧疚。 可没有。 知书的眼泪,和那些后宅缠斗多年的妇人一样,可以随着情绪的收放控制自如。所以,大概很久以前开始,她便已经沉沦进某种盘算和争斗了吧? 程紫玉有些心惊,这些,原来她从来就没发现。 她反手就一个耳光抽了出去。 若不是不想落了个威逼恐吓的罪名,若不是不想叫这帮臣子以她被“当面揭穿,所以恼羞成怒”而借题发挥,若不是这里是御书房所以不适合见血闹人命,那么她一定毫不犹豫拔了簪子就直接割了这白眼狼的喉! 即便如此,屋中也同时响起了好几道“住手”声,全然都是对知书这一重要证人的保护姿态。 程紫玉没理他们,只狠狠盯住了知书。 “我不知道你做假供背叛我的缘故,也不知道是谁答应了你什么,但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纵然你自以为板上钉钉,我不一定还能洗脱冤名,但我就是死,也会拉着你陪葬!只要我不点头,你就还是我的奴才!我倒要看看,你背叛我,究竟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程紫玉磨着牙,眼看着知书决堤的眼泪渐停,并有慌张闪过。 竟然还知道怕? 程紫玉自认,自己即便真落于上辈子一样的绝境,哪怕杀不了朱常珏和朱常安,但想要亲手收拾了这个白眼狼还是不难的! 知书是真慌了,跪地就求,求着程紫玉,求着皇帝,也在求着在场所有人。求所有人相信她,庇护她,求那些人再给她的主子一次机会……她那模样楚楚可怜,弱势至极,分明就是左右为难,走投无路的模样。 “所以郡主,这个,确实是你的心腹丫头吧?”杨阁老发问。 “她是我的丫头,却绝对不是我的心腹。区区奴才,又不跟在我身边,满嘴所言都与主子不一条心,何来心腹之说?不是!” “可程家上下都知,这个叫知书的,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而且是你程家紫羿轩的管事之一,确有此事吧?” “是,但我……” “是就行了。郡主若对知书姑娘不信任,又如何会让她成为自己产业的管事?好了,知书姑娘,请把你先前所言再说一遍。郡主也请稍安勿躁,且听听您的管事怎么说,您再行辩驳不迟。” 知书所言,无非就是确认了程紫玉与朱常哲等人的勾结。 说,主子在南巡时候便在李将军和哲王之间苦恼。后来虽选择了李将军,可依旧没能斩断与哲王的联系。 说,在哲王停留江南修坝之时,便与主子私会过几次。这话无疑是证实先前民间关于两人有勾搭的传言,此刻从程紫玉的贴身侍女口中道出,可信度自然不低。 尤其知书还拿出了一颗珠子——程紫玉都快忘了的珠子。就是那颗南巡时朱常哲示好赠送,却是从康安伯手上流出的珠子。 无疑,这颗珠子的出现,再次成为了她与朱常哲关系不俗,与康安伯有所牵连的证据。 程紫玉嗤笑,她北上之时,这些身外物大部分都锁在了库房,真是不想,这会儿还被人盗上了。可见,温柔姐这个紫羿轩的大管事,对这帮人来说非得倒下的必要性。 知书又交代,关于善堂善款之事她半点不知,因每次善款外捐,要么是主子亲力亲为,要么便是入画去两江衙门办的。程家和紫羿轩的其他人都是不知内由的。或许,将入画带来好好审审便能查明…… 这个“不知”,攻击力比指证还厉害。越是不知,便更显程紫玉的偷摸鬼祟见不得人。而知书如此明指入画,却让程紫玉愈加憎恨。 显然入画的南下还是妨碍了幕后人的计划,他们巴不得入画也被强带入京吧? 可知书她的良心呢?入画与她的关系那是比亲姐妹还要亲的。两人一起长大睡一个屋子,那情谊非同一般。她不但要叛主,连好姐妹也要推人火坑吗? 程紫玉气得喉头发苦。 那边知书还在交代所谓的事实: 在完成了大周军中的两批指向物后,他们便拿到了新的图纸。匠人们自然发现了图纸上文字变了,但既然是康安伯指定,哲王要求的,他们心道其中大概有作战机密,自然不会多问。 知书又追加了一份证据:一份“程紫玉”写回荆溪的手信。 内容正是要求荆溪工坊按图纸开模制件,并将做完的指向物交付哲王要求的地点。信中还反复强调:万事保密。万不能泄露。 程紫玉看完呵呵笑。 这封信,仿冒的很好。 在她看来,几乎能以假乱真。不论笔锋顿挫,还是神韵习惯,都仿到了九成九。 她竟是不知,知书早就仿了她的一手字。 也对,知书知书,最开始的时候正是字写得好,才被自己相中带在身边的啊!那么好的天赋,每日对着自己的字,仿写还不是手到擒来? …… 就这样,知书以程府管事的身份,出来将从程家上下到程紫玉朱常哲康安伯都狠推了一把。 御书房又热闹了起来。 人证物证,自然是要彻查加追究的。再有利益和站位的关系,就是太子党也巴不得此刻一脚便将朱常哲和康安伯踩下尘泥永无翻身之机。 相对对方的证据确凿,程紫玉却是空口无凭。她一样都自证不了。 “锦溪,你怎么说?”皇帝神情复杂看着她。 程紫玉早已头疼不已,跪了一个多时辰,她早就摇摇欲坠。再被知书接连刺激着,她几次都觉恍惚,只一直掐着腿咬着舌,才坚持到了这会儿。 此刻闻言,她赶紧拜下。 “锦溪只想说,清者自清,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锦溪只能对天起誓,从无勾结外族,从无有叛国之行,从无勾结行贿官府,从无有不利朝廷大周之举。如违此言,愿天打雷劈,万箭穿心,灰飞烟灭,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但锦溪尚有一求,求皇上成全。” 她重重一叩,额头伤口又裂,又有血染上了金砖。 “你说。”皇帝忍不住一叹。 程紫玉撑身想挺胸,却是身子一歪,眼前一黑,双膝撑不住,滚去了一边。 皇帝迈了一脚,于公公赶紧去搀。 “皇上,锦溪郡主看着状况不太好,要不要请御医?”于公公问到。 不过那些朝臣却没那么好说话,在他们看来,这分明是惺惺作态的把戏。 “皇上,郡主这分明拖延之计。等御医前来,再诊脉医治,若再施针熬药,是不是又要等一日?” “郡主别以为装晕就可以逃避追责。行不通的。” “是,时间不早,郡主有话直言,这种后宅把戏还是省省。” “不错,老夫这儿有救心丸,健力丸,也有醒神露,参茶也备着,郡主要不要都来一点?” 于公公掐着程紫玉人中,程紫玉眼前总算又亮了一二。 可她掀开眼皮瞧见的第一人便是脸上假惺惺挂着泪,正拿了帕子上来给她擦额头血的知书。瞬间,她便清醒了大半。 “滚开!”程紫玉努力挤出了两个字。 知书那泪顿时滚得更热闹了,于公公侧了侧身,将知书挤去了一边。 程紫玉冲于公公微一颔首,随后向刚刚挖苦,这会儿正一脸讥笑看着自己老臣伸出了手。 “多谢这位大人,醒神露借我一用。” 那老头几分愕然,难道,不是装的? 于公公招来两个宫女,帮着程紫玉快速抹了药。 缓了缓后,她再次跪下。 “锦溪此刻自辩不得。因锦溪入京已有十个月,所以刚刚知书所言无不是一头雾水。锦溪的确想要自辩,但却不知如何下口。所以求皇上,念在我夫君面上,念在我程家皇商面上,念在锦溪兢兢业业,在京城也一直做慈善的面上,求皇上给个恩典。我想单独与知书说几句。” 程紫玉知道,有些问题现在不当面问清楚,之后怕再不一定能找到答案了。 皇帝看她面色苍白,精神不济,一张脸全无血色,跪都跪不住,只靠打颤的双手支撑,到底念着李纯和她过去种种功劳,还是恻隐之心发作,点头应下了。 “朕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愿你也能给朕一个交代。”皇帝目光深邃,若有所指。 “锦溪尽力。” …… 第六七五章 安王珏王 皇帝挥手,示意于公公将人带去隔壁偏殿后边的茶房。 跪了一个多时辰的程紫玉膝头根本直不起来,几乎是被宫女给架出去的。 皇帝和朝臣们看着她背影,各有思量…… “皇上是否因着李将军的缘故而有所顾忌?” “李将军深明大义,多年来对皇上忠心耿耿,他若知晓枕边人瞒着他做了通敌叛国之事,只会亲手斩断孽缘,绝对不会对皇上心存怨恨的。” “那个倒不重要,主要是李将军此刻正在前线,若知后院出事,只唯恐会乱了军心和决策。” “李将军不是进山了吗?反正暂时联系不上,只要咱们在亲卫那里将消息瞒下,不会有问题得的。” “瞒能瞒多久?恕我直言,若真要对郡主和程家动手,还是得要快刀斩乱麻。否则不但会有损西南局势,当断不断,还将使江南种种悬而不决,反而令那边也是民愤难平,四处不讨好啊……” 皇帝隐下了唇边那丝冷笑,竟是也接过了那醒神露到鼻下嗅了嗅,疲态尽显。 “各位,先喝口茶吧。” …… 茶房中,众宫人尽退,只留了程紫玉两人。 于公公退出去时,表示有人守在外边,若有状况只要唤一声。 程紫玉轻笑,也不知这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知书说的。 这一刻,她有太多的疑问,一时倒不知该先问什么了。 知书却是跪下,先给她磕了三个头。 程紫玉侧身避开。 “背信弃主,三个头就算还了恩情了?” 程紫玉自认待她不薄。四个大丫头,不但月例赏赐同府中管事,多年来她连她们的家人都极力照顾着。她自认没有对不起她们之处。谁家有事,她也从未有推脱,只要她们开口,她从没懈怠过。纵是这般,依旧人心难测。 “您不接受,我也要磕这三个头。”知书眼眶带泪。“的确是我对不住您。” “‘我’?这么快就改了称呼,果然是找到靠山了。”连“奴婢”二字都省了。程紫玉冷笑。“我先问一句,我可有对不住你之处?” “没有。” “我们之间有我所不知的仇?”如金玉那样的。 “没有。” “那么,就只能是有人诱惑你了?那人是朱常安,还是朱常珏?” 知书起身,在屋中查看了一番,确认小小的茶房是独立的,屋中无人,外边也绝无可能有人在盯着,这才放了心。 “您猜。” 她眼泪尽退,冲程紫玉淡淡一笑。“那人果然料事如神,知道您一定会找到机会向我问个水落石出。其实按着那位的意思,我该少说几句,让您猜,让您憋着,让您难受痛苦折磨的。 不过我的确对您心有愧疚。将来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还恩,所以我给您求了个恩典,这会儿我愿意对您知无不言。就算是报恩了。还有,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尽力保您一命。程家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我也会帮您好好守着技艺传下去的。” “你的脸可真大。我程家的技艺传谁也不会传白眼狼。我劝你早些醒醒,你若此刻回头……” “紫玉。”知书直呼其名。“我知道你要单独见我的原因。除了想从我口中探出东西来,你还想说服我是不是?直话直说吧,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但其他,你想都别想。” 知书言语里再不见恭谨,态度里全都是平等,说话间也没有迟疑,程紫玉看出她的坚决,便收回说了一半的话。好吧,没必要了。 “温柔姐和三叔,是你下的手吧?” “嗯。” “怎么做的?”得到这一肯定的回复,程紫玉还是心头一阵抽痛。 早就猜到这些事可能是内鬼所为,却从没想到是知书。纵是入画回去抓鬼,也不可能会想到是知书这个朝夕相处的得力姐妹的手笔吧? “温柔姐那里,是我动的手脚让她染了咳疾。那种病很顽固,若第一时间治不好,就会很麻烦。那时候夫人他们还在京城未回,紫羿轩又正忙,温柔姐也不上心,是我找的大夫,让她错以为只是最普通的风寒,因而药物不对症,拖延了。 所以等到治的时候,那咳疾已很重了。 后来你请来了很多名医也没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一直在药里做手脚。这才是她的病时好时坏的原因。有时候是某个方子忌讳什么,我就会在她的饭食或补茶里放点什么。有时候我是在她喝的药里换上一两味药性截然相反的药材,如此,一直都神不知鬼不觉。 到底是一直喊她姐姐,我也不忍心。所以我每次都是眼看她快好了,才会动一次手。也正是如此,你很难抓到我的把柄。” “温柔姐……还能治好吗?” 知书垂了垂脑袋。 “不能了。那病霸道。拖的时间太长,已成了痨疾。而且她身子亏空太大,她自己也知不行,为了不让你担心,前一阵她才拒绝入京医治。你给的药都很好,但也只能是拖延。早晚罢了。” “你该死!” “我的确对不住温柔姐,我已经内疚很久了。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此刻能对你讲出来,我也舒服多了。 以后她没了,我会照顾她家里,给她在庙里立牌位受香火,给她做法事超度,乞求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吃香喝辣过一生而不是这么个劳碌命的。” 此刻的知书在程紫玉眼里已入魔障无可救药,叫她连咒骂都懒得给个一声。 “我三叔呢?” “程明,也差不多吧。他这个人死心眼,虽然看上去风花雪月,可对程家却是一等一的维护。明明一窍不通,都能咬牙学了个七八成。和温柔一样,想要将程家往泥里拖,这个人是必须要挪开的。 可温柔那里下了药,总不好再让程明也染病倒下,那未免太惹人注意了。万一把你引回来了可怎么办?所以……只能想了别的法子。 原本我们还不知如何下手,可你偏偏想要皆大欢喜,把那外室和孩子都弄进了府中。看着程明那般高兴,脸上都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笑后,我们也算是知道他真正的在意了。 所以,只能说是那外室和两个孩子倒霉,受了无妄之灾。那个庶子是我引出去亲自下手的,所以你的人什么都没查到。那外室撑不住也是因为我,而程明伤了心,浑浑噩噩的,哪里还顾得上程家……” 知书拿了轻飘飘的眼神看来,全无悔意。 “所以那三条人命你才得负主责,谁叫你好好的把他们弄去了程家?若不是你自作聪明,也不会害我手上弄出了人命来!” 程紫玉重重一舒气,完全不想接她话。 “入画没有回到江南前,整个程家没有统领人,所以都是你和我爹在搞事情对吧?你负责外务,我爹在生产上偷摸而为?” “这事很简单,我可以说给你听的。其实吧,从温柔倒下后,老爷就慢慢将手伸出去了。只不过老爷安分了许久,实在不引人注目。偶尔出门喝茶时,也找到了避开你眼线的机会。 如此,我与老爷都有机会出门,在工坊也常常能见面,我们在程家联手做点什么的确不难。 等到程明再一垮,整个程家便基本是我和老爷的天下了。虽然你一收到消息便把入画调去了荆溪,可千里迢迢,耽搁在路上往返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们将要做的基本做完了。 当时老爷闹着要接手程家工坊事务,其实是故意的。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不会答应,夫人也不会。但程家管事虽多,总要有个能做主的人。夫人对工艺不精通,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只能从紫羿轩选。 所以我毛遂自荐,主动请缨去工坊并负责外务时,夫人乐坏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点头了。 毕竟从温柔倒下后,紫羿轩的上下都是我在处理,我一切都做的很好。而您在荆溪之时,也最喜欢带着我和入画在身边,我和入画可比轻雪她们见识要多多了。所以夫人很相信我。 而且……” 知书笑。“而且,可笑的是,温柔也推荐了我。我对她那么费心的照顾总算没白费,她也很信任我呢!老爷不反对,程明也点了头。 于是,一直到入画回到程家的那段时间内,整个程家事实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紫羿轩嘛,我交给了轻雪她们。大伙儿都忙,谁还能管得着谁? 哦,对,还有你布置在程家的那些人,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心腹,从来都对我尊敬得很,也对我多加保护,我每次需要什么,他们比谁都起劲。而我要出什么货,好几次,他们还帮着将一箱箱货物装车问我要不要帮忙押送呢!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呢!” 程紫玉抠着手心,一口口深呼吸。 错信的代价,能怪谁呢? 入画到荆溪后,她还怕她爹不乐意交权而让人盯着他,而她爹毫无怨言不是他痛改前非,而是他已经完成了恶行在等着看好戏。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憋了许久,即便没有任何外力因素,没有人来将他往歪路子上引,在温柔和程明倒下之后,他也绝对坐不住,一定会抓住机会出来大闹一场吧? “我爹究竟在你们的计划里充当了什么角色?他具体做了什么?这也是他的报复手段吧?” “告诉你,那指向物的模子,就是老爷亲手翻的。手艺不错吧?老爷为了这一击,可蛰伏许久了。他很高兴呢! 当时我把图纸拿去工坊密室,告诉他们,这是朝廷要的又一批指向物。是康安伯打倭寇用的,是绝对机密,必须保密!谁也没敢多说一句。所有人都抓紧了赶货,有先前两批货的经验,这批带了倭文的货,只用了不到七天就完成了!快吧? 知道吗?就是轻雪她们也只私下猜测这倭文指向物是康安伯故意放出去用以迷惑倭寇的,她们还以为上边的指向都是假的,你说,她们傻不傻?至于后来的出货和运输,也都由我安排的。只要银子到位,只要走的是正常程序,从管事到你的人,谁又能发现?” 程紫玉深吸一口,再次强压想上去掐死知书的冲动。 “我爹能得到什么?” “程家啊!以后的程家,就是他程睿的。老爷说了,哪怕就只是个壳,哪怕什么都不给他留,他能证明自己,他将来能掌控你们,他就很满足了。” 程家的壳,前世是留给了金玉和廖氏的。今生这出,果然还是前世的翻版。他们真是煞费苦心,完全是抱了让她憋屈死的决心来设计啊! “对了。老爷让我带话给您:您和老爷子看不起他,这会儿觉得滋味如何?您和老爷子宁可将资源和银子都送给别人也不肯漏给他一点,此刻可曾后悔?你们那么对待他,今后还不是要唯他马首是瞻? 老爷说了,他会让您,老爷子,所有何家人,所有看不起他的程家人都后悔。你们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一定会要回来。他让你们好好看着,看不久的将来,程家究竟是谁的,究竟谁掌舵,又究竟是如何发扬光大……” “那些东西呢?怎么运出去的?怎么交到倭寇手上的?” “你忘了荆溪地界上还有一支遭了殃,却一肚子火的家族吗?” “魏……魏家?”程紫玉很快就想到了。 “没错。就是魏家。魏知县因为珏王受了牵连,王家又被撺掇着和他们闹翻了,魏知县那恨意简直如滔滔江水。 好歹在荆溪地界上混了几十年,多少也有人脉的,掩人耳目走些货出去也不算难吧?珏王倒下后,魏知县被追究没了官职,你们的人也终于从魏知县身边撤出来了。他想做什么不行?他啊,直接将货物送出海了呢!” 程紫玉张了张口。 她先前一直不明白魏知县究竟能为朱常珏做什么。眼下看来,即便魏知县垮下,还是帮上了朱常珏。但若……若魏知县此刻还在任上,这次他们的攻击威力更当大个多倍吧?那么程家是不是早就该被官府先一步就地拿下并强泼污水了? 她似乎明白了。 其实朱常珏一直都在江南布局吧?魏知县这样的人应该还有很多,所以从善堂到大坝,就连两江衙门都有他的人,所以在发动猛攻时才那么叫人难以招架。他早就找好了后路。 他知道皇帝厌恶他,他若正常途径想要登基根本就无望。哪怕当日他用一场刺杀几乎撂倒太子后,皇帝还是没有半点高看他的意思,反而加大力量去扶持起了哲王后,大概他便已下决心反出了。 这才有了他的那场叛逃。 “朱常珏还勾结了倭寇?”难怪倭寇来势如此之猛,难怪倭寇胆子这么大,难怪倭寇会在眼下内忧外患之时到来。 他是要与倭寇协力做什么?还是和倭寇交换了什么条件? 程紫玉不明白,朱常珏的下一步是什么? 他总不会是想借海盗之力帮他打天下?这未免太搞笑了吧? 那么个走一步算十步的人,想要打败他,最好最小损耗的办法就是先识破他。程紫玉觉得脑子太乱,线索太多,她急需要好好整理思考了。 还有,朱常珏是缜密之人。眼下,这么些机密,他们如何会允许知书全都道来?他们不怕自己说服皇帝?他们不怕泄密后自己会有应对?所以,这又是一出阴谋?想将自己往沟里拖吗? 知书正摇头。“也许吧。那些我可不知道。但我告诉你,魏虹,她实在太笨,她爹早在三个月前就叫她回来她也不回,还苦苦守在京城等着珏王回归,傻不傻!她若是听话回来,早就跟在珏王身边了。” “所以,你究竟效力的是朱常安还是朱常珏?” 程紫玉有些糊涂了。本以为知书的身后站的是朱常安,可她连朱常珏的计划都知道了那么多…… “我不是让你猜了吗,你再试试,猜对了我就给你个奖励。” 程紫玉一声冷笑,所以此刻的自己不但要被自己养的白眼狼戏耍,还要巴望自己养的这狼会尽可能多的吐露些价值来? “你早就知道我会找你说话?” “是啊,因为那人了解你。因为那人想要我看清楚你的痛苦,随后可以回去告诉他你究竟有多难受。所以,我是奉命来给你答疑解惑的!你有多少问题可得抓紧了哦。” 这个答案,这个说辞,让程紫玉一下想到当日的张管事,也是一样的话,一样看自己好戏的表情。所以…… “是朱常安对吗?” 知书唇角勾了上去,没有否认。 果然,果然是他。 程紫玉心里不舒坦的,是朱常安和朱常珏之间的合作已经深入到了这种地步,可她却到今日才肯定下来。 “你还记得去年六月,你给林夫人一开始做的,后来被打碎的那四只蛤蜊光高瓶吗?后来市场上还出现了类似的仿品,你当时还念叨,你明明就把它们砸了个粉碎,怎么还有人能仿的那么好?记得吗?” 程紫玉再次愕然。 想起来了,当日……为了布置西行,她把林夫人定制,已经烧制完成的寿礼高瓶给砸了。为了不叫碎片流出,她当日特意嘱咐,一定要全部砸成粉末,她正是安排了知书去办的。 “我没有都砸碎,而是拿了些碎片给爷,那就是我的投名状呢。” “还有呢?”程紫玉再次将一把掐死知书的冲动给生生压下了。 “爷让我问你,可还记得你大婚那日,他送给你的那信里,提到了他给你的大婚礼?你应该一直没猜到那份大礼是什么吧?” “是什么?”这一件的确一直挂在她心上。 “其实那日,就是温柔染病的日子。也就是那日,爷对你的报复就开始了。爷近不了你的身,所以选择从你的身边人下手。 爷知道你看重温柔,所以他要你永远记得,你大婚的那日,最开心的那日,就是温柔因为你慢慢倒下的日子。他要你记得,你一生中最重要的那日,就是你所有在乎之人因为你而开始走向沦亡的一天。他要你,将来最后悔的就是你和李纯的这门婚事。他要你连你们的大婚都不敢回想。 爷说了,就算他败了,将来你和李纯也没法幸福。你们每到三月初三都笑不出来,你们要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对了,我听说,何思敬,也正是你大婚那日被人引导着与鲍公子结交上的,只是你还算机灵,倒是帮着红玉基本避开了一击。若不然,你姐和何思敬合离在先,何思敬和你再惹了官司在身,就是你娘,你外祖母都得一个个倒下。 其实原本爷还准备了一些其他手段,但你的运气不错,由于京中出了变数,珏王倒下太快,所以还有许多为您量身打造的计划都还没来得及实施。 因此你也用不着一味怪我,其实没有我也会有别人。谁叫你是那么多人的眼中钉呢? 只是我不明白,爷那么厉害,你为何总小看他,看不上他,他究竟比李纯差在哪儿了?你若早些接受了他,可不就没这些事了?所以要怪,还是只能怪你自己。” “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知书的面上终于漾出了一丝柔笑。 “早,很早,比你和爷相识还要早。我与他偶遇山头,爷风华逼人,我一见倾心。话本上说的‘公子世无双’,写的就是他。就像云开雾散,我一下就明白我要什么了。 我读再多书,写再漂亮的字,都比不上他的一个笑。你明白吗? 我喜欢他,哪怕就只远远看着他守着他。 所以,先前爷对你有意时我特别高兴,我以为你一定会跟他的。我都做好准备了。你若跟了他,我便安心了。我只要能时时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我不明白,你为何对他敌意那么大,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还总编排他陷害他谋算他……” 程紫玉想起来了。 当日知书的确有好几次都提到安王不错,还就自己对朱常安的出手质疑过,后来自己和李纯定下来后,她似乎也还劝过自己。她一直不喜欢李纯,还带了隐隐的恶意,原来原因在这儿。 …… 第六七六章 朱四密信 知书脸上露出了忿忿,鸣出了不平,所以爱或许不需理由,但恨肯定是有缘故的。 “你故意在王家花宴上为难他,你故意让他出洋相,你还设计王玥与他的名声沾染上,当时我便开始厌恶你了。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就放过他啊,你为何还要让他白白因着王玥几乎坏了名声?他风华绝代,王玥怎么配得上他?你不是在害他吗? 你还吊他胃口又故意骗了诓了他的宝石和明珠,他一个没有母族支撑的皇子已经够难了,你竟然这般对他。他被歹人刺杀已经够可怜了,可你还关着门不让他进去,害他被歹人刺中,九死一生,还是被抬回京城去的。你就没想过,他若死在了那儿你对得起自己良心吗?你的心好狠好毒,简直叫人生怕。 还有南巡,他也没对你如何吧,可你一直在为难他,生生将他一个儒雅公子给逼成了什么样……” 原来如此,程紫玉一声低笑。 正是知书早早认识了朱常安,所以一直在关注他。那么朱常安被“刺杀”返京后,山上工坊发生的那些只要她想打听,又怎会瞒得过她? 在她眼里,自己该是如何残暴无理之人。呵。 原来知书早就这般不平了。她和金玉一样,早就迷上了他,早就为他心疼愿为他累,当日金玉拼命弄银子,大概也有帮衬朱常安的心思? 然而关于其中误解,程紫玉也懒得解释了。 “所以,你从那时就怨上了我了?” “是,你做的一切,当时便让我对你厌恶瞧不上,我当时便不想与你为伍。而他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也都看在眼里,他那么努力,他要存活,他不反击怎么办?” “你那么喜欢他,那我入京时,你为何拒绝和我一起?” 程紫玉一直想还前世的恩情,想着要好好补偿,所以她当时几次三番提出了要将知书也带入京中,却每次都被拒绝。可分明前世知书听闻入京时很高兴,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当时程紫玉还以为是今生程家发生的种种变化使得知书心境也变了的缘故。可显然不是。 “是爷要求的。他说他要去西北了,我入京也未必能看到他几眼。还不如多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也能多学点东西。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怕李纯。那人的眼神太犀利敏锐了,有一次,我就只是对他流露出了一丁点的敌意,他就捕捉到了。接下来的两三天,他看见我就会时不时盯我一眼,叫我一直心头发毛。 我怕他发现我的不对,爷也觉得我该避开他些,所以让我留在了荆溪。” 程紫玉又一呵笑。 朱常安是想着知书一旦跟到将军府就会处于严密监控之中,届时所有优势都荡然无存,别说做小动作,就连与他联络都很难吧? 此刻的程紫玉倒是无比庆幸,亏得醒来后她从西行到南巡,几乎所有重要事带在身边的都是入画,否则她是不是早就功亏一篑?早就被朱常安玩/弄于股掌了? “他答应了你什么才让你这么义无反顾?” “一个他身边的位置。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既然已不想效力于你,自然要寻出路。你对付他的手段太可怕,程家在荆溪又一家独大,我若离开你得罪你,只怕很难闯出名堂来。与其这般,我还不如帮帮爷,若能挣个前程,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总比入画那样,沦为你的爪牙强。” 若是这样说,程紫玉倒是能理解几分了。 知书是觉得她终将扬眉吐气,才会以此刻这样平等的姿态和称呼来面对自己吧?是呢,她的梦想若实现,她也是皇亲国戚了,怎么还能认自己这个主子? “你就没想过你的家人?你来泼我污水,你如何得善了?他们怎办?若被追究呢?” “你又怎知,我的家人没有得到他们要的一切?我入京前,我的家人已经离开荆溪了。所以我没有后顾之忧。哪怕你不饶我,只要能为爷做点事,我也心满意足了。” 程紫玉垂上了眼。 她本还想着,拿知书的家人出来说个事或者能让知书有所顾忌,但既然朱常安已经掌控了知书家人,那么显然,哪怕知书再怎么转换心意,哪怕没有那什么可笑的深情,就是为了家人,她也不得不为朱常安卖命。 只是,在想到前世后,程紫玉心里的悲痛却在不断放大。 所以,知书和朱常安相识的时间应该和金玉差不多,简而言之……前世的自己到死都没看透知书。 前世知书和入画的结局一直是今生她心头不敢触及的痛。 她每每想到被生生打死的入画,想到可能被糟蹋而跳井,连尸骨都无存的知书,心头都跟有手在揪着一样难受。 此刻看来,何其讽刺。 知书可不得是尸骨无存? 只能无存啊! 因为知书早就是朱常安的人! 都是戏! 只有知书越惨,才越能逼迫自己,达到他们的目的! 还有老爷子的病,和今生的温柔一样,怎么都治不好,看似不难治的病给生生弄成了疑难杂症。 原来前世一开始,朱常安就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两个棋子。金玉是个半主,可以给他光明正大接手程家。 而知书是暗棋,是自己形影不离之人。难怪前世的他能将自己里里外外都把控地那么准确。 难怪他对那些配方秘法志在必得,难怪他前世今生都一心撺掇皇帝新开陶市,其实有金玉和知书两人,在技术上,他几乎没有多少后顾之忧了。 今生,若不是金玉没了,知书必须站出来做指证之用,她应该还是不会曝光吧?事实只要她人在程家,也终有一日可以成功算计上程家的! “来,既然你猜到了。那么说到做到,我要给你奖励。”知书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支毫不起眼的银簪。 簪身有机关,不知怎么一转,便一分为二,成了两截。 簪管中空,里边露出了一卷纸。 知书递到了程紫玉的手中。 “爷给你的信。” 上有封口,所以知书应该也没看过。 剥开封口,密密麻麻的字出现眼前。 话还不少,足足有三张。 看来朱常安的怨气还是那么大。 他很谨慎,这所谓的信,用的是正经的楷书,即便拿出去外边,也没有人能判定是他所书。可字里行间还是流露着他的猖狂和怨愤。 “程紫玉,今生我大概只骗了你一次,就是关于前世老爷子的病。 那次,的确是我做的,我让知书做的。难受吗?此刻你知道了,是不是更抓耳挠腮?你是不是想掐死知书这白眼狼?去做啊!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你很清楚,你此刻对知书动手,就是在销证!那你就更没法自证,更说不清了。 你让我吃了那么多亏,总算也轮到我看你痛苦了。仇敌就在跟前却没法手刃,难受吗?痛苦吗?你对得起前世今生的家人吗?你对得起因你遭殃的那些无辜之人吗?” 程紫玉失笑,这竟是一封如此直白的信。 她此刻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了朱常安那满是怨气的脸来。 “前世的知书对我有意我早就知道,但我为了你,一直对她的情意视而不见。是后来,你不听话,你家族都要完蛋了,你还守着那些宝物配方,还将我视作了仇敌。 你就像块茅坑的臭石头,好说歹说不听,威逼利诱也不听,叫我不得不用非常之道去逼迫你。于是,我幸了知书。她很高兴。我答应她,只要她能帮我得偿所愿,我便收她为妾。 你以为安王府的防务真的那么松懈,凭温柔那点手段就能进得来府中?温柔我早就盯上了,是我放她入府的。我就是要让你的亲信亲口告诉你,此刻的荆溪成了什么模样。我就是要逼你做决定,逼你把我要的交出来。 你以为当日知书和入画的逃跑真是你们的能耐?是我故意让她们逃跑的。你以为两个方向跑就有用?为何我能抓住知书,却没抓住入画?因为入画是我放走的,就是要让她眼见为实后再回来告诉你一切。 我知道你在意程家,荆溪和陶市,当一切因你而消亡,你一定会痛苦,哪怕不屈服也一定会挣扎,一定会有所为,而不是像一个半死人。 至于知书,她压根就没跑,她是自己回府来的。我故意放出了消息,说她被糟蹋跳井,也是为了让你痛不欲生来逼迫你,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怎么舍得再将她送人?这就是你没有见到她尸首的原因。 总算,你信以为真了。我知道你痛苦,知道你动摇了。我又让金玉时不时刺激你一把,让你越来越无法忍受。 入画回来把一切告诉你后,你终于信了。我也是故意当着你的面,生生打死了入画,我就是为了逼你。总算这一次,你没让我失望。你终于点头南下了。 当然,原本好好的计划里,只有两条出乎了我原本的计划,第一,是温柔,她竟然还去找到了李纯,并将霹雳弹的图纸给了他。第二是你竟然坚决到宁愿与我同归于尽也不把东西给我的地步。 前世我的确败了,但今生我却必须赢。温柔前世阴差阳错叫我功亏一篑,我已经让她付出了代价,我要她苟延残喘耗尽最后一口气。至于你,且好好受着。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你眼睁睁看着,煎熬等着。 此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可你又能如何?这次可没有李纯护着你了,就连朱常哲也没法帮你,我倒要看看没有人护着,你还何去何从? 你不妨猜猜,此刻的荆溪是什么样?是被珏王的人控制住?还是被皇上的人包围着?程紫玉,结果有不同吗?他们落于珏王手,必将不得善终。而他们在皇上手里,只怕走的还是前世的老路。 两条路我都很喜欢,两条路都足够让你比前世更痛不欲生。你呢,你喜欢哪一条?耗尽全力依旧前功尽弃的滋味如何?你要不要去求求老天,去试着再被天打雷劈一次,看老天会不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但我觉得你还是实际点,赶紧求神拜佛,乞求皇上动作更快一些。我真为你发愁,万一珏王先一步扣住程家上下,以此来逼迫你和李纯的话……啧啧,你该怎么选择? 你看,还是我对你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只可惜,此刻的你就是派人南下也无济于事了。来不及啊!而且更重要的,你可不能动。你这会儿若调了李纯的人下江南,你就是把李纯也一起拖下水了。 恨吗?恨不能的痛,眼睁睁的痛,有仇报不了的痛,等着前狼后虎的煎熬,等着家破人亡的痛,你好好尝着。想报仇吗? 怎么办?珏王你抓不到,我又不回来。要不然,你站出来指证你爹啊,看看天下人信不信你与你爹的所为无关?看看天下人是信你们勾结,还是骂你不孝? 或者,你去掐死知书吧!没有她,前世入画就不会死,没有她,你的祖父可以撑着程家,你也不用入京,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没有她,此刻的温柔和程明都将是好好的,不用都活在痛苦之中…… 呵呵,有仇不能报!仇人在眼前却只能窝囊着,我想想都可笑!你可怎么办?不如,你去告诉皇上,说是你孤魂野鬼投胎,把前世今生都说给他听,看看他会不会信? 还有,你不是对我的银子很好奇吗?那此刻我告诉你那么多,你可猜到我的银子去哪里了?别急,很快很快你就知道。 你不是能耐吗?我早警告你了,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你不听,现在如何?当然,你也不是全无退路。 程紫玉,你若点个头,或者,我还会收容你的。你若是求我,我便保你和你的程家上下一命,如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颤着手看完最后一行,那信便叫知书给一把夺走。 程紫玉看着她将信扔进了茶炉,化成了一堆灰烬。 即便这信在手又如何,上边写的前世今生,谁看来都属怪力乱神说,谁会信?更何况那笔迹也不是朱常安惯用的,他人在几百里外,谁会相信这东西出自他手? 是啊,她暂时没法对知书做什么。尤其是眼下,许多人都盯着这茶房时。不管知书是真为了朱常安连死都不怕,又或是他们还有什么后续底牌,但程紫玉清楚,皇帝不管对这个站出来指证自己儿子的人多厌恶,也暂时不会对其动手。非但如此,皇帝还得好好保护知书,皇帝需要她活着,等朱常哲回来,以期平反之机。 “来人!”程紫玉趁知书还在摆弄茶炉,边快步离开边唤了人,她可不会给知书再演苦肉计的机会…… 御书房里,气氛依旧不好。 程紫玉走进去时,正听到那些朝臣还在喋喋不休。 “皇上,眼下康安伯与哲王可以暂不处理,但郡主这里却不得不严查。必须赶紧从源头上掐死这种行为……” “程家通敌卖国之事知道之人已然不少,若不处理,一叫倭人看了笑话,二灭了前线将士志气,三挑起民愤,四也影响朝廷形象。” 见程紫玉回来,众人才闭上了嘴。 她再次跪地。 皇帝问她,从知书那里可弄明白了什么。 “只弄明白了一点,便是知书不可信。不知皇上可记得,南巡那么重要之时,我都没有带她。若她真是我心腹,怎会漏了她?我当时宁可带了一个刚从乡下调上来的笨丫头也不用她,正是因为这个知书不老实。而后来我成婚入京,也没带她陪嫁,同样是因她品行不端的缘故。就连后来京中工坊缺师傅,我也没有将她调来,这都是有原因的。” 既然对方能给自己泼污水,那自己为何不能反其道? “若不是因为知书有一身手艺,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若不是为了她家和程家颜面,我早就将她逐出家门了。” “主子,您说什么呢?您不能这般栽赃我啊!”知书瞬间慌乱,又有眼泪夺眶而出。 而皇帝也有了几分兴趣,示意程紫玉继续。 “我去年西行回来后,我院中少了许多东西,经过排查,便是她拿的。我念在情分上,睁一眼闭一眼忍了。 南巡时我又发现她不知和谁私相授受,偷拿了我的银子去贴补那小白脸。紫羿轩随随便便一件东西拿出去都能卖大价钱,她挣了不少,被我抓了个正着。 我入京前本打算将她清理出门,可她哭着求我,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说以后会改过自新。我心软便留下了她。这些事,荆溪程家知道的人不少,皇上去派人一问便知。” 知书连连否认,程紫玉则压根不看她。 “她与那个小白脸一直藕断丝连。前几日荆溪来人还告诉我,知书家里都从荆溪搬走了。这事当时我没放心上,此刻我总算明白了。 他们一家子的根都在荆溪,他们所长的也只有制陶,那是什么能让他们有胆量背井离乡?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找到了靠山,挣到了银子,要么是害怕做了坏事被揭穿。 我怀疑知书收了谁的银子,才故意出来胡说八道指证我。若那笔银子巨大,我更得怀疑倭人指向物的生产与知书有关。毕竟她能偷拿我私物是板上钉钉。 你们刚看到的珠子可是被宝盒宝箱库房锁了三遍的。钥匙压根不在她身上,换而言之,她能拿出这颗珠子来栽赃我,又是故技重施,趁我家管事得了咳疾而行了偷盗之举。这样的人,能信? 而那珠子若真是我与哲王的定情物,又怎么可能随意被扔到老家的库房之中?这些本就都是疑点。 所以此刻,哪怕她不指证我,我也要状告她行窃和栽赃!我的库房里东西不少,我可不信她只拿了这一颗珠子!我还得找人回去比对! 你们信她,无非是因为她是我身边伺候的。可我怎会相信一个人品有问题,自甘堕落,不知廉耻,不知洁身自好之人?你们又怎能指望一个人品拙劣之人的证词? 所以皇上,想要看她是否心虚,只要派人去荆溪找找她的家人,若无端端消失荆溪,便知大有问题。想要看她人品,只管去荆溪程家问一问,看她做了多少见不得人之事。” 知书拿出来的证据程紫玉没法证明,也只能去用这种质疑她的人品的方式来尽可能达成效果了。 程紫玉怎么也不能让眼下真就“证据确凿”,另外,皇帝只要没放弃朱常哲,便一定会顺水推舟来质疑知书。 而更重要的一个目的:程紫玉此刻需要时间。 她的首要任务便是拖延,能拖一天都是好的。她需要时间捋清脑中乱糟糟的线索,她需要时间等李纯和朱常哲,她需要时间想办法反击。 而且这几日亲卫那里的消息源被皇帝断了,夏薇一定已去从别处给她整合消息了。说不定文兰那里还有朱常哲方面的消息,她必须给自己争取时间来将所有得到的消息过滤,此刻的被动挨打,无非还是知道的太少。 她需要时间。 她自然也不怕皇帝或谁去查证刚刚她说的话。 去才好。 最好去荆溪查。 一来一去,至少十天半个月,入画在程家撑着,自然会随机应变。而此刻知书消失,入画不可能不怀疑上知书,说不定已经查到什么了。知书这条线,哪怕查不出东西,入画也一定会有所应对。 此外,程紫玉是真希望皇帝能派多派些人手去荆溪,只有那样,程家才会更安全…… 想到这儿,程紫玉猛一扭头,冲向面色发黑的知书。 “你的家人,在哪儿?” “我……”知书的口张了好几下。她突然发现,没法说。 说在荆溪?还是说离开荆溪了?若说在,皇帝找不到人呢?若说离开了,是在哪儿?难道把真实地点说出来?她这一个不小心,就是欺君之罪啊! 眼下的她无比懊悔,她刚刚在茶房,似乎嘚瑟过头了,一下让程紫玉抓到了攻击点。还是要怪爷!非得让她来对程紫玉挑衅,好像玩过头了。 “我……我不会告诉你的。万一你是想要抓了我家人来威胁我改证词呢?”知书总算想到了好说辞。 程紫玉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后忍不住想到,若皇帝真去追查知书家人,朱常珏和朱常安会怎么做?他们还会继续保护或扣押知书家人吗? 皇帝若找不到人,便证明自己所言是真,知书不可信。 那知书到时候还能三缄其口? 朱常安他们敢不敢放知书家人出来?若知书家人再被皇帝控制住,知书又当如何? “皇上,我还有个检验知书人品的办法。” …… 第六七七章 回不去了 想要证明自己没罪,先得推翻针对自己的证供。可若没法推翻,也只能另辟蹊径先质疑证人的人品了。 对程紫玉来说,只要能弄到查证的时间,她也算赢了一小步。 眼下的御书房,或因是朱常安朱常珏的人,或因想帮着太子借机打压朱常哲,所以好几位大人都想着一脚踩死程紫玉。听闻程紫玉要求先查证知书言行后,他们纷纷反对,表示这纯属浪费时间。 于是,程紫玉提出了一个下作主意。 “我知道不少大人觉得我在垂死挣扎,不如这样,找个嬷嬷给知书检查一下,看她是否早与人私相授受。” 程紫玉决心赌一把。 前世金玉不也早就成了朱常安的人吗?朱常安要用知书,一定会表现自己深情,也会断了知书后路。所以为了控制她,他一定会睡了她。 知书若不是交出了身子,又怎会对朱常安那般死心塌地?或许这才是当日自己选择李纯后,知书对李纯也怨恨上的根本原因吧?她应该是把竹篮打水的罪责算在了自己和李纯身上了…… 皇帝应了。 知书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带走,很快就有了结果。 程紫玉的猜测是正确的,果然,知书已非处,子。 “未嫁之身,却非黄花,其人品行为还用多言吗?她男人是谁?她的家人去了哪儿?她背着我还做过什么?是谁将知书带入京的?是谁认定她可以作证的?她又是怎么偷到了那颗明珠?” “程紫玉你混淆视听!”知书大急。“你暗算我也不能掩盖程家勾结哲王帮着倭寇做指向物的罪行!” “皇上,知书所言的真实性实在不高,身上又疑点重重,最好的办法便是先行查证。所以我建议先将知书扣押。不管程家是否被人算计,不管那批倭文指向物究竟如何,此间事了,我和程家也是要状告知书偷盗叛出的! 她既言之凿凿,自然无惧待哲王回京后当面对质。更何况堂堂王爷,岂是一个奴才可以随意编排指证的?” 此言正合皇帝意,他本也打算要将这个人证控制在手,当时便下令将知书带去了都察院,由专人“照料”…… 程紫玉觉得不太妙。 她一直在观察,按理知书是证人,该受保护的,可眼下落了个被扣押的下场,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可知书被带走时,既没有她想象中的怒骂也没有诅咒或是歇斯底里,反而是很平静。 就好像,她认定了不会被追查或处置,这就只是走个过场一样。 她哪来的信心?难道…… 皇帝又在喝参茶了。 就程紫玉今日的所见,这已是第三次了。 皇帝越显疲累,眼下两个黑眼圈也越发明显。 斜阳穿过漏窗打在他发上,已有明显的银色。 他定定看向程紫玉: “锦溪,程家私造指向物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今年倭寇尤其严重,烧杀掠抢,罪行累累。可相比他们,为他们的到来提供了便利之人显然更让民众怨愤。所以,江南的状况,比你想的还要严重。 再加上今年水患大坝善堂等意外频发,朝廷在那儿的威信已是岌岌可危。那日程家被官兵核查时,其实程家在江南的名声就一落千丈了。朕即便想要暂时控制压下都没能做到。 眼下,朕已经安排了一支人手亲往江南,点了巡查御史,彻查种种。不但是程家,就连两江衙门也同被彻查,知书那里也会顺道查上一遍。最多还有三日,朕的人就到荆溪了。 此外,朕在几日前便将哲王回召了。康安伯那里,朕又安排了两位副将前往帮忙。 所以为了给百姓个交代,给百官个交代,为了让你配合调查,朕……今日不能放你回去了。” 皇帝前走了几步,看向程紫玉,“等哲王和朕的御史回来,再对你进行发落,你看如何?” “锦溪全凭皇上吩咐。”哲王和康安伯都受了处置,程紫玉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 “很好,你既态度良好,便暂时留在宫中接受调查吧。”皇帝快速接话。众臣子刚要阻拦,皇帝却已是脱口而出,定下了这事。 “郡主怎能留在宫中?” “郡主和其家族罪行已是证据确凿,留在宫中是做客吗?这叫他人怎么想?” “不错,既然皇上想要给民众交代,最好的法子便是杀鸡儆猴。皇上若不严惩,如何叫人信服?” “皇上仁厚,为何不将郡主交予顺天府或是都察院?留在宫中可看不出皇上的严惩姿态,反而有包庇之嫌。皇上既然下了决心彻查,那万众眼睛可都盯着呢,这种时候,朝廷威信重要,您可万不能再手软了。” “皇上,今日朝上咱们没有多言,尽量压下了。可明日呢?后日呢?很快,不但是京城,就是整个大周都将传得沸沸扬扬,到那时,民众有怨言的不仅仅是郡主,还是……” “都给朕闭嘴!” 皇帝厉声。 “朕金口玉言,自没有再改之理。郡主是朕亲封,难道送去大牢?去顺天府就不是丢人现眼?李纯还在外征战,朕不用顾及他颜面? 更何况锦溪还没有被定罪呢,你们急什么!她既为郡主,便是皇亲。她既已答应配合彻查,自然还是在宫里更方便些。明日后日沸沸扬扬又如何?届时再有要她配合证词的,朕还可以第一时间对她审问。所以她还是留在宫里更好! 而且锦溪可恶至极,朕不能放她回工坊或是将军府,不能让她联络李纯或是江南,所以朕要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你们放心,待一切查明确认她与程家有罪的话,朕自当严惩。” 皇帝一激动,又咳了起来。 于公公忙着给顺气又端茶,却直接叫皇帝推开了。 “好了,朕既然开了口便不会再改主意。你们且放心,锦溪,朕不会优待她。也不存在做客之说。锦溪你便住去……冷宫吧。 朕找人给你在冷宫收拾一个单独的院子,你的人不能带进去,也没人服侍,所有条件与冷宫中人一样,每日会有人给你送饭送水,仅此而已。外围会有朕的人守着,保你安全无虞。你可愿?” 程紫玉心知这是最好的去处,赶紧跪地应了,并表示为了自证,绝无任何怨言。 “至于京城的程家工坊……先停了所有生产,让温统领派一队人手过去,保证无进无出。” 此令无异于软禁控制,也等同是扣押了程家上下。 御书房众人见皇帝态度强硬,基本目的达到便开始散去。毕竟其中不少人都清楚,今日只是预热,明日朝上才有真硬仗。这会儿,该回去养精蓄锐了…… 众人一走,皇帝更显疲累,但他还是上来单独与程紫玉说了几句。 “紫玉,”他没叫锦溪,少有地喊了她名。“你可还有要解释的?” “我只想说,”程紫玉看向皇帝身后那把椅子。“那个位置我与我夫君都不想要,但我既然连那个都不要,我还有必要去勾结外贼赚银子?”她若真有野心,只要说服李纯点点头,这天下都是他们的,何必多此一举? 所以她只需要说这一句就够了。好在,还有这一句。这是她最大的护身符了吧? “那你和老五?” “一样的道理,皇上都觉得李纯更好,想把最宝贵的托付给他,我为何会看不见?我怎会放着这么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不要,要冒险去勾结哲王?还是多此一举不是吗?”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朕知道了,你好好在冷宫待着吧。” “皇上,锦溪有个请求。” …… 就这样,程紫玉住进了冷宫。 柳儿想进去相陪未被允许。 她想去求太后恩典,被程紫玉拦住了。 自己在御书房那么长时间,太后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太后没出现,自然已可见态度。太后此刻显然是打算大局为重,不想落个包庇之名,也不想朝中因她出现怨言。程紫玉也不想去为难太后。 “你回去,去工坊待着!” “工坊……被围……”柳儿压低声音到:“奴婢进去后,可能就出不来了。”柳儿虽一直在御书房外候着并不知里边究竟发生了何故,但后来的发落她已经打听到了。 程紫玉欲言又止,扫眼四周后道: “你去工坊,我更安心。我是郡主,是命妇,是将军夫人,只要我不想死,他们想要定我罪没那么容易。倒是你们,不能拖我后腿。你记着,不用为我去运作,不用为我去打听消息,我要你们全都给我好好在工坊待着。我也会保重自己,赶紧走吧。” 以为是要让她照应保护何思敬红玉和工坊众人,柳儿赶紧点了头。 程紫玉见她快速离开,也是微微一舒气。 朱常安他们越发明目张胆,更是在对她的身边人一个个下手。红玉何思敬在工坊待着更安全。朱常安胆子再大也不会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明刀明枪动手。而除了他们,她身边眼下最遭人惦记的,应该也就是柳儿了吧?索性全都给她待在工坊,她更能安心些。 护送程紫玉去冷宫的,是一队侍卫和好几个內侍。 往后宫走去这一路,显眼至极,引了大量宫妃宫人关注,尾随,议论…… 御书房消息保密,所以众人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看着额头身前都有血渍,狼狈不堪却腰板挺直的程紫玉,许多人都忍不住上来关心一问。当然还有不少人讥讽中带了幸灾乐祸。 前朝到后宫的路途不短,一路走来,宫人也越聚越多。 许多老面孔一一出现,真心假意在这一刻都无不表露。 程紫玉淡淡关注着这些人,依旧表现地不卑不亢,一脸含冤受辱的表情。 给她准备的那个院落在冷宫的最边角。 已有侍卫群团团守住。 这严密程度,比昔日张贵妃那里的防务还要严密许多,更让众人揣测纷纷,暗道郡主究竟是做了什么?使得皇上不放心到了这种地步,还得给她这么连颜面都不顾地强拘在了宫中? 程紫玉刚往里走,身后便有喧哗声起。 回头一瞧,是文兰正匆匆赶了来。 “紫玉,怎么回事?”文兰的消息到底没有皇帝快,她今日刚收到江南过来的零星讯息,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听闻程紫玉被带进了宫。她急匆匆入宫,在宫门碰上了何思敬。 知道程紫玉在御书房,她便先赶去了慈宁宫,想在太后那儿随机应变,哪怕只打听些消息。可她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后也没见她。 她已知不好。 芳嬷嬷又出来与她说话,让她从明日起,没事就在哲王府待着,千万别四处跑。宫里也少来,切记切记…… 文兰坐立难安时,总算听说程紫玉出来了,却是被送去了冷宫。 这不,她便赶来了,刚好瞧见柳儿被赶走和程紫玉进院的背影。 文兰匆匆往冷宫里走,想要问个究竟。却不想众侍卫齐齐举刀,将她挡在了外边。 “文兰公主还请回。”侍卫长上前行礼,表示这是圣意。 “大胆!我要与锦溪郡主说话,谁敢拦着!”文兰无惧侍卫,也不信对方会强拦,不管不顾就往里走。 她只是没想到,这群侍卫真就“铛铛铛”地拔了刀,将刀锋生生拦在了她们一群人脖边。 “文兰,回去!” 程紫玉早知会是如此。文兰是朱常哲的人,这么多人瞧着,怎会让她与文兰再有任何“串供”的可能。“我没事,我就是留在宫中配合调查。” “紫玉你别急……我,我这就去求皇上。”文兰第一次到冷宫,看到破败院落和被无人伺候的程紫玉,双腿直发软。除了担心程紫玉,她也似是看到了自己和哲王的将来。难道,她又选错了?恐惧上来,叫她几分六神无主。 “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得是!好好的,回去!”程紫玉知道,皇帝即便肯见文兰,也不会让她们再见面说话。 说罢,程紫玉便转身离开,也不回头,直接进了院中。 而这一出,也似是给了阖宫一个信号:郡主的被囚,与哲王有关。皇帝都对文兰公主拔刀了,可见事态之严重。于是,就连尚不知发生何故之人也均是有了几分推测,道哲王和郡主怕是要完。 而对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来说,此刻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 第六七八章 冷宫那院 冷宫拨给程紫玉的那个院子一看就是久未打理,多年无人居住处,杂草丛生,枯枝败叶满地,入院皆是悲凉和破败。 主屋里只有一桌一凳,没有任何装饰,更没有任何摆设,就连油灯都没有一盏,半截的蜡烛倒是有几段。 从桌面到地面都积满了落灰,墙角横梁蛛网密布,犄角旮旯虫蚁聚集。 院中没有奴才,每日只有三餐时才会有人给她送来水和饭食。其他时候,这个院中便将只她一个。 更糟糕的,是来自周围院落的各种古怪动静。 入了冷宫还能活下去的宫妃,不少都是病着或是疯着,此刻被侍卫们和围观宫人的咋呼一惊动,立马许多尖叫,哭泣和求救声传出,叫人一听就瘆得慌。 便是奉命来看守的侍卫也心惊不已,如此环境,可不仅仅是囚禁,更是折磨啊。关上十天半个月,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见程紫玉面不改色心不跳,全然平静以待的模样,反倒又多了几分敬佩。 此刻的程紫玉面上浮笑,这环境……让她想到了前世最后几个月,她被囚禁在安王府的那个院落。也是这般憋屈,让她“忍辱负重”的小院子。 朱常安应该很快就会打听到她此刻的处境,他对于冷宫这院的环境,应该很满意吧? 就此刻这状况看,她还真就落了个与前世几乎一样的下场呢! 世上,总有许多人是等着落井下石的。所以上门滋事不让她好过的,也与前世一般不少。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朱常安的后宅女人。 程紫玉入京时间不短,但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却已不少。 可惜皇帝将她囚禁,却偏偏只下令阻止与朱常哲有关之人进出探视。 于是此刻见她遭殃,多是着急来踩一脚的。比如曾经的丽妃派和贵妃派,比如昭妃宫里出来的奴才们。 他们走进院中,虽不能明着动手,却不妨碍他们来冷嘲热讽并做些小动作。他们猖狂笑着,放肆骂着,将刚送来的干净水弄脏打翻,将她刚上了一半的药给扔了满地,将送来的两个白馒头滚上了泥…… 只是程紫玉连个表情都没给他们,叫他们只能悻悻而归。 于是,他们又去大力宣扬程紫玉的惨况,迫不及待宣告所有人,昔日高高在上的锦溪郡主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他们又忙着找来了更多的伙伴,轮番的探视,只恨不得让那害他们前途尽毁的罪魁祸首日夜承受折磨。 也有来发泄质问的,比如早已对程紫玉怀有怨气的御医夫人们。她们来哭来咒来辱来骂,程紫玉只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无辜便不再多言。 她很清楚,夫人们是不可能从正常途径这么快就听说哲王疑似谋害医疗组的说法的。所以是有人将传言捅给了她们。这让程紫玉愈加见识到朱常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实力。 对方先入为主,自己没有自证办法,那么解释也是苍白无力,所以没必要了。 当然,上门的还有来寻仇的。比如来势汹汹的太子妃萧氏。 见她到场,程紫玉忍不住挑了挑眉。 她猖狂而笑,取笑程紫玉也有今日。 “你来这一趟,太子知晓吗?”程紫玉问。 “我来去自由,何必让他知道。不像你,连自由都没了。”太子妃笑得花枝乱颤。 “果然……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程紫玉!”萧氏那一脸笑顿时凝固成冰。“你敢骂我。你敢再说一遍。” 前几日,萧家一派已正式上表,要将族中才貌双全的一嫡姐许给太子做侧妃。皇帝和宗室都已经过了。最晚下个月,那位萧小姐便将入太子府。 谁看那位新萧氏都是萧家用来取代太子妃的人选。所以,眼下的太子妃萧氏基本已沦为了弃子。 “你有那自知之明就好。我说错了吗?太子放弃了你,你自然自由。你明知太子欠我人情,可为了你一己之私,你还是来落井下石,也难怪他会放弃你。只可惜,你堂堂凤凰身,落成了山鸡下场。此刻的你,确实配不上太子。”至少太子要脸。 “呸!”萧氏凑脸到程紫玉耳边悄声到:“你眼瞎吗?我配不上?那分明就是个薄情寡义,虚伪透顶之人!成啊,你这般高看他,我回去后就把你的惨状告知,你且等着看,欠你人情的他,是会挺身而出救你出囹圄,还是恬不知耻为了痛打哲王而连你这条落水狗一起打了!” 萧氏作势拿帕子捂鼻:“程紫玉,你身上的味道太不好闻了。一股子死老鼠味。这可怎么好?要不要我帮你?”她一脸不怀好意。 “我还是不明白,我与你没那么大仇吧?你来找我茬有必要?还白白落了下乘。” “程紫玉你脑子不好吗?若不是南巡时候你的所作所为,我如何会被家族厌恶?你还敢说你我没仇?若不是你,我怎会破相被太子厌恶?这不是仇?若不是你对我敌视,太子怎会下决心放弃我?还不都是你?此刻看到你和我一样落此地步,我也就满足了。至于下乘与否,对我还重要吗?” 萧氏一挥手,跟在她身后的丫头便各从宽袖中拿出了一只袋。 “我没好日子过,你也别想。”萧氏笑得灿烂,慢慢后退。 她一直退到主屋门口,“程紫玉,你一个人在这儿未免无趣,我给你找点乐子和同伴,保管你好戏连台啊!” 萧氏四个丫头在关上门前各自抖开了手中布包。里边原来是蛇、鼠、蝎和满满一袋子的蛆和各色小虫。 “好好玩乐!”萧氏笑得欢畅。“今日开始,我每天都会过来,每天都会给你带来新乐子的。你今日先适应下。如此,今晚你也不会无聊了。就着夜色,够你玩一晚上了。” 程紫玉对萧氏有几分无语。真是一天比一天下作了。这般手段,实在太过低级,堂堂太子妃,丢人现眼…… 王玥到的时候,只见主屋大门紧闭,程紫玉坐在院门口石阶看夕阳。时不时还拿了手中树枝在地面落灰上划拉着什么。 “你倒是悠闲。”王玥见她平静地和没事人一样,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庆幸还是安慰。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么?”程紫玉笑看王玥身后的两个生脸孔…… 第六七九章 任重道远 大河滔滔,风浪阵阵。 正是从秋入冬的过渡时期,西北风的到来已在告诉所有人,严冬将至。 趁着北方尚未结冰,大量运输船只都抓紧着严冬到来前的最后时间,把握着顺风之机完成今年最后送人运货的运载工作。 天津口码头船只林立,密密麻麻,有那么一艘半客半商船混在其中毫不起眼。在等待了半天,又花了一笔银子疏通后,总算轮到它被允许起航。 西北风倒是强劲,这船顺流而下,进入河道后,转眼便隐没在一众船只之中,更是不引人瞩目。 这船体型中等偏上,船身也是普通至极,与一般商船并无二致。所以这船哪怕日夜兼程也没引起什么关注。 河道渐宽,在大运河里,同样的船只数不胜数。 前无阻挡,后无追兵,时不时还能收到来自信鸽和补给时得到的零星消息,船上众人也渐渐放宽了心。 船头老妇一头银发,神情肃然,今日不知又已在那儿坐了多久。 若不是她一身布衣,又紧紧抱胸,略显狼狈,就那骨子里散出的威严气度也足够叫人肃然起敬。 一相貌平平的年轻妇人过来,给老妇披上斗篷。 “祖母,船头冷,咱们进舱吧。” “你知道的,还是在船头坐着看得远,更安心。” 少妇帮老人系好斗篷又带上帽子:“那我陪您坐会儿。” 老妇却推开她,一脸严肃命令到:“不行!你必须进舱!外边冷,你身子重要!” 果然,老人话音刚落,那面色苍白的少妇便扒拉着船舷,吐了个天昏地暗。 老人没办法,只得一边喊人来,一边扶着孙女进舱去。 船工们则笑了笑,晕船嘛,见的多了,都这样,习惯就好。 不过那老太太倒是因此总算不用吹冷风了,倒叫他们如释重负。否则那老太太天天抱胸坐船头,他们都怕什么时候体力不支会栽下去…… 船老大则出来唤了声:“别说废话了。没看这会儿风正打旋儿吗?看顾好帆向,争取早日到地方,那里还有一批货等着咱们往南运送,三倍价!兄弟们!” 船家这么一招呼,效果明显。船速一下又提了一两成。 船工们干得热火朝天,也就压下了最近总觉得过分憋闷,处处都若有似无的威压。 喝下一碗热茶后,程紫玉总算舒服了许多,靠在船板上缓着呼吸。 “祖母,您一晚没睡,先眯会儿眼吧。有我盯着。”程紫玉递上了一碗茶。 太后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要小心东西。” “嗯。放心吧。” 太后这才把藏于胸前的一大包东西给拿出来,递到了程紫玉手中。 程紫玉知道太后的忧心,当着太后面,把东西绑到了自己的身前,并用厚厚的衣裳给遮掩好了。 太后放了心,喝完安神茶便沉沉睡去。 而程紫玉则看向小小的窗洞。 水浪卷起了阵阵白沫,此去却不知前路。是沉是浮,似全看天命…… 是的,刚刚坐于船头的老妇是太后,而那小妇人则是程紫玉。 她们离京了。 两人扮成了祖孙,并经过了乔装打扮。 换了粗布衣,简单盘了个老人头,换上了深色脂粉遮掩细白,又多画了皱纹盖住了保养得宜的肌肤后,太后与普通老太太再无区别。 而程紫玉则麻烦些,为了改头换面,她特意借了个善妆的暗卫带在身边。此刻的她相貌着实普通,就是扔在人群里都记不住又找不出的那种。 一路过来,也算是平平安安。 而刚被太后重之又重藏在身上,此刻到了程紫玉衣襟里的,则是足足四份圣旨。这是她们这一路最重要的任务和守护。 这几日,一天几个变数,最终将她们逼上了这么一条路。 而她们的此去,任重道远。 就是五天前在冷宫的程紫玉,也没想到竟会走上这么条路…… 好在程紫玉此刻回想起来也自认为,即便那日御书房惊险连连,但她那日开始,几乎所有的选择都没错,至少,她在对方凌厉的攻势里找到了夹缝,还能试着拼上一拼…… 话说那日,到冷宫前,她便大概有了个猜想。而王玥的到来,更让她确认了猜测。 回到那天…… 她其实猜到王玥肯定会来。 这么大的事,没有情分也有几个王玥一直想还的人情在,作为几次战友,还不至于真会将自己抛下。 果然,王玥推开院门的一瞬,程紫玉便见她红了眼。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程紫玉故意打趣她。“朱常安反击了。他若成了,你可就水涨船高了。” 王玥气得上来扯她脸:“到底是谁看谁的笑话?你放心,他真要入了京,最想杀的人肯定是我,到时候你就睁大眼看着我的下场!” “看在你比我还岌岌可危的面上,我怜悯你,里边坐吧……”程紫玉勾了勾唇。 主屋门推开后,程紫玉简直要呕,可王玥瞬间暴怒。 “谁!谁干的!你告诉我是谁,我去帮你收拾那人!” 满地都是死虫,地上都是动物血,几条蛇各占一地,或缠绕奄奄一息的老鼠,或正撕咬战利品,几条挥动钳子的蝎子则在满地的虫尸中得意穿行…… 王玥瞧见了被蛇咬死前发出吱叫的老鼠和正从桌面往下掉的蛆,一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这地儿,怎么住人? 就是破庙弃屋山洞桥洞也不至于这般恶心吧? 王玥拉着程紫玉往后退,厉声冲向她带来的人:“赶紧收拾,给我收拾干净了。” 多亏她带来不少人,其中还有两个胆大身壮的婆子,否则就是这屋怕都没人敢进。 谁有本事能在这屋中待着? 天色都将黑了,真要在这屋中待上一夜,怕是会疯吧? 王玥气到了。 难怪刚刚到的时候,程紫玉一人可怜巴巴坐在外边那脏兮兮,又破又臭的石阶上,宁愿吹冷风也不愿进屋,难道她是打算整晚都在坐在外边? 王玥心下一痛,自己先前再惨也没到这个地步啊。 “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就这样了?我还能帮你做什么?”她竟是哭了起来。“文兰找过我了,让我好好照应你。既然我能进来,你需要什么便跟我说。” …… 第六八零章 真实态度 患难见真情。 总算,文兰和王玥没有趋利避害,而是选择了雪中送炭。 在知晓程紫玉出事后,两人均入了宫。 从皇帝,太后,甚至于公公,芳嬷嬷那儿,两人都尽心奔走过了。 王玥告知程紫玉,文兰从这院离开后便去找皇上了。 皇上在田婉仪那儿休息,文兰便在储秀宫等了一个时辰。 皇帝醒来后也没见她,而是让她回家闭门思过。再要想入宫必须先递帖子。 文兰出宫时便瞧见太子妃一脸喜色正入宫。 萧氏都快地位不保,还有什么可高兴的?文兰生疑便让人跟着了。 萧氏果然是来了冷宫,出去时候更笑成了一朵花。 其目的不言而喻。 文兰心头窝火,便只能将这口气出在了萧氏身上。 她原打算找个偏僻地,找人将萧氏狠揍一顿出气。但绿乔和车夫都连连劝阻,让她沉住气。 倒是不想,萧氏也是嘚瑟,心情尤其愉悦的她跑去了一家首饰铺子挑珠宝。文兰觉得机会来了,便甩了一把银票,挑了个很少露脸的亲信,从马车里找了一套豪衣给其换上。 那亲信姑娘进了首饰店便甩了甩手中银票,表示是来给自家祖上挑豪礼的。 店家见她行头华丽,说话趾高气昂,自然,她也被请进了里间贵宾区边喝茶边选贵物。 之后,便是那亲信的故意捣乱。 总之便是萧氏看好了什么,她便抢先拿到手上。她只看只抢又不买,叫萧氏料定她银钱不够。 萧氏为了夺回一城,显露差距,再选时挑的便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见那面生的臭丫头终于不来抢,萧氏的笑又灿烂了许多。 店家拍着马屁,在旁候着。 萧氏看好了一支极其华贵的墨玉簪,想着既可以送太后又能送去萧家老太太那儿,倒是不错。 她开口询了价。 店家报价千两,萧氏外强中干,还是觉得贵了。她虽还有上万两的积蓄,但到底前程堪忧,总要留些银子来做体己的。 萧氏有些不想要了,暗道不该选看这么好的珠宝,心下对那个坐一边小眼直转的小姑娘更是厌上了几分。若不是被她激着,自己何至于…… 萧氏不知店家伙计是否知晓她身份,可询了价因着价钱而弃之,还是太丢脸了。她做不到。 于是她示意了亲信丫头。 丫头拿着簪子挑三拣四,这里水头不好,那里颜色不纯,这笔雕工不够精,那里线条显呆板……直言:这样的东西卖千两?掌柜的有些欺负人。 她们硬生生给自己挣回了往下走的台阶。 “夫人觉得多少合适?” “最多就值五百两。”丫头抢先还了半价。“若不是已经问了价,就是五百两咱们都不要。” 而萧氏只当未闻,用一种毫无兴趣的眼神四处瞟着其他珠宝。 萧氏一眼看出这簪子至少也得卖个六百到八百两,所以这个价店家肯定不会卖。 她已经做好了起身离开的准备。 可一声清脆笑声抢在了店家开口前爆出,那小姑娘毫不掩饰满脸讥讽:“这位夫人明显舍不得银子,还吹毛求疵挑不是,真就没有再丢人的了。” 看穿不揭穿,面对如此直言,萧氏脸色刷的红了。 “怎么?这位小姑娘,难不成你觉得这簪子值千两?” “值!怎么不值?” 小姑娘扔了张千两银票到店家手中。“这墨玉簪,一千两,我要了!” 店家的嘴顿时扬起,赶忙到萧氏跟前拿回玉簪。 可那小姑娘犀利的笑声又传来:“排场这么大,我还以为出手也这么大呢!哼,丢人现眼,连根簪子都买不起,摆什么谱。真是贻笑大方。”小姑娘拿过墨玉簪,在头上比了起来。 店家赶紧上前抱拳让少说几句,暗示小姑娘不要得罪了人。 店家这模样分明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萧氏脸面更挂不住了。 这要传出去,更丢人了。 “掌柜,万事有个先来后到吧?我还没说不要,你就卖予他人……” 哪知萧氏还没说完,小姑娘甩袖就往外走去,边走还边挖苦:“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要脸的,占着茅坑不拉屎,还不让人排队等着,这什么人啊!” 她的尖利直白一下引起了关注。 那边气煞的萧氏几人既没想到小姑娘说走就走,更没想到这丫头胡说八道,赶紧从里边出来。 萧氏一个示意,两个婆子便挡住了小姑娘去路。 “年纪小小,嘴里不干不净,也不知谁家……” “谁家也比你家强!还不让说实话吗?好狗不挡道,赶紧滚!” 而那边萧氏则已经冷脸告诉店家,那簪子她要了。 她最近受尽了气,眼下街上随随便便碰到的小丫头也来欺负她,这怎么受得了?小丫头骂的这粗鲁脏话传出去,自己的脸往哪儿搁?她的位置要被人抢,孩儿要被人抢,连根破簪子她还得不到吗? 可这边店家还没反应过来,那边一声尖叫已经出来了。 “你们仗势欺人——”之后,便见刚刚那墨玉簪已经掉在了地上,断成了三截。 瞬间,俩婆子,店家和萧氏都愣住了。 小姑娘却是抢先哭了起来:“你们欺负人。我银子都付了,你们还敢来抢!摔坏了,你们赔。你们是谁家的?你们赔我银子,陪我簪子啊!” 小姑娘接连的咋呼引来了不少人,而太子府的马车和太子妃其人也被人认出。不少人都瞧见是萧氏的婆子拦住小姑娘并伸手去拿小姑娘头上簪子。争抢间才落地碎了。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众目睽睽。 相比下,萧氏婆子口口声声是小姑娘自己不小心掉了簪子的言辞自然没人会信。 萧氏摊上麻烦了。 尤其众人听闻这是千两银子的宝物后,均冲着萧氏指指点点。 小丫头也不发怵。 “太子妃了不起吗?太子妃就能街头欺霸,就能强抢豪夺吗?你还没做皇后就这么嚣张?我虽没什么家世,但也不会怕你的。我要去报官,报官!我要告太子妃,告萧家。” 小姑娘又手指掌柜。 “我还要告你们铺子,我人还没走出去,你们便让人来抢我,你们干看着也不来帮我,你们也脱不开干系。莫非你们还想一样东西卖两遍?你们就是这么做买卖的?以后谁还敢来你们这儿!” 小丫头只管闹大了事。 人来人往,都给聚了来。 店家可不敢惹官司,一位是太子妃,还有一位虽不认识,但分明也是财大气粗出身不凡的主,怎能报官? 到时候官府两边不敢得罪肯定还是自家铺子背锅。不但要赔了银子,还要丢了名声…… 太子妃更怕报官,原本就地位不稳,这要再闹大,便丢了太子和萧家颜面,他们怕更得收拾她。到那时就不是银子的事了。若她的品行再被否定,连儿子的抚养都要丢了…… 可他们两方却不知,小姑娘就是料定了他们不敢报官才敢这么理直气壮地闹下去…… 偏偏店家也不能说算了,这好歹成本也是好几百两的东西,这…… 店家为了息事宁人,先将那张千两银票退给了小姑娘。 可后者还不罢休,嚎啕哭着闹,于是,小姑娘和店家几乎是不约而同看向了萧氏…… 为了将瘟神赶紧送走,萧氏咬牙赔了三百两做赔偿。 小姑娘怕狮子大开口会起反效果,委屈巴巴收了银子。离开时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全都是被人欺负的可怜样。 “诸位乡亲,帮帮忙。我可被欺负惨了。你们帮我看好了,我怕被他们追杀抢劫。我要是明日死了残了,定是他们干的!”小姑娘边走边小心翼翼回头看…… 萧氏又是一噎。她的确是打算找人跟着那小丫头看是谁家的姑娘这般猖狂,预备晚些再去收拾。眼下被对方当众这般挑破,她倒不好有个示意下去了。 胸口堵得慌,却偏偏还被店家示意到里边喝茶…… 赔偿结束,他们再要去查那小姑娘身份,却早就断了线索。 “所以,萧氏虽然欺负了你,可文兰帮你把仇报回来了。” 王玥正瞧着程紫玉额头伤口。她听说这满屋子的脏东西都是萧氏所为后便忍不住将报复告知了。 “文兰告诉我,那玉簪子很难修补。毕竟是墨玉,端的就是清高的架子。倒是可以用黄金将断处包起,可那般墨玉韵味全失,便成了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所以,那簪不说是废物,却也成了下品首饰。 那店家损失大了,绝对不可能息事宁人。至少会跟萧氏索要个几百两。 再上文兰得到的三百两赔偿,这萧氏天降横祸莫名其妙没了近千两,足够叫她气得病上几天了。而且事已闹大,很快就会成为笑话传出去,太子肯定会知道萧氏一掷千金赌气的事,到时候糟了反噬的还是萧氏。 所以这次她赔了夫人又折兵,想来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出现,也不会来欺负你了。怎样,听完你心情可好些了?” “文兰有心了,帮我谢谢她。” “咱们之间谢什么。我都难过死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做点什么,你……” “好了。”程紫玉唇边漾起了一丝笑。这到底是做了娘的人,想当日的王玥可是泰山崩顶都不掉一颗泪的。 程紫玉拉着王玥绕过主屋,往主屋后边更破败的一偏房走去。 推门进去,王玥的泪便止住了。 不是很大一间屋子,却很干净。 没有多少生活用品,但从炉子茶碗到床褥枕头都有。 入鼻也没有奇怪的气味,很干爽。 “这……” “我在这儿,对外看来是软禁,其实是保护。”程紫玉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午后入宫时,她便在试探皇帝对她的真实态度了。 所以才有了她故意重金去“疏通”冯公公。他是皇帝的人,皇帝的大概态度他定然清楚。他能收下银子,事实已经在告诉她,事态没糟透,或者说,他是得了皇帝允许用这种法子来暗示的。所以当时将军府外声势过头的侍卫,应该只为掩人耳目。 后来,程紫玉故意要求和知书私聊,其实这也是试探。若皇帝真的愠怒于她,压根就没必要答应这一请求。皇帝给她机会,应该是更希望她从知书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也是因此才给了她一个宽松又私密的环境,方便她从知书口中问出了不少东西。 当时程紫玉便猜想皇帝对她是信任的。 很快,她便对这个猜想越来越确信。 比如,皇帝压根没必要让她来御书房对质,直接拘了她问话,直接给她定了罪不是更简单?说白了,皇帝是想让她清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以期她能有应对。 比如,皇帝虽然面色愠怒,既对她砸破了皮肉,又当众故意骂她可恶,可说到底还是形式,从头到尾他一直在维护她,从头到尾事实都没对她有过真正不利的处置。 皇帝还故意让围了工坊,事实是怕她顾首顾尾照应不周反而被人有机可趁。皇帝抢先控制了工坊自然不是禁锢,只是为了保护。 同一道理,皇帝抢先对她做出处置,将她留在了宫中。“罪行”不少,皇帝必须做出表态,所以程紫玉肯定是不能继续留在将军府。那么宫里将是最好的安排。 宫中在上次太子和庆嫔那事后,防务一而再的严密。整个宫中基本做到了无隙可乘。留在宫里,程紫玉才是最安全的。 而且宫里的消息是第一手的,不仅仅是江南,朱常安和李纯那边也一样。她在宫里优势明显要大许多。 工坊被保护后,就让她完全没了后顾之忧。所以她才让柳儿回工坊去,自己安心待在了冷宫里。 也是想明白了种种,所以在皇帝提出要留她在冷宫后,她才一口应下没有半句不愿。 与皇帝私聊的那两句,更让她吃了定心丸。 多亏当日太后皇帝有让李纯继位却被他二人先后拒绝那事,否则这次她怕是很难让皇帝对她完全信任。 而她所住的冷宫这院,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严密过头了。在一般人看来自然越严密越显皇帝对她的愤怒,可程紫玉却理解成了保护。 皇帝分明是故意摆出来必当严惩的姿态以暂时绝了某些人的小动作。也免于一个个再上书上表要求对她严惩使得事端继续恶化。 他又故意默认了阿猫阿狗都能进入冷宫看她的惨样,其实说白了还是为了更好的保护。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此刻她必须是在受着惩罚才更能接受她待在宫中。 否则皇帝也不用给她再暗地里准备上一个干净的居所。 皇帝应该也在等着李纯和哲王回来。这会儿受的委屈越大,将来才能收获更多的利息。 …… 第六八一章 目的达成 “我怎会因为怕那些蛇虫鼠蚁才不敢进屋?” 程紫玉冲王玥笑。 “关心则乱了吧?你忘了,我可是经常上山挖矿,没少下泥池干活的。蛇虫鼠蚁我可没少打交道。” 而且前世的最后,她在安王府的经历可比这些还要惨多了。 朱常安为了让她忍不下去,早将她从身体到精神摧残了个遍。这个,真不算什么。 “我之所以留着那些脏东西没处理,是为了让看我笑话之人都高兴高兴,这般,皇上的压力也小些,盯着我想要将我剥皮拆骨之人才会以为我正受着折磨。所以,我便先吃点亏,才好让她们对我少点关注。而且,我掐指一算,你也该来了。” 王玥鼻翼和嘴角同时跟着抽搐。 “你知道我会这个时候来?” “是呢。我在等你。” “……”王玥觉得刚刚的眼泪白流了。 程紫玉猜到王玥会来。 文兰都早出现了,王玥怎会不见人影? 阿猫阿狗都被允许进来看她落难,王玥没有理由会被挡在外边。 王玥又没有可走动疏通之人,所以不存在耽搁了时间之说。因此,她只可能是得了授意才一直不见人影。 嗯,皇帝的授意。 只能是皇帝了。 大概从王玥向皇帝表忠,随后带着宫中侍卫强势回去安王府,再有上次张管事事件被皇帝赞许过后,王玥便彻底成了皇帝的人。 皇帝知她没有后路,用着放心。她也明白皇帝是她最好的保护,所以在皇帝的事上都全力以赴。虽然面上不显,但程紫玉却知道王玥对皇帝的投靠。 程紫玉也注意到,自己进了冷宫后皇帝便连个內侍都没派来过,她当时便猜想皇帝会让王玥来。 谁都知道王玥与自己关系不错,她来探视更顺理成章,而不像皇帝若派来內侍反而引人瞩目。 时间越晚,程紫玉便越笃定这个猜想。 果然,王玥来的时候正是太阳落山时,这是算好了宫中人等都各回住处,也是宫门落钥之前的最后时刻。 程紫玉见王玥身后跟了好几人。且有俩生人。 她五感好,一下便闻到那俩生人身上有淡淡的草药味,俩人还背了两个包袱,她猜想这来的大概是医者。而能带着东西进入这里,显然是被允许过的。除了皇帝,还有谁? 皇帝应该是不放心自己在御书房时不叫人放心的身体状况,又不愿流露关心再派了御医前来会惹麻烦,这便让王玥带了人来给自己看病。 所以,自己先前的推断都是对的。皇帝相信自己,正在全力保全自己。 “你知道我来干嘛?” “天色已晚,你带了大夫前来,才不会叫人注意。你要帮我看额头的伤,膝盖的伤,还有白日差点晕过去的病。已这个时候了,今晚不会有人再来,你正好来帮我捯饬打扫一番。我若没闻错,你应该还带了好吃的来。” 王玥无言可对,鼻间哼哼。 “还有没有其他?” “有!我这里来来往往太乱了,皇上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你来收拾残局的吧?” “程紫玉,我好悔啊!我急急忙忙生怕你难熬,又怕你出事心里着急,几乎小跑而来,到这会儿后背还没干。早知就该让你在这儿慢慢等着,享受暗夜来临的煎熬……” 王玥气呼呼,还以为会收获程紫玉的一份感激涕零。倒是没想到,对方竟是早就算得透透的。 程紫玉的猜测,的确都对。 王玥不但带来了人,带来了药和食物,还是有目的的。 “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么你欲如何,你说吧。你放心,我虽忠于皇上,但也不会不顾你。只要对你有利,你只管说只管吩咐。” “王玥,谢谢你。”程紫玉拉住她手,“我记在心上了。不过,你带来的人……” “可信。自己人。” “那就好。叫他们先别收拾了。或者,弄得更糟糕些。” “……” 两人回到主屋,內侍正在抓蛇。 不太好抓,几蛇只是被棍子笤帚赶到了墙角,內侍正拿了袋子要去套。 程紫玉上前去,王玥原本还不明所以,但很快便睁大了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程紫玉会直接徒手去抓蛇。 那蛇已经受了惊,一下便开始扭动并张口吐信。 “抓七寸啊!你们还不去帮忙?”王玥急得直跺脚。那个医者却轻声在她耳边让她别急,说这是无毒蛇,不会有大危险。 王玥不由暗骂,自己又白担心了。 程紫玉不确定是无毒蛇怎会上前?程紫玉怎会不知要抓七寸?程紫玉若真要抓蛇早就能抓了,也不用等到这会儿吧? 自己还真就关心则乱了。 萧氏又不是傻子,也就是来折腾,来吓唬,来恶心程紫玉,哪里敢放毒蛇。她定是觉得这院破烂又久无人居住,多有蛇虫鼠蚁也未不可。这院今日不少人来看热闹,萧氏又料定程紫玉没有实据指控是她所为,这才有恃无恐敢动手…… 王玥顿时明白程紫玉要做什么了。她这是故意引蛇相咬,却又不仅仅是苦肉计…… 那边內侍拿了棍子去帮程紫玉挑蛇。 蛇头一扭,便一口咬在了程紫玉手上。程紫玉另一手指甲却是狠狠一掐蛇尾,蛇吃痛一挣,伸出脑袋又一口咬到了正试图去抓它七寸的內侍手上。两人就这么与蛇“斗”上了…… 程紫玉一个眼色递到了王玥那儿。 王玥顿时明白了。 “知道了吗?你们跟我前来探视郡主,到场却发现郡主九死一生,正与蛇搏斗。咱们来帮忙,却反被咬了。” 王玥又示意了一个內侍,指着墙角另两条蛇:“你,也去抓条蛇。” 內侍一脸要哭的死相:“主子……” “被咬一口一百两,事后程紫玉结账!”王玥说一不二。 众人偷偷瞧向程紫玉,见后者正恶狠狠盯向王玥,却并不曾开口反对,便是默认了。他们顿时鼓足干劲。 咬几口的事,小事啊!发家致富就看这蛇的表现了。 众人七手八脚上去抓蛇,有个內侍动作快,抓了一条蛇就满院子跑起来,那蛇在他手上倏地缠上,闷头就连扎了几口,他却傻乎乎笑得不亦乐乎…… 众人酸了,纷纷效仿,各自动起手来。 可惜几条蛇先前在屋中已与鼠蝎颤斗许久,只稍一折腾似乎就没了力气。还有俩没被咬上的內侍一咬牙,跟那医者要了银针,取了钝头,照着蛇咬留的痕,在手上硬生生给“做”出了个咬伤…… 话说王玥的心腹丫头香儿也想挣银子,却又对自己下不了手。 这不,王玥便帮了她一把,直接将她给推到了墙上,硬生生给她手上磨出了两道长长的,翻开了皮,沁出了血的擦伤: “你这是为了救人,拿棍子打蛇,却被蛇逼到墙角给弄伤的!记住了!”王玥拍了拍香儿肩。 “程紫玉,这个也算百两哈!”王玥笑。 程紫玉好笑又好气,再次默认。 有个內侍在王玥的示意下还给放了点血,将院中的地面也做成了血迹斑斑。一看就是惨不忍睹样。 程紫玉给了王玥一眼神后,王玥便开始了表演。 她厉声尖叫,喊着来人,随后打开了院门。 院外侍卫被她声音吸引已在飞冲过来。 “救命。”她红着眼睛一脸惶恐。 院门大开,侍卫冲了进去。 瞧见有蛇伤人,侍卫也是变了面色。 最前边的侍卫长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几蛇给砍成了七八段。顺手,又把地上几条蝎子也给砍死了。 王玥的內侍尖着嗓子喊了起来:“我们进来时就见郡主正与满屋子的蛇蝎搏斗,太可怕了啊!我们来帮忙,却一个个都被蛇咬了!还有个丫头被蝎子给蜇了!” 王玥说:“我怀疑有人想要谋害郡主。” 医者说:“这蛇似乎有些问题。战斗力太强了!” 而程紫玉则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手上蛇伤瘆人。 这般动静再次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宫人,只不过这一次,所有人都被挡在了院外。但不少人都通过敞开的大门瞧见了诸多伤员,地上血迹斑斑,满地蛇虫鼠蚁尸体…… 很快,除程紫玉以外的伤员一个个被抬出扶出,脏东西也叫侍卫们全都清理了出来。 这一次,冷宫外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宫人全都看清楚了。 事实摆在眼前。 果然,郡主刚被囚,就有人要动手吗?显然是有人要对郡主下杀手呢! 王玥和她的人一口咬定这蛇不一般,一定是被激发过了野性,虽然无毒,可逮人就咬,说不定是被训练过的……她话里话外要求侍卫彻查。 可蛇全都被砍了个七零八落,还有好几截蛇身被王玥的奴才和侍卫们踩了个稀巴烂。想要通过蛇来查已不可能。 王玥和侍卫们一道求见皇帝,要求皇帝彻查今日所有来过冷宫之人。 再一查,发现院中的食物和水都被刻意污染过,就连器皿都没有一样是干净能用的。 皇帝愠怒,正好借此发作并作了处置: 一,锦溪郡主尚未被定罪,只不过是留在宫中配合调查,所以不管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的,都严惩不贷。责令侍卫长将今日进出过冷宫的名单送到他手上。 二,即日起,没有他的手谕或口谕,所有人不得进出冷宫。 三,所有送到郡主跟前的水和食物必须经过查检,保证无毒干净。 四,为防郡主有不妥,王侧妃可每日进到冷宫探视半个时辰…… 就这样,程紫玉的目的都达到了。 这不是苦肉计,准确说来是用一个伤口来解决后患。 如此,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再也不用应付那些恶心的人和事。 她的住处将会更安全,她的吃喝也可以放心。 没有人可以进出,是最大程度的自由。而此刻的她们尚不知,就这一点,很快就帮了她们之后的大忙了。而今日此举,又将是何等的明智。 此外,王玥也可以顺理成章每日给她带来京城,江南,文兰以及工坊那里的各种消息。夏薇她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会让王玥帮忙。如此,她便有了与外界沟通之机。 程紫玉也是猜到皇帝会做此决策。 王玥这个时候过来,分明就是打算扫尾给皇帝创造契机可以将这院子保护起来。一天就足够了。皇帝既然要保护她,怎么可能每日都让阿猫阿狗随意进出并对她作践。 程紫玉正是摸清了皇帝心思,才索性将事情闹得大了些。皇帝果然配合上了,顺着就安排了下去…… 当然,程紫玉并没有告发是萧氏放了蛇。由于没有证据,所以她若指证,反而会被萧家认定并咬定,她是因为与哲王勾结的立场,故意在报复萧家和太子。所以,她索性就无辜了一把。 事实证明,“疑似”有时候比证据确凿更可怕。 若没有证据,似乎越显得害者人手段高明。 很不幸,今日来的人虽不少,偏就萧氏带的人最多,地位也最高。而萧氏出去时,表情也最丰富。自然,第一个就怀疑上了她。 而且一排查,发现萧氏今日入宫虽名为向皇后请安,却只在皇后那儿待了不到一刻钟,反而在程紫玉这儿停留了近两刻钟。谁看她都是特意奔着程紫玉来的。 而宫外今日萧氏一掷千金抢墨玉簪之事也传开了。时间正好是出宫后,行径的嚣张和鲁莽恰好与冷宫遭受的胆大报复相一致。 太子也受了牵连。立马有人开始传谣,萧氏所为乃太子授意,杀了程紫玉便可以死无对证,甚至可以做成程紫玉畏罪自杀,那么待哲王回来,便是任由摆布的板上鱼肉……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如此,萧氏倒了大霉了。太子和萧家都饶不了她!” 王玥正帮着程紫玉额头上药。“要说吧,去年第一次瞧见萧氏时,我还觉得她是贵女典范,颇有皇后风采。可就是那次掉了牙,破了相之后,你说她做事突然莽撞就罢了,还怎么一下就鼠目寸光且没脑子起来了?今日对手是你也就罢了,可就文兰那小丫头随机应变都能轻易对付了她,她可当真是一落千丈了。” “是呢。她对过去太在意,对将来更不甘,整个人都魔障了,心眼也越来越小。若不是她性情大变,难成大事,还拖后腿,太子和萧家怎会放弃她?” …… 第六八二章 你疯了吧 王玥挑起眉笑了来。 “萧氏那里,你还要不要继续对她报复?眼下倒是简单了。文兰的那个丫头只要随便出来受个伤,什么都不用说便足以栽赃在她身上。哪怕没有证据,也会有不少人信。 不但萧氏没好日子过,太子那里也足够喝上一壶的!我若没记错,太子还欠你人情吧?今日他不但没对你出手相帮,那些踩你的还有不少他的人吧?你想不想报复回去?” “算了吧。过犹不及。经此之后,萧氏完了。我看她今日怨气极重,对她来说,一切尽失更痛苦,将来被亲妹压制更是没法忍受。对她出手,还不如让她好好受着……” 太子那里也一样。既然朱常安和朱常珏都开始行动了,那么他这块大石头哪里需要她动手。那两人联了手,不把他挪开也会把他炸开。 “文兰处境不太好,告诉她,绝对不能再做任何激进和冲动之事。多少人都等着抓朱常哲的错。你让她好好在家待着。那个小丫头,一定不能出府!” “好。”王玥也不愿朱常哲出事。她想的很明白,只有哲王继位,她才有可能保存一身荣耀,过上好日子。所以她早就站在了文兰一边。 不过,即便不能肯定蛇是萧氏所放,今日所有进来院中取笑欺负程紫玉的人,都被彻查并得到了一定处置。 有的被罚俸,有的挨了板子。 程紫玉这一个小小伤口,可报了许多个仇。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太后从慈宁宫调了两个亲信来帮忙洒扫收拾,又送来了不少干净素雅的衣物,药物和生活用品。这一次,宫里宫外都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了。 芳嬷嬷更表示,会每日一次送补品过来。 只两刻钟的功夫,程紫玉这住处便被收拾地像模像样了。虽然简朴,但干净,那也就足够了。 王玥带着那个医者给程紫玉把脉。 医者眉头紧蹙,开出了一副药来。 王玥瞥了眼,神色一下凝重。 “程紫玉!” 周围还有奴才在洒扫,王玥欲言又止,不好说什么。 她咬了咬牙,还是将大夫拖去了外边问了几句。 回来之后的王玥一脸苦色“什么意思?你究竟背着我们做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你只管如实禀告皇上就行。但是得私下,单独禀告。” “你确定?你疯了吧?” “我很严肃很确定。”程紫玉冲她一笑。“我不会有事的,我会照顾好自己。还有,记得保密!” 王玥跟见了鬼一样看程紫玉,再问时程紫玉却又再不肯就这事多说一个字了。 于是,王玥是等抓来药,熬好后,带着药渣,一步三回首,一脸不明,几分怨气离开的…… 程紫玉喝了一大碗药,在脑中一点点捋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一夜无眠。 早朝结束后不久,冯公公就到了,说皇上要问话,将她请去御书房。 御书房里,已有不少大人在里边说话了。 程紫玉便静静坐在了外间,闭目养神,等着皇上的召见——当然这只是一般人的所见。 事实程紫玉是在全神贯注,听着里间传来的种种。谁叫她耳力好呢,在一般人耳里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她这儿至少能听个七八成。 听——这便是她前一日向皇帝提出的请求。 她实在不想做睁眼瞎。她亲自来听,来感受,也总会比单纯依靠王玥带来的消息要可靠。 她也是来找,看能不能从这些人的交谈和争执里找到什么。 虽不合规矩,但眼下形势实在不好,皇帝知道她心思缜密,便应下了。皇帝最近心有余力不足,想着反正也不会给她任何决策权,就是让她帮忙分析而已。就把她当成李纯相信又如何…… 今日御书房明显没有昨日那么多人,最多,大概不超过十人吧?听他们相互称呼,应该多是内阁成员以及几位高官大人。 可这一听,便叫她心头一阵慌乱。 西北路里,远路调来的大军已经与被北蛮堵住的白恒安王军接应上了。 六万大军压来,原本意在朱常安的北蛮联军压力陡然增大,他们不敢强拼,也不敢堵住前路,只能战略性开始北撤。 可他们只撤离了几十里便占据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地安营扎寨,丝毫没有再退之意。 白恒带人试着驱逐,可对方地形优势太大,贸然压上损失太大。 白恒倒是想包抄,可此地距离京城只有不到五百里。这个距离太危险。万一被调虎离山,京城门户便在对方视线之中了。 就这样,白恒大军与北蛮联军就这么在京城北面五百里处一字排开对上了,颇有几分大战一触即发的意思。 白恒来信表示,北地将入冬季,北蛮支撑不了多久,不如以静制动? 朝中大部分声音都认为此计可行,而且可以想法子拖延北蛮的撤离。只要运筹得当,更可以提前设伏,在北蛮撤离时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更有人提出,既然北蛮对安王志在必得,那是不是可以利用安王来个诱敌深入?埋伏加包抄,既能将来兵全歼,还可以阻断北蛮的兵力补给。 北蛮碍于是联军,肯定顾首顾尾只想保全自家本部,加上季节原因,一定不可能全面压上而只会行保守攻击。 只要策划得当,这次定可以打对方个落花流水,可保接下来几年的西北安定…… 的确是个好主意,让皇帝也心动了。 白恒今年在老四的事上尤其不听话,有必要抽调回来放在眼皮底下敲打一番了。所以若能有机会趁着就近将北蛮收拾一通,那么对方伤筋动骨,哪怕没有几年,就来年,肯定是不可能蹦跶了…… 当然也有反对派,认为大周今年四处开战,军费吃紧,民众怨言甚广,应适当保守些,能拖便拖,实在不该在北面再大规模开战…… 两拨人各自有理,一时争执不下。 有人提出既然北蛮是各部联军,能不能先去试着挑拨一番。与其大动干戈,不如内部瓦解。只要北蛮不够团结,只要有机会逐个击破。那么大周有兵力和粮草优势,还有人数优势,一切问题自当迎刃而解。 此计倒是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 而程紫玉闻言在想的则是此时此刻,朱常安倒成了个诱饵了。不少人的胃口被挑起,反而不愿北蛮退军,而想借机大战一场。 就连皇帝也没有再继续提出要将他强行召回之事。那么朱常安是不是已然不用回来了? 可朱常安究竟在做什么?朱常珏都蠢蠢欲动了,他还没有确实行动?他还在等什么时机吗?他的军权在白恒手上,身后就是对他来说龙潭虎穴的京城,他还能翻天不成? …… 。 第六八三章 形势之变 御书房里传来的动静一波又一波,此刻尚且如此,可见今日早朝之热闹。 昨日御书房的种种今日再掩盖不住,对朱常哲和康安伯的诸多不利,对于程紫玉和程家的指控,已全面爆发开来。 今日早朝各方势力各为其主,到最后吵得不可开交。 消息报:江南那里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刻意夸大洪泽之事,疫情再次大规模爆发,多家善堂都被找出了陈腐坏粮,就连赈灾粮也出现了问题。百姓闹得很大,尤其是洪泽地区的百姓,更是全都挤到了衙门跟前讨要说法。 听几位大人的意思,早朝最后还是皇帝收到了什么加急送来的消息,随后被强行结束,推到了明日再议。 此刻皇帝正是召集了一众得力大臣就刚收到的第一手消息先行讨论。 关于朱常安的这个议题刚过,焦点便转到了康安伯那里。 康安伯依旧与倭寇群纠缠在东海。 他应该尚不知皇帝召回哲王之事,所以尚且毫无应对,依旧与倭寇僵持在了那处海峡。 朝中还是有很多人对康安伯以逸待劳的打法表示质疑,再次断定他就是故意拖延既求军功也为军饷,更为营造东海紧张局势以期来年兵力军饷不被缩减…… 皇帝也是迫于压力,下了一道诏书,命康安伯抓紧时间,务必速战速决。 有几份奏折被送进了御书房。 是江南来的。 有大人读来,说是前两天江南地区再次迎来一场暴雨。 这场雨不过只下了一夜,却造成了多人伤亡。 有人死于山泥倾泻,这还属天灾,可以理解。但竟然还有人是避雨摔死,走路栽河里淹死,田里收工脚滑猝死……怎么看都邪门! 更夸张的是,也不知怎么,洪泽湖一夜暴雨后,浮起了多具尸体。 原本碧波荡漾的湖上粗粗一看足有十多具浮尸。 渔民们炸了锅,一时间洪泽湖里无船敢入。有说是水怪吃人,有说是天神发怒,顿时惶恐遍地。 尸首被官府全都打捞上岸,总计十六人。 查对身份却发现这些人皆是曾参与过大坝修建工作的外地工人。工头到场后拿出记录,表示这些人都领了工钱回老家了,不应该还在洪泽。 可很快,当死者家人前来认尸时,一个个都闹了起来。 家人们异口同声表示,死者的确是他们的至亲,但一直没有回家。他们也一直都在等儿孙回家。本听说大坝修完,猜想孩子多半是路上耽搁了,这两天就可以到家,却是不想,原来是发生了意外…… 在场这些百姓并不是来自同一地区,可言辞却出奇一致,而他们的伤痛哭嚎也都发自肺腑,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作假或是撒谎。 可工头确认,说工期结束后,他们便理当回家了,没可能还驻留洪泽的。 仵作到了,很快便确认,这些尸体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且从尸体状况来看,泡水时间应该不短。若是早先就被人沉入湖底,理应前几天就该浮于水面,没理由到今日才一道浮尸…… 这话一出,怪力乱神说更多了。听着都只觉得后背发凉。 洪泽地区民众最近因着早先大坝缺口,所以对大湖尤其关注,且洪泽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渔业来源,这事注定遮掩不了,一下闹开了。 那十几家一起要求官府给个说法。 只因有人暗搓搓给了他们暗示: 大坝的修建本就问题重重,早就有偷工减料,草菅人命的说法。很有可能是大坝修建过程中或因材料缺漏,或因赶工不及,或是偷工省步骤,流程和操作不合规矩而出了人命,是官府怕担责,又怕要抚恤,便搞了“失踪”,实际是将死人全都沉入了湖底…… 这说法越来越确实,说谁家渔民亲戚在哪天晚上就瞧见有官兵拿了草绳绑了什么重物,给扔到到洪泽湖里。此刻想来,被扔下河的大概就是这些尸体。应该是时间一长,草绳或腐或被鱼蟹咬食,所以尸体没了束缚。在暴风骤雨后,湖底淤泥松动,尸体也就漂浮起来了…… 这些谣言煞有其事,不但那十几死者的家人都信了,就连大部分的洪泽百姓也深信不疑。 且谣言断定,说这些尸体还只是运气好能浮出水的。若官府有胆量,便将所有参与大坝修建的工人名单公布出来比对,他们相信,还有更多遇害者尸首被沉在了湖底…… 令人惊讶的是,还真就有百姓拖家带口一道来讨要说法了,都说是家里的谁谁,是在大坝修建中做的什么什么,按理前几天就应该到家,可到今日还不见人影…… 如此一来,不但是洪泽,整个淮河流域都炸了。 深信之人已越来越多。 因为这些百姓并没撒谎。 确实,不少该收工回家的都消失了。家里人,邻居,村上人,镇上人几乎都能作证……正由于当日被挑中修坝觉得多有光荣,所以他们家周围几里乡亲父老几乎是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先不说大坝何等偷工减料,上次缺口造成了多少损失,单就人命便已背负了几十条。这还得了? 于是乎,民愤一再被激化,淮河流域几大衙门这两天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又有奏折来报,加上哲王,程家,倭寇,病疫,灾情,善堂等多番变故后,江南人心已是大幅不稳。天灾人祸,带来了大量埋怨,朝廷威信全无,百姓对朝廷和皇室的不满几乎已经达到了几十年来的最糟地步…… “当地官府都干什么去了,没去查吗?”皇帝大怒。 “查了,第一时间便在彻查了。官府觉得这次事和上次大坝缺口一样,应该是被人暗算了。可洪泽水域辽阔,渔船又不少,哪条船若真要晚上冒雨抛尸湖中根本没有难度。 当地官府怀疑,幕后人早就杀了这些人并泡在了水中,只等时机将这些尸体扔出。而那些失踪之人应该也是被幕后人给抓走了。为的,便是营造当地官府残暴,凶狠,不顾功绩利润不计人命的形象……” 御书房里一静。 到了此刻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当地衙门是真和哲王沆瀣一气,在大坝修建中做了许多不堪之举,此刻开始了推脱。 还有一种就可怕了。谁的胆子这么大,这么手段这么狠,谁与朝廷的仇恨这么大? 很多昨日还觉得哲王不可信的朝臣这会儿开始动摇了。怎么看,一切都不简单。 皇帝按着太阳穴。 拿人命说事,这样的手段,他熟悉。这样憎恨朝廷的,此刻他脑中第一位便是自己的长子。 “若真是有幕后人的手段,那朕问你们,对方藏尸十几日才暴尸,是不是意味时机已到?那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御书房更静了,几乎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想到,这个时候康安伯被最大程度牵制在东海,而倭寇的来势使得江浙的很大一部分兵力已被补充输送到了康安伯手上。 再有两江衙门上下被停职彻查,似乎整个江南……有点空啊! 不管是从吏治,还是在兵力上,都显空洞了。再加糟糕名声,怨声载道,这个时候岂不是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若真有人有异心,此刻岂不正是他们求的?岂不正是最好的机会? 尤其京城距离江南足有两千里,真要有什么,一来一回,没法快速应变啊。 这一点,皇帝想到了,程紫玉和众大臣也想到了。 皇帝正与众臣商定,看是如何进行江南地区的稳固。是派兵还是先安民?若要派兵,康安伯那里的人肯定是不能抽调,西南还在打,中部兵力不能动,真要增兵,最好只能北兵南调了…… 这边还没商量好,却是又有一奏。 离奇一出。 又是洪泽湖。又是一桩邪门事! 先前哲王奏请,皇帝亲题,工部负责,一个多月前刚刚立于大坝边的那歌功颂德的巨型石碑竟然离奇从中间裂开了。 那深深的裂口在皇帝的落款和章鉴红印处尤其严重,几乎是让落款四分五裂,看之不清。 坏兆头! 有人开始传播这是现皇帝德不配位的表现,是老天对洪泽大坝这一言过其实,不堪一击,虚夸造假的“千古功绩”看不过眼而震怒,还有说往年的风调雨顺在今年变成了灾祸连天,分明就是来自龙王的愤怒,就连满天神灵都对现皇帝和现朝廷不满。 更有人议论,现皇帝骄奢淫逸,贪图享受,一边好高骛远只求功绩,一边却不管百姓死活,盘剥商人,效仿炀帝一掷千金进行南巡。对内残杀子嗣,对外强力镇压,朝廷腐蔽,吏治混乱…… 似是为了印证这些说辞,很快有人发现那石碑还沁出了红色,就像血,才一夜的功夫,石碑就被染红,瘆人无比。 有人说,老天看不下去,赐下一抹红色遮掩石碑题字。有人说,是死在大坝下的冤魂不甘,这是用红色来伸冤了。 还有人说,这分明是大周气数已尽,只能用鲜血洗涤浸染罪过…… 再联想到前两日那场雨带来的许多莫名没道理的伤亡,没法不让人往神怪天意方向走…… 人心惶惶下,求神拜佛之辈也多了。 某些大师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被有心人套用了,短时间内就扩散开来。 用顺应天命开始来暗示改朝换代…… 这份奏折几乎叫皇帝气晕过去。 他努力了一辈子,他的千古功绩,最终竟然被人编排成这般? “谁愿意带朕手谕去一趟江南?”皇帝按着脑门问。 头疼得很! 不过,这口气还没歇下,一切还没商定好,又有八百里加急到了。 手捧茶碗的程紫玉顿时手抖不已,因为她认出了,来送信的兵士身上的甲胄是李纯军中的标识。 她不会看错。 西南来的。 她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得到李纯的消息了。 西南来报,大军进山月余,打了几场漂亮仗,可在一次追击行动中,李将军带领的先锋队失踪了。 一番探查才知,是对方设了埋伏。 他们刚得到线报,李将军带了三千人被围堵在一座山顶。 那山瘴气很重,即便外族不采取任何手段,也无人能在山上存活超过一个月。若线报无误,李将军已经被困超过半月。也是由于瘴毒,连信鸽也无法飞出,这才叫他们始终没能得到消息。 周军进行了打探,发现外族军的确出动了近两万人手,将线报里所指的那座山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甚至笑称,李纯和他的人若再不乖乖投降,他们便直接放火烧山了。这个季节,山要真烧起来,那就鸟兽无存了…… 周军副将带了两万人正面压上,总算探清了虚实——线报无误! 山上确实李将军和他的人。李将军也放出了信号弹求救——那信号弹作假不得,是李将军随身携带最重要信物。 周军组织了突击死士队上山,代价不小,可回来的兄弟九死一生,压根就没能突上山去,表示外族在山下设了许多蛇阵,毒林,加之迷雾重重,对方设伏无数,压根没法上山。 他们倒是找到了不少被围兄弟往山上撤离时,为了减轻负担扔掉的一些无用装备,比如马鞍之类,更确认兄弟们此刻处境堪忧。 此刻,西南大军已没有选择。只能尽可能给守在山下的敌军施压,却又担心将对方逼得太紧后,对方会直接一把火放下去…… 可他们若再这么等下去,又恐李将军他们不但会支持不住,还容易在虚弱之时遭了对方突击,届时几千将士很难有还手之力。李将军和他的人极有可能被俘。对方会拿了李将军来谈条件。 所以,此刻西南大军犯了愁,进也不是,退也不对……副将来报,唯一可稍安心点便是,李将军随军带有军医,也配有大量解毒药,应该能勉强在山上撑过两个月。 李纯对西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时间,整个御书房都静了下来。 皇帝声声咳起,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苍凉。而程紫玉也是心头一慌,双腿绵软几乎抬不起来。 瞬间,她的头疼得厉害。 前世的此刻,李纯已经在准备凯旋而归了。没有这事! 绝对没有! 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可显然,这是整个一出大配合。 是朱常珏吧?他一定是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对西南局势做过什么引导或是捣乱了。 程紫玉只恐,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出对李纯的瓮中捉鳖…… 皇帝也暂时放下了对江南的处理,先一步手书了一信给西南军副将,让其尽量拖延,试着去与南蛮谈判,再试着找一找,看可有其他突破点。 他又点了朝中一位得用的猛将速速前来御书房。谁都能听出,皇帝声音里的颤抖…… 第六八四章 天降真龙 ♂?,, 李纯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再次显现,此刻的他无比懊悔将其派去了西南。 皇帝有口难言,他原本只想给李纯上升再提供一个契机的。他想等李纯带着功勋回来,老五的条件也成熟了。 他是想送李纯一个从龙之功,送李纯一个勋爵,也送老五一个可以为其保驾护航的有力臂膀的! 如此这般,他也就可以安心等着那天的到来了。 算盘打得很好,可到底还是出了变数。 他突然现,眼下局势有几分四面楚歌后,他最信任之人不在身边,连个能为他分忧解惑之人都没了。 除了担心李纯安危,他自己的安感也没了。 他心里只反复有个声音李纯不能出事。 皇帝召见的武将很快到了,皇帝直接给了他任命,并命其迅点三千精兵明日先行启程,后续兵力和补给将很快补上。 皇帝嘱咐他,力保证李将军安危。 皇帝又点了一使者,提出了同样要求,命其前往西南与南蛮进行谈判。若最后无法,便舍弃部分利益换回李将军…… 皇帝下此令没有丝毫犹豫。 御书房内也无人反对。 程紫玉的脑子有些乱。 她不知道李纯是真危险,还是敌人故意将他拖住在那山上。那一刻,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御书房的外间挂着她给皇帝制的陶板疆域图,她渐渐看着便出了神。 顺手拿了纸笔,她胡乱写画了起来。 她脑中其实还有不少前世今生的疑问,她得赶紧罗列整合一番。 听着,写着,两刻多钟后,有侍卫一脸风霜紧张,匆匆跑来,报的是又是一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心头再次一阵急跳,让程紫玉忍不住侧耳倾听。 不但是个坏消息,还是个石破天惊的可怕消息。 前一阵子,有传言,东海南海接连出现了仙岛。传说岛上仙山楼阁,钟灵毓秀,是有如仙境般的存在。而岛上原著人皆丰衣足食,无灾无病,得享逍遥百年,那是个有如桃花源一般的存在…… 这传言本无人当真。 直到有船只亲临上岛眼见为实后。 一渔船好几十人,因飓风漂流上岛,现了这真是个既有婀娜仙子,又有许多道骨仙风的百岁老人之地…… 他们不但得到了救助,还受到了款待,更目睹了岛上没有争斗没有恶言,父慈子孝,和乐融融,无忧无虑,只有团结欢笑,只在话本美梦里才有的家园。 这可不正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渔民返家后,传言开始散播。 而后有渔民拖家带口开始往岛上迁移。 关于仙岛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前一阵的官府虽有所耳闻,但因着传言离谱,又忙着东南沿海与倭寇的大战,并未过多关注。但这两日,这传言一下就爆开来,就连江南江北甚至鲁地都传遍了。 前几天沿海各地均有所谓的“异象”出现 有大鱼搁浅,剖开腹部惊现美玉,一整块的极品玉璧,上隐约有雏龙脚踩祥云腾空出世的图案; 有人听闻夜半有仙乐飘飘,方位来自东方海上; 鲁地,江浙,福建沿海的临海处均有大型礁石一夜之间变红,上有图案,细细辨之可见凤凰…… 天降异象总叫人心生不安。 但玉为贵物,龙凤呈祥,有人猜测莫非是有圣人自东方降临? 再结合先前传言东方仙岛的种种,一下玄乎其玄起来。甚至有人家中有事就往东方拜,更有不少人开始询问仙岛之事,有越来越多人开始追随东投之路。 可前两日,有“仙人”、“道长”之流开始言之凿凿 近日夜观天象,紫微星亮,东方红霞逼人,大有驱恶避邪之势。所以,不是有圣人降临,而是有真龙天子将现! 真龙自东而来,很快便将驱散一切邪祟,用天地正气来将所有污秽洗刷一净! 这言论再配合这两日那些“龙王的震怒”之说、老天对洪泽惩罚之说、满天神灵对皇帝朝廷不满之说,冤魂索债之说,大周气数已尽之说……更使得整个传言前呼后应,完整到经得起各种推测,引得所有人“恍然大悟”。 这种神神叨叨的传言,恰恰最能满足民众的好奇心。 