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月老打工的日子》 ☆、第一章 上神九卿 凰笙是一只上古凤凰,不久前刚刚渡过了天劫成了仙。因着月老下了凡间,天帝便派了凰笙前来月老殿里拉拉红线。与凰笙同一日到月老殿的,还有一人,便是传说中避世已经几百万年的九卿上神。 粗茶香漫过旧书卷,九卿手上的棋子总算在玉石桌上落下了一粒。趁着那茶烟袅袅的当口,凰笙偷偷瞄了一眼静坐玉石座上的九卿,正欲开口说话,她翅膀握着的剪子“咔嚓”一声,便不知觉地将缠绕得紧紧的红线剪成了两段,那断了的红线立即被春日梨花风吹拂起,像是没有了牵挂。 凰笙手忙脚乱地拾起红线,生怕错乱了谁的姻缘。足足一叫,显得很惊慌。为今之计,她也只能给红线打个结,弥补过失。 坐在玉石凳上的九卿搁下棋子走了过来,白色的仙袍拂过一旁的木芙蓉,受着九卿厚重的仙气,顿时将花骨朵撑开一朵花来。 他抽过她手的红线,眼里似笑非笑,“断了?断了的红线打了结也没有用,只能等着重头生出新的红线出来。” 凰笙愁眉苦脸地“足足”一叫,悔恨地捶了捶胸,正欲抬脚去寻寻月老府上有没有什么书籍可以挽救一下,身后的九卿上神便不紧不慢道:“断了的红线便没有补救的法子了,你不若随我下去看看这几对宿主怎么样了,或许中途助上一助,能有些许回旋的余地。” 一阵清风徐来,凰笙有些发愣,待她反应过来时,虽是喜悦难掩,却还晓得恭恭敬敬地足足一叫,感谢尊神愿意出手相助。 凰笙是头一遭来冥界,对周围的一切都好奇极了,摇晃着小屁屁,整个头都要埋进彼安花堆里。过了会儿,她用嘴衔了一朵花,放到九卿的手里,“足足”一叫。 九卿面上浮现一丝惊讶,“你说什么,你要戴这个花?”又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毛茸茸的灰脑袋。 凰笙抬起眼眸,有些害羞地将脑袋伸向九卿,“足足~。” 九卿边将花插入她的灰羽间边道:“诚然你丑了一些,但能想得开,着实也是种福气。” 凰笙全数沉浸在喜悦里,空荡荡的脑袋就没转过弯来意识到九卿是拐着弯说她傻,还是一个劲地钻在彼岸花堆里玩得开心。 九卿见她蹦跶来蹦跶去,便拿着扇子往她脑袋上一敲,“别跑远了,小心被恶鬼拖走。” 话音刚落,彼岸花堆里就蹦出十二个脑袋,每个脑袋上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凰笙。 凰笙扑腾 着翅膀,“足足”尖叫,翅膀中的彼岸花早就扔没了,灰色的羽毛随着他扑腾又掉了不少。 那一排脑袋听见凰笙的尖叫,每一双眼睛都透着藐视,大约是在说,没见过鬼呀!但这十二脑袋倒也十分知趣,见她吓得厉害,也没有多做停留,整整齐齐并排走在黄泉路上,虽没有腿,但跑得倒也蛮快。 因着这一出,凰笙老实了不少,一路上不再悠闲地赏花赏景,老老实实地跟在九卿背后。可很显然,九卿并没有什么同情心,走在一旁还幸灾乐祸地说:“你头上戴的那朵彼岸花被其中一个脑袋吐了口水呢。” 凰笙连忙伸出翅膀拍下那一朵花,“足足足足”的哀叫,随即看到九卿眼里有一闪而逝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被他诓了。 走过黄泉路就到了忘川河畔,凰笙拉长了脖子看,那忘川尽头有一座红黄黑的桥,应该是奈何桥。凰笙“足足”一叫,示意九卿上来。 九卿摇头笑笑,晃着他那把破扇子道:“你仔细看看,这河里有些什么?” 凰笙闻言走进一看,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原来这河水里布满了水鬼。 “这些水鬼都是因为不小心掉到河里的,掉进去就再也上不来了,永生永世不能轮回,只能做一只水鬼。”又听得他轻笑:“你这呆头呆脑的凤凰,要是一不小心将我摔到这河里,我这几百万年的修行就算了断送了。” “足足!”凰笙愤恨地转过脑袋。 等待了一会儿,一叶小舟飘飘荡荡地过来。等小舟靠的近些了,船上的人见到九卿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神君”。 九卿“嗯”了一声,就准备上船,这厢一直站在一边的凰笙瞄了一眼,嘴里哼哼唧唧。 九卿望着她一笑,伸出手道:“还不快过来。” 凰笙足足一笑,扑扇着翅膀扑通一声就跳上船。船身因着她的动作,剧烈的抖动,体重过大,险先就要没入河里。九卿伸手握住她的翅膀,只一用力就将她提到岸上。那船上的鬼差,早就吓死了,连声说:“船小了,上仙使不得啊使不得。” 凰笙一上岸,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足足”一叫,很是颓废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九卿啧啧啧摇了摇头,只一抬手,嘴里念叨着什么口诀,一时间,凰笙庞大的身躯就缩成拳头大小,配着她一身的灰毛,当真像只斑鸠了。 凰笙快乐的旋了一个圈儿,九卿笑起来,将她搂进怀里。 远处无尽黑暗,幽冥地狱送来阵阵阴风。 凰笙立于九卿肩头,四下张望时,见到岸上一娉婷女子袭一身红妆,远远一看,似要与这一大片的彼岸花融为一体。 在她身后,孟婆佝偻着背,手执一碗汤,“来,姑娘,别再执着了,饮下这碗孟婆汤,忘却前程往事,来生再觅良人。”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 “你真傻,你看这阴间,来来往往那么多鬼,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你就算等到了他,也只能目送他离开,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等也是白等。” 她望着缥缈的冥河,微微偏过头,一身红装,盈盈春嫁,漾起一个绝色的笑:“无妨的。” 一时间,岸边下起了蒙蒙细雨,孟婆年纪大了,受不了这雨水,先行离开,唯独留下这红妆女子。冥河起了雾,幽幽雨帘里只能隐约地见着一片红。 注释(1):凤凰的叫声,类似萧音。 ☆、第二章 初见茌茌 【年年又月月,我不知在奈何桥等了多少岁月 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开到茶蘼 三生石上的镜像画转眼一生 我舍不得喝下孟婆汤 我等不到我要等的人 鬼影重重,来往往 年生,你在哪里?】 鬼差将船渐渐靠近了,破了水雾,那一抹红更加妖艳。等近了才看清,那女子的青黛丹凤,是水剪双眸雾剪衣。 凰笙听说人死了以后,会保留她死前所着的衣着妆容,她暗自揣摩,这女子大抵是死在新婚夜了。 刚好这时,船靠近了河岸,九卿手执油纸伞从船上走到岸上。凰笙有些孤疑,“足足”一叫。 九卿眼中噙着笑意,偏过头说:“不必过奈何桥了,我们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她就是茌茌,秣陵关茌茌。” 凰笙睁大了瞳孔,显然无法相信,第一根断了红线的宿主已经死去的事实。九卿见此却不再言语,只将另一把撑开的油纸伞递给茌茌,“下雨了,伞予姑娘,切莫花了妆面。” 茌茌接过油纸伞,额头有水晶似的透明雨滴滑曳至眼角,她眼睛微微泛红,许是想起烟波江南的某一幕,也真不知,此时她那落下的是泪还是雨。 细雨霏霏,满地残红。 九卿淡淡道:“姑娘,你不愿意遁入轮回,只为见你夫君一面,可他却已经投胎了,也许再过些年,等他而立了,他便娶了别人,若是这样你也愿意等么?” “不!你骗我!”她摇了摇头,初见时明明温婉如玉,说到年生时,她的情绪却总是很容易失控,“我不信,我不信,他怎么可能会不等我呢,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一起投胎转世。” 这尖叫声着实与她的气质不符,凰笙觉得身上的羽毛都要随着她的叫声颤落几片下来。可这件事情上,茌茌真当不必如此执着,年生死的原就比她早,倘若能在阴间相遇,也应当是年生在这忘川河畔苦苦等着她才对。 茌茌急切地握住九卿的衣袖,“他还说我穿着嫁衣的样子美极了,你看,我一直穿着的,他怎么可能…….” 九卿打断她的话,拿出一面观尘镜,“你若不信,那你看看这个?” 凰笙曾在书籍里见过观尘镜,据说能窥见这世间的百态人生。 她从九卿的肩头扑扇着翅膀飞过去,只见那镜子里一片消散 开来的浓雾,隐约可见是一位温雅的公子,正执一支狼嚎笔,挥毫作画。幽幽岁月,浮生来回,那年生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凰笙心道,按着茌茌这执拗的性格,大抵是要说,这人定然不是年生,他定然不会负她,诸如此类的话。但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茌茌居然一把拿过,不能置信地看着镜子,渐渐,眼中的水雾一点点满溢出来,嘴里低喃道:“年生……” 只不过观尘镜里的一瞥,她竟能分毫不差的认出自己的恋人。凰笙觉得,茌茌这样的感情真的太难描述,明明寻不见归期有望,却执着伫立,千秋万岁,独留一片惨白月光。 茌茌脸色惨白,手中的观尘镜随着她的颤抖,又多了一阵浓雾,没一会儿就将年生的脸都遮掩住了。茌茌清淡的嗓音,像是打在伞上的雨滴,在这忘川河畔边多了一份飘渺之感,“我听鬼差大人喊您上神,他们都说上神法力无边,您能带我去人间看看我夫君么?” 九卿叹息:“我当然可以带你去,只是你决意去了人间,大约是永世不能超生了,只能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即便这样你也不后悔么?” “我不在意。”茌茌言笑晏晏,“只要能再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也成啊。” 凰笙扑扇着翅膀直接上了船,显然是见不得茌茌这样死脑筋,可一想,这样的结果却是因为她弄断了红线造成的,心底越发沮丧起来。但因为他两人在场,只是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河对岸的彼岸花。 九卿眼底浮现笑意,将油纸伞微微抬高了一些道:“那姑娘上船吧。” 天上的雨下的越发大了,急急地洒在河面上,那些水鬼在水底下张牙舞爪地想要扑出来将茌茌拖下水面,许是许久没有尝过魂魄的味道了。可水鬼却因为十分恐惧九卿身上所携带的灵气,不得不和小舟维持着一定的距离。 凰笙瞧着尾随的水鬼有些恼,不知道从哪里衔一粒方小说西,“噗通”一声砸在水面里,一时间,血黄色的忘川河,荡开了一层白色的光圈。 九卿瞥了她一眼,将她从船头搂到自己的怀里:“你可知你刚刚丢的是什么?” 凰笙眼巴巴地看着他摇头。 九卿挑了挑眉,“我特地问太上老君拿的仙丹,几万年才一粒,吃了就能化成人形了。” 凰笙不可置信,“足足”一叫,埋怨他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放在袖子里时,却听闻九卿慢悠悠道:“按你这修为,要能修成人形,估计也得 一万年,你看你是等仙丹,还是自己修?” 凰笙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乖巧地躺在九卿怀里。 静下来以后,凰笙自然将目光落到坐在对面的茌茌身上。 只见茌茌眉心微皱,那双原本还有几丝光彩眼睛,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大抵年生已经投胎的事情对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也不知她曾和年生有过怎么样的过往,即便是人心微凉,还能叫她如此惦念一个人。 茌茌手抚上眉角,眼底是茫然:“我近来越发记不清我和年生的过往,连我是怎么死的都忘了,我不晓得再等不到年生,我会不会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 九卿淡淡道:“别在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香本就有抹去记忆的魔力,你站了那么久还能记住那么多前尘往事,已实属不易。” 倾城色的脸颊上闪过一丝苍白,“真的会忘记么?我怎么能忘记年生呢?我不能忘记他。” 九卿看着她尽失血色的嘴唇道:“我们去人间,看到你生前所见的场景,记忆自然会回来的。” ☆、第三章 偶遇年生 小舟慢慢地、慢慢地沿着幽幽冥河流去,到了尽头才发觉交接之地竟是秣陵关的护城河。 此时,人间正值新元春节,护城河里飘满了小巧玲珑的彩灯,每一盏都透着古灵精致,让凰笙看得十分欢喜。她凑近瞧一盏离得最近的彩灯,上面还有陌上少年郎写的情诗,拾得彩灯的姑娘若是看到这情诗,恐那双颊都要比抹了胭脂还要俏了。 茌茌垂了眼眸,目光扫过那一排琉璃色的河灯,漫不经心道,“这诗写的一点儿也不好,不如年生写的好。”她指腹触上最近的彩灯,从水中提起,拿近了,可看到,这是一只做工精良的彩灯。 可茌茌却半眯着眼,颇为认真道:“做的也不如年生做的好看。” 凰笙的目光从琉璃色河灯移到她有些苍白的脸上,灰色的羽毛扑腾了一下,显然有些不认同。凰笙来之前,翻看过茌茌的姻缘帖,虽寥寥数字,倒也是将这段情、事说得挺通透,不过是穷酸书生爱上了富家小姐,最后富家小姐连夜于书生私奔的戏码。这书生便是茌茌心心念念的年生是也。 若说年生手工不错,能制作出十分精致的河灯,凰笙是无从去考量的。但年生参加了两轮秋闱没有等到什么功名却也是实情,可见情人眼里出西施,久而久之,年生的一切在茌茌眼里都是好的,即便他们明明约定了要一起投胎,到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固守着承诺。 因着只是姻缘帖,无法详尽的记录茌茌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段浓情蜜爱的红线究竟是哪里断了,还得一点点寻。 小舟摇摇晃晃,凰笙立在船头,稍不留神,差点掉进河里。 九卿手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伸手顺了顺她立着的毛,“老实呆在这里,有那么难么?” 河灯微漾,衬着九卿唇边的笑都带上几分春意。凰笙稍稍把头偏过去一些,心里想,当然难了,光看着这一双眼睛都要迷了心神,若是躺在怀里,心跳都要快到跑出来了。 九卿抚上她的小肚皮,凰笙的心跳就更快了。他眯了眯眼睛道:“心跳怎么那么厉害,是不是吓到了?诚然你道行浅了些,但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一点儿。” 九卿见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当真以为是吓到了,直接将她塞进自己宽大的衣袖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凰笙闻着一片好闻的优昙花香,人都变得飘飘忽忽起来。 月色幽凉,小舟游荡过秣陵城最有名的烟花繁盛之地。河岸上灯火通 明,红坊楼里,娇媚的女子半倚在勾栏,俏生生笑着,闹着。 人人都说这红坊是士子文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吴侬软语伴着琴音袅袅,是他们眼中的风雅。凰笙闭目聆听这琴音,发觉弹琴之人在结尾处微微高了一个音调,别有一番意味。 茌茌垂着的眼眸,突然抬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望着青楼出神,隔着不远的距离可以看到她的眉微微皱着:“这琴音好像是年生弹的。” 她又摇了摇头道:“世上琴音相似之人何其多,定然不可能是年生,况且他从来不喜欢胭粉之地。”她嘴上虽这样说,那双手却将红色的嫁衣拽得紧紧的。 但怪只怪,这行船的鬼差是只僵尸鬼,反应与动作很迟钝,即便九卿将他化作人形也改变不了他原本的属性,划船的速度十分缓慢。待他划过红坊出口处时,那门下出来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好巧不巧,就是转世以后的年生。 凰笙脑壳上有些发麻,随即看到茌茌的脸都变了神色。这世间最难琢磨二字便是缘分,可这缘分也分孽缘和良缘,在这个当口遇上年生,当真是作孽啊! 木质小舟“嘎吱”一声响,茌茌已然从船上站起身,头也不回道:“我去看一看。”言罢,不顾隔着老远的河岸,便轻飘飘地行与水面之上。好在人眼看不到鬼魂,要是有人看到靡靡河畔有这样一个红衣女鬼,估计会吓得立马去地府报道吧。 凰笙看着茌茌越走越远,赶紧从九卿的袖口处出来,焦急地扑闪着翅膀,足足的叫着。 下一秒,凰笙又被很干脆地塞进九卿的袖子里,“她想去就叫她去看,你一个连毛都没有长齐的小鸟,知道什么是情爱么?跟着去有什么用?” 凰笙足足一叫表示不服! 九卿瞟了她一眼道:“刚刚去九重天上翻了翻司命的簿子,他下了一次凡间,命格写的倒是有意思的多了,你想听么?” 凰笙愉快地转了一个圈,足足声带着几分兴致。 九卿摇了摇扇子,轻飘飘道:“不说。”慵懒的眼里还带着些许的笑意,明明撩拨人的是他,拒绝的话却说的理直气壮,真是气死人辣! 凰笙愣了愣,抖了抖翅膀,又飞速地转了几个圈,央求之意不言而喻。 九卿笑意更深,“年生这胎投得不错,大户人家的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最擅长音律。他所居之处,亭台楼榭,茶香袅袅,生活十分精致典雅。坊间有传闻,年生曾经踏雪寻 梅,以瑟抒情,引得十里梅花刹时花开。诸多秣陵关的文人都争相模仿,甚至为听他一曲,愿一掷千金。只是,这年生弹琴讲究一个心情,有自己的清高,前来闻音的人固然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他弹的音。” 凰笙愤恨地足足:“他真走运,得了那么好的一个命!” 九卿摇着扇子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为茌茌抱不平?你若不把那红线剪断了,按着他俩的命格,年生能在朝堂上风生水起,隔年就升到了正三品,连带着茌茌也得了三品诰命夫人,两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凰笙翅膀都僵硬了,九卿说的十分有理,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怨她,想了想很是气闷地垂下了头。 九卿伸手抚了抚她的羽毛,“天象命数本就鲜有定数,瞬息万变又难测真假,便是司命定下的命格,后面的走向也因着他们自己的造化生出不一样的命运,并非是你不去动就可以避免的。”他的手顿了顿,复道:“若是年生这一回的命格不出差错,过几天应会和秣陵关的才女杜沁成亲。” 凰笙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望着九卿足足发问:“那你不是说帮忙牵红线嘛,他和才女好上了,红线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连红线了?我不过是说下来看看宿主而已。”他顿了顿笑意更甚:“再说,人鬼本就殊途,难不成你还想弄死年生不成。” 凰笙摸着自己的心口,眼前浮现茌茌一个人在冥界苦等的模样,足足道:“我确实想过。” ☆、第四章 酒楼拼桌 可想归想,做却做不了。谁都说做神仙最是逍遥自在,可做神仙不能滥杀无辜,不能以怨报怨,还得善良大度慈悲为怀,越想越觉得像放生池里的一朵白莲花。 凰笙正想得出神,小舟就“咚”得一声撞到了河岸边。 “神神君、上仙,对不住,小的手,小的手滑。”鬼差的语气有些害怕。 手脚僵硬的他跑来撑船也着实为难他了,估计如今在冥界也不好混,所以连带着僵尸鬼都要开拓副业。 凰笙见他连撑着杆子的手都在颤抖,想来确实是害怕的紧,正要道一句,“无事”,九卿便施施然将她装回袖口道:“你回去吧,我们正好要下船。” “是。”鬼差恭敬地答应。 凰笙在袖口里情不自禁带了笑意问:“我们是不是要去找茌茌?” 想了想,又问:“君上,你看了命格子,那你知道不知道茌茌是怎么死的?” 九卿凝了她一眼,开口道:“饿么?” 她点点头。 “我方才看到一家酒楼,就在这附近。” 凰笙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想吃么?” “…….别这样。” “嗯?” “想的。” 茌茌与年生的那一段情停留在两人新婚那一天。往后的一切都成了一个谜,即便是茌茌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这件事情上,凰笙也不必计较那么多,说得简单一些,凰笙要做的不过就是将年生和茌茌这一根红线再绑回来。但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根本收都收不住,就像燎原的火苗,势不可挡的蔓延开来。 已是夜暮深深,却因着在红坊附近,倒是形成了一个夜市。九卿带她去的这家酒楼生意火爆,因为座无虚席,只好和人拼桌。 一人一鸟到了二楼的位子坐下,这个位子很不错,还能看到底下的情形。他们刚坐下,就听见楼下传来一片打斗声。 凰笙抬眼望去,底下是一个唱戏的姑娘,眼底眉梢是极致的媚,这种媚似浑然天成,即便是一张不涂粉末的脸,依旧能生出春暖的娇滴。 姑娘身旁围着两个锦衣公子哥与一群家丁,一看就知道在上演强抢民女的戏码。 隔壁桌子的几个人轻声说:“偏偏遇上秣陵关最风流的两个少爷,这唱小曲儿的小娘子要遭罪咯。” “可不,跟 了六儿爷,估计玩不了一个月就得消香玉损,跟着裘少爷嘛,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话一出,凰笙听到到对面拼桌的兄台将手中的筷子都折成了两段。 那人低沉一句:“抱歉,太用力了。” 凰笙打眼一瞧,这人身着蓝衣,眉目清秀淡远,好似天上一轮冷月。 这厢一青年接过话茬:“啊呀,有没有说得那么玄乎啊,这两少爷家中不是很有钱的嘛,这小娘子要是跟了去也算是一脚成了凤凰了。” 旁者哈哈一笑,“这位小哥,你一定是外乡来的吧,你有所不知,这两位少爷的闺房之乐可能和旁人不大一样,不大一样。前些日子,六儿爷新纳的小妾刚刚被抬出去,估计现在坟头上还插着香呢。” 这话一完,对面的仁兄又折了一双筷子。 青年愤愤然:“不行,我要去帮她。” 几人看着他忙劝阻,“别去了,这两位都不是吃素的主。” “就是,就是,他们在秣陵关都是有后台的人。” 那青年闻言就有些犹豫。几人又劝了几声以后,青年果真不去了。 凰笙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没有叹息完,就见到对面的兄台“蹭”地一声站了起来。莫名的气场,让人觉得,这兄台好像是吃了火药?! 那兄台走后,九卿将一把竹食倒在桌上,“尝尝,很甜。”见她摇头晃脑地还盯着楼下看,便缓声道:“张嘴。” 凰笙转过头,见九卿亲自将竹食放到她嘴边,不免有些愣怔,呆呆地张大看了嘴巴。 九卿笑:“别张那么大,丑。”又分外随和地说:“站里面点看,小心掉下去。” 等她回过神时,见到方才那兄台已经到楼下。唱小曲儿的姑娘一张细白的脸蛋,正努力偏过头避开那两公子哥炙热的目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或许其他人并没有觉得不妥,凰笙却是看得仔细,这姑娘的面部表情虽是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成分,连带着几分紧张都像是装出来的。 凰笙想,她绝对不会看错的,当兄台下楼以后,那姑娘眼中立即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虽然只是一瞬就被她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凰笙还有些担心,想着要是兄台和人抢起姑娘来了,这般淡薄的身子可能打不过。可没有想到,兄台直径从三人身旁走过,丝毫未见停留。 姑娘眼看着 男子头也不回,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偏偏此刻,那其中一人与姑娘来回拉扯,一下子就将她的衣衫拉到了肩下,立马就露出好看的锁骨与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下一秒,峰回路转,明明已经走出门的兄台突然扔了两粒石子,刚刚还大声嚷嚷的两个公子哥直接就被定在了原地,两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姑娘“扑哧”一声笑出来,全然不在意店里有多少人见了她的绮丽风光,只脆生生一句:“玄禾”,她的眉与眼都透漏着欢喜,“奴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奴的。”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可凰笙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正巧,本酒楼最有名的狮子头上了,凰笙自当将这茬抛到了脑后,统归热闹也看了,麻烦也解决了,自然能欢天喜地地对付起狮子头来。 九卿在她身边漫不经心道:“你能不能把你嘴角的口水收一收,这不是给你吃的,刚桌上的竹食才是你的。” 凰笙不大满意地抖抖翅膀,表示它只想吃狮子头。 九卿淡淡问:“你真的是凤凰么?” 凰笙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即将一整个狮子头一口吞下,目光扫过旁的桌子,那刚刚谈论的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好半天那青年男子才悠悠开口:“这位公子,您的鸟真特别。” 凰笙脸皮有些薄,抬眼间见九卿不厚道地微微一笑,“我也这样以为。” 凰笙费力地咽下了肉丸,静了静又受伤地拿起另一个狮子头。 ☆、第五章 深夜来访 吃了饭,走出了酒楼,凰笙以为会去找茌茌。但九卿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在城里晃晃。 凰笙心想反正茌茌跑去找年生了,如今她没有多少记忆,或者见了年生一面能回忆起不少往事,到时候一起理一理思路,再决定方向,应当效果更好,当下也就遂了九卿的提议。但实际上,凰笙也没有话语权,帝君要往东,小凤凰不敢往西,嘤嘤嘤~ 人间的夜市十分繁华,为了避免走散,九卿又十分顺手地将凰笙放进了袖口。凰笙有些气闷,这哪是一起逛街,分明是他一个人逛街嘛!可悲催的是,敢怒不敢言!她只敢探出一点点脑袋看看外面。 一个卖糖葫芦的从他们面前走过,正好身旁有一小姑娘,扎着两只小辫子,甜甜地喊:“爹爹,我想吃,我想吃。” 那被唤作爹爹的,似乎不大情愿。 小姑娘嘟着脸一脸的不开心,那爹爹只好给她买了一支。 凰笙看了看,似有顿悟,探出一丢丢灰色的脑袋,足足道:“帝君,我想吃糖葫芦。”言罢还嘟了嘟嘴,可惜她的嘴有些大,也看不出来是嘟着的。 九卿偏过头瞧着她的糟蹋模样,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晕开了一层涟漪,竟是,不厚道地笑了。 “你不扮鬼脸,我兴许就允了。” “……” 一晃二晃,一人一鸟就晃得有些晚了,睡意上来之际,九卿找了家客栈打算暂且休息。 雕窗撒月光,屏锦透烛火,凰笙原以为茌茌跟着年生走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没成想,到了夜半,她突然出现了。 当时,凰笙正没什么分寸的趴在九卿的胸口,她长那么大,除了刚出生那会子是很小的一只,从没有变的那么小过,自然觉得这样的自己睡在九卿身上也是轻飘飘的,便心安理得地躺在他身上。 正睡得舒服之际,就被九卿整个领了起来,凰笙迷迷糊糊间听见有风吹过的声音,桌上唯一点着的烛火随着风飘飘忽忽,一时间她睁大了眼睛,心想,明明睡觉前将房门都关好了,哪儿来的风呀。 房间里灯火如豆,烛火所照之处忽的出现一双红色的绣花鞋,那鞋子上还沾染了不少泥土与粉色的落花。 九卿随手拈了个手势,房间里灭了的烛火一下子都亮了起来,这才看清,可不就是先前急急忙忙走了的茌茌。 她歪着脑袋,坐在窗边,脸色一片惨白。这种惨白与在冥界时 见她的惨白又有区别,仿佛是受了什么重大的刺激。 凰笙定定地看着她,足足问:“姑娘见着年生没有?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么?” 茌茌淡淡嗯了一声,“想起了很多事情,却觉得那些事情不该想起的。” 凰笙仔细看她,才发现她脸上布满了泪痕,定然是先前已经哭过了。 “我今天来,是想来与二位辞行的,我已经见过年生了,要回冥界去了。”说完,眼眸黯淡半垂。 凰笙心下一击,这个结果着实是没有料到的。 九卿说:“已经决定好了么?” 她扬起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嗓音里透出森寒之意,“是。我才明白我这样的女子,怪不得年生不愿意等我,其实苦等那么久又算得了什么,连去见他一面,我都觉得是奢望的。” 静水深流,红衣如火,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凄苦寒冷的忘川河畔,她一等就是那么多年,任凭彼岸花将记忆侵蚀都不愿意忘了那个人。他们之间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么? 心上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冷冷湿湿地疼,凰笙深吸了一口气,双足立于茌茌的膝上,“你一开始很想和他在一起的?” 茌茌手指轻扣雕栏窗棂,淡淡道:“可我现在不想和他在一起了。以前我忘了那些事情,如今我都想起来了。原先我多少是有些埋怨年生的,可如今,我不这样想了,他能先去投胎,于我来说是种解脱。” 九卿静了良久,忽的开口,“你觉得不想再和年生在一起,可是指你失贞的事么?” 茌茌搭在窗棂上的手一点一点滑落,眼里浮现一层细密的水雾。 凰笙不是没有想过茌茌突然这样肯定是有什么隐情的,可是偏偏是这样一个原因,这世间若要问最爱年生的人,除了茌茌还有谁,她已经爱得无可救药了,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失贞?但凰笙瞧着茌茌灰败的神情和无言的辩驳,就明了,这事儿应该是真的。 茌茌说去了冥界就要成为野鬼了,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好好走一走,这次来人间想看看旧人旧物,和我们约在三日后见面。她走后,九卿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扇子,问凰笙:“还睡么?” 凰笙摇了摇头。 他瞟了她一眼:“那走吧。” 凰笙茫然地抬起头道:“去哪儿?”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不是想知道茌茌怎么死的么?带你去看看 。” 凰笙心里的忧愁一下子烟消云散,一股脑儿钻进九卿的袖口,不争气地笑了。 走出客栈,还是月朗星稀夜,出了城,往一山路走,行了好一段路,也不见灯火,不知是这地方原就没有人家还是夜已深都熄火休息了。 夜晚的凉风微掀锦裳袖摆,有一阵好闻的花香扑鼻而来。凰笙从袖口里探出脑袋,只见大片粉色的杏花灼灼荡漾在枝头,好不漂亮。 九卿站在原地,微微抬了抬手,念了什么口诀,那片杏花林里就升起一片浓雾。便也是顷刻之间,一下子变成了白日,天上有无根水落下,滴答滴答拍在枝头,将开得繁盛的花都打落在地。凰笙思及那一双烛火里的绣花鞋,上面沾染的泥土和粉色花瓣,应当就是来自这里的。 凰笙说:“君上,你能变出一把伞么?” 九卿微微翘起唇角:“怎么了,怕雨淋湿?”说着竟然还将她从袖口里拿了出来,置于掌心,摊与空气里。 凰笙嘤嘤嘤地足足叫,“你别这样.......我”她感受了一阵无根水的洗礼,才发觉,不过是一场幻境,雨水从身上穿过都落进了泥土里了。 她从掌心飞到九卿肩头,讪讪道:“帝君你老这样捉弄我难免.......” 他凝着她,淡淡问:“难免什么?” “难免关系不和。” “……” ☆、第六章 茌茌死因 九卿抿起一个清浅的笑,“有人来了。” 凰笙抬眼,一片雨帘里,见一身红衣的茌茌执一把油纸伞向他们走来。杏林静寂空旷,只能听见雨打落伞面的声音。她见茌茌并非是有目的的要去哪里,一路上,一直四处张望。 凰笙看了一会儿问:“她在找什么?” 九卿道:“找年生。” 凰笙左思右想也没能捉摸个明白,这好端端一个成亲的日子,怎地叫新娘出来寻新郎。再者,这天气上也没有选择好,还选了一个下雨天。 这么想想,就觉得不大对劲。 周围飘过一阵杏花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顺带着将那雨帘里的场景也换了一换。 原本缠缠绵绵的雨仍是一刻未歇,换了场景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茌茌一身红衣走在前头,丝毫不顾及那泥土湿了新绣的鞋子。 雷声忽得响彻天际,天色说便就变,原本还亮堂着,如今已经暗了好多。 茌茌似是微有感应,往身旁的杏花林里缓缓移动着,随之而来是一声尖叫声和哭泣声。 凰笙心里一怔,场景就像是切换了近景一样绕到了跟前,一片零落的杏花地上,赫然躺着一身是血的年生。 但今日的坏事并非只这一件,更为可怕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此后,当凰笙无数次回忆起这一幕,都觉得上天这样的安排,对一个女子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年生不过是去镇上买了一些新婚用的东西,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一伙山贼。 那时,雨还没有开始下,几个人围着一个羸弱的书生,来回推搡。 一位羸弱书生与一群山贼的较量,谁输谁赢当下见分晓。年生的那一声惨叫或许还没有喊完,就咽下了气,戛然而止了。 雨水落下来了,从年生身上流到泥土里。 红色的,都是养料。 当茌茌发现他时,年生早就已经断了气。那一双精致的红色绣鞋踏过血色泥地,可听闻啪啪啪的水声。 茌茌刺耳的尖叫声,忽得中断了,像是被谁生生闷住,只剩下几声微不可闻的咿呜声。灰蒙蒙的天,被一道闪电划开,白光打在茌茌的身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骤然响起的还有衣锦撕裂的声音。 犹记红妆,捻指朱胭,明眸流转间,三千长青丝,比杏花还俏,比海棠还艳。白光中,茌茌眼角有泪滑下,滴在破碎的 杏花瓣上,像是一段化不开的忧伤。 “夫君,我终是没有把最好的留给你。” 她一点一点爬至年生身侧,像是破碎的娃娃,痛苦地哭出声音。 浓雾一下子又升了起来,将场景都掩盖好,最后的最后,茌茌死了,和年生一起死在了新婚的日子。 原来所谓的失德竟是这样的一个事情,结果太令人唏嘘。 “你躲什么?”九卿寡淡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了起来。 凰笙往袖口处探出一点点头,闷声道:“我怕打雷。” 过了老半天,凰笙觉得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针似地疼,忍了半天没忍住,轻声问:“尊上,年生当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才先一步投胎了么?” 逆光的剪影里,凰笙不大看得清九卿的表情,只听见他风轻云淡道:“应该吧。” 凰笙“阿啾”一声,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喷嚏,抬头瞄了一眼九卿,小声道:“近来不知怎么了,特别容易打喷嚏。”言罢,又是“阿啾”一声。 九卿若有所思看她一眼,发现凰笙的灰毛虽然还是灰色的,但却比之前看上去油亮了好些。他眼里浮现笑意,“晚上还是自己一个人睡好,睡我身上估摸着容易着凉。” 凰笙眼里闪过惊慌,不大有底气地反驳,“我,我哪有睡你身上。”又怕他继续追问,赶忙又钻回了袖口里。 按照茌茌所说,三日以后她便会找来,届时就回去做个孤魂野鬼,因这,凰笙与九卿自当没有离开秣陵关。 只是第二日,凰笙与九卿在茶馆里听书时,眼尖的小凤凰一眼就瞧见了一直尾随在年生身后的茌茌。 凰笙两只细足撑在茶几,探出窗外道:“尊上,你瞧,是茌茌!” 正闭着眼听戏的九卿,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凰笙见他不睁开眼,便自己在一旁絮絮叨叨,“说是在人间没有游戏过,可到底还是跟着年生到处走,她时间又不多,这样多划不来。” 这回,九卿倒是睁开了眼睛,破天荒将目光投向茌茌,话却是对着凰笙说:“那叫年生能见着她,是不是就划得来了?” 凰笙愣了愣,干巴巴地说:“不大好吧,青天白日的,别吓唬人了。” 九卿抬眸,捻了个什么口诀,一瞬间,身着红妆的茌茌换上了烟绿翠衫,妆容也变得清丽起来。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瞧 见她一道盈盈秋水眸。 茌茌自然也是瞧见了自身的变化,不由眉尖微微皱起,抬手露出皓腕,眉眼里是她惯有的温婉。 而一直在前头走着的年生,大约也感受到了某种不由寻常的气氛,偏就凑巧停下了脚步,只是,那不经意的一瞥,最后却是失了心神。 两人隔得及近,再靠近些,估计呼出的气都可以受到。年生眸光里有微光闪过,过了半响,愣怔的神色终于恢复过来,有些逾越道:“敢问姑娘芳名?家住哪里?” 茌茌惊慌地看了一眼四周,见周围并没有其他女子,才将目光投到他脸色,认真道:“你,看到见我?” 年生低了眼,语气温和,“是子墨逾越了,初次见面就…..可,你信么?在下并非是第一次见到姑娘。” 茌茌眼中原本流露出几丝惊慌,但闻此言之后却是眉眼弯起,“小女名唤茌茌。” 年生笑意渐生,“茌茌?好名字。” 人说眼为情苗,只这一眼,凰笙笃定,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情愫已经渐长。 她拍了拍翅膀,沉默半响后,正色道:“帝君,我当你开玩笑,可你真将茌茌现形与年生面前了。” 九卿风清云道道:“那我何时框过你?” 凰笙心里诽谤,你框我的那还算少嘛。 九卿唇边浮现笑意,“昨日听说了一桩事,觉得很有意思。”顿了一顿,气定神闲道:“说是这年生总是会做梦梦到一个姑娘,而他对那个梦中的姑娘一见钟情了。这些年来,听闻红娘都快踏破他家的门槛,也不见他答应任何一门亲事。” “不过前些日子,他倒是同意了一门亲事,就是秣陵关出了名的才女杜沁。我刚刚就是想试试,他梦中的姑娘是不是茌茌。按着刚才的样子看,多半是我猜对了。” 凰笙瞪大了眼睛,“她都要回冥界了,这不大合适吧。” 九卿摇了摇扇子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他淡淡一笑,“不是你说的要我帮忙么?” 凰笙忍着背后忽然升起的寒意感慨,没见过尊上有那么好心的时候过……. ☆、第七章 我是个鬼 三日后,如所料一般,茌茌果然没有按照约定回冥界。 而秣陵关也开始有了一个传闻,说年纪轻轻,才华横溢的周子墨,可能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整日一个人自言自语,像个痴儿。可年生到底不是前世的年生,他如今是周子墨,行事不羁,任性肆意。 日光熹微的日子,年生双脚倒挂在树上,轻巧地将一朵杏花别在茌茌的耳后。 茌茌一惊,仰起头看他,眼眸里流露几分疑惑:“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唇畔笑意渐深,从树上跃下来,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没有发觉么?那你在想什么?” 气息呵在脸上,是丝丝痒痒,茌茌却没有像情人般的脸红,反倒一脸苍白地别开了脸,“我,我什么也没想。” 年生眼眸有些深,撑在草坪上的手微微用力,身子靠近她,“茌茌,你在躲我?”他本就想这样亲下去,但再靠近一些,就可以看到,茌茌笔挺着后背,手却不自觉地颤抖。 好像是一桶满满的水,不知被谁撬开了一个口子,那些原本盘踞在脑海里的念头,一下子就失去了冲动。他便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往下做。 风拂过杏花树,年生顺着手腕的力躺在草坪上,手枕着头,轻描淡写道“茌茌,下个月我要与杜沁成婚了。” 茌茌眉头轻蹙,毫无血色的唇张了张,有些疲倦道:“那恭喜你了。” 可这样一句话,却叫年生听出了几分解脱的意思。 他闭上眼轻笑了一声,“茌茌,我们认识不足一月,我却觉得我好像爱了你一辈子那么久。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她抬起眼眸,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年生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抬起来,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触上茌茌的脸颊,她却又一下偏过了头,堪堪躲过。 年生的笑容还在,嗓音里却是带着几分森寒,“你这样讨厌我,连碰都不让我碰你一下。那你为什么要说你喜欢我,说你找了我很久很久?” 茌茌低眸扫了他一眼,薄唇轻启:“可能,我认错人了。” 他仍是笑,“认错人了?” 茌茌头低得更下了,“是我不好。” 一时间,身边的人没有了动静,过了许久,那熟悉低沉的声音才响了起来,“那我真想知道那个人长成什么模样,能叫你青天白日的 也认错人。”他笑容冷在嘴边,“既然是认错了人,那子墨日后不会再纠缠。” 茌茌抵唤一声:“年生。”语调有些僵硬,眼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年生眼都没有抬一下,“从前,你喊年生,我以为是喊我,如今想起来,真是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周子墨,不叫年生。” 几句风轻云淡的话,砸在茌茌心头,却叫她差点透不过气来。明明暖阳斜斜,笼在身上却不见什么暖意,年生走出了好远,她还僵在原地,眼底有柔软的情愫掺揉着淡淡的哀伤。 四月里晴好天,连着有几个宜室宜家的好日子,周门府上叫了红娘欢天喜地去杜府提亲去了。 原本日子是可以这样一直快乐地过下去的,可又有谁知道,扣在机关上的哪一环出现了问题,将那些牵一发就致命的暗器全部发射了出来。 要成亲的前几日,年生喝得醉醉醺醺,失魂落魄地找到了茌茌。他本想一把拉住她,茌茌却一把躲过,皱着眉道:“年生,你喝醉了。” 年生俊美的眼如同灼灼杏花,可里头却又熊熊怒火,“到这个时候,你还喊年生,年生,茌茌,究竟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年生,我是周子墨!” 茌茌目光对上他:“对,我就是把你当替身了。那你现在知道了,你还不离我远一点。” 年生笑容凝在嘴角,淡淡道:“替身?你终是说出来了。”半响低低一笑,“你说的没错,你将我当替身,我却将真心给你。我真傻,明明知道你不要这一颗心,还巴巴拿过来。” 茌茌终是忍不住,咬着唇,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们真的不可能的。” “为什么?” 她的手从空中抬起,很轻易地就穿过了放在桌面上的一个梨。她抬起眼眸,眼中是一片水雾,“你看,我不是人,人和鬼怎么在一起?”偏过头,一双盈盈春水的眼眸微微垂下,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良久,年生好笑地叹了一口气,“秣陵关都说我疯了,每日自言自语,连我身边的侍童都说我神志不清,爱上一个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女子。” 眼中的愤怒化作了嘲讽,“你从哪里学来这些旁门左道,为了避我,你也当真是煞费苦,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 他伸手强势地将她搂进怀里,这一次,茌茌没有躲开,可,到底只怀抱住了他自己。他看着自己的手就这样穿过茌茌,什么也碰不到,嘴唇血色尽失。 月色微凉,清风徐徐,吹开了珠玉串成的帘子。最终,还是茌茌打破了寂静,咬着唇,只盯着地面道:“对不住……” 年生什么也没有说,脚步踉跄地走了,一盏红烛将那离开的背影拉得颀长。 许是受得打击有点大,当夜,年生就病倒了。 周老爷听闻最近的传言,也信了可能有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年生,仔细一琢磨,便决定提前成亲,冲冲喜。 婚宴就定在两日后,周杜两家都分外的匆忙。 想着到了这个光景了,离茌茌要去冥界的日子也不远了。晨起吃早饭的时候,凰笙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要看看人间的成亲是怎么样的,日后在九重天上阅读月老留下的文献,更有一些深入的理解。 九卿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只栗子杏仁糕,似笑非笑道:“你近来找借口越发得心应手了。” 凰笙干巴巴一笑,心里琢磨着,他怎么又知道,自己是想去看看茌茌和年生的光景。 她心里正纠结着要不要再往下提一提这个事儿,就见到茌茌着着一袭烟绿翠衫,轻飘飘地飘到他们这一桌来。 ☆、第八章 良辰吉日 茌茌落座在凰笙对面,逆着光,翠绿像是春意缱绻了周身。 凰笙移了移面前的糕点盘道:“吃栗子糕么?这家店的栗子糕很好吃。” 茌茌点点头,咬了几口,便吃完了。可那糕点还在桌面上,分毫未损。 茌茌撑着身子,坐直了些评价,“这栗子糕太甜了,加些苦杏仁进去味道会更好一些,以前年生就爱吃这样的。” 凰笙撇了一眼还在桌面上分毫未损的糕点问:“你能尝出来味道啊?” 她淡淡道:“尝不出,如同嚼蜡,只不过我生前的时候,总来这家酒楼,对这些糕点的口味都很了解,上仙若是喜欢吃小甜点的话,他家有道叫枣泥糕的甜品倒是做的很不错,酸酸甜甜,入口即化。” 凰笙咽了咽口水,瞧了眼九卿。 九卿只淡淡把目光扫了一眼桌面,所到之处,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个盘子。 凰笙吸了一下鼻子,“下,下回再尝吧,今儿吃饱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茌茌“扑哧”一声笑,“前阵子听白无常说,近来九重天上多了位上仙,平日里喜欢去各种宴会,贪吃的很,今日一见,倒是和传闻中的,不大符合。” 凰笙愤愤然,“如今冥界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竟,竟然这样随意评论上仙!况且,说得也不符合实际情况,仙友们诚挚邀请,我不过是去喝杯酒,哪里是贪嘴。你也看到了,我并不是那么贪吃的凤凰,我还是很有很有节制的。”说这话的时候,凰笙小小地瞧了一眼九卿,只见他拿茶盏的手顿了顿,似乎在竭力忍住笑意。 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暖暖融融,如初好的晨曦,凰笙怔了半响,脸不争气的红了。 终是在关键时刻,她轻咳一声:“茌茌,你和年生如何了?” 茌茌的手抚上额,有些疲惫的样子,原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嗓音如今淡漠的很,“我是个鬼,还能怎么样呢?我告诉他实情了,听说他大病了一场,估计是吓的不轻吧。” 凰笙说:“不会吧,多半是受不了不能和你在一起的事实。” 她淡淡道:“也许吧,我们总是在错过,或许,是我俩有缘无分。若是我能早些和你们回冥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唔”凰笙想了想,道:“那你今儿个来,是想让我们带你回冥界么?” 风吹过窗棂,也像是吹开了她盈盈眼里的微澜,“我 先前是打算回去的。但那些不见的记忆又回来了,我才觉得,我欠年生良多,若是成了孤魂野鬼了,也难以做些什么。如今,既然有个机会能让我亲近他,唯一有个心愿便是有所偿还。” 她抬起眼眸,看了一眼九卿,“帝君,奴有个不情之请,奴知道帝君法力高强,不会缺什么的,但,但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完成这件事情。” 九卿慢悠悠地将手上的茶盏搁下,缓缓道:“也不见得神就是无所不能的,也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其实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句话了,凰笙听了,竟生出了几分冷清脆弱。 默了默又云淡风轻道:“不过,你的忙我可以帮,你想让我怎么做?” ——*——*——*——*——*——*——*——*——*—— 两日后,十里红妆铺地,周门府院娶亲的队伍热热闹闹了半条大街。大红喜轿里,新娘厚重的珠帘遮住了大半的脸颊,却遮不住一双盈盈春/色的眼。 娇滴滴的一双手抚上喜娘,一步一步走向如意郎君。 年生一身红色喜服,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老爷有些着急地给侍童使了个眼神,侍童便巴巴走到年生身旁拉了拉年生的衣袖:“少爷,新娘子过来了,你赶紧过去吧。” 年生淡淡扫了他一眼,侍童便紧张地低下了头,再不敢催促什么。 新娘虽然头上顶着红盖头,却好似能看清一般,松开喜娘,伸手抚上一双十分熟悉的手。 年生皱着眉,刚要将其挪开,却听得红盖头下,一声轻笑,柔柔的似杏花拂过心间。 他常年练琴,耳力极好,自是听出这声音不是他那位才女的声音,眼中闪过疑惑、震惊后紧接着是一片平静,眼中亮过冷光,但到底是没有将那一双手挪开了。 走过游廊,走过水榭,周遭响起人们的欢笑声。 拜天地,拜父母。 白头之约,红叶之盟。 将相思意捧在手心,虔诚地跪拜。 从此,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礼成——” 迟到了一世的亲,让茌茌隐隐想有落泪的感动。终于如愿以偿,成了他的妻。 夜色迷离,喜烛剪出碎影,面若冠玉的年生挑开刺绣精致的红盖头,只见茌茌微微偏过头,一抬眸,是韶光的春/色。 年生的手只是停留了一刻,而后却 又将红盖头放下,直径转身要走。帕子落下的那一刹那,茌茌瞧见了他眼里的决绝,着急地脱口而问:“年生,你不要我了么?” 年生顿了顿脚步,复而又抬起脚跟。 茌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处苦意蔓延。直觉想,若是放任叫他走,他定然不会再回头了。想到这里,茌茌站了起来,“都是骗人的鬼话,明明几天前还说爱我,如今却要同别人成亲了,我好不容易才能嫁给你,你却连留都不留……” 年生眼神冷淡,寒声道:“你既然喜欢的是年生,你一直缠着我做什么?你懂不懂成亲意味着什么,此生此世,你我就是夫妻,你再也走不了,哪怕你是鬼。” 茌茌细声说:“你就是我的年生呀,我不走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话还未说完,走到门槛处的年生一个转身,快步朝着她走了回去,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只轻轻一低头,盖上她的唇。无数次闪过的念头,明明想要粗暴的攻略,到头来却还是极其轻柔的贴合。 年生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像是压抑了许久,他终于缓缓道:“这回是你自己要招惹我的,那便别想着全身而退了。” “我为什么要走?”茌茌眨了眨眼睛,抬头笑,“好不容易能和你成亲了,从此以后,我要一直黏着你,你怕不怕。” 年生抿起一个清浅的笑,“茌茌,我怎么会怕。” 他的手扫过她的眼下的泪渍,嘴角勾起好看的笑,“将合卺酒放在那么醒目的地方是着急要喝么?” 身旁的喜烛适时爆开一声清脆的火星子,烛光似流水拢在她的身,微微低了头,不知觉的脸上多了一层红晕。 手指触上银盏,轻轻递给年生,似小女软语低喃:“不是说只有两人喝了酒,才能一直白头到老嘛。” ☆、第九章 凤凰人形 盈盈烛火里,茌茌看见年生近在咫尺的眼里带上了笑,那可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啊。 茌茌有些懊恼,有些羞涩,往后退了几步,却被年生一把拉进了怀里,深深看她一眼,取笑道:“都已经拜了天地,还那么害羞做什么?来,喊一声好听的试试。” 茌茌靠在他的胸口处想,多么久违的温和,嘴上便轻声溢出一句:“夫君……” 年生怔了一下,唇畔笑意更浓,到后来竟是忍都忍不了的笑。他原只是抱着打趣的心态,却不想,效果那么好! 年生伸出手,将她环得更拢,轻轻哄她:“再喊一次,嗯。” 茌茌羞红了脸,推了一推,半是羞恼道:“你到底,喝是不喝?” 年生拨开她额前细碎的发,“喝,当然喝。” 于是,一人执一盏,手臂交缠一起,一饮而尽。两人抬起头,对视一会儿,相视而笑。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变成新娘的?” 他饶有兴致:“怎么变的?” 茌茌想了半天,也没法说清,“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年生低柔的嗓音在烛火里缓缓响起:“算了,都是不打紧的事,先做其他事情吧。” “什么事啊?”她“唔”一声,听见年生压抑地声音传过耳畔,“你说呢。” 红色衣角掠过床边的雕刻,身与身更贴近了,年生感觉到只隔了一层衣衫下的温软肌肤,大红襟口处散着淡淡女儿香,他无法抗拒,只能被引诱,被蛊惑。 黑发绕过指尖,心要在今夜绽放,像是雨滴垂落娇嫩杏花。只听,“噗”地一声,喜烛燃到尽头,黑暗里,是一声又一声的软语。 喝了合卺酒的人儿,空气里都升了温,彼此甜蜜的融化,又融为一体,女人便成了男人最好的一根肋骨。 而凰笙在屋檐上,目睹了这发生在新婚夜的神秘事件,呆萌的脑袋有了一点两点的清明,浅薄的意识到从此年生与茌茌就是一对儿了。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凰笙总觉得不能看,不能听,扑闪着翅膀就要从屋顶上下来。 飞下来的瞬间,不知为何,凰笙觉得身体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身子的四处撞,像是会立即从胸口处钻出来一样。周遭的一切都在变化,尤其是院落里那一棵好看的庭花树,如今时大时小。 凰笙觉得身体如抽丝剥茧一般,每一寸骨头都疼, 飞至半空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翅膀,直直的就要掉落的瞬间,被九卿截住,落到他的怀里。 凰笙见九卿微不可查地散了笑意,冰凉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脑袋,低头将她打量一番道:“忍忍。” 凰笙露出可怜的小模样,讨好地巴巴看着九卿。 九卿冰凉的手指微微在她脑袋上用力,精纯的仙力通过指尖渡过来,让凰笙一下子舒服了很多,感觉那一股气的冲力都缓下了许多。 体内的气,从最开始本能的排斥九卿的仙气到如今,已经能慢慢融合,最后像是被仙气一点一点化解了,最后就只留下了清凉舒适的仙气。 凰笙舒服了许多,便扑扇着翅膀要飞起来。只是她抬起翅膀的时候,居然发现原来的灰毛都消失了,变成了一双粉嫩肉嘟的手。 她揉揉自己的眼睛,抬头见噙着笑的九卿,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能修成人形了! 凰笙眉眼弯弯,忍不住咯咯咯地发笑,声音清脆若银铃。她一下从九卿的怀里跳下来,足上还缠着一串月橘花,一双小脚丫,也没穿鞋子,白白嫩嫩的就直接踩在地上,走一步,那月橘花便跟着颤一颤。 九卿在后面皱了眉,“别去玩水,过来。” 凰笙兴冲冲地跑到河边,一低头,一轮弯儿月映在水中央,借着淡淡的月光,水面上勾勒出一个五六岁的稚童,梳着双平髻,一道齐刘海,鬓上别着五彩的凤葵花,粉嘟嘟一个人儿,古灵精怪。 凰笙左瞧瞧右瞧瞧,不免有些沮丧,古书里说的凤凰都是天资聪颖,修行一千年的都能化成人形了,而她足足三千年了,没有什么法力,连化成人形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却还是一个稚童的模样,她剁了剁脚,含恨地想,怎么不是仙女姐姐的样子呀。 人被九卿整个儿拎了起来,他眼眸半敛,瞅着那一双细白的小脚道:“法力多不济,连双鞋子都没有。”说着又很是从容的捏了个口诀,变了一双鞋子出来。 他拿起鞋子想套在她的脚上,指腹无意间抚过那一寸肌肤,宛若珍珠的光泽与触感,是柔软的凝脂。九卿喉间一动,像是被谁用一根草,挠了挠,丝丝痒痒的厉害。 凰笙还不习惯人形,如今这么背拎了起来,很自然地就伸手勾住九卿的脖子。她听见九卿喟叹了一口气后,便微微用了力,伸手托住她的臀。 凰笙迷糊地想到先前那个吃糖葫芦的小女孩,不知怎么 想的,便脱口而出:“爹爹,我想要吃糖葫芦。” 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噙着今晨的露珠,她眨了一眨眼,瞧着九卿没有什么反应,又想到那小女孩还嘟了嘟嘴,便也学着嘟起嘴,“爹爹……”可偏偏她尾音细细软软,那唇又像一粒带着露水的红樱桃,晶莹剔透,九卿的眼眸一下子暗了暗,心潮起伏难定。 但他到底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答应一句,“去买。” 凰笙一时高兴,忍不住在他脸色亲了亲,又说:“爹爹,还要枣泥糕呢。” 九卿愣了愣,过了好半天才有些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瞥了眼道:“得寸进尺的凤凰。” 凰笙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更加甜甜地说:“那,行不行嘛?” “行。” ☆、第十章 孽鬼茌茌 帘影微动,听闻有人从屋外放轻了脚步走进来。 年生淡淡望一眼帘子外的人影,道:“怎么起那么早?” 女子侧脸忽然扬起一抹笑,“夫君,你醒了?不是要去敬茶么,所以早些起来了。” 窗被开了一个小口,日光斜斜的照了进来,年生看着光晕中的女子正在桌上摆弄什么东西,下了床,不慌不忙地走近,垂眼一看,原是一小碟精致的栗子糕。 年生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清淡的嗓音自喉间响起:“你怎么想到要做一盘栗子糕。” 