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若相欠》 ☆、Chapter 1 周五中午,法院食堂人影寥寥。沐晨吃完第二个包子时,杨萌萌才姗姗来迟。 “才开完庭?” 杨萌萌坐下就灌了半杯水,“别提了!就是那个四个混混讨债把人家打了那个案子,这种事儿相互推脱本来就不好归责,有两个又当庭翻供了,一个个都说当时站旁边望风,难道是受害人自己摔的?三拖两拖这都拖到12点半了。” 沐晨给她盛了饭菜:“周五人少,你别着急。” “我不急,就是那四个被告态度实在太差了,而且那四个全是胖子,长宽相等圆滚滚的,被告席都没挤下,我在上面越看越像奥迪车标,总想笑。” 沐晨一个没忍住,呛了一下,这比喻实在太形象了。 杨萌萌叹了口气:“不就是个轻伤害的案件么,真没技术含量!” 沐晨知道她进法院就是一门心思伸张正义惩奸除恶来着,每天就盼着发生点疑难杂案一展身手,刚出校门的小年轻都这样,欣欣向荣挺好的。 “天下太平还不好?基层法院都这样。刑庭总算有点迂回曲折,哪天你换民庭试试。” 沐晨在民二庭,民一庭管商事纠纷,民二庭负责一般民事案件,每天都是家长里短闹离婚争遗产,她一度有自己是片区居委会大妈的错觉,平白老了三十岁不止。 正经日子过着,哪有那么多惊天大案?当初沐南琛就给她总结了,学法的以后面对的就八个字:偷鸡摸狗,男盗女娼。 “沐姐你下午没事儿了吧?” “你有事儿?” “陪我去逛街吧,周日我妈生日,指名了要件羊毛衫当礼物。就是电视上做广告那个牌子,那广告做得太戳人了,这些商家真能抓住营销心理。” 杨萌萌苦着脸,“诶,我是真不想周末回去吃饭,又要听他们催我找男朋友了!” 沐晨失笑:“这么心急?你不才23?” 杨萌萌刚想问沐姐你爸妈怎么没催你结婚,突然想起来听谁说过沐姐父母好像不在了,险些失言。这种事儿平常也看不出来,不过往日里沐晨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其实跟谁走的也不近,独来独往,确实有些孤僻。 “不过下午我真不能和你出去了,有个离婚的案子,约了两点。” 杨萌萌略诧异:“怎么安排周五下午了?” 他们这上江区是老城区,一般案子不多,周五下午有 会开会,没会时基本上就不安排工作了。 “方姐的女儿,就是民一庭退休的那个方姐。” 杨萌萌更诧异了:“张小更?她不是去年刚结婚?” 还是她刚来院里的时候,至今还不到一年,和男方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吵着结了婚,现在又吵着离,里外里就搭着大家礼金呢。 沐晨笑了笑:“所以这不是选今天来嘛。” 上江区法院的办公楼是老楼,冬天供暖不成问题,但这几天一停气阴冷阴冷的,沐晨的办公室又在背阴面,她盖着两件大衣躺在沙发上还冷的睡不着,迷迷糊糊寻思着周一来可一定要想着把家里的空调被拿过来。 刚眯着一会儿,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说人到楼下了。 书记员小妍不在,沐晨洗了把脸,拿起钥匙下楼接人。 法院门口安检严,外来人员不得入内,当事人律师登记了身份证可以进大厅接待室,法警通知上面下来接人。 方姐年过五十,退休前是业界雷厉风行女法官,退后是仍是光鲜亮丽女强人打扮,踩着高跟鞋噔噔噔上楼,不住的跟沐晨抱怨:“你说,你说这丫头就是不让我省心,当初我不让结婚要死要活的,现在又死活要离......” 张小更满不在乎的跟在两人身后,大冷天的帆布鞋牛仔裤,长发染得发黄,看着像二三流不正经上学的高中生。 到了办公室,方姐还在和沐晨絮叨,里外里都是那些事,张小更站在一边低头玩手机,事不关己。 沐晨又有自己是找家长谈话的不良学生班主任的错觉了。 好在不一会儿男方孙铭也来了,那小伙子年纪也不大,穿着运动衫,带着一大口罩,听说身体不好,刚做完心脏支架。 沐晨深感这又是一场恶战。 按程序先调解,听说两人拖好几个月了,今天来这儿基本上达成了离婚默契,再劝一劝,应该不用开庭了。 开始两人都挺平静,一副“早离早恢复单身寻找下家”的痛快模样。沐晨坐在电脑前一边问两人问题,一边打调解书。 后来说到分割财产时,男方本来大方的表示什么都不要,张小更非要赌气一样详详细细说哪样哪样是女方出钱,大到电器小到被褥,和他划清界限,男方觉得面上挂不住,两人就吵起来了。 隔壁办公室刘澜和庭长张淑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居然都没走,一听见动静都 过来了,一边拉着一个开始劝,张淑梅和方姐劝张小更,刘澜更拿出训自家儿子的架势训孙铭,孙铭自觉形势不利,急忙给自己律师朋友打了电话: “韩哥,还是麻烦你来一趟吧。” 沐晨身处暴风雨中的宁静区,十分无奈,这些年离婚案子她实在见得不少,当初浓情蜜意的人真走到陌路,也就顾不上什么脸面了。理论上当然调解程序方便些,她倒没什么劝和不劝离的标准,反正庭长和刘姐比她对这些家长理短热衷多了。 正好楼下法警小胡又告诉她下去接人了。 这楼上楼下一天八百遍,也算她唯一的锻炼方式了。 到了大厅,三四个人等在那儿,她说了声:“哪位是韩律师?” 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转过身:“诶,这儿呢...沐晨?!” 他表情跟活见鬼了似的。 沐晨也没想到来人是韩浅,他们两个父辈是发小,在一个大院长大,他们这些孩子也颇有交情。只不过沐晨一直只和阮京、徐泽言关系近,剩下顶多再加一个王然姐,和韩浅不过见过几面而已。 沐晨笑了笑:“挺巧的,好久不见。” 韩浅惊疑不定的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问:“你不是在波特兰吗?什么时候回江城的?不对,过年时我听说徐泽言没回来啊......” 沐晨知道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她去美国找徐泽言了,这些年她几乎没和以前认识的人联系,也不想特意解释,只回答:“没有,我毕业后就来上江区法院了。” 韩浅有千百个疑问,一下子不知道从何问起了,他们律所主营商业纠纷,客户都在桥南新区那边,他只来过上江区法院几次,居然从来没遇见她。 他有六七年没见过她了,她模样比照二十岁上大学时也没什么变化,白色高领毛衫,柔顺的披肩长发,许久不晒太阳一样脸色苍白,眉宇间礼貌客气,冷淡疏离。 现在他满脑子就只剩下一个念想:周佑生知道吗? 毕竟女方主场,韩浅的到来也没给孙铭带来多少安慰。更何况他的战斗力怎么和几位常年冲在感情纠纷第一线的专业人士相比? 一屋子吵吵闹闹到下午五点半,最后孙铭败下阵来,靠坐在椅子上,捂着心脏,一副随时要过去的模样,摆了摆手。 两人彻底谈崩,择日开庭审判。 众人不欢而散,沐晨一边收拾东西,一 边想着这一下午时间算是白费了。 都是年纪轻,脾气倔,性格不合,谁也不肯给谁台阶下。说到底,还是没那么相爱罢了。 这柴米油盐日子过着,哪来那么多海誓山盟。 “你们下班了吧?我送你回家?” 一抬头见到本来该和当事人离开的韩浅站在她门口。 沐晨拎起包,锁上门,笑道:“不用了,我车在楼下停着呢。” 韩浅亦步亦趋跟着她下楼、出门,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口,最后还是沐晨主动和他道别,临走时随意说了句: “你别和其他人说见到我了。” 韩浅就知道,这几年她是根本没和所有人联系,包括沐老那边。 六年前的事他不太清楚,沐南琛叔叔和罗晓旭阿姨出车祸去世,沐晨在葬礼上当众顶撞沐老,被扇了两个耳光,要不是周萱姑姑和旁边人拦着她差点被她爷爷用拐杖打死,但周萱也意外失足流产,人仰马翻。后来她被勒令闭门思过,周佑生瞒着所有人偷偷去照顾她,再后来就听说她出国去找徐泽言了。 从头带尾,他其实就是个旁观人,一知半解,听戏一样。 其实他挺想问她一句:你还记得周佑生吗? 可是,记得能怎样?不记得能怎样? 这些年来不过只是他表弟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沐晨走到楼下停车位,开了车锁,又停下了脚步,她住的公寓离单位就两条街,这车买来几年总共没开过几次,每天不是停在单位落灰,就是停在小区落灰。 这款车是前些年很火的女士车型,白色流线型车身,黑色全景天窗,优雅简约,价钱不贵,沐南琛曾经许诺她要是考上司考就给她买一辆,后来她考上了,许诺的人不在了,她自己给自己兑现了。 她总有些这样那样的小执念,莫名其妙的。 最后她还是锁了上车,转身走了。 往常走的路最近施工,她绕了远一些,不过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初春寒大,她有些怕冷,裹紧了外衣,仍是慢悠悠的走着,懒得快步。 江城以江分南北,江南是新开发区,江北是老城区,交通慢,工作慢,节奏慢,什么都慢,她很希望一切都这样慢下去,一眼能望到五十岁退休的景象,日子不惊不扰,细水流年。 ...... “嗯 ,好,外公有什么事,您打电话给我,我下周再过来,您费心了。” 一个电话结束,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大事小事都赶在今天一天了。 周佑生有些烦躁,表情冷淡按下蓝牙耳机接听按钮,手中继续开着车,双唇微抿,漆黑眉眼无波无澜。 通常越是烦躁时,他看起来越平静。 “是,那份策划我不批准,让赵总监下周准备全新的方案,我不希望再看到以‘女性走光’为卖点的低俗广告策划!” 他停在红绿灯前,冷淡道: “mark,不用为难,我就是那个意思,威森不是养老院,他大可随时走人。” 那边助理终于挂断电话,周佑生轻吐了一口浊气,解开衬衣最顶端的扣子,手肘搭在车窗上,望着眼前红灯的不断跳动倒计时。 偶然视线瞥到倒车镜一眼,稀疏行人擦肩而过,他全身血液像凝滞了一样,再也错不开眼。 一个米色羊绒大衣的纤细身影,渐行渐远。 时隔多年,记忆本该模糊,然而那个人的一切就这样清晰的印在脑海,一颦一笑,走路的姿态,发梢眉宇,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 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浑身肌肉僵硬,心跳如雷。 直到她终于消失在街角,他才恍然惊醒一般,推开车门,就这样不管不顾追了上去。 路上撞上了几个行人,还差点撞倒了一个冰淇淋车,他也顾不上,只是一心向她离开的那个方向奔跑。 直到终于失去方向,迷失在陌生的街道,再找不见一丝痕迹。 他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气,觉得全身血脉倒流一样难受。 他甚至忘了开口去喊她的名字,好像潜意识里觉得这都是一个梦,若一开口,就醒了,连一个背影也看不见。 就像当初上学时,他在一高门口放学的人潮汹涌中,无数次尽力去寻找她白校服的身影;或是那些年在异国他乡,不同肤色面孔里,他幻想了千百遍的久别重逢。 周佑生,这么些年了,她连一个念想也没留给你,你还是中毒了一样,执迷不悟,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坑,请多关照! ☆、Chapter 2 周佑生从跑步机上下来,大汗淋漓的倒在地板上,毛巾盖住眉眼,大口喘气,一动也不想动。 想来有些自嘲,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性的长跑,潜意识觉得好像坚持得久了,就能追上她一样。 手机不知道在房间的哪个角落响起,他抬手按下了耳边蓝牙接听键。 韩浅像酒吧买啤酒的小妹一样不正经:“哥们儿,出来喝一杯?” “没空。” “哟,也对,你最近大忙人一个,太子爷空降子公司,总要上下整顿一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直说了,最近和泰和那个合同......” 威森广告的法律顾问工作由大元律所的律师团承包,这事主要由韩浅负责,两人顺利成章开始谈工作。 半个小时谈完后,韩浅还在没话找话,东拉西扯,周佑生毫不客气:“没事挂了。” “诶等等等等!你还真是一板一眼啊,陪我聊聊天会死啊?”不过他也知道佑生的个性,没敢多说没用的,踌躇了一下问他: “我说,你还惦记着她吗?” 所指是谁不言而喻。 韩浅听着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不温不凉的笑了一声。 虽然意料之中,韩浅还是有些头疼,这事至今应该只有他知道,但他真想装得不知道还能轻松点。 他叹了口气:“要是她现在人在江城呢?” 周佑生猛的起身,毛巾从脸上掉下,他沉声问:“你在哪里?” 答应别人又反悔,这事儿挺不地道,但韩浅觉得沐晨当年不辞而别,这些年又玩失踪也挺不地道的,算是扯平了。主要是他身为一个局外人都觉得周佑生实在是太痴了点,没承没诺的自己执着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建立在人家保不齐已经和男友在外国结婚生子了的前提下。 当初沐晨离开,周佑生转身也出国留学了,就在同一个国家不同城市,最远也最近的距离却死也不见一面,自我折磨着。 韩浅去看过他几次,确实没因为失恋消沉颓废,但他废寝忘食拼命学习打工的样子真是吓着他了,像和谁较着劲一样努力,马不停蹄的赶时间前进,25岁就拿到了mit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什么都想提前完成。 可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距离都追得上的。 阿凯的酒吧里,韩浅拿着酒杯和周佑生的碰了一下,“我可就知道这么多了,你知道 我有点怵那丫头,话到嘴边问不出口。” 周佑生垂眸看着玻璃杯壁挂着的啤酒沫子慢慢消融,一言不发。 韩浅心里七上八下,安慰他:“既然他们没在一起,你这不是有机会了?小姑姑那件事严格说她没有责任,我看叔叔阿姨不会介意。你看你刚回来,我又碰见她了,这就是给你机会呢,放心,兄弟帮你盯着呢。” 周佑生还是没答,拿起桌子上的啤酒一饮而尽,哑声说:“谢了。” 出了酒吧,晚风一吹,胃里喝下去的酒特别难受。周佑生没开车来,他的车白天违规停在路中央被拖走了。 有出租车路过问他走不走,他摇了摇头,孤身一人在路灯下往回走。 城市灯红酒绿,川流不息,夜色下璀璨如梦,好像就这样能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似的。 他想着,这世上其实好多事都是注定了的,躲也躲不过。 ...... 周佑生第一次见到沐晨时,是十三岁。 那年的夏天格外闷热,母亲飞去国外开艺术展,苏颖是摄影家,常常海外旅行,而父亲公司繁忙走不开,家里总是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那天他被父亲强制拖去了一个和老友的聚餐晚宴,满心不情愿。正值叛逆期的少年,初初接触成人光怪陆离的世界,瞧什么都烦躁。席上都是父亲从小长大的兄弟朋友,包厢里就他一个未成年,坐得格外别捏。 酒过三巡,一位叫沐南琛的叔叔接了个电话,笑容温柔: “...要不要过来?那你出门打车...好好,我去接你...” 然后他和大家说去接人,接一个“小女朋友”。 众人顿时笑得心领神会。 他在心底厌恶,这位沐叔叔在法院工作,为人正派不失风趣,父亲说他极为顾家,没想到都是人前的假象。 不一会儿,沐南琛返回,带来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刚下晚自习,穿着一高夏季校服,宽大的白色短袖t恤,黑色长裤,衬得身材纤瘦苗条,肤色很白,乌黑笔直的长发扎起一个松松的马尾,额前的刘海儿剪得齐齐的,眉目生动明亮。 她亲昵的挽着沐南琛的胳膊,乖巧的叫叔叔伯伯。众人显然意料之中,见怪不怪,笑着招呼她。 她叫沐晨,是沐南琛千宠万宠的独生女儿。 在父亲的引荐下,她笑着大方对他伸出手: “你好啊,小周弟弟。” 那只手白皙小巧,十指纤纤。他在空调房里待久了手脚有些凉,握上那只手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烫了一下。 前不久地理老师刚讲过的知识,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夏至日,太阳直射北回归线,这一天北半球昼最长,夜最短。 接下来席间,他不自觉的注意着她。 沐南琛替她要了一杯加冰的果汁,她犹豫说妈妈不让她喝冷饮,沐南琛怂恿她我们不告诉你妈妈,父女俩愉快的达成共识。 她吃饭慢条斯理,不发一声,只随着转台的转动挟眼前的菜,口味挑剔,不喜欢的一口不吃,沐南琛注意着她的好恶,一边和旁边人聊着,一边给她挟喜欢的菜。 她喜欢吃桌上的凤尾虾球,酱板鸭,凉拌时蔬,却也只吃了半碗饭,饭量小的矫情。周佑生想起班上那些为了减肥节食的女孩子,只觉得她那么瘦,该多吃点,不然大风吹过来不留心怕是会被吹跑了。 男人的饭局总是超长战线,喝起酒来滔滔不绝,沐南琛看她吃饱了怕她无聊,让她出去自己玩会儿,买个冰淇淋什么的。 周荀这才想起自家儿子也被晾在一边许久了,让他和沐晨一起出去走走,找个咖啡厅坐坐。沐南琛还在打趣说服务员看见这两人准会寻思这么小的孩子就早恋半夜三更出来约会,哦,对了,还是姐弟恋。 他红了耳根,莫名有些狼狈,而沐晨却笑呵呵的不在意,父女俩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百无禁忌的玩笑。 出了酒店,门外是一条商业街,灯火通明。她似乎也不知两人该去哪里,试探问:“去前面的便利店买个冰淇淋吧?” 周佑生本来就可有可无,点了点头。 毕竟只是父亲朋友的孩子,又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不相熟,路上沐晨怕气氛尴尬,尽量找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比如问他在哪个学校,学习成绩之类,尽职尽责做个邻家姐姐。 周佑生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她,却没觉得烦。 他其实早就听爸妈提起过她,好多次。沐南琛是法官,罗晓旭是护士,夫妻恩爱,很宠这个女儿。假如某天沐晨不想上学,沐南琛就给老师打电话请病假,带她去单位玩儿;某次家长会老师找沐南琛谈话,说沐晨最近成绩下降,没考到第一名,结果反被沐南琛心理开导,说一个班级总要有第一名有最后一名,要给其他同 学一些机会,不然遭人妒忌...诸如此类事迹,不胜枚举,在现在教育体制下这样的宠溺自然会遭诟病,不过沐晨学习一直争气,也不骄纵任性,长辈面前乖乖巧巧,旁人也无话可说。 话听多了,就记在心上,他无意间在心里勾勒过她的性格模样,始知今日惊觉,自己居然一直那么想见她,只是阴差阳错没机会。 到了便利店,他径自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可乐,她趴在冰柜上仔仔细细挑选了半天,然后去问老板,有没有某个牌子提子味道的甜筒。 老板说卖光了,明天进货。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客气说谢谢。 回头和他说: “我们走吧。” “不是有苹果味,还有草莓的?” 她摇头:“我就喜欢这个牌子这个口味的,别的都不要。” 为了一个冰淇淋,倔强的幼稚。 他心里好笑:“那就去下一家吧。” 她觉得不好意思麻烦他,说不用,他想她不过想吃个甜筒他还陪不了吗,就拉着她走去另一家便利店。 结果第二家也没有,又去了第三家。 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真的是那个口味特别好吃,他们进了七八家便利店都没有找到。开始她还一个劲的和他说抱歉,后来两个人都想觉得有意思,和谁打赌一样想着到底能不能买到。 那夜晚风吹的和煦,街道两旁的路灯是暖黄色的,有不相干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们两个沿着街道走了好远好远。 第十二家便利店,沐晨终于买到了她心仪的冰淇淋,大方的请周佑生也吃了一个。 所有甜食在他嘴里向来都是一个味道,但那晚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个甜筒真的和所有冰淇淋不一样,糖水和奶油温柔的融化在口中,点缀的葡萄干又甜又软,巧克力蛋壳格外酥脆诱人。 那个牌子他很多年后都还记得清楚,隔三差五总是会买,有时会吃,有时会拆开包装纸看着它渐渐融化,只是直到那个牌子停产厂家倒闭,他都再也没吃到过当年那种感觉。 ☆、Chapter 3 便利店旁边是家幼儿园,晚上自然关门,门口有些小朋友玩的滑梯秋千,她兴致勃勃的坐在其中一个米老鼠造型的秋千上,撕开包装纸像小猫一样细细舔着奶油甜筒,一边自己来回悠荡。 周佑生觉得有些丢人不肯去坐,就靠在一边支架上看她玩儿。 经过刚才的事儿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热络了一点。她得知他现在的班主任就是她当年上初中的班任时,有点惊喜,和他分享着那位老师教她时的一些趣事,还有上了高中后的种种抱怨。 他觉得她笑起来没刚才那么客套了,心情莫名的有些好。 那个秋千比照她身高有些小,她趴在身前那个有些掉漆的米老鼠头上,有些费力的把自己荡起来。 他看着她的鬓边有细绒的碎发被落下,马尾辫经过一天的时间已经有些下垂,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背上一摆一摆。那白色短袖的料子如所有校服一般很透,他清晰的透过它看见她后背上内衣的带子、搭扣,是...纯白色的。 他突然觉得这夏夜的风,实在是燥热,吹得他心乱如麻。 她说到她们班上一件好笑的事,回头来问他,眉眼弯弯,温润生动,他其实根本没细听,当时只觉心一动,下意识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有些惊喜,指了指他嘴角:“你,这里——” 他这才反应过来,捂住了嘴边,沉下脸,他嘴角左侧有一个梨涡,一笑就会显现,总有人说来说去,他不喜欢,别扭的不愿在人前笑。 她愣了愣,大概明白了叛逆期小男孩的心思,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挺可爱的...” 可爱? 他别开脸不想看她,然而通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一切心事。 这时她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简直是嫌弃的表情,但又莫名的有点开心。 他注意到她手机上挂了一个链子,挂饰是一把精致的水晶锁,和班级里的那些女生大同小异,那是时下流行的情侣款式,男方是一把钥匙,周佑生一度觉得这样特别的傻,此时此刻尤甚。 她走到一边接起电话,特别和颜悦色,透着那么一股子邪恶, “徐泽言,棺材里的空气还好么?” 徐泽言,这个名字他认识,徐叔叔家的儿子,比他年长五岁,彼此不熟。常常和她的名字并列出现,据说因为两家住的近,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幼儿园小 学初中都在一起,也许以后也都在一起,两家人对此乐见其成。 她说的那句话佑生没听懂,电话那边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只见沐晨恶狠狠的说: “没死你怎么不接我电话?短信也不回!看见未接来电回复询问这不是基本的礼貌?那天我翻了一下我们两个的通讯记录,你知不知道,我发给你的信息,比你回给我的足足多了一百条!” 她无意识的越走越远,他渐渐听不清她的说话,只能看着那个走来走去的身影,她低头故意沿着地上铺着的彩砖的规律小碎步的走着,喋喋不休和电话那边讲着什么,好像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不知道她在和那人说什么,是不是刚才和他讲的那些相同,又或是更加私密亲近的,不能和他这个“小周弟弟”说的。他只觉得她眉眼间的表情都和刚才不一样,没有刻意的礼貌客套,不高兴就拉着脸皱眉,高兴就笑得肆无忌惮,说到兴奋的时候,把手机从耳边拿远很用力的喊过去: “我说的你到底记没记住?!” 他突然发现从父母口中得知的对她的全部印象根本不对,那些不过是对长辈对外人的乖巧表象,私下里她也娇纵,她也恶劣,她也不淑女的坐没坐相,要求别人随时听命,明明学校只离酒店500米,却偏偏要沐南琛开车去接。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分亲疏远近,这个社会要求你准备不同的面孔面对不同的人,你与人萍水相逢,自然不会掏心挖肺。 可他看过她不加掩饰的两种态度,微妙落差感让他心里痒痒的,只赌气的想着她为什么偏偏对他敷衍?亲戚家表姐堂妹或班上那些女孩子在他面前耍小性子,他向来爱答不理觉得烦,可要是她的话,他也不是那么讨厌,也愿意给那么挑剔的人挟她喜欢的菜,看见她的未接来电不耐烦的回一句找他有什么事,甚至她喜欢他的梨涡的话,勉强笑一笑给她看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 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千回百转那么多念头,然而一切都是少年天真的自我幻想罢了,她终究只是他“沐晨姐姐”,年纪的差距让她高了他半个头,他念初一时她高一,他念高一时她就上了大学,充其量逢年过节几家聚会时见上一面,她心情好了请他吃冰淇淋叫他小周,他想鼓起勇气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都不敢。 他和她的距离啊,那么远,远的他根本看不见。无所适从,望洋兴叹。 十三四岁时的年少悸动就是日后一场会心一笑,转瞬即忘,可她的影子孜孜 不倦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赶也赶不掉。 比如隔壁一高的校门口光荣榜上第一排倒数第二张照片,她带着朵俗艳的大红花笑得有些腼腆;比如他表姐王然婚礼上,她穿着纯白蕾丝的抹胸小礼服做伴娘,忙里偷闲躲在角落里小口吃一只黄桃蛋挞;比如阮京生日party一群人去游乐园玩,她头戴毛茸茸的猫耳发卡弯腰在商店里挑纪念品,胸前不经意漏出的一片雪白;再比如,青春期热血方刚的年纪,夜半时分那些难以启齿的梦里...... 她像癌细胞一样,在他心里落地生根,铺天盖地无限繁殖,吞噬着他的意识和思维,超微原子/弹也消灭不了,还动不动就死灰复燃。 有生之年,一败涂地。 ...... 周末两天沐晨一如既往没有外出,晨练的计划每到周六周日就夭折的彻底,唯一成就是终于在家里前前后后进行了大扫除,在沙发底下找到了失踪很久了的电视遥控器,把换季的衣服挂了起来。 她不喜欢出门逛街,在家也不经常上网,社交账号还是因为单位总在群聊里通知大小事项才申请的。 大学的群里这几天特别热闹,班里有一个同学结婚了,众人纷纷恭喜,她也发了一句祝福,转瞬就淹没在几十条信息里了。 她大学是在北京a大念的,同学天南海北,上学时和大家关系一般,毕业五六年了也没再联系。从前年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有人结婚,爱过疯过轰轰烈烈过,年纪到了差不多也该迈入人生新阶段了,按部就班挺好的。 她当年怎么想的来着,好像希望二十九岁结婚吧,这可不是梦想,毕竟因为那时有对象,总得订个计划,不然像看不见未来一样。 周一开始又是日复一日的平淡日子,他们工作再清闲,每人手里也压着三四十个案子,顶多是上下班时间宽裕点。 年少时也壮志凌云想着诗和远方,后来没人打击她,是她自己泄气的,天生懒散又怕麻烦的性子还是别自我折腾了。她是极度守旧屈服习惯的人,安于眼前这样简单重复的生活。 自从上次遇见韩浅后,最近他隔三差五跑到她们院里,虽然律师跑法院无可厚非,但她真觉得俩人应该没那么多交集。 “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韩浅嬉皮笑脸用手撑在她办公桌上:“上午我去趟工商局,顺路来看看你。” 嗯,这路顺的挺近的,工商局都快到 另一个区了。 沐晨一边头不抬眼不睁往卷宗上盖章,一边笑:“你请我吃的是什么饭啊?” “一定要有名目啊?干我们这一行讨好法官大人不是天经地义?就当老朋友叙叙旧啦!” 沐晨想着推脱呢,正好杨萌萌来找她去食堂吃饭了,她还没等松一口气,就见杨萌萌特别惊喜对韩浅说: “韩学长,你怎么在这儿?” 韩浅没认出她:“你是…” “我是江大法学系xx届的杨萌萌啊!您当主席时我在心理部当副部长,我们部长是你下铺室友,不过你肯定不记得我了,但咱们江大法学系没有不认识韩学长的。” “哦,那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呢?” “是啊是啊!我在刑庭!这还是当初受你开学演讲的影响呢,韩学长还在大元?可惜学长只代理商业纠纷,我们也没遇见过。学长吃饭了吗?走走我们吃饭去,我请客!” 杨萌萌特别羞涩又热情的拉着韩浅往出走,韩浅有点发懵,回头招呼:“诶,沐晨…” 沐晨把盖好章的卷宗整理好,抬头笑道:“正好,今天食堂有糖醋鱼我挺喜欢,就不打扰你们师兄妹叙旧了。” ☆、Chapter 4 这天下班后沐晨开车到家附近的超市采购一周粮食,人在空腹时千万不能逛街,太不理智了,她看什么都觉得好吃,杂七杂八买了一大堆。 阮京曾说她上辈子一定是只松鼠,特别喜欢屯零食,小动物过冬一样,买回来就懒得吃,最后都送给别人,然后义无反顾的接着买。 蔬菜肉类也买了些,沐晨琢磨着今晚菜单是蒜蓉扁豆还是酱拌茄子。 二十二岁之前她完全不会做饭,家里天然气都不会开,家务事也从来不用她伸一个指头,偶尔过年帮忙包个饺子,沐南琛和罗晓旭能从初一乐到十五。 后来渐渐也学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煲汤炖肉不行,小炒凉菜还是可以,马马虎虎养活自己。 拎着大包小包下车往家里走时,沐晨又遇见了最近经常被保姆推着在小区花园里散步的那位老先生。老先生坐在轮椅上,满头银发,面目慈祥,擦肩而过时,彼此都礼貌点头笑了笑。 沐晨不认识他,这样一位气度不凡的老先生在小区里并不少见,小区里一大半都是前面监察院退休的外交官,之所以有些注意,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家养了一条白色萨摩耶,体型很大,漂亮威风,偶尔能看见跟在老先生轮椅后面,乖巧通人性。 回家后洗菜做饭,一碗饭一小盘菜一个沙拉,一个人的分量,不言不语细嚼慢咽的吃完,自己刷碗。 前几天她买了一个柚子,结果切开后一尝又苦又酸,非常难吃,放那里好几天她都快忘了。为了避免浪费,她决定做蜂蜜柚子果酱。 柚子昨天已经花一个小时剥皮挑出完好的果粒,分层撒上冰糖粉在冰箱里冷藏了一天,方便入味。今天拿出来熬果酱。 屋子里没开电视,没放音乐,安安静静的只有小火咕嘟咕嘟的声音,还有客厅秒针哒哒走着的表。沐晨耐心站在锅边拿着木铲不停搅拌,怕粘锅。 熬好后关火,加蜂蜜,有几滴洒在了桌子上,沐晨正拿着抹布擦桌子时,忽然听见了门铃响。 从门镜一看,是常在楼下巡逻的小区保安。 开门后保安告诉她: “沐小姐,您的车被撞了。” 沐晨穿上大衣和保安下楼,远远看着自己的停车位时还有些叹息,她今天难得把车开回来就碰上这事儿,小区里一般不准车辆入内,停车位很难申请,她停车的位子空空荡荡,这样也能被撞上,只能说开车那位太不走心了。 她车旁停了一辆黑色卡宴,看相对位置应该是倒车时剐蹭上了,卡宴车车主下车站在一旁,大冷的天一身薄呢子大衣修身而立,背对着她正在打电话。 保安上前说:“周先生,车主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明亮路灯晃得他白皙刺眼,漆黑眉目英挺俊朗,一身寒气无声的咄咄逼人。 沐晨愣了一下,犹豫开口:“周...佑生?” 周佑生面无表情注视了她三秒,对电话那边说:“不用了,谢谢。” 然后他挂了电话,抿了抿唇,叫了声她的名字: “沐晨。” 沐晨心想最近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遇见故人,不过都是在一个城市,虽然她之前刻意没和以前的圈子联系,兜兜转转遇见了实属正常,这段时间可能到了什么临界点。 周佑生变化挺大,上一次见他时他高中刚毕业,记忆里沉默寡言,俊秀纤瘦的少年,现在一晃眼一身商业精英的模样,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微妙的年纪,日渐沉淀风华内敛,眉间却仍有丝丝青涩未褪。 “还真是巧,你也住这里?”沐晨笑了笑,“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了吗?” 她的车规规矩矩停在车位,责任在他,按规矩由他的保险公司理赔。刚才她看了眼,他后保险杠撞上了她的驾驶车门,蹭掉了一大块漆,金属板也凹进去了,反观人家卡宴毫发无损,真是一分钱一分货。 保安看他们认识,也就由他们自己协商解决了。 “不用了,我赶时间,车先送去修理,费用我全出,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周佑生淡淡道。 保险公司来人勘测现场,认定责任确实需要时间,人家这么说沐晨也没什么可推脱的,况且她也赶时间,她得赶在那一锅果酱凉透之前装进瓶子里,这样才能密封多冷藏段时间。 她说了手机号码,周佑生又给她打了回去, “这是我的电话,我会再联系你。” 接下来叫了修理店的人把车开走,一切就算告一段落,周佑生也和她寒暄没几句就开车走了,看样子真的是有急事。 沐晨回到家时发现才过去二十几分钟,果酱还是温热的,可以直接装瓶。 她拿勺子舀出了一点倒温水泡了蜂蜜柚子茶,柚子清香,果粒饱满,就是蜂蜜放得少了,不过这样不会太甜,春季干燥,苦一点就当败火了。 一切那样 刚刚好。 ...... 第二天一早,沐晨下楼时,看见楼下停了一辆眼熟的卡宴。 周佑生坐在驾驶座,放下车窗,对她说:“我送你去上班。” 沐晨挺诧异,赶紧说:“不用了,我单位离这边挺近的,其实我平常都不开车上班,你不用送我。” “昨晚我很抱歉,有车不愿意开是一码事,没得开是另一码事。正好我顺路经过法院。” 又是顺路。 话说到这份上,沐晨也没什么好推脱了,况且她今天终于想起了拿空调被,包里又装了两个大玻璃瓶,是有些不方便,道谢后就上了他的车。 说起来她昨晚确实挺心疼的,毕竟她的车跑了没多远路程几乎是崭新的,后来她想着应该直接给他留信用卡号的,到时候她寄账单,他打钱过来,方便的多。 不过人家特意来接她上班,给足了诚意,她自然无话可说。 路途短暂,一路无话,到单位后沐晨又是道谢,虽然他可能只是客套,但她还是说明天不用了,她习惯走路上班锻炼身体。 有来有往,她还送了他一瓶她昨晚制作的果酱,她今天带了两瓶,本来打算一瓶放在办公室自己泡着喝,一瓶给杨萌萌的。至于他是喝是扔,她就不在意了,她只是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 “周总,这是创意部最新的策划方案。” “好,放下吧。” 助理mark依言放下文件,突然在办公桌上发现了新大陆:“周总,这是果酱么?挺可爱的......” 大概十公分高的广口瓶里装着淡黄色的果肉果浆,玲珑剔透,让人看着十分有食欲。 “别动!” 周佑生冷声喝止了mark伸过来即将染指的爪子。 mark一愣,诧异的看着他。 周佑生郑重的把果酱瓶子收进抽屉里,不自然轻咳了一声:“好了,你出去吧。” mark福至心灵:“这个不会是那位法官小姐送给您的吧?” “...你听谁说的?” “韩律师啊,他说您正在追求一位冰山法官小姐,周总是这样的吗?我可以帮忙出谋划策,当年我追丽丽的时候......” “你可以出去了,下班之前把季度报表交给我。” 秘书丽丽奇怪的看着从总经理办公室愁眉苦脸出来的mark:“你怎么了?” “亲爱的丽丽,你和我下次都要记住,千万不要在单身的周总面前秀恩爱,他会受刺激的。” ...... 上午沐晨开了两个庭,一个离婚,一个借贷纠纷,案情简单,直接按程序走一遍就结束了。下午她一直在写判决整理卷宗,忙得有些头大,快下班时手机一直在响,她没理。 她私人交际圈小得可以,陌生号码一概不接,公事找她就打办公室电话了。 后来有短信发进来,原来是周佑生,他说在她们院门口,要请她吃饭。 沐晨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 枉费她昨天还感慨,要是碰见以前的朋友同学都像周佑生一样就好了,有事说事,不用太过寒暄,大家都挺忙的。结果今天他就直接堵她单位门口了,吃饭是形式,实质不就是韩浅口中的“叙旧”。 她一直都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能对不相熟的人维持基本礼貌客套是极限了,某种程度上有点轻微社交恐惧症。 维持人际关系是需要精力的,要时间要钱要付出要热情,不然别人凭什么和你走得近?人和人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所以那些人脉广朋友多的人,自然都是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付出了,沐晨挺佩服但不羡慕,因为这和她“节能减排”的生活观念不符,不刻意讨好,也不得罪人,就够了。 要是别人譬如韩浅,今天这饭她绝对是拒了,可周佑生有点特殊,她虽然不太想和他有过多牵扯,但严格说来她确实欠他个解释,如今彼此坐下心平气和谈一谈,算是了结了。 两人去的是一家私房菜馆,优雅僻静,两人落座,各自点菜。沐晨发现周佑生品味不错,点的菜大部分她都挺喜欢。 服务员问有没有什么忌口,沐晨说没有,周佑生看了她一眼,对服务员说: “不放姜,少放葱蒜,不要辣。” 沐晨喝水的手顿了下,没说话。 她从小就极其挑食,小部分食材深恶痛绝,大部分食材勉为其难。 当初他们和周萱姨一同去香港旅游时,每次点菜时她都孜孜不倦和普通话讲得乱七八糟的服务员,反复确认那些菜里有没有她讨厌的东西。 没想到他还记得,估计是没见过她这么事儿多的人。 这些年她当然挑剔一如既 往,但现在既然和他一起吃饭,总不好叫不熟的人凭白迁就她。 ☆、Chapter 5 服务员离开后,两人就陷入了短暂沉默,周佑生镇静端坐,看起来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沐晨把一杯柠檬水都快喝出花来了。 她很纳闷他怎么还是十七八岁叛逆期沉默寡言的性子?当年她和他相处几次,每次都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千方百计带动话题,真是不知道死了她多少脑细胞。她最怕遇见这种人了,又不是她求人办事,说点不痛不痒,你一句我一句打发下时间不好吗? 心里叹了口气,她认命开口:“小周毕业了吧,现在在哪儿工作?在周叔叔公司?” 好在周佑生不是真语言障碍,对她主动提起的话题还算配合。 “在威森广告。” 光传媒旗下威森广告,先在子公司历练,过几年再接手光传媒,挺中规中矩的步骤。 “威森名气蛮大的,今年‘雅姿服饰’系列的广告就是威森制作吧?我同事买了好几件,还给她妈妈买了一件。” “嗯,以后会更好。” 沐晨只好又喝了口水,心想他还是没学会拓展话题,一个切入点一问一答就结束了,这像话吗? 正好服务员开始上菜,她正好又起了下个内容:“王然姐最近好吗?还在东京?” 王然是周佑生表姐,比沐晨大两岁,和徐泽言是同学,七年前毕业就结婚了,和丈夫一起在日本工作。 “如果你关心,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给她?” 周佑生定定望着她,“这些年,你连阮京都没联系过。” 嗯,正题开始了,大概下一句就是控诉她狠心绝情了。 沐晨拿起筷子从面前那盘皮蛋豆腐里挑葱花,笑着说:“大家不是都忙,各有各的生活,哪能一直像小时候一样?碰上机会聚一聚,没机会就算了。” 王然在日本,阮京毕业后在深圳打拼,徐泽言一直留在美国,还真是天南地北,以后结婚生子说不定又去了哪里,人生总是要各走各的,联系或不联系有什么区别? 周佑生双唇抿了抿,其实他最想说为什么也不联系他,怕她找不见,他这些年连号码也没变,手机永远双卡双待,常年续费,但一次也没响过。 可他有什么资格这样问? 只是尽量平静说:“我以为,你去找…徐泽言了。” “不这么说爷爷怎么让我走?” 她顿了顿,笑道:“其实是误会,就是a大要开学了 ,我总不能旷课吧?” 那时她父母去世,她一直消沉在家不想出门见人,但沐建东一厢情愿以为是他一声令下,她乖乖在家闭门思过。 意料之外徐泽言妈妈上门来找沐建东,劝说让沐晨去美国找徐泽言,两人一起在外留学,有个照应,免得沐晨太伤心想不开。 徐泽言也给她打电话安慰,希望她过去。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都分手半年了。 好意沐晨心领了,但总觉那时候去美国有点无家可归的落魄感,挺难看的,就拒绝了,之后再没联络。 周佑生低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除非过个三四十年,她和某人喜结良缘儿女成双,时过境迁重归故里,所有能释怀不能释怀的都掩埋在死去的青春岁月里,遇见他大抵能打声招呼:呦,小周,你怎么还是一个人? “这不是回来了?”沐晨终于挑净了所有葱花,挟了一块鱼肉开始细致的挑刺:“当年也想过去南方发展,但不舍得冬天的暖气,吃的不合口,口音听不惯。留北京太累了,总觉得没个自己的房子不安生。既然回北方,想来想去,还是回江城算了。” 这座城市确实没有任何她留恋的人了,却有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商店,她小半辈子人生最快乐恣意的日子,如果那时不回来,也许此生都没有理由再回来了。 因为懒得适应新鲜事物,所以恋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哪怕是不喜欢的也屈就于习惯。白发苍苍,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双目饱含热泪,这种戏码看看就算了,演起来太累。 周佑生挟了鱼肚子没有刺的肉放在她碗里,又把果汁倒满她的杯子, “那你一个人,开心吗?” 沐晨筷子顿了顿,为他的举动,也为他的话。 “人生在世,哪能贪求那么多?” 她能得一清净,已是万幸。 吃完饭结账沐晨抢着买的单,“今天谢谢你,挺长时间没和别人聊这么多了,以前没发现,原来有些话还是挺想找个人说说的,可惜没机会。还有,当年的事也谢谢你。” 她这话说得很诚恳。 当时她窝在家里消沉的那段日子生了病,周佑生恰好来看她,陪她去医院买药输液,回到家忙前忙后的,这是挺大一份情,但她能还的也就那么多了。 嗯,现在她决定修车费也不管他 要了。 两人客客气气到此为止,还能记彼此一份好。 周佑生没和她争,送她到小区楼下,临下车时问她:“今天的菜是不是不合口?” “嗯?没有,挺好的。” “酱板鸭,那道菜你一口没动。” “我不吃鸭肉。” “你以前不是这样。” 她一顿,觉得无从说起,只用了最大众的说辞: “人都是会变的。” 周佑生深深的望着她,漆黑的双眸好似能滴出墨一般,握着方向盘的指骨因用力而泛白,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终是轻声道: “那下次不点了。走吧,我看着你上楼。” 晚饭吃的有些多,沐晨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找上一次买的健胃消食片,其实她和朋友在一起吃饭是有些话唠的,喋喋不休,一不小心就撑得不行。 卧室里那盆“桃美人”半死不活,沐晨很敷衍的给它浇了浇水,这是杨萌萌硬塞给她让她养的,早就知道是这个下场,她连自己都是勉强养活着,还养植物? 要是能一成不变,谁愿意物是人非,可是生活总是不知不觉就让人做出了这样那样的妥协,沐晨总以为自己已经够固执了,固执得变态。 是大二那年吧,她在北京,徐泽言在上海,异地恋。 那时徐泽言和家里闹掰了,徐家父母给他规划的路是从政,徐泽言抵死不从,毕业执意留在上海打工,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双方僵持。 沐晨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徐泽言家里不一样,她从小到大所有事自己做主,选高中、分文理、读大学、挑专业,全是她自己决定,沐南琛告诉她假如不愿意念书,周游世界或是开店做生意也可以。用罗晓旭的话说,沐晨就是想上房揭瓦,沐南琛也给她去找梯子。但她初中时就想好了,以后考司考做公务员进法院,因为她觉得沐南琛当法官挺威风的。 可是徐泽言是从小按部就班活着的,一举一动都听从父母的安排,末了在最关键的就业问题上一下子爆发了,双方谁都不妥协。 沐晨当然理解徐泽言追求自己的人生,但总觉得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凡事要循序渐进,做事不能做绝,物极必反可不是什么好词。 不过也无所谓,以后的结果要么徐泽言向家里妥协,要么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最坏最坏大不了她挣钱养家,他做饭带孩子就行,一周允许他 不定时发一次脾气,她不反驳他。 那段日子他在上海挺辛苦,小公司小职工,住地下室挤地铁,好不容易争取了一个到北京出差的机会千里迢迢来见她,只有一晚空闲时间,第二天就走。 按照正常发展,小情侣异地恋,一见面干柴烈火下一步肯定是直奔主题去开房了,不知道徐泽言有没有这样想,反正沐晨挺不愿意的,又不想两人因为这个闹别扭,就拉着他在南校门外露天小摊一直坐着,两个人吃了两碗鸭血粉丝汤。 那年北京冬天特别冷,热汤端上来一会儿就凉了,她没戴帽子手套,冻得透心凉,脑袋嗡嗡的疼,两个人一直说话,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了,终于到11点宿舍门禁才回去。 回到寝室她就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吃鸭子,味道都闻不了。 徐泽言和家里僵持了一年,第二年双方各退一步,他同意去美国留学,这事儿她是先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他临走在北京转机前才告诉她,然后他们就分手了。 两人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二十几年不分彼此,其实正式谈恋爱是沐晨上大学以后。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不会有太多怦然心动惊喜浪漫,不过她觉得老夫老妻挺好的,这世上谁和谁相处不需要磨合?他们省去了这一步骤多幸运!反正她从来就没想过和除他以外的人结婚。 可有些相爱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半年后,她放假回家,得知罗晓旭得了胃癌,两个月后,沐南琛背着所有人把罗晓旭从医院里带出去,车行经跨江大桥时出了车祸,从正在施工的围栏处冲出去掉进了江里,十几个小时后才被捞起来,无一生还。 物极必反,你活得太春风得意,连老天都忌妒。 ☆、Chapter 6 那之后周佑生又给沐晨打过几次电话约她出来,都让她客客气气的推了。 她觉得周佑生交际能力真的很有问题,一般这种你来我往的情况下,你进一步,我退一步,你再进一步,我勉强接受,这事儿就算到此为止,她都明确表示拒绝了,他怎么能再锲而不舍发出要约? 最近天气日渐变暖,小区里出来遛狗锻炼的人渐渐多了,她下班时又遇见了那条雪白高大的萨摩耶,可能是因为她提溜着超市里买回来的酱猪手烤鸡腿太香了,那条狗暗搓搓的跟了她一路,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一回头它就停下来耷拉着耳朵眼巴巴的看着她,看着她觉得自己跟欺负了它一样,心里挺内疚的。 女人上到八十下到八岁,没有不喜欢小猫小狗的,但她就一直都挺没爱心,远看着勉强觉得可爱,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小猫小狗也挺有灵性从来不和她亲。阮京以前养过一只金毛,每次见到沐晨不咬她不舔她,身边飘过跟没看见似的,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狗不理”? 沐晨看着眼前这只萨摩耶觉得它也挺不容易,正考虑要不要分他只猪手时,忽然听到一个老人叫道: “summer!回来!” 白狗叫了两声回应,顺声音噌噌跑了过去,沐晨回头看见不远处那位坐轮椅的老先生在树下乘凉,摸着summer的头,还向她招了招手。 沐晨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叫道:“苏爷爷。” 遇见周佑生才知道,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看望他外公苏榕。苏榕妻子年前去世了,那之后老爷子身体一直不太好,本来还在江大任客座教授,现在根本站不起来了,搬到这边来静养。 苏榕和沐建东是老友,沐晨很小时见过他。 “果然是老沐家的丫头啊,我说看着有点眼熟。”苏榕面容慈蔼,笑眯眯道:“听佑生说你在法院上班?丫头真有出息!老沐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沐晨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苏榕见她表情有些了然,没有责骂她,倒是笑着说:“老沐那个臭脾气我知道,我就说那个老东西早晚有一天逼得子女都离他远远的才罢休!” 而后他叹了口气,“丫头不是我多事,你爸妈出了那样的事,老沐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容易,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有空你也回去看看他吧。” 沐晨笑着应下,说您费心了。 她跟沐建东 的疏远,是因为沐南琛和沐建东的疏远,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亲奶奶,沐建东的原配妻子。 早先时候有些男人根本不把自己妻子当人看,不过是个附庸物件,因为时代原因,沐建东的妻子跟着他福还没享多少苦倒是吃了挺多,积劳成疾病死乡下。后来沐建东官复原职,又娶了年轻漂亮的新妻子,这回倒是补偿一般对新妻子千好万好,又生了个女儿沐南笙也极其宠爱,沐南琛看在眼里心里怎么可能不恨? 年少时沐南琛在家和沐建东成天吵架,在外玩世不恭,颇有纨绔子弟的架势,直到有一次和人飙车撞上了,送到医院缝针,遇见了一个板着脸训斥他的小护士。 