而江南和闽浙沿海这一年来没个消停,百姓受尽了海盗,倭寇,和其他天灾。他们对朝廷各种骄奢淫逸,腐蔽盘剥,无视百姓的不满和怨言早已被激起,再被暗中的那些势力煽动和挑唆后,此刻明里暗里,矛盾越激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等待那推论中的新龙出现。 而这条所谓的新龙还真就没让他们等多久! 前天,终于在半年的消失后,图穷匕见。 朱常珏有动静了。 他的出现,带来的是一次最大程度的正面挑衅。 不知何时,他竟霸占了东海几岛,也就是传说中的那一片仙岛作为据点。 前日午时,他自立为新皇,称“珏皇帝”,宣布要还天下一个清明,并宣布,即日起,将力讨伐大周。 朱常珏依靠他在江南的暗中势力,在宣布自立为皇的那一刻,讨伐檄文便已被纸鸢放飞的形式,在整个沿海和江南地区扩散。 几十万份的檄文从天而降,官兵压根没法去压制和阻止。 整个檄文先礼后兵。 诚恳的言辞先表达了他的孝和义,尊师重道守礼秉节的他不敢忘记祖宗遗言遗志,他始终没忘他是老朱家的骨血,他要将祖训扬光大,要让大周千代万世繁荣,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他不能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他要报养育之恩,成才之德,所以他此番讨伐并不为改朝,只求换代。 所以,他连他先前的封号也不会改,他会继续沿用祖父在时赐下的名,以表明他对大周的忠心,对祖宗的孝,这些恩情,他会永远铭记在心,他誓会为守护大周的安定而努力! 所以,他并不想挑起大规模的战争,他只求推翻现如今黑暗腐蔽的朝廷,他只求一青天白日,只求一朗朗乾坤。 所以,他的最终目的便是希望他治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过上无忧无乱的好日子,就像他此刻治下的那片领土上,所有百姓脸上都洋溢幸福一样! 随后,他大倒苦水,夸大了朝廷和皇帝对他的压迫,对他和他生母妻妾子嗣赶尽杀绝的残忍,烧杀他满府几百口人的罪恶…… 一个故事的编排,他把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在压迫中隐忍了二十几年,因为需要给亲皇弟铺路,所以被逼上绝路,九死一生被心腹从大火中救出,躲避了上百次追杀,最后不得不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可怜皇长子。 好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所有的一切都似是考验,有能力得天庇佑的他到底有机会展现了自己的实力。他正在一点点实现他的抱负和理想,他把东海那些荒岛变成了人间仙境。他的梦想正在一步步的实现。 接着,他开始细数了现皇帝的的罪状十六条,既有皇帝对内,对宫妃,对血亲的残酷,也有对外,对官员,对百姓等的残暴。 比如不遵祖训,废坏纲常,纵容哲王,力压诸王,人心叛离,天下厌弃…… 然后是对朝廷和哲王等人的各自十几条指控…… 总计四十九条指控,将那檄文纸写得满满当当,更叫读文人无不心惊! 朱常珏到底曾在朝中势力不小,手伸得又长,知道的秘密不少。此刻真真假假,半遮半掩,避重就轻,再本末倒置一番,一条条都被他宣扬得似有理有据。 在一张张檄文的最后,他先是表了态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他又呼吁所有有理想,有抱负,有才华的有识之士;被压迫,被欺诈,被轻视的百姓;天下所有有血性,想反抗,想过好日子的人民都加入到他的队伍,都投奔到他的治下,都能在自己的故土上也建造属于自己人间仙境般的家园!…… 檄文很激昂,煽动很有力,覆盖面也出奇之广。 最后那句更让那些哪怕不会投奔他的人,不愿背井离乡之人,也忍不住做着他描述里的梦,现实的反差,只会让他们对现朝廷的不满越来越大…… 多少慷慨,多少热情,多少热血都被激出来了。 那些“活神仙”,“得道真人”再次出现了,他们欢呼雀跃,他们振奋无比他们等的天选之子出现了!紫微星指向的真龙天子出现了! 果然,先前老天带来的大风大雨是正确的!果然老天帮着遇难者伸冤是因为看不下去!果然老天早有指示,让那巨石开裂,让那血洗功勋碑! 上苍早有安排! 果然,天命之选正是珏皇帝! 朱常珏,正是从东而来! 珏皇帝,珏字,是美玉之意,果然当日衔玉而来的大鱼正是老天派来。 珏字何意,正是指玉中之王!说的可不正是那枚玉璧? 玉璧上是踏祥云而来的飞龙,从天而降,可不是指朱常珏? 红礁凤凰,象征涅槃浴火重生,说的可不还是他?堂堂皇长子一朝跌落,能死而复生的,可不是凤凰?…… 朱常珏是天命之选的说法如一阵风,迅在大江南北吹开。 大众舆论在短暂的懵后,也都炸开了锅! 只因举世皆知,珏王已经死于京城那场大火,天下再无珏王。谁能料想,原来是九死一生从京城逃离。原来皇帝真下了杀手! 若不然,珏王怎会到今日才露面? 若不然,珏王怎会怀揣了巨大仇恨? 若不然,珏王的檄文里怎会感恩了祖宗,感恩了老朱家,却偏偏跳过了现皇帝? 京城珏王府那把火一直都是不少人茶余饭后议论点,这会儿再翻开,想到那数百条人命,想到珏皇帝口口声声他的妻妾儿子都死在了那场火里,人们对皇帝的出手再次多了几分愤慨! 还有,那些仙岛竟然是真的! 那些个岛上,真有那么好吗? 抱着试探的心理,已有越来越多的渔民开始迁移。而通过他们的口口夸赞,那仙岛之美,之富,之足,之乐更是传播开来。 不少沿海地区民众蠢蠢欲动,开始生出了投靠珏皇帝的心思。 尤其是有人爆出,那些仙岛上的民众之所以那般幸福,除了得天独厚的环境,还因每座岛都有一座矿,有的是金矿,有的是银矿,还有许多宝石矿。 正是由于金银财富取之不竭,才会让他们都喜乐富足。 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多人说好,还有天命认定的皇帝,怎会不让人动心?更越来越多人投到了珏皇帝的治下。 事实证明,朱常珏一步一步安排得很好。 檄文出来了,怎会没有响应的? 谁又能想到,第一个响应的,竟然是万铭扬! 这家伙一年前被皇帝收拾后收敛了许多。皇帝封了他一虚衔,他又主动上缴了大量财富充实国库,曾经辉煌一时的江南富就这么每日宅在大院醉生梦死。 可不知怎么,本该在京城的他竟然再次出现在了江南。 他还利用万家昔日在整个皖地和江浙的人脉,开始散播去年朝廷由于觊觎万家财富,如何勾结了海盗,如何与海盗分赃,如何逼迫他捐出所有身家,如何控制了他一家老小,如何逼迫他入宫为官,如何逼迫他将掌上明珠送入宫中做人质…… 当然,他只不过是隐去了万家与海盗的某些勾当,完将万家处于了被压迫的受害者位置…… 万家从巅峰到没落原本就很诡异。此刻真相被名声不错的万铭扬亲自揭开后,几乎大部分人都信了。尤其这故事乍一听压根没有破绽,而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万家的没落。 所以,朝廷和皇帝真的这般无耻? 可万铭扬现身说法了。 他宣布,将所有产业都无偿赠予珏皇帝平定天下。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天下太平,只要推翻眼下残暴的昏君统治和无能的朝廷。 谁又能料想,万铭扬事实早年就防着家族富可敌国终究会被皇权盯上,所以万家早留了后手,他们将家族积累的一大笔财富都攒在了海外。 此刻的他,倾囊献出了金银,搏的就是一个东山再起之机,一个从龙之功,一个报仇雪恨之机! …… 。 第六八五章 皇帝之忧 据说,万家抽调给珏皇帝的第一笔财富数额便高达了百万两! 据说,万家一口气将早年留于海外的数条大船都改造成兵船后留给了珏皇帝。 据说,万家在半年前就从外国订购了为数百艘的尖头利船。 据说,万家上下几百口人,加上族中人上千人都已分批投奔了珏皇帝。他们还暗中煽动了交好的姻亲友族旁支,带着身家财富加入到珏皇帝的一边。 据说,万家还雇佣了一支万人的海外兵士赠予了珏皇帝平定天下。 而万家多年培训,先前已被解散的多地护卫队也再次集结,全都加入到了朱常珏的讨伐之中。 万家在江南曾是一呼百应,此刻见万家拿出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叫不少人都生出了触动。 而且万家做买卖的眼光独到,很多人都相信,万家是不会做蚀本买卖的,他们敢全压在了珏皇帝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后手? 这一点,是不是更证实了那群岛上有金银矿山? 万家这破釜沉舟的动作,更是吸引了许多人开始组船迁移…… 不断有奏折和消息被送进御书房。 同样,也不断有文官武将被请进御书房。 紧张的氛围渐渐弥漫,时至正午,无人告退。 皇帝派去江南主理各项事务的巡查御史上奏求助朝廷,一请朝廷下令封锁沿海,禁止商民船只进出沿海。二报朝廷危机,迅速组织兵力以应对珏王攻势,三求调动兵力组织抵抗,四求将康安伯抽调走的两江兵力归还…… 皇帝再次勃然大怒。 一阵咳几乎持续了半刻钟。 来了,开始了! 从朱常珏带儿子和财富偷偷离开后,皇帝心底最深处便压着一个儿子将会走上反路的担虑。他虽不认为儿子会成功,但他是不允许这事发生的。 所以他一直没有停止搜查儿子行踪。原来,这家伙是藏在了海外,一直虎视眈眈,以谋发动致命一击。 这个逆子,让他刮目相看到心生恐惧! 若不是此子为人过狠,自己又怎会将其能力视而不见?此子若能稍微良善那么一点,做人的底线拉高一点,肚量略略大上那么一点,无疑,他是继承自己位置的最好人选。 从谋略才干眼光和胆量来看,他比老五都还要合适。可这样的人,血债太多,下手太狠,手段太毒,一不小心就要沦为炀帝始皇之流。 皇帝不仅仅怕百年后被人骂,更怕祖宗基业被断送。所以朱常珏再能干也从来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然而眼下形势,依旧是皇帝不愿看到,不愿接受的。 皇帝冷笑着,再次咳了起来。 太狠了! 父子残杀,如此名声,不仅仅是家丑,更是国丑! 他真不愿担! 他一辈子的努力,到底成为了一个笑柄。一辈子都朝千古一帝梦想努力的他,留上史书的最后一笔居然是个笑话…… 皇帝一时间悲凉无限。 而且长子这么做,哪怕最后一败涂地,就凭那张口口声声讨伐自己的檄文,就凭那一条条针对自己的罪状,就凭他最近搞的那些破事,都足以毁掉自己兢兢业业一辈子的名声和功绩。 所以不管这逆子成败与否,事实他都已经赢了!他都已经报上仇了。他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他自封为皇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毁掉了自己想要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百年身后,或将被后人如何耻笑编排,面对祖宗将遭到何等逼问,自己儿孙将会如何羞于谈论他这个老祖,他便憋屈难受到双眼发花。 除了气,除了愤,除了怒,皇帝更加懊悔。 这波算计太厉害了。 这个逆子一早便故意让两江衙门出事,逼迫朝廷开始彻查两江衙门!为的,就是将朝廷的注意力吸引到哲王,程家和两江衙门身上。 殊不知,两江衙门对于江浙皖地的作用巨大,几乎是起了总的调度监察和指挥作用。这一自查和被调查过程中,不但使得消息的收归滞后,还让处理政务的能力大打折扣甚至部分能力丧失…… 而两拨巡查御史虽带人早早就位,但既要忙着审查两江衙门和接连发生的各种意外,还要应对各种灾情舆论,加上他们刚刚各就各位,还需要时间去熟悉上下职能和位子,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们忙得飞起,许多零零碎碎不起眼的小事难免有疏漏。 比如,万家的小动作,比如,所谓的仙岛,比如,民众对仙岛的向往甚至投靠…… 诸如此类不起眼的线索,只怕就是在两江衙门被彻查这一时间段被忽视轻视,导致了此刻的一发不可收拾! 别说皇帝,就是大部分的朝臣此刻都很不爽! 很明显,他们的每一步都在珏王的算计之中。而他们竟然一步都没能避开。满朝上下,居然就这么被珏王一步步给牵着鼻子走了。 所以从一开始针对哲王的种种小动作便是珏王手段,一环接一环,没有一步是无用,最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这是好大的一盘棋啊! 皇帝又是砸了一杯,还有,朱常珏和万家是怎么回事? 朱常珏失踪已久,万铭扬能投靠上他,说明一早就知朱常珏行踪。这岂不是说明,他们一早就沆瀣一气了?所以,他们应该是很早就勾结在一起了吧? 那么,是什么时候?为何无人知晓?是以什么手段?曾做过多少大逆不道之事?而万家勾结海盗是千真万确板上钉钉的,那是不是意味着,那番勾结朱常珏也有份?…… 此刻同样想法的还有程紫玉! 这就对了。 程紫玉一直想不明白,一个久居京城的皇子,是如何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拥有势力,布下营生线,拥有控制力,能染指很多产业并将手伸进许多见不得人,诸如私盐的勾当里的? 这个疑问南巡时便反复出现在了程紫玉脑中。 当时她让夏薇去查过。她一直以为是江南当地的官员中有朱常珏的人,事实也的确找到了两个与他有关联的。但也就仅限与此。 她倒是没想到,真正与他勾结的万铭扬。 呵呵,鼎盛期的万家,在江南的实力虽不说只手遮天,但做事想要掩人耳目还是没有难度的。 这也解释了朱常珏有能力染指私盐买卖。 程紫玉西行那次,可是亲眼见识了盐船停靠的各个码头都有打点,不时面临各种查检,单凭朱常珏,怎能做到这一步? 还有,那次私盐失败,朱常珏砍断线索后,李纯都追查不到,想来也有万家的帮忙吧? 朱常安说,他当日之所以会瞄上程家正是因为倪老从珏王手上得到的密信,这才抢先了一步对程家下了手。 可还是同一道理,朱常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他怎会对江南那般了解,怎会从千万商家中选出了程家?此刻看来,还是有熟门熟路的给他指了路吧? 或许这也就解释了前世最后,程家倒下后,朱常珏愿意与朱常安甚至朱常淇合作。 他甚至对程家产业都不在乎,连程家老宅工坊都留给了朱常安。 因为他从不缺银子,他不需要去争取那些银钱,他要的从来都是陶市!他只要陶市的开发权! 也是正因如此,当程家倒下后,其他大的制陶家族也都跟着遭了殃。他没有放过其他几大制陶巨头,他没有忘记打压荆溪陶市…… 可不是吗?当时的荆溪民不聊生,如此狠辣手段,除了朱常珏,还有谁? 前世皇帝直到三年后都没有真正定下继位人,皇帝也没有一早就开始对朱常哲扶持,所以朱常哲一直不起眼。 朱常珏在与太子的争斗中被最大程度削减了实力,太子倒下后,依旧还剩了三王,当时看来,他的希望最大。所以他并没有像今生这般叛出京城,江南的势力也没暴露…… 到程紫玉死,朱常珏都还在等着生命走向尽头的皇帝做出最后的决定吧?…… 一切都解开了。 南巡时,朱常安几次三番去与朱常珏联络求合作,几次都以陶市做引诱。因为他有前世先机,因为他很清楚朱常珏一直都想要建立新陶市! 程紫玉后背猛一发寒。 她一下想到了当日西行回来,她刚一将从高家身上得到的赔款捐出去后,万铭扬就上门了。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当时的他,应该就是来会一会自己,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他们亏损巨大,还连高家那棋子都废了。 他是来确认自己是否真将那笔赔款用作了善款,之后便顺手给了个人情。 当时的万铭扬留下了信物。其实当时的他,应该还是没歇对程家的算计。那信物进可为人情,偷偷将程家变成棋子。退可做陷害,就如当时海盗那一出…… 程紫玉也是头脑发晕,失笑起来,所以,朱常安离京前说的是真的,程家真正的仇敌不是他,而程家身上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前世今生对程家算计不休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朱常珏和万铭扬! 可眼下的自己该怎么做?自身尚且难保,该如何报仇? 程紫玉正想着,里间却又一次传出了一阵咳。 随后听闻于公公尖叫“传御医”的声音。 原来,皇帝吐了一口血。 御医被太后勒令每日要给越发虚弱的皇帝请平安脉,所以一早就侯在了隔壁。这会儿御医赶紧冲了进去。 里里外外顿时忙碌起来。 御医表示皇上是肝火上涌导致,请皇上要平心静气。 他给皇帝喂了两颗药丸,让皇帝操劳国事之时也必须注意身体,切忌暴躁暴怒。 屋中跪了一地,请皇帝先休息一会儿并吃些东西。 可皇帝哪有那个心思,只勉强吃了一块糕点。 御医退下熬药,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皇帝突然的这口血只因他想到了一点: 既然老五他们都是被长子算计了,那么被倭寇牵制住的康安伯呢?所以,今年大规模出现的倭寇,程家的指向物也是长子手笔吧? 所以儿子不但曾勾结海盗,还合作上了外贼? 此等无所不用其极,可不是国丑? 这不但是大周笑话,还是民族笑话! 大周的皇长子不但忤逆,还叛国,是大周史上足可以排第一位的国贼,反贼,叛徒!这已经不是丢人了,这根本就是国耻! 是要被后世钉在耻辱柱上,被万民口水唾弃,被万代戳脊梁的! 皇帝几欲崩溃。 他真的被逼上了无颜面对祖宗的地步吗? 不对,不对! 所以,倭寇“狗急跳墙”被追赶入海峡是朱常珏的手笔。故意引了康安伯堵住海峡对峙上,以逸待劳也是他的手笔。 对于康安伯,他行的就是调虎离山计,也是一出对朝廷的转移视线计。 那么……皇帝后脊梁一凉。 江南的兵力被调给康安伯显然也是朱常珏的手笔。 对了,康安伯兵力为何不够? 皇帝突然想起三月初三,文兰被刺杀的那事。太子被追究,康安伯受牵连,后来,康安伯的兵力便被自己削减了。 皇帝口苦不已,两种可能。第一,是当时的逆子便已经设计好了一整出长计,让康安伯兵力捉襟见肘导致江南兵力空虚一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第二,康安伯驻防浙闽,在江南和沿海实力不俗。不管是作为老五的靠山,还是江南地界的兵力威胁,康安伯对朱常珏都是个不得不撬动的大石。 所以当时的他兵不血刃,就利用了自己的手,不但打压了太子,还有效削弱了康安伯的部分实力。 皇帝气得发晕,但一转念,他却又惊又急。 讨伐檄文已下,大仗自然难免。 朱常珏既然撕破脸皮,自然不会等自己打上门而会选择先下手为强。很有可能,江南已经陷入了大战,只不过因为路程缘故自己尚未收到线报。 那么,康安伯被牵制的状态下,自己要怎么做? 此刻江南兵力空虚,对方若大举入侵,兵力怎么够? 此刻两江衙门正乱,群龙无首,该让谁去将兵力整合拧成一股? 此刻调兵遣将南下,可还来得及? 此刻处处亟需武将,这一仗只准赢不能输,谁能担此大任?谁南下才具有足够的威慑力和战斗力? 皇帝想不出这么一个人! 最好的选择是康安伯! 那么,难道将康安伯抽调回去?那倭寇怎么办?倭寇被围多日,眼看胜利在望,此刻收兵如何甘心? 而倭寇若得此机会岂会放过?岂不是将大肆入侵上岸? 所以,他如何能在攘外和安内里做选择? 这一刻,皇帝破天荒连想死了一了百了的心都有了。 …… 第六八六章 贻笑大方 暴怒下的皇帝命令彻查窦家,苗家等朱常珏的妻妾之族,又在第一时间宣布排查朝中所有与朱常珏相关的势力。 包括那些先前支持过朱常珏的官员,此刻也都暂时被停职接受调查…… 京城的万家被围了。 万家将瞒天过海玩得很溜。 大宅里的万铭扬和万家老太太,几位夫人都是找了人假冒的。 万家这群主子已分批次离开,所以才会半点未叫人察觉。尤其是万铭扬,他是在十天前才离开。 离京前,万铭扬还在京城摆了一桌露了个面,所以这几日他深居简出倒也没引起多少关注。 尤其他找的那个替身,显然是早有准备,至少与他有七成相像。且声音、表情、动作都经过了刻意的模仿。 正是如此,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离京。就连他那每三日必须报道一次的官府,也无人发现他有任何不对…… 至于宫中那位万贵人,明显就是家族留下的牺牲品,对万家的事一无所知。这一点万家的做法,倒是与朱常珏如出一辙。 又有更确切关于万家的消息到了。 说万家皖地老宅几百口人之所以能够转投珏王,倒不是偷跑或替身,而是光明正大。 说前几天万铭扬就暗中回了老宅,只等珏王时机。 珏王讨伐檄文下来的第一刻,他便带着万家人揭竿而起,一边大肆宣扬皇帝和朝廷的昏庸无道,一边以最快速度一路往东。 万铭扬亲自下场,将声势闹得很大。 官府第一时间开始追捕,可耐不住人家早有准备,安排断后掩护的人数甚至比官府还多。 猫抓老鼠四处跑,可到最后,丢丑被耍的反而成了官府。而越是这般,万家的阵仗也就越大。不到半天的功夫,整个皖地都知万家反了。 万家本就在当地一呼百应,他们如此一闹,效果可想而知。 万家见成效到后,便直接与当地官兵干上了。 凭借充足的准备工作和人数优势,他们当众将官兵打了个落花流水。俘虏了不少官兵,无疑是狠狠打了朝廷一个耳光。 万家带着前来投奔的庶族旁亲,直奔早就停靠在了大江的数十条快船,一路借江流而下,直接入海。 一行快船打了万家旗号,顺江而下时,经过了许多大城池,更无疑将他们投奔珏王的行动打响开来,这一路更给了万家机会对朝廷一路踩,对珏王一路捧…… 万家就这么光明正大,带着船队直接由江入海,投奔了珏王怀抱。 而万家离开皖地后,追击的官兵因为地域和权限的关系,直接就少了大半。 也是由于两江衙门被彻查,没法第一时间应对追击,这才使得万家得以大摇大摆,如此猖狂姿态而为…… 御书房里,众大臣群策群力,但他们心里也都有一求。 他们只盼望别再收到来自江南的八百里加急了。 他们很清楚,下一道加急报来的,极有可能便是大战的开始。 但无论如何,此刻赶紧组织兵力才是上策。 然而皇帝刚下令要给西南增兵,这会儿又要重组兵力,一时间如何分配分布兵力成了大问题。 事实近年大周国泰民安,战事并不多,兵力也主要是集中在了西南,东北,西北和沿海。 此刻江浙兵力被大量调用,一旦有大战爆发,这兵力还真就有些跟不上。 有臣子建议,不如西南那里先行谈判,将战事的主兵力先放到珏王那里。否则四处派兵,若是烽烟四起,容易腹背受敌,力有不支。西南若能四两拨千斤谈判成功,也自然就不用增兵了。 可这提议刚出,便被皇帝亲口驳了。 “第一,李将军有被扣之危,若不大兵压上,给西南蛮部施加压力,他们如何会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退兵放人? 第二,西南蛮部若听闻大周将掀大战,你们觉得他们还会轻易谈判吗?他们会不想着借势分一杯羹吗?到时候他们坐地起价也就罢了,若他们野心更大呢?不但李将军会有危险,难保他们不会以最大兵力来攻打大周。 第三,李将军国之栋梁,他失踪已久,朕若不为他全力以赴,良心难安。万一他真有不测,朕还得要为他报仇。所以,西南的安排,朕不会动摇!按原计划,明日动身!” 兵部尚书则拿了大周兵力分布图,在细数若珏王宣战可能应对的兵力。可是问题来了。珏王会从哪里打响大战? 从东而来?这范围太过宽泛了! 至少有数千里的海岸线可以称之为东吧? 这边众大臣还在热烈讨论,那边,果然又有八百两加急文书送到了。 众人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到了: 朱常珏在自立为皇的两个时辰后,便正式向大周宣战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拿下舟山岛,并将舟山作为了他此次西征的据点。 江浙地区兵力已被康安伯调取了不小一部分,此刻不但兵力不足,应变也不行。朱常珏拿下舟山没有选择停留巩固势力,而是以势如破竹的劲头,直接向舟山对面的宁波发动了攻击。 宁波是重港,距离舟山最近,威胁最大,真要彻底打响大战引燃战火,来个开门红的话,宁波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最佳选择。 好在宁波港的兵力充足,配置也不错。 宁波官兵迅速集结,最大程度将兵力都汇聚在了港口,另在对方可能登陆的所有码头最大程度地设置了陷阱和装备。 只是,从宁波官兵和当地百姓,谁也没想到,官兵严阵以待,眼看朱常珏船队登陆在即,对方却突然就调转了方向。 北风一刮,船队顺风就往南飞快而行去了。 不但迅速离开了宁波港范围,还顺手掳劫了好几条大商船。当然,对外宣称是“租借”。 宁波港官兵做的准备都是防守,都在岸上,哪知对方会虚晃一枪,匆匆忙忙组织了船队追击,却已错过了时机,对方早不见了踪影。 他们又恐是调虎离山或陷阱,官船只追了十几里便返回了宁波。 随后便闻,象山失守了。 原因很简单,朱常珏全力压往宁波时,周围几处都尽最大努力给予了支持。包括象山。 所以朱常珏以快打快,象山那里还没收到宁波过来的信,这边敌人便打了上来。应变和准备不足,导致反抗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 象山兵收到消息折返时,迎接他们的却是已经就位的箭雨。 宁波港先康安伯麾下驻守副将来报:在珏王船队里,他发现有两条船很熟悉。若是没记错,应该是曾经交锋过的海盗船。而且对方劫持船只的手段干净利落,分明就是老手无疑。所以,九成九的可能是珏王将先前被打散的那几拨海盗残余势力给收编了!…… 皇帝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真真逆子!孽障! 果然猜测没错。这牲口与万铭扬,几伙海盗都早有勾结,那些去年被朝廷打垮的海盗团伙,此刻全都成了他海战的坚实力量! 好啊好啊,他还安排得真不错! 万铭扬和海盗先后被朝廷收拾,他们对朝廷恨之入骨,只要谁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孤注一掷。 所以,万铭扬得巴巴给他钱,海盗得巴巴给他兵。成为了他死心塌地的坚实基础? 还抢劫? 皇帝脑袋疼,心口疼,浑身疼。 全完了,他的名声,也都完了。 “朱常珏兵力多少?” “前往宁波施压时应该便是最大兵力了。单就粗略计算,应该在五万到八万。但就看珏王义无反顾之势,属下不得不怀疑他还留有后手。而且还有一条,就各种对珏王有利,为珏王说话的民声来看,属下觉得在内陆,珏王应该还有暗藏实力。” 皇帝不由冷笑。敌在暗我在明,摸不清对方套路,才是挨打主因啊。 皇帝下发了一系列命令。先前巡查御史求的那四条,他全都允了。朱常珏为人狡诈,背后站的又是海盗群,怎么看都是由康安伯去收拾最为合适。 皇帝只能下令让康安伯尽全力拖延和兼顾朱常珏的进攻。若可以,赶紧与倭寇方速战速决,将兵力投入到平反大战之中。 既然已经确定了朱常珏把浙地象山舟山作为了据点,那么兵力的调遣也简单多了。 皇帝又命象山北边宁波,西边金华,南边台州这三重地全力调兵对象山进行合围,若有机会,全力进攻,誓将象山先行收复!若对方留有后手或改变策略,那三地联军便改由拖延之策…… 而程紫玉到了这会儿脑中冒出的疑问却是越来越多。 不对。 肯定有哪里不对! 朱常珏的手段和野心,她还是很清楚的。 他绕了那么大一圈,做了那么多努力,他既然选择动手,必定是有些把握的。史上的乱军叛贼太多了,纵是那些手握重兵,声誉天下的大将都是起兵容易夺天下难。 他朱常珏呢?凭什么?他既没有一支像模像样的正规军,他也不是军事才能出众的领兵奇才。他更没有百万大军在等着他挥霍。 所以,他凭什么? 靠那些海盗?靠万铭扬各路招来的乌合之众?简直贻笑大方! 即便他拿下舟山象山又如何?他靠的,不过是偷袭。就如皇上刚刚的决策,当四面围拢后,他打下的那些地盘又有何用?他能如何挣扎?他最多也就能做到撤退吧? 可这不还是前功尽弃? 这是程紫玉的第一个疑问。 第二,哲王虽名声被他坏了,但京中还有太子坐镇。他和朱常安搞的这个配合究竟有什么用?四面楚歌如何?熬死皇帝又如何?最不济的,还有太子。 皇位还是没有他们的份。 而且朱常哲一毁,皇帝又绝对不可能选他二人继位,那皇帝能选定的,便还是只有太子。 所以他们在干什么?在给太子顺利继位铺平道路,扫清障碍?这不是帮太子做了嫁衣? 朱常安倒是离京只有不到五百里。可那又如何?白恒是绝对不可能起兵造反的。他再折腾,再得白恒欢心,白恒也不会真正忤逆皇帝背叛大周来帮他夺位。 即便白恒死了,西北之师也不可能会落到他一个虽有些军功,却到底只有不到一年资历的家伙手上…… 程紫玉知道,这便是问题的关键。 她今生之所以能一赢再赢,无非是算得好。眼下若能将这个疑问给算出个前因后果,能推演出后续可能,那么她虽不一定能赢,但一定有机会可以挣扎。 但若想不出,那么不但她要完蛋,怕连皇帝都要换人了。 那么……后果,绝对比前世还要惨烈得多! 程紫玉正心乱如麻,却是有人到了。 来人是匆忙而至的田婉仪。 她是听闻皇帝吐血赶来的。 程紫玉见她慌慌张张拦住外间正在熬药的御医,询问皇帝状况。她应该很紧张,一路快步过来,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娘娘来得刚好。皇上食欲不佳,老夫这边除了药还炖了一盅补汤。待会儿还是劳烦您端给皇上,那皇上或许还能多喝两口。” 田婉仪连连应下,呆呆坐了下来。 程紫玉只是奇怪,她竟然到这会儿都还没看见自己吗? 或者说,田婉仪是故意对自己视而不见? 这一想法,让程紫玉忍不住对田婉仪多看了两眼。 “婉仪很热吗?”她突然发问。 田婉仪似是没想到有人叫她,却是猛地一惊。 “郡……郡主?”她脸上惊讶更大了。“您……您怎么在这儿?” 程紫玉心下生疑,面上还没显,故意还将眼神深了一深,紧紧盯住了田婉仪,还流露出了一丝冷淡。 “我来配合调查的。” “哦,是呢。”田婉仪脸上的惊讶被一丝如释重负取代。“是我,我疏忽了。” 程紫玉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就是觉得田婉仪哪里怪怪的。 “婉仪娘娘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问题?什么问题?”田婉仪回神。“我刚刚心思都在皇上身上,没听清楚。郡主再说一遍。” “娘娘说的是,看来您真是关心则乱了。您是一宫之主,理应自称’本宫’才对。”可她一直在以“我”自称。 “……”田婉仪面露尴尬,随后被一丝温和笑意取代。“郡主刚刚问的什么?” 这是……转移话题? 程紫玉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田婉仪怪怪的。她没有立马回答,而是选择带了审视上下将其打量。 也不知是否因为她给的压力,她总觉得田婉仪更慌张了。 …… 第六八七章 问题婉仪 程紫玉不知道田婉仪是不是因为太过关心皇帝的身体,因而不但显得有些慌张,还似乎泛着些心虚。她的举止表现不但略微奇怪,面对自己也是在刻意回避。 程紫玉并不轻信自己的直觉,她这么认定还有一个缘故。 昨日她从御书房出来,被一大群侍卫內侍“护送”去冷宫。那一路,脚程不近。后宫众人不知缘故,纷纷出来观望。 与她立场不对的,对她冷嘲热讽。与她有些交情的,也纷纷出来关心。 当时上来关怀她的,就有一位是石贵人。 石贵人很惊讶,跟着他们一行人问长问短快走了好一程。 因为当日一同参与南巡,同是江南而来的半个老乡,所以这一年来程紫玉自认在宫中,石贵人和田婉仪是众妃嫔中与她关系最好的两人。就是当日贵妃刁难,王玥一搏时,石田两位也是第一时间站在自己和王玥一边的。 这个人情,程紫玉记着。 可偏偏…… 偏偏昨日,石贵人的关心很正常,可田婉仪的表现,让她有些失落。 其实她一路走来时,早就看见了正散步的石田两人。 谁叫田婉仪盛宠,行头样貌又最好,走哪儿都是最耀眼夺目的。 而见自己被一群人往冷宫带时,石贵人毫不犹豫就惊讶跑来。 程紫玉本想着与她们说几句,可田婉仪不但没跟着她的表姐,表情也显冰冷。非但如此,田婉仪还将视线投向了另一边。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边。 若不是程紫玉早就发现自己被她们关注上了,或许还不会多想。 当时她便觉得怪怪。 虽说田婉仪落胎后性子便沉闷了些,可还不至于这般冷漠吧?如此盛宠下,她怀上是迟早,性情大变似乎没有理由。而且,她分明有孕在身时便古怪了。 当时的程紫玉倒也没多想,只觉得世态炎凉。 可今日见了田婉仪,这样的感觉更甚了。 她依旧带着回避和疏离,连基本的问候关心都没有。 程紫玉只觉奇怪。自己与她,既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有任何交锋或口舌吧? 还有她的慌张,又是源自何处? 程紫玉见她这般,莫名就想多给她些压力。 “我刚刚问,您是不是很热?” “是有些热。刚跑得急了。”田婉仪拿帕子擦起了额间鬓角,确是有层细密薄汗。 程紫玉注意到她的妆有些花了。 田婉仪手中的淡绿色帕子上也染上了一层白。 这……田婉仪一向都以天生丽质著称。当日南巡湖面一舞成名,当时她在漫天水珠下飞舞,经得起当众水洗,白皙无暇的肌肤不知惊艳和羡煞了多少女子。 什么时候,田婉仪也要靠脂粉来装饰肤色了? 程紫玉眼神好,只觉那肤色……还略有些晦暗,比一年前可差远了。这感觉一出,她更觉对方即便上了妆,可依旧气色不佳。连唇色也不好看! 程紫玉对颜色敏感,细瞧下田婉仪虽口脂殷红,但似还调了些别的颜色。 这个妆面,一点都不适合她!偏暗!与她的艳色太不搭了。 其实田婉仪落胎后,整个人状态都差了不少,也瘦了许多。先前的倾国倾城色少了许多,好在底子实在好,多了几分清冷感后,还是风情特别,一样留住了皇帝的心。 气氛微妙。 大概被程紫玉这么紧盯实在不舒服,正好茶水送了上来,田婉仪便伸手去端茶要喝。 而这一次,程紫玉又注意上了她的指甲。 苋菜红色。 她若没记错,田婉仪一直喜欢染的是那种火红色的蔻丹。 可眼下这颜色暗沉,就连太后都不喜欢。 一般都是几位太妃才会选的。 即便她心情不好不愿再染那种艳色,也可选那些简单的轻透之色。 这红老成,与她太不搭了。 “婉仪的蔻丹颜色不错。”程紫玉淡淡笑。 “是……吗?用腻了艳色,就想换个心情。” “这色虽老成,但我瞧着婉仪这色染得倒是自然。敢问婉仪是用什么花植矿石调制?” “郡主也喜欢?” 果然,再一次的,田婉仪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我喜欢,是太后喜欢。”程紫玉压低了声音。“太后娘娘说,看腻了红,让我多配些偏紫的红色做东西,这才向婉仪请教了。” “是宫中女官无意间调成,我觉着不错便拿来用了。并不知配方。” “那……我能看一眼吗?”程紫玉起身,站到了田婉仪身前伸出了手。 程紫玉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也不是要故意为难田婉仪。 而是田婉仪刚一被她问到蔻丹颜色,便将那已经到了唇边的茶盅放下了。问个蔻丹而已,多小的事,出汗热极的她大可以边喝边说。她分明已经慌张。 且,紧盯她手的程紫玉分明瞧见她握茶盅的手有一个大晃动。 她再次怀疑这田婉仪有哪里不对劲。 果然这一试探,便叫程紫玉的手尴尬停在了空中…… 呵呵,看个蔻丹而已,不难吧? 还有,太后最近不喜欢偏紫偏酱的颜色,田婉仪每日都去慈宁宫请安,怎会不知?可自己这么大漏洞的话说出,她竟然没听出来。 这还是说明她此刻心神不宁。 田婉仪下意识将手紧了紧,到底没伸手。 程紫玉不明白,她在别扭什么。 “本宫不习惯被外人接触。”田婉仪拒绝了,用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程紫玉再次想到当日田婉仪还是田贵人时,贵妃咄咄逼人,而她却挺身而出表示愿意以身检测贵妃对魏虹的栽赃。当时的她既没有害怕被外人接触,做事也爽快利落。 可不像此刻的她! 程紫玉慢慢放下了手,人却没有挪开。 田婉仪调整了表情后道: “郡主若喜欢,本宫晚些时候让宫人将配方给您送来。” 她似更不自在了。 “瞧着皇上那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后妃不便久留前朝,本宫便先回去了。”田婉仪迅速起身,随后也没有让程紫玉退后一点,而是侧着身子斜挪了两步,接着大步离开了…… 程紫玉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索性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看着这般快步而去的背影,倒觉得这更像是……落荒而逃? 几句试探就能让她这般失态,或许,状况比自己想的还严重些? 而且……刚刚屋中药味弥漫,程紫玉并未察出气味浓重。这会儿婉仪快步离去,带起了一阵风,而她又离得近,这气味就一下重了起来。 什么时候,田婉仪竟然用上这般浓重的香了吗? 程紫玉忍不住闭上眼,深嗅了两口。 成婚前,婉仪送了自己不少上等脂粉和香脂香膏,可都比这个味道好闻多了。 还是怪怪的。 最重要的是,田婉仪为何不愿自己接触她?为何一直回避? 只两种可能:敌意或是心虚。 可若是敌意,她大可以颐指气使,大可以再强硬些,也不用拒绝后再补充了一句说晚些时候送配方来。 心虚?更不对了。 她对自己做什么了吗?八竿子打不着啊! 那么,心虚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做了什么,怕被自己觉察?所以她才连身都不让自己近了? 还有,田婉仪莫名其妙来这一趟是做什么? 显然她是因为自己才提前离开的。 可自己若不在这儿,她本打算如何? 给皇帝端茶递汤?但她刚离开时,完全将先前答应御医说要给皇帝送汤的话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后宫妃嫔,御书房无诏不可入。 所以,她只是来这外间走一走?问一问皇帝病情? 程紫玉招了个內侍。 “外边守卫森严,田婉仪为何会被允许进来?”纵是外间,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自己能坐在这儿,还是昨日跪求来的。 “最近皇上公务繁忙,没时间正经用膳。所以娘娘来送过几次汤,都被圣上点头送进来了。今日娘娘也是来送翅羮的。” 程紫玉冒出了个荒谬的想法。田婉仪送来的东西会不会有问题? 但她看了眼正亲自熬药熬汤的御医后,便马上否定了。 不可能的。 送到皇上跟前的伙食,都要经过层层检查还有试吃。御医也在,田婉仪除非疯了。而且,她没有动机和理由。 而皇帝能放在身边伺候的御医,都是绝对信任的。所以他们不可能会被谁买通。 可…… 程紫玉看着自己刚刚随手写下的各种疑问,思来想去后,还是在纸上将田婉仪也添了上去。 前世的田氏风光无限,趾高气扬,光彩耀目,如怒放的芍药。今生的她虽依旧绚烂,却总隐隐透着一丝苍凉,甚至总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凋零,随时会成昨日黄花的感觉。 程紫玉不明白田婉仪的这种改变来自何处?分明皇帝依旧宠爱她;她依旧步步高升;由于她没有显赫家世所以不会构成利益威胁,因而也无人真将她视作眼中钉。她的日子应该很滋润才是。 所以,在田婉仪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还有,当日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这几乎也成了个悬案…… 时间已然不早,御书房里各事务终于大致定下了。 众大人为了如何调兵已经商量了许久。 眼下形势,沿海必须加派重兵。 一旦大战开始,江南是保障粮草到银钱的大后方。眼下江南兵力空虚,也需调兵。 所以没办法,只能将山西等中部地区部分兵力南调。 可中部兵力还需拿出一部分分派到西南,如此一来,又有大臣反对,觉得中部无兵驻守易出乱子。 最后,只能又从京畿保定昌平等地分拨了三万人到中部和江南。 京畿兵力是为皇权而存,实力最强,人数总计八万余人。调出三分之一,倒是无碍。 在收到线报,说听闻大周皇子反了,原本常年在朝鲜海活动的倭寇也开始南下后,这一决策再无人说不。 之后便是粮草,补给,兵器等一系列的议论…… 情势紧急,诸位大人手上各有事务,各人也顾不得回家,均被安置在了前朝。皇帝更是命他们随时待命。 众人皆知,此刻接到的消息几乎都是两日之前的。在朝廷的应对全面下达落实前,只怕这几日收到的大多是坏消息…… 诸位大人退了下去。 御医将药送了进去,又给皇帝把了一次脉。 程紫玉听到御医和于公公跪地磕头,求请皇帝先吃点东西再回后殿休息。 “朕服了药,无妨。” 皇帝再次拒了。 出来的御医看都没看程紫玉一眼,只默默继续去了一边熬药。 程紫玉轻声叫了他一声,他竟然没听见。 所以,皇帝病得很严重了? 程紫玉听到皇帝和于公公正在说话。 皇帝问话,由于涉了政,于公公不愿答。 “朕赐你无罪。你但说无妨,朕只听听你的想法。” “奴才愚钝,但觉得皇上还是保重龙体,万事放宽了心。李将军不在,但白将军离京只有不到五百里,不管如何,皇上还有白将军这一最后保障。” “这一点朕也想到了。白恒此刻在五百里外倒也好,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朕便召他回来……” 两人刚开始说话,却是又有兵士带来了一道急奏。 怕什么来什么。 说三日前,将江南各项工作交付出去,正打算回京的朱常哲遭遇了一轮刺杀。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从天而降,哲王身边足有百多人,可依旧落了下风。哲王当场被刺了一剑,血洒了满地,最后靠死士不要命地保护,才勉强骑马逃离。 之后,哲王便失踪了。 从哲王亲卫到当地官兵再到御史带去的皇帝亲兵,他们第一时间组织了千余人,将周围百里翻了个底朝天。 两天前,他们终于在事发地三十里外的山区找到了线索。 没有找到哲王人,只找到了哲王的坐骑。 那匹千里马被射杀在了一山谷,地上有大量血迹和马蹄印。 应该是哲王与追兵在此地交战过。 从地上的马蹄印来判断,追兵足有百余人。 而与黑衣人交战逃离时,护送哲王逃离的死士只有不到十个。 所以敌我力量悬殊。 因此,事态怕不容乐观。 奏折上表示,他们会尽全力继续寻找哲王下落…… 程紫玉听着连抽好几口冷气,叫她双腿直发软。 她很清楚,报信人说不容乐观,很有可能已是修饰后的说法,真实状况或者还要糟糕。 …… 第六八八章 一个时辰(万更) 刺杀? 还是这个时候的刺杀? 明摆着,只能是朱常珏的动作。 这个时候不动手,等朱常哲回京了,他们还杀得了?此刻朱常哲万人唾弃,可不是最该死之时? 由于是皇帝召回,朱常哲也就不可能大摇大摆大规模,只能选择轻车简装赶紧走。越是仓促,他们成功刺杀的机会才越大。 朱常珏,再一次的算无遗漏。 应该说朱常哲被逼无奈的一步步也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好处太多了。 朱常珏此刻动了手,便是顺应民意,为民除害。他只要稍加运作,这便将再次将成为他的一个功绩。 朱常哲是皇帝召回,死在半路上,皇帝一定会自责内疚。没有了费心栽培的接班人,这可不是朱常珏对皇帝最好的报复? 而康安伯那里……若知此生为之努力的目标和动力没了,那他做的所有事便都没有意义了。 外孙没了,皇位必当旁落,不管谁做皇帝,都会趁着这次对他的诬陷大发作,他不但将一无所有,很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哪怕只是为了他的兵权,为了他在沿海的控制力,新皇都一定不会放过他。那么他走投无路时,要么一死证清白,要么便只有叛出大周一条路。 这正是朱常珏的手段啊!康安伯不是傻子,一定会想到这些!不管他怎么选择,有一点是一定的。便是康安伯绝对不可能再这么傻乎乎为大周效力,为大周在腥风血雨里杀敌。为保自己和家族命,他要么退,要么叛,而那才是朱常珏要的! 没了康安伯的江南和沿海,可不是朱常珏的天下?他只要动作足够快,说不定能快速打下属于他的一片江山! 哪怕就基于这几点,朱常哲都必须要死! 天意吗? 她可一直都还在等着朱常哲做出一定应对的。 可如此这般,即便朱常哲在刺杀里能免于一死,也很难逃回京吧?而且来报说他中了一剑,流了一地的血。那么身受重伤的他纵能逃出生天,能做的也只能躲吧? 当地官府在全力寻找他,朱常珏难道不是吗? 眼下形势这般紧张,几乎瞬息万变,他若暂时回不来,那么便等同于已经废了吧? 程紫玉担心之余,头又疼了起来。 朱常哲是她和家族今生自我保全的最好选择,朱常哲若出事,那么今生,她很可能还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皇帝下了命,让暂时封锁这个消息,也没有招来任何朝臣商议。 哲王出事,京城一定不能漏出风声,江南也一样。否则乱子便更大了。 里间皇帝再次咳起,有內侍走出,说皇上服了药累极,要先休息一会儿,请程紫玉先回去,有什么话晚些再说…… 內侍口吻很坚持,程紫玉想着皇帝定是在悲恸之中,便点头往外退。 行至门外,她还是停住了脚步。 刚因着朱常哲的事,她那些胡乱涂画的纸忘了撕毁。虽然她写的很凌乱模糊,一般人肯定看不懂,可她还是不愿将那些疑问留下。 她要回去。 “奴才给您拿吧。”那公公一脸谄媚巴结,二话不说就回头去收拾程紫玉刚留下的纸。 到底是皇帝身前服侍的,很懂避嫌。 目光一点都没有流连纸面,动作麻利收拾起来。 而程紫玉却偏就脑中一闪,有个想法突至。 一瞬间,如云开雾散,她好像明白了。那位公公手中抓的那些她罗列出又想不明白的问题,好像有一个答案套上去后,似乎可以完美将她所有的疑问全都解答! 手指勾了勾鬓边发,她便抬步走回了御书房。既然想到了,自然不能走。 不论如何,哪怕在这儿等,也得见皇帝一眼。 那公公一愣。 “郡主,您的手书已经整理好了,还请回吧。”公公压低声音到:“皇上要休息了,此刻是休息时间,您在这儿多有不便。” “我的耳坠丢了。”程紫玉指了指自己左耳,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劳烦公公,带人帮我找一找。” 她只右耳戴了一猫眼耳坠,左耳空空荡荡。 丢了? “不如郡主先回,奴才立马命人去找。找到了给您送去。” “不好,那是太后娘娘赏的,丢了是大罪。您放心,我一定小声,不会惊动了里边。” 那公公只得蹑手蹑脚开始找了起来…… 里间,正传来了一声跪地的闷响和于公公带了哭腔的无助之音。 “皇上,哲王殿下会不会……凶多吉少?” 皇帝本就有此担虑,此刻被一问,再次咳了起来。 于公公赶紧请罪又帮着顺气。 皇帝示意无碍,让他继续说。 于公公言语苍凉。 “眼下有能力在江南地界上对哲王堂而皇之出手,且有这个动机的,应该非珏王莫属。而哲王此刻状况无非三种。第一,哲王福大命大。 可……若哲王无恙,必会想方设法送信,求助或在官府现身。可都没有。对方以百打十,应该是……轻而易举。而咱们以千寻十,方圆百里都无收获,这……”这岂不是明摆着? “老奴觉得,哲王要么被擒,要么便被……可对方既然下手狠辣,哲王殒命对他们又利益颇多,只怕他们对哲王并不会留情掳劫,老奴只恐哲王已遭了不测……” 皇帝没有反驳。 里间只传来了于公公咚咚咚地叩地声。 程紫玉原打算请示求见,可此刻也跟着于公公的呜咽生出了焦躁,使得心头没法静下。 于公公的意思,她和皇帝都明白,无非是要皇帝赶紧准备,万一哲王真没了,这把龙椅该交给谁?总要有个准备…… 皇帝一声重重的叹息传入了耳间。 “若老五回不来,朕是不是只能选太子了?可朕不愿!” “皇上忘了,还有几位小皇子呢!” “朕等不了他们长大了。那个逆子也不会给他们长大的机会。” 皇帝再次一叹,可惜李纯不在。也不知他的身子能不能拖到李纯回来? 谁都不知,这才是他一定要将李纯救回来的原因之一。他不得不抱一侥幸心理。那家伙虽看不上这把龙椅,可等自己最后时刻最后一求时,等朝廷岌岌可危时,等他不得不接手时,等他为了他和他妻族的生存不得不时,或许他也就推辞不了了吧? 可自己的身子,最近垮得很厉害啊…… “那……安王呢?”于公公也是烦恼得很。真就没人可选了? “他……” 皇帝有些一言难尽。 说他没用吧,可他最近还真就立了不少战功,从白恒到自己的暗人再到自己派去的御医,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自己派去西北的內侍回来也说他在军里很努力,风评又好,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表现…… 可只要一想到,他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毛病,眼高手低的毛病,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的毛病,皇帝就实在看不上眼。 还有那几万两……那怎么逼也没有个所以然,上次还整了人命,弄出千机盒笑话的那几万两……皇帝一想就厌恶。 “做事不行可以锻炼,性子有瑕可以引导,昭妃没了,安王在边疆磨砺了快一年,小家子气应该也没了吧?那几万两银子,说不定被安王带在了身边也不一定。”于公公叹到:“老奴主要是觉得安王身边有个白将军指点着,倒是可以信赖的。” 皇帝沉默了两息,回到:“再说吧……” 外间,內侍已经找了好几圈,压根没找到东西。 “郡主再找找,会不会是掉在了衣兜或是衣袖里?老奴可以确认,郡主的耳坠不在御书房。” 那公公也不是笨蛋,几乎已经确定程紫玉应该是故意赖着不走。 “郡主请回吧。”內侍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可不便一直在这儿待着。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那內侍说完,门外两个公公也来请她,三个內侍各围了一方,只剩了她出去的路。 程紫玉却是面色突变,刚刚还平和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一把推开了其中一人。 “锦溪求见皇上。”她扬声就冲里间喊来。“皇上,锦溪有话说。” 里边突然一静。 程紫玉却知道,里边两人一个是惊讶于她还没走,另一个则是忘记了她一直在外边。 “回去吧。朕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皇帝的声音里透露着疲累和厌烦,不知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着程紫玉这不合规矩的求见。 “皇上,我这儿有枚玉。是李纯给我的。据说,是对您很重要的玉。锦溪想请皇上看一看。” “什么玉?” “上边有字的玉。” “进来!” 程紫玉终于进了里间。 皇帝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 “玉呢?” 程紫玉从贴身的荷包里拿了枚玉佩递到了皇帝手中。 这玉,便是当日皇帝送给李纯生母的定情物。皇帝一直不肯收回,听李纯的意思,这东西留着是纪念,拿出来便是可提要求的信物。 李纯离京前,坚持将这枚玉留给了程紫玉防身。 先前在李氏坟前程紫玉没肯收,但这一次,为了让李纯安心,她收下了。只是不想,还真就用上了。 “快二十年了,他都没让这玉在朕眼前出现过。没想到,他把玉给了你。”皇帝紧紧握住了这枚有他名中字的玉佩。他更没想到,昨日程紫玉状况危急时没拿出玉来,今日反而…… “李纯看重你,是你的福气。朕会尽力照应你,满足你的要求。你是要朕全力营救李纯吗?你放心,朕不会让他有事……” 程紫玉不敢开口打断皇帝,只能摇了摇头。 “那你要什么?你直说吧!” 程紫玉磕头:“锦溪需要一个时辰。” “什么?朕没听清。” “锦溪需要一个时辰与您说话。这一个时辰,需要绝对私密,需要没有外人进出,需要皇上不见任何其他人。需要皇上的耐性和信任。” 皇帝眯起了眼,于公公则轻声道: “郡主,您这要求往日里倒是不算什么。但今日怕不太妥当。这个时候,进出御书房的消息不少。今日事务繁杂,皇上都没回养心殿休息,到这会儿还空着肚子,就是为了处理政务。朝臣们也是来来往往,朝局事宜瞬息多变,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皇上怕真就抽不出来呢。郡主……不如选别的?” 程紫玉抬眼看向皇上。 “皇上,李纯说了,让我有困难就拿了玉佩来找您。他说不管我提什么,皇上都会答应的。此为一。第二,我有把握不让皇上后悔。第三,皇上昨日不是说愿意听我一言吗?第四,于公公,此刻,皇上还没发话,您僭越了。” 于公公一愣,只得赶紧跪下请罪。 程紫玉这才看向于公公。 “我知道您关心皇上,所以您放心,我说的私密环境,不包括您,您可以留下。正好,我也有事请教您。” 于公公面色又是一突,只觉程紫玉话里有话。 皇帝自然是应下了。 偌大御书房,包括外间都被清空了。 侍卫在外重重把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日薄西山,这段时间也正好没有来人来急报。 “说吧。”皇帝抬了下巴示意程紫玉。 “于公公说的不对。” 程紫玉瞥了眼面色很不好看的于公公。 “于公公口口声声哲王一定凶多吉少,明示暗示他要么落在了珏王手,要么已经遭了不测,但我不这么认为。 咱们都了解朱常珏。哲王不管死了还是落在他手,对他来说好处都太多了。他若真做到那一步,哲王此刻就不是‘失踪’,而是一定会被他溜出来宣告天下! 哲王死了,对他来说好处不言而喻。而他若活捉珏王,更是大好事。 他既可以拿哲王来威胁朝廷,还可以拿哲王来逼迫康安伯。他可以拿哲王来讲条件,还可用凌辱哲王的方式来打脸朝廷。他更可以用那样的方式收获民声民意。 那么,朱常珏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利益。我想,那才是他最想要的。他怎会不知皇上顾虑,他怎会不知哲王价值,他若真得到了哲王,怎会不声不响?他放着那么大的武器不用,他傻了不成?” 皇帝眯起眼来。 不错。 按着朱常珏的风格,他大可以先将消息散播出去,然后将老五绑在大军最前面,以此来要挟朝廷退步。或者,他若将老五绑在船桅,康安伯被他一逼,也会无条件撤退。那么整个东海,他想要拿下便是轻巧无难度。他扣下老五还不吱声,根本不合常理。 “而且我听闻哲王的千里马惨死。他们闲的吗?用得着和马较劲?” “说不定他们是想示威?”于公公忍不住。 “示威的话,砍了哲王一只手,一只耳,拿了哲王什么信物,剥了哲王衣裳游街之类的效果岂不是更好?朱常珏就是那样的人不是吗? 所以我怀疑,那马是因为太过瞩目或是先前已经伤了,所以被哲王他们给扔下了。朱常珏的人没追到哲王,便只能在马的身上做文章。又在那周围做出了以多打少,血流成河的痕迹,为的就是让咱们相信哲王落于他们手上。” “好处?” “或者是想来与咱们谈交易,或者麻痹咱们以争取这段时间先找到哲王,又或许……就是想让皇上如刚刚那般苦恼。毕竟哲王没了,皇上似乎就没有选择了。我觉得,这才是朱常珏真正要的。” “老五没了,朕也不会选他。” “是!可朱常珏既然当日选择叛出,自然已经歇了这个念头。” “那你什么意思?朕不明白,哲儿没了,他岂不是帮了太子?” “我先前也有这个疑问。但我现在明白了。皇上,谁说哲王没了,您就只能选太子?刚刚……” 程紫玉看向于公公,“您忘了,还有一个正被白将军护着的安王。我便问一句,刚刚于公公那么一说,您是不是也动心了?” 皇帝面色突然转黑。将他幽暗的眸子转向了于公公。 刚刚,于海的确帮着老四说了好几句。 于公公一下红了眼,噗通跪地直喊冤枉。 “郡主可不能随意乱指。老奴对皇上忠心耿耿。” “于公公别急。您刚刚也没说错什么,您对皇上的忠诚我也毫不怀疑。” 于公公被皇帝叫了起,可他瞧着程紫玉却是一阵后怕。 “郡主所言都是推测,万不好胡言。” 于公公擦了擦额头汗。“老奴觉得,郡主所言有漏洞:按郡主之意,哲王是逃了吧?可他人呢?为何咱们找不到他?他为何不向官府求助?” “两江衙门已散,现如今江南局势混乱。又先后有好几次京官南下,说白了,人员复杂。而先前哲王被连泼几次污水,又一直有朱常珏的人在江南推波助澜。官府,善堂,时疫方面都有人在捣鬼,可见暗中的蛀虫不少。 这种环境下,若哲王他好不容易逃走,岂敢随意冒头?他能分清哪些人是可信的?哲王在江南一年多,认识他的人太多了,在这种千夫所指之时,只怕他一冒头,就要被人发现吧? 他唯一能信的应该是康安伯。可康安伯的大部队在海上,他压根没法去求救。而且线报里说哲王重伤了,所以我觉得他最有可能是找地方暂时躲避,一边疗伤,一边等康安伯回返陆地才会现身……” 倒是有点道理。 “可到底只是推测。”皇帝眉头紧蹙。“这就是你要跟朕说的?” “不,只是一部分。但我说这个,是希望皇上这会儿千万不能对哲王放弃。我相信他一定还好好活着!而且我觉得,之后朱常珏那里发现哲王失踪后,肯定会开始和朝廷谈判,说他已抓了哲王,但偏偏又没法将真的哲王推出来。我希望皇上和当地官员不要被他迷惑了,也请皇上给康安伯去封信。” 程紫玉深吸一口气。 “下边,我要说重点了。”很多话,没法说。比如前世今生,怎么切入,才是皇帝能接受的? “皇上,”她跪了下来。“锦溪问句大逆不道之言,您的身子,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大胆!”于公公痛骂一句。 空气却窒住了。 “你怎知?”皇帝忍不住将身子前躬,看向程紫玉眸底。这事,他瞒得很严。 “我一天天瞧着您虚弱下来。刚刚听闻您吐了血,出来的沈御医眼眶都红了。他熬药的时候还在开着一张张方子,可我又瞧见他将写好的方子又全给废了。我知道最近沈御医只给您一人看诊。所以我猜,您的病情是不是沈御医治不好?” 而且,沈御医在外间熬药,那气味一直在她鼻间窜来窜去。从开始熬时,她便觉得气味熟悉。想了好久,她想起来了。 前世的后程,皇帝每日在太后那里喝的就是这种气味的药。太后没了之后,她跪在御书房时,鼻间充斥的也是这个气味。当时的皇帝也是命了御医在御书房亲手熬这个药。这药气味她很讨厌,所以叫她印象深刻。 但她后来回荆溪的路上听朱常安说过一嘴,那药不是治病的,而是虎,狼之药,耗的是元气和底子,是用来激发身体最后那点潜能的。等到油尽,灯也就枯了。 可此刻的皇帝,已经用上了这药? 再看看皇帝此刻的模样,的确已如前世的最后时刻。 “我一日日看着皇上您的头发变灰,变白,我看着您的身子亏空下去,我看着您气色不好,连……”程紫玉看着皇帝的指甲。一般人看不出,可她的眼,岂是一般?“您的指甲带了些紫。” 皇帝抬手看去。可不是?尤其在灯下,更明显了。 “许是朕用的药比较凶。” “皇上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毒?否则,是什么样的病,御医没办法?是什么样的病,让身强体壮的您在短短几个月就耗成了这样?” 这一点也是被程紫玉列上疑问的一条。 皇帝身子是不错的。前世是大概在两年后才不好的,但也拖拖拉拉,总之比程紫玉活得长。可看着皇帝这状况…… 病提前了? 若是自然病症,自不会突然这么快提前,所以她怀疑是人为。 可……今生在她怀疑太后前世病情时,便也疑上了前世皇帝的病。当时她便将怀疑告诉了李纯。 李纯告诉她,皇帝很惜命。 吃喝用度都经过了反复的查检。 在这些方面,严密程度非同一般。就连后妃的寝宫,也都隔一段时间会做一次检查。想要在皇帝身上下毒,难度很大。 可连御医都解释不了为何短短时间内皇帝会亏空成了这般,这其中定是有古怪的。 “你说下去。”皇帝手在颤抖,目光却更专注了。 “查不出,有没有可能,是下毒的人,是皇上最亲近的人。所以才没人想到,没人查到?” 皇帝眼神倏地盯在了于公公身上。 皇帝疑心一向重,于海今日的确可疑。若他要动手,自己还真就发现不了。 于公公再次咚地跪地。 “老奴愿意为皇上死,绝不……” “我指的不是于公公,而是田婉仪。” 程紫玉开门见山。“我见田婉仪今日古怪而来,匆忙而离。她说是听闻皇上吐血赶来的,可我却觉得她另有目的。皇上觉不觉得,最近几个月婉仪和您一样,变化很大?” 皇帝和于公公同时张大了嘴。他们都没想到田婉仪。 但是,田婉仪的确是近皇帝最多的。她要做点什么,确是防不住啊。 “婉仪瘦了很多,消沉了很多。怀孕的时候不高兴,孩子没了还是不高兴。而且她怀孕是她在小皇孙满月时自己爆出的,她既然主动让孩子曝光,那有什么不高兴的?皇上对她何等宠爱,还当时就给她晋了位,可她的表现皇上可还记得?皇上想想王玥在太后寿宴曝出怀孕时高兴成了什么样?” “刚刚我见婉仪蔻丹颜色是苋菜红,整个妆面口脂颜色也偏暗沉。一点都不配婉仪。可婉仪在打扮方面是受过培训的,不会选择这种不适合自己的颜色。 苋菜红,偏紫啊!她连给我瞧一眼都不敢,为何?她怕我发现什么? 会不会是婉仪的指甲颜色和皇上一样,偏了紫?而若毒从婉仪身上出,那么婉仪那指甲颜色肯定比皇上您的还要深!所以用红色蔻丹遮掩时,反而出现了红中带紫的苋菜色?” “同样,或许婉仪的口脂颜色,也是因为她唇色也发生了变化。她怕被人看出,只能上了那种老成的妆容?婉仪以前肤如凝脂,谁不得赞一声?可这会儿不但上了厚粉,肤色还暗沉一片,皇上可觉得奇怪过?” “朕一直以为她是没了孩子,因为消沉所以才肤色晦暗……” “而且她身上有很重的混合香料味,她若心情不好,也不会用这样的气味。我怀疑婉仪也是在遮掩什么气味。我就是怀疑她,对皇上做了什么。” 若是这般,就能解答她的孩子为何明明已经稳固,却莫名其妙没了…… 也能解释她刚刚这一趟的目的。她是来确认皇帝病情的。 內侍说她最近常来,其实她是观察皇帝病情吧? 同样,这也解释了她刚刚看见自己的心虚和恐惧,被自己要求看蔻丹时的慌张,以及最后的落荒而逃…… 皇帝气得两撇胡都在微颤。虽没有证据,他已经信了。他也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总有些若有似无的气味,他还以为是最近喝多了各种药留下的,难道…… “御医一早就说了,朕的病若找不到源头便只能拖延。但最近已经拖不动了。御医的要求是,一定得要平心静气。每一回牵动情绪,都是一次对身体的伤害。朕开始吐血,便意味着朕那些器官已承受不住了。” “皇上除了御医,没有找其他大夫瞧吗?” “呵!朝局复杂,朕不能将病情泄露。”不敢啊。 “所以,他们应该是料定了这一点,知道御医们查不出。所以用了什么刁钻的药或者毒……” “会是谁?” “动机呢?”皇帝和于公公同时问到。 “朕宠她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她和宫里其他妃嫔不一样。她没有家世。石家是商户,她家依附石家,她比石贵人还不如。” “皇上,正是由于她没有家世靠山,最大的依靠也是商户,所以她才更容易被人拿捏啊!” 又是一静。 “来人……” “等等。” 皇帝刚要开口招人准备彻查田婉仪,便被程紫玉拦住了。 “皇上,刚在外边我便可以拆穿田婉仪的,但我没有。敌在暗我在明,所以咱们一直被拿捏。此刻咱们既然有所洞悉,不如先稍安勿躁?” “你说下去。”要将计就计吗? 皇帝点了头。既然没有打草惊蛇,那不如就试着以静制动。 “锦溪便为皇上大胆推测一番。其实有一点很重要,皇上您瞒着病情,那个幕后之人也半点没有将您的病泄露出去,为何?” 程紫玉自问自答:“因为正如皇上所言,朝局复杂,他也怕引起动乱。他只想打您一个措手不及,将政权平安过度。” 政权平安过度? “太子?”皇帝的声音在打颤。 “若皇上突然没了,谁能获最大益?位子是谁的?” “太子。” “皇后是一个无能之人吗?为何最近半年来,她被禁足宫中,不但无怨无悔,连个措施都没有?她若真想要夺回后宫大权,真的凭太后的反对就有用吗?萧家等老族若这般无能,皇上还用忌惮吗?此刻局势这么乱,怎么这两天太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要知道,都快翻天了!此刻最急的人,不应该是太子吗?” 程紫玉的确怀疑的是太子。 他和皇后都不是笨蛋。有太子之位,他们压根就没必要和其他皇子一样打破头。 他们只要熬死皇帝,皇位便顺理成章到了他们手上。 所以皇后不用争抢,只要表现地母仪天下。太子也毫不着急,到此刻还气定神闲。 田婉仪是皇后的人,这也就解释了当日贵妃作妖时,她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的原因。或许不是为了帮自己,而是为了帮皇后对贵妃落井下石。贵妃一倒,说穿了,她帮的还是太子。 同时,这也解释了前世。 前世太子是这四个皇子里第一个倒下的。田婉仪很有可能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太子便没了。这也导致皇帝这病分明前世今生同一种,可前世却拖拖拉拉还能多活几年。 “皇上身体亏空应该是我与李纯大婚不久之后开始的,而田婉仪被查出身孕是在小皇孙满月时,但那时她举止已经很奇怪了。所以,田婉仪应该也是我大婚后不久开始发生的变化。皇上可还记得,我大婚那日发生了什么?” “太子因着文兰之事被您怀疑,地位岌岌可危,不仅仅是他,整个太子府都被软禁了!不论谁看来,太子距离跌下高位都只差了最后一步。而皇上当时还在大力扶植哲王,谁看不出皇上所想? 太子怎会不怕?我猜,便是那时,他们出手了。说句难听的,皇上的态度很明显了。您只要好好活着,皇位就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可他们若没有这个皇位,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选择了铤而走险……” “说下去……”皇帝看出,程紫玉没说完。 “可这些,或许还不是最重要的!” 程紫玉吞了下口水。 以下才是重点。 “皇上有没有想过,为何一切都来得那么巧?您病重,李纯不在,康安伯忙着打倭寇,朱常珏反了,朱常安不回的同时,北蛮和白将军的兵对峙上了? 为何所有意外都在这个时候发作?而且朱常安和北蛮不远不近,刚刚好,不多不少,是一个可以随时回京接应的距离?您有没有想到,或许太子也是一颗棋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朕不明白!” “我怀疑,朱常安早就知道田婉仪是皇后的人。他一直在等着您倒下!” 朱常安有前世先机,她都怀疑前世皇帝的病是人为,他怎会不疑?她会怀疑太子,他怎会不?他要论证,法子总比她多。 而且前世后期的他手掌大权,程紫玉一直怀疑太后的死也与朱常安有关。 太后前世今生的最大变化也就是那份后宫大权了。 而这份权原本就是皇后的! 可前世三年后,皇后早就没了,怎会对太后下手?而太后因为和她的关系,明显碍了朱常安的路。 所以程紫玉开始怀疑,事实朱常安前世便知田婉仪是皇后的人,且还利用上了那个高明的下毒人。 但前世今生不能和皇上说,她只能用另一种方法。 “皇上,您别忘了,南巡之前的准备工作可是朱常安去做的。田婉仪献舞,应该也在朱常安的计划。”程紫玉随口扯了个理由。 “白将军不会背叛朕。”皇帝知道程紫玉要说什么了。 “我知道。李纯也这么说。可若不是背叛呢?若白将军压根就不用行背叛之事呢?” “说清楚些!” “若朱常安知道田婉仪勾结太子给您下了毒,那么只要您一出事,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煽动白将军来清君侧! 于公,白将军忠于您,怎会不给您报仇?于私,白将军喜欢他的徒弟,为何不扶持更信任的徒弟上位? 所以只要确认您被毒杀,白将军一定会带兵杀进京城,扶持朱常安上位。我想,这才是朱常安和北蛮僵持在那儿的根本原因。不到五百里地,哪怕大军步行都不用五天,若是骑兵,日夜兼程,也就是两天的事。”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明知白恒不会叛变,朱常安还一直死活赖在白恒身边。因为他早就没打算策反和说服白恒,只想利用和欺瞒。 程紫玉站起身来,行至墙上挂的那副巨大的陶板疆域图跟前,随后手指了上边小小的一个点。 “有一点,让我冥思苦想没有答案。皇上,朱常珏凭什么敢自立为皇?就凭那乌合之众?即便他在江南翻江倒海,打的也不过是一场闪电战。他能打下舟山等地,无非是咱们没准备。等到朝廷大军集结,哪里还有他的落脚点? 倭寇什么秉性?他们也不会傻乎乎配合着被康安伯的围追堵截。他们愿意合作朱常珏一定是让他们看到了利益!咱们都知道,他们的胃口不小。可朱常珏的形势,凭什么让他们看好? 皇上,您看看疆域图,这仗打得根本没有意义,朱常珏脑子坏了,倭寇们,海盗们都跟着集体眼瞎了吗?他们陪着他玩命,图的是什么? 朱常珏什么性子?他是冲动之人?他一定是谋定而后动!那么只剩一个可能:他从来不是要以武力取天下!” “你是说……” “有人与他合作了!而这也就能解释,朱常珏最近的手只伸在了东南。压根就没越过淮河一线。” 程紫玉将手在疆域图上沿着淮河横向划了一线。“我怀疑有人与他协议好了,相互配合,谋夺天下,南北分治!” 只有那样,才能解释他的行为。他只是在给朱常安最大程度将皇帝的兵力吸引并打散,也防止皇帝势力的反扑。 京畿空了,即便出了变数,硬碰硬也不怕! 不得不说,的确好计啊! 所以,那两人才会合作! 这才是程紫玉一直想不清楚,那两位的合作基础! 各取所需罢了! 朱常珏的实力注定他得不到北方,所以他才会逃离后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南边。至于朱常安,他大概想着,有白恒在手,即便暂时退一步,将来也能将南边打回来吧? “你是说,他与老四?” “没错。皇上,这是不是也能解释安王的银子去了哪儿了?您那般逼迫他,他都拿不出来,会不会是早就作为合作的投名状,到了珏王那儿? 又或者,那些银子用来慰问那些北蛮了?据我所知,北蛮各部间争斗不断,可这次竟然破天荒合作了?怪异吗?他们冒险东突,只为了抓朱常安?而且这什么季节了?快入冬了!他们还等在那儿不返回各部,等什么?等西北风来弹尽粮绝吗? 因为他们在配合朱常安演戏啊!皇上,安王什么能力您该知道的,怎么能短短半年有如神助,获得众口一词的称赞?会不会是蛮部在配合他的能力呢?” 朱常安在等的,就是皇帝死! 田婉仪来探的,也是皇帝病! 所以,昨日知书被带去都察院时,没有一点恐慌。因为她知道,很快,安王就打进来了。根本就等不到她被发落定罪之时。 她只要忍忍,熬过这场牢狱之灾,她就飞黄腾达了。 所以,朱常安自觉胜券在握,才会嚣张来挑衅…… 第六八九章 亲近之人 皇帝已闭起了眸子,细细推演起来。 谁心头还没几个疑问?确实,若按着程紫玉的假设,那些疑问似都能得到解释。 甚至是西南! 这些年李纯能安心待在京城,正是先前将西南收拾得很干净。这回分明是场小小战事,怎么李纯还能被围? 蛮部若占尽优势,又何必耗着只等围死李纯?直接活捉了李纯来做交易的利益不是更大?所以说穿了,还是为了拖延。 他们应该早就和朱常珏合作上了。 那个逆子,对自己的心思摸得太准。知道自己一直在等机会将李纯往上抬,知道机会一来,自己一定会将李纯派出去!所以他一早就做好了调离李纯的圈套。 只要李纯不在,白恒被算计,再将大周兵力分散打乱,那逆子便已经成功一半了。等李纯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只有任由他们宰割之份! 朱常珏没有兵权,这是死穴。 他想要招兵,便必须离京。所以他早有准备。 老四什么水准?他下不了这么大一盘棋。 只有朱常珏,只有他,才能走一步算十步。 他打不了天下,所以只能算天下! 只要老四给了他机会,就他的能力,怕用不了几年,他就能如前朝棣王那般打回京城了。 皇帝,事实已经信了。 可这有些荒谬了吧?到底都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于公公开口到:皇上听听也就罢了,万事还得从长计议 最近荒谬的事还少吗?程紫玉却将于公公给打断了。没错,我没有证据,以上所言都是推测。所以咱们才需小心的论证。于公公,不知您可在我这个推测里找到明显漏洞?说出来,咱们可以一起讨论。 于公公讪讪,额头几乎又要往外冒汗了。 老奴不敢,郡主请言。 好,那便还是我来说。事实我原本还存了一个很大的疑问。那便是我的推测若都是真,那朱常安在五服了您,那么您只需一道皇令招来白将军,立马就可以顺利将皇权过渡。兵权至上,那么他们不废一兵一卒便能登上高位! 这才是于公公一定要让您以为哲王那里没有生机,并明里暗里催促您的缘故。所以,这也是我当时高呼您,不得不拿了玉佩进来争取时间的原因。 我只怕,我再不来,于公公便会给您营造一个安王上位,白将军,于公公和内阁辅佐的美梦。朱常安实力不行,但只要辅佐他的人可靠,您很有可能会动心吧? 我猜,这应该是他们的第一计划。若您拒绝了,那么第二计划应该便是等您倒下,田婉仪等人站出来指证太子,朱常安煽动白恒拥他为皇。若之间再出了变数,皇上您没了,我想白将军能效忠的也只有朱常安了。毕竟,谁看他们都是师徒情深,他们都是一体。他哪怕不帮朱常安,也没人会信,没人会放过他。所以事实只要您没了,白将军便注定已经没有选择了。到时候,白将军有十万大军,够用了! 皇帝一声长长的抽气 于海,你怎么说? 于公公眼泪横流。 皇上,您定要相信,老奴对您忠心一片。 程紫玉再次开口:李纯总说,于公公是可信的。所以我从未怀疑您。我也相信,您对皇上是忠诚的。但您不管是为了后路还是被要挟而暗投安王,其实已是对皇上的背叛了。 我刚想到一件事。南巡中的那场比试还记得吗?安王竟然破天荒取得了第三。他最终的排名竟然比帮手众多的珏王还高。甚至最后那刁钻的三题他都和哲王一样答上了两题,何等奇怪?更何况当时的他还带着很重的刀伤呢!怎么办到的? 当时参加比试的可都是颇负盛名的公子哥,就连珏王也败在了安王手下,诡异吗? 而且也是那一比,安王得到了白将军军里历练的机会,奠定了他之后所有的基础。我记得,皇上问他所求,他毫不犹豫答出了白将军。显然早有准备。奇怪吗? 其实当时我便怀疑他了。他在比试里的表现太好,倒像是一早就被泄了题一般。可怪哉。那日的比试分明是皇上随性而摆。是皇上定下安排的。比试开始前,皇子们应该毫不知情才是。 那么安王怎么知道的?后来哲王说,那日他的手下瞧见安王和于公公在皇上院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当时便怀疑会不会是于公公给朱常安泄露了什么。但李纯说不可能。说于公公是信得过的。 我当时还想着或许是哲王故意的挑拨,便将怀疑按下了。眼下看来,您二位是不是当时便已经有所合作了?皇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以上都是推测。但我觉得距离推断出最后的结果也不难了。至少有田婉仪和于公公两个切入点。 皇帝冲于公公冷笑了好几声,试着站起身,却没能撑起人,结果又软在了龙椅里。他何尝看不出于海的心虚? 于海,朕信了你几十年,你陪了朕几十年,朕自认待你不薄。此刻朕大限将至,你是不是还要给朕捅刀子。你忍心吗?你说 可于公公只是泪流满面摇着头,几下的功夫,就把前额磕出了血。 老奴没有背叛皇上,皇上老奴也不知田婉仪给您下药之事。老奴不知道啊! 那你与安王呢? 奴才奴才看重与皇上的情分。奴才愿意为皇上肝脑涂地!若皇上离开了,老奴一定二话不说去陪您。不管在哪儿,老奴都愿意陪您! 于公公可是有难言之隐?您说出来,说不定可以解决呢? 于海看了程紫玉一眼,再次将头埋下。 程紫玉却是跪下了。 已是如此地步,谁还有时间来磨? 他这个样子,可不正是有什么把柄被拿捏了? 他连死都不怕了,谁知道他被人拿捏住的是谁,是什么。可于公公此刻是关键一环,他支支吾吾,不将所有交代出来可不行。 求皇上杀了于海!程紫玉坚定开口。 空气一窒。 皇帝向她看来,于海的抽泣声也停了。 不管于公公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此刻若于公公一死,对方必然知道事败。那么一定意义上也就叫对方的第一个计划暂时没法实行了,同时也帮助于公公解脱了。只是不知,对方会不会以为于公公已和盘托出,不知那些把柄可还会安全? 空气更静了,连呼吸声都可闻。 程紫玉憋住了气看向于公公。 于公公肯定是不怕死的。 死都不怕的人,能被拿捏的,也只可能是他在意的人,要护的人。他若一死,明显就是暴露了,为防穿帮,对方怎会还留着拿捏他的把柄?价值没了,还留着那些把柄做什么? 所以,只要他被皇帝一处死,便意味着他要保护的人,也将只有死路一条。 程紫玉故意这么请求,便是想要撬开他口。 你说了,也算是将功补过,我相信皇上也会尽力保全你要的。可你若不说,你就是不仁不义,对不起任何人。 果然,五息后,于公公招了。 程紫玉将气舒了出来。赌对了。 第六九零章 您已败露 于公公要保的人叫香云。 那香云早年和于公公一样,都是跟在皇帝身边的。 后来先皇长子成了太子,那香云便叛投了先太子。皇帝恨急了香云,便记下了这笔账。后又因着先二皇子和太子的争斗导致李家担上了谋逆罪,皇帝没法与李氏长相厮守更将这账算在了先太子头上。 皇帝登基后,便用李家之事做筏子处理了先太子。太子党被清算。香云背叛在先,又是先太子的爪牙,早让皇帝咬牙切齿,自然首当其冲,必死无疑。 可偏偏于公公和香云是老乡,一道入宫,还在皇帝身边相处过几年。即便香云去了太子身后,两人也没断了往来。香云不想死,苦苦相求,于公公一时心软,便做了点手脚,找了替死鬼保下了香云,并把香云改头换面安置在了他京中宅子。 就这么风平浪静过了二十年,于公公权力越来越大,几乎是一人之下。他也几乎早忘了此生唯一一次对皇帝的欺瞒。 哪知南巡时安王找上了他,提到了香云。于公公是惶恐的。他不明白香云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还没有朱常安,对方怎知这事? 当时怕朱常安胡说,他只能泄露了一点点圣上将行比试之事作为让朱常安闭嘴的好处。 回京后的第一时间,于公公便将香云送回了老家。可香云却被人半路劫走了。等他知道那事的时候,安王已经离京。他也找不到机会去查证。 直到几个月后他京中大宅收到来信…… 信里没有署名,可他知道是安王。 对方要求他,好好反馈皇帝的病情,并需适时按着来信的要求在皇帝跟前说话。否则,香云便将出现在皇帝跟前。皇帝一定会认出这个他一直以为死了,实际却被最信任之人藏起的叛徒…… 那么到那时,皇帝一定会火冒三丈,香云要死,他也要死,早就从老家迁居京城,藏了香云二十年的京中大宅里的所有人,只怕都要遭殃! 于公公没有选择。 他只能在不害及皇帝利益的前提下,按着对方看似不过分的要求做事。 而当他第一次送出一个不起眼的消息后,其实已经上了贼船,再不能退出。 “奴才发誓,不知道毒的事。也不知道其他事。奴才所言没有一句假话。奴才也没有做过伤害皇上之事。更不知道他们这个那个的大计。奴才只是一颗棋子,他们从没将计划告诉奴才。奴才并没有什么要留后路的心思,主仆多年,不管是去哪里,奴才自然都是要追随皇上的。 奴才日夜受着煎熬,早就悔不当初。但奴才所为绝对没有害过皇上。奴才也没想到安王珏王会勾结,闹到了眼下地步啊! 奴才任凭处置发落,绝无怨言,只求皇上莫为奴才生气。还有,其实香云当年也是无辜,先太子设计了她,逼迫了她,她判离您是被逼的。她已经得到报应了。这些年她见不得人,回不了老家,只能乔装了苟且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老奴愿意以死报皇恩。老奴已经很后悔,老奴没脸求香云下场,只求皇上能保全老奴家人一命……” 皇帝又一次咳起,于公公膝行上前要为皇帝顺气,皇帝却一脚踹开了他。 “锦溪,你说,你的猜测有几成把握?” “九成。九成以上。皇上若还有疑惑,可以私下先从田婉仪身上,太子身上开始查。安王那里,您也可试着继续召回。但安王肯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拒绝。奏报不是说,两军对峙,要他留那儿诱敌吗?若强召他回来,怕白将军也得有意见。” “朕若召白恒回来呢?” “锦溪对白将军不了解,并不确定。但安王一定会阻止。不阻止也可以拖延。安王一定会用尽办法拖住白将军,直到他想要的条件成熟。若北蛮与他真有合作,想来他只需一个小小交锋便能拖住白将军回京的脚步了吧?白将军那里,除非皇上有办法让他和安王的关系破裂,否则怕很难指望上了。” 皇帝点了点头。 “那你看应当如何?” 皇帝精神不济,程紫玉也管不了是否当说,只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头一件,自然是皇上您了。太子想上位,安王想谋逆,前提都是您得倒下了。所以,只要您好好的,安王的几个谋算便一个都不可能进行了。所以皇上您得坚持。从田婉仪那儿抽丝剥茧,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药物。我瞧着田婉仪的状态虽不好,可也比您强许多。说不定她有办法? 然后,就是哲王了。必须找到他带回来。只要哲王上位,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只要您亲自出面给哲王足够的支持,那白恒自然不会反您。到那时,朱常安的所有计划也就泡汤了。自然而然的,朱常珏也就不足为惧了。 再有,一定得确保太子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他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朱常安一样会将他定义成造反,一样可以煽动白将军打入京城来锄奸。 您若不放心,我为您试探一下……” 三刻钟后,皇帝一身疲累,去了田婉仪宫中。而“程紫玉”则被带回了冷宫。 到储秀宫的时候,田婉仪已被暗卫扣住。 已是明月当空时,整个储秀宫看着与平常无异,但却早已连只苍蝇都飞不出。 暗卫半个时辰前便奉皇命混进了储秀宫,正好抓到了拿了绿矾在清理甲面的田婉仪。 田婉仪因为程紫玉对她蔻丹的怀疑明显心虚了,只唯恐程紫玉会对她追根究底,这会儿病急乱投医,竟然用这般腐蚀性的材料来清理指甲,妄图将那指甲漂白。 御医和程紫玉早已分别扮成了內侍和宫女,混在了皇帝一行人里到了储秀宫,亲自跟着排查。 田婉仪被卸掉厚妆,素颜出现在御医跟前时,已是很明显的中毒状。手脚指甲和唇色都显出了紫,面色也是死灰一片。 事已至此,诛九族的大罪,已由不得她不招。 原来,萧家前两年想为皇帝物色美人时便派人去了江南。扬州出美女。他们很快便相中了在当地小有名气的田氏,并按着皇帝的喜好调教了。 田氏本是萧家打算要献给皇帝的,可后来说要南巡,索性,萧家决定,与其太过刻意,还不如让田氏自己进入皇帝眼中。皇帝心思重,田氏这样的女子反而更容易得宠,若能帮着太子吹个枕头风,倒是事半功倍。如此这般,田氏便成了太子的暗人…… 就田婉仪的事上,程紫玉只猜错了一点:田婉仪的胎不是被毒害死的,而是为了下毒,田婉仪不得不先牺牲了自己的孩子。这才是田婉仪始终高兴不起来的根本原因。 当时太子府上下被软禁,太子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他想上位,除非皇帝死了。所以他们要求田婉仪下手。 那毒是下在田婉仪身上的,想要得手,必须保证皇帝得近身。怀着孕,皇帝怎么近身,怎么留宿,怎么染毒?十个月的时间,太子等不了。 所以,她不得不将孩子流了,用来争取将皇帝牢牢绑在身边。 那是一种来自西域的毒,原本是慢性毒,若慢慢来,皇帝还能拖个几年。而田婉仪虽以身带毒,但同时也一直在用药解毒,所以神不知鬼不觉。 可太子等不及了,要求加重分量,并保证事成之后会给她善后并迅速为她解毒送她离宫。 分量加重后,田婉仪虽一直在解毒,到底也受了侵害,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不好。她也受不了这种煎熬,只求早日完成任务可得解脱。 那毒很特别,不是大周本土的配方,着重的是损耗而不是侵害,就是拿银针去试也不会变黑。御医们看不懂,自然不确定是不是毒害,也找不到相对的解毒方法。 田婉仪解了大部分的内毒,可却掩盖不了外表的改变。她原本就长得细白,毒素生成后,在她的身上显得尤为明显。如此这般,她只能努力掩盖外表的改变。 她知道就是这几天了。所以她每日都会借着送汤去看看皇帝。今日听到皇帝一吐血,她赶紧跑去打探了。她既如释重负又愧疚如山,整个人水深火热般难受,甚至都没注意到坐那儿的程紫玉。本就一肚子心事的她做贼心虚,被一试探,一下露出了马脚…… 田婉仪表示并不知安王的事,她的一切也未泄露,除了下毒,她一无所知。皇帝等人一想也对,朱常安若已知田婉仪在下毒,只要在暗地里默默看着就行,压根不用揭穿。他大可以等到打进京城,或最后动作前,才找人拿下田婉仪…… 毒药和解药都找到了。 皇帝给她配的养颜丹掰开后,有一颗小小的药丸在里边。由于小药丸没有气味,靠着御赐养颜丹的遮掩,躲避了很多次的检查。养颜丹是软性的,熏热微化后要做点手脚很容易。有好几次,她还当着皇帝的面吃过养颜丹…… 田婉仪身上那奇妙的气味便是那小药丸散发的毒。 除此,他们还找到了无毒,但配合使用却会催发毒性的盘香。皇帝表示,他先前很喜欢那盘香气味,每次只要留宿储秀宫,都会点上一盘。 解药则是用来泡浴的。 田婉仪每日沐浴很长时间,仪式也复杂,香料花瓣放不少,多加了点粉末自然更没人发现。她就是靠着每日半个时辰的泡浴,将那些毒性给逼出来。 御医拿着药瓶如获至宝,皇帝则满是希冀只等御医的辨别。 御医终于点了头。 皇帝如释重负。 “要多久能解?多少剂量能解?这一瓶够不够?你还有多少解药?” 田婉仪却是一问三不知。 她说她的任务便是下毒,直到皇上没了。每过几日,她都会收到新的毒药和解药。她不知道要解多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 虽然只有一小瓶,可到底暂时有希望了。 御医赶紧捯饬给皇帝泡澡并亲自侯在一边盯着。 事实证明,确实有效。 才一小会儿的功夫,皇帝的面色便好看了不少,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田婉仪跪在外边。 “妾身死不足惜,不求皇上饶命,只求皇上对妾身家人能包容手下留情。” “你要求得太多了。朕暂时只能答应你一条,那便是会留你陪葬……” 明月不知何时被云团掩住了,显得夜色森森。 田婉仪的步辇被抬着前往坤宁宫。 只等了不到三息,步辇便被请进了坤宁宫…… 皇帝刚泡汤结束,正在储秀宫喝着解毒汤。听到禀告,只是咬着牙冷笑连连。子夜时分,能轻而易举进出皇后寝宫,可见其中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事实证明一切了。 坤宁宫中…… “娘娘,储秀宫来人了。田婉仪求见。” 要翻天了,皇后可睡不着。 听到这个消息,皇后还是惊到了。 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随手披了一袍,散发快步而出。 “今晚皇上留宿储秀宫,她突然跑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快让她进来!” 难道……是皇帝不行了?这么快的吗?大概是今日变数太多,气坏了?…… 皇后刚走到外间,便闻外边动静异常。 打帘向窗外一瞧,一股凉气直窜后背。 坤宁宫上下都几乎呆若木鸡,围看着步辇上下来的女子大步而来。 哪里是什么田婉仪,而是用田婉仪的阵仗做掩饰的程紫玉。 程紫玉瞧见窗后的皇后也不行礼,只笑到: “娘娘,我能进来吗?” 皇后的人去拦,被皇后抬手止了。 这个时候,冒充田婉仪,这意味着什么?万一闹大了动静,引来了外人,不穿帮也穿帮了…… “请进吧!”皇后深抽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那程紫玉是真知道了什么还是来试探什么。 程紫玉却是直接坐下,开门见山。 “您败露了!皇上已经都知道了。” “郡主休要胡言乱语,你……” “您和太子利用田婉仪给皇上下毒之事已经败露,田婉仪此刻正跪在皇上跟前指证您。” “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皇后娘娘,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本该在冷宫,此刻避过阖宫眼线坐在您跟前,是谁在掩护我?我能用上储秀宫的宫人,用着储秀宫的排场,是谁允许的?我这种时候,毫无顾忌走进来,是谁要求的?还不够明显吗?” …… 第六九一章 给我稳住 皇后唇有些哆嗦。 她一慌,几乎已经不会接话。 几个呼吸一口茶,再一想,不对啊。 若真败露,皇上应该直接找人来抓了自己才是,怎会让程紫玉假扮了田婉仪过来? “郡主可知假借皇上名头该当何……” 皇后说一半,却是她的贴身嬷嬷正打帘边蹙眉摇头边走到她身边耳语起来。 由不得皇后不信。田婉仪的几个奴才众口一词,将储秀宫现状已和盘托出。那嬷嬷还告诉皇后,跟着程紫玉的来人里有两个眼神可怕的生人,呼吸和脚步几乎听不见,应该是皇帝的影卫。不知是来保护程紫玉的,还是来监视坤宁宫的…… 皇后听罢更有几分摇摇欲坠。 程紫玉知道皇后的疑问,她此行正是来稳住皇后。只要太子不造反,他们便有时间等朱常哲回来,等李纯回来,等倭寇和北蛮耗不住,等康安伯腾出手来,等江南大军解决朱常珏。 时间,是他们此刻最缺的。 只要太子不造反,皇帝不死,朱常安便没有名头去鼓动了白恒帮他打入京来。那么注定他的一切盘算都将落空。 而且皇帝若想多活几日,只怕还得皇后和太子拿药出来。 所以到了这会儿,一切的重中之重反而到了皇后和太子的身上。 皇帝不能来坤宁宫引发外人猜测,于公公也不行。所以只能她来…… 程紫玉瞧见刚进来的嬷嬷。 “您是谭嬷嬷吧?” 皇后和她的人均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那谭嬷嬷往日极不起眼,也很少出坤宁宫。宫里只有为数不多的老人知道她,程紫玉这么个连坤宁宫都只来过一两趟的,竟然还能准确认出谭嬷嬷? “谭嬷嬷医术很好吧?”程紫玉伸出手,将袖子往上提了提,露出一截皓腕。 “不如烦请嬷嬷给我把个脉?” 皇后和谭嬷嬷更是难掩惊愕,对视了好几眼。 谭嬷嬷医术不俗,这是秘密。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身边配个善医的奴才太过必要。谭嬷嬷是当日家族配给她用的。这事就是坤宁宫都没几个人知道啊! “皇后是不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其实我想告诉您,您自以为是了,您知道的,真没多少。”程紫玉露了个自信的笑,再次示意了谭嬷嬷。“我说真的,来,给我把个脉看看。” 见程紫玉不是说笑,皇后也是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这程紫玉也中毒了? 给那嬷嬷一个眼神,那嬷嬷便上来把起脉来。 随后,便见那嬷嬷眉头一开一合,表情古怪,全都是想说不敢说,不知如何说,最后不可思议,想不明白的样子。 嗯,和先前冷宫里王玥带人给她看诊后的表情一样。 “郡主怀孕了。” 皇后眉一挑,心道:所以呢?关自己何事?想要自己恭喜她?还是要自己送礼? “应该是两个多月。”那嬷嬷又补了一句。 皇后本不以为然的眸子瞬间一深。 “什么?” “郡主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你再把一遍。”皇后示意那嬷嬷。什么意思?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程紫玉。 那张脸,似笑不笑,带着讥讽,分明嚣张。那个腹部,依旧平坦,看不出任何。若真有孕,绝对不超过三个月。 皇后也是一下想起,昨日御书房,听说程紫玉几次差点晕过去的事。是因为有孕了? 谭嬷嬷再次把了一遍,确认无错。 “我没说错吧,皇后自以为可以在暗处掌控全局,却不知许多事从来都是蒙在鼓里的。这么大的事您都不知,您确认您有把控所有的能力?” 皇后咬了咬唇。 头有些晕。 “这孩子是谁的?”皇后是懵的。怎么回事?她想不明白。李纯是七月初十离开的,已经有四个来月了。可程紫玉的胎…… 分明不对! “娘娘当真糊涂了。我的胎,自然是李纯的。否则皇上还能护我?”程紫玉眼中满满笑意沁出。 皇后再次愕然。 是啊,怎会是别人的?程紫玉敢暴露,自是无所畏惧。皇帝会护她,这胎自然没问题。 这孩子,只能是李纯的! 可…… 李纯在西南,怎么让她怀上孩子? 程紫玉分明没有离京过,那么,是李纯回来过? 皇后傻了。 是先前李纯抛下大军回来过,还是李纯一直在京里? 那么西南的是谁?被围的是谁? 不可能! 李纯若是在京,局势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皇后越想越乱,对自己生出了怀疑,难道正如程紫玉所言,自己真知道的,比自己所以为的,要少得多? 看着皇后眼里越来越大的疑惑,程紫玉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我是李纯的家眷,我怀着李纯的孩子,您,安王,朱常珏都这么蠢蠢欲动的,为防被人做手脚,皇上自然要护我。所以将我安在了宫里。什么冷宫,掩人耳目和对你们试探的手段罢了。 倒是没料到太子妃跳梁小丑,还真去为难我,您和太子分明欠我人情却冷眼旁观,真叫人寒心。可结果呢?马上就遭了报复吧?太子妃吃亏丢人就罢了,还连累了萧家和太子名声,您还不明白吗?” 程紫玉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底气十足,尽量让自己看来高深莫测,她的举止和忽悠还真就成功让皇后一再发虚…… “您以为一切都在你们萧家掌控,可宫里的事,局势的事,你们真知道的又有多少?你们凭什么认为皇上没有应对? 皇后娘娘,我不想拐弯抹角,咱们便直说吧。田婉仪已经全招了,坤宁宫眼下已被暗卫围住,只进不出,没有允许的话,连只苍蝇都飞不出了。皇上要收拾你已是轻而易举,只要皇上想,立马就可以用您做饵将太子和萧家人引进宫来。到那时你们将被一网打尽,全盘皆输,彻底完蛋。” 皇后的面色变了好几下。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几个呼吸后还是恢复了往常的得体从容脸。 “郡主说的也是好笑。本宫若真那么坏,皇上已经动手了不是?你这一趟又是来做什么?与我说这些又是做什么?”如她刚刚所言,扣住太子不是更好?皇后想不明,却不得不防程紫玉是来试探自己的。“难不成,郡主是再次来卖本宫人情的?” “不错!皇后总算开窍了!” “……” “明人不说暗话!这是太子和萧家的最后机会!您若不信,这会儿便传递一个消息试试看,你们的人或信不但出不了宫,就连坤宁宫都出不了。眼下您若不接受我最后的好意,皇上被逼无奈,只能拿下太子了。” 皇后不说话了,只定定盯来。 程紫玉知道皇后动摇,赶紧将刚御书房关于太子已沦为安王珏王棋子,两王勾结的前后给一一分析了一遍。 皇后懵了。 这次动手,原本时机刚好。李纯不在,其他皇子也都远离。这更让他们铁了心要加大了毒性速战速决。 他们也注意到了安王,距离五百里,似乎近了些。 但他们并未最终将这个距离视为威胁。 因为他们觉得,等到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北蛮一定会觉得机会来了,一定会动作和反扑。即便朱常安不甘心,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先和北蛮干上。白恒更是懂轻重之人,一定会大局为上…… 是啊,但他们没想到,万一……北蛮本就是朱常安引来的呢?是朱常安的助力而不是阻力呢? 若是那般,岂不是只要安王一勾手指,那他们耗费了几十年心力,损耗无数才夺下的位置到手便将拱手相让? “朱常安怎知皇上病情?”其实皇后想问的是:朱常安怎知田婉仪奉了太子命下毒?可她到底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朱常安若真知道了,可不是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毒杀皇帝,几族连诛,子杀亲爹,天下不容!这把柄送出去,完全就是朱常安上位的垫脚石! “你们可以在皇上身边安置田婉仪,难道朱常安就不会安排他的人?已经初冬了,北蛮既不离开也不开战,就这么对峙着小打小闹是闲来无事?他们不过冬了?这半年来,他们被朱常安打得四处跑,哪来的作战物资?是什么让他们反而越战越勇了?他们各部联合的基础是什么?最重要的是,皇上若没有把握,会连你们对他如此谋害都暂不计较,前来给你们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后面色再绷不住,已经黑成了一片。 也是这时,外边来报:说是消息的确传不出去了。就连放出的飞鸽也刚到半空就不见了影子。 “这下皇后可死心了?皇上此刻要拿捏住您和太子,易如反掌!” 程紫玉心下大定。 她一直盯着皇后,自然没有忽略掉皇后眼中闪过的一丝狠厉。 “皇后是不是在想着,即便如此您也不一定会败?您是不是在盘算着,您若全力一挣,快速联合老族拥立太子登基。凑一凑,也有几万人?只要动作够快,夺权够狠,太子天命所归,你们还能接手皇上的亲卫禁军? 到时候你们的人手也差不多有十万了,即便朱常安煽动了白恒入京,你们也未必会输?你们只要撑一撑,利用老族的号召力,很快就也能集结京畿之地的后续兵力前来支援?……” 程紫玉索性将皇后可能的所想全都道了出来,皇后面色更不好看了。 “先不提其中风险,也不提你们有没有能力接手禁军,您怕是忘了,我刚刚为何让您知道我已有孕?” “李纯?” “没错!你以为他出征前的半年忙碌的是什么?告诉你,此刻的京卫人数远比你以为的多得多!你想要从皇上手中夺权,全无可能!而且皇上早有所防,想要全面接手兵力,不但要皇上首肯,还得经过皇上暗布的几位将军统一点头。 换句话说,您能用的,还是只有你们那凑出来的几万人。只要你们动一动,亲卫军便会先把你们给处理了。 你以为两个月前,李纯回京是做什么,告诉你,当时他就猜到京中或有乱子,已将隐性的亲卫兵力给分布了下去。告诉你,李纯也不是像西南军情所描述,他是被堵山上,他带着他的兵,距离京城,事实也只有五百里。所以,不管你们如何挣扎,都已经行不通了!” 这番话,大部分都是假话,程紫玉知道,皇后心头已乱,这话在现今状况下说出,已是由不得她不信。 “你说,你这趟是给我和太子一个机会?”皇后问得小心翼翼。 “没错。皇上之所以没有对你们动手,是不愿意便宜了朱常安。就这么简单。” “难道不是为了解药?” “皇上若擒了你们全族,以掘地三尺之力,用九九酷刑之功,也未必不能从你们口中得到解药吧?” 皇后不吭声了。 “皇上让我转告,只要你按他的示意办事,只要你能听话,只要萧家不乱来,只要不给朱常安机会,不但你们这帮旧族可以最大程度得以保存,甚至,你们还是有机会得到你们真正想要的!” 程紫玉很认真地画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饼。 “什么意思?程紫玉,这话太假!你若说还能保存我们全族之命,还更可信些。怎么?我们要的?皇上还能给我们皇位不成?” 程紫玉笑了。“为什么不呢?” “你说明白些!” “皇后,你到这会儿还没收到消息,哲王被珏王刺杀,身中利箭,九死一生,下落不明。即便不死,也不一定能回。即便能回,也可能废了吗?” “当真?” 果然,听到哲王废了的皇后眼中顿时流光溢彩,希望重燃。 “皇上三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我猜,萧家这会儿应该也已有所耳闻了。所以,眼下皇上已经没有选择了。相比狼子野心敢勾结珏王,勾结北蛮的朱常安,在大周有根深蒂固实力的老族们带给皇上的不适,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程紫玉的胡说八道对自负甚高的皇后来说,诱惑已是越来越大。 “老族们至少是为了大周着想,至少还忠于朝廷,至少还知道要爱国护家,至少祖祖辈辈都是为了大周繁荣昌盛而努力,至少不会做出叛国叛民之事。皇上是明君,这点基本的是非辨别力和大局观还是有的。” 程紫玉只想努力稳定住太子党们。所以那些顺着皇后心思编出的谎话也是越说越溜。 …… 第六九二章 李纯之行 程紫玉气焰越是嚣张,皇后便越被带着走。 “所以,在眼下只剩下安王和太子这两个选择时,你觉得皇上该如何?太子再不济,至少在大局上是君子。朱常安却已成了满是野心的叛国贼! 皇上再不喜欢太子,也得看在萧家为首的老族能带来安定力的面上忍下被你们暗算之恨。还是那句,皇上是明君,他更看重的是朝廷稳固……” 程紫玉索性开始教训起了皇后。 “其实你们真不该对皇上下毒!皇上若真的那般不喜欢太子,早就动手了。何必还要等到今日?其实皇上一直在给太子和你们机会。但你们每次都被珏王党算计,使得皇上每每都失望,你们就没想过,皇上的为难……” “说重点吧。所以皇上的意思是……” “你们都必须稳住!还得努力给皇上治病!否则这两条其一出了问题,朱常安都会大军压上,到那时,皇上就是想将位子留给太子,也不可能了。战乱起,你们萧家怎么都是首当其冲。皇上的意思是,你们可以安安静静好好待着。等李纯带兵回来,等各地增兵到,等朱常安被消灭……” 太子一党不揭穿,就拿不到解药。若直接揭穿,他们一定会不顾后果奋力一搏,哪怕是争个鱼死网破…… 那个后果,谁担得起?太子若能站上去也就罢了,可分明就是便宜了朱常安和朱常珏! 所以,程紫玉来了。 威逼利诱也全都用上了。 皇后,上钩了。 尤其在两刻钟后,她收到了萧家递来的密信。 里边讲得明明白白,正是哲王遭了不测的消息。 若可以平安接手权利,他们的确已无任何挣扎的必要。他们自然答应了。 皇后立马手书了一封信,在程紫玉看过并点头后,还真就送出去了。 如此,皇后也更确信了此刻的程紫玉居然全权代表上了皇帝的现实…… 第二日,太子和萧家老太爷一起入了宫。 皇帝亲自见了他们,几人关上门聊了足足一个时辰。 皇帝得到了三瓶药。 萧老爷子表示,配药的大师每天只能配出一瓶药,让皇帝先用着。解毒急不来,只能慢慢清毒…… 不管是否萧家担心皇帝会过河拆桥,所以不敢一口气给足解药,眼下至少已经算是有了合作基础了。皇帝不会死,萧家不会动,那么,所有的局势也等同于全都停下。 时间争取来了。 也该赶紧进行下一步了。 皇帝没动太子,为了稳定和维持现状,自然也不会动于公公和田婉仪。他们都依旧是皇帝最信任的內侍和最宠爱的妃子。至少暂时是,表面上是…… 皇帝也答应将来只会追究他二人,绝不会牵连他们的家人。两人心头大石落,各自指天誓地表示为了将功补过,哪怕肝脑涂地也会撑到最后一刻。 冷宫的“程紫玉”依旧被囚…… 一切似乎如常。 第二日的早朝热闹依旧,讨论的重心还是在江南珏王身上。倒是文兰借由朝鲜使臣之手递了个奏折上来,表示已经修书她父王,建议朝鲜王出一支水军全力帮助康安伯抗倭以分担东海压力。 朝鲜和大周一样,年年受倭寇入侵之扰。今年倭寇重心都在大周方面,使得朝鲜得以休养生息,应该有足够能力前来相帮。眼下大周和文兰有求,朝鲜王是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皇帝很高兴,好一番对文兰嘉奖。 文兰的目的则很明确,她不信朱常哲遭了不测,就是想要尽全力既帮着康安伯早日脱离战局,早日找到朱常哲,也是为了挽回朱常珏受损的名声并让大周欠哲王和朝鲜一个人情…… 另一方面,太后“忧于天下形势,愤于长孙之不孝,痛于百姓之苦”,捐出所有珠宝首饰的同时,甘愿退于城南青云庵吃斋念佛修行三年……当日便收拾行李出发了…… 太后退出而空出的后宫大权被皇帝交到了皇后手上。但事实眼下的皇帝早已成惊弓之鸟,前朝后宫都处于他的严密监控之中。皇后得到的那权,意义并不大。 但对萧家和太子来说,这已是一巨大的定心丸。只要哲王不回来,皇位只能是他们的。 于是,萧家也下令到了江南,让所有势力定要找到朱常哲。活要杀人,死要见尸!萧家还在所有所有城门外安插了不少人,誓不让哲王轻易回京…… 而同一天这一大早,于公公便奉皇命出城,前往程家工坊去了。 圣上有旨:再招何思敬及程翾,程红玉等一干程家主子入宫配合调查。 于公公的马车进入程家工坊后,却是熟门熟路来到了一间偏僻院中才停下。只不过无人知晓,马车上下来的除了于公公,还有程紫玉。 这一路于公公跟程紫玉说了不少掏心窝子话,讲了他的难为;他纵然被安王拿捏,也始终都没泄露过皇上的真正秘密;他曾经拒绝了多少个安王的要求…… 他又谢了程紫玉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终于让他得以解脱,最后让程紫玉将来向李纯转达他没能保全大义的抱歉…… 程紫玉就这么借由于公公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出宫并留在了工坊,但于公公却并不是空车走的。 他的车上,的确是带了程翾,何思敬和程红玉。而这三人,在入宫转了一圈后,又由于公公亲自送出了宫。 只不过回程的时候,那两辆马车经过天香楼停了一下,随后出来的便是空车了。两辆空车直回程家工坊,宫里侍卫配合着演了一场将三人送回的戏。 事实上,按着程紫玉的指示,程翾三人全都被留在了天香楼。 是怀玉公子亲自将人引去了那个先前李纯口中可以躲避灾祸的密室。在这里,他们将待上一月到半年的时间。 怀玉保证,会在所有局势全都稳定后才打开密室门。若到那时政局不是他们所求,也会帮着程翾三人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程紫玉没办法。 她想要安心离开,一定不能让自己有牵绊。 这一路必有危险,老爷子红玉他们不能跟着她冒险,所以她只能将他们留在京中。她想到了太白楼。 李纯说过,那里有绝对安全的密室可用。 于是她求了圣上这个恩典,解了后顾之忧。 老爷子一直在琢磨他的那点御醉,先前又被刻意瞒着,所以他到这会儿都还半点不知局势。 程紫玉告诉他给他找了个新的闭关处,又与何思敬打了个配合,待老爷子进了密室,也就由不得他了。 到底是皇帝的留手,密室并不如其名一般给人闭合的压迫感,而是敞亮明净舒适的。书房卧室院落厨房都有,足有六七间房。 何思敬告诉老爷子,北蛮有攻打的危险,这才使得工坊停摆,不仅仅是程家,而是许多大商大工之家都如此。说有能力的家族都已找了地方自保,紫玉也已住进了宫中,只待白将军和李纯荡平北蛮,他们便能出来…… 程翾对最近战事也有耳闻,半信半疑间,瞧见密室安静隔离,没有外人打扰,吃喝也自在,自己做活的整套工具矿石也被运了来,很快便也只当在闭关,将所有心思放到了工艺上…… 何思敬在安抚完老爷和妻子后,才敢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叹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任重道远。 程紫玉之所以让他们躲在这儿,更是为了保存程家的人丁和技艺的传承。即便外边真要变了天,只要老爷子在,技艺总有机会往下传。只要还能保下一丝血脉,程家便还在。有这两样,总有一天,程家还会回来…… 由于程家工坊前一日便暂停了作业并被圣上亲兵围了,所以突然少了三个主子并无人发现。 为了掩人耳目,皇帝的亲兵并未撤走,而是继续围了程家的工坊。 程紫玉很清楚,程家工坊若无明面上的保护,第一时间便会被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给盯上。 倒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仇怨,更是因为他们若抓住了程家人,才能更好拿捏住李纯。所以,只怕包括太子在内,都不会忘了“关照”程家工坊。 这个工坊,有太多李纯和老爷子的心血,必须护下来。 所以,皇帝的亲兵是最好的掩护和保护。这些人一定不能离开!…… 程紫玉在工坊小睡了一觉,简单收拾了行李,将亲手整理好的所有陶方给到了夏薇手中,让她帮忙藏起…… 夜色再次降临。 昨晚夜重如墨,今晚倒是月朗星稀。 一到子时,柳儿便引着程紫玉走进了工坊的后山。 穿过密林,便又是一山。 山路崎岖,一刻钟的上行,已是一身薄汗。 程紫玉身怀有孕,走路费力,柳儿小心相护,屡屡要拉她,都被她拒了。 这个时候,她不愿暗中人看到她的脆弱和无能。 她能感受到,已有不少关注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两刻钟后,她看见了等在前方的夏薇。 百步过后,来到了一处石壁跟前。 夏薇去触动了机关。 石壁打开,便是长长一往下的阶梯通道。 一步步走下去,程紫玉忍不住想到,两个多月前,也是这样的月夜,李纯握着她手,这么一步步带她穿过这片黑漆漆的石阶…… 两个多月前,李纯的确偷偷回京了。 那晚程紫玉和往常一样,留在了工坊。 刚从画室出来,程紫玉便眼前一花,落入了一个气息熟悉的怀中。 随后又是一阵目眩,她已被一身黑色劲装的他带着,避开了下人,转到了后山。 她还没从惊喜和晕眩里缓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便已带着她走进了密林深处。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便言简意赅将她想知的都说了出来。 原来,先前程紫玉给李纯讲过的前世西南之战到底还是起到作用了。 西南刚开始的时候,战事进程的确和她所描述的前世一样。但渐渐的,李纯察觉出了不对。 对方来势汹汹,可真待交锋时却明显斗志不足。每次周军一出动,对方便有节节败退的势头。但对方很快又会换一个地方席卷而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不像是要侵占,倒似在诱导。 这说明,对方要么是在拖延时间,要么便是有大的陷阱。