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师兄太高冷》 第1章 夺舍 暮气西来,天昏,将雨。 黑云滚滚,笼罩着逍遥宗境、葭禄山巅。有灵泉自山顶倾泻而下,流过滑石,在途中悄然映出极细一缕金色霞光,很快又被浓云遮掩。 泉水经过逍遥宗内门大殿,被接入一道道竹管,通往内门各处。 宗主师妹丁星璇静立于大殿之上,目望东方。她的身后跟了数名记名弟子,皆一袭素色门派服饰,神情凝重。 近百年来,魔修渐渐不复往日作风,转而活跃于修真界各处。有大能掐指一算,窥得一丝天机,原是潜龙渊内的魔尊即将突破。如此一来,众魔修的动静也有了解释。 传说上古有一阵法,能使修为欠些的修士随渡劫期大能一同飞升。然布阵手段过于残忍,需以千万修士为祭,来补足飞升者欠缺的修为。这样的阵法自不能为天道所容,故早在万年之前便失传。 可那魔尊算来已有近两万岁数,若是有心,自能临出摹本。 动荡之中,众正派修士依惯例,组了屠魔盟。逍遥宗作为苍原之上第一大派,宗主林惊白义不容辞,担上苍原盟主一职,携了道侣及两名亲传弟子,随修士们一同前往魔修老巢。 潜龙渊是整个修真界阴气最盛的地方,魔修若想布阵,那里就是阵眼不二之选。 临走前,林惊白对师妹殷殷叮嘱:“此乃逍遥之劫,苍原之劫,天下之劫……凌霄师兄仍在闭关,如若我回不来,逍遥宗就交付给你。” 丁星璇咬牙应下,目送师兄夫妇及两个师侄离去。 从那天起,除了处理被报上的门派大事,她一直呆在一行人离去的地方,望着潜龙渊的方向。其间距离固然遥远,但扩展视野的术法并不少见。丁星璇能看到,隔着一片苍茫的海域,那个昔日被瘴雾笼罩的地方,上空时不时浮出的斗法迹象。 逍遥宗不能无人坐镇,凌霄师兄不知何时才能出关,她须得固守宗门,等待一个结果。若修士得胜,师兄一行人平安归来,自然千好万好。反之,就是魔修们再无所顾忌,横行作乱。丁星璇也不知,真到了那一步,自己能否坚守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也许因为突破在即,魔尊始终没有出手的迹象,只冷眼看麾下魔修与众修士争斗。 无人不知万年之前那场劫难。彼时,季连洲孤身一人,屠了数十万修士,搅得天下大乱。最终正道大能联手,将其封入潜龙渊。 千年过去,季连洲突破封印,却再没有从潜龙渊出来。如此,万年以后的今天,潜龙渊已成了众人口中的魔域,魔修集聚,荒魂遍野。 忽有一只小雀从殿外飞入,扑闪着翅膀,落在丁星璇眼前。她纤秀的眉微微拢起,抬起一手捏动法诀,小雀口中便传出人声。 是守宗门的弟子来报,道苍原上其余二宫四坊六坞各自派了人,此刻聚集在逍遥宗外,希望见凌辰真人。 丁星璇神色不动,淡淡叹了句:“可算来了。” 离屠魔盟修士离去已有三载,这不算一个大数字,不过足以令人心躁动不定,无法安宁。 她口中念了一段话,随后,小雀又扑闪着翅膀,飞回宗门之处。半晌功夫,就有白鹤驮了修士,降于逍遥宗内门大殿之前。 丁星璇面上八风不动,只安抚各派来人,不露半分怯意。这样的态度显然很管用,众修士略觉安慰,正要切入话题,忽闻一声惊叫:“快看潜龙渊!” 丁星璇移过目光,便见潜龙渊上升起一道金光,冲破其上瘴气与魔气交织形成的浓墨似的云层。她心中一惊,竭力压制住后,方以冷静的语气继续道:“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了,诸位道友,不妨这就开始准备给屠魔盟的接风宴?” 逍遥宗凌辰真人是分神中期修为,这话从她口中说出,许多无法看到潜龙渊方位的修士顿时吃了颗安心丸。丁星璇环顾四周,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稍稍舒了口气。 方才极目远眺,又在视线触及灵气暴动的景象时护住心神,丹田竟眨眼的功法就空了小半,这还是隔了这样远…… 待到安排了想要留下的修士居所、又送走希图今早赶回门派的修士之后,丁星璇终于能真正放松一下。 方才那动静,定然不简单。 她只能断一句正道修士赢了,毕竟金光破瘴是显而易见的。却不知道,这是付出多少代价,才得到的结果。 两个月后,各派修士陆陆续续回到苍原。待到逍遥宗宗主归派那天,丁星璇携众弟子,在宗门之外迎接。 她远远看着师兄林惊白御风而来,怀抱一人,身后又跟了一人。丁星璇心尖一跳,等到对方近些,分辨出师兄怀抱的是其道侣,身后跟着的是次徒江颐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惊白对师妹道:“当时一片混乱,有散修盟的分神期大能在垂死之际自爆,终于扳回一局。然一个没留神,柔嘉已魔气入体。偏偏在这时,还察觉了胎动……” 丁星璇瞳孔微缩:“师兄?” 林惊白顿了顿:“我只顾照看柔嘉,还是毓瑶提醒我,说毓煌不知去向。” 丁星璇彻底怔住,口中吐出安慰之词,心下却一团乱麻。 林惊白口中的毓瑶就是随他归来的次徒江颐然,毓煌则是他首徒的道号,其名是温孤烨。 温孤烨可谓逍遥宗传承至今都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不过九百岁,已稳固了金丹初期修为。走前更是察觉到关卡松动,只等归来后闭关,安心突破。 林惊白又道,后来回想,大概是在斗法激烈之时,温孤烨遭碰撞的灵气伤及,被卷入了什么秘境。 丁星璇无言以对。 至于前面一句,则更令人心惊。修真者难有子嗣,怀上孩子本是喜事,偏偏是在这种境况之下。逍遥宗内,原本的欢悦气氛散得一干二净。 转眼,又是百年。 这百年里,宗主道侣到底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尚在啼哭之中的幼女。林惊白为爱女起名岚字,待林岚第一次引气入体,便收她为徒,道号毓华。 在那之前,林惊白还收了另一个徒弟,季渊。 失去首徒,本是林惊白心中又一痛事。季渊的存在就好像是天道赐下的补偿,他的天分比起温孤烨不相上下,不到二百岁,已炼气巅峰。 除此之外,丁星璇也受故人之托,收下一名亲传弟子。 潜龙渊内的魔尊仍未等到劫云,季渊却察觉到经脉之内灵气胀满,怕是要筑基了。 他禀过林惊白,便被安排到一处灵气充裕的地方,还被赠予了三颗筑基丹,足见林惊白对弟子的重视。 但季渊的待遇,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宗主亲女。林岚同样是炼气巅峰,传闻光是筑基丹,林惊白就准备了整整一瓶,此外各种资源自不必说。一旦成功,就是百年筑基的“天才”。 他也不觉得妒忌,只恭恭敬敬地谢过师尊,望向小师妹时,眼神温柔似水。 林岚抬了抬下巴:“不若比一比,谁先筑基?” 季渊笑了笑,口中甜言蜜语,哄得林岚颊上浮出一抹绯色。 两人分别之后,季渊回到自己屋中,整理一番。一切准备就绪,他正准备出发前往师尊为自己安排的地方,倏忽察觉有人往这边来。 江颐然。 季渊扯扯唇角,幻化出一面水镜,对着细细正过衣冠。待到见到江颐然时,他的眸色是与方才别无二致的柔情万分,唯言行举止间多了几分彬彬有礼。 江颐然为金丹前期修为,此番前来,目的是给师弟讲述筑基时的一些注意事项。季渊起初听得很仔细,慢慢地,心思有些飘远。 小师妹娇俏可口,二师姐美艳动人,丁师叔那里的邱师妹则是小家碧玉……当然,丁师叔本人也很看得过去。终有一日,他会享尽齐人之福。 讲完自己想到的所有细节,江颐然弯了弯眉眼,红唇一张一合:“毓泽,师尊先前有提过,等你和小师妹都筑基成功,就让你们外出历练段时间……我便不打扰了。” 季渊回过神,心中梳理一遍听到的各种细节,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江颐然看着眼前俊朗的小师弟,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失踪百年的师兄来,神色一黯。 一个月后,季渊与林岚一起突破。林惊白欣慰之余,到底觉得可惜。现在他还可以用各样天材地宝为女儿开辟一条道路,以后,却不然。相比之下,季渊能在极少借助外力的情况下有这样的修炼速度,实属难得。 他给了季渊和林岚各一把灵剑,随后提起游历之事。林岚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不顾季渊在身边,就拉着林惊白的袖子撒娇。 林惊白这次没有放纵女儿,只道突破后外出历练是师门惯例,不容有私。季渊跟着劝了小师妹几句,言辞温柔殷切,林岚总算答应。 两人离开逍遥宗境后,一路向西。翻过葭禄山脉,绕过千山坞境,直到西疆。 林岚颇有些玩上瘾的架势,听闻西疆多瘴气,便硬要来这里一探究竟。有逍遥宗的信物在,偶尔惹上事,也能脱身。 不知不觉,两人已在外半年。 一日清晨,狂风忽作。季渊与林岚勉强找到一处峡谷安身,林岚不住抱怨天气。季渊看看头顶往一个方向快速聚集着的乌云:“有大能要渡劫了……” 林岚撇了撇嘴:“说到渡劫,潜龙渊那个老魔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季渊笑了声:“小心他来找你。” 天气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林岚和季渊说了会儿话,觉得困了,头开始一点一点。季渊不动声色的换了身体的角度,林岚再一低头,就直接砸在他怀中。 搂着馨香娇软的身体,季渊的呼吸都有些发烫。他靠在一块石壁上,仰着头。 这种程度的劫云,大概只有大乘期的大能才配有。可明明他们离潜龙渊那样远,方向也不太对,究竟为何? 没等他想出答案,一阵地动就传来。季渊护着林岚,原本想着等一切过去就好,却没想到,这阵动静,一直持续了七天。 七日之后的正午,季渊分明听到,足下土地崩裂的响动。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前些日子乌云去往的方向,便见一阵烟雾升起。 兽群! 季渊面上带出一丝惊色,赶忙拉住林岚,捏了御风诀,往逍遥宗方向赶去。 林岚起初还是茫然懵懂的样子,还有些不满小师兄为何突然对自己这样粗鲁。待回过神来,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但他们的速度还不够快。 又过了七日,季渊与林岚皆受了伤。到夜间,许久没睡的林岚颇为支撑不住,眼皮子打架。 毕竟刚刚筑基,她甚至没有完全辟谷…… 恍惚之中,林岚仿佛看到周边越来越暗。有什么色彩浓重的东西,悄然围绕住二人。 可她实在太累,太累了。 待林岚睁开眼,周边已是一片荒芜。她惊的花容失色,寻了良久,才找到昏迷不醒,全身是伤的季渊。 或说,渡劫失败,正在梳理新身体记忆,暂时没空搭理女人的季连洲。 第2章 渡劫 外界皆道魔尊百年未出潜龙渊,话传久了,连季连洲本人都听过几句。说什么老魔头做下那么多恶事,怕是不敢出渊来面对整个修真界正道,且终有一日天道轮回,会有一道劫雷将他收了去……如此种种,炼气期的稚子都不会信,偏被一群分神期修士挂在口边,纯粹是聊以自`慰。 他不止出了潜龙渊,还隐去身份,观昆仑山巅一轮蛾眉月洒落漫山清辉,看苍原东海之滨鲛怪吞船。 自从破除体内封印、迈入大乘期开始,季连洲看修真界众,一如看一群蝼蚁。他不再急于突破,反倒悠哉悠哉,在大乘期停留了又一个万年。 可作为天生魔体,哪怕不再杀人夺婴,季连洲的经脉仍在一日日的自发吸纳吞吐。终有一天,他是要开始渡劫的。 劫云降下之前,季连洲已有预感。都说大道无情,遑论魔修,他自不会留在那种地方等待天劫到来。 苍原西疆瘴气厚重,对寻常修士伤害极大,魔修却无妨。他迎着道道劫雷,袖口鼓起,一头乌色长发散在空中,细小的电流在全身窜过。雷越来越粗,两万年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从炼气期到金丹,结婴,分裂元神……身处那样一个混乱的时代,不为刀俎就只能任人宰割,何况还有必须要找回的东西。魔修又如何,只要够强,谁敢撄他锋芒。 劫云愈发厚重,大有席卷着一方天地的架势。周身瘴气被呼啸的狂风吹散,季连洲孤身一人,立于半空之中,眸中忽一片血红,忽雷光电闪。 前三天都轻松抗过,到第四天,劫雷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反倒一道比一道蕴含能量更胜。季连洲扪心自问,自己是真的不愿待再在这修真界,既然如此,拼尽全力一次,又何妨。 他定了心神,运转周身灵气,抵御劫雷。第五天、第六天……季连洲不再修复皮肤上迸出鲜血的伤口,只保重要经脉不要裂开。 各样法宝在先前已被陆陆续续的使出,在扔掉三把渡法伞后,季连洲倏忽心念一动,抬首望向正在再次凝聚的雷电。 劫云遮住所有日光,雷电的光芒却将周边照的几如白昼。 快要结束了。 第七天,劫雷凝聚的速度显然降了下来。与之相反的是,轰下的一道道雷电都有丈粗,将季连洲整个人都淹没在里面。 到这一步,他终于祭出本命法宝。那是一把剑,铸于两万年前,选的是世间最为坚固的料,成后又配以数十种妖兽鲜血淬炼。 说来可笑,正道修士将他封入潜龙渊,但很少有知道,所谓潜龙渊,正是他一剑劈成。 他爱惜的拂过剑锋,指尖触感冰凉,一点点变得温热起来。剑柄在他手中震动,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 “可惜,到底没给你起名字……” 这又是一桩往事。 季连洲微微一笑。浑身血痂,看上去就像是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他将手中的剑抛到上空,捏动法诀,等待下一道劫雷落下。 千里之外,季渊伴着小师妹林岚,仓皇东行。 在他身后,遥远的地方,最后一道劫雷劈了下来。 无名之剑碎裂,发出恰似哀鸣的响动。季连洲仰天大笑,经脉寸寸断开:“莫非是天道容不下我!” 他陷入一种似梦似醒的境况,心绪浮动,一如万年之前,他屠了数十万人,周身都是旁人鲜血,有无数人看着他,眸中盛满恨意,一字一句道:“你这魔头,定不得好死!” 可他还是好好地活了万年。 有一抹暗光自缓缓散开的墨云之下浮出,连带着一个朦朦胧胧,几乎飘散于天地之间的影子。季连洲双目阖起,用仅剩一点魂力,算了一卦。 往东的地方,隐隐,有与他牵连的血脉存在。 潜龙渊内,稍有名头的魔修都知道,大乘期的魔尊季连洲是个断袖。不仅不喜千娇百媚的魔道女修,连颇有容色的男修都看不上。 他最偏爱的,是被掳来的正道修士……也不知是什么怪癖。 这样的季连洲,当然不会有血脉留下。可他的父母虽早逝,却也没忘记告诉他,他还有几个外甥外甥女存在。 事态紧急,刻不容缓。季连洲当机立断,往东行去。 夺舍一事,不光要看被选中身体的天分如何,还要看于己是否契合。有血缘在,哪怕再淡薄,都事半功倍。 大乘期的底子摆在那里,就算被雷劈的快散了,弄晕一个刚筑基的小丫头仍轻而易举。随后,季连洲看着警惕地望着自己的小子,倏忽一笑。 算他命不该绝,这小子除了犯桃花煞外,竟是极好的命格。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季渊紧紧抿着唇,不答。 季连洲轻轻笑了笑。他只剩魂魄,反倒将本来的眉眼显出。眼梢上勾,弯成一个撩人的弧度,看得季渊胆颤心惊:“无妨。总归,要知道的事太多,全由你告诉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季渊拼死抵抗,终不敌眼前元神实在太强。他的魂魄被生生揪出体外,痛不欲生。有一股力量扫过他的三魂七魄,接着,他又听到先前那个声音。 “逍遥宗?啧,你这小子,怎么净吃着碗里望着锅里。也罢,虽然是筑基,凑合着用用吧。”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搜魂之后,季连洲干脆利落的打散了季渊三魂七魄,自己飘入对方的身体。 从此以后,天下便再无季渊此人,只有一个以筑基之体,承载大乘期元神的季连洲。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在季连洲将自己投入新的身体时,天都没有亮,刚才被弄昏的小丫头睡得正香。 他继续翻看着季渊的记忆,一面思索自己以后当如何。被劫雷打碎经脉的瞬间,他就决定要找人夺舍……果真,还是不甘就这样死去。 逍遥宗是苍原之上第一大派,林惊白对这个三弟子十分看中。 而他,现在不过筑基。想要离开逍遥宗,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总归是有季渊的记忆。而季渊天分虽高,却不像他自己的身体那样适于修魔。季连洲拧了拧眉,莫非要走稳固道心、炼化天地灵气一路? 想到这里,他的眉拧的更紧。他连道心都没有,一生都活的恣意妄为,何来稳固一说。 何况方才看这小子那些小心思,同样不是能安稳的主儿。连最初时没有打下基础,哪里有以后。 季连洲当了万年魔尊,自然不愿夺舍之后碌碌无为。再说他元神之力尚在,说是再次修炼,不过是将身体提升到可以适应元神的程度。 净瓶焉能载汪洋之水。荒废光阴,迟早出事。 以逍遥宗的名声,叛宗的弟子想要继续在苍原行走…… 他尚未想出一个结果,那边,林岚倏忽嘤咛一声,就要醒来。 神识扫到林岚的动静,季连洲低头看一眼新身体上的伤痕,闭上眼睛,倒在地上。 林岚寻到季渊,看着对方的惨状,险些哭出声。她在过往人生中都是被娇宠的一个,长辈们怜她疼她,二师姐对她也很是关切。至于季渊,待她温柔的好似凡间话本中那些翩翩公子。林岚不知自己对对方算不算喜爱,可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看着对方就这样死去。 传言说自己还有一个大师兄,在百年前的正邪之战中失踪,让父亲哀婉良久。要是毓泽师兄也没了,父亲该有多难过? 林岚哭了一阵,抹一抹眼泪,神情坚定起来。她扶起季渊,试着捏出御风诀,感觉了一下,觉得还能承受季渊的重量,便继续赶起路来。 她不再逞强,直接去了千山坞,亮明身份,希望得到帮助。 苍原之上,数得上的大派有十三个,逍遥宗排在首位。至于千山坞,则要被列入其中最弱的几个。 面对这样送上门来的人情,千山坞金氏自不拒绝。大道无情没错,他们当然可以趁火打劫。然而逍遥宗还好好地戳在那里,和千山坞就隔了几重山,他们会算账,看如何行事最为划算。 他们不仅好好的安顿了林岚和季渊,还按照林岚的请求,着弟子去逍遥宗报信。此外,千山坞坞主琢磨一下前两天西边的动静,大概猜到,林岚是遇到了什么。 无非就是被渡劫的老魔头波及。 万年以来,修真界内除了季连洲,竟再没出过一个大乘期大能,修为最高者不过分神巅峰。在苍原之上有这般修为的还只有一人,即林岚的师叔,逍遥宗凌霄真人。 凌霄真人闭关至今已有千年,不知何时,或说还会不会突破。 至于其他大陆上,昆仑的掌门倒也是分神巅峰。还有,就是散修盟的一些元老,各个神龙见首不见尾。 先前那般动静,除老魔头突破以外,不做他想。可惜动静实在太大,没有修士敢去一探究竟。 季连洲究竟是飞升还是陨落,这兴许,会成为修真界一个被热议良久的话题。 十天后,逍遥宗来了人,接林岚与季渊回宗。 林岚看到对方,便委屈的扑了上去:“丁师叔……”一通撒娇诉苦,然后才问,“我爹怎么没来?” 丁星璇抚了抚林岚的头发:“都快两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小女儿态度?毓泽还没醒吗?” 林岚点了点头,眉梢眼里带了些愁色:“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丁星璇叹口气,又想到什么,语气轻快一点:“别太担心,回去看师兄看看,会好的。毓华,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林岚眨了下眼睛。 “你毓煌师兄,回来了。” 第3章 穿书者 林岚没有因为丁星璇的话感到喜悦,反倒更加揪心。她与师叔口中的毓煌师兄不过陌生人,如果要选择,当然还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季渊。 先前她笃定季渊对父亲的重要性,现在,一个金丹期、失踪经年的弟子归来,父亲还能那样看重季渊吗? 林岚并不确定。 她答:“是吗……毓煌师兄,是怎么回来的?” 丁星璇看出林岚有心事,再次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发,这才道:“师兄说了,等你和毓泽回宗之后,让你们三人,连同毓瑶,好好熟悉熟悉。” 答非所问,林岚倒是懂了。眼下在千山坞,毓煌师兄的情况又显然是有奇遇的样子,自然不好直接说出来。 简略收拾之后,一行人启程。有昏迷不醒的季渊在,回逍遥宗花费的时间长了些,用了足足十二天。 让林岚意外的是,等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后,大师兄反倒不在了。 林惊白先与数月未见的女儿好生叙了一番话,还是丁星璇在林岚间或投来的哀求眼神之下委婉地打断二人,说起季渊。 林惊白原本意犹未尽,此刻收心看了季渊的情况,略带疑惑地皱起眉头:“我方才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挽回一番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毓泽应该没什么大碍啊……毓华,你再把当时的情况和我说说。” 这倒是实话,不过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思念女儿。 林岚早打好腹稿,此刻说完,担忧地补充一句:“没事,怎么一直没醒呢?” 林惊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略略一僵,望向躺在玉床上的季渊时,眸光中多了些审视。他语气平平,道:“可能,是魂魄受到什么损伤。” 林岚怔了怔。 林惊白看着女儿,眼神柔和下来:“毓华,你这一路也累了,先去休息,明天再来看吧。” 林岚本能地觉得有事,丁星璇更是听懂了师兄的言下之意。魔尊渡劫一事,早在修真界传遍。按照林岚所说,季渊受伤的时间,正在劫云散去之后。 哄走林岚,林惊白踱回玉床旁边,神情严肃。他先是召出丹田内的天机剑,快速布了一个阵,然后拿出一面镜子。 透灵之镜,可勘阴阳。 镜面原本是灰蒙蒙的,随着灵气注入,浮在半空,往季渊所在的方位移去。同时,镜面也跟着光亮了起来。 林惊白屏息静气,神识展开。当透灵镜停在季渊正上方,映出一副容貌时,他甚至是迟疑了下,才向其中望去。 下一刻,林惊白松了口气。镜里的是季渊没错,不过略显苍淡,大约真的是受到损伤,才始终没有醒来。 透灵镜能照出魂魄,却不是什么稀罕的法器。别说逍遥宗,连很多不甚出名的小门小派都有配备。不过所耗灵气颇多,且只要被照者有一丝一毫的不愿,就不会生效,是以向来是个鸡肋的存在。何况一般无缘无故的,没有修士会去随意怀疑旁人被夺舍。一旦摆出态度,大多已是决裂时刻,搜魂是个更好的选择。 现在季渊昏迷不醒,林惊白才轻易得手,又不损伤师徒之情。 方才女儿提到季渊是在劫云出现后的第七日受伤倒下,林惊白顿时觉得一股凉意爬过脊椎。逍遥宗综是苍原第一大派,也经不起魔修的一次次折腾。 好在,季渊还是季渊。 林惊白离开之后,季连洲缓缓睁开了眼。 逍遥宗的宗主,比他想象中,更加,更加在乎这个弟子啊。 他一面想,一面笑了笑。 旁人只道,相貌纵能千变万化,魂魄都会维持最初的模样。却不知世上有一种秘法,来改变魂魄形状。 他固然能站着跟林岚回来,可林岚终究会将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林惊白,林惊白对他起疑心是定然的。提前告知之后探出的答案,哪比得上这般得来的令人放心? 说来他获得这份秘法时不过筑基,原本以为一生都不会用上。 却没想到,足足两万年了,都没有一句与此相关的传闻流出。好似这份秘法并非由人悟出,而是源于天道,方能独一无二。 第二日,林岚听闻小师兄很快就能醒,脸上总算多了笑影。林惊白转而和她提起大弟子的事,她也能全神贯注地听。 林惊白道:“听闻北炎之地有群兽暴动,浔阳宫一群炼丹的不想管,含光坞又心有余而力不足。毓煌是金丹巅峰修为,虽比不上含光坞坐镇的元婴长老,毕竟主修剑道,面对灵兽时胜算反倒高些。我就让他代逍遥宗,前去处理此事。” 林岚惊道:“金丹巅峰?我听毓瑶师姐说……” 林惊白:“百年之前,毓煌确是金丹初期。”在场都是极亲近的人,他三言两语,解释一番。原来先前的猜测没错,温孤烨真的被卷入一个秘境。好在其中灵气充裕,于修炼无碍。他在里面待了六百年,出来后发觉,世间才过百年。 林岚听完,略觉羡慕:“我出门,就只遇到跑来跑去的灵兽。” 林惊白先前已听女儿说过遭遇兽群的事。不过西疆地域辽阔,同样的情况在北疆是灾祸,在西疆倒不然,便无人出头。 他对此不置一词。作为逍遥宗宗主,林惊白所背负的本就太多,连修行也有些耽搁。更大的责任,他不想担。 苍原之阔,何止万里。东与龙卧原、凤栖原隔海相望,西多瘴气,南寒,北炙。 葭禄山在为东面各派遮挡瘴气的同时,也将苍原一分二。逍遥宗占据了山脉以东、整块大陆最中心的地方,不仅灵气最盛,且风光极佳,茂林修竹,清流急湍,应有尽有。 温孤烨离开师门已有半月,却没有急于赶路。他一路细细打量着周遭风景,偶尔在心中叹一句,这就是苍原。 如果不是离开逍遥宗太久,久到性格的变化有充足解释,他未必会选择回去。 此时的温孤烨,是百年前与林惊白一起到潜龙渊的温孤烨没错,却不是更早之前的那个宗主首徒。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巧,当时林惊白忙于与魔修交战,整整三年,他在林惊白身边的日子不过几十天。 就算是这几十天,林惊白都心心念念着不知魔修先前布下的阵被破坏的怎样,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一下徒弟是否变得比以往沉默许多。 至于江颐然和师娘,虽会将注意力分给他,但在那样的情势之下,最重要的是魔修如何天下如何。 这样过了三年,温孤烨也没想到,最后一场战役之中,他会在所有人都哀叹自爆的分神期大能时,看到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那位大能自爆的地方,有一道缝隙。 周边由自爆产生的金色光芒还没散去,温孤烨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 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一个新的地方。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在某些时候,看到一部分这个世界的本质。 在温孤烨出生并成长的那个世界,科技极度发达,人均寿命高达千岁。这样的年龄在修真界算不了什么,可在当时,比起古代仅仅百年的人均寿命,可谓是极大的突破。 有了时间,有了充足的物质,人们便很乐意将精力放在一些娱乐设施上。 他有一个朋友,是享誉整个星域的作家。穿越之前,温孤烨曾帮那个朋友修改过大纲,也顺道看完了对方的存稿。 在得知自己道号毓煌、师尊名林惊白时,温孤烨就知道,自己穿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一本书,一本未完成、却有结局的书。 书中的主角,是林惊白的三弟子,季渊。 季渊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他生得俊朗,又兼有风流的性子,对接触到的所有女性都温柔到极点,好似对方是自己此生挚爱,并以此收获众多美人芳心,连孤高的昆仑圣女都对他生出倾慕之情。他资质极高,一路所向披靡,偶有受挫,也是为了在之后得到更多东西。 大纲结尾,季渊坐拥整个修真界最好的资源,怀中是后宫三千,光详细写出的就有上百。 正可谓无尽逍遥。 他的大师兄毓煌,则是一个很平板化的配角。甚至在季渊离开逍遥宗、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六百年过去,大纲中的很多细节,温孤烨都记不很清。不过无妨,早在察觉到自己开始遗忘时,他便在一个竹简上详细的记录下自己还记得的那些东西。 他又回到逍遥宗。剧情已经走了一段,季渊与小师妹外出游历,培养感情。之后的养伤期间,两人定情。与此同时,季渊还俘获了前来关心自己的师姐的一颗芳心。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在第二十天时,温孤烨收到含光坞递来的一只传信小雀。他听过小雀的话,含光坞显然已经等不及了,言辞间隐隐透出埋怨的意思。 而这只小雀是在早几天就发出的,现在才到他手中,足见还差的路有多远。 温孤烨眼神淡淡的,一丝波澜情绪也无。很多事注定要发生,一如季渊受伤,一如北炎之地这场灾祸,一如结局。而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原本书中,这次出面的就是毓煌。算算时间,离毓煌到含光坞,还有十日。 温孤烨抬起手,碰了碰小雀的翅膀。小雀啾啾地叫了两声,侧过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手指上轻轻啄了啄。 他不由地笑了笑,恰似冰雪初融,可眼中的疏离之色,没有半分减少。 第4章 含光浔阳 最后,到含光坞总计用了一个月。 浔阳宫不愿出面,但面对逍遥宗,总要做点样子。正如林惊白所说,浔阳宫以丹修出名,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丹药。是以在温孤烨到含光坞时,浔阳宫少宫主养子路知处早在等候,送上六瓶玉灵丹,言明其中三瓶给出力的温孤烨,另外三瓶则分别赠予凌清真人的其余三个弟子。 玉灵丹不是贵重的丹药,效用简单,无非是补充灵气。温孤烨收下,听路知处补充道:“都是师尊炼得,金丹前期的话,一颗足够从灵气枯竭补到□□成。毓煌兄已至巅峰,效用如何,我就不清楚了,总归是好过寻常那些。” 温孤烨又说了遍有劳。 正经事完,路知处快速环视一遍周围围的含光坞弟子,轻咳一声,嗓音略压低,却还是一室人都能听到的程度:“毓煌,这么久不见,你到底去哪里啦?” 温孤烨顿了顿,也不推辞,简略开讲。他修为猛增摆在明面上,不理清楚,恐怕会被怀疑是有奇遇。若有人因此起了祸心,未免太冤。 含光坞是请人的姿态,不好问出口,路知处倒不然。浔阳宫可以算苍原之上最混得开的门派,哪个修士不想多备一点丹药保平安。他是宫主最小的弟子,还是养子,平日素以纨绔姿态出名,再加上开口前一番装腔作势…… 温孤烨心下翻覆着心思,口上字句不断。类似的话先前已在林惊白面前讲过,眼下不在自己师门,大多细节都被省去,仅留重点。 路知处听完,感慨:“这种秘境,我可不想待。” 含光坞众人面上不显,实则同样深以为然。管他在不在秘境,寿数可是实实在在地去了。 温孤烨只笑了笑,不再答话。 之后路知处告辞,含光坞坞主将温孤烨邀到里殿,详详细细说起兽群事宜。首先讲明,所有被斩于温孤烨剑下的妖兽,内丹皆归他本人所有。至于皮毛角器一类,含光坞也能出人帮忙处理,但需得到一定分成,具体再议。其余收获,含光坞与逍遥宗七三分。 温孤烨对此没什么意见,应了一声,事情就这样定下。 曾直面兽群的元婴长老这才说起,兽群之中最多的是都是一阶妖兽,实力约等于炼气期的修士。二阶妖兽约占四成,剩下一成三阶妖兽,差不多是修士金丹修为。 如若仅仅如此,含光坞本身就能应付。温孤烨眉尖微微挑起,正要问,就听元婴长老道:“普通兽潮,算来不过百来只妖兽,千只算是顶天。这一回,却足有万只!” 这样的细节,不说大纲,连已写好的存稿里都未提及。 温孤烨眼神闪了闪,倒不觉得担心。真正的毓煌面对这一切时是金丹中期,他却已至巅峰,遑论此前还花了六百年来熟悉这个世界的修炼战斗方式。毓煌能应付的来,他同样不在话下。 元婴长老继续解释:“按说含光坞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此番的兽群的,好在早年曾得过长汀坊昊天真人赠的一面阵旗,总算将兽群拦在大漠里。” 长汀坊擅于布阵,这点众所周知。 元婴长老见温孤烨点头,道:“如此,不妨这就出发吧。” 处理北炎之地的兽群暴动,一共花费了三个月。 温孤烨剑锋所指之处,跃出的剑气在集聚的妖兽群落中划出道道血路。一阶妖兽哀鸣着倒下,二阶妖兽则仍能嘶吼着前冲。 至于那元婴长老口中的三阶妖兽,大多,都是小金乌。 传闻上古有神鸟,降于凤栖原。后来神鸟振翅飞往天地,消失在修真界,凤栖原上却留下许多与神鸟相交过的其余妖兽的后代。 小金乌就是其一。喜酷暑,口可喷焰,日翔千里。凤栖原内没有适合它们居住的地方,于是举族迁来苍原北地。 它们吐出的火焰,是浔阳宫颇为偏爱的一种炼丹异火。 面对小金乌时,温孤烨周身的护体灵气消耗极快。等到三个月过,他手上的玉灵丹,只剩四瓶。 到最后几天,他捉了一只,放进自己的芥子空间。 这芥子空间是毓煌拜入林惊白门下时,林惊白赠予他的礼物。原体是一张符纸,滴血认主之后,符纸消失,上面绘制的符文融入皮肤。 毓煌当时选择右手手腕背处来搭载符文,温孤烨私以为很方便,恰似另一个世界里人人都有配备的个人终端。而能被逍遥宗宗主送给亲传首徒的当然是好东西,这一方芥子空间的大小,会随着搭载者修为变动。不仅无法剥离,还能容纳修为低于宿主的活物。 到此时,大规模的兽群基本被清理干净。含光坞邀温孤烨留下休息几日,温孤烨算算时间,答应下来。 接着,离开含光坞后,他又去了趟浔阳宫。浔阳宫位于含光坞南,不算绕路。 接待他的是浔阳宫少宫主曲顾。曲顾名义上是少宫主,却是真正管事的人。温孤烨是以逍遥宗的身份来,见面先再次写过曲顾先前送的玉灵丹,之后召出那只小金乌,言明算作回礼。 曲顾也不推辞,却在收下后说了一番话:“毓煌,你离开苍原有些时候,有所不知。百年前,我回浔阳宫时,瑾琳告诉我,宫里的小金乌都不见了……寻常弟子炼丹没了异火,我着实愁了段时间,总算找到替代。近百年里,浔阳宫,都没见过它了。”一面说,喂了颗丹药给小金乌。 温孤烨笑了笑:“含光坞中人应该捉了不少,曲宫主若是还有需要,不妨前去问问。” 曲顾摇了摇头:“那倒不必。” 临走时,曲顾听说玉灵丹所剩不多,沉吟片刻:“先前送玉灵丹是因为面对面对兽群,还是补充灵气更重要,现下却不然了。”说着,捏出一只传信小雀,对着低语几句。 半晌后,曲顾的女儿曲之沁敲了敲门。 曲之沁手上拿了一个锦盒,上面还施着禁制。温孤烨一眼扫过去,瞳孔微微一缩。 曲顾未免太大方……他原本只将这当隐藏任务做,没报什么期待的。 温孤烨没有刻意隐藏神情,曲顾看出他眸中的讶然,笑了笑:“我听瑾琪,”也就是路知处,“说了。毓煌,你既然快要结婴,这颗玄元丹便送你,算作回礼。” 一只小金乌,显然不值这个价。 平白欠人情未免太没意思,温孤烨正要婉拒,忽听曲顾继续道:“我听闻,凌清真人新收的四弟子天资……”一顿,“毓煌,我也不瞒你。瑾琳,我是有意把他许给毓泽的。” 温孤烨一顿,目光扫向立在一边的曲之沁。曲之沁大抵是没想到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句,整个人都僵在原地,面上写满难以置信。 他想了想,答应下来。 在这个世界,所有有点姿色和出身的女人,都会成为主角的后宫。既然如此,为何不要。 温孤烨在曲之沁说出什么之前,就起身告辞。现在走就是给林惊白吹吹耳旁风的事儿,至于曲家内部的是是非非,他没必要听。 果真,在温孤烨走后,曲之沁三步并作两步到曲顾面前:“爹!你怎么能!” 曲顾看她一眼:“逍遥宗毓泽不过两百岁就到筑基,这样的道侣,多难得!现在不出手,难道要等林惊白把自己女儿配给她?我可听说,林岚也到了筑基。” 曲之沁:“林岚修炼的那些丹可都是出自我浔阳宫的,药堆起来的修为能有什么好?早晚会……不对,爹,你怎么能提前都不问我一句?” 曲顾淡淡道:“现在只是让温孤烨回去和林惊白提一提,还不知能不能做数。玄元丹罢了,一炉就能出七八颗上品的,也不算贵重。” 曲之沁气到眼圈发红,想说什么,偏说不出口,只得一跺脚,走了。 曲顾看着女儿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始至终,温孤烨都掐着时间。他回到逍遥宗、将所有在含光坞得到的东西报备完毕时,恰好又一天日落。 天色已晚,又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温孤烨索性给师尊传了一只小雀,言明自己明日再去面见,不然以现在的模样去,太不雅观。 林惊白的回信很快就到,关心了几句首徒有无受伤。温孤烨收到之后谢过师尊,又提了几句收获情况。 所有内门弟子屋内都接着运灵泉的竹管。四个多月没有回来,他屋内的浴池里已积满泉水。温孤烨放飞最后一只小雀后,检查一遍自己屋内的禁制有无松动,便放心地解开发簪,披落一头乌黑的长发,将换洗的衣物折好放在池边,一步一步迈入浴池。 冰凉的灵泉水一点点浸润白色亵衣,从脚踝,到膝盖,一路往上。 他抬手捏了一个法诀,将池水加热一些,阖眼靠在池壁上。 主角养伤的剧情之后,林惊白会再布置一个任务给弟子们。到那时,不只是季渊,他和江颐然、林岚都会一同前去。 但既然是主角,季渊定会有些奇遇。又是这样一篇文里,奇遇的队伍壮大几分,多了两个美人。 他这个背景板大师兄,则自始至终都与之无缘。 当初看大纲到这里,温孤烨提出这样是否不太符合逻辑,之后毓煌竟那样轻易就相信小师弟只是寻常失踪,期间一直在找路与自己会和,而江颐然与林岚两人也帮着一同圆谎。好友表示不要在意太多,主角够舒爽就行。 现在看来,倒是一个好时机,能让他自己去做些事情。 事实上,在主角获得奇遇的地方附近,还有一个秘境。后来季渊携二美回故地重温旧事,阴差阳错,进了那里。 现在,他大可以提前去。总归那个秘境的主旨在于历练,天材地宝都是其次,不算干扰剧情。 再说……在这个世界待的久了,再怎么对自己一遍遍重复自己来自另一个地方,温孤烨也会在某些时刻恍惚地觉得从前那些记忆才是一场大梦。 他需要一些事实,来为自己证明,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深思之中,温孤烨倏忽觉得,禁制传出动静。 他蓦地睁眼站起,想想毕竟在逍遥宗内,便没有召出剑。但作为金丹巅峰的剑修,一指出去,都带了几分剑意。 窗户被划破一个口子,外面一片寂静。 温孤烨静静站在池水中,过了片刻,重新坐了回去。 第5章 桃花煞 季连洲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站在温孤烨房外,都能被发觉。发觉就罢了,出手居然这样狠。 逍遥宗为弟子们提供的禁制仅限于房内,然而他待的地方离窗户尚有一尺距离。真要说起,不过气息碰到禁制……这样的猜测正确与否还是另一说。 好在他早在那抹剑气到来之前离开,为此甚至用了一张遁地符。 他已经醒来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季连洲过的着实不怎么样。原因无他,林岚太粘人,又闹腾,磨得季连洲苦不堪言。 起初他还在玉床上躺着的时候,林岚每日嘘寒问暖绝不落下,听林惊白说起给他的丹药都是才炼得,又缠着林惊白说要学炼丹。季连洲听林岚这样说,顿时松口气。可林惊白答应是答应了,却先让林岚学着操纵灵火。林岚学了没两天,便没耐心,回到季连洲床前。 林惊白看不过去,让林岚早日恢复修炼。林岚理直气壮,小师兄可是为了保护她才一路疲惫乃至受伤,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林惊白自然不会接受这种理由,但林岚眼里的情思,连季连洲都看出来了,何况林惊白。 他沉吟一下,居然答应了。 季连洲:……我早该知道,犯桃花煞不是白说的。 这只是个开始。 江颐然前来探望他,林岚皱着鼻子,满脸不高兴。如果是真正的季渊,早把小师妹哄得服服帖帖,再打起精神来收服师姐。但季连洲哪有这样的耐心,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可当初那种情况,不选季渊,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合适的身体。 而如果不回逍遥宗,等林岚回来,和林惊白一说,大概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魔尊夺了逍遥宗宗主之徒的舍,正在苍原游走。 果真还是应付下去比较好,此外再找时机打发林岚。 在这么下去,季连洲觉得,林惊白大概很快就会问他一句,对和林岚结为道侣一事怎么看了。 几个月过去,季连洲尚未找到机会,就被林惊白叫过去,说琼华坊的少坊主来访,让自己和江颐然一同接待。 如果季连洲不是断袖,他大概会知道,这是准岳父的一次考验,看自己在面对其余女修时是否能心如止水,坐怀不乱。 琼华坊中的女修向来出众,各个蕙质兰心楚楚动人,少坊主更是个中翘楚。除此之外,她算来还是江颐然的晚辈。 林岚早前见过这位少坊主一次,对对方的样貌记忆犹新。得知父亲让心上人去见对方,分外不开心。 林惊白开导女儿一番,见林岚还是闷闷不乐,不由一笑,带女儿一同隐去身形,前去查看季渊表现如何。 结果,自然是令林岚喜笑颜开,分外满意。她先前觉得,自季渊醒后,对自己的态度就不似以往那样热切,因此有些不安。现在看来,季渊对自己只是不热切,对那少坊主,根本就是全然不放在眼中。 季连洲元神之力极盛,自然察觉到有人在旁观看。可他没有想到,正是自己这天的表现,让林惊白下定决心。 好在林惊白仍觉得修行为重,季渊再有天赋,现在也才筑基。还是等徒儿有了名声,结成金丹,再让他与女儿举办双修大典,季连洲方有时间缓冲。 只是,看不上周身一圈女人,不代表季连洲没有*。在从前的万年里,众魔修摸清魔尊的偏好后,掳到潜龙渊内的正道修士不在少数。季连洲无心修炼,纵□□海就成了一种极好的放松方式。 他从不用人做鼎炉,那些被掳的正道修士却依然陨落极快。其中固然有季连洲从不掩饰自己大乘期强者的威压的因素,也有其余原因。 回忆往昔之后,再看看如今的情形……季连洲直觉,哪怕自己言明对林岚没有兴趣,林惊白也会为了女儿,诱之以逍遥宗的庞大资源,再把天机剑架在他颈上,恩威并施。再有天分,他现在也才筑基。 或许应该直接在林岚眼前演一场,季连洲想。 在这样的情形中,温孤烨回派了。话自掌管逍遥宗账务的内门弟子处传出,说大师兄带回了众多资源。虽天色已晚,消息还是很快传遍整个内门。 季连洲会听到,却是意外。他有两万年没尝过肚饥的滋味,腹中的响动初传出时,竟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明白了,翻一翻芥子空间,装辟谷丹的瓶子早已空掉。没办法,季连洲只好自己去厨房。 半夜时分,内门厨房空无一人,正和季连洲心意。他很快找出一袋灵谷,却在吃上面颇为发愁。 好在既是灵谷,直接生吃,也是无碍的。季连洲一时无法,正要这么做,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声音。 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因在内门厨房帮忙,才能偶尔观一眼内门各人修炼的情况。毕竟入了内门之后,哪怕是记名弟子,都不再愿意做这样浪费时间又繁杂的活儿。 四个月间,她给季连洲送过一次饭,被林岚看见了,之后就被调了职。这一切,季连洲并不知道。事实上,在对方进门时,他已隐去气息。 那人是真真切切的练气期刚入门,当然不会察觉身边还有人在。季渊在的话,倒是会评价一下,对方着实是眉清目秀,言行举止之间又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清纯妩媚。能将这两种气质结合在一处,着实不易……顺道收入后宫。 她先是花了一番功夫,召出一小团灵火,照的自己周身明亮,这才开始私下寻找什么,一面嘟囔:“四喜那家伙还说他有门路,能带着远远看一眼毓煌师兄……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哎,找到了!” 是一小把灵植,若在林岚桌上,不过一道最寻常的菜罢了。 季连洲正悠哉悠哉地嚼着灵谷,听到眼前人的话,还是想了想,才记起对方口中的毓煌是谁。 那外门弟子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藏起的灵植,忙于将厨房里的东西恢复原状。季连洲看得没趣,带着一袋子灵谷,晃出厨房。 左右无事,他很快决定,不妨去见一见这位毓煌是兄。终日被林岚缠着,他都快要忘记男人是什么滋味……哪怕上不了,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季渊几下就闪到温孤烨房前。季渊刚拜入林惊白门下时,曾被江颐然带着,将逍遥宗内门熟悉了一遍,这下子,全都便宜了他。 他在温孤烨门前停下,正要敲门,却听到了水声。 抬起的手,顿时停在半空。看来这一趟,收获远比他想象中要大。 季连洲移到窗前,散出神识,探入屋中。温孤烨是金丹巅峰,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有一个大乘期的神识,将他整个人,都扫了一遍。 这不算真正的看见,对此时的季连洲来说,却足够了。 对方整个人都浸在水中,双目紧闭,头发散在池水里。唇瓣略薄,身材极好,细腰长腿,恰恰好的肌肉匀称的覆盖在全身,心口处的两粒…… 季连洲后来觉得,也许自己在那个时候,呼吸确实粗了些。 温孤烨突然站起,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季连洲的舌尖在上唇舔过一圈,自芥子空间内取出遁地符,犹豫着要不要再看片刻。 如此男色,哪怕是潜龙渊里,都很少见到。 然而温孤烨没有给他机会。不过眨眼,对方伸出一只手,剑气竟从指尖传出! 季连洲撕碎遁地符,脑中一晃,整个人都沉入地底。他不再迟疑,快速离去。 在内门各处绕了一圈后,季连洲回到自己住所。他施了个小小的清洁术,把用过的遁地符重新放回芥子空间中。 总归不占地方,等之后有空离开逍遥宗了,再做处理。 他将床边的帘子放下,靠在床头,手上不太熟练的动作。堂堂魔尊居然沦落到自渎的地步……季连洲咬住下唇,回想着向前用神识扫到的场景,指尖的动作加快,最后重重喘息一声。 稍微得到疏解,他休息片刻,转而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掉指缝里的东西。 如果那个人是温孤烨……季连洲将帕子也塞入芥子空间,林惊白,会是什么态度? 第二日,温孤烨依前日所说的,前往林惊白处。林惊白见了他,听完这一行的经历、得知首徒在兽群之中对于剑意有了新的了悟后,欣慰的夸了几句,又道:“如果毓泽同你一般,我也放心,将毓华交付给他。” 温孤烨一怔,本能的觉得不对。 林惊白已经开始讲先前琼华坊少坊主来时,季渊如何如何。说着说着,满面笑意。 温孤烨面上还能维持冷静,心下却泛起惊涛骇浪。 林惊白口中那个君子,定然不是季渊!真正的季渊,在这个时间段,已经快让林惊白点头,将两个女徒都许配给他。而琼华坊少坊主,也被季渊打动,虽不算爱慕于他,心里也是有了季渊的影子。 大纲里没写季渊在面对少坊主时究竟有何动作,可万万不可能是林惊白所说的那样,视对方若无物。 林惊白:“先前季渊昏迷时,我还忧心……” 温孤烨已经麻木了。好友书中,季渊不过受伤,哪里来的昏迷。 林惊白倒是自己打断了先前要说的话,道:“咳,毓煌,看时间,毓瑶他们也快到了。按说你刚回师门,不该如此劳碌,但琼华坊那边提出的事,我看交给你们正好。” 温孤烨回过神,正了神色:“师尊哪里话,弟子自当为我逍遥宗效力。” 林惊白笑道:“倒不是大事……” 正在说时,身后渐渐传来人声。温孤烨没有回头,就听林惊白道:“毓泽先到了?也好,这就来见过你大师兄吧。” 他话音刚落,温孤烨身后随即传来一个清朗嗓音:“啊,这就是毓煌师兄?” 第6章 师门 温孤烨脑中刹时一片空白。好在他寻常就没什么表情,是以林惊白丝毫没察觉到首徒浮动的心绪,仍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徒弟。 季连洲拱手恭敬地行了礼,随后抬起头,视线肆意扫过眼前人。这个大师兄果真是一副清冷孤高的样子,淡色的唇紧紧抿着,让他看了就想咬上去,为那形状姣好的唇染上艳色。皮肤很白,双眸漆黑,一如九天之上的星辰,明亮耀眼,却可望而不可及。 与此同时,温孤烨也在看他。 季渊既然是男主,还收了那么多妹子,至少一张脸是很有资本的。然而面前站的这个到底不是正主,一双眼四处乱瞄,又仿佛压抑着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都颇为……蠢蠢欲动。 温孤烨觉得有点想笑,也就笑了。 唇瓣略略弯起,眉眼不再是冷冰冰的,多了几分人气。 季连洲喉间一紧,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一幕,好似有几分熟悉。 两人正对视,林惊白倏忽咳了声,道:“也别光看着。毓煌,先前你回派时,我就和你提起过毓泽。不过那时候毓泽和毓华出门在外,后来回来了,你又去了北地。虽说是一门师兄弟,但你们的境界毕竟差的远,以后是否能常见也不一定。” 说着说着,他不禁想起与自己阴阳两隔的道侣,嗓音愈发沉重起来。 温孤烨听在耳中,道了声是。 季连洲则一怔。现在他不过筑基前期,温孤烨却已快要结婴……想到这里,季连洲的眼神暗了几分,口上却按照季渊以往的习惯,讲出一串安慰的话语。 三人说话间,江颐然与林岚终于踏入门中。林惊白收敛了神色,见两个女徒先问候过自己,再转向温孤烨。 江颐然与温孤烨在百年之前就认识,关系说不上熟稔,不过也十分不错。当初他的道侣还打过将两个徒儿凑成一对的主义,后来和江颐然隐晦提起,江颐然无奈地表示自己与师兄之间并无越界的情谊,这才作罢。 此时两人打过招呼,温孤烨对着江颐然点了下头,视线挪向立在一旁的小师妹。 林岚是季渊的第一个后宫。往后的日子里,哪怕是昆仑圣女,在季渊心中,都比不上这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可一码归一码,对林岚感情深是一回事,收妹子是另一回事。林岚起初还会不开心,后来倒是习惯了的样子。 这个时候,她是真正天真骄纵。在逍遥宗内门待了百年,所见的人数来数去,还不上百,且大多时间都在闭关修炼,对人情世故所知甚少。林惊白乐意宠她,逍遥宗在一天,林岚就能任性一天。 她听着大师兄的传说长大,对温孤烨充满好奇。以往见过别的门派的掌门首徒,北辰宫少宫主汝鄢筠是个温柔的剑修,剑意绵绵一如春雨,偏能杀得修士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浔阳宫的曲之霖则总是木讷讷的,一句好话都不会说。 那自己的大师兄,是什么样子?父亲口中的毓煌一心修剑,毓瑶师姐却说大师兄的性格其实很好…… 林岚眨巴着眼睛:“久闻师兄之名,今日见到,才知百闻不如一见。” 本以为季渊已足够好看,却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在。虽说她还是一心思慕季渊的,可近段时间来季渊对自己都十分冷淡……她也是会生气的。 毓煌的相貌,又是作者的锅。 原本他作为一个安静的布景板,在温孤烨好友笔下得到的描述只有寥寥数笔,还都是侧面写了下气质。等温孤烨穿来,学着江颐然的样子幻出水镜,才发觉,毓煌根本长了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正是他的到来,才让毓煌的人设变得完整。要说不同,不过是头发长了些,皮肤更好。但最基本的眉眼身高,的确是和他原本的身体毫无差别。 人已聚齐,见徒儿们相互认识了,林惊白便说起先前琼华坊来访的事。当初是季连洲和江颐然负责接待,林岚也去听了墙角。真说起来,林惊白这次仅仅是在给温孤烨一人解释。 原来先前魔尊渡劫的动静不仅影响到灵兽,还让葭禄山,起了一定变化。位于葭禄山山脉东侧,偏南地区的琼华坊中,有五名领了门派任务的女修,在往山林深处后,再没出来。 “琼华坊中人算过时间,觉得奇怪,就去看了本命玉牌……全部都碎了。” “那五名女修都是内门的记名弟子,炼气八层修为,多人结伴,领的任务不算难,怎么都不该这样折损……坊主派了两个亲传弟子去一探究竟,这才发觉,先前地动引得一座山坡塌陷,露出一个金丹期修士的陵墓。” “陵墓上设了禁制,唯有金丹期以下的人,方能入内。琼华坊坊主本不好腼着脸去拿这种小便宜,发觉禁制存在后,更是放松许多。” “既有能立下这种禁制的大能为这个金丹期修士修陵墓,里面的陪葬品,大多也是好东西。可琼华坊少坊主一辈的人又没出一个金丹,坊主想来想去,让少坊主来我逍遥宗问一句,可否让毓煌、毓瑶出面。” “我答应下来,但把毓泽和毓华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温孤烨仿佛看到一个能量屏,上面两个选项,接受任务or不接受。 他舒出一口气,挥去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象,问起其中细节。 林惊白和他解释了一会儿,却也不太清楚更详细的,只让温孤烨一行人先往琼华坊,到地方后,自有琼华坊中人来告之细节。 在他看来,此事多半是琼华坊在权衡之后决定下来。作为苍原之上数的上的门派之一,琼华坊内怎么可能没有金丹期修士,但那些修士都是坊主的师姐师妹。作为一个都是女修的地方,其中各样竞争往往不足以对外人所道。别看坊主总一副笑脸,比起白白让师姐师妹们得好处,在她看来,恐怕还是让逍遥宗欠琼华坊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比较合算。 就这样,温孤烨只休息了一天,便又要启程。 他没推辞,林惊白反而不太忍心的样子,道:“毓煌,你与毓瑶的脚程好过毓泽、毓华,晚几日出发,也是无碍的。” 正好能让女儿与准女婿多相处一会儿。 温孤烨垂下眼,答:“听师尊安排。” 等季连洲回过神,事情早已订下。林岚挽住他的胳膊,圆圆的杏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小师兄,咱们又要一起出门啦。” 季连洲僵住,下意识的看了眼温孤烨。恰望见对方偏过视线,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那点笑中,好似带了什么深意。 至于江颐然与林惊白,前者也知道小师妹对师弟的一腔爱慕,真要说来,季渊才是两人之中主动的那一个。后者,则越想越满意自己的安排,一举多得,实属不易。 在场诸人中无一人发觉,季连洲隐在袖中,握紧、又松开的拳头。指中溢出一抹凌厉的灵气,划破掌心。在血腥味未扩散开之前,那抹灵气又覆在上面,使伤口愈合。 忍耐,忍耐……只要出了逍遥宗,他有大把法子,不让女人碍眼。 至于温孤烨。 虽不能一同前去,但在到地方之后,仍有充足时间。可惜的是,看到这等珍馐之后,再让他去尝路边野菜,实在太为难。 待到季连洲连同林岚一起离开逍遥宗后,温孤烨与江颐然说好出行日期,便独自回了住处。 他顺了一遍周身灵气,睁眼时,一轮明月正悬在葭禄山上。 温孤烨取了一小瓶灵酒,对月小酌,一面自问:“季渊的命格,到底会不会被加在夺舍者的身上?” 原书的设定里没有夺舍相关的内容,好友也没做相关设定。既然如此,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使得主角被旁人上身?再有,对方到底是被夺舍,还是被穿了,同样是未知数。 温孤烨不得其解。联想先前见到“季渊”时对方的表现,顿时觉得答案应该是会的。“季渊”对林岚的态度那样敷衍,林惊白还能笑呵呵,江颐然也没察觉不对。或许这是好事,只要有女人对主角投怀送抱,主角便能接受对方身后的势力。如此一来,整个世界,依旧会按照他所知道的那样发展下去。 十日转瞬即过,温孤烨按照先前和江颐然约定的那样,在掌管机关白鹤的弟子处碰面。 他们乘着机关白鹤,一路到逍遥宗边境,这才换上门派服饰,捏动御风诀。 灵剑被踏在足下,眼前是层层破开的白云,和绵延至远方的葭禄山脉。山峰连绵不绝,最高的几座顶端堆了皑皑白雪,其下是翠绿欲滴、重重叠叠的树林。 有风在耳边呼啸,吹向远方。 两人身上穿了逍遥宗的门派服饰,路上偶有遇见其余修士,见到温孤烨与江颐然的身形打扮,皆含笑点头。 与人打交道的事情都交给江颐然去做。温孤烨则负责在撞见朝二人攻来的妖兽时,踢起足下灵剑,一剑劈下,再操纵着灵剑重回足下。 一晃又是十日,两人终于降于琼华坊内。 而季连洲,正在这里等待。 第7章 冲突 ……林岚呢? 问句在温孤烨喉间滚动一圈,没等他开口,江颐然已先行道:“毓泽,毓华怎么没有同你一同前来?” 季连洲面上露出一个似无奈、似怜惜的表情,道:“毓煌师兄,毓瑶师姐,你们可算来了。我和毓华在前来路上,灵气告罄,商量了一下便徒步走了一段。没想到那林子外表看起来无害,其中竟有如此多妖兽……我和毓华都受了伤,还好遇上了琼华坊的清越师姐。”也就是少坊主。 温孤烨眉尖挑了挑。到底是命运之子,灵气枯竭之下被妖兽攻击,都能遇到美人来救。 他不置可否,听江颐然继续问道:“受伤?怎么会,师兄不是给你们带回来玉灵丹了吗。” 季连洲的头垂下一些,声音低不可闻:“我和毓华,都忘记带了。” 江颐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发火,又心疼,最后只得无可奈何道:“那,你们两个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季连洲吞吞吐吐道:“清越师姐将我们带回琼华坊后,就准备了丹药,为我们疗伤。原本以为只是皮肉上的口子,很快就能好,可是……” 可后来发觉,林岚不只是见了红,还中了毒,至今昏迷。 温孤烨终于有了动作。他看了季连洲一眼,眼神冷冰冰的,就好像是昆仑之巅的月光。 季连洲心尖的某个角落顿顿的痛了下。没等他想明白怎么会这样,就听温孤烨开口:“出门之前,师尊是如何叮嘱你们的?” 说话间,一把剑,已架在季连洲颈上。 季连洲登时忘记方才那来源不明的心痛,转而暴起一股杀意。然而颈上的冰凉触感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将其压下。 接着,他听到温孤烨轻轻地笑了一声。 季连洲抬起头,见江颐然站在一边,神色复杂,想插手却又不敢的样子。温孤烨则仍是没什么表情,好像那声笑只是他的错觉。 他勉强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惶恐又不解,唤了声:“师兄?” 说来可笑,不过数十天前,他刚刚畅想过这般场景。不过在他脑海中,架剑的人是林惊白。缘由倒相似,一样是为了林岚。 季连洲可以肯定,不会有人发觉自己方才一泄既收的杀戮之心。论元神的控制力,他自信,自己高过在场的所有人。 那温孤烨这般表现,是为了什么? 他尚没理出一个头绪,温孤烨清清冷冷的嗓音已传来:“毓华中毒,你倒是安然无恙?哪个妖兽,竟这般好心。” 季连洲心下冷笑,视线,却定格在温孤烨握着剑的手上。 前次见面,他只觉得对方面如冠玉。现在看着对方莹润白皙的指尖,再回想起那天地方在一池灵泉中的场景,方觉得,对方大概全身上下都是这般细腻。 敢这样对他,以后不好好操弄一番,都对不起自己。 他在心中勾勒着温孤烨在自己身下扭动呻`吟的场景,杀意彻底化作某种燃遍经脉的火焰。季连洲口上应着温孤烨的训话,心底却将对方玩弄到低声啜泣、哀求着望向自己。他莫名觉得,在那种时候,对方的眼中大概已全是水雾,看起来朦朦胧胧的,甚是可怜。 逍遥宗众人的争执很快吸引了琼华坊弟子。然而见连江颐然都只能站在一边,前来的琼华坊弟子便更加不敢上前,生怕被温孤烨的剑锋掠到。 平心而论,江颐然也觉得季渊做的不对。别的不说,一句没带玉灵丹,算怎么回事?这般不仔细,怎能照顾的好小师妹。 再一想,果真是照顾不好。 可看看被师兄身上威压牢牢压制地的师弟,江颐然又想,其实毓泽也挺可怜。虽没到小师妹那样卧床不起的程度,但他未必没在保护小师妹之事上出力。妖兽对谁下毒,又不是修士可以选择。 场面一时僵持,直到琼华坊少坊主前来。 江澜沧听师妹们来报时,还觉得难以置信。她早年曾见过逍遥宗毓煌,当时可没见对方有这般心气。 话虽如此,架还是要劝的。江澜沧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只能寄希望毓煌能看在自己身份的面子上,稍微知些轻重。 紧接着,她转念一想。逍遥宗答应来帮琼华坊探那金丹修士之墓,可眼下四人中一人身上的毒还没解开,两人闹了矛盾……光是念头碰到这里,都让江澜沧头疼至极。 温孤烨在江澜沧的温言软语中收回剑,江颐然适时上前,安抚起小师弟。季连洲斟酌着语气,凄然一笑道:“我,我怎么会怪师兄,师兄只是担忧毓华,这才一时情急。” 江颐然看了温孤烨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的一丝,叹道:“你能明白师兄的苦心就好。当年,师娘她对我和师兄都多有照拂……” 季连洲:“我懂,我明白的,师姐不要担心。” 温孤烨看着眼前“季渊”和两位美人和谐相处的画面,若有所思。 他听到对方说林岚中毒倒下的瞬间,的的确确,是察觉到了怒意。 原作中同样有这样一段,当然,一起出发的人成了江颐然、季渊和林岚三人,毓煌则在林惊白的关心之下后来才走。 那三人遇到一只三阶的蜈蚣妖,季渊拼尽全力保护二美,自己被注射毒素。正因此事,江颐然方彻底将心交给他。 而作为主角,季渊自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受伤。那毒素对他的身体有损伤没错,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了金手指。毒素在此次未被清除干净,后来季渊再次中毒,二者相克,消散于无形。除此之外,还为季渊带来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眼下,中毒的人成了林岚。温孤烨想,自己先前果真还是太放宽心了……把跑偏的剧情拨正,哪里是靠主角本有的命格就能做到的。 按说他并非作者,对剧情没有太大执着。可熟知未来,能带给自己的好处,到底不可估量。 温孤烨不想轻易放弃自己仅有的优势。当然,他也不想与主角结怨。无论那人是正品,还是冒牌货。 劝完架,江澜沧作为东道主,将三人迎进琼华坊内门。路上,她一字一句、好似小心翼翼地和温孤烨解释道:“毓煌师兄也知道,我琼华坊是不收男修的。毓瑶师姐和毓华师妹倒是好安排,和我们师姐们住在一起就好。可师兄你和毓泽……”得一起睡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里。 温孤烨静静听完,答道:“有劳。” 江澜沧一颗心落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毓煌师兄要去看看毓华吗?” 温孤烨垂下眼:“不用了,你和我说说毓华的伤势。” 江澜沧惊讶地咋了眨眼,勉强让语气平稳下来:“毓华,也是我大意了,救人的时候只想着快点回派,没有注意那妖兽时怎么一回事。师尊看过毓华,说毒不简单,好在过几天乐遥师叔要回来,可以请乐遥师叔看看。” “乐遥师叔?浔阳宫少宫主的道侣?” “嗯,师兄你知道呀?” 温孤烨一顿,扯出一个笑:“我有那么可怕吗,怎么一直是这副语气?” 江澜沧想了想:“毓煌师兄,毓泽他也很愧疚的,你别怪他了。” 季连洲与江颐然并排,跟在温孤烨与江澜沧身后,倏忽见温孤烨回过头,望了自己一眼。 江颐然柔声道:“清越也在劝毓煌师兄吧。” 季连洲抿了抿唇,道:“我真的没怪师兄。”就是想在床上狠狠弄他。 江颐然不知道季连洲话中未尽之意,叹道:“师兄一去六百年,回来听得第一件事就是师娘没了,心里一直都不好过。” 季连洲却不耐烦听这些,应付道:“师姐,我知道的。” 江澜沧一路将温孤烨带到安排给他与季渊的住处。倒是没她口中描述的那样寒酸,是一间新建起的房子,所用木料不错,只粗糙简陋了些。 推门进去,一如温孤烨所料,里面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桌,两把凳子,一张屏风,一个浴桶。 床上已有睡过的痕迹。 江澜沧补充:“先前已给毓泽师弟说过了。若是想沐浴,这山后就有一道泉。师兄不用担心,坊内女弟子沐浴皆在别处。” 这又是一个收妹子的梗,关于迷路的主角,和月光下、湿漉漉的、刚从水中踏出来的美人。 温孤烨微微颔首,面上没有一丝一毫因和“刚起冲突的”小师弟睡在一张床上而起的不悦。江澜沧察言观色,又道:“师尊说了,请毓煌师兄和毓瑶师姐先行歇下,明日再说进山事宜。不过毓华师妹这次是无法成行了,还请师兄见谅。” 温孤烨:“是逍遥宗劳烦坊主了,清越师妹不必客气。” 江澜沧莞尔:“是。那我就先走了,明日自有人来引师兄去见师尊。” 目送江澜沧与江颐然离开,温孤烨微微一哂。 出乎预料,剧情居然被掰到有逻辑的选项上了。同样作为几乎没有战斗力的筑基前期弟子,季渊中毒,所有人都等他康复之后才进副本。林岚中毒,就很遗憾不能一路走。 他将房门阖上,看眼似乎很不自在的“季渊”,声音放软了些:“毓泽,方才的事……” 第8章 那断袖 在温孤烨看来,当务之急,便是摸清上季渊的身的人是个什么性格。能合作最好,不能的话,再做其他计较。 以先前短暂的接触来看,锱铢必较一词,是跑不了。原因无他,在将剑架在对方颈上的瞬间,温孤烨清晰地看到,对方身上溢出的某种气息——阴郁,狰狞,恨毒——几乎要冲破身体。 他是真真切切的“看到”。 温孤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当时的感觉。在某个瞬间,自己好像凌于空中,眼前展开的天地万物皆不过纸页,而他正作为一个旁观者,阅读其中内容。 这般异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回过神时,他依旧站在“季渊”眼前,手握灵剑,仿佛掌控着对方的生死。 一方面是诧异,一方面是觉得有趣,总归温孤烨是笑了笑。笑声从鼻腔哼出,太轻太轻,大概只有站在他眼前的那个人能听到。 怒意散了个干净,心中所剩唯有探究与好奇。所以他放任自己演了下去,可惜的是,再没“看到”什么。 接下来,江澜沧出场,温孤烨适时退让。现在门关上,便该如他先前想的那样,好好谈几句,剖白自己,让“季渊”别再记恨。 再有就是,“季渊”面对目前已经出场的五六个妹子都不动心,总不会……又是取向男? 温孤烨面上不显,表现出态度称得上诚恳。一句话说到一半,又仿佛讲不下去,岔开话题:“我这里还有一壶灵酒,也算滋补,要一起尝尝吗?” “季渊”迟疑了下,答应下来。 温孤烨走到屋内桌前,坐在一边的小凳上。手在桌面上一抚,就有一桌吃食显现。 他道:“我记得,当年刚筑基时,我偶尔还要吃些东西……这些都是灵植烹制,不会阻塞经脉,师弟放心。” 随着他的话,对方也坐下来,眸光在桌上扫过一圈,整个人都呈现出鲜明的拘谨。 温孤烨心底念了句要不要这么装,面上微微一笑,端起酒壶,将灵酒倒入两个小杯中。 他端起其中一个杯子,对着眼前人一举:“毓泽,这杯敬你。百年来,辛苦你照料毓瑶、毓华。” 季连洲端起另一个小杯子回敬,实则颇为吃不准温孤烨想要做什么。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又要一同吃酒谈天? 听完对方的话后,他心底明白一些,却更觉得难以置信。 总觉得……温孤烨不该是这种性子啊。 他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只好一面思量,一面饮下一杯。酒是普通灵酒,其中蕴含的灵气勉强能被赞一句充裕,但比起潜龙渊内藏品,其间差距实在太远太远。季连洲起初还担心这个身体不胜酒力,渐渐就觉得,自己实在多虑。 几杯下去,温孤烨多半是觉得不过瘾,手一招,房内的窗户顿时张开。原来此刻已到夜间,月将满圆,一地白霜撒进屋内。 温孤烨笑了笑,一杯一杯的倒着酒,每一杯喝前都要说几句自己这百年中对师门的思念。最后总结,今日之事是鲁莽之举,还望小师弟不要放在心上,日后都是一门师兄弟。走了修真这条路,师门传承,可比血缘重要许多云云。 说着说着,面上竟有了醉色。 季连洲慢悠悠的抿了一小口杯中液体:“师兄说什么呢……” 温孤烨没有答话。 季连洲的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抬起眼,视线一寸一寸划过眼前之人的眉眼。他的眸中带了浓重的*,眼神在温孤烨唇瓣停留片刻,随后低下头,再吸允一口灵酒。 醇厚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季连洲半阖着眼,似乎是品了片刻。然后,他再次开了口,轻轻地问:“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一次,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温孤烨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松松垮垮地拿着杯子。季连洲看在眼中,甚至觉得,自己吹出一口气,那杯子就要落下。 而对方酡红的颊色、迷离的眼神,半张的湿润唇瓣,无一不在告诉他,温孤烨已经彻底陷入灵酒带来的贪欢一晌,不会轻易从中挣脱。 季连洲缓缓站起,走到温孤烨身前。他看了对方一会儿,将手搭上对方肩膀,感受了下隔着一层布料的柔韧皮肤和其中传出的热度,这才推了推对方:“师兄?师兄……” 温孤烨喉间发出模糊的吟声,那个杯子,到底是自他手中掉了下去。 季连洲身形一闪,在小杯落地、砸出脆响前将其接住,在空中晃动几下,连其中原本盛的酒水都一滴不落。他将杯子放回桌上,口中念着:“我帮师兄拿住这些,师兄是不是要奖励我?”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温孤烨的呼吸声。 季连洲眼中浮出几分鲜红的血色,偏又极力忍耐着。这样好的机会,却什么都不能做……触手可及的这个人是金丹巅峰,比他如今高出近两个境界。且温孤烨今日听闻自己放任林岚受伤,已是那副表现,若现在碰了他,后果大概就是连这个刚夺舍不久的身体都要丢掉。 他的指尖,在温孤烨的唇瓣上轻轻点了点。拇指蹭上一点几不可察的酒水,被他含入口中。 天际刚刚发白,温孤烨便睁开了眼。 他本就不需要每日睡眠,昨日更是没有真正醉倒。一切不过给身边人做个样子看,试探出了结果,反倒没法轻易醒来。 ……收了三千后宫的种马男居然变断袖了。而且,似乎,还是个欲求不满的断袖。 温孤烨顿时有种自己先前的所有打算都要落空的感觉。昨夜那个断袖把他放上床,没动他的衣服。两人和衣睡了一晚,堪称规矩至极,如若忽视掉揉弄他的唇的手指,就是再标准不过的重归于好的师兄弟。 然而毕竟不是。 他整了整衣衫,袖上沾满酒气,不如去洗过一遍……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自后山中泉回来,推门时发梢还带着水汽,而小师弟已收拾齐整坐在桌前,与一个琼华坊女弟子相对而坐。 见他归来,两人站起身。温孤烨略一点头:“久等,这就去见坊主吧。” “季渊”却插口道:“师兄,还是先把头发弄干吧?” 温孤烨望向对方,眸中带出三分不解七分欢悦。果真,看他这副神色,那断袖笑了起来,毛遂自荐:“我来帮师兄?” 温孤烨挪开视线,不知想到了什么,答:“谢谢,不用了。” 断袖表情一僵,声音低了下去:“师兄,我以为……”欲言又止。 两人这副作态,看得在座的琼华坊女修如坐针扎,趁着一瞬静默开口:“毓煌师兄,毓泽师兄,这点小事,怎么用劳你们来做。”说着捏了一个小法术,顿时有股热乎乎的气流绕在温孤烨身边。 温孤烨:“……多谢。” 季连洲:“……” 当初,在五名女修出事之后,被派往葭禄山内一探究竟的两名弟子,分别是坊主乐心的二弟子清妍,和乐心师妹乐容的首徒清芷。 清妍和清芷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两人样貌一般无二,在温孤烨一行人到时,正一左一右的站在琼华坊坊主身后,彼此好像是对方在镜中的倒影。 见温孤烨到了,坊主笑道:“上次见毓煌,还是百年前正邪之战时。” 温孤烨与她应了几句后,坊主又问起站在她身后的“季渊”:“毓泽也是年少有为,已经筑基了。” “季渊”答:“清越师姐才是天资出众,近些日子来也对我多有指点。” 坊主含笑,再说起毓瑶。温孤烨见那断袖应付的游刃有余,干脆不再出声。 一盏茶后,江澜沧带着江颐然前来。江澜沧与坊主、两个师妹各自见了礼,坊主再问候江颐然几句,总算进入正题。 众人各自坐好,乐心对着身后站着的双胞胎招了招手,两人转到人前,说起一路见闻。 清芷是姐姐,性子略沉稳些,便由她开口:“不瞒各位师兄师姐,在琼华坊内,各内门弟子都会随身携带一个追踪机关。我和清妍随着机关留下的踪迹一路找去,倒是不担心会绕弯路。可走着走着,清妍开始觉得不对劲,后来拿出法器一看,竟一直在原地转圈。我们意识到是遇到幻阵,花费一番时间走出来。再往后,就见到那金丹修士陵墓了。”说到这里,清芷顿了顿,思考片刻后继续道:“确定那是修士陵后,我和清妍犹豫了会儿,到底是没敢进去。又担忧归程还会遇见幻阵,于是撕了归程符纸,直接回到内门。” 坊主适时叹道:“清芷和清妍就是太谨慎,”显然不打算将琼华坊的手段进一步暴露在逍遥宗来人面前,“我听她们讲完,觉得不对,便亲自前去看了看,这才发觉元婴期修士竟会直接被拒之陵外。” 发现一个修士陵,基本就意味着发现大堆资源法器。近万年来修真界的灵气日益稀薄,虽还算足够众修士修行,却到底比不上从前。这样的情境中,面对从天而降的好处,琼华坊还能斟酌其中利弊再做出选择,哪怕其中有所隐瞒,都算实属难得。 可温孤烨听得十分漫不经心。他根本没打算进去,而需要前往的秘境尚须寻找入口,再在其中多待些时候……连出来后要如何应付旁人都不必细想。 乐心:“我原本想着,只由逍遥宗的四位前去,也算配合默契,有个照应。可现下毓华的伤还没好,我实在不放心。”顿了顿,语气饱含关切:“清越,不如就由你陪同毓煌他们往哪修士陵?” 温孤烨登时回神,剧本怎么又不对了! 第9章 上路 温孤烨倒不是诧异有妹子补上林岚的位置。这个世界只有两条主线,其一是升级,其二就是收后宫。二者互补互助,不受外物影响,哪怕主角已不再是先前那个。 类似今天的事,以后还会发生无数次。 可惜现在坐在厅内的不是真正的季渊,而是一个对女人硬不起来的家伙。 然而,乐心说出的名字,不该是江澜沧。 江澜沧是整个故事前期最难攻克的妹子。她出身尽是女修的琼华坊,在筑基之前根本没见过男人。筑基之后,乐心认为她道心稳固了,才慢慢让她接触坊内事务。虽顶着少坊主的名头,乐心却为这个弟子挡去了坊内所有阴暗面,生生将她养成了看似高冷,实则不知世事的性格。 江澜沧很早就对季渊有了好感,但这点好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比不上她心中的道。直到前期故事告一段落,主角将要前往下一个地图时,江澜沧才说了一句,不知从何时起,季渊已是她的道。 温孤烨脑中快速划过一遍自己来前重温的剧情。在季渊与林岚、江颐然一同探葭禄山中的金丹修士陵时,江澜沧正独自下另一个副本。没主角在,失败是必然的。随后,一身伤的江澜沧遇上满载而归的主角队。被季渊护送回琼华坊后,作为回报,她将自己下本时遇到的各种情况详细地告诉季渊。 不但为主角越级打怪添砖加瓦,还为之后被收做了铺垫,一举两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一开始就组队。 心里想了许多,温孤烨面上照旧没什么表情。乐心与江澜沧一问一答,再形式性的问一下逍遥宗三人的意见,就要将事情定下。 温孤烨见江颐然与那断袖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隐晦地提道,担心清越师妹与己方三人之间没有一起对外过,对彼此的能力都不了解,难免误伤。 乐心听过,沉吟片刻:“毓煌,我倒是不担心你和毓瑶。百年前那场,我与凌清真人他们起直面魔修时,清越便是和你们一起。可毓泽他……” 温孤烨眉尖微微一拧,这是要把主角踢出队伍的意思?他静了静,舒出一口气:“乐心真人,您多虑。” 乐心这才笑了。有现成的借口送上门,不分一杯羹,说不过去。 就这样,四人辞别琼华坊。江澜沧拿着乐心交给自己的法器,站在其余三人之间指路。温孤烨立于队伍最前,“季渊”和江颐然分别在江澜沧身后左右两边。 有温孤烨与江颐然两个金丹修士在,四人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困难。 行了两日后,四人停下歇息。温孤烨燃起一团灵火,交代“季渊”与江澜沧好好歇息,便打算入定。那断袖却凑近了些,言笑晏晏:“师兄,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若来时就和你同行,该多好。” 温孤烨垂下眼帘,并不看他,口中答:“如此,毓华也不会受伤。” 将身边人的回答听入耳中,季连洲眼神一暗。 此刻温孤烨神志清楚,他不能像前天夜里般触碰对方……何况禁欲那么久,那一晚的程度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 温孤烨当真那样在意那女人?早知如此,他就应在夺舍之日将对方解决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进退维谷。 季连洲心中怒极,恨温孤烨不解风情,更恨自己此刻的弱小无力。当初在潜龙渊里,看上的修士直接掳来玩弄便是,何至如此! 心思正翻动,温孤烨看来一眼,道:“如今说这些也没用。毓泽,去休息。” 季连洲袖中的拳握得死紧,掌心皮肤被划破再愈合了一遍又一遍。 温孤烨好似想到什么,低声叹道:“明日,还有一场硬仗啊。” 季连洲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应对方前面一句。 他只当温孤烨是指先前在琼华坊内,清芷、清妍提及的幻阵。 不过,如果真是一个模糊了地形的幻阵,怎么会让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毓煌,与其余三人分散? 天亮之时,温孤烨体内灵气转过一圈。他没有睁开眼,而是以神识,一点点探着周边的一切。 这一路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给主角队造成麻烦的小怪,快要到了。 而季连洲几乎是在温孤烨将神识撒出去的瞬间,就从不算沉重的睡眠中恢复了意识。 对方既不睁眼,他也就跟着装睡。眼皮阖着,季连洲将神识绕在对方的神识周围,又仗着境界高了数重,不仅没让温孤烨发觉,还探到了更远的地方。 温孤烨是想做什么? 他一面四下查找,一面自问。 不久之后,温孤烨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季连洲也得到了答案。 是一只梦魇,潜在他们往修士陵的必经之路上。 梦魇大多都是二阶妖兽,本体羸弱,拥有制造幻境的能力。听起来强大,可所谓梦靥幻境,大多都是元婴修士可以一眼看破的程度。对于一些金丹期、心神稳定的修士而言,同样不成问题。 而这一只梦魇,之所以能给主角带来麻烦,原因在于它选择了一个幻阵,隐在其中,并借用了部分幻阵的力量。 二者相加,饶是如今的温孤烨,都要耗费些心神,才能将其勘破,何况其余三人。 如若不是早知有梦魇在前方,他还未必能发现那小妖。 确定了梦魇的方位之后,温孤烨视线直直扫向江颐然。对方正入定,似乎还没有将灵气转完周身,一时不好叫醒。 至于江澜沧,则是在两日奔走之后,沉沉地睡了去。 他等江颐然睁开眼,示意对方去叫江澜沧,自己则推了把睡在身边的“季渊”。 “季渊”悠悠转醒,看向他的眼神先是迷蒙,之后一个激灵。温孤烨看在眼里,面上不显什么,心下却莫名有了一丝犹疑。 这副表现,是装的,还是真的? 前者的话,上季渊身的人,原本修为大概远高于自己,所以自己方才竟没察觉到对方神识波动。后者……“季渊”怎么会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面前睡得那样安稳。 温孤烨不动声色,待江澜沧与江颐然打理好自己后,对眼前三人道:“继续前行罢。” 往前不久,就是梦靥所在之地。 季连洲在心中描绘一遍四人前行方向,可以断定,温孤烨根本就是刻意将一行人往梦靥处引!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看着江澜沧与江颐然面上先后渐渐浮出不对劲的神态,不忘模仿着让自己面上也先后掠过茫然、诧异、欢欣、哀愁……种种情绪,好似沉入一场曲折梦境。神识则紧盯着温孤烨,在在同一处走过三遍之后,对方终于停下步子。 第10章 跟踪 梦魇制造的景象绕在季连洲身边,一个个极淡的影子和周边景色生硬地叠在一起,面容模糊的人在里面上演离合悲欢。 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中,唯有温孤烨,是实实在在站在他眼前。 对方一袭白衣,背影清隽挺拔,衣袂在徐徐吹来的风中翻动。自方才停下起,温孤烨就一直没有动作。若不是知道眼下的情景正是对方希望看到的——如若不然,怎会将一行人引来——季连洲怕是会以为,对方也如同江颐然、江澜沧那样,正溺在梦魇所造之景中。 自己眼前景象是这副鬼样子,温孤烨看到的,应该不会失真至此。 想到这里,季连洲一不做二不休地收敛了自身气息,神识探到温孤烨身前,细细描摹起对方面上神情。 还是冷冷淡淡的,季连洲看了好一会儿,方发觉对方眼神里透出的怀念之色。大概是十分确信身后跟着的三个人都不省人事,温孤烨稍放纵了自己一把,盯着某个点许久之后……季连洲自是不知对方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脑海中却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测。 因为温孤烨唇瓣微微打开,似叹息一般,念出一个名字。好像只是轻轻的一口气,还未出口,就消散在空气里。 季连洲偏偏捕捉到了。他心神巨震,险些忘记维持脸上沉醉于环境的表情。 温孤烨说的是:“阿洲。” 普天之下,名中带这个音的人数不胜数。季连洲明知这点,可万年以来,从未有人用这样亲昵的嗓音唤出他的名字……他失神了片刻,转而觉得好笑,自己的情绪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容易被牵动? 竟会觉得,温孤烨口中唤的人,与自己有什么干系。 唤出这两个字之后,温孤烨眸色复杂了几分。他抬起手扶住挂在腰侧的一把灵剑,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剑锋抽出剑鞘,对着眼前事物,一剑斩下! 与此同时,那幻境中,有一个少年同样挥起一剑。剑锋所至,剑气骤然爆出,在大陆之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温孤烨挥出的剑气将幻象击碎,少年的模样瞬间扭曲模糊,消散的空气里。 以他所立之处为界,眼前之处的幻景彻底,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蜿蜒小路,一路往葭禄山内更深的地方去。越靠近他,杂乱斑驳的色块越来越多,直至他所立之处。 在他身后,景色依旧与挥剑之前一般,没有丝毫变化。 做完这些,温孤烨将灵剑抛掷到上方,捏起御风诀,足尖轻点地下,跃至空中。 他稳稳立于剑上,俯视地面,找到梦魇所在之处,朝那小妖丢下一颗玉灵丹。 小妖本能地咬住丹药,抬头再看,那重伤了自己的人已乘风而去。 它懵懵懂懂地将丹药吞下,体内灵气溢满,伤口快速愈合,幻境变得庞大坚实。江颐然原本已有了挣脱迹象,随着幻境稳固,再次陷入其中。 至于江澜沧,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 季连洲见温孤烨已走,心下转过数个念头。他转头看看身后梦里不知今夕何夕的两个女修,终究是也捏了御风诀,往温孤烨所往方向去。 温孤烨御剑飞行的速度比他高出很多很多,不过没有关系。他的神识可以铺展到极远的地方,找到对方,不在话下。 离的远也有好处,不必担心自己被发现。 两人在葭禄山中穿行半日,太阳渐渐落入山谷。天上明星莹莹,月辉落在山间细泉之中,映出一片粼粼波光。 季连洲本以为,温孤烨是直奔某个目的地去的。可半日的追踪却让他发觉,对方根本是在找路。接连几次,温孤烨降下的地方都有一汪品质不高的灵泉泉眼,一颗半枯萎的金钟树,树上第三个枝头上还有一窝碧羽。 每次停下,温孤烨都将一个法器探入灵泉之内,片刻之后将其取出查看。接二连三的失败之后,他也不恼,只继续御剑,在葭禄山中找寻。 某一次,泉边金中树上的碧羽好像刚被攻击过,受了点伤。温孤烨探查过灵泉,听到碧羽哀哀的鸣叫声,还跃到树上,给受伤的碧羽喂了丹药。 倒是挺有闲情逸致……季连洲靠在一个山头之后的溪边青石之上,手中抱剑,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碧羽吃了丹药,很快恢复,毛茸茸的脑袋在温孤烨的手指上蹭了蹭。神识传来的画面让季连洲不由捏紧手中灵剑,牙齿一点点咬紧。 此前他见过一次传信小雀对温孤烨这般蹭来蹭去的场景,那个时候,温孤烨就好似心情不错。 他没法明目张胆地碰对那人、疏解*,一堆扁毛畜牲却能对着那人撒娇!? 温孤烨第四次降下的时候,季连洲根本指望对方此次能找对地方,连身都没起。 不出所料的话,温孤烨是从旁人之处听到了葭禄山内有什么机缘。且这机缘大多还是历练一类,这才会被分享。 能让温孤烨放弃修士陵中唾手可得的东西,转而来寻,其中收获想来不会差。 季连洲做好了有福同享的心理准备,最好温孤烨能在斗法时受伤,他好趁虚而入。 他没想到,这一回,在查看自泉中回来的法器之后,温孤烨自己下了水。 季连洲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站起,往那汪灵泉所在之处去。 一路匆匆,好在相隔不算太远。一盏茶功夫后,季连洲已站在灵泉边上。 那泉水似乎是极清澈的,连其中游动的小鱼都清晰可见,偏偏没有温孤烨的影子。水面平静,无一丝涟漪。 在季连洲犹疑自己是否要下去时,泉水中央倏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翻卷着扩大,将季连洲方才看到的小鱼卷入其中,有一抹淡淡的血色悄然散开,又消失在水中。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接着就察觉到自其中传出的强大吸力。 季连洲瞳孔微微缩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绕在周身,似乎是要将他推进泉中……不知何时漫上来的水已将鞋子浸湿,又染上裤脚,挣扎着往更高的地方涌来。他试了几次,始终无法退出去,干脆自芥子空间中取出再取出一张遁地符,就要撕碎。 原本还称得上温和的泉水好似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倏忽溅起,将符纸打湿! 季连洲终于有了一丝危机感,温孤烨找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而在打湿符纸之后,泉水彻底暴露了其凶残一面,骤然有一道水幕升起,朝季连洲盖来! 与此同时,泉水之下。 温孤烨参照着自己六百年前写下、以秘法保存的竹简之上的内容,做完打开秘境的最后一步。 这里确确实实是有一汪灵泉。可灵泉之上,还覆盖着当初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境的人设下的阵。这个阵将灵泉充裕的灵气封住,对外只显现出极低的品质,还夹杂了一点小小的障眼法。可一旦亲身跃入泉中,就会发觉,这泉水根本就是品质上等的灵泉。 浸在其中修炼,事半功倍。 而在灵泉之底,还有一个秘境的入口。 他看着眼前的水流被生生切断,秘境缓缓打开。眼前一片空间呈现出奇异的混乱状态,恰似被什么东西剪开,又拼接在一起。 一缕缕光自不协调的拼接处传出,亮到刺目。温孤烨眨了下眼睛,不过一瞬,可当他睁开眼时,自己已身处一个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环境。 他站在一条山路上,路上是潮湿又新鲜的泥土,带着马车碾过的痕迹,延伸到远处。 视线尽头,是一座小小村落。 温孤烨侧过头,看了眼身后西下的夕阳。他想了想,抬起步子,顺着山路,往前走去。 这个秘境的设定,一言蔽之,就是进入之人内心深处景色的投影。一同进入的人多了,便已元神之力最盛者为准。 季渊进来时,看到的是自己的家乡。他出身一个修仙世家,家中父母虽资质平庸,却擅于经营,将偌大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季渊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在拜入逍遥宗的最初,家中力量给他提供了不少支持。 起初,季渊和江颐然、林岚尚未弄清自己在这个秘境中会遇到什么。季渊自持武力,并不忧心,还颇有兴致地向两个妹子介绍自己家中各样雕梁画柱。江颐然和林岚从未见过这些,也乐于沉浸其中。渐渐的,三人竟生出一种也许这里真的是季渊家里的错觉。没有外界纷争,只有一派花团锦簇。 他们在里面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日午夜,季渊起身更衣时,不经意间自窗口看到外界天空。 天幕黑沉,别说昔日总数不尽的繁星,连月亮都看不见。 季渊心中第一次出现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诉说着,这不是真正的世界,他得带师姐和师妹离开! 经历一番波折,三人成功从秘境脱离,除去修为上的提升外,心底的关卡也有所松动。后来,已站在三个大陆之巅的季渊回忆,正是这件事,使得从此往后他心中一片清明,再不惧外物迷惑。 温孤烨原本还想过,如果这秘境真将自己出身之处呈现出来,该是怎样一副荒诞景象。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 前行路上,温孤烨顺便仔细翻找一遍自己的记忆。先前的六百年大多已经模糊,不过像这种村落,在整个修仙界中都堪称凤毛麟角,没有印象大多就意味着他真的没有见过。 或许,这是毓煌的记忆? 这样的念头冒出,温孤烨很快觉得事实八成如此。既有答案,他便将问题放到了一遍。 转眼,那山村入口,已在眼前。 在温孤烨方才出现的地方,季连洲的身形突然闪现。他打量过周身一切,面色顿时阴沉起来。 两万年过去,季连洲早就不记得自己分神期之前的多少大事小事。纵是分神期之后的,他记得的都不多。 生命中一半时间都停留在大乘期,他倒是知道自己在三个大陆上四处玩乐……也就这一句,和寥寥数处风景罢了。 时间太长,很多事情,留在脑海中,才是负担。 可就在被泉水卷到水底时,有一段被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骤然鲜明起来。关于他出生之处,先辈世世代代守护的秘密,山村被屠之后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和自己悲怆欲绝的哭声。 记忆在他哭倒在父母墓前的景象里戛然而止,突兀至极。 被玩弄的怒火和复苏的哀痛交织在一处,形成一股暴虐的气息,在他丹田之中四处游走冲撞。血珠从皮肤上冒出,身体几乎承受不住元神传出的庞大威压! 第11章 山村 早在灵泉之底,温孤烨已换上一身不带逍遥宗标识的长衫。方才更是撤去护体灵气,到他站定时,裤腿上了沾满星星点点的泥水,再施一个小法术盖去修为,完全成了副灵气枯竭疲惫不堪的模样。 编出的来路也简单。无名小派弟子外出历练,然而没有经验,在门派里还被捧惯了,落到这番田地可谓是气愤又羞恼。好容易见到有人烟的地方,却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住在村口,正在自家院子里侍弄灵谷的妇人一眼看到了他,擦擦手扬声招呼道:“小仙师,是迷路了吗?” 温孤烨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难堪,咬了咬牙,答:“敢问大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妇人没有答他,而是对着身后屋子吆喝一声。片刻之后,一个少女从屋里走出,妇人对着她说了几句话,少女看了眼温孤烨,提着裙子匆匆跑向村内,妇人则拢了拢耳边有些散乱的头发,朝温孤烨走来。 她在温孤烨身前一丈处停下,看看一身狼狈的青年叹气:“出门在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家里人知道该多担心。” 温孤烨皱皱眉头:“御剑时遇到一只妖兽,一时轻敌。”话说一半,剩下的交给对方自己补充。他顿了顿,再问一遍:“大娘,这里究竟是?” 妇人还在絮叨:“我家那小子说要出山,结果几年都不传句话回来……小仙师是问这里是哪里?看到那山了吗,老人都说那山叫龙首山,所以我们村就叫龙首村。能来的外人,都是像小仙师这样迷了路的。” 温孤烨迟疑了下:“大娘能看出我是修士?” 妇人温和地笑了笑:“我们村在这儿落了不知多少年,平日里出门种个地都爬山爬得一身汗。小仙师走了挺久吧?还这么精神,到底是比不了啊。” 听到这个回答,温孤烨好像是松了口气,转而问:“大娘,我能不能借宿几天?” 妇人答:“当然可以,不过要劳烦小仙师一件事。” “什么?” “小九,就是我家那丫头,总喊着想知道她哥是去了哥什么地方。小仙师若是有空,能给小九讲讲就好了。” 温孤烨颔首,唇抿起,眼里带了一丝得色:“当然可以。” 妇人大概是有意等那少女回来,在答应温孤烨借宿的请求后,又拉着他说了许久。直到少女带了个中年人过来,才停下絮叨,问那中年人:“小仙师说要在咱们村住几天,休息休息。正好我家那小子的房空着,不如就让小仙师住我家?” 中年人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温孤烨,缓缓道:“小九是女孩子,有外男在,到底不方便。小仙师不嫌麻烦的话,还是到我家挤一挤吧。” 算是答应了。 温孤烨看出这中年人大约是村长一类角色,在妇人眼中很有权威。他本无立场拒绝,当下点点头:“劳烦。”再对那妇人拱拱手:“还是多谢大娘。” 中年人看在眼里,也对妇人道:“行啦,快回去吧。小九,没事儿多和你妈聊聊,你哥也真是的,多大人了,还不让家里人省心。” 少女应了,上前一步扶住妇人的胳膊:“娘,回家吧。” 中年人家住在山村里最深的地方。温孤烨跟在他身后前行,村口的屋子一点点变小变远,路比方才的山道好很多,但还是湿的,一不注意就要溅一脚泥水。 往常一个小小的除尘术就能解决这些,不解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会儿,温孤烨只得绷着脸满面不开心……这人设虽然好演,他却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点用力过度。 中年人说了几句请小仙师且忍耐片刻之类的话,权作安慰,脚下的步子一点都不停。温孤烨一路看着村中建筑,大都是木屋,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到最后,终于在村庄尽头、山壁之下,见到一间石屋。 就是村长的家。 对于原作中的季渊而言,认识到眼前一切皆是镜花水月之时,就是秘境试炼真正开始之日。可温孤烨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花草石树,乃至自己见到的人都是假的,他要怎样才能从中脱出? 温孤烨没有答案,好在时间足够。他也不急,在中年人一字一句的试探中戴好面具,全心全意去演一个心比天高修士。 让他颇意外的是,自己这副作态,竟是让中年人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随着天色昏暗下来,中年人已谈起自己家中妻儿。原来他的妻子白日里去一个邻人家中帮忙,儿子则和很多小辈一样,不 甘一辈子困在山里,誓要外出闯荡。 “小仙师来时大概也看到了。龙首山不是一单单一座,翻过一山还有一山……也不知道我那儿子现在是在哪里。”中年人如是叹息。 温孤烨笑了笑:“年轻人,有些朝气是好的。” 中年人面上透出几分不赞同来,看着温孤烨:“小仙师看来年纪也不大,说起话来怎么老气横秋的。” 温孤烨下巴微微抬起:“说来你可能不会信,我就是脸嫩罢了,年纪早有千岁。” 中年人瞬间睁大了眼,站起身就要对着温孤烨行礼:“失敬,实在失敬。” 在他身前,那青年好像是极得意,偏要佯作谦逊的压制着:“哪里哪里。”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温孤烨受了那中年人一礼,虚扶起对方,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中年人答:“小人姓季,单名一个青字。”又说起儿子,“小儿出生时,村里老人算出他命里缺水,是以……” 话说到一半,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还隐隐传来几声哭腔。季青皱起眉头,对温孤烨拱了拱手:“仙师莫急,小人这就出去看看。”知情识趣地把称呼中的“小”字去掉。 温孤烨颔首:“去吧。” 等那季青从视线中走出,温孤烨面上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眉尖紧紧拢起,这个秘境,好像比他先前以为的麻烦许多。 方才听到门口的响动时,他就探出神识,想要一探究竟。这一动作,就发觉,自己周身的环境好像是一片混沌,神识根本伸展不出去! 来这个世界六百年有余,温孤烨从未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而好友关于这个秘境的描写还停留在大纲阶段,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遇到的这些是标配,还是仅针对自己一人。 除此之外,那中年人的姓氏是季。 温孤烨阖上眼,遮去眸中的复杂之色。 季青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好像有什么人受了伤,哭声也越来越大,是个女人,在喊人来为伤者医治。 纵是不能探出神识,温孤烨的耳力也是远远强于寻常人。他听到季青安慰那女人,说起家里来了借住的修士,定有办法医治孩儿。女人还是哭,一面问季青是否是真的。 季青自然答是,嘱咐女人好好看着孩儿,自己这就去找仙师。 他刚走到方才与温孤烨谈话的屋前,正要推门时,门倏忽从里面打开。季青怔了怔,温孤烨看他一眼,咳了声:“还愣着做什么?快带我去。” 季青恍然点头:“仙师跟我来。” 温孤烨与季青一同走出石屋,此刻石屋前聚满了人,方才在村口处遇到的妇人和少女也在。看两人出来,妇人霎时间喜道:“我就说,小仙师定会帮忙。” 温孤烨不置可否,往前一步:“让一些,我看看伤者。” 村民们自觉地分作两堆,将方才被围在中间的人露出来。一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和一个被她搂在怀中,浑身是血,衣衫已经被污地看不清原本颜色的青年。 那女人的身体将青年的脸遮住,走到两人身边且蹲下身后,温孤烨才发觉,那满脸血渍的青年面部轮廓很是眼熟。 他心尖一跳,从芥子空间内取出一瓶丹药。顾及方才营造出的形象,温孤烨刻意放慢了动作,仿若纠结良久,方极为不舍得倒出一粒,吞入口中。做完这些,他指尖微动,捏了个方才为了伪装而没有施的除尘术。 青年的面容顿时露了出来,却仍有血在慢慢往外冒。 温孤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秘境中见到对方! 他这个时候,不该和江颐然和江澜沧一起,刚刚突破梦魇幻境…… 怎么会在这里? 温孤烨面上浮出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医治青年的伤势。可实际上,他却是在回忆自己找到梦靥、叫起对方、一行人往梦靥之处行去的一幕幕。一个个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温孤烨的心跟着慢慢下沉。 只有一个解释,他一开始就知道! 那副初醒时冥蒙的样子果真是装出来的。他的元神之力强于自己,所以自己没有发觉他一直都醒着。 他从自己离开梦靥之处时就跟着自己,一路跟到秘境入口,同样被吸了进来! 而这副身体,却承受不住溢出的元神之力,处在崩溃边缘…… 若不是顾及在场诸人,温孤烨真想剖开眼前这重伤之人的胸腔,对着那鲜红跳动的心脏质问一句,你究竟是谁,到底是敌是友! 季渊,“季渊”! 第12章 阿洲 杀,还是救? 温孤烨垂下眼,手搭在“季渊”腕部,千般念头转过脑海。 若选杀,眼下无疑是最好时机。“季渊”伤势如此之重,救不活理所当然。 若选救……温孤烨手指压着对方腕部的力度加大几分。正如他告诉自己无数次的那样,在这里,整个世界都是为了季渊存在,对方死亡定会导致剧情颠覆,自己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纵然光看眼下,这个秘境怕就是由夺舍之人的记忆堆成。 没错,到此刻,温孤烨完全确定季渊是被夺舍。外来者不可能在最初便有用有高于主角的元神之力,记忆投影的风格也不会与他现在所处的修真界如此契合。 总不会是来自另一个修真文明的穿越者。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在温孤烨举棋不定期间,抱着“季渊”的女人愣愣地望着丈夫口中的“仙师”阴晴不定的脸色,再抑不住心中悲戚,哭出声来:“阿洲!你怎么就……” 温孤烨瞳孔蓦地缩小,抬起头问:“你叫他什么?” 女人仿佛被吓到,沙哑着嗓子答:“阿洲,阿洲!” 温孤烨的唇颤了颤,一股宿命感骤然压上肩头。这不是他的世界,自己所处的秘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到那时候,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会成为过眼烟云……一句一句的告诫压下,温孤烨终于徐徐冷静。 被众人环绕的仙师站起,垂在身体两侧的袖口沾了几点血迹。 季青从头到尾都立在一边看他,神色从起初的期待转向难以置信,最后转向悲痛欲绝。抱着“季渊”的女人则哭得声嘶力竭,几近泣血。 温孤烨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直到女人的哭声变作抽噎,方慢慢叹:“罢了,罢了。” 话落入季青耳中,他眸中重新燃起希望:“仙师的意思是?” 温孤烨转身面向季青,轻轻点了下头:“我可以试试。” 他指点季青将重伤的青年抱到屋内放在床上,在对方临走前问了一句:“他叫季洲?” 季青答:“是的……小儿出生时,村里老人说他命中缺水,就起了这么个名字。”正是先前说到一半被打断的话。 温孤烨笑了下:“好名字,和我有缘。” 季青眉间一喜,情知仙师是真的会出力。 温孤烨道:“你先出去吧。放心,令郎能好。” 季青看他一派轻松神色,心脏跟着落回实处。他再三谢过,方走出门外,将屋门带上。 月亮爬上中天,悬在空中,洒下一片清清冷冷的银色光辉。 季青没有立时回屋,而是背手站于院内,不知想些什么。面上没有了方才表露出的对儿子伤情的担忧,唯剩犹疑之色。 过了一段时间,他迈开步子,走向院中另一间屋。 推门进去时,方才抱着儿子哭的女人正坐在桌边。她眉眼间犹带愁苦,好在早止住眼泪。见季青进来,女人朝对方点点头,运起周身灵气,启动布在屋内的阵法。 竟是修为不输温孤烨的修士。 等季青落座,女人开口抱怨:“你当真把阿洲交给他?阿洲若是有个什么好歹……” 季青,或说季连青的眉头从见到妻儿开始就没松开过,此刻道:“那修士千不该万不该,偏选了这么个日子来。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不给他找点事做,日后不止阿洲会有好歹。” 女人斜他一眼:“阿洲可是你儿子。真那么担心,干脆拿下那修士,不就行了?” 季连青斥道:“祖宗的规矩,你都忘了?况且孩儿名叫季连洲一日,就要为季连家出力一日。”停顿一下,又道:“依我看,那修士好像认识阿洲。” 女人闻言咬住下唇:“你就知道祖宗规矩!我倒觉得,见到阿洲时,那修士根本就是一副欲处置而后快的表情。” “那也是他的命。”季连青答。 屋内,温孤烨重新看了遍床上那人的伤势。 外表极为可怖,血流不止。温孤烨先前给他清理过,可他在短短时间内又成了个血人。 外伤倒好解决,棘手的是,只要季渊的身体承受不住那断袖的元神一天,类似于此的伤势便一天不可能彻底消失。 遑论元神之力溢出身体所带来的痛感,温孤烨觉得,这人根本是痛到晕厥的。 眼下没必要根治,不打算杀人是一说,借此天赐良机摸清对方的底是另一说。 思及此处,温孤烨按住对方左腕脉搏,将自己的灵气输进去一些,借着梳理经脉的名义将对方周身都游走一遍。做完这些,他再次肯定,没个几千年的修炼让夺舍者与季渊的身体契合起来,迟早还得出事。 先前看似安然无恙,仅仅因为元神之力有小心翼翼地去寻找一个能与身体和平共处的平衡——说不准还真的找到了。结果一朝受到刺激爆发出来,成了这副德行。 在他陷入沉思、对灵气的控制稍有放松的时候,那缕灵气悄悄游到了季连洲丹田附近。 温孤烨瞬间回神,那断袖的丹田像是在吸收……他阖着眼感受了下,果真如此。 温孤烨笑了声,收回手。 据季渊的经历来看,他还有很长时间,足够慢慢来。 动手太早,外面的村民难免会觉得先前他在藏拙,太装,人设圆不回来。 温孤烨在季洲房中打了十天坐。直到第十一天凌晨,屋门一次都没被敲响。 他还记得那女人先前哭的有多惨不忍睹,现在竟这般沉得住气。 想起一直没有醒来的夺舍者,温孤烨释然了。秘境设定之一,在战斗模式没有开始前,不止环境,人物也同样是进入者记忆的投影。简单来说,季洲觉得自己父母面对重伤的自己是什么反应,门外那对夫妻就会是什么反应。 不这样,怎能让进入者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现在的季洲,恐怕没有足够的精力来“觉得”。既然这样,自己和两个npc较什么真? 屋子一直封闭着,温孤烨从窗户透出的光亮分辨出,晚间天上星空月色一样不少,不知日后那夺舍者会怎样醒悟。 或者一开始就把情况捅给对方…… 时间差不多了。温孤烨弹弹袖子,走到床边。 十日前,他给夺舍者喂了颗玉灵丹吊命,补足了灵气的身体自会本能疗伤。 伤口一时无法全部消失,温孤烨不愿屋内血腥气太重,于是在对方身边布了个小阵,将夺舍者与外界隔绝开来。至于对方会不会由此伤了根基,与他何干? 现在去看,夺舍者外观令人目不忍睹。若非季渊的身体底子不错,血怕是早流干了,而非现在这样不时地往外冒。 不过,他再不出手的话,对方怕也撑不了多久。 温孤烨清掉夺舍者周身的污浊,一把灵火烧掉污得不忍瞻的衣衫,撤去阵法。眼下对方□□,蜜色的皮肤暴露在外,一身肌肉紧实却不夸张过分,哪怕躺在床上都能看出线条优美流畅。 温孤烨视线在某处转了一圈,扯扯唇角。 种马男的资本当然不会小,不然怎么能让一群妹子在明知对方风流花心的情况下还不忍离开。 当然,好友笔下,妹子们为季渊所折服所为的原因有且仅有对方过人的风采。 至于现在,身材再好,也架不住上面一道道还在往外溢血的裂口着实碍眼,让他一眼都不想多看。 温孤烨取出自己芥子空间内所有疗伤丹药,不论外用内用,都捡好的用在眼前这具身体上。皮肤愈合的速度超过了伤口撕裂速度,温孤烨扶起夺舍者,定住对方的身体,将灵气大量输入并加以引导,帮对方修复经脉。 