女子一抬头,一双乌黑的杏眸扑扇扑扇,“噢,我也不知道啊,总觉得你喜欢吃这个,你瞧我还加了些杏仁进去。” 年生执起女子水嫩如葱的手,每一个指甲上都上了粉嫩的丹寇,晶莹剔透如粉色杏花。他低头揉了揉女子的指尖,“你这双手又不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名动天下的才女,应当执笔弹琴才对。” 杜沁一愣,随即碧玉妆成的脸上化出一抹笑,“你是我夫君嘛,做你喜欢吃的东西,我其实很开心的。才女这种虚称,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说着取了一小块糕点放进他的嘴里,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吃么?” 年生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唔,我娘子做的,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她感到莫大的满足,“你喜欢就好啦。” 年生眼底晕开一层温度,眼角细微之处都是融融春意。恰好此时,一阵风拂过,木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一大片杏花随风吹进屋子。 杜沁抿着唇,声音极其轻快,“今年的杏花开的真好呀,夫君,明儿一起去看杏花好不好?” 年生没回答,只是眼神茫然地看着门外。过了良久,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些什么,从房里一路踱出到后院,任凭杜沁在身后叫唤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后院里,杏花至盛,春意漾枝头。 年生推开后院的门扉,果真见到院外的庭花树下,有一清丽女子立足。他几乎愣怔住,怎么会与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年生定了定神,隔着花,见女子靠在树下笑意盈盈望住他,漆黑的眼噙满了今晨的露珠,俏生生一笑,玉容秀立。 女子渐渐走进,隔着三四步远的距离微微停了身。年生看着她一双盈盈春、色的眼,有一种某名的熟悉感,有些什么念头要呼之欲出,却始终是捉摸不到。 时 间仿佛静止一般,身旁吹过的风又卷起了一地的杏花。 年生飘渺的神思终于恢复了清明,忍不住问:“在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姑娘?” 女子细瓷般的皓腕从绿色的衣衫里浅浅露出,“刚摘的杏花,送公子。”眉眼中的秀丽,清婉柔顺。 “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弯起嘴角,伴着一声笑,“小女名唤茌茌。”那声音似雨滴打在枝叶,轻脆铃叮。 茌茌?怎么也与梦中人一样的名。 茌茌上前几步,偏过头看着年生,“公子,拿了奴的花,就要抱一下茌茌哦。”清音绵绵,如春日里一片随风飘飞的杏花瓣。 她等他回答,定定地看着他,暖阳里年生微怔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茌茌又走进一步,曳地的裙子轻拂过地面,“只是一个拥抱,别无所求。”她低头握上他的左手,却在碰到的那一瞬间,皱了眉,似乎是在承受什么痛苦的事情,但神色不变,仍是笑着。 年生反应过来时,反手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得更近,左手抬起,落在她的腰侧,克制不住地要紧紧搂着她,似一种强占的姿势。 茌茌在他怀里弯起眉角,这大约是她岁月中经历过最疼的时候,碰到了阳气最盛的男子,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可她一点不后悔,不后悔骗他喝下忘情的合卺酒不后悔将自己的记忆留给了杜沁,不后悔还能看他一眼。 五指相扣,有泪从眼眶里滑落:年生,我很想和你在一起,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也行。可惜,我到最后,连鬼都做不成了,不提宿命也罢。 年生的手抚上茌茌湿润的眼角,却还来不及为她拭去眼泪,她便一点一点消失了。 一阵春风拂过,吹散了茌茌的魂魄,宛若吹散了一地的杏花。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像她那样爱年生爱得胜过自己。 “夫君,你站在这里干嘛呢?”杜沁轻笑。 年生张开自己的手,哪里还有什么人,怀抱住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微微抬高的手,终究还是放下去了,他不晓得自己要握住什么。年生忽然感觉头有些疼,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尽是泪水,垂目看着地上的杏花瓣,半晌,自语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 身后,杜沁抿着笑上前:“夫君,快来啊,要去敬茶了。” “好。”他应了一声,转过头,嘴角噙着笑,“父亲和母亲不急的,总 归你已经进门了。” 杜沁撒娇似地捶了他一小下,“好啊,才入门呐,就取笑我了。” 她转过身,心情愉悦地走在前头。 “等等。”年生微微垂了眼,手中拿着一朵杏花,别入她的鬓角,顺带将自己的手顺势放在她的腰间,“走吧。” 杜沁唇畔笑意渐深,脸上晕开一层红。 年生努力忽略心口处那莫名的失落感,总觉得在什么时候,缺了一块。 凰笙手中的观尘镜里散开一阵浓雾,纷乱的景象里出现一幕记忆画,杏花雨纷纷,春、色深深掩重门,年生将门扉推开,是前世的茌茌坐在小院里,手中拿着年生的衣衫。她梨涡浅笑,声音里是一寸寸吴侬的软,“夫君,衣衫缝好了。” 那时,雨霖霖落下,打在芭蕉叶,正是绿肥红瘦。 凰笙对着九卿道:“以后再也没有茌茌了。”她看着她手中的红线,一根还在,另一根却消散了,再也打不上结。 九卿望了一眼观尘镜,指尖微微泛白,轻声“嗯”了一声,忆起司命的最后一页的命格子:茌茌,孽鬼也,一身阴气,妄图近人身吸取人之阳魂,奈何人鬼殊途,岂能有违伦常大逆不道也。此乃千年野鬼,且元神已毁,无逗留之意,无伤人之意,而一心求死,身形俱灭,故天地间永不复也。 ☆、第十一章 番外之历天劫 凰笙是一只上古凤凰。 而且,她还是这天地间唯一一只凤凰。 可一开始,她并不晓得自己是一只凤凰。 她出生于一堆熊熊烈火之中,大火将她原本就很稀疏的灰毛还烧了好一些。她疼得“足足”叫唤了好几声,才从火堆里跑了出来。 凰笙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一只布谷鸟,因为她和布谷鸟长得一样,周身都是灰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她差不多大的布谷鸟还是只有那么丁点儿大,可她呢,长了不知道多少轮。凰笙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要节食一下,不然按她这体型,真的太丑了。 差不多过了五百年的时候,凰笙觉得自己好像又大了一轮,周围的同伴因为她太大都拒绝和她玩耍。孤独的凰笙只好一个人去看布谷鸟族里的藏书。 布谷鸟族的藏书里有写到,这世间有千万种其他类型的鸟,比方比翼鸟啦、杜鹃鸟啦、喜鹊鸟啦。但这里面最为令凰笙感兴趣的是一种叫凤凰的鸟。 书上记载,凤凰也,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她伸出柔而细长的脖颈对着图上,左瞧瞧右瞧瞧,又立马跑到溪水旁对着溪水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脸,自觉得除了这一身灰毛不怎么像,其他的真是越看越像。 她“足足”一叫,跑去和族中的布谷长老比划来比划去。 布谷长老大概听懂了她的话,哈哈一笑说:“你怎么可能是凤凰,凤凰啊早就绝种了,都死在上古洪荒的大战里,唯独留了一只,如今也该在降魔塔里。而且…….”长老摸了摸自己的白色的胡子说:“你瞧瞧你这一身灰毛,啊呀,我就和你说,你平素能不能少吃点,你这就是发育得太好了。” 凰笙一听,更加抑郁了,她已经吃了两个月的素了,除了甜甜的果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吃,为什么自己没有瘦反而更胖了呢。 她悲愤地捶了捶自己壮硕的胸膛,那灰色的羽毛又跟着哗啦啦掉了不少下来。她颓废地“足足”一叫,真是觉得太没有意思了。 太没有意思这件事情才在脑袋里形成一个念想,天空就劈开了一道晴天霹雳。 凰笙抬头一瞧,觉得这天雷打的着实是没有道理,这天刚刚还是万里晴空的呀。 说时迟那时快,凰笙才抬起左爪子,天雷就卷着火舌冲着她的爪子打了下来,地面上立马凹进去一个漆黑的坑。凰笙一下子吓得羽毛都要落光了,赶紧扑闪着大翅膀要逃。 可奈何她体型太大,飞又飞不起来,而这闪电又好像跟她结了仇似的,哪里都不劈就冲着她劈,她跑过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不少被雷劈出来的深坑。 凰笙拍着翅膀,就想着赶紧跑回自己洞,可她还没有跑到自己的洞里呢,就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惨烈的“足足”声,到底是被那杀千刀的雷电稳稳当当地劈中了。 凰笙一直以来都恨自己长得又肥又壮,但是仅有一次觉得这一声肉肉有用武之地的居然是她遇上天劫的时候。 那么重的天电劈在她身上,虽然疼是疼了点,但好在皮糙肉厚,还不至于丢了性命。可她拉长自己的脖子转过头一看,立马觉得更加难过了,原本就稀松的灰毛还被天雷烧出了一个大窟窿来,所谓颜值又降到历史新高。 当凰笙踏着祥云升上天的时候,还在感慨,都说布谷鸟是三千年才能遇上天劫,这还得是修为好的布谷鸟。诚然前者她刚刚达标,这后者实在不敢苟同。难道是因为她的体型特别庞大,连来个天劫都要比同伴们来得早一些么?但不管是怎么说,她凰笙经历了这一次天劫,就能上天做个上仙了。 站在南天门的仙使瞧了一眼凰笙,惊叹地说:“呀,原来凤凰长得这个模样呀!老师说得果然不错,书本与实践存在着极大的差异,瞧着书上的凤凰可美了,原来它原本的模样也同山鸡没什么区别嘛。” 凰笙也听不清仙使在说些什么,但见他有些着急地往前走着,凰笙也只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仙使是个关不住话匣的人,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讲:“好在上仙您今儿来的早,要是稍微晚些时辰上来,那还不一定有仙使来接引您了。” 凰笙很诚恳地“足足”发问:“如今这天庭人手那么稀缺啊?” 仙使擦擦汗,“也算不上稀缺,只不过几百万年以来天庭一向太平,仙者们虽各司其职,但到底有些倦怠,天帝便下令让上仙们去体验人间百味,这不,每回来一批人,我们这些使者可不得候着。” “近日也不知吹了什么风,月老跟着下凡去也就算了,连最尊贵的九卿上神,不知道避世了多久了,最近也踏了出了九重天。”仙使手指朝着前面指了指道:“您瞧见没有,那位司命星君,也就刚从凡间回来,先帝近来越发嫌弃他的写的命格不够曲折离奇,足足叫他轮回了三生三世,一颗真心在情情爱爱里头呀,反反复复的被□□透了才叫他回来。” 凰笙心里打了个哆嗦,没想到一来天庭就摊上这样 的事情。 仙使瞧见凰笙吓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头有些不忍,小声宽慰:“虽说上仙您也是仙者了,但是刚上天庭的,至多是给个什么实习工作干干,适应一下天庭的生活,大抵是不会让您下凡的。再者,您的身份呀,估摸着再往后就是上神了。” 一人一鸟正走着,前头却是围了一群人,凰笙有些好奇地探出脑袋,只见众人中间站着一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分外勾人,即便不笑,那眼也微微上挑,生来就是蛊惑人的。 仙使见她看得出神,便在一旁说:“这九重天上难得有喜事,偏偏还吹了。那位桃花眼的是龙三太子宋玦,原与西海的龙女棠音定了亲,当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可这龙三太子喜欢的是旁人,要毁婚,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语毕,龙三太子朝着这边轻轻一笑,却是几分是几分玩世不恭的样子。 凰笙眨巴眨巴眼睛,又很诚恳地“足足”发问:“他喜欢的是谁家的仙子?” 仙使矜持又矜持了一会儿子,实在没忍住,便神神秘秘地说:“小仙也是听说,这龙三太子身边有一只乌龟,这只小乌龟,聪慧又伶俐,还很会剥山核桃呢。” 凰笙点了点头,原是这样,边听边跟着仙使继续走。 待她进殿面见了天帝后,就知道自己是被分到了月老那儿当差。仙使又在前头引路,要将凰笙带去月老殿。 他们路过一片木芙蓉,风拂过花间,摇曳不止,花丛深处可听闻有人在轻声低笑。 仙使沉下脸道:“清浅,还不快出来,近来真是越发无礼了。” 名叫清浅的小仙娥却是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呀,这就是凤凰呀,咯咯咯,好像和书上的不大一样,诶,上仙我能不能……” 仙使打断她:“近来真是越发无礼了,都开始和上仙要求这要求那的,你不是要去接引九卿上神么,怎么还在这里。” 清浅偏过头说:“噢,景清你还不知道吗,上神选了接替月老的差事来着呢。”她亮晶晶地望着凰笙,“天界不知多少宫娥只想见上神一幕,可上仙却有机会和上神朝夕相对,真是好福气呀。” 凰笙“足足“一声疑惑,偏过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好瞧见月老殿里头的情形。 菩提树下摇曳簌簌芬芳,玉石桌上落子不过三两粒。传闻中的九卿上神微微抬眸,刹那间,雾霭檀香,水韵莲花,凰笙如闻梵音佛语。 ☆、第十二章 东西海底 夜空里亮起了繁星,客栈里点上了烛火,黄晕的灯火像是洒满地面的流玉珠。凰笙撑着下巴,坐在桌几旁,小小一个人,坐上椅子,连脚都不能着地,蔫着身垂着头,看起来蛮哀伤的。 九卿搁下茶盏,瞟了她一眼道:“若是困了,便早些休息。” 凰笙“唔”了一声,手脚利落地从椅子上爬下来,又默默爬上床,心里想道,昨个明明是帝君睡着了才上的床,可醒来的时候,她就到了地面上。可见,如今变成人形了,帝君是不会和她一起睡了。不过还好,帝君还是尊老爱幼的,她刚刚还有些担心,今夜是不是要睡小板凳上了。 屋里灯火微闪,凰笙听见九卿轻声翻书的声音,很是催眠,一闭上眼,便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不是很深,隐约间,凰笙听见九卿灭了烛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后,床榻便沉了一沉,一阵熟悉的优昙花香飘到鼻下,凰笙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九卿清冷的嗓音从身侧响起,“吵到你了么?” 凰笙僵硬着身子,轻声道:“没。” 漆黑如墨的黑暗里,九卿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怎么这样烫,是不是热了?” 半晌,凰笙才支吾一句:“还好.......”那话还没有说完,平卧而躺的凰笙就被九卿一把捞进了怀里,一瞬间就感受到贴着自己的九卿突然变得凉丝丝的,舒服到不行。 可她如今是人形了,也晓得个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大情愿地折腾着下床。 九卿一把捉住她,“又怎么了?” 凰笙短腿短脚地扒住床角,蚊子哼哼道:“男女授受不亲。”那双小脚丫也不知道蹭到哪一处了,用力地蹬了蹬。 九卿顿了一会儿,有些压抑地捏了个口诀,人形又变回了小凤凰。 变成凤凰的凰笙总算舒服地往九卿身上钻了钻。 九卿叹息了一口气,将她放在自己的胸口,揉了揉她的小肚皮,平静地说:“快睡吧。” 凰笙嘴角微微弯起,闻着他身上好闻的优昙花香,沉然入梦了。 隔天晨起,凰笙得知第二位红线的宿主在西海海底便担忧地同九卿道:“我不通水性的。” 九卿挑起好看的眉,“你曾和我说你已经三千岁了?” “对啊。” 他抬头问:“只涨了年龄,不涨修为?” 凰笙静默半晌,颤抖地拿起筷子,“还涨了体重呢。” 凰笙往日吃东西,不怎么爱说话,今日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委婉地表达了她想去西海海底的心愿。 可惜,九卿全程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一概不理会,只当她自言自语。 凰笙见他似乎没有想带她一起的想法,心里头有些着急,遂眼泪巴巴地扯着九卿的衣角:“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带我一道儿吧。”那眼就像是一粒葡萄上的露珠,只差一句不行,就会啪嗒一声,砸下一滴泪来。 九卿好不容易将巴在自己身上的凰笙扯下来,顺道塞了粒药丸给她,“避水珠。” 凰笙愣了一愣,开心地说:“帝君,你原就想带我去的吧,你又用不着避水珠。” 九卿嘴角弯了弯,不知是笑还是无奈,“那宿主也算不得在西海海底,那地方属于东西海域的交接之地,应不好管辖有不少魔族和妖族的水系聚集在此,此番带你去,记得乖乖待在我身边。” 被扯下来的凰笙又同八爪鱼似地缠上九卿,“像这样么?” “…….” 凰笙变成人形后,九卿使用移位术,不过须臾之间,便到了东西海的交接处。海岸线弯长,足下是细软的白沙,迎面是蔚蓝的海面。 凰笙赤足踩着细软的沙子上,足上的月橘花便跟着一颤一颤,她高高兴兴地抬头,喊了声:“尊上…….”平静的蔚蓝海波忽地就破开十丈高的浪头,大片阴影扩散在他两四周,烂漫阳光下,一头巨大的应龙突然出现,周身赤黄,背部长了一对羽翼,海水湿漉漉地从它的身上滚下水珠,一双森冷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一处看。 突然间,冒出来这样的庞然大物,叫凰笙渗出森森的凉意,忍不住跑回来往九卿身边靠了靠。 下一秒,应龙却虔诚地垂首,声音如棉花糖般柔软:“帝君。” 这声音与应龙庞大的身躯着实不匹配,一开口就叫凰笙颤了颤。都说龙性本傲,更逞论这上古时期的应龙,却不想,在九卿面前却如此乖巧。 应龙伸出五爪,示意凰笙抓住,好将她放于自己的身上。凰笙有点懵,没敢伸出手。 九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风轻云淡道:“我的座骑,别怕。”言罢,自己抱着她,站上了应龙的背。 凰笙心道:果然是上神,出门的标配坐骑都是龙。 应龙见两人已经上来 ,赤黄色的身跃出水面,巨大的身子搅起的高丈的浪花,又回身没入海水。 坠入海中,得亏九卿给的避水珠,凰笙马上就适应了海底。睁开眼,大片蓝色的水流动于周身,倾斜的阳光,从海平面直直照水面上,也照亮了水下的世界。 应龙的速度很快,又因着它庞大的身躯,它游走过的地方,游鱼都四处躲避。只是随着应龙的速度,光线越来越暗,直到最后成了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应龙游走时发出的搅动水流的声音。 从光线便暗以后,凰笙的手便一直攥着九卿。她法力低,不能做到在黑暗里也看得清清楚楚。可,凰笙不知的是,这海域原就是魔族与妖族的聚集地,为了防止被管辖,不知下了多少结界和法术。随着越来越多的魔妖进入,那些魔妖之力也越发加固,使得这一片广袤无垠的海水终日不见天日,即便是正经修为的上仙,也是看不清的。 黑暗里虽不能直视,凰笙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盯着她,凰笙手脚都僵硬着不敢动。许是感应到凰笙的僵硬,九卿伸手将她抱起来,她一双手紧紧环着九卿小声道:“刚刚,有东西蹭过我的手,凉凉的。” 九卿在黑暗里淡淡道:“是鱼。” 凰笙说:“不,不可能,鱼怎么会说话?” 九卿唔了一声:“那可能是会说话的小鱼精吧。” 凰笙一楞,心想这种可能性是挺高的,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没有那么简单,因为那苍老的声音飘过心头时,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那是来自上古时期的一句咒语。 ☆、第十三章 乌龟漫漫 一霎恍惚,凰笙脑海里蓦然浮现一种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频临死亡,心中裂开一道伤疤的疼痛。 许是这种强烈的情感冲击对凰笙造成不小的影响,她紧紧环住九卿,一动不敢动。 九卿垂眸,见着她那模样,面容靠近,蹭上她的脸颊,轻声道:“不怕。”那声音似是一种强有力的臂弯,稍稍宽慰了她的心。 应龙在黑暗里游动了好久,久到凰笙也无法估量下了水面几百丈还是几千丈。直到凰笙听到一阵瀑布声,她才睁开眼,发现不知不觉间,这海底有了一层光亮,迎面是一面巨大的归墟镜。 这是一个藏在海底深处的结界,外面流动着蓝色的波浪而里面则是将海水都隔离了出去的一片类似陆地的存在。 结界里,有高低错落的珊湖碓,错落有致地堆砌成百丈高的假山,空隙中不断有泉水流淌出来,顺势流过归墟镜的表面,像是一面巨大的瀑布。从上落下的泉水,悉数流淌进地上那一圈巨大的池子。在池水的尽头,有一条金子打造的巨龙匍匐着,那一双用碧绿珠宝做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一处瀑布,像是在守护什么。 应龙将他们送到这里,就离开了,九卿放下凰笙破开了那一道结界。一时间,那结界就像是被拨开的水纹,一缕一缕。等凰笙跨过去,才觉得这地方真是太神奇了,就像是一把透明的伞,伞上是湿漉漉的雨,伞下是干燥的世界。 走进归墟镜,落下的瀑布里有大片的寒雾腾腾升起。凰笙受着那寒气,不由打了个哆嗦。九卿抬起手,轻轻掀开那一方瀑布,宛若掀开银色的帘子一般。一时间,归墟镜里变化莫测,无数纷乱的场景一闪而过,直到归墟镜里出现一片蓝色的水,它才停了下来。 归墟镜里四周都遍布着大片大片的珊瑚,形状千姿百态,色彩绚丽斑斓。珊瑚丛旁生长着茂盛的藻类与海草,修长的飘带,在水下涌动飘逸,有如春风摆柳,婀娜多姿。 归墟镜里的画面变换到某一海草的深处,正好有一只在打瞌睡的小乌龟,口水那个横流。估计这地儿是浅海,没一会而从上头就飘下来一把渔网,好巧不巧,就将这小乌龟与一大圈游鱼给网进去了。 等小乌龟醒来的时候,渔网差不多也要收上去了,她一见自己到了网里,怕的要死,缓慢地在渔网里渡来渡去。她一想到岸上的人吃鱼,蒸着、煮着、炒着都有,就忍不住呜咽,惊恐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此时,不远处的一处小凉亭,亭子里 的桌上置着琼觞一盏,山核桃一排。桌前,一蓝衣男子正阖着眼听海浪流动的声音,此刻听闻一那阵哭声,微微睁开了眼。 凰笙定睛一看,这一双秋水似的桃花眼,可不就是那日九重天上微微一笑的龙三太子宋玦是也么。 睁开眼的宋玦瞧了一眼桌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排山核桃,撑着头沉思了一会儿,便远远地给那渔网开了个口子。那小乌龟动作慢慢吞吞的,眼睛倒是极尖,看到那一处缺口了,就赶紧从里头钻了出来,足足翻了两个跟头才落回珊湖碓里。 小乌龟嘿咻嘿咻从珊湖碓里爬出来时,宋玦正抬手饮尽了杯中酒,露出一小节镂空木槿花的镶边。 宋玦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偏过头望着她。 蓝衣如海,眼如桃花,黑发如水,真真是美若谪仙。 他修长的手指转动手中的水晶盏,似笑非笑道:“好歹也有些法力,怎么连凡人的渔网都破不了。”那虽是一句嘲讽的话,声音却似海草拂过她的小肚皮,温软的很。 小乌龟呆萌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我,我刚睡醒嘛。” 他眼一挑,“可我见你哭哭啼啼小半天了,也不见你出来,都扰得我不能入睡。” 小乌龟委委屈屈地掉下一串珍珠似的眼泪,“对不起嘛,可我当时好害怕。” 不知为何,宋玦见她这个样子,竟有短暂的愣神,似乎一颗心都软上了软。 只是他想了想,又转头瞧了一眼桌上的山核桃,嘴角懒洋洋上翘,“你看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应当感谢我?” 小乌龟闻言,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却又抹了抹眼泪道:“可我不会法术,我很没用的。” 宋玦说:“没事,你会剥山核桃就成了。” 小乌龟睁着呆萌的大眼睛,配着脸上还挂着的泪珠,“山核桃,那是什么?” 宋玦唔了一声:“是一种食物,很好吃。”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问她:“你叫什么?” 小乌龟支支吾吾,“我,我也不晓得。” 宋玦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仔细斟酌之后道:“那就叫漫漫吧。” “慢慢……” “恩,乌龟漫。”他回眸扫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你看,这个就是山核桃,不过很硬的。” 漫漫想也没有想的说,“再硬也硬不过乌龟壳呀。”说着便爬上了桌子,翻了 个身,用力压了压桌上那一排山核桃,山核桃应声开了。 宋玦听着那破壳之声,心情都愉悦了许多。 漫漫大抵知道怎么做了,变出了人形,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翠绿襦裙,脸蛋清润又灵秀,很是得心应手地将山核桃肉一粒一粒挑出来。宋玦盯着她细白的一双手感叹,哟,真是出门捡到个宝贝。 漫漫剥完一排的山核桃,忽然想起些什么,咬着唇,小声问:“你是仙人么?仙人哥哥,我以后能不能跟着你啊?” 宋玦“唔”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水晶杯,“可能……” 漫漫有些着急,眨了眨眼睛,眼泪又要往下掉:“你,你不是爱吃山核桃么?我可以一直给你剥……” “……” “成么?” 他抬眼笑意盈盈,“成啊。” 漫漫闻言,破涕为笑,“谢谢你。” 宋玦瞧着这丫头刚哭过的脸,红红的眼睛……真是忍不住想捏她一把啊! ☆、第十四章 狗与驴牛 “我打算去萤榭之镜,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跟上么?” “嗯!”她眼睛里流过困惑,声音软绵绵地问:“可……仙人哥哥为什么要去萤榭之镜,小月说那里很可怕的。” 宋玦挑眉,手里还拿着她剥的核桃肉,同她道:“去取颗仙丹。你说的小月又是谁啊?” 她小跑着跟在宋玦身侧,“小月是我表姐呀,嗯,我是乌龟,表姐是鳖。” 宋玦听了这话咳了咳。 漫漫睁着呆萌的眼睛道:“鳖就是王八噢。” “…….” 漫漫原是一只连走路都懒的走的小乌龟,但为了跟上宋玦的脚步,一路上都很努力的小跑着。等后来宋玦看着她都觉得累,才将她变成个乌龟,软乎乎一小只,就将她踹进怀里。 萤榭之镜有些远,他们从水里出来后,没走多少路,天就黑了。宋玦顺手抓了几只兔子,又偷了些菜,拍了拍乌龟壳问:“你会做饭么?” 漫漫“嘭”得一声就变回了小姑娘,伸手接过兔子和菜说:“可以哒。” 宋玦很开心,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开心地爬上树闭眼休息,临了还不忘冲着下面的漫漫道:“你做好了,喊我。” 漫漫眨了眨眼睛,晶晶亮,“好哒。” 可是宋玦头回醒来的时候,漫漫正慢吞吞地抓兔子。他心想,得给她点儿时间。 第二回宋玦醒来的时候,漫漫正在煮一锅萝卜汤。他心想,总算有吃的了。 可第三回醒来的时候,宋玦就瞧见了一个红着眼睛的小可怜虫,抹着眼泪,哭却是不敢哭出声,许是怕吵醒了他。 宋玦问:“兔子呢?” “跑了。” “煮好的菜呢。” “撒了。” 宋玦叹了口气,“那我吃什么啊?” 漫漫拿出两粒山核桃委委屈屈地说:“你用我敲吧。” 宋玦扶了扶额头,他龙三太子还能和一只小乌龟计较么,况且还是那么萌!的一只小乌龟。 漫漫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挪到宋诀身后。 宋诀挑了挑眉,“你干嘛?” 漫漫捶了捶他的背,“仙人哥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嗯。” 当夜,饿着肚皮的宋玦变了一个帐篷出来,漫漫觉得好 新鲜。于是乎,宋玦又顺手变了一只兔子给她,“呐,这兔子不会跑,你抱着玩吧。”漫漫兴高采烈地接过兔兔,“谢谢,仙人哥哥。”笑隐隐的一双眼睛似弯弯的月。 宋玦说:“我要去萤榭之镜,你呢,就乖乖和兔兔待在这里等我回来,知道么?” 漫漫甜甜一笑,“好哒,仙人哥哥。” 宋玦打着扇子回头望了一眼小呆瓜,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都走了小段路了,又折回来,施了个结界,才有些放下心来。 宋玦走的第二日,漫漫就开始想他了。可是,宋玦说,要她在这里等他的,不能随便走。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漫漫听到树林里有人在说话,“老大,跑这儿来做什么?” “唔,我的狗鼻子告诉我,这里肯定有小姑娘。” “这是郊外啊老大,哪里来的小姑娘。” “肯定有的,肯定有的…….” 话音刚落,明月星空下,娇小的绿衣女子,肌肤赛雪,发如泼墨。 漫漫抱着兔兔慢悠悠地仰起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妖怪。 一时间,面前的狗头、驴面、牛脸都惊呆了。 “怎,怎么了?”漫漫愣愣问,下一秒,她指着狗头的鼻子:“呀,你流血了。”不过是抬抬手的动作,偏生带着几分风情。 这得天独厚媚骨与天真糅合,当真是拜这张脸所赐,三个人都傻楞了。 狗头擦了擦自己的鼻子道,“没,没事儿,狗容易在夏天上火。” 她“噢”了一声,眨了眨眼睛,转身想回帐篷里去。 突然,身后的牛脸大喊一声,“且、且慢。” 又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就是说话吞吞吐吐,“姑娘,此,此地不宜久留,会有,会有无间地狱的恶灵出来吞、吞噬灵魂,快、快随我们,离开,我们,我们来保护你。” 漫漫摇摇头,“谢谢你,可,仙人哥哥叫我在这里等他的。” 牛脸:“…….” 驴面说:“不如,你留个口信在这里,然后再跟我们一起走,到时候,仙人哥哥看到口信,一定会来找你的。” “嗯……”漫漫眨了眨眼睛,“不能诶,仙人哥哥说过的,叫我和兔兔在这里等他。我走了,他会找不到我的。” 驴面:“…….” 三人一番交头接耳。 驴面:“老大,她不上当,怎么办!不然将她拍倒,直接带走?” 牛脸:“赞、赞同!” 狗头:“赞同你个鬼啊,没看到有个结界啊!过不去啊,傻子。” 狗头指指驴面,“你去,告诉她,我们请她喝碧月楼的奶茶三兄弟!” ……. 漫漫摸了摸兔兔的毛,奇怪道:“他们在说什么,好像有说到什么楼,那地方好像有很多吃的耶兔兔。” 漫漫道:“那个,什么楼里有没有山核桃呀?” 狗头转脸一个回眸的笑,“当然有啦!还是我表妹开的!” “诶,那,你们可以请我吃山核桃么?我不想喝奶茶。” “山核桃!”驴面惊呼,“很贵的!不能请!” 她脸上顿露遗憾:“噢,好吧,那我还是不去了!” 狗头连连摆手:“去吧去吧,表妹家的核桃铺在做活动呢,很优惠的。” 漫漫欢欢喜喜地拍掌,蹦蹦跳跳地从结界里跑出来,跟着三兄弟往前走,跟梅花鹿似的。 等到了客栈,狗头当真捧着山核桃拿给了漫漫,漫漫开心得不得了,捧着山核桃咯咯笑,“给仙人哥哥带去,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呀,装不下了,兔兔,你有没有地方可以装啊?” 兔兔:“…….” 驴面道:“老大,人都骗来了,你干嘛还要去买山核桃?” 狗头:“不知道啊,但是那么萌萌哒的样子,不好意思拒绝啊。” ☆、第十五章 红楼花魁 夜幕似打翻的浓稠,远望是萤榭之镜辉宏的金沙宫,近看是笼罩在灯火之中的楼阁万户。萤榭之镜是妖鬼魔的聚集之地,即便夜幕深深,也是街灯不灭,热闹如常。 漫漫被三兄弟带去了万花楼,她并不知万花楼是什么地方,还以为不过是小月嘴中所言的酒楼罢了,心中心心念念的唯有等宋玦来了,要把所有的山核桃都给他。 万花楼雕花玲珑,随处可见轻纱薄挽,时不时的随风飘荡。几位狐狸美人儿凭倚栏杆,酥~胸低抹,徐徐轻笑。 三楼一间雅房,房门上方的绣牌上书着“花魁大赛”几个字,门口还有野猪精和黑熊精站着把守着。房里,万花楼的狐狸老鸨看到漫漫这等姿色的,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着了几个手脚伶俐的花精给她梳洗打扮一番。 漫漫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当待选的花魁了,只是不断地被人在脸上身上涂涂抹抹的。 门外狐狸老鸨摇晃着织金美人象牙柄扇,同人聊天,“真是好运气,刚要举办花魁大赛,就有人送来个绝色。” “哟,多久没有听妈妈用绝色二字来形容一个姑娘了,那姑娘是有多好看呢。” 老鸨遮着嘴笑,“极品中的极品,等花魁赛你就晓得了。” 漫漫呆呆地坐在雕栏花床上想,极品是什么呀? 但不管极品是什么,她出来的时间好像有些久了,万一仙人哥哥找不到她该怎么办呀?于是等老鸨来的时候,漫漫就抬起眼道:“姐姐,我要回去了。” 老鸨笑眯眯地捧出一把山核桃,“再玩一会儿吧,这里可有好多山核桃呢。” 漫漫很是心动,便又厚着脸皮坐了一坐。 宋玦回到树林的时候,发现小乌龟不见了。他设下的结界原是防止有人进来,却并没有限制小乌龟出去,可见,她是自己跑出去的。 宋玦料想她应该没有走远,便开了追踪术瞧瞧她在做什么。这一瞧,宋玦的脸色都变了,那气息竟然在万花楼。 花魁赛已经进行到了一半,漫漫也被人推上了高台。台上的灯光忽明忽暗,靠近漫漫周边是一圈橘色的光晕,只见她一身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青丝未绾,长长垂泄下来,只插了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脸颊微微透着粉色,眼神却很呆萌。 漫漫虽没有像之前的几个姑娘一样展现才艺,她只需站在台上,底下投标的人就一句跃跃欲试。 面对那一双双流 连在她身上的眼睛,漫漫再呆滞也有些明白,她被骗了。她心里有些害怕,一双手紧紧握着衣袖,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她有些法术傍身,如今还可以跑出去,可她又想,若她有些智商也好呀,这样就不会被骗的那么惨。可如今要怎么办,她找不到仙人哥哥,也逃不掉陷阱。几乎是下意识,她学着小月教她的法术,捏了一个传声口令,大喊一声:“仙人哥哥,救我!” 各色夜明珠将万花楼融成一片香暖,打扮明艳的狐狸妖姬手持藕荷色团扇,半遮小脸,欲语还休,口中唱着娇娇滴滴的调子。 借着门口两点大红灯笼,朱漆大门蓦然打开,漫漫只看得清颀长身躯,水蓝色缎子衣袍,他漆黑的长发背后是漫天繁星的夜幕。 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由远及近,被五彩的光芒打出斑驳陆离的样子。 漫漫渐渐看清他的眼,氤氲着笑意。只见他,长手一伸,便将小小一个她捞进怀里,漫漫贴上他滚烫的胸膛,只听见宋玦带着笑意道:“漫漫,怎地不乖。” 他说的每一个字,唇都拂过她的小耳朵,那敏感的耳后向小脸传递此刻的羞涩,点点滴滴,令脸蛋立马染上了绯色。 他松了手,指了指眼前两个站着的驴面和牛脸道:“漫漫,是喜欢吃驴肉火烧,还是吃红烧牛肉,嗯?” 那一对傻哥俩闻言正想逃,宋玦却手法极快,根本都看不清他使了什么法术,面前的人已经应身倒地,牛头和驴脸滚了滚,正好落在狐狸老鸨的鞋子旁。 又几乎是一瞬间,老鸨尖叫一声,连带着万花楼里的妖精鬼怪跑的跑走的走,毕竟又有谁敢去惹着东海龙宫赫赫有名的战神,龙三太子呢。 宋玦冲她笑了笑,笑得又甜又温柔:“那就都吃吧。哦,你瞧,这还有道狗肉呢。”言罢,只是一抬手,狗头就被拉到了半空中,“嘭”的一声又落地,满天的星星充盈在脑海,这下当真是亮瞎了狗眼了。 宋玦懒洋洋地扇了扇手中的扇子,“漫漫,你过来。” 漫漫生生打了个寒颤,退了一小步道:“我,我不过来…….” 话音刚落,漫漫便看到宋玦眼里闪过戏谑:“怎地,还喜欢上这地方了?”声音轻轻柔柔可明显和从前的不大一样,似乎带上了些冷意。 漫漫倒吸了一口气,这样的宋玦都不像她认识的仙人哥哥,地有些害怕地说:“不是。”想了想又觉得委屈,半天才道:“仙人哥哥,乌 龟肉不大好吃。” 宋玦的眼神掠到她身上,笑出了声,只一瞬间,身形修长的他就站到了漫漫跟前,修长的手指抬高她的下巴,漫漫只能看清他一截镂空木槿花的镶边。 宋玦笑意更深,“你怕我吃了你啊漫漫?”他抬高手又像是不经意地拂过她的耳畔,“漫漫,哪天我要是想吃你了,绝对不会蒸,不会煮。” 漫漫挺直背,戒备地说:“那你当如何?” 宋玦轻笑一声,“我会炖乌龟肉。” 感觉后背一凉,手脚都不能动弹,眼泪从眼眶里跟断了线地往下流,手中还在找些什么东西,找了半天手上才捧出一大把山核桃,“我给你去找山核桃了,你却要将我吃掉。” 宋玦似乎是楞了一下,漫漫却已经是哭的不能自我。 宋玦似是没想到她会哭,修长的手指揩了她脸上的泪珠,“别哭了,你怎地,那么不经吓。” 漫漫连打了好几个嗝道:“我,我停不下来嘛,你好端端的吓我做什么?” 他蓦然叹息一声,“这不是吓…….” ☆、第十六章 棠音仙子 漫漫哭得停不下来,甚至都看不清楚眼前宋玦的模样,只觉得有一双冰冷的手抚上她的发,下一秒身体凌空而起,自己已经横卧在宋玦的怀里。属于他的清冷的嗓音贴在漫漫的耳侧:“你再哭,我可真的要把你吃掉了。” 漫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清此刻正抱着她的宋玦,奇异的是,她竟然从宋玦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不知为何,漫漫偏过了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将一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安静又温顺。 这一刻,宋玦觉得他的心,又清又静。 小月说,喜欢一个人,会很想和他在一起,吃饭在一起,走路在一起,睡觉也在一起。漫漫从前听,不晓得那是什么,如今也不是很清楚。但她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那一定是宋玦。 一路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再次抬头时,宋玦已经将她带到一片仙雾缭绕的温泉。.虽是漆黑的夜,也没有城中明亮的灯火,一路上的萤火虫却很多。一粒一粒,像是绿色的小灯,悠悠地浮荡在周身,绮丽非凡。 宋玦将她放在地上时,漫漫头上那支羊脂色茉莉小簪已经快落下来了。宋玦伸手取下,轻巧地插入她的发。低头看她,明明记得出发前还是没有长开的小姑娘,如今,精致的眉眼,殷红的小嘴,倒是多了好些女子的风情。 宋玦将人带到温泉边,背过身,轻轻一抬手指,漫漫身上的衣物顿时散开,应声落地。 他说,“你身上涂了些什么?不好闻,记得洗干净一点。” 漫漫红着脸,扑腾一声跳了温泉,结结巴巴道:“诚然,诚然你是好心,但,你也不用帮我把衣服都脱了吧。” 宋玦声音里带了几分戏谑,“你有什么可看的么?” 漫漫抬眼,见宋玦已经脸不红心不跳地转过身,他的眼里嘴角都是笑意。 漫漫低着头,脸色红晕逶迤到耳后,小声嘀咕:“乱说,我可好看着呢。” 他好笑道:“哪里好看?” 漫漫撇撇嘴,“哪里,哪里都好看。你不晓得吧,我今天选花魁,底下想买我的人可多了。她抬眼间正好撞上宋玦冰凉的目光,良久轻声道:“漫漫,那种地方,日后不准去。” 漫漫有点茫然,下意识地点点头,却闹不明白,向来脾气很好的仙人哥哥,怎么会用上不准这个词儿。 她问:“仙人哥哥,你喜欢像狐狸姐姐那样的女子么,就像刚刚万 花楼里的狐狸姐姐。” 宋玦躺在叶大浓荫的苍梧树上,嘴中咬着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不喜欢。”半晌,又回馈她一个笑,“清丽些的,更合心意。” 漫漫一默,想想自己和清丽倒也可以挂边,瞬间心里有些窃喜,眉底眼梢都染上了笑意。 水波荡漾,空气里散着好闻的优昙花香。许是宋玦身上的仙气清纯,温泉旁聚集起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幽幽一片绿意,将仙雾缭绕的温泉点缀出几点生机。 对着月儿想完事情的宋玦,撩开苍梧树的几个枝桠,只见那靠在温泉池壁的小姑娘已经偏过头睡着了。宋玦轻声一笑,捏了口诀,将她变成了一只乌龟,从容地揉进自己的怀里。 漫漫醒来的时候,周身都充盈着蓝色的水,她睡得迷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抬眸间,见到海水与阳光交接的地方,荡开一层黄色的水光,翩然地游过一群游鱼,有不少还从她身侧钻蹭过。 漫漫一个机灵醒来,见自己此刻正安然地躺在宋玦的腰间,为了防止落下,宋玦还给她绑了一圈白月色的腰带。 她不大灵光的问:“怎么又到水里了?我们要去哪里?” 宋玦并未放慢速度,只懒洋洋道:“去西海龙宫。” ……. 漫漫曾听闻,西海有三宝,藏于西海海底的碧水珍珠,产于万年结叶的玉笙茶,最后一宝是西海龙王最珍爱的龙女——棠音仙子。 宋玦停于一片碧波之下,忽然展颜一笑。 漫漫揉了揉眼睛,见那万顷碧波之上出现一位白衣白裙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似华刹池里的一朵水韵莲花,真正的谪仙之姿。 美人眉尖微舒,秋水弯弯,未语先笑,分花拂柳间已经走到宋玦跟前,“玦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西海呢?”那宛若黄英般的俏音就回荡在西海海底。 漫漫虽从未见过棠音仙子,可这一刻,她倒是通明,立马就知道,这便是九天神女般的棠音仙子。 宋玦抬手,拿出一粒仙丹,“你的病唯有萤榭之镜的仙丹才能抑制,我推算时日,距离你上次服药已有半年之久,近来无事,便去了一趟萤榭之镜给你取一粒丹药。” 唇翘起低低的弧度,棠音溢出一声轻笑,“也就玦哥哥总是记挂着我的病了。”抬头勉强一笑,“但总觉得棠音命不怎地好,有心疾就算了,如今又染上了毒,每日还得在这里调息,当真是无趣 的紧,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哥哥们一样,去外面看看呢。” 宋玦抬手,拂了拂她发上的微末星子,眸光微微一黯,“好端端地,怎么染上了毒?” 棠音梨花带雨的脸上便渗出些惨白,秋水似的眼欲语还休道:“都赖二哥,说整日待在家中没有意思,要带我去历练一番。于是,便和哥哥一道儿去了夙雾幽林,说是要讨回当年魔族拿走的碧水珍珠。结果,遇上了魔族的魇夜,借由夙雾,产生了心魔,最后便染上了夙雾幽林的毒。” 宋玦唔了一声,“真是难得,能遇上魇夜,想来,棠渊也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让你二人脱身吧。” 棠音神情黯淡,“是了,其实也不能怪二哥,那碧水珍珠对于西海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因着珍珠被盗走,父王在仙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二哥也是为了顾全西海的面子。只是,我身上的毒,怕是难以解开了。连二哥都打不过魇夜,又怎么能取得解药呢。” 又是一声细声细语的叹息,仿佛是春风拂过柳叶。 这便是漫漫对棠音仙子的第一印象,一个用水做的仙子,美丽不可方物。 ☆、第十七章 夙雾幽林 棠音的手沿袖上了些许,食指微微翘了翘,露出蓝色水晶似的指甲,指着宋玦的腰间道:“咦,怎地有只小乌龟,是哥哥养的么?” 宋玦垂眼看向腰间系着的漫漫,乖巧听话地抓着他的腰带,眼神呆萌的厉害。 他“嗯”了一声,声音里透出几分愉悦。 “能入哥哥法眼了,必当很是伶俐的小家伙吧,让我瞧瞧。” 漫漫往腰带里扯了扯,有几分抗拒,一双眼睛对着宋玦眨巴眨巴,她便瞧见宋玦的眉微微蹙了蹙,不一会儿,表情正经又严肃,“她会咬人的。” 棠音以帕遮着嘴角,眼角一挑,轻声笑:“三哥哥,这是怎么了,晓得给棠音带丹药,倒是小气一只乌龟,我又不会将她怎么样,还想着找一个这样的理由。” 漫漫闻言,立即提起精神,呲着牙,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为了保持这个姿势,她还稍稍抬高了些前脚。 棠音“扑哧”一声笑出来,“哥哥,这小乌龟太有意思了,能不能送给我?我在这西海海底调息,着实无趣,若能有个伴,应当会开心许多。” 想来,那是的漫漫心里是极其哀伤的,她想定然是她装的样子不够吓人,所以棠音仙子一点儿也不害怕她。 她眼中蓄着眼泪,提心吊胆地等着宋玦的回答。只听宋玦道:“棠音,你就在这儿好好调息吧,既然是在夙雾幽林伤了去的,我便去会会那魇夜,替你拿回解药。你现在心态不错,还想着养着宠物打发打发时间。那下回我来的时候,便给你抓只好看些的河蚌吧。这个小乌龟,太笨了,不大适合你。” 这一段话,对于漫漫来说的重点是,宋玦没有答应将她送人,她好开心。 对于棠音来说,则是有些窃喜,宋玦居然愿意为了她去夙雾幽林。但她面上还需矜持地推脱一番,“若是哥哥卷入夙雾幽林,又遇上魇夜,势必会坠入他制造的梦境里,心性不够强大,定力又不足者,极其容易留在梦境之中,永生永世不能走出来,直到将周身的仙气都消失殆尽了,才会灰飞烟灭。上一回,我和二哥能脱险,也全凭当时的九卿上神曾与我西海的一件法宝,我怎能因为自己,让哥哥冒那么大的风险,棠音不忍。” “无妨。早些时候就想去夙雾幽林瞧瞧的。再者,我这龙三太子的战神之名也不是吹嘘的,棠音,你至于那么不放心哥哥么?” 一抹绯红爬上脸颊,“除却父王,也唯有哥哥对棠音那么上心了。” 他轻笑一声,“我们一起长大,虽不是真的兄妹,却情同兄妹,你的事自然便是我的事。”说罢,招来水中一条蛟龙,跳上它的后背道:“棠音,且宽心,我去去便回。” 棠音在背后带着些许哭音,“三哥哥,万事小心。” 便是听了棠音一席话,漫漫才知道,宋玦要去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但在漫漫心底更多的是一种心酸的感觉。宋玦和棠音仙子是青梅竹马,他愿意为了棠音去萤榭之镜,只是取一颗丹药。也愿意为了棠音去危险的夙雾幽林,为了帮她讨回解药。 她有些恹恹,等瞧不见棠音了,才开口问:“非要去夙雾幽林么?” 宋玦说:“你不是看到了,棠音她中了毒。” 漫漫有些闷闷不乐,“可她不是说了那地方很危险嘛。万一,那个叫什么魇夜的,困住了你,可怎么办?” 宋玦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那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正有阳光透过蓝色水面射进光芒,宋玦抬手遮了遮眼,淡淡道:“不然,你就留在这儿,那地方确实有些危险。” 漫漫倔强地扭过头:“我不!” 宋玦苦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 漫漫眨了眨眼睛,“变得怎么样?” 宋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形容,索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还很远呢,你先睡会儿吧。” 漫漫点了点头,极度厚颜无耻地圈住了宋玦一个手指头,安然入睡,嘴上还道:“我睡觉习惯抱个东西的。” “…..” 宋玦说去夙雾幽林就去夙雾幽林。 近来也也不知为何,他们总与妖魔之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宋玦心意已决,漫漫定然要一同跟随。 时值正午,天上的太阳照得地面热腾腾,这一圈境地之内连根草都没有。但,突兀的是,前方夙雾幽林里的草木却郁郁葱葱。 事实证明,物极必妖,漫漫抬头打量周遭的环境,扰是她这种低等的乌龟精都能感受到这林子里浓郁的魔气。 宋玦提剑前行,前一刻还是亮着的天,一进林子就暗下来,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 林中没有鸟叫虫鸣也罢了,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唯一能感知到的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像是风的脉动,在空间里慢慢流动。 微妙的 直觉里,漫漫的瞌睡全无,转过头,总觉得背后有些什么东西,她刚想提醒宋玦,就见他将腰间的带子系得更紧了一些,低头同她低低道了句:“别说话,也别去看那些东西。” 宋玦的语气格外的严肃,并非他往日.那般,漫漫便乖乖闭了嘴,即便好奇心再重,也不敢转过头往后看。 宋玦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了,不再是提着头,而是拖着走。黑暗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刀剑与地面产生摩擦的声音。 渐渐地,漫漫感觉宋玦越来越没有力气,走路都迟缓了许多,像是拖着巨大的山石,每一步 “嚓!” 黑暗里,有刀子挥过,无声无息间,又是好几把刀子飞了过来。漫漫都可以听见那些刀子从她耳畔飞过的声音。 而宋玦提起了剑,斗开了满天星棱之光,一刹那的光亮中,可以看清那刀子跟长了眼睛似的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 挥剑之间,宋玦撑开了一个透明的结界,所有刀子都被挡在外面,只一抬手,那些刀子就转换了方向,飞射回去了。 ☆、第十八章 遇险幻境 一霎那,林子又恢复寂静,安静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那一道道在背后的光,越发强烈,漫漫即便挺直了腰,也能感觉到那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后背。 宋玦一路都走得很辛苦,一只手提剑,一只手死死地捂着漫漫。 周遭就是暗的,什么都没有,漆黑的状态里唯有听觉格外的灵敏。耳尖的漫漫听见有一种声音,由远及近,就在耳边飘飘忽忽,但却怎么也听不明白说得是什么。就像是人迷失在沙漠,幻想遇见沙漠,漫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幻听。 她小声问:“宋玦,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宋玦低着嗓音,只是再次严肃地和她道:“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看。” 漫漫能感受到,此刻,宋玦很疲惫也很谨慎,不然按照他往常那种做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是绝对不会和她重复说两遍同样的话。 她挂在宋玦腰间,总有种细微的感觉,宋玦似乎是越来越吃力,她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跟在他们身后,导致宋玦走的那么难,而为何宋玦宁愿走得那么吃力,也不愿意挥刀将身后的东西给砍了。 漫漫受宋玦捂着,手脚都不能动弹,身侧时不时有东西飘过,有些甚至还蹭过她的小肚皮,感触丝丝凉凉,又粘又滑,像是生在在海底的海草。 宋玦突然间闷哼了一声,那双一直紧紧捂着她的手,突然间松开了。 漫漫猛然抬头看他,只是这一眼,就叫她后背升起一阵极密的寒意,惊骇的盯着宋玦的头顶上方。 倘若这时候,还是漆黑一片还好说,偏偏宋玦头顶上亮起一阵绿光。没过多久,那些绿光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像是黑夜里出行的狼亮着的眼睛。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绿色的光越聚越拢,似乎是要将一片黑色的底图都染上绿色才罢休。紧接着,有风吹过,那些泛着的绿光便跟着抖动,诡异极了。 漫漫只听见一声闷响,像是刀将什么东西给刺穿,却钝钝的没有刺穿。 顷刻间,天忽然一下就变亮,漫漫这才看清,他们背后一直跟着的一条巨蛇。它巨大的尾巴一直将宋玦缠得紧紧的。只是如今身上被刺穿了一个洞,怪不得之前宋玦走路越走越慢。 那大蛇身上还攀附着许多许多的小蛇,刚刚那些绿色发光的地方,就是这些蛇的眼睛。除此之外,所有林子的枝桠上都盘踞着蛇,风一吹便 跟着微微摇晃,像是从树上抽出来的枝叶。 彼时,漫漫并不知,宋玦早知身后有妖物一路跟随,甚至用尾巴裹着他的身。这夙雾幽林里有个规矩,往前走,不回头,走出了这片林子,所有的幻术都将消失。但若是回了头,见了不该见的东西,便要破了幻术才能出去了。 被刺穿的大蛇并没有挣扎,那刺开的口,却像是遇上了什么腐蚀剂一样,一点点融化开来,缺口变得越来越大,而那破口之处,升起了一片紫色的烟雾。 就在这几十秒的时间里,其他的小蛇跟着一个一个炸开了身,血肉迸射,紫雾弥漫。 漫漫指了指离得最近的一滩血水,“这是怎么了?” 宋玦眼神只是瞟了一眼,然后伸手继续捂着她的身子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觉,别当真,越害怕就越难脱险。” 漫漫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前进于这片迷雾森林,越往前走,紫色的雾就越来越浓烈,漫漫在宋玦的腰间看不清路,只觉得有些微微的异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光亮从一处慢慢透进来,原是紫色的雾气全部消散,面前隐现百步高的玉砌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 蓝色氤氲,枝蔓柔软的海草隐在波动的水波后。玉阶彤庭贝阙珠宫,楼门上悬挂着金碧辉煌的三字,水晶宫。 宫殿之下,有涌动的海水喷涌而出,万顷碧波之上一位白衣白裙的美人翩跹将至宫楼高台之上,似一朵水韵莲花。她一头漆黑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素手挑起身旁的海草,指尖微微泛着淡蓝色。 她仿佛感受到视线,别过头,似是有些不耐。 漫漫震鄂地僵住。 在这远在妖魔之界的地方,怎么会出现棠音呢。 而后,浮动的海草尽数散开,身着曳地望仙裙的棠音蓦然从高台之上急速坠落,底下突然生出无数飞刀,目标专一的射向那从高楼上坠落的女子。棠音张开手,眼中流露出小鹿般惊恐的眼,轻轻哭出声,“玦哥哥,救我。” 漫漫惊呼一声,“她要掉下来了,怎么办!” 双眉紧蹙的宋玦这才有所反应,淡淡道:“是幻觉,不必当真。” 漫漫有点怕,那双恐惧的眼睛,压根就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甚至注意到棠音抬手时,食指微微翘了翘,那是一个特别细微的动作,若是幻觉怎么能连这种小细节都模仿得那么像。 棠音与宋玦 的青梅竹马,若是真的,不是幻觉,棠音出了是,他该有多后悔。 她的身比脑子转得还快,一下子从宋玦的怀里挣脱出来,化作人形,似一道绿色的光矢,立马从飞刀中穿梭过去。 宋玦下意识地抓住漫漫的衣角,慢一步,只能听闻“撕拉”一声,扯下了一段烟绿丝锦。 宋玦那双刚刚还漫不经心的眼,如今已经完全是一种惊慌失措。 流星似的飞刀急急地飞射过来,漫漫却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虽是幻境演化的飞刀,可对于幻境中的真人却具有等同的伤害。若是法力低微之人,飞刀入体,百分百要化作灰烬,不留一丝痕迹。 宋玦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完全将漫漫搂在怀中,却仍旧快不过飞刀,一身绿衣已被血染得绯红,恍若蔓延妖冶的曼珠沙华。 倒在宋玦怀中的漫漫动了动唇,口中的鲜血就满溢出来。 宋玦用衣袖帮她擦了擦,却仍旧止不住鲜血。 他暗哑着嗓音问:“你在做什么,不是和你说了那是幻觉么,为什么还要跑进去?” 漫漫一张苍白的脸色,面容上还残留着勉强撑起的笑意,没什么力气,声音也低了许多:“那不是你很珍视女子嘛,又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幻觉,你该有多难受。” “小呆子,棠音来过夙雾幽林,自然能将她学的惟妙惟肖,我说的话,何时骗过你?” 漫漫拉了拉他的衣袖,“那我不知道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很蠢很蠢的。仙人哥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那话轻轻柔柔,越到后面越轻,轻得如同一片轻巧的羽毛。 此刻藏在夙雾幽林深处的魇夜在空气里轻笑一声:“真没想到,原来战名在外的龙三太子,心间上的人儿居然不是定了亲的棠音仙子,反而是一只又蠢又笨的小乌龟。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宋玦渐渐松开了对漫漫的禁锢,在魇夜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抬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掌心幻化出蓝色的水珠。 魇夜吃了一惊,宋玦居然要使用伤敌一千自毁八百的匀水术。那越滚越大的水球皆来源于海水,可这是夙雾幽林,要从海里引来海水,要花费巨大的精力。 可此时的宋玦,催动周身的仙力,一双眼睛如寒冷的冰,嘴角上盖着往日漫不经心的笑,“魇夜,本仙将你这老巢毁了可好?” 寂冷如斯的嗓音似乍地冷凝的花,叫魇 夜后背生出一道道寒意。 终年不现身的魇夜从隐藏的幻境中现身,一点点靠近宋玦。 