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周军很努力,却并未取得多少实质性的胜利。相对程紫玉所描述的那场酣畅淋漓,速战速决的大战,不管从时间,进程,还是对方的策略来看,差距都太大了。 在经过两次试探后,李纯更怀疑对方有意要将他拖在西南。如此,他不放心了。尤其收到北边和东边也不安定的消息后。 在一次小胜后,他知道对方需要时间调整,短则三天,长则十日内对方定不会动手。于是他当机立断,找了亲卫穿上自己的铠甲和坐骑,掩人耳目迅速换了行装悄悄回了一趟京城。 除了是不放心京中局势和程紫玉,也是为皇帝,朝廷和自己家人进行一次布局。 抵京后,他便一身黑衣混在了宫中的暗卫里见了皇帝一面。 之后他便去了工坊,带着程紫玉到了此地。 当时的程紫玉由困转惊再转懵,走完长长阶梯时,早就从李纯回京的惊讶惊喜转到了对这片神秘之地的惊叹上。 长长的阶梯不知走了多久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一柄柄火把火光跳动,将前方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巨大的石室暴露在了眼前,里边传来了打斗声,嘶喊声,各种兵器相交,或脆或钝的金属声。 入目全都是神情肃杀的男子。 这些男子听到脚步的一瞬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齐刷刷将狠厉的眼神对来。 原本就阴冷的石室更觉冷了好几分。 程紫玉自认见惯了场面,也被众人从骨子散发出的冷意给骇到了。 可更让她惊讶的,还是这些人的应变。 几乎是瞬间,这些人便纷纷按下了眼中分明对她和李纯到来的惊讶,随后无一不是神情恭谨,可以说是同时扔掉了手中所有东西,单膝跪地,抱拳齐声:“见过主子。” 李纯一颔首,随后将程紫玉推到身前:“你们的主母,认一下脸。” 那边又是齐齐一声“见过主母”…… 声音在偌大的石室里来回荡开…… 第六九三章 听我安排 “主子”和“主母”这两个称呼让程紫玉直懵。 李纯则挥手让那些人继续原先操练,拉着程紫玉就前走:“这里,便是我这半年来的成果。你不用有负担,这些人全都是暗兵,所以只尊皇上和我为主,皇上不会出现,因此一声‘主母’,你是绝对担得起的!” 程紫玉也顿时明白过来,这里的人手,便是当日皇上秘密扩充的亲卫所在了。 “放心,这些动静传不出去,这里原本便是一溶洞,天然隔绝外界。” 溶洞?程紫玉暗暗惊叹,把溶洞这么利用,确实好处颇多。 亏他想得出。 这不但是天然的秘处,还是天然演武场啊!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风吹雨打,还是天然的安置地,居住地。 程紫玉先前还以为才半年的时间,这支扩出的亲卫肯定还没完成建立,仅仅军营的搭建都要花费个两月吧?倒是没想,他们早有简单实用之道。 先前,由于李纯在京郊的时间比在城中还长,每次到工坊比回将军府更方便,所以程紫玉一直怀疑这支暗兵就在程家工坊附近,可她却从未料到会是这么近! 就只几个山头的距离,可自己竟然毫无所察。 “当日选址时费了好一番心思。因为是暗兵,所以皇上不打算放在明面上,只能偷偷安置。距离京中近了容易被现,但为了方便调动又不能离京太远,所以曾一度伤透了脑筋。 禁军三大营全都驻扎在了皇城北边,因而皇上的这支暗兵最好是放在城南。而城南……我最熟悉之处,无非便是咱家工坊了。 当时工坊正在招人,每日来来往往都是粗人。工坊里既要开石又要练泥,响动也不小。我就想着能不能索性利用程家工坊做掩护。 这心思一出来,我便再按不下去。如此我便用不着每日四处折返了。你我新婚,我还能多抽些时间陪你。正好,太后的温泉和皇上多年未至的围场也在附近,这片地方索性便圈了下来。 一边是你们吵吵闹闹的程家工坊,还有三面以皇室领地的名头大大方方由兵驻守,直接使得这一大片区域外人没法进出,这便是第一层屏障。 这些层峦叠嶂的大山便是第二重的掩护。白日里,对外只说太后的庄子和皇室的围场在重装,所以训练时出些响动也是无碍。但毕竟距离城中太近,晚上操练,唯恐会曝光。 而太后的温泉山庄后边正好有一溶洞,我想到去年在你们荆溪时,看到你们那里将溶洞层层改造后既私密又隔绝,索性便请皇上拿下了这个溶洞。 真是极好。都不用开,既有宽敞大型石室,也有石柱林立可以用来练身手的各种场地,稍微修整改造后,还辟出了好几片石室练兵器。连造炉研火器都无后顾之忧。 当然,选在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知道你总担心程家。有这些兵士就在身边,你总能稍微安心些了吧?我不在的日子,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了!” 跟着李纯越往里走,人数便越多。程紫玉的惊讶也从这里的规模转到了人数上。 “这里究竟多少人?”走了好一会儿,又是长长的石阶往上,期间经过了大大小小布满各种石柱石笋的两层,终于到达了地面。 溶洞的出口是一片山谷。 隐在山中,同样隔绝。 知道李纯来了之后,有越来越多的卫兵出现了在了四周。 这里没有引人注目的火把,可明亮的星月却将一个个挺拔健硕的身影给勾勒了出来。 环视四周山头,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影。看不清多少人,但那齐齐一礼却是带起了呼呼的风声和肃然的气场。 程紫玉深吸一口,这才忍不住出一问。 单就这感觉和气场,至少有万人吧? 李纯一个示意,就是转眼间,这些人便又再次消失在了眼前。 他紧了紧她的手,“这里共藏了两卫精兵和三卫预备兵。精兵甲卫里有半卫是死士。预备兵是早年就在暗处培训的,这次只是调来集训并磨合,但他们的实力早已达编入精兵卫的标准,任何一人出手都不下于正统禁军水平。” 程紫玉暗暗咋舌。 也就是说总计五卫人藏在了这大山里。一卫是五千六百人,五卫便是将近三万人。 她到底还是小看了皇帝的警戒心。 三万人的编制开销,那可不是一点点。 这些银钱自不可能从国库出,难怪当日皇帝那么迫切充实他的私库,只怕他早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吧? 今生她也是接近了李纯才知道这些私兵的存在,知道天香楼的密室…… 皇帝精明,狡兔三窟,四处留手。 那么前世呢? 前世的皇帝怕也有这些准备吧?前世的三年后,那些准备怕也更充分呢!所以,前世自己哪怕没有与朱常安同归于尽,天下大势也轮不到朱常安和朱常珏。皇帝那么固执,哪怕是死,也会将实力都留给朱常哲的吧?……这么一想,倒是突然痛快! 面前已多出了五人,个个威武不凡,正抱拳行礼,将程紫玉飞远的思绪给拉回。 “这是五卫指挥使,五卫是按甲乙丙丁辛编制,你直唤他们甲长、乙长、丙长、丁长和辛长即可。”李纯带程紫玉见过了这五卫的卫长。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他们相互见过。那么他不在的时候,程紫玉那里能多获一份保障。 他直接向五卫长提出了要求,让他们全力护夫人周全。若夫人有需要,他们须全力听从,并当着五卫长之面,给了程紫玉一铜制信物。 五卫长均当成了军令应下了。 李纯也不多待,直接带着程紫玉离开了…… “这信物给我不妥。万一皇上知晓……”程紫玉要求退回信物。 “我已经请示了皇上。你收着。皇上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你这一年来帮他数次,你的能力他看在眼里,眼下他已接受了你,便会把你当自己人看重。 这支兵力隐秘,知道的人没几个。皇上不方便出面,所以必须有个能代表他的人。我不在,这个人便是你。 皇上应了。你家工坊就在这儿,你出面最合适最方便。所以你……”他低笑拿额头抵了抵她额。“你任重道远。若真有事的话,你可通过工坊亲自在这支暗卫和皇上之间进行沟通。” 程紫玉心下清楚,这是李纯一早就为了她而进行的一次规划。 正因如此,当程紫玉预感到程家出事的第一时间,便让红玉何思敬都到工坊来避灾了。相对来说,这里足够安全。 皇帝围了工坊,虽一定意义是为了保护程家,但同时也是在保证他的秘密继续以隐蔽姿态存在着…… 而若不是李纯回来的这一趟提醒她京中可能出事,并给了她这个轻易没法走开的任务,先前温柔和三叔出事时她说不准还真就已经回了荆溪。此刻想想,说不定朱常安和朱常珏的原打算便是引她下江南好将她活捉呢…… 那晚,多日不见,又要离别,两人自然不舍。 一番千叮万嘱后,李纯还是决定多留了一个时辰。 “路上再赶一赶的事。”他笑得深意。 夜风逐月,时间叹少,一个时辰一场梦,再次不得不分别。 他离开时只笑到:“还是瘦了,想送银子都送不出去。你告诉王玥她们,再给她们一次机会。我准备了银子,只等她们来赚。” 他由着她系上斗篷,轻声在她耳边到:“记得喝避子汤。你的日子我知道,这几日有些危险是不是?” “我不喝。”程紫玉答得坚决。 “不行。我这趟回来隐蔽,你若怀上,这孩子很难交代。” “知道就好!这是你们李家血脉的延续,你要是没了,这孩子便是野种,没法认祖归宗,连皇上都护不了他!只要你忍心我们娘俩这辈子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被人欺辱……” 他恨恨咬牙堵上她嘴。 “知道了。我一定尽早回来。事情没你想的糟……” 可事实证明,事件的走向都是向着坏的方向去的。 李纯果然没有如前世的时间回来,还被堵在了西南。 京里、江南,程家和皇帝也接连出了事。 就连这个孩子,也是选了一个最不恰当的时机来了。 当信期久久不到,程紫玉便大概有数了。 因着这孩子来的时机不对,她没找大夫,去慈宁宫请安时也每每错开了御医给太后请平安脉的时间。 前天王玥带着大夫去冷宫给她把脉时,她才真正确定下来。 她没法告诉王玥这是李纯的孩子,更不敢让外人知道她有了孩子。她怕李纯和皇帝的秘密会暴露,更怕她和孩子成为暗中人拿来要挟李纯和皇帝的筹码。 她知道王玥是得了皇帝授意给她看病,所以这个孩子的存在瞒不过皇帝。这是好事。 这是他的孙子。 有这个孩子在,她和程家一定会得到皇帝的保护,她也更可以轻易洗刷所有的嫌疑。她所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皇帝也会多给几分郑重和容忍。若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孩子来得很贴心。 程紫玉护着腹部,小心下行,这个孩子,她拼死也得护住了。 前方石室终于出现,五卫长已经等在了那处。他们的身后,都各自只带了两三人。 许是怕她害怕,上次偌大的石室此刻只剩下了他们这些人。 这些人身上虽肃杀之气很重,可程紫玉见到他们却是无比安心。这些人气势越强,便给了她越多的安定感。 于是,她是面容平静,步伐沉稳一步步走到五卫长跟前的。 五卫长原以为面对的,将是柔弱无措的娇女,见到眼前夫人毫不娇气,可以独当一面,且大气沉稳毫不怵,也是叫他们大舒了一口气。就知道,李将军的眼光不会差。 面对他们的军礼,她也没有高姿态多废话,而是大方受了。 “其他人呢?带我去见!”她沉稳的开门见山更让他们高看了一二,立马引她上了地面。 他们虽是暗兵,却并不意味他们什么都不知。他们自然知道程紫玉此刻人当在冷宫,能出现在此,显然是带了圣意而来。所以他们才侯在了主石室。担心她害怕,还很贴心将所有兵士都撤离了。 此刻她这么开口,便真是带来了军令。 山谷空地,明月再次将密密麻麻的人影勾勒。 程紫玉将皇帝给的手令拿出。 一阵凉风起,是众人齐刷刷跪地带出。 她一字一顿清晰开口: “乙卫半部,明日分批次进入城中。另半部分散去京郊各处暂时安置下来,听候下一步指示!” 皇帝这是有意而为。京里京外一下涌入不少生脸孔,绝对是对安王太子等人的敲打,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也是让各方互相猜忌,各自乱猜这是何方势力。他们越是找不出头绪,自然越多顾忌。投鼠忌器,顾顾尾,他们赌不起,自然不敢随意动手,对皇帝来说就是大好事,哪怕能拖一天,希望都是大了一点。 “丙卫丁卫暂时原地留守,整装随时准备入城保皇。待收到消息后,京卫副指挥使俞杰,南城门林飞统领,宫门统领丁青,他们都会全力接应!” “辛卫所有人等,立马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下江南。辛苦卫长,将人分散于水路,6路,走不同路线,用不同交通工具,南下的同时沿路不忘寻找哲王动向。哲王画像今晚下,记下面目后销毁画像。 若寻得哲王,立马藏身并集结整卫护送哲王回京,届时,尔等五卫留存于京的所有兵力全都组织南下接应,全力护送哲王安全入宫。 辛卫若寻不得哲王,又未收到集合指令,便于十日后,各自往太湖方向汇合。那里会有你们的下一步指令!” 每下一令,便是卫长铿锵一应并伴着一整片身影带风而过。 “主母,甲卫当如何?”见三路预备卫都已领命,甲卫长怕程紫玉将他们漏了,忍不住问。 “甲卫里,有半卫是死士对吗?” “是!” “甲卫里,抽调出半数死士原地待命。明日起,圣上亲卫会有人来与你们接头,届时会分批将你们以暗卫的身份引入宫中。你们要做的,自然是全力护圣上周全。至于剩下所有人,全都听我安排。” “但凭主母吩咐!” …… 第六九四章 离京之路 天亮前一个时辰,程紫玉便踏上了离京之路。 她自然不是从来路离开的,而是跟着暗兵走了他们往日的出入口。 先翻了一个山头,又穿进了一个山洞,走了一段很不好走的暗道,出口竟是一座空坟。 这坟建在了一座农庄里,而这里,已经完完全全出了南郊。 这也是他们给她选的一个最舒适走法,可依旧叫她磨了一脚的水泡。倒是她跛着脚一声未吭,再次让众卫兵对她高看了一段。 在农庄里,已有一支昨晚“借宿”而来的商队停留在此。 程紫玉上前,给商队里的老夫人磕了头。那人自然正是已经进入青云庵闭关念经祈福的太后。 在农庄里,程紫玉一番打扮后,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妇人。 随行的,没有程紫玉的夏薇和柳儿,也没有太后身边的芳姑姑。 倒是有皇上的九皇子和王的儿子启泰。 众人一汇总后,便组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型商队,带着马匹货物一路往东去了…… 她们此行,头一目的,是去找朱常哲。 话说前日,程紫玉在稳下皇后和太子后,便回到了储秀宫。 皇帝泡浴出来精神好了一些,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形势危急,程紫玉也不拐弯抹角,只把心里想的全都说了出来: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哲王赶紧将大势定下。这才是根本之道。绝了他们的念想,他们再想谋取想要的,便只能走上和朱常珏一样造反的路。但那条路,对于白将军和萧家那样的老族却未必愿意了。” “话虽如此,可哲儿行踪难觅……” “皇上,我想去试试。一来我熟悉江南。洪泽我去过。那里是哲王地盘,若哲王藏在那里,知道我去了之后,或许会想法子与我联络也没准。 二来……朱常珏对我恨之入骨,他若要报仇,若要拿捏李纯,一定不会放过我荆溪程家。可我一早就将心腹和卫兵布在了程家,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收到他们的求救信号,朱常珏也不曾拿了他们来威胁我,所以我觉得,我程家众人应该是逃走了。” 皇帝看了来,他也顿时明白,为何程紫玉愁这个,扰那个,却半点没有向他提出对荆溪程家的诸如求保之类的要求来。原来,她是早有应对了。 “哲王那阵与老爷子探讨指向物时,去过荆溪和程家山上庄子好多次,除了洪泽,他最熟悉的恐怕便是荆溪了。” 程紫玉深度怀疑,朱常哲之所以莫名其妙在荆溪买了个宅子,是有真缘故的。她也怀疑,是不是入画南下后朱常哲发现了什么,他会不会和程家人在一起? 对于程紫玉来说,她的家人都还在荆溪,她更是迫不及待想南下。 前世她没能保住家人,今生她更不能抛下他们! 可皇帝想得却深刻多了。 好一会儿,皇帝睁开眼时,便应了程紫玉的要求,并给出了多个方案。包括要她带着太后一起离开。 “接下来,便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这是皇帝的原话。“谁对谁围追堵截,谁是黄雀谁是蝉都还不一定。多方势力相争,虽然凶险,但机会也不少。 但朕久久不倒下,早晚都会被他们怀疑,朱常安迟早会发现太子停止了行动。到那时他一定会奋力一搏。 朕不仅仅担心白恒会被他逼上梁山,更唯恐他在走投无路下会索性勾结了北蛮一道进攻。那么届时,即便朕能稳住太子他们,即便朕能联合老族一起抗敌,也未必能守住京城。 所以紫玉,眼下,朕很大一部分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在朕倒下或者撑不下去前,快速找到哲王,快速将他带回! 局势落到今日地步,的确是朕的错。紫玉,昔日若有对不住之处,你包涵吧。朕心里有数,朕时日无多了。眼下能做的,只能是为你们多争取些时间。朕先道一声抱歉,再道一声谢。” 皇帝以茶代酒,自斟自饮了三杯。 程紫玉看着他灰白双鬓,苍老容颜,衰败颓势已难以挽回的模样,自然知道他所言是真。 太子和皇后他们不是傻子。他们已经犯了死罪,如何会不留一手? 只要皇位不给他们,他们怎会拿出解药来?最多只会是缓解,肯定不可能根除毒性。而且……他们当日为了保证成功,选择的毒一定非但是霸道,还得避免御医能解开的可能。所以程紫玉怀疑很有可能,这毒就没有根除解药。 前世他们的毒下得分量轻,太子倒下后田婉仪肯定也收了手,所以才没被发现。但这次呢?看田婉仪的现状就知这毒不好解。 皇帝大可能,是活不太长了。 程紫玉难免唏嘘。 心道对皇帝来说,分明高高在上,权力在握,却我命由人不由我,这样的痛对他便是大惩罚!骄傲一辈子却落了个亲子毒杀的下场;努力一辈子却被亲子举起反旗;谋算了一辈子却最后只能落个眼睁睁等命运给判决的结局;一生以成为明帝为目标却晚节不保,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么个结局,对他来说,正是真正的惩罚吧? 临了临了,一头栽下,原来前世今生,皇帝的命也不过如此! 程紫玉先前对皇帝带了恨意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也终于消散。自作自受四字便能总结这个皇帝呢! 不过皇帝虽人品不怎么样,但他的能力和心志还是出众。 他当即便咬着牙,一连备下了四道圣旨,并对程紫玉提出了要求。 受局势所累,程紫玉没有选择只能应下。 另一方面,一直关注宫中的王怎会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各种古怪? 太后让她将孩子带回家去,说是要去礼佛。而王去找程紫玉却又发现人是假冒的,她当即便去求见了皇帝。 皇帝见了她。 正好程紫玉也在。 皇帝告诉王,说程紫玉另有去处和任务。接下来需要她每日继续在冷宫配合演戏。 王何等敏锐,虽想不出他们的计划,但不妨碍她求皇帝,让太后带着她的孩子一道“礼佛”。 “不行。”王一开口,皇帝便拒绝了。太后和程紫玉有大任务在身,弄个孩子在身边太麻烦了。而且,程紫玉原本也已有孕,这负担未免太重。 王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程紫玉。 程紫玉知道她的恐惧。她是怕朱常安一旦动手,那个孩子必然首当其冲。他是一心要做皇帝的人,怎会弄出这么个长子做挡路石?这孩子若失去太后那保护伞,若回到安王府,明枪暗箭,她怕保不住。 在她看来,孩子跟着太后,等到局势稳定再回京,才是上上策! 程紫玉还是心软帮着求情了。她暗示皇帝若孩子没了倚仗,不但有危险,还容易叫朱常安做文章,依葫芦画瓢学朱常珏成了个苦主,诬蔑朝廷杀他妻儿,反而平添了对方造反的理由……另外,“启泰”若在青云庵中,更容易掩人耳目。 皇帝想着还要用王,程紫玉也言之有理,在问过太后意思后,便应了下来…… 只两人时,王却是在程紫玉跟前跪了下来。 “紫玉,我把孩子交给你了。我再次欠你一份情。只要可以,我也会努力,尽力,帮着稳定局势。帮你照看京城几个府邸。” 程紫玉点头。稚子无辜。 “我既答应你了,也会尽力保全孩子。但我只能做到尽力,不能保证。”谁也没法预知,此去危机几何。眼下形势瞬息万变,江南地界是否已乱还犹未可知…… 就这样,程紫玉悄悄离开了。 京中,“程紫玉”还在冷宫“配合调查”。对她的看守依旧严密,时不时会有圣上亲卫来对她审问…… 王每日都会带上汤汤水水去看她,出来的时候偶尔感叹,偶尔红眼抹个泪。 可即便如此,听说程紫玉还是病倒了……圣上似乎对她很生气,也没有派出御医给她看诊。宫中任是谁提到郡主都不由叹上一声。 柳儿被圣上允许,每隔两日可以送一些换洗的衣物进来。而夏薇则带着将军府人每日都在帮着程家和程紫玉打听消息,四处奔波,帮忙游走,“争取”找到线索救出主子。他们还派了一队人手到江南,以试图帮荆溪程家平反。 他们越是积极,在旁人看来越不容易起疑。这才是程紫玉没带她们离开的原因。 同样,芳姑姑定心留在了青云庵“陪”太后闭关礼佛,抱着“启泰”将偶尔求见太后的人等都挡在了外边…… 启泰才半岁,正是一天一个样的时候。寻来的这个孩子与启泰本就有几分相像,连前去青云庵上香的萧家老夫人也半点未察孩子换了一人…… 确实,有芳嬷嬷和“启泰”在,即便无人得见闭关的太后,但也无人怀疑太后压根不在庵中。 得益于众人的戏好,几天下来整个京城无人发现少了几位重要人士,更无人将被囚的程紫玉和礼佛的太后联想到一起…… 甲卫里,一共是两千八死士。皇帝那里抽调了一半。剩下一千四百人里有四百死士和辛卫众人一样,被程紫玉要求分开南下,在找到哲王后护送其入京,找不到便太湖等消息。 如此,还剩下了一千死士和两千八精卫。 程紫玉调了其中六百精卫和两百死士去西南。既是去侦探状况,也是去带信李纯。若李纯真被围,那么他们的任务便是全力帮助周军突围。 剩下八百死士和两千多精兵,她全都留下了。 无他,她要护太后和四道圣旨的安全。她既然对哲王所在有猜想,她留足了兵力才好更好营救和保护。 太后心情不好,将主导权全都交到了程紫玉手上。 而程紫玉并未太过纠结,便决定要行船南下,并迅速规划好了先往东到达天津港后南下的计划。 车船相比,船虽慢了些,但西北风已起,借着风势每日速度未必比车行要慢。程紫玉掐算过了,船速顺风时大概一个时辰在三十到五十里,保守按三十里,十个时辰算,若无耽搁,一天能行三百里。若日夜兼程全速前进,即便减掉补给停靠时,最多不超过七天,一定能到达江南了。 这才是她先前给了辛卫人手十日之期的缘故了。只要不出意外,不管能否找到哲王,十日后,他们都会在太后汇合,她的人手还会得到扩充。 另外,船只运载量大,目标不会太明显,可以最大程度保存体力且免去一路投宿的不便,相对更安全些…… 三千暗人被程紫玉分开了。其中两千人被她用作先遣探路,五百人远远跟着,另扮两路商队,做殿后保护。 剩下的五百人则或明或暗跟在她们一行人身边。 五百人被提前挑出了相貌气度相对平和的两百多人,作为同行亲戚,商队伙计,随行下人和顺路商人。 死士里不少人周身煞气明显,扮打手都嫌杀气太重。程紫玉便索性将他们都选了出来,给编成了镖局镖师队伍,佩着明刀明枪帮忙押送货物。 由于东海和南边出了事,最近不少商队都会找镖局帮着押送,所以见怪不怪的外人对他们并不会过多关注。 至于货物,是皇帝那里找人安排的。皇帝本身有作行商的私产,这次直接调了一支交到了程紫玉手上。从文书证件船只到车队船队管事甚至船上配置都由皇帝那里一手准备了。 所以程紫玉他们一到天津码头,便顺利装船。只等了不到半天便悄悄出港了。 他们船队由一中大型船只和两条小货船构成。 他们的货物比较杂,人员构成也是乱七八糟。而越是这样散乱,其实越不起眼。 而甲卫剩下的两千五百人,大部分租用了沙船,或前或后,或远或近,以程紫玉他们所在的船队为目标在进行暗中的保护,并依靠着船小速度快的优势,时不时靠岸传递或接收着消息。 还有小部分甲卫则分布于同样从天津港出发前往江南的客船上…… 一切都很顺利。 只一点:从上船后,程紫玉的孕吐反应就特别重。早起吐,吃了吐,饿了还是吐,几日下来就瘦了一圈。 随行御医开了药也不好用,她依旧是精神萎靡,每日都只觉活受罪。 好在晕船的不止她一个,叫她还不那么明显。 …… 第六九五章 不可再犯 南行的过程,太后一直很紧张。 她怕找不到朱常哲,也怕京城暴露。她怕皇帝的身体挨不住,更怕朱常哲已经没了。她还怕康安伯在倭寇和朱常珏的夹击中难以脱身,怕江南失控后,她不得不拿出后三道圣旨。 太后希望,她手上的圣旨,千万最多只用第一道就足够了。当然,最好是一道都不用。 四道圣旨。 第一道,是废太子,立哲王为储君。旨意里为哲王洗脱了罪名,并细数了现太子的多重罪…… 若京城有变数,若太子不听话,又或他们成功找到哲王后,这道圣旨便将横空出世。 第二道圣旨,是直接传位哲王的昭告。普天之下所有周军,必须悉听新皇号令,违者以谋反论处。一旦皇帝有不测,这道圣旨便会出现。 第三道圣旨是传位九皇子。若皇上没了,又确认朱常哲已死,那么这道圣旨便将成为遗诏:皇帝钦点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尤其还反复强调将九皇子托付给了康安伯,并封康安伯为东海王,将整个江南的兵力调动权交到康安伯手上,请他好好辅佐新皇。 皇帝费了苦心。 他怕的,是康安伯听到朱常哲死讯会因为没了念想和指望,为了保全家族会走上敌人给其规划之路。他将九皇子托付出去,就是要给康安伯一个继续长保家族繁荣昌盛的希望,以期他可以全力对抗朱常珏和倭寇。 且九皇子没有强大母族,对康安伯一定是个诱惑。如此,只要康安伯还能在江南扛着,朱常珏想要得逞并不容易。 而九皇子已经十三,已是略有心机的翩翩少年郎,并不是懵懂易成为傀儡的孩童,所以皇帝只要规划得当,倒不太担心康安伯会野心膨胀…… 而第四道圣旨,便是程紫玉不愿又不得不接受的。 若状况持续恶化,皇帝死了,白恒反了,康安伯出了事,九皇子担不起,而李纯平安从西南脱困的话,皇位便是李纯的了! 这道圣旨除了是传位诏令,也为李纯正了身份。 “坊间一直就有这种猜想,所以当朕一笔一捺为他证明身份,再有太后为他做主,不会有人质疑的。李家的事是朕欠他的,这道圣旨后,他自然可以为李家平反。他在民间的声誉比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好,他若愿意挺身而出,一定会有很多簇拥者。再有他军里的威望……” 当时的皇帝边说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朕当日可让他在东南西北每一路军里都待过,京卫,亲卫,暗卫里都有他的人脉,就连去年康安伯军里,他也站上过统领之位!只要他振臂一呼,将是最大程度的兵力集合体。那么普天之下,哪个是他的对手?” 皇帝似乎很希望见到那个场面,笑得几分得意。 “即便白恒反了,拥了朱常安又如何?朕相信,李纯只要一声令下,从西南到康安伯的旧部都会归拢于他。他只要愿意北伐,白恒军里也必生乱子。 届时,东北军和朝鲜军再一集结,朱常安压根就无路可走!更何况,朕相信白恒的忠心。白恒是好将军,也要忠君名声,他不会为了朱常安枉顾君臣义,也不会与同僚们争锋相对的!所以,朕一直觉得,李纯才是最合适!如此,朕九泉之下,也能对得起他娘了……” 当时的程紫玉听得头皮发麻。 她怎么觉得,皇帝是不是在以推李纯为皇的道路上做了半辈子的努力? “紫玉,若当真硝烟四起,你们挺身而出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是为了大周,皇室,朝廷,百姓,为了给朕,给你失去的人,失去的一切报仇,又或是为了你家族和产业的存亡,为了李纯的母族,这都该是你的选择。” 确实,皇帝想得深远。而这一点,也是程紫玉最后答应下的理由。 但不管是程紫玉还是太后,自然都不愿后三道圣旨会出现。因为那三道旨意对应的环境均是皇帝已死,而相对的局势,也是一道比一道更糟糕。 此外,皇帝还另外手书了几份文书。各自细数了珏王,安王和太子罄竹难书的罪行。届时,太后将会按着形势的发展配合圣旨后,将手书一起公诸于世。 另外,皇帝还亲手写了一封慷慨激昂的备用讨伐书。他号召天下所有忠于朝廷,忠于大周的有识之士团结起来,将勾结外贼,挑起战争的反王势力推翻…… 在程紫玉提出愿意南下后,皇帝便立马下了好几个决定。 他身边的重臣一举一动定会有人关注,所以为了留手,暗中进行些计划很有必要。皇帝本就多疑,这次再被于公公和田婉仪吓到,眼下程紫玉已是他少有愿意完全相信之人了。 既然她主动请缨,既然她被自己“禁锢”有机会掩人耳目,皇帝一下便动了心。 江南他顾不到,既然要去,他自然要一口气安排妥当了。 为了稳住康安伯,皇帝还给其手书了一信,让程紫玉到了江南后想办法将信交到康安伯的手中。 正是任务不少,所以她们此行任重道远。并不仅仅是去找到哲王,更是为了大周的前程去努力。也是正因如此,皇帝才会给了这么多兵力她们,才会让太后跟着冒险。 太后的威信力在那儿,太后来颁旨,谁也不敢不会不能质疑。 太后作为皇室辈分最高的存在,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朱常珏再猖狂,也是孙儿辈。 皇帝已不得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但只要太后这个皇室祖宗撑着,哪怕他死了,他也不能轻易受迫于那些逆子!这是他的骄傲,他的坚持。 四道圣旨全都是皇帝亲笔手书外加圣上玺印私印宗室大印。只要一出,分量十足。 谁不听从,便是反贼! 不管是自封为皇,还是顺位称皇,他都不允许…… 圣旨的事,只有程紫玉和太后两人知晓。 为防穿帮,船上操作的大部分船工身份都是真的。 有这些外人在,她们不敢放圣旨在船上,只能随身携带。其中压力可想而知。 程紫玉因孕肚受折磨,太后何尝不是寝食难安。就是在船工们眼里,这对苦哈哈的祖孙也是绝对可怜人…… 船行速度很快,这一路,倒是无波无澜。第四天便已到了鲁地聊城。 聊城不属于一级口岸,相对来说停靠的船只略少也更安全。 在这里,他们将休整补给半天。 码头上船只比想象中要多,城中方向也比想象中热闹不少。 而大部分的船只都在忙着卸货。 这是几天来他们一行人第一次上岸。 太后和程紫玉依旧是祖孙关系,分别是“周老夫人”和“周娘子”。甲卫长则化名贾大,身份是老夫人在商队做二把手的侄儿。这次,这对祖孙是沾了贾大和商队的光,随商队同行,到江南投奔亲戚的…… 踏上陆地,程紫玉才找到些踏实感,一直不舒服的胃腹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部分卫兵进到了城中走一圈打探消息,另有一部分则忙着采购物资。鲁地往南便接近江南了,为防到时候没法轻易靠岸,物资还是得尽力多备下一些。 程紫玉和太后上岸后便想找个酒楼吃口新鲜饭菜,倒是不想,酒楼是爆满的。 卫长也觉奇怪:“这是码头十里最好的酒楼,人均得一两银子,怎会这般火爆?” 卫长塞了十两银子给店小二,一刻钟后,他们得到了一个靠窗的雅座。 四人桌,加上扮成了管家的御医,正好一人坐了一边。 菜是御医点的,都是适合程紫玉太后的。 而每道菜则都是卫长先用。 外人看来,这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应该是这家的家长,谁又能看见他指缝间的银针正在快速翻动验着毒…… 菜色都很干净,味道也不错,程紫玉最近日子第一次可以连动十几筷子而没想吐。 太后看得高兴,只忙着给程紫玉夹菜。 “你要觉得好,咱们拿了食盒多买几道菜,天气凉,吃上一天也不怕坏。” 难得轻松,太后也跟着多用了几筷子。 但气氛很快便微妙了起来。 隔壁桌,有两个行商正聊得眉飞色舞。 “真的假的?” “真真的!我们刚从太湖过来,整个江南都传遍了。那晚的爆炸出来,整个荆溪都地动山摇的!到今日也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听荆溪,程紫玉眼眸便是一阵紧缩,抓着竹箸的手也有一阵微颤。 她眉头一抬,听到太后的一个深呼吸。 卫长眼神一敛,刚要起身,面前碗里却多了一条河鱼。 “吃!吃干净了!”程紫玉收回竹箸的同时,也收回了冷冷的眼神。 卫长偷偷看了眼太后,太后正合上了眼,他便只能闷头吃起鱼来…… 邻桌两人的说话声和太后的微叹声一道飘进了耳间。 “死了多少人?” “那谁知道!程家那大火烧了一天两夜,别说人,那山上怕是什么都没了。少说,也得有几十条人命吧?但听说当时程家的所有主子都在山上,若传言是真,便是足足上百人命呢。” “这么说,刚飞黄腾达的程家……就……没了?” “可不没了?听说从前程翾从不让人上山,应该就是在山上藏了不少老矿泥和配方财宝什么的。这下好了,全都化为乌有了。” “我还是不明白,那究竟谁干的?” “不知,有说是珏皇帝,还有说是当今皇上。不都说程家勾结了哲王和倭寇吗?一种说法,是皇上要拿程家问罪,程家人吓坏了。怕被追究谋反罪,不肯从朝廷,就躲到了山上并负隅顽抗。皇上一恼,索性放火烧山。哪知却引燃了火药。 还有种说法,是珏皇帝想要抓了程家人,一来为民做主除国贼,二来可能是要抓了程家人逼迫郡主认罪。程家人不从,索性就玩了个玉石俱焚,自己点了火药。当然,也有可能是珏皇帝放火引燃的火药。” “到底是先放了火还是先爆炸?” “这谁能分得清。不晓得。” “哪来的火药?” “他家开山练泥,官府允许他们用火药。而且他家还是官商,这玩意儿对咱们是禁物,对他们不算什么吧?” “那大火呢?怎么能烧那么长时间?” “说是山上有窑,所以存了不少媒。那山头又多是树,这个季节,可不得烧透了才会灭?” 两人说着唏嘘起来。 “话说,我还真就不信程家会给倭寇做武器来对付咱们大周。” “商人见钱眼开不是很正常?” “你别傻了。程家先前做那么多善事你忘了?那都是几万两往外抛的。我家货物往年走浙地多费劲,那山路真不好走。多亏了程家出资造修的那些桥和路,省了咱们行商的多少时间,避开了多少危险?” “这倒也是。所以你的意思是珏皇帝故意抹黑程家,才造了程紫玉和哲王的谣?” “我们船五天前刚从太湖北回,那时候瞧见朝廷的兵刚赶到荆溪,他们先围了程家的大宅和工坊,但没有带走一个人,瞧着根本就不是来发落和问罪的。 那成了废墟的山上工坊也是。就看见好多官兵在那扒拉了。不少人听到那官员喊着‘救人’。所以我觉得,前一晚半夜对程家逼迫的肯定不是朝廷。” “那就是珏皇帝,是为了抹黑朝廷吧?” “我觉得也是。自古以来为争权夺权,那些人什么事做不出?人命对他们算什么?只可惜那些无辜的,那么大的爆炸,烧了那么长时间,哪里还会有活口。” 两人抽气连连,声音也越来越小…… 程紫玉正将眼神恶狠狠定在了卫长身上。 听这两人话中之意,这事应该是七八天前的事。 也就是说,应该是她入冷宫前后的那两天发生的事。果然,正如猜测,朱常珏刚一动手便拿程家开刀了。 就算有时间差,他们出京时这事还没到皇帝手上,但这几天……她可不信这些甲卫精兵会对这事不知。 “你要冷静,这是哀……祖母的意思。” 太后拉了程紫玉手。“咱们离京那日收到的消息。可你身子不好,我怕你承受不住,所以让贾大瞒下了,你不要怪他……” 太后说不下去了。她收到的消息,便是程家和何家主子都没了。 而程紫玉则反应淡淡,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口中,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太后紧张示意御医随时准备抢救。 “属下该死,这就……” “以后莫要犯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程紫玉唇角勾了起来。 太后,贾大和御医盯了她足足十息,确认她不是吓傻吓疯了,正常淡定且心情不错。 所以…… “这……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程紫玉没有否认。 …… 第六九六章 庇护之地 朱常哲觉得,他似乎明白为何李纯愿意为程紫玉放弃权势了。 这几日,他过得尤其平和。 当然,是无可奈何不得不。 他,身受重伤,和程家一众主子躲在了一起。 吃程家的,喝程家的,面对程家众人,接受他们的照顾。 他的伤不轻,以至于他只能被动融入了这家人之中。 虽是难为,可并不是没法忍受。 何家老夫人每日如定海神针般坐着,哪怕什么都不做,都给人安定感。 何氏则负责了他们的伙食,没有新鲜食材,但每日还是变着法子做出可口的食物来。这不,何氏才刚刚将一碗热腾腾的药粥端到了他跟前,并逼着他,盯着他,一口一口喝干净了才离开。 程子鸣和程子诺在这种状况下,还是一个闷头作画,一个抱着书本,半点不负他们画疯子和书呆子的称呼。 就连那个程明,也是真性情到了家。在知道妻儿是被算计致死后,一下就从醉生梦死里醒了过来,被围的那日便恨不得要与朱常珏的人拼个你死我活。而这几日的他,则缠着自己那几个死士学起了面敌时可用来同归于尽的招数…… 但只要一到吃饭时,一家人便还是整整齐齐坐下,哪怕不说话,可其中温情还是能感染到朱常哲。 尤其那日婆子好不容易从干巴巴的食材堆里找到一包干贝时。 “干贝有营养,奴婢给煮个干贝粥吧。” 可何氏却坚持把干贝扔了回去:“哲王有伤不能吃腥,哪怕不给他吃,可他闻到这鲜味只能看着咱们吃该多难受。索性便大伙儿都不吃!” 真实?温暖?可以相互依靠和托付? 朱常哲想,这大概是李纯想要的。这些,恰恰是他们这些人最缺的。而家,对于皇室中人来说,便更遥远了。 所以,此刻的朱常哲也对眼下的种种尤其珍惜。 他成不了他们的家人,但若有能力,他还是愿意为这段日子的安定报答一番的…… 谁能想到,眼下他们这上百人,却是由程紫玉那个叫入画的丫头发号施令。 他们都藏在了这同一空间,等着被救援。 朱常哲,也是碍于这道差点要了他命的伤口,不得不在这儿养着…… 而此刻,何家那个长房长子程子鸣又在犯傻了。 朱常哲不知已是第几次看见他偷偷在画那入画了。 “你喜欢她?”朱常哲少有地多管闲事。 程子鸣愣了愣…… 那日,入画突然回到了荆溪。 随后,她便用老爷子和程紫玉的名号,在何氏的支持下,将所有权利掌控在手。他们不知入画在做什么,只知她很忙,就连她从京城带回的那帮人也很忙。 而几天后,大环境突然变了。 善堂出事,哲王出事,衙门出事,知书也失踪了。 在程家人唯恐知书出事而在四处寻找时,程睿也消失了…… 那晚半夜,程睿踢开了何氏的房门,好一番的怒骂,似乎一口气要把这一年多来受的气全都发泄出来。 何氏还以为他醉了,但很快却又发现他清醒得很! 他只不过是撕开了伪装,回复成了一年多前那个自私疯癫的畜生。 “哈,瞧不起我是吧?告诉你们,程家只能是我的!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你们睁大眼瞧好了!你,你们何家,还有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等着,看着!很快,你们便会知道,谁才能掌控程家!……” 程睿还对何氏动手了,两个耳光后,将她一把撞去了墙上。 何氏厉声尖叫时,程睿已扬长而去。 入画闻讯而来,派人去追时,程睿已不知踪影。 卫兵来报,荆溪和程家周围气场已然不对,暗处应该有不少眼睛盯住了程家。 入画知道,该来的,要来了。 当晚,整个程府进入了警戒状态。 亏得入画先前有准备,做了不少陷阱,一口气抓住了好几个潜入府邸的黑衣人。 她当时便命程府下人敲锣打鼓闹起来。 程家大宅挨着工坊,上上下下住了千多人,这么一闹,叫整个一条街都灯火通明。附近的百姓全都出来了。 果然,被抓的那几个熬不住李纯亲卫的盘问,招认他们原计划是放火掳人。 可程府外边已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暗的成了明的,朱常珏的人还不至于疯到明刀明枪上门的地步,只能暂时作罢,退了下去。 外人和大部分程家人都不知其中凶险,也只入画和一众守卫齐齐大舒一口气。 当时的东海消息已出,朱常珏已经露面。 果然,他才一曝光,便已经将视线投到了程家身上…… 入画当时便要求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府。 可天亮后,她发现少了程子鸣。 她带人在画室找到了他。 程子鸣是个倔脾气,他尚不知危机,自然不肯离开他最爱之地,可入画却直接抡起工具就亲手砸了他的案台,并将他今早勾勒的一幅画给撕了个粉碎。 程子鸣气得七窍生烟,若入画不是妹妹最看重的侍女,他当时必当直接掐死了她。 哪知入画却哭着嚎了起来: “画可以重画,撕了可以重来,可人生没有机会,程家也不会再有机会了。大少爷,你是长房长孙,您可以挑不起程家,您可以逃避责任,甚至可以和三老爷一样醉生梦死,不问任何事!可你不能辜负家族,欺负四小姐,不能拖了程家人的后腿!” 入画直接唤了几个卫兵,将程子鸣裹成了粽子,直接拖出了画室。 程子鸣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入画,怒火也莫名转化成了自问。 随后入画代表程紫玉宣布,程家工坊将停工一段时间,并驱散了所有工人学徒下人,只留下了一座空宅。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当着荆溪百姓的面,所有人都退去了程家山上庄子,即老爷子的那座小工坊。 入画料定了朱常珏不会光天化日动手,果然,他们轻松撤离了。 “这是最大程度保全程家宅子,工坊和所有人员安全的办法。程家空了,朱常珏再有理再猖狂,也不可能再去程家空宅里闹。”当日程紫玉就是这么告诉入画的。 “相对,他们只会以为咱们是为了保全山上庄子的秘密才离开。朱常安知道老爷子半生的心血都在工坊里藏着。所以山上庄子总归是他们志在必得的。 因此只要不出意外,他们都不会阻止咱们撤退去山上。山上是个独立存在,相比大宅,事实更方便他们动手,所以他们一定会等着咱们逃上山而不会中途动手。 上辈子,朱常安要的那些,就被山上那场大火给烧了。这辈子,我要让他继续上辈子的痛!” 一切都在掌控中,果然当晚半夜,只见一道道黑影出现,快速将整个山头和庄子给围住了。 龙窑前,被绑成粽子的程子鸣被入画推在了最前面。 “看见了吗?作何感想?你口口声声最疼爱的妹妹的每一步谋算都容易吗?都是你们这些自私胆小的程家男撑不起,这才叫程家连家宅都得弃!你是长孙,就该站在最前面看清楚,看敌人多猖狂,看程家是怎么没的!” 入画对这个不顶事的大少爷一直有气,执意将他推在了最前面。 何氏虽心疼儿子,但也觉得入画所言有理,狠狠别过了头…… 朱常珏的人得了令,必须抓活口,还得赶在官兵来之前。活捉越多与程紫玉有关的主子,功劳越大。眼下功夫不负有心人,程家何家主子都汇合在了这山头,可是乐坏了他们。 这是一网打尽的节奏啊! 抓到了这拨人,那边李纯和程紫玉还敢不听话?那他们便一刀刀拿程家人放血,保管对方酸爽…… 由于山顶的程家人正指挥卫兵放箭,并不利于黑衣人的上突,于是他们改了策略。 “给你们个机会,速速下山,便饶你们一命!否则,我等就烧山了!到那时,你们不但一个都跑不了,连程翾的心血也都将付之一炬。”朱常珏的人挥舞火把恐吓着…… 可谁料山顶,有人打的也是同样的主意。 山顶一声令下,只见一支支箭头上点了火的箭矢飞来,朱常珏的人本打算躲开,却见那些箭只飞到了山腰,没有半点准头。 他们刚要讥笑,却不想山腰突然大火拔地起…… “想要活捉程家人,想要拿捏程家人,想要得到程家物,你们都别做梦了!哪怕被活活烧死,咱们也不会屈服你们反贼手中!老天有眼,绝不会助长你们这些恶势力!”入画站在了最高点,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 山腰一圈是工坊工人们的住处,易燃物不少,动手脚也容易。白日程家人上山后,山腰那里便已做好了准备。整个一圈都被浇上了油。 所以此刻大火一点就着。 熊熊大火开始蔓延,山脚朱常珏的人直跳脚。 火越烧越旺,往山上山下四处吞噬的火焰速度奇快,将程家人和追兵分隔成了两片。 “我们郡主转告,让你们看好了。程家的一切,宁可交给大火也不会留给你们!你们的梦,可以醒了!你们主子的目的,也注定达不成!整个荆溪都会知道,程家人全都被活活烧死了,你们休想拿捏郡主和将军!这就是天意!你们的主子,是注定成不了事的!” 大火照亮了方圆几里。那些原本志在必得,此刻却竹篮打水,任务失败的近千黑衣人也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目。 而入画,则当着他们面,又将山顶农庄也给点燃了…… 庄子的大火和山腰上窜的大火很快融为一体,阻挡了山下急得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的追兵视线。 入画闪身退进密道后不久,巨大的爆炸声便传了来。 他们早将火药排好了。 用了火药,来场爆炸,效果才好。 叫整个荆溪地界震惊,才能最快速度震慑或吓跑这帮人,才能最快引来官兵,才能叫官兵不得不插手,才能叫这事掩盖不住,才能叫这事大到朱常珏一时半会儿没法再来荆溪滋事,才能让他们的躲避更安全,才能早些将消息传到程紫玉耳中。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把火还不足够让他们掩人耳目地逃走。 即便被烧死也要留下尸首吧? 索性,便来个死无全尸,炸个血肉横飞? 好在程家为朝廷开发和制造的陶器多,火药储备充足。 他们算好了量,提早埋好,待大火烧到埋药处便会自动引爆。 而那个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已从密道离开了。 此外,为了做像现场,他们还做了不少准备。 比如散落在地的金银,各种兵器,各种器皿,甚至还提前准备好了大量人骨兽骨。 爆炸后留下这些被炸黑炸碎的骨片,足够叫人震撼和信服了吧? 此外,他们在暗道的入口也引了些炸药。 入口塌了后,即便废墟都清理干净,也绝对找不到这已经塌成泥石的暗道了。 这暗道是往后山去的。 出口是在一个废弃的矿洞里。 荆溪多适合练泥的石矿,所以大多数的山都被挖得东一坑西一洞。他们选的这个是早被老爷子挖干净弃了足有三十年的矿洞。 荒废多年后,地表植物长回,早就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 程红玉和何家兄弟小时候爱玩,总爱钻矿洞。有一次,红玉和何思敬玩捉迷藏躲在了这条矿洞,何家大表哥找不到人,眼看天黑,他认输后,那弟弟妹妹还是不出来。 程家何家人都被惊动,在后山找了足足几个时辰也没寻到人。最后,两个孩子却在两里地外的郊区被人发现送回的。 原来,那条矿洞足有两里长,两个孩子开始是为了不被发现往前走,后来是好奇往前,结果在矿洞走到了足足两里外。 当年这是后山石山上最长的一条矿脉。由于年代久远,连老爷子也忘了这洞。 两人在黑漆漆的矿洞里受了惊,回去后各自大病了一场。红玉为此被禁足了小半年,天天在家折腾,惹得紫玉总也忘不了红玉撒泼要出门的那些日子。 从此老爷子便下令将这条矿洞地面的出入口都拿大石给封上了。 自打一年半前,朱常安作死假装遇刺带人往山上庄子冲来时,程紫玉便觉得单单招人护着程家还不行,还得找条后路。 当时她便想到了那条长达两里的矿洞。她去看过,由于是石质,所以那洞依旧是结结实实存在着。反正就在后山,当时她想着万一再有人杀上门,索性就往这矿洞一躲,倒也是个不错的躲避处。 再后来,程紫玉发现朱常安前世的记忆也回来了,而程家面对的还有朱常珏等人后,她觉得光是暂时的躲藏还不够,万一今生还得面对前世那种铺天盖地的毁灭之势呢?那即便有这藏身的矿道又能躲几天? 她要的庇护所,要么可以藏上一年半载,要么可以全身而退地逃走…… 第六九七章 踏实报恩 南巡结束后,程紫玉便思量着,万一哪天走投无路,还不如索性就从这个矿洞逃走,矿洞那一头的郊外她去看过了,是偏僻的一处山脚。 她亲自去踩过了几次路线,还真就找到了可行之处。 江南地界河网密布,那山后本有深潭,离了两里外便是一条河,只要略微一引,便能从水路出去了。进了水路,便是四通八达,能逃最好,若逃不开……程紫玉想到了太湖边那座太后心有所属的别院。 若从水路直接往太湖方向拐,那么不用一刻钟,就能到达别院了。 她心思一动,便动了手。 当时正好说那别院是要拿来陪嫁并孝敬太后的,所以趁着整修太湖别院,顺便在别院修了个足够大,足够程家主子躲避的石质藏身所来。 她又引了水过去,确保从藏身所可以走水陆两路。 这般,若有大祸,还可从太湖跑,跑不了就安安心心躲在这个别院里。 这别院带了皇室名头,对外都知是程紫玉对太后的孝敬,谁若无事也不敢直接杀进去。太后又给亲自赐了字,挂在了别院上头,那作用,无疑就是个护身符。 还有哪里相对比这别院更安全? 于是,程紫玉想法子在那矿道出口用他人名头买了块地,建了围墙给圈了起来。 当时因着南巡后带来的商机和惠及,只要是稍有能力的荆溪人都想法子去城里赚钱了。 所以被圈起的荒郊野岭,既不值钱也无人关注。程紫玉在圈地里凿了水道,连接了不远处的潭水和河水,算是基本完成了一个逃生道。 荆溪接连出事,程紫玉急急忙忙要调入画南下,除了去程家掌舵,更是去将这个逃生道给最后贯通起来。这也是她调了不少人手给入画的另一个原因。 入画一回荆溪的头一桩事,便是在山上庄子开了个地道,把后山的矿洞给连接起来…… 又找人暗中准备了大量物资,开始分批从水路往太湖别院送。 由于芦花飞雪是太湖一景,所以别院临湖边的芦花长得特别好。这便帮上了大忙。水道被茂密芦苇隐藏,他们半夜运送了好几趟物资,却连别院里的奴才都没惊动。可见其中隐蔽。 于是当日,朱常珏那些人的注意力全在爆炸和大火上,半点不知他们全都离开了。 对方只以为程家人为了不拖累而玩了个玉石俱焚,果然没有继续在荆溪纠缠,只能暂时退去。 而后朱常珏即便有疑,但时机已失,皇帝派遣保护程家的卫兵已到,朱常珏又已自立为皇,自然暂时也没精力盯着荆溪,只留下了些眼线…… 所以眼下,程何两家人,还有朱常哲,都乖乖在程家太湖边的别院里避祸。 “我也不知是否喜欢。”程子鸣呆呆看入画背影。 “但那日,面对那些黑压压的身影,我被推在前边被她骂的狗血淋头,确实觉得此生枉活,对不住紫玉和家族。她一声令下,大火便拔地而起。她在熊熊红光里毫无畏惧站在了最前面。那一幕,更叫我无地自容。她只是程家一个下人,尚且能为紫玉和程家人做到这一步。可我是长房长孙,却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后悔了。 从那时开始,我就想站到她的身边去。我觉得自己也该和她一样撑着程家。再后来,她轻而易举就指挥着众人带我们逃出来,我虽知大部分是紫玉的主意和谋划,但那之后我只要闭上眼,要不,是她对我呵斥的泪眼,要不就是她被火光映红的脸。除了她,我什么都画不出了。” 朱常哲笑了起来。 这还不是喜欢吗? 入画……的确是好姑娘。还救了自己! 朱常哲遇刺后,便死命开始往荆溪方向跑。 无他,三个原因。 第一,他当日答应程紫玉照拂程家一二,所以他在荆溪留了人。外祖父出征前留给他五百精兵死士。加上他自己带在身边的两百多人和可以指挥的官兵,他一直以为身边用不上那么多人。 相对,他知道程紫玉树敌不少,荆溪程家怎么看都似块肥肉。所以他除了告诉程紫玉的那三十人,其实他还多留了百多人在荆溪。他想着必要时候不但能帮程紫玉一把,也等于是帮了李纯一把。这个人情,他需要。 这才是他在荆溪借由属下的名头买了个宅子的原因。就是图个方便。谁曾想会被人利用上。那宅子被人做了文章后,他那些人便都还散在荆溪。 所以当他遇刺,几乎所有可用兵力都用尽后,与其贸然求助靠不住的官府暴露行踪,他宁可走一趟荆溪,至少那里他有绝对可靠的百多人。 第二,朱常珏对他动手,自然也会对程家动手。此刻的荆溪一定不少朱常珏的人。越是危险之地便越安全。朱常珏那些人应该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直接逃去他们眼皮底下。 第三,他可不信程紫玉没有应对。入画都回荆溪了,她一手算盘打得那么好,怎么可能忘了自己那么大的家族无疑是一个软肋?她怎会忘了留条脱身之路?若荆溪有路,那这一次,他要去沾个光。 于是朱常哲几乎是拼尽最后之力往荆溪去了。 入画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日程家上下百多口人刚退到山上工坊,便见工坊窑前大缸里出来几个浑身是血的人…… 原来朱常哲到荆溪的时候,正是半夜程家闹开,抓到黑衣人之时。那时整个荆溪的目光都被吸引去了程家大宅,倒给了朱常哲机会摸黑上山。 他们不敢敲门,也怕守门人点灯开门会引人注意,索性在窑前缸里躲了半夜。 “你怎知我会来工坊?”入画当时便瞪大了眼。 “傻!”朱常珏干涸带血的唇挤出了这么个字便心防一松晕了过去。 原因也简单。 知道入画南下后,当时被频出的意外弄得四处收拾残局的朱常哲知道程紫玉带了话给自己,顺路便来了荆溪一趟。他来得突然,当时被告知入画不在大宅和工坊,却是在这山上庄子。 这庄子他来了多趟,怎会看不出不一样?更何况,庄上忙忙碌碌工匠打扮的那帮人分明是将军府出来的。怎么装也掩不住他们身形呼吸脚步和口音。 他们显然是在倒腾什么。 这是老爷子的地盘,往常外人是不让进的,这些朱常哲都知道。 此刻老爷子不在,入画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能让她有这胆子,连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显然是大事。而让她一回荆溪就捣鼓的事,怕更有花头。 当时朱常哲便有了怀疑。 朱常哲身边带的高手也打探到,似乎程家在庄上暗暗开凿什么。 他心想,或许程紫玉的退路就在这儿呢! 所以前一晚听说程家闹开后,他便既没急着联络旧部,也没想着躲去程家,索性打算先来山上碰运气。因为熟悉,他是从后山上来。倒是平平安安就到了窑前…… 也多亏了这一步,他总算不用再逃,而是有了个躲避之地。 且程家还带了府医在身边。连他的伤也得了救治。 说来确实凶险。他被发现时已经高烧不止,伤口由于一直没有处理,已经恶化非常。幸得程家也在逃命,各种药物带身边,倒是顺利将他保了下来。 他休养了七八天,伤势总算稳定下来了。 可他眼下的状况却还不足以支撑他回到两千里地外的京城。 所以对朱常哲来说,入画和程家上下,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许是注意到了两男子的视线,入画转身看来。 朱常哲瞥了眼面色微红的程子鸣,半玩笑半打趣:“入画,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本王想要好好报答你。将来若能脱险,你来本王身边可好?” 朱常哲没打算遮掩意图,所以说话声音不小。一下子,就吸引了包括何氏在内的好几道视线。 入画与朱常哲也算熟稔,只当他玩笑。 “救命恩情,那可不是随意报的。哲王报酬要是答应少了,我这就给你扔出去。” “你说得对。救命恩情自当好好报。我纳你为妃好不好?” 入画噗声,程子鸣一愣,一眼瞪了来。 朱常哲也不管他:“我要留你在身边好好照顾和报答,给你身份地位,给你荣华富贵,给你一屋子的奴才,让你光宗耀祖,让你过人上人的好日子。你觉得可好?” “不好!” 满地窖所有人,全都没想到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是程子鸣。 “怎么不好?” “入画是四妹妹的人。四妹妹不答应放人,你就是不能。” “简单,届时我去找李纯说。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入画,只有这样,你才能一直陪着你家小姐啊。你年纪到了,总要嫁人离开他们的。李纯又不纳妾,难道跟在他们身边成老姑娘吗?你跟了我,你就可以和文兰一样,没事就找紫玉说话逛街,如好姐妹一样平起平坐。” “不成!”又是程子鸣。 “怎么不成?” 何氏入画等人早就惊呆了。就连何老夫人也看了来。他们惊的可不是朱常哲求入画,而是程子鸣的争锋反对。 为了入画?这是要开窍了? 何氏心头已是喜出望外,还又接到了朱常哲一眨眼的示意,原本到嘴的解围也给再次吞了回去。入画会意,也只红脸静静不说一句。 “就是不成!入画的事,还要程家长辈做主。嫁你,岂不是三千后宫,那入画要受多少罪。入画这么好,要嫁,自然是要做妻的。” “可入画已经十六了吧?拖不起了。此间事了,再拖拖拉拉,她可不得成老姑娘?程大公子,那你就不是对她好,而是害了她了。” “那……那我娶她!” 空气静了又静。到底是憋出了那句。 “别说笑了。程大公子,你和入画都没说过几句话吧?入画需要的是个可以照料和疼爱她一辈子的人。若是随意找个人,怎会轮到你?” “我没说笑。我也没随意。我……” 程子鸣急了,转身看看何氏,又看看入画,努力组织了语言。 “入画,你……你不是想和紫玉在一起吗?你嫁了我,你就是紫玉的嫂子,你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你不能被哲王骗了,你嫁了他,你就成了妃子,几年出不了一次宫,还怎么和紫玉一起出去玩?还,还有,你不是心疼紫玉吗?你嫁了我,就是长房长孙媳,那你以后还是可以帮紫玉……” “程子鸣,说了半天,你都还是要让入画为你们付出啊!入画不也救了你吗?你就这么报答?让入画下半辈子还要帮着程家做事?” “不,不,不是的。我,我我,入画,你最近骂我骂得对,我愿意被你管,我愿意学着照顾你。你,你看,你擅长画画,我喜欢画画,我们是天生一对。还,还有,你,你叫入画,我是画疯子。以后,你就是我的画,我……我只为你疯。” 朱常哲也微微讶异,这情话都给憋出来了。倒是……潜力无限。 “娘,我……我要向入画提亲。” 程子鸣走到了满眼的笑意都快憋成泪的何氏跟前。“好不好?您说呢?等晚些,我去跟四妹妹说?” “好,好。” “您要帮我,要不然我怕我……争不过哲王。” “好,好。” “入,入画,你觉得可好?” 入画有些头疼。这不见天日的辰光还不知要多久,她可不愿在这方空间里尴尬到死。 “这样的话,以后哲王和大少爷可别再说了。我都是按着我们小姐说的办事,没什么救命之恩,也不用还什么人情。你们要报答,以后找小姐去。 还有大少爷,我就是个下人,我看重程家,所以更不能给程家丢人。你也说了,你的妻子是长房长孙媳,那个位置上若是个奴才,那叫程家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什么奴才!”朱常哲正了正色。 “本王的救命恩人,绝对不会是奴才!你既不愿跟我,那么只要脱困,本王便认你为义妹如何?将来给你个封号,赏你良田房产,金银珠宝。到那时,哼,你便嫁谁都是下嫁。你觉得如何?” 朱常哲心情愉悦。入画,是肯定不会离开程家的。所以,她若成了程家主母,才是对程紫玉最大的分忧。李纯也会感激。自己也算是报了一个程家的恩了。 程子鸣嘛,傻是傻了点,但入画随她主子,强势惯了,找个弱点的过日子更好…… 眼下,所有人又被惊到,都看向了朱常哲。 “都这副表情做什么!本王既然当着这么多人开口,自然金口玉言,说到做到!” 入画只觉哲王唯恐天下不乱,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这种时候了……” “不管!要么选我,要么选你家大少爷,正好这种时候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妨想清楚了。” 朱常哲靠墙笑着,他可是在踏踏实实报恩呢…… 第六九八章 开不开眼 当程紫玉今日听闻连鲁地都已传遍程家爆炸之事,心头一直悬着大石终于松下。大火可能是朱常珏而为,但爆炸一定是入画弄出来的。 火药那样的危险物,程家一直小心保存。小小庄上可没多少,所以既然大爆炸已发生,说明一切都顺利。 如此,不管京城或是荆溪,她都暂时没了后顾之忧。 反正总是要南下的,经过太湖时,她看一眼后再决定是营救家人还是让他们继续躲藏吧。 京城的消息也到了,说是一切顺利。太子老实待着,朱常安也不敢动弹。皇帝故意招白恒回京议事,可巧不巧,北蛮还真就稍微异动了一下,令到白恒“不得不”走不开……全被程紫玉给料中了。 但这么一试探,也正好给朱常安找到了事情做。皇帝不死,他与北蛮的戏就只能演下去,无论如何,又能拖下几天了…… 心头一松快,食欲也好了。 太后高兴,不但多动了几筷子,还赶紧招来小二又添了几个菜。 小二见这桌阔绰,忍不住就想将人多留两日,便殷勤在旁说起了附近局势。 “其实,各位贵客若是行程不赶,小的不建议你们继续赶路。” 原来,附近水域水匪最近突然猖獗,刚几晚已经劫持了数十艘船只。尤其是带有贵重货物的中大型商船是他们着重关照的对象。 运气好的,就只被劫个船。 倒霉的,便是连船带人都被水匪带走了。 一时间,附近水域都是人心惶惶,大部分商船都不敢行进了。 而越是带货多,船上载有贵客的大船,越是不敢走,更不敢在晚上走。 这般,便导致了大量船只滞留,这才使得码头船只多于往常,酒楼客栈也尤其火爆。 “这白日里水匪还有些顾忌,沿路就着大城大镇停上一停,但若晚上还赶路,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诸位贵宾可以先四处打听打听,若是想要留宿,只管招呼小的。我家酒楼虽无空房,但小的在聊城地界熟,给各位找几间上房歇上几日是没问题的。” 几人不约而同瞧向窗外,知道这店小二其实所言非虚。小小聊城码头,几乎有些人满为患。已是初冬,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不想赶紧完成行程好回家过冬过年,谁会在这种小城里消磨时光。原来拥堵的原因在这儿呢! “水匪这般猖狂,官府不管的吗?”太后按下不安问到。 “管不过来啊!江南那里一桩接着一桩事。两江衙门又被撤了,眼下还打上了仗。鲁地的不少兵力都被南调,心有余力不足。” 小二手指了墙上告示,正是官府颁下。“南边在打仗,有作战能力的水军基本都调走了。怨声载道也没办法,大局为上嘛,是不是?” 小二摇着头。 “小的见各位是和气人才这般提醒,聊城这里还算可以,但若一过黄河,局势就不那么好了。对了,贵客们若要换陆路行走,需要马和车,也可以找小的。眼下因为马和车供不应求,虽要排队,但只要肯花银子,小的还是能帮上忙的……诶……来了……” 那小二还没说完,好几个雅座都在喊着他。 “那,那就回见了各位,吃好喝好,要什么只管招呼……” 小二拔腿跑去了隔壁桌。 静耳一听,对方果然在打听租车马的价格。 原来眼下的聊城,就连驴子骡子都有人在高价收购了。已有人看出了生财之道,提前已把周围百里的马都汇总在了手里,妄图大赚一笔。据他们的言谈,才短短几日,车马价格不管是租用售卖,都已翻了好几个跟头。 程紫玉想到,几个月前外祖母和娘回家的时候也遇上水匪了,但也算是有惊无险什么事都没出,可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水匪的胆量壮大就罢了,怎么连实力也成倍涨起来了? 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水匪屡禁不止,无非是他们灵活机动神出鬼没。他们劫财就罢了,可商船即便能卖银子,但目标太大,他们如何隐藏并消化?” 甲卫长点头,“您认为是有人在接手他们抢劫的船只货物?或是他们背后有人?” “他们短短几日抢了十几船,太过猖狂。大商船的防御能力不低,按理有被抢讯息出现后,之后商船都会有警戒,怎会如此不堪一击?所以这些水匪的战斗力肯定不俗。眼下谁有这水兵能力? 还有,谁最缺船只?谁最需要金银?他们连人都劫走了,要么是缺人,要么还是缺银子想拿人换钱。” “您是怀疑朱常珏?” “朱常珏能勾结了海盗和倭寇,做这事也不足为奇了。正好把水匪充实到他的队伍,不但能提供战力储备,好处还很多。 他可以借机拖住所有可疑船只。诸如咱们这样从京城往南的队伍应该不少,其中应该不乏官船之类,若能弄到些御史官员,战略物资,武器粮草那便是四两拨千斤,白捡的破坏朝廷计划壮大自己的大便宜了。 而且我怀疑这也是他们寻找朱常哲的一个手段。他们还是找不到人,如何会不急?朱常哲受了重伤,走陆路一路颠簸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才想法子要拦下南来北往的船只。 再有,应该是故意狠辣行事。水匪为患,还是朝廷的锅,朝廷的罪。渔民会怨,百姓会怨,商户会怨,埋怨水匪自然也是埋怨朝廷无能。朱常珏大概还会借机煽动更多家族和民众站到他一边吧?” “小姐说的不错。” 随行的甲卫副指挥刚到外边晃了一圈回来: “刚收到消息,说水匪五天前劫了金华史家的商船要求赎金。史家第一时间便报官了,但官府没能及时作为。水匪没能收到赎金,三天前将船上包括史家二爷在内的百多人全给杀了。史家人财两空损失惨重,认定是水兵衙门未有作为,当时极其不满。 史家在金华当地势大,再次施压当地衙门讨要说法。可当地官府本已受制于朱常珏和倭寇而焦头烂额,便强行暂时压下了史家不满。 却不知史家一气之下,认定了是官官相护,不但利用其影响力四处散播大周官府间的黑暗贪腐,昨日还举族投奔了珏皇帝。他们献出了所有身家,而珏皇帝则答应会倾尽兵力将来剿灭水匪为史家报仇。 此外,在史家的煽动下,好几家同样被抢了商船的大商都对朝廷很不满。若按眼下趋势,水匪之患不解,便等同于被动将那些大商助力推给了朱常珏。” “……” 太后程紫玉等人齐齐深抽了一口气。 朝廷若不动手清除水匪,那便是逼迫那些受害商家不满甚至反叛。难怪水匪劫的都是大船,因为大货船的货主都是大族,有能力租用大船的商户都是大商,有实力做长线商贸的家族背后谁家没有大的势力靠山? 所以朱常珏笼络的,说白了都是实力不容小觑的一部分势力。 他们是逼迫朝廷不得不分出兵力来收拾这烂摊子。 可水匪若是好除,那也不可能数千年都除不尽了。真要动手,水军兵力肯定不够,那么去哪儿调兵?此刻的大周本已烽烟四起,水路上更有倭寇和朱常珏两路威胁。兵力本就捉襟见肘了,更不提是水军。 再有船呢?水匪都是尖头利船,来得快去得快。一般船只根本追不上他们。 若没有得用的战船,怎么打? 珏王反了之后,江北江南所有战船都最大程度东调南调。若再将船只兵力回调,还是便宜了朱常珏,减轻了他的战力压力不是吗。 所以这注定是一出怎么选都不会对的逼迫。注定是疲于奔命的无用无解选择。 “所以衙门只能先行安抚,没法剿匪,只能先做警示,尽力阻止商船夜行南下。” 又有卫兵来报。 说不仅仅是聊城,附近口岸都差不多状况。 大部分的船只,能等的都等了下来。等不了的便改走陆路。再有能做主的,则直接放弃行进。说聊城集市最近尤其热闹。不少商船都在出货,索性就地将货物在聊城抛售随后返航,连银子都不挣了…… 只有极少数为了赶交货期的船只冒险无视警示,那便是全凭运气了…… “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咱们也走陆路吗?” “咱们人多,聚在一起太显眼。拆开走又危险。还是坐船好。”程紫玉此行任重道远,不敢将人拆开啊。而且,还得去太湖呢。必须有船才方便。 “都在等马等车呢。咱们即便出大价钱,只怕也弄不到多少车马。且咱们也没时间了。”耗不起,等不起。 一刻钟后,程紫玉下了个决心。 弃货寄存。 他们找了大商行,将船上所有贵重的货物全都开始卸下…… 她不能放弃南下,也不能放弃船行。 甚至,她都不敢放弃夜行。 皇帝不知能撑几日,太子不知能骗几日,朱常安不知会不会铤而走险,他们没时间了。 所以她想,要是她的船上没有好货好物件,是不是就不会被盯上了?水匪不会眼瘸到随便什么船都去打劫吧? 趁着所有卫兵都在忙着卸货,程紫玉在聊城集市四处乱逛了起来。 卸完货冒着风险若是走空船,岂不是摆明告诉外人他们这船有问题?她必须找些货装了。 脑中灵光一现…… 她有了个想法。 聊城近淄博。 恰好,淄博也是产陶大地。 此时此刻,码头集市上,堆满了滞留和被低价出售的陶器。 她细细在陶市挑了起来。 有相中的也不是买下包好,而是砸碎了再付钱。 跟着她的甲卫长压根不知她要什么,想要帮忙却被她拒了。 “我要看陶壁厚度,底部硬度,瓶颈大小,陶胚熟度,你不懂。” 找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程紫玉还真就找到了她想要的。 “有多少,我全要了。”她手指的,是大大小小的装饰陶制套瓶。 “一套六件,我这有五百套!原价是三两银子一套,眼下抛货,给您二两银每套。您若能今日提走,我可以按半价给您!” 老板迫不及待出手。这些瓶瓶罐罐经不起碰撞,又太占地方。眼下码头寸土寸金都在卸货,缺的就是场地。他清了这批货就能多收许多好东西了。哪怕只是寄放货物,也都是白捡的银子。 “五百不够,还有吗?” “您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掌柜这才对这其貌不扬的小娘子郑重起来。 很快,来了一老头。 “一共有一万套。您都要?” “要!” 原来,这是一批来自淄博的定制瓶。货物运到聊城后便出了水匪事。货商没法将货运出去,便直接连定金都不要的放弃了这批货。这个时候再将货运回去既危险成本也高,卖家索性便在这儿贱卖了。 “一万套,一万两。我今日就全部提走。” “成交!”货能一口气出去,已是感天谢地。如此,空出场地,还能挣上一大笔。 “但我需要文书。” “没问题,货物的文书都在,您需要什么,我带了章鉴,这就给您出。您让我怎么写都成。”财大气粗到万两银子不眨眼的主,卖家只巴不得结交上。 紧赶慢赶,总算,两个时辰后,一万套陶瓶就这么上了他们的船,将一大船两小船装了个满满当当。 “一万两呢!是这些货物超值您才拿下?”甲卫长悄悄问。 “货物本身,最多只值五千两!但只要用好了,就是超值的!” “怎么用?” “您不觉得船卸掉原先那些重物后轻了许多?行进起来也快了不少?” “……就这个?” 程紫玉没答,只是冲他笑了笑…… 他们离开了聊城码头。 此刻的他们都开始庆幸当日没有选用豪华舒适的大船而用了看似极其普通的这种中型船。 低调的船,低调的货,低调的人员配置,匪贼总不会那般不开眼吧? 日渐黄昏,南下的运河上,各种船只确实以眼见的速度在减少。 夜幕渐渐降临,依旧在湖面行进的船只更少了。 护着他们主船的几条沙船为了不那么显眼,也不得不拉开了些距离。 好在这一夜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除此以外,他们还跟到了一支人数不少,船型更大的商船。 甲卫长稍一思量便命船跟上了前船。 哪怕就让对方做掩护吧。 反正水匪要劫,肯定也是先劫前船。真要劫上,他们再调头也不迟。 夜黑风高,鸦雀蓦地四起。 前边那艘大商船却是毫无征兆便放慢了速度,吹响警示号角,随后一下灯火通明…… 第六九九章 是出事了 过了济宁,眼见距离江南越来越近,可程紫玉他们的好运气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 乌云掩月,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是一片相对荒凉僻静的水域。 河道两边的杂草几乎都有一人高了。 河岸上连村落都不见。更不提可能的救援力量了。 前船的号角声越来越响,既是求救,也是以防后船撞上。 很显然,是出事了。 太后和程紫玉都用最快的速度出了船。 前船上有带了惶恐的惊叫传来,隐约可闻丝丝哀求。 探路的沙船上快速放出了小船,本欲先行一探。 但尚未动作,便见远处已是亮光大盛。 前船的尖叫开始响彻耳边,果然,前边有水匪。 虽前边大商船挡住了正前方的视线,但前方左右两边那宽阔的水面上已可清晰瞧见,密密麻麻全是火把。几乎布满了整条运河的横面。 程紫玉喉间发紧。 原来,水匪是如此行劫的。他们是直接堵住去路封锁了水道! 甲卫长急急忙忙吩咐船只调头离开。 但也来不及了。 后方,也见有不少船正堵了来。火把几乎是亮起了一大片。 被堵住了。 您几位主子赶紧进舱。十有八九这是冲着前面那艘船来的。镇定点。 太后两腿直发虚,程紫玉赶紧和婆子帮忙将人搀进了舱中。 舱里,瑟瑟发抖的还有九皇子。 而程紫玉则因着船只的骤停又开始了一阵阵犯恶心。 她一边嚼着酸梅,一边鼓励安慰九皇子。 到底是血统高贵,在皇帝备选中的少年郎,只几句话一激,刚刚那点恐惧立马便转换成了昂扬的斗志,反叫他拔了剑,凿凿表示身为大丈夫要战斗到底护她们周全,那旺盛的战斗yu反叫太后两个哭笑不得。 咱们带了足够多的人,我相信真刀真枪战斗上,咱们一定不会输。你便当这是一次遍尝人间疾苦的磨砺 安抚完九皇子,程紫玉便拉了太后微颤的手:咱们都会平安的。 太后不放心的,不是她的命,而是那堆圣旨。 他们带的人数量上未必比水匪少,战斗力更至少能做到一敌二,自然不怕打起来。可这么一支战力却是留作了京城万一发生不测后备用的有生力量和后备力量。一旦曝光,势必会被敌人盯上,然后开始没完没了的被追杀和被清剿。 到时候,如何保护朱常哲北上?谁来保护太后和九皇子?也是正因如此,他们暂时不能暴露实力。所以眼下,若真对上水匪,他们所有人能做的都只是藏,躲,演和示弱。 九皇子被换上了普通的船员服,灰头土脸,再无任何贵气可言。王玥的儿子启泰,则被一个瘦削婆子背到了后背,下到了厨房里。 要不,紫玉,你与哀家藏在这夹板里?太后房间里床板是活动的,有个暗藏的机关板。可以躲人。 万一他们执意劫船呢? 是啊。先前可听闻这帮水匪已直接劫了好几次船的。 这里距离江南没多少路了。事实弃船也没什么了不得。但她们若藏在船里,为了保船保人,届时还是只能硬碰硬那便反而落了下乘。 所以她们不但得随机应变,那四道圣旨,也还是得藏在身上。 您别紧张。不管发生什么,咱们都会护住您的。 不行。紫玉,这整条船,哀家年纪最大。若要绑架,哀家很有可能会成为目标。而且哀家身子摆在这儿,若真要跑起来怕会拖后腿。圣旨还是得放你身上。 不会。程紫玉紧了紧太后手。 真要到那一步,我会想法子挡在您跟前。有我殿后,您一定无虞。您别忘了,皇上为何坚持要您南下,正是因为这圣旨只有您来颁,才有说服力。若真到了你死我亡的份上,我会自报身份把他们引开的。朱常珏若知道我南下,一定不会放过我。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您也南下了。我来掩护您,才是最好的选择。 真到那一步,她只能这么做。 不仅仅是为大局,也算是前世今生她报太后的恩情。更何况她今生醒来就祈愿要护太后周全,这一次,不能让太后再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了。 程紫玉再不让太后推辞,亲手帮着将几道圣旨上的玉轴拆下,只取了那绫锦,拿了三层油布包好,给牢牢绑到了太后中衣内层。 刚收拾好,甲卫长就过来了。 都打听到了。前边江面被水匪锁了三道铁链。先不说那三道比手臂还粗的铁链冲不冲的破,关键水面还横了几艘石船。所以若全力行进,即便破开铁链,也会撞上石船。 难怪前边大船连挣扎都不敢,不得不赶紧减速停船。 真要撞上去了,那是直接自行报废。即便水匪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也走不了了。 两头拦截的水匪应该是早有准备,在后方旁支水道里也安排了船堵上来。这会儿是前后水道都走不了了。 咱们的船都被堵在这儿了吗? 有两艘沙船分散在了前边,倒是避过了。他们应该会在前方观望,若有不对,定会回来接应。 河面被拦截,真要接应,便是大动干戈时了。程紫玉一点不担心己方会输,就是一旦卸下掩饰后,不但要损兵折将,还后患无穷。自己的任务也无疑是大失败。 水匪有多少船只多少人? 粗略观察了一番,一艘主船两副船。两副船虽不大,但都配备了尖刀和投石机,甲五小队所在的沙船在另一边,刚传信过来,他们做了暗探,发现那主船周身都有厚铁板包裹,材质坚固,暗器口不少。若不出意外,应该配有火器。 此外他们还有几十条梭船。所谓梭船,便是形如梭,竹桅木帆,吃水七八寸,来去速度快,在水面受的约束极少。按理梭船只能载人不超五个,但他们的梭船显然经过了改造,每船有十几人,并配备有弓箭手。 人数的话,主船不可估,但就从眼见梭船数量和规模来看,保守预估,应有千人。且看对方架势,很有可能在附近河道或是岸上还有补给或暗手。 程紫玉扒着窗口看出去,后方一艘华丽丽的大船灯火辉煌,正被一圈一模一样的梭船众星拱月般地围着渐渐靠近 对方气势本就已很足,再加上那闲庭信步如若无人之境的嚣张,其带来的威压可想而知。 几十梭船,哪怕每艘只载十人,也有好几百人了。对方的人数显然不止千人,已超过了自己这方。 真要打起来,伤亡一定不小。还有火器暗器 叫人头大。 也难怪对方能无往不利。 说话间,程紫玉和太后已经跟着卫长来到了上层的观察室。在这里,四面八方都能看在眼里。只见那些梭船正有条不紊,排列有序上来。 统一配置,统一改造的梭船,能是一般的水匪吗?如此规模,如此有条理,岂会是乌合之众?没人撑腰,那是不可能的。看来她先前的推测都是真的。 这些水匪,应该早就被朱常珏收编了。他们可不仅仅是在打劫,还有他们的目的。 而对方越可能是朱常珏的人,他们便更不适合曝光了。 卫长,你传令下去吧。让咱们所有船上众人全都收敛气息,绝对不能暴露。他们先前被安排了什么身份背景,就还是那个。 已经吩咐下去了。好在对方的目标应该是前边那艘船。只要不出意外,应该问题不大。船老大那里也都打过招呼了,咱们都会小心谨慎的。 不仅要小心。哪怕是做小伏低也得忍。你还得传话下去,只要不是走投无路,都不能暴露。咱们的计划怎么也不能折在这处!真要动手,也得等到了江南再说。 是。 还有,镖局。你的身份。好好利用起来程紫玉将自己的建议给甲卫长吩咐了下去 甲卫长的猜测不错。 水匪群从后插上时,并未对他们这些沙船或是普通货船流露出太大的兴趣。对方的目标都在前船。 才几十息的功夫,那些梭船便已密密麻麻将那大商船围在了中间。 随后,便见数百弓弩就那么对准了商船,并喊话让所有人集中甲板立马投降,否则他们便强攻了。 又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已见水匪两艘副船一左一右,直接忽略了程紫玉他们所在这船,直接插上停靠在了前边商船两翼。 如此,那商船已是彻底前后左右都被包围,连困兽之斗都难做。 水匪们的长梯已经搭上大商船。 你们敢!你们知我商船为何人?前船有男子声铿锵而出。 哦?你是何人?说来我们听听,看我们会否被吓跑?那副船上有人喊话。 而这个时候,那艘水匪主船也终于慢慢悠悠从后方向前船驶去,经过程紫玉他们船只时,那船连慢都没慢一下便掠了过去。 明显的,相比他们这普通货船,还是前船更值得他们费心。 前船叫嚣身份的那男子只有十八九的年纪,见水匪主船过来,便壮胆冲到了船舷大叫到:三大营千总吴晗是我二姨父。我外祖母是京城定远侯夫人的嫡亲侄女。 那艘水匪主船里,终于出来了一个身披狐毛大氅,却是坐在了千机椅,走路需要被人推着的中年男子。 看他一身不凡,又被左右簇拥,椅子所到一丈范围,所有水匪都后退好几步,想来这人应该是这帮水匪头子。 他撑着头,瞥了那青年一眼,慢条斯理嗤笑问到:就这样?似乎那什么千总亲戚,远房侄亲的分量还不够。 什,什么意思? 我是说,除了这破官衔和没落勋贵的远亲,你本家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能震慑本大爷的大人物吗? 我我族公是淮安码头衙门的师爷!我家买卖遍布大江南北。你们今日若敢动我的货,我的人,我家里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师爷? 可青年这话却是引发了水匪们一阵接一阵的大笑。 没意思! 那千机椅里的中年男闭上眼。见这船胆量过人敢走夜路,还以为是条大鱼。谁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真真扫兴。 他一挥手,两边副船上,整齐列队,手持大刀和火把的家伙们便快速冲上了大货船 大概是因为身份的对立,程紫玉一见那狐毛男便浑身犯恶心,满心的厌恶生出。 甲卫长道:郡主猜测不错。这帮水匪不简单。他们有目的想要劫下前边大船,应该是以为对方身份不俗才故意闹事。对方身份地位越高,他们搞事才越能帮到朱常珏,并将江南弄得更乱。 程紫玉也是一叹气。 刚刚她还心存侥幸,想着前边大船敢夜行定是有所准备,面对水匪说不定有脱困或反抗的底气。 可 可如此纸老虎,只凭连程紫玉都觉得不够分量的三言两语,就想要镇住那凶神恶煞,岂不是痴人说梦?他们这么大艘船,肯定会有些准备吧? 可 留下的只有失望。 主船那中年人听够了叽叽哇哇还在开口威胁的年轻人的聒噪,只一个眼神下去,一箭便飞了出去 那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低头看向自己身前,已被一箭射了个对穿。而他身边几个刚刚还在帮着助威的小厮则直接坐地抱头求饶。 那船上包括侍卫在内的所有人都立马放下了兵器,抱头蹲地。战斗力,是真渣! 果真如狐毛男所言,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鲁莽侥幸,害了他们。 水匪们快速上了长梯,不到几十息,便将那条大货船给控制在手。 嗯,狐毛男再次冲那抱着伤口,正慢慢往下倒的青年开口: 我也失望啊。谁叫你胆子这么大呢。或者,你的靠山大些,我还愿意绑了你。可惜啊,太麻烦了。你放心,我会给你船上留几个活口回去报信的。但愿你家那些远亲有愿意来给你报仇的。 青年终于倒地,一个水匪上前一脚踩上他身,猛地拔出了箭。青年口喷鲜血,死不瞑目。 二爷,这些人怎么处置?水匪手指蹲满了甲板的前船众人。 先问问身份,看有没有大鱼。再点点他们的货,看有没有咱们需要的。 是。 这整晚,都没几艘像样的船经过,太没意思了。狐毛男终于将他的视线给移到了程紫玉他们这船来 也去瞧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第七零零章 黑龙二爷 水匪的一艘副船开来,他们围着程紫玉所在这商船绕了两圈,满眼失望。 “真特么倒霉。咋全都是陶器?” 水匪有些不死心,又放出了几条梭船。 几十个水匪快速上船来,将货物从船头查到船尾,见全都是没用的瓶瓶罐罐,也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们扔了几瓶到副船:“就这玩意儿,拿回家打酱油吗?” “查认真点!外边查完再去里边瞧瞧。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呢?” “是。” 一群水匪边四处查看,边相互抱怨着。 “今晚点背,到这会儿既没抓到什么大人物也没弄到钱财货物。早知道就该劫了一个时辰前过去的那艘官船的。” “那不是以为前边那倒霉货船上有贵人吗?谁知道是个胆大作死的。” “这一趟,岂不是无功而返?” “小点声。二爷心情不好,记得离远点。”…… 水匪们在前边货船的收获并不大。 那纨绔所做的买卖竟是绸缎。那满船都是轻纱软布,在水匪眼里无异于垃圾一堆。 所以上了紫玉他们船的水匪只想找点好东西出来。 于是,和前船一样,他们所有人被赶出了船舱,聚集在甲板,等着水匪搜查。 与前船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们船上所有人都老实多了。就连太后程紫玉都早早就听话蹲身在甲板甲卫众人的掩护之中,没有引起半点注意。 “您受委屈了。”程紫玉按了按太后手背。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算什么。祖母没放眼里。倒是你,身子要不要紧?” “没事。我结实着呢,挺好。” 她二位尚且如此,九皇子到甲卫他们自然没有不能忍的。 程紫玉瞥眼湖面,他们的人中,倒是几条一目了然的沙船,半点没入水匪的眼。老实停那儿,也没水匪去光顾一下。 “咱们若与他们对上,大概将如何?”程紫玉悄声问着甲卫长。 “护您几位周全不成问题,但兄弟们的伤亡一定不会小。”这帮水匪的实力远在他们原本的预估之上。 程紫玉听懂了。 所以,如先前预判,不到山穷水尽,还是得忍下去…… 前船已被搜刮了一遍,舱里找到的财物显然也不能满足狐毛男的胃口。 听完禀告的他,明显有些生气了。 “原本看你们笨手笨脚,收编也无用,还想放过你们。可你们连身家都那么可怜,也只能拿你们船充数了!” 前船众人一下慌了。什么意思,要船不要人? “一群没胆色的蝼蚁!罢了。那便……杀一半吧。” “还有一半呢?” “还有一半,扔湖里,自生自灭。” 只闻甲板上顿时哭成了一片。这冬日水寒,下水即便会游,也坚持不了多久。这又是荒郊野地,谁来相救? 还不是死路一条? 前船有人开始破口大骂,痛斥这些水匪的残暴无人性。 “这话就不对了。” 狐毛男居然开口解释了: “人为财死,你们自己招摇过市,引人关注,怪得了谁?真要怪,就怪你们信赖的官府去啊!他们都不管我们兄弟杀人越货,你们自然只能受着。谁叫官府黑暗,你们交租纳税,他们拿钱享乐!官府都不管你们死活了,你们自己没有能力还怪别人弱肉强食不成? 所以啊,你们要死了成厉鬼,也得找官府拼命而不是我们!你们不甘心,那就等你们成了水鬼后再看看,官府的人是会来帮你们收尸还是来帮你们报仇?” 太后闻言紧紧捏拳。 显然正如先前程紫玉的推测,那狐毛男是有意而为。 他故意在船舷叫嚣,就是让所有人听到他所言。他故意制造惨案又故意放走一拨人,说到底是为了挑起大众的愤怒,煽动怂恿他们对朝廷不满,找官府报复,搅乱周遭治安,造一个人心惶惶。 官府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行,反正得益的只有朱常珏。 那狐毛男子又指了前船刚义愤填膺的几人: “这几人就别杀了。这样好了,我看你几个能说会道,我便给你们机会,你们逃出生天后,只管回去纠集了帮手来找我报仇!有本事的,去把官府水兵都给引了来,我黑龙二爷一定等着!” 大概是怕脏了他们主船船身,狐毛中年男身边的狗腿还让前船水匪等他们主船离远些再动手。 十几息后,那主船便到了程紫玉他们所在的船边。 他们也这才发现,对方船只首尾可以互调,压根就用不着调头。倒是不想,区区运河里,还有这种一般用于作战的定制船…… 程紫玉他们这船内部也被搜刮了一圈。 他们此行本就低调,除了随行衣物几乎就没有多少贵物。程紫玉和太后身上的大额银票,刚刚圣旨上拆下的玉轴也全都藏去了房间暗板里。 所以水匪走了一趟后,很是失望。 整条船外加船老大和假装了货主管家的甲七身上,统共就只找到了三百多两银子。 水匪去向那狐毛男禀告:“二爷,这船上下就没找到什么,还要吗?” “装的什么货?” “不值钱,都是陶!” “陶?” “是。”水匪拿了一只陶瓶奉上。“整船装的全是这玩意儿。不能吃不经撞还占地方,实在没什么用啊!卸货麻烦,要不,就不要了吧。” 那狐毛男面上有狰狞一闪而过,袖子一甩,将那陶瓶掀去了甲板上,摔了个粉碎,随后冷嗤了一声。 “不!船要了,货砸了,人嘛,就让他们陪陪前面那船,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狐毛男突然就磨起了后糟牙。“是他们自己倒霉,触了爷的忌头!天下货物千千万,他们运什么不好,偏要运陶!和前边那船一样,活该找死!” “是,是,二爷说的都对。”那狗腿似乎一下便想起了什么,也和他那主子一样,全是恨恨模样快速退了下去。 那边水匪刚要招呼副船带梭船退来控制程紫玉他们这船,这边甲卫长便冒头,喊起了“且慢!” 甲卫长一挥手,蹲身甲板的众人里,一下站起了好几十凶神恶煞,彪悍强壮的卫士来。 兵刃声伴了泛着寒光的冷芒一出,只见几十人手中均是多了一柄刀剑,倒叫那帮不备的水匪吓了一大跳。 水匪们受了惊,也是纷纷举刀对来。 “这是做什么,都放下!放下!”甲卫长冲身边人喝了几声,卫兵们慢慢将刀往下放了放,但还是依旧警惕。 甲卫长上了前: “在下镇远镖局京城总部二把手,沧州分部大管事贾恒远见过二爷!吾等借由水路从淄博押送一批陶器到徐州。主家之意是要偷偷押送,所以吾等并未第一时间表露身份,这里先给二爷致个歉了。 二爷威武,吾等货物想来入不了二爷的眼,不知可否请二爷行个方便,放吾等平安过去?贾某代表镇远镖局谢过二爷慷慨,这个人情,贾某代表镇远镖局一定放在心上!” 甲卫长挺身而出,将身上那点骇人的气势全都释放了出来。凶煞之气一出,自不会比那狐毛中年男要弱,一下便得了那人的正眼。 “哦,原来是江湖兄弟啊!” 狐毛男感受到了对方骇气,不由回了一笑。对方条理逻辑清晰,说话掷地有声,倒是附和他话里身份。“贾爷也未免太低调了。镇远镖局啊,差点没认出来!” 言外之意是在怀疑。 甲卫长态度很好,让兄弟们立起了镇远镖局的旗子,“毕竟我等行程也不远,虽听说这一路或多波折,但抱着低调的原则,所以不曾大张旗鼓。” 甲卫长又出示了早就备下的镖书,出货验货收货的各自凭证。 文书被水匪看过,递到狐毛男跟前。 狐毛男只瞥了一眼,便让还回去了。他看出对方都是练家子,也瞧出对方并不想与水匪杠上,可他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陶。区区陶器,价值几许,竟然还要劳动镖局押送不成?淄博陶商什么时候这般阔绰了?”看看脚下刚被砸碎的这东西,怎么看也不是多贵重的。 “不瞒二爷,此去徐州返程还要接一批货带回沧州,所以淄博这趟只是顺道。” “你们很急吗?”既然路短,急个屁,用得着半夜行船?最晚后天也到了。狐毛男也不明,自己心里的厌恶来自何处…… “确实急。南下的货没人肯带肯押,这批货在码头已经滞留许久。商户担心交不了货会赔款,这才求到了我们。明日便是最晚交货期。我等以为前边大船有胆夜行是有所仰仗,本还思量跟在后边占个便宜。若知对方是纸老虎,我等早就上了镖局的旗子,也不会让二爷烦扰。” 话怎么说,说什么,甲卫长早有准备。 他的气势全开,一点都不比那个二爷弱。 “都是江湖人,还望二爷行个方便。这个人情咱们就记下了。二爷和我们一样,都是求财,就该井水不犯河水的。二爷是做大事的,而我们只是混饭吃的,没必要浪费了实力在我们身上。既得不到钱财,还要结下了仇怨。二爷您说呢?贾某人代表镖局再次谢过了。” “好说。那便……交个朋友吧!” 狐毛男这话一出,程紫玉大松一口气。 就知道啊!镇远镖局,大周排名前三的镖局。大的城市口岸都有其分部和驻点。他们和水匪有一点是一样的,算是江湖势力。 既然水匪的目标是官府,那么程紫玉一早便猜测他们绝对不会想杠上江湖人。 江湖势力没有太多禁忌,也不会像官府顾首顾尾。他们若结仇,那么惹麻烦的只会是水匪自己。此外还会将这些乱局里从来都中立保身的江湖势力推向朝廷衙门那边,岂不是适得其反? 真要打上,总会有伤亡的。这帮不“正宗”的水匪都是要做“大事”的,绝不会浪费一兵一卒在这种没意义之事上。 所以程紫玉一早便猜测对方不会过于为难。 那边甲卫长道起谢,对方主船也终于再次启动。 而前船,惨案已开始。 求饶哭喊变成了哀嚎痛叫。 血腥味一下融进了夜色里氤氲的水汽中,带着黏腻扑面而来。 随后便闻“扑通”“扑通”,前船人等被扔下水的声音。 后船的太后程紫玉心里都不好受,眼睁睁看着前船要有数百人被杀,那种必须为大局忍气吞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而她们能做的,只能是乞求水匪们赶紧离开,乞求那些落水之人能多挺一会儿,能等到他们的救援…… 程紫玉别过了眼,腹中再次翻江倒海。 腥味扑鼻,孕吐发作,她已经忍了好久,此刻是实在憋不住了。 她扒着船舷就吐了起来。 运气不好,他们的船舱里,刚好还有几个不死心留在里边翻箱倒柜的。这会儿一出来,便注意到了一团黑暗里的程紫玉。 “女的?” 几人两眼放光走去。 “老天有眼,这久未开荤,竟然还有送到嘴边的!”他们最近昼伏夜出,每天都要换地方,忙得跟狗一样,真是久未放松了。 前船也是,除了几个老婆子,一个女的都没有。倒是没想到,这条船上的犄角旮旯里还有个年轻小娘子。 “小娘子,去我们船上吃香喝辣可好?” “几位爷,这位娘子病了多时,已是不治,这次是回乡见双亲最后一面的。”太后先一步想好了应对。 “病不病的不要紧,咱们也不怕犯忌,只要是女的就成。”那几人对视一嬉笑。“当然,老婆子你的年纪就大了点,还是死远些去!” 太后强压恨意,被甲卫几人不动声色护到了身后。 程紫玉简直气倒。她若知会是眼下局面,刚索性让甲三一个手刀在她吐出来之前就劈晕自己算了。 几人已箭步上前:“小娘子,抬起头来。” 他们边走边冲水匪主船喊了起来:“二爷,这有个女的,咱们带走吧!” 程紫玉故意弄了点污秽在身前,苦着一张没有血色,只剩狼狈凄惨的丑脸。 对方魔爪抓来,程紫玉后退躲开:“走开!滚!” 她还没发现,船舷那边原本已启动的船又缓了下来。 “二爷”一把撞开了推着他的走狗,亲自滚动了千机椅,凑到船舷,拿他恶狠狠的眼神盯了来,只好似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是他的什么恨不得食之肉,吸之髓的宿敌一般。 …… 第七零一章 来生再见 “停船!”二爷直直盯住了女子。 几个水匪见二爷看来的眼神不同寻常,便更起劲了。 而那边程紫玉只暗暗紧了紧太后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后,便急急后退。 “哥,堂哥!”她哭着喊了起来,唤的自然是甲卫长。 她觉得水匪既然愿意给镖局面子,那一个女人的事,还是个狼狈的丑女人,水匪应该还不至于会为了她犯傻。此刻的她,正是无比庆幸这张脸的平凡和狼狈病态,那位二爷肯定既不会看上她,也不会因小失大的。 “救我,堂哥。” 又喊了两声后,程紫玉才注意到那主船又近了来。而她一回头,就对上了那位二爷只隔了不到三丈的脸。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完全不知。 她的腿瞬间软了…… 无人知她,此刻心头,波涛骇浪! 这张脸……突然就与她记忆里一张脸重合了。 她似乎,认出这二爷是哪路牛鬼蛇神了! 先前隔得远,即便对面那船灯火敞亮,可她并未看清他的脸,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而此刻一临近,在还未回头时,她便已忽略不了那毫不掩饰扑面而来的恨意。 仇敌的恨! 这是当日在宁波港伙同了万铭扬算计她的假小五! 虽然脸不一样了,但这个势,这个形,那双断腿,那个“二爷”的称呼,那个说话的口吻和强调,她认出这二爷究竟何许人了。 她瞬间明白自己下意识对这个二爷的厌恶来自何方了,原来他们早有交手和过节。她也一下看懂了对方由内而外的恨意来源。 这人,是昔日大周第二大海盗团伙施家二爷施平。 宁波事件后,李纯康安伯联手了许海直的海盗群对其他海盗进行了围剿。 施平冒充了许海直的亲信小五,又差点害死了程紫玉,于是他和他的船队受到了来自朝廷和许家最猛烈的攻击和追击。 走投无路时,施平放弃了几乎成了马蜂窝的船只跳海,被手下救走后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可一双腿却废了。 施家基本玩完,他落了残,还被许家痛打落水狗,又被朝廷悬赏,程紫玉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与这人有交集了。 然而命运弄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又碰上了。 都解释通了。施家走投无路,只能愈加依附朱常珏。直接从海盗变水匪,倒是尽其用了。这些装备精良的定制船应该也是昔日海盗手下的。 程紫玉如何不慌,看施平的模样,是不是已经认出自己来了?她还清楚记得,那施平脑子活络,做事狠辣,绝对不是个可以轻易糊弄的对手。 麻烦…… 对施平来说,他落到今日田地,这笔账必须算在程紫玉头上。 若不是程紫玉当日识破他计谋,若不是程紫玉大力反攻,若不是程紫玉将火烧到皇帝身上,若不是程紫玉联合了许家,他们施家如何会落了个几乎全军覆没的下场?他如何会致残沦为一个废人?此刻的他应该还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海上做霸王,何至于昔日对他点头哈腰的万铭扬今时今日都敢站他头上拉屎撒尿? 他连与朱常珏合作的机会和资本都没了!他只能舔着脸求收留求收容求收编求庇佑,最后被拘在这小小河道,做这见不得人的困蛟? 他一直把程紫玉当做了仇敌,当做了罪魁祸首,当成了梦里都不惜杀之千遍万遍的心头恨! 那种痛恨让他连呼吸都痛。 他忍辱负重,所有目标就是反朝廷。 只要能害及当今朝廷,只要能报仇,让他做什么都成。 他一早就发誓,终有一日要抓住程紫玉,将其千刀万剐!若不是程紫玉一早就去了京城没回来,若不是他的实力还不够,他早就杀去京城了。 他今日心气一直不顺,刚一见满船的陶,他心魔再起,想起了程紫玉。一下就不想忍了。 若那船上不是淄博陶,而是荆溪陶,呵,那别说镖局,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要杀光满船人。 那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一下就叫他心火拔天高。 熟悉的声音,正是每晚响彻梦中的魔音。 当日宁波事后,他便将程紫玉的脸,口吻,气场,神态,甚至声音都一遍遍反复回想,刻在了脑中。为的就是等到报仇的那日。当然,那挥之不去的教训太惨痛,他也忘不了! 此刻那突然而至的熟悉感,还有一回头时发自心底的厌恶,加上那满船的陶,都让他恨不得手有三丈长,直接一把将人抓过去掐死!掐死! 而程紫玉短暂的惊恐后,已赶紧回了神。 此刻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一直在假装弱小,眼泪已经滚了下来,面对对方恨意满满的眼神时可以多少挡掉些眼里的慌张。又全靠站在了黑暗里,或许还不至于让对方认出来。 甲卫长已经另一边赶来,挡在了她身前。 “二爷,这是我家堂妹。她夫君刚去世,这又染了恶疾,时日无多,我这个做兄长的答应要将她送回江北老家的。还请二爷给两分薄面。” 这说辞是他顺着刚太后所言编的。做黑的,都讲究个忌头。克夫损己之人,对方多少还不至于百无禁忌非弄到手吧? “把她脸给我照亮些!”施平犹若未闻,只依旧盯住程紫玉幽幽道。 火把团聚。 施平探出半个身子,盯着那张脸细细打量。蜡黄的皮肤,黑平的眉毛,宽肥的鼻子,干涸的唇,尖尖的下巴带着刻薄,脸上还有块黑斑……确实与他记忆里的那人相去甚远。 病恹恹的身形加上那畏畏缩缩,颤颤悠悠的可怜劲儿,更是叫他寻不到半点那人的影子。尤其是气度方面,眼前这个女子更是与那人天上地下。 施平有些失望,可恨意上来,又岂是可以轻易扑下去的? “既然命不久矣,又何必苟延残喘?与其拖累了贾当家的,还不如死了算了!”抓不到程紫玉,杀个与其嗓音相似的女子也尤为不可。 施平不信,自己要真动手了,那姓贾的还敢为了个要死的亲戚与自己斗上不曾? “堂妹是我叔父家唯一的血脉了,贾某怎么也得要护她一二。叶落归根是她最后的心愿,我这个做哥的……” “我若不答应呢?”施平冷笑。“贾当家的是不是要带人和我试试?” “何必!” “爷心情不好,她的声音更让爷更厌恶!想继续前行吗?那就杀了她!或者将她留给我的兄弟们!” “二爷过分了!既是我亲人,自然要一力护到底的!” 施平突然发现,对面船上拿刀的几十人都已汇聚到了那女子和姓贾的四周。这叫他忍不住眯了眯眼。这不对。 他扫过众人冷笑到: “真没想到,区区一个将死的女子,竟有如此价值?” 从贾卫长到程紫玉等人均是心头一震。可不是? 甲卫长越是坚持,越是相护,越是不惜大动干戈,这其实便是个大漏洞。前船惨案还在眼前,他们船能全身而退已是大幸运,正常人面对这种状况的选择必定是舍小取大,怎会为了芝麻放弃西瓜?还是她这么颗坏了的芝麻! 而且这般荒谬下,满船的人竟对她,对贾,都没有表露任何的不满,这更是个大问题! 不行,不能这么对峙下去。否则不用等到动手,对方就该起疑了。 程紫玉心急下,狠掐了自己一把,一下泣不成声,总算将众人注意力都吸引到身上。 面对逼近的几个水匪,程紫玉步步后退向船尾走去。 “我夫君虽没了,但我一定不会上你们船的。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我……我大不了死……” 她抱住船舷,翻身趴上了扶手。她哭得越发没出息。“你们再过来,我……我就跳下去了。” 虽不知何故那二爷为何这般咄咄逼人,但程紫玉这么一动作,太后和甲卫长都大概知道她的意图了。可若是往常就罢了,此刻她有孕…… 前船已是扔了不少尸体到水中,湖水早被染红,越发浓烈的腥味触鼻,半死不活被扔水里扑腾的前船人等更在湖中惨叫连连,将这段水域生生闹成了修罗场。 程紫玉胃腹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肚中无物,所以也就是一阵干呕。 “跳啊,你跳啊!”水匪们找到了乐子,不由哈哈大笑,那女子满头是汗,分明怕到不行还折腾,叫他们恶趣味也上来了:“小娘子,你敢跳吗?” “跳下去,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到时候就没有哥哥救你了!” “这片湖域今日可得死不少人。你要是死在这儿,那只怕连魂儿都要叫这些个水鬼给分食了去呢。到时候,就你一女的,结果可想而知!何必呢!” “下来,来哥哥们这里,哥哥们带你游山玩水去!” 程紫玉冲甲卫长哭得更厉害了:“哥,我死了,记得把我带回家。只要能保护大伙儿,我……我愿意的。那位二爷说话要算话,我这就去死!你得放过我哥他们!哥,来生再见!” “不要!”太后,甲卫长和几个婆子同时开口。 可扑通一声,程紫玉已滚进了湖水里…… 水面冒出了滚滚泡沫。 几个水匪也愣在了当场。他们是没想到,这小女子还真有这胆气。 而甲卫长则早就收到了程紫玉示意,此刻火冒三丈,亲自一把拖过了刚刚对程紫玉逼迫的一个水匪并把刀架去了其脖子上…… 随后铛铛铛的几声。 那几个刚刚还嚣张无比的水匪转眼脖子上各被架了好几柄兵器。 “二爷太过分了。我们兄弟都是滚刀口的,最重情义。你这般陷我们不仁不义不孝,莫不是真以为我们镇远镖局也和前船公子一般是纸糊的不成!” 甲卫长目露凶光,煞气更比先前要重了好几分。他“镖局”兄弟们更是个个都拿出了武器凑到了船舷,颇有大干一场的气势。 施平也没想到那女子就这么投了河,这会儿倒更觉没意思了。 真要和镇远镖局杠上吗?他自然是不怕这帮人,但镇远镖局在运河水域就不下十家,结上了仇,不但没意义,还恐会被日夜不休地缠上,反而会坏了大事。 有点冲动了。 施平挤了个善意的笑。 “贾当家的别急啊。本就是玩笑,令妹有胆色,倒是当真了。”这里水不浅,病重之人这种环境落水,怕救起来也没用了。若这个方向来看,他也多多少少泄了恨。“好了,交个朋友,放了我的人,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就此放你们过去。如何?天快亮了,就此别过吧。” 施平很显诚意地先示意了前方撤去封锁,随后又命主船开动。 交易就这么达成了。 甲卫长命人去打捞“妹子”,见对方没有阻止,这才将几个水匪交还了出去。之后他便一直绷着,紧盯水匪们,只唯恐再添变数。 眼见对方主船渐渐远去,而前方石船也正在驶离,他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确实,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对方虎视眈眈,他们若一力相挡难免暴露漏洞。 那个二爷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他的目的若不达成,只怕很难善了。所以要么对上,要么死,并无其他选择。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将所有主动权牢牢抓在己方手中。 程紫玉一跳水,就可以抓住对方逼迫这一由头,有此天屈,他们自然可以愤怒,可以嚣张,可以剑拔弩张……如此,才是唯一可以不暴露还能逼退对方的法子。 就是代价……恐怕有点大。 甲卫长一想到这寒凉河水和程紫玉的身孕,又开始头皮发麻。这孩子是主子的第一个孩子,可万不能出什么事啊!否则主子回来,他可如何交代? 好在听说主母水性过人,御医也已侯在船舷,婆子们已经拿出了斗篷棉被,应该不会有事吧? 甲卫长真想亲自跳水救人,却还是不得不站在了船舷,将他的威压施放下去。 湖面上,哀嚎阵阵。 前船不管死的活的都被扔下了水。 水匪们夺了那船,正调头驶离。 不得不说,他们是真的训练有素。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全都撤了个干净。甲卫长示意几条沙船赶紧救人的同时,也不得不叹,时局当真越来越严峻了。 若不赶紧定下大局,这谋反的就不仅仅是珏王了……想到这儿,他不由立马发了一令:全速前进不停歇。 …… 第七零二章 各自后手 船渐渐驶离,施平心里却越发堵得慌,总觉得憋屈非常。 回来的梭船众人正一个个来向他复命。 他心下烦躁,并不想听,挥退了手下,自己摇动千机椅,滚动椅轮去了船尾。 见他离开,那些刚回来的家伙便嘻嘻哈哈议论了起来。 “那小娘子也是命大,落水那么长时间,没被淹死也没厥过去,我刚从他们船上下来时见她还抱着扔下的浮板,手脚都还会动呢!” “那种粗人又不是小姐出身,说不定本就会游水呢?” “我看也是。否则哪敢主动跳进了河里?” “还说是病重呢,病重能挺那么久?会不会是装的?” “装就装吧,那么个晦气的,谁知道得的什么病!真要弄来,我还不敢上呢。也就蛮牛那几个,不知忌口,是个女的就动心思。” “也是。忍过这阵子,想要什么女人,还不是随便挑……” 施平正拿着千里眼朝前船看着。 几个手下的话传来,让他更不爽了。 而且…… 对方这救人方式,未免有些太费劲了。 按理,他们镖局随意找几人跳下水去,或背或抱或抬或扔,只要能将那人弄上船就行了。不过是个将死之妇,难不成还顾忌名节? 那帮粗人这般守礼的吗? 施平瞧见他们,先是放了浮板下去,又放了好几艘小船下去,几个婆子又是拉又扯,呼哧呼哧将人用浮板抬上小船,拿了棉被将人裹成了粽子。这才让人抬着那浮板送上了大船…… 搞的,还真就与个什么千金小姐一般郑重! 关键是,他瞧见那女子上浮板时,是自己搭了腿上去的。这大冬日的,在湖水里泡上一小会儿就该手麻脚麻,抽筋失力了。 然而那女子从落水到这会儿都超过半刻钟了。她一个将死之人怎会在水里坚持那么长时间的? 她也不像是装病啊,当时她呕的天昏地暗,整个人面色发白都快栽下水了,连他都直犯恶心,那绝对是真吐…… 那么,她便是深谙游水之道!下水后找到了借力点!……自己这算不算是被骗了? 施平突然想到,昔日他和万铭扬谋算程紫玉时,就是想要逼她跳船来着,当时他们就是料准了程紫玉水性出众,发现端倪后一定会跳河自保! 心头遗憾降临,这女子竟然与那程紫玉相似点不少啊? 太阳穴突突一阵猛跳! 该不会…… 不会。 不会的。 此刻的程紫玉应该在宫中接受调查! 帝后,珏皇帝,安王,还有太子人手,各方势力都在盯她。 她要出宫都不可能,更别提南下了。 听说她都接连受审多日了,真要离开,别人不提,珏皇帝也不可能不知的…… 施平告诫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对方船只明显实力不俗,这个时候,不能冒险。 施平刚要扔了千里眼,可他瞧见…… “来人,将我推三层!快!” 上到三层,看得更远更清晰。 他确认了一番。 他锁河时,为了算准目标一击即中,前前后后那些船只的间距都是计算过的。所以先前有两艘距离这组货船不远的沙船过来时,他们并未动手,放了对方离开。 然而这会儿已经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那两艘沙船……呵,这是多少距离?还在前边水道的拐角不远,明显就没前进多少距离。 所以,这是在……等着接应? 一时间,施平不知该气恼还是庆幸好。 那两艘沙船肯定不是被自己劫下的那艘大货船一道的,那便是镖局一起。什么意思?难不成那镖局保的还有其他重要物?所以才如此大动干戈? 施平挥手叫来了人。 “不可能吧。”负责上了那船搜查的小头目连连摇头。“咱们兄弟几十人查的挺仔细的。货物抽查了不少,都是一模一样的陶瓶。船舱里也是普普通通。实在不像有什么郑重其事的宝物……” “仔细?真要仔细,你们怎么没找到对方说拔就拔出来的刀剑?”施平啐了一声,心下更不爽了。 “那……咱们回去,直接劫回那船。” “滚下去!自罚二十板!”劫个屁!若真前边那两艘沙船也是对方所有,那后边离远的那几艘大大小小,看着破烂的沙船呢?只怕都是他们的! 若这么一看,对方的人手怕也不比自己少了。 他的这点势力是他好不容易保下的最后一点家当了。他是不会轻易浪费一兵一卒的。 不过……那帮人也有意思。 徐州?那么多人去徐州,是要押送什么东西回沧州? 沧州?京畿之地! 施平猛地坐直,难道,押送的是人?朱常哲? 施平再次拿起千里眼。 那最远的两艘沙船果然又开始移动了,刚刚这几十息,倒已经前行了不短距离。他们与那镖局船只,始终保持了一个大致固定的距离。 “来人!放几艘小船下去。找人乔装了普通渔夫,远远跟着镖局所在的那艘船。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程紫玉他们可半点不知,施平竟然莫名其妙被带歪了。这一歪,分明离谱。可这本质目的,却又半点不错…… 施平到底只是怀疑,在保存实力的基础上,他并不愿大动干戈。 他不由想入非非,若对方目的真在朱常哲。那他不如去徐州守株待兔?若将朱常哲活捉……哈,哈哈!哈哈哈!那从朱常珏到现皇帝,便都得来求他了! 当然,这到底都是猜测,还是得要想法子印证一下的! 他赶紧命人将船开去附近驻点…… 然而刚到地方,便得到了一个消息。 “二爷,我们船刚从淄博过来!淄博拐到运河的河道里,应该没有您说的那批货经过。” 原来,江南出事后,荆溪那里除了程家,市场也以避祸为主,暂停了出货。如此,北路陶商暂时能选的便只有淄博了。淄博不在运河边,所以要去运货就只那么几条河道,基本是一劫一个准。 施平早就派了人去,让看准了有那种大商出没时,狠狠干几票。 “你确定?” “确定!