他与季渊同样拜入逍遥宗、师承林惊白,且季渊也一心修剑。如此一来,两人的修行方式相仿,灵气运转方式相同,全然不用担心输入的灵气会受到排斥。 等经脉修复完毕,余下的灵气尽数被夺舍者收入丹田。 温孤烨心下一片雪亮,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治标不治本。他为夺舍者摒除所有干扰,让对方能专注于再次寻找元神与身体的平衡。接下来,对方能不能醒,还看夺舍者自己。 对方花费的时间比温孤烨想象的短很多。在他为其护法整整六日过后,夺舍者睁开了眼。 温孤烨第一时间注意到。解开对方周身禁制后,他语气平平地说:“先活动一下。” 季连洲自然应下。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被封良久的四肢实在酸软无力,没了温孤烨帮他支撑,竟直直向后倒下,落进温孤烨怀里。 背后的躯体有着和温孤烨外观全然不似的热度。季连洲的头枕到了温孤烨一侧肩上,温暖的气息洒在他的耳廓。 两人一时怔住。 第13章 坦白 怀抱龙首村的群山苍茫葱翠,逶迤连绵千里。山村上方,天空一碧如洗,不染一丝白絮。重重叠叠的山峦铺向远方,天地万物皆着浓墨重彩。 翻过龙首村所倚的一重山后,山岭顿时变得寂静安宁。没有雏鸟鸣叫,没有兽群跃动,没有花瓣初绽时轻微的靡靡之音……连风,也没有。高耸的树木密密麻麻地伫立在斜向的土地上,枝叶搭载着阳光,交错的梢头长满翠绿的叶。 离龙首村越来越远,山与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淡。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好像被洗掉一层水墨,只剩淡淡绿色。到最后,所有的东西,都成了云烟似的空茫。 这个世界太大,大到无人能寻到尽头。 这个世界又太小,唯有季连洲记忆中的龙首山,伫立在一片空茫的中央。 视线拉回龙首村。初醒的季连洲脑中一片混沌,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怒极之下元神动荡,身体险些被灵魂深处强大的力量碾坏。他喉间腥甜,一口血将出未出,视线里是破碎万年的故土。 眼前昏昏,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忽的弥漫上季连洲心头。在那段被强扯出的忆里,父母尚安,自己不过是练气期修士,没有日后的强大与偏执,也没有遇到许许多多,在以后的日子里被遗忘在漫长时光中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季连洲好像恢复了些意识。只是在迷蒙之中,他将全部精力放在维持元神稳定一事上,对外界事物并未细查。 现在来看,竟是温孤烨…… 温孤烨先反应过来,道:“你还打算靠多久?” 季连洲眼神一闪,从思绪里抽回神,将手撑在一边支起身子。背后没了温暖柔韧的依靠,失落倒不至于,不过他还是觉得有点可惜。那样好的气氛,手脚无力的人却是自己。 此刻背对对方,季连洲看不到温孤烨的表情,但他还是从对方语气中听出一股子“既然醒了就别废话快说正经事”的意思。季连洲本是有千言万语将将破口而出,到此刻偏又语塞。 温孤烨既能救他,定然是看过了他昏迷之前的狼狈模样。早知醒来就要面对质询,他定晚些睁眼,编好缘由再做计较。 如果是在旁的时候被撞见自己这副样子,季连洲定要杀之斩之。然则他刚被撬开最柔软的过往,眼前人又让他怎么看怎么顺眼。二者相加,季连洲竟恨不起来,只想蒙混过关……于他而言,这实在不可思议。 温孤烨静静望着夺舍者的背影,等待对方做出一个决定。而一旦夺舍者露出半分不合作的意思,哪怕有再多顾虑在,温孤烨都会下狠手。 比起遥远的未来,还是现下更重要。只是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昏迷,晓不晓得此刻两人处在怎样一副境地。 季连洲斟酌着开口试探:“师兄,我先前是?”嗓音很软,带着刚刚醒来的哑意,和恰如其分的惶恐。 温孤烨拧眉,不耐烦与他打太极,直接挑明道:“怎么还叫师兄?我师尊凌清真人座下四徒,可不包含阁下。” 季连洲心底炸出一道响雷。若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压着他,告诉他温孤烨的实力远高于自己,怕是在对方话音落下之前他就要不顾一切地动手! 季连洲拿不下注意,忽听温孤烨又道:“我是不是该叫你,季洲?” 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温孤烨说出这个名字时,面上一闪而过的微妙神色。 季连洲这会儿是真的心乱如麻。原因无他,在那段两万年前的记忆中,季洲两个字,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该说整个龙首村,他的出身之地,所有季连氏人,对外都号称季姓。 他突然记起,自己昏迷之前隐隐约约看到的母亲的脸。一个念头在心中慢慢成型,充满不可能,却最符合眼下状况。 温孤烨叫他季洲,而非季连洲。 半晌过后,季连洲稳定了心绪,不再拿捏语气,而是径自问温孤烨“这里是何处?” 温孤烨一顿:“你可还记得,来这里前,你做了什么。” 季连洲毫不迟疑地答:“跟踪你。” 温孤烨笑了声,眉眼间的冷清却似凝结了冰雪。他缓缓道:“我本就没有打算与你们前去修士陵,没想到,你放着两个女修不要,跟上了我。” 季连洲静待温孤烨说下去,心下却对对方的话不以为然。潜龙渊内,送到他府上的男修各个都是好姿色,虽比不上温孤烨和他胃口,但也不至于连那两个女修都不如。看惯众多美人,又是断袖,怎看得上那两个女修。 温孤烨继续道:“这个秘境,我来前是打探过很多消息的。听闻每一批来人遇到的东西都不同,深山也好俗世也罢,倒都有一点共性……” 话说到这里,季连洲大概猜出答案,打断道:“这里真是龙首村?” 温孤烨注视着他:“你果真知道。” 季连洲道:“分明是知道的太清楚,”尾音拉长,好似怅然了一瞬,很快又收敛神色,“你说你打探了消息,那接下来,我们会遇到什么?” 温孤烨薄薄的唇一启一合:“这是你的元神映出的世界,自然要问你自己。” 两人的对话太正常,又太不正常。饶是温孤烨百年不曾归派,由先前在琼花坊那晚对方醉酒时吐露的心声看,林惊白这个大弟子对逍遥宗的感情是很深的。季渊与他再不相熟,两人都是师门兄弟。得知季渊被人夺舍,温孤烨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的表现。 季连洲一面思忖,一面问起细节问题。温孤烨托辞自己一个友人来过这里,将大纲里季渊的经历讲给夺舍者听。 季连洲听得认真,心下疑窦丛生。 温孤烨此刻的态度,要么是想先出秘境,秋后算账。要么,是真的对季渊一点都不在乎。季连洲的理智觉得答案是前者,直觉却认为,后者才是原因。这样的直觉来得莫名其妙,就好像他在床事上对正道修士的偏好。 不过不管怎么样,从温孤烨先前那句话看,他是要用自己来脱出秘境……自己也不需要对方的武力,能互利互惠自然最好。 见季连洲的神色温和下来,温孤烨又和他说起自己进秘境那天遇到的事情。季连洲察觉不对,直截了当地问起怎么过了这么久,温孤烨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答道自己是等了十天才开始给他治伤。 季连洲听完,后牙紧咬,一时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等了十天……难怪自己醒时会出那种状况! 最后一丝旖旎消散干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停下良久,才放平气息,道:“说起龙首村,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十五年一次的大祭。” “哦?” 季连洲一顿:“告诉你也无妨,横竖龙首村这个地方早消失了万年。便是当年那事有什么东西残存下来,也早被众修士瓜分干净。” 温孤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夺舍者用了“万年”一词,年龄实在不小,不知从前是什么修为。 季连洲慢慢地说:“这山里,封了一只大妖。” 第14章 季连洲 “大妖?”温孤烨挑眉。 “一只金蟒。” 晚霞色彩浓艳,瑰丽耀眼,冲破洁白柔软的云层,洒在龙首村内每一个角落。村长季连青家中客屋内,二个外来者的谈话内容逐渐深入。 季连洲讲起自己记忆深处,巍然盘于山间足有山峰大小的巨蟒:“……它立起来的时候,太阳都要被遮住。” “当真?”温孤烨听着对方的描述,实在很难相信。倒不是出于对夺舍者的不信任,而是这样的设定竟没有被拿去为主角服务,堪称不可思议。 季连洲“嗯”了声,陷进某些绵长的回忆之中:“那个时候,龙首村内修为最高者不过分神前期,金蟒却是分神巅峰。所有人都再说,它飞升之日,就是化龙之时。” 温孤烨瞳孔微微一缩:“化龙?这里是龙卧原?!” 在好友设定的那个世界里,天下由三块大陆构成,分别是主角出生并崭露头角的地方苍原,遇见昆仑圣女且名震天下的地方凤栖原,和魔修与散修盟并立、作为决战之地的龙卧原。 苍原占地最辽阔,灵气也相对而言最稀薄。凤栖原次之,龙卧原再次之。而连接三块大陆的,是汪洋大海。 逍遥宗大弟子毓煌自幼在苍原长大,从未踏足其余两块大陆,温孤烨却不然。可他在龙卧原中待了那样长时间,从未见过如龙首山这般一望无际的山峦。 正如凤栖原上有神鸟降世的传说,龙卧原既得此名,来历自然与龙有关。夺舍者说金蟒化龙,温孤烨倏忽想起这点,冷静如他,脸色都不禁变了变。 再看向夺舍者时,温孤烨迟疑了下,才问出口:“你到底是谁?” 季连洲坦率的望着他,眼神澄澈。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那倒没哟,龙卧原得名已久,和这事儿无关。”再说起:“你不是知道吗,我是季洲,夺舍前大约是……分神后期。” 温孤烨没有错过对方说到修为时稍有变化的语调。他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做好呼出灵剑的准备:“龙卧原上的潜龙渊出现在两万年前,阁下记忆里却有这样一派光景,叫人怎么才能相信?” “潜龙渊,”季连洲玩味地念了遍这三个字,笑着说,“是我疏忽了。那毓煌师兄觉得,我是谁?” 在他带着三分笑意七分警惕的视线里,温孤烨答:“我不知道。” 温孤烨是真的不知道。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毓煌的记忆。知道潜龙渊形成的时间都是偶然,更别说昔日此间大能的名字来历。 大纲中的内容是以季渊一路成长的所见所闻为线索。连潜龙渊内有个即将飞升的魔尊一事,他都是百年前穿来这个世界后才知道。毕竟季渊只与魔尊飞升后分崩离析的潜龙渊众势力有接触,魔尊其人在大纲内连个名字都没有。 季连洲“哦”了声,尾音上扬,摆明了不信。难得有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他的身体小幅度地向前倾去,望进温孤烨眼睛深处,声音低沉,带了点诱哄:“真的不知道?” 元神之力的强大在此刻昭示的淋漓尽致。温孤烨被他这样看着,眼神在一个瞬间有了些许放空。 刚愈合不久的皮肤再次裂开一道道伤痕,血腥味弥漫在屋里……季连洲面上没有一点疼痛带来的抽动,风度翩翩,俊朗无双,继续哄道:“师兄,你莫要骗我。” 温孤烨抿住唇,一言不发的回望过去。灵魂仿若被抽离了身体,没有思考空间,所有答案都是心灵深处所想。在对方又问了一遍后,他眉间染上一丝困惑:“可我真的……”不知道啊。 季连洲的神色终于扭曲起来,血珠自眼睑滚落。他这副模样,激得温孤烨瞬间回神。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温孤烨冷笑一声,灵剑出鞘! 眨眼功夫,屋内的局面成了温孤烨立在床边,冰冷的视线在倒在床上的季连洲身上寸寸扫过。剑柄被温孤烨握在手中,剑尖指住季连洲眉心。大量血液自后者身上的伤口溢出,将新换不久的素色衣衫再次染上大片大片的鲜红。 季连洲咳嗽几声,吐出卡在喉咙里的血块,接着抬起手,握住温孤烨的剑。 灵剑嗡鸣振动,好似十分不情愿被主人以外的人这样捏在手中。可主人没有动作,它也只好呆着不动。一点小小报复还是能做到的,例如在振动间,划破的季连洲的手。 附着在剑上的灵气顺着伤口侵入季连洲身体。与先前温孤烨为他疗伤时截然不同,没有温和的引导,锋利地刮着季连洲经脉。 床上,季连洲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不停发抖,唯有握住剑的手还是稳的。他的嗓音模模糊糊,带着水声:“师兄,我错了,救我!” 温孤烨持剑而立,闻言不但没有撤下灵剑,反将剑尖又往前送了几分。 全身上下都是疼痛的,眉心的痛却远远大于其他地方。季连洲发出一声呜咽,有几不可察的哭腔掺杂其中:“师兄,我真的错了。” 温孤烨眼神不变:“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很早前就想告诉阁下,演技好到阁下这般程度,也很难得。” 季连洲心下一冷。痛是真的,不过远没有到这样几乎在地上打滚的程度。可潜龙渊内,或说整个修真界的法则就是这样,强者为尊,弱者不过蝼蚁,只得在强者面前哀哀乞怜,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温孤烨先前一句不知道让他太过惊疑,第一反应便是对方已从只言片语中猜出自己身份,这才出手。没想到,得到这么个答案。 温孤烨是真不知道,自己白白错失机会。季连洲恨极,大脑快速转动,重复着温孤烨方才的话,寻找一线生机。想着想着,越来越觉难以置信。 温孤烨说“很早以前”,难道…… “师兄,”他望着温孤烨,语气悲伤,“我还以为……” 话说到一半,季连洲撑起自己最后的力气,全身往后一缩,随即一翻身,快速往门口奔去! 身后是紧随而来的剑气,眼前是触手可及的门扉。在将门打开的同时,剑气刮在季连洲身上。他扶住门框堪堪站住,大喊道:“爹娘救我!” 话说到一半,温孤烨已站在他身后,伸手将他后颈箍住! 第15章 杀意之后 温孤烨还记得,自己自山路走到龙首村的一路上看到的、路两边的茂密树林的青葱色泽。然而此刻他捏着夺舍者后颈,视线越过对方,望向院中景色时才倏忽发觉,院中栽的一棵梧桐的叶在他与夺舍者耗在屋内的日子里已经开始发黄,一片叶子在他的目光中悠然飘下,旋转良久后落在地上。 四季轮回更替这种事,他还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才接触到。 温孤烨手上的力道略松了些。神识无法探出,不过修真者五感远优于普通人,方才枯叶触碰地面的响动传入耳中,沙沙的声音明显极了。 除了那一声沙声,和他与夺舍者的呼吸与衣袂翻动的响动,温孤烨再听不见其余声响。好像自他和夺舍者以疗伤之名被季青安顿到那个屋子里后,外面就一直是静悄悄的。彼时他只当意识不清的夺舍者无力念及那些细枝末梢,现在来看,定是另有缘由。 事实上,在夺舍者说村内有人达到分神前期之前,温孤烨根本没看出龙首村内有人是修士。哪怕是知道真相之后,温孤烨都觉得,秘境中的出现的一切都重在历练进入者,不可能出现必死之局。 他修为远高于夺舍者,正因此,他才会对对方下狠手。只打残不打死,留着舌头说话就够。 夺舍者却在向秘境中的“父母”求助……这无疑是在提醒温孤烨,他并非孤身一人,逼急了谁知道会干出什么。 而于季连洲来说,他须得承认,自己高估了这具身体能承受的程度,低估了温孤烨的冷漠。 在夺舍之前搜魂得到的季渊印象里,林惊白对大弟子的评价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然则行事牢靠,外冷内热。对他毫不留情挥剑的温孤烨与林惊白口中那个,根本不像一个人。 饶是知道他夺舍了季渊,在季连洲以为,自己都那样凄惨地求饶,以林惊白口中温孤烨的性子,对方总该流露出点不忍。结果温孤烨不但没有,反而变本加厉。 联想到在琼华坊刚见面时温孤烨的举动,得知自己的名字不是季渊后温孤烨还为自己疗伤,加上片刻之前对方那句话,季连洲恍惚间冒出一个念头。温孤烨会不会在更早之前,就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小师弟……怎么会! 琼华坊的冲突发生在两人第二次见面,此前那次则是在林惊白面前,相对客客气气的,话都没说几句。更早的时候,温孤烨身处秘境,根本不可能知道季渊其人。 贸然尝试已是兵行险招,再不脑子清醒,纯粹找死。 季连洲很快想清楚,或许只需避开温孤烨最恼怒的一时三刻,坐下再谈并非难事。温孤烨救他一次,说明自己对对方确有价值。不如利用好这点,让温孤烨稍微发泄一下…… 至于如何避开,屋外“父母”无疑是最好选择。或者大祭已经开始,温孤烨发觉自己无法掌握局势,更会投鼠忌器。 季连洲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潜龙渊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而是天道之下的芸芸众生之一。哪怕有朝一日终重回从前的地位,在那之前,他仍须蛰伏。想想入潜龙渊之前的日子,当时都过来了,现在怎会不行。 离季连洲喊出那句求救,已过去半盏茶时间,依然没有人出现。 两人各怀心思,气氛诡异的平静。 凉风吹来,搅散了温孤烨的心火。他再理一遍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心下权衡,不知自己弄残夺舍者的话,季青和那女人会不会黑化? 温孤烨垂下眼想了许久,又半盏茶时间后,终于松了手。没等季连洲喘口气,温孤烨已拿住他的肩,将人强行转向自己,往他口中塞了颗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流入喉咙发挥效用。手足软而无力的感觉回到季连洲身上,这次却没人在他倒下时将他接住。季连洲的头磕上台阶,不至于受伤,也早有心理准备,耻辱感却比先前还重。 从他的角度看温孤烨,对方好像是生长在高岭之上,绝世而独立的松柏。自己则是地上污泥,任人践踏! 他的心里勾勒出千万种以后折辱对方的方式,然此时此刻,只能被温孤烨催动的小股风吹起身子,落回屋内,跌在地上。温孤烨人站在屋外望着他,整个人恰似覆了一层冰雪,高洁无暇。 门一点点阖上,季连洲情知温孤烨已冷静下来,在仅剩一点缝隙时开口,嘲道:“早知如此,毓煌师兄何苦救我。”话说出口,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温孤烨好像诧异眼前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出言顶撞,挑了挑唇:“阁下实在健忘。我说了多少次,你不是我师弟!” 实在太奇怪……季连洲磨牙,突然想起先前在葭禄山上,面对梦靥之时温孤烨怔怔吐出的名字。此时此刻,只要他不再出格,温孤烨大约不会动手。他想了想,说:“莫非你是觉得,当初救不了那位‘阿洲’,现在要在我身上补回?温孤烨,你后悔吗,后悔吗!”……等等,语气会不会太激烈? 温孤烨闻言,神情微妙了一瞬。季连洲正要在说下去,忽听对方笑了声,语气悠悠道:“阁下实在是,想太多了。” 这是什么意思? 门彻底在季连洲眼前关上,温孤烨好似是往主屋的方向去了。季连洲听着对方的步声,确认温孤烨走远后,缓缓自地上爬起。 他盘腿坐在地上,尝试着运转周身灵气。情况比前次好太多,只一身皮肉伤得狠,经脉受损程度不严重。 屋子被温孤烨下了禁制,季连洲没法出去。不过没关系,温孤烨想走出这秘境,迟早还要回来找他。 他得好好考虑一下,到那时候,自己要怎么做。 天色转向黑沉。正如温孤烨所想的那样,一轮明月当空,漫天明星闪烁。 他在确认季连青住的房内没人之后,离开那间自己待了段时日的石屋,去了龙首村内其余居民住房。 一间一间走过去,温孤烨起初仅在屋外听里面的响动,将整个村落走了三分之二后,他开始时不时进屋查看。 屋子大多收拾的很整齐,灶无一例外是冷的。桌上落着薄薄一层灰,住在里面的村民离开了有些时候。 直到走到山村入口,来时和他搭话的妇人所住屋前,温孤烨都没有看到一个人。龙首村的村民们,好像是有所准备的凭空蒸发了。 温孤烨在山村入口站了一会儿,仰头望着天上明月,若有所思。 他转身看了眼季青屋子的方向,捏动御风诀,踩上灵剑,升至半空。 一座座山顶上笼罩着轻纱般的雾气,随着风缓缓浮动。所有方向望过去的景象都一般无二,丝毫不见夺舍者口中金蟒的痕迹。 原本他看村落内空无一人,第一反映就是夺舍者所说的大祭开始了。现在看,对方隐瞒了重要线索。 也是理所当然。温孤烨在临近的山头上绕过几圈,同样没有收获后,不咸不淡地想到。念及被关在屋中的夺舍者,他心下一阵烦躁,难得的生出几分束手无措感。 第16章 魂契 季连洲在禁止中独自过了三天,吃完芥子空间中最后一颗辟谷丹。 到第四天,温孤烨回来了。他破开房门,站在外面冷冷看着季连洲,衣摆带着晨起时沾上的露水,道:“定魂契。出去以后我不会告诉他人阁下并非我那小师弟,阁下答应我六件事。” 季连洲早猜到这个结果,不慌不忙地扯起唇角:“师兄的意思是,出秘境之后你叫我去死,我也得答应?” 温孤烨没再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而是嗤道:“不然呢?”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季连洲的话一个不顺耳,就要发作。 季连洲拿腔作调地叹:“师兄太无情,我却不能让师尊失去最小的徒弟。这条件,还是改一改吧?” 两人之间隔了两丈距离,他做作的语气传到温孤烨耳中,温孤烨眉尖刹时一瞥。季连洲摒住呼吸,时刻做好逃离的准备。他的优势是地熟,不过温孤烨已经在外面转了这么久,大概早将龙首村内和附近的山道都摸清。 出乎季连洲意料的是,静了少顷后,温孤烨平平淡淡道:“不如阁下来提?” 季连洲握紧了收在袖中的手,将原本看情势不对,已捏在指间的符箓放进芥子空间。他是在赌,赌温孤烨眼中有多大作用。那人能回来找自己,他就胜了一半。再松口让他提条件……季连洲几乎想要大笑三声,他何德何能,让温孤烨这样看中! 毕竟是好事。季连洲心底再如何,面上仍端着,道:“依师兄说的,我答应师兄六件事,但不得与我性命有碍,且百年之内须全部做完。再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最好不要相见。” 温孤烨的眸微微眯起:“然后?” 季连洲直视他:“师兄如今是金丹巅峰,出秘境不久便会结婴。小子才筑基前期,本不是一类人,何苦相互折磨。” “互相折磨?你倒是看得起自己。”温孤烨想了想,“五百年,四件事。” 季连洲故作苦笑:“师兄,这……” 温孤烨冷笑一声,打断他:“第一件事就是与我安然出这秘境。除此之外,砍了一半数量,还嫌不够?” 季连洲咬着下唇,好像为难。他心里知道温孤烨没什么耐心,尤其在这种事上,自己能和他讨价还价都是万幸,不过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可,哪有一半啊。” 温孤烨不再说话了。季连洲只得装出痛心的模样,答应下来:“师兄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恨不得温孤烨把下一件事用在让他改称呼上。 不过温孤烨显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让他如愿。 看着对方用一点灵气刺破手指,用血在空中画起阵法,季连洲敛了表情。一时半会儿没他的事,他又没法开口问温孤烨要辟谷丹,干脆坐下来继续打坐。 魂契一经签下便不能更改,哪怕两人的修为逆转,除非他同样找到温孤烨的弱点,以此要挟。忆及之前自己就有的疑虑,季连洲心下十分轻松。 办法总是有的。温孤烨,也总是要雌伏在他身下的。 自指尖流出的血液停留在空中,逐渐构成一个瑰奇又复杂难懂的图案。温孤烨一直面无表情,心底却在想,这副景象倒有点像家乡中的能量屏。 离开家乡六百年有余,他都快要不记得故地的模样。脑海中只剩下一片金属森林,高耸入云的建筑周围悬浮着各样飞车,有虚拟歌姬的全息投影站在空中,扭着腰对过往行人歌唱。植物永远都是清新的绿色,天空湛蓝晴朗,好似被碧水洗过。 大脑放空,温孤烨指尖的动作一刻不停。林惊白当然不会教弟子这种东西,魂契画法,他还是在那六百年中学来的。 等魂契结成,有什么东西,隐隐被刻在灵魂深处。季连洲感受片刻,确定自己不用担心温孤烨对自己动手,遂调笑道:“我好像还没跟人双修过。师兄,你说双修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话问出口,季连洲根本没指望温孤烨回答自己。温孤烨却再一次让他没想到的说了句:“差太远了。” 季连洲的神情凝重一点:“毓煌师兄,你居然……”这回不是装的,须知双修与寻常情`事之间的差距何止千里? 温孤烨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划过:“闭嘴。” 季连洲耸了耸肩,转而问起温孤烨这几天做了些什么。说不遗憾是不可能,他甚至很想追问一句:“你双修的对象是不是那个‘阿洲’?”可惜温孤烨的态度太明显,不伤性命是一说,待会儿若是见了金蟒,自己受伤对方冷眼旁观,就是另一说了。方才话中留有余地是为了让温孤烨松口,自己明知故犯太没意思。 温孤烨照例言简意赅。原来他不仅探了龙首村周围的几座山,还御风飞至整个山脉的尽头。 季连洲问:“那里有什么?” 温孤烨答:“什么都没有。”正如大纲里设计的那样。 两人一问一答间,季连洲熟门熟路地拐上一条上山小道,一面解释:“龙首山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我家里还牵连着金蟒,怎能不小心?那地方只能走去,若是御剑,飞再多遍都只能看到林子。” 温孤烨颔首,没出声。 季连洲不欲让气氛冷下,说起另一件事:“不过师兄,你答应……”夸张地叹口气,“我真没想到。” 温孤烨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都说自己是几万岁的人了,说话做事怎么像个毛头小子?” 季连洲:……得,原来意见挺深的。 他正要再接再厉,忽见温孤烨停下步子。季连洲张了张口,一句问话尚未说出,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来了?”温孤烨侧头看他,口中问。 季连洲则怔在原处,眸中神情变换,悲喜莫辨,慢慢的说:“是啊,来了。” 发生在他炼气期时,改变了他一生的大事。 当年他刚过百岁,年轻气盛,与几个同龄人约定分几个方向往外走走。龙首山固然大,可季连洲总觉得,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在等他。 一路行进,与妖兽搏杀。数载之后,他终于踏上平地。 那时候,季连洲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不愿出来。父母的修为远高于自己,出山,哪有他们所说的那样困难。 他在龙卧原上走了数十年,即将突破,于是决定回家。没想到,在他回去之前,龙首山出了一件大事! 听从龙首山方向来的修士说,进来山体动荡,外围的几座山峰已然塌陷。内里似有大能斗法,有几位大能前去查看,至今未归。 季连洲心下担忧,连忙启程。一路所见,让他心惊肉跳。山体在他行进的同时塌陷着,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被埋进山石中。 披星戴月的行了近一年,他终于回到龙首村,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金蟒,和村内死尸遍地的景象。还有数名陌生修士立在村内,继续攻击那金蟒。 季连洲心下大痛,绕过金蟒和陌生修士,满村寻找自己父母。他确实找到了,却是父母的尸体。等他再出村口,陌生修士也好似支撑不住,奄奄一息。 悲伤至极的情形中,季连洲眼前的景象成了一片鲜红。他仿佛失去理智,与金蟒做最后的搏斗。 他胜了,也晕了。等季连洲醒来时,他已突破筑基,金蟒的尸体静静伏在不远处。 季连洲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但让他坐视屠害了父母的金蟒留得全尸,又是万万不乐意的。 他取了金蟒内胆,将皮划的七零八落,随即离开。龙首山在过去不知多久的争斗中被夷为平地,很快就会有别的修士来看这里的情况。 在那段来到秘境后骤然鲜明起来的记忆末尾,季连洲疲惫不堪,倒在路上。 而现在,就是金蟒在大祭中发难的时刻! 温孤烨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季连洲,问他:“你想怎么做?” “我……”记忆冲击之下,季连洲只觉得自己又成了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和温孤烨方才嘲讽的一样。 “这个秘境,是炼你的心。”温孤烨淡淡道:“不要在意我先前给你讲的旁人经历,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和你一起。” 季连洲的眼睛随着温孤烨的话一点点睁大。明明三日之前两人还杀得仿佛至死不休,现在,温孤烨却对他说这样的话。 是太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太蠢?无论是哪一样,都不太符合他对温孤烨的印象。或者说,每一次他以为自己确定了对方是什么性子,对方就会很快做出与之完全对不上的事情。 如果让温孤烨知道季连洲在想什么,他一定是不以为意的。一个小说人物罢了,还是在原作中都没有提到名字的,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气性过去了就只剩不在乎,反正自己总会离开。 “别发呆,快想!”温孤烨催道。 季连洲:……急性子,这个绝对错不了。 转过一个山头后,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季连洲呼吸不稳,险些又要出现先前的状况,有一只手蓦地搭上他肩头。 温孤烨说:“还没有做好决定吗?” 季连洲摇头:“我要救他们!”这是他曾深以为憾,后来却遗忘在漫长的时光中的事。也许是那份记忆对他的触动太大,也许是抱着别的心情…… 温孤烨微微一笑,带上几分柔和的意味:“你呆这儿别动,我去会会那大妖。” 第17章 缠斗 金蟒拔地而起,几乎与它身后的山头等高。一身金色的鳞片映着阳光,愈发显得熠熠生辉。在它身下,庞大的阴影笼罩在龙首村诸人身上。 血红色的竖瞳中迸出满怀恶意的光芒,在众人身上扫过。蛇信嘶嘶吐出,涎水不时滴下,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季连青在短暂的惊怔后回过神,大喊:“这畜生破了封印!” 话音未落,金蟒已甩起尾巴,重重砸在身后山头!霎时间,山崩地裂,巨石滚落,冲的一众修士四下逃窜! 季连青躲过滚向自己的巨石,招出本命法器,跃至空中,将法器向金蟒掷去!元神灯快速变大,灯芯之火摇曳着烧在金蟒身上,瞬间燃遍全身! 他眼中浮出一抹喜色。众修士看到这边的状况,也不由停下步子,看向被元神灯之火烧灼的金蟒。火焰跃动间,色泽变换交织,在金蟒鳞片上灼出道道焦痕! 季连青操纵着灯火,豆大的汗水自鬓角滑落。他的妻子站在地面上,双手摊平放在身前,掌心之上三寸处浮着一条绸缎。绸缎柔韧地飘摆在空中,逐渐飞至上空,在季连青周身绕做一个圈。 季连青的神色骤然轻松许多,睁眼看向眼前那金蟒。 整个蟒身都被淹没在火焰中,连空气都染上焦灼。其他修士看情况似不严重,同样招出法器,用在金蟒身上。 金蟒的尾巴再一抽,身体倒了下去,在火焰中翻滚嘶吟。这次无人躲避山石,一个个都浮至上空,细细观察着金蟒的举动。 季连青看时机差不多,开口吩咐身后一众修士:“准备再次封印。” 众修士称喏,大部分都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数人则被分出,回到村中取出古籍,查询封印的具体步骤。 这金蟒是被季连家先祖封在龙首山中,说来也有数千年。传闻它当年在山外作乱,扰的龙卧原不得安宁。然则当时修真界中大能尽数飞升,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一修士出头,与它苦战整整三年,在付出无数代价之后,将它打落山崖,就此封印。 修士元气大伤,意外发觉打斗中沾在自己身上的蟒血蕴含充沛灵气,服用之后效果堪比极品丹药。可他根基已伤,飞升无望,便想着至少要福泽子孙。于是在打落金蟒的山崖附近住下,繁衍了一代又一代,成为此时的龙首村。 陨落之前,该修士在一枚玉简上记下自己与金蟒打斗的经过与封印方法,并叮嘱子孙后代,每隔十五年,可来封印之处取一次蟒血,炼化之后为己所用,提升修为。 山路转弯处,季连洲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神情莫名。温孤烨已不在他身边,而是藏身于金蟒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观察情况。 三日前温孤烨喂给他的那颗让人力气尽失的丹药药性散得差不多,不过季连洲还没恢复到能参加这种场面的程度。两人一路来时,他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提起,温孤烨也好像忘记了,全然没有给他解药的意思。只在走前对他说了句:“你别出来。” 之后有村中修士自他身边匆匆赶过,季连洲隐去身形,那几人本就心焦,全然没有发现角落里藏了一个人。 他在这里远远观望,另一边,金蟒再次发难! 元神灯的火焰是灵火的一种,烧起时对灵气的消耗极大。季连青丹田渐空,金蟒身上的焦痕却不再增加。他当局者迷,温孤烨则看得清清楚楚。 温孤烨仍旧没有出手的意思,而是抱着剑站在树上,看着身前一切。 夺舍者告诉过他,金蟒是分神巅峰修为。那以后温孤烨一直在想,秘境会如何制造出平衡的局面。金丹巅峰与分神巅峰相差之大,堪称天堑,让他去斩杀对方,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个秘境是历练人的,绝非杀人。 那夺舍者在潜龙渊出现前就活着,修为至少也该是分神期。是以当时温孤烨脑海中浮出的第一个猜测就是,秘境中进入者的修为是以元神之力为准。偏偏他能轻易压制夺舍者,对方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难道是削弱金蟒修为?温孤烨在否决第一个猜测后,就想到这里。 但看眼前这一幕幕,他又不确定了。从金蟒身上传出的威压实实在在,对龙首村诸人的压制显而易见。温孤烨的大脑知道,那份威压代表了远高于自己的修为,偏偏……他不会被影响到。 这又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夺舍者说先祖记载中金蟒是分神后期,它被封印太久,龙首村中人十五年取一次血,金蟒又没有补充灵气的地方,说不定早滑落境界……不,或许是有的,否则它怎么能骤然突破封印? 温孤烨紧抿着唇,思绪纷飞。 在他身前数十丈的地方,金蟒张开大嘴,腥风所过之处,所有修士面色皆是一变!他们分明察觉到风中夹杂的腐蚀毒素,稍有不慎,粘在皮肤上,就是深入骨髓的剧痛! 季连青当机立断,分出部分精力加固护体灵气。可如此一来,元神灯的火焰开始颤颤巍巍,忽明忽灭。 金蟒许是看出那攻击自己的男人已后继无力,蛇信吐出,在嘴角的鳞片上一卷而过。元神灯的灯火,竟被它吞入口中! 季连青大惊之际,原本就闪烁不定的灯火,倏忽灭了。 金蟒犹在吞火。火焰顺着它的鳞片聚往头部,被蛇信卷到嘴里。看着眼前这一幕,众修士原本稳定下来的心神又有了动摇迹象。有人不着痕迹的后退,趁前面的人不在意,一下子退出正在上演人蟒大战的山谷。 那人是一名刚筑基不久的修士,着实不想在这种地方陨落。他没想到的是,刚一走过拐角,就见一人冒出头,笑盈盈的看着他:“堂哥,这是要往哪里去?” 龙首村中人大多带点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大半村的人都是堂亲。那人见到季连洲,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心虚之下反客为主道:“你怎么在这儿?叔伯们那样艰难,你却在偷懒!” 季连洲摇摇头,叹:“居然有人无耻至此……不过也好,也好。” 解决不了温孤烨是一说,要连一个刚筑基的修士都打不过,他算是愧对戴了万年的魔尊名头!温孤烨对他有绝对的力量压制,眼前这人,可没有。 何况这具身体的主人是真不负天才之名,同等境界之下,比旁人不知强了多少去。哪怕季连洲还有几分手脚无力,这样的开胃小菜对他来说吃起来轻轻松松。片刻后,一面吸收对方的修为,季连洲一面叹息。自己还是太弱小太弱小,等结丹之后直接杀人夺丹,不知容易多少。 这点小插曲完全没有引起前方那些人的注意。等季连洲处理好那人的尸体,抬眼一看,温孤烨终于加入战局! 这是他第一次见温孤烨将剑指向自己以外的人,葭禄山上的梦靥不做数,那小妖在当时根本没露面,对方劈碎的不过幻境。 剑锋在一片暖光中泛出冷冰冰的色泽,好像温孤烨这个人一样。他练的是逍遥宗内传剑术,又好像掺杂了些别的门路,剑气劈散金蟒吐出的毒气,直向对方柔软的口腔!蛇信缩不及时,被剑气掠过,直接断裂! 季连洲丹田内一片滚热,舒服至极。他将一只手贴在小腹上,眼神带了点沉醉,夺舍之后忍了太久,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滋味……可惜,可惜。 眼睛略略弯起,季连洲以一种可以说是好整以暇的态度,看着温孤烨在金蟒四周游走。对方身姿矫健,姿态轻盈飘逸,白衣衣摆扬散在空中,沾上自金蟒口中喷出的鲜血。细看去,还有几滴血液溅在他脸上,让白皙的皮肤带上一缕污痕,带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不想看着披了父母皮的人死去,不代表他对那两个假象能生出什么感情。温孤烨不让他出手,季连洲乐得轻松,看对方替自己解决一桩憾事——进秘境之前,他早忘却的憾事。 金蟒不知何时起已将龙首村诸人抛至一边,专心致志的对付温孤烨。后者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原来他在面对金蟒时攻击力会升高数倍。他专挑被烧出焦痕的地方下手,几剑下去,鳞片被撬起,露出其下细嫩的皮肉。不用温孤烨说,季连青已携人往那皮肉之处攻去。 金蟒吃痛,发出一声哀吟。吟声震于山间,在场所有人脑中不约而同的浮出一个模糊的直觉。 也许有一天,这条金蟒,真的会跃上九天,成为在云层里游走的金龙! 不过眼下,它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龙首村诸人内有人认出,那突然出现的修士就是前段时间来村内借住,后来又被季连青邀去为他独子疗伤之人。当时看对方是一派小门小派作风,与现在这个全然不似一人。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众人齐心协力,斗得不分昼夜。百日转瞬即过,金蟒身上伤痕累累。它瞳中的恶意早变作哀痛与恐惧,七寸处的鳞片被剥落的差不多,就要丧命…… 一阵光自它腹腔爆出,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季连青脸色一变:“它要自爆内丹!” 第18章 破秘境 过去的百日里,季连洲观了几天战便回到龙首村中,找来食物填饱肚子,炼化刚刚吸收的旁人修为。灵气在身体内运转了一遍又一遍,经脉扩大,快得难以置信。 待到将一切充入自己丹田,季连洲已突破到筑基中期。这一步放在正道修士身上,起码要百年光阴,哪怕是季渊与温孤烨这样身负天才之名的人,也需五六十年。 季连洲心情不错,理好仪容,自言自语一句:“如果是从前……”他何至于这么小心。 到了筑基中期,身体完全辟谷,再不用心烦于辟谷丹又吃完,徒增尴尬。想到这点,季连洲面上的笑意扩大几分。 前面那数十日,他都待在龙首村内唯一一间石屋中。作为季连青之子,季连洲当然知道启动其中阵法的方式。有阵法在,纵使外界斗得昏天黑地,他也不很担心自己受到波及。 现下既已突破,他打开屋门,朝外看去。村里一片狼藉,房屋坍塌,到处是滚落的山石。季连洲想了想,回了先前众修士与金蟒打斗之地。 他到的时机很不巧,恰看到金蟒腹中爆出一阵光芒。光愈来愈亮,照得山间一片白色,光辉刺目。 季连洲的印象里完全没有这一段。他略觉错愕,再一看,温孤烨站在光芒深处,离金蟒最近的地方。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心底泛起些喜意,再怎么看上温孤烨的姿色,对于一个几次差点置自己于死地人,还是希望对方早死早好。 死前没有让自己舒爽一下……是挺遗憾的,但不算要紧事。 回想起离开前温孤烨与金蟒游斗的场面,季连洲觉得这金蟒修为大约比他记忆里的有所偏差。不过哪怕是金丹期的自爆威能都极大,再呆下去,难免被殃及池鱼。 他不再犹豫,转身向外奔去。不出所料的话,等那金蟒自爆之后,自己就会离开秘境…… 在他身后,温孤烨立于光中,看看手上灵剑与金蟒腹中隐隐浮出的一团形状,将全身灵气灌入剑中,朝那团灿烂的形状挥下!金蟒发出最后一声痛吟。自爆被生生打断,大团血液自它口中呕出,喷得身前众人满头满脸。 温孤烨灵气散尽,连清洁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他注视着金蟒缓缓阖上的眼皮,自己站在空中,摇摇欲坠。 季连青见危机已除,大喜过望,正要上前问话,忽见那修士向地面倒去。 这个时候,季连洲已经站在离龙首村数个山头之外的地方。他看着眼前一切,面色阴沉,世界在消失——从龙首山的边缘起,一切都在雾化。 雾化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近,季连洲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可他的速度远远不及足下之物消失的速度。猝不及防之下,他还没来得及运起灵气,就向下坠去。龙首山瞬息之间在季连洲眼里成了一个极小的点,身边是无尽虚空,好似容纳万物,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他不停的下坠,不知日夜,不知流逝了多少时间。身边没有灵气,他开始衰老,从青年变作中年,发根发白,眼角多出皱纹,骨骼缩小,脊椎弯起,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下…… 除了下坠之外,什么事都做不了。他起初还会抗争,试图向上飞跃,然则丹田内的灵气总会耗尽,身边的景象却一成不变。无所事事中,季连洲开始回忆,杀死金蟒、离开龙首村之后,他到底去了哪里?当初屠杀数十万人,为的是什么? ……他不记得。 好像有一个人,救他陪他教导他。他不记得那人的容貌,不记得那人的声音,更不记得那人的姓名。有一天,那个人消失了。他找遍修真界,然后听人说起,有一味灵药,可以召回心中牵挂之人三魂七魄。 季连洲眉头紧皱,牙关咬死,一副痛苦神色。温孤烨看得莫名其妙,他杀了金蟒之后就从秘境脱出,灵气溢满经脉,大概很快就会突破。原想着回派的结婴,没想到那断袖一直没有醒来的意思。 还真是麻烦。 温孤烨又等了几天。算来两人在秘境里待了小半年,自己第一次与蟒蛇那样的大妖缠斗,受益颇丰,对方也有所突破的样子。不知去修士陵的江颐然与江澜沧如何,没有主角在,她们大概会错过很多机缘。不过相应的,两人遇到的危险也少很多。 想到想好的第二个要求,温孤烨面上浮出一点隐秘的笑意。 季连洲还是醒了,在温孤烨耐心尽失之前。他睁眼的时候,因太久没见阳光,眼前一片光晕闪动。温孤烨倾身过来看他,脸颊上带着光芒,和他记忆里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你怎么了?”见夺舍者怔怔出神,温孤烨皱起眉头。 季连洲眨眨眼睛,眼中充满生理性的水光。 温孤烨眉头皱的更紧,抬起手,在他眼角轻轻掠过。一道温和的灵气被打入眸中,季连洲眼前景色刹时清晰起来。身前之人是温孤烨,逍遥宗宗主首徒,生长于两万年以后的世界……不可能是那个人。 温孤烨又问一遍:“你怎么了?” 季连洲抿了抿嘴,意外的不觉喉间干涩。他明明在虚空中下坠了那么久,现在一看,温孤烨还是极年轻的样子。想到这里,季连洲不由问出口:“你结婴了?” 温孤烨喉间发出一声笑:“季洲,小师弟,你是傻了不成?” 季连洲眼里带上了一点困惑。下坠到后来,他满心都在想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思维迟钝不堪。 温孤烨站起身,手指翻动,是所有修士引气入体后都要修习的御风诀。他听到温孤烨的嗓音,熟悉的,让他又恨又…… 温孤烨说的是:“还不走?” 季连洲定了定神,哑着嗓子低声道:“走。”一边说,一边内视一遍自己身上经脉。让他着实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经脉之中是一片纯净,丝毫没有吸收他人修为的痕迹。 季连洲的大脑总算开始转动,手上捏动御风诀,跟上温孤烨。 看来两人刚离开秘境不久,先前那些都是幻觉。秘境中唯二的活人就是他和温孤烨,所以与其说他是杀了另一个筑基修士,不如说,他吸收的是秘境内纯粹的灵气。 这倒好,不用想法子遮掩。 温孤烨大概有意等他,行进的速度不算快。季连洲站在他身边,看着眼前破开的云层,语气轻快许多,问:“师兄,我们这是去哪里?” 温孤烨瞥他一眼,答道:“当然是琼华坊。” 季连洲点了点头,面上一副乖顺模样。心下却有点遗憾,别说金丹期修士,就是他从这种高度跌下也摔不伤。 等应付完琼华坊众人,温孤烨应该就要回逍遥宗闭关。这一闭关,又不知要多少年。 这具身体要修炼到强于温孤烨,需要的时间不会少。想断掉对方经脉,将人锁在自己屋里狎玩,更要许多时候。 虽然不知道温孤烨为何没在金蟒自爆内丹时死掉,反而出了秘境……无妨,正好玩坏了再杀。想到这里,季连洲眸中转过不知名的流光。 两人在琼华坊外降下,报上来历,请守关弟子通报。守关弟子捏了只传信小雀,对着说了几句话,再将小雀放飞。 不久后小雀飞回,回信的人正是江澜沧。守关弟子听完江澜沧的话后,莞尔一笑:“清越师姐请两位师兄往内门大殿去,师兄认得路吗?” “认得。”温孤烨颔首。 守关弟子道:“师姐说啦,对两位师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便请吧。” 两人对那俏丽女修道了谢,照例是温孤烨走在前,季连洲跟上他。琼华坊内的装饰风格与逍遥宗截然不同,有几分江上画舫的味道。所到之处,轻纱浮动,几如梦境。 温孤烨好似对于路很熟悉,步子不停,直到离开琼华坊前与坊主谈话的大殿出现在两人眼前。此番坊主倒是不在,江澜沧与江颐然相对而坐,各拿一杯小盏,正小口啜饮。 四人分别问过是否安好,随后各自坐下,讲起一路所见之事来。 江颐然与江澜沧在梦靥幻境里沉溺了足足两日,小妖灵气不足时,江颐然趁机醒来。她叫醒江澜沧,斩杀小妖,开始找寻其余二人。 温孤烨与季连洲心知肚明,她们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 江颐然说着叹口气:“后来,没见师兄和小师弟的踪迹,我和清越师妹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前去修士陵墓一探。”其间遇到许多妖兽灵怪,费了一番精力才安然离开,小有收获。说完之后,她补充一句:“回到琼华坊后,乐心真人说小师妹已经康复,回了逍遥宗。” 接着,江颐然问起温孤烨:“师兄,你和毓泽呢?” 温孤烨只道两人都在幻境中离开原本所在之处,后来遇上。没有琼华坊内人引路,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修士陵所在之地,便想着先回琼华坊。 季连洲与他对视一眼,默契的接口:“结果在路上遇到一只妖兽……唉。”把对付金蟒的一些细节加上。 他口才极好,讲的惟妙惟肖。江颐然与江澜沧听得出神,温孤烨倒觉得,旁人能信这说辞,还是托了主角金手指的缘故。 逍遥宗三人上路回宗,一路顺遂。禀过林惊白琼华坊之行所遇后,江颐然与季连洲先行离去,温孤烨独自留下,说起自己突破在即。 林惊白大感欣慰,为首徒安排了闭关之所,又赠他一枚结婴丹。 进入闭关之地之前,温孤烨找到季连洲,对他道:“第二件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季连洲顿感不妙,张口就想应付过去,偏偏温孤烨根本不理会他,而是径自说了自己的要求。 他道:“我要你与林岚好好交往,不得辜负她一片思慕之情。” 第19章 破釜沉舟 季连洲咬牙切齿:“你明知……”他不是季渊! 温孤烨注视着他,嗓音清冽:“你觉得呢?” “那为什么……”季连洲不解。 温孤烨似笑非笑:“小师妹喜欢季渊。现在季渊是不可能回来了,你就拿自己赔她吧。” 季连洲:“开什么玩笑!”他深知,如果自己现在不让温孤烨改口,以后对方开始闭关,自己在魂契的作用下再无逃避林岚的可能。那一瞬间,他心底再无对对方容色的垂涎,只剩翻腾的刻骨恨意。 温孤烨笑了声:“我像是在开玩笑?” 季连洲回望过去,冷冷道:“实不相瞒,在下对着女人根本就硬不起来。若是师兄你自己扒光了躺下,我倒是有兴趣去上。” 他说这话,已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逍遥宗内温孤烨定不敢动手,他也不会想让林惊白发现刻在两人灵魂深处的魂契。 温孤烨闻言,果真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好像讶然。半晌后,才慢慢地说:“那我留你有什么用?” “你留我就是为了勾搭女人吗!”季连洲忍无可忍。 温孤烨静静看着他:“是。不只是林岚,以后还有琼华坊少主江澜沧,浔阳宫曲之沁,若羌坊圣女兰伽,昆仑圣女李桦雪……” 季连洲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只冷冷道:“师兄真看得起我。” 温孤烨:“你占了季渊的身子,怎么能不好好做事?” 这句话落下,电光火石间,季连洲倏忽肯定了自己从前那个隐隐约约、不甚清楚的猜测。他的心跳变得很快,几乎跃出胸口。在温孤烨冷淡的目光下,他慢慢地笑了,一副好容貌显出勾人的意味来,往前走了一步。 温孤烨站在那里,眼看夺舍者往自己身前贴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不是季渊不假,”季连洲道,“你,何尝是温孤烨呢?” 两人身高相仿,距离离得太近,自旁人眼中看的话大概是极为别扭的……温孤烨这样想,一面说道:“阁下实在是,想太多了。” 这句话对季连洲来说十分熟悉,温孤烨在秘境中也对他说过一次。不过他没有理会这点,而是饶有兴趣地问温孤烨:“我听说过逆转时空的法术,却从未得缘一见。那季渊真有这般能耐,连昆仑圣女都被他勾引?” 一节想通,后面所有因果都透彻起来。季连洲总算明白为什么温孤烨对自己的态度会是那样,他从那秘境出来后,想必是听林惊白说起很多自己的事情。如若真正的季渊那样不安分,对于宗内其余女修会如何?总不可能心如止水。何况那时候他已见了江澜沧一面,林惊白还在旁边看着…… 无怪乎温孤烨早判断出自己不是季渊。 季连洲笃定,以眼前的温孤烨并非林惊白弟子的秘闻相要挟,对方定会收回从前的要求。 温孤烨唇角扯起些:“你都这样想了,怎么还能肯定我不是毓煌?” 季连洲道:“那就要看对林惊白而言,是未来天下走势重要,还是一个弟子重要了。再说,少了一个天才弟子,他还有另一个。”无疑是在暗示温孤烨,魂契签订时他可答应过,五百年内不将自己身份的秘密说出。哪怕温孤烨是本人从未来回到现在,他所知之事的诱惑都远远大于他本身。 温孤烨终于往后退了一步,离对方远些,而后道:“浪费一个要求,还有两个,你想清楚了?” 季连洲一笑:“师兄,请放心闭关吧。”等你出来,整个苍原都会知道,逍遥宗内有一个对大师兄爱而不得的弟子毓泽。 温孤烨好似懊恼,一甩袖子,就要离去。 季连洲却叫住了他,又说了句:“现在我们都知道,彼此不是原装货。五百年后如何,在下实在期待。” 温孤烨没有回头,而是以秘法传音:“既然如此,不如拭目以待。” 在首徒闭关之后,林惊白意外地见到三徒弟一副苦恼模样,来寻自己,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毓泽在他心里不仅是徒弟,还是准女婿。林惊白对他格外关切,循循善诱,听毓泽一点点吐露心声。 而那心声的内容,却让他恨不得直接将天机剑架在对方颈上! 季连洲是这样说的:“师尊,我这些日子,总惦念着一个人。” 林惊白对于那个人是谁,除了自己的女儿外不做他想,当即劝道:“为师向来开明,不会像其余门派那样对弟子的姻缘做出阻挠之事。毓泽,看上谁了,就告诉为师,为师帮你做主。” 季连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耳尖带点红,眸中波光潋滟。看得林惊白不由叹起,难怪女儿会看上这小子。让他大惊失色的是,毓泽紧接着道:“这一路往琼华坊,进葭禄山。师尊知道,我与毓煌师兄二人与两位师姐分散。一路上,毓煌师兄都对我多有照料,遇到妖兽时,更是挡在我身前,拼着自己受伤都……”带点哽咽,“师兄对我太好,我却对他有这样的念头,实在禽兽不如。” 殿上一篇寂静,针尖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林惊白的唇颤动了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本打好的腹稿都成了废纸,这小子居然看上了毓煌! 自己的女儿,居然,看上一个断袖…… 林惊白气的发抖,偏偏季连洲还在继续剖白心意:“近些日子,我总梦到师兄对我笑。然后,然后就……”吞吞吐吐起来。 林惊白打断道:“不必说了。” 季连洲一副愕然的样子,抬头看林惊白,好似全然不明白刚才还温温柔柔的师尊怎么一下子变了脸色。 林惊白在殿内来回踱步,天机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在丹田内翁鸣震动。逍遥宗宗主莫名手痒,很想抽出剑,将这逆徒一剑了断。 他转来转去许久,终于停下,压抑着怒意勉强道:“毓煌知道这事儿吗?” 季连洲呐呐道:“师兄他,不知道。” 林惊白深深地吸了以后气,之后吐出来,只觉得心肺都在燃烧。本想来句男子相恋天理不容,可他本不是迂腐之人,那些话实在违心,道不出口。听闻首徒不知道这逆徒的心迹,林惊白稍松了口气,如若不然,他真不知如何才好。 眼下首徒正在闭关,至于这逆徒,他是一眼都不想见了。 林惊白对季连洲道:“毓煌不知何时才能出关。毓泽,你不如……外出游历段时间。” 季连洲睁大了眼:“师尊?” 林惊白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合理解释:“天下这样大,总该走走。毓泽,你不是不知自己该如何吗?多看看,多想想,才能找到答案。” 季连洲品着他的话,沉思良久:“师尊,我明白了。”原本只想堵住温孤烨后路,林惊白却来了这样一个神来之笔。现在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可就不是他说了算。 季连洲心情极好,偏偏面上还要做出深思的样子。他又和林惊白说了几句,随后退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行李。 而在闭关中的温孤烨全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他面前浮着两颗丹药,一枚是林惊白给他的结婴丹,另一枚则是当初在浔阳宫时少宫主曲顾赠予的玄元丹。 结婴丹的功能与筑基丹相仿,皆是在修士突破之际添砖加瓦的东西。玄元丹则不同,哪怕到了元婴中期,这样一枚丹药,都对修士大有裨益。 林惊白对首徒是确实上心。他座下是一个聚灵阵,周边的灵气浓郁到浮现出丝缕状。 温孤烨盘腿入定,将心法运转到极致。无数灵气涌进丹田,凝入金丹。金丹上出现一丝裂纹,更多灵气挤进去…… 转眼,就是十年。 十年后的一天,在他闭关之所上空,一道劫云逐渐成型。林惊白远远望见,宽慰的叹口气。 他随即想起让自己头疼的另一个弟子。毓泽这逆徒,去了不少地方,将自己思慕师兄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先前他因事去浔阳宫拜访,曲顾那老狐狸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天色暗下,再重新亮起。劫云比起前日扩大不少,雷光在上面闪烁。 温孤烨丹田中,已没了原本圆润坚硬,散发光芒的金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他模样一般无二的小人。 小人连姿势都与他一样,盘腿悬于丹田之内,眼睛睁开,双目顾盼生辉。 劫雷尚未落下,他抓紧时间巩固境界。又等了两日,终于,温孤烨察觉到周身阵法的震动。 他在逍遥宗境内,护宗大阵便能为他挡去大半劫雷。温孤烨毫不忧心,只等最后一道关键的九天玄雷劈下。 “凝云三日,劫雷四十九道。”在温孤烨出关时,林惊白已等在外面,如此笑道:“毓煌,这可比我当初强上许多啊。” 凝云时间愈短,劫雷愈多,修士的实力就愈强。这是修真界内亘古不变的真理,虽然好友设定时温孤烨不太理解,不过里面的人倒是很认同的样子…… 此刻,他拱了拱手:“多谢师尊。” 林惊白扶他起来,笑吟吟地有说了几句之后,转而道:“毓煌,你与毓泽……” 第20章 姻缘 温孤烨不知所以。想想自己闭关之前和夺舍者的冲突,莫非对方在林惊白面前说自己坏话? 他眼中的疑惑太明显,林惊白反倒不好意思讲下去,拍着首徒的肩膀道:“等他回来后,我定让他和你说清楚!”说罢,一步三叹的走了。 温孤烨:……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季连洲在外游历的时间,比林惊白想象中长很多。他本觉得既然毓煌已经出关,那口口声声思慕毓煌的逆徒多半也要回来。完全没想到,对方这一游历,就是三百余年。 甚至长于他在逍遥宗内的时候。 偶尔逆徒会往派中传信,说他在北炎之地捉到很多小金乌,想送给师兄,不过不知师兄接不接受。说他在东海之滨斩杀鲛怪,捡到满满一盒海妖之泪,镶在师兄的灵剑上一定很美。 信的末尾总要加上一句,莫要告诉师兄,暂时不想打扰心上人。 林惊白从起初的恼怒变作如今的麻木。连林岚都被他劝好,毓泽既是断袖,就万万不可看作良配,早脱身为妙。 林岚很是伤心了段时间,林惊白极为心疼。还是后来一日,北辰宫派人来逍遥宗商讨要事,宫主三弟子楚丹青一同前来。楚丹青是个剑痴,传闻他的住所处布满剑痕,金丹前期修为。他自然比不上昔日小师兄嘴甜会讨好林岚,但如今在林岚眼里,没有什么被沉稳可靠更重要。 北辰宫来人住在逍遥宗期间,林惊白不止一次见女儿以让楚丹青交自己剑法的名义约对方出来。两人站在一起时,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娇俏可人,倒也般配。 林惊白动了心思,私下问过女儿,得到肯定答复后,往北辰宫宫主汝鄢沅处透了信。双方一拍即合,开始着手准备两人的双修大典。 这时候,林岚已是筑基巅峰修为。与林惊白原本料想的还有差距,不过女儿不愿再等,良人同样难得,他也就爽快的开始准备嫁妆。 这一回,季连洲再没理由不回逍遥宗。 他出门是打着将五百年避过去的主意,顺道做些不便于在林惊白眼皮底下做的事情。隔上百十年传封信回去已是仁至义尽,再讲几句对温孤烨的思念……落下最后一句前,他搂过一边清秀的少年,与对方调笑:“这样如何?” 少年笑嘻嘻的推了推他,将欲拒还迎的姿态做到十足:“大人好文采,家中夫人一定感动至极呢。” 季连洲起先是一僵,温孤烨与他何曾有那样亲密的关系?两人怕都是欲杀对方而后快吧。僵过之后就是莫名满足,夫人这个词用的太妙。 少年察言观色,见身边的修士眸中带出餍足,继续说了下去:“夫人一定很美貌,不像小奴……” 季连洲抬起对方下巴,眼里带笑:“你怎么?我看,你比他解风情的多。” “大人要好好教夫人这些事呀。”少年道,嗓音清甜,样貌纯情中自带一股妩媚。 两人正在一方楚馆之中,季连洲怀中的人是纯阴之体,精心调`教□□出的鼎炉。季连洲与他厮混有两年,直到接到林惊白传来林岚将举办双修大典的消息。 他不再慢慢采补对方,而是一次将少年吸干。做完这些,他看着床上形容憔悴的人形,微微一笑,帮对方阖上眼睛。 身体里带着许多斑驳的旁人灵气,他还没有完全炼化,林惊白就要招他回去……林岚那女人,到这种时候,还给他惹麻烦。 季连洲视察了□□内经脉中游走的灵气。极为充足,再夺一人灵台,大约就能结丹。 这样好的理由,没道理不用。在这回给林惊白的回信中,季连洲写到自己察觉劫云将至,总归小师妹的双修大典还有些时候,自己还是晚些回去。不然在大典进行时引来劫云,未免不美。 写完信后,他将信纸折成一只飞鸟模样,抛向空中。 再见温孤烨时,望着那三百年未曾见过的容颜,季连洲恍惚了一瞬。他原本都快要忘记对方的模样,恨意也没有当初那样强烈。强者为尊,弱者蝼蚁,他需要做的从来不是心念过往停滞不前,而是奋起直追得偿所愿。 此番重逢,对方难得没有穿素白的衣裳,一袭青衣立在山头,手中一把灵剑舞的纷飞,剑气所至,空气震动不止。腰在挥剑的同时折出不可思议地弧度,身段柔韧,袖口露出的一段皮肤白皙光滑。 当真美极。 察觉到有人在,温孤烨收了剑,回头看去。 “师兄,”季连洲先开口,“好久不见。” 青年模样嗓音清朗,一如两人第一次见到时那样。 温孤烨看了他一会儿,收起灵剑,口中道:“我还以为你会在五百年后……不,修为追上我以后才回来。” 季连洲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站在温孤烨身前。他的视线在对方眉眼间寸寸扫过,揶揄道:“修为追过师兄?那还得等多久。” 温孤烨的头往旁边侧了些,避开他的气息,语气中带了点嘲弄的意味:“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季连洲弯了弯唇,抬起手,就要碰上温孤烨耳侧垂下的一缕长发,传音入密:“但凡是人,大多都会对合自己心意的美人心软……师兄!” 他前一句话没有说话,温孤烨指尖剑气已朝他扫过。季连洲反身避开,站定后带了点苦笑:“师兄还是这般无情。” 二人身后,不知何时来到的林惊白轻咳一声:“毓煌,毓泽这么久没回来,你怎么能……” 温孤烨不置可否,转身唤道:“师尊。” 林惊白颔首,视线转向季连洲,眼神中充满不赞同。季连洲看出来了,做出一个无奈地表情,表示自己只是情不自禁。 林惊白深感这逆徒不争气。先前不敢回来就算了,现在见到真人,自制力居然这般差,毓煌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 过去的三百年间,林惊白看首徒一直潜心修炼,却形影单只,连个相伴的都没有。女儿要嫁了,他想看别的徒弟也得一举案齐眉的道侣。毓泽那逆徒是少有的能和毓煌天赋抗衡的人,现在不显,以后大约只有他们两人能与对方走到最后。 逍遥宗宗主脑中转过许多念头。他对温孤烨道:“为师近来事忙,毓泽就暂且交给你指点。” 温孤烨半点不想接受,偏偏林惊白说完就走。 他只得转身去看季连洲:“你结丹了?” 季连洲笑了笑:“与师兄比,如何?” 温孤烨没说什么,心下倒有点惊叹,原作中这个时候季渊才刚刚筑基巅峰。不过他不仅和林岚、江颐然成婚,还和江澜沧有了夫妻之实。除此之外,逍遥宗内丁星璇师徒,浔阳宫少宫主之女,琼华坊那对双胞胎姐妹……各门各派数的上来的美人通通被他收入后宫,还要加上许多乡野小菜。 “这三百年,你做了什么?”温孤烨问。 季连洲看看对方,发觉林惊白好像真的将自己在每封信末尾嘱咐的那句话完成的很好。除此之外,他在那么多地方宣扬过自己对师兄的倾慕……温孤烨莫非连宗门都没出? 他说:“不过是在北边和东边转了转,认识了些人,杀了些妖兽罢了。” 北边和东边?温孤烨想了想,以主角的体质,大约遇上了好几个秘境……金丹前期算来差不多。 季连洲又问温孤烨:“师兄呢?” 温孤烨的手在灵剑剑柄上滑动了下:“不过是在宗内练剑罢了,哪有师弟的日子丰富多彩。” 季连洲笑道:“师兄哪里话。我看过的那些风景再多再好,都不如师兄你。” 情话信手拈来,季连洲说的面不改色,温孤烨也没往心里去。来到这个世界前rpg游戏不知玩了多少,要是各个npc的告白都放在心上,那还得了。 季连洲看着对方的反应,暗叹一声,问起林岚的婚事。说到此处,温孤烨方想起,眼前这人也就是在修为上强于季渊罢了。拿下林岚等于拿下逍遥宗,拿下琼华坊这一辈的几个师姐妹等于拿下整个琼华坊……这样下去,夺舍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季渊的高度。 如此,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温孤烨的心情不太好,直接体现在语气神态上。季连洲察觉到对方怕是又不耐烦,干脆挑明自己来的目的:“师兄,你让我做的下一件事,总不会是去讨好昆仑圣女吧?” 温孤烨看他一眼,示意有话就说。 季连洲笑道:“那可不行。昆仑圣女,怎么能看上一个众人皆知的断袖。” 说完这句,他顺道做了方才刻意在林惊白眼前做出,现下倒是有点真心实意的事。季连洲抬手拢起温孤烨一缕发,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温孤烨看着眼前一幕,眼神一闪,唇瓣微微张开,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抬起头时,季连洲再没了片刻之前的温柔小意,而是冷声道:“师兄看清楚,站在你眼前的是我,不是你那个‘阿洲’!” 第21章 仙城 在温孤烨再次出手之前,季连洲跳出三丈远,方道:“金丹修士陨落不算小事,师尊也不愿在小师妹大喜之日临近时见血,师兄可想清楚。”他算明白了,只要在逍遥宗境内,温孤烨便不能拿他怎么样。 二人不欢而散。从温孤烨住处走后,季连洲回到自己屋中,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林岚?他挑眉问候几句,见对方一副扭捏模样,好似有话要说,偏又说不出口。 寒暄许久,林岚才慢吞吞地打开话匣:“小师兄,你和毓煌师兄怎么样啦?” 季连洲一怔,快速调整心态进入角色,面上带出一个苦笑:“师兄他,大约是不太愿意见我了。” 林岚眨眼,小小惊呼一声:“怎么会?” 季连洲揉揉眉心,作出疲惫至极的样子:“我刚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师兄。这么久没有见,我真的很想他。”顿了顿,看得林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才继续说了下去,“然则一时不慎,对师兄有些唐突。” 林岚叹气,同情的看着他:“你是做了什么惹毓煌师兄生气?” 季连洲抿唇,眼神飘忽,十分不好意思:“我看师兄的发垂在身前,飘逸出尘。实在忍不住,吻了……” “呀!”林岚打断他,匆匆追问:“吻了毓煌师兄?小师兄,不是我说,你真的真的太唐突,哪里是有点!我要是师兄,也不会理你的。” 季连洲:……不,你想太多了。 他沉默了下,好似伤心,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林岚看他可怜兮兮的,自己反而不忍心,软下嗓子安慰道:“师兄不是没有真的拿你怎么样嘛,没关系啦。” “真的?”季连洲问,眼神中闪烁依稀的希冀。 林岚颇觉为难,是说违心话还是继续安慰下去?她咬住下唇,露出雪白的贝齿:“真的。师兄的性子,如果真不喜欢你的话,怎么会让你吻他?大约,大约是难为情吧。” 季连洲心底笑得难以自制,面上还要做出惊喜交加的样子。林岚是不知道两人间紧张的气氛,不拿他怎么样是无计可施,放任他的动作则是想到旁人。就算是这样,他也只亲了亲对方的头发。真碰到唇的话…… 他眼前划过很早之前的一幕。温孤烨喝醉了酒,整个人都软化下来,不再是平日里冷冰冰全身是刺的模样,而是带出一种湿漉漉的水光。眼神迷离,唇瓣湿润,趴在桌上,对自己全无防备。 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当时的场景,秀色可餐。 那时他没尝到那双唇瓣的味道,只用指尖触碰,觉得柔软非常。如果能含住自己身下那物,再抬眼用那样湿蒙的眼神看向自己…… 林岚偏了偏头,哑然:“小师兄,你想到什么,好激动呀?” 季连洲被她呼得回神,心底冷笑。现在看来当时温孤烨哪里是全无戒心?根本是太有防备!早知如此,他就该把人上了,看温孤烨会不会装下去。 送走林岚,季连洲开启屋内禁制,在芥子空间中摸出一道小镜。小镜悬在空中,里面是一个个或清俊或秀气的少年,做出魅惑无骨的姿势勾引镜前观赏之人。 这是楚馆中常见的一样东西,售价不贵,回宗前季连洲被老鸨推荐着买下。出门在外时他能肆意发泄*,回到逍遥宗内,就只能拿这些东西抚慰自己。 也罢,等林岚双修大典完,他便再寻一个理由往外去。 季连洲回的时间很赶,不过十日后,林岚的双修大典正式举行。逍遥宗作为苍原第一大派,即便嫁女,也做出了足够的派头来。 林岚一身霞披,将她的脸衬得娇艳无双。林惊白望着阶下向自己盈盈拜下的女儿,眼角溢出一抹湿痕。 宗主道侣早逝,坐在林惊白身边的是他师妹丁星璇。丁星璇看着林岚自出生至今,四百年悠悠过去,林岚这就要离开逍遥宗,在北辰宫定居。不舍之情弥漫在众人心间,北辰宫可在苍原最南的地方,光是二派之间的路程,都有小半年。 季连洲当初捉的那些小金乌到底是没送给温孤烨,而是在林惊白与林岚怒其不争的眼神之中当了林岚的嫁妆。一群小金乌围着林岚翩翩飞舞,时不时啸出一口火焰。 季连洲送礼时是这样说的:“南方干冷,有这样一群小金乌在,也不担心小师妹冻着。” 林岚朝温孤烨的方向努努嘴,做最后的努力。季连洲当作没看到,坚持将小金乌递上。 林岚无可奈何,只得收下:“小师兄实在太破费。” 与当初温孤烨送给曲顾的那只不同,季连洲捉的所有小金乌都签过灵兽之契。印灵兽契的符纸售出的价钱堪比筑基丹,一下拿出这样多,着实花费不少。 他将灵兽契转给林岚,林惊白便不用担心女儿被小金乌的火焰伤到。如果在北辰宫受了委屈,小金乌们还能帮女儿一把。 在逍遥宗的所有礼数做完后,一行人启程,浩浩汤汤的南下。林惊白作为宗主,还要坐镇逍遥宗,再不舍也只能忍痛挥别女儿。他毕竟不放心,将三个徒弟都派了出去与林岚一路随行。 两个月后,一行人穿过琼华坊,渐进北辰宫境。一轮孤月挂在天空,与北方的沙漠不同,南方的沙漠终年冰冷,呈现出一种惨白色泽。 北辰宫外有几座规模不大的仙城,仙城中人很少能见这样大规模的队伍。是以一行人到时,满城都人出门围看。 林岚肩头站着一只小金乌,对着主人收敛了所有滚烫热度,乖顺服帖。她正饶有兴趣地逗弄对方,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啦?”林岚问。 温孤烨往前查看,不久后回来,道:“说是城中出了事,去北辰宫求救的人还没回音。”像这样的仙城中,有许多人一生无法做到引气入体,金丹前期的修士就能被奉为座上之宾。他沉吟片刻,道:“毓瑶,毓华,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看看。” 林岚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好不容易被江颐然劝着应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大师兄解决完事情,一定要尽快赶回来啊。” 温孤烨自然答应。随后,他从送亲队伍内脱出,站在仙城那拦路人身边,目送队伍远去。 等人走远了,他才道:“发生了什么?” 那人十分为难:“仙师是逍遥宗人?我只是听城主吩咐……不若这样,仙师随我来。” 第22章 魔修 那人将温孤烨带入城中一座颇为豪华的宅邸内。两人一路步行,在蜿蜒曲折的走廊中穿梭良久,最后到了一处阴森院落。 小院内外阵法密布,温孤烨甚至从中感受到来自一丝来自分神期大能的威压。他面上神色不动,心底掠过一丝疑惑,这仙城位于北辰宫境边界,进城后所见一切皆平淡无奇,大概不过是寻求北辰宫庇护的众多城池中的一座,莫非还和某个大能有交情? 可要知道,北辰宫宫主汝鄢沅也不过是分神前期。 带路人看了眼温孤烨,解释道:“不瞒仙师,这阵法存在的时候,比我昌平城还要长。仙师约莫是知道当年长汀坊那位的?” 温孤烨语气平平:“你说青霄真人?” 带路人道:“是。相传这里的阵法是在青霄真人与弟子外出游历时信手布下,是以规模不大。后来真人飞升,他的弟子在此安居,这才有了昌平城。” “唔。”温孤烨点了下头,对此不置一词。 他知道青霄真人这四个字。 和潜龙渊内的魔尊差不多,这位大能也只是个故事背景里出现的人物。传说他在阵法上造诣极高,布下的阵中往往囊括世间万物,可以做到以山川为墨九州作纸。这可谓阵修最高境界,而他在万年前就已飞升,留给主角几处秘境试炼和无数好处。 带路人继续说:“我家城主是青霄真人弟子的后人,掌管这处阵法也有百千年了……” 他在院落深处停下步子,抬手在空中轻轻一按。 “仙师,请吧。” 温孤烨望着眼前倏忽破裂的空间。锋利的线条杂乱的交错在一起,将幽暗的院子景象打散,露出一道向上的台阶。台阶由色泽柔和的美玉铺就,一路向上,直达云端。 光辉洒落阶头,润泽的玉色泛出清雅的光芒,与温孤烨身后的景色格格不入。 小小一座昌平城,竟藏了这样的怪事。最怪的是城主居然将这种事直接摊在他眼前,要说没有图谋,温孤烨无论如何也不会信。 那带路人维持着混杂着期待与忧愁的神色,立在阶下,弓腰弯背,做出请的手势。时间一点点过去,见温孤烨久久没有踏上台阶的意思带路人疑惑的抬头:“仙师?” 温孤烨唇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缓缓道:“北辰宫宫主可知道,你这昌平城内有青霄真人留下的阵?” 带路人恍然大悟一般,答:“这,还请仙师放心。北辰宫宫主自然是知道的,听闻每隔百年修缮宫内大阵时宫主都要派人来摹一次此阵,这事儿在北辰宫内算不上秘闻。不过实不相瞒,小人早被下过禁制,如果此刻眼前人不是毓煌真人您,小人还真没法把这些说出口。” 温孤烨看出他所言非虚。眼前人是连筑基期都没有到的小小修士,所有诡谲想法在他眼前都会无所遁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上了季渊身的断袖一般……他再次看向身前通往云端的玉阶,这次终于抬起步子踩了上去。 片刻后,温孤烨站在一间屋前。屋内传来一个声响:“是逍遥宗的客人吗?快快请进。” 屋门打开,昌平城城主站在其中,神色愁苦。在他身后,一个人形被锁链紧紧缠住,七窍出血,满面痛苦。 “这是?”温孤烨一眼看出不对。屋子里隐隐萦绕着一股气息,暴虐的血腥的无法忽视的……他的眼睛微微阖上一瞬,掩去一闪而过的怀念与若有所思。 昌平城城主叹道:“是毓煌真人吧?真人应该也看出了,这人是……” 温孤烨淡淡接道:“魔气入体。” 什么是魔气? 和苍原西侧的大片瘴气不同,魔气在更大程度上,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在这篇文里,好友对魔修的设定是不走寻常修炼道路,专以杀人夺丹、杀人夺婴提升的修士。他们往往手上沾满冤魂之血,擅长炼化他人力量为己用。 世上当然不会有光站便宜不吃亏的事存在。魔修走了捷径没错,同时也要承担很多风险。 旁人的修为哪里是那样好炼化的?同等修为下,魔修体内杂质往往是正道修士的十倍还多。等经脉内淤积的杂质达到一定数量,魔修便会失去继续修炼的能力。天下之大,自然有去除杂质的方法,但其中需要耗费的天材地宝之多,往往令魔修无法承受。 所以才有一众小魔妄图借魔尊渡劫的东风一同飞升。 除此之外,修士们含冤而死的怨恨笼罩在魔修身边,天长日久,形成一种血腥的气息,就是所谓魔气。探查魔气的存在与否是正道修士辨别魔修的最好方法,却有一点,当年屠魔盟将魔尊封入潜龙渊时,万万没想到魔尊身上的魔气竟和潜龙渊内的瘴气中和,让瘴气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至于天生魔体……温孤烨往前踏了几步,在昌平城城主的默许下操纵灵气在那魔气入体的修士身边环绕几圈,一面探查,一面漫不经心的回忆。 天生魔体的存在,是说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修士,在踏上修魔一途后,会一切顺遂。旁人对夺来的元婴能炼化七成都要叹句有幸,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就炼化九分。旁人炼化后体内淤积的杂质会堵塞经脉,他们却完全没有这般烦恼。旁人要费尽心机杀人夺货,他们却能在接触修士时不着痕迹的吸收对方经脉内周转的灵气。 当然,最后一点上,天生魔体者能够在于人接触时吸收的灵气其实并不算多。可如果长久积累下来,也是个可观的数目。 探查完后,温孤烨皱了皱眉,问城主:“就他一个吗?” 城主答:“他是症状最轻的一个。其余人,早已遭逢不幸。” 温孤烨眉头皱的更紧一些:“你把事情和我仔细说说。” 城主道了句好,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这昌平城虽在北辰宫边境,却意外的是北辰宫境内来往人口最多的仙城。原因无他,北辰宫境深处实在太过荒凉,遍地白沙终日寒冷,唯有昌平城的气候好些。加上昌平城临近琼华坊,自然人多。 这种情况下,城内修士来来往往,惹出是是非非,很多情况下根本不值一提。 连城主府失窃,都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听到这里,温孤烨有些忍俊不禁。他绷住神色,示意昌平城城主继续说下去。 城主道:“原本只是守门的人发觉府内禁制被触动,来报予我。我下令追查,于是府内守卫兵分数路,其中一行人到了这院外,发觉了不对。” “然后?” “那些守卫虽不知院内有什么,却也明白我一直将里面的东西看的极重。他们不敢耽搁,派了个人来我这里告知。可等我到时,院门大开,所有留下的守卫都倒在地上,魔气萦绕。” “他们发觉这里了吗?”温孤烨问。 昌平城城主答:“那倒没有。我之后检查了遍青霄真人留下的阵法,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所以你把他们带到了这里,等北辰宫来人……”温孤烨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昌平城城主道:“是这个理。四百年前的事,到现在想起我都心有余悸。那时候魔修布阵失败,现下却来打这个阵法的主意,这实在!” 让人不得不想多。 温孤烨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事关魔修,本就不是一个北辰宫的事。四百年前林惊白是屠魔盟苍原分盟主,而他是林惊白首徒……难怪对方会把这事告诉他。 他肃了神色,本就没什么表情的显得更加不食烟火:“我会将此事报给师尊。” 在温孤烨与昌平城城主交谈时,往北辰宫送嫁的队伍中,林岚看着小师兄打趣:“毓煌师兄才走了多久,你就这样坐立不安?” 季连洲怀中抱剑,目视前方并不看她,淡淡答:“有吗?” 林岚摸了摸下巴,压低嗓音:“当然。不过毓煌师兄都走了这样久,怎么还没回来?小师兄你说,不会有哪家姑娘缠上毓煌师兄……” 季连洲想都没想,答:“不可能。” 林岚拖长嗓音:“哦?” 季连洲不再答话,心下疑窦丛生。 路过那仙城时,他分明感受到了其中传来的熟悉气息!他夺舍至今已有三百年,潜龙渊内那帮子怕是早耐不住寂寞,又没了约束,怕是要搅起什么风雨。 偏偏林岚还在不依不饶:“毓煌师兄长得那样好看,性格冷了点没错,不过我看他和毓瑶师姐在一起时也颇温柔,小师兄真不担心?” 江颐然无故躺枪:“毓华,你说什么呢。” 季连洲则霍地回头看她:“师妹说得对,我这就去寻师兄。”说着,已脱出队伍,往来时的方向御风而去。 第23章 新征程 季连洲当然不是去找温孤烨。他追寻着那一点自己熟悉的气息回到昌平城,潜进城主府,一路上越来越肯定,那帮蠢货做事竟连遮盖的意思都没有! 自诩名门正道的修士都能为了一点资源争夺不休,何况是更加强化了强弱阶级的潜龙渊。当初是季连洲在,有他压制,潜龙渊才勉强有了个算得上稳定的局面。在他离开后,留下的魔修会怎么样,根本不难想象。 还真当自己有什么能耐了? 季连洲冷笑不止,不消片刻,已站在一处院落外。 此处阵法密集程度堪比逍遥宗内门,说没有猫腻都没人会信。不过他没法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去……也无妨,走到这里,季连洲已经能断定,幕后之人不是巩荼就是柯熙。 当初他麾下有五员魔将,三男两女,四人一妖。二女之一的高姝在四百年前正邪之战中元气大伤,退到旁人身后不轻易露面。剩下四个人里,柯熙这女人空有狠辣手段和艳丽外表,偏偏没有脑子,只凭特殊体质采阳补阴一路上爬,和魔域内叫的上名号的男修都有一腿,还试图勾引过他。巩荼则是终日一副病弱的样子,同样阴毒,做事不顾后果。 剩下两人,王三五外表看上去五大三粗,实则粗中有细,专拿外表唬人,高姝实力大损后就到了他名下。季连洲渡劫前曾很看好这两人有朝一日彻底反目,高姝利用王三五不成反被榨干价值的场景一定很有趣。至于最后一个,妖修余温,看上去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和潜龙渊的气氛格格不入,却是狠毒胜过巩荼和柯熙的存在。 当初和他提出想用上古阵法与他一同飞升的就是巩荼和柯熙,剩下三人则是背后推手。 四百年前,为了布阵,那五人付出着实不小。现在心有不甘,想要另作打算,也算自然而然。 不过季连洲半点不想理解。 院内魔气浓重,大概很快就会引起苍原正道的主意。他十分心烦,全然不愿搀和进这些事里。可在这种情况下,故意逃避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究竟如何是好。 季连洲心绪翻腾,良久后,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重新回到送亲队伍,而温孤烨,全然不知夺舍者曾到过自己身边。 离开昌平城城主府后,温孤烨给江颐然递了一只传信小雀,自己只身回往逍遥宗。 他知道林岚定然又要不高兴,不过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昌平城内的阵法及魔气入体后濒死的人让他想起很多,整本书中最重要的主线剧情就要开始。 季渊追查魔修踪迹,从苍原到凤栖原,再到潜龙渊。 最后季渊斩杀所有魔头,成就大道,逍遥无边。 夺舍者归宗时和他说,昆仑圣女定然不会看上一个人尽皆知的断袖。当时温孤烨没细想这句话,可时间一长,联想起周边人看自己与那断袖的眼神,他把对方所做之事猜到七七八八。 居然用了这种手段……温孤烨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妹子是推不了了,相应的许多门派势力都无法得到。这种情况下,夺舍者再不尽尽杀妖除魔收小弟的职责,实在说不过去! 以两人现在的修为和原文剧情来看,夺舍者要追上他还要过许久。温孤烨对此并不担心,他已下定决心,回逍遥宗后把魔修所为报给林惊白,再要求林惊白让他与夺舍者一同前往各处,完成剧情。 夺舍者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还帮了温孤烨一把。在听首徒说道希望与小师弟一起奔波调查时,林惊白面上闪过一丝欣慰,又重复了遍之前叮嘱过的话:“毓泽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指点他。” 温孤烨自然说好,心下不以为然。 林惊白道:“可惜毓华那边……” 温孤烨早打好腹稿,此刻道:“弟子也觉得对不起小师妹……可当时那种情况,又由不得弟子多想。” 林惊白道:“这怎么能怪你?毓煌,莫要太过自责。” 温孤烨这才放松了神色,转而说起:“师弟和毓瑶师妹大概已在回宗路上,她们应该会带来北辰宫那边的消息。师尊,逍遥宗境内当真无事?”眉眼间带着一丝担忧。 林惊白沉吟道:“总归无事报上,倒是浔阳宫……” 温孤烨从昌平城回逍遥宗费了一个半月。又过一个半月后,季连洲与江颐然匆匆赶回。 他们果真带回了北辰宫的消息。说那魔气入体的人最终还是没有救回——这点不出所料——不过北辰宫已做好布置,在昌平城城主府和境内所有其余有重要阵法所在之处布下埋伏,一旦魔修出现,定要将其生擒。 而季连洲,则在林惊白转述了温孤烨的要求后,实实在在地被惊到。 林惊白眼中揶揄显而易见,可他不会觉得温孤烨是真对自己有什么心思。对方能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只有一个,未来还有坑等着自己。 通过林惊白来说这事儿,连要求的份额都省下。 季连洲良久无言,林惊白奇道:“莫非是高兴坏了?你师兄他就是面冷心热,且放宽心。” 季连洲一点都无法放宽心。 林惊白道:“毓煌说他近几天就在葭禄山内寻上一处山涧练剑,顺道等你找他。毓泽,为师先来和你说说浔阳宫近段时间的事。” 季连洲百般不愿地答应:“徒儿在听,师尊请讲。” 听着听着,他恢复了点精神。温孤烨没有明确告诉他他到底在哪里,如此一来,找不到也属寻常。 ……然而温孤烨怎么可能会犯这样无谓的错? 当天夜里,季连洲站在葭禄山内某个山涧中的溪流旁边,望着一身中衣头发被水濡湿靠在青石上擦拭灵剑的人,沉声问:“你又想做什么?” 温孤烨注视着掌中灵剑,一丝注意力都未分出:“急什么,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季连洲怒极反笑:“师兄现在这副作态,莫非不是想勾我上钩?” 第24章 指点 温孤烨沉默一下:“三百年不见,你怎么还是总想太多?” 一个半月时间,足够温孤烨在此处山涧四处刻上数不胜数的剑痕。就连他身后所倚的青石上,也有许多条深深的痕迹。 他的话落进季连洲耳中,后者好似被噎到。眼前人一头乌黑的发披散下来,愈发衬得面如冠玉,垂下的眼睫被皎洁的月光照出一排晃动的影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连唇瓣都比往日看来红润些许,不知含上去会是什么滋味。 更别说头发上滑落的水珠将白色中衣打湿,轻而薄的布料黏在身上上,透出一抹皮肤的色泽。他能隐隐约约看到温孤烨的腰,腰上线条紧实流畅,不难想象其中蕴含的力量。其余部分倒是被衣料掩盖的很好,不过季连洲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对方的那天晚上,温孤烨坐在浴池中,胸口处那两点…… 在他来时做出这副模样,还不承认一句勾引? 季连洲唇角挑起的弧度还未落下,就听温孤烨又说一遍他想太多。 魂契的存在让他们能在一定程度上察觉到对方所在方位,旁人却不会知道这点。正因此,季连洲原本才打算借口自己寻不到师兄,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就出了逍遥宗境。那以后胡乱找个妖兽打一架,总能把时间耗过去。 他没想到,自己刚从林惊白处离开就接到那人的传信小雀,道明对方所在之处。 传信小雀在大庭广众之下落入季连洲手中,听到温孤烨声音的人不止他一个。旁人大多知道他前些年刻意传出的那些话,见温孤烨柔声叮嘱他该如何行路,纷纷露出善意的笑容来。 季连洲举着那只小雀,恨不得将其捏碎。可无论心下转动着怎样的想法,他都只得做出一副笑脸,像很高兴,依着温孤烨的话去寻他。 两人此刻还在逍遥宗中,季连洲倒不必担心温孤烨对自己下黑手。想到这点,他胆气顿时粗壮不少。在外游历的那三百年里季连洲确有奇遇,加上在潜龙渊时多少看过手下魔将搜集的那些顶级功法,这才使得修为突飞猛进,还不留祸根。不过随着修为不断增长,他在逍遥宗内传剑法上的修炼,反倒有些荒废。 这算个机会,不用白不用。 早在三百年前他就知晓,温孤烨是想让他按照原本季渊的道路行下去,而不出所料的话,这也是对方一定叫上自己同行的原因,既然这样…… 隔着一池溪水,季连洲在心底问出一句,再以心法传给温孤烨:“你说季渊当初享尽齐人之福,大把美人相伴。可我注定走不了那条路,为何师兄不亲身上阵?”不管怎么说,熟知未来的温孤烨做这些总比身为断袖的他靠谱。 这句话一出来,温孤烨擦剑的动作登时停下。他看向季连洲,眼神幽幽,浓黑的瞳仁中透露着说不出的情绪,深沉的眸光好似此刻两人之间冰冷的溪流。 温孤烨说:“你当真不知?” 季连洲笑了笑,信口道:“难道又是为了那位‘阿洲’?” 温孤烨顿了顿,没有答他这句,而是反问:“阁下三百年前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三百年前,季连洲所做选择只有一个,夺舍季渊。 季连洲想起自己看到的季渊命格,这人天生就该过的顺心无忧,不论何时何地总有贵人相助。除去犯桃花煞这一点,其余都再好不过。 他尚在沉吟,温孤烨已收剑起身。 温孤烨道:“很多事情,只有你去做,才能做到……上路吧。” 季连洲闻言一个激灵,正要再问,就见温孤烨已是要捏动御风诀走人的架势。他想到自己先前的打算,忙开口制止:“师兄,等等!” 温孤烨一眼扫来,眸若星辰,带了点询问与不耐。季连洲斟酌着做出带点讨好的笑脸,掂了掂自己的剑:“此去一路未免漫漫。师尊先前曾有说过,让师兄对我多多指点,不若就趁现在?” 温孤烨是当之无愧的练剑奇才,遑论他还能静下心与剑相伴三百余年。无论是对剑招的熟练还是对剑意的领悟,季连洲自认,他是远远比不上对方。而如若出了逍遥宗再提这个要求,季连洲有预感,他大概会被对方以操练的名义折腾的死去活来。 温孤烨看了他一会儿,许是确实在意季渊以后该有的发展,竟真的答应下来:“三日,不,五日之后,咱们再走。” 五日自然不算多,但温孤烨居然主动加了时间……季连洲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往后几日,温孤烨选择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两人不运转灵气直接过招。 到这一步,季连洲没理由不答应。上次他这样认真的看温孤烨使剑还是三百年前,在那秘境中时,观温孤烨与金蟒缠斗。三百年过去,对方剑法愈精,铺天盖地而来,从中找不到一丝疏漏。 不消片刻,季连洲的护体灵气就没了十之二三。这样下去受伤是迟早的事,温孤烨甚至没有用到元婴修士该有的一切优势,光凭剑法就将他压制至此。 季连洲暗暗心惊,随即想到自己又不是只有使剑这一门功夫,向对方讨教不过是为了充足自身,何必自暴自弃? 念及此处,季连洲重新打起精神。他本就是元神之力极盛之人,此刻神识铺展开,以之辨别温孤烨的剑招。此举无疑事半功倍,季连洲很快看出温孤烨出剑套路,而这时不过旭日东升。 两人的身影在山涧中飞跃而过,剑锋所指,树林大片倒下,妖兽嘶鸣,飞鸟振翅飞上天空。季连洲的衣服不知何时变得破破烂烂,而温孤烨依旧白衣飘飘,典则俊雅。 温孤烨所修剑法显然不止逍遥宗内传剑术一部,其中许多季连洲根本叫不出名头。一部被季连洲看透招式就开始下一部,切换极快,往往令季连洲猝不及防。剑招仿若无穷无尽,朝他身上袭去。 到第五日,季连洲却发觉,对方似乎不再用套路剑法,开始随兴为之。 大约是看季连洲形容太过狼狈,温孤烨抛了自己常用的灵剑,换上一根树枝。饶是如此,季连洲仍避无可避,身上衣服彻底到了无法再看的地步。 躲闪间,季连洲道:“师兄着实尽心,为了不伤及我,连本命法器都……” 温孤烨拧了下眉,打断他:“谁给你说这把剑是我本命法器?”一面说,一面抬手握住挂在腰间的灵剑。 剑确是好货色,为温孤烨刚入金丹时林惊白所赐,上面带了长汀坊人所刻阵法,又是在北辰宫打磨过的,堪称万里无一。 不过谁会把本命法器整天挂在腰上,而不是放在丹田内好生滋养? 季连洲:……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太阳落下又升起,温孤烨收剑入鞘,道:“我知你聪慧。这五日里,我所使的剑法都是各家精品……你若能记住,将他们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一套,就再好不过。” “像师兄那样?”季连洲问。 温孤烨轻轻颔首。 季连洲不由叹:“先前我就觉得师兄的逍遥剑法好似夹杂着别的什么……果真如此。” 温孤烨对此不置可否。他抬眼看看天色,一轮红日挂在东方,周边铺散着绸缎般耀眼夺目,色泽绚丽的朝霞。 温孤烨收回视线,道:“走吧。浔阳宫的人该等急了。” 季连洲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比起他们正遭逢的事,师兄更在意指点我?” 温孤烨没有回头。他立在季连洲眼前三丈处,背影清隽挺拔,有风吹来,将他衣摆吹起,整个人都显得飘逸出尘。 季连洲紧盯着他。看不见脸,只好更加注意对方的语气姿态。 温孤烨像是想了片刻,才道:“现在去,浔阳宫还不会有事。” 季连洲眨了下眼睛,迈开步子走到他身侧,声音故意比平常放得软了些:“那就上路吧,师兄。”一副乖巧小师弟的模样。 他好像终于摸清,自己应如何与温孤烨相处。只要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对方的要求——让“季渊”按照与他记忆中一样的轨迹向前行进——温孤烨就会给他提供那些他所需要的帮助。 比如那些大概是季渊和女人在一起时意外发现的秘境,比如这次对剑术的指点。温孤烨剑势再凶再猛,都没有真正伤到他。 季连洲从前的本命法器是剑没错,不过他从来没有过系统学习剑法的时候。起初是人轻言微,寻不到好剑谱。后来修为上去,哪怕乱舞一气,照样能将人压制。再往后,更是抬手间就能做到夺人性命,连最开始时学的剑法都忘记。 现在来看,也许他不该单单垂涎温孤烨的美色,还要挖掘出更多东西。 季连洲微微一笑,看温孤烨捏起御风诀,自己也跟着一起。他立在温孤烨身侧,与对方一起看眼前破开的云雾,道:“师兄,你说很多事只有季渊才能做到,可你不也是天纵奇才?” 温孤烨不答话。 季连洲不感意外,毫不气馁地继续道:“……不过师兄又怎么知道这事?难道是自己试过?” 温孤烨有了点反应,瞥他一眼。 “说来季渊能与那样多美人相伴,想来是夜夜笙歌……可怜我啊,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却要被迫禁欲。”说着,还要瘪瘪嘴。 下面调戏的话季连洲没说出口。两人修为都不算低,哪怕是刚结丹的季连洲,也是十余日的赶路中休息半日即可。如此一来,自然效率极高。 浔阳宫之于逍遥宗比北辰宫之于逍遥宗略近。赶路一个月后,两人总算到达目的地。 哪怕不接近内门,他们依旧清楚的感受到从内门方向飘来的瘴气。 在温孤烨与季连洲身侧,浔阳宫的接引弟子的面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与两人分食了,才叹道:“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两位师兄,我法力低微,只能送你们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还需你们自己走。” 说着,拱手向逍遥宗二人拜了拜。 丹药滑入喉中,瘴气的影响一下子变得微乎其徽。虽然这样,季连洲仍在心底念了句,想当初他呆在潜龙渊时,瘴气可比这会儿浓重十数倍,自己都不会受到影响,谁能想到…… 他看了眼温孤烨,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上前一步,扶住那接引弟子,问:“难道情况一直都这样严重?”曲顾居然还那样沉得住气,只派人给林惊白说了一句。 接引弟子摇头:“那到不是。一日之中,只有正午瘴莲开的最好。” 他口中的瘴莲,是当初小金乌无故消失后曲顾重新找到的一种异火。该种异火的火焰层层叠叠,团团绕在一起,远远望去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由火焰组成的莲。 几十年前,曲顾给林惊白的信中曾提到过,他看那莲花好像有要开的样子。 现在莲花真的开了,里面传出的竟是浓郁瘴气。好在在这三百年中,重回苍原的小金乌渐渐再度占据浔阳宫炼丹主要异火一职,唯有少数弟子还在用莲火炼丹,情况方能得到控制。 虽说如此,那几十朵莲火中冒出的瘴气,还是把浔阳宫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瘴气的浓度会随着莲火开败的样子发生改变,正午莲火开的最好的意思就是那时候散发的瘴气最多。 两人别过那接引弟子,继续往内门方向前去。路上季连洲皱皱眉头,忍不住对温孤烨道:“那莲火莫非无法除掉?” 温孤烨道:“如果能简单除掉……好好一座浔阳宫怎么至于成了现在这样。” 浔阳宫少宫主夫妇共育有二女一子,此外还收养了旧友之子路知处。小女儿曲之悠自幼拜入琼华坊,为坊主乐心门下三徒,长在葭禄山下,已不算是浔阳宫中人。大女儿曲之沁则就是先前曲顾为之婚事发愁的那位,此时正与路知处一同在外奔波,寻找天材地宝,用以去除宫中瘴莲。余下一个长子曲之霖,曲顾是将他当接班人培养,父子二人坐镇宫中,同进同退。 季连洲又道:“也不知当初曲少宫主是怎么选中这莲火。” 温孤烨轻轻地答:“是啊,谁知道呢。” 怎么选中?当然是被魔修诱导。 不过各种事与当前状况没什么关系,自然没必要对夺舍者说出。 见到曲顾之后,温孤烨与之简单寒暄几句,便迅速进入正题,问及对方在此情此景下的打算,并言道此时事关重大,逍遥宗会尽全力相帮。 曲顾眉目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愁色,说道养子与长女已去往西疆,希望能在若羌坊找到解决方法。 西疆多瘴气,若羌坊在那种环境下,大约的确有些心得。而且听曲顾的意思,莲火多半也是在西疆寻到。 温孤烨心下快速转过一轮,耳边是曲顾继续道近些日子他一直与弟子们忙于炼丹,再将丹药分发给瘴气扩散范围内的弟子与其余修士,用以祛除瘴气,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还说曲之沁与路知处出发已有两月余,至今没有消息传回,也不知二人有没有些头绪。 他的意思已十分清楚明白,希望逍遥宗二人能往西疆,帮曲之沁与路知处一把。至于浔阳宫现在的情况,总归二人在此也做不了什么。 温孤烨答应下来,提出一点,希望能看看传说中将浔阳宫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瘴莲。 曲顾自然答应,引着二人去了炼丹房。炼丹房中早布下禁制,据闻在起初还能将瘴气拦在房内,后来禁制不断被侵蚀,作用越来越小。 房间正中央,一朵火焰组成的莲花绽放到极致。摇曳的火焰勾勒出一个个桃形花瓣的形状,叠在一处,往外张开。莲火中央是团浓郁黑气,随着跳跃抽动的火光散向四方。 到这会儿,季连洲总算明白为什么曲顾不能将莲火直接去除。原来莲火下方生出了根茎一样的细细火焰,埋入地下。他以神识探去,发觉其竟绵延到浔阳宫内门之外。 而那所谓莲火,在季连洲看来也颇为眼熟。 四百年前,季连洲在潜龙渊内闭关。饶是听闻外界一群魔将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他仍没有露面的意思。直到一百年过,劫云到来,他匆匆离开,其时铺展开的神识将小半个潜龙渊覆盖其中,意外的发觉柯熙那女人正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把玩一团火。 季连洲平日对麾下几名魔将并不关心,哪怕这样,都知道柯熙每当看到合适她采补的纯阳之体时,就会露出与之相似的神情。 当初不过一瞥,谁能想到,他会记到现在。 两人告别曲顾,转道向西,越过葭禄山,进入千山坞境。温孤烨留了个心思,在千山坞境内停下,前去拜访坞主。 北辰宫和浔阳宫相继遭逢祸事,听林惊白的话,逍遥宗境内也不太平。这样的情境中,没道理其余门派一片安宁。 一问之下,果真问出些是非。 千山坞坞主一脉姓金,修为只比此时的温孤烨稍强些许。他谈吐极为客气,倒是没说自家坞内有无出事,而是提及北边紧邻的白麓坞。 “白麓坞内多体修,兼处在北炎之地……这话我原本只听过就罢,是说潜龙渊内有魔头入世,那魔头性喜采阳补阴,于是近来白麓坞失踪了不少晚辈。” 离开千山坞后,季连洲问温孤烨:“白麓坞与若羌坊方向相反,师兄接下来要去哪里?” 温孤烨道:“自然是若羌坊。” 季连洲笑了笑:“说到这个,师兄是还不打算用剩下的要求?既然如此,我就说了……我打算去白麓坞一探。” 第25章 行路难 季连洲话一出口,气氛刹时僵住。 两人还在葭禄山脉的重重山峰之下,身后不远就是千山坞守关弟子。那守关弟子看出两位客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古怪,一时间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山石里。 温孤烨侧头看着季连洲,神情不变:“我若说白麓坞,你就要去若羌坊了?” 季连洲从容不迫的答:“我自知修为比不上师兄,可师兄金丹期时能以一己之力挥退含光坞外兽群,我也……十分想要为天下做出些贡献。” 温孤烨凝视着他:“小师弟这话说的,当真问心无愧?” 季连洲笑吟吟回望过去,眉眼间是十足的坦诚,好似自己真的如口中所说一般,关心天下苍生。 两人是被林惊白派出,他总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才好光明正大的离开温孤烨身边。千山坞坞主给他指了一条最顺畅的路,向温孤烨提他去白麓坞,无论温孤烨是否答应,于他都没坏处。 两人对峙,让季连洲略觉意外的是,这一回,温孤烨身上的气息一直很稳定平和。显而易见,对方没有生气,至少是不愿在千山坞中人面前表现出怒意。 少顷,温孤烨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小师弟,这一路上,你都要随我一起。”声音轻轻缓缓,几乎飘散在空气里。 话音落下的时候,季连洲身体深处的魂契散发出一阵热度。这阵热度并不灼人,反而极为柔和,把他拉入一个风和日暄的世界。恍惚中,温孤烨的面容隐隐约约浮现在季连洲眼前,对方面上含笑,眉眼温润,倾身过来触碰到自己…… 第三个要求就这样用掉。 上次魂契发动距今已有时隔,季连洲有些不适应的错开视线,不去看温孤烨的脸。等那份热度渐渐消散,他才轻咳一声,稳住心神。 按说他元神之力远胜温孤烨,可不知怎地,看到对方的魂魄朝自己笑时,竟觉得整个身子都酥麻了一半。 这着实不应该,前两次也没有出现类似的状况。 季连洲转念一想,之前自己对温孤烨满心恨意,哪有如今看得这样淡?如此一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将思绪拉回当下,季连洲原本以为温孤烨只会要求自己随他处理完此次浔阳宫之事,却没想到对方用了这样含糊的词句。什么叫这一路上?只要温孤烨不松口,这一路就没有结束。不出所料,此后两百年,他都会被温孤烨绑在身边。 季连洲分辨不出这是值还是不值,而站在他身前的温孤烨已再次做出要走的架势。这一幕太过熟悉,季连洲早看惯了,他暂且压下心中的犹疑,抬手拉住对方袖子,在温孤烨回望过来的视线里朝对方笑了笑:“师兄莫急,等我一起。” 两人对话中的玄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身后不远处看完全程却不明所以的千山坞守门弟子叹为观止,逍遥宗门内风气这样好,师兄弟和和睦睦几无纷争,偶有拌嘴还是为天下计,看得人不得不言一句羡慕。 离开浔阳宫前,曲顾给了温孤烨一样法器,言道只要曲之沁出现在这法器周边一定范围,法器就能发出提示。 有这样法器在手,再一路往若羌坊方向前行,找到浔阳宫二人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时候,剧情与原作的偏差何止千万里。原作中季渊已娶得曲之沁作又一位平妻,惊闻浔阳宫出事的消息后匆匆赶去,得知路知处已前往西疆寻找生机。曲之沁心神恍惚,又兼挂念父母,于是留在浔阳宫,由季渊与江颐然一同出行。 江颐然在季渊的后宫中扮演一个类似于管理者的角色。她是季渊师姐,被设定成大方不好妒的性格,还是在整篇文前期中修为算得上高的女修,既能安抚使小性子的其余“姐妹”,又能与主角一同出征。 他们拿着曲顾给出的法器到了西疆,没找到路知处,反倒先遇见若羌坊圣女兰伽。 同是冠着圣女的名头,兰伽的性格与昆仑巅上那位迥然不同。若羌坊以灵宠见长,兰伽最出名的也是她那些灵宠。一只只色彩斑斓的巨虫,毒性剧烈,能使所有修为低于兰伽的修士瞬间瘫痪,兼外形狰狞,刚出场时带给江颐然的惊吓不小。 现下剧情改变,温孤烨拿不准自己与夺舍者会先遇到那边。不过没关系,无论是浔阳宫莲火吐瘴还是白麓坞体修失踪,皆说明一切都在按照原本的进度继续。 两人在西疆行进,呆的越久,越能察觉到四周空气中飘散的愈发浓郁的瘴气。 季连洲对现在这个会被瘴气波及的身体十分无可奈何,不过月余,他就开始觉得自己的经脉内稍有淤塞。虽没到损伤身体的地步,但要将之清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再看看四周行走的修士,似乎皆对此习以为常。很多人面上都蒙了一层薄纱,像是某种能遮挡瘴气的法器。 他看着温孤烨欲言又止。按说修为越高对瘴气的吸附力就越大,怎么没见对方有什么反应…… 魂契偏偏在这时还发挥着威力,温孤烨不开口,季连洲甚至无法离开他身边太远,更别说去问旁的修士买些阻挡瘴气入体的丹药。 他在这时终于确认,自己前些日子不该逼温孤烨那样紧。不过现说这些都是于事无补,眼下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温孤烨能主动停下,让他去寻些东西防御;要么他开口求饶,看温孤烨可否心软。 前者显然不可能,温孤烨大概铁了心要给他一个教训,还换了软刀子杀人,不似以往那样拔剑就上。 而后者,季连洲做了万年魔尊,或许在他还是个普通修士时的确做出过放下身段的事。然则以季连洲如今的心境,再怎么说要做好弱者不过蝼蚁的心理准备,让他开口服一句软,仍是千难万难。 与此同时,温孤烨连放慢赶路速度的意思都没有,全然不顾季连洲愈发难看的面色。 一路西行,季连洲慢慢想起许多往事。当初他与温孤烨在秘境中,两人间的气氛原本颇为和睦,直到他试图迷惑对方,让对方吐露是否已猜出自己身份。 温孤烨醒后倏忽暴起,将他伤到数日不能行。 今日一切好像昨日重演,可难道他真就只能按照对方写好的剧本走下去?他是季连洲,潜龙渊内赫赫有名的魔头,不是旁人的提线木偶! 季连洲第一次自问,温孤烨到底将自己当作什么? 是不太趁手,却必须要使用的工具?还是野性难驯,偶尔能有作用,然而总时不时反咬一口的狼。 当然了,狼之一字,在温孤烨哪儿,恐怕是会被替换成其他畜牲。 唯一说得上庆幸的一点,就是等这二百年也过去,他大可以用对方来自以后的事加以牵制。两人都握住对方把柄,总好过向现在这样,自己单方受限制。 他需要的只是时间,都说修真无岁月。二百年,不算长。 想通此节,季连洲胸口的郁气终于舒了出来。