为了追上小护士他洗心革面,发愤图强,收了心认真工作,用尽浑身解数,终于把小护士娶回了家。 但罗晓旭护校毕业,家境普通,脾气有点倔有点傻,不会讨人欢心,沐建东一开始就极力反对,两人结婚后也没给罗晓旭好脸色过。 沐晨有记忆起,便只有每年过年才和父母去一次爷爷家,爷爷永远板着脸阴阳怪气,奶奶和姑姑客套的不像亲人。 沐建东也会骂她,但沐南琛从来都护着她,背地里告诉她不用理睬。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反正一年只有一天时间,大家都给个面子,和和气气过个年挺好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她自然知道,可是葬礼上当着人家女儿的面前,骂她妈妈是丧门星狐狸精,克死了自己儿子,当她是死人吗? 反正他还有妻有女,不愁有人养老送终。 她这辈子就这一个爸,一个妈。 接下来沐晨又和苏榕聊了聊自己的工作,现今司法部门的制度改革什么的,苏榕看着有些疲惫了,就叫了保姆过来推自己回去。 沐晨和他道别,临走时拿出一整个猪手喂给了summer,难为它一直蹭在苏榕身边眼巴巴的望着她。 ...... 翌日一早,沐晨早起晨练后去常去的那家茶餐厅吃早餐,没想到今天人特别多,排了长长的一队人点单,她索性先在窗边的位子坐下等着,随手拿起了一边的杂志翻了翻。 杂志正好介绍了她常买的那个牌子的女装夏季新款,她就多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有人端着三明治和牛奶放在了桌上,坐到了她面前:“美女,又见面了!” 沐晨一抬头看见是一位年轻的小哥,剪着圆寸头,有点诧异:“你, 认识我?” 这个圆寸小哥不是别人,就是茶餐厅的老板,但是他怎么会认识她,还知道她今天要点三明治牛奶? 圆寸小哥笑眯眯的看着她:“拜托!美女,我的店在这儿开了一年半,你周一至周五天天光顾,每天固定食谱,雷打不动坐在这个位子,要不是你从来低头专心吃东西,我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沐晨噗嗤笑了一下:“生活要有规律。” 圆寸小哥翻了个白眼:“这是强迫症晚期,我家的东西让我连吃一周都会腻,你可真是长情。” 她并不想告诉他自己大学四年在同一个窗口连吃四年小笼包,最后窗口大叔远远看她走过来,就把包子和粥摆上,价钱输入等她刷卡。 圆寸小哥有点好奇:“在我开店之前你一直吃什么呢?” 沐晨简明扼要告诉他:“你开茶餐厅前这里是家上海生煎。” 她是看着生煎开业直到外兑关门的。 小哥服气:“你狠!” 这时突然传来汪汪的狗叫声,沐晨一转头发现一只雪白的大狗前肢搭在落地窗外面,伸着舌头冲着店里一直叫,看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它,赶紧友好的摇了摇尾巴。 而周佑生穿着一身运动套装显得手脚修长的,站在那儿牵着狗链子面无表情和summer一起盯着她。 沐晨张了张嘴,有点发愣。 周佑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她和圆寸小哥,拉了一下狗链,牵着summer转身进了店里。 这间茶餐厅蛮小的,summer体型又格外的大,一人一狗进来后莫名就显得空间逼仄了起来。 summer一见到她就兴奋的往上扑。 沐晨:“嗨!” 周佑生紧紧拉住summer防止它扑过来砸死她,淡淡道:“它看见你了,一定要来找你玩。” 于是沐晨又对summer摆了摆手:“嗨!” 圆寸小哥看着面色不善的周佑生和冲他呲出一排尖牙的summer,做举手投降状:“你们慢聊,我去招呼客人了。” 然后周佑生就自然而然的接手了他的位子,坐在了沐晨面前。 沐晨注意到他的运动套装和自己的是同一个牌子,这个牌子的设计大同小异,自己的衣服是浅灰色上粉色logo,他身上的是深灰色上蓝色logo,乍一看像情侣装一样。 沐晨笑了笑:“好巧,你也带summer来晨练?” “嗯。” “那吃早饭了吗?这家的鲜牛奶和煎蛋土司很不错。” 周佑生看了一眼她喝了一半的玻璃杯牛奶,眉目一软,轻声道:“不用了。” 十三四岁时特别不服气自己个子比她矮,赌气一样每天上学带着两大瓶牛奶拼命喝,最后如愿三年后比她高了十几公分,但是此后他看见牛奶就反胃。 “又来看苏爷爷?昨天我还见到他了。” “嗯,我知道。谢谢你陪外公聊天。” 沐晨看着不断在她脚边蹦来蹦去的summer,终于鼓起勇气伸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耳朵。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和苏爷爷说了几句。” summer看起来很受用的样子,主动用毛绒绒的头蹭她的手,沐晨下意识笑了起来。 看着她难得毫无防备的模样,周佑生目光深了深,低声道:“外婆去世以后,外公的身体状态很不好,精神也是,人前硬撑着,保姆说他总是摸着外婆的遗像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 苏榕年轻时是个穷小子,妻子是大户人家小姐,许了人家,两个人是私奔的,苏榕发誓要出人头地让妻子过好日子。 “最近外公总一个人自言自语,念叨着外婆一定在地下等他,那里没人给她泡芝麻糊给她念报纸,夜里没人起床给她盖被子。” 沐晨伸出手,summer就乖乖的把爪子搭在上面,她轻轻握着摇了两下,表情淡了下来: “两个人活得久了,生命就拧成一股了,一个人突然走了,就像没了半条命一样。其实就是那么一股冲动,熬过那阵子就好了,毕竟不是无牵无挂的人,还是有不舍的。” ☆、Chapter 7 罗晓旭在医院那段日子,她和沐南琛是真的快要崩溃了,每天都是硬撑着,那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生命力一点点流失,一步步离你远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挺糟糕的,那时候沐晨以为世界上没有比那更糟糕的事了。 某一天清晨她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特别的好。那时候罗晓旭没多少日子了,她和沐南琛整日整夜守医院里。阳光照在病床洁白的床单上,空气中飞舞的灰尘清晰可见,消毒水的味道好像也没那么可恨了,一时间给人一种一切不好的都会过去,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的错觉。 但是那天早上沐南琛和罗晓旭都不见了,查房的护士说罗晓旭是凌晨醒的,精神状态出奇的好,护士听见她偷偷和沐南琛说想去看日出。 当年两人第一次出去约会,就是大冬天骑着摩托车去跨江大桥看日出。沐南琛骨子里还是有点富家子弟的习气,挺浪漫的,罗晓旭小门小户出身一直都朴实贤惠,结婚后因此会有一点点矛盾。这时她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沐南琛二话不说就带罗晓旭偷偷从医院里跑了出去,跟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样。 可是他们后来再没回来。 施工栏杆那里确实警示标志不明显,但天蒙蒙亮时路上车很少,刹车也没问题,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车为什么会冲到江里,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一个意外还是别的什么,他们那时都在想什么。 沐晨也不知道,但她觉得有些念头都是一瞬间的事儿,毕竟前几天罗晓旭还拉着她的手说:“真可怜,以后我的女儿就是没有亲妈的孩子了。” 但命这种东西是自己的,谁也管不了法律也不行,她尊重他们的一切决定,就像他们这些年宠着她一样。 沐晨一不留神和周佑生在茶餐厅坐时间长了,一看表都快迟到了,急忙说:“小周你先坐着,我得去上班了,今天早上领导要开会。” 周佑生起身道:“你回去换衣服吧,我去开车送你,慢慢来,不着急。” 沐晨犹豫了一下,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 有时候朋友这种东西是用来查缺补漏的,一个人再独立也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有忙要帮,有饭要吃,有苦水要吐,或者是单纯是觉得孤独。身边人彼此帮衬着,你扶我一把,我搀你一下,就磕磕绊绊的上路了。 后来沐晨晨练时又碰到周佑生好几次,summer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只和她亲近的狗,大老远 看见她就拼命的扑过来,周佑生拉也拉不住,她觉得挺难得的,隔三差五买一些狗粮玩具送给它。 周佑生大概见她天天都在茶餐厅吃早餐觉得蛮不错,也顺道在这里解决了早饭,有一次他忘带钱包,还是沐晨帮她付的钱,然后周佑生为了还人情又开车送她上班,又试图晚饭再次请客未果。 沐晨觉得他曾经说接手威森后发展更好的目标有点悬,公司老板每天跨越半个城市的跑来跑去真的不太好。 这种越来越频繁的交往趋势,并不在沐晨预期内。 这天她给汽车修理店打电话,得知她的车仍然没有修好。 快过去一个月了,这是第三次得到这样的回答,她觉得补漆这种工作不应该这么繁琐,有这时间再造一个车门都完成了。 中午下班时她决定直接到修理店看看,出门时正碰上杨萌萌。这姑娘最近特别热情的把每次来找沐晨的韩浅都拦在了刑庭,沐晨特别感谢她。 她前几天才想起来,韩浅和周佑生是远房亲戚,要叫周佑生表弟的。 所以当杨萌萌特别八卦兮兮的来问她,最近送她上下班开卡宴那位帅哥和她是什么关系时,她难得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她: “债务关系。” 至于谁欠谁的就说不清了。 到了修车店沐晨一眼就看见自己的车完好无损的停在店里显眼的位置,车门早就修好了。她觉得不用多说了,直接客客气气要求见了经理。 经理态度挺好,得知情况后不住的和她道歉,说是员工工作失误。 沐晨问:“是不是有人要求你这么做的?” 经理连声说:“没有没有,怎么会?” 沐晨看着他半天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性质和非公职人员收受贿赂差不多。” 晚上下班,沐晨拎着包从院里出来时就看见周佑生的车又停在门口,他对她说:“顺路走到这,一起回去吧。” 沐晨点点头,上了车。 上车后看见他后车座上大包小包放了一大堆东西,她问他:“你这都是什么啊?” “这周末端午节,我来给外公送点东西,待会儿给你也拿点吧。” 她一看果然是几大盒五芳斋肉粽,冻鱼,水果,还有几箱高邮鸭蛋,他这是要齁死老人家啊。 她笑着说:“不用不用,过几天单位里也要发 ,我本来就吃不了。”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点不咸不淡的,气氛还算和谐。 其实周佑生有点紧张,因为他琢磨着要怎么和她开口,端午节不大不小一个日子,自己一个人多少挺冷清,他想找个借口拉着她去外公家吃顿饭。但又怕破坏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这种牵连,比藕断丝连还微弱的牵连,一用力就断了,他维护得小心翼翼,却甘之如饴。 到家后,他怕沐晨再拒绝,率先解了安全带下车给她拿东西,没想到沐晨也紧跟着下了车,在他身后开口: “小周,真的不用了。你以后也不用刻意来找我了。” 周佑生一滞,捏着门把手用了一下力,没回头,低声说: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算是吧,车我提回来了,你以后真的不用再来接我了。” 她望着他,淡淡道:“我习惯一个人了。” 他的心意她看懂了,但她不想接受。 她也不希望拿些类似年龄工作性格的话诓他,直接大大方方说:“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他转身,面容如雪,眉目乌黑,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 “我等。” 沐晨噗嗤笑了一下,“我不批准。”她摆手:“好了,我回去了,明早还要早起开庭呢,你也回去吧,再见。” 说完她转身就进门上了楼。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层层的亮起来,走到6楼自家那层她从窗口向外忘了一眼,见他还没有走,也没上车,甚至就维持着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站在原地。 后来她进门后做饭吃饭刷完碗,把最后一点蜂蜜柚子酱泡了茶喝,再去窗边看,他的车才终于不见了。 她轻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算计她最近究竟欠没欠他一顿饭了。 刚才上楼时还看见楼下那户人家门口挂着艾草,真的快到端午节了,过去家里也挂艾草,但她一直不知道爸妈是在哪里买的。 以前罗晓旭还会买五彩绳香荷包,端午节前一天趁天没亮摸进她房间里系在她手腕脚腕。其实她每一次都会被弄醒,被人那样翻过来翻过去还无动于衷,她又不是半身不遂。 记得五彩绳是端午过后第一次下雨摘下来还是什么时候来着?沐晨决定明天上街买几根去,反正她还没结婚,她就是大姑娘。 . .....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阿凯亲自把酒给两人送过去时,就听韩浅这么咬牙切齿的说,急忙凑了过去:“周佑生失恋了?啧啧,真难得!” 不怪他幸灾乐祸,从小这人样貌好学习好从无不良嗜好,不苟言笑跟个机器人似的,好不容易沾点人间烟火,怎么也要让他围观围观。 “这世界上还有女人能舍得甩了他周佑生呢?赶紧讲出来我膜拜膜拜。” “滚滚滚!”韩浅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他骂走了,瞅瞅他这都是什么损友? 当事人倒是不温不火的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可他越这样,韩浅越害怕,这种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太讨厌了,谁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爆发。 阿凯贱兮兮的让台上驻唱歌手唱了一首《好心分手》,然后全场都飘散着哀婉的调子: “是否很惊讶/讲不出说话/没错我是说/你想分手吗......” 文不对题,周佑生都听乐了,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哪有资格被分手啊? 韩浅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里皱眉看着他。周佑生从不抽烟,很少喝酒,据他所知几乎每一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身上。 “我真想知道,她到底给你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就是觉得时刻想把自己掺合进她的人生里去,他就是觉得这辈子除了她谁都不行。 “她可能,是我的肋骨......” 他抬手遮住眉眼,轻声道。 你遇见一个人,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是不完整的。 韩浅骂了一句,狠狠抽了几口烟, “我就知道!当年pvp关键时刻,你二话不说扔下我一个人陪她下楼买夜宵,我他妈就知道你小子栽了!” 但他没想到这一栽,就是十几年。 周佑生轻声笑了一下,他知道韩浅说的哪件事,那是他十六岁时跟着周萱姑姑去香港那次。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被拒x1,摸头,这只是刚刚开始,这次我是男主后妈,小周辛苦你了~~ 小周:/(ㄒoㄒ)/~~ ☆、Chapter 8 周佑生小姑姑周萱从小就是个无法无天好玩的性子,三十几岁也不结婚,父母逼了几次,她转身就嫁给了一个新加坡比她大十几岁的富商,气得父母差点和她断绝关系。 丈夫做生意忙,周萱婚后也继续疯玩,有时住在新加坡,有时住在北京香港,满世界乱跑。 周佑生初中毕业那个夏天,周萱回到了江城,没几天又和父母吵起来了,于是收拾行李准备去香港,苏颖问周佑生要不要跟周萱去玩,周佑生说不去。 但是韩浅被逼着跟周萱去了,那时他开学升高三,老妈说你要么和小姑姑去旅游,要么去上补习班。 “我根本不想去!你知道吗?小姑她带了一群孩子,快能组一个旅游团了!”韩浅和周佑生抱怨。 “还有谁?” “还有王然姐,阮京那疯丫头,还有沐叔叔家女儿沐晨,一群女人啊!” 于是周佑生也去了。 出发那天,周佑生和韩浅各自拎着行李箱下楼,周萱开着一辆商务奔驰车来接他们。 周萱婚后没有孩子,快四十岁的人了,打扮得青春靓丽,短发微卷,戴了一个大大的太阳镜,远远和他们摆手sayhi。 但他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副驾驶探出来头的那个小姑娘,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背带裤,也戴了一个和周萱同款式但小了一圈的太阳镜,用吸管喝着一杯珍珠奶茶,微笑着看向他们。 那年她高中毕业,拿到了a大录取通知,正是青春无限,恣意飞扬的时候。 一行六人直接先开车走高速去北京,路程四个小时。 沐晨晕车严重,坐在了副驾驶。周萱和沐南琛是多年的好朋友,一直对沐晨特别好。 韩浅开始还不耐烦,后来实在无聊和阮京王然凑在一起在后座打扑克,一路上车窗全开,cd机大声放着音乐,热风扑面吹过来,很畅快。 他就坐在中座安安静静的从后视镜看着沐晨,她从上车就脸色不好,她看起来并不喜欢周萱放的那些歌,却一声不吭,用psp看了会儿电影就放下了,歪靠在座椅上,累了就换个姿势。周萱买了好多零食,韩浅他们在后面把包装袋扔的到处都是,她从头到尾就吃了两颗费列罗。 他从后备箱拿了瓶水递给她,她客气的说谢谢。 他想她可能对他没什么印象了。 后来到了北京坐飞机直飞香港,他们都住在周 萱在香港的房子里,周萱领着他们几个四处疯玩,去了几个知名景点,又去逛街购物,周佑生和韩浅的拎包生涯就开始了。 王然和阮京像打了鸡血一样各种买衣服,王然喜欢成熟性感风,阮京的审美不忍直视,配色千奇百怪。沐晨倒对购物兴致缺缺,她说她只喜欢常买的那个牌子的风格。 但最后她还是买了一条小白裙子,衬衣领,百褶裙,学生运动风,很贴身,裙摆到膝盖以上臀以下,露出细白的长腿,特别清纯。 周佑生看着她有点害羞的站在试衣镜前前后打量,觉得她有时候成熟理智的可怕,有时候又幼稚天真,不过至少现在他们可能看起来不那么像姐弟了。 女人买衣服是永远要从头到脚配一身的,于是又去lv的门店买包,不过这回就是周萱来买了,王然和阮京兴致勃勃的跟着参谋。 只有周佑生和韩浅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坐在椅子上等待,然后一扭头,见沐晨也坐在旁边。 韩浅奇怪:“你不去逛啊?” 据他从老妈那里得知,女人还没有能拒绝得了lv包诱惑的。 沐晨严肃的摇了摇头,“根本不能买。” 她指了指一边橱窗里陈列着的一排包,大概有七八个,一模一样的款式,从大到小按顺序摆着。 “我占有欲有点...强,一般买什么东西都喜欢一个系列买全,要不然不舒服,所以一般轻易不敢买东西。” 她叹了口气。 这lv店里可都是一个款式摆了从大到小一排的包啊! 那时候还没有强迫症这个词,周佑生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实在看不出她还是这种霸道的性格。 逛完街周萱提议去做头发,带他们去了常去的一家会所,接待人员客气的请几人进门,熟门熟路把周佑生和韩浅带到休息区,端上两杯水就不管了。四个女人磨磨蹭蹭的在商量怎么弄头发,韩浅气不过,一咬牙,他也剪! 周萱哈哈大笑,还让周佑生也一起,指了一个时下男孩子流行的发型给他看,那个造型他看了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严重怀疑现在人的审美。 于是他特别不合群的坐在一边沙发上,好不容易在一堆美容服装的杂志中找到一本军事刊物,无聊的翻了起来。沐晨剪发那个位置离他挺远的,他看不见。 左等右等,他等了快两个小时,几个人终于陆陆续续的结束,周萱把沐晨推到他面 前,笑眯眯的问他好不好看。 眼前的女孩子在他眼里自然是最好看的了,但是...他真的没看出她的发型和之前有一点区别! 后来趁着周萱去审视别人的成果时,沐晨凑到他身边偷偷问他:“是不是剪了像没剪一样?” “...嗯。” 她苦着脸:“我也觉得,萱萱姨建议我这么剪的,可我觉得没差啊!造型师刚才坐在我身边每沉思十分钟,谨慎的剪一小下,紧张得我腿都麻了。” 他被她逗笑了,就那么毫不掩饰的显露唇边那个梨涡给她看。 某天晚上周萱出门见朋友,家里留给了几个孩子狂欢。 韩浅上次被周萱骗着哄着剪了个莫西干头,还染成了黄色,一直特别抑郁不想见人,念叨着回家老妈一定会杀了他。于是他拉着佑生两个人在屋里开电脑打游戏,杀气十足,横冲直撞。 但是隔壁房间里女生在开睡衣派对,说话笑闹的声音很大,时不时的钻进他耳朵里,他一边心不在焉打着游戏,一边试图尽力那些笑闹声中分辨她的声音,心猿意马。 三个人好像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隔一会儿就爆发一阵大笑尖叫,他只听到她断断续续说,最怕的东西是小强,考试最低分一次是49,最丢人一次是,在学校上课时来初潮... 然后她又输了一次,王然问她,“初吻是什么时候?” 沐晨很淡定:“我选择大冒险。” “切!没意思,告诉我又不会说出去!” 阮京笑道:“行了,你可别指望从她这里问出这种事,反正肯定是徐泽言不是别人,你知道也没意思。” 周佑生突然觉得特别烦躁,手下键盘噼里啪啦,直接把屏幕上对方队伍里的人一挑二干掉了。 旁边韩浅大呼小叫,周佑生你吃枪药了?!快快快来支援我! 那边沐晨好像是接受了大冒险,不一会儿突然过来敲这屋门,佑生去开门,看见她有些无措的站在门口,支支吾吾的问: “家里还有饮料吗?我们都喝光了...” 到底是在别人家做客,她有些不好意思。 佑生终于看见她穿睡衣的样子,粉蓝色泡泡袖的裙子,上面有白色的心形图案和蕾丝蝴蝶结,她头发披散着戴了一个同色系的发卡,在他面前羞涩低着头脸色微红。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好,口干舌燥 ,一颗心咚咚咚就要跳出喉咙,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 “喂喂喂!沐小晨别偷懒!我可是让你下楼去买饮料,别想蒙混过关哦!” 王然双手叉腰站在门口,“现在惩罚加倍,你还要去买宵夜,就现在这样,来来来,大家都想吃什么?” 韩浅也出来凑热闹:“诶?吃宵夜啊?我想想——” 沐晨抿了抿唇,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周佑生发现她有点含胸驼背不自然,细一看突然明白,原来她睡衣里面没穿胸衣,宽松柔软的棉布料贴在她起伏的少女胸前,形状若隐若现… 他一下子身子僵硬了起来,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抢在阮京前面说:“我和你一起下去!” 回屋匆匆拿了件运动外衣就和她出了门。 出门后把外衣扔给了她:“晚上外面冷。” 她不好意思抬眼看他,把衣服慢慢穿上,拉上拉链直到下巴,小声说:“谢谢。” 他看见她把小半张脸都缩在领子里,呼吸都喷在了上面,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好了,闷头快步走在前面,也不说话。 到了便利店,她拿着便利贴上记下的几人要的夜宵一样一样寻找,有饭团,有便当,还有奶茶,佑生跟在她身边帮忙。 结账时,收银员看着这对少男少女笑呵呵说,这几天是七夕情人节,光临的情侣可以抽一次奖,他心头一热,偷偷去看她的反应。 她坦然笑着说那就抽一次吧。 结果转盘毫无悬念的转到了“谢谢参与”,收银员给了两个人一人一块玻璃纸包装的水果糖,她执着着问收银员有没有巧克力糖,她不喜欢这个口味,得到失望的回答后,不情不愿的把糖塞到了嘴里。 他却没舍得吃,把糖攥紧在手中,掌心微潮。 回去时两个人一人拎着一包东西,她笑嘻嘻的说:“小周你还是不爱说话的样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不是都这么酷啊?徐泽言当年好像也是这样。” 他心里一沉,特别不希望从她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嗯嗯啊啊敷衍着回答,心里不自觉的就想到刚才表姐问她的那个问题,拎着购物袋的手攥紧了些。 “你开学也要去一高是不是?听说我们班任今年又带了高一重点班,说不定会是你们班,你喜欢学文还是学理...诶呦!” 下台阶时她脚下一滑,穿着的人字拖带子扯坏了。 “你没事吧?”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关心的问:“脚有没有事?我,我帮你回去再拿一双鞋?” 他其实挺想背着她,但是没敢说。 “没事没事!我拖着走就行了,你慢点走,等等我。” 他当然会等她,他愿意等她一辈子。 小区里过路人很少,那一段小路没有路灯,光线暗淡小树丛里开着几丛刺玫,粉嫩嫩的,碧绿的叶子,茎上布满短小的尖刺。 他不厌其烦,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等一等,看着她拖着坏掉的人字拖慢吞吞的跟上来,歉意一笑。 这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一样。 那时他没想过她有没有男朋友,没想过他们能不能在一起,没有那么多奢望渴求,十六七岁,爱一个人,爱了就爱了。 ☆、Chapter 9 这周六中午,市中院有位同僚结婚,在酒店办酒席,政法界的是一家,沐晨她们院的人大部分都去了。 席上她又遇见韩浅了,隔着人山人海非要和她挤在一桌。张庭长和刘姐倒是分外热情招呼着他,最近他们是牌友搭子。 “小韩子,你和沐晨以前认识啊?” 韩浅笑呵呵:“是啊,我们俩从小就认识,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念的,她高我一级。” 这近乎套的,两人统共也没见过几面,沐晨都不想搭理他。 “哎呦,这还是青梅竹马呢!”张淑梅很高兴,和刘澜说:“我说怪不得这小韩子最近总往我们院跑呢!” 张淑梅和沐南琛曾有些交情,对沐晨一直很照顾,并且对她的终身大事分外上心。 韩浅连忙说:“不敢不敢,我拿沐晨一直当我亲姐姐一样。” 张淑梅噗嗤一乐:“大一岁算什么大啊,现在女大男小姐弟恋多正常!结婚的那个某某明星,女方不是比男方大着9岁呢吗?” 书记员小妍忍不住提醒:“张姐,那对儿前几天离了!” “哦哦,离了吗?这娱乐圈可是乱啊!” “张姐,韩浅确实不敢,他还怕我把他上学时丢人的事儿抖出来呢。”沐晨笑着说。 据说韩浅高中时同班有个女生喜欢他,又不敢表白,就每天都去看他打篮球,下课用找他问数学题,隔三差五帮他打饭。结果这倒霉孩子一门心思以为这姑娘喜欢的是自己一哥们,正好那哥们也对这姑娘有点意思,大家就自以为是的心照不宣,韩浅还觉得特别够意思常和两人在一起给他们打掩护。 后来老师觉得他们交往过密,就找韩浅旁敲侧击问话,他一本正经跟老师保证那俩人绝不会影响学习,老师立马就确实了猜测,哪听他的保证,直接把那两个人叫到办公室严厉训斥。 男同学倒是不情不愿的听训,女同学当场就哭了,崩溃的说老师你说我早恋我认,可我喜欢的是韩浅啊! 一边还在试图给自己哥们求情的韩浅立马傻眼了。 当时沐晨就在办公室里另一张桌子帮老师批卷子,清楚看到了整个事实经过,韩浅因此很长一段时间见到她就跑。 一桌人听过往事不禁都笑了起来,张姐拍了拍韩浅的肩膀: “哈哈哈,小韩子你这情商实在是太低了!” “诶呦,张姐那 时候我不是一门心思学习嘛!现在我可不会这么二了。” 沐晨似笑非笑看了韩浅一眼:“情商有没有提高我不知道,你这爱替人做媒的习惯可从没改过。” 韩浅心里一叹,知道自己这是暴露了。 散席后众人陆陆续续离开,韩浅在后面追上沐晨: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绝情?” 沐晨笑了笑:“这不是不流行拖泥带水吗?” “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告诉周佑生的,但我真只告诉了他一个人。他喜欢了你多少年你知不知道?我是看不过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才帮他一把,他可是我表弟。” “所以我这不是干净利落断了他念想没跟他暧昧吗?你来打抱不平什么?” 韩浅气急:“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跟他试一试能怎样?” “这话都是张姐那个年纪的人说的,你还年纪轻轻怎么就不相信真爱了呢?要不然你先给我做个切身说法?” 沐晨说着就向韩浅身后招了招手:“萌萌!” 杨萌萌正在人群中找沐晨,一转头看见二人在这边,立刻过来了:“沐姐,说好一起走的。韩学长你也来了?” 沐晨跟她说:“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儿,正好韩浅在这儿,我就拜托他开车送你回去了,我先走了,周一上班见!” 韩浅咬牙切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看着待人和和气气的,实际上就是个薄情寡性的女人!” 杨萌萌看了看沐晨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韩浅,有点伤心:“韩学长,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沐姐啊?” “不是我!泰坦尼克号都撞沉了,我哪有这征服冰山的雄心啊!” 杨萌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是谁喜欢沐姐?告诉我我绝对保密!” ...... 胃部痉挛一般抽痛,火烧火燎,文件上的字缩成一团,一个也看不下去。 周佑生把策划书摔在了桌上,从抽屉中拿出药瓶,就着温水吞下两片止痛药。 咽得有些急,药片比水后吞下喉中,苦涩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口腔。 但是这种苦对于他来说真的什么都不算。 大概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她了,他拼命克制自己不去见她。 以前那六年过来似乎也没有这么漫长,也许是因为那时他是抱着一生一世见不着 面的准备吧。 在见到徐泽言之前,他一直都自欺欺人他们也许没什么只是身边人多想,哪怕亲眼见过他们手挽手亲密姿态后,他还是存着一丝侥幸。 她看着乖巧听话,实际上那么挑剔,那么霸道,那么难搞,他阴险的觉得徐泽言一定受不了她,三年五年,哪怕十年二十年,谈恋爱也会分手,结婚也会再离婚,然后他二话不说把徐泽言揍一顿,带她走。 全世界一定只有他一个人能包容她能宠着她能像沐南琛一样对她千好万好,任她撒娇耍赖任她无理取闹,给她做饭洗衣服,给她买下从大到小所有lv包! 可那又如何呢?她和徐泽言分手六年,一面也不见,她把自己封闭的严严实实,谁也走不进她的世界。她还是客客气气的叫着自己小周,让他不要去找她,明明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冷漠疏离的让他一步也无法走近。 不过能这样让他远远看见她,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敲门声响起,mark推门而入。 “周总,赵总监离职确实是被隆安挖走了。” 周佑生点头:“我知道。” 这甚至是他一手促成的,满脑袋黄色废料潜规则小模特的人,再有才华他也不想要,何况那人不过是凭借辈分在圈子里沽名钓誉,倚老卖老。 mark有些担心:“周总,新的总监您有人选了吗?” 周佑生沉吟了一下:“你记得美京工作室吗?” “今年金瓶奖上最佳创意广告金奖爆冷门的那个?但美京在深圳,而且那只是个小工作室,不好挖人,您是想收购整个工作室?” “不,我看好一个人。” “付小美?” “是另一个创始人。” mark犹豫:“风格会不会跳脱了点?” 让美京在业内小有名气的作品是某新兴品牌电子产品,短短30秒广告拍得惊悚悬疑,恐怖片一样,相信看过的人都过目不忘。 “重症才需下猛药,威森是该转型了。”周佑生淡淡道。 mark一凛,忽然想起“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看来这位太子爷不是只把威森当做跳板的。 “好的,我会去联系。” mark走后,周佑生靠在椅背上面向窗外,望着办公室落地窗外江景,不住自嘲一笑。 周佑生,你究竟 是为公为私,只有你自己知道。 沐晨接到周佑生电话时,正和人吵得不可开交。 一起交通事故索要赔偿的案子,三个伤者其中一个起诉到上江区法院,但是另外两个是在另一个有管辖的区起诉的,而且案子早审完判完赔完了,上江区法院不能给立这个案。 伤者的代理律师是业界颇有名气的某女强人律师,不过是以胡搅蛮缠出名的,沐晨和刘澜轮番给她解释道理,她就是不听,一定要刘澜给她买个人情不然不好和当事人交代,问题这都是法定程序是人情能解决的事儿吗? 两个法官一个律师一个当事人,全是女人,吵吵吵了一上午,整层楼都是尖锐聒噪的争执声。 沐晨先败下阵来,听见手机响了逃活命一般去走廊接电话了。 “喂,你好!” “是我。” 沐晨看了一眼屏幕才发现是周佑生。 “哦,小周啊,有什么事儿吗?” 买卖不成仁义在,又不是曾经爱得要死要活,见面还是要打招呼的。 周佑生大概也清楚她脾气,直接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沐晨犹豫了一下,听见屋里有人喊了一声: “我要见你们张淑梅庭长,我要和她说!” “你见我们院长都没用,你这个不应该在我们这儿立案!” 沐晨抚额:“好,你说个地方吧。” 餐厅里两人见面,沐晨客套的寒暄两句,类似于近来可好公司现状什么的,可是周佑生迟迟不切入正题,她忍不住问: “小周,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周佑生顿了顿,问道:“你这些年和阮京还有联系吗?” 沐晨手中动作一停,随即笑了一下:“没怎么联系,不过我看见她个人空间动态常更新,好像毕业后就留在深圳打拼了,和人开了家工作室,挺不错的。” “她现在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广告制作人,我想挖她到威森。” “嗯,挺好的,但你不会想让我打感情牌吧?”沐晨抬头笑问。 阮京性子野,敢想敢拼,当年一意孤行千里迢迢跑最南边念书,不顾家里反对自己闯出一番天地,虽然威森实力雄厚,但既然阮京也小有名气,未必愿意回来。 况且打感情牌要有感情在,她一隐身五六年 的人了,怎么好意思去当说客? 周佑生定定望着她,缓缓说:“你当初一走了之,不和过去任何人联系,沐家,表姐,韩浅,但你为什么连阮京也不理?” 还是在意的,说到底他还是在意她当初的不辞而别,六年来的音讯全无,却只能这样借着别人的名义来控诉。 假如她和徐泽言双宿双/飞,他尚能释怀,勉强告诉自己,这是她的选择,她是幸福的。可她居然悄无声息回到了江城,孑然一身,他只要想到她这些年来形单影只孤零零的日子,只要一想到... 他受不了她受苦,半点也不行。 ☆、Chapter 10 沐晨静默了片刻,开口说: “以前我上了初中后,和小学的朋友分开了,自己特别伤心,不想交新的朋友,总是偷偷哭。我爸爸知道了,就告诉我,朋友总是阶段性的,人生就像一辆列车,沿途那么多人上上下下,有人能陪你走很久,有人只能陪你走一站,但是没人能陪你走一辈子。我们要和身边的人优雅的相遇,体面的道别。” 曾经她总觉得自己宁缺毋滥,在意的人不多却十分珍贵,所以每个人都想抓的死死的,觉得付出很多很多,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可是这世界上的人都是只能看见自己的付出看不见别人的付出,况且谁规定过,一定要给你回报? 和徐泽言分手时,她赌气的想,反正这世上还有爸妈爱她,他们才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然后不到半年后,一切就被全部推翻了,可见人有时说话真的不能太满。 她七岁和阮京认识,彼此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下课,偷买漫画偷租小说,阮京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大半夜沐晨打车找她把她领回家,一顿骂,边骂边给她热饭;上初中时班级里有男孩子喜欢沐晨,下课时故意幼稚的捉弄她,被阮京追着猛揍,结果两个人齐齐被班任拉到办公室训话。 有的时候徐泽言都有点羡慕阮京和沐晨的关系,酸溜溜说不知道谁才是她男朋友,阮京就搂着沐晨脖子笑着说,我才是晨晨正宫娘娘,你就是个小答应而已。 两个人说好以后一起去北京念书,结果临了报志愿时,阮京全填了南方,两人因此吵了一架,沐晨气得好久没和她说话,后来还是那次一起和周萱去香港时,她们才和好。 上了大学后,各自都有了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同学朋友,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你说一个谁谁谁我立刻心领神会,我说上次什么什么事你马上笑得乐不可支,沐晨也开始学会不那样咄咄逼人,苛求友情了,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结果大三那年,阮京又一声不吭跑去澳大利亚当交换生了,沐晨从她更新的个人空间才知道。 沐晨父母出事那会儿,阮京正和几个留学生朋友满澳大利亚疯玩,十天半个月传一堆晒得漆黑笑得傻兮兮的照片,她爸妈都联系不上她。 沐晨离开江城上飞机时还给她主页留了言,可她一直没有回。 后来就再没联系了。 二十岁前你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二十岁之后你必须开始明白,谁也不会永远围着你转,哪怕是父 母。 周佑生还在试图说服沐晨:“你前脚走,后脚她就回来了,在你家门外一直哭着敲门说对不起,谁劝也不听......” “好了,你不用说了。” 沐晨皱了皱眉:“这是我和她的事,希望你不要再干涉。即便我和她联系,她要是不肯,我也不会帮你劝她的,我支持她的决定,你还是公事公办拿待遇打动她吧。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她起身:“我先走了。” 周佑生起身拉住了她,“我只是希望你们把误会说清楚,我不想...” 不想看你孤零零一个人了。 沐晨回头,客客气气说:“小周,上次我已经把话讲清楚了,你别再这样了,不然我真的很困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周佑生一滞,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臂。 “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他抿了抿唇,忍不住在她身后道: “我会告诉她你回来了。” 沐晨头也不回: “随你。” 周佑生开车回家时,一路上好死不死全是红灯,一停再停,最后一个交通灯前,剩下倒计时3秒,他眼睁睁又被隔在红灯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方向盘,眼前红灯跳动的倒计时鲜红鲜红,仿佛在告诫他不能越雷池一步。 当年沐晨家里出事,周佑生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的。那时他高考刚结束,被韩浅拉着去西藏转了一圈,回来后就听说小姑从楼梯上摔下来流产了,再一问才知道沐家已经是天翻地覆。 相识的长辈对沐晨的态度是同情加谴责,虽然父母双亡可怜了些,但毕竟在葬礼上公然顶撞爷爷,甚至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后来周萱好心独自去安慰她,结果就出了事,虽说周萱解释是自己失足摔的,和别人无关,但谁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 周佑生当时很慌乱,什么情绪都有,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沐晨家楼下了。 他从天亮徘徊到天黑,才终于决定上去敲门。 门铃按了许久,门才缓缓被打开,门里她穿着睡衣短裤,脸色苍白,形销骨立,好像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走。 他心疼不已,强自镇定说,是苏颖和周荀让他来看看她的。 她恍若未闻,面无表情看着他,半晌,眨了眨眼,刹 那泪盈于睫,哑着嗓子,小声说: “我以为是他们回来了......” 沐南琛和罗晓旭连人带车翻到江里,十几个小时候才被打捞上来,尸体已经不能看了,谁都没敢让她去见最后一面。 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大概心里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都没死,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敲门回来了,像平常晚上吃完饭散步回来一样。 他见到沐晨时,她的精神状况很不好,独自在家还发着高烧,有点神智不清了,他急急忙忙带着她到医院去,自己也没单独来看过病,手忙脚乱的排队挂号,陪着她打吊瓶。 她不止生了病,身上还有伤,被沐建东用拐杖打的,青青紫紫看着吓人。医生怀疑她被虐待,差点报警。 医院床位紧张,他们两个就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冰凉凉的液体输进她身体里,他摸着药实在是太凉,和值班的医生借了热水和毛巾给她敷着手。 她就不动不语的头靠在墙上,静静坐着,对外界什么事都没反应,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身边坐的人是周佑生。 打了七天吊瓶她的病才好,他和家里说是和同学出门旅游了,一直住在她家里照顾她,晚上就睡在客厅沙发上。 他陪着她十几天,其间沐南笙来看过她几次,徐泽言的妈妈来看过她一次,他就躲在衣帽间里没出去,一时间觉得两个人就像偷情一样,有些窃喜。 后来家里瞒不住了,他只能回去,想着明天晚上再想办法来。临走前他仔仔细细告诉她晚饭放在了桌子上,吃完饭记得吃药,明天要是下雨就把阳台晾着的衣服收起来,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明早一定要吃早餐。 “小周。” 他临关门时,突然听见她叫了他一声,他回头。 她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苍白虚弱的笑了一下:“再见。” 那时他没想到,这真的是告别,之后永远的告别。 阮京在她门前大哭一场,他在她楼下等了三天三夜。 她真是干净利落,从不给人留一点念想。 ...... 江城七月是最热的时候,夏日炎炎,食堂里熬了解暑的绿豆汤,冰凉凉,甜丝丝,入口即化。 杨萌萌喝完绿豆汤,心满意足的叹息:“这绝对是独家配方,开个连锁小店一定大火。食堂伙食实在是太好了 ,比我上学时还好,我还愿意呆在这里耗费青春,绝对是为了这口饭。” 沐晨笑了笑:“听说做饭的王叔年轻时就是哪个著名酒店的大厨,退休后和王婶夫妻俩承包了咱这食堂,不止市里司法界,就是全市机关食堂也少有能比得上的,都羡慕着呢。” 杨萌萌看了眼沐晨,小心翼翼凑过去问她:“沐姐,刚才我看张庭长找你说话,是不是又给你介绍她侄子呢?” “可不是嘛,张姐一直都操心着她侄子的婚事,听说是软件工程师,一直没遇见合适的人,就想着给我牵线搭桥。” “切,还不就是程序猿。”杨萌萌表情严肃:“沐姐,你可不能草率的去相亲啊,还是要相信缘分的,你人长的漂亮性格好工作好,有房有车,根本不用急着结婚,别随便就找个人将就了。而且...就算要将就,还不如找个身边认识的,知根知底。” 沐晨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汤,心里明白她这是给皇军带话呢,妥妥已经被收买了。 “缘分这东西又不是说有就有的,哪像你和你家韩学长,最近你们怎么样了?” 提起韩浅,杨萌萌有点害羞,但又有点泄气:“大元律所在江城数一数二的名气,韩学长天天都挺忙,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嗯,他们律师天天东跑西跑,是没有我们坐办公室的轻松,但是赚的也是你我的几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羡慕不来。” 杨萌萌点头,深以为然,然后两人开始讨论现今司法职业的前景收入,话题就这么被岔过去了。 沐晨没怀疑过周佑生会言出必行,但她没想到他这么雷厉风行。 又是好几天过去,这天周五下午院里开会,挺晚才下班,沐晨又去了一趟超市,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 走到楼下,远远的就看见周佑生的那辆卡宴停在单元门口,她脚步顿了一下,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刚走过几步,就听见一个女声特别生气的喊着: “沐晨——” 她回头就看见副驾驶门打开,冲下来一个短发的女人,像一颗炮弹一样向她冲过来,扑进了她怀里,带着哭腔: “沐晨你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被拒x2,淡定淡定,再接再厉! 小周:(>﹏<)怎么我就这么命苦! ☆、Chapter 11 是阮京。 她变了一点,比以前看着成熟干练了,也没太变,还是那样不管不顾疯疯癫癫。 她像个终于找到了失踪多年负心汉的小媳妇,大概还是自己独自抚养大腹中孩子那种,抱着沐晨大声的哭: “这么多年你都不联系我,你都不给我打电话,你跑哪儿去了你?我们说好这辈子都是好朋友,谁当初答应我不会因为我没心没肺不要我?我他大爷不就是手机掉了,没及时去补办一张卡嘛!我不知道你那时候发生那么多事儿,我混蛋我混蛋还不行嘛!” 瞧,心思简单的人多好!就这么轻轻松松吼出了所有郁结,就像快刀斩乱麻砍掉了所有绳子上的结一样。 沐晨心里千回百转都寻思出一个圈了,她还停在原地,一转头还挺诧异,诶,你怎么在这里? 沐晨长长了叹了一口气,把阮京从怀里提溜了起来,“一会儿该有人投诉扰民了,我们上去说。” 阮京一劲儿点着头,一幅全听你的乖巧模样。 周佑生站在车边一直沉默的看着两个人,这时也终于眉宇露出丝丝笑意,迈步上前。 还没等沐晨开口,阮京先说话了,她拉着沐晨往楼上走,一边不在意的冲周佑生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任务完成你可以走了,我和晨晨要回家了,给我几天时间,下周三我去威森,你赶紧走吧。” 周佑生脚步一僵,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沐晨回头看了一眼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也没管他,和阮京两人径自上了楼。 周佑生站在楼下,抬头看着楼梯间的灯一层层的亮起,直到6楼停下,然后6楼的那间房间的灯亮起,久久没有熄灭。 他这才摇了摇头,眉目温柔,露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笑,转身上车离开了。 比起沐晨是有选择性轻微话唠,阮京可是无差别全方位型的话唠,自从进屋后,她的嘴就一直没停,自己一个人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什么突然接到威森的offer,周佑生又亲自给她打电话就问她想不想知道沐晨在哪里,然后她二话不说提着行李箱就飞回来了。 讲完缘由又开始讲自己的创业史,其大部分内容重点描述自己有多么的厉害能干,白手起家在业内混得风生水起,不过那些心酸艰苦也被她一带而过了。 她一直说个不停,就好像特别怕沐晨打断,特别怕她 说起别的话题一样。 沐晨忍不住给她倒了杯果汁让她润润嗓子,她一饮而尽,问:“有没有咖啡?” “有果汁不错了,喝了咖啡让你亢奋的说到明天天亮吗?” 阮京讪笑:“这不是太久没见到你了吗?” 沐晨叹了口气,好像从前对着阮京的那种无力感又回来了。 她认真问:“周佑生给你什么条件?你真的是自愿回来的?你工作室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以她对阮京这么多年的了解,不是不相信她会为见自己答应周佑生,而是不相信她会这么实心眼的把自己随便卖了,阮京小事脱线,大事其实挺精明的。 看看那工作室名字——美京,听着像各取两人名字,里外里还是在夸自己。 “你别担心,业内挺正常的待遇,创意部总监,这段时间还有好几家大公司给我offer呢,我是周全考虑过才决定选择威森的——当然,主要是因为你!工作室那边嘛,也就那么回事。” 阮京冷笑了一下:“大学上下铺,同甘共苦六七年,为了个男人跟我撕破脸皮,我也是认栽。” 沐晨很惊讶:“你和人抢男人?” “谁稀罕啊!”阮京没好气瞪了她一眼:“我就那品味?是她把自己男朋友弄进工作室,自以为是小老板指手画脚,不懂装懂,搞砸了好几笔生意,还把错赖在我身上,付小美鬼迷了心窍,最后我里外不是人。” 沐晨知道她脾气,也没多说:“你权衡清楚就好。” “放心,我现在摇身一变是大公司总监了,他们小夫妻俩就守着那个烂摊子吧。而且,我最近也挺想我老妈做的黑暗料理的。”她状若不经意说。 真是嘴硬也让你知道的明明白白。 后来阮京借口太晚了,自己年轻貌美弱女子上路一定会引歹人窥伺,强行留了下来,要和她睡一晚上。 “你去书房睡,那里有张床。” “我不,我就要和你睡!” 