他已经引来半身那么高的水球,视眼里是一片流光潋滟,若是爆破,别说是覆灭一个夙雾幽林,即便是半个蓬莱仙岛也不在话下。可这种禁术实际是东海龙宫的禁术,法力消耗过多,任何一个仙人都无法承受,强行使用,只会灰飞烟灭。 魇夜压制着心里的不安,颤抖着开口,“上仙,手下留情,这小乌龟并没有死。” 宋玦却是淡漠地将目光落在魇夜身上,似笑非笑道:“不打紧,我们一起陪她便是了。” 魇夜本是魔教四大护法之一,如今脸色骇得苍白,刚想说话,却忽然听见有人发出极细微的声音:“仙人哥哥…….” 宋玦深潭无波的眼突然泛起一瞬的光彩。 开口之人便是魇夜所言无大碍的漫漫。她从宋玦的腰间爬出来,幻化成人形,一身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呆萌极点的眼神。 宋玦抬眸,刚刚那一具躺在他怀里的身体,如今已经散落成美丽的萤光,飘飞在林间。 他发出暗哑的声音,“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第十九章 捡到漫漫 漫漫显然不知道眼前什么情形,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蹭跑上前去,伸手一把搂住宋玦,小脑袋抵在他的胸口缩了缩。 宋玦的手,蓦然撤了蓝色水球。 漫漫听闻身后响起一声呼气声,可听着一点也不真切,便也懒的回头。 宋玦的手揽着她的腰,半晌,才暗哑着嗓音道:“你还没说,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漫漫整个人闷在他胸口,说话时还能带着一颤一颤,“我也不知道啊,刚刚感觉又回到了东海海底,你叫我剥核桃,我就剥核桃咯。可是,好奇怪,桌子上的核桃变了样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利剑,还会跟着人跑。”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好似这个地方曾经受过伤,有些心有余悸。 宋玦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低头不忘观察她身上的小细节,“你揉这里做什么?是不是在那个幻境里受了伤?” 她摇了摇头,认真道:“没有。”心里偷偷想,定然不能告诉他,她是为了替他挡箭受的伤。 见他没有相信的样子又补充道,“本来,差一点点,是要射上去了,但是那个时候一下子所有的场景就消失了。我就见你站在这里,手上托着好大的水球。” 他眉心皱了起来,想到若不是刚刚自己逼迫魇夜停了幻化,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法力那么低微,定然受不了幻化的箭。想到这又有些不放心,“当真没事儿么,我看看。” 说着他的手便安上了胸口,她一时没忍住,哼哼了一声。 宋玦的眉皱得越发深了,“别骗我,到底怎么了。” 漫漫低头说:“真的没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况且这里也不好看伤口……” 宋玦叹了口气,却以她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忽然伸长手臂,抓住了魇夜的肩膀,硬生生拖到面前,似笑非笑道:“治疗幻境的药,有么?” 魇夜后背已经淌了一层冷汗嗫嗫道:“没,没那种药啊。” 宋玦的手握得越发紧了紧,霸道的仙气直击魇夜的心口,他动了动唇,血液从口中喷涌出来。 宋玦脸色带着戏谑的笑,“当真没有么?” 魇夜惊恐地说:“三太子,今日的幻境,原本就是给你制造那个比较真实,花了更多的心力,小乌龟的幻境,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的幻境,里面的兵器法力也很低。即便受了伤,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颤颤巍巍地 将手抬高,“这是,这是,我魔教教主赠与我的丹药,吃了能增加功力,治疗伤口。” 宋玦伸手拾过丹药,又笑道:“棠音也受了伤,她的解药呢?还有西海的珍珠,都一并拿来。” 魇夜心中一惊,倒也是将那珍珠拿了出来,而后又拿出另一粒丹药,“三太子,我并没有伤害过那棠音仙子,那日她连着森林都没有进,进来的是她的兄长。这仇,不能算我头上啊。” 宋玦松开了手,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将手中那粒丹药塞进漫漫的嘴里,“咽下去。” 漫漫自然是宋玦说什么便做什么的性子,宋玦给她药丸,她想都不想就咽下了下去。 抬眼时,眼睛湿漉漉地跟小鹿一般,好似央求般,拉扯着宋玦的衣角,小声道:“仙人哥哥别生气了,我现在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 宋玦只是“嗯”了一声。 她却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抓住他的手道“既然东西都拿到了,我们便走吧。” 离开夙雾幽林时,宋玦伸手抱起她,并未叫她化作乌龟。 低头看窝在臂弯里的漫漫,宋玦会心一笑,不知不觉,他养的这头小乌龟竟然已经懂得看人眼色,晓得用撒娇来对付他。 凰笙正欲开口,蓦然眼皮一跳。 一抹绿色,不急不缓地在眼前出现,爬进她的视眼里。 “咦,帝君,你瞧有只小乌龟。”她蹲下身子,雪白的脚踩在细软的白沙上,脚趾又圆又小,十分秀气。 那脚背上染了些沙子,看起来有些碍眼。 不知九卿怎么想的,竟鬼使神差地屈膝,用手抚去了她脚上的沙子。 莫名,凰笙将脚往后缩了缩,轻声道:“帝君……” 她虽还是幼童,心智什么也不是很成熟,但也知,九卿是身份很高贵的神,一个神怎么能蹲下身为她做这些事情呢。 凰笙僵硬着身,任由九卿的手抚上自己的脚背,她在心中念了两句清心咒,才木木然喊了声:“帝帝君…..” 九卿凝了凝她的脚踝俯身贴近她道:“我之前不是教你怎么幻化一双鞋子出来么?为什么又没有穿,你看脚都划伤了。” 凰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当真有一条红色的印子,但她却全然没有察觉,晃了晃头说:“穿不习惯嘛,我们鸟儿都不爱穿鞋。” “…….” 出乎意料的是,九卿这回倒是没损她,只是抬手,将指尖抚上她的细脚踝,一时间,丝丝凉凉的,特别好受。 起身时,九卿风轻云淡道:“你之前说了什么?” 她茫然一阵,又似回过神来,愣愣地举高手,“噢,你看,这个乌龟像不像漫漫?”其实只是她顺手抓的,哪里会是漫漫啊。 但不想,九卿只是瞟了一眼,便点了点头,“这原本就是她。” 他说的轻飘,凰笙却是不敢置信,“啊”了声,“当真是她啊?” 九卿捏了个诀,凰笙手中的乌龟便“扑腾”掉到地上,化成了人形,一身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不是漫漫,是谁呢? 九卿眼中浮现笑意,“和你差不多,道行不怎么行,如今又叫人拿走了毕生的修为,连维持人形都很困难。” 应着九卿将那泉水似的帘子放下了,结界里的珊瑚碓假山,又开始源源不断地流水,腾腾的水雾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漫漫感觉喉中一片干涩,咽了咽喉咙,暗哑着嗓音道:“帝君,能不能再让我看看归墟镜里的场景。” 九卿唇微勾,“你只是被困在这里,又非失去记忆,再看一遍又当如何?” “不,我才知,原来仙人哥哥,他,是这样在意。”漫漫垂下眼眸,沾了雾气,“原来,那天的幻境,我与仙人哥哥经历的是不同的。”喃喃道,“他想救我,我也想救他…….” 用衣袖擦了落下泪痕的双眼,眼里闪现了别的什么东西,来不及捕捉便听她道:“我就是想看看,仙人哥哥,他有没有恢复身体。” 凰笙奇怪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去直接找他?他那么在意你,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呢?” 水雾拂过漫漫的眼睑,似要在睫毛处凝出一滴晶莹的水珠。 她撑开白皙的手掌,指了指掌心的红色印记,“你看,我没法去找他了,我与巫婆签下了约定,倘若我背信弃义,那些我求来的东西,便会消失殆尽。”她叹了口气,又不痛不痒道:“诶,算了,仙人哥哥定然是好的吧。上回,我偷偷问了一个正和巫婆签约定的鲤鱼精,她道仙人哥哥马上要成婚啦。能成婚,大抵是身体康健吧,这样就好了。” 凰笙见她语气欢快的很,眼里也颇有些笑意,可心里偏生觉得她应该没有面上表现的那么开心。 她想了想道:“其实没那回事儿,宋玦一直在寻你呢,他很想你的。” 眼蓦然生动,溢出涟漪。 指甲微微颤了颤,有一股浓浓的委屈。 那些已经很遥远的记忆一点一点在脑子里盘旋。漫漫咬着唇,眼眶有些热。有眼泪已经从眼里落下来,她连忙盖住了眼睛,似乎觉得有些丢脸。可那些不值钱的线珠子还是从手心里一点一点的溢出来。 凰笙与九卿就这样站着看着她哭,像个孩子一样的哭,哭的凰笙的心都碎了。 ☆、第二十章 上古凶兽 良久,凰笙轻声道:“你别哭了,帝君可以让你看宋玦怎么样了。” 漫漫是第二任宿主,她没有失去记忆,可他们却不知道漫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番,窥看一下过去的种种,正好可以为下面的计划做些准备工作。 凰笙冲着九卿眨巴眨巴了眼,抛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媚眼。 九卿眸光微微颤抖了下,面上有些微妙,随即又转为平静,只一抬手间便地掀起了瀑布水帘。归墟镜里,一片光怪陆离,此后,流动的水将画面拨开涟漪,抬眼间便是飞沙走石,一片延绵不绝的大漠黄沙。 素来倜傥爱笑的宋玦,默默地骑着一匹骆驼。夹杂着沙子的风吹卷过脸庞,是生疼的。日光下,银铃反射着光,耳畔是骆驼空旷又孤独的叮当声。 先前还哭着的漫漫一下子被吸引了目光,望着那一匹骑行的骆驼,一双瞳孔仿佛被装进了金色的黄沙,呆滞又迷惘。 凰笙眨了眨眼道:“唔,这是大漠啊。水系的跑到沙堆里来,法力什么的都会降低不少。” 闻言的九卿低眸扫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东西还蛮多。”话音刚落,就背过身不知道捣鼓什么东西。 她眼一抬,有些小得意,“我看过《山河志》嘛。”这一抬眼,倒是叫她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兴冲冲地在九卿身边蹲下,垂着脑袋轻声问:“帝君,你要干嘛?” 九卿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顺手捉来几条小鱼,坦然若素地串成一串,语气淡淡道:“烤鱼。” 凰笙挪一挪顺势坐在他身侧,“我当然知道你在烤鱼啊,可,你不是可以不吃饭的么,吸收吸收日月精华即可。” 九卿瞥了一眼,“你吃蔬菜也可以活着,怎么每每到了酒馆总爱点道狮子头?” 凰笙嘿嘿一笑,觉得这话说的在理,又挪了挪,靠的近些,讨好地说:“呀,这鱼还没有烤呢,就光看着,也特别香。” 九卿为不可查地扬了扬眉,若无其事地将手中串好的鱼串交给她,“会吃的人手艺也差不到哪里去,这就交给你吧。” “.......”帝君,这又是哪里听来的。 想来九卿早就料到宋玦此行漫漫,竟然走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到达目的地。凰笙索性便卷起了衣袖,将面前的火堆弄得更旺盛一点,烤了一排的蒜蓉扇贝。手没多长,便踮着脚,远远地撒上蒜泥。看到她这架势,原本在结界外欢快游动的生物,都一溜 烟跑了。即便是不怎么爬得动的牡蛎都嘿咻嘿咻向前冲,生怕这小祖宗吃了它。 归墟镜里。宋玦越走越偏,都快到了蛮荒之地。 凰笙吃完了烤鱼吃扇贝,最后被放了辣椒的扇贝辣得眼泪直流,却还奶声奶气地问:“他好端端的去蛮荒干嘛?哪里可是终年不落的太阳,连点儿水都没有的。” 漫漫说,“匀水术是东海的禁术,仙人哥哥在夙雾幽林强行使用,惹恼了龙王。便派他来这荒芜之地,一来算是惩戒,二来是为逼迫仙人哥哥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凰笙听罢,嘴里呼哧呼哧辣得不行,手脚并用的要爬去瀑布那边喝口水。 九卿一伸手,就将她整个捞进怀里,“那水不能喝。” 她粉润的小嘴一翘,“我辣。”脏兮兮的手在裙衫上擦了擦,下意识要去摸摸辣得疼的嘴。 “别碰。”他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托住她的臀,在她唇间低声道:“这样会不会好些。” 凰笙眨了眨眼,感受到九卿从唇间溢出清凉的气息,丝丝凉凉拂过她的嘴角。 凰笙僵了僵身子,显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见九卿眼底眉梢都噙着笑意,她默默感叹,再笑,再笑就把你吃掉! 总之,这难以言喻的气氛最终被归墟镜里的景象打破。不知不觉间,宋玦已经到了蛮荒之地,与那终年游荡在黄沙中的诸犍相遇。 这诸犍便是宋玦此行的目的。 漫天黄沙的蛮荒之地,诸犍所行之处都留下深深的印子,步子里带着沉重的巨响。 诸犍乃是一头上古凶兽,其兽力大无穷,又善射,威力无穷。被它击中者,九死一生,即便是侥幸活下来的那个,都是残废,生活无法自理,可见这头上古神兽的凶猛着实对得起它那张狰狞威武的脸。 此前漫漫曾说,龙王派宋玦至此,是为了叫他收回所说的话,这样看来,想必宋玦定然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龙王才能下那么狠的心,将他派到这里,以诸犍来恐吓一番宋玦好叫他知难而退吧。 可这宋玦平素虽是个吊儿郎当样,但是其实骨子脾气很倔强,且是个爱冒险挑战的,龙王这般说,他定然是会前去荒芜之镜的。 人面豹身的诸犍,衔着自己的尾巴,死死盯着宋玦。许是久未闻见人味,诸犍对宋玦分外感兴趣,远在归墟镜外的他们都可以看到它伸出一尺长的舌头,流出饥渴的口水。 宋玦高高跃起,俯视诸犍。这类上古凶兽的心性比一般的动物都来的高,这种程度上的俯看,对于它们来说是一种极度藐视。 狂怒的诸犍撒开四肢,发出巨大的响声,一时间,黄沙被它搅起,视线变得模模糊糊。宋玦看准角度,射出短刀。 但这诸犍虽然体重庞大,但是速度却比那短刀都要快上一分。 来来回回几乎折腾了三天三夜,一人一兽还未分出胜负。 体力是有限的,对于宋玦和诸犍来说都是。可这种程度上的打斗,就看谁先疲倦。 此时,宋玦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他不能将疲倦之情表露出来。 与诸犍对视许久,这只凶猛的凶兽终于伺机而上。宋玦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见那诸犍整个身子在宋玦身上。 漫漫发出一声惊恐的声。 归墟镜里里,威风凛凛的诸犍甩了甩尾巴,将其叼在自己的嘴里。 漫漫一动不动地盯着诸犍身下的宋玦。 一分一秒,很短,却也很长。 诸犍突然发出刺耳的哀嚎,巨大的身躯,被炸得到处都是。黄色的沙被染红一地,四肢、内脏到处都是。 在这漫天血海里,宋玦一手拄着长剑,一手捂着身侧,站了起来,蓝衣如海,眼如桃花,他微微上扬嘴角,泄露一丝坏笑。 凰笙呆呆地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注:诸犍,人面豹身,牛耳一目,有长尾,能发巨声。行走时衔着尾巴,休息时盘着尾巴。《山海经(北山经)》有载。又名胖郎神,其兽力大无穷,善射。此处,将它写与大漠,纯属构思。 ☆、第二十一章 鬼门徘徊 九卿缓声道:“将水珠射进诸犍体内,水珠变大,凝结成冰,刺穿五脏六腑,最后凝结的珠子被注入的法力撑破,四肢肉身受力,皆变成碎片。诸犍生性狡诈多疑,若非不是看穿宋玦已经没有力气,绝对不会伺机而上。也唯有近身,才能一击而中,将那水珠刺进诸犍梯内。” 虽然以宋玦这个年纪的,便能打败诸犍,实属不易,也当之无愧战神这个称号。但到底是上古凶兽,这种近身的搏斗,几乎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加之已经大战三天三夜,能勉强站起来,已经算是很不容易。 他咳了一声,捏了口诀,从天下下来一朵云,踉踉跄跄爬了上去。许是伤势过重,见那云朵起来之际,脚下还滑了一滑,险些就要掉落云朵。 归墟镜里晃了晃水晕,场景又被切换,只听四周一片水波涌动之声。刚刚还驾着云的宋玦,已经换了坐骑,便是先前那条蛟龙。 此前龙王一直在水晶宫里忙着东西交接的海域里突然出现的海妖,并未关注自己的儿子去了哪里。待那蛟龙托着一身血迹的宋玦出现在大殿时,龙王的脸都白了几分,指着他道:“你去蛮荒之境了?” 宋玦扬起脑袋,脸上笑意很深,“父王,你答应我的,若是我从蛮荒里出来,手刃诸犍,便允儿解除与西海龙宫的婚约。如今,儿拿下诸犍,不知当时父王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龙王复杂得看一眼他,宋玦是他最为喜爱的儿子,如今却搞得如此狼狈,皱着眉道:“先把这身伤去养好了再说。” 宋玦却不干,从蛟龙背上翻身下来,只听“咚”一声响,落在地面,沾了不少血迹,急急问:“父王,你要反悔么?” 龙王转过身时,眼中难得对他露出极盛的怒意,“婚约亲事你当儿戏么?当初说要娶棠音的也是你。” 他定了定神道:“那时不同,是因为棠音说她不愿意嫁给越姬山的......” 龙王怒气勃发地打断他道:“所以你现在要毁婚么?同那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乌龟纠缠不清?便同你道,即便当初你舍了这太子之位,你也当将龙宫的地位摆放清楚,将你龙三太子的身份摆放清楚。” 龙王摇头叹息,“玦儿,你当真要去,父王不拦你,只是这件事情传到九重天上,西海龙王的脸面何在,棠音仙子的名声又该如何?”看了看他又道:“你自己思量吧。” 宋玦此番受了重伤,能趴在龙背上同龙王讨价还价,不过是撑着最后的气 力,待看到龙王点了头,才不管不顾的晕了过去。恨铁不成钢的龙王转身,气的胡须都直了直,又是心疼地着了小龙虾将他搀扶进去房间里。 自此,宋玦开始整日整夜的昏迷。 龙王请来东海龙宫最好的龟仙人为其把脉,才发现,宋玦身上的一块龙鳞被诸犍咬破,如今体内的仙气十分虚弱,几乎是枯败之色。 龙王一张意气风发的脸,瞬间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当初与他立下的约定不过是为了叫他知难而退,却谁知,这劣子如此倔强。 宋玦并非有意想要惹自己的爹操心,只不过,他同一人说过:“以后,我罩着你,看谁敢动你。” 垂眸看她时,她眉眼弯弯,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白皙的手腕抬得高高的,正接着从上端落下来的蓝色海母。 宋玦打了一个响指,“给你变个法术。” 一时间,海洋上方汇聚无数水母,一只一只,薄如蝉翼,在浮在水中作翕张状。仿佛是烟织水晕,又如万顷精致的小伞。水波涌动,水母顺势而荡,像是下了一场蓝色的雨,衬着莹莹水光。 漫漫起身,欢快地荡了一个圈儿,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的裙角便也撩过落下的水母,这些淡蓝色的水母便化作融融的光点,萦绕在她的脚踝。 她一时开心,便也踢踏踢踏地撩了不少水母,有些开心地同宋玦说:“仙人哥哥,这些好漂亮呀。” 她偏过头,额头有细碎的发落下来,因着动作,还露出一截白如玉瓷的脖颈。此刻,幽蓝的水母散发着淡淡的光,衬着她的肌肤,有种奇特的美。 或许,在宋玦幽深暗蓝的记忆里,屏住呼吸时,唯一记住的,只有如同繁星一般的漫漫。闭上眼睛,想着她的音容笑貌,即便此刻是寂寞的永夜,永远的沉睡,她也是无垠深海上空,唯一亮着的星星。 一时,四周极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宋玦一人的低吟:“漫漫…..” 陪在一侧的龟丞相看出老龙王的不悦,轻声安慰,“既然殿下喜欢,便收为侧妃也未尝不可,我见那小乌龟,也算是伶俐乖巧,届时,三殿下再迎娶棠音仙子,岂不两全其美。王,不是日日念叨也就只剩下三殿下膝下无子,如今能收纳两位,开枝散叶,也是好事将近。” 龙王摇头叹息道,“可吾儿如今伤了龙鳞,连能不能醒来都是问题,谈婚论嫁之事,不提也罢,若他能闯过这一关,即便他要娶一个凡人,我也应了。” 十余日,宋玦一直吊在鬼门关徘徊,一日一粒太上老君的仙丹吊着命,却也不见苏醒的痕迹。 在宋玦昏迷的第七日,龙王总算同意叫漫漫进来伺候着,整个水晶宫殿上方,一片愁云。 漫漫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地陪在宋玦身边,时不时给他喂一些水。许是实在没什么气力了,这个曾经威风凛凛的战神,如今连喝口水都成了问题。 漫漫红着眼,极其耐心地将水喂进去,喂了半天,也喂不了。没有法子了,只好自己吞一小口,将水哺进他的嘴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出声的是棠音,她站在房门口,手扶着水晶门,只感觉胸口有一股怒意上涌。可素来的修养,却叫她依然矜持地保持身形,嗓音沉沉道:“你不知道么?玦哥哥,他有很严重的洁癖,你怎么敢…….这样给他。况且,你是什么身份,怎可以这样贴身照顾玦哥哥?” 漫漫站起身来,想来,她应该是要行礼的,可她向来在外面游荡,素来不知道龙宫里,应该行什么礼。她又听到棠音的问话,楞楞地回答:“先前,仙人哥哥对我照顾很对,如今他病了,我自当应该不离不弃,照顾他。公主说的洁癖,哥哥应当无的,和仙人哥哥出门在外时,哥哥总和我一起吃一碗面。” 棠音浑身僵硬,又惊又恐,咬着自己的牙,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宋玦。这怎么可能是她认识的宋玦,她认识的宋玦才不会和任何一个女子如此的亲近。 ☆、第二十二章 棠音心计 棠音思极那日,她正倚靠在贝壳里,左手上执着去年生辰日,宋玦送她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心里甜蜜地想,此次等宋玦回来了,便与父王撒娇一番,将两人的婚事说一说,总归,她心悦宋玦已久,再也容不下旁人半分。 正想着这事儿,宋玦便乘着蛟龙出现,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冲着她伸出一双修长的手。那手掌摊开,赫然看到一粒丹药与他们西海家的珍宝碧水珍珠。 棠音的眼猛然抬高,轻巧地从贝壳里跃出,从他手中接过东西,漆黑的眼睛里,喜悦之情难以言喻。 她一直觉得宋玦对她确实是极好的,但是,那种好似乎与哥哥和嫂嫂之间的好不同。而这一次,与二哥一道去夙雾幽林是她的主意,可没有想到二哥居然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折了一半的修为。 棠音心中过意不去,想着若能得到解药,哥哥便也不会那么难受了。思来想去,这四海之内,便也只有宋玦的道行最高,若是他去夙雾幽林,定能帮二哥拿来解药。 后来,已经远嫁的大姐千里迢迢回来探望二哥,又听她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便道:“小妹,你不妨一试,那夙雾幽林也不是简单的地方,若宋玦愿意为你冒险,那便说明他定然是喜欢你的。” 而如今,宋玦当真将解药与碧水珍珠一并拿来了。 棠音脸红了一红,斟酌半晌道:“哥哥此去夙雾幽林可有受伤?” 宋玦笑着摇了摇头,“有惊无险。” 她心底荡开一层涟漪,脸上绯色越发深了。若非不爱,怎么可能只身前去如此险要的地方,只为帮她求一粒解药。 棠音想了想,身子不自觉地凑近宋玦,“哥哥。” “嗯?”宋玦答得漫步尽心,语调里有份别样的轻松自在。 海草柔柔地荡,淡蓝色的夜明珠漾开了一圈光晕。棠音那一番刚刚还在脑子里的念头,一股脑地滚到了嗓子边,本想再缓缓,却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的氛围太过柔和,以至于那些话,便从口中溢了出来。 她脸上的红晕更盛,轻声道:“哥哥,我们的婚约……” “哦。”宋玦抿唇而笑,打断她,“你说婚约一事么,我也想与你说些事情。” 棠音水做的眼眸微微亮了亮,从前,她大姐就说,宋玦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实际上却是最通透伶俐的人。彼时,她还小,并不知大姐说的是何意,今日才晓得,这人的心思实在是细 腻。 他们间的情谊虽深,但有些话,女子开口,确实是不大合适的。此时听他这般说,便垂下了眼眸道:“哥哥,想与我说些什么?” 水波荡漾,卷起棠音及腰的长发,只听宋玦用一贯愉悦的嗓音道:“不知不觉,当年爱哭的棠音已经长那么大了。” 他笑了笑,又甜又温柔,“此前,有一日去参加九重天上的酒宴,我便见你与青丘狐王家的二子相处甚欢。彼时,我才想到,不知不觉,棠音也已经五万岁了,也当要嫁人的年纪。如今哥哥却占着与你的婚约,着实耽误了你。” 棠音心底有些茫然,他说这话怎么那么令人糊涂。 宋玦脸上笑意更深,伸手将她额前的发搂到耳后,“此前,哥哥曾经说过,你不喜欢越姬山那位,哥哥便帮你想办法推了这婚约。日后,你若有喜欢的人了,便再和你解除婚约。如今,棠音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哥哥便和你父王去说,将婚约解除了吧。” 棠音呼吸一窒,后背升起寒意:“我没有…….没有喜欢。” 宋玦笑了笑,“和哥哥又有什么好害羞的,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棠音端起放在水晶桌几上的冷茶,将有些干涩的喉咙润了润,“哥哥,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唔。”他淡笑,“有那么明显么?” 棠音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僵硬地攥紧了拳,“所以,哥哥才想着要找这样的托词与我解除婚约么?” 宋玦微微蹙眉,“棠音,这婚约原是因为你父王要将你许给越姬山那位,我见你不愿,终日以泪洗面,我与你二哥又交好,自小便将你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便才与你哥哥出此下策,总想着,待你找到真心人了,便解除婚约。” “哥哥喜欢的人,可是上回带来的小乌龟?” 宋玦实诚道:“嗯。漫漫她,却是很得我心。” 棠音闻言,脸色一白再白,隐约有股难言的怒火,却见宋玦嘴唇一张一合,竟道不出半句要反驳的话。 她端坐在水晶凳上,半晌轻声道:“哥哥,我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你说要毁了婚约,我不答应。即便你不娶我也罢,我到死,也要挂着你未婚妻的名头。”言罢,起了身,“哥哥此去夙雾幽林定然疲惫,不妨早些休息,回一回神气,想一想今日所说的话,是不是不大妥帖。棠音累了,先行告退。” 那日,棠音脚步踉跄、心伤得厉害,自此 ,都不想再见宋玦一面。 可,没料到,不过几月,东海龙宫传来消息,道是宋玦龙鳞破损,沉睡不起。此时,她哪里还顾及先前那些事情,匆匆赶至东海龙宫,只为见见他到底如何了。 棠音掠过漫漫,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心中酸酸涩涩地疼,这次负伤全然是为了毁掉那一张的婚约。为了她,宋玦居然可以做到那么多。想到宋玦说:“漫漫她啊……”那样的神情与哥哥、嫂嫂那种无二样,原来,他不是说说的喜欢,是真的上心了。 棠音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修为那么低,又那么蠢的一只乌龟,她堂堂龙女,究竟是哪里比不上她。 棠音收了目光,离漫漫近了些,“既然你与哥哥之前的情谊不浅,有些话,我觉得也有必要说与你听一听。”她目光淡淡,“你也晓得哥哥他一出生便带来了祥瑞之气,两万岁时,便修得了上仙,是我海域里难得的奇才。” “可也因着哥哥的修为与品性,遇到什么事情都爱热心肠地助上一助,四海八荒里,鲜少有人说他不好的。许是因为你道行低,又柔弱,哥哥便对你多上一份心。但这是哥哥心善,并非爱,你可分得清?”棠音弯了弯嘴角。 漫漫有些恍惚,呆呆地点了点头,却也摇头,到最后也不明白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棠音道:“此外,还有一事。我与哥哥有婚约在身,若不是因为有事耽搁,此时东西两家都要商议约定良成吉日。虽,你跟在哥哥身边,可最多算是个侍女,旁的也没有人说什么。但你自己要掂清楚自己的身份,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逾越了,被人抓到把柄,玷污的是哥哥的名声,东海的名声,乃至我西海未来姑爷的名声,你可知轻重?” 漫漫从前听闻棠音仙子是极为温柔可亲的人,即便是面对虾兵蟹将,讲话也是细声细语,却不想,她也有动怒说重话的一日。 漫漫忘了她是如何回答棠音的,可棠音仙子最后道:“如今,虽然我与哥哥还未成婚,但我到底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也是这东海龙宫未来的三王妃。在哥哥还没有醒过来之前,我想我待为做几个决定也不为过的。从今日起,恢复你自由之身,你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别在跟着哥哥了。” ☆、第二十三章 频临垂死 漫漫楞在原地,心里狠狠一颤,就想立马脱口而问,“你凭什么?” 但那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因为棠音刚刚已经明明白白讲了,她是宋玦未过门的妻子,而她什么都不是,只是这大海里普普通通的一只乌龟罢了。 漫漫闻言,眸光微暗半垂,目光落在棠音的曳地望仙裙上,那裙针脚细密工艺上乘,一看便是九重天上的宫娥做的。而她的,只是一身简单至极的襦裙。这样的她,站在宋玦身边,当真像个侍女。 可,宋玦现在病的很严重,即便要走,也想等他好了再走,小月说,作乌龟,要懂得知恩图报的,宋玦对自己那么好,她自然应当照顾,所以…….漫漫抬起眼眸,里头水汽洇然,几分脆弱,几分渴望,“棠音仙子,能不能别赶走我,我便远远地看看,等仙人哥哥好了,我就离开。” 棠音看着她,嘴角勾起笑,是她惯有的温婉,可说出来的话却很决绝,“不能。” “咚。”一声,漫漫面无表情,人却已经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厉害,“都说仙子是菩萨心肠的,求求你了,别赶走我。” 棠音笑吟吟,“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他是我的夫君好不好,你一个连侍女都算不上的,整日跟着他做什么?” 漫漫看着她如海藻般漆黑的长发,因为剧烈的情绪导致起起伏伏的波动。她踱了几步在漫漫身侧缓缓下蹲,一字一句清晰地在她耳畔道:“想要留在宋玦身边,你想都别想!” 漫漫最后是被虾兵蟹将整个扔了出来,她不敢远去,整日整夜地便躲在一处珊瑚礁里,默默守着。虽然没有看到宋玦,可她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也是好的。 固守珊瑚礁,漫漫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只是,这一日的东海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那璀璨耀眼的水晶宫殿上方,聚集了不少游鱼。 水晶宫一向是龙王所住的宫殿,那些游鱼怎么敢成群结队的聚集在宫殿上空,着实奇怪。 也便是游鱼越来越多时,鱼群里有一阵盈盈光亮。 漫漫将视线抬高了一点,隔着浮动的水草,看清那游鱼的中央有人轻踏水波。 她吸了一口气,那人已经站到眼前,水蓝色缎子衣袍,袖口处是滚边的刺绣,再走进些,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可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看到这样的宋玦,漫漫有点难过,手微微伸向他,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为什么在梦里,你 的脸也那么白。” 宋玦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缓缓响起:“呆瓜,大白天呢,又做梦了?为什么不在水晶宫里睡,要跑到这里睡觉。” 漫漫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看他的脸。 宋玦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过几日不见,你就忘了我么?” 漫漫有点儿吃惊,这触觉一点都不像是个梦。她伸手握住他的衣袖,紧张地问:“仙人哥哥,你是不是好了?” 他抬眼看她,透着浮动的气泡,他的眼眸似深海般深邃:“嗯,”他道,“因为我的小乌龟找不到了,我就起来寻她,我看看她跑去哪里贪玩,连哥哥都不管了。” 漫漫难过地说不出话来,想到之前还躺在水晶床上的他,又想到不让她进门的棠音,她张了张嘴,“不是的,我很想照顾你,也很想守在你身边的。可是……” 那些他不在时能忍住的眼泪,现在却忍不住,抹了抹已经掉下来的泪,哽咽道:“我想着就留在这里,如果你醒来了,我就能早些知道的。” 她咬住自己的唇,费力地咽下那些酸楚,“然后你真的醒来了,真的就来找我了。” 宋玦低头看着她,良久,他冰冷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压低了嗓音,“别怕,我总是在的。” 水晶宫殿的游鱼似有某种感应,碧波之上,翻转游离,银色的鱼鳞一明一暗,宛若下起一场盛开的雨。 宋玦只来得及说这样一句话,眼睛便开始一点一点阖上。 身子随着惯力往后倾倒,银色波光里,他的脸别样俊美。 即便他刚刚还能站着,还与她微笑,却掩盖不住重重的病容。 漫漫浑身颤抖,惊慌失措地伸手抱住不断下滑的他,她的脸紧紧地贴着宋玦,“哥哥,你说过你会在的,别骗我好不好。” 只是怀里的人,再也没有什么反应。漫漫想要再抱紧他,可是她的力气是那么小,一点儿也控制不住,人最终还是斜斜地倒在地面上。 漫漫颤抖着肩膀,难过已经上升为绝望的窒息,终于像是一只孤独的小鹿,痛苦地哭出声。 她才想起,宋玦降生时,带来了吉兆,水晶宫殿上方,数万游鱼感知天运,聚集于此。 降生之际舞动朝贺,死了亦是。 他是生是死的气息,这些鱼儿最易感知。 这一刻,时间静止,她想清楚了这些,反而脑袋一片,直觉胸口处有气息堵着,怎么都上不来。 “龙鳞已破,勉强站起来已经是耗费尽元气,他,必死无疑。”身后传来棠音不冷不淡的声音,漫漫回首,一双眼睛里汲着泪水,“不,不可能的,他刚刚还和我说话了,还站在这里的。” “那不同寻常的样子,大约是回光返照吧。”棠音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宋玦,眼里闪过痛色,“你难过,难道我便不难过么?可他活不了了。” 漫漫感到害怕,眼中的眼泪太多,睁眼都是模模糊糊的,她试探着将手慢慢放在宋玦的胸口,哽咽道:“哥哥,我该怎么办?” 棠音眼神有些涣散,即便要死,你也要死在她怀里,宋玦,便是这样中意她。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里滑落,明知道接下来自己说的话会造成多么大的代价,棠音还是固执地开口,“如今,若要救他,或许只剩下一个法子了,小乌龟,你可愿意?” ☆、第二十四章 海底巫婆 海域之间其实并无什么大样,尤其是东西海底,因着两家关系密切,景观布置都是大同小异。唯一有所区别的,便是这东西海域的交接之地。 棠音问自家二哥借来法力极高的一条蛟龙,御龙而行与东西海域交界之处,她的身后还跟着连站都不大站的稳的漫漫。 棠音微微皱眉,她着实没想到这东西海域里设下了那么多的结界,饶是她都看不清路,只能任由身下的蛟龙一路前行。 蛟龙一路加速,漫漫只觉自己都要飘飞了,只好趴在龙背上勉强用两只手抓住龙身。 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响,漫漫整个人从龙背上甩了出去,撞到一处类似结界的地方,胸口险些要吐出来。 漫漫抬起头,用力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流露出湿漉漉的光,便看到万顷的星辉撒在一处巨大的结界上,细微的颗粒在水波之中闪闪发亮。里端不知是谁施了什么法术,竟令珊瑚礁堆砌成百丈高,空隙中不断有泉水流淌出来,顺势流过一面镜子,宛若一个人工造起的瀑布。 漫漫从未见过这样的结界,里面是大片腾腾的水雾,外面是深蓝的海水,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 棠音唇角泛起凉薄的笑意,轻声道:“以为还要好久才能找到,真是得来全不废功夫。”她走进结界,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顿住了脚,忽如其来的凉意让周身的毛孔都立了起来,棠音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她们。 她的眸光微微转深,回眸看了一眼身后,却也只是看到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的漫漫。 棠音虽在背后爬上一层寒意,但语声倒是沉稳:“我们要找的地方找到了,快点起来。” 漫漫忍着胸口被撞击的疼,勉强站了起来。 棠音指了指结界,“就是这儿,你走前面吧。” 漫漫虽然法力低微,却有平常小妖没有的直觉,她身处此地,感受到了极大的不详之感,即便没有靠近,都能意料到这一片美丽的结界里面,定然有着难以想象的诡谲。 漫漫虽然有点怕,可想到宋玦的样子,自我安慰了一番,便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走进结界之中,迎面便是巨大的镜子,在池水的尽头,金子打造的巨龙匍匐着,那一双用碧绿珠宝做的眼睛,直盯盯的望着水面。 两人渐渐走进了,幽静的结界里只听流水倾泻的声音。可静默之中,渐渐响起一阵念诵声。原本只是淡淡的,近似于无的 ,渐渐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悠扬地散落在结界的每个角落。 漫漫的眼眸无意识地落在金龙身上,那绿宝石般的眼睛,忽地眨了一眨,与此同时,它的嘴唇上下动了动,似乎那咒语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漫漫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金龙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只听“咕咚”一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留下来。” 漫漫没明白它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棠音的语气听上去有点焦虑,“不是说巫婆就在这东西海底的结界里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漫漫道,“它说留下来,那巫婆肯定在的。” 棠音伸手抚了抚额头,“总不能和你一起犯傻,这里太诡异了,到底是妖魔之物的聚集地,还是等我探听消息之后再过来寻那巫婆,今日先行离开吧。” 话音刚落,漫漫便张嘴道,“那巫婆是不是穿金色的衣?” 棠音漫不经心道:“大约是吧,怎么?” 漫漫很怕,可还是如实的回答,“我,我看到她了。” 棠音极淡地瞧了她一眼,“真不知哥哥究竟是看上你什么了,胆子怎地那么小。” 可当她转过身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她的腿都软了软,险些站不稳,一张惨白的小脸,嘴里都发不出一个字符,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那刚刚还匍匐着的金龙,竟然变成了一位苍老的老妇人。但,那金龙,明明是金子做的料,她刚刚有摸过的。 一时间,流动的水声也停止了,极端的静匿停滞着,令人窒息,老妇人手中拄着金色的拐杖,哒哒哒的响。 棠音想离开,却迈不开脚步,一瞬间,她唇角莫名漫溢出血丝。 老妇人微微抬高了眼眸,狭长的眼睛,浑浊异常,最为突兀的是她的脸,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可她的唇却鲜艳夺目,似乎是用鲜血染红的。 她安静又滞带的面容在看到棠音嘴角的血丝时,微微动了动,眼睛里流露出兴奋的神情。一抬手间,已经伸手,毫无征兆地就取走了棠音一只眼睛。 棠音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惨嚎一声,身子一抽一抽的,想来得有多疼。 老妇人如获至宝地仔细观察那只眼珠,张嘴发出刚刚那般苍老的声音,“留下来。”她手上动作利落,直接将自己的眼睛取下来,又将新的眼睛装 了上去。 棠音的眼是杏眸,那老人的眼则是细长的,一大一小,一长一短,看起来十分怪异,但老人却嘎嘎嘎的笑出声,似乎对这一只眼睛满意极了。 漫漫抬眼,看到老妇人脸上是满脸的血污,那眼珠才装上去,不是很灵活,看人的时候,直挺挺的,白多黑少。血珠还残留在眼角,眨一下,血就顺着脸颊往下流,她伸出舌头,直接将嘴角的血给吃了。 漫漫浑身僵硬,连伸手捂住嘴的力气都没有,老妇人微微一笑,突然走进漫漫,“执念深的很,你想换什么?” “什,什么都能换么?”漫漫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当然,你来这里找我,不就是想换东西么?” 漫漫咽了咽口水,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恐惧,“我,我想要宋玦好起来,我,我可以把另一只眼睛给你。” 老妇人嘎嘎嘎一笑,眼睛里还是缓缓流淌着血,她伸手抹了抹,指着棠音的那只眼睛道:“我一只就够了,你说的,我可以答应,不就是伤了龙鳞的三太子么?” 漫漫心中的喜悦一下子盖过了恐惧,其实她心里大约是明白的,看到棠音好好的一双眼睛就这样毁了,巫婆定然是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的。 但,比之看着宋玦去死,即便是豁出命去,她也愿意啊。 漫漫垂了眼眸,声音柔软平静,“我什么都愿意,拿命来换也愿意。” 老妇人嘎嘎嘎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一只没什么道行的小乌龟,连当一顿饭吃,都不够喂我的。”她手指微微抚于额头,红色的指甲又细又长,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的注意,另一只混沌的眼睛都绽放出光芒,“你就永生永世都在这里做我的时钟吧。” ☆、第二十五章 定下契约 漫漫微微抬高眼,眼神里空无一物的呆滞,想明巫婆说的话,又垂下了眼眸,低声答应:“好啊。” 其实死并不可怕,可怕是是连死都死不了。 永生永世,无悲无喜,停留在这东西海底。 漫漫踱步到巫婆面前,巫婆只是微微抬了手,胸口处有一股意料当中的寒意袭来,将那些微不足道的修为抽丝剥茧的去掉,化成了一只乌龟。 四肢像是被注入了水,每走一步都是艰难,但每一步伐所用的时间与节奏一模一样。漫漫只觉身子沉重,冰冷在全身蔓延。 巫婆“啧啧”两声,面上流露出同情,她低眸看着她,一大一小的眼睛,诡异可怖,“呐,从今日起,你就不能停下来,要一直一直绕着这里走,走完一圈刚好是一个时辰,你就往那水盏盆里扔一粒珍珠。记住,不能偷懒,偷懒的话,我就加快你的速度。” 漫漫点了点头,从她答应这一场交易开始,她就决绝的告诉自己,不管是怎么样的结果,都要忍着,不能哭,因为宋玦不能一直保护她。自己这一生,可以活得稀里糊涂,但是对宋玦,至少要尽心尽力。 漫漫抬头望着她,脚掌之下磨合着细碎的砂石,面上还是一片云淡风轻,认真地问她:“那你要说到做到,不能框我。” 巫婆伸出手,在她其中一只爪子上点了一点红,“看到没有,这个就是契约,你违背了,宋玦就会死。反之,就是我被吞噬法力。” 漫漫笑了。 巫婆说这番话,无疑是坚定了她的决心。其实她不说,她还是会去做。并非是蠢笨,只是当这世上没有其他法子的时候,想要赌那零点一成的希望。 巫婆转眼又看着到地的棠音,古怪地笑了笑,“知道来这里寻我,却不知道我的规矩么,随随便便碰东西,小心你的命。嘎嘎嘎,不过算你走运,你这只眼睛挺好用,饶你一命,快滚吧。” 归墟镜里面从此是周而复始的爬行,一步一步,似沙漏流走。永不停歇的脚步,被粗糙的沙粒磨出点点血迹,在细白的沙子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凰笙几乎要捂着嘴才能忍住自己不发出声音来,眼中有眼泪流出,低喃道:“漫漫,你究竟有多爱他?” 漫漫偏过头,早些因为年纪小,在归墟镜里瞧她最多算得清秀,如今,许是太多的折磨导致脸蛋都消瘦了不少,那一张巴掌大的脸蛋上沾染的气韵与先前有了极大的不同。 只是眉间拢着一抹苍白,还隐约透着青黑,这样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一时间,她又化成了一只乌龟,似乎刚刚的停顿已经是极大的赏赐。 也不知道是不是凰笙的错觉,她隐约觉得漫漫的速度比先前在归墟镜里快了好多,难道,这便是停顿的惩罚么? 归墟镜里突然翻开了一层微波,画面波光粼粼,是少了一只眼睛的棠音乘着来时的蛟龙正、破浪而来。 玉阶彤庭,贝阙珠宫,朱红摇曳,门庭尽开,原是宋玦吉人天相,终归是抗过了一劫,破了的龙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颇为巧合的是,龙王的二子近日也添了男丁,这一桩喜事在前几日都没能冲破东海龙宫的阴霾,直到宋玦好了,才当上一个双喜临门的大事。 龙王说要办个酒席热闹一番,去去宋玦身上的晦气,宋玦是不反对的。只是他没什么心思去琢磨酒宴,只想着那只傻乌龟跑去哪里了。 宋玦翻遍了东海每一寸海草,也没寻到漫漫,心里边有些着急。 水晶宫殿里特制的华灯熠熠生辉,数百张筵席高朋满座,笑语盈盈,曼妙的人鱼舞姿优美,一颦一笑摄人心魂。 可这样的酒宴,只让宋玦觉得乏味。他伸手招来蟹将问了问,“找到了么?有没有什么消息。” 蟹将摇了摇头。 宋玦蹙着眉,那股直击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明明找遍了东海,她还能去哪里? 筵席上,人鱼还在随着鼓声起舞,利落又急促的鼓声在一片屏息中越来越高涨,如一片黑云压城山雨欲来,就在那个爆发口要跳出来的一瞬,庭外突然出现一条黑色的蛟龙,直接冲进筵席,满身是血污的棠音上仙直接落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气,刚刚还热闹的场面一下子死一般的寂静。 宋玦从座位上快步走了下来,看着她这个模样道:“这是怎么了?” 那时,棠音想,这个世上知道是漫漫救了宋玦的不过三人,除了他,另外两个人将永远在东西海底,不见天日。 她也不知自己的心思怎么会往这边想,只是当宋玦皱着眉,那么关心地看着她的伤口时,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去找巫婆了。” 泪水从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里掉下眼泪,嘴上含着清淡的笑,“用一只眼睛换你安康,其实蛮值得的。” 眼泪顺着下颌一滴一滴滴落在宋玦水蓝色缎子衣袍上,顺着眼泪已经淡化的血迹,像是一朵一朵盛开的花。 宋玦闻言,眼中闪过愣怔,半晌,一声叹息,“棠音,你这是何苦?” 她就笑了笑,“从小到大,都是哥哥护着我,这一次你伤的那么深,我怎么做的到坐视不理。再者哥哥这样的人,我毁了一只眼睛算得了什么。”她的手轻轻抚上宋玦的手,似乎是有些不忍说出下面的话,“你生病了,那小乌龟在你身侧照顾着,看着倒也是有心。可是,这世间最难看清的便是人心吧,哥哥可知,当水晶宫殿上方聚集游鱼时,那小乌龟是如何打算的?” 他看着她,声音暗哑,反问一句,“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棠音摇头望着他:“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我求过她,求她别走,我说,你一定不会死的。但她似乎知道那个传言,关于你的生死游鱼最能感知这一事。” 宋玦面上平静,眼中却一片冰凉,“漫漫她不会的。” 棠音的手颤了颤,“我什么时候框过哥哥?你不信你便去寻寻,看看这四海之内能不能找到她。若找到她了,哥哥定要好好问上一问,她为什么要那么绝情?” ☆、第二十六章 巫婆苏醒 棠音讷讷,“世到如今,你还不愿意相信….” 宋玦揉了揉额头,打断她的话,“我刚刚在想,怎么安置你最为妥当。你素来爱美,少了一只眼睛,一定很害怕。”他怔了片刻,“近日东海繁事诸多,我送你去西海静养好不好?你别怕,我总能再给你寻一只眼睛的。” 耳畔是他温淡如水的声音,棠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笃定,这人与她是无爱的。 所谓的关心、照顾不过是出自世交之情,手足之情。 幽暗深蓝的海底,梦靥盘踞,谁家少年那般清俊,笑着说,“漫漫她,确实很得我心。” 最初的最初,想和他亲近,的确带了一份功利心,他是海域里的战神。 只是,如今却是赔上了自己一颗心。 可,若是换了九重天上哪家仙娥,也并非如现在这样想不开。 只是,换成那一只该死的乌龟,所有的不甘心都化成了怨恨。 骗他小乌龟忘恩负义,一是挑拨,二是她的眼睛因他而瞎,只觉有了比较,想要宋玦对她存上一份内疚。他这样的人,若是心里有了愧疚,总是会想办法弥补的。 也许,那些愧疚并不能成为爱,可那又何妨,日复一日,等他忘了小乌龟时,总会记得她的好。 宋玦轻巧地抱起她,旁若无人地走出大殿。 一路上,宋玦始终沉默无语,直到偏见远处有一张大渔网时,他突然问:“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棠音楞了楞,半晌,回忆起自己离开结界时,漫漫一边爬行一边抱怨:“早知道就应该睡上个三天三夜啊,有点困了。” 宋玦低笑一声,“确实是她会说的话。” 棠音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宋玦只淡淡道:“不说话了,小心伤口。”话音刚落,归墟镜里的画像全然消失,又恢复了先前的瀑布状。 凰笙极为震惊地盯着此时还在爬行的漫漫,见她正将一粒珍珠放于水盏盆之中。她抬起的手掌,仍有鲜血,其实但凡愈合了的伤口,再次爬行,总归又会划破,一日复一日,永远不能愈合。 凰笙的肩膀狠狠一颤,语气里皆是茫然,“怎么会这样,便是永生永世的错过么?” 变成乌龟的漫漫抬眸看了一眼凰笙,淡淡一笑,“上仙别为我难过。我表姐小月说我这样的蠢乌龟,这辈子就这样了,每天只是吃吃睡睡,若是哪天运气不 好定然成了凡人口中的食物。可后来,我遇上了仙人哥哥,过得很开心,是我以前所有日子加起来都没有那一段日子以来的开心多。我想用余生的苦难换那些开心也是值得的。” 漫漫一瞬不瞬地看着凰笙,“你先前和我说,是来帮我和仙人哥哥续缘的。但我现在这样子,挺难接受站在哥哥身侧的。我不想要那些,只求上仙和帝君,见到哥哥的时候,和他说我已经死了成么?” 她微微垂下了眼,“我不想他误会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却也不想他永远…….”顿了顿,她又突然叹了一口气,“算了,还是别了。这样也挺好的,总归哥哥会忘了我,找到更好的姑娘。” 凰笙正欲开口说话,突然间池水的尽头巨龙眨了眨眼睛,那先前的咒语,渐渐响起。原本只是淡淡的,近似于无的,渐渐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悠扬地散落在结界的每个角落。 漫漫轻声道:“巫婆醒来了,记得别和她立下契约。” 凰笙有点蒙,刚抬眼往金龙方向一瞧,九卿就挡在她面前,她只能隐约看见一片金色的衣角,以及那一双特别长的红指甲。 虽然先前在归墟镜里已经见过巫婆的样子,但真实地出现在面前时,她周身散发的那种诡异的气息还是叫人有些心悸。 九卿伸手拉住她的手,似乎是试图减轻她的恐惧感,不晓得他如今是个什么表情,但是他说话的语气颇有些无奈,“你若待在客栈,此时应该有狮子头吃。” 凰笙被九卿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搞得很没有头绪,仔细一想才绕明白,估摸着九卿是在笑话她,胆子比谁都小,好奇心比谁都大,偏偏还是个爱管闲事的。 凰笙见巫婆抬高了眼,想来巫婆着实是喜欢棠音的那只眼睛,此时看她,居然在眼角处描了妖治艳红的牡丹花。 起先,巫婆变幻出人形时,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莫名的兴奋又有人来这里。但当她与九卿对视时,立即顿了顿脚步,似乎有些慌张。 却也是片刻,那巫婆的脚步变得尤为轻盈,长袖一舞,无数红色的花瓣从结界上空轻轻翻飞下来,鼻间飘过一阵沁人肺腑的花香。漫天花雨散去,刚刚老妇人状的巫婆忽地消失,随著一阵轻盈优美的步伐,宽阔的广袖从额头放下,出来一张绝色的脸。 只听巫婆轻声一笑,娇声声的,那声音与之前苍老的声音完全不同,真不知,她这些年到底成了几笔交易,才得来如今这身子。 巫婆冲 着九卿诡异的一笑。 凰笙有点懵,呆在原地一动没动。她心里头寻思着,帝君这张人神共愤的脸啊,连个不知道什么岁数的老巫婆都能蛊惑,当真是祸害,祸害! 巫婆偏过头,咯咯咯一笑,突兀地说:“留下来。” 九卿漫不经心道:“不留。” 巫婆止了笑,忽然睁大她的眼睛,一大一小,违和极了,“不留?” 她反问了一句,却是紧紧盯着凰笙,那双大小眼散着阴鸷的光。 凰笙虽有点脚软,却挺了挺腰,挡在九卿面前,结巴地回答,“说了,不,不留。” 巫婆两眼一转,艳红的嘴唇张了张,“我这结界要么别进,进了就要交易,从来没有人能不留下点什么就走的。” 凰笙想了想,伸手拿出一只烤好的蒜蓉扇贝,“给你,能让我们走了吧。” 巫婆气得要吐血,哪里来那么不懂事的丫头,手中便聚起一粒水珠,乘机想动手教训凰笙。 可她抬手间却见九卿一直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眼里皆是寒意,她手里的水珠一下子从她手心中脱离,反倒击中了她的左膝,承受不住力,险些半跪在地上。 巫婆有些后怕地退了一步,正打算化为原型放他们一把,却又听九卿道:“她给你了,你不拿着?” 巫婆怨念十足的看了一眼九卿,“帝君,我们都是上古时期的老人,有句话说的好,欠下的债终究要还的,您又是上神,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言罢,倒是伸手接过了那扇贝。 凰笙眨了眨眼,敢情这两人还是老相识? ☆、第二十七章 去找宋玦 凰笙虽好奇巫婆和九卿之间有什么过节,但瞧着他此时脸色并不是很好,便知趣地将那些小树苗似的好奇心给压了回去。 九卿的眼睑投射了一片灰暗,上方落下无数粒金光闪闪的微末星子,一点一点撒在他白色的衣衫上,他分明是个神,却美丽倾城得像个妖。凰笙看着他,有些呆滞,茫然的灵台蓦然闪过一片光影,总觉得他这个样子既熟悉又陌生,有一股子莫名的心绪压在她的胸口,闷闷的难受。 九卿停下来望着发愣的她道:“愣着做什么,过来。” 凰笙眯着眼看他,一瞬间,他眼中的灰暗都消失了,隐约还能瞧见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她问,“我们去哪儿?” 九卿垂眼瞟了瞟还在结界里爬行的漫漫,慢条斯理道:“你不是一直想亲眼看着她和宋玦在一起么?我们去东海寻寻宋玦,说不定还能去吃一顿宴席。” 凰笙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拉着九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和他抱怨,“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的裙子短了。”她说着冲他比划比划,手腕处缠着月橘花,弯着腰轻轻拂过白皙的腿,“你瞧,原本它是在膝盖这里的,如今都到我大腿了,我,我穿得有些紧,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又胖了。” 九卿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才道:“你还在长身体,就是长高了点,别紧张。” 凰笙有些着急,“那会不会和从前一样,越长越胖啊?” 九卿凝着她道:“按你的胃口,应该是会的。” 凰笙的脑子轰一声炸开。 九卿坦诚道:“你要学会节制。” 凰笙默默地望了一眼九卿,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的带子系的紧了一点。 九卿说要参加的筵席是东海龙宫又得麟儿准备的满月酒。 凰笙着实无法理解,都说龙这种生物生育颇为艰难,一般要产下一颗龙蛋,要花上很久很久的时间,但东海龙宫仿佛是一夕之间得了什么好运,如此耗费心力的一件事情在东海龙宫接连发生,老龙王自然要大张旗鼓的置办筵席。 宴会上,九卿突然将至,叫龙王生了好些面子,不知临时从哪里搞来一条长长的红毯子,足足铺了一里路,甚至连沿路的夜明珠都亮堂了不少。 九卿倒是不痛不痒,很自然地坐在上座,凰笙跟着他,也不生分地落坐在九卿身侧,抬眼一瞧座位上的,不仅没看见要找的人,还收获了一大波八卦的眼神。 这东海龙王置办酒席,来的自然是九重天上的上仙们。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这次的筵席竟然还请到了难得一见的九卿上神。帝君到了也便罢了,跟在帝君身后的那位小美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百万年前的上仙今儿也有几个坐着,有些传言虽不知真假,但也算是九卿上神避世万把年间几丢零星的八卦。说是上古时期,帝君确实和一位上神好过,便也是凰瑶上神。只是待那凰瑶上神羽化之后,帝君便隐于九重天上,极少踏出自己的宫殿,似乎是要绝情绝爱。 小一辈的仙娥们,虽仰慕帝君,却没有人敢靠近帝君。