他何曾有这样窝囊的时候,更可气的是自己对旁人向来锱铢必较,怎么到温孤烨这里就只想早点把事了解,恨过就罢,连杀心都难再起。 就这样吧,这二百年中尽量在对方身上谋些好处,二百年后要如何……以后再说。 这实在太过不像他。 算算路程,二人已快到若羌坊。不出所料的话,若羌坊的女修也不会逃过季渊的桃花煞……真愁人。 开始赶路后,大多时候温孤烨都很沉默,甚至一言不发,只留给季连洲一个背影。 刚离开千山坞那几天,季连洲还偶尔与他调笑几句,后面随着瘴气入体,季连洲的话也少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有数十日没有一句交谈。如今季连洲想让对方停下,他斟酌良久,终于迂回的问了声:“师兄不怕这瘴气?” 这话不算掉面子。 温孤烨足下灵剑一顿,眉尖微微挑起,好似意外般凉凉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死撑下去。” 他果然是故意的! 季连洲心下一个咯噔,缓缓问:“师兄在生我的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 温孤烨眸色复杂,看着季连洲,带着无法言说的深意。他讲起一个看似全然不相干的话题:“世界这样大,你的寿元远不止五百年。更别说,你还不听话。” 季连洲眼皮一跳,问:“师兄是后悔了?” 后悔与他定魂契,觉得不如让他死在那秘境里。 想到这种可能,季连洲不由往前一些,紧紧盯着温孤烨,望着对方艳色的唇瓣一张一合……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温孤烨没有直面回答季连洲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我只是会想,到底值不值得。” 说的不明不白,全然没有让季连洲听懂的意思。 季连洲却直觉对方此番不是针对自己,他眨了下眼睛,忽略掉心下一闪而过的松快,抓紧时间提及自身越来越糟的身体状况,再意思意思的关心一句温孤烨:“师兄当真无碍?” 温孤烨陷在自己的心绪中,淡淡道:“我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也罢,你去吧。给你三刻,把事情办好。”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出口,季连洲已消失在他眼前。 温孤烨也不在意,径自落到地面上,盘腿准备入定。 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纠正剧情一事上,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几乎无解。难道要他放弃“熟知未来”这一优势,随波逐流的过下去? 哪怕他能做到……温孤烨的眉尖拢起些,悲喜莫名。 等到这个世界的未来变得与他所知完全不同,世间再无季渊,夺舍者以本名行走,那群后宫也各自与他人喜结良缘。天下势力依旧各方割据,正道修士与魔修并存,散修和各门各派艰难的寻找一个微妙平衡……如果他眼前的世界真是这样,温孤烨想,他还能拿什么说服自己,这个修仙界不过是一本书而已。 随着时间流逝,他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说不定还会将原本记忆中的浩瀚星际当作一场梦,认为自己本就该是逍遥宗毓煌。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温孤烨光是思绪触碰到都觉得遍体发寒,根本无法细想下去。 然而实际上,他在修真界,已呆了一千年。 心思愈飞愈远,看来是无法安下心来打坐。温孤烨叹口气,睁开眼睛,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铃声。 另一边,季连洲掐着时间到了一处小城镇。这里十分偏僻,城中大多都是连引气入体都无法做到的凡人,偶尔出几个练气后期的修士已很了不得。只有一点,由于地处西疆,周边一切都包裹着一层薄薄瘴气,小城镇中人在抵御瘴气上各个都有几分心得。 季连洲在镇中转了一圈,找到其中装修最为富丽的店铺走入。他只想速战速决,不欲引人注目,于是刻意掩盖了修为,只表现出筑基中期的气势,在店铺里问掌柜的:“我见此处往来人等大多带着一种面纱,那可是防瘴气的法器?” 虽说是筑基中期,可在这小城镇中往来经过的路人里,也算难得。 掌柜摆出一张笑脸,拱手道:“仙师好眼力,不是小人说大话,这整座城里,也就我家能拿到像样的长清纱。” 想来长清纱就是那面纱的名字。 季连洲仿佛不大相信,挑剔的说:“哦?此话怎讲。” 掌柜抚一把早已全白的胡子,再看眼前还是青年模样,修为却远远高于自己的人,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他很快乐呵呵笑起:“仙师有所不知。这镇子啊,虽不在若羌坊境中,却也相距不远。坊中仙师每十年一次外出挑选弟子,偶尔也会来我们这儿。三十年前那次,若羌坊的仙师到了,说小人的孙女有灵根,是修炼的苗子。嘿,我是一把年纪了,我孙女却有出息,上次来信时说快要突破炼气中期。” 季连洲一只手搭在柜台上,手指敲了敲,仿佛不耐烦,口上则漫不经心的到了句恭喜。 掌柜摇摇头,说哪里那里。他自己又笑了会儿,才继续道:“小人的孙女是个孝顺孩子,念着家中铺子,偶尔坊中发的东西有多的,总要托人送回来。三十年了,送回的长清纱加起来有五六副。要我说,不愧是若羌坊的手笔,就是和小门小户自己做的不一样。” 季连洲但笑不语。 掌柜反倒兴致上来一般,喋喋不休:“寻常人来买,小人就只拿普通货色卖卖……仙师这样钟灵毓秀之人,实在多年未见。且等等,小人这就去取孙女送回来的长清纱,仙师是只要一副?” 季连洲说:“两副。” 掌柜有点惊讶,劝道:“一副够了,能用五六年的。西疆这地儿,仙师莫非是想久待?” 季连洲不答他,只是重复一遍:“两副。” 掌柜露出些无奈,应下了,又道:“如果有旁人来,劳烦仙师帮忙招呼一句。” 季连洲依旧说好,掌柜这才转入屋后。 等将那面纱拿到手中,季连洲掏了灵石,信口问了句:“掌柜,我看镇子里住的人好似都不带这长清纱,是什么缘故?” 掌柜笑了笑:“还能有什么。我们算不得修士,经脉本就充满杂质,自然不怕淤塞了。” “有理。”季连洲恍然。他扯扯唇角,转身走出。 这时候,离他从温孤烨身边走开,刚过一刻。 抵御瘴气的方法无非那么几种,温孤烨少来西疆,除去数月前在浔阳宫接触莲火,他上次遇到瘴气应该还是四百年前正邪大战之时。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未雨绸缭,带上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器。 用灵气抗衡倒可以撑些时候,不过需要将全身上下所有经脉内外封锁,形成一个自发运转的小周天,不与外界接触。用了这个法子,只要身外有瘴气,不论是稀薄还是浓郁,所耗灵气都一样多。可两人行了这么久,温孤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有自己不服软就接着前行的意思。 温孤烨不是会为了给自己颜色就苛责自身的人。何况选这一条的话,别说元婴前期,就是元婴巅峰的丹田,都经不住浪费,太不划算。 再剩下,只有内服丹药一条路。 季连洲心知,这段时间里温孤烨九成是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服过丹药,是以才那样云淡风轻。他一直跟在温孤烨身后没错,可总有些走神的时候。 温孤烨手中明明有丹药,然而还是让他出来找寻……可要说服软,自己的态度已十分清楚。 说来自己离去时,对方像是正在思索什么。 想到这里,季连洲神色一凛,加快速度,往对方所在方向行去。 这时候温孤烨定是在沉思之中,自己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什么! 不过他注定失望。不到两刻时间,温孤烨身边居然多出一个女修。温孤烨与那女修立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 那女修看起来颇神清骨秀,手腕与足腕各挂一串五颜六色的小铃铛,共计四串,随着她的动作摇动,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声。皮肤被晒成蜜色,眼睛很大,睫毛长而卷,唇瓣丰润,是与先前所见众女修风格截然不同的美人。 温孤烨大概十分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景,只站在一侧听那女修自来熟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见到这一幕,季连洲失望了一瞬,好不容易有个温孤烨松懈下来的机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破,还是因为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他一面想,一面自空中落下,降在离温孤烨有数尺远的地方。 温孤烨看到他,眉眼间露出清晰可见的放松,连声音都比往日抬高一些,道:“师弟,过来。” 季连洲依言走上前去,听温孤烨朝自己介绍那女修:“这位是若羌坊的兰伽师妹,”再把他介绍给对方,“这是我师弟,毓泽。” 兰伽两个字在季连洲舌尖滚动了一瞬,唤醒某些记忆。没错,若羌坊圣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另一边,兰伽抬眼看看季连洲,好似全然不曾发现对方眼中的警惕与审视。她眼神澄澈清亮,将垂在耳边的发辫拢到耳后,道:“你也是逍遥宗的师兄?长得真好看,我有点喜欢你……不如留下来,不要走了吧。” 话落入耳中,季连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外界的女修也有这样大胆的?柯熙倒是会说出差不多的话,不过那也是在审时度势的情况下。 兰伽与自己同为金丹前期,她哪里来的勇气。 季连洲茫然了一瞬,很快回想起方才温孤烨看到自己时的神情。他明白了些,没有理会兰伽的话,而是先将自己方才买的长清纱递给温孤烨,这才转向兰伽,道:“师妹说笑了。” 兰伽莫名其妙:“说笑?哪有。” 看着眼前一幕,温孤烨心说果真。这女修与夺舍者的对话,与原作里一模一样。 虽然这部分内容还没被写出来,可在大纲中,好友粗略的描绘过主角与每个妹子第一次见面,感情稍有进展,关系有所突破……等等等等一系列场景。在兰伽的部分,这几句对话,是被重点标红的。 如果说之前他对对方是否是若羌坊圣女有几分疑虑,到这时,疑虑算彻底被打消。 原作中,兰伽是少有的纯粹对主角一见钟情的妹子。其余后宫要么是有青梅之谊,要么有父母之命,最起码也是被季渊的温柔体贴折服。兰伽却不然,在两人见面之初,她看上的有且仅有主角的脸。 至于后文中她被如何打动,则是另一回事。 方才温孤烨听到突兀传来的铃铛声响,紧接着兰伽就出现在他眼前。兰伽精神状态不错,见到生人是先“呀”了声,随后凑近一点,好奇的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见温孤烨不答,她瘪了下嘴:“你怕什么?我是兰伽,若羌坊的人。若羌坊,听过吧?” 现在想来,这样没有戒心还活得好好的,只能用主角后宫光环解释。 温孤烨见对方身上并无戾气,修为也不如自己,哪怕她说的是假话,于自己也没什么损害。于是他简明扼要的回答了对方第一个问题,又说巧了,自己正是要往若羌坊寻人。 兰伽点点头:“逍遥宗啊,找人?浔阳宫的?好像见过。” 他正要追问,就听兰伽惊呼道:“光顾着和你说话,都忘了我还有事要做!” 温孤烨:“……有事?” 兰伽懊恼的应了声,咬着下唇:“原本是追着一个坏人出来的……” 这时候,夺舍者回来了。 话题被扯开,兰伽的注意力很快从自己追的人转向季连洲。她连懊恼都忘记,只记得围绕季连洲转来转去,口中不住道:“你真的不考虑留下吗?有好多人想呆在我身边,我都不愿意呢。” 这是实话,兰伽在若羌坊内地位极高,呆在她身边意味着能接触到许多若羌坊内部的资源,在灵气较为贫乏的西疆,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可季连洲现下的身体属于逍遥宗宗主之徒,区区一个若羌坊的资源,还不能被他放在眼中。 许是看季连洲拒绝的姿态太明显,兰伽颇觉失望,不住叹息。而在叹息期间,她始终在抚摸左手手腕上的手链。 这条链子上有六个铃铛,每个都色彩斑斓。 还是兰伽先打破僵局。她好像还没有从打击中回过神,恹恹的说:“那……你们要去找浔阳宫的人了?他们之前到过我们坊。” 温孤烨道:“兰伽师妹知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兰伽眨了眨眼睛:“我师尊应该知道。” 温孤烨对这个回答也不觉得意外,转而说起:“师妹先前说是在追一个坏人,可需要我们帮忙?” 兰伽认真的想了会儿,拒绝了:“不用,师尊让我自己来,”她依旧在摸索自己的手链,“我可以的,再说,还有小五小六呢。” 季连洲:“小五小六?” 兰伽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味道:“就在这里呀。” 她抬起左手,只见手腕戴的链子上挂的铃铛快速变大,有两条虫子,挥舞着密密麻麻的狰狞的脚,从铃铛上的细缝往外挤。 兰伽口中念了句什么,那两条虫子从铃铛中彻底脱离开,落到地上。 容貌清丽的女孩子与狰狞恶心的巨虫,这二者放在一起,实在不是一个好组合。 偏偏随着巨虫成百上千的足肢扭动,兰伽还朝他们弯了弯眼:“小五小六很厉害的,放心吧。”笑容十分甜美。 哪怕是温孤烨与季连洲,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有些不适。 不过前者早做好心理准备,后者在潜龙渊内更是见惯比这更过分些的情景。温孤烨估算了下那两条巨虫的修为,再看看兰伽手上脚上其余十七八个铃铛,自觉对方确实不需要借助外力,于是道:“如此……兰伽师妹,我们就就此别过吧。” 兰伽看眼季连洲,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温孤烨想了想,多说了句:“不过师妹,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人……” 兰伽笑着挥了挥手,眼睛忽闪忽闪的:“师兄不必担心啦,我自有法子分辨。” 温孤烨沉吟片刻,道:“也好。” 兰伽道:“说到这个,师兄不也很相信我吗?” 温孤烨笑了下,道:“这怎么能比。”他辨别对方的法子,无疑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兰伽道:“有什么不一样?哎,说不定等我回坊的时候,还能见到你们。不说了,再见!” 说着,如她来时一般,蹦跳着往一个方向去。 两条巨虫跟在她身后,在地面上蜿蜒爬过,所经之处,留下一片焦痕。股股白烟从那焦痕上散出,连空气中的瘴气都被冲淡。 等到兰伽走远,季连洲终于传音入密:“能驯服这些东西,若羌坊,实在不简单。” 温孤烨淡淡道:“在这修真界,有哪家是简单的?” 兰伽的突然出现和离开只占据了一盏茶时间,不过有这段插曲在,温孤烨与季连洲之间的气氛缓和不少。 一人有意拉近距离,另一人不置可否的纵容。 面上好看点,以后才不至于过的太累。 季连洲对温孤烨说了自己在小城镇中所见所闻,边讲边行。温孤烨一面听他说,一面拿起对方买来的长清纱,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上面画了一个小阵。”温孤烨得出结论。 季连洲早已发觉这点,此刻却很捧场:“是吗?说道阵……”他刹时沉默。 两人都还记得,这一路的起点,就是昌平城内的一处阵法。 静了须臾,温孤烨道:“不必这样草木皆兵。” 季连洲道:“若说他们找昌平城的阵,是为了参详着重新布置四百年前那大阵……还说的过去。把浔阳宫弄的乌烟瘴气,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回,温孤烨很快答道:“我不知道。” 季连洲眨了下眼睛,看向他:“这,我自己不知道就算了,师兄你也不知?不对,以后要出什么大事,师兄该很清楚才是啊。”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 温孤烨眸中平静的湖波出现一丝裂痕,可他还是说:“我不知道。” “师兄……”季连洲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更无头绪。 实际上,温孤烨当然是知道的。 那所谓的知道,是指在原作里,仅仅六个字,概括的一个阶段性剧情。 接下来的行程中,直到两人到达若羌坊,曲顾给出的法器依旧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温孤烨大致算了算,如此一来,要么曲之沁与路知处是去了若羌坊的西南处,苍原上瘴气最盛,传闻比之潜龙渊都不输一二的地方。 要么,他们是得到什么消息,往北方去了。 原作中路知处的选择是往西南。他很是遭遇了一番危险,险些跌落境界。好不容易从中脱出后,路知处在季渊四处打探消息时带着一身伤回若羌坊求助。待伤势稍好,他约季渊出来,好好谈了一次。 谈话的内容温孤烨不清楚,好友还没写到这里。他只知路知处经此一事后,就将解决浔阳宫危机的任务交付给季渊,自己回到浔阳宫。 后来季渊与江颐然发现蛛丝马迹,一路向北,总算找到根除莲火的方法。 现在一人组变成了两人,有曲之沁在,路知处会做出什么决定都成了未知数。 温孤烨从不在这种事情上纠结。 连与若羌坊坊主卜柯寒暄的任务,都被他推给季连洲。季连洲摸摸鼻子,无奈的上了,谈吐间多是提及若羌坊是如何对付瘴气,是否每个弟子都像兰伽那样拿捏着十数只巨虫云云。 说了一阵,还是卜柯先叹道:“实不相瞒。早在当初浔阳宫来人时,我就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温孤烨终于开口,接道:“怎么这样说?” 卜柯道:“我这若羌坊落在这么个地方,都听说葭禄山那边出了乱子。如此看来,魔修这回的动静,实在是大啊。” 温孤烨就势问起浔阳宫来人,旁侧敲击,卜柯是否知道那莲火。 卜柯道:“那哪里是什么莲火!我原本也被瞒在鼓里,听路小友细细描述了,才发觉,那东西很像是……”说着说着,突然顿住。 季连洲追问:“像是什么?” 卜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块儿地方,越往西,瘴气越浓。过了若羌坊后,那些地方根本没法久待。虽说这样,有些时候,我们还是会发一些门派任务,让弟子去西边……进的不深,时间也不久,有长清纱和丹药在,几百几千年下来从没出过乱子。” 在他身前,温孤烨与季连洲屏息以待。 卜柯道:“不止一个弟子看见过,这瘴气中,漂着一团一团的妖火,晚间吸取瘴气,白天将瘴气吐出。” 季连洲:“坊主的意思是……” “我想着,浔阳宫那莲火会不会是几百年前吸了瘴气,现在再吐出来?” 一场谈话下来,除去妖火的消息以外,两人还得知了另一件事。原来曲之沁和路知处是往若羌坊弟子提到的看过妖火的地方去了——正是若羌坊西南处,原作里路知处重伤的地方。 曲之沁名为浔阳宫少宫主次徒,实则修为并不如路知处。路知处如今已经结丹,曲之沁却还只是筑基巅峰。 她对路知处而言究竟是拖累还是助力……温孤烨是比较偏向后者的。 早前两人赶了数十日路,期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温孤烨还好些,季连洲却实在是疲惫不堪。一路来,别说睡眠,连打坐的时间都无,灵气枯竭了可以拿丹药补,精神上的劳累却无论如何都补不回来。 无可奈何之下,两人只得留在若羌坊中,修养了三天。 三天过后,温孤烨连同季连洲拜别若羌坊坊主,顺着对方指出的、浔阳宫二人在月余前前往的方向,踏上寻人及寻找妖火的路。 这一回,曲顾给出的法器总算发挥作用,散发着光芒飘在温孤烨眼前,往一个方向浮动。 温孤烨心知曲之沁就在那里,跟着走下去总能找到对方,至于是死是活…… 偏偏这时候,安静许久的季连洲出了状况。 季连洲感受到了,在他历天劫之时,被劫雷劈碎,不知去往何处的本命法器! 虽然换了一个身体,连元婴都不再是自己的模样。可那把无名之剑依然认得他,并在远方发出翁鸣。 温孤烨看出夺舍者心神不宁,直截了当的问出口。季连洲迟疑一瞬,想想总归自己无法离开对方,说了实话:“我的本命法器就在附近。” “你的?”温孤烨重复一遍,视线在夺舍者身体上上下下扫过,“你想把法器捡回来?就不担心被人发现?” 季连洲一顿。 温孤烨垂下眼,沉吟片刻:“也不是不可以……炼化他人法器这种事,算常见了。” 季连洲的瞳孔微微缩小:“你答应?” 温孤烨看着他,轻轻笑了声:“我有那么不近人情?” 当然是有。季连洲这样想,不过没有说出声。 至于温孤烨。在原作中,季渊可没找到路知处。如此一来,他从未打算真正焦急的去找对方。 何况从若羌坊坊主的话看,他们是比季渊来的要早的。不耽搁点时间在路上,说不过去。 哪怕这回还搭上一个曲之沁,连“季渊”都不在乎了,他还在乎什么? 这样的心思显然不足以对外人所道,然则相处了一段时间下来,季连洲再看温孤烨时,竟微妙的察觉到几分对方在很多事情上的态度。 温孤烨好像也并不想救路知处。 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放在心中默默思量一下,更多心神还是放在对本命法器的寻找上。那把无名之剑陪伴了他两万多年,哪怕当初的人不在了,哪怕……实际上他也并不太喜欢使剑。 当初学剑,似乎,只是为了和什么人更相似一点。 两人在瘴气中穿行,长清纱的作用被发挥到最大。 “阁下居然是在这种地方渡劫。”温孤烨叹为观止。 季连洲反驳:“怎么会,想来只是当初那种情况,天气异动,我那法器被风刮走……” 就这样,他们在瘴气中待了有三十来天。期间无心插柳,竟撞见一次若羌坊坊主口中那妖火。 这里的妖火从外型上看与浔阳宫中的莲火全然不像,唯有焰色还有几分搭边。可在见到火焰中央一团漆黑的、浓度远远高过周边的瘴气之后,两人心底都肯定了若羌坊坊主的猜测。 想来是有人拿了这里的妖火,又加上些别的异火,才做出浔阳宫内那些的样子。 近些天,曲顾给的法宝已变回原本黯淡的样子,不再散发光芒。季连洲却觉得,自己碎裂的本命法器已近在咫尺。 终于有一日,他在茫茫黑雾中,见到一丝熟悉的光亮。 这个时候,两人已进到极深的地方。季连洲私下想到,此处的瘴气密度比起潜龙渊内都不承让……如果只凭借丹药,没有长清纱,恐怕两人是无法撑下来的。 可哪怕是有长清纱在,随着黑雾越来越浓厚,纱上的阵法也有了不稳的迹象。 两人离那一抹光亮越来越近,一把碎裂的剑渐渐浮现在二人眼中。季连洲此前从未想到过,在他弃身夺舍之后,他曾经的剑,竟在这样浓重的瘴气中,找回了所有碎片,浮在空中散发光芒。 终于,碎剑发出一声类似哀鸣的声响,快速往二人所在的方向扑来。 季连洲心神荡漾,伸出双手,迎接朝自己来的本命法器。 随着一块块碎片浮在他怀中,最后到来的剑柄在季连洲身前停留了片刻,期间不住震动,最后竟扑向温孤烨! 温孤烨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波澜不惊的面上第一次出现如此明显的震惊:“这是……” 第26章 匆匆 如果从上空俯视苍原,就会看到,这块大陆被分为色泽对比强烈的四块。 其一是从东海之滨到葭禄山地带,无数门派林立于此,高耸入云的古木丛生,灵植丰茂,远远望去泛着一层柔和的浅绿色。 然后是北炎之地与南寒荒漠,二者气候截然相反,同样是沙漠,却一炙热一冷清,连沙子的色泽都不甚相同。北地的沙漠是被阳光炙烤后灼热的金色,南方却是仿佛终年笼罩在月辉中的银。 两个地方同样荒凉,占据大片土地。 再往后,就是西疆。不知从什么地方算起,那份柔和的绿渐渐变成灰色,再慢慢加深,最后成了浓墨似的黑。 没有人知道西疆的边境在哪里,所有进的太深的人都会迷失方向,成为瘴气中的枯骨。 此时此刻,浓稠的如有实质的黑瘴中,立着两个青年。 两人身上穿了色泽样式一般无二的衣衫,连面上蒙的薄纱都毫无区别。其中一人怀中抱了许许多多散发着亮光的碎片,另一人身前则浮了一个剑柄。 剑柄上刻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符文,一眼就能看出当初打造它的人花费多少心血在其中。 区区剑柄就这样用心,何况剑身。 此时此刻,季连洲心中的惊诧一点都不比温孤烨少。他这把无名剑几时变得这样亲人?还在潜龙渊时,柯熙曾玩笑般抚摸了一把剑鞘,光是这样,无名剑就自发爆出一股杀气,震得柯熙花容失色。 温孤烨,到底是什么人? 季连洲脑中涌起千般念头。那些渺远的,他以为再也不会被拾起的记忆,缓缓浮出。 这是与先前在那秘境中时截然不同的感觉,无论他怎样细想,都只能记起一个大概。 ……足够了。 当年龙首山被毁,再无一处可供他容身。季连洲孤身游走在龙卧原上,筑基前期的修为,虽不高,却也不会任人欺凌。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忽有一日,他无意间撞见大能斗法,受到招式间的余威波及,重伤垂死。有一人救了他,他见那人的修为远高过自己,于是各种死缠烂打,终于换的对方点头,答应两人同行。 他与那人一起待了几百年,那人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举止间却对他颇温柔耐心,陪着他的同时也在教导他。 如果以后的日子都能这么过下去,说不定,世上就没有那个潜龙渊内的魔尊。 那个人突然不见了,季连洲走遍天下,终得一法。他依旧太弱,不过无妨,天生魔体在这种时候总该发挥点用处。 那个会护着他,不嫌弃他的人不在了,还有什么必要掩饰下去? 转眼又是千年过去,时机成熟,季连洲祭出当年那人为自己炼的法器,一口气屠了数十万人。他身上沾满属于旁人的污血,连人形都看不出,站在一片狼藉中仰天大笑,笑后收起所有魂魄,去炼制招魂散。 有招魂散在,只要那人没有神魂俱散,他总能找到对方。 找到的话,要好好把那人搂在怀中,再不分开。 之后……他孤身一人对上那些正道修士组成的屠魔盟,败下阵来,被封印进潜龙渊。时光飞逝,到了万年以后,他是大乘期的魔头,潜龙渊内说一不二的存在。所有人提起当年他犯下的杀祸,都战栗不已。季连洲觉得无趣,使出金蝉脱壳,在潜龙渊外,登昆仑赏月,往苍原看鲛怪吞船。 这个时候,他连那副招魂散有没有炼成,都不记得。 季连洲眼中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两行血泪从眸中划出。元神之力再度失控,皮肤寸寸撕裂,痛得他几乎想要倒在地上翻滚。 碎剑感受到主人的心绪,脱出季连洲怀抱,在空中不住旋转,只有剑柄依然安宁的飘在温孤烨眼前。 温孤烨少有这样失神的时候,连身边人的异状都没注意到。他过了许久才缓过些,不再只怔怔看着眼前之物,而是抬起手。 剑柄乖顺的落在他掌心,带着冰冷的温度。 从皮肤上传来的触感已经很陌生,说来也是,他上次碰这剑柄距今,也有四百余年。 而这所谓的四百年还是于他而言的数字。对剑柄来说,怕是足有——两万年。 想到这个数字,温孤烨心中顿时浮起一阵微妙感。他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拿剑柄,剑柄好似有灵性般,在他掌心里轻轻震了几下,像是在回应。 温孤烨眼中划过点暖意,转瞬即逝……他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你告诉我,你叫‘季洲’?”温孤烨道。 事实上,在这样程度的瘴气中,两人很早之前就无法用双目视物,探查事项一直是用神识。在碎剑之光出现时,温孤烨还惊讶了下,那抹光芒居然能传到那样远的地方。 借着碎剑的光,他看到十分可怖的一幕。 一片黑色中,有一人站在他身前,眼中流血,衣衫也染上重重血色。那一瞬,温孤烨险些以为自己走错片场,穿到一个恐怖片世界。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体内灵气尚在,这里还是好友那本书中世界。在心底重复数次,辅以清心咒,他心神定下,明白季连洲是又发作了。 对方的袖子在轻轻颤抖,面色苍白,连眼神都有些涣散。却还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牙关紧咬,大概是疼到极致,偏偏不想示弱。 温孤烨错开视线,抿起唇。明明先前他也看过几次对方伤成这样的情境……可那时候,他不知道…… 哪怕是rpg游戏,都总会有几个比较偏爱的npc。 眼前夺舍了书中主角,被他下狠手教训过数次,又反过来阴了自己的人,就是那个他偏爱的npc。 世事无常。 两人相对,季连洲全部精力都放在抵抗疼痛,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好些上面,自然分不出精力来答温孤烨的话。而温孤烨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乱如麻。 不知多久之后,季连洲终是忍耐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温孤烨被他摔落的声音惊醒,忙蹲下身扶他。 一股柔和清润的灵气顺着温孤烨的手,被输入季连洲经脉,温柔的修复着他身上破损的部位。季连洲意识回笼,想起自己此刻尊荣怕不太雅观,头低着不愿抬起。 觉得差不多了,温孤烨收回手,道:“怎么会是你。” 季连洲抹了把脸,想将面上的血痕抹去,不想弄巧成拙。他丹田中的灵气在刚才被消耗一空,连最简单的清洁术都使不出,这样狼狈,比起两万年前两人初见时都不承让。 “小哥哥,”季连洲艰涩的说,“该是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万年……季连洲能记得当初那份感情浓烈到惊心动魄,却无法再将自己置身其中。唯有一点,这两万年中他偏好的玩物都是一身白衣容貌清俊的男修,现在想来,似乎也是因为对方就是这样。 方才温孤烨蹲下时,剑柄自发的从她手中脱开,与其余灵剑碎片汇集在一起,重新呈现出一把剑的样子。温孤烨不知该如何回答季连洲的问题,更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对方,于是道:“你后来给这剑起名了吗?” 季连洲静了静,答:“没有。” 温孤烨的指尖按紧一些,嗓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总不会是还在等我?” 季连洲试探性的往前倾了些,见温孤烨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将头抵上对方的肩。 季连洲说:“是……你把炼好的剑给我,答应要给剑起名。” 温孤烨垂下眼,虚虚地将手放在季连洲脑后,前所未有的温柔:“可它已经碎了。” 他对林惊白,对所有人都没有说实话。 正邪大战将将结束时,温孤烨的确是被空间裂缝吸入一个地方,不过不是秘境,而是两万年前的修真界。 他落在龙卧原,遇见一个少年。 温孤烨在两万年前的修真界待了六百年,与那尚很羸弱的少年走过许多岁月。对方看他是剑修,也嚷嚷着要学剑。 季连洲跟着他念道:“是啊,碎了。”声音很虚弱。 温孤烨叹道:“两万年过去,阿洲,你还是阿洲吗?” 季连洲的瞳孔一缩。 温孤烨道:“你甚至认不出我,还不如一把剑……要我怎么信你?” 季连洲的手用力握紧,在掌心刻出血印,然后再松开。他说:“你说的对,不过……” 语调被拉长,季连洲蓦地抬起头,与温孤烨直面相对,吻住对方。 温孤烨的唇很软,带了一丝凉意。季连洲不记得两万年前与对方亲吻时是不是同样的感觉,不过,似乎和他此前想象的那些次有些相似。 舌叶撬开牙齿,温孤烨竟不推开他……他口中的血腥气息被渡了过去,将对方口里也染上铁锈味。 一个吻结束,季连洲小心翼翼地往后推了些。他抿一抿唇,正要张口,却见温孤烨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自己身后。 季连洲心尖一跳,转过头,就见先前曲顾给的那样法宝重新亮起,浮在空中。 他们没去找曲之沁,曲之沁反倒是自己找来了? 第27章 师兄 曲顾没有明确告诉温孤烨这法器的适用范围有多大,但能被他用在曲之沁身上,想来不会是凡品。 不过温孤烨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讶异。 连夺舍者就是阿洲这种事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值得他动摇心神?会这样,仅仅是因为……他难得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洲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和他关系最近的人。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掺杂暧昧,连双修这种在修真界中只发生在最近亲的人身上的事都做过。 毕竟,在当初,温孤烨就是季连洲眼里的整个世界。 而现在,温孤烨望着季连洲因侧头而凸显的喉结,喉间顿时生出几分干涩感。 在他不知道对方是阿洲时,虽也觉得对方的皮相好看,但不会由此牵动情绪。季渊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理应得到最好的一切,何况外貌这样的小细节? 可对方是阿洲。 早已忘记他的阿洲。 温孤烨的眉微微蹙起,站直身子弹一弹衣袖,道:“玉灵丹还有剩吗?快快服下,咱们沿法器寻人去。” 季连洲眸色一暗,不知名的波涛在他眼中翻滚。他说:“小哥哥,我还以为……” 嗓音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病弱感。 温孤烨自发地补足了季连洲剩下的话,无非是说他怎么突然变卦。然则这法器亮的太是时候,不抓住机会岔开话题才会出事。 见温孤烨不答,季连洲喉间溢出几声苦笑,缓缓站起身,再唤他:“小哥哥。” 温孤烨的眼神闪了闪:“你还是,叫我师兄吧。” 季连洲面上透着显而易见的受伤,低低地应了,看上去好似垂下耳朵的大型犬,十分可怜。 温孤烨却不敢抱有丝毫同情心。对方的一番变化发生在瞬息间,前一秒还是站在他眼前都认不出人来,后一秒就差点高唱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两人以现在身份见面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假作醉酒,季连洲毫不犹豫出手揩油,哪点像是对他这小哥哥念念不忘的样子? 就算随着时间流逝,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模样……以季连洲在琼华坊那夜的表现看,对方这两万年里寻欢作乐的时候绝不会少。 再加一个重要因素,此刻季连洲身上负伤,而秘境中这时候他也是做出一副乖顺模样。 几方因素相加,温孤烨心知自己大概是无法做出一个客观判断,不如暂且压下。 他重新问一遍:“你有玉灵丹吗?” “啊?”季连洲眨眨眼睛,回过神,“没有。” 温孤烨“唔”了声,从自己的芥子空间内招出一个小瓶,递给对方,道:“比不上曲顾炼的,但聊胜于无。你现在就服下,要多少时间调养?” 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季连洲应下了,心里不知是悲是喜。 正如温孤烨所想的那样,他方才的作态,八分都是假装。 两万年前的事,就算是他自己的记忆,现在看来都恍若隔世。那个弱到一指头都能戳死,眼巴巴跟在温孤烨身后卖乖的人是自己?季连洲很有些无法相信。 可那时候,温孤烨待他是真好。练剑时招式出错了,会站在他身后手把手的教;修炼时灵气出了岔子,能日夜不休为他调理。遑论之后两人滚到床上,无论谁上谁下,温孤烨都记得提醒他,别忘了双修心法。 原来……他也做过下面那个? 季连洲喉头滚动,将瓶塞拔出,倒了几颗丹药在手中,仰头咽下。充裕的灵气顺着喉管滑入肺腑,沁进心脾,流经全身经脉。 瞬息之后,他干涸的丹田内已溢满灵气。 就算是装的,季连洲想,确确实实,有两万年,都再没人对他那样。 温孤烨注视着他做完这一切,道:“走吧,这瓶玉灵丹你自己收好。” 季连洲下意识觉得,对方讲话的语气,要比先前要温柔。 到底还是有影响的吧?温孤烨并不像他面上那样不在乎…… 他将无名剑的碎片收入芥子空间,跟在温孤烨身后。引路法器发出的光芒不比无名剑,达不到照明效果,只能指引方向。季连洲的神识铺展开,往法器方向探去。 没找到曲之沁,倒让他发现另一件事。 “小哥哥,”季连洲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莫名,他道,“前面好像不大对劲。” 温孤烨道:“不是说了,叫我师兄。” 季连洲一句话卡在嗓子里,半晌之后,才好像极不情愿的说:“师兄,你等一下。” 温孤烨渐渐放缓身形:“……什么事?” 他还是不知道季连洲夺舍前是什么修为,说来对方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才会想到夺舍? 先前不知道夺舍者是他,温孤烨便对夺舍这件事本身看得极淡。现在知道了,他再怎么对如今的阿洲失望,依然觉得有些庆幸。 以阿洲的天分,能活到现在不飞升,本就令他意外。在夺舍前,阿洲最少也会是大乘中期,不是遇见性命攸关的情况,怎会舍弃自己的身体。 至少,他活下来了。 这样的心思在此刻当然不能显露出来。温孤烨面无表情听季连洲道:“前面好像,是海。” 季连洲的神识在他所能及的最远的地方细细扫过,眼神里透出一点迷茫,很快又变作怀疑,好似根本不相信自己感受到的。最后,季连洲犹豫着说:“没错,是海,我感觉到了水。” 温孤烨看着在自己身前,比先前亮了一点的法宝,道:“这样啊。” 季连洲道:“师兄,这里多半是有古怪,我们……” 温孤烨道:“无妨,还是前去看看。” 季连洲:“师兄?” 温孤烨安抚似的笑了下:“没关系,我们去看看。” 季连洲不得其解,可温孤烨已往前行去。和之前的太多太多次一样,他不跟上,就会被抛下。 在不知道对方就是两万年前的小哥哥时,季连洲对这样的温孤烨无可奈何是有,其余情绪却无。知道后,反倒生出几分莫名的埋怨。 无法唤醒心中曾有的爱意不假,但他在这时完全可以清清楚楚的回忆起,自己发觉对方消失后,是多么绝望。 那时候的心情用天崩地裂来形容都不为过。太阳失去光辉,月亮更加黯淡,整个世界都没了颜色。 是不是因为他不够好,小哥哥终于没有耐心了,才会抛下他? 如墨的黑暗里,季连洲问:“师兄,你不惊讶吗?” 温孤烨道:“惊讶什么?” 季连洲不说话了。 温孤烨联想一下两人方才的对话,觉得季连洲是在说前方那片海。 他的确不惊讶。虽说没在好友的大纲中看到这一点,不过仔细想想,那份大纲里只说“三块大陆周边都是浩瀚无尽的大海”,又没道苍原西疆不是这样。 就算这片海的尽头是龙卧原,温孤烨都不会觉得奇怪。他见过很多类似这样结构的星球,传说中的古地球更是如此,那还是学生时代每次考试必考的考点。 据闻在古地球上,人均寿命不到百岁,在学校的时间仅仅二十多年。 有着长达百年的学生时代的温孤烨:…… 两人重新开始赶路,同样是许久都没有一句话的状态,气氛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行了足有二十日,他们终于听到一丝异动。 那是澎湃的海潮声,季连洲在苍原东海之滨听过多次,十分肯定。 而在海潮声中,还夹杂着斗法声响。 季连洲数数日子,在心底叹一句,原来这西疆竟辽阔至此。不过瘴气内难有生灵存活,更不会有什么好资源,苍原上的修士大多不会来这里,想来这才没被宣扬的广为人知。 他道:“原来这里真的是……” 温孤烨略一点头,算作赞同,又道:“曲之沁大约就在前方,不知她怎样了。” 季连洲细细分辨着传来的声响:“不知他们在与什么斗法……不过我听还是男子的声音多些,想来是路知处。” 温孤烨挑眉:“他们倒没分开。” 季连洲道:“曲之沁修为不如路知处,却是他师尊长女,本该如此。” 温孤烨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你倒是懂礼数。” 季连洲被他的笑声勾得心痒,当即轻咳一声:“师兄,咱们是要去助阵?” 温孤烨道:“走罢。” 两人继续往前,神识扑向那响动传来的地方。一男一女两个人形相当明显,其中女修好似受了重伤,男修既要护着女修还要阻挡妖兽,过的十分艰难。 没错,那是一个妖兽。 到这个距离,季连洲已经将那妖兽的身形完完全全勾勒出来。他凑到温孤烨耳边,与他描述:“好像是一只大龟,足有一个山头大小,不过修为不算太高……” 明明能密音入耳的话,季连洲偏要以口说出。他呼出的气吹在温孤烨耳侧,湿湿热热,将整个耳廓都拢进一片暖温中。 温孤烨语气平平:“我知道。” 他刚想说你离我远些,倏忽觉得耳垂一凉。 季连洲:“师兄,我没忍住。” 第28章 大龟 季连洲的嗓音里带着点哑意,吐字期间音带震动,好像在笑,又好像一本正经。 须臾之前,他在温孤烨耳边说话时,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一小片耳廓上。神识里正与大龟斗法的男女离他愈来愈远,温孤烨衣下的景象却越发清晰。 温孤烨全身上下都白,皮肤光滑,连耳廓都晶莹润泽,遑论身上其他地方。可惜他现在摸不得碰不得,两万年前的情景也无法回想,着实遗憾。 耳边是温孤烨平淡冷静的声音,季连洲听着,饶有兴趣地发觉,温孤烨的耳垂……好似泛出些绯色。 他离对方那样近,如果温孤烨回头,耳垂定会在他唇上滑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自己先动? 他张开双唇,舌叶轻轻缓缓的探出。鲜红的舌尖在温孤烨耳垂上轻轻一点,还没觉出什么,便快速收回,口中说着歉意的话。 这态度实在太敷衍,温孤烨忍了又忍,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时曲之沁和路知处多半已经发现他们二人,大局为重不要内讧。然则他体内暴起的剑气已喷薄而出,直杀的季连洲又吐出一口血来。 季连洲的眼睛睁得很大,到底是主角的皮相,就算做出这样的表情都显得俊朗。他糊了一下巴的血,咬牙道:“你当真这般无情?!” 温孤烨心知肚明,自己对对方造成的伤只是面上……该说连面上都不严重,内伤更不会有。他使了一个清洁术,把自己肩头被喷上对方血液的地方打理干净,看着前方渐渐浮现出的巨影,语气难得软了些:“我不知道。” 季连洲拧眉:“你……” 温孤烨心知此刻季连洲的神识定然全在自己身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不对都会让对方起疑。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还是面无表情的,口中讲:“我记得,阿洲的手段没有这样好。” 季连洲定定看着他,手试探性地搭上温孤烨肩头:“师兄的意思是?” 温孤烨缓缓叹口气:“我心里真的很乱,等这件事后,咱们再谈。” 季连洲的眸色沉了沉:“师兄说了,我就信。”一顿,又道,“莫要骗我。” 温孤烨道:“所以,这段时候,还是当你我二人没有去找那把剑吧。” 若有旁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去,恐怕会以为自己是负心汉了……温孤烨这样想,季连洲最后那四个字用得实在是妙。 当务之急自是解决远方正在攻击浔阳宫二人的大龟,再然后,才是找个合适的地方摆放那六百年记忆。 不止是他,季连洲也是这样。 离大龟与浔阳宫二人的距离愈近,季连洲幽幽道:“都听师兄的。” 算是回应温孤烨方才一句,让他暂且忘了自己是两万年前那小哥哥。 温孤烨听在耳中,心下冷冷一笑。季连洲的话说的太是时候,路知处大概听得一清二楚。 见到从东面瘴气中走出的人影,路知处眼中燃起一丝光亮。再听对方的对话……路知处已猜出,来人是谁。 这三百年来闹得沸沸扬扬,逍遥宗宗主三徒对大师兄倾慕不已,偏一个有情一个无意。路知处是个混迹风月场多年的,甚至听过那两人身份改编的剧。 剧里逍遥宗毓泽对师兄爱到卑微可怜,一心只想让大师兄多看自己一眼。可大师兄身边还有二师姐小师妹,连其余门派的少坊主都想插一脚在里面。 如果温孤烨也听了这剧,他一定会叹一句此人有才,竟把原作中季渊收妹子的路线描出七七八八。不过主角不对,人设更是偏差甚远,那口蜜腹剑的家伙说想他爱他他敢信几分。 两人皆看出路知处已被逼到绝地,要是他们晚来些时候,看到的多半就是对方尸骨。 正如季连洲先前说的那样,这大龟修为不高,仅仅是三阶,算来和小金乌一样。不过看妖兽的实力不能只看修为,眼前大龟身躯庞大,一身厚壳硬似坚铁,路知处与它战了数十日,都没能把大龟的壳打破一点。 此外这大龟终年生活在浓重的瘴气中,身体完全被瘴气改造,吐息间喷出的尽是浓黑色气体。四足如同四个小丘,光是上面的指甲都有丈长,指甲上同样带着墨色。 路知处背着曲之沁,身形无法施展,几乎是一直在被动躲闪。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这样也好,至少师姐在他身边…… 温孤烨侧过头,对季连洲道:“你上。” 季连洲:“……什么?” 温孤烨重复:“你上去,与大龟斗。” 一面说,他一面捏了个法诀,将路知处与曲之沁直接召到自己身边。那两人修为比他差上一个境界,又逢灵气枯竭时刻,召来也不花费灵气。 大龟失了目标,伸长脖子,巨大的头颅在空中晃动,将跟前的瘴气都搅散。温孤烨看在眼中,不耐烦与季连洲争执,一字一顿道:“快去。” 季连洲放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道光,朝大龟的方向奔去。 他抽出林惊白所赐的灵剑,挥起出发之前温孤烨教他的剑法。灵剑砍在龟壳上,意料之中的传来一声“锵”音,剑身剧烈震动,连带他的虎口都发麻。 一击不成,季连洲已知晓其中利害。他接力跃起,在大龟尾巴处的龟壳上落下。 攻击壳显然是行不通,那就只能打打肉的注意。虽说大龟的身体同样皮糙肉厚,但应该比龟壳好下手。 大龟的口中长了一口利牙,四爪指甲上都沾满瘴气,唯有尾巴上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温孤烨正在给路知处和曲之沁治伤。 他们两人也各带一副长清纱,不过纱上的阵法已有些破损。曲之沁吸入一些瘴气,姣好的眉紧紧颦起,昏迷中都不得安宁。 没错,曲之沁不知何时已陷入昏迷。路知处就带着这样的她,与大龟周旋了那样久…… 温孤烨略感诧异,想了想后,他摘下自己面上的长清纱,与曲之沁的交换。 路知处看在眼中,道:“多谢毓煌师兄。” “谢什么,”温孤烨不以为意。他丹田中的灵气比在场其余三人加起来都多,能够抵抗瘴气的时间最长。如果不这样做,昏迷中的曲之沁很可能在离开瘴气之地前就死去。 接着,他从芥子空间里招出一瓶瓶灵药。曲之沁的伤比看起来还重,路知处在于大龟交战的过程中无法分出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到现在才发觉,曲之沁断了一条腿,错过最好的接骨时间。加上腿上不少伤口被瘴气侵入,整条腿几乎废了。 路知处与师姐在瘴气中待了有小半年,期间迷失方向,遇到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妖兽。初见这大龟时,两人还颇不以为意。谁曾想,那大龟竟这般难缠命硬。 他们虽是浔阳宫出来的,身上丹药众多。可丹药总有用完的一天,到现在,只能拿温孤烨提供的那些使用。 在带了新的长清纱、服过各样灵药之后,曲之沁的眉头终于散开。 路知处看在眼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身上伤口的瘴气需要清除,尤其是腿。”温孤烨道,“你来?” 路知处眼神一暗:“好。” 温孤烨把装了玉灵丹的瓶子给他,自己站起身,望向在远方与大龟缠斗的季连洲。 几颗玉灵丹下去,路知处丹田内总算有货。他望着师姐秀美的容貌,执起对方的手,眼中转过心疼、怜惜、愧疚……种种情绪,最终定格在坚定。 成了季连洲的季渊没去攻略曲之沁,自然而然就给路知处留下时间空间。 原文里,路知处风流潇洒,一心恋慕师姐。可他天生一副桃花眼,光看外表的话比主角还招女人。又兼早早知道师尊有意将师姐许给逍遥宗季渊,于是从未向他人吐露心声,只心灰意冷之下流连勾栏。 再往后,就是浔阳宫出事,路知处独自一人前往西疆,神受重伤,重回浔阳…… 瘴气清除完,曲之沁还没醒。路知处再次谢过温孤烨,然后与他一起看向季连洲。 如果温孤烨出手,隔了一个境界,哪怕那大龟再难缠,都不会是温孤烨的对手。 可他却让季连洲出战。路知处只好猜他是想锻炼一下小师弟,总归人就在自己眼前,还有大把丹药,不用担心出现危险。 季连洲原本打算砍下大龟尾巴,真动手才发觉,大龟的皮肤同样砍不进去剑。剑砍在大龟尾部,停留在粗糙的皮肤上,根本无法深入。 原来龟尾虽不似龟壳那样硬,却也坚韧非常。 而在他还在想要如何应对时,身下的大龟倏忽身形一闪,整个身体扭动半圈。一切发生得太快,待季连洲回神,就看到泛着瘴气腥臭的龟口大张,朝自己咬来! 龟口上颚布满密密麻麻的利牙,锋利骇人。一旦被它咬中,恐怕轻易无法挣脱。 季连洲当即作出决定,向后一跃,直直跃到大龟尾后十丈处。没想到,大龟的脖子瞬时拉长,成了一个不可思议地扭曲模样! 在足有小山大小的大龟面前,修士的身影实在太过渺小。 他心中一骇,下意识地喊道:“师兄!!!” 第29章 猜测 龟口中一排一排尖锐牙齿密布的画面在季连洲眼前放大再放大,这样下去唯有一条路,在路知处与曲之沁面前拼得灵气耗尽体肤崩裂,用元神之力压住它! 妖兽灵智未开,或许其中消耗会比他想象中的少些。 可尔后要如何对待浔阳宫二人?他们知道了他身份的秘密,断不能留活口,只是不知温孤烨会否答应。 要是温孤烨不答应,又该如何是好。 季连洲迎战之前没看清路知处伤势轻重,不过他与大龟斗了这么久,再重的伤都该被治得七七八八。真到那时候,两人的情况约莫是完全逆转的,自己重伤,路知处实力正盛。光凭自己,要除掉对方,实在难。 短短一瞬间,季连洲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口中呼唤着的两个字犹在耳边风里,能救他的人却离他那样远。 他握紧手中灵剑,心一点点下沉,眼看龟口近在眼前,只得破釜沉舟…… 下一刻,季连洲眼前一花,温孤烨已立在他眼前! 那人一袭白衣,不染半点烟尘,哪怕立在最污浊不堪的瘴气中,都是一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模样。到底是元婴期修士,兼巨龟攻击的同时也露出自己身上最柔软的口腔,温孤烨连剑都没抽出,只抬起右手,在空中一斩! 一道锋利的气流自他掌侧喷薄而出,切开一人一兽之间的瘴气,往大龟口中割去! 大龟猝不及防地接下温孤烨的攻击,口中利牙被削掉一小片,牙后颚肉受到波及,黑血自伤口冒出,再其余尚且完好的牙齿上面凝聚,成了一颗巨大的血滴,将将就要滴下。它口中发出阵阵声响,似猫叫似儿啼,音量极大,震得季连洲耳朵发疼。 凌乱落下的碎牙横在二人一龟中间,大龟被彻底激怒,甩动头颅,就要再咬! 然而—— 温孤烨的剑在方才一击之后的间隙被抽出,剑上注满灵气,发出耀眼的金光。光芒冲破瘴气,刺得大龟眼中流下一滴浑浊的水珠。 大龟终年不见天日,所见最多的照明物大约就是行踪不定的妖火,哪里经得住这般明亮的光? 它的动作有一刻停顿,温孤烨看准时机,飞身跃起,直接将剑插入它眼里!剑身没进大龟眼球,搅入脑中! 更多灵气顺着剑在大龟脑中爆出,它发出的响动越拉越大,越来越哀。 季连洲在一旁看着温孤烨的举动。这是元婴修士的实力,自己曾经达到过,以后也会再次达到。 他会走到很远,比夺舍之前还要远。 动作间,温孤烨袖口鼓起,一头乌黑的发扬在身后,面上镀着自剑柄上溢出的金色光芒,将他的五官映得柔和不少。 季连洲连呼吸都要停下,定定望着温孤烨的容颜。他一直知道温孤烨相貌好看,不然怎么能一次次让自己心热难耐? 何况这次是为了护着他,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出现的时候,立在他身前……季连洲心念一动,胸口处的某个角落,沉寂两万多年的一丝情感,挣扎着就要复苏。 最后,大龟的哀鸣彻底消失。它趴在瘴气中,一动不动,再无半分气息。 温孤烨将灵剑自大龟眼中抽出,剑身上不带一丝污浊。灵剑入鞘,温孤烨回身看季连洲,道:“你来,把它的内丹找出。” 季连洲的心情正晦涩难明,心下那份悸动不知多久没出现过,冒出的瞬间简直自己都不像自己。 听到温孤烨的话,季连洲看看大龟的身躯:“师兄,它的壳……” 温孤烨道:“剥下来,应该能炼成件法器。” 剥下龟壳的工程不会小,季连洲自然不想当苦力。他看看在远处的路知处,有意等对方发现这边状况前来,自己再顺水推舟,遂问道:“浔阳宫的师兄师姐之后要如何?” 温孤烨想了想,道:“莲火的事还没解决。” 季连洲道:“要和他们一起吗?” 温孤烨微微颔首:“是。” 季连洲:“……也好。” 两人对话期间,路知处远远看到大龟身亡。他长舒一口气,抱着曲之沁起身,往那二人所在之处奔去。 接下来的事正如季连洲想的那样。路知处被两人救得一命,恰是无以为报的时候,于是主动提出与季连洲一同处理大龟的身体。倒是温孤烨提了句不知现在浔阳宫内如何了,路知处听在耳中,幽幽叹道:“师姐还没醒,这样上路总归不妥……” 言语间尽是无奈。 温孤烨得了他这一句,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就这样,季连洲连同路知处二人用了整整二十日,才把龟壳自龟身上剥下。身边环境显然不适合进行进一步处理,于是龟壳被季连洲放入芥子空间,只等以后回到逍遥宗再做打算。 大龟的内丹也被从他腹腔掏出。意料之中的,瘴气早沁入其中,怕是轻易无法使用。 季连洲觉得遗憾,问过温孤烨后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那内丹送与路知处。到底是浔阳宫中人,说不准还能用到。 至于剩下的龟肉,更是一点用处都无。原本修士偶尔食些妖兽血肉,还有滋补身体的功效。可这龟肉同大龟的内丹一般,瘴气充盈。 期间,曲之沁悠悠转醒。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与小师弟路遇妖兽仓皇躲避,谁料想刚一睁眼,就看到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色。有一个青年模样的人正与她小师弟讲话,旁边还立着一人,背对自己。 路知处首先发觉,当即走到曲之沁身边,蹲下身扶起她,关切地问:“师姐,你身上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适?” 曲之沁借力站起:“并无……唔。” 她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又被路知处扶着,便直直落入对方怀中。 两人皆是一怔。路知处抱得温香软玉在怀,心下欢愉的几乎忘却今夕何夕,他先开口,一双桃花眼中潋滟着不知名的情绪,难得认真:“师姐,我……” 就要将一番衷情吐露。 曲之沁到底记得现下所处的环境,她咬着下唇轻轻咳嗽一声,在路知处略带委屈的眸光中问:“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路知处只好咽下满腔要说的话,道:“师姐与毓煌师兄早已相识了吧?”见曲之沁点头,又道,“这边这位是毓泽师兄。”一面与她细细讲了从自己背着她与巨龟周旋,到遇见逍遥宗二人,再到除去大龟的事。 曲之沁听完,心下已有计较,她肃了神色转向温孤烨,庄重地道谢:“毓煌师兄,好在遇见你,否则我与师弟多半是要陨落在这凄惶之地。” 温孤烨只说一句:“不用。”语毕,看了眼季连洲。 季连洲心领神会,往前迈出一步,温柔恳切的安抚起曲之沁的情绪。 ……这大概是温孤烨看他最顺眼的时候。 顾及在一边的路知处,季连洲也没说太多。而曲之沁虽比路知处修为要低,毕竟是路知处师姐,接下来的事就由她与温孤烨两人商量。 二人不约而同的提起在瘴气中见过的妖火,曲之沁迟疑道:“毕竟是火,总该有些东西才能燃吧?我与师弟见那妖火数次,始终没能参透。” 再有就是,得知道浔阳宫的莲火是这妖火与什么异火参杂而成。 温孤烨道:“制这异火的人多半是取了西疆妖火亲和瘴气的特质,如此一来,不妨想想还有什么火是会在地上生根?” 曲家是炼丹世家,曲之沁对世间各种异火了然于胸。她颦着眉想了许久,才道:“生根……实在太难了,几乎没有异火能做到这点。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宫里的火不是成了莲状吗?会不会是,这妖火依托在什么莲花模样的东西上面?” 温孤烨道:“怎么偏偏是莲花?” 季连洲接话:“……或许,制火人身边恰好有一座莲池。” 他语速很慢,语气平平淡淡。听在曲之沁耳里,她沉吟片刻,觉得缘由不太可能这么简单:“会是这样?” 路知处笑了下,附和道:“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到底是牵强了。” 温孤烨则不带情绪的看了季连洲一眼,若有所思。 季连洲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他会讲出先前那句,当然有其原因。 潜龙渊内,有一魔将的府邸内开满莲花。 妖修余温,原形是一只蜈蚣。在入潜龙渊前不知遇到过什么,对莲花有种莫名偏爱。如果这回在背后主事的是他,季连洲想,妖火被弄成那般模样也不算奇怪。 “或许是莲型法器,或许是什么灵植……”曲之沁自言自语,倏忽眼前一亮,“等等,毓煌师兄,那莲火的模样是不是有几分像焰重莲?” 温孤烨在记忆里翻了一圈,都没找出曲之沁口中的焰重莲是什么模样,干脆将问题抛出:“……毓泽,你觉得呢?” 季连洲回忆一番,余温的池子中似乎也有这样灵植。焰重莲,顾名思义,层层花瓣好似重重叠叠的火焰,绽放时妖冶夺目,非灵气充裕之地不能生长。 想到这里,他稍稍点头:“是有些。” 曲之沁看着眼前二人的细微互动,抿嘴一笑:“毓煌师兄,你与毓泽师兄关系真好。” 第30章 别后 三百年前,关于林惊白两个徒弟的传言出来时,曲之沁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父亲是要面子的,如此一来定不会再抱着将她配给季渊的打算……她连季渊的面都没见过,就这样被轻易决定一生,和那些鼎炉有什么区别? 只可惜了父亲那颗玄元丹。 曲之沁不是喜欢打探闲事的人,在这时她知道的只是皮毛,后面三百年方渐渐把事情补全。 爱而不得思之若狂,所有伤感的词句都能往逍遥宗毓泽身上堆凑。曲之沁扮作男修与路知处听了一场以温孤烨与季连洲为原形的戏,全程哑然。 路知处还笑吟吟地和她品评:“虽没见过那位毓泽师兄,倒有些好奇他是什么风采。” 曲之沁抿抿唇,不知说什么才好。 路知处又道:“先前和毓煌师兄打过交道,我是觉得,如果毓泽师兄真的对毓煌师兄……”做了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那可真是不容易。” 曲之沁想想自己见温孤烨的几次,深以为然。 这些当然不足以对眼前逍遥宗二人道出。曲之沁真心实意觉得,温孤烨待季连洲的态度其实颇为和熙,看来逍遥宗毓泽多年的努力并未被辜负,落花有情,流水也不是全无所动。 在心中将眼前两人比作落花流水的曲之沁很坦然,季渊生得好相貌,不是像温孤烨似的高岭之花,而是另一种俊美。 他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柔却不多情,全然不像路知处…… 曲之沁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很快定定心神。而季连洲听到她的话,看看温孤烨,随即略略苦笑,道:“是……不说这个了,瑾琳师妹,焰重莲这玩意儿实在少见,我只有幸见过一次,并不清楚它有何特性,更不知要如何灭杀。师妹,你呢?” 季连洲有意去圆那三百年中自己做下的戏,温孤烨也不拦他。 曲之沁道:“最简单的莫过于让焰重莲吸取不到灵气,自然而然就败了。可眼下那瘴莲燃在我浔阳宫内门,断了灵气……”无异于断了浔阳宫的路。 季连洲问:“就没有别的法子?” 路知处接口:“法子总会有的,先下想不起来无妨,宫中典籍上应该有记载。只一点,现下能否断定宫内那瘴莲是此处妖火与焰重莲相结合才出现的?如果不是,咱们平白在赶路上花费这么多时间,实在太不划算。” 不知什么时候,路知处的手已搭在曲之沁肩上。后者对此只是安静的笑了笑,由着自己师弟去了。 这画面映入其余二人眼中,竟有了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温孤烨本在认真地听季连洲与浔阳宫二人讨论焰重莲,他没见过那植物,发表不出什么意见,于是干脆闭口不言。见路知处与曲之沁表现出亲昵的姿态,温孤烨不由想,如果原本的世界里没有季渊,这两人大概也会像现在这样没什么波折的在一起。 可那个世界本是依托季渊而存在的。 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问题,温孤烨眼神一暗。 而季连洲,两万年前他与温孤烨比那二人的姿态亲密更多,现在却连拉一拉温孤烨的手都不一定不被甩开。他悄无声息的磨一磨牙,自己忘了温孤烨没错,可温孤烨离那些两人形影不离的日子才过了四百年,他怎么这么狠得下心? 季连洲道:“多半是了,瑾琳师妹,若羌坊坊主有没有说起要如何对付瘴气中的妖火?” 这些情节在大纲里被归成很简单的一句话,只说了大概脉络,涉及到的妖兽与天材地宝概用xxx、yyy之类的代替。温孤烨只知道解决方法会在北边找到,之后季渊和江颐然再误打误撞进了一个秘境,小有收获。 莫非他们一行四人还要再往北去……温孤烨对行程本身没意见,仅仅觉得战线拖得太长。他不想与曲之沁和路知处相处太久,说来如果不是那六百年里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季连洲,两人的关系也不会越来越近,直至合体双修。 温孤烨没什么表情的站在那里,与浔阳宫二人交流的工作全部交给季连洲。季连洲再三和曲之沁确认过,连身处西疆的若羌坊都没找到办法熄灭瘴气中的妖火,如此一来,还要从焰重莲的特性上下手。 到此时,他也觉得事情有些麻烦。 季连洲开口:“要说对灵植特性的了解,怕是逍遥宗所藏典籍都比不上浔阳宫。不如这样,瑾琳师妹,你们二人暂且回去,将这一路的发现告知曲少宫主,顺便查阅典籍。我与师兄再四处打听看看,如有收获……传信小雀速度太慢,师妹,你那里可有通讯符箓?” 曲之沁点了点头,说有。 季连洲道:“那么,就这样决定了?” 一面说,他一面望向温孤烨。 温孤烨全程没有出声打断,多半就是不反对的意思。季连洲心知这点,望向对方的视线也很镇定。果真,他的提议好像很和温孤烨心意,对方甚至弯了弯唇,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都和软下来,口中讲:“我与毓泽自当竭尽全力。” 声音仿佛空谷落泉,比平时少了几分冷冽,清澈好听。 季连洲心下泛起一丝疑惑,不用同路而已,至于这样? 但见眼下情境太过和谐,这丝疑惑也就只是一闪而过,并未被他深究。 曲之沁犹豫一下,这好像确实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她看看眼前那一对师兄弟,道:“也好。只是在那之前,咱们得一起出了瘴气。” 温孤烨颔首:“这是自然。” 曲之沁道:“一直用毓煌师兄的长清纱,实在不好意思。等瘴气稀薄些了,咱们就换回来吧。” 温孤烨道:“瑾琳师妹太客气了。” 四人掐算了此时所在方位,最后看一眼大龟,开始向西行去。 在他们身后,大龟身上聚起一团团火焰,暖色火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这一路走得顺遂,路上又遇到两次妖火。温孤烨试过几种法子,始终无法让妖火覆灭,便熄了念想。 带着还在筑基期的曲之沁,四人的速度不算很快。直走了一个月,才到了瘴气稀薄的地方。浔阳宫二人向温孤烨和季连洲道别,四人又说了会儿话,之后曲之沁和路知处一同离开,往浔阳宫方向去。 温孤烨望着他们的背影,眸中闪动着未知的情绪。 终于,在浔阳宫二人御风而去很远后,他转身过来看季连洲,道:“先前我说,等这件事过咱们再谈。” 季连洲面上带笑:“我以为师兄会对我说,还没找到消除莲火的法子,事情当然不算完。” 温孤烨顿了顿:“你倒是机灵。” 这是全然的长辈对小辈、先辈对后辈的语气,自温孤烨口中说出,落入季连洲耳里,他一下子记起很多。 哪怕是在两人关系最深时,温孤烨也是淡淡的,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 那时候他多担心,有一天会被温孤烨抛下?后面事情真的发生,也许,他还有些“果真如此”的宿命感。 季连洲神色不变,道:“那是自然……师兄想谈什么?” 长清纱把两人的容貌都遮住,鼻梁一下俱是朦胧,唯有眼睛依然清晰。 温孤烨的睫毛晃动了下,眸中闪过千万种情绪。他说:“那时我只是推脱。” 季连洲紧紧盯着他:“哦?” 他是真没想到,温孤烨居然会这样坦白。 温孤烨道:“现下我还是没想好,以后要如何待你。” 季连洲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是这样吗?” 温孤烨舒出一口气,道:“我想你也清楚。季连洲,我没法把你当阿洲看,可你确实是阿洲。” 季连洲沉默了一下,问:“为什么?” 温孤烨反问:“你又何曾把我当那个小哥哥?哪怕是现在看我,你多半也是在想,要如何才能上我。” 季连洲眉尖微微一挑,好像没有料到温孤烨的直白。他停了停,道:“阿洲不也是整日缠着你,向你求欢吗?” 用这样的称呼还唤自己,于季连洲而言还是个新奇的体验。他在口中念着那个名字,语气平静,全然不似在说自己…… 温孤烨道:“可你知道,那不一样。” 季连洲道:“哪里不一样?” 温孤烨拧眉,语气加重一点:“季连洲,不要胡搅蛮缠。我不知道你这些年遇到过什么,人总是会变……百年千年也还罢了,可横在你我身前的,是整整两万年。” 两万年意味着什么?在温孤烨出生的地方,人类开启星河时代的时间,不过六千年。 古地球上的人类用了几千年就从茹毛饮血进化到离开那个蔚蓝色的星球,开启银河时代。银河时代的人们又用了几千年,让人类的足迹遍布已知宇宙……科技每一天都在进步,ai技术与时俱进,全息游戏前景大好。 那些全息游戏中的情景与人物,做的和真实世界一般无二,而玩那些游戏的经历大概是他至今仍能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的最重要原因。 一场旷日持久的辩论由此展开,拥有自主思考能力的ai究竟算什么……打住,他怎么想到这里来了。 温孤烨面上一点表情都无,只有略微发散的瞳孔说明他在走神。 不过季连洲显然没有发现。 季连洲听到他的话后,神色变化许久,终于向前迈出一步,嗓音很温柔:“小哥哥,不,师兄原来是这样想的……我当然愿意把这些年遇到的事告诉师兄,只要师兄愿意听。” 第31章 挣扎 有风徐徐吹过,带来东面清新的空气。 他们不似西疆居民,自幼长在稀薄的瘴气里,辅以灵药清除体内杂质,体质早已改变。 这样长久呆在西疆,对两人绝无好处。 温孤烨有心早些解决浔阳宫中事,踏上剧情里注定的下一步。季渊经历波折,前往凤栖原,在昆仑巅上遇见清高孤傲的昆仑圣女。 昆仑巅终年被皑皑白雪覆盖,圣女李桦雪的清冷气质比足下身侧铺天盖地的大雪更胜一筹。她眸似冰霜,心如止水,一心修行,直到被逍遥宗来人打破心防…… 感情戏可以直接掠过。 接着昆仑六峰相继出事,魔修阴谋浮出水面,整个修真界都被笼罩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里。作为气运之子的主角还在成长,正道修士与魔修之间的关系却已岌岌可危。 ……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 现在,季连洲正凝视着温孤烨,眸中满是认真。仔细看去,他的表情似乎和前些日子曲之悠初醒时,路知处看自己师姐时一模一样。 无论是微微上抬的眼皮,还是眸中若隐若现的一抹水光。如果长清纱不在,大约还能看到唇瓣抿起的弧度。 温孤烨分辨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唯一清晰的一点是——还好他夺舍了,还好他和阿洲的脸不一样了。 “不过,”季连洲说,“师兄先告诉我,你是真的没有在这里听过‘季连洲’这个名字?” 温孤烨的丹田内,他的本命法器四处窜动。一把袖珍小剑上浮出浅淡的光芒,想要挣扎着出来,又被元婴小人按下。 与他模样相同的小人手中握剑,眉眼中浮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怅然。 温孤烨道:“没有。”声音很稳。 季连洲喃喃道:“这就奇怪了。” 他停顿一下,去看温孤烨的脸色。 温孤烨拧眉:“奇怪什么?”难道他应该知道? 季连洲慢慢地说:“当年师兄不在了,我好伤心,偏又寻不到你……”这是实话,“师兄也知道,那时候我刚刚结丹,势单力薄,想找人帮忙都没有门路。再说师兄消失的突然,我曾想过,你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地方,无法脱身。” 温孤烨道:“然后呢?” 季连洲看了看他:“我等啊等,等了那样久,师兄都没有回来。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不能光等,我也得做点什么。” 温孤烨下意识觉得对方定没做什么好事。 果然,季连洲道:“我打听许久,听说了一样东西。听闻只要用上那样东西,就算是在秘境中的人,只要尚存在于天地之间,总能找到。” “然后……” “然后我找齐要用的材料,只缺一个引子。” 温孤烨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也许他不该听下去……但他还是问了:“什么引子?” 季连洲看着他,眸色深沉,带着一丝阴郁,直至刺入他眼眸深处。他没有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说:“师兄,你怕了?” 温孤烨静了静:“你说吧。” 季连洲表情不变,语气淡淡的:“那样东西的名字,叫做招魂散。” “招魂散?” 季连洲道:“既然要招魂,引子里面当然也得带魂。师兄失踪时是金丹巅峰,而我那时已迈入分神期。” 温孤烨轻轻地说:“分神期……过了千年,你还记得我?” 季连洲的眼里浮上些意味不明:“那时候我剩一个念头,再找不到师兄,天地万物对我来说都不过浮土。分神期大能如若自爆,天下还能剩下几分?” 温孤烨本能的觉得有哪里不对。季连洲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让他不由想起了阿洲。 与他相处了六百年的阿洲,眼里只有他的阿洲,双修之时缠缠绵绵对他诉说着喜欢的阿洲。 可季连洲先前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他,对方是真的忘了,把两人所有过往都遗落在漫长的时光里。连方才的表情,都是在模仿路知处。 他稳住波动的心神:“那你?” 季连洲往前一步,立在温孤烨身前,很漫不经心地说:“我杀了十几座仙城的人,搜集起他们的魂魄。再往当年的浔阳宫借了一座鼎,开始炼招魂散。” “十几座仙城?”温孤烨的瞳孔微微缩小。 季连洲唇角挑起:“师兄怕了?” 温孤烨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原来是你。” 原来他就是那魔尊。 潜龙渊里,当了万年背景板的魔尊。 可魔尊不是早在正文开始之前就飞升了吗?怎么会夺舍季渊,怎么会是…… 温孤烨倏忽想到些什么。如果自己没有穿成毓煌,逍遥宗大弟子就不会在正邪大战结束时看到空间被撕裂的缝隙,进而踏出一步,进入两万年前的修真界。而当时的季连洲如果没有遇到自己,修行方式大概都会出现变化,从而在后来顺利渡劫。 在他思索的同时,季连洲也在观察他的面色。 不像是忌惮,反倒像在深思。 片刻之后,季连洲见温孤烨始终没有要就此说点什么的意思,便自己接了下去:“总归,那时候的正道修士是怕了。他们组了屠魔盟,要杀我。我与他们战了许久,好在当时天地间少有的大乘期修士都在闭关,无人出手。最后,他们把我封进潜龙渊。师兄,你说可笑不可笑?潜龙渊是怎么成的,你该知道。” 温孤烨阖上眼道:“我,当然知道。” 季连洲离他更紧了些,手搭上温孤烨的肩。这样不够,他还想要更多……于是季连洲顺从了自己的心意,直接将温孤烨按入自己怀中。 从在逍遥宗内门隔着禁制看见温孤烨时,他就想着这样一天。 现在温孤烨心软了,虽不是对他。 季连洲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爱意可以消融,*却经久不衰,自己在情`事上的偏好本由对方而起,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总对温孤烨恨不起来。 既然如此,就用另一种方式补偿罢。 可心下顿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 温孤烨大概还沉浸在什么思绪中,一时之间对他的动作毫无抗拒。季连洲的手指在温孤烨如墨的长发中穿过,模仿路知处可能还会生硬,可如果模仿对象是自己,一切都容易起来。他忽略掉隐隐约约的不适感,嗓音低沉,一如叹息:“只有小哥哥这样宠我。我杀那些人的时候,只担心一件事,小哥哥知道后会不会和旁人一样,恨我欺我辱我。” 大概是因为语气神态都太过情真意切,季连洲意外的发觉,温孤烨帮他挡住瘴气中的大龟时复苏的那份悸动竟又开始在他心底挣扎,想要扩大…… 偏偏这时候温孤烨侧过头,道:“只要你是阿洲,就不会。” 季连洲心下一窒,本能的觉得有什么情绪开始不受控制。 与此同时,温孤烨的神识探到季连洲眸中正汩汩流出血泪。 阿洲会相信自己,可季连洲不会,他需要用最极端的方法来确认。 温孤烨从自己的思绪中脱出,心下一片清明。 这个世界对温孤烨而言都不过一片虚无,遑论当年残忍的战况现下只是季连洲口中轻描淡写的句子。他会离开,总有一天会离开。这样的情况里,唯一与他亲近的npc身上承载了诸多罪孽这种事,确实是没什么所谓。 季连洲分辨出温孤烨说的是真话,不过,对象不是现在的他。这个认识瞬间浇得季连洲冷静下来,他嗓音中泄露出一丝虚浮:“你真好。” 是探查结束的意思。 温孤烨喉结滚动一下,一把拉开对方,看着季连洲面上的血迹:“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季连洲还在平复心绪,闻言道:“小哥哥心疼我?” 温孤烨唇瓣紧抿,将灵气输入对方经脉。想通的事是一方面,如何摆正如今季连洲的位置是另一方面,先前的错乱感不但没有因这番谈话减轻,反倒加重了……他动作一顿,自己是不是把一切想的太复杂? 这一轮疗伤结束时,温孤烨第一次在夺舍后的季连洲眼前召出了本命法器。长剑在空中浮动一圈,在空气中划出道道波纹,瘴气像水面一样呈现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四处晃动够了,才乖乖巧巧停下来,插在两人身侧的地面上。 剑柄朝着季连洲的方向,在他身上轻轻蹭一蹭,好像是无名剑对温孤烨所做的一样。 温孤烨看着这一幕,缓缓道:“它认你,我也……姑且认了你吧。” 他的本命法器形状与季连洲那把无名剑一般无二,连上面携带的阵法都一样。当年两人寻到异宝之后,温孤烨打造了这两把剑。两万年前,天地间的灵气远强过今日,许多阵型都未失传。是以这把剑的做工虽比不上温孤烨一直挂在腰间上的灵剑,本身质量却与其不相上下。 当年温孤烨猝不及防地回到毓煌原本生长的时空,只有刚刚炼好的剑能证明那六百年不是他南柯一梦。于是他置换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将那把剑养进丹田……算是难得的意气用事。 见到这一幕,季连洲也召出芥子空间内碎裂的无名剑。与一直养在温孤烨丹田内,散发着金光的长剑不同,无名剑剑身早已在潜龙渊内瘴气日复一日的熏陶下成了黑色,十分厚重。 两把灵剑相依相偎,季连洲则慢慢地凑到温孤烨眼前,摘下两人面上的长清纱:“怪我,没有早点记起小哥哥……” 他看着温孤烨莹白的脸,淡色的唇瓣,再抑制不住,吻住对方。 两人的唇碰在一起,不像先前在浓厚瘴气中的浅尝辄止,舌叶勾缠在一起,带出粘稠的水声,舌叶扫过腮侧软肉,再退出一点,在对方唇上仔仔细细舔吻。 季连洲仿佛是满足的喟叹:“我好生欢喜……小哥哥。” 第32章 北方 他们到底没有做到最后。 亲吻越来越深入,温孤烨皮肤白,眼梢都泛起薄薄的艳色。季连洲身上倒看不出什么变化,除了更加红润的唇瓣以外,就只有某个不适时宜地咯到温孤烨的物件。 腰间传来的微妙感觉让温孤烨一下子回神,在擦枪走火前将对方推开。原本只打算敷衍一下,现在来看,季连洲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要大……超乎他的想象。 *被打断的滋味不会好受,季连洲眼睛眯起,看向温孤烨的视线带着七分委屈三分恼怒。他拿捏的很好,多一分是不识相少一分是任性,唯有现在这样,能让温孤烨在方才的余韵里无可奈何地软下音调,用少有的轻柔嗓音道:“这里不合适,还是等以后吧。” 明明白白的借口。 两万年前,莫说在没什么人的地方幕天席地,就是在人流正中,两人都做过。那时候两人在一个来往凡人众多的城镇中,数月不见一筑基以上的修士,温孤烨被他缠的没法,在最繁华的街道上打下禁制,周边都是走走停停的人流,双修的感觉永生难忘。 不不不,他面前不就有一个忘了的。温孤烨看季连洲的眼神冷却下来,又道:“浔阳宫事急,你我二人却在此处寻欢作乐,实在说不过去。” 季连洲闻言一笑,手指勾玩着温孤烨一缕发丝,道:“小哥哥在意这些?” 温孤烨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季连洲叹道:“好好好,可你看我这样,难道要我自己念清心咒败火?” 温孤烨道:“不然?” 季连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情,自己重新腻到温孤烨身边,撒娇一般道:“小哥哥帮帮我。”全然是当年阿洲的神态语气。 温孤烨听在耳中,眼神一下子就暗了。 接下来的日子中,两人一路北行。 大纲中只说了季渊离开若羌坊后行进的方向,和他一路遇到多个仙镇,季渊与江颐然在其中修整顺面打探消息。仙镇的名字是abcd外加省略号,连具体数目都不知道。 期间遇到比武招亲一次,纨绔调戏小娘子两次,高楼抛绣球三次……说到底,就是世界的意志在为季渊收妹子提供条件。 注:世界的意志=温孤烨穿越前的好友。 再注:收妹子方法里约有两成是温孤烨提出的。 不过在关乎主线的设定上,好友还是做的颇为认真。 刚出场时焰重莲连名字都没有,有的唯简单特性和除去之法。原来在修真界中,能自然生出焰重莲的地方仅仅一个,就在苍原之北。 具体地址好友没有写明,但还是标注了句,该地在白麓坞境外。 而在焰重莲生长的地方,往往会有一种小虫伴生。小虫对生存幻境的要求比起焰重莲更为苛刻,一旦离开原生地只能活过月余。 这对想要移植焰重莲的人而言无疑是件好事,小虫以焰重莲根茎为食,身具药效。不过移植焰重莲多半是为了观赏,能出得起这功夫的人哪里会缺一点灵药?能在移植的过程中就将威胁到焰重莲的东西除掉,自然千好万好。 至于身娇体贵的焰重莲之后能不能活,还要看移植者为其提供的环境,非灵气充裕之地不能生,非炎火极盛之地不得存。浔阳宫只满足了前一项,大约还是受瘴内妖火作用。 温孤烨带着季连洲匆匆赶路,期间少有停下的时候。季连洲看出对方早有解决之法,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同意让曲之沁和路知处回浔阳宫查阅典籍? 总不该……是想与他独处吧? 念头触碰到此处,季连洲胸腔中跳动的器官顿时漏跳一拍。他心说当然不可能,眸光却粘在温孤烨侧脸。长清纱已重新戴了上去,从此刻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眼角眉梢。 身为阿洲的记忆复苏越多,温孤烨对他的影响就越大。 季连洲对此心知肚明,然则就是没办法阻止。温孤烨对自己笑,在自己身下咬着唇隐忍的画面一日比一日清晰,有这份诱惑在前,他不由去想,自己真的变回那个阿洲的话,温孤烨对他是不是也该扫席以待? 如此,类似的想法层出不穷。 实在太危险。 季连洲垂下眼,清心咒过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压下浮动的心思。 周边瘴气渐少,取而代之的是空气里烧灼的热度。这样的热量对两人而言微不足道,可能居于附近的不能引气入体者竟比若羌坊境内还要少。 土地呈现出一种干裂的姿态,往远方蔓延。少有的灵植无一不无精打采,看上去就觉得效用比起葭禄山山脚那些大打折扣。 这里的水灵气太稀薄,几乎到了没有的地步。足踩在裂开的土壤上,不光普通人,连练气中期的修士也会觉得烫。 “怎么比北炎之地还要热。”季连洲抱怨。 两人在数日前进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峡谷,谷内一切都是黄土色泽。温孤烨推演几次,焰重莲毕竟是植物,总该带些木属性……在这样的高温炙热之地里,木属性的存在仿若一盏明灯,显眼至极。 听到季连洲的话,温孤烨一顿:“你也觉得热了?” 季连洲将身边护体灵气加重一些,道:“那倒不是,就觉得比起先前温度高了不少。” 温孤烨想了想:“应该是焰重莲的作用,不远了。” 季连洲抬头看着天空中盘旋的小金乌,问他:“小哥哥,接下来要去哪里?” 温孤烨细细分辨着四处灵气流动的痕迹,口中道:“两万多岁的人,自己都不心虚吗?” “心虚什么?”季连洲不以为意,又笑了笑,“也对,小哥哥现在才千岁有余。” 小金乌越来越多,往往都大群出现。看得季连洲不由感慨:“早知如此,我就该来这里捉了它们,当林岚的贺礼。” 温孤烨道:“小金乌是三阶妖兽,你回宗前不久才结丹,到底怎么捉的?” 季连洲道:“小哥哥真不知道?” 温孤烨大半心神都放在对那抹若隐若现的木灵气的追寻上,只余下几分精力应付身侧之人。在季连洲的话说过一盏茶功夫后,他才答:“不知。” 季连洲也不在意,长路漫漫,两人间的气氛已比来时好太多。这一路上温孤烨对他说的话,比前面那些时候加起来还要多。 再加上显然熟稔起来的语气,竟让季连洲心底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等这二百年也过去,他们大概还要订一次魂契。比前一次平等,两人各有威胁对方的法子。而这次魂契的期限,很有可能,是直到他们身死道消,亦或飞升之日。 在季连洲看来,当然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他不知传说中的仙界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飞升之后魂契是否存在。可在那之前,彼此带着对方灵魂烙印的他们,不正是对方最好的道侣人选? 都是男人,季连洲不信温孤烨能一直清心寡欲下去。 季连洲唇角带着一丝隐秘的笑意,回答着自己先前抛出的问题:“没什么难的,那些扁毛畜牲太胆小……放点元婴期的威压出去,就扑倒一片。” 而元婴期的威压从何而来,不说自明。 温孤烨对此不意外,只奇怪一件事:“你怎么和师尊解释的?” “没解释,”季连洲道,“林惊白大概太忙,这点小细节怎会在意?何况我在外三百年,辅以丹药法器,一年一只小金乌总没问题。” 温孤烨对此不置可否。 这个世界修为为上,根本不存在越阶挑战这回事,而境界越高两阶之间的差距越大。三阶妖兽相当于金丹期修士,季连洲一下捉了那么多小金乌,林惊白不注意才是怪事。 见温孤烨不答话,季连洲心念一转:“再说,外出游历遇见知己好友,总不奇怪吧?” 温孤烨扯扯唇角:“你还能有知己好友?” 季连洲当即应道:“我只有你啊,小哥哥。” 温孤烨必须承认,哪怕明知这是假话,他也有些被取悦到。 他面色不变,道:“方才被你扯开话题,我险些忘记。那时候允你这样叫是因为我确比你大,现在怎么还不换称呼?” 季连洲若有所思的模样:“是,我比你大了……” 温孤烨挑眉。 季连洲注视着他,柔声道:“那是不是,该你叫我一声‘好哥哥’?” 温孤烨闻言,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他身侧所挂灵剑随主人的心神变动开始嗡鸣,剑气倏忽暴起,往季连洲身上斩去! 连丹田内的本命法器,都发出一声悠鸣。 季连洲早有防备,话音未落就向前极速奔去,缩地成寸,大笑着说:“怎么这样没耐性?”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属于大乘期塞神识铺展开,几乎探入白麓坞。 在再往北的某个地方,季连洲分明地感受到了,满满一池焰重莲一齐开放,烫的周边空气都要扭曲! 他刹住步子,喃喃自语:“魔修……这可不好办了。” 第33章 灵脉 魔气和焰重莲的焦灼气息混杂在一起,光是神识探到,季连洲已经觉得不太舒服。 他现在的身体不仅弱,还因为在温孤烨身边待太久,寻不到时机外出杀人夺丹,身上一点魔气都无,是再标准不过的正道修士形象。 如若撞上修为高过他的魔修,只有一个下场——被剖腹取出刚结好一年多的金丹,眼睁睁看着凝聚自己心血的丹丸被对方炼化。遇上个有特殊癖好的,说不准还得经受一番抽筋剥骨。 别说那群东西是否会相信他是渡劫失败的魔尊,就算信了,他们也只会更加仔细地思量要如何榨干他身上的利用价值。能在利用他的同时帮他提升的人从来只有一个,温孤烨,哪怕不知他是“阿洲”,也会在葭禄山山涧内指点他剑法的温孤烨…… 对方一时还没上来,速度比之先前毫无变化,很是悠哉。季连洲算算两人之间的具体,那点路程对元婴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之间。他打消就地盘坐入定的念头,折了一片灵草叶子含在口中,继续以神识打量那一池焰重莲边的魔修。 似乎是元婴后期,比温孤烨都高上许多。 唯一的幸事是他此刻铺展开的神识范围远大于对方,暂时未被察觉到。 灵草叶子被他压在舌根下方,颤巍巍地散发着稀疏灵气。季连洲对其十分看不上眼,这点灵气连他和温孤烨接吻的几息之中对方渡入自己口中的都不如。 都说苍原是修真界内三块大陆里灵气最稀薄的一块,他在东面呆久了还不觉得,到了这地方终于鲜明的感受到。 这里遮天盖地的唯有火灵气,而单一属性灵气在修真界是个十分尴尬的存在。没有五行想和,不能运转周天,要它合用? 唯有五行调和的灵气,能为修士与天下生灵接受。至于接受以后如何使用,举个简单例子,修士大多能将其完整炼化,灵植灵兽就可能会偏向其中某种。 像小金乌,它们将大多火灵气化作攻击手段。争斗时一口火焰喷出,相当于让部分火灵气回归天地,重与其他四行灵气揉合。 小金乌好火,鲛怪好水,灵植大多好木……如此种种。 可如果真的没有灵气,这里怎么长得出焰重莲? 季连洲的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莫非……他将落在温孤烨身上的神识撤走,转入地下。 土层生硬,堪比玄金。 玄金是各修真大派打造禁制的最好材料,能在极大程度上阻绝旁人的窥视。数量稀少,以当初他坐拥整个潜龙渊内资源的地位,也只得到造出两间房子的分量。 一间供他休息,落在魔尊府邸深处。一间则用于闭关,藏在隐秘之处,天下唯他一人知晓具的地方。 可惜他现在在苍原,多有不便,否则早在要结丹时,季连洲就去了。 眼下,他足下的土地硬度竟与玄金不相上下。季连洲的眼睛微微眯起,目视前方一望无际的枯色,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很快发觉,天道还是公平的,论及阻绝神识,这大片大片黄土连玄金千分之一都及不上。 季连洲也不在意。他顺着土层向下探去,半晌后,慢慢地笑了。 埋在极深的土层里,逼的他连放在魔修身上的神识都撤回才足够用之探索的地方,隐藏了一条灵脉。 那灵脉走势奇特,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一路斜上,往焰重莲所在方向去。季连洲完全有理由相信,正是灵脉的存在,使得焰重莲得以在这灵气枯竭之地生长。 至于灵脉为何没有被发现……是了,也许不止他一人疑惑焰重莲成因,可除他以外,还有哪个拥有大乘期元神之力的人,会在这荒蛮之地看上一眼。 那条灵脉埋藏的太深太深,只在焰重莲绽放之所露出一点痕迹。仅仅这样就催出一池好花,里面的灵液该如何浓厚。 那么只剩下一个问题。温孤烨他,知不知道焰重莲下灵脉的存在? 他可是来自以后……不知多少年。 想到这里,季连洲的神情微妙地变了变。所以温孤烨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捡到自己之前还是之后! 他尚没得出一个答案,温孤烨的身影已出现在视线尽头。 一袭白衣将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双手隐在袖中,颈藏在领里,唯有俊美的面容露在外面。他好像完全从因季连洲一句嘲笑而暴起的杀意中冷静下来,又恢复成谦谦君子的模样。 当然,他这副模样只能粗略看看,眼神首先不过关。 清冷冷的,仿若是两颗天上星…… 季连洲呼吸一沉,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神识已交叠在一起,自己的笼罩着温孤烨的。原本还不觉得什么,察觉这点后,他顿觉元神深处生出了一股酥麻感。 这种感觉温孤烨体会不到,他甚至不曾晓得自己的神识上面附带了什么。 不是简单交错,而是完完全全包裹。饶是如此,季连洲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神识交织在一处是这样的感觉。 光是这样就这般舒服,双修又当如何? 温孤烨早知道季连洲奔了一阵后就停下来等待自己,是以才慢悠悠不慌不忙。对方难得乖顺,不必说,定是焰重莲处出现了什么季连洲不能解决的事物。 虽说做过心理准备,可待季连洲说出自己的发现后,温孤烨还是有些意外:“元婴后期的魔修?” 季连洲道:“是。小哥哥,你现在是元婴中期吧?” 温孤烨略一点头,沉吟道:“你既然是魔尊,可知对方是谁?” 季连洲叹道:“别说我动辄闭关百年,师兄,你能叫全逍遥宗这一辈所有记名弟子的名字吗?” 温孤烨道:“自然是可以的。” 季连洲一噎,想想对方前三百年都没怎么出宗,好像能认全人也很正常。 他清清嗓子,道:“我只猜一猜,猜错不负责的……好像,那人是葛朗。” “葛朗?” 季连洲点了下头,解释:“葛朗是柯熙的部下,小哥哥知道柯熙吗?”得到否定答案,叹口气,“柯熙是潜龙渊内五魔将,不,四魔将最末一个,心黑手辣的女人,不值一提。” “心黑手辣?”温孤烨重复一遍。 季连洲只作没听懂对方的言下之意,继续道:“先前我觉得,昌平城中事和柯熙脱不了干系。可后来出了浔阳宫的莲火,潜龙渊里喜欢莲花的魔修有且仅有一个,我便又觉得是他……余温。” 温孤烨静了静,问他:“你说的那个柯熙,是什么修为?” 季连洲回忆片刻,道:“我的天劫来前,她恰好关卡松动。现在想起,应该柯熙是分神中期。” “分神中期……”温孤烨大概算了算大纲内的进度,等季渊迈入分神期,可以与潜龙渊的一众老魔相对时,这个故事差不多也快结束。 现在来说这些,还太早太早。 而那妖妖绕绕的女魔修柯熙,不出所料的话,也是季渊后宫一员。不过多半走的胸大无脑人设,在为主角一统潜龙渊大业发光发热后就被抛到一边。 温孤烨继续问:“余温呢?” 季连洲眉尖拢起:“他是妖兽,我渡劫时已经分神后期,半只脚迈入大乘。” 温孤烨道:“如果是你在潜龙渊时,手下人做事做砸,你会怎么做?” 季连洲抿了下唇,不说话。 温孤烨笑了下。不用季连洲说,他也知道对方的答案。无非是将做错事的人就地挫骨扬灰,再重新派人去完成……一旦将对方的身份对上背景板魔尊,季连洲万年来的经历刹时清楚不少。 季连洲注视着温孤烨,嗓音低低的:“小哥哥,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有办法对付葛朗,对不对?” 温孤烨只答他后一句:“是。” 元婴中期扛不住元婴后期是必然,可谁说他一定要硬抗? 先前说过,季渊在这附近曾误入秘境。他打不过那名叫葛朗的魔修,但拖延些时间,把人引到某个地方,还是轻而易举。 如此一来,现下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找到秘境入口? 温孤烨的视线在季连洲身上绕了一圈,他说:“你去找这样一个地方。几股风吹到一处,成了一面带着漩涡的风墙。这堵墙会移动,在神识中只是普通的风……找到之后告诉我,我引葛朗过去。” 季连洲心领神会:“秘境?”又迟疑一下,“太便宜他。” 温孤烨道:“无妨。区区一个秘境,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你现在便出发前去找寻,如果发觉葛朗有什么异动,便用通讯符箓唤我一声。”大纲里根本没提济源在这里遇见魔修,说不定葛朗在季连洲找秘境入口这段时间就会走。他没有主角的气运,注定不能在孤身一人时碰到那秘境入口。既然如此,也没必要浪费人力。 季连洲心尖一跳,这是在暗示他地下灵脉?温孤烨果真知道。 不仅知道,还打算与他共享。 他说:“好。” 温孤烨没有看他,而是望着推演中焰重莲所在的方向。他捏了一个法诀,把那法诀施加在季连洲身上,不做解释,径自道:“去吧。” 第34章 莲心 二十日后。 葛朗依旧守在焰重莲池旁,每日打坐入定,身前悬浮了一个属于他人的元婴。 那元婴的主人大概是刚结婴,还没来得及巩固境界就遭逢不测,小人眼睛半张不张,透出一股子虚弱。被从芥子空间内拿出时,小人尚在挣扎反抗,后面被葛朗用丝丝灵气缠绕住不得动作,眼里的情绪先是不甘,后面……渐渐也就认命了。 葛朗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元婴离开身体后还能充满生气。 温孤烨心知季连洲定明白其中缘由,但他看季连洲面上一副“快来问我”的表情,便实在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愿将疑惑宣之于口。 他所知的大纲中有太多不确定因素,许多地方都是留白,且随着剧情一日日进展,留白的地方越来越多。温孤烨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习惯自己并非全知全能的事实,毕竟他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 这些日子,两人都在通过通讯符箓联系。通讯符箓一旦撕开,就会将与之通话之人的身形样貌映在撕符者眼前空气中。两人交谈,恰似直面相对。 他做势要停掉通讯符箓,季连洲便绷不住了,主动讲:“也没什么难的。元婴原本待在丹田中,周边灵气运转……只要拟出相似的环境就行,不必拘于灵气多少。” 温孤烨将抬起的手放回,道:“你倒挺有经验。” 季连洲笑了笑,上扬的眼梢带出一抹花色。他说:“葛朗是真打算在这里长久停下了,元婴后期的魔修要想炼化元婴初期,不知要用多少时候。小哥哥,这里是有什么,会在以后出现?” 温孤烨算是彻底放弃纠正他的称谓,总归四下没有旁人。他想了想,看来自己和季连洲还是到的太早,魔修在此做了什么,他是真无从得知。 说的轻巧一点,不过是大纲中“一连串阴谋”的小小一环。一盘很大的棋正在下,葛朗的到来算落了一颗子——与其后季渊行为毫无关系,甚至很边缘化的一颗子。 季渊来此时畅通无阻,取得焰重莲上的小虫后起源巧合之下发现莲下有一条灵脉。他惊喜交加,和江颐然约定先将小虫送回浔阳宫,之后就和师姐与小师妹一同再来。 这样粗壮的金手指必须且一定属于主角。于是从始至终,知道这条灵脉存在的唯有季渊本人,和他那几个已办过双修大典的后宫。 季渊与众女共享灵脉,生生将其中磅礴汹涌的灵液吸干。之后他一举突破到元婴后期,众女同样大有收获。 当然,为了让剧情不至于走太快,在灵脉里,他们又有一番奇遇,这些都是后话。 而现在,季连洲还没找到秘境入口。温孤烨偶尔觉得,其实葛朗总会走人,两人直接就地打坐等待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炼化元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二十多天过去,葛朗面前的小人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遑论等到这一个元婴被完全炼化,体内灵气生机尽数归于葛朗。温孤烨觉得他大概只是借此打发时间,目的达到就会离开。 那么,葛朗到底在等什么? 不得其解之下,温孤烨只好换种思路,回想起大纲后期魔修阵营出现过什么与火有关的道具。葛朗明面上是妖冶昳丽的女魔修柯熙手下,实际却与高姝勾勾搭搭,这事儿季连洲都未必知道。 现下魔修四处活动,葛朗很有可能明面上在给柯熙做事,私下却受了高姝吩咐。 高姝…… 温孤烨面上看去是入定状态,实则思绪飞速转动。潜龙渊四魔将外加葛朗高姝,一共六个魔修,就是原文后期第三次屠魔盟行动里所有叫得上号的boss。季渊一个个打过去,或杀灭或降服,这段经历占据整篇文两成篇幅。 高姝是前期出场送经验的存在,后期被收入后宫。她从潜龙渊五将落到此时田地,满心不甘,一心想要重回人上。 这样的高姝,手中有什么压箱底的东西? 温孤烨不确定此刻季连洲的神识是否还放在自己身上,只好纯凭回忆,而不拿出放在芥子空间里,自己一笔一划写出的竹简。总归他有大把时间,又过三日,终于从一个角落里拖拽出有关高姝法器的线索。 她的本命法器是一个不知什么材料构成的玄色钵盂状容器,里面能容纳一切生灵,并将被塞入其中的生魂自动炼化。这样法器是在高姝走上魔修道路后费劲千辛万苦炼制,有它在,杀人夺丹夺婴的效率大大提升。 就好像葛朗炼化一个元婴要全心全意,仔仔细细地操纵灵气,高姝却只用把元婴塞进法器,注入一定灵气,等待收获即可。她甚至能将灵兽关到里面,同样可以炼化。 如此一来,自然节约大量时间精力。 但有一点,修真界中从来不存在无敌之物。这法器的作用太过强大,于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些许不足。 一来就是时间,放入钵盂的东西越强大,耗费时间就越长。除此之外,钵盂内相当于有一个自行运转的小周天。想要运转,五行平衡就是首要。 高姝一心求快,等不及杀人夺婴,于是抓了大量灵兽关入钵盂。潜龙渊西邻散修盟,东面则是笼罩在瘴气中的海水。 这片海域里,有许许多多被瘴气改造了的灵兽——它们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作灵兽,只是模样古怪身具灵气的怪物。 瘴气对高姝的钵盂而言不是问题,魔修怎会怕瘴气?然则她贪图方便之下捉住太多来自龙卧原东海的怪物,钵盂内五行逐渐失调。 魔修修炼本就在走捷径,现下高姝更不可能放弃离自己近且方便的捕怪之地。 被季渊收服后,高姝凭借自己对潜龙渊四魔将的了解,为季渊出谋划策颇多。对战余温时,她更是大笑道:“你也有今日!当初你若送我一株火莲,我还能给你留一个全尸!” 显然,她向余温索取火灵气充裕的灵植,却造拒绝。 火莲在苍原上是很普通的品种,可在潜龙渊唯有余温的莲池内能寻到。高姝被拒之后心下恨恨,干脆一鼓作气,奔着焰重莲来了。 而葛朗面对整整一池焰重莲,选择等待。无疑是说,他们有更好的选择。 温孤烨对季连洲道:“你注意看看那些焰重莲,是不是有一株快开败了?” 过了会儿,季连洲的回复回来。他答:“是。” 灵植的生长周期不可像寻常植物那般计算。很多灵植都没有特定存活时间,更多是看扎根之地的灵气充裕程度。 在季连洲神识中,那一池焰重莲在灵脉的滋润下开的摇曳生姿,花瓣竭力绽开,恰似在风中晃动的火焰。莲心被露出,比起花瓣多了些绿意,但总体上看,还是偏红的色泽。 至于莲心上若隐若现的莲子,就是完完全全的红色,好像一点一点火星。 他细细探过整片池子,终于发现一朵,花瓣坠了大半,莲心鼓鼓囊囊的膨起。 “小哥哥觉得,葛朗是要等这莲子成熟?”季连洲刹时明白温孤烨的意思,略一估量,“大概用不了多久……我还用找秘境入口吗?” 温孤烨的声音里好似掺杂着笑意,又好像还是一片冷清:“这是好东西,你舍得给葛朗?” 用来给高姝解决法器问题的焰重莲莲心,就算不被送到高姝手上,她也没太大损失。天下火灵气充沛的灵植那样多,灵兽也不少,何必紧抓这一样不放。 光被用作平衡钵盂内五行周天,实在是浪费了。 温孤烨很快做下决定:“原定计划不变,你还须尽力。” 季连洲笑了声,仗着此刻人离得远不会被剑气波及,调笑一句:“我做好了,小哥哥会给我什么奖励?” 温孤烨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季连洲摸一摸下巴,视线在温孤烨身上寸寸扫过:“不如……” 以身相许四个字还没说出,季连洲已做好掐断符箓消失在温孤烨眼前的准备。让他没想到的是,温孤烨竟像想了想,应了他的话,道:“奖励?在人后你不必叫我师兄,如何?” 季连洲眨眨眼睛。 温孤烨一扯唇角:“怎么,不满意?” 季连洲当然不会摇头。他心底还未反应过来,口中已答道:“当然不……小哥哥真是,”弯了弯唇,“太体谅我。” 这回符箓始终没有掐断,季连洲一面前行,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和温孤烨讲话。他离开对方身边已近一个月,将这峡谷来来回回过了几圈,就是不见温孤烨说的风墙。 那株焰重莲的最后一片花瓣也掉了,悠悠落下,掉在叶上。 对此情景,温孤烨只好道:“你果真不是季渊。”他倒是不打算强求。 季连洲听不明白他话中深意,正要追问,倏忽觉得自己身边窜过一道速度极快的气流! 他的眼睛蓦地睁大,足尖轻点,顺着那道气流的方向追去。神识内一片寂静,双眼却看到有什么在渐渐形成。 追赶的同时,季连洲在通讯符箓中对温孤烨道:“小哥哥,我好像找到你说的入口了!” 温孤烨霍地起身,问过几句细节,随即就化作一道光,往葛朗所在方向,那一大片焰重莲奔去! 第35章 诱敌 在此之前,季连洲身侧的空气从来都是灼热且安宁,几乎没有流动的迹象。哪怕是听过温孤烨的描述,他也从未想到,这种地方竟有这样大的风。 一股股风汇集到一个地方,成了墙体形状。小小的风旋在墙体上转动,夹杂着尘土与碎成细末的枯叶。 风墙以与气流流动差不多的速度向后退去,季连洲一路追赶。温孤烨能从魂契中感觉到他的方位,倒不用担心对方找不到地方……然而,他体内的灵气,不知能不能经得住消耗。 他用神识紧紧锁定着温孤烨与葛朗,那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季连洲记不得元婴修士的神识能铺展多远,不过专注于炼化的葛朗必定不会分出太多精力用以观察外界。 在某个地方,温孤烨的身形好像停顿了下。 季连洲猜测,就是在那一刻,温孤烨将葛朗纳入自己神识范围。然而再去看葛朗,对方却毫无动静。 只是不知葛朗是真的没有发觉,还是觉得温孤烨修为低于自己,不屑提早准备应对。 事实上,温孤烨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他清点过芥子空间里的丹药法器,回忆完葛朗是什么性格,略拟一遍待会儿要说什么……做完这些,扑面而来的炙炽气息终于给了他前年都不曾感觉到的热意。 那池焰重莲比他以为的还要大,花瓣火红,照得天上云层都多了些赤橙焰色。远远望去,好似一直燃到天边的焰火。 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池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泛着金色光芒的小人与他相对,悬浮在空中,同样盘着腿。 温孤烨在离葛朗六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于元婴修士而言,不过是瞬息之间。他静静望着葛朗,对方的姿势和方才一样…… 倒是那元婴小人,顿时精神许多。 温孤烨不再犹豫,拔出腰间灵剑。出剑之前,他心思一转,又将本命法器也召了出来。 接着,他松开握住灵剑的手。 两把剑悬在他身前的空中,一溢满灵气,一冰冷锋利。温孤烨默念早在逍遥宗看过的双剑剑诀,在一心修剑的三百年中他不是没试过两剑齐发,却从未让自己的本命法器与腰上灵剑配合过…… 一来他本命法器所用材料在这个时间里看来过于稀奇,上面的法阵大多失传万年有余。贸然拿出,定会引起林惊白乃至整个苍原的注意。到时被问起,未免不好解释。 二是腰上挂的灵剑乃林惊白所赠,倾注了逍遥宗宗主对首徒的一番心意。温孤烨不想让林惊白知道自己置换过本命法器,这事儿到现在也唯有他和季连洲知晓。 两把不相上下的剑近在咫尺,却难有想见的时候。 此时此刻,腰上灵剑和本命法器不约而同发出翁鸣,依主人的心意在空中挽出剑花,接着快速朝葛朗刺去! 灵气划破空气的响动绕在耳边,危机之下,葛朗终于有了动作。他大喝一声,收起仅仅炼化了不足一成的元婴,身边浮出一个暗色光罩。 剑刺在光罩上,以剑尖为中心,泛出两圈涟漪。剑身震动不止,作为温孤烨本命法器的剑上光芒微不可察的黯淡了一瞬,一直挂在他腰上的灵剑则发出一声脆响。 温孤烨眉尖微微一拢,继续催动灵剑! 两股灵力碰撞,到底境界相差不多,有魔气从光罩上溢出,往四周散开。葛朗被笼在一片红雾中,唯有两把灵剑周边仍一片金光,与血色的魔气相对,看上去竟有一种奇异的协调感。 温孤烨心思一恍。那个时候,阿洲已经是魔修……抱着杀人夺宝心思的人不少,他们遇到过无数次次,齐心之下总能反杀。而这些主动挑衅之人的金丹一类,都被阿洲炼化吸收。 两人在一起那六百年,阿洲身上的魔气从未有消散的时候……虽不多,一直淡淡的,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着。平日被收拢在身体里,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就会冒出。 每每两人一同对敌时,自己灵剑上的光芒便和阿洲身侧溢出的魔气混在一起。那样的场景与眼前一幕何其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葛朗的魔气更加浓厚。 光罩里,葛朗好整以暇地看着温孤烨,喃喃道:“不像是潜龙渊出来的……” 死在他手里的正道修士从来不少,有人来找他报仇再正常不过。怪就怪在时间和地点,寻常正道修士怎么知道他在焰重莲池边?可这人身上一丝魔气也无,须知魔修中修为高者是能一眼看穿修为低者身上魔气的…… 又是直直冲着他来,莫非是见自己独自一人,动了心思? 同样不对,虽说对身前那元婴小人做了遮掩,葛朗自己身上却一直释放着属于元婴后期的威压,目的就在于给过往之人敲好警钟,不要没事儿找事。 想到正在炼化的元婴小人,葛朗恍然:“你是他什么人?” 一面说,一面将小人重新放出,是一个男性修士。 暗色光罩上的涟漪越来越大,好像水中波纹。葛朗站在里面,看看元婴小人再看看温孤烨:“修为差不多啊,你是他师傅,还是他道侣?” 说到后面,语气中多了几分难解的暧昧。 正道修士中尚有许多性别相同的道侣,遑论荤素不忌的魔修。再加上潜龙渊里所有人都懂得魔尊季连洲的口味,三百年过去,哪怕不知此时对方还在不在这一方天地里,被压迫了千万年的记忆清晰如故。 