虽市场需求大,但咱们前一阵还是吓住了那帮孬种,这两天咱们只抓到了些小鱼小虾。若有大批货出,咱们不会不知。” 施平哈哈大笑。 这说明,对方是真有问题。 对方撒谎了! 所以给他看的文书也是假的! 不是从淄博运来的货,分明是掩人耳目的货! 对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哈,被他抓到了。 “来人,去……去济宁,聊城,临清三个口岸查那批货!” 文书上显示是一万套。这么大的数量,只有大口岸有这样的消化能力。所以只可能是附近这三城! “吩咐下去,备快马。马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施平发令:“明日分水路陆路两路去徐州。找人先去安排,陆路我要换马跑,要最快的速度!” 这里距离徐州只有三百多里。他若马不停蹄,对方怎么也没自己快的。 施平很快便收到了聊城来的消息。 他们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那批陶的来源。又说买家是个小娘子。说她在陶市瓶瓶罐罐选了很久,最后眼都不眨就买了一万套瓶子。他们比对过了,那相貌身形正是昨晚作死的那小娘子…… 程紫玉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去排查她的这批货。更想不到她用来另有他用而故意采购的这批陶这次就这么害了她…… 施平张大的口几乎合不拢! 所以,那条船上做主的主家,是那小娘子!那个声音和程紫玉一样的小娘子!那个有胆跳水,还深谙水道的小娘子! 施平突然喉头发紧。 难道,真是她? 若不然呢?怎会有这么多的巧合?怎会有那么多的漏洞? 她是乔装的!她是认出了自己,怕被抓到,所以跳水? 所以才能解释,她有这么大阵仗! 这才说明,自己心头压不下的不痛快来源何处! 她南下做什么? 那么,不一定是为了朱常哲,是为了她的程家也不一定! 管她呢! 施平已经乐坏了! 不管有没有朱常哲的事,只要能抓到程紫玉! 哪怕是假的,总要试试看! 他虽有遗憾,暗道刚刚应该不该放过那女子。但一想到说不定可以放长线钓大鱼,除了程紫玉还能抓了朱常哲,他一下又兴奋了起来。 施平就近还去了趟济宁的镇远镖局,对方表示,不记得他们京畿镖局有姓贾的。拿了文书一查,更确认沧州镖局没有这人。 “哈,原来镖局身份也是假的!”所以,这帮人不是官兵就是朝廷的什么人了!这是南下要执行任务吧? 施平第一时间就给朱常珏发了个信,告诉他,自己有可能已经跟到了程紫玉,又让朱常珏赶紧想法子排查看程紫玉是否还在京城,排查对方谋划和己方疏漏…… 而在程紫玉与施平交会的这个夜里,两千里地的西南某瘴毒山群中,有那么一队周军人马,趁着夜半迷雾的遮掩,在山间如幽,灵般若隐若现,最后停于某个小峰头。 马蹄包裹了软物进行了处理,他们这一路过来没发出多大声响,就似一阵风吹过后,留下的还是静谧和黑暗。 峰头,很快又多了一行人。 但转眼,众人分作两边退下,只在峰头剩了两人。 “李纯,是你胆子大还是太信得过我?就带了这么几个人?” “彼此彼此。” “你就不怕我设伏?” 李纯低低笑。 “我信得过你……的野心。你即便设伏抓了我,可你们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你三哥,你的军功被强夺的次数还少吗?若没有我帮你,就凭横亘在你前边,比你更会做人的那两位,你要的怕是永远落不到你头上。你若害我,成就的还是他们。你还不至于那么傻!” “但李纯,我不会背叛我的民族。” “你不是背叛,是拯救。你三哥疯了,你脑子也不清醒吗?他为了上位不惜勾结大周叛子,可与大周接壤的是你们。眼下纵然你们获益不少,可待大周喘息过来,便是你们付出代价之时。 你不会也以为单凭那叛子就能平定大周吧?你若不想你的族人被血洗,你的兄弟们因为他们的权利斗争被牺牲,你若不想被人踩在脚下,你若咬咬牙,借此机会一口气荡清祸害,眼下便很可能便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机遇,要不要把握你心里有数。” “才两三年不见,你废话多了不少。” 李纯一哼。“你何尝不是?”既然站在了这儿,便已是下了决心。此刻说什么不愿背叛,颇有几分又立又当。 “这是我要的,一句话,你应不应吧!”六王子扔了一张纸条过来。 李纯就着月光扫了一眼:“我不应!别得陇望蜀的。我给你创造机会便已经够对得起你了。你我不存在谁欠谁,就是各自给对方创造个机会罢了。之后如何,各凭本事。如何?” “你……比当年还要讨厌!”六王子抛下了一句,翻身上马。“明晚亥时,我给你创造机会!我最多给你五十息,放你一千人离开。你自己把握。” “五百人足矣!”李纯不想打草惊蛇。 “那最好了。” 李纯一淡笑。 朱常珏可以利用蛮族,他何尝不能?他在西南待了七八年,当真是每天对着穷山恶水吃素吗? 他发现西南不对劲,既知道回京做准备,岂会忘了在西南也布局下去? …… 西南正是乱时。 麓地蛮王起兵作乱正是被其三子煽动。朱常珏派了军师来坐阵,成功引李纯进山入了圈套。三王子得了朱常珏资助,今次得胜又占地,眼下配合围困李纯,只等朱常珏成事。 作为麓地尖刀的六王子本就不满三哥屡屡仗着其娘出色的枕头风而被抢了军功,眼下更厌恶三王子和大周反贼的勾结。然而他父王眼里此刻只有三王子,压根将其他儿子视若无物…… 他们的父王被三王子画的饼给引魔障了。他们去质疑挨骂。他们去劝诫挨打。他们不听从直接夺权。眼下的三王子成了麓地大统领,而他们剩下的王子要么被安排在了危险之地挡刀剑,要么被扔去了犄角旮旯。 就如他六王子,分明是麓地战功赫赫的大将,却被划去了大山最险峻的那边守山…… 六王子憋了一口气,哪哪都觉不爽快。 李纯找上了他。 麓地的征战几乎有一半都是六王子出头打先锋的,所以他和李纯交锋之数不少,两人也算惺惺相惜,几次和谈时也没少面对面坐下喝酒,对各自心性也算有些了解。 李纯知他志向不小,心气甚高,若是王长子上位就算了,但成王的若是他三哥,他这个骁勇善战的王弟一定会被忌惮,那便只死路一条。 在发现他被三王子夺权后,李纯便猜他必定火急火燎。 所以前几日,李纯便已通过暗桩私下里联络上了六王子…… 第七零三章 背信弃义 翌日戌时,麓地办起了篝火宴。 到亥时,众人已是微醺之态。 麓王得了朱常珏送来的绝色,宝物和割地协议,正对三子满意至极,再被三王子美言哄着,尾巴都翘上了天。 瞧着数十里外那座布满瘴毒,高高耸立的山头,麓王喜上眉梢。李纯那厮,也有从大魔王变成招财树的一日,出气解恨还能卖钱,当真还是三子得用! “珏皇帝说了,不管李纯生死,他的人,他的尸,都值百万银,十座城,千名绝色。”六王子拍了拍手,十名大周绝色便已带来了一场让男人们目不转睛,女人们面露嫉妒的“好看”群舞。 美酒加绝色,神魂都飘了。 “李纯一除,西南便只我麓地为尊,珏皇帝与大周征战短时间不会停止,顾不上咱们。正好给了咱们兼并其他小族之机。届时,咱们再效仿了珏皇帝,自立为国,珏皇帝只怕也只能默认。那么父王,您的功绩便将千秋万代被我族子民称颂……” 歌舞酒肉,左拥右抱,酣畅淋漓。 麓王拍着三子肩,眼里宠溺都满了出来,连连夸他“能干”、“出色”、“雄才大略”、“麓地之幸”、“全族的希望”……左右绝色越可人,夸赞期许也越大,而一旁的大王子咬牙切齿,六王子则顺从安稳。 醉眼迷蒙间,篝火似乎变大了。 尖叫传来,众人才从迷醉里清醒。 细瞧去,才现不是篝火变大,而是远处着了火。 是他们驻地的营帐和粮仓被人放了火。 “救火”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清醒过来的众人还没来得及行动起来,便闻不远处已是刀剑相向。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大山的回声,他们只觉马蹄环绕而来,似有千军万马正奔袭而来,下示意便已想后退。 “不好!周军打过来了!” “李纯,是李纯!” “不可能!” “真的是李纯!都看见了!” “放屁!”三王子咆哮:“李纯被堵山上呢!” “不是!李纯是带兵绕山过来的!他压根就没被围。他根本就不在山上!是三王子弄错了!” 麓王和几个王子急急忙忙往瞭望塔上爬…… 不远处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不是李纯又是谁?将那把长剑挥个密不透风的家伙,他们谁不识?那个招式,可不就是他的招牌? “噗”的一声。 三王子猝不及防,就被大王子反手一拳打了出去。 “你真是疯了!你为了搏得父王欢心,为了帮朱常珏办事,为了拿到军权,竟然谎报军情!”大王子的拳头左右开弓向三王子挥。这么好踩下去的机会,真是天助我也,又怎能错过!这次不把这个猖狂东西一把弄死,还留着他日东山再起不成? 惊骇至极的麓王气急败坏,同样狠狠瞪眼三王子。没用的东西!闹了这么半天,李纯是不是在山上都不知?他甚至怀疑,这蠢货是不是一早就中了李纯的调虎离山计?这下好了,反叫对方打到家门口来了!指不定对方便是等着一网打尽呢! 不知从哪个山头,突然就有箭矢破空,嗖嗖嗖飞来。 每箭都直指麓王几个。 好在六王子得用,带着麓王左闪右避,往塔下退去。 整个大山都似在震动,对面的山头更是光亮大盛,被拦在山外的周军也似有异动,阵阵呼喊传来,只感觉地动山摇。 不知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麓王吓到了。 六王子在慌张的麓王跟前充分表现了自己的能力,有条不紊的安排和防守,几次帮着麓王化险为夷…… 即便如此,麓王还是被飞来的箭矢射中了手臂,吓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 阵营已毁,粮草已没,留在这里等着被收尸不成?除了撤,还能如何? 当晚的乱子虽损失惨重,但最终在六王子的骁勇善战下被暂时摆平了。 而大王子和三王子两方势力却打上了。 大王子方指责三王子骗取军权和军功。 三王子缓过神来后就怀疑始作俑者是大王子,是他给李纯开了方便之门,让被困的李纯得以脱困。毕竟大王子动机最大,对自己的穷追猛打也最厉害,不是他又是谁? 但无论如何,三王子作为大将,不管是掉以轻心还是狂妄自大,此等大事都会瞎弄糊弄,总归是在军中和麓王那里被打上了无能的标签。 再有大王子紧紧攀咬和麓王的雷霆震怒,三王子注定已是强弩之末。 而垂死挣扎的三王子排查时现,当日的李纯带人烧了大部分营帐,但大王子和其部下的营帐却基本全都得以保下。这更说明李纯勾结了大王子。为此他大闹了一场,直指是大王子的叛敌造成了眼下局面。 麓王心有余悸,认定还是用兵能力出色的六子可靠,将兵权回收后,又悉数交到了六子手上…… 殊不知当日李纯的声势主要是利用了大山的回音。绕行下山后,他们就解开了马脚的裹布,配合了被围山上的众将士一道最大程度制造了千军万马正在袭来的声势,吓得麓王失了分寸,当时便退出了营地…… 无营无粮的麓军已注定除了撤退再无他路。 而李纯突破后,便与周军接应的副将汇合,做出了合流状,随后趁当晚蛮族之乱,带了数百人夜行北上,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西南。他很清楚,对方嚣张的底气全在围困了他。此刻他不在山上,此困自解。 对方没了底气,所以他留下副将足矣。 对方六王子得权后的第一时间必定是利用军权收拾内政,伺机上位,重心已注定不可能在周军身上。 所以,西南即便没法短时间摆平,也无足为惧。 找人继续穿上自己盔甲扮上自己后,李纯便离开了。 他一出山,便收到了来自各方的讯息。 他最没想到的,是妻子依旧那般胆大,竟然南下了。事实他若从此地往江南方向赶,大概能比她还要早到地方吧? 可他,偏偏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将程紫玉派来救他的甲卫只留下了精兵部分,将死士全都派回了太湖。 “诸位,请一定为我保下她!”李纯尚不知,妻子的腹中还有一个。“告诉她,我很快就去接她回家!” 随后,他戴上斗笠,快马加鞭,继续往北。 为了让心头对妻子的担虑小一点,再小一点,他能做的,只能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李纯不在山上,麓军亟需回大营修整,所以这次围困宣告失败。南蛮后撤,被围众将士得解,再次形成了对峙状。 假扮的李纯每日做出运筹帷幄模样,别说是朱常珏,就是西南蛮部众人也半点不知他已离开。 而事实上,西南内斗严重,早已对外战心有余力不足。 大王子和三王子早就因利益而不对付,此刻火线一引燃,自斗个你死我活。再有六王子的挑拨和暗中的推波助澜,六王子对内对外殚精竭虑的身姿被众将更是看在了眼里。 待那两位王子想要调转矛头却已不及,他们不但因相斗而损耗严重,大势已去,且那六王子已经从兵权到人心皆在把握。 随后六王子在李纯部下的暗暗支持下,快逼迫他们王上让位,成为了新的麓王。他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砍了朱常珏派来的“军师”一行十几人的人头,并送到了周军阵营…… 周军顺势而下,派了使者来和谈。新麓王上位当务之急是整顿内务,正有此意,立马后撤了部分兵力,双方开始了和谈…… 此为后话,暂时不谈…… 而在程紫玉碰上施平的那两日,京城里也有故事生。 皇帝没能召回死心眼的白恒,心下慌了。 王玥怕朱常安鱼死网破,第一个要收拾自己,心下同慌。 思来想去,皇帝还是没敢强行再召,他怕到时候白恒回来了,可朱常安来个玉石俱焚,放了北蛮入京…… 届时太子再耐不住,京城便真成了内忧外患。 王玥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破坏白恒对朱常安的信任。只有这样,才既能收拾朱常安,还能不费一兵一卒,百姓不会遭殃,北蛮之患也得解。 皇帝觉得身子还没到油尽灯枯时,便点了头。 于是,王玥出马了。 王玥的人盯了白家多日,终于等到了白小姐出门。 正是花样年华,几位年龄相仿的名门小姐相伴挑脂粉。姑娘们正是欢快时,苦着一张脸的王玥找上了门。 “白小姐,你认识我吧?”王玥露脸就红了眼,“我是安王侧妃王氏啊。” 白小姐想起了王玥,曾见过两面。 想到王玥的家世,想到朱常安被这么个女子拖累,再看眼前女子莫名其妙,粗俗扰人,白小姐秀眉已经蹙起。而在见了一礼后,王玥更是不退反而拦在了她跟前。 其他小姐们也都放下了手中脂粉,纷纷看了来。她们有些讶异,在皇上太后跟前很吃得开的王玥,怎会对白氏这么点头哈腰的?里边分明有事啊! “王侧妃这是做什么?我们不熟吧?”白小姐微恼。 “此刻是不熟,但将来……总要亲近的。” 话中有话,人思考。 白小姐稀里糊涂,可其他姑娘们却已相互对视起来。能将王玥和白氏联系上的唯一共通点还不就只一人?朱常安呗。 要亲近?哪种亲近? 这……天啊,难怪白恒对安王那么好……原来…… “我是走投无路才来找您。你我借一步说话可好?”王玥态度很诚恳。 “王侧妃说话好生古怪,叫我没法不多想呢。找我?找我干嘛不去白家,偷摸在外边堵我做什么?您可别说是偶遇碰上了我!” 王玥心中一轻笑。程紫玉说那白小姐不好糊弄,还是个肚量不大的,看来还真是。 “我若方便早上门去了,这不是……有些难言之隐又走投无路吗?”王玥去拉了白小姐袖子。“白小姐到这边,借一步说话可好?” 王玥那话外音让众姑娘全都竖起了耳,白小姐见众人古怪的眼神都在自己身上,一下就红了脸。她怎么都觉得这王玥是来故意找茬的。 “我与你既无交往,那又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你要么说,要不想说便告辞了。” “可……怕会涉及您的闺誉。” “我闺誉怎么了?王侧妃,我怎么也是朝廷重臣之女,不是你可随意编排的!”她还没及笄呢,若叫人嘴碎乱猜,这辈子还过不过了? “是安王,他给我来信了。” 王玥却是突然爽快便加快了语: “他让我和我的孩子给你让道。他说待他回京就要去向你提亲了。他不能让我和孩子成为你们结亲路上的挡路石。他让我识相,否则要我好看!我联络不上他,我只能来求您了。我不知道白将军是不是和他已经说好了你们的亲事,但我只求白小姐放我们娘俩一条生路!” 白小姐惊呆在了原地。到底才十三,有心机却不老练,此刻已是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最近半年来,的确几次三番有人曾暗示过她与安王的可能性,父亲回来的信里也对安王赞誉有嘉。但她爹究竟是不是有要结亲之意她是真不知。 “我不怕死,也可以让道,可我的孩子还只有几个月大。我拼死才保住他并生他下来。他虽是安王长子,可毕竟是庶出,绝对不会影响到将来您和安王的子嗣的。只要白小姐您点点头,我便去青云庵出家。但我儿无辜,还请您保他一二。” 信息量实在大,王玥又没给反应时间,别说白小姐,一众贵女也都惊呆在地。直到王玥要跪,众人才一道拉住了她,并跟她到了一边并不算隐蔽的角落。 之后她们便瞧见了王玥脖子上的一道血痕。 “安王派人暗杀我和我儿失败,带话警告我了。” “什么?” “皇上给我的侍卫保了我一命。可他眼下山高水远,哪里将皇上放在眼里,带话让我在他回京前自行消失。说他回京后便将求娶您。 他对我还没有灭了杀心。我儿受制于他,您说我怎么敢上白家找您?那岂不是坏了他好事?所以我只能来与您偶遇……”王玥言语恳切,几个少女无不惊讶又怜悯。 “白小姐若是不信,大可出去一探。我走哪儿都有人跟着……”王玥偷偷退到帘外。“瞧见对面笔墨斋门前晃悠的俩男子了吗?已经跟踪我多日了。” 白小姐猛一瞧去,俩男子的满脸凶相一下无处遁形,被她捕个正着,随后分明心虚,几个闪身就消失眼前。 她虽不会武,可祖上几代都是武将,她哪里看不出对方是高手。就那轻功,还与她白家功法真有相似。 白家的功夫不外传,怎么被阿猫阿狗下三滥都给学去了? 除了朱常安,还会有谁? 好个背信弃义,目无尊长的烂人! …… 第七零四章 万全准备 白小姐两道秀眉一下蹙了起来。 朱常安借她爹的势,全天下都知道。但他还把白家武学偷摸散播给了下三滥?他若真是那种连自己妻儿都能杀的烂人,那父亲算什么?不但是被他骗了,那点名声是不是也要被他毁了? 白小姐再次打量起了王玥。 “我知道白小姐有疑。但我有太后和皇上的庇佑,若不是有大缘故,怎会编排自己夫君,自己孩子的爹?怎会来求您一个外人?” 这话有理,众小姐齐齐点头。 “还有,您知我儿启泰为何要跟太后去青云庵?正是因为这个。他已经不止一次对孩子动手了。若不跟着太后娘娘,我根本就保不住启泰!” “这到底……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呵,我与他也曾海誓山盟,也以为他是良人。白小姐应该知道我还为他挡过刀的。可他为了前程,现在要我和我的孩子消失。我可以死,但我的孩子还那么小……白小姐,您帮帮我,求您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只要您告诉安王,说您不在意……” “停停停!这事与我无关。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不管他回不回京,不管他如何对您都与我无关。我可以很明确告诉您,我是一定不会嫁他的!” 此刻的白小姐一肚子都是火气。 是啊,王玥什么人?京城的几次露面,都是高高在上的,什么时候这般低声下气过?能将骄傲如她逼到这个地步岂是一般? 朱常安!是个疯子吧?这么败坏自己名声算什么?他得爹的好处还少吗?此刻还想把她,把他们白家的功夫名声一起算计进去不成? 白小姐一深思就信了。 皇帝明显对朱常安不满,这才左一召,右一召。他是怕爹这个“师父”保不了他,所以还想让整个白家来给他做保护伞吧?做梦! 无论如何,王玥喉间那伤,刚刚那俩会白家功夫的家伙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他卑鄙无耻,表里不一,不行,她得赶紧回家找娘和哥哥们从长计议…… 白小姐拂袖而去。 姑娘们打算送她回家,回程的路上也是帮着她一顿分析。王玥会演,姑娘们到底年纪小,一路都在帮着弱势的王玥说话。 “去年王玥能给他挡刀,那是何等情分?可让一个女人短时间由爱生恨,想也知道其中经历多少惨痛。”谁家三妻四妾的后院没有类似故事,一下引发了共鸣。 “你们都站王玥?”白小姐惊讶。 “怎么?你不会真想嫁安王吧?他连昭妃过世都没回,可见其心性。白妹妹,这事多半是真的。先不提那是不是真刺杀,可若不是安王明示了王玥,她又怎会来找你?吃饱了没事做吗? 安王的心理很明显,分明是要绑定了你们白家啊!可他有没有想过你?王玥有一点说的不错,你的闺誉怎么办?他这人,未免太龌龊了。我都觉得他是故意在算计你也不一定,”马车里,年纪最长的纪家小姐想的最深远。 “怎么说?” “说不定他是故意逼得王玥来找你,他巴不得你名誉毁了嫁不出去,那么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到时你就只能嫁他了。他白白得了你和你家的势,你们家还得对他感恩戴德,你说这是不是好计?” “他……卑鄙!” “那王玥一看就是个苦命的,你可不能重蹈她覆辙了。不过,他若真是这想法,倒是可以验证的。” “你说。” “这事咱们几个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外传。刚刚店家也被警告了,想也不敢得罪你家,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你且等着,若很快有关于你与安王之事传出来,那便既说明王玥所言不假,还证实了安王确实是逼你不得不嫁他。” …… 白小姐回家一顿哭闹,几位主子都惊到了。 白家自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开始了他们的打探。 安王府在王玥掌控下,已提前放出了前晚“江洋大盗”半夜行窃,最后逃之夭夭的谣言。白家在武将里人脉广,一下找到了关系,与驻守安王府的侍卫说上了话。 侍卫都是皇帝的人,早得了示意,对安王好一顿编排。白家震惊,这个安王和他家男主人口中的,分明不是同一人。 青云庵那里,白夫人也亲自出马了。 一番借口和运作后,她看到了安王长子。 可怜那孩子,白白嫩嫩的脖子和手臂上不少的血痕和淤青。 白夫人心头一阵紧缩,太后护着的孩子,一般人谁敢下手?外边毫无风声,谁能让太后忍气吞声委屈孩子和自己面子? 只能是太后和孩子的自己人!只能是不得不遮丑的人!那,除了太后的孙子,孩子的父亲,还有谁? 芳姑姑告诉白夫人,这孩子在肚子里就遭了大罪,九死一生…… 白夫人看着芳姑姑古怪的眼神里带着警告,心头再次冷了几分。丈夫对安王的判断一直很坚决,他又是个固执人,显然,这次是看走眼了。 芳姑姑声誉在那,白夫人如何会不信。 她原本还斟酌着要给夫君去封信,可她很快发现,京城里已出现了不少关于女儿和安王的传言。 这传言再闹下去,那假的也成了真的。这一定不是王玥想要的,那还有谁这么急吼吼巴不得要绑定女儿的?还是只有安王了。 几件事相加,再有暗中找人探听了朱常安的过去后,白夫人更是怒火中烧。原来此人利用女子来达成目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白夫人又找人与王玥私聊了两个时辰。 王玥将过去现在所有的苦水带着真真假假的证据一起倒出,更让白夫人遍体生寒。至此,白夫人已到了只恨没长翅膀去代替夫君与那人一刀两断的地步。 她担心女儿丈夫和白家被安王连累,立马安排了儿子火速快马前往五百里地外找丈夫说清楚。 安王不能护了,必须有多远避多远。皇上要安王入京,就该赶紧将人送走。——这是白夫人的主张。 白家飞马奔驰北去的消息让皇帝略舒一口气。白恒那个老顽固,看重一个“义”字。朱常安就是利用这一点,才让他始终相护。 有白家人去说话,白恒再倔,也不会不动摇。 与此同时,皇帝再下一令,重召安王入京…… 朝鲜那里传来了消息,朝鲜对朱常珏宣战了。 朝鲜水军已全面出动,从北面海域开始南下向东海施压。如此一来,康安伯的压力一下减轻,有朝鲜给他拖住倭寇,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灭了朱常珏只是时间问题…… 倒是敏锐至极的皇后,这日竟然跑去了冷宫要见程紫玉。 她心里总觉不安。 程紫玉那日嚣张晃了一圈后,怎会突然又消停了去?接连几日都只见皇帝派人找程紫玉说话,再不见程紫玉出冷宫一步,怎么看都怪怪的。 尤其当皇后被挡在冷宫外后,她的疑点到达了顶点。 皇帝知道很难瞒过皇后,不敢冒险,便时隔多日亲自踏进了坤宁宫。 他直白告诉皇后,程紫玉离京了。 “去哪儿了?”皇后已经警惕了起来。去找李纯?她一个女流,找得到吗?程家被灭门,她回家了?不可能,江南地界危险,皇帝哪会由得她胡闹?皇帝能允她南下,一定事关重大,难道是……朱常哲? “去搬救兵。” “什么?”哪还有救兵可搬? “朱常珏联合了倭寇和海盗。大周军队疲于奔命,力有不支。朝鲜那里虽开始动手了,但毕竟是远水,只能牵制。大周军虽兵力充足,但主要是在陆地。在海上,掌控力还是不够。所以……程紫玉去借人了。” “借谁?” “许家!许海直!朕打算招安他!去年,他许家欠了程紫玉一个大人情。程紫玉去与他谈最好。而且他们与康安伯李纯合作也算愉快。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招安了许海直。”皇帝说得一本正经。“只有这样,才能用最高效率一举灭了朱常珏!” “皇上英明!”皇后如释重负,面上还闪过了一丝欣喜。难怪。这就对了。的确是好办法。 “所以,皇后不但要保密,还要帮朕保住这个秘密。”皇帝很郑重。“只有这样,才能打朱常珏个措手不及。” “臣妾明白了!” 皇后退下,皇帝苦笑。 他堂堂天子,竟然扯了个慌。 他就知道,想要皇后听话,只能让她看到利益。朱常珏是太子党的心头大恨,只有如此借手除害的手段才能让他们动心。 程紫玉,只能是站在他们的利益点上做事! 只要不叫他们怀疑到朱常哲那里,这个慌便还是成功的。 皇帝吞了一口药。 只可惜,御医努力了多日,竟然还是没能研究出可以彻底清毒的办法来。如此,皇后为了等他借手灭朱常珏,大概还能将局势拖上几日…… 皇帝还是笑了。 此刻最等不下去的,应该是朱常珏吧? 朝廷的兵力眼下应该渐渐已在江南汇聚,很快就能进行反攻了……坚持,得坚持啊! 皇帝却不知,他对皇后胡言乱语的一番话,很快便将成事实了。 话说程紫玉的确是平安从施平手上脱险了。 当时她在抱着船尾栏杆“哭诉”时,便已经看好了位置。 她“落水”后,便往水下潜了去。 水面光线不好,水下更是漆黑一片,为她做了很好的掩护。 得益于当日西行时,她炸了高家船之前对各种船体的深入研究,怎么在落水后最省力,最长时间生存……她早有掌握。 所以她轻而易举便潜到了船下位置的元宝形中空处,抓住了横木,冒头坚持了好一会儿…… 她无比感谢太后这一年多来给她的调养和进补,被救上船后的她也只是冻得直打哆嗦,并无其他不妥。胎像也依旧稳固…… 御医备好了温补驱寒的汤水。 两碗喝下,遍体舒坦。 御医确认程紫玉母子平安后,太后总算安了心。 “你这孩子,可吓坏了咱们。”太后向着佛祖画像拜了又拜。 “我一认出那人,也是吓得不轻。我若要叫他抓住,一定被他剥皮抽骨。若是一般水匪咱们还有胜算。可他显然勾结了朱常珏,到时候即便咱们杀出重围,朱常珏闻讯而来,怕也会放出天罗地网来。当时情急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料想附近水域应该只有施平一组水匪,他们的船只自然得要全速行进。 这次吃了大亏,他们不敢再掉以轻心。 船队行进时更小心了些。 前边的沙船基本用来探路,后边几艘大大小小的船也略微拉开了些距离,暗暗观察所有经过的水道和船只。 “有三艘渔船远远跟着。”甲卫长来报。“可水匪锁住河道时,后方原本跟着的两条小型沙船见是水匪,全都吓得调头了。当时后方分明没有其他船的。”这突然冒出来的渔船,很可疑啊。 “跟的很紧吗?” “并不是。是甲五甲六怕水匪继续跟着,带人组了巡视船,反向走了两里发现的。一见咱们船,他们便鬼鬼祟祟靠边去了。甲五故意上去打招呼问水道,瞧见他们的渔网鱼叉都是干的,并不是在夜捕,甲五想上他们船被拒了。拿银子出来他们也没有答应。基本确定并不是渔夫。” “确认只有三条渔船?” “是!” 几人均有些头疼。 不是渔夫,突然出现,那么十有八九便是施平之人。到底还是让他怀疑上了吗? 但对方也未必没有试探之意吧? 己方若动手,便等于告诉对方有问题。若上去挡着,也有心虚之嫌。可难道就让他们跟着? 尖头快船被放下,一组死士快速上船,借了风速加人力,以程紫玉他们所在船的两倍速直往徐州探去…… 下一站大港就是徐州,他们先前拿出来的文书目的地也是徐州,对方若有怀疑,一定不会放过徐州。 又过了大半天,眼看将逼近徐州城,死士们回来了。 “码头不见异常。但我们入城后,发现有不少外地人马正在进驻徐州城。咱们跟了其中一路,确定不是苏北口音。 对方是个严密组织,其中一部分人手被安置去了码头附近。回来的时候,我们在码头瞧见有人在花银子租借大商船。关键不是租借大船本身,而是花银子让那些大商船按着他们的要求停靠在码头位置。 咱们故意上去了,问他们收不收小渔船,被骂了回来,但口音也探出来了。与昨晚水匪基本一样。是沿海那里的口音。回来时,还瞧见有几艘船放着好位置不停靠,特意停到了水道里……” “所以,你们怀疑,水匪们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在等咱们入徐州或过徐州。上岸,就是自投罗网。若逃,便会被拦住。不停,他们便会追来。” “正是如此!” …… 第七零五章 码头之乱 小心驶得万年船。 到徐州码头时,已近日落。 风平浪静的码头,一派安稳。 三艘沙船打了前阵,往岸边靠去。 既是试探,也是保护。 一艘沙船先行靠岸,慢慢卸货,边张罗边观察附近局势,同时也在麻痹对方的判断。另两艘沙船紧随其后,慢慢打横往岸边靠去…… 就连程紫玉他们所在的船也开始往以直线往岸边驶去。 不过,在三艘沙船刚刚好挡住了视线和角度的瞬间,那主货船却是借着西北风猛地一偏,打了个角度,顿时加速往东南离去…… 殊不知,施平正在码头茶馆三层包房气得只想跳脚。 见程紫玉一行人慢慢靠向徐州码头时,施平大喜,深知其中必有缘故! 他准备了几手计划。 他并不打算在码头动手。到底是大港,码头衙门官兵官船都在,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还不想惹麻烦。 最好的办法是顺藤摸瓜,等程紫玉将此行目的给暴露之后再来个一网打尽。所以,在确认程紫玉他们正乖乖靠岸过来后,他便连下了多道命令。 他知程紫玉身边卧虎藏龙,唯恐打草惊蛇,在见沙船靠来的第一时间赶紧宣布让他的人回收,并将主力人手快速抢先一步分散到码头通往城区的各条道路附近,更抽调了一部分人手隐于各城门。 他不但要让程紫玉原形毕露,还要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天罗地网早已布下,必叫他们插翅难飞…… 整个码头,他只留下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人手。 然而,此刻他发现,上当了。 他刚把命令传出去,那边程紫玉便跑了。 关键那三艘好死不死的沙船刚好封了个角度,迅速来了个首尾相接,只护着那商船和其余副船离开…… 而他先前租用,原本打算用来拦截程紫玉的几艘大商船不久前刚得了他令,横亘在了码头两边。此刻这三艘沙船一出,竟和那几艘大商船一起,直接将码头堵了了七七八八,叫他作茧自缚,没法第一时间进行有效拦截。 施平忍不住痛骂,那小贱人,一定是认出了自己,知道自己埋伏在此。这是要坏了自己的追击啊! 施平一边让人给他往楼下抬,一边发号施令让最快速度组织人手去追击。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就不信,他们那货船还能快得过自己灵活机动的尖头船。 而且他早先便在河道留了几艘船,只要被盯上,他们便是插翅也逃不了! “所有人和船都给老子全力去拦,边追边拦。一定要将那几艘船给拦住了。”施平气极。 可他被推着跑半路又见那三艘沙船竟然半点没有要离开之意,反而更大幅度拦在了湖面。分明是被程紫玉弃了。 “出击!边追边打!打也得给老子把那商船给打停打沉了!”施平更气了。他怕前天晚上自己那艘装备齐全的主船被程紫玉他们认出,今日还特意让人驶去了别的河道。若那船在,对付他们多简单,就是拿投石机打上几轮的事! 眼下,却只能冒险去追打了。 码头衙门应变没那么快,组织兵力也不会太过及时。而且那帮没用的官兵官船真要来追,也绝对追不上自己的船。 施平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他绝对想不到,对方却还有后手。 他坐着他的千机椅还没能赶到码头,便见火光已经冲天起,与天边的晚霞相映成辉。 那三条沙船,竟然全都起火了。 更糟的是,施平的一条长船竟也被波及起了大火…… 而程紫玉所在的那条船,被两艘副船护着,已在视线范围里越来越小…… 原来,施平的船刚得了令准备往河道里突。 哪知对方沙船非但不让开,还一下就锁定了他们,直接借着身长堵到了他们几艘船跟前。他们方向打不过来便想着利用风向和人力将挡在前边的沙船推出去。若实在推不开,他们便借由人数优势直接强突上沙船,将这三船给控制下来。 可计划虽好,实施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的船才刚一顶上沙船,对方便趁他们不备砸了几缸东西到他们船上。 他们这边还没细看这碎开的液体为何物,抬头便见对方已点燃了所在船只。 三沙船几乎是同时起火,迅速蔓延。 疯子! 自己放火烧自己船? 对方分明早就有了打算,准备牺牲这三艘沙船了。 水匪鼻间嗅到了不好的气味,意识到对方刚扔来的似是桐油的同时,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 如他们刚刚想把沙船顶走一样,此刻被沙船紧紧顶住的成了他们的船。 那大火瞬间从沙船蔓延到了他们的长船。水匪们叫苦不迭,一开始还试着灭火,但桐油不溶于水,并不好灭,所以他们很快便放弃了,只能纷纷跳水回码头方向。 而他们转身才看见,对方却半点没有他们的这般狼狈。 那三条沙船上的人早已撤离,此刻统共也就不过几十人。 那几十人任务完成,却气定神闲。原来他们放火前便已从沙船上放了多条小船下水,此刻一个个飞身跳上船只,快速划桨离开…… 小船灵巧,几下而已,便穿出了码头水域,追着程紫玉他们的方向去了。 再一定睛,则见前方程紫玉还留了一小沙船做接应。 所以,这帮家伙,竟然就这么……全身而退了! 施平的牙咬得咯咯响,却并不仅仅是因为损失了一条船。 只因他到这会儿才看懂了对方的意图。 当四条船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后,整个码头都乱了! 码头衙门的瞭望塔第一时间号角声响起,这意味着官兵已经被惊动。 而三长一短的号角声,正是火情的宣告,也是码头各种警示笛声中代表了最紧急状态的一种鸣响。 这种声音,是整个码头,不管是官员官兵,还是船主船员最害怕的声音。是一种告示,也是求救。一旦响起,便意味着救援人员将会源源不断赶来…… 果然,四面八方,成千上万人都在奔来。 官员们顾不得已到了下衙的时间,巡守官兵们迈开了最大幅度的步子,上岸投宿的船主船员吓得扔掉了手中碗筷,就连帮工脚夫们都以最快速度往码头去看可有需要帮着卸货挣钱的买卖…… 码头上,一下就人满为患。 施平在其中气得简直要口吐鲜血。 他……派去追击的船,出不去了。 大火一起,实在显眼。 四条体型不小的船只烧起来,那声势可不是一丁半点。 谁都怕殃及池鱼。 于是乎,进港的船只在后退。临近四船的船只在避让。热心人有能力的,则已经指挥着附近船只帮着去灭火和救人了…… 再有,这傍晚时分,本就是码头最忙碌之时。附近船只都打算趁着夜幕降临前将船靠岸做休整补给。此刻码头方向这一退又一避,刚好与等着靠岸的船只凑到了一起。 嗯,堵死了。 整个一片都堵住了。 更有船一着急没能控制好,就碰上了。 于是,乱子还真就越来越大了…… 所以,施平也出不去了。 非但如此,他先前下的那个边追边打的命令也不得不停下。 那号角,大火和事故在第一时间招来了码头衙门的官兵们。 码头上,官兵林立,开始指挥灭火救人。 湖面上,官船已出,开始指挥维持秩序。 换句话说,整个码头此刻已被官兵接管。 更糟的是,官兵见人多怕出纰漏,直接宣布暂时封锁口岸。 所以他们非但出不去,即便是他们停在河道里的那几艘船也不敢对程紫玉他们动手。 稍微一个不小心,他们便将暴露了水匪身份。 在几百官兵和数十条官船,以及程紫玉那方的压迫下,施平自认玩不起。 可施平还是没想到对方还没完。 在他正要下令,让停河道里的那几艘船停止动手,只需远远跟着程紫玉主船时,却听见了一声巨响。 看去,只见程紫玉留作断后的一艘小型货船刚一驶入河道,便不知怎么与他留在河道准备追击程紫玉的两艘船相撞了。 那货船显然用力过猛,当场就倾斜了。 满船的人将有落水的危险。 “救命”声此起彼伏。 官府的巡视船第一时间已经开去。 施平一口郁气已堵住了胸中。 不仅仅因为他的一艘船因为被撞出现了问题,他的人正为了调整船体自顾不暇,更因为他瞧见,程紫玉的那帮人竟然因着他们所在船只将沉,一个个装作走投无路,或爬或跳上了他停在水道的那两艘水匪船…… 施平头上起了一层汗。 又一个坑,来了! 戏,演是不演? 演,还怎么追击? 不演,难道当着官兵面将程紫玉这帮商人打扮的家伙全都推下水去? 眼下这种状况,逃都不行啊! 可施平尚未来得及下定决心,那边程紫玉作商人打扮的那帮人却已经和他的水匪打成了一片。 “叫你们敢故意撞我们船!”那帮人恶人先告状,拳头齐刷刷挥了出去…… 最开始挨揍的几个水匪压根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打晕,甚至落了水。 施平已经闭上了眸子,怎样,都输了。 打,又或是不打,结局是一样的。 对方一动手,官兵便注定已经要涉入此事。他的人,连去跟上程紫玉都不行了。所以程紫玉,还是逃了。 施平咬着牙,他如何不气? 这是第三次了吧? 程紫玉再次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么大摇大摆全身而退了! 尤其是这次,原以为万全,他兴奋了两晚,可到头来……这次不但竹篮打水,损失还不轻啊! 果然,程紫玉的人毫无顾忌快速掌控了他的那两艘船,并再次和他的人扭打在了一块。 官兵赶到控制局面时,他们已有了个故事: “这些都是水匪!前天我们船被抢了。就是这帮人干的。刚刚我们认出了这两条船,对他们喊停,结果他们就撞上来了!我们不想和前天的兄弟们一样惨死,这才找他们拼了!” 事实上,谁撞了谁是一目了然的。 但“水匪”二字一出,官兵的眼睛已经亮了。 天上掉下了功绩啊! 事实如何,还重要吗? 细细将施平两条船一搜,果然找出了各种兵器。除了刀剑,竟然还有抹了毒,杀伤力极大的弓箭。那还需说什么? 两条船加上几十水匪,就这么莫名其妙,连反击和挣扎都没,就给折了进去…… 人群里的施平,憋屈到都觉有腥甜开始翻滚上了喉头……他几乎能感受到,此刻的程紫玉正站在船尾,笑得如何肆意…… 事实上,程紫玉的确是在笑。 但却是苦笑。 此刻的他们,只剩下了一艘沙船用来开路,还有两艘小型船留作断后了。施平觉得吃了大亏,他们何尝不是损失不小? 沙船是她用来掩护的。 这还没到地方,便折了三艘沙船一条小货船,她心疼得很。 三艘沙船上的大部分人都调到了此刻他们所在的主船上。 徐州城,她从没想过要停靠。 昨日知道对方布局后,她便派出了小船出去采买了大量桐油。 三艘沙船被她一早就拿油给浸透又铺上了许多易燃物。 就连这个靠岸的时间也是她掐好的。 傍晚时分,一来人多船多。二来,借着很快天色转黑,错过了这个跟踪的时机,施平再想追踪他们就不易了。 越往南,水网便越密布。 尤其一过江,单一河分流就能达数十条。条条水域四通八达。 到那时,不但他们避让容易,施平的大船也施展不开。 到那时,优势就到了他们手上。 所以程紫玉才下了决心,一定要切断施平的追踪。 码头衙门的行为在她的计算之中,眼下的施平不管是重新调动人手还是组船追击,都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了。 这段时间,足够他们跑出小几十里了。 至于那因为指证水匪而同被官府扣押的几十暗卫,她都是指派了任务的。 既然自己身份已经暴露,那也就无所顾忌了。所以他们身上已经拿了朝廷的令牌,等上岸后出示便会出示,并得自由身。 程紫玉的意思,是让他们直接联手码头衙门! 施平不是想要瓮中捉鳖吗?那就不如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施平和他的人应该都在徐州城中,所以若运气好,速度快,说不定能一举连施平都抓出来!她相信,这么大一个功绩,等于是送到了嘴边的肉,衙门不会不动心!怎么也得卯足了劲干一场!哪怕抓不到施平,也足够那帮海盗喝上一壶。 当然,若衙门不愿配合,她便只能让这群暗卫见机行事了。最好是直接弄死了施平。实在不行,那水匪什么的,弄死一个是一个。 …… 第七零六章 扬眉吐气 不出意料,徐州衙门在见到暗卫们的令牌后,果断答应了进行合作。 施平有残,目标明显,他们一下就打听到了其动向。 可施平那老狐狸,在码头见己方船只被缠上后便知大事不好,连留在茶馆的东西都没回去收拾,第一时间便带人逃走了。 官兵们扑了个空,却不妨碍他们封锁城门严查身份——尤其是腿残的。 施平不敢滞留徐州,走投无路下,还是带人在夜幕降临,城门将关时进行了强突。 一场血战。 城门官兵充分占据了地形优势,借由城门和箭塔居高临下,乱箭齐发。 官兵前后夹击,海盗拼尽全力,暗卫们从天而降…… 可施平凶残尽显,一声号令下,这帮匪贼竟拿了百姓做肉盾。 一时间城门范围死伤不少。 施平力有不逮,突围的三百人眼看便只剩了几十人。 可城外他暗布埋伏的人手却及时赶到前来接应了。 他们原本便有快马备下,再有一众海盗断后,施平还是逃脱了。 施平胃口大,天罗地网的本意此刻也显出了弊端。由于人员太过分散,所以他那些滞留城中的人手并未能第一时间收到回撤的消息。尤其在城门紧闭,码头封锁后,水匪们想逃已经不可能。 官兵顺藤摸瓜,一口气便在城中抓到了近五百数的水匪。 以甲二领衔的暗卫展露了他们的手段,一番威逼利诱加严刑拷问…… 五百人呢,一人招一点,消息也不少了。 官兵又当街斩了数十海盗,那帮人终于顶不住了。 就连他们藏匿和停靠在附近水域的船只位置,施平的势力架构,人员配置,藏身之地,通讯方法,本营所在全都招了出来。 内容很有价值,就连巡抚也连夜被惊动了赶来。 水匪猖獗,不管是运河流域官府和巡抚的压力都一直很大。他们早就想出手收拾,却苦于因着线索不够,兵力不够而难实行。 眼下既有线索,又有巡抚牵线组织,效能也一下就上来了。 巡抚和甲二商定后,一连下了多道举措。 第一,连夜调动人员,组织了口岸码头衙门同时出击,沿着运河联手展开了一场清缴,随后往水匪所偷偷占下的几处老巢开始了清理。 逃走的施平被暗卫穷追猛打,早已自顾不暇。虽早早便往几处老巢下了撤退令,但官府来得实在快,虽然保存到了部分实力,但几个用了半年时间才组建成的藏匿水道和老巢都被一口气端了,船只和装备上更是损失惨重。 第二,抓到水匪的消息在第一时间被沿运河发布了出去。几个时辰而已,整个水路都已传遍。如此喜讯,不管对于滞留的货船商船,还是沿岸渔民百姓,或是先前被劫的受害者,都是大好消息。至少在稳定人心方面好处良多。 第三,官府宣布,组建水匪清剿队,既欢迎运河沿岸百姓加入清匪队伍,也欢迎所有人举报水匪行踪。 同时,水匪为海盗演化而来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施平和其几个小头目的画像和特征,甚至他们的几艘船只特征也一道发布了出去。 程紫玉以朝廷的名头,直接砸了两万两银票出去。所有参加追剿的人和船都有银子可拿,哪怕是举报都可以领到银子。施平其人更直接被她开价到了三千两银子。 只一夜的功夫,整个运河流域都沸腾了。 不但先前对朝廷的不满荡然无存,还一下就有了众志成城,空前高涨的热情,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准了施平带领的水匪。 施平有如丧家之犬,无处可遁。不管走哪儿,等着他的都是查检和追杀。 群众的力量被发挥,民间水务组织和渔船也都加入到了官府追剿队,滔滔运河,海盗们再无容身之处…… 程紫玉的要求不高,只想着赶紧用最快的速度先到达江南再说。好在她的计策不错。施平和他的人还真就被牵制住了。 待程紫玉又南行百里,才又只出现过一次水匪船的追踪。 身份已经暴露,于是这次,她没逃。 相反,他们打了一次埋伏。 在一个木字型的水道口,他们出手偷袭了。 甲卫众人大开杀戒。 仗着天时地利人多,这三条船的水匪全军覆没。 而那三条船则被他们直接拿下了。 他们需要船做补给,他们更想要把行动索性摆到明面上。 因为,马上要到洪泽了。 他们闹了这么大阵仗,朱常哲若真的在洪泽,一定会想法子来找上他们。朱常哲若躲在程家,他们南下的消息也定会传到荆溪。 与其四处去找朱常哲,还不如等朱常哲自己现身…… 经过洪泽时,他们没有停靠而是走了旁支水路。 在临近洪泽的一个水镇,他们停靠了。 在放出了信号和一组信鸽后,他们打算在这里修整一晚上。 一来,等甲二他们的汇合。二来,过江后,他们便不打算再停靠,所以他们决定在这里做足够的补给。第三嘛,他们想将几艘船稍微整理,改头换面一番。第四,程紫玉想等一等海上来的消息。 最近几日,他们已经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讯息。李纯脱困,京城平静,皇上无碍,,朝鲜宣战……这些对朱常珏来说全都是坏消息。 此刻施平又被玩得这么惨,朱常珏不管是为了他的目的还是为了报仇,都一定很快便会重新集结了人手前来追击。他一旦真的动手,那声势绝对不是小打小闹。 就凭着他们手上这些甲卫和这几条船,定是不够的。 皇帝面对皇后时想到的那一出,程紫玉也想到了。 许海直,还欠了她一个大人情!这人可是海上霸王啊,他若愿意帮忙,朱常珏肯定是没辙的! 从上次的交往和后来李纯的合作来看,那人应该是可用的。而且去年东海之战后,他作为东海最大的海盗团伙,却基本保持了和大周朝廷的和平状态。 眼下朝廷和朱常珏倭寇打得热闹,他坐山观虎斗,未必没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想法。他肯定是不怕蹚浑水的,但他是否愿意被招安,是否愿意站边,程紫玉便不知了。 因而她只能一试。 所以在那日被施平识破后,她便亲笔写了一信,让甲七带人去送信了。她只需要许海直能在关键时刻出手一把,哪怕不听命于朝廷,只是在海上牵制住珏王兵力也行…… 当晚,甲二回来了,还带回了从西南被李纯遣回的二百多死士。 听到李纯安全的消息,程紫玉如释重负。 果然如他所保证,他不会有事。太后也高兴,这至少意味着,即便状况再坏,她也有第四道圣旨可以实现…… 此外,有消息传来,说是洪泽湖里,今日突然冒出了许多陌生船只。 很明显,是冲他们来的。 朱常珏丢了他们行踪一定后悔莫及,猜到他们会到洪泽寻找朱常哲下落便抢先在洪泽做了布置。 他们不由庆幸,多亏没有贸然去寻人,否则怕是出不来了。 但程紫玉又开始忧虑了。 程家在荆溪,荆溪临近太湖。 朱常珏很能谋算。 他一定也猜到自己此行或与朱常哲有关了。洪泽没有堵到自己,太湖呢?荆溪呢?他的下一站埋伏地,应该是程家所在的荆溪地区吧? 太湖别院她是一定要去的,不管朱常哲在不在,她都要去确认她的家人状况。 她该怎么做呢?有没有掩人耳目的办法?…… “你们主子去哪儿了?”程紫玉问向西南回来的甲十。 “主子去北边了。他说,他会很快来接您回家的。” “北边吗?” 程紫玉眯了眯眼。 北边,是京城,还是京城再北五百里?他既已脱困,便应该收到皇上中毒和眼下危急局势的消息了。他……入京也没用,局势依旧。 所以他应该,是去找白恒了。 只要朱常安计划破灭了,那消灭朱常珏也就指日可待…… 若是那么远的话,她怕是等不到李纯来相救了。 她还是得要自己想办法。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一举多得? 那四份圣旨,她希望一封都不用拿出来…… 遥遥三千里地外的北地,已迎来了好几场雪。 朱常安身披大氅,在营帐里来回踱步。 他很焦躁,也很不安。 他在等着京城每两日一次送来的奏报。 总算,他等的汤来了。 喝干整盅汤水,打开盅底油纸,带来的,还是让他失望的一个消息。 皇帝还没倒下…… 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错。 分明前一阵,不管是谁带来的消息里,都说皇帝已满脸黑气,咳血连连,最多几天的挣扎。 可又是这么多天过去,怎依旧如此? 于公公送来的信里也只说皇帝用了虎狼之药,只是强弩之末,让他安心再等等。可这一等,又好几天了…… 须知皇帝不死,他的计划就没法实行。时间一拖下来,就越来越麻烦。连朱常珏那里都要扛不下去了啊! 而让朱常安不安的,还不仅限于此。 昨晚后半夜,白恒的长子白承钢到了,随后便直接进了白恒营帐。朱常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急报让这崽子突然来找他爹的。 还是这种三更半夜? 朱常安找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白承钢还是日夜兼程过来的。这叫他略有心虚。 今早他特意去打招呼,却明显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厌恶。 就连白恒,看他时也似多了几分郑重。 他当时觉察出不对,却没忘保持他的正气凛然,随后如往常一般去巡边了。天知道他是如何的心跳如鼓。 他总觉得,白承钢的到来有古怪。可京中分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帐影一动,有人在外一咳。 “进!” 一个卫兵打扮的男子进来,快速到他耳边轻声到:“十里地外林子,李纯来了。” “谁?” “李纯!” “不可能!” “千真万确!他一身风霜,应该是连续赶了多日路了。” 朱常安有些懵…… 山高水远,李纯日夜兼程都才刚刚到这儿,朱常安消息自然滞后了。他连李纯脱困的消息都还没收到,自然更没法相信李纯会扔下大军北上…… 短暂的一醒神,他却是手都在抖。 李纯连西南大军都不要了,必有大事发生。 短时间内,朱常安心头多个念头已经闪过。 李纯怎么脱困的?不不,这不重要! 关键是,李纯过来,定是出事了。出了什么事?他来找白恒,是为了兵权,还是为了自己?不不,若为兵权,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还藏什么林子?所以,是为了自己! 难道他回了京城,发现了什么?还是西南蛮部漏出了什么消息?那三王子出事了?难道他是来揭穿自己的?他不会贸然出现,是有证据吗?…… “来了多少人?” “应该是偷偷来的,一行就只十余人。” 果然!这是不想打草惊蛇…… “他没进营?” “是。应该是为了避过您的耳目,他只是找了曾与他交好的刘副将去找白恒。幸得咱们在白恒账外有人,第一时间就把消息传了来。属下去看过了,确认是李纯。” “白恒呢?” “李纯运气不好。半个时辰前,白承钢才刚带着白恒往边境去了,父子俩好像有什么对付北蛮的主意,说是要明早才回。咱们的人跟着,他们此刻还在边境上。” “所以……白恒还不知李纯来了?” “主子英明!消息已被截下,属下来听听主子的意思!” “还等什么!”朱常安赶紧抓了挂在床头的剑,又背上了长弓,从柜中找了杀伤力最猛的一囊箭。“赶紧准备人手!叫他有来无回!” 管他李纯是来做什么的,只要弄死了他,还怕他翻天不成?死人还能告状不成? 区区十多人,怎么玩得转? 朱常安突然就想笑了!真没想到,李纯啊李纯,他也有今天! 前世,他一刀砍了自己头颅! 今生,他一早就扬言还要砍下自己头当球踢! 天道好轮回! 此刻轮到自己扬眉吐气时了! 今日,不但要砍下他的头,不但要把那头颅当球踢,还得要好好保存起那颗头颅来。 朱常安越想越亢奋! 他要把李纯的肉片下来,涮肉吃,不不,制成肉干!还得给皇帝和朱常珏送去些。最重要的是,将来抓到了程紫玉,还得给她留上了几斤肉!得让她好好尝尝,细细回味,前世今生的仇,他都要报回来! 噗!李纯啊李纯,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叫他说什么好呢! 朱常安多日的郁气一散而尽。 翻身上马的他都忍不住咧嘴笑。 李纯一死,程紫玉还能有什么靠山?她的将来,她的命运,还是将在自己手上!朱常安觉得,距离程紫玉趴在自己脚边的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 第七零七章 谁的怒火 朱常安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动静将他的心腹都招了来。 想到李纯这人素来奸猾,为了谨慎而为,一举灭杀,他连朱常珏安插在白恒军里给他帮忙的暗人们也都召了来。 他一定要在白恒和军中其他人发现之前,先一步干净利落灭了李纯。 此刻的他,正咧嘴笑着,他只是在犹豫,一会儿杀了李纯后,是当做抓到了奸细公之于众呢?还是将他剥皮拆骨后,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或许,他还可以更狠一些! 他可以把李纯的尸体送去给北蛮! 就说,李纯千里而来,想与北蛮谈合作。结果没谈拢,就被杀了! 嗯,不错!这个办法好! 就给北蛮吧! 届时让他们把李纯的尸体绑在边界高柱上,每天剐一刀。让李纯的尸体每日面朝家国,却偏偏回不得!让他客死异乡还不够,还得让北蛮的巫师给他作法,将他的魂魄也生生世世禁锢在边境,永远没法回故土! 程紫玉不是口口声声心里有他吗?看她会不会来边境给他收尸! 皇帝不是疼爱李纯比儿子都多吗?看他受此打击会不会直接吐血三碗!看他还撑得下去!他的病不是忌心浮气躁吗?李纯一死,看他还熬得住否! 还有白恒,不是与李纯故交吗?北蛮残暴杀了他友人,看他能不能平,看他会不会冲动,看他报不报仇! 如此一来,自己目的岂不是全都达成? 皇帝早死早超生,自己的计划也能赶紧实现。即便皇帝还能拖几日,白恒被北蛮刺激,势必再不会纠结回不回京之事。而看着程紫玉痛苦,更是自己最开心之事…… 还有,李纯……还能送他一个叛国罪! 活该! 此刻他应该在西南抵抗南蛮,却偷摸出逃到了北蛮。这本就是解释不清的! 届时给他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和罪名不行? 呸!什么征西将军,什么中正将军,都是笑话,最终都还是得生生世世钉在耻辱柱上!…… 朱常安越想越美,骑行速度极快,十里地,几个乐呵呵的美梦还没做完就到了。 真是会选地方,这是方圆百里唯一一个林子。 朱常安又想笑了。 对李纯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掩人耳目之地。 对自己来说,这却是一个更好的偷袭之地。 “待我一声令下后,必须确保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朱常安吩咐了下去。 “是!” 他一挥手,带来的两百余人便如鬼魅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各就各位,快速分散围住了林子,并开始慢慢收拢包围圈。 朱常安终于瞧见了那个一身黑衣的熟悉身影。 李纯,真的是李纯!真的只带了十几人! 自己十倍人数,生擒不得,死人还弄不了吗? 风动,影动! 既是偷袭,朱常安自不会客气,上来便是招呼。 “嗖嗖嗖”…… 第一组的弓箭就这么冲李纯等人射出。 不过,对方到底训练有素,听到破空声的第一时间便合围成圈,将手中刀剑耍得密不透风,生生给挡下了这第一波袭击。 虽平安避险,可日夜赶路的李纯一行人狼狈已尽显。更有两人被箭擦伤。 “朱常安,是你!” 李纯的声音响起。“你个藏头露尾的无胆鼠类!多日不见,依旧这般偷摸龌龊,简直丢尽我大周颜面。叫你师父一世英名都尽毁你手!” “哈哈哈!”这种状况下,朱常安可没想过要躲着。李纯的气急败坏,那可是罕见奇观,他自然要好好欣赏。 “就你这么个千里迢迢前来投靠北蛮的卖国贼,有什么资格代表大周来教训本王?你个将死之人,有心为我师父抱屈,不如赶紧想想如何巴结本王,以求给你个好死!” 朱常安慢慢走出,站定在李纯二十丈外。 他的嚣张,来自于以多欺少。他的霸气,来自于这是他的地盘。而他敢现身的无惧,则来自他的亲信已经在他跟前竖起的三面半人多高的盾牌。 李纯纵使神功盖世,也绝对伤不到他,那么,这厮还是只有挨打的份。 他已经派了一队亲信去来路守着,既确保白恒收不到此地消息,也保证即便白恒提早回营也轻易过不来。 他就是要让李纯看得见自己,却打不到自己,分明恨毒了自己,却杀不了自己! 朱常安手一挥,他的人便全部现了身。 弓箭刀剑泛着森森寒光,齐刷刷对准了被围的李纯等人。 “李纯啊李纯,你也有今天。恐怕……今日你是插翅都难飞了。” “白恒呢?”李纯已经明白,白恒大概过不来了。 “你放心,我师父没死。他好好的。只不过,他老人家怕是过不来了。” “是你做的手脚。” “不!是师父让本王来收拾你的。我师父懒得见你……所以他示意本王前来……直接灭了你!” 朱常安下巴一抬,他的人手更近了几步,将对李纯等人的包围圈再次缩小了许多。 “朱常安你别废话!”李纯一声打断。“你我个人恩怨先放一边,此刻我要见白恒!” “做梦!”朱常安将手中长弓花哨一抡,耍出了铮铮声,又慢慢从箭囊拔箭,一点点将弓拉满。 他的箭头在月光下泛着隐隐蓝光。分明,是淬了毒的。 “这毒箭,我还没舍得用过。这毒叫做蚀骨散。中毒者外表无碍,毒性却是由内而外滋生蔓延。它会先让你肠穿肚烂,再慢慢钻心蚀骨,一点点掏空你的内里,最后只剩下你的外皮…… 怎样?为了保存你的皮囊,为了想从你身上多剁几块肉,我可是费了心了。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慢慢死,一点点死……当然,你若跪在我脚边求我,我可能会考虑给你换种死法。” “你会后悔的!”李纯的声音平静地没有半点起伏。 “哦?”朱常安心下一沉。 他这么墨迹,虽有刺激李纯和享受这种猫抓老鼠的满足感的目的,但也是希望能将李纯此行的目的给探出来。 他心头一直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尤其李纯这人,一向忠君。能让他连战事都不管不顾的,势必是大事。朱常安不由怀疑,是不是京中出事了? 再联想到白承钢的到来和白恒的变化,都叫他心下没底,迫切想知李纯的来意。 “李纯,你当我傻吗?”朱常安忍不住试探。“我杀了你,一样可以搜到你身上带的圣意。还有这帮人,我还不信,我用尽手段后,还能什么都查不出,问不明。” “朱常安,不是我傻,傻的是你!既然是我亲自来送信,既然事关重大,我还会带着圣意吗?不好意思,我的兄弟们并不知晓我要带的口信。我若不说,你压根没辙。还是那句,我要死了,后悔的是你!有些事,机不可失,我死了,你也落不到好下场,你愿意赌吗?” 朱常安更慌了。 他只怕是京中出事,所以为了试探,才故意指向说李纯带的口信是“圣意”,可李纯竟没反驳,反而还认了? 所以,这货真从京城来,真带来了皇帝的口谕! “你不如说来听听,若真是让本王后悔之事,本王一定会帮你转告师父。” “朱常安,我必须当面与白恒说道。” “是京里的事?” “自然是!” “关于什么?” “你最在乎的那样东西!” “……” 朱常安看不清李纯神色,可李纯的笃定和镇定却让他心下不安再次扩大。 李纯见朱常安没有立即回应,心知他已动心。 “朱常安,我知道你一边勾结了北蛮,一边还伙同了朱常珏,你屡屡盘算白恒,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那把龙椅。所以此刻我的这个讯息于你可是价值非凡。 不如这般,你我当着在场这么多人来个君子协定。你我放弃相杀,各自只留随身护卫。只要你的人退出三里范围,我便将消息告诉你!我知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但大局当前,总要有所取舍的。你我恩怨,留待将来。如何?” 事关龙椅?价值非凡? 朱常安动心了。怎么也得把消息先套出来。 他到底还是放下了长弓。 “本王这次便饶你一命!” 他与手下耳语了几句,并将人挥退了去。他还真就不怕,这里是他的地盘,李纯怎么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李纯收了剑,前行了两步。 “三日后,太子将要登基了。”李纯一开口,便叫朱常安和他的心腹一齐吓了一跳。 “不可能!”太子还没成功,皇帝还没死,怎么会轮到太子? “这是皇上的意思!” “父皇糊涂了!他这是不知太子对他做过些什么。” “皇上知道。下毒不是?” “你……”李纯连这个都知道了? “但哲王死了,皇上宁可在死前将位置留给杀了自己的太子,也不愿便宜了卖国的你和珏王。” “你是说……” “没错!皇上已经知道你们的蝇营狗苟了。所以,你这次基本已宣告竹篮打水。你说我给的这消息,够不够分量?圣旨明日就下达,离京只有五百里又如何,北蛮和朱常珏助你一臂之力又如何?此刻你就算有千里马,也阻止不了太子大势了。” 朱常安深抽一口气。心头有波涛骇浪起。 他顾不得思量李纯已经知晓了这么多,当务之急是…… 太子毒杀皇帝顺位而上,和皇帝让位太子,这两种效果分明千差万别。只要皇帝为太子正名,那便是名正言顺,即便自己手上握有太子下毒的证据又如何? 不行! 得赶紧阻止! 要赶紧回京! 三天? 三天可以做很多事了。 得赶紧去布局! 就说是太子,说太子逼宫,逼迫父皇传位于他,说他控制了內宫…… 朱常安的手紧了紧手上弓。 “最后一问,这事,你来找白恒做什么?” “怎么?连师父都不叫了?” 李纯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此刻心头盘算,是不是还想着要去找北蛮帮忙?是不是想联系京中朱常珏的残余势力?是不是想揭穿太子?是不是想要最后关头绑定了白恒,逼迫他不得不跟你一起造反?不,准确说来,是跟你一起去推翻太子政权?他若不从,你是不是还要设计杀了他,夺了他的权?” “李纯,你的确聪明,可就是废话太多了。我再问一遍,你这一趟,是皇帝要白恒做什么?” “我找白恒,自然是让他赶紧解决北蛮,赶紧回京,赶紧接受皇上的新任务。我找白恒,还是来提醒他你的狼子野心,来告诉他你的狼心狗肺,来警告他,他被你骗了整整一年多……” “只可惜!”朱常安拔箭打断:“只可惜,我不会给你传口信的机会,也不会给你见到白恒的机会!他注定,只能做一个睁眼瞎!” 朱常安一挥手。 “来人!” 人影树影再次齐动,显然,人又都回来了。 朱常安低低笑着。退出了三里,也还能回来不是吗? “今日你必死!”他拉弓上弦。 “果然小人,言而无信,卑鄙无耻!” “随你骂吧,反正死人不会说话,你也就这几句了。”朱常安拉满了弓,将箭头瞄准了李纯。 嗖—— 他的这一淬了毒的箭终于射了出去。 李纯没躲。 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那箭却半点没有碰到李纯,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而是一道弧线后,落进了干枯草丛。 “孽障!” 那箭落地的瞬间,伴着一声怒骂,一道人影带着风被踹飞。 咚地一身闷响,朱常安后腰撞上树干后落地。 这么一下,肋骨便被踢断了三根。 随后他对上的,是满眼滔滔怒意的白恒。 朱常安大脑一片空白,一声“师父”尚未出口,脖子上便多了一柄冷冰冰的长刀。是白恒那柄御赐钢刀。 右手一阵阵痛麻,显然刚刚那一箭,是被白恒亲手打飞。而手臂传来的酸痛告诉他,他的师父,此刻很愤怒。 他的眼梢余光也是这才发现,刚刚在闪动过来的人影,并不是他的人。而是…… 白恒的亲兵。 都是熟悉的脸,却无一不透着冷到彻骨的寒意。 他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刚刚作势撤退,实际守在外围的那帮人,一个都没出现。而留在身边的十几心腹,此刻也和他一样,一个个脖子上都挂了剑,不得不跪地丢下手中兵器举起了双手…… “师父,您听我解释!”朱常安瞬间红眼。 “不用解释了。”李纯笑着慢慢踱步而来。“你不开眼的师父恰好都听见了,从头到尾都听清楚了……” …… 第七零八章 最后计划 光线渐渐敞亮,火把一圈圈燃起。 满眼都是白恒和李纯的人,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正从远处赶来。 又是一队人被绑着扔到了此地。 朱常安一瞧,正是先前他派出去阻挡白恒的那队人…… 这一刻,他彻彻底底沦为了笑话。 在一直被玩得团团转的师父身上,他感受到了杀意。 他还在想着该如何解释,李纯却已蹲身到了他跟前…… 李纯毫不掩饰将他灿烂的笑意变成鄙视,甚至还伸手上来拍了拍他的脸。 力道不大,可这羞辱却叫朱常安连眼白都憋红了。 “李纯,是你谋算我!”朱常安还有什么不明白。李纯以身做诱,早就设下了陷阱…… “不算谋算,最多就是引导!”李纯忍不住笑:“我可没让你来杀我,何来陷阱之说!” “你卑鄙无耻!说我小人?你就是君子吗?” “我是不是君子你说了不算!但对付小人,若还用君子之道,未免太玷污君子二字。你……不配!”李纯凑近了些,抓着朱常安下巴的手却在加力。 咔咔声出现,朱常安只觉自己的下巴正被卸下来。 朱常安冷汗涔涔,可前世今生的恨,让他憋屈到连一个痛哼都不敢出。 “我说了,我是来找你师父的,让他看清你的为人。为了向他证明,我也是花了心思了。如何?效果不错吧?究竟插翅难飞的是谁?究竟睁眼瞎是谁?究竟成为将死之人的是谁? 我是啰嗦,你以为我想在你身上浪费口舌?还不是为了让你言无不尽?怎么办?这辈子,你还是要输!蠢货就是蠢货,只要稍微乱了你心思,你的脑子就不够用了。我给你刨个坑,你自己就迫不及待跳进来了!你蠢,能怪谁? 你知道自己一败涂地的根本原因吗?就是自以为是!过去现在,你自以为长进非常,可实际依旧是狗改不了吃屎!” 朱常安睚眦欲裂,没法接受,他一念之差,便失之千里吗? “所以……”他的下颚已经脱臼,每一动都是撕心裂肺的疼。“你刚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他还是想知道,太子真的要登基了吗? 李纯失笑。 到了如此地步,朱常安竟还是心系皇位,如此执念,还真是感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自己猜啊!或者,你求求你师父,或许他会把你留到新皇登基,把你送给新皇。” …… 李纯从西南脱困的第一时间便整合了各方消息。京中状况稳定,他不急。他也深知此刻真正威胁皇权的,事实还在朱常安。 所以他把突破口放在了白恒身上。 只要白恒不再被朱常安所用,那局势自然就扭转了。 而他既然知晓朱常安在白恒军里已有部分影响力,自然会慎之又慎。 他赶到时是今日午后,他没有贸然进营。 一样的道理,他在白恒军里也是待过的,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信得过的熟人,并找人弄来几身军服后,便大大方方混进了营中。 白恒见到他很惊讶,心知李纯突至必定事态紧急。 可李纯却并未开门见山,反而先笑了起来: “咱们多年交情,又是类似地位,你想什么我能不知?我能发现南蛮的不对劲,你又岂会查不出北蛮的反常?其实你早就怀疑了吧?” 手握大权,关系的是动辄好几万人的利益和性命,其中有许多迫不得已,李纯是明白的。 “我有耳闻,京中,皇上不太好了。所以,我一直很纠结。”白恒低低回道。由于那层师徒关系,他和朱常安在谁眼里都被连在了一起。 朱常安不敢回去,是怕被兄弟们弄死。可他呢? 皇帝好,一切都好说。可皇帝若没了,他和他的人,该怎么办?若是太子哲王上位,谁还会信任他和他的人?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兢兢业业的手下战将们考虑。 所以当听说皇帝吐血时,他有过一丝犹豫。他也不敢回京。他不是怕死,而是怕他曾为这片土地浴血奋战的兄弟们因为夺嫡被牺牲。 李纯摇头。 “若事情只那么简单就好了。你的逃避我可以理解,但咱们绝对不能成为被人暗算的刀子。” “你此话何意?我对皇上……” “我知道!你先听我说。” 李纯将近日种种和各方已基本明朗的计划都道与了白恒。 白恒几乎无法置信,当时便捏碎了手中杯。 他没想到已是这般境地,他也没想到朱常安会走到这一步,他更没想到自己的所有应对和反应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他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所以,他已经被推着走上了造反叛乱卖国通敌之路了? “我不信。”他下意识反驳,却底气渐弱。因为他想到昨日长子风尘仆仆而来,就是向他刻画了一张朱常安的另一种脸孔。 “那便试探下吧。”李纯来的时候便设想周全了。想让白恒痛下狠心,必须让他彻底认清朱常安,并对其彻底失望。“你放心,有我转圜着,一定不会让你后路难行!” “不!若他真背信弃义卑鄙无耻到你所言地步,我自当承担责任!我是他师父,本就有教养之责,皇上把他交给我,我没能尽到义务。我是他的主帅,却连他勾结外敌都不知,还是我的失职。若一切都真,那么眼下地步,我便是脱不开的干系,头一个就该死。我会向皇上负荆请罪!” 白恒又是一拳打去了树上。 那树晃了几下,轰然倒地。 而白恒紧握的拳头也是鲜血淋漓而似不自知。 李纯心下一叹。 前世白恒的结局,大概便是以死谢罪吧?…… 就这样,两人没花什么功夫便设计好了一场戏。 白恒并不觉得朱常安会第一时间赶尽杀绝,可好徒儿的下手比他以为的还要狠!他不但要杀了李纯,折磨李纯,还想连他名声都一起毁了! 事实,当白恒听说通报李纯已到的消息被人截断,送去朱常安营帐时,他便已经死心了。 之后从朱常安组织人手进行偷袭,又派了人手盯住自己时,更是心底拔凉。 他压根就没去边境,在边境的人也不是他,都是假消息。他一早就在林子里了,他一直就在李纯所靠的那棵树的树顶。 所以从头到尾,他每句话,每个字都没错过。 “睁眼瞎”——这才是自己一心护着的好徒弟对自己的评价!果然,中肯,实际! 若不是现实一滩烂泥,若不是边境还有硬仗,若不是为了军心,事实白恒早就想一刀抡死了朱常安,再直接自刎!…… 感受到脖上那柄刀的抖动,朱常安小心翼翼将脸转向了白恒。 转眼,他已泪流满面。 “师父,徒儿……” 然而,他刚一开口,白恒却极其冷淡将刀刃往里推了一分。 刺痛出现,黏腻显现。 朱常安不敢动,他下垂的眼能看见有红色正染上银刀。他知道,白恒再把刀往里推个一两分,他就要去地府见阎王了。他更不敢吱声,只能用满是乞求的眼神看向白恒。 “别叫我师父,你再不是我徒儿!你的所作所为简直叫我惊骇,相对你的叛国叛父,诛杀忠良,颠倒是非,出卖家国,你在我这儿的欺师灭祖罪完全不算什么!” 白恒说着,便挥动手上刀,一把割下了衣裳前襟。 朱常安反应过来,伸手想拦,可尚未触及刀面却又惧于尖锐刀锋给缩了回去,到底还是引了白恒一声嗤笑。 “我白恒有罪,辜负了皇恩,白家世代忠良却在我手上落到如此地步,一不小心,我和白家都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眼下局势到了此般模样,我愧对家国。你是龙子,也是叛贼。前者,我没权利杀。但后者,我完全可以处置。 我此刻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与你割袍断义,断了你我师徒情分。其后,我会亲自将你押解入京。我不求将功抵罪,我只希望可以尽力弥补我犯下的错。打退外敌,平定战乱后,我再亲自出来指证你。届时,我白恒定会给天下一个交代。我犯下的错,会一力承担。你这孽徒,我会亲手处置!你放心,若有必要,我会亲自押着你下地狱!” “我……”朱常安还想辩,这一次,他迎来的却是白恒狠狠挥来的一拳。 白恒的下手不轻,朱常安直接吐了一口混了半颗牙的血水出来。 “你要解释,便留着他日向皇上解释吧!来人,将安王带走,严密看管。” 白恒没有多看朱常安一眼,也没再给他解释的机会。 白恒向李纯抱了抱拳,几分羞愧。 “白某也不多谢,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今日事,欠你一人情。你放心,朱常安那里,我一定不会再有任何心慈手软!” “明白的。” “李将军若不放心,你可以直接将朱常安带走。” “我倒是想,但我没时间了。西南局势已经稳定,朱常安这祸患一除,相信北蛮在您手下,快速摆平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的当务之急,是要去江南。为了朱常珏,为了哲王,更是为了我的家人!所以,白将军,你千万先别自责。大局为重!” “是!我今晚回去,便赶紧布局,放出安王已被我就地正法的消息,随后便宣布正式开战。北蛮联军心一散,攻击力便将大打折扣。他们粮草已然不足,想来第一选择便是撤军求和。” 李纯点起了头。果然,没有祸害,就不用束手束脚,果然,争取回白恒,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那么,你争取速战速决,时间紧迫,我便不跟你回营了。你努力早日回京。京城那里我照应不上,你得赶紧回去看住局势。太子蠢蠢欲动,你若回去压着,他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还有,别忘了清查奸细。对方鸡飞蛋打,难保不再垂死挣扎一番。” 他们之所以这般设计朱常安,也是为了尽可能多将朱常安的暗线给揪出来。朱常安的追杀见不得人,所以他只能用他的自己人。 果然,刚刚这一试探,便一举将林子里外两百多人,在附近巡守的几十人和在边境刺探,在营中行走,堵截消息的各种暗人都拿下了。 只粗略一点,人数便已达三百多人。 这么多人,抽丝剥茧,不说完全清理,但想要将内奸暗人清理个大概也是不难了。 “明白。多谢你这一趟。” “你我之间,不说谢字。”李纯翻身上了白恒已给他重新准备的千里马。“你记着,我和皇上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你想要为错误负责,最好的法子还是拿功劳来补。北境需要你,你若死了,更是不负责任!” 李纯快马离开。 白恒向其背影一抱拳。他也没时间了,作了揖翻身上马就走…… 可,才走了不到半刻钟,他还没来得及向手下布局,便见营地方向炸开了烟花。 这分明是报信的烟雾弹,且不是他军中所用! 一口气顿时被提上了嗓子眼。 那么,这信号弹是对北蛮所用吗? 他才刚动手呢,便又生出岔子了? 十里地,对白恒来说,却如百里之远。 半刻钟后,天空那火红的烟雾刚彻底消散,可又见红彤彤的火舌冲上了天际。号角已经响起,厮杀声也已传来。是营地方向!出事了! 已南下的李纯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再次火速折回北营。显然,他还是将北营的状况想的太简单了…… 事实证明,朱常珏的手,不但伸得长,手速也快。 在朱常安被扣押的第一时间,他一直在备用的最后计划也启动了。 夜半三更,趁着营地众将士除了巡守都在休息,趁着白恒尚未回,军中的暗人已经聚集,并分作了五路。 一路,去引火点燃了粮仓。一路,去刺杀军中将领。一路,伺机火烧营地,一路,偷袭了马厩,最后一路,则引燃了信号弹。 这是朱常珏的后手! 从去年朱常安屡屡向他求合作,并成功主导苗侧妃在和太子妃的生育战中获胜后,他便告诉朱常安,想合作,两个要求。 他知道朱常安爱财并缺财,所以第一条,他要朱常安拿出一笔足够诚意的银子。第二,便是帮他慢慢安插一批人到白恒军中。这部分人,既是监控朱常安和白恒,也是帮助朱常安出谋划策,为他所用,并传递信息…… 朱常安能力不够,虽这一年来表现可圈可点,可朱常珏还是不得不防功亏一篑。 …… 第七零九章 掩人耳目 朱常珏一直在下一盘大棋。 他既无实权又无兵权还没宠爱,注定他的路就是皇子中最难的。尤其在五弟平步青云,父皇态度越发明朗后,他便知自己想上位,怕只能用非常之道了。 朱常安运气不错,靠着比试名次和挡刀之恩,竟然谋到了白恒庇佑。但朱常珏知道,若不是他蠢,他能力不够,父皇看不上轻视于他,又怎会轻易给他这么大个靠山? 但,蠢有蠢的好处。蠢人用起来更顺手,也更听话,依附力也更强。所以,纵是他百般看不上朱常安,还是与他合作了。 就这样,朱常安慢慢成了朱常珏的棋子。 划江而治,是朱常珏给他画的饼。等朱常安借用了白恒势力夺权上位并清理了其他挡路石后,朱常珏自然会翻出他勾结北蛮之事。 届时,朱常珏才是大势。他会号召全天下一道来帮着他清君侧,讨伐朱常安。而朱常安没了自己相帮,身边又早已被自己人控制着,就凭那点脑子,绝对不是自己对手。 那个位子,一定不会让他坐热。 所以,哪怕是多走一圈路,这个天下,也只能是他朱常珏的! 当然,朱常珏不可能一早就神机妙算猜到李纯在他们大事将成时会来到北营,但他做事一向喜欢留手,走一算三。 他的实力既不会全数暴露在朱常安跟前,也不可能真的为朱常安所用。他在北营的亲信里还留有一道以防万一的后手。 这个计划原本是防止白恒或朱常安不听话;出现变数;形势不受控所用,自然不会让朱常安知晓。 所以当李纯突然出现,朱常安开始调用人手时,朱常珏的这群人便已经打起了精神。当朱常安一栽,他们这个计划便开始了实行。 他们需要这一场动乱。 一口气杀了北营几大主将,白恒便无人可用,士气将大受打击。 一口气烧了北营几大粮仓,白恒再没法打持久战,且不得不退。 一口气屠了马厩,白恒和他的人再无处可逃。 一把火烧了营地,白恒大军战斗力将缺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那颗信号弹上,那是通知北蛮联军机不可失,赶紧来打! 装备没了,粮草没了,将领缺了,连跑都跑不了,保管……一打一个准!再有朱常珏早布于军中各处的搅屎棍,这场仗,绝对叫白恒输个底朝天。 北蛮攻破这道防线后,往南便是京城了。 最好一鼓作气! 最好趁着京城没有准备,兵力空洞,一举破城! 只要京城沦丧,大周便等于没了心脏。 那还是朱常珏要的效果! 群龙无首状态下,他才会是天命之选。 全民攘外状态下,他才能浑水摸鱼。 北蛮帮助和支持下,不管是作戏挺身而出,还是顺应民意,他届时快速强突入京,收复政权,也就轻而易举了…… 白恒和李纯都尽力了。 可在他们赶到时,面对真正“兵荒马乱”的场景,心头都在滴血。 大火已经吞噬了一半营地。多少卫兵在睡梦里便被活活烧死或被射杀。死人死马倒了一地。 卫兵们没有时间去灭火,甚至没时间去抢救粮草和战马,只能一边忙着抢救伤员,一边去与那些还在捣乱的内奸搏杀在一起。 乱——那场面几乎同是白恒和李纯戎马生涯里最惨痛的乱象。 留在营地的几大副将一个被多箭射杀,一个营帐被投毒正在抢救,一个大战五人,伤重垂危……马厩主管已经殉职,战马方面损失惨痛。三大粮仓失守了两个,能挽回多少损失只看这场大火将持续多久…… 叹什么?世事从来都是外贼好打,家贼难防! 而两人在大概了解后,便基本洞悉了对方的盘算。 他们不但得要除害灭乱,还要想法子将损失降到最低。 “不行,相对内乱,北蛮联军若真此刻来趁火打劫,麻烦更大。”稍有不慎,便将全军覆没。李纯没等白恒应答,便找了身铠甲穿了起来。 “你要去出击?”太危险了。白恒挡在他身前,“要去也是我去!你留下帮我抢救残局!” “北营需要你,我对你这里不熟,留下也无用!”李纯不由分说,从被射杀的副将身上拿了令牌。“陈舟部下听令,我李纯暂代陈舟副将一职,此刻前往三十里外阻击北蛮,有愿与我并肩的即刻整理行装,半刻钟后出发!” 李纯上马振臂一呼,立即得到了巨大响应。 白恒部下战功赫赫,今晚这般奇耻大辱,多少人的战斗欲都被激起了。一时间,多少人都热血沸腾,只想赶紧去北蛮杀上几个来回好报了此仇。 “白将军,我会尽力去给你争取时间,你抓紧了将营地和内奸收拾了。”李纯将他随行带的亲兵死士也一起编入了队伍。 战马死伤有半,李纯不敢全部抽调,便要了三千人马,迅速消失在了夜幕里。 他的千里马给力,一马当先,倒是没想到路上还抓到了两个正往蛮部送信的奸细。稍一试探便发现又是朱常珏的人。 他面上镇定,可心头却是连抽好几口凉气。 朱常珏即便远在三千里之外,可不管在何处的掌控力依旧不弱。江南那里朱常哲久不敢露面,可见形势之严峻。也不知她……如何了?有没有危险! 他是迫不及待赶紧南下去了…… 北蛮收到信号弹大喜,这个信号他们认识,是出击之意。又有探子来报,说是周营大火加大乱,正是出击之时。 他们迅速组织了五千人做先发,开始整队,准备几万大军连夜推进压上…… 李纯和他的人并不是正面去应敌,而是选择了埋伏。 在暗处且斗志昂扬的三千人,对上在明处,急急吼吼想要趁火打劫大抢一番的五千人,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李纯他们用地形优势先后夹击,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蛮军死伤大半,只剩了几百人全须全尾逃离。 他们以为能躲过一劫是逃得快,却不知是李纯故意没有赶尽杀绝。 李纯作势带兵一路追杀,叫那几百人拼死逃跑。 临近北蛮营地十里,李纯还在那儿叫嚣,让有胆的,赶紧出来应战。 而他越是嚣张,在对方看来便越是有诈。 再有那逃走的几百人描述了他们如何被伏击,如何中圈套,李纯是如何在路上等着他们…… 所以,这是周军故意的诱敌之计?——这是大部分北蛮的想法。 对方若不是有计划,怎会半路伏击? 这若不是陷阱,怎会放着大火大乱不管,而出来阻截? 李纯他们若不是准备了什么,如何敢来他们营前叫嚣? 还有,李纯怎么来了?那厮带来了多少人? 该不会是周军因着李纯的支援所以底气大涨,故意用大火和信号弹来引他们上钩,想要将他们一举歼灭吧? 就这样,越是犹豫,想得越多,已经整装待发的那几万人便越是不敢轻易跨出那一步。 而联军的劣势也开始显露。 谁都不愿走前边,谁都不想自己族群成为牺牲品。 有的说去打,有的说去探,有的认为应该静观其变……一众部首一直吵到了天亮也没有个决断。 殊不知,时间这么一拖下,他们原本可以轻而易举大胜周军的好时机也稍纵即逝了。 李纯回到北营时,状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损失不小,但抢救回来也不少。 可最叫他呕血的,是朱常安跑了。 说是昨晚大乱中,还是被人抓到了空子。关押朱常安的营帐起了大火,可灭火之后才发现,人并不在帐中。所以他应该是趁乱逃走了。 虽说朱常安如那丧家之犬,已不可能再有威胁,可他逃出生天,依旧叫李纯恶心。 “虽说天大地大,但他能去的,也只会是朱常珏那儿了。”肯定是去了江南。 “你赶紧去江南吧。这里我能应付。” 白恒拍了拍李纯肩。北营已经恢复,最大的损失只在粮草和战马方面。粮草还存有三分之一,足够他们坚持个把月。战马少了,却也不妨碍他们防守。所以暂时危局已解。 李纯点头又摇头。 “我南下时还是先去京城给你调粮……不了,我还是去调马。还是那句,你们得速战速决。皇上需要你回京守着。” “好!我一个月内一定回京!届时,我在京中等你回来,一道喝我的私藏酒。” “一言为定!” 李纯回京了。 除了给白恒调马,他又开始担心太子他们知道朱常安逃走,白恒大军对京城再无威胁后,会不会再次回到有恃无恐的地步,开始在皇帝的病和解药上做文章,以求早日登基…… 若朱常安被扣白恒军里,这消息自然不会走漏。但朱常安这一逃,消息应该很快就兜不住了…… 所以他也没过多遮掩,不但去见了皇帝,还去太子府走了一圈。 太子听说西南稳定,心头直发虚。他可不希望李纯回京。 李纯趾高气扬对太子好一番的明敲暗打,话里话外都是暗示眼下京城的兵力充足,谁想捣乱都不行。又表示对他没有恶意,只要他不再犯错,将来自己一定会全力辅佐,在朱常珏的事上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太子大喜,口口声声保证一定好好给父皇“侍疾”…… 程紫玉一行人南下的第六天,总算到了江南地界。 他们还是没能等到许海直那里有消息过来。程紫玉难免一叹,相比她的人情,看来对方还是更在意实际利益。 传来消息,浙地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海上朝鲜水军也已就位,康安伯的部分人手已经开始往陆地撤,待其大军上岸,水军准备好,便将同时从陆地水面一齐对朱常珏发动进攻。 所以,朱常珏此刻能做的只是硬挺着,等着京中和北路的好消息传来…… 至于江南方面,果然,在施平吃了那个“明亏”后,江南风声一下紧了起来。 探子来报,不管水路还是陆路,都有身份不明的家伙在暗查车船。 程紫玉他们一路行来,几乎每天都在变换着应对策略。 过江前,他们就拿劫来的施平水匪船去换了渔船,随后又雇人开着那渔船和他们最后一条沙船沿江西行去了。他们就是想混淆视线,装作是要去往西南…… 后来有暗卫来报,此举至少为他们支走了五六艘大船。 一到江南,便已是程紫玉熟悉之地。她带着船七拐八弯,走起了曲折水路。 暗卫们一早便上岸各方查探,报来的消息是一好一坏。 好的是:他们去程家太湖别院看过了。那里因为多年从未有主子居住,一直锁着,所以并没有人盯着。他们从太湖坐船经过时,特意观察了程紫玉所言的那个隐蔽水道,发现确实已被太湖石堵住。 这是程紫玉先前和入画说好的,那满是芦苇的水道口若挪上太湖石,便说明里边有人,他们成功进了里边避难,算是个保平安的信号。 “此外,您说的那块太湖石上,有个淡淡刀刻的‘五’。” “很明显吗?” “恰恰相反,很隐蔽。若不是知道那块太湖石,又猜测哲王在里边,我们也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线索。” “太好了!坏消息呢?” “坏消息便是,荆溪外松内紧,咱们只要出现,一定会被发现。太湖里可疑的船只也不少,我们当时也是做渔民打扮,一息未停地行船才得以接近到别院附近观察。” 所以,不管是从荆溪进去别院带人,还是从太湖走那个隐蔽的水道带人都不易啊。关键是怎样才能不打草惊蛇,掩人耳目离开?…… 在距离荆溪只有五十里的水域,他们再次采买了两艘五成新的中型船。 “您坐这两艘船先去太湖。”程紫玉执意要与太后分开走。 两艘新买的船对方不识,且普通至极,对方一定不会注意到。 而先前那艘已经曝光,装满陶瓶的主船和她一样,早就成了对方的目标,对方尚不知太后南下,要寻要杀的,都是她。 “只有我与您分开,您才能安全,圣旨才能安全。” “祖母不答应,一道出来,就要一道面对。”太后自然不应。 “听我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我走河道去荆溪,只要我一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定都在我身上。只有这样,您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偷偷从太湖接近我家别院。只要如此,咱们就可以轻而易举救出哲王!” …… 妙书屋 第七一零章 什么来路 牺牲程紫玉他们一大船人来救哲王?太后不同意。 情感上不同意,稍一思忖后,理智上就更不能答应了。 李纯到今日与皇室都还有隔阂,若再委屈了他的妻儿,那不是要完全将他彻底推离皇室?那损失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孙儿,还是一国之栋梁,更会让她和皇帝原本就愧疚的心头背负上更多。更不提紫玉这孩子,从始至终为他们做了这么多。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祖母不答应。” “这一路我都在思量脱困和救援的办法。但我没想出更好的法子。”程紫玉微微一笑。“有一点您放心,我这个人惜命,也不想死。我既然做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您想,施平当日明明怀疑上了我,他分明可以在徐州码头就布下天罗地网的,可他却将人手都分布在了徐州城里。我千里迢迢而下,究竟为了什么?谁都会想到哲王身上。 所以我即便出现荆溪,他们也一定不会贸然出手,而是要摸清我的来意。换句话说,他们要等我将哲王找出来一网打尽。他们比我更迫切找到哲王!所以,我即便暴露也有时间转圜。 我吸引他们的时间,你们正好悄悄离开。而你们离开之后的这段时间,我会争取用咱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手自保。康安伯那里不也腾出手来了吗?他要是知道哲王在荆溪,一定会派人来支援。 还有我猜,为抓哲王,他们若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都应该只会暗中动手,而不会选择明刀明枪。那便注定他们也将是束手束脚。 荆溪是我的地盘。我若存心想躲,他们很难抓。且程府外皇上派下的官兵不是还没离开吗?所以我的人手并不缺。 我会尽力拖延时间,全力给你们制造平稳北上的机会。那个会易容的姑姑跟着你们,届时帮哲王也打理一番容貌。我既已暴露,也就没必要再妆了。 哲王早日回京,大局就可早些定下。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所以您必须听我的!事不宜迟,就这么决定了!” 太后虽心里不舒坦,但也不可否认程紫玉所言皆有理。 太后上了那两艘新采买的船,他们船上安排的人手换作了那日与施平接触时未曝光,来自前后沙船的生面孔,至于那晚出面好几次的甲卫长等人,则还是和程紫玉一道留在了那艘陶船…… 太后反复叮嘱了程紫玉和甲卫长注意自我保全后,两拨人终于各走各路…… “咱们……真的去程家?” 甲卫长答应了太后,之后的所有安排和决定都要无条件服从程紫玉。他只是惊讶,分明知道前路危险,她还要将狼往家里引吗?他知道程紫玉为了护着她的家族有多拼,哪怕是程家的宅子,她也一直在想法子护着。 程紫玉只能苦笑回他: “若不然呢?咱们总得有个去处。我倒是想把追兵都引得远远的,可我家人全都被害在荆溪,我若依旧过荆溪而不入,那才古怪。若程家宅子真的保不住,那也是天意。但只要人在,比什么都强。宅子还可以建,容身之处,总会有的。” 就这样,一接近荆溪,程紫玉的船很快便“偷偷摸摸”出现在了不少人眼里。 她特意“小心翼翼”,暮色降临时才到了荆溪。她选的停靠地离程家不远,她还特意先派了一队人出去打探了一番。 那队人满荆溪走了一圈,果然如她猜测,出去溜达了那么一圈,最后还是顺顺利利就回来了。 没有被人拦住,也没遭到任何盘问或刺杀。 这整个荆溪似乎还真就和表面看来一般太平安稳。 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从水路直接来到了荆溪。 路过山上工坊,看着原先白墙黑瓦的小农庄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原本四季常绿变成了焦黑一片,程紫玉心头百般滋味。 她深深呼吸,好在,人都还在。 知道自己被监视,她自然没忘抹了两把泪,又冲山头方向磕了两个头,这才示意了船去荆溪城里。 船停在了程府后门的河里,他们故意等到夜色完全降下才悄悄上岸,随后悄悄扣响了程府的后门。 “虽不见监视之人,但等在附近之人绝对不少。”一进门,甲卫长便低低到。 整个程家和工坊所有人都被遣散回家了,只剩下了几个看房的老奴和皇帝先前派来保护宅院的一众官兵。 程紫玉一到,官兵们也一下紧张了起来,顿时做好了要面敌的准备。 可程紫玉让他们不着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后,便自己回了紫羿轩。 甲卫众死士将紫羿轩围了个好几圈。 “放松点,最近没休息好,今晚让大伙儿轮值休息吧。咱们没动静,他们一定不会闯进来。”程紫玉笑:“我可没朱常哲值钱。在他们眼里,我已是笼中鸟,是诱饵,他们在等朱常哲自投罗网呢。” 为了装作是偷摸回来,她也不好点灯,只就着月色喝着热茶。 她幽幽叹了一声,也不知太后到没到太湖,方不方便靠近别院。 怕是有难度呢! 即便是大晚上,走水道救人,进出也依旧打眼。还得移动太湖石,难保不发出动静。 “或许……还得制造个乱子。” 当晚,程紫玉没有动手。 第二日一早,进出的官兵就来报,荆溪的陌生人又多了好几成。不但荆溪城中各条道路口都有不少生人盯着,就连官道和各小道通行都不那么顺畅。 码头也有不少陌生船只靠来。 “太湖边的那几个码头呢?” “一样。那几个码头都停满了。下来了不少人。太湖里的船明显少了许多。” 那就好。 她这个活靶子在这儿,自然可以最大程度吸引朱常珏的人。 “太湖码头是不是有些乱?”程紫玉突然抬头一问。 “郡主英明。小渔船要下太湖,自然从哪儿下都可以。但那些大船却只能通过码头。眼下外来生人的船只源源不断要停靠过来,荆溪本地船只便出不去。一早上,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口舌。争执一起,看热闹的也多,原本还能勉强上下的口岸都堵塞了。” 程紫玉点头。 荆溪因为最近局势而禁了陶,大部分的百姓还是要考虑生计的。靠水吃水,太湖人最简单的营生便只剩了太湖渔业。码头成为了他们饭碗的一部分,他们不方便,自然会有争执。 而朱常珏的人,肯定在抓到朱常哲之前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愿惊动官府,那么也只能受点窝囊气。若不出意外,很快那些原本打算停在太湖的船,便将有很大一部分会为了快速停靠或上岸布局,而离开太湖水域,转去周围河道里。 如此,太后那里的压力会少许多吧? 程紫玉招来了官兵:“你们可有准备信鸽?” “有的。不过……”那官员蹙紧了眉头。“眼下状况下,程府只怕是连苍蝇都很难飞出去。信鸽怕飞不到目的地,便会被打下。” “那不要紧。能飞就行。” “不知郡主想往何地送信?” “反正也要被打下来的,便让它们往……西边去就行。能行吗?” “能,能,能!” 那官员一下领会了程紫玉的意思,连连点头。这是要用信鸽来误导那些暗人吧? 写什么呢? 程紫玉原本想弄得神秘些,又是写又是画,最后索性决定还是弄得模糊些。 纸条很快便写好又被一层层封好,绑到了信鸽脚上…… 言简意赅只六个字:速速溧水接应。 没有收信人,也没说让谁去接应,更没说是接应谁? 溧水? 是否朱常哲的藏身地? 溧水虽不是多大的地方,可有山有水,从何下手?不过,正是好藏,那么朱常哲躲那儿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程紫玉是找人去接应朱常哲吗?是接应他来荆溪还是去京城?难道说,朱常哲到了溧水,程紫玉自己出不来,就找人去溧水帮忙? 可谁知道是不是朱常哲?会不会是别人?…… 这些疑问,足够那些家伙伤脑筋去了。 而且,程紫玉笃定了那帮人没法不重视。 因为她特意派出了甲卫长和几个高手又是轻功又是骏马,走出了足足十里地,偷偷摸摸去了个空旷地放飞了信鸽。其中郑重可见一斑。 这又是她亲手所写。她的字迹多见于她的作品上,认识的人不少。看见了便能推测这纸条的重要。 再有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一次性封口,自然更让这条讯息显得价值非凡。 然而她还偏偏只放飞了一只信鸽,所以对方捕捉后,便没法跟着信鸽找到收件人…… 信鸽放出去不久,官兵那里便来报,果然又有不少人马往西去了。水路也一样,至少有十余船匆匆忙忙西去。 谁叫他们不敢赌呢? 万一去接应的真是朱常哲呢? 万一就这么失之交臂呢? 他们即便难找到,可也不妨碍他们去水路和陆路堵一堵……程紫玉不也被他们堵在这儿了吗?…… 有消息传来,前天康安伯已将东海局势稳定,带着大军与各地官府联军合并,开始对朱常珏所占的陆地进行了猛攻…… 这是前天的消息。 那么眼下的朱常珏十有八九应该是在节节败退了吧?他的所有指望可都在朱常安身上了!也不知李纯的北行结果如何。应该这几天就能收到消息了吧? “传令下去,白天就好好休息吧。” 程紫玉刚刚吐完,正顺着胸口准备再吃些东西。 “吃饱喝足休息好,今晚行动!” “是!” 有朱常哲做诱,荆溪至少离开了三分之一追兵。 但很快,对方肯定将有更大数目的补给,尤其朱常珏那里,他的兵力绝对不会是康安伯对手,所以他的重心未必不会从攻占到防守,再到她和朱常哲这里来…… 所以,不能拖了。 正好引走了不少人,又有不少船离开了太湖,今晚,如论如何都是太后他们动手的好机会。而她,则要再帮太后他们将整个荆溪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吃饱后,程紫玉便进了工坊。 整整两个时辰才出来。 随后带出来整整十个麻袋…… 夜色渐渐沉下。 一场大火从程府拔地而起。 熊熊红光在这大半夜尤为引人瞩目。 “走水啦!” “救火啊!” “是程府!程府起火了。” “程家不是没人了?” “没人怎会走水?” “是啊,奇了怪了。” “那些人不愿放过程家人,连程家的空宅子也不肯放过吗?” “太过分了!” “可不是!” “快去报官!” “赶紧帮着救火啊!” “……” 荆溪人全都被惊醒了。 而程家周围暗处,朱常珏的人也是目瞪口呆傻了眼。 什么鬼?程府被围了里三区外三圈,程紫玉和她的人都在里边呢!怎会起火?总不会是无意吧? 是他们自己放了这把火?不可能吧?一帮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又有荆溪人眼尖,指着大火叫了起来:“起火的是紫羿轩!” “谁和我们荆溪郡主那么过不去?” “真是!真是紫羿轩啊!” “过分!那些杀千刀的!” “小点声!” “怕什么!偷偷摸摸放火,还不是见不得人!别人编排她的善堂也就罢了,可咱荆溪人都看在眼里,她为荆溪和荆溪陶做的还少吗?谁家没有多少受程家恩惠……” “也是!不说了,赶紧帮忙!” “官府怎么还不来!” “……” 可程府里边却是突然发出了求救声。 “救命啊!杀人啦!” 除了求救声,还有兵器声,撕打声和痛喊声。 这下,所有人都默了。 咦,程府里竟然有人? 听这动静,人还不少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时,程府大门开了。 两个狼狈的老奴冲了出来,边喊救命边哭。 “我们郡主昨晚刚回来,今日便遭人刺杀!求诸位赶紧帮忙报个官!” 大门敞开,紫羿轩方向火光冲天,不少人都瞧见,正有黑衣人与官兵在打斗…… 畜生!难怪着火的是紫翌轩,原来是要杀郡主!放火还不够,这还堂而皇之杀上门来了? 百姓怒骂,朱常珏的人却更是傻眼了。 黑衣人? 什么来路? 其他追杀程紫玉的人?谁?朱常安?太子?萧家?可他们一早就盯住了程家,这帮人怎么进去的?扮成了官兵?一早就在守株待兔?…… 或者,会不会是他们的同伙? 可他们今日收到的命令便是围堵,并没说要刺杀啊!难道还有别的头领下来了?另外下了命令?可他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 第七一一章 今日人缘 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哪知突然间状况出乎意料,朱常珏的人也有些乱了。 原本,朱常珏在荆溪各处,不算船只,光暗兵便布了整整上万人。 今日白天前前后后有四千人已往溧水赶去,此刻整个荆溪还剩了六千来人,虽调走了一部分,可人数依旧庞大。而这里边,还真就不是一人统领。 有如跟着朱常珏从京城出来的派系,也有地方上后来投靠朱常珏的,更有如施平为代表的原属海盗的家伙。 派系越多,所求和所重的,自然也不一样。 比如施平,此刻已经不在乎哲王如何,只想着要将程紫玉生吞活剥才舒坦。 程府之乱开始后,朱常珏的人不知那些黑衣人是敌是友,自然不敢贸然动手。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弄清黑衣人的来路和目的。 几大头目赶紧汇合又自我排查,在一刻钟后才发现,黑衣人与他们不是一路。 那么,他们怎么办? 是继续盯着?还是进去打?帮着谁打? 程紫玉要是死了,哲王是不是更难找了? 所以,程紫玉不能死。那总不能去护着程紫玉吧? 就这么一汇合加一犹豫,随后他们发现,事态的主动权已不在他们手上了。 那火势和声势太大,官府大门第一时间被拍响,地方衙门的官兵正一批批赶来。 眼见官兵们第一时间冲进程府,这是朱常珏的人最不愿看到的。 先前由于朱常珏叛逃的缘故,皇帝大怒,彻查并撤了魏知县的职务。之后荆溪衙门的知县便是皇帝亲自点了就任的。并以“协助皇商为朝廷效力”的由头,不但给了荆溪衙门不小权限,连官兵人数也扩招到了三倍之多。 也是正因如此,朱常珏的人虽暗布荆溪,却一点都不愿正面出现。徐州被官兵追着打的场景历历在目,此刻虽不可能再吃那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选择了按兵不动,因此一直都在避让。 真要动手,他们也得等确认了程紫玉的此行目的或朱常哲现身。 然而此刻,官兵一至,他们似乎更不便现身了。 而这边他们还没定下个决策,转眼又见:在官兵进入程家收拾残局后,大量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已将程府里里外外都给挤了个水泄不通…… 程家的人缘突然显露。 是了! 作为整个地区的行业老大,跺个脚都要震三下,程家不但多年都在带动整个荆溪地区的产业,更是大部分工商户马首是瞻的对象。 程家从匠人到工人到帮工到学徒到挑夫到贩夫到商铺里外,直接参与整个产业的荆溪人便达上万。 更别提有合作有帮忙有利益关系的荆溪人。 细细说起来,整个荆溪,十户人家里至少有那么一两家能与程家有些或多或少的关系。 尤其今年程家人手一直不够,分拨出了不少买卖给其他大小匠人和商户,眼下的荆溪,欠了程家人情的大商小户绝不在少。 此外,程家去年开始,大方公布了多个陶方,带着荆溪人一起赚银子,又大力推广了陶市,努力用程家的名声带来了大量的客商。不管是大族还是小家,哪个没有直接或是间接受他们萌阴照顾的? 再有铺桥修路,建立驿站车队,捐银建市,这些实实在在的努力和无私是所有荆溪民众都看在眼里,感恩在心的。 当日程家山上庄子一把火,死了那么多人,引了多少人痛心疾首,今日又见程家最后那点血脉还保不住!程家最后的宅子还要被烧干净? 很多人从情义到感情上都没法接受! 甚至在利益方面,很多人也很清楚。程紫玉是程家陶传承人,更是眼下陶业最大的金字招牌之一。程家若倒了,程紫玉若死了,那么荆溪陶将大受打击。届时头一个受影响的,还是他们。 反之,只要程紫玉不死,那么程家总会站起来的。有皇恩在,他们还是皇商,有太后在,程家还是受宠,有李纯在,定会帮着从头再来。此间事了,荆溪只会更好。 所以,不管是情理还是利方面,不少人都愿意站出来帮一把。 于是在官兵冲进程家后,越来越多的民众也趁乱进了程家。 他们的目的并不明确,却很简单:打坏人!赶走坏人!保护程紫玉!保住程家!保住这个大宅! 程府里边呼声震天,动静太大,甚至给人几分地动山摇的错觉。 朱常珏的人再次目瞪口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还是想不明白,黑衣人究竟何人? 几个首领一商量,决定就只做一件事:围着,静观其变!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反正程紫玉无碍,也逃不出去。继续盯吧…… 程府的程紫玉其实也是目瞪口呆。 黑衣人是甲卫兵士扮的,府中官兵和黑衣人的打斗是演的,那把火也是她放的…… 紫羿轩是她长大之地,处处是回忆,哪哪都有心血,她心疼,自然不舍。但只有一把火放在紫羿轩的效果才最好。 为了将损失降到最低,白天时她便做了准备,能烧起来的只是一块区域。若不出意外,就连紫羿轩自带的工坊都烧不着,更不提他们特意还在院墙做了防火处理…… 甚至紫羿轩里边值钱的物品也被她拿走让官兵给锁了起来。所以,那火看着是凶,但真论损失的话,确实没多少。 她就是想要尽可能闹大了事。 既然她已经下了江南回了程家,这事自然不能只有朱常珏知道。 康安伯既然已经上岸,官兵对江南的掌控力既然在加大,那她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来了。 所以她暴露了自己,还把事情给闹大了。这么一来,哪怕是李纯和朱常哲散留江南的明兵暗卫,巡抚那里和周围城镇的官兵,想来都会来帮忙。 当然,这把火除了闹事,也是为了提醒十几里地外的太后他们:可以动手了。 她闹这么大,朱常珏的人自然会聚集过来。此刻的太湖应该很安全吧? 不过,她原本是打算让当地府衙先出面的。 那么不管后续她是拖延还是逃离,护卫人数多了,乱子大了,于她总归是有利的。 然而此刻,竟然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冲进程家……他们有的拿着棍棒扫把,有的带着盆桶器皿,个个一脸愤慨怒骂怒斥,他们不是来趁火打劫或落井下石,而是来帮着程家仗义相保…… 如此场景,叫她眼热,她心头也几乎如开水烫过,跟着沸起来。 尤其她还瞧见了冲在了最前边的一拨人,是曾与她一道举办斗陶会,荆溪第二家贺家的公子贺永,他竟然带了半百贺家护卫风风火火赶了来。 他们直奔紫羿轩,面对大火,贺永让人赶紧打水准备淋身,打算带头就要往紫羿轩里冲…… 程紫玉赶紧让官兵去阻止,告示所有冲动的百姓紫羿轩里没人。 贺永又开始指挥了何家护卫出去打杀黑衣人,令得程紫玉赶紧让人去宣布,黑衣人已经全部落网,已被官兵拿下严审,只求请诸位先帮着救火…… 贺永被带到了官兵借住的程家工坊。 一排不起眼的屋子推门进去,便见程紫玉正向他深深一躬。 “没事吧?你说你,胆子这么大?这种状况下,就这么贸贸然下江南了?来就来了,你明知程家出了事,怎么还敢进来?你若早些给我递个信,我还会不保你?那么程家不会出事,你也不会叫人发现!原本我还能将你偷偷藏贺家,此刻好了,你说你怎办?我家一共一百二十护卫,我带来了一半。都留给你了。他们也是训练过的,比起官兵,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你先将他们留在身边,我……” 贺永上来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程紫玉呵呵笑。贺家将来的掌门人也已经成长起来了。不但独当一面,还顶天立地有担当,当日承办斗陶大会的时候,他的嘴皮子和逻辑可没这么溜呢! 面对这一片关心,她只能连连应是并不断行礼。 而那边贺永却渐觉自己冲动,面色也红了起来。 他的话好像过了,当真关心则乱。又不是什么至交好友,怎么能一年不见,就这么无礼?贺永又偷偷看了她一眼,脸上更烫了些。 程紫玉也察出他的别扭,突然想起当日,贺家夫人还向何老夫人提过要将她和贺永凑一对的事…… “你能帮我个忙吗?”她赶紧打破尴尬。 “你说。” “我不要你的护卫。你留在贺家!最近不太平,贺家也提心吊胆的吧?” “那你要……” “火药,有没有?” 贺永顿时瞪她。 “能没有吗?”他家也有大工坊的好吗?最近工事停摆,火药都堆着呢!“但你要做什么?”到底是违禁用品…… “世人皆知我在冷宫关着,但我却能掩人耳目南下,自然是皇上应允的。你放心,出了事,我一人兜着。你们只管说是我程家囤的。” “好。我弄给你。要多少?” “在你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多吧。” “好。” “那你赶紧去准备。趁程家大乱,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们家的。” “可程家这个样子,我怎么送得进来?” “不,不送到这儿来,我要你把东西先运去你家太湖别院。” “你的意思是,晚些时候你会……你也会去?”荆溪地界临着太湖,风景最好的几块地皮,早年都被当地几个大家族给买下了。程家别院的旁边,正是贺家的别院。 “是。我会过去。到时候就两墙之隔,我会想法子让人去你家拿。” “那好,我这就去。” “小心点。” “要小心的是你。程家还要靠你,所以你得活着。” 贺永快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到: “若还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我。你既去太湖,那我便先去那儿等你了。还有,其实你没回来前,咱们荆溪陶业商会的几大领头家族便达成了共识。荆溪是我们要守的,所以程家也是我们要保的!今日不止我家来了,他们也都来了。程家的付出有目共睹,程家有难,大伙儿会帮忙的。” “是。帮我谢过大家。” “等你以后自己谢吧。”贺永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只是奇怪,若自己没来,她要找谁借火药?又怎么个借法?借火药做什么?炸什么?上次她家山上庄子便被炸了,这次……要炸别院不成? 要说,她运气不错。就是那次她家庄子被炸后,谁家对待火药都有些忌讳。所以荆溪各家的火药都被集中安置了。呵,作为商会的头子,贺家当仁不让。钥匙正在他家手上。存放点,也在人烟稀少的郊外。离太湖……不远…… 啧,贺永忍不住腹诽,究竟是她运气好,还是她有过盘算?…… 贺永前脚刚离开,甲卫长就到了。 “我刚要找你。” “属下先说:太湖那里,成了!” 甲卫的死士有一部分是在他们靠岸前便扮作了当地人分散了出去。有用渔船,也有小舟分散太湖附近,一直都在观察太后所在的两船。 “很顺利!接到了哲王!两船正在离开荆溪水域,从太湖北上……” 确实很顺利。 太后他们的船是昨天晚上到达的荆溪附近。他们发现附近水域不太对,便装作过路等了一晚。