这些年来,唯一与帝君走得近些的,也便是那洛水上神,可也不知这洛水上神是怎么想的,在凰瑶上神羽化之后,反而跑到魔族当了魔神。这里头八卦的味道很浓,却除了这三人再也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内情了。 又有人轻声道,那小美人多半是那只先前才经劫成功的小凤凰吧,去了月老殿里头拉红线,每日与帝君朝夕相对,得了帝君的灵气,如今已能化成人形了。 所以,这帝君怎么可能沾染红尘,定然是提携晚辈而已。 但下一刻,只见帝君将自己面前的汤盅装了一碗热汤递给小美人,“来,你长身体,多喝一点。” 小美人矜持地推了推,“不成,我怕变胖。” 帝君又将碗给她,“不碍事,这汤不容易长胖,这金斑莲果酸酸甜甜,味道也很好。” 闻言的仙家们也匆匆打开自己面前的汤盅,金斑莲啊,吃上一粒能修好几百年的修为呢,但,汤盅里哪里来的金斑莲果,多半是帝君自己开的小灶吧。 “可衣服都小了。”小美人皱了皱眉。 九卿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先前框你的,你就是长高了。”又将一道做得十分精致的糕点放在她面前,“回头给你买一身新衣。” 底下的仙家们需得努力克制克制,才能不翻滚那颗八卦的心。 凰笙咬了咬牙,有些气急败坏:“你这样捉弄我,有意思嘛!” 九卿风轻云淡,“有。”明明是一本正经的回答,话音里全然带着笑意。 凰笙低着头喝汤,懊恼得都不愿意搭理他。 九卿却突然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只将她头顶上那快落下的簪花取下,十分巧手地绕了个圈儿又给她带好。 此间,即便是反应迟钝的凰笙也感受到周遭安静的气氛,这些素来八卦的 仙者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唯有在她身侧的九卿正儿八经道,“簪子也得换换。” 凰笙脸上腾地一红,却又听九卿很是认真地问:“喜欢什么样式的,梅花的、兰花的?其实我觉得你最为普通的镂空雕花水晶钗也挺好看的,正巧龙宫里水晶最多。” 凰笙:“……” 上仙们干脆连舞都不看了,直定定望着他们这一桌。 凰笙夜着实佩服自己,这种高压之下居然还能默无声息地喝完两碗汤,一叠糕点,外加不知道什么时候引进到东海龙宫的狮子头。 九卿似笑非笑,撩了撩她额前的发,缓缓开口道:“走吧,饭后散散步。” 凰笙抖了一抖,像是小媳妇似地跟在身后。趁着当走的空隙里,耳尖的听到,底下的上仙们道,“过了上万把年头,帝君终于要忘记凰瑶上神开出新桃花啦。” 凰笙心里碎碎念,凰瑶,凰瑶,到底是谁嘛! 九卿瞟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凰笙,顿了顿脚步,伸出自己的手,“怎么了?” 凰笙张了张嘴,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话都能问的,便也只是凝了他一眼,笑笑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他。 嗯,有点踏实了。 ☆、第二十八章 失了理智 彼时已经是夜深,天空中一轮月圆竟然能穿破海水照在庭院里,估摸着是龙王着人花了不少心思制造的景色。 这样迷人的夜,适合某某白吟一句床前明月光,也适合某某戏子唱一句都是月亮惹的祸,更是适合表个白之类的,反正怪只怪月色太迷人。 穿过挡在面前摆动的海草,九卿淡淡道:“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凰笙边观察前头那一对年轻的男女的动态边回答他的问题,“那你见过偷看站在光明正大的地方么?” 九卿指了指眼前的海草,“我是说,为什么我们要躲在这里,你不知道这是刺葵草么,它上面的刺轻轻扎一下,就能红一大片,又疼又痒,几天都消不下去,严重一点的,还会出人命。” “啊!”凰笙一惊,一下子离了好远,“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他淡淡道,“我以为你知道。” 也就此时,眼前的男女也开始有了争执声。 只见棠音蹲在地上,将脑袋深埋在手臂,哭出声来,“你究竟多喜欢她,为什么便非是她不可呢。她都已经背叛你了,你却还是这样,都多少年了,你还是忘不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宋玦,“你为什么不尝试着喜欢我一点?” 宋玦垂了眼眸,微微叹了一口气,反问她一句,“那你为什么非要选择我,我又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一等再等。如今,我已和父王言明不当太子,今后也绝无可能继承龙位。比起之前的修为,我如今折损了一大半。这些你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了,你又何必苦苦认定我呢?” 虽是一番贬低自己的话,可隐约间有种难言的嘲讽,棠音道:“我怎会因为这些放弃哥哥,我……”棠音呼吸一窒,原,他都明白。她对他曾经的心思,他早就明白了,一直不说,是想给自己留一份面子么? 宋玦瞥眼看着蹲在地伤泪流满面的女子,全然没有往日谪仙般的样子,皱了皱眉,“早些随你二哥回去罢,别待在东海了。” 棠音彻底绝望了,望着宋玦离去的背影,有些歇斯底里,“她究竟有什么好,没家室,没背景,没才华,也没有容貌,她配得起哥哥么?她不过就是一只乌龟精,却试图站在哥哥身边,她凭什么!” 宋玦的脚步顿了顿,忽得回过头,脸色冰冷,“凭我喜欢,还需要旁人评判么?我一定会找到她,此生与她再不相离。” 棠音后背升起一阵寒意,片刻 ,眼中又升起一阵水雾,“好好好,可惜我蹉跎这些年,又摊上一个悔婚的名声,我西海龙族的颜面也被我毁尽了……倒不如,一死了之。”她抬起眼眸,是细白小脸,梨花带雨,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出所料,那身子下一刻就站了起来,直接撞向不远处的一座假山。 宋玦身形一闪,已是抢到她前头,用手挡住了她撞击的地方,只见宋玦微微皱眉,手背上便流淌下了不少血。 棠音身子一震,好不可怜,又落下好些眼泪,“哥哥救我做什么,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好过如今这般,落人笑柄。” 宋玦说,“我能救你一回二回,可救不了你一辈子。棠音,别在执迷不悟。” 棠音愕然许久,一双手僵硬地攥紧,银牙狠咬,“哥哥,你是我执念,那小乌龟却是你执念。我这辈子得不到你,你也别想找到那小乌龟。” 停了一瞬,宋玦的脸色比先前还要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知道她在哪里的?”脑子已经不能思考,手心一片冰冷,他一直不相信那个小呆瓜会离开他,却也不敢往深里想,时间隔得越久,他越心慌,可他不敢表现出来,他还要冷静地去寻她。 “可能已经死了吧。”她猛然抬起泪痕斑斑的脸,一双眼在阴影里显得异常的幽深。 “她到底在哪里!”宋玦快要失去理智,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似乎要将那指甲都掐进去。 凰笙在后头默默同九卿道,“诶,死到临头了,她还不肯说出漫漫在哪里呢。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宋玦,漫漫在老巫婆哪里啊。” 九卿睨了她一眼道:“再等等吧。” “啊。”她说,“可是你看,宋玦都快把她掐死了。” “哦,无妨,时机还没有到,再等等。” 凰笙皱了皱眉,虽对九卿嘴上的时机抱有一丝怀疑的态度,但他好歹比她活了上万年了,即便有疑虑,当吓也是选择毫无疑问的相信他。 后来凰笙便几乎是眼都不眨地盯着宋玦的手发呆,心安理得地见棠音的脸色由白变成了红,又红变成了紫,就快从紫变成黑时,九卿稍稍推了推她,“行了,你去说吧。” 凰笙呆了呆,立马从海草背后跳出来,“她在东西海底,那个巫婆的结界里......”话还没说还,却见宋玦松开早就变了脸色的棠音,怔怔看着她,常年含着笑的嘴角,如今泛着白,“她怎么会去哪里?” 凰笙垂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棠音,轻声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她去做了交易,能叫你活下去的交易。” 他微微抬起眼,那双秋水桃花的眼睛里全然是不敢置信,半晌,他问棠音,“我记得,那时你和我说,我能好起来,是你和巫婆做了交易,你用一只眼睛换来的。” 凰笙脱口而出,“她骗你的,她的眼睛明明是因为得罪了巫婆才瞎掉的,漫漫去东西海底也是她带着去的……” 话没说话,便被棠音急急打断,“不。”棠音起身突然握住宋玦的衣袖,拼命摇着头,她的眼泪从眼角里滑落,“哥哥,你怎么能相信她的一面之词,救你的明明是我,是我啊。” 宋玦挣开她的手,“棠音,我只同你说一句,若她确实因你而伤,你且等着,我定然会帮她讨回公道。” “宋玦,你站住!”棠音伸手拦着他,“若我今日,执意不让你走,你又当如何?” “挡我者,死!”清冷的眼眸里,讳莫如深。 棠音惊恐地睁大眼睛,脚步倒退了几步,泪水缓缓落下,“我就料到是这样的,从未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料到你喜欢上了那只小乌龟。可我当真没有料到,你竟然这样喜欢她,从前你都舍不得对我说重话的。呵呵,还好,还好我将她带去了巫婆那里。宋玦,谅你是战神也罢,你还能斗得过上古的契约么?” 宋玦眼中含着隐忍的怒火,猛地将一拳打在假山上,“你怎么敢这样对她!他究竟那里得罪你了!” “我就是要她不得好死,就是要她痛苦一生!”棠音哽咽地大喊。 “我宋玦真是三生有幸,能叫你这最为心善的棠音上仙这样处心积虑!”他一把将她推开,随手召来蛟龙,几乎是冲出了海水里。 棠音踉跄了几步,实在受不住,直径倒在了假山边,一口郁结的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凰笙望着喷在地上的血,有些惊恐地问:“帝君,她吐血了呢。” 九卿不紧不慢背过身子就往回走。 凰笙小跑几步道:“帝君你不是什么都晓得处理吗,那她怎么处理啊?” 九卿抬眼淡淡道:“什么都晓得处理的我,有晕血症。” 凰笙:“…….” ☆、第二十九章 哥哥活着 日复一日的行走,腿上的肉已经悉数被沙粒磨走,漫漫感受到那种力气像是一把流沙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里流走了。 可巫婆说,她停了,契约就得作废。 她和巫婆定下契约之时,就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宋玦一面。每当迈不动脚时,总会想起他的脸,他的声音,但其实她明白,能容她这样想想,都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情。 她按着既定的步子,一步一步的攀爬,一不留神撞到了放珍珠的水盏盆里。十二颗豆大的珍珠滴溜溜地从破了角的水盏盆里滚出来。 漫漫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死期将至,总觉得周边的一切在发生变化,好像又回到了东海海底。 转过水雾腾腾的池子,漫漫抬高了眼,只见那已经黯淡好久的结界忽然飘下万顷精致的小伞,一只又一只薄如蝉翼的水母,浮在水中作翕张状,像是下了一场蓝色的雨,烟织水晕,莹莹水光,这场景多像那一次宋玦变幻的法术。 漫漫屏住呼吸,吃力地往前爬了几步,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一个声响那些浮现的光亮就会立马消失。 只是下一刻,她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深蓝海水之下,有人转过身来,蓝衣如海,眼如桃花,黑发如水,再加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他一如初见时模样。 漫漫艰难地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宋玦,漆黑的眼里藏着温软的笑意。良久,她渐渐闭上了眼睛,泪从眼角滑落,只听得她低声道:“仙人哥哥......” 宋玦伸出一双手,露出一截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从海水中直径闯进结界里。 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她,即便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却在看到漫漫的时候,忍不住落泪。 宋玦看着她那一双面目全非的手,心口已是郁结难言。 偌大的结界里,只有水流声潺潺,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颤抖地伸出自己的手,将她捧在手心。 也许是回光返照,此时漫漫倒不觉得疼了,还能化成人形,躺在他的怀里。 可她的眼睛变得越发越沉重,都不能好好的睁开看看宋玦。被他握着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血染红了宋玦蓝色的袍子。即便她看不见,也能听到宋玦有些压抑的低唔声。宋玦一把将抱住她,清润的嗓音在她耳畔渐渐响起:“漫漫,我来接你了。” 漫漫费力地合上自己的手,那么简 单一件事情,如今做起来也十分吃力,但无论如何都不想叫他看到,看到自己那么难看的一面。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喉中哽咽,摇了摇头,“我,不走了。仙人哥哥,我走不动了。” 他轻轻道:“走不动,哥哥就背你。”他生怕硌到她受伤的地方,连托一下都是极为小心翼翼。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笑道,“我哪儿都不去。”顿了顿又平静地说,“你那个时候吓死我了,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我的怀里。龙宫上面有好多好多的鱼,我心里害怕。” 她将自己的脸贴近他的胸口,“你别觉得难过,做这些事情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能晓得有这样的法子能救你,我其实开心地不得了。因为看着你死去和我去要死这两件事情里面,居然是前者更令我害怕呢。” 漫漫感觉到他的手臂颤了颤,声音难得带着不稳,“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害怕。我找了你整整七年。”他闭上眼,紧紧搂着她,似乎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每一个出去找你的,都没有消息。你就像是在海域里蒸发了一样。棠音说,你是因为料到我死了,才去走的,要去找更好的靠山。” 他的唇贴在她的额头,轻轻拂过,“若真如她说的那样就好了,我便不会那么担心了。” 漫漫费力的抬头,看着眼前蓝色如海的男人,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个苦笑,心头被酸涩的情绪填满。他这样的男子,什么时候会害怕过,从未有过的。 漫漫满眼都是泪水。 宋玦低头吻她,柔声道:“这地方太冷了,我们回去吧。你受伤的地方,我就去九重天上讨最好的仙丹与灵药,保证吃了以后,伤口都会愈合,和原来的一样。然后,我们就成亲,再也不分开了。” 漫漫哽住了声音拼命的摇头,“若我出去……你会死的……我,定了契约的。只要我还在这里,即便是死在这里,你,能活着……”她想伸出手,再握一握她,终归是没有力气,那些话像是极轻的水母一下子便别海水飘荡出了好远。 “仙人哥哥,活着。” 她说完这句话,便感觉自己跌入了无尽的黑暗里。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甚至分不清自己还活着还是死了。 好几次,她都想要挣扎着醒过来,但是,不管她怎么睁开眼睛,周遭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就像那个时候和宋玦在夙雾幽林一样。只是这一次,她是独自一个人,她觉得很害怕。 也不知道在黑夜里呆了多久,周遭突然出现了宋玦的声音,有低低的声音小声安慰着她,紧接着温热的鼻息散落在她的脖颈间,即便是分不清在哪里,这样的举动也叫漫漫有些僵硬。 却又听见宋玦笑着问了句,“漫漫是不是很喜欢哥哥?” 她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想不想嫁给哥哥?” 她亦是点了点头。如今,她都已经死了,有些想要做的说的自然就答应的毫不犹豫。 良久,漫漫听到宋玦轻声笑了笑,又在她脸上吻了吻,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那等你醒来,我们就成亲。” 她的心骤然紧了一下,吃力地睁开朦胧的眼睛,这一次,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她终于看到了一丝丝光,而光晕中,那个秋水桃花眼的男子,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 ☆、第三十章 浮生若梦 万里碧波静沉沉的,漂浮的蓝色水母一张一合,像盛开的水芙蓉,晶莹剔透。 再次陷入黑暗的时候,漫漫听到宋玦说,“你不必许我来生,妖哪里来的来生。” 是啊,妖哪来的来生。 她的心中突然涌现了好多好多的委屈,诚然她只是一只没有什么修为的小妖,但是这一生除了遇上宋玦这件事情是幸运的,其他的事情都活得好生窝囊。 她低低哭诉时,忽然听到有人开口说话,吓得她腿都软上了一软,险先瘫坐在地上。 漫漫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的漆黑里,突然多了一片繁星的天空。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宋玦一把将她高高拎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还从没发现你能跑得比兔子还快,怎地,闯祸了,嗯?” 她伸出脚瞪了瞪腿,有些支支吾吾,“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会喜欢嘛!” “哦。”宋玦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再说了,就算我喜欢好了,你有必要一次性塞五个狐狸歌姬到我的帐篷里么?” 她“嘤嘤嘤”地假哭几声,颇为可怜道:“那狗头的小跟班说,多多益善。再者那些狐狸姐姐争破了头都要进来,我拦不住,索性就让她们都进去了。” “狗头?”宋玦嘴上噙着笑,眼神却瞬间冰凉,“那倒是我手下留情了,我当时就应该炖了他的。” 漫漫心头一颤,犹豫了一小会儿后,小声道:“你哪有手下留情,那狗头如今半身不遂来着,跟着他的有好几个小狗头,一听是你伤了他们家的老大……” “怎么,还想报仇?” 她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他们就是想跟着你混来着,所以找了好多狐狸姐姐……”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 静默一阵,宋玦似笑非笑,扣了扣她的乌龟壳,漫不经心道:“你倒是助人为乐。” 她惭愧地低下了头,“不能这么说,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话说着,无边夜色里突然响起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想来今夜当真是个不眠之夜,这样美丽的星空下跑出来五个风情万种的狐狸歌姬,娇滴滴地喊着,“三太子,你去哪儿啊?都不听奴家唱小曲儿么?” “三太子,快来啊,快来啊。” 漫漫弱弱地抬了抬眼,只见宋玦那深不可测的笑意又多了一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闯祸 精。” 她悲伤地低下了头,只听一声大风刮过的声音,那些莺莺燕燕的声响全然不见了。漫漫张大嘴,呆呆地问,“你,你将他们弄去哪儿了?” 宋玦随和地笑了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 他又扣了扣了她的乌龟壳,漫不经心地问:“往后还那么热心肠么?” 她后知后觉地寒了寒后背,喏喏道,“不热心肠了……” 宋玦低眸瞅着她,似觉得她如今这个样子有些好笑,淡淡道,“你现在是在怕我么?你一直躲在乌龟壳里做什么?” “夏季蚊虫多,我刚刚被咬了好几下。” “哦,那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不,不用了。”漫漫躲在里头闷闷地说。 “你确定不出来么?”他施施然开口,“行吧,那你一个人待着,这萤榭之镜别的不多,就是爱吃肉的妖怪多。” 漫漫听得他渐远的脚步声,心里一顿,探出脑袋,“仙人哥哥,别走。” 她一探出脑袋就晓得自己上当了,这人分明就在她面前站着呢,见她探出脑袋了,立即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漫漫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化成了人形,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身子,有一股热气从身体里直愣愣地往脸上冲,一张脸立马变得红彤彤的,结结巴巴道:“你,你,你闭上眼睛,哎,你快松手啊。” 宋玦皱着眉打量她一番,慢条斯理到,“你怎么都不穿衣服?” 她伸手环住自己,发虚地说,“我我乌龟壳就是衣服啊。”又直接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都说了不许看,你还看。” 她一手挡着他,一手去拿乌龟壳,也许是法术太不济了,使了半天也没能把乌龟壳变成衣衫,更是没能叫自己化成原型。她的脑子天旋地转,简直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宋玦微微笑了笑,薄唇轻启,声音轻轻柔柔地,“别管那壳了。”言罢闭着眼睛将自己那一身水蓝色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她的身上,接着将她整个人抬高,“我抱你。” 漫漫的心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紧跟着,身子也颤了颤,晕晕乎乎地被宋玦搂在怀中,直到他将她安置进自己的帐篷时,她才缓过来,就记得宋玦在默默在她耳畔说了句话。 他说:“那些狐狸精哪有我家小乌龟好看。” ☆、第三十一章 春归何处 漫漫朦朦胧胧地睡了好久好久,梦里头总是会浮现她与宋玦的往事,偶尔也掺杂一些她不懂事时做的蠢事。时间久了,她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沉睡了,总之她迷茫的很。 到了今天,她越发觉得,如果这些都是梦的话,这个梦会不会太真实了一点。她感觉到身上有无边的冷意袭来,稍稍动弹一下,还能听到地面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好像她躺在雪地里似的。 她心里委委屈屈地想,是不是当初和巫婆定下契约的时候,还有什么其他的命数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不然怎么她死都死了,还叫她留着几分清明。 漫漫嘤嘤嘤地喊了一声,嘴里喊着“好冷呀”。随即,地面上又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走近了她的身边。 她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是什么声音,就听见一声凉凉的声音,“冷了?” 漫漫猛地一惊,有一种突然清醒的感觉,紧接着那声音就没了,有什么东西盖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又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只是这回的声音越来越轻,估摸着是人走远了。 她有些难受,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唤出他的名字,但是怎么也冲不破那一层禁锢的黑纱。 不多时,漫漫觉得周身都温暖了起来。她感觉到她的面前应该是堆了一把火,隐约间能听到“噼啪噼啪”的声音,这声音虽有些闹,但是听着很是催眠。 古怪的是,漫漫老是听到有人在吟诗,“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老巫婆,这法子到底灵不灵啊,念了多少遍了,她怎么还没有醒来?你是不是故意框我龙骨?” “你再喊声老巫婆试试,我这脸,这身材,和老有什么关系。” 念诗的声音一听就是宋玦,漫漫有些好奇,便又仔细听了听他们的对话。 宋玦揉了揉眉心,“你那一身都是假的,有意思么?听说你真身是条金龙,你瞧你现在和蛇精有什么区别?” 巫婆格外实诚的说,“那我活那么久了,也就那么点爱好。我又不能和九卿一样去外面闯荡。”她拄着拐杖走了几步道,“既然你给了我一块龙骨了,咱俩的契约也已经定下了,我定然不会框你,你耐心点念念,再念念。” 宋玦沉吟了一会,又念到,“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漫漫听了巫婆的话,感觉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到身上,她居然卸了宋玦一块龙骨! 她挣扎地要睁开了眼睛,想说这不会又是一场梦吧,却不想此番睁开眼睛,眼前念着诗的人当真就是宋玦。 还是在这结界里,却不知道为何,海洋上方有无数的雪花飘落,离她不远的远处有柴火在烧,近处是宋玦的衣袍正盖在她的身上。 宋玦瞧见她睁开眼了,似乎怔了一怔,走近蹲在她身侧,看了她好久好久。过了半晌,他才道,“你终于醒了?” 漫漫抬眸,目光落在他长长的黑发与纤长的睫毛上,所到之处都落着晶莹的雪花。 归墟镜幻影纵横交错,水盏池玉珠滚动,漫漫抬起冰凉的手指触上他渐渐氤氲开笑意的眼,“仙人哥哥,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面你每天都变着法得叫给你剥山核桃,真是气死我辣。” 良久,宋玦将手伸到她的头顶上揉了揉,声音轻柔道:“往后不剥了,往后哥哥剥给你吃。” 漫漫靠在他的怀里,心口处像是被浇了一大勺的蜂蜜,甜甜的扬了扬嘴角,“嗯”了一声。 乖巧地靠了会儿,她突然抬起头来,动作太猛,一下子撞到了宋玦的下颚。他有些无奈地笑笑,“怎么了?” 漫漫虽有些心疼,倒是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干嘛要和巫婆做交易,你知不知道,那种契约会害死你的。” 宋玦将她牢牢地搂回怀里,“无妨的,只是一块龙骨罢了,契约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我会一直活着,活得很好很好,你不信,就一直守在我身边,看我有没有框你。” “当真?” “嗯。”他一边应声一边将她抱起来。 她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巫婆是不是看脸给定契约条件啊!正想着,巫婆拄着拐杖正色眯眯地往他们这处瞧。 漫漫回过头,下意识环住宋玦的脖子,一边靠上去蹭了蹭一边小声道:“哥哥,我喜欢你。” 宋玦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笑,“嗯,哥哥也喜欢你。” *——*——*——*——*——*——*—— [我不过是座上客,所听不过,爱恨情仇贪嗔怨。 我曾听闻她天真烂漫,偏爱垂首笑深深。 可充其不过三分姿色,七分呆傻, 却引得他执笔勾勒丹青,笔锋浓转淡。 经年以后,他独坐深蓝海底,低眸浅叹事事沧桑,终是握不住。 而我在戏外嗤笑,悲喜不过一盏茶。] 曲桥清池,金粉之地,凰笙与九卿已到了七宝镇上的成衣铺里。嘴甜的妇人将好些衣衫一股脑塞给凰笙,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可,平素觉得人类谄媚的话,今日让九卿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帖,因为她嘛,本来就当得起美人这两个字。 内室,凰笙羞羞答答地问着,“这个是扣这里的么?”“咦,那这个怎么办?啊,散了。” 九卿听着听着嘴角就浮出笑意来。 碎花百合裙在腰间系了带子,越发显得腰肢盈盈一握,她将粉色的翠水薄烟纱披在身上,衬着皮肤水一样剔透光亮。 “帝君!”凰笙欢欢喜喜跳出来,举起自己的手腕给九卿看,“你瞧,漫漫的这根红线长好了。”她恍一抬头,却见九卿眼中有她看不明白的东西。九卿伸手帮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头顶,低声道,“那,我们去找下一个宿主吧。” “昂。”凰笙甜甜的点了点头,手腕晃了晃,一阵风吹过,红线从手中吹落,可,明明是断了的。 ☆、第三十二章 错失抢亲 花城的暖灯在七七的瞳孔里跳跃着,她将手中的天灯点燃,指腹微微抚过自己书写的簪花小楷,眉眼里尽是笑意。她放开手,天灯便随着夜里的凉风,从窗棂处晃晃悠悠地飘飞上了天。 七七并不喜欢那个舌烂莲花的小贩,可是他道,人间喜欢点天灯,点了天灯许愿望,愿望就特别容易实现。她一想到玄禾,便轻轻一笑,唤了阿香过来,买了整整二十四盏天灯。 小贩闻言,笑的下巴都合不拢嘴,抹了蜜似的道:“小姐,你的心愿妥妥的会实现。” 七七欢喜地点了点头,亲自将二十四盏天灯放上天,心里想,即便是个传说吧,也求个好兆头。 门外忽地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微微偏过头,见阿香递来一合胭脂。她伸手接过,端坐在台前,轻声道,“玄禾在哪儿呢?” 阿香说,“主子,他成婚去了?” “什么!”七七将胭脂重重一放,一条腿搁在椅子上,“你说那臭道士成婚去了?不是说出家人不能成婚么?” 阿香小声说,“他,他不是历完劫了么,自当不是道士是上仙了。” 七七气极,一股子邪气蹭蹭冒上脑门,连那狐狸耳朵都给气出来了,“那也不成!他是有多着急娶亲呀。” 阿香艰难地说:“主子,他那婚约几万年前定下的,神仙都讲究吉利,尤其这个吉时啊,也是几万年前定下的……” “我不管,走。”她言罢,提了提紫色的撒花软烟罗裙就往外走。 “我说主子呀,你去哪里?”阿香急急道,“魇夜护法说要你赶紧去参加魔主的生辰啊。” “生生生个鬼呀,我现在着急着要去抢亲!” 阿香抹了抹头上的虚汗,“主、主子,别啊……”她嘴上说着,手已经伸出来要抓住她,但七七哪里是那么好抓的,早就从门外出去了。 阿香边追边喊,“我的主子,我的小姐,我的祖宗喂.......”七七感觉她可能快哭了。 可七七还没能跑到七宝楼楼下,就被突然出现的魇夜给拦住了。七七看都没看一眼,张嘴就道,“好狗不挡道!” 魇夜眼角颤了颤,“你在胡说什么?” 七七抬眼,见是冷着一张脸的魇夜,干干一笑,“我有事儿,着急。” 他继续冷着脸说,“不行,魔主今日生辰,你一定要出席的。” 她说:“ 生辰年年有啊,你不能寻个借口帮我推了。” 魇夜不为所动,“这是你被招安到魔族的第一年,肯定不能缺席的。” 七七与他废了半天的唇舌还是没能将他说通,终于将她激怒了,伸手拿出把扇子,将他煽出了好远,连带着连一旁的梨花木屏风都摔碎了。 七七心中一紧,却无视他的暴怒,“魇夜,我就去抢个亲,回头拿个上仙给魔君当大寿的礼物,我走了昂。”言罢,一溜烟跑了。 可七七终究是没赶上抢亲,和玄禾成亲的那位芙蕖仙子竟喜欢上了越姬山上的小巴蛇。小巴蛇巴巴地算计好了花轿必经的山路,推下了早就准备好的巨石,托着小仙子远走高飞了。 七七面露遗憾,“我都准备好刀了,怎么被人捷足先登了!不过,我敬这巴蛇是条汉子!” 阿香扶着额头说:“主子,那巴蛇是母的。” “母的?!”她想到玄禾当时的表情,平心而论,这小巴蛇还真是深得她的心呀! 七七正想着用一个别开生面的方式宽慰宽慰玄禾,却听得消息道,玄禾亲自请命要去消灭近来越发猖狂的九头蛇。这消息别说是九重天上的仙人们了,即便是七七都觉得,是他受了太重的情伤。 蛇类一族这几万年越发不济,唯独就剩下一条九头蛇还算有点翘楚的意思,打谁不好,偏偏打九头蛇,明白人一眼就明白了。 这一夜,七七挖出埋在中庭桃花树下的一坛青梅酒,屁颠屁颠地溜上九重天,豪气万丈地将酒壶一放,却很是诚恳地发出了一个“咦”字。 月光之下,玄禾微微眯了眯眼道:“夜阑人静,你怎么在这里?”言罢,抬了抬手,满了两盏玉杯。 七七说,“月黑风高,适合幽会喝酒。”她挨着他坐下,“你瞧,你准备了酒盏,我准备了酒。” 玄禾抬起头,用极慢的速度将一只手撑着地面,又用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懒洋洋的样子与他平素的一丝不苟很不相同。 七七屏住呼吸,脸红得不可思议。 他却靠在她耳边低笑一声,“怎么个幽会法?嗯?”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令她有些痒。七七将手放在他的胸口下意识地推了推,当然没推动,反而是他压得更紧密了些,她自然也便是软软地靠近了他的怀里。 玄禾的眼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唇,像是一颗赞了露珠的果子,晶莹剔透。他忍不 住伸手拂过她的唇,喉头一动,用含糊不清地声音问,“这样?” 下一秒,他木讷得吻上她的唇,舌尖灵巧地钻进她的唇。七七后背僵硬,连舌头都不敢动,只是一瞬间,那梅子酒的清香就充斥了整个口腔,还带出一丝甘甜的味道,真是不知醉了他还是醉了她。 玄禾松开她时,庭院里飞进来好些萤火虫,他茫然地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闪一闪的萤火虫,轻声唤了一句,“芙蕖......” 七七想,他八成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果不其然,玄禾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努力撑着自己往流苏树下走。 七七赶忙上前扶着他,忍不住问,“你喜欢芙蕖什么?” 他似乎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轻飘飘地将身子都压在了七七身上。寂静的庭院里,他眯了眯眼睛,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她什么,只是那天她从莲花上起来的时候,梨涡浅笑的样子很美。她将一把新采的莲蓬给我时,我觉得心跳很快,我找了她那么久,终于找到了......” 萤火虫在眼前跳跃了好几次,七七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跌入了那年的清池河畔,夏蝉微鸣,荷叶田田。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玄禾爱芙蕖,是因为芙蕖做过和她一模一样的事情。 那夜,七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七宝楼,只是叮嘱阿香,“谁来了也别喊我。” ☆、第三十三章 珍重的物 其实很多时候七七也想忘了那些事,忘了那个人。阿香也好,魇夜也好,总是和她道,太辛苦了,太辛苦了,做一个妖,不能那么辛苦。可她自己知道,除非她死了,不然任凭谁也不能将那个人的名字,从她心尖上划掉。 是夜,她想着那些令人感伤的画面,默默感叹天意弄人,命途坎坷。但作为一个有骨气的半妖,就要活出本色,活出真我。天无绝人之路,也许走着走着,就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出来。这样一想,她又乐乐呵呵地睡着了。 窗外有光斜斜照进来,七七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也没起来。唉,她遥想当年,玄禾还是个小道士,周身散着一股子十分稚嫩的味道,只是眉眼间的老成已经隐约可见。没成想,几千年过去了,如今已经成了仙的玄禾越发老练,哪还有当年的几分秀气,真是沧海桑田呀沧海桑田。 七七撑着脑袋,头又止不住的沉,却听得阿香在外面轻轻叩了门,“主子,你醒了么,有人找你?” 她没做声。 阿香又喊,“主子,起来吧,有人找。” 她翻了个身,捂上了被子。 阿香索性从门外进来,“祖宗,是玄禾上仙找你呢,等了好久了。” 七七十分干净利落地从床上摔下来,披着头,散着发,慌慌张张地往身上套衣服,“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阿香艰难地说:“还没到晌午,我怕贸然喊醒主子,主子有起床气。” 七七一面穿上鞋子,一面叽里呱啦道:“这个时候说起床气了,怂恿我去参加什么菊花宴之类的,你怎么那么早就喊我了。” 阿香说,“主子,明明是你说的谁来都不准喊你。” 七七“唔”了一声,转移话题,“唉,阿香穿紫色好还是穿红色好?” 阿香抹了抹汗,“主子,你穿什么都好。” 阿香劝七七,其实没必要那么心急,女孩子要矜持,比方同男子幽会云云的,约了酉时就必须要在戌时到。 可平心而论,那种叫矜持的东西,她一向是没有的,往头上插了一只木色的簪子就往楼下跑,也没听清楚身后阿香火急火燎地喊着什么。 跑到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七七看到玄禾正端了茶碗,七宝楼的雕窗穿了光撒了一桌子的金色,他在光晕中抬了抬眼眸,一双清冷的眉眼里掺了那么点湿暖,仿佛是被茶烟熏染。 七七顺势晃了晃心神, 一脚踩在精心挑选的长裙上。她脚底一滑,即便是素来身手矫健的她,也没站稳脚跟,一下子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想来,若按照当下的势头,前额撞到楼梯口摆放的青花红彩云龙纹瓶是不可避免的了。 她本能的闭上眼睛,却只听得一阵瓷器破碎之声乍然响起,迎面而来是一阵疾风。她再次睁开眼,只见眼前一片狼藉的碎片。 七七抬起头,不大清楚玄禾是何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的。又是何时推到了差点撞上她的青花红彩云纹瓶。更是不知何时将她带到怀里,而眼下正安然无恙地横躺着。 七七的额头上落下一阵不轻不重的敲打,有声音风轻云淡道,“呆了?你好歹担了个护法的名声在外,连走路都那么不小心,真怀疑魔界许你一个妖尊的称谓是奉承。” 七七一愣,从出生到现在,许是任何一次的伤都会比今日的严重多,但她从不畏惧,毕竟,他在的时日实在是短暂,七七只好令自己坚强些,才不至于早早地死去。 她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明明还是一样的,可她却隐隐约约感受到玄禾带了些淡淡的笑意。 蓦然,心尖上一阵细细密密的委屈一阵一阵地漫延开来,带了几分莫名其妙的疼痛,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无力去改变,可,心底里就是撒不了手。 “只当是说你一句,怎么哭了?”他低头凝了她一眼,说话还是一丝不苟的样子,但今日说得话倒要比往日温声细语的多,一只手为了宽慰她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拍她的后背。 时隔几千年,七七的眼泪终于失控,忍不住贴近他的胸口,努力的哭。 不是她有多疼,只是这样的机会好少,只能借着这一次的疼,将一直堆积在心里的难受哭一点出来。 七七感觉到玄禾的后背一僵,似乎是要起来与她分开一些。脑袋里想着,就哭那么一次,老道士你躲什么啊!她伸手一把拉住他,有些挑衅地将自己的眼泪全擦在他的身上。 玄禾拨开她紧紧扣着的手指,指尖是微凉的,“起来,成何体统。” 距离靠的那么近,他凝着她,一双眼睛深黑如凄冷的夜,眼神淡漠如常。 七七吸了一口气,努力用轻松地口吻道,“你们做神仙的就是这样死板,我靠一下是会掉块肉还是怎么了?”她伸手勾了勾他下巴,媚眼如丝,那笑,浅浅的,心微动,“你明明也是欢喜的很,何必做出这一幅宁死不屈的样子,谁也没逼着你 来七宝楼。” 玄禾沉声道,“我来是来还东西。我不若你,要登门自然是堂堂正正地进来。” 七七心情愈发烦闷,憋着一肚子火气,人却靠得更近,吐气如兰,“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堂堂上仙屈尊来我这妖魔之地,就为还样东西。其实上仙你大可以随手一扔,何必跑这一趟......” 七七见玄禾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出那上面的东西,心一下子颤了颤,剩下的话都说不出口。 风吹打窗棂。 玄禾淡淡道,“这东西你很珍视吧,你走时跌跌撞撞的寻了好久。你当时喊的人又是谁?” 她像中了邪一样伸出手,“我,哪里还能记得喝醉酒以后的事情。”她松开了搭在玄禾肩上的手,那阵淡淡的芳香也远了。 可那香偏偏化作萦绕指尖的一缕轻纱,缠绕纠结,心都被勾住。玄禾微微皱了眉,想起昨夜她媚到骨子的低吟,一双垂下的手微微泛了白。 ☆、第三十四章 情之缘起 七七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理了理自己的裙边,垂眸时,手中光滑的色泽在阳光下闪着一道刺眼的光。她合拢掌心,将玉佩扣于手内,“你从前也没这样过,为了块玉能兴师动众到我这儿来。今儿是有什么事么?” 有那么一瞬间,玄禾觉得是不是自己曾经特别对不住七七,她眼中怎么会流露出这种神情。 可转瞬,又听得她一脚踢开了挡在面前的青花瓷器碎片,大大咧咧坐在梨花木椅上,“反正你来都来了,咱俩再喝一杯?” 玄禾有些无奈,自个儿怎么会往那处想,总归,这世间又有谁能在她面前讨得半分便宜。他慢条斯理地也坐上梨花木椅,伸出手,行云流水地将一套茶具冲洗了一遍。日光微熹,笼在男子周身,是一派清雅之气。玄禾提壶烹茶,颇有些闲情逸致,伸手抬手间,将一杯刚倒的热茶递过去,“茶倒是好茶,就是水次了些,若是取了荷叶上的露珠,定然不错。” 玄禾的情致即便是在魔界也有些名气。有些人的高雅是与生俱来的,比如玄禾,比如芙蕖,又比如那传说中的九卿上神。 可与他们不同,有些人总归是自由惯了,七七豪放地接过玄禾手中的茶碗,吹都不吹一口就往自己嘴里灌。她搁下茶碗时,脸色有些不妥。玄禾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到底她担了个护法的名头,这滚烫的水,是自己选的,说什么也得咽下去。 玄禾倒也没说什么,嘴上泄露一丝笑意,只将那空了的茶碗又满上了一满。 七七忍不住又问,“你今儿个当真没事儿找我?” 他敛了眼眸,“我为什么非得有事儿找你?再者,那玉不是还你了。” 七七唔了一声,“因为你平素都不爱搭理我啊,煮茶这等事情更加不会,即便担不担一个礼字,你都不会。”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他瞥了她一眼,没回答她,反而问道,“你知道九头蛇最怕什么么?” 她伸手接住第二杯茶,愣楞道,“我不知道啊?” 玄禾说,“那就没话聊了。” “你还打算去制服那大蛇啊?” “亲自请命难不成还能撤回来么?”他饮了一口茶,缓缓道,“往后别喝酒了,伤身。” 七七转眼看了他好久,有些顿悟地说,“你不是觉得我喝酒不好,只是觉得我不该找你喝酒,对不对?” 玄禾黑色的眼眸隐匿在袅袅茶 香之中,默默点了点头,又起身说要告辞了。 七七也没记清,自己是怎么将玄禾送出门的,只记得等她回过神来时,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阿香了。 茶凉了,人还在,七七十指握着茶碗,微垂着眼眸。 阿香问,“主子,要不要把茶给撤了。” 七七揉了揉眉眼,有些茫然地同她道,“阿香,他往常不是这个模样的,冷清的很,怎么可能给我泡茶。” 阿香说,“也许是主子对上仙的一片心他感受到了。” 她摇了摇头,“可他又都说,我不该找他喝酒。”她将茶碗放于桌几,一手手撑着腮,“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说到底,那么久了,一直都是他走在我前头,性子又冷清的很,随便说一句什么,我就乐呵呵地跟上去了。从前他没说,我便以为总归有些不同的,但你看吧,其实他骨子里就不待见我。” 阿香想了想,“主子,这事儿,我明白不了。不过,刚才有小的在外通传,仙界又有两位尊者拜访,或许问问他们,他们知道。” 七七顿了顿,抬手遮了透进来的光道,“你说有仙人来访,是谁啊,我这七宝楼今儿怎么那么蓬荜生辉。唔,蓬荜生辉这个词儿能用在这吧。” 屋外响起一阵细碎的铃叮,凰笙“哒哒哒”跑在前头,一用力,推开了关着的门。 潋滟的春光里是一袭紫色的缎子,上头盛开了富贵牡丹,大的小的,一簇一簇。雪白的臂,纤细的腰,手掌大的脸上清眸流盼。七七似那画中娇,姿色天然,般般入画。 她先是敷衍地抬了抬头,望见门槛处一截白玉似的足,上头挂了一串精致的铃铛,每走一步便又响起悦耳的脆声。 七七偏过头,淡淡道,“你是谁?”发了问才发觉身后还有一人,一身月白色的袍,周身都漫着浓郁的仙气。 她撑着脑袋的手僵了一僵,淡定不下去了。今日的七宝楼当真应了她那句蓬荜生辉啊! 七七站起身,难得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头回见帝君,晚辈有礼了。” 凰笙一蹦一蹦跳到她跟前,凑近了道,“哇,果然好漂亮。” 七七抬眼瞧她,“你就是近来在月老殿的上仙么?” 凰笙点了点头,“对啊,我是来帮你牵红线的。” 七七嘴角的梨涡深深,“怎么牵,牵的又是谁?” 凰笙索性坐上梨花木的 椅子,一双玉足来回摇晃,笑靥如花地道,“牵玄禾上仙呀,你不是最喜欢他么?我刚还看他从你这儿出来呢。”说着还冲着九卿道,“是吧帝君,那人是不是玄禾呀?” 凰笙抬起头,便见九卿唇一边溢出一丝笑意,一边将手不轻不重地敲在她的额头,“鞋子又去哪里了?” 她“咯咯”一笑,“用法术藏起来了呀。” 七七唇一弯,眉眼里腻上笑,“如今,月老殿都如此尽心尽力的么?连我们魔界的姻缘都着两位亲自下来。” 凰笙摇摇头,“那可不一样的,你和玄禾上仙,不一样。” 她说,“哦?” 凰笙定定地看着她道,“你们应当在一起的,但是错过了。是我的错,我会帮你的。” 七七挑了挑眉,心中别扭了一下,想问一句,你做了什么?但想起自己与玄禾的种种,有些事情应当是冥冥中注定的。旁人再怎么做,估计也就是个雪上加霜,对于结果,大抵是没有什么改变的。而如今九卿与凰笙能来协助自己和玄禾在一起,怎么算也是自己托福啊。 这么一想,七七心里有点激动。可到底是收敛了自己十分愉悦的样子,表面上佯装楚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脱口而问,那我该如何云云的话来。 九卿浅饮了一口阿香递上来的茶,漫不经心道,“和你玄禾的缘起是如何的呢?” ☆、第三十五章 半妖天劫 油纸伞,桃花雨,凄冷夜色里一双清冷的眸子,江南夜雨下飘荡的灯笼衬着他一身白色的袍。 “玄禾,灭了这盏灯,灭了贪嗔痴念,从此是我七苦信徒。” 轮台下莲花寂静,少年的指甲冰凉难触。 一时间,他想起某一日,七七点开了房里的烛火,柔和的光披在她的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温暖的纱。 她细软的手,微微拂过他的手心, 风轻轻吹,夜微澜,心痒难耐。只听得她轻笑一声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七七在熹照里回忆,良久,突兀的一笑,“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无趣的很,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那么老成了。偏偏,还喜欢穿一身白袍,脸上是一丝不苟,再搭上他那双清冷的眼,不过是少年却有几分小老头的样子......” 一丝不苟的少年,说的就是玄禾。 那一年,玄禾路过不屿山,正遇上一只半妖在经历天劫。不过是最初的天雷,已经将那只周身白毛的小狐狸染上了血色。若是再下去,多半也是毙命,只是师傅有命,着他立即前往不远的镇上,超度那些被妖魔所伤的村民。玄禾望了一眼那师父口中的孽障,只是顿了一顿,又转身离去。 所谓的半妖,是人与妖所生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天理难容。所以半妖总是要经历比普通的妖更可怕的天劫。若是挺不过这一场天劫,便是宿命,若是挺过来了,那些潜藏在身上另一半的妖力变会复苏,法力剧增。 而玄禾看到的那只半妖便是七七。 七七平素压根就不练习法力,并非她生性懒散,只因为她爹与她娘都不是好运的,生产她的那一日正好赶上一场小规模的仙魔混战。 七七唯独记得她阿娘用十分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唤了她一声七七,此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爹娘。 那时,她尚且是一个刚出生的稚儿,思想上虽不成熟却也能感知危险。她从来不哭也不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要活着,就不能发出声音。 她阿娘给她的金钟罩还不错,那些日子里即便是有好多吃人的魔族发现她了,也没有办法近她的身。没有奶水也没有营养,她便一个人靠着她阿娘放在金钟罩上的法力汲取能量。 诚然那个时候,她很瘦弱,等阿娘的金钟罩彻底消失了以后,她只能依靠自己去找吃的。低微的法力可允许她化成人形,她便总是招摇撞骗地在人类的地盘上骗吃 的。等时间长了,她发现,寺庙里的东西最多,寺庙里的主持最好心,此后她便也乖巧地,小心翼翼地在寺庙不远处成长。 没人告诉她应该怎么样活着,那些口齿不清的话也是慢慢跟着人类的样子学的。自然,也没有人告诉她,作为一个半妖,要经历残酷的天劫。 当天空响起晴天霹雳时,她也只当是老天爷吃错了药。 可当那一层乌压压的雷云越靠越近时,她才浅薄的意识到,这雷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一切都只是转瞬,搁在七七头顶上的那边乌云已经开始噼里啪啦下雨。那雨是她长那么大以来见过最大的雨,也是打在身上最疼的雨。 头顶上的乌云越聚越多,天色越来越沉。七七哒哒哒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山洞里,而上头恰好落下一道闪电,堪堪从她身侧劈过。 雨水将单薄的衣物淋湿,冰冷的水细密地贴合在身上。她将小小的一个自己收拢在山洞的一角,似乎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于此同时,天上落下了第二道雷,直接将那山石都劈开,一瞬间,七七又回到了雷雨里。这一次的雷电变换了色彩,竟演变成黄色,那巨大的威力充斥着耳膜,除了站起来跑,没有什么法子。 前方是七七最为熟悉的寺庙,却因着她为妖的气息,很少靠近它。她想起那心善的主持总是给她干净的食物,而此刻悬于头顶的天雷似乎已经只认定她,她去哪里便跟在到哪里。她心中一想,立即转变了方向,往不屿山的方向跑。 七七化身成狐狸,使出了周身的力量往前跑。她身后,可怕的天雷似催命的鬼,一下又一下的劈下来,身后早就已经是一片焦土。 只一不留神,七七身上就被劈中一道闪电,鲜血涔涔而出,将那通体雪白的毛浸染了鲜红的色彩。她紧紧咬着细白的牙,脸色早就变了,却不想早早妥协,顿了顿身形,还是站起来继续跑。 半妖的天雷是十二道,比一般的妖足足多了一半。 七七已经在这不屿山整整七日,按照她的能耐,能躲过六道天劫实属不易,可再怎么侥幸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第七道天雷应声而下,她疼到无法控制的轻颤,血与汗水顺着雨水落入泥泞的土里,连张一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吃力的蠕动,不过是徒劳,雨地里只是一条长长的血痕。 当玄禾从邻镇回来,再次途径不屿山时,已经是深夜,可那蓝色 的天劫却还在这片山上。他踏着雨水往林间某一处走去,低唔之声愈发清晰。 月光之下,只见一小女孩缩成一团,待她听见声响时,吃力地抬高了头,有些惊恐地望了一眼玄禾。 细密的雨帘里,女孩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巴掌大的脸是一片惨白,还有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梅花鹿。可明明沽血的脸,却绝美无双。用绝美来形容一个幼女,似乎有些不妥,可除了这个词,玄禾再也想不到其他的,果真是妖啊,才会有如此妖孽的脸蛋。 七七吃力仰起头,血顺着她的脖颈,一滴一滴坠落在泥土里。她望着眼前的皱着眉的少年,费力地撑开一点点笑,沙哑地问,“你是和尚?”一双白嫩的手指了指他手中的佛珠,“主持也有的。” 黑亮的眼眸,极轻的话语,“寒烟细,古寺清,礼佛人静。出家人最见不得血腥了,那么,你是来救我的么?”她扯了扯嘴角,“可你别管我,我不过是强弩之末,这天雷还有好几道,不要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快走吧。” 来不及多想,天空上又落下一道红色的天雷,已是第七道了,那天雷的威力越发巨大,玄禾站在原地念了口诀,搭出一道莲花结界,此刻,即便是他自己也不会想到,有一日,毕生所学最为精湛的修为竟是为了帮一只半妖渡过天劫。 可是,以后的日子里,他只要一想到当时,小小的她周身是血,雨水打在身上已经止不住痉挛,却还和他道,“别管我。”他的心都像是被谁用温软的手捏了一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是个妖孽,一个忍不住让人疼怜的妖孽。 巨大的雷声被挡在结界之外,结界里安静如黄昏古寺。一双白鞋踩过遍地的血污,玄禾低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与颤抖的睫毛,虚弱却坚定的眼神,玄禾一时失了心神,低声道,“众生渡尽,方证菩提。” ☆、第三十六章 舍命相救 玄禾撑起结界便闭目调息。 迦叶寺这一辈中,玄子辈的徒儿并不少,可习得此术的人只有二人。除了眼前的玄禾,便只有教导他的师父了空。那了空已是花甲,大约圆寂之日便是登仙之日,可眼前的玄禾,不过是少年,能有这般作为,着实是难得。 但因着这一年,七七伤的颇重,年纪又小,哪里晓得眼前的少年有多厉害,一开口就是十分老成的叫人家快走,殊不知,那人比她还要老成的多。 待玄禾睁开眼睛的时候,天雷已经呈现紫色,雷云低压,刹那间,天崩地裂,宛若末日降临一般,这便是最后的一道天雷的威力。 而玄禾捂住胸口,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抬眸时,正对上七七一双不安的眼睛,无助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近身察看。 玄禾伸手揉了揉她湿润的发以示宽慰,指尖微微抚过,连带触到了她柔软的脸。不知为何,竟像一种蛊惑,着魔似的难以停下。直到七七低低闷哼了一声,他才突然间伸回手,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七七不解,只是睁开一双眼睛,迷茫地望着玄禾。 玄禾容色淡淡,又恢复初见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从袖口中拿出一粒药丸,“算不上什么仙丹,但是止血止疼之类的还成,你先吃一粒。” 七七没什么力气抬手,便就着他的手吞下药丸。无意间舌湿漉漉地勾过他的指腹,许是常年练剑,生了茧子,有几分硬。七七抬头时,黑亮的眼睛笑盈盈的,水光潋滟的唇啊,多么妖冶的胭脂红。 玄禾不知怎么回事,心头流过一阵酥麻,如柳絮扫过心尖,伸出的手纹丝不动,仿佛化作石像。 “你,怎么了?”低哑的嗓音,几分轻柔。 玄禾回神,顿了顿低声道,“忘了同你说,这药丸是捏碎了敷在伤口的,不是用来吃的。” “啊!”七七艰难地咳了咳,扯得伤口都生疼起来,有些气闷,却只能闷声嘀咕,“你真是,不晓得将话说完。”鼻子跟着吸了吸,眼睛里水汪汪的。 玄禾怔了怔,淡淡道,“很疼?你是半妖,受的天劫比旁的妖会多上一半。”他稳了稳心神,见最后一道紫色的天劫,“你应当仔细修炼,渡劫成功,日后也许会遇见比今日还辛苦的事情。” 七七垂眼,“即便晓得这一次死里逃生了,也能预计到下一次随随便便那个妖就能将我杀死,心里想着要修炼的,可.......没有人教我, 我什么都不会。” 玄禾皱了皱眉,“你没有父母么?” “嗯。” 两厢无言,玄禾闭上了眼,七七心想,定然是他后悔冒着生死救了自己吧。只是还没多想,寂静的结界里毫无预兆地落下了一道紫色的雷电,耳畔传来轰鸣之声,七七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坚固的莲花结界瞬间崩裂。 顷刻间,山崩地裂,那些原本在地上的石子都升到半空之中,连水流就像是一条绳子,十分轻易地就被甩到了岸上。 隔着数步的玄禾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抬眸时淡淡一瞥七七,俯身将她整个搂进怀中,那猝不及防劈下的雷电正好打在玄禾身上,七七只听玄禾一声闷哼。 她愕然抬起手,见手心中之中一大滩鲜血。她僵了僵身子,呆滞的问,“先前你同我说,被最后一道天劫打到时怎么样?会死么?” 传说中半妖的最后一道天雷最为险恶,别说是人,即便是仙也无法挡下几分。 时隔多年,七七的心仿佛再次坠入冰窖,如同当年,她脚下所踏遍地的残骸,孤零零一个人依托阿娘的金钟罩逃出混战之地。 七七吃力地抬起头,微微眯了眯眼,那天雷还没有结束的意思。