温孤烨没有应他,葛朗便继续笑道:“你若是早上几百年见我,我到能给你找个好去处……”细细看去,这找事儿的修士不就是季连洲最偏爱的一类?元婴中期,不算高,但也算经玩了。 他却不知道,没有掐断的通讯符箓还在温孤烨身上,符箓所呈的影像唯有通话双方能看到。于是,自己所说的话被季连洲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季连洲还在追逐风墙,心下恨恨,葛朗虽未把话说明,可自己过去那些事儿本就不难打听,温孤烨如果起了心思……不,他多半是早就知道吧? 想到这里,季连洲反倒是笑了。 另一边,葛朗话音刚刚消散在风中,温孤烨已刹时间召回本命法器,操纵着刺向自己身后! 果真还是在丹田内养了这么久的灵剑与他心意更为想通,用着顺手。 在他身后,葛朗打出的招式被灵剑刺破。余下的剑气直冲葛朗而去,后者“咦”了声,又打出一招,将剑气打散,这才收回手:“你倒是机警。” 原本坚不可摧的光罩在此刻真的化成一潭水,落在地上,上面的图案渐渐消退。 温孤烨仔细感受了下季连洲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还在一点点拉远……他不想误事,转身直面葛朗,微微笑了下:“我们盟主让我问你一句话。” 葛朗嗤笑着摇头,就要再攻:“散修盟的家伙?啧……” 温孤烨不理会对方神情中的轻蔑,收回腰上灵剑挡住对方的同时直接挑破道:“盟主很想知道,一别经年,你现在是在谁手下做事?” 葛朗面色一变,但还是拉扯出一副笑脸:“散修盟何时这么多事了?” 他放在温孤烨身上的视线没有收回,同时分出一丝神识,去操控那瘫成一片的小水潭。在这样的温度里,小水潭依旧带了青幽幽的寒意,随着葛朗动作,清澈的水开始泛出红色。 温孤烨道:“阁下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我们盟主很想知道,你现在是在谁手下……柯熙,还是高姝?” 在这一刻,葛朗暴起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知道他私下和高姝有往来的世上不超过三个人,其中还要加一个无意中发现两人谈话,被直接抓住,掏出金丹等着被高姝炼化的。眼前这修士自称来自散修盟,莫非散修盟盟主也知此事? 想到这里,葛朗满心只有将眼前人就地斩杀。再杀入散修盟,弄死那多事的盟主! ……当然,后面一事不过略略一想。散修盟盟主修为远高于他,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如果在那之前,事情传到柯熙耳中,他都能想象到那女人会如何折磨自己! 两人对峙,温孤烨身后六丈远的地方倏忽抬起一道水幕,朝他扑过!水幕鲜红,仿若被倒入了大量鲜血! 温孤烨却好像毫不意外般,在水幕沾上自己之前已闪至一边。葛朗最喜欢用的战术就是声东击西,还百用不厌,猜不到才奇怪……他不去看对方难看的面色,撕了一张遁地符,往季连洲所在方向行去! 遁地符的效用是绝对的,哪怕这片土地硬过玄金,符箓在手便能畅通无阻。但也并非没有限制,土地越是坚固,遁地符使用时效就越短。 葛朗在他身后紧追,对着土地攻击数次便放弃。这地方的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这般耐磨……无妨,总归他跑不了多久。 季连洲时刻注意着两人动向,见温孤烨竟真引着葛朗前来,也颇觉意外。他对着温孤烨讲明风墙所在方位,之后便隐去身形,静静等待。 葛朗定会发现他,但急于斩杀温孤烨的葛朗暂且是不会注意他这一个路过的。 终于,温孤烨从土地中破出! 他回望身后,光是侧脸都显得白皙俊美,仿佛有光笼罩……季连洲别过视线去看葛朗,对方已追到里温孤烨极近的地方。 风墙在葛朗身前,温孤烨在风墙之后! 温孤烨轻轻笑了声,看得葛朗眼中一片血色,径直冲入风墙之中! 紧接着,他的身影,消失了。 第36章 暖玉 “几股风而已,比你还不引人注目。” 说这话的时候,温孤烨已站在季连洲身边。风墙离他们越来越远,卷向未知的地方。 季连洲静静感受着风墙上的气息,不算意外的发觉——还是和之前一样,普普通通毫无特殊之处,实在难以想象方才葛朗在将将要穿过去的瞬间骤然消失,一丝痕迹都不留。 在那之前,他大概是想着要杀之人近在眼前,区区风墙,何必为此绕路…… 秘境分很多种,有的是依托修真界本身环境形成,有的却是自成一个小世界与外隔绝。 显然,葛朗现在所在的是后一种。 季连洲问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温孤烨想了想:“季渊进去的时候也是元婴后期,花费两年不过他身边还有几个女修,又福泽深厚,不好拿来和葛朗对比。” 季连洲眼神一闪,酸不溜秋地抱怨:“小哥哥居然连这样的细节都知道?实在好关心他。” 温孤烨斜斜看他一眼:“季渊以后会坐拥佳丽三千,你也羡慕?” 季连洲抿了下唇,道:“……怎么会?”接着话锋一转,“按最坏的情况算,我们只有两年,够不够?” 温孤烨心知他多半已察觉到两人足下掩藏的灵脉,也不遮掩,直截了当道:“如果真是两年,当然不够,但这个秘境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 正是因为类似与此秘境确实存在于这篇文的世界观,温孤烨才会在正邪之战过去百年、他回到毓煌出生成长的时空后,安心回逍遥宗,而不担心如何解释自己平白增长那么多的修为。 话落入季连洲耳中,他“咦”了声,奇道:“那究竟相差多久?” 温孤烨开口就要讲季渊出来以后发觉外面已经过了多久云云,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不欲再和季连洲在主角的话题上纠缠,便含糊道:“大约,是里面过一天,外面就过三百余天。” 季连洲叹:“如此说来,葛朗想出来,至少还得百年。” 而在这百年之中,柯熙与高姝大概都会觉得他已命丧苍原。毕竟世上能破开空间的法器屈指可数,大多都已消失在苍茫历史里,难觅其踪。一但出世,整个修真界都会为之震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在那两人手中。 有葛朗“死亡”的警示在前,高姝多半会另寻他法来平衡法器内的五行周天。剧情依然进行。皆大欢喜。 季连洲放下心,转而道:“小哥哥,咱们接下来是要收莲心,探……”灵脉? 温孤烨打断他:“浔阳宫事在前,魔修不来找葛朗,师尊却可能派人找你我。先捉莲上小虫道浔阳宫交差,接着再寻理由出来。” 季连洲凝视着眼前人,轻轻地说:“好。” 原来温孤烨对林惊白的忠心,也不过如此。 两人再次回到焰重莲池边,花费数日,捉了百只小虫。 这些小虫一身鲜红的甲壳,依附莲颈,极难用眼分辨。实际上,它们可以算作一种灵兽,天生擅长于遮掩行踪,偶尔温孤烨神识扫去都会将其错过。 不过再怎么会隐蔽,在季连洲的神识下,池中一切皆无所遁形。 捉小虫的同时,季连洲道:“从此处往浔阳宫,怎么说都要两个月。时间这样久,这些虫子不会死光吗?” 温孤烨道:“不会。” 季连洲眨了下眼睛:“哦?” 温孤烨道:“它们为什么会死……?你不觉得,这里的焰重莲,和别处看到的有些不同吗?” 季连洲狐疑地看他:“小哥哥不是说先前没见过焰重莲。” 温孤烨道:“是没见过,但难道不能听说?” 话说到一半,季连洲便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季渊经历了同样的事,而温孤烨从季渊那里得到答案。 他眸中浮动过一缕暗光。这样一来,虽然解释的通,却实则奇怪……龙首村秘境里,温孤烨发觉他并非季渊,又不知他就是两万年前与他相伴六百载的人,但凡他对小师弟有一分感情在,都根本没道理不下狠手。即使顾及着出秘境的关键在自己身上,温孤烨也该在金蟒被斩、整个世界化作一片虚无后直接弄死自己。 可他不但没有这样做,还与自己一同回逍遥宗,甚至在之后要求自己回应林岚。 一切一切串在一起,季连洲的感觉颇为微妙。好像温孤烨并不在乎季渊其人如何,只在乎对方是否完成某些事情……就算真正的季渊魂飞魄散,温孤烨依旧希望顶着对方身体的自己做完他所做的一切。 最奇怪的是,温孤烨对季渊的经历实在太清楚,好像亲身经历过般。 见季连洲沉默,温孤烨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望着季连洲把捉好的小虫放到从芥子空间内翻出的一个盒子中,盒子由小金乌的骨架构成,看起来寒酸,甚至有稀稀疏疏的空隙在盒底。可小虫在空隙上爬来爬去,就是无法从中掉下去。 这是季连洲在外游历的三百年里得到的,据闻就算是于元婴修士而言也是极佳的用以承载本性属火之物的容器,现在用来放长在焰重莲颈叶上的小虫恰好。 期间季连洲手上力气过重,无意间捏死数只小虫。有滚烫的液体从死去小虫的腹腔迸出,一来二去,他指尖泛起一层红色。 火辣辣的感觉自指尖传来,季连洲不管不顾,继续动作。直到温孤烨喊住他,说数量够了,他方才停下。 正要合上盖子,把小金乌骨盒塞入芥子空间内时,温孤烨制止了他:“等等,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把它们带回去吗?” 季连洲动作一顿,点了下头。 温孤烨从他手中接过小金乌骨盒,反递给他一个暖玉雕作的小葫芦:“拿这个,灌上池水。” 池水……季连洲看了看不远处飘动的荷叶。说是池水,实则里面蕴含的灵气堪比逍遥宗供给内门弟子的灵泉水,或说比那还要丰富。水面下方大约就是灵脉,不知有没有焰重莲的根扎在里面。 温孤烨给他的葫芦倒是很眼熟,季渊也有一个,不过是冷玉所制。 好像看出季连洲在想什么,温孤烨道:“江颐然的葫芦是浮土烧成,林岚的是玄木雕刻……丁师叔哪里的邱师妹也有一个,你在奇怪些什么?” 季连洲总算从季渊的记忆中找到线索。逍遥宗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所有亲传弟子都会被赠予一个小葫芦,材料不同,能装的东西也不同。不算贵重之物,只能说是身为师尊的一点小小心意。 从中又能看出林惊白有多么偏心于自己亲女。玄金硬而可阻断神识,玄木作用与之不同,用出时的效果却和玄金不相上下。 而温孤烨名中带火,取得道号也带火,他的葫芦能装火灵气,好像顺理成章。 池水很烫,温度较干燥的空气更高。季连洲看看已经烧红的手指,捏着暖玉小葫芦往水下探去……能被苍原第一大派当作所有亲传弟子必备之物的东西再不济也是法器,里面的容量远比看起来要大。 等到将其装满,连池水水面都比先前下降了一毫。 季连洲将小葫芦的盖子塞好,恭恭敬敬递给温孤烨。他作势的痕迹太明显,温孤烨一眼看穿。送到身前的双手通红通红,避开水哪有那么难,无非是卖乖装可怜,图什么啊。 他把小葫芦里的水倒进小金乌骨盒,快要溢出了才停下。通体火红的小虫欢喜许多,在水中不住游荡。 季连洲在一边看着,道:“原来是这样。”手还是没收回去。 温孤烨把小葫芦和骨盒放回芥子空间,看看季连洲好像带了委屈的眼睛,取出疗伤丹药放在对方手上。 季连洲瘪瘪嘴:“我要小哥哥来给我敷。” ……还装上瘾了? 季连洲见温孤烨不说话,把手往前送了些,坚持不懈道:“我要小哥哥。” 话说的暧昧不明,听得温孤烨眼皮一跳,这几乎就是当初阿洲向他求欢时的台词和动作。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后,温孤烨妥协了。他拿回丹药放在掌心,运转灵气催动药性,如此做法自然比不上口服,不过季连洲都不在意了,他还管什么? 等到丹药消失,温孤烨掌上多了一团白色雾气。 温孤烨示意季连洲将手递过来,分出一缕灵气引导药雾,让药雾均匀的敷在季连洲双手上。季连洲叹了声,手上*辣的地方变作一片清凉,实在舒服。 最舒服的是,这样待他的人是温孤烨,逍遥宗宗主首徒,极有可能是未来宗主。温孤烨说他不认真待林岚,可和温孤烨结成道侣的话,逍遥宗不照样是他囊中之物? 就算不论这些,只要眼前之人是温孤烨……光这点,就强过他之前玩过又丢弃的所有男修。 季连洲好像很满足,又叫了声:“小哥哥。”嗓音低哑,好像是刻意要营造出什么气氛。 温孤烨挑眉,让他有话就说。 季连洲笑了笑:“等回了逍遥宗,就得叫师兄了。” 温孤烨扯扯唇角,对此不置一词,只道:“希望你能记住吧。” 离魂契消失的日子还太长久,很有可能,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要耗在这条灵脉中。如果可以的话,温孤烨也不想再把气氛搞僵。 季连洲道:“当然……小哥哥,我能亲你吗?” 第37章 影帝 ……这不是季连洲向温孤烨提出的要求中最过分的一项,却莫名地最让他心跳加速。话音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只盯着温孤烨,看对方淡色的唇瓣先是惊讶般略略张开,再抿起,最后一张一合,是在说:“你是谁?” 温孤烨的嗓音清清冷冷,完全不近人情,季连洲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笑了笑:“我是阿洲啊,小哥哥。” 听到这句话,温孤烨的眼睛缓缓阖起,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变了。他好像是有点难过,又不想将这样的心绪展露在季连洲眼前,只好将头侧过去一些,不再与眼前人直面相对,口中讲:“是吗?” 有一个念头猝不及防的闯入季连洲心扉——温孤烨大概是,确实很思念两万年前的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也不枉他当初那样状似疯狂的想要将小哥哥找回来了。 季连洲仍是笑了笑:“当然是啊,不然,我还能是谁呢?” 温孤烨似有所指,语气淡淡的:“潜龙渊内那魔头。” 季连洲大脑飞速转动,琢磨着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是说时过境迁,潜龙渊内魔尊与当年的阿洲比起来根本是性格大变?还是别的? 还没想明白,应答的话已在喉间。他道:“小哥哥当年待我那般温柔,现在不也是整日冷脸?” 温孤烨道:“……也对。” 季连洲嗓音柔和很多:“小哥哥,让我亲你吧?我好想你。” 温孤烨道:“是想上我吧?” 季连洲眼里透出一点受伤:“小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想?就算是又如何……咱们连双修那样的事都做过,现在反倒不让我亲近了。” 温孤烨静静看着季连洲飙演技,直到欣赏够了,才用略有些为难的语气道:“好。” 季连洲来不及欣喜,就见温孤烨朝自己伸出一只手。他错愕了刹那,那只手已按在自己脑后,紧接着,对方冰凉却柔软的唇就贴了过来。 这样子,难怪林惊白会给他暖玉制成的小葫芦……不不不,该说当初给他取名的有就很有先见之明,知道温孤烨未来会终日冷冷淡淡的,便用“烨”字压一压。 至于是否适得其反,总归,季连洲是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了。 他有些意外的发觉,对方的吻技似乎很好。不想在瘴气中亲吻时多是由自己主动,这一次,几乎一直是温孤烨在引导他。 季连洲心有不甘,迎合上去争夺掌控权。 他听到温孤烨的笑声,轻轻浅浅……季连洲心下一片平和,很快却惊讶甚至惊恐的发现,这大概是自己万年以来最安心地时候。 温孤烨。 温孤烨。 魔修本放纵,从前纵情`欲海是一种放纵,现在沉浸在一人的气息中……大约也是一种。 给自己的心态找了一个状似合理的解释后,季连洲破罐子破摔,来日事来日再提,今朝有酒今朝先醉吧。 谁让他是魔尊。 再回浔阳宫时,所有人都发觉,逍遥宗宗主那两个徒弟之间好像多了什么。 浔阳宫中的瘴气浓度比起前一次来时加重不少,但依照时间来算,已经算轻了。曲顾主动解释道:“是长汀坊从坊内典籍里找出一样阵法,总算抑制很多。” 接下来,他又道,曲之沁和路知处回来时向自己阐明一行人在西疆的发现与猜测。听闻宫内瘴莲极有可能是在西疆妖火与焰重莲的双重作用下行程时,曲顾倒吸一口凉气,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害浔阳宫? 再者说,那莲火,分明是他在东海之滨寻到…… 在温孤烨和季连洲身边,曲顾把最后一句话说出:“现在,我那三个徒弟都在天陆阁中,翻遍灵植相关记录。毓煌,毓泽,你们现在回来,莫非是?” 温孤烨点了下头。 曲顾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他道:“此事若能解决,我浔阳宫定有重谢!” 季连洲又被推出来招架,温孤烨只在一边看着。几个月功夫,浔阳宫上下都配了一副面纱,那面纱的样式和两人在西疆见得长清纱十分相似,不过上面所携阵法并不相同。 曲顾已着人去天陆阁找自己的一双儿女与养子路知处,又亲自引逍遥宫二人前往炼丹房。 炼丹房内,瘴莲开的依旧摇曳多姿,只是状似火焰的花瓣色泽与西疆妖火愈发接近。 温孤烨给了季连洲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往前迈出,站在瘴莲身侧。在曲顾六分期待两分紧张两分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温孤烨把小金乌骨盒抛过去,季连洲接住,打开盒子,从中捏了一只小虫。 小虫在充满灵气的水中过得不错,被捉出时还在晃动细细的腿,想要从季连洲手中挣脱。 季连洲自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他控制着力道,让自己不至于将小虫捏死,再捏一个法诀护住手,这才将小虫往瘴莲上放去。 火焰本是无形之物,看到这一幕的曲顾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略觉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继续往下看。 小虫起初很不适应瘴气的存在,后面却发觉那团莲形火焰散发着熟悉的气息。季连洲的手指微微松开,小虫便掉了下去。 直直落在瘴莲莲心。 曲顾的眼睛睁大了些,眼睁睁看着小虫在火焰上落住。它在莲火上爬来爬去,最后翻出花瓣状的火焰,顺着莲颈爬了下去。 快到根部时,小虫停了下来,啃噬起火光。 曲顾长长舒出一口气。 季连洲在莲心上方丢下一只又一只小虫,一共百只小虫下去,不消一盏茶功夫,这株瘴莲便倒了下去。 倒下的瘴莲很快显现出类似枯萎的姿态,莲心处那一团瘴气,缓缓消散。 季连洲将小虫收回小金乌骨盒,对曲顾道:“下一个炼丹房在哪里?” 曲之沁与路知处赶回时,季连洲已弄倒第五株瘴莲。两人连同曲之沁的大哥曲之霖一同站在曲顾身后,看害得浔阳宫乌烟瘴气之物消逝。 吞了太多瘴莲的小虫甲壳开始变黑,甲壳全黑之时便死亡。 一个接一个死掉的小虫看得曲顾心脏再次悬起,连季连洲的眉尖都拧了拧。他在等待小虫啃噬瘴莲莲颈的间隙看看温孤烨,对方还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大概是早算好小虫数量,才这般胸有成竹。 季连洲不再忧心。他可不希望小虫不够,曲顾表明再去取即可,让曲之沁和路知处一同随行……无论莲心还是焰重莲池下的灵脉,有温孤烨一人来分就够了。 一番小动作落在曲之沁和路知处眼里,两人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果真,毓煌师兄与毓泽师兄的关系越来越好。 加上小虫吃饱喝足后休息的时间,清理浔阳宫中瘴莲,一共花费三日。 三日后,宫中瘴气尚未完全消散,不过曲顾已道没有大碍。他邀逍遥宗二人在浔阳宫里小住些时日,自己好招呼着好好款待。温孤烨和季连洲却表明此前在西疆还遇到别的事情,这就要赶去,连师尊都无法拜见。 曲顾只好遗憾的看两人离开,临走前赠予他们大批丹药。其中还有六枚结婴丹,着实大手笔。 结婴丹自然是给季连洲,曲顾又对温孤烨道:“毓煌,你已至元婴中期,往后的路几乎没有捷径……我接下来便要闭关,如能炼出玄神丹,定会赠予你。” 所谓玄神丹,作用于结婴丹、筑基丹类似,是从元婴巅峰踏向分神期的一大保障。当初曲顾送他一枚玄元丹还能看作财大气粗,这一回,就是实实在在的心意了。 温孤烨微微动容,欲言又止。 季连洲察觉到,心下飞快掠过一丝诧异。他认识温孤烨的时间不算短,可对方少有的情绪外泄都是怒极时,何曾有这样感性的时候? 环视周围一圈后,季连洲又发觉,好像只有自己发现温孤烨的不对劲。 他的眼神闪了闪,压下所有疑惑心绪。 最后,还是温孤烨先叹道:“少宫主不必客气……救浔阳宫,便如救苍原。救苍原,自然也是救逍遥宗。说到底,不过自救。” 曲顾道:“毓煌当真心怀天下。” 温孤烨隐在袖中的手握紧一些——季连洲的神识一直放在他身上,自然察觉到——眼里带着说不出的情绪。他好像是在想什么事情,静了许久,只好再由季连洲出面应声。 一番折腾,出浔阳宫,已是第四天了。 这一回,温孤烨好像一点都不急着回西疆。他行行停停,很有些拖时间的意思。 心中的时间线在一次次提前行动中开始紊乱,温孤烨只能确定一些大事件该发生在那一年。这样的情形多少让他放不下心,索性清闲,于是选了一个最方便的法子。 季连洲对温孤烨的决定完全没有异议,当然,就算他有异议也什么都不能做。两人就在一处仙城停下,住进城中客栈上房。逍遥宗宗主之徒当然不缺灵石,一块上品的砸下去,掌柜的直说贵客住多久都行。 就这样,温孤烨开始等待。 季连洲猜测可能将有重要的事发生,但看温孤烨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不好表现出太多焦急来。 是什么值得温孤烨这样耐心?他思来想去,觉得答案定不简单。 直到一日,客栈楼下传出一阵喧嚣。温孤烨蓦地睁开眼,起身一甩袖子,神识向外探出。 季连洲紧跟其后,兴致勃勃。然则他千算万算都不曾料到,楼下之事,不过是仙城城主的儿子,在调戏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卖唱姑娘。 第38章 律修 季连洲僵了片刻,转头去看温孤烨。 楼下的姑娘还在哭,城主之子则满面□□,暗地指挥身侧的家丁将卖唱姑娘团团围住。周围桌上的修士皆事不关己地喝着茶,卖唱姑娘哭得越来越凄楚。 城主之子大概是觉得万无一失了,往前一步,就要挑起那姑娘的下巴,口中讲:“小娘子随爷回府,只要伺候好爷,自有享不尽的清福。啧,快别哭。” 季连洲颇觉惨不忍睹,而温孤烨仍面无表情。 想了想,季连洲试探道:“小哥哥可要救人?” 温孤烨眉尖一挑,好像诧异的看着他:“你真没看出来?” 季连洲一怔,看出来……什么? 他皱着眉头,重新以神识扫过楼下诸人。莫非温孤烨等的并不是纨绔调戏小娘子,而是有大能经过? 抱着这样的念头观测片刻,连城主之子身边的家丁都被他一一扫过,季连洲仍没察觉不对。他几乎是放弃了,随意地将神识凝上热闹中的二人,那纨绔是再清楚不过的刚刚步入炼气中期,卖唱姑娘身上却是混混沌沌,好像并没有灵气。 不对。 季连洲蓦地睁大眼,收起轻视,仔仔细细地扫过卖唱姑娘周身。 半晌后,他哑然:“金丹中期?身上带了能遮掩修为的法器?” 温孤烨轻轻颔首:“对。” 季连洲顿了良久,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这真是……她到底是什么人?” “未央坞,沈弦黛。” 季连洲回忆了会儿:“未央坞?律修?” 再看那卖唱姑娘——现在该叫沈弦黛了,她怀中果真抱着一把琴。季连洲方才不曾注意,这会儿细细看了,才发觉那琴竟是一件法器。 他无言以对,只知道一件事。城主之子身后家丁中修为最高者不过筑基中期,这在这种各大门派境外的仙城内看已经算是强者,再强的人就算愿意在仙城内停留,也不会只当家丁。 一群人加在一起,都比不过沈弦黛拨一下琴。 然而,“未央坞坞主不是姓沈?这沈弦黛和坞主是什么关系?” 温孤烨答:“坞主的女儿……先前与门派师兄妹一同外出历练时偶遇四阶妖兽,醒时已在葭禄山内,且失去记忆。” 季连洲叹:“实在不幸。” 话说到这里,季连洲已把事情经过乃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猜出七七八八。失忆的沈弦黛多半难以发现自己身上的秘密,而律修所用法器大多都是寻常事物,看着也不引人注意。她是坞主之女,身上带着遮盖修为的法器,自己却不知道这点。如此一来,根据旁人目光,将自己判断成卖唱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真正的季渊来到这里,定会在楼下传出声响时便出手相救。沈弦黛心生感激,跟随季渊同行,路上偶然间拨动琴弦,被季渊发觉灵气波动…… 季连洲捂着额头,莫非真是这样? 至于温孤烨是如何知道这一切,他是半点不想知道。无非就是季渊如何,季渊又如何,季渊再如何。 不过眼下看温孤烨的态度,显然是不准备出手相救。想到这点,季连洲微妙地察觉到一丝放松。 自己被绑在温孤烨身边,温孤烨又怎能将注意力分给他人? 下面的纠纷还在继续,沈弦黛泪眼盈盈,怀抱木琴,愈发显得弱不经风。不过季连洲完全有理由相信,那把琴的材质恐怕只比玄木差一个档次。 他这边神思飞驰,温孤烨冷不丁说了句:“莫非小师弟怜惜她?” 季连洲刹时回神,道:“怎会?”他望着温孤烨,眼神温柔缠绵,恰似一汪春水,“我眼里只有小哥哥你,至于其他人,管她是未央坞少坞主还是若羌坊圣女……都及不上小哥哥一根头发。” 温孤烨一头墨色长发被冠起,季连洲却清晰的记得对方长发披散的模样。尤其是在双修的记忆里和自己初夺舍时在禁制外看到那次,温孤烨皮肤白,乌黑的头发垂在不着寸缕的身体上,对比鲜明,形如泼散的墨水。 他情话说的信手拈来,温孤烨除了不信只剩不信。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淡淡应道:“还有呢?” 季连洲极顺溜地接下去:“小哥哥待我那般好,我也会待小哥哥好……小哥哥不要抛下我,我要和小哥哥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 这倒像是阿洲的话。 温孤烨眼神一暗,袖子轻轻甩动一下,房间的窗户便朝两边打开。 楼下,城主之子扯出沈弦黛衣袖,沈弦黛的手指将将要擦过琴弦。 温孤烨道:“还等什么?走吧。” 这时候季连洲反倒觉得遗憾,现在就走,不是白白将一个让未央坞欠自己二人的人情送出?虽说以沈弦黛的修为,在这仙城中本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温孤烨已站在床边,回头看他,一缕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 他逆着光,面上便带出些阴影,将面上的线条变得模糊柔和。眼神又明又冷,像是天上星。 季连洲心尖一动,顿时抛却先前所想之事,甚至下意识帮温孤烨找好借口。 温孤烨此前从未见过沈弦黛,把人救了也不能直接将她带回未央坞。如此一来,日后还有可想而知的无尽麻烦。 两人还要去西疆探灵脉,哪有那样多时间用来浪费。 他快步走到温孤烨身边,朝他笑了笑,眼神清澈,色若桃花:“小哥哥,咱们走。” 御风诀在之间捏动,灵剑早已等候在外。季连洲在踏上去的瞬间冒出一个想法,断掉的无名剑是否还有被修复的一天? 说起来,真要修复,也只能由自己或温孤烨动手。 无名剑是温孤烨在他金丹巅峰时炼制,虽是自己曾经的本命法器,却对温孤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 他心思转来转去,转眼,已行至仙城最外的城墙。葭禄山在前方若隐若现,山巅藏于云端。 季连洲若有所感,开口讲:“小哥哥……” 才说了三个字,两人身后,突然暴起一阵刺耳的鸣音。音波如有实质,荡在空气中,愈来愈远,愈来愈轻。 在他们足下,仙城中来往的修士听闻此音,大多都身形一滞,紧接着便一口血呕出。 血腥味在城中飘散,反倒是不能做到引气入体的普通人不觉有碍。此外,便是修为在金丹中期之上者。 在他们先前住的那间客栈大堂,沈弦黛咬着下唇,迷茫地抚弄琴弦。 唯有她一人,依然站立。 音波越来越远,连仙城外的林中飞鸟都被惊起。温孤烨看着这一幕幕,侧过头问季连洲:“你怎么样?” 季连洲摸了摸心口,道:“丹田震动……刚才那一下,大概把沈弦黛所有灵气都用光了。” 温孤烨拧眉:“受伤了吗?” 季连洲笑了笑:“那倒没有,小哥哥放心。” 毕竟离事发之地远,他的修为又只比沈弦黛低了一阶。 温孤烨“唔”了声,拧着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季连洲见状,略一沉吟,便道:“小哥哥是想回去?” 温孤烨道:“不……罢了,罢了。” 他原本是觉得,如果季渊在此,这一城的人也不会受伤。 后来转念一想,那些自己在逍遥宗内练剑,季连洲流连苍原各处的日子,早有多少本该由季渊遇到并拯救的妹子芳华早逝。 眼下这情况,与之也并无不同。 季连洲等了会儿,温孤烨始终没再开口。他略觉诧异,温孤烨不像是为了这点事就多愁善感的人……到底怎么了? 城中已有人往客栈赶去,温孤烨踩着飞剑立在城墙上空,铺展开的神识清晰的向他展现出沈弦黛被来人捉住质问的场景。 他阖上眼,指尖跃动,捏出一只传信小雀。 小雀很快被放飞,往一望无际的蓝天去。温孤烨想起些什么,问季连洲:“听闻渡劫时若有什么心魔执念在,便会失败?” 事实上,这句话并非听闻,而是好友做出的设定。 眼下恰好有一个经历过渡劫的,他便直接问出口。 季连洲显然是没想到温孤烨会一下子把注意力转向自己。他从小雀消失的方向转回视线,想了想,道:“小哥哥,咱们边走边说?” 温孤烨轻轻道:“好。” 浮云在两人身边掠过,葭禄山上的葱葱绿茵映入眼中。季连洲深呼吸了数次,终于道:“你不问,我还没想到。” 渡劫失败来的太突然,之后他一心只有寻找合适的身体夺舍。再往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季连洲一直没有机会细想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按说他在大乘期停留万年,最后劫云到来还是因为灵气自发溢满经脉,根基再扎实不过。身为潜龙渊内至高无上的魔尊,他有堪称整个修真界最好的资源。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渡劫失败? “我那时候,我想看到了什么人……”季连洲一点一点回忆。 在最后一道劫雷劈下时,他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虽然不甚分明,却确确实实,让他分心了。 所以劫雷劈下之时他没有来得及抵挡,所以他被劈碎灵剑劈毁身体,连魂魄都飘飘忽忽,好像要被风吹散。 “……那个人,大概,就是你。” 第39章 重归 自温孤烨手中飞出的小雀一路飞往浔阳宫,最后落到曲顾手上。 温孤烨刻意抹掉了自己的气息,曲顾修为与他相仿,又是浔阳宫内除了一直闭关的宫主外境界最高之人,定看不出来是他……浔阳宫只会知道有一个与沈弦黛相似的女修在那所仙城遇到危险,就算疑惑,也不会白白放掉这个卖人情给未央坞的机会。 兼浔阳宫向来与苍原各门各派交好,这种事交予曲顾去做,温孤烨大概放心。 等到曲顾派几个记名弟子出面,救回沈弦黛,将她送回未央坞,未央坞坞主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痛哭失声时,温孤烨与季连洲已再次到达西疆。 两人的脚程本不该这样慢,无奈路上又遇到些事,耽搁了时间。 葭禄山上活跃的大妖比往常年份多了不少,其中有小部分直接奔着相近的仙城去了。温孤烨说不能让林惊白觉得二人不干事,帮忙解决了三四次。 每次解决,都要在最后报上名号,言道二人师从逍遥宗宗主云云。 自从前次谈到季连洲为何渡劫失败后,两人间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得知季连洲的心魔执念是自己,饶是对他平日卖乖十分不信的温孤烨,态度都软和了点。 当然,所谓软和,不过是比之先前动不动就剑气爆出,将季连洲击得吐血相比。 季连洲则一度安分下来,每每将温孤烨锁定在自己的神识中,一遍遍自问,这人对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万年前不惜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屠杀数十万人,只为炼一副招魂散? 简直是笑话。万年以后,他连那副招魂散是否炼成都不记得,遑论温孤烨其人。 或是……重要到两万年以后重逢,温孤烨多次伤他,在龙首村秘境中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甩在地上……这样鲜明的折辱之后,他也恨不久温孤烨。 好像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他是很喜欢温孤烨的,起码是那张脸。所以不要恨他,即便是罚,也不过是按在床上好好弄他。 从前温孤烨的修为同样远高于阿洲,可还不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一人一场地与他双修。 季连洲心潮汹涌之下,连足下黑色沃土渐渐化作黄色戈壁,都没太在意。 他听到天上盘旋的小金乌发出一阵阵鸣声,股股火焰被吐出后飘散在空气里。那小金乌正在与另一种飞禽模样的妖兽争斗,战况激烈,也不知是哪只更胜一筹。 见此情形,季连洲想起放在温孤烨芥子空间内的几颗妖兽内丹。这些东西比起自行炼化,还是用来炼丹或做法器更为划算。 他得找个机会,和温孤烨提一提无名剑。 看温孤烨把与无名剑一同炼制的灵剑一直收在丹田里,珍而重之,季连洲有九成把握,对方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太阳越来越烈,周围的温度是很熟悉的灼热。离那峡谷还有一些路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人居的地方,足见此地荒僻。 行了十数日后,某个正午,温孤烨停了下来。他看看季连洲,对方额头泛出一层薄汗,颊上带着淡红。 温孤烨抿了下唇,道:“真的热,就和我说。” 季连洲眨了下眼睛,长而卷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这样的动作如果由林岚做出定然可爱,但放在他身上,好像也不太违和。 季渊的样貌是与温孤烨截然不同的一种俊朗,星眉剑目,眸中自带万千星辉。细看得话,能隐隐约约,看出一点季连洲的轮廓。 温孤烨知道季连洲懂得改变灵魂模样的秘法,那还是他与对方一同在秘境中得到的。想到这里,他倏忽问:“你现在的魂魄,是谁的样子?” 季连洲原本还在想温孤烨先前那句是什么意思,自己该如何回答,就听得这样一句。 他很快微微一笑:“小哥哥是想看看阿洲吗?我也觉得可惜,这副壳子,到底不如当初。” 温孤烨只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 季连洲叹口气,抬起手在面上虚虚拂过。易容术于修士们而言再简单不过,可惜只要是修为比你高的人,就能一眼看穿你本来面目。 除非是那修士不想。 季连洲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早点来做这件事的……见到“阿洲”的脸后,温孤烨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对方眼中先是恍惚,再是欢喜,最后是深深的惋惜。 或许他当初应该再想法子躲天劫些时候,如此一来,就能以自己的面貌最后见一次小哥哥。 季连洲被心底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两人正停在一处荒芜的山丘阴面,不太多的影子将火辣辣的日光挡住一些,但空气中还是热。 温孤烨好像是笑了下,连眼眸深处最坚硬的寒冰都融化不少。笑容……季连洲不得不说,比面向自己时,真多了。 先前没有对比还不觉得,现下见过了,以后该如何? 温孤烨看了他许久,久到季连洲身上的疲惫和热度都消散了,温孤烨才道:“阿洲,你想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在此地并无风声,才没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消散在风里。 季连洲原本想答:当然想了,每一日每一分都在想,想将小哥哥找回来,融进骨血里。 可看着温孤烨的眼神,他莫名觉得说不出口。 温孤烨眼里的人不是他——季连洲从未这样清晰的意识到过,先前哪怕明白,也不过是一个随意摆放的概念,并不会这样直直充斥心扉,让他再无其余想法——这样肉麻的话,说出来,不过徒增笑话。 最后,他说:“阿洲的话,自然是很想小哥哥的。” 那么,如果不是追逐着温孤烨的阿洲,而是潜龙渊内的魔尊呢? 两人心知肚明这个问题的答案,却都不会说出口。 天色渐渐转暗,晴空万里,没有云层笼住热度,夜间便比白日凉快不少。 温孤烨早在下午便坐在地上,盘腿入定。此刻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清清冷冷。 如果说季连洲因为自己而没能飞升,那么,自己呢? 自己突然失踪,阿洲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心中始终抱有一丝期望,这不是没有可能。 而有一定要回去的执念在,温孤烨不觉得,天道会放过自己。 修真之人,讲的是断绝凡欲,一心向道。林惊白能对女儿千娇百宠,未尝不是因为他早就将逍遥宗中事放在首位,从而不再专注于修行。 而原作中的季渊在最后还能逍逍遥遥,也是因为他舍不下怀中美人三千,和在修真界内登顶的无尽乐趣。 见他睁眼,依旧顶着阿洲脸的季连洲抱着剑看过来:“小哥哥,我休息好了。” 温孤烨说:“好,上路吧。” 季连洲应了。 温孤烨说:“把脸改回去,别让旁人生疑。” 季连洲假装听不懂:“这些年来认得我的人唯有连带高姝葛朗在内的潜龙渊几魔将,小哥哥不必担心。” 温孤烨静了静,他实在不想继续看阿洲的脸。现在的季连洲在想什么未曾可知,自己会对阿洲心软却是绝对。 毕竟整个修真界,对他来说算是“人”的,只有阿洲一个。 季连洲看出温孤烨眸中隐隐的怒意,他贯会审时度势,何况现今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自不会继续让温孤烨生气。于是叹口气,满面不情愿:“让我变回来的是小哥哥,下午还讲对我的样貌思念不已,”纯属睁眼说瞎话,“现在却翻脸……唉,不过我一切都听小哥哥的。” 说着,又将手在面上虚晃一下,脸又成了季渊那张。 温孤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抛出灵剑。御风诀催动着灵剑浮向上空,静待主人踩上。 两人在星幕下前行,无尽的阴霾之中,唯有他们的身影如雪一般,划过天际。 注:逍遥宗的门派服饰是一身白。 季连洲看着前方的温孤烨,颇为悠闲地想,不知道温孤烨下次让他变作阿洲模样,会是什么时候。 ……时间过了那样久,就算温孤烨再怎么怀念阿洲,对阿洲的模样,还是有几分忘却的。 季连洲很笃定这点,于是在方才用易容术时,将季渊容貌的一些特征掺杂进去。 焰重莲池已经出现在他的神识之中,只要想到池下深不见底的灵脉,季连洲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固然见惯好东西,可这一整条灵脉都归自己的待遇,就算是他作为魔尊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温孤烨在又如何?终有一天他这小哥哥要和他现在这个身体双修,倒时不说灵气,对方的丹田也要被他好生探索,用神识在其中冲荡摩擦……那样灵魂都交融在一起的甜美滋味,两万年过去,只有温孤烨能给他。 也正因为这点,季连洲才在易容时对容貌稍作变动。 他向来纵欲也重欲,不可能放着这种好事不做。而两人之间,也不能一直隔着前一个身体作为障碍。 虽然,还是有点可惜就是了。 季连洲忽视掉心底的一丝不适,望着温孤烨的背影,眸中翻滚着最深沉的浓云。 第40章 入水 两人到焰重莲池旁时,正值清晨。 太阳刚刚升起,在一望无际的平坦黄土上映出一层金光。天空没有云,但连蓝天都被染上薄薄的金色。 空气里还带着属于夜晚的凉意,季连洲尚不觉得热,和温孤烨一起站在池边,看池中风姿绰约的焰重莲。 莲叶下的池水泛着淡淡红色,光是看上去便觉得烫。何况季连洲不会忘记,自己上次仅仅是将手探下去须臾,两只手就被烧得发痛。 他可是金丹期修士!别的不说,如若是个刚筑基的被丢入池内,恐怕不消一时三刻,便要熟着浮起。 而池下不知有多远才到灵脉。焰重莲不似普通莲花,光看它们与瘴内妖火融合后的产物能在浔阳宫内门扎根且蔓延的那样远,就该明白。 他探出神识,测明池水深度和池下淤泥厚度,外加灵脉方位。将一切清清楚楚的勾勒在脑海后,季连洲深觉不乐观,看来自己须得依仗温孤烨才能下去。 于是他十分殷切地将观察好的距离告知对方,温孤烨淡淡颔首,面上八风不动。 见他这副样子,季连洲反是安心。安心之余,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涌上心尖。 不必说,又是季渊!季渊来这里时修为或许比自己现在高,可他身边不会没有境界低下的女修。以季渊桃花煞的浓度,他定是要将那些女修哄得开开心心服服贴贴,如此一来,共享灵脉再自然不过。 而他所用的法子,想必,温孤烨接下来就要用在自己身上。 季连洲沉默,眼眸中的光辉有片刻沉下。温孤烨虽背对着季连洲,但他的神识一直放在自己周边事物上,季连洲想被他发现,轻而易举。 果真,下一刻温孤烨便道:“你在不高兴什么?” 季连洲瘪了瘪嘴,还是那句:“小哥哥真关注季渊。” 温孤烨挑眉:“你就想说这个。” 季连洲好像委屈:“小哥哥,是不是我不该来……如果我不来,小哥哥看着季渊,会更开心一点吧?” 他的嗓音中带着毫发不爽的失落,还嫌不够般,在眨眼时将眼睛周边化成了阿洲的模样。 上次温孤烨随让他变了回来,但季连洲私下觉得这实在是个好法子,总归不费多少灵气。 为了不让整个面孔显出违和,他对脸颊的线条也做出微微变动。不过此刻温孤烨看他是背光,再在神识中下些阻隔,温孤烨至多觉得他看起来和平时不太相似,多半不过想到易容术的方向去。 说来也巧,季渊的眼形本身,和他是一样的。 做好这一切,季连洲屏息静气,抬起头,直视温孤烨。 他没忘记让自己眼中带上一丝水光。 阳光落入季连洲眸里,让他的瞳孔显出一种柔和的琥珀色。琥珀色被浅浅的水光调和,更显得倔强,故作坚强。 温孤烨此刻很想把季连洲带回自己从前的世界。那里科技发达的同时娱乐业兴盛,群星璀璨流光溢彩,许多人沉浸在镁光灯下醉生梦死。季连洲如果去了,说不定会成为难得的演技派,加上他俊朗的面容,走红不是难事。 温孤烨答:“你怎么总惦记季渊?” 季连洲道:“如果小哥哥能清清楚楚记住当初和我一起去的秘境,咱们一同遇见的人,我定不会和一个死人争。” “说到这个,”温孤烨道,“你把季渊的魂魄怎么样了?” 季连洲的眼睛微微睁大一些,其中带着明明白白的指责和难以置信。他仿佛忍了又忍,才咬牙切齿道:“小哥哥你!……我把他三魂七魄打散,小哥哥心疼?” 温孤烨看着他,眼里难得带上一丝安抚:“没有人比阿洲重要。” 季连洲一顿。 温孤烨注视着季连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问:“季渊和你有血脉关系?” 季连洲指责:“又提他?” 温孤烨道:“告诉我。” 季连洲握着拳头,很无力的样子:“是,他算来该是我堂兄的子孙……” 如此一来,两人面容上的相似也不难解释。 修真界中活了成百上千岁的修士大有人在。季连洲天赋如此,和他同宗同源的堂兄不会太差。 温孤烨是看过龙首村中的情状。村庄说不上小,但也绝对不大。其中人大多认识,又多少有点血缘关系…… 两万年好像很长,但其中经历的辈分,未必很多。 先岔开话题的还是季连洲,但他的神态语气皆无丝毫改变,就差直接说一句:“我乖我谦让我大局为重,你有私心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他讲得是:“师兄打算如何?” 温孤烨不想理他。 季连洲再接再厉:“上次我被烫到,还是师兄帮我。师兄的唇很凉,我还记得含着的滋味……”语气有点陶醉,“不知师兄身上如何。” 他堪堪刹住话闸,总觉得再说下去,温孤烨就会把他直接扔进池里。 温孤烨确实有点不耐。他一把扯过季连洲的领子,袖子从手腕出滑下,一直到臂弯。白皙的小臂露出来,上面流畅好看的肌肉轮廓看得季连洲呼吸都紧了。 温孤烨外表看上去细瘦纤弱,实则身体却爆发力十足。身上肌肉分布匀称,好看不夸张,堪称季连洲最理想的一型。 让他真正喘不上气的还在后面。 温孤烨的指尖在季连洲颈上擦过,带出的剑气立时划伤了他的脖子,露出鲜红的血。 季连洲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之后才觉得痛。 就着血液,温孤烨开始在季连洲颈侧画阵。 这是一个很小的阵法,是季渊在另一处秘境中得到。画法不复杂,效用是让修士适应环境的能力强过自己本身修为两阶。 放在别处的话,这作用未免显得鸡肋。整个修真界,环境恶劣之处都没几个。苍原西疆可以被算在内,可有长清纱和各类丹药在,修士们受到的影响不会很大。 可在这里用起,就相当合适了。 血液起初是润滑的,渐渐变得干涩,凝固在温孤烨指尖。等他画好一个小阵,季连洲颈上的上也已经复原。 感觉到周围降下去的温度,季连洲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样一来,下水可能还是会觉得烫,却不会真的伤到自己。 干掉的血液黏在手指上,感觉涩涩的,并不舒服。温孤烨想用清洁术将之清理掉,但没等他捏出法诀,季连洲已先一步动手。 季连洲抓住温孤烨手腕,将对方的手抬到自己眼前。在温孤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视线里,他弯了弯唇,艳色的唇瓣勾起一个撩人的弧度。 季连洲道:“小哥哥,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代劳吧。” 没给温孤烨反应的时间,他将对方沾着自己血迹的手指指尖含入口中。 骤然被裹入温暖湿润的口腔里,温孤烨的眼神闪了闪。 季连洲的牙齿放在他手指上下两侧,轻轻咬着指尖上的第一个关节,毫无力道的在上面刮蹭。舌叶则是绷着,舌尖在他手指上一下一下舔舐。 小心翼翼地舔够了,又开始绕着他的手指画圈。 光做这些还不够。到后面,季连洲将牙齿分开一些,舌叶压住他的手指,用舌叶背面更加细滑的部位按揉他的指甲下方的小块皮肤…… 指尖上的血迹早就完全消散在季连洲口中,可他就是觉得不够,继续玩了许久,才用舌尖轻轻将温孤烨的手指顶出。 手指上沾了水渍,泛着水光,显得湿漉漉的。 季连洲喉结动了动,放下温孤烨的手,改在自己颈侧虚虚拂过,笑道:“小哥哥懂得真多。” 温孤烨恰如初醒,别开视线,望着池水上映出的两人影子,道:“这就下水吧。” 季连洲温柔地说:“都听小哥哥的。” 焰重莲的莲叶被分开,两人在茂密纠缠的莲根中一路向下。 水色渐暗,不过影响不大。 衣袍鼓起,好像立在风中。季连洲看着这一幕,心念一动,一个法诀已被他捏出。 下一瞬,温孤烨察觉头上一松,原来是束好的发散开了,连发冠也落在水中。 他的发冠所用材质同样不俗,温孤烨将其捞起,此刻多有不便,只好暂且塞入芥子空间。 而在他身后,季连洲眼里划过一丝惊艳。无论见到多少次,他还是会觉得,对方放下头发的模样实在好看。 比之更好看的,唯有身上沾了水,白色中衣贴在身上,将身体若隐若现的勾勒出来……看到肉色是必须的,最好连胸口处都清清楚楚。 水里除了焰重莲的根茎外别无他物,游了不知多久后,两人总算见到土地。 说是土地,其实不过是莲池地下的淤泥。 淤泥柔软,轻轻一踩,便会陷进去。 水底不便说话,温孤烨便传音入密:“你还有遁地符吗?” 季连洲答:“有。” 温孤烨道:“撕一张,潜进去。” 季连洲道:“好。” 温孤烨迟疑一下,还是说:“跟着我,不要走丢。” 季连洲笑了笑,那双与他从前身体一模一样的眼睛泛着光:“小哥哥挂心于我,我定然不会让小哥哥失望。” 温孤烨深深地看他:“那就好。” 第41章 路上 真正将身体没入淤泥后,两人才觉得,这种滋味实在难以诉说。 如果是真的土地还好,无论多么坚硬,在遁地符的作用下都如在平地。视线的阻碍完全能够被略去不提,境界越高,修真者便越习惯以神识做眼睛。 可一旦泥土被浸满水分,向下行去的同时水分不住挤入耳目……这又和潜入水中时不同,更像湿答答黏糊糊,无处不在的空气。 季连洲自认耐力惊人,饶是如此,都在入淤泥后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开始期望早点出去。 但看这距离,两人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 环境不便于开口说话,于是他们所有沟通都靠秘法传音。对方的嗓音直接冲入自己识海,轻轻地,几不可察的回声在其中一遍一遍飘扬。 季连洲抱怨:“这未免太久。” 温孤烨难得的安慰他:“再忍一忍,哪有光站便宜不吃亏的事?” 季连洲便笑了声,声音低哑,缓缓的绕在温孤烨的识海中。他故意将调子拖得略长一些,不至于被发觉,但撩人的效果远好过寻常:“那小哥哥给不给我占便宜?” 温孤烨道:“……正经些。” 季连洲还是笑:“小哥哥不是最喜欢我说这些话?我好想小哥哥。” 温孤烨算是明白了,季连洲觉得这一程太无趣,于是牟足了劲想要勾他。他对此倒不觉得反感,自从身份揭露,温孤烨觉得,自己对季连洲的耐心简直是几何上涨。 当然,偶尔对方摆明作死,温孤烨也乐意满足。 想到这里,他眼里快速划过一丝笑意。季连洲神识再强,总不至于连转瞬即逝的眸光都窥探了去。 终于,眼前的阻碍越来越少。季连洲肆意将神识探入近在眼前的灵脉中,越发惊叹。 这样磅礴的灵气,只有两个人吸收……季连洲问温孤烨:“小哥哥开心不开心?” 温孤烨道:“你说呢?” 季连洲道:“我猜定然是开心的,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这灵脉,还是因为阿洲和小哥哥一起。” 温孤烨静了静,轻飘飘答:“自然是前者。” 季连洲瘪了下嘴。他动作十分明显,确认温孤烨能看到,这才道:“小哥哥口是心非。看这灵脉,小哥哥有没有想起当初咱们到过的一处灵泉?” 温孤烨心跳快了半拍,勉强答:“没有。”没有经过嗓子掩饰的声音落入季连洲识海,对方顷刻笑出声。 季连洲道:“那灵泉的灵气自然不必灵脉,但在龙卧原上也算难得。何况我和小哥哥那时候的修为不比现在,看到灵泉,欢喜的心都要跳出来……” 温孤烨:“……住口。” 季连洲道:“小哥哥,我本就没有开口呀。” 温孤烨不想理他,干脆将识海封住。 偏偏季连洲依然不要脸的挤进来,他元神之力强大,温孤烨毕竟无法真正拦住他。眼下这环境,也不适合剑气暴起。 季连洲有恃无恐,见温孤烨不出声了,仍以那种暧昧的语调继续说下去:“小哥哥当初是真宠我。我想看小哥哥入水的样子,小哥哥便答应……我想和小哥哥在水里双修,小哥哥就拿腿勾住我的腰,满面晕红的邀请我进去。小哥哥身体里好软,好热,比灵泉水舒服的多。” 温孤烨耳尖泛起一点红,声音也透出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够了!” 季连洲“啧”了声:“怎么够,咱们快到灵脉了,正好重温一下当初的情景啊。那时候小哥哥身上全是我留下的痕迹,双修完了还不让我的东西流出来。我的修为不及小哥哥,但聊胜于无嘛。” 温孤烨:“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怎么勾引我的?是谁趴在灵泉边的石壁上不停说快一点?!” 季连洲很无所谓的样子:“我啊,小哥哥的东西对我来说才是真滋补……”流露出些怀念。 温孤烨无言以对。 季连洲道:“咦,小哥哥莫不是生气了?” 温孤烨不想和他交流。 季连洲道:“我只要想到,在没再次见到我的日子里,小哥哥有无和旁人双修,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温孤烨在心底划拉一遍潜龙渊魔尊的名声,冷笑。 季连洲道:“不过我实在没立场怪小哥哥……阿洲先前做了错事,小哥哥要如何罚我?” 温孤烨默算此刻二人到灵脉的距离。 季连洲道:“几百年了,小哥哥难道不想?” 话题越来越深入,总算在季连洲直白问出“咱们什么时候做一做吧怪想的啊”之前,他们破开了最后一层淤土。 灵脉中充盈的灵气汹涌而来,分明是在地下极深的地方,整个空间却金光闪烁。 到了这里,温孤烨终于没了顾忌。他直接把季连洲按在淤泥中,让他唯有面孔露出,似笑非笑:“路上说得过瘾?” 季连洲叹息般道:“自然不了。” 温孤烨摇了摇头,手指在他颈侧一点点滑过,却是将那画好的阵法擦去。 如此一来,尚身陷淤泥,周边还有寥寥数枝焰重莲根茎的季连洲立时察觉到每一寸皮肤传来的火烫热度。 他的脸色一下子苦了下来,从玩世不恭变作小心讨好:“小哥哥,我错了,罚我吧。” 这话季连洲先前已经说过一遍。 他想要的罚,自然不是指被剑气所伤这一类。事实上,温孤烨和他一同游历龙卧原的那六百年中,两人间是有许多不得不说的小情趣。 例如偶尔季连洲修炼时偷懒,温孤烨便要罚他。 罚他不得在双修是看自己,连神识都尽数被封住。罚他体内塞上小道具再练剑,动作一激烈,便整个人都软下来。 这一切都有前提,双修。 温孤烨凝视着他:“你真的很想?” 季连洲可怜兮兮的点点头,不顾脖子还被温孤烨握住。 温孤烨看他这副模样,反倒是笑了。 季连洲刚唤出一句:“小哥哥……”蓦地觉得身上传来一阵轻柔的,奇异的触感。原来温孤烨操纵了一缕灵气,在他体内游走,那缕灵气渐渐走到他小腹,再继续往下…… 季连洲的脸色变了变:“别啊,小哥哥。” 温孤烨还是似笑非笑地样子,道:“还想吗?” 季连洲闭上眼,下定决心一般:“想!”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隐隐有痛意传来。在温孤烨指挥下的一缕灵气目的性极强,好像只要他的话再不让对方满意,温孤烨就要直接将他用来双修的物件周边的经脉切断。 他在温孤烨说出下一句前睁开眼,眼神湿乎乎的,一如委屈的控诉,颠倒是非道:“我不过是太想小哥哥,也有错?” 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灵气涌入经脉。需要担心的反是修炼速度跟不上灵气涌入速度,以至于爆体而亡。 温孤烨不想和季连洲纠缠太久,于是让探入对方体内的灵气在某些经脉上轻轻碰了碰…… 季连洲脸色变来变去,一副痛苦的模样,眼里是十足的委屈。 温孤烨再问一遍:“还想吗?” 季连洲抿了下唇,好像很失落,头顶有什么东西垂下去一般:“小哥哥想听假话,我却说不出口。” 温孤烨道:“如此一来,是我的错?” 季连洲的手臂被烧出红色,腿上的情况更不好。这一切温孤烨不可能不知道,他大脑快速转动,温孤烨到底想做什么? 两万年前那么热情,没道理这会儿变得清心寡欲。 就算是气自己来路上的调戏,眼下这情景,也颇对不上。 想了想,季连洲道:“小哥哥是打算和旁人双修了?” 温孤烨不答。 季连洲恨恨道:“这样的话,小哥哥碰一个,我就杀一个!总归我不是什么正道之人,也算全了当初魔尊的名头!不但如此,只要是小哥哥碰过的地方,我都要……” 温孤烨打断他:“想什么呢。” 季连洲委委屈屈地答:“小哥哥不要碰别人,有我就够了。这具身体没有我那具好,小哥哥莫非是嫌弃?” 温孤烨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季连洲再接再厉:“无妨的,我听闻昆仑巅上有一种法器,可以让修为比自己高出三四个境界的人都看不出用了易容术。到时候咱们将那法器取来,小哥哥便能好好看一看我从前的模样。” 温孤烨有些费解的看他:“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季连洲眨巴下眼睛,满目疑惑。 温孤烨道:“……你都因为我的缘故渡劫失败了,怎么还能想到这些。” 季连洲刹时怔住。 温孤烨道:“还是说,你不想做到踏破虚空,离开这个世界?” 季连洲的瞳孔微微缩小,问:“小哥哥想?” 温孤烨不置可否。 季连洲轻轻地说:“有这种执念在,小哥哥本就无法渡劫成功……如此一来,不如干脆和我一起,快快活活的过上千年万年。” 灵脉内的灵气在两人周边静静流淌,温孤烨看着季连洲的眼睛,竟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他心底慢慢飘出一丝不解。好友当初做这样一个设定,究竟是为了什么? 踏破虚空之后的修士,又会去什么地方? 第42章 结丹 灵脉中浸满灵气的液体说不上浓稠,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 温孤烨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丝毫不觉外界时光飞逝。灵气快速涌入经脉,在丹田聚集,悬浮在丹田内的小人每日都睁大眼睛,专心致志地吐纳。 季连洲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灵脉足够宽广,不用担心不够,两人在一起反倒会互相影响。而且有魂契存在,也不用担心对方遇到什么事,自己还不知道。 他们约好等这条灵脉干涸之后想见,季连洲起初并不情愿,后来看着温孤烨冷冷淡淡的眸光,也别无他法。 等灵脉干涸……少说,也得百千年。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又笑起来。到那时候魂契早已消失,且境界愈高修行速度变愈慢,自己比温孤烨多活的两万年不是虚度,凭借过往的经验,他能在这段时间里追上对方也不无可能。 到那时候,就能对温孤烨为所欲为,好好出出这些年的郁气。修真无岁月,这话是有道理的。真入定了,反倒没有现在这样难熬。 这样的畅想让季连洲颇为满意,以至于他撒娇要温孤烨帮自己疗身上烫伤被拒绝,都没有多说什么。 而温孤烨,根本一眼看出季连洲的心思。不过见季连洲乖乖离开自己身边,也就不再出口指责。 时间静静流逝,灵脉中的金光愈来愈浅淡。 季连洲浸在其中,不知不觉间,一遍遍被冲刷的金丹越来越坚硬,上面的光亮也越来越明显,照得整个丹田熠熠生辉。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在正道修士的道路上走这样远。 这具身体毕竟不适合修魔,遑论有前一具的对比在。如果真的一心杀人夺丹,也不是不行,可到底没有今天这样快。 这一切都是温孤烨给他的。 只要想到这里,季连洲便觉得心下有什么角落软了一片。他的神识从未从温孤烨身上离开,偶尔从入定中醒来,总要细细探视对方许久。 看温孤烨的衣服被灵液浸润,身体的曲线被清晰地勾勒出。双眼紧闭,唇瓣微微抿起,永远是不近人情的神色,看了就让人觉得想把他弄脏。 想玷污他,让他再不能露出那样冷漠的表情。 季连洲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好像是温柔亲切的,却莫名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是潜龙渊内的魔将看到这一幕,定会毛骨悚然。 季连洲在心里轻轻地说,就算这具身体里的不是自己,温孤烨照样会这样做……对自己的一切好,都会被用在真正的季渊身上。 那时候,自己连温孤烨活在这个时间都不知道。而温孤烨更不会知道,阿洲在两人分开以后,会成为一个人人喊打人人厌恶的魔头。 他低低笑出声来,等嗓音溢出喉咙,才想起温孤烨可能会听见。 温孤烨,温孤烨……这个名字,好像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 季连洲等了许久,见远处的人毫无反应,遂放下心来。对方此刻大概是全副身心都沉浸在修行中,定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经脉被一遍一遍梳理,金丹被彻彻底底巩固。季连洲修为飞涨,很快突破金丹中期。 坚硬的金丹大了整整一圈,他的元神之力在此刻完全安定下来,帮扶身体一起,朝更高的境界迈去。 除此之外,季连洲能感受到,有一股磅礴的灵气正向温孤烨所在方向涌……那个人也快要突破了。 等两人的天劫下来,上方的焰重莲池,大概都会换一副模样。 温孤烨现在还在元婴中期,天劫后却会突破分神——如果他真能在这条灵脉里做到这点——苍原之上,分神期大能的数量可以说极少极少。不过季连洲不太确定这里的灵气到底够不够,有自己在,对方或许会在最后一步棋差一招,也未曾可知。 季连洲的眼神黯了黯,视察一遍体内魂契。两人灵魂深处的联系缓缓减少,他有种预感,自己或许等不到那一日。 习惯了用灵魂感受温孤烨的存在,一旦对方不在那里…… 光是想到这点,季连洲的心神便再次动荡。 入定之前他对温孤烨说得那句话里有几分真心,连季连洲自己也不知道。可无论是对“季渊”好的温孤烨,还是对“阿洲”好的温孤烨,都必须成为他的所有物!魂契没了就再订,一个条件对一个条件,公道公正。 温孤烨不能再把他绑在身边,他有更多自由时间处理其余的事。可等他想见对方了,无论温孤烨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把他找到。 季连洲又笑了下,这次的笑容更像阿洲。 这里没有逍遥宗的护宗大阵,所有劫雷都要他们自己来抗……也不对,他们头顶的不正是峡谷中硬比玄金的土地?总能稍挡些劫雷。 胡思乱想许久,季连洲最后留恋地望了会儿温孤烨所在方向,再次闭上眼睛,重新入定。 无数灵气涌入他的金丹,而他的金丹一如北炎之地正午的太阳,高高悬着,散发光芒。 大量灵气被灵脉中的二人肆意收入体内,灵脉中的液体效用比起两人初来时差了许多,但还是堪比逍遥宗里内门弟子闭关时会被赠予的顶级灵泉水。 忽有一日,季连洲的金丹碎了。 有一个与他模样相同的小人从金丹中跃出,将金丹内所有四散的灵气吸入体内,毫无浪费。季连洲的眼睛没有睁开,表情隐忍,带着一丝痛苦。 如果是在外面闭关,碎丹成婴的时间远要长过今日。现在快是快了,可碎丹的疼痛,也被凝聚在一处。 是真的疼,疼得他不由开始想,上次碎丹是什么感觉。 丹田内的小人眼睛明亮,十分精神,却不是他自己的模样。 神识探出极远天空中凝聚的劫云被他看得分明。粗略估算了下时日,季连洲起身往温孤烨所在方向赶去。 来不及巩固了,这一入定就是百年,自己毫无所觉,可魂契早已不在! 让他有些意外的时候,自己到时,温孤烨的眼睛是睁开的。 对方看着他,十分不理解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季连洲上前一些,到温孤烨身前,目光炯炯:“小哥哥,你想我吗?” 温孤烨沉默一下:“你就想说这个?” 季连洲柔声道:“我好想你……咱们来订魂契,不然我放不下心。” 温孤烨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季连洲道:“我原先也以为,不过现在来看,还是订了魂契的好处多些。” 温孤烨不置可否,两人对视,还是季连洲又开口道:“订完魂契之后,我还想抱一抱,亲一亲你。” 温孤烨显然是怔了下:“你说什么?” 季连洲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末了,加了一句:“快一些吧,我的劫雷要劈下来了,到时候可不要连累小哥哥。” 温孤烨一顿,明白了。 季连洲突破太快,恐怕连他自己也没发觉,那份属于元神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复苏,很有可能会再次控制不住。 可渡劫在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的身体出什么岔子。所以这次元神之力换了种影响季连洲的法子,扰乱他的意识。 恐怕季连洲作为阿洲的感觉正在苏醒。 见温孤烨不说话,季连洲皱了皱眉,语气沉下去:“你不愿意?” 温孤烨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往日季连洲在自己眼前那次不是装得乖乖巧巧,哪有这样暴躁的时候。 眼见对方眸中浮起一丝淡红,温孤烨叹了口气,不欲和将要暴走的人争执,直接抬起手,拉住季连洲的衣领。 他倾身上前吻住对方,舌叶撬开对方牙关,在季连洲口腔内的每一寸扫过。最后和季连洲的舌勾勾缠缠,不断有暧昧的水声溢出。 季连洲的手扣上他的腰,在上面缓缓抚摸按揉。 隔着深厚的土地,劫云慢慢成型。 被安抚的季连洲餍足的舔着温孤烨唇瓣,嗓音软下很多:“我要和小哥哥订魂契,我想和小哥哥一起……” 温孤烨的手指在他颈后轻轻抚弄了片刻,答应下来:“好。” 他咬破指尖,在空中,画出一个极为复杂的图案。 季连洲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肩上,一面看他画一面道:“我好想和你做,真的好想……” 温孤烨道:“我知道。” 季连洲的唇瓣在他颈上轻轻摩擦:“不,你不知道。如果不是要渡天劫,我现在就要上你。” 温孤烨不接话了,专心画着阵符。 魂契的图形在两人身前渐渐成型,温孤烨对此是乐见其成。如果不是季连洲被元神之力影响,他还真担心对方会永无休止的拖延下去……之后还有事得交给对方做,虽不能用魂契要求,可武力要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需要担心的只有找不到对方。 现在到好,季连洲主动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魂契签订,熟悉的灼热烫在两人灵魂深处。季连洲满足的笑了笑,又唤道:“小哥哥。” 温孤烨问:“什么?” 季连洲阖上眼,藏去一抹暗色。他道:“我要渡劫了,小哥哥小心……小哥哥现在也已经元婴后期了吧?务必注意。” 温孤烨说:“好。” 季连洲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回到自己原本所待的地方。 他刚停下,劫云之中,便发出一声轰响! 第43章 劫雷 粗壮的雷柱朝一池焰重莲劈下,雷光和火焰似的花瓣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幅色泽瑰丽的画卷。 莲池中央,雷柱穿过厚厚淤泥,一路往下!焰重莲的根茎被雷火烧毁,霎时间就枯萎了一圈。 季连洲自两万年前筑基至今,渡了足足七次天劫。若论及经验多寡,恐怕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到一个能与他相媲美的。探出的神识为他勾显出离自己愈发近的劫雷形状粗细,他微微一笑,只觉得唇上还留着温孤烨的味道。 他得快些渡过天劫……只是不知,劫雷会有多少道。 季连洲不慌不乱,站在原处,全凭自己的身体,抗下第一道劫雷! 雷光入体,通身战栗。他起先是低低地笑了声,随即变作朗声大笑,眉目时而温文似水,时而狰狞不堪。 最初的几道劫雷不但无法伤害到他,还会在打入身体后与他的血肉融合在一起,共同抵抗接下来的天雷。 季连洲眼中泛出一丝紫光,恰似闪电自眸中穿过。 有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来来去去,六十余万日的时时刻刻都化作过眼烟云,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一个人还是那样清晰。 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这一次,再也不能让温孤烨离开了。 季连洲知道,那是阿洲,或说是那段和温孤烨朝夕相处的记忆。 他抬手抚摸了下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其中砰砰跃动的心脏。他唇角带着冷笑,却用十分镇定的语气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第二道劫雷紧接着落下,照旧被他直直接住。雷光在他五脏六腑窜动,经脉崩裂,再快速长好。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下来,他的经脉都变得更加坚韧。 也更痛。 远处,温孤烨停止了修炼,用神识远远注意着季连洲所在的方向。 以身体接天雷的事情其实不少见,但接的数量多寡……实在是单单开给主角的金手指。 季渊在从分神期迈入大乘期时,用血肉之躯,吞噬了八十一道劫雷。从那以后,修真界再无人能伤他。 经历了完整劫雷的身体是天道予他的馈赠,同时更是一种补偿。 季渊心中充满各种各样的事,他注定无法离开这个世界。而作为命运之子,他的存在,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支撑——天道也不会愿意让他离开。 于是天道在他成长得路上为他布下重重覆盖着锦绣的陷阱,他一一踏入,醒掌一界势力,醉卧美人肩头,原本是再逍遥不过的事情,却生生让季渊再不愿离去。 作为让季渊无法更进一步的补偿,天道给了他无人能敌的气运,无人能伤的体魄。 想到这里,温孤烨揉了揉眉心。“天道”于他而言实在是个很微妙的存在,可他还没来得及问好友设置这一关存在的用意,就穿到书里。 雷光道道劈下,焰重莲池彻底化作废墟。滚热的池水顺着崩裂的土地流向四方,再在白日普照万物的阳光下蒸成水汽。 这个峡谷的温度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天空盘旋的小金乌愈发欢喜。 枯萎的焰重莲倒在干涸的池中,看上去有种妖异的凄美。 灵脉中的二人尚不知道,短短数日,外界就变了一番模样。 季连洲早在第一道劫雷劈下时就收拢了神识,专心护住识海。温孤烨则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季连洲方向,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 算算凝云时间,温孤烨觉得,季连洲这次的劫雷数量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而在原文里,季渊结婴时的劫雷也是四十九道。 季连洲一共生生承受了二十八道劫雷,直到皮肤焦黑,整个人看上去都惨不忍睹。温孤烨旁观了整个过程,觉得季连洲现在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录像装置。 等等,应该是有的。 温孤烨很快想起逍遥宗里江颐然送给林岚的一个小礼物,连嫁妆都说不上,是一面小镜子,里面记录了逍遥宗的一草一木。 ……可惜他手上是真没有。 温孤烨颇觉遗憾,继续看季连洲。 到第二十九道劫雷落下时,季连洲终于觉得,身体恢复的速度将将要赶不上遭到破坏的速度。他没有逞强,而是直接抛出一个法器,替自己顶上。 而他自己,则在劫雷轰上那法器的同时,安心盘腿坐着,消化流窜在血肉中的电流。 季连洲手上好东西不少,那法器就是一样。顶了足足六道劫雷,为季连洲争取到不少时间,方才寿终正寝。 法器碎裂的声音传出,季连洲重新站起。这一回,他身上崩裂的伤口早好了七七八八,经脉更是强韧不已,连宽度都有所增加。 季连洲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不仅如此,他还要更多。 可惜这个时候实在不好分出神识去看温孤烨,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有没有在看自己。 这时候,季连洲心里杂乱的思绪已经散去很多。 先前那个在温孤烨面前撒娇卖乖央着要签魂契的人是自己?实在难以想象! 前两项他倒是常做,不过装出来的神情做再多遍季连洲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唯有这回,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那时候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还要继续承受劫雷,他实在没时间细想些什么。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抬起头。 眼前的淤土层早就被打穿,他站在灵脉之中,睁眼就是璀璨星空。 原来天又黑了。 无数繁星点缀在漆黑的夜色里,将整个天幕装扮得光彩夺目。天幕最中,一块乌黑浓重的云层将本该洒落清辉的月亮完全遮住。 细小的电流在云层中窜来窜去,白光在黑云中若隐若现。 劫雷落下的时间,比一开始,要慢上许多。 季连洲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同样猜出,自己这会儿要经历多少道雷光,才能真正迈入元婴期。 他们还能在这条灵脉中待多久…… 身侧液体中的金光太弱太弱,也许是在耀眼至极的雷光下黯然失色,也许是其中蕴含的灵气已被在中修炼太久的两人吸取了十之有九。 第三十道劫雷落下,季连洲心里泛出一个恍恍惚惚地念头。 如果自己天劫过后便离开灵脉,温孤烨大概就可以,安安心心突破分神。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自己先被吓到。 季连洲下意识就觉得,这又是那个两万年前的声音在自己心里说话。可他的神识将识海层层包裹,除了劫雷刚落下时的混乱,他现在可以说十分清醒。 所以……这就是他的想法? 季连洲当即就否认了。怎么可能?温孤烨之于他,再重要,也不过是个合适的道侣,用来双修的对象。两人互利互惠,相互合作,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至于再多的情感,季连洲想,自己已经失去了太久太久。而那些无用的东西,就算没了,也不值得可惜。 而他很快就没时间再想下去。 第三十四道劫雷之后,季连洲再抛出一件法器。 这法器为他顶了三道劫雷就碎裂,临裂掉前还发出一声恰似哀鸣的翁响。 季连洲冷冷看着法器碎片掉在自己周围,劫云则在继续凝雷。有一株死去的焰重莲从雷光打出的空洞掉到他身边,就算是死,也死得火红热烈。 不过有这样充裕的灵液在,哪怕是断了根的焰重莲,再活过来也轻而易举。原本干枯的花瓣在灵液中恢复了生机,重新变作鲜嫩鼓起的样子,随着水波流逝摇曳花瓣。 金色的灵液被染上一点红色,出乎意料的好看。 温孤烨远远瞧见这样一幕,眼神柔和了些。季连洲现在的模样再不入眼,至少这花儿,是不错的。 欣赏美好事物是人类本能,哪怕是来自星河时代的温孤烨,也不例外。 如果当年的阿洲不是俊俏动人,如果现在季渊的身体不是品貌非凡,还有什么事儿啊。 温孤烨对此向来承认的很坦然,他同样知道,无论是阿洲还是季连洲,能对自己纠纠缠缠,最大缘故——起码是一开始最大的缘故——就是因为自己这张脸。 他虽没有入定,可体内运转的灵气周天一刻都未停下。在这种环境里,一旦停下,等待着的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季连洲渡劫的日子里,温孤烨的修为,也在缓缓上涨。 终于,在最后一道劫雷蠢蠢欲动之时,温孤烨感觉到体内关卡的松动。 他拧了下眉心,实在觉得,这松动来的很不是时候。 不过等这一步迈过去,他成了元婴巅峰之人,离分神期又进了一大步。 温孤烨稳了稳心神,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步骤来。等季连洲的天劫过去,恐怕少不得来自己面前纠缠一番。 最后一道劫雷的凝聚花费了很长时间。季连洲抓紧时间,调养经脉。 在这些天里,丹田中的小人比先前有活力不少,身上还能看到偶尔闪过的电光。 季连洲知道,这都是他生生接下劫雷,并将之炼化之后,得到的收获。 等待最后一道劫雷时,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身前摇曳的焰重莲花瓣。花瓣水润润的,好像轻轻一戳,便能涌出一小汪灵液来。 季连洲握住莲颈,将之从灵液中取出。 金色液体稀稀落落的滴回灵液之中,他将晃动的花瓣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这朵焰重莲虽然活了过来,却也没了之前那样烧灼的热度。季连洲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花,也有淡淡清香。 他站直身子,朝温孤烨在的方向笑了下,并将莲颈举起,遥遥向温孤烨示意。 温孤烨这时候一定看着他。季连洲很笃定这点,转而又想,自己日后可以拿这事儿来撬温孤烨的话。如果他不知道,就说明—— 自己可以好好罚他。 劫云不断发出轰轰的响音,最后一道雷就要凝聚成型。季连洲内视一遍周身经脉,再看看丹田。与自己模样毫无差别的小人双眼盼若琉璃,显然精神极佳。 他回想自己从前渡劫的七次,在心底下定一个决心。 最后一道九天玄雷威力最大,雷柱内融合了天道之力。即便如此,季连洲还是想试一试,用身体直接去接这道劫雷。 如果成功,他顺利的活下来,受益之大,根本无法可想。除此之外,与比自己修为稍高几阶的修士之间的境界差距,也能依靠体内劫雷的力量追平。 修真界固然强者为尊,修为决定一切。但一切都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天道。 在从分神期迈入大乘期时,季连洲已能隐隐感受到,窥视着这个世界的眸光。如果那就是天道……他慢慢地笑了笑。 如果失败了,季连洲也相信,温孤烨会来救他。 当然,温孤烨原本想救的人,并不是他。 劫云发出的轰鸣越来越大,雷光闪烁,好像下一秒就要降下。 季连洲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霾无人注意,他摆出的姿势却被温孤烨直直收入眼里。 温孤烨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难以置信:“他居然?” 话音飘散在空旷的空间里,然而,传不至季连洲耳中。 第44章 劫雷之后 温孤烨想不起来,自己结婴时,最后一道九天玄雷有怎样的威力。 在原本的世界里,他根本是从不把旁人外物放在心里的性子,面上做的再好,心里都是漫不经心的,难得几个好友都是从小到大竹马竹马的交情。 如果不是一朝穿越,有了定要回去的执念,温孤烨觉得,自己恐怕连大纲剧情都记不清楚,更别说是天劫雷柱粗细这种事。 他的神识放在季连洲身上,然而体内的感觉仍很清楚。在不断涌进的灵力冲刷下,刚刚松动的关卡传出些微妙的感觉……温孤烨拧一拧眉,将其压下,仍专心去看季连洲。 最后一道劫雷凝聚花费了很久,不过温孤烨早已算好时间,也不如何交际。等到距离第一道劫雷落下恰好过三日的瞬间,一道电光从天而降!穿过空气,穿过大地,砸在季连洲身上! 温孤烨眉尖拢起,看着离自己很遥远的深坑。 电光在落下后便完全消失,全然没有顺着灵液扩散开的架势。不可否认,这点帮了他很多,然而一点都不符合温孤烨认知里的世界观……他蓦地别过头,手压上自己丹田所在之处。 那一瞬间,对季连洲的注意压过了对他自己!松动的关卡周边不再有温和的、早被完全炼化的灵气维护,丹田内瞬间有一股暴动的灵气开始蔓延。 温孤烨的眼睛紧紧阖上,他应该立刻,马上坐下入定,专心突破,可季连洲的情况又要交给谁看? 举目茫茫,只有静静流逝的灵液,和空旷的空间。 丹田内传出的痛楚让他几乎站不住。在尝试着前行一会儿后,温孤烨总算放弃。 以季连洲的性子,如果醒来之后发觉自己不在身边……指不定会想到哪里去。 温孤烨这样想,一遍捏出一只传信小雀。小雀立在他的手指上,毛茸茸的腹部雏羽蹭着他手指侧面的小片皮肤,啾啾叫着,好像很开心。 温孤烨笑了下,然后开始说话。 他的嗓音里带着些虚浮,不多,但足够季连洲判断出他的情况不大好。温孤烨也不愿像这样弄虚作假,也不对,他的状况是真不好。 但总归,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他揉了揉鼻尖,看着小雀圆碌碌黑黝黝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 “……阿洲,”在决定称呼时,他明显的停顿一下,“我看你大抵是无事的,如此便好。” 再柔情蜜意些的话,温孤烨无论如何都如法对季连洲讲出。 他干脆直接把小雀放飞,连小雀飞到季连洲身边都等不了,直接坐在地上。 灵液在他身边缓缓流动,不断将新的灵气塞入他的经脉。温孤烨艰难地梳理着在自己一时疏忽之下而暴走的灵气,一面还要继续维持体内周天运转。 他的鼻尖上泛起薄薄一层汗,脸颊发出隐隐红色。 实在是可口,或说秀色可餐。 季连洲居高临下看着温孤烨,手上是一只被捏碎的小雀。他身体那样痛,几乎以为自己会就此长眠于黑暗,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是怎样一股力气支撑着他醒来。 大概是识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在说,温孤烨如何,温孤烨又如何。 不过季连洲拒绝承认这一点。他只知道自己在无尽的坠落里,手脚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才想起一点从前。 温孤烨应该会来救他,他不会死。 正是抱着这样一种念头,季连洲才坚持下来。他的感觉愈来愈多,从体内被加粗到新的宽度的经脉,比如坚硬许多的丹田之壁,比如在劫雷之下完全焦掉,此刻正缓缓重新生长的皮肤。 神识比身体先一步恢复,季连洲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又一圈。 温孤烨,温孤烨。 他没看到他,只看到一只傻呆呆的小雀,在空中盘旋,好像不知道该停到哪里。 这种传信小雀是由术法构成,本质而言并不是生命,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阵法。它们永远不知疲惫,可以从修真界内的任何地方起飞,去往天际尽头。 季连洲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笑了。 声带被破坏了七七八八,他的笑声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嘶哑,听起来可怖异常。这还不算,笑着笑着,季连洲倏忽觉得喉间涌出一股腥甜气息。 他开始吐血。 血液顺着灵液流走,神识能探到的地方越来越多。不用很长时间,季连洲就将温孤烨纳入探查范围。 那个人盘腿坐在灵液之中,神情淡淡的,一缕发丝从额间垂下来。两片唇抿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平静,很焦虑。 季连洲不知道这样矛盾的形容是怎么被自己放到温孤烨身上的。 他用神识将温孤烨扫了一遍又一遍,好像看不够一般。温孤烨已入定,再没什么事能将他唤醒……抱着这样的念头,季连洲的神识愈发深入,直接探到温孤烨衣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温孤烨没有睁眼的迹象,季连洲的身体却在一点一点恢复。他身上焦黑的坏死的皮肤渐渐剥落,露出的是新生的,如同婴儿般娇嫩的蜜色皮肤。 季连洲完全不像用“娇嫩”这种词形容自己,但暂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 他的手指在另一只手手臂上滑过,感受良久,终于笑了笑。 这具身体是在劫雷后重新长出的,硬要说的话,已不是先前那一具。季连洲一面强词夺理,一面心安理得地暗道,以后温孤烨再别想提自己先前在苍原浪荡的三百年里用过多少鼎炉,和多少男修露水情缘过。 他给过温孤烨对此做出些动作的机会,是温孤烨自己不要的。 以后,这具新的身体,大概也只会碰温孤烨一人。 传信小雀早在季连洲站起时便落在他肩头,此刻不住叽叽喳喳的叫,仿佛催促他念起接收的法诀,好让它快些完成任务。 季连洲从很早之前就发现,温孤烨每当面对这些小东西时,总比面对自己要温柔一点。不止是传信小雀,还有当初他在葭禄山上跟踪对方,在灵泉外树上的一窝碧羽。 这些扁毛畜牲究竟哪点好?季连洲握住传信小雀,手中力度渐渐加大。 小雀发出痛苦的鸣声,季连洲不管不顾,人已朝温孤烨所在之处奔去。 这个人,在神识中看再多变,都比不上真的坐在他眼前的一瞬间。 当温孤烨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一句话,突兀的撞进季连洲心间。 他下意识的停下步子,然后想想,自己不能这样站着什么都不干。记起先前窥探到的温孤烨衣下风光,季连洲眼神一暗。 这种东西他能看到就好,如果是旁人觊觎温孤烨…… 他根本没有细想下去,而是用自己的神识,在温孤烨身上打下烙印。温孤烨再进阶也不过分神期,现在的修真界还是颇有几个分神期大能的。季连洲拒绝去想旁人会不会真的做出这种事,只知道他不给温孤烨打下自己的痕迹就很不悦。 连温孤烨自己也发觉不了的,足够隐秘,却充满自己气息的痕迹。 季连洲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笑。 片刻后,他站在温孤烨身前,看看手上快要断气的小雀,再看看温孤烨:“……小哥哥,如果它说的话我不爱听,我该怎么罚你呢?” 温孤烨自然不会答他,不过季连洲也不在乎。 他在温孤烨面前站着,弯腰看向对方。两人鼻尖贴得极近,可温孤烨对此毫无所觉。 对方的神识依然毫无波动,并非装腔作势。 季连洲柔声道:“罢了罢了,对小哥哥,我总是心软。”一面说,一面念出让小雀说话的法咒来。 小雀扑闪着羽毛凌乱的翅膀,艰难飞起。温孤烨的声音从它口中传出,带着哑意,整个人都很虚弱的样子。 季连洲皱皱眉头,这是怎么了? 他站起身,继续往下听,视线牢牢黏在温孤烨面上。 直到最后一句话,温孤烨唤道:“阿洲……” 季连洲神色一变,从空中抓住小雀,直接将它捏碎! 这回,小雀连声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失去了动静。 季连洲就这样看着温孤烨,自上而下,从高到低,仔仔细细看他。 看够了后,他坐下来,在温孤烨身前,与他相对。 接着,季连洲也闭上眼睛,准备入定。 以至于温孤烨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季连洲坐在自己眼前,还离他那样近……神识的波动被季连洲如实接收,后者从入定状态挣出,张开眼睛。 漆黑的眸子定在温孤烨面上,季连洲笑了声:“恭喜小哥哥,突破元婴巅峰。” 温孤烨静了静,道:“你也是,恭喜。” 季连洲的身体缓缓往前凑,口中道:“不过刚刚入门,哪里比得上小哥哥你……” 说到最后,他的头和温孤烨的头之间仅仅留下一拳距离。两人的眼睛在同一水平线上,眸中皆是只有对方。 温孤烨看着季连洲,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很没办法一样。 他往前一点,吻住季连洲。 第45章 分神 柔软的唇瓣碰上自己同等部位,一同来的还有温孤烨身上干净的味道。 季连洲没有闭眼,而是认认真真地看着温孤烨轻轻颤动的睫毛。离得越近,他越觉得,这个人的身体简直是上天的杰作,一点瑕疵都无。 发丝乌黑,睫毛颤动间好像展翅欲飞的蝴蝶,皮肤白的一如昆仑巅上亘古不化的雪,连气息都是雪一样清清冷冷。 合该让自己搂在怀中,好好疼爱。 温孤烨只是稍微碰了下季连洲的唇,便又退回自己先前坐的地方。他挺直背脊,看着季连洲眸中翻腾的*,微微一笑,眼中的冰雪在这一刻骤然融化,成了一望无际的溪流,流向未知的地方。 又过了两百年,随着声势浩大的劫雷,温孤烨正式迈入分神期。 丹田内的小人一分为二,其一还在丹田正中盘腿而坐,另一个却出现在温孤烨眼前。两个小人完全一样,从身量到模样,一丝区别也无。 “他们就是你的左手和右手,小哥哥也练过双剑剑法吧?慢慢来,总会习惯。”作为曾经到过分神期的人,季连洲指点道。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在小人头顶碰了碰,又不怀好意的渐渐往下。 小人所感受到的一切都被清晰的传达给温孤烨,后者在季连洲的手到不该到的地方之前抬了抬眉尖。 季连洲低低笑了声:“小哥哥耐性比以前好了不少啊。” 温孤烨淡淡道:“是吗?” 季连洲注视着小人,小人也抬头看他。那双眼睛和温孤烨毫无区别,都好像是天上明亮又冰冷的星辰。 他“咦”了声:“小哥哥像是很得心应手?” 温孤烨语气平平:“你不都说了,和左手右手一样。” 其实这事儿在他本来的世界普通至极,不少学生都做过左右手分别写不同论文的事。偏偏好友要设定此界原住民很难做到,温孤烨对此也是不得其解。 后来他倒是想通了,好友的目的无非是要凸显主角与众不同,在进入平稳阶段的剧情中制造爽点。偶尔拉低一下其余配角的能力并非大事,描写得当的话说不定还能成就一个新设定。 季连洲叹口气:“话是这样……”可当初他初入分神期时,是很花费了一番功夫,才习惯让自己多一双眼睛,一副身体。 分神期之所以叫做分神期,便是因为修士一旦迈入这个境界,便能将神识一分为二。如果足够有钱有势,还能找个器修,为自己打造一个新的身体,将分出的神识灌入其中。 想到这里,季连洲话锋一转:“传说七星坊坊主在元婴前期就造出一个元婴巅峰的人偶?小哥哥不妨找他。” 温孤烨顿了顿,意味不明道:“你倒是有心。” 季连洲将视线挪过去,和他本尊对视,眼里是七分春水三分关切,还有深不见底的温柔爱意:“小哥哥的事,便是我的事。” 温孤烨不置可否。 季连洲道:“等我也到分神期,就能让分出的神识和这小东西一起。” 温孤烨不用想都知道季连洲话中所含的深意。他没理会对方,而是站起身,将小人重新召回丹田,和本就悬在其中的小人盘腿相对。 季连洲失望一般摇摇头,也跟着站起来,问:“小哥哥,咱们现在要去哪?” 属于季连洲的元婴期劫雷只把莲池毁了大半,于灵脉本身没什么影响。了到温孤烨这一回,不知是因为灵脉中的灵气被吸取殆尽还是其他原因,整条灵脉都被波及,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坍塌的土地将原本灵液流过的空间填埋了大半,此刻,两人周围其实是一片黑暗的密闭空间。 不过有神识探路,再加上方才小人在外时身上没有收敛起的金光,这点黑暗对二人并未产生什么影响。 温孤烨抬起头,不知想到什么:“这都一千多年过去了。” 季连洲亲昵的揽住他,将下巴搭在温孤烨肩上,两人脸颊蹭在一起,好像是小动物在撒娇:“我和小哥哥单独待了一千多年,真好。” 温孤烨对他的话持保留态度。季连洲结婴后,整个人的画风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元神之力的影响似乎是被完全保留下来。以往仅仅是适当卖乖,这二百年却越来越得寸进尺。 不过二百年里温孤烨入定的时间占大半,入定后季连洲是个什么画风,他也无从得知。 季连洲又问一遍:“小哥哥,接下来咱们是要?” 温孤烨言简意赅道:“先出去。” 季连洲便道:“都听小哥哥的。” 两人都未把“出去”当一回事。哪怕发觉芥子空间内已没有遁地符,准备亲身上阵,以剑气破开土层的时候,温孤烨都是从容不迫的。 直到一剑挥下,温孤烨终于发觉不妙。 季渊在这个灵脉中是突破再突破没错,但到最后也离分神期差得远,遑论迎接那能将大片土层震塌的劫雷。而这里的土层原本硬比玄金,此刻是坍塌了没错,但要想将其破开也不容易。 在又尝试性地挥出数剑后,温孤烨将灵剑收回,神情不太好看:“……失算了。” 一穿来就是逍遥宗宗主最看重的徒弟,温孤烨从来被尝到资源短缺的滋味,这在侧面上让他有个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从不吝于使用法器。 季连洲更不必说,在潜龙渊内挥霍惯了,再好的东西都能被他随意扔去挡劫雷,更何况一张符纸。 他们从前一直用得很随便的遁地符,事实上并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面对此情此景,季连洲倒是很不在乎的样子,依然在温孤烨身上蹭蹭搭搭,就差把欲求不满四个字写在脸上。 温孤烨没有管季连洲的动作,径自将神识铺展开,往四周探去。前方是大片塌陷的土层,以方才剑气造成的一点效果看,想凭借物理破开所有土层出去,少说也要百年。 还得要百年中灵剑不出现磨损才行。 左右两边更不必说,土层连劫雷都未曾经受过,坚硬无比。 如此说来,只有身后。 身后是从前灵液流经的地方,此刻只剩大片黑暗与空旷,往地下倾斜,探不到边际。 温孤烨的神识延展到最远,所见的仍是黑暗的,密闭的空间。他舒出一口气,对这样的结果稍觉意外,但还是对季连洲道:“你来看看。” 季连洲自然说好。他笑盈盈的往温孤烨所指的方向铺开神识,感受的情境与温孤烨一般无二。 听完季连洲的叙述,温孤烨想了想:“是吗。” 季连洲看着他。 温孤烨算算距离:“你能探到的最远地方,上面大概已经是海。” 季连洲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像是的。” 温孤烨道:“这条灵脉竟然是从海底穿过吗?也罢,总归无事,不如我们前去看看。” 季连洲动作停了停,一股莫名的心绪翻腾在心尖,激得他直接问出口:“小哥哥,你实话告诉我,这事儿是不是还是季渊做过的?” 话音落下后,两人间的气氛诡异的沉静下来。温孤烨完全没想到季连洲会提到这种事,毕竟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季渊没碰上过的一个意外。 他扯的唇角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声音轻飘飘的:“你想说什么?” 季连洲斟酌着自己的语气,道:“我吃醋。” 温孤烨无言以对:“……” 季连洲继续道:“只要想到小哥哥一直以季渊为先,我就不舒服。”语气里充满委屈,好像温孤烨把他怎么样了一般。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说起与季渊有关的话题。每每谈到这里,温孤烨总不愿多说。 心思敏感如季连洲轻易地发觉了这点,而他对此做出的反应就是不断旧事重提,从各个角度套话。 关于温孤烨为什么要那么看重“季渊”成为强者与否,关于“季渊”的以后……季连洲有无数想要知道的问题,温孤烨不愿告诉他,他便一点一点揪住温孤烨话中透出的微末信息,好生揣摩。 温孤烨在数场开头相似内容相似的对话后察觉到季连洲的用意,此后在类似的情况下大多便会选择闭口不答。季连洲说的越来越过,他也只不理会。 吃醋这两个字,温孤烨早听过许多次,早翻不起一丝涟漪。 半晌后,见温孤烨是真不打算说话了,季连洲叹出一口气:“小哥哥已经连敷衍我都不愿意了吗?” 温孤烨抿了抿唇。 季连洲眸中划过一道暗芒,缓缓道:“果真如此,阿洲好伤心。” 温孤烨再抿一抿唇。 季连洲察言观色,心道这次大概是问不出什么,只好遗憾地准备结束话题。看来温孤烨对类似的开场都有了警惕心,他得好好想想新的套路才行。 至于季渊究竟有没有去过此刻两人身后的黑暗之处……这会儿季连洲冷静下来,觉得答案应该是没有。眼下情境显然是由温孤烨突破带来的劫雷造成,而季渊此时的修为却不会和自己相差太多。 他是颇觉失望没错,但实际失望程度连面上表现出的百分之一都无。 第46章 黑暗 这场对话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也同样莫名其妙。 两人上路,顺着黑暗中的斜坡一路往下。前路漫漫,不知尽头,更不知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到这时候,温孤烨已经有了自持武力的资格。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两千年之后。 这个时间点上,放眼整个修真界,分神期大能的数量不过数十个,大多还都集中在龙卧原。 修为的提升要靠时间,更要靠天分,此外还有机遇等等因素补充。温孤烨的天分是顶尖的,再加上几乎整整一条灵脉的滋养,终于让他在这个身体不到三千岁就有了今日成就。 至于这条灵脉内蕴含的灵气本该有多少属于主角……温孤烨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神识展开,黑暗中的所有沟壑都无所遁形,心里则在回忆季渊在元婴前期时遇到过的事情。 季渊是大气运者,走在路上摔一跤都可能是绊倒什么上古大能遗留的法器。很多东西如果不被他拿去,就会继续沉寂千年万年——旁人连遇见的机会都没有。 温孤烨毫不担心,在他和季连洲呆在西疆灵脉的时候,有人把本该属于季渊、现在属于季连洲的机遇抢去。 那些天材地宝定然不能放过。除此之外,等他们从这条灵脉中出去,季连洲便应该去往凤栖原,上昆仑巅了。 说到昆仑巅,就会想起李桦雪。 温孤烨的眼神闪了闪,好在在这种环境中,季连洲无从看见。 有一个分神期的剑修在身边,季连洲同样十分宽心。他在温孤烨作出决定之后便立即猜出对方的打算,既然是灵脉,必会有其源头和尽头,两人这样走下去,总能看到一个终点。 分神期修士绕整个修真界环行一圈所费时间不过大半年,等到他们看到灵脉终点,根据情况再作判断,也不会显迟。 至于前路是否会遇到艰难险阻……季连洲是全然不在意这些。有很多事温孤烨不知道但他知道,比如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妖兽也不过五阶,还被镇在潜龙渊之底,正用血液滋养魔域四将的灵脉。 想到这里,季连洲慢慢笑了下。 他渡最后一道劫雷的时候,潜龙渊内,四魔将中有三人都是分神后期,唯有柯熙还停留在分神中期。这都一千四五百年过去,居然没有一个有长进。 从分神往大乘的天劫之声势浩大,足以惊动整个修真界,连天道都会在其中隐隐显出几分气息来。而他在这一千年中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如此一来,季连洲能有八分把握,说魔域四将如今都和温孤烨在同一境界。 当然,实力强弱并不是这么算的,刚迈入分神期的温孤烨根本没可能在魔域四将中任何一人手下坚持一天。可那四人数千年来都没出过潜龙渊,除了他们,普天之下还有哪个修士见到迈入分神期的苍原第一大派宗主首徒不会笑脸相迎。就算是龙卧原散修盟里那些脾气又臭又硬的元老,也要给温孤烨几分薄面。 行了半月后,季连洲调整过神识方向,很肯定的告诉温孤烨:“小哥哥说的不错,再往前些,咱们上面就会是海。” 千年前温孤烨在海中战大龟,所到之处的水层其实还很浅很浅。这会儿却不然,季连洲观察良久,终于缓缓道:“水里都是瘴气。里面有很多东西,恐怕不好对付。” 温孤烨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很多东西?” 季连洲微微一笑:“是,小哥哥过段时间自己便能看到。不过……还是不要看了罢,免得污了眼。” 温孤烨挑挑眉,明白了。 瘴气会改造活物,这又是好友做出的一个猎奇设定,满足他写异形的恶趣味。有这样一个大前提咋,瘴气中出现的东西是怎样一副尊荣都好像不足为奇。 季连洲见温孤烨一副了然模样,莫名牙根发痒。有时候他真不明白,天道到底为什么要让温孤烨重生到这个时候。 遇到夺舍了季渊的自己。 他被封印在潜龙渊内一千年,那时候所见最多的就是那些相貌千奇百怪,都不能被称作妖兽的怪物。第一眼看时还会惊诧,后面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留下那样的话……季连洲拒绝承认,他不过是想听温孤烨问一句,自己好继续接话。 又行了段时间,温孤烨的神识也能覆盖到远处深深的海。他思索了片刻,问起一个不太想干的话题:“这里的土和莲池那边的一样吗?” 季连洲眼睛微微眯起:“好像比先前软和一点。” 温孤烨静了静:“可还是没法出去。” 说来奇怪,在他们正上方,隔着厚厚土壤的水中空气里,所有地方都浸浴了浓重的瘴气,可灵脉之中的空气依然清澈纯净。这对他们二人而言当然是好事,说不定还是主角气运发作之下的结果——想到这里,温孤烨步子一停。 季连洲瞬间便察觉到,也跟着停下脚步,静待温孤烨开口。 很快,温孤烨便道:“海里瘴气的浓度比外面如何?” 季连洲意识到什么:“都说越往西,瘴气便越浓……海水在苍原西面,其中瘴气浓度自然要强于陆地。” 温孤烨拧了下眉:“我问的不是这个。” 季连洲道:“小哥哥是想知道海面上和海水中的区别?这,咱们不妨再往前走些。” 世上所有事都有因有果。北方炽热,是因为阳光暴晒。南方苦寒,则是由于夜晚时间远远长于中原。 那么,弥漫在西疆的瘴气,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修真界内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温孤烨也没在大纲中看到有关解释。但他没看到并不代表好友没做设定,或者更有甚者,这个世界在运转的同时把瘴气来由补充好了。 温孤烨的眼睛阖上一会儿,声音轻飘飘的:“如此,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季连洲道:“……小哥哥说。” 温孤烨道:“西疆的瘴气,海面上的瘴气,潜龙渊的瘴气。这三处,哪里最盛?” 季连洲的瞳孔一点点缩小。 温孤烨道:“你说,咱们这样一路走下去,会不会到潜龙渊?” 世上三块大陆,成一个向左翻转九十度的“品”字形分布。 所有人都知道,龙卧原与凤栖原在苍原之东,又以凤栖原在下,龙卧原在上。 可如果这个世界并非天圆地方,而是一个圆球呢?这样看来,修真界三块大陆的分布与古地球何其相似…… 温孤烨低低地笑了声,心想,其实这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古地球的地貌是所有学生的必修课,在他所处的时代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友直接用其做设定,也不值得奇怪。 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想法,甚至对接下来要看到的一切颇为期待。季连洲,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47章 剑之伤 瘴气笼罩之处,最中心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呢? 有无数修士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亲身涉险,欲一探究竟。可修真界存在了那样久,始终没人能活着说出一个答案。 哪怕是不惧瘴气伤害的魔修,都没有到过瘴气最浓的地方。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旁人探索。 温孤烨扔下一句话,便施施然准备继续往前。而电光火石之间,季连洲脑中划过许许多多。 如果说温孤烨一路横行,凭借的是武力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后者恐怕更多一些——那季连洲能宽心至此,依靠的便是自己活过的两万年。 他到过许许多多地方,即便是昆仑禁地,都有所涉及。 可若说到瘴气。众所周知,瘴气会让土地寸草不生,妖兽化作面目丑恶的怪物,里面根本不可能存在值得探索的资源。既然如此,又何必费时费力呢? 季连洲的喉咙有些干涩。如果这个世界根本不像是他所知道的那样…… 温孤烨前行了一段路程,却见季连洲一直是呆愣愣的样子。他倒是明白自己的话对这个世界土著的冲击力不小,可现在他们跟前还什么都没有,至于一副世界观都碎了的样子吗? 他顿了顿,难得耐下性子,对季连洲讲:“你也别想太多。” 季连洲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点了下头,神色间还是恹恹的。 ……比温孤烨耐下性子更难得的,就是他这副表情了。 一切在神识之中清清楚楚的映出,连季连洲微微撇下的唇角的一览无余,神思恍惚的模样更是被淋漓尽致的勾勒出。 温孤烨的眼神暗了暗,从来都规律的心跳倏忽漏了一拍。 他想到很早以前的阿洲,自己教他练剑,可阿洲之前毫无基础,做出的样子错误百出。最后不小心划伤他的手指,阿洲一惊,抱上剑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就是有点委屈有点茫然的样子。 鲜红的血珠从白皙的指头上冒出来,阿洲看得整个人都呆住。 之后……之后他看着觉得有趣,故意逗阿洲,皱起眉毛做出有点疼痛的模样。事实上,哪里会痛呢,就算阿洲用来练习的灵剑是林惊白赠他那把,锋利无比,可说到底只是一个极小的伤口而已。 再后一点,阿洲握住他的手腕,轻轻舔去指尖上的血珠。温孤烨好整以暇地看他,金丹期修士的血液对刚刚筑基不久的阿洲来说是大补,其实多尝一点他也不介意的。可阿洲自始至终都很谨慎,看到伤口愈合,就抬起头笑着看他。 阿洲的脸是真的好看。 心思转到这里,温孤烨倏忽回神。 距他和阿洲分开至今,足有一千四百年。而这期间,季连洲用他的所作所为,把温孤烨心中阿洲的模样硬生生掰得越来越像季渊……他现在的身体。 温孤烨那句勉强算得上安慰的话后,整整一炷香功夫,季连洲才冒出一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呢?” 嗓音幽幽的,还是很受打击。 这时候的表情,比之前所有佯作出来的那些加起来,都让温孤烨心软。 温孤烨沉吟片刻,斟酌着语气,讲:“如果是真的,有了这条从苍原往龙卧原的捷径,不是很好?” 季连洲用力闭上眼,在心中一遍一遍过着温孤烨的话,还有对方称得上温和的嗓音。心态的起落很多时候只在一瞬之间,他有些想开:“小哥哥的意思是……” 温孤烨眸色复杂,抬起手,轻轻按上季连洲的肩。 季连洲眨了下眼睛,神识凝在温孤烨身上,屏息静气。从死胡同中挣脱出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温孤烨现在的状态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平常就算是任他搂抱亲吻,温孤烨的嗓音神色仍是疏离的。 这会儿……季连洲第一次觉得,温孤烨眼中之人,也许是自己。 这个想法转出的第一个瞬间,他下意识地否认过去。可随着时间流逝,温孤烨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是加重了力气。 他甚至分辨出,温孤烨的身体好像有细微的颤抖。 眼神这样渺小的细节,是连大乘期的神识都无法窥视的。身前之人的表情又被把控的很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季连洲生出隐隐约约的挫败感。 修士的修为愈高,寿命便愈长。传说度过大乘期之后的天劫,便能与天地共岁月。 这一点相互僵持的时间,对两人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对方的气息撒在自己面上,带着温热的温度,是十分适合亲吻的距离。 季连洲福至心灵,道:“小哥哥,我真的很担心。” 他发觉温孤烨笑了下,那一瞬,季连洲仿佛看到春日初生的暖阳,将冻了整整一个寒冬的冰雪融化。 温孤烨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用担心,我在的。” 冲刷了不知多少年的灵脉让这处空间周边的石壁十分光滑,可是道途曲曲折折,对御剑飞行的控制力要求十分之高。 好在即便仅仅是用术法缩地成寸,两人的速度仍然很快。 