结果从今日早上开始就发现太湖荆溪水域的船只在以可见之速减少。 知道程紫玉那里在争取机会,猜想行动就该是今晚, 所以入夜后他们便开始慢慢靠近动手地。当见远处火光冲上天,太湖船只都在往南靠岸,他们知道,机会来了。 趁人不注意,一只能乘坐十人的小船从他们船上放下,眨眼就窜进了芦苇地。 几人都是甲卫里的佼佼者。 那块太湖石他们没费多少劲儿就给挪开了。 一条狭窄水道出现。 一进去,便是几十长弩对准了他们。 “是我们!甲卫!” 长弩纷纷落下,都是熟人。长弩的主人全都是李纯留在荆溪的暗卫。 是舟行声惊动了他们。 见到朱常哲后,甲卫所有人都重重舒了一口气。 “甲卫前来接应哲王入京!”甲卫众人齐齐跪地。 …… 第七一二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朱常哲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 终于等到可以回京的一天,他难掩雀跃,连手都有些微颤。 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询问起了此刻外边的状况和此行北上的计划。 眼下时机得来不易,甲卫几人正着急,本想劝说哲王先离开再说,却见朱常哲正回头看向程家众人。 甲卫众人顿时明白,快速解释。 “之后咱们会火速北上,在太湖最北边上岸,那里已经有我们甲卫千人负责接应。更有千人清理北上道路。一旦启程,我们会有专人八百里加急入京给皇上报信,届时京城也会出人南下接应。理论上,不会有什么大危机了。” 朱常哲点头,劝说起了与他一起避难的程何两家人。 “江南的混乱应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既然前路安全,诸位不妨跟着本王先离开此地。哪怕你们不愿入京,本王也可以先护送你们找个安全之地。” 然而,原本犹豫的众人在听闻程紫玉人已在荆溪后,都异口同声拒绝了。 在他们眼里,朱常哲看到了那种愿意同生共死的陪伴。 他点点头,有些羡慕。不,是很羡慕他们有一大家子人可以共进退。 “那你们小心。我一上岸,甲卫人手便给你们调来。” 这已是极大方之举,何老夫人代表众人行礼谢过。 “入画,真不跟我走?”朱常哲还没忘这事。 “我的家在这儿。”入画摇头。“您也有家啊!也有人把您家中收拾地井井有条在等您回家。您该早些回去。文兰公主一定很着急了。” 文兰吗? 朱常哲若有所思。是呢,哪怕关系再假,但她等自己等得火急火燎倒大概是真的。这么一想,他唇边漾起了一丝笑。 “成吧。本王也回家了。你们保重。再见面时,大伙儿一起荣华富贵!” 朱常哲再没回头,挥着衣袖就离开了。 之后依旧顺利。 太湖上所有视线都被程家吸引了,哪里还有盯着他们的船只?朱常哲平安从小船又转移到了大船,在左右搀扶下给太后磕了头…… 在听说文兰被软禁后也没闲着,还调了人前往朝鲜请兵后,他突然有些想念文兰了…… 太湖渺渺烟波里,那两艘船就这么消失在视线范围,没有惊动任何人…… “太好了!”一切顺利,程紫玉也算吃了颗定心丸。 “郡主刚刚让属下做什么的?”甲卫长道。 “哦,是这样……”她低低说了起来…… 看着源源不断进来程家的百姓,程紫玉露面了。 她“打扮”一番后,一身狼藉在紫羿轩门口露了个面。感谢,鞠躬,表态,鼓舞,并留下了许多许多应承。 她没有提银子,这些人里有许多都是还情报恩鸣不平而来,谈银子容易伤感情。 她主要是就将来给了许多保证。 她表态要带着荆溪走得更远,让荆溪陶在大周人心里根深蒂固,要让荆溪人都安居乐业,要带着大家奋斗成子孙后代都为他们骄傲的一代人…… 她自然是故意曝光的。 她若不露面,只凭几个老奴所言,谁信? 她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她在荆溪,相信她被暗杀,相信她此刻虽狼狈却还没死。这不仅仅是为了以期更多的官兵救兵快些到场,也是为了狠狠涮朱常珏一把。 她太了解朱常珏了。 她越是高调,朱常珏便越会觉得其中有诈。 他们很快便会发觉这把火和所谓的黑衣人是她一手策划。 这般高调,不怕死吗?里边必有缘故。 所以朱常珏他们一定会深思她此举用意。 不惜用自己的惨痛来放大目标,只两种可能。一是求救,二是警告。 警告的自然不会是他们,而是……朱常哲。 他们原本就怀疑她南下是来找朱常哲的,此刻他们一定会继续深思:她是不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朱常哲,不要来荆溪,荆溪很危险? 再联系到今日那张被他们打下的密信,他们先前没看明白的内容,此刻就能构成一个推测了: 朱常哲在溧水等着被救援,程紫玉带人先到一步,原本是要悄悄接应朱常哲过来一起离开的。她一定是发现信鸽被阻截,发现她被人盯梢,所以放弃了计划,只能另辟蹊径送信出去阻止朱常哲过来。 如此,她还可以最大程度帮忙吸引追兵…… 程紫玉很有信心,朱常珏的人一定会上当。 朱常珏了解她,她是个惜命并一直努力挣扎,多次避开绝境的人。好不容易来到荆溪,却什么都不做?她不顾性命之危自曝行踪绝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他们一定会加大兵力去溧水堵人,相反,对她的行动反而会暂缓。而前往溧水的兵力……势必还是只能从荆溪调动才最快最合适。如此,一举多得。 朱常珏将浪费更多兵力往西去;荆溪追兵减少,她的压力骤然减轻;而太后那里,将更安全。 时间,太过重要。 哪怕只是争取下一天,都足够太后跑出去百多里,足够她做更多准备,足够救援之人早些到场,足够耗费不少朱常珏的人力物力…… 而在她一番慷慨说辞后,好处更深一步显露了出来。 原本激愤的群众更多了几分对将来的憧憬,纷纷表示会等着程家东山再起,将来一定会如何如何…… 团结氛围高涨,拥护变成了相护。 不少今日参与救火的大商户都纷纷发声,愿意尽绵薄之力帮程家一把。更有商会牵头,表示愿意组建一支护卫队跟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她的推辞之言一下便淹没在了众人的发声中。 谁能料想,几大家族一发声,大小商户也都各有表示,极短几刻钟的功夫,护卫队便被商会组织并凑到了六百多人,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据说,若不是商会只收取会武的,此刻护卫队人数早就过了五千…… 众人拾柴火焰高,那如火热情早已不在程紫玉控制之中。 她如何不感动? 所以,付出总会有回报,前世的程家胡倒猢狲散,荆溪没有几家愿意出手相帮,倒是有不少落井下石之辈。 可眼前呢? 这一刻,她眼眶再次热了。 这至少说明,这世她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都还是值得的。种瓜得瓜,昔日种下的善,到底收获了这份情。 她出面阻止了。 她不愿民众被她牵连,如前世那般。 她怕激怒了朱常珏,届时会有反扑,会向平民开刀。 但几大家族都直摇头,表示陶商会成立后,荆溪的发展有目共睹。荆溪陶市早就成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必须相保程家。不仅仅是为了程家也是为了陶市和他们自己家族的发展,他们愿意与程家并肩奋斗…… 至于伤害,没什么可怕的。若陶市倒了,那伤害只会成倍反弹。程家是荆溪陶最大的卖点和招牌,程家没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程紫玉只是没想到,他们能想得这般周全透彻。 她不由再次暗下决心,再怎么样,也不能弄得前世整荆溪都一落千丈的地步。 “好,我们一起努力!” 程紫玉只能向众人再次行礼三次。 果然,她这边才高调一亮相,官兵那边已有消息传了来。 说围在程府外围的暗人少了许多。 而往西去的水路陆路都忙了起来。 这一刻,她好想笑起来。 总算有一天,她也将朱常珏算在了其中。去吧去吧,都去得远远的才好呢! 这边火势渐小,众人唏嘘,这程府暂时是住不下去了。 商会那里表示可以提供一个住所,程紫玉谢过了,表示她会自己想办法。 甲卫长再次出现。 他向程紫玉微一颔首,示意已经做好了准备。 程紫玉点了点头。 几十息后,突闻程府后门又有打斗和打杀声出现。 “快看,好多身穿了夜行衣的贼人!” “太猖狂太无耻了!” “还没死心吗?” “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活该被杀被虐!” 程府里外早被火把点得亮堂。 所有人都瞧见,官兵,程紫玉的护卫正和一群黑衣人打斗在了一起。他们已经一口气抓住了几十黑衣人,但依旧清晰可见,河里,船上,树上,路上,还有许许多多被逼得原形毕露的夜行人…… 民愤再次被点燃了。 各家带来的护卫们也跟着冲了出去,与黑衣人们战在了一起。 灭完火刚腾出手的百姓们也赶了来。 他们虽不敢去和真刀真枪的贼人打斗,但对付那些伤了的家伙还是不在话下的。那些倒地的夜行人全都被他们棍棒狠狠招呼了一番。 哈,先前偷袭程府的夜行人被官兵抓了,他们连影儿都没瞧见。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不甘心的家伙隐在了暗处。程府此刻汇聚了这么多人,这些禽兽却还是这般嚣张,简直没有天理! 于是乎,谁都想瞧一眼那些夜行人,谁都想踩一脚打一棍。被擒的家伙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揍了个鲜血直喷。 在其中一个大概是头目的夜行人身上,他们还找到了身份令牌和文书。夜行人的身份也暴露了:朱常珏的人。 众人更恨了起来。 朱常珏,无耻狗贼! 先前虽很多人都猜测对程家动手的是“珏皇帝”,但谁也没有证据。眼下,弄清害了陶市和荆溪人的真凶,焉有放过之理?朱常珏那反贼,果真是狠辣下作的卑鄙之徒,还好意思自称天命之选?老天真要选中这种人,才是瞎了眼呢! 就这般,棍棒和口水直飞! 有能力的打,没能力的绑,再胆小一点的便去招呼帮手,递个工具什么的。那边被官兵和护卫们打下的黑衣人被直接扔到了民众跟前,又是一顿二次招呼,配合默契,大快人心…… 朱常珏隐在暗处的家伙们是懵的。 他们刚又分出了四分之一人手前往溧水,随后刚回到各自盯梢的岗位便倒了霉。 千算万算,觉得掌握了主动权在手的他们,就是没算到对方会突然对他们发动攻击。 程府后门范围,原本是有三百人盯着。 可来袭者人数,粗粗一估,至少是他们的两倍之多。 他们几乎还没挨到来自其他方位自家人的救援,便全都被收拾了…… 他们却不知,正是因为他们刚刚的聚集,这才暴露了他们的所在。 原先甲卫高手们只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却不能肯定他们都是藏匿在了哪几处地方。 但一把火和“黑衣人”的出现,使得程府外围暗影频动,一直紧盯外边的甲卫总算是找出了一个个对方的聚集点。 于是,这一偷袭,便一打一个准。 不久前程紫玉找甲卫长就是为了这个。 对方两次西行,兵力分散,在后续兵力没有接应上时,此刻应该是他们兵力最薄弱的时候。如此良机,能除一个是一个。 另外,程紫玉还得去太湖别院。 可后门那艘货船和附近水域明显已经被人盯上了。要离开,就得先清理。她总得给自己开一条路。 至于她为何不直接逃,而要去太湖别院,第一是她不愿将朱常珏的人引来荆溪城里。她没想到大伙儿这么肯出力,可她若再折腾下去,那面临报复的就不仅仅是她了。她不愿害及其他无辜民众。 第二,程府的位置恰好在荆溪的中心。朱常珏后续的人手再来,很难不殃及池鱼。荆溪城怕会被她连累。 第三,太湖附近空旷,已属郊外,不但不怕伤害他人,而且可战可退,可走陆路也可走水路。太湖水域又辽阔,她要真有机会逃离,朱常珏未必有办法追击到她。 第四,她要的火药在别院。 当然也因为,她的家人还在那儿…… 还有个原因,此刻的程紫玉事实还不能逃跑。 朱常哲和太后与她的距离还不够远。她此刻北上,不管走水路或陆路,朱常珏的人定会从各方堵截而来。到时候怕反而要害了太后他们。 所以再怎么样,她也得拖到明日再想办法脱身。且这个时间,是越长越好。 至少得要等到朱常哲他们出了太湖范围才行。 所以也只有别院,是她最合适的去处。 很快,她便回到了程府后门的那条船上。随后下令开船。 朱常珏的人又是没想到。 这是要离开荆溪了? 这可不行。 今日收到珏皇帝发来的信息,让一定要围死程紫玉的。 于是,朱常珏的这帮人也顾不得露出行踪,赶紧就要追。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一次,他们遇到大麻烦了。 荆溪百姓开始帮着程紫玉在逃跑! …… 第七一三章 不眠之夜 同一时间的京城,事实也不太平。 皇帝昨日就没有拿到解药。 他只能找皇后。 皇后本欲敷衍,皇帝却没给她任何机会就拿下了她。 可一番逼迫后,皇后还是拿不出解药来。 “你信不信朕先杀了你!你这个时候来挑战朕,可不够明智!朕此刻心念一动,太子就能得偿所愿。朕若一发狠,就先发诏书废了太子!” 皇后最终招认了,说她手上并无药。 “真的。先前给您的那种药只能缓解不能根除,但却已经用完了。” “那根除之药呢?” “没有,从来就没有。” 这怎么可能?皇帝背在身后的手越抖越快。 所以萧家一直不给他真正解药不是为了逼迫他,而是真没有?那他堂堂天子,真要就这么丧命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皇帝还是不能接受。 “真的。鬼手涯一早就告知这毒无解,只能缓。萧家为了确保不泄密,的确是控制住了他。但一个月前,他直接悬梁自尽了。他只留下了足够的毒和缓解田婉仪毒性的药。当时的计算量,是给田婉仪一个人用的……本以为绰绰有余。想着……”想着死人不会泄密,鬼手涯死了才最好。所以萧家不但没在意,还轻松了不少。 只是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事居然被提前发现了。 一个人的药量两个人用,哪里经得起耗。且迫于形势,无解药也无足够缓解药的事他们谁也不敢提,就这么拖了下来。 最后一瓶药前天就给了皇帝。 确实没了。 “皇上,所以前一阵,臣妾不是想要控制您才不给解药,而是臣妾手上只有缓解药性的药。臣妾也没有办法,臣妾不敢说,才……才……”皇后膝行到皇帝脚边,砰砰磕头,哭得动容。 她一早决定毒杀皇帝时便将多年情分给斩断了,此刻决堤的泪水,多是为了自保。他都死定了,还不愿将皇位让出来吗?朱常安也完蛋了,他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皇后对儿子的前程已经越来越有把握,她只是担心皇帝会杀了她来泄恨……她还想做太后呢!她还想过上无人压制,天高海阔的日子呢! 所以此刻的她表现地无比的深情愧疚和自责痛苦。 “那么……前几日太子对李纯的应承也都是……安抚?” “李将军……那般强势。太子哪里敢露怯……” 那日李纯找上门,可吓坏了儿子。 这货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威压杀气太重,儿子不处处逢迎怎么办?李纯若知他们手上没解药,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本就害怕李纯留京坏了他们大事,知他又心系江南,所以在儿子一番示好后,总算是将人给打发走了。 这人一走嘛……一切也就好办了。 皇后正敛了敛眸,掩住了其中谋算。 皇帝少了李纯这帮手,白恒又被牵制住,若皇帝不识相,儿子强来也一定能成…… 皇帝死死盯着皇后,心中当真恨毒。 他只恨不得亲手掐死了这贱妇。可暂时还不能。 皇后在后宫,想要弄死自然不难。但他却担心此举会使此刻岌岌可危的平衡提早被打破。李纯已南下,康安伯也在全力出击,局势很快就回到掌控,他必须坚持。 而那边,皇后还在哭着忆起了往昔,从他们的大婚到太子的种种……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太子此刻上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选了太子,才是对大局最大的帮助。太子身在其位二十年,是天命之选,也是朝廷上下和大周子民最容易接受的皇位人选。她求着皇帝定要早下决心。 “皇上还是早些将大统定下,诏书备下才是。您这会儿身子还强健,自当早做准备。否则待您……不支,反而容易造成民心不稳是不是?届时那朱常珏便更有话说了,还不知得如何编排皇上和太子。时局堪忧啊……” “皇后!别以为朕此刻只有太子一人可选你们就能有恃无恐。你若不想法子拿出解药来,你就等着朕去母留子吧!” 这话叫皇后既欣喜又悲哀。喜的是,皇帝默认了儿子继承大统。悲的是,皇帝还在垂死挣扎。 “皇上,解药是真没有了。臣妾就在您身边,若说您真不再信任臣妾,您便只管出手吧。只要是为了咱们孩子,为了大周,为了稳定,臣妾愿意受委屈。” 解药的事,皇帝早就有过最坏打算。 若他是萧家,也不会留下鬼手涯和解药。那些可都是把柄,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冒险不起的。 他只是不甘心,不想死…… 皇帝除了扣住了皇后,又将入宫请安的萧家夫人给扣在了宫中。他还派了人去萧家查探了。结果真就打探到了鬼手涯自尽之事。连鬼手涯的坟头也找到了。 坟被打开,又被验证,确认正是其人,就时间和死法也都对上了。 皇帝虽不愿相信,也再无法。 他下令去田婉仪宫中再次寻找解药。 倒是不负有心人,他的人在储秀宫的桂树下,找到了田婉仪早先藏下的最后一瓶药。 皇帝用了,略感舒解。 “断药之后,朕还能撑几日?”皇帝召来了御医。 “配合臣给的药一起用,还能撑一段时间。” “朕要确切数字,没时间了,别敷衍,给朕说实话!” “三到五日。但运气好的话,应该还会……” “若配合你先前的虎狼之药呢?” “效果不大了。”毕竟那虎狼之药是内耗,可若内里无物可耗,自是无用了。“但微臣会努力,多给皇上争取几日。” “朕要求五到七日,药库里的珍稀药材随你取用,可能行?” “可!” 之后,皇帝便找了暗卫,让赶紧去传信让白恒不管是战还是和,速速回京。 前几日李纯回京请示过后,皇帝当即便批了五千匹马运去北边。所以白恒若收拾完回来,应该要不了多久。 “让各路人好好准备。”皇帝叹了一气。“太子那里,应该是等不了多久就要出手了。你们看好了盯住了,务必不能出半点篓子。” 即便太子党被稳住,但最近包括萧家在内的老族,私下的联系密切不少,且神神秘秘叫人忧心。 一旦平衡被打破,便是太子党釜底抽薪时。 他已经尽力敷衍皇后并拖延了。也不知老五找到没有。实在不行,总算还有李纯…… 荆溪,看着百姓们众志成城帮着自己逃离,程紫玉和朱常珏的追兵一样惊讶。 她的船刚从小河出发,隔壁张家便将他家船只横在了小河里,生生断了后路。 她的船刚从小河拐入水道,便有人家帮忙砍下了几棵树封死了水道。 她的船走到哪儿,都会有百姓帮着断后。 一旦没法从水路近距离跟着,在河网密布的荆溪,便注定朱常珏的人有大几率会跟丢了人。更不提有岸上官兵、甲卫和护卫队在各路段的拦截,对方更难追击。 于是,朱常珏水路陆路两路人马都未能及时跟上程紫玉。甲卫和官兵则乘胜追击,一路对那帮人展开了全力清缴。 程紫玉本以为这段路程会很凶险,却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她几乎是没费多少波折便到达了太湖别院。 贺永已经等在了那儿,直接装了一船的火药给她送上了岸。 “若是不够,我再去运。” “这么多?”程紫玉大喜。“够了够了。多谢你。你赶紧回去。对了,你家别院里有多少人,全都清空了去。我怕对方若发狠,你家别院会被我连累。” “我家别院的下人我都差走了,剩下的都是机灵的。我们就不走了。别院有三十六人,加上我随行带了五十人,我们这帮人便听你差遣了。至于宅子,那是身外物。将来你宅子重修时帮着我家顺带整修一番便是了。” “不……” “好了,别说了。若有状况,我再想法子躲。” 那边甲卫长正匆匆过来,贺永便帮着卸货去了。 “对方的船全都废了。不仅仅被堵,还有几艘被民众砸了烧了。短时间内,他们水路是过不来了。 他们埋伏在程家后门的那几百人基本全军覆没。而咱们后门一动手后,附近其他隐着的黑衣人也都耐不住露了行踪。咱们准备充分,弓箭和渔网齐发,一口气便又收拾了几百人。” “这么说,咱们是不是已经拿下千人了?” “应该不止。护卫队对荆溪熟悉,找了几个埋伏点,所以……效果颇丰。” “有没有探出对方人数?” “预估大概是三千来人,此刻便折了有快一半了。” “咱们呢?” “咱们基本都是打的偷袭,损失很小。只有数十个兄弟重伤,官兵那里也差不多,暂时还没有丧命的。” “快让刘大人抽调一部分兵力,去郊外设置了路障,尤其是从东边过来的各条路。帮着将荆溪城戒严吧。” 民众帮了她太多,让她越发不安。 “既然火已经灭了,请那些帮忙的民众赶紧趁着对方补给未到回去休息,紧闭了门窗,千万别再出来了。在城中打斗容易害及无辜。咱们尽量将损失减到最低。你们留一队人帮着官兵在各路上多做些路障再回来。” 想了想,她又补到: “便将我在太湖别院之事漏出去吧。索性等那些追兵出了城追来你们再去阻截。他们船既然被堵了,那只能走陆路了。出城到此地也没几条路,你们不如带着护卫队去那几条道上设计些陷阱。” 程紫玉看了看天色,距离太后他们离开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咱们怎么也都得撑到天亮。” 甲卫长刚领命下去,天空便炸开了一朵烟花。 在这黑沉夜幕显得尤为瞩目。 “这是甲卫的信号吗?”程紫玉问向正走来的甲九。 “非。不是甲卫,也不是朝廷的。应该是……”甲九看了眼东边。 求救烟花? 烟花的可视范围是固定的,那这是否意味,对方还有附近的支援。是他们的补给到了?还是他们要将被西调往溧水去的那些家伙给引回来?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 今晚,应该注定就是个不眠之夜! 甲九是带消息过来的。 “主母,最新消息:康安伯的猛攻很有效果。十五个时辰前,朱常珏先前占下的天台和象山等地已被收复。朱常珏消失不见。但至此,他在内陆已经没有容身地。只要再将舟山收复,朱常珏便被彻底驱赶了!” 程紫玉点头。 朱常珏在内陆败了,可他会收缩去舟山吗?不会!舟山隔了一道海,攻打不易。他压根就不用担心。 因为这种形势下康安伯不可能再漂洋过海去攻岛。稍有不慎,后方便会再次出乱子。 所以朱常珏不会算不到这一点。 那他…… 按着对他的了解,他很有可能会在沿海或江南将兵力化整为零,伺机复起又或是偷摸掀风搞雨。 “你说,那是何时之事?” “十五个时辰前。” “我也差不多是十五个时辰前到的荆溪。换句话说,他的人应该十五个时辰前就给他发消息告知我在这儿了。他若手头没有战事,他的大计又败了一大半,你说他会不会亲自来抓我?” “大概会。” “不,是一定会!他一定也收到李纯脱困的消息了。抓了我,他可以拿捏李纯。即便不看大局,他也已恨我入骨,他一定会来杀我!尤其是,当有疑似哲王的消息出现时,你说他会放过吗? 他一定会全力抓哲王!如此,他可以用哲王来和皇帝李纯对话,他可以用哲王来要挟康安伯。他眼看败了的大计将死灰复燃。所以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所以,朱常哲一定正用他最快的速度带兵赶来。 荆溪本就毗邻浙地,他若全力以赴,只怕还真就用不了多久。施平那一败后,他显然是猜到自己会来荆溪才一早就在这儿布局。 若在十五个时辰前他一落败时,就往荆溪方向赶的话,只怕他到达的时间还要再早些。 或许,这便是那朵信号弹炸开的原因。 朱常珏,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而康安伯若来支援,应该是会在收到她来了荆溪的消息才会赶来。 所以,朱常珏一定要比康安伯先到。 程紫玉呼了口气,硬仗啊! …… 第七一四章 了结之地 那边贺永已经卸完了火药,示意程紫玉到太湖边一观。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才一刻钟的功夫,别院所临的太湖水域,闻讯而来的大小渔船货船直接给再次堵了码头和从荆溪汇入太湖的各条河道。 非但如此。 商会说得上话的几大家族,都已经调了他们最大的船只出来护着程紫玉家别院后方的这片水域。一眼看去,别院后方,她那条船后边几乎给围成了个扇形。 这是在保护她呢! 程紫玉几分欣喜几分忧。 喜的是,有相帮,事半功倍。 忧的是,这些相帮的,怕会有危险。 她倒是有了主意。 “今日所有帮忙的船只便算是我程家买下的。今日事一过,程家必定双倍奉还。程紫玉谢过各位乡亲父老。眼下我只有一求,便是请诸位趁着追兵无船可用,速速离开。” 程紫玉一番劝后,众人总算被她的人用几条渔船给送离了。 呃……除了贺永。 此刻的他正抱胸:“我就有一点不明。” “你说。” “火药对你似乎很重要,但你今日若没见到我,你又得去哪儿弄火药?” 程紫玉低低笑:“抢!” “抢?” “为了不连累你们,我本打算派人去抢火药库的。”她一到荆溪便向官兵打听过了,知道火药正归贺家管。“倒是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了。” 贺永嘴角直抽抽。 程紫玉再次谢过。知道他不打算离开,便请他索性帮忙将她那艘船上的陶瓶卸下来。 贺永看着那套瓶直摇头。“这瓶身太脆,做得也粗糙,一点不值钱。你要这个做什么?” “会用上的!” 程紫玉指挥了卫兵去将众人贡献来的船只先拿铁索给连了,又拿长木板给船与船之间都搭了起来。 很快,这一大片水域便被几十条中大船只连成了一片陆地。 几家大商户给的都是高船,拿来观察和偷袭最好不过。甲卫那里已经开始布局,并安排一组人手登上了高船船顶做观察。 水路暂时安全,所以大部分的人手还是在陆地上。 官兵们退了一大部分到荆溪城中,剩下的都在周边设置路障并戒严去了。 所以之后的对抗,主要靠的还得是甲卫。 商会那里总共贡献了千人护卫来帮忙。 程紫玉不愿让他们冒风险,便安排了一些弓箭的补给和防卫任务给他们。 她不知道朱常珏会带来多少人,会走水路还是陆路,但眼下这种状况下,无疑是远程攻击的武器才更有效。 所以,她本打算找甲卫的人手去刚刚双方打斗过的地方多搜集些弓箭过来。但夜色不好,容易被偷袭。 她便组织了现有人手,去对朱常珏被堵在太湖码头上的那几条船进行了一番洗劫。 朱常珏的人手出动了大半,都不在船上。所以被堵住不能动的那几船上只有不多的巡守。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程紫玉这般“卑鄙”。 不但洗劫了他们几艘大船,抓了他们巡守之人,还将几艘船都给凿漏了。 这一趟出击让她很满意。 那几条船装备很好,物资充足。从弓箭到弓弩一应俱全。就连几架小型的投火球石块的投射机也被甲卫的人给拆了来。 对此,程紫玉还算满意。 这些东西够顶一会儿了。 将兵器都派发下去试手后,看着众船围成的扇形倒是叫程紫玉脑中接二连三冒出了些想法。 她只可惜,太湖水域实在宽阔,她没法效仿水匪们直接拉上几根铁索,就可以简单粗暴阻止船行而来。 但有了这个扇形的延伸,一下就让整个别院多了一层保护。对于争取时间来说的他们,太有用了。 趁着追兵暂时没法来太湖,程紫玉让人找来了不少竹筏,首尾相连,在那船只组成的大扇形的最外围又拉了一大圈。 她找人拿竹篙探了探,竹筏处基本已到了湖水深处…… 她走了一圈,选定了荆溪第一大船商王家贡献的那艘船作为面敌时的主指挥船。 无他,结实。 王家有自家船队,负责了荆溪很大一部分往外的出货。他家的船皆为定制,结实耐用抗风浪抗打击。 船速不快却平稳安全,船身外围有特制厚铜片包裹,哪怕撞上石块都无大碍。她不知道朱常珏会不会带来火器,但这船能抗火球火箭的这一优势便足够让她欣喜了。 甲卫长回来了。 说他们在别院外围又以圈套和伏击伤亡了几百追兵,眼下追兵实在不支,已经退下去了。 程紫玉点了点头。 在预料之中。 对方伤亡过重,的确需要休整。但更大的缘故,应该是在等补给。若是这般,想来朱常珏应该是快来了。 “属下下令停止追击了。主母觉得如何?” “嗯。那就先不追了。咱们既然占了一地,便主要防守吧。咱们的人也累了,让他们先轮值着休息吧。” “是!荆溪衙门已经连发了十几道求助信,分别向周围城镇的官府求助,两江巡抚和康安伯那里也都去了信,官府的增兵应该也快了。” “好。你们有经验,怎么来防守你们想吧。你和甲卫的兄弟们看看有没有办法制造些远程打击的用具。从对方船上拆下来几架投射机,你找人看看能不能用。还有,这整个别院你们哪里想用便用,无需有顾忌!也不用来请示我。只要能达成目的,哪怕是毁了也在所不惜。一切大局为重。” 甲卫长将视线放在了临湖的三层小楼上。 一眼看去,这楼应该是方圆几里最高的建筑物,不管是用来眼观四路,还是用做箭塔,都是最好的选择。 那小楼便是前世太后最喜欢的一处,推门便是烟波浩渺的湖,烟雨舟行,美不胜收。 去年程紫玉特意重装了,所以此刻这小楼比前世还要更精致。甲卫长自然知道这个别院是太后的名头,所以…… “可以!不但可用,拆了都不要紧,你做主吧。需要材料工具就找管事,需要木料竹子便随意砍。” “太麻烦了。”贺永又出现了。“你家这别院没人住,哪有什么可随取的?需要什么找我吧!我家就在隔壁。你既肯拆,便将咱们两家中间的高墙悄悄打通。我家什么都有,那才是要什么就能随取。” 程紫玉打算婉拒,刚要开口,那边贺永又道:“你不是说了,我家很有可能也会遭殃吗?既然如此,还不如就给你家物尽其用了。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吧。” 程紫玉笑着谢过了。 很快,她还真就觉出了好处。 贺家别院一直有人住着,吃喝一应俱全。 两家中间才刚开好了通道,便有几大桶热乎乎的面疙瘩汤给送到了程家别院。 “这玩意儿做起来容易,管够。”贺永笑来。 而程紫玉刚点过了人数。 先前为了确保哲王和太后安全离开,甲卫里的死士基本全给了他们。 程紫玉只留给自己两百死士,剩下的全是精兵,总人数有两千多。加上商会给凑的千人,整个别院总计人数差不多有三千五。 “真的管够?” “真的。我送火药来时,还各带了一百斤米面过来。” 程紫玉满心感恩,再次谢过了贺永,并让人去贺家搬来了一半米面,命自家厨房也赶紧开火,趁着这会儿修整,给大伙儿都吃上点热食。 两边厨房火力全开,给源源不断保障了吃食。 这个人情,欠大了呢! 刚还收到消息,辛卫已接到讯息,整个辛卫都已经赶往了太湖北岸接应。如此,太后和哲王身边人手充足,将会调取辛卫半卫人手下来接应。 这倒是个好消息…… 确认陆路水路都没有追兵,程紫玉坐了小船,荡进了芦苇,找到了那块太湖石和那个水道。 开门的那一瞬,她便喜极而泣。 总算,都在。 都好好的。 半刻钟后,她又坐船退了出来。 她没让她的家人们出来。 太危险。 这次,怎么也得保住他们。 “若最后发现危险,您就躲进这里边去。”甲卫长郑重到:“属下看过了,里边宽敞,粮食也足够。危机到来时,属下便带人直接封了那水道,再做出您逃跑的痕迹引开追兵,他们想不到更找不到您的。”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人。”程紫玉自认,她接受不了别人为她拼尽全力,付出性命,而她却做那缩头乌龟的行径。 “卫长。若到了最后一刻,若我的性命可以换你们逃离,我一定在所不惜。届时,请你们护我家人一道。”她鞠了一躬。 李纯安全,家人安全,大势依旧,她便很满足了。她的今生本就是赚来的,多活的这一年多,她收获颇丰,她已经很感谢老天了。 程紫玉拿了三封信递到甲卫长手上。 “江南战乱结束后,请您一封给我祖父,一封给李纯,一封给哲王。”这信是昨晚在程家所写。原本没打算写给朱常哲,但想着他这次得了程家太多庇护,这个人情,不讨白不讨。她就是求他能在将来多多庇护程家…… “此番荆溪被我连累,所造成的财物和人员损失,届时请您帮我致歉致谢,告诉他们,我只有银子来弥补。 您去找我的丫头入画,我的财产分布她都知道,你让她把我积攒的银子都用来做弥补。多余的银子继续用来建陶市。请她帮我照看程家。差不多就这些。” 甲卫长看出了她的决然。虽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但就冲她先前帮太后引开追兵的魄力,想来她应该还会借着朱常珏对她志在必得而再做一次分引。 “可属下答应过李将军……” “李将军和太后,孰轻孰重?” “……” “太后让我全权做主了。您答应过的,会唯命是从。你若抗旨,可是会连累甲卫的兄弟们的。” “……” “最后若要输,我会想办法帮你们创造逃走的机会。你身负重担,绝对不能让我失望。” “是。” “别愁眉苦脸,还没到那一步呢!尽人事听天命吧!” 程紫玉面湖而站。 今生从太湖开始,再从太湖完结,她没有遗憾了。 “报!湖面观察到,远处有船临近。” “多少船?” “大概十余只,但都不是大船。” 程紫玉与甲卫长全都站上了王家船三层瞭望台。 拿了千里眼细细望去。 大概百余丈外,还真有些船只正在靠近。 可惜晚上冷,湖面水汽凝成了雾,看得迷迷糊糊。 程紫玉只是奇怪,那船……最多一条容纳百人,十余条也就是千多人。对方应该已经了解了己方实力。此刻出手,就屏凭这么几条船? “也许,只是过路的船只或是来荆溪靠岸的货船也不一定。”甲卫长道。 “不!”程紫玉掌心有些出汗。“过路船借水道走,应该往东偏。停靠码头的话,船头应该再往南边偏一些。” 因为别院在太湖西岸。所以不属于以上两种。 “没道理这么直直向别院方向过来。”这片水域,附近大都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别院,对方能在薄雾里掌控住她家别院的方向,怎么也不会是巧合,只能是有目的。 不过,在视线不好的状况下,能把方位调这么准确……是不是意味对方对这一片,对自家别院所在是熟悉的? 程紫玉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将视线在那几条船上一点点看着。 那船队又近了不少。 可船头的方向却始终没有往别处调。 甲卫长一个口哨吹下去,甲卫众人立马按着先前分配,各自站位,扇形船队的最外沿已经站满了卫兵。各船高处的弓箭手也全部到位。 程紫玉还是看不清楚。 但她似乎已经能判断出来人是谁了。 对方最前边那船的船头,有男子背手而立。 那种熟悉感扑面而来。一举一动都深入骨髓。 朱—常—安! 不是他,还有谁! 哈! 她先前还在想,这种时候也不知那货在哪儿。 她还在遗憾,万一要死了,就没机会看到他的下场了。 很好,很好。 她的所有仇敌,看来都要齐聚在太湖了。 朱常哲已经离开,这帮家伙尚不知他们的计划其实已经失败。那么老天这般安排,可不就是给她一个了断的机会? 那么就这儿吧。 从这儿开始,也从这儿结束! …… 第七一五章 恶狗挡道 程紫玉拔了根发丝扔去空中,发丝随风往湖中心飞了出去。 运气不错。 今日西风。 如此,他们基本算是顺风,省力。 对方船只越来越清晰,甲卫兵士齐齐往扇形船上集结。 程紫玉眼神很好,她看得很清楚了。 就是朱常安! 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浑身都是戾气的朱常安。 而最怪的是,怎么看,都还是只有十多条船。 程紫玉与甲卫长耳语几句,甲卫长便下去了。 等到朱常安到了距离他们只有七八十丈时,他的声音终于传来。 “程紫玉!本王来找你了!你若速速投降拜倒在我脚下,本王便饶你一命!”挑衅之音传来。他船上的家伙们为了配合他,一齐发出了哈哈大笑,并吹起了口哨。 一时间,狂傲的挑衅声充斥于空气之中。 “哟,怎么不回应?是怕了吗?别怕,你只要顺从,本王绝不会伤害你!来吧。本王来接你了!”张狂之音里,却难掩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本王一定好好待你。毕竟你我相识相好一场。” 程紫玉暗呸。 这算是两军交战前的喊话?这算是助长他气焰,打消自己士气的方法?如此叫嚣,也太无聊了。 “朱常安!”程紫玉一开口,对方的声音顿时收了。好在是顺风,她也不用像朱常安那般歇斯底里的乱喊乱叫。 “你是不是和北蛮在一起时间久了,不但脸皮见长,连脑子也不太好了?你都叛出大周了,哪来的脸面自称‘本王’?看你这模样大概是依附于朱常珏了。我看,‘本王’就算了,你这么一条狗,倒是可以自称为‘狗王‘!嗯,我看你一开口便跟吃了屎一样臭,确实狗嘴无疑了。” 虽看不清神色,但她也能感受到朱常安此刻憋红的脸,捏紧的拳,气抖的腿脚。 “不过,你记性也真差。这太湖,我还以为你再不敢轻易来了。可你竟还敢在这断头地蹦跶,可见你的脑比狗好不了多少。故地重游,感想如何?你放心,这次和昔日一样,保管叫你有来无回!你的狗头!我还要拿来当球踢呢!” “程紫……” “对了!”程紫玉声音拔高,顺风和音高的优势显露,生生盖下了朱常安刚出口的话。“怎么只见你却不见朱常珏?是他派你先来探探虚实吧?也对,做狗的都那样,怎么也得先给主子出来吠上几声,壮壮声势! 哦,或者还有一个可能!你这狗王既然从北面来到了江南,想来只能是北方待不下去了吧?怎么?是白恒发现了你的下作,将你这条看门狗逐出门外了呢?还是被李纯打狗给吓跑了。你该不会是无处可去,才四处漂流吧?” 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 多日前便传来讯息说李纯去找白恒了。 此刻朱常安出现,那就对上了。 算算时间,李纯必定是成功了。 这是好消息。 朱常安那般”鸿鹄大志“,却放着眼皮下的京城不去,偏来了千里之外?可见他绝对是一败涂地了! 她相信,白恒清醒过来后,别的或许做不到,但护着京城局势应该不难。 她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朱常安奸计被识破,走投无路只能投靠朱常珏。他南下的过程中,应该刚好接近了江南,又收到她来了荆溪的消息。朱常珏那里赶不及过来,便让他先来打头阵堵住自己…… 这样就能解释朱常安兵力不足的缘故了。 “要说你这丧家之犬也是卑鄙无耻透了,只一味欺软怕硬。怎么?听到我在这儿就赶了来。还不是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所以说你不要脸,果然实至名归! 但你是不是忘了,你不但不如我夫君,还早就是我这个女子的手下败将!狗仗人势?你主子都不在,你猖狂什么? 呵。往日你占尽了便宜都不曾赢了我,今日我方天时地利人和,我夫君才刚打得你找不到北,你又来挑衅,你是不是太过可笑了? 你这么众人嫌下三滥的哈巴狗,真就恶心至极。警告你,你若是敢接近我,我便叫你有来无回,身首异处!” 朱常安听得简直想吐血,简直想直接手撕了这女人! 近一年不见,他差点忘了,自己若与她玩口舌之争,完全不是对手。 他气得喉头发紧,头皮发麻,他忍不了了。她巴拉巴拉再这么说个不停,即便他这次大获全胜,将来也得被身后兵士给笑死鄙视死! “废话少说!” 双方相距只有不到五十多丈了,这个距离,是最好的射程。 朱常安打了个响指,他身后的船只立马在湖面排成一排。 盾牌立起,一排排的弓箭露出。 他手一挥,齐刷刷的箭便飞了来…… “咱们要还击吗?”甲卫长问到。 “先不急,看看再说。”程紫玉觉得对方有些古怪。分明相对兵力不足却上来就射箭。是朱常安真昏头了?真想拼个你死我活?难道朱常珏跟在他后边才叫他有恃无恐? “以不变应万变吧。他们若真有底气,就会攻上来!那咱们还按原计划防守,伺机反击。他们究竟是虚是实,等放完箭也就试探出来了。” …… 而另一边,朱常安正在可惜,透过薄雾,他只能看见对面影影绰绰。他实在找不到程紫玉在哪条船上,又是哪个人! 接连三轮箭雨的洗礼。 朱常安很享受。 对面传来的慌张尖叫痛喊,箭头入木入肉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是绝美的乐章。 他哈哈笑起。 “再放!再放!”若不是北蛮给他提供了千里马,他早就死了。 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若不是这一路都有朱常珏安排的地方给他换马,他如何能这么快速度甩开白恒和李纯的追击! 一路支持他逃离的信念只有一个:报复,他只想报复! 不是她死,就是他亡! 当然,程紫玉要死了,李纯的那个仇,他也就算报了!哪怕同归于尽,他也在所不惜! “继续放!不要停!”朱常珏离得远,来不及赶来。昨日正好他已经到了长江流域,朱常珏便给他准备船只在长江接应,让他先来围剿程紫玉了。 他紧赶慢赶,算是赶上了…… 又是好几轮箭雨。 “程紫玉,死没死,招呼一声!死了的话,谁把程紫玉尸体送来,本王赐他白银千两!没死的话,你爷爷我就继续了。程紫玉,我劝你赶紧投降!” 朱常安正兴起,刚要下令再来一轮,却被副将喊停了。 “爷,不太对劲。” “嗯?” “这么多箭下去,对方按理损伤不小。而且对方是顺风,若是伤了,肯定会有血腥味。尤其是雾气弥漫时,血会混在水珠遍布雾气里,那气味应该是久久不散的。可……” 可! 朱常安深嗅了下。 是的,他也发现了,空气里居然没有半点血腥味。 这个时候,他的脸皮有些抽抽。 什么鬼! “点!点亮所有火把,把船开近些!” 或许是知道容易成为靶子,所以对面的船上一直都没点亮火把,只带了一层模糊的荧光。 这也导致朱常安他们迷雾之中对黑影的射击,全凭直觉,大概而为。其实说白了,他们根本就看不清楚。 眼下又前行了几丈,程紫玉的声音便响起了。 “停了吗?还继续吗?” 程紫玉等了几息。“既然不射了,那咱们只能收了。”她扬高了声音,“诸位,收箭喽!朱常安,多日不见,你阔绰不少。这场及时的箭雨正好解了我们缺箭的现状。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回报,争取打回去时箭无虚发,见血封喉!” 似是有意刺激他,这会儿己方数条大船一下便亮堂了起来。 朱常安要气倒了。 他看清了。 对方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压根就不是人,而是穿了衣服的假人。 那些假人在暗夜和迷雾里就成了“活生生”的靶子,每一个身上都被穿了不少箭。 朱常安胸口一下堵得慌。 他怎么忘了,程紫玉和李纯一样卑鄙狡猾。难怪他们不反击,原来是挖了坑等着自己跳! 朱常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些假人突然后仰,随后便被疑似绳索的什么东西给拖去了隐蔽处。一根根箭被拔下堆成了一摞摞。 还有更过分的。 从他这个角度,他看见那些面对他的船体上,正有网状物被拉起。 他有个猜测,那是……渔网。 而网兜里的,自然不是鱼。而是射程未至,或是从假人身上掉落下水的箭…… 一网网,一网网…… 好气。 他忍不住开始想,他刚刚放了几轮箭?他给对方送去了多少箭? “收获不少啊。多谢大礼!等点完数,会告诉你数目的。”知道他所想,程紫玉自然不忘刺激他。 她的笑声传来,气绝的朱常安却还是寻不到她人。 这便是先前程紫玉与朱常安废话许多的原因。 他们的箭不够,哪怕抢劫了一趟也还是不够。 不够怎办? 只能借! 他们猜到对方不管怎么压来,一定会先箭攻。那么,那些箭他们要了! 护卫队都是荆溪人,正好物尽其用,很麻利地借了太湖里的芦苇杆子用用。 这长长的芦苇杆子可比稻草好用多了,一拔一切一扎,上边裹块布,就是一人高的一个“假人”。 操作实在简单,一个人一刻钟就能扎二十多个。 刚刚休整的那半个多时辰里,周围一片水域的芦苇都被他们消灭,扎了近千个假人,并放到在了船舷边,想着待朱常珏到了后,便将假人立起来。 对方瞧见那么多人林立,一定会手痒…… 至于那些渔网,是他们从堵了水道的那些渔船上取来的。就是想着对方进攻时箭肯定不可能全都射上船,应该有不少会掉下船去,那太可惜了。至少得捞些回来。所以他们一早就把渔网给船身兜了一圈。 后来朱常安到了,且所带人数不多,程紫玉想着也不惧于他,便提前试验了一把。而她刚刚故意与朱常安废话一箩筐,就是为了给假人的出场和安置争取时间。 而她很清楚,朱常安水路上兵力不足,除非他失了理智,否则压根不可能近身来打,只会用远程攻击。射箭,显然是最简单有效方便的一种攻击方式。 “程紫玉,你个小人!你当真……” “诶,别忙着骂我。你自己眼瞎,你没看见吗?这些假人是何物所制?是你最喜欢的芦苇呢!你一定还记得,你曾天真捞芦苇泥准备卖金价的事吧?” 程紫玉使劲给他插刀。“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你这走狗做的可不称职。你啊,还当真不但脸皮厚,记性不好,眼神不好,连脑子也不好!也对。脑子若好,怎会连好好的王爷都不稀罕做,宁可去做反贼的一条狗呢! 还有,你们这些跟了朱常安的汉子,你们可得赶紧醒醒,他那么蠢,绝对有将你们带去沟里的实力。所以我劝你们趁此刻还有最后的机会,赶紧散了去。否则铁定要被他坑死!” “程紫玉!”朱常安已经感受到来自身后,因着言辞到行动都接连受挫后低迷的士气, 他彻底被激怒。 他的声音咆哮了开来。 “我们的大军已经在开来了,你等着受死吧!你此刻有多嚣张,待会儿就将有多可怜求我!话不多说,来啊,给我攻!” 朱常安拔刀一举,十来条船便快速过来。 原本几十丈的距离瞬间拉近,这么长时间下来,甲卫众人早就各就各位,只等朱常安的船队再近一些便全力出击,争取一举灭杀! 嗖嗖嗖…… 这一次,是甲卫众射手将手中弓箭射出。 可这行动才刚一开始,甲卫众人正是蓄势待发,哪知身后却传来了喧哗! 他们回眸,细听。 远处,先前还黑漆漆一片的别院的前院大门处,此刻已一片亮堂。甲卫的口哨声此起彼伏,那是求救之音。 有人在攻门! 程紫玉顿时憋屈! 朱常安! 果然长进了! 搞半天,原来他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难怪他分明只十几条船却还敢在这儿有恃无恐地作怪。原因在这儿呢!他的人都去攻门了! 难怪他一上来就是挑衅,就是进攻,其实就是在将她这方的兵力都引来湖边。 而她在故意拖延时,事实朱常安也未必没有等待之意吧? 这可真是…… 第七一六章 一次交锋 别院临湖处距离前院大门,刚好是穿过整个别院的距离。 这是个正经五进院落的大小。 园子大,南北长,朱常安前世就没少往这儿来。正因他对此地了解,所以用了声东击西。 一场喧哗几阵箭雨,九成的甲卫兵力便都被吸引汇聚到了扇形船队和湖边后园严阵以待。 相对,那刚刚大获全胜,将对方打退,认定对方已没能力短时间再组织进攻的陆路方面的防备自然就弱了许多。 朱常安出其不意,打的就是陆路,成功打了甲卫个措手不及。 除了担心前门顶不住,程紫玉和甲卫长还怕己方会在南北之间疲于奔命。 就如此刻人手回防,必须从湖边到园子穿垂花门到最前院,其中脚程不近,来来回回间,时机恐怕就被延误了。 此刻看去,前院方向不但是光亮大盛,还有火光出现。 厮杀声也开始不绝于耳。 有卫兵满头是汗匆忙跑来。 “由于人手都调来了湖边,所以前院方向先前设置的几道陷阱没能发挥最大效果。加上对方先前吃了亏,在各处陷阱处都有了防范,所以短时间内,他们已不要命地打到了大门!此刻正在攻门!” 甲卫长一个示意,指了好几队人手出去帮忙顶住。 另一边的朱常安还在叫嚣。 “程紫玉,如何?刚不是还底气十足吗?胜负究竟在谁手?悔了吧?告诉你,你被包围了!很快,我们的人就要攻进来,看你还往哪儿跑?一切才开始,你若不想等会儿痛不欲生,便早些投降……” 程紫玉却已懒得理他,赶紧看向了甲卫长。 距离对方打进别院只有一墙之隔,所以形势很危急。可最大的问题开始暴露,还是人手不足。既要防着朱常安,还得要加固前门。就这么点人,该怎么调派? 一个弄不好,就要出事。 “对方来了多少人?” “有一两千人。” 甲卫长闻言却是与程紫玉对视了一眼。两人同在对方眼里看出了讶异。 “还是一千多人,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兵力没有多少补充?”这是两人共同的心声。 甲三道: “可由于他们突破了咱们先前布置的防线已聚集到了大门附近,这让咱们在里边便很被动了。等于咱们已经被围。他们若加快收缩,咱们就无处可去了。即便咱们能扛住他们一次进攻,可两次三次呢?大门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 “我有个办法!”程紫玉却是瞥过了不远处的贺永。“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 朱常安的确没带多少人来。他好不容易培养的那批亲信基本都折在了李纯手上,他几乎无人可用了。朱常珏那猴精的,知道他已走投无路再无任何谈判资格,所以既不会给他多少权,更没有给他多少人。 之所以用他,是因为他对江南和程紫玉熟悉。 之所以给他配船,也是因为朱常珏听说程紫玉走了水路,怕他跟不上,才准备了这十几条不痛不痒的船。 但朱常安还是忍不了了。他既然来了,怎么能憋着?程紫玉加上李纯,这可是双倍的仇! 所以,即便他们在荆溪所剩的人手已然不多,可他还是说服了几个首领,配合他来了一次进攻。 效果不错。 他将大部分的敌兵都引在了太湖边,那么这一路过来,包括别院外围的守备一定会大幅度地削弱。 他赌对了。 此刻他们攻破大门,已是时间问题。 到那时,他便会带着人手强攻上岸,前后夹击时,对方一定顾此失彼。 等朱常珏到时,他已将残局收拾干净。他也算是体现了自己的价值!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到哪一步,将会何去何从,但他,心底里还不想放弃自己! …… 可朱常安没想到,他预料中对方的手忙脚乱并未到来。 湖那边,那些火把再次熄了。 又一次的,恢复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似乎先前的亮堂,先前程紫玉的挑衅,先前热闹的场面全都是他的错觉。 事情的发展压根就没有按着他的计划和预估走。 此刻的程紫玉不是应该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顾此失彼,急得跳脚吗?然后他就可以欣赏她的失控,讥讽她,折磨她,凌辱她…… 朱常安有自信,自己的良船虽不大,但却是专为水战设计并经历过真正的水战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攻击力不俗。 所以,对方若出击,那最好。他可以好好陪他们耍一场。对方若退缩,那他便拖延一会儿。待时机成熟后,他再发动猛攻。 可他就是不明白,为何今生每一次面对程紫玉时,状况都会不受他控制。就如此刻,对方突然就没了动静。 那么他是上,还是不上? 那片船队黑漆漆的,那些假人也没再被立起。为何?他们是笃定了他不会再放箭? 朱常安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有诈? 对方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他们是否又准备了什么陷阱? 那个程紫玉,又何时是个逆来顺受的货? 朱常安有些怂,他不由想到,程紫玉有时间有心思扎稻草人,那会不会这些连在一起的大船本就是引诱他们上去的诱饵。 上边会不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其实非但是朱常安,就是他的副将,也和他一样的感觉。 “攻吗?”朱常安问。 “属下建议,与其冒险,不如就等那些攻门的兵士吧。他们若成了,咱们再配合死突。他们若不成,咱们再上前去闹事,将对方的人折腾过来。” 朱常安张了张口,没勇气反驳,憋屈。 也尴尬。 就好像他接了一张请柬,对方要请他吃饭,他准备了很长时间,盛装打扮,不但打算闪亮登场,还弄了个街知巷闻。 可偏偏临了临了,到对方家门时,发现对方大门紧闭,完全忘记约过了他。 在众人的围观里,他是该走进去?还是等下去? “不如,用火?”他刚一问,又自己驳了。 这是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朱常安先前不是没想到。 但这湖面一把火放下去,这么十几条大船,怕是要烧个两天吧?大火烧起来,他们如何登陆?大火烧起来,更要弄个人尽皆知。临近城镇的官兵更得火速赶来。 他可没时间等。再等下去,李纯康安伯都该到了…… 朱常珏原本让他剿杀程紫玉,便是为了争取一个速度。这是一场赛跑。康安伯,李纯都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势在必得。 所以,虽然他们船上有各种火器,但他还是没有动用其中任何一种。 朱常安认了。 反正他认定了只要那边攻门开始,程紫玉他们的卫兵势必要抽出大部分到前院。他只等大门那里信号。 只是…… 还是失控了!他要等的消息,并不是他以为可以收到的消息…… 他没想到,程紫玉并没有设计什么陷阱,而他更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程紫玉竟然会把他们手上九成的人,都调去了前院…… 前院,朱常安的人猛然发动攻击,连甩无数火球。趁着大门的那一边乱了套,他们还真就几乎把大门当做了城门来攻了! 分工很明确。 一部分人负责拿横木撞门,一部分人往那头射箭,还有一部分人飞钩加云梯往上攀,甚至还准备一队专门来断后之人。 门那边人仰马翻。 那门再结实,也经不起如此进攻。 那围墙再高,也扛不住有心的攀爬。 大门里头的众卫兵很努力,一轮轮箭往外射去,可对方全副武装,很难射中要害。 可变数就是存在的。 就在朱常珏的这帮人见那门摇摇欲坠,自以为大势已定,正加紧了进行最后一轮的进攻,亢奋积极到几乎忘乎所以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身后却突然冷箭阵阵。 大量的甲卫士兵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他们想不明白,程府外围他们能围的地方都围了,这帮人是从哪儿出来的? 他们更想不到,这帮人的数目竟然会有那么多。 密密麻麻的卫兵就那么如潮袭来,一下便打断并打乱了他们进攻的节奏和步骤。他们的后背暴露在对方眼中,就这么一批批倒下了。 他们被动性分出了一半人手去挡,可一下发现,对方人数并不比己方少。 他们的空间被后方来人逼迫着渐渐压缩。可更糟的是,那别院大门竟突然被从里边打开了。 而打开门的瞬间,迎接他们的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 对方早有准备,一轮又一轮射出利箭,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加上射程近,几乎一射一个准。不不,应该说,是他们都被堵在了门口,由于过于密集,所以几乎是对方随便飞出来的箭都能射正或射中。 前后夹击的结果很显然:就是让他们处于一个任人宰割的地步。 偏偏对方还占有了人数优势。 朱常珏那些人死也不明白,对方怎会有这么多人? 是他们错估了这别院里的人数,还是对方将人都调了来?可怎么来的? 程紫玉还是得感激贺永。 她把人手全都从湖边撤出了。然后将其中大部分人借由程家贺家之间刚打通的通道,从贺家绕出去了。如此,他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敌人后方。 那边敌人忙着进攻,哪里会觉察,那黑漆漆的另一人家的侧门偷偷打开了。 训练有素的甲卫兵如同暗夜里的鬼魅,提气带着轻功,就这么接近了来。当朱常安的人发现身后凉意时,自然也就是他们的丧命之时。 嗯,当然,这场箭雨的出色威力,还是要归功于刚刚收获的那批朱常安的箭。简直功不可没。 所以,湖边还真就是一个架子。她料定了朱常安内心深处的那份怂。当然,他即便不怂,她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程紫玉其实一直没离开,一直都在那王家船上盯着朱常安。 她欣赏到了他的犹豫和心底的恐惧。 “朱常安,不好意思告诉你,我先前答应要告诉你,究竟收获了你多少箭的许诺恐怕不能实现了。但我答应你一定将那些箭物尽其用,见血封喉的那一条我做到了。 我已把你的箭还给你的人了。他们千余人刚刚一起上了黄泉路。你若想知道更多,便赶紧抹了脖子去追,一定还来得及。” 除了几个侥幸逃脱的,朱常安的这帮人都死了。 谁能架得住前后都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外加密不透风的补刀呢?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甲卫方大获全胜。 此外,还又加倍收获了对方的武器物资。 当然最重要的是,至此,朱常珏这第一批来势汹汹埋伏荆溪的家伙,几乎全军覆没。他们再次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趁着这个时候,甲卫分出了两队打探的人手,一队前往四面八方的各条水路陆路,确保一旦再有人出现荆溪范围,他们可以第一时间洞悉。另一队人则前往官府等处调取兵器,尽全力趁着这个时候可以扩充一番自己的实力。 剩下的甲卫则忙着清理尸体,当然,主要清理的,是尸体上的箭。 甲卫众人还在忙着加固大门,又趁着有时间从程家何家园子里砍了不少竹子搭了多架隐蔽的箭塔,再重新在别院外围设计些陷阱和偷袭点…… 朱常安听到程紫玉挖苦时正是他收到自己一败涂地消息时。 此时此刻,他能做什么? 只一件——退! 确实如程紫玉先前所言,甲卫他们天时地利人和,还有人数优势,真要正面对抗上,他压根没有胜算。 于是,朱常安在再次燃了一朵求救烟花后,便带着他的船队跑得飞快,只不到半刻钟便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很快探子来报,朱常安并未离开,他的船依旧是停在了太湖里,应该是在等待接应。 甲卫众人并未去追击。 对方的船是专业水战的,而己方的所有优势都只在人数上,没法打,也没有适合的船只去出击…… 所以还是只能防守。 总算可以得以喘息了。程紫玉坐着大喘气。 看看月色,距离天亮,还要好久。她有预感,就是今日,是他们这帮人最后胜负决出时。 休息不好,再一疲累,胃腹便再次翻江倒海,似是孩子在向她抗议。 她摩挲腹部,慢慢笑到:“若运气好,你今日就能见到你爹了呢。想见他吗?你且忍忍,只要今晚挺过去。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朱常安都来了,李纯也不会远了吧? 很神奇,腹中孩子就跟听懂了一般,一下就平静了。 …… 第七一七章 珏皇要求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终于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来动静了。 甲卫出去打探的人马都回来了, 陆路,水路,分别都有消息传来. 消息皆不约而同。 来人了! 大量人马! 分别从东边和水路过来。 无疑,全是朱常珏的人。 目的很明显,还是要合围了别院。 他们占了绝对的人数优势,所以再无需遮掩。 程紫玉站在了王家高船,手掌千里眼,倒是看得清楚。 迷雾里,一长排虽昏黄,却没法忽视亮光正在慢慢显露。看不清楚,可分明,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却是越来越多了…… 东面的陆地方向,同样有不少亮点在接近。距离别院最多也就十多里地了。 程紫玉第一时间还是让贺永带着他的人回去,紧锁他贺家大门,并熄了所有光亮。她不愿连累了贺家。 她又下了一道令,让别院大门外的所有甲卫做好最后的偷袭和陷阱准备,等待发动一击。她的要求是:保命重要,一切偷袭都在保障性命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退! 她不愿任何人去拼命。她只想最大程度的拖延,为太后和朱常哲尽可能多的争取时间。她也是为了等待。朱常珏来了,她的救兵,总该快了吧?…… 太湖上的船队渐渐接近,慢慢清晰。 密密麻麻,大中小船只足有上百艘。 别院外围的追兵也在距离别院百丈外便停下并堵住了所有的出路。 甲卫长来报,大概来人有三万左右。 呵呵,敌我悬殊,正面冲撞肯定是鸡蛋碰石头。 甲卫长被程紫玉派到了前院外围指挥阻截,可朱常珏的人却在百丈外便没有再前进一步。 湖面上的船只也一样,只不过是在几十丈外将他们的扇形给围了起来。 “程紫玉!”久违的,声音带了点沙哑的朱常珏还真就到了。 看不见面容,可此刻的他为壮声势,再次穿上了龙袍。 他大概是拿了什么扩音物,那声音清晰传来。 “你已经被朕围了。此刻状况下,就算是你插翅也难飞。朕劝你识相,别再做任何困兽之斗,若能立刻投降,那么朕便保你和李纯,你们别院上下所有人一命。你若能给朕交代朱常哲的准确去向,朕便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保证,待朕抓到朱常哲,就算你将功赎罪,将来保你和李纯富贵一世!甚至朕同样可以封李纯为大将军,乃至勋贵,永享富贵荣华!总之,绝对不会比此刻差! 朕且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若挑战朕的耐性,那么不但是你,还有保护你的这些人,甚至在荆溪帮助过你的这些人,朕一定都不手软,杀个片甲不留!我知道你能听见,你且好好考虑!” 程紫玉心下不停怒骂这厮无耻。知道她在意什么,果然就拿什么来拿捏。她没了家人,他也一样会迁怒和牵连去其他人身上。而她若被抓,便注定会害李纯左右为难。 “朱常珏,一刻钟可不够。事关重大,我至少要一天时间考虑。”程紫玉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你可真敢想!一天?朕是真命天子,你以为你值得朕等你一天?你有跟朕讨价还价的资格吗?朕知道你的打算,想要拖延不是吗?想要等康安伯和李纯的救援对不对?告诉你,行不通! 李纯前往京城帮着白恒请救兵去了。没那么快下江南。至于康安伯,你们就更不用等了。你们真觉得康安伯的实力能强悍到那种地步,能短时间便将朕的兵力驱赶出象山? 朕霸占了象山那么久,怎会没有准备?告诉你们,康安伯和他的人被朕困在象山一个岛上了。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他可出不来! 所以程紫玉,你压根没必要拖延!拖延也没用!或者说,你已经没有选择了。等朕的性子耐尽,你们都得死!” “……”李纯那里先不想,但康安伯,被围了? “主母,您说,朱常珏是不是在撒谎?”甲二甲三异口同声。 “八成是真。”程紫玉竟然信了。 朱常珏的实力虽没多强,但生性狡诈。的确,正如他自己所言,就凭他的心智还不至于会被康安伯没两日便轻易逼出陆路。这确实是个疑点。 若康安伯真对朱常珏在步步紧逼,也没有道理朱常珏这般声势浩大来到江南,来到太湖。 还有,她是前天才到荆溪,朱常安也才到了一个多时辰,可朱常珏便已经到了。这速度,太快了。可见他并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而朱常珏若不是笃定了康安伯那里来不及接应,确实别说给她一刻钟考虑,他就是出现也绝不可能。 “可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出尔反尔呢?” “朕乃真命天子,当着这么多人说出的话,自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呵呵。”真有脸说啊。“可你一个背叛亲爹,诈死欺瞒天下人,为了皇位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追杀亲弟绞尽脑汁,还不惜勾结倭寇海盗之人,我怎么就不信呢?” “程紫玉,朕再说一遍。此刻的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说出朱常哲动向,朕便将围了你的兵力撤走一半以显诚意,如何?” 程紫玉了然。果然啊果然,朱常珏果然是将朱常哲视作了拿捏皇帝的利器了,这才非寻到了他不可。 他的脑子倒是清楚,知道他此刻最好最简单的挣扎利器便是朱常哲了。也是正因如此,他才即便围了自己,强弱力量悬殊的状况下,也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而是选择了谈条件。 程紫玉还在拖延,千里眼的视线范围内,她还是看不到有任何救兵到来的迹象。 “那不如这样,你只要把朱常安的人头给我送来,我便告诉你朱常哲的动向如何?” 那边紧紧跟在朱常珏身后的朱常安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关键突然就转到了他的身上,顿时暴跳如雷。 “程紫玉,你卑鄙贱人!”朱常安不知程紫玉所在,只能手指扇形船方向划了一圈。 “当真?” 朱常安还是没想到,朱常珏的口中却是毫不犹豫蹦出了这么两个字,显然是有放弃他之意。 “当真!你帮我杀了他来投诚,是不是更显诚意?……” 程紫玉也没想到,她的话还没说完,便透过千里眼,清清楚楚看见朱常安给朱常珏跪下了。果然,利用价值几近全无的丧家之犬还不是任人宰割? 程紫玉虽听不清,也能根据朱常安那口型大概判断出他在说什么。 无非是表示愿意全心全意沦为一条狗的表态。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世的他,在他死前那一刻都还意气风发。可今生的他,却是一再堕落,最终却是落到如此地步。看他这般死乞白赖毫无底线,倒是……解恨! 程紫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狗咬狗,也挺有意思! “程紫玉,你给朕看好了!”朱常珏冲着这边吼了来。 朱常安砰砰磕头,并不时抓着朱常珏的衣摆求着。 “皇弟,你受委屈了。”朱常珏一脸痛心。“但你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背叛家国,勾结了北蛮!你如此无耻无赖,害了多少边关将士和百姓,你如何对得起咱们大周祖先们?为了我大周颜面,朕这个做长兄的,自然要负责,自然要给天下个交代。朕若清理门户,你也不要怪朕!” 说罢,朱常珏便冲朱常安伸出了手。 朱常安摇着脑袋一脸不明,顺着朱常珏的动作伸出了手。 电光火石间,他只觉眼前一花。 一道光亮闪过,那是钢刀劈过闪出的冷芒。 是朱常珏亲自动手了。 他一把拔除亲信的长刀,随后一把便抡了出去。 刀起。 臂落。 鲜血顺刃而下。 留下的,是抱着手臂正在原地打滚的朱常安。 他还是没想到。 他都这么求了。 可朱常珏竟然一点旧情都没念。 过河拆桥也不用玩得那么彻底吧? 他不是没有挣扎。 而是他的身子和肩膀在朱常珏拔刀前就被几个高手给控制了。 人为刀俎。 他就混成了这么惨吗? 他的小命,竟然成为了他人交换条件中的一部分吗? 他何时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程紫玉,朕先给你送一截朱常安的小臂去做见面礼。待你告诉朕朱常哲的真正动向,朕再将朱常安的人头送去给你!” 说完,那截被砍下的小臂还真就被人提着通过一艘梭子船给送了来。 血淋淋的手臂被扔去了扇形最外沿的竹筏上。 而那边朱常安咆哮的尖叫也更是历历在耳。 “程紫玉,你不得好死!爷要是死了,也一定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有本事的,咱们再来一世,看看下辈子……下辈子!”朱常安尖叫连连。 “噗……”程紫玉既对朱常珏爽快的出手感到无语,也对朱常安的下世之约只觉荒谬,更为此刻朱常安的狗急跳墙感到好笑。 “朱常安,你好好地死。你若想在黄泉路上等我最好不过。因为我死那日会带着李纯一起去找你,到时候我和他还是要虐你千万遍来泄恨!一定打得你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成!”她忍不住做了一次回应。 而她这一开口,朱常珏为了听清,却是第一时间将朱常安几哇乱叫的嘴给堵上了,令得他更是跳脚又憋屈。 朱常珏手一挥,朱常安便被拖了下去。 似是为了让程紫玉看清他的决心,朱常安的手臂在简单止血后,便被绑到了桅杆上。 这下,朱常安更加惶恐不安。 如此这般,他岂不是成了个活靶子? 对方若不高兴,随意一箭给射来,是不是就会将他给射个对穿? 他挣扎着泪流满面。 程紫玉透过千里眼,知道他的顾虑,忍不住对他嗤笑。她自然知道他在怕什么,可他是不是忘了,此刻的他可不在他们的射程范围之中!只要朱常珏不动手,他是绝对没有性命之忧的。 而朱常珏是有野心的,在这种打天下的时候,若不是迫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当众手刃亲弟,落后人后世口舌,也乱了军心…… 这些,显然不是此刻心乱如麻的朱常安能想明白的。 那边,朱常珏听到程紫玉的回应,却是高兴坏了。 他听到程紫玉说不想死。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会答应他的条件? “程紫玉,一刻钟到了,给个准话吧!” “好!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要确认,只要我说出朱常哲动向,你便先撤兵一半!” “一言为定!”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为忽悠,一个为拖延,就这么说定了。 “朱常哲往西了!” “太笼统!给朕说清楚!往西是去哪儿?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去?”不是应该往北回京才对?朱常珏在收到急报说截获了对方暗示哲王在西的信鸽后便没想明白。 他怕是对方奸计,可真要让他放过又不甘心,也赌不起。他的兵力本就不多了,哪里还经得起再次分散?所以他必须确认,再确认。 而且,“溧水”二字过于笼统,他的人在那儿简直是抓瞎。 “朱常珏,你怎么这都想不到?西南,那是谁往日待的地方?” “你是说……他去投靠李纯的大部了?李纯的兵会护送他入京?” “差不多!你还不知道吧?西南战事已经结束,李纯已经赢了!”程紫玉一本正经胡说。 “但李纯人已北上,他的部下此刻群龙无首,朱常哲过去,正好堂而皇之接手……”她故意一顿。“至于之后,我便不知了。也不知哲王是会去带着他的兵直接回京呢?还是会带兵前来讨伐你!” 她撒了一个很合理的谎,一个足以让朱常珏惊慌失措的谎! 朱常珏没有立刻回应。 他有些信了。 准确说来,是越思量越信。 京城有太子把控,皇帝哪怕再喜欢朱常哲,会让他去冒险吗?不一定吧?或者,让他直接接手了李纯部下或者才是最明智的决策。 朱常哲若有了兵权,再有康安伯的兵力一合并,整个南方兵力几乎都在他们手上了。那自己……还玩个球!东北那里还有朝鲜,京里皇帝又还不死……这天下,怕还是朱常哲的! 这的确像是皇帝的手段。 程紫玉……到底是外人,其中机要不知,更在情理之中。她要是什么都知,才是古怪。 朱常珏赌不起…… 程紫玉一眼不眨通过千里眼盯住了他。 只见有梭子船从他大船后退去。 远处,有几点亮光,正慢慢退开,甲卫长那里也来报,原本外围的几万人,此刻只剩了最多不到一半…… 第七一八章 正合她意 程紫玉对现状已经很满意了。 她虽不确定朱常珏的人是否真调离了有一半,但至少她通过千里眼能看见陆路别院大门外围,正有大量人马正在离开。 她紧盯了一会儿,确认对方确实往西去了。 她略微一呼气。 朱常珏已无后路,他赌不起,才会轻易上当。 有了这段时间,太后他们能跑更远了吧? 而对方人数骤减,己方的防守压力也跟着小了,应该又能多坚持一阵。 辛卫那里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这便是好消息。这是他们一早就说好的,为防消息被截获,仅在出事后才会传递…… 但程紫玉依旧高兴不起来。她知道,朱常珏不但对朱常哲志在必得,对她同样也是。 眼下朱常哲那里暂时算是解决了,那么接下来便轮到她了。 她不可能归顺,哪怕朱常珏用人命来要挟也一样。 所以,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一场硬仗。 打,肯定是打不过。 对方撤走一部分人后,人数上依旧至少是自己的十倍之多。 她能做的便是努力带着手上仅有的三千余人守下去。或者说,是拖延下去。 原本她只觉得最多只需努力坚持到天亮,然而康安伯和李纯那里若如朱常珏所言都无暇分身,那么她必须坚守的时间或许得要更长。 程紫玉决定先发制人,哪怕只多几句废话,哪怕只将时间拖延上一丁半点也是好的。 “朱常珏!”她怕被对方找到她所在,她又换了一处地方说话。“朱常哲的行踪我已告知你了,说话算话,你快把朱常安的人头给我剁来吧!” “急什么!只要能找到朱常哲,朱常安这条命,朕一定留给你!朕的诚意已到,你觉得呢?投降归顺还是执迷不悔,你可只能选一条!” “可你答应我会退走一半人,陆地上或许你做到了。但水路上,你退走的船只分明只有十条左右!你不是自诩天命之选吗?当着这么多人面,可不能自打脸面!” “你倒是看得清楚!”朱常珏哼声的同时,他的船队也已开始慢慢靠来…… 朱常哲行踪已知,他再无顾忌。“朕确实答应了你会退走一半人,但朕说的就是陆路方面,朕可从未答应你会撤走总人数的一半!” 程紫玉几分无语。她本就是拖延加上试探,薄雾蒙蒙,她哪里看得清,又哪里知晓他究竟原本弄来了多少船,卑鄙如他,果然是一如既往。 “出尔反尔,丢人现眼!” “朕可没有食言。”朱常珏的船队距离他们的扇形船队只有六十丈左右了。“还是那句,你已无选择,你还是速速降了!朕保你和李纯荣华富贵!否则,朕便带兵在康安伯到来之前便踏平了整个荆溪!” “你先停下!我有话要说!”眼看着,双方距离只差了五十多丈。 程紫玉思量间,还是现了身。 她身披斗篷,出现在了一亮起了灯的高船甲板,将自己清清楚楚暴露在了对方视线范围之中。 而同时,她脖子上还横了一把长刀。 她知道,朱常珏一定也在拿千里眼看她。 “你给我百息时间说话,否则,我此刻便自尽!”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这个距离,还在射程范围之外,但再近的话,她也不敢现身了。 而她也知道,他会答应。 只因她和朱常哲一样,只有活着才能发挥最大价值!她若死了,她身后的死士一定会不要命的反扑,他会激起民愤。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会惹上李纯的报复。 西南兵权到底还在李纯手上,相比对抗,他自然只想收服。 所以,她必须活着。如此,进,可以靠她来与李纯谈判。退,可以威胁李纯。所以对朱常珏来说,应该是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贸然进攻害她性命。 果然,朱常珏抬了手…… 他的船队停下了。 “你说!便给你百息时间。” “要我降,可以!但我只求一条,我要你放过我身后这些人。”在等了数十息后,她才慢慢开口。 “朕可以答应,朕保证……” “光是答应不行!说白了,我信不过你!万一你骗我,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你欲如何?” “这样吧。我要你放出一条生路。陆路或是水路。你选择一条,放出一条来,将你的人全部撤离让我的人逃命去。待我确认我身后的他们全都退去了安全之地,我便乖乖束手就擒!” 朱常珏的笑声开始在湖面回荡起来。 “你是当朕傻吗?” 他好不容易谋到了眼下局面,然后要他放弃?就凭她的一个未必可靠的承诺? “你信不过朕,朕就信得过你?你这女子,素来狡诈。朕若放过了你的人,还要冒着叫你的人反戈一击的危险,你若再来个玉石俱焚,朕岂不是亏大了?” 朱常珏笑得越发猖狂。 “朕倒是有一个公平的主意。不如这样,你从水路到朕的身边来。你每进一丈,朕便让陆路兵力退一丈。你若上了朕的船,我便让陆路我的人退出此地十里范围。算是放他们一条逃生路。之后各凭本事。这样才公平,你觉得如何?” 程紫玉没有应答。 不是在考虑可行性,还是在拖延。 她不会让自己沦为把柄,她也不觉得自己这代步工具不足的三千余人掌了十里优势就有机会全身而退……原本就是死路,压根就不用谈。 “如何?”她正低声问下甲二甲三。 “各方依旧没有动静。”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可方圆数十里,还是看不见任何前来接应救援的兵马。 朱常珏的声音再次出现: “时间到了,想好没?” “等等!” 眼看着朱常珏再次抬起了手。程紫玉只能再次脖子架刀喊了停。 “朱常珏,你再给我点时间。或者,你再想个可行的方案。我不想死……我是家族传承人!我若死了,我程家便后继无人了。所以你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我们想个万全之策!” “行了!不就是想拖延时间吗?朕的耐性已经用尽了!”朱常珏再次抬起了手。 “别过来!你真要我死在这么多人跟前吗?你知道你将面对什么?” “嘿,你死不死与朕何干?又不是朕让你自尽的!你赖得着朕吗?” 朱常珏冷笑。这女子刚分明还在咬着不想死,此刻又端着死不死来威胁他,如此矛盾,真敢动手? 他倒是突然想看看,她会否真的自尽? “既然你执意想死,那不如这样,朕便让你做个明白鬼!”朱常珏打了个响指。 他身后的舱中,被押出了一男一女。 程紫玉瞥见身边手执千里眼的甲二甲三一齐变了面色,便暂时放下了刀,接过了千里眼亲自看来。 “……” 朱常珏身边的一男一女,分别是:“自己”和“朱常哲”。 乍一看,几乎可以假乱真。 仿冒的! 那两人皆是被缚,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面上唇角皆有血丝挂下,各自衣裳也都有似被利刃划开的伤口,鲜血已将各自衣裳染红。 果然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程紫玉看着那个“自己”,都觉得有七八成相似,那在他人眼里,至少得有个八九成吧?再有夜色和雾气的遮掩,有大战当前的紧迫感,再有距离的相隔,只怕就是李纯真在,也未必能在远距离辨出真假! “程紫玉,你觉得如何?你觉得朕还会受制于你吗?你觉得朕还会在意你是死的还是活的吗?朕要你死,你就是死的。朕要你活蹦乱跳,你就得好好活着!哈哈哈!”朱常珏得意至极。他倒要看看如此境地下,她还死不死了。 不敢死,那最好。 死了,他就拿这个赝品出来溜李纯一圈。 不管如何,他的目的总能达成的! 他要杀光这群人,生擒程紫玉! “程紫玉,还死不死了?憋不憋屈?死了,你便死得轻于鸿毛毫无价值。正好如了朕所愿!所以,你还要抹脖子吗?还是好好待着吧。” 朱常珏又冲那一男一女给了个眼神。 女子一下哭嚎出声:“李纯,你别管我。你杀了我吧!我不愿拖累你,你别管我……” 男子则吼到:“外祖父,外孙没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您别管我了!保存实力最重要!” 朱常珏再次大笑:“他们表现如何?你来评断一番?是不是知情识趣的两人?也不知李纯和康安伯面对这两人时该当如何抉择?想想那戏就痛快啊!” 程紫玉早已黑了脸。 这两人的声音和口吻,也与她和朱常哲有几分相似。经过一嘶喊,那点差别更不明显了。 “康安伯的所有希望都在朱常哲身上,不管谁继位,他都很难有好果子吃。所以他一定会为了朱常哲全力以赴。”朱常珏又是笑。 “倒是李纯,他虽是个外冷内热都,难得对你情深义重,但他向来迂腐,朕也没有把握他会选你还是选老皇帝。所以,朕便给你添了些筹码。 程紫玉,你说,若筹码是快五个月的身孕如何?听说李纯一直盼着儿子啊!若他的妻儿都在朕手上,你说那滋味,那选择……当是如何……刺激?” 程紫玉刚没看仔细,此刻拿了千里眼再一瞧,可不是?那女子腹部已是明显隆起。 近五个月?正好可以咬定是他离开前怀上。 她咬了咬唇,关心则乱的他,会上当吧? 朱常珏不再多言,直接一挥手。 “所以你那刀也别举了,放下吧!朕最后劝你,想要少背些人命在身,想要少吃苦头,想要让李纯少受罪,便赶紧让你的人放下武器。否则待朕打来,就不那么轻松了。” 这一次,对方水路陆路同时都接收到了进攻的信号。 他们真的开始了动作! 程紫玉被卫兵护送着连连后退,走进黑暗的同时,也不由失笑起来。 朱常珏,果然还是那个狠人。 他难怪谁都不惧,他难怪敢大方用他霸占的陆地来与康安伯周旋,他难怪到了此刻还在做他的皇帝梦,他分明就是有恃无恐。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朱常珏若是将那个“自己”和“朱常哲”挂在了船头,将会是怎样的结果?李纯和康安伯即便堵住了他又如何?还是要受他拿捏!到那时,面对最在意的亲人,他们恐怕连箭都不敢随意放一下。 朱常珏故意暴露了这个杀手锏,就是逼着她连自尽都不敢!她若真死了,这种状况下,根本就没法证明朱常珏手中人是假货了。所以在他看来,压根不用多费唇舌,她已经是他囊中物了。 他还真是……时时刻刻叫人不得小觑! 程紫玉再次避去王家船上。 对方船队越来越近,而陆路别院外围的攻守战也已全面开始。陆路方面,好在先前准备了不少陷阱,对方想要一道道突破而来,至少也要费上两到三刻钟…… 程紫玉所在的这边,是甲三负责防守。 与先前面对朱常安那次一样的是,他们再次灭了灯,继续保持了摸黑。没有光亮,所有行动都在黑暗里。 不同的是,这一次,那扇形船队最外围的竹筏被进一步往外推出了一丈。 与此同时,竹筏上被立起了密密麻麻的芦苇杆子做的假人! 虽是换汤不换药,但依旧好用。 陷于黑暗里的敌方猛然发现前方有人影,只恐是有偷袭,自然只会是乱箭齐发。 倒是被挂在高处的朱常安,第一个发现那正是他先前吃亏上当的假人。被捂嘴的他好一番折腾也没能引起注意。眼看距离对方越来越近,生恐被遗忘会被射成筛子的他在拿后脑勺猛撞了好几下桅杆,发出了巨大晃动后,这才引起了注意。 看着朱常安被从桅杆放下,程紫玉很是遗憾。 眼看就到射程范围了,她还以为没法如前世那般割下他的头,至少可以送他一个万箭穿心的! 可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只闻朱常安急于立功,正在那边几哇乱叫:“你们上当了,那些都是芦苇做的假人!程紫玉奸诈,他们缺箭,这是在取箭呢!还不快停下!赶紧想法子将竹筏拉过来,绝对不能给他们提供这些利箭!” 朱常珏那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会儿十几条梭船快出,纷纷甩出了铁钩…… 程紫玉唇角一扬,正合她意! …… 第七一九章 损兵折船 程紫玉笑起,对方果然上当了。 敌方船坚人多,这点箭即便取回来也是杯水车薪。她虽换汤没换药,但不代表她连方子都没换。 所以这一次她放出的假人,事实并不为取箭。朱常安弄错了。 而一早就被放下的竹筏,自然也不会是装饰作用。 对方梭船造型尖利,速度快,正飞掠前来。 甲二低问程紫玉:“这个射程,咱们特训过的弓兵是有把握的。需要射杀吗?”他所指的,正是那十几条梭船上正抛钩的来人。 程紫玉摇了摇头。 “都是小兵卒子,由着他们去。” 甲卫得了程紫玉示意,纷纷做出了抛钩要回拽竹筏的假动作。 不过,那数十梭船明显动作更快,纷纷出手,一排十多条铁钩已将竹筏紧紧勾住。 众梭船首尾造型一样,所以不用调头,立马齐齐发力拖着竹筏返回。 才几息的功夫,只见被绑满了芦苇假人的竹筏便被敌方拖着越来越远去了。 敌方目的达成,见他们失手丢了竹筏丢了箭,声声叫嚣伴着笑声回荡湖面…… 眼看竹筏越来越近,朱常珏却示意手下劈开那些挡在了水面的竹筏。 程紫玉心下再次失望。 他……就不能再蠢一点,再等一会儿吗? 她不得不给了甲三一个示意。 甲卫众人早已准备好,齐齐动手。 转瞬,一片片漆黑里,暗影闪动。 与此同时,数百同时被点燃了箭头的利箭纷纷向敌方射去。 朱常珏朱常安等人赶忙闪避,所有船上盾牌转眼林立。 只是他们没想到,对方的箭压根不是冲他们来,而是对准了那些个竹筏上竖立的芦苇人。 竹筏距离他们船队只有十几丈。 在他们亮堂的光线里,那些芦苇人尤其清晰…… 于是,火箭一支支准头十足,火苗落在了早被洒了油的芦苇人身上,顿时变成了一个个火人。 又是一个眨眼,那火便突地拔地而起,蔓延去了一架架竹筏。 一大片的大火就这么在湖面上烧了起来。 速度太快,朱常珏那里还未有所反应,状况便已一发不可收拾…… 而伴随着一下腾起的大火而来的,还有转眼就扩散并蔓延开的滚滚浓烟。 刮的是西风,浓烟瞬间将朱常珏他们的船队给包围。 而那些竹筏和大火在风势下,也在迅速逼近他们的船队。相对那十几条勾着竹筏的梭船运气就不那么好了。从西往东去的大火和浓烟第一个就吞没了他们。 好几条梭船都被火舌给卷到了,他们一边闪避灭火,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 “快!松开钩子!” “上当了!赶紧劈了竹筏!” “咳咳,先灭火!” “再放五十条梭船小船下去,咳,赶紧将竹筏火灭了!” “船队赶紧收缩后退!” “咳咳咳……” 只闻朱常珏那边,一条又一条的命令正在发布。 他们刚刚的那点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在滚滚烟雾里,依稀可见朱常珏的船队再次退回了五十丈外。 而在浓雾里的那些梭船,就看不太清了。 叮当的砍伐声,落水声和求救声开始不绝于耳…… 程紫玉他们原本的主要目的便只在防守,所以早有准备。 原来,那些竹筏一早被推在扇形船队外围,主要就是做了一个隔断作用。至于隔断的手段,程紫玉早就想过了。 最简单方便且有效的办法就只有一种:大火! 她索性就用一把火,将对方挡在了外边。 所以她在第一时间便让人弄来了竹筏。竹筏上早就被她垫了厚厚干稻草,稻草下是一层厚厚的碎木屑和干木。 干木自然是为了让火势更持久,至于木屑,就是为了取烟。 雾气本就浓重,再送对方一场腾腾烟雾,保管让他们云里雾里如醉酒。十成兵力也就最多发挥出五成。 此外,她还让甲卫卫兵在一个时辰前清理完陆路那批朱常珏的人后,到临近村子去搜集到了近三百斤的烟煤。 大冬日的,一般人家都会备些便宜的烟煤,这东西找来倒是没花多少工夫。 可效果却是好得惊人。 烟煤和碎木屑混在了一块。 火一起,一熏,一烤,再混于湿润的雾气里,令那烟不但熏人眼,还极其呛人。一旦被吸入口鼻,足够他们喝上一壶了。 今晚的西风实在来得好,这些烟全都被送到了对方那儿。 才几十息的功夫,那咳声便一阵盖过了一阵。而程紫玉他们这边,却是半点没受影响。 而此刻这把在竹筏上燃起的火墙,更是一道屏障,令对方压根就没法轻易靠近。此外,还是得益于这场西风,使得即便此刻,那竹筏依旧顺着风向往东前进着…… 所以,此刻的朱常珏他们除了两个选择,再无他法。 第一,退,退出危险范围,然后等。等这把火烧干净,再继续上前来。 第二,就是如他们此刻所为,冒着烟雾大火上来强行打散竹筏并灭火…… 趁着对方正手忙脚乱,也暂时没法穿过烟雾来观察己方,程紫玉与甲三对视了一眼。 数十条小船被放下,一队甲卫精兵坐船顺风快速冲进了烟雾范围…… 那些正忙着打散竹筏为船队开路的朱常珏走狗怎么也没想到,一直未有所反抗的对方会在此时大胆前来偷袭。 他们扑火砍筏的声音一下就暴露了他们的方位和所在的位置。 所以,当他们听到有破空声到来时,也是他们送命之刻。 一箭箭从迷雾和大火里穿来,落在了他们的皮肉上,带出了一串串红。 留下的,既有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也有落入大火的尖叫声。 求救声此起彼伏。 此地水深程紫玉早先便已量过,已是深水区。所以一旦落水,这大冬日,即便会游水也不可能坚持多久。若不得救援,便是死路一条。 而如此视线和状况下,对方想要准确救援,无异于痴人说梦。 血腥味,烤肉味与烟雾气混合,声声痛苦的求救历历在耳,带给朱常珏他们的只有无穷的压迫。 他们能做的只有被动反击出箭。 可碍于视线,他们的出击效果并不大。 偏偏对面声势浩大,反叫他们唯恐被偷袭,而不得不再次后退。 退的急,时间短,最后方的船只尚不知前边发生了何事,前船便已经开始了后退。 运气不好,后方为了让开位置,最大程度确保朱常珏所在主船的安全,与后边船只强行碰上了…… 朱常珏一回眸,发现对方只简单出手,己方便已自乱阵脚,自然是怒火中烧…… 为了看清状况,他只能再次转换了地方,爬去了主船最高处的瞭望台上。 瞭望台本就是建在了三层,到水面位置总共约有七八丈高,在这里,他倒是穿过了烟雾,就着火光,看到了在下边没瞧见的不少状况。 憋屈! 区区一个女子,带了这么点人,竟然将他逼到了如此地步! 他出现已是冒了风险,绝对不可能长时间耗在此地! 见火势已经小了不少,他刚要下令送一艘战船出去强突,却又是一口气堵了上来…… 对面。 程紫玉强忍了鼻间难闻的刺激气味,压下了翻腾上涌的酸水,坚决给了三字:“第二轮!” 扇形船队上顿时出现了几百甲卫,他们手握缰绳,拔河似的回拉,竟只在几个呼吸间,便将刚刚突进前方进行偷袭的兄弟们连船带人给拉了回来。 计划早就安排,准备已然充分。 偷袭的甲卫兵,就这么以零损耗的绝佳战绩完成了这一次出击,并神不知鬼不觉便逆风离开了,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手忙脚乱的对方几乎没有发现,甲卫众人拖着小船刚刚上岸,扇形船队的最外沿,再次被放下了几十条竹筏,随后被推开了出去。 就着西风,带火的竹筏悄无声息进入了烟雾之中。 朱常珏眼睁睁看着,又一次,带着熊熊大火的竹筏向他们靠来。 而这一次,这些绑在一起的竹筏,更为宽大了许多,而上边也不知又堆放了何物,燃起的烟雾比先前那次,似乎更大了些…… 朱常珏捏紧了拳头。难不成,他还要再次派人冒着被偷袭的风险去砍筏灭火不成?…… 程紫玉紧了紧她的斗篷。 商会送来的千人护卫一直没被她派出来冒险,所以在前前后后两个时辰里,他们帮忙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程家和贺家别院都有大片竹林,砍来连成竹筏,既没有什么难度,也不用耗费多少时间。所以他们已经准备了数百竹筏,压根就不惧于对方的拆砍。 对方若愿意拆,他们便慢慢磨。这么些竹筏,足够他们磨上几个时辰了。 但程紫玉心里却很清楚,朱常珏一定没有那个耐性。 “准备放第三轮!竹筏上先拿钉子固定门板,多堆些柴,将火起大些。”如此,对方拆起竹筏来更难,大火烧尽烧烂竹筏的时间将更长! 第三,第四轮竹筏又被放下,整个太湖这一片区域被炙烤地犹如夏日。那滚滚浓烟更是直冲天际,熏人口鼻。 如此动静,只怕整个太湖流域都该知道了吧? 这也是她点火的又一个原因——报信啊! 最多到天亮,附近所有的官兵应该都能集结过来了…… 朱常珏的主船已经退到了五六十丈外。 而朱常安,正被朱常珏一脚从瞭望台踹了下去。 朱常安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颜面扫地的一天。 他不但咕咚咕咚滚下了楼梯,还被朱常珏指着骂。 “你连狗都做不好!我还留着你做什么?你不是要做狗吗?那你就给朕上去咬!这是你将功赎罪,戴罪立功的好机会!要么,给朕突过去,从此你依旧是你的安王。要么,你就等着被程紫玉剥皮拆骨!” 朱常珏一来是找地方撒气,二来,他也怨恨,刚刚正是由于朱常安鬼叫说程紫玉放竹筏是为了取箭,他信了,才下令让梭船下去断筏灭火,先前一次就罢了,可后一次,却是损失惨重。 他们几百人,放下的近百梭船,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有效反击便被对方全灭了,只气得他肝疼!而在后退过程中,有一艘船被撞了个不巧,怕是走不了了。 他不但人船两空,还颜面无存! 这笔账,他自然要找朱常安算!若不是那货的判断有误,自作聪明,他们怎会损那么多人,那么多船? 那货自己蠢,还把他给带蠢了,如何忍? 所以,朱常珏等不了了! 若一直由着程紫玉这么耗,玩个几天几夜也没问题吧? 所以,他决定了——强突。 至于先锋么,自然是刚刚犯了大错的朱常安! 他也不是让朱常安去送死,而是给其留了一条尖头带刺的铁皮船。 这船坚固耐打,只要躲在船舱利用动力冲散对方这些竹筏,直接破了这片火墙,后边接应的船只上突便不再是问题。 朱常安胸口翻涌的厉害,只由着手下将伤口重新包扎后便出发了。 相比身体的疼痛和朱常珏给的凌辱,他更不能接受今生再次被交代在太湖,被交代在程紫玉手上,被交代得不明不白,不如前世。 他上了那艘周身包裹了厚铁的尖头刺船,直直开来。 “程紫玉!本王要亲手擒了你,将你碎尸万段!你给本王等着!”朱常安咆哮着大喊。 “亲手吗?你确定?”程紫玉没发声,但站在最前沿高船甲板的甲三他们却是肆无忌惮大笑。 “就凭你这下三滥还有资格与我们主子正面说话?就凭你这残废还有胆叫嚣?就凭你这单手还想擒人?咱们兄弟等着,你只管上来。谁不敢上就是条狗!” 甲卫众人正是士气高涨,自然不会放过打压对方之机,一个个撑腰爆笑。 “哦,对了,朱常安,我们主子说了,嫌你的手臂脏呢!”甲三一个示意下去,先前朱常安那条小臂便被扔到了甲板上,“所以,咱们兄弟觉得不能让主子不痛快,一致决定将你这手给剁成碎排喂狗!” 甲卫有人已将平日里守园子的狼狗给牵了来。 卫兵们故意将那手臂砰砰砰一顿剁后,数十条狼狗便一拥而上,抢食起来…… 那边朱常安睚眦欲裂,胸口翻涌,到底还是憋出了一口血。天知道看着自己的躯干被剁,皮肉被食用是何等折磨。 “程紫玉!本王若不将你千刀万剐,誓不为人!”朱常安将胸口再次翻上来的血给强吞下去,钻进了铁皮船,指挥着船冲进了火墙…… 第七二零章 都是疯子 负责陆路防守的甲卫长派人来报,他们已有了近百人的伤亡,最多再撑一刻钟,便将全面退守别院。 程紫玉点头。她很明白,虽然甲卫的主要两千余人的兵力都集中在了陆路的偷袭和陷阱上,但相对于水路方面的平顺,陆路那里真刀真枪的相斗显然要艰难和危险太多了。 甲卫众人能坚持到此刻,已是最大的努力。 “传话下去,保存实力和性命要紧!慢慢分批回撤吧!”她早就与甲卫长定好了计划。“让贺永负责,带着那千人的护卫队帮着做最后准备,之后便别再管这里了,让他们千人全部摸黑退去贺家!你们届时将两家之间开出来的通道全部堵上!尽量不要叫朱常珏的人盯上贺家别院。” “是!” “水路,准备第三部分吧!”程紫玉亲眼看着朱常安带船冲进了火墙。她早就料到,区区火墙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朱常珏。 他一定会有更猛的方式突进。 所以,她也必须得要有更猛的手段去阻挡。 第一道竹筏早已被砍散。第二道竹筏烧得差不多了。对于敌方最大的威胁是此刻烧得正旺的第三和四道竹筏。 两筏合计达到了一丈余宽。 对于那条船头带有长刀长刺尖轮的铁皮船来说,不管是撞开或是切开竹筏,都只是时间问题。 程紫玉指挥着众人又将第五道竹筏放下水后便罢了手。 不是没了筏,而是最前边竹筏尚未烧尽,依旧横摆水面,若继续推下竹筏,那距离自己这方便太近了。不但容易引火烧身,反而容易成为对方轻易登陆的工具。 她的要求是,在短时间内,必须让对方始终不能突破那深水区。只有这样才能对敌方造成最大程度伤害,对己方也是最大程度的保护。 她不知道朱常安需要多久破开这最后三道竹筏,她只能巴望这个时间能再长一些。 程紫玉一眼没眨盯住了烟雾沉沉的火墙。 三筏在坚持了百息后,到底被那铁船给一道道切割开了。 铁船穿出了火墙…… 对方爆出了声声叫嚣。 或是为防被偷袭,或是想要壮声势,朱常安全副厚重防护盔甲在身,第一时间冲出了船舱,挥动大刀,哈哈大笑着。 若是忽略他被背后的火光映得满是狰狞的脸,就凭这慷慨势头,就凭这勇猛气焰,就凭对身后朱常珏众人的极大鼓舞,他这还真就俨然一英雄的模样。 对方被打压着的士气一下起来了。 数十条尖头船紧跟朱常安铁皮船开进。 退出五六十丈的船队再次开来…… 火墙被一分为二,威胁骤减。 转眼,朱常安所在的铁皮船与程紫玉他们只剩下了二十丈左右,其后船队也正顺利从被打开的火墙处穿来。 “程紫玉,受死吧你!”朱常安狞笑着在甲板上挥动长刀:“兄弟们,随本王上岸杀个片甲不留!” 朱常安一刀挥下,“全速上前!” 而同一时间的程紫玉和甲三则再次一个对视,两人同时点头。 只是…… 不管是朱常安,又或是朱常珏,都没想到下一瞬,却是地动山摇…… 那个瞬间的他们,差点以为是海啸——可这是湖,不是海!是地动吗?太湖发生了地动?不可能这么巧的! 还是官家的火炮到了? 伴着巨大的震动而来的,是爆破,是大火,是热能! 漫天都是不明物飞来。 明显,是被对方从高处投掷而来。 他们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那数量之多,威力之强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如雨般的不明物落下后便碎开在了他们的船身或是甲板,哪怕只触上一丁半点的火星后,随即带来的便都是突然爆开的一簇瞬间绽开到巨大,威力十足到足够将他们撕碎的火浪!不,准确说,就是爆炸!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多少人被直接炸飞,炸开,炸死,炸伤,多少人被掀下了船,多少船又被直接炸裂炸坏……且,爆炸之后还留下了大火,这些火转眼已在好几条船的船身开始蔓延。 这一刻,整个湖面都宛如修罗场。 嘶喊叫闹哭求…… 挣扎扑腾哀嚎…… 先前被破开的火墙这一刻却被这十几条冲在最前边的船给进一步构成了火场…… 朱常珏咆哮着喊停。 他知道,还是上了当。那个程紫玉,或许从一开始等着的,就是眼下的这一击。 可糟糕的是,由于前方的爆炸是突然发生,来的太过出人意料。所以哪怕朱常珏反应快速喊停,可他前边的两艘大船还是猝不及防穿进了火场…… 结果,它们得到了前方那十几船同样的待遇,承受着从天而降的那些爆炸!而那些躲避不及的卫兵,下场也并不比前方船只要好,有死,有伤,有落水…… 而此处是程紫玉一早丈量过的,水深超过了一丈,只要落水,不出意外,便还是死路一条。 朱常珏的眼都气红了,他所在的那条船最大最稳,也最笨重,刚一起速,此刻想要骤停,并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生生调整了方向,强行撞向了前船…… 朱常珏虽被护着,却也是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除了磨牙,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至于朱常安,则倒霉了太多。 当那些不明物从天而降时,正是他在甲板叫嚣蹦跶之时。 当时的程紫玉猛地冲他喊了一声“朱常安”。 他抬头循声而去时,便是什么碎在了他身上……他嗅到了大量火药味,随后他便被爆炸给掀飞了…… 那个瞬间,他千思万绪在心头,滋味万般。 他看见自己被高高抛起,又落于了湖水。这让他想到前世看见自己头身分离的场景。何其相似的场景……和恐怖氛围! 但转念,他开始庆幸自己穿了厚甲。所以他知道,他还不会死。 可下一瞬,他又想着这般重甲落水后,只剩一手的他可还能游得动?这厚甲虽是保护,可对他何尝不是负担?他会不会被活活淹死? 这个念头还没结束,他偏听到程紫玉说了什么“礼物”、“前世”、“霹雳弹”、“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吗?我今日以这样的方式来送给你,你可得珍惜爱惜!好好体验……” 什么? 他一口血再抑不住涌出喉间。 他这才知道,刚刚承受的这一切,便是来自他前世今生一直求而不得的霹雳弹。 他这才想起,前世的最后时刻,她便说她早已完成了设计,只不过故意秘而不言…… 今生,霹雳弹一直没被提出,也没被放到台面。南巡后,他很忙,她也很忙,可他和朱常珏的人一直都有盯着程紫玉,她压根就没有时间和机会去研制这玩意儿的。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什么时候做的? 她是一直带着南巡而下了? 可笑,何其可笑!他那般想要的东西,竟然用这种方式回报到他身上? 朱常安实在忍不住,又是一口血被憋了出来。 她离开了他,便活得如鱼得水,什么都手到擒来,为何? 他离开了她,却那般艰难,可他分明一直都付出了百般的努力,为何?须知,几次三番,哪怕苦肉计,就是冒着性命危险去插刀,他都做了好多次……可他这么上进,却只是这样的回报吗? 他不甘心啊! 他呸出了口中血,强咬了舌尖,一个猛子沉下了水,去了暗处…… 程紫玉看着朱常安就这么消失在了水下,却也明白了他下一步大概的作为…… 此刻甲三指挥众卫兵投掷的,正是低配版的霹雳弹。 此物最适合的便是海战和夜战,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远距离的投掷,配合了火造成爆炸效果。 在南下他们停靠聊城换货时,程紫玉便想着前路漫漫,危机重重,是否可以增加己方筹码?尤其是在带着太后和找到朱常哲之后……他们相对防守,是否更需要自保和反攻的武器? 所以聊城码头,堆满了积压的淄博陶货里,她走了一圈又一圈。 前世她对霹雳弹的设计是双层的陶瓶,她自然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但她却寻到了或许可以一试的小口径,厚底,薄身陶瓶。 霹雳弹的配方不难,最重要的便是火药。 所以在找了贺永弄来了火药等物后,死士便拿来配比并做了试验。 可试了多次,威力都不够。 程紫玉建议了密封后加热再投掷。 一试,果然效果非凡。 陶这东西,本就是高温烧制,压根就不怕火。可其中火药遇热后就不稳定了,压力一变就开始膨胀。就如爆糙米,加热到一定温度和时间时,内里蓄能多了,便有了爆开之势。 可偏偏陶瓶收拢的口子和加厚的底子让热量无处可散。当陶瓶被投掷,瓶身碎裂的瞬间,蠢蠢欲动的热量已经呼之欲出,再配上火,那“瞬间灿烂”的效果可见一斑…… 发现加热可以使这原本威力不够的霹雳弹事半功倍后,他们毫不犹豫便选择了这一法子。 由于重量和投掷的距离所限,他们发现,即便顺风的优势下,他们在高处远掷,也最多只能达到二十丈的距离。 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动手,只等对方靠近到了二十丈范围之内才开始了行动。 而想要威力发挥,一定需要火。这才有了他们所有的计谋都围绕了一个“火墙”来进行。所以他们刚刚的动作,基本都是在对方穿越那火墙时才进行的。 至于朱常安,他活该。 在穿过火墙后,他迫不及待出来叫嚣。 他身后的两个紧随的护卫,给他一左一右举了个火把…… 所以,那霹雳弹直接就是砸在了他身上。他一退一撞,身后两人手一抖,不但火星四射,火把还直接就掉了地上……随后又是十几枚霹雳弹对准地上火把如约而至…… 后果么,他没被直接炸死已是运气,被掀飞已是必然。 就只这么几十息,湖面上燃起的船只已达七八条。 程紫玉他们成功骇住了朱常珏和他的人…… 甲三还在叫嚣警告,说施平应该清楚,他们手上共计一万套,总共有五万枚的霹雳弹。这一轮只用上了千余枚。 “你们若还要执迷不悔,那么今日太湖地便是你们所有人的葬身地!” 朱常珏气得嘴巴都歪了。 他的人已经开始研究起了这些爆炸物。 他的心里也一下就有了计较。他又面临抉择了。 此刻状况不是不可破。 只要…… 他一下就明白了过来,程紫玉还有后手。 所以他只要做到一点! 只要熄了火,灭了火,只要不沾火,管他什么火药什么弹,也就是一堆飞灰而已。 “传令下去,赶紧灭了前方火墙和船上的火。之后摸黑全速冲过去……” “皇上!安王没死,他又爬起来了!”一內侍手指前方…… 朱常珏说了一半,视线也被朱常安吸引。 只见那厮竟然有如此毅力,正抓着缰绳往他那条铁皮船上爬。 铁皮船可以防箭,却也经不起刚刚的狂轰滥炸。 整船不少地方铁皮脱落并有一边起了火。但朱常安紧拉缰绳,靠着单手和牙齿的咬合,双腿的上蹬而慢慢往船上没烧到的那处爬了上去。 到底是跟过了白恒,身体素质和精神毅力都突飞猛进,在数十息后,他还真就爬上了那船…… “冲!给本王冲!”朱常安如只发了狂的野兽,上船后便抡刀进到了铁皮舱内,逼迫躲在舱中的卫兵再次开船并加快划桨。“谁不冲,本王此刻就剁了他!” 他要冲出去!他要撞上去!只要撞上那扇形船队,一切危机岂不是迎刃而解? 他也明白了。 程紫玉之所以一直没点火把没光亮,一来是怕暴露行踪被攻击,二来应该就是怕被霹雳弹波及。此刻他的船已经着了半边火,只要冲上了对方船队,他就不信,对方会不怕被波及,不怕同归于尽,还敢投掷霹雳弹。 如此,困局就消失了!只要能报仇,只要能弄死了对方,就让他来做这个急先锋吧! “来啊!程紫玉!有本事的,就再炸啊!哈哈哈!”朱常安疯魔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有几分特立独行地瘆人。 十五丈……又是一轮霹雳弹。 十丈,五丈…… 程紫玉他们果然,再不敢对他进行投掷…… 火墙那头,內侍一脸惊喜指着朱常安。 “安,安王,他,他……他突出去了!安王好样的!哎哟——” 可內侍却被朱常珏一脚踢翻了。 “蠢货!都是蠢货!朱常安!你他妈给老子回来!”朱常珏咆哮着。“你这条无脑狗!来人!给老子射!把朱常安给老子弄死了!” …… 第七二一章 心腹大患 朱常珏怒不可遏! 一时间喷出的怒骂连一直端着的“朕”这一自称都被脱口而出的“老子”二字给取代了。他自然不是担心朱常安去自寻死路才着急,而是朱常安……坏了他的事。 他刚刚就看懂了! 他也找到了办法。 对方守中带进,但所有的行为都围绕了一个“火”字进行。所以他想明白了,只要没了火,一切好说,就连霹雳弹也不足为惧。 可蠢笨只念其一,不思其二的朱常安,偏就带火冲上去了。 朱常珏虽急急忙忙下了射杀令,可依旧来不及阻挡疯魔的朱常安。 “退!退!”朱常珏咆哮着喊退,随后闭上了眼。 他袖子下握紧的拳头正在发颤。这一刻的朱常珏是恐惧的。 他并不确定对方手上有多少火药。 他只怕朱常安如此上突,如此冒进,如此不顾一切,如此叫嚣猖狂,会逼着对方与其同归于尽。万一对方将所有火药和霹雳弹一起引燃,万一他们真有足够多的火药,万一他们真就咬牙来个鱼死网破…… 又或者,朱常安带了如此的半船大火冲上去,对方躲避不及,对方手抖,对方不慎,万一其中出了意外…… 如若数万霹雳弹一起…… 那个场景是朱常珏不敢想象的! 别说是同归于尽,就是整个别院范围数里内,都将会无一生还吧? 程紫玉他们是贱命,朱常安更是贱命,可自己如何能以这种方式折在了这种地方? 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么一想,朱常珏的整颗心都在打颤,他只希望程紫玉他们更谨慎,更惜命,更小心。他希望程紫玉保守一些,千万别和朱常安一样,玩什么玉石俱焚! 何其讽刺! 志在必得来势汹汹的他,此刻竟然在暗暗求祷对手可以手下留情,出手可以懦弱无力。而原本优势尽在掌控的己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对手的出手上…… 命运全看天意和他人? 呵,哈! 朱常珏胸口堵得慌。 他更明白,此时此刻,他的全盘计划已经败了。他几十息前便设身处地想过,若自己是程紫玉,接下来该怎么做?分明,还有一条更简单有效的路…… 他知道,败了!不管程紫玉是选了捷径又或是玩一把大的,他都已经败了! 原本该是十拿九稳的绝地反击,眼看就要成了鸡飞蛋打的局面——焦灼的等待,忙乱的后撤里,朱常珏竟也没能忍住胸口持续不断的翻涌,到底憋出了一丝殷红…… 与此同时的他,也在忍不住磨牙。朱常安!这个蠢货若还落在他的手上,他一定会比程紫玉狠个十倍百倍,亲手狠狠虐他个生不如死!…… 这几息,尤为漫长! 朱常珏深恐的那种巨大的,足以掀翻整个别院的爆炸并未到来。 他重重舒下了一口气。 这一刻的他,竟是感谢程紫玉不是个笨蛋。 可朱常安那个蠢材的笨计划,还是直接导致了另一个让朱常珏愤怒的结果。 朱常珏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朱常安带火的船冲上了对方扇形船队。 随后,对方不慌不忙,投掷出了几十枚霹雳弹。 铁皮船和其周围引发了一个个爆炸。 铁皮船被大火吞噬的瞬间,大火也燃上了扇形船队的最外沿。 朱常安来不及高兴,却发现对方不慌不忙,似乎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于是他眼睁睁瞧着对方不但整齐后退到岸上别院,还瞧着对方继续用砸霹雳弹的方式将大火往船队的两边引…… 一朵朵绚烂炸起的火花蔓延开来,效果比放火来得快且好多了。只几个呼吸间,商会他们贡献的那数十条分布扇形最外沿的高船都被引燃了。 这一次的“火墙”,又岂是先前的竹筏可比的? 甲卫退下时,顺手淋洒的桐油火油菜油更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三层楼高的火墙烧得正热闹,火势几乎直冲天际,卷出的火舌就有丈余,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微见晨曦的天空被滚滚黑烟再次吞噬…… 这么一道屏障,可不比先前的火墙又强悍了数倍,数十倍? 更可恨的,是只见程紫玉他们那方的人还在往那火墙时不时添些霹雳弹,帮着那火幕越来越高,越来越旺……就这么生生给隔开了两路人马…… 而另一边,一直在叫嚣的朱常安还耍了个小聪明。 为防对方霹雳弹的攻击,在铁皮船眼看就要冲上对方船队的瞬间,他夹了块木板,再次跳下了湖水并脱掉了身上厚重铠甲,隐到了船身后边,并将身子躲进了水中。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几乎被自己蠢哭了。 是啊!对方为何会惧于自己带火而来?对方为何要和自己同归于尽?自己吃尽了亏,吃饱了气,可对方没有啊!对方与其与自己一道疯,为何不坐着看自己跳脚? 