玄禾一双清冷的眼睁了睁,淡淡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她僵硬地让自己站起来,眼见他背上一道狰狞的伤痕,似大刀在后背狠狠拖出一般,从这个角度看,甚至能看清里面部分器官。 玄禾不经意间抬头,瞧见天边滚动的紫云越发汹涌,估摸着立马又会有雷电降下来。而此刻七七闭着眼,使出吃奶的劲还在想拉着玄禾走。 玄禾撑着手,强迫自己站起身来,几乎是借由绊脚的力量将两人互换了位置。 那道紫色的雷电从高空中急急劈下来,破了还残留的结界,像是一把盛开的烟花,却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刃,直直砍下。 玄禾皱着眉,紧紧握住七七的肩头,那一双清冷的眼睛终是忍不住闭上,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被血染得鲜红,似雪上红梅。 七七倒在地上,久久望着天,像是呆了一般。 暗沉的天空渐渐褪去紫色的云,不屿山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清林静。被最后一道天雷劈中的莲花结界瞬间粉碎,莲花如落雨缤纷飘零,瞬间被玄禾的鲜血染红了好几朵花。 即便是哪个时候那么害怕,七七也没有感到绝望过 ,只这一次,她心头涌上一阵恐惧。她吃力地开口,“死和尚,你是不是傻,谁叫你救我了,我是只妖啊。” 玄禾身上的血不断涌出,他悠悠地想,妖果然是祸害。 宁静的山林里,有不少人的脚步声渐近,有人发出惊恐的声音,大喊,“快,快来这里。师兄在这里呢。” 玄禾的手自然握住七七的,像是安慰。七七只觉周身有一股暖流,一下子,化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它僵硬地抬首,玄禾清冷的眼眸里居然透出一点温和,凝了它会儿道,“快走吧。” 七七很用力的跑了好几小步,却凭着本能,下意识回首,只见玄禾脸色惨白,已经被他的师兄弟们匆忙地抱起来,她感觉周遭都安静极了,只是有一种无边的落寞。对她最好的父母,连见都没有见就消失了。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总算出现一个对她好的人,却不知道会不会也如父母般消失不见。 它怔怔地望着那一行人离去的身影,那一份恐慌从心底最深处一点一点往上窜,即便是远远听见有一和尚说,“快点吧,回去交于主持,吃下那保命丹,兴许还能救回来呢。”它心里也没多好受。 那一刻,七七死命地抓着地面,咬着牙想,如果那保命的丹无用,它便寻来其他的,总有叫他活下去的办法。 ☆、第三十七章 皇宫盗药 越过天雷的生死劫,音容神貌已与先前不同。 七七木然地与水中的人儿遥遥相望,触手去碰,水面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水中人儿被晕开了一层圈。 她怎地一瞬间长大了? 黑发垂髫,明眸流盼,肤如凝脂,桃夭浓李,蒙昧中已然褪去稚女之姿,缥缈烟波里,成了绝代佳人,一颦一笑,魅惑人心,这,便是狐狸本色。 七七缓了缓神,抬了抬自个的手臂,刚抬起来,就觉得周身都十分的舒畅,好似身体被打通了七经八脉。她隐约觉得或许是因为渡过了天劫,连自己不怎么精进的法术都有了质的飞跃。她想到此,便闭目调息了一会儿,而后立马赶到迦叶寺外。 七七是个妖,对于佛门重地向来是避而远之,总归那些东西碰多了,有点儿伤身。此时夜深人静,虽心口有些不适应,仍旧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跃墙而上。 她站在寺庙最高的地方,有些暴躁地四下张望,不知道此时玄禾应该躺在那个屋子里。她往下瞧了瞧,见到有一处院落前聚集了不人了,心下一寻思,就往那处屋檐上走。 许是今日出门带了几分运气,当七七揭开瓦片时,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之人就是玄禾。 昏黄烛火下,苍白的脸色,微蹙的眉毛,冰冷的脸庞,还有那僵硬的手指,他看起来,竟,像个死人。 好半天,七七才伸出手凌空地描摹过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她听见自己用颤动的声音同那人道,“你等着我,我一定给你寻来最好的药。” 那人没说话,静水无波的眼紧紧闭着。 七月末,夜未央,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皇宫里,大昌帝五十岁生辰丝毫不受天公影响,筹光交错,声乐靡靡,祝寿贺词不绝于耳,进奉珠宝宛若流水。 连续三天三夜的宴会让大昌帝有些疲倦,但,一想到今日几个小国贡奉的女子,那异域风情的舞姿,几分曼妙游离,令他身下又有些兴奋起来。 他招招手,身旁的贴身公公快步走到他身侧,“皇上,已经将美人们安排在清凉殿了。” 大昌帝笑了笑,移步往殿外走。 山池殿宇,九曲回廊,明黄色天子龙袍上,五爪金龙,目光如炬,即便隔着远远的,也能瞧见一片黄色。 七七推了推打扮明艳的妇人道,“好夫人,求你了,你瞧,皇上已经过来了。 你放心,若是成了好事,小七成了帝王心尖上的一粒朱砂痣,定然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的。若是小七福薄,没入了那帝王的法眼,那小七也绝不会将您拖入水的。这笔买卖,您不亏。”她眨了眨眼,一片潋滟。 妇人又想起那一日,这女子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饶是同为女子,也为她的姿容失了心神,步步生莲的步子,分花拂柳。好吧,就赌一赌吧,赌她能宠冠后宫的。 月中夜,雨中池,旖旎□□,耐不住寂寞空虚。 七七赤脚,足下满是泥泞,白玉雕琢的的脚踝上被溅上了泥巴,黑与白相衬,却有种别样的蛊惑。 大昌帝忽然止了脚步,眼中放了奇异的光,像是中了邪似的。 贴身公公见皇帝停了脚步,也随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田田一片莲花里,一女子正在雨帘里轻拂荷叶。她纤细的身姿弯折成柔软的样子,跪在荷塘边,娇弱可怜的模样,怎能不叫人心动。 夜风清吹,吹来了一阵浅淡的荷花香,却又夹了淡淡女儿香,大昌帝微微扬起嘴角问,“这,是哪个宫的?” 公公轻声回,“许是今夜哪个贵人带进来的人,虽是宫外的,看着倒是机灵,皇上您看要不要留下来替您守夜?” “嗯。” 这公公是在宫中的老人,又是贴身伺候大昌帝的,皇帝这样的神情,多半是被迷了心了,哪里会猜不中帝王的心。他快步走下荷花池,亲自扶起还弯着腰的七七。走了近了,才发觉,即便是未央宫那位宠冠六宫的主子,也是不及眼前这位的半分啊。 他脸上堆满了笑,“这位姑娘,下那么大雨,怎地在这里,小心伤风。您瞧,皇上心疼您那,着您去宫里头换身衣衫,您以后就在宫里呆着享福吧。” 七七假意一怔,面上有些羞赧,远远望一望,赶紧垂了头,那一双灵动的眼啊,难忘那一瞬间的水剪瞳眸。 大昌帝的眼落于她的身,此刻七七已然浑身湿透,玲珑毕现。那样白璧无瑕的人儿,多像这一池荷塘里,粉白的莲。与那西域女子比较,多了清纯,却不失妩媚,这才是五十大寿最好的生辰礼,是上天赐他的。 如今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见到七七耶生了几分毛头小子的兴致,冲进雨帘里,一把抱起七七纤细的杨柳腰。 她惊呼一声,堪堪遮住的衣衫如今倒是乱的很是时候,衣襟滑到肩头,露出玲珑锁骨,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 大 昌帝浑身似火,那些情呀欲的顷刻爆发。 七七娇滴滴问:“皇上,你要抱着奴婢去哪儿?”不说话时惹人怜爱,听得那娇莺似的声,人心都快化了。 他笑,那唇含着她的耳垂,近乎是狂烈的吞噬,“朕带你去黄金屋,带你去沉沦,去快乐。” 七七一双手紧紧地抓着大昌帝胸前的衣,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勾引一个男人最为原始的占有欲,“皇上......” “嗯,真乖。” 他将她抱着,到了最近的茞若殿。 “你怎生的这样漂亮,想不想一直留在皇宫里,伴着朕,嗯?” 他伸出手重重捏了捏她臀。 七七忍不住低吟一声。 大昌帝失笑,“怎么不说话,怕朕么?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叫七七。”她低低道,声音细细软软,好听的不像话。 他压紧了她的身,“七七?嗯,好名字。” 黑暗里,一室的灯被点亮,知趣的公公赶紧领了下面的人走。 灯火下,七七一双纤长白嫩的腿就在眼前。大昌帝咽了咽口水,暗哑道,“好七七,来,把湿了的衣服脱了吧。” 七七乌亮的眼睛里装着灯火的璀璨,如他所愿,乖巧地褪了一半的衣衫。 大昌帝无法再忍受,伸手掐上她细腻的腰,俯下头盯着这水做的女人。 ☆、第三十八章 玄禾清醒 七七抬眸,一双雾蒙蒙的眼瞬间清明,手指慢慢点滑过他的背。 “你......不.......” 不知发生了什么,大昌帝那双藏着情、欲的眼褪去了暗涌,变得那么呆滞。他忽然张了张嘴冲着外面喊道,“来人!” 守在屋外的贴身公公有些不能置信,往常这帝王都要兴奋地玩上一整夜,若是喊他,定然是体力不支,叫他去取药。可他刚刚明明给了大昌帝两倍的药量,怎么还会那么早就喊他。 贴身公公也不多想,连忙推开门,只见那地,脱了一地的衣衫,破破烂烂的,这是大昌帝的爱好,喜听锦帛撕裂的声音,似乎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他悄然走进暖帐,轻声喊,“皇上。” “去取灵芝,龙丹、天山雪莲来,给我的七七。” “啊?”这几味药材都是极其贵重的,不说那灵芝与雪莲,便是那一粒龙丹也是起死回生的灵药。搁在往日,连大昌帝自己都舍不得服用的东西,如今倒是悉数进了这才侍寝了一回的女人上,果真是红颜祸水。 大昌帝有些不耐,“让你去就去,你啊什么?” “是是是。”贴身公公快步退出宫殿,片刻便双手呈上珍宝。 紫红色帐子被掀开,七七只伸出一双白皙的手,可见上面斑斑吻痕,细细密密,一直蔓延到整条手臂上都有。 贴身公公的眼睛一下子收缩了一下,眼中被勾出一点两点的火苗,饶是他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都心动,那真命天子怎么能逃离的了这温柔乡,连最舍不得的珍宝都拿出来,只为了博美人一笑。 公公连忙命人取了珍宝,虔诚将东西呈上,便快步退出房间,一时间,又听得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如千万只虫子爬在他的心头,瘙痒难耐,他只好捂住自己的耳朵,强迫别去听。 烛火微摇,七七从床榻上起身,一抹月白色肚兜上海棠绣花分外明艳。她随手捡起地上已经有些破碎的衣衫,满不在乎地披在肩上,手中欣喜地捧着灵芝,龙丹与天山雪莲,那双水煎双眸点点晶光,像是孩子得到了最珍贵的玩物一般。 七七又偏过头,望了一眼抱着锦被哼哼唧唧的男人,忽而轻笑,她足尖一用力,轻巧地跳上窗,又跃上屋檐,身形立马隐匿在这月色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 迦叶寺。 衣衫凌乱的少女偷偷从寺庙后院翻墙而 过,心里着急,竟都没有仔细看清底下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额头朝地,尖出的石头角硬生生将额前撞出了一道印子。七七倒也没喊疼,捂着额头上的伤口,就往玄禾的房间里跑。 屋里,那念经的小和尚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眼睛已经快闭起来了。七七指尖微微用力,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连忙使出一个口诀,定住了小和尚,那和尚便沉沉地倒在了一边。 救走玄禾那天,七七听到那些和尚说迦叶寺有起死回生的药,但如今看起来不过是图有虚名。但好在那主持对爱徒还算大方,每日一粒的喂玄禾,吊着他的命,端看他能不能撑过。 七七伸手,将自己的手在衣衫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粒龙丹喂入玄禾的唇。 她抬起头,白皙的脸蛋上还留着鲜血,她又伸手擦了擦那灵芝和雪莲,将两者都好好的安置在玄禾枕边,疲倦的眉眼里含着几分笑意,“和尚,吃了那么多灵丹妙药,你也该好起来了,你不是无敌的嘛。”她的脸颊细细蹭过他带着茧子的手心,“我等你。” 而后,她似乎是耗费完了精力,由着自己变成了一只白狐。她一溜烟钻进他的被窝里,能靠着他,得到一份说不上多么温暖的热度,也觉得安心。 许是比之寺庙里的灵丹妙药,皇宫里的效果更加,隔日玄禾便睁开了眼正高深莫测地望着她他怀中睡得正香的七七。 虽已经醒来,但玄禾面上依旧是憔悴颓败之姿。七七一个激灵醒来,用毛绒绒的爪子碰了碰他,惊一声,“呀,是活的!”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问,“怎么样,你好些了么?” 玄禾倒是没回她的话,只是盯了她一会儿,指了指身边的和尚说,“你下的昏睡决是不是使了吃奶的劲,小师弟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七七僵了僵,呆呆地解释,“只是叫他睡上一会儿的法术,我还不是很懂得怎么控制自己的法力,确实下得猛了一点,但是无妨的,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 玄禾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噢,我看你脸色还是有点糟,这是灵芝和天山雪莲。”她忽得化出人形,从袖口里拿出不少药丸,“这些都是补药,都给你。” 玄禾的脸沉得像块寒冰,“你这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七七一惊,伸手覆上已经结疤的额头,宽大的袖子松松垮垮落到肩头,露出白玉般的手臂, 一排暧昧交缠的痕迹一个又 一个。 玄禾眼眸像是被打翻的墨,浓得化不开色彩,不带怜惜地将那灵芝与雪莲扔在她身上,“我不需要,你拿走。” 七七怯生生的少女模样,急急地问,“你身体还没有好,为什么不要,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找来这些的么?” 玄禾一语不发,好似没听到她说的,可他身上的那一股冷意带着强烈的味道。七七心上一颤,她虽晓得玄禾是个冷面的人,但比起初见,如今这幅模样都不能用冷淡来形容。 她有些讨好地将东西又捧到他面前,“你留着吧。” 玄禾冷不丁地推开,“不必。你走吧,别来这里。” 七七咬着唇,瞳孔里蓄着眼泪,将那些他不在意的东西统统放在不远的桌几上。她偏过头,回身忘了一眼榻上的玄禾,他目光淡漠,只瞧了她一眼,就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玄禾见她小跑着出去,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他心里想,是不是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但又想到她手上的那些印子,怒火就蹭地一声冒上来了,有些话就是脱口而出,怎么都没忍住。 被子里还留着她小狐狸的温度,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清香,玄禾低咒一声,却听一旁有人惊呼一声,“师兄!你醒啦!我马上去告诉主持!” 玄禾有一瞬的紧张,她刚刚可是顶着人形跑出去的,这个小呆子,若是被旁人看到了可怎么办? 他板着个脸,终是没忍住叫住要跑出去的小师弟道,“扶我起来!” ☆、第三十九章 突显阵法 “你看,他一直不待见我。”七七蹙着眉,“即便我去皇宫,吃了那么多的苦,只是为了拿药救他。可他不想,他一点也不想被我救。” 她从蜜色的光晕里抬起头,有几分懊恼,“也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了,你晓得么,他当过三世的和尚,四世的道士。” 凰笙忍不住轻笑。 她撑着下巴道,“这次我同阎罗王打了好几月的麻将,输了许多银子,才央着他选了个好胎,说好不做和尚、道士的,没想成临了他成了上仙,怪不得当时阎罗王笑的很开心。”她埋怨一句,“真是个老狐狸。” 凰笙点了点头,又说,“其实你不必那么介怀他不要你救他的事情。一来他是个男人,八成是觉得叫你一个女子救他有点儿丢脸。再者是你身上的那些印子,他不喜欢旁人这样对你。” “当真?那如果没有这些呢,若你是他,我拿了灵芝和雪莲给你,你会如何?” 凰笙干笑一声,“我会想雪莲之类的做成甜汤应当不错,灵芝应该和小排一起炖,用小火慢慢熬。” 七七面色有些微妙,“上仙的想法果然同旁人不大一样。” 九卿移眸而笑,“她么,一向都是这样的。” 凰笙没弄清楚这是夸她还是讽刺她呢,但依旧兴致盎然地问,“那后来你俩怎么了?” 七七想了想接着道:“其实仔细算起来,我们其实很少见面,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去寻他,那也是偷偷的站在隐蔽的地方,看着他一日一日好起来,不过有一回,我却是暴露了。” 虽说七七渡过了半妖天劫,但是法力不过是原先自身的一半,她想蹦跶也蹦跶不出一个山坳坳来。唯一值得开心的是,原先她以为已经消失的金钟罩又出现了,而且换了一种形式出现。原来阿娘的金钟罩除了提供养分以外还是一件极好用的武器。 自从七七渡过了天劫,金钟罩就成了一把美人象牙柄宫扇,嵌着骨珠,藕荷绘着花蝶纹系上明黄色丝穗,雅逸又清新,七七喜欢的紧。 但这把美人象牙柄宫扇并非是那么好驾驭的,这扇子本身就带了不少的灵气,若是使用者法力过低,连扇都扇不动,所以到最后,这扇子顶多也就成了个装饰品。七七也不是很明白她阿娘也不是一个法力十分高强的妖,怎么就得了一把那么了不得的扇子呢。 但后来七七大约明白了为什么阿娘能得到这把扇子,当真是因为这扇子的设计存在着很大的不 定性,兼之本身又有很大的灵力,很容易造成兵器杀主的事故。 这日,恰好是玄禾参与一场大佛会。彼时,七七便乖巧地捏了一个隐身决,光明正大地站在玄禾旁看热闹。 玄禾漫不经心地冲她这个方向瞟了一眼,七七缩了一下,连口气都不敢呼出来。但一想到自己是隐身的,又默默地将腰杆挺直了。 她想了想还特地冲到玄禾面前,当着他的面手舞足蹈地动了动,见他连眼睛都不眨,便随即放下心来,安安心心地望着前头那几个和尚讲经。 其实他们说《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啊还是其他什么的,七七全没听懂,她只是一下又一下得打着瞌睡。可轮到玄禾的时候,她又变精神了,心下想着反正凡人既看不到又听不到她,索性就放开了嗓子喊,“玄禾加油,赢过那个老和尚!”说罢还冲着那人做了个鬼脸。 闻言的玄禾身形顿了一顿,差点没将那笑意泄了出来。 玄禾在那讲经,七七一个劲地蹦蹦跳跳,敢情前面一直养精蓄锐,将力气都花在看他讲经论法上。 只是她闹腾的时间也有限,没过一会儿,那些索然无趣的经书又叫她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反倒是玄禾有点儿心不在焉的状态,几次三番将注意力放到七七身上,为此还说错了好几句。 回过神的玄禾面上几分赧然,却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话盖了过去。 没过多久,七七站的累了,索性大摇大摆地坐到地上。只是她垂着头的时候,腰间的那把美人象牙柄宫扇“啪嗒”一声落到地上。七七只是“唔”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继续睡。 玄禾眸中淡淡笑意的样子,倒是叫站在他身侧的小和尚有些意外,师兄好像看起来心情很好,看来这一次的大佛会师兄是很有把握了。 之后,七七听着玄禾那清冷的声音打盹,睡意朦胧间竟觉得有点儿冷。随后,她硬是睁开眼睛,身上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她怎么在一片白茫茫世界里,刚刚还在论法的玄禾又去了哪里?她这是中了谁的幻境之术么? 七七起身,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白色,但这白色却没有给人一片祥和之气,虽周遭都没有变化,但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流正在她四周凝聚。 便也是顷刻间,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将七七连带着周边那些本就轻飘飘的白雾一起吹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地上。七七后背一阵生疼,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结界啊,任凭风怎么吹都吹不出去,但是 照这个样子连吹带甩的砸个几轮,她的小命也快绝了。 七七有些吃惊,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睡一觉也能遇上这不知哪里来的阵法,更是沮丧自己的衰运。 狂风没过多久,又卷了一波上来,这一次是一阵龙卷风,呼啦啦的将白雾卷得翻天覆地的。七七心里一阵害怕,紧紧闭上眼睛。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抱着我。” 她睁开眼睛,见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玄禾。他身上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衣,仿佛要与这白色的地方融为一体。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玄禾转过身,却不回答她,面无表情地道,“抱紧我,我带你离开。” 七七“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玄禾现下都没有手抱她,要她自己上来。七七心里一甜,望着他,“你是来救我的么?”脸上露出比花儿还灿烂的笑。 “嗯,我来救你。” 七七抬眸笑得更开心,手脚并用地巴拉上他的身,环住他的脖颈甜甜道,“玄禾,你最好啦。”那音酥酥软软,当真是柳蔓拂过心间。 ☆、第四十章 破出阵法 此时,那一阵刚被玄禾破坏了的龙卷风已经停止了,但那阵法却还在。天空突然涌现了不少黑云,遮天蔽日地将这一小方地都盖了起来。 玄禾自见到七七的那把掉出来的扇子,心中已大约有些了然。其实这把美人象牙柄宫扇掉乃是当年凰瑶上神比较珍爱的一把扇子。听闻当年凰瑶天资聪颖,做什么都很出色,唯独在打造兵器上开发的不够彻底。这把扇子就是她当时一时兴起之作,为此还亲自注入了自己一点灵力。 得了凰瑶灵力的美人象牙柄宫扇总是不按常理地开启阵法,一度让凰瑶懊恼的很,自此便再也没想过要做把兵器之类的,是以这把较为珍爱的扇子就被打入了冷宫。 凰瑶的法力高深,得了她灵力的扇子岂能那么容易破除阵法。 玄禾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一卷遮天蔽日的天,料想这阵法里的风里是永恒不变的,他打破了多少,立马又能回来多少,即便能破了这一轮又一轮的风力,也有无穷无尽的风生成。 可这般一直打着也不是办法,力是拖不完的,人却会耗尽心力。所以,要想出阵肯定有什么地方破绽。 “抓紧我,我要冲过那片风。”玄禾风轻云淡道。 “什么!你疯了!?”那厚重的云层底下不同于之前吹卷的龙卷风,更有飞沙走石伴着爆风雷电,当务之急应当是去外圈躲一躲,怎么能不要命地往里冲。 可显然,玄禾虽是个和尚,心态上却一直很具挑战性,直径就往里冲。七七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那风太霸道,吹得她的五脏六腑都不舒服起来,头都跟着头晕目眩。 玄禾穿进龙卷风的中心地带,双手搂住她,顺着中间的盘旋气流的空隙直流而上,终是跃出了这一阵法。周遭似墨半厚实的云朵渐渐消散,天瞬间亮堂了许多。 不过是一个打盹儿的时间,这后山的庭院已经变了模样。石桌石椅都翻了身,数枝无忧树 被风吹的连根拔起,更逞论周遭那些点缀的花草假山。 七七目瞪口呆,巴巴地望着玄禾,“我好想闯祸了?” 玄禾无奈的叹息一口。 七七听他叹息,心里更加惶恐,又眼巴巴地望着他,很是内疚道,“我不知道的,我真不知道阿娘留下的扇子是这般样子的。” 迦叶寺是他自小长大的地儿,他本就讨厌见到自己,如今又因为自己毁了这一片园林,料想也知他如今心里定是气的不行。 七七一下子绝望到跌坐在地上,“我寻人将这里修葺好,可以么?”她抬起头望着玄禾,却因为逆着光,不大能看清他的神态,却听得他风轻云淡道,“不必了。” 七七心里有些恼意,明明每回都拼死来救自已,却总是在恢复安全的时候拒她于千里之外。一时间想到先前的种种,情绪就变得莫名其妙,根本想都不想地开口,“你就那么讨厌我,见到我的面了是让你掉块肉了么?” 他转过身淡淡道,“我不是天天在见你么,何时掉过肉?你现在是在发脾气?” 七七有些楞了。 玄禾蹲在她面前淡然地问,“你大多时候是过了晌午才来,偶尔睡多了,就跟着我上早课。今日还冲着大师摆了个鬼脸。” 七七霍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能看见?”她脸色露出可疑的红,连狐狸耳朵都耷拉下来了,“那,那你为什么总是装作看不见我,你你这样的心计,也太重了。” 他若无其事问,“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看不见了?你一个人在我跟前自娱自乐打扰我看书,我也没说什么。况且,你想要我怎么表现,你才能知道我看的到?” 他说的明明都很在理,但是七七心里就是不舒服,尤其是当自己想起曾经做过那么多不雅观的动作,真是悔恨的不得了。 她有点儿上火,愤愤道,“我这样这样做的的时候,你肯定得眨眼睛啊。” 玄禾瞅了一眼还在生气的她,生出几分耐人寻味的表情,却是很配合地眨了眨眼睛。 七七看得要气死了。 玄禾揉了揉她的狐狸耳朵说,“红了。”又瞥了她一眼,轻叹,“你说我明明救了你,你生哪门子的气?” 七七抬眼便瞧着玄禾眼中还流露几分笑意。她张了张嘴,当真不知道要如何辩驳,只能愣愣地沉浸在玄禾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里。 此时,背后响起一道极为震怒的声音,“拼了命的进这阵法要救之人竟是一个妖女,玄禾,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分不清是非了?”语气里的责备之意不言而喻。 说话之人自然是玄禾的师傅,了空。 玄禾当下便轻声一句,“你快走吧,佛门清净之地不留女眷。” 七七闻言,凑到他身边文,“那你师傅会为难你么?我要不要为你说几句话?” 了空原就有些生气,见两人还挡着他的面嘀嘀咕 咕,更是板了脸地训斥,“上回你身重巨伤,我原当你是出家人愚慈,伸手救了个半妖,若非你硬气,挺过一劫,倒是将自己赔上一条命。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总以为你对慈悲这个词的理解能更近一步,却不想还是如此愚钝。自古那个妖不兴风作浪,你现在救了的,日后可别成了个魔头。” 七七心下有些不舒服,倒也不是为自己辩驳,只觉玄禾为救她不该受那么多冷言冷语。她想着便抬头缓缓笑,“主持,妖是妖他妈生的,人是人他妈生的,佛曰众生平等,主持何必分个三六九等。” “七七自幼疾苦,得五方镇慧原主持施舍,自此,虽不是佛家中人,却从不杀生,也只食素,主持为何断定七七日会成为魔头。都言佛当普渡众生的......”后头的话七七不说了,只是噙着笑。 了空原愤怒的脸瞬间变得铁青,玄禾忙上前将他搀扶住。了空冷笑,“妖言惑众,一派胡言!若非你没有歹心,为何几次三番找上我徒儿,害得他险些丢了性命。”又冲着玄禾道,“如今你的修为了得,自是无人能管教的了你了,整日被狐媚勾引,你可还记得你是个出家人。” 一直沉默的玄禾双手合十,“师傅息怒,让徒儿来处理。” 了空伸手一拂,冷哼一声,已离去。 玄禾的目光淡淡落在七七身上,她还坐在地上,淡淡道,“还不快走。” 七七苦笑,“你师傅太不信任你了,你怎么可能被勾引,你不过是冷面心热。”说完化作一只小狐狸,一溜烟跑出了寺庙。 玄禾低声一笑,嘴角带上一抹嘲弄,冷冷道,“我的心事,你怎看得懂。” ☆、第四十一章 玄禾七七 都说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对,可到了七七和玄禾这一对可能就要反一反。玄禾是怎么想的,大约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但情爱所至,神情最不会骗人,那一把美人象牙柄宫扇开出阵法的那瞬间,玄禾脸色的都变了一变。众人何时看到过这位年轻轻轻就修为颇高的弟子露出那般狂乱的神色。大家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就见他已经落入阵里。 一片慌乱之中,这些高僧都被带出后院,免得被阵法中的风袭击。众人都未能看清,那开启阵法的是只小狐狸,若是知道了,任凭谁都会多想,玄禾是不是生了欲。 佛教,守戒,有了私情,兼怀苍生之爱就失去了。 玄禾苦读佛经,如何不知皈依佛门,从此求不得生老病死,怨恨别离。 然情丝无形,他该如何强行灭情灭欲。 玄禾步出后山庭院,在一株文殊兰旁找到了嘤嘤嘤哭泣的七七。他一语不发,只是将她搂进怀里。 七七边挣扎边控诉,“明明是你叫我走的,你又来寻我做什么?”她哭得泪眼婆娑,“玄禾你个臭和尚,你放开我,放开我,嘤嘤嘤......” 一路上七七试图变过人形,都被玄禾一一挡了。 路上,有扫地的小沙弥看到了,觉得白毛的小狐狸萌得不要不要的,伸手想摸一摸,也被玄禾挡了,一本正经道,“不能摸,会咬人。”吓得小沙弥立马缩回了手。 七七不高兴了,“你这个和尚怎么能说谎,我什么时候咬人了。嘤嘤嘤,你也太坏了。” 玄禾自是没管她絮絮叨叨的念,等他回了自己的房间,便将她置于桌上,拿出了药膏,轻轻擦拭她受伤的地方。七七也是此时才发现自己受了点伤。可能是刚才在阵法里被飞沙走石所伤,应着发生的事情太多,一直都没有发现。 玄禾抬起她毛茸茸的爪子,细心地涂上清凉药膏,他与她靠的那么近,身上那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子下,像是有巨大的力量,一下子让她焦躁不安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玄禾包扎好以后,还是一语不发,只将她置于自己的床上。那床硬邦邦地并不舒服,却因为有着玄禾的味道,让人有几分安心。玄禾只将那折叠地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被子拿了出来,将七七放在被子上,便起身走出门外。 七七只听见“吱呀”一声,屋外的光照了进来,她有些着急地问,“和尚,你去哪儿?” 背着光,玄禾头也不回地答,“上晚课。”也不知为何,他的脚步竟有些踉跄,急急退出,一时间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一点人气儿也没了。 七七恍恍惚惚地入了梦,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桌上不知何时点燃了灯,一旁还放着红艳艳的果子,一看便知汁水饱满。她从床上扑腾跳下,爬上桌子哼哧哼哧啃起果子,却又回想起往日自己隐身,这个时辰玄禾早就下了晚课回房休息了,今日却一直没见到他人,他去哪了? 她从桌子下来,蹦跶着三条腿,走出屋外。 静寂如水的夜,唯有偶尔响起的虫鸣。 七七走过一条昏暗的长廊,却未能在玄禾平时呆的地方找到他。她回头望了一眼前方更加昏暗的长廊,不知为何,竟不自觉地往那条路走。 这里,她从没有来过,因为玄禾很少往这一带走。 走至一半,她忽然鬼迷心窍回过头,昏黄灯火下一双黑瞳,眼神迷离,不期而遇与她撞上。 七七顿住了,抬了头细看,那人背后是繁复的壁画,正中供奉着佛,佛像手中持着长长的锡杖,七七仿佛听见谁人默念: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那是阿鼻地狱里的佛! 七七看到玄禾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眉心皱着,似在挣扎。 七七上前,跳上他的膝,有些着急地问,“玄禾,你怎么了?” 他的眼很炙热,望在七七的身,似乎要燃烧。 她被玄禾整个捧进怀里,唇轻轻啄过。七七只觉周身一阵酥麻。 他轻轻使了个法,七七瞬间化成了人形,衣衫已随着他大幅的动作褪了一半,露出一截白皙的肩头。 月华似流水般倾泻,肌肤泛着珍珠似的光泽,柔软的身段在黑暗里闪闪发光,玄禾忽然笑了,他压紧她的身,内心在这样的夜里氤氲出渴望的芬芳。 粗重的气息,凌乱的心,都像被无限放大,赤/裸裸呈现在这里。 “玄禾!”七七低低唤他,玄禾猛然抬起头,一时间眼神迷离,似鬼迷了心窍,伸手触上她滑如凝脂的肌。 四壁昏暗,他强迫她张开嘴,浅尝甘甜滋味。 只需一眼,她已经脸色绯红,再碰一碰,是浓情的水,该如何描摹那男子的眼,唯有不抗拒不推搡,臣服一夜。 七七睁开迷离的眼,只见玄禾像一只困兽,紧紧握住她盈 盈细腰,疼,钻心的疼,玄禾竟咬上她的肩。再来,身上的束缚统统被解除。 面前是地藏王菩萨,本心若虚空,清净无一物。焚荡淫怒痴,圆寂了见佛。五彩图圣像,悟真非妄传。扫雪万病尽,爽然清凉天。赞此功德海,永为旷代宣。 抛弃了种种*,就能够摆脱一切烦恼,只是过了今夜,玄禾,你还能么? 七七突然感觉到今夜玄禾有些异常,伸手用力推他。可玄禾哪里还有什么理智,猛然全入,七七疼的连脚趾都蜷曲起来。 七七听见他落在耳畔低沉沙哑地声音,“七七,你是我的,注定是我的。” 这一刻,风驻雨停,而七七茫然地伸手去抓,可佛堂只有檀香缭绕。 起起又浮浮,他的呼吸与她的低吟像是一首交缠的歌,他抱着她无休无止。 直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玄禾才如梦初醒,飞快地将自己的袈、裟披在她的身上,可这样也遮不住七七玲珑的身段。殿堂外有人提着灯笼要走进,却只是望见那黑暗处一角,提灯之人就惊呼一声阿弥陀佛,退出了一大步走出佛堂。 只听“嘭”一声,门被紧紧关上。 ☆、第四十二章 破戒娶妻 七撑着手,支起身子,黑色的长发如上好的绸缎落在胸前。黑暗里,谁人都没有开口,唯留了一室寂静。 玄禾狂乱的心跳渐渐平复,凝着七七微颤的长睫,脸上一片赧然,片刻后,才发出沙哑的声,“先起来,我们出去。” 七七闻言,勉强扶着身后的柱子站起身,腿上无半分力气,还没站稳,又无力摔倒在地。 玄禾伸手拉住她,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腿上,轻柔的纱纺飘飘摇摇,一滴红从腿间滑落,恰好滴在莲花座蒲团上,点滴妖娆,他脸上一红,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地问,“你还好么?” 七七低声回答,明显带了几分哭腔,“......疼,哪里都疼......” 彷徨无措的脸,湿漉漉的眼,叫人看了从心底里怜惜。 玄禾一把将她抱起,脸色凝重,看着她微微有些懊悔,“对不起,我的错,一时情动......”他似乎是在想什么补救的办法,过了半晌才道,“我会对你负责,你别怕。” 七七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你想怎么负责?” 玄禾定定地看着她说,“破戒,娶妻!” 七七震惊! 她每日隐身尾随于玄禾的日子不短,常常听人说起玄禾都是赞赏有加,说他有朝一日定会成为迦叶寺的一代住持,从此为蒙尘众生指点迷津,渡难成佛。 七七望着玄禾,她竟然将这样的男子卷入红尘,她真的不该! 玄禾打开佛堂的木门,又长又昏暗的走廊上聚集了不少僧人。了空站在最前面,见了他,不住地摇头,“玄禾,你糊涂。” 玄禾眸光微捻,掠过了空落在师兄玄木身上,后者眼神闪躲,有几分不自在。 玄禾收回,目光是淡淡道,“对不起,师父,徒儿愿意接受惩罚。” 了空听着他说的话,不禁恙怒,“为这样一个妖女,你要自毁前程么?”话脱口而出,眼神里却闪现了几分清明,“这是什么味道?” 了空快速走进佛堂,一室檀香里夹杂着某些欢愉过后的味道,但再细细一闻,亦有催情香的味道夹杂其中,这显然是有人提前下了香料。 纵然了空是一代名僧,以坐禅第一闻名,此时语气里的责辱不言而喻,“你这妖女,做派如此不堪,在这佛门清净之地竟敢下这般下三滥的药。” 七七微微一怔,心里苦笑,倒是终于明白为何今 夜的玄禾会如此失控。但,下药的并非是她,大师是这样以为的,那玄禾呢,他是不是也觉得是自己下的药,要勾引于他? “师父,不要这样说她,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玄禾轻声叹息,“是弟子持戒不全,虽是中了情蛊,但若弟子不受蛊惑,焉能被诱?此事荒唐,弟子知错,但弟子是僧人更是一个男人,如今既然犯了此等大错,弟子愿破戒娶妻。” “破戒娶妻!”了空怒极反笑,“你将迦叶寺的名声当什么?犯下如此大错,你理当闭门思过,如今却要执迷不悟,甚至堕入红尘!” “师父,世间有人妖仙魔神,我们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决定自己的心。”玄禾抱着七七合掌鞠礼,“在弟子看来,比之院中心怀叵测之人,倒不如小狐狸善良坦荡,学的说的都是正派,背后却是阴险狡诈,这才是害群之马。而弟子所信奉的,向来是宁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如今,是弟子负责的时候。” 了空闻言,自然想到了他话中有话,目光掠过众人,见玄木目光闪烁,已然是明白玄禾的弦外之音,但碍于今日这难堪的场面有些不堪的话语不便说出口。 玄禾见了空的手掌松了,亦没了弑妖的真气。这时,玄禾直径跪下,眼眸深得似一泓深潭,轻声道:“望师父成全!” “你.......” “弟子应当灭情灭欲,可情丝难剪,弟子无法禅悟。” “弟子无法侍奉佛祖,只愿与妻遍传佛法,为人指点迷津,死后甘愿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轮回。” 玄禾直起身,抱着七七走出佛堂。七七的眼落在了空身上,她有些震惊,大师对她有着一股隐约的杀意。可他明明是得道高僧,心有大爱,慈悲为怀,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杀气,是不是恨屋及乌了。 玄禾穿过长廊,穿过花树,穿过天门,始终一语不发。 七七亦是,她如今心里纷杂的很,等回神时玄禾已将她带到法华灵洞。 此间有溪水潺潺流出,滴答滴答打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声,月华照在溪涧,是寺院独有的空灵。 此刻,天上飘忽细雨,轻轻飘在脸上像是氤氲了一层水雾。七七披着他的衣,低声说,“你不该这样,你是未来的大师。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我和你师父解释,是我勾引的你......” “不。”他拉住她的手,“你很好,是玄禾对不起你。在佛堂说了那么多, 却忘了问你,日后要跟着我要吃苦了,你可愿意?”他停顿了一下,那清冷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格外的温柔好听,“即便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但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负你。我会站在你身后,一直保护着你,你再也不必害怕。” 七七一阵酸冲上鼻子,“你不怕大家都笑话你么,日后这将成为你一生的污点。” 他身上撒了细雨,混着好闻的檀香,丝丝萦绕在七七的鼻尖。玄禾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他的声音淡淡,“七七,回不去了。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被你蛊惑了。如果要说错,也许当时救你就是最大的错。” 她颤抖地发问,“所以,你不是为了对我负责才想和我在一起的?” “嗯,是因为我动情了七七。” ☆、第四十三章 有限的命 玄禾泡得一手好茶,每日下午他都会亲自泡一壶茶水与七七一起饮茶,看天边的晚霞一点一点消失。袅袅茶烟从白瓷茶壶嘴里一点一点冒出来,身着粗布的玄禾手持白瓷盏,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到不行。即便他如今用的是最廉价的茶具,穿得是最粗布的衣衫。 七七此时总是撑着下巴,痴迷地看着他的动作。玄禾便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又发呆了?” 她笑盈盈望住他,像是在眼里装进了今晨的露珠,“玄禾,你泡茶的样子真好看。” 他抿了抿嘴角,眼中有笑意泄露,“那要不要我教你,日后你也能煮好喝的茶。” 七七摇了摇头,“我不学,我就喝你煮的,你为我煮一辈子吧。” 玄禾的眼睛望着七七,第一次与她讨论生死的问题,“妖的寿命是无限的,人却是有限的,七七,总有一天我会离你先去。” 她怔了怔,神色与往日有了些不同,无波无澜道,“那我就陪你一起上奈何桥,和你一起喝孟婆汤,然后一起轮回再在一起!” “我不许。”玄禾冷肃地说,“你要好好地活着,活很久很久。” 七七只要一想只要开心平淡的日子里没有了玄禾,心就疼得厉害,不知觉间,眼泪就往下落,这实在是太令人觉得恐惧。 她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强装出开心的样子说,“我今天和隔壁大娘学了做韭菜饼,可香可好吃了,我去给你拿。” 她走得有点急,一脚踩着及地的裙子上,“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玄禾急忙跑过去抱起她,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泥巴,“怎地这样不小心。” 七七只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玄禾,没有办法可以长生不老么,和你师父一样,成了仙。” 玄禾伸手摸了摸她,“七七,世上哪有双全之法。” 七七抬头望着这一件小小的竹屋,是他们两个人亲手搭好的,一时间,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开始决堤,她边哭边说,“玄禾,我摔疼了,可疼可疼了。” 玄禾风轻云淡道:“七七,你迟早要学会别离。” 她不愿意听,哭着摇头,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伤口,连抽搐下都带着生疼。 玄禾叹息一口气,伸手紧紧;搂着她。但七七的泪腺似乎像坏了一样,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到最后,他实在想不出法子了,只好轻轻地吻 住她的唇,那唇温温软软一下子抚平了她不安的心。他离开她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威胁,“以后再哭,我就亲你了。” 七七的声音一停,听见他说的话,又放肆哭了起来。 “.......” 玄禾无奈,这书上的法子怎地不灵验。 许是因为这次谈话牵出的生死观叫七七有些无法接受,她倒是开始研究怎么样可以令人长生不老。但她不过是一只道行极浅的半妖,又能捉摸出什么呢。 七七的不安来得尤为明显。每夜入睡都要紧紧地抱着玄禾才能睡着。她又听闻合理安排吃食和加强锻炼可以延长寿命,便总是变着法的学做菜,时不时让玄禾去锻炼。 是夜,玄禾伸手拂过她这张白皙的脸蛋,她年纪虽小,但已经长得十分艳丽。比之她,玄禾又有多少舍不得她,若真的有一日要走了,他真想带她一起走。 玄禾闭了闭眼,可那怎么行,七七还那么小,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日子要过。 他听得她迷迷糊糊地说,“玄禾,不能分开,永远不分开。” 玄禾便默默回答她,“好。” 只是七七不过是梦中的一声呓语罢了。 翌日,隔壁镇上无辜失踪了好些孩子,搞得人心惶惶的。有人知道玄禾修为极高,便央了玄禾走一遭。 玄禾应了此事,便携了七七一道儿去。 去了不足半日,玄禾和七七就发现那些失踪的孩子都被关押在一个山崖底下,原是一条赤炎蛇怀孕了,她的夫君就叼来了二十个童男童女给她补充营养。 玄禾和七七人手抱着两个最小的娃娃又带着其他的孩子一同回了镇上,找回孩子的家人都是千恩万谢,拿了家里的鸡蛋,晒干的猪肉干送给两人,任凭七七怎么推辞都没有用,他们还是拿了很多肉类的东西过来。 玄禾摸摸七七的脑袋说,“我不能吃,你可以吃。” 七七的眼睫毛像扇子一般忽闪忽闪,盈盈一笑,“不,我要和你是一样的。” 玄禾情不自禁地就将她圈进怀里,她长长的黑发散在他的手腕上,笑眯眯的样子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可是又有谁知呢,就是这一次救人,打破了他们原有的平静生活。 传言当朝天子爱上一位姑娘,日思夜想,相思成病,特命人画了姑娘的肖想,在全国散布,只要能找到这位姑娘的,便可升官进爵,衣 食无忧。 原本玄禾与七七只是住在一个很偏远的小村子里,没有人打扰自然就没有人知道这位皇帝日思夜想的姑娘就在这里。 直到这一次去寻失踪的孩子,镇上也有天子的告示,有心人一对比就发现了七七就是那位天子一直寻找的人。 一波又一波的人纷纷来寻七七,七七不胜其烦。她无数次想要搬家却又舍不得这个和玄禾一起搭建的家。 玄禾握住她的手,“七七,没关系,只要你我在一起就好了。” 可就在他们要搬家的这一日,不知怎地,玄禾被人下了迷药,等他醒来的时候七七早就不见了。 玄禾压根就无需多想,便也知,她被掳去了哪里。 他一路上都沉默寡言,明明已经知道了那老皇帝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拖延时间不离开这是非之地,心中的悔恨越发深重,只能每日每夜的赶路,跑去找她。 ☆、第四十四章 七七被擒 七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扔进了炉鼎之中灼烧着,她用力推了推四周,发现这铜铸的鼎炉坚硬无比,根本打不开。 炉子被人烧得火热火热的,她施了好几次法都没有能跑出去,而周遭灼烧的温度越来越高疼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炉鼎里呆了多久的时间,只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国师,朕的小美人呢?” “陛下,您瞧,不就在这儿么?” “啊,这怎么能行,国师,朕的心肝宝贝你怎么给扔进你的炉鼎里了?” “陛下,您有所不知,这美人原是一只半妖狐狸,是十分狡猾的。若是不将她的法力都收了,她迟早会跑的。待贫道再练几日,陛下就可以天天与美人在一起了。” “哦,此话当真?” “当真。” 七七听得外面的说着话,心里已经明了如今身在何处,她忍着身上的疼可怜兮兮地蜷成一团。眼泪是再也不敢流了,她怕再哭下去本来就没有水分的地方更加没有水分了,她要等,等着玄禾来救她。 再次醒来的时候,七七感觉炉鼎之中的热气低了很多,上头的炉鼎开了一个小口,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望里头瞄了一瞄。 七七揉了揉眼睛,立即被一双手给拉了出来,此番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法力都没有了,连身子骨都变得十分不济,走路都是软绵绵的。 七七有些迷茫,抬起自己的手臂都不大容易。 那国师笑眯眯地望着七七,“成了成了,如今你一点法术都没有了,与普通人无疑了,你就别想着跑了。” 他注意到七七慌张的神色,开心地说,“你也别怕,就你这姿色,陛下一定会宠爱你的。”说着冲外面喊,“来人啊,将小美人送去皇上那儿。” ....... 朦胧的夜色,与上回不大一样的宫殿。七七抬起头,能看清视线里有紧紧闭合的六扇翠屏。每一扇上都描绘着男女之事,趴着,躺着,坐着,站着,统统都有,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这样的夜里,简直令人反感。 寂静的夜里有人推开了房门,七七蜷起自己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玄禾还没有来寻她。 推门的还是上次那位贴身公公,只见他虔诚地奉上一把药丸,拿给那个穿着明黄色天子龙袍的男人。 灯火如豆,七七在那方寸之地看清那人扭曲的面孔,粗 重的呼吸连在这里都可以听闻。 纱帐被掀开,大昌帝终于看到日思夜想的小美人,脸已经不受控制的笑。七七忍不住往后靠去,大昌帝却立马拉住了她的足,重重一拉,就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一粒药丸快速放进她的嘴里,嗓音里透着兴奋,“小美人,今夜朕要和你好好玩。” 一时间,七七听见门被贴身公公关上,啪嗒一声被锁上以后,大昌帝就开始撕扯她的衣衫。 七七几乎绝望,一脚踹在大昌帝身上,可她如今没有半分力气,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 七七抬起头恨恨的说,“你应该知道,我是狐妖,即便我没了法力,我身上也藏着毒,皇上别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大昌帝靠上来,压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轻说,“这几日朕总在想,当初怎么没将你留下。朕见不到你,便日思夜想。你认命吧,朕也认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七七,七七......” 他的舌舔过她的脖颈,七七心里泛起一阵恶心,第一次恨起自己这张脸,第一次恨玄禾。 衣衫撕裂之声越发清脆,灯火下露出单薄的肩,柔软的腰。 七七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伸手去抓枕头,摸到了那把冷冰冰的刀。 她周身无力,不能轻举妄动,是生是死全靠这唯一的一线生机。 大昌帝吃药,人已经进去了亢奋阶段,帝王天生的敏锐接近于零。 七七只觉得冷,周身都冷,由着他纠缠。啃噬,却在他想要进一步时,用尽全身的力量,刺进他的腰。 大昌帝吃痛,依旧是喘息声,却变得更加急促。 七七费力地拨开他的手,艰难地站起身子,将那刀一把拔出,又狠狠地刺下去,血腥味弥漫了一室。 大昌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刀刃刺进自己的身,却无力翻看,他想起那双软若无骨的小手游走他的身,点了好几下。 他目瞪口呆得看着七七一步一步离开,血染着她的足滑出长长一道痕迹。大昌帝想要发出一点生气,却一点做不到。 七七推开窗,吃力地爬上椅子。 却听见房门被谁重重地踢开,心一下子像是掉进了冰窟窿,这一次还能全身而退么? 七七抬起头,来人却是玄禾,苍白的脸色溅着鲜血,还带着几分杀气,一点都不像往日风轻云淡的他。 玄禾眼见地上的血水,人已经克制不住的害怕。 七七心里苦涩,想起从被抓开始就盼着他过来救自己,就在刚刚,她恨死他,恨他怎么可以不来救她,如今见到了,那些有的恨意突然间就消失殆尽了。她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手,停止了最后一份挣扎,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 但没有等到落地,就被玄禾在身后扶住。他底下头,亲吻她沾血的脸蛋,还好,你没事。 帘幕低垂,淡淡灯火。 玄禾拿过布巾仔细擦拭她的身。借着灯火,玄禾静静望着昏睡的七七,她的身上好几处被火烧出了伤。他无法想象,这几日她受了多么大的苦,只要一想到那些人对她做的事情,他便恨不得再多送他们几刀。 是夜,七七又片刻的清醒,她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玄禾。玄禾这才想起一路上只为照顾她,忘记将自己清洗一番,如今他周身都是血腥味,她一定不喜。 他这般想着,便笑着同她道,“你乖,我去梳洗一下再回来。” 七七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轻声说,“为我破了色,如今又破了杀,你真当是再也回不去了。” 玄禾的睫毛洒下一片隐约,轻轻拥着她道,“我心甘情愿的。” ☆、第四十五章 一世执念 “很快,全国上下颁布了告示,通缉我和玄禾。天价的悬赏让不少人心动异常,可悲的是,纵然玄禾修为很高,也无法以一抵百。一路上打打杀杀,让他费了不少精力,最后我们只好暂时躲进深山里。”她垂着眼眸看着她眼前的美人象牙柄宫扇,“那时候,我什么修为都没有了,连走路都是问题,一路上都是他背着我,我就像是个累赘。” “自从阿爹阿娘走了之后,我其实一直是担惊受怕着。我之于玄禾来说,很大程度上算是劫难,若非遇上我,他定然是得道高僧,世世代代受人敬仰。可我依赖他,从他将我救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感觉我就得粘着他,失去了玄禾,我就像没了魂一样。所以纵然我晓得他为了我失去了很多,我依旧想和他好,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唔,老实来说算是吧。”凰笙咬着唇,“但这个东西,就是种本能,你比方说人给你一剑,就算是吓唬吓唬你,你也会稍微躲一下。” 七七看着凰笙,眼神里带了笑意,声音极轻,“上仙安慰人的说辞也很特别。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对上玄禾,大约就是种本能吧。可就是我这种本能,害死了他。”她伸手想抚掉眉间的褶子,但终究是无力的垂下,那些话随着冷风一下子飘散了。 大雪扑簌不止,寂静的山谷里偶有一声两声的鸟鸣。 山洞外响起响声,是那种极轻的声音,若非一般人根本无法听出来。 玄禾神色变了变,起身时不忘给七七周身放了一个结界。七七看着他走出山洞,白色的身影晕染成一幅泼墨的阴影,他提着剑的模样,已然没有当年我佛慈悲的模样。 七七在结界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回玄禾,她的心没有来的紧张。可她走不出结界,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她抱着自己的长裙,像个傻子一样落泪。 这种恐惧终于在结界消失的那一刻到达了顶端。 玄禾曾说过,他的结界是他的衍化之物,假设有一天没办法护着她了,便说明他死了。 彼时,七七大脑里什么都没能想,这份极致的恐惧与不安已经要摧毁她的心。 她抹了抹眼泪,冒着被抓走的危险,软趴趴地爬出山洞。 可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个无法承受的梦魇。七七颓然靠在墙壁上,心中渗透出无数寒意,像是被谁用力撕开了心,任凭风直愣愣穿过,疼到无法呼吸。 可是可悲的是,她连哭都没有声音。 巨大的沉默里,七七顿了顿道,“对的,他就那样死了,一个人对一百多号人,他杀了所有的人,只为了让我活着。” 凰笙见她拿起茶盏,一口气就喝了下去,那茶水是阿香刚沏的,她却一点知觉也无。凰笙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茶盏,试图告诉她,喝太烫的水容易生病,却见她无动于衷地又自己倒了一杯说,“我恨过我自己。” 她这话说的古怪,凰笙却大约有些听出了心境。 “冬天很冷,即便隔了很多天,尸体都没有腐烂。可就算,我再怎么等,也等不回来他。他真是死了。”凰笙听见她拥一种平缓的,接近死亡般的声音说话。 凰笙望着她被阳光晕染的侧脸,似乎能看到当初那个小姑娘,拖着软趴趴的身子一点一点爬到山洞门口,望着遍地的尸首,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她爬过那些狰狞的脸,找到玄禾,将他从尸堆里拉了出来,一路拖回山洞里。她的眼角泛红,眼中氤氲出一层水雾,伸手搂着他的脖子与他相依相靠,声音哽咽道,“玄禾,你怎么能骗我,结界没了就是你死了呢。你看,你不是好好活着的么?” 漆黑的山洞幽深静谧,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回搂住她的身子,轻笑一声,“傻瓜。” 七七伸手在眼角抹了一把,淡淡道,“唔,我给忘了,我申时一到得去躺会,不然头疼的旧毛病容易发作,我先行一步了。两位在我这儿再坐会吧,我让阿香去准备准备晚上吃的菜。”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笑着回头,“上仙,我这儿的厨子做的菜都是特色,千万留下来尝尝我这儿的手艺。” 凰笙见她分花拂柳的离开,人就坐到九卿这边问他,“那到底后来七七去哪儿了?我见她如今的武功可不低。” 九卿轻描淡写道,“哪儿也没去,一直待在那山洞里。” “和玄禾的尸首一起?!” 九卿沉默半晌,也没说话。 凰笙推了推他问,“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前一个问题,“大约是她清醒过来了吧,吃掉了玄禾练的丹药,然后刨了三天三夜的土,将人给埋了,自此一直就在那儿守着他,顺带练练法术。” 凰笙愣了愣,“她干嘛呢?” 九卿眸色平静,“有些事情即便是想明白了,也执念。守着那一抔土,就当他还一直不曾离去。” 凰笙垂下头,“ 这结局真令人唏嘘。” 九卿挑了挑眉,“唏嘘什么,他们之间哪有那么容易结束。也就在那个地方,转世的玄禾与她又遇上了,只是那个时候,七七已经有了成为半妖真正的实力了。” 凰笙一听,心情大好。 九卿不慌不忙地将茶盏放下,瞅了一眼有些兴奋的她,淡淡道,“饿了么?” 她一时间没跟上思路,“啊”了一声。 “等吃完了,再给你看看观尘镜。” 