头顶的海越来越深,海水成了墨一般的黑色,与上方的瘴气融在一起,甚至很难找出水与空气交接的地方。偶尔有不知名的生物从水中掠过,身体往往是扭曲成不可思议地模样。 如果好友真的是以古地球为模板,温孤烨想,另一件事也能得到确认。 古地球上,所有海水都是互相流通的。而在这个修真界中,充满瘴气的海水,有且只有这一处。 这是不是说,瘴气其实并没有融入水中,而是以一种奇妙的形式和海水并存着? 而在瘴气最中间的地方,有着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在温孤烨神思飞扬的时候,季连洲想的同样不少。他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演错了方向,温孤烨或许更偏好平实一点的风格…… 比起舔吻手指这样的细节,还是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慌乱神色更让温孤烨窝心。 不过那样浑然天成的发挥也是少有,季连洲在之后试过很多次,都没能再摹出当时的情境。 他不能不说一句可惜。自己那时候实在发挥不佳,按说趁温孤烨心软的时候办了对方也有可能——和这小哥哥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季连洲回想起的当初就越多。他出身龙首村,父母修为皆不低,又是天生魔体,在其余事上往往也都得心应手。可最初温孤烨教他剑法时,他还是一错再错。 为的不过是想让温孤烨多手把手教他几次,好好感受一下对方温柔细心的叮嘱和怀抱自己的温暖身体罢了。 这样无伤大雅的小谎季连洲说过很多次,直到有一天他发挥过度,不小心划破温孤烨的手。看着昔日舞剑行云流水的修长指头冒出血珠,季连洲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那种地方应该用来好好侍候自己,怎么能被割破流血!? 其实他一开始虽然自认鲁莽,却并不觉得那点小口子对温孤烨来说算得上是伤。可温孤烨偏偏要露出那种表情……勾人,又让他心疼。 谁说修为比道侣低就不能心疼道侣?尤其是,即便在他们被人追杀时,温孤烨依旧很少受伤。 没错,那时候温孤烨都和他双修了,当然是他的道侣! 季连洲的心情登时微妙。如此说来,自己现下和温孤烨到底算个什么关系!? 而这件事以后,季连洲便开始老老实实练剑,再不耍小花招。当然,别的地方还是该占便宜时从不手软,但到了舞刀弄枪时,还是该如何就如何吧。 在漆黑的灵脉中行了小半年后,温孤烨开始觉得,上方的海水开始变浅。 他们已经过了最深的地方,再行上几个月,就能看到岸边。 至于那个岸边是否是龙卧原……季连洲估摸着此时头顶瘴气的浓度,觉得答案极有可能是是。放眼修真界,除了潜龙渊,还有那一处地方的东岸布满浓郁不见颜色的瘴气。 他不知道温孤烨怎么能这样冷静的提出一个能让整个修真界哗然的观点,却清晰地明白此事事关重大。温孤烨像很不把这当一回事,他却不能。 随着地势变化,两人身边再次出现水。这是先前灵脉遗留下来的,虽然灵气已经被温孤烨吸收干净,但还是能感觉出与外面普通溪流的不同。 即使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都清澈如昔。 一汪水聚拢在灵脉流经过的空间里地势最低的地方,随着地势再次变高,两人重回干燥之处。 衣服上的湿迹被术法轻易抹去,又过了段只能传音入密的日子,季连洲觉得自己都快忘记怎么说话。 往上行进较往下行进更费力气,不过有对前方事物的探究之心支撑,季连洲的状态比先前好上很多。他的神识在前方无限展开,极力够到最远。 在他们决定一探灵脉终点之后的第八个月,季连洲“看”到了岸。 而除了土地之外,他还看到熟悉的,被高姝抓了很多放在本命法器中的鲛怪。若说苍原东海之滨的鲛怪还颇为美好,只在吞船时露出凶残的一面,这里这些,便是实在不敢恭维。 悬了很久的心,渐渐落回原位。 第48章 出口 季连洲曾在自己寄往逍遥宗的信中说过——就在他外出游历那三百年间——自己搜集了满满一匣子海妖之泪,想要送给师兄,镶在师兄剑上。 这句话在当时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海妖之泪就是鲛怪内丹,但不是所有鲛怪的内丹都能被称作海妖之泪。 修真界内,所有妖兽都被划分了阶级,而所谓阶级又与人类修士的修为境界对应。 人类是天道宠儿,普天之下,只有他们能从引气入体一路修炼至大乘之期。 妖兽则会受到自身品种的限制,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横在它们身前。例如小金乌是三阶妖兽,那么哪怕是其中最强的一只,都一定敌不过人类元婴修士。 不过天道到底还是网开一面,给妖兽留出一条继续向前的道路。 一条极艰难,极困苦的道路。 小金乌是偏向火属性的妖兽,所以,当它们吞噬了足够多的异火,以至于周身羽毛都变了颜色时,就能更上一层楼。到那时,变异的小金乌吐出的火焰也会成为所有被吞噬的异火混合体,威力大增。 又有一种妖兽,能够在修行之途上,走得比其余妖兽顺利一些。 鲛怪终年生活在大陆东岸,苍原凤栖原龙卧原的东海之滨都能寻到它们的影子。它们可以在月光最清亮的夜晚化作容貌姣好的人类女子模样,勾引出海的人类修士。 一旦人类修士入水,鲛怪变回化作原型,露出锋利的牙齿,将人类修士生生撕碎。 到那时,陨落修士的血肉就是最好的滋补圣品,遑论灵台金丹。 和羽毛颜色会发生变化的小金乌一样,鲛怪的鳞片颜色也会发生变化。吞噬的人类修士越多,它们化成的女子就越美。 等到一定程度,内丹也会发生变化,成为水滴似的模样。 在鲛怪变作女子时将其斩杀,掏出内丹——这时候的内丹外观最好,不但色泽瑰丽,还能发出幽幽的光——往往一出手,就能卖出极好的价钱。 女修也是爱美的,海妖之泪是再好不过的装饰品。哪天看腻了,也能将其中蕴含的灵气炼化,修养自身。 一匣海妖之泪足有数十颗,季连洲当初也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搜集到这些。 他那时候抱着玩乐的目的,后面给逍遥宗寄信时偶然想到,便顺手添了一句。当时一同说起的还有抓住一群小金乌云云,后来小金乌成了林岚的嫁妆,海妖之泪却还好好的待在他的芥子空间里。 季连洲正思绪纷飞,忽听温孤烨道:“……你说,这里鲛怪的内丹是什么样子?” 十多个字撞入季连洲耳中,他的手指微微蜷起,笑道:“咱们想一块儿去了——小哥哥想知道,那简单,等上去了就抓几只,杀掉看看。” 温孤烨的语气仿佛是不赞同:“怎么总是喊打喊杀?” 季连洲从善如流:“那么等咱们上去了,捉住几只,试试能不能搜魂。” 搜魂可比简单的杀掉痛苦得多。后者只是*上的疼,前者却是燃烧灵魂的凄惨折磨。 季连洲想,不知温孤烨听了自己的话,会是什么反应?他知道,温孤烨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只偶尔会在逗弄自己时不太认真地说点大道理。 或说,温孤烨所有的心软,都给了阿洲。 季连洲的牙齿轻轻摩擦了下,便听温孤烨讲:“太任性,念五十遍清心咒去。” 语气漫不经心的,显然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季连洲笑了:“小哥哥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不过清心咒放在这种时候实在大材小用,不然小哥哥再亲亲我?” 温孤烨扯扯唇角,不接他的话。 潜龙渊旁边的鲛怪比之苍原东海的凶残数倍,毫无耐性,只会凭借蛮力打杀。 闲来无事之下观察了它们数天后,季连洲得出一个结论。 他觉得很没意思,浪费这样多时间,还不如用在温孤烨身上。温孤烨近来像是越发分不开自己和“阿洲”,这样下去,不出数年,自己就能得逞。 想到这个数字,季连洲又悲从心来。 虽说修行入定时往往察觉不到时光流逝,可他还是会算数的。从千年前自己在外游历回来到今天,这样久不沾荤腥,于他而言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则温孤烨这样的绝顶男色放在眼前,他又打着和对方双修来滋补自身的主意,一点小小诚意总该拿出。 再加上心底持续不断,愈发频繁回响着的声音。 他再能有兴致碰旁人才是怪事。 从楚馆带回的镜子被扔到芥子空间内不起眼的角落里。季连洲心思翻转,自己是不是可以洗掉其中内容,再伺机好好压着温孤烨亲热一番……哪怕做不到最后,也算留下一个纪念。 在第十个月,两人终于到达灵脉出口。 在此之前,他们想过很多种可能。关于原本灵气充裕至此的灵脉究竟为什么没有被潜龙渊中人发觉,关于灵脉的出口如果没有暴露在外该怎么办……一点天光从远处照进,温孤烨与季连洲不约而同的半阖上眼睛。 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太阳了呢? 季连洲心底很快念出一个答案,其实数字没有他以为的夸张,毕竟渡劫之前的灵脉内溢满金光,渡劫时劫雷又直接劈开土层,将漫天星辉与昳丽霞光送到他眼前。 温孤烨从芥子空间内取出长清纱,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觉得勉强还能用。 他把长清纱戴上,心情着实不错。那点天光其实说不上明亮,瘴气还飘散在外面,且浓度不会比在西疆时低。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离出口的距离已经极短,依然不觉得周身存在瘴气。 那么,应该是灵脉出口处有什么东西,将瘴气封在外面。 出口越来越近,到这时候,除了天光,还有一点模糊的影子一同映入两人眼帘。 那影子十分熟悉,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随风摇曳,姿态柔软曼妙至极。 第49章 对白 平静的水面中,洒满各式各样、形状大小色泽俱不相同的叶片。 有晶莹的水珠落在叶子上,随着清风拂过,滚成一团,聚往叶片中央。 叶片往上看,是亭亭而立的茎。茎上顶一株绽放到极致的花朵,娇艳欲滴。 温孤烨一生中第一次见到这样多不同种类的莲花聚在一起。吐息间是淡淡清香,混杂着一股莫名的味道,仿佛要将整个心都勾去—— 他的瞳孔蓦地缩小,眸中浮起淡淡血丝。 在他身边,季连洲的状态反倒好些。元神之力强大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够不惧各样幻阵,而余温这莲花池,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用各样品种的特性,摆出一个阵法罢了。 两人从灵脉中出来后,眼前先是一片水。而正如温孤烨先前所想的那样,灵脉出口覆盖了一个阵法。 阵法将莲花池中的水挡在外面,倒是不带抵御瘴气的成分。 温孤烨起先是讶异,后来看到莲花池,便明白了。花池本身就是一个阵法,将所有瘴气抵挡在外。余温是下了功夫的,想养花,又怎么能让花被外物伤到?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看得久了,神识竟恍惚起来。 好在在被拖入不知名境遇前的最后一瞬,温孤烨脑中骤然浮出一番对白。 “不是说要闭关写大纲?怎么又跑格林豪斯星去了……” 是他自己的声音。 “采风啊,”有人振振有词地回答,“这个副本里要用的植物太多了,愁人。” 格林豪斯星以培育绿植出名,其上品种之丰富,是千年之前的古地球人想都不敢想的。 那个振振有词的人在数天后归来,对温孤烨道:“简直叹为观止。” 温孤烨挑眉:“怎么。” “光是莲花就有几十万个品种……啧,不用愁了。” 此时此刻,温孤烨半个身子还浸在水中。他唇瓣紧抿,直视前方密布的各样莲花。眸光却极为晦涩,好像在透过一株株高低不同外观各异的花朵,看什么不知名的远方。 季连洲觉得,自己是真不想看到温孤烨露出这样的眼神——里面不但没有他,而且,仿佛连这个世界都不能被囊括其中。 他拧着眉,往前一步,站在温孤烨身前,望着对方的眼睛。 哪怕这样,温孤烨都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两人对视,季连洲眼神深邃,视线落在温孤烨黝黑的瞳孔上。他笑了声,嗓音中带着七分温柔劝导三分诱哄,道:“小哥哥在想什么?” 温孤烨还未完全挣脱,在远强于自己的元神之力下,唇瓣微微开启,念出四个字:“……” 进入元婴期后,季连洲对以往元神之力的掌控力强了许多,至少不会一开口便七窍流血。不过他心知自己恐怕最多只能说三四句话就要原形毕露,眼下听不懂温孤烨在说什么……还是做点正事好了。 他神色一凛,一字一顿对温孤烨道:“堂堂分神期修士,竟被一个小小阵法迷惑?速速醒来!” 温孤烨的眉尖拢了拢,像是不太情愿。 季连洲眯起眼睛,不知想到什么,竟轻轻笑起来。 “还不醒?”他说出第三句话,之后快速从大乘期的元神之力中挣出。 而这时候,温孤烨耳边,他在昔日与好友的对话也进入尾声。 “所以到底为什么,一个心黑手辣的魔修,还是蜈蚣精,会有养莲花这么小清新的爱好?”整个画风都不一样了。 好友眨眨眼睛:“当然是因为……” 温孤烨:“……” 他那时候应该是有说什么的。 然而眼下,温孤烨只觉得自己身前的景象恍惚起来,如同浸在水中的纸张,上面所有墨水都被晕开。 紧接着,有什么人捏住他的下巴,再咬住他的唇。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饶是如此,挂在温孤烨腰上的灵剑仍然震动一下,一股剑气爆出! 他听到一个人沉闷的“唔”了声,仿佛是吃痛。 唇瓣被含住,牙齿被柔韧的舌叶撬开,接着有什么长驱直入,在他口腔中一遍遍扫过。每一个角落都被照顾到,连喉咙都迎来一阵不太美妙的异物感。 暴起的剑气平复了,可温孤烨眼中的景象还没恢复。他想通在吻自己的人是谁,倒是没有生出恶感,只想要将人推开。 他们可还在余温的院子里,要不要这么目中无人? 温孤烨抬起手,在季连洲身上推了推。后者“啧”了声,在温孤烨唇上重重吸吮了下,才将人放开。 不过片刻,温孤烨眼梢便染上一层红色……简直是□□。 季连洲得到这样一个结论,接着扯起唇角:“小哥哥,先前是在想什么,这样入迷?” 对方身上带着他神识刻下的烙印,烙印又反过来帮助他掩去方才所做之事的痕迹。温孤烨这时候只会记得他是被自己吻醒的,季连洲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一切说来漫长,其实也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温孤烨抬起手,拇指在唇边按了按,望了季连洲一眼,再越过对方,去看不远处一朵一朵的莲花。 这一回,他神清气爽,半点不受阵法影响。 看了会儿后,温孤烨便发觉,原来不仅莲花被种成一个阵法,花池外还另有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阵。他们想要出去,便定要穿过其中,还不能真正触碰到,以免召来余温。 按时间来算,这时候余温该是□□后期,不过马上就要突破巅峰。 被他遇上的话,温孤烨很肯定,刚刚吸收了大半个灵脉的自己简直是送上门的补品。 “不过他大概很快就会发现,”季连洲的手在温孤烨思索时搭上对方的腰,又在温孤烨望来的眸光中一本正经地分析,“这么多莲花,没有一个灵脉根本供不起来,难怪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余温恐怕打这个主意很久了。” 温孤烨“哦”了声。 季连洲继续道:“灵脉干涸至今,这些莲花的长势大概一天不如一天……从这会儿往后的每一息,余温都可能亲自来看。” 第50章 魔域四将 潜龙渊内出了一件大事。 余温的一池莲花,居然被捣毁了! 察觉到灵气波动后,余温第一时间到达池边。看着池子里东倒西歪的莲颈,盛怒之下的余温身上爆出一股威压,直接波及到方圆半里! 无数人倒在地上,而余温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勉强压制住心火,用算得上冷静的目光看周围一切。 莲花池外布满阵法,知道通过方法的唯有他一人,现下却出了这种事…… 所有莲花都是余温亲自栽下,他当然不可能冒让旁人发现灵脉的风险。可现下莲花池毁,不正说明有人在暗地里盯着那条灵脉? 站在莲花池边的余温心中翻转过千种心思,就在这时候,他身前的一片狼藉里,突然飞出一只传信小雀。 那小雀的模样不比寻常,不像是由修士捏成,反倒更像一些门派中的机关。余温面色一沉,自持武力,直接催动小雀开口。 然而小雀尖尖的喙一张一合,就是不发出声音。 到这时候,余温已经是怒极反笑了。他抬手便将小雀捏碎,然而就在小雀碎掉的时候,余温脑中,骤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甚至不能算一道声音,更像是一段意识,被直直刻入他的神识。 遥远的,早已在时间流逝中变得陌生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那个意识传递了这样一句信息:“我回来了。” 余温面色一变,神识瞬间铺展开来。 莲花池内一人都无,反倒是自己的地盘中,大半魔修已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是“那个人”! 同一时刻,潜龙渊大乱。 认出那抹意识主人的魔域四将在第一时间达成共识,封锁消息! 好在“那个人”的威压直接震死许多境界较低的魔修,剩下的大多也比较有眼色。饶是如此,四人仍用了三天,才让所有声音平息。 紧接着,魔域四将决定碰面。 柯熙原本是不大赞同的,万一“那个人”真的回来了,他们偏要往这里凑,不是找死吗?可其余三者都不听她讲,巩荼不信也就罢了,余温根本是被怒火冲去理智…… 可她在四个魔修中修为最低,在这种事情上几乎没有发言权。 至于莲花池旁边的阵法。当时余温地盘中,魔修们惶惶然之下,不顾大能的怒火闯到对方身边,阵法早被破坏了七七八八。 温孤烨与季连洲趁此机会离开,一面走,季连洲还一面道:“我都不知道我芥子空间里还有这种东西……” 温孤烨道:“别讲话。” 季连洲:“……小哥哥关心我?也是,我都成了这样子。” 一面说,一面呕出一口血来。 他的衣服是特制的,血顺着唇角留下,却未染到衣服上,而是直接顺着滚下。 温孤烨的神色不太好看,没有催动法诀,而是直接伸手接住滚落的血珠。红艳的液体顺着他白皙的手指流淌,季连洲看着看着,眸中划过一抹惊艳。 两人先前已商量好,接下来就去季连洲从前的府邸。短时间内接连动用元神之力,季连洲元气大伤,整个人都低迷不少。 当然,这份低迷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做出来给温孤烨看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温孤烨好像很见不得他因为这种事受伤。 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季连洲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每时每刻都在表现自己有多么虚弱不堪,就差直接挂在温孤烨身上。 他不断呕血,而修士的血液之中蕴含着丰富的灵气,精纯无比。温孤烨看不下去,破天荒地开口,让他把血再喝下去。 季连洲还没想好拒绝的话,就见温孤烨抬起手,掌心聚着一汪鲜血,放在他眼前。 望着这一幕,季连洲的瞳孔一下子便缩小了。 三天后,潜龙渊底。 在魔尊的天劫到来后,季连洲昔日的住所渐渐沦为魔域四将在有大事发生时会谈之处。总归四人互不信任,而季连洲的府邸有又极强的排外性,哪怕主人离开,上面的禁制都不允许外人彻彻底底地住进去——当然,像现在这样偶尔在里面坐一坐的权限,魔域四将还是有的。 ……这一点,还是在他们到了以后,季连洲与温孤烨才知晓。 不过两人并不担心。 四个魔修相对,不远处是高姝与葛朗,不过二者被隔在禁制之外。他们分别是伴随王三五、柯熙前来,见了面先对一个眼神交流近况,再接着就听到一句:“去外面守着。” 高姝很冷静地去了,葛朗心底则微微一沉。 自从他从苍原回来,也有几百年……柯熙显然是没有先前那样信任他。 说来奇怪,他是在从焰重莲池离开后,到苍原中部,才知道时间竟已过去那样久。而在那样久的时间里,焰重莲变得比从前恹恹不少,连花瓣都不及记忆中那样大。 禁制里,柯熙第一个沉不住气,恨恨道:“当初那个人走得突然,我就说要好好探查一番!可你们一个个只顾着□□,连那个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巩荼靠在一张塌上,懒洋洋地答:“天雷劈下来的时候连苍原都受到波及,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飞升不死还能怎么样?” 柯熙咬牙:“万一……”季连洲夺舍了呢? 巩荼还是懒洋洋的样子:“你说他借尸还魂?得了,那人是什么性子你能不知道,阴晴不定不说,咱们四个加起来都及不上他一半狠,真是借尸还魂现下能这么安生?” 柯熙尚不服气,还要再说什么,王三五已喝道:“够了!” 可惜四人之间并非上下属关系。 柯熙被一句话喝住,巩荼则完全不受影响。他似笑非笑地看一眼王三五,鲜红的唇轻轻挑起,对柯熙道:“你有听说哪个少侠失踪吗?那人可不是个会换口味的。” 在一旁听着的,不会换口味的季连洲:“……小哥哥别听他们污蔑我。”语气颇为委屈。 温孤烨淡淡道:“我觉得他们说的挺有道理啊。” 修士的恢复能力毕竟惊人,短短三天,在温孤烨的辅助调养下,季连洲已没什么大碍。 此刻,他眸色一暗,神识屏蔽掉温孤烨部分感知,这才放心地让神色狰狞起来。看着那四个从前的手下,季连洲脑中滑过千百种惩罚地法子,放在温孤烨身上的手却还是轻轻柔柔的,嗓音低低哑哑:“小哥哥怎么这样。” 他实力不济没错,可现在所在之处可是他的地盘!禁制只认神识不认躯体,想用这座府邸中埋藏的杀招整治旁人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季连洲将视线从魔域四将身上挪回,放在温孤烨后颈上。 在衣领上方雪白的一抹,毫不设防的展现在他眼前。季连洲低下头,唇瓣碰上去,道:“小哥哥不要担心,我不会拿那些东西对你……” 温孤烨的身体几不可察的颤了下,在他身后的那家伙实在太过火。就算是两万年前,他都没被季连洲吻过这种地方。 季连洲察觉到,心下升起一股莫名地满足。温孤烨对他越来越放纵,可怜他忍了一千多年,还没到时候。 好在,从三天前至今的一幕幕来看,那一天恐怕很快了。 温孤烨不太自然的抬手拢了拢领子,道:“听他们说话。” 话落在季连洲耳中,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在这座府邸里,他不会用那些杀招碰温孤烨没错,可底气还是上来了,不用再畏于对方远高于自己的修为,这种感觉还是千年来第一次有。他笑了下,道:“小哥哥害羞了吗?真可爱。” 温孤烨拒绝被这种话形容。 季连洲道:“好好好,都听你的……小哥哥不愿意被我碰,也不愿意碰我吗?” 三句话不离双修。 温孤烨一顿,没有说话。季连洲叹口气,刻意拉长音调,显得自己十分痛心。 有两万年前的那些回忆在,季连洲觉得,温孤烨可能是唯一一个自己能接受对方做上位的人。他执念的仅仅是双修这件事本身,想要占有征服对方没错,可如果是反过来被对方……好像也有些滋味。 偏偏温孤烨两者都不愿意,实在愁煞人。 那边,魔域四将的谈话总算切入正轨。余温自四人碰面开始就没开口,一直阴沉着神色。此刻柯熙吃吃一笑,道:“你也别整天惦记莲花了,等咱们的大事儿办完,还有什么不能得到?” 余温瞥她一眼,眼神带着一丝轻蔑。 柯熙登时上火,但她到底记得几个人是来做什么的。能混到魔域四将的位置,她再怎么不知情识趣,在某些情况中,还是有些本能直觉。 四人都未发觉,在他们的禁制之内,还站了另外两人。 府邸本身的禁制将那两人的气息完美地遮掩,哪怕是将将突破的余温,都只是阴郁地开口:“总算闭嘴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那个人能把话传出来,除了夺舍还能是什么?” 王三五与巩荼的眼神在某个瞬间汇在一起,很快分开。 余温继续道:“当年整个修真界都只有他一个大乘期修士,到现在,你们有见过一次大乘期天劫吗?那人如今的躯体至多不过分神期,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 第51章 惊心 是啊,他们到底在担心什么? 温孤烨的眼神深了些,漫不经心地对季连洲道:“你的手下好像很不把你放在眼里。” 他连头都没有回,仍定定望着眼前对峙的四个魔修。柯熙的神色显然是松动一下,仿佛被余温的一句话说中心事。王三五和巩荼则暗通款曲,眼神交汇间噼里啪啦的,里面蕴含的信息量之大…… 季连洲的眼神又带上些许先前的阴郁,不过还是挑挑唇:“潜龙渊从来就是这样,小哥哥可要护着我……”说着就成了柔若无骨的样子,往温孤烨身上一挂,不知道的还以为逍遥宗首徒不知何时收了个鼎炉。 他的眼神变幻,不知想到什么,抬手在脸上一抹。属于阿洲的脸露出来,季连洲转到温孤烨面前,说:“小哥哥,你说我要现在这样出去了,会如何。” 温孤烨刹时明白他的意思。接着府邸禁制和魔域四将对魔尊面容的惶恐,一举击杀这四人并非没有可能。 但一切的前提时,季连洲对他们真的那样有威慑力。看穿元婴修士的伪装对分神期修士来说轻而易举,哪怕有季连洲的元神之力加持,时间也长不到哪里去。可如此一来,季连洲就得在维持面容不变的情况下操纵府内禁制,实在太过为难了点。 ……所以,这也仅仅是一个可能罢了。 两人对视,温孤烨眼里映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亲近过的人的容颜。良久无话,恰好魔域四将那边也是同样寂静一片。 潜龙渊内少生灵,除了魔修唯有被改造过的妖兽。而那些妖兽再如何都不敢犯到魔尊府邸,哪怕魔尊已经不在很多年。 一举弄死四魔将,短时间内消息绝对无法传出,外面守着的高姝和葛朗根本不是温孤烨的对手,哪怕到时候季连洲元神重创奄奄一息,也不必把那两人放在心上。 一切看起来都很完满,哪怕不成功,也对温孤烨一点损失都无——或说还是有一些的,到时候重伤的季连洲显然无法继续控制府内禁制,温孤烨再无法隐藏行踪。可如果一切顺利,所有问题早被解决了,魔域四将已死,整个潜龙渊内再无一人能威胁到温孤烨,暴露身形并无大碍。 季连洲笃定地笑了,继续道:“小哥哥要对我这里的禁制有信心,当初我闲来无事,不想飞升,大半时间都在琢磨这个……” 温孤烨仍然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季连洲,一点赞许他的主意的意思都没有。 季连洲见温孤烨不答,心中反倒一动。他从不是个会为旁人牺牲自己的人,会说出这话实在是心血来潮的成分多些,口上说的再好,季连洲也心知肚明,真要实施起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如果温孤烨点头,季连洲觉得,自己会做的第一件事都是直接把他推出去,让他直面魔域四将。 而温孤烨不说话,是看穿自己的心思,还是纯粹不想答应? 想到后面一个可能,季连洲的心跳倏忽漏了半拍。他的神识细细扫过自己的脸,这是他最好的年纪,也是之后一直停留在的年纪……温孤烨应该很喜欢他这副模样,毕竟从前可是看了几百年,都不见腻。 终于,那边,柯熙耐不住愈发诡异的气氛,率先开口:“如若真是分神期修士,他哪来的胆子回来叫嚣?” 余温的神色还是阴阴沉沉的,这三天来,他恼怒自己莲池被毁,又发觉莲池地下的灵脉消失无踪……二者结合,倒把事情真相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缘由当然不能告诉其他三人,否则光是内斗都够他受。他还有更长久,更长久的计划,怎么能在这种小事上耽搁时日? 灵脉的事,余温很心疼没错,但损失已经造成,光是心疼并不能解决问题。等他把那个人抓到,一定要剖开对方丹田,把灵气吸收个干干净净!再抓出对方神魂,让他好好吐出这万年中失传的功法迷阵等等。 见余温被自己问住,柯熙好不容易冒头的胆识又开始消散,她喃喃自语:“遮掩劫云的法器不是没有……我真是糊涂了,居然信那蜈蚣精。” “……你真当我那样糊涂?”温孤烨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略显微妙的表情。他原本想说的是“别拿阿洲的脸说这种话”,但人在屋檐下,想想还是咽回去。 季连洲心思翻过几圈,不太确定对方话中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兴许是先前期望太大,到这会儿他根本不愿承认第一个设想。干脆问地直白一些:“小哥哥会担心我吗?” 话落在温孤烨耳中,配上那副忐忑夹杂着期待的表情,生生让后者无言以对。 “小哥哥!”季连洲催促。 温孤烨的眼睛闭上片刻,再睁开时,他答:“会。” 季连洲便笑了:“小哥哥真好……”等他都懒得自欺欺人了,才回答他。 他们到底没有出现在魔域四将身前。 余温和柯熙的对话再次搞僵场子,后面还是王三五慢悠悠开口:“遮掩劫云的法器或许的确是有,可哪里是能轻易找到的?修真界中的分神期大能向来数得上号,这会儿离那人陨落不过一千三百余年,真要修到大乘期,少说也得有个分神后期的壳子在。” 柯熙咬着牙,眉头颦起。她的样貌极为昳丽,只是站在那里却不说话,就比先前顺眼许多。 在座的其余三人实则都和柯熙有过更深一重的交情,这会儿王三五冲她招招手,柯熙便走到对方身边,腻着嗓音抱怨:“还是你说话中听。” 王三五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呵呵一笑:“当初那人是天生魔体,这才能在修为上压过咱们。天生魔体的壳子比□□后期的更不好找,习惯杀人夺神的魔头更不会耐下性子走正道。” 到这会儿,柯熙已经被他完全说服,两人的姿势也发生改变,柯熙坐在王三五腿上,白皙细腻的手指在后者下巴轻轻滑动,目光则仿佛不经意地从巩荼身上划过,带着一丝挑衅。 巩荼低下头弯弯唇角,并不在乎的样子。 在旁围观的季连洲对比一下自己放在缠在温孤烨身上的姿势,感慨:“我还有的学啊。” 温孤烨的喉结动了下,神情再次微妙起来:“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学。” 季连洲笑一笑:“用得,用得。” 王三五揽着柯熙的腰,很餍足的样子,继续道:“至于余温为什么不和你说这些,呵,就要问问他自己了。” 柯熙怀疑的眼光顿时从余温身上扫过:“你瞒着什么?” 余温神情不动。 柯熙嗤笑一声,她倒没想着王三五是在给自己撑腰,他们四个能维持现在的平衡实在很不容易,何况自己的修为还比剩下三个都低……可这会儿显然是余温对三人隐瞒了什么事情,难得站在一条线上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 到这个时候,先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巩荼同样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上余温。 见到这副场景,余温的眼睛轻轻眯起,唇角勾起一个似嘲讽似轻蔑的弧度:“他传信的东西恰好飞到我手里,莫非还要怪我?” 王三五沉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那么宝贝的莲花池是怎么被毁的。” 余温的手指紧握成拳,并不回答他,而是生硬地岔开话题:“在座诸位无一人夺舍过,又怎么知道夺舍后的实力要如何计算?再说,三日以来可有一人察觉到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那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们当真不知?” 听到最后一句,柯熙的眼睛蓦地睁大许多,娇艳的容颜上出现一丝裂痕:“你是说……” 连巩荼都抽了一口气。千年以来有事时就到那人昔日府邸商议早就成了惯例,这事儿刚出来时他心底也曾犹豫过一下,但正如王三五先前所说的那些,至多不过分神期的那人现下怕是无法催动府邸中禁制……抱着这种念头,他才赶来这里。 夺舍一事在修真界中更像一个传说,其虚无缥缈的程度要更甚于一千四百年前他们四个——那时还是五个——各种手段使过才向那个人要来的阵法。彼时那个人说阵法在祭品足够后可以在他飞升时带动当时的魔域五将一同升往上界,而他们就欣喜若狂的受下了。 那个人还说这阵法是青霄真人呕心沥血所谱出,真正做到山川未墨九州作纸……没错,他们在布置一切的时候,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其中磅礴汹涌的天道之力。 可再如何神奇的阵法,本身还是由人谱出。然则夺舍一事,根本是逆天改命,天道所不容…… 这两个字在修真界中无人不知,该说见到一个人性情大变的话,所有修士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字眼。 可细细想来,别说他们四个,就是天劫到来前,活了两万多年的季连洲,都不一定见过一个真正被夺舍的人。 巩荼心中一片死寂,如果说,夺舍之后的那个人,直接把魂魄与身体融合了呢? 刚刚了解“夺舍”相关数据的温孤烨:……居然是这样?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第52章 双修 魔域四将迅速离开府邸。 禁制刚一撤去,高姝与葛朗已出现在他们眼前。二者早练就一身看人脸色的功夫,此刻发觉四魔将的面色有异。一时之间,心下各有猜测。 可惜直面几个分神期大能时他们能做的太少,连交换眼色这种事都无法做到。 四魔将也不解释,径自一挥衣袖离去,连昔日总是千娇百媚的柯熙到此时也没了调笑一句的心情,只各自留了句“改日再见”。 还算四魔将中最客气的一个。 高姝与葛朗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改日,恐怕是再不会来了。 两人到底还是对视一眼,动作做的坦坦荡荡,好像只是在表达身为下属的无奈心情。之后,便分别跟到各家主人身后,之间距离转瞬便有千里。 在六个魔修身后,隐于浓稠瘴气中的府邸渐渐成了一个渺小的影子,巍峨的伫立在那里。 季连洲没有撤去府邸禁制对自己与温孤烨身形的遮掩,谁知道那几个家伙什么时候会回来。他沉吟片刻,挑起一个话题:“原本打算带小哥哥在府中游览一番,没想到被他们打断……这会儿他们走了,小哥哥有没有兴致?” 两人都知道,魔域四将之中其余三人是在余温的话里察觉到季连洲可能在他们身边,方才仓皇离去。别看他们离去的慌张,以后恐怕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这里。 要想出去,恐怕不容易。 偏偏他们对这种结果无计可施,谁能想到那几个魔修会把这儿当商议要事的地方。 温孤烨在心下默算一遍时间,再对比此时季渊该进行到剧情的哪一步。想了会儿,他便释然了。 他并没有算错什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就发生。遑论如若当时他选择硬暴力开路,两人不知要在一片黑暗寂静中过上多久。 那么多时间,仅仅用来磨剑,实在浪费。 的确,他没有错。 想到这里,温孤烨微微颔首:“好。” 季连洲反倒是诧异地挑了下眉,好似不敢相信温孤烨会这么痛快地答应自己不务正业。不过转念一想,总归眼下无大事。 正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季连洲在这座府邸上所花的心思之大,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他完全可以说一句:“真的想不出办法的话,不妨在这里待下去。那四个蠢货想破开这里没那么容易,少说也得百十年,有这个功夫花在双……咳,修炼上,也挺好。” 温孤烨把他吞下去的字眼听得分明,淡淡瞥了他一眼。季连洲含笑,引着温孤烨穿过一处又一处回廊。 又有点遗憾:“小哥哥不知道,我着人建这里前,可是在苍原和凤栖原看了许久。”看后觉得还是昆仑的建筑大气美观,能潜龙渊的贫瘠放在一起,不显违和。而苍原多山多植被,逍遥宗内许多屋舍根本就是简单的搭建一番,再拿种类繁多的灵植硬生生凑出雅意。 季连洲的府邸占地极大,若是忽略瘴气影响,也算是灵气充沛之地。不过有府邸禁制在,只要季连洲有心,瘴气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温孤烨开始认真思考在此处修行的可能性。 瘴气将视线阻断,神识不受影响,但说道参观,他们身边的景象毕竟不如一眼望过去来的震撼。 季连洲的神识在温孤烨身上一遍又一遍描摹过,心底蠢蠢欲动的渴望几乎压制不住。在识海内,他早把温孤烨按在身下折腾了千百次。 两人缓缓前行,不知从何时起季连洲便不再开口讲解。温孤烨好似没有注意到这点,仍悠悠踱步,不知在想什么。 季连洲对此乐见其成,走过外间屋舍回廊后,终于到了府邸最深处。 他将一扇厚重的门推开,转头笑道:“小哥哥,我就住在这儿。” 温孤烨“嗯”了声,听不出喜怒来。 季连洲道:“外间那些地方多少都被弄脏过,这儿却是只有我与小哥哥来过。” 温孤烨只当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季连洲道:“虽说迈入分神期后便几乎不需要睡眠,但偶尔休息一下,其实也不错。” 温孤烨一顿:“……你的经验之谈?” 季连洲道:“是。” 温孤烨的手习惯性地抬起,就要搭上腰间灵剑。可在手臂刚做出动作时,他倏忽停了下来。 季连洲在一旁微笑着看他,面容被一股熟悉的力量遮挡住,无法细究对方是什么神情。 其实也不用细究,温孤烨想,自己明明知道。 他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应该说,只要在这座府邸中,他就无法对季连洲做什么。既然如此……在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压上房屋深处的玄玉榻时,温孤烨用近乎叹息的语气道:“你倒是会享受,居然拿这种东西来做床。” 屋门轰然关上,季连洲的喉结微微一动,心中的猛兽几乎破体而出。 他的嗓音中带着分明的哑意,对温孤烨道:“小哥哥真是一点都不惊讶,总这样游刃有余。” 温孤烨语气平平:“你希望我在这儿揍你一顿?” 季连洲摇摇头,柔声改口:“是,我知道,小哥哥从来再聪明不过,怎么会做那些无用之事?” 玄玉名中带“玄”,但并不像玄金玄木那样,不仅少见,还是效用极佳的可用之材。相比之下,玄玉完全可以被按上一个“普通”的标签。 不过所谓普通,仅仅是和玄金玄木之流做比。放在外面,像季连洲屋中这么大一块保存完好还体积极大的玄玉,足够称为苍原所有中流门派的镇派之宝。 这个时候,季连洲好似收去了先前所有的急不可耐,意外地变得慢性子起来。他口中念了句什么,屋内就有什么一下子亮起,散着莹莹暖光,将整间屋子照出一片暖色。 温孤烨眼前恍惚了一下,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亮色。 那暖光将瘴气驱得干干净净,他能真真切切用眼睛看到季连洲站在自己身前。一面朝他走来,一面笑道:“小哥哥莫要担心,他们发现不了。” 温孤烨撑着身子坐起,等身体起到一个角度,就再动弹不得。他心下了然,对季连洲道:“你倒是放心。” 季连洲的嗓音中打着几分他很熟悉的委屈和撒娇,又加上些仿佛是从柯熙那里学来的东西,讲:“我可不想在和小哥哥颠龙倒凤时被看到,这种事情,小哥哥也不用担忧。” 温孤烨慢吞吞答:“是吗。” 还是那股将他压在玄玉榻上动弹不得的力量,开始扯开他的衣服。 门派服饰早在二人毁莲花池时就被脱下,之后他们觉得在潜龙渊里穿白色实在太扎眼,就换作一袭颜色偏深的衣裳。 外衣很快剥落,温孤烨一丝反抗的意思都无,甚至颇为配合的抬起手,让袖子滑落。 季连洲站在玄玉榻前看着,“小哥哥若是早有这么配合该多好。” 温孤烨不答。 按说季连洲该早已习惯眼前之人这副作态,可到这会儿,完完全全在自己的主场中,他突然很想听一听温孤烨的声音。于是心念一动,刚刚被解开、正被随意地放在一边的腰带突然升到空中去。 温孤烨心尖一跳,再看季连洲,对方也正好开口,是在问他:“小哥哥是想被蒙住眼睛,还是困住手腕?” 温孤烨的喉结动了动,唇瓣微微分开,淡淡的颜色看得季连洲只想咬上去,在上面印出更深的颜色来。 “小哥哥不说?”季连洲眯起眼。 温孤烨眸光定格在某个地方,突兀地问:“上次做是谁在上?” 季连洲一怔。 温孤烨道:“……于你来说是两万年前的事,大概早就记不清。” 季连洲不置可否。 温孤烨笑了声,难得的情绪外露。到这会儿,他最里面的中衣也被剥下大半,露出洁白的胸膛,肌理分明流畅。 “把我发冠卸下来。”温孤烨道。 季连洲喉间一片干涩,视线黏在温孤烨身上,看着一侧完全暴露出来,另一侧则依旧隐在中衣内的两颗……他的舌尖在自己牙根出重重扫过,察觉到不甚分明的刺痛,这才哑声道:“好。” 温孤烨听到什么东西砸上玄玉榻的响动,与此同时,他的一头乌色发丝也披在身上。 季连洲突然觉得后悔,虽然青丝映雪肌的样子极好看,可头发披散下来的时候也把唯一暴露出来的一颗……遮住。 温孤烨尝试着抬起一只手,将凌乱的头发拢了拢,这才对季连洲道:“不就是双修……上次是你,这次,不如你坐上来,自己动。” 屋子里的光调还是那样暖,有影子映在墙壁上,将暖光隔开,晃动的样子恰如小金乌挥动起翅膀。 季连洲当然没有理由答应温孤烨,可对方紧接着的下一句,让他踌躇了。 “既然是双修,总要念动心法才行……你也不希望一场过去一点收获都没有吧。” 半空中,原本要往温孤烨眼睛蒙去的腰带跟着顿住。 温孤烨继续道:“以往是你采补那些鼎炉没错,可直接把东西纳入自己身体,效果不是更好?” 季连洲的眸光有些晦涩难明:“我竟不知道,小哥哥对我这般感兴趣。” 温孤烨仿佛叹了口气:“先前不过是和你赌气……”嗓音轻飘飘的,“是个人都有*,可我总是不愿意答应,不过是觉得一点头,就输了。” 这个时候的逍遥宗宗主首徒整个人的气质都和软了,不再是从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连他眸中终年不化的冰雪,都有了消融迹象。 看着这样的温孤烨,季连洲心底升起一种十分奇异的,恰似被蛊惑的感觉。 一个不适时宜的念头浮在他心中:那些被柯熙弄回潜龙渊的正道修士,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玄玉榻的光泽映在温孤烨身上,他本身就白,这会儿更显的肤色莹润。光是看着,季连洲就再抑制不住将他弄脏的渴望。 他尚未做出一个决定,身体已先一步走上前,跪上玄玉榻,含住温孤烨的唇。 对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好像安抚一样摸一摸他的后颈,在亲吻的间隙中低声唤道:“好孩子,想好了吗?” 这个称呼也是两万年前的习惯。那时候温孤烨比季连洲大几百岁,这么唤他无可厚非。然而现下,可是季连洲比温孤烨年纪大。 虽说如此,他不但没有生出什么反感,连心底的天秤都有所倾斜。 两个人第一次做的景象被从纷杂的识海中扯出,那时候所有动作都是温孤烨教他,他还吃醋地觉得对方居然会这么多,定是此前和别人炼过。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温孤烨也是这样抚摸着他的后颈,说好孩子慢一点…… 也就是温孤烨,能提出这种要求,自己还觉得理所当然。 季连洲顺着温孤烨的唇角一路吻下去,最后将吻痕印在对方心口,道:“好。”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余温又在莲花池边站了很久。 这次,他不在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被毁的莲花上,而是开始细细查看莲茎被折去前遭受过什么。 要想知道那个人如今是什么修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先前他被冲晕头脑,到这会儿才想起来。 余温的神识在周围扫过一圈,确认没有人在,便一晃身子,变回自己本来的模样。 他是妖修,本体是一只长约百米的蜈蚣。千万只细足在空中晃动,黝黑的壳与满池艳丽花卉交杂在一起,看起来分外违和。 原本所有被他本体行过的地方都要化作一片焦土,然而这会儿在自家池子里,余温还是有所保留。他身上覆盖着一层灵气,恰好保护好所经之地。 不管怎么说,这水池都是被灵脉温养过那样久的……这会儿本体一出,余温刹时觉得,有一股醇厚的灵气往自己身上灌来。 他连忙用足画出一个法诀,止住灵气输入。 天道从不眷顾蜈蚣一族,如果用本体修行,他不但无法到此时的境界,而且早在几千年前就要衰老死亡。 唯有在天材地宝与奇遇的共同作用下化作人形,再以人类的方式修行,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余温的运气向来很好,他能遇到一个不嫌弃自己本体外形的修士,还有幸从对方手中获得那样东西……巨大的蜈蚣俯下`身体,在一个一个倒下的莲茎周遭细细审视。 之后再季连洲的威压下发现灵脉,更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 可一样一样,他就是遇见了,得到了。 余温觉得,自己是有理由相信,这份好运,还会一直眷顾他下去。 闹得沸沸扬扬的魔尊归来一事,在那个横空出世的意识撞入一众魔修识海后的第三年,开始逐渐平息。 魔域四将达成共识,“那个人”有七成可能是一直呆在府邸中不出,另外三成可能则是早在三年前就从潜龙渊离开。 余温知道的更深一重。那个人如今剑法极好,如此看来他用的壳子应该是出自正道大派,修为则大约是刚刚迈入分神期。 除此之外,那人身边还跟着一个自始至终都未动手的元婴修士,约莫是男宠一类。以当年那人的残暴奢淫来看,带个鼎炉出门根本不算事。 既然是刚到分神期,那么九成九,是在府邸中闭门不出。 可这一切,他都不打算告诉另外三人。 当年他急求合作的时候那三人对他嘲讽不顾,这会儿自己更没必要和他们交流。等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个人府邸的禁制打破,再将对方活捉搜魂…… 那人还真是蠢,居然直接把自己塞进牢笼中。 从外型上看,余温时魔域四将中最像正道之人的一个。他眉清目朗,含笑望着一人时甚至给一人翩翩君子人如玉的错觉。 可这会儿,余温面上可怖的笑容让他的整张脸都显得扭曲。 到那时候,他离大乘期,便又近了一步。 不不不,有了一个分神期修士的修为,直接迈入大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余温面对空落落的池子,自言自语:“莫非是当惯了狗,都不会说人话了吗……”一千三百多年过去,潜龙渊里居然还没有一个人敢直呼从前魔尊的姓名? 他张了张口,想到要发出的音节,便觉得整个喉咙都干涩起来。 “季、连、洲!” 惦记季连洲只是余温生活的一小部分,事实上,他与其余三个魔将还有一项大事要做。 待在潜龙渊内,胡天胡地了三年的温孤烨与季连洲全然不曾看到,此刻苍原上的血雨腥风。 季连洲可以控制禁制,并以此压制温孤烨是一回事。他本身的体力,又是另一回事。 元婴期修士在凡人看来是高不可攀的山峰,抬手间就能决定一个规模不大的仙城的命运。然而在分神期的温孤烨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两人又都没什么节制的观念,一场闹下来,往往是季连洲抬不起手,而温孤烨余力尚足。 往往都是以季连洲恢复精力后主动扑上开始,再以他腰软腿软完全制止不了温孤烨的动作结束。 温孤烨有些怜悯的样子——季连洲宁愿自己看错了——道:“感觉怎么样?” 季连洲的舌尖在他小腹上寸寸舔舐而过,留下一串水渍。哪怕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这种小便宜还是能占的……他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更多心神都放在感受自己丹田内充裕到几乎要溢出的灵气上。 双修的作用,果然是巨大的。 按说两人双修,往往都是修为较低的一个成为修为较高之人的鼎炉。可他们用得是两万年前那套心法,而当时温孤烨对阿洲是真的心有怜爱,怎么可能让对方成为一个只有被采补作用的器物。 除了被沿用的心法之外,季连洲还在芥子空间里泛出数套自己当初从琼华坊带出的法诀,更加加深了双修对二人的效用。 有一只手按在他丹田,熟悉的灵气涌入经脉,对季连洲丹田内充盈的灵气加以梳理。他的眼睛满足的眯起,很快觉察到温孤烨抬起另一只手,顺起自己的头发。 对方道:“你也就这时候最安分。” 温孤烨的嗓音本来就是清冽一挂的,哪怕放得再轻,都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但三年的各种低喘听下来,比之前一千多年的交谈都有用。季连洲轻而易举,从中捕捉到一种类似“宠溺”的语调。 从前他觉得,温孤烨的所有好和没有多少的温柔都给了“阿洲”,自己在对方看来根本是个顶着阿洲身份的冒牌货。 现在,反倒季连洲自己越来越分不清这两个身份。万年魔尊的经历,才更像一场春秋大梦。 梦醒的所有时候,他都和温孤烨在一起。 季连洲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我以为小哥哥比较喜欢我不安分的样子。” 温孤烨道:“是吗……”声音有些飘远。 这是他陷入自己思绪的一个标志。 季连洲心下升起几分不悦,这种时候居然还敢走神!?他舔了下唇,转而说起:“我倒没想到,那帮家伙居然三年都不来这里一趟。” 温孤烨收回心思,“他们说不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季连洲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在温孤烨话音未落时,追问已脱口而出:“什么更重要的事?” 温孤烨沉默。 季连洲撑着身子坐起,与温孤烨直面相对,视线碰撞在一起:“小哥哥,都到这种时候,你还不对我说句实话?” 这一瞬,温孤烨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谁。是对自己一心一意满心信任的阿洲,还是心黑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魔尊? 说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屈于人下,说不定也算一项。 他的眼神有片刻防空,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季连洲博捉到。 季连洲能肯定,凭借这三年的肌肤相亲,温孤烨对自己的戒心大不如前。如果这时候自己再用大乘期的元神之力问话,效果定然极好。 可那之后呢? 在府邸中,温孤烨对他全无反抗之力。一旦出了府邸,温孤烨大约再不愿见他一眼。 而他并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前季连洲以为,等到自己真的干了温孤烨,对对方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就会降下来。好像是一簇干燥的在烈日下几乎燃烧的柴,一旦被点燃,燃烧到最旺盛之后,总有化作灰烬消散在风中那天。 三年过去,季连洲却愈发觉得,温孤烨对他的吸引力远比他想象中要大。那份心驰神往好像早被刻在灵魂中,不死不灭。 在沉寂了两万年后,随着自己与对方的重逢,再次清晰地显现出来。以后,再不可能不见。 ……根本不像是他会有的想法。 两人的视线还粘在一起,空气中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粘稠剂,温孤烨想,不然自己怎么不能别开眼。 季连洲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小哥哥,你究竟是从多少年之后来?” 那样热烈的眼神,几乎要燃烧到灵魂。 温孤烨的心思快速转动。从多少年之后来?这种问题在季连洲看来是理所当然,可他根本无法回答。 好友大纲里,越往后,时间线就越粗略,到后来动辄一句“闭关三千年”,这样一来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三千年中外界发生了什么。 把这种话告诉季连洲,对方只会继续质问,问什么他知道的所有事都是和季渊相关。 ……说不定,还会直接怀疑他就是由季渊重生而来。 温孤烨的眉尖渐渐拢起,说出一个答案:“这个问题,我不能告诉你。” 实在再敷衍不过,然则季连洲却一副恍然的模样。 温孤烨目光如水地看他,连松一口气都不行。双修之后,两人虽说不算心神相同,但稍微大些的感情波动总能被对方察觉……何况季连洲的元神之力,始终是一个问题。 只有他也迈入大乘期,甚至是即将飞升之时,才不用担忧这点。 好在这本书里有“天道”存在,拿来甩锅再合适不过。温孤烨至今没能弄懂“天道”在整本书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无妨,他总会知道。 果真,季连洲不再说话,而是在识海中问他:“是那股力量不让小哥哥说?” 温孤烨定定的看着他,点了下头。 季连洲若有所思:“居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修真界中的境界,一共被划分成七等。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大乘,最后一项,则是渡劫期。 不过严格来说,“渡劫期”并不是一种境界,而是对大乘巅峰之后再次突破时迎来的天劫统称。至于为什么独独把此次天劫列出,季连洲在从前曾猜测过,大约是由于此次天劫事关重大。 至于七等划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人能知。好从自从天地初生之日,一切都自然而然的注定。 季连洲想到了很多,很多。 关于天道之力的存在,关于这股力量对修士所抱有的态度。都说天道最偏爱人类修士,那么为什么人类修士还需要遭遇那样严苛的天劫? 与此同时,苍原,逍遥宗。 丁星璇立于内门大殿之上,姿态与一千四百年前正邪大战时一般无二。 在她身后,江颐然与邱若华分立左右。再往后,分别是林惊白与丁星璇名下的记名弟子。 空气中浮着陌生的气味,腥甜的,带着一丝锈气,笼住整个葭禄山。 邱若华眸中闪烁着依稀可见的水光,道:“师尊!你定要保重。” 丁星璇心中一痛,想起至今闭关不出的大师兄,又想到被魔修所伤,卧于病榻的二师兄……逍遥宗遭到魔修重创的消息早在苍原传开,可恨她晚去一步,只看到那两个伤了二师兄之人的背影! 原本想要去追,可一番权衡之下,显然还是二师兄的伤情更加重要。 而发生在逍遥宗的事情,说来,也不会在苍原造成太大影响。丁星璇眨了下眼睛,以近乎自虐的心理回忆起自己与二师兄赶去浔阳宫时看到的景象。 有浔阳宫之事在前,逍遥宗不过宗主重伤不起,已是大幸中的大幸! 如果说一千四百年前的正邪大战时,魔修的所作所为仅仅是踩到正道修士底线。到这会儿,根本就是要往正道修士心脏捅! 苍原遭此大劫,偏偏二师兄的亲传弟子中有两人不知去了哪里。 想到自己不久之前刚刚看到的两枚本命玉牌,丁星璇心下稍安,对邱若华叮嘱:“如果毓煌、毓泽回来,你定要告诉他们近些年发生的事,再让他们去寻我……不,还是到时候再联络。如果连我也遭逢不幸,逍遥宗还要交给毓煌撑起。” 邱若华含泪点头。在她身侧,一向少言寡语的江颐然眸中也氤氲起一抹水汽。 丁星璇又叹道:“一千年了,兴许毓煌与毓泽是进到什么地方无法出来……毓华在北辰宫也不知过得如何,罢了,罢了。” 整个逍遥宗,都被笼罩在一股沉郁的气氛中。 有无边阴云自远方卷来,遮住日光。 魔修的残忍嗜杀之名传遍正道,又有浔阳宫前车之鉴,正可谓人心惶惶! 第53章 演武场 魔域四将虽没有进入季连洲府邸的意思,但从未放松各方面的监视。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找到离开之法,可谓千难万难。 好在温孤烨与季连洲都不急。 季连洲根本不将外界事物放在眼里,严格意义上说,整个修真界中他在乎的唯有温孤烨一人。此刻温孤烨就在他身畔,何必钻牛角尖地一定要出去? 他只是越来越不满,温孤烨不对自己说实话……天道未免管的太宽,就连双修之际他深入温孤烨识海时,都总能觉得有一片区域自己无法到达。 除此之外,天地不也同样是一个牢笼?纠结这些,未免太没意思。 他心放得很宽,还要再缠着温孤烨继续缠绵。温孤烨却大有从情`欲中抽身的架势,开始拉季连洲操练剑法。 修府邸时季连洲是建了演武场的,然则自府邸建成之后,便一直被晾在那里,仅仅是个摆设。 过去两万年中唯一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就是某些乖顺的宠物言称想要练剑……其实就是在季连洲面前扭腰摆臀地演剑舞。季连洲心情好时会看一眼,心情不好便直接用宠物不合心意为理由弄死对方。 当然,更多时候他要弄死宠物,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会儿,演武场总算能发挥其真正作用。温孤烨顺着整个场地走了一圈,有季连洲在,他便毫无顾忌地摆弄起演武场边的阵法。 有很多阵,温孤烨都没有见过。 其中又有一大半,是季连洲记不清从哪里看来的。 两人在一起研究许久,不太意外地发觉其中大半都是出自青霄真人手笔。温孤烨道:“你和他关系不错?” 季连洲笑吟吟望过去:“小哥哥莫要吃醋,说起青霄真人这个名号,你可能记不得了,但要说起……” 他谈了几件两万年前、那六百年前发生的事,随后一脸幽怨道:“要吃醋也该由我来。那时候小哥哥和那家伙整日凑在一处,总是很有话说的样子,我看着不知多生气。后来小哥哥走了,我也……”一顿,若无其事地转入另一句话,“再见他已是万年之后,他都快要飞升了,我也到大乘期。唔,其实我不大记得他,但他对我的印象还挺深的,给了我一个玉简,然后劫雷就来了。” 温孤烨还沉浸在那些往事当中。 季连洲将他似恍然似惆怅的神色收入眼底,眸色一暗,凑上前腻在温孤烨身上,整个人都成了男宠鼎炉的架势,连嗓音都变得低哑惑人:“小哥哥不要想别人,只想着我就好。” 温孤烨仍是若有所思。 季连洲皱了下眉头,自丹田内召出的本命法器。长剑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剑身震动,发出一声又一声翁鸣,好像在催促温孤烨将他的伴儿也唤出。 察觉到丹田内传出的热度,温孤烨总算是彻彻底底回过神,道:“这就开始?” 季连洲幽幽道:“分明是小哥哥说想要练剑。” 温孤烨道:“也对。” 季连洲心底刹时升起一股不太妙的感觉。还未想出一个结论,身体已自发地从温孤烨身上离开,向后跃去。 再定睛一看,温孤烨果真是召出了他的本命灵剑。然而除了召出灵剑外,对方口中还在念一样剑诀…… 灵剑化作万道虚影,朝他刺来! 躲闪之间,季连洲的衣裳被划成一缕一缕,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丹田中的灵气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消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漫天剑花后面,温孤烨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静静看他。 季连洲猝不及防地对上对方的视线,不由微微一怔。也就在这一个恍惚地瞬间,已有十数把灵剑刺在他身上! 大量鲜血涌出,季连洲被带地摔倒在地。他满眼难以置信,身上的剧痛恰似一场梦境。 三年!他与温孤烨抵死缠绵了整整三年!却被这样对待…… 就算是为了操练,也万万不该! 季连洲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气,这股怨气几乎要化作实体凝在剑上。他满腔怒意,浮在本命法器倏忽一动,就要朝温孤烨刺去! 早在在苍原西疆重遇这把灵剑时,季连洲便发觉灵剑的威力大不如前。他对此也不意外,想来不过是由于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实力太差,与主人心意相通的本命法器便自发地封存起了一定实力。 季连洲相信,只要到了自己重回大乘的那天,灵剑的威力也会一并回来。 可在这会儿,他惊愕的发觉,携带着自己怒火的灵剑威力……有些大过头了。 剑尖朝温孤烨刺去,后者偏了下身子,姿态悠闲,十分不把这份攻击放在眼里的样子。连季连洲自己都没想到,温孤烨居然没避开! 剑身刺破温孤烨肩头,空气传来布料破碎的“刺啦”一声。数息之后,温孤烨的眼睛微微睁大一点,肩头被刺破的衣服上多了一点暗红。 在那一点暗红出现的同时,季连洲身上插的灵剑,连同先前一直在汩汩流血的伤口,都不见了。 季连洲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刹时觉得心口一痛。温孤烨并未伤他?一切只是幻境? 他想起两人先前曾看到的阵法,其中确实有些阵能做到此点,或者该说制造幻境在修真界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而他,却真真切切的,伤到了温孤烨。 那一瞬,季连洲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已有很多年拒绝去想自己到底想要从温孤烨身上得到什么,心底有个声音隐隐在说,温孤烨能给他的一切都比不上他这个人重要。 他想要温孤烨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不双修的时候,两人都能腻歪着说说话。 ……原本还好好的,可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这一切都只能成为奢望了呢。 比起季连洲的愕然,温孤烨显得镇定许多。他在起初也有惊讶,后面却很快就觉得理所当然。 季连洲在用季渊的身体,而季渊是谁?气运之子啊,金手指就是转给这种人准备的,走路被绊倒都能甩进上古秘境的主角爆发一点小宇宙,有什么值得奇怪。 相比之下,怒气加满就能越级打怪——想到这里,温孤烨顿了下,他其实并不打算把自己比喻成怪的——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温孤烨抿了下唇,他没在意自己外表看上去是怎样一副清冷模样,只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 季连洲却整个人都呆在原地,一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站起来,还是就躺在那里。 过了会儿,他还是下定决心,翻身便跃到温孤烨身边,转身的过程中顺道给自己的外貌上加一点阿洲的元素。他在温孤烨受伤的肩头旁侧站定,委委屈屈地问:“小哥哥,疼吗?你吓我是做什么啊……” 一面说,一面觉得心惊。 境界差距摆在那里,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幻境的都不知道! 好在这会儿是在自己的府邸,好在,对面的人是温孤烨。 温孤烨开口前,季连洲想到千百种对方可能会有的答案。是冷漠的斥责,还是温柔的表示不在意?啧,后一种显然不该是温孤烨会有的反应。 他大脑快速转动,温孤烨想得则简单许多。他感受了下自己的伤口,不严重,晾着不管的话至多一炷香时间就能好,想要快点恢复就吃颗丹药。 于是,温孤烨毫不在意道:“继续。” 季连洲的唇张开一点,显然是惊讶。 温孤烨话音落下,片刻后见季连洲毫无反应,再看看对方的神情……他颇觉无力,只好声音加重一点,道:“继续。” 季连洲隐在袖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答:“好。” 温孤烨的神识并未展开,也就不知道对方的一点小动作。 即便是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季连洲笑了下,唇瓣扯起一个弧度,眼眸发亮。虽然还是拿不准温孤烨在想什么,但他好像,抓住一点别的东西。 温孤烨做出能将他拖进去的幻境,无疑是通过阵法。 这阵法连拥有大乘期元神的他都能瞒过去,甚至维持了挺久,最后消失还是由于温孤烨受了伤……不,或许连受伤都不影响,是温孤烨自己取消了阵法。 那所谓的魔域四将,又能在其中坚持多久? 想到这里,季连洲从善如流:“都听小哥哥的。” 温孤烨淡淡道:“本该如此。” 季连洲忍不住笑了下,转而神情又沉下来,沉着嗓音道:“小哥哥的阵法困住大乘期的元神,我的剑伤了高一个境界的小哥哥……” 温孤烨神情一顿:“你想说什么?” 季连洲道:“我知道小哥哥是用了阵法,可我呢?仅仅是因为我生气……啊,小哥哥别在意这个。” 温孤烨不置一词。 季连洲生生出温孤烨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别废话”的意思。他叹口气,继续道:“难道是这演武场中还有什么东西,能加大这些招式的作用?” 温孤烨:“……你自己建的演武场。” 季连洲:“是……” 温孤烨:“不是阵法,至少不是布置在外围的阵法。” 季连洲神色一凛:“那就是底下有什么东西?” 第54章 镜中人 在以季渊的身份与温孤烨相遇之后,季连洲心底,过去那两万年的事是越来越渺远。 以至于到这会儿,他用了很长时间来回忆,自己建这座演武场时究竟在想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地方?真的是随兴为之,还是那时候,他发现了什么东西? “……我真记不起来。”季连洲揉了下眉心,倏忽一笑,“不过无妨,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总归他们现在有的是时间。 先前被召出的无名剑还绕在季连洲身边,上面沾着一点温孤烨的血。灵剑依旧在翁鸣,仿佛是不满季连洲让它做出的事情。 温孤烨的本命法器则被收了回去,在他丹田内快速旋转。 季连洲没有理会无名剑,而是心底默念剑诀,让剑尖朝着演武场刺下。他当初选的料子是最好的,再有阵法加持,按说哪怕是另一个大乘期修士来,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将地面撬开。可这里到底是他的地盘,阵法在他剑下失效不说,连地面的料子都显得不那么有用。 很快,地面上出现了一道白印。紧接着,那白印渐渐扩大,变成一块凹痕。 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温孤烨只在一边看他,不知在想什么。 有很多次,季连洲都以为温孤烨就要开口制止自己。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这个念头,兴许是因为元神之力强盛,而在三年的水□□融中,温孤烨的识海已经成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可对方究竟是没有开口。 既然如此,季连洲便继续挖了下去。 温孤烨的心情其实很微妙。在好友的大纲里,季渊对魔尊府邸的探索并未到这样深。季渊取走了府邸中密室里珍藏的功法及天材地宝,认真探索过周边阵法,还和后宫在那张玄玉榻上滚了不知多少日夜,受益匪浅。 唯独没有挖开演武场,一探究竟。 温孤烨直觉季连洲真挖下去的话可能会出事,却又有些踌躇是否要开口阻止。这儿毕竟是季连洲的地盘,不说隐在暗处的机关兽,连花草树木都要听从魔尊调遣……能有什么问题呢? 他站在演武场边上,看季连洲操纵灵剑,一举一动都刮出风来。顶着命运之子面孔的魔尊时不时朝他的方向看一眼,最后干脆是抛着灵剑在场上,自己缠过来问他方才的伤如何。 温孤烨自然答无事。这是实话,他根本没将方才的意外放在心上,反倒是在季连洲说了前面几句话后才记起,就算是主角光环,也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才能存在。 不错季连洲并不相信。或说,他只想找些借口,来逗弄眼前之人。 季连洲的手指搭在温孤烨破碎的衣服上,用莹润的指尖轻轻摩挲已经变成一条浅浅的白线的伤口,猩红的舌在唇上舔过一圈,柔声道:“小哥哥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要骗我。” 温孤烨不大在意地点了下头,态度是十足的敷衍。 季连洲的眼神暗了暗,正要再说什么,面色倏忽一变! 他只来得及在识海中喊一声“当心”,身体就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撕扯着将他与温孤烨扯开。好像有一股风暴,将他拉入什么地方。 那股力量之大,让季连洲的所有攻势都在其中失去效用。 在昏迷之前,他用最后的力量睁开眼,望向风暴卷来的方向。 ……是被破开一条缝隙的演武场砖石,无名剑还插在当中。 而温孤烨,已不知身在何处。 再有意识时,季连洲眼前是一片空茫茫的世界。他花了些时间,才发觉自己依旧躺着。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季连洲心一沉,翻身站起,第一时间便想到自己当初跟着温孤烨一同去过的龙首村秘境。 秘境的形成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众修士只知秘境中的时间流速常常与外界不同,而一旦进入,所面临的情景也各有差别。运气好的,说不定能得大能传承。运气差的,陨落在其中也是常有。 季连洲活了两万年,别说是听说,就是自己去过的秘境都有几十上百。然则龙首村秘境是在他所知当中的唯一一个,会根据进入者来形成其中内容的。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飞到龙首山最外围,所看到的一点点消失的世界。那一幕与眼前场景何其相似,唯一的不同之处,不过是现下根本连需要消失的东西都没有。 演武场下居然有这种地方?实在是……没道理。 季连洲的眉头拧起,就算不记得当初演武场建成之前的模样,他也能想象得到,无非是一块布满瘴气的荒地罢了。 怎么会一把剑插下去,就飘出一股风暴? 他正不得其解,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季连洲蓦地转过声,看着眼前,瞳孔快速缩小。 与此同时,温孤烨定定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场景,神色一丝波动也无。唯有细细看去,才能发觉,他紧抿的唇角。 有人对他说:“浔阳宫出了这样的事,你当真问心无愧?” 温孤烨面无表情看他。 对方笑了下,柔和了冷硬的面部轮廓,生出几分恰似诱哄的神情来,对温孤烨道:“路知处与曲之沁原本是天作之合,然则季渊从中生插了一脚,把曲之沁一颗芳心夺过……路知处悲愤之下主动请缨往西疆,不巧在瘴气中身受重伤,只得回浔阳宫养病。曲之沁到底是季渊的人,又是浔阳宫宫主之女,季渊发现灵脉,怎能不带她……” “经此一事,浔阳宫只余下曲之沁与曲之悠姐妹俩。啧,这种惨案,明明只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为什么不说?” 温孤烨的眼神出现一丝波动。 那人见状,更是步步逼紧,继续道:“天道这种理由,也就季连洲那魔头才信……你不会真把他当阿洲了吧?人是会变得,现在让你回去,你能适应得了吗?何必这么执迷不悟。阿洲早死了,现在留下的只有一个魔头!” 温孤烨抿了下唇,齿间溢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字:“不……” 那人又道:“也别说不想改变未来了,真那么不想,就别和那魔头滚到床上啊。让他上了曲家姐妹,让路知处伤心欲绝的走,你当真做不到?” 在他面前,温孤烨的手抚上腰间的灵剑,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 “……实话说吧,你其实也不觉得阿洲有多重要。现在在季渊身体里的就算不是季连洲,只是一个普通的断袖,想和你双修,你被缠上一千多年,不也一样会答应吗?”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温孤烨触碰剑柄的动作加重了点,然则刚一准备握上去,他身前的人便仿佛发现了什么,笑了下:“急什么?我说的哪点不对?” 温孤烨摇了下头:“你说的都对。” 一边讲,一边抽出灵剑,就要朝对方刺去! 对方却不躲避,甚至直直地迎了上来,面上带着嘲讽地轻笑:“温孤烨,你也就只会这一套。伤我就是伤你,你可想清楚点。” 温孤烨面无表情,将剑送地更深。 见他这副模样,对方“嗤”了声,“不信?那我就让你看看……”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手臂送到剑锋之处! 下一瞬,温孤烨的手臂同等部位出现一道血雾。这种程度的伤口远远没有到能造成疼痛的地步,可他还是停了下来。 那人道:“我就是你啊,逍遥宗宗主首徒毓煌,从外面的世界来的人,温孤烨!” 温孤烨抬眼看对方。 对方赫然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薄薄的淡色唇瓣,一模一样的眉与眼。连身上穿的衣服,都一般无二。相同的位置被割伤,流出的血把衣袖染上一般无二的污渍。 两人相对,彼此之于自己就好像一面镜子,唯有神情带着一丝不同。那人看温孤烨停下动作,不由拍一拍手:“信了?可惜啊可惜,实在太迟了。” 温孤烨:“迟?” 那人道:“对啊,你伤了我一次,我怎样也该还回去。分神期修士一击的威压,你自己是不是都没尝过?” 温孤烨:“……可你并非我。” 那人一笑:“有什么区别?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有感觉的我都感同身受,你受伤了我也会被伤到……可只要我就是你,这种伤口总会复原,有什么值得担心。” 说到这里,他甚至召出一把灵剑来。 温孤烨一眼看出,那正是原本应该躺在自己丹田内的本命法器,是他亲自搜集材料,炼制而成的剑。 然则实际上,眼前那把剑与他一丝关联也无,甚至在他眼前闪着冷光,好似下一刻就要袭来。 第55章 重伤 “……你说这种伤口总会复原,在我身上难道不是?” 温孤烨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的事不过一日天气,与生死完全无关。 他眼前的人闻言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不妨一试。” 温孤烨当然不想试。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浮上水面。他霎时明白自己眼下所处何处,不由颇感诧异。季渊进到这里的时候可已经到小说结尾,而就在此处,天道最后一次问了他的心。 还是那个问题。 是愿意飞升上界,继续追求无边大道,还是甘愿待在这修真界,与三千美人享一世逍遥? 温孤烨的心情有些微妙。定大纲结局的时候,好友说如果让主角就此抛下后宫的话未免ooc,可直接把he铺出来实在太没意思。不如这样,让主角自己选择,放弃霸道之路醉卧美人肩头。 温孤烨隐晦地表示,这种结局难道不会被读者追着打吗? 好友哈哈大笑,讲要的就是争议,有争议才有热度。再说季渊这么选择,不也能影射下当前联邦内一切沉迷全息世界不愿踏足社会的人嘛。 视野拉回现在,虽说遇到了主角在关底才见到的npc,温孤烨却不觉得自己的穿书之旅要结束了。季渊的壳子这会儿连昆仑圣女的面都没见到,魔域四将也活的好好的,显而易见,自己还得在此处待上至少千年——问题在于,自己的心,有什么好问 回想起方才他与面前之人的对话,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浮现在温孤烨脑海中。可他尚未细想,就察觉一股剑气扑面而来! 那人的实力与他相等,的确可以说是“另一个自己”。可既然此刻温孤烨已回想起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他也就不打算硬磕下去。分神期修士之间的斗争足以天地昏暗日月无光,打起来往往不知今夕何夕……何必这么浪费时间呢? 身体在思想之前作出回应,极速向后退去。剑气所指之处,空气扭曲着化作各样色泽,天下三原的轮廓隐隐蕴藏其中。 温孤烨细细感受着被剑气影响到的周边环境,全然没有还手的意思。而那人也并不心急,悠哉悠哉的模样,招式却狠戾非常。 此处可以说是一个秘境,且与一般的秘境不同,是依托一件器物形成。 那器物的名字叫做问心镜。 传说问心镜是由第一次飞升的修士所斩落的心魔所化,又在之后的无尽时光中生出器灵,最擅长的事就是玩弄人心。 要从问心境布下的幻境中脱身,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正视本心,且看破身边一切不过虚无的事实。然则这一招对温孤烨不大好用,他既已知晓此地真相,就不存在什么看不看破的问题。季渊从问心镜中脱身的经历也没什么参考价值,不过是在人镜的对答中坦然道出:“何谓道?我的道,就是此刻逍遥。” ……他总不能明确地说一句:“我要回去。” 方才面前那人一语点破他是外来者的事实没错,但对了解问心镜各样设定的温孤烨而言这并非威胁。他心下了然,唯有彻底吞没一个修士的元神之后,问心镜器灵才能得知一切,此前一切不过修士内心投影。 真让这么一个器灵知道此处一切皆虚妄可不有趣,遑论温孤烨根本不打算让那器灵继续活下去。 他已经认了,季连洲根本不可能走季渊的道路。除去不肯收后宫这点,他与主角对道的看法也毫不相同,继续修炼的结果九成是选择飞升。到那时候,他和季连洲恐怕就要决裂……毕竟自己是让对方上次渡劫失败的缘由。 温孤烨的步子顿了顿,很快抛却心下一点惋惜,继续避着剑气前行。 既然如此,问心镜的存在还有什么作用?比起什么“天道的试炼”,倒更像一个威胁。 两个身影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追逐,不论过多久,身边的一切都毫无变动。温孤烨只好靠丹田内灵气减少的量来确认时间,且一路观察,想要察觉什么地方的灵气与旁侧有什么不同。 天道之下,所有法器都有其弱点。问心镜不是主角的东西,没道理会成为例外。 丹田空了一半的时候,温孤烨开始有意识的在追逐的道路上留下痕迹,并控制着两人行动方向,确保能在一段时间后再绕回来。 这里到底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还是两人一直在原处打转? 身后隐隐传来那人的声音:“平时你对季连洲不是挺没耐性的,怎么这会儿倒是肯跟我耗了?” 温孤烨自然不会去回答。 他对自己的数学能力极有自信,哪怕经年不曾用到,但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上百年的学校生活下来,现下忘掉机甲怎么开倒有可能,可这种程度的计算总不会有问题。 在确定自己已经回到方才留下痕迹的地方、又什么都没见到的时候,温孤烨几乎没有什么迟疑,就做了一个决定。 他停下步伐,重新招出自己的本命法器。灵剑剑身泛着一层金光,随着温孤烨往上注入灵气,金光越来越盛。 器灵的化身定然藏在这一片空间里,可这片空间本身就很有问题,多半只有他所看到的这部分能算“存在”。 而先前他已经试过,攻击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之人,受的伤会反馈给自己。 那眼下就只剩下一样可试的物件了。 丹田内的灵气愈来愈少,追着他的“人”也愈来愈近。温孤烨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抬起头看着浮在空中的本命法器,不知怎地,又想起季连洲。 不知道他所看到听到的是什么…… 温孤烨一面想,一面默念剑诀,让承载了自己半身灵力的本命法器朝自己刺来! 他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在惊恐地叫喊,紧接着灵剑已将身体贯穿,全无防备的肉身被灵气碾碎,几乎成了空气中的尘埃。 一切都在离他远去,而他的元神好似站在空中,冷冷望着眼下一切。 周边空气再次扭曲,这一次,他看到无数挤在一起的小世界。每个小世界里都有一个人,或满目怒火,或一脸麻木。 温孤烨很快就在其中看到季连洲。 接着,小世界开始破碎,朝四面八方飞去。季连洲所在的小世界朝他这边飞来,和他先前所处的地方交织在一起。 此刻的季连洲,和温孤烨记忆中的“阿洲”,以及与他纠缠了一千四百年的“小师弟”,都很不相同。 对方一袭黑衣,身边缠绕着分明的魔气,瞳孔黝黑,唇瓣抿出一个冷冰的弧度,仿佛世间万物都是蝼蚁,而他站在至高点俯视一切,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是潜龙渊內的魔尊。 温孤烨刚意识到这点,就觉得意识变得沉重起来。他好像陷入一场绵长的梦境,正是梦醒时分,偏又留恋先前所见的虚无。 在问心镜中,他所见到的最后画面,就是季连洲看到被灵剑刺穿的自己的身体时露出的不可思议的眼神。那一瞬,仿佛所有属于潜龙渊魔尊的冷心冷情都崩溃了,只留下怔怔地唤出一句“小哥哥”的阿洲。 这一次,先醒的是季连洲。 他的意识尚未回笼,属于魔尊的漠然和属于阿洲的心悸交织在一起,激得心脏直跳。捂着心口坐起许久后,季连洲才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再看四周,他依旧在那演武场中,无名剑好好地插在地上,方才所见旋风恰似幻觉。 也不对,他的确是进了一个幻境。 想到在那幻境中最后所见的景色,季连洲蓦地站起身,神识铺展到最大,去搜寻温孤烨的踪迹! 温孤烨……他怎么敢! 那是属于他的身体,不论是能从中尝到的甜美滋味,还是双修时的无尽欢愉,都该属于他。温孤烨不好好让他疼爱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那样伤害自己! 哪怕理智知道对方是做出了最快捷的选择,季连洲仍旧恼怒到不能自已。 而待他发觉自己的心情时,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茫然。 温孤烨对他,到底算什么? 神识在府邸中扫过一圈,季连洲实在不想相信,自己真的没找到温孤烨。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唯有一遍遍告诉自己,眼下是在潜龙渊,不受自己控制的潜龙渊,冷静,冷静…… 又过许久,心境方才平息。 也就在此时,季连洲倏忽察觉到一阵灵气波动。他身形一晃,已经站在无名剑所立的地方。 方才还空无一人,现下温孤烨却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唇瓣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两人心神相连,季连洲几乎瞬间就明白,温孤烨元神受伤,伤势还不轻! 他又咬咬牙,视线一转,看到被随意丢弃在一旁的、一面破碎的圆镜。镜框不知由什么雕刻而成,上面有繁复的花纹镶嵌,美不胜收。 可此刻,季连洲并没有欣赏的心情。 他捡起那面镜子,看着其中映出的人像——不会有错,就是自己在方才秘境中所看到的“自己”的模样——嗓音冰冰冷冷:“你是个什么东西?” 第56章 器灵 镜面布满裂痕,而镜中那张被无数条裂痕纵横而过的面容,显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诡异。 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回答的季连洲十分不耐:“不说?那留你也没什么用了。” 话音刚落,便招出无名剑,再把镜子朝空中抛去。无名剑发出一阵翁鸣,直直朝原本就破碎不堪的镜面刺去! 季连洲并非装腔作势,扔掉镜子后便真的不再分神。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温孤烨身边,看着对方紧紧闭合的双眼,心下泛起一阵无法描述的钝痛来。 这几乎是两万年来,他最鲜明的情绪。 想到这点时,季连洲的眼神虚浮了下。他很快回神,弯下腰,一只手放在温孤烨腰间,另一只手则搭上对方腿弯,将人抱起。 两人身量相仿,但此刻,他竟觉得温孤烨是那么轻……季连洲瞥了眼在一边徒劳地一阵一阵发出象征灵气的金光、躲避无名剑的镜子,唇角扯出一个阴冷的弧度。 紧接着,他便默念心诀,缩地成寸,眨眼间便回到两人在其中缠绵了近三年的屋里。 季连洲将温孤烨放在玄玉榻上,眉头紧锁,伸手在对方面上拂过——一面不太清晰的水幕在空中升起,也是此刻温孤烨的元神之力实在太弱,加之两人双修三年的心神相通,总算让季连洲找出对方记忆里秘境中发生的事。 饶是如此,他仍只看到了最后一段,仅比自己在秘境中所见的稍长一点。 一面看,季连洲的手指一面在温孤烨颊侧流连。指尖下的皮肤一如上好的冷玉,摸上去十分柔滑,偏又因为对方身体状况的缘故,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他在水幕上,看到温孤烨在与“那个东西”的追逐中停下,紧接着,灌满灵气的灵剑便直直朝温孤烨刺了下去—— 季连洲蓦地握紧拳头,水幕倏忽破碎,消融在空气中。 再感受一下自己那本命法器,好像到现在都没将那面镜子解决掉。季连洲平复了下呼吸,低下头去,吻了吻温孤烨眉间。 在这种时候,他实在生不出什么情`欲,满心只在思索一件事。 温孤烨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就不怕自己猜测不对,白白断送性命吗!? 季连洲拒绝去想温孤烨的作法是否又和季渊有关。他也知道自己太过感情用事,别说掌管潜龙渊万年的魔尊了,就算是命犯桃花煞的季渊恐怕都不会如他这时候一般。 然则无论是两万年前照顾他教导他的小哥哥,还是两万年后一言不合就剑气爆出刺得他一身伤痛的逍遥宗大师兄,在他面前,温孤烨从来都是强势而冷漠的,哪怕是在刚刚过去的三年里,对方也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更多。 这样的温孤烨……怎么可以倒下! 如果此刻温孤烨睁眼去看,定会发觉有一股黑色气息正在季连洲身畔缠绕不去。可他是真的太累太累,意识仿佛是清醒的,却又很快混沌起来,而身体自始至终都极沉重,来动下小指的力气都无法抽出。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意识深处轻轻地说着:“小哥哥,睡吧,睡醒就好。” 温孤烨再无顾忌,彻底放任自己沉入不可见底的深渊。 主人不在身边,无名剑的准头便不大好。如此一来,和器灵追来逐去许久,都没分出胜负来。 季连洲握着温孤烨的手,确认对方的神识波动渐渐平息之后,终于重新起身,照旧身形一晃,便到了无名剑与那面镜子之间。 这会儿,一些猜测与从温孤烨识海中抽出的画面结合在一起,季连洲将事情弄清了七七八八。想来眼前这物件是颇有一番来历,又生出灵气,甚至能将修真者的元神困在其中,一点点炼化,为己所用。 季连洲的神色又是一沉。现下周边无人,温孤烨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他便再无顾忌,不用装腔作势,握住无名剑后一招一式都是杀手,加上府邸内的各样禁制阵法,很快就教镜子避无可避。 镜中人此刻换了一副模样,不再是魔尊打扮,更符合逍遥宗小师弟的身份些。被打怕了,掂量一下碎的差不多的镜面,终于决定服软。 可到了这会儿,季连洲想做的唯有赶尽杀绝。 镜中器灵很快察觉不对。他本就在温孤烨先前那一下中受伤颇重,之后又和无名剑纠缠许久,由渡劫期大能心魔化作不代表他又渡劫期的实力,元神之力倒是可以拼一拼,可双方对阵又不靠这个,再这样下去唯有死路一条……当真可恶,区区一个元婴前期修士,居然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更加麻烦的是他之前竟没察觉这座府邸有异,进来容易,出去却得花费一番功夫。 器灵操纵着藏身的镜子躲来躲去,终于按捺不住,一道声音闯入季连洲神识:“杀了我,你就不担心方才那人再也醒不过来?” 季连洲连步子都未有停顿。他分辨出脑海中的正是自己的声音,更觉嘲讽。 器灵等了片刻,不见谈和的机会,反倒是朝自己袭来的剑气更锋更利……看看减低的灵气库存,干脆破釜沉舟,又往季连洲撞去! 都到这种时候,再试一次又何妨?一个元婴期修士罢了,元神之力再盛,也比不过—— 下一瞬,器灵发出一声哀鸣。 无名剑厚重的暗色剑身将镜面从正中刺穿!原本就碎裂的镜子此刻更是化作无数碎片,飘散在四处。 季连洲站稳步子,将无名剑收回,静静注视着空中细小的碎片。 须臾后,他骤然伸手,抓住其中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这块镜片上带着隐隐流转的光芒,可是太浅太淡,唯有神识能分清。 至此,原本自觉能依靠金蝉脱壳离去的器灵彻底绝望,表示愿意听从季连洲摆布,所求不过留下自己性命。 “性命?”季连洲念着这两个字,颇具深意地笑了。 而器灵也很快想通:“我不知你在幻境中的对话,难怪错漏了那么多疑点……身体不过元婴期,元神之力却足有大乘期,你是夺舍之人?” 季连洲并不回话。 器灵哀叹一声:“一个不要命的,一个横的,我居然栽了。” 季连洲打量着小小镜片,不知在想什么。 器灵活了那么多年,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审时度势。加之出身使然,对旁人所思所想有种天然的悟性。套近乎不成,他又开始觉得危险,再联想一下方才眼前人的表现和自己凄凄惨惨、难以翻身的处境,明白了:“元神受伤是不好办,但也不是没有恢复的法子。” 季连洲:“哦?” 器灵揣摩着眼前人的心思,试探道:“最简单的一条,我看你的元神之力装在这个身体里实在勉强,不如分些给他。” 季连洲“唔”了声,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 器灵又开始茫然。这一个能为另一个拼到那种程度,另一个则能为前一个上演一场追杀大戏……他提出的这个法子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不禁帮眼前人解决隐患,还能让那重伤者快速恢复,甚至再增加一重两人之间的羁绊,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居然被拒绝了! 器灵有些琢磨不出眼前人的心思,只好尝试着换一个方向:“或者,我看这地方周边都是瘴气,不大适合休养。另一块大陆上倒生了一种灵植,好生处理之后也是大补,就是得到的手段麻烦一些。” 这会季连洲总算有了鲜明些的反应,下巴稍抬起些:“继续。” 器灵说了那灵植的名字和外型,剩下的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吐露。季连洲眯了眯眼:“……这也太麻烦,我们那有那么多时间,还上别的大陆呢,连现在这地儿走不走得出去都是两说。” 器灵闻言开始发愁。 也对,不从这儿先出去,他连逃跑的时机都找不到。等他逃出去,先找几个修士补足灵气,尔后再从长计议。 ……总有一天要弄死现在折磨他的毛头小子,一雪前耻。 思索片刻后,器灵提出第三种法子:“我仿佛记得一套心法……像是双修用的,在这方面也有些用处。” 季连洲示意他继续说。 器灵含糊着说了些,又表示:“此外,还有些丹药法器,也挺有用。” 季连洲便叹:“既然你不愿意讲实话,那以后,也就不用说了。” 器灵:“你说什么……不!!!” 季连洲手上微微用力,一股灵气在掌心升起,绕着那一小块镜子碎片,却并非为对方补充,而是将那小小的镜片一点点碾成粉末。 器灵依托镜子存在,没了镜子,便就此消失在修真界。 做完这些,季连洲甩了甩手。想想不对,又从芥子空间内拿出一个帕子,在掌心擦了擦。 下一刻,他已重新出现在温孤烨身边。玄玉榻上的人看上去极为俊美,却没几分生气。 这一回,季连洲抬起的手,揉上温孤烨的唇。那柔软的感觉激得他心神一荡,喃喃自语:“那镜子实在没用,补灵草长在昆仑巅,双修心法我和小哥哥从前便用过,其余丹药法器……啧。”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我把他弄死了,想来小哥哥也不会怪我。下面可能有些痛,小哥哥且忍着。” 第57章 痊愈 季连洲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舍己为人的人。 那器灵提出的三个法子中,唯有一种能让温孤烨快速恢复——将他自己的元神之力分给对方——可哪怕他愿意这样做,其实质上也不过饮鸩止渴。现下两人能好好地呆在潜龙渊,不过是因为这座府邸中禁制的作用。而一旦他没了大乘期大能的元神之力,倒是真不用担心力量溢出导致身体崩裂了,恐怕魔域四将瞬间便能赶来,将此刻不过元婴期的前任魔尊和他昏迷不醒的姘头弄死。 想到姘头两个字,季连洲的动作微妙地一顿。 他翻身上了玄玉榻,随即便俯下`身,吻上温孤烨的唇。动作间毫无情`欲,所为者不过是要以最直接的法子,将温孤烨的元婴从他丹田中引出。 迈入分神期后,温孤烨丹田内便有了两个与他模样相同的小人。而此时此刻,两个小人相对而坐,双目紧闭,面色皆是和温孤烨一样的惨白。 发觉这点后,季连洲在识海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小哥哥,等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这种苦。” 也就是他了,能让温孤烨的元婴那么顺从地离开身体。 发觉这一点时,季连洲更觉怜惜。榻上躺着的人可是他唯一承认的道侣,哪怕……他眸色略阴沉了一瞬,很快又转作温情。 温孤烨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让他能完完全全放下心。 饶是如此,季连洲仍是打算把对方唤醒的。 他还真是不容易。 两个小小的人影浮在季连洲眼前,看上去仿佛比在温孤烨丹田中时更虚弱了些。 季连洲再不耽搁,运起灵气将两个小人浸在其中,再引导小人颤巍巍地迈着步子,走到玄玉榻正中。做完这些,他略松一口气,发动了一个阵法。 这方玄玉榻就是阵眼,能将整个府邸的灵气都引过来。除此之外,如果府邸内还有别的修士在……季连洲眨了下眼睛,抛开这些有的没的,从芥子空间内取出一瓶丹药。 光是补充灵气的丹,就已价值连城,何况是补足元神之力的?这种灵药往往刚一问世,就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可谁让季连洲顶着命运之子的壳子呢。 他虽然不知道这一点,可对季渊的运气之好,也是有充分认识的。 此刻季连洲拿出的这瓶丹药,是他在外游历的那三百年中得到。当时他无意中进入了一个修士陵墓,机缘巧合之下,一路走到陵墓正中。 原来那修士当年有一爱侣,偏偏两人被迫分离。修士被师门强压着面壁百年,好不容易获得允许,能够离开师门了,就得知爱侣已经身死道消的消息。 再后来,修士堕入魔道,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昔日爱侣的尸身。他很是费了一番手段,终于使得爱侣的外貌看起来与生前一致,接下来便一人一尸,生活在那修士找到的一个桃源洞府里。 又百年过去,早就无意修炼的修士得偿所愿,与爱侣葬至一处。然则他还有一个心愿…… 接下来的事自不必说,季连洲闲着也是闲着,便帮那修士得偿所愿。而修士留下的最后一缕神识,指引着他在陵墓深处找到一个瓶子。 瓶子里面,就是他接下来要用的那颗丹药。 据那修士所说,他炼这颗丹药的本意是尝试着复活自己的爱侣。可时间过去太久,爱侣的神魂早已消散在无尽的修真界中。丹药或许能补足一个垂死之人的元神之力,却并不能凭空捏出一个元神来。 刚得到这丹药时,季连洲本能地反应便是失望。他恐怕是世上唯一一个只担心自己元神之力太过浑厚的人,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何况那修士实在站着说话不腰疼,用法那么麻烦的东西,哪怕效果再好,价格都要打折扣。 虽说如此,可季连洲还是明白这颗丹药的价值的,于是便把药瓶扔到自己的芥子空间中。 再往后,千百年过去,他本来都要忘记……还是镜中器灵的最后一段话提醒了他,让他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东西。 这也是他能直接把器灵弄死的原因。 他内视自己丹田,长着季渊脸的小人倒是仍睁大了眼睛。季连洲扯了下唇,早晚他得找到把元婴模样都改变的东西。 把元婴从丹田内引出,再让小东西走到温孤烨的两个元婴中间。三个小人儿相对而坐,季连洲将丹药倒出,在掌心炼化,再送入温孤烨口中。 看着乳白色的药液一点点被两片淡色的唇含住,季连洲的喉咙有些发紧。 其实直接把药塞给温孤烨也行……但有些选择,并不需要很多原因。 做完这些,季连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识骤出,探入温孤烨识海! 与此同时,相对而坐的三个小人也发生一些变化。温孤烨的元婴身上泛起一阵光芒,时而又黯淡下去。每当黯淡到极致时,季连洲的元婴便上前一些,操纵着让大量灵气涌入温孤烨元婴。 这不是季连洲第一次到温孤烨识海,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此刻温孤烨的元神之力太过虚弱,根本无力引导着让药性发挥作用,唯一的选择就是完全放开自己识海,让旁人帮他。而这种事,对寻常修士而言,根本不可能。 哪怕是对彼此而言最亲密的道侣,内心深处都有可能隐藏着不愿意被对方发现的东西。 那些平常倒是能够藏好的、最不堪入目的想法和记忆。 可温孤烨居然真的一点都不保留地陷入沉睡中,将一切完完全全向他敞开了……季连洲在温孤烨的识海中游走一圈后,对着那块仍旧模糊的地方出了片刻神。此前他只知道天道压下一部分温孤烨的记忆,却不曾想,那片记忆居然占据了温孤烨那么多心思。 很快他又回过神。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现在的情况,相当于是季连洲接管了温孤烨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分出部分神识,护好温孤烨支离破碎的元神,接着便完完全全沉浸在丹药的作用里。 恰好炼制丹药那修士的爱侣也是分神期,省了麻烦。季连洲屏息静气,让药性一点点去往最重要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季连洲还会分出心神,去操控府邸内禁制。可到了后面,温孤烨的元神一点点被补足,他便再无法分心。 温孤烨居然这样信任他。 他的小哥哥居然这样信任他。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修真界中人,从来没有太强烈的时间概念。等到许久之后,温孤烨的声音又一次在季连洲识海响起时,季连洲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有三年过去。 温孤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时间。 季连洲答了之后,温孤烨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怅然:“这样啊。” 季连洲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情绪中的不对劲:“怎么了?” 重伤一场,温孤烨的性格好像软了些,慢慢地道:“三年前,那器灵——你知道吧,咱们进的那个秘境其实是一个器灵弄出来的,它就给我看了一样事情。” 季连洲:“什么?” 温孤烨道:“浔阳宫出事了。” 几乎是一瞬间,季连洲就领会了温孤烨的意思。 两人神识纠缠在一起,他一面引着温孤烨内视三年来恢复的情况,一面有点不经心地问:“是那种,只要小哥哥当初提醒一句,就能避免的事?” 温孤烨不置可否,可季连洲已经从对方识海中得到答案。 他想到很多很多。关于千年之前与温孤烨一起遇到的曲之沁和路知处,关于那时候温孤烨对两人的态度……彼时温孤烨身上好像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而在此刻,季连洲想,自己总算知道原因了。 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他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原来是这样。” 反倒是温孤烨微微叹息了声:“还好是你。” 这下子,季连洲的反应要大许多。他缠着温孤烨的神识,有点撒娇的样子:“小哥哥还是不能睁眼吗?按说在玄玉榻上躺着,虽比不上正经修炼,可总算还是能有些进益的。” 对季连洲表现出的冷漠,温孤烨心头只有一句话。 果然如此。 他缓缓,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宛若星辰的眸子中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情绪。 三年前在秘境中,他为什么会那么干脆的以类似自尽的方式找到出路? ……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自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仍旧是他没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 这三年中,为什么对季连洲那么放心? 而当初那种情况,除了让季连洲自由发挥,还能有什么法子?此外还是那句话,一个书里的世界,让他提起什么警戒心,实在太难。 这点想法尽数被包裹在温孤烨识海中那片季连洲探索不到的地方,季连洲虽觉疑惑,注意力却很快被温孤烨的下一句话吸引:“如果是对阿洲,我可能还说不出口。” 季连洲眯了眯眼:“啊,小哥哥总算认识到我不是阿洲了?” 温孤烨仿佛是笑了下,但笑的痕迹实在太轻微:“可如果是对魔尊季连洲……只有元婴期的魔尊季连洲,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季连洲望着他,只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悸动。 和此前那些全然不同,与两万年前的相遇全无干系,仅仅属于现在的他的情感。 终于对他展现出内心深处的温孤烨……对小师弟被夺舍全然不在意的,能那么轻松就说出那些话的温孤烨。 “浔阳宫满门身死,包括分神前期一直闭关的曲木深也沦为魔修祭品,曲家唯一活下来的人就是养在琼华坊的曲之悠,不过她大概是并不打算接过浔阳宫的。” “小哥哥的意思是……?” “魔修准备改阵。浔阳宫中人善炼丹,也是整个苍原乃至修真界中身具最重药性的人,拿来当祭品再合适不过。” 季连洲若有所思:“这些发生在什么时候?” 温孤烨道:“过去的一千年中。” 季连洲道:“既然这样,小哥哥怎么突然说起?” 温孤烨听着季连洲满不在乎的语气,一时也不知是该做出什么表情。不过对方的神识仍旧停留在他识海中,似乎也没必要再想这些无谓额事。 他道:“第一个百年,曲顾只觉得宫内不记名的弟子走失很多。接下来的几个百年,走失的修士终于轮到那些记名弟子……” 季连洲懂了。 温孤烨道:“应该就是在之前那三年内,曲木深身亡。” 季连洲的瞳孔蓦地一缩:“曲木深千年前是分神前期,这会儿怕是分神中期也说不定!要除掉他,魔域四将总该亲自出手!” 温孤烨道:“再加上不断蔓延的阵法,唔,你可以稍微试探一下。” 这会儿,不用温孤烨提点,季连洲已然照做。 他的神识骤然蔓延开来,覆盖范围之广,魔域四将的府邸无一漏过。 而那些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也出现在他的神识当中。 很快,季连洲便道:“余温还在!其他三人,现下约莫是在苍原。” “余温?”温孤烨拧眉,“应该是突破在即,察觉关卡松动,这才回来的。” “不过,”季连洲接口,“只有他一人的话,府邸中禁制,足够了。” 温孤烨干脆利落地决定:“就这么办。” 反倒是季连洲有点忧虑:“小哥哥的身子好了吗?” 温孤烨微微一笑,神情中仍有些虚弱。他说话的速度还是那样缓慢:“最多再过一年,咱们得回到逍遥宗。至于现在,我好不好,对你来说并无两样——总归操纵禁制是靠你一人。” 季连洲闻言,嗓音低柔许多:“小哥哥总是这样,让我恨不能……” 第58章 余温 温孤烨所猜不错,余温确实是快要突破了。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不能分出太多精力,去视察潜龙渊内的大事小事。按说此刻温孤烨与季连洲径自离去也行,但余温总归是boss之一,迟早要推的,现在借由禁制把他处理掉,总好过以后多面对一个大乘期魔修。 于是在两人经由干涸的灵脉到达潜龙渊后的第六年,季连洲再次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昔日的威压。而这一次,在潜龙渊内颇说得上话的魔修几乎尽数到了苍原,留下那些中极少有境界到元婴中期之上的,在大乘期的威压之下,所能做的唯有瑟瑟发抖。 原本在自己府邸中潜心修行的余温蓦地睁开眼,英俊的面容上带出一丝扭曲的冷意。 “可算出来了……季连洲!” 他大概是所有魔修中最清楚那陨落一千四百年的魔尊如今实力的人,于是当即起身,稍整理仪容过后便捏动御风诀,不消片刻,已追踪着那缕威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 余温在偌大的府邸之前停下,抬眼望着大门上悬挂的牌匾,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 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拔地而起! 身长数十丈的蜈蚣挥舞着千根步足,每根足的末端都是锐利无比的钩子,钩上还带有毒囊,修为低于元婴期的修士只要稍稍碰到,就已半步迈入死门。哪怕是元婴期之上的修士也讨不了好,不过是毒素发作的时间力度有所差别。 他知道这座府邸中有无数禁制,可那又如何?只要能找到季连洲现在的身体,稍微碰一碰…… 巨大的蜈蚣扭动起躯干,直直朝着府邸大门闯了过去!禁制登时发作,一阵金光升起,随即化作一柄柄锐利的剑,朝闯入者刺去! 然则妖修最擅长的便是修身,余温的蜈蚣躯体可以说是坚硬无比,寻常法器都难破他的身子,何况这些由灵气构成的剑? 再说,季连洲的元神之力不可能是无穷无尽。 果真,不久之后,那金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余温化作的蜈蚣又一扭身,碾过倒下的大门,进入府邸之内。 