对方只需顺势引火,便足以自保!眼下大火烧成这般田地,而对方还在努力地维持火势……这么多船,只要对方有心,只要对方愿意,只要对方继续“添砖加瓦”,就是烧个三五天也不成问题吧? 这么大的火,他们根本穿不过去。 打不了这一仗,抓不了那些鱼。 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眼睁睁看着,等着,或是转身离开,直接放弃! 那些霹雳弹,进可以做武器,退可以来引火,程紫玉她一早便有这些打算了吧?…… 确实,此刻的程紫玉已经上了搭在了岸上石阶的高台,手握千里眼,看着刺目的大火,眺望大火后边同样站在高船瞭望台上的朱常珏。 拖延——是程紫玉所有应对的出发点。 人数上的劣势让她对自己的几斤几两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她的进攻都必须建立在防守之上。 而她也早有准备了。 她的身份地位,朱常安朱常珏的冒头,都从根本上注定了她迟早一定会得到救援。所以她没必要去冒险战斗。 霹雳弹原本是她打算在逃离回京时,若遇追击再拿出来出其不意用的。但在太后和朱常哲离开后,她既然暂时走不了,便只能拿来用作防卫了。 所以,她之所以选择别院还有一个原因,这里人烟稀少,真要出事,真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既不用畏首畏尾,也不怕波及旁人,索性就在这里了结算了。 无论形势再糟,若能拖下朱常珏朱常安,若能以少打多,若能为大周除了大患,她都是大赚的,甚至足以名垂青史的!哪怕是拖死那两个祸害,也是大成功! 所以,她既将霹雳弹用在了水路,又岂会忘了陆路? 在甲卫长一声令下后,前院方向,同样也是一阵地动。 眼看即将不支,随之而来的爆炸和大火,成为了甲卫送给朱常珏那些攻门兵士们的一份大礼。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前仆后继,仅凭霹雳弹还不足以维持多长时间。 所以,沿着前院墙角的一大圈,也是直接被引燃了! 二尺石墙后,大火熊熊燃起,快速烧成了一片。 朱常珏的人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再难靠近别院一步。 整个前院直接被程紫玉放弃了。 太后喜好的木结构,此刻成了防守的燃料。 而甲卫所有人,此刻也都撤退到了后院。 从此刻开始,他们所有人要做的,就是以逸待劳。并在条件适宜时,以小博大,送些偷袭出去。 看着千里眼那头干瞪眼傻在原地却无计可施的数万人,程紫玉没有一点心疼,反而觉得畅快无比。 烧吧! 这两三个时辰里,护卫队的人早就帮着她拆了好几个院落,得了大量结实石料。 前后院之间已被他们用砖石给高高垒了起来。在甲卫众人退来后院后,那垂花门也被封了起来,怕不保险,他们还将后院的几座大假山也给堵了来。 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前院的这把火会波及到他们此刻所在的后院。相反,甲卫的众人还可以通过站在高耸于二门的假山上一边控制前院火势,一边观察敌方,更可伺机寻找可有突破和偷袭之机。 前院后湖,最不缺的,就是火药和木材了。 她相信,此刻状况下,只要不下雨,这把火坚持个两天不成问题。更何况她手上还有大量霹雳弹,即便到了真刀真枪对抗时,依旧不一定会输。 她更不信,两天之后,还会没有援兵过来!总得有人来抓朱常珏吧?总得有人来救自己吧?即便康安伯和李纯真脱不开身,可官兵也不可能不管!即便不看自己颜面,也不能让太后名下这园子被毁! 相对于松懈下来的程紫玉和甲卫等人,朱常珏他们应该只能如热锅之蚁般干着急了吧? 知道朱常珏一定也在看着自己,程紫玉将唇角高高扬了起来…… 先前的交锋是她一直被算计,此刻峰回路转,他的滋味一定非同凡响!…… 是呢! 朱常珏的确瞧见了气定神闲,正一脸得意灿笑的程紫玉。 斗篷被风鼓起,叫她整个人风华绝代,翩翩如仙子,尤为引人瞩目。 叫他想要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可那不避不让,直直看向他所在的目光却叫他不愿直视。他知道她的意思,耀武扬威不是吗? 暗示看得见她,却打不到她!看得见她,却射不到她!看得见她,却偏偏无可奈何。 看得见,抓不住。不是吗? 求而不得,失之交臂。 留给他的只有遗憾! 她的位置比他还要高,他必须得仰视才能看清她。 她分明前后都被火包围,可分明输的是他! 他分明一切都尽在掌控,可就是对她无可奈何! 他后悔,在曾经有能力的时候,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放过了她,导致终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心腹大患! 他更后悔,这次整个大计,他是算了又算。所有人他都给安排上了,只有她那里,出了变数。到底,还是他对她防的不够,认的不清,手段……还是不够狠! 可……朱常珏只觉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防的真不够?认的真不清吗?他在她身上,接连使了多少心力和手段了? 真不够狠吗?他前后用了多少人力兵力?连她全家都被逼死了!程家都因着为倭寇做活儿而背上了谋逆罪,这还不够吗? 他再次睚眦欲裂,他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错在了哪儿,又究竟错了几次! 他已经气吐血了,却还是没能找到发泄点,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看着这场想要扑灭,却已不在他能力范围的大火,他有几分崩溃。他该怎么做? 进是进不了了,那么,是等下去?还是离开? 天色已经渐渐发白,天要亮了。 天亮之后,援兵必至! 来人会是谁,会来多少人,他尚不知!而对他来说,此刻最好的办法,还是尽量避开来人,尽可能地保存实力,而不是轻易与他们对抗上。 可若说就这么灰溜溜离开,他又如何甘心? 想着想着,朱常珏又觉得有腥甜往上涌了。 他尚未有决断,便见千里眼那头的女子突然绚烂一笑。 随后,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爆炸袭来。 又是霹雳弹! 可这一次,对方的投掷距离比先前几轮要远了太多,对准的,都是他们几位主将所在的大船。 为何?分明,他们已经退到了三十多丈外,应该远超对方的投掷距离了。 朱常珏眼睁睁看着他的死士林立于甲板,一个个抡着长刀左劈右砍,努力将那些霹雳弹打出去。 砰砰砰的炸裂声震慑耳膜,周围船只受害不小,痛喊求救再次开始不绝于耳。朱常珏所在的船虽保护严密,可两边船舷和最前方甲板均是不可避免地被炸掉了两块,更有数十死士被霹雳弹的威力波及而丧命…… “退!退!”朱常珏发现,自己连二选一的机会都没有。 窝囊的他也看清了,程紫玉他们此刻用于投掷霹雳弹的工具,正是先前从他们船只上缴获的小型投石器…… 果真讽刺! “撤退!边退边救人,检查船体损失,全队撤退!”他很清楚,这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输了,输了! 此刻耗不起的,成了他! 想要抓程紫玉这个计划,是万万不可能继续了。 与其这般,不如…… “全速西行围剿朱常哲!” 而朱常珏刚要在瞭望台上坐下,却又瞧见朱常安那厮竟命大至此,既没被炸死烧死,还被他的人给从水里捞起了。 朱常珏一下弹起。 “把他……给老子弄上来!” …… 第七二二章 天意之选 朱常珏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 真要说错,也就是带了朱常安这个蠢货做队友了。 这货真一事无成啊! 耗了自己好几千人,半点成果未取得! 损了自己好几船,一点距离没能突破! 而最后的最后,全是因为他的自作聪明,才闹了个一发不可收拾,前功尽弃的结果! 若说悔,除了没一早毁了程紫玉,朱常珏最悔的便是当日鬼使神差与这么个蠢货合作上了! 当日真就被他放大的几次神叨叨的所谓谋算给瞎了眼,蒙了心,竟然忽视了他的蠢。 还以为他在北境有多少长进,可天分在那儿,依旧还是那个唬人的半吊子! 朱常珏的拳头腿脚一下下招呼在了被拖上了望台的朱常安脸上! “谁让你不经我点头就上去的?”左一拳。 “谁给你胆子上去的?”右一巴掌。 “胆敢拿刀挂在我的人脖子上逼他们往上冲?”又一手刀。 “你想做英雄?你有那本事和能力吗?”一口唾沫。 “你觉得就凭你能逼着程紫玉和你同归于尽?”一飞腿。 “你既然负不了责,这烂摊子凭什么还得老子给你收拾?”一肘击。 “你脑子坏了吧?你忘了,你只是她口中的一条狗?英雄是不可能了,撑死了也就一狗熊!”一踩。 “做狗最重要是什么?”朱常珏的靴底在朱常安面部左碾右压。 “听话,是要听话!老子叫你停,你听不见?不听话的狗,留着何用?做狗都不配,你还有何价值?” 此刻的朱常安已是面目全非。 眼肿了,眉开了,鼻骨断了,牙齿飞了,一张俊脸早已消失,此刻不但高高肿起,还血肉模糊!配合着披头散发的模样,比叫花子还不如。 朱常安抱头跪地打滚,口中求饶连连。 朱常珏也打累了,只一把揪住了他散乱的长发,另一脚则踩在了他被剁了臂的那个伤口。 那本已崩开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注。 朱常安被疼得痛哭流涕,口中不停做着苍白解释。 “你放心!既然程紫玉想要你人头,那老子一定不让你死!” “……” “朕不能如了她的愿,但也不能便宜了你!所以,朕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朱常珏将手擦干净后,给朱常安寻了个好去处。 朱常安被一根巨大缰绳绑着,扔到了湖水里。 绳子的长度刚刚好比湖面长了一人多。 所以,从此刻开始,他若不想溺毙,便必须自己努力将身子探出水面。想要活下去,他必须不断去划水,摆动,划水,摆动…… 水深火热朱常安此刻的感觉。 湖面上,不断有烧着的木料被西风吹来他身前。他要避让,要踢开,要撞开。 湖面下,那水温却犹如寒冰。他先前已两次落水,早就体力不支。此刻的他,手冷脚麻不止,双腿还开始了一阵阵抽筋。 他很快不支。 一开始他尚且能持续扑腾,在十几息后,他便只能任由缰绳拖着,每隔几息想法子探头出来换一个呼吸…… 在身体越发僵硬麻木的状况下,他能探出水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他觉得,他可能要不行了。 他忍不住想,他是会溺死,冻死,还是累死? 他只有唯一的一点点庆幸,便是:他至少不是死在程紫玉或是李纯手上的。这让他好过了一点点。至少不会让他感到那般屈辱和难接受。 罢了,虽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刚刚至少还轰轰烈烈拼了一把。若这么死,他接受。 可他忘了,朱常珏刚刚就说了,不会让他死。朱常珏无处可泄恨,自然要留着他当出气沙包。 所以,当朱常安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开始黑影重重,好几息都不曾探出水时,他身上的绳子却猛地被一收。 他被吊了起来,挂在了船尾。 呼吸再次顺畅,刺骨的冷风刮过来,如一把把刀片,叫他浑身打颤的同时也让他眼前再次清明。 他又开始贪婪,再次大口大口呼吸,他又想活下去了。 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的不是吗? 天空已经放白。 穿过火焰,他仰头能看见远处的高台上那个身影。他忍不住挑衅笑!虽然这次没赢,可她也没能杀了自己不是吗? 自己何尝不是在她眼前正渐渐远离?她对自己何尝不是失之交臂?她也在恨恨然却无可奈何吧? 等到下一次,下一次再见时,他又是一条好汉!他一定要翻盘,一定要报仇! 想象着此刻程紫玉可能的憋屈脸,朱常安开始哈哈大笑。 哈哈大笑! 笑声,在此刻那如修罗地狱的湖面一圈圈刺耳回荡,听来无比人。 他的笑,却让他很快就后悔了! 朱常珏听到了,听出了讥讽,听出了猖狂,然后,他更不爽快了! 于是,在朱常安笑得最欢畅时,身后的绳子却再次一松。 扑通。 他再次被扔进了水中。 被爆炸带出大量湖泥的湖水猛然灌进了他的胸腔,差点没把他给呛死。 为了活命,他只得再次挣扎起来…… 可与先前一样,在他意志因着身体的疲惫而坚持不下去时,他却再次被吊起,再次得到了新鲜的空气。 这一次,他高兴不起来了。 他更进一步明白了朱常珏的狠辣。 自己在被玩弄! 这不仅仅是对他**的折磨,更是一次次对他精神力的摧残。更可恨的,是朱常珏明知他与程紫玉不死不休的宿恨,却还让他在她跟前如此毫无尊严,如此颜面扫地,如此被敌方欣赏着他的痛苦和折磨…… 这用心,何其险恶! 果然,他好不容易呼吸顺畅后,便再次被扔进了水中…… 如此,反反复复。 希望被一次次磨灭,受害受折磨的早已不是他的意志,而是他的自尊。 终于,他想死了! 他终于明白,这才是生不如死。 **的痛已经察觉不到,但精神和意志上的反复压迫才是让他几欲崩溃的根源。 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大脑也只剩了最后一点思维。 此刻的他,突觉被一刀削了脑袋才是真幸福。 他也后悔了。 无比后悔! 可与朱常珏一样,他真回想起来,却偏偏觉得自己似乎每一步又都没错? 那么,大概,或许,再往前一点,错的,错的是前世? 他突然又恨了起来。若真要说错,最错的,大概,他只能怪他的娘了! 若不是亲娘无能无势无大族支持,他何至于一路上行都要点头哈腰?他何必要想着收服蛇蝎程紫玉,何必去算计卑鄙文兰,何必忍辱收了白眼狼王?他何必依附于他那些豺狼般的兄弟们,他何必在白恒跟前低声下气? 他何至于? 何至于! 若他有朱常珏的长,太子的势,若他有朱常哲那样有力的外祖,那一切都会不一样! 不一样! 所以,不是他的错! 错的,从来不是他! 是他的娘! 错的,大概是老天! 否则,他没有一点懈怠的今生怎会还不如前世? 他抬眼看天,心中暗骂老天不公。 天空黑云积聚,让他再次想到了前世。 “有本事的,你再来一闪电劈我啊!”天打雷劈,也是一种解脱…… 朱常珏和程紫玉也在看天。 会下雨吗? 半夜还星月在天,不见阴云,此刻却风云突变,眼看着那初升的红日便被越来越厚的云层给藏到了后边…… 朱常珏的船队刚又行出了三十丈,此刻他却手一挥,停下了船队。 这是要下雨了吗? 只要来一场大暴雨,对方纵有再大的火,再多的霹雳弹,也成了可以轻易撕裂的纸老虎! 那么形势便将再次逆转! “朕!果然是天命之选,天道之选!”朱常珏笑了起来。“冬雷滚滚,连老天都帮朕啊!”…… 程紫玉在瞪眼看天,她不信! 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如何邪能压正? 老天要不要这么狠绝? 可再狠,再绝,他们也绝不退缩…… 旭日到底没爬起来,被乌云遮蔽了,沉沉的闷雷声开始在厚重的云层里积聚。 朱常珏笑了,程紫玉想哭。 朱常安则觉得自己一定会再次被雷劈中,觉得自己可以就此解脱,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被吊在船尾的他,正张开双臂,只等最后一击。 他求老天劈了自己,结束这一切。 如前世那般,他再次冲天起誓,只求若是可以,他要再重来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不会输!他一定要得偿所愿!…… 雷,到底越来越响。 电,也渐渐成型。 西风愈加大作,轰隆之音已酝酿到位,随时可能破出云层。 双方再次对峙在了湖面,只等老天最后的青睐究竟偏向何方。 可似乎,程紫玉他们的好运气已经结束了。 电闪,雷鸣,终于到了。 雨点,也终于砸了下来。 只几息的功夫,豆大的雨点便连成了线。 程紫玉早已不在乎朱常安会否被雷砸中,她只求雨可以小一点,下的时间可以短一些…… 可……没有! 雨急,风骤! 熊熊火势正在变得萎靡。 甲卫众人很努力在火中添油加酒,佐以霹雳弹…… 谁又能料想,这场争斗最终会演化成天意和人为之间的搏斗。 胜败难料。 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但程紫玉他们很清楚,越是持久战,越不利于己方。 此刻虽看着还能有所挣扎,但一旦所有木料被雨水浸透,一旦建筑上积了水,纵有再多霹雳弹,纵点再多的火,也很难能烧起来。 这雨若下个把时辰,他们大概就直接玩完了。 再抬头看看天,依旧黑云满天,这雨,一时半会儿怕还是完不了! 到了此刻,他们也是不得不做最后的准备了。 相对程紫玉的面黑,甲卫众人则无太多情绪波澜。 他们南下之前,便做好了拿命来搏的准备。此刻,他们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若最终还是争不过天意,那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哪怕天意不如人愿,吾等众人也会拼尽众力。”甲卫长甲二甲三代表了甲卫众人对程紫玉一抱拳。 “多谢你们陪我走这一遭!” 程紫玉回了一礼,忍不住抚了孕肚。若说对不住的,便是肚中孩儿了。“我不会让自己落于朱常珏之手,既然躲不了,那我便求一个同归于尽!” 她眼神猛地坚韧起来。 朱常安敢做的事,她怎会不敢? 死过一次的人,早没什么怕的。 有的,只是不舍。 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本就是天道规则,没什么可惋惜的。 她没有多少可犹豫。 从大的立场,可以说是为了大周,为了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安定。说小了,是为了她所有在意的亲人爱人朋友家人,为了所有帮过她的人,为了她心心念念要保的荆溪,为了家族。 同时,也是为了前世失去的所有,为了了却前世今生的仇怨。 总得要了结的。 既然天意如此,那她不要你死我亡,那她便取个同归于尽吧! 她只是苦笑,从这一点来看,前世今生并未有改变。只不过是换了个对象。但她还是觉得,不亏! “不行!”甲卫几人都反对。主子交给他们的任务便是护程紫玉离开。“属下们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会全力保您平安!” “不!”她毫不犹豫拒绝。 前世,她便背负了太多人命。若让这么些人来保她,她这次是万万不愿了。“这次机会错过了,再想有这么好可以抓住朱常珏的机会,就难了。他既是几次三番杀我家人,害我和我家族的仇敌。那这个仇,我自然要亲手报!” 程紫玉再次搬了太后压了出来。 “一会儿听我命令,我不需要你们甲卫陪我送死!我需要你们保全下来!” 她已下定了决心。 “朱常珏的命,我一定要拿下!所以你们一个个都还有大任务!我会尽力拖延时间。若我事成后不久援兵到了,你们正好配合援兵打个里应外合! 但若援兵未至,我要你们做最后的黄雀!只要朱常珏一死,他们阵营必乱!届时你们得做两件事:第一,帮我杀了朱常安。第二,趁乱全力猛攻这帮反贼!” 程紫玉看着几人:“这才是你们最好的体现价值之处!咱们就试试看,能不能创造一个奇迹,成就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甲卫原本要反对的几人到底都没能说出一个不字来。他们,被说动了。 他们最后能做的,是单膝跪地冲程紫玉行了一个军礼…… 第七二三章 扑朔迷离 两千里地外的京城,太子终于从自己手下那儿收到了关于程紫玉南下的点滴。 前几天程紫玉与水匪的交战,对水匪的出手以及目的明确继续往南的势头……这些都无疑告诉他:他被骗了。 皇帝果然在骗他! 程紫玉压根就不是去找许海直,否则他们船队应该在鲁地就沿黄河口往东直入东海,而不是继续往南。 那么程紫玉冒着风险的南下,也只有一种可能了——寻找朱常哲。 是了,程紫玉与朱常哲一向交好,她知道朱常哲行踪的可能确实不小。 太子皇后等人顿时毛骨悚然,后背发寒。 他们拿到手的消息本就是滞后的。说不定,此刻的朱常哲已经在北上的路上,甚至在准备入京了…… 太子党哪里还坐得住? 他们能忍到今日,最大的前提无非便是朱常哲失踪,皇帝没有其他选择!可若朱常哲回来,就冲皇帝的偏心和报复心,那皇位一定不会落在太子头上了。 他们几乎越来越确信,皇帝在拖延,在把控,在求稳,皇帝只是在等,既等朱常哲回京,也等兵力收回…… 这才是皇帝哪怕病入膏肓,也依旧拖拖拉拉,躲躲闪闪,似乎不肯接受现实的原因! 皇帝从来就没想过要将皇位留给太子,他们都被骗了! 尤其京中宫里最近明显多了不少生人,更有快马加鞭北上白恒营中,西南那里连报大捷,南蛮新皇上位,为求安稳已经开始了和谈。西南大军即日便将分拨赶回…… 这些都让太子党心跳如鼓。 没时间了。 他们也忍不住了。 趁着朱常哲尚未回京,兵权尚未回拢,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他们必须趁着京中势力薄弱,皇帝身子不行,提早动手,赶紧逼宫! 这一夜,整个京城平静的表象下暗涌连连。 太子党的第一次出手,却是对准了城郊青云庵。 为保正统大业,他们需要一个有分量的皇亲相站,他们选中了太后。太后为保大局,为保老朱家声誉,为保皇室利益,最终一定还是只能为他们所用。 所以,他们对青云庵下手了。 可青云庵,竟然没有太后! 那一刻的太子党更觉毛骨悚然,几乎更能确认形势之危急…… 皇帝那老狐狸,竟将瞒天过海玩得那么溜! 这也更让他们刻不容缓,毫不犹豫就动了手。 太子党虽无兵权,但多年积蓄的实力一旦归总,锋芒毕露时依旧叫人心惊。 老族们纷纷出手,凑成了五万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围了宫中。如此,宫中消息竟是没能第一时间传出去。 皇后多年来密布宫中的人手也终于图穷匕首见,迅速拿下了后宫各要处。与此同时,禁军北营遭遇了偷袭,禁军营中大乱…… 本以为还能拖延几日的皇帝也没想到对方说干就干,且毫不顾忌出手狠辣,焦躁的同时也是大怒,肝火上涌,连吐三口鲜血厥了过去,当时便差点一命呜呼…… 可太子那儿却是连夜将皇帝已然驾崩的消息传了个满城风雨。报丧的消息几乎是被敲锣打鼓传遍了京城。 原本陷于睡梦中的整个京城都被惊醒了。 皇帝驾崩了? 那么…… 上至皇亲国戚,中有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第一反应便是:哦,太子要继位了。 否则呢? 灯火通明的太子府顿时成了启明星一般的存在。 不管愿不愿,服不服,再无人说一个不字。哪怕禁军那里也是懵的。皇帝死了,那他们,就该听命于新皇了? 尤其以萧家为首的老族开始了运营,齐刷刷跪在宫门,请太子入宫主持大局后……宫门外一下跪了个浩浩荡荡。 皇帝一死,太子上位顺理成章,再无争执,自当赶紧站队。 太子几乎成了大势,谁看都觉得想要稳定局势的最好办法便是支持太子登基…… 就连深知圣意的内阁几位阁老,也觉得眼下局势,太子上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用这样的法子,太子距离那个位置终于只半步之遥。 他的计划便是先软后硬,破开宫门。皇帝一死,把控禁军,继而白恒,一切水到渠成…… 不过,紧闭的宫门一下就显得诡异起来。 宫中大局虽还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可皇帝好不容易才被御医们救醒,当知道整个京城充斥了他已驾崩的消息时,再想要将声音盖下已经不易。 摇摇欲坠的皇帝打算灌下一副猛药,让人将他抬上城墙,揭穿太子。 可太子已先一步让人带话到皇帝跟前: 想要保住老朱家颜面,此刻就该顺势而为。那么,即刻打开宫门,也可避免一场血战。仁厚的太子将会解开误会,陪皇帝演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让皇帝这最后的时光体面荣耀结束,并极尽全力为他风光送终。待其上位后,更会将他的丰功伟绩给刻画并传播,让他成为大周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实现他一生的夙愿——千古一帝! 但若反之…… 他作为皇帝却宁死也不肯传位嫡出太子,这本身便是不顾祖宗规矩,不孝不义,叫人不齿。所以即便他能自证太子欲行夺位,对太子声誉也不可能有大影响。但太子没了正名,便不得不争个鱼死网破。到那时,史书只能按着太子这个胜利者的立场来书写,届时只怕便不得不对皇帝泼些污水…… 此外,将更会因着他的一意孤行而造成时局动荡,大周分崩离析,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京中血流成河,大周上下民不聊生……那他走下皇位时,不但将彻底告别明君这一评断,不但将被后人指着脊梁骨骂,不但将遭到报复,就连他早年的功绩也会被人忘记,从而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暴君! 总而言之,一切后果,全在他的一念之差!一刻钟后,他若没有决断,那么宫门便将不保。太子将亲手带兵攻入宫中…… 皇帝冷笑连连。 无可否认,太子还是很了解他的。竟然想到拿他最在意的名声和一辈子的追求来进行要挟。 真是失败。 他自以为是执棋人,天下众生都是他的棋子,被他玩弄股掌。 可临了临了,一颗颗棋子却都翻出了棋盘,个个都不愿被他束缚,甚至不惜以毁了他来掌控棋盘! 皇帝的挫败感在这一刻将他这辈子所有的骄傲都吞噬了干净。 “动手吧!”皇帝很沮丧。 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能力超群,围了宫中如何?断了禁军路如何?即便打进宫来就真足以逼迫他让位? 做梦! 就冲太子敢对他下毒,就冲他最后的自尊,就冲他在外的四道圣旨,就冲他的坚持和对李纯他们的信任,他也绝不会退步! 早有准备的皇帝动手了。 他舍弃了最后的那点底子,服了虎狼之药,到底站在了皇城前朝高楼,振臂一挥。 他拿了生命最后的几天来换今日的振奋。他也算是尽力了。 太子怎么也没想到,将城门锁闭,将皇帝最大的牌面的禁军压制后,皇帝竟然在宫里和京中还有这么多的人手。 那些行如鬼魅的精兵均是以一敌三的好手,转眼,太子兵的局面便由围堵转成了被里外夹击! 败势虽显露,但不甘的太子党心知皇帝将死,哪里能放弃如此局面?他们深知,只要扛过去,忍过去,皇帝一死,京城还在他们掌控。 脑子一转的他们却是调转了枪头不再围攻宫中,而是以巨大牺牲强行突围。他们打了个出其不意。 他们一控制了逍遥王府,将逍遥王府上下两百多口人的性命握在了手中…… 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只剩了女主子的哲王府一个措手不及。文兰和周静宜准备不及,虽全力反抗,但几个回合后,哲王府上下还是被太子党控制。 如此,太子党人分作了两拨,分别霸占在了逍遥王府和哲王府。 很高明。 逍遥王掌管宗室,也是皇室眼下辈分相对最大的皇亲。哪怕没法说动其站边,也可以试着去控制。哪怕控制不了,也可以用来逼迫要挟或是与皇帝谈条件。 加上逍遥王府上下都是皇亲,皇帝再狠,朱常哲再猛,也不可能连带着对自家亲眷大开杀戒。 所以抓牢逍遥王府上下,便等同于一枚护身符,因而太子亲自坐阵了。 至于哲王府,是迫切想要立功的太子妃主动请缨来控制的。 早先文兰入京后,一直是太子妃招待,两人还算有些交情。太子妃是女子,由她坐阵,至少不会太难看。 而哲王府的价值,自然是在文兰身上。 文兰既是哲王侧妃又是朝鲜公主,同时代表了大周颜面和朝鲜颜面,甚至是朱常哲的颜面。只要将她扣在手上,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皇帝没法做太过,朱常哲也必将为难。 只要用好了,说不定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所以太子的计划还算不错,只要手上有这两家子几百人的性命,最坏最坏,他想要留得青山在应该问题不大。 而皇帝没法对这两家子下手,太子党也就争取下了时间。所以他们最好的办法,便只需待在这两家,以逸待劳等皇帝死…… 京城局势再次扑朔迷离…… 而荆溪那里,雨还是没停。 朱常珏去而复返,陆路和水路两边再次逼近了来。 程紫玉这边尽力了,但火势分明已很难维持太久。 朱常珏那方再次开始叫嚣,只等火势再小一些,便将全面猛攻而来。 至于朱常安,他的运气不错,到底没被雷劈中。 他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真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转机,胜负未定。老天还是长了眼的,运气足够的话,他大概还能看到程紫玉的下场!那么,他也不算遗憾了! 大雨依旧,火势渐弱,双方对峙,严阵以待。 朱常珏的优势愈加明显起来。 天一亮,他的人连灯和火把都用不着点了。那么更无惧对方霹雳弹。 他站在瞭望台看得清楚,对方此刻充其量还不到三千人。那么在对方霹雳弹用不了的形势下,他不管在人数或是装备上,都处于绝对碾压的位置。 胜率再次回来了! 就在朱常珏蠢蠢欲动之际,程紫玉喊了停。 “等一下!朱常珏,你我谈个条件吧!” 朱常珏一挑眉。 “知道怕了?可这会儿才知,是不是晚了?不好意思,你的条件朕没兴趣。你哪怕跪下来求来降,朕也没兴趣了。” “朱常珏,你想多了。我是要找你谈合作!”程紫玉将身子微微前倾,毫不露怯。“因为我到刚刚才意识到,你我双方与其冒险在这儿乱拼,其实合作才是更明智的。” 朱常珏一声冷嗤。 “程紫玉,你不但记性不好,脑子也不好用了?朕劝降时你不识相,你杀了朕那么多人,眼看不敌便要降?天下有这等好事?你还是等着受死吧!”他虽有些讶异程紫玉的话,但他实在不明白她已到了这般田地,对着自己居然不是求,不是降,而是喊着合作? “你心里清楚,杀了我,你也未必能赢。但若有我帮你,我可以保你得偿所愿!” “不需要。”他看了眼甲板上那被缚的“程紫玉”和“朱常哲”。“我有那两个听话的,要你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却开始隐隐期待了起来。程紫玉敢说这话,要么是有幺蛾子,要么便是有真底牌! “你需要!”程紫玉淡笑着前行一步。“我手上有你要的东西!我也能促成你最想要的东西!” “哦?比如?”朱常珏眸子沉了沉,如炬目光紧紧盯着程紫玉。他最想要的是皇位,她能给? 这么一想,思绪便一发不可收拾。 程紫玉从头到尾都不慌不忙,难道她一直都还藏了一手?朱常珏忍不住想入非非! “比如,我知道朱常哲具体的藏身处。只要你放过我的人,我便带你去找他!” “朕凭什么相信你?” “凭这个!”程紫玉斗篷一扬,手里便多了一件明黄之物。 朱常珏眼前一亮,下意识已经站起,并举起了千里眼。 程紫玉则当着他面,慢慢将明黄展开…… 第七二四章 一条生路 赫然在目的“圣旨”二字被金龙环绕,清晰在千里眼的那头展露。 圣旨?程紫玉手上竟然有圣旨? 朱常珏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仔细盯着看去, 圣旨他接触的可不少,一针一线一料一细节他都了解,是真货还是赝品他一眼就能辨出。 此刻程紫玉手中的这份,竟是真的! “连玉轴都没有,程紫玉你诓我呢?”朱常珏忍不住试探。 “因为不好藏,在聊城我被施平堵住时我便砸了玉轴,以便随身携带。其实你心里明白,这东西,我不敢作假,也不可能且没时间来作假!” 朱常珏的手指摩挲了起来。确实。 程紫玉有没有胆量仿制圣旨先不提,主要是她不可能提前准备了假圣旨带在身,也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在这程家别院找到充足材料仿造一份圣旨出来。 那么……这圣旨的内容,几乎呼之欲出。 朱常珏一下便明白了程紫玉的话中之意。 “反过来!你给朕把圣旨翻一面!”朱常珏的声音微抖,眼神也陡然亮了。 程紫玉手一扬,猛一翻转。 只在一息后,便再次收回。 朱常珏虽没看清,但他看到上边密密麻麻都是字。右下角那个玺印,乍一看去…… “没错,你没看错,是敕命之宝。”圣旨分七类,通常只有“诏”和“谕”这般重大事务才会用上这一宝鉴。“结尾是:布告天下,咸使闻之。”而用这八字做结尾的,最通常是:退位诏,遗诏和即位诏。 果然,朱常珏闻言又前走了两步。 “朱常珏,这才是我南下的主原因。也是我要找朱常哲的原因。这旨尚未颁,所以恕我不能多说。但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哪能不明白? 朱常珏脑力过人,在他的亲信们还云里雾里时,他便将原本的疑惑全都贯通给想明白了。 老头子到底还是要把皇位给老五。世人都以为程紫玉被关冷宫,所以她偷偷南下最不容易打草惊蛇。奸猾的老头便命她来宣旨了。 可她尚未到地方便被施平发现,不敢贸然与朱常哲接触,只能先来了荆溪。 如此,连那飞鸽所谓“溧水接应”几个字也能解释通了。因为被跟踪,所以她没法与朱常哲碰头,只能想法子将朱常哲托付到西南军手上,暂时搁置了宣旨计划…… 朱常珏也想明白了刚刚程紫玉所谓的合作。 确实,可以合作。 若圣旨到了自己手上……自己再拦住朱常哲回京之路…… 那么对自己有所求的便成了朱常哲。 时不待人,皇帝快不行,太子快动手甚至可能已经动手了。朱常哲同样也没时间。所以为了拿到这圣旨,为了抢在太子之前,为了证明他是天命之选,只怕,要他做点牺牲,应该不难。 届时,这圣旨便是筹码,足以让自己有资本坐下来与朱常哲和康安伯谈一谈……原本已希望渺茫的自己,不但再不用担心康安伯的围追堵截,相反,哪怕是狮子大开口,对方也未必不应。 朱常哲和康安伯一样赌不起。有这道圣旨在手,他们是龙是虫,全在自己的掌控下,那自己要什么不行? 没错,只要自己拿住程紫玉,得到圣旨,找到朱常哲,是不是一切迎刃而解? 朱常珏忍不住舔了舔唇,他动心了。 “动心了吧?你比我聪明,想得一定更远更多。你应该已经想到该如何利用这圣旨了吧?” 程紫玉知道朱常珏多疑,所以依旧气定神闲,并小心翼翼给朱常珏画饼,画一个个像样的饼。 她都是撒谎。 没有圣旨。圣旨都在太后身上。 当日她被施平发现后,他们便觉得圣旨哪怕除去玉轴后,带在身上依旧不便。所以他们将圣旨外层吸人眼球的明黄锦绫织布和内里白底黑字的内容给拆开了。 如此,四道繁复圣旨便简化成了四块写满字的白布,被缝到了太后中衣内层里…… 明黄织布被烧掉了三块,留下了一块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当时程紫玉的想法是,若许海直拒绝帮忙还她人情,或许她可以狐假虎威,假装招安圣旨在手,引诱许海直帮她做点事的…… 可她的人压根就没能找到许海直,那假圣旨便一直留在了甲卫长那儿。 雨下来后,程紫玉在思量该如何接近朱常珏时,才想到了假圣旨。 她决定拿来一用。 圣旨外层是真,拿来唬人是足够了。至于内层,那字写得很小,她料定朱常珏是看不清的。而右下角的玺印是当时照着真品拓下来的。别说远远就一眼,哪怕让他看一会儿,他也未必能看出是假。 但程紫玉清楚,想让朱常珏上钩,还是全靠她怎么去说动。 好在,她了解他。 大局当前,某些漏洞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我知道原本你与朱常安的合作基础了,划江而治不是吗?此刻,正好可以回到原点。唯一不同的不过是你的合作对象从你四弟变做了五弟而已。”程紫玉知道朱常珏想要什么,那她便许给他。 “我可以带你找到朱常哲,你自己去和他谈。你们若谈成了,其实从深远看来更好。那般,你们一南一北,康安伯便可以跟着他撤出江南,那能给你省了多少事不用我说了吧? 但若其他人继位,不管是谁,想来康安伯都会和你死磕到底的。所以这选择恰恰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另外,朱常哲在京城根基不牢,对你来说,其实他上位对你是有利的不是吗?” 程紫玉当然知道所谓划江而治不过是第一步,凭朱常珏的野心,收复统一大周是必然。所以他一定会想得深远。他的最终梦想应该还是打回京城去。 “可你若再磨磨唧唧,在这儿和我斗,和朱常哲斗,和康安伯斗,那么坐收渔翁之利的便是太子了!你甘心吗?” 程紫玉看见朱常珏的面部肌肉有明显一颤。 人心,她还是略懂的。 太子和朱常珏几乎是一出生就开始斗了。或者准确来说,是他们尚未出生时,他们亲娘和家族便已斗上了。 宿怨,新仇,旧恨……斗了几十年,朱常珏最不愿见到,最难接受的便是太子上位了吧? “所以我劝你赶紧接受我的建议。毕竟,太子不是朱常安,他若上位,第一个要收拾的还是你。那你别说打回去,就是在江南站住脚也很难。你觉得呢?” 朱常珏盯着程紫玉,他越发动心了! 确实,相比京中和朝中实力势力都早根深蒂固的太子,只有一个地方势力做靠山的朱常哲绝对要弱太多了。 他若将来还准备打回京去,提早一步为自己安排好潜在对手是很明智的。 其实这些利弊从来就不需要程紫玉来说,他等到此刻,都是想看看程紫玉的真假,找找她的破绽。 “我不想死,所以我愿意和你合作。圣旨可以给你,我也愿意帮你找到朱常哲并为你们的谈判牵线搭桥,只要你不再将目标放在我这儿。” “可程紫玉,朕,还不够相信你。不是你说得不够好,而是你……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你与太子有过合作。即便太子上位,对李纯,对你京城的家人也不会造成影响。你那么恨朕,会把这么大的便宜让给朕?” “我与你的仇摆在那儿不会变,只要我不死,只要我有能力,我都会报!眼下我是愿意与你合作,但不代表我放弃报仇。因为我坚信他日总有机会的。 所以,为了身后这近三千人,我要保护他们。你若觉得那还不够,我不妨告诉你,我的确有孕了。我还要保着孩子。我想要生下孩子。我也担心李纯。我再说一遍,我不想死。所以,我愿意退步。” 朱常珏的目光再次一亮。 哈,哈哈,若她所言是真,那他信了。 有孕?哈哈,大好事啊! 若李纯妻儿在手,李纯还能不听话?且程紫玉身后这帮人分明都是李纯的人,只要控制住程紫玉,他们自然也就为自己所用了。 那么既不用真刀真枪,还能得到不少助力,何乐而不不为? 确实,这个所谓的合作,才是眼下最好,对自己最有利的法子! 朱常珏一个示意后,便有大夫便被他派了出来。 火势已小,程紫玉点了头,那大夫被放上了别院。 他很快便向朱常珏确认,程紫玉确实有孕了。 朱常珏哈哈大笑: “一言为定。程紫玉,朕便破天荒与你合作一次!那么,是你过来,还是朕过去?抓紧时间,赶紧定下吧!” 只是程紫玉有些失望。 她真的尽力拖延了。 可不大老天没遂人愿,就连救兵也依旧没见一个。 “我过去!只要你放开一条生路,让我的人离开。我便上你的船。” “可以!” “好!” “不行——”咆哮着反对的只有朱常安。他等了好半天,等着看程紫玉的下场,结果她不但没死,没被虐,还合作上了? 什么?什么意思? 朱常珏的意思,是默许她在合作后还能全身而退?那么,所以,这么一大圈之后,倒霉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他谋划了那么久的位置和计划,最终成全的是朱常哲? 朱常安要疯了。 他劝阻,他尖叫,他乞求,他告诫……全都无果。他怒而痛骂起来!骂程紫玉,骂朱常珏!骂这疯魔的世道…… 朱常珏恼了。 “那么为表诚意,朱常安归你了!送你全权处置!”朱常珏冲程紫玉笑道…… 第七二五章 她的选择 朱常安被朱常珏的人反绑着,堵上嘴扔去了一条小船上,作为礼物给程紫玉送了去。 看着被扔到脚边,因失血过多和反复磋磨而缩成一团,生机正渐渐流失的朱常安,程紫玉忍不住骂了一声“报应”。 “一年半前,我的手被废,一年半后,你的手没了。一年半前,你让我丢了身份地位,一年半后,一无所有的成了你。一年半前,我被你控制,一年半后,你的生死在我手上。真是报应,真是活该!” 一般人听不懂,朱常安自然知道她说的“一年半”指的是前世。可他既开不了口,也动不了手,甚至不敢看她。 之所以不敢,是因为刚刚在湖水的倒映下,他看到了自己的鬼模样。狼狈如此,不甘如他,还不如前世最后的她来得体面。 他没有办法去看她的眼。因为他很清楚,那眼神里一定有无尽的鄙视和讥讽等着他。他更不愿被她看见自己的脸,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程紫玉:“放心,我不会杀你。” “如何处置?”甲卫长问到。 “他既不愿接受现实,便让他好好看着。把他绑在咱们船队的船头吧!”那般,应该更折磨些吧? 在朱常珏的催促中,程紫玉这方备下了一条小船。 她示意,等会儿坐这船去朱常珏那方。 天色渐明,雨势渐小,大火也基本灭了。 朱常珏那里所有火把早已全灭,所以需用火来引的霹雳弹已无用处。眼下的积水状况也注定了用大火来防守再无可能。 哎,没有别的选择了。 另一边,朱常珏决心已下,程紫玉这两千多人在他眼里连威胁都不是,此刻他自再无顾忌。 于是在程紫玉的要求下,他的船队大方重列,在水路让开了一条出路。 “去吧!”程紫玉示意甲卫众人赶紧离开。 商队贡献出的十几条船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推开这些残船后,扇形最里边停在别院口岸上的,便是甲卫早先的那几船。 先前他们有意将几船隔开了,所以这几船没有遭到半点波及。 甲卫众人纷纷上船,按着程紫玉的示意先一步离开这片水域。 程紫玉觉得他们眼下腹背受敌劣势明显,对方只要缩小包围圈,他们便是任人宰割之势。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先走出去。 她要求甲卫所有人赶紧离开,去到更宽广的太湖水域候着。 那么,只等她对朱常珏动手后,他们既可以杀回马枪来反攻,也可以趁着此刻找到地方等朱常珏队伍离开时打一个偷袭…… 甲卫长执意要留下与程紫玉一起。 “要么滚,要么现在就死!”朱常珏自不会答应。 他知道那些人的能耐,又怎会放这样的隐患在身边? 至于程紫玉,任她脑子和嘴皮再厉害,也是自己伸手就能掐死的,没什么可怕和顾忌的……“朕的船,只接收程紫玉一人!” 程紫玉也表示不需要保护,命令甲卫长赶紧离开。 甲卫长红了眼。他原本以为程紫玉要同归于尽的计划是很难实行的,所以在她提出计划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对。 可他偏就眼睁睁看着她真将局势推到了这一步。 此刻整个甲卫要靠一个女子来保护,他只觉得憋屈。 “别难过了。你跟在我身边便是第一个被开刀的。你还不如保存了实力来给我报仇!”而且,她还不想死。 天亮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太后和朱常哲也应该跑出去老远了。此刻朱常珏已对朱常哲往西南去深信不疑,所以,她南下的主任务已经完成。 “我若没能杀掉朱常珏,你们便不用管我,赶紧逃!不用来救我。记住了!我会尽力自保,也会尽力不让自己成为包袱。” 甲卫长被程紫玉赶走了。可他知道,程紫玉最后那句本就是矛盾,二选一,她应该只能做到一件。 甲卫船队开始离开,而程紫玉则一手拿着明黄圣旨,一手拿了一匕首,手腕上挂了一船灯。 她直言,只要朱常珏敢对她的人动手,她便烧了这圣旨再抹脖子,叫他失去这个四两拨千斤的机会。 朱常珏表现地很配合。 甲卫船队平安与朱常珏的船队擦肩而过,并越行越远。朱常珏的船队没有追击,也没有调头。 而甲卫撤出后,身后别院也被朱常珏的人给控制。 程紫玉直接上了那艘早就准备好的小船。 小船慢慢随风向朱常珏的大船漂去。 朱常珏的主船本欲上来接应,被程紫玉制止了。她表示要确认她的人都行至安全范围,等她的人放出信号后,才会上他的船,交出手上东西。 朱常珏都已经等到了这会儿,自然不会在意这最后几息时间。 他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别院,水路也被他的人封了去路,程紫玉不可能翻天了。 小船慢慢前飘,三十丈,二十丈,十五丈…… 也是这个时候,甲卫刚刚离开的北边方向,燃起了信号弹。 “好了,你们的人安全了,你可以过来了。” 朱常珏打了个手势,慢慢往船边走去,打算亲自将人“迎”上船来……他的人则趴到了船舷,预备拿铁钩将程紫玉的小船给勾过来。 朱常珏注意到,程紫玉的手有几分打颤。 “抖什么!你只要说到做到,朕一定不会伤害你!”他还作势伸出了手。 程紫玉咬了咬唇。 她不是怕,而是惊啊! 分明,说好了是放黄色烟雾弹的。可天空炸开的却是红色烟雾。 分明,说好了是炸一个烟雾弹,可甲卫炸出了三个。 接连的三个,都是红色! 这说明有变数! 但会是什么变数? 程紫玉心跳如鼓! 她开始暗骂自己,怒骂自己,她是不是自作聪明了?是不是救兵来了?她都拖到了这个时候,为何不再继续多拖一会儿? 这个时候,她几乎怄死。 她还能逃吗? 她还怎么逃? 她距离朱常珏的船,只有不到十丈了。 她的前前后后,都是朱常珏的人。 好几万人! 即便救兵来了,也救不了她! 她的船被勾住,距离一下便被拉近,朱常珏那久违的脸也终于清晰在眼前。 他在笑,厌恶和仇恨都被他带着戏谑和伪善的表情给掩下了。 到了! 她的船已被搭上了艞板,连到了他的船上。 她反悔也没用了! 罢了,拼一把吧! 朱常珏的人来“帮”她上船,却被她喝开了。 “滚!本郡主自己会走!” “郡主是贵客,既然合作了,你们可得放尊敬些!”非常理解她此刻的窝囊,所以朱常珏哈哈笑着示意了手下站远了些。 朱常珏的船很高,艞板搭上也得走个十几步。 她咬了咬牙,一脚踏上。 随后她只觉手上一重,右手手腕一麻,她的右手被朱常珏的人拿暗器给打中了。马灯和匕首没能抓牢,均落入了水中。 “对不住了。你今晚几次拿了火来对付朕,朕看着那火就觉得危险,只唯恐会烧到圣旨,所以……安全起见!不如,你先把圣旨拿给朕来保管?” 朱常珏紧盯那道圣旨。他不得不防程紫玉。在他看来,她若要使幺蛾子,最有可能的,还是会设计在那对自己和朱常哲都至关重要的圣旨上…… 他冲着程紫玉伸出了手。 程紫玉气得牙痒痒。 她的确是做了好几手的准备,船灯的灯油和匕首的锋刃都是掺了毒的。原计划是即便杀不到朱常珏,她也可以用来自尽。 但显然,对付朱常珏从来不易。 “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之人吗?你要圣旨,我给你就是!”说着,她便左手一甩,将一直紧抓在手,从未离开过朱常珏视线的圣旨扔了出去…… 那圣旨被扔得又高又远,一下将朱常珏和他的人注意力给吸引了去。 三息后,巨大的爆炸声响了起来。 只见朱常珏那船顿时倾了半边,大火一下便从他船烧了起来。 乱了! 也代表,计划成了。 人,没了。 …… “郡主的罗裙下,中衣里,斗篷内,绑了总共二十斤火药。”百丈外,甲卫长闷闷说出了这一句,他压根没看许海直僵硬的表情,拔刀一挥,强压哽咽,眼睛却无比酸痛起来…… “兄弟们,冲啊!为郡主和小主子报仇了!——”甲卫长一声长喝,率先冲了出去…… 许海直深抽了一口气,心下懊恼无比。 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他一挥手,示意他的船全都跟上。 号角响起,湖面上顿时船影重重。密密麻麻的箭船从芦苇荡子里冲了出来。而远处,更是依稀可见原本平静空荡的东方正有好几条大船正朝着这边过来。 而响应他们湖面上动静的,还有别院方向。 巨大的打杀声已经传来。 那边官兵,也已经动手了。 朱常珏成功被合围了。 “对不住了。”许海直的闷声抱歉既对程紫玉,也对李纯。他的人情,没能还出去。 随后,他拔了一箭,对向了被绑在后船船头的朱常安。 朱常安知道大势已去,身体和精神都饱受摧残的他看见许海直利箭相对却是大喜。他深吸一口,坦然等着一箭封喉。 …… 第七二六章 接你回家 甲卫长刚带了船队行出朱常珏的控制范围,便觉出了不对劲。 不是他看见了什么,发现了什么,而是暗卫多年的经验让他觉出了杀气。 他本以为有埋伏,已做好了防御准备。 却是一条箭船突然从一边的芦苇荡子里穿了出来。 他定睛一瞧,才见来人是常年跟在李纯身边的疾风。 顺着疾风的示意,他这才发现周围的芦苇荡子里,有不少箭船隐在了其中。 疾风:“前方已被我们封锁。许家船队来帮忙了,天罗地网已经布下,朱常珏出不去的!可为何……你们可以全身而退?郡主呢?”他们才刚要准备出击,便见甲卫安然而回,他们正一头雾水。 “主子来了?” 甲卫长腿一软,差点没支持住。原来,原来救兵并不是没到,而是在布网。“主子,主子人在哪儿?”甲卫长满口泛苦,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他们已犯了一个大错。 甲卫长懊悔至极。 可理智告诉他,此刻不能返回营救程紫玉。 若让朱常珏察出什么,程紫玉便真成了他手上的把柄。 他一时并没有好主意。 想着程紫玉还在等他的信号,那么他能做的,也就是在信号上做个手脚,至少可以提醒她有变故。 最好,可以打消她原本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主意。 留着甲二甲三与疾风他们交换信息时,甲卫长几乎是打着颤拿出了信号弹。随后,他连放了三颗。颜色不同,数量也不同,女主子一定会发现不对,也会多几分犹豫吧? 只可惜,他们正面朱常珏船队的后身,视线被阻,压根看不见那边的状况。 甲卫长只想呕血。当时的他,竟是那般害怕爆炸声响起。 他甚至开始期望,女主子一向神机妙算,是不是可以想到别的脱身之道?老天能不能再给点运气?或许还有别的变数?…… 在他正备受煎熬时,许海直也现身了。 原来,许海直从来没有要对欠程紫玉的那个人情食言。 东海这几个月变故连连,许家虽很想独善其身,但怎么也不会完全坐视不管。尤其,当发现对手是朱常珏,当发现卑鄙无耻的朱常珏还勾结了倭寇……民族大义当前,许家已经开始了备战。 在康安伯被牵制地焦头烂额时,许家更有了出手相助的打算。 当然,除却为了大周和民族,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当发现,原来朱常珏才是昔日的施汪海盗群的幕后主使,就从这一点,便注定了许家不能让朱常珏上位,否则很快许家便将首当其冲成为朱常珏上位后的必除之患。 但许家有他们的顾忌。 关键是打完之后怎么办? 他们是海盗,朝廷是会领他们情,还是反手收拾他们? 若不领情,那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一蹶不振都是小事,只怕会遭遇灭顶之灾。朝廷若不讲理,认为他们的相帮使朝廷丢了面子,说不定还会趁虚而入来反戈一击。 所以,许海直一直没敢动手,他希望在朝廷明显做出表态后再出击…… 但他的人,一直都在盯着朱常珏。 前几天程紫玉送信时,也正好是他收到康安伯来信之时。 当时康安伯因程紫玉南下也想到自己外孙或许有消息了,一时急躁下,便被朱常珏摆了一道,虽然成功收复了象山,但也被牵制在了那儿。康安伯知道许海直的心思,便用自己和外孙的名头许下了不少承诺请许家相帮。 许海直本就要答应程紫玉的,自然没有拒绝,随后将他的人化整为零,跟住了朱常珏。 他猜到朱常珏突然转而往西走,方向或是太湖时,便大概猜测他有可能是去堵程紫玉了。 想着他的原计划便是要伺机追击朱常珏,届时程紫玉之危自解,为防消息走漏便索性没有通知她。 朱常珏的人手比许家想象中还要多,而且是陆路和水路同行。所以许家在有十足把握前一直没有现身,只是远远跟着,并调动他们所有的人手,打算包抄朱常珏…… 昨晚,他跟着朱常珏赶到太湖时已是半夜。 夜雾茫茫,他们的人伪装很好,跟得还远,朱常珏那里是半点不知。 许海直头疼于他带的人都是水兵,而朱常珏不但总人数好几万,在陆地上的装备和实力也都远强于他。真要动起手来,他不但很难做到赶尽杀绝,还未必能在陆地挡住对方。 在许海直赶到荆溪时,刚好听说几刻钟前程紫玉刚与朱常安交锋了一把。 朱常安一败涂地,陆地上的千余人竟然被程紫玉他们全歼了?许海直好奇不已,便悄悄绕了一圈从别处上岸去打探了。 他到了程府别院附近时,朱常珏的人已经开始了攻门。正一筹莫展的他,却发现除了自己,竟还有一路人鬼鬼祟祟。 两路人狭路相逢差点打起来,随后发现是老熟人。 另一路人,正是李纯! 李纯快马加鞭刚到不久。 他和许海直一样,正在苦恼陆地兵力好调,但水路上他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和船只去与朱常珏硬碰硬。 两人刚好可以相互弥补不足,自是相视而笑,一拍即合。 为了让许家无后顾之忧,李纯也许下了承诺,事成后全力促成许家的招安事宜,并会将条件放到极其优渥和宽松。 许海直与李纯已不是第一次合作,两人对各自人品有一定信任,立马决定,许海直负责水路,李纯负责陆路。 他们一直盯着程府,知道从程紫玉到甲卫众人几乎没有损耗还有所应对,便没有着急强攻,而是各自开始了准备,以打算让朱常珏这次插翅难飞,全军覆没。 所以,这才是哪怕大火冲天,程紫玉他们也久不见官兵来接应的原因。 其实是李纯正在组织兵力,调兵遣将。 他南下仓促,身边没有人手,所有兵力都必须从周遭城镇的官兵里调,面对朱常珏装备不俗的几万人,周遭都是小城小镇的官兵人数明显不够,他的准备工作难度并不低。 李纯尽力了。 巡抚和金陵都派出了赶来支援的兵力,但却因着一场雨,使得他们的速度都缓了一半。 大风大雨里,李纯只从周围城镇集合到了万人官兵。 如此,他的人数也比朱常珏少了一大截。 但焦急迫切的他已经等不下去了。 他与许海直约定好,待大火一灭,许海直负责水路围堵朱常珏。而他则带人从别院撕开口子,刚好可以和一众甲卫里应外合,打朱常珏陆路那两万人个措手不及。 然而,火刚灭,雨刚停,变数便出。 外围的李纯和许海直都只打探到,说甲卫在与朱常珏谈判后,船队全身而退了。 确认甲卫船队正离开,李纯他们自然先暂停了动手。 说实话,李纯和许海直都没看懂,没想明白。 李纯的意识里,甲卫绝对不可能留下程紫玉一人面敌。而不知程紫玉成功扯了圣旨的谎,并身怀有孕的李纯也不觉得妻子一人的价值足以让朱常珏放过整个甲卫,所以他压根就没想到妻子打算与朱常珏同归于尽…… 甲卫离开的方向,天空炸开了三颗信号弹后,李纯觉出了深深的不安。他冲到了最前面,下了强攻令。 然而,爆炸发生了。 这个巨大的爆炸声让满心期望奇迹发生的甲卫长心生失望,让许海直满心钦佩,也让李纯心头不安扩大到了极点。 他希望这爆炸是来自甲卫的后手,而不是人为的引爆。可他轻功全展,杀进别院后,便从高处看见甲卫的船队正在返回…… 他似乎听到那些兄弟们口中喊到了“郡主”…… 郡主? 对这爆炸发生处喊郡主? 那一瞬,他是懵的。他脑中强调不可能,可心中却塌了一片,身体更是不听使唤地飞掠着往湖边去。 他和他的人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刀尖滴血,一身是红赶到湖边时,只看见了高挂“珏”字旗的那艘大船伴着熊熊大火正往湖面上倾,船上还有幸免于难或是满身是火的家伙在往水里跳…… 这一次,李纯听得很清楚。 这些人口中都在怒骂程紫玉。 他一下想明白了。 朱常珏的船在水中,若不是正面的暗算,压根就不足以让船体毁成这样。他看到了湖面上漂浮,被炸成了一片片似来自她斗篷的狐毛,心如刀绞。 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是以为救援无望,走投无路下用她的办法来最大程度地杀敌并保全己方实力。 “程紫玉!”他咆哮怒吼。“程紫玉,你给我出来!” 她怎么能? 她竟然就这么抛下了他!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啊! 李纯无比自责和内疚。他应该早些不计代价先救出她的,他不该想着一网打尽的,他不该见她一直掌控了节奏就以为她会坚持到最后的,他错了。 他应该在赶到的第一时间就杀到她身边,陪在她一起,抗争到最后。哪怕是一起死。可她却是在走投无路时自己扛了所有,当时的她该是多寂寞?该有多恐惧? “程紫玉,你出来!我来接你回家了!” 李纯疯了一般往湖边突,他的卫兵拉不住他,只能跟在他身后帮着相挡。 …… 结局章一 生死之间 许海直的箭正对准了朱常安。 可朱常安不急反笑。 死? 他还会怕吗? 此刻的他只怕死不了! 他若继续活着,那不管最终落在谁手里都是生不如死的下场,若说许海直能将他一箭了结,他还得好好感谢这位大爷。 而且,他突然觉得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朱常珏被围了,注定死路。程紫玉以身引炸,已经死了。李纯救助不及,更将生不如死…… 他的这些仇人一个个尚且如此,他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尤其是李纯和程紫玉。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 “程紫玉!枉你今生如此折腾,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前世今生,你有何区别?你最终又是死在了太湖,最终又是与人同归于尽,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守住,天意啊! 最可笑的,是你还是这么狠!你的脸疼吗?我还以为你真的气节多高,我还以为你真就只对我一人狠毒,我还以为你对李纯的心有多真,可到头来,你依旧是为了报仇,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 李纯也是倒霉,遇到了你!哈哈,李纯啊李纯,却不知你悔是不悔! 痛快,痛快啊!死吧死吧!大家都死吧!就当一场梦!死了,或许还能重新来过!没有下次也不要紧。程紫玉,你黄泉路上等我,我来继续陪你叙叙旧!” 朱常安笑得癫狂,冲着湖面嚎着,完全无视许海直。 “嗖”—— 箭被射出,朱常安闭上了眼。 他只是没想到,许海直放出的那一箭却是直入了他的大腿。 偏了? 朱常安觉得自己很倒霉。 钻心疼痛袭来,冷汗再次涔涔而来,整衣都无一处干地。 他暗求下一箭准头时,却不想许海直直接收了箭,还转过了身去! 就……这样? “许海直!堂堂海盗头子,杀人都不会吗!来啊,有本事的,一箭射死我!你真是没用!没用!” “想死?用不着激我。我确实没用。“许海直满脸都是郁闷,冷冷看了朱常安一眼。“我之所以不杀你,不是我杀不了,而是想让你多吃点苦头。之所以让你多吃苦头,是因为我厌恶你。 而之所以厌恶你,原因就多了。第一,是你把程紫玉堵在了这里,最终害死了她。第二,程紫玉死了,我欠她的人情便还不了,我答应了李纯的事也没办成,我食言了,还是两次。我成了一个言而无信之人。这都是因为你。 我听甲三说,她留着你不杀你,是为了折磨你。那么,我最后自然要为她做点事。所以你可以……好好感受我给你的这一箭。” 朱常安面色有几分难看。 他突然就感受到了大腿处一阵瘙痒,如有虫钻般叫人抓耳挠腮地难忍。 他低头,看向了伤口…… 心中一片冰冷。 那杨木雕羽箭,何其熟悉!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他凄凉笑起,笑得难以自抑。 他认出来了。 这箭,是他自己所有。 这几支竿头叫他做了红纹记号的箭,正是他一早就备下用来对付李纯的。上边有他费了苦心去弄来的剧毒“蚀骨散”。 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没能射中李纯,却被反用到了自己身上! 他顿时想起,那日北境密林他围住了李纯时的意气风发,拉弓冲着李纯的叫嚣:“它会让你肠穿肚烂,再慢慢叫你钻心蚀骨,一点点掏空你的内里,最后只剩下你的外皮……我一定让你慢慢死,一点点死,让你好好体会那痛苦……” 当时的李纯只是不咸不淡一脸平静回了句:“你会后悔的。” 哈哈,何其讽刺啊! 若论卑鄙,李纯也不比朱常珏好多少吧? 当日他算计了自己还不止,居然连自己的毒箭也都收集了。若不是自己跑得快,那自己当时就遭了这些箭的反噬了吧? 真够狠毒的。 许海直:“李纯说了,你当日一共留下十支箭。第一支你射偏的,作为你作恶的证据已经封存上交,剩下的箭,白恒得了两支,是给你的北蛮盟友们准备的。西南也是两支,已经送去了他们的新王手上。 剩下几支也各有归属,他不会放过你们曾狼狈为奸的任何一人。从你,朱常珏,甚至施平万铭扬,你们每人都会配有一支箭。” “……” “我的这一支,你沾光了。这本是李纯给我,让我在有把握时对准朱常珏的。先被你用了,是你的荣幸。那么接下来,你好好看戏。别那么早死!来人,把他的口给堵起来,别让他咬舌了!” “等一等!”朱常安将目光放去了厮杀四起的别院方向。“李纯是不是在那里?他带了多少人?” “自然!看来你的视野不够好!来人,给他换个能看清的高处!”许海直转身前还吩咐了下去:“好好保护朱常安,别让他轻易死了!” “是!” 许海直没忘将朱常安所在的那船给安排在了最外围,叫他连被误伤的可能都无,只有看戏的份…… 吩咐完一切,手痒的许海直指挥了他的大船全面压上加入了战斗,而朱常安则被许海直的人移到了挂帆的桅杆上。 不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响,湖面,别院,皆是刀剑相交的厮杀。 由于朱常珏麾下卫士所着均为黑色甲胄,所以朱常安看得清楚,他们的人被四面八方加入来的官兵正挤压到一处,对方的包围圈渐渐收缩,黑色的圈子正越来越小…… 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乌云散尽,头顶红日终于升起…… 李纯正痛心疾首。 他一路厮杀到湖边的过程中,从朱常珏那些卫兵的口中不但确认爆炸是程紫玉所为,还听到了让他更撕心裂肺的消息——她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让他痛不欲生。 老天这是玩他呢吧? 他天南地北跑了几千里,连马都跑死跑废了好几匹,连觉都没好好睡过一次,热饭都没吃上一顿,后背有道刀伤崩开了都还没包扎,他这么努力…… 她那般珍惜重来机会,耗尽心力只想给身边人和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只想扭转结局,她这么努力…… 可到头来,却偏偏让他们在最后关头失之交臂吗? 就连他一直念着的孩子,也要以这样的形势来了又走,给他心头插一刀吗? 老天真的残忍。 他想要孩子时不给,他说时机不对不能要时,孩子却这么不合时宜来了。 他一直孤单,只想要个生机勃勃的家。 她一直孤单,好不容易有他之后从单打独斗变成了心有所倚。 可命运啊,总那么绝情! 他一下就想到了她和朱常安口中,告诉他的那个前世。 呵,呵呵! 所以…… 老天给她的,依旧是魂断太湖。 老天给他的,依旧是晚了一步。 和前世一样,分明已经近在咫尺,可偏偏相隔了阴阳。 他突然就能理解她为何前世临死前会憎恨老天了。 他也恨! 可凭什么,凭什么让他一人承受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决定了。 她若真走了,他也不会让她一人孤单走。他打算去陪她! 但那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哪怕是死了,他也要将尸身找出来。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把尸身拼出来…… 于是,在带着他的一众死士不要命地杀到湖边后,纵然后边兄弟们在连声喊“不要”,哪怕知道湖边水域基本都是朱常珏的人,他若轻易下水稍有不慎便将送了性命,可他依旧毫不犹豫跳下了水…… 他等不了后边跟上的兄弟们了。 他怕晚了,连她的尸身都找不到,保不住。 对方经过这突一爆炸,阵型全乱,败局更定。朱常珏不管刚是否死在了爆炸中,都插翅难飞。所以在这场战事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他的作用已经结束。 至于收尾,他也不用担心了。 巡查御史距离此地只有不到三十里,许海直身边有他的副官,晚些会负责交接。他南下时,已经收到辛卫顺利接应上朱常哲的消息。 所以他组建的五卫中有四卫都会全力护送朱常哲入京,纵使太子再折腾,也不可能在禁军,四卫和白恒的眼皮底下扭转乾坤。 所以,他需要办好最后一件事——找到她! 这片湖水冰冷彻骨,更让他揪心。湖水被血染成了腥红,他不敢深思,其中可有她的血? 她在哪儿? 他无心再拼杀,一个猛子在水里找了起来…… 甲卫长坐着许家提供的铁架尖头快船已经赶到了二十丈外,他看着李纯下了水,心下也是自责不已。 他一直在水面搜索,他没找到程紫玉,也没寻到朱常珏。 看来,女主子的计划进行地很好,应该是真拉着朱常珏同归于尽了。那么多火药炸下去,两人……应该是尸骨难寻了。 他看懂了主子意图,这是不计生死去寻人寻尸。 而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力指挥船队迅速逼近,为主子开辟一片相对安全的水域…… 甲卫长仗着局势在握,指挥手下不计后果将船在湖面横行撞来。 他们敢撞,朱常珏那些手下却不敢! 他们看出了形势的不利,他们还指望依靠这些船只逃跑,哪里敢正面对上,万一伤了船体,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于是他们见对方船队压上,唯有束手束脚尽力避让。 而越是避让,事实他们可逃的生路也就越小,反而叫甲卫的几船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出事点…… 这一片水域几乎都是朱常珏的船和人,两拨人开始了厮杀。 而甲卫长在环视了一圈后,他那狭长的眼一下眯了起来,随后猛然一亮。 不! 不对! 分明不对! …… 结局章二 劫后余生 甲卫长的眼神一下便亮了起来。 发生爆炸时,他一来离得远,二来视线被遮挡,并未看清爆炸的经过。 此刻靠近了才发现…… 爆炸损毁最严重的地方并不是……朱常珏的主船船体部分。 而是……那船靠近了别院的那左半边。 这不对! 这和他们的原计划不一样。 若按着原计划,程紫玉应该是上船接近了朱常珏后,才会引爆身上火药……若是那般,爆炸应该是发生在甲板上才对,肯定不会是如此只炸了半边…… 是了,正因如此,朱常珏的这船才会往一边倾斜下沉! 甲卫长眼前一亮,迅速指挥往大船被炸的那边靠去。 他要看个清楚。 他很快就红了眼。 不是悲。 而是喜。 喜的,是或许…… 因为他看见大船的甲板上并无爆炸的痕迹。 而载着程紫玉的那艘小船不见了。 风向一直未变,她是坐着那小船漂向大船的。 所以,小船的位置不会变,按理就该就在那个位置。 毕竟大船的两条钩子还挂着呢。 可小船应该所在的位置,却只剩下了许多片被炸得焦黑的碎浮木…… 那艘小船,完全被毁了。 所以,这个爆炸并不是炸在了大船的甲板,而是小船炸开,波及到了大船的侧面才导致只有船体的半边遭殃?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 应该是了。 肯定是! 同时这也说明,女主子极有可能,压根就没有上那艘船! 当时的她会不会是改了主意,想要脱身,所以并未抱着必死之心,而是利用火药来捣乱并脱身了? 那么…… 大喜过望的甲卫长开始在水面搜索,他一边呼喊李纯,一边加派了几队许海直的海盗下水寻人。 寻李纯,寻程紫玉…… 等等,若火药是从小船起,只是炸了他们半边,那朱常珏肯定不可能被炸死炸到,所以朱常珏一定没死! 同理,只要朱常珏没死,只要找到朱常珏,那女主子多半也没有事……毕竟,甲卫离开时,她是抱着必死心的,她若真要死,一定会带上朱常珏一道。 环视了两圈,甲卫长还是没在周围船只上找到朱常珏人影,在怀疑他是否见状况不好,躲进了别船的同时,也不得不怀疑爆炸发生时,他会否被带下了水? 甲卫长心头一热,几个吩咐下去,又向已赶来的许海直打了个手势后,也是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里…… 程紫玉确是没死。 可此刻的她,距离死也没多远了。 她的喉正被朱常珏锁着,而她抓了发簪的手几次来回都扎不到后仰着头的朱常珏,只能一下下在他锁住自己的那手臂上扎着…… 在看到变色变数的信号弹,预判到大概援兵已至后,程紫玉便懊恼万分了起来。 她顿时就舍不得死了。 援兵都来了,她这么同归于尽,不但没了价值,似乎还成了个笑话。 这么一想,她更想活下去! 可当时的她已经上了小船,已经在往朱常珏大船的方向漂,前后都是对方的人,想要反悔已是不可能。 而且,在她一踏上艞板后,朱常珏便打掉了她手中的船灯和匕首……她都已经单枪匹马了,可对方依旧谨慎,这让她底气又少了几分。 尤其她看到,前方甲板上,已经多了两个婆子。她知道,一旦上船,等着自己的应该便是搜身了。 如此一来,她身上的所有准备便都泡汤了。 计划全灭事小,她将更成了对方拿捏甲卫的诱饵,结果将适得其反。所以当时状况注定她与朱常珏同归于尽的计划已经泡汤,她更不能上船。 她只能想着该如何逃了。 后方岸上都是对方的人,前方都是对方的船,她轻易逃不了。 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生乱。 只有起了乱子,才有机会,才能让援兵更快到达,也能帮助援兵更有效地控制局面。 她在艞板的几步间便下了个决心。 当时朱常珏毫不掩饰他对圣旨的看重,程紫玉便遂了他心,直接将那道假圣旨扔得又高又远…… 不得不说,在朱常珏和他的所有人眼中,这道圣旨太过重要了!那几乎是足以让他们再次柳暗花明的法宝,自然必须珍而重之。 于是,当圣旨飞出去时,毫无意外地吸引了他们所有人的视线。 尤其是朱常珏,生怕那道明黄落去了湖水里。 万一字迹花了,他要的那四两拨千斤的巨大价值,就没了。 那一瞬,他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快”字,示意了他的人赶紧去救圣旨…… 一时间,主船和几条副船上都是人影频动。 也就是引开了众人注意力的那一瞬,程紫玉衣袖一甩。 几乎没人瞧见,她往后的衣袖里已打开的火折子被她轻易甩去了身后小船上。 在朱常珏的人抓到圣旨的那个瞬间,一声“扑通”传来,水花四溅…… 所有人都回过了神,程紫玉从艞板上直接跳水了。 但却只有几个人瞧见,程紫玉在扔出圣旨后,跳进水中前的下一瞬,也不知从斗篷哪里扯出了一包东西扔去了小船上…… 看到那一幕的人也没想到她会跳水,注意力并没被那包东西转移,而是被她跳下水带起的巨大水花给吸引了。当然,他们即便是注意到小舟里边已有火苗窜起并几乎在一个眨眼间便蔓延并烧上那包东西后,也来不及有所应对了…… 至于朱常珏,那一刻的他,注意力还在圣旨上。他发现程紫玉跳水也不以为意,只因他并不认为程紫玉能在他的包围里逃开…… 可那圣旨才刚拿到手,他刚要下令跳水抓人,便闻几声惊呼。 他还没弄明白什么事,一声爆破已经发生……不等他开口,便是第二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爆破会那般厉害,比先前的霹雳弹还要猛,不但震得他船有散架之势,更把他给掀倒在了甲板上。 火舌刮过来,尚不明状况,唯恐还有第三次爆破的他,在左右的护送下,不得不以最快速度跳水,打算先过渡到另一艘副船上…… 事实经过是这样的: 程紫玉先前为保她的同归于尽万无一失,做了好几手准备。除了毒和匕首,还能为她所用的武器也就只有火药了。 为了制造最大的杀伤力,除了她身上绑的火药包,其实那船也做过了手脚。 那船是她一早就让贺永准备的。 船身和船底均拿木板隔开了一层,里边填满了火药。一艘船大概能夹带几十斤。而她脚踩的船板更是薄薄一层,比纸都厚不了多少。 木板的下方便是一层厚厚的火药。 正因如此,最近又瘦了不少的程紫玉站在船板时都不敢乱动,生怕踩得不小心便会裂了板材叫对方发现。 之所以准备这组船,是为防霹雳弹不成功,这些船可以在竹筏引燃后被推出去,在湖面上来个大爆炸的……霹雳弹出来后效果还可以,相比下这些船的目标性不够,便暂时没用上,但程紫玉没忘了它们…… 她准备了好几个遇风即燃的火折子。 在抛出圣旨后,火折子落到她身后那船板上,便注定能燃起来。只因那层薄薄的木板已经被她滚了一层油。 可她等不到那火将木板烧穿后再引来爆炸了。那个时间足够朱常珏的人反应过来先灭了那火。 所以在跳水前,她将已准备在斗篷里的火药包扔到了小船里…… 她知道接下来至少会有两次爆炸。 虽然她没有绝对脱身不被波及的把握,但只要有活着的希望,便已足够她试一试了。 第一炸,将会是来自她扔出去的火药包。 从火苗簇起到火药包被引燃,至少也要个三五息。 所以她跳入水后便直直往湖水深处去了。她只希望尽量避远些。 她虽带了二十斤火药,但斗篷里却没留多少。 这个炸药包里只有不到五斤。 所以这一炸,威力并不会太大。 真正可怖的炸将会是来自小船船身的第二炸。 从她跳水到第二炸之间大概是不到七息的时间,她尽了全力在下沉的过程中顺着西风带来的水流往东去,期间她脱掉了斗篷,还想法子蹬掉了绑在腿上的两个火药包…… 她很努力了。 可第二次爆炸来时,即便有湖水的缓冲,只顾着逃跑的她还是被瞬间迸出的热火热能给卷到了后背。火辣辣的灼伤感让她只觉后背皮都被烫熟了。 她被那热浪给抛了起来。 热能将她往上托去。 她没有挣扎,顺势上浮。 和之前避开施平跳水那次一样,她的目标是上方朱常珏这主船的船底。 她知道,越是大船,船底都多有内凹的木架木排结构……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这边被热浪上抛时,那边爆炸也掀起了不少人,已如下饺子般一个个被热浪扔进了水里…… 全都是朱常珏的人。 他们尖叫着,求救着,痛喊着在水面和水下扑腾…… 当时的程紫玉已几乎接近水面,找到了船底架结构处,将双臂搭了上去。 内凹的中空处与水面有一点点的间隙,给她带来了稀薄的空气,使她总算得以换了口气,不至于憋死过去。 她选定了地方后便一点不敢耽搁,赶紧将整个人挂了上去。 待在这阴影里,总算不打眼。几息过去,朱常珏那些一心只顾着往水面求救的家伙们竟然无一发现她。 程紫玉慢慢吐了口气出来。 她掀了掀黏在后背的中衣,果然,撕心裂肺的疼。抓过衣裳的手也是满是红色。 已经很好了。 至少,活着。 …… 结局章三 最后可能 虽不知后背伤势是否伤筋动骨,但只要没死,就足够程紫玉庆幸了。 她将手摸到了中衣里,从后腰束带上将绑着的一把匕首抓到了手中,随后静静趴在了那狭窄的木架上…… 反正,爆炸她是弄出来了。 乱子也弄出来了。 不管有没有救兵,甲卫也该过来收拾残局了。 她要做的就是等。 她感受到船体正在慢慢倾斜,叫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她按着原计划,此刻大概粉身碎骨了吧?先前豪情在胸不觉得怕,此刻想来却是不寒而栗了。 由于是在船底,她看不清水面状况。 但她能感受到左边船体一阵阵扑来的热浪,显然那边的火势不小。她也能听到所有这些乱糟糟的动静都是来自朱常珏的这几船,这让她不敢出声,更不敢露面。 船体的左半边正往水里偏,给她带来了新鲜空气的同时,也让她不得不往右边挪了挪以防滑落到水中,引起注意也暴露在对方眼里。 倾斜度慢慢变大,才刚松一口气的她又提起了气。 她不知能在这梁上坚持多久,只求甲卫他们赶紧过来。 然而,到底,有人还是不愿放过她…… 朱常珏是暴怒的。 他从来没有完全信任程紫玉。 但他也想不到,在她的人都离开后,在她身有孕的时候,她还会冒着这么大风险玩了这么大的一把! 船被炸了,他被迫跳水,这让他怒火中烧。 但落水的他,依旧没忘亲手高举着圣旨以防其受潮。 他的副船放了小船来接应。 他刚刚翻身上船,便迫不及待打开了圣旨。 果然,他心头的不安成了事实。 娘的! 假的! 这么重要的圣旨,皇帝一定会亲书!可那字迹……虽有五六分相似,可他亲爹的笔迹他还是能分辨的。这多半是程紫玉仿写的!果然这些做工艺的下等人都该死,连字体都能轻易仿成这般,直接骗过了先前拿了千里眼只看出个大概的他! 那一瞬的朱常珏简直气疯! 他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这是一场十拿九稳的围杀,是一场扭转颓势的大胜,是他真正崛起的关键、转折和转机! 为了这次行动,他留了小几千手下做替死堵住了康安伯,他放弃了先前打下的江山。 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了,可他却一败涂地。 不但没抓到朱常哲,就连程紫玉也屡屡在他眼皮子底下得手,将他接连玩弄于股掌。 浓浓的恐惧开始将他笼罩。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因为他瞧见远处的湖面突然就多了不少船只正在开来。 他刚放程紫玉离开时,对方可就只有不多几船。所以……对方的救兵到了? 与此同时,前院方向也有厮杀声起。 更让他确定了这一点。 所以眼下,被围的成了他! 所以程紫玉的拖延,到底还是成功了! 他一口腥甜,差点就要喷出! 他不由自问:他,可还有出路? 或许,能有! 朱常珏示意手下尽全力去挡住对方来自水路和陆路的压迫。而本已坐着小船行至了副船的他却是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在这片湖水下找了起来。 被怒火已经灼烧到快要疯狂的他,这一次,再不会相信其他任何人了。 他要亲手,亲手把程紫玉抓回来。 他意识到,他还没到山穷水尽,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管他援兵来的是谁,管他来了多少人,管他们是不是会围来,他只要抓到了程紫玉,别的不求,想法子弄个全身而退总是可以的! 所以,他一定在对方之前找到程紫玉,抓到程紫玉。 一切还有机会! 朱常珏下水后,他的两队护卫也跟着下了水。 都知道程紫玉的水性好,一定就在这一片水域。他们不信,这么多人找不到一个女子。他们不信,这么大个活人,会凭空消失! 他们猜测,程紫玉下水后,肯定是会极力往她的手下离开的方向游,所以他们一大队人第一时间寻找的便是甲卫离开的东北方向。 程紫玉的运气不错,水面虽因着太多船的集结,导致整片整片的芦苇都折了。但水下的芦苇根却都还在。所以下水的朱常珏一帮人,不但游水速度慢得感人,寻人难度也实在不容乐观。 很快,那边甲卫长他们的船队便只离了不到三十丈。 朱常珏的船队迎了出去。 而朱常珏本人则不得不被护卫拉着适当往从东北方往后退了退。 “皇上龙体为重,太危险了,先上船等消息吧。臣等一定将人找出来。” 湖面大战将至,他方又有几十人跳下水寻人。 朱常珏被十个护卫簇拥着往船上去。 可他心慌心恨又不甘。 分明,就该在附近的。 那女子水性再好,又怎么可能不露行踪? 除非……她找到地方躲了! 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当日施平所言所见…… 他的船! 一定在他的船上! 朱常珏推开左右,再次扎下了水去。 感觉突然就来了。 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一定是那儿! 他带着十人一齐冲着大船找去。 他吼向还在船上收尾抢救兵器的他的人,让他们将船翻个底朝天。他不得不怀疑,刚刚那一炸,那么乱,她会不会从哪儿上了他的船,索性躲在了他的主船里? 他又指了六个护卫分三队沿着大船,紧贴边缘,去细细找上一圈。 朱常珏抱着一块被炸飞的木板浮在水面,紧盯近在咫尺的大船,猜测她可能会在何处。 而这时,岸上别院的动静越来越大。 他看见,他的人突然被逼着节节后退。 但,似乎只在一块区域里。 他的人分明在数量上占优,可就这么被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 随后,他听到了李纯的嘶吼。 那一瞬,他的心下微颤。 李纯,真的来了! 恐惧突然铺天盖地而来。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快? 李纯比朱常安多回了一趟京,可却只比朱常安晚到了四个时辰。 朱常珏本以为,李纯最快也得今日午后才能赶到的! 他瞧见李纯如发狂的狮子般刀尖滴血往湖边来,那个架势,别说他的人,就是他看见了都心肝一颤。再有李纯身边那帮正变换阵型的高手群,谁又能挡得住? 危机感再次弥漫。 没时间了。 那一瞬的朱常珏,几乎带了点本能地第一时间将脑袋埋下了水。 第一,他怕。他不能让李纯看见他。第二,他恐怕,最多百息,李纯一定会正面寻来。而另一边,水路上程紫玉的那帮人已经与他的人战到了一起。而那个领头的,好像是姓贾的那人,正带人在水面搜寻。 朱常珏有预感,那是在找他。 他能否在这个时间里,找到程紫玉,将是最后结局的关键。 朱常珏不能干看着了,他憋气也加入了寻找。 可怜他,怂了。 生怕叫人瞧见,他连船边都不敢待,只能往船底避去。那里比较暗,他大概能躲一躲先? 可他才刚到船底,本还在暗暗乞求李纯能动作慢点,可他却听到动静,似乎……李纯也跳下水来了?也正往这个方向来了? 朱常珏几乎毫不犹豫就往船底更深了几分。 这一刻的他,心脏砰砰一阵急跳,只一个念头,找个能喘气的地方避一避。 他竟是和程紫玉一样的念头,想着去找一找船底的中凹处。 船体大,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扶着并充分呼吸之地。 随后,他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李纯越来越近的又一喊后,他一个激灵的同时,似乎前方五步外,有个什么黑影也动了下…… 程紫玉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她早就看见朱常珏了。 谁叫他迫不及待以皇帝之态来面人,所以身着了一身打眼的明黄呢?即便在这光线极差的水底,那道黄也很难被忽视。相比她,就低调多了。昨晚面敌时,怕亮色淡色会反光成为对方目标,她特意换上了一身连金银边都没有的深蓝。 阴差阳错,这身衣裳倒是帮着她几乎和船体阴影融为了一体。朱常珏刚虽直往这个方向过来,可就是半点都没发现她趴在了那窄窄的木架上。 而她刚刚这一晃,主要不是她受了李纯影响,而是船体在倾斜,她趴的斜面越来越滑,她要抱不住了。 显然,她这一晃被朱常珏发现了。 朱常珏眯了眯眼,船体视线太差,他看不清,但他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而程紫玉心如战鼓,她再次感叹今日的运道。 再一次的,李纯晚了朱常珏一步。 导致她此刻分明获救机会就在几十丈外,可仇敌却只在几丈外。 这是水下,李纯纵是条鱼,也快不过朱常珏。 所以还是要靠自己!…… 越往里越幽黑,让心有余悸的朱常珏莫名心虚。 他从身上解了个配饰冲着黑影重重砸了去。 咚的一声闷响。 黑影受了这一击,却一动未动。 说实话,这一瞬的朱常珏是失望的。 水面水下漂浮了太多尸体,他不排除,那个黑影只是正好挂到了船底的死尸。 李纯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想活,所以他还是要寻人的。 于是,他努力往深处走了去。 实在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来,他走得小心翼翼…… 结局章四 最后对抗 程紫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具尸体。 好在从那明黄龙袍出现时她便几把一抓卸了发簪拆了发髻,这会儿的幽暗环境里,她的女性特征应该是没有半点外露的。 朱常珏正一步步走近。 她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李纯似乎离得不远,应该是在找她。 程紫玉的视线透过在水中飘荡的长发缝隙,看到那明黄离他只有不到十步了。 她暗暗掐着若与他正面遇上后逃脱虎口的可能性。 事实,很难。 朱常珏作为皇长子,一直是被重点培养的。武艺虽不精,但却是十几岁便开始涉猎的。至少力道方面,是远远强于自己的!加上她后背的伤…… 她想在朱常珏手上讨得便宜,除非偷袭。 程紫玉发现他虽卸了领围,但因身着龙袍,负担太重,所以游水时身手明显不够灵活。 而他自封为皇,这个时候为了颜面也不可能脱下龙袍自掌耳光,叫人笑话,落人口舌和自毁底气。他行动上的笨拙,或许也是她的机会之一。 于是,在朱常珏临近,伸手靠近她,想要将她从那狭窄的木架拖出一看究竟时,她抢先出手了。 她低垂漂在水里的手突然甩起,抓着匕首用尽了全力,冲着朱常珏的脖子挥了出去。 朱常珏是游水姿态,后退是不可能的,躲避也很难。 但他怀着警惕,动作意识很快,第一反应便伸了右手去挡…… 匕首是皇帝给程紫玉的。 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而程紫玉蓄的这把力也是尽了她所能。 匕首没能刺到他的脖子,却割进了他的手臂。 皮肉对抗精钢,伤害可想而知。 入肉声略钝,鲜红也一团团在水里漾起,朱常珏更是一声哼。 这个程度,虽还不至于切下手臂,但伤口深度在那儿,朱常珏那右臂至少也半废了。 没能割到颈,程紫玉略失望,但这个偷袭并不算失败。因为朱常珏的右臂明显不太抬得起来了。 被袭的朱常珏大怒,右臂被伤的一瞬,左手一拳便挥向了程紫玉抓匕首的手臂。 趴在木架上的程紫玉急急往后滚,手臂虽避开了大半,但再次落水的同时,右手抓着的匕首却被打落掉进了湖底。 朱常珏一咬牙,哪怕右手血流如注亟需医治,却没有半点迟疑,左手拳出,见程紫玉落水,毫不犹豫便又伸手抓了出去…… 他很清楚,就程紫玉的水性,一旦逃开,在对方援兵已至的状况下,他压根就没有把握再追到人,抓住人! 程紫玉暗下叫苦。 的确,她之所以主动出击,计划便是能杀便杀,杀不了就在伤了对方后赶紧逃。在水里的话,她别的或许做不到,但想要逃开对方魔爪一定不难。可朱常珏这货真真狠人,他这是冒了残疾的风险也没放弃呢! 朱常珏虽只一手能使力,但力道在那儿,反应也不差,抓出去的手到底还是扣住了程紫玉后襟。 力气的差距立分! 程紫玉虽抓住了头顶木架想要挣脱,可到底也没能挣开单手的朱常珏。加之后背那伤,被他那么一抓,更是撕心裂肺,叫她疼得几欲厥过去。 那厮借着程紫玉的力一拉,便与她又近了两尺,随后手臂一环,直接将程紫玉的脖子给围扣在了臂间,随后便要拖着她离开这一片。 程紫玉感受到了他的得意,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她落在了他的手里,便成了他的筹码——这是最糟糕的境地,可能使先前的所有努力都要付之一炬。 她自然不愿! 哪怕是拖,哪怕是拖死他,拖死自己,她也不能走到那一步。 船体越来越斜,船底的一边也越发往上翘,带来是空气,是船底木板越来越难抓牢的危急,也是很快他们二人就将暴露于湖面的状况。她听到了李纯一遍遍的呼唤,也听到甲卫的声音。她知道他们离她越来越近。 湖面的战斗声也在靠近。 所以程紫玉觉得,她必须坚持。等到李纯再近些,等战斗声再近些,所有的优劣便将转换了。 她的右手紧紧扣住了那木架,左手则将刚卸发髻时取下的发簪从腰间拿下,出其不意往后刺去。 朱常珏没想到她还有能力和手段还击,一时不察便吃了亏。 他的脸上被她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这叫他没法忍受。 颜面伤了,身体废了,他自诩为尊贵的帝皇,却已叫她打脸到了这般程度。 这一刻的朱常珏,如被刺激了一般,不知是要死磕,还是打算给程紫玉个教训,一把就收住了手臂,越发紧箍…… 程紫玉突然没法呼吸,心下略慌,唯一能做的只有快速挥动手中尖利的簪尖并努力挣扎,唯一庆幸的是朱常珏只有一手能动,箍住了她就没法去再次对付她手上的“武器”…… 朱常珏也有几分无奈。可恨一切太突然,可恨右臂筋骨伤了,叫他不但右臂提不上力,还浑身一阵阵的发寒。此刻他能做的只能是后仰着避开程紫玉往后扎来的簪尖。此刻的他,听到敌方越来越近,也是不敢呼救,只希望程紫玉能赶紧泄力,赶紧认输…… 两人,都在尽自己的能力坚持。 可程紫玉比他想象中还要讨厌可恨。她扎不到他的脸,居然拿了簪尖直接在他另一条完好的手臂上一下下扎了起来。 朱常珏大恨。 他猛然又猛力,狠狠拿头往身前撞去。 程紫玉避之不及,被他这一下撞得后脑勺发痛,眼冒金星。 痛! 本就快要窒息,哪里经得起这么撞。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连咬了好几次舌尖也再不管用,极限已到,她憋不住气了。 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李纯大概就在附近了。 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便最后再试一把! 朱常珏又一次撞来时,她突然就松开了手。 依托于她,露头在这个内凹空间里的朱常珏没想到她突然松手,冷不防地身子一沉,就那么呛了两口水。 可他更没想到,她在松手的下一瞬,腾出的右手却是反环了他的脖子,并将他的人往水的深处拖去…… 这一出是朱常珏彻底没想到的。 他下意识便觉得,她急着被救,应该全力往水面去,应该想法子挣脱,应该去恢复呼吸,应该去寻求救援才是。 突然的反其道,朱常珏有些措手不及。 他水性比程紫玉差了太多。 刚刚左右手都用不了后,他全靠制着程紫玉才冒头于水面。此刻程紫玉突然往水里沉,他猝不及防。 她想与他同归于尽——这是他的判断! 这念头一出,朱常珏更慌了。 他不能待在水里。 尤其当他觉得这一刻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麻木,越来越不听使唤时…… 和他先前将重量挂在她那儿不一样,此刻程紫玉的重量都在他这儿了,就如一块大石头将他往水里拖。 为了不被溺死,他只能靠着双腿摆动。 可恨程紫玉,不但将她的腿来扣他,先前那手的簪子也开始戳起他腿来。 朱常珏几乎想咬死程紫玉!她比自己分明少吸了近十息的空气,可还如那打不死的蟑螂,吸血的水蛭,那甩不开的水蛇,怎么也收拾不了! 两人的气息都不稳,心态也在渐渐变化。 尤其急躁的成了朱常珏。 一来,时间不够了。他再耗下去,就是被人捡便宜。二来,他挣不开,岂不是要被她活活拖死?她是贱命,他是真龙,这笔买卖,太亏! 那么……是该松手了吗? 这个主意让朱常珏觉得羞耻又觉不甘! 而他这个迟疑的当口,额头便是一疼。这次是程紫玉的主动拿头来往后撞出的一击。与此同时,他受伤的右手又是一疼,伤上加伤,又被簪子戳中。 朱常珏受不了了,到底松开了手臂…… 可那程紫玉竟然还有力气,一下便往外腾出去两尺。 朱常珏冷笑。 他只是放弃锁她咽喉,可不是要放她离开!他伸手一抓,还是一把揪住了她的一腿…… 这一次,程紫玉倒是没有再挣扎。 她没力了! 朱常珏喜出望外,纠缠这么久,还不是在自己手中?他单手回拉,将人往身边收的同时,摆动双腿往上浮…… 他只是没想到,毫无征兆的,他的后脖子便是一凉一痛,有温热在外流…… 他回眸,看见的是一双满是怨毒的冷眸。 朱常珏松开了程紫玉,他左手抚上了后颈。 他看不见那里,却有那温热汩汩,不停外流,令他恐惧在身。 见李纯去抓程紫玉,他急急忙忙用他最后一点力将双腿摆动往水面去…… 可这一次,他的腿却如刚刚他抓程紫玉一般,被李纯一把拖住了。 他回头看的时候,只见李纯正抱着程紫玉,一脸悲恸…… 朱常珏试了很多次后,始终发现自己没能挣开李纯,他终于知道,完了。 结束了。 唯一让他有一点点开心和欣慰的,是他看见程紫玉一脸惨白躺在李纯怀里,紧闭着眼,手脚均垂于水中,分明已经断气。 这让他总算能接受了一点…… 结局章五 否极泰来 空气里早没有了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耳畔也没了那玎珰大作的交锋声,嘶喊声和尖叫声。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馨香,药香和细声细气的说话声。 迷糊睁眼的程紫玉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 此刻的她身下躺着的,是她的床,紫羿轩的那张床,盖的还是自己最喜欢,林夫人所赠的那张神锦衾……一切都那么温暖安逸又舒适,仿佛回到了出嫁前。 她是在做梦的吧? 微微合眼的她再次听到了丫头们细碎的说话声…… 这一幕,何其相似! 倒似她一年半前重回十四的场景! 所以,她是又死了,然后再次重新来过了? 记忆如潮袭来,她想起来了太湖最后的决战。 她拖住朱常珏后,对方果然不愿与她一起死,终是松开了她。她的最后的那点力,都被她用来使劲蹬开了。所以那之后的种种,她全都不知…… 她记得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她的腿被朱常珏拉住了。 然后,她就死了吧? 那李纯呢? 最后赢了吗? 朱常珏有没有拿她的尸体去要挟作恶? 程紫玉一惊,倏地起身…… 一身冷汗顿出。 不仅仅是因着受惊,更因后背密密麻麻如针扎来的疼痛。 “嘶——” 她低吟出声的同时,也察到了自己双手疼痛。 后背的伤看不见,可她的双手,已经被包裹成了粽子般。 没死! 她没死! 是了! 右手掌心的伤是因着过分扒拉着那木架留下的,左手则是因为紧握发簪动手时伤到的。后背,则是被大火灼伤…… 孩子? 她惊摸向了腹部,似乎……并无不适,那相对平坦微微隆出的一点点也还在…… 当轻雪和入画闻声冲进来时,她几乎喜极而泣。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进了内室,映入了眼帘。 娘,老夫人,舅母,蒋雨萱……都在! 而帘帐外边,还有叔父兄长等人一声声焦急的问询。 大家,都在。 都好! 真好! “我睡了多久?后来怎样?李纯呢?朱常珏怎样了?局势怎样?最后赢了是不是?他的人有没有报复荆溪……” “都好都好,你别急。” 何氏抹泪,上来和入画小心将她侧扶。 何氏忍不住,两行眼泪簌簌就流了下来。这孩子,醒来竟然一句关于她自己都没问…… 殊不知,当他们所在的密室被打开时,瞧见的便是李纯抱着浑身是血,不知生死的女儿站在了大门口,那一刻的何氏,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老夫人更是一下便膝头软了,几乎以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还是李纯直冲到了府医跟前,让他一定要将人救醒,众人才回神,明白李纯之所以带程紫玉来密室,是因为密室里有一个府医…… 总算,先前准备充分,御医带有成套银针。 总算,一番救治,遇难成祥。 总算,御医表示,将人从水中捞起很及时,若再晚个十息八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更幸运的是,腹中胎儿福大命大,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且伤口大多是外伤,而她的底子好,看情势,大略只需休养上一阵便能痊愈。 这让众人更是喜极而泣。 记得,当时的李纯直接就跪地松了下来。 何氏到这会儿还记得他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让他去休息,可他还是主动跟大夫要了补气血的药丸,一把吞下,他说,在她醒来前,他还想撑着…… 可当给紫玉换药时,他们还是惊到了。 她的后背血肉模糊,皮肉外翻,被火炙烤得不像样子。衣裳黏在肉上,一碰就鲜血直流。 他们看着就觉揪心,想到她在水中是何等的坚持,个个都眼睛泛酸。 总算,好了,醒了。 否极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何氏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擦不干。 众人皆是擦着眼角,程紫玉却是满足于眼前亲人的完好,满足于何氏那句“都好”,只由着大夫把脉问诊…… 李纯风一般赶到后,众人极有眼色都退了下去。 程紫玉已经听说了,她睡了将近两天一夜。李纯推了所有事,一直在陪她。 他连收尾事宜都交了出去。 刚刚离开,是因为许海直要走,而康安伯已经赶到,他去交接了一番。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表情变了好几变。 有欣喜,有担忧,有嗔怪,有爱怜…… 而她的回应表情,则只有一个:笑。 他上来搂她肩,既想安慰她两句,又想表个心意,还想骂她两句,可话到口边,还是成了道歉。 “对不住,我去晚了。让你和孩子受苦了。我以后……” “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命。”她往他怀里钻了钻。 知他怕扯到自己后背伤口而连抱她都不敢用力,程紫玉拿两只粽子手紧紧搂他。“我们都好好的,真好!” “失之交臂的滋味,我差点又尝了一次。我当时怕极了。”李纯双手捧着她脸,定定到:“你若真出了事,我也不想活了。”他受够了孤单,当以为她死了时,他心头那种万念俱灰,到此刻依旧让他心惊肉跳…… “不许胡说!”程紫玉笑。“我们都不会死!” “那你还敢冒险!还敢与那人同归于尽?你就不能再等一等?” “第一次,的确是我错了。我该再等等的。但第二次在水里,我是感觉到你了才敢拖着他往水里去……” 当时情况危急,程紫玉心头一阵急跳,确实是感觉到李纯已在附近。 她当时的处境更不允许她受制于朱常珏。她知道若李纯看见,一定会上当。届时所有主动权都会到朱常珏手上。她努力了那么久那么多,如何甘心! 所以她才要赌一把。 她要赌,李纯可以及时救她! 所以她才敢将人往水里拉。 朱常珏果然受不了,松开了她的脖子…… “可你就没想过,若我晚一步,结果当如何?……我眼睁睁的无能为力,我该如何怄死?”李纯一说就来气。“而且,你有身孕的事,为何不通过甲卫给我带话?你故意以太后的名头压住甲卫,你胆子真不小。你带着孩子屡屡冒险,简直就是……” “我错了,是我错。我认错,不会了,再不会了。我发誓。” “程紫玉,昨日,我备受煎熬时就发誓了,只要能脱险,以后再不离开你!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你到哪儿,我去哪儿!” “好,以后我和孩子都靠你照顾了!不过……”程紫玉想到外边形势。“扫尾事宜不少吧?你这么撂挑子,能行?” 李纯张了张口,轻轻一叹。 “万事难两全。对眼下的我来说,你这里更重要。” 程紫玉见他眉间依旧难掩忧虑,马上想到:“是京城……出事了?”肯定不是东海,否则康安伯不会过来。一定不是江南,否则刚刚母亲定有所忧。那么便只剩京城了。 “刚收到的消息,是前天晚上发出的。消息不太好。皇上的药断了,可能撑不下去了。还在等进一步消息。我估摸着,今日或明日,哲王就该入京了。局势应该这两天就能定下来……” 李纯眼里,有淡淡的挂怀。 程紫玉知道,那是对皇帝的。 “李纯,你先回京吧!”她有伤有孕,坐不了马车,肯定是赶不及了。 “不行,我刚刚才……” “真的。不是赌气。你应该回去。你一直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但事实他才是你眼下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那改变不了。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不管如何,这是最后一面了。该放下了,你去吧,去见他最后一次。我不想你留有遗憾。我正好在荆溪养胎,等局势稳定了,你再回来接我,好吗?” 程紫玉能懂李纯。 他对皇帝因为上一辈的事一直隔阂难除,可皇帝对他有养育之恩,骨血之情,所以左右不是的他只能为难了自己。他能做的,便是一边报恩一边不被这份情所羁绊。 他虽面上不显,可心里的寂寞很大一部分还是来自那种想亲近却做不到的遗憾。这次他若回不去,这个心结不解开,一定会困扰苦恼他一辈子…… 李纯到底点头了。 他回京了。 最快的速度。 甚至先了押解朱常珏的牢车一步。 是,朱常珏没死。 李纯收拾他时,故意留了活口。 而朱常珏被抓后,他的所有计划也宣告破灭。 树倒猢狲散,他的人当场便降了大半。 只有一小部分他的亲兵从头到尾都在负隅顽抗,甚至妄图退回东海扶持他的儿子上位。 但急着立功的许海直第一个就不答应,一天一夜的围追堵截,朱常珏的这部分兵力基本被全剿。 康安伯那里也顺利脱身,一部分兵力汇合了从各路赶来的援兵,迅速开往东海去抄朱常珏的老巢。另一部分兵力则赶来与李纯汇合,准备押解朱常珏入京。 李纯在西南的兵力早就收到了军报,所以朱常珏派去寻找哲王的那一万多人收到了最热烈的“欢迎”——全歼! 消息传出后,朱常珏的所有势力要么投降,要么逃散。 东海被抄了底,自然也曝出昔日所谓桃花源一样的存在只是一个谎言一个梦,都是朱常珏为了笼络人心和天命之说的谎话。 …… 结局章六 京中大局 多方联手下,追击来得快且猛! 就连混迹于朱常珏船队中的施平和万铭扬也一个没能逃脱。 一时间,舆论哗然。 尤其是曝出朱常珏的部分主力——施平等人乃昔日沿海人人憎恨的海盗,还是今日沿运河所有商民个个痛恨的水匪,且这支为祸大周多年的盗匪队伍竟然得了昔日首富万家的支持后,整个大周上下对朱常珏这一反贼的痛骂和不齿达到了顶点。 许海直急于表现,一入东海便与朝鲜水兵配合,堵住了见大势已去正逃回本土去的倭寇主力,生擒倭人首领辛四郎。 辛四郎全招,将其部与朱常珏的合作过程全都供了出来。 其中也包括了对程家指向物的栽赃。 很快,洪泽大坝被做了手脚,哲王被陷害,江南善堂的投毒案,朱常珏多年的私盐买卖和海盗行为等一桩桩,接二连三被查了个底朝天。 只几天的功夫,朱常珏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就这样,朱常珏坐上了囚车,由康安伯负责押解入京…… 而李纯在离开前,也因着程紫玉后背的伤,将那抹了蚀骨散的箭送进了朱常珏的后背。 当那钻心蚀骨的麻痒滋味一阵阵到来时,朱常珏的手却被镣铐束缚,连挠都挠不着,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而这只是身体上的,对朱常珏来说,更痛苦的是他每日都被人当做关在笼中的猴子一般围观和唾骂。 不管经过哪里,行至何处,那些卑微下贱的低等人都会冲他指指点点,破口大骂,更有过分的还会拿石头垃圾甚至粪便来扔他泼他…… 他想死,却死不成。 连咬舌的机会都没有! 他清楚,他们是要故意折磨他,让他一点点承受从身体到精神的折磨。他想要解脱,除非等到死的那日。 而他若想死,只能等那毒耗尽了他! 至于那毒……他何尝不知?那还是他准备了派人拿给朱常安的!他如何会料想,有一日这药会用在了自己身上? 哈,哈哈。 他可以肯定,在他到达京城前,他一定都死不了。 所以作为阶下囚,就连皇室血脉这个身份也没法为他维持最后一点点的尊严——原因是,皇帝驾崩了。 皇帝会因父子关系有所顾忌,但几乎九死一生,恨毒了他的朱常哲一定不会给他这个颜面!…… 还得回到太湖决战的那一日。 京城方面,太子带其党羽退守逍遥王府和哲王府,拿了两家几百口人要挟皇帝。进,可以让皇帝和他们重开谈判。退,可以逼迫皇帝瞻前顾后,只要时间上能够拖延住,皇帝几日内必死。那么天下还是他们的! 算盘打得是好,但皇帝一向是个狠人! 他能对自己狠,何况是他人? 皇帝决心已下,压根就没有迟疑,将手上兵力全都推了出去——全力强攻逍遥王府。 坐镇王府的太子将逍遥王世子推出来挂在了旗杆,试图拿捏。 可皇帝的人尤若未见,只一口咬定,那不是世子,是假冒,继续强攻起来。 见威胁没起作用,太子一咬牙,他的人一刀剁下了世子头颅送了出去。 然而皇帝的卫兵还是脚步都没缓一下,太子便知他的计划还是要败。 他突然想起皇室内部的传言:皇帝是基本清理了所有兄弟才上位的,之所以留下逍遥王,只是为了他的口碑和名声,仅此而已。逍遥王也是主动表示只做清闲王爷,只求逍遥,才得以保全至今。 眼下的父皇颜面已毁,又如何还会为所谓的血亲而迟疑?更何况,他的父皇“大义灭亲”,占了个理,如何还会有犹豫? 皇帝自然会“顾全大局”! 与此同时,太子收到了皇帝回过来的一份礼。打开后,却是一只耳——挂着翡翠耳坠的耳。太子一看就知,是母亲皇后的耳。 送礼的內侍带来了皇帝的口谕。 说他从不惧于任何人的威胁。仇怨方面,他贯彻的便是以十还一。这是太子党的最后机会。若即刻缴械投降,那他便从轻发落。但若还要负隅顽抗,那他便只有斩草除根,诸族同诛,一个活口都不会留。就是皇后,也逃不开凌迟之死!…… 太子当时便坐地了。他没有长兄的狠,也没有四弟的疯,他想要的,就是顺利坐上那个永远都只离他一步的位子。血流成河从来都不是他要的,他身后的众家族也因为那过大的包袱一直都瞻前顾后…… 他们没底气和实力继续争。 太子降了,也放过了逍遥王府上下人等。 可他还没来得及将哲王府的兵力撤回,便听闻太子妃和文兰杠上了。 哲王府的一把大火烧红了天。 文兰死了。 据说,是太子妃一心想要自证价值,对文兰进行了逼迫。文兰宁死不从,带着她的人手进行了抵抗。最后文兰退守主院,被太子妃的人团团围住。文兰不愿低头,便自己点了一把火…… 待大火扑灭时,文兰早已香消玉殒。 北上刚到京畿之地的朱常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文兰倔强的笑时不时闪现,心头酸楚滋生,似也跟着有大火烧过……他久久没法回神,心间空了一块,缺了一角。此刻后悔,到底晚了。 遗憾没有珍惜的滋味,原来是这般…… 京中的这场乱子,死者尚不过千,但其中差点翻天的凶险,却只有为数不多之人知晓。 一晚上的功夫,京城几大衙门牢房均人满为患。 皇帝在第二日收到哲王不日将抵,太后尚平安的消息后,终于倒下了。 那夜,他在御医们的全力救治下,醒来了两个多时辰。殿外百官皇亲守候,都以为他要有很多安排和示意。 可皇帝既没有任何发落和决策,也没见任何人。 皇帝决定,所有的扫尾和后续,不管是施恩,还是致歉,又或是弥补或是惩罚和发落,他要将所有的决策权都留给老五。他的时代该结束了。一切回到原轨,后事早已安排,他已经满足了。 皇帝就这么陷入了时间越来越长的昏迷里。 御医们都知道,也就是这两天,皇帝便将陷于永远的昏睡之中。 朱常哲回京后,皇帝醒了一会儿。 亲耳听着御医表示哲王身体无大患后,皇帝才松下那口气。他握着朱常哲的手,只说出了两句。 第一句是:“对不住”。 既对不住眼下的局面,也对不住儿子所受的苦,当然也有文兰的因素。 这三个字让朱常哲瞬间红了眼。从他骄傲的父皇口中出来的抱歉,何等珍贵。皇帝再狠,对他也一直是维护的。他是真伤心。 第二句是:“做个好皇帝”。 朱常哲当即便跪地发誓,绝不会让他失望,定会按着他的意志,努力争取成为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 皇帝很满意。 他做不成千古一帝,但他若教出了千古一帝,也算是大功一件! 在和太后又说了几句后,皇帝再次昏迷。 两天,一直没醒的皇帝到底还是提着一口气。 太后知道,他是在等李纯。 他等到了。 李纯到后,皇帝奇迹般醒了来。皇帝动了动手指,于公公会意,挥退了所有人。整个内殿,只留了他父子俩。 李纯半个时辰后才出来。 他出来时,也是宣布皇帝驾崩的那刻。 没人知道皇帝死前握着李纯手说了什么,但谁都知道,就冲他死前见的最后一人是李纯,也足可见李纯还是他最放在心上之人…… 而事实上,皇帝已经没法开口了。他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倒是眼泪,接连淌了好几颗。 李纯被皇帝拉着,心里不是滋味,低低在皇帝耳边说了不少。 至少,皇帝是嘴角上扬,平静安逸地离开的…… 太后强忍悲恸,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先将朱常哲的大势给定了下来。随后名正言顺让朱常哲作为储君负责料理皇帝的身后事和大周战事局势的扫尾。 朝臣心一定,一切都有条不紊。 由于内乱刚刚结束,所以一切从简。 皇帝一死,皇后便服了毒,跟着皇帝去了。当晚一道去的,还有田婉仪。 皇后和田氏,作为谋害皇帝的直接凶手和主谋之一,朱常哲自然不会让她们死后依旧得意。皇后没能与皇帝同陵,而是被葬入了普通的妃陵。 田婉仪的去处则是普通宫人们的墓地,一代宠妃最后连块石碑都没得到,一个坑一张席和一块谁都不敢上去留字的木牌,仅此而已……她的娘家也受到了牵连,石贵人和石家均被彻查,一代大盐商走向了没落。 于公公主动要求陪葬皇帝。 最终,他被安排去了给皇帝守陵。能陪着皇帝,他心满意足。在离开前,他把所有产业全都捐给了国库…… 至于那个香云,于公公没再提,朱常哲也没继续追究…… 逍遥王那里,朱常哲亲自登门,带去了最大诚意的抚恤。逍遥王心里虽不痛快,却也明白当时形势下,这一选择是最大程度的保全。朱常哲承诺了不少,又在好一番相求后,逍遥王点头,继续负责宗室事务,并以长辈身份主持朱常哲的登基大典…… 结局章七 李纯选择 北蛮在听闻大周京中大乱后,进行了最后疯狂的反扑,以致于白恒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更没能见上皇帝最后一面。 巨大的愧疚和自恨让他无地自容。 回京复命后的他便打算自刎谢罪,被李纯挡下了。 随后朱常哲赶来,与他进行了一番深谈。 白恒被说服,用继续效忠新皇的行动来将功赎罪。 北方局势很快便稳定了下来。 朱常哲顺利登基,随后宣布大赦天下。 太子没死,落了个前世一样的下场,被囚一方高墙里,永远丢了自由。 朱常哲需要留下这个兄长,来作为他“仁君”的证明。 萧家等大族的各掌舵人为了让朱常哲手下留情,在束手就擒不久,便各自自行了断了。 但这些老族依旧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一条条罪证罗列后,抄家、流放、被贬、被黜、被打压,被削弱…… 昔日根深蒂固,已开始威胁皇权的老族们被清理一空。 