她迅速的爬上了沐晨的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沐晨气急:“你赶紧去给我洗了澡再上来,我刚换的新床单!” 多大人了,还和十几岁时一样撒泼耍赖。 其实沐晨有很多年没有和别人同处一室睡觉了,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实在是不习惯,一直迷迷糊糊,很晚才睡。 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她背后冒出来很小声的一句话: “晨晨,你原谅我了吧?” 原谅这个词何等的严重,谁又有资格说谁做错了什么呢?只是年轻,脾气倔,怕丢人不敢再往前尝试了罢。 有些人也就这么彼此错过了,七老八十再遇见,相视一笑,恐怕连当初什么事儿都忘了。 其实人心里那道坎儿都是用来难为自己的,跨过去之前,真的死也过不去,后来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沐晨忽然想到两人初中时的一件事,从小就上过生理卫生课对女性生理期并不陌生,但她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在学校里来这么一回,当时发现时很害怕,是阮京帮她去跟老师请假,然后去商店买的用品。 那时学校的卫生间在室外,离教学楼特别远,两个人就躲在一楼的水房处理,怕有人过来两个人都手忙脚乱的。 沐晨用面巾纸拼命擦着衣服上的血迹,然后废纸也不敢随便扔,阮京随手帮她拿着,然后她看着看着突然特别严肃跟沐晨说: “晨晨,以后我要是再惹你生气了,你可不能不理我。” “啊?” 她抖着手里的纸对她说:“因为别人是两肋插刀,我们可是‘两手拎纸’的交情呢!” 那么丢人的事儿,过去十几年了,沐晨居然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打着哈欠,含糊说: “没生气,我们不是两手拎纸的交情嘛......” 过了半天,她突然听见身后阮京呵呵傻笑了起来,然后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沐晨在心里叹道。 ...... 沐晨的过去的人生泾渭分明,21岁之前,21岁之后。 而今却因为一个人的重新出现,而有越活越回去的趋势,这一点特指耳边清净方面。 自从阮京回来,以胡搅蛮缠的姿态强行和沐晨和好后,就擅自把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毫无过度的恢复到了曾经的状态,像一切好的坏的糟糕的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从前上学时,一旦放假沐晨必定是家里睡死过去,而阮京精神抖擞和朋友满世界乱窜,永远是阮京给沐晨打电话:晨晨出来吃饭/爬山/游泳/滑雪/看电影,在家里睡多了会中毒你知不知道?诶呀我想去 学跆拳道/钢琴/吹笛子/弹古琴,晨晨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尽管后一类每一项阮京都是三分钟热情,学一阵子就再没下文。 这几年两个人的性格其实都没太大变化,只不过宅的更加宅,野的更加野。于是阮京更加对把沐晨从家-单位-超市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中解救出来这目标,充满了使命感。 而沐晨坐在办公室里听着电话那边阮京叽叽喳喳的吐槽抱怨,总觉得这种熟悉的感觉久别重逢,一切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似的。 “从早上七点就开工,到现在快十个小时,我连口水都没喝上,资本家的身体里果然都流淌着肮脏的血!”阮京忿忿不平。 自从在威森走马上任,阮京每天忙的昏天黑地,为创意为策划为奖金为服众,但她压力越大动力越大,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越战越勇。偶尔和沐晨抱怨归抱怨,其实也自得其乐。 沐晨笑着说:“阮总监不是说要为海景小别墅奥迪小跑努力存钱么?这点辛苦总是要付出的。” “是啊是啊,这可是我的人生目标,最好能再包养一个小帅哥!对了,下周末有个车展,你记得空出时间陪我去看车!” “中午12点之前免谈。” “哼,你早晚有一天要睡中毒了!” 阮京口气又软了下来,可怜巴巴说:“晨晨我现在真的很饿,特别想吃xx家的寿司刺身,你来给我送饭吧。” 沐晨毫不动容:“自己点外卖。” “那家店在江北,不送到新区。” 沐晨无奈:“我这边还没下班呢,而且从法院到威森要半个多小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周五下午去没去根本没有区别,快点坐出租车来,我报销!” 然后阮京诱惑她:“我这边在棚里拍广告,很好玩哦!还有最近特别出名那个‘国民校草’许魏杰做模特,你整天憋在死气沉沉的法院里,和一群大叔大妈相处,你老的很快你知不知道?快来姐姐这里感受时尚都市的气息!” 沐晨放下手机,久久没有动作。 地处阴面的办公室在这炎炎夏日也阴冷难耐,她在办公桌前工作穿着长袖长裤披着大衣才勉强坐的住。 整层办公楼都静悄悄的,张庭长出差到外地开会了,刘姐中午就走了据说送儿子去上补习班,左右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 沐晨静默片刻,叹了 口气,盖上钢笔帽,起身去换衣服。 ☆、Chapter 12 威森广告位于寸土寸金的桥南新区盛鼎大厦,临江而立,气势雄伟,街道上川流不息,行人匆匆,快节奏的都市商业气息浓厚。 阮京说找人在门口接她,沐晨刚一进门走向前台,旁边就有一个年轻男人迎上来,笑眯眯的问她: “法官小姐?” 沐晨一愣,点点头:“你好,我姓沐,我找阮京。” “我知道,我就是来接你的,跟我来吧。”年轻男人笑得意味深长:“我叫马克,你叫我mark就行了。” mark带她去了摄影棚,一路上都对她很感兴趣的模样,不断问她问题,沐晨挑能回答的简单回答,心想这个人实在是自来熟。 摄影棚特别大,布置成了中世纪欧式晚宴的模样,华美的殿堂,水晶吊灯,猩红色天鹅绒窗帘半遮窗外夜色,场上衣香鬓影的绅士淑女翩翩起舞——这只是摄影棚一角,剩下的大部分空间放着反光板,话筒,拍摄机器,地上铺满了拍摄轨道,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乍一看乱七八糟的。 沐晨下意识的寻找阮京的身影,却不经意对上了一束目光,那人笔挺的西装领带,修长身姿,冷淡默然,在周遭忙乱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身边年轻的女秘书在和他不停汇报着什么,但他却只是转过头,定定的望着她。 沐晨没想到周佑生亲自来这里跟拍摄,点点头礼貌一笑,算是招呼,然后向另一边的阮京走去。 “你看着她的目光要再深情一点炽热一点,一见钟情的感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知道吧?就是那种感觉。” 一个身穿白色燕尾服系领结王子模样的年轻男孩子,站在阮京面前,点头表示自己会继续琢磨,他后面的化妆师不住的给他擦汗,整理发型。 “阮监制,外卖到了。” 阮京惊喜的回头:“晨晨你来了,我爱死你啦!” 说着一把扑过来抢走了她手里还冰镇着的食盒,“嗯嗯嗯,果然是我都爱吃的,晨晨来亲一个!” 沐晨笑着推开了她:“真不知道你怎么喜欢吃生鱼片,我每次吃都会上吐下泻。” “那是你矫情的胃欣赏不了美味,走!我们去那边歇着。魏杰你也先去歇一会,记住我刚才说的。” 许魏杰点头:“谢谢阮监制。” 沐晨跟着阮京坐到一边休息的椅子上,问她:“现在可以休息?我来不打扰吧?” 阮京 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回着:“陈导说演员都累了,先休息半个小时。” “什么广告啊?刚才那个是演员?” “bright珠宝新系列,刚才那个不就是现在网上很火的那个许魏杰嘛!广告模特,但因为茶饮料‘初恋’那个系列的广告火了,被称为‘国民校草’,不过他就是娃娃脸,其实有二十六七了。喂喂,你不会从来都不上网吧?” “我不太关心这些。”沐晨算是默认,又看向另一边被几个助理围着递水补妆的穿红色华丽礼服的年轻女人,“那个是女主?看着有点眼熟。” “演电视剧那个李菲苓,bright珠宝的代言人。”阮京撇了撇嘴,“大牌明星,上午就是因为她耽误进度,要不然早拍完了,迟到那么久,开拍了又各种状况,烦死了。” 沐晨状若不经意:“这项目挺重要,周佑生来这儿亲自盯着?” “切,吸血鬼,周扒皮,小时候没看出来他这么讨厌!不过自从他来这儿戳着,那个李菲苓消停多了,看来还是有点脑子,知道谁得罪不起。” 周佑生虽然年轻,但常年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确实让人心底发虚。 沐晨笑了笑:“你还在人家手底下打工呢,也不给你老板点面子。” 不一会儿,现场继续开拍,阮京去忙了,沐晨就坐在一边默默看着。 之所以会来也是因为很好奇,电视上光鲜亮丽的广告看着诱惑,其实拍摄过程也很枯燥无聊,每个镜头都是一秒秒抠出来的,一个举手投足一个眼神,演员不知道要拍多少遍才能过。 bright珠宝新系列的产品名字是“荆棘”,就是女主脖子上戴的那串项链,故事大概内容就是男女主舞会上一见钟情翩翩起舞,但是突然有黑暗强权要分开二人,然后男主拉着女主逃跑,撕开繁复裙摆,扔掉华丽礼服,两人骑马私奔。 挺中规中矩的情节,拍摄中要渲染奢华浪漫欧式宫廷风,和后期挣脱束缚策马狂奔的潇洒不羁,就要看演员发挥和道具后期了。 “这也不像你的风格啊?”沐晨疑惑。 “是啊,我本来建议男主绑架女主,然后女主撕开裙摆露出特工紧身皮衣,掏枪干掉所有人,突出‘荆棘玫瑰’的浴血之美嘛!不过被客户pass了。”阮京好不扼腕。 这种广告拍出来也不会让你播好吗?沐晨十分怀疑威森挖到阮京到底是福是祸。 目前拍摄这part是男女主跳舞的部分,许魏杰有点舞蹈功底,身段也漂亮,李菲苓就表情僵硬手脚不协调,现场一直ng。 导演是个戴着棒球帽的中年大叔,不知道是台湾人还是福建人,一口软糯的闽南普通话,慢条斯理的指导两个人,不厌其烦。 也许是老板亲临监工,现场一个个都兢兢业业的大气不敢出,但沐晨总觉得周佑生频繁的看向自己这边,她看过去,他就移开目光,搞得她只能装作不见,有点不自在。 中场休息时,李菲苓笑着走过去和周佑生说话,伸手挽上他的手臂,她离得远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只见他表情冷淡的闪过身,李菲苓一趔趄差点摔倒,他却是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周围有不少人把李菲苓又气又窘的表情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憋得十分辛苦。 后来晚饭时间,送来的是福记餐厅的外卖,说是周总买单犒劳大家。福记餐厅是响当当的老招牌粤式茶点,价格不菲,大家自然是连声感谢,打算再接再厉,争取8点前拍完今天所有part. mark悄悄凑到沐晨身边:“法官小姐,跟我出来一下。” 沐晨跟着他出了门,就看见周佑生站在走廊窗边,窗户大开着,外面灯火通明夜色迷人,夜风吹进来,微微掀起他发梢衣角,温柔绵软。 周佑生转头见到她,便向她走了过来,把一个袋子塞到了她手里,淡淡一笑:“趁热吃。” 袋子里是福记每日限量供应的鲜虾灌汤包,不外卖,仅供堂食。 这是许多年前沐晨就中意的美味,包括福记也是她特别喜欢的餐厅之一。 她忽然就很想知道,周佑生,你究竟喜欢了我多少年? “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他们还要拍到很晚,你早点回去,到时我叫mark送你。” “不用了,我等阮京结束一起走。” 周佑生也没强求,点点头:“好,那你注意安全。” 他漆黑眼眸似是浩瀚星海,深深望着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年轻漂亮的秘书小姐突然跑了过来,很着急道:“周总,张董那边会议要开始了。” 沐晨顺势说:“你有事你先忙吧。” 周佑生神色微黯,同她道别后和丽丽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我不认识今天那个女人。” 他又看了一 眼丽丽:“她是mark的女朋友。” 沐晨想说你不用和我解释,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不在意,连这句话也不用说,反而欲盖弥彰。 心里叹了口气,有些话太难说出口了。 紧赶慢赶,9点前拍摄任务终于结束,据说明天还要出外景。 阮京上车感慨:“还是有车好啊,不行,奥迪小跑的梦想放一放,我得先买一个代步的。” “那就去看看吧。”沐晨随口道:“明天出外景?那个许魏杰还挺敬业的。” 配合着李菲苓一遍遍的重来,汗都湿透衬衫了,也没见怨言。 “当然了,人家是专业的,性子也谦逊,走阳光帅气的路线,公司要是肯宣传打造,挺有发展。” 沐晨笑着问:“看上人家了?阮总监要不要动用职权潜规则一下?别墅跑车先放一放,把第三项实现了也不错。” “诶呦,这提议不错!不过短期不行,我这儿为情所伤呢,得缓缓。” 沐晨略惊讶:“什么情况?”这丫头什么时候把初恋对付出去了? 阮京哼哼:“这不是一同白手起家的小老婆跟人跑了嘛!真是能同苦,不能同甘啊!” “你连名分都不给人家一个,还小老婆?” “那当然咯,当初说好,我是你正宫娘娘,王然姐算皇贵妃,答应是徐泽言…” 阮京不小心咬了舌头,偷瞄了沐晨一眼,讪笑:“咳咳,那个,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没事,我早习惯了。”沐晨漫不经心道:“和你聊天,每天不在心里原谅你百八十次,根本谈不下去。” 既然今天说话说到这里,阮京也就不避讳了,直接说:“晨晨,有个问题不问你我实在憋的难受,你和徐泽言当初到底为什么分了?” 沐晨面无表情开着车,语气淡淡:“我也想知道呢。” “真不是那小子劈腿?”阮京义愤填膺,随时准备沐晨一点头,她就打的到美国直接做人全家。 沐晨失笑:“哪能这么恶俗?” 不过要是真这么恶俗还好了,别管鬼迷心窍还是三心二意,至少逻辑通顺有个前因后果,然而有太多的事情无从说起,太多的感情似是而非,心照不宣不过都是自欺欺人,谁又知道旁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所有的生活不过都是日复一日的细节堆砌,落在纸上三言两语, 她依稀清楚症结所在,可要她说她也说不明白。 ☆、Chapter 13 沐晨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得徐泽言,打记事起,邻居家就有这么一个皮肤白净大眼睛的小哥哥,两家大人也交情好,所以两人隔三差五就玩在一起。 不过有的时候,约好了去公园约好了去钓鱼,徐泽言会莫名其妙的失约。 沐晨挺不开心的,她觉得说话不算话是特别不礼貌的行为,约好了的时间,你临时安排别的事,简直脑袋有坑。 罗晓旭告诉她,徐泽言家里有点特殊,他之前有个哥哥,但两岁时患脑膜炎去世了,这才生的徐泽言,所以徐家爸爸妈妈对徐泽言既不敢管的太紧,又不敢随便放任,简直想关进无菌室里。 沐晨勉勉强强表示理解,因为沐南琛说过这世上你脑子比别人清醒一份,就注定要多原谅那些糊涂的人一份,他这些年都是勉强忍耐着生命中那些傻x的。 况且徐泽言其实对她特别好,她年少时脾气暴躁挑剔的不得了,这些在他面前从来不保留。徐泽言也毫无怨言的受着,每次去哪里吃饭看什么电影都是她说了算,徐泽言默默吃掉她不爱吃的菜,书包里装着她的外套保温杯,帮她买零食买文具买机票,想方设法逗她开心还要被她各种嫌弃,惹急了顶多板着脸说一句:“晨晨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但他从来没生过气,都是她气的多。 有时候她也觉得他从不发脾气有点讨厌,再绵软的人也该有个性,有爱有恨的人才真实。但转念一想,有人能忍着自己就不错了,哪能要求那么多。 两人差着两岁,从小学一路到高中周围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包括父母也默认并乐见其成。 乐见其成其实有保留,沐家父母是沐晨开心就好,徐家爸爸还好,但沐晨知道徐家妈妈对她态度挺复杂,既承认她这个未来儿媳妇,又不喜欢儿子被她欺压,既不反对他们交往,又怕耽误了徐泽言学习。 后来沐晨看明白这点后,和徐泽言的相处就在徐妈妈面前收敛了些,好感都是自己争取的,毕竟还有一辈子要过。 上高中时,她高一,徐泽言高三,老师觉得他们交往过密找了家长,因为都是好学生,老师谈话还算委婉。 沐南琛去的,代表了两家家长,直接和老师说两个人没早恋,就算早恋两家家长也都同意,从小就这样学习也没落下,老师你要是一定要拦着,两个孩子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儿,这责任学校来承担。 最后老师被说的哑口无言,再也没找过家长,从此对 两人睁一眼闭一只眼。 沐晨笑嘻嘻和徐泽言被沐南琛带出去吃火锅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没事,从小到大她最不怕找家长。 但后来她有点明白过来,徐泽言那时候大概是抱着慷慨赴死的心来着,就是那种老师恶毒父母狰狞全世界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也要牵着她的手宁死不分,大概还有开除记过禁闭流产山无棱天地合的戏码。 他其实一直有在沉默中爆发的心,只是在哪里点着火罢了,结果沐晨大大方方说他们没早恋,一切结束的风平浪静,他这炮仗憋屈着哑火了。 后来上大学,徐泽言送她去学校报到,帮着忙前忙后收拾东西,她因为离开家心情不好,一直很难过,后来最后一天他走的时候,两人在a大情人湖散步,他突然问她: “现在不算早恋了吧?” 她噗嗤一下乐了:“再不恋就黄昏恋啦!” 在一起后反而见不着面,不过都是认识二十多年的人了,哪用隔三差五见面思念?沐晨像和父母一样定期给徐泽言打电话,也不会每天一堆信息留言晚安明天见,不过假期回去会腻在一起。 沐晨觉得男孩子应该都烦女朋友定期查岗电话不断,她也烦,小时候这样是因为不懂事,后来她明白再亲密的人也要彼此留下喘息的空间,有好些情侣分分合合都是自己作的,彼此各退一步和和气气的多好。 可世间的事就是那么回事,求不得的偏要求,你不求又偏逼你求,总之一辈子注定有那么多坎儿,谁也绕不过去。 徐泽言去美国之前来见她,提了分手,她其实挺生气。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和她走,如果他扔一张机票在自己面前,她一定会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念叨着国外的种种不好,嫌弃这嫌弃那,说不定就会埋怨他一辈子。 就算没法去,她大不了在国内等他啊,四五年怎么了,他们不是要过一辈子? 但他没给她这个机会,或许是终于受不了她了,或许是笃定她不愿等也不愿跟他走。 他觉得沐晨对他,只是习惯,不是喜欢。 她就知道,当初两个人就该演一出梁祝化蝶,折腾的寻死觅活才能终成眷属,他这辈子就消停了。 那么平凡的生活哪有那么多海誓山盟,彼此习惯着白头偕老不好吗? 她一个矫情的女孩子都不在意这些,他偏要计较。 不过二十岁 计较这些,总比四十岁再幡然醒悟来的好。 有没有哭,她真的忘了,她是泪点奇低的人,说不定哭在哪一个小说,哪一个电影里了,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抵如此了,她不怪别人。 ...... 周末上午沐晨是被阮京惊天动地的敲门声吵醒的,沐晨面沉如水开门第一句话:“才10点你发什么疯?” 与此同时阮京:“都10点了你怎么还在睡?” 然后阮京就戳在客厅里等着她洗漱换衣服,急急忙忙把她拉出门:“走走走,看车去!” 沐晨下楼就看见黑色卡宴停在那里,周佑生在车里等着她们。 “他怎么在这里?” “当免费苦力喽!正好他好像也要换一辆车,资本家啊!有人当司机还不好?走吧!” 阮京满不在乎,开门一把把沐晨塞进副驾驶座。 “知道你晕车,我对你好吧?” “好......”要不是对阮京太过了解,沐晨真要觉得这又通敌叛国了一个。 身边周佑生眼中含着笑意,把装着豆浆小笼包的纸袋子递给她:“早!” 沐晨有些赧然接过早午餐,嘟囔着:“好了好了,我知道不早了。” 车展在会展中心举行,是几个品牌的联合车展,规模比较大,人流也多。车型大部分是城市suv,配上身材姣好的模特小姐,灯光打的熠熠生辉,很能激发大家的购买欲。 阮京见到心仪的车型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扔下沐晨就去试车了。 沐晨站在一边,很无奈:“那款车好看吗?方头方脑还那么高,她坐在上面能够到方向盘吗?” 她和阮京的审美还是这么南辕北辙,她偏好简约大方中规中矩,而阮京就喜欢五颜六色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她觉得,也许就是这样的人才能搞艺术设计,她自己太没想象力了。 身后周佑生帮她挡着来往的人流,笑了笑:“阮京还是一直喜欢男孩子气的东西,那款车性能不错,就是太耗油了。你喜欢哪个?” “我不喜欢车,看着没什么感觉,可能外观流线型的好一点。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车?” 沐南琛也是,说起最新上市的什么车型各种参数头头是道,落到沐晨眼里根本没什么区别,哪怕她现在也开了几年车也没太 在意。 “说不清道不明吧,可能就像女人喜欢名包一样,就像…你喜欢提子味道的甜筒一样。” 沐晨回头,就见周佑生和她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近得她连他的睫毛都数的清,他有半句话没说出口,但那幽深的眼眸在告诉她 ——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真是不能好好说话了。 不远处阮京向她招手:“晨晨,你来坐坐看!” “过来了!” 车展之行,最后以阮京指着展厅正中央一辆橙红色双门奥迪小跑信誓旦旦说一年内开回家为结束,三人在某海鲜自助餐厅吃的晚餐。 其间阮京一直向沐晨说着最近工作上的事,毫不介意boss就在面前坐着,该吐槽吐槽,沐晨笑着听着,偶尔附和。 杯中果汁见底了,她刚想起身却被周佑生把杯子拿了过去: “我去吧。” “那个…” 他漫不经心:“我知道,你要鲜榨西瓜汁,不过还是少喝一些冷饮吧,我去盛碗粥。” 沐晨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浑然不觉阮京。 “最近那个广告好像主角也定了许魏杰,那小子最近真火,但上次聊天他告诉我好像不太想往公司给他的定位发展,他一直在自学软件编程…” “阮京,你对姐弟恋怎么看?”沐晨突然开口问她。 “姐弟恋的话年龄差小于10岁根本没什么意义!” 阮京摆摆手,“哈哈,开玩笑,男生思想成熟一点还好,要是幼稚的话,女方岂不是太累了,晨晨你觉得呢?” 沐晨第四次和手中螃蟹作战失败,笑了笑,淡淡说:“我也觉得是。” 晚饭后,阮京说晚上计划要去运动,催着周佑生风驰电掣把她送到了健身房,转眼就剩下了沐晨和周佑生两个人。 周佑生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去散步?”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Chapter 14 城市夜色璀璨流光,天幕深邃朦胧,滨江大道上人来人往,江对岸高楼林立,五光十色,映得江水微波粼粼,江堤与大桥隐约在夜色中,远处晚归的轮渡和渔船传来悠长的鸣笛。 周佑生和沐晨路过音乐喷泉,迎面一群滑板少年在人群中穿梭而来。 “小心。” 他走在向外那一边,自然而然微微侧身把她护在怀里,下意识的动作一般。 他身上薄荷的味道和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将被风吹乱的鬓发绾到耳后,低声说:“谢谢。” “你会玩滑板吗?”他突然问她。 她摇头:“难道你会?” 这种耍酷的街头运动怎么看都和他冷静自持的性子格格不入。 “上小学的时候有学过,觉得很酷,我天赋不错,会一些技巧,不过上初中后又开始特别厌恶,那时候好像进入叛逆期,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坦然笑着。 沐晨不由想起当年见他时的情景,有些好笑:“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变化吧。” 一样生人勿进,不苟言笑。 只不过曾经是少年老成故作深沉,现今多少历经岁月沉淀,冷淡默然的气质从内而外,以后大概会愈演愈烈。 她很怀疑他七老八十时会变成沐建东那样脾气又倔又硬的老头子。 遇见了一个穿着米老鼠玩偶套装拿着一把氢气球的小商贩,沐晨停下来问他: “多少钱?” 米老鼠开心的伸出手掌示意,可惜他只有四根指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几元钱。 沐晨挑了一个软萌萌云朵形状的气球,周佑生已经掏出钱包付过钱了。 米老鼠把气球解下递给沐晨,套装太宽大他的手指有些不灵活,一阵风吹来,沐晨险些没抓住。 周佑生眼疾手快拉住了绳子,却也抓住了她的手。 一时间两人都顿住了。 米老鼠早就转身离开了,周遭人来人往,沐晨低头不语,周佑生笑了一下:“等一等。” 他微俯身,把气球的绳子系在了她手腕上,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打了一个不紧不松的漂亮蝴蝶结。 然后他抬头,展颜一笑,眉目温柔,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好了。” 这人一直以来眉头紧锁,沉默寡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淡淡浅笑实在太过纯 良无害,也太过让人不忍拒绝了。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走吧。” 不知哪里飘散来的音乐,是一首轻盈柔软的老歌: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的呼吸......” 心动是什么?思念又是什么?我路过青春,路过懵懂,路过时间空间的桥,于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你——我全部的柔软与钟情。 这个城市那样喧嚣拥挤,人和人隔着心隔着面具,冷漠疏离,而此时此刻两人不慌不忙漫步在月下江边,只间隔了一个飘飘摇摇的气球,像一片云,轻得无痕无迹。 手腕上传来轻轻的力度,好像只要稍微挣扎就能轻易摆脱,以至于生出愧疚之感,因他的卑微,因自己的决绝。 也不知要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去哪里,周佑生状若漫不经心的表情下其实全是紧张,手心微潮,指尖的动作些许僵硬,却一动也不敢,生怕就此被她甩下一样。 走累了,便并肩坐在人行道边的长椅上。 沐晨轻声开口:“可以让我看一眼你的皮夹吗?” 周佑生顿了顿,依言递了过去,她便用相牵的那只手接过,一瞬间他只觉得心上走失了什么般怅然。 黑色皮夹中放着一张有些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男女,背景大概是什么典礼现场,满是彩带气球。两人十八/九岁的年纪,青涩稚气,男孩子一身白衬衫黑色背带西装系领结板着脸,女孩子白色抹胸小礼裙,挽着男孩子的手臂,笑得坦然大方。 刚才一闪而过,她确实没有看错。 那是七年前王然姐的结婚典礼现场,但她的记忆也仅限于此,那天太多人在一起合照,这张照片拍得毫无稀奇,她大概也有,和那天所有的照片一样被放在命名为某年某月某事的文件夹里,然后永远躺在她说不定再也不会想起来的硬盘中。 然而却有人把他打印出来,珍而重之的放在皮夹里随身携带。 “你拿着它多久了?” “七年。” 周佑生从她手中抽回皮夹,若有若无笑了一下:“这是你和我唯一一张合照。” 那一天婚礼现场闹哄哄的一片热闹,他被拉来充当伴郎满心不情愿,不断调整着有些不合身的领口袖口,她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招呼着摄像师:“这里这里!” 然后拉着他要合 照,他一时手脚有些无措不知该摆什么姿势,她却轻巧挽住他的手臂,笑颜如花, “小周,看镜头,茄子!” 相机一刹那定格,那是他们最风华正茂青涩稚嫩的年纪。 其实那一天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她那件小礼服裙摆略短到膝盖以上,胸前蕾丝蝴蝶结若有若无撩过雪白的胸口,颈间戴了一条银色红宝石项链,头发松松挽起用珍珠发夹别着,几缕碎发落在耳边,却蹭的他心头痒痒的,身体里总有一种冲动,想亲亲她,亲一亲她精致小巧的锁骨,或是涂了口红的莹润双唇。 她是王然的伴娘姐妹团之一,穿着小高跟鞋帮着跑前跑后,而他的目光根本离不开她的身上。他知道她满世界的去帮新娘子找护手霜和别针,临时去安排没有准备好的伴娘捧花,间歇性接待一下女方的同学亲友,然后躲在角落里偷偷脱下高跟鞋,看着脚上磨破皮的地方吸着冷气。 她抬头看见他,一下子看到救星一样:“小周你在这里太好了!麻烦你帮我拿点吃的,饿死我了!要那边的黄桃蛋挞,或者抹茶蛋糕都行,但是千万不要巧克力的,不然粘在衣服上就洗不掉了!” 那天的典礼,他跟着新郎,她跟着新娘,所有人都在看那对新人,而他在偷偷看她,私心里觉得穿过花环烟火红毯这一路是他和她走完的。 要是将来他能和她有这一天,该多好。 然而也是那一天,他看见了徐泽言,堂堂正正以她男朋友的身份站在她身边。 他们躲在角落里背着人接吻,那个人吻上她粉红色的双唇,她没有反抗,还温顺的迎合,他的手放在她身上想进一步时被她踢了一脚才收敛,可她仍然把双臂环在他脖子上,靠在他怀里不停的笑。 那是面对他周佑生时从来没有过的嫣然娇俏。 那一刻,他真正意识到,她不属于他,他们之间隔着天涯海角。 时隔多年想起那一幕心中还是无以名状的涩然,周佑生低声道: “其实那一天我是想告诉你的,我从十三岁开始喜欢你,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喜欢了整个年少。” 沐晨默不作声,心里起起伏伏,酸酸涩涩,像手上系着的氢气球一样被风吹的乱七八糟。 良久,她轻声开口: “谢谢你,周佑生,所有的事情。” 谢谢你把气球在手腕上给我系了一个蝴蝶结,谢谢你让我和阮京 重归于好,谢谢你的福记鲜虾灌汤包,谢谢你家里天使一样可爱的summer,谢谢你当年在我最悲伤无助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谢谢你喜欢着那个,十六七岁娇纵任性恶劣的我。 谢谢你。 “可我能说的,也只有谢谢了。” “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倾身靠近,“你只要允许我继续留在你身边,你不用接受,只求你别拒绝。” 她笑:“那样的话你算什么?我又算什么了?” “算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算也好。”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事,我知道,一旦欠了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永无止境,我不希望这样纠缠下去。” 他寸步不让:“为什么不希望?你说不出理由,你连一个可以说服我哪怕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没有。” “如果你愿意听那些敷衍的借口,我随时可以找出一大堆来,最重要一句,感情不能勉强的,你知不知道?” “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都试一试,好不好?” “不可能。”她顿了顿,皱眉:“哪怕有一天我会妥协,也不是现在。” “法官小姐,你不能这样。” 他叹了口气,眉宇似哀非哀:“你是公正的审判者,你手持裁决之剑,你有权判我无限期□□,甚至死刑立即执行,但总要公开审判,给我一场最后辩白的机会。” “不必了,没有最后陈述的机会。” “我申请上诉。” “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我——” 她起身:“够了,两审终审,结束了。” “好,结束了,但你无法剥夺我合法权利,这是我的基本自由。”他也起身拉着她的手,执着道。 她回头,漠然望着他:“你有行使权利的自由,我也有拒绝的自由,希望你我都不要再继续滥用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被拒x3 小周:终于摸到小手了,可惜立马被判了死刑╮(╯﹏╰)╭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Chapter 15 自从回到江城进入法院,这几年沐晨一直过着极其规律平淡的生活,像一架精密老旧的机器,日复一日机械僵硬,什么时候零件全部老化寿终正寝,什么时候走到尽头。 她很满意,也很甘愿。 然而有人偏偏不愿,周佑生就那样固执的想要把她从孑然一身的清净日子中拉出来,或者把自己全部塞进她的人生。 她有拒绝的权利,却无法剥夺他的自由。 人与人的关系那样错综复杂,你欠我我欠你,一笔笔人情帐算起来比什么都累,沐晨真的已经疲于应对了。 可她阻止不了他频繁的出现在她单调简单的生活里。 比如晨练时的高频率偶遇,summer像看见肉骨头一样扑向她,而主人牵着绳子状若无可奈何。早餐时永远坐在她旁边一桌,点和她一模一样的食物,逼得她好几天没去那家茶餐厅了。 每天下班时,他的车总会停在法院门口,哪怕她从来都是目不斜视走过去,他也不会强求,但仍旧锲而不舍。 她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为了让她看见他一眼! 日日短信不断,嘘寒问暖,有的没的事事报备: “明天飞威尼斯外景跟拍,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叹息桥的落日很美,很多情侣在这里接吻,下次希望和你一起来。” “天气预报说江城明天降温下雨,记得多穿衣服。” “真的没有想我?” “好吧,我想你了,明天回国。” 周佑生,你真是幼稚!幼稚到家了! 沐晨冷着脸换上法袍,去一楼法庭开庭,坐在审判席上翻材料,无意间听间下面书记员小妍和审判员林强在闲聊: “今天那个人会不会来?” “不知道,他好几天没来了。” “你说他是实习的律师还是…看上咱们庭谁了?” “估计是沐姐,哈哈…” 沐晨皱了皱眉:“到时间了,带人进来吧。” 小妍和林强闻言顿时不再说话,准备开庭。 今天是起遗产纠纷的案子,一个富商去世,留下乱七八糟的遗嘱,书面口头录音公证没公证的好几份,妻子情人儿女私生子都跳出来争遗产,请的律师都是名状,估计庭上有的闹心。 双方当事人代理人和其他家属陆 续就坐,小妍示意沐晨都到位了。 沐晨点了点头。 “江城市上江区人民法院民事审判第二庭,现在开庭。” 她敲了一下法锤:“全体起立。” 所有人起立,她正想宣读法庭纪律,下意识扫了一眼下面,差点被口水呛到。 那个昨天晚上才从意大利飞回来的人,就站在第二排最边上的位置,一身银灰色的西装正经严谨,表情比她这个审判长还肃穆庄重。 简直胡闹! 沐晨忍着怒火勉强保持镇静,开始主持庭审。 虽然她坚持着职业操守,没因为私事影响正式工作,从头到尾没出什么差错,但因为憋着一股火气,面沉如水周身气压太低,本来气焰嚣张的原被告也偃旗息鼓,没敢在庭上放肆。 案子涉及人证物证太多,一样样列举证明,双方辩驳,中午也没休庭,一鼓作气开到下午一点半才结束。 散庭后,被告那边相熟的律师还上前和沐晨打招呼: “诶呦沐大法官,今天谁不长眼惹着你了?气场这么强?我那个当事人想胡搅蛮缠被你一喝止就怂了。我还以为要拖好几个月呢,今天一场就结束了,你可真是铁面无私包青天啊!” 沐晨笑了一下:“那我用不用去晒一个五角星?” “嘿!你也看过九品芝麻官啊!我可是星爷死忠粉!” 沐晨刚一出法庭的门就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周佑生。 他刚想开口被她捂住嘴,揪着胸前的领带拉到走廊拐角。 “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佑生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领带,淡淡道:“非涉及国家机密、个人隐私的案件,法院允许社会公众旁听,作为良好市民,观摩一下庭审现场有利于提高个人法律素养。” “简直胡闹!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 周佑生笑了笑:“你要是不高兴我下次不来了。” 出国十几天,他只是想见见她。 “庭审结束了,闲杂人等可以走了。”沐晨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她被他从后面揽住腰肢,颈间一凉,脖子上被他挂了一串项链。 宽大的黑色法袍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更显得人纤细瘦弱,他暗自忍耐着想要吻一吻她白皙后颈的冲动,低声说: “礼物。” 他在威尼斯遇见了一位吉普赛老人,她送给了他这块水晶,说是可以保佑他喜欢的人平安健康,天天开心。 黑色绳子上坠着一块鸡蛋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水晶,深红色里面点点金光,像魔幻迤逦的星空一样。 她沉默了片刻,把水晶解下来塞给他:“单位规定不能佩戴夸张的首饰,你不要再来了,我会很为难。” 说完也不理他,直接走了。 路过大厅时,她对法警小胡指着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的那人说:“以后这个人不要放他进来旁听了。” 小胡一头雾水:“诶?好,沐姐,我记住了。” ...... “小沐啊,最近你气色不太好,遇见什么烦心事了?” 跟庭长汇报工作时,张淑梅有些关心的问她。 沐晨笑了笑:“我没事儿,张姐,就是这几天没睡好。” 张淑梅叮嘱她要好好保养注意睡眠,不要依仗年轻不当一回事,女人一过25老的很快的。 “有什么事要和张姐说,张姐一直把你当亲妹子,这些年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也不容易,要是你爸妈还在肯定不忍心看你现在终身大事还没个着落。” “没有,张姐我还不着急。” “我知道,我也不是那些居委会大妈没事闲着喜欢给人介绍对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有个人在身边照顾着,谁不希望有缘能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咱们这行看着不幸福的婚姻还少吗?” 沐晨顺势说:“是啊是啊,勉强找个人凑合过日子,没几天就离了,还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 “但是缘分这种事也难说,自己遇见的是缘分,经人介绍的就不是缘分了吗?我侄子小赵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小沐你也特别优秀,张姐是真觉得你们男才女貌很般配,互不相识很可惜。”张淑梅语重心长的劝她。 “张姐您侄子还不一定愿意呢,您就抬举我吧。” “他那边我早说通了,就是见一面,没感觉就算多认识了个朋友呗,你就当给张姐这个面子吧。”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能再推了,沐晨笑了笑:“好,那我就麻烦张姐了。” 张淑梅办事雷厉风行,沐晨这边刚一松口,她马上联系了她侄子赵磊,约好了晚餐时间见面。 下班后沐晨锁门下楼,和门口值班的法警 小胡说:“小胡,麻烦你一下,二十分钟后要是门口那辆卡宴还等在那里,你就去跟他说一声,我先走了,谢谢了。” 小胡点头,有些奇怪:“沐姐,总能看见那辆车,那个人是不是你男朋友啊?你们吵架了?” “不是,是债主,没看天天堵门口追债么。” 沐晨笑了一下,从食堂小后门出去了,还正巧碰见了杨萌萌。 “沐姐,你这是去哪去?” “和人拼一顿饭去。” 见面地点约的是某格调中等的西餐厅,沐晨特意在门口磨蹭晚了十五分钟才进去。 “您是赵先生?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久等了。” “沐小姐?没关系,我也刚刚到。” 落座之后两人客气的寒暄。 张淑梅确实没有自卖自夸,赵磊相貌端正,带着眼镜斯斯文文,举止得体谈吐礼貌,条件确实十分优秀。 “赵先生不会也是碍于长辈情面才来的吧?”沐晨笑着问。 赵磊点点头:“也是,也不是。” “怎么说?” “我确实对相亲没什么好感,不过也不排斥,我们这一行很少能接触到女孩子,虽然我现在不急着找女朋友,但以后八成还要靠相亲来解决个人问题,顺着姑妈来见一面也好。” 他笑了笑:“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是碍于姑妈的情面才来的。” 沐晨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也是现在不急着找男朋友,你知道基层法院都很忙,估计没谁能受得了女朋友周末不能陪自己。” “那这么说我们很般配,因为我也经常周末加班,不能陪着女朋友,正好该找沐小姐这样的。” 沐晨微愣,刚想开口,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显示的名字,没避讳赵磊接了起来。 “喂?” 听筒那边传来压抑的呼吸:“你在哪里?” 沐晨笑了一下:“你这线人埋的挺迂回。” 杨萌萌告诉韩浅,韩浅再告诉周佑生,累不累啊? “你在哪里?” 啧,他不会以为她要给他来砸场子的机会吧?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沐晨挂了电话,调到静音模式,抬头就看见赵磊意味深长看着她。 “追求者?” 沐晨失笑:“没有。” 赵磊意有所指:“如果真想甩掉他,就直接找个人交往好了。” “怎么能轻易为不相干的别人随便改变自己呢?”她挥舞刀叉切着牛排,漫不经心回道。 赵磊疑惑:“我很怀疑,你既然这么清楚明白,怎么又会难为自己来相这个亲?” “人不能把自己逼得太死了,总要留个喘气的口子,不然即使你自己开心,旁边也总有别人看不惯。” 她抬头笑了笑: “赵先生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被拒x4 小周:为了追老婆我容易吗?这是每天被拒一次的节奏啊!宁可去相亲都不选我t^t ☆、Chapter 16 沐晨觉得自己这几年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之一,就是买了车,“无可奈何”婉拒了赵先生送她回家的提议,她慢悠悠的开车往家走。 心血来潮她决定去兜风,上了高架,一路向北。 她一直都特别烦和不熟悉的人没话找话的聊天,要谈吐得体要笑容诚恳,哪怕对方当着你的面说你最讨厌的人和事,你也要微笑着说:“是吗?这样啊!” 估计对方应酬你也烦着呢,话说回来,谁不想天天只亲近喜欢的人,讨厌谁就躲得远远的,谁不想真心诚意想夸谁夸谁想骂谁骂谁,痛快的哭放肆的笑?可人是群居动物,不是深山老林隐居着,谁也躲不开戴着面具彼此真真假假的交际,你笑我笑,你好我好,各卖一个面子。 人这一辈子,终其此生都是和本能抗争的过程,所谓压抑本性。不是每一次渴了就能喝水,饿了就能吃饭,疼了就能流眼泪,久而久之,忍耐成了习惯。 年少时满身棱角,横冲直撞,觉得谁都没什么了不起,但后来你会发现,能肆无忌惮发脾气,也是一种奢侈。 待人接物你来我往,被人称作情商的一种表现,以前沐晨不明白,她只觉得这是智商问题,因为与人相处归根到底不就是权衡利弊换位思考吗?所以不相熟的师长亲友总夸她乖巧懂事。 后来她才明白,和陌生人相处是智商,和亲近的人相处才是情商,她把所有礼貌客套留给了外人,却把自己的坏脾气负情绪毫无保留的发泄向了最亲近的人,她智商确实不错,可惜情商太低,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车不知开了多久,前方出现收费站,眼看要出城了,沐晨才掉头往回走,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发现居然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不是被电话打爆了吧? 停车落锁,往家里走回去,这几天小区几盏路灯坏了,本来就有点胆战心惊,突然黑暗了伸出一只手拉住沐晨,她差点就掏出防狼喷雾了,险之又险的从熟悉的身影和轮廓判断出了来人。 嗯,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月光下周佑生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俊秀眉目也透着一股子煞气,薄唇紧抿,一声不吭的拉着她往自己车上拽。 他把沐晨拉到了后车座上,自己也坐了上去,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你有话好好说——” 呵斥的话消失在了他冰凉的怀抱里,深秋夜凉,也不知他这样等在楼下站了多久,一身寒 气。 “去哪儿了,嗯?”他轻声问:“怎么才回来?” 平平淡淡的语气,若有似无的示弱,一腔怒火都随波逐流了一样,她想了一路的冷嘲热讽也说不出口了。 “开车去高速兜风了。” “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去见不喜欢的人?” “我只是去相亲了,不就是一辈子,和谁在一起不行?找个彼此没有期待的陌生人,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涩然:“别这么说。” 她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看似温温和和,实则骨子里固执得变态,如果她能轻易妥协,轻易低头,早八百年就和徐泽言百年好合了。 可他真的受不了,只要一想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以小概率结婚的可能性为前提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说一些她曾经敷衍着他的话题,她对着别人笑,对别人提起自己的工作和爱好,他心里就一时一刻也受不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没招谁没惹谁,偏偏有人看不惯,凭什么我要为吹过的一阵风,路过的一只兔子,改变我整个人生,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笑了笑:“假如我爸妈还活着......” 她想轻描淡写的说,假如她爸妈还活着,他们一定不会干涉她半点自由,她想谈恋爱就谈恋爱,想结婚就结婚,有沐南琛罗晓旭护着她谁敢多说一句唠叨? 可是这种话明明在心里想了千百遍,居然只开了一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她突然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泪水前仆后继的涌出。 扭过头她把自己缩在角落里,这真是太丢人了。 但下一刻她就被人拉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周佑生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小声说: “我在这里,晨晨,我还在你身边。” 周佑生曾经一度嫉妒徐泽言,嫉妒阮京,甚至是沐南琛,因为沐晨只会在他们面前流露真情实感。他总想着什么时候,她能对他放肆的哭大声的笑就好了。 然而这些年来她只在他面前哭过两次,他却每一次都恨不得替她去死。 一次是现在,一次是六年前。 那一天他在楼下从白天徘徊到晚上,才敢上楼敲门,她开门看见不是想见的人后,眨了眨眼,泪水终于还是没落下来。 她让他进了门就没再管过他,他看着她脸色潮红,大着胆子摸了摸 她额头:“你发烧了?” “没事。” “你吃没吃药?” 但他很快发现她连晚饭也没吃,他推着她回床上躺着,从冰箱里拿了食材煮粥炒菜,她说过不喜欢做饭他就找时间专门学了,苏颖啧啧称奇说以后谁嫁给她儿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下楼出了小区,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没有打烊的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感冒药回来。 回来后发现她床前的粥一口没动。 “你这样不行,不吃饭不能吃药,不吃药感冒不会好的。” 他很着急,一直发烧烧出别的毛病怎么办? 她终于喝了粥,但又吐了一半,他一边手忙脚乱收拾残局,一边无奈给她冲了糖水,胃里有点东西总比没有好。 后来她吃了药,温度却久久没退。 “去医院吧。” “不要。” 消毒水的味道这辈子她闻够了! 他给她盖好被子,不敢离开,就躺在客厅沙发上睡了。 睡得不稳,夜里迷迷糊糊听见声音,他去看她,发现她把头闷在被子里,极其压抑着,小声的哭。 “爸,妈,我想你...爸,妈......” 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他心里肝肠寸断,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紧紧抱着她,顾不得许多,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脸,小声说: “我在这里,晨晨,我还在你身边......” 她有些烧糊涂了,根本不知道旁边是谁,乖顺任他抱着也不反抗,良久他腿被压的有些麻了,动了动姿势,她的身子忽然狠狠的颤了颤。 “怎么了?” “疼......” 他连忙打开灯,去看她:“哪里疼,你受伤了?” “身上......” 他脸上一热,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我帮你看一下,不做别的,我保证,好不好?” 她没反应,他轻手轻脚把她身子翻过来,定了定神,掀起了她的睡衣。 雪白的背上一道道青紫的伤痕,是被沐建东用拐杖打的,这种力度确实能打死人。 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沉声道:“走,我们去医院。”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在他面前无助的哭泣,他依旧无 可奈何,哪怕他一直拼命的努力,拼命的成长,拼命的争取站在她身边的资格,她心底最大的遗憾与伤痛他仍旧无法弥补,只能这样紧紧的抱住她,一遍遍告诉她,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有时言语的表达何其苍白,这样温柔的肢体纠缠已是最好的安慰。 她把头抵在他胸前,低声笑:“有时候我真是不想长大,一点也不想。” 很多小孩子都拼命渴望长大,渴望去见识这个花花世界,徐泽言因为下颌长了细软的胡茬而暗自开心,一直不愿意剃,王然很小就偷穿妈妈的衣服用妈妈的口红,阮京十几岁养了一条金毛管它叫儿子。 可沐晨真的不明白长大有什么好。 所谓成长,就是你不知不觉间,开始懂得那些你曾经不屑一顾的无可奈何。过去觉得老掉牙的谚语鸡汤,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他们说的那么好。 开始懂得古诗,开始为情歌流泪,开始承认自己只是平庸众生中的一个。 可是没有人能一成不变,没有人能逃脱。 这个晚上,沐晨突如其来的软弱,连自己都毫无防备,但周佑生大抵不是无防备的,他是守株待兔的那个樵夫,一直埋伏在她身边,埋伏了十几年。 “很晚了,我回去了。” “你上楼吧,我看着你上去。” 她默默打开单元门,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她却没有动作,直到灯光熄灭,她回头,看不清表情,缓慢轻声说: “周佑生,你别喜欢我了。” 周佑生一路车开得快要飞起来,连闯几个红灯,风驰电掣回到公寓,打开车门时,他脸色惨白,大滴大滴的汗从额头冒出来,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路勉强从地下停车场出来,上了电梯,保安看见他吓了一大跳:“周先生您没事儿吧?” “没事,胃病犯了......” “用不用打120?” “不用。” 终于打开房门,回到家里,他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板上,抬手遮住眉眼,死死攥成拳。 不知道过了多久,胃里痉挛一般的绞痛终于缓缓平复,他浑身是汗,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喘息。 缓缓睁开眼,他望着漆黑空荡的房间,无声的笑。 原来不吃止痛药,疼痛忍耐过也就过去了。 人这一 辈子,什么事忍一忍过不去? 然而这世上却偏偏有两件事忍耐不了。 一件是喷嚏。 另一件,是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被拒x5 小周:赶脚心上被开了一枪,但已经习惯了是怎么回事?=_= 抖m养成ing...... ☆、Chapter 17 周佑生早晨到公司的时候,看见门口秘书丽丽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束火红的玫瑰花。 可能是他脸色太过难看,丽丽赶紧护着那束花,可怜兮兮:“是mark送我的,周总你没有花粉过敏吧?” 他脚步顿了顿,罕见的开口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圣诞节啊周总!周总你没有约女朋友吗?” 丽丽说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想起mark的叮嘱——完了,在周总面前秀恩爱她死定了! 周佑生没理她,兀自进了办公室,他觉得头疼欲裂,应该是昨晚伤风了。 一转眼,都12月份了,真快。 周佑生忍着肿痛的喉咙开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会,刚散会就接到了韩浅的电话。 “小表弟,晚上有约会吗?” “你有事?” “我没有,我这不是提醒你别忘了约那位姐姐出来,今晚可是圣诞节,萌萌说她观察过了沐晨晚上没有安排,你抓紧机会啊!玫瑰花巧克力烛光晚餐怎么俗怎么来,我说你这居然大半年了还没把人追到手我真佩服!” 周佑生声音冷淡:“你管好自己吧。” 人得拎清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给人家制造惊喜的。 韩浅嘿嘿笑了两声:“我有什么可操心的?萌萌约了哥们今晚去看电影,这丫头可能憋不住要摊牌了,你说我是答应她还是答应她呢?啧啧,算了,不刺激你了,自己琢磨去吧,回头见!” 周佑生放下电话觉得头更疼了,压抑的咳了两声,他接通了内线:“mark,进来一下。” 敲门声响了两下,mark和丽丽一前一后进门。 周佑生头也没抬递过去一份文件,开始交代工作。 mark貌似认真接过文件,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拿着两张自助餐代金券悄悄晃了晃。 本来还愁眉苦脸的丽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轻手轻脚走过去一把抢过来,笑得合不拢嘴。 周佑生话音停顿了一下,抬头瞥了一眼:“丽丽,你有什么事?” 丽丽赶紧把代金券藏到身后,顶着周佑生不温不凉的目光,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说:“周总,您要的报价表我已经做好了,今天可不可以不加班…” mark轻咳了几声:“周总,我看您好像感冒很严重很不舒服,要不然您还 是早点休息吧,身体为重。” 周佑生看了一眼两人可怜巴巴的模样,把手中的文件扔在桌上,莫名烦躁。 “好了,你们可以下班了。” “yeah!谢谢周总!” “周总你好好休息,好好养病,我和丽丽先走了,周一见!” 出了门,丽丽还有点忐忑:“mark,周总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没关系,周总心情不好的原因我知道,我们帮他把那位法官小姐约出来不就好了?放心,到时候药到病除!” 周佑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恐怕现在整个公司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听说晚上客户部和人事部有联谊会,企划部所有人去唱k了,为了庆祝暗恋多年的部长终于追到女神。 见鬼了,不就是一个圣诞节,怎么搞的普天同庆?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转为xx秘书台,如需留言请按……” 啪的一声,手机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他的号码被拉黑已经很久了,要么是无法接通,要么是转成了秘书台。 从上个月起她就不再晨练,也不再去茶餐厅吃早餐,不知是找到了其他餐厅,还是没吃,他想告诉她,不吃早餐很伤身体,他保证以后不出现在她面前烦她了。 每次去法院,门口的法警都尽职尽责的拦住他,循循善诱,追债要注意方式方法,如果实在不行还可以寻求法律途径,不要一时冲动私下解决。 见鬼的追债! 他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无不自嘲,突如其来的厌恶自己。 周佑生你放过她吧,看看你都把她逼到什么地步了? 可是他放过她,谁来放过他? 太阳一点一点落山,夜幕降临,城市夜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周佑生勉强打起精神,拎着外衣搭在臂弯出了公司。 进电梯时,电梯里还有一个女人,她看了他几眼,很惊喜:“周佑生!周佑生是你吗?我是雅莉,当年在美国华人聚会时我们见过,你不记得我了?” 周佑生点点头,算是招呼。 他确实不记得了,生命里形形色/色过客,浮光掠影,他天性冷漠,只能记住那么几个刻骨铭心的。 “真巧,在国内又遇见你了。” 雅莉显然不这么想,开始和他追忆当年留学的日子,又自顾自的说起自己回国后的发展。 周佑生下了电梯,走到地下停车场,她也一路跟着,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第三段失败的恋情。 周佑生刚打开车锁,雅莉率先一步上前坐到了副驾驶。 她侧身而坐,微微撩拨着耳边卷发,媚眼如丝: “今晚我男朋友加班不能陪我,你也是一个人吧?我要去xx酒吧,能不能送我一程?” 鼻腔阻塞,耳鸣眼花,周佑生已经不屑嘲笑她拙略的搭讪技巧了,满心满眼都是戾气,今天他怎么就这么倒霉? 狠狠甩上车门,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车他不要了还不行么?! ...... “呼气,吸气,全身放松,非常好......” 沐晨第十八次跟随瑜伽老师的动作失败,泄气的瘫在瑜伽垫上。她从小就手脚僵硬,别人能弯腰手指触到地,她能过膝盖就不错了。 阮京最近迷上了练瑜伽,可怜她又被硬拉来凑数,眼见旁边阮京表情狰狞的努力动作,沐晨十分确定她并没有理解瑜伽心平气和的精髓。 一节课下来,她腰疼腿疼,根本不想再动,阮京擦着汗走过来欣喜的说:“听说这样还能减肥,我这几天瘦了两斤了。” 许魏杰笑着说:“那你要继续坚持才行。” 那个“国民校草”也在这个健身房和她们一起上课,阮京就是最近来这里健身遇见许魏杰并和他混熟的。 “好饿啊,不过老师说一个小时不能吃饭,否则长肉加速,好痛苦啊!”阮京抱怨。 “还是忍耐一个小时吧,这附近有家日料不错,一会儿我请客,上次你帮我借考研的书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许魏杰对阮京说。 听说他年底公司合约到期,不打算再续约,自学了编程,打算考江大研究生。 “举手之劳而已,正好我那个同学在江大当老师,不然我也帮不上你。” 许魏杰半开玩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阮京乐了:“那小哥你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啊?” 许魏杰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也不是不可以嘛。” 更衣室里,阮京一边换衣服还一 边和沐晨说:“那个许魏杰挺有意思,算起来他居然是我大学学弟,本科学的是金融就是那一届的校草,后来被公司相中就开始拍广告,现在名气有了,他又决定去搞计算机。这么随心所欲的尝试每一个感兴趣的领域,他的人生还真精彩!” “嗯,你们两个倒是挺像的。” 沐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居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是威森的mark: “法官小姐,周总因为醉心工作太过操劳一病不起,在全世界都在联欢的圣诞夜,一个人孤孤单单躺在公寓里,发烧39度不能下床,连一口水也喝不到,拒绝吃药拒绝看病,现在只有法官小姐才是周总的特效药,为了威森上下所有员工的明天,请您牺牲小我去看望一下周总吧!拜托了! ——来自忠心耿耿的助理先生和心地善良的秘书小姐。” 后面还跟了一串周佑生的地址。 沐晨拿着手机沉默了。 “你知道吗?魏杰他也喜欢日料,喜欢登山和单反,真是太巧了,周末我们约好一起去攀岩,晨晨你也一起来吧!”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真是一点原则都没有,哪有那么多相谈甚欢,不过都是投其所好,背后无所不用其极的博览群书,不过是想听你双眼亮晶晶的说一句:哇,你好厉害! 这份情啊,该怎么还?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就这样和他纠缠不清了。 “真是太巧了,我就不去了,你们玩的开心。”沐晨笑了笑,背上运动挎包, “我突然有事,先走了,一会儿吃饭你们一起去吧,再见!” ...... 周佑生表情冷漠看着面前咕嘟咕嘟响着的电水壶,等着它加热至100度沸腾。 饮水机昨天被拿去清洗了,空调也出了问题忽冷忽热,家里一切电器好像都在和他作对。 不是说物极必反?离这一天结束还有3小时45分钟,不知道上天能给他什么惊喜,或者是更大的霉运。 嗒的一声轻响,水壶跳闸,他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听见寂静房间内回荡着敲门声。 是物业还是保安?或者是谁送错门的快递邮件? 他神色恹恹打开门。 门外的人一身运动套装裹着宽松羽绒服,手里拎着两个白色塑料袋还斜跨着一个大大的运动包,满脸无奈: “你怎么才开门?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真的昏倒在里面,差点叫救护车了。” 周佑生有一刹那分不清现实和想象。 就好像是许多年前那个夏夜,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子对电话那头男朋友喋喋不休的抱怨:棺材里的空气好吗?你要是没死怎么可以不接我电话? 只不过这一次,听电话的人,终于变成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小周:今天没有被拒绝,感觉自己萌萌哒~我这是要大功告成的节奏吗?(/≧▽≦)/ 孩子,你真的高兴太早了... ☆、Chapter 18 周佑生穿着白色居家长裤,衬衫领口微敞,他甚至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就这样表情略微错愕的站在门口看着沐晨,透着一丝毫无防备的茫然稚气。 沐晨把两手上的东西提到一起,抬手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有点热,你发烧了?先关门,别站在这里吹风了。” 她把周佑生推进屋里,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转身关门,一边换鞋一边说: “测体温了吗,多少度?吃没吃药?” 周佑生顺从的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袋子里是一些退烧感冒药,和楼下外卖的清粥小菜,他抬头望向她: “你......” “你没吃饭吧?趁热吃。” 她放下背包脱下外套,他连忙接过挂在衣架上。 “屋里怎么这么冷?怪不得你感冒了。”她皱眉。 “...空调坏了。” “要找人修啊!” 沐晨叹了口气,把粥和小菜拿到餐厅桌子上,一边解开塑料袋打开餐盒盖子,一边说: “你忠心耿耿的助理先生和心地善良的秘书小姐差点把我的电话打爆,说你已经病得下不了床,发了烧还穿这么少,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他突然从身后抱住她,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气息若有若无吞吐在她的后颈,低声问: “为什么过来?你在意我?” 明明是疑问句,却是肯定至极的语气。 不是那样的狠心避开他一面也不见?现在又为什么柔声细语出现在他面前?所谓到底相识一场的理由他不想听。 沐晨手下的动作一顿。 为什么呢? “因为我欠你。”她轻声笑了笑:“周佑生,这是我欠你的。” 你在最干渴饥饿时欠别人一滴水,这是日后用一片海也还不清的,一滴水从来都是一滴水,但当初如果没有那滴水,也许你早就死了。 人在长大离开父母却尚未成家的年纪是多么尴尬,哪怕事业有成名利双收,生病的时候你仍然要忍着病痛一个人去医院,去排队,挂号,看医生,打吊瓶,想喝一杯水或者想去洗手间都是无比的麻烦。 人生在世,孤独算个什么?有些事总是慢慢间习惯,可习惯了,还是有遗憾。 上一次沐晨生病时有人陪在身边,距今六年,那 个人,是周佑生。 她转过身,笑着说:“把欠你的还完了......” 余下的话皆消失在相触的唇间。 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身后的餐桌上,把她困在怀中的方寸空间,低头亲吻着她。 只是清浅的触碰,一动未动,淡得几乎不存在。 沐晨有一瞬的愣怔,或许她其实是清醒的,她感觉不到唇上的触碰,却能清楚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热度。 她睁着眼,身子僵硬,没有表情。 一切只发生了几秒钟,他便离开了她,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哑声低笑: “那把你还给我好不好?” 静默良久。 “不行啊。” 她笑了笑,却更像是叹息:“别的什么都行,但是我‘自己’,不行啊。” 相顾无言用过晚餐,周佑生被沐晨催着躺上床。 “把被子盖好,有没有体温计?” “书房抽屉里。” 沐晨本以为他单身生活一定一塌糊涂,没想到冰箱里有菜,医用箱里有药,倒是井井有条。 电子体温计,滴的一声,38.5度。 她递给他水杯,“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来,吃药。” 退烧药是药片,感冒药是冲剂,有黄连的成分,喝完让人舌根发苦,但他几乎是欣然配合,贪恋这此时此刻她一丝丝温柔。 “你有胃病?”刚才拿温度计时,她看见了药。 他默认。 “不能光吃止痛药,有时间到医院做胃镜检查一下,胃病生百病,别以为是小事。” 她从冰箱里拿了冰袋用毛巾裹好放在他额头上,给他掖好被角,起身欲走。 他拉住她的手。 “我不走。” 她把他的胳膊重新塞回被子,淡淡一笑:“我在客厅,你有事叫我。” 她关上灯走出卧室,没关紧房门,留了一条门缝。 他看着她打开客厅的电视,调到最小声,坐在沙发上随意换着台,跳过几个八点档电视剧,时政新闻,停在了一个综艺节目,无声无息的看着。 客厅只开着一盏微弱的落地灯,她随手抱着一个靠枕,蜷起身子缩在沙发角落里,小小一团。那是一个明星整蛊类搞笑节目,屏 幕上的光影变幻,照在她柔美侧脸,严肃冷淡。 她看电视电影从来这样,表情严肃,很少被逗笑,但会轻易被感动,而且胆子特别小,一点点悬疑恐怖都接受不了。 很多年前他们去香港那次,有天晚上几个人坐在一起看dvd,韩浅说要看恐怖片被阮京制止。 “晨晨不敢看。” “那个也不是很恐怖,顶多中间有几个血腥镜头。” “别闹了,她可是连看完柯南都不敢睡觉的人。” 韩浅投降,最后大家一起看的是电影哈利波特,密室那集,然而还是没有躲掉悬疑情节。 王然早早去睡了,韩浅是哈迷看得很投入,阮京最喜欢重口味,只有沐晨一个人越看脸色越僵硬,那条大蛇出现的时候,周佑生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 结束后,她拉着阮京的手不放,状若无事:“要不然,我们再看一个别的吧。” “啊?晨晨你不困吗?”阮京打着哈欠:“你可真能熬夜啊!” 韩浅退出,剩下三人又看了一部港产喜剧,阮京笑得嘻嘻哈哈,周佑生也忍俊不禁,她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 看完已经半夜12点,阮京忍不住一头扎进卧室,只剩下沐晨和周佑生两个人。 她很不好意思,但又怕他走,小心翼翼的问:“小周,你不困吧?要不然我们再看一个电影吧?我还不太想睡......” 他看出她的心思,也不想拆穿,忍着笑点头:“你挑碟吧。” 她挑了一张《重庆森林》,电影从光怪陆离的晃动镜头开场,讲了个暧昧阴郁的文艺爱情故事。 电影不到一半她就昏昏欲睡,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靠在他肩膀,只是埋头在软棉的抱枕上,发丝微乱,露出一小半白皙的脸。 他转过头,默默看着她。屏幕上男女若即若离,欲语还休,他心里此刻却是花好月圆,似水无痕,万般情愫满的快要溢出来。 那时年纪尚轻,看不懂电影里的弯弯道道,他只知道最接近时,他离这个女孩子的距离只有0.5公分,他爱着她,但她爱着别人。 他们往昔最心照不宣的默契只维持在这102分钟里,一切止步于他伸手想要拂开她额前遮住眉眼的碎发,镜花水月,她恍然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说: “结束了吗?我怎么睡着了…” 是啊,你半途而弃,戏散场时才慢悠悠回返,自然不知道,那个小店员和小警察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时隔多年,这一幕好似重演,她缩在沙发角落里安静休憩,他走进客厅关上无声播放午夜新闻的电视机,给她盖上被子,将夜灯调暗,坐在一边单椅上,静默望着她。 退烧药里有麻痹神经的成分,他撑了许久终于有些疲倦。 一辈子没走到头,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他也不知道当年一只甜筒冰淇淋把他一生都改变,然而执念就这么落地生根,茂密成林,从无知无畏到束手束尾,最后一切习惯都成了本能。 这些年他痴心妄想不过是求得一人心,但愿你我人生中所有的圆满,不是只留在了那个夏天。 沐晨有点认床,骤然换了地方睡不踏实,这一夜半梦半醒思绪支离破碎,早上醒来时腰酸背痛。她发现自己盖着棉被躺在沙发上,周佑生裹着毛毯窝在一边单椅上还没醒,也不知谁是病人谁是来探病。 她叹了口,起身走过去摸了摸他额头,一片冰凉,到底是年轻气盛,这样折腾也退了烧,只是他脸色苍白略有虚弱,这样双目紧闭,眉头轻皱,倒是有股无害稚气。 他睡觉时苦大仇深的表情,十年如一日。 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天蒙蒙亮的清晨,他睡在她家客厅,她高烧刚退浑身虚脱,头脑意外清醒,跌跌撞撞走出卧室,站在沙发边这样低头看着他。 她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谈不上交情多深,他突如其来上门探访,用蹩脚的借口留在她身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 他年纪轻轻厨艺却意外的很好,煲的汤煮的粥都很合她的口味。 罗晓旭的手艺其实一般,家常便饭花样全无,她和沐南琛敢怒不敢言满腔辛酸,每次沐南琛在外有饭局总是带着她两个人欣然前往,或者沐南琛哪天下厨房大展身手,大家一起改善伙食。 某天他在厨房忙碌切菜的身影,她有一时一刻的错觉,觉得他好像沐南琛。 生命中措手不及的缺失被这样荒唐的暂时弥补,她饮鸩止渴,自欺欺人。 然而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这样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要么是图你的财,要么是图你的人,要么是图你的心。 明明已经退避三舍,却仍是被他微风细雨,润物无声。 本来熟睡的人倏尔睁开眼,双目点漆如墨,黑白分明。 “早。” 她神色不变,坦然直起身子,却是被他一把拉住,跌落在他怀中。 他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哑声道:“早。” “感觉好点了吗?” “你在我身边就很好。” 他无声笑了笑,想凑过去吻她。 感冒初愈,他神清气爽,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是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昨天他亲过她了,借着发烧之际一时冲动,紧张得掌心出汗,连自己都以为是太过渴望而产生的幻梦。 她侧过头躲开他,继而挣脱开他的怀抱,她低头平静望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执念是病态的。” 房间中一瞬死寂,而后响起了一声轻笑,他单手遮住眉眼,看不出悲喜。 她转身想离开,他一下子站起来把她拦腰抱起放在沙发上,最后整个人也压了上来。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睑,在她耳边低声说:“那我传染给你好不好?” ..... 半个小时后,沐晨坐着空荡的008路环城公交驶过跨江大桥,冬日凌冽的清晨江面泛起大雾,白茫茫掩盖了远景,江水静流,城市高楼在雾中若隐若现。 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件白色衬衫,仔细折叠,抚平领口的褶皱,心里想着这大概还构不成盗窃罪入刑的起刑点。 就这样为这段结束了的暧昧不明关系留下一个念想也好。 20分钟前,她在周佑生家对他说: “周佑生,我不会和你在一起,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和周家扯上任何关系。六年前我是眼睁睁看着周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我不只想她肚子里的孩子死,我还想她死,最好一尸两命。”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被拒x6 小周被重创吐血倒地,挣扎着抬头:该来的终究会来... ☆、Chapter 19 威森周一早晨的例会上,各部门主管噤若寒蝉,整个会议室里只回荡着两个人的争执声。 周总今天脸色阴沉,明显心情不佳,这个时候也只有阮总监敢对他的决策提出异议,不知道该说是神经大条,还是勇气可嘉。 mark默默擦汗,难道法官小姐的爱心探望也不能安抚炸毛的周总了吗?以后还有谁能拯救他们于水火? 阮京一条条建议被周佑生有条不紊言简意赅的反驳,她哑口无言却心有不甘,还想再张口,周佑生冷漠打断: “到此为止,按计划实行a方案,如果阮总监对春节系列投放细节还有什么异议,可以找企划部协商解决。” “散会——” 丽丽紧跟着周佑生回到办公室,眼看着他在桌前坐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不敢上前。 周佑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今天有什么安排?” 丽丽心里哆嗦了一下,还是尽职尽责汇报一天行程,年关将近,最近公司上下都忙碌不堪,周佑生要处理的事情尤其多。 但无论行程多么紧张,每天下午16:30到17:30的时间是雷打不动被空出来的,周总要跨越大半个城市去接那位法官小姐下班。 真是太浪漫了,丽丽在心里偷偷感叹,可怜她和mark工作在一起日夜相对,体会不到这种乐趣了,唉! 丽丽汇报过工作后就出了门,在门口遇见了阮京。 “阮总监。” 阮京点头,推门而入。 阮京其实是来道歉的,刚才会议上确实是她一时冲动,冷静了一会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踌躇半天终于决定来找周佑生,她向来有一说一,从不扭捏。 周佑生听完她的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解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你也是出于公司利益考虑,不过现在市场形式不同,公司有公司的战略方案,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阮京被他训了几句有些讪讪:“那我先走了。” “等等!” 周佑生忽然叫住她,“我有事情问你。” “你知不知道…” 阮京好整以暇等着他问,谁想他反而沉默了下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再无下文。 “你到底要问什么啊?” 周佑生顿了一下, 终于还是皱眉:“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莫名其妙。” 阮京毫不给面子嘁了一声,转身出门。 这种阴晴不定的古怪性子,以后也不知道哪个女人这么倒霉嫁给他?不对,根本没有这种女人,所以活该单身啊!阮京默默腹诲。 办公室内周佑生静坐了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哈喽~小生!最近过得好吗?” 电话那边传来欢快的女声。 “妈,我最近很好。” 周佑生回道,和苏颖聊了几句近状。 “你和爸一切还好吧?” 周荀这几年身体不好,公司的事务逐步放权,最近和苏颖一同海外度假。 “当然了,你不知道你爸最近迷上了冲浪,每天拦也拦不住的往海边跑,晒得像非洲人一样。对了,这几天你不打电话过来我也想给你打电话的,1月中旬我们会回国,打算今年过年时带着你外公去厦门看你舅舅,他不是想小儿子了嘛,我也很多年没见到小弟了,今年我们会在那边过年,你要不要一起去?” 周佑生推说公司事忙,没有时间,苏颖埋怨了几句,嘱咐他注意身体。 “妈,小姑在新加坡还好吗?你最近有没有和她联系?” 周萱自从六年前流产后就被她丈夫接回了新加坡,这几年都没回江城,前年周家二老去世时也没露面。周萱和苏颖很投缘,关系不错,如果有联系那么只会是和她了。 苏颖在电话那边明显停顿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起你小姑姑了?” “最近有一个和新加坡公司的合作,年前可能会飞一趟,我想顺便去看看她。” 苏颖沉吟了一下:“嗯,你去看一看她也好,上次和她通电话还是6月份的时候,她说一切都好,但我总觉得她有事瞒着我们,明明之前还吵着离婚,不过她的性子太好强,如果真受了委屈估计不会和我们说,你去看一看她吧。” 周佑生应下,苏颖话锋一转又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大概是和苏榕通话时听到了什么风声,念叨他要好好和人家交往,不要因为工作而忽略人家,如果定下来就带回家见面,正好可以趁这次春节的时机。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周佑生从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样花心爱玩,如果一旦有了交往对象,那基本上就是认准了,不会再改。 周佑生沉默了片 刻笑了笑: “好,等我们稳定下来的。” 结束通话,周佑生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去回忆六年前的细节,不想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当年他正值高三学习紧张,家里发生什么事父母也不会和他多说,只记得那年夏天周萱回到江城,好像是和丈夫李顺文产生了不小的矛盾,李顺文公司遇到危机,周萱打算离婚,周家二老训她说她不仁不义,在危难时期抛下人家,周萱不忿,又是争执。 后来周萱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还是拒绝回新加坡,二老也拿她没办法。 周萱即使回江城也很少回家住,她朋友不少,在圈子里人缘一直很好。 苏颖说过,周萱年少时更胡来,和圈子里好些人都谈过恋爱,不过也只是玩笑一样,分手后还是朋友。 周佑生越想心里越乱,他能猜测到一些事情,却怎么也不愿肯定。 他知道周萱曾经对沐晨有多好,比对他和韩浅还要好。 思绪纷乱,他终于还是接通了内线电话: “丽丽,把明天以后的行程通通延期,帮我定一张明早飞往新加坡的机票。” 他必须去亲自弄清楚全部真相。 ...... 最近沐晨也十分忙,准确的说是所有基层法院都十分忙碌,忙着年前结案,从这个月中到腊月二十九每天案子排得满满的。 在这样争分夺秒的时刻,沐晨还被张庭长安排了个任务,也不算大事,张淑梅一位老同学在江大任教,正值期末结课,打算带着江大法律系的学生来院里观摩庭审,定在了周三下午,沐晨的庭。 因为是给学生们做示范,所以程序要格外正式,安排在了院里最大的一个法庭,挑了个情节有点曲折的侵权案件,大家衣着正式法袍整齐,一板一眼的开庭审判。 说是情节曲折,到底还是责任清晰,按部就班走程序。原告被告已经被事先通知过会有学生旁听并表示同意,但临到现场,双方律师不知是有点紧张还是表现欲强,本来一目了然的地方都开始不依不饶起来,皮球踢过来踢过去,谁也不妥协。 本来就是不同意调解才开庭,审了一个多小时双方达不成一致,最后关头居然又都松口决定和解了,沐晨有点无语,庭下本来兴致勃勃的学生们也挺失望,算是虎头蛇尾。 庭审结束后,张淑梅的老同学王教授上台给学生们讲了一番话, 大体是案件涉及知识点和民诉程序问题,然后一定要请沐晨给大家讲一讲司法工作心得体会,关于司考公务员考试什么的。 沐晨硬着头皮也絮叨了十几分钟,说穿了都是老生长谈,全是当年她上学时听讲座的那些东西。 一下午下来双方都比较满意,欣然散场,学生们坐校车返校,王教授请张淑梅和沐晨吃晚饭。 王教授同行的还有一位姚华老师,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小平头无框眼镜,四川人,普通话说得有点费劲。本来说好了晚饭一起,结果张淑梅和王教授不约而同临时有事,只剩下沐晨和姚华老师两个人半尴不尬。 沐晨好笑,张庭长这意思她看明白了,自上次她和赵磊吃过饭后再无下文,双方统一口径没感觉,张淑梅不死心还想把两人往一起撮合,谁想到短短几个月赵磊那边火速处了个女朋友,说好了过年领回家见家长,张淑梅一直觉得有点对不住沐晨,这是又准备给她牵线搭桥呢。 可惜姚华老师为人有点木讷,似乎并没有领会王教授深意,对沐晨说:“沐法官,要不然我们一起凑合一顿吧。” 沐晨笑道:“姚老师那你选地方吧。” 最后沐晨开着车两人在江大附近找了间面馆,一人一碗重庆小面,沐晨这边清汤寡水,姚华那边红辣鲜香。 都是搞法律的唯一能聊的就是专业问题了,谁知道一聊就出矛盾了,自古纸上谈兵和真枪实战的彼此嫌弃,做学术研究和生活实践的就是有分歧。 沐晨本来还处于礼貌倾听着,后来对于姚华有些观点实在不能苟同,忍不住出言反驳,对方是较真的性子,两人你来我往都快变成辩论会了。 对于学界很多理论观点沐晨虽不认同但也理解,毕竟司法进步还是要靠这些人,但细节追究起来实在心力交瘁,没想到姚华倒越战越勇,吃完饭后还意犹未尽,强行留了沐晨的联系方式约定下回再论,毕竟真理越辩越明。 沐晨哭笑不得,赶紧找借口走人说要买超市限时减价的年货。 不过借口也不是假的,年关将近,有些吃穿用具应该采办了,即使她单身独居,仍是保持着原先家里留下的习惯,新碗筷红灯笼,对联福字,乃至年三十那天“办事”用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 有些人不在了,有些规矩还要有人守着。 ☆、Chapter 20 周佑生没想到在新加坡一滞留就是半个多月。 周萱的电话打不通,李顺文借口事务繁忙不见他面,说周萱和朋友去泰国旅游去了。但是周佑生找朋友查了周萱的出入境记录,她并没有离开新加坡,他怀疑李顺文把周萱藏了起来,一边假意相信李顺文,装作自己只是为公事留在新加坡,一边找私家侦探暗中调查。 最后周佑生辗转在一座海岛上的私人别墅里找到了周萱,他等了三天,周萱才同意见他。 周佑生记忆里的小姑姑总是骄傲明媚,活力十足,似乎永远和阴郁病弱搭不上关系,但当他见到如今的周萱时,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仍旧心底泛寒,这几年岁月究竟都夺走了她什么。 “小姑姑,你还记得我吗?” 还不到五十岁的女人憔悴惨淡,双目无神的坐在轮椅里,最近她的抑郁症有所缓解,此时面对周佑生难得的冷静清醒。 “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周萱冷漠道。 周佑生皱眉,据他了解的情况,周萱这几年都被李顺文安排住在这里,名为疗养,实为软禁,可她毫无反抗,每隔一段时间和苏颖的通话她也从来没透漏任何不满。 “小姑姑,你需要得到治疗,医生说你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周萱冷笑了一下:“严重又能怎样?就算死了又有谁关心我?我没叫你来看我,我不会走。” “我可以帮你和李顺文离婚,也可以帮你起诉他,这一切很简单只要你点头。要是爷爷奶奶还活着,我想他们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的。” 周萱脸上肌肉颤了颤,表情有些扭曲,两人僵持几分钟后,她才长舒一口气, “你究竟是来找我干什么?” 周佑生犹豫了一下:“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六年前,有关你和沐南琛叔叔的事情。” 周萱脸色大变,情绪有些激动,在轮椅上挣扎了几下差点摔下去,被周佑生及时扶住身子,一边护工见情况不对,急忙上前把周萱扶到床上要做急救。 “她现在情绪不稳定,你稍后再过来吧。” “不用了.....” 周萱制止了他,虚弱开口,“不用让他离开。” 她看向周佑生:“你帮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回国,不要回江城,不要见到大哥和嫂子,也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那之后,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告诉你。” ...... 紧赶慢赶,周佑生终于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回到江城。 飞机落地时是晚上七点半,天色微暗,飘着零星的雪。 周萱被周佑生安排去了加拿大一个安静的小镇疗养,她说受够了新加坡的潮湿炎热,怀念从前江城的雪。 但她不知道江城这几年也很少下雪了,这样罕见的零星点点,雨雪参半,落地即化,了无痕迹,只剩衣衫鬓间是湿的。 城市万家灯火,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是团圆,可落在周佑生眼里全是冷寂,往日川流不息的街道空空荡荡,他开着车漫无目的,走着走着就又来到了沐晨家的楼下。 也许从来不是漫无目的,这里是他冥冥中唯一的归宿。 小区里灯火通明,若有若无的烟花炮声从远处传来,他坐在车里关了空调,熄了火,抬眼望向六楼阳台上挂着的那盏和左右邻里大同小异的红灯笼,满腔酸涩,心口窒息一般的疼。 小姑姑告诉他的事,和他所猜测的□□不离十。 周萱当年为和父母赌气嫁给了李顺文,婚姻生活并不幸福,李顺文工作繁忙很少回家,外面情人不断,从不避讳。周萱也不回家,在外和朋友四处玩乐,走马观花一样也换了很多男朋友,夫妻两人各不相干。 六年前,李顺文公司遇到很大危机,濒临破产,又当众撞上了周萱和泰国小男友开房,李顺文暴怒狠狠打了周萱,周萱一气之下独自回国,打算离婚。 她从小是周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愿意承认自己婚姻的失败,让别人看笑话,和家人也没说实话,只找了沐南琛出来诉苦。 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上高中时还谈过几天恋爱,不过只是闹着玩一样,不到一个月就分了,周荀都懒得管。 沐南琛听她抱怨,耐心安慰开导,从法律角度替她考虑起诉离婚的问题,沉稳可靠又不失幽默。 她给他倒酒他不喝,半开玩笑说罗晓旭管的严,这几年烟酒早戒了。 她突然心里发堵,万种不甘。 当年是她提的在一起,也是她提的分手,本来图的是沐南琛英俊帅气,相处下来发现,他其实特别无趣。 喝酒泡吧他都浅尝辄止,飙车从来不带着她,她生气了他也不哄,放一边晾着,惹急了他直接发 火:你自己好好想明白!简直跟她爸似的。 年少时贪新鲜爱刺激,喜欢那些装模作样浮夸的男孩子,天天围着她转甜言蜜语说到天上去。三十岁一过,猛然意识到自己当年多幼稚可笑,回头一看他们这些人里沐南琛才是最出色的那个,事业有成,专心长情,稳重又风趣。 她见过罗晓旭,很普通的一个女人,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小门小户,温顺驽钝,站在沐南琛身边,两人根本不般配。 嫉妒的种子在心里萌芽,如果当年她不提分手,那么现在这个男人,这个温馨和睦的家,乃至那个聪明乖巧的女儿,是不是都是她的? 但现在也不晚,她开始频繁的约沐南琛出来,诉苦水叙旧情,千方百计暗示勾引,闹得满城风雨,后来沐南琛终于忍无可忍,逐渐疏远她。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罗晓旭被查出患了胃癌,而周萱发现自己怀孕了。 于是她去见了罗晓旭,告诉她自己和沐南琛已经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有了他的孩子。 然后她又去了沐家,把同样的话告诉了沐建东,谎称和新加坡的丈夫已经在办离婚手续。沐建东一直不喜欢罗晓旭,也不满意沐晨是个女孩,他当年属意的儿媳妇就是周萱。他知道周萱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后有些怀疑,但还是选择相信,做主决定在罗晓旭去世后,让沐南琛负起责任。 沐南琛被沐建东叫到家里问话时才知道这一切,大发雷霆,几乎和沐建东动手,拒绝接受这样荒谬的事情。那时罗晓旭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他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在妻子最后的日子安安静静的陪她。 但周萱不会罢休,她自编自演撒谎骗了所有人,她和沐建东的妻子姜红一起去医院看望罗晓旭,俨然一副沐南琛和沐晨以后她会好好照顾的态度,让罗晓旭安心的走。 沐南琛答不答应她不在乎,反正等罗晓旭离世后,他没有理由不娶她,她以为一切都被她掌控的好好的。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谁都没有预料到。 ...... 单元门突兀的被打开,响声让周佑生回过神来,车里寒冷的温度让他手脚有些僵硬,抬眼看清下楼的人是谁时,他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开门下车。 他上前走了几步就停住了,沐晨拖着一个特别大的黑色垃圾袋,刚关上单元门,一回身看见他站在面前,也顿住了。 两个人静默相对,一时都有 些百感交集。 明明不过二十几天不见,却像是过了好几辈子。 沐晨率先回神,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冲他笑了笑:“小周正好你在这里,快过来帮我看一下,我还得上去取一趟。” 周佑生愣了一下,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袋,对已经又走上楼的沐晨问了一句: “要扔到哪里?” 她没听清他的话,含糊回了一句:“你等着我就行,反正也不会有人拿。” 黑色垃圾袋是最大号的,里面装满了东西,但轻飘飘的并不重,他打开一看,只见金灿灿的亮眼,全是纸叠的元宝。 一路上翻来覆去想说的所有话都哽在了喉中,一瞬间周佑生甚至觉得眼眶酸涩,再说不出一个字。 沐晨又拖了一个大袋子下来,往小区外面走,周佑生帮她拿着东西跟在后面。两人找了个十字路口,挑了一块没有纸灰的地方放下了东西。 沐晨驾轻就熟的拿捡来的木棍在地上画了圈,拿出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样点着,先是表文,然后纸钱,最后金元宝。 一次烧太多容易压灭火,要分成小堆,慢慢烧,快燃尽了,她就用木棍挑一挑。 无论贫穷富贵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这一回,老一辈都很讲究这些,管你多么显赫的人家逢年过节也要这样亲力亲为的烧纸祭先人。周佑生家中自然也要做,只是从来都是长辈来做,周佑生隐约明白一些,但他从来没想过,日后有这么一天,他也要这样除夕夜里站在寂静街头,烟熏火燎里做着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事,可这些终究有一天是会落在他身上,逃不掉。 而对于沐晨,却是早了二三十年来承担。 ☆、Chapter 21 沐晨轻声说:“原先我也不懂,以前爸妈会出门给奶奶姥姥烧纸,但没带我去过,这些都是问了院里张姐才知道的。” 那时她刚到法院,清明节前几天,她夜里梦见父母,衣衫褴褛,日子辛苦,上班时张淑梅和刘澜在讨论上坟的事,她说了做的梦,张淑梅告诉她这是托梦让给那边烧东西呢。 父母走后第三个年头,骨灰葬在了乡下老家沐家祖坟,她没有机会去叩拜。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只有她能来做这些事,过去是她疏忽了。 张淑梅带着她去某处专卖这些祭品的市场,一条街都是香烛纸钱,告诉她第一次要多烧些东西,于是她就纸糊的汽车别墅冰箱彩电买了一堆。 东西太多不能在闹市里烧,张姐人好,晚上让她丈夫开车带着沐晨去了江边,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她烧着烧着,纸灰迷离了双眼,泪如雨下。 沐南琛罗晓旭宠爱她二十年,到头来这居然是她唯一能尽孝道的方式了。 后来也就留心记住,每逢清明、七月十五、大年除夕,自己买金纸来叠元宝,每天晚上折几十个,两周左右就能折好,自己拖到家附近的十字路口,全部烧掉。 说穿了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总归是唯一的寄托了。 她看着火舌舔舐着纸折的玩意,火星四溅,烟灰弥漫,心里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这可能是她以后余生最接近沐南琛罗晓旭的时刻了。 “走吧。” 她拉着周佑生离开,并无留恋之情。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说: “不能回头,不吉利。” 据说祭拜后回头看,那是在招呼过往的孤魂野鬼。 于是周佑生伸手拦住了她的肩膀,两人并肩而行。 她在他身边,那么他就不会往回看。 路上也有别户人家出来在路口烧纸,火光一簇簇,一阵寒风吹过,地上燃尽的纸灰飞散,新年的气氛依旧热烈,有烟火礼花在空中绽放,遥远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佑生只觉得这一路好像是走在地府黄泉,他们只是两个无牵无挂的孤魂,漫步游荡,人世种种,万家灯火,和他们毫无干系。 回到楼下,沐晨问他: “要上来坐一坐吗?” 于是他跟着她上了楼。 他无数次在下面看着楼梯间声控灯一层层 亮起,房间的灯亮起又熄灭,直到深夜,这是他第一次被允许走上来进入她家门。 刚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这个房子的格局同当年她和父母住的那个房子何其相似,连装修风格也很熟悉,只不过曾经是沐南琛罗晓旭卧房的位置,如今是一堵墙。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六年前,他忐忑不安来敲门的那一天。 沐晨浑然不觉,拿出拖鞋给他,径自走进了厨房。 “我包了饺子,三鲜馅的,一会儿一起吃点吧。” 屋里各个房间的灯都开着,电视里演着央视春晚吵吵闹闹,客厅墙上贴着一副连年有余的红色剪纸,每个房门玻璃上都有一个福字。 他站在厨房玻璃拉门边上,看着她烧了开水,把盘子里摆的整整齐齐的饺子下到沸腾的锅里,他轻声说: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她恍若未闻,站在流理台前拿着锅铲搅了搅锅里的饺子,半晌后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走不出去啊。” 大概是她自己太脆弱,太懦弱,这世上父母双亡的又不是独独她一个,这些年怎么她就走不出这个阴影?忘不了这份难过? 周佑生再也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颈间,身子轻微颤抖,他哑声说: “对不起。” 替周萱,替所有人。 当年罗晓旭病情一度好转,后来突然恶化,最后已经是自己放弃了治疗,沐南琛带着她开车从桥上冲到了江里。 有温热的液体流在沐晨颈间,她没有说话,只盯着锅里翻滚的饺子,时间到了就有条不紊的从锅里一个个捞出来,关上火,这才语气淡淡开口: “和你没关系。” 她推开他,把两盘饺子端到餐厅里桌子上,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我去新加坡见过小姑姑了,她告诉了我一切,当年那个孩子......” “闭嘴。” 沐晨转过身,冷冷的看着他:“你说的这些我不想听。” 当初周萱的事,她是机缘巧合知道的,那时她和沐南琛在医院照顾罗晓旭,每天都是强打着精神,某天她回家取些东西,在门外听见了沐南琛和周萱的激烈争执。 “我真的怀孕了,这是化验结果,不信你看,就是两个月前那次......” “周萱你脑子有病!我根本没碰过你!” “你喝醉了不记得了。” “我做过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警告你不准再出现在医院里,不然我不会再顾及周荀的颜面!” 最后周萱哭着跑了。 沐晨走了进门,沐南琛看见她,震惊不已,急忙解释: “晨晨你都听见了?我和周萱没有关系!你不要相信她的话,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妈妈!你要相信爸爸!” 沐晨觉得自己应该哭闹不休,应该觉得天塌了一样大喊大叫,不听他的解释,可她居然还能保持着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平静。 “妈妈知道吗?” “不,她不知道,晨晨,不要告诉你妈妈,我们不能让她知道!” 