他所过之处,一切都化作焦土。 门口的禁制被打破,一股浓郁的瘴气霎时间涌了进来。被黑色的瘴气包裹住时,余温没有丝毫不适,反倒更加兴奋了些。 只要他能抓到季连洲……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具分神前期身体!一旦将对方的两个元婴都炼化作己用,他还怕什么天劫! 下一个魔尊,就是他! 想到之前万年里季连洲在潜龙渊内享受的种种待遇,余温瞬间加快了速度,继续追寻着那缕威压所在的方向而去。 半天之前。 季连洲还是不大放心:“小哥哥就在这里待着,这一间屋子都是玄金打造,总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闯进。” 温孤烨有点漫不经心:“好。” 季连洲又忍不住去吻对方,勾着温孤烨的舌叶好一番戏耍,半晌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却仍旧用那种过于甜腻地音调说着:“我把这件事办好的话,小哥哥要怎么奖励我?” 温孤烨挑了下眉:“你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奖励了。” 季连洲显然是不满:“小哥哥……” 温孤烨不为所动:“去吧。” 季连洲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加固着那间房子外的禁制,哪怕自己陨落,余温想闯进去,依旧没有那么容易。 同样的,温孤烨也不可能出来。 ……要死一起死,不过就算是死了,他也会继续护着温孤烨。 季连洲想,这大概才是一个合格的道侣该做的。 而他的所有心思,温孤烨都知道,却一丝反对都无。季连洲自发地将之理解作,温孤烨也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想到身体尚未恢复,依然躺在玄玉榻上,姿容无双的那个人,季连洲的心情变好许多。 等我回去啊,小哥哥。 时间拉回到此刻,在发觉余温选择了以本体进入府邸时,季连洲就明白,自己赢定了。 门口的第一个阵法其实主要作用不是攻击,而是初步的防御,和向屋主报信。金光剑是临时加上去的,起掩护作用,让余温没那么容易发觉藏在禁制内的药粉。 如果是以人类形态进入,余温还有可能察觉异样……可谁让他是妖修呢?在难以应付之物前,妖修的本能就是化为原形。 那个蜈蚣躯体是很强横没有错,可属于妖兽的意识也会侵蚀余温的思维。加上药粉作用,余温起初还不会觉得,但到了后面,操控那具身体的,仅仅是属于蜈蚣妖的本能。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余温还要突破了。一个将将迈入大乘期的魔修,怎么会把不过“分神前期”的对手放在眼中。 几个方面累计下来,季连洲根本是游刃有余。他轻巧地在府邸中来回穿梭,引导那庞大的蜈蚣进到一个又一个陷阱。每一个陷阱都不是一击致命那种,而是以微不可查地速度,消耗着余温的灵气。 余温自己恐怕都没有发觉,他那具身体,正在变小。 想到这里,季连洲微微笑了笑。此刻,他所有神识都放在余温的动作上面,都没什么心思去看温孤烨。这实在不好,还是速战速决为妙。 终于,在余温的灵气消耗了快一半的时候,季连洲扔出第一张符纸。 这个符说来还是他当时抓小金乌时买到的,作用是将目标妖兽定住,而定住的时间则由妖兽实力决定。之后季连洲闲来无事,又仔细研究了那符纸,很快发觉上面那小阵的作用其实并非卖家所说。 而在过去那前三年里,和他一起研究过一遍演武场外各样阵法的温孤烨在他偶然提起时肯定了他的看法,甚至破天荒说了很长一段话:“定住妖兽的本意难道不是把那妖兽的时间定住?这也太过玄妙了些……真有那个作用,就不是这个价了。” 那个时候,温孤烨的神色有些奇异。 季连洲心知肚明,温孤烨是想到先前他无缘无故就到了两万年前的事。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结果不坏,又实在无法追究缘由。一味钻牛角尖只会浪费精力,就算修真无岁月,那也得是放在实事上。 无论纵酒享乐,还是潜心修炼,总归不是追寻那些注定一场空的东西。 该说整个修真界内所有与定身有关的阵,实际作用都是:锁住目标通身灵脉。 锁住灵脉之后,无论招式还是身法,都统统无法施展。按说迈动步子走一走倒是可行,但斗法之时,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迈动步子的速度比起对手御剑,实在不值一提。 在此之前,季连洲提前在温孤烨身上试过一遍符纸的效用。那是顶好的货色,无论材料还是绘制之人,都能在苍原叫得上号。即便如此,温孤烨中招之后,也仅仅是手足虚软了半盏茶功夫。 放在余温身上,这个时间得要折半再折半。 ……不过已经足够了。 在符纸起效,蜈蚣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时,季连洲将整个府邸内,除去温孤烨所处房间外所有地方的禁制都撤掉,再将所有元神之力都放在对余温所处之处的禁制之上。 刹那间,无数金光拔地而起,几乎冲破涌入府邸的瘴气! 金光之中,那巨大的蜈蚣开始疯狂挣扎。季连洲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一味催发禁制效用! 他的眼口鼻中皆留下血泪,皮肤寸寸裂开,眨眼间就成了血人,看上去竟是比余温更惨! 余温的身体在金光中不断被灼伤,原本张扬舞动的足一根根落下,到后面,连他身上的甲壳也开始破碎。 终于,巨大的蜈蚣发出一声“嘶”声,轰然倒地! 金光仍旧没有停下,季连洲的身体已到强弩之末。 他丝毫不为所动,只从芥子空间内拿出丹药吞下,又在心中庆幸一句:“好在化作原形后余温不大能想的起来吃药……” 紧接着,季连洲就听到自己识海内传来一声轻笑。毫无疑问,那笑声属于温孤烨。 他盯着余温的视线并不错开,识海内却抓紧时间对小哥哥卖乖卖惨。须臾后,温孤烨的神识也铺展过来,与他缠在一起,再探向金光内、已经只剩一丈长短的蜈蚣。 “他快变回来了。”温孤烨道。 季连洲应了声,很无所谓的样子:“我刚才就挺不堪入目了……但他会变得比我还不堪入目。” 温孤烨道:“外观不能说明什么。” 季连洲:“是是是。小哥哥,余温现在是怎么样?” 温孤烨:“……快死了。” 主角光环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哪怕顶着光环的人早不是主角。 温孤烨十分放心地招出自己丹田内那两个小人,再拿灵气捏出一个棋盘,放在两个小人之间,开始自己与自己对弈。 季连洲不会连扫尾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那么在他回来之前,自己还有点时间,来放松一下心情。 只是想到回到苍原后要面对的一切,温孤烨的心神又有些下沉。 ……就算他提醒过曲顾,曲顾也不一定会信。 而他又不可能说出自己的来历。就算假托重生……还是那个问题,季连洲曾在年前三百年前拿来威胁过他:对于修真界诸大能而言,是逍遥宗宗主一个极有天赋的弟子重要,还是整个世界未来的走势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 温孤烨垂下眼,在棋盘下快速落子。转瞬间,黑白棋子已布满整个棋盘。 无论如何,这一局已经结束了。 第59章 归宗 余温被除,潜龙渊内再无能拦住温孤烨与季连洲的魔修。两人很快决定走明路回去,那条从焰重莲池底通过来的路到现在恐怕都还堵着。 如此一来,他们就要经过散修盟的地盘,再穿过一片汪洋大海。 前者不是问题,逍遥宗宗主首徒的名号在散修盟挺好用的,且整个修真界中迈入分神期的修士至今仍是两位数,两人自当一路畅通无阻。至于后者,他们大概是得去租凭一个专门的法器。 “……这一切的前提是,要知道现在外界是什么情况。”温孤烨道。 季连洲深以为然。 余温是真的身死道消。温孤烨现在的修为无法对分神后期的魔修进行搜魂,季连洲则损伤太过,需要好好修养。二者相加,为防止夜长梦多,季连洲干脆利落地操纵着禁制,让余温彻底灰飞烟灭。 之后,两人到底另找了个小魔搜魂。不指望对方能知道多少,不过是想把时间线和温孤烨记忆中的对上。 这事儿还是交给季连洲去做。那小魔的不过金丹后期,尚不如此刻季连洲的壳子,倒不会再对身体造成什么损伤。能入潜龙渊的魔修各个都称得上一句恶贯满盈,加上原本就置身事外的心理,哪怕看着小魔的元神痛苦哀嚎、身形几近扭曲,温孤烨仍旧没有太大心理障碍。 ……不,或许还是有一点的。 温孤烨拧了下眉,下意识地别过眼去,心中默念起清心诀。季连洲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温孤烨的一举一动,见他这样,不由笑道:“小哥哥真是心软。” 他一说话,对小魔元神的掌控力便弱下许多。被折磨到忽明忽灭的元神抓紧最后一次机会妄图逃跑,却理所当然的,逃不出昔日魔尊掌心。 这分明是在恶意地玩弄。 温孤烨道:“你这又是何必?” 季连洲十分无辜地一抿嘴:“小哥哥居然对一个魔修心软?”毫无障碍地把自己排除在魔修群体之外。 温孤烨淡淡道:“别闹了。” 季连洲笑了声:“好,我听小哥哥的。”眼神却暗了暗。 他有时候会觉得,温孤烨实在太不像正道修士。可转念一想,难道一个满口礼义廉耻的温孤烨就是自己想要的?像现在这样,偶尔有看不过眼的地方,但在更多时候却能容忍自己一切作为的人,才是最好。 在两人初次相遇的时候,他大概也是因为温孤烨对自己毫无底线的包容,明知自己是魔修却连脸色都不变,甚至亲眼看他炼化旁人灵台都只是摸一摸他的头……才会陷进去吧。 温孤烨看着季连洲身边时而浓厚、时而浅淡的阴影,若有所思。 得知千年以来,魔域四将常常外出,尤其是王三五,几乎没有待在潜龙渊的时候后,季连洲终于给了那小魔一个痛快。 之后他再看向温孤烨,对方好像有点苦恼,眉尖一直是拢起的,不由道:“小哥哥是怎么了?” 温孤烨道:“潜龙渊现下恐怕是整个修真界里最太平的地方。” 季连洲:“……已经开战了?” “那倒不至于。不过王三五他们大概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魔修之间可不会有像他们这样强的神识联系,季连洲能肯定,现下潜龙渊外的魔修没有一个知道余温身死的消息。 那就是在外的事已经办完,他们要回来谋划下一个阶段了。 “那我们快走吧,小哥哥。”季连洲道。 温孤烨自然说好。 从潜龙渊中心向外,一路上,瘴气越来越稀少。最后两人摘下长清纱,稍改动了面部轮廓与周身气息,到达魔域与散修盟交界的地方。 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短短几天时间,季连洲与温孤烨已见过无数场正派修士与魔修的斗法。 通讯符箓有价无市,两人此前又消耗太过,别无他法之下只得捏了许许多多传信小雀,分别飞往逍遥宗及散修盟内几个此前有些交情的修士处。 就这样,在两人快到达龙卧原西境海岸时,第一只传信小雀飞回温孤烨手中。 季连洲看着对温孤烨撒娇的小东西暗暗咬牙,从潜龙渊出来之后两人便再没有什么深入的身体接触,日日夜夜都在赶路。他想亲近一下温孤烨纾解*都不行,那玩意儿竟…… 许是他心头的不满太明显,有意无意之下还透出一股莫名威压,周围匆匆路过的修士皆后背一凉。传信小雀倒是没有受到一丝影响,毕竟只是灵气捏制的死物,看上去再活泼机灵,也都没有真实生命。 温孤烨像是觉得好笑:“你居然会吃一股灵气的醋?” 季连洲勾上温孤烨的肩,两个人的头颅挨得极近,仿佛是凑在一起听传信小雀发出的声音。他的呼吸洒在温孤烨颈间,唇也时不时蹭过去,在对方细腻白皙的颈后轻轻印下。 传信小雀带来的声音是:“毓煌?竟是毓煌吗!这千年来,你师尊一直在找你……现下逍遥宗刚刚遭逢劫难,散修盟倒是没什么要紧,你且速速赶回……可惜这小雀不能携些法器助你一程。” 除此之外,还说了浔阳宫的变故,及林惊白重伤一事。 听过之后,温孤烨将传信小雀收回。毛茸茸的小东西在他掌心化作一团灵气,而在他身后,季连洲完全贴了过来,他根本就是被对方环抱在怀里。 季连洲捏了个障眼法术,撒娇一样在他上蹭来蹭去:“小哥哥……” 温孤烨:“……” 他想了想,还是把已经扶上腰间灵剑的手收了回去,顺道加固了一下季连洲捏的隐身阵法。 两人回到苍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一路颇为顺遂,期间零零散散撞见了几个魔修,但都是在潜龙渊里见不上号那种,轻轻松松就解决掉。季连洲起先不太明白为什么温孤烨要这么着急的赶回,后来渐渐悟到一点,恐怕接下来又有什么季渊不得不做的事得要他去完成。 想明白后,季连洲直接问出口:“下一件事是我和小哥哥两人去,还是还要加上其他人?” 温孤烨报出几个名字:“邱若华,江颐然,冉舜英。还有一个会在半路加进来的,是个魔修,有点用处,等事情完了再解决。” 季连洲“唔”了声。 江颐然不用说,温孤烨的师妹,早年和他也有一些接触。邱若华……却像是纯粹的累赘了。 一千四百年前,他刚夺舍的时候,邱若华尚未筑基。这么多年下来,按照普通的修炼速度而言,她很有可能还停留在金丹中期。 “金丹中期也足够在外行走了。”温孤烨倏忽插`进一句。 季连洲没有刻意封锁识海,只要温孤烨愿意,他就能听到他所有在想的事情。 季连洲道:“话是这样讲,不过……” 温孤烨道:“倒是你,不要浪费了这具身子的天赋。” 季连洲被堵回去,瘪了下嘴:“我也快要突破了。” 至于温孤烨说出的最后一个名字冉舜英,季连洲对对方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七星坊坊主之子。七星坊以器修出名,而坊主冉铭焉曾以元婴前期的修为,制造出一个有元婴巅峰实力的人偶。在温孤烨刚迈入分神期时,季连洲还曾建议过小哥哥去找冉铭焉,再炼制一个身体来承载体内多出的那个元婴。 至于那时候温孤烨为什么突然就心情微妙、说话似有深意…… 他突然想起来,在这个世界的大纲里,主角的三千后宫中,有一位十分特殊。 那是由冉舜英所制,后来转送主角的一个美貌人偶。人偶本身的实力不高,难得的是能自行修复伤势,说白了就是耐玩儿。 至于七星坊坊主越阶制造的人偶,则是一个虐梗。原来人偶的原形是冉铭焉的妻子、冉舜英的母亲,一个天分不高的女修。那女修离去很早,偏偏冉铭焉对她是真爱,在妻子死后大醉三年,顿悟,后闭关数十载,造出了一个肖似亡妻的人偶。 人偶的阶级出乎意料很高,然而再怎么高,都是需要□□控才能行动。 在这种家庭中长大的冉舜英一心所想,似乎也是把所爱之人制成人偶。后来被主角打醒,开始和季渊惺惺相惜,这才有了送人偶的一幕。 说来很巧,两人重新踏上苍原的位置,就在七星坊境内。 不过温孤烨还是打算按照剧情走。于是两人绕过七星坊所在,途径青阳坞,终于重新回到逍遥宗。 也就在此时,温孤烨收到了来自林惊白的传信小雀。 在养了许久伤之后乍然接到首徒音信,林惊白惊喜交加。传信小雀带来的话语中,温孤烨大致解释了他与季连洲千年以来的去向:原本只是在苍原西疆答应助人,后来却又遇到一些麻烦,渐渐便深入瘴气之中。再往后,无意间闯入一个秘境,险些迷失其中。 在这里,温孤烨便把问心镜的特性掺了进去,不过没提器灵的存在。 林惊白为一宗之主,或许修为算不上顶尖,但对修真界内许多传说之物都颇有了解,问心镜也是其一。他知道一些问心镜的特性,和首徒所说的一对比,已是全盘相信。 于是他安抚首徒数句,之后言道,这千年中苍原发生无数大事,只等首徒归宗再谈。 第60章 逍遥宗 发觉首徒已迈入与自己同一境界时,林惊白极为欣慰。他花费近六千年才到达分神期,之后又用了一千四百年,总算关卡松动,进入分神中期。 同样的时间,毓煌却是直接到达分神!逍遥宗可算出了一个真正的天才。 除此之外,首徒的气运约莫也是极好的。 这同样是修行中极为重要的一点。君不见,这才多少年首徒已进过几个秘境。不说别的,光问心镜,就是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无缘一见之物。 林惊白很想和首徒长谈一番,问问毓煌此后是想要接过逍遥宗,还是继续一心修炼。此前他只觉得让毓煌接过宗门,自己也能放心。现在略觉犹疑——这样会不会耽搁毓煌? 宗门固然重要,可也会让人被诸多杂事缠身,无心修行。这一点,没人比林惊白更明白。 罢了罢了,暂且不想这些。逍遥宗宗主的视线转向与首徒一起回来的、排行第三的亲传弟子,同样欣慰。毓泽也很不错,一千三百多岁的元婴修士,算来竟与毓煌相差无几。 果然,就和他先前所想的那样,大概只有这两个弟子彼此,才是能陪伴对方走到最后的人。 想到这里,林惊白已经差不多放弃让首徒或三徒接过自己衣钵。他一共才四个亲传弟子,多年看下来女儿并非成为一宗之主的料子。次徒毓瑶倒是不错,性子够沉稳,能静下心,不会动不动就失踪不见人影。 在心中下了一个决断后,林惊白转而说起了这千年来魔修在苍原上的活动痕迹。 温孤烨其实很明白林惊白所说的那些事中有什么要点,不过他还是重新听了一遍。 林惊白说着说着,还招出一个水幕,将自己回忆里的一幕幕投影上去。 ……很像是在看什么游戏的纪录片。 温孤烨一直肃着神色,季连洲的面部活动则丰富很多,时而愤恨咬牙时而眼眶发红。可惜这个世界里没有小金人,否则的话,以温孤烨的眼光来看,根本就是世界欠这家伙一个影帝奖杯。 林惊白只捡了大事来说,就算这样,也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 一天后,温孤烨与季连洲见到阔别千年的江颐然。此时江颐然刚到元婴前期,发觉小师弟的修为高出自己许多后,不由叹道:“师傅果真好眼光。” 言语中倒是没什么妒忌之意。 林惊白笑了笑,捋一把胡子,倏忽问温孤烨:“毓煌,我见你这一日来与毓泽颇为亲昵,莫非……” 话音落下,在场诸人皆笑了。 逍遥宗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气氛。江颐然想起千年来苍原上的一幕幕悲剧,再看看眼前欢乐景象,不由鼻尖酸涩。她眨了下眼睛,压住心情波动,也跟着道:“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毓泽,你和大师兄到底成了吗?” 眼里透出显而易见的追忆往昔。 应付这些打趣话语的任务向来在季连洲肩上。他似乎迟疑地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模样清冷出尘的大师兄,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执起对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这才对师尊师姐一笑:“我和毓煌师兄已经结为道侣了。” 林惊白与江颐然闻言都望向温孤烨,见他骤然柔和许多的神色,心下一阵安慰。只是江颐然刚说一句“这就好”,便被林惊白打断。逍遥宗宗主面色一沉:“道侣?这样的玩笑话说一次就够。” 江颐然有些懵,怔怔地望向师尊。 季连洲则在识海内对温孤烨道:“小哥哥,这一出实在是……” 温孤烨:“咳,有些俗套了。” 下一刻,坐在上手的林惊白挑挑眉:“逍遥宗再如何,也颇在苍原说得上话。既然如此,宗内尚没给你二人办双修大典,你们怎么就算道侣了?” 听出师尊言下之意的江颐然悄悄松了口气,只是想想目前的情境,怎么都不是一个合适办双修大典的时机。果然,林惊白紧接着便道:“可惜这会儿苍原被一群魔修弄得是生灵涂炭……等这事儿过了,我定给你们办场风风光光的双修大典!” 是道谢的时候。 温孤烨垂下头,朝林惊白拱了拱手,嗓音清冽中带了一丝难以言喻、恰似羞涩的情绪:“弟子谢过师尊。” 再抬头时,没了垂下的长发遮挡,耳根一抹红色若隐若现。 可他刚给自己的演技打出满分,就听季连洲在识海中阴测测来了句:“小哥哥怎么在他们面前就这么秀色可餐?” 温孤烨神情不动,回道:“大约是因为师尊与毓瑶师妹看起来比较面善。” 季连洲对此嗤之以鼻,但同样是红了脸,又破罐破摔般崩掉能言善道的人设,说话磕磕巴巴:“毓泽谢、谢过师尊!” 林惊白抚掌大笑,江颐然也在一边弯起唇角。 闲话家常到此结束,后面,师徒四人的话题又重新绕回千年来的苍原是非。这一时期,正道中人已差不多摸清魔修的目的,即修改魔尊飞升之前百年的大阵。 说出这点时,温孤烨拢起眉尖,季连洲则连发数问:“改阵?师尊何以见得?那些魔修……是要把阵法改成什么模样?”当初那场正邪之战后,所有新拜入逍遥宗的弟子都被教导过战役始末,是以季渊对彼时魔修的阴谋一清二楚,这会儿季连洲也毫无障碍地顺随心意问出声。 林惊白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毓华出嫁时在北辰宫昌平城里发现过魔修痕迹?”得到肯定回答后,继续道:“那里是世间留下最多青霄真人痕迹的地方,而这些年来又有说法,道当初的大阵实则就是出自青霄真人手笔……当然了,在这点上不用深究,青霄真人一心向道,怎么会做出那种血腥可怖的东西?不过总有一点没错,如果要找法子改掉那阵,真人留下的心得记录就是最好的捷径。” 温孤烨面上透出将信不信的神色,季连洲则道:“话是这么说,可改阵……哪有那么容易?” 林惊白摇了摇头:“毓泽,你切莫小看那些魔修。” 江颐然接口:“是啊,浔阳宫宫主慧言真人两年前突破了分神后期,按说在世间已是难寻对手……偏偏就这样陨落在魔修手中,实在可惜。连慧言真人都如此,别说少宫主,和瑾瑜、瑾琳、瑾琪。”即曲之霖、曲之沁、路知处三人。 林惊白的语气沉重起来:“等我赶到时,浔阳宫一片血海,那魔修竟明目张胆地站在其中大笑不止!依我看,其中有两人,都是分神巅峰的模样。这般修为,也只有散修盟内那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能可以一敌。” 温孤烨拧眉:“居然到了这般地步?”不对啊,主角队前期堪称bug的存在去了哪里? “师尊,凌霄师伯呢?” 逍遥宗到林惊白这一辈,共有三个弟子突破元婴巅峰,分别是成为宗主的林惊白、林惊白师妹丁星璇,以及闭关足有千年的二人师兄,白涧云。 白涧云是个修炼痴人,且应该是魔尊飞升之后,修真界里第一个迈入大乘期的修士才对。 闭关千年这个描述存在于正文开始阶段,当时白涧云已在分神巅峰停留许久,对道之一字似有所悟,于是在葭禄山中寻了一个僻静无人烟的地方修炼。这一修炼,就是千年。 千年过去,主角拜入逍遥宗,无意间闯入白涧云闭关场所。白涧云对师弟新收的弟子颇为喜爱,还传授给主角一些心得。 再之后,魔修肆虐,主角以元婴前期的修为对上了元婴后期的葛朗,理所当然地爆种,结合天时地利,将葛朗打退。而正在季渊松了口气,安抚妹子的时候,柯熙出现了。 那时候,柯熙是分神中期,哪怕是身体出于最好状态的季渊都承受不了她的一击。主角几近绝望,倏忽听到一声雷响。 是白涧云终于突破,引来劫雷! 柯熙见事不好,便对季渊放了两句狠话,之后匆忙离开。这场见面写的应该还挺香艳,毕竟之后柯熙本人也会是主角后宫一员。 可现在,白涧云人呢? 林惊白眼中又划过一抹痛色,道:“师兄他寿数已尽,却仍未突破,已仙逝了。” 温孤烨对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无话可说。 他三言二语对季连洲解释了遍白涧云的重要性,最后道:“这么说他应该是从与季渊的相处中获得灵感的……你都把时间消耗到什么地方去了?” 季连洲表示自己这次真的很委屈:“小哥哥,我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啊。” 林惊白不知道两个徒儿识海内的波涛汹涌,见温孤烨与季连洲同时沉默,不由道:“也不用伤心。大道如此,等魔修事闭,你们的双修大典结束后,毓煌毓泽,你们便去追寻你们的道吧。” 这话一出口,哪怕是季连洲,都有几分动容。 可在他心情激荡、要在识海中对温孤烨感慨几句时,却发觉对方心中根本毫无波动。 这发现仿佛一盆冷水,霎时泼上季连洲心头。他甚至有种隐隐约约地念头:温孤烨的道,怎么好像根本不在这世间呢? 第61章 邱若华 被温孤烨一句问话扯开的话题再度转向魔修。 季连洲先前已听小哥哥说过后面要做的事的来龙去脉,不过温孤烨了解的只是大概,林惊白补充了更多细节。 他们那师叔丁星璇只有一个亲传弟子,相传还是丁师叔旧友托孤。再结合邱若华出现在逍遥宗的时间,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早前也都差不多猜到,邱若华父母亡故一事与魔修脱不了干系。 事实的确如此。到这会儿,林惊白才明说:“毓铭的生父名叫邱千麟,是个散修。当年他在逍遥宗的地界受了重伤,我师尊见他根骨不错,又没什么疑点,于是破格允许他在内门修养。也就在那时候,凌辰师妹与他……暗生情愫。”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林惊白显得颇不自在。凌辰即丁星璇的号,而他作为人家师兄,和徒弟们说这些……总结的什么地方不对。 可这些又是必要的前情条件。 林惊白加快了语速,继续道:“但那时候师尊对凌辰师妹是赋予重望的。我已经办过双修大典,同辈之人中唯有凌霄师兄仍一心修炼。这种情况下,师尊实在对师妹恼极……加上当初的邱千麟修为比凌辰师妹差了整整一阶,说是根骨不错,可散修要看的太多,光是根骨有什么用?” “师尊问邱千麟,愿不愿入我逍遥宗——”林惊白一顿,微微地叹了口气,“他说不。” “凌辰师妹当时被师尊强逼着听完全场,邱千麟自不知道她在,话说的毫不婉转。原来他已有订过婚的青梅,此前并未看出师妹对他的倾慕之情,还说散修一贯放荡不羁,也许是自己的什么行为让凌辰师妹误会也说不定。” “这种说法,师祖当真相信?”江颐然忍不住问。 林惊白缓慢地摇头:“自然不信……”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邱千麟放弃唾手可得的资源? “他应该是什么上古传承家族的继承人。”季连洲道。 林惊白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就见季连洲笑道:“在外游历多年,弟子颇涨了些见识。师尊见笑。” 江颐然眨眨一双美目,懂了。 林惊白道:“毓泽说得没错。这事儿,是在他在濒死之际,把毓铭带到凌辰师妹身边时,才说出口。” 戏肉来了。 连温孤烨都打起几分精神,听起林惊白的话。 林惊白道:“前些日子毓铭出去了一趟,是往东边。凌辰师妹和我虽有些担忧,可今日的毓铭也到了金丹中期……”和季连洲先前猜的一样,“毓煌在金丹后期时能直面兽潮,毓瑶也没少出去走动。我劝凌辰师妹,哪有一直窝在门派中不出去历练的修士?” “凌辰师妹说魔修刚刚退去,她实在无法安心。我与她正在争论,毓铭竟自己跑了出去!” “……在之后,就是收到七星坊的消息。” 邱若华原本的定位是主角后宫最忠犬的妹子。这份忠犬和甘心替种马打理后宫的江颐然、被季渊谈吐行为蛰伏的昆仑圣女不同,邱若华丧父丧母,一手养育她的丁星璇对她而言是师尊也是最亲近的长辈,可这长辈对她慈爱是有,亲昵却不足。 如此长大的邱若华,说白了就两个字,缺爱。 而季渊风度翩翩,是邱若华接触到的所有人里最俊美风流的任务。少女怀春是起点,加上季渊有意无意地调笑,几次保护,和一次舍身相救(注:季渊当然有底牌可惜邱若华不知道)后,她彻底被季渊收入后宫。 到了这个阶段,季渊对她而言几乎成了一种信仰。 她从不在意季渊身边有多少女人,只要季渊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是温柔的,她就能用生命来贯彻信仰。 她自知自己天分不比江颐然,美貌不比琼华坊众姝,与季渊的亲昵不比小师妹,身份和昆仑圣女更是天差地别……可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拟人设时,温孤烨听到好友信誓旦旦:“说不准到最后人气最高的还是邱妹子。江颐然一直都在哪儿反倒变背景板,林岚任性,昆仑圣女……把女神拽下神坛是挺有感觉的,不过吸引的只是喜欢这一款的人。” 温孤烨:……其实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林惊白还在讲解:“毓铭在游历途中,机缘巧合之下与七星坊少坊主结伴而行。两人撞破一次魔修密谋,被那帮畜牲追杀。好在七星坊少坊主有一手制人偶的功夫,将魔修引开,加上没有暴露身份,总算成功逃脱。即便如此,毓铭还是受了重伤。” 就这样,原本单靠主角一人串起的队伍,换了种排列组合。 重伤的邱若华陷入某种奇异梦境。梦里有她陨落多年的父亲,还有一段话语。 她的父亲遍体鳞伤,几乎撑不住护体灵气,看向她的眼神沉重又悲伤。 邱千麟对邱若华道:“……如果你听到这段话,就说明为父还是没有撑过去。也不知你多少岁,星璇能不能好好照顾你。” 邱若华原本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魔修追杀、和结伴而走的修士逃命。魔修的攻击落在她身上,邱若华清晰地感受到金丹上裂开一条缝隙……那条缝隙还在一点点加大。 邱若华知道,碎丹成婴时金丹会裂掉。毓瑶师姐说了,那个过程极为难熬,当初世界还是靠灵药撑下。 不过她更知道,自己的修为与结婴相差太远,而金丹上的裂纹仅仅是她死去的前兆。 她想到对自己严厉却关心的师尊,温柔又厉害的毓瑶世界,逍遥宗内秀丽的山水景色……她住的屋外种了一丛竹子,不是灵植,不过长得特别好,郁郁一片,她辟谷前常常会去拔竹笋给自己加餐。 还有,无意中结实的,一路都在护着自己的那个修士。 邱若华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自爆金丹! ……之后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她陷入一片黑暗。再然后,眼前出现了一个重伤男修。 凭借本能邱若华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父亲。 这是邱若华第一次“看到”父亲,而对方口中说的,是一个极大的秘密…… 醒时,邱若华已在逍遥宗内。她翻身下床,推开屋门跑到门外,匆匆捏起御风诀,往内门寻找宗主! “邱家世世代代守护的东西,万万不能落入魔修之手!” “父亲告诉我……等到了迫不得已时,便把家族传承之地……毁掉吧。” 丁星璇原本想要同去。 到这会儿,林惊白受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她也能抽出时间精力。 可也就在这时候,逍遥宗接到了久违的,组建屠魔盟的消息。 她和林惊白须留下一人坐镇逍遥宗,而剩下那人得往凤栖原参与屠魔盟组建事宜。 至于地点为什么是凤栖原……这回魔修气焰太过嚣张,偏偏正道这边因浔阳宫事颇受了些打击。一番讨论之后,牵头的修士决定在昆仑召集群雄。 丁星璇不放心师兄刚刚康复的身子,已经奔赴凤栖原了。没有分神期修士坐镇,邱若华倒是不在意,可接下托孤之事的丁星璇却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徒弟贸然离开。 有被袭击的事在前,邱若华这回乖了点,没有做出离宗出走的事儿。不过也没乖多少,加上冉舜英和她一起回了逍遥宗,邱若华已经被撺掇得有些心动。 “……可师尊的话不无道理。” 她十分为难。说来,有谁能想到,自己无意中认识的人居然还是个少坊主呢。 离她不远的地方,冉舜英摸摸下巴,想想芥子空间内刚刚制好的数十个人偶和更多材料,眸中划过一丝阴冷,很快又被笑嘻嘻的外表取代。 居然敢那么伤他……实在不可原谅! 不过想要报复回去的话,邱若华是一定要带的。没了这个人肉靶子,他上哪儿去找魔修踪影? 想想邱若华都打算自爆金丹了的事儿,冉舜英沉默了下。 至多,他也护着这家伙就是了。 他手中把玩着一小节指骨,还是笑盈盈的:“毓铭,你不知道你那大师兄回来了吗?”能用的工具更多,冉舜英心情不错。 邱若华眨巴着眼睛:“大师兄?上次见他……好像还是在毓华出嫁的时候。” 她崇拜怀念的语气听得冉舜英莫名不悦,但他很快抛开这点情绪,扯开唇角:“他现在可已经到分神期了,凌辰真人没理由再不放心。” 邱若华想了想:“……也对,毓煌师兄向来厉害,宗主和师尊也对他很放心。” 冉舜英把那根指骨抛上,再接住,玩得不亦乐乎,口中道:“对啊……”接住,“毓铭,我看啊,你们宗主打得也是这个主意,让他带你去。” 邱若华没有接话。 冉舜英又道:“这才多少年,他居然已经分神期了。毓铭,你说咱们可不可能也跟着混些好处,进几个秘境?” 邱若华摇头:“我不知道……”她笑了笑,一场伤下来,脸上原有的婴儿肥消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清瘦许多,连说话的声音也底气不是很足的样子,一听就知道是个没什么自信的姑娘:“我只是觉得吧,少坊主你,也太在意这件事了吧?” 第62章 路途 邱若华脸上的忐忑写得明明白白,冉舜英细细看着她,将她面上所有细节都尽收眼底,心下略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也不知道逍遥宗那群老怪是怎么把这丫头养大的,一点心计都没,都到金丹期了才被放出去行走修真界,路上遇到个身份不明的人就敢跟着走……所以,刚才那句话,应该也只是邱若华无意间说出,并无深意吧? 于是冉舜英绽开笑容:“毓铭师妹说什么呢,这一路走来,我的心思你还不懂?” 邱若华:“……嗯。” 冉舜英:…… 林惊白到底不太放心,问温孤烨需不需他多派几个人去。 温孤烨婉拒:“外面的情况,人多人少,其实没什么差别。” 林惊白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也是。毓煌,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此去一行,务必当心。” 温孤烨十分自然而然道:“是,这一行有我,有毓瑶、毓铭两位师妹,加上毓泽师弟和七星坊少坊主即可。” 林惊白却咦了声:“毓瑶……倒是无妨,可冉小道友一路护送毓铭回来已是仁至义尽,再麻烦他,恐怕不大相宜……” 温孤烨一僵。 他只想到路上机关要让冉舜英来破解,插队的魔修和江颐然间有不得不说的渊源,然则林惊白又不知道这些。 须臾之间,季连洲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就说的林惊白错开心思,转而担忧起邱若华的终身大事。 饶是温孤烨频频走神,都揪住许多季连洲话中的疏漏,林惊白与江颐然却毫无所觉般。 功成身退的季连洲在识海内向温孤烨邀功:“小哥哥你瞧,这不就没事儿了。” 温孤烨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季连洲不以为意:“啊,小哥哥是说,只要是我讲出来的话,旁人总会多信几分?” 温孤烨并不接口,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季连洲还是笑:“就只有小哥哥不会轻易信我。” 就这样,江颐然也被真正敲定上路。 林惊白犹在迟疑冉舜英之事。他养了一场伤,心性也跟着变化许多。千年前道侣的去世让他对魔修愤恨入骨,一身锐气,这一回,林惊白身上的锐气却几乎尽数被消磨。 他想到远在北辰宫的女儿,满目疮痍的苍原,不知何去何从的整个修真界,意外地觉得平和。 这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句话冒出的一瞬,林惊白倏忽察觉到久违的关卡松动。 他先是动作一顿,仿佛在体会什么,紧接着就有喜意浮上眉梢。这副情景被温孤烨、季连洲与江颐然看在眼里,三人转瞬间领会到方才师尊发生了什么,皆笑道:“恭喜师尊。” 季连洲嘴最甜,一应社交相关的事都交给他。温孤烨站在一边回忆大纲,突然有些记不起来林惊白的突破是否在原本的世界线当中。 ……就算现在世界线已经被破坏到惨不忍睹,某些时候,他还是想要补救一下的。 温孤烨甚至想到被扔在芥子空间深处的竹简,不过很快又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有这么一样东西存在,早年看过无数次,他对被刻在竹子上的每一个字都印象深刻,现在想不起来大概只能说明一件事,林惊白的突破于接下来的一应大事小事毫无影响。 于是温孤烨很快将这事放在一边,转而算起大纲中的出发日期。算着算着,他愈发觉得那份记忆已经可有可无。再往后数的上来的大事不超过十件,可按照正常进度去走的话起码还有五六年千年…… 要知道,他在星河时代的寿命,仅仅是二百八十岁啊。 修炼时不知今夕何夕是没错,但他纯粹在外游历历练的日子,也比那多出许多。 不过关于秘境的讯息倒是很有用。邱若华相当于一把钥匙,冉舜英是敲落锁上锈斑的工具,有他们二人在,一切都会事半功倍。 再想想过去,果然还是被跳过的事太多,连带的许多天材地宝都没被季连洲吃进肚子。焰重莲池下灵脉再好用,最大的受益者也不是季连洲,而是他。 ……听起来挺没意思的。 林惊白笑盈盈地听过三个徒弟道喜,随后表示:“你们且准备准备,择日出发。为师还有宗内要事要忙,恐怕连突破一事都要被耽搁……唉。” 江颐然劝:“师尊切莫勉强。” 林惊白道:“这怎么能算勉强?无妨,你们且去。” 江颐然还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 林惊白目送三个徒弟离开。 男弟子与女弟子的住所不在一处,季连洲与温孤烨的住所间又颇有些距离。季连洲想直接往温孤烨的住所去,温孤烨却顿了顿:“你晚点过来。” 季连洲有些看不透温孤烨此刻的心思,不由略觉烦躁:“小哥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温孤烨是打算待会儿拿竹简出来看最后一遍,看完确定无疏漏后就把竹简毁掉,而这一幕当然不能让季连洲看到。 季连洲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温孤烨将他的心情感受得一清二楚。 此刻周身无人,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了心思,抬起手,在季连洲头顶揉了揉。 季连洲懵住。 温孤烨起先也有些怔,很快又松快下来,微微一笑:“晚些来找我,乖。” 季连洲条件反射般答:“……好。” 话说出口才觉得哪里不对。 温孤烨道:“你若没事,可以去邱若华哪里走一走,冉舜英应该在哪儿。” 季连洲撇嘴:“他倒是不避嫌。” 温孤烨又在他发顶揉了揉。 直到温孤烨离开一段距离,季连洲才揉揉眉心,缓过神来。 “该死,怎么和中蛊了一样。” 两人身量明明差不多,温孤烨怎么能那么自然而然地揉上来。 季连洲摸了摸后脑勺,依言去找邱若华。他那小哥哥多半是要他给冉舜英提一句出发时间,季连洲没和七星坊少坊主打过交道,但也从温孤烨的描述中把冉舜英的性子摸了七七八八。他能肯定这会儿的情形和林惊白所想全然不同,是冉舜英想去而逍遥宗人有所顾忌尚需迟疑。 这样一来,向冉舜英要点好处是必须的。 温孤烨不愿意和人打交道,无妨,反正两人之间的得得失失早就不可分割。 再说,温孤烨眼中只要有他就够了。 季连洲拟好腹稿,志得意满地去办事儿了。 冉舜英和邱若华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前者一副有气舒不出的模样,后者还是懵懵懂懂。季连洲摸不准他们二人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试探几句后冉舜英照他所想的那样上钩,季连洲也就不去在意其他。 言语交锋过两次,冉舜英止住话头,朝邱若华笑了笑:“毓铭师妹累了吧?我和毓泽师兄去外面谈谈,你先休息。” 邱若华:……受伤时睡了那么久,现在并不累。 金丹中期的修为在两个元婴修士面前很不够看,加上邱若华根本没有隐藏想法的意思,她的心思可以说毫无保留地被季连洲与冉舜英二人感知。 季连洲扯扯唇角,他从前倒是和邱若华打过交道,但只觉得对方是个木纳没趣的丫头,丝毫挑不起他的胃口,也就没在意过对方。现在第一次觉得,这丫头好像挺有意思的。 当然,再有意思也和他没关系。 冉舜英则勉力维持冷静自持的外观,哪怕心底已经崩了一片。 虽然这样吧……他心底的某个角落愈发在想,邱若华好像越来越对他的胃口了。 两人在屋外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外加隐形阵型与消音秘法。冉舜英还是玩世不恭的神色:“毓泽师兄那么笃定我要一同前行,我若不去,毓泽师兄岂不是很失望。” 季连洲轻飘飘道:“你会吗?” 两人对视,电光火石间,冉舜英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我此前见过?” 季连洲笑道:“并无。” 不久后二人达成协定。季连洲话里话外都在透出他是温孤烨派来的意思,冉舜英也不知信还是不信,总归面上是笑呵呵地拿出一个人偶,说以此换取大能路上庇护。 人偶容貌精致,连关节处都做的细腻无比,可惜神情太过呆滞,一眼便能看出不是真人。 冉舜英又对自己的作品做了些改动,才教季连洲一句法诀,言道用此法诀可令人偶变换大小,便于操控。 说着,就让人偶变作一指长短,放在季连洲手上。 季连洲捏一捏人偶手臂,奇道:“和人皮肤一样……是拿什么做的?” 冉舜英笑而不语。 季连洲耸耸肩:“少坊主好大方。” 冉舜英道:“这种人偶只能用一次,没什么珍贵的……当然了,不过你换种法子用,到能多用几次。” 季连洲明白他的意思,叹为观止:“少坊主好心性。”假装没看到冉舜英眼中的暗光。 另一边,温孤烨回到自己屋后,第一眼就看到在晚霞中波光潋滟的一池灵泉水。 他反手阖上屋门,泉水映出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 没回这屋子的时间比没见江颐然的时间还长。 烧掉竹简后季连洲还没到,温孤烨知道对方恐怕在和冉舜英谈话,加上眼下身处逍遥宗内门,堪称苍原最安全的地方。是以他毫不心急,甚至悠哉悠哉地打量起屋中陈设。 许多零散玩意儿被随处摆放着。窗台的灵草早已干枯,倒是落了些种子在地上,生根发芽,现在长了郁郁葱葱的一小片。 还有架子上的灵药,温孤烨打开一瓶闻了闻,药性已经挥发七七八八。 再剩下一些解闷的小法器…… 这些东西对现在的他而言一点用处都无,放在季连洲身上同样发挥不出多大效用。 几乎没什么犹豫的,温孤烨把所有东西打包起来,还有时间把采摘下来的灵草清洗一遍,准备再见江颐然时交给对方。 光是想想季连洲看到那一幕时会如何在他脑海中大喊大叫,温孤烨便禁不住想笑。 最后是检查屋子禁制。逍遥宗中人对宗主首徒的住处都很上心,哪怕那位师兄经年不归,禁制也被妥善的维护着。 不过对于见过季连洲府邸内的诸多阵法的温孤烨而言,眼前这个显得十分不够看。 他又画了个阵加在上面才放下心,转身看看池子里的灵泉水,颇觉心动。 此刻温孤烨穿得是在路上随意买的外衫,逍遥宗门派服饰再如何坚韧也抵不过千年磋磨。外衫底下的白色亵衣随着他踏入灵泉水的步子被浸湿,轻飘飘浮在水面上。 分神期的修士早不需要睡眠,他阖上眼养神片刻,禁制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季连洲到了。 对方也换过衣服,好像有打理过,发梢还没干透。温孤烨想了想,没从池子中出去,只解了阵法又放开禁制,让季连洲进来。 季连洲是第一次踏入这间屋子,在这之前他对此处的唯一记忆就是他刚刚夺舍,听闻惊才绝艳的大师兄归宗,夜间前来一探,看到温孤烨坐在水中……不过当时温孤烨比现在坦诚许多。 再想起从林岚婚礼赶回,在葭禄山山涧溪流边看温孤烨擦剑的光景,季连洲脱口而出:“小哥哥又在勾引我?” 他加了“又”字,分明是回想起什么。 温孤烨抬眼看他,拢了下耳边湿透的一缕发,忽略掉对方话中的深意:“你觉得呢。” 亵衣被水打湿后紧紧粘在温孤烨身上,透出大片皮肤的色泽。季连洲的呼吸粗重许多,他注视着温孤烨,眼神炙热:“我觉得是。” 温孤烨又拢了下头发,动作间带起一小片水花。有水珠顺着他鬓角滑下,一路流到领口,隐在湿透的衣服中。他语气很不经心:“那还不过来。” 季连洲等的就是这句话。 衣裳从身上滑落,麦色的胸膛露出。温孤烨的视线在他身上转过几圈,落在某一点上,声音很平稳:“你还在等什么。” 季连洲暧昧地笑了笑:“等你请我进去啊,小哥哥。我把小哥哥吩咐的事办好了,要如何奖励我?” “进去”两个字咬字极重,加上他的眼神,季连洲在想什么实在太过清晰了点。 温孤烨挑了下眉,默念一句法诀,池中便有数股泉水窜出,缠上季连洲的身体! 细腻的水流从他身上淌过,好像是温孤烨的手在抚摸。 季连洲感受着水流的拉力,终于从善如流地踏进池水,顺道引着身上的水流往温孤烨身边去。温孤烨不太认真地和他斗法,两人都将修为压制到筑基期,此刻拼得只是在细微事物上的控制力。 最后温孤烨一着不慎,水流就探入了隐秘的地方……季连洲附身过来,一只手撑着池子边缘,另一只手捏上温孤烨下巴,拇指在他唇上蹭一蹭,亲昵地唤:“小哥哥舒服吗?” 温孤烨拧着眉感受细细的水流在体内横冲直撞,还有变粗的趋势,没有接话。 季连洲亲了亲他,察觉到和自己争夺水流控制权的力量消失,心下软了一大片:“小哥哥真宠我,我好高兴……” 温孤烨看着他:“乖。” 季连洲的声音隐没在亲吻里:“小哥哥对我好,我就乖。” 两人腻歪了一阵,总算进入正题。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季连洲的手扶在温孤烨腰上,掌下皮肤柔滑细腻……灵气在经脉内永不停息地奔流,所有修士皆能做到时时刻刻将外貌维持在最好的状态,可他总觉得温孤烨比旁人好千倍万倍,这具身体好像就是为了契合他的喜好而生出来的。 “我都觉得手被小哥哥吸住了……”季连洲笑着说。 其实也很正常,温孤烨就是那个塑造了他所有喜好的人。 身体之外,神识纠缠在一起,识海近乎融合,真正可以说是融为一体。 灵泉水从山上流来,又顺着竹竿流出,被法诀加热的液体很快流尽,季连洲不耐烦一遍遍捏诀,干脆取出一件法器丢在池中。圆球状的法器上刻了符文,符文流转着火红的光芒,池水瞬间被烧到滚烫。 温孤烨“嘶”了声,虽不至于被水温影响到,但还是有些无语:“至于吗?” 季连洲咬着他的脖子,留下一个个痕迹,委委屈屈道:“我也觉得,小哥哥身体里都没有这么热。” 温孤烨不想说话。 季连洲道:“……算了,去床上吧。” 一切结束已是天色将明。季连洲揽着温孤烨不愿起身,想要再来一场。 温孤烨:“一场?” 季连洲笑道:“小哥哥不信吗。” 温孤烨推了他一把,力道不重,但季连洲还是瘪瘪嘴支着身子坐起,靠在床头看温孤烨穿衣服,十分遗憾:“小哥哥身上我留下的痕迹都不见了。” 温孤烨瞥他一眼。 季连洲从芥子空间内取出新衣:“好好好,咱们去拯救天下。不过先下离我告知冉舜英的时间还有些时候,小哥哥打算做什么来打发时间?” “……邱若华那边心急如焚,你倒是想着打发时间?” 季连洲拖长嗓音:“我只关心小哥哥嘛。” 温孤烨道:“别忘了,这一路是要和旁人一起走。” 季连洲笑嘻嘻道:“是是,别人都是旁人,只有我是小哥哥内人……师兄。” 温孤烨颔首。 季连洲道:“对了,昨天冉舜英给了我样东西,结果回来时看到秀色可餐的小……师兄,就没拿出来给你看。” 温孤烨:……难道是充气娃娃? 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微妙。 季连洲察觉到温孤烨心神波动,低头看看手心的小人偶拿出冉舜英给他的那个人偶,不是很懂。 他把人偶放大,道:“冉舜英说这个人偶炸开的力量能抵得上一个金丹期修士自爆金丹……不过到底是前期中期后期还是巅峰得看运气。” 不用想,温孤烨暗道,季连洲这个肯定是巅峰。 季连洲的语气有点惋惜:“拿出这个的时候他像是一点也不心疼,定然手中还剩下许多。不过也没关系,这一路那么远,应该还有很多机会从冉舜英哪儿再拿几个来。” 温孤烨“嗯”了声,道:“收起来吧。” 季连洲道:“莫急,冉舜英说这个人偶还有其他用处……” 温孤烨:……还真是充气娃娃。 不过做的不够活泼生动有乐趣,更没ai植入连话都不会说,放在市场上恐怕几个星币就能拿下,是最便宜的一类货色。 季连洲哑着嗓音在他耳边念叨:“小哥哥是不是还没碰过女人?这个人偶虽面容僵硬,毕竟做成了女子模样,小哥哥就不想试试?” 温孤烨:“……闭嘴。” 季连洲更是来了兴致:“或者我去问问冉舜英,有没有做成男子模样的人偶。” 温孤烨被他念得烦不胜烦,干脆捏了个水球放季连洲口中。季连洲正说得兴起,嘴里突然多了样东西,条件反射地一咽。 水球却是连着灵泉池子的。一夜过去,池水清澈许多,早没了昨晚两人在里面胡天胡地的痕迹。然而如此一来,季连洲怎么咽都咽不尽口中灵泉。 这术法虽然简单,架不住温孤烨修为远高过他,没法轻易被他消掉。 季连洲在识海中可怜兮兮地嚷:“小哥哥我错了。” 温孤烨:“错在哪里?” 季连洲眨巴眼:“我明知道小哥哥对我一片倾心,却三番两次将小哥哥向外推去……” 温孤烨不想理他,恰好瞥见昨夜进入灵泉前挂在墙上的灵剑:“你好好呆在这儿吧,见冉舜英或江颐然前术法会消掉。” 季连洲:“小哥哥要去练剑?” 他嘴巴不再动作,口中的水球便稳稳停在那里。虽说感觉很别扭,不过如此一来就不用一直被灌水,忍忍算了。 温孤烨道:“是。” 季连洲眼珠一转:“毓铭师妹那样忧心天下大事,你我二人作为师兄,又是宗主弟子,岂能袖手旁观?”说得大义凛然,“毓煌师兄,不如这样,你去寻毓瑶师姐,我去找七星坊少坊主与毓铭师妹,一柱香后寻个地方会和,这便上路吧。” 温孤烨看着他,好似在看什么新奇事物:“毓泽师弟竟如此关心这修真界……罢,这就去吧。” 季连洲弯着眼指指自己嘴巴,温孤烨让他张嘴,把水球引出来,再一弹手指,水球乍得破裂,碎成无数水滴,撒在屋间。 屋门打开,晨光照进来,映在一颗颗水滴上,将整个屋子染上点点金色。 季连洲着迷般看着温孤烨的手指,那么修长好看,指骨在男修中算得上很细,指甲永远都被修剪得圆润,每一寸皮肤都美得惊人。 他在自己都未反应过来时握住了温孤烨的手。 温孤烨挑眉看他,季连洲则别开视线,用另一只手朝屋门方向一挥,门扉轰然阖上。 “小哥哥。”季连洲的声音很柔和很轻,好像只有在梦里能听到。他一点点倾身,吻住温孤烨的唇。 温孤烨好像有些惊讶……接着就放松下来,沉浸在这个吻中。 季连洲感受着温孤烨的情绪,也将自己的欢愉传递过去。 ……如果时间能再次停留,似乎,也不错啊。 真正出发是一天后的事。江颐然与邱若华关系不错,冉舜英则紧跟着邱若华。按往常经验,他们这一路直到出北辰宫境都不会有太多妖兽痕迹,于是队形上也不太拘泥,温孤烨和季连洲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加之五人修为相差太远,之间的距离动辄可以千里而计。 邱若华说她感觉到的家族传承所在在极南的地方,而且约莫是在海上。 这样一来,最简单的路径就是直接由门派向南行去。 温孤烨到底还是算了时间,有八分肯定现在魔修都回了潜龙渊。就算遇上了,只要不是能叫的出名号的那些,冉舜英与江颐然总能应付。 说得再直白些,他们不能应付的只有魔域四将中余下三个,温孤烨在也没什么用。 “丁星璇知道你这么对她徒弟吗?”季连洲调侃。 温孤烨不以为意:“她不会出事。” “是吗?” “冉舜英哪儿的东西……多着呢。” 他们极顺利的穿过琼华坊,在渐渐漠化的土地上行上几日,到了昌平城。 一切由此而起。 林岚出嫁时邱若华也在送亲队伍中,约莫记得当初出了事。但当时连季连洲与江颐然都是跟着队伍走,她更无法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想想使用传承秘境的条件,邱若华总觉得不□□心。 好在这会儿是她与江颐然、冉舜英行在前面,停下略等了些时候,就见到追上来的两个师兄。邱若华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去和看上去很冷漠、实际性情不知是何的毓煌师兄讲:“师兄,咱们能不能在这里停一下?” 不知不觉便被贴了标签的温孤烨拧了下眉,没有透出自己是赞同还是反对,只是道:“为什么?” 邱若华纠结再纠结,终于慢慢地说:“如果他们要用秘境……青霄真人是阵法上的大能,毓华师姐到这里时……毓煌师兄是不是发觉了魔修踪迹?”见温孤烨点头,更有底气了些,继续道,“不是都说魔修近年来作乱是因为当初魔尊在时他们布下的阵吗,如果要改阵,让青霄真人出手是最好的选择吧。” 冉舜英与江颐然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关于秘境细节的话,琢磨起邱若华话中含义,很快惊疑万分道:“邱家传承能教陨落的修士复生?” 邱若华紧张地摇头:“怎么会,那种逆天之事……” 冉舜英差点把质问脱口说出,不过他好歹记得自己此刻算是客人,按耐下来等剩下三人问话。 此外他也暗地观察着逍遥宗其余诸人神情。温孤烨表情变都没变,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不过也可能是他压根没别的表情,冉舜英回忆了遍路上所见,对这个猜测信了九成。 也不知道那位毓泽小师兄是怎么就对温孤烨倾慕万分了。 冉舜英还记得,自己千年前曾听过一场故事,讲的就是逍遥宗宗主两个男弟子间迷离复杂的关系。可故事里的温孤烨是个武痴,季渊心思单纯到只能用蠢来形容。他从前就没太信,这回和季渊接触过,想想故事里的人物性情,更是嗤之以鼻。 缓缓看下来,只有江颐然透出比较鲜明的情绪。 冉舜英呼出一口气,他可没指望让那死板的女人说一句既然如此邱家秘境究竟是做什么的。冉舜英有种强烈的预感,最后自己和江颐然大概都进不去…… 加上一路再不见魔修,冉舜英开始迟疑,自己跟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那边邱若华仍在支支吾吾地和温孤烨讲话,话中主旨变作她从未见过昌平城城主,加上修为低微,希望毓煌师兄能帮她。 季连洲在温孤烨识海中笑了声:“行了,火候差不多,小哥哥现在答应吧。” 于是温孤烨总算说了下一句话,是:“既然如此,我就和毓铭师妹走一遭。” 邱若华大喜,眼睛亮亮的看着温孤烨:“多谢毓煌师兄。” 冉舜英听得莫名不悦,突然又不想走了。 就算没有魔修来袭击……他在心底道,看温孤烨这样子也不像是个能主动出手帮忙的,季渊更不必说,剩下一个江颐然,恐怕没法护着那丫头周全,遇到个四阶妖兽可怎么办。 罢了罢了,还是留下来吧。 邱若华不知道的是,原本温孤烨是准备自己与季连洲二人去探青霄真人故居的。所以他才在快到昌平城时刻意放缓速度,如若不然,由他来提出这件事,未免太怪。 没想到邱若华主动说出口,也算省下一些麻烦。 多年过去,昌平城的城主早已换过,不过青霄真人的住所依旧被保护的很好。几人想到此时正值多事之秋,直接去的话可能惹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温孤烨还记得那个小院子外和季连洲府邸内有一拼的密密麻麻阵法——就先以逍遥宗人的身份去见城主。 现在的城主是个女修,筑基巅峰,修为不高,管理城池的能力倒不错,在昌平城内听到的大多是对她的夸奖。以秘法验过几人递来的逍遥宗信物后,城主痛快地表示带他们去那个院子中。 她什么都不问,知情识趣的让温孤烨又松一口气。 那些烦乱的事当然是越少越好。 到了青霄真人故居,城主道:“几位真人尽管再次查看,我还有些事物要处理,真人们完事后拿这个告知我一声即可,我再来引真人们离开。” 说着,递给温孤烨一枚通讯符。 温孤烨将通讯符接过,一眼看出上面的阵法被改动了些许,多半这就是这张符纸可以避过院外重重阵法的原因。 他对城主到了句谢,那女修便离开了。 温孤烨示意邱若华可以开始检查,同时以神识探查起整个院落。上次来是太久之前的事,而且他那时候根本没有细看,此刻根本分辨不出这里和自己千年前到过的地方有什么差别。 ……还好是带着邱若华来了。 日头渐渐西落,邱若华鼻尖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小声和温孤烨道歉:“师兄,辛苦你和我来一趟……我却这么没用。” 温孤烨道:“无事。” 两个字落入耳中,邱若华好似轻松了些,继续寻着脑海中的传承记忆找寻。 一直到月上中天,她终于停了下来。 邱若华脸色惨白:“咱们晚了一步,魔修已经把东西带走了。” 江颐然眉间带出一丝忧虑,望向温孤烨:“毓煌师兄……” 温孤烨根本不觉得意外。 大纲里不会出现太多细节,尤其已经到了剧情后期,他知道的只是到达传承秘境前那场大战。至于在那之前魔修的行动,能直接阻止是最好的,阻止不了也很正常。 不过邱若华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见大师兄冷着一张脸看向自己,被吓得险些哭出声。 江颐然还加一句:“师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晚了一步,接下来追上就是。” 邱若华跟着道:“被带走的是个青霄真人把玩了千年有余的物件,不过我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温孤烨心说我根本没怪你的意思至于这么战战兢兢吗。 季连洲原本在忍笑,识海中蓦地浮出一句咬牙切齿的“看够了没”。他又趁机索要奖励,被温孤烨冷笑着镇压,只好道:“好好好,我也很宠小哥哥的。” 季连洲完全相信,如果这会儿没有那些人在旁边,温孤烨的灵剑已经朝自己飞来了。 他看上的美人就是这么烈,季连洲抽空苦中作乐。 口上已经在两边调节,安慰邱若华十句江颐然两句,冉舜英那边也有所顾及。对温孤烨说的就是几句废话,差不多是将江颐然说过的改改语序重复一遍,同时用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通讯方式表示:“还不快换一副表情。” 于是江颐然再次对师兄、师弟之间的情谊感到叹服。 冉舜英更是哑然,原来温孤烨面对季渊时是这个样子……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他们二人的事能在整个苍原被传颂了。 完全想不到,真相是夺舍的魔尊不忿被来路不明之人控制,才刻意制造了整个事件。 结论既然得出,温孤烨再三和邱若华确认:“这里没什么咱们需要的东西?” 邱若华回想良久:“秘境被毁……说句会被师兄嘲笑的话,我实在觉得做完此事后实在无颜面对先祖。在那之前,师兄若是有什么想见的人,不妨一试。” 温孤烨脑海中浮现出构造了这个修真界的好友的脸,他挺想问他一句自己究竟能不能出去。 紧接着,温孤烨心中一动。 在屋里打包的那些东西到现在还没找到机会给江颐然,其中不乏真正的毓煌留下之物。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魂飞魄散还是另有去处,可如果真正的毓煌回来了,自己这个外来者是不是就可以走? 这个念头冒出的下一瞬,一张面孔直直撞入他脑海。季连洲,或说是季渊那双黝黑的眼睛看着他,温孤烨被这样注视着,竟有一丝犹疑。 季连洲带给他的感觉确实是心动,这没什么好否认。 ……可这份心动居然让他原本定要归去的信念动摇了吗? 如果他再离开一次,季连洲会怎么样? “师兄?毓煌师兄?” 邱若华见眼前的温孤烨久久不说话,又开始紧张自己是不是又讲错什么,惹得师兄生气。 温孤烨回神:“……这么说来这里没什么是需要拿走的?也好,省下一番口舌。” 季连洲明目张胆地笑他:“师兄本来就不说话。” 温孤烨瞥他一眼:“嗯,你省下一番口舌,高兴吗?” 昌平城的事仅仅是路上的一个小小插曲。 北辰宫境多银沙,他们所走的这一路更是见不到一丝绿色。又很偏僻,竟隔几天就要遇到一场狂乱沙暴,无法御剑,只得落在沙上缓缓前行。 而不御剑的速度往往很慢,温孤烨觉得浪费时间,让季连洲去和邱若华讲讲什么是过犹不及。 邱若华:“可是……” 眼前的师兄笑盈盈的,温柔关切的样子,只是语速似乎有些快。 季连洲道:“毓铭师妹,离咱们从宗门出发也有一个多月了,你毕竟刚到金丹中期,还是好好休息。” 邱若华咬着下唇答应了,可在那之后,她感受着一行人与传承秘境间的距离,忍不住再去找了温孤烨一次:“师兄,咱们是不是得快些?我实在是担心。也不用在沙暴时赶路,平时快点就行……” 温孤烨心道其实你完全不用急啊,季渊在路上还英雄救美了两次,偶遇四五个妹子,和三个修为略高过他的修士拜了把子呢。 他们这样日夜兼程,哪怕是以最慢的一个邱若华的速度来看,也比季渊快了许多。毕竟救下的妹子要安置,偶遇的妹子要交代清去向以便根据人气决定以后要不要再见,结交异姓兄弟更是需要时间。 这些通通没法对邱若华说出。 一场沙暴刚刚过去,天地间的银霾尚未平息。一只只通体银色的巨蝎突然从十丈外的沙漠中钻出,转瞬间就成了一只大军! 第一只巨蝎钻出时,温孤烨的灵剑已经飞了出去。 正如北炎之地有无数小金乌,这漫漫荒沙内也有独属此处的妖兽。 流沙蝎是其中最知名的一种,比小金乌还要厉害一阶,相当于人类的元婴修士,且同样一出现就是成群结队,身上的壳子极为坚硬,对各样法器损耗极大。 也就是它们出现次数实在不多,又兼北辰宫人会定期外出剿灭,才没成一害。 此刻看到这么多流沙蝎,邱若华被吓得脸色发白。以她的实力,加上一身法器丹药,才堪堪敌得过一只……这样望不见尽头的一大群,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单独遇上的话会怎么样。 江颐然的面色也白了白,不过到底冷静许多,沉声道:“御剑,快走!” 她的声音刚一落下,那巨蝎就成群结队攻来!一弯硕大的银钩往邱若华直直勾去! 邱若华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足下是繁杂的逍遥步法。她只觉得胸口处的器官从未跳的这么快过,眼前是闪着毒光的银钩,再远些是师兄师姐朝这边飞来的灵剑。空气被破开的声音清晰无比,而她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看着直直插入沙中的银钩,邱若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腿软,险些倒在地上。 下一刻,温孤烨的灵剑终于飞至。剑身带着一层金光,剑气利如刀割,还没碰上那只流沙蝎,已将那来不及从沙地中拔`出的尾钩斩断! 邱若华大口大口喘着气,望着眼前一幕。 这就是分神期大能吗…… 她招出本命法器,手上捏动御风诀。可没等她踏上灵剑,江颐然的声音又传过来:“毓铭不要!来我这边。” 邱若华的瞳孔猛地缩小。 她才金丹期,神识铺展的距离远远比不过师兄师姐们。可以她对毓瑶师姐的了解,那样惊慌的语气…… 邱若华的面色已经白到没有血色了。 她看到冉舜英升上半空,飞向群蝎聚集之处上方。 “……冉舜英。”邱若华怔怔念到。 有什么东西自对方手中落下,冉舜英又飞得高了些。 一缕灵气从江颐然指尖打出,去往邱若华身边,展开后将她拢入其中。 邱若华知道这是师姐对自己的保护,可接下来是有什么要发生? 冉舜英还在往上,他的身影都要看不见了…… 天地俱静,此前被风刮起的银色沙粒慢慢从空中落回地面,万里无云的天空展露在邱若华眼前。 在天际尽头,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也就在这时,那黑影也被纳入邱若华的神识范围。 她倒吸一口凉气。 在逍遥宗,亲传弟子们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武学剑法是必须的,各样妖兽灵兽的辨别区分同样是重中之重。 灵兽与妖兽的区别在于前者温驯后者桀骜,且往往想要伤人。此外还有传言,说妖兽比灵兽更容易修成人形。 很多人觉得,其中原因是妖兽知道吞杀修士补足自身,正说明它们存在一定心智。 不过妖兽修成人形的事实在少之又少,即便在上古传说里,也只有五六个这样的例子。 而在她神识中越来越清晰的那个……邱若华几乎绝望了,五阶妖兽,相当于分神期修士! 眼前还有一大片流沙蝎。难道她躲开了魔修追杀,却要葬身于妖兽腹中? 邱若华的眼圈骤然红了,泪水在眼眶打转,连带的模糊了视线。 一片模糊的世界中,银沙乍起,铺天盖地而来! 有什么人的意识径自闯入她的识海,到这会儿,邱若华已经没力气再生出什么情绪了。偏偏那人的神识还在对她讲话,语气很得意的样子:“毓铭师妹,怎么样?” 邱若华怔怔的:“冉舜英……” 浮在她身前的那层来自师姐的灵气慢慢散开,她看着眼前一幕。流沙蝎好似受到什么重击,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神识所到之处,更清晰的画面早她脑海中被勾勒出,原来蝎群中心处出现了一个庞大的沙坑,周围的沙子正不住往内流去。 而沙坑附近的流沙蝎不知被什么力量肢解到粉碎,大量破碎的蝎肢堆在周围,又被沙子带着一起流入沙坑。 倒真的应了那个名字。 冉舜英缓缓降到邱若华前方,“啧”了声,挥手在她眼前晃一晃:“毓铭师妹?” 邱若华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骤然痛哭失声。 冉舜英懵掉:“……师妹?” 邱若华扑进他怀中,头埋在冉舜英肩窝,手臂环在对方腰上。 “……”冉舜英彻底呆住。 半晌后,他才抬起手来,僵硬地拍一拍邱若华后背:“别哭了。” 胸膛处抵着什么柔软的东西,随着邱若华的哭泣一颤一颤。 冉舜英:……所以,还是那个问题,丁星璇到底是什么教徒弟的!? 虽然这样也不错就是了。 温孤烨没有特别注意抱作一团的两人,不过在他神识之内,冉舜英与邱若华的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主角的妹子又被撬掉一个,还是被一个很意想不到的人……之前温孤烨是看出两人之间有什么没错,可他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啊。 他轻咳了声,注意力重新转回那快速往这边移动的五阶妖兽。 方才冉舜英扔下的就是他给季连洲的人偶,不过他的操控手段是真的十分纯熟,在自爆金丹这一力度之上又划定范围,效果更佳。 一群只能硬抗的妖兽,哪怕是四阶,也被炸死九成。 剩下那些大多又受了重伤,离的近的被季连洲与江颐然斩杀,远些的则忙不迭地钻入沙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个危机被解除,至于接下来这个…… 季连洲最后扫一遍周身的流沙蝎,确定没有疏漏,才跃回温孤烨身边。 他其实是第一个发现天上越来越近的那玩意儿的,也在发现之后立即告诉了温孤烨。两人神识交融,温孤烨在他识海中仔细看了遍那妖兽,随即道:“应该没问题。” “应该?”季连洲并不赞同。 温孤烨平静的陈述:“它肚子里还怀了两个幼崽……你我一人一个,可好?” 季连洲道:“妖兽的实力在成年后几乎不再增长,白晴的幼崽从□□到出生往往要经历数百年。哥哥既然知道它怀着幼崽,想必季渊本来也得到了两只小白晴?” 温孤烨:“是。” 季连洲追问:“可小哥哥说过我现在的修为和季渊相差无几,一个元婴期修士,怎么可能?” 温孤烨言简意赅:“他有贵人相助。” 而季连洲并未遇到本该来此相助的贵人。 迅速明白问题要点后,季连洲神情僵住。 温孤烨又道:“我来当你的贵人,不好吗?” 季连洲:“……小哥哥,咱们还有多少遁地符?” 温孤烨像是想笑:“冉舜英弄出的那个沙窝还没消掉,除此之外地下不知藏了多少危险……遁地符在这里可不太好用啊。” 季连洲计算着那只白晴与己方一行人的距离,得出答案后眉尖几乎拢成一个川字:“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放着到手的好处不要,只因为不愿让温孤烨和一个不知能否打过的妖兽对上?更别说白晴是速度最快的妖兽之一,他说的“你”字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至于元婴期的他与江颐然与冉舜英,和一个金丹期的邱若华,根本没可能从白晴的追捕下逃走。 白晴也从不会放过一个出现在自己领土中的修士。 “逍遥宗毓煌会丢下师妹们吗?”温孤烨道。 季连洲答:“逍遥宗毓煌或许不会,可我的小哥哥会。”说出的刹那,有一个念头闪过季连洲脑海。可惜速度太快太快,他并未抓住,只记得一丝几不可察的恍然。 温孤烨又道:“那,你的小哥哥会丢下你吗?” 季连洲微笑:“或许会。” 温孤烨道:“或许不会。” 别看季连洲现在这么风轻云淡……温孤烨想,自己要是透出一份保全自身的意思,第一个翻脸的就是他了。 到这时候,他已经能看到白晴煽动翅膀间被风刮散的云。 江颐然处理掉最后一只流沙蝎,冉舜英也总算哄得邱若华不再哭泣,只是手依旧搭在邱若华腰间。 温孤烨:“你们先退后。” 季连洲心情复杂的依言向后退去,顺道拉上气喘吁吁的江颐然。后者朝他笑了笑,可季连洲完全没有心思回礼。 平心而论,他现在还是想阻止温孤烨。 可理性又告诉他,白晴这样近,早已来不及。 又或者他想看到的本来就是这一幕。温孤烨挡在他身前,为他遮去所有伤害。长久以来无法居于主导地位,他真的是开始焦躁了。 ……可哪怕这样,也不代表他想看到温孤烨在自己眼前,被一只扁毛畜牲伤到! 白晴的外观很像是一只普通飞鸟,不过大上许多,身长足有六丈!它自头顶飞过时,下面的灵兽往往会疑惑抬头,诧异为何天黑的如此之早。 且它通体雪白,所到之处必为晴天。在久远的过去,修真界还不叫修真界的时候,白晴甚至是许多人眼中的神明。 能够带来风调雨顺,当然,也需要一些人类的献祭。 之后人类中的修士愈来愈多,哪怕仅仅是练气期的修士,也不会再去拜一个妖兽。可白晴对于大多修士而言依然太过强大,没了固定献祭便去人类居处掠夺,修士的死伤数量远远超过从前。 便有数十个大能联手,将天下白晴剿到不超过十只。 眼下不知有多少个万年过去,白晴的数量不增反减。作为主角最强大的金手指之一,更是死到只剩下两个幼崽,从小被季渊驯化,待他及他的一干后宫极为亲昵,连自由伸缩躯体的法子都学会,不过是为了讨季渊欢心。 回想着这一切的温孤烨分外平静。他知道白晴的弱点,还知道眼下这只此前曾和另一个妖兽斗法,所受的伤至今没有痊愈。哪怕这些都不算,这只白晴总得保护它腹中的幼崽。 如此一来,他怎么能不赢呢? 在离温孤烨还有十数丈远时,白晴鸣了一声。尖锐的鸣叫传入邱若华耳中,她双耳立刻淌出汩汩血流,尖叫着说痛。 江颐然与冉舜英同样十分不适。后者拧了拧眉,内视了遍芥子空间内剩余的人偶,有些意动。 做人偶的时候他可没想到,这一路连半个魔修都没见上,反倒是妖兽一波接着一波。 可他刚将一个人偶取出握在手心,识海就收到一句冷冰冰的警告:“别做多余的事。” 是季渊……他想做什么?温孤烨孤身对敌,作为伴侣甚至未来道侣的他却阻止帮忙的人? 冉舜英冷冷一笑,用神识道:“从我识海里滚出去。” 他听到季渊的笑声,还是那样轻飘飘又不经心:“毓铭师妹听过你用这个语气对她说话吗?” 冉舜英:“呵,毓煌师兄知道你不让旁人帮他?” 季连洲道:“你现在上去,只会给他添乱!” 冉舜英眯了眯眼:“毓泽小师兄说的不错……倒是对他挺有信心啊。还有,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他又听到一声笑:“你猜啊。” 最后一个字的结尾被拉长许多。 冉舜英的眼神变了变。 而季连洲,已经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温孤烨与白晴斗法。 白晴的一身羽毛看起来柔软无比,实则坚硬非常,密密实实遮住它的身体。它连喙都是白的,与整个身体比起来喙是很小,若是和温孤烨想必,季连洲完全相信,它一口就能把温孤烨整个人吞进去。 加上煽动翅膀间不住向外分出、刮破温孤烨衣裳的羽毛,和口中时不时吐出的冰锥……温孤烨看上去还是从从容容的,如果忽略掉他颊上那一抹血色,和外衫上无数裂口。 他的本命法器与常常挂在腰间的灵剑都盘桓在外,此外还有几个别的法器浮在半空。季连洲渐渐看出门道,温孤烨根本是引着白晴朝他刺出冰锥,他再乘机攻击白晴口腔内部。 口腔内部……白晴的主要灵气属性是水…… 季连洲眼前一亮,取出那个在他和温孤烨胡天胡地时被用来加热池水的圆球! 他念过法诀,圆球上的符文亮起,很快变得滚烫……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温孤烨,得到对方一句“别影响我就行”后,季连洲果断出手! 他操纵圆球向白晴滚去,球体所过之处,空气烫到近乎扭曲。 江颐然忧虑地望着这一切,仍旧担心温孤烨那边的情况。邱若华拉着师姐的袖子一言不发。 冉舜英则开口道:“毓泽师兄,你这样会不会让毓煌师兄那边……” 刚才还让他别去给温孤烨添乱,这会儿却亲身上阵了? 邱若华小声说:“毓泽师兄是问过毓煌师兄了吧。” 冉舜英:……刚刚还抱着我,这会儿倒是跟着同门师兄挤兑起我来了。 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饶是如此,冉舜英还是听到自己识海中传出的嘲笑。 他起先是怒,怒意极快的过去,又成了深深地惊异。 两人之间的差距并不大啊,季渊到底是怎么做到入他神识如入无人之境的!? 圆球极快的朝白晴逼近,但他们之前毕竟退出一段不小的距离—— 白晴口中已经被温孤烨刺到鲜血淋漓,面向温孤烨的攻势也愈发猛烈! 第63章 锻造 渐渐地,白晴仿佛意识到什么,不再开口,而是用坚硬的喙一下一下啄向温孤烨。 季连洲的神识清晰勾勒出远方之人身前愈发黯淡的护体灵气,而在这时候,他所操控的小圆球仅仅走了一半路程…… 温孤烨还有心情同他讲:“看来是用不到了。” 季连洲用力地阖上眼,从未这样清晰的觉得,自己根本帮不到对方。 如果是从前,他轻轻动一下手指,白晴就会被戳死。 可现在,他只能看着温孤烨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上前对战,与之相对的是愈发破烂的衣衫。 “小哥哥。” 季连洲小声在识海内唤对方,语气里是属于两万年前阿洲的懵懂,和属于现在季连洲的痛苦与决绝。 他已经到了元婴期,快要突破,和大乘期的距离没有那么远……既然筑基期的他能做到,现在的他定然也可以。 温孤烨将季连洲的心思全盘接受,却连在识海内喊一句不要的时间都没有。那家伙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就倏忽释放出元神之力! 那份刻苦铭心的痛被季连洲很好的隔绝出他的识海,甚至还有工夫屏蔽一部分他的神识,让他见不到对方此刻鲜血淋漓的脸。 一股陌生的情绪在温孤烨心底翻滚而上,他垂眼默立片刻:“季!连!洲!你就那么想死?!” “小哥哥担心我?我好高兴。” 对方却这样答他。 温孤烨握紧拳头,心中某个并不存在的天秤缓慢,却又鲜明的向其中一头倾斜。他蓦地抬起眼,将灵剑召回丹田! “……你做什么?”轮到季连洲惊愕。 温孤烨冷冷道:“你不是觉得自己能控制一个五阶妖兽,同时蒙过江颐然她们的眼?既然如此,时间久一些,大概也无妨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抽离心思,开始将自己所有思绪都放在自己出身的世界上面。 这个世界在他的识海中是一片混沌,此刻季连洲大约是气得发狂吧……可他也很生气,怒火升上的一瞬间,温孤烨险些以为自己要被心魔吞噬了。 全身的灵气向丹田奔涌而去,与此同时,两把灵剑在他体内一点点破碎,碎片又聚集在一起 温孤烨想做这件事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时机。 现在当然不算是好时候。但转念一想,此刻他奔腾的心绪就是最好的熔炉,丹田内澎湃的灵气更是上好的烧灼之物。等新灵剑出炉,季连洲那法器大约也会到来,直接被白晴吞入腹中。 ……这把剑,同样会进去。 温孤烨的眼神黯了一瞬,很快恢复清明。恼火是恼火,可让他忽略季连洲牺牲自身来帮忙,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阿洲的脸了,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属于主角的容颜。然而季连洲从来不会露出那种原本会出现在主角面上的倜傥笑容,只会笑得假的要死得朝他撒娇。 也或许,并不是假的呢? 温孤烨想,时间明明没有过得那样快。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下一息开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自温孤烨身后涌来,烧得他发梢微微蜷曲。而正朝他逼近的白晴本能地想要后退,却猛地愣住,眼神呆滞,缓缓张开巨喙。 这已经不仅仅是法器所刻符文散发出的热量。 温孤烨不合时宜的想起自己十几岁的光景。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永远没有尽头的小组展示和关掉灯后自己屋里那片浩瀚无垠的星海。 一把崭新的剑散发着无比耀眼的金色光芒,自他丹田内飞出。剑身修长,剑刃锋利,散发着肃杀寒气,一如照在昆仑之巅的日光。 明明明亮的仿佛是融化的金水,偏偏寒冷的能让最心黑手辣的魔修都发出一声叹息。 这时候,白晴终于挣脱了季连洲的控制。它发出一声尖啸,却是在燃烧生命,来抵御腹中四处作乱的圆球,以求不要伤到族里最后的幼崽。 温孤烨的灵剑升的很高很高,然后转了方向,剑尖朝下,直指白晴。 白晴哀哀地鸣叫着,再无一丝锐气。它眼里带着若隐若现,不甚分明的水光,注视着温孤烨,像是哀求。 温孤烨抿了下唇,慢慢地说:“我饶过你,阿洲受的伤,要怎么算呢?” 白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却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 它的五脏六腑都被季连洲操纵着法器捣毁,也不知道那个修士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明明气息衰弱到那种程度,还能伤它至此。 再有,此刻悬在颈上的灵剑…… 白晴最后鸣了一声。 温孤烨的灵剑已经朝它刺了下去。 一片银沙之中,五阶妖兽的血液溅起。而等血雾散去,原本白晴所在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妖兽原本庞大的身躯,取而代之的是两只闭着眼睛的雏鸟,和一颗与白晴躯体相比略小的内丹。 温孤烨扫过一眼,将三者都收进自己的芥子空间,便转身向季连洲所在之处赶去,白色的人影在银漠中化作一丝亮光。 他到的时候,季连洲还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对江颐然三人思维的控制。温孤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上前扶住季连洲的腰。 季连洲的所作所为明明是在添乱,哪点像是帮忙? 他含住一颗补充丹药的灵气,吻住对方。 这法子实在是很简单粗暴,不过眼下看来只有这样最快。 昔日的魔尊在他怀中柔弱无力的躺着,忽略掉他面上身上的血污的话,倒是副不错的场景。 温孤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季连洲在双修时总表现得恨不得将自己揉进骨血里……他现在的心情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恢复一点神智后,他在识海中朝对方说:“用我的元神之力。” 江颐然三人若是此刻清醒,见到这副景象,定然生疑。而季连洲已经是一副灯尽油枯的样子,显然没有再续之力。 两人的唇一直紧贴着,于是季连洲只在温孤烨的识海内笑了声,偏偏温孤烨从中听出几分暧昧难明。 “小哥哥待我真好。”季连洲是这么说的,“小哥哥以后会对别人这么好吗?” 温孤烨扶在季连洲腰间的手紧了一紧:“不会。” 季连洲眼神亮了许多,又讲:“那,小哥哥,我们除掉天道好不好?” 温孤烨定定看着他:“……好。” 季连洲还在絮絮叨叨,说什么他好伤心方才小哥哥不理他,又好生气天道始终遮去小哥哥识海中一部分,让小哥哥能逃避他。一面小心翼翼地引出温孤烨的元神之力,编造出一个幻境,放入江颐然三人的识海里。 是他担忧毓煌师兄,于是不顾冉舜英的阻止前去帮,还好师兄护着他。 一番波折下来,总算那白晴身上原本就带了伤,内丹都损掉一半,终于险胜。 “内丹不全都这样厉害,可见它原本恐怕已经修炼到顶峰了。” 幻境最后,江颐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有这句话在,脱离季连洲的控制后,三人便顺理成章地讨论起方才惊心动魄的战役来。顺带着关心季连洲伤情:“还说我会给毓煌师兄添乱,啧,到底是谁比较麻烦。”这是冉舜英。 “别说了!毓泽师兄也是担忧毓煌师兄啊。”这是邱若华。 “……总归,以后定然不能这样冒险。毓泽,也就是此次的白晴负伤,毓煌师兄才有余力护你。方才那情景若重来一次,白晴以全力出战,你与毓煌师兄岂不都要折损?”这是江颐然。 他们都没有察觉到不对。 最后在三人的识海中转了一圈,季连洲心满意足地退出来。温孤烨仍旧紧抿着唇,手揽在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小师弟身上,帮他修复经脉。 话题又转向温孤烨,邱若华瞅瞅季连洲再瞅瞅他,小心翼翼道:“不过,毓泽师兄一心只有毓煌师兄……凌清真人是不是说了,等这一场劫难结束,就为两位师兄举办双修大典?那可真是太好了。” 靠在温孤烨身上的季连洲“虚弱”一笑:“是啊。所以咱们这就上路吧,恰好沙暴结束了。” 他这么一说,江颐然三人才想起:“如此说来,毓煌师兄大约是在紧要关头又领悟剑意了吧?这才能这样快。” 季连洲腰间一痛。他心知肚明,温孤烨恐怕宁愿和白晴战上十数个日夜,都不想来应付这样的场面,自己却直接做了决定……大脑正高速运转着想说辞,却意外地听见温孤烨的嗓音:“是。” 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一边说,还一边招出灵剑——不对! 方才一切都太乱太乱,季连洲只知道温孤烨那本命法器起了些变化,却从未想过事情会是这样。 他怔怔看着那把散发着寒气的灵剑:“小哥哥,你是把什么和剑融合了?” 温孤烨仍是道:“是。”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季连洲又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识海中的声音道:“……确实是个好法子。” 一直挂在温孤烨腰间的剑是林惊白赐予的,然则本命法器只能有一件。此前温孤烨一直对自己换掉本命法器一事有所遮掩,现在以来,倒是走了条明路。 他们自然知道,融合之后的剑是以温孤烨炼的那把为主体。可两把剑本就相似,在外人看来仅仅是温孤烨用了些法器重新淬炼师尊所赠之物。 “……太快了”江颐然只能这样叹。 器修出身的冉舜英同样点头,可很快,他又看着剑身出了片刻神:“毓煌师兄,其实……”淬炼的过程并没有结束吧? 温孤烨轻轻点了下头。 邱若华不甚明白地看过来,温孤烨便运起一点灵气。剑身在他掌心倏忽融化,变作一滩形状毫无规律的金属色液体。 “刚才的模样是用灵气撑成的……现在里面加了白晴血液,再炼出后形状就该有所不同了。” 这一切成了一行人南行路上的插曲。 往后的日子里,季连洲打着养伤的旗号始终腻在温孤烨身边。温孤烨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可举手投足间对季连洲真的是颇为宠溺。 或者说的直白些,温孤烨其实也仅仅是在他们三人面前冷脸罢了。 得到这么一个结论的冉舜英默默捂住了脸。 他从小到大都知道父亲对母亲爱之若狂,母亲死了父亲也要用那种方式留住对方。可原来男女修士间能有的这般情谊,两个男修之间同样能有? 他们又零零碎碎碰到一些其他妖兽,大多都是邱若华便能解决的类型。魔修也总算遇到一次,但修为低微,连邱若华的存在都不知道。 冉舜英从世界观破碎的打击中回过神,笑嘻嘻地自告奋勇上前搜魂。他可不信温孤烨不知道季连洲本来面目,而温孤烨还真的能接受。 不仅接受了,还能容忍季连洲每天那么腻腻歪歪地喊“毓煌哥哥”“小哥哥”……光是想想,冉舜英就一阵恶寒。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想让一个人知道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季连洲乐得不用自己动手毁形象。冉舜英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主儿,小哥哥也侧面说过季渊用他办了不少不光采的事儿。在这样的人面前暴露倒是无妨,只要江颐然和邱若华毫无所觉就好。 他不在意那两个女修,不过小哥哥还有事情要在逍遥宗完成。 想到温孤烨,他又跟着笑了。 搜魂之后,冉舜英依依不舍地望着那魔修的尸身。邱若华皱了皱鼻子:“你不会吧?” 冉舜英道:“他身上到底还是有一点魔气的……唉。”十分不舍。 邱若华:“……你想拿他做什么?” 冉舜英微微一笑:“毓铭师妹还记得我先前用过的人偶吗。” 邱若华顿悟,脸色白了白。 冉舜英看着她的神色,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离开逍遥宗整整三个月时,他们见到了海。 苍原之南的近海处没有东海那些妖娆万分的鲛人,于是成了许多修士出海修行的场所。千年之前,季连洲在外游历时曾到过此处:“当时可比这会儿热闹得多。” 温孤烨淡淡道:“是吗。” 邱若华则颇为好奇:“热闹?毓泽师兄,你来的时候这里是副什么模样。” 季连洲看了看她睁得圆圆的杏眼,隐晦的朝冉舜英一笑。后者捕捉到这个笑容,心里的郁气越来越重。 水幕在季连洲指尖拉开,一艘大船出现在众人眼前。船上雕工精巧绝伦的饰品随处可见,每一个上面都流转着隐隐约约的金光。 无数穿着各异的修士们在船上来来往往。 数不尽的小船自大船上脱出,像是鱼群一样,涌向声声浪涛的彼方。 季连洲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是实实在在的优雅好听,将邱若华与江颐然带进一个未知的世界里:“……这只是当初盛况的一角。在那时候,南海上有数十只这样的大船,每一艘大船都能提供上好的丹药符文,还有各样鼎炉在此等候挑选。据闻丹出浔阳宫,符出长乐坞,鼎炉美貌胜过琼花少坊主江澜沧。” 听前面的话时,二女俱是面带向往。等说到后面,江颐然秀美的眉拧了拧:“毓泽,不要说这种话。” 将堂堂少坊主与鼎炉做比,无疑是极大的侮辱。季连洲明白江颐然的意思:“是,师姐。” 又在心底对温孤烨道:“我倒是觉得,做小哥哥的鼎炉也没什么不好。” 温孤烨向来不接这一类话。两人相处那样久,季连洲对此十分明白。于是他根本没有打算听温孤烨回答,继续和江颐然说着:“还好先下此处虽说衰落,找艘小船倒不难。师姐且和师妹、少坊主在此等候,我与毓煌师兄去去就来。” “不,”温孤烨道,“临近毓铭师妹家传事物所在,一起走。” 季连洲瘪了瘪嘴。 温孤烨又道:“或者你去,我们在此等候。” 季连洲:“……师兄好生无情。” 温孤烨挑眉:“是吗。” 余下三人已经对类似于此的对话感到麻木,权当没有听见。 此行说来原本便应由温孤烨做主。视线在周身扫了一圈之后,季连洲叹口气,沉默地捏动御风诀。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识海深处,很快传来小哥哥的解释:“周围有些不对劲,你等我的话。” 季连洲道:“魔修总算学聪明了些。” 温孤烨好像是笑了:“嗯,你总算学聪明了些。” 第64章 船 季连洲御剑离去后不久,就听得心底的那个声音对自己道:“变成我的样子。” 他足下踏着灵剑,灵剑之下是厚重雪白的云层。云层看起来十分柔软,好像是上好的锦缎,上面有金光秀作的游龙图案,将地面完全遮掩。 可对于修真者而言,视觉从来都说不上重要。神识将周身千里之内的一切都清楚地勾勒出来,他庞大的元神之力则毫无保留的接受了所有讯息。一面御剑飞行一面快速视察一遍之后,季连洲十分肯定地得出结论,自己神识能覆盖到的地方根本没有一丝魔气。 而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人的元神之力能超过他,所有以幻象遮掩的东西在他的神识之下都会无所遁形。连他都发现不了的魔修,就算跟在自己一行人身后,又能有什么作为呢?或者是说,其实……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将魔气遮掩住? 想到这里,季连洲的神色终于严肃了些。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多,可也确实是隔上几刻就能遇到一个。这种情况下易容,恐怕很容易被发现啊。 心底那个声音又道:“怎么了?” 季连洲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小哥哥怎么突然记起这个。” 他在心里回忆着温孤烨的容颜,那张俊美的脸几乎是刻在他心尖,在经历过一次失落后,再也不能忘却。 可他能化作温孤烨的样貌,却无论如何都学不来温孤烨的眼神。那双总是清清冷冷,仿若寒星一般的眼眸,唯有看向自己的时候能温和起来,却还是让人觉得彼此间隔了万年积雪。 ……跟来的魔修却不会知道这些。 他定了定神,再去看温孤烨一行人,果然,温孤烨也变作他的样子。 季连洲心底浮起一个猜想。说不定,温孤烨能这么放心地让他在此易容,是因为他本来就知道跟来的魔修是什么相貌? “对,”他听到温孤烨的解释,清冽的嗓音流淌在他识海之间,“季渊原本会在海上遇到那魔修。届时他是元婴中期修为,不过身边跟了两个分神期大能,又有已至大乘期的凌霄真人赠予的一枚灵符,上面承载了凌霄真人的一击……现下你几项都没有。” 季连洲瘪嘴:“小哥哥?” 温孤烨道:“我原本觉得,咱们走的足够快,恐怕根本不会遇到她,现在看来却是失算了,反倒是没遇上与江颐然有渊源的那个。” “小哥哥说的‘她’究竟是谁?” “莫急,我引你去看。” 季连洲的神识被温孤烨牵引着,落在一个离他们一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女修身上。 那女修的妆容打扮十分普通。容貌中上,身上的衣服没带任何门派标识,武器仿佛是一把扇子,被她握在手心,时不时展开又合上。 而在扇子展开的瞬间,季连洲蓦地觉得,女修身边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大一样。 “……毒粉?”他揣测道。 温孤烨点了下头,然后似乎是觉得季连洲没有看到,又应了声:“是。她和普通的魔修不大一样,出身于西疆那边的一个小门派,后来经历一番变故……在季渊遇上她时已经颇为丧心病狂,又被能言善道的葛朗挑拨利用。当然,后面还是被季渊收了。” 季连洲眯了眯眼。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与温孤烨刚刚重逢时,对方一直打着让自己去勾搭那些女人的主意。现在他倒是不会再往这个方向上怀疑,可偶然听了一耳朵季渊的情事,依然一下子想到那方面去了。 温孤烨继续道:“她实力不高,只有元婴巅峰,但毒药使得出神入化……到海上后很多妖兽都被她炼制的蛊虫控制,现在倒是还好。” 季连洲道:“蛊虫?倒是可以让兰伽与她斗一场。” 温孤烨似笑非笑:“巧了,季渊也是这么想。” 一边说,季连洲一边确定了一件事。 那女修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这张脸,此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趁机往温孤烨那边去。 他的眼神暗了暗。照温孤烨的说法,这女修倒是个极厉害的主儿。如果原本没有被季渊降服,到后面,恐怕会是魔修阵营的一员大将……给她点时间成长,还能有柯熙什么事儿啊。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留。 有了这样的想法,季连洲加倍地将精力投注在那女修身上。他到底记得此刻两人之间修为的差距,于是才好没多久的皮肤又一次撕裂出血…… 女修离温孤烨越来越近,而温孤烨在他识海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声:“你又在做什么!?” 季连洲温柔地讲:“我现在还没有季渊的修为高。” 如果不是温孤烨在,季连洲恐怕早早就想法子从逍遥派抽身,重新走上当初杀人夺丹夺灵台的老路。而届时他便会一身魔气,很快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外行走,说不定就伺机进入潜龙渊,找到自己从前的家当。 他在潜龙渊内除了府邸之外还有一处隐秘的修炼之所,里里外外均用玄金打制,里面同样布下无数阵法,将灵气源源不断地引入。 这具身体到底不是天生魔体,而习惯了从前炼化情况的他也许不会那么快注意到经脉中的淤塞。 最后会成什么样子,到底能不能达到曾经的高度……谁知道呢。 季连洲只晓得,从两人双修开始,他和温孤烨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觉得浑身舒爽,好像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也许近段时间来他们确实没遇到什么好的机缘,可只要有温孤烨……他季连洲骨子里依旧是潜龙渊里那个冷血残暴的魔尊,此刻仅仅是少了一分空虚,也少了许多闲来无事才做来打发时间的事情。 夺舍至今的所有时间,他之所以没让自己双手再次沾满鲜血…… 都是因为想好好地站在你身边啊,小哥哥。 温孤烨闭了闭眼:“这还是你吗,阿洲。” 季连洲道:“当然是……我是小哥哥的阿洲,从前是,以后也会是。” 他将那女修里里外外探查了一遍,又顺着女修的神识,去找几个如今已经被她控制起来的妖兽。 温孤烨借着他的神识,也跟着将一切都看了一遍。 事情至此,季连洲稍微放下心来。那女修大约是自持修为,于是并未额外做什么准备。想想季渊在海上遭遇的险情,九成是因为他身边的分神修士太过招摇……或许在那场大战之前,女修已经和季渊一行人有过什么接触,可惜季渊并未发觉,反倒被人套去所有信息。 对此,温孤烨也有些赞同的样子:“说的也是。”又道,“那两只小白晴自出生以来就一直靠他们母亲的内丹养育,进来长大不少,内丹却越来越小……该让它们吃点别的东西了。” “比如这女修控制的几个妖兽?”季连洲道。 温孤烨“唔”了声:“三个四阶,不错,不错。” 话说到这里,季连洲缓缓下落。他停在一艘船上,收起自己的灵剑,身上的伤势也尽数恢复,开始和船的主人谈起价钱。 与此同时,仍有一多半心思,放在温孤烨与那女修的动向上。 作为曾经到达分神期,甚至有过同时操纵数个身体的经历的人,这一切对季连洲并不算难。何况逍遥宗哪怕出了先前那样的变故,也依旧是苍原第一大宗,从来不会亏待自家宗主的亲传弟子……别的不说,他们一行人最不缺的就是灵石了。 有这点底气在,季连洲连讨价还价都不用,直接开口,说明自己一行五人,要最好的一艘小船。 船主人见过太多修士,虽因为修为差距看不出季连洲此刻在什么境界,可光从他的谈吐和衣着上看,这都是个贵客。于是各种招待阿谀自不必说,季连洲很快拿到一个手掌大的小船和一个玉简。 将灵气灌入玉简内,关于小船的一应信息都浮现在他脑海里。船主人朝他一笑,眉眼间有讨好,也有自得:“不是小的自夸,这方圆千里,客官你再找不到这样的船。” 这话季连洲是信的。 毕竟他之所以停在这艘船上,也是因为温孤烨的指引。 事情办完,偏偏温孤烨让他晚些回去,别让那女修发现。季连洲想了一想,对船主人道:“和我一起的朋友有些事要做,你这儿有没有什么休息的地儿?” 这里已经不是银色沙漠的中心地带,各样妖兽算的上少,季连洲不大担心女修会见机不好直接在路上找出五阶妖兽控制,再转脸对付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看重的那人。再说他方才探到的东西虽让温孤烨满意,可不经对方意见就直接行动,温孤烨……或许还是会有点不开心。 船主人弯眼笑了一下:“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仙君想怎么休息。” 船上亦有阵法,而且颇为厉害的样子。加上是温孤烨指的地方,季连洲也就没想过要探查一番。 此刻听到船主人的话,他起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这儿成色最好的鼎炉是什么模样?——别去叫人,我就问一问。”从前他总喜欢学做鼎炉的样子腻在温孤烨身上,这具皮囊的确好看,无论做出什么姿态都自有一番风韵,不过到底不比人家专业。季连洲当初也是比照自己用过的鼎炉去模仿,但到现在实在过了太久,他有些记不分明。 船主人琢磨了下贵客的心思:“是夫人也在吗?”见季连洲没有否认,了然地点点头,“出门在外,与夫人一起的话,确实连个消遣的时候都没有……”像是同情的样子,一面说,一面引季连洲往一个房间去。 “这房子里有一个机关,就是给像您一样境况的贵客准备的。”船主人讲道,“客官见到这柱子呢吗?雕在画柱上,十分不显眼。可只要灌一点灵气进去,就……”抬眼看向季连洲,示意对方一试。 季连洲有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一股金光自他掌心隐隐浮现出。而那金色光芒刚一出现,便像是收到什么力量指引一样,自发的流向画柱上镶着的一颗珠子。 珠子的模样有些类似海妖之泪,流光溢彩的,不过却是浑圆的一颗。 此刻他又分出第四分心神,开始思索,季渊在船上又遇到了什么呢…… 季连洲可不信,季渊会和自己一样,安安心心看画。 船主人出去了,只留季连洲一人,在装修精致的屋子里。 他也不客气,脱了鞋子,躺在床上,姿态悠闲的看这眼前扭动的人影。设计这机关的人仿佛很懂得男修心思,幻象里的女修各个雪肤花貌,男修却不然。 季连洲看着看着,一丝*都没有生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天生喜欢男修还是在遇到温孤烨之后才喜欢,总归在现在,面对女修白花花的身子,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无。想想季渊用这具身体夜御数女的场景,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小哥哥说,季渊对那些女人都是真爱…… 季连洲根本不信。 利用就是利用。看季渊遇上的那些女修,林岚江澜沧乃至昆仑圣女之流自不必说,路上救下的卖唱姑娘能是沈弦黛,过会儿要与之大战的魔修又天赋异禀。无非是口上多一些甜言蜜语哄哄她们,居然还能信。 像他的小哥哥,无论他说多少,都总是冷漠以待……进来才总算好些。 季连洲的视线依旧定格在眼前浮动的人影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女修离温孤烨的距离越来越近。另一方面,他的小哥哥没有像自己这样关注这边,但也很快清楚船上发生的事情。纠缠在一起的人形在温孤烨眼前闪过一瞬,他的神色便是一沉,转眼又恢复,仿佛方才那一瞬不过幻觉。 冉舜英明知故问:“毓泽师兄,怎么了?” 顶着季渊面孔的温孤烨道:“……无事。” 冉舜英是觉得不满。温孤烨虽然说了,来人只是元婴巅峰,几个帮忙的妖兽也是四阶……他和江颐然对付一个,剩下统统交给温孤烨便可。 不过温孤烨明明是在阐明一件事。他将季渊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却让两个女修与自己留下来直面危险,做得实在不够厚道。这次敌人能对付也还罢了,如果以后遇到什么无法抵抗的敌人,温孤烨岂不是要直接把他们推出去给季渊挡箭? 这种事,他怎么能答应。 冉舜英看看江颐然与邱若华毫不在意的神色,更加小心地隐藏起自己真正的心思。他不会忘记,季渊出入自己识海时是多么轻松随意,一个修为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人都能这样,何况是和他关系亲密,境界更高的温孤烨呢。 冉舜英实在放不下心。 接下来,不过是等待罢了。季连洲悠哉悠哉的倒在船上,看了一场又一场戏。最后觉得腻歪,见到女修的身子都有些厌烦。几个轮转的男修幻象倒是还好,他在里面瞧见一个有几分像温孤烨的,白衣胜雪,神情淡漠的站在那里。 可紧接着那男修面对女修时又化作惨不忍睹的样子。 他撇了撇嘴,紧接着,神色蓦地严肃起来。 要遇上了。 季连洲识海中讲。 温孤烨淡淡回了句:“我知道——戏看得怎么样?” 季连洲道:“我只喜欢看小哥哥。”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温孤烨没再回他。 第一个妖兽已经攻了过来。那女修极有自信,她控制妖兽的法子是蛊虫,而察觉蛊虫真正主人无疑是一件十分难的事情。原本她是打算在海上多收点妖兽在动手,可现在恰巧遇到,那群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又不在。如此天赐良机,她怎么可以不去试上一试? 这里毕竟不是海上。 虽说没有遍地妖兽的便利,相应的,对她来说也安全许多。哪怕此次失败,女修也有自信,自己可以安然离开。 正是这份自信,让她在身边仅仅留了一个机敏的三阶妖兽作探查用,外面一有风吹草动,这个妖兽就会长鸣一声来通知她……接着,就将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外面的战场中。 就和她想的一样。她用的是四阶妖兽,在旁人看来只能粗略得与元婴修士画上等号。可元婴修士还分四个阶段呢,妖兽怎么可以被这样粗暴的划分? 女修隐秘一笑,鲜红的唇弯起,柳叶眉也弯弯的,垂下的发丝被风吹动,挡在她眼前,让她在某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刹那有些分心…… 不过没关系的。 她的心思重回战场,却惊讶乃至惊恐的发觉,原本三个生猛无比、可以与元婴巅峰修士划等号的四阶妖兽此刻只剩两个,还重伤在身,被冉舜英与江颐然拖住。 她当然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好歹是来杀人夺货的,怎么能那么点心思都不花在其中?她还知道那个极厉害的修士和他师弟是一对,啧,男修女修原本是天造地合,怎么会有这种断袖好好活在世上。 还有那娇娇怯怯一直没有出手,只躲在后面远远看着的丫头……操纵着蛊虫的女修原本是安排了一个三阶妖兽去偷袭她,现在妖兽都快潜到那丫头脚下了,女修却突然迟疑起来。 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看着温孤烨远走的! “这么容易分心,到底是怎么修炼到元婴巅峰的。” 女修听到,有什么人在自己耳边叹了一句。 那个人的声音很轻很冷,让女修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去潜龙渊时见到的一个强大魔修。对方仿佛是叫什么余温的,外表看上去温柔亲切,可魔修哪有一个好相与。 她接触的妖兽太多,是以哪怕境界相差甚大,还是一眼看出余温身上的不对劲。后来果然得知,那人是个妖修。 妖修啊…… “没错,可他已经死了。” 那个人又说了一句。 女修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瞳孔慢慢涣散起来。 她的脖子很痛,比那更痛的,是丹田。 有一股凌厉的灵气顺着两人接触到的皮肤涌入她的身体,将她奇经八脉搅的乱七八糟,最后冲入她的丹田。丹田之内,那个顾盼生辉的小人儿第一次接触到不属于自己的灵气,然后就永远的失去了生气。 涌入她身体的灵气像是变成一把剑的样子,直直插入小人心口。 女修直到死亡,都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季渊……不是说,他还没有到元婴中期吗?怎么会。 温孤烨松开掐着女修脖子的手,看着她直直落在地上。 季渊后宫内,到后期能比肩昆仑圣女修为的人物,乔倚鹭,就这样死在还没来得及成长的时候。 乔倚鹭挑了个洞穴躲在其中,洞穴内的光线很暗,从洞口看去,只有一个白色的,雪一样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回过头看,眼神冰冷中带着一丝轻蔑…… 那只乔倚鹭眼中最机敏不过的三阶妖兽悚然一惊,极速向外跑去。 但它怎么可能快得过分神期修士呢。 温孤烨只是一个闪身,妖兽就被他攥在手心里。他从芥子空间里招出两只小白晴,小家伙在他的芥子空间内待了许久,已经对温孤烨的气息十分熟悉。兼之基于求生的本能,对掌握自己生命的人多有讨好……两个小家伙在温孤烨手上蹭了蹭,一身雏羽白白嫩嫩,柔软非常。 季连洲从床上坐了起来。 相比于先前那个女修,这两只白晴给他带来的威胁感,竟大上许多……实在不可思议。 想想又觉得这很正常。整个修真界内,除了“阿洲”以外,能让温孤烨表现出一点温情的东西,好像就是这些扁毛畜生了。 季连洲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另一边,白晴撒够了娇,听温孤烨道:“饿不饿?” 小白晴啾啾地叫,黑溜溜圆滚滚的小眼珠瞅向温孤烨手中的妖兽。 温孤烨笑了笑——他居然笑了!季连洲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将床榻一掌打塌——把妖兽递到小白晴身前。 这个时候,那妖兽还是活的。 小白晴身子小,喙也小,唯独胃口不小,吃东西的速度也很快。它们从妖兽腹部开始吃,没几下就将软乎乎的肚子肉吃的一片鲜血淋漓,还兴致很高的蹦蹦跳跳,像是想往温孤烨身上再蹭一蹭。 不过这一回温孤烨没有允许。 小白晴只好回去继续吃东西。妖兽的血肉于它们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食物,三阶虽不太高,但作为吃的,也算够格。 它们毕竟还小,一整个妖兽吃下来,勉强饱了肚子,又跳到温孤烨肩上,开始啾啾啾。 温孤烨随意摸了摸其中一个,就听另一个以更高的声音叫起来……别无他法,只好在另一个背上也摸一摸。 小白晴的身体那么小,被吃下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 再有……“季连洲。” “小哥哥?” “这么点事就把别人的床砸了,一点气性都没有,以后还想怎么做事。” “小哥哥……”季连洲只恨自己现下没法挤到温孤烨身边,“那两只畜生实在太过分,莫忘了当时那只妖兽是怎么对你的。” 温孤烨挑了挑唇。 季连洲更怒:“小哥哥都没怎么对我笑过……” 温孤烨道:“只想瞧我对你笑吗?” 季连洲顿了一顿,缓缓开口:“还有好多事,想和小哥哥一起做。” 温孤烨道:“那不就对了……小白晴也有你一只。你的那只要怎么对待,我不管。” 这话一出,他肩上的小白晴更加卖力地叫起来,各个都在卖力地撒娇,就好像担心自己会被送给那个对自己充满恶意的家伙一样。 看着这副情境,季连洲反倒是不气了。他微微一笑:“有小哥哥这句话,就好。” 冉舜英与江颐然总算将最后一只妖兽解决。江颐然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哪怕是两个元婴前期修士一起对战,还是有点勉强啊。 “毓煌师兄呢?”她收起灵剑,看着眼前如同小山一样的妖兽身体,有些出神。 冉舜英道:“大概……又和毓泽师兄一起说什么玩笑,忘了回来吧。” 站在后方的邱若华闻言扑哧一笑,江颐然也弯了弯唇角,像是很赞同的道:“是啊。我还记得毓煌师兄与毓泽第一次相见的样子,毓煌师兄的剑直接架在毓泽脖子上。这会儿再看他们,却是完全想不到当初的景象了。”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期间出身器修世家的冉舜英望着妖兽尸体琢磨片刻,取出十数个人偶,操纵着他们将妖兽尸体上有用的部分扒下。