凰笙眼中顿时雪亮,“噢,早就应该拿出来看了。” 九卿风轻云淡道,“那镜子有点坏了,调整不了时间,得一直盯着寻出你要看的那段时间段。” 她眼睛晶晶的,“行呀。” 九卿静了静,抬起头,“嗯,所以等下你吃饱饭你就盯着,找到了再喊我。” “.......” 于是,凰笙一晚上没睡着,就盯着这观尘镜。 夜深人静,凰笙也有些撑不住睡意,就在她刚想睡觉的时候,那观尘镜里响起一道声音:“唔,这里怎么有个人?” ☆、第四十六章 再续前缘 凰笙一面激动一面打着哈欠,饱含热泪望着观尘镜。 她依稀记得前一刻,那山洞还是千年冰封万年雪山的模样,转眼间已经是春暖花开,山洞旁开满了锦葵花,起起伏伏像是一片紫色的海洋。只是此刻落下了雨,淅淅沥沥,打在花瓣上,晶莹剔透的好看。 恍恍惚惚应该有了一百年,无边的孤寂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声音。这一声清淡的声音宛若清冷的泉水,七七蓦然睁开眼睛,对上光影里,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浅淡疏离,古潭无波。 七七愣愣地望着他,一身白衣如同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干净整洁地连一个褶子都没有。 清润的嗓子又响起,“这是你家么?” 七七揉了揉眼睛,偷偷地擦掉了挂在眼角的眼泪,想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那人说:“外面下雨了,唔,我能不能在你家躲躲雨?” 她闻言,又是点了点头。 那人靠近她,瞅她的时候,低声问,“咦,你怎么哭了?” 七七脸上有点微妙,开口时,因为常年不说话,声音都有点沙哑,她小声地解释了一下道,“我眼睛有病,风一吹就容易流眼泪。” “噢。”他喃喃道,“还有这种毛病。” 七七点点头,身子完全蜷缩在洞口里面。 山洞外,雨下的越来越大,哗啦啦的响。这山洞恰好有几处漏水的地方,一下雨就开始漏。七七赶紧挪了挪身子,往那人周围靠了靠,小声说,“漏雨。”说完又垂下了头,将头埋在手臂里。 这一场雨下得有点儿久,整整下了七天七夜。那人抬头看看洞外,像是问七七又像是问自己,“明天还会下雨么?” 七七在心底默默说,“如果下雨就好了.......” 第八天的早上,褪去了久违的湿冷,洞口照射进金色的光。那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目光炯炯,“雨终于停了,我能走了。” 没想到再见面,分别居然是这样短暂,她一时有些不能接受,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裤脚,“你,你还不能走?” 他低头,问道,“为什么?” 七七顿时陷入了某种尴尬,张了张嘴,“你,你都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人说,“玄禾,玄妙的玄,禾木的禾。” 七七感觉自己的心都漏了一拍,仰起了头,他白玉如霜,漆黑瞳孔 深处还能倒影出一个脏兮兮的她。 她几欲哭,立马想到是否是轮回之类的事情,好在适时忍住了眼泪,只是手上的力倒是越发重了点。玄禾低着头说,“你再扯一扯,我衣服就要破了。” 她松开手,颤抖地说,“你知道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吧。你,你看我收留了你好久,你是不是也应当要报恩?” 他偏过头,阳光在他脸上折射出好看的光晕,“那你说要怎么报?” 七七抹了抹泪站起来,“你,你就以身相许吧。” “你......”他带了几分无奈,“我才多大?况且我是个道士,不能娶亲。” “那我不介意做你的鼎器。” 玄禾眼中愣怔,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让她产生一种他要一直一直看下去的错觉。 他恍然有些顿悟,“你是不是没地方住,要是没有的话,那便跟我走吧。” 这一点头的答应叫七七分外惊喜,惊喜到不免连打了几个喷嚏庆祝一番。 七七有点尴尬,抬眼时瞥见玄禾不厚道地笑了一声,漆黑一双眼里多了几分星光璀璨。 她没心思想那么多,只道一声,“那,那你先出去,我稍微收拾一下。” 玄禾望了一眼只有石头的山洞道,“你收拾什么?” 她支吾一声,将地上的草根拔了一拨,“草、草药。” 玄禾摇了摇头,悠悠地走出了山洞。 七七见他走远,又冲洗趴会地上,用尽洪荒之力,将地面刨了个底朝天,直到露出那一截白骨。她闭上眼睛,浑身都觉得冷。纵然虽然明白已经是生死殊途,但还是总免不了心存侥幸,想着会不会就是他,一直没有死去,这底下埋着的,不过是自己臆想的。 她不明白刨出这堆白骨的意义在哪里,但是似乎是想以此来告诫自己,不能再靠近玄禾,可感情是多么无法控制的东西。 七七分明感受到,这一颗死了一百年的心,又开始复苏了,噗通噗通跳着。 ....... 一路尾随玄禾,才晓得,他当真是个道士。可惜,法力并不济,与从前的玄禾比都不能比。 七七问,“玄禾,你要去哪里?” “唔,也没有一定非要去哪里,师父叫我下山历练,看看有谁需要帮忙的。”少年模样虽然时常装的老成,但说起历练时,眼 中的神采飞扬怎么都遮挡不住。 “降妖除魔,替天行道!” 只这几个字,就在七七心里炸得天昏地暗,她试探地问,“那若是你眼前现在有只半妖,你当如何?” 他拿出一个宝葫芦,“那我就收了它!” 七七轻咳了两声继续试探性地问,“那若我是半妖,你当如何?” 玄禾淡然地么,瞄了她一眼,有些好笑的说,“半妖的法术很高的,才不会和你一样。” 七七望着那张年轻的脸蛋,心里感叹,还好,他的法力没有跟着一道儿回来。 七七指了指他兜里的纸条,“你兜里放着的是,符咒么,能让我看看么?” 玄禾点了点头,将一大把符咒递给她。 嗯,镇宅安家符,凶宅怪异符,治小儿消疾符,治老人中风符,治头痛符....... 七七提着其中一张同他道,“你有张八方招财符就算了,增加气色符是要去做什么?” 玄禾面色微滞,有些呆呆地说,“这些都是师父给的,肯定能派上用的。剩下的那些,是我画的,好厉害的吧。” 七七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符咒放好,顺手抽了其中几张拿在手中把玩,闷着笑,差点没憋出毛病了来,他画的那是什么符咒,简直是信手的随笔画阿。 玄禾一本正经道,“符咒不能儿戏,快拿来。” 七七立马将那符咒撕成了两段。 “你.......!” “你师父不行,那几张没画好,没用。” “.......”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真没用啊,不行你试试这个,也是你那里的拿的。” 玄禾有点儿不大开心,过了老半天闷着声说,“那几张符咒是我画的。” ☆、第四十七章 身有异香 上巳节,土庶烧香,分集殿庭。更多的是繁华千树,灯火万家。玄禾是个道士,对于街肆上的东西没多大兴趣,倒是七七,百年未出深山,再次见到繁华都市,恍若是前世之事。 她随手抓起一个狰狞的面具,细白的手遮住脸,堪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玄禾,你怕不怕?” 玄禾板着脸,只道一声,“幼稚。” 七七哼哼,孩子气地噘了嘴。 玄禾连着找了好几家客栈,也没找到有客房的。 此刻两人已是行至湖边,依旧是人潮涌动。七七望着宫灯摇晃的船只,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玄禾望着她惊喜的神色,忍不住寻了一艘小船舫,上前与人商量起价钱。 七七便乖巧地留在原地等着,见玄禾偏过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冲着她点点头。她终于忍不住愉悦起来,蹭蹭跑过去,跳上船舫。 玄禾挑的船舫很精致,挂着五彩的灯笼,进了里面,却是玲珑闺阁,花香粉黛。可却见一身着浅粉薄纱的姑娘正跪坐在案几前,手中执着壶,斟满了一杯酒。 玄禾见七七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异样,淡淡问,“怎么不进去?” “嗯.......”七七望着那布酒置肴的姑娘说,“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玄禾也是站在原地,一下子红了脸,朝后面退了几步,铁青着冲着刚刚的船家道,“这船上怎么有姑娘?” 七七说,“你凶什么,不是你选的船么?” 玄禾脑中半分眩晕,一时语塞, 船内,丽人素手拉起帘子,抿嘴一笑,“公子初来,为什么走的那样快,奴又不是什么猛兽。”那姑娘走近些,玄禾就推开几步,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 七七见他如此,心情甚好,想了个法子,倒是将人给撵走了。 是夜,小船飘飘忽忽游荡于湖中央,玄禾与她各占一头睡觉,夜风西西,水流声声,很容易让人沾着枕头就入睡。 七七原本也是困的不行,但奈何桌几上的酒盏总是一晃一晃的发出响声。常人自然当是小船摇晃,可七七早就看到了,是几个小鬼在桌子底下捣蛋。 她有些床气,一出手,就将那几个小鬼收拾了,扔在船后头。这下真是没完没了的哭,七七顺手一鬼塞一只鞋子,终于是出不了声了。 她顺势优哉悠哉地翻了个身,恍惚间,又瞧见了什 么东西,就在水面上那么飘荡而过。 周围漆黑一片,只看得见远处几艘小船上的红灯笼似荧荧鬼火一般在半空中飘移着。四周静悄悄地诡异,甚至连流水声都听不见。 七七打着哈欠正准备躺下,就瞧见玄禾那端,出现一张女子的脸。七七和那女人对视了好久,她才想起,妈呀,多么熟悉的一张脸蛋,可不就是刚才上船时遇见的那姑娘么?她居然是个鬼! 于此同时,那女鬼开始搂上玄禾,眼睛倒是直愣愣地盯着七七,“刚刚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儿!你现在还不走开。” 七七想了想,才说,“这船还在水中央,我能去哪儿?” 她那张惨白的脸露出几分狰狞,“我管你去哪里!我今晚就要和这公子开心。”她咯咯地笑,“其实你留着也成,你就看着我们快活吧。” 七七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还在打鼾的玄禾,真觉得转了一次世,这人果真连原来的脑子都丢了。她靠近了一些,倒是放了个结界,好让这女鬼无法吸他的元气。 七七顺势坐在案几前,倒了一杯酒,回眸正瞧着那女鬼趴在结界外,张牙舞爪的样子,那漆黑的头发,湿漉漉的拉出了一条水印子。 “嘤嘤嘤,你,你居然会法术,你是个妖,嘤嘤嘤,不要杀我啊。” 七七道,“准确来说,我是半妖。”她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可,“我同你说,上巳节就是这样热闹,年年都有,来听听小曲儿,看看戏文那是可以的,可你要是经受不了阳间的诱惑,到点儿了还不回去,待到雄鸡报晓,鬼门闭门时,你就当真回不去了,从此成了孤魂野鬼,投不了胎。” “嘤嘤嘤,你知道个什么,我是个水鬼,即便投胎,也投不了好胎,嘤嘤嘤。”她难过地哭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七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你先投胎一回,下辈子不做水鬼不就成了,是不是脑子让水给冲走了。”她冰冷地开口,“再哭,我一掌拍飞你,叫你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成!还不快点带上你的小鬼,给我滚。” 女鬼眼泪哗啦啦地流,那样子和先前真当不能比较。估计玄禾一觉醒来得吓死过去。 那女鬼走后,七七刚想睡觉,又从水里爬上来一个妖僧,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南无阿弥陀佛地念着,轻飘飘地飘进船里。 七七有些怪异,虽说上巳节算是个鬼节,但今儿怎么所有的鬼都往这边聚,况且再怎么说,玄禾也算是个半吊子 的道士,这些鬼犯不着啊。 七七抬起眼定了妖僧一眼。 那货一看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个人,他刚跨进门,呀一声,跌跌撞撞地就打算跑路。 七七抬手就用了一只酒盏就将他打趴下,那货吓得连手中的念珠都掉了,紫色的珠子啪嗒嗒地滚流在夹板上。 七七起身走到他身边问,“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往这船上跑,想干嘛?” “不,不......”他舌头打着颤。 七七一脚踩在他腰上,“别大舌头,我听着难受,快说。” 他闭着眼睛颤声道,“这这道士身上有异香,闻着香,跟着味道来的。” 七七瞥眼,透过船舫,直视湖面上之上,看到好几个小鬼成群结队地漂浮在水面上,每一张脸色都是诡异天真的笑脸。她这才想起,在山洞的那七天,这几个小鬼也曾经出现过,但她权当是孩子嬉戏路过而已。 她脑子里有几分清明,照这样说,玄禾的这一次的命格真是与众不同。 ☆、第四十八章 与之不同 “我不想你魂飞魄散的。”七七叹息,“可你偏偏遇上我。你可知,我一百年没有动手,骨头都硬了。” 妖僧吓得人都站不直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圈,“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要有善心.......” “没有没有,我这里没有你说的善心。”她掩嘴娇笑,“行了,给你一活命的机会,把外面那些东西都帮我清理一下,我想好好睡会儿。” “可行,可行,小的这就去解决了。”他说完,直接一溜跑出去,连最为信仰的佛珠都不捡了。 她瞥了一眼湖面,见那妖僧顺手带走了几个娃娃鬼,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拍了拍手躺在玄禾身侧睡下。漫漫长夜,果然只有这样守着他,才安心。 醒来时,不知为何,人是被玄禾搂在怀里的。 玄禾也睁开了眼,平静地收回自己的手道,“你怎么睡在我旁边?” “我怕冷。”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淡漠的神色,“可现在是夏天。” 七七蓦然想起曾经和玄禾在一起,不论多热,他都爱抱着她睡觉。尤其是在夏夜里,闷着的日子总会出一身的腻汗。可玄禾至多整夜扇着扇子,从未想说散开点睡觉,就没有那么热了。 玄禾见她呆呆地出神,轻咳了一声,“下回可怕别靠着我睡了,我怕热。” 七七悠悠然起了身,随即道,“你身上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经常瞧见不干净的东西。” 他一楞,伸手在兜里翻符咒。 七七只看一眼那符咒,便轻声道,“这东西只能镇压那些小鬼,稍微有些能耐的都不会怕。况且昨夜是鬼节。” 船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玄禾脸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东西吓到你没有?” 七七道,“你看我像吓大的么?” 他嗓音平平,“诚如你所见,我的命格有些奇怪,自小便带了异香,总能召来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师父好心,收了我当弟子,给了我一些符咒防身。先前,师兄们都下山了,但师父一直没让我下山历练。我和师父说了不少话,他才同意的。” 玄禾望了她一眼,又道,“你这表情做什么?是觉得我不自量力么?”他默了默,“我既然承了道士的名头,总该有些道士的样子。若和师兄他们一样下山历练,我永远是 被保护的弱者,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她想说的话,在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时,统统咽了回去。只轻声叹息一口,“你若想做,就去做吧,人生短短,选择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总归过得有意思点。” 少年玄禾睁大了眼睛,目光炯炯,“我一定会做到的。” 玄禾说得信誓旦旦,做得也是脚踏实地。 起初,他只是收拾几只小妖,后来他开始笨拙地学习那些晦涩难懂的法术,一遍两遍不会,便是百遍千遍的练习。等法术精进之后,遇上厉害一点的妖物,他也跟着收服。 七七只记得有那么一回,遇上的是只不得了的树妖,玄禾与她斗了好几日,身心疲惫,但他仍是咬着牙坚持。他笨拙、愚钝,却坚韧顽强,这种人通常是最难对付的。 兴许,玄禾收了再多的妖,修行再多年,也不大会有前世做和尚时修为那么高。可他如今身上的韧性却是比过去更加坚韧。 七七自然是担心他的,可看着少年沉默的样子,她又能如何,只好每一次假装无所事事的站在一边,其实早就□□替他善后,清理那些比较危险的事情。 玄禾收了多少妖,七七便在他身后陪了多久。 再后来,七七认识了魇夜,他不止一次嘲笑她道,“为一个道士收妖,这是何必。” 七七那时已经能自如地使用美人象牙柄宫扇。她手中扇着扇子,笑吟吟道,“没听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魇夜说,“我书读得少,没听过。” 七七小小的啧了一声,冲他埋怨道,“其实我也不想啊,但怎么说呢。上辈子,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这辈子只能这么着了。以前是他护着我,如今换我护着他。” 可能护着的日子不长,玄禾的法术虽然还是不如从前般厉害,但到底也有了几成了。七七记得要不动声色的帮忙,记得要有意无意地提点他,却偏偏忘记了,等他有法力,自然也能知晓她是只半妖啊。 这日,玄禾收了一只□□精以后,同她道,“七七,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吧?” 七七挑了挑眉问道,“为何?” 他脸上不苟言笑,再搭上那双清冷的眼眸,真是冰冻的要死人了。过了好半天才道,“你是妖,我是人,对你,我下不了手。” 七七只觉得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好不容易教会他收妖做法,这人后脚就想 将她撇开。她上前一顿问,“老娘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没?” “没。” “老娘,是不是还教你怎么收妖除害来着?” “是。” 她恨铁不成钢道,“那什么都没有,你要对我下什么手!你凭什么和我分道扬镳!” 玄禾没答话。 诚然,那段话问出口以后,原本的怒火一下子被前尘往事里一些细微末节的事情感染,搞到后来,七七有些感伤。她挥开玄禾伸过来的手,有些负气地往另一边走了一长段路。可当她回过头时,竟没看到玄禾追上来,七七心里头越发沮丧起来。 想到曾经,她说妖是妖他妈生的,认识人他妈生的理论,玄禾多赞同。可便也是这一刻,七七才意识到,即便是重新投胎的同一个人,他们有一样的脸蛋和一样的身子,但是性格已经改变了许多。道士玄禾再也不是和尚玄禾了。和尚玄禾,早就被她埋在了山洞里面。 ☆、第四十九章 寻仙问道 七七沿着河流往下游走,也不知道怎么走的,走着走着又给绕了回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还是在原地,她有点恼了。此时,天正下起了雨,她便顶着一张大树叶一头钻进山洞里。 倒是没成想,才进来,就见到洞里还站着个人,白衣黑发,一丝不苟的样子。 玄禾听有脚步声响起,转过头来,眼中露出几分惊讶。 七七觉得有点火大,但嘴上还是笑盈盈,“哟,你瞧你我这是什么缘分,你刚赶走我,这又遇上了。” 玄禾有些僵硬地握着手中的符咒,“我其实是特地过来寻你的,我今天说错话了,对不起。” 雨滴答落在叶子上,发出翠响。七七睫毛上沾染了一层细腻的水雾,她淡淡一下笑,“哦.......特地跑来山洞寻我?” “是下雨了,我想画一把伞,好去寻你。”他平静道,手中却是捏着一张乱七八糟的符咒。她倒不知,玄禾什么时候将符咒学的那么好了。 可她也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说:“其实,你说的没错,妖么,都是坏的。” “我没那样想,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我误会了么?那真是难为你了,我看你脸上就写着妖鬼必诛,能放过我一命,已经是大恩不言谢。”她说话连气都不换,一口气说完,“行了,你不想和我一道儿,我还懒得和你一起。你以为我愿意么?我同你说吧,你上辈子待我不薄,我这辈子来报恩,如今我觉得也差不多了。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从此我们呀,老死不相往来。” 玄禾微微一怔,脸色有几分冷下来了,“那你那时在山洞的时候已经认出我了么?所以你一直是为了报恩才跟在我身边,那时候说什么要以身相许的话,也都是为了上辈子的那个人?” “对。” “那你说过的话,可多都作数?” “算数。” “那行吧,我娶你为妻。” 七七一愣,差点又要喷出一口老血,老半天才扔出一句话,“你这道士,我看脑门是被驴给踢过了吧!”她扔下这句话就顾自己往前走。 谁知玄禾一把将她拉住,微微蹙着眉道,“没被驴踢,说的都是认真的,现在在下雨,你出去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惊讶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有些烦躁地问,“你是不是有病,说要分开的是你,要在一起的也是你。” “ 我说要你走,是有原因的。” “什么狗屁原因,你倒是说与我听听。”七七挥开她的手,不冷不热,“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说让人走就让人走,让人回就回。” “.......是我不好。” “我不想和你吵架,你就把你想分开的理由说出来,我听听看有没有道理,你要知道,我也是只讲道理的半妖。” 到如今,七七都还记得玄禾当时一张耐人寻味的脸,“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的心思我猜不透,你法力那么高,先前我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你一直跟着我。” “你是不是半妖这个事情,我不大在意。我在意的是,你跟着我会不会有事情。半妖和人在一起久了,却会染上人气,时间久了就像鲜花会枯萎,除非成了道侣,不然总有一天你会死的。这便是妖与半妖的区别,即便他法力再强大,始终是一类特别的存在,缺陷多。” 七七愣了,像是中了邪一样。这算不算是他变相的说喜欢她呢。 “那你到底是想永远想着上辈子的我,还是和如今的我在一起。”玄禾淡淡道,“现在你可以做决定了。” 山洞口的雨水顺着岩边滑落,像是一条连线的珠子,啪嗒嗒溅在地面上。 玄禾握着符咒的手,白皙又修长,紧紧攥着。 七七抬起眼眸问,“你是不是忘了,你要修仙?脱去凡根,寻仙问道,你应该做的是斩情丝。” 风吹进山洞,玄禾眼中闪过一些东西,还未来得及被七七捕捉便消失了,“斩不断,已经动了情。”他站在原地仔细端详了片刻,“脑子里有朦胧的印象,记不住了,或许是上辈子的感觉吧。你今天说了,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跟着我是这个原因。” 他不动声色地拉过她的手,叫七七有种错觉,如今在她面前的不是傻瓜道士而是那个什么事情就能为她挡风遮雨的和尚。七七听见他轻飘飘道,“那你还没有回答,要不要和我做道侣?” 七七想起她上辈子,也是这样,黑色的眼眸沉静如水,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嗯,是因为我动情了七七。” 那双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他就那么静静候着等着她的回答。 七七想到他们之间短暂的缘分,以及玄禾最后的惨死。可那个时候,她没有一点半妖的样子,做什么都是躲在玄禾背后。若是再来一次,这一次换她来保护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七七说,“ 我能答应你的。但你别指望我能一直守着你。这一次你死了,你别指望着我能再等着你转世。” “我知道。”他淡淡道。 “所以,你要想永远和我在一起,最好修成仙。” “嗯” 结果是,这话说完以后他便松开了七七的手,一句话也没了,自顾自蹲在地上看他那几张破符咒。七七就觉得纳闷了,这几张破符咒能有什么用,有什么可看的。 他抬起头望了她一眼,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喜欢花么?女子应该都喜欢。”说着便在符咒上画了朵花。见他念了口诀便变出一朵真花来。 七七缄默着拿过花,脸上闪过不自在的红,干干地说,:“你要有空变这个还不如多花点时间修仙。” 玄禾顿了顿身形,偏过头浅浅一笑,“果真,七七你很爱我。” 七七自讨没趣,涨红了脸就打算走远点。没成想,玄禾一把拉过她的手,垂下头吻了她一下。他的是个手指就这样与她交叉,渐渐用了力,紧紧地。 山洞外,雨水滴答。七七轻轻睁开眼睛,却能见他脸上带着一份忧伤的笑。 ☆、第五十章 荷塘嬉戏 雨细细密密地落下来,七七拂过玄禾丝绸般漆黑的发,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七七与玄禾处了也算得有两辈子了,但清闲的日子过得很短暂。 这天,玄禾执着她的手带她去了一处地方。待七七见到眼前那一片景象,简直是惊讶不已。 此刻正是皓月当空,碧波似的荷塘里淡色的月光被碾碎成一粒一粒的珍珠,散在无尽的荷叶之上。 粉的白的荷亭亭玉立,晚风吹拂,点滴了露珠,吹弯了花骨朵儿。 玄禾站在她身侧偏首,轻轻一笑,指了指前头一叶摆荡不定的小舟道,“来,我带你上船。” 七七弯了弯眉眼,高兴地跑上船,有些开心地说,“这里好漂亮,老道士,难得你能找到那么处雅致的地方。” 风拂过她垂在肩后的青丝,轻柔地撩过玄禾的侧脸。 他伸出手,从善如流地将她的发别到耳后,“你若喜欢,我们可以经常来。” 七七坐在小舟船头,脱了鞋子,光裸的脚腕玲珑剔透,她轻轻抬足滑过涟漪的水面,又玩心大起,每只脚都轻飘飘地掠过荷叶。静谧的夏夜,萤火虫星星点点,玄禾撑篙嘴角浮出笑意,“尝尝这里的莲蓬,很甜。” 七七很高兴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莲子的,诶,你晓得么,你前世为了给我择朵琼花莲,还吃了不少苦头,一个和尚和只玉蜻蜓闹了起来,还没讨到半点好处。” “那后来呢?” “后来啊,自然是靠我啦,我趁着你们吵架,在琼海里择了好多,那玉蜻蜓都快气死了。”七七甩了甩脚丫子,欢快不已。 玄禾正想走近一步,却听见“扑腾”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她整个人都落进了水里了。 玄禾脸色一变,扔下船篙,跑到船头,只见湖水已经慢慢势于平静。冷冷的月色落进玄禾的眼,他的脸色发白,喊了一声“七七”,下一秒,他也要跳下水,却忽然被水中的一双手握住。 哗啦一声,七七从翠绿欲滴的荷叶中抬起头,望着玄禾焦急的脸,她咯咯一笑,伸手将他拉下一点,嘴里装着水,噗噗吐了他满脸。她又立即松了手,咯咯笑,躲进水中荷下。 月色里衣衫如纺,逐光浮笑,翩若游鸿。 半晌,玄禾从愣怔中恢复过来,笑意盈盈地抹了抹脸上的水,又是一声“哗啦”,他也跟着沉入湖水之中,勾住她的衣,将她整个环抱住。 手臂之中的她,漆黑的长发,古灵精怪的脸,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映出月亮的样子,“还捉弄我么?”他的脸靠近她,气息吐在脸蛋上,丝丝滑滑。 月色下浑身湿透的七七似乎被人点了笑穴,咯咯咯的笑,浑身扭来扭去,偏生要逃走。 玄禾将她搂到身前,俯下身轻轻吻上她的唇。再松开她,七七立马游走嬉戏在莲花之下,冲着他调皮地比了一个鬼脸。 玄禾索性随了她去,撑着小舟晃晃悠悠跟着她。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萤火虫一闪一闪亮着光,湖边的草丛里虫鸣一声又一声。夜风沁染淡淡的荷香,玄禾嘴角含了不可察觉的笑意。 七七一下子冲出水面,水波之上踏浪而出。她轻巧地跳到小舟上,一头黑发已经全数湿透,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脸上,晚风一吹,看着有些凉,她的唇却还是红红的,眉眼弯弯攒出一份笑意,将手中的莲蓬递给他,“呐,我找了一株最好的,赏你了。” 玄禾收下莲蓬,面上浮出笑,不知道是不是破碎的月色也揉了一半进玄禾的眼睛,七七看到他的眼底璀璨生辉。 这天夜里,自然是睡在了荷花池里。凉风习习,自然睡得很舒适,但许是心中想着事情,七七睡得并没有那么熟。夜过半时,小舟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谁在轻声说话。 少顷,有谁低着嗓音闷声道,“师弟,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个妖女了吧?” 玄禾淡漠道,“师哥开什么玩笑。” “哦,既然是这样,都已经过去了多久了,你怎么还没有动手?师父有命,令你速战速决。” 七七透着月色望着玄禾的脸,他的眉梢微微皱着,眼底并无半分暖意,全然没有之前那份轻松的样子,即便是他此刻说出来的话,都是透着凉薄的味道,“你且等等看吧,明日缥缈山,我会拿下这个妖女。” 七七失神想了半晌,想不明是哪里出了错。可眼见为实,他说要杀了她的语气是那样寡淡。即便前一刻,他们还亲密过,即便是告诫自己别相信,心也忍不住微微生了寒。 那人扯了扯嘴角,“师弟,什么时候要我们出面擒拿,你提早吱声。再提醒你一句,寻仙问道,必舍情根,你可千万别动情。要是动了情,不管最后,这件事情的结果是怎么样,你都没有好结果。” 他清淡的眼眸一转,从湖面望到小舟上。七七感觉将自己藏进被子里假寐,只怕被他看穿她已经醒来。 七七眼中蓄起一些眼泪,迷茫中她听见有脚步声渐近,踩在小舟的夹层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冷不防,有一双手拂过她的脸颊,七七竭力忍住眼泪,才没将眼泪滑下。只是假装呓语几句,就翻过了一个身,躲过那双冰冷的手。 她听见黑暗里,玄禾一声叹息。 七七真的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些话的心情,就像是一颗心脏被谁狠狠地攥紧,丢进了冰窖里。她真的想上前问一句,玄禾啊玄禾,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得下那么多心思来设计伤害我。 良久,小舟里都没有动静。七七依旧是一声也没吭。 良久,玄禾有了动静,七七半眯着眼睛,见他从小舟之上下去了。七七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一疼,那些忍了半天忍住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了。 叫七七最害怕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直面死亡,而是她最爱的人,要杀了她。 ☆、第五十一章 利剑穿心 天又开始下雨,啪嗒啪嗒落在船顶,发出嘈杂的响声。 暗色的雨帘里,七七见着玄禾一身白衣,一直站在雨暮之中。明明隔着很远,她的狐狸眼睛却能分明的看清玄禾的脸。他清冷的眼睛被湿冷的水汽晕染得越发冰冷,薄唇与挺鼻连成冷峻的弧度。 天边,轰隆一声雷鸣,劈开一道闪电,彻底照亮了船外的人。七七一眼就瞧见玄禾手中那一把长剑,寒光乍现,能倒映出玄禾一张紧闭的唇。 七七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睡着,却终究是一夜无眠。 隔日,她没有睡好,精神自然上有些不济,一路上一直是垂着头走路,想着昨夜玄禾说的那些话,对自己道,千万别放在心上。毕竟这一次她是要好好护着他的,不能再让玄禾为了她牺牲那么多。 但,这些事情,玄禾他都不知道。要是她告诉他了,想必玄禾就能知道她七七虽是个半妖,可对他玄禾却是很真心的。想到这,七七的心境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可再抬头,却是看到他们已经快到缥缈山了。七七心绪一顿,忍着的疑问脱口而出,“玄禾你带我来缥缈山做什么? 他朝她微微一笑,“烟锁缥缈顶,余霭萦绕,时至半夜,抬头可见月明,是极佳的修仙之地。” 七七的声音有些虚飘,“喔”了一声。 玄禾道,“但更多的是想带你看看,我从前修仙的地方。” 他的表情其实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唯一要说出卖他的或许就是他握得太紧的手,连指尖都微微泛着白。 七七反倒有些轻松,一面笑着,一面回答他,“好啊,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欢。”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指尖,却不想,他的指尖冰凉。 七七只听玄禾清冷的嗓音带着几丝沙哑,喊了她一声,“七七。” “嗯?”七七偏过头,“怎么?” 玄禾摇摇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两人牵着手,走上半山腰,已经是云雾缭绕,恍若置于仙境。山间清幽,水秀山明,还错落有致地建着好些亭台。 七七眉眼弯弯,指着前面横跨的两座山问,“这是什么,一根绳子,这是桥么?我们要去对面么?” 玄禾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想到昨天她在水里嬉戏的样子,天真可爱,真想留住那张笑脸。 可,有点难。 “七七,错了。”他冷漠地说,“不是 我们去,是你去。”他说完,身后突然出现许多道士,嘴上念念有词,一刹那,从天落下无数利剑,幻化成一把,直指向七七。 “七七。”她听到他又唤她一声。 七七眼眸。 “你要杀我?”她轻轻问。 “噗——” 利剑刺穿肩胛骨,她闷哼一声,那剑又生生的从肉里拔了出去,能清楚的感受到剑尾在骨头里又磨了一次。 七七身体微微一颤,声音卡着,都发不出声来。她伸手抚住伤口,低头看时,十个手指都染上了鲜红。 玄禾皱着眉,手还是紧紧握着,他压着嗓音说,“对不住,七七,我骗了你。” 七七却摇了摇头,然后道,“玄禾,我不怪你。”她怎么会怪他,这是早就知道的结局,有情当然好,若是没有,成全了他这一生,又何妨。若非没有玄禾,她根本活不过半妖的天劫。 七七尽量温柔的笑着,“其实,不必那么大费周章,如果是你想要我死,我当然可以的。” “能那么容易,我便不会空心思假扮玄禾了。” 倘若他不说这句话,也许七七心中还没有那么难受。心里想着他没了前世的记忆,不该同他计较,但他这一剑其实伤她有些重了。就算心里暗示自己说别和他计较,到底还是做不到。 能不难过么? 前世他宠她,爱她,今生却是骗她,伤她。 “玄禾,为何呢?我从来没有想要伤过你。” “家师有命,不得不为之。” 七七无奈地扯了一段笑,“那你便让他们都走,若是你来取我的命,我定不反抗。” 她才说完,就听得玄禾没能控制住万剑,意念控制的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七七淡淡道,“你在害怕么?” 背后不少道士焦急说话,“怕什么,我们那么多人,快杀了这妖女。” “她不是一般的半妖,曾经毁了一代高僧。” “这妖女是祸水,如今法力高强,若不乘着这一次将她拿下,就没有机会了。师弟,光耀门派的机会来了,你不能仁慈!” “杀了她,杀了她......” “快动手,杀了她......” 七七执着地上前几步,释然一笑,“玄禾,你看你,为什么要否认,为什么说是假装, 你就是你,所以你不会舍得伤我.....” 胸口蓦然传来一阵疼痛,冰冷的利剑狠狠地传过心口。 七七抬起头,望着他那一双清冷的眼。她笑话自己,为何此刻为什么还能从他眼中有几分疼痛。 她张了张嘴轻轻道,“那我收回我刚刚的话可好,玄禾,不必有愧疚感,这些都是我欠你的......” 缥缈山云雾腾腾,独有的曼荼罗花绽出紫色的花蕊。一把万剑又化作千万利剑,将无数曼荼罗花的带起,漾了一地的花瓣,像是下了一场紫色的花瓣雨。 七七就这样倒在这一片曼荼罗花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仔细看,还能见到她眼角处有淡淡的泪痕,可她一声也没有哭。 说到底,她还是自私,所以遇上了就注定要纠缠他,哪怕再怎么令玄禾为难,她也不会有一丝后悔。 爱他无悔,杀她无悔,无论结局如何,她皆无悔, 那玄禾你呢,你后悔过没有。 七七以为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但她似乎一直很走运,这一条小命就像野草一般顽强,又活了过来。 此后过了好几日,七七才知道为什么她没死成。 玄禾确实是奉了他家师父的命令前来收她。但一路上相处,对于七七所言妖也分好妖坏妖的言论很是赞同,更因为动了情,下不了手。 可他知道啊,若是他不动手,迟早也会有其他师兄弟来动手,为了保护七七的安危,他假意动手杀她,实际上这刀子偏的不行,根本没往心口上扎。看着是流了好多血,很恐怖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吃两粒补血丸就没事了。 这事情本来是安排的很好的,玄禾也像个戏子一般,认真地做出一副样子出来。当然更傻的是七七一直被蒙在鼓里。反正到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七七被假杀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江湖传言,自此,七七也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说到底,算是流年不利,什么都计划的好好的,偏偏最后那一刀叫玄禾的师傅戌道子看出了门道。 最终,玄禾因放了半妖七七被戌道子重罚,受万剑穿心的刑罚且被逐出了师门。 这就是这辈子玄禾的宿命,回头看,就是一个绕不完的圈子,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尘归尘,土归土。 七七像是行尸走肉般地走了好几日,她语气轻轻地同着空气道,“玄禾,你能不能走慢一点,我总是赶不上你。”她顿了顿 ,唇边含了抹笑意,“你这人能不能别那么讨厌,总是自己做决定,你知道不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她的影子被烛火拉的老长,泪水从眼眶一点一滴地落在她自己的影子里。好像是这个影子留下的眼泪。 自从和尚玄禾死后,她一直很坚强,连哭都是没有声音。为的不过是叫自己再坚强一点,好在遇上玄禾的时候,能好好护着她。 可经过了那么多回,七七才明白一个道理,不论玄禾成了谁,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他也会护着她的。 观尘镜出来了浓浓的白雾,将那些镜像都掩盖了起来。总之,玄禾确实是死了。 这就是玄禾与七七的命,不论是怎么样,都会遇上,都会相爱。但,从相爱那一刻起,玄禾的命便有半条落在了黑白无常的手里,随时都会来勾命。 凰笙多多少少有点惆怅,他们的爱情是那么漫长,可每一回又都是那么短暂。 但比之七七的执念,也许是玄禾更深一点。所以他才会用笨拙的办法来保护七七,这便是他说的,他动情了。 清风忽至,带了一阵优昙花香。凰笙抬眸,只见九卿一张侧脸有几分苍白。 她有点紧张,“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九卿坐到她对面,摇摇头,“练功导致的旧疾,不大要紧。” 她问,“你不是说是去休息的么?” “嗯。”他斟酌地回答,“我骗你的。” “......”凰笙扶着额头,“帝君,这有意思嘛。” 他风轻云淡道,“和你就有意思。” “......” 凰笙尴尬地咳了一声,在桌上倒了一杯水,望着他因为虚弱明显有些暗淡的眼眸说,“喝点儿水,去休息吧。”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嗯。那你把观尘镜给我,我有点儿无聊,想看一出人间的戏。” “唔”,她不假思索,拿出观尘镜,“给你。”想了想,伸手扶住他,“我看你这旧疾有点麻烦的样子,真没事儿吧。可别逞强,上神也有生病的时候啊。不然,我们回仙界去吧,着人给你瞧瞧如何?” 九卿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不碍事。” 凰笙将人送至,才回来。此刻九卿房里多了条金灿灿的小巴蛇,仔细一瞧,竟有点儿像那东西海底的巫婆真身的迷你版。 小 金蛇扭了扭身子游到九卿床前问,“既然伤的那么深,不想让她知道,你为什么还跑去她房间编个谎?” 九卿躺在床上没动,口中道,“这伤这几日都难行动,她迟早能看出来的,随口告诉她一个没那么严重的,她就会相信。” 房中一时沉默,良久,九卿轻声道,“再者,那观尘镜里有一世,有我出现。” 小金蛇闻言,哼了一声,巴巴又游走了,自己在角落里嘀咕,“造成这样的都是你的错,吃那么多苦头,也是活该。” 他偏过头,露出忧郁的微笑,“嗯,你说的没错。” 小金蛇咽了一口口水,心想着谪仙的人,为什么会比妖还美。 ☆、第五十二章 缺心眼儿 第二日,凰笙在在淙淙琴音中醒来,她起身下床推开窗,只见七宝楼的院子里,九卿正盘膝抚琴。而七七立在不远处,嘴里含着笑意。 九卿背后是巨大的蓝花楹树,一团一团绒球似的蓝花楹花,清丽雅致,洋洋散散地从枝间飘落,恰好落了几瓣在琴弦上。九卿手指拨弄,琴音流泻出水流般清澈的声音,缓缓流淌过山涧、溪谷。 暖阳斜斜,照映出不远处一处台阶上的影子。凰笙推开了房门,缓步踩在蓝花楹花上。她越靠近越看清,眉眼一挑,竟是没想到是玄禾。 也不知道是不是嘴欠还是缺心眼儿,凰笙冲着玄禾问,“玄禾上仙你手上的扳指还蛮好看的。” 他一楞,好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有一枚扳指似的,对着光照了照,“是挺好看的。” 他才说完话,七七就走近了。 凰笙想,她一定没看错,七七眼底有篇凝涩,顿了顿,笑的有几莫名,启唇问,“昨个我可没跑去与你喝酒,今天应当不是来还什么东西的吧?” 玄禾脸上闪过微妙的表情,“我就是路过。” 七七抚了抚额头,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你做什么事情,能路过我七宝楼?” 玄禾说,“去打九头蛇。” 七七瞟了他一眼,“那您取道钟翠山,途径狮驼林又快又便捷。” “也未尝不可。”他低头做出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可我得到这里求一样东西?” 七七皱了皱眉,“什么?” “九头蛇最怕七宝楼制的雄黄。” 这话一出,凰笙顿感场面变得十分的尴尬,隐约间能感受到来自七七身上冷冷的寒意。凰笙赶紧离了两人远点,假意跑到九卿身旁,乘着没人注意的空隙,压低着嗓音问九卿,“你说,玄禾这扳指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九卿瞟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嗯,还不算太蠢。” 她有点不高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停了琴音,言简意赅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凰笙瞪着他,“说人话!” “唔。”他沉思了一会儿,收了几分笑意,颇为认真地告诉她,“如果没有记错,那是玄禾成上仙的前一世,七七送与他的。” 说真的,一枚扳指不算的什么,但是叫凰笙叹息的是,留在面前睹物思人的东西太多了点 ,这叫七七怎么可能放得下对玄禾的执念。 凰笙见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争执,也不知道最后玄禾说了句什么,七七愤恨地喊了声“阿香”,吩咐她拿来雄黄,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凰笙不知道玄禾是怎么想的,但在天界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也曾经听闻过这位上仙平素是位不苟言笑的上仙。即便是身上的穿着,也是终年的白衫,浑身上下一个褶子都没有。可就是这么位上仙,嘴上说着喜欢芙蕖仙子,倒只有遇上七七才显露点真性情出来。凰笙不难想象,想要两个人发生点什么,简直是太简单的事情。 虽说这不过是凰笙一个美好的直觉,但这直觉灵验的很快。 仙魔两界如今处于和平时代,虽然偶有口角,大抵也是一派井水不犯河水的场面。 诚然魔主对于仙界某些比较矫情的做法看得不大爽快,在她生辰的日子照例是给仙界下了帖子。 天帝拿了帖子,兴致缺缺,便命了太子昭华前去。太子昭华近来与玄禾走的很近,本应着玄禾要成亲,便没叫他一道儿,可如今婚事吹了,太子自然将他召到身边。 玄禾虽是个上仙,但名声在外,人又长得十分俊美,很得女子芳心。这里的女子不光是九重天上的仙娥们,连魔界的小魔女们也是跃跃欲试。于是乎在魔主生辰的第三日晓得玄禾上仙要来,这些魔头们的小姐挖空心思地打扮了一番,匆匆赶来。 魔界向来图个热闹,魔主生辰已经摆了三天三夜,群魔乱舞也是三天三夜,按这趋势走,估计还得舞上小半个月。 七七见着那热火朝天的魔主宫,心里头一阵惆怅,但奈何架不住魇夜,只好无精打采地随了他来这儿。 七七为这天地间难能可贵的一只雪狐,姿色当然比一般的女子要来的高,又因着她有一半凡人的血统,骨子里还流露着清纯,这种媚态与清纯的搭配,不晓得招惹了多少男子的青睐。 这日,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说七宝楼的护法也来宴会了。于是乎,这一天,来参加魔主宴会的魔头儿子也多了许多。 老实说,魔主第一日生辰日来的人都没有今日的多,遇上如此境况,怎么说都有点儿蜜汁尴尬。 魇夜见着对面一大波星光璀璨的小眼神,很是义气地将七七护在身边。 七七扫了一眼便注意到太子旁的席位上坐了玄禾,正与太子说着什么。正巧过来一位魔女,学着九重天上的仙娥们娇滴滴地 说话,“上仙,素闻你喜好喝酒,小女特地准备了荷芳酒,送与上仙。” 玄禾脸上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地笑意,居然似笑非笑地收下了。 七七心头涌上一股冲动,拿着杯子的手都用了很大的力道。 魇夜问,“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冲过去和玄禾同归于尽。”力道没控制好,酒盏啪嗒一声碎了。 魇夜难得一次不着调地说,“你这样偏激,很容易失去我们这些朋友的。” 七七望了望天,“怎么又来一个魔女,魔界现在男女平衡已经失调了么!?” 魇夜厉声,“你能不能修修你的指甲,不,你能不能别一难受就掐我。” “我就掐你,就掐你,怎么了,谁让你带我来这里的。”七七说着还动上身了,半个身子压在魇夜身上,要抓他的手。魇夜将手伸得远远的就不让她够着。 正笑闹着,对面桌的昭华惊呼一声,“这酒洒了,洒了,这可是好酒。” 七七循声望了一眼,正巧撞上玄禾那双冰冷的眼神,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七七和魇夜那纠缠在一起的手。 七七被他这么一瞧,心里咯噔一下响,心里暗道,难不成玄禾会读心术不成,晓得她刚刚出言不逊? ☆、第五十三章 愉快用餐 七七心里头有些复杂的情绪,对上她冰冷的目光,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 恰好这时,七七身旁多了两人,便是这几日都宿在七宝楼的凰笙和九卿。凰笙贴着她坐下,有些讨好地说,“来晚了一点儿,今儿不知道怎么来了那么多人呢,都没座位了,能不能和你挤挤?” 七七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挪了半个位子给七七,人靠得魇夜就更近了一点。 可七七万万没想到,就那么会儿子功夫,她身旁就坐下了凰笙、九卿、还有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一大堆魔女、仙娥们,整整齐齐地坐了一小排。 期间还有坐在中间的妹子们隔着好几个人头,和七七打招呼的。 七七半个人都已经被挤到魇夜身上,魇夜小声同她嘀咕,“天地良心,我可真没想到今天九卿和玄禾来,要是知道他们来了,连我都不愿意来了。” 七七问,“为什么呀?” 魇夜的脸色当下就变得很难看,“谁愿意当陪衬。” 他这么一说,七七真觉得挺有道理的,也同魇夜耳语,“这倒也是个好机会,你不是一向很喜欢仙气十足的姑娘们么?你瞧着今天来了那么多,找个可以对上眼的。” 魇夜正想回句话,那边玄禾执着杯酒过来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同我喝酒,走。” 七七脑子嗡嗡嗡一响,心说今儿玄禾怎地了。 魇夜抓着七七的手说,“女孩子家家的,哪能随便和人喝酒,再者都那么晚了,喝了酒不方便回去,我们还是下回约吧。” 魇夜这理由找的真是蹩脚。 七七眼见着玄禾修长的手指微微倾了倾,往魇夜手上撒了不少酒,魇夜立即松开了手,甩了甩。 玄禾却面不改色道,“不好意思,我手滑。”又冲着七七道,“你去不去?” 七七她好歹担着一个护法的名头,法力还很高,按理说哪里会怕什么,做什么事情,那都是很有气魄的。但玄禾这么一问,她就十分没骨气地回答,“去。” 魇夜无语。 凰笙看好戏。 玄禾微微一笑很倾城。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这时的位子又空了一个,有眼力见的小魔女一马当先卡上了这个位子,还颇为得意地冲着身后那几个小仙娥们摆了个得意的眼神。 凰笙傻傻地吃着一块玉汁豆腐 ,那小魔女拍拍她的肩,“诶,这位上仙,能麻烦别压在桌几上么,你挡着我了。” 凰笙“喔”了一声,很乖巧地空出一个缺口,那小魔女就自个儿趴在桌几上,乐不思蜀地望着九卿。 小魔女欢天喜地地不行,将身上一串了不得的珠子送给凰笙,“啊呀,谢谢您嘞。” 凰笙乐呵呵地回,“哎哟,没事,没事。”手指了指她手中捧着来的提盒道,“你这里头是什么呀?闻着可香了。” 小魔女笑眯眯地说,“噢,是极地得来的霏鱼,很难得的。这种鱼常年生活在极为寒冷之地,终日不见阳光,所以呢肉质鲜美,入口即滑,关键呀......”她捂着嘴偷笑,“这东西,它补肾,我花了很多心思寻来的,特意送给帝君喝呢。” 凰笙恍若大悟,但她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后半句,而在前半句,满是热忱地同她商量,“你瞧,这里那么多人,你也很难和帝君搭上话,不如我将位子挪给你,你看你这鱼能不能分我点儿。” 小魔女有点不大乐意。 凰笙再接再厉,“你可以只匀我一点儿点儿,我就尝尝味道就好了。再者......”她压低了声音同小魔女道,“帝君,他可不需要补肾。” 彼时,九卿偏过头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很赞同地说,“嗯,我确实不需要。” 凰笙想,她当时的脸色一定很精彩,装出一副乐乐呵呵的样子,“诶,酒席有点闷,我,我出去走走,出去走走。” 九卿瞅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你是不是又想去听墙角?” 凰笙和煦地一笑,“承蒙帝君明察,正是这个想法。” 敢情是帝君终于也烦不胜烦,起了身子,“那同你一道儿去吧。”余光落在小魔女的提盒,“这是给我的么?” 小魔女连连点头。 九卿提过提盒,“谢谢。” 小魔女转过头,捂着自己的脸,啊啊啊的尖叫。 凰笙欢欣地说,“帝君,你最好了。” 九卿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衫,“你似乎忘了你刚刚拿我做交易的事情?” 凰笙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没啊,没啊,我怎么会做那么不入流的事情。” 九卿回头凝了她一眼,“我都听到了,你和她说了不少我的秘幸。” 凰笙讪讪笑,“啊呦,反正他们看得到吃不到嘛!”她 伸手环住九卿。 帝君满意了,淡淡地同她道,“以后你说话都要经过尝试才能说。” “嗯?比如?” “比如我要不要补肾。” “.......” “没有实践,没有话语权。” “......” 热热闹闹的氛围终于在帝君和玄禾走后渐渐平息了一会儿。 来了有一会儿的魔主洛水魔尊,望着这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面色铁青。 她倒是一直在想,论这九卿如此凉薄的心性,怎么会对一只乳臭未干的小凤凰动了情,原来竟是这样! 万年的等待,不过期盼的就是这一刻,九卿他很期待吧,她亦是。 滚滚冰寒的魔气恍若沉浸在九幽之底的怨念,在歌舞升平的的宴会上突然蔓延开来。 底下有眼力见的臣子低头交换着眼神,良久,一位搭着胆子的魔头嗫嗫地说,“主上,今日所来的都是仙魔的大人物,还是别伤了和气。” 洛水眼神一凛,那身子一震,也是惨白了脸。 ☆、第五十四章 都得算数 七七随玄禾跨进院门,在一颗高大的蓝花楹树下停了脚步,大团紫色的蓝花楹团挡住了一般的阴影,七七垂了脑袋,走的很慢,有点生着闷气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玄禾停下脚步等她。 冷月浮光,流影徘徊,七七漫不经心地择了一朵蓝花楹花,微微皱着眉,“我可不是真想和你出来喝酒,我就是嫌那位子挤得慌。” 玄禾眉眼出泄露几分笑意,“我也是。”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她愤愤不平,“你不是个仙么,居然这样利用人,还能利用的那么理直气壮的!”好像宣泄有了一个突破口,对他的抱怨说起来没完没了,“你这个人,当了神仙了,就了不得了是吧,平素对我那么冷淡,如今还拉出出来当借口。诚然这事情你看着很小,但是也很大,我好歹是个护法,怎么能在我家魔主还没有出来之前离场呢。” “别生气,伤身。”玄禾耐着性子听她抱怨完。 “我,你......” “什么?” “诶,算了,你把我气死了。”她好些话卡在喉咙里都说不出来。 玄禾突然拿出一瓶碧芳酒,“没想和你一道儿喝酒,是因为还有些要事在身,这酒给你吧,你最喜欢的碧芳酒。” 她哼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玄禾含了笑,伸手也择了一朵花楹花,插在她的耳后,“哪有那么多居心叵测,你要是真长了心,那就将那些防备都拿去对付宴会上看你的魔头。你晓得么,十个魔头九个怪癖,小心你所遇非良善。” 七七想着是不是自己的狐狸耳朵听岔了,玄禾居然和她说这些话。 “你你少诓人了。” “我诓你做什么?” 彼时,漆黑的夜空里突然亮起了一道红光,而□□院里有一阵很细微的晃动。天降红光,必然是哪一处神器出现了什么问题,但这红光出现的十分短暂,具体倒也判断不出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七七也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正几万年以来这些神器出了那炼妖壶由魔界看护,其余的都是天界管着。这些偶尔神器偶尔的失灵,那些九重天上的糟老头子也很能修理,一点都不必放在心上。 远处红光渐渐暗淡了下去,玄禾皱着眉,似在想什么事情。 七七推了推他道,“你想什么呢?” 玄禾望了 一眼又恢复成皎皎孤月的黑暮,缓缓道,“在想做上仙也好,做上神也好,人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艳羡,殊不知,当个神仙,一点都不自在。” 她手里把玩着新到手的碧芳酒,莫名有些甜滋滋的,说得话声音也柔和了不少,“那你看看能不能申请成为一个魔,来魔界和我作伴也成。” 说到作伴这几个字,她的声音轻柔得更加厉害。想了想又添了句话,“我也是觉得做神仙吧,不大舒坦。你晓得我们的魔主吧,从前也是个神呢,还是很厉害的那种,不过她现在也成了魔了。可见,在聪明人眼里,当个魔可比当神仙快活自由多了。” 玄禾目光深幽地望着她,答了一个“嗯”,又和她道,“若是我真的成了什么魔,我就住在你隔壁。我挺喜欢你家的蓝花楹花树的,比面前这棵还漂亮,你看,到时候能不能让那蓝花楹爬出半个墙,到我的院子里来?” 七七听了这话,甜蜜地不行,“嗯,你很有眼力见,我那花树么,确实是很不错的。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么,你,你若是当真住到我隔壁来了,那匀你一些也成的嘛。” 她越说越欢喜,“那你喜欢蓝花楹树,不晓得喜欢不喜欢木芙蓉、九里香这之类的花,都是我自个种的。我那儿的花和普通的花还有点不大一样的,它们不开白色的花朵,只开紫色的呢。诶,对了,你瞧见我身边的侍女没有,那个阿香啊,她可是小花精。我的花都很有灵气的,时间久了,都成化成人形的。玄禾,玄禾,你喜欢什么样的花呢?” 玄禾看了她许久,漆黑的眼眸带着笑意,淡淡道,“嗯,我不大挑剔,都成的。”又对着她道,“不然你选几个你中意的给我,你的眼光,我相信。” 七七捂着嘴,心情莫名要飞上天了,笑盈盈地说,“嗯,那就那么定了。” “我要来魔界还得有点时间。” “没事,没非规定你真的要成了魔才能住在魔界,现在都开明的很,你是个仙也能来魔界。”她想了想,又颇为建议地说,“不若,我搬去九重天上也成啊。” 听了七七这句话的玄禾,莫名笑了,轻声问道,“那你那棵蓝花楹可怎么办?” 他这么一说,七七倒是反应过来了,脸一下子红彤彤的,人家想来,是因为看上了她庭院里的树,又不是看上她,她屁颠屁颠去九重天做什么。诶,真是丢人。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呢,还要去宴会上么?” 七七恍一抬头,玄禾漆黑的瞳仁亮如晨星,她有一刻的松怔,“我,我么,也当回去了,但得先和魇夜说一声,毕竟我是和他一道儿来的。” “好,那我先走一步了。”玄禾淡声道。 七七嗯了他一声,声音里带了几分失落,她以为玄禾会等等她,然后一道走的。她强装出几分开心,“那再会。” “再会。” 