一时间她非常非常想说脏话,甚至想给面前这个男人一巴掌,她从他慌乱的眼神和心虚的表情就能猜出一切。 但她只是点了点头:“现在妈妈的身体最重要,这件事你自己解决好,不准让她出现在妈妈面前。” 这世上断然没有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还要自己人内讧,叫外人看笑话的道理。 两人心照不宣在罗晓旭面前表现的若无其事,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二十几年的亲近至极叫所有人都羡慕的父女感情摧枯拉朽一样崩塌,沐南琛不敢面对沐晨,沐晨也不想听他解释。 可他们并不知道,周萱都背着他们做了什么,直到有一天罗晓旭骨瘦如柴的手拉着沐晨的,眼里含泪笑着说: “真可怜,以后我的女儿就是没有亲妈的孩子了。” 那一瞬间,沐晨才终于感觉到天塌了。 半夜她偷出罗晓旭的手机,发现里面有周萱发的几十条信息,日日不间断,句句往人心上捅: “他这些年都没有忘记过我,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你真觉得自己配得上南琛吗?他们父子两个为了你关系变得多僵硬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这么自私?” “我们是真的很相爱,你也时日无多了,为什么不能成全我们?” “你也不希望晨晨以后变成没妈的孩子吧,我会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她,她也很喜欢我不是吗?我能带她出国旅行,给她买最新款式的包和衣服,教导她像真正的淑女大家闺秀一样,你这些年来又能给她什么呢?” 罗晓旭很小 母亲便去世了,父亲再娶妻子,生了三儿两女,家里只有她像个外人,她从小就性格内向,脾气倔强,受了委屈从来不会说,也没人说,只把所有的苦水都自己咽。 在周萱、沐建东、姜红的连番攻势下,她早就放弃了求证,放弃了抵抗。况且夫妻多年,沐南琛又有什么事是能瞒过她的呢? “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去死。” 沐晨笑着对周佑生说。 周萱的一面之词她不相信,沐南琛的一面之词她也不相信,孩子生下来一验dna一切真相大白,谁犯的错谁自己来赎。 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沐南琛一脚油门把两个人送去了天堂,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既然没有人把真相说出来,那么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说的好,沐南琛和罗晓旭必须是相亲相爱的,他们的人生圆圆满满,谁也不能破坏,谁也不能糟蹋。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最好终生缄默,而后带着秘密长埋地下,包括沐晨自己。 这样她就可以告诉自己,她的爸爸妈妈恩爱了一辈子,就算他们扔下她一个人孤单活在这个世界,也都是可以被谅解的。 当年她对周萱说: “如果我是你,早就以死谢罪了,因为只要你活着,你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夜夜难眠,余生的日子被仅存的良心折磨生不如死。包括这个孩子,他的出生带着血腥罪孽,背负着两条人命,一辈子都打着这样的烙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无耻自私,由你来偿还。” “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不想为你毁了我下半生,但你最好别回江城,别回国,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宁愿挨颗枪子,一命换一命,送你去我爸妈面前请罪。” 她是真心希望周萱和她肚子里的孽种去死。 周佑生把她抱在怀里,满心涩然。 “放过你自己吧,求你,他们的错不该由你来承担。” 他知道她在意什么,她害怕什么,她心中郁结六七年的芥蒂是什么。 “沐叔叔没有背叛过罗阿姨,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是周萱和她情人的,她在孕检时间上动了手脚。 某天她约沐南琛出来喝酒,他推脱不掉,喝醉了,她在他酒里下了药,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沐南琛并不能确认,一切被制造成逼真的假象,他不敢理直气壮的说他没犯 错,周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所以心虚,所以躲闪,一个又一个的误会与骗局造成了悲惨的结果,这些可以是任何人的错,却偏偏不能是沐晨的。 从头到尾,她都在承担每一个人对她的伤害。 周萱对周佑生说: “当年确实是我一时心慌意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血流了一地,我知道孩子是保不住了,其实我也不想要了,我从来就不想生这个孩子,只不过用他来要挟南琛而已,结果逼死了他们夫妻俩,我也不想活了。沐晨不用推我,她只要当作没看见就好了,可她明明那么恨我,她刚刚说了那么狠的话,她站在楼梯上看着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死人,可她还是打了120,找人来救我。她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她…” ☆、Chapter 22 沐晨无力的摇了摇头,笑容苍白:“不重要了。” 这些细枝末节又有什么打紧?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的巧合罢了。 所有侥幸心理都是犯罪根源,有些界限一辈子也不能逾越,她这人固执得变态,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时候特别心疼我妈妈。” 罗晓旭从五岁起,有家和没有家一样,有爸爸和没有爸爸一样,所以她没上高中,早早考了护校一个人搬出来。后来罗父随儿子一家搬去了南方,几乎再没见面。 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彼此寒暄,也算尽了心意。罗晓旭有同父异母的两个妹妹,某次沐晨无意间知道罗晓旭小妹妹家里的儿子,是唤她另一个妹妹做大姨的。 他们根本没把她当家人,连形式都不屑敷衍。 虽然结婚这些年沐南琛对罗晓旭一直很好,但日子过久了哪有不吵架的,尤其沐南琛其实脾气并不太好,但罗晓旭从来没闹过性子,因为她连个娘家都没有。 “可我对我爸爸…” 沐晨声音颤了颤,再没说下去。 该爱吗?该恨吗?该心平气和吗? 这世上的爱和恨能彼此抵消吗,像酸碱中和一样? 他是她睁开眼看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男人,他是第一个握着她的手教她蹒跚学步的男人,他是第一个抱她的男人,是第一个听见她哭看见她笑的男人,他是敢和她说嫁不出去就养你一辈子的男人,他是不管她错对美丑都觉得她是最好最优秀的男人。 他们说,他是她上辈子的情人。 徐泽言曾经问过她是不是有恋父情结,她回答没有,只有缺父爱的人才会恋父,她不缺,她多。 “我爸妈的童年都不幸福,你也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父母喜欢把自己小时候的不幸复制在自己孩子身上,可我妈妈告诉我,她和爸爸在十几岁的年纪就不约而同的暗自发誓,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对她特别疼爱,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对她千宠万宠,来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 沐晨靠在周佑生怀里,全身颤抖,泣不成声。 因果轮回,前缘后路。 就让这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恩情仇怨她来世再报,下辈子,她来做他们的父母。 周佑生静静抱着她,两人在客厅中相拥良久,直到电视里倒计时的钟声敲响,外面礼花齐放,一片欢歌笑语 。 又是新的一年。 “初一这天不能哭的,不然会压一整年运气。” 他擦去她眼角的泪痕,低声说:“乖,我去把饺子热一热。” 桌上两盘饺子早就放的冰凉,他端到厨房重新下锅煮了一遍,有些烂熟,破了好几个。 他笑着说:“这是‘挣’了。” 过年煮饺子破了不能说破,老人家教导要说“挣”了,明年会发大财。 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吃着年夜饺子,这是沐晨自己和的面、擀的饺皮、剁的馅儿,以前沐南琛教过她包饺子,她学的漫不经心,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都记起来了。 其实馅儿和得盐放多了,有点咸,面皮也有点硬,但周佑生什么也没说,两人比赛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吃着。 突然他皱了皱眉,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沐晨抬头:“怎么了?” 他表情诡异了几秒,从嘴里吐出了一枚圆圆的金属物品。 “哦,我在饺子里包了硬币,忘告诉你了。” 周佑生手里拿着一角钱硬币,一时有些无语,这是本地习俗不假,但其实他真的很想说这样太不卫生了...... 沐晨看着他纠结的表情,不禁噗嗤一声笑了,于是周佑生也笑了,两人都觉得有点好玩。 片刻后,她收起了笑容,又夹起一个饺子放到了碗里,顿了顿,轻声开口: “我知道和你没有关系,但我做不到心无芥蒂。” 要是真的彼此相爱难舍难分也就罢了。 人心里那道坎儿都是用来难为自己的,后来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但没过去之前,真的死也过不去。 “我知道。” 当年周萱把自己和沐南琛的暧昧关系渲染的满城风雨,不过怀孕的事只有两家知道,毕竟都有婚姻在身,沐建东的意思是,如果这个孩子真是沐南琛的,一定会给周萱个名分,周家父母拧不过小女儿一意孤行,也是做出了妥协,他们全部是帮凶。 周佑生在新加坡时,周荀联系过他,其实这些年两兄妹的关系也很僵硬,周荀一方面觉得她插足沐南琛的家庭做的不对,一方面周家二老离世时她没现身周荀也对她很不满,但毕竟是血脉至亲,周家人还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李顺文当年度过危机后东山再起,在东南亚有些权势,强 龙不压地头蛇,以周佑生的能力斗不过他,最后还是周荀出面,不然事情也不会解决的这么快。 周萱是他亲姑姑,他们都姓周,这点永远也不能改变。 周佑生突然说: “不然你嫁给我,然后用一辈子时间折磨我,这样好不好?” “那我一辈子都不答应嫁给你,对你不是更折磨?” 一室沉默。 “至少让我陪你过完这个年夜。” “年已经过了。” “要守岁。” “12点也过了。” “要到天亮的。” 鬼知道这是哪里规定的习俗,她顿了顿: “随你。” 她起身去收拾碗筷,他拉住她的手:“你想去烧头香吗?” “什么?” “新年寺庙的第一柱香,你想去烧吗?” 她莫名其妙:“我不信佛。” “我知道,但这能保佑你一年顺顺利利,外婆在世时,总要去庙里上新年头香,为我们一家祈福,今年我们替她去吧。” 他说着直接推她去换衣服:“快点,再晚就排不上了。” 沐晨觉得这实在很没道理,一直消极抵抗,几乎是被周佑生半哄半抱的带下楼。 他把她塞上车,系好安全带,自己也坐了上来,发动汽车。 她无奈:“去哪里?” “慈源寺。” 寺庙在城郊太明山,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她叹了口气:“走吧。” “冷不冷?”他打开空调,“一会儿就好了。” “寺庙几点开门?” “五点。” 她不可思议:“我们要等一夜?” “准确的说还有4小时12分钟。” “我很困。” 他笑了笑:“那你先睡,到了我叫你。” 她也不想理他,索性头歪在一边闭上眼睛,没想到迷迷糊糊真的睡着了。年少时精力多旺盛,熬上一夜也像没事儿人一样,这几年稍微晚睡一会儿就觉得身体受不了,什么也阻挡不了时间流逝的脚步。 其实自父母走后,她一度精神衰弱,睡不着觉,睡着了也会做梦梦见小孩子来找她索命,血淋淋的,大概是听阮 京讲过的某个恐怖片里的情节,奇怪的是她根本不害怕,就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满腔戾气,想来她是活的他是死的,他早一命呜呼,她命硬克父克母,看谁先下地狱。 法律上自然人取得民事权利能力采取的是独立呼吸说,没出生的都不算独立个体。 沐晨觉得她就是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就到地方了,周佑生坐身边静静望着她,见她醒了就笑:“正要叫你。” 现在是凌晨2点,慈源寺山门前队伍排得人山人海,不少人拖家带口的等着烧新年头柱香,他们两个已经算来晚的了,排到了很后面的位置。 等着烧香的人年纪普遍比较大,他们两个年轻人站在其中十分扎眼,站在后面的老奶奶笑眯眯的问他们:“小夫妻俩一起来上香啊?” 沐晨刚要开口,周佑生抢先道:“还没结婚。” 她瞪着他,他就笑:“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 老奶奶笑着打趣:“小伙子你女朋友这是不高兴啦!难道你不想讨人家做老婆啊?” 随即和身边的老伴儿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心啊,咱家那个丫头说明天才能回来,也不知道几点到家。” 周佑生把沐晨冰凉的手握在手里:“很冷吗?手怎么这么凉?” “还行,我一直这样。” 他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哈气:“这样呢?” 温热的气息喷在掌心,她一个激灵,抽回手,转过头把小半张脸缩在围巾里,声音含糊:“别说话了,我头有点疼。” 于是他就不开口,四周人山人海,喧嚣鼎沸,只有两人之间,寂静无声。 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头疼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开门。” 她顺从的把头靠在他颈间,闭目不言。 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所有点点滴滴,走马观花一样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每想一点,心就空一分。 时间静静的流逝,东方朦胧欲晓,天色将明将暗,佛寺晨钟敲响,山门终于开了。 人群熙熙攘攘的开始移动,他揽她在怀里,两人随波逐流,被挤着去买了香,然后被挤着到了大雄宝殿,跟着身边的香客有样学样,点了香,拜了佛,许了愿,把香□□香炉里。 一个殿的神佛叩拜了,便要个个拜下去,周佑生笑言,总不能厚此薄彼。 沐晨跪在佛像前蒲团 上,有些茫然,她看着身边众人此起彼伏的叩首,尤其是身边的那个男人,闭目皱眉,分外虔诚,一拜,二拜,三拜—— 新年第一个清晨悄然来临,朝阳洒进雄伟大殿,佛像庄严慈悲,香雾缭绕,芸芸众生都在祈祷求着各自福祸,只有她一个人,不知来路,不知归途,无所求,无所盼,虽生犹死,庸庸碌碌。 下山时她问他,许了什么愿,他说: “逝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愿你福缘常在,笑口常开。” 他送她回家,一路无话。 临下车前,他把曾经送她的那串水晶项链又挂在了她脖子上,轻声说: “我一直在你身后,你什么时候想回头了,就能看见。” 他眼中暗流汹涌,深情如海,似乎有万语千言,依依恋恋,但最后他只是克制的握了一下她的手: “上去吧,我看着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被拒x7 小周(淡定):你就说还有几次吧?我受得住 呃...我要是说集齐7次召唤神龙你信不信?(喂,剧透了!) ☆、Chapter 23 春节结束后照常上班,法院又进入了新的忙碌期,要处理年前积压拖到年后审的案子,沐晨再次忙得像陀螺一样,不过每年也就是这几个月辛苦一点了。 周佑生真的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晨练时再也没有故作不经意的偶遇,事实上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苏老先生和summer了。直到某天下班时,她遇见了苏老先生家的保姆,保姆告诉他,苏榕去厦门小儿子家里住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她只是定期来打扫房间。 她早上常去的那家茶餐厅关业了,据说老板圆寸小哥回老家结婚了,原先的店面新开张了一家便利店,她不得不物色新的早餐地点,这实在是一件伤脑筋的事,她讨厌尝试,讨厌被迫改变。 某个周末她做厨房整理时,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个储物玻璃罐,想了好几天才记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装了果酱,随手给周佑生了,他居然没有把瓶子还给她。八个玻璃瓶从大到小,本来是一套,现在少了一个,沐晨怎么看怎么别扭,思考着要不要索性新买一套。 院里一切如常,刘澜姐给儿子报了新的特长班,不用再琢磨着每天怎么翘班接送他。张姐的女儿从外国带回来个金发碧眼的男朋友,张姐夫妇一时有点无法接受,苦恼了整个正月。小妍第二十四次失恋,痛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找一个不看脸看她内在的男友。杨萌萌倒是谈了恋爱,最近春风得意,浑身散发着粉红色气息,对象嘛,自然是她暗恋了多年的韩浅学长。 两个人一直关系暧昧,据说是元旦的时候定下来的,过程蛮曲折,江大政法界的同学聚会,有个男同学喝醉酒了趁机向杨萌萌表白,周围人都起哄要她答应,她下不来台,韩浅替她解围,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在一起了。 只不过韩浅每次见到沐晨时,免不了要阴阳怪气絮叨她一遍,为自己表弟打抱不平,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听得沐晨耳根都起茧子了。 阮京用年终奖买了辆车,叫嚣着要去神农架自驾游,还要拉着她,沐晨这次真的不想陪她疯了,阮京有驾照不假,那证是八年前两人大一假期一起考的,这么些年都不碰方向盘了,沐晨信不过她。 于是阮京打算找许魏杰,他和公司的合约到期没再续约,在等考研的结果,现在无业游民一个,两人走的很近。还有,阮京今年过年遭遇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催婚了。 日子循规蹈矩,波澜不兴,像白米饭一样,粒粒分明,平淡充实。 这天 沐晨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特别大,包的一层又一层,没有寄件人姓名。她纠结了半天,千辛万苦的拆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只超大号的hellokitty公仔。 那个公仔看着特别眼熟,她坐在一地包装胶带中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很久以前她确实见过这只猫少女,并且一度希望得到它。 那年阮京过18岁生日,请了好多朋友到家里开派对,满屋子气球彩带,大家一起吃蛋糕拆礼物,热热闹闹的,然后所有人去游乐园玩。 人很多,各有各的爱好,因为都是阮京的朋友同学,彼此不是都熟悉,大家就分开玩了,她和阮京、班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当中好像还夹杂着一个周佑生。 那段时间游乐园在搞活动,要是能在规定时间内把所有项目玩遍的人可以领到奖品,几个档次,最大奖是一只一米多高的日本正版hellokitty公仔,摆在橱窗里最显眼的位置,特别诱人。 沐晨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只粉红色的猫少女很着迷,就拉着阮京风风火火的去玩那些项目,其实规定的时间很苛刻,游乐园又特别大,每个设施前都排起了长龙,哪那么容易完成? 最要命的是,沐晨恐高又晕车,从海盗船上下来就吐了,眼前天旋地转,抱着长椅就不撒手了。 阮京又好气又好笑:“谁让你逞能?那点小胆子连旋转木马也不能玩还敢挑战海盗船?你只适合双脚不能离地的项目!要不要我陪你坐一会儿?” “不用了,你们先去玩吧,我就是心血来潮想试试,别因为赶时间扫兴,那个公仔我不要了,你让我自己休息会儿。” 阮京不放心她陪她一起歇着,剩下的人又去坐过山车了。 沐晨靠在阮京肩膀上,闭着眼睛,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位的难受。 隐约听见阮京和别人说话:“周佑生你怎么也不去?哈哈哈哈,你居然恐高......” 当时所有一闪而过的思绪都被理智抛之脑后,时隔多年想起来才发现,原来许多事情早就显露端倪。 后来一群人去逛纪念品商店,阮京拿了一个毛茸茸的猫耳朵发卡戴在她头上,自己选了个恶魔的角,还试图和她去往脸上画彩绘,被她拒绝了。她站在柜台前打算买一对情侣杯给她和徐泽言,那个混蛋已经去上海上大学,没法回来参加派对了。 周佑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对她说:“那个玩偶,对面那里 有卖。” 她一愣,这才发现对面那家店是hellokitty专卖店,橱窗里摆的就是她想要的那个公仔。 真的很可爱,很想要! 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叹气:“算了。” 周佑生愕然:“为什么?你钱不够?” 她摇头,严肃的告诉他:“虽然我可以买的起,我也很喜欢,可是它除了霸占我一半的床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而且很可能我过一段时间就不喜欢它了,也许看着就心烦。”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你觉得好,但你未必喜欢,你喜欢的,却未必想要,你明不明白?” 这是她最近新悟出的道理,说给他听,难免有些洋洋得意。 后来几个月后她果然就不那么喜欢hellokitty了,觉得幸亏没有因为一时冲动买回家,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 童年总是充满了无数的遗憾,即便再过被家长宠溺的小孩子也无法得到每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蛀牙时的糖果,比如有了很多但还想再要的洋娃娃,比如无限制的看动画片做游戏,而慢慢长大就会明白无法拥有的理由,懂得权衡每一样事物的得失利弊,开始选择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而不是盲目的随心所欲。 可是哪怕日后再过理智释然,五岁那年在糖果店外可怜兮兮流的眼泪是收不回去的。 人生总是充满遗憾,必须充满遗憾。 十八岁的沐晨理智放弃那只hellokitty公仔,被二十九岁的沐晨拿在手里,心里不只是再次加深人生感悟,想到更多的,是青春岁月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人生短暂,而记忆如此冗长,谁能记清自己每一个瞬间,你又何苦让那些埋在岁月深处的细枝末节刻骨铭心,经年不忘? 日历翻过这一页,是2月14日,情人节。 沐晨收回前言,他根本没想把自己消失,反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昭示自己的存在,只用了一只公仔,就轻而易举的充斥了她整个冬末春初,好不容易淡忘的新一年开端。 3月,春暖花开,柳条抽芽,花蕾含苞,微风吹过,整个城市街道飘散着浓郁花香。 沐晨的过敏症犯了,不得不整天戴着口罩,喉咙肿痛,不停的流鼻涕。 这种毛病以前没有的,上了高中后开始每年春天都犯,医生说是免疫力下降的原因,近几年江城气温偏低,花开的 少,今年春天来的早,好像憋了几年的花一夜间都开了。 今天开庭的时候,她保持着几分钟打一个喷嚏的频率,用掉了大半包面纸,把当事人和律师都看的一愣一愣的,每当她严肃说话时都要被喷嚏破坏气场,连书记员都在忍笑忍的很辛苦。 闭庭后,沐晨一边叹气一边收拾着文件材料,打算去食堂吃饭,最近她忌口特别多,连水果也不能多吃,真是难过,现在可是草莓正新鲜的季节。 杨萌萌建议她去买一张口罩戴上,防止吸入更多花粉灰尘,正好她也要去买化妆品,两人吃完饭后一起出去。 刚走出了法院大门,沐晨就听见有人叫她,她回头看见从道边停着的一辆红色宝马车上走下来一个波浪长卷发,打扮成熟时尚的女人,她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充满活力和性感。 她向沐晨走过来,笑着问:“晨晨,还记得苏阿姨吗?” 沐晨表情僵硬:“苏阿姨,您好!” 她是苏颖,周荀的妻子,周佑生的母亲。 “可以给我点时间让我说几句话吗?” 沐晨顿了一下,点点头。 苏颖笑眯眯对杨萌萌说:“小妹妹,我是来找晨晨的,有一些小秘密要和她分享,可以把她借给我一个中午吗?” “啊?呃,好,你们聊吧。”杨萌萌看着这么个大美女跟自己亲切的说话有点傻眼,话说的磕磕巴巴:“我,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妈妈上线~~ ☆、Chapter 24 咖啡厅里,沐晨要了一杯牛奶,苏颖阻止了她:“要是过敏的话,要少吃富含蛋白质的食物。” 她看了眼沐晨微红的鼻子,温和的问:“要一杯红枣姜水好不好?” 沐晨沉默点头。 苏颖是摄影师,常年在国外旅行,她见过苏颖的次数不多,只知道她是个很漂亮很独立的阿姨。 她不知道苏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法院找她聊天,此时此刻说起来也不外乎是周萱的事,或者周佑生的事,但其中哪一件她也不想多提。 “您什么时候回江城的?” “昨天晚上,我只是临时回来办一些手续,没告诉小生,今天下午就走,我和你周叔叔要去北欧逛一逛。” 苏颖笑了笑:“晨晨你别紧张,我来找你其实更多是想见你一面而已,说几句我想说的话。我父亲和我说小生最近在追一个女孩子,我们研究来研究去,又找韩浅旁敲侧击一下,发现就是你!其实我早就发现小生上初中时就喜欢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就是晨晨啊?” 沐晨有些尴尬,含糊说:“应该吧,我也不清楚。” “哈哈,我就说我猜中了!” 她眨了眨眼,笑得像个小孩子:“是晨晨就太好了,我跟你周叔叔从你小时候就很喜欢你,我总想着要是你能当我的儿媳妇就好了,可惜小生晚生了几年你可能瞧不上,没想到那小子还真没辜负我的期望!” “苏阿姨,我和周佑生......” “我知道我知道,小生还没有把你追到手。” 苏颖理解的点点头:“我们父母期望归期望,但小辈的感情问题我和你周叔叔不会过多干预的,我知道小生那孩子脾气又倔又闷不会讨女孩子喜欢,有时候我这个做妈妈的看着都生气,总要让他吃点苦头才好,你接不接受他当然看你的心意。不过我来是想告诉你,既然我们做长辈的不会干涉你们的人生,也自然不希望你们被上一辈的恩怨所累,这不公平不是吗?” 她叹了口气:“小生年前向我问起他姑姑的近况,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当年的事情是我们周家对不起你爸妈......” “苏阿姨——” “你听我说完。”苏颖打断她的话:“孩子,这不光是你的心结,也是我们的,我希望能趁这个机会解决它。” 沐晨有些无措,她大口喝下了杯中的红枣姜水,被呛得咳了几下。 “我不想辩解什么,但萱萱的事,我和你周叔叔开始是真的不知情的,后来知道时也晚了。萱萱流产后精神状况一度不好,后来她回到新加坡我们以为她丈夫会好好照顾她,没想到...总之,她这些年也受到了惩罚,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她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她甚至连我和她哥哥都不愿见。” “我知道她受到的这些比不上她当年犯的错,若说我们没有私心偏袒她是不可能的,但错了就是错了,我不替她遮掩。这种话周荀不方便说,周佑生不敢说,我来说。他们男人都讲义气,说什么朋友之妻不可欺,却不知道我们女人也有道义,别人的丈夫不能惦记。她要为她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晨晨,我和你周叔叔暗地里都觉得你受了很多苦,觉得对不起你,如果你能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当然好,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你要是遇见了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们。当然,你有权利不原谅我们,甚至恨萱萱,恨我和你周叔叔,但你不能恨小生,他是无辜的。” 这番话情真意切,有理有据,沐晨无话可说。 “没有。”她淡淡道:“我没有恨你们,我知道和你们无关。” 苏颖绽放了笑容:“所以,你千万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拒绝小生啊!当然,苦头还是要让他吃一点,千方百计得到的他才会珍惜,但晨晨不要太狠心,我这个当妈妈的还是会有点心疼的。”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噢!” 沐晨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找不到要说的话,只匆匆掩口打了个喷嚏。和苏颖一比,她的段数着实太低。 苏颖递给她纸巾,关心的问她:“晨晨你吃药了吗?再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我看你很难受的样子。” “吃了,不好使,每年都是这么忍着,忍过去就好了。” “xx你吃过没有?我有个朋友也是季节性过敏,吃这个药特别管用,你也试试吧。” 最后这次谈话以讨论季节性过敏发病诱因和治疗方法告终,苏颖就像普通的长辈一样关心她的饮食和睡眠,两人默契的再也没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和沐晨告别后,苏颖就匆匆赶往了机场,再次飞走。 这样短暂的一次会面似乎是无波无澜的插曲,于沐晨并没有什么质的影响,只除了苏颖推荐给她的药真的很好用。 虽然嗓子还疼,但不 怎么流鼻涕了,真是歪打正着。 沐晨刚好一点,就被阮京约出去吃饭,她说最近发现了一家特别棒的自助餐餐厅,她有代金券。 因为两人口味差异,很少能吃到一起去,通常出门吃饭自助餐都是不二选择。 餐厅在威森附近的阳光大厦顶层,视野良好,环境优雅,食物很不错,真难得阮京自己也能找到不是黑暗料理的地方。 沐晨不敢吃海鲜发物,选了些匹萨甜点,少吃了些蔬菜。 “这家自制酸奶布丁味道很好,你试一试。”阮京给她推荐,“你这个过敏症还没好啊,我记得高中时你就有。” “哪能这么容易好,这是体质的问题。” “那你有没有去查一查过敏原?” “不敢,我怕一查发现平常能吃的东西都不能吃了,听说有人对酱油和小麦都过敏。” 阮京惊讶:“那还吃什么饭什么菜啊?要是我也宁愿不知道,吃到什么算什么吧,要是真有一天出了什么事只能算是命。” 沐晨失笑:“你真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对了,去自驾游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清明节小长假去,还是休年假?” “别提了!神农架泡汤了,直接给我发配内蒙古看草原去了!”阮京叹气:“下周要出差,有个旅游公司的宣传片,客户点名要草原实景,可能还要去一趟上海,总之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那你也够辛苦。” “没有,其实我巴不得出差呢,最近公司上下人人自危,周佑生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本来就是轻微面瘫语言障碍,现在简直移动冰箱,走哪儿冷气开到哪儿,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出一点错,上周例会财务部主管被他三言两语训得跟什么似的。全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三更,我已经很久不知道周末是什么样子了。”阮京悲从中来。 “晨晨你说是谁惹着他了?年轻气盛,欲求不满吗?” 沐晨狠狠的被呛了一下,勉强说:“可能更年期提前吧。” 刚拿起水杯,一抬头正好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周佑生,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威森的高层,刚进门要往包厢走,他就站在包厢门口,遥遥望着她,眉宇淡淡,没有表情。 他看起来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更显得眉宇漆黑如墨,春暖花开也融不化那一身冷凝寒意,确实很有移动冰箱的气质。 她有 些心虚的点了点头,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周总?” 身后的人疑惑的叫了他一身,他终于回过神来,淡淡道:“进去吧。” 沐晨转过头问阮京:“你怎么知道这家餐厅的?” “哦,公司里都知道这家餐厅啊,一般会见客户部门聚会都是选在这里,逢年过节公司还会发代金券,不然你以为我的代金券怎么来的?” 沐晨抚额,叹了口气,她喉咙疼,她不想说话。 吃完饭,阮京去取车,沐晨站在门口,不出意外,她遇见了周佑生。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过来抱住她。 “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会儿。” 他压低嗓音,极力克制着情绪一般。 两个月没见,他太想她了,高频度的工作也不能纾解这种痛苦,那是埋在心底里的空洞郁结,连戒掉毒瘾的煎熬也不能比拟。 她是他一部分生命,要怎么戒掉? 刚才看着她身影单薄的站在那里,风一吹,黑色长发和米色风衣的带子微微扬起,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背过了身子,明明阳春三月,却像是深秋落叶一样萧瑟,那是她的世界,也是他的世界,从分开那一刻起,时间就停在了那里。 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在她身后静静跟随,亦步亦趋,只能每晚把车停在她家楼下,看着六楼那盏灯从明到灭,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好像在机场等一艘船,永无止境。 他头上悬着一把裁决之剑,只握在她的手里。 沐晨叹了口气,默然无言,觉得心中那道本来就不甚牢靠的枷锁又松动了几分。 ☆、Chapter 25 “丽丽,把刚才那份合同复印三份,叫客户部主管来我办公室。” “好的,周总。” 周佑生放下电话,桌对面的韩浅还不肯罢休:“你别转移话题,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留点胡子简直能去演韩剧,十足苦情失恋戏码,有本事你天天堵她单位门口去,你现在算什么?以退为进?你看她有心疼你半分吗?” 胃里刀绞一样的疼扩散到整个腹部,一阵又一阵,周佑生被韩浅念的心烦意乱,打开抽屉去找止痛药。 “老弟,我真心为你好,别执迷不悟了,分手就分手吧。” 药瓶中空无一物,最后一片药今早已经被吃掉了,他狠狠甩上抽屉,手握拳砸了一下桌面,冷声道: “我们没有分手。” “那是因为根本没在一起过。” 韩浅哼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客户部主管和mark推门而入,他被迫噤声,还不甘心的瞪了周佑生一眼,简直恨其不争。 四人开始了小型会议。 客户部主管拿着合同书和韩浅商讨着各项条款,mark也不时补充,周佑生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半个小时过去,只见周佑生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有汗迹浸出,手中的合同书被捏的变形。 mark不禁出声:“周总你怎么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恍若未闻,下一秒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其余几人吓了一大跳。 “周总!” “周佑生!” ...... 沐晨上午有一个离婚的案子,确定开庭时间前先见当事人初步了解案情,夫妻俩三十出头,丈夫出轨,妻子外遇,一心离婚争房产,六岁女儿谁也不要。 两人都不是善茬,谈着谈着就要吵起来,沐晨呵斥了两句,桌上手机响了,她皱眉接起来,心情不太好: “你好,哪位?” “姓沐的你赶紧给我过来!周佑生正在市中心医院做手术!”韩浅语气不善,火气不小。 她眼皮一跳:“怎么回事?” “急性胃穿孔,搞不好会死人的!” “我不是医生,过去也没有用。” 韩浅那边彻底疯了,咆哮道:“你特么还有没有点人性?周佑生为了谁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你不知道?你是 不是要他把一颗心挖给你才罢休?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多少年?你给他个机会怎么就不行了?!” 都是满了十八岁的完全行为能力人,难道还有人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一厢情愿?世上那么多痴男怨女,她是不是要个个成全? 她一言不发挂断电话,拿起台历翻看最近能抽出空开庭的日子。 办公室里那对夫妻早吵了起来: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背着我偷人还敢管我要房子?带上你生的那个赔钱货趁早给老子滚蛋!” “要不是你先和那个小狐狸精勾搭上我能这样吗?是谁把家里所有存款都输光了,要靠我打工养家?那栋房子是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你要房子不如要了我的命!我,我和你拼了!” 女人说着就向男人扑了过去往他脸上抓,男人不甘示弱,伸手就要扇她耳光—— “够了!” 一个白瓷水杯被狠狠摔到地上,破碎的瓷片崩到脚边,吓了两人一跳。 沐晨表情冷漠: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撒泼,都给我站到外面冷静去!” 法院这地方放古代是衙门口,生生死死,世间百态,待久了人身上都有一股戾气,哪怕沐晨只是个年轻女人,真沉下脸色也很吓人,夫妻脸不过是市井无赖,欺软怕硬,此时被一声训斥都有些胆战心惊,灰溜溜的出了门。 片刻后,隔壁小妍小心翼翼趴门口看了一眼:“沐姐,没事儿吧?” 见她不语,小妍就走进来拿扫把把地上杯子的碎片扫了起来: “沐姐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行就叫楼下法警...诶,沐姐你上哪儿去!” 沐晨突然站起身,拿了外衣和包就往门外走,头也不回的说: “小妍你帮我和张姐请个假,我有事出去一趟。” 沐晨赶到医院时手术还在继续,好几个人等在手术室门外,韩浅看到她来,冷哼一声没好脸色,mark和丽丽冲她点了点头,也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站在原地愣怔的片刻,抬头望了望手术室门外亮着的灯,缓慢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低头沉默。 刚才下车时没留意,撞在了停车的石墩上,整条腿都生疼,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满脑子都是抑制不住的火气。 不是说了不见面?他倒好,隔三差五的昭示自己存在,全家齐上阵!哪来这 么多戏?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好好照顾吗?早就说过胃病生百病叫他去医院检查,现在把自己搞到胃穿孔是做给谁看? 周佑生你真幼稚,幼稚到家了! 胃穿孔修复手术不算复杂,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推着病人出来,手术成功,情况稳定,直接送到普通病房。 沐晨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坐得太久,起身时她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差点栽倒,mark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小心!” 周佑生全身麻醉还没醒,脸色苍白虚弱,平常那样逞强隐忍的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身上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看着触目惊心。 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医生过来查看了一下他的状况, “没什么问题,过一会儿就会醒。” 他回头问韩浅:“他这段时间是不是总喝酒?” “呵,刘凯的酒吧快被他逼得关门大吉了!” “酗酒,失眠,高强度工作,他这是不要命了!早跟他说过要来治疗,成天只拿止痛药硬撑,幸亏送来的及时,没见过他这么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儿的,真想不管他了!”宋东源没好气说, “你也是,不看住他!” 韩浅几乎翻了个白眼:“我哪里管得住这位祖宗?管得住的人不是在这儿嘛!” 他努努嘴向沐晨的方向,宋东源大概知道周佑生最近是为了某个人才消沉成这样,但不指望能从那个闷葫芦嘴里问出什么,今天终于见到正主,他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换上貌似职业的面孔,走过去一本正经的问: “你是病人家属吗?周佑生的情况大概还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苏醒,会出现时睡时醒反复,最好有女朋友一直陪在他身边贴身照顾......等等,你...你是不是晨晨姐?沐晨?” 沐晨也认出他了,有些尴尬的点头:“嗯,小宋,好久不见。” 宋东源也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比沐晨小两岁,高中以前都还是个矮矮的小胖子,这些年摇身一变成了又高又瘦的青年医生,还是挺出人意料的。 但显然宋东源觉得更出人意料,他看了病床上躺的周佑生一眼,又看向沐晨,张了张嘴,磕磕巴巴的问:“这小子喜欢的人,是你啊?” 也不用这么直白吧? 沐晨别开目光,尴尬道:“还是先等他醒过来吧。” 说着她往病床边走过去。 韩浅推了一下目瞪口呆的宋东源:“我说你至于吗?” “至于,太至于了...” 宋东源喃喃道:“你知道吗?从小我就被我爸我妈教导要向晨晨姐学习,成绩好相貌好又乖巧听话,她就是我心中不可逾越的高岭之花!周佑生胆子挺肥啊,连晨晨姐的主意都敢打...诶,我怎么记得她和那个谁在美国来着?” “那都是过去式了,但这不就因为够不着他才把自己作成这样么,也不知道这是造的什么孽......” 沐晨听着他们两个在旁边鬼鬼祟祟自以为小声的议论,莫名烦躁。 现在什么情况?人刚做完手术推出来,醒还没醒呢,两人跟没事儿人一样在那里八卦,这是什么医生?什么朋友? “宋东源,用不用叫醒他?” 她打断两人的谈话。 “啊?哦,那你试着叫一叫他吧,他应该醒来后第一眼比较想看见你。”宋东源没心没肺的回答。 沐晨有点堵气,这一天心里天翻地覆的情绪都快被消磨没了。 低头看着周佑生安静闭眼,不动不语的模样,有些不忍,她轻声唤着: “周佑生,周佑生......” 病房里的人都齐刷刷盯着她和床上躺着人,沐晨此时也没心思想其他了,有些紧张的看着周佑生睫毛动了动,像一把细密的刷子一样在有些发青的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而后颤抖着慢慢睁开。 他双眼无神,找不着焦距一样,目光迷茫的落在沐晨脸上,却是再也不动了,就这样痴痴的望着,像是初生的雏鸟,湿漉漉的。 这眼神看得旁边的韩浅都有点心碎,周佑生要是这辈子追不到沐晨,他韩浅就特么不相信真爱了! 麻醉的药效还没过,周佑生目光无力的挣扎几秒,就又睡过去了。 众人不禁都松了口气。 宋东源说:“好了,没事儿了,晚上的时候就能彻底醒过来,你们都去歇会儿吧,不用在这里围着。” mark先反应过来:“对对,我们大家都出去吧,让周总休息。” 丽丽不放心:“不用在这里看着了吗......” mark连拖带拉把她推了出去:“不用不用,法官小姐在这里就可以了,公司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们处理呢,我们 要分头替周总解忧。” 大家识趣的鱼贯而出,韩浅最后一个离开,临走把病房的门带上,最后看了那二人一眼,忍不住说:“你照顾好他。” 病房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剩下仪器滴滴的在响。 沐晨在床边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没事儿了。 来时匆忙,她随便披了件外套,里面还穿着法院的工作制服,有点热,她脱了外衣,放下包,搬过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就这么定定看着床上昏睡的周佑生。 你知不知道人的生命多么脆弱?你知不知道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有多么可怕?你知不知道一个好端端的人有可能突然就没了? 因为年轻,就可以肆无忌惮,可以任意挥霍吗? 周佑生你太幼稚,幼稚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周:你还是在意我(^o^)/ 沐晨(冷笑):都是套路! ☆、Chapter 26 傍晚天黑时,周佑生才彻底清醒过来,护士检测血压平稳后,为了方便呼吸,给他采取了半卧的姿势。 他还插着胃管和腹部引流管,不太方便说话,脸色疲惫,但眼神出奇的温柔,就这么静静看着床边的人。 沐晨面无表情和他对视,一腔怒火在等他做手术时就莫名其妙消散了大半,可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空牢牢,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沉默半晌,她哑着嗓子开口: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心软?” 她这一天水也没喝一口,和谁赌气一样,就想质问他这么一句话。 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因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鼻腔中的胃管,不敢用力,微微喘息,声音轻缓喑哑: “那天你说,我对你的执念是病态的,我想了很久,也无法反驳,可人生百态,没谁规定这一辈子必须是正常健康的。” 他们说爱一个人就是想让她幸福,如果自己给不了,就要学会放手,可他做不到,做不到眼见彼此擦肩而过,从此她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他,只要一想想,就心中窒息的睡不着。 他早就中了毒,生了病,终其此生,天荒地老。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顿了一下,他露出一个有些柔软的笑,唇边那个梨涡若隐若现: “那天,我撞了你停在楼下的车,真的不是故意的。” 韩浅说遇见她在上江区法院,他第二天就去法院门口等着,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下班,从3点等到5点,才见到她慢悠悠从门里走出来。 他做贼一样开车跟在她身后,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陪她在街上挪了30分钟,他发现她和外公住在同一个小区。 此后有了借口一样每天跨越半个城区两边跑,他默默看着她一个人上班下班,却想不出恰到好的理由走上前,脑子里幻想了百八十个假装偶遇的情形都被他自己先枪毙了,太拙略了,太刻意了,万一她看穿了怎么办?万一,她已经不记得他了怎么办? 那天公司的事耽误了时间,他错过了她下班的点,还是想着来一趟,哪怕只能在楼下看一看她家的灯也好,这个世界对她冰冷无情,至少她房里的灯光还是暖黄色的。 