内丹是重中之重,皮毛也很有用。还有筋脉,一条条都是做法器的好东西。 邱若华看他动作这么熟练,再想想那些人偶的制法,有些恶寒。 江颐然在她身边,搂着师妹的肩,笑盈盈的看。看着看着,原本柔美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忧虑。 但她很快又转过心思。原因无他,温孤烨回来了。 回来的温孤烨看起来和去时毫无分别,纯白的衣衫上一滴血都未沾到。哪怕是冉舜英都必须承认,这得是多么登峰造极的剑法……先前温孤烨接连斩杀两个妖兽的场面在他眼前一遍一遍重演,对方的动作快的几乎都无法用神识分辨。 连第三个妖兽都受了伤。 再接着,温孤烨就不见了…… 冉舜英摇一摇头。 温孤烨道:“毓泽已经找好出行船只,这就走吧。” 江颐然与邱若华自无意见。冉舜英也跟着她们,一起御剑。 邱若华照例是速度最慢的一个,不会这会儿也不知温孤烨是怎么想的,动了恻隐之心,一路都带着她。 他们一路经过许多大船,数数数量,虽不如季渊讲述中那样规模盛大,却也不算少。 也不知道季渊是怎么选的。难道温孤烨是叮嘱他,让他只管走,远离是非之地,找最远一个船落脚就行? 冉舜英觉得这很有可能。 不过让他有点失望的是,待见到季渊停留的那艘船时,邱若华眼里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惊喜。而他看那船,却觉得不过尔尔。 船上的很多装置都让他觉得熟悉,细细一看,似乎就是出自七星坊。 船主人见到他时更是眼前一亮:“这不是少坊主?” 冉舜英矜持地点了点头。 船主人大笑:“我说方才那修士怎么如此阔绰!少坊主的朋友果然不是凡辈。这样,方才那修士房中出了点意外,我正要赶去处理,少坊主与诸位朋友不如与我一同前去,正好休息。至于先前收的灵石……少坊主也等等,我很快叫人送来。” “意外?”冉舜英狐疑地看了眼温孤烨。 温孤烨仍旧面无表情。 冉舜英若有所思,不过倒是不会替逍遥宗省钱:“灵石就不必换了,你们在此经营,也不容易。” 船主人还是笑:“那怎么行,这船就是从七星坊出来的。做生意啊,不能忘本才是最重要的……少坊主且等一等,等一等,灵泉佳酿立刻就到,不过不知道几位有没有什么特别偏好的口味?” 冉舜英道:“那倒没有。既然如此,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七星坊时,这种与人交际的活儿怎么都轮不到他做。虽说七星坊内门实际上就只有他和他爹两个人组成,但外门弟子众多,堂堂少坊主怎么都不缺一个小厮。 这会儿……本来季连洲是心甘情愿地为温孤烨跑前跑后。现在季连洲不在,温孤烨不说话,冉舜英实在不好开口让两个女修来应付。 四人一路被船主人带着到了大船深处。路上,船主人隐秘的打探起,和少坊主在一起的这几人是什么身份。 床被砸就算了,要命的是连画柱上的珠子都有所损坏,也不知道那修士到底是怎么出的力。 要知道,那颗珠子的价格,比一些出海小船都贵许多!船主人刚听到消息时,可以说是心疼的不行。做他们这种生意的,往往养了一批打手,虽然自己修为不行,却有打手能帮忙出气。他点了两个元婴期的,正要上去要个说法,就见冉舜英往这边来……别说这艘船是从七星坊订的了,以七星坊在苍原上的地位,他也不能怠慢了去。 于是船主人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让几个打手暂且回去,自己先去迎接少坊主。 再有就是,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像先前那修士一样出售阔绰的主儿,说不定几个人是一起的呢。 现下得到答案,船主人略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没有一时冲动。 船上的房子分作许多中。一路前行的过程里,除了各样装饰之外,他们还遇到几个来往的修士。 而在有些修士旁边,还有依偎着的、柔若无骨的女修。 江颐然一眼看出那些女修是什么身份,然则邱若华还不甚明白地讲:“我原本以为琼华坊内的师姐们已经足够好看,没想到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脑回路神奇的和季连洲跑到一块儿去了。 冉舜英的嘴角抽了抽,就听船主人低声问自己:“我听先前那个客人说,他夫人也跟着一起来了。少坊主,能透露下他夫人是那一位吗?” 一面说,一面隐秘的看向江颐然与邱若华。 而他的声音虽说低……还似乎用了什么秘法遮掩,但在温孤烨的修为面前,一切都仿佛没有一般。 冉舜英对此心知肚明,眼睛一眨:“这个啊,你觉得呢。” 船主人有些心急:“少坊主,求您不要为难小人。咳,先前那位客人的房子,可不能让他夫人见到。” 温孤烨:……其实他什么都看过了,不用担心的。 他见冉舜英还是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而船主人愈发焦急起来,终于轻咳了声:“我家夫人在外总是有些……见笑了。” 这样一句话,配上他冷冷淡淡的神色,听得船主人身子一抖。 待他琢磨清温孤烨话中的意思,再看看剩下三人似乎同情的神色…… 船主人僵硬的推开一间小屋,磕磕绊绊道:“两个姑娘住一处?” 冉舜英道:“是,两个姑娘一间,这位,咳,师兄,和他家夫人一间……”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听不清,又道,“我单独一间。” 这样安排,大家都没有意见。 船主人很懂冉舜英的尴尬,于是岔开话题:“既然如此,少坊主便再隔壁,方才客人与这位仙君在再隔壁……待小的给那位客人递一份传音,这位仙君先进屋子等吧?”语气非常的小心翼翼。 江颐然看得有点想笑,一路上越来越沉郁的心情总算轻松起来。 风尘仆仆三个月,到今日,总算能有一个好些的住处。哪怕身体对休息的要求不算高,几人依旧商量着,不如暂且在船上停留几日。 再加上魔修被除,邱若华悬在心头那根弦跟着被放下。她其实不大相信前来追杀的魔修只有今日不过现下的环境,堪比一个小型门牌了,想来魔修也没有那样嚣张。 于是终于能静心歇下。 此时已到晚间,一轮明月悬在天空。 季连洲被从另一个地方带来。船上像是分了很多个区,正常住宿在一部分,有特殊要求的又在一部分。 他们住的这地方,虽没什么特殊服务,各样装饰摆设却精致了一个档次。 此外每间房都有禁制保护,也不排斥别的阵法,将顾客*保护做得极好。 进了门口,季连洲意外又不意外的看到,温孤烨在擦自己的头发。 “我帮小哥哥?”他笑着走过去。 温孤烨抬眼看看他,指尖一动,在屋里又加了一重阵法,这才点头。只是他的眼神里还含了什么深意,季连洲却并未发觉。 一直到走到近处,一阵劲风袭来时,季连洲才幡然醒悟。他翻身躲闪至一遍,看着温孤烨清冷如昔的双眸:“……我倒是不知道,小哥哥居然也来了兴致。” 温孤烨看看自己双手。他没下力气没错,但也不曾想到,居然被季连洲躲开了。 季连洲舔了下唇角,俊朗的容貌中带出些隐隐约约地暧昧:“小哥哥想要我?” 温孤烨看着他:“你觉得呢。” 季连洲叹口气:“小哥哥实在是不坦诚……” 温孤烨抿了抿唇。 季连洲忽而一笑,眉眼一如灿烂春花:“可谁让我心悦小哥哥呢。” 他一步一步,朝温孤烨走近。身上的衣服一点点滑落在地上,等走到床榻边时,已是不着寸缕。 “难得小哥哥这么主动……”季连洲低下头去吻温孤烨,很快主动权就被对方夺过去。他难得没有生出什么与之争强的意思,而是在亲昵的接吻间,在心底对温孤烨道:“小哥哥一直很宠我,这一回,我也宠小哥哥。” 温孤烨的手插在他发尖,圆润的指尖在他头皮上轻轻摩擦。虽然对方没有答话,可季连洲依旧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温孤烨的答复。 “……乖。” 海水一下下涨起落下,大船平稳依旧。 船体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飘飘摇摇,月辉洒在桅杆上。 有一只白皙的手执起一杯酒,轻抿一口盏中佳酿,再微微弯下手腕,将剩下的酒液都倾倒在身下之人的身上。 “小哥哥好心思。”季连洲咬着下唇。 温孤烨看着他,低下头,一点一点吻去他身上的酒液。 第65章 传承之地 七日后,一行人离开大船,踏上一艘小船。 小船已不再是船主人一开始给季连洲那艘。 在他们上船后的第二日清晨,船主人又去找了冉舜英一次,将另一块巴掌大的玩意儿塞进他掌心。冉舜英拿着手中船只模样的小玩意儿把玩片刻,朝船主人一笑:“行。七星坊也不是光会占人便宜,下次你去修船,我们不收一块灵石。” 船主人笑着拱手,接着旁侧敲击的打探起,那对双方皆是男修的伴侣是什么关系。 冉舜英打量船主人片刻,见他修为颇低,年龄大约也就几百岁,难怪不知道千年前的事情。他轻咳了声:“告诉你也无妨。他们是逍遥宗的毓煌师兄与毓泽师兄,都是宗主亲传弟子。” 船主人睁大了眼,有些庆幸,自己没真拉几个元婴修士去找麻烦。 冉舜英拍拍他的肩:“好了,这几日你不用再来招呼。等我们休息够了,自然会走。” 船主人恍恍惚惚地离去,冉舜英则往季连洲与温孤烨所住的方面瞄了一眼,口中“啧”一声。 说是小船,可实际上,船主人后面给冉舜英的东西更像是一个飞行法器,行驶时与水面之间空了一段距离。 邱若华盘腿坐在船舱中,屏息静气,感受着来自家族传承的气息。 江颐然与冉舜英一左一右,坐在邱若华身边,为她护法。 而在船舱外的甲板上,温孤烨与季连洲并排站在船头。后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前者则时不时应一声,气氛颇为融洽。 船下的海水翻翻涌涌,雪白的水花升起又落下。偶尔有鱼群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每当这时候,温孤烨就会把小白晴放出来,让两个小家伙自己去捕猎。 可惜组成鱼群的那些生命几乎不能被称作妖兽,体内灵气稀薄到近乎没有的程度。小白晴吃了两次之后,又开始蹭在温孤烨身上啾啾啾的撒娇,想再进到芥子空间内去,继续吸食那颗环绕在自己周围的内丹。 季连洲面色不善地看着它们,倏忽一笑:“小哥哥不是说要给我一只?” 温孤烨揉着小白晴额顶羽毛的食指顿了顿,瞥一眼季连洲:“对,你要那只?” 小白晴的啾啾声更加猛烈,甚至趁季连洲不注意,飞到他身边,在他手背上狠狠一啄! 有护体灵气在,这点程度的攻击没有伤到季连洲一丝一毫。他也不可能真的毫无所觉,白晴是五阶灵兽没错,但作为幼崽,它们现在的实力,大约比小金乌还不如。 也就是在进食的时刻,才能有点成年白晴的风范。 季连洲眯一眯眼睛,揪起啄了自己的那只小白晴的翅膀,阴测测一笑:“就要它了。” 温孤烨看他一眼,好像有点无可奈何:“总归……耐心一些。这小东西若是训好了,以后很有用。” 季连洲望着温孤烨侧向自己的面孔,心中突然一动。他念了句法诀,将船舱内三人的神识屏蔽在外,自己贴向温孤烨,含住对方的唇轻轻吸吮,一边道:“小哥哥有空训它们,不如来训我,我可比它们有用多了……”说着,暗示性的在对方身上蹭了蹭。 温孤烨“唔”了声,倒是没拒绝他,反倒揽住他的腰,将人更压向自己。 上方是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面是望不见尽头的海,小船在海水之上飘飘摇摇,起起落落。 不远的地方,还有对这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的人。 这种环境,也算新奇有趣。 见温孤烨是这副反应,季连洲大喜过望。然则他刚想更进一步,就听船舱内传来一声欢呼:“师兄师姐,我找到具体位置了!” 是邱若华的声音。 季连洲心尖一跳,丝毫不想理会对方。他吻温孤烨的力气更大一些,舌叶在对方口腔内寸寸扫过,再勾着对方的舌一起……可没等他去解温孤烨的衣裳,对方就推开了他,眼梢还带点红色,神情却再不见一丝情`欲的痕迹:“别忘了,咱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季连洲赌气一般,道:“我是来陪小哥哥的,小哥哥是来完成季渊做过的事情的。” 温孤烨:“……说得不错。” 季连洲:“你!” 温孤烨抬起手,揉在他的头发上:“好了,以后再说。” 季连洲看着他,泄气。 他撤去与邱若华三人之间的屏障,示意邱若华继续说下去。 邱若华道:“那地方已经不大远,但还是在我神识范围之外,所以……”她也不清楚周边有没有埋伏。 季连洲便让邱若华把传承之地的位置指出,由其他几个人进行侦查。 又行了三日,小船停下。听闻几位师兄师姐说“周边万里皆无魔修”后,邱若华放下心来,拿出一把小刀。 她站在船头,将两只手伸出船外,在自己左边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蕴含着充足灵气的鲜血落入水中,邱若华闭上眼睛,口中缓缓念起古老而晦涩的语言来。她其实并不明白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一点——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那段话已经浮在他脑海中了。 血还在往下滴。 在殷红的血珠没入海水的地方,原本翻腾不止的水面慢慢静了下来。仔细看去,原来是以血珠入海之处为圆心,而圆心外的四面八方都在以极慢的速度扩出涟漪般的圆形,圆形之内,一切风平浪静。 等那圆扩大到足够让五个人并排进入的大小时,邱若华停了下来,道:“我会先进去,然后从里面打开另一道机关,之后你们才能进……切记,等圆内的海水变成乌黑色时,立刻进去!” 余下四人皆说好。 于是邱若华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余下四人的神识当中。 他们依然注视着水面。除此之外,季连洲与温孤烨的神识也都同样铺展在外,仔细防守。 一盏茶的功夫后,足下那圆形里的海水如邱若华所说的那样变成浓墨般的色泽。冉舜英将小船收好,四人同样进入水中。 事实上,温孤烨并未看到什么圆。 就和他此前见过的所有秘境一样,在他眼前的,是一副空间被撕碎、在生生拼上其他地方的场景。邱若华就站在那个“其他地方”当中,神情忐忑地望着什么。 邱家的传承秘境不大,看上去只有逍遥宗内门大小。其中各样布置也很像逍遥宗内门,几根大柱立在两侧,前方是一排台阶,台阶之上则是一把椅子。 椅子上方,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 几人怔怔看着眼前一切,还是邱若华先开口:“这个秘境好像是会根据进入者的感觉选择呈现出的模样。我到这里之前,一直在想,所谓的传承之地是什么模样。想着想着,又会想到逍遥宗里……” 说到这里,邱若华顿了顿。 她又开口:“毓瑶师姐,还有几位师兄,你们如果有想见的人的话,可以在现在……把那个人的贴身之物放在椅子上的阵法内即可。莫要担心,出来的东西,只有你们自己能见到。”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去试着召一召毓煌? 温孤烨这样想。 只是没等他想出一个结果,江颐然便往前迈出一步。她面上的神情极为复杂,像是犹疑,里面又混合着一点坚定。 “毓瑶师姐?”邱若华眨了眨眼睛。 江颐然朝余下几人拱了拱手,嗓音轻轻柔柔的,但与平时相比,好像多了些什么。她说:“毓煌师兄、两位师弟,我有一件事情需要确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你们不需要,便把这次机会让给我吧。如果需要的话,也但说无妨。” 温孤烨看着她,下巴微微抬起一点:“去吧。”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季连洲同样笑了笑,笑意有如三月春风。 见逍遥宗的三个人都是这般态度,冉舜英便也耸一耸肩:“好好。” 于是江颐然缓缓往前。当她踏上台阶之时,身影骤然模糊起来。 季连洲看了邱若华一眼,后者一脸平静。 “毓瑶师姐这是……?”冉舜英没忍住问出口。 邱若华道:“因为……其实这个秘境,并没有咱们看到的那么小。之所以会是现在这样,我之前也说了,大概只是因为我想到传承之地的时候,一直都在逍遥宗嘛。” 而江颐然一踏上台阶,就察觉到了这点。 她在身后诸人看来,是在一步一步的走台阶。实际上,却已在缩地成寸,一步千里。 离得距离远了,看起来自然也越来越飘渺虚无……温孤烨拧了拧眉,看着眼前一幕又一幕粘在一起的画面,莫名有些不舒服。 等了许久之后,江颐然终于站在那把椅子之前。 她不知是从芥子空间内招出了什么,将其投入椅子上的光团之中。 温孤烨看到,有一个浑身漆黑的影子,从光团内浮现。江颐然看着那个影子,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好像极激动的模样。 “小哥哥觉得,她相见的是什么人?”季连洲在他的识海内问。 温孤烨道:“约莫是那个魔修。” 季连洲若有所思:“小哥哥,你是不是……能看到什么。” 温孤烨一顿。 季连洲看向他,眼里的每一点光都好像在说:“不要骗我。” 温孤烨与他对视,与此同时,在识海内清清楚楚地说:“没有。” 第66章 毁去 江颐然回来时,神情晦涩,好像有无数惆怅蕴藏其中。 温孤烨看着她,就想起原本书中设定出的逍遥宗毓瑶的人设。起初是美艳大师姐,被季渊收复后成了温柔娇媚的□□,后来还被一个魔修倾慕……当然,有季渊在,再多倾慕也只是送上门来的天材地宝,被命运之子以及无数后宫瓜分干净。 当了段时间小boss的魔修在死时遇上问心镜,在三魂七魄被镜中器灵吞噬干净前,留下一句话。 “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是毓瑶的心而已。” 剧情发展的一举两得,既除去小boss,也给问心镜后面的作用做了铺垫。 ……而在这会儿,江颐然虽没与小师弟有什么纠葛,性格与一开始相比倒是同样变化许多,大约是那一千年里发生过什么。 “师姐确定好了吗?”邱若华在一边问。 江颐然笑了笑,先前呈现出的沉沉暮气一下子被这个笑容驱散:“好了。毓铭,接下来要怎么做?” 邱若华咬着下唇,环视周围:“……这样实在对不起先祖,可事到如今,先祖定然也不希望看到世间被魔修弄的一片生灵涂炭。” “这秘境中有一百二十八个阵眼,每毁去一个,秘境的大小就会缩小一半。直到最后一个阵眼被毁,秘境便被消除。” “如果诸位师兄师姐信得过毓铭,便请将神识对毓铭打开,我把阵眼位置传递过去……实不相瞒,这也是家族传承的限制,阵眼方位无法自口中说出。” 话音落下,邱若华的面色有些沉重。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那张清秀的小脸上,连圆圆的杏眼都不再是带着三分笑的样子,冉舜英看得十分不习惯:“好好好,不就是打开神识吗?一百二十八个阵眼……这秘境还真是,够大的啊。” 见他说的轻松,邱若华的神色也总算松快一点。 而对冉舜英来说,先前季渊轻轻松松入他识海的事儿实在是给他带去了不小的打击。现在要自己主动对邱若华那丫头开放这种私密的地方,感觉反倒还好。 想着想着,他又有点遗憾的用神识摸一摸自己芥子空间内堆放的人偶。实在太可惜,带了这么多过来,偏偏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温孤烨不在,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件事,都能算得上大危机。 邱若华把毁去秘境一事讲得很简单,但真做起来,其实没有那样轻松。 这时候,就轮到冉舜英出场。他先是在识海里仔细过了一遍秘境阵眼的构成与方位,喃喃自语:“真奇怪,我在家里看过一本书,讲得是各样法器……咳,诸位也该知道,我们器修说来其实与阵修很有些相似的地方,法器总该带上阵法才当大用。” 余下四人点头,冉舜英继续道:“那本书说来还是我家祖传的,直到我通过父亲的试炼,他才允许我看……说是在天地混沌初开之时,有许多天地孕育出的异宝出现,那本书就是后人对那些异宝的记载。这里的阵眼分布,可其中一个法器,有些相像。” “所以呢?”邱若华眼巴巴看着他。 “现在若是直接去摧毁阵眼,就算有你在,也九成九会受到秘境的反弹,最多是不伤到你……唔,我想想,得按顺序来。” 他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陷入某种悠远的回忆:“有些地方我记不大清了……但总体还是不差的。不如这样,毓煌师兄已经到分神期,我给你制个分`身人偶出来?你操纵人偶去毁那些地方,总能放心一些。其他的嘛,只要大路子上不出事儿,也就无碍了。” 几人相对看看,温孤烨微微颔首:“也好。” 冉舜英便笑一笑,自言自语:“唔,临时用的分`身不用做的太好……”一面说,一面从芥子空间内取出些不知名的沙土,捏了个小小泥人,再对温孤烨道:“毓煌师兄,给我一滴你的血。” “血?”不等温孤烨反应,季连洲的眉头已经皱起,“必须用吗?” 冉舜英瞥了他一眼,耸耸肩:“不用也行,不过维持时间要短很多——毓煌师兄,来给这个上面灌些你的灵气——这样总可以?” 季连洲闭口不言,温孤烨抬起手,柔和的光自他掌心溢出,灌入小泥人身体。 与此同时,冉舜英口中低声念着法诀。不消片刻,小人便变得栩栩如生。 “大功告成。”七星坊少坊主示意温孤烨,“师兄,可以把你的元婴放进去了。” 温孤烨“嗯”了声,丹田内原本盘着腿相对而坐的两个小人站起一个,颤巍巍走到冉舜英手中,身体贴向那泥人。一盏茶工夫后,二者顺利融合,小小泥人的皮肤变作与温孤烨一般无二的白皙细腻。 季连洲将小人抓入掌心,凝视片刻:“……师兄,能感觉到什么吗?” 温孤烨:“感觉到你的手在我身上乱动?” 季连洲弯了弯唇角,端的一派道貌岸然的侠义风度:“这就对了。少坊主,多谢。” 看他这样,冉舜英的眼神里仿佛带着些嫌弃。他轻咳一声:“变大变小的法诀我教过你。” 季连洲道:“是,我记得……”话音拖长一点,紧接着便念出法诀,让掌心里的小温孤烨一点点变大,变作被他抱在怀中,最后终于放在地上。 第一次同时操纵两个身体,温孤烨的感觉十分微妙。他眨了眨眼睛,眼前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正对自己,笑容坦荡,又带着隐秘的不怀好意的季连洲,一个是只有侧身的季连洲与泥人。 一百二十八个阵眼,其中一半都被分给温孤烨处理。剩下六十四个,则被平均分给余下三人。 而那六十四个中,又有十二个,是冉舜英不能确认销毁顺序的。 有传承主人的意志庇护,温孤烨一剑挥下,便有一个阵眼破碎在虚空中。 他看着碎掉的阵眼,无数个泛着金光的碎片在空中消散,随即整个空间都被缩小……这样的情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温孤烨也就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越来越像那些故事里迷失在苍茫星海的荒魂。 随着挥剑的动作,他手中灵剑也在被秘境之中浑然天成的灵气淬炼。那些金色碎片偶尔落上剑身,很快融化一样被封在上面。 发现这点后,温孤烨总算能从愈发阴郁的心境中抽回一点思绪,开始尝试去接住那些极快消失的光点。 相应的,他也终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己的心情,未免太容易被影响到了……这样当然不好。 此刻所有人的识海都是共通的,但能影响温孤烨情绪的部分向来都和穿越前的记忆与这个世界的本质有关。旁人又不会仔细探查,也就没有察觉到逍遥宗大师兄的不同之处。 他们运气不错,不能确认的十二个阵眼中有八个都没出意外。剩下四个,则让冉舜英捏出的分`身人偶毁于一旦。 ……但也不用再重捏一个了。冉舜英瘪了瘪嘴,似乎觉得遗憾。 秘境以极快的速度缩小着,仅仅三天,就只剩下十六个阵眼,几个人甚至能遥遥望见彼此。 最先完工的人是季连洲,之后他就坐在最关键的一个阵眼边等待。随后是江颐然、冉舜英、温孤烨,四人立在那个江颐然曾经去过的座位旁边,等待邱若华前来。 邱若华的年纪,放在修真界来说只是个小丫头,可在温孤烨出生的世界,早该算是古稀老人。她还是一张少女似的面庞,双眼含泪,举起本命灵剑,朝最后的阵眼刺了下去! “轰”的一声,阵眼之处炸开漫天光芒。在这一瞬,温孤烨清楚的看到,自己身边的环境仿佛变成了一副玻璃制成的画,被高速飞来的重物击得布满裂痕。 邱若华手中更加用力,运起全身灵气,注入剑内。 环境上的裂痕更多一些。 邱若华闭上眼睛:“对不起,小辈无用,无法守护先祖流下的东西……” 一切都被放慢再放慢。温孤烨的手在暂且未被收入丹田的灵剑上碰了碰,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再让灵剑接一些碎片……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睫毛黑而翘,瞳仁被秘境碎裂带出的光芒映的几乎成了琥珀色,肤色显得更加白皙,只静静站在那里,便仿佛要随风而去一样。 季连洲在大段联想后皱了皱眉,伸出一只手,拉住温孤烨的袖子。 他全然没想到,温孤烨对此的反应会是,直接一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眼前光芒大作,亮到极处,成了刺目的白。等白光稍微过去时,五人倏忽听到了海浪涛涛的声响。 再睁开眼,身侧是茫茫大海。海面上是苍茫的天空,有飞鸟展翅而过。 邱若华低头看着手中的灵剑,怔怔出神,手有些抖。 江颐然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际,有些长舒一口气的样子。 温孤烨与季渊……啧,手拉手,肩并肩,不用想都知道是又开始在识海中*了。 冉舜英撇了撇嘴,长舒一口气。 第67章 昆仑圣女 秘境事毕,季连洲原本念着温孤烨从前提到过的几个海底秘境。但身边还有其余人在,他可全然不想将机遇拱手让人。 于是一行人还是先回了苍原。行至一半,冉舜英与他们分别。临走前问邱若华:“丫头,你愿意到七星坊吗?” 邱若华目光澄澈:“我去七星坊做什么。” 冉舜英扯扯唇角:“当我的道侣啊。” 邱若华懵住。 冉舜英看着她怔怔地表情,心中第千百次叹息。但他很快有打起精神,笑道:“你好好考虑,我嘛,就在七星坊内候着你。” 一直到回到逍遥宗,邱若华都没太反应过来。几人例行向林惊白禀过一路所见,林惊白欣慰道:“此次毓煌能够同去实在甚好。凌辰师妹尚未归来,也不知屠魔盟组建一事如何了。” 温孤烨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凤栖原与苍原截然不同,上面仅有昆仑一个门派,又分作一个主峰和六个分峰。 掌门与圣女居主峰,其余六峰各有峰主。 他们回到逍遥宗的时间比季渊原本要早许多,现在这个时间点,昆仑六峰峰主大概仍旧活着。 ……这意味着,离下一个剧情开始,还有许多年。 自林惊白处离开后,季连洲来问温孤烨:“小哥哥,这会儿季渊是在做什么?” 温孤烨一顿,反问:“你想做什么?” 季连洲毫不掩饰自己的惦念,道:“其实我原本根本不想回来的,不过小哥哥要送她们一程……既然现下无事可做,不如咱们就再去海上探探?” 温孤烨同意了。 在归宗后不久,两人便又离开。说给林惊白的理由是屠魔盟尚未组建,可自己二人实在放心不下外面的形势,这一路虽未遇见魔修,但并不意味着魔修已经从苍原离开。从前带着两个师妹,不好深入探查一番,现下却不再有所顾及。 林惊白对首徒极有信心,当即答应下来。 重到海边的路上,两人遇见许多零碎小事。从嚣张妄为的仙城城主到屠城妖修,温孤烨一路直接武力辗压过去,心下略觉诧异,怎么几个月前走过的路上就没生出这样多的事端。 其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一座仙城里,参加了一场拍卖。 正值乱世,许多法器价值飙升,而另一些的价格却随之降了下来。而在压轴之物出场后,温孤烨总算对这场拍卖有了些印象。 他与季连洲坐在一个仅能容纳两人的席位中,透过一面镜子,看向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女修。 那女修身上显然带着异族血统,有许多特征都很像是一种四阶妖兽,灵幻狐。 季连洲看着女修毛茸茸的耳朵,啧啧称奇:“小哥哥,我自认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这般的……修士?” 温孤烨回忆了番,道:“她的母亲是化作人形的妖修,这会儿似乎已经死了。她的父亲,就是卖她来的那个,好像正被灵幻狐的整个族群追杀。” “小哥哥记得真清楚。”季连洲笑了声。 温孤烨不置可否。 季连洲道:“既然如此,小哥哥怎么就不准备救她?当初遇到沈弦黛时,哥哥不还给曲顾送了一只小雀?” 温孤烨瞥他一眼:“季连洲,你真是幼稚。” 季连洲当即凑过来,软着声音道:“小哥哥告诉我为什么啊,我好想知道。” 温孤烨:“……”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没有开口,可季连洲还是在两人相连的识海内,感受到了温孤烨的心情。 他慢慢地笑了,比先前真心实意许多:“小哥哥不在乎她们,只在乎我,对不对?” 温孤烨其实并不想点头。 但季连洲说的,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稍有眷恋的人,就是季连洲……温孤烨想,哪怕有朝一日自己离开,回到原本的世界里,也会怀念他,甚至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走。 想到最后那个可能时,温孤烨倏忽怔住。 带着灵幻狐血统的女修很快被拍走,温孤烨也甩甩袖子,与季连洲从仙城离去。他们也买了个小玩意儿,很不起眼,仅仅是个能在水下串行的法器,几乎没有防护能力,也就没有得到在场诸人的青眼。 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三块大陆间的大海,不过是是横在穿梭大陆之事上的阻碍。即便在苍原南海处有一片繁茂的产业,但对比整个修真界,仍旧很不起眼。 这就给了季渊许多机会,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探索海面下那一处处未知的世界。 一路行到海边,温孤烨放出法器。 法器已经认主,这会儿只需要他与季连洲动动心神,两人就进入其中。 在确认了大致方位后,两人照例是布出一堆阵法,才真正下海。 水中的世界与外面有许多不同。温孤烨自己都未想到,在找到季渊曾经拥有过的藏宝之地前,两人会先遇上一条灵脉。 想想先前有过的那条灵脉对二人修为的提升,他们当机立断,就此停下。 这也是因为此条灵脉与苍原西疆那条有很大不同,竟会随着海水流动而变换方位。如果不是法器上的阵法做出反应,他们很可能会就此错过。 一旦离开,此后在找回来,可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温孤烨还有些犹疑。吸收一条灵脉,往往百年都打不住。现下虽不知道这条灵脉的长度广度,可昆仑之上即将事发,他们如果来不及赶去…… 季连洲回头看他:“小哥哥真是的,不是说过吗,我比所有人都重要。现下我就在这里,小哥哥还犹豫什么?” 温孤烨道:“可昆仑上的事……”很重要。 季连洲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 他上前一步,倾身吻住温孤烨,说话的语气洒脱至极:“再重要,也不如我。” 而温孤烨竟在短暂的思索后微微一笑:“你说的对。” ……在这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剧情和原本的走向偏离了多少。 既然如此,那么哪怕再偏离一些,应该也是无妨的。 温孤烨一面这样想,一面忍不住叹息。这大概是第一次,却不会成为最后一次——季连洲的分量,在他心里,竟然大过回到原来世界的*。 哪怕这只是一见小事,可后面所意味着的事,也足够让温孤烨心惊。 许是生在水下,又四处漂流的缘故,这条灵脉中蕴藏的灵气质量比起西疆那条要远远不如。 不过九十余年,灵脉就消失在海中。 这九十年间,温孤烨离开过数次,可以说把其中大多数灵气都让给了季连洲。而季连洲也借此机会,一举突破到元婴后期。 这样的提高或许不算太多,但以速度来看,已是极为惊人的。连温孤烨都要叹一句,这才是命运之子。 温孤烨到底没有真的放下昆仑之事。他第一次离去,是在两人在海水中修行的三年之后。林惊白发出的传信小雀找来,说昆仑巅出事了,让他前去查看,顺便助凌辰师叔一臂之力。他去了,第一次亲眼见到昆仑圣女,和昆仑巅上满满的刺目的白。 昆仑圣女李桦雪穿着雪色的门派服饰,面色白到极点。 林惊白发出的消息上,说昆仑六峰峰主皆死在魔秀手中。而温孤烨到前,凤栖原上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昆仑掌门身死! 有魔修夺走了掌门芜寂的元婴,炼化之后,迈入大乘期! ……而在正道方面,已经有数千年,没再出过一个大乘期大能了。 原本被推选出的屠魔盟盟主就是昆仑掌门,但到这会儿,屠魔盟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他们连到大乘期的魔修是谁都不知道,何谈报仇? 就算知道了那个魔修是谁,又怎么报仇? 而温孤烨到达昆仑的时间,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一群修士争论不休,李桦雪则就那样看着他们,眉目精致,眼中仿佛容不下一丝尘埃。 温孤烨问李桦雪:“圣女可曾见过那个害了掌门的魔修?” 两人气质相似,站在一起时,仿佛一副画卷。 季连洲在温孤烨的识海中看着这一幕,咬牙切齿:“小哥哥你说要走时我还不觉得,现在……” 温孤烨朝他说:“乖,别闹。” 然后又开始细细听昆仑圣女讲,掌门遇害当日发生了什么。 他心底原本就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听着听着,那猜测愈发被肯定。昆仑中虽无人见到害了掌门之人的面貌,但从对方的语气中,总能推出一点。 应该是王三五。 在他得出这个结论时,季连洲也在他脑海内蹦出这么一句。随后,季连洲像是很委屈:“我就该和小哥哥一起去。” 温孤烨道:“你若来了,那灵脉可就再也找不着。” 季连洲幽幽道:“灵脉哪有小哥哥重要。你知道在刚才那会儿,有多少旁边的人觉得,你和那女人般配吗?”说到后面,已经有些恼火至极的样子。 温孤烨还是说,别闹。 不久之后,李桦雪的继任仪式开始了。 她成了新一任昆仑掌门,并以心魔起誓,有朝一日,定要斩杀害了师尊的魔修。 仪式之后,原本来参加屠魔盟组建的修士便四下散走。温孤烨也并未在昆仑巅多留,而是顺着识海中的印记,找到季连洲。 他在海底待了又三年,然后李桦雪的传信小雀飞来。说数十年后昆仑会打开一个大阵,问温孤烨愿不愿意参加。 温孤烨自然说愿意,并提出,自己要带上师弟。 李桦雪问过他那师弟的修为后,也答应下来。 ……此后,就是他决定把所有灵脉中的灵气都让给季连洲,自己则带着法器离开,四处寻找秘境。 在选出几个不太花时间的秘境后,温孤烨一一经历过去。转眼,与李桦雪相约的时间便到了。而季连洲,也将灵脉吸收干净。 第68章 昆仑阵 李桦雪所说的大阵,位于六峰之中的齐光峰与耀灵峰之间。 原本居于六峰峰主之位的皆是分神期大能,加上一个分神巅峰的掌门,就是整个昆仑之内最强大的力量。而现下的六个峰主内只有三人迈入分神期,李桦雪则成了凤栖原上修为最高者。 堆积如山的灵石被倾入阵法当中,辅以昆仑印,再加上李桦雪口中所念的法诀。光是大阵打开,就花了整整一个月。 三十天过去,忽有一日,齐光峰与耀灵峰之间的峡谷爆出一道白光。等光芒淡下时,上百名被圣女邀请而来的修士,与六个昆仑峰主,已进入大阵之中。 李桦雪的声音遥遥传来:“诸位所处之地,是数万年前,我昆仑的创始人所发现的一个小洞天。这万年里,每隔一千五百年,昆仑都会送百余名修士进入其中。不瞒诸位,我曾在上次阵启时在内一游,收获颇丰。眼下修真界正逢大劫,所有正道修士都该团结行事。昆仑便以此阵为礼,唯愿能有一天,世上再无潜龙渊。” 立即便有人回应道:“好!昆仑大度,我自记下,日后终要报答!” 李桦雪又道:“大阵会在半年后关闭,届时请诸位重回此地。” 众人应了,李桦雪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祝诸位一路顺利。” 等她的声音彻底消散在所有修士的识海中后,众人终于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处环境。粗略看来,像是一个平原。而往四处眺望时,各处景象都有不同,唯一称得上共同点的只有所有方位都草木丰茂。 修士们此前大多都不认识彼此,但也都对彼此有所耳闻。出自龙卧原的人居多,不过仍有不少人,曾听过苍原逍遥宗天才剑修温孤烨的名头。 他们虽独行惯了,可在这种地方,与人结伴,往往更加安全一些。而结伴的最优人选,就是那些名门正派中出来的弟子。 ……可温孤烨人呢? 御剑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神识铺展。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只好叹口气:看来是人家不愿与旁人一起,这才隐去身形。可能在这么多人识海中不露破绽,足以证明,温孤烨的神识已经强大到怎样的地步。 莫名被“神识强大”的温孤烨:…… 笑盈盈站在温孤烨身边的季连洲:“……唔,小哥哥,方才那女人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温孤烨转回心思,道:“无论真心假意,你我都已进来,接下来只有见机行事。” 季连洲的眼睛弯了弯,一缕暗芒自其中划过。两人相处了千百年,无论什么时候问温孤烨类似的问题,温孤烨都会笃定的回他,这回却说了模棱两可的话……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也对。那小哥哥,咱们接下来走哪边?” 温孤烨道:“北边是沼泽,南边是森林,西边是山,东边是湖……其中都有机缘,你想先去哪边?” 季连洲思索片刻:“先前在水里待的实在有些腻味,这回便先到南方吧?然后是西,北,东,这样如何?” 温孤烨自然说好。 两人踏上飞剑,站在云端上看向南面。树林十分茂密,高耸入云的巨木比比皆是,恰似本就生在云海之上。 在他们足下飞过的地方,数名修士已同平原上的妖兽开战。据李桦雪所说,此处妖兽大多都是四阶,剩下的又有大多是五阶,此外才是二、三阶。但与外界不同,小洞天内,所有五阶妖兽的性情都颇为温和,更像灵兽。 至于奇珍异植,更是数不胜数,静待君发现。 对于这两点,温孤烨倒是肯定下来,还很不经意的说了句:“季渊来时,开启阵法的是掌门本人。我只记得这点,至于其余他在阵中的遭遇,就一概不知了。” 季连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哥哥,对不起。” 温孤烨“嗯”了声,仍旧不大在意的样子:“阿洲,莫让我后悔。” 季连洲的动作停了停。只是刹那,但还是比温孤烨落后了许多。他连忙追上,朝对方的背影道:“小哥哥,怎么会!” 这样一路闲谈,三个日夜后,两人到了森林外围。 这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阻止飞剑继续前行。温孤烨倒是仍旧能够御剑,但速度大不如前。季连洲更干脆,灵剑甚至无法上天。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怎么会这样。” 温孤烨看着森林,有些出神:“无非就是被下了什么禁制……里面住了一只刚刚产完卵的千凰。” “千凰啊。”季连洲眼神一沉。 单看名字,就知道那是怎样厉害一种鸟。毕竟世界观内没有凤凰这个词,可凤栖原上毕竟有上古神鸟降于此的传说……能被以凰字命名的,怎么会是好惹的角色。 季连洲不知道这些,但他明白另一点。 先前曾遇见的白晴按说已是五阶妖兽中极厉害的存在,兼速度极快,几乎遇上任何危险都能化险为夷。唯独在遇到千凰时,一切就都成了不确定。 这种鸟通身红色,偏偏喜欢住在林子里。按说极容易被发现,结果却成了林中霸主。苍原上没有千凰栖息,凤栖原……原本多半也没有。倒是龙卧原里,季连洲未夺舍之前,曾遇见过。 他舔舔唇角,猩红的舌叶在唇瓣上划过:“小哥哥能将卵弄到手?” 温孤烨重申:“我不知道叫季渊是怎么处理的。”不过既然都进到这里来,大纲上还特地标出东南西北四处各有什么机缘,没道理主角拿不到。 季连洲道:“可惜千凰嗅觉敏锐,即便将它的卵塞入芥子空间内,也能被它察觉。就地炼化更不可能,少说也得两三年……直接吃掉,未免太暴殄天物。” 温孤烨想了想:“不,也不是不可能。一共六颗卵,四个是死胎,剩下两个原本会在出生后有一番争斗。这样浓郁的灵气,白晴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了。就算等半年后从这里出去再取出炼化,也来得及。” “白晴?”季连洲眉尖一跳,想起自己芥子空间里那个在水下跟着捂了九十年的小东西。再对比一下温孤烨芥子空间内精神抖擞的小玩意儿…… 温孤烨继续道:“有白晴在其中阻隔,流露出的气息只会更小。加上你我神识,大约便不会出差错。只是还有一点,发觉卵不在之后,千凰可能会怒极烧林……它的火焰,可比小金乌厉害不知几多。” “这里又没法御剑。”季连洲叹道,“原来在这里等着。” “倒是无妨。只要让千凰觉得,投了它的卵的,是旁人便好。”最后,温孤烨道。 两只小白晴被放出。九十年过去,它们长大了许多,再也不能站在温孤烨肩头。季连洲对此颇为欣喜,连带着看两个小家伙蹭到温孤烨怀里时神色都温和许多。 可惜小白晴早见识过季连洲的真实面目,任他表情再温柔,都不为所动,只缠着温孤烨啾啾撒娇。 温孤烨的手指在小白晴身上一下一下顺过,嗓音仍旧清清洌洌:“这次听话,以后就不让你回那人的芥子空间,如何?” 原本恹恹的那只小白晴立刻扑闪起翅膀,欢快地跳动。 一边的季连洲瘪瘪嘴,到底没说什么。 听到对方心声的温孤烨:“……你倒是敢置喙一句。” 季连洲眼睛眨动一下,霎时间便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小哥哥说过,一只白晴给我。” 温孤烨敷衍般应了声,手指还在梳理那只总算从对方手中逃出,被饿了许久的小白晴的羽毛:“那六个千凰卵,也是一人一半吧。” 季连洲的神色蓦地一肃:“不。死卵内的灵气只有活卵四成,既然小哥哥笃定有四个卵都已无生机,那我就要这四个……毕竟是五阶妖兽,我又是元婴后期,有这些卵在,再加上小哥哥说的别的机遇,大约就能到分神期。” 温孤烨静静看着他。 季连洲的语气温柔下来。不像是对小白晴时的装腔作势,而是实实在在,充斥在整个识海间的柔情:“小哥哥先前把灵脉都让给了我,我好开心。这一回,有了两个千凰活卵,你也能再进一步了。” 温孤烨到底没忍住,唇角微微弯起。 ……若是林子里的千凰知道,自己还没死时,就有两个人类修士那么明目张胆地谈论起要怎么处置自己的孩儿,恐怕会怒到直接烧林吧。 两人花了二十余天,在林中寻找千凰的踪迹。 好在此处虽然无法御剑,但缩地成寸的术法并未受到限制。季连洲的神识探出去,很快将波及之处细细扫过,然后记下方位,随即离去。 他们有明确的目标在,便不想在外面许多别的妖兽身上浪费时间。就这样,两人进得越来越深,终于在某一天,寻到千凰的身影。 季连洲有些发愁:“小哥哥难得想要构陷旁人,可这会儿,最近的修士也在五六日的路程开外啊。” 温孤烨揉一揉他的头发,忽略掉他越说越不对的话:“千凰最怕什么?” 季连洲很快想到:“两个活卵被发现。” 第69章 得手 千凰扇动翅膀时,羽毛总会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一如火焰。 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季连洲的神识将二人完全包裹,自南向北而行,慢慢向千凰之巢所在处逼近。在他们身前,则立了个千娇百媚的女修,每走一步都是摇曳生姿。 ……没错,他们绕到千凰筑巢之地后面了。而那“女修”,则是由季连洲控制的、先前冉舜英赠予他的人偶。 妖兽虽有敏锐直觉,但头脑往往及其简单。有一个明显目标在的情况下,千凰几乎不会再去仔细探查周边是否还有其他修士隐藏。何况以季连洲强大的元神之力,千凰再如何厉害,也越不过等级限制,自然不可能发现女修身后还有旁的修士黄雀在后。 冉舜英先前曾说过,人偶自爆时的威力相当于金丹修士。如此推算,那人偶以平常方法使用,大约也只能发挥出金丹期的力量。这种程度在千凰眼里仅仅是开胃前菜,不堪一击。 于是温孤烨又在人偶身上布了些简单阵法,将自己数击之力加之于其。 这样一来,至少能短暂的让千凰以为,威胁到自己的“人”的境界在分神期。 一切准备就绪,在他们进入昆仑阵三十日后,女修模样的人偶终于撞上千凰筑在高树上的巢穴!千凰原本并未将那女修放在心上,直到对方挥剑。 夹杂了庞大灵力的剑风划上树干,一声长鸣响起,赤红色的羽翼扇动出一阵滚烫的气流!千凰终于正视起前来攻击自己的修士,却不曾想,对方竟像是看破巢穴上的伪装,直直奔着尚未孵化的卵去! 高树在女修放在的攻击下裂开一个大口,摇摇欲坠! 千凰内心渐渐焦灼。五阶妖兽大多独居,它同样如此。林子里的另一只千凰、那堆卵的父亲早在产卵当日便离去,此刻远在千里之外,恐怕不等对方听到自己的鸣声赶来,一起便都成了定局。 与它相对的女修身形极为灵活,几下试探性的攻击也威力不小。这般下去……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千凰完全没注意到,已经有修士,潜到树上。 温孤烨手上拿了六块大小与千凰之卵相似的石头,季连洲则在一边,细细感受过千凰卵的气息后,抬起一只手。 掌心向下,在千凰卵上方游走片刻,再放在石块上。 片刻后,季连洲收回手:“成了。能维持一柱□□夫。” 温孤烨心底默算一番:“差不多。这十来天,原本离咱们最近的修士也赶了不少路……加上有意引导,已经离这儿不远了。” 季连洲看着身边的人从芥子空间内招出两只小白晴,哄着它们把千凰卵吞下去,还要不去炼化上面的灵气。自己却十分可怜,替温孤烨遮掩就算了,这会儿连那两只小扁毛畜生都要来消耗他的元神之力。 正在顾影自怜时,温孤烨的手倏忽搭上他的肩。季连洲一凛,下一刻便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与人偶的联系。 ……是被打碎了。 发觉自己被戏弄的千凰怒不可遏,一股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势不容缓,季连洲左手揽在温孤烨腰间,缩地成寸的术法发动! 他们朝最近的修士疾奔而去,而树上的千凰则爱惜地用翅膀抚摸巢中之卵。树快倒下,得快些重新找地方筑巢。 一炷香时间转瞬即逝。 而在这时,季连洲的情况也开始恶化。 最先流出血的地方是眼睛,然后皮肤开始开裂……类似于此的情形经历过许多次,季连洲甚至开始习惯了。 他们还在向前,一刻不停,周边万物都化作幻影,随风而去。 血腥味在两人鼻翼间散开,季连洲渐渐觉得无力。 就在此刻,温孤烨忽然偏了下头,轻轻碰上他的唇瓣……一股柔和却蓬勃的力量涌入季连洲识海,与他自己的元神之力相比虽有不足,但仍旧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他几乎是沉醉在那股力量当中,足下仍不住往北行去。 终于,两人越过一个又一个修士。季连洲的步子总算放缓,而到这时候,连温孤烨的身形都开始蹒跚。 季连洲身上的伤口早在方才便已愈合。这会儿,他扶住几乎站不稳的温孤烨,心底一片柔软:“小哥哥……” 温孤烨的眼睛半阖着,像是极其疲惫,但仍旧在看他。清冷的声线在季连洲识海中响起:“去东面!” “东面?”季连洲想起两人先前决定方向时的对话。 “西面是山,树不比这儿少。千凰的火一旦燃起,三天两日是停不下来了……东面有水,不会被波及。” “好,都听你的。”季连洲爱怜地吻一吻温孤烨眉间。 带一个人对他来说不算难。方才温孤烨送来的元神之力仍有余,完全够维持季连洲神志清明。被他们抛在身后的修士已经被卷入千凰扇起的火焰里,大约那妖兽是真的感受不到两个活卵的踪迹。 两人往东北方向行去,随着修士越来越多,季连洲越来越放心。 对于让旁人当挡箭牌,替自己丢掉性命之事,季连洲没有丝毫不忍心。而他怀中的温孤烨至今不太清醒,但既然能在先前面无异色的答应这个计划,大约就说明,温孤烨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 在终于从树林走出,踏上湖水时,季连洲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又在温孤烨眉眼间一吻。柔软的唇瓣在温孤烨面颊上轻轻磨蹭,后者睁开眼,眸色似泉水清冽。 季连洲毫不在意,唇瓣慢慢向下,直至咬住温孤烨的唇。接吻间在识海内腻着嗓音告白:“小哥哥,我好想越来越爱你了。” 温孤烨的视线飘忽了一下,将他推开:“……现在还有正经事。” 季连洲的手还搭在身前之人肩头,但在望见温孤烨身后的景象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对。” 毫无疑问,在他们出昆仑阵前,莫说炼化千凰卵了,连小白晴都不能放出来。 如此一来,损失的战力可想而知。 温孤烨知道的还有另一件事。 在越来越模糊的大纲里,出昆仑阵后,季渊与昆仑圣女之间出现一番好大波折。他原本还想过为什么——自己与季连洲会不会遇到同样的事——这会儿倒是有些明白了。 不论李桦雪是否如她所说的那样大公无私,至少,温孤烨能确认一件事。 南边的林子几近烧毁,西面的山脉恐怕也受牵连。昆仑阵被毁至此,别说里面还死了无数修士。 在这个分神期修士并不多的修真界里,李桦雪的举动,几乎可以被敲上谋杀正道有识之士的章子。 只要昆仑想要从中抽身,就得推个挡箭牌出去! 各样思绪在温孤烨脑海中翻转,季连洲感同身受。但他倒是不大担心:“只要咱们出去时不要把在里面拿的东西透出,不就结了?那什么圣女再找人替罪,也找不到逍遥宗头上吧?” 温孤烨瞥他一眼:“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季连洲听出温孤烨言下之意:“……又是季渊?那小哥哥,剩下的几处机缘分别是什么?大不了咱们分一个出去,再把得到那个机缘的人推到众人眼前。” 温孤烨沉默了片刻。 剧情偏离的越来越远,自己回去的可能……是不是也越来越小了? 可看着身侧季连洲信任的神情,他又确实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于他来说,季连洲这具身子已经和季渊没什么关系。他仅仅是阿洲,和他在两万年前相遇,又在两万年后纠葛再起的阿洲。 终于,温孤烨缓缓地说:“东面的湖上,有一株开了万年的莲花。将其摘下之后炼成法器,坐在上面修炼,事半功倍。守在莲花身边的,是只黑蛟。” “北面沼泽中,层层淤土之下,埋了百颗定魂珠。百颗集齐之后,能定住大乘期修士一盏茶功夫——只能用三次。每颗定魂珠旁都守着宣武兽。” “西面山里有个洞府,里面生了颗万年金钟树。上面的果实快要成熟,由金极虎一族驻守。族长是能够化作一半人形的妖修。” “这样啊。”季连洲陷入沉思。 他的视线自燃烧的林木间挪开,望向眼前碧波荡漾的广阔湖畔。先前光是自千凰身边离开就又花了十多天,而剩下的几处机缘同样耗费时间。 “宣武兽是四阶妖兽,只是一个个找过去废些功夫。这点上小哥哥与我有极大优势,但不知道这会儿时不时已经有修士挖出几颗……金钟树的果实炼化之后能承受大乘期修士一击,金极虎也是四阶,但不知道族长现在已经修炼到什么程度。” 实在难以取舍。 季连洲险些要放弃自己先前的提议。但再看看眼前湖水,“不如咱们还是暂且别想那些。昆仑阵一千多年开一次,季渊却能把定魂珠集全……对吧?莲花是一定得要的,到了现在这步,继续往上的道路实在太窄。” “小哥哥,咱们先去找黑蛟。” 他这样说了一通,温孤烨微微颔首:“好。” 被背后冲天火光的映照下,此刻的温孤烨,面上带出几分奇异的暖色。 “……小哥哥不要勾引我。”季连洲艰难的说。 温孤烨看着他,抬起手,拉住他的衣领。 两人的身形隐没在湖水里,先前潜在海中用的法器被重新放出。他们依旧用着寻找千凰卵的法子,慢慢向湖心探去。 在千凰的火焰下逃得生路的修士中,有不少人也一头扎进许久未见的水中。怒极的千凰原本还要再追,但在身子越过湖岸时,却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 这一幕清晰的在季连洲与温孤烨的识海中展现,后者拧起眉尖:“我越来越觉得,这昆仑阵,根本就是人为设计出来的。” 季连洲道:“能抓千凰进来,也挺不容易啊。” 温孤烨道:“如果那些妖兽进来时还都是幼崽呢?还有定魂珠……我原先就觉得奇怪,昆仑阵虽大,但若将范围仅仅局限在北面,其实也仅仅是苍原上的一个普通小派大小。这种范围内竟能出百颗定魂珠,实在不可思议。” 季连洲叹为观止:“小哥哥说了好多话。” 温孤烨一顿,随即缓缓道:“我只是,不想跟旁人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感情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脱口而出的为什么是这样一句话。 但看着季连洲哑然的神情,温孤烨莫名觉得,心情不错。 至于把又凑过来索吻的前·魔尊推开,继续寻找黑蛟所在这种事,也没必要细说。 “小哥哥只想与我有感情吗?”季连洲不依不饶。 “别说话。”温孤烨道。 季连洲还要说什么,第一个音节原本已经出口,却蓦地停下。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莲花。 “怎么会!”季连洲难以置信,“神识一点都没探出来啊。” 遇到这样的情况,温孤烨也有些不明所以:“……是幻象吗?” 季连洲抛却了先前你侬我侬的话题,自法器中脱出,几步跃到莲花丛里。身侧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粉色的花瓣上挂着露水,看上去再真实不过。 可在识海中,这里,仍旧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湖。 这一段完全没在大纲中出现,温孤烨沉思片刻,在识海中换道:“回来。无论如何,总之这块儿不是咱们要找的地方。” 季连洲却说:“……不,小哥哥,你看天上。” 温孤烨闻言抬起头。 在他眼前的,是一大片云海。云海延绵无尽,上面生着株株青莲。 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在洁白的云海中穿梭着。 温孤烨将法器收回芥子空间,与季连洲一起,站上湖面。 “小哥哥说西山内的金极虎族长是半个妖修,我看啊,这黑蛟也差不多了。” “你说是它把这片莲池搬到了云上?” “小哥哥看他尾巴那一段,是不是有个隐隐约约地莲花形状?” “……它把那株万年莲花,吞了下去。” 到这会儿,温孤烨能够肯定,是自己挑选的方向顺序出了问题。 他想了想:“大概只有等两只白晴长大,咱们才有力同它一战。” 季连洲道:“让那两只东西炼化千凰卵?” 温孤烨道:“或者把别的修士引来……不,一般人不会知道那朵莲花的用处,直接说出去的话未免太打眼。” 季连洲接过话:“但不说的话,一时又找不到别的理由。” 两人相对沉默,身侧的荷花依旧摇曳在清风中。 黑蛟定然早已发现了他们,不过自持云层足够高——起初连季连洲的神识都未发觉那片云上莲海——便还是自由自在的游动。 须臾过去,二人福至心灵:“定魂珠!” 百颗定魂珠合而为一之后,连大乘期修士都能定住!而那黑蛟再如何厉害,也仅仅相当于分神巅峰的修士。 一盏茶功夫,让温孤烨手中灵剑将其开膛破肚……足够了。 再往后,他们大可以照搬在千凰身前逃走的一步步。千凰不能进到黑蛟所在的湖泊中,那黑蛟,怕是也只能在这一篇湖中游。 往北的一路上,季连洲仍旧担心,定魂珠会不会在先前就被旁人挖掘走。 他们甚至在到达北面沼泽后,遇见两个对阵宣武兽的修士。 但在旁边短暂地观看了片刻后,两人很快发觉,自己是多虑了。杀死宣武兽的修士至多是在收走妖兽内丹之后再对其的甲壳加以利用,定魂珠则至始至终都好好躺在地下。 只是那颗珠子实在隐匿的很好,如果不是温孤烨提前说出,怕是连季连洲也无法发现它。 定魂珠色泽黝黑,珠面上雕刻着细小的纹路。在用指面摩挲了一遍之后,季连洲能肯定:“小哥哥说的没错,果然是什么人刻上去的。但昆仑阵都存在这样久了,还没有一颗被发现……”想想还是十分难以置信。 温孤烨对此很认同:“想来那一千五百年的期限,便是为了让里面的妖兽得以喘息。只是制成昆仑阵的人恐怕也没想到,没过一千五百年,这里的宣武兽都要多出一次。而新进之人哪怕提前打听过里面的情境,大约也会觉得,北面沼泽仅仅是个猎杀四阶妖兽的地方。” 季连洲耸耸肩:“那不是挺好吗。” 四阶的妖兽在温孤烨手下,往往撑不过两刻。雪亮的剑锋刺入宣武兽身体,刺破内丹,上面的所有灵气都被剑身收纳……在这样做了十数次后,温孤烨停下动作,示意季连洲去应对围攻二人的另一只宣武兽。 季连洲别无他法地去了,却实在没想到,在那以后,足足两个月,温孤烨都再没出手! 到后面,甚至连走都不跟他走,直接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修炼去了。 季连洲只好把满腔恼火化作剑上锐气,抓紧时间,去寻找埋在地下的珠子。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连季连洲都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那样好。 在到达北面沼泽的第六十一天,一百颗定魂珠,都已待在季连洲的芥子空间中。 同样是在这六十一天里,他对剑意的领悟,也再上了一层楼。 第70章 西山 离离开昆仑阵的时限还有两个来月,季连洲与温孤烨商量许久,终于决定,先去一趟西山。 定魂珠的存在不算稀奇,难得的是一百颗定魂珠合在一起。这样的重宝出现,很难不让旁人起异心。 哪怕他们二人对此并不畏惧,但麻烦的事,还是越少越好。 万年莲花自然是要的,但一众修士的视线必须离开东面湖泊。可让经历过千凰火焰的那些人进入山林并不容易,除非那里有足够让他们冒险的东西。 更何况,金钟树与莲花不同,万年金钟果很可能不止一个。除此之外,金极虎一族的皮毛筋骨皆是极品,与金钟果一同炼制,效果更加。 这样的好东西,就该让所有人一同分享。 他们进入西山的第三天,便遇到第一只金极虎。长达三丈的虎身走在林间,竟显得从容不迫。 不远的地方,隐隐还有其他修士窥探。 温孤烨按住季连洲想要拔剑的手,这家伙在杀过数十只宣武兽之后好像找到某种乐趣,一言不合就想要动手……之前那几千几万年,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在季连洲不赞同的眸光中,温孤烨身形一闪,去了躲避在一旁的修士身边。 那是三个结伴的三修,都是元婴中期,联起手来对付眼前这只金极虎根本不是问题。之所以迟迟不出手,则是在探讨之后要如何各取所需。 在他们相持不下、几乎闹得拆伙之前,温孤烨站在了其中一人之后。 那人先是看到两名同伴蓦地变化的面色,才感觉自己身后多出一人。在想明白为何如此之后,他的脸色同样瞬间苍白,磕磕绊绊道:“阁下是先来的吧?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的同伴虽不满意他这副窝囊样子,但在发觉自己根本感受不到那骤然出现之人的境界之后,也赞同一般拼命点头:“是是是。” 竟是连捡漏的心都不敢有。 季连洲在他的识海内笑他,温孤烨则开口,朗声道:“师弟还不出来。” ……他们的目的,可是让整个昆仑阵中的人都来西山啊。 季连洲摸摸鼻子,妥协。他眨眼间便与温孤烨并肩而站,朝眼前三个修士微微一笑:“怎么这副表情?我们可不会吃人。” 那三个修士心中当即就是一句:进阵之后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光说不吃人,可没说不杀人夺宝。 这样的心思被季连洲完整接收。他难以置信地对温孤烨道:“我以为散修都挺硬气……咳。” 温孤烨道:“别废话,说正事。” 季连洲无奈道:“是是……”他的道侣就是有时候脾气不好。 不过想到两人自千凰领地离开前,温孤烨的那个吻,季连洲又觉得眼下这些都没什么。他理了理心神,神色略微一正,继续对这三个散修说:“我们是苍原逍遥宗的人。” 三个散修这才舒了口气:“逍遥宗啊……可两位怎么不着门派服饰?” 季连洲往温孤烨的方向看了一眼,很没必要地把声音压低一些:“我这位师兄不喜旁人打扰。穿着门派服饰,不是所有人都要凑上来了?” 三个散修尴尬地笑了笑,皆道:“也对。” 季连洲这才说起正经的:“我师兄之所以突然过来,其实呢,也就是不想让三位对这金极虎动手……” 说到后面,语气拖长一些——果不其然,那三个修士便开始想,眼前两个号称名门的弟子是先礼后兵啊,这就要赶人了——话锋倏忽一转:“但也不是要平白抢这送上门来的好东西。只是三位想想,金极虎都是群居,我与师兄却转了两个月都没找到它们的老巢。” 散修懂了:“两位是想跟着它们?这怕是不行,金极虎虽是群居,但偶尔一只出门在外数年也是常有。哪怕是寻常总是归巢那些,也总是喜欢在外游荡三五天。我看眼下这只刚刚吃饱喝足,恐怕能大睡不醒许久。再说了,金极虎嘛,哪怕是它们里面最强悍的几只,说到底,照样是只能用来炼法器的畜生。” 季连洲笑道:“虽说都是炼法器,但能挡一击的和能挡十击的当然不同。再说,我们要去它的巢穴,也不只为了那畜生的一身皮。” “那是为了什么?”散修抓紧时间问。 这会儿,季连洲却不说了,只问他们:“三位要不要和我与师兄一起等?” 三个散修左右看看。他们在进昆仑阵前原本素不相识,至多是听过对方的名号。但天下散修何其多,而他们既然背上这个名头,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友亲朋。 原本便不稳定的联盟,因为季连洲这句话,已经隐隐到了崩溃的程度。 很快,其中一个散修道:“好。一起等便一起等,不过两位除了等这金极虎归巢,也是要在一边猎杀一些其他妖兽的吧?到那时,咱们再各凭本事。” 季连洲自然说:“好。” 他没有忽视对方看着温孤烨时眼里闪烁的光。那人的心思也很简单,既然看不出对方境界,就说明对方实力远远高于自己……和这样一个人“各凭本事”,简直是给生命上了个牢固的枷锁。 名门正派最讲究的就是脸面,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对方八成会救他。 看透这一切后,季连洲心底近乎称得上恶意的笑了笑。他的小哥哥那么好,而那样的好,只有他知道。 至于剩下那两个修士,一个也选择留下,但是没有把话说死,只说先跟着等两天。最后一个,则很快告辞离开。 不过从季连洲的识海中看,对方非但没有走远,反倒是用了间隐去气息的法器……当然,无论是怎样的法器,遇上高出两个大境界的元神之力,都是无用功。 他们给自己留下三十天去与黑蛟缠斗,也就是说,用来吸引众人眼光的时间同样只有三十天。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眼前这只金极虎仅仅睡了一天,就起身继续行走,还是朝着西山深处。季连洲在心底大致估算了下先前曾见过的黑蛟、千凰在自己领地内的位置,不出所料的话,自己应该不用花费那么长时间完成任务。 ……没错,温孤烨又把这件事儿丢给他了。 季连洲想,自己与温孤烨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好像已经颠倒过来。从前是温孤烨常常对自己无可奈何,现下却是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满足对方无理的要求。 可每当看到温孤烨近乎完美的容颜时,季连洲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跟随的队伍越来越大,金极虎显得莫名焦躁。在第十一天,它停了下来,改转向另一边。 然而季连洲已经确认了巢穴方位。 原因无他,万年金钟树要在西山生长,定然是把根扎得极为牢固,遍布山野。 现下这个位置,他们足底,已经布满那些根茎。 在隐晦地把这个“发现”说出之后,这一路被他们套住的修士皆欣喜之情易于言表。他们中大多都差不多已经放弃寻找金极虎,现下嘛,虽没有妖兽身躯,但金钟果也很不错。 唯一让人不太满意地是逍遥宗之人太过心善热情。 说得好听是这样,说得不好听就是蠢!哪有把即将到手的宝贝大肆宣扬的道理? ……这样默念的修士不止一个,季连洲将他们一一记下,只等以后报复。 如果光这样,他们也仅仅是将西山的修士聚拢于此,完全没有达到目的。 想想这金钟树连带金极虎巢穴的价值,季连洲没什么犹豫,便放出一张符纸。 他不知道此刻昆仑阵里还有多少修士活着,便以百数来记。符纸上画满异样的图文,刚被拿出,便往半空升去。 而在这时,历来都站在一边,对季连洲所作所为毫不干预的温孤烨往前迈了一步,在众修士讶异的眼神里,开口讲话。 听着他的话,他们眼前的修士面色皆发生变化。其中有人终于按耐不住,道:“逍遥宗两位!愿意告诉我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根是金钟树,我们谢谢你。可现在的人已经够多了,怎么你们还要找人前来!?” 温孤烨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眸色冰凉,像是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那修士大怒,灵力注入手中法器! 说时迟,那时快。温孤烨的身子往旁边微微一侧,便有一道凌厉的金光,在他身前飞去!那金光落在他身后的树木山石上,霎那间,便有十里空地。 显然,对方是要宣战。 季连洲眸色一沉,几近愤怒。 这些天,除了将人召集至此之外,他们还在做另一件事——寻找一个人,让他来承担昆仑的怒火。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在对方身上画了一个圈,圈里则写了一个字。 殺。 记录了温孤烨一段话的符纸越升越高。等到了一定高度时,整个昆仑阵内的修士都听到那个清冷的嗓音:“诸位仙友,在下苍原逍遥宗温孤烨。” 西山中,攻击了温孤烨的修士啐了声:“呸,老子还不稀罕了!” 说着,便离开队伍。见他如此作态,不少队伍中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平心而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对这些天来不断加入的新人感到厌烦。现下知道了寻找金钟树的法子,还有什么必要在这两人的树上吊死? 眼见着离去的人越来越多,温孤烨与季连洲却不受丝毫影响。 场面,总算乱起来了。 第71章 黑蛟 这个时候,季连洲忽然觉得很可惜,自己竟没在九十年前问冉舜英多要几个人偶。 不过忙于争夺金极虎及金钟果的修士太多太多,每个人都要防备旁人是否盯着自己手上之物,倒是没人注意,那两个惹起骚乱的修士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他们在西山又待了小半个月,确认大半昆仑阵的修士都已前来,这才顺着记忆中的方位往黑蛟所在之处前去。临走时遇到一只奄奄一息的金极虎,打伤它的修士正在一边斗法,争夺四阶妖兽内丹的所有权。温孤烨与季连洲对视一眼,两人已默契天成,季连洲帮自家小哥哥隐去身形,温孤烨则去将金极虎丢入自己芥子空间。 ……饿着肚子的小白晴哪怕再怎么忍耐,也很难抗拒千凰卵内灵气的诱惑。而一旦开始吸收炼化,就很难停下来。 在那之前,让两个小家伙好好吃点东西,还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那些斗法修士在发现重伤的金极虎消失后是什么反应,并不在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修真界从来就是这样,强者为尊,正道修士也仅仅是不会随意杀戮。可杀人夺宝之事,向来天经地义。别说修士屠杀金极虎一事本就不大在道义上立得住脚,就算是寻常自己炼制出的法器丹药,被人夺取,也只能自认倒霉。 至于后面会不会潜心报复、寻人帮助,又是另一回事。 这套规则在整个修真界都使用,寻常修士尚且如此,别说是眼里只有小哥哥的季连洲,和只把此间世界看作纸页的温孤烨。 某种程度上说,两人的确是天生一对。 昆仑阵内的灵气较外界略显浓郁,但对刚从灵脉出来的季连洲而言,也不过尔尔。他们原本还有些担心那些没有去西山的修士会不会坏事,后面却发现,有很多修士,根本就选择在阵中的平原处修行。 再到东面湖泊时,黑蛟依旧遨游天际。确认神识范围内没有一个修士后,季连洲毫不犹豫,从芥子空间内取出百颗定魂珠,用灵气操控它们,让百颗珠子融为一体。 这时候,那黑蛟还毫无戒心。 季连洲唇角裂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升上半空,将定魂珠向黑蛟投去! 随着鲜红的血液自他眼眶流出,察觉到有异物袭击、正与挪开身子的黑蛟瞬时间僵住。 有什么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一股柔和的灵气滑入灵脉,快速修补着崩裂的经脉。温孤烨甚至安慰他:“等你到达分神期,便不会这样了。” 季连洲笑着说好。 定魂珠没入黑蛟七寸。两人按说也可以在此刻夺了莲花便走,但……放着这样好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雪亮的灵剑从鞘中抽出,被温孤烨平举在眼前端详。不握剑的那只手在剑身上轻轻抚过,指尖碰到的地方,许许多多的古老文字浮现其上。 但在温孤烨眼里,那些字,都有清晰的意思。 在这个自称方圆的昆仑阵,围绕在天地间的规则……只要阖上眼用心去感受,一切便都浮现在识海中。 再睁眼去看黑蛟,体型巨大的妖兽僵在原处。天空中仿佛有一个透明的计时器,上面有黑蛟距离恢复时间的倒数。 而黑蛟,在某几个瞬间,温孤烨甚至觉得,对方本来就是由文字构成…… 这样一个世界,哪怕他想将其中一切看作真切活着,又让他怎么做到? 季连洲流出的血的气息就萦绕在他鼻尖。对方当然不会不将这种气息隐藏起来——哪怕没有修士赶来趁火打劫,两人也不能保证,他们足下的水面是否会始终平静——唯一的解释就是,季连洲对他毫不避讳。 这个在故事开始时本该飞升多年、仅仅在背景中提过一句“心黑手辣”的魔尊,竟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在无边复杂的心绪中,温孤烨挥出第一剑。 这一剑,正中黑蛟七寸,方才定魂珠没入之地! 季连洲在他识海中咕哝:“哎别把珠子弄碎了,小哥哥轻点!”温孤烨虽没回话,但也身形一顿,用自己的灵气朝定魂珠裹去。 原本黑色的定魂珠上面流转期灿烂金色光纹,与此同时,温孤烨挥出第二剑。 这一剑,依旧落在方才的位置上。 黑蛟身上布着细密的鳞片,每一片都极为坚韧。但这样的鳞片,并不能挡住温孤烨带着“规则”的剑意。 ……他之所以在先前很少拔剑,是因为,普通的剑招于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如果说季连洲对剑意的领悟,还停留在一剑破深涧的阶段。温孤烨则有种预感,只要规则正确,自己也许就能破开天道。 那个规定了唯有心无执念,才可飞升成仙的天道。 或许他根本就想错了,这才是离开的正确道路。 这也是在季连洲吸收灵脉的九十年里,温孤烨最大的收获。 他在自凤栖原离开之后,一路向北,往天际的方向而去。如无意外,这样下去,他总会有见到季连洲那天。 果然,在一开始,体内魂契的烙印越来越模糊,甚至快要消失。但在过了某一个点后,那烙印又清晰起来。 这个世界果然就是以古地球为基础而创造出的,温孤烨第一次这样清晰的觉得。 就是在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他再看天空,突然见到某些晦涩的文字。 规则! 这两个字,从温孤烨心底浮出。他摒弃了先前的道路,转而向上,去触碰遥远的天空。 芥子空间内丹药足够,他可以升得足够高,去云层之上万里的地方。 这个故事只讲了季渊在三块大陆上的经历,至多多了几次海中探险……或许,在海水与三块大陆之外的天空,他可以找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温孤烨直觉地觉得。 不见尽头的天空,四面八方,头上脚下,都是虚空。 光是向上升起这件事,温孤烨就做了十数年。 还好,他已经在逍遥宗练剑的日子中磨出耐性。就算身边无人,甚至连一片云都没有,也不觉得寂寞。 ……也或许是有的。 可灵魂深处总能传来魂契的热度,芥子空间内的小白晴也被放出,扑闪着翅膀随温孤烨一同向上。只是后来温孤烨发现小白晴的速度还比不上自己,要是放出来还得消耗自己的灵力……便将妖兽幼崽又塞回芥子空间里。 他见到的文字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他认识的一些零散字形结构。将其拼凑起来的时候,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 但还不够。 温孤烨尝试着将那些文字刻上灵剑,效果却意外的好。他甚至有种冥冥中的预感,现在会这样,不过是因为自己还停留在分神期……只要迈入渡劫期,自己便能破碎虚空。 他终于停了下来,开始放纵自己向下滑落。 魂契提醒着他季连洲的方向,温孤烨便偶尔调整一下角度。 上升用了十数年,下坠却只用了短短数年。锋利的风在一边吹过,温孤烨少有的放纵自己,沉浸在识海中。 落到一定程度时,季连洲的身形被他的神识勾勒出。温孤烨这才立直身体。 ……二十来年没见面,不如,过去看看。 黑蛟的鳞片碎裂在空中,温孤烨则抬起眼,看着那一小片血肉模糊的皮肉。 无数回忆在他识海中穿过,好在这会儿季连洲心有余而力不足,大约不会发现什么。 定魂珠所余的时间还有许多。而在鳞片被碎后,笼罩在黑蛟身体表面的护体灵气瞬间衰弱下去,原本被隐藏着的内丹也若隐若现起来。 温孤烨的眉尖微微挑起一些。内丹的位置,居然还挺远。 但他没什么犹豫,便向那地方,又挥出两剑。 黑蛟或许想要哀鸣,但被定魂珠填上内丹的它,连哀鸣都无法做到。 “定魂珠能用在大乘期身上三次,这次数会不会本来就是给黑蛟、千凰和金极虎族长准备的?”季连洲恢复了一些,在一边插嘴。 温孤烨淡淡应了声,便将灵剑抛出,操纵着剑身,让它往黑蛟内丹所在处剖去。 如果没有定魂珠,他大约需要与黑蛟缠斗许久,才能顺利地在同一个地方刺伤两剑……然后看到内丹。 现在却方便许多。 黑蛟终于急了,拼尽全力,想要将七寸处的定魂珠挪出体外。总归内丹所在的地方已经暴露,它干脆撤去所有隐蔽,专心去攻击定魂珠。 一盏茶时间终于过去。 这时候,温孤烨的灵剑,已经深入黑蛟体内翻搅。黑蛟痛极,眼睛上方的肉块更显狰狞。 它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冲温孤烨咬下去! 而温孤烨的本命灵剑,则被黑蛟甩动身子的动作甩出很远。 温孤烨的瞳孔蓦地缩小。这里没法御剑,他与季连洲能升到半空,也都是用灵气拖住身体……原本便消耗极大,这会儿疾速后退,黑蛟同时追上,竟有些避无可避! 庞大妖兽口中的腥风刮伤温孤烨面颊,他左手捏诀,右手上则浮现出一个个原本躺在芥子空间内的法器。每一个都不合适,黑蛟却已近在眼前! 第72章 出 温孤烨的灵剑依旧在追赶黑蛟的尾巴。 随着他左手快速而繁复的动作,灵剑朝黑蛟尾巴左劈右砍,五剑之内必有两三剑是刺到妖兽血淋淋的伤口上。黑蛟吃痛,速度稍慢一些。温孤烨趁此时机,总算找到一样稍微能用的法器。 一柄伞。 这把鎏金伞的伞骨伞面在炼制过程中都掺了玄金,量不算多,但总能承受黑蛟一击。一击过后,他的灵剑便能回到手里。 温孤烨这样想着,正要撑开鎏金伞,倏忽觉得手边多了样东西。 是一把剑。 剑身漆黑厚重,翁鸣震动,往他手心钻去。 季连洲的意识在他识海中划过:“小哥哥偶尔也要依靠下我。” ……季连洲的本命法器,除了自己那把灵剑之外,这大概是最亲近自己的一柄武器。 一阵金光闪过,鎏金伞从温孤烨掌心消失,无名剑则被握住。掌心碰上剑柄的瞬间,温孤烨清晰地感受到,无名剑的欢呼雀跃。 黑蛟已经近到要将他吞下的距离,他不再犹豫,便朝眼前一剑挥下! 没有剑法,没有规则,只是纯粹的,带着全身上下所有灵力的一挥。但剑锋面向的,却是黑蛟暴露在外,再柔软脆弱不过的口腔,几乎把那妖兽劈成两半! 下一刻,温孤烨的本命灵剑终于赶上,被他操纵着重重刺入黑蛟身体。当剑身触碰到内丹之时,已经自口部裂开的黑蛟犹在负隅抵抗,兴许是知道此刻遭逢生死大劫,黑蛟彻底放弃了身上防御,一片片鳞片离开身体,往它面前的两个人类修士所在之处刺去! 只要能保住内丹,它总能一点点恢复过来…… 在生出些神智的黑蛟心中,这样的心思再明白不过。 温孤烨却不会再给它机会。 他的本命灵剑微微偏斜一下,便将黑蛟内丹自那妖兽体内挖出。黑蛟最后嘶鸣一声,内丹与自己的联系还在,可它已经没有力气将其夺回。 失去承载了全身九成灵力的那颗丹丸,身体以最快速度衰弱下去。鳞片没了,一身伤口,嘴巴也在汩汩流血…… 内丹被温孤烨放入芥子空间。 黑蛟看着他,在无尽暴戾过去之后,眼里是无尽悲哀。 ……这样一个妖兽,也会悲哀。 温孤烨毫不躲避地与它对视,直到那双眼睛阖上。 季连洲已从远处赶来,朝温孤烨建议:“还是先放到芥子空间内?再采过小哥哥说的莲花,咱们就回西山。” 倒不是去争夺剩下一点金钟果。在打算以此为饵时,季连洲就再没打过金钟树的主意。 不过西山之事还没安排好,替罪羊也没推出去。李桦雪将昆仑阵打开时,可没想过会遭遇如此惨重的损失。 温孤烨对此并无意见。黑蛟的身体被放进季连洲的芥子空间,两人又回到先前黑蛟游走的一片云端莲花上,去找其中最特别的一株。 那莲花其实并不难找。黑蛟已死,莲池上的遮掩也渐渐消失。在无尽莲叶正中,开得最旺盛的一朵,就是他们的目标。 重重叠叠的花瓣向上弯曲着,包裹住散发出幽幽香气的花蕊。花瓣上偶有金光流转,温孤烨只看了一眼,便制止季连洲道:“等下再摘。” 季连洲讶然:“怎么了?” 温孤烨掏出一面小镜子。只有手心大小的镜面在莲花上照了足有一刻钟,才被他收回。 季连洲已经看出些门道:“小哥哥觉得这花上灵气流转的路线有问题?” 温孤烨道:“不能说是问题。总归,回去再看吧。” 季连洲说好。 他采了莲花,又意犹未尽地,在旁边采了许多莲蓬。成熟的莲子白嫩饱满,每一刻,都顶得上一瓶上等玉灵丹。 再看向无穷无尽的莲池,季连洲叹:“可惜咱们没有一个能将这莲池容纳进去的法器……” 温孤烨看他一眼,道:“莫要贪心。” 季连洲道:“也对。这一回得到的东西,足够咱们再修炼百千年……到时候你我都是分神期,更是一对神眷仙侣。”说到最后,语气情意绵绵。 温孤烨心下微动,却又觉得季连洲实在肉麻……于是轻咳一声:“去西山。” 季连洲笑眯眯道:“好。” 自然好。 离昆仑阵关闭,还有二十天。 除去黑蛟的速度比他们原本计划的快上许多,两人先前还以为,等他们回来,金极虎一族恐怕只剩族长一人仍旧抵抗。 这会儿却不然。除去族长外,还有十数只金极虎。其中有几只身上带伤,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在金钟树下巡走。 人类修士则在外围了一个圈,每个修士都手握法器,虎视眈眈。 季连洲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很快找到那个早被他在心底已经是个死人的修士。居然敢冒犯他心尖子上的人,实在不可饶恕! 他将对方的灵气波动锁定,又转而观察起那棵被金极虎一族守护着的金钟树。 树上本该挂着许多果子,像是一朵朵金色的铃,随着微风拂过,发出一阵悦耳清脆的响动。 这会儿,季连洲只能看到些残骸,和藏在茂密树叶之下,仅剩的一颗足有半丈高的金钟果! 而金极虎族长拼到一族都要战死,也仅仅是为了守住这一个果子。 实在是不容易。季连洲没什么同情心的想。 随着剩下的时间越来越短,人类修士也愈发焦躁起来。机缘难得,这下子却是被逍遥宗之人手捧着送上。他们若再把握不住,以后还怎么混迹修真界? 温孤烨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块招牌。 原本自他身后离去的修士渐渐又找上来,态度比上次恭敬许多。一个个都在试探他,既然能提前得知金钟树在此的秘辛,那么有没有办法,将剩下的金极虎连带那一颗金钟果尽数得手? 温孤烨看着身边的人。 里面的绝大多数,都未曾在大纲内出现。 这些人在季渊与魔修的大战中,说不定仅仅是被一笔带过的炮灰。这会儿却都在和他讲话,性格也不在是标签化的“贪婪”“重名利”等等。 但他若是看一个人久了,仍旧会看到从对方身上冒出的文字。 也就是季连洲,不会让他生出这种感觉。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是真的把季连洲当作一个“人”来看了吧? 昔日魔尊,如今的逍遥宗小师弟能言会道,不出三日,便将所有人联合在一起。他有心隐藏修为,又有温孤烨偶尔帮忙遮掩,竟让大多数人误以为,这两个自苍原来的修士都在分神期。 实力便是底气。那位大师兄脾气不好,可小师弟倒很好说话的样子……很快,那些围绕温孤烨的人又来到他身边。 还剩十五天。 季连洲稍微露了一手,趁金极虎族长不备,指挥着一众修士突然袭击,让族长之外的金极虎们尽数倒下。面对丰厚的战利品,不少修士又开始蠢蠢欲动。 季连洲毫不手软,从中挑出一个蹦跶的高的,一剑斩杀! 那修士是元婴巅峰,按说季连洲此刻的境界还较他略低。可在发作之前,季连洲的灵剑上已封了温孤烨的一击之力。 灵剑入鞘,他环视众人,露出一个亲切温和,却令人战栗的笑意:“加上他的元婴法器,你们还愿不愿意,和我干下去?事先说好,这里的东西在事情结束后都会分给大家,金钟果也是各凭本事。我要的,就是你们这会儿能听我的话。” 有先前的杀鸡儆猴,这一回,再没一人出声。 那曾攻击过温孤烨的修士混在人群中,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魔头盯上。他甚至在得意自己拿得起放得下,有好处拿,稍微低个头也无妨。 接下来几天,那修士被自己的好运惊到。 给予金极虎族长最后一击的是他,离金钟果最近的,还是他! 其余修士莫不眼红,连季连洲,到这时也露出恰到好处的妒忌。至于温孤烨,那修士瞥向一直站在一边,清冷出尘的男修,嘴角微微一撇。 还当是什么大能呢,都吃亏成这样儿了,还不抛下那些没用的礼义廉耻。各宗各派出来的弟子就是这点不好,榆木脑子,一点不知道变通。 他却不知道,季连洲一直掐着时间。在他得到金钟果后,离大阵关闭,还有不多不少,整整三天。 时间虽不长,却足够诸修士抢夺。 这段时间,季连洲与温孤烨则依旧维持着那副古板僵化的模样,只祝贺那修士几句,便依照李桦雪半年前说过的话,去往大阵中央的平原。 那修士在识海中声嘶力竭:“毓煌、毓泽两位道友!不要走,不要走!我将金极虎内丹分一半给你们,救我!” 温孤烨只当没听见。他甚至没有问季连洲一句,为什么要选此人。 季连洲则笑了笑,用一贯展现出的柔和嗓音朝那人道:“这位道友,实在抱歉。结果已出,我逍遥宗宗规第一条就是在输时要心服口服,不得再生事端。” 无疑是胡诌的。 大事已完,到这时候,温孤烨也显得放松一些。他一字不漏地听完季连洲的话,唇角几不可察的一弯。 ……自然被季连洲察觉到,又一番耳鬓厮磨。 季连洲倒是没有真的不管那修士。如果死了,又要如何作挡箭牌? 但也仅仅是护住不让他死去。至于三天过去,出昆仑后要如何,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平原上的人很多,他与温孤烨亲昵时还得注意尺度,实在不便。 总算三日结束,一阵金光弥漫,下一刻,众人便回到先前入阵的两座山之间。 李桦雪已经在等他们。在这时,新任昆仑掌门的面色与先前相比一般无二。她还不知道秘境中出的事,只言简意赅地表示过自己对顺利出阵修士的庆贺,便又转身离去。 但她在走前,丢下了一个重磅消息。 “诸位进阵前,我说,希望世上再无潜龙渊。可诸位也知道,此时那潜龙渊内的魔修之一已迈入大乘……然则你我之间,这万年以来,分神修士若不止步不前,便是早已陨落。” “百年之前,不知是哪位大能,在潜龙渊内除掉魔域四将之一的余温。” “而在诸位入阵期间,散修盟的几位元老,连同苍原逍遥宗丁星璇、北辰宫汝鄢沅等一起,往龙卧原去过一趟。” “魔域四将中的另两人,巩图与柯熙,已身死道消!” 这样一大段话,对于一个冰山人设的角色而言,实在太长了点。 ——当旁人发出阵阵惊叹时,温孤烨只想说这么一句话。 旁边的季连洲则眉头紧皱,全然不见一丝欢喜,只在喃喃自语:“莫非,王三五用了那个东西?” 第73章 水面之下 “那样东西?” 季连洲回过神:“是一种秘药……小哥哥,巩图与柯熙这就死了?” 温孤烨知道,他想确认的并不是那两个魔修是生是死,而是此刻时机是否正确。 而他只能说一句:“从前的王三五也没来得及迈入大乘期。” “是吗。”季连洲的神情难得染上几分忧虑,“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巩图和柯熙突然便陨落?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的话,小哥哥,这会儿王三五恐怕已经到大乘中期。” 作为魔修的王三五要想继续往上,便只能继续炼化旁的修士的元婴。届时,他们都会成为目标。 温孤烨的眸光浮动一下:“是吗?我倒是觉得,李桦雪不大对劲。” 季连洲疑惑地看来。 温孤烨垂下眼,像是自言自语:“她怎么那样恨潜龙渊?实在奇怪。” 再无潜龙渊的话,说上一次还正常。这样遍遍重复,大义凌然的语气放在清冷高傲的昆仑圣女身上,违和感未免太重。 周边修士视此如常,甚至弹冠相庆,温孤烨却越想越放不下心。 这些人都不了解李桦雪的性格。或许他们听过昆仑圣女的名声,却不会知道,李桦雪是多么醉心修炼,对其他万物都不在乎。 ……知道李桦雪该是什么样的人,除了她师尊芜寂,就是其余六峰峰主。 “可她们都死了。”季连洲轻轻地说。 温孤烨顿了顿,倏忽觉得一股寒气顺着丹田涌出,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收敛神色,开口对季连洲道:“走吧,师弟。” 李桦雪虽走了,但仍有旁的昆仑弟子守在阵外。其中一人笑盈盈地走进,朝犹在探讨两个魔修之死的众修士道:“我家掌门给诸位备了住处。在阵内半年,想来诸位也不容易。不如再昆仑歇息上些日子,总归呢,我们昆仑巅上的灵气也十分浓郁……不输阵内。” 后面那四个字,才是重点。 不少修士颇为心动。而那走出的昆仑弟子在他们面上一一看过,仍旧笑眯眯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季连洲:“……这女人不对劲!身上的气息不过金丹前期,我却根本动不了她的神识?” 温孤烨的手搭上他的肩。 季连洲躁动的心绪平复一些,便听耳边温孤烨难得客套几句,道:“不劳李掌门。我与师弟还有事在身,这便告辞。” 说着,就要走出阵外。 那昆仑弟子却一闪身,正好挡在温孤烨身前,眉眼弯弯,再标准不过的甜美笑颜:“是逍遥宗的毓煌师兄吧?莫急呀,就算不常住,歇上几天也好。累了这么久,是吧,毓泽师兄。” 后面那句话,却是转向季连洲。 季连洲分明感觉到,在对面之人说话时,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正缓缓往自己识海浸入。好在他是以元婴之躯承载大乘之魂,如果不然,定然被控制了去! 这事一出,两人已心头雪亮:昆仑出事了。 并不是指掌门与六峰峰主身死,那些毕竟早就过去。 现在的昆仑,定是被什么人控制在手心。端看背后之人找出千钟借口不让众修士离去,就能看出对方居心。 光是好言相劝也还罢了,居然使出这种招数。如果是真的金丹弟子,又是哪里来的能力和胆子? 无数心思在两人心头划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们必须得离开。 大阵之内,与他们有相似心思的修士不在少数,有三分之一还多。但那些人往往在昆仑弟子的一个眼神之后便改口,连声说着愿意。 他们眼前的女修看着季连洲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后者刻意放空的眼睛,像是确认自己已经得手,这才又轻声问了句:“毓泽师兄也想留下休息吧。” 而在那边,别的昆仑弟子已经在问:“这次在阵里,收获最大的,是谁呀?” 季连洲盯着那女修许久,在对方露出抑制不住、欢喜至极的笑意时,终于张了张口:“不!” 话音刚落,他已与温孤烨一同闪身离去!眨眼工夫,两人便往海水方向奔了千里。 如果对那女修虚与委蛇,真的被带上昆仑巅,再想脱身,便千难万难。 身后是追逐的响动,大有不抓到人誓不罢休的架势。好在大阵所在之地离海面不算太远,仅仅是一个下午,两人已嗅到海风的一点腥咸。 温孤烨将水中行走的法器放出,两人匆匆钻入。法器下水,里面阵法仍在,且十分牢固。 有攻击被丢到法器之上,不算大的空间一颤一颤。 等离海岸极远,又潜入水下足有万里后,两人总算稳定心神。其实在更早以前季连洲的神识内便无追兵,可这等事……出在昆仑,实在令人惊异。 联想起李桦雪口中那两个名字,温孤烨甚至觉得,师叔身上会不会也起了什么变化。 他捏出一只传信小雀,但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将其放飞。 林惊白的修为比起丁星璇是远远不如。如果丁星璇都成了……这副样子,林惊白实在难逃一劫。 他们需要做的,仅仅是提升修为,追赶王三五。 原本作为书中最终大战的情节,竟生生提前了……不仅提前,连boss等级也拔高许多。 温孤烨看了看身边盘腿而坐的季连洲。或许天道还是察觉了,被他所选中的命运之子已经换了芯。既然如此,不如让另一个出场时间较长的反派来获得气运。 这样的心思一经冒出,便再也收拾不住。 法器还在不住往前,直到温孤烨估算着位置,喊了停。 他们此刻,应该在离凤栖原最远的地方。和龙卧原的距离则相比之下有些近,但也无妨,所谓远近都仅仅是相对而言。最可靠的,还是看季连洲神识范围。 随后季连洲主动道:“小哥哥先炼化千凰卵吧?我去处理黑蛟身体。再有就是那莲花……此间没有异火,倒是不好炼化。” 温孤烨偏过头,唇瓣紧紧抿着:“你这么说,叫我想起一个地方。” 季连洲敏锐地察觉到温孤烨话中的意思,眼睛睁大许多:“莫非水下也有火源?” 温孤烨道:“是有。但……连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遑论去找那些火苗。” 季连洲的眼神黯淡一些:“唔,也对。” 温孤烨道:“莫急。虽无异火,但这莲台吸收过足够的天地灵气,又有大堆莲蓬……用灵气直接炼化,应该足够。” 季连洲的眼睛又亮了。 温孤烨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在怎样的境地之中,他都可以轻轻松松,化险为夷。 起先是强大的武力支持,再往后,就是运气。 当然,季连洲也坚持,小哥哥的运气九成都是自己给的。 从前与季渊在一起的女修大多修为飞涨,这会儿和自己在一起的小哥哥,不也一样? 莲生水内,但在法器之外流淌的海水,显然不适合用作安置那朵万年莲。 两人思索许久,终于记起:当初为浔阳宫解决瘴莲事,用于带回莲颈小虫的池水后面并未用完,到现在还留在温孤烨那个暖玉制成的小瓶子里。 千年过去,瓶中的水液早已冰凉,但其中蕴含的灵气,一如往昔。 季连洲大喜过望。又一次印证了自己的看法,这实在是……他定了定心神,道:“那,小哥哥便留在这儿,我出去弄黑蛟。” 按说对黑蛟拨皮拆骨这事儿,在海水里做,同样不大合适。不过温孤烨没有异火已经足够艰难,他万万不能再将不多的池水污染。 温孤烨显然也想到这点,于是“嗯”一声,道:“去吧,不要太远——更不要去海面。” 后面几个字是在停顿后补充。 季连洲哭笑不得:“我就这般让小哥哥不省心,嗯?”尾音像是毛茸茸的小钩子,挠上温孤烨心扉。 温孤烨很坦然:“是。” 在季连洲从法器内离开后,温孤烨将暖玉小瓶、万年莲与大堆莲蓬并排放在一起。灵气自他体内泄出,却一丝都未流到周边,消散在空气里。 所有灵气,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暖玉小瓶升上半空,微微倾斜。里面流出的液体在空中聚集,变作一个又一个形状,但始终离地面很远。 然后是万年莲,在灵气的操纵被投入水中。花瓣在灵气充足的液体内伸展,好像从未被摘下一般。 最后,是莲蓬。 有六个莲蓬浮到空中,里面的莲子被一个个播出,再跟着万年莲一同入水。 如此一来,温孤烨身前的这团液体,已经灵气充裕到堪比灵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取出另一个东西。 是那面记载了花瓣上金色流光走向的镜子。 将其中的图象看了一遍又一遍,温孤烨终于阖上眼。 十年后,在两人上方,道道乌云缓缓聚集。季连洲早处理好黑蛟,偏不能进法器打扰温孤烨,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水中四处游荡。 他顺着海中暗流飘出许久,倏忽察觉天气有异。再仔细探查一番,倒像是劫云…… 可这种地方,能有什么人渡劫啊。 季连洲瘪一瘪嘴,正要换条暗流继续打发时间,倏忽想起一件事。 莫非,是法器成了? 他在心底默默感受着温孤烨所在之处,几个缩地成寸,便到了法器之外。 温孤烨的嗓音自识海内传来:“进来吧。” 季连洲这才进入,一面抱怨:“小哥哥也花费太久……”话说到一边,蓦地停住。 在他眼前,温孤烨原本白皙却还算有生气的面色在此刻显得十分苍白。明明坐在那里,却显得摇摇欲坠。 季连洲心痛至极,再看温孤烨面前一朵莲花,却是开得摇曳生姿。 “小哥哥!”他往前几步,插到温孤烨与莲花之间,手扶在自家师兄肩上,蹲下身看着对方,“至于这样吗,不过一个法器,要你这样损耗身体?” 温孤烨的眼睛原本是半阖不阖,仿佛困倦至极。此刻微微睁开一点,竟带出一点鼻音:“用好了它,王三五……根本不是问题。” 季连洲握在温孤烨肩上的手紧了紧:“小哥哥。” 温孤烨望着他:“……莲花可以放大,变作莲台,两人都能坐下。” 季连洲:“……?” 温孤烨:“要双修吗?” 季连洲一顿:“你都这样了,我怎么……”下得去手? 温孤烨的眼皮又垂了下去,声音很轻:“所以,你坐上来,自己动。” 季连洲算是看明白了。 温孤烨身体损耗极大,这种情况下直接用千凰卵,效果便不是提升修为,而是催命。 他需要一种温和的法子,来补足自身。而在对方眼前的自己,就是最好的药引子。 可看着难得弱下来的温孤烨,季连洲心底没有丝毫不满。他将温孤烨揽到怀中,吻着对方眉眼,一点点除去两人的衣带:“好。” 起先两天便是像温孤烨说的那样,他靠在一瓣花瓣上,看季连洲上下起伏。对方劲瘦的腰肢在他身上扭出不可思议的弧度,已经不单单能用好看来形容。 而那俊朗的面容,与一声声温柔的情真意切的“小哥哥”……几者相加,在某些时候,温孤烨甚至觉得,哪怕让自己为了此刻的季连洲放弃过往放弃一切,他也是愿意的。 再后来情况翻转,他的手撑在季连洲身上,对方则是以他先前的姿势躺着。这时候温孤烨的身体已恢复大半,更是甘畅淋漓。 等一切结束,两人丹田内的灵气都充足到几乎溢出。 在各自炼化后,温孤烨总算招出小白晴,自它们肚子里取出六颗千凰卵,按照之前所说的那样,将四颗死卵交给季连洲。 季连洲看出温孤烨的迟疑,调笑道:“怎么,还嫌不够?” 温孤烨道:“……黑蛟内丹给你吧。” 季连洲叹口气,握上温孤烨的手:“一人一半。” 芥子空间内,金极虎已经被吃完。两个小白晴这会儿还是抱的,但炼化千凰卵不必炼制莲台,两人很容易便会不知今夕何夕。到那时,小白晴难免挨饿。 思索片刻后,温孤烨抹去了小白晴身上自己的气息,将它们放出法器。 两个妖兽幼崽自出生至今,从未离开温孤烨身边。此刻更是依依不舍,围绕温孤烨啾啾许久,就是不愿走。 温孤烨再三保证不会丢下它们,小白晴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它们不善水性,但飞得极快。加上温孤烨给它们各塞了一颗丹药,总算平安坚持到浮出水面。 而在水面之下,温孤烨与季连洲打理好身上的痕迹,便相对而坐,各自将第一枚千凰卵纳入丹田。 那里面好像还带着小小千凰的稚嫩鸣声,它们继承了父母身上的火焰,在温孤烨的丹田内乱窜。 温孤烨花费了大量时间,才让那些火焰老实下来。 ……明明在外面时还好好地,怎么一入丹田,便生出这么多事端。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季连洲已经将一枚千凰死卵炼化完成。 他的修为还停留在元婴后期,但与先前的感觉已迥然不同。再看对面的温孤烨,却像是在忍耐什么。 季连洲忍了又忍,终于没让自己趁温孤烨沉浸在与丹田内火焰的斗争时吻上对方。 他将第二枚千凰死卵放入丹田。 这一回,一切结束时,季连洲已经到元婴巅峰,将至分神。 而温孤烨的境界,也有所提升。 “分神中期了?”季连洲十分惊喜。 温孤烨恰好醒着,坐在那里,好像在等他……想到这里,季连洲眼波似水。 温孤烨微微颔首:“对。” 他们心意相通,这声对,到底是说修为提高,还是在等自己? 季连洲用眼神问出,温孤烨则叹口气:“两个都对。” 第74章 上岸 水面上方,三块大陆上的腥风血雨,好似与他们二人失去关系。 六百年后,季连洲将渡夺舍后的第三次天劫。他提前将温孤烨从修炼中唤醒,两人好生亲昵一番,随后商量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分神期的天劫动静不小,极有可能引来魔修查看。至于凤栖原上的昆仑门人,他们二人其实也不太确定,李桦雪乃至门下一众徒弟究竟是被迷了心窍,还是根本换了人。 怎么看,都是危机四伏,海里怕是不适合再待。 “回苍原?”温孤烨提了这么一句。 见季连洲看过来,他又解释道:“原本的世界里,苍原上诸门派除了浔阳宫外都好好伫立到了最后一刻……这倒不是重点,毕竟你我都不知道,现在的逍遥宗是不是变得和昆仑一般。” 六百年间他们都没有接到一只来自逍遥宗的传信小雀,这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可苍原除了东南一带,旁的地方都算的上地广人稀。”季连洲接过话头。 温孤烨沉思片刻:“当年余温的府邸出事,那条地道也不知被发现没有……” 季连洲道:“不妨前去看看。” “……对了,渡劫时你最好不要停在海里。”温孤烨点了点头,突然补充一句。 见季连洲疑惑地目光,他轻咳一声:“那,我便先去苍原西岸,你随后赶来?” 季连洲瘪嘴:“小哥哥想丢下我?” 温孤烨的唇角微微一弯:“所以,你要快些来。” 他们的语气都很轻松,好像都没把即将到来的天劫放在心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或许凝聚的劫云会被发觉,但这里与三块大陆之间的距离还是存在的。哪怕发觉了,从大陆上赶来……所需的时间,半点不会比在天下三原的任意某一原上少。 季连洲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至于不要在水里渡劫这事儿,只是温孤烨一个不甚重要的直觉。古地球上的气象中,有一项与此处的劫雷颇为相似。温孤烨虽不太擅长古地球地理这门课,但到底有所耳闻。 更别说这个世界观下似乎也没有水中渡劫的先例。温孤烨下意识就觉得,还是不要冒险。 尚未炼化的千凰卵在他丹田中传出一阵烧灼感,而天上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厚重起来。他最后摸了摸季连洲的脸颊,在对方眷恋的眸光中离开。 他们还需要更多、更多的机缘。 按说海面广阔,就算是劫雷被发现,他们也能继续躲进水底。可一直呆下去,修为提升的速度赶不上,和王三五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温孤烨选了一个若羌坊南面的地方上岸,带上千年前用过的残破长清纱,手在面上一抹,便换成一副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容颜。 他身上的衣服其实也算得上一件法器,雪白无瑕,寻常法器都无法撕裂它。到这会儿,变得和温孤烨的脸一样灰扑扑的。 身上的气息被压制到金丹境界,有点本事行走修真界,但仍旧会遇到很多麻烦——再三检查过自己身上有无破绽后,温孤烨终于开始向北方行去。 他刻意绕开了若羌坊,但依旧遇上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圣女兰伽。 当时的场面很混乱。兰伽指挥着许多巨虫,正在与魔修打斗。在她身后,还有几个虫子守着一个受伤的女修。 起初兰伽几乎是在压着对方打,温孤烨便没有现身。但过了不久后,魔修那边又加了数个战力,兰伽却依旧一个人苦苦支撑。 看到这里,温孤烨当机立断,绕到魔修身后,招出灵剑! 兰伽原本已经几乎放弃。她养的蛊虫大多都没带出来,毕竟这些年已经是用一只少一只,她实在不舍得。没想到会在路上被偷袭,师妹受了重伤,自己却毫无办法。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出现,杀死魔修。 兰伽站直了身子,紧紧盯着那骤然在瘴气中显出身形的人:“你是……” 温孤烨收回剑,道:“兰伽师妹,好久不见。” 兰伽却长啸一声,朝他攻来! 温孤烨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只从地下钻出的小虫蛰到,一股酸痛自脚踝传出。他连忙用灵气压制了,再去看兰伽,对方像是杀红了眼,一边喊:“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冒充逍遥宗的人?” 温孤烨拧眉。兰伽修为不高,他几下便能将对方制住。然而现下对方显然以为自己并非自己……联想到凤栖原上的遭遇,他在躲避数次后倏忽停下,声音略略抬高:“兰伽师妹,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与毓泽一同到了西疆,你还说过毓泽长得俊俏?” 兰伽攻击不停,道:“我不记得!” 温孤烨:“你那时还说,希望毓泽不要走……兰伽师妹,停手吧!” 说到最后,温孤烨手腕一动,灵剑再次被招出,架住兰伽一击。 兰伽呼呼地喘着气,卷曲的睫毛在温孤烨眼前晃动:“真的是你?” 温孤烨道:“真的。” 兰伽道:“……你的剑不是这样的。” 温孤烨道:“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兰伽柳眉一竖:“是,发生了很多事!葭禄山东边的门派几乎全灭,剩下的人全都躲到我若羌坊里。凤栖原上昆仑更惨,李桦雪成了王三五身边的宠妾。龙卧原更不必说,早在六百年前,上面数得上名号的修士就统统被魔修抓进潜龙渊……其中不少人元神灯至今未灭,可始终黯淡无光……大约是肉身已死,唯有元婴尚存。” 她三五句话,就将这百年来修真界的大事小事说明。最后朝温孤烨道:“你丁师叔死时,你在哪里?你师尊死时,你又在哪里?现下逍遥宗名存实亡,只有你那师妹还活着。” 温孤烨听着听着,面上的神色渐渐黯淡许多:“是吗……” 兰伽握住他的手腕:“是!你可知道你那师妹现下在那里?” 温孤烨:“莫非是,潜龙渊?” 兰伽恨恨地看着他:“她算是运气好的,听说被另一个分神期魔修救走了,才没有遭到王三五毒手!可我的师叔师妹们……” 这个世界的气运,竟像是全部偏到反派身上! 如果不是季连洲曾肯定地和温孤烨说,他已经让季渊魂飞魄散,恐怕温孤烨会以为,季渊此刻正在王三五的身体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方才说剩下的人都躲进若羌坊了?……带我去。” 到了大乘期,再往上提升,所需要的天材地宝可以说数不胜数。其间的投入,像是一个无底洞。 而这样的投入,带来的效益同样巨大,一个大乘中期的修士往往能与数个大乘前期修士打成平手。 王三五甚至不需要什么天材地宝。他抓了那么多正道修士,那些修士的元婴,就是最好的养料。 在若羌坊,温孤烨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林岚与邱若华竟都在此处,此外还有琼华坊一众女修等等等等。 能活到现在的人,大多都在元婴期。 兰伽说:“我倒是觉得,那魔修现在根本就是在饲养我们……这儿和养蛊的盒子好像,等厉害的虫子出来,就要被他抓走吃掉。” 温孤烨道:“王三五一定是得到了什么大机缘。” 季连洲曾提到秘药两个字。 兰伽嗤笑一声:“这个啊,大家都知道。可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对了,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那师弟现在在哪里。” 温孤烨道:“他快到分神期了……现在,说不定在渡劫吧。” 兰伽面色一白。 温孤烨往自己前来的方向看了看,季连洲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若羌坊内自然听不到劫雷的动静。可如果事情真的是按照兰伽说的那样,王三五在养蛊? 毕竟,出现在海面上的劫云实在太显眼了一点。 他蓦地站起身,道:“先前我觉得渡劫这种事独自一人也可,就算魔修发现了他,以毓泽的实力也定然能顺利逃脱……”武的不行来文的,季连洲再不济也能控制住来人心识。再说以他那个命运之子的身体,被发现的概率本来就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可按照兰伽所说,王三五根本就是已经把修真界内所有的分神修士抓了七七八八?那得有多么心大。 那么多元婴,就算一个个炼化,也需要不知多久……更何况,魔修炼化元婴时总会留下一些杂质堵塞经脉。将那些杂质去除,同样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也许他根本不是在修炼。 温孤烨的神色难得发生变化,语速快了许多:“你们只要压制修为,便不会有事。毓泽那边……我去找他。” 这个世界上,同一时期出现的大乘乃至分神修士,都是有限的。 天地间的灵气是变量,人数乃至个人天分同样是变量。零零总总各种条件加在一起,决定了一方空间内能够孕育出多少大能。 这个数字或许不能被准确算出,但所有人的实力总和始终恒定。 这也是这个世界内,最初,最基础的设定。温孤烨虽然记得,但一直都未曾放在心上。 是以在除掉数个分神修士后,王三五极快的升到大乘期。而在那之前,几乎所有大能的实力都在滞涩不前。而他们似乎觉得理所当然,只当自己天分不够。 天分……又是什么呢?无非是天道对世人的宠爱罢了。 被季连洲轻描淡写过的“秘药”,上面定然带着足以打破规则的力量! 第75章 大乘 兰伽瞠目结舌地看着温孤烨离去的背影,完全不明白自己说的那几句话究竟给这位师兄带来了怎样的联想。 她转头去问邱若华:“毓铭,你这师兄……?” 邱若华也陷在相似的怔忪里,喃喃自语:“总觉得毓煌师兄的脾气比先前温柔了许多呢。” 兰伽回忆一番,无言以对。 且说温孤烨。事实上,他在赶了一段路后,便停了下来。 季连洲的位置在发生变化,却不是向苍原…… 温孤烨侧过头,看向西边愈发浓重、好似泼墨的黑色空气。 兰伽所猜的养盅也许是事实,但或许在那同时还有另一种情况存在。王三五怎么就那么偏好能找到正道修士的藏身地点呢?连打破规则的法器都有了,一些辅助的东西出现,更不奇怪。 可这样的法器对诸修士而言太过逆天,是以只偶尔出现在飘渺无迹的猜测中,几乎没有人愿意相信。 