权力更迭,势力盘被打散,重新洗牌后,朝中内外也开始散发新生机。 西南蛮族新王主动投诚求和,带来了大量进贡的同时,派来了使臣要求和谈。 朱常哲从李纯那儿知道他们新王与他此刻所面一致,急于内安自家局势。考虑到大周兵力财力状况和急需一个稳定环境的现状,他应下了和谈,并指定了李纯负责。 李纯想要退下,西南局势必须维稳,这事他推脱不了。 李纯借着对西南的各项了解,很快便谈好了条件,并促成了一项盟约: 西南王向大周皇帝称臣,并归还所有侵占领土,大周无偿提供生产方面的技术,并每年以收购的方式支持西南部分产业;边界线进一步明确,并入册立碑;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盟约有效期为五十年…… 陷于苦战,被那憋着一口气的白恒追逼着连吃败仗的北境蛮部见本该与他们难兄难弟的西南不但得以喘息,还占了大便宜,自然不平衡起来。 北蛮也要求和谈,可白恒不答应! 接连几个使臣都被白恒直接砍了头挂在了阵前。 朱常哲也不答应!西南和东海战事都停摆后,他兵力充沛,自然用不着再吃瘪。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 他非但强硬以对,还大力支持白恒。 北蛮内部矛盾一下就激化开来。 他们本就是联部,是为了占便宜才走到了一起。此刻鸡飞蛋打联盟自然难以继续维持。 而白恒要的就是他们的分崩离析。 军心一散,两军相交时,联部自是溃不成军。 周军大胜…… 另一边,朱常哲登基后,朝中便开始有声音要求立后并选秀。 朱常哲以一个“孝”字,将这事盖了下去。这理由冠冕堂皇,众朝臣无话可说,但有不少人都在猜测,他应该是想要在康安伯周家选立皇后。 在将朱常珏一路押解入京后,康安伯回到了京城。 他此番居功至伟,功勋卓著,所以被封为定国公,世袭罔替。就连周静宜也被抬举成为静贵妃。 家里出了贵妃,自不可能再有皇后。 定国公本打算推自家孙女为皇后的盘算落空,看着意气风发,胸有丘壑的外孙,他顿时明白,外孙是故意而为,且抢先而为。 他一下领会,从今往后,君臣有别,他再不能轻易影响外孙的判断了…… 新皇登基,朝鲜来了使者,带来了大量贺礼。 然而朱常哲能顺利登基,朝鲜方在东海的多次牵制和出手功劳不小,大周欠下了大人情,再有文兰的事,就连朱常哲本人也对朝鲜方怀有巨大的愧疚。 他亲自与朝鲜使臣私聊,之后便宣布加封朝鲜王;免税免供五十年;在颁下数目巨大的赏赐后,求纳朝鲜王室的十三公主为妃。 对,名义上,是他求,而不是朝鲜献。如此荣耀,在朝鲜国史上属于绝无仅有!…… 被论功行赏的还有许海直。他和他的人马顺利被朝廷招安并收编。许海直被任命为福建参将,终于走到了台面之上, 他承诺“效犬马微劳驰驱,愿为朝廷平定海疆”,为了打消朝廷顾虑,他还捐出了近半身家…… 朱常哲很满意,一连封了好几个许家直系官职,并将一许家女儿也收入了宫中…… 为了表彰前段乱时始终站在他身后的有功之臣,为了争取许多有能力的有识之士,为了壮大自己根基,联姻成了最好的法子。 就这样,即便没有立后,没有选秀,朱常哲的后宫也一下多了不少人。就连四妃也很快占了三。 后宫大权依旧被太后掌控,在这一点上,朱常哲倒是没什么后顾之忧…… 在登基的前一晚,朱常哲置了一小小席面,单独请李纯喝酒。 酒过三巡后,朱常哲便看定了李纯。 “今晚,你我便随意些。我把你当兄长,你若有所求,你我之间,直言便是。”朱常哲很爽快。 李纯深深看了他一眼。兄长?这是试探吗? “臣不敢。” 朱常哲笑了起来。 的确是试探,但也是真心。 但他想从李纯那儿试的,不是其“所求”,而是其是否“真兄”。 他不是笨蛋。他的父皇连给儿子们的爱都少得可怜,怎会独独对李纯掏心挖肺? 他不止一次听别人说他和李纯长得像,他也知道太后当日南下带了不止一道圣旨,加上皇帝和李纯的年龄差……他一直有一个猜测,却不知该不该去验证。 他想知道,却又怕真相真如猜测。他担心自己和李纯此刻简单的君臣关系会因此受影响,也担心自己对李纯的感恩会因真相而变质。 还有,到那时,他该帮着李纯认祖归宗?还是假惺惺当做尤若不知? 李纯这次功劳非常,哪怕就冲父皇的那份宠,给个爵位也绰绰有余。自己该给他什么?若给多了,自己又能否放心? 所以在话出口后,他便已经后悔了。与其做个里外不是人的睁眼瞎,还不如揣着清醒装糊涂呢! 好在,李纯对他此刻乱糟糟的表情并不介意,反而还先一步从怀里掏了张东西到他面前。 朱常哲没想到,那会是父皇的手谕。 那一刻只见印鉴未看内容的他,面部表情同样精彩纷呈。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手谕是父皇临终前给李纯的?难道……这个皇位,他轮不上?坐不起?这手谕才是父皇最后的决定? 朱常哲七上八下的神情被李纯看在眼里,叫他不由感叹自己选择的正确。站在下方时尚且为头顶位置打破了头,真上去了更得患得患失吧? “这是我大婚前,三月初二晚上,向皇上求来的大婚礼。你也可以看作是我给我和程紫玉求的护身符。我希望我们可以简单平安过一生!” 那晚,他拒绝了皇帝给的大礼,反而在皇帝跟前分析了许久的利弊,求的,就是这么一张手谕。皇帝被他说得心惊肉跳,唯恐他死后李纯会被后来人收拾地尸骨无存。 加上李纯那敏感的真实身份,皇帝很是心慌,到底还是收回了原先准备的圣旨,反而被他怂恿着,头脑一热就破天荒给了一张告诫老朱家后人,善待李纯,保李纯和其家人自由平安富贵顺意的手谕…… 李纯说着,又掏出了一张纸递了出去。 他要辞官。 朱常哲很惊讶。 他的父皇,竟然没头没脑写了这么一张荒唐手谕。而这一刻,他更确定李纯的身份正如自己所猜。而越是这般,反而让他越发高看起李纯来了。 确实,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偏就没想过李纯会放下所有。 一股子对自己小人之心的怪责从心头生出,他有些看不上自己。 “李纯,大可不必。我可以给你一个爵位的!爵位足可以保你和你的家人平安几代。” “我累了,想好好为自己活一场。”他若真要爵位,他早有了。“爵位对我,只是束缚。”皇帝不在,他可以自由地天高海阔任意飞了。“你会答应的吧?” “你和她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这还是父皇的手谕,我哪有资格说不?”朱常哲将手谕交还李纯,“你放心。远的我不敢说,但我和我的儿孙,都会记住你们的恩情。至少保护你们百年不成问题!” 李纯抱拳谢过了。 朱常哲举杯与李纯碰了下,暗叹自己的心龌龊,一边对栋梁急流勇退感觉可惜,可一边却又如释重负,还对自己可以亲手培养干将手握兵权而期待着…… 他忍不住补偿到:“待我登基后,也会另赐下贵物保你们荣宠,将来有什么缺漏遗憾或者需求,你们一定不要为难开口。哪怕不说恩情,就说交情,就看文兰与你们交好的面子,我也很乐意能为你们做点什么。而且,我还有个请求。你的请辞,我打算两个月之后再行批复,你再帮我两个月,等局势稳定……” 李纯欣然应允,他本也没打算不厚道地甩袖就走…… 朱常哲感激,李纯也满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从来祸事,大多都是源自于一个贪字。与其霸着高位被人虎视眈眈防着,不如让高位者欠他人情。毕竟两袖清风才不会遭人惦记。 而他,手上有来自两个皇帝的两道护身符,那便连后顾之忧都没了。他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同一时间的程紫玉,并没在荆溪等着李纯去接,她正在慢慢悠悠地北上而来。 劝李纯入京时她便猜到京中事务繁多,没两三个月收拾不完。已是腊月,她要入京陪着夫君,带着孩子,过成婚后的第一个大年。 …… 结局章八 两王下场 朱常哲是忙碌的。 国事家事,喜事丧事,各种善后忙个不停。 除了论功行赏,还得对一众罪人一个个追究追责,又或是帮着遮丑。 比如被同一种毒折磨的朱常珏和朱常安。 登基前两天,他站到了朱常珏跟前。 当时的朱常珏已连站立都不能,成了个双眼牙齿外凸,骨瘦嶙峋,干瘪到几乎只剩了个壳的怪物。 “我求你,放过我的两个孩子。”朱常珏跪在了朱常哲的脚边,提出了这个要求。“就看在……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无辜;他们要叫你皇叔的面上;或者,看在你小时候掉进了御花园水塘,是我救了你……你还记得吗?” 朱常哲笑了起来,从“呵”,到“呵呵”,又到“哈哈哈”…… “朱常珏,你是被毒弄傻了吗?你的孩子要叫我皇叔,我就要放过他们?我还是你亲弟弟呢,你放过我了吗?还有,御花园水塘落水的不是我,而是老七!你连人都没弄清楚就来挟恩,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是好一番绞尽脑汁才想到你曾这么帮过我吧? 可惜啊,我不妨告诉你,当日我和老七一起在假山后边玩,看见你和二哥口角了。后来老七见二哥不高兴,就跑出去拍马屁,哪知你走而复返,你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在二哥离开后,你就推了老七下水…… 你是救了老七吗?你分明是为了贼喊捉贼想陷害二哥夺他太子之位,也顺便教训墙头草老七。那日周围宫人被你遣走,你就没想过老七或许真的会死?不,你巴不得老七死,只有闹大了事你才能收获大鱼。反正一花园的人都看见老七和二哥在一起,而二哥很不高兴的场景不是?你只是没想到,我从头到尾都在假山后看了个全部经过…… 不妨告诉你,是我找来了人惊动了你,害你计划失败只能硬着头皮救人。你知道老七为何这么多年都愿意跟在我后边,因为他心里清楚,那日是我救了他。 对了,那一年的你,才几岁?十二?十三?大不过十四吧?所以,你枉顾骨肉亲情草菅人命的嘴脸我是看着长大的,谁都能来跟我谈亲情,就你不配! 我们兄弟,哪个没被你照顾过?太子不死,是因为他的保护伞够多。朱常安和老七没死,是他们威胁不到你。而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我小心,因为我从小就知道谨言慎行,懂得在你面前化成小透明。 就冲这些过去,你来和我谈亲情?哈哈,你身为长兄,铲草除根不是你一向来给我们这些弟弟所做的示范吗?” 朱常哲一脚踩去了朱常珏身上,咔咔断骨声清晰传来。 那毒真是霸道,果真是已掏空了他,连骨头都脆似到了一碰成渣的地步。朱常珏,很快就要下地狱了。 也是正因如此,朱常哲才百忙之中来了一趟。 “而且……你不是早就弄得满世界皆知,你的两个孩子在半年多前,便死在你珏王府那把大火里了吗?那么,你又哪来的孩子?你这岂不是故意为难我?老天有眼,你陷害父皇的苦果就得你自己来食。” 朱常哲还不至于蠢到给自己留下祸患的地步。朱常珏的两个孩子,康安伯在东海的手下一早就帮他解决了,就是唯恐这些祸害杀不杀都不对,早晚徒生事端。 “朱常珏,你大逆不道,恶贯满盈,活该断子绝孙,无人送终!让你早死,已经是我的仁慈了。” 有內侍来请,说是定制的龙袍已经到了。 朱常哲让人搬来了落地铜镜和龙袍,当着朱常珏的面试了起来。 明黄那般刺眼,朱常珏已经低头了,可依旧觉得那光亮几乎刺痛了他眼。他不由苦笑。 纵然朱常哲这龙袍是赶制出来的,可怎么看上去就是比自己重金打造的那件更光亮灼目? 朱常珏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大笑:“假的,哪怕是招摇过市,也只是叫人当做笑话。真的,哪怕不外露,也一样流光溢彩。” 他站到了朱常珏的正前方,铜镜也跟着调到了他二人跟前。 “看仔细点!下辈子可得长眼。别再想着鱼目混珠了。认命吧!” 朱常哲让侍卫帮着朱常珏抬起了头。 镜中人,一个昂首站立,一个萎靡趴跪;一个耀眼夺目,一个不忍直视……等等!那是他吗?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是他? 不可能! 成王败寇,落此地步他认了,但镜子里的怪物肯定不是,不是他!…… 一阵静默后,內侍来报,紧紧闭着眸子自欺欺人的朱常珏已经没气了。 御医表示,朱常珏本已距死只差一步,一惊之下,心头血上涌,直接宣告了这破败身体的报废。 “反贼尸身如何处置?” “因他野心,多地大战,民不聊生,多少将士因他而死,多少百姓因他受苦,多少人流离失所,如此恶人反贼,挫骨扬灰也是便宜了他。” 因着朱常哲这一句,朱常珏最终便落了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有人为他估算过,就冲他炸开洪泽大坝,制造瘟疫和善堂下毒三桩,因他丧命之人便已近万。更不提他发动的大战,水匪的恶贯和他屡次大开杀戒,如此恶魔,就是挫骨扬灰也是便宜了他。 以至于如此处置不但无人说狠,反而多是拍手叫好…… 朱常安那里,李纯在程紫玉醒来后就问过了她的想法。问是否要再剁其一次头给她泄恨。 “许海直不是给他毒箭了吗?那箭既然是他给你特意准备,自然得让他好好受一受。一刀剁头对他反而是解脱吧?太便宜他了。而且……” 程紫玉想到了王玥和那个孩子。 “他怎么死,留给王玥处置吧。” 于是,李纯安排着,在康安伯押送朱常珏入京的同时,也带上了朱常安。 朱常哲没时间也懒得搭理他,只将他扔进了天牢便没再管。 朱常安传话想见王玥时,朱常哲才想起了他。 朱常哲召了王玥,按着李纯的意思,将朱常安的处置权交给了她。 “报应啊!”王玥看到朱常安的惨样,表情从震惊转为了畅快。 “孩子……可好?” 而朱常安开口就是这么一问,叫王玥直接笑出了声。 “怎么?要死了,就想到你还有个孩子了?” 王玥笑着笑着便流下了泪,既为孩子有这么个下作的爹心疼,也为自己曾经的瞎眼自恼。 “此刻的你是否无比庆幸还有个孩子可以传宗接代,而不会断子绝孙了?你要点脸吧!孩子因为你,好几次差点没了,到今日底子都还没能补回来。八个月的孩子,还没别人家四五个月的孩子大,这全都是因为你……” “玥儿,我错了,是我对不住儿……” “别!别叫我玥儿,我恶心!你也没有儿子,孩子是我费尽了全力保下的,那便是我的孩子!与你无关!从你对我们母子下手那日开始,我们便与你恩断义绝了。” “你别这样,我总归是孩子的爹。” “你想要借孩子让我心软,让我为你去求程紫玉求新皇?还是你有什么后手想要留给孩子?或者你只想求个好死?……” “王玥,朱常哲因为我,不会放过孩子的。你带着孩子去北地,去暮春草原找倪老,我在那儿留了人和银。有倪老在,他会好好教导咱们的孩子。那边部落王欠了我一个救命之情,将来只要有机会……” “……”王玥无语。她没想到,朱常安还有后手。倪老果然还在他身边。“然后呢?然后给你报仇?” 王玥再次笑了起来。 “你就没想过,我为何来见你?你是不是以为我还会像一年前一样万事依附于你?你是不是觉得,你死了,我和孩子就没出路?” “若不然呢?你醒醒吧,我信不过朱常哲,你也不能信。因为我,他会杀了你们母子。你不是要保住孩子吗?你不能冒险。听我安排,去北……” “你错了!朱常哲已经和我谈过了。我的孩子,将会得到一个王位。” “他骗你的,你觉得可能吗?”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在我眼里,他比你可信!他至少要脸!” “王玥,算我求你!儿子是我最后的希望,你不能拿他的性命冒险!” 王玥顿了顿,深深看向早无半点君子面目,怪物般的朱常安:“那你求我啊!表露出你的诚意来。” 朱常安跪下了,真的开口求她了…… 虽艰难,却是真的。 王玥笑得眼泪横流。她居然等到了朱常安跪地求她的一天。 太好笑了。 笑够了,自然该言归正传。 “我逗你玩呢!求我也没用!” “……”一口腥甜往上涌,气极的朱常安到底不甘,又将那口血给吞了下去。 “朱常安,回到我刚刚的问话,你知道我为何来吗?你以为我是顾念旧情,顾念你是孩子的爹,害怕前程无路可走才来?你都错了! 我来,是来看你临死前的丑态,是来看你下作无耻可有下限,是来嘲笑你讥讽你,是来气你骂你!” 王玥甩袖正色。 “我的孩子,因为天生孱弱,没有威胁,所以注定不会成为他人靶子。我的孩子,因为曾寄养太后身边,所以注定一生富贵。我的孩子,因为参与了南下对朱常哲的营救,所以朱常哲会永远对他宽容仁和。 这些,都是我为孩子努力挣来的。我的孩子将会风光一辈子。所以我的孩子不会离京,也看不上你的后手。所以孩子,不但不会为你报仇,还将会和你的仇敌其乐融融,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朱常安转跪为扑,只可惜那破败身子压根就不听使唤,没扑成,只是重重趴在了地面。 王玥见他手臂晃荡,明显折了。呼吸也一下急促,应该疼得厉害。恼羞成怒了?她忍不住笑容更深。 “还有,你不是担心孩子会没人照顾,没人教导吗?倪老年纪大了,也该死了。何必劳烦他?这样,我有个人选,你看看好不好? 我打算,觍着脸皮去求程紫玉。让她和李纯收了儿子做义子,你看如何?” “你敢!贱……贱人……” “他二人能文能武,还有你最爱的钱和地位,你应该能满意吧?” “贱人……” “但愿他们能不计前嫌,所以,为了他们能开心点,爽快些,你最好要死得惨一点,难看些,你看,要不要我留个人在这儿,给你剐肉剔骨?做尽惨状?” “我是他爹,你不能那么做。那两人是我宿敌,你这么做天打雷劈,我死了也会化作厉鬼……” “你想说认贼作父?对,就是这个意思。看你恼羞成怒,我便高兴了。你要成了厉鬼,雷要劈的,第一个也是你。我可不怕。” “稚子无辜,你怎能……” “哦,有件事没告诉你。嫌你丢人,丢了大周皇室颜面,所以此刻并无人知晓你在天牢。 你背叛大周转投反贼之事朱常哲给你遮掩下了。为了让孩子不至于将来被人指指点点,所有人都还以为你技不如人死在了北境。所以你放心,咱们的孩子会健康快乐成长。 你的龌龊,待他成年我再告知,他会以你为耻,永远不会有为你报仇之意。 由于对外你是死在了半个月前,尸骨无存,所以等你死后,你的坟怕只能空着或是做衣冠冢了。但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我会为你收尸的。别的我不敢说,一个棺材我还是能给你准备的。 孤坟,野鬼!正适合你!所以我一定会给你找个连禽兽都不去的好地方安置你!” “毒妇!”朱常安第一次觉得,王玥比程紫玉还要毒!这一刻他对王玥的恨,已经不比程紫玉少了。 “是不是想吐口血出来?你怎么还不死呢?对了,你刚刚不小心爆出的那个秘密,我也一定会妥善处置。哎,你福气那么薄,都是造孽太多。那些东西,便拿来给孩子积福可好? 这样,倪老,送给程紫玉处置。你的人,留给朱常哲。你的财,我帮你全部捐了,那位王子,我想白恒很乐意前去剿了,若还有宝物,我觉得还是全都转赠给孩子的义父比较好。你觉得呢?” “贱人……毒妇……贱人……”在咒骂中,朱常安到底还是咽了气。 王玥大舒了一口气。 解脱了。 她给自己和孩子报了仇。 她终于可以安心活下去了。 她制定的那个本以为遥不可及,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计划,真的可以实现了吧?她也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呢! 一年半来,王玥第一次步履轻松,边哭边笑个畅快…… 所以,朱常珏和朱常安可以说都是被他们自己准备的毒给磨死的。只不过最终,一个是惊死,一个是气死…… 一个断子绝孙,一个“认贼作父”,无人送终…… 一个尸骨无存,一个孤魂野鬼…… 结局章九 共苦同甘 程紫玉一行人处理完荆溪事宜抵京时,已近腊月底。 她的手伤不重,几天便痊愈了。就是后背那伤,久久没能结痂。对此,程紫玉却一点都不在意。 这时不时传来的痛意提醒着她眼下的真实,在她今生醒来时,差点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竟然几乎圆满了。 除了…… 温柔姐没了,程紫玉伤痛至极,为她风光大葬后,在她坟前陪了好几日。温柔的死,成了她今生最大的遗憾…… 此外,她的亲爹程睿还是没能找到。按理他该是投靠了朱常珏的,可东海那几个岛,包括朱常珏曾霸下的几个陆路大城全都翻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他人。 他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对这个爹,程紫玉已很难对他再顾念血亲之情了。她只想将他绳之以法,让他得到应有报应! 他不但害死了温柔姐,害了三叔和三叔最在意的那些亲人,还差点就害整个程家成为他的野心和仇恨的垫脚石。 他罪有余辜! 程紫玉自觉若找不到他,永远都没法心安,也对不起死去的那些人。所以,她对程睿的追查始终未停。 一直到她将离开荆溪时,程睿还是没有消息,于是程紫玉直接请了程家老族的族长出面,去了祠堂和官府,在祖宗面前和官府册子上,都将程睿给剔除出了程家。 此举倒不是怕因程睿的罪行而担责被牵连,她主要是为了母亲。 母亲不能再被这个爹给连累了。 程紫玉每每想到那混账爹离开前将母亲绑起来打了一顿,便心头如有血滴。只要再一想到,母亲今后的日子和名声还要被这么个祸患绑定,她就没法心安。 委屈了快二十年,够够的了。她要看见母亲笑。 所以,这件她想做却一直没能做的事,必须给办成了! 而在她走出官府的下一刻,她便下了个悬赏令。 几乎一夜之间,程睿的画像便遍布了整个江南。而三千两的赏银,更让整个江南的黑白势力都沸腾了起来。 程紫玉就不信,在如此几乎要掘地三尺的搜查下,他还能往哪儿藏!又有谁能不被赏银所惑来收容他!…… 随程紫玉回京的,除了入画等人,还有程明、程子鸣,程子诺等人。 程紫玉身怀有孕,后背有伤,一路北上千里迢迢,身边需要人照顾,所以入画坚持要跟着。 程明则是程紫玉坚持要带他去京城散心的。荆溪在重整,陶市会在三月才重开,程家这次从大宅到山上庄子再到别院都首当其冲,至少需要几个月的修整,所以暂时都不会接活。 程紫玉实在不忍心三叔的萎靡样,与其让他在荆溪触景生情,不如带他出去走走看看。她对三叔有愧。三叔是向往自由的性子,若不是因为程家的担子,若不是长房撑不起,若不是她的防务还是不够,三叔的妾和子都不至于…… 温柔姐那里已经还不清了,三叔这里,她只希望还能有机会…… 程子诺北上是因为春闱在即,原本打算年后入京的他考虑到此刻荆溪和程家的大环境,听从了程紫玉的建议提前了行程,早一步到京城做准备。 而由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战,他与蒋雨萱的婚期也往后推了,索性就定到了春闱放榜之后。如此,中了,是双喜。不中,也有大喜。 也因如此,原本就忙似陀螺的何氏更脱不开身,只能待程家收拾妥当再于年后入京准备大婚了。 而蒋雨萱,则安心开始准备起了她的嫁妆。程紫玉在离开荆溪前,特意去了一趟蒋府,给她添了一份厚厚的嫁妆。 至于程子鸣,自打认定了入画后,便将他的痴劲给发挥了出来,坚持要入京照顾“家人”…… 程紫玉听说了当日在密室里的种种后,早就找了入画相谈。 可入画纠着她的秀眉,当着程紫玉面,掰着手指将当日朱常哲给她分析成为程家长房长媳的好处都给讲了一遍,惹得程紫玉大笑。 “你要真成为我大嫂,我一点意见都没有。你的嫁妆我一并包了,让你风光大嫁,将来也一定好好孝敬你。这一点,你不用有顾忌。” 其实就是程紫玉,也以为一直不开窍的程子鸣要打光棍一辈子的。此刻他有了心,他们这些家人个个感恩戴德,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拖后腿。 更何况对象还是入画。 有那么个玲珑女照看着,程子鸣那是绝对的福分。若这事能成,肥水不流外人田,程紫玉觉得梦里都能笑醒,且不但对入画好,对程家好,对更给了自己报恩入画的一个机会。 “可我……没那想法。” “这会儿开始想也不迟。”入画对婚事没什么期望,这事程紫玉知道。前世自己成婚后,标致可人的入画曾一度成了香饽饽。从安王府的管事到侍卫再到幕僚都找人来说过亲,但一个没入她眼。 当时他们都以为是入画眼光高,看不上他们。但后来有个前途不错的青年才俊托人来说亲,可入画却连画像都没瞧便一口拒绝,程紫玉便知她是真无意…… 程紫玉告诉入画,自己不会随意做她的主,让她一切自己随心,等有了决断再来与自己说。 之后,程紫玉便看了一路的好戏。 一开始的入画是坚决反对程子鸣以照顾她之名入京的,始终没给他好脸色不说,还几次三番暗搓搓地给程子鸣弄了些恶作剧。 程紫玉知道入画意图。 一来是为自己顺气,二来是想在整治程子鸣的同时叫他知难而退。 但程子鸣每每都以痴憨收尾,没露丝毫不满,默默将亏当做福来吃,反而每每倒弄得入画不知所措间带上了愧疚,并多看他几眼。 不知不觉间,入画的手段也在慢慢软和。但程子鸣,却是几十天如一日地春风和煦,无微不至。 入画对他的抵触以双眼可见之速缓和。 慢慢的,倒是程紫玉开始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她的大哥,不像是痴,分明大智如愚!硬生生的,看似要把入画那坚冰造的外壳给融了。 这一点,在程子鸣每每以画作或是设计来向入画“讨教”时最明显。 入画人如其名,唯一的兴趣爱好便在画上,在这种百无聊赖的赶路途中,这确实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也只有如此,她才每每拒绝不得,更愿意与程子鸣多说几句,并进行一番切磋探讨。 别的不说,总之这千里之途赶下来,那两人亲近不少。这更叫程紫玉觉得一贯来怕是小瞧了程子鸣。 她越想越觉得是。 她渐渐开始怀疑,是否自己从小担下了太多,才使得两个兄长的闪光点都没被发现? 此刻二哥全力春闱,大哥也似乎生出了斗志,程家男儿也是可托付的是不是? 她忍不住开始想着,若入画真成了嫂子后,大哥的肩膀会否因为责任而愿意承下些家族担子?那李纯大概也不用入赘?只要大哥靠谱,有入画在,他们的孩子一定也是可造之材,那她也不用违背祖训,程家手艺还是可以长房之制相传?那她,是不是可以和李纯周游天下去?…… 如此一来,程紫玉看程子鸣的目光也热切了起来。好大哥,得争气啊!…… 由于程紫玉身孕和伤情的缘故,他们走走停停,行至京城,足用了二十多日。 程紫玉一行人在一路官府护送下刚一入京畿,便见李纯已带人来迎。 知道前程已定,李纯年后便将卸任,从此回归自由,程紫玉也是欣喜,好了,苦尽甘来,仇敌已除,心愿已满,以后便可以舒坦平安过日子了。 两人已有近半年没有好好说话,久别相见,情意深重,一见面便关上了车门。 只是两人均未想到,没多久车门被叩响,是有客到了。 朱常哲。 他亲自微服到了城外相迎。 李纯忍不住眯了眯眼,暗道这货消息倒是灵通。 再见面时身份已是大变,程紫玉不敢怠慢,略有拘谨赶紧下车,带着所有人来磕头。 “别有负担。我今日既微服而来,便不是皇帝。”朱常哲没让她跪,也免了所有人的礼。“别把我当君,你可依旧视我为伙伴,朋友,随意些便可。” 顶着李纯火辣辣的眼神和不善的表情,朱常哲笑得更灿烂了。 “紫玉在我心里,非同一般。”在李纯扬起拳头前,他赶紧一把搭手到李纯肩上,全是亲密。 “紫玉是我救命恩人。短时间内她救了我四次,她的密室藏匿我算一次,她的大夫救我算一次,她南下带着太后和卫兵寻我算一次,后来她保我北上,为我拖延时间顺利入京算一次。这恩情大了去了,尤其后两次,她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如此大恩,就我个人而言,基本已属还不清了。 如此大恩人,先前在荆溪没能相见,心头难安。当时我便下了决心,只要有机会,一定全力相报!” 这四恩缺一都不可能有此刻的他,朱常哲说着说着便多了几分郑重,他扫过入画程明等熟人,眼里全是温和。 “诸位,别来无恙!程家人,都是我的恩人!你们与我共苦过,今日开始,便当与我同甘了!” 朱常哲一抱拳,众人皆受宠若惊。 “我置了宴,给我的大恩人们接风。” 李纯程紫玉看他眼神坦荡,言语诚恳,心头最后的大石也放下了。他的善意很明显。 放下国事,当着城门众人这一番话,正是给李纯和程家上下一定心丸,更无疑向全天下宣告了他的庇护之意。 如此这般,将来纵使李纯退下,也无人敢动程家一下。 无视周围上下人等惊得要掉出眼珠子的表情,朱常哲拉着李纯:“走吧,你我兄弟喝上几杯!” …… 结局章十 皆大欢喜(正文完) 朱常哲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程紫玉和程家的感激。 大量的赏赐,分别送去了京城、将军府和荆溪程家。 一场大战,给荆溪和程家别院带来了巨大损失。 这笔银子,朝廷全担下了。 朝廷收拾朱常珏和老族时,赚了个盆满钵满,所以从朱常珏到朝廷上下都很豪爽。 不但疏通河道街道,清理太湖和重修程家太湖别院的银子都由上边担下,就连程紫玉危难时刻答应两倍价收购商会送给她那些船的银子也一并没有要她掏。 须知,小船不计,就那十几艘各式大船,基本都被一把火烧了个七七八八,大部分船只都没法修补,直接报废。单就这批船加上双倍的数额,已经足以将程紫玉多年的私库掏空了。 再加上其他损失,程紫玉本以为这次程家伤筋动骨,至少要往外掏出一半家财。 此刻朱常哲愿意担下,事实从程紫玉到程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朱常哲因着这番躲避,对荆溪地区感恩满满,后又听闻甲卫和程紫玉从程家转移到别院时全靠荆溪民众帮忙,再有商会家族的鼎力相助,他一下便对荆溪上下都怀了极大感恩。 商会和官府功劳不小,得了朱常哲褒赞和赏赐。 此外朝廷还主动出资,扩大和重建陶市,并宣布三十年内荆溪地区所有税额减半。 整个荆溪皆大欢喜。 至于荆溪程家,一道圣旨,直接将程家认定成了未来百年皇室陶和朝廷陶的供货商。 程紫玉带着程家上下感激谢恩。 对她来说,这才是一道真正对程家前程的护身符。口说无凭,圣旨一下,自然板上钉钉。纵然换了皇帝,也是金口玉言。 而百年,好几代人的时间,她已经满足了。 除此之外,朱常哲还大手一挥,给了程家人大量赏赐。 从金玉珠宝,到药材绫罗,再到古董字画,几乎人人有份。 程家上下都惊讶于那张打开后发现,折了好几折赏赐清单,这礼,重了。 朱常哲却不以为然。 他站在高位还没多久,却已经开始怀念躲在别院那个地库里,每日热闹又有趣的日子了。 相比他此刻空荡荡,毫无温情可言的宫宇,他时不时都会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躲藏的那些日子才是他活到现今最开心的一段时日。 所以当知道这些照顾他度过最困难时光的众人今日抵京,他竟是抑制不住心头雀跃,丢开了手中繁重政务,只想出去吃顿便饭…… 因而,朱常哲那日选择在天香楼来给程家众人接风。 众人到时,程翾、红玉和何思敬已经等在了这个他们几乎住腻了地方。 李纯入京见过皇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藏在天香楼密室的三位给请了出来。 三人无一例外,都是养白胖了不少。 老爷子精神很好,他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闭关制泥造图,一个月时间的被拘真不算什么。可却苦了红玉和何思敬。 那两人都是活泼性子,密室再大也百无聊赖。尤其老爷子也不搭理两人。他们便成了送饭的下人以外,相互唯一可说话之人。 在平静的相处中,两人间的那些隔阂到底还是被打破了。 李纯打开密室时,何思敬手握长剑,身挡门前。程红玉没有藏匿,而是紧张跟在了何思敬身后……李纯当时便知,两人感情即便不说更进一步,应该也和好如初了。 三人出来才知最近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各有所思,各有所悟。 走出天香楼后,三人回了程家。老爷子没回工坊,也没再摆弄他那些东西,而是与两个小辈说了一晚上的话。 打那之后,程翾再没闭关,程红玉主动接下了程何两家所有事务,而何思敬则白日跟在李纯身后帮忙,晚上帮着打点家中和工坊事务。 京中拔除三王老旧势力的工作量实在不小,李纯没有时间回家,就连夏薇夏柳等人也都被调走了帮忙。于是将军府的内务也被交到了红玉手上。 红玉边学边做,知道紫玉有孕,找了许多宫中老嬷嬷,又求教了御医,从风水到禁忌再到滋补之道,在紫玉回京前,便将将军府内外都重新小心细致打理了一遍。 她觉得很满足。从前都是紫玉为他们,此刻他们自己有所承担和付出时,才觉得这便是活着的意义。 就如今日这天香楼,从菜色酒水到装点禁忌,甚至家人更衣休憩的屋子,都是红玉一力安排。 她发现,为家人付出,原来很幸福!…… 朱常哲很羡慕李纯。 而当看见那些老面孔时,他更确认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的心情。他很高兴,他能参与到他们之中,感受那些……虽零碎却温暖的感情。 他觉得李纯多虑了,他是打心底里就愿意尽所能给予他们所需。 程子诺那里,朱常哲直言此刻他正是用人之际,他身边和朝中许多重要位置都有空缺,正需信任之人,他可以让杨阁老推举其入仕,而不一定要通过科举。不过程子诺有他自己的坚持,还是想要下场一考,验证自己才学。 朱常哲笑着应了,又转而向程子诺讨起了大婚时的喜酒,并答应要给一份沉甸甸的大婚礼。 他此言引得程紫玉李纯对视了一眼。 没听错吧?程子诺大婚他要参加? 他们正惊讶时,又见朱常哲转而问向入画,说他曾经给出的提议依旧有效,问入画可想好了? 程子鸣慌张了,抢先跪到了朱常哲跟前,重复了当日一样的话,并直言入画不适合入宫,而他希望入画可以选择自己。 这一次,入画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 朱常哲认定了入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表示愿竭尽全力助她幸福。 入画谢过了他的好意,开口表示不愿入宫。 朱常哲本欲给她封赏,赐她一个义妹的身份,也被她拒绝了。她自认身份低微,所谓救命之恩也是机缘巧合,她受不起,更只想平淡过日子。 她的一番话,叫朱常哲更深认识她的同时,也让程子鸣看她的目光更热烈了不少。 朱常哲呵呵笑着,表示做他的义妹也一样可过平淡日子,并表示他金口玉言,先前既然已经当着所有人面应承过,自然不能再反悔。 金灿灿的圣旨早就备下。身份,封地,宅子和钱财,全都给了。 “你能懂我苦心吧?”朱常哲将酒杯撞向了李纯。“一为报恩,二为长入画底气安心嫁入程家。但最重要的,还是为程家增加筹码。” 程紫玉的靠山是太后,李纯的靠山是先帝,程家到底是商户,又不能时时将先帝手谕拿出来,所以给程家再增加些分量,显然可以事半功倍。 入画心性好,能力强,入了程家长房后,对程家只会是如虎添翼。 “多谢!”李纯点头,一饮而尽。 朱常哲给了程子鸣个眼色。程子鸣会意再次跪地相求,请求圣上赐婚。 入画略慌拉住了程紫玉。 程紫玉不愿逼她,帮她求了三天考虑时间。 朱常哲笑: “你们志趣相投,性格互补,我看就是天作之合。你不愿离开紫玉,又不能嫁给李纯,索性成为紫玉真正的家人岂不是更好?程家男不纳妾,你还不用受气,成了长房长媳,还不是一呼百应? 程子鸣为了你不惜屡次与我争抢,就冲这份心意和胆色,就知他以后不会欺负你。我给你身份和那么多赏赐,也只有爱护你的程家不会惦记。我给你的东西你还能全都拿回去孝敬娘家,何乐不为?” 入画被朱常哲说得一愣一愣,好像,还真就这么回事?她一时间,竟然也没想到理由来反驳。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众人一开始还略有拘禁,但到底是一起经过磨难的,到宴席后程,却是各自喝得有些微醺了。 李纯出去处理个事务回来,便发现朱常哲几分失态,正对着程紫玉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而程紫玉则对着他红着眼,两人氛围古怪。 郁闷令他快步上前,可尚未行至跟前,便闻朱常哲口中喃喃提到的名字都是同一个“文兰”。 他后悔她在的时候没有珍惜,失去了才发现她曾给过他一直想要的安宁和温暖;她是唯一一个将心思对他敞开而不是算计之人;她帮了他许多,可他却连一朵花都没为她簪过;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来到他身边,可他却忘了她来的时候也是她最困难之时;他连大婚夜都没与她好好过…… 在回京的路上,他便在想着如何弥补了。他原本给她留的位置是皇贵妃位。只在一人之下。 而他本就没打算着急立后,便是希望她能过得自在些。而为了让周家不去惦念皇后位,他才只能抬举了周静宜。但他一早就说过,要让她帮忙压制周家人的话,所以她的位份一定会在周家人之上…… 可他想做的和做到的,她都没能看到…… 他永远都欠着她的。 程紫玉陪着落泪,文兰没了,她也心如刀绞。可那罪魁祸首萧氏在当晚便已伏诛,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多多帮衬文兰的母国了…… 入京第二日,程紫玉便去找上了被关天牢的知书。 她本是想要试探那消失的程睿的消息,可知书却已疯了。 知书当日敢猖狂而来,便是以为成事十拿九稳。此刻鸡飞蛋打,一败涂地,心上人也凄惨死去的结局完全不是她能接受的。 疯了的知书又哭又闹又嚎,先是求程紫玉放过她,放过安王,又是来痛骂程紫玉有眼无珠看不到安王的好,再又是拿头猛砸狱门说要出来咬死程紫玉…… 见她疯了也痛苦,程紫玉转身就走了。 “记得,千万别让她死了!”程紫玉给了一袋酒钱到狱长手中。 程家从未对不起知书,可这白眼狼不但行了背叛,还前世害了祖父和入画,这辈子害了温柔和三叔堂弟他们,本就罪恶滔天,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自我惩罚,已是便宜了她…… 转眼便是除夕。 将军府,何家和程家一块儿合并到了程家宅子里过除夕。入画虽摇身一变成了个主子,但始终跟在了程紫玉的身边。今年,自然还是跟着程家人一起过年。 程紫玉的身孕已有四个半月。 孕吐消失后,她整个人也丰腴了起来。她整张脸都放开了,眸若星辰,面如桃花,多了几分成熟媚色,常看得李纯有几息的失神。 程紫玉靠着李纯,看着兄长们在院中放各式鞭炮,听着红玉在后边捯饬席面和摆设,觉得无比安心。 李纯手上事务已经交割了一半出去,朱常哲也已培养了不少心腹,基本到春日时分,他便能全面退下。 而那个时候,程紫玉的身孕正好应该是七个多月。两人此刻烦恼的,是留在京城生产呢,还是早些回荆溪去? 一大家子坐下来,为了求个热闹,今晚便没有男女分桌,刚刚好坐了一大桌子。入画身份不同往日,自然也上桌坐了。好在都是熟人,她拘谨了一会儿后,便融入了众人。 红玉这几日忙着准备过年,明显瘦了。今日粉黛皆施,却依旧挡不住那深色眼圈。 程紫玉给她布菜,谢她最近的妥帖,可程红玉一见碗中往日里最喜好的鳜鱼,却是干呕了起来。 何思敬急得团团转,程紫玉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大除夕的晚上,硬生生请来了附近最有名的大夫。 “恭喜恭喜!” 有喜了! 一直怀不上的红玉有喜了! 而且算算日子,这孩子应该是在密室被囚的那段日子怀上的! 程红玉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砸晕了,坐那儿泪流满面。而何思敬则激动地语无伦次,一把搂过了红玉…… 何思敬乐开了花,众人齐齐敬酒,他也来者不拒,酒宴顿时热闹加倍。 哪知这个时候,有客到了。 众人没想到,又是朱常哲。 大除夕的,皇帝来了? 众人心里直犯疑惑。 “我想着程家热闹,所以来讨酒喝了。”他依旧是便装,所言也很直白。 他今晚先在宫中与太后一齐吃了团圆饭。可太后忙着后宫事务实在累了,明日还要忙着接受拜见,只稍微吃喝了几口便去歇下了。 天色尚早,朱常哲突然发现无处可去。 他倒是想去外祖家。 可…… 外祖家姓周。 他去了又如何? 他去了就能安心开心吃顿饭? 无疑,将会成为一场相看周家姑娘,认识周家子弟,被动探讨局势和被算计拍马屁的应酬! 內侍禀着明日忙碌的日程,朱常哲更觉寂寞了。 他又开始怀念在程家时的热闹。 一阵阵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和隐约传来的欢笑声让他实在坐不住,他还是去了程家。 李纯一下便看懂了他的孤独,忙笑着挥手:“来得正好,过来坐吧!热闹热闹!” 程家人都在兴头上,朱常哲很快便融入了。他依旧豪爽,听到红玉有孕,赶紧从身上解了一枚双鱼佩送了去。 红玉欢喜,赶紧拉着夫君敬起了酒来,并直言要把这玉佩做传家宝…… 朱常哲心情极好,见到入画,再次想到前几天所提的“三日之期”,三日已过,未闻反对,那是不是成了?他当即表示愿为他们赐婚。 “红玉和紫玉都有孕。你作为大嫂,才能更好照顾他们!”朱常哲眼看入画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反对到上次的犹豫再到眼下的脸红,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索性给推了一把。 老爷子喝了几杯酒,兴致也起来了,自然是跟着起哄。入画丫头不管在手艺还是内务上都能干,他也看着喜欢,若能带动到长房的传承,他是巴不得。 “老爷子,不如我做主,就给他们速速完婚如何。”朱常哲向作揖的程子鸣一点头。 “怎么个速速法?” “长幼有序,就赶在程子诺婚期之前如何?” “好是好,只怕时间上……” “有我做主,没有赶不上的时间。大婚的所有,就由皇室担下了,我来找人专门负责,保管风风光光!如何?” 老爷子毫不犹豫就将手中杯给撞了出去,震得两只杯酒花满溢。“一言为定。有劳皇上,多谢皇上,感恩皇上!” “入画是我妹,以后咱们都是一家子,没有什么谢不谢的。” 程翾哈哈大笑,半醉的他竟然拍了拍朱常哲的肩。这小子,算计虽多,但都放在了明面上,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老爷子,以后,我会经常上门来讨酒喝的!” “没问题!只要皇上肯来,老头我有的是时间!李纯爱喝我私藏的酒,以后,老头我也给皇上藏一份!”程翾借着酒劲,又与朱常哲碰上了杯。 程子鸣几乎视朱常哲为大恩人了,也是端杯子掺和了进去。再有李纯和何思敬在里边一闹,所有拘谨都荡然无存。 一个时辰后,喝趴下了三人。 朱常哲子时后便要开始忙了,李纯亲自送他出去了。 “你可以放心了吧?程家人对我有恩,我对他们有眷念,一定会护着的。”朱常哲说罢拍了拍李纯肩便上了车。 李纯抱拳行礼,目送他车离开。 朱常哲的手伸出窗摆了摆:“早些回去陪她吧!” …… 年后二月初五,程子鸣与入画完婚。正如朱常哲所言,两人志趣相投,性格互补,实在良缘。入画摇身一变,成了程家长房长媳,连红玉紫玉都要叫她一声“嫂子”。 入画也担得起这一称呼,家中两个孕妇,三家后院大事,几乎全都由入画一力抗下了。 何氏则忙完了长子大婚,又得忙着二子的春闱和大婚。 春闱放榜,程子诺如前世一般高中。殿试中,他表现出色,有目共睹,最终得了榜眼,光宗耀祖,入职翰林院。 同月,李纯正式卸下了所有职务。但朱常哲还是再次加封了他的将军衔,并赐下了大量财物。 四月初,程子诺与蒋雨萱完婚。 程家两子大婚,皇帝均亲至吃喜酒了,一时传为佳话。 程子诺大婚时,程紫玉已近八个月的身孕,自然只能留京待产。太后很紧张她,给她选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她也没客气,全都收下了。 五月底,程紫玉顺利生产,儿子。 李纯的长子到来了。 太后和皇帝的赏赐源源而来,看呆了满京城众人。 孩子满月时,太后皇帝均亲至祝贺,送出了诚挚祝福。 李纯抱着孩子,牵着程紫玉走出将军府,在大派喜蛋肉面的同时,当着京城百姓面承诺将捐出半数家产用于行善…… 祝福纷至沓来。 程紫玉靠着身边坚实臂膀,看着怀中酣睡带笑的孩儿,心头幸福满溢。 …… 番外一 转眼已是五年。 大周内外皆安,风调雨顺。 五年前那场来势汹汹的内忧外患虽凶险非常,却也一定意义上将大周皇室和朝中多年繁荣表象下积攒的毒害给一口气诱发并拔除了。 党派之争,停了。老族之祸,没了。外族之患,也暂时平息。 再有朱常哲上位后外松内紧,迅速将主要权利都抓在了手中,雷厉风行将一些顽固势力强压,并扶持了一大批心腹。在一连串举措之后,朝中终于渡过了乱后危机,慢慢步入平稳阶段。 朱常哲知道自己在朝中根基不深,所以他还是选择以仁君姿态治国。 收获颇丰。 先帝方面,其晚年对朱常哲一力相护,保他得了最重要的位置。他自是投桃报李,不能让皇室沦为笑话,做足了孝义姿态。不管是面子里子,如丧事上的面面俱到;以“孝”为名拖延立后;种种对先帝名声的维护;对各种流言的封口;对先帝心腹班子的善待……他基本都做好了。 太皇太后那里,全权掌了他的后宫大权,而他从未一次质疑并说不;他雷打不动每日请安,大事小事都以皇祖母为先,老太太病痛亲自侍疾……他同样做到了毫无挑剔。 皇亲方面,他很尊敬唯一的皇叔逍遥王。后者做寿时,他不但亲手准备了厚礼,还亲临上门祝寿。新世子那里他也适当放权给了职务,并帮着赐婚,这主动表露的亲情有不管几分真假,都让众人对他的期望和评价又高了一段。 兄弟方面,他留下了先太子,也善待了几位年幼的皇弟。太子虽无自由,但至少衣食无忧。几位皇弟各自封王封地,打发了出去。有先帝曾经的雷厉风行手段做对比,朱常哲的“仁厚孝义”便更明显了几分。 顽固老族被拔除后,诸多大善于长远的改治也均被顺利推行。他几次减免税收促进生产的举措,收获了民间不少好感。朝廷不缺银子,他对战后的各项建设和修缮也毫不吝啬。只短短几个月,民间对他的拥戴声便一浪高过了一浪。 国事方面,是他大部分精力所在。朝中上下看得清楚,皇帝以身作则,下了朝也基本都待在御书房处理国事,这方面,比勤勉的先皇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宫那里,花团锦簇。可新皇坚持每月只入后宫那么寥寥几次,且还遵守着雨露均沾的祖宗告诫。一开始,众臣欣喜于新皇专注国事毫不受美色影响的心性。 但半年过去,在宫中又进了不少新鲜可人后,皇上依旧淡定着,众臣坐不住了。本以为皇上是做个姿态,哪知是玩真的?众臣操碎了心。 皇上不中意?皇上喜欢哪样的?难道不好女色?皇上正血气方刚时,怎定力这么好?劝! 朱常哲一月五入后宫改成了八回。 皇上还无子嗣呢!后宫去的少,哪来的孩子?劝! 八回成了十回。 皇上还无皇后呢!即便能怀上,不也是庶子?庶子为长,容易惹麻烦!劝! 这次劝的,又成了立后! 但皇上这次却不再退步,坚持先帝走了才半年,不是立后之时。 众臣见他态度坚决,询问何时才是合适之时。 他回:两年。 众臣一番劝诫,他终于退让,再等一年。 众臣说不出个不字,便这么定了下来。 而朱常哲的种种表现,事实在那些一直对他能力持观望态度的重臣眼里是满意的。就如立后和后宫方面,他既能坚持自己主张而不是懦弱听人摆布,却又能接受建议并做些适当的让步,这些都是一个明君必须的。 于是,见朱常哲的种种表现超出了预期,在先帝离世后,几位告老还乡或“抱恙”请辞,颇有名望和分量的重臣终于接受了新皇的几番诚挚相邀,回到了朝中继续发光发热。 班子稳固,政局平稳,朱常哲舒了口气。 这才是他要的。 众皇子里,他的根基太浅,才导致危机发生时应变无能而被动挨打,他既然决定要继承先帝志愿向千古一帝努力,自当要壮大实力,并将绝对权力在握。 而人心,是所有真实力的基础。他只能徐徐收之…… 又是一番招贤纳士后,此刻的大周活力再现,政治清明,欣欣向荣。 再有先帝时期的积累在那儿,整个大周都在往国泰民安的方向上顺利大踏步。 朱常哲是在先帝过世的十八个月后才立的后。 新皇后是德高望重的陈大学士之女。 陈皇后才学过人,端庄贤淑,温婉大度,各方面都很完美。 朱常哲很用心去发掘她的好处,可总觉得少了点……真实。 皇后很能干,从太皇太后手中接过了后宫大权,很快便上了手。 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 隔年,皇后生了个公主。又是一年半后,皇后终于生下了嫡子,立为太子。普天同庆。 而那之前,朱常哲已经有了三个公主,两个儿子。 总算在子嗣上,暂时没了后顾之忧。 而朱常哲的二儿子,生母正是朝鲜十三公主。 文兰是朝鲜王和王后最小的嫡女。所以朱常哲求妃时,选的是文兰最喜欢,最赞不绝口,曾经与他协议合作时,便建议他成事后去朝鲜选取的王室公主文顺。 朱常哲记住了。 文顺来了之后便被封为了顺妃。美貌,才学,还有善名,什么都好,可朱常哲一看见她就会想到文兰。 尤其是阖宫都是巧笑嫣然的各色美人,却再无张扬又冷然,有主意有勇气对他说不的那种女子时,他更想文兰了,心底的遗憾不知不觉又大了些。 他谨守承诺,对那顺妃一直很好,所以顺妃很快就有孕了。孩子出生后,他又对顺妃和朝鲜王加封加赏,他也弄不清是为了弥补遗憾,还是内疚之故。 时间,一点点过去。 政治安稳,一切平顺。 五年了,朱常哲又要南巡了。 和六年前先帝那次主要目的在为当时的太后祝寿的南巡不一样,他的这一趟,可不是来游山玩水。 一是因江南和浙闽沿海先前因大战损失严重,多处包括两河河堤在内的河工海防等基础设施重建,正是当地官员代表军民恭请皇帝检视; 二为亲自考察两江衙门重建后的当地吏治,考察民情,问民疾苦,安抚民心。 三为阅兵检查军防。康安伯入京后,现今沿海兵权分散去了两位大将手中。倭寇因那年大战元气大伤,近年来不足为惧,但朱常哲还是有心要建立一支战力强大的海防军,他必须亲临亲检。 当然,他们也想念远在江南的几个故人。 一想到这一点,朱常哲和太皇太后都有几分迫不及待。 …… 番外二 “哀家想念北了。” 太皇太后一想到那个粉团子一般香软小子,嘴角就忍不住地往上翘起。 而念北,正是李纯和程紫玉的长子。 太皇太后已有两年多未见紫玉一家。 李念北,这名字是太皇太后取的。 言简意赅。 当日程紫玉与太后一道南下时,便透露了李纯卸任后有可能会入赘程家的消息,叫当时的太后无奈之余又是一番唏嘘。 李纯便是在种种原因下跟了母姓,将来他的孩儿,还是这般吗? 所以在先帝驾崩不久,太后便找来李纯,亲问他可有认祖归宗之意。 李纯轻轻摇头。 先帝在时他没有,此刻就更不愿了。 他只求在适当的时候,可以看在他的面上,为昔日辉煌的李家平反。其他,包括他是李家后人之事,便不用传出去了。这本就是他母亲所求,他绝不敢忤逆。 为这事,太后一直心下不舒服。皇室血脉不但不能认,不但不敢曝光,还得做上门女婿,她这个做长辈的,是何其打脸?可这偏又是孩子的唯一所求…… 为此,太后叹了又叹,心头对李纯更疼惜了几分。 总算,计划常常没有变化快。 局势走着走着,程家两个长子渐渐得用,也开始各自大放异彩。程子诺自不用说,真才实学考下的榜眼,是皇上看重的后起之秀,自前途无量。 而那程子鸣更是在求娶了入画了后,痴劲渐退,懂得了有所担当,渐渐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尤其在几番机缘巧合下,他颇有神韵的画作在京中竟是有了一定知名度,并得到了一些人的追捧。 程子鸣的画作和名声与程家陶结合后,更是相互促进。 而程紫玉有孕后,入画便担负起了工坊的生产,很快,整个工坊的运作便都交到入画手上。 入画两口子也渐渐开始在程家事务里挑大梁。 如此一来,程家没了后继无人之忧,也不缺男子来顶天立地,那么李纯入赘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所以,李纯与程紫玉的孩儿依旧姓李,算是一全李家血脉。 但程翾还是一早便与李纯打了招呼,若将来程家没有合适的传承人,依旧是要将技艺交到他们手上。届时,他们的孩儿里,还是必须至少有一个入程家家谱,随母姓程,继承手艺。 李纯孑然一身,早把程家当家,自然没意见。 程紫玉生产后的第二日,太皇太后便亲临了。 这孩子为皇室血脉,又是李纯长子,自己的乖重孙,太皇太后看着实在欢喜得很。她主动要求赐名,想给庇护的同时,更想与孩子更亲近些。 她抱着孩子,看着李纯。 “叫念北好不好?李念北。” 太皇太后的视线紧紧盯在了李纯身上。她只恐他一去不返,或者再见不得。只求他多念念北方还有至亲,还有老人。哪怕他回不来,也希望他能记着。 “好,自然是好的。”李纯心境早已放开,哪有不应的。“北方是我的根,不论我身处何地,都不会忘了养我育我的北方和北方的人。都会念着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言语诚挚还是让老太太红了眼。 尤其他终于主动第一次,亲手搀扶着她上座,让她更差点滚下了泪来。 李纯虽待她要比先帝更温和些,但从来都保持了一段永远都拉不近的距离。此刻这主动的亲近,太皇太后欣喜至极。 在接下来的近三年时间里,李纯便一心尽孝,全力弥补着过去的遗憾…… 是呢,虽已五年过去,可程紫玉和李纯是两年前才回了荆溪。 原本,程紫玉打算在程子诺成婚后便回的,后来却又因着生产和月子一拖再拖。 一来局势稳固下后,程家前途明朗,原本的风险也消失一空。远无可惧,近无威胁,朱常哲这个新皇又多番照应着,京中工坊也能担下了程家近一半的生产,使得他们南下的步伐缓了下来。 二来,是那朱常哲,逢年过节或是闲暇无聊时便常会不打招呼地不请自来。久而久之,见怪不怪。 因着李纯的卸任和程家回归商户,李纯与他再无利益和站立面的纠葛后,二人的关系倒比昔日更要好了几分。既因李纯能懂他的寂寞,也因他多番缘故下的真心实意。又到底有血缘关系,在求不得亲情的皇室里,此中特别的单纯关系也让两人都带上了几分珍惜。 第三嘛,便是除了朱常哲的屡屡相留,还是因为太皇太后。老人家年纪大了就不愿分别,总不愿他们离开。 太皇太后身体康健是程紫玉今生愿望之一。所以只要老太太有所求的,她都会极力应下了。就连老太太好几次邀了紫玉带念北到慈宁宫解闷小住,她都应下了。 太后年纪大了,程紫玉实在不忍拂她老人家之意,时间一拖再拖。 紫玉是老太太喜欢的,李纯更是老太太最心疼的,那念北自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太皇太后对这孩子几乎是一见就要抱,一抱就不舍得放。 更因念北早先怀在肚中时便跟着她一道离京,一道南下,一道遭遇过危机这点,使那祖孙情分更甚非常。拿太皇太后的话,那缘分是早就注定下的。 好吃的好用的好看的,华美的珍贵的有趣的,她总不忘给小念北留下一份来。每每念北入宫,都得大箱小箱带着走。 那份疼宠,别说阖宫艳羡,连朱常哲见了也屡屡嘴角直抽。 程紫玉刚开始还厚着脸皮,后来是实在不肯收了。 “知道你忌讳什么。后宫哀家做主,哀家说了算,而且这都是从哀家私库里出的,谁能说什么?再说了,就凭你们对哀家和皇上的救命之恩,赏什么都不为过。哀家从不遮掩,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瞧瞧哀家对念北的看重。” “可您再这么送下去,慈宁宫都要被我们掏空了。您这般引诱着,就不怕我天天来么?”程紫玉笑。 “那你又错了!” 太皇太后素指点了程紫玉的额。“果然一孕傻三年。自打你有了孩子,哀家何时给过你赏了?” 老太太作势白了她一眼。“哀家的礼只给重孙小辈。你想要掏空哀家,光有一个念北可不行。有本事的,你再生上几个出来一起掏。哀家保证甘之如饴。 你知道的吧?哀家这里最多的,还是姑娘家喜欢的珠宝玉石。从哀家云英未嫁时的积累到嫁妆再到封妃立后生子长辈们的赏赐,和皇室这四代的传承积累,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喜好的宝贝。 哀家等着呢。你可和李纯赶紧努力。趁着哀家这身子骨还能撑几年,抓紧时间给李纯生个女娃娃凑个‘好’字,也好让哀家的宝物顺利传承。” 当时的程紫玉头大无比。她还以为催生只在得子前,她还以为生下孩子能轻松个几年,怎么孩子还不会说话走路呢,这便又催上了? 太皇太后绝对真心,当即便传了御医,又让帮着调养…… 而除了这三条,还有久久没能南下的一缘故便在红玉身上了。 这边程紫玉刚刚坐月子满两个月,那边红玉便提前半个多月生产了。 也不知怎的,红玉不但先前怀孕不易,后来孕期依旧辛苦。 那孩子在肚中便极难伺候,使得她整个孕后期便没睡过一个好觉。 生产的时候正是天气最热的几天,胎位又不正,提前发动着实吓 人。幸得御医稳婆和宫中老嬷嬷们齐心相帮,总算有惊无险生下了孩子。 也是个儿子。 何思敬略微可惜。他想要女儿。原因么,主要是儿子一出世,他那盼孙子已久的爹娘一定坐不住,要么会入京,要么会要求他们回荆溪。可他既怕红玉因着与公婆的相处会不自在,又觉他在京城刚站稳脚跟,还想再奋斗几年…… 程红玉倒是很庆幸。生了儿子,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以后谁也别想逼着她,又或是说她生不出蛋来。她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然而,这孩子生下后,便整宿整宿不是闹腾便是哭,关键是挑剔非常,只跟亲人不要下人。除了奶他的婆子,其余人连碰都碰不得一下,奶娘不乐意,他夫妻俩也苦不堪言,连留京照顾两个产妇的何氏和帮忙的蒋雨萱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当时整个工坊的生产和管理全都压在了入画身上。她实在照应不上红玉那里。而在程子诺入职后,蒋雨萱也有自己的小家要忙着,何氏命其专心备孕,导致红玉这里更累了…… 程紫玉见她辛苦,只能每日带着孩子去看她。总算孩子们投缘,何家小子每每一见念北,便乖巧无比,不哭也不闹,只巴巴睁大眼睛盯着小哥哥瞧啊笑。 众人啧啧称奇。 拿李纯的话:“大哥的威信在那儿摆着,做小弟的岂敢嚣张蹦跶?他就不怕将来挨收拾吗?” 念北是同辈孩子里年纪最大的,是当之无愧的大哥。但李纯这话多少有映射他和何思敬,逗趣红玉之意,本以为红玉会一蹦而起或是白眼频飞,哪知红玉却厚着脸皮顺杆子就下。 “正是如此。做大哥的,自当好好尽职,万不能抛下弟弟一人逍遥去。如此才是真兄弟,才是真义气。紫玉,你说是不是?” 程紫玉哈哈捧腹。 她与李纯能等,可何氏却等不下去了。 老爷子离家已有一年半时间,他心急遭了一难的荆溪和程家,也担心重新步入正轨的生产,所以在五月程紫玉生产后便回了荆溪。 按理何氏该伺候老人跟着回去的,但还是为红玉考虑留了下来。这会儿没有理由再留,何氏已开始打算要回去了。 程红玉在何氏和程紫玉跟前软磨硬泡,使尽了手段,只求他们多待一阵。 何家小子实在折腾,黑眼圈的红玉又实在可怜,如此,他们的行程再次拖下。 七月改到了九月,又从九月拖到了十一月。 本想着回荆溪过年,可红玉那里孩子又病上了。 这么一拖,又是一年春。 哪知…… 他们这边刚刚开始打包行李,红玉那里来了消息——又怀上了。 “……” 众人皆是无语。 典型的三年抱俩啊!大的才几个月,小的又来了。 这下,红玉更卯足了劲要留人。 “我上次就难产了……你们在我心安……算我求求你们……我一个人,想想都害怕……” 程紫玉本还在犹豫,看要不要她和何氏二留一。 哪知又传来消息,成婚一年多的入画也怀上了。 这下么,自然谁都走不了了。 何氏因着媳妇女儿都有孕,走不了。程紫玉则心疼入画,自不能让她怀孕守在工坊。没办法,她只能留下来。 可她和何氏都直犯愁,荆溪那里,虽有不少老师傅坐镇,但毕竟只有老爷子一个人扛着。生活上,更是连个照顾老爷子的亲人都没有。 再一次的,三叔程明站了出来。 他离开故土十五个月,这段日子他舒解不错,再次恢复了当年的洒脱风采。他虽不愿再被家业束缚,但帮着照顾产业和老人他还是能做到的。 责任感爆发下,他主动提出先回荆溪帮忙。 程紫玉心下大定,冲着程明谢了又谢。 程明迅速南下。 话说,姻缘实在坎坷的他,终于得了老天眷顾。从太湖返家途经姑苏时,他多喝了几杯后,胸中不羁作怪,执意撇了护卫,要一人行舟漂湖赏景而返。 天公不作美,和煦春风突转西风,细雨转瞬成了滂沱。 就如话本故事一样,在疾风骤雨里,不远处的一艘船里,送来了一柄素伞。 程明瞧见了船舱里手执书本的女子,一时失了神。 他趁着风起时,突然松了手。 伞被风卷走。 他抱拳行礼,一边道歉,表示辜负了美意,一边示好,主动愿意赔偿伞的价值。 他终于引来了姑娘一回眸。 心跳也乱了节奏。 姑娘淡淡看他,表示只是举手之劳,不用赔了,可耳垂却有些微红。随后便转身没再看他,远远离去。 程明回神,笑了起来。 他觉得,他找到他要的了。 倾盆大雨,他只觉酣畅淋漓。 不远不近跟着,既是相护,也是表白。 坦荡如他,没有半点猥琐和轻浮。 天气恶劣,分明狼狈却依旧目光灼灼,一身洒脱,分明心有所求却没有半点无礼,只保持了一个距离的相望,姑娘再冷情也不能不被触动。 本就是横渡太湖来投靠亲戚的寒门女,缺的正是一颗真心和一棵可倚靠的大树。 三个月后,远在京城的程紫玉他们便听闻,荆溪家里要办喜事了。三婶要到来了。 …… 番外三 三叔程明的事一直压在程紫玉心头,他过得太苦太痛了,难得他还能再次心有所属,那是大喜。 李纯的人去打探了姑娘身份背景,确认那是身家清白,品行干净的好姑娘。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外表冷清倔强,内里却是个热心肠。 姑娘已有二十,心志成熟。原本早已定亲,但父亲几年前重病后为了看诊而换房卖地,未婚夫家眼瞧这家成了拖累,便取消了婚约。她家中困难,又要照顾父母,婚事便拖了下来。 去年年底父母相继过世,姑娘落了个克父克母的名声,更是无人问津。 父母后事办完又守孝半年后,姑娘便变卖了所有家产,前往姑苏投靠伯父,这才有了与程明邂逅之事…… 程紫玉觉得果真良缘。 三叔心有缺憾,需要的是个不离不弃的,姑娘没有母家,自当全心视夫为天,两人一定会将日子过好的。 按着程紫玉的意思是要大办,一来为了全三叔的心念。二来也是借机热闹,好好宴请一番,感谢前两年帮过程家的乡亲父老。 何氏作为家中主母和长嫂,自然要回去主持大局。 程紫玉给三婶准备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便开始打点何氏南下之行。 红玉入画都明事理,自然知道事分轻重,也各自备下了厚礼并手书了信笺表达了各自不便喝喜酒的苦衷和对三叔三婶的祝福。 程紫玉倒是想回家喝喜酒,可这次是真回不去了。 所以她另外掏了三千两的私房银子,叮嘱何氏索性大操大办,置个流水席,好好感恩一番。 婚事办得很成功,三叔三嫂也很恩爱。 而程紫玉在京中带自己孩子的同时,还要忙着照顾红玉和入画,更要兼顾工坊事务,几乎是忙得飞起,比成婚前还更过之。 李纯撑头看着已是连续多晚都在赶工的爱妻略委屈:“咱们跑在了前边,却叫他们一个个追上了。何思敬那小子眼看着三年抱俩,越发猖狂,话里话外暗示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行。娘子,你看该如何?” 某人的爪子伸向了对面的腰带…… 啪! 却被无情打开了。 “这还不简单么?”程紫玉冲他一抬眉。“我给你出个主意,保管叫何思敬恭恭顺顺老老实实,对你连个暗示都不敢有,你这个大哥的位置也不会动摇!”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程紫玉以赶货为由,将整个京城工坊的事务全都扔给了李纯。 至于何思敬,只是工坊一个负责洽谈买卖的小小管事,从职务和权利上都归李纯管。所有单子,进账出账,都得过李纯的手。预支的银子包括工酬,没有李纯批复,他一文钱都拿不着…… 何思敬可不得老老实实?那么某人,也不好再拿何思敬的名头来说事了…… 程紫玉暗笑,那货歇了几个月,白天逗娃喝酒,落得清闲,一到晚上就不依不饶。先前家家分工明确,工坊事又不多,他是否参与确实不重要。但眼下老爷子离开,入画有孕,何思敬心不在焉,她都忙成了陀螺,岂能便宜了他? 程紫玉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第二天一早,也没经李纯同意,她便在工坊宣布闭关,让所有事务都去找李纯处理和解决,随后不管不顾,直接撒手跑去了窑上,并让人给窑门挂了一枚大大的铜锁。 当家门被拍开时,李纯正单手抱着念北在一众老梅间腾着练轻功,儿子咯咯直乐,他也能舒展筋骨。当然最主要是为多费些体力,晚上才不用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只是没想到,很快,他便想睡都睡不得了。 夏薇从他床边找到了一大串工坊钥匙后,李纯的院门便一次次被拍响,一个个请示上门,只令得夏薇想笑不敢笑,而李纯则牙痒又牙疼。 泥料颜色不对来找他?偏灰和偏烟不是一回事?偏紫和偏酱区别怎么看?他完全看不出区别差异好吗? 颜色偏差是烧制温度不到的缘故还是泥料配色的缘故?他压根一窍不通好吗? 问蔡家的货能不能再提前半个月?他压根不知什么货多少货工期多久好吗? 说顾家要增订三百件,问价格能否降半成?他哪知利润多少?能不能降? 哎! 李纯接下来的三日,都是在发懵和头疼中度过的。 他努力了。 他身边虽有数百亲卫,可个个都是盯梢打架在行,细致活没一个能做。 可不行也没办法。 程翾程明都不在,入画是孕妇不能扰,他连个推脱的人都找不着。至于何思敬,就是个半桶水,就这样还每日一日落,便打着回家照顾孕妻幼子的旗号,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纯硬着头皮,一边从各大管事那里多看多问多学,一边试着主管上下。 效果“立竿见影”! 才三天的功夫,他便犯错连连,弄亏了数笔买卖。 就拿顾家要增订货物那事来说,在查问过发现每件货物报价一两,成本六钱银,利润有四百钱后,他最终应下了增订三百,降价半成。 他一算,原本千件货物毛利四百两,此刻一千三百件按九百五十钱一件算,虽看似降了单价,但总毛利不但没降,反而达到了四百五十多两,比先前还挣了。 他自然应下了…… 然后…… 躲在窑上的程紫玉看着那张出货书乐不可支,找来了张管事。 第二天,张管事苦着脸拿着这张文书找到了李纯。 “爷,能不能让人去试试,作废了这张文书?” 李纯原本还觉得这两天做着略上手了,一听这话就觉不对。 “爷啊,这批货九成九是要赔银子了。先不提这加了数量后出货期能否赶上,头一条,这批泥料是对方要求从荆溪运来的,咱们京中没有存货了。荆溪刚发了两船泥料出来,再出泥料就得等下个月了。而且送信要时间,备泥要时间,送来得要三个月了。若要加急,运费便得全算在这批泥料上,那就没得赚了。 而且之所以只售一两一件,正是模具批量生产。模子有损耗,千件已近极限,若要一千三,势必得要加开模具,能否赶上交货期不提,这又是一笔人工和费用。 再有,窑上都排下了。您知道的,咱家的货物一直供不应求,整个窑场都是全力运作,此刻突然加货进去,后边排着的货便得等了。若后边交货不及,咱们还是得赔银子…… 而且爷,您在答应加量前,有没有将交货期往后推?……除了刚刚说的那些,咱家的人工也……” 管事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李纯一个头两个大。 这张他以为可以多赚几个子的单子,谁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在里边。 最终,还是他亲自上门,对方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撕掉了新单,按着前单操作。 虽还是挣到了四百两,可他也搭上了一份人情。 而这单子并不是特例,程紫玉在窑上的那几日,类似之事发生了好几次。 做买卖原来这般复杂! 可精明如他,又如何不知自己或再次被妻子多少算计在了其中?工坊运作一直很顺利,那些管事也都负责,既然有问题,早先他问询时怎么个个没开口? 当然,他体谅妻子辛苦,并未去相扰。 他主动留在了工坊细心相帮的同时,也生出了不甘。 他不信,他能带领千军万马打江山,还收拾不了一个工坊! 程紫玉从窑上偷偷出来时,一众管事刚从李纯那儿出去,冲她翘起了拇指,再见李纯,他正找了工人给他讲解各种泥料…… 这叫她顿时露出了慈母般的欣慰笑。 谁叫她最近生出了一个苦恼呢? 作为一个陶艺世家技艺传承人,她要的,并不是挣钱,不是每日在各种买卖的琐碎里寻找价值,而是真正技艺上的钻研并突破。 她想做出成绩来,想有代表作,想在陶史上留下名字,留下浓重一笔。 她也更深刻理解当日老爷子如何会一撒手就是五年,待在工坊不愿出来。 每晚处理完一堆事便精疲力竭的她,开始忍不住思索,既然她今生的目标还是要传承并发扬技艺,又如何不去努力实现? 李纯,是她最信任并想要倚靠之人。 所以,她用这样的法子来推了李纯一把…… 李纯没让她失望,在半年的学习和磨合后,他基本接手了工坊的总管之职。 事实在程紫玉东想西想的时候,李纯也没少想: 老爷子年事已高,工坊的事管不了太久。程明本就志不在陶,此刻有了自己小家,帮也帮不了多久。 而程家不比前世,今生壮大太多且一分为二,入画再得用,应该也只能在荆溪和京城负责其一。 那注定了剩下一地必须是紫玉来掌舵。他若不帮着,妻子再这么忙下去,别说十个八个孩子,就是三个五个,就是他这个相公,马上也都管不上了。 他不出手谁出手?娘子任重道远,不但担负着将技艺发扬光大,还有着开枝散叶的大任务! 想通了这一点后,李纯任劳任怨,成为了在工坊事务上也说一不二的绝对大哥! …… 十一月,眼看入画和红玉都是肚大如罗,将要生产,红玉便索性搬到了程家住着。 宫里来的接生嬷嬷和奶娘也都早早候着。 入画阵痛先发作,朱常哲给了恩典,派了御医来守着。 八个时辰后,孩子平安落地。 千金。 程紫玉抱着那软软的孩子笑颜如花。 “瞧这瓜子小脸,上勾的眼梢,长开了是绝对的美人胚子啊。这可是咱们程家的千金大小姐,必定冰雪聪明,万千宠爱。大嫂,你福气不浅。” 程紫玉说着,便将早就备下的金锁片给塞到了入画枕头下。这是真话。娇娇软软的大小姐,又是同辈里唯一的女孩,程家上下谁会不疼? “真的,女孩子就是招人疼。”红玉看着粉粉的小人,忍不住摸向自己大肚,“我这胎定也是个姑娘。”她家小子太招人烦了。若再来一个……这么一想,她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会不会,一定是姑娘,一定是! 似是红玉腹中孩儿听到了这话,突地动来。 一开始红玉还以为是错觉,但渐渐感觉不对了。 胎动,下坠的疼。 要生了。 第二胎到底来得顺利些,三个时辰后,孩子到了。 两个孩子的生辰,只差了一天。 是……男孩。 红玉一见又是男孩,再一听那哇啦哇啦与头胎一般熟悉的清亮高亢哭闹声,差点就要晕过去。 “我没福气,没福气。”既没有入画生女孩的福气,也没有紫玉生完可以潇洒玩乐个两年的福气,这一胎接一胎的,都是讨债鬼。 程紫玉和蒋雨萱一边不厚道地笑,一起戳她脑门。三年抱俩,这是没福气的吗?她忘了前一阵何思敬的嘚瑟样,忘了先前为了要孩子而辛苦备孕,忘了蒋雨萱肚子还没动静?…… 红玉则苦着脸不管不顾扯了程紫玉袖子。 “我不管,娘不在,我家大娃只能你先带着了。你若不应,我便不放。”何家小子顽皮又闹腾,老是被红玉嫌弃,可她这个亲娘却忘了这小子分明是随了她,活脱脱一个惹祸精。 也是因着红玉这么一句话,何家小子便跟在了程紫玉身边。 两个男孩年纪相仿,正好玩得来。 就这般,又是半年过去了。 程子鸣越发靠谱,入画也回了工坊。 程红玉的二子同样顽劣,她与何思敬只带一个便耗尽了精力,所以大娃大部分时间都还是住在了将军府与念北作伴。 第三年的六月,当成婚了两年多的蒋雨萱肚子终于传来喜讯时,程紫玉也要南下了。 她若再不回,也实在不像话了。 另外,何家老夫人和何父何母催得紧,迫不及待要见大孙子。所以何家大娃还是跟在了程紫玉身边回荆溪。 程红玉正巴不得可以喘口气,竟是第一时间将长子的行囊收拾利落送来了将军府。 “这就是你这个为娘的良心?”程紫玉白了她一眼。 “别废话。将孩子带回去,你好我好,我公婆好,外祖母好,大伙儿都轻松。放心,我等二宝再大几个月就回去。大宝在何家,费不了你什么心的。” 程红玉满脸比春花还灿烂的笑看着极度讨厌。 “对了,你回去头一件事便是让我公婆赶紧将大宝名字定下来然后来信告诉我;方便的话给我买些好吃的下回随货船捎来;大宝要是不习惯你就把他接去跟念北住……程紫玉,你别走啊!程紫玉,你给我站住!……” 六月底,帮着蒋雨萱那里安顿好了待产事宜后,程紫玉便与李纯带着两个孩子南下了。 他们做好了短期都不回京的打算,所以不但带上了一众护卫,就连已经成婚的夏薇一家子,柳儿一家子也全都带在了身边。 他们包了一艘船,悠哉悠哉南下。 夏风熏人,美景如画,远离喧嚣和忙碌的自由感使得空气都带上了几分清甜。 两人依偎高台,孩子们在甲板玩闹,岁月静好似乎就是这般。 飞鸽突然到了。 李纯袖子一甩,不知打了个什么手势后,那飞鸽便乖乖落在了他的手上。 信笺来了。 李纯看完嘴角直抽,递给了程紫玉。 “噗!”程紫玉笑得乐不可支,吩咐了船老大:“快!让船快些!赶紧离开京城区域!” 是程红玉来信,说今早搭脉,她又怀上了。已经两个月。 言外之意,是让程紫玉再等上一年回荆溪。 程紫玉是吓到了,怕她还会弄人来追,自然要有多远跑多远。 “她可真行,大宝生完半年怀二宝,二宝生完半年这又怀上了!哼哼,看她还敢懒,还敢坏,看她还怎么把事情都丢别人。蒋雨萱是顾不上她了,入画忙工坊和自己娃,更管不了她。她也该……” 程紫玉说着说着,便觉得头顶有些烫,顿时心虚了起来。 “不羞愧吗?”某人哼哼。 “程红玉都三胎了,咱们还是只有一个念北。明明出发最早,跑得却最慢,朝中内外,京城上下,都在取笑我不行。你说红玉懒,你就不懒?红玉坏,你就不坏?你只顾着帮别人,就不想着自己事吗?念北的弟弟可是要继承你手艺的,你都忘了?”他语带幽怨。 不能怪他,昨日入宫,太皇太后问了他诸多,又赐下了一堆补药,还怀疑上他西南被围时是否受了伤伤了身,只差问他是否“不行”了。 哎,他没有妾室,夫妻关系又和睦,也难怪众人多想……就朱常哲那个懈怠入后宫的,都已经好几个孩了。 李纯说着,手就抓向了她腰。 “只怪我平日里努力不够,接下来的时间你可没有工坊可躲懒了。老话说,勤能补拙,功在不舍,眼下你我都有时间……” 程紫玉哭笑不得,他手劲一加,几乎就把她提着往船舱去。 “青天白日,这么多人,孩子们都在。” “娘子多虑了。暑热已至,小憩有益身心。这么多人,都知我苦心,定站我一边。知道你脸皮薄,只会当没看见。至于孩子们,第一次坐船正是新鲜时,没有两个时辰,一定发现不了你我不在。娘子,安心小憩两个时辰吧!” 李纯觉得,真要努力了。 等出了京城水域,他便让船速慢下来,一路再多逛几个口岸,到荆溪怎么也要一个月,他就不信,他努力耕耘,还能不出动静来。 …… 番外四 时光荏苒…… 今年的梅雨季似乎特别长,整个江南细雨霏霏,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时间。 空气里都是水汽不说,还总给人一种处处带了霉味的错觉,这让程紫玉时时烦躁,总不舒坦。 她扔掉了手中调了多次都不满意的泥,终于推开了山上农庄主院门。 山上这先前被大火烧弃的庄子早就按着原样给建了起来,她已经在这闭关好几日了。 最近这两年多,还是与她的预想偏差不小。 本打算回荆溪后好好琢磨技艺的她,又是荒废了大把时间。 这几日终于得空,她原预备将流逝的光阴追些回来的,可大概是由于心境,又可能是气候缘故,总之几天时间过去,既无灵感,也无手感,她愣是没能弄出任何成果来。 一开门,她便瞧见了侯在外边的桂儿。 桂儿当日在宫中受了重创,差点没了。后来被程紫玉送回荆溪,几番医治下,到这些年才恢复了八九成。但当日脊椎受了伤,导致她左脚略有些跛。 大夫觉得问题不大,只要坚持针灸治疗,再养几年应该会恢复。 程紫玉心疼桂儿,一直将她带在了身边。 好在桂儿心志坚韧,从不在意他人眼光,反而觉得为主受伤是她忠诚护主的表现,是荣耀,不丢人! 程紫玉要给她说亲,她也都以“夏薇夏柳,紫羿轩的姐姐们都成婚了,小姐身边没有贴心人”给拒了。 桂儿妥帖,紫玉便将紫羿轩交给了她打理。 先前负责紫羿轩的两大丫头微雨和轻雪,也已各自嫁人。 这两人倒是有趣,嫁的都是李纯的人,对象一个是明面上的亲卫,一个则是暗卫。 程紫玉嫁去京城后,微雨作为紫羿轩管事经常需要出门。如此,她与李纯留在荆溪程家的侍卫长接触就多了。此外,他们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每每京城和荆溪之间信笺的来往都要通过两人传递,时间一长,便看对了眼。 两人面上未有表露,却早就心照不宣…… 至于轻雪,当日大乱来临时,入画带了不少人赶回荆溪,并领着程家众人金蝉脱壳,其中诸多凶险,轻雪作为最后退出紫羿轩之人,对护送她撤离,并护她好几次的暗卫生出了情愫。 那暗卫原本倒是没什么心思,但因轻雪是程紫玉的亲信,态度上始终没法生硬。而在被困别院的那些日子里,面对轻雪的反照顾,百炼钢到底化成了绕指柔…… 两王被抓,李纯先行入京的那些日子,程紫玉便发现了端倪。她几番一诈,两个丫头便红着脸“交代”了一清二楚。 既是李纯派下看护程家之人,人品和心性自然都不会有问题。既是两丫头喜欢的,她更不会干涉,自当全力成全。 程紫玉见过那两人后,也是很满意。 两个家伙因着“监守自盗”正惶惶,怎么也没想到主母如此“深明大义”。 这两人之所以领的都是危险职务,正因家中无亲,没有后顾之忧,所以程紫玉一开口,他们便各自表示愿意留在荆溪自成小家。 后来程紫玉入京前,便备下了两份厚厚的嫁妆。 李纯那里自然没意见,也拿了银子出来给他们置了屋。 在大局定下,朱常哲登基不久,两桩婚事便先后办了。 两侍卫继续发挥所长,照应着程府的安全,而轻雪她们为了方便,也都搬去了工坊里住着。 两年半前程紫玉回到荆溪时,微雨已经生下了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 空了多年的紫羿轩再次迎回主人,桂儿便成了新主管。 程紫玉和李纯一直都在紫羿轩住着,李纯揽下了工坊大部分事务,而程紫玉则待在紫羿轩……嗯,养娃。 她前几日好不容易才盼来了远离紫羿轩(娃)的机会,可偏就定不下心来。 “小姐,来信了。是宫里来的。”桂儿来庄上等着程紫玉,就为这事。 “宫里?怎么不早点敲门?爷呢?” “爷已经瞧过信了,没有大事,所以爷让不用急着找您,奴婢本打算晚饭时递信进去的。” 是太皇太后来的信,告知他们南巡之事。 时间定下来了,队伍将在八月出发,还有两个多月。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皇后刚做完月子,恢复很好,所以她总算能将后宫事务全都卸下,偷得这一身闲。整整六年的忙碌,她这次决意要好好游山玩水,让程紫玉若是方便的话,便与七年前那样,早些带着孩子去迎,陪着她一道慢慢玩。 另外,她这次来荆溪是要住去重修的程家别院,并在那儿待个半年,好好休养一番。 除此之外,她给了恩典,王玥也会带着启泰一道南下。她允诺王玥与她一道来,一道走,好好玩玩,也带孩子认认亲,让程紫玉先去王家知会一声…… 时间定了下来,那要忙碌的事也就多了。 程紫玉赶紧带着桂儿回了程家。 前脚刚到家,后脚又有信到了。 这次是程红玉找人递来的。 说的,无非是他们去求了皇上恩典,将在八月跟着南巡队伍一道南下。他们六年未回,这次要多待一阵,并会把孩子们一道带来,让程紫玉帮着何家安排一番,把他们的院落给收拾出来的同时,她在娘家的闺房也要收拾一番,她要回程家来住一阵云云…… 程红玉字里行间都是喜悦。 她当年随了程紫玉入京后便一直未回。不是她不想,而是实在没机会。谁能料想,原本一直唯恐生不出的她会一胎接一胎。 而且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怀上三胎后一直在对天祷告要一个乖巧女儿的程红玉,在两年前生下的,还是儿子! 短短四年多的时间生了三个儿子,也是没谁了。 据说,三胎生下后,深深恐惧于自己的“繁衍”能力,程红玉有半年多都不肯与何思敬同房,还一度想将身边的丫头给何思敬收房。 最后还是何思敬找御医要了避子方,才勉强保住了主院卧室里他的位置。 他们的三个儿子都很难带且磨人,纵使家中仆众不少,夫妻俩还是累得够呛。孩子都太小,老三身子还弱,夫妻俩到底没舍得千里南下。 一拖一拖,就到了今日。 这次有机会随大队南下,两人自不会错过。 程红玉在信的最后面没忘对程紫玉多番感激。若不是妹妹给她带了一个孩子,减轻了负担,她怕是早就崩溃了。 而程紫玉也是庆幸,当日多亏走得快又没心软回头,否则怕又得被程红玉拖在京城一年半载。 李纯更得庆幸,若不是当日义无反顾南下,若不是他“运筹帷幄”,若不是他一路都在用各种法子引诱两个孩子走走停停,他的宝贝疙瘩,怕还没法那么快到来。 是呢,李纯心想事成了。 当日他硬生生将南下行程拖成了两个月。那段时间的勤耕不辍,到底带来了大收获…… 当时,到荆溪还没几日,程紫玉便开始了孕吐。 小小的念北担心极了,拿小手抚着娘的后背,并恶狠狠看向了他的爹。 他知道,娘“病了”,罪魁祸首是爹! 他记得可清楚,在船上那两个月,一到晚上,爹就不让他进娘那屋。 那船上刚开始是好玩,可后来就没意思了。何家表弟老闯祸还爱哭鼻子,他也烦了,开始想念娘那软软香香的被窝。 可,爹就是不让! 还说什么“男子汉”、“羞不羞”的话,爹真是老糊涂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好吗?做什么男子汉?而且,爹怎么好意思说这话? “爹每晚要和娘睡,爹不是男子汉!没资格说这话!” 李纯很认真将儿子提了起来: “爹睡的是自家媳妇,跟是不是男子汉没关系。爹娘是夫妻关系,睡在一起才是男子汉行为。”李纯边说,还意有所指地挑眼正要冒火的媳妇。“所以,男子汉只能和自家媳妇睡一床,越睡感情才越好,感情好才能给你添弟弟妹妹。等你有了媳妇,你就明白了。” “胡说八道什么,别带坏了孩子!” 程紫玉暴怒上来作势要撕李纯嘴,李纯则任由妻子捶打并将人揽入怀中:“三岁了,这些知识该慢慢教了。万事都从一知半解开始。” 他凑到她耳边: “儿子好不容易独立,你可不能慈母多败儿。你若一心软,何家小子怎么办?一定也会想爹娘,闹念北。到时候也吵着要与娘睡怎办?闹着要回京怎办?届时你们三人同房,我便只能上岸喝花酒去了。” 程紫玉将义正辞严又理所应当的他横了一眼又一眼。 所以,何家小子跟在他们身边是他最求之不得的吧?刚好可以分散儿子的注意力,也成了搪塞应付她的理由…… 两人忙着私语,却半点没察,当时小小的念北已有了心事。 爹刚说什么?弟弟妹妹是感情好的产物?那爹娘只有他一个,是因为感情不好?感情不好,会吵吗?会打吗?娘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打得过单手就能提着自己并将自己扔去空中的爹?那娘岂不是要被欺负? 他突然想到宫里的老祖宗前一阵可不是好好教育了爹一番,让他多努力,多照顾娘,不能欺负娘,要早日让娘再生几个的话…… 念北觉得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着急,当时就大哭起来。 只可恨,他爹真是个坏人啊!爹一见他哭,马上便哄着带着他上岸骑马吃肉,给他买了个大纸鸢还有一大盒子饴糖。 然后,他就忘了照顾娘的事。 后来几日更是这般,每回爹都能使出什么手段来,好几次,他到吃晚饭就累坏了,醒来已是天亮。 哎!这叫他好几次感叹,这小孩子的身板,就是不顶用啊!…… 念北看着面目憔悴的娘,再次想到了船上种种: 好几次一大早他去给娘请安时,总能看见娘捶腿。 他很关心,娘却说,只是腿酸。 腿酸?为什么? 那阵子的娘可懒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还恹恹的,又说没力气,可明明船上的日子不是吃就是睡,她又不怎么上岸玩,有什么可累的?而且两个月,娘一点都没胖! 此刻想想,那些晚上,爹娘是不是在打架呢?而且显然,每次都是爹赢了!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他看见娘穿了个立领,那可是六月天啊,娘不怕焐出痱子吗?他去拉了娘的领子,却瞧见娘白白的脖子上有好多红红的蚊子包…… 念北想到这一点,忍不住跺脚,暗骂自己当时怎么没往深处想呢?分明是爹晚上不让娘睡床,娘没有帐子相护,这才被蚊子咬成了那样!爹太过分了! 念北越想越多,还想到有一次他在娘手臂上瞧见一个淤青,娘大概是怕他担心,还笑着说只是晚上从床上滚下来,不小心撞到了…… 疏忽了! 疏忽了! 显然娘是被爹踢下床了嘛!娘若是被爹保护着,肯定是睡在里床,怎么会滚下床? 真相了! 真相了! 这两个月以来,娘一直在被爹欺负! 这才是娘得病的真正缘故! 可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到这个时候才发现端倪! 当日,小念北双目噙泪搂住因孕吐而面色发白的紫玉:“娘,您这么吐着,是不是因为爹欺负你了?”他问得简单,可谁也不知他心里有多忐忑。既怕被肯定,又希望被否定。 “是呢!”程紫玉横了李纯一眼。“你爹最坏!” 小念北信以为真,气呼呼跳下了程紫玉膝头,冲上去对准亲爹腹部就是大力一拳。 知道不是对手,他又速速退下,唯恐爹爹反击时亲娘会被殃及,所以他第一时间躲在了太爷爷的身后。 “你虽是我爹,但我必须警告你,从今往后,不许再欺负我娘,不准靠近我娘,不能与我娘同睡!” 小家伙拍胸掷地有声,敌意分明,引来了哄堂大笑。 李纯嘴角抽抽,程紫玉笑着搂过儿子。 后来,程紫玉与儿子彻夜长谈后,才明白了儿子所忧。 又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才让小家伙相信爹爹对娘没有恶意,也不是在欺负。 事实,念北是不信的,可大夫说,娘肚肚里有二宝了,他这才勉为其难接受爹娘感情尚可的事实。 但他还是叉腰好好警告了那个嚣张的爹: “你要我完全信你,除非你和娘赶紧给我生一堆弟弟妹妹出来证明你的真心。否则,你就再别想和娘睡了,我娘由我来守护!” 为了让那个尤其狡猾的爹做下应承,这话,小念北是故意当着一大堆人说出来的。 可那老狐狸却抱起了他,相当郑重与他勾指,向他保证:“一定完成任务!我们念北聪明缜密有担当,当真了不起!爹会好好表现,你拭目以待。” 随后,他笑得双眼眯起,更似狐狸。“孩子娘,听到孩子的呼声,也听到为夫的应承了吧?你可千万不能让我们爷俩儿失望,听见没?” 老狐狸一脸算计,程紫玉牙疼。可孩子诚挚真心,叫程紫玉很心疼地不忍否定。 两人的表情和神色反差太大。 所以,在一片憋笑声中,心酸的,只有她这个做娘的! 当时的程紫玉下了一个决心:那老狐狸算计一套一套的,孩子在他手上,不但要成为挡箭牌,还会沦为活棋子。 这一唱一和,一真一假,她以后可如何招架? 所以,孩子以后还是离他爹远些好。 于是在回荆溪没两日,程紫玉便说动了老爷子闭关,劝三叔陪三婶休养一阵,随后将程家工坊的管理丢给了李纯…… 番外五 回到程家的程紫玉发现李纯和孩子们都没在。 下人来禀:“爷一个时辰前刚回来抱走了小小姐,爷说过几日便要准备南巡得忙起来了,怕到时候没法和小小姐玩,所以要先补偿小小姐……” 程紫玉无语。 自打女儿出生后,李纯便视其若珍宝,只要可以,走哪儿带哪儿。就连给女儿喂饭洗脸擦手他都不愿假手于人。 “既是明珠,自然是要捧在手心疼的!”这是他总挂在嘴边的话…… 她的二娃,是个女儿。 产下女儿后的那几日,李纯的嘴就没合拢过,乐呵呵的见人就打赏。 一是有了儿子后,他一直想要女儿。如愿以偿自然高兴。二是因为女儿是他“争取”而来,费了他诸多苦心,所以他尤其珍惜。第三嘛,既然不是儿子,那程家技艺的传承人便还是没出世,正好给了他和妻子继续努力的理由。 尤其在收到何思敬酸溜溜的祝福信后,他更是自得了起来。 儿女双全,一定意义上,他还是从“质”这一方面超过了空有“量”的何思敬,大哥地位还是稳固的。 当然还有个原因,女儿与他也是实在有缘。 两年前的春日,是李纯这个女婿第一次在荆溪过生辰。也是他们回来荆溪后第一次有机会办场宴席。 原本老爷子和何氏便在思量是否要大办,可以贺家为首的荆溪不少人家都提早送了礼上门来祝。 贺永为首的一群家伙都在起哄,说程紫玉嫁出去后就没办回门宴,本就该补上的。所以该好好操办一场,把生辰宴和回门宴一道办了,来个双喜临门。 话说的有理,程翾和何氏都深以为是。 说办就办,索性大办。 程府里边摆了百桌,工坊又是百桌,门前还办了流水宴,声势直逼前一年程明大婚。 那两日太过辛苦,初三刚过子时,身怀六甲的程紫玉便觉腹部有些下坠。 痛感很快就来了。 程府里外顿时忙做一团。 几个时辰后,孩子到了。 双喜成了三喜。 这孩子得到了大量祝福。 父女俩生辰同一日,李纯更是认定这孩子与他的缘分!女儿如此贴心,他焉有不疼之理? 如此这般,他越发捧着这孩子。 这孩子也喜欢他,只恨不得时时刻刻吊着他脖子或是趴在他背上,李纯在女儿跟前全无脾气甘愿受之的慈父模样叫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就连孩子的名也是他取的。 当时老爷子挑了许多带有祝福性的字眼来给他们选,可李纯或嫌女气,或嫌土气,或嫌复杂,或嫌画蛇添足,全都没看上。 “我家闺女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好,所以不需要那些锦上添花,多此一举的字眼。我这个做爹的,对我家宝儿没有要求,只需要她平平安安这一辈子就好。叫‘安’吧。‘念安’。小名就叫安安。” 李念安——他们的女儿。 相行下,李纯对儿子的关注点就明显少了许多。 对此,程紫玉没少提醒他少宠着女儿冷落了儿子。 “男孩子皮实,随他上蹿下跳去!你若不放心,以后我给他扔军里去!磨砺个几年,怎么也得是个铮铮男儿!” “你敢!”程紫玉心疼儿子,更恐沙场无情,每回李纯提出这个,她都强烈反对。李纯不管,只能她愈加多照应着念北。 …… 可这会儿,紫羿轩空空荡荡,竟是一个不见。 “小少爷呢?” “小少爷和昀少爷去玩了。是爷允许的。” 下人口中所说的昀少爷,指的便是红玉的长子,何父给他取了名,叫何昀。 何父何母待他如宝,何家伯伯和伯母更待他视如己出,所以即便爹娘不在身边,他也过得没有半点委屈,从不闹着想娘。 但他却继承了他娘的赖皮,三天两头都想法子赖在程家不肯回,每次都得作为兄长的念北板起小脸呵斥几句,亲自将他送回何家,他才能乖乖在家待上两天。 这么些年,何昀步步紧随念北之心一直未变。两个孩子只要在一起便形影不离。 眼见孩子大起来,回到荆溪不久,程紫玉便请了师傅给两个孩子开了蒙。这两年来,程紫玉对两个孩子很上心,他们每日玩闹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这会儿,正是他们练字时才对。 这个李纯,真是…… 想来自己闭关的这几天,两个孩子又玩得乐不思蜀了吧? 程紫玉一个头两个大,念北五岁了,可玩性依旧很大。去年夏薇夏柳练腿脚被他瞧见后,他便闹着要习武。李纯来了劲,说既然开蒙学了文,便连武蒙也一起开了吧! 那些日子,两个孩子每天都似泥猴,回家就累瘫了,更没心思念书。好在何老夫人发了话,说何家都是习文的,首先习文这传统不能改了。 如此,两个孩子才消停下来。 念北也只被允许每天抽出半个时辰跟着桂儿她们随便学两手。即便这般,也是用了半年时间,才让孩子们将心思转到学业上。 程紫玉想着,很快南巡又要开始,太皇太后一定会带着念北,这么一来,至少又得荒废一年。光阴不等人,不能再懒散了。 “去打听下少爷们去了哪儿。” “是。” 何昀顽劣,调皮捣蛋,闯祸是家常便饭。 相形之下,念北看着就好了太多,人人都赞念北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哥哥,就连何家众主子也都疼爱念北异常,希望念北多带何昀,希望何昀多学念北…… 但自家儿子自家清楚,程紫玉对自家儿子的秉性早就摸清了。 何昀顽劣多流于表面,可自家儿子却是心眼多且深,蔫坏蔫坏的!嗯,肯定是随了他爹! 就如这个季节,杨梅略微泛熟了。那日去别院的路上,两个孩子瞧见了一片杨梅林便惦记上了。后来两人馋的不行,偷跑出来,一头钻进了林子。 抬头看着近在眼前,可踮起脚尖伸出手都够不着的杨梅,何昀念叨着想吃,口水嗒嗒的,念北却怀疑这小片林子是别人家养,他们若吃几颗,会不会有后患? “昀儿真的想吃?”念北背手,一脸忧愁。 那何昀将头点成了拨浪鼓。 念北“免为其难”出了手。虽是三脚猫的本事,但总算也学了一年多的武,弄点吃的还是不在话下。 他拿下腰带两头绑了石块便抛了出去,轻而易举在树枝上挂了一圈,随后狠狠抓着两头狠地下拉,整枝便折了下来。 瞧着一大截枝上挂了或红或紫,或生或熟的上百颗杨梅,念北直吞口水,可他却让何昀赶紧吃。 何昀一愣,哥哥真好!给自己摘下那么多,却不舍得吃一颗,都让给自己先吃了。以后自己有好吃的,一定要让给哥哥。 念北如此“高风亮节”叫何昀感动地不行不行的。 何昀吃得满嘴泛红,却有恶犬突地冲了出来。 “谁家的小毛贼!”有老伯提着棍子就随着汪汪狗叫出现了。 正靠着树吃得起劲的何昀被抓了正着,又见狂吠扑来的大狗和暴怒要打人的老伯,吓的哇哇大哭,直冲念北叫救命。 大狗快咬上他,才被那老伯叫住了。 “胆子不小,偷我家杨梅,你家大人呢?”老伯有意要吓吓吃时胆大,吃完没胆的小毛贼。 小念北适时上来道歉,表示他二人不知这杨梅树是家养,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梅子是自己摘的,也是自己吃的,求老伯不要打弟弟,也不要放狗咬弟弟。 老头仔细一打量念北,见他手上不红,嘴上不红,衣裳干净,说话时舌头也不红,显然别说吃,就连碰也没碰过。 老头顿时乐了。 “小小年纪就撒谎,还敢为弟弟打掩护顶罪?” 念北心下可惜着一地杨梅,却表现得一脸羞愧:“我是兄长,带着弟弟出门自然要对他负责。一人做事一人当,杨梅是我摘,是我吃,所以您要打要放狗都冲着我来!” 那一瞬,面对如此高风亮节全心为自己的好哥哥,念北的形象在何昀眼里瞬间拔高,何昀再没良心也不好躲着了,也跟着求了起来,说想吃杨梅的是自己,吃了杨梅的还是自己,哥哥连一颗都没尝过,这事和哥哥没关系。 老头见那小毛贼认了,自不会真和俩孩子计较,好一番教育了两孩子,又让孩子们保证以后再不做这不问自取事后,才放了两人离开。 何昀拉着念北就要走,可念北却回头问老头,是否需要他将地上收拾干净。 老头更乐了,直接挥手让两小子搬走了那整根杨梅枝。 两孩子乐颠颠把杨梅往口中塞时,何昀对念北更是英雄般的崇拜,将所有深色带紫的杨梅都献到了哥哥口中。 两兄弟说好要保密的同时,念北不忘告诉弟弟,他这个做哥哥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好好保护他,令得何昀感动极了,小眼里光亮更盛。 两人自然不知,他二人之所以能顺利出了别院,不是真没人注意到他们,而是他们身边跟着暗卫。 他们这点“小秘密”,早被瞧在了眼中。 李纯很快知晓了这事,当晚便提着儿子一顿揍。 “爹爹如何知晓的?” “爹爹消息灵通,听说了两个毛贼之事,时间一排查便知是你二人,你给记着,你是我生的,知子莫若父,在爹跟前,如论你有多少歪心思都是无所遁形的!这样的事若再发生,我便打断你的腿……” 念北惧于李纯,很快和盘托出。 原来,杨梅是念北先看见,也是念北先引诱了何昀。 他怕杨梅树是家养的,便防了一着。故意半推半就等何昀求了他才动手。 怕被人抓现行,又不打算露出马脚,所以便以大度之姿让何昀先冒险的同时赶紧整理了腰带。 所以哪怕他挺身而出时,老头都以为从偷到吃都是何昀一人所为,压根就没怀疑上他,反而还高看了他。 所以不管老头是否会不依不饶,他也早就撇清了自己,不会被追究,不怕被发现,无虑被责罚。 “杨梅才刚红,不一定熟没熟呢!万一没熟我还去吃了,岂不是你们说的,吃不着羊肉一身骚的意思?” 李纯无语,所以,他送弟弟先去冒险的理由很充分? “那是你的兄弟,你这么算计他,于心无愧吗?” “他若不想吃,这事根本不会发生。他若不让我摘,我也不会动手。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吗?” 所以,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意思? “你从一早就觉得老伯最后会把你打落的杨梅给你吃?” “爹也高看我了,我只是觉得有那个可能。毕竟我还小,谁会和孩子计较呢?是吧?何昀越惨越可恶,我的形象与他的反差便越大,老伯心软的可能也会增大。当然,要是老伯不给我,我也想好了,我就拿着身上的银果儿去买。老伯肯定找不开,到时候还是不好意思收我钱,这事只能算了。” 李纯越听越牙疼,这小子! “那你让何昀先吃,就不怕他全吃没了?” “我又不傻!” 念北瞥了他爹一眼,“我要是确定附近没人来抓来追,我自然也要和他一起吃的。而且我今日先让他吃了,晚饭时有好菜也得先紧着我来,不是说吃人嘴短吗?他不会好意思和我抢的。再说了,这么些杨梅的,他能吃几颗?他在别院刚啃了个鸡腿,最多吃个二十颗顶天了。到时候还是都归了我……” 李纯牙更疼了。 为了吃点杨梅罢了,耍那么多心眼做什么? 自己可从不坑兄弟。所以这小子的狡诈像谁? 肯定像他娘? 是了!就是! 这家伙暗搓搓让兄弟背了所有锅还受了大惊吓,可他自己不但如愿吃到了杨梅,规避了所有风险,却还当了英雄得了人情?一本多利? 不不,根本就是拿了兄弟的风险来空手套白狼嘛! 虽有些恶劣,但李纯还有些骄傲自得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便心思玲珑,只要不走歪路,前途无量啊! 晚上李纯与程紫玉说了这事,夫妻俩一软一硬,自然是好一番的教育。 所以程紫玉可不觉得儿子真是个人人所以为的懂事形象,相反,她越发觉得儿子心思太多,需要小心应对,仔细引导,多读圣贤书才是正理!…… 番外六 下人很快来禀,说两位少爷是去了纪家。 程紫玉又开始无语叹气。 纪家离得不远,是做太湖水产的,程家和工坊每日吃的水产都由他家送,所以两家走动很近。李纯这几年又迷上了钓鱼,所以常跟着纪爷一道出太湖。 孩子们常去纪家,对垂钓没兴趣,可五岁的念北却很喜欢那家三岁半的女儿小鱼。 原因也简单:第一次去纪家,小鱼便捧来一大碟子他们从没吃过的美味糕点。他们当时就喜欢上了那可爱懂事,像糕点一样好看的小鱼妹妹。 后来念北回家跟紫玉说起那糕点就流口水,让她找人去做。 程紫玉回他:小鱼的娘是北方人,那手艺不一样,江南厨子做不了。若他喜欢,下次她再带念北去吃就是了…… 从那开始,念北就挂念上了纪家和纪家小鱼。 小鱼妹妹长得像她娘,和米粉团子一样白净,比自家安安好看多了。安安老是哭,可小鱼妹妹从不,还懂事,还能干。 她会带着他和昀儿采菱角,拔莲蓬,还教他们抓了蚯蚓去钓螃蟹。总之,每次和小鱼在一起,是最开心放松的时候。 嗯,他和昀儿掐架时,小鱼妹妹还总会拉架并数落他二人。那个叉腰的样子,真是既可爱又懂事。 他觉得,小鱼将来做媳妇倒是挺好的。不过他此刻还太小了,等长大了,他就娶小鱼吧! 自打他有这个想法后,便对好客的纪家越来越满意。 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小鱼的娘好像挺喜欢他,每回一见他便要来抱…… 男女授受不亲,他可是要娶小鱼的,那怎么行? 每回他都只能在纪夫人伸开双臂时,拉着小鱼转身就跑。真真是累。如何避开这个热情的丈母娘,成了每回去纪家最大的难题。 而且,念北还发现了一件事。 娘吧,她和爹一样,似乎很喜欢纪家呢! 有时候就连他去何家玩,回来娘都要数落他几句,可只有每回去纪家,不管多晚,不管玩得多脏,娘从不多说一句。 他想去纪家时,娘也不拦着,反而还总让他捎带些东西去纪家。 怪哉,怪哉,娘这么默许他去纪家找小鱼,是因为也认同小鱼做媳妇吗?所以每回不让自己空手去,就是为了帮自己讨好将来的丈母娘? 娘真是……有心了。 不过,有一次他在纪家跟小鱼爬树摘桃,瞧见娘和纪夫人手挽手散步时,他才知原来娘和纪夫人感情那么好…… 纪夫人是娘以前的朋友吗? 念北突然觉得心头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如此,他与小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既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有大人们的亲密情分,以后他去提亲时,小鱼娘哪怕不愿也不好意思拒绝吧? …… 程紫玉此刻一听那孩子又去了纪家,便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既然南巡很快将至,她得做的准备也多了起来,派人去王家何家和别院分别传过话,又叫来了管事吩咐找出七年前南巡的准备单子来后,李纯也回来了。 “娘!娘你回来了?安安和爹爹也回来了!” 一串笑声传来,安安趴在了李纯后背,眼睛笑成了月牙。 “安安想娘了没……安安,你爹是不是又带你去飞飞了?”程紫玉刚上来的喜悦一下被薄怒取代。 “没,没有。安安去吃糕糕了。吃的还是锦绣楼的粉糕糕。是吧,爹?” 李纯连连点头,急急应是。 “当娘的面还撒谎!瞧瞧你的头发,都湿了!”尤其那几根刘海,全都耷拉在了额头上,想不注意都难! 程紫玉一眼就看出这父女俩有问题。 这小丫头人虽小,可毛病不少。 一是懒,二是馋。而最大的毛病却是爱玩爱冒险。 所以往日里,她不是躺着被抱着,就是被背着。不是在吃着,就是在玩着。李纯乐意惯着她,越发助长了她的坏毛病。 这样的梅雨季,是这小丫头最最讨厌的。既讨厌雨丝轻飘飘,风一吹就一脸,也讨厌弄湿弄脏了鞋子。 哪怕外边有好吃的,她也不愿动弹一下。她若是馋,宁可磨着她爹去买回来吃。所以此刻说什么去锦绣楼吃,那是绝不可能的! 能让她冒雨出门的,只一个理由——飞飞。即李纯带着她行轻功。越是翻着滚着往上腾,越是折腾地头晕眼花,她越是高兴喜欢。 程紫玉在闭关前就警告过了,少飞飞,少嘚瑟,多讲故事多学理。 可显然,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父女俩也是不亦乐乎,今日这明显是没想到她提前出关,这才被她逮了个正着。 程紫玉气得拿了个靠枕砸向了李纯。 “我闭关前怎么说的?这是个女孩子,不是念北!野成了不着调的鸭子以后性子可怎么收?第二,说过下雨天别带安安出门,淋雨着了凉又要咳嗽了。还有,好的不教还教撒谎!小小年纪就敢糊弄亲娘 ,你这个当爹的还与她合作!有你这么当爹的?……” 李纯连连解释说不算是撒谎,只是没说全。他们确实吃了锦绣楼的糕点,只不过是边飞飞边吃;又说孩子还小,可以以后再收性子;今天雨丝不凉,不会病的,总之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家安安是好孩子…… 程紫玉闻言更气,又是连砸了好几个靠枕出去。 “娘,娘,安安想你了!”安安探出小脑袋咯咯笑。 “安安来,娘抱抱。”绵绵的叫唤一出,程紫玉心软无比,一下没了脾气忘了唠叨,赶紧打开了手要抱。 可那安安却是一下缩回脑袋,两条小腿紧紧缠住李纯,小手还到他肩上拍着,示意他赶紧躲开。 “……”程紫玉手臂落空,有几分牙痒。 李纯则哈哈大笑,安安见他一笑,很配合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我家安安最乖,一见爹爹被骂,心疼地马上出来帮忙。真不枉费爹爹这般疼你。”父女俩笑倒在了大大的圈椅里,讨人厌却又看着很和谐。 程紫玉哼了一声,儿子油滑,女儿更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全家都只坑她一个! 李纯见好就收:“安安,快让娘抱抱,爹爹带了你好久,手臂酸了,抱不动了。” “安安给爹揉……”那小丫头一听,赶紧一脸认真伸出了小手。 程紫玉强吞一口气。她在工坊忙了几天,这臭丫头怎么不知道关心自己?不但没来揉一下,连基本的问候都没有……心酸。 李纯看着女儿,眸中柔情满溢。 他凑到丫头耳边,只说了两句,安安便看向了她娘露了个笑,随后两条小短腿摆过来,伸出两截嫩藕般的手臂,“娘,抱抱。” 她双眼弯弯的模样,在程紫玉眼里分明就活脱脱一小狐狸。 到程紫玉怀里才擦干了头发的功夫,小丫头便睡着被奶娘给抱走了。 李纯乖乖上来给程紫玉按肩。 “惺惺作态!” “为夫诚心可表天日,绝无作态之说。夫人闭关多日,不但辛苦,也想苦了为夫。为了排遣孤寂,只能将所有精力忙于带娃。眼下夫人出关,为夫也就神清气爽了。敢问夫人,不知有何是为夫可以帮忙效劳的?更衣?还是沐浴?” “老没正经,我且问你,刚与安安说了什么,让她改了主意来找我抱的?” 李纯笑出声:“我告诉她,娘不高兴了。若她再不好好表现,只怕以后娘便更不放心我们爷俩在一起,也更不允许带安安飞飞。而要是娘不放心,那恐怕从此以后都不会闭关,而是要看着安安了……安安聪明,一下领会了。” “臭丫头,没良心!” “为夫有良心!”李纯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发簪,“我亲手做的第一件陶品饰物,给你的。你瞧瞧,还不错吧?” 程紫玉本还以为是根玉簪,这一瞧才发现是挂了白釉的陶簪。简单灵动的流云纹,还挺合她胃口的。 李纯这两年才学了点制陶手艺,能做到这个水准,是花了大功夫了。 “中规中矩。”她还看见李纯头上也有一根同样的,显然是对簪。 她是喜欢的。 所以话虽这么说,手却还是拿着簪子插到了髻上。 可李纯却抓了她手:“所谓无事献殷勤,夫人猜为夫想要做什么?”他凑近了来:“簪了还得取。多麻烦?” 程紫玉知他只为讨好,笑着推开了他。 “说正经的,我收到了太皇太后的信,你也一定收到皇上信了吧?怎么说的?你过几日是否要忙?” “夫人英明!” 言归正传,皇帝确实也递了信来。 除了告知南巡人马将会来荆溪,让他做准备,还请他与当地衙门一道负责荆溪和方圆百里的治安防务。 说是下月会调一卫人马交到他手上,让他看着布防。太皇太后恐怕会住一阵,届时人手便不动了,留着保护太皇太后。 这是小事。两位大主子都要住程家别院,原本防务上便马虎不得。 即便朱常哲不说,他也得将荆溪治安暗地里捋一遍。既然给了人手,那便更方便了。 “皇上特意点了程翰林随行,所以二哥二嫂也会一道南下。” 程紫玉大喜。 蒋雨萱生了程家长孙,那侄儿比安安大了两个多月。家里所有人都还没见过那小家伙!朱常哲这个恩典来得正是时候。 “可惜入画回不来。” 这两年,入画和蒋雨萱分别将京城的工坊和程府都打理地井井有条。两人情同姐妹,两位兄长也比早年能干了许多。 尤其是大哥,今年春入画又有了孕后,大哥便主动接下了工坊一半的事务,跟着入画边学边做。入画说了,他长进非常,按着这个进度,等她到孕后期,应该便能放心休养了。 近来荆溪无事,何氏想念儿子孙儿孙女,本打算进京陪着的。此刻南巡将至,她计划只能搁置。程紫玉也劝她索性等皇上回程时蹭皇家的船走,正好到京过冬过年,等着入画生产……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下人来报,说是少爷回来了。 重点是:只回来了一位。 还是纪家给送回来的。 程紫玉直觉有问题,刚要追问,便见念北怂乎乎一步一顿挪进来。 “怎么回事?” 纪家下人回话爽快:“两位小少爷在纪家打了起来。两人被拉开后,何小少爷怎么说也不肯再来程家,也不肯和李小少爷一辆马车,所以,贵府小少爷便由纪家车送了回来。” 程紫玉大惊,再一瞧念北,只见其一身泥污,头发全湿不说,发间还粘着两张树叶,怎么看怎么狼狈。 何昀那小子就从没不尾随念北的时候,往日赶都赶不走,可这次不但不肯来程家,连与念北共坐一车都不肯,显然是有缘故。 而且……打架?念北这家伙心思多,一般能用脑子时绝不轻易动拳头,又是什么事让他这般激动? 程紫玉拉过了念北,却见他身上虽脏,可显然并未吃亏。 “我们夫人让转告,贵府小少爷全程占据优势,一点没受伤,让您不用担心。就是何家小爷被打了好几拳,受了点皮外伤,已经上了药。应该无大碍。” “……”这一刻的程紫玉几乎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无奈。 而那丫头说到这处,竟是嘴角抑不住地上扬:“其中具体情由,还请夫人直接问过贵府小少爷。另外,我家夫人让您有空的话,随时去喝茶。” 李纯得了程紫玉示意,直接去了纪家问缘由,而程紫玉则拖着念北就往后室去了。 来龙去脉很快弄清。 午后孩子们在一块玩,小鱼以主人之姿招待两位朋友。 何昀却是来了句:“尽地主之谊光有女主人可不行,还得有男主人。我觉得,我做男主人,与小鱼一道来招待念北哥好了。” 念北一惊,立马拒绝说不行。 “怎么不行!我喜欢小鱼,以后要向小鱼提亲的!念北哥哥别闹,好好做客!” 念北大怒,气上眉梢。 他倒是没想到弟弟竟有这野心。亏他还小心翼翼守护小鱼,一肚子的话都只想等着长大了再提,此刻被人捷足先登,失了先机,这叫他气极。 而且,昀儿这小子,竟然捂得那么严,自己到今日都被他蒙在鼓里,这小子真是奸诈! 再一想到何昀和小鱼成了夫妻,而自己坐他们对面做客的场面,念北顿觉美梦破裂,失落万分,没法接受,毫不犹豫的一拳就挥了出去。 …… 番外七 何昀可没料到往日里好说话的哥哥会突然就挥了拳,他料不到,自然也躲不开。 他不但挨了打,还直接从石椅滚落,一屁股摔地,连手都擦破了皮。 他又痛又委屈,顿时大哭。 可念北却义正辞严:“你不能做男主人,扮演也不行!我也喜欢小鱼,所以按年纪来算,要做也只能是我来。听到没?你要是再敢跟我抢,就别怪我拳头招呼!” “不!”何昀气到了。“凭什么!”明明是自己先说的,就应该以自己为主。“明明就是你在和我抢,做哥哥的不谦让,还故意欺压弟弟,你赖皮!我就要做男主人,你别……” 可怜何昀话没说完便又挨了一拳。他没练过腿脚,真的打不过啊! “你坏!你坏!上次你还骗我说,你是哥哥,所以什么都会让着我,护着我,你撒谎!” “我撤回那话!以后不会了!你是弟弟,更该孔融让梨才是!” “你这个谎话精!” “你起来,哭哭啼啼丢我的脸!赶紧起来跟小鱼道歉,也收回你刚刚说的话。小鱼是我媳妇,你要是再不认清现实,我见一次打一次!” 何昀哇哇大哭,可念北却还在跟小鱼摊手,说:这小孩就是没用,根本没用力,便哭天喊地,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何昀在喜欢的女孩跟前丢了脸,气不过便反击性扑上了念北,两人扭打在了一块。 他们本是待在了湖边亭子里玩,这下好,两人直接滚出了亭子。 下了多日的雨,周围一片泥泞,两人就这么进了烂泥堆。连去拉架的小鱼也被波及摔了两跤。 