外公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他最近的反常?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看上了隔壁住了哪个女孩子?实在不行外公帮他出马牵红线。 无论他多大年纪,哪怕已是执掌威森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在外公眼里还是小时候抱着他的大腿让他叠纸飞机那个小男孩儿,说这话时不无调侃的成分,他一时心烦意乱就直接告辞了。 越糟心越出错,停车位倒车时,一个没留神就把旁边的车剐蹭到了,保安马上过来留住他,一边叫人去通知被撞的车主。 他走下车,看了一眼情况,冷眉淡目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刚说清楚事故梗概,对方车主就来了。 他回头时,有几秒愣怔,大概这辈子也没那么了解所谓因祸得福,梦想成真之类的成语是什么意思。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把手里保险公司的电话迅速挂断: “不用了,谢谢。” 听他说完这话,沐晨一下子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了,心里那种无以承受的重量化成一股难言的酸涩,从胸腔一直涌上鼻腔眼眶。 噌的一下站起身,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她拿起一边的外衣和包,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呆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把那个刚开完刀做完手术的人,从床上揪起来抓着他的领子问他: ——她上辈子究竟欠了他什么? ...... 周佑生住院的事情没有大张旗鼓,只有公司里几个人知道,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看,白天清清静静的没人打扰,晚上沐晨下班后会过来看他。 他插着胃管,几天内不能吃东西,韩浅也不知道脑袋抽什么风送来一篮子水果,水灵灵的摆在那里,大概有故意气周佑生的成分,沐晨顺水推舟,就搬着椅子坐在周佑生病床前吃给他看。 剥完橙子削苹果,吃完水果吃打包到医院里的晚餐,整个病房飘着奶酪炸猪排盖饭的浓郁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来查房的宋东源在一边帮腔:“就这样,馋死他,让他不好好保护胃,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我告诉你,你至少有几个月都吃不了这些东西了!” 周佑生不温不凉的瞥了他一眼,没出声。 宋东源哼了一声,现在他就是拔了牙的老虎,病歪歪的躺在那儿,此时趁机不笑话他更待何时?难道等到他生龙活虎康复的时候吗?更何况晨晨姐在这里,这小子还得抓紧时间装可怜博同情呢,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晨晨姐,你真是太心软了,下回这小子使苦肉计你可别上他当,怎么也要晾他 十天半个月的,这种道德绑架太讨厌了!” 宋东源走后,两人都有点沉默。 沐晨饭量小,吃了一肚子水果,早就饱了,手里的饭剩了大半,她抬头看见周佑生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也有点心虚,轻咳了一声: “你是不是很生气?” “没有。” 他笑了笑:“看着你吃东西,我挺开心。” 真的,只有你心里满满装着一个人的时候,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她开心你比她开心,她难过你比她难过,看着她吃得香睡得好,你觉得刀口都不疼了。 沐晨一股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有点难受。 她垂下眼眸:“你生病的事,叔叔阿姨知道吗?” “没告诉他们,远水解不了近渴,徒惹担心。” “苏爷爷还在厦门?” “嗯,可能会在舅舅家住几年,那边气候温和湿润,他有支气管方面的病和老寒腿,在那边休养对身体很好。” “summer呢?” “送到了姨妈家里养着,他们也很喜欢狗。” 就是王然姐的父母家,她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说些有的没的,一如既往是她来提起话题,周佑生老实回答,倒也平淡和谐。只是这一回沐晨觉得好像没有从前那样心力交瘁了,可能是因为周佑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话变得多了。 她其实来医院这边没有任何帮助,伤病有医生护士,平常护理照看有护工,他甚至不需要她送来汤汤水水,每天就这样安静聊聊天,或者干脆她坐在一边看书,他看着他,大抵是起着一个术后病人心理安抚的作用。 认真追究起来无名无分的有些心虚,也许有些默契彼此心知肚明却没捅破,就这样你好我好的敷衍着,贪求着。 “我该走了。”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8点,每天她都是坐到这个时间,再晚了周佑生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尽管不舍,周佑生还是默默看着她起身去清理垃圾,然后到洗手间洗了手,回来穿上衣服。 “小心安全,到家时告诉我一声,打响一声电话我就知道了。” 她应了一下,走到门口了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 “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明天我再来看你。” “等出院以后,你要是想见我, 就来见吧。” 话说出口就像终于松了一口气,沐晨走下楼梯时,心情格外轻快。 她也不知道这样算什么,既然他说什么都不算也好,就继续安之若素吧,也许有一天,要做出新的改变,像车停在十字路口一样,那就顺其自然吧。 其实她从来是规规矩矩按部就班的人,活在自己给自己定的框架里,自得其乐,生命里偶尔信马由缰一次,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走到三楼时,下面有一对夫妻领着一个小男孩正好往上走,沐晨随意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住了,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转身上楼,快步走进了另一边安全通道的门里。 她看着那对夫妻继续上楼,直到背影也消失不见,这才走出来。 那对夫妻四十出头,衣着光鲜,男人成熟风度,女人优雅知性,小男孩活波可爱,和谐幸福的一家三口。 那是她的姑姑沐南笙一家。 南笙姑姑比她大十二岁,从小聪明又漂亮,是沐建东的掌上明珠。她小时候不懂事时喜欢缠着南笙姑姑玩,羡慕南笙姑姑的漂亮衣服和文具,南笙姑姑也对她很好,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课业那么忙还愿意和她讨论要给芭比娃娃配什么衣服什么裙子,她家里至今还留着南笙姑姑送给她的存钱罐和钢笔,没舍得用。 可是这样的关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疏远了,父母有些事没有回避她,却也没有特意叮嘱。她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知道奶奶和爷爷,同父母僵硬的关系,可能是潜移默化,自己也有了察觉,那之后越长大相处就不自然,到最后连仅有的亲近都消失不见。 这世上有些事情,永远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一旦知道了,就再也不能假装不知道了。 当年父母的事情她不知道南笙姑姑知不知情,或许她也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主,可是人心自私,免不了株连无辜,殃及池鱼。 若是没有谁上刀山下火海把这层隔阂捅破,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周:终于,终于!ㄟ(≧◇≦)ㄏ 沐晨(脸红):还,还没答应呢! ☆、Chapter 27 十天后,周佑生拆线出院,在家休养,半个月后回到了威森。 公司上下谁都能看出来周总最近心情不错,不,应该是出奇的好,大家每次开会时再也不用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担心自己随时被死亡射线扫射,或者像前段时间一样,他周遭十米生人勿进。 不管事出何因,所有人都为解除警报喜极而泣,并由衷希望周总这种好心情能继续保持下去。 当当当—— “进来!” 阮京推开门:“周总,有关昊康厨具的创意方案我们做出了几点修改——” 周佑生正在穿起西装外套,闻言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周一例会再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也可以走了。” 说着绕开门口的阮京,赶时间一样的离开。 阮京跟着他走出来,目瞪口呆看着他的背影:“他,他这么准时下班干嘛?这还是原来那个变态工作狂吗?肠胃手术会影响性格?” 她前段时间跟组去呼伦/贝尔拍外景,顺便又去上海参加了今年的广告节,这周才回来,只知道周佑生住院动手术,其余一概不清楚。 mark踱步到她身边,幽幽道:“这还不知道?恋爱中的男人就是这么每天洋溢着餍足的惫懒,像草原上的大型野兽一样,警惕虽在,但捕食效率直线下降。” 阮京被他绕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 丽丽凑过来很疑惑的问:“他们真的有进展吗?据我所知,周总的行程没有质的变化,只是每天下班固定接送,周末两人一起吃饭,总感觉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小笨蛋!”mark敲了一下丽丽的头:“实习期懂不懂?转正指日可待了!” 阮京察觉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大感兴趣:“周佑生这么严肃正经的小老头也有女人愿意喜欢,那姑娘简直是行善积德,是谁是谁?我认识吗?” mark和丽丽面面相觑,奇怪的问:“那位法官小姐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哈???” 周佑生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下耳机的通话键,有些迫不及待,想想也有些好笑,感觉自己就像回到十五六岁的初中时,每天放学后都跑到隔壁高中门口守着,只为在人流汹涌中远远看她一眼,这么些年也没有变。 “喂?下班了吗?我马上就到了,上次你说xx家的菜不错,我们去试试好不好?” “小周,我今天不太想吃东西......” 电话那边沐晨的声音有些含糊。 周佑生不自觉皱起了眉,有点担心:“怎么了?生病了吗?是感冒还是...还是那个疼?” 说完他也有些犹豫:“我记得不是这几天......” 沐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瞎说什么呢?还有,你,你怎么知道的?” 周佑生也不禁脸有点红,但他笑了笑,没解释。 不过是以前某一次王然表姐约她出来游泳,她支支吾吾说特殊情况不能下水,那之后他就记在心里。也没多刻意,只是那时候自己就像一块海绵一样,在干涸的荒漠里,拼命去汲取有关她的一点一滴。 “总之,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有点牙疼。” 沐晨见到周佑生时有些不渝,“不是告诉你我没事了吗?” 看她不太敢用力说话的样子,他问她:“是怎么疼?牙龈还是神经?是不是长智齿了?” 她无奈,这人最近的话不是一般的多。 “智齿我早长过了,是龋齿,过几天就好了。” 他不放心,让她张开嘴他看看。 “说了不用了。” “明天去看牙医吧。” “不去。”她毫不犹豫拒绝。 他端详了一下她的神色:“你不是...害怕看牙医吧?” “没有,我觉得我不需要。”她表情冷淡。 他笑了笑:“你这样隔段时间疼一疼也不是办法,会越来越严重的,牙不好会影响整个消化系统,之前你不是还教育我不会照顾自己身体?放心,我陪着你。” 她完全不为所动,拒人千里:“小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过多干预。” 结果,第二天她还是被周佑生拉去看牙医。 现在有些事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那家伙居然完全忽视了她的意见! 医生检查完她的口腔,周佑生问:“医生怎么样?” 带着大口罩的医生瞥了两人一眼,轻描淡写说:“还能怎么办?磨!补!去那边躺着去。” 沐晨下意识浑身僵硬,满脸不情愿。 周佑生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去吧,医生也说不治疗以后会越来越严重的,我在这里陪着你 。” 沐晨一点也不想让他陪,她磨磨蹭蹭的走到躺椅上坐下来,深呼吸调整情绪。 她以前补过牙,那一点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邻居家装修钻洞抹墙都觉得糟心,想想这一切发生在自己嘴里会是什么样,简直令人发指。 而且钻牙时那个工具为了不伤牙齿,会持续喷出水来,她要一直去吐,一直去吐,特别丢人。 从小她就觉得牙医是特别可怕的存在,比医院里其他医生都可怕。如果在牙医诊所和鬼屋中必须要选择一个,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痛苦折磨持续了一个小时,沐晨全程手脚冰凉,肌肉僵硬面无表情,周佑生如他所说,一直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担心的看着,搞得医生都有点紧张,好笑的说: “只是修个牙,你们两个用不用这么生离死别啊?”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阳光照在身上,沐晨才感觉重新活过来,刚才就像从什么刀山火海走一遭一样,她捂着嘴,不想说话。 “让我看看。” “不要!” 周佑生笑着说:“好吧,没事了,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 “吃什么呀?我现在恨不得把这口牙供起来。”沐晨含含糊糊说。 嘴里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别扭,总感觉上下牙齿都无法咬合了。 “何况医生不是说你要注意饮食嘛,一起喝粥吧。” 于是两个人去了福记餐厅,像两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一样,要了粥和松软的茶点,相对细嚼慢咽。 沐晨有些费解:“我有注意保护牙齿啊,怎么还会出问题,难道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吃甜食?” 这么大人了,被医生训斥不注意防护牙齿,真是丢人。 “我觉得可能是遗传问题,我爸妈牙也不太好。或者是江城水质问题,阮京也经常去医院看牙,我身边的人牙都拔了好几颗了。” 无论她说什么,周佑生也不辩驳,眸中含笑应着。 难得又发现了她不可抗拒的弱点,看她不自觉发小脾气的模样,他真的很喜欢。 餐厅门前停车位全满,周佑生就把车停在了附近江大校门口,吃完饭两人顺道在大学里散步,正值夏日时节,校园里菁菁学子成群结队,骑着单车来来往往,在草坪上看书,树荫下乘凉,让人不由感叹青春好时光。 “你的大 学,是什么样子的?”他问她。 她轻笑:“我上大学时啊,就是很普通的,加了几个社团,做过一些学生工作,每天呆在寝室里上网看书,懒得出门四处玩,成绩不上不下,考试时临时抱佛脚,不喜欢出风头,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完成什么宏图伟业,就是很普通啊。” a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人才济济,同班同学毕业后也许不一定会记得有她这一个人。其实,她和同寝室的同学关系也不算和谐,理由很简单,她家境不错样貌不错还有一个同样不错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为人不算任性却也不好相处,周围每个人都心高气傲,自然没法亲密无间,不过维持表面客气。 不过想当初,同寝四人只有她有男朋友,如今五六年过去,她们三人早就陆续结了婚,也算风水轮流转了。 “有人...追你吗?” 她老实摇头:“没有,因为我很少参加班级活动,也从不跟她们出去联谊,觉得很麻烦,其实现在真有点不记得我那时候都在忙什么了,好像一度被拉去打游戏,但后来就不玩了,现在想想也挺遗憾,毕竟是人生中最后一段学生时代。” “那你呢?留学好玩吗?很多女生追你吧,你交过外国女朋友吗?”她回头笑眯眯问他。 他表情淡漠:“你以为呢?” 大概他真的需要把心挖出来给她看,看看是谁霸占了那里所有空间。 她不置可否:“你问过我了,我总要问问你才公平吧。” “留学不好玩。”他叹了口气,“其实那时我以为你也去了国外,很担心。” 与贫穷富贵无关,大抵是一种漂泊异乡的无归属感,他倒不在意,只是觉得她多半受不了,她那样挑剔恋旧的人,是不是会不习惯美国的天气,吃不惯美国的饭菜,不喜欢每一条街道和商店,陌生的面孔和语言?尤其是她家逢变故,无亲无友,她身边的那个人能不能像他一样照顾好她? 就那样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任凭相思煎熬自我折磨,也无法得偿所愿。 沐晨垂眸,没有说话。 不该提起那些年的,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的好,他们还不到可以坦然面对所有不释然的时候。 她刚想说些什么无关痛痒的扯开话题,一抬头突然看见对面教学楼里走出个面熟的人,她赶紧后退一步藏到周佑生身后。 “怎么了?” “那个戴眼镜的男老师你看到没有?我不能让他看见我,要不然他一定要拉着我讲最新出台那个的xx法规,我真的不想和他辩论!” 男人就是上次张姐介绍带学生来院里观摩庭审的姚华老师,吃了一顿饭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觉得和她学术见解特别一致,简直引她为知音,隔三差五司法制度或法律法规有什么新动向就要打电话和她探讨一番,她真的怕了,想她一个处理普通民事案件的小法官,真的不想知道某少数民族自治地区地方法规的修改在学理方面究竟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啊! 周佑生转身抱过她,把她完全挡住:“我们往那边走一走,你装作自然一点,亲密一点。” 沐晨顺从的把头埋在他怀里,两人慢慢走到一旁的小喷泉边。 “他走没走啊?” “没有,再等一等。” 过了一会儿,沐晨又问:“他还没走吗?” 周佑生语气严肃:“再等一下。” 她忍不住抬头小心看了看,哪里还有什么姚华的影子? 冷着脸瞪了他一眼,她转身就走,深深觉得自己脑子真的进水了! “别生气,开个玩笑。” 他笑着从后面追上来,拉着她的手:“明天有空吗?” 她挣开他的手:“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那语气特别像被男友冷落的女朋友。 她无奈:“明天约了阮京。” 他只能作罢,顿了顿,又忍不住问她:“你说过的话不会轻易反悔的是不是?” 她不知他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能回答:“你说呢?” ☆、Chapter 28 “沐晨,我有两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阮京约她出来时,是这么说的。 沐晨从来没听过她语气这么严肃正经过,一时吃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心里提溜了几下。 结果阮京见到她后也不说话,一口接一口把手里的咖啡品出了苦涩陈茶的感觉,皱眉不住打量她,欲言又止。 沐晨被她看得有点发毛。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阮京终于放下了咖啡,开口问: “听说...周佑生在追你?” “...应,应该是吧。”沐晨坐直了身体,有点不自在。 她居然都忘了阮京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神经大条的阮京不负众望居然真的才发现这件事。 “是真的啊!”阮京表情有点纠结:“我现在很错乱你知道吗?因为我一直觉得你们根本没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集顶多是我,然后mark突然告诉我这件事都发生很久了,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了!你们,你们两个明明没怎么见过面啊!这都是怎么发生的?” 沐晨小声说:“是啊是啊,我们以前真没什么交集,我也不知道怎么发生的。” “我还在想之前周佑生是抽什么风玩命工作把自己搞到住院,原来是因为你啊!他从小就是那么瘫着一张脸臭屁德行,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他喜欢谁能是什么样。就像刘凯一样,他之前还追过王然姐,结果现在他女朋友是宋东源的妹妹,话说你们这些人排列组合一样分分合合,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无辜围观群众的感受啊?!” 阮京崩溃的哀嚎。 沐晨赶紧澄清:“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分分合合’。” “对哦,只说是他追你,那你答没答应啊?” “算是,没有吧......” 没答应,也没拒绝,她自己还纠结着呢,怎么回答阮京? 阮京哼了一声:“我看也是,周佑生那混蛋追你居然敢不和我知会一声,先搞清楚谁是正宫娘娘啊!以前我都没注意过,接下来我得好好考察一下他,天天在公司里有没有借工作之便和那些个小明星小模特勾勾搭搭!晨晨,你可先别轻易答应他!” 沐晨郑重点头:“你放心。” “不过一想到你们两个在一起,我还真是别扭啊......对了,周佑生是不是 比你小?三岁还是四岁来着?他整天板着脸跟个中年大叔一样,我都快忘了他其实没我年纪大了,不过这样也就和你不会有代沟了,你的心理年龄就是七八十岁的老奶奶。” 沐晨噎了一下,摇头叹气:“其实他真的很幼稚,但没办法,男人永远要比女人幼稚,这真是悲哀。” 阮京大为认同的点头:“没错,情商低,智商低,寿命短,简直是劣等生物嘛!” “你之前说两件事,还有什么?” 阮京这才想起来,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沉吟了片刻,语气严肃问:“你知道wk集团吧?” 沐晨点头,美国挺出名一个运动品牌,在国内年轻人中很流行。 “wk最近要更换广告代理商,拍摄面向内地宣传的新系列广告片,威森在争取这个客户,周佑生最近亲自跟进。” 她顿了顿:“晨晨,你知道wk新上任的大中华地区总裁是谁吗?” 沐晨表情平淡:“是徐泽言吗?” 阮京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既然你这样问我,那这个人一定是你我都认识的,我的交际圈你还不清楚?更何况我早就知道他去了wk。” 阮京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问:“那你和他,还有可能吗?” 沐晨笑了:“什么可能不可能,哪辈子的事儿了?和平分手,你情我愿,再见面还是要打招呼的,多大人了有什么看不开?” 阮京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你说这赶的也真巧。” “这不是眼看着青春不再人到中年,在外面折腾够了的也该回来了,世界就这么大,今天不重逢,总有一天也要遇见。” “切,瞧你说的,你老你的,本姑娘还十八岁青春靓丽着呢!”阮京撇嘴:“我还以为有什么戏可看。” “什么戏?覆水难收还是破镜重圆?生活顶多是个情景喜剧,分了就是分了,埋下百八十个伏笔也回不来,大家各有各的片场,都忙。” 阮京叹气:“听你说话真有道理,不过每次我都觉得自己老好几岁。” 沐晨笑了笑:“不过你这么正儿八经的找我有话要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你自己的事情呢。” “我?我有什么事?” “你和国民校草二三事啊!” 阮京脸刷一下红了:“我们怎么了?你、你怎么知道?” “有本事有什么事别放个人空间说去!我告诉你,我们办案子真是爱死你们这些自己把证据保存完好的当事人了。” 之前阮京去内蒙古监制拍片,许魏杰也跟过去了,阮京稀里糊涂的就被表白了,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家骗到手了,过程自我描述的那叫一个混乱。 “你们怎么样了?” “就,就那样呗!”阮京支支吾吾:“我觉得我和他也算志同道合,就想着相处一下也可以,大不了还是兄弟嘛!其实,主要是我妈催我找对象,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嗯,这还是几个月前光棍气十足对沐晨说“二老早就对我放弃,在计划领养第三只流浪猫”的那个阮京吗? “不说我了,这都是小事...主要是你!我这几天脑子里都是你的这些事,你说你现在前任后任终极会面,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也说了,是前任后任,那就跟我都没关系,况且人家公事公办谈生意,你我激动什么?” 沐晨摊手:“顺其自然吧。” 这件事沐晨时真心没有在意,让她在意的是反而阮京临分别时无意间和她说的话。 “我妈最近问我,你是不是回江城了,我给敷衍过去了,不过我想她应该知道了,她和南笙姑姑关系不错,反正最近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随着遇见的故人越来越多,沐晨知道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沐建东早晚要找她去训话,心理准备都做好久了,当初徐泽言帮她保密的时候她就没想到能瞒这么多年,只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 三天后,沐晨接到了沐南笙的电话: “晨晨,爷爷希望你回家一趟。” 这话描述的很有歧义,毕竟沐晨当时就在自家家里坐着呢。 不过当她推说要加班工作忙后,沐家司机立马就把车停在了楼下。 沐建东这人从来说一不二。 沐晨对沐家老宅子很陌生,毕竟很多年没去过了,虽然从前也没去过几次。 进门时,正见沐建东在和小外孙玩积木,常年威严的脸上也勉强挤出慈爱的笑意,看见她进门头也不抬,下马威一样。 她走上前,叫道:“爷爷。” 人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撕破脸皮难看。 沐建东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坐到红木沙发正座,冷声道:“混账东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爷爷吗?” 沐建东今年七十五岁,满头银发,不怒自威,当年位居高位,退下后余威犹存,现今在任的一把手不少是他亲手提拔的,包括徐泽言的父亲。 小保姆端上来水果和茶放在茶几上,“沐小姐,您坐。” “别叫她沐小姐,她不配姓沐!” 沐建东喝道,小保姆立刻噤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沐晨恍若未闻的坐下来,客气问:“爷爷,几年不见,您身体好吗?” “好什么好?好得我要被这些个不孝子孙气死了!你不是说要去美国吗?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骗我?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了是不是?混账东西!” 沐晨闻言其实是有点泄气的,因为虽然她一直没和沐家联系,但她总以为不是她有多大本事瞒天过海,而是她和沐建东之间多少存在点相安无事的默契,反正他也不想看见她,不然江城有什么事能躲过他的眼睛?结果人家从来就不知道,觉得自己被欺骗一样愤怒,沐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嗯,您知道了?我在上江区法院上班呢,基层法院每天都挺忙的,以后有空了,我来看您。” 沐建东手中拐杖砸两下地板,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就是被你爸妈从小教得恨我吗?无法无天的东西!学什么不好学你爸爸跟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今天给我好好反省!说明白了,你到底错在哪儿了!” 人做错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从来不承认自己错了,连知道都不知道。这世上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以为自己是太阳,全地球都得围着他转。 沐晨拉过在一边被吓得够呛的男孩子:“爷爷你吓着小孩子了,这是南笙姑姑家的孩子吧?小表弟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她从小亲和力低下除了表现在面对小动物上,还表现在小孩子身上,小男孩躲开了她的手,跟看见黑山老妖一样转身撒腿就跑,正好撞上刚开门进来的姜红身上。 “诶呦呦,外婆这把老骨架要被你撞散了!老沐啊,走在门外就听见你大声嚷嚷,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小心你的心脏!哟,这不是晨晨嘛,几年没见都长成这么大姑娘了!” 姜红抱着外孙走过来,笑容亲切。 沐建东见妻子回来,冷哼了一下没吭声。 姜红埋怨他:“你看看你,晨晨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又犯驴脾气!晨晨啊,今晚一定留下来吃饭!自从你爸妈走了,我和你爷 爷总惦记着你,想着你一个人在外面没着没落怪可怜的......” “谁惦记她了?” 沐建东不耐烦的反驳了一句,拉起小外孙的手,和颜悦色说:“走,外公带你去院子里玩跷跷板去。” “好诶,玩跷跷板!跷跷板!” 祖孙俩手牵手愉快的出去了。 姜红安慰沐晨:“你可别往心里去,你爷爷就是那个脾气,他其实是怨你这么些年也不回个家看看,你让他骂一骂就好了。对了,晨晨现在做什么工作呢?结婚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用名字刷了二十几章存在感的前任男配终于出现了! 小周(怒吼):还让不让我好好谈个恋爱啊! ☆、Chapter 29 沐建东叫沐晨来家里训话,她来了,就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沐建东一直陪着小外孙玩也不理她,姜红拉着她闲话家常,她也努力配合,彼此都只字不提当年,相安无事。 沐晨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正琢磨着找个什么由头就此告辞,外面门铃响了。 小保姆去开门,把客人请进来,转身对沐建东说:“老先生,徐先生来了!” 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鼻梁高挺,随意穿着休闲长裤和棉质衬衫,却和那些青涩少年截然不同的气质,皮带袖扣到漏出一节手腕上滑下的名表,细节之处透着精致优雅,从容风度。 男人30岁是个坎儿,一旦跨过去气质立马就不一样了。 徐泽言显然也是意料之外,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后顿住了脚步,面上却波澜不惊,一片泰然。 六七年没见过面的人就这么突兀的相遇,任谁心里都要翻几翻。于是就这么尴尬的默默相视,貌似有万语千言。 沐建东咳了一声,先发话: “泽言怎么才到啊?听说你上周就回来了,要不是我发话你是不是都把我这个老家伙忘到脑后了?” 徐泽言回过神来,妥帖笑着:“哪能?这几天家里事多,陪着我妈去医院检查身体来着,爸爸还一直念叨着我让我来看看沐爷爷,今天终于有空,我这不是来了嘛。” 沐建东笑呵呵的点头:“这几年不见泽言越来越会说话了!” 如果说沐晨从小到大有什么被沐建东满意的地方,那就是她身边的徐泽言了,老人家一直把他当半个孙子看。 徐泽言在沐晨身边坐下,对她笑了笑:“沐晨,好久不见。” 当年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久别重逢,怎么也要唏嘘几下,也许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水土特别养人,沐晨一眼就知道这人冠冕堂皇的功夫练的比他还炉火纯青,当下也笑得优雅淡然: “是啊,好久不见。” 徐泽言前脚来,沐南笙夫妇后脚也到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沐建东脸色缓和不少,姜红极力挽留,沐晨无奈留下来吃饭。 饭后,沐建东和徐泽言喝茶,把沐晨叫到跟前。 “你给我坐下,一天到晚摆那张假惺惺的笑脸装给谁看?” 沐建东接过徐泽言递过来的茶,抿了几口,慢条斯理说: “当年的事,我谅你 年少无知,躲起来这么多年我也算你是娇纵任性,就不和你计较了。但你给我说说,当年好端端的怎么就和泽言分了?” 沐晨不语,徐泽言接过了话头:“沐爷爷,当年是我不对,晨晨脸皮薄,您别逼她了。” “不像话!” 沐建东瞪了沐晨一眼:“我不管你们这些小年轻分分合合的闹什么别扭,泽言这孩子从小到大对你多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现在你也老大不小了,还闹什么脾气?当初你就该和泽言一起出国去!” 他又对徐泽言说:“我上回见到你妈妈还提起你呢,这几年在外面就忙着事业,也没带回家里个相当的人,怎么样,有结婚的打算吗?” 徐泽言闻弦歌知雅意,看了沐晨一眼,慢慢说:“近来父母也希望我早些找个结婚的对象,可我总觉得这事不能勉强,找个彼此熟悉一辈子相对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沐建东赞许笑道:“没错,找来找去最后还得是找身边知根知底的。” 沐晨起身:“爷爷你们慢聊,我不打扰了,先走一步,再晚不好打车了。” “你给我站住!” 沐建东怒不可遏站起来,狠狠砸了下拐杖,“混账东西,一点家教也没有!谁教你的?我还没有说完话!” 沐南笙闻声赶紧过来扶着他,劝道:“爸,您慢点,别和晨晨生气,好不容易见一面…” “你闭嘴!兔崽子我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摆那副全世界都欠你的嘴脸给谁看?你今天就给我说说清楚,我欠了你什么?说!” 有些旧事不提,是既往不咎,有些旧事不提,是装聋作哑,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图个粉饰太平,何必拆穿? 沐晨最烦算旧账,谁没对谁没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是揭了伤疤撒盐。 她刚想说什么,沐建东又开口了:“我还没提你当年做那些混账事呢!你害得人家周萱从楼梯上摔下去孩子都没了,我沐家没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老周不在了,我今天非得压着你去周家道歉去不可!” 不愧是搞过政治的人,真知道怎么往人痛处戳,沐晨被他几句话激得差点失去理智,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少冲动,会在自己父母葬礼上闹事的小孩子了。 多年工作经验告诉她,不是得理不饶人,通常是无理辩三分,声越大的越心虚。 是非对错 有时候根本不重要,此时此刻她年轻力壮站在这里,面前这个老人白发苍苍气的浑身发抖,几乎拿不住拐杖,还谈什么谁输谁赢? “爷爷你早点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她点点头,转身就走。 沐建东被姜红和沐南笙拉着没法动作,气得把拐杖一把扔过去。 “你给我滚——” 徐泽言上前一步抱住沐晨躲开了飞来的拐杖,匆匆和众人道别: “我送她回去。” 城市夏夜的天空看不见星星,只是一片朦胧的暗红,正赶上晚高峰的尾声,车在灯海车流中缓慢的移动。 两人相对沉默,沐晨侧头看向窗外数路灯。 徐泽言先打破沉寂: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有些话说出来实在是酸,但仍然要说,就像高手过招前的切口一样,你不说,凭白气势弱了三分。 于是沐晨点头:“挺好的,你呢?” “我?”徐泽言轻笑了一声,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动也不动的队伍,缓缓说: “沐晨,如果我说,我过的不好呢?” 沐晨听着语气觉得就要出事,淡定笑了笑:“怎么会?你现在功成名就,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同龄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是啊,这些都是我20岁时想要的,为此我不惜一切,可当我终于得到了这些时,却发现最重要的东西早被我亲手弄丢了。” “你也不能太贪心,有得必有失嘛,哪能鱼和熊掌都是你的?” 徐泽言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轻声说: “晨晨,你还是那么冷静,冷静得…近乎绝情。” 沐晨不置可否,世上哪来那么多情?所谓分手了的情侣就该老死不相往来,你在地球这端,我在地球那端,各自嫁娶别让我知道,好与不好和我没半毛钱相关。 她不想回答,于是车中再次陷入沉默。 片刻后路况缓解,车子终于启动,笔直开了出去。 后座响起了电话声,徐泽言不方便回身:“晨晨,帮我拿一下手机。” 沐晨探过身子把后座上他的外衣拿过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一个英文名字。 “先帮我接一下,前面有监控。” 无法反驳,沐晨接听了电话,那 边年轻的女声传来:“徐总,已经订好了xx酒店xx房间,您今晚要过来吗?” 资本主义真是腐败,回江城有家不住住酒店。 沐晨暗自摇头,直接把手机贴在了徐泽言耳边:“你女朋友。” 徐泽言看了她一眼,微皱眉接起电话,简单吩咐了几句,就挂了。 “沐晨,我现在没有女朋友。”他低声说。 这句话所局限的时间点和固定宾语很值得玩味,不过沐晨并不想深究,她只是真诚的说:“这车配置真低,你该装个车载蓝牙了。” 她个人推荐他xx牌子,前段时间威森合作客户,不过她无私心的觉得应该找周佑生去代言,那人简直是个蓝牙耳机控。 “前面路口停下就行了,外来车辆小区不让进。” 沐晨清楚的知道到她下车时徐泽言还有话想对她说,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所谓成年人的好处就是,即使此时此刻你我心里百转千回,万丈波澜,也要体面的彼此问好道别。 “再见。” “晚安。” ...... 在沐家的一切,沐晨并没有放在心上,好像终于等到了另一只落地的鞋子,过去就过去了,本就没抱什么期待或幻灭,她惦记更多的还是昨天没写完的判决书。 翌日下班时,她难得心情不错的出门前顺道和值班法警道别: “小胡,明天见!” “沐姐…”小胡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好像,又多了个债主...” 沐晨出了院门就看见两辆车并排停在那里,一辆是熟悉的卡宴,另一辆是昨晚送她回家的帕纳美拉,大家本是保时捷,相煎何太急! 是时候向院里建议门口停车位收费了,真是浪费公共资源。 周佑生率先下车,快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腕,也不说话,清俊眉目,薄唇紧抿,就这么看着她。 徐泽言也施施然下车,站在车门边笑着说:“晨晨,我在餐厅订了位置,一起吃晚餐吧。” 而后目光转到周佑生身上,意味深长:“不然周总也同行?” 周佑生波澜不惊:“劳徐总费心,不必了,我和她早就订好了时间约会,徐总请自便。” 两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大概之前已经你 来我往过几回了。 沐晨看了两人一眼,解开了角落里自己那辆可怜小车的电子锁,诚恳笑了笑: “我家里电饭煲定时焖了排骨,米都泡好了,等下次有机会吧。” 她想走,周佑生却拉着她不松手,她皱眉:“别闹,你自己一个人好好吃饭。” ☆、Chapter 30 不说还不想,一说沐晨还真有的点想吃焖排骨,于是开车掉头去超市买了排骨和土豆,顺便又吃了饭,逛会儿街,回家时7点多了。 在家门口刚□□钥匙,突然从旁边出来一个人拉住她手臂,吓了她一跳,差点叫出来。 “别怕,是我。” 那人是周佑生。 沐晨松了一口气,有点生气:“你怎么上来的?” “5层的阿姨知道我认识你,开门让我进来等。” 这安保意识真是不过关,不知道很多案子都是熟人作案吗? “你在这里干嘛?” 他定定望着她,低声说: “我想吃你做的焖排骨。” 她沉默了片刻,兀自用钥匙打开门锁: “我根本没做。” “我等。” 这话听着真耳熟,很久前他好像也这样毫不犹豫,言之凿凿的如此说,只不过上一次是等她回心转意,这一次却是等她做焖排骨。 她几不可查叹了口气:“进来吧。” 他立马跟她进了门,熟门熟路的换鞋,帮她把超市买回的东西放进厨房冰箱里。 她问他:“吃饭了吗?” “没有。” “你可真是...不是叫你自己好好吃饭吗?胃病刚好几天?你还想进医院开刀是不是?” “没有。” 她有些气闷:“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有些手段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他只是笑:“好。” 她简直不想理他,烧水煮了一袋方便面,简单炒了个青菜。 饭菜做好,放在桌子上,没好气说: “排骨没有,爱吃不吃。” 他也不恼,很顺从的拿起筷子低头吃面。 自从出院后饮食都有所禁忌,太油腻或偏硬的东西一概不能吃,饭菜寡淡没有食欲,他虽然厨艺不错,但一个人独居真的没有心情每日精心烹饪,只有和她在一起时不同,就是这一碗普通的泡面,他也觉得很温馨美味。 沐晨只是为了快点做好,都是很敷衍炒的菜,没想到他倒是吃得干干净净。 她就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吃完泡面,然后自觉拿起空碗盘子在水槽洗干净,最后去洗手间洗手,抽出面纸擦掉修长手指上的水渍。 她给他倒了杯温水。 “太晚了,你回去吧。” “嗯。” 他把一整杯水喝完,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回头对她说:“送送我吧。” 她无奈,走过去替他打开门:“路上小心。” 两人相距很近,他垂眸看着她,轻声问:“你答应过我事,不会反悔对不对?” “我答应什么了?” 他抿了抿唇,“不管怎样,我不会放手的。” “你幼不幼稚......” 他突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别不要我。”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沐晨呆滞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才轻声骂了句混蛋。 跑那么快,大概是怕她打他。 ...... 炎炎夏日,最完美的事情就是躲在空调房里睡到日晒三竿,然后捧着冰镇西瓜看电视。 沐晨窝在沙发里调整好姿势,咬了口西瓜,刚把频道换到今日说法,手机就响了,是阮京。 她懒洋洋的接起电话:“喂?” “晨晨,宋天昊晚上订了局,要给徐泽言接风,叫了不少人,你去不去?” 沐晨慢半拍才想起宋天昊这个人,宋东源的堂弟,当年特别喜欢跟着徐泽言的一个小弟弟,现在是海天娱乐的少东家。 她跟他不怎么熟。 “我就不去了,你们玩的开心。” 阮京毫不意外,好像还在和电话那边什么人在说:“我就说了晨晨不会有兴趣…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晨晨啊,王然姐也回来了,今晚会过来。” 沐晨含糊说:“嗯,我这边还有几份卷宗没整理完,下次再和王然姐聚吧,替我跟她问好。” 放下电话,沐晨无奈,最近这是怎么了,一股脑全回来了? 十分钟后,阮京的电话又打进来,她接起来一听,那边却不是阮京的声音: “沐小晨你架子大啊!连我都不想见?听说你一个人躲起来六七年,玩失踪你俗不俗啊?” 沐晨扶额:“王然姐…” “还能听出来我声音啊?!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想见徐泽言?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就分个手?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咱 们这些人多久没聚一聚了?我告诉你今晚7点海纳金都,必须给我到场,不见我你也得见见我肚子里你干儿子!” 说完不等沐晨回答就挂了,通话时间总共21秒,真不愧是王然。 这都什么事啊?挟天子以令诸侯?她什么时候同意认干儿子了?她跟这些人又不熟,半尴不尬的聚什么聚? 这群人里王然年纪最大,一直以大姐自居,每次都是她来张罗聚会,这刚一回国就不闲着。 其实她对王然的感觉一直很复杂,因为王然十七八岁时风风火火追过徐泽言未果,自以为谁也不知道,其实徐泽言都和她说了。 她不禁想起阮京那话了,真是排列组合一样分分合合啊! 电视节目里今天讲的案件是电话诈骗,沐晨看的很认真,现在骗子的手段花样百出,一度冒充法院欺诈受害者,这给沐晨他们的送达工作带来不小麻烦。 正讲到关键时刻,手机又响了,是徐泽言。 “晨晨,你今晚一定要来,我有话和你说。” “你可以发短信说的,我不介意。” 他笑了笑:“这么多年,我们该有个结果了。” “我们不是早有结果了吗?” “总之,我等你。” 谁给你的权利行使单方面通知式语气? 沐晨冷着脸挂断电话,发现节目早就点评完结束了。 她三口两口吃完几块西瓜,把瓜皮扔到厨房的垃圾袋里,想着待会儿下楼顺道扔了,放久了会招蚊蝇。 结果手机又响了。 真是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有完没完,我去还不行吗?” 电话那边静默片刻,周佑生低声问:“你答应了?” “王然姐的面子我总得给。”沐晨顿了下,“那你去吗?” “去。” 聚会的事周佑生自然也知道,但他早就订好了时间今晚约见客户,脱不开身,而且他以为沐晨不会参加这些事的。结果韩浅急急忙忙给他打电话说王然说动她了,让他赶紧想对策,他就坐不住了。 他现在不过刚刚守得云开见月明,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何况那不是别人,是她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他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取代不了的人。 “但是我这边有点事,可能会晚些,你等我,到时候我来接 你,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心里有些忐忑,直到听筒里传来不情愿的一声应承,这才松了口气。 她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她走过的路不会回头。 过去的人就是过去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周佑生是晚上快九点才到沐晨楼下按门铃的,一个又一个电话催促,她手机早关了。 海纳金都是家高档私人会所,门口豪车名流,金碧辉煌。 宋天昊订的顶层豪华包厢,房间特别大,沐晨进门时,发现里面有快二十个人,王然,徐泽言几人坐在沙发上聊天,阮京和宋东源宋西溪兄妹在打台球,韩浅个不着调的拉着刘凯支起了麻将桌子,还有几个一眼没认出来的,这还是没到全,有一部分不在江城本地。 王然长卷发高绾,穿了件宽松针织衫看不出腰身,坐在沙发上一堆人中间吆喝:“沐小晨你派头真大,三请两请也不来,来了还迟到,快!罚酒三杯!” 这进入状态真是快,上次大家相聚还是一群抱怨作业老师的苦学生,现在就要声色犬马,千杯不醉了。 她走过去,笑着说:“王然姐好久不见你越来越年轻了,这是几个月了?姐夫也放心你出来玩?” “五个月刚显怀,不碍事!我又不喝酒,你姐夫才不敢管我,说好了不过12点就行。” “怎么突然回江城了?因为孩子?” “是啊,听说我怀了,两家父母一直催我们回来,打算在国内生。”王然一拍腿:“嗨,我这一不留神话题怎么就让你扯开了,你老实交代,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我怎么还听说你之前自己一个躲起来,谁也不联系呢?” 沐晨笑了笑:“这不是都联系着嘛!” “去,少打太极!以前的事就算了,今天的事,你可躲不了,徐泽言好不容易回国了,接风洗尘宴你也不给面子,怎么着,你还想老死不相往来?好,姐给你主持公道,徐泽言,你好好交代,当年究竟怎么对不起人家了?”她转头似笑非笑看向一边的徐泽言。 