他说兰伽等人停在元婴期便不会有事,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 不过现下,摆在他眼前的,是另一个问题。 是绕路走那毫无瘴气的地道,还是直接从此处,去往潜龙渊? 两人不过分开数十天,就发生这种事。平心而论,这着实出乎温孤烨预料,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记忆里,原本的世界线上已经没有一件事能和此刻对应上。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衣裳恢复成原本的色泽,清冷似雪。 灵魂深处,季连洲的烙印正在慢慢黯淡。 他刚刚到分神期,哪怕根底扎实,哪怕承载着世上最多的天道宠爱,在一个大乘期修士面前,依旧没有还手之力。 王三五究竟知道了多少?他会不会发现,被他抓去的人,其实不是季渊…… 而是在他头上压了万年的魔尊,曾经到过大乘期的,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强者。这样的一个灵魂,对他的诱惑,可想而知。 季连洲能否承受搜魂的痛苦?他只见过季连洲给他人搜魂,彼时那些魂魄痛苦到近乎扭曲,哪怕**湮灭,都无法让疼痛消减半分。 那样的事……阿洲…… 不知不觉间,温孤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成拳。他的眼神有些漂浮,看着远方,又像是在看一个未知的世界。 有无数文字在他眼前晃动,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其中偶尔会有缝隙出现。 温孤烨晃了下身子,面上的长清纱完美地避开了一片文字。像是有一个分数出现在那片承载了无数阵法的纱缎上,分子越来越小——每当不甚有“瘴气”两个字碰上去,分子要减少。 他的愈发专注与此,直至不知不觉间,身体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淹没。 在无法计数的时间里,在看得生厌的“瘴气”二字中,突然出现了什么别的东西。 温孤烨大脑痛似针扎,但他到底还是。 他仔细观测了许久,终于辨认出,那些字是:“白骨化的尸体,龙形”。 ——这个世界上存在数不尽的妖兽灵兽,但其中并不包含龙。连龙卧原的传说里,都仅仅说上古有神兽。只不过在做设定时,作者将古地球上各个文明的神话拆的七七八八,塞到世界各地。 下面还有一排小字:“瘴气起源。” 温孤烨的心脏,像是从来没有这样激烈的跳动过。 他一直一直是个没太大情绪波动的人,在出身的世界是这样,在修真界也一样。 能惹他生气、让他欢喜的人,总是那样少。 而季连洲……温孤烨蹲下身,抬起右手,在左臂上描出一段自己曾在天空中看到的文字。指尖带着锋利无比的剑气,划破皮肤,蕴含了充足灵气的鲜血流出。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时,那段文字在现下这个黑沉沉的世界中发出一道金光,将所有“瘴气”驱走。 季连洲是特别的。温孤烨早就知道这点,却依然觉得,回到原来的地方,是自己最大的执念。 可季连洲在他心里的分量真的越来越重,渐渐赶上回归的**,甚至将之超过—— 他的手,碰在那片“白骨化的尸体,龙形”的文字上。 霎时间,无数光芒自他手掌触碰之处升起。有什么东西在他掌心之下消散,然后一股浩如江海的力量,自天地而来,在他的经脉中冲荡。 丹田内犹有一丝生机的千凰卵在这样的冲击中成了一艘小小浮舟,随波逐流,再无反抗的力气。 温孤烨则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他对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有无数的云凝结,好似整个世界都成了漆黑一片……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穿过,一股粗壮的电流缓缓形成。 从苍原西岸到潜龙渊,正道修士与魔修一起惊讶地发觉,那在他们身边萦绕了千万年的瘴气,在一点点变淡。 “轰!” 第一道劫雷劈了下来! 猝不及防之下,温孤烨的眼里带出一丝电光。但方才滚滚而来的那股力量实在广袤无垠,在短暂的经脉撕裂后,他很快开始恢复。 这道劫雷,也将他从那个只有文字的世界中抽离。再看四周,竟是海浪呼啸,天阴欲雨。 第二道劫雷已经在凝聚。温孤烨抓紧时间消耗着体内的力量。如此重复数次,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在发生。他从头到脚,每一根经脉,乃至每一根发丝,都在被重塑。 而身边的环境,显然,不该是这样。 他在潜龙渊与苍原之间的海面上,天色却仅仅因为劫雷而黑暗。 瘴气呢?去了哪里…… 有模模糊糊的猜测在温孤烨心底浮现,或许故事的结局并未像描述出的那样美满。季渊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之后,天道宽容了他,也收走了最后的馈赠。 可为什么会这样?说是天道,不就仅仅是他那好友大脑中构思出的瑰丽世界吗。剧情变化就算了,怎么还会有在大纲中不存在的上古之物出现? 劫雷一下下劈下,快得不可思议。第一百六十九道劫雷,仅仅花费温孤烨三个月光阴。 在离他不算远的地方,许久之前,就出现一个人影,带着满身魔气。 是王三五…… 天色转晴,温孤烨飞扬的发丝渐渐归于平顺。他理了理袖子,抬起眼,遥遥望向对方,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王三五也看着他。这魔修外形粗犷,像是不修边幅、毫无心思的人,但温孤烨早在第一次翻看大纲时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如今已经是大乘期,体内浩如烟海的力量依旧没有消散下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呢? 温孤烨心念一动,丹田内与经脉一同被冲刷着的本命灵剑便出现在他手里。此刻的灵剑又经历过一次重新熔炼,远比此前厚重。 他还是那个动作,将剑平举在眼前,用左手轻轻抹过…… 然后举起剑,隔着浩瀚大海,向王三五劈了过去! 剑风夹杂着锐利的灵气,竟将海水一同劈成两半!王三五向后退了数步,这才招出本命法器,抵挡住温孤烨的攻势。 温孤烨正要再次挥剑,突然听到王三五的声音。对方气沉丹田,用了秘法,确保这一切只能让两个同处大乘期的修士听见:“你也发现了?” 温孤烨不言不语。 王三五:“这个世界,是假的。” 温孤烨:“……什么?” 王三五皱皱眉头,身形一晃,便趁温孤烨怔忪的一瞬闪到他身前。他抬起手,好似轻轻松松,却硬生生压制住温孤烨的灵剑。 温孤烨眨了下眼睛,王三五手背上出现一个数字,六十。 那数字在往后倒扣。 再眨一次眼睛,一切又恢复如初。手还是手,粗糙的麦色,上面一丝痕迹也无。 王三五的眉头近乎皱成川字:“如若你是寻寻常常修炼上来的修士,我此刻一定要杀掉你……可你吞噬了上古神龙留下的一身灵力!既然如此,这个世界的真相,定然已经投映在你眼里。” 温孤烨看着他。 王三五道:“你看着海,这天!乍一眼看上去是好好地,可再一看……” 他手背上的数字已经缩小到三十。 王三五道:“你我都是他人手中玩物,又比那些蠢货清醒许多!既然如此,那些所谓正道魔道,还管他们作甚?不若联起手来,一起坏了这天道!” 二十。 温孤烨的眼神像是松动,王三五见状,心中一喜,再接再厉:“我吞了季连洲留下的一个雕像,就见到一个奇怪的玩意儿……像是蛇又像是乌龟。那之后,我便到了大乘期。” 温孤烨:……玄武? 王三五:“你去过昆仑阵?里面东南西北的妖兽可还记得?正是与外面这些尸骨对应的!” 十。 王三五大约是在堪破天道之后一个人过了太久,这才这样对自己喋喋不休……温孤烨心道一句,又觉得,对方或许仅仅是因为自持武力也说不定。 毕竟这魔修是“看起来一脸憨厚可信,实则不将人利用至死不算完事儿”的设定。眼下和自己说这些,于王三五而言……不过是必要的投资罢了。 端看他能在一旁看那么久,就知道这人有着可怕的耐心,且并不像表面显露的那样莽撞。 终于,那个数字变成了零。 温孤烨感受着灵剑传来的翁鸣与力量,眼波微微一动。在王三五仿若惊喜的神情中,他的剑深深刺入对方身体,随后爆起一阵剑风! 王三五措手不及之下被击倒在地,腹上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他的神情黑了黑,却也不屑一顾,正想要恢复…… 王三五微微一僵,怎么会! 原本每次受伤,只要他想一想,那伤就能轻松复原。此刻,却不是这样…… 他眼前的白衣修士俯视着他,目光冰凉,剑尖指在他眉上:“季渊呢?” 第76章 再遇 各方暗涌之下,盛夏的喧嚣,渐渐过去。 随着一场场秋雨,蝉鸣声消失在公园里。外出的行人加上薄薄的外套,路边的树叶染上一丝金色,在微风吹拂之下,轻轻晃动枝桠。 十月,唐家大小姐订婚的消息传遍江城。唐宛如私下里问沈流彦,结婚当日愿不愿意前来当伴郎。被婉拒后,唐宛如微笑:“也好。说真的,如果你答应了,我反倒要头疼。” 订婚宴上,沈流彦看着方熙为唐宛如带上订婚戒指。唐宛如往日女强人的形象被打破,笑靥如花,像是真的很幸福。 他抿了口杯中的香槟,仔细去分辨自己的心跳。 还是依着从前的节奏跳动,毫无波澜。 沈流彦偶尔也会扪心自问,自己这一生,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所图? 他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因为“应该”。可再想想,这两个字,本就是一场虚幻。 ……好像唯有在和容越在一起时,会单凭身体的直觉行事。 就在这个时候,沈流彦看到了容越。对方站在院中,和人谈笑风生,身形挺拔修长,笑意浅淡,偏偏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放大再放大。 沈流彦的眼睛眨了下,恰好,容越也往这个方向看来。 两人视线在某一刻相对,又在下一刻移开。 不知不觉,也维持了数月床伴关系。 这个时间,在沈流彦历任女友中都算较长的,何况容越。 围绕在身边的人少些时,容越遥遥举起酒杯,向沈流彦示意。他站在一棵银杏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沈流彦看在眼里,突然就想到了在外留学的日子。 那时候,学校里有一排古老的银杏树。每到这个季节,凋零的叶片铺满大道,宛如满地黄金。踩上去时能听见沙沙声,足下的触感柔软又厚重,偶尔能捡到一颗白果。 他微微弯了眉,对容越回以一笑。 容越向来雷厉风行,先前说要在公寓内放架钢琴,第二日就下了单。之后不久,钢琴运来,摆放在屋内光线最好的地方。 坐在琴凳上的容越好似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串串音符流淌而出。他弹奏时,沈流彦往往手拿一杯咖啡,靠在沙发中,姿态优雅又慵懒。 往往是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在沈流彦眼中的容越是背光的,仿若剪影。可在容越看来,金色阳光正洒落在沈流彦发间,将他俊美的五官勾勒的淋漓尽致,几乎能看清他眼睑颤动间睫毛阴影的变动,还有解开两颗扣子时露出的洁白光滑胸膛。 米兰也出现在唐宛若的订婚宴上,只是全程都跟在正室的长女米秀身边。讽刺的是,她比米秀还大三岁。 全程她都没有机会和容越说上一句话,还好,容越身边也没有出现女人。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容越几次看向这边。只是离的太远,看不清表情。 米兰的手悄悄握成拳头,心下不是不焦急的。再好的长远计划都敌不过两人根本不见面的现实,原本打算向容氏投简历,过个明道之后再去拜托大伯米睿,将自己放在容越能看到的职位。但这样一来,务必会经过容北昭的手…… 心烦意乱之间,身侧的米秀突然低呼了声:“沈流彦?” 米兰一怔,就听到一个温柔的男中音:“米秀?……都没注意到,你也站在这边。” 往日总是对她不冷不热的米秀此刻笑盈盈的,嗓音甜美:“我也没注意到你呀,怎么站的这么偏?” 顺着米秀视线望去,米兰一下子就挪不开眼了。 虽然没能见到容越,但这几个月中,米兰并不是毫无所获。 刘家的刘向晨约过她几次,也许是有所图谋,也许是别的原因,总归每次见面,刘向晨都很规矩,全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米兰看在眼里,却无法放在心中,只是尽量维持自己在刘向晨眼中的形象。 聊天时,刘向晨说起过几次沈流彦。也无意中的提到过,他见过沈流彦前一个女友。 虽然言辞模糊,但米兰还是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形象。 和再容越身边待过时间较长的那几个女人很有几分类似。 她心下思绪乱飞,再抬眼看看,米秀与沈流彦好似相处愉快。 方才两人的交谈开始时,也曾介绍了她一句,米秀只说她是自己的姐姐,言词含糊,沈流彦也没有问下去。再往后,随着两人话题变迁,已经不是她能插口的。 米兰忍不住想,如果在米璐生日那天,自己遇见的人是沈流彦……没有容越那样阅尽千帆,会不会,一切都变得容易些? 可惜,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如果。 订婚宴结束,容越与沈流彦二人分别离开。近来沈瑞泽新开的公司终于有了运作的苗头,容东旭也不知怎地就活跃起来。各有事忙,就只能在停车场内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暗通款曲片刻,再带着几颗模糊的吻痕告别。 简简单单的亲吻完全无法盖住多日未曾发泄的**,好在要做的事情足够多,精力有的是地方耗。 容东旭坐不住,早在容越意料之中。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当初匆匆拉着沈流彦妄图结盟。在被拒绝以后,能忍耐这么久,已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是长子,偏偏棋差一招,未能拿到容家未曾洗白的部分地下势力,眼看着一切落入二弟手中。妻子也并非望族所出,虽然家世算得上良好,却并不足以令他满足。 尤其是眼看着四妹嫁入米家,不仅盯着容氏股份,连米氏的股份也一样不放过……这让他如何甘心? 哪怕抛开这一切,容老爷子的遗嘱中,得到股份最多的人,居然是病秧子三弟容西暠!容西暠命不长久,连带妻子同为药罐子。两人一朝离世,受益最大,成为容氏执行总裁的,成了他侄子! 听闻容越被经济侦察科请去喝茶的消息时,沈流彦尚能复以一笑。但紧接着,沈瑞泽蛰伏良久后的反扑,同样到来。 外界纷纷扬扬,沈氏旗下某产品在生产期间出现严重倏忽,以至于该产品性能不稳,漏电是轻,伤人是大! 各色报道纷纷扬扬,沈氏股票在稳步上升多年后终于出现第一个下滑。董事会紧急召开,许久未曾出现的沈家振以持股第二人的名义,再次向沈流彦发难。 比起数月前,想方设法,为将沈瑞泽放入沈氏高层的那次,沈家振的气势已大大削减。当初尚有小股东支持他,如今,他只能孤军奋战。 其余大小股东们诧异于这父子二人之间亲情的薄弱,连何崇都暗地摇头。无论如何,哪怕再不想承认,沈家振与流彦指尖都有着无法割断的血缘关系。现在看来……何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一切有人陷害,却依然抱着和当初相同的决心。 这早已经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一味的保驾护航对外孙有百害而无一利。既然流彦至今仍镇定自若,他也没有乱了阵脚的道理。 何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心过沈氏内务,只有年终分红时会看眼报表。但他存在一天,沈流彦的总裁之位就稳一天。哪怕不在了,他手中股份的继承人也是沈流彦。 沈家振何尝不懂这点。想想卖出的5%股份,他的心愈发滴血。 可做过的事情无法挽回,当初是他点头答应瑞泽,如今也没有再去责怪的道理。 只希望一切顺利。 会议结果之中其余部分暂且不提,沈氏向外界发出通告,言道会紧急追回该批产品,并严查内部,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对此,外界反应不一。 但沈氏毕竟在江城伫立良久,根基深厚,与媒体的关系密切。很快,舆论回击开始,沈氏发言人暗示,先前进行报道的大多是名不见经传的纸媒,昔日里往往靠着一切半真半假的娱乐消息撑版面云云。 但沈瑞泽毕竟是下了大手笔。 初闻父亲与容南驲的合作,他本满心不愿,踌躇良久,都不想放弃到手的钱。可容南驲勾画的蓝图太美太美,沈瑞泽毕竟年轻,在得到对方的一笔“保证金”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放手去干。 这边,沈流彦面对大众媒体,经营着沈氏的信誉。流言本就是无法说清的东西,何况当初的报道言之凿凿,似确有其事。再调查一番,出事产品也的确出自沈氏旗下。 原本沈氏自有危机公关,类似事项也办理过不少。要做的无非就是正面道歉,补偿损失罢了。 担架不住沈瑞泽咬死了不放,事情便始终无法淡出公众视野。 走到这一步,沈流彦很确定,沈瑞泽准备的不止是这一起质量问题。更有甚者,当年沈家振势力犹在时,沈氏曾承包过江城的一个跨海大桥工程…… 他手下的沈氏,至少高层账目从来干净。负责财务的是一个小组,其中各方势力交错压制,防的就是贪墨。 早在两年前,在祖父的帮助下,沈家振的手就无法伸到这里。 那么,要打击沈氏,就只能走这一条路。 在有关沈氏的各项传言直上重霄时,容越坐在警部,双腿交叠,姿态悠闲,甚至思索起容东旭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居然要这么打破多年以来的平和局面? 他扯了扯唇角,突然很期待,接下来各方撕破脸,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可惜容北昭向来谨慎,容南驲更是小心翼翼的死握那一点黑色势力,如无意外,这两人怕是再过多少年都不会下手。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无法按耐? 至于容东旭提交给警方的东西,早在多年前,容越就有了准备。当初容老爷子犹在,责备他冲动的同时,也暗暗指示他毁灭相关痕迹。 第77章 结束 沈流彦看着手机屏幕沉默。容越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提出似乎出来的太久了,自己先进屋看看。 说话的过程中,容越一直注视着沈流彦。起初是看他因为一条信息骤然黯淡下来的眸色,还有好看一如往昔的眉眼。渐渐的视线下移,停留在沈流彦唇上。 唇色不淡,但还不到艳色,亲吻的滋味应该很好。 容越心里慢慢的,燃起了火苗。 从那天在娱乐中心分别到现在,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从名为沈流彦的梦境中醒来。没想到一日日下来,反倒是对对方的渴望渐渐重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沈流彦的身份。他情人再多,都从来没人能站在与他比肩的高度。 也或许,是因为沈流彦这个人? 容越用香槟杯遮住自己翘起的唇角,在眼前人看向自己时略显歉然的眸色中转身离开。只是在掀开帘子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偏过头的幅度极小,沈流彦心不在此,自然没有发现。他站在阳台边缘,靠上栏杆,面上的神情晦涩不明。 就为了一个女人吗? 容越不再多想,放下手,就站在和方才全然不同的世界中。 另一边,阳台上,沈流彦拨通了李雪的电话。他转身看着阳台下方的花园,小道旁的樱花树已经凋零到再不见花色,被灌木围起的月季却开的很好,艳丽又张扬。 草丛青葱,在暖色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电话接通,沈流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认识李雪至今发生的大事小事,最后只能勉强得出结论,自己最近的确对女友太过冷落。 所以,在李雪略带哭腔的一句“流彦”传来的时候,他问出的第一句是:“小雪,你在怪我?” 话一出口,李雪的哭腔反而更重。沈流彦无奈,轻声说:“别哭啊,这样……” 李雪已接上话,抽抽噎噎的:“又不是你欺负我,为什么不能哭。” 沈流彦叹口气,十分温柔耐心的劝慰对方。李雪是他毕业以来第一个女友,前几段都是校园中发生的感情,从来不用顾忌太多,只要性格合适眼缘也和就能在一起。 最后分开的时候,女朋友们的理由却是一样的。 “流彦,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感觉不到你爱我。” 沈流彦扪心自问,他对李雪总是有些不同的。毕竟是以结婚为目的,他并不想一句不问就此分开。 只是“难道分手理由也和我之前的女朋友相同吗”……这种问题实在问不出口。 好在很快,李雪就说出答案。 “流彦我……你的父亲来找过我。” 沈流彦“嗯”了声,这件事他早已知晓,而李雪当时面对那个人的态度也让他意想不到。 李雪继续道:“他给我说了很多,”语气平稳下来,“我知道我比不上你认识的很多人,但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既然选择我,我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沈流彦静了静:“这样很好啊,为什么还要分手。” 李雪却一下子再次哭了起来:“沈氏的价格,是我告诉容越的!” 沈流彦一怔。 那一头,李雪已经断断续续的说出经过。那天她喝醉了,醒来后总觉得忘记什么。今天终于想了起来,是容越早已问出沈氏的价格。 起初自然是难以置信,可一旦回忆出这一点,许多记忆片段都被前后串联起来。和容越从初次见面到同学聚会的晚上,连李雪都不敢相信,自己那个时候会那样信任容越。 又是容越! 沈流彦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牙齿紧紧咬住。他垂下眼帘,语气里居然带出几分漫不经心来:“小雪……只是这样吗?” 一息之前,他还和容越相谈甚欢。 容越笑盈盈的模样犹在眼前,现在想来,满心讽刺。 李雪:“那个时候我对伯父说,流彦不需要依靠联姻来获得利益。可是……如果是我的话,不但帮不上你,还会害你失去很多。” 沈流彦放松了语气:“小雪,这不怪你。” 李雪摇了摇头,想起对方看不见,又开口否认:“不,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最近几天容氏拿到的项目就要开始施工,听人说这几天董事会一直在给你压力……我会越来越难过。是我太轻信容越,你为了这个项目付出多少我都看在眼里。” 她好像是彻底平静下来了:“正好我的辞呈已经递了上去。今天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友。这次是我在逃避没错,再想一想,明明做了错事,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这么懦弱的我,又怎么配得上你。” 李雪语气里的坚定太过明显,一字一句都显得毫无余地。 沈流彦认真的听了下来,最后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是下定决心。 他看着自己搭在阳台围栏上的手,一边剖析自己的心情,一边柔声回答:“如果你这么决定了……我尊重你。” 李雪终于轻松:“谢谢你,流彦。” 通话结束,沈流彦犹在出神。 他想了很多。 李雪在项目组只能说是个新人,几乎没有和上层接触的机会。连她都能听到的传言,只有两种可能。 整个公司都知道了,或者,有人专门透露给她。 前者的话林青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么就是后者。 会是谁? 再想一想,他的父亲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私下动作整整三年。虽说随着沈瑞泽回到江城,他肯定会再次浮上水面,但是从他毕业回国至今,沈家振做的事里,于他来说唯有和李雪见面及最近对小股东的拉拢值得一提。 拉拢小股东很好理解,沈家振一直不忿祖父所持股票在他之上。至于李雪…… 沈流彦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许外人无法理解他们这样的父子,他的父亲在李雪面前夸赞着各家交好的小辈女,其中缘由怎么可能和口上说的一样大义凌然。 难道只纯粹为了拆开他和李雪? 真是荒谬。 唐家宴会结束,已是深夜。沈流彦送林晓至楼下,林晓眸光一闪,半开玩笑道:“这种时候,不都会上去坐坐吗?” 沈流彦笑了下:“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去片场?” 林晓弯了下眼睛,语气里很有几分真心:“沈总,你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沈流彦滞了一滞:“……承让。” 附近一片都是高档小区,新建不久,位置略偏但环境十分优越。 司机缓缓开着车,沈流彦的手支在车窗棱上,指尖轻轻按揉太阳穴。 容越自阳台走后,一直到宴会散场,都没在他眼前出现。这样也不错,那样的人,前一刻还在笑盈盈的与自己交谈,下一刻就被告知是他在背后捅了沈氏一到。 商业间谍在沈流彦眼中一直属于存在即合理,他并没有容东旭和李雪想象的那样无法接受。 和容东旭的交谈中,让他感兴趣的是所谓容越商业犯罪的证据。李雪要分手,既然心意已决,他便也不挽留。 能心如止水到这种程度,大概也不容易。 ……但是,沈流彦想,的确不在乎。唯有淡淡的可惜,浮上心头,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寂静的车内,心绪蓦地就到了某一点。沈流彦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整场晚宴下来他只喝了两杯香槟,此时此刻,突然很想让血液里多些酒精 他并不是嗜酒的人,家里虽有藏品,也是他人赠送居多。 烟更是少抽,沈流彦自认无法做到保质保量的进行一日三餐,那么不良嗜好还是越少越好。 犹豫过一番是回家开酒还是到酒吧放松,心思翻转间,话已说出口。 “去华灯。” 华灯是少有的令他满意的地方,安静且舒适,最重要的是保密性。有人戏称这地方根本不像是酒吧反而更像咖啡厅,沈流彦觉得挺有道理。 初中开始周围的人就在缓缓划分圈子,哪怕大家都家境丰厚,性格总各有不同。渐渐的,聚在沈流彦周围的一群人都各自潜心读书,而挑灯夜读的回报自然丰厚。 也是这样一群人,读到研究生了,才在国外第一次踏入酒吧。 沈流彦始终不喜喧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心念一动就将华灯二字吐出。 他从不在酒吧寻找艳遇,去酒吧的意义也只局限在与人相约叙旧。 华灯内部,小夜曲悠扬,灯光幽幽。 沈流彦坐上吧台,调酒师推过一杯泛着蓝色光晕的液体。 “海洋,给调好后第一个来的客人。”调酒师笑了下,“喝完以后一定能做个好梦。” 沈流彦端起抿了一口,味道很柔和,只是在华灯内第一口是这样的酒往往都有着十分凶猛的后劲。他有点头疼:“明天还要上班啊。” 调酒师耸了耸肩:“楼上有旅馆,一觉到天亮。” 沈流彦轻轻的笑了声,一言不发。 “……或者试试这一杯,星空。”调酒师又推来一杯鸡尾酒,色泽与前一杯“海洋”相似,只是色泽更为深沉。他擦拭着手中的杯子,问:“一个人?” 沈流彦正要点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两个人。” 沈流彦:“……”这已经不是能用巧合来形容的了。 又是他。 容越。 容越坐在沈流彦身侧的吧椅上,十分熟稔的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总。” 沈流彦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没想到。” 容越定定的看着他,眸中略有些意外。但他好像真的把这当作巧合,偏过头对调酒师道:“一杯威士忌,”想了想,“开个包间吧。沈总?” 沈流彦完全跟不上容越的回路,从觉得相交恨晚到得知对方做了什么只用了短短的时间,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不过,都和他没关系。 沈流彦微笑着婉拒:“不劳了,我就要走。” 容越依然在看他:“外面没有沈总的车,我送你回去?” 这样的气氛,称得上诡异。 沈流彦不甚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从方才在唐家到现在,或许还有更早之前,都是容越迎上自己。 难道是还没有放弃一个月前提出的合作? 沈流彦的眼睛眨了一下。 他对上容越的视线,心尖蓦地一跳。 ……总不会,是他想的这样?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一手支着额头,像是困扰:“容总见笑。我很少喝酒,酒量不太好……那杯‘海洋’的后劲好像挺大的?” 容越表现的很有耐心。眼前的沈流彦像是思维受阻,而对方少进酒吧这点他也知道。 一眼扫过吧台上几乎没动过的两杯鸡尾酒,容越像是感叹:“的确。”嗓音低沉,带出低低的磁性。 这几乎是在**了。 有服务生来说包间已准备好。容越又问了一遍:“沈总,请?” 沈流彦看了眼前的人一会儿,缓缓的,点了下头。他还穿着方才宴会上的衣服,只是领带略为松动,整体看上去依然是一本正经。 容越闭上眼睛,再睁开,心头的麻痒一如猫尾巴在到处扫动。 进了包间,容越叫住服务生,又点了两杯酒。看沈流彦现在的表现,他突然有些拿不准,晚间对方收到的那条短信是不是李雪发出。 不过那个时候他特意关注着沈流彦的手机屏幕,再加上之后对方在阳台上呆着的那些时候…… 难道那女人没告诉沈流彦价格是她透出的? 容越心下各样思绪纷飞,面上仍是笑着对沈流彦道:“不尝尝‘星空’?这是华灯的招牌。” 等到几杯酒下去,沈流彦靠在沙发上,手指似乎使不上劲,用了很长时间都没能解开领带,最后缓缓滑落在身侧。 容越在一边看他,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咬住对方带着酒味的唇瓣。 他坐的近了些,一只手撑在沈流彦身侧,另一只手渐渐往对方脑后去了。起初是浅尝即止的轻吻,见沈流彦没什么反应,便一点点加重。 沈流彦本就是全身无力的样子,连唇瓣都是微微开启的。容越很快就将手按在对方脑后,将人按向自己。 舌叶轻而易举的探入对方口中,沈流彦也许真是太容易醉……他一边想,一边试图卷起对方的舌叶,与自己纠缠。 舌尖点过对方腮侧的软肉,将整个口腔都扫过一遍后,容越终于稍觉满意,转作吮吸唇瓣。 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容越抬起身,指尖碰了碰被自己吻到艳红的唇瓣,轻拢慢捻。 另一只手攀到墙上,点开了小包间里的小夜灯。 **上头的男人往往毫无理智可言,哪怕容越自认自制力极好,此时此刻看着身下的人,也颇为按捺不住。 上,还是不上? 上了对不起容氏,不上对不起自己。 脑内还在艰难的拉锯,手指却已经按向大灯开关。 “啪嗒”一声,屋内骤然暗了下去。 容越的唇角还没来得及翘起,就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掀开,再反压在沙发上。 对着光线昏暗暧昧的小夜灯,沈流彦抬起头,眸中毫无醉色。 第78章 双修大典 正如同林惊白先前说的那样,修真界内诸正道修士已经在惊恐哀痛的情绪中陷了太久,就需要一件事,来压过先前千年面对魔道时无力还手的不堪记忆。 昔日青葱翠绿的逍遥宗在此时成了一片喜庆的红色。 大典尚在布置,温孤烨与季连洲在当日要着的服饰倒是早就备好。林惊白下了血本,林岚的婚礼陪嫁算来也不过如此。他几乎是将半个逍遥宗的身家都搬了出来,展示给前来观礼的修士看。 这样彰显实力的作风,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劫过后,天下三原的大体势力分布却没发生太大变化。原因无他,魔修的活动将整个修真界都囊括其中,大小门派均有人受伤陨落,而越是大门大派,陨落的修士就越多。 ……也有越多强者补上。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许多人开始蠢蠢欲动。 逍遥宗的主要力量已经算得上保存完好。林惊白自信,有一个大乘期的徒弟在,自家宗门还能屹立万年不倒。只是徒弟在双修大典后就要外出云游的消息不知怎地就传了出去……实在令人不省心。 这还算小。 最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他已差不多下定决心,将宗门交给次徒江颐然继承。然则现在,天下修士都知道毓瑶正与一魔修纠缠不休……饶过对方是一回事,可只要一日不与那魔修断绝关系,毓瑶便一日不能被列入宗门继承人的候选名单当中。 林惊白十分发愁。 愁到一半,女儿来找他。林岚嫁为人妇至今也有几千年,眉目间再不见从前的稚嫩,更多的是娴静温柔。林惊白看在眼里,感慨万千。 林岚说:“爹爹,我说不过两个师兄!不都说双修大典之前他们不能见面嘛,可毓煌师兄就算了,连毓泽师兄都不听这点。” 林惊白摸摸胡子,轻咳一声:“这个嘛……” 林岚鼓着嘴巴念念叨叨:“他们两人的喜服可真好看……哎,毓泽师兄终于如愿以偿了。” 说着说着,竟带一点怅然。 她还是会想起很久以前,不过练气期的自己整日跟在季渊身后,两人在逍遥宗里爬上爬下,好不快活。以至于自己芳心暗许,却得知,毓泽小师兄对另一个师兄一片深情。 之后……那两个人之间或许还发生了很多事,只是自己完全没有参与其中。 可再想想,她的生活不说波澜壮阔,总能被赞一句幸福美满。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惆怅的呢。 林岚转而一笑,拉着林惊白的袖子道:“主持大典的是谢谢你对吧?啊呀,真是想快点到那一天。” 林惊白见到女儿神色变换,也跟着微微一笑。 至于被处死的王三五……他们相信毓煌的剑,也相信天下修士对那魔修的恨意。两者相加,王三五之流,已经再不值得他们分一分心。 三天转瞬即逝。 温孤烨与季连洲都算逍遥宗中人,且两人的生身父母都早在千百年前离开人世。 修真路途就是这样,愈往下走,身边的人就越少。 眼下站在逍遥宗内殿的人有这样多……可再过千年,又能留下多少呢? 季连洲心底浮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哥哥与他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被安置到两个地方,虽说他们都没太在意林岚那个不允许两人在大典之前见面的要求……可在大典当天,两人确实是从不同的方向前往内门大殿。 一种三阶妖兽被装点成千凰的模样,挥动翅膀,拉动车驾,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火光。 那车驾由一块块灵石雕刻而成,单一辆车子,都抵得上小门小派全部积蓄。何况其上所站的人穿得衣裳,红色的底,由各种奇珍异兽的皮毛炼化而成,上面流转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束起温孤烨头发的是一块火焰色泽的玉冠,其中承载了千凰一击之力。他身边围绕着两只已长成成年模样的白晴,盘旋的同时啾啾鸣叫。 红色的衣服装饰衬得他面容愈发白皙,一如冠玉。长眉入鬓,鼻梁挺拔,唇瓣微微抿起……整个人看起来典则俊雅,仿佛是画中走出的人物。 季连洲则随性许多,一头乌黑长发仅由缎带扎起。那缎带与身上衣裳同出一炉,散发着隐隐的灼热温度。 他的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端的是丰神俊朗。 两辆车架一左一右,各绕逍遥宗半圈,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道痕迹。随后在一条通往内门大殿的大道前会和,并驾齐驱,一路到林惊白面前。 期间季连洲的视线一直停在温孤烨身上,识海中已炸成一片:“……小哥哥生的真好看。” “是吗?”温孤烨面上神情不变,识海中的声音却带一点笑意,“你喜欢,对不对?” 喜欢两个字,居然从温孤烨口中吐出来! 季连洲的心跳声愈发大了,痴痴地说:“……好喜欢。” 温孤烨的眼睫扇动一下,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就好。” “……小哥哥?” 温孤烨道:“等你到大乘期,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 季连洲:“什么事?” 温孤烨终于看他一眼,眼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到那时候,我再告诉你。” 两人终于到了林惊白面前。 林惊白欣慰地看着两个徒弟,叫了声好,然后问出那个在修士之间流传了万年的问题。 “毓煌,什么是你心中的道。” 温孤烨的手指捏紧片刻,很快松开,道:“是和师弟一起,去往所有我想去的地方……只要师弟愿意。” 这个回答,让在场诸人皆是一怔。 季连洲率先反应过来,他面对温孤烨,眼神温柔的不可思议:“我当然愿意,师兄。” 季连洲隐隐意识到,温孤烨现在说的,大约与先前提过会让自己“好好想一想”的是同一件事。 去他想去的地方……他的小哥哥,到底想去哪里。 林惊白又问季连洲:“那你呢,毓泽,什么是你的道?” 季连洲已经考虑分明:“和师兄一起,无论去哪里,我都甘之如饴。” 第79章 破碎虚空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住周围数人的视线。而米兰被多道探索的目光一遍遍扫过,不过片刻便耳根通红,眸中氤氲水汽,直直看向容越。 也许是因为容越久久没有出声,她眸中划过一丝惊慌,随即抿住唇,求救般望向往这边走来的容北昭,低低的唤了声:“婶婶。” “发生什么事儿了?”容北昭站定,很快就从两人的站位中看出端倪。容越袖上的红酒已经尽数被吸收到衣料里,暗色的一片,映在白色西装上,分外显眼。 她拧了拧眉,望向米兰时,眼里划过几分不喜与忍耐,但还是温和着嗓音开口:“怎么这么不小心?” 米兰瑟缩了一下,眼中有什么黯淡了下去,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没有看清。” 容越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女人一问一答。一个我见犹怜一个端庄大方,的确是一出好戏。 他已经许久没遇到过这样刻意的勾引。米兰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柔弱,可惜演的太过,几乎将足下一方地板化作话剧舞台。 也没听说米家还有一个学表演的女儿啊。 到了此刻,他也看出,米兰的所作所为容北昭并不知情。 容北昭已问清事情经过,语气里不由就带了责备:“怎么这么不小心?”显然是小事化了的意思,又转头看向容越,开口劝说:“阿越……” 容越挑了下眉,扯起唇角,打断道:“小璐的堂姐?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先前沈流彦还和他提过在床上的称呼,现在看来,还好对方最后选择的是“容哥哥”。其中情趣暂且不提,至少这么叫过他的除了沈流彦以外都是些相貌或甜美或娇艳的同辈女性。与她们哪怕并没有超出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双方都是满腹算计,偏要在人前佯作亲昵。 容北昭则微微一滞。 她实在太清楚,侄子此刻的神情代表着什么意思。再看向米兰时,先前勉强压制的怒意到底还是泄出几分。 原本觉得这丫头小小年纪,行事太嫩,就算带出来了也只能被用来衬托自家女儿。又怎能想到,容越居然对她起了兴趣! 米兰犹豫着回答:“我刚回米家。” 话里的未尽之意,着实太多。 方才容北昭过来,旁人看清这不过是家事,早已刻意避开。更有提前听到风声的,在原处与同伴低声诉说些什么。 容越心下快速划过米家的人。当年容北昭嫁的是长子,米璐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接下来还有两个小叔子,一个不愿接手家族产业,目前还在环游世界尚未归来。另一个,年轻时的名声比起自己现在来还盛上许多,无非是花心之类的评价。 如此一来,米兰的身份呼之欲出。 容越眨了下眼睛。他的眼尾长且上挑,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说起来,沈流彦很喜欢吻他眼角。 短短时间内多次想到那个人,容越有片刻失神。他心下反思,面上仍不露分毫,对着米兰笑道:“原来是这样,以后还有见面的时候。现在的话,不用介意这些小事。”望向容北昭,继续道:“原本是想向姑姑道别,没想到出了这种意外,倒是耽搁了些时间。” 容北昭见容越再没多问米兰的事情,缓缓松了口气,和蔼的笑道:“难得聚一次,还是小璐生日,结果大哥二哥都提前走了,现在连你也不留下捧场。” 一边说,视线一边扫过不远处和朋友说话,顺道对自己这边探头探脑的女儿,笑意终于真了几分。 容越摇了摇头,弯眼笑道:“的确有事,还约了别人。小璐这里,下次一定会来赔罪。” 容北昭叹气:“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定定性。三哥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尽早结婚,一家子和和美美吧。” 父亲被搬出来,容越笑意不变,答:“只是未曾遇见合适的人。”再眨眼,语带感伤:“姑姑知道的,我爸妈相互扶持一生……” 容北昭有些噎住,最后还是抿着唇道:“三哥知道你这么想,定然也会欣慰的。”停了停,又道:“既然约了人,我这儿就不留你了。” 容越实在太过睁眼说瞎话,谁不知道他父母就是典型的家族联姻,生下孩子后便各找情人?不只是三哥三嫂,连她与丈夫都是如此。 或者说,整个圈子里,有几对夫妇不是貌合神离? 这种事情,所有人都早已心照不宣,包括尚未成年的米璐都是如此。 不过说到底,没必要摆上明面。 目送容越离去,容北昭舒了口气,转身瞥了眼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站在一边的米兰,微微一笑:“怎么还呆在这儿?难道是,想要有人带你走?” 话音将落未落,目光似有深意的点过容越离开的方向。容北昭的声音放轻了些,除了自己和米兰,再没人能听道:“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还真以为有人会同情你?” 一边说,一边扯了扯唇角。 “……他们是在看笑话,你嘛,不过是一个小丑罢了。” 米兰咬着下唇,泪眼盈盈,十足的委屈:“婶婶,你怎么能这么说。” 容北昭再不想多看她一眼,径自往女儿所在的方向前去。 在她背后,米兰仍是快哭出来的样子,心下却是不以为然的。 她苦了半生,一朝飞上枝头,又怎会不给自己铺路? 男人永远喜欢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女人,何况她年轻有资本。这一场见面以前,她将所有与容越有过明面来往的女性都分析过,最后选择了在对方身边待过时间较长的类型。 素雅,喜浅色,往往会有一双杏眼。 硬件条件或许不符,但米兰在穿着与表情上下了大功夫,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次,终于等到露面的机会。 容越是对她来说最好的人选。容北昭对米家家产都盯的死紧,何况容家? 这只是第一次见面,米兰相信自己已经在对方心底留下印象。好的坏的暂且不论,总有一天她会让容越相信,自己是真的柔弱不堪,需要保护。 一个没有根基以至于只能依赖他人,却能继承米家财产的女人,不正是最好的联姻对象? 几番思量只在心头,无人看向这边,米兰也不欲真的给他人留下一个菟丝花的印象。她去洗手间补妆,柳眉樱唇,十足的好相貌。 她对着镜子微笑说加油,全然不在意旁边两个自己进来时也在补妆、却突然停下谈话的名媛。 总归,她在意也没有用。 从洗手间出来,米兰缓缓踱步在廊中,抬头看墙上一副油画。 旁边传来突兀的搭话声,寻着嗓音看去,米兰眼带疑惑,对方便自觉的介绍:“我姓刘,刚才看到……”顿了顿,眼里满是关心体谅,“米小姐实在不容易。” 米兰羞涩的弯了弯唇角,不好意思的模样:“婶婶一向对我很好。” 对方“哦”了声,嗓音拉高,显然并不相信。米兰的神色就暗了些,一遍遍重复,更像是说服自己。 她认识眼前的男人。 刘家这一代唯一的儿子,刘向晨。 所有传闻都在说他无用,但作为刘氏唯一的继承人,毕竟势大,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在少数。哪怕最近几年有没落的迹象,瘦死的骆驼总归比马大。 被认回米家,米兰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其中最要紧的,除了谈吐以外,就是人际交往。她也真的下了心思,一张张照片的认过去。 刘向晨打断米兰的自言自语,叹气:“好好好,你高兴就好……”转而微笑:“美丽的小姐,这里少有人来,能否赏脸,和我跳一支舞?” 这个时候,容越已开着车,驶在人流稀少的马路上。 对容北昭说的约了他人只是托词,言语之间,他特地引着对方往自己那堆风流帐上去想。此前他对外宣称过的女友说来也不少,与私下玩起来毫无分寸的是两批人,一个个都出身良好,无论内在如何,外表往往清高。 与沈流彦的关系没必要让旁人知晓,却也不希望传出些容总数月未寻女友是否不行之类的话。 然而三番四次想到对方,心底的确浮现出几分见面的意思。 不过片刻就做了决定,容越调转方向盘。本已熟悉路线,唯一的不确定就是沈流彦此刻是否在公司加班。 要不要找个机会配把钥匙?他很快想到。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从心头划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稳定,但绝对不会到相互信任的程度。如果只是暂居的地方到还罢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放心书房中的机密文件,何况是面对已有前科的自己的沈流彦? 想想最近沈氏也没什么大项目,自贸区那次以后容氏甚至没和沈氏有过争执,怎么看都并不需要在单位停留到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容越放心上路。 在某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期间,容越将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在眉心按了按。 这是对方常常做的动作,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也不由学会几分。 一路上思绪翻飞,直到到了沈流彦所住小区,他才想起应该给沈流彦打个电话。原因无他,小区的保密性的确良好,他被保安拦住,询问信息。 车窗缓缓放下,夜幕中,小区保安也未曾注意坐在其中的人的长相。很快和业主确认过,放人进去时,保安听到业主说:“把这个车牌号也登记下来吧,是我朋友,常常来的。” 屋里,沈流彦还是在公司内的一身制服。空调开到极低,白色的短袖衬衣,看上去实在太过禁欲。 容越起初未曾想做,甚至在心底嘲笑自己难道深夜前来只打算纯聊天。只是在看到沈流彦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先前的想法只是因为没有见到合适的人。 见到了,只一眼,就能让他有种将对方按在床铺上的冲动。 *来的莫名其妙,沈流彦原本还想出言调笑,在对上容越那双桃花眼时,突然忘了言词。 好在对方来的是时候,他刚看完最后一份报表,也许这就是心有灵犀? 衬衫未曾脱掉,只是扣子解开。沈流彦将早已合上的笔电锁进抽屉,书房里的办公桌上空无一物,正适合用来做些该做的事。 他坐上木桌,扯着容越的领带,将人拉向自己。 这也是沈流彦常常做的动作,容越这么想。 果然,一场热情四溢的亲吻过后,对方的唇点在他眼角,缓缓流连。 他按住沈流彦的腰,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叫对方的名字。几近燃烧的*渐渐平息,容越环顾四周,高至屋顶的书架上放的大半都是外文书籍,不乏古典名著。他想到沈流彦大学时的专业和留学经历,倒也了然。 一圈看下来,容越丝毫不意外的发现,这间房中没有任何值得自己视线停驻的部分。 沈流彦依然坐在桌面上,两人身体相拥,下巴互相搭上对方的肩,平复呼吸。 他的手指在容越背上的划痕上流连,慢慢道:“你第一天来,我就想着,会不会在书房做……” 自然早把该收起来的东西收起来。 容越将暧昧情话下的潜台词听的分明,开口时只问:“怎么不叫哥哥了?” 背后是火辣辣感觉,不算痛,但他还是能想到上面一道一道都是沈流彦指甲划下的样子。这样的画面只能称作刺激,也许有天他可以试试别的场合? 在一张办公桌上都成了这样,真正的办公室中,只怕会有更加撩人的景色。 容越的喉结动了动,眸色加深,*又一次复苏。 沈流彦轻轻笑了声,侧过头,在对方颈上轻轻吮吸。 这是要见人的地方,便只是弄不出痕迹的力度,仍撩拨得容越呼吸声又一次加重。 等到容越再也无法忍耐的时候,沈流彦终于出口,叫了声:“容哥哥。” 第80章 番外一 沈流彦看着手机屏幕沉默。容越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提出似乎出来的太久了,自己先进屋看看。 说话的过程中,容越一直注视着沈流彦。起初是看他因为一条信息骤然黯淡下来的眸色,还有好看一如往昔的眉眼。渐渐的视线下移,停留在沈流彦唇上。 唇色不淡,但还不到艳色,亲吻的滋味应该很好。 容越心里慢慢的,燃起了火苗。 怎么会这样? 他情人再多,都从来没人能站在与他比肩的高度。 也或许,是因为沈流彦这个人? 容越用香槟杯遮住自己翘起的唇角,在眼前人看向自己时略显歉然的眸色中转身离开。只是在掀开帘子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偏过头的幅度极小,沈流彦心不在此,自然没有发现。他站在阳台边缘,靠上栏杆,面上的神情晦涩不明。 就为了一个女人吗? 容越不再多想,放下手,就站在和方才全然不同的世界中。 另一边,阳台上,沈流彦拨通了李雪的电话。他转身看着阳台下方的花园,小道旁的樱花树已经凋零到再不见花色,被灌木围起的月季却开的很好,艳丽又张扬。 草丛青葱,在暖色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电话接通,沈流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认识李雪至今发生的大事小事,最后只能勉强得出结论,自己最近的确对女友太过冷落。 所以,在李雪略带哭腔的一句“流彦”传来的时候,他问出的第一句是:“小雪,你在怪我?” 话一出口,李雪的哭腔反而更重。沈流彦无奈,轻声说:“别哭啊,这样……” 李雪已接上话,抽抽噎噎的:“又不是你欺负我,为什么不能哭。” 沈流彦叹口气,十分温柔耐心的劝慰对方。李雪是他毕业以来第一个女友,前几段都是校园中发生的感情,从来不用顾忌太多,只要性格合适眼缘也和就能在一起。 最后分开的时候,女朋友们的理由却是一样的。 “流彦,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感觉不到你爱我。” 沈流彦扪心自问,他对李雪总是有些不同的。毕竟是以结婚为目的,他并不想一句不问就此分开。 只是“难道分手理由也和我之前的女朋友相同吗”……这种问题实在问不出口。 好在很快,李雪就说出答案。 “流彦我……你的父亲来找过我。” 沈流彦“嗯”了声,这件事他早已知晓,而李雪当时面对那个人的态度也让他意想不到。 李雪继续道:“他给我说了很多,”语气平稳下来,“我知道我比不上你认识的很多人,但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既然选择我,我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沈流彦静了静:“这样很好啊,为什么还要分手。” 李雪却一下子再次哭了起来:“沈氏的价格,是我告诉容越的!” 沈流彦一怔。 那一头,李雪已经断断续续的说出经过。那天她喝醉了,醒来后总觉得忘记什么。今天终于想了起来,是容越早已问出沈氏的价格。 起初自然是难以置信,可一旦回忆出这一点,许多记忆片段都被前后串联起来。和容越从初次见面到同学聚会的晚上,连李雪都不敢相信,自己那个时候会那样信任容越。 又是容越! 沈流彦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牙齿紧紧咬住。他垂下眼帘,语气里居然带出几分漫不经心来:“小雪……只是这样吗?” 一息之前,他还和容越相谈甚欢。 容越笑盈盈的模样犹在眼前,现在想来,满心讽刺。 李雪:“那个时候我对伯父说,流彦不需要依靠联姻来获得利益。可是……如果是我的话,不但帮不上你,还会害你失去很多。” 沈流彦放松了语气:“小雪,这不怪你。” 李雪摇了摇头,想起对方看不见,又开口否认:“不,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最近几天容氏拿到的项目就要开始施工,听人说这几天董事会一直在给你压力……我会越来越难过。是我太轻信容越,你为了这个项目付出多少我都看在眼里。” 她好像是彻底平静下来了:“正好我的辞呈已经递了上去。今天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友。这次是我在逃避没错,再想一想,明明做了错事,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这么懦弱的我,又怎么配得上你。” 李雪语气里的坚定太过明显,一字一句都显得毫无余地。 沈流彦认真的听了下来,最后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是下定决心。 他看着自己搭在阳台围栏上的手,一边剖析自己的心情,一边柔声回答:“如果你这么决定了……我尊重你。” 李雪终于轻松:“谢谢你,流彦。” 通话结束,沈流彦犹在出神。 他想了很多。 李雪在项目组只能说是个新人,几乎没有和上层接触的机会。连她都能听到的传言,只有两种可能。 整个公司都知道了,或者,有人专门透露给她。 前者的话林青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么就是后者。 会是谁? 再想一想,他的父亲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私下动作整整三年。虽说随着沈瑞泽回到江城,他肯定会再次浮上水面,但是从他毕业回国至今,沈家振做的事里,于他来说唯有和李雪见面及最近对小股东的拉拢值得一提。 拉拢小股东很好理解,沈家振一直不忿祖父所持股票在他之上。至于李雪…… 沈流彦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许外人无法理解他们这样的父子,他的父亲在李雪面前夸赞着各家交好的小辈女,其中缘由怎么可能和口上说的一样大义凌然。 难道只纯粹为了拆开他和李雪? 真是荒谬。 唐家宴会结束,已是深夜。沈流彦送林晓至楼下,林晓眸光一闪,半开玩笑道:“这种时候,不都会上去坐坐吗?” 沈流彦笑了下:“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去片场?” 林晓弯了下眼睛,语气里很有几分真心:“沈总,你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沈流彦滞了一滞:“……承让。” 附近一片都是高档小区,新建不久,位置略偏但环境十分优越。 司机缓缓开着车,沈流彦的手支在车窗棱上,指尖轻轻按揉太阳穴。 容越自阳台走后,一直到宴会散场,都没在他眼前出现。这样也不错,那样的人,前一刻还在笑盈盈的与自己交谈,下一刻就被告知是他在背后捅了沈氏一到。 商业间谍在沈流彦眼中一直属于存在即合理,他并没有容东旭和李雪想象的那样无法接受。 和容东旭的交谈中,让他感兴趣的是所谓容越商业犯罪的证据。李雪要分手,既然心意已决,他便也不挽留。 能心如止水到这种程度,大概也不容易。 ……但是,沈流彦想,的确不在乎。唯有淡淡的可惜,浮上心头,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寂静的车内,心绪蓦地就到了某一点。沈流彦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整场晚宴下来他只喝了两杯香槟,此时此刻,突然很想让血液里多些酒精 他并不是嗜酒的人,家里虽有藏品,也是他人赠送居多。 烟更是少抽,沈流彦自认无法做到保质保量的进行一日三餐,那么不良嗜好还是越少越好。 犹豫过一番是回家开酒还是到酒吧放松,心思翻转间,话已说出口。 “去华灯。” 华灯是少有的令他满意的地方,安静且舒适,最重要的是保密性。有人戏称这地方根本不像是酒吧反而更像咖啡厅,沈流彦觉得挺有道理。 初中开始周围的人就在缓缓划分圈子,哪怕大家都家境丰厚,性格总各有不同。渐渐的,聚在沈流彦周围的一群人都各自潜心读书,而挑灯夜读的回报自然丰厚。 也是这样一群人,读到研究生了,才在国外第一次踏入酒吧。 沈流彦始终不喜喧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心念一动就将华灯二字吐出。 他从不在酒吧寻找艳遇,去酒吧的意义也只局限在与人相约叙旧。 华灯内部,小夜曲悠扬,灯光幽幽。 沈流彦坐上吧台,调酒师推过一杯泛着蓝色光晕的液体。 “海洋,给调好后第一个来的客人。”调酒师笑了下,“喝完以后一定能做个好梦。” 沈流彦端起抿了一口,味道很柔和,只是在华灯内第一口是这样的酒往往都有着十分凶猛的后劲。他有点头疼:“明天还要上班啊。” 调酒师耸了耸肩:“楼上有旅馆,一觉到天亮。” 沈流彦轻轻的笑了声,一言不发。 “……或者试试这一杯,星空。”调酒师又推来一杯鸡尾酒,色泽与前一杯“海洋”相似,只是色泽更为深沉。他擦拭着手中的杯子,问:“一个人?” 沈流彦正要点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两个人。” 沈流彦:“……”这已经不是能用巧合来形容的了。 又是他。 容越。 容越坐在沈流彦身侧的吧椅上,十分熟稔的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总。” 沈流彦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没想到。” 容越定定的看着他,眸中略有些意外。但他好像真的把这当作巧合,偏过头对调酒师道:“一杯威士忌,”想了想,“开个包间吧。沈总?” 沈流彦完全跟不上容越的回路,从觉得相交恨晚到得知对方做了什么只用了短短的时间,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不过,都和他没关系。 沈流彦微笑着婉拒:“不劳了,我就要走。” 容越依然在看他:“外面没有沈总的车,我送你回去?” 这样的气氛,称得上诡异。 沈流彦不甚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从方才在唐家到现在,或许还有更早之前,都是容越迎上自己。 难道是还没有放弃一个月前提出的合作? 沈流彦的眼睛眨了一下。 他对上容越的视线,心尖蓦地一跳。 ……总不会,是他想的这样?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一手支着额头,像是困扰:“容总见笑。我很少喝酒,酒量不太好……那杯‘海洋’的后劲好像挺大的?” 容越表现的很有耐心。眼前的沈流彦像是思维受阻,而对方少进酒吧这点他也知道。 一眼扫过吧台上几乎没动过的两杯鸡尾酒,容越像是感叹:“的确。”嗓音低沉,带出低低的磁性。 这几乎是在*了。 有服务生来说包间已准备好。容越又问了一遍:“沈总,请?” 沈流彦看了眼前的人一会儿,缓缓的,点了下头。他还穿着方才宴会上的衣服,只是领带略为松动,整体看上去依然是一本正经。 容越闭上眼睛,再睁开,心头的麻痒一如猫尾巴在到处扫动。 进了包间,容越叫住服务生,又点了两杯酒。看沈流彦现在的表现,他突然有些拿不准,晚间对方收到的那条短信是不是李雪发出。 不过那个时候他特意关注着沈流彦的手机屏幕,再加上之后对方在阳台上呆着的那些时候…… 难道那女人没告诉沈流彦价格是她透出的? 容越心下各样思绪纷飞,面上仍是笑着对沈流彦道:“不尝尝‘星空’?这是华灯的招牌。” 等到几杯酒下去,沈流彦靠在沙发上,手指似乎使不上劲,用了很长时间都没能解开领带,最后缓缓滑落在身侧。 容越在一边看他,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咬住对方带着酒味的唇瓣。 他坐的近了些,一只手撑在沈流彦身侧,另一只手渐渐往对方脑后去了。起初是浅尝即止的轻吻,见沈流彦没什么反应,便一点点加重。 沈流彦本就是全身无力的样子,连唇瓣都是微微开启的。容越很快就将手按在对方脑后,将人按向自己。 舌叶轻而易举的探入对方口中,沈流彦也许真是太容易醉……他一边想,一边试图卷起对方的舌叶,与自己纠缠。 舌尖点过对方腮侧的软肉,将整个口腔都扫过一遍后,容越终于稍觉满意,转作吮吸唇瓣。 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容越抬起身,指尖碰了碰被自己吻到艳红的唇瓣,轻拢慢捻。 另一只手攀到墙上,点开了小包间里的小夜灯。 *上头的男人往往毫无理智可言,哪怕容越自认自制力极好,此时此刻看着身下的人,也颇为按捺不住。 上,还是不上? 上了对不起容氏,不上对不起自己。 脑内还在艰难的拉锯,手指却已经按向大灯开关。 “啪嗒”一声,屋内骤然暗了下去。 容越的唇角还没来得及翘起,就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掀开,再反压在沙发上。 对着光线昏暗暧昧的小夜灯,沈流彦抬起头,眸中毫无醉色。 第81章 番外一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住周围数人的视线。而米兰被多道探索的目光一遍遍扫过,不过片刻便耳根通红,眸中氤氲水汽,直直看向容越。 也许是因为容越久久没有出声,她眸中划过一丝惊慌,随即抿住唇,求救般望向往这边走来的容北昭,低低的唤了声:“婶婶。” “发生什么事儿了?”容北昭站定,很快就从两人的站位中看出端倪。容越袖上的红酒已经尽数被吸收到衣料里,暗色的一片,映在白色西装上,分外显眼。 她拧了拧眉,望向米兰时,眼里划过几分不喜与忍耐,但还是温和着嗓音开口:“怎么这么不小心?” 米兰瑟缩了一下,眼中有什么黯淡了下去,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没有看清。” 容越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女人一问一答。一个我见犹怜一个端庄大方,的确是一出好戏。 他已经许久没遇到过这样刻意的勾引。米兰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柔弱,可惜演的太过,几乎将足下一方地板化作话剧舞台。 也没听说米家还有一个学表演的女儿啊。 到了此刻,他也看出,米兰的所作所为容北昭并不知情。 容北昭已问清事情经过,语气里不由就带了责备:“怎么这么不小心?”显然是小事化了的意思,又转头看向容越,开口劝说:“阿越……” 容越挑了下眉,扯起唇角,打断道:“小璐的堂姐?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先前沈流彦还和他提过在床上的称呼,现在看来,还好对方最后选择的是“容哥哥”。其中情趣暂且不提,至少这么叫过他的除了沈流彦以外都是些相貌或甜美或娇艳的同辈女性。与她们哪怕并没有超出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双方都是满腹算计,偏要在人前佯作亲昵。 容北昭则微微一滞。 她实在太清楚,侄子此刻的神情代表着什么意思。再看向米兰时,先前勉强压制的怒意到底还是泄出几分。 原本觉得这丫头小小年纪,行事太嫩,就算带出来了也只能被用来衬托自家女儿。又怎能想到,容越居然对她起了兴趣! 米兰犹豫着回答:“我刚回米家。” 话里的未尽之意,着实太多。 方才容北昭过来,旁人看清这不过是家事,早已刻意避开。更有提前听到风声的,在原处与同伴低声诉说些什么。 容越心下快速划过米家的人。当年容北昭嫁的是长子,米璐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接下来还有两个小叔子,一个不愿接手家族产业,目前还在环游世界尚未归来。另一个,年轻时的名声比起自己现在来还盛上许多,无非是花心之类的评价。 如此一来,米兰的身份呼之欲出。 容越眨了下眼睛。他的眼尾长且上挑,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说起来,沈流彦很喜欢吻他眼角。 短短时间内多次想到那个人,容越有片刻失神。他心下反思,面上仍不露分毫,对着米兰笑道:“原来是这样,以后还有见面的时候。现在的话,不用介意这些小事。”望向容北昭,继续道:“原本是想向姑姑道别,没想到出了这种意外,倒是耽搁了些时间。” 容北昭见容越再没多问米兰的事情,缓缓松了口气,和蔼的笑道:“难得聚一次,还是小璐生日,结果大哥二哥都提前走了,现在连你也不留下捧场。” 一边说,视线一边扫过不远处和朋友说话,顺道对自己这边探头探脑的女儿,笑意终于真了几分。 容越摇了摇头,弯眼笑道:“的确有事,还约了别人。小璐这里,下次一定会来赔罪。” 容北昭叹气:“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定定性。三哥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尽早结婚,一家子和和美美吧。” 父亲被搬出来,容越笑意不变,答:“只是未曾遇见合适的人。”再眨眼,语带感伤:“姑姑知道的,我爸妈相互扶持一生……” 容北昭有些噎住,最后还是抿着唇道:“三哥知道你这么想,定然也会欣慰的。”停了停,又道:“既然约了人,我这儿就不留你了。” 容越实在太过睁眼说瞎话,谁不知道他父母就是典型的家族联姻,生下孩子后便各找情人?不只是三哥三嫂,连她与丈夫都是如此。 或者说,整个圈子里,有几对夫妇不是貌合神离? 这种事情,所有人都早已心照不宣,包括尚未成年的米璐都是如此。 不过说到底,没必要摆上明面。 目送容越离去,容北昭舒了口气,转身瞥了眼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站在一边的米兰,微微一笑:“怎么还呆在这儿?难道是,想要有人带你走?” 话音将落未落,目光似有深意的点过容越离开的方向。容北昭的声音放轻了些,除了自己和米兰,再没人能听道:“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还真以为有人会同情你?” 一边说,一边扯了扯唇角。 “……他们是在看笑话,你嘛,不过是一个小丑罢了。” 米兰咬着下唇,泪眼盈盈,十足的委屈:“婶婶,你怎么能这么说。” 容北昭再不想多看她一眼,径自往女儿所在的方向前去。 在她背后,米兰仍是快哭出来的样子,心下却是不以为然的。 她苦了半生,一朝飞上枝头,又怎会不给自己铺路? 男人永远喜欢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女人,何况她年轻有资本。这一场见面以前,她将所有与容越有过明面来往的女性都分析过,最后选择了在对方身边待过时间较长的类型。 素雅,喜浅色,往往会有一双杏眼。 硬件条件或许不符,但米兰在穿着与表情上下了大功夫,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次,终于等到露面的机会。 容越是对她来说最好的人选。容北昭对米家家产都盯的死紧,何况容家? 这只是第一次见面,米兰相信自己已经在对方心底留下印象。好的坏的暂且不论,总有一天她会让容越相信,自己是真的柔弱不堪,需要保护。 一个没有根基以至于只能依赖他人,却能继承米家财产的女人,不正是最好的联姻对象? 几番思量只在心头,无人看向这边,米兰也不欲真的给他人留下一个菟丝花的印象。她去洗手间补妆,柳眉樱唇,十足的好相貌。 她对着镜子微笑说加油,全然不在意旁边两个自己进来时也在补妆、却突然停下谈话的名媛。 总归,她在意也没有用。 从洗手间出来,米兰缓缓踱步在廊中,抬头看墙上一副油画。 旁边传来突兀的搭话声,寻着嗓音看去,米兰眼带疑惑,对方便自觉的介绍:“我姓刘,刚才看到……”顿了顿,眼里满是关心体谅,“米小姐实在不容易。” 米兰羞涩的弯了弯唇角,不好意思的模样:“婶婶一向对我很好。” 对方“哦”了声,嗓音拉高,显然并不相信。米兰的神色就暗了些,一遍遍重复,更像是说服自己。 她认识眼前的男人。 刘家这一代唯一的儿子,刘向晨。 所有传闻都在说他无用,但作为刘氏唯一的继承人,毕竟势大,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在少数。哪怕最近几年有没落的迹象,瘦死的骆驼总归比马大。 被认回米家,米兰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其中最要紧的,除了谈吐以外,就是人际交往。她也真的下了心思,一张张照片的认过去。 刘向晨打断米兰的自言自语,叹气:“好好好,你高兴就好……”转而微笑:“美丽的小姐,这里少有人来,能否赏脸,和我跳一支舞?” 这个时候,容越已开着车,驶在人流稀少的马路上。 对容北昭说的约了他人只是托词,言语之间,他特地引着对方往自己那堆风流帐上去想。此前他对外宣称过的女友说来也不少,与私下玩起来毫无分寸的是两批人,一个个都出身良好,无论内在如何,外表往往清高。 与沈流彦的关系没必要让旁人知晓,却也不希望传出些容总数月未寻女友是否不行之类的话。 然而三番四次想到对方,心底的确浮现出几分见面的意思。 不过片刻就做了决定,容越调转方向盘。本已熟悉路线,唯一的不确定就是沈流彦此刻是否在公司加班。 要不要找个机会配把钥匙?他很快想到。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从心头划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稳定,但绝对不会到相互信任的程度。如果只是暂居的地方到还罢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放心书房中的机密文件,何况是面对已有前科的自己的沈流彦? 想想最近沈氏也没什么大项目,自贸区那次以后容氏甚至没和沈氏有过争执,怎么看都并不需要在单位停留到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容越放心上路。 在某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期间,容越将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在眉心按了按。 这是对方常常做的动作,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也不由学会几分。 一路上思绪翻飞,直到到了沈流彦所住小区,他才想起应该给沈流彦打个电话。原因无他,小区的保密性的确良好,他被保安拦住,询问信息。 车窗缓缓放下,夜幕中,小区保安也未曾注意坐在其中的人的长相。很快和业主确认过,放人进去时,保安听到业主说:“把这个车牌号也登记下来吧,是我朋友,常常来的。” 屋里,沈流彦还是在公司内的一身制服。空调开到极低,白色的短袖衬衣,看上去实在太过禁欲。 容越起初未曾想做,甚至在心底嘲笑自己难道深夜前来只打算纯聊天。只是在看到沈流彦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先前的想法只是因为没有见到合适的人。 见到了,只一眼,就能让他有种将对方按在床铺上的冲动。 *来的莫名其妙,沈流彦原本还想出言调笑,在对上容越那双桃花眼时,突然忘了言词。 好在对方来的是时候,他刚看完最后一份报表,也许这就是心有灵犀? 衬衫未曾脱掉,只是扣子解开。沈流彦将早已合上的笔电锁进抽屉,书房里的办公桌上空无一物,正适合用来做些该做的事。 他坐上木桌,扯着容越的领带,将人拉向自己。 这也是沈流彦常常做的动作,容越这么想。 果然,一场热情四溢的亲吻过后,对方的唇点在他眼角,缓缓流连。 他按住沈流彦的腰,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叫对方的名字。几近燃烧的*渐渐平息,容越环顾四周,高至屋顶的书架上放的大半都是外文书籍,不乏古典名著。他想到沈流彦大学时的专业和留学经历,倒也了然。 一圈看下来,容越丝毫不意外的发现,这间房中没有任何值得自己视线停驻的部分。 沈流彦依然坐在桌面上,两人身体相拥,下巴互相搭上对方的肩,平复呼吸。 他的手指在容越背上的划痕上流连,慢慢道:“你第一天来,我就想着,会不会在书房做……” 自然早把该收起来的东西收起来。 容越将暧昧情话下的潜台词听的分明,开口时只问:“怎么不叫哥哥了?” 背后是火辣辣感觉,不算痛,但他还是能想到上面一道一道都是沈流彦指甲划下的样子。这样的画面只能称作刺激,也许有天他可以试试别的场合? 在一张办公桌上都成了这样,真正的办公室中,只怕会有更加撩人的景色。 容越的喉结动了动,眸色加深,*又一次复苏。 沈流彦轻轻笑了声,侧过头,在对方颈上轻轻吮吸。 这是要见人的地方,便只是弄不出痕迹的力度,仍撩拨得容越呼吸声又一次加重。 等到容越再也无法忍耐的时候,沈流彦终于出口,叫了声:“容哥哥。” 第82章 番外二 燕国虽处南方,可京都却只离所谓北方有一山之隔,离江南之地竟是遥远的。在这样地方长大的乔蔓,从未见过真正的水乡风光。 于是就开始期待了,期待了许多年都未曾如愿。 真的说起来,她从出生起就没有出过京都,连交际范围都只是皇宫与各贵女府上。也许这一生,都不会踏出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当然,也正是因为靠着山为天险,京都才更为安稳些。想来那南国,倒是不至于有大军压过来的本事。”端阳郡主这样对表妹道,“我也只是隐约知道罢了。洛岭北边却不是南国境内,有术者居住,寻常人根本不敢接近,可术者祖上传下的规矩不能越过洛岭,倒也相安无事。” 九公主很专心,等表姐顿下来时才问:“术者……那是什么?”说着,小小的眉尖拢起,做出这样的表情后看上去与乔蔓有五六分相似。 毕竟是表姐妹,相似也是情有可原的。 守在一旁的玉梨这样想,一边撑着桨,将小舟划入莲花更盛处。 “术者,大概就是会用‘术’的人。”乔蔓偏着头,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拂过水面。水里犹是带着白日里的温度,在入夜后反倒是温暖起来,“至于‘术’……玉梨,先前母亲拿给我的杂记还在吗?” 玉梨动作不停,可开口时已经在细细喘息了,她平复了一下气息才道:“回郡主,奴婢先前为郡主整理书房时似乎见到过,想来还是在的。既然是郡主的书,没有郡主的话,奴婢们也万万不敢擅自处置呀。” 话音末梢时,轻柔的尾音像是微风一般抚过心弦。 乔锦笙条件反射般悄悄瞅了瞅表姐的表情,见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才略放心了些。 怎么觉得,蔓姐姐身边的丫头与蔓姐姐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与自己有什么隔阂,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 九公主尽力让自己还是笑着,看向身侧的荷花,粉色的花瓣边就是一株莲蓬,而午膳时的莲子和早晨的莲心茶就是出自这里么? 不知道……戳上去的感觉怎么样。 乔锦笙撑起自己,尽力去够那莲蓬。正在与玉梨说话的乔蔓往这边看了一眼,小表妹的动作实在是不属于她年龄的生动有趣。 “蔓姐姐……”乔锦笙在拉住莲蓬下的枝时转头,“锦笙可以把它摘下来吗?” “唔,自然是可以的。”乔蔓手指动了动,指尖出了水面,同样触及身侧的莲花。小舟在行驶到这里时已经慢了下来,玉梨见再往前怕更是艰难,于是干脆停住动作专心回话。 “回去以后找来给锦笙看看。”端阳郡主轻声道,“再有就是……如果本郡主没有记错,花卉一类也是能酿的?都说桃花酿清醇无比,那荷花呢?” 玉梨着实被问住,好半天后才道:“这……回郡主,奴婢却不清楚这些的。莫不如,待会儿回去后奴婢去厨房问问?” 乔蔓笑了声:“不用,本郡主也就是一句话罢了。倒是锦笙喜欢莲子,明日的早膳照例备上吧,具体要什么就让厨子决定。”又唤了声正在摘莲蓬的表妹,“锦笙,原本是昨日我就要去盖阳姐姐那里的,不过母亲说你的衣服没有制好,不太合适,可明日是无论如何都推辞不过了,而盖阳姐姐和我素来是交好的,当年的盖阳公主可是嫁给司马大将军,算是妻凭夫贵,不仅是表叔得封,表姨母也得了恩典让封号延续下来。” “诶?”乔锦笙晃了晃,险些掉下去。她扶着船舷稳住,才道:“这不是和蔓姐姐一样了么?那蔓姐姐说的盖阳姐姐,也是……?” “是的,”乔蔓点点头,“盖阳姨母的女儿本是不得封郡主,可是没法子,现在他们一家在兵权上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便是皇帝舅舅也只能笼络。我还在想,五妹妹六妹妹是与大将军嫡孙年纪相仿,指不定是要指婚的。” “指婚?”乔锦笙终于掐断最后一点莲蓬与枝干相连的地方,于是捧着莲蓬心满意足的跳到乔蔓眼前,整个小舟都因为她的动作动了动。九公主不由心虚,见表姐似乎还没缓过神的模样,凑上前小心翼翼道:“蔓姐姐……都是锦笙的错。” 乔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捏了颗蜜饯塞入口中才道:“十五六岁,本就是该嫁人的年纪。再过两三年,锦笙少不得也要走到这一步的。不过没关系,姐姐一定会替锦笙找个好人家。” 乔锦笙眨眨眼,又问:“那蔓姐姐呢?蔓姐姐今年,已经十五了,明年便是二八。” 乔蔓闻言一怔,片刻后便回过神,笑道:“我和锦笙怎么能一样?我是郡主,不会有那么多人盯着的,而锦笙不同,尚公主再怎么讲都是光耀门楣。” “可是……”乔锦笙还想再问时,手里的莲蓬被表姐拿过去,将其拨开取出小小的绿色莲子。九公主的注意力被引过去,道:“这个怎么和白日里吃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乔蔓应了声,留了半寸长的指甲扣上去将上面薄薄的一层皮划开,里面就是白色的莲子了。她又将莲心除去,才将其喂给表妹。 短短数日,端阳郡主做的最多的事情大概就是给九公主喂食。不知怎地,见到对方“啊呜”一口咬上来的模样时,乔蔓总会很满足。 可惜还是太瘦弱了些……叹气。 乔锦笙直到将莲子咽下后才开始说话,所道者不过是盖阳郡主会喜欢什么云云。乔蔓一一说了后,笑道:“锦笙很用心呢。” “啊。”九公主学着方才表姐的动作将莲子喂给乔蔓,在手指划过对方唇瓣时心里有一种好温柔的感觉。这么一分神,她停留的时间就长了些,直到看到表姐神情中带了诧异时才讪讪的拿开手道歉:“锦笙方才走神了……盖阳姐姐会喜欢锦笙么?” “会的。”乔蔓点点头,决定只当方才是小表妹是普通的发呆,就又说起在盖阳公主府上要注意的问题来。这样讲了一通后,乔蔓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告诉表妹要带她一起去,不过看锦笙问的这些问题,应该是已经明白才对。 至于盖阳是否真的会喜欢九公主的事情,乔蔓并没有去想。只要盖阳一家子会继续荣耀下去,就不会做出让大家都失了面子的事。 哪怕只是在府中呆了两天,端阳郡主都完全肯定如今京都的贵女圈子里一定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她乔蔓的女伴,竟然是九公主? “那就好……哈秋!”乔锦笙一个瑟缩,揉揉鼻尖道:“果真是凉了呢。去盖阳姐姐府上,是要坐马车吗?路上还会路过什么地方?” “是马车没错。”乔蔓答应了声,然后教玉梨将先前她拿的那件衣裳递过来给小表妹披上,看着锦笙乖乖缩进里面才道,“路过的地方……便是真的路过了,在马车上也是不能打开帘子的。锦笙来的那一天打开帘子了对不对?以后不要这样。”想了想,继续说,“明日再盖阳姐姐府上,可能还会有别的姐姐,到时候锦笙只要一直跟着我就好。” 她才不信,别人会不好奇九公主是什么样的孩子。不过这样也好,一次性让锦笙将人见全了,以后也会方便些。端阳郡主明白从前九公主分明就是不与人交往的,长此以往下去却并不好,哪怕是之后出嫁了都可能被孤立。 而皇家公主,是天下典范般的存在,皇帝舅舅在这种事情发生后最可能做得就是训斥公主本人。 乔锦笙在听到乔蔓说不要拉帘子时小脸已经垮了下去,不过是因为忐忑蔓姐姐会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而觉得自己不好。听到后面的话,九公主放下心,只是点头答应:“放心吧蔓姐姐,锦笙一定会做好的。” 乔蔓将乔锦笙的神情看的分明,心下一转就晓得这是表妹在担心先前的事情。她当时既然没有阻止,就是不在意了,但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少些好,就也没有开口安慰。的确,有哪家贵女是敞开了给人看的?不过是念着锦笙第一次出宫,总归不能闷着罢了。 “锦笙,张口,啊……” 两人谈笑间,莲蓬中的莲子就都被相互喂着吃完。乔锦笙看着乔蔓牙尖咬着一颗莲子的模样,心想不知道如果将莲子换成珍珠会不会也是一般妍姿俏丽。 应该会更好才对,九公主很快得到结论。只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是不是太过艳丽了些? 衣裳只带了一件,可渐渐地乔蔓也开始觉得冷。她的手指冰凉冰凉的,而舟下的水也不复温暖了。乔蔓拧眉,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覆在自己手上,是热的。 端阳郡主抬头,见小表妹正捂着她的手,还很认真的将每一根手指都好好捂住。 “蔓姐姐是冷了吗?”乔锦笙说,“唔,锦笙的手是热的,如果可以把热度全部给蔓姐姐就好了呢。对了,蔓姐姐,要不然你来穿衣裳吧?” “不用。”乔蔓弯唇,将头靠在小表妹肩上。乔锦笙先是僵了僵,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开始笑。 在一边默默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玉梨拢了拢衣领,很是犹豫自己要不要问一下是否该回去了。可想了半天,实在是不敢开口打扰眼前的两位主子。 “锦笙啊,”端阳郡主的声音都比寻常时候要软了许多,秀丽的眉眼间竟是柔和,“我从前一直想着,如果有一天可以与他人一起去水乡,可这一生怕是都不能如愿了……今日这般,不知道算不算完成了一个梦?” “水乡?”十二岁的小公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蔓姐姐,那是很漂亮的地方吗?” 乔蔓迟疑了下,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对表妹解释这个问题。半晌后才道:“也是在话本里看到的,采莲女之言倒是其次,能一直在舟上漂泊,饿了就采摘莲子,白日唱着歌谣,夜间看着天上的星辰就是一切。如果母亲知道,一定要说我没志气的,可是……” 可是她也觉得自己没志气。 乔蔓想,她明明是知道的,如果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公主府,恐怕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自己了。没有了金尊玉贵的郡主之名,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何况,她也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数人之下万人之上。因为这样,她才可以顺利带走九公主,才可以……甚至是有朝一日,手握权柄, 端阳郡主眼神里显现出几分超乎寻常的坚定神色。是了,哪怕再怎么期待再怎么喜欢,如果重新选择,端阳郡主一定还会是端阳郡主! 而且……乔蔓抬眼,看着乔锦笙的侧脸。 生生世世都生于帝王家,才是最好的事情。 “那以后锦笙带蔓姐姐去,好不好?”乔锦笙并不知道此时表姐心里已经是百转千回了,“听蔓姐姐这么说着,锦笙也开始向往了。” 乔蔓勾起唇角,拿起表妹的手指把玩,好久之后才轻声道:“好。” 实在是再美丽不过的夏日夜晚。 在无穷碧色中,在满池荷花里,一叶小舟上载着乔蔓和乔锦笙。 星辰似乎是触手可及,只要看上片刻就觉得实在是太过耀眼夺目,几乎要夺去呼吸了。 是的。 都快要忘记,究竟如何呼吸。 乔蔓吃吃笑着,连眼泪什么时候留下来都不知晓。 怎么觉得,一切的一切都虚幻到不真实的地步呢?身边的小表妹,只是个孩子罢了,她竟然会说出那些事情。 第83章 番外二 温孤烨不知所以。想想自己闭关之前和夺舍者的冲突,莫非对方在林惊白面前说自己坏话? 他眼中的疑惑太明显,林惊白反倒不好意思讲下去,拍着首徒的肩膀道:“等他回来后,我定让他和你说清楚!”说罢,一步三叹的走了。 温孤烨:……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季连洲在外游历的时间,比林惊白想象中长很多。他本觉得既然毓煌已经出关,那口口声声思慕毓煌的逆徒多半也要回来。完全没想到,对方这一游历,就是三百余年。 偶尔逆徒会往派中传信,说他在北炎之地捉到很多小金乌,想送给师兄,不过不知师兄接不接受。说他在东海之滨斩杀鲛怪,捡到满满一盒海妖之泪,镶在师兄的灵剑上一定很美。 信的末尾总要加上一句,莫要告诉师兄,暂时不想打扰心上人。 林惊白从起初的恼怒变作如今的麻木。连林岚都被他劝好,毓泽既是断袖,就万万不可看作良配,早脱身为妙。 林岚很是伤心了段时间,林惊白极为心疼。还是后来一日,北辰宫派人来逍遥宗商讨要事,宫主三弟子楚丹青一同前来。楚丹青是个剑痴,传闻他的住所处布满剑痕,金丹前期修为。他自然比不上昔日小师兄嘴甜会讨好林岚,但如今在林岚眼里,没有什么被沉稳可靠更重要。 北辰宫来人住在逍遥宗期间,林惊白不止一次见女儿以让楚丹青交自己剑法的名义约对方出来。两人站在一起时,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娇俏可人,倒也般配。 林惊白动了心思,私下问过女儿,得到肯定答复后,往北辰宫宫主汝鄢沅处透了信。双方一拍即合,开始着手准备两人的双修大典。 这时候,林岚已是筑基巅峰修为。与林惊白原本料想的还有差距,不过女儿不愿再等,良人同样难得,他也就爽快的开始准备嫁妆。 这一回,季连洲再没理由不回逍遥宗。 他出门是打着将五百年避过去的主意,顺道做些不便于在林惊白眼皮底下做的事情。隔上百十年传封信回去已是仁至义尽,再讲几句对温孤烨的思念……落下最后一句前,他搂过一边清秀的少年,与对方调笑:“这样如何?” 少年笑嘻嘻的推了推他,将欲拒还迎的姿态做到十足:“大人好文采,家中夫人一定感动至极呢。” 季连洲起先是一僵,温孤烨与他何曾有那样亲密的关系?两人怕都是欲杀对方而后快吧。僵过之后就是莫名满足,夫人这个词用的太妙。 少年察言观色,见身边的修士眸中带出餍足,继续说了下去:“夫人一定很美貌,不像小奴……” 季连洲抬起对方下巴,眼里带笑:“你怎么?我看,你比他解风情的多。” “大人要好好教夫人这些事呀。”少年道,嗓音清甜,样貌纯情中自带一股妩媚。 两人正在一方楚馆之中,季连洲怀中的人是纯阴之体,精心调`教□□出的鼎炉。季连洲与他厮混有两年,直到接到林惊白传来林岚将举办双修大典的消息。 他不再慢慢采补对方,而是一次将少年吸干。做完这些,他看着床上形容憔悴的人形,微微一笑,帮对方阖上眼睛。 身体里带着许多斑驳的旁人灵气,他还没有完全炼化,林惊白就要招他回去……林岚那女人,到这种时候,还给他惹麻烦。 季连洲视察了□□内经脉中游走的灵气。极为充足,再夺一人灵台,大约就能结丹。 这样好的理由,没道理不用。在这回给林惊白的回信中,季连洲写到自己察觉劫云将至,总归小师妹的双修大典还有些时候,自己还是晚些回去。不然在大典进行时引来劫云,未免不美。 写完信后,他将信纸折成一只飞鸟模样,抛向空中。 再见温孤烨时,望着那三百年未曾见过的容颜,季连洲恍惚了一瞬。他原本都快要忘记对方的模样,恨意也没有当初那样强烈。强者为尊,弱者蝼蚁,他需要做的从来不是心念过往停滞不前,而是奋起直追得偿所愿。 此番重逢,对方难得没有穿素白的衣裳,一袭青衣立在山头,手中一把灵剑舞的纷飞,剑气所至,空气震动不止。腰在挥剑的同时折出不可思议地弧度,身段柔韧,袖口露出的一段皮肤白皙光滑。 当真美极。 察觉到有人在,温孤烨收了剑,回头看去。 “师兄,”季连洲先开口,“好久不见。” 青年模样嗓音清朗,一如两人第一次见到时那样。 温孤烨看了他一会儿,收起灵剑,口中道:“我还以为你会在五百年后……不,修为追上我以后才回来。” 季连洲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站在温孤烨身前。他的视线在对方眉眼间寸寸扫过,揶揄道:“修为追过师兄?那还得等多久。” 温孤烨的头往旁边侧了些,避开他的气息,语气中带了点嘲弄的意味:“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季连洲弯了弯唇,抬起手,就要碰上温孤烨耳侧垂下的一缕长发,传音入密:“但凡是人,大多都会对合自己心意的美人心软……师兄!” 他前一句话没有说话,温孤烨指尖剑气已朝他扫过。季连洲反身避开,站定后带了点苦笑:“师兄还是这般无情。” 二人身后,不知何时来到的林惊白轻咳一声:“毓煌,毓泽这么久没回来,你怎么能……” 温孤烨不置可否,转身唤道:“师尊。” 林惊白颔首,视线转向季连洲,眼神中充满不赞同。季连洲看出来了,做出一个无奈地表情,表示自己只是情不自禁。 林惊白深感这逆徒不争气。先前不敢回来就算了,现在见到真人,自制力居然这般差,毓煌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 过去的三百年间,林惊白看首徒一直潜心修炼,却形影单只,连个相伴的都没有。女儿要嫁了,他想看别的徒弟也得一举案齐眉的道侣。毓泽那逆徒是少有的能和毓煌天赋抗衡的人,现在不显,以后大约只有他们两人能与对方走到最后。 逍遥宗宗主脑中转过许多念头。他对温孤烨道:“为师近来事忙,毓泽就暂且交给你指点。” 温孤烨半点不想接受,偏偏林惊白说完就走。 他只得转身去看季连洲:“你结丹了?” 季连洲笑了笑:“与师兄比,如何?” 温孤烨没说什么,心下倒有点惊叹,原作中这个时候季渊才刚刚筑基巅峰。不过他不仅和林岚、江颐然成婚,还和江澜沧有了夫妻之实。除此之外,逍遥宗内丁星璇师徒,浔阳宫少宫主之女,琼华坊那对双胞胎姐妹……各门各派数的上来的美人通通被他收入后宫,还要加上许多乡野小菜。 “这三百年,你做了什么?”温孤烨问。 季连洲看看对方,发觉林惊白好像真的将自己在每封信末尾嘱咐的那句话完成的很好。除此之外,他在那么多地方宣扬过自己对师兄的倾慕……温孤烨莫非连宗门都没出? 他说:“不过是在北边和东边转了转,认识了些人,杀了些妖兽罢了。” 北边和东边?温孤烨想了想,以主角的体质,大约遇上了好几个秘境……金丹前期算来差不多。 季连洲又问温孤烨:“师兄呢?” 温孤烨的手在灵剑剑柄上滑动了下:“不过是在宗内练剑罢了,哪有师弟的日子丰富多彩。” 季连洲笑道:“师兄哪里话。我看过的那些风景再多再好,都不如师兄你。” 情话信手拈来,季连洲说的面不改色,温孤烨也没往心里去。来到这个世界前rpg游戏不知玩了多少,要是各个npc的告白都放在心上,那还得了。 季连洲看着对方的反应,暗叹一声,问起林岚的婚事。说到此处,温孤烨方想起,眼前这人也就是在修为上强于季渊罢了。拿下林岚等于拿下逍遥宗,拿下琼华坊这一辈的几个师姐妹等于拿下整个琼华坊……这样下去,夺舍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季渊的高度。 如此,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温孤烨的心情不太好,直接体现在语气神态上。季连洲察觉到对方怕是又不耐烦,干脆挑明自己来的目的:“师兄,你让我做的下一件事,总不会是去讨好昆仑圣女吧?” 温孤烨看他一眼,示意有话就说。 季连洲笑道:“那可不行。昆仑圣女,怎么能看上一个众人皆知的断袖。” 说完这句,他顺道做了方才刻意在林惊白眼前做出,现下倒是有点真心实意的事。季连洲抬手拢起温孤烨一缕发,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温孤烨看着眼前一幕,眼神一闪,唇瓣微微张开,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抬起头时,季连洲再没了片刻之前的温柔小意,而是冷声道:“师兄看清楚,站在你眼前的是我,不是你那个‘阿洲’!” 第84章 番外三 1.我知道大家可能会对这个星际番外失望……说真的我也有点卡文了,但所有想写的梗都在里面=v= 2.纠结了很久师兄好友的身份,最后还是决定是一个ai。 3.马上要出去干活儿了,所以长话短说吧。很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这句话说过很多次了,但还是一定要讲。这篇文的收益,怎么说,真的很糟糕rz,但是一方面是我断更我有罪,一方面是毕竟还是有几个小伙伴一直在看,所以想想还是坚持下来=v= 4.下一篇文一定会用尽全力不断更,哪怕晚点开坑给自己多攒一点存稿呢qwq 5.说到下一篇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逃杀游戏那篇,不过文名可能要改。 6.能遇到大家,真是太好了。 7.关于文中一些名字的构成方式。想了好久终于能说出来了蛤蛤蛤。 ·李桦雪>>>姬友的化学老师姓李。 ·王三五>>>姬友的数学老师叫这个名字。 ·巩图>>>工图。 ·芜寂(昆仑掌门)>>>无机化学。 ·余温>>>语文。 ·柯熙>>>柯西不等式。 ·葛朗>>>拉格朗日。 ·感谢帮我起名字的姬友,比心jpg ========以上,下面是防盗章~ 梦魇制造的景象绕在季连洲身边,一个个极淡的影子和周边景色生硬地叠在一起,面容模糊的人在里面上演离合悲欢。 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中,唯有温孤烨,是实实在在站在他眼前。 对方一袭白衣,背影清隽挺拔,衣袂在徐徐吹来的风中翻动。自方才停下起,温孤烨就一直没有动作。若不是知道眼下的情景正是对方希望看到的——如若不然,怎会将一行人引来——季连洲怕是会以为,对方也如同江颐然、江澜沧那样,正溺在梦魇所造之景中。 自己眼前景象是这副鬼样子,温孤烨看到的,应该不会失真至此。 想到这里,季连洲一不做二不休地收敛了自身气息,神识探到温孤烨身前,细细描摹起对方面上神情。 还是冷冷淡淡的,季连洲看了好一会儿,方发觉对方眼神里透出的怀念之色。大概是十分确信身后跟着的三个人都不省人事,温孤烨稍放纵了自己一把,盯着某个点许久之后……季连洲自是不知对方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脑海中却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测。 因为温孤烨唇瓣微微打开,似叹息一般,念出一个名字。好像只是轻轻的一口气,还未出口,就消散在空气里。 季连洲偏偏捕捉到了。他心神巨震,险些忘记维持脸上沉醉于环境的表情。 温孤烨说的是:“阿洲。” 普天之下,名中带这个音的人数不胜数。季连洲明知这点,可万年以来,从未有人用这样亲昵的嗓音唤出他的名字……他失神了片刻,转而觉得好笑,自己的情绪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容易被牵动? 竟会觉得,温孤烨口中唤的人,与自己有什么干系。 唤出这两个字之后,温孤烨眸色复杂了几分。他抬起手扶住挂在腰侧的一把灵剑,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剑锋抽出剑鞘,对着眼前事物,一剑斩下! 与此同时,那幻境中,有一个少年同样挥起一剑。剑锋所至,剑气骤然爆出,在大陆之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温孤烨挥出的剑气将幻象击碎,少年的模样瞬间扭曲模糊,消散的空气里。 以他所立之处为界,眼前之处的幻景彻底,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蜿蜒小路,一路往葭禄山内更深的地方去。越靠近他,杂乱斑驳的色块越来越多,直至他所立之处。 在他身后,景色依旧与挥剑之前一般,没有丝毫变化。 做完这些,温孤烨将灵剑抛掷到上方,捏起御风诀,足尖轻点地下,跃至空中。 他稳稳立于剑上,俯视地面,找到梦魇所在之处,朝那小妖丢下一颗玉灵丹。 小妖本能地咬住丹药,抬头再看,那重伤了自己的人已乘风而去。 它懵懵懂懂地将丹药吞下,体内灵气溢满,伤口快速愈合,幻境变得庞大坚实。江颐然原本已有了挣脱迹象,随着幻境稳固,再次陷入其中。 至于江澜沧,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 季连洲见温孤烨已走,心下转过数个念头。他转头看看身后梦里不知今夕何夕的两个女修,终究是也捏了御风诀,往温孤烨所往方向去。 温孤烨御剑飞行的速度比他高出很多很多,不过没有关系。他的神识可以铺展到极远的地方,找到对方,不在话下。 离的远也有好处,不必担心自己被发现。 两人在葭禄山中穿行半日,太阳渐渐落入山谷。天上明星莹莹,月辉落在山间细泉之中,映出一片粼粼波光。 季连洲本以为,温孤烨是直奔某个目的地去的。可半日的追踪却让他发觉,对方根本是在找路。接连几次,温孤烨降下的地方都有一汪品质不高的灵泉泉眼,一颗半枯萎的金钟树,树上第三个枝头上还有一窝碧羽。 每次停下,温孤烨都将一个法器探入灵泉之内,片刻之后将其取出查看。接二连三的失败之后,他也不恼,只继续御剑,在葭禄山中找寻。 某一次,泉边金中树上的碧羽好像刚被攻击过,受了点伤。温孤烨探查过灵泉,听到碧羽哀哀的鸣叫声,还跃到树上,给受伤的碧羽喂了丹药。 倒是挺有闲情逸致……季连洲靠在一个山头之后的溪边青石之上,手中抱剑,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碧羽吃了丹药,很快恢复,毛茸茸的脑袋在温孤烨的手指上蹭了蹭。神识传来的画面让季连洲不由捏紧手中灵剑,牙齿一点点咬紧。 此前他见过一次传信小雀对温孤烨这般蹭来蹭去的场景,那个时候,温孤烨就好似心情不错。 他没法明目张胆地碰对那人、疏解*,一堆扁毛畜牲却能对着那人撒娇!? 温孤烨第四次降下的时候,季连洲根本指望对方此次能找对地方,连身都没起。 不出所料的话,温孤烨是从旁人之处听到了葭禄山内有什么机缘。且这机缘大多还是历练一类,这才会被分享。 能让温孤烨放弃修士陵中唾手可得的东西,转而来寻,其中收获想来不会差。 季连洲做好了有福同享的心理准备,最好温孤烨能在斗法时受伤,他好趁虚而入。 他没想到,这一回,在查看自泉中回来的法器之后,温孤烨自己下了水。 季连洲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站起,往那汪灵泉所在之处去。 一路匆匆,好在相隔不算太远。一盏茶功夫后,季连洲已站在灵泉边上。 那泉水似乎是极清澈的,连其中游动的小鱼都清晰可见,偏偏没有温孤烨的影子。水面平静,无一丝涟漪。 在季连洲犹疑自己是否要下去时,泉水中央倏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翻卷着扩大,将季连洲方才看到的小鱼卷入其中,有一抹淡淡的血色悄然散开,又消失在水中。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接着就察觉到自其中传出的强大吸力。 季连洲瞳孔微微缩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绕在周身,似乎是要将他推进泉中……不知何时漫上来的水已将鞋子浸湿,又染上裤脚,挣扎着往更高的地方涌来。他试了几次,始终无法退出去,干脆自芥子空间中取出再取出一张遁地符,就要撕碎。 原本还称得上温和的泉水好似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倏忽溅起,将符纸打湿! 季连洲终于有了一丝危机感,温孤烨找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而在打湿符纸之后,泉水彻底暴露了其凶残一面,骤然有一道水幕升起,朝季连洲盖来! 与此同时,泉水之下。 温孤烨参照着自己六百年前写下、以秘法保存的竹简之上的内容,做完打开秘境的最后一步。 这里确确实实是有一汪灵泉。可灵泉之上,还覆盖着当初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境的人设下的阵。这个阵将灵泉充裕的灵气封住,对外只显现出极低的品质,还夹杂了一点小小的障眼法。可一旦亲身跃入泉中,就会发觉,这泉水根本就是品质上等的灵泉。 浸在其中修炼,事半功倍。 而在灵泉之底,还有一个秘境的入口。 他看着眼前的水流被生生切断,秘境缓缓打开。眼前一片空间呈现出奇异的混乱状态,恰似被什么东西剪开,又拼接在一起。 一缕缕光自不协调的拼接处传出,亮到刺目。温孤烨眨了下眼睛,不过一瞬,可当他睁开眼时,自己已身处一个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环境。 他站在一条山路上,路上是潮湿又新鲜的泥土,带着马车碾过的痕迹,延伸到远处。 视线尽头,是一座小小村落。 温孤烨侧过头,看了眼身后西下的夕阳。他想了想,抬起步子,顺着山路,往前走去。 这个秘境的设定,一言蔽之,就是进入之人内心深处景色的投影。一同进入的人多了,便已元神之力最盛者为准。 季渊进来时,看到的是自己的家乡。他出身一个修仙世家,家中父母虽资质平庸,却擅于经营,将偌大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季渊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在拜入逍遥宗的最初,家中力量给他提供了不少支持。 起初,季渊和江颐然、林岚尚未弄清自己在这个秘境中会遇到什么。季渊自持武力,并不忧心,还颇有兴致地向两个妹子介绍自己家中各样雕梁画柱。江颐然和林岚从未见过这些,也乐于沉浸其中。渐渐的,三人竟生出一种也许这里真的是季渊家里的错觉。没有外界纷争,只有一派花团锦簇。 他们在里面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日午夜,季渊起身更衣时,不经意间自窗口看到外界天空。 天幕黑沉,别说昔日总数不尽的繁星,连月亮都看不见。 季渊心中第一次出现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诉说着,这不是真正的世界,他得带师姐和师妹离开! 经历一番波折,三人成功从秘境脱离,除去修为上的提升外,心底的关卡也有所松动。后来,已站在三个大陆之巅的季渊回忆,正是这件事,使得从此往后他心中一片清明,再不惧外物迷惑。 温孤烨原本还想过,如果这秘境真将自己出身之处呈现出来,该是怎样一副荒诞景象。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 前行路上,温孤烨顺便仔细翻找一遍自己的记忆。先前的六百年大多已经模糊,不过像这种村落,在整个修仙界中都堪称凤毛麟角,没有印象大多就意味着他真的没有见过。 或许,这是毓煌的记忆? 这样的念头冒出,温孤烨很快觉得事实八成如此。既有答案,他便将问题放到了一遍。 转眼,那山村入口,已在眼前。 在温孤烨方才出现的地方,季连洲的身形突然闪现。他打量过周身一切,面色顿时阴沉起来。 两万年过去,季连洲早就不记得自己分神期之前的多少大事小事。纵是分神期之后的,他记得的都不多。 生命中一半时间都停留在大乘期,他倒是知道自己在三个大陆上四处玩乐……也就这一句,和寥寥数处风景罢了。 时间太长,很多事情,留在脑海中,才是负担。 可就在被泉水卷到水底时,有一段被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骤然鲜明起来。关于他出生之处,先辈世世代代守护的秘密,山村被屠之后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和自己悲怆欲绝的哭声。 记忆在他哭倒在父母墓前的景象里戛然而止,突兀至极。 被玩弄的怒火和复苏的哀痛交织在一处,形成一股暴虐的气息,在他丹田之中四处游走冲撞。血珠从皮肤上冒出,身体几乎承受不住元神传出的庞大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