小鱼大哭喊人,表示要把这两人全都赶走,这两人才住了手…… 弄清来龙去脉的程紫玉气到了,拿了戒尺出来就要打。这一次,连李纯也没帮着求情。 “所以,是你先动手!所以,你为了小鱼,不但和你一起长大的兄弟反目,还向他挥了拳头?所以,你学武是为了争妻子,揍兄弟?你可真行!” 程紫玉气得脑壳疼。 小小年纪,这脑子里塞的都是何物?还“媳妇”?他想得真够深远的! “我……我是有错,可我当时不是着急嘛。桃子可以让,杨梅可以让,自家媳妇也能让吗?不是应该去争取吗?爹,我说的是不是?”念北巴巴望向李纯。 李纯咳了几声没应答,这要他怎么说? 程紫玉却是一把推开了李纯,连他一起埋怨上了:“看到了?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结果!李念北,接下来两个月,除了教你的大师傅,我会另外再给你请两位老夫子来给你明理!” “两个月?那两个月之后便不用学了是吗?” 程紫玉又气到了,他的关注点偏了好吗? “两个月后不是不学,而是要接受一场大测。你若不能好好表现,乖乖恪守,那你接下来两年都被禁足了。” 她撸了袖子上去拎了念北耳朵: “还有,你给我听好了。昀儿那是你弟弟,是至亲,为了一时之怒打兄弟,就是错;小鱼不是玩意儿,你们喜欢小鱼,小鱼喜欢你们吗?我要是小鱼,肯定讨厌死你们了。你们这么不在乎她的感受,还当着她面兄弟相残,她才看不上你们!小鱼以后,一定是别人家妻子!而你,不但失去了小鱼,还丢了弟弟!这就是挥拳头的结果!” 念北惊呆了。 是吗? 他很快发现,娘没说错,小鱼不理他了。何昀也不理他了。 连他给何昀和小鱼送去的东西,他们也没收。 他哭着向娘求助,娘却让他先去道歉,还得诚心道歉。 他先去了纪家,可小鱼说,要何昀先原谅他,她才会考虑要不要原谅他。 他去了何家,可何昀病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天打架着凉的缘故,还是说何昀被他打伤了,总之,他特别内疚。 何家这两天有些忙,说是何昀的父母很快要从京城回来了,所以他们在忙着整修院子。 一时间,何家连个搭理他的人都没了。 念北有些沮丧。 他得想想,怎么让小鱼和何昀都高兴起来。 从何昀院中出来时,他似乎隐约听到有欢呼叫好声,他一下便想到了让大伙儿都高兴的法子。 上元的时候,他和昀儿最喜欢的是看耍猴。那一阵,他两个天天都蹲在耍猴的老头那儿玩。 前天何昀说,何府附近来了一个耍猴的,听那不小的叫好声,应该表演还不错。所以那天他们原本约着从纪家出来后就去看猴的,哪知最后不欢而散忘了这茬。 那他要是把这耍猴的老头请进何家,何昀一定忍不住会出来看,说不定一高兴,病都好了。再邀请了小鱼,他们一定会高兴的吧?对对,他还可以让那猴儿帮着自己一起道歉。他们会原谅自己的! 念北打定了主意。他唤了何昀院子的姑姑,让她带自己去找那耍猴的。 “听动静应该就在附近,姑姑你带我从后园的小侧门过去。”念北着急,可不想从垂花门绕一大圈子出去。 而且,这事最好还是不惊动忙碌的何家主子们吧?一来他们都忙,二来,何家太太总说那些东西脏,她要是知道了,不一定能允许他把耍猴的请进家门吧? 那姑姑尚不知他的盘算,只以为他想瞧个新鲜。正好她也忙着,从小门走确实省时间。 “姑姑还要去熬药,咱们就看一眼。” “嗯!”念北乖乖点头。 两人出了小门,穿过弄堂,便见前方路口靠墙处,果有耍猴。 猴儿穿着小红肚兜,戴着小红帽子,边翻着跟头做鬼脸,边学人抱着手向众人鞠躬要铜板食物,实在有趣得紧。 “有两只,两只猴呢!”念北大喜,拉着姑姑便进了人群…… 半个时辰后,在别院指挥重修绿植的程紫玉便被一声声叫唤喊得后背发毛。 “不好了,不好了!主子!”桂儿面黑冲来。“小少爷不见了!” 程紫玉开始还不以为意,念北去了何家,她是知道的。 “您瞧这个。”桂儿递来了一封信。“昀儿院中的姑姑带念北出门,那姑姑突地一阵头晕,清醒过来一瞧便不见了念北,只是地上多了这一封信。” 程紫玉差点就要坐地,所以,这是有人蓄谋的? 冲着念北,是因为她?还是李纯?或是程家?可他们近年无仇,先前的仇敌也都除干净了,还剩了漏网之鱼吗?还有谁家的余孽又反扑了? “暗卫呢?跟着念北的暗卫去干什么了?念北为何跟的是何家的姑姑?咱家的下人呢?”程紫玉吞了下口水,越想越慌张。 她一阵手抖,撕破了信笺的一角,才将那信给打开了来。 几个字一看,她胸口便似被堵了。 那字,别人不识,她岂会认不得? 虽几年没接触,可记忆在,她就不会忘。 是她的爹! 那个久寻不得,她都快渐渐忘记的爹! 程睿,突然就出现了。 他直接掳走了她的念北! 她几息就看完了信,眉头越发蹙起。 连续看了三遍。 “什么意思?” 信很简单,就是程睿告诉何家人,他带走了他们的小乖孙。警告他们不许报官,小心闭嘴,若是不想何家小子从此消失于人世,就来找程紫玉…… 程紫玉看得一头雾水?不是说,程睿掳走的是念北吗?怎么又成了何家的乖孙,何家小子了? 而且,让来找她?为了挑拨吗? “两个孩子都被他掳走了?” “不是不是!何家接到了这信便赶紧送了来,因为何昀少爷这两日咳嗽所以一直在家不曾出门。何少爷这会儿还睡着呢。是弄错了。老爷……不,程睿,他认错了人。他掳走了念北少爷,却错以为那是何家少爷。至于为何会弄错,就不得而知了!” 程紫玉眼冒金星,瘫坐在了椅子里。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又有些神似。从何家出去的念北被当做了何昀,倒是有可能…… “不对,不对,今日是谁跟了小少爷?车夫呢?下人呢?暗卫呢?念北不与他们在一起,怎会与何昀院子的姑姑在一起?桂儿,你让人赶紧去何家找找,说不定……说不定他是在哪儿睡着了呢?” “找过了,何家里里外外都已经找过了。没有找到人。而且,念北少爷确实是那位姑姑带出去的。人已经带来了。奴婢这就传她进来。” 何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和那哭花了脸的姑姑一道进了来。 姑姑将事情重新讲了一遍。 当时他们是从侧门出去,所以压根没有惊动侯在外院的马车。而何家,因着至亲和避嫌的关系,和程家一样,是李纯暗卫不会跟随着进到内院之地。因此暗卫侍卫和车夫一道,是在外边的。 所以念北从侧门出去时,暗卫侍卫都不知。小侧门由何府姑姑带着进出,也不会惊动到他人。至于念北的随行丫头,在事发前一刻钟被他打发了去请小鱼来何家,所以事发时压根不在。 那姑姑往日里也疼爱念北,今日见孩子尤其沮丧相求便没忍心拒绝。她本打算只带表少爷看一眼便劝其回家的,压根就没想到在家门口看个猴而已还会出事。 所以念北就这么跟着姑姑出了门。 两人刚挤进人群便迷了眼,姑姑身后还被拉了一下,被挤出了人群。也就是几息的功夫,那姑姑发现不但念北不见了,那耍猴的老头也不见。 原地只剩下了两只猴子。 不少人都与她一样,在询问老头去了何处。 人群一哄而散,而她的脚边则多了一封信。 姑姑第一时间带人在附近找了,暗卫闻讯也赶了来,在原地一番探查后,正在搜寻中。 何老夫人收到信后知道严重,赶紧让人将信送了来。又让嬷嬷转告程紫玉,说何家上下知道这事之人都已经封口了。一定不会传出去! 昀儿的院子也紧闭了,一定不让人知晓程睿是弄错了人!…… 程紫玉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老夫人明智。 程睿若知道捞到是她和李纯的孩儿,那念北的危险将瞬间增大。那就不会是求财,更会是报仇了。万一那仇恨被转嫁在念北身上…… 程紫玉几乎不敢想下去。 她赶紧让人去通知李纯,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暗中寻找和排查。其实对程睿的搜寻多年都未断,却一直没消息。此刻他出现却无人所察,是不是大可能已经改头换面了? 程紫玉又问了姑姑那耍猴人的形象,可姑姑口中那邋遢的老头是她那个谦谦君子形象的爹?还生活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那让姑姑晕了下的,是迷药?他明显是蓄谋已久,那人群里边是不是还有他的帮手? 细思极恐。 程睿的信很快就到了。 “好女儿!收到程家报的信了吧?怎么办?红玉和何思敬的长子在我手上!我与我的乖外孙好好相处几日,你们可别太过想念了。 程紫玉,你和你娘太狠,害我身败名裂,不但孤苦无依,就连个容身之处都没了。你们荣华富贵,半点没想到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吧? 是了,我就是来讨债的!我要求不高,只需五万两!不多,就算是孝敬亲爹的吧!听说何家这孩子是在你身边长大,你连自己亲爹都能卖,不知对这孩子可有感情?你与你姐的感情不错,那爹拭目以待,看看你的外甥可值钱?你可别让爹失望。 五万两银子,全都兑换成百两一张的小额银票。我给你一天时间筹银子,别说你兑不出,我知道你和你家那口子本事。 只要你给了,我便放了孩子回去!你若不给,那这孩子,这辈子便只能跟着我一道讨饭了!你们程何两家向来一家亲,不如好好商量这银子谁出。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告知你交易地点。 别想着报官,你知道的,我孑然一身没有怕的。但我年纪到底大了,万一手抖害了孩子,后果自负!拿不到银子我也不亏,就当找了个孙子送终,也算是大好事一桩。 另外,向我问老头子,问你娘,问何家众人好……” …… 番外八 程紫玉努力让自己冷静的同时也冷笑了起来。 好手段啊! 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来自她亲爹的报复! 这不但是要银子,还是在挑拨离间,并在两家人之间剐肉引战呢! 试想此刻被抓走的真是何昀,那何家人该如何心痛,如何慌张,将如何强加压力给她,哪怕平日两家关系再好,也会相互埋怨隔阂吧? 所以程睿明明带走的是“何昀”,留下的信却指名道姓来找她。 如此一挑,分明是将她指为了罪魁祸首,指作了所有问题的关键点,指作了唯一能够处理和解决这事之人。 程何两家必定各自觉得自家无辜,是被连累。 尤其何思敬的爹娘,那么疼何昀,如何会罢休?程睿姓程,程家的仇不在程家人身上报,凭什么去绑他们何家人?他们定会暗恨。 而这笔银子,究竟谁家出?是否会有不甘?程家不是程紫玉一人的程家,其他人是否甘愿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当然最重要的,是程紫玉很清楚,既然这是一场报复,那么程睿自然不可能只要银子。所以即便给了钱,他就能放过孩子吗?他若在拿到银子后继续狮子大开口呢?他若为难孩子呢? 她不确定他的最终意图,但她知道,所有的账,应该最终全都会算到她的头上,所以他会折磨她! 孩子出了事,她如何向红玉他们交代? 总之,最为难的将会是同为程何家人的母亲,是程睿前妻的母亲。她的多重身份便注定了,不用谁说什么,就她自己都很难放过自己。 稍微处理不好,程何两家的关系都会受影响。 孩子但凡有点什么,何思敬红玉心头或将会有疙瘩,何父何母更得将程紫玉视作始作俑者!弄个不好,他们还会怪责上红玉…… 所以只能说,程睿的计划很不错,那打击报复的效果也是一连串。 可此刻,丢了的是她的念北啊! 暗卫那里一番排查,已经确认程睿是带人穿了几条小胡同,从那儿转走的。他们还在一墙角找到了一件被换下的衣裳和帽子,所以程睿应该早就改了耍猴人的形象。 谁也不知他此刻是什么打扮。若他在京城时间已久,那肯定会有落脚点,那就更难查了。 程睿消失之地显然是被精挑细选过的,一圈问下来,无人看见是否有马车经过或是带着孩子甚至大包袱麻袋之人…… 程紫玉去了念北失踪的事发地,确认地上有石灰粉末,姑姑那迷眼的一下,就该就是这东西导致。 李纯带话过来,他们在荆溪所有的暗人都开始行动了,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程睿准备了好几个月,终于计划成功,将人弄到手了。 这些年,他容易吗? 他投靠朱常珏后,原本说好待天下大定,他不但可以得个一官半职,还能统领整个陶市。 若不是他们逼得他不见天日,他至于要投奔那反贼吗?若不是他们运气不好,天下早就改头换面!若不是后来才知,是程紫玉藏起了朱常哲,是李纯最后带着海盗头子到太湖围剿了珏皇帝,他几乎不知,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原来都是自家女儿! 讨债鬼! 孽债啊! 若早知道生下的是这么个会与亲爹反目成仇,将所有家产从亲爹手里强夺,对亲爹的妾室子女痛下杀手,还逼得亲爹走投无路的忤逆子……他一定在她出生那日便摔她个脑浆迸裂,魂飞魄散! 若不是她从小就乖巧懂事,哄得老头子眉开眼笑,跟在老头子身边展露出了过人的制陶天赋,他又如何会掉以轻心?如何也承望着她?如何会放弃手艺出门捞银子?如何会给她成长起来的机会? 那么此刻的程家都是他的! 吃香喝辣的是他,奴仆成群的是他,荣华富贵,名垂陶史的都是他!当日代表程家恭迎御驾的是他,被先帝褒赏的也是他!所有的荣耀本该都在他的身上,可所有的一切,全都被自己的女儿偷走了! 是自己给她生命,是自己给她机会,是自己助她成长,她有今日,都是自己的功劳。可她呢? 恩将仇报! 还弄了什么丧门星的丈夫,跟煞星一般守着程家,简直是笑话!什么狗屁郡主,都是出卖了他程家的财富买来的,要脸吗?问过他这个长房长子吗? 那个孽障,哄骗功夫一流,将所有程家人都哄成了傻子。老头子年纪大不经忽悠也就算了,可其他人竟也一个个都对她唯命是从,列祖列宗看到此景都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了吧? 他们倒是心安理得? 气啊气! 悔啊悔! 他程睿,一生最大的败笔就在这个女儿身上。每晚午夜梦回,都有似乎无数蛇虫在噬咬他的骨血,叫他痛恨自苦非常。 如此折磨,他总要让她尝尝的! 他最想做的,都是可以弄死这个孽障,报复折磨这个逆女,夺回他的一切…… 当日东海被围,若不是他机警,觉得不管能否绝地反击,因着那逆女,他也很难有好下场,所以他趁乱弄到了二百两银子,先一步伪装成了渔民逃离,从而避免了被围杀的后果。 可他没想到,那逆女竟会自掏腰包,阴魂不散四处通缉他! 什么?大义灭亲? 呸!那是全天下都瞎了! 这分明是大逆不道,六亲不认! 由于那巨大的悬赏,和他一道逃出东海的同伴竟然企图出卖他。若不是他及时发现,他早就被抓了。 但由于他连夜逃走,那好不容易带出来的银子也没了。 他变卖了头上的玉簪子,拆了衣裳包扣上的金珠子,才好不容易凑到了二十多两银子。 就这么几个子,怎么够他回荆溪讨说法? 他不敢住客栈,不敢去借宿,连荒郊野岭的山神庙都要小心去窝。他不敢去集市,不敢上饭馆,连路边摊都没法去,他只能在荒郊野岭找野果野菜小动物解决生存问题…… 当他窝在山洞里和寒冷饥饿作斗争时,他念了一遍又一遍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的好日子。 他还想起了温柔似水,与她缠绵恩爱了多年的廖氏,还有那真正乖巧,敬他爱他的女儿金玉。 那是他曾经最爱的家人啊! 可什么时候,她们竟然在他的生活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原本他的计划,是在他接手家族产业后,废了那祖宗留下的狗屁不让纳妾的家规,然后将廖氏接进府中,让那惦念多年的爱人陪伴身边。再让金玉认祖归宗,让真正孝敬自己的女儿陪伴膝头……从此过上那神仙生活。 他的计划好好的,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从金玉突然被罚去了矿场,还是廖氏被冠以“灾星”之名?或是他暗地里做的一桩桩被臭丫头翻出来追反击? 反正,什么事都与那孽障脱不开干系。 是她发现了金玉和廖氏的身份!然后她便开始下手了,报复了! 然后他们三口,接二连三倒了霉。 金玉认识朱常安比她早,可她却抢走了朱常安! 她抢就抢吧,抢完又一脚把人蹬了! 弄得所有事都乱七八糟。 若不是那孽障勾搭了李纯,扰乱了先帝的心,此刻的皇帝就是朱常安了吧?金玉……至少也是个皇妃。那自己也算是半个国丈! 真正的皇亲是自己啊! 一个破落郡主名号有个屁用!试想若一切按计划而行,金玉给皇帝生下一儿半女,那自己便是亲王的外祖父! 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程府那些蠢材啊,到今日都还在口口声声认为程紫玉是家族发扬光大的关键。殊不知若没有她,此刻的程府是真正的皇亲! 皇亲啊! 是小皇子的母家啊! 那才是真正的荣耀! 蠢货,一群自以为是,眼瞎心瞎,鼠目寸光的蠢货! 可一错再错的他,此刻呢? 风餐露宿,瑟瑟发抖,无处可去还要藏头藏尾。 那些大街小巷都贴满的悬赏缉拿令兴奋了一群又一群的人,他就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四处躲藏见不得天日。 不,他若是老鼠就好了! 那他冲进程府,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弄死那一家子! 程睿生活上越难熬,精神上便越痛苦,那仇恨的大火也就越烧越旺。他决定,就是死,也绝不能像虫鼠一般死得毫无价值。 他躲藏的第一年,四处都有路障,无处不见官兵,相比逃,他只能选择躲。他靠装成叫花子避在深山里躲过了那一年。 第二年,形势趋于稳定,找他的人少了许多,他才敢走出大山。不过经过那苦不堪言的一年,他外表大变。不但瘦骨嶙峋,干瘪病弱,头发也全都花白了。 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湖面倒映出的那个糟老头,何况其他人? 于是,他在街头安安心心要了两个月的饭,确认无人将他认出,也基本无人再心心念念想要捉拿他后,他才慢慢往北去。 他又用了半年的时间,从浙东一步步走到了荆溪。 一到荆溪,他就被刺激了。 码头上,依旧还是程家的天下。程家名号的铺子依旧买卖红火。陶市翻大了一倍不止。南来北往的客商比六七年前还多了不少。 荆溪街头走一圈,充耳都是“程家”、“程紫玉”、“郡主”……那些字眼。程家的名望更甚了。程家的工坊还扩建了。 他甚至发现,荆溪的叫花子都比一般地方少。 因为有善堂! 妈的!他忍不住呸骂出声。 怕引起注意,他连叫花子都做不下去了。 他倒是想去善堂蹭吃住,毕竟在他眼里,那根本就是他的银子办起来的。可他不能去,荆溪熟人多,怕被认出。 他在程家附近的街道蹲了两天,倒是叫他看到何氏光鲜出行置办家中用品,挥手间,就是几百两的来去。 他瞧见亲爹健硕往来于陶市,与几个老客商谈笑风生,说话间,便是上千两的买卖…… 若说恨,除了程紫玉,他最恨的便是何氏和老头子了。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亲爹,他应该是他们的至亲和依靠,可他两个做了什么?直接将他逐出了家门,一个冷酷一个偏心,无情无义,毫无廉耻! 若是可以,他真想上去扣住两人绑到深山,让他们尝尝他受过的苦,遭过的罪,慢慢折磨他们……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们出入都有护卫呢! 他根本就靠不近。 程明儿子满月办酒那日,他更是差点吐血。 那么个没用到底,只知花天酒地的垃圾,去年风光大婚之事他听说了,怎么连孩子满月还那么隆重?听说新娘子是个年轻姑娘,还真是能生。这么快就有了。 程明和他夫人衣着华丽,满面春风在程府门前施面派糖的场景深深刺痛了程睿。 连个废物都有美妻小儿相伴,有众人祝福,所有人都幸福。 除了他,除了他! 晚上回土地庙,居然还有程家下人来分发食物,给了他一只鸡腿、两只喜蛋、一把花生和一把喜糖? 哈,真是阔绰啊! 这一切,都该是他的! 他的! 他们偷走了他的一切! 可他却只能得到他们微不足道的施舍。 他报复的心思越来越盛,可他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一段时间后,程紫玉便从京城回了荆溪,那日他去看了。 娘的! 真他么奢侈啊。 她和李纯,带着一众侍卫,包了整条船回来。 要不要这么恶心? 都是他的银子,他的! 他心疼死了! 可码头那么多人前往接风,将码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却都在赞,无一人质疑他们的炫富丑陋嘴脸? 呵呵,所以不止程家人,荆溪人都被他们的虚伪蒙蔽了眼。 那死丫头,奴仆成群,可还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走出来。李纯也是,虽走先了半步,却明显在护着她和孩子。 一看人多,李纯还一手一个抱起了孩子。 惺惺作态! 当时的程睿便忍不住打孩子算盘了。 他看中的自然是念北。 若可以,他不但要狠讹一笔,还要让仇敌们都痛苦起来。 可程府太严密,连招工都得要问候祖宗几代。那孩子出行也都是坐马车,他连孩子的正脸都没能看清楚过一次,哪有什么好办法。 一着急,他病了。 他早年逃跑时落下的腰伤犯了,很快高烧不止,咳疾也被引发。他不敢在荆溪就医,只能去了临镇。 看病,将他一直没舍得用的那点银也耗了个大半,拖拖拉拉快两年,他才病愈。可他更瘦弱地不像个人了。 他改主意了,决定将目标锁定为何家小子。只要这般,才能让何氏也一起痛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何家不比程家严密,认识他的人也没几个。他在何家附近动手的话,成功的可能性要高许多。 同样,由于何家防务比程家差多了,他成功逃离的机会也要大多了。 说干就干! …… 番外九 程睿想好大计后,做了好一番的准备工作。 到底曾也是交际场上的能人,他很快便交好了荆溪地面上的一群混子,还想法子结交上了何家的几个下人。 他打听到了不久前的上元,何家小子最喜欢看耍猴。 他一下有了主意。 在邻镇一月一次的集市,他如愿跟到了一个耍猴的。他故意套近乎又暗暗观察着学了点耍猴的技术,在那个月夜,趁着那耍猴的出门解手,他动手一刀干倒了对方。 顺带,他把对方兜子里的十几两银子和几只猴子也给劫了。 他又在大山躲了两个月,边驯服那些猴子,边等着风平浪静。 他出来后,花三两银子买了艘五成新的小船藏在了离住处不远,一片野生芦苇地里,以作将来不时之需用作逃生。他本来想买马的,可太贵了,买不起。想偷,却差点被人养的狼狗给咬死。 罢了,就用船吧! 只要弄到了小子,程紫玉再狠,也不会为了抓他置孩子于不顾。 正好何家在整修院子,前天趁着招工,他花了十个铜板想法子混进了何府。 虽没能进到后院,可因着这次整修的是红玉和何思敬的院子,正好在何昀住处旁边。 加上何府也是他曾经常来之地,所以只稍微一推,他一下便明确了何昀居住的位置。 这次入府他还通过那几个交好的下人给确认了何昀院中的掌事姑姑和小丫头,可谓收获颇丰。 他锁定了何府外围距离何家小子住处最近的一片区域,又确认那一片守卫的薄弱,再将那附近所有的胡同巷子都踩得滚烂于心后,在那儿选定了一个便于逃离之地支起了摊。 那几日,他用好几顿酒肉将混熟的那帮狐朋狗友给说动了。 一是来给他做托“捧场”,用这种方法来确保何家小子听到热闹,确保何家小子知道附近有人耍猴,将何家小子从家里引出来。 二是,他要请这帮混子帮他办点事——撒石灰。当然,他用的借口只是报个私仇。 撒石灰?小事啊!那帮混子满口答应下了,只以为他要对付的是某个何家的奴才,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胃口会大到敢动人小少爷。 程睿知道那孩子这两日都在家,所以今日吆喝表演起来格外卖力。 尤其他请的托先一步来告诉他,说何家小门开了,他一下便打起了精神。 果然,一个姑子牵着一个孩子正过来。 目标到了。 那孩子挤进人群,拍着手叫好。 程睿一鞭子出去,猴子愈加卖力。 其中一猴拉着孩子衣摆学人咧嘴,孩子哈哈大笑,立马掏着袖子,拿了糖块放到了猴爪里。 趁着那个时候,程睿细细一打量,这孩子眉眼,确实有程何家人的影子。那行头,也确实主子装扮。年纪也不错,他早打听过,五六岁的孩子,何家就这么一位。所以错不了。 而人又是何昀院子的姑姑带出来的,还是就近从离他们院子最近的小侧门出来,显然更不会错了。 当时的程睿,手心发汗,心跳如鼓。 而孩子一开口,更是让他确认了这个目标。 运气真好! “这位老爷爷,我要请你去我家耍戏。”孩子手指的,正是何家。 “这家?你是这家的小公子?”程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和亲,再次确认。 “自然是!我是何家公子!”何家表公子也算何家公子吧?不算撒谎的。 此刻的念北有他自己的担心。 他到底是个孩子,唯恐没法说动这老头跟他去何家表演,还是给两个孩子表演,所以念北觉得他必须硬气些。 何昀病着,是肯定不会出门的。看不到猴戏,自己便不好跟他道歉了。 而且,念北刚急着让丫头去请小鱼,却忘了先跟丫头拿银子。他若没身份又没银子,这老头肯跟他进个陌生府邸就怪了。 所以权宜下,他便自认是何家公子吧。 因而,小念北很真心,很真诚点了头。 “我……能做主的。你放心,你跟我进去耍几场戏,酬劳不会少了你的!” 略微心虚的念北并没注意到,程睿的笑变深的同时,又一个眼色下去了。 人群瞬间拥挤,带着他的姑姑已被挤出了外圈。 下一瞬,念北只知自己被套了头,随后脖子一疼便没了知觉。 待醒来时,他却不知这是何地。 但那臭臭的味道,叫他很难受。他后颈也酸痛酸痛,真是不舒服。 “这是哪儿?”问出话后,念北才瞧见自己的双腿被绑在了一起。铁链绑的,且用铜锁给固定住了。 “这是老子的家!”老头将一张狞笑的脸对了上来。 念北这才想起先前的事。 这耍猴老头,先前的慈眉善目全都不见了。而这四周,破破烂烂,也不知是个什么地儿。反正绝对不是何家。这么破败,大概离他城中心的家还有些远。 “你……你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你是坏蛋!” “呸!你是叫何昀吧?老子是你外祖父!你娘程红玉是我女儿!”老头大声咆哮。 念北一缩。 他这才想起来,他先前在猴摊前自认是何家公子,所以这老头弄错了,以为他是何昀?这么说他原本要抓的是何昀? 什么乱七八糟的?红玉姨妈的爹,不就是自己娘的爹? 哪有外祖抓外孙的?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要抓何昀的坏蛋! 可自己不是何昀啊,小念北的眉头蹙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弄错了? 不行!他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这是个坏人呢! 他要是知道弄错了人,会不会重新去抓何昀? 何昀病了,怎么能来这么脏的地方?病得更重怎么办?何昀那么爱哭,一定会很害怕吧? 念北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以,自己又闯祸了? 若不是自己找这老头耍猴,这事就不会发生啊!那么自己是不是该一人做事一人当呢? 自己犯的错,没理由这个时候拿何昀顶包啊?而且老头要是知道抓错了人,会不会恼羞成怒?自己和何昀是兄弟,他知道了,会不会逼着自己去把真何昀找出来?他抓到了何昀就会放了自己吗?他要是没抓到何昀会不会拿自己泄恨?…… 念北都不知道。 念北很纠结,最后他决定,不管要不要告知老头自己身份,至少得先弄清楚,这老头究竟要做什么! 否则即便何昀这次能避开,下次可怎么办?…… 程睿可不知这么几息的功夫,这孩子的心思已经转了多少个圈。但他特意在等着孩子反应,可孩子只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这叫程睿愈加郁闷,那种不被放在眼里的熟悉感再次袭来! “吓傻了?”程睿冷哼。“你跟着程紫玉和李纯多年,怎么一点胆都没学到?我说,我是你的外祖父,你听到了没有?” “我……没有外祖父。”这个问题,念北是真的不会回答。反正他从记事开始就没有外祖父,也没人提这三个字。 他倒是从下人口中听到过,但似乎,他的外祖父并不是什么好人。 “你娘混账!没有外祖父,那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程睿破口大骂。一想,不对。这孩子是跟在程紫玉身边长大的。 “程紫玉那孽障,真真混账!你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就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有一个外祖父是不是?你外祖母也从来不说,对不对?” 念北一愣,随即点头。 “老子真是白养了程紫玉那白眼狼!没良心的贼孽障,老子多希望就没生过那死丫头!”他咬着牙,狠狠将手中的耍猴鞭给抽到了地面,击起了一片土,吓念北一大跳。 “你……你骗人!你要是我外祖父,又怎会骂我……我姨妈?”念北不明白,他从出生开始,听到的所有关于他娘的言辞都是赞美,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当着他面骂他娘。 “你懂个屁!若不是那孽障对老子做了太多伤天害理之事,老子还真以为她是个懂事能干的宝贝给捧在手心呢!” 程睿多年无人说真心话,此刻哪怕对着的只是一个孩子,也忍不住大倒苦水,将多年的委屈和恨意按着他的认定一点点说出来。 这一说,就一个多时辰。 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忿忿。 念北到底年纪小,程睿气极时说的又不清楚,所以他很多地方都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但他听懂了一点! 很明确的一点: 这个自称他外祖父的坏人,恨他的爹娘,与他的爹娘有深仇大恨!他之所以要抓昀弟弟,就是为了害爹娘。 也亏得小念北聪明,第一反应便是:多亏先前没有摆明身份。这么一看,何昀的身份比他安全多了。他的真实身份千万不能暴露。这坏人似乎对红玉姨妈并不厌恶,或许会放过“何昀”。但要是念北在他手上,他…… 小念北懒得猜,索性开口试探:“既然你恨紫玉姨妈,为何不去抓李念北?我娘又没得罪你,你抓我做什么!” “老子要是能抓到那崽子还用动你?” 程睿一下就怒了。“若李念北那崽子在我手上,老子开口就不是五万两了。李纯的长子,程紫玉的心头肉啊,值的,何止是银子?” 程睿从念北眼里看到了恐惧,他决定索性将孩子吓一吓。这孩子要是听话老实,还是能省下自己许多手脚。 “若抓到了李念北,那老子就不是留一封干巴巴的信给程紫玉了,而是一根指头,李念北的指头!每过一天,就给他们送一根手指头过去。” 念北忍不住握了握拳。 “那……那十天后呢?” “十天后,还有脚趾头!” “……” “再之后,就剁耳朵,挖鼻子,每天一块肉给送过去。” 念北打了个颤,无比庆幸自己还没暴露。 “只要抓到念北……哥,你连银子都不要了?” “只要能看见李纯程紫玉痛不欲生,哪怕没有银子,老子也高兴!老子也算对得住自己,也算是报仇了。你不懂,慢慢磨,慢慢痛,每日提心吊胆,钝刀子割肉才有意思!” 念北忍不住抱膝往墙角坐了坐,将脸埋在了膝头,再不敢看程睿一眼。 “念北哥他是无辜的。”他小声道。 “无辜?老子就不无辜吗?他投错了胎,他是程紫玉的儿子,那就是罪!” 念北瑟瑟发抖,程睿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哈哈大笑,随后上来拍了拍念北的脑袋。 “不过那只是对李念北!你娘一向蠢,大方向上没有对不住我,我也不想太过为难你,所以何家小子,算你运气,只要你乖乖老实的,我不会要你命的。” 念北似乎听懂了。 这老头只说不会要他命,却没说不会伤害他。他那么恨爹娘,爹娘又那么疼何昀,他为了让他们难受,会不会也剁了“何昀”的手指? 念北有些想哭了。他想家了。 程睿瞥了他一眼,塞了一个馒头到他手中。 “看在你娘面上,我就不为难你了。吃吧。” 程睿又一次哼声起来:“你外祖父我是可怜人。最落魄之时,就这白面馒头都吃不起。连人扔掉的馊馒头,都要掰成三份吃!饿肚子那是家常便饭……” 一想到那些苦,程睿再次打开了话匣子,说着说着,他还将身上那些伤口一点点给念北露了出来。 “这是在浙东大山里被毒蛇咬的。我失去了知觉前拿石头砸死了那蛇,但我醒来也已是两天后了,又在那地方躺了一天一夜才能挪动身体; 这里,也是被狗咬的,我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想要口干净水喝,哪知那家的狼狗一下便冲出来咬住了我的手臂。一怒之下,那狗被老子一刀戳了个正着,直接被拖走成了老子的加餐; 这个地方,是刀子戳的。有一群匪徒看见我一个人,就想要抢我身上的银子。我拼了死劲抓住了那钱袋,挨了一刀才勉强保下了钱袋……” 念北从惊慌变成了惊讶。这老头身上的确好多伤口,应该是遭了不少罪才会恨成个这样吧? “这刀戳的太深,当时又没及时医治,伤口化脓,高烧不止,差点就死了。后来便再不见好了。每年这伤都会发作……” 念北的视线从他的伤口转到了他的身板上。这老头都瘦成排骨了。自己练了两年巧劲,这老头都不一定能打得过自己吧? 若不是自己被绑着,或许靠武力也能赢? 他要想想,有没有办法打开脚上的铁链? …… 番外十 “你说说看,外祖可怜吗?”程睿卖惨许久,又自觉委屈多年,亟需收获一种认同。 “……嗯。”念北很识相。 “你说,程紫玉她一个女儿家,霸占了亲爹的所有,却把我一个老人赶出家,是不是狠心的不孝女?” “嗯。”念北点头。 “你说,她吃香喝辣,却让老父亲去跟狗抢吃的,落魄得还不如叫花子,她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嗯……”念北只能默念对不住。 程睿心理满足,又在那儿骂了起来。 念北则只当他王八念经,想着自己的事。 半晌后,在程睿巴巴的眼神里,念北咬了一口馒头,抬起头,用那晶晶亮的眼神看来:“不过外祖,你好了不起。你能斗得过毒蛇狼狗,还会训猴子,你比我姨父还厉害呢!” 程睿顿时乐了。 面上肌肉扯动起来时,他才想起,多少年没笑过了。 这小子叫他什么? 这么快就认可他了? 说明还是有人愿意站在他这边的。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思干净,不会撒谎,能理解自己的苦啊! “你小子,倒是识时务。像你爹娘!” 程睿几分得意。 “你娘红玉小时候便是每次一看形势不对就怂。一做坏事便说好话,认错的速度一定是赶在被责罚之前的。你随他,这方面倒是机灵。”不管真心假意,他都觉高兴。 念北扯了扯嘴角,壮胆露了个心疼的表情,将手伸到程睿的腰部,“外祖,这个伤口还疼吗?” 那个腰上的伤,是老头身上看上去最糟糕的一处了。 程睿哪里想到,这小子会突然加力,将他这个总生腐肉,总不能完全痊愈的伤口猛地就按了下去。 疼! “臭小子,找死……” 程睿嘶了一声,差点暴跳着将这小子抽死过去。 “对不住,对不住。” 念北滚去了一边,很努力憋了一把眼泪。 泪珠子虽没挂下来,可眼眶还是红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摸摸那伤。可我屁股和腿都麻了,刚一躬身,就晃下去了,弄疼您了。我给您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小手轻轻抚上伤口,念北还真就一脸心诚冲着那伤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呼了起来。 “外祖父,好点没?” 程睿盯了盯那小子,他也不觉得这孩子会有胆量和心机来故意折腾自己。这孩子像他娘,见猫变色,这方面机灵着,他在自己手上,只会拍马屁,哪敢折腾。 “老祖,您这个伤口为何不治好了呢?这样多疼啊!你是没银子吗?” “嗯。” “可惜我身上也没银子。但我有一个金镯子和玉佩。外祖父,要不您拿去卖了治病吧?” 念北小脑袋瓜转得很快。镯子是娘打的,玉佩是爹给的。只要这老头子去卖,他一定会被发现的。“我今日还听到您咳嗽,那个病应该也很长时间了吧?您可别耽搁了。” 念北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手腕上那镯子不见了。 再一摸胸口,发现玉佩也不在了。 “……” “我早拿走了!”哼,那东西等过两日,他还得拿去刺激程紫玉呢,他都开价五万两了,还在意区区金和玉吗?不过,这臭小子主动坦白,倒是孝顺。 “嗯。外祖父可怜,要好好看病。” 念北低了低头,心中好失望。 老头又扔了个药瓶过来,让他帮着给其腰部擦药。 他很乖,也很仔细。 老头盯了他一阵,便转过了头。 一老一少,画面和谐,可两人却又各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老的:多少年没人关心过自己了。多少年前,他的手伤了,金玉也是这般跪在他身边给他呼气、上药并包扎的吧?哎,所以啊,人老了,身边还是得有个人。否则连个送终的都没有。难道下了地狱也要做孤魂野鬼不成?自己四个孩子里,两个儿子都是痴的,长女红玉缺心眼,心思都长到老四身上了。可惜啊,自己白生了四个孩子,却没有一个给自己尽过孝…… 小的:这坏老头果然精明。明明那么缺钱,可搜刮了自己东西也不急着去换钱。哎,他的第一计失败了,怎么办?好在这老头腰上的那处伤果然不怎么好。可算是自己机灵,被自己给探出来了。找到了老头的软肋,等自己手脚被放出来,这老头看来是很难打得过自己了。所以,他还是决定得表现乖巧些,嘴还得甜点,要让老头高兴高兴,争取早点把自己脚上的锁给解开了。那么,到时候一定打他个满地找牙…… 念北心有主张,再次默默啃起了馒头。 程睿看在眼里,却是舒坦多了。小东西,比他娘懂事多了。 “我要尿尿。”念北再生一计。 程睿不傻,自然不会带他出门,也不会解开他的锁,而是扔了只尿壶给他。 念北不肯尿,说不习惯尿壶,想要解开脚链去外边尿。 程睿拒绝,说不尿就不尿吧,他倒是想看看活人会不会被尿憋死。 念北叹气,只能勉强解决。 “这里太憋,外祖,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不行。” “我保证不叫唤。” “那也不行。” “那你这么关着我,不怕我叫唤喊人吗?” “这里是地窖,没人能听见。” “什么叫地窖?” “就是地下挖的房子。即便你姨父带了狗来寻你,也绝对找不着。” “……”念北明白了。所以他不让自己出去。“那……你明天会放我回去吗?” “不会。” 程睿很坦承,挑了一颗花生米到口中。 “老子虽给程紫玉留了信说是一天。但只让他们受一天煎熬折磨,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老子就要他们苦等一天又一天。让他们互相折磨。先拖几天吧!也能让他们慌一慌……所以这几日,咱们就不现身了。等哪日老子高兴了,再给他们送了你的玉佩去刺激刺激。” 念北瞧见,这小小的“地窖”里的确已经储存了不少红薯干粮,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那么接下来几日,看来是要和这老头耗在一起了。 他默默一叹。 爹娘是一定会来找他的,可他被关在这地下,爹爹怎么找得着?看来一切都得靠自己啊! 他想了想,觉得要么得让老头给他解开脚链,要么得让老头带他离开这个地方,他才有机会自救。 念北很乖。 程睿心情不错,喝了两口酒,他多年未有人相陪,更叫他兴起,巴拉巴拉的废话说了一堆又一堆。 念北发现他并无伤害自己之意后,为施行计划,言语也刻意甜了不少,开口闭口都是喊着“外祖父”,顺着他的话赞着哄着。 程睿看这外孙也越来越顺眼。他一高兴,把锁着的一只小猴给扔到了念北跟前。 “去,陪我这乖外孙玩玩。”小猴是被驯化的,立马抓了一把花生放到了念北跟前。 念北欢喜得紧,一把抱住了小猴,却发现它茂密的毛发下,有不少挨打留下的伤。他抚着小猴,暗道不但他自己要想法子离开,还得拯救这些猴。 “外祖父,我可真喜欢猴子。你那么厉害,以后,我就跟着你吧。咱们祖孙带着猴子一起街头卖艺去!” 程睿一愣,随后一口酒喷出来。 卖艺? 他哈哈大笑。 小孩就是小孩,懂个屁!连处境都还摸不清呢! 他前一阵打听过,据说这小子浑得很,看来传言不假。为了玩,连锦衣玉食都不要了。 不过,被绑的若成了主动跟随的,岂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哈哈哈,程何两家的孩子若最后主动跟着他讨生活沦为叫花子,程紫玉他们知道后得气死吧? 气死? 程睿托着酒盅的手一顿,叫他眼睛眯了眯。 若真是那般,岂不是对他们生生的打脸?想想都痛快! 孩子要是丢一辈子,他们岂不是要痛苦一辈子? 何家要怪程家一辈子,红玉思敬要恨程紫玉一辈子,程紫玉要埋怨何家防务一辈子,何氏要一辈子受两头气……那两家人,这辈子都逃不开这份痛苦。 消失的何昀将成为他们永远的惦念和心头刺。 啧啧!想想都美妙。 或者,这样的报复来得更痛快,更持久,更全面! 嗯,若再每隔个十天半个月找人去何父何母跟前煽动一下,由着他们蹦跶一番,那两家自然没好日子过,将永无安宁之时了…… 程睿瞥了眼床板上边喂猴边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子……心头忍不住软了软。这小子看着倒是比家里那几个白眼狼要顺眼多了。 他这个田地,确实是想有个人在身边。否则报了仇后,他该做点什么呢?依旧带着畜生过日子吗?畜生可不会照顾自己,不会给自己呼气,更不会给自己送终烧纸钱…… 不过,想着美妙,可程睿还不傻。 这般虽能报仇,可他受够苦了。若再让他过风餐露宿,憋屈穷困的日子,还不如杀了他。何况还是带了个小子。妈的,想想都可怕。 这臭小子,差点扰乱了他的心。 不过……若程紫玉不听话,不给银子还强硬,这倒也不失为一条退路……那他就头也不回,带走这臭小子,让他们后悔莫及! 念北可不知程睿短短一会儿工夫已经想了这么多。他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想拍拍马屁,拉近距离,养养感情,说不定老头被他一忽悠,对他一欢喜就给他把脚链松了呢? 到时候他就能自己逃走了。 念北这么想着,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来。 “外祖父怎么不回答我?好不好啊?” “好个屁!到时候你就没有好吃的好用的,只有我这个老祖和几只猴子,还不得天天哭爹喊娘?” “说的我好像这会儿就有爹娘可哭喊一样。”念北心下一动,声音低了低。“我爹娘还不如您呢。” 他想到了。 索性就这么忽悠下去。让老头主动带他走出地窖离开。既然要逃离,早晚是要给他解开脚链的。到时候他就来个大反击,叫这老头叫苦不迭。 他脑子转得很快,这老头连何昀的脸都不认识,那对何昀的故事肯定也是一知半解。他要是胡说八道,老头压根就不可能分辨。 他是个孩子,怎么会说谎?又有什么心机?而且,在老头眼里,显然何昀像他娘,是个……缺心眼的。 程睿见“何昀”低着头,一副沮丧模样,自然开始想入非非。难道,程紫玉对这小子不好? 程睿到这会儿才开始思量,自己绑了这小子,按理这小子应该大哭大闹才是,可事实这小子不但没有闹腾,还乖巧得很。这说不通。 “臭小子,你给我说实话,你该不会不想回家吧?” “的确是不想回家。”念北想好怎么说了,他紧了紧怀中猴子。“我其实和外祖您一样,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可怜虫三个字,在程睿听来是那般心酸。 “我爹不要我,我娘讨厌我,所以我一出生就把我送给了紫玉姨妈。您说,天下有这么狠心的爹娘吗?连亲爹娘都尚且如此,我还不可怜吗?” “红玉……不至于。大概有原因。” “怎么不至于?您如果是我外祖父,应该知道我打小都是跟在念北屁股后面长大的。我娘若是疼我,怎么舍得让我跟着别人生活?怎么舍得将我从小扔在外面不让我回家?我娘若喜欢我,怎么会一个接一个生孩子?为何她生了三个,只有我是被她扔在外边的?而且那么多年,她从来就没有要把我接回她身边的意思!” 这些话并不完全是念北的“质疑”,还真是最近何昀苦恼过的。以前何昀年纪小,不会想这些。但这两年懂事后,也开始疑惑自己为何会和爹娘分开两地。何昀心里没底时,曾向程紫玉问过这些问题。 当时念北就在旁边,他事实也质疑过这些问题。此刻正好搬来一用。 “她把我送给了紫玉姨妈,可紫玉姨妈自己有孩子,压根就不管我。那个李纯姨父凶巴巴的,我看着就害怕。我的日子,没你想的那么好。” 程睿眉头蹙了起来:“可我怎么听说你过得挺好?” “那只是你们以为。念北想吃桃,我就吃不了梨。念北想吃鸡,我就不能想吃鱼。念北想吃杨梅,我就得去给他采。念北闯祸,也是我背锅。他们都说,我就是他的跟班。 念北念书,我坐在一边旁听。念北练武,我站在一边陪着。他是真少爷,我就是冒牌的!比下人好一点的那种。总之,他让我往东,我不能往西。可即便这样,也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不机灵的,调皮的,讨厌的,麻烦的。反正所有的好都是念北的。” 这话从孩子口中出来,程睿几乎傻了。怎么?和他打听到的不一样啊? 是啊,孩子这么坚决,岂会没有原因? “程紫玉,她是不是虐待你?” …… 番外十一 紫玉虐待何昀? “……” 念北点头:你是老祖,你这么想,就这么以为吧。 但他又摇头:紫玉是我娘,也不能说的太过分啊。 “紫玉姨妈对我还可以,只要有旁人在的时候,她对我和对念北都一样。出门她也会牵着我,宠着我。但要是只有我和姨妈两人时,她就对我有些冷淡,也不和我说话了。” “哼,果然虚伪!本性使然。” “我家嬷嬷上次和人也是这么说她的。嬷嬷说,也只有我这么个调皮捣蛋的在念北身边,才显得念北厉害。她对我好,愿意时时在外人跟前带着我,就是要拿我的笨来显出李念北聪明伶俐。” 念北这谎已经越说越溜。反正何昀的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随便什么信手拈来编一编就成了。 他已经发现了,眼前这老头并不是太聪明,说到底最恨的就是程家人,只要一直不停说程家人的坏,他二人之间就能更亲近些。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更柔和,等他觉得自己和他是同样的可怜人,大概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没错!程紫玉就是这样的人!世人都说她好,好个屁!她就是虚伪,世人都瞎了。她的良心比谁都坏。你嬷嬷没说错,她愿意养你,就是为了成全她的好名声,还有她儿子的名声。” 念北点了点头。 “不过,你祖父祖母怎会不管你?” “她说要给我和念北一样的生活环境,还请了厉害的师父给我们开蒙,我祖父祖母哪有不愿意的。而且,何家那么多子孙,大伯家就好几个了,再加上叔家的,祖父祖母再疼我,也管不了我。” 程睿也点起了头。 可不是? 若何家人将这孩子宝贝起来,今日他怎会那么轻易得手?其实今日,他是做了好几手准备的,只不过一切顺利,后续便都没用上。 原本他还在街角安排了两个痞子,要去撞马车闹事引开注意力,可就连他也没想到带着何昀的只有一个姑姑,连个护卫都没有。随随便便一动手便成了事。 原来这孩子的生活处境是这般。 “你外祖母呢?也不护着你?” 念北低了低头:“外祖母更喜欢念北。” “呸!我告诉你,他们程家上下都是虚伪透顶的。都不是好东西。全都是面慈心黑,畜生不如的烂人!” 程睿激动了,本要将手中酒瓶子砸出去,高高举起后,还是舍不得,放下手,才将脚边一颗石子给踢了出去。 “外祖父觉得,你好。你比李念北强,强多了。” “您又没见过李念北。” “不用见。就他在程紫玉身边长大,便知不是个好东西!将来长大肯定也是个虚伪透顶的!他爹也差不多,不都说是纯臣吗?怎么先帝死了,不和那于公公一道去守皇陵?怎么不给先帝殉葬? 还不是一早就投靠了朱常哲?所以可见,他们那些人外表有多假,全都是骗人的,他们都不是好人。昀儿,你比他们强!你不用羡慕他们!” 程睿伸手,使劲揉了揉念北的脑袋,以示支持。 “您看。” 念北一脸感动,抽了抽鼻子后,又将袖子往上撸了撸。 只见他细细的手臂上,有好几道擦伤。他又撸起后襟,“这里,这里,是不是淤青了?你看我这颗牙,也没了。还有这儿。”他竟然将裤头往下拉了拉,“是不是红的?一道一道的红印子?” 这是他刚想到的。 嘿,其实前天他虽揍了何昀,一点亏没吃,但也被何昀推了一下,被地上的石块给磕到了,手臂和手肘都磨破了皮,腰上那片青紫,则是他两个从亭子滚出去时被阶梯硌出来的。 只不过为了高举大胜旗帜,也为了在小鱼跟前的颜面,这些伤他都故意藏下了,连娘也不知。 至于他嘴里那颗牙,早就摇摇晃晃要换牙了。前天中午啃苹果给咬掉了。 屁股上的伤,自然是娘打的。 娘拿了戒尺本要打手心,可他觉得打在面上太丢人,主动要求打后臀。挨打还要选个死要面子的法子,娘更是气极,二话不说还真就打了他好几下,说不许上药,要给他长长记性。 其实,只要不碰,也不怎么疼。 这会儿正好拿来用一用。 “他们……还打你?”程睿也惊到了。除了这几个伤,他发现这孩子身上还有些颜色暗沉的小伤疤和淤青,时间上应该更早些。 如此,程睿心里更认定这孩子被虐待。他哪里知晓,事实这孩子是程家的念北,一直都有学些小功夫的。这些小伤痕事实是习武时撞了桩子,或是步伐不稳摔了留下的,更有些是调皮时留下…… “念北他总打我。每回只要他认定我在抢他的东西,他就会打我一顿。”“何昀”说的煞有其事。 “你怎么不还手?” “我又没有爹教武功,哪里打得过他。而且,我也不敢。” “那这些伤全都是李念北打的?他打你你怎么就不敢说了?还有,程紫玉呢?她怎么说?由着你被打?” “基本都是李念北打的!我去说什么?老祖有所不知,其实,我屁股上的伤就是紫玉姨妈打的。前天我陪他一道去纪家。我说错了一句,念北就说我抢他媳妇,然后打了我。这事,纪家上下都知道的,我可惨了。可即便这般,回去后他还是恶人先告状,紫玉姨妈说在外边打架太丢人了,就拿戒尺打了我。” “程紫玉只打了你?” 念北点头如捣蒜。 程睿想起来了。难怪了,何昀那小子前两天回家后就没再出门,原先他可是一天到晚都赖在程家不肯回的。这次破天荒在家里两天多,还被下人议论来着。原来是因为挨了打。 “娘的,老子听了都生气。你们何家都是死人吗?都没人给你做主吗?……”程睿说着说着便顿住了。 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有人给外孙撑腰,程紫玉还敢动手?程紫玉若不是死死拿捏了何家人,又怎会想打就打? “何家人一贯来都是吃软怕硬。外祖教你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他们何家自诩清高,其实最现实不过。 就拿你外祖母来说,早年将我视作倚靠,事事百依百顺温柔体贴。后来她对你太爷爷诸多马屁,叫你太爷爷只信她不信我。再后来程紫玉成了郡主,攀附了皇室,又让李纯死心塌地,你外祖母立马翻脸不认人,不但对我冷若冰霜,还处处为难排挤冤枉我,只一心要把我扫地出门。 他们何家全家人都这样,谁厉害他们就攀附谁。所以昀儿,你不受宠,没有爹娘身边,你受了委屈,他们也只会睁一眼闭一眼。谁叫他们何家还是靠着程家呢! 所以那程紫玉才敢打你。对个孩子下手,她还真有脸了。” 念北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这个外祖父,骂人都不过脑子吗?他何尝不是对孩子动手不要脸? 念北上去拉了拉程睿的袖子: “所以,我不回去了。我娘不要我,何家不是我家,程家也不是我家,我和您一样,没有家。 我觉得您比他们强。您虽吃了那么多苦,和他们有那么多仇,可您也没打我,还让猴子跟我玩。所以以后我就跟着您吧。咱们祖孙在一起。您养我,我照顾您。怎么样?” “你个臭小子,万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外祖父,您还不明白吗?”念北这会儿觉得,这个外祖父看着精明,实际一点都不聪明。他都说了这么一大圈了,他怎么还没懂? “你不是说,五万两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地,买好几个大宅子了吗?可是她们待我不好,也不喜欢我,所以他们不会花五万两那么多来赎我的。紫玉姨妈不会,我祖父祖母也不会。我娘有那么多孩子,更不会花那个钱买我的!” 果然不聪明啊,念北瞧着这老头到这会儿才似想起了什么,突变了脸色。 程睿手一抖,连酒都洒了。 何昀不受宠,自然不值钱。程紫玉那么狠,对孩子下得去手的人,怎么会花这么大笔银子?她若不上钩怎么办? 她故意硬碰硬怎么办? 她既然对何昀没感情,又怎会在意自己是不是会对何昀痛下杀手?此刻她是不知他和何昀下落,可她一旦知道,哪里会有顾忌,一定是不管孩子死活就要来抓人的吧? 他的计划,似乎有些不对? 程睿有些懵,几个疾步走到墙角水桶边,连鞠几捧水到脸上。若不是这孩子提醒,自己只怕要自投罗网。 而“何昀”还在一脸忧愁继续着: “姨妈不给钱,您肯定会生气,大概也会剁我手指头。我怕。说不定,我还会死掉是不是?而且,他们也不会放过您的,您肯定也会死。我那个李纯姨父可厉害,他手下好多高手,到时候,外祖您……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小猴子,也会饿死!我们都会死。” 念北舔了舔唇,碰上比自己蠢的人可真累,还得一点点教着。 “与其咱仨一起死,还不如一块儿逃了。至少您还报了仇。我娘既然不喜欢我,我就让她永远找不到我!他们不是自以为厉害吗?就让他们成为永远的笑柄!老祖,您觉得呢?” 事实上,程睿的思维确实已经完全被念北给带住了。 此刻他想着若真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地步时,程紫玉会如何? 她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 那自己拿孩子性命相胁有用吗?她那么个冷血蛇蝎,压根不会有所动。 孩子死了也是他的锅。她只要说一声“失误”,红玉何思敬会说什么?何家会说什么?他们只会将账算在自己头上。呸! 果然卑鄙无耻! 程睿有点信了。 “我出去透个气。” “外祖父,你小心点。” “……” 程睿出去好好冷静了一番。 这处屋子是他旧病发作前从一个渔夫手里买来的,不值几个钱。只不过倒霉,刚买下没几天老毛病就犯了只能去了临镇治病,所以屋子便一直空着。到今年年初他才住进来。 完整的渔人家摆设和装备,就连渔网鱼钩都是整套的。就他此刻这模样,他是真就不惧有人寻上门来。 而且这地方偏僻,临近太湖,是他多番精选的,进退都很方便。前几天他买来的二手船就停在了太湖边的芦苇荡子里。他若真想走,似乎也不是太难。 他心头憋闷。 所以,自己不但只是抓了个没多少价值的废物,还打草惊蛇,无功而返,从此将再次亡命天涯吗? 不过,也不算是完全无功而返吧? 除了算是报了个仇,还得了个外孙。今后可以当孙子养。这孩子看着性子不错,也能干点活,并不完全是累赘。再等几年,或许还真能孝顺上自己。 只是……他不愿再过苦日子啊。他被偷走的一切,却一点都没被拿回,叫他如何接受? 程睿好一会儿才回去。 他轻轻走回地窖,却没有做声,只站在暗处观察那“何昀”。 孩子还真是没心没肺,真和猴子你一下我一下闹成了一片。 程睿叹了口气。 所以这孩子还真是不想回去。可见那家里对他如何了。 但不管如何,自己的计划都得调整了…… 一夜很快过去,念北晚上又使了个苦肉计,再次以失败告终。 他半夜醒来作势忘了身在何处起身尿尿,跨出去后便摔了一大跤。他哭着喊疼,本想哄程睿给他松开脚链,可程睿再次拒绝。 显然,这老东西并没完全信任他。 第二日一早,老家伙扔了个干巴巴的烧饼和半壶水给念北后就离开了。 念北注意到一件很悲催的事。 那便是除了他的脚链,地窖门上也有锁。 一直到老头的声音完全消失,至少锁了三道。 这样的防备,他逃不了。 嗯,五感过人这本事,据说是遗传了他娘的。 他和娘一样,尤其耳聪目明。娘说这本事是老天赏的,所以不准他往日出去嘚瑟。因此知道的人就几个。就连外祖母都不知呢! 就如昨晚,老头回来时自以为他不知而在黑暗里躲了许久,其实他早就看见听见了。知道老头在观察自己,他才装成了没心没肺和猴子玩…… 此刻的他甚是忧虑。 那么多锁,只要老头存心想关住他,那他根本跑不出去。 哎! 他还是得从长计议。 得想个让老头自己暴露的办法…… 番外十二 程睿临近正午才回来。 他假模假样带着他的渔网去打鱼了。 晃了一圈,还真就网到了两条鱼和几只虾,啧,臭小子运气不错。他先前也来网过鱼,可每次打到的都还不够果腹。 他当然也注意到太湖上明显多了不少气势非常的船在行来驶去。显然,是李纯他们已经开始找人了。今日还只是暗暗查,但再过几日,怕就得挨家挨户搜了。 程睿哼了一声,慢慢摇船回了住处。 他与湖面上的其余渔人看上去并无不同,所以一路并未引起半点注意…… “外祖父,您回来了?” 程睿对天真的孩子有几分无语。 那些人,究竟对这孩子做了什么,让这孩子不回家也不难过。 他对这个和自己一样不叫人喜欢,没人心疼,被人丢来弃去的外孙有几分同情。 程睿收拾了鱼,想着手边除了盐巴也没调料,只能稍微腌了下,选择生火来烤。 “外祖父,你好厉害。”念北日子过得精细,还真就没见过如此简单粗犷的吃法,从程睿带鱼回来,到一条熟透带着焦香的鱼被扔到跟前,他都全程星星眼,并专心致志夸赞着。 这让程睿大为受用,并有种错觉: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有个嘘寒问暖,并对自己不恨不反感,还多有崇拜的家伙在身边,他整个人都觉得舒坦不少。 “小心点吃,当心鱼刺。” “嗯,嗯。”鱼是新鲜的,烤出来味道还真就不错。念北吃得很香,还特意挑了不少没刺的鱼肉喂了小猴。 程睿看他的眼神更柔和了些。 这孩子对畜生都那么好,将来也会对自己好的吧? 他虽还没下定决心,但从昨晚开始,便不由自主开始想象没有寂寞,被需要,被关怀,被爱戴的日子了。 “外祖父,好吃。您要是愿意带我远走高飞,以后您抓鱼,我帮着烤。” “哼,你个没吃过苦的臭小子。你以为,远走高飞那么简单吗?你外祖父没有银子。年纪也大了,怎么养得起你。外祖父这次暴露了,以后也不能耍猴,咱们爷孙如何糊口?饿死吗?还是你愿意做叫花子吗?反正我不愿!” 哦! 念北终于明白,这老头分明动心却还犹豫的根本原因是这个,钱! 他需要钱! “我倒是有很多很多钱的。” 程睿笑起:“你个小破孩,能有多少?”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多两吧。” 他这数目说出来,让程睿紧盯住了他。 “你一个不受人待见的,有那么多?” “有啊,您忘了我平日里都是跟着念北的。谁给念北红包时,好意思不给我一份吗?好意思他多我少吗?就拿过年时候来说,太爷爷和外祖母各给了我一百两,祖父祖母各给了六十两,伯伯叔叔各给了三十六两,程家三姥爷给了六十两,紫玉姨妈给了一百两,蒋家老爷三十两…… 还有上门拜年的,好多人啊。那几天我跟着念北收了这么厚一沓子红包。那个贺家伯伯就给了三十两呢!对,王家一个老爷爷,还给了我六十两!……” 程睿一时噎住了。 是啊,他都快忘了,他家多有钱了。现今的程家更富裕了。京城荆溪两头挣钱,因是皇商,更让程家货身价备涨。 孩子过个年就能得几百两,不是很正常?程家越富贵,巴结的人就更多,何昀这小子,这几年有个几千两积蓄一点都不奇怪, 程睿再次开始气得磨牙: “别说了。你就说那些银子在哪儿?” “一半存在我奶娘那儿,一半在我院中的姑姑那儿。” “说了和白说一样。”都在何家,怎么去拿?此刻的何家一定防守严密。根本不可能! “臭小子,还是别白日做梦了。”程睿起身,他还是得出去转一圈看看形势,不能在这儿废话了。 “外祖父去哪儿?我出的主意不好吗?” “拿不到的银子算什么主意,都是扯淡。走了。你给我老实点。”程睿头也不回离开,他不能听下去了。听的越多,他越发感觉这些年失去越多,心都开始滴血了。 念北很失望。他的计划又失败了。 这总失败是怎么回事? 这老头,他就不能头脑发热,为了银子再去绑了自家的奶妈和姑姑吗?哎…… 不过老头说什么?拿不到的银子都是扯淡? 那扯淡的银子,若能拿到岂不就成事了? 这次,念北似乎真有主意了。 他抱着小猴:“不出意外的话,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程睿出去了一趟。 两个时辰后才回来。 回来时他的脸色并不好。 “怎么了?”念北小心发问。 “有人来过。”程睿有些郁闷。 大门口他都是做过记号的。所以只要外人来过哪怕只敲个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虽有可能是路过的,但程睿和念北都觉得,应该是有人在找“何昀”。 这个速度,还是快了。 程睿忍不住哼了声。 他的想法已被带歪,下意识便觉得对方不是觉得何昀重要而到处找着,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抓他!这帮畜生!当真无情! “您去哪儿了?” “市集。” “外祖父,您可真威武。”胆真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拿着换上!”程睿扔来一套半旧的布衣后,又将油纸包着的一只烧鸡也扔了来。“吃吧。” 念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乖乖接过了鸡来。要说,这老东西对他还是不错的。 “您也吃吧。”他撕了只鸡腿递过去。 程睿很满意,他的确有些试探之意。 这小子,本性比他预判的还要好些。总算知道孝敬长辈,比他的儿女们要强。 确实,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程紫玉发狠,他便带这孩子离开。所以他今日去搞了一身布衣和孩子物什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顺利离开应该没什么问题。 “外祖父,我想到了,有一笔银子,是可以拿回来的!” 程睿食不知味,正在郁闷,听到银子,还是双眼亮了亮。 “说说看。” “你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纪家吗?” “嗯,就是害你挨打的那家。” “没错。那家有个女儿叫小鱼,念北喜欢那家小鱼,所以送了很多东西给小鱼。” “那又怎样?” “不是。您把我手镯拿出来。” 程睿盯他看了两眼,随后不知从哪儿将念北的金手镯给刨了来。 “你可别告诉我,这手镯是小鱼给的。” “手镯不是,但那珠子是。” 确实,孩子的镯子上挂了一颗小巧的玉珠子,挂在金器上,其实并不相配。 “所以?” “是这样的。念北为了让小鱼喜欢他,为了显摆他有钱,为了拿到小鱼的东西来嘚瑟,有一次,故意说看上了小鱼手上的玉珠子要买。小鱼不肯卖,可念北一向倔! 他扔下了五百两银票,抢了那玉珠子就跑了。小鱼追不上念北,她又懂事,只能跟在念北后面喊说,这五百两银子她不要,就算是帮他存的,他随时可以跟她要回去。” “孽障!”程睿破口大骂。五百两呢!眼睛不眨就送出去了,这不是孽障是什么?都是他的银子啊,好心疼。“可这珠子怎么到你手上了?” “您听我说嘛。其实我也是很喜欢小鱼的。所以念北拿到珠子后,总要到我跟前来显摆。他那样,我多难过。所以我回家找了颗差不多的白玉珠子,有天趁他不注意,给他换了。” “念北没发现?” “没。小鱼那珠子他拿回来后看都没看一眼,哪里会发现?前几天他在纪家揍了我,我特别生气。回去后我就把这颗珠子挂在了手镯上,打算找念北来着。 一是想让他以为小鱼也送了我珠子,那他就会讨厌小鱼,还有就是想让他在何家再动手打我,只要紫玉姨妈不在,众目睽睽,他肯定是要受责罚的。所以我才去请你来耍猴戏,就是为了引念北来的。” 念北这两天绞尽脑汁,总算是编出了这么一个故事。反正老头什么都是一知半解,他胡说八道,只要能说通就行了。 “所以此刻拿着这颗珠子去找小鱼,就说是念北的意思,要把五百两拿回来。小鱼一定会给的。小鱼不给,他爹妈也会给。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念北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引着老头去找纪家。 出事那天,他让丫头去请了小鱼到何府看猴戏,别人或许不知他失踪,但小鱼多半是知道了。小鱼爹娘与自家爹娘也要好,说不定也知道了。 即便小鱼不知道自己消失,也会认出她的那颗玉珠子。 其实,根本没有那五百两的事。是他自己喜欢小鱼手上的玉珠子,求了小鱼送给他的。又因为他喜欢小鱼,为了向小鱼表心意,才爱屋及乌求着奶娘给他将珠子挂在了手镯上。 所以只要小鱼看见珠子,听到谎话,肯定会想到有问题。即便不知他失踪,也至少会猜到这老头是偷了他的玉珠子。而且还是讹诈呢,小鱼应该不会反应不过来吧? 只要她一声令下。老头就会被抓起来了。 还有,纪伯伯武功高强,以前见他和爹爹交手,一点亏都没吃。所以纪伯伯一定会抓住老头,把自己救出来的。 念北觉得,自己的主意简直是完美无缺。 “不行!”然而,念北耗尽了脑力想出来的计划直接就被否定了。 “怎么不行?我娘以前说过,正常一家人,一年五两银子就够生活了。就算我们需要十两一年,五百两也足够我们过五十年了。而且我的金镯子也值钱,还有我的玉佩也能卖点银子吧?我们还可以做买卖……” “太危险了!”程睿还不想暴露在外人跟前。 “用的是念北的名字,拿的是念北的东西,你怕什么!别人不会怀疑你的。而且小鱼还是个孩子,很好骗啊。” “我说,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别的钱?” “……” 念北深深叹了口气。真难。或者,以前爹经常说的是对的,想要钓鱼,就得慢慢来。 他想啊想。 “好像,有是有的,但是不多。” 念北想到以前他和何昀一起,常常被小鱼训。小鱼说他们太大手大脚,要是每天少花些银子,一年可以攒不少钱。到时候可以买兔子小羊和小马驹。 他和何昀都觉得对,便让小鱼帮他们保管零花钱。 他和何昀每月都能领到十两零花钱,加上他们平日里得的小银鱼,银饼,银豆子什么的,其实不少了。 小鱼应了。但她说:她可以帮忙保管,但不会动他们的钱。让他们放心。所以,那些攒下来的小钱都被他们藏了起来。每过半个月,小鱼都会带他们去点一次。 念北老老实实将这事说了出来,连藏银地也告诉了老头。 “念北上次把两个金元宝也放进去了。” 程睿动心了,那地方偏僻,一试便知真假。 他再一次带船作势去打鱼,找到了那个地方。 他摸了摸额头,收获确实不小。那臭小子,真没骗他。 他们藏银子的地方在一堆太湖石里,很是隐蔽不说,还用鱼篓子给沉在了水里。 那一篓子提起来,里边还确是不少各种形状不一,都是一两半两左右用作赏赐的银块块。 他喜滋滋赶紧带着鱼篓子离开,后来一清点,确实有两枚小金元宝和近百两银子。 这让他忍不住试想,如果将那什么小鱼的玉珠子去换个五百两,再把臭小子的玉佩卖个三百两,如此,零零碎碎,他们也有千两银子傍身了。 不少了。 这么大笔数,哪怕吃利息,也够他们爷孙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程睿更动心了。 尤其在瞧见太湖上巡视的船只相比昨日又多了些之后。 他又按着念北所说的地址去了趟纪家附近,打听到这家真就有个孩子叫小鱼,聪明可爱还懂事。就连臭小子所说,他因为小鱼被念北揍了的事也有人知晓。 都没撒谎。 “何昀”那小子,在自己身边几天,的确是一个谎也没撒。 程睿没急着回去,在太湖上漂了好久,反复捋了捋眼下形势后,渐渐定下了他觉得风险最小,收获最大的一个主意。 …… 番外十三 程睿决定了。 他要先把臭小子说的那五百两弄到手,然后拿封信再试试程紫玉的态度。但凡她有些许强硬,他便带着小子远走高飞,然后诱着小子写信细诉程紫玉的罪状送到红玉何思敬和何家人手中,闹他们个鸡犬不宁…… 总之留得青山在,他与其将这口气一下子泄完,还不如徐徐图之。 有小子在手,与其冒险,还不如就先折磨这帮家伙个几年。把伤养好,身体理好,以后还可以时不时来折腾个一番。 主意定下,程睿便去买马了。 这周围地界他这次住了半年,熟络得很。很快他便去十里地外的马商那儿付了押金租了一匹健硕的马,只说是有人跟他定了一批太湖银鱼干,他得送一趟…… 银钱给足,又办好了手续,自然没留下半点破绽。 又是一天过去,一大早,程睿便换了身衣裳,做了车夫打扮,去了纪家找小鱼姑娘。 听说程家来人,小鱼赶紧跑了来。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在下平日都是跟着老太爷的,今日家里有些事,少爷身边的人都在忙,所以便由小的过来了。” 程睿曾是正经文雅人,摆出个亲和力十足的笑容来骗个小孩子还是不在话下的。何家丢了个孩子,这几天必定鸡飞狗跳,不用说,念北肯定不被允许出门。所以这小鱼,一定发现不了问题。 “你找我什么事?”小鱼吞了下口水。 “我家念北少爷说,这颗珠子他不要了,请您把五百两还给他。”程睿掏出了玉珠子。 小鱼一愣,咬了咬唇,接过了玉珠子看了几眼。 “真……真是念北哥哥说的?”小鱼有些不敢看眼前人。 “是,东西都拿来了,还会有错吗?还请小鱼姑娘动作快些。”程睿盯住了小鱼,但凡这丫头有些许的不对劲不愿意,或是发现何昀小子骗了他,他便将打马转身就跑,跑得远远的。连那臭小子他也不带了,反正在地窖也饿不死,等他过一阵再回来把人带走…… “好吧,你等着,我去拿。” 小鱼进门后就提裙跑了起来。 程睿没看见,小姑娘都要哭出来了…… 那天,念北哥哥找她去看猴,她知道他是要道歉,所以很快便跟着丫头去了何家。 可还没到地方,她便瞧见何昀的姑姑在街口。 但那姑姑却先跑来搂住了她,问她可看见了念北? 很快,她就知道念北哥哥被绑走了。 后来娘也来了,紫玉姨说,这事必须保密。 这几天紫玉姨和姨父都在暗地里到处找念北。可就是找不到人。 爹说,先前留信要钱的人也消失了。姨和姨父几天都没睡了,两人已经没了主张。银子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只可惜,就是没消息。 可!可此刻,竟然有人,有陌生人,拿来了她的玉珠子! 这珠子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原本是娘给她的。 后来她转赠给了念北,念北喜欢,所以挂在了手上。 此刻却有人拿了它来讹银子。那么念北是不是就是这人抓走的?否则他怎么知道这珠子是纪家出来的?是不是念北在求救啊? 小鱼拿最快的速度跑啊跑,一不小心还摔了两跤。幸亏这会儿时辰早,爹爹还在家呢。 “五百两。快去拿五百两来。”爹娘闻言几乎异口同声。 “先要找到念北更重要。小鱼不要怕,大胆把银票给他,不要让他怀疑了。你们,都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护着。” 于是,半刻钟后,程睿的手上便多了一个盒子,里边有五张百两银票,顺利得简直不像话。 程睿一直很小心,做好了逃跑准备。可到最后,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 程睿转身时,那个叫小鱼的臭丫头还哼了一声,砰地把门给关上了,明显是生上了念北那臭小子的气。 他不由嘿嘿,回去后可得把这个告诉乖孙。他这个外祖可算是帮外孙报了念北打人之仇了。这小丫头以后怕也不会再搭理念北了。 程睿上马后,还小心看了身后。 一切风平浪静。 什么事都没有。 他乐颠颠,差点要哼起了小曲儿来。 他哪里知道,跟着他的,是小鱼的爹,就是念北觉得武艺高强,比李纯差不了多少的那位。他更不知,纪府后边,这会儿已有快马从另一边走了,正是去找李纯报信去了。 程睿可不傻,为了确认没被人跟踪,他还特意四处兜了一圈,又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慢慢回了住处。 又等了两刻钟,确认门前连个外人影子都没他才下了地窖。 “如何?拿到了没?”念北见程睿回来,很是激动。 “外祖父出马,能不办妥吗?”程睿有些得意,扬起了手中盒子。 念北大舒一口气。 既然小鱼给了银子,显然这老头已被识破。 念北再次躺倒床板上。他觉得有些困了,好累啊这几天。他不打算再动脑子了。 “要不要我给你个奖励?”程睿对这外孙越发满意。 “什么奖励?” “外祖父给你松开脚链可好?” “您不是说还要等两天再走吗?不用了。省得您担心怕我逃走。”念北这会儿是真不需要了。反正很快就有人上门了。他还费那劲儿逃跑做什么?总要留点事给那些大人们做做嘛,他还是个孩子呢! 更何况,要是让那些大人们看到他这么能干,以后愿意照顾他,爱护他,关心他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啊,他还是休息休息算了。 心情舒坦,他抱着猴儿差点抖起了脚,开始考虑要不要睡一觉,睡醒了大概正好回家。或者…… “您要是心疼我,便去捞两条鱼烤给我吃吧。” “成!等着!” 程睿从胸口掏出了个纸包扔过来,里边是个大鸡腿。 念北不客气地啃起来。 看着程睿离开去打渔的背影,他低叹着摇头,“对不住喽。” 他知道,老头暴露了这个地方,爹或者纪伯伯应该也得动手了。 一刻钟后,念北听到了头顶有细碎的声音传来。他听出这不是老头的声音。 随后是铁器的打砸声,应该是有人在砸锁了。 这么快啊? 他赶紧咬完了手边最后一口鸡腿,将骨头扔出去,油手擦了擦,又将昨晚藏下带了点馊味的馒头塞了一嘴,然后紧紧抱着小猴,小心翼翼坐到了墙角…… 先前程睿进出都是从地窖顶部开的小窗,此刻头顶大开,整个地窖光亮大盛,叫念北忍不住遮住了眼…… 于是,李纯他们入目的,是孩子背靠墙角,抱着一只脏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用打颤的声音喊着“不要”“不要”,双脚则被一根粗铁链给锁在了一起的场景。 若不是那声音能分辩出是念北,谁能看出那披头散发一脸一身脏黑,和猴子为伴,形同乞丐的孩子是他们的宝? 李纯怒不可遏,上前刀起锁落,下一瞬,念北便落在了他怀中。 随后下来的程紫玉面对糟心的环境和可怜的孩子,心都碎了。 “娘,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娘,我以后再不捣蛋了,我再也不要吃臭馒头了。娘,我想你。我害怕!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念北情绪释放,哇哇大哭,整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 程紫玉一把抓过儿子手里的馊馒头扔了出去,抱着臭烘烘的儿子泪流满面。 这孩子从没吃过苦也没被吓到,更从没哭成这样过,也不知这几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是怎么过的,只怕没少挨打受骂,才叫孩子恐惧脆弱委屈成了这般。 “好好好,娘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娘不闭关了,接下来的时间都好好照顾你。” “娘,是我错了。我这次又做了坏事,您和爹不要骂我打我罚我。我知道错了。娘。” “爹娘不怪你,是爹娘没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娘,这几日我不去见夫子了。我……我怕他嫌我脏。” “不去不去,娘让夫子休息一阵,娘陪着你玩。你要什么娘都陪你。” “娘——” 所以嘛,这样才对! 埋在亲娘颈边的念北小脸哭着,心里笑着。 嘿。 这才是他不要解开脚链的原因。 他一个小孩子,要是可以轻而易举自救,那这些大人情何以堪?他可不能太能干了。这么凶险的状况下,他若吃得好睡得好,一切应付自如还将老头玩弄鼓掌,他不但不会收到爹娘的疼爱,不但得不到奖励,只怕爹娘见他能耐,还得找出一箩筐的理由先来责罚他。 瞧瞧,他果然是英明啊。 娘看他这么惨,不但不会追究这次他闯的祸,还得来补偿他!嘿嘿!前几天还说要给他再找两个夫子关禁闭的,这下好了,可以吃喝玩乐两个月。说不定,装个可怜,就能有求必应。 而且他给何昀顶了这么大一口锅,代替他吃了这么多苦,何昀这小子,这辈子都得欠了他的!还生气?他敢! 小鱼也是,大伙儿知道他受了苦,应该都不会为难他了。 看来,这老头是他的福星呢! “娘,这小猴子可是被老头抓了的,这几天多亏小猴子陪我,咱们把它带回去养好不好?” “好,好。听你的。” “娘,你真好。”念北高兴。先前娘为了他的学业,连兔子画眉都不给他养,这次竟然连猴子都应了。太开心。将来他出门,肩上坐只猴,简直不要太气派!妥妥人群一焦点啊! 李纯眯了眯眼,上来嗅了嗅。 “你小子还吃烧鸡了?” “娘,我好饿好饿。”这个臭爹!要不要这么精啊!“娘,我好惨!这老头天天在我跟前吃烧鸡喝老酒,只给我吃臭馒头。今日他离开,我……我实在馋,只能拿了他扔在床边的鸡腿骨咬了几口解解馋……娘,回家给我吃烧鸡好不好?” 程紫玉看见地上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心更疼了,忍不住狠狠瞪眼李纯,孩子这么可怜,他个没脑的还来刺激…… 而看着被李纯抱出地窖的“何昀”冲着程紫玉口口声声喊着娘,被缚的程睿几乎气得口喷血。 “你……你是李念北?” 程睿终于明白了。 他还在说呢,怎么他就会被抓! 原来是这臭小子捣鬼暴露了自己!他骗着自己拿了玉珠子去纪家,无异于告诉纪家是他绑了这小子。可不知自投罗网? 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摆了个乌龙! 亏他还对这小子这么好! 果然,和他娘一样,白眼狼! 白眼狼! 这一刻,他简直想死! 他那么想抓李念北,他那么想报仇,可老天给他机会他却偏偏眼和心一起瞎了? 程睿憋屈到真想一口血喷出来! “没错,我就是李念北!可你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实在是晚了!” “你这小狐狸!没良心的……” “呸!谁叫你要剁我手指脚趾挖我肉了?谁叫你要虐待小猴子了?谁叫我一醒来就听见你骂我娘,听见你要抓我?你这么可怕,我怎么敢说实话?否则看在你是我外祖父的面上,我怎么也会向爹娘求情的!是你太坏了!” “我坏?我坏?”程睿仰天长笑。 又一个背叛他,还说他坏的! 明明一个两个三个都害他,可到头来,还是他坏吗? 枉他还想带着小外孙远走高飞;枉他想要这孩子给他养老送终;枉他这几天把孩子当做了亲人来对待……却始终难逃六亲不认,孤苦无依的后果吗? 他不想解释,也不想多说了。 命啊! 真是天意吗? “娘,他最后会怎样?”对于这个外祖父,念北有些纠结。 “送官法办。”程紫玉看着一脸死灰,闭上眸子也不看自己的程睿,心下难免一叹。 先前一直想找到他,真找到抓到了,心头依旧复杂。 他的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他是朱常珏的同党,皇上不会饶他。他为了私欲陷害了家族,家人也没法原谅他。他为了报复杀害无辜,法理依旧不容他。 他只剩一条死路。 他必须给出交代…… 程睿被抓,几罪并罚,死罪无疑。 在他行刑前一天,念北去看了他,给他带去了一只烧鸡一壶酒。是念北自己主动要求去的。 “我虽不是何昀,但你到底没伤害我。我叫了你几天外祖,所以,这是我孝敬你的。也算是还了你对我的好。你死了之后,我会求娘给你烧点钱的。希望你下辈子做个好人。” 念北说完就走了,程睿抬头睁开眼后,许久都是泪流不止…… 番外十四 念北觉得他最近的小日子越发不错了。 经过了老头那事,娘对他不再那般严厉,也宽容心软了许多。 娘不但没再拘着他念书,还允许他习武了。他不用跟着那三脚猫功夫的桂儿学,而是有了正经的师傅。 爹说,等他把基本功练扎实了,将来便亲自来教他。 他笑嘻嘻应下了,可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将来是要拜纪伯伯为师的。那样,他就能每日见到小鱼了…… 说到小鱼,嗯,他脱困的第二天便登门拜访了。他亲自去还了五百两银票,还带了许多礼去。 “小鱼,你和纪伯伯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以为报,只能以后好好照顾你。纪伯伯,将来我也会好好照顾您!” 纪夫人挥手笑问:“那念北,我呢?我怎办?” “您是小鱼的娘,我自然也会好好照顾您,把您当做亲娘一般孝敬。” “好好好。好小子。真不错。”纪夫人在一边拽着程紫玉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儿子生的不错,我也挺喜欢。你要是不反对,不嫌弃我家世,便这么定了娃娃亲可好?” “去!别给我起哄!这小子惯常胡闹,年纪不大,心思不小,也不知随了谁。” “噗,还能随谁,随他爹呗。有了喜欢的姑娘就紧咬了不放,一门心思地对待,可不和他爹一样?我们几人,也就你命最好。而你命里最叫咱们几个羡慕的,也就是你那好夫婿了。念北像李纯,我家小鱼要跟了他,至少不会受委屈。” 程紫玉没回答,只紧了紧纪夫人的手。 纪夫人却拍开了她,“你少露出那些个古古怪怪的表情来。” 随后,她蹲身就要去抱那已经行至跟前的念北。 念北小眉一蹙,躲开了去。 纪夫人一哼,“怎么?不是说把我当娘吗?娘都不能抱你了?” 念北眉头更紧了。好烦,准丈母娘怎么算是娘?怎么能抱他? “我……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娘也不能抱我了。”不能得罪丈母娘,他只能自己受些委屈了。 纪夫人再次笑倒,惹得程紫玉牙疼不已。 “你是不是想要回那颗玉珠子?”纪夫人自然知晓念北想什么。 念北老实点头。 “那颗玉珠子与你先前的金手镯不配,伯母给你重新准备了一条,你看可喜欢?”纪夫人早就编了条手链将那玉珠子给串上,还编了条小玉鱼在其中。 小玉鱼? “喜欢喜欢。”这玉鱼与小鱼手上的那条一样一样的!他当日正是想把小鱼手上的玉鱼讨来,可小鱼没肯,最后他才要了颗珠子。 这会儿纪伯母如此给……是和小鱼手上那只成双对?还是默许把小鱼给他了? 念北大喜,连连鞠躬,又说了一大箩筐的好话……就那暗搓搓的意思,让程紫玉的太阳穴跟着突突跳了个半天…… 另外,念北的小猴子也有了家。 原来当日老头耍猴着急离开留在猴摊的那两只猴被抓下了,念北稍微磨了一下,他娘就点了头。 所以此刻,他一下就有了三只猴子。 这么一来,何昀和小鱼儿不但都没再生他气,还试探着也想要只猴。 “可它们仨是一家人,分开了它们得不高兴了。”念北很郑重。“就养在我家吧,你们随时想它们,随时都能来。”这样,小鱼也能经常主动来程家了。 如此,三个孩子更是成日都腻在了一块。 时间转眼过,一下到了八月。 南巡再次开始。 不比当年,这次南巡的重心更多是在政务上。 朱常哲还邀请了包括朝鲜王在内的周边小国君主同行,一路检阅军队,查检工事,在散播大国威严恩典的同时,也用强大实力来震慑对方。 经过五年的休养生息,大周上下正是欣欣向荣时,当年战事留下的创伤早已复原。 朱常哲对民一向宽容,善举不停,口碑不错,所以南巡队伍所到之处大都民心所向,拥戴之音不止。 而朝中经过当年清洗,毒瘤一举拔除,眼下政风干净,正是一派欣欣向荣时。后宫皇后刚刚掌权,正是急于表现巩固地位时,所以后宫也是平稳非常。 因而这次南巡一路而下,不像上回风波不断,也没有各种波涛暗涌的内斗,一切顺利遂意,人人爱国自豪情绪高涨,欢歌笑语一路不断。 程紫玉带着念北念安提早到了江北恭迎圣驾。 太皇太后见了孩子们欢喜异常。 尤其见念北对她还有些印象,不见生分,热络如昔,更是喜难自禁。而念安则得到了老太太好大一盒子的见面礼。 念安每日跟着李纯进出各处,从不怕生,见老太太和蔼,直接爬上了老太太的膝头眉眼弯弯咯咯笑。 太皇太后被这么一哄,心软无比,更是眉开眼笑,当晚便留了念安和她住一个舱里。 那夜,念安搂着太皇太后的脖子,轻声到她耳边喊了一声:“祖奶奶好。爹爹让我问您安。” 太皇太后顿时红了眼,将脖子上的玉牌取下挂到了念安脖子上…… 另一边的念北则每日冲着朱常哲双眼放光。 他觉得,这个皇帝叔叔实在是很威风。比爹爹还威风! 朱常哲招过了这个与自己眉眼几分相像的侄儿,也是送了自己贴身的一柄扇子出去。 可念北却挠头问,他可以不可以要别的。 “你要何物?”朱常哲笑问。 “那个。”念北眼睛尖,看中了皇帝腰上挂着的匕首。那匕首的鞘和柄都好看,上边有珠子有宝石,耍起来一定好看。 “你习武了?”朱常哲眼睛亮了亮,上下打量起了念北来。这孩子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久抓不得的程睿给玩弄股掌最后令其自投罗网之事他听说了。不管脑力还是计谋,这孩子都是大有作为啊! 他若有李纯的谋断武艺加上程紫玉的冷静缜密,再等个十年八载,这孩子绝对国之栋梁。 “是!” “你爹娘将你培养地挺好。那你可希望有日可以身体力行,靠你的能力来报效祖国?” “嗯!我将来要保家卫国!” “那好,朕便将匕首……” “皇上。”程紫玉听到“报效”二字就提裙过来了,总算抢在了朱常哲话全都出口之前。“念北还小,尚不能完全掌控此等利器,万万不能赐下。还请皇上恕罪。而且此匕首一看便珍贵非常,不适合御赐。” 朱常哲哈哈笑起来。 “锦溪啊,你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护内,也一如既往缜密。这匕首是蒙古王子惊骇于我大周之强大,昨日献给朕自表愿效犬马之劳的,的确不适合做赏赐。但若说对象是我大周将来栋梁,他日带着如此信物去保家卫国,那又有何不妥?” “皇上,念北还小呢。”程紫玉头顶有些发麻。她心里是一百万个不愿意儿子将来也出去打仗,一分别就是几年,每日在家担惊受怕。可显然,与她一条心的并没几个人。 “那好!念北,只要你什么时候能够打败了朕的御前侍卫,那朕的所有刀剑武器都随你挑!如何?” 朱常哲这一言出,程紫玉还是暗暗叹气。 他这么一说,念北一定会朝着那目标埋头苦进,更得把练武当做主修课业,那她的希望还是要落空。 还有,朱常哲那家伙,匕首就罢了,他的宝剑岂是随意御赐的?那是皇权的象征。念北要是得到了,便等同于被皇权和朝廷给绑定了。 感受到了程紫玉幽怨的眼神,朱常哲更是哈哈一笑。 “别那么郁闷。放心,朕没有算计之心。你们的选择,朕一定会郑重看待,不会强求的。” 这还差不多。“多谢皇上恩典。” “这些年,过的挺好啊!” 朱常哲早就细细打量过了她,此刻的她如盛放的茶花,娇艳成熟,有着让人忽视不得的美。 但,欣赏归欣赏,朱常哲很庆幸,他并没发现心底里有当年那种强烈的悸动出现。对她,他早已释怀了。 他只是没想到,再次看到程紫玉,他的第一反应又是想起了文兰。 她若还在,是不是也和紫玉一样,有了绽放的美?是不是也有了孩子?是不是也全心护着孩子?…… “全蒙皇上恩典,这些年过的平安富足,应有尽有。” “你们平安开心就好。缺什么需要什么,不用有顾忌,只管对朕开口便是。” “是。皇上也要好好保重龙体。” “朕会的。” …… 而相对开怀的念北和念安,何昀就不那么开心了。 他久盼而来的爹娘啊,真是叫他无语。 从他看见娘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在吐。 后来御医说什么? 又有孕了? 呵,呵呵! 所以,他又有弟弟了? 他的价值,他可怜微薄的那点父爱母爱,还得再被分薄一次?他的爹娘,可不可以不要那么任性胡来?生孩子就那么好玩吗? 果然,他那娘只在他上船后,拉着他的手,随口问了他几句,便恹恹睡了。他那爹更是既要照顾娘,又要忙着带孩子,不但连对他嘘寒问暖的时间都没有,还竟然把二弟扔给了他照顾! 而那个和安安一样大的三弟一见状况,竟也哭着喊着抱了他腿,要和他在一起? 什么? 凭什么? 他当然拒绝了。 可娘却正在抱着爹哭骂,说什么,才忘了喝一次药,怎么就又中了?哭得那个惨绝人寰啊…… 那两人,只顾相互安慰,完全就没搭理他。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爹娘? 苦命啊苦命,他怎么也想不到,从那天开始,他便落了个带孩子的命。 几天的功夫,便叫他一见亲娘后背就发寒。 娘肚子里的那个生下来,他是不是得要带三个? 娘那个肚子,那般能生,将来是不是还有五六七八九个生出来? 何昀觉得他错了。 他就该好好待在何家,好好被祖父祖母疼。 于是,当红玉缓过来拉着何昀手,心怀抱歉告诉他,南巡结束后要带他回京时,何昀面部几乎是抽抽着拒绝了。 回京去带孩子吗? 太可怕了! 不去,再不去了! 还是念北更靠谱些! …… 番外十五 大结局 皇上很忙,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政务上。 事实当日他定下南巡后,从京城到地方,从上到下,不少人都颇有微词。而在江南地区更有不少士儒都联名反对。 “南巡”二字听着简单,但谁都清楚,说穿了还是骄奢淫逸的吃喝享乐,挥霍的是金山银山,换来的只有劳民伤财。 而在很多人的认知里,五六年前的那场乱子正是从南巡开始埋下的祸端。以致于不少人听闻南巡便心生反感。 但朱常哲用他的身体力行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此番南行,他的身后不是能力过人的将领,便是各部的栋梁新秀,就连后妃也一个未带。 各地的进贡他只象征性收取了一二,谢绝了各种名目邀约的宴席和进献的美人。 他每日往返于江南各地,带来了诸多新启的工事建设和惠民措施,增加了江南的科考名额,亲自启动并主持在江南地区的新考,一口气吸纳了近百名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 如此,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小,相反,对他的欢迎声却是越发热烈起来。 得益于朱常哲的勤勉,南巡进程尚未过半,朝廷原本规划的目标便已基本完成。 一时间,原本因着战乱,朱常哲在江南地区并不怎么样的口碑如新建的楼塔般迅速拔地而起。 太皇太后在到达荆溪后,便入住了她心念已久的太湖别院。如前世一样,她对这处情有独钟,一住下便不愿挪动。 朱常哲也抽出好几日待在了这个别院。 对他来说,这里更是意义非凡。 他在这地保得了性命,等来了救援。这里是他力挽狂澜的转折点。这里也是两大反贼落网的最后战场。 对他和他的今日而言,这里是个福地贵地,是他今日所有一切的。 他对这处有着特别且深厚的感情。 就连别院那个地库,他也再次行舟前往走了一遭。此刻想来,那些虽无自由却温馨的家常日子竟也回味无穷。 情起兴至,他在别院处处泼墨留书,赐匾立碑,太湖边,宝楼前,凉亭上,处处都有他的墨宝。他心底里也希望此地长存,程家永葆,希望他和他的后代福泽贵气可以绵延。 他的恩典给的越多,此地和程家的将来才能更稳固…… 太皇太后的寿辰很快到了。 江南众官员奏请大办,太皇太后以一个“俭”字推了,只想简简单单办个小宴。 于是这宴便办在了程家别院。 规模不大,但胜在热闹温情,是皇帝喜欢,老太太满意的。 念北何昀和小鱼代表程何两家奉上了一台猴戏。 几只猴子得了孩子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早就生出了感情,长时间的编排和演练,加上孩子们之间的默契,整台表演妙趣横生,搏得了满堂彩。 尤其在表演的最后,孩子们跪地磕头祝福,大猴端了一盘九只寿桃上前祝寿,俩小猴一左一右拉开祝词横幅时,更将气氛烘到了顶点。 孩子们得了嘉赏,连小鱼也得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夸赞。 一切都是那么安稳和谐。 觥筹交错间,朝鲜王的视线有些模糊。 不知是否酒多了,还是最近白日他打听到了几个自己那最疼爱,却已香消玉殒的宝贝女儿的故事,他这才知道当年背井离乡的女儿是何等受人算计,又是如何委曲求全,以至于他每每一想到文兰,便忍不住地眼头发热,眼底发酸。 他喝得越多,心就越疼。 那孩子为了家国,做了最对最好的选择和努力,可结局却是那般凄凉。她独在异乡无依无靠,无亲情爱情,唯一的信仰便是对家国的责任,她吃了那么多苦,却在收获时差了最后一步。 他一想到那么个活泼热闹如芍药的孩子,最终虽被追封贵妃又如何?还不是千里孤坟连家都回不得? 朝鲜王心头一揪揪的疼,这晚,又是喝多了,晃着脚步回到了住处。 然而,心再痛也得要顾忌身份颜面,一醉方休可不行。 随从端来了醒酒汤。 朝鲜王叹了一声,净手净面,端碗喝了起来。 一口灌下,才尝出了味道。 甜滋滋的味道沁人心脾,是那么……熟悉。 甜白瓷碗砰地落了地,朝鲜王红了眼。 “王上?”随从一脸关怀。 “这汤,是你吩咐做的?”他问。 “不是,是程府的厨子送来的。” “不,不可能。” 他心头一颤,一把抓住了随从手臂。 “醒酒汤呢?还有吗?”他只怪,自己喝的太快。他已经不知自己是醉了,还是舌头没尝仔细。 只有回忆如潮袭来。 他的文兰啊,平日哪怕再胡闹,对他都是最贴心的存在。多少个酒宴后,她都会捧上一碗甜甜的醒酒汤。 醒酒汤的做法各种各样,他们朝鲜人多用咸鲜口味。 只有她,会在他的醒酒汤里熬入清甜的雪梨,放些他喜欢的陈皮青梅,还有一小截参。 而最近的醒酒汤都是御厨送来。大周皇室注养身,醒酒汤多是灵芝加蜂蜜,口味苦重,他实在喝不惯,都是一口吞下。 今日他喝汤如往常,可此刻……他后悔无比。 “没……没了。”就送来了一盅。“王上若还不够,属下去拿。” 朝鲜王要来了那汤盅,在心腹们的目瞪口呆中,他竟是珍而重之将盅底最后那一小口汤汁倒出来,细细品了又品。 随后,又哭,又笑。 是吗? 是文兰吗? 但怎么可能? 亲信去了又回,带回的醒酒汤却是另外一种。 果然,果然吗? 朝鲜王突然想到,自打到了荆溪后,他的院中,一直都有他们朝鲜口味的小食,比如打糕,松子,栗子……更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他爱吃的。 可他在太皇太后和皇上住处,其他官员住处,便没有发现这些。 朝鲜王慌慌张张拿起了一枚打糕,豆面,豆沙,那熟悉的味道更清晰了。这可是地道的朝鲜做法。 他这才惊觉,或许这才是他这几日老是想起文兰的原因。 他一颗心顿时高高悬起。 去找了程家管事问过后,那姑娘却笑着回话说,是知道朝鲜王来了,所以他们特意请了朝鲜厨子做的小吃,醒酒汤也是主子吩咐做下的。 “当日郡主与文兰公主感情要好,想来是文兰公主教过郡主醒酒汤的做法。”那亲信想了想道。 “你说的……是。退下吧。” 朝鲜王的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文兰离开前,给王后留下了醒酒汤做法。可王后做出的醒酒汤味道与文兰做的就是不同。他不信,他不信程紫玉能做得那么好,那么像……还有那参味,别人尝不出,可他能!那分明是朝鲜参的味道啊! 亲信说的是,程紫玉和文兰感情要好,要好啊!既然是要好,那……会不会……会不会是……是程紫玉帮着…… 那后边的半句,却是他不能也不敢问出来,指出来的。 万一是真,便是欺君之罪啊! 将祸及多少人,是他都不敢深思的!连朝鲜,宫里的妃子,皇子都会被牵连。 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他的文兰,没死! 好好的! 在程紫玉的庇护下,活得好好的,那比什么都强不是吗? 朝鲜王很清醒,越来越清醒。 他不能找人去查,如抓耳挠腮般难受。身体也渐渐不受理智的控制了。 天一亮,他便借着练拳脚,守在了离院门不远的亭子里。他只想看看,是谁给他送点心过来。 来人他认识,是程紫玉的心腹,那个叫柳儿的。 想到那姑娘会武功,他若去跟踪,怕是不易。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慢慢跟了几步。 眼见人将淡出视线,他刚要离开,转身前却瞧见柳儿在一片桂花林前将手中竹篮递给了一个姑子。那姑子身后还跟了个孩子。柳儿蹲身去掐了掐孩子的脸,就与她们挥手道别了。 所以,那些吃食是那姑子送来的。 姑子面生不识,肯定不是他的文兰。 那孩子……灵动得很。 他想起来。 那孩子叫小鱼。 昨日还跟着念北一道耍猴戏来着。 朝鲜王心头一咯噔。 小鱼? 那小鱼是…… 刚刚那姑子的女儿? 不对,肯定不是! 小鱼能上台面,自然不会是刚刚那个下人打扮的妇人的孩儿…… 他一下便口干舌燥。 他之所以能记住小鱼,正因那孩子的灵动!此刻想想,可不就……就像他的文兰? 小鱼与文兰小时,可不是有五六分的相似? 朝鲜王腿软无比。 好在当日还有一场宴,他如愿以偿见到了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小鱼。 越看越像,好像文兰。 他想法子支开了念北几个,私下与小鱼说上了两句话。 小鱼很懂礼,对他送的礼物也很感兴趣。 他知道,小鱼姓纪。 他问了她娘的姓氏。 “我爹和娘一个姓。都姓纪。” “纪吗?”他略微失望,竟然不是李。而李和纪,他想不出联系。 “你的大名叫什么?” “纪小鱼啊,我就叫小鱼。以前我以为,是我家做鱼买卖,所以我叫小鱼。后来娘告诉我,她是希望我平平凡凡,就像湖海里的一尾小鱼,虽然没有大来头,却拥有无拘无束的自由和欢乐,可以平凡又简单的生活……” “好名字。”朝鲜王一哽,眼眶又红了。 是她。 这么个叫人心疼又卑微的愿望,除了历经背叛磨难的她,还有谁? 两个时辰后,朝鲜王就着暮色,摇着船,来到了同在太湖边的纪家。 远远的,他就瞧见了一个身影。 金红色的落日余晖将她圈住,看不清脸庞。但只那一瞥,他就确定,那是他的文兰。 她正半倚小船,哼着小曲,迎向一艘满载而归的大渔船。 船头一个健硕男子正在挥手。 “相公,今日收成不错啊!”她蹦跳起身,声音里全是愉悦。 两船相遇,她站在船头伸出手,大船男子笑着腾身将她一拉。 她落进一个怀抱,随后人已到了大船。 晚霞将她的脸映成了金红,透着美,和幸福…… 朝鲜王的泪水一下就绷不住了。 她,到底还是得到自由了! “请问……”他慢慢开口,她缓缓回头。 时间几乎定住,文兰哽住了喉。 这个会面突如其来,文兰没有心理准备,看着白发多了,明显苍老了的爹,她一颗心瞬间揪起。 “我……我,我好像迷路了。”朝鲜王的言语里透露着无助,颤抖的唇在显露着他的紧张。 迷路? 文兰顿时泪流满面。她或许对朝鲜无愧,但她却是不孝的。亲爹在前,她不敢装傻,却又不能相认。 这一刻的她,自觉无脸见爹。 她不会说话,没法接话。 “请姑娘指点。” 亲爹的态度却让文兰没法拒绝。 “这位……老……爹,我送送您。”文兰几乎听不见自己颤抖的声音。男人将她送回小舟,随后带着大船先回,给他们父女留下了空间。 两船相隔一臂,慢慢往湖中行去。 “对不住。”两人同时轻声开口。 “湖面风大,姑娘迷眼了。快擦擦。”湖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不少。朝鲜王深吸好几口,总算稳住了情绪。 “嗯。我这就擦干。” “姑娘面色红润,看着很是幸福。” “嗯……心宽了,就开心了。老爹您呢?” “做爹的,自然是儿女幸福,他也会幸福。吾见姑娘开怀,想来姑娘的爹娘也……无憾了。” 文兰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再次打湿了衣襟。 “可我抛弃了爹娘,我不孝。我很想家,想我的家人,可我不能回家……” “姑娘心地好,你爹娘一定以你为傲,既不会忘记你,也不会怪你的。” “……谢谢您……这么说。这对我太重要了。” 才几句话的功夫,眼看就快到地方了。十几丈外,便是密密麻麻的侍卫,文兰赶紧将斗笠给戴上了。 “老爹您一定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你也要好好的。” “老爹,天气转凉了,要记得添衣。明日,我让小鱼给您送点心。” “好。老爹等着。” “等我再老些,没人能认出来,我就回家乡看望爹娘。” “好。” “……” 动情的父女俩,均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自然没发现平静的湖面上,一直有一艘大船在不远不近跟着他二人。 朱常哲背手站在窗前,静静看着湖面。 程紫玉站在他身后一丈外,看着他的双手时紧,时松。 “她很幸福。”许久,他才道。 “嗯。” “你为何不说几句来让朕平静?来为你自己开脱?” “皇上圣明,会自己想明白的。时过境迁,这是她的选择。” “你说的是!”朱常哲转过身来,先前面上的苦笑已然消失,转成了释怀。“朕的确想明白了。她要的,朕也确实给不了。她一早就说过只是一场交易,交易之后她要离开,是朕自己当真了。” 朱常哲接过程紫玉递来的茶水一口喝尽。 “朕的确很想补偿她,可朕不能给她唯一的爱,也不能给她自由的护。她要做自由自在的鱼,可朕只有天下最大的鱼塘。就这么简单!” 朱常哲重重舒了口气。“发现她幸福着,朕竟然如释重负。朕欠她太多,给她自由又何妨?” 想到这儿,朱常哲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大度了。当年对程紫玉能做到这般,今日对文兰依旧这般。宽容,这一直是老朱家辈辈最缺的品质,却在他这儿得到了圆满! “所以,您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承你吉言!”朱常哲上来一碰杯…… 天知道,程紫玉从手心到背心都是湿的! 欺君大罪啊! 好在种种情分在,好在朱常哲不是先帝,好在朱常哲变了许多,否则,此番风波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事实,她也很无辜好吗? 当日文兰诈死,她也不知啊。 文兰那丫头胆子一向大,竟然怂恿了他们朝鲜的卫长带着她跑了。 那晚,萧氏带人占了哲王府,干戈一触即发。哲王府为文兰所掌,她又有朝鲜驿馆给她收集消息,所以关于外部环境的第一手资料都在她手上。 萧氏来势汹汹,她自然是不惧的。 但她脑子转得快,当即便导了一场戏。 她认准了萧氏身边一个身形体态与她相近的婢女,想法子给“偷”来并了结了。衣物行头一换,再有一把火放下去,尸体面目全非。别说外人,就是她的几个心腹也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卫长也为了护她而“牺牲”。咳咳,当然,卫长的替死鬼也是萧氏的人。 谁叫当晚那么乱,压根没人发现其中不对。 太子那边自身不保,死伤不少,哪里知晓萧氏身边少了两人。 而文兰,则趁乱逃出了哲王府。 那日四处都是大乱,趁着这个乱,她乔装成了百姓,神不知鬼不觉,顺利出了京城。 差不多两个月后的一天,程家京城工坊招工,当文兰出现程紫玉跟前时,叫程紫玉一惊,差点滚下了椅子。 “我可被录用了?”当文兰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时,程紫玉只想上前掐死了她。 “喂喂喂,我大难不死,你不喜反怒,有没有良心啊?” 当时的程紫玉便只觉前脑后脑左脑右脑都一齐在突突突突突突地跳动。 天啊,前几天入京那日,朱常哲去给她接风,跟她说了文兰一大堆,她可是当着他面抹了好久的泪。 这会儿死而复生……她一下明白,当日的朱常哲十之八九就是怀疑上了文兰的死,才找她暗探。可她当时对文兰的死信以为真,自然表现无漏洞,可此刻这算什么?…… 文兰已经在她家里,她若说当日一无所知,可有人信?这算不算欺君?这死丫头,跑就跑了,为何不跑远了,跑了就永远别回来才对,跑来了程家做什么! “我又不能回朝鲜,在大周除了你们这帮人就没朋友了!”文兰故意将“朋友”二字咬了又咬。“无亲无故,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我跑了做什么?” “所以,你是要帮我?还是把我抓去朱常哲跟前?” 文兰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可连累了程紫玉也成了照镜子的猪八戒,里外不是人。 “你人脉广,做点手脚容易又方便。你把我送的远远的,远远的。你给我安排个身份,给我弄个地方,我改名换姓,改头换面,你我依旧是莫逆之交,你好我好。你懂我的是吧?你也让我尝尝天高海阔的滋味吧?行不行?” “我这不是想了个对朝鲜最好的法子吗?我身子不完整,朱常哲看不上我。这样的我,跟在他身边,对我的母国太吃亏了。所以我死了是最好的办法。 他能娶上一个端庄贤淑的朝鲜公主,对他好。而我一死,死在了大周皇室的内斗里,那大周皇室和朝廷便都欠了朝鲜一份情。加上我和朝鲜为大周做了那么多,这欠债就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了。大周必须补偿。 如此,可不是几个银钱的事了。所以紫玉,你做的是关乎朝鲜千千万万子民的大事。你觉得呢?” 不帮她,还能如何? 让她“诈尸”?亲自送她回宫? 她必死,朝鲜也会受牵连。感情上程紫玉做不到。而理智上,程紫玉也清楚文兰说的对,她在大周皇室不可能再觅幸福了,她的选择,确实是最好的。至少还能狠狠地帮着朝鲜向大周皇室敲一笔竹杠。 如此,程紫玉只能硬着头皮送了一条船给文兰。 那家伙,带着那卫长,第二天便游山玩水去了。 两年多后,程紫玉回到荆溪,文兰很快就再次找上门了。 又是叫程紫玉吓了好一跳。 她……成!婚!了! 还……有了孩子! 文兰性子跳脱,两人在南边闯了寨子闯了祸,文兰差点被那帮蛮族抢走。卫长一挑百,在那擂台上打了三天三夜,才把她给赢回来。 随后两人便被那寨子里的家伙们给关进了洞房。 卫长对她心仪多年,当年主动跟随来大周,也全因她的缘故。这些年两人相互照应,一来二去早有了感情,反倒是这个小意外给捅破了窗户纸。 程紫玉拿着他们一纸汉文,一纸蛮文的婚书,无语至极。 关键某人恬不知耻,表示就要个住所做大婚之礼便够了。 程家这些年确实挣了文兰不少银子,即便不看情分,这礼也是应当的。 程紫玉一番安排,两人很快便安定了下来。 “纪”这个姓是文兰想的,后来程紫玉才知是她的马屁和暗示。 “你就当那是“寄”,“寄养”的“寄”,我把我寄养在你的羽翼下,把我家小鱼和相公也寄养在你身边。”当时的文兰将程紫玉的手臂晃成了拨浪鼓…… 卫长有武艺在身,什么都学得不错。 一份小小家业,两人一番努力,还真就成了做大了。 而南巡开始,程紫玉便伤透了脑筋。 文兰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远远看她爹一眼,并对她爹尽个孝。所以来请她安排。 朱常哲也来找她,说怀疑她藏匿了文兰,并直言告诉她,当年的尸体他确认不是文兰。 程紫玉暗自叫苦。 她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各人都得偿所愿而保证眼下环境不变。 索性,她便由着柳儿暴露了纪家,又带着朱常哲不经意间暴露了文兰。 当然,她也将她的种种难为都道出了。 她没有十足把握朱常哲能保持克制,但面对朱常哲的质问,她只能一试。好在,朱常哲没有让她们失望。 “皇上……可需与她见一面?” “不用了。相见也是无语。她见到她爹更高兴,朕就不去扰乱她的好心情了。” “皇上受委屈了。” “呵呵。你太小看朕了。”朱常哲笑得飞扬。“朕连天下都有了,何必与只想要自由的你们去计较?朕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朕真正要负责的是天下,朕要做的事太多。至于你们,朕愿意放过。” “皇上英明!”程紫玉诚心叩拜…… 天高,水清…… 谁能料想,当年程紫玉,文兰和王玥许下的心愿到底实现了。 某个午后,迷濛细雨里,三人同躺一船,举杯共祝,随波飘荡。 钩上鱼饵早被吃尽,可又有谁在意? 纵情山水之间,比那争名夺利要强了太多…… 六年后,程紫玉再次主持了斗陶大会。 在那次大会上,她带来了一系列巧夺天工的陶品,将五色陶的古朴优雅充分发挥,每个颜色都用到了极致,一时间大受追捧,她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了一代陶艺大师。 又是六年后,她重新提炼了用作制壶的泥料,将紫砂的特性进一步稳定,壶型也从中型提梁改成了小巧立于手掌的紫砂壶,后人称之为“掌贵”…… 紫玉之名,这一次不但响彻大周,还让她名垂青史了。 紫玉,紫玉,后来竟也与“掌贵”二字一样,被用来代指了紫砂和荆溪陶泥,影响之深远可见一斑。 对程紫玉来说,她的这辈子,无亏无欠,无怨无悔,心满意足。她与李纯用二十五年时间,生了八个孩子。 她对李纯的承诺,她都做到了。 李纯也一样,在后来的生涯里,为她守住了程家,保得了程家长久安宁。李纯前二十年的缺失,在后来的六十多年里,全都补了回来。 两人做到了子孙满堂。 在程紫玉永远闭上眼之后,李纯叮嘱完她的后事,也躺到了她的身边。 他愿意跟着她一起走奈何桥,只求下辈子还能有缘遇上…… (全文完) 写在最后 最后一章,写得好难过。 心里就像掉了一块,很空,很空,很空…… 这本比嫡女倾注了更多心血的文文终于在历时二十个月后,迎来了结局。结局或许不能保证让所有人都满意,但尽量做到让每个人物都各得其所了。 我爱紫玉,也爱李纯,他们都是苦孩子,却通过努力上进最终圆满。我爱人物的蜕变,也爱人物的成熟,我相信努力过后总有收获。借由男女主,祝福所有爱护本文的亲爱的们都能得偿所愿,飞得更高! 在这里,要谢谢各位读者宝宝的宽容和爱护,多谢大家的每一张推荐和月票,多谢大家的每一个打赏,多谢各位的正版订阅。你们的支持,才是本文的存在的基础。谢谢,鞠躬! 那么,我们新文见咯~爱你们,么…… 新文《我家皇后又作妖》 西西开新文啦。 新文《我家皇后又作妖》欢迎围观,新文幼小求关爱,求收藏,求推荐票,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