七七望着他月白色的背影离开的样子,心情瞬间低落了许多。她有点儿想念,曾经和玄禾一起吃茶赏夕阳的日子。她默默转过身,移步要回筵席上。 “七七。” 玄禾突然停下了脚步,唤了她一声。 七七听到这声,讶异地回过头。 远处楼台的灯火十里还重点,魔女欢唱,歌声在耳边萦绕惑人心弦。 他含了笑意眼定定地望着她,很慢很慢地说,“七七,若是能走运,我搬到你家旁边,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得算数。” 七七也笑,“成成成,我们魔界之人说话,向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弯了弯眉眼,挥了挥手,“去吧。” ☆、第五十五章 天界之门 彼时,九卿也看到了天边的那一道红光。 九卿凝着光出神,莫名其妙地瞅了一眼不远处的九曲桥上,一动也不动。月光下,投射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凰笙有些懵懂地看着他,不知道九卿在想些什么。半晌,终归是没忍住好奇心,也冲着他看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不急不慢的玄禾正从九曲桥上下来。 凰笙稍稍移了移步子,挡住他的视线,有点无理取闹,“你一直看着玄禾做什么,你瞧上他不成。” 九卿意味深长,“他是红线最后一根宿主,想着忙完这一对儿,手上的事情也算是告个段落了,有时候难免注意力会被转移,不能若从前在月老殿那样,光顾着注意到你也是必然的,你别吃醋。” “.......” 一时觉得汗颜,又觉得,八成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间久了,连九卿上神这样谪仙的人,都被她带的有点儿接地气了。全赖她啊,全赖她。 此话一出,有长时间的寂静,气氛有些微妙,凰笙也不知要找些什么话题来转移一下。一时,想到了刚刚那道一闪而过的红光,但事实上也确实有几分好奇之心,便问道,“刚才发出的红光预示着什么么?为何那时,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九卿将放在玄禾身上的那处目光收了回来,风轻云淡道,“你可知晓混沌钟么?” 凰笙点了点头,“听闻是天界之门。” 凰笙确有所闻这混沌钟。传闻那不光是天界之门,更是能创造出新世界、毁灭原有世界的一个神器,它所能创造的东西,简直难以想象。 可这神器能不能创造和毁灭至今还是个谜,史书上记载的不过是从前又从前的仙人说的话,还待考究。但即便到了今日,也没有人会去实验,毕竟如今三界太平,谁会动不动去捣鼓一个新世界出来呢。 但又说,这混沌钟其实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力量巨大,若是没封印好,第一个受灾难的就是天界,所以千百万年以来,一直有专人负责观察,看守。 可这昙花一现的红光与混沌钟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凰笙离得九卿又近了一点儿,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地问,“那红光与混沌钟是什么关系?” 九卿言简意赅地答道,“一个器灵的预示。” 凰笙不大能理解,但这器灵,她是稍许有些知道的。 器灵这种生物就好比是鬼魅之类 的,只不过鬼魅是精神凝聚而成的,器灵却是神器的法力凝聚而成的。反正都是那种轻飘飘的生物,走路也不大能出声那种。 九卿不紧不慢地坐上玉石凳,大约是觉得她有点儿笨,拉了她也一道儿坐下,慢条斯理地同她解释,“其实好多神器时间久了都会化成器灵,器灵的脾气也是各有不同,比方说混沌钟的器灵,脾气就十分火爆,冲动易怒。所以她发出的预警是红色的。” 九卿又道,“混沌钟算是十大神器之一,但它也是一凶器,所以一直有人看护。但若是哪一天,所加印的封印法力降低或者是被破坏了。器灵身上所带的颜色就会被泄出来,所以你刚刚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红光,其实是预示混沌钟封印有所松懈。” 听闻此,凰笙算是有些了解了,手蓦地紧紧拽着,“加持是不是挺麻烦的,搞不好会丢了性命吧?” “嗯。”优昙花香浓重,“若是混沌钟,除了加持还得净化,性命还丢不掉,但得废了一半神力,最后沉睡万年再醒来。” 凰笙脸色苍白,“所以,那封印可需你去加持?” 九卿含了几分笑意,“别担心。”见她小脸皱巴巴的样子,宽慰她,“自有更为合适的人去做这件事情。” 她一瞬间觉得放松了,长出了一口气,“如今,天地间就只剩下你一个神,我从前听闻,因着是上古神祇,比旁的仙魔都要强大所以责任很重。若是遇上天地之间的劫难,总归要先应劫而上。比方,那时候与你一同的凰瑶上神,便是这样羽化的吧。” 九卿闻言,眼眸里有了些许不同。凰笙离得很近,恰好能览尽他眼底的风光,好似宁静的古潭,荡开了一层涟漪。凰笙想,他一定很想念凰瑶上神。 她心底有些难受,好像是硬生生地被拿出一颗心要与旁人去做对比,但做比较的那个人,连看都不看你一眼。这憋屈的感受压在她心头,导致她闷闷的。 恍一神,九卿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眼中带着笑意,“我和她不同,没有谁,生来是要去护着谁的。” “啊?” “凰瑶走过的老路子,我不会再走一遍。那种所谓的责任,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如今不应该是天帝去管么?” 凰笙想了想,他好像说的蛮有道理的,纷扰在心头的事情一下子也被人轻轻择开了,她觉得神清气爽多了。 可她还是有一点儿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你说有最合适的人,那 个人是谁啊?” 九卿也未隐瞒她,“玄禾。” 凰笙心头大震,“玄禾?他不过是个上仙,他哪有办法?” “唔,我忘了同你说,他是玄灵斗姆元君转世。” 凰笙大惊,“啊!” “所以放轻松点,他出不了什么事情,顶多再沉睡个万年吧。” 凰笙艰难地问,“那七七可咋办?” “不晓得,不过按着七七的能耐,也活不了那么久吧。” 凰笙震惊,“蹭”一声站起来,“你怎么......”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虽然九卿看破所有的事情,但往后的事情却也由不得他去干预。说到底,这混沌钟的封印能在这个节骨点上松懈,真是命运的捉弄。 “你站起来是打算去哪儿?” 凰笙偏过头道,“虽然我知天命不可违,但,这件事情,我想七七她应当知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得去告诉她。” 九卿噙着微不可察的笑,嗯了一声。 ☆、第五十六章 这次换我 凰笙将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七七。隔天,就听说封印混沌钟的地方泛着红色的屏障,满天落下红色的火球,宛若无数飘零的枫叶,全数掉落在屏障之上,红色像是流水层层叠加上去。屏障里,大红色波浪翻涌,手持美人象牙柄宫扇的七七正与器灵激烈打斗,而玄禾不知道在哪里。 彼时,凰笙与九卿正在赶往去混沌钟的路上。 凰笙上气不接下去,又断断续续道,“玄禾怎么会让七七一个人跑进那封印里面?” “不知,但若是她的话总有法子拖住玄禾。” “可她不过是个有些能耐的半妖,能在封印里全身而退么?”凰笙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依旧在前头快步走着。 “多半是不行的。”九卿淡淡道。 凰笙心里咯噔一声。其实,在她跑去和七七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已经有所预料。可她想着是既然玄禾施了加印以后会沉睡,何不把七七一道儿带进去,一起沉睡。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也算是终于在一起了。可她没想到的是,七七居然自个跑来这屏障里。 一时记忆如潮水,凰笙的脑子里蓦然间想起和七七说完这些事情时,七七同她说得那句话,“上仙,我实在是觉得好辛苦,几百年苦苦守候的是我,最惨的是看着他每一次的轮回。我其实很想和他一起走一次鬼门关,喝下孟婆汤,从头开始。他不是世人嘉赏的大师,我不是不可一世的狐妖。哪怕做红尘里一对平凡的夫妻,也好啊。” 凰笙以手抚额,若是换做她,早知道是这结局,早就放手不理,爱咋地就咋地。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八苦之中,自当是求不得为痛苦的。 七七偏过头,湿漉漉的眼睛一如在不屿山的初见,笑盈盈道,“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开心。谢谢你,凰笙上仙。” 眼前,璀璨的屏障带着星子的亮光,一层又一层红色的波涛像是那无间地狱的烈火,而身着红衣的七七未有一刻的停息,雨水将她漆黑的长发染湿,顺带也将她身上的血水竟数洗去。 凰笙见她微微抬高了手臂,一颗硕大的珠子出现在她的手上,泛着一阵银色的光芒。 凰笙倒吸一口气,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 七七仿佛有觉察,她偏过,露出一个笑,本就长得绝色的脸,眼角处微微弯着,泛出几分暖意。 珠子随着手势渐渐升上屏 障,结界里蓦然落下无数蓝色的蓝花楹花,像是下了一场蓝色的雨。 而七七,从红波之上一点一点落下,宛若一片飘摇的红叶,要与那火光融为一体。 “我自知天命不可违,玄禾与我遇上注定走向死亡。” “所以我死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玄禾,他终于能好好的活着,再也不会遇上像我这样怎么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我与他之间的这一段孽缘终究是断了,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无憾了。” 不屿山下的玄禾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七七,原来,这便是我们的天命,每一次相爱都会堕入轮回,洗去所有前尘的记忆,直到死亡将你我分开,我才终能想起那些尘封的记忆。” 七七用了最笨的办法将他引诱至此初见的地方,只为了将他困在这里。她花了很大的心思,让魇夜做了一个绝美的幻境,又以心做了结界,除非她本人解开或者她死了,强行攻破只能将她的心伤透。他怎敢! 她将他吃的透透的,即便他的仙力已经回来,这种小把戏的结界要破,轻而易举,可她却晓得用什么法子可以来困住他。 走得时候还对着他抿嘴笑了笑,下一刻只留下一个红色的身影。 他在结界里气极,混沌钟异动,唤起了他最初一世的记忆。原他是玄灵斗姆元君转世,混沌钟是他所造自当由他封印。他算好混沌钟再次异动的时机,待记忆苏醒,以自己几次轮回所积攒的仙元与它抗衡。可结局好些,应是与混沌钟一起沉睡,若是不好,那便是圆寂。 他心里埋怨七七的不懂事,却舍不得破界伤她的心。可用了玄光术,才晓得,这只小狐狸竟然偷走了他的半颗心待他进了混沌钟。 玄光术中,她望着他的方向,眼里流着笑意,他看到她用唇形同他道,我爱你。 玄禾大笑了一声,也便是到了这一刻,所有的记忆全数回归,他终究知道了那些深藏起来的缘由。 几世轮回,脱了仙躯,不过是为了积攒仙元。 可惜,他算准了所有,偏偏漏算了那只狐狸。 他回忆最初的最初,却不是不屿山的相遇。 那年几重庭院,烟雨蒙蒙,躲在假山后的小白狐狸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身子一颤一颤,泥水将她雪白的皮毛都弄脏了。她匍匐在湿透了的叶子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玄禾冲着她招了招手,小狐狸一下子跑了过来,甩了甩周身的雨水,十分有灵气的模样。他俯身,缓缓带笑,“唔,不错,暖烘烘的,你不妨当我一只暖手炉吧。” 湿漉漉的一双眼,呆呆地望着他。 心蓦然软了一分,他想,以后无论是怎么,都忘不了这双眼睛了。 ☆、第五十七章 难赋深情 翩跹的阳光从破开的结界口泄露下来,玄禾眼底有凝涩。结界已经消退良久,他却一直站在不屿山,颤抖的指尖泄露他的情绪。 原,神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已成神,想去什么地方不过是弹指间,但他执意从不屿山徒步走到混沌钟封印的地方。 待到混沌钟封印之地,泛着红光的屏障早已经消失不见,周遭剩下的,唯有被烧焦的寸土,还有地上那个焦黑的人。 那人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也许那甚至说不上是个人,只是一具白骨罢了。 凰笙俯身蹲在七七身旁,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却怎么也不敢。 祝融之火,该有多疼。往日她又是娇滴滴的模样,受不得一点疼,如今这烈火焚烧之苦,她如何忍受的了的。 玄禾蹲下身子,伸手抚上那具枯骨。 白骨已经冰冷,她再没法子起来和他撒娇。 风轻拂过,还带着大火灼烧之后的热度。玄禾将她抱起,没走几步,却又重重跌倒在地,焦黑的土将他雪白的仙袍都染黑了。 而凰笙站在原地,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震惊到无法自抑,隔了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玄禾,他的头发变白了。” 凰笙偏过头,看到一向风轻云淡的九卿难得出现了颓废之色,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半晌,他才轻描淡写道:“走吧。” 凰笙起身,没成想,蹲的太久了,腿麻了。 九卿叹息了一口气,似有些无奈地走了过去,轻巧地环住她的腰,微微用力几分力,将她拦腰抱起。 凰笙呆呆地望着他,九卿同样低着头望着她,淡淡问,“凰儿,我这个神是不是很不称职,太自私了些?” 她弯了弯眉眼,“怎么会,我觉得这样才好。”言罢,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九卿身上。 即便她看惯了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但一想到,九卿一直在她身边,她就挺安心的,也无比庆幸,好在九卿他,是无所不能的。 回往七宝楼的路上,路遇了不少仙、魔之人。不少人都惊讶于玄禾的模样,可却未敢有一人上前询问。 轻车熟路地走至七宝楼,到门口时就看见一直蹲坐在门坎上的阿香。玄禾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阿香很是无精打采道,“我等我家主子呢。好几天了,还未回来,她前几日晒出的经书都没有收回,我又不敢收,主 子不让我们碰这些。可这天看着都快下雨了.......”她抬起头问,“诶,上仙,你可曾见过我家主子,她平素也就遇上你了才会忘了回来?” 玄禾“嗯”了一声,并未回答阿香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家主子住哪间房?” 阿香指了指身后的楼,“最顶层,她说她喜欢站得高看得远。” 玄禾抱着那具白骨,走过寂静的庭院,脚踩着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阿香在身后问,“上仙,你要去主子闺房么?那可不成啊,她知道可得打死我。诶,我就老实和你说吧,她没有收拾房间,里头乱的很.....”玄禾放下了一到结界,将那些声音与人都屏蔽了出去。 阿香跳上跳下,还在外头说,“哇,欺人太甚了,仗着法术高,了不得啊.......” 玄禾嘴角噙着笑,“你倒是收了个忠心的。脾气也和你差不多,闹腾。” 七七没回答他。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了,是不是恨我狠心啊,遇上这种倒了霉的命格,每回都顾自己走的潇洒,然后留你一个人,所以这次换你来惩罚我,好叫我知道这是什么苦滋味......”他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骨头上,明知那已经是具骸骨,还固执地说与她听,“可我每回都会回来的,你也答应我回来好不好。你别怕,你等了我那么多年了,这回换我等你,我等你回来......” 走上红木楼梯,推开精雕的木门,里头是她淡淡的熏香。 入目是绘着青荷的屏风,靠着窗边是一桌棋,玉石做的黑白棋子零散的落在棋盘上,似乎不是想下棋,反而是在玩棋子。再往里边,雕工精细的牙床上放下了纱幔,罗帐半挽,旖旎芬芳。 窗棂半开,有风吹进来,檐下响起叮咚的风铃声。 玄禾垂眸望着她,眼里流露笑意,“没有想象中的乱,很干净,很温馨。” 说到这儿,枯骨上那小半截应当是手腕的关节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顺着木地板还滚了一滚,像是嘲笑又像是讽刺。 玄禾微微怔了怔,半晌,才蹲下身子颤抖着捡起那截骨头,颤抖了肩膀,像是极力忍住某种情绪,才站起来。 抬眸间,他注意到床底下放了很多东西。 玄禾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像是怕伤到她似的,极慢极慢地摆放好她的骨头,还贴心的将那小段骨头也给她安了上去。 他蹲在地上,用力拖出七七放置在床下的东西。那真是一个精巧的盒子,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泥人。有光着脑袋的和尚,有穿着道袍的道士,有的正在打坐,有的正在收妖......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他玄禾。 角落里,还放着好几张符咒,乱七八糟的鬼符,没有一点用处,他记起来,这是他有一世当道士时,随手画的,却没成想,被七七给藏了起来。 悬在阁楼的大红灯笼随着风轻摇,玄禾身后的纱幔也微微摆动。黄昏的晚霞,斜斜地照进窗,将阁楼照得如同一幅美丽的墨画。 玄禾静静地半跪在地上,手中拿着那一张符咒,泪水从眼眶里流了下来,像一头孤寂的小兽,痛苦地低唔。 原来,每一次的轮回,是这样的痛,而你是不是已经痛到麻木,才能每一次都这样强颜欢笑的面对着我。 可你说,妖是没有来生的,我该怎么办?为何我只是经历了一次,却已经是痛不欲生。 玄禾伸手抚上那白骨,原是玉容俏丽,如今却只剩下一堆白骨。他爬上床,像是以占有的姿态揉着她,就一如她还是初为小狐狸时一样。 ☆、第五十八章 去天之海 时隔良久,凰笙与九卿终于回了月老殿。九重天百年如一日,依旧是腾腾仙气晕染,远山若隐若现。 再次回到九重天上,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 九卿依旧如同从前那般,下棋、钓鱼、泡茶,似乎没什么事情能影响他的心境。在人世间的那三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仔细想来,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茌茌与七七的不幸也只是她浅薄红娘生涯中的一笔,她委实不该如此伤怀。 几日以来,九卿见凰笙时而发呆,时而皱眉,又过了段时间,见她盯着院子中的木芙蓉哭泣,问她哭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只是默默地说了句,“有次七七同我说活。说了那么多年,没什么特别的技能,倒是养花养得得心应手。她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说,月老殿的木芙蓉倒是不错。七七便开心地告诉我,她能种植出紫色的木芙蓉,还说等她配制好了,就送我。” 凰笙见他僵了一下,抬头望着他,笑了笑,“帝君,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 九卿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眼中流露了悲伤和愧疚,“不若以后便不再月老殿当差了可好,你随我去天之海吧。” 凰笙有些讶异地偏过头看他,“天之海?便是那个你避世几百万年的地方么?” “嗯。”他道,“你可愿意随我去?”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好啊。” 红烛背,绣帘垂,子时,夜深人静。 凰笙无心入睡,抬手端详红线,却发现只剩下七七与茌茌的四段断开的红线,漫漫的那根不见了。她稍顿,心里有些不好受,连唯一一根好红线也叫她给弄丢了。 静谧之中几分惆怅,蓦然间,凰笙听见传来一阵又一阵咳嗽声,是从隔壁九卿房间传来的。她这才想到,自从九卿上回说自己练功导致的旧疾之后,身子看起来一直不怎么好。 只是他喜静,平素在人前不咳嗽,并不能看出有多少虚弱的样子。如今到了晚上,倒是肆无忌惮的咳嗽起来。 她心里想着,帝君也算是个十分逞强的人,人都说咳嗽,情爱和上茅房是忍不了的东西,可他偏偏死命忍着。 隔日,凰笙打算去天帝那儿一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请命陪着九卿回天之海。 这是第二次面见天帝,迎着她进去的人依旧是第一次上天时遇见的仙使,景清。 天上一日,地上 一年,前来接引的景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绝色的姑娘竟是那半月前灰毛的丑凤凰。 他眼角含着一点儿笑,对着凰笙道,“前些日子听闻上仙随帝君去了人间。好些日子未见上仙,上仙已经修得了人形,真是了不得。果真,帝君的灵气福泽绵长,润物无声。” 凰笙笑笑,眼中攒出几分暖意。 仙使在前头带路,还是同从前一样,关不住话匣,絮絮叨叨地问凰笙,玄禾可真是传闻中玄灵斗姆元君的转世。 凰笙点了点头。 仙使又忍不住长吁短叹了一番,被她的回答撩拨到不行,又问了她好些问题。 凰笙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他。 临了快到大殿了,仙使问,“上仙,您这次面见天帝可是有什么事情?” 凰笙答,“我随帝君去天之海,不再月老殿当差了,特地来天帝这儿请命。” 仙使颔首想了想道,“这九重天上,有不少仙娥们都是很思慕帝君,不少人也愿意日日见着帝君,朝夕相对。但小仙其实有所耳闻,天之海这地方,是帝君自己造的一个领地。那是建造在鲲鹏上的陆地。美虽美,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帝君喜静,素来没有什么仆人,上仙随着帝君去了,只怕是漫长的孤寂。短短几年当然无妨,若是千岁百年,上仙还不若留在这九重天上自在。” 风拂过,花轻摇。 凰笙的眼眸里升起迷蒙,半晌,那眼眸里又像是落尽了瑰丽桃花,灼灼其华。她弯了弯眉眼道,“仙使说的没错。不过一个人孤单是孤单,两个人孤单就只是无聊而已啦。你瞧我这爱闹腾的性子,总归能闯些祸叫他烦恼烦恼。也别说千秋万年了,指不定哪天就被帝君给赶出来了。啊,说到这,我昨个还同司命星君聊了聊,他对我写的故事十分感兴趣,我托他给我谋个职位,别到时候可真被帝君赶出来没地方去。” 仙使投来十分讶异的眼光,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地指了指天帝的方向给她,便退下了。 十分巧合的是,白头发白眉毛的月老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也匆匆从殿外进来。原是月老在人间历劫结束,也要回归天庭,这下凰笙随九卿离开,便更加顺理成章了些。 得了天帝的首肯,凰笙开心地回了月老殿,转眼间,九卿已经将她带到了天之海上。 此刻,凰笙正眯着眼睛,躺在草地上。头顶上是祥瑞的飘渺白云 ,周遭种了不少菩提树,枝叶繁茂的菩提叶挡住了一半的云朵。 身后有亭,亭边有泉。 泉水从溪涧垂直流泻,扬起了阵阵水花,飞溅在皮肤上,凉凉地舒爽。 感觉身边有什么动了下,凰笙缓缓地偏过头,正好对上九卿的脸。那么近距离看他的脸,还是自己人形的时候,实属头一遭。她的心都要漏一拍,像是被蛊惑一般,抚上九卿的脸颊。 九卿微微睁开眼睛,带着几分鼻音道,“醒了?” 她软软地答应,“嗯。”却又闭着眼睛埋头缩进九卿的身上,低低道,“也没旁人说的那般可怕,我瞧着这天之海山清水秀,很适宜住人呢。” “嗯。” “所以,以后这里当真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对。” 沉默良久,九卿带了点儿笑意,“怎地,后悔了么?” “没。”她睁开眼睛,很少诚恳地说,“我就在想,如果你说,那你带些你的朋友来也成啊,热闹热闹。我就想到,我活了那么久,连个朋友都没有啊。这也太失败了。” 九卿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按着你的性子,怎么会?” “你不知道啊,前几年,我长得不好看,在布谷鸟族里呆了好久,大家也不爱和我玩。上了天庭以后呢,也没顾上交朋友,就下人间去了。” 九卿淡淡道,“原来如此。” 她闷闷地嗯了声。 “你若喜欢热闹,便自个儿多学点法术,那边的荷花池子里,点化几个小花精之类的和你处处。” 唔,这道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第五十九章 山鸡惶恐 天之海没传闻中的冷清。 九卿叫凰笙好好练习法术,能点化出花精,可她却赤着脚漫山遍野地跑,只晓得哪里的果子味道不错,哪边有很多山鸡,可以烤着吃。是半点没体会到九卿的用心良苦。 等凰笙在菩提树下埋的青梅酒做得差不多时,她风风火火地准备筹备一场饕餮盛宴。 彼时,她在潮音山那块发现一个空洞,上头还还用新鲜的树叶挡着,粗粗一看还以为是比较矮的灌木丛。可这天,凰笙玩疯了,遂找了处没日照的地方打算休息休息。 她一屁股坐上身边的那块石头时,没坐稳,好巧不巧落在了那丛灌木上,小半个人都掉进了那个隐藏的空洞里。 凰笙蹭一声站了起来,捋开那丛灌木,瞧见这是一处空洞。她好奇心颇重,钻进半个身子进了山洞,只见里头有一排黄黄橙橙的鸡仔子,前头还有一只十分壮硕的山鸡,每只鸡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十分惊恐的样子。 凰笙暗自一喜,捋好袖子,正准备将它们都一举拿下之际,这大山鸡居然开口说话了。 “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你你一个神,怎么能杀生!” 凰笙一愣,心领神会的一笑道,“我我我,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我我,又不是佛,谁规定了神就不能吃荤了。再说了,我就一个小仙,哪里是什么神。” “你你你日日与帝君在一起,为什么没受到到半点感化?” 凰笙很是实诚道,“没有。” 那山鸡一双惊恐的眼睛,差点没落泪,两条小细腿不停打颤,“你你你,没人性。” 凰笙难得遇上一只会说话的,还颇有些意思,本想和他聊聊天,此时倒是升起几分捉弄的意思,眯了眯眼,假意闪过冰冷的神色,“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从前是个仙,如今可是个堕仙,你说堕仙有什么人性?” “既既是如此,那你就吃了我吧!但求你发发慈悲,饶了我的这些孩子。”他话是这么说,但当凰笙的手伸进洞里,稍有些动作时,他就急忙退后个一两步,一双眼睛十二万分警惕地盯着她的这双手。 凰笙再将手抬高时,他直接两脚岔开,瘫坐在了地上。当真是不禁吓,不禁吓。 她“扑哧”一笑,将自个从空洞里钻了出来,招招手冲他道,“你出来,我不吃你。” 大抵是泪腺坏了,那山鸡眼泪都止不住,莫名含恨道,“不,我不信,你 都吃了我好几个邻居了。” 她说,“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出来吧,我保证不吃你。” 山鸡又哭又闹,“你一个堕仙有什么诚信可言。” 凰笙不耐烦,手顺速一伸就抓到他的翅膀,“你出不出来?” 山鸡终于将剩下的小鸡仔安顿好,哭哭啼啼地爬了出来,化成了一小童子。 凰笙嘴里咬着李子,人坐在石头上晃着脚,“山鸡,你还能化成人形呢?” 山鸡眼角依稀有泪,很是防备地道,“天之海仙气足,我也已经活了好久好久,自然能化成人形。” 凰笙唔了一声,风轻云淡地扔了李子核,无甚表情道,“你刚说我怎么又回来了?你可曾见过我?” 山鸡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你,你还和从前一样,看到我的同类就下毒手。好不容易你走了,我族没了天敌又能茁壮成长起来,没成想,你又回来了,我族死的死伤的伤.....” 凰笙抽了抽嘴角,“那有那么夸张。”她有些诧异地问,“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吧,我还是第一次来天之海。” 小童握着拳头很是认真地说,“不可能的,只不过是打扮上略有不同,可你的身形容貌却一点儿也没变,就是你。”他低头沉思良久,突然他难掩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你的名字了,你从前么也总是跟随在帝君身边的,有一次我听到帝君喊你,喊的是凰瑶!对,就是凰瑶!” 凰笙拿着李子的手微微停滞,眼中一闪而过茫然,“凰瑶么?怎会是她?” ....... 从朝音山回来,九卿搁下手中的书,瞟了她一眼,见她拎着一篮子的东西,凝着她,淡然地问,“那么多,吃得完么?” 凰笙颇有底气地压低了篮子道,“没多少,就是百来个个麻雀蛋,我要全煮了,做五香蛋。”说着还撒欢地跑到他身边,想要热切地同他探讨怎么吃比较不错。 九卿扫了她一眼道,“别闹。” 凰笙垂下头,顿时焉了,低提着小竹篮往屋子里走。 时值晚饭后,凰笙难得一声不吭地呆在一旁。 九卿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望着她,“你今天吃的很少,是不是没吃饱,我帮你去弄点吃的?” “不用了。”凰笙回过神道。 他眼眸里带了点笑意,“难得你也会发呆,在想什么呢?” “唔。”她故意缓了缓声音,“我在想,我与凰瑶上神像不像?” 九卿拿书的手停顿了一下,继而漆黑的眸子望了她一会,带着点儿轻笑,风轻云淡道,“你同她么。”他停顿了顿,没往下说,似乎在思索怎么开口。 凰笙的余光微微瞟向他,胸膛里的心跳很快。凰瑶是凤凰,她也是,是不是仅仅是个巧合。这个猜想一直压在她心头上,想说却不敢问。 “你同她自然是不像的。”他带着几分玩笑似地说,“她可比你聪慧多了,也不若你贪吃,颜值上也是她更胜一筹,你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可比性。” 凰笙心一沉,不是自然是最好了。可他这样说未免有些伤人。 九卿放下书,不慌不忙地走近,突然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嘴角泄露了笑意,“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儿生气了? 凰笙一把推开他的手,愤愤然起身,“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手还晾在半空的九卿凝了她一眼,凰笙心里莫名有些毛毛的,却还是豪气干天道,“她她那么好,你,你干嘛不好好护着她。你如今算是移情别恋么?” 九卿忽然开口,“你这是在吃醋?使小性子么?”他轻笑。 ☆、第六十章 念旧的人 九卿又走近了一步,凰笙脸上一红,跳了离他好些远,底气不足地一笑作掩饰,“哈哈,你真是什么都能想,我,我能吃什么醋,我是那么想不开的人吗?” 九卿若有所思道,“我瞧着你也不像。”走了几步,挡住她的去路,“可你嘴巴撅那么高是做什么,打算挂一个胡萝卜么?” 她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晚上小龙虾吃多了,嘴巴辣!”她往左边行了步,“你别挡着我,我要喝水。” 没转出去,手腕还被他抓住,硬生生拖进怀里。 “你你你,松开。” 她靠在他身上,能听到头顶传来暖暖的笑意。 凰笙涨红了脸,一双手握得紧紧的,懊恼道,“你很喜欢她吧,所以才能在这个和她一起生活的地方独自呆那么久。我没生气,这更能说明,帝君你,是个念旧的人。可你现在能不能将我松开,我.......” 九卿没等她说完,密集的吻落了下来。这种近似流氓的行为居然发生在了九卿身上,真是不可思议。 凰笙承认,自己也真是没骨气,前一秒还气得要死,当下连丁点的火星苗子都无了。 九卿松开她,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不晓得你是打哪里听说你同凰瑶长得很像。我瞧你挺生气的,可真对不住,你那么生气的时候,我还有点儿开心。”见她呆呆傻傻的模样,他顿了顿道,“老实说,我挺喜欢看你醋了的模样。” 她小声反驳,“说了,我没醋。” “好吧,你没醋。”九卿看上去有些无奈,“那你说,为什么我喜欢你醋了?” 火气散的无影踪,他问的问题让人觉得有点让人不好意思。没等凰笙开口,那些未说出口的话,统统都被淹没在一个吻里。她被亲的晕晕乎乎,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九卿的脖子,愉悦地像是掉进了云朵里。 九卿厚重的仙气萦绕在唇间,松开时,凰笙恰好瞧见他眼眸中的流光,心中有一丝慌乱、一丝甜蜜,总之十分的复杂。反正最后是她没底气的溜之大吉,唯独听见九卿含着笑意在身后问,“如今可是晓得我为什么喜欢了么?” 诚然,从一开始连和九卿说句话都是小心谨慎,斟酌斟酌再斟酌,到如今,却也是胆大,有时候仗着他的宠溺,总是做些任性的事情。有时候,她也笃定,帝君喜欢她,她也喜欢帝君,就那么顺其自然的在一道儿了。但这些事情从未在明面上捅破,如今这般,她有些 惶恐,毕竟他是个神,她竟然真的将他拉进风月里头了。 隔日一觉起来,身子比心里更加诚实,跑去九卿的书房里寻上寻下一本书,名叫《庖厨志》。只因着当初跟着茌茌浅谈之时,茌茌曾经和她说过,好姑娘必当心灵手巧。 凰笙自己在厨房里掌勺噼噼啪啪地捣鼓,还恐吓山鸡在一旁给她雕刻花萝卜,总之捣鼓了好半天,终于做出了好几道菜,美滋滋地拿给九卿品尝。 九卿漆黑的眼睛朝那饭菜轻轻一瞥,凰笙竟能从里面看出有几分无奈。正想细问是不是不喜欢这菜么,就见他已经拿起玉筷夹起来了,瞬间欢喜地不得了,便也忘了这种种细枝末节。 只见九卿尝了一口,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这萝卜雕得真不错。” 凰笙问,“那这菜呢,好吃吗?” “嗯”他答应了一声,扶着她的发丝赞道,“真是贤妻良母。” 凰笙红了脸,十分欢喜的笑,也不知是高兴那道菜的表演还是高兴那句贤妻良母,丝毫没感受到当下九卿的脸色已经不大好, 欢欢喜喜跑到同山鸡约定了晚上帮厨的事情,还答应它给它炼制一颗好一点的丹药。 时值暮色,凰笙推开房门,难得见到九卿没看书也没下棋,竟然一脸疲惫地躺在床上,脸色有点白,手指有点颤。 凰笙着急地问,“九卿,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旧疾复发了?” 山鸡发觉有点不对劲,抬头瞅着凰笙道,“八成不是什么旧疾,估计是你在菜里下了药吧!” 凰笙有点儿傻眼,反应过来时,愤愤然道,“你胡说!”说罢跑到厨房,蹭蹭蹭跑到厨房大口喝了一碗中午剩下的汤。 结果,立,倒。 这让一直立志做个好厨娘的凰笙十分沮丧, 此后,九卿更是先她一步进厨房,她原想解释一句,却听得九卿淡笑道,“娘子,要修炼厨艺不急在一时。我们来日方长。” 头一遭听到他喊了声娘子,凰笙心中流淌过暖流,高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反观自己的心,想来是神也好是佛也罢,与她何干,她喜欢的自始至终是九卿这个人,反正这红尘里,她是定然要拖他下水了。 ....... 事情说开之后,凰笙粘人黏了许多,原本喜欢漫山遍野的跑,如今却老爱呆在九卿身侧,时不时的与他温 存一番。只是九卿自旧疾复发以来,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坚朗,凰笙寻思着是不是在天之海寻些药草炼出丹药来,好给他补补。九卿却道不必,揉了揉她的发道说“这些对我都没什么用,想来得闭关修炼一段时日了。只是这时间兴许有点儿长。你若是想,便同我一道闭关,若是无聊地紧,就和山鸡去玩耍。我昨个施了法术,还将那些小花精化成了人形,这样你就不会嫌冷清了。” 凰笙闻言虽很想同九卿日日黏在一起,但想到他的旧疾定然是很厉害了,想到他出关之后能痊愈,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反正这天之海几万年如一日,她仔细在他身侧守着他便好了。 可世间万事,从没一个反正这般这般,只要这般这般,就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就在某日,一个风格日丽的下午,从未有外人进来的天之海,来了个不速之客。 ☆、第六十一章 掉入陷阱 自九卿闭关修行,大约三年五载是出不来了。期间,凰笙也跟着像模像样地闭关,但奈何实在是无聊得紧,总没忍住几天就出来溜达一圈。 这日,山鸡兴冲冲地跑过来同她道,在潮音山上发现个不错的地方,要带她一起去看看。 彼时,她还挺乐呵,想来虽然山鸡总是和她斗嘴,但是遇上好的东西还晓得和她分享,所谓朋友就应当是这样的。 凰笙与山鸡一同上了潮音山。不知为何,天之海素来是九卿建造居住的地方,仙气很是浓郁,但今日在潮音山上,她能感知到有几丝若隐若现的魔气飘过。 此间,凰笙抬头张望四周,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棵树,可恍惚中,总觉得有些不同。 静谧中,山鸡突然道,“哎,马上到了,等下可有好东西给你看。” 凰笙被这一声声音唤了过来,才有些意识到,所谓的不寻常的事情是,今日的潮音山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可天之海,明明是四季如春的,怎么可能连鸟鸣声都没有了。 正在疑惑之际,凰笙见山鸡的眼神闪闪躲躲的,而草丛里响起细微的声音,像是有蛇从草丛里游过的声音。 凰笙心中暗叫不好,看来天之海里面已经混入了旁的什么人。 她心下一沉,想叮嘱山鸡一声儿,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后脑勺一阵发麻,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人袭击了。 凰笙醒来时,头疼的厉害,胸前的肋骨像是断了,血气翻涌,稍稍动弹一下都觉得疼。 入目是山鸡惊慌失措的脸。 凰笙咽下口中翻涌着的鲜血,淡声道,“山鸡,你疯了吧?” 山鸡抬起两只手,配合着一张脸,摇的像拨浪鼓。 她抬起头,用力睁开双眼,才看清这是一个漆黑的洞穴,仰望头顶,皆是钟乳石,如高挂金钟一般密密麻麻垂帘了大片。周遭是杂乱潮湿的石头,粘稠又湿滑的青苔爬满了山壁,水滴声滴答滴答响起,仿佛是谁在皮肉上开了一道口子,任凭血液滴流,直叫人头皮发麻。 凰笙瞧见山鸡都维持不了人形,一双细长的黄腿子跟风中的花瓣似的,抖个不停。她微微牵动了嘴角道,“好歹是你将我掳来这地方的,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害怕。?” 他张了张嘴,小细腿依旧打颤,“我,我没怕。” 凰笙觉得他好笑,趁着和他说话的空隙,伸手摸了摸自己被缚住的双手 。天哪,这山鸡不知道哪里发了横财,这居然还是一捆十分难得的捆仙绳,即便技艺傍身,她也解不下手。 凰笙目光微动,“山鸡,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还将我打晕了,你信不信我等下将你切成鸡块下油炸一轮。” 他兢兢战战道,“我,我其实是有苦衷的,是因为.......”他话还没有说完,眼睛就瞪直了望着山洞外,嘴张得老大,又用手死死地捂住。 凰笙能感觉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她脊背一阵凉飕飕的。因着光线不佳并不能看清这令山鸡惊骇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想来,山鸡一向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连她摆个鬼脸都能吓到的性子,估计这来人也威猛不到哪里去。 凰笙只闻一阵奇异的花香,垂眼时正好巧见一双紫色的鞋,鞋边上着刺绣,淡蓝色的蝴蝶落花,还有银丝勾线。 她仰起头,终于看清藏在黑色中的人。寐含春水脸如凝脂,唇瓣潋滟,指尖蔻丹艳丽,轻轻抬手露皓腕,手腕之上,竟是一朵瑰丽的牡丹花。她唇畔笑意渐生,半眯眼,微微启了唇,“凰瑶,万百年没见了,甚是想念。” 凰笙滞了滞道,竟是魔尊,洛水。 传闻中的洛水,曾也是天神之一,是掌管世间万花的天神。因她酷爱牡丹,又将洛阳城全称的牡丹花一日盛开,得名洛水上神。只是后来不知因什么缘由堕神成了魔。 她为什么成为魔,缘由不大晓得,但是大抵是因为情伤,而传闻中,这伤她之人恰好便是九卿。 凰笙不大能理解,她为什么冲着自己说这番话。但想来仙魔两界已经和平共处了很多年,她虽心下有些生气洛水用了这个法子将她掳来。但还是善解人意地同她解释,“你是否认识人了?我不叫凰瑶,我叫凰笙。” 洛水丹寇色的指甲点了点她的额头,凉凉一笑,“淘气!” 凰笙一瞬,有点心塞,大声道,“我和那传闻中的凰瑶上神一点也不像好么!你快点儿给我松开!” 洛水闻言,伸手拉过她的手腕,似乎是在把脉,而后又吃吃一笑,“成吧,你说你是凰笙便是凰笙吧。” 她靠的离凰笙近了些,惑人心弦的花香萦绕在鼻尖。她抿了抿唇道,“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是来瞧一瞧,万百年以后,能从情伤里出来的九卿究竟爱上的是何人?”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脸上,勾了唇,“知道我为什么会认错你么?”她顿了顿,又 道,“在我刚来进来的时候,真的以为是凰瑶回来了,你与她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 凰笙心中一颤,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说,她只是凰瑶的替身么?凰笙望了一眼那打着颤抖的山鸡,想到他看到她的脸就立马说她便是凰瑶....... 凰笙胸口一闷,“洛水魔尊大老远跑来天之海,又使下计谋将我困在此处,只是要同我讨论我与一个已经仙逝的人像不像么?” 洛水吃吃一笑,“你不信?不信我便给你看看九卿曾经的丹青,你跟随了他那么久,总该认得他的丹青吧。” 说罢,抬起手腕,从天落下一副水墨画。 画中的女子有着和她一样的漆黑的长发,她斜倚在栏杆旁,眼神慵懒,恍若□□蔓延了全身,即便是对着画,也能感受到她举手投足间的透露着的淡雅,那份淡雅与淡漠相辅相成,令她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凰笙眼中流露出震惊,她们的脸是那样相像,甚至便是双生子一般。 可凰笙明白,那不是她,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眼神。 ☆、第六十二章 取心头血 洛水轻笑一声,“果真,爱一个人是那样深刻。凰瑶之于九卿,九卿之于我。兜兜转转,转瞬爱上的女子,竟同凰瑶是一张一样的脸蛋。”她收敛了笑意,皱着眉问,“你说,当真是那么凑巧?我可不信。” 凰笙偏过头瞄了一眼那画上之人。其实淡漠的眉眼间依稀还可看出那人羞涩的情意,只是被画之人隐藏的很好。她再仔细瞧,那凰瑶眼眸中的人,可不就是九卿。 密集的闷气压在心头挥洒不开,凰笙脸上的那点血色瞬间褪到雪白。 最初的时候,她与九卿一同在月老庙,她不过还是一只十分丑陋的小凤凰,断了红线也是她自个儿的事情,凭什么他要帮着她一道儿去了人间。九卿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有一种说要去人间看一看的心态。 再者,后来的朝夕相处里,诚然她能感受到,她同九卿在一起很愉悦,也看得出,九卿对她是有几分真心的。可疑惑就疑惑在,为何九卿自凰瑶羽化之后一直避世在外,到了才与她短短的接触,就确定了喜欢她这件事情,还将她带来天之海里。若是爱情能转移的这样快,为什么九卿那么多年里从没有爱上过其他人,偏偏爱上与凰瑶有一样脸蛋的她。 可纵然是这样,凰笙依然是端出一副样子出来,淡淡道,“洛水魔尊,反正不管怎么说,百万年前,帝君他中意的是凰瑶上神,百万年后,帝君她中意的是我。管他中意也好,替身也好,都是小仙自己的事情,就不劳魔尊费心了。” “唔。你说的对。但这件事情上,我还需费点心思。“她笑了笑,一双丹凤眼里透漏出冷薄的杀意,“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就是因为凰笙,我被迫只能去当个魔头。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我那么惨的下场能换来一个羽化,一个孤独终老,我还算是满意的。但我可受不了,他能和一个人过的开开心心的,即便是替身也不行。” 凰笙微微偏过头,声音不徐不慢,“那你当如何?” 洛水扬起一个绝美的笑,“我么,也没旁的想法,就是我那种植在魔界的曼陀罗花,不好养。我听说,用凤凰的心头血去浇灌,别说是魔界了,就是没有土都可以活了。”她又笑,“所以,我想借你的心一用。” 凰笙紧蹙眉头,“你.......”话还没有说完,洛水抬了抬手,不知道在她身上那个穴位按了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半空中亮起一把隐形的刀,刀刃看起来很锋利。 眼看着那刀子要落下去了 ,山鸡打着颤的声音从身后想起来,“魔魔尊......”这声音还给破音了,“取了神仙的心头血,她会如何?” 洛水笑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冷冷道,“当然是,会死咯。” 她举刃一扬,虽是隔空,凰笙胸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洛水眼中流露赤血的快感,她知道这取心之痛有多疼。原本的眼眸变得妖诡,周身漫溢着怪诞血腥之气,看着凰笙越流出鲜血,她就越是兴奋异常。 山鸡在后头抖着一双细腿,翅膀抓着光秃秃的脑子,又急又怕。 洛水伸出白皙的手指,笑吟吟伸进她的胸膛里。 凰笙一声未吭,望着她的手指,视线往上移去,到自己淌血的胸口,半颗跳动的粉红色的心脏,一点一点从她的手上出现。 洛水低头做出沉思的模样,半晌道,“啊,对了”她抬头,“你还没那么容易死,我会将你带回去,赏给我那群魔子魔孙么。反正,没有心的你活不了多久,吃了你,还能叫他们多长点功力,也是积德不是。你们仙界不是总是说,我不入地狱谁入么!哈哈哈.....” 凰笙不能说话,与洛水对视良久,总归是没从脸上落下一滴泪。 往日,她总是被九卿护得很好,也很懂得拿捏九卿同他撒娇。如此看来,她是有些任性的,但其实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不能哭。无论她身上流了多少的血,有多疼,她就是咬着牙不能低头。 心脏离开身体,凰笙竟还能看到它在洛水手心中跳跃。她连呼吸都不敢出,这是多么诡异的一幅画面。 她想起九卿闭关时同她道,“回来的时候,估计池子里的莲叶又谢了,底下的藕一定又大又粗,我给你做一道糖醋藕。” 钟乳石上落下一滴水滴,恰好打在她的脸颊,等待身子一点一点死去,就像一朵枯萎的莲花。 可想象中的死亡并没降临,漆黑的洞口外突然进来一个人。凰笙如今这般已经看不清楚,只听见噗的一声,卡住的声音一下子像是恢复了,她的身体里,也像是进入了什么东西,直觉得原先冰冷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回暖。 来不及反应,身子被谁整个给提了起来。凰笙微微有些惊讶,抬起头才看清,眼前的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九卿。他一双带笑的眼睛好似含着今晨的露珠,眼眸中一片柔和。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带着冬日般的暖阳,轻声道,“在自己家都能叫人给 绑架?” 几年未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当下已经顾不得所有,凰笙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圈着他的脖子,胡乱地将他亲了一通,”九卿.......“那声音带着无限的委屈,连带着尾音都带着点哭音。 他抚着她的发,笑意渐深,“瞧着夫如何替你讨回公道。” 他说完这话,凰笙才突然抬起头想到,就在刚刚她差点要死了,就死在洛水手中。 她转过头去,诧异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洛水站在一边,一动不能动,她那双白皙的手,就断在岩石上,带血的红色混着青苔的绿,分外的鲜明。 凰笙看得有些恶心,止不住弯腰呕吐,身体僵硬地靠在九卿身上。 彼时她还没瞧楚来九卿有些不同寻常,只是有些崩溃道,“九卿,我的心脏,差点没了。” ☆、第六十三章 勾魂摄魂 九卿“嗯”了一声,眼神冷漠却似笑非笑,“我还从没取过魔心,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长长见识?” 洛水被九卿施了法,说不出声音来,她的脸色一片惨白,一双眼睛惊恐极了。 九卿望着洛水幽怨的眼神,笑的漫不经心,“怎地,不是喜欢不说话的感觉么?换了自己,可还好受?” 洛水凄惨地摇了摇头。 九卿淡笑,“哦,如今晓得错了?呵呵,那也迟了。” 他的语气很淡,凰笙却差点哭了出来,摇了摇头说,“九卿,我不想看魔心,你带我回去行么?” 九卿垂下眼眸,眼底空洞无一物,像是忍着某种失控的情绪,很是压抑道,“放过!又是放过,万年前的凰瑶被她残害,也当是不计较,如今,你还是这样!” 凰笙整个人本就是蒙的,如今他又这样同她说话,心中的害怕越发猛烈。她不明白,九卿是神啊,为何,洛水眼里的眼神,九卿也有。 凰笙骇然得睁大着眼睛,拼命地摇了摇头,带着浓浓的哭音,“九卿,我会怕啊,我只是不想要心而已,或者,别在我面前剖心。我怕,我真的怕......你别这样好么?” 阴冷的风渐渐落了,九卿眼光微微颤动,手紧紧握住她的,低低道,“凰儿,你知道不知道,你差点将我吓死了。” 凰笙望着他苍白的脸,心像是被谁狠狠一抽,终于忍不住眼泪了,越哭越大声,到最后哭的不能自已。 九卿抱着她,缓缓走出山洞。凰笙还能感受到从九卿手中传来的颤抖。 也就这一刻,凰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死去对九卿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便是素来不动声色的他,亦然有失控的时候。 洞外,九卿抹去她脸上的眼泪道,“以后我闭关,你须得和我一道儿。” “你若是无聊出去了,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凰笙抽了抽鼻子本想说,这次纯属于意外,日后她定会小心翼翼,不会再被人算计,丢了性命。 可她抬眸的时候,注意到九卿眼中遮掩不住的心疼与自责,又想起他刚刚的失控,心就一下子紧了,难受的要命。那些到嘴边的话,便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想,若是能叫九卿安心,她无聊一点又有什么。 九卿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叹息一声,“你晓得我在想什么么?” 凰笙摇了摇头。 “我在想,你还是那只灰毛的小鸟就好了,我能将你装在袖口里,走到哪里都带着。” 凰笙忽地脸颊贴住了他的,带着哭音道,“我以后会乖乖待在你身边,不叫你担心。你不知道,刚刚我真是吓死了,好在你来了,像个英雄一样。” 他伸手将她的脸移开一些,“别靠着,你脸上都是鼻涕。” 凰笙不管不顾地又贴上去,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我不.......你不应当嫌弃我。” “.......” 他拿出帕子,“那你擦擦。” 她咬了咬唇,大胆的扔了那帕子,而后更是大胆地往他脸上蹭了蹭,小声道,“嗯,擦过了。” “.......” 回到住处,九卿直径走进她的房间。 凰笙摸了摸心口,还能感受到痛楚,但所幸那颗心已经回归本源,她能感受到跳跃的律动,想来就是等着胸前的那道刀伤好了便真的好了。 门被九卿推开,凰笙被轻轻地放在床上。 九卿转身离开,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暗哑的吱呀声。 凰笙抬头望着床上精致的雕刻走了神。 没多久,吱呀的脚步声渐近,床幔微动,凰笙睁开眼,见到九卿拿来了药膏,她试着起身。 “别动。”九卿扶住她的身,又将她平放下去。他微凉的手指解开她胸前的衣襟,红色的血液已经黏上了衣衫,连解都不好解开。 凰笙僵着身子,回神时已经握住了他拿剪子的手,红着脸道“我,我自己来吧。” 九卿伸手拦过,自己动手亲自解开她的衣衫,暖阳斜斜照进床,给凰笙莹白如玉的身子笼上一层蜜色。胸口处一道极深的伤口,暗红色的,像是一根红蔓绕在胸口上,妖媚又纯洁。 凰笙偏过头,不愿去看,只觉得在他面前将自己都展开了,脸色如红,娇艳欲滴。 九卿在青花瓷瓶中取出药膏,轻轻涂在她受伤的地方,药效很好,只是涂上立马就复合了一部分,疼痛也减轻了很多。凰笙觉得凉凉的十分舒服。 只是不知帝君是不是故意,手指在她没有伤口的地方也游离了很久。 凰笙咬着唇,看着床上的雕花,一把伸手握住他的手,“可,可以了。” 九卿隐隐带笑,俯身撑手在她身侧,俊脸一下 子放大了好几倍,“我觉得我一直都很想看,但是没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怎么能剥夺?” 凰笙默了默,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眼底竟是温柔的星子,“你,咳......”凰笙想,她的脸一定红的不想样子。 九卿道,“你这样害羞,我只好再主动一点了。”说罢,密集的吻落了下来,宛若雨滴落在青荷上。 窗外斜阳铺满了一地,迎来一阵飒爽的微凉,吹动了挂在窗户上的小风铃,铃儿叮当响。凰笙的肌肤如玉石般光泽莹润,九卿的指尖游动于她的腰侧,那颗才回到胸口的心,比原来更为敏感,加快跳个不停。她抬起头,微微眯了眼睛,暗暗感叹,原来勾魂摄魂,不是只有女子才能做的。 ....... 自这以后,凰笙再也没能抗住每回九卿给她换药。明明伤口一日比一日小,他上药的时间倒是一次比一次长。可她没敢阻止他的行为,主要是,每一次小声的反抗最终都会以九卿的一个长长的吻结束。最终在床上小折腾一番。怎么说呢,总之,腰挺酸爽的。 ☆、第六十四章 所谓因果 后来,凰笙也问过九卿,将洛水定了法术留在那山洞里,是否妥当。 九卿只轻描淡写道,“不必担心。” 临了,凰笙也不敢去那山洞瞧一瞧,只因为那天的记忆对于她来说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山鸡伤她之事,已然成为一道坎,她掏心掏肺对待的,最后却得了这样的结果。人道心死,大约就是如今她这幅德性了。 可潮音山上的蘑菇向来是最鲜嫩的,凰笙虽对山鸡有怨恨,但亦然没有放弃美食的打算。她挎着竹篮子去了潮音山。 凰笙路过山鸡空洞时,本想一走了之,但却听到洞里边有十分稚嫩的喊叫声。 凰笙告诉自己她是铁石心肠,她绝对不会原谅山鸡的。甚至打算如果这家伙跳出来了,她就拔了他的毛,做成烤鸡翅! 可惜,那哭泣声实在是折磨人,凰笙到底还是没忍住,又跑回到空洞里看了一眼。这一瞧,才发现山鸡不在家,只留下了几只鸡崽子,一双双滴溜溜的眼睛望着她,有些惊恐。 小鸡仔们还没化成人形,等级实在是很低。但天之海厚重的仙气滋养,让其中几只小鸡仔已然会说人话。其中有一只颇为胆大的小鸡仔伸长了脖子,想近距离看看凰笙,被另一个同伴拉住了。 凰笙将手伸进空洞里,拿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只小鸡仔问,“为什么哭泣,你们老大呢?” 小鸡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那只胆大的上前道,“老大随一个魔头走了。” 凰笙道,“走了那么多天还没有回来么?” 小鸡仔眼中似有泪光,又垂下头,“老大说,他去去就来的,可到如今也没有回来。”说着说着几只小鸡仔就哭了起来。说话说不利落,颠三倒四的。 凰笙有点心烦,眯了眯眼,抓起其中一只小鸡仔,淡淡说,“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了,不然我吃了你。” 小鸡大约快崩溃之前絮絮叨叨将事情原原本本给说了出来,说是几日前,洛水找上门来。山鸡虽然害怕,但是这些鸡崽子向来是他护着的宝贝,很勇敢地跑回去救,很明显,他被洛水修理惨了。 洛水叫山鸡引诱她,山鸡不大愿意。洛水就当着他的面,烤了两只小鸡,山鸡崩溃的不行,终于咬着牙同意了。 山鸡是想着凰笙好歹是一仙人,再加之有九卿在呢。可哪里知道九卿闭关了,凰笙的道行也没有洛水高强。 到最后 差点把凰笙的命给搭进去了。 凰笙听完所有,叹息了一口气。几只小鸡仔都躲在山洞最里面,抽噎着眼泪。 原本其乐融融的空洞如今就只剩下这几个。鸡崽子们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很凄凉。 凰笙很容易心软,只是这一下下的软,便带着带着小鸡仔们去了当时的山洞里。 果不其然,洛水已经走了,山鸡也没了,地上只留着一些鸡骨头,颇有些惨淡。 这一下下,鸡崽子们眼泪更是落得轻快。凰笙又忍不住心软,于是乎,这天她回去见九卿的时候,带着一窝的小山鸡精。 小山鸡精都撒欢似的跑进院子里,折了九卿好几朵优昙花,散了几粒棋子,总之呢,凰笙很是后悔自己这一下子的心软。 