徐泽言摇了摇手中杯子里加冰的芝华士,微微一笑:“晨晨怎么说,我怎么认,当年是我不是。” “那你这是认错了呗!”王然得到满意的答案,回头又拉着沐晨手说:“你看看,他认错了,这事儿就算完了吧,别放在心里了,当年都是年少无知,现在兜兜转转大家又回到原地,该放下就放下吧。” 沐晨很坦然:“我早就放下了啊。” 她隔着王然看了眼徐泽言,心中好笑,他就不能找个靠谱点的调解员吗?从沐建东到王然,这都是什么选手? “放下就好放下就好嘛,咱们今天只提高兴事儿,不提旧恩怨。”一边宋天昊插话,举起酒杯向沐晨敬到:“晨姐,见你一面还真难,给小弟个面子喝一杯吧。” 他是这群人里年纪较小那个,如今也二十四五了,浑身样样名牌,风流公子哥做派,极不着调。 徐泽言出声:“天昊,你别捣乱,晨晨不喝酒。” “好吧,徐哥都发话了,晨姐你看徐哥还像小时候那样处处护着你,这以后是不是可以叫回嫂子了?”宋天昊笑嘻嘻道。 以前宋天昊喜欢跟在徐泽言身后,顺便叫沐晨嫂子,但沐晨觉得他不学无术,不愿意和他接触,也从没应过他的称呼,毕竟她是拒绝早恋的。 她刚想皱眉反驳,从进门起就不动声色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的周佑生,突然接过了宋天昊手中的酒,淡淡开口: “也许你以后真该叫她嫂子,毕竟我比你大11个月呢。” ☆、Chapter 31 周佑生这话一出,房间这边顿时一片寂静,众人神色各异间。 沐晨瘫着张脸,面无表情。 话又没说错,他只是说“也许”嘛。 王然皱眉:“周佑生你添什么乱?今天可是......” “等等!”宋天昊像发现线团的猫一样咋咋呼呼:“佑生,听你这意思,你和晨姐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一边扔下牌局坐过来观察局势的韩浅,总算找到机会鄙视他了:“也就你看不出来眉眼高低 吧!” 周佑生泰若自然:“还没在一起,但我正在追晨晨。” 晨晨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有够别扭,沐晨暗自腹诲。 此言一出,不明真相的那几人又是一阵哗然。 刘凯吞了吞口水,捅了一下韩浅:“你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一声甩了周佑生是沐晨姐?” 他可是贡献不少好酒给周佑生浇愁啊,平白错过了多少好戏! 徐泽言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嘴角笑容玩味。 宋天昊不满:“周佑生你这就不对了,晨姐和徐哥这么多年什么关系谁不知道,你这是当着兄弟的面撬墙角啊!” 宋东源说了句公道话:“不是早分了吗?晨晨姐又没卖给徐家。” 王然嗤之以鼻:“可现在人家两人是要复合呢。” 宋天昊不依不饶:“不行,反正你这事儿不地道,先自罚三杯,剩下的事咱们再说。” 周佑生也不语,兀自举起酒杯就要喝下,被沐晨一把伸手抓住。 “你的胃不要了?”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低声说。 这人一万个是故意的! 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杯扔在茶几上摔得叮当响,她淡漠道:“抱歉,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直接起身离去,路过台球桌时,从后面拎起一直装死的阮京衣领,把她拖了出去。 “等等,诶,我把球杆放下...勒死了勒死了!” 沐晨在洗手间把刚才喝的酒吐了,她最近吃抗过敏的药,不能喝酒。 掬起一抔冷水拍在脸上,她也终于冷静了点,本来以为只有徐泽言一个人难面对,结果今天是组团做媒,围观群众泾渭分明,跟站队似的,两边人气旗鼓相当,用不用搞个民主投票啊? 阮京站在旁边递给她面纸,叹气说:“你还说是情景喜剧,现在人家摆明了是要回头追你,可这方法也不对啊,有这么当众施压的吗?他还不知道你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别扭性子?这还是当年那个徐泽言吗?你觉不觉的他变了很多?” “谁能一成不变啊。”沐晨仔细擦掉脸上水珠,语气淡淡。 “也是,他这回可是有备而来,但周佑生也不甘示弱啊,你知道吗?他今晚本来说不来的,因为他要去见wk的项目负责人,前一刻刚谈完生意,后一刻就面不改色来这里和人家boss抢女人,你说他是公私分明还是要江山更要美人?” “行了,哪来这一套又一套的?你不会以为他们两个真因为我影响公司合作吧?”沐晨无奈。 “你别不相信,wk给我们提出的条件特别苛刻,而且态度十分恶劣,你信不信他们下一个条件就是让周佑生放弃你了?” “你是觉得我就值一纸合同啊?还是这俩公司这辈子就指着这一单生意活?”沐晨真想敲开阮京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好好,就算没有这种事,那他俩现在剑拔弩张,你站在哪一边?” “审判席那边!” 都说了和她没关系。 沐晨推着她出了洗手间:“回去吧,你开车来的吧?一会儿你送我回去,我今晚就是来见王然姐一面,现在见到了,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切,好不容易出来玩一会儿,好吧好吧,最后还是得我来解救你出苦海吧!早就跟你说过正宫娘娘地位不可动摇,周佑生什么的充其量就是个小秀女吧,留不留下我说了算!” 阮京走在前面洋洋得意,沐晨落后一步,弯腰紧了一下鞋带,再起身时,突然被人捂着嘴抱住,直接拖到了岔路另一边。 “晨晨你说是不是?晨晨?” 阮京回头发现本来跟在她身后的沐晨已经不见踪影了。 “徐泽言,你放手!” 沐晨被突然出现的徐泽言强行拉着走了挺远,忍不住狠狠甩开他的手,有点生气。 “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们最后给彼此留下个好印象不行吗?” “不行!因为我根本不想放开你的手。” 徐泽言头也不回的拉着她走到了一间房间门口,伸手推开了房门,带她走进。 花香四溢,整个房间目之所及的地方 铺满了红玫瑰,床上、地板、桌子,像是红色的海洋,屋内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灯光朦胧,光影变换,温馨浪漫。 她呆愣的看着徐泽言从怀中拿出红色天鹅绒的小盒子,打开送到她面前,那是号称男士一生只能定制一枚的dr求婚钻戒,心形切割的钻石周围镶嵌着一圈碎钻,灯光下闪烁着璀璨流光。 他轻声说:“晨晨,这是我欠你的。” 当年分手的话,他是深思熟虑,也是一时赌气。 她知不知道他喜欢了她多久,十几岁时就迫不及待等她长大惦记着把她娶回家里,她的任性他包容,她的坏脾气他忍耐,她说不早恋他就等,在他心里她早就是徐家的媳妇。 但在一起后,他才发现,也许她的心情和他并不一样,他希望她依赖着自己缠着自己,他希望他们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他希望她能和他整夜煲电话粥,因为他和别的女孩说话而吃醋甚至无理取闹,哪怕是吵架闹分手,然后他就气急败坏连夜坐火车从上海到北京哄她,或者两人别扭冷战,再哭着和好,一起看电影吃宵夜她吵着叫他背着回家...总之像所有情侣该有的那样傻。 可是,从来都没有,她从来冷静理智,从来克制矜持,从来不曾因为他而失态,从来没和他生过气,从来不说想念,甚至不说喜欢。 他和家中僵持,最绝望最无助的那段日子,她没有抛弃他,但她从来也没有支持他,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对他幼稚的无奈,似乎早就看透了他妥协的结局。 她真的喜欢他吗?或者说,她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也许,她只是把习惯当成了喜欢。 他必须赌一把,押上一切,赌她对他的在意能否胜过她的骄傲。 可他赌输了,她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他一败涂地,只能狼狈逃离。 在国外的日子,他用学习和工作来麻痹自己,诚然这也是他所追求的人生,他不愿被父母安排按部就班的活下去,他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事业渐渐有了起色,他身边也开始有了来来往往的女人,却都不长久,有过几分真情,但更多的不过是露水姻缘,逢场作戏。 某天他随意交代秘书为过生日的女朋友挑礼物和花的时候,恍然惊醒,他送过她玫瑰吗?他记住过她生日吗?他为她哪怕是只为敷衍制造过浪漫吗? 没有,他从来没有尽过一个合格男友的义务。 因为太过年 幼的熟识,以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原来这段关系里,他们彼此都没有尽过心意。 沐晨沉默的看着眼前的钻戒良久,缓缓问:“你这是干什么?” “晨晨,我们几岁认识的?到现在有多久了?二十几年,假如我们能活一百岁,我们彼此占据了各自五分之一的生命,喜欢也好习惯也好,你真的能轻易把我从你心里挖去吗?” “能不能挖去这不是都挖去了吗?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可我不能,晨晨,我不能!”徐泽言按住她的双肩,强迫她看着他的脸:“我试过忘记你,试过太多办法了,可你知道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吗?我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做菜从不放辣,鸡蛋要九成熟,牛奶要七分熟,出门带伞从来带两把,还有很多很多,这些都是因为你,你在我身上刻下的痕迹,抹不去了,你叫我怎么抹去?” “如果有心当然可以,你看你现在穿衣风格也不同了,说话口音都变了,你为什么要纠结这些细节执着于过去?徐泽言,没有人可以一直留在原地。” “可是你还在原地,沐晨,这些年你还留在江城,你保持着原来的习惯一成不变,你甚至没再谈恋爱,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我们就这样回到过去不好吗?” 沐晨忍无可忍终于推开了徐泽言吼道:“就算我一直留在原地,也不是为了等你过尽千帆,倦鸟归巢的!” 天鹅绒的盒子跌落在地,戒指滚了出来。 两人一时僵持。 她缓缓俯身捡起那枚钻戒,拭去灰尘。 所谓“男士一生只能定制一枚”的宣传词,也终究是营销策略而已,不买dr的戒指,大可再买别家的。 “其实你说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因为你从来就不知道我们的问题所在。” “我爸爸说,因为你脑子比别人清醒一份,就注定要多原谅那些糊涂的人一份,我可以做到一次,但做不到第二次。” “也许你说的对吧,我对你只是习惯,不是喜欢。” 徐泽言脸色惨白,后退了一步。 她把戒指还给他: “回去吧,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Chapter 32 包厢那边早就炸开锅了,阮京匆匆回来说沐晨不见了,几乎要哭出来,韩浅听罢,直接要找到会所经理调监控,屋里有人是知道内情的,急忙拦着说没事。 王然笑呵呵的说:“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走丢了?说不定一会回来还能给我们个惊喜呢!” 韩浅气不打一处来:“姐你到底是谁家的人,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王然翻了个白眼,宋天昊不高兴了:“到底谁先不仗义的?” 几人七嘴八舌争论间,周佑生兀自坐在一旁,面沉如水,沉默不语。 韩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着急?” 沐晨前脚出门,徐泽言后脚跟上,他不信他坐得住! “有些事,她不会希望我在。” 他看向身边显然是今天这一切始作俑者的王然,“是不是,表姐?” 王然被他搞得脊背发凉,干笑了几声,选择装傻到底。她怎么知道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 包厢内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很久,出去的那两人终于一前一后回来了。 周佑生率先起身走到沐晨身边,他看了徐泽言一眼,徐泽言正好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二人四目相接,颇有些暗流涌动不可言说,徐泽言自嘲一笑,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周佑生回头轻声问沐晨:“怎么去了这么久? “迷路了,正好遇上泽言。” 她招呼阮京:“我累了,你送我回去吧。” 还不等阮京出声,周佑生直接揽着她肩膀,不由分说的带她出门:“我送你。” 阮京穿衣服的动作僵在半空:“...哦。” 王然看着闷头喝酒表情难看的徐泽言,心想这事儿十有□□是没戏了,白费她给这小子制造的机会,这回还得被她那个小心眼的表弟给记恨上了! 算了,反正她是孕妇,她无辜着呢。 回去的路上,沐晨一直没说话,周佑生几次欲言又止。 沐晨瞥了他一眼:“你抢着做司机干什么?” “阮京都行,我怎么不行?” “我有话和她说。” “你也可以和我说。” 她叹了口气:“难道你想做我闺蜜?” 他语塞,抿了抿唇,不说话。 她不禁笑了一下,顿了顿 ,问他:“如果我们一直这样下去,也许这辈子都这样了,你会不会接受?” 他沉默,很久以后,才轻声说: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美好的可能了。” 她知不知道,他对她的爱,究竟有多么无望。 她摇头:“不会,人都是不知足的,有一会想要二,有二会想要三,得陇望蜀,人之常情。” 他没有反驳。 于是她又笑了,那就这样吧,一直耗下去,耗到我们两个之间有人先做出妥协的那一天。 也许那个人,会是她吧。 ...... “你说真的?徐泽言真的搞了一屋子玫瑰花拿钻戒跟你求婚?!” “你小点声。” 沐晨皱眉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以防自己被阮京的声音震聋。 “那,那你答应了没有?” “差一点啊,可惜我这人虽然恋旧,但也挺喜新厌旧的。” 如果从来没分开过的人,也许这辈子都懒得分了,但既然曾经分开过,那就再也不会回头。 “我说也是,这么多年了,还玩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对了,那你是怎么拒绝他的?” “就是,说了很伤人的话呗。” “多伤人?” “很伤人啊!” 沐晨笑着叹息。 她当然知道什么样的话是最致命的,什么样的话说出口两人就再无回旋余地。彼此记挂多年的心结,无非就是,究竟是习惯还是喜欢。 当年他说那句话,就是期待着她反驳的,可他不知道有时候言语如利剑,插在人心上,能轻而易举毁掉二十几年的亲密关系。她今天也把这句话还给他,这才是彻底的分手,真正的结局。 如果可以,她又怎么愿意轻描淡写否定那一段真挚的情谊?如果可以,她又怎么愿意伤害他? 他是她全部的青春,他是活在她再也回不去的无忧年少里,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少年,她只希望他余生都会那样干净纯粹,岁月也带不走他的棱角骄傲,温柔待你就像也能爱怜着那个曾经莽撞的我。 因为曾在风华年岁用真心陪伴,分开后,我们要念着彼此的好。 那之后,徐泽言再没找过她,她有她的骄傲,而他亦然。 一周后,他要动身去北京,wk的内地 总部在那里。 临走时,他给她打电话: “晨晨,来送我一程吧。” 于是她请了假,风尘仆仆赶到机场。 如今相对,就只剩下寒暄。 她叮嘱他:“北京气候干,冬天冷,你注意身体。” 他点头,最后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个很土很土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如果...你和我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希望,我救谁?” 她愣了半晌,笑了笑:“答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他勉强笑了一下:“是啊,我终于知道了。” 这是一件过去发生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但他这辈子也不会忘。 大概上高中的时候吧,有一次两人出门去咖啡厅,旁边一桌的小情侣,女孩子问了男孩子那个千古难题: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男孩子答不出来,于是两人就闹了别扭。 他当时心里就提了提,想着要是沐晨这么问他该怎么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早就有了公认的标准答案:救妈妈,然后和女友死在一起。可真正抉择时,又谈何容易。 沐晨并没有问他,只是在两人结账出门时,她突然特别郑重和他说:“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一定要救你妈妈,因为她是这个世界比我还爱你的人,但从此以后,你要把我爸妈当成自己爸妈来抚养。” 她说完还轻松的笑了一下,像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却不知他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脊背发凉。 这个答案很好,好的他只要在这时接一句之前的标准答案,两人人简直都两全其美,毫无差错。 可爱情该是这样吗?爱情总是盲目的,是自私的,是与理智冷静毫无关系的。 但随着越来越长大,她连小时候一些任性撒娇都快消失不见,当他遇事想到一步时,她甚至已经想到了两步三步,她一眼看过三四十年的时光,擅自决定他们跳过那些幼稚的争吵分手直接进入老夫老妻的状态,而却不知那样的生活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永远也不会承认,他在某时某刻是害怕她的,怕她的冷眼旁观,怕她轻易看穿他的错,他的弯路,然后绕过这些,混若无事的在终点等他重新上路。 是他不够成熟,不够强大,哪怕年长的那个人是他。男人比女 人心智成熟得晚,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哀,却不想终究成为了你我的。 她当然希望他救的人是她,可若是问了,他不是那样回答该怎么办? 他和家中的矛盾,有一部分甚至是来源于她。妈妈不是很喜欢沐晨他从来都知道,以前沐晨在妈妈面前对他肆无忌惮,妈妈总是颇有微词,话里话外觉得她骄纵任性,不适合娶进门做媳妇,沐晨也不乐意被她训斥,他夹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间,无法调和,只能尽力周旋,甚至减少碰面,某种程度上一味逃避。 后来沐晨渐渐不会和他抱怨妈妈了,她开始在妈妈面前装得乖巧懂事,对他言听计从,千依百顺,妈妈对她的意见也就少了很多,他简直是松了一口气。 直到他和家里闹翻,妈妈十分生气,甚至觉得是沐晨带坏了自己儿子,多年积累的不满一朝爆发。 他以为他和沐晨的分手是母亲乐见其成的,他甚至卑劣的以此为条件换取了家中的部分妥协。 可后来他在美国时,母亲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沐晨爸妈的事情,居然松口让沐晨去美国和他一同留学。 母亲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这么多年来,即使再不满,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儿媳妇会是别人,她可能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去重新适应另一个陌生女人了。 原来她和她,都比自己要看得清。 生命中能够有这样一个习惯了二十年的人,何其幸运? 飞机起飞时,他透过舷窗看着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那个城市渐渐远去,这样相遇分离起飞降落的生活他并不陌生,这一次去的,是她曾经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人生前二十二年,他们朝夕相伴,一切的分歧都是从这里开始。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的是很久以前的一件琐事,他在上海时,借出差的名义,去北京看过她两次。 其中有一次,他在北京转机,只停留3个小时。那天她前一天晚上通宵准备辩论会,第二天上午比完赛,中午吃完饭刚睡下就接到他的电话。可第二天要考英语口语考试,她还没有复习,下午就把所有要答的问题先写好,录在手机里,去找他的路上听。 正赶上北京下班晚高峰坐不到出租车,她坐地铁换乘两次,二十几站,又换公交十几站,从城市最北面的a大,到了最南面的南苑机场,见到他,然后两人坐十几站地铁到北京火车站,赶时间也因为他囊中羞涩,在火车站前她吃了一碗牛肉面, 他吃了一碗饺子,然后他就上了火车。 从头到尾,她没有很欣喜,也没有一句抱怨。 徐泽言,你扪心自问,她爱没爱过你? 这辈子,你亲手弄丢了她,那句分手,是你先说的。 人生就像一辆列车,沿途那么多人上上下下,有人能陪你走很久,有人只能陪你走一站,但是没人能陪你走一辈子。我们要和身边的人优雅的相遇,体面的道别。 沐晨看着那架客机飞上天空,笔直远去,直到消失不见,这才缓步走出机场。 门外不远处停着那辆熟悉的卡宴,驾驶位坐着那个男人,向她轻轻颔首,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此时此刻他眉宇间漫不经心状若自然的表情。 缘浅情深,他偏要勉强。 世上的路哪有那么多重合?可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于千万年之中相逢,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也便无话可说,假如这一次,他们可以同行久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一回合,男配出局,默哀3秒 小周(偷偷握拳):耶! 沐晨:跟你没关系好么?我自己秒的。 闲杂人等终于退散,下一章男主终于迎来春天~~~ ☆、Chapter 33 八月末,天气转凉,张淑梅撺掇相熟的人组织了一次检法内的聚会,一共二三十个人,院里刘澜和杨萌萌都去了,沐晨也被拉去。 一群人开了几辆越野吉普,浩浩荡荡去了远郊乡下的某农家乐,近几年流行返璞归真,在城市里待久了的上班族都渴望体会乡下淳朴的农家情怀。这地方是张姐一个朋友开的,最近刚营业,占地不小,环境不错,人还少,大家都挺满意。 这农家乐院子里主人养了七八条狼狗,杨萌萌一下车腿就软了,紧抓着沐晨的手不放: “沐姐,我怕!” “没事没事,你看这都栓着呢。” 主人也笑呵呵:“这些狗从小养到大,乖得很,不咬人。” 说着还要牵一条凑到杨萌萌面前,把她吓得哇哇直叫,差点哭了。 那几条狗长得又高又壮,确实凶了一点,沐晨不禁有些想念summer了,也不知道它在王然姐家过得好不好。 说到狗,市检院的吴检就给大家讲了个事儿,说他大舅子在公安上班,人虽长得不凶,但气势凶,从小别管多高大的狗见他了都犯怵,夹着尾巴不敢出声。 有次他们清明节回老家迁坟,半夜一群人喝了酒后打麻将,他大舅子出门去方便,回来路过菜园子时被睡在地上看门的狗给绊倒了,他人也迷迷糊糊,直接顺势躺在地上睡着了,还把那条狗拖过来枕在头下,那可是条藏獒啊!但那狗硬是一动不动让他枕了一晚,一声都没吱,第二天早上才被主人解救出来,半边身子麻了一天,走路都直摔。 众人听后啧啧称奇,有人说这种人都是有来头的,骨子里带煞,有人说他上辈子可能是个屠狗的,狗见了它就害怕,一时间一群法官检察官凑在一起跟街边摆摊算命的似的。 沐晨暗自怀疑,这位很有可能是哮天犬转世,混不吝。 到地方已经是中午了,于是先开饭,吃的自然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菜,玉米粥窝窝头,鲜蘑炖土鸡,炸泥鳅,山野菜,而且这家还很有特色,主人自己在山上有个养殖场,养的是大雁和野猪,桌上便有炒大雁蛋和蒸野猪肉,大家都觉得挺稀奇,纷纷动筷。 其实也就是图个新鲜,反正沐晨是没吃出来什么特别,只觉得那猪肉挺油腻,吃一块就够了。 坐在她身边的杨萌萌还忧心忡忡:“这大雁不是保护动物吧?” 沐晨乐了:“本市检法公职人员组团吃国家保护 动物——那明天江城社会类头条可就有的看了。” 吃完饭安排的项目是上山采蘑菇,昨晚刚下过一场雨,山里空气清新,野生榛蘑纷纷冒头,很适合采摘,来农家乐嘛,为的就是贴近乡土生活。 一群人分成了几伙,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人拎着个土篮子进山。 沐晨其实可有可无,没多大兴趣也不排斥,就是觉得违和,尤其是看见检察院平常高傲冷艳不苟言笑的李姐,戴着个特别乡土气息的太阳帽,一进林子里简直像被放出笼子的小动物一样上蹿下跳撒欢,日常坐办公室里也不知道把她憋成什么样。 其实去掉所谓公检法行使司法职权貌似神圣的光环后,大家不过都是茶米油盐的普通人罢了。 杨萌萌有点小兴奋,拉着沐晨东跑西颠,“沐姐你看这个是不是他们刚才说的那种毒蘑菇?诶呀,看着真好看!” “沐姐,那边树下有一堆榛蘑,咱们快点,别让刘姐他们抢先了!” “没想到这还挺难采,看来市场上卖的那些野生蘑菇那么贵还是有道理的。不行,我怎么也要采一筐回去给韩浅熬汤,一定特别鲜!” 沐晨一把老骨头差点被她颠散了,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靠在一棵大树上,摘下头上棒球帽拿在手里扇风,死气沉沉的问:“你做的汤能不能喝呀?” 这可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 “沐姐你别瞧不起人,我最近可是一本正经和我妈学做菜呢!韩浅都说我做的好吃。” 他敢说不好吃吗?沐晨默默同情了韩浅一下,笑着说:“你们两个最近挺好的?” 杨萌萌红着脸点头:“这个还是要谢谢沐姐呢,要不然我也不能和韩浅在一起。” 是忙着给她牵红线,却误打误撞自己栽进去了吗?她这倒也算积了一功德。 “对了,沐姐,你和那位,嗯,那位周先生怎么样了?”杨萌萌八卦兮兮的问。 “怎么样?就那样呗。”沐晨笑了笑:“晚上你要不要和我睡一间,刘姐张姐她们肯定要通宵打麻将的。” 他们计划是在这里待两天一夜。 “嗯嗯,沐姐我和你睡,我可不喜欢打麻将。”杨萌萌有点担心:“可是我刚才看那些房间都连在一起,会不会不隔音啊?” “隔音才不好,要不然发生安全问题怎么办?这里荒山野岭的,之前听他们说去看房间时还发现柜子 底下盘着一条蛇,待会儿进屋时得好好彻查一下。” “诶呀,沐姐你别吓我,我最怕蛇了!” 杨萌萌脸色一白,总感觉浑身毛毛的,蘑菇也不采了,拉起沐晨说:“咱们还是快点走跟上前面的人吧,万一真遇见蛇怎么办?” 两人小心翼翼的走在树林缓坡上,杨萌萌疑神疑鬼的左看右看,生怕从哪里窜出来一条野生长虫,不小心踩到一个谁扔的塑料包装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树上的鸟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杨萌萌一声尖叫,后退一步撞在了沐晨身上,昨晚刚下过雨,脚下泥土湿滑,沐晨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顺着小山坡就滚下去了。 “沐姐——” 她隐约听着杨萌萌的惨叫,还在心里叹气,以前怎么发现这丫头嗓门这么高,不行选送参加法院系统内部青歌赛去吧。 周佑生接到韩浅电话时,正在面见客户,商谈近期户外广告投放方案,韩浅上来就没头没脑的吼: “周佑生,你快来,沐晨出事了!” 周佑生脸色一变,用mark的话说是感觉天塌了一样,他就没见过周总情绪这么激动过,一句解释没有,扔下客户转身就走。 韩浅是从杨萌萌那里知道的消息,不清楚具体情况,当时他也是着急没掌握好语气,但他现在真后悔了,周佑生一路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他毫不怀疑再快点他们能飞起来!韩浅紧紧抓住安全带,祈祷着那位姐姐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他表弟指不定炸成什么样了。 平常两个小时的路程就用了五十分钟,等赶到杨萌萌所说的那家乡里卫生所,周佑生一脚刹车,一个甩尾把车停下,开了门就跑,韩浅晕头转向,差点就吐了出来。 “你,你慢点!” 沐晨坐在卫生所简陋的病床上,用冰毛巾敷着脚,正和杨萌萌抱怨新买的衣服就这么弄脏了的时候,就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一个人闯了进来,笔挺的西装皱得乱七八糟,皮鞋裤脚沾满了污泥,发丝微湿贴在额头,英俊眉目毫不掩饰惶恐之情,喘息声起起伏伏响彻在空荡房间中。 其实有的时候不需要什么生离死别,惊涛骇浪,平淡生活里打动人的必然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的弧度,可能是某个清晨他煎荷包蛋的背影,又或许是路灯下他隐忍倔强的抿了抿唇。 要不是山路难走,乡村荒僻,他 也不至于让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事后想来,千言万语一句话,周佑生,老天都帮你。 屋里几人一瞬寂静,沐晨愣了片刻,问他:“外面,下雨了?” 周佑生定定望着她,一言不发,就这么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毫不犹豫俯身抱住了她。 好似劫后重生,失而复得一般。 韩浅这才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靠在门上,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你等会儿我啊!” 沐晨顶着旁边张淑梅和吴检的灼灼目光,勉强把周佑生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你别着急,我就是,崴了脚......” 信息二次传达必定是会产生误差,杨萌萌情急之下和韩浅说得不明不白,导致大家虚惊一场,但周佑生何其庆幸这只是虚惊一场。 事到如今,农家乐之行是被迫中止了,韩浅留下来陪杨萌萌,沐晨被周佑生抱到车上后,就看着车外,张淑梅眉开眼笑拉着周佑生嘱咐他好好照顾小沐,让她在家里多休息几天,那模样活像是看自己女婿。 片刻后,周佑生上车,两人冒着蒙蒙细雨开车回市里。 天色早就黑了,要经过一段颠簸的土路才能上高速,车灯开了近光,防止对向行车晃眼,便只能看清近处丝丝细雨,远处黑黝黝的山岚和村落隐约模糊的轮廓隐在夜色。 “等等!” 沐晨突然开口,表情严肃: “我采的蘑菇忘带了。” 周佑生先是被她吓了一跳,继而有些无奈:“你要是想吃,回去去超市里卖一些吧。” “那可是野生的榛蘑。” 他笑了笑:“好,那就挑野生的买。” 她侧眸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其实她还挺想问问他,要是她摔残了他怎么办? 不过这答案,想也知道,她才不给他表现的机会。 ☆、Chapter 34 周佑生背着沐晨走上六楼,在门口半蹲下身让她用钥匙开门,进门开灯,他把她放下来:“你先扶着墙站一会儿,我身上脏。” 说着他弯腰把溅上泥点的西装长裤挽起来,这才换上拖鞋,然后他拿过来她那双粉色毛绒拖鞋,单膝跪下,还想帮她脱鞋,被她躲开了。 “不用,我自己能行。” 他站起身等她换完,抱起她要放在沙发上。 “别,沙发要弄脏了,我先去换衣服。” 她从小山坡滚下来,泥土松软,伤倒没伤,沾了一身泥。 在卧室里把脏衣服全部脱下来,换上干净的居家服,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开门后发现周佑生就等在门口,拿着毛巾和冰袋,见她出来就把她按在椅子冰敷伤处,一边问她: “晚饭想吃什么?要是想吃蘑菇我出去买。” 沐晨看了一眼他淋雨又自然干皱巴巴的衬衣,袖子高高挽起,这高级纯手工定制的衣服被他穿出了一种路边摊50块两件的感觉,也就是依仗脸和身材硬撑了。 “衣柜左面倒数第二层有件白衬衫,下面有件运动裤,你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说完她推开他的手要起身。 “你要什么?” “我要喝水。” 她只是崴了脚,又不是真的摔残了,医生说冷敷一天,热敷一天,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去。” 他还是固执的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拿到面前,“你乱动,我怕更加严重。” 沐晨无奈,索性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换了半天台换到东方时空。 不一会儿,他从房间里拿着那两件衣服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有点诡异:“你......” 她头也不抬说:“裤子是有一次网购,店家送错了男款,我也懒得退货了......对了,是借你穿,要还的。” 他就这样呆呆的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转身去浴室。 半个小时后,他才出来,换上了干净衬衫和白色的运动长裤,浑身带着湿润水汽,发梢还滴着水,一边走出来,一边低头扣着衬衫扣子。 “忘了说,洗手间柜子里有新的毛巾,你用吧。” 他又返身去拿毛巾擦头发,然后一言不发走进厨房做饭。 她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会儿频道,转头看向浴室,皱 了皱眉。 他洗的...是冷水澡? 晚饭是两菜一汤,两人默默吃饭。 他突然开口:“今晚,我可不可以留下?”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明早要去公司,可能赶不及来给你做早饭,我睡客厅沙发,你有事叫我。” 她默默低头扒饭,咀嚼了几口,含糊说:“书房有张小床,被子在柜子里。” 他笑了笑,眸中神采光亮:“好。” 吃完饭,又看了会儿电视节目,他把两人的脏衣服洗了,然后扶着她去洗漱,又拿冰给她的脚冷敷了一下,扶她回卧室,最后在她床前小几上放了杯水,低声说: “如果...你要起夜,就叫我。” 她别开目光,没好气:“好了,又不是瘫痪,你太夸张了,快去睡吧!” 他眉目含笑,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晚安,做个好梦。” 拜他这句话所赐,她一个晚上几乎没睡着,闭上眼睛就是些支离破碎的思绪,纷纷扰扰,抓也抓不住。 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他在隔壁起床开门的时候,她就醒了。 她清楚的听见他去洗漱,轻手轻脚的下楼外出买了东西回来,然后回来到厨房关上门做早餐。 她起床时,饭已经做好了,吐司煎蛋,热牛奶加糖,一切和记忆里七年前某个早晨有所重合,其实也许她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只是刻意想忘。 一反常态慢条斯理,她三口两口吃完早餐,他看她:“不合口味?” 她摇头:“今天有工作?” “嗯,等一下走。” 她挪了挪桌上的牛奶杯,里面剩下小半杯液体,晃来晃去,挂在杯壁上,又流淌下来。她开口问他: “你昨天是不是闯红灯了?” 他一愣,刚想开口,就听她接着说: “还超速了吧?你交警支队有熟人吗?总感觉一年给你100分也不够扣的。” “以后要注意遵守交通规则,不然人家说身为司法工作人员家属还知法犯法,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一片沉寂,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见他没有反应,她顿了顿,扶着桌子起身,拉开椅子,转身离开。 谁知一 瘸一拐刚走了两步,突然天旋地转,她从后面被拦腰抱起直接放在了沙发上,然后周佑生迅速压了上来,寻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不同于之前的浅尝辄止,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长驱直入,纠缠着追逐着她,毫无章法的肆虐横行,带着狂喜与胆怯,极致压抑后的放纵,他的双手几不可查颤抖的捧着她的脸,不容她逃避退缩。 他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她晕头转向,炽热的气息把她淹没,只能下意识的闭目勉强承受着,心口也在微颤。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暴雨终于结束,他仍犹自不舍的一下又一下啄吻着她的双唇,那上面还有方才早餐牛奶的醇香,令人迷醉。 一时他只觉眼角酸涩,几乎抑制不住心里汹涌的万丈波澜,似水柔情。 她把他推开了一段距离,微闭的双目颤了颤,这才缓缓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轻轻喘息,胸前起起伏伏。 “你答应我几件事。” “好。”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毫不犹豫回答。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别人是谁,阮京算吗?” “她...不算。” “韩浅呢?” “也,行吧。” “mark呢?” “...你够了!” 他笑:“好,不告诉别人。” 根本就没有别人了! 她别扭的移开目光,“还有,我不想结婚......暂时。” 沉默了半晌,他说:“好,我等。” 又是这句,冥冥中好似笃定了她会最终妥协一样。 “最后...算了,没有了。”她翻过身,侧对着他,不再说话。 他却不依不饶的亲上了她的耳朵,气息不断喷在她颈间,低声问:“还有什么?嗯?说啊...” 她特别怕痒,不断躲着他的吻,却被他禁锢在怀里不能动弹,只能难耐的扭动。 “别,你别碰那里...” 突然她的耳垂被他含在口中,轻轻吮吸了一下,她浑身一个激灵,闷哼了一声,整个身体都蜷曲了起来,声音细弱蚊蝇: “你,放开我啊......” 而压在他身上的周佑生,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实际上他从昨晚就不太好,一切从他看 见那件衬衣开始。 她还让他用她的浴室,让他用她的毛巾,她知不知道那个空间中充满了她的气息,她的味道,只要一想到她允许他侵入她私密至极的生活,他就无法抑制住身体里的兴奋。 她高估了他的自制,她以为他是多高尚的人?那一切不过都是他拼尽全力隐藏在她面前的假象,他骨子里永远是那个十几岁便暗自肖想邻家姐姐的混蛋,她知不知道在他这么多年的梦里,他都对她做过什么可耻的事? 自从他依仗她的心软换取她对他的纵容之后,这段日子,他总以为是个梦,是他足以能想到最好的发展,可她今天告诉他,远远不止,这个梦还可以更美,更好一点。 这突如其来的美梦成真,让他诚惶诚恐,让他得意忘形,按捺不住的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这一切真实的存在,昨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种原始的兴奋,又在蠢蠢欲动,而且是更加强烈一百倍的汹涌。 他爱她的口是心非,爱她的言不由衷。 两人身体相贴,亲密无间,她也立刻感觉到了他燃起的渴望,就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隔着她那件洗过一次穿过一次太过不合身所以置之一旁的男士运动长裤,毫不掩饰的显露在她面前。 她竭力把自己缩在沙发垫与靠背的缝隙里,几乎完全背对着他,移开全部目光。 他双手支撑在她头两侧,僵持的几秒,低下头最后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就干净利落的抽身而起。 他站在沙发边上背对着她,凝滞了片刻,然后迅速的去收拾好餐桌上的残局,到厨房清洗善后。 她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他处理好一切,换好了昨日已经洗净晾干今早拿到楼下洗衣店熨过的西装,然后重新回到她身边叫她的名字。 她不理,他就擅自做主把她从沙发上抱回了卧室床上,把她的脚敷上热毛巾,替她在手边准备好水、食物、面纸、书、手机、电脑等等几乎可以就此冬眠再不出门的东西。 “我中午回来,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给我打电话。” 他顿了顿,又说:“你脚不能动,不方便下床开门,可不可以让我用一下备用钥匙?” 她不情愿的抬眼皮瞅了他一眼:“书房的抽屉里。” 他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没克制住亲了她一下,声音含笑:“等我回来。” 沐晨面无表情坐在床上,直到客厅传来 门响,才有些反应过来。 那他早上出门回来时,是怎么开门的? 真是...混蛋! 可是,心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软的一塌糊涂。 他刚才在她耳边说的话,就是她原先想说的。 ——不要分手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女主的独特表白方式,恭喜男主终于追到老婆~~~看在这么辛苦的份上,给你一点点甜头啦~(≧▽≦)/~啦啦啦 ☆、Chapter 35 “啧啧,你还真是厉害,上山采个蘑菇都能从山上滚下来崴了脚。” 阮京见面就毫不掩饰对沐晨的嘲笑。 “你以为我愿意?” 阮京意味深长:“你愿不愿意我不知道了,但某些人肯定特别开心,因祸得福嘛。” 沐晨拿调羹搅了搅杯子里的奶茶,嘟囔着:“因谁的祸,得谁的福?” “我本来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但你知道正儿八经开会汇报业绩时,顶头那位突然旁若无人自己温柔的笑了起来,有多恐怖吗?讲ppt的王经理差点当场吓哭了!” 亏她以前还吐槽周佑生死板严肃,没想到他一笑起来杀伤力更大。 沐晨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可能,是买彩票中奖了吧。” “特等奖哦!” 阮京还想再调侃几句,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连忙拿起来查看,傻乐了几声,赶紧回信息。 沐晨慢悠悠喝了口奶茶,“我看你这才是中了特等奖吧,半个小时里发十几条了,中奖诈骗吧?” “喂喂,你可别五十步笑百步!其实,我们不过就是探讨一下某个很专业的广告拍摄器材问题。” “哦——”沐晨恍然大悟状,点点头:“记得别轻易把电脑拿去修噢。” “滚——” 阮京哼了一声,迟疑了片刻,她又开口问:“晨晨,你说,如果交往不到一年就结婚的话,是不是很奇怪?” “你们要结婚?” “没有,就是我觉得阿杰有这个意思,而且,两家父母好像也很希望。” 沐晨略惊讶:“你们见家长了?” “这是个阴谋!”提起这件事,阮京就气鼓鼓,“都是许魏杰,你别看他貌似纯良的样子,什么国民校草?切开来就是黑的!” 沐晨点点头,虽说她只见过许魏杰几次,但总感觉他确实蛮有头脑,不然也不能正当红时轻而易举从前公司脱身,还把性子那么野的阮京拐上手。 可怜阮京本想包养小鲜肉,最后是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那你想不想结婚啊?” “结嘛,也不是不可以,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也知道结婚后肯定和谈恋爱时不一样了,要操心各种问题,诶,烦啊!”阮京手托腮叹气。 “嗯,你想清楚就好,反正你要是想结,我 就去给你当伴娘,你要是不想结,我就当场去抢新娘,你一句话。” “切,周佑生会天涯海角砍死我的!” 阮京顿了一下,又说:“晨晨,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会是先结婚的那个,很早以前我就挑好伴娘礼服了。” 沐晨笑了笑:“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所以我越来越觉得,提前规划好所有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多此一举。” “不是吧,有变化就及时改动,没变化就按部就班,别太较真就好。” “也对,随遇而安吧。” 和阮京分手后,沐晨接到周佑生的电话,让她原地待着别动,他去接她。 坐上周佑生的车,她忍不住说:“我休息几天已经好了,下周要回去上班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他当然知道,只不过是想早见她一会儿而已。 两人去了某家越南菜的餐厅,这是前几天沐晨在家闲来无事,上网搜的,她觉得图片看起来不错,评价也高,就决定来了。 结果,两人很北方的胃并不能接受所谓地道的越南美食,看起来鲜艳漂亮的饭菜味道十分奇怪,她每样尝了几口,就放弃了,全部推给了周佑生。 其实周佑生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结局,东南亚菜系和她的口味南辕北辙,不过她兴致勃勃他自然不会扫兴,看她不自觉耍些小性子是他乐趣之一,只不过,吃掉那么多又生又甜腻的食物,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罢了。 “为什么‘火车头’是一碗河粉?牛肉做的太腥膻了。” 出了餐厅,沐晨还有些费解,她问周佑生:“难道你不觉得味道很奇怪?” “...嗯?嗯,是很奇怪。”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刚刚回过神来。 她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牵着手走在黄昏将尽的街道上,一时静谧安然。 他终于开口, “晨晨,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爸爸妈妈?” 她心中一紧,顿住了脚步。 她知道他说什么,是乡下祖坟埋着沐南琛和罗晓旭的骨灰的地方,下周三,9月5日,是他们走的整整第七年。 他伸手抱住她,低声说:“如果你想,我陪你去,你不愿意出面的事情,我来做。” 她身体僵硬了片刻,终于软软靠在他怀里,心 中酸涩难耐。 “嗯。” 周佑生叹了口气,吻了吻她的头顶。 其实,他已经见过沐南笙了,但不敢让她知道。 是沐建东叫她来找他的,沐建东原本想重新撮合沐晨和徐泽言未果,自然关注着她又和什么人在一起,这个圈子就是这么小,加上他的有意无意,有什么事大家很快就知道了。 碍着周萱的事,还有年龄性格之类,沐建东对他还是有些不满,但好在看在他祖父和外公的面子上对他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发话说有空让二人回沐家见一面。 周佑生知道沐晨和沐建东之间的关系多么僵硬,沐建东的话她毫不在意,他当然站在她这边,只是那毕竟是她仅剩的亲人,他只是希望全世界都祝福他们在一起。 但在这之前,他觉得更应该和她一同见的,是她的父母。 沐晨不知道周佑生和沐家是怎么沟通的,她也不想去知道,总之,两天后,他们踏上了去邹县的火车。 沐建东的老家在临省邹县的一个小乡镇,沐晨从没去过,火车坐了六个小时,跋山涉水,一路无话。 老家有不少亲戚都在,沐建东的妹妹,沐晨该唤三姑奶的老人家听说侄孙女要来,叫自己小儿子林朗开车来火车站接他们。 沐晨要叫林朗叔叔,他比沐晨大不了几岁,在部队当兵,最近休假回来探亲,为人直爽,路上很热情的和两人交谈。 三姑奶家住在乡里很普通的农家院落,砖瓦房,院里养了鸡鸭和兔子。老人家身体健朗,笑眯眯拉着沐晨的手夸她长得乖巧漂亮,说房间安排好了,让他们留下来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上山拜祭。 三姑奶老伴走的早,家有一女三子,二儿子在外经商,大儿子也在部队,她习惯了老家的日子不愿走,和大女儿住在乡下。晚上时大女儿一家三口也来了,还有林朗和妻子,大家围坐一桌热热闹闹,并没把沐晨和周佑生当外人。 晚上沐晨和周佑生睡的一间房,房里是乡下土炕,铺着凉席,冬暖夏凉,九月初晚间还有些微闷热,窗外繁星满天,蝉鸣不断,偶尔传来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叫。 周佑生看着反了几次身最后背对他躺着的沐晨,挪过去伸臂揽住她的腰,轻声问: “睡不着?” “嗯。” “很热?”这里没有空调,窗边桌上的电扇不知多少年没用,布满了灰尘。 “没有,我就是,心里有点乱。” 素未蒙面却热情的亲戚,陌生的乡下环境,还有明天即将面对的事。 他顺着她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把她抱紧了些,在她露出的后颈上亲了亲:“我陪着你,我们只是来看你爸爸妈妈的。” 她低声应了下,在他怀抱里放纵的依偎着,那相贴的汗湿热度给她心安,也许是黑暗能掩盖她所有的软弱,也许是这样陌生不安的环境中,这是她唯一熟悉的依靠了。 其实,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第二天一早,林朗带着两人上山,沐家祖坟在一带的山上,据说请人看过,是风水宝地,能保佑子孙多子多福。 沐南琛和罗晓旭的墓,在半山腰处,两人合葬,这里背山面水,远处有鱼塘果林,风景开阔,坟前还算整洁,年节沐家亲戚上坟时会顺道打理。 沐晨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那墓碑上的字和黑白照片时,心酸难受还是无以复加,眼眶干涩没有眼泪,一言不发跪在了墓前。 周佑生在旁帮她摆贡品,馒头鸡肉鱼肉还有水果,然后焚香忌酒,烧了纸钱,最后两人一同跪在墓前,拜了三拜。 “爸妈,我很好。” 想说的话很多,最后说出口的只剩下这一句,万般苦涩不言说,万般喜悦也道不清,你们只要知道,自你们走后,我依旧努力过得很好。 她握紧了身边周佑生的手,轻声说:“以前我做什么决定你们都不反对,找男朋友应该也是,你们大概会觉得我开心就好,那就让我最后任性这一次,你们...会原谅我吧?” 周佑生也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墓碑诚恳说:“叔叔,阿姨,我会代替你们照顾沐晨,有生之年,不离不弃。” 我会将她当做妻子挚爱,当做女儿宠溺,当做妹妹疼惜,当做姐姐敬重,我来做她的丈夫,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的弟弟,尽余生最大努力给她幸福,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我希望我的生命比她长一天,让她在我怀中安心闭眼,离开世界的最后一刻,她仍然可以笑着说,从没后悔选择我。 沐晨和周佑生没有在邹县多做停留,当天下午就告别三姑奶一家离开。 回程的火车上,沐晨看着窗外山峦起伏,田野无际,终于靠在周佑生怀里流下了眼泪。 她不知道是否有来生,不知道人死后会去了哪里,只是活 着的人太难受,总要寻些寄托,做完自己心中的圆满。 而今,她终于无憾了。 ☆、Chapter 36 沐晨本以为阮京上次提结婚的事,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好事将近,十月初,阮京告诉她,自己准备结婚了。 沐晨问她,真的想好了吗? “也不用纠结那么多吧,其实结婚没那么复杂,只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在一起,这一步其实挺难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有多奇葩了,但我和许魏杰真的很合拍,不只是他在迁就我,我们总会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不谋而合,可以一起去实现很多奇思妙想,我想这就够了。” 阮京漫不经心说:“也许以后我们都会变,但那又怎样?总不能为了害怕失去而不去拥有吧?” 从这一刻起,沐晨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真的不止是上学时为了抄作业,把暗恋她的男同桌追得满操场乱跑的疯丫头了。岁月的脚步从不停息,天要我们向前看。 从某种程度上说,阮京一直都比她坚强,比她勇敢。 而许魏杰也真的是她的良配,他现在在读江大研究生,与朋友共同研发手机软件,小有成果。阮京粗枝大叶懒得操心,婚礼的事情他就一手操办,从场地到婚纱乃至钻戒,亲力亲为。许家父母也是开明前卫的性格,和阮京相处的很好。而阮家父母,女儿这么快就嫁了出去,二老简直喜极而泣。 赶在深秋降温前最后一个温暖的日子,婚礼在圣亚酒店露天举办,中规中矩,温馨和谐。阮京说这都是应付两家父母的,接下来她和许魏杰会出国旅行,可能在非洲草原或者高空跳伞再举办一次两个人的婚礼。 沐晨依诺,成为了她的伴娘。 阮京的婚纱很时尚,前短后长的不规则白纱裙,短发上头纱扎得俏皮,一点没有新娘子娇羞的形象,一边让化妆师在脸上补妆,一边和沐晨抱怨: “你说周佑生抽什么风?听说我要结婚,非要提出做伴郎,伴郎人选早就有了,是阿杰他弟弟,他那张面瘫的脸哪有半点喜庆,来添什么乱啊?” 这姑娘抱怨起自家boss从不留情:“我说他不会是不想典礼时你和别人站在一起吧?有没有心眼这么小的男人?” 沐晨笑了起来:“没有这么夸张吧?可能就是怕你们觉得他太没人气儿,想走亲民路线?” “天哪,吓死我了!亲切什么的都留给你吧,我对他曾经生人勿进的高贵冷艳特别怀念。” 阮京的婚礼规划有序,户外宣誓结婚,宾客宴请也没那么杂乱,这回终于不用沐晨跑来跑去的张罗,她就和阮 京待在一起,陪她说话。 阮京这边朋友同学来了不少,大部分和沐晨认识,看见她是伴娘的人都不免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阮京关系还粘在一起。 可惜王然临盆在即,没能亲自前来,派了自家丈夫跑腿,而徐泽言也打电话过来表达了祝贺。 典礼即将开始,没心没肺的阮京也不禁有点紧张,她神经兮兮的对沐晨说:“晨晨,我怎么感觉有点想反悔,要不然待会神父问有没有人反对时,你就跳出来抢亲好了。” “这么舍不得我?那说好了,到时候咱们两个直接打个车上机场,飞荷兰登记去。” “然后阿杰和周佑生就在后面追着我们,上演生死的士、机场时速?嗯,这样想想也不错。但万一他们两个破罐破摔在一起了怎么办?” 沐晨噗嗤一乐:“挺好的,你下个创意策划就这么有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胡言乱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所有人准备就绪,阮爸爸牵着女儿的手站在红毯这边,新郎白色西装英俊挺拔,站在红毯那边,遥遥相望,等着庄严的时刻来临。 婚礼进行曲的音乐响起,沐晨跟在阮京的身后,陪她走过红毯,走向和她执手相伴一生的人。 人生一段旅程就这样结束,崭新的篇章即将开启。 我最亲爱的朋友,我们懵懂无知时相识,青葱之年相伴,如花的季节相知相随,有过争执有过冷战有过欢声笑语,一度丢失彼此,却又万幸重逢。今天,我用长裙陪你婚纱及地,我用身躯替你抵挡随时出现的恶龙,我把你的手交给另一个疼你爱你的人,用我最真挚的心,祈愿你一生幸福平安。 在神父的主持下,一对新人互相宣誓,彼此承诺,交换戒指,在众人的掌声中拥吻。当事人兴奋喜悦,沐晨站在旁边却看得有些热泪盈眶。 典礼结束后,所有人簇拥着新娘新郎去拍照,周佑生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意,眉目温柔。 她抬头对他笑了笑,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能在她身边,真的很好。 晚上一群人在酒店开派对,新人切完蛋糕后,开场跳第一支舞。 许魏杰有舞蹈功底,姿态绅士,可惜他的新娘实在笨手笨脚,一路手忙脚乱,狂踩新郎的脚,许魏杰帅气的脸上苦笑都快挂不住了。 沐晨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还是去年在威森拍广告, 耐心又敬业,阮京连恋爱也没谈过,就装模作样的教导人家要深情一点看女主角,殊不知许魏杰不是不懂深情,只不过那时怀里的人不是他真正所爱而已。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这时身边突然有个男人走了过来,彬彬有礼问她:“沐小姐,可以一起跳个舞吗?” 这人是阮京的大学同学,今天沐晨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刚想礼貌拒绝,就听周佑生冷冰冰说: “抱歉,她不想跳舞。” 他刚才被她支使去拿饮料,如今端着两杯红酒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沐晨,拉着她的手就走。 “诶——”沐晨只能回头匆匆和那个人道别:“不好意思,失陪了。” 周佑生拉着她去了大厅角落的小阳台,随手拉起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厅内的喧嚣。 沐晨靠在墙边,有些无奈:“阮京说的对,你真的很小气。” 白天那些朋友同学拉着她拍照时,他也在旁边横眉冷对,百般阻拦。 “你明知道都是客套。” “我知道。” 但还是忍不住,他当年不也是这样被她一口一个客气礼貌的“小周”给迷住的吗? 她身上有种若即若离的吸引力,越是客气拒绝他,他就越是沉沦,越是不看他,他就越是恨不得她眼里全是他。 他走上前,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用身体把她禁锢在他的怀抱和墙壁之间,低声说: “如果我真的小气,今天就不会让别的男人看你一眼。” 他望着她白皙优美的脖颈和小巧的锁骨,眸色幽深。 她今天穿了一条斜肩长裙,云白色丝绸质地,柔软的贴合在她身上,勾勒出秀美的曲线,端庄典雅,却也撩人心神。 他低头欲吻上她的唇,却被她偏头躲开,小声说:“有口红。” 他停住了动作,她以为到此为止,回过头,没想到下一秒就被他毫不犹豫的吻住,驾轻就熟的炽热深吻,柔软的舌在她口中温柔的搅动,纠缠着她的,强迫她和他一同缠绵。 她手里还拿着酒杯,不敢挣扎,只能这样被他抬着下颌,仰头接受着他的热情。 良久,他终于放过她,两人微微分开一段距离,都是气喘吁吁。 她瞪了他一眼,从手包里拿出手帕,擦去他嘴唇上从她这里蹭上的口红,下手用力,毫不留情 。然后又把手帕重叠另一边,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唇,轻声问他:“还有没有?” 他不语,却又是凑上来亲着她的下颌,脖颈,甚至是舔吻,然后越来越下,放在她腰间的手也轻轻的抚摸,顺着腰身向上。 “喂,你别这样......” 她小声抗议着,却换来他更猛烈的亲吻,他居然顺着她微敞的领口,直接吻上了她的胸口。 皮肤瞬间颤栗,她身子一软,靠在他怀里,伸手探进他西装外套里面,在他肋骨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他闷哼了一声,没再放肆,却仍是若有若无亲在她的锁骨,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笑着。 大厅中人来人往,成群结队跳着舞,欢声笑语,他们却在一帘之隔的地方躲在这里亲昵,这是他年少时做了多久的梦。 小阳台朝向酒店内部的一片草坪,偌大的人工喷泉矗立在正中间,仿中世纪西欧雕塑文化的小天使头顶水瓶,从水瓶中清泉源源不断倾泻而出。 舞池里飘散着一曲老歌《therose》,西城男孩的嗓音柔和温婉: “somesayloveitisahunger/anendlessachingneed/isayloveitisaflower/andyou,itsonlyseed.....” youaremyrose,mylove,baby. 后来两人从小阳台出来时,沐晨披着周佑生的外套,颈间胸前被他蹂/躏的一片痕迹,根本不能见人。 她做贼一样小心的打量并没有发现他们,这才拉着周佑生回到人群中,还气呼呼的瞪了他好几眼。 周佑生倒混若无事,紧紧搂着她的腰,眉眼都是温柔笑意。 宴会直到半夜12点才结束,大家意犹未尽,最后一个环节是新娘抛花球,很多希望早点嫁人的姑娘围着新娘跃跃欲试,可是阮京却穿过人群,径自走到了沐晨面前。 “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中时跑过接力赛?我跑你后一棒,结果太着急没接住接力棒,还害你摔倒了。” 她看了周佑生一眼,郑重的把捧花放在沐晨手里, “现在我把这一棒交给你,接下来的路有人会陪你跑下去,不管快不快,不管能不能赢得比赛,你一定要稳稳的跑到终点。” “沐晨,你必须要和我一样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被女主和死党的感情感动得快哭了,虽然现在报道过很多不好的婚礼伴娘事件,而恶龙抢亲也不过是个传说,但你知不知道?我愿意做你的伴娘,陪你结婚,是真的想见证你余生的幸福,愿意替你抵挡恶龙的伤害,用自己来保护你的... ☆、Chapter 37 秋末冬初,气候转凉,温度下降,沐晨千辛万苦把冬装从箱子底找出来,都挂了起来,她怕冷不怕热,一点凉风也受不了,早早就把厚衣服穿了起来,要温度不要风度。 王然姐月余前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玉雪可爱,两家老人都乐得合不拢嘴,只是在带女儿回东京还是留在江城的问题上有所分歧,最近正在僵持。 阮京和许魏杰果然去了非洲旅游,阮京再次恢复了狂更个人空间的刷屏模式,每天要上传几十张照片,他们住在某露天酒店,极其亲近自然,每日与大象、斑马、犀牛亲密接触,玩得不亦乐乎。 周佑生也不在江城,他去了上海出差,要下周才回来,人不在身边,日日早午晚要发百八十条短信,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一一报备,沐晨开始还耐着性子逐条回他,后来被他彻底搞烦,恨不得条条只回一个字——阅,平常沉默寡言的人,打起字来怎么就这么多话? 最近院里来了一个实习生,分到了民二庭沐晨手下,是个江大法律系大四的女学生,人挺勤快,又机灵,抢着帮沐晨干活,每天早上沐晨来时发现小实习生都已经把办公室的地拖过了。 其实法院里能让实习生干的事情有限,毕竟他们主要工作就是审案子,这种事没经验的人根本帮不上忙,沐晨只能让她帮忙订卷宗,打电话通知当事人,或是去楼下接人,倒是轻松不少,庭审时让小实习生在庭下旁听,给她讲些判决个中规则,教她判断分析。 这天上午开完庭,沐晨在看书记员的庭审记录,小实习生坐在一边用号码机给卷宗打页码,号码机用的时间长了,齿轮有些迟钝,时不时卡住,不一会儿小实习生特别不好意思的凑过来说: “沐姐,它又卡住了。” 沐晨拿过来看了一眼,从抽屉里拿出订卷宗用的装订锥子,去挑卡住的号码轮。 “沐姐我来吧。” “没事儿,你没用过,别划伤手。” 法院每日要处理大量案件,由此产生大量文件材料,装订卷宗是门手艺,法官书记员熟能生巧,个个练就一身本事,之前还听同事一起总结过装订卷宗十大奇门兵器,其中就有号码机、绣花针、起钉器之流,颇有武林高手的架势。 沐晨本来也是个中熟手,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话刚说完,手下一滑,锥子就擦过手指而过,先是大滴大滴的血争先恐后冒出来,慢半拍才有又疼又麻的感觉传来。 小实习生当 时就吓傻了:“沐姐你流了好多血,怎么办?快点去医院吧!” 沐晨皱眉抽出几张面纸按着伤口,防止出血更多,抬头对她说:“你别害怕,不用去医院,你下楼帮我去药店买两贴创可贴吧。” “好好,我马上去!”小实习生忙不迭地点头,转身就跑。 伤口不长,却挺深,血流不止,沐晨用了好几张面纸,一松手它还在流,其实她也没处理过伤口,不知道是要清洗一下,还是要上点药,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不安。 寂静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她被惊了一下,看了一眼,来电是沐南笙,她迟疑了片刻,这才接起。 “喂?” “晨晨,我是南笙姑姑,你爷爷突然被晕倒送到了医院抢救,可能,快不行了......” 如果这世界上有连接着人间和地府的大门,那么就一定是医院了。沐晨知道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想存有偏见,可偏偏每一次,她都要在这里承受生离死别,喜乐悲欢。 沐建东高血压引发心脏并发症,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说是情况特别不乐观,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姜红和沐南笙夫妇等人都在门口守着,个个忧心忡忡。 沐晨也等在门外,有些茫然的向监控室内望去,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是怎样的情绪。 只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平常看起来那样倔强要强的老头子,说倒下就倒下了,怎能对得起他挺了一辈子的腰板? 其实上次见面时,她就由衷的觉得他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伛偻,不再是记忆里那个颐指气使,神气活现,大声斥责沐南琛和自己的那个祖父了,就赌气一样陪着小外孙玩也不理她。 沐南笙私下里告诉过她,其实沐南琛和罗晓旭的离世对他打击特别大,嘴上骂个不停,背地里伤过多少次心,此后身体全垮了,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可那又能如何?人都去了,生时的遗憾,永远也无法补救。 包里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周佑生的信息: “今天的会议结束了,明天还要继续,周末才能回江城,有没有想我?如果有,可以送给你一个惊喜。” 她握紧了手机走到走廊的尽头,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不知何时悄然降临的夜色,川流不息的行人与车辆,心中说不出的涩然。 良久,她拨通了电话。 听筒里声音一下也没响完,就立刻被接了起来。 相对无言,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轻笑了一下,缓缓说:“电话响起是你的名字,我很开心。” 她其实很少主动联系他,因为他把自己塞进她的生活已经足够积极,可他仍然喜欢她主动,主动联系他,主动依靠他,主动牵起他的手,大抵是因为求之不得太多年,骤然拥有,有些患得患失,这样他会觉得他是被她需要的。 纵使他知道她是十分克制内敛的人,纵使她什么不说,他也都懂。 她心中一窒,有几秒说不出话,半晌后才开口,轻声说: “小周,我有一点...想你了。” 只有一点点,真的。 周佑生神色一变,沉声问:“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其实周佑生之前给沐晨发短信时,是刚下飞机,到达江城。这次会议本来十分重要,但五天满满的行程仍是被他不眠不休压缩成三天,就是想提前一点回来见到她,以前从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不务正业的人,但感情一事又有什么理智可言,他一个人饱尝相思煎熬这么多年都没能习惯,刚尝到一丝丝甜头,就食髓知味,无法自拔。 可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生的这一点点私心。 亲人的生离死别注定是人生大事,他不允许她难过伤心时,自己不在她身边。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时,就看见沐晨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抱臂,低头呆呆的看着地板。 人在觉得孤单,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才会做这个动作,她有时候不经意的举动连自己也没注意到。 她抬头看见他,苍白笑了笑:“你真的提前回来了?” 原来说了想念,真是有惊喜的。 他一言不发,上前一步抱住她:“没事,我在这。” 她摇了摇头,很想说这种事我们说了都不算,但他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看见她手上的创可贴,握着她的手问:“受伤了?” “嗯,不小心被锥子划了。” 草草包了一下,其实一直都隐隐的疼,可这种时候,这样小的伤口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他皱眉:“有没有上药?打破伤风的针没有?创可贴只能临时包扎,不透气对伤口不好。”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她去楼下挂号。 她就任他为了她手上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伤口小题大做,挂号,看医生,包扎,打针,买药,一步步一丝不苟。不像是当年那个还没有自理能力的少年,两个人傻站在医院大厅里,不住的问咨询台接下来要怎么做。 然而哪怕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在她那样无助的时刻,也是那么可靠安稳。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问她:“还疼不疼?” “不疼。” “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吃晚饭?” 她突然伸手抱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窝不吭声。 他也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嗯?”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多年孑然一身,不是无欲无求,因为她太过了解自己的本性,一旦遇见可以亲近的人,就会像溺水的人看见浮木一样,死死的抓住,不管这样是否会拖累彼此。 所以必须要离群索居,要孤独终老,免得害人害己。 可他,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让她连理智都做不到。 一旦有一丝心软,此后步步退败,溃不成军。 “我刚才说谎了。” “不是一点点想你,是有很多,很多想你。” 周佑生一僵,而后收紧手臂把她抱在怀里,轻叹了口气,似悲悯,似愉悦。 他挚爱的人啊,即使这样亲密无间,还是犹自不满,心里的柔软满得几乎能溢出来,究竟怎样才能释然? 因为格外笃定,所以喜欢丈量时间,恨不得一睁眼就是百年。 如此白发苍苍,相濡以沫,才能在生命尽头微笑着说:我们相伴了一辈子。 最好连尸骨也化成灰了,还纠缠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Chapter 38 医院又陆续来了一些人,姜红家那边的,或是沐建东子侄辈的亲戚,沐晨几乎都不认识。她父母两边其实都有众多亲戚,庞大家族,然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父母与之都不亲近,导致她也与他们不熟,逢年过节只去沐建东家走一遭,剩下整个正月里都是冷冷清清的。 曾经沐南琛和罗晓旭为沐晨营造了一个外部隔绝,内部温馨的小家庭,所以她从来不觉得缺少什么,因为父母已经给她了所有能给与的,她性格孤僻也能自得其乐,而一旦有一天他们不在了,她的天地也就塌了。 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好在,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icu里还没传出结果,其实没有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姜红年纪大了,身体熬不住,沐南笙劝她先回去休息,她和丈夫守在这里,姜红不住的摇头,人万一有个好歹,她不能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这一层是特护病区,姜红被扶去隔壁休息室休息,沐南笙走到沐晨面前,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晨晨,你和佑生也去歇一会儿吧,我和你姑父在这里看着。” 沐晨拒绝了。 周佑生也留在这里陪着她,他明白她的意思,人这辈子,有些遗憾是不能留下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一夜是这样短暂,又是这样漫长。 凌晨4点时,沐建东病情恶化,医生护士冲进病房抢救,各种医用设备忙乱的工作,所有人紧张的等在门口,祈祷着结果。 然而这样生老病死的事情,从来不听从普罗大众的意愿。 医生走出病房,平静而惋惜的告知家属: “你们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姜红几乎昏倒在地,沐南笙一下子哭了出来,他丈夫搂着她的肩膀,悲痛道:“我们去看爸爸。” 弥留之际的沐建东躺在病床上,脸上罩着呼吸器,勉强清醒,双目无神的打量着身边的亲人,面对姜红等人的哭诉和呼唤恍若未闻,吃力的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站在一旁的沐晨身上。 他神色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讲,可是只能在喉咙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的似乎想要抚摸她,那双已蒙上死气的眼中有那样复杂的情绪,是愧疚?是愤怒?是埋怨?还是不舍?再也无人清楚。 沐晨浑身一颤,终于迈步上前,握住了那只微 微抬起苍老的手,低声叫了句: “爷爷.....” 这一刻,两人之间所有的隔阂与亏欠似乎全都被放下,沐建东的眼中迸发出别样的光彩,只一瞬,就再次消失不见。 那只手无力的垂下,他缓缓闭上了眼。 病房中寂静了两秒,而后爆发铺天盖地悲恸的哭喊: “建东!老头子啊——” “爸爸——” 人死如灯灭,万般恩怨,烟消云散。 沐建东身后之事,不需沐晨插手操办,只有葬礼上,她身为长孙女,仍是依老规矩一身披麻戴孝,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这是她的本分,善始善终。 这些日子,她毫无预兆的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大概是五六岁时,有一次去爷爷家里拜访,一大早沐建东看见儿子儿媳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板着脸说要出去公园晨练,罗晓旭当年还存着能和公公缓和关系的心,就叫沐晨和爷爷一起去。 沐建东一路上也不牵着她,闷头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但也不会丢下她太远。 路过广场上时,有不少人趁着东风放风筝,沐晨停下来,眼巴巴的看着,但她从小就懂事,不会缠着大人要这要那个。 沐建东就瞪着她,嘴里嘟囔着,却还是给她买了个风筝。黑白色小燕子的,小巧可爱。 沐晨那时人小腿短,根本放不起来风筝,想让爷爷帮忙,沐建东不搭理她,就坐在旁边看一群老爷爷下象棋。 她一个人拖着风筝吭哧吭哧跑了半天,差点哭鼻子,最后沐建东看不过眼,来帮她,可他也不会,爷孙俩手忙脚乱折腾半天,风筝才上天,彼此都欣喜不已,沐建东也难得笑了起来。 那是爷孙两人为数不多愉快相处的一个上午,虽然事后沐建东回家,又以此为理由训斥沐南琛说他教得小孩子太贪玩。 沐晨难以自制的想,是否曾经的曾经,沐建东也对她这个亲生孙女有过一时一刻的疼爱善意? 可还没有等到她足够成熟到能理解这份善意的时候,便已经被他对父母的恶意所吓退,从此再无真心。 其实沐建东从没欠过她,父母对子女仅有抚养义务,并无疼爱的责任,何况是祖父母。 可人心常常不知足,见别人有了,自己自然也想要,嘴上说着不稀罕,归根到底还是得不到。 至于沐建东与儿子儿媳的恩怨,那便是另外一码事了,沐晨纵使抱着满腔义愤,也没资格替父母怪他什么,正如她没资格替母亲来怪父亲。 沐建东与沐南琛,沐南琛与她,最后落到沐建东与她身上,要是上辈子没仇怨,这辈子怎么能成父子爷孙? 她二十出头时,曾残忍至极的想过,如果两个人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就只能等谁先咽气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如果他离开,你会后悔,会自责,会哭泣,但只要他活着,你们永远也不可能互相原谅,有些话,只能多年后在墓碑前说出口。 非死意难平。 其实上次去老家看望父母时,沐晨还顺便去了奶奶墓前祭拜。 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何美娟”的名字,沐晨从没见过奶奶,那甚至是她第一次知道奶奶的名字。 然而这个名字,却是沐建东与沐南琛甚至是与沐晨所有隔阂的开端。 其实也许不过是诱因之一罢了,毕竟脾气太像的人,无法在一起和谐相处,一方无条件的忍耐久了终于爆发,自然无法挽回。 她只是想起曾经沐南琛给他讲过的,奶奶当年在偏远乡下去世,就地葬了,那年头不火化,棺木质量糟糕,几年的时间就烂了,沐南琛带人去迁坟时,是亲手从泥土里一点点捡出母亲尸骨的。 当时她还想着,按老规矩夫妻死后要合葬的,也不知百年之后,沐建东究竟要和谁埋在一起。 现在倒是没勇气去问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切实的影响,那可能就是,从法律层面上讲,抛去从未见过面的外祖父,在这世界上,她真的没有直系血亲了。 她说这话时,周佑生挺不赞同。 “以后,你还会有我们的孩子。” 话说不假,只是这人最近实在是比较过分,可能是笃定了她懒得计较。 因沐建东的事,周荀和苏颖也回国参加葬礼,谁也没想到她和周佑生在一起后,大家第一次碰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但顺水推舟,也就找了个日子,彼此正式见面。 在长辈面前大方得体乖巧礼貌这种事情,沐晨从来得心应手,何况苏颖本来就极喜欢沐晨。周荀话不多,对儿子感情之事不做干预,但也看出来对沐晨是饱含善意的,一顿饭下来,双方心满意足。 临别时,苏颖郑重其事的抱了抱沐晨,悄悄和她说:“ 谢谢你,晨晨。” 谢谢你放过了佑生,也放过了自己。 回去路上,周佑生问沐晨,苏颖之前是不是来找过她? “是。” “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笑了笑:“你有点紧张?” 周佑生没否认,即使他知道父母对沐晨的态度,仍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有关周萱之事,几乎已经成了全家人默契的禁忌,闭口不提。 亲疏远近,人心总有偏颇。 “放心,阿姨找我是来当你说客的。” 至于说了什么,就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秘密了。 他还想深究,却又没法再问。 片刻后,忽然听见她轻声问: “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转头,看见她只是托腮望着窗外,好像刚才的话并非出自她口一样。 他心中顿了顿,斟酌了语言刚想开口,便又听她飞快的说了一句:“算了,我不想知道。” 他叹了口气,无声把她的手牵过来。 她挣了一下,他就握得更紧,她也不转过头看他,两人跟拉锯战一样。 她突然恼怒:“你又不遵守交通规则!”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抱歉,我一直很努力,可有些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以后我不会再提。” 他低声道:“从来也不是你的错。” “我一直都苛求两全,是不是太傻了?” 道理谁都懂,所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她却妄图寸步不错,人生原来真的没有无悔无憾。 她大可把对错说得明明白白,自翊问心无愧,可失去的究竟是失去了,再也弥补不回来。 从徐泽言到沐建东,从阮京到沐南琛和罗晓旭,乃至周萱。 曾经的曾经,她是那么喜欢萱萱姨,年少无知时,是否曾在罗晓旭面前滔滔不绝讲着周萱的好,已经不记得,反正最终这一切都成了笑话。她是不是天生亲缘太薄?最终什么也留不下。 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他俯身将眼角湿润的她拉了过来,抱在怀中,他认真叫着她的名字: “沐晨,有的时候,我们要学会自己宽恕自己。” 我们都是那么平凡的普通人,连专注眼前都做不到,何况 预知未来? 人生该像下棋,落子无悔。可以有憾,但不能有悔。 遗憾是不能两全,无悔是假如能重来,你还会那样做。 生命中一切遗憾都是圆满,一切离别都是重逢,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Chapter 39 12月末,光传媒集团开内部年会,沐晨没和周佑生同去,她窝在家里享受暖气的温暖,结果11点的时候,mark打电话紧急呼叫她,说是周佑生喝醉了。 威森广告在他手上蒸蒸日上,听说明年可能会调任总公司,所以年会上免不了一通应酬,其实自从做完手术后,周佑生一直在沐晨的监督下滴酒不沾,今晚可能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其实沐晨挺想说,他喝醉了你就给他买醒酒药嘛,这年头酒店也有代驾,还能让光传媒太子爷大庭广众没人管吗?但她叹了口气,还是拿起车钥匙下了楼,谁让她是人家监护人呢。 沐晨没见过周佑生喝醉酒,一路上琢磨着他是满场撒泼呢还是酒后乱性骚扰良家妇女呢。 结果到了那里发现,满场觥筹交错,灯火酒绿间,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沙发上,单手遮着眉眼,表情冷淡,谁在他身边来来走走都没有反应。 沐晨走上前,小声唤道:“小周,小周——” 他动了一下,慢慢放下手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他笑了笑,黑曜石一样的眸子亮晶晶的: “你怎么一直都叫我小周呢?” 沐晨一时语塞,其实就是叫习惯了,肉麻的称呼有点开不了口,何况他本来就比她年纪小嘛。 于是她回头问mark:“这哪里醉了?看着挺清醒的。” mark十分惊恐:“这还没醉?你看他笑得像不要钱一样。” 这话说的,好像平常他笑起来都要钱似的。 沐晨拉了拉周佑生:“跟不跟我走?” 他应了声,乖乖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就走了,全程看得mark目瞪口呆。 刚才他们轮流来劝,周总可是谁都不理的。 韩浅说得对,别人是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他家周总是千辛万苦终于把自己送出去了。 回去路上,沐晨开车,周佑生就坐在旁边副驾驶,歪着头,定定望着她,拉着她的手不放。 好在他这车是自动挡,沐晨一手把着方向盘也够了,可她习惯了手动挡,总想用右手去换挡,一想动就被周佑生紧紧抓住,好像生怕她跑了。 到家后,她扶着他上楼进门,到了卧室,他在床上躺下,忽然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了怀里。 “你干什么呀......” 她被迫上半身窝在他怀里,无奈的抬头, 只见那双乌黑眼眸像浩瀚星海能把她吸进去一样。 “你怎么总皱眉头呢?” 他伸指抚摸着她的眉心,轻声问。 她微愣:“没有,是你总皱着眉。” 刚遇见他那会儿,就觉得他眉间像有一把锁一样,不知道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有什么可苦大仇深。 “你心里皱着眉,我能看见。” 她一时沉默。 “也没什么,很开心的事吧。” 阮京也说过,总感觉她和小时候不同了,那时候多么乐天知命,天大的事就是考试没考好,作业留多了,除此以外都是欢笑,为了一页漫画,一块巧克力都能开心很久。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单纯的小幸福就越来越少了,如今但凡没有开心的事,生活中剩下的好像都是苦闷。 是不是还是太贪心,应该把要求放得更低些,只要没什么大起大落,生离死别,平淡的活过一天,就该满足了。就像,她之前一直自欺欺人的那样。 “不过,能遇见你,我挺开心的。”她笑了起来。 这是她好久前就压在心底的话,现在趁着他意识混沌时,也就趁机说出来了。 他果然没太听明白她的话,只因为她的笑容而笑了起来,看了眼她白皙脖颈上戴着的那条他送给她的水晶项链,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以后,你也一定每天都要这样笑起来。” 去年他去威尼斯的时,正是两人关系最冷淡的时候,夕阳西下,叹息桥下那么多情侣在游船上接吻,祈求真爱不变,却没有一对是他和她。他一个人走在水城街头,心中落魄寂寥,忽然看见了街角有一家占星馆。 尖尖的屋顶,五颜六色的玻璃橱窗,摆明的是骗游人的小店,一个客人也没有,他却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只因门口的牌子上贴了一句话: skyislonelywithoutstarsjustasiamlonelywithoutyou. 小店里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有个很夸张吉普赛打扮的老女人,正在做面膜,看见她来,连忙把面膜一撕,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用蹩脚的英语问他要不要占卜。 然后神神叨叨拿出水晶球和塔罗牌语速飞快说了一大堆他没听懂的话,最后得出结论,他被情人抛弃了。 也是,他都写在脸上了。 然后女人摆出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戒指,有十字架,有小雕塑,告诉他这些都是有魔法的道具,买来送给他的情人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让她一个月内比较倒霉,或者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他沉默片刻,问有没有能保佑她天天开心的? 她难过,他也会难过,她开心,哪怕这笑容不是因为他,他也会祝福。 吉普赛女人愣了愣,对这个年轻的东方男人不禁另眼相看,转身从里屋拿出来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精致盒子,里面放着一条红色的水晶项链。 她说这是很多年前第一个追她的男孩子送给她的,不是什么贵重首饰,但是那是一个十几岁少年干净透明的心,只是他们最后还是没能在一起。 现在她把水晶送给他,希望他心爱的人,此后每一个笑容都是为他绽放,好像夜空中的繁星,它们知道这世上一切的秘密。 ilovethreethingsinthisworld.sun,moonandyoursmile.sunformorning,moonfornight,andyoursmileforever.——《飞鸟集》 ...... 转眼又是春节,彼此休假,周佑生问沐晨要不要出国玩。 “好远,不想去。” “那去国内?” “天冷,不想动。” “去南方?海边?” “哪里?” “厦门。” “唔...好吧。” 于是两个人轻装简行,坐上了飞往厦门的飞机。 毕竟是寒冬1月份,一年中天气最冷的时候,沐晨带了秋装前往,谁想到今年南方冬天格外温暖,厦门至今仍是20多度的气温,沐晨下飞机就觉得特别热,将外衣脱下拿在手里。 周佑生的舅舅苏哲一家定居厦门,家中在海边有一套空房子,极力邀请,两人便借住那里。 外公苏榕也和小儿子家生活在一起,在这风景优美气候湿润的沿海城市疗养一年多,老人家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虽然双腿还不能走路,但精气神十足。 让沐晨感到惊讶的是,summer也在这里,它被苏榕从小养大,感情深厚,离开苏榕后一直没精打采,苏榕也很想念su mmer,前段时间便托人把summer从江城带到了厦门。 更出乎意料的是,一年不见,summer做妈妈了,它生下了五只和它一样全身雪白的萨摩耶,小小的,毛茸茸的五只小奶狗,挤成一团睡在篮子里,让人看得心都化了。 沐晨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观察小狗,大气也不敢喘,回头摇着周佑生的手和他说:“真的好可爱啊!” 周佑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反而觉得她此时软绵绵眼里亮晶晶的样子比较可爱。 苏榕笑呵呵的说:“很惊讶吧?即使是不同的种类,看着这样柔软而坚强的小生命诞生成长,也是让人充满喜悦与敬重的,这才是生命延续的真正意义。” 随即话锋一转:“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baby啊?看看王然那丫头都生了俩了!” 周佑生语气淡淡:“外公,我们不着急,反正您也有外孙女了。” 苏榕脸色一沉:“臭小子,我这是帮谁说话呢,你还不领情?当初是谁暗搓搓的追人家沐丫头,还不敢明说,每天揪着summer耳提面命,让summer看见沐丫头就扑上去......” “外公——”周佑生喊了一声,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成分。 他小心看向沐晨,眉目温柔,几分赧然,几分炽热。 沐晨拉起一旁summer的爪子安抚说:“真是难为你了啊。” summer歪着头,表情迷茫,显得特别无辜的样子,倒是和某人真有几分相似。 沐晨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这一会儿功夫,篮子里的小狗纷纷睡醒了,吭哧吭哧的翻起身,就前仆后继的爬出篮子,一个挨一个,磕磕绊绊的跑出去围在summer身边,又蹦又跳。 保姆走过来抱起这些小狗,笑着说:“该给小家伙们洗澡了。” 沐晨试探的问:“我可以试试吗?”她好想摸摸它们。 “好啊,你们跟我来吧。” 沐晨和周佑生一人抱着两三只小狗,后面还跟着summer,随着保姆来到院子里空地上,保姆在大木盆里放满温水,然后倒进狗狗专用沐浴露,让两人把狗狗放进盆里,指导着怎样给它们洗澡。 狗本来是不喜欢水的,但summer从小被洗澡已经习惯了,此时很自然的走进另一边单独为它准备的浴盆边,老老实实等着清洗。几只小奶狗还 不太懂事,颤颤巍巍的被放进水里,因为害怕而不停蹬着小腿,不过过了一会儿后就安静下来了。 周佑生给summer洗过澡,很熟练的快速结束了,然后来帮沐晨,因为沐晨这边实在是手忙脚乱,几只小奶狗根本不听话。 小狗原来蓬松的皮毛一沾水就贴在肉上,看起来丑丑的,满身泡沫还在互相打闹,她刚给一只洗完放在一边,一转眼它就又跑到另一边找它的兄弟姐妹去了,根本分不清哪只洗了哪只没洗。 她满头大汗,很怀疑这其中有的已经被洗了三四遍,有的一遍也没洗。 她转头想和他说什么,只见他满手泡沫坐在木盆边,白衬衫被溅起的水花湿透了紧贴肌肤,透出里面结实健硕的胸膛。他正低头轻轻揉着一只小狗的耳朵,小狗喉中发出很舒服的呼噜声,用头温顺的蹭了蹭他的手。他眉宇间又无奈又温柔,唇边若无若无的笑带着干净无害的少年气。 想说的话已经忘了,她突然鬼使神差的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他一愣,回头看向她,她却已经坐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就被他拉住手腕,拽了过去,直接用在她唇上亲了下来。 两人手上都是泡沫,也不敢碰彼此的身体,中间还隔着一盆狗,就这么吻的难舍难分。 半晌,终于气喘吁吁的彼此分离,她垂眸不看他,脸有些发红。 谁也不知道,生活中哪个细节就能一瞬打动人心,让人想就这么厮守一辈子,再理智谨慎的人,到头来也逃不过四个字,情难自已。 周佑生也觉得自己不太好,低着头,不言语。 自从他们在一起后,有些冲动他越来越无法掩饰,想抱她,想亲她,甚至更多...本来的自制力就已经摇摇欲坠,何况她这样突然袭击,他简直无法抑制的想娶她回家,想让她真真正正属于自己,自己也属于她。 长久以来,他都在依仗着她的心软而为所欲为,其实他才是被她所纵容的那一个,可他贪心不足,心心念念,想要更多,更多。 要克制,必须克制,这并不是一个求婚的好时机,好地点,简直糟糕透了。 另一边被冷落已久的summer早就等得不耐烦,纵身一跳就跃进了这边的大木盆,□□发呆的两人中间,迸溅了满身水渍。 两人周身狼狈,相视而望,不禁都笑了。 “快、快 点去拿毛巾给它们擦干,小狗很容易感冒的。” “嗯。” 他眼中温柔百转千回。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章,下一章就撒花完结~~我会让一切都圆圆满满的! ☆、Chapter 40 厦门是东南海岸线上璀璨的明珠,一年四季,游人如织。 亚热带的海滨城市,即便是冬日时节,也是绿树长青,街上满是内陆不曾见过的热带风情植物,蒲葵,天堂鸟,市花三角梅,市树凤凰木,取名于“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的高大树木,被誉为世上最色彩鲜艳的树木之一,如果是盛夏时节,更能欣赏到满城火红凤凰花开的美景。 来到厦门,如果胃口不错,必不可少的就是逛中山路和台湾小吃街。沙茶面中食材丰富,鸡蛋煎饺皮薄馅大,蛤蜊煎鲜美可口,花生汤甜而不腻,路边还有烧烤的小摊,生蚝、扇贝、北极贝各种海鲜,物美价廉。 街上随处可见鲜美的水果小摊,芒果被切成条装在碗里,15块钱就可以买很大一份,鲜美多汁;新鲜摘下的椰子,用冷水冰过,切开一个口子,直接插/进吸管喝;还有北地罕见的莲雾,释迦,杨桃...简直让人大饱口福。 也许是历史原因,早期的通商口岸与殖民因素,这座城市的街道建筑充满了独特风情,欧美、东南亚与中国传统建筑色彩充分融合,随处可见西式洋房,圆柱坡顶,以及中式楼阁,飞檐红瓦,更有特色的南洋骑楼,精致小巧的花店咖啡厅,走在街上,就像走进了一场时空交织的旅程,目不暇接。 沐晨和周佑生从中山路步行街一路散步,到厦门大学的门口,走上了被称为最美沿海之一的环岛南路,是厦门著名的骑行旅游地之一,身边不断有自行车来来往往,路边就有出租自行车的摊位。 周佑生突然问沐晨:“想骑单车吗?” “单车?可我不会。” 沐晨有点不好意思,都说学自行车是摔出来的,她胆子小,况且天生遗传了罗晓旭一点点的平衡能力差,根本不敢骑。 高中时上下学一直是沐南琛接送,大学时校区倒是特别大,只是巧得是,法律系主要上课的教学楼就在寝室后面,食堂也在附近,她就一直都没学会骑车。 “没关系,我可以载你。” 说着他就向租车的地方走去,沐晨拉住他:“你真的要骑?” 总感觉他们的年纪大了点,周围穿梭而过的可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学生。 “难得出来一次。” “可是,我上学时也没这样骑过自行车啊。” 他笑:“我也没什么机会,今天正好一同补上。” 沐晨有点无奈,又 有点兴奋。眼看着他租来自行车,脱下风衣外套交给她,一丝不苟的挽起衬衫袖口,露出一截手腕,长腿一扫,熟练的跨上车座,回头煞有其事笑着说: “学姐,再不上来我们就迟到了!” 两人骑着单车,沿着环岛路一路向东,沐晨侧身坐在后座上,不免有些紧张,全身都是僵硬的。 周佑生有所察觉,故意大幅度拐了几个弯,吓得她叫了一声,原本轻轻搭在他腰上的手,下意识紧紧抱住了他。 她气得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你干什么?” 多大的人了还用这么幼稚的把戏? 他只是笑:“前面有下坡路,抱紧了!” 然后车子就这样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加速顺坡而下,她无可奈何紧紧抱着他劲瘦的腰身,靠在他背上不敢松手。 真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微风扑面,心随着路程忽上忽下,四周景色纷纷后退,阳光很晴,天空很蓝,路边不远处就是金色的沙滩,白色海浪,沿途有高大的热带椰树,精巧的小店,身边三三两两的单车擦肩而过,脚下的路一直延展到看不见的远方。 怪不得那样多的电影里都用单车做意象,即使这不是她学生时代的记忆,却依旧不可抑制的想起青春岁月,那种未来有无限可能,全世界都等着我去闯的豪迈。 “我想起来了,我以前也有一次和同学这样一起骑车。” “是吗,什么时候?” “大学的时候,有天晚上和寝室同学去簋街吃小龙虾,然后我们一路从鼓楼大街走到后海,沿着酒吧一条街骑了一圈,我上铺的同学载我,可她个子很矮,每次上车时都要找一个台阶才能蹬起来,哈哈!” 回忆越来越清晰,她顺藤摸瓜想起之后的一波三折。 “结果玩得太晚,回去时我们眼睁睁看着地铁站关门,然后坐了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去,换乘时只能坐夜班车,可那线公交等了快一个小时还没来,我们一时激动,几个人就直接走回了学校,校门锁了,我们跳围墙进的门,凌晨1点多宿舍门早关了,电梯也停了,我们被宿管阿姨训了好久,爬了11层楼梯才回到寝室,一倒在床上就不想再起来了。” 从小到大父母的宠爱反而让她活得中规中矩,年少时做得最疯狂的事,大概就是这件了。 她忍不住笑,他也跟着轻声笑起来。 逝去的青春好 像在这一刻真的补回来了。 一路经过沙滩礁石,书法广场,长长的木栈道,白墙蓝顶的欧式小屋,两个这么大年纪的人,好像真的是刚放学的学生一样,满心愉悦轻松,她靠在他背上,将自己全部交付给他,一往无前驶向远方。 ...... 晚上回到别墅时,沐晨精疲力尽,但精神却很亢奋,拉着周佑生说个不停。两人坐在屋外檐下的木椅上,迎面就是沙滩海浪,微凉的海风扑面吹拂,神清气爽。 “我很开心,真的。” 沐晨穿了一件蓝色碎花的长裙,裙摆和长发都轻轻飘着,眼里亮晶晶的,落在周佑生心上,比天上的星星都美。 其实她也喜欢出来走走,只是这么多年来没人能和她一起。 白天打包买回来的仙草奶茶里加了碎冰,她喝了一大口,不由皱眉说凉。 “很凉吗?” 周佑生说着,探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唇,湿热的舌伸进来,将她嘴里的冰块卷走。 他的胃不能吃凉的东西!她一时情急,直接追着他的舌,把冰块抢回来,他也不甘示弱,两人你来我往,冰块早在唇舌间化成一滩水,而彼此身体的温度却在持续升温。 她从没这么主动,他也从没这样毫不留情,长久以来积压的渴望终于隐忍不住,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迈步走进了房间。 从门外到楼上卧房这一路,明明不长,他却分外迫不及待,连上楼梯时,亲吻都没有离开过她,跌跌撞撞推开房门