经山鸡这一件悲痛事件的提醒,凰笙总算后知后觉地想到,九卿安道理还应两月以后才可出关。如今这般强行出关,不晓得他的旧疾是如何了。 凰笙回去问的时候,九卿正喝着茶水,她问,便漫不经心地回她一句,已经无事了。 许是与九卿在一起以后,他一直护着她,所以九卿说什么,凰笙都很相信。因为,他是帝君,总归是无所不能的。 可殊不知,便是神,也有躲不过去的劫。而凰笙也是在日后才晓得,当初九卿说的旧疾是之间才出现的心障。 基于洛水事件以后,九卿虽没有多说什么,但看他总将一些提升法术的书籍放于凰笙面前。凰笙明白,他这是怕了。 凰笙曾听闻,一个人的强大,在于无所畏惧,可一旦有了软肋,即便那人再强大,也有了破解之法。凰笙觉得,她便是九卿的一道软肋。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凰笙终归没有同九卿道,洛水曾给她看的凰瑶丹青,即便这就像是一根刺,埋藏在凰笙的心里。 也托洛水事件,凰笙与九卿的感情一直在升温,已然到了能唤娘子夫君的程度。两人总如胶似漆,不能分开。 百年恍若眼前一过,一日,凰笙在后山捣鼓九卿埋藏的碧芳酒时,竟发现一团黄色的光晕。她感知到那东西冰冷的触感,有些好奇的拿了出来看,原是一观尘镜。 凰笙瞅着这观尘镜开心不已。在天之海固然有九卿在,但偶尔有些寂寞,凰笙曾同九卿道,“能不能拿出观尘镜,好让她看看人间乐趣。” 九卿说找不到了。 原来是不小心掉到这里面了。 凰笙想来无事,便拿着观尘镜看,左右一晃,便晃到了东海海底。 只是奇怪的很,凰笙转了好几轮都没瞧见漫漫和宋玦。凰笙觉得不应该,第二日,第三日继续找,依旧是找不到。 直到第四日了,凰笙在当年宋玦为漫漫变法术的地方寻到了宋玦的身影,但却只有宋玦一人。 画面一晃,晃到了宋玦旁,只见一壶酒一盏杯,几盘剥得很干净的山核桃,而再旁边,立着墓碑,上头写着,爱妻漫漫之墓。 凰笙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她呆呆抓着观尘镜,觉得一定是在做梦,她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始终挥之不去的是宋玦孤独又寂寞的眼神。 她紧紧闭着眼睛,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此刻,门被推开,有脚步渐进,九卿轻声唤,“凰儿。”凰笙没一点准备,惊得跳了起来,只见九卿笑着走了过来。 凰笙不知为什么,竟将那观尘镜往身上一藏,潜意识里就觉得不能被九卿知晓了这件事情。 九卿见她呆呆傻傻,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在做什么?我唤你,为何不吱声?” 凰笙咬着唇,“我,我在想,人间如今应当是上元佳节,许久没有去走走了。”她胡乱邹了个理由,连抬起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九卿轻声道,“凰儿,这不是一件难的事情。你想去哪儿,我都能带你去,外面并非只住在天之海。” 她小心翼翼道,“我以为,你会觉得心烦。” 九卿皱了眉,拂过她的发,“你的事情,我怎么会心烦?“ 凰笙一边紧张地握住衣袖,一边打了一个哈欠。 九卿笑笑,“很困?那你休息吧。” 她点了点头。 凰笙远远地望着九卿离去的背影,听到他很是贴心地帮她阖上房门,转身时,带着几分淡笑。 凰笙站起身来,上了床,拿出藏着的观尘镜。镜子里的景象已经变了一轮,已经换到了当初七七死去的那几日。 镜子里,玄禾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抱着一堆白骨游走在凄清的雨夜之中,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指指点点。而后发生的一切,却并有着当年凰笙不知晓的一面。 绕过几重庭院,无根水越下越大,茫茫雨幕中,却有一人身袭白衣,神色淡淡。 玄禾上前,抬起头认真望着九卿,“帝君,七七的元丹 可在你身上?” 九卿偏过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玄禾,“嗯”了一声。 玄禾黯淡的眼眸望向他,隐忍道,“帝君,这世间万事左右都逃不过你的掌控,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我不知,七七的内丹与帝君是何用处?可不论如何,七七,她是我的执念。帝君可否将那内丹还我,我才可发动捕凝复魂的大佛咒,让她重生。 九卿抬起清冷的眼,坐上亭子中的玉石座,淡淡道,“这东西,我不能还给你。七七是你执念,凰瑶却是我的。元丹是用来救凰瑶的。” “噗嗤”一声,却是玄禾吐出了一口鲜血,那血更像是吐在了凰笙的心间上,若刀锥一样疼痛。 九卿漫不经心道,“所谓佛,又如何,你救得了天下,却永远留不住自己最爱的人。” “这是你自己篡改的天命,难道你改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 他不言语,却固执地很,一双从未跪过的双膝落地,“帝君,我只想要七七的元丹。” 九卿回答地很快,“我拒绝。” 玄禾原本如玉般温润的眼黯淡冰冷,“帝君,这世间万物何其多元丹,为何偏偏要上七七的?我不知道凰瑶上神用了其他元丹当是怎么样,只是,七七若是没有这个元丹,怕是永无轮回的可能。” “那你便当我执意要这颗元丹吧。玄禾,我无能无力。” 执意不愿,便任由灰飞烟灭。 九卿问过凰笙,“凰儿,我这个神是不是很不称职,太自私了些?” 她弯了弯眉眼,“怎么会,我觉得这样才好。” 原,所谓的自私指的是这个。 凰笙恍若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她靠在床上,脑子里的血液也流的不顺畅,胸口中仿佛有一口气,狠狠地闷着。 洛水曾将那副丹青给她看,与她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九卿同玄禾说,凰瑶是我执念。 她喃喃道,那她呢?她当是如何? 从月老殿到人间,从天庭到天之海。晓得他喜静,爱下棋看书;才学渊博,音律兵法皆是精通;喜欢自己制酒,却不爱饮酒。同他相处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了解了他的所有,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心里藏着的人始终不是她,而是凰瑶。那些所谓的温柔以待不过都是虚情假意么? 可,九卿,不过是一张一样的皮相,你究竟图的是什么? 凰笙心中打了一个寒颤,茌茌、漫漫、七七,那么最后是她么?、 她推开房间的门,庭院里,从七七那边带来的木芙蓉正开得旺盛,紫色的,大朵大朵。她细细看,那花瓣繁丽又复杂,丝丝卷舒,竟像那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九卿立在大团紫色木芙蓉前,背后是红的像泼墨的晚霞,风吹拂过,九卿身后的花也跟着微微颤动,他漆黑的眼眸,明明美得不可思议,可她觉得如此扭曲。 她素白的脸又一瞬间的苍白,心底波涛翻涌。 半晌,无数木芙蓉飘飞,他才缓缓开口,“凰儿,你都知道了么?” 凰笙一怔,再抬头,九卿正噙着笑,深深望着她。 她从未有一刻,觉得仙气萦绕的天之海,竟然像一个地狱一般,令她起了一身的冷意。 凰笙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九卿问的是什么问题,呆呆地张了张嘴,“九卿,为什么要害死她们?” 凰笙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像一个傻子般站在对面。 凰笙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再问,“九卿,为何要害死她们?” “因为,我想要凰瑶回来。”九卿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冷。可平素,她总能从他寡淡的话语里听出几分宠溺,今日,却没有一丝一毫。 心像是被谁,扯开了一个巨大的洞,连带着一点一点都沉了下去。 茌茌也好,漫漫也好,七七也罢了,他当时的尽心尽力都是装的。可她又有什么好怪的呢?在一起那么久,她没有看透过他的心。即便是洛水告诉她真相的,她依旧像是一个粉饰太平的人。 傻傻的认为,只要是他说的,便要相信。爱人之间有多少都是因为误会才会分开。 可殊不知,她才是最错的一个人。 她的一厢情愿,到底害惨了她,如今心痛至厮,又能怪得了谁? 凰笙抬起头,透过晚霞迷离的光线,望着九卿绝美的脸。她见他终是挪动了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来。 而凰笙没忍住,眼眶中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就在九卿伸手要抓住她之际,落荒而逃。 凰笙逃回房间之后,就生了一场病。期间,九卿喂她吃了药,还在这院子里设下了结界,就是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凰笙淡淡看着他的动作,手指紧紧地攀着床,指甲都要泛出青白。 “你想要囚禁我?”凰笙挣扎着起来,“为什么要这样,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是凰瑶,你看清楚了!” 九卿没有像往常那般哄着她,语气淡淡道,“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不,我不是。”凰笙只觉心中被一阵冰冷的水浇灌,蔓延过四肢,说不出的冰凉。 “凰儿,别闹了。你应该休息了。”他的话里透着无尽的无奈。凰笙却在里面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是了,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来都是“凰儿,凰儿”的唤她,为什么从没有喊过她阿笙? 凰笙想起洛水给她看的那幅丹青。她这一刻突然厌恶起自己的好记性。因为画中仙子般女子的裙裾下面正写着两个字:凰儿。 凰笙的手颤了颤,“我不想计较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可,九卿,你看看清楚,我并非是凰瑶,我是凰笙。” 九卿面色平静,眼中像是藏着一片冰凉,“我是不会弄错的。” 凰笙讷讷,“好,你不信,那这样你总该信了吧。”说罢,她举起一把剪子,将那白瓷一般的脸蛋划出一道长长的印子,一瞬间,红色的血珠就溢了出来。 这一刻,凰笙明显感觉到九卿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可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只是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用手帕盖住了那受伤的脸蛋。 凰笙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衫,像是哀求般同他道,“九卿,这太痛苦了。起初我不晓得还好,如今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身,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你让我回天庭吧。” 九卿摇摇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到死,你都要陪着我。我再也不会同你分离。” 傍晚的时候,他端着吃的拿给凰笙。凰笙发了脾气,将那些菜全部都打翻了。九卿便蹲下身子,把碎片都捡了起来,并嘱咐她别赤着家走路。看起来像是一个没脾气的人,这样子哪里还有初见时帝君的模样。 而九卿没有过多久,又送来一桌子的菜。依旧是还脾气地装了饭,拿到面前给她。 凰笙狠了心,还是将那饭菜都给扔了,坐在椅子上就那么赌气地样子。 九卿没吭声,依旧将那些东西给收拾了。 微光中,凰笙见他背过身,一身素白的衣,背影落寞寂寥。有一瞬,她甚至谋了心思,当做替身也好啊,不让她晓得多好。可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掌控在手中的线,可以随意的揉搓。 凰笙想,她破罐子破 摔,九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只是这一次,虽然久了些,九卿依旧是端了饭菜进来。 他低头凝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她,轻声道,“吃饭了,凰儿。” 凰笙强忍着要汹涌的磊说,嘲讽道,“不过就是一张皮相,你就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若是凰瑶真的出现在这里,你当如何?你真的别企图对我好,来磨灭你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原谅你,死都不会!你若想要关着我,你便看着我去死吧!” “我答应你。”他拭去凰笙眼角的眼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你把饭吃了,我便将那结界给扯了。从此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拦着你。只是在那之前,把脸上的伤养好。” 凰笙听罢,身子狠狠一颤,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能放自己走了,就那么轻易的答应了。明明是自己所求的,可是心里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九卿看她呆呆立在原地,拦腰将她抱到桌前。拿了筷子给她,又装了饭。 凰笙木然地吃着饭,九卿却只是看着她。 无言间,总算结束了这顿饭。九卿离身时,凰笙喊住他问,“你刚刚答应的,作数么?” 九卿背着身子,她看不清他如今的模样,只听得他嗯了一声,握紧的手指,关节都泛着青。 ...... 凰笙躺在床上,她脸上的伤好的很快,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伤疤就快好了。而昨日,九卿终是将那道结界给扯了。 他进来屋子的时候,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凰笙忍不住打破平静,“结界开了,那我明儿就走了。” 九卿嗯了一声,抬起手时,似乎是想要抚摸她的脸庞。 凰笙处于本能,潜意识地躲过了,抬眸间,望见他眼中流露出的受伤。只是他隐藏的很好,只一瞬间就将那份痛苦遮盖了起来,语气淡淡道,“出去了以后,莫要回来了。我怕我忍不住......”他没把话说完,人就跟着咳嗽起来,像是怎么也止不住。 “你......”凰笙皱着眉,“你的旧疾是不是还没有好?” “若是我说没有,你会为了心疼我,留下来么?” 凰笙没回答。 他浅淡一笑,“即便是再麻烦的病,与我也没什么。我本就是寿与天齐的。” 九卿说着,靠近了她几分,伸手时,握住她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凰笙有些挣扎。 他沙哑着嗓音道,“别动,就一会儿,最后一次。” 窗外,风轻吹,紫色木芙蓉散落一地。 他闭着眼睛,吻上凰笙的唇。她感受到有一丝凉凉的水,低落在脸上。 终于他起身离开,轻声道:“凰儿,你自由了。” 九卿快步走出房间,一路忍着咳嗽,终是走过转角,再也没忍住,重重咳嗽起来。转角的门缝里,小金蛇刺溜溜游了出来,嘴中叼着一块方巾递给他。 九卿道,“她从前性子便单纯,好在法术高,如今,连法术也不济。你跟在她身后,照应着她。” “我才不去,你去。” 九卿低声道,“可她怕我。” 凰笙离开的那天,终年四季如春的天之海居然下起了一场大雪。簌簌雪花从天上飘落,飘飘忽忽地摇晃进水池里,立马化得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万籁俱寂中,忽地“啪嗒”一声,却是厚重的积雪将那菩提树压弯了枝桠。 凰笙在岸边站定,河对面,九卿撑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他的眼眸漆黑如深潭,身着一身月白色的仙袍,仿佛要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寂静空旷里,凰笙竟然还有心思去看那把素伞,紫竹柄,八十四骨伞,看起来真是一把好伞。 可这样好的伞,这样好的人,却抵挡不住冷风吹。即便是凰笙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凰笙的眼睛依然能看清,九卿如今的唇是有多惨白,她从未看过这样脆弱的九卿。 可惜,这些都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了。 凰笙深吸一口气,背过身离开。 任凭谁又会想到呢? 如此淡薄冷清的帝君,有一日会去算计那么多人。以一把感情的利剑,轻轻松松刺穿每个痴情女子的心脏。 “凰儿。”九卿的声音隔着河岸传来。 凰笙没回过头,任凭细雪拂过脸庞。 凰笙想,倘若有机会让嘴角重新选择,也许在走上天庭的那一刻,天帝问她想要去哪里当差时,她不会那么傻傻地选择月老殿。那样,她就不会爱上九卿,傻傻地当了一个人的替身那么久。 走出天之海,凰笙有些浑浑噩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而平素不爱穿鞋的陋习导致她今天出来是赤着脚的。她踩在覆盖着薄雪的地面上,一阵冰冷刺骨。 凰笙在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三天三夜以后,看到了一处村子,上头写着芦花村。 凰笙挺喜欢这里的,虽然它没有天之海美,但人们日出而做日落而归的生活状态很令凰笙欣赏。最要紧的是,芦花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芦花鸡。 凰笙想就是为了这几只鸡,她也是可以在芦花村长久的呆着的。 凰笙跟着芦花村的村民干活,学做搭竹屋,学着种点菜。从前没学过这类东西,从头学起还是很辛苦的,即便有点儿法术,哎,其实也不大顶用。饭照旧烧糊了,菜总是炒焦,唔,养的猪崽子为什么总是不长个头。 可,有一天,凰笙发现,如今的自己已经累到没有空再去想九卿的时候,她看着夕阳的微光潋滟,吃着半生不熟的饭,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只是,凰笙从离开天之海以后,总是时不时的头疼,脑海中,会出现一些零星的片段。 这些片段残缺的很,连点儿前因后果都没有,凰笙看着其中几幅场景,只觉得作为旁人,心就闷闷的。 诚然她好奇心重,但既然是不怎么令人开心的记忆,去计较它如何。凰笙觉得,还是想想明儿怎么帮李老头家的老实儿子问问隔壁家的翠花大闺女乐不乐意同他好吧。 凰笙将蹭破了皮的手指用破布条缠了缠,抚了抚疼的厉害的额头,往揉着头,边往床边走。 她还没来得及上床,眼前就一片黑,头疼得越发厉害起来。凰笙伸出手跌跌撞撞地往前摸索,只摸到一处冷冰冰的东西。她心想保不齐是自己随地乱丢的铁楸之类的,捡起来了,随手一扔。 也不知是不是幻听,凰笙竟然听到那东西一声闷哼。 她继续摸着往前也,没注意自己踩着了什么,只是整个人身子一软,竟是起不来了。 凰笙原想,这一次头疼应当与从前一样,过了那个劲就好了。只是,这一次,脑袋疼得钻厉害,像是谁人拿出一把尖锐的匕首,将脑子里搅了个够。 如此折腾到天明,凰笙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体内。五感渐渐模糊,疼痛也变得不再那么强烈。恍惚中,凰笙半眯着眼睛,看到一团黑色浅近。 她试图抬起手,抹一抹自己的眼睛,可凰笙已然没有半分力气,整个人疼的像个孩子似的缩成了一团。 那黑色的影子浅浅靠近,从凰笙的手挽处呲溜溜游了上去,乖巧听话地盘成一个圈,紧紧贴在凰笙身上。那触感不同 ☆、第六十五章 凰瑶回归 洛水高高抬起凰笙,呼吸像是不能继续,那种濒临死亡的寒意从后脊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尖锐的指尖,刺穿了她的皮肤,可比之这些疼,心中的疼更甚。 洛水将她高高举起之际,又将之砸在了地上。巨大的冲击,连她自己都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她抓着她的头发,连甩了好几个耳光,近乎疯狂的模样,“万年了,万年了,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不人不鬼,我活得有多难受!” 凰笙浓黑瞳孔里映出洛水的模样,恍若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我想通了,我真的想通了。死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死都死不了。” 她头上精美的海棠花早就落在地上,被踩的粉碎。凰笙脑袋里轰隆一声炸开,还有多少事情,是她忘记的?她本能的在脑海中回忆,却蓦然想起一片海棠花海里,明艳艳的两张脸。 忽的,眼前的洛水又靠近了她一份,她墨如鸦羽的发髻间落下一朵海棠,像是失心疯一般,抬起那装了蝎子的手,直接戳进了她心脏的位子。 凰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一身粗布衣衫却遮不住她绝色的脸,鲜血与玉肌勾勒出一幅鲜明的墨画。她淡淡道,“因为,我是不死的凤凰。” 死死掐着她的洛水,蓦然抬头,眼中流出惊恐的神色,连牙齿都在打颤,“你......” 凰笙握住她的肩膀,“万年未见,洛水,你没了姐姐,似乎过得很不错?” 洛水往后退了退,脸色变至惨白,“你,你都想起来了?” 凰笙抚了抚胸前的伤口,微微蹙了眉,偏过头抿了抿嘴,“你说,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姐姐下手那么狠。”她微微抬了抬手,浓厚的仙气将小金蛇整个包裹起来,搁到了一边。手指移上了胸口处,漫溢的鲜血一下子停了,以肉眼能看清的速度快速愈合起来。 借由暗淡的烛火,凰笙的面容越发清晰起来,原本身上的稚气一点一点褪去,冷丽之美越发浓。 半晌,她淡淡开了口,“好妹妹,算上上一次,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了,你说我日后该如何待你?” 洛水慌了神,抖着唇,一字一句道,“姐姐,当年若非你和我争九卿,我便不会想到将你骗去降魔塔里。” 凰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与你争什么,从小,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连一颗元丹都要分你一半,让你成了神。你是不是以为,这便是理所当然。” 凰笙摇了摇头,勾起一抹笑,“我如此待你,不过是幼年时得了你母亲一段时间的照拂,我喊她一声干娘,便也掏心掏肺的把你当亲妹妹。” “你母亲死在饕餮的爪下时,你不过才刚会走路的娃娃,虚弱得都快要断气了。那时候,魔界,天界,人界,妖界都不太平,你时不时地总生个病,一病起来便是没完没了,哇哇大哭要找娘,我便只有眼巴巴地守着你。后来,听人说,得了神的元丹的小妖,身子骨会比其他孩子强壮很多。我便顾不得明日还有一场要人命的大战,欢天喜地得取出自己的元丹,匀了你一半。” 洛水眼中竟蓄起了眼泪,脸色苍白,“姐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话没有说完,眼泪已经顺着眼角往下落,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一拉凰笙。 凰笙抬眸冷笑道,“你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能冲着我撒娇的妹妹么?你说你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么?若非我的元丹,你以为凭着你那点微末的道行,能升仙甚至当上神?” 洛水面色凄凉。 凰笙轻轻一笑,抬高了下巴,“你想知道,我在镇魔塔里是怎么度过的么?” 凰笙盯着她笑的眉眼都已经笑弯了,她能从她的瞳孔里看到洛水的害怕、慌张、恐惧。洛水用手拉住凰笙的粗布衣衫,“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她立即跪倒在地上,额头用力的垂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姐姐,再原谅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凰笙幽幽地看着她低垂的发髻,那上面插着的牡丹花唯独只剩下一朵了。突兀的,凰笙笑了一声退了一步,躲开洛水正想抓住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那颗心脏道,“那个时候,将元丹匀给你以后,我的身子便没有从前那么好,到了冬天也会变得手脚冰冷。可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与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这样好了,以后定然能相亲相爱。” “可那个时候,你是怎么做的?你将我骗进局,还将我关进降魔塔里。他们说妖性难改,世间的妖魔鬼怪之所以令人生厌,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强大的能力,而是他们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自己。”凰笙似笑非笑,“你是妖,我却不把你当妖,你那么乖巧听话。可我也想过有一天,真有那么一天,你伤我了,那定然是那件事情也会伤到你,若是这样,我无怨言。可是,可悲的是,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是你单纯的,不想要我留在这个世上。” 洛水哆哆嗦嗦捂着自己的嘴,声音发颤,她哽塞地厉害 ,也有些语无伦次,“姐姐......我当时是鬼迷心窍,我后悔的,我后悔......你给了我一半的元丹,我也是上神,若是没有你,我想九卿他会喜欢我.......可我忘了,他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个恶魔,我恨他。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做魔了......” 凰笙面色平静,“洛儿,事到如今,你怎还敢和我提,要我帮你。” 她极慢地抬了抬下巴,极慢地一字一句道,“那里面都是上古洪荒时期的魔,一个挨着一个,浑身都流着溃烂的皮肤,看见我时,就像是看到了多久没见到的食物一样。” ☆、第六十六章 生取内丹 “姐姐送你去无间地狱吧。” 她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凰笙。 凰笙渐渐走进洛水,瞧着她那张清秀的脸蛋,轻笑道,“你不是求我帮你解脱么?我送你下地狱,你好好改造,等那地府的阎王给你安个好胎。你放心,我铁定不会同他道给你安个畜生道的,你安心去吧。” 洛水惊恐地倒退往后爬,一开始的气势当然无存,说要解脱的心愿一旦与生死挂上勾,她就胆怯的很,“姐姐,姐姐,我错了。姐,我不该妄想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姐,你饶了我吧,九卿到如今最爱的还是你......总归,总归你回来了,你依旧强大,不是么?” 凰笙缄默,听着她把一串话讲完。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粗布衣衫,眼泪抖动,又是那惯用的可怜伎俩。 若是再万百年前,许是她都不用掉眼泪,光是用那双水灵灵地眼睛看着她,她都不忍心拒绝洛水的任何要求。 凰笙俯身揉了揉她的发,将那几欲掉下来的牡丹花给重新插了回去,“洛儿,你也知道往后不该占着旁人的东西了。你将姐姐的内丹占了万百年,姐姐得拿回来了。” 洛水连连后退,语气凄惶,“姐姐,姐姐......你不能,你都已经将它给我了,你就不能拿回去!!” 凰笙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它在你的体内久了,就成了你的了。” 她缓缓蹲下身子,捏了一个口诀,右手微抬,点了她的穴道,一时间她一句话也开不了口。这模样多像她当时被洛水框到山洞里挖心的场景。 她划开洛水的胸口,毫无阻碍地取出那一小半内丹。而洛水呆若木鸡似地望着凰笙的指尖,像是无法置信。金灿灿的半颗内丹离了身子,流动着奇异的光芒,凰笙直径将它融入了自己的那一半内丹之中。 凰笙解开她的穴位,她的脸一下子苍老了几百倍,一瞬间,戴在头顶上的牡丹花也枯萎了。 凰笙摇头叹息,“既然曾经给过你如此强大的内丹,为什么不好好勤加练习。”她偏过头时,那被包裹在仙气里的小金蛇已经醒来了。 她像是失神一般望着凰笙,呆呆地问,“上神姐姐,你真的回来了么?” 凰瑶偏过头,烛光中扬起一个绝色的笑,“你说呢?” 凰笙将血淋淋的洛水拖去地府的时候,阎罗王甚是诧异,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洛水,再哆哆嗦嗦地对着凰笙道,“上仙啊 ,您怎么把那魔界的魔尊给带来了,还是这幅模样,您,您可得注意仙魔两界的关系啊!” 凰笙目光冰凉,嘴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就收了她,出了什么事儿,我担着。” 阎罗王愣了一下,吞了口唾沫道,“上仙啊上仙,您这是为难啊!你瞧她阳寿还没有尽呢,收不了收不了。” “哦。”凰笙笑笑,她抬眸间,生生断了洛水的经脉,阴森潮湿的大殿之上,瞬间多了浓重的血腥味。凰笙像是玩笑似地问他,“你看,这下子总成了吧。” 阎王爷望了一眼安静躺在地上的洛水魔尊,这个不可一时的魔主,如今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 凰笙走了一遭阎王殿,将洛水的生死薄大字一改,就轻轻松松走了出来。背后是到如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阎罗王。他无助地回头,望了一眼黑白无常,呆滞地道,“凰瑶上神回来了。” 凰瑶走出阎王殿,手中还残留着洛水的鲜血,明明已经凉了,却还有些刺刺的麻木着她的手。 可凰笙并不介意,一旦下了狠心,那些曾经的仁慈就都被抛到了脑后。她只是恨她,厌恶她,只剩下这样两种情绪而已。就当自己那几万年将心给了一个不珍惜的人,如今定要好好的守着自己的一颗心,别再那么轻易的给不值当的人了。 走过奈何桥,雨水细细密密落下,无数鬼怪群魔乱舞,给阴森森的幽都平添了几分可怖之意。凰笙望着奈何桥岸,那静水深流处再也不可能有一个名叫茌茌的女鬼,醉生梦死地等着一个叫年生的情郎。 凰笙深吸一口气,依旧回了芦花村,穿着她那身粗布衣衫,扛了几坛子的酒,喝得醉生梦死。 喝得酩酊大醉之际,凰笙才会开始回忆那些前尘往事。即便不愿意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但那些过去就好像在眼前重现一般。使得凰笙以旁观者的身份,再度感受一次心痛。 彼时,她不叫凰笙,叫凰瑶。 小金蛇呲溜呲溜游进来告诉她降魔塔有异动时,凰瑶正捧着枕头睡死。一听到这,揉了揉眼睛,赤着脚准备去看看究竟是如何。 一路往前,心里没几分担心,只因着降魔塔每隔几年就有异动,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但她也片刻未歇,一路摇着脚上的铃铛,叮咚叮咚去看降魔塔了。 降魔塔一如既往的,颇为不友好的大声嚷嚷着。这些上了年纪的魔啊妖啊,从远古时代就被关押着,平素没什么 爱好,就喜欢在看到人的时候,大吼大叫。 凰瑶也当仁不让地弹了一曲伏羲琴,致力于你让我听着难受,我也不能让你好过尔尔的。她那奇烂无比的琴技总能轻易的平息妖魔的吼叫。自此,小金蛇无比认同,伏羲琴不是神器而是凶器。 只是意外的是,今日凰瑶弹了一首魔琴,那些妖物不仅没闭嘴,闹得是越发厉害起来。凰瑶停下手中的琴弦,走进封印的降魔塔附近。 躁怒声中,凰瑶听闻一阵十分熟悉的哭音,下意识地找寻发源地,那人竟是好几天没见着的洛水。 凰瑶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洛水僵硬地指了指面前的已经松动的封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张小脸几欲哭出声来,“姐姐,我闯祸了。” 凰笙瞧着她灰白的脸色,小声宽慰她,“别害怕,过来姐姐这边。” 洛水道,“可姐姐,我一动,底下的封印就会解开。” 凰笙拉着她的手,“没事,你走了,姐姐会代替你留在这里,你去找来九卿。” ☆、第六十七章 搁浅情缘 凰笙醉得厉害的时候,隐约看见房间游进来一条蛇。凰笙将她提到跟前,用手捏了捏它的小尾巴,像是呓语又像是还清醒着问她,“你告诉我,为什么在东西海底,你与九卿要打哑谜,装不认得。你两人可是有什么秘密,没同我道。” 小金蛇扭了扭身子,“你松开我,你摸到我七寸了,我痒得厉害。” 凰笙笑了声,一把将她甩到自己身上放着。 不晓得为什么一提到九卿这个名字,心就一阵一阵的疼。 降魔塔异动非常,闹出极大的动静。 凰笙最后被洛水推进了降魔塔中,双腿被死死卡在落下来的石头下。她望见关门时,洛水粗鲁地将小金蛇踩在脚底下,而不远处,一脸沉重的九卿凭空出现。她甚至来不及冲他笑一笑。 石门被关上,她却不能祈求出去,若是破了门,这上古时期的妖魔统统会得到自由,这天地间再也不能困住他们。 她也是实打实从上古洪荒里出来的神,多少场硬战她都打过,多少的疼痛她都受过。可如今,被卡在石头里,竟然觉得有些疼。凰笙后来才想明白,往日的战场,从未害怕过,可到了这里面,才真正意识到,死亡离她是那么近。 睁开眼睛时,四处都是浓郁的魔气,周遭一片蓝色,唯独她身边有一股子的仙味。 所有的魔头都寻着这点仙气聚集起来,立马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魔长得什么样子的都有,下口时一点也不犹豫。凰笙听着他们咔呲咔呲咬着自己的骨头与肉,冰冷的疼痛无休无止,疼到连自我了断都不行。 那个时候,想的最多的,除了恨洛水,更多的是,九卿,他该如何?此后千岁百年,他该与谁共望风光?她抬起手时,只剩下一具惨白的白骨,怔了怔,偏过了头。 可悲的是,从前她一直是个强者,没有哭过,第一次想哭,却再也没法落泪。 凰笙从宿醉中醒来时,小金蛇在旁边道,“晓得你恢复记忆了,九卿上神来了好几回,你要见他么?” 凰笙躺在床上半天没吭声。 小金蛇爬上她的身子,又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头疼? 凰笙将她提了起来,看似认真的表情,却说着不大正经的话,“没,我就是在想,你怎么没给我抓几只芦花鸡来,你从前不是可能抓鸡了么?” 小金蛇:“.......”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道,“那你要我现在给你去抓么?” “唔。”凰笙道,“小金蛇,果然还是你乖啊。” 小金蛇呲溜呲溜游出去之际,又幽幽地回头道,“当年,你被洛水关进降魔塔里,我可恨洛水了。后来,九卿虽让堕神,成了魔,我还是难解恨。你说,你都死了,她还能活着,凭什么呢?可我如今才晓得,若水身上不过是有你一半的内丹,九卿下不了手。等着你回来,能将那内丹再移到你身上。” 凰笙咬着唇未曾开口。 小金蛇又道,“他如今的身子似乎不大好。你当真不看看他么?其实你不在的日子,他一直都不好过。” 凰笙手指移上了额头,微微皱了眉,大约是宿醉之后有些头疼,熹照的微光里,有种冷凝之美。她冷冷开口,“我不想见他,你让他走。” 小金蛇在一旁有些犹豫道,’可他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为什么你不愿意见见他,你们从前明明你们要好的。” 凰笙沉着脸笑的凉薄,讽刺道,“他见不得我会伤心,可有想过那些被他分开的人?每个人都有心,他会疼,旁人便不会么?”凰笙气得胸膛起起伏伏,“当初我离开天之海的时候,他不是答应还我自由了么?现在又要想做什么?你便去告诉他,想见我,除非那些被他算计的,死了的人统统活过来,否则,我们就别见面了。” 凰笙偏过头时,恰好看到大开的房门外,九卿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逆着光,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然,凰笙却能感受到他周身的空虚寂寞。 他抬腿想进来,却到底没进,凰笙看到他的眼眸明显黯淡下去。她心中一疼,到底没继续说话。 九卿冲着小金蛇招了招手。小金蛇虽是不乐意,却也是呲溜跐溜地过去了。 凰笙望着九卿离去的背影,像是中了邪似地起了身,赤着脚走了几步。可她没喊他回来,感觉自己像是被卡进了一个死胡同里,怎么也出不来了。 九卿素来也是个冷淡的性子,也不知当年淡漠的她同淡漠的九卿是如何在一起的。那天凰笙在房中说的那几句话,一句不拉地落尽九卿耳朵里。自此,他再也没来过芦花村。 明明坚决要搁浅情缘的人是她,到头来,却是自己都难过的要死。可心里头有股怨气,气恨他杀了那么多人,更气恨他将缺了记忆的自己这般吊着,不告诉她缘由。 这日,凰笙坐在床上调息,感 知到沉寂了万百年的降魔塔又有异动。原是这塔中元尊级别的魔尊苍巫当年吞噬了她的肉身,竟用她的肉身化成了人形,马上就要破出降魔塔。 凰笙赶至降魔塔时,当年被洛水篡改的阵法早已经被人修复,可即便如此,凭着苍巫暴怒的性子,还有他背后蠢蠢欲动的诸魔,再花上一时半会儿,定然也是封印不住的。 凰笙当时脑中昏昏沉沉,看着阵式一下子顿醒过来。心中算着此番异动出了散尽自己的修为,进入阵法里,却是半点其他的法子都没有了。 想来她也才恢复记忆,从浴火重生到如今,也才百年,那么快又要送死。 八荒四海,三千世界,神主一切。正因为有多强大,便有多大的责任。九卿是,她亦是。 如今想来,她有些后悔,既是如此,也该随着性子任性一回,好好同九卿在一起,去她什么的想不通。 ☆、第六十八章 洪荒之力 凰笙见他手持着剑,走进降魔塔附近,心便慌得不行,额头上,汗水若雨下一般,却是怎么也挣脱不掉九卿给她下的定身咒。 挣扎之际,见小金蛇呲溜呲溜游过来,凰笙垂着眼,艰难地开口,“小金蛇,帮我松开,快呀!” 小金蛇道,“不行的,你去就是送死。九卿百般护你周全,更是为了救你,动手伤了很多人。现在这降魔塔有异动,傻子都知道,你是要祭出元神去加固阵法。你是他费尽心思要护着的人,你觉得他有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么?况且,他法力高强,兴许能有好的法子的。” 小金蛇缠上她的身子,“即便是你执意去,我也不会帮你的。我虽不喜欢九卿,但在这点上我与他的观点相同,我不想再看你羽化一次。” 凰笙绝望地说,“我不会死的!我是不死的凤凰,浴火重生。可他,天地孕生的神,羽化之后回归混沌,四海八荒再也寻不到一点儿踪迹,若是他去了,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小金蛇喉咙中一干涩,暗哑着嗓子道,“我不信你,你素来爱诓人。九卿叫我守着你,我是不会给你松开的。”她望了一眼凰笙越发苍白的脸色,也有些慌了,结结巴巴道,“他,他不会有事情的。”说是这样说,可她心里也慌,手已经有了要上前松开她的迹象。 凰笙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好直视着她,“他的心障如何了,你可知?“凰笙瞅着小金蛇一脸迷糊地样子,沉着眼眸道,“小金蛇,你当觉得活着便是好的。可到底开心不开心,是我在过活。若是没有九卿,你觉得我果真是开心地起来么?你如今放开我,凭着我两个人的能耐,或许还能将那苍巫制上一制,若是他一人去,除了死,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淡淡笑着,像是蛊惑一般同她道,“来,你听我的。你瞧,九卿已经快进去了,再迟一点就来不及了。”凰笙循循善诱道,“唔,我忘了同你道,我已经将剩下的内丹拿回来了,如今功力已经恢复。所以,你不将我放了,我多花些时间也是可以挣脱的,但到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你也拦不住我,我照样能和他一起,大不了一起祭元神。” 小金蛇被她说地有点慌,讷讷,“我,我……” 凰笙眸光冰冷,“你的犹豫也许会断送两个人的命。” 她语毕,竟是一声不吭盯着小金蛇,可小金蛇明显感觉到,她在强冲出定身咒。 小金蛇没在犹豫,化身成人形,解开了定身咒。在她尚未反应过来, 凰笙已经化作一道光芒,冲向了降魔塔。 蓝光似剑,电雷滚滚,无数幻化出来的崆峒剑在结界里穿行。苍巫许久才抬起头,脸上的杀意顿显,“今日吾虽败,但吾之子子孙孙必将逃出降魔塔。尔等凡神之力,能奈我何?” 空气里,奇异的邪魔之气越发浓重,背后,张牙舞爪的魔头们跃跃欲试,嘶吼声宛若雷鸣。 九卿抬起一双清淡的眼,“那你便试试,父神的降魔塔是否如此不济。” 顷刻间,轰鸣的雷声比先前大了一倍,宛若近在耳畔。降魔塔中破开了一道缺口,从里面出来一道黑紫色的身影,额前一缕长发分外妖娆。 苍巫大笑,“吾儿英勇,闯出降魔塔,真是天助魔族!” 彼时,为了制止元祖魔尊苍巫,九卿已经耗费了不少心力,此前的风轻云淡不过是他惯有的掩饰。当紫衣的魔之子冲出崆峒剑法,使出全力的一剑时,九卿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堪堪躲过。可那魔之子岂放过九卿,提着黑色的剑,再次冲向九卿。 在这顷刻之际,在窒息一般的肃穆里,凰笙身着一身雪色的衣衫宛若天神降临,像是一朵绽开的白玉兰花,顺势搂住九卿的脖子。在她身后,雪衣变血衣,护在九卿之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全数称下了魔之子的利剑。 九卿蓦然抬头,只见凰笙苍白的脸上飞溅着血,她的眼眸清淡,却含着她特有的温柔。九卿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她的雪衣之上已经绽开了红色的梅花,艳丽如斯,恍似妖冶的曼珠沙华。 凰笙轻轻低头,吻上九卿的唇,九卿尝到了一股腥甜的血腥味,以及源源不断的仙气被她渡过来。 凰笙淡淡地同他道,“起初我心里有个转不过来的结,心里也有气,说不想见你,是气话……如今,哎,我没力气和你一道作战了,你打败了他们,再带我出去好不好?你从前不是说,我有千百种方式拒绝见你,你就有千百个方式完成任务让我不得不见吗?如今,我就要你,带着我一起,将这降魔塔镇压了。”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庞,“若是这一次,我们出去了,我再也不同你闹别扭了。若是出不去,我们就一起在这里长眠。我们再也别留下对方一人了可好?” 直到这一刻,九卿的漫不经心终于被打破。左边,降魔塔爆出一片白光,聚集于九卿身上。 黑云压境的魔气中,九卿,凛然而起的仙神之力破开了重重阴云,下一秒,原本还狂怒的魔头们似乎是承受不住这巨大 的仙气,每一次呼吸都像被人压迫住了,无数魔头的肉身随着这压迫性的仙神之力炸裂了,无数血肉在结界里喷涌而出,血腥异常,炙热的血浆混着肉末,好似魔界炼狱。 如此浩瀚的气势下,所有嘶吼声都沉寂于无,所有一切都万籁俱静…… 九卿一手抚着凰笙,见她嘴角崩溢出大量的鲜红,眼眸似淬了血,恍似前所未有的暴怒在胸口处汹涌,心中的剧痛无法抑制。 他轻轻将她缠上自己的背,摸了摸她的头,用腰带牢牢紧好。他手中执着一把崆峒剑,回眸冷冷看了一眼苍巫与魔之子。 苍巫能感受到他体内的洪荒之力,眼眸变得骇意,而魔之子脸上亦是狰狞扭曲。 ☆、第六十九章 滋养魂魄 三个月后,天之海。 光影微微流动,凰笙缓缓睁开眼。 她“唔”了一声,冲着黑暗里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小金蛇点亮了一盏灯,轻手轻脚地走进她身侧,“又落雨了,是雨打琵琶。” “嗯。”凰笙渐渐放松下来,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猫,软软地松懈下来。 自从那日一战以后,她便开始对着周遭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很敏感。一点点小小的声音,也会惹得她起很高的警觉性。 凰笙揉了揉眼,轻轻撩开床帐,房间里灯火氤氲,烛火微晃。 她起身到房间另一侧,那边也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人。那人依旧同从前那般,穿着一身单衣。只是过去,他漆黑的眼眸里中总是带着几丝笑意。可如今却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再没睁开过。 从降魔塔回来以后,凰笙受了太重的伤,即便是九卿也没有法子。到了最后,他指了指自己的丹田,让小金蛇取了一半的元丹出来,叫她吞下,才免了凰笙受重伤的罪。只是,当凰笙醒来的时候,九卿却昏睡了过去,就是到如今也没有醒过来。 整整三个月,她不知道九卿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小金蛇说九卿等了她万把年,才等来她回归,那时候,她连个身躯都没能陪在他身侧,那么长的岁月,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而她自己,嘴上说着不着急,可以等待,可以等待。可每当夜深人静时,凰笙都会抑制不住靠在他胸口,感知他跳动的心跳。很怕很怕,有那么一秒,心跳停止了怎么办! 时光渐渐流逝,恐慌日益剧增,可九卿似乎真的像沉睡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凰笙柔柔地凝望着他,此刻,雨声沥沥,灯影重重,心底像是生出一根柔软细腻的线,紧紧包裹着她的心。即便他没醒来,可这一刻的安宁,来得是弥足珍贵。 她轻声唤来小金蛇,“去打盆水来,他脸上有汗。九卿爱干净,得替他擦擦。” 小金蛇嘀咕道,“今天不是才擦过么?” 凰笙轻笑,“那你还不是早上吃了饭晚上还吃?” 小金蛇穿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哒哒哒出去打水去了。 小金蛇如今已经有了正常的人形,也已经无需同人做交易。她从前练习的功,本就是极其损伤筋脉的一类阴险的法术。法术是速成的,却也有致命的缺陷,便只能修炼成苍老 的模样。 当年她死了以后,小金蛇便失去了庇护,这是小金蛇能护住自己唯一的办法。 小金蛇按着九卿的意愿,取出了一半内丹,还允了她十分清秀的模样。 凰笙想,九卿便是这样,看着冷清的模样,可他将什么事情都放在心上。对小金蛇的好,不过是因为那是她的人。他什么都算计好了,唯独没有将自己给算计进去。 凰笙俯身拉过九卿的手,手由她带着渐渐往下,移动到小腹处。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漆黑的眼眸似缱绻的春水,声音低低又带着几分撒娇,“九卿,赶紧醒来吧,你马上要当爹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凰笙感知到他的手微微动了动。 凰笙搁着一颗忐忑的心,颤着唇,“再不醒来,我便带着孩子去人间潇洒,再不管你了。” 九卿的手又动了动。 半开的窗口泄进来一窗的空灵的月光,那些光亮的月华,终是渗透了凰笙的眼底,熠熠生辉。 这日,凰笙没再回自己的床上,乖巧地躺在九卿身侧,听着窗外点滴雨水,睡得十分安稳。 可再次醒来的时候,九卿到底没睁开眼睛,还是同先前一样沉睡着。 凰笙摸了一把不自觉落下的泪,叹息一口气,并非所有的故事最后都同折子戏里的一样,到了最后能得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下了床,转身走出了屋子。 …… 午后,昨个还是落雨天,今日便出了太阳。凰笙摇着一把凉椅,躺在菩提树下。 静下来的日子里,凰笙总会反反复复想起在观尘镜里看到的那些画面。 那是她被关在降魔塔中时的事情。 那个不跪天不跪地的男人,浑身僵硬地跪在地上。他惨白的脸色好比他终年月白色的衣衫,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她被关住的方向。 小金蛇说,她从未见过九卿如此绝望过,他们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九卿能感知到凰笙的气息急剧下降直至消失不见。 回首时,九卿倒在降魔塔前,即便是那淡淡一瞥,亦然觉得心痛如斯。 最后,九卿发动了捕魂复凝的咒法。 将散在天地间的魂魄扑捉,再将它养着,直到将让它重生或者转世。 发动此咒法,并非是件简单的事情。魂魄轻盈,本就及其容 易飘散与四海八荒之中,与自然混为一体。九卿用了巨大的神力,才将她的魂魄捉住。 可九卿在这之前本就有心障,在眼见凰笙被关降魔塔之际,心障更是侵蚀了他的心。费了大半神力以后,九卿不得不进入沉睡之中。 彼时,凰笙在降魔塔中受的伤非同小可,要将其完整复原,除非能用佛法滋养起来。可那个时候,九卿已经没有办法再养着它。而他也将进入漫长的沉睡之中。 别无他法之际,九卿天地间找出了三个与凰笙契合的人。一魂放于茌茌,以魄养魄。另两个魂魄则放在了七七与漫漫身上。 而漫漫沉睡的时间里,九卿害怕生出旁的变故出来。所以又分出自己身上的三分魂魄分别注入了年生、宋玦与玄禾身上。 这样以后,纵然九卿自己还没有苏醒过来,也有他的魂魄陪着凰笙度过,即便有什么旁的变故,也定然能安然度过这段时日。 ☆、70、大结局 小金蛇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凰笙,像是已经读懂了她的心思,“上神姐姐,人死不能复生。” 凰笙胸口情绪波动非常,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金蛇叹息道,“那些只是九卿上神的选择罢了,于他而言,对谁都可以无情,唯独对你不行。” 凰笙抬起眼眸,这样一句话,更是叫她没法说什么。 是了,说到底,九卿都是为了她,任何的辩解都是无意义的。 想到当初九卿藏起观尘镜,不过是怕她看了难受。可事实就是事实,要么早些知道要么晚些知道。 可心里是后悔的,若没有执着的点开观尘镜,将那些真相都知道得那么明明白白,如今也不会有那么多痛苦。 “夫君,衣衫缝好了。” “哥哥,我喜欢你。” “玄禾,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 不知为何,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偏过头,声音毫无起伏,“小金蛇,我和九卿都好自私。”顿了顿,又道,“可我们是最幸运的,起码九卿还活着,他只是睡着了罢了。” 此间七月,紫色木芙蓉开到茶蘼。 这便是九卿深藏起来的秘密,像是一朵落败的花,紧紧包裹着所有的悲伤,肆意它在里面腐烂。 而在这个秘密被破开的时候,凰笙终于看到了与她当年不同的场景。 九卿远远站在茌茌背后,他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她。当茌茌终于魂飞魄散的那一刻,九卿的手指都在发抖 漫漫倒在宋玦怀里时,凰笙看到他脸上浮现一阵脆弱的神色。 七七终于化作一堆白骨时,凰笙看到九卿脸上扬起一抹疲倦又苍白的笑,好似一种解脱。 小金蛇从凰笙的眼眸里看到那些木芙蓉璀璨的紫色,纷纷龟裂,伴着一阵凉凉的嗓音,不确定地问,“小金蛇,你说,都会好起来的吧?” 小金蛇点点头,眼眶有些热,“嗯,上神姐姐…….” 院中的阳光翩跹地落在身上,就像是在素白的衣衫上镀了一层金色,温暖的很。恍惚中,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再经历了一番,而这一次,凰笙以旁观者的心态,终于看清九卿每一次的挣扎。 枕着头的手臂一滑,凰笙脑袋一偏,像是落枕了一样酸。 有人抬手扶正了她的肩膀,好笑一般道, “听说你要当娘亲了?怎地连老老实实躺着都能将那脖子给崴了。” 凰笙便是在这一声温和之中,蓦然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人呆了呆,真是傻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夙兮他回来了! 当年承蒙洛水娘亲一段时日的照拂,说起来是亏了夙兮。因夙兮实际上是洛水的二叔,一朵开在云初里最妖艳的桃花。 关于这段往事,用夙兮的话来描述就是,洪荒时期,其实遇到一只凤凰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像她这种血统纯正的凤凰更是少见,自然成了诸多妖魔追逐入口的佳品。 某日,他走在荒山野地想揽食,可惜,四海八荒到处躺着死人、死妖或者死魔。尸横遍体里,瞧见了某只可怜兮兮的小凤凰,全然没有百鸟之王的威风,真是又脏又臭。 他一时没忍住,生了恻隐之心便带回来当作徒弟养着了,并且还当真像模像样的教了她几日的法术傍身。 虽那时候,夙兮对她采用的是放养政策,甚至很大程度上让凰笙产生一种他收养着她不过是为了能有个人替他找食物,或者有个专业厨娘罢了。但,夙兮却是因为她和人干了一架,最后元气大伤说是要去闭关一阵子。可没想到,一闭关就是闭关了整整十五万年。 凰笙望着眼前的夙兮,依旧是一双桃花眼,嘴角噙着一抹笑,还是从前那一副慵懒的模样。凰笙眼中不知觉有些酸涩,一向冷清平静的性子,居然生出些小丫头的娇气,“师父,我好想你。” 夙兮抚着她的头发,唇畔笑意渐深,“嗯,为师么,也很是想你。” 凰笙抬头,吸了吸鼻子。 夙兮接着往下道,“尤其是你做的那道狮子头。” 凰笙听了他的话,简直要被气岔了,有些明白,为什么失了记忆时,自己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敢情都是受夙兮影响。 夙兮笑的更深,“你怎么还同小时候一样,那么不禁骗。” 凰笙没恼他,只觉得从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师父又回来了。 她很是着急地问,“师父,你还回去闭关修炼么?” “唔......”他漫不经心道,“不晓得要不要回去闭关,但是我这遭出来有两个事儿要做。“他望了凰笙一眼,笑的意味深长。 凰笙便问,“是什么事情?可需要徒儿帮忙?” 他笑了笑,“一来,听说九卿倒下了,我么帮他瞧瞧, 毕竟我在沉睡中醒来这件事情上,琢磨了不少,起码能让他早点醒来。” “二来么,你瞧你都怀孕了,总归要操办一下成亲的事情吧。我可不得喝了你的喜酒再回去。” 一刹那,凰笙不可置信,猛地一抬头问,“九卿当真能醒来么?” 夙兮瞅着她道,笑意越深,“这又不是什么难的事情,他如今应当.......。”夙兮没往下说,瞧着凰笙一脸呆滞的样子,几分神色揶揄她:“看吧,辛辛苦苦养大的徒弟,一觉起来要成了旁人的妻咯。我说,我怎么还有点儿心酸呢。” 凰笙脑中一片空白,猛地抓住他的袖口,“师父......”她紧张道,“你要是真能让九卿醒来,你最喜欢吃的狮子头啊,四喜丸子,我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 夙兮一阵笑,晃着他那把万年不变的破扇,慢慢吞吞去了九卿屋子里。 凰笙等在屋外,也不敢进去,许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心。之前巴不得他立即醒来,如今却怕师父出现是不是一场梦,他能醒来是不是也是一场梦。 日光透过菩提树落下斑驳的碎影,凰笙闭住呼吸,看着夙兮噙着笑出来了,听得他道,”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夫君已经醒了。“ 凰笙整个人陡然一惊,生怕夙兮是同她开玩笑的。 夙兮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脚步踉跄,只是才进了门,她却不敢再往前跨一步。 九卿的脸色依然苍白,但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像是璀璨的星光,他定定地望着凰笙,“那时候,你说若是能出来,答应再也不分开?” 凰笙咬着唇,不说话。 他一贯清冷的眼里含着笑意,“晨起的时候,你同我说,我要当爹了,想来怎么都的醒来。” 凰笙扑了上去握住他的手,“你明明醒了,却不理我。” 九卿伸手搂住她,轻声道,“你很着急是么?” 她没说话,静静看着他,而后伏在九卿的肩头,低低道,“对,我很着急,像死了一样着急。”他的手,有了温度,不再和先前一样冷冷的。忽然觉得,从前自己多傻,怎会愿意自己孤单单的,要与他断的干干净净。 凰笙突然从他怀里仰起头,蹭了蹭她亲了一口。 九卿抵着她的鼻,带着浅淡的笑意,“凰儿,你从前不会撒娇的。” 凰笙偏过头笑,脸上泛起红色,像是云初里盛开的桃花一般,“那 你喜欢不喜欢?” 他有些好笑,没说话。 “我同凰笙学的......”她咬了咬他的耳畔,“她说你喜欢这样?” “嗯......” 作者有话要说:月老到这里算是完结啦~后面的是番外,每一对一篇。 结局写的很仓促,等回头再修吧~ 最近几天刚好在外面,每一次爬jj网,真是抽的我不要不要的。一天其实也就2000多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要结局了,写的特别卡。 所以总之文文里缺点很多,错字也多。感谢能一路陪伴的各位亲们~ 下一部连载的文,应当是隔壁那本炖肉计,捡个田螺回家炖~不过在开新文前,会把这本文先全部完结~~ 番外的内容,我会在10月15日前全部完成~之后都是大好结局,表示不会在虐各位亲们啦,希望看文以后都能心情好好~桃花好旺~ 再附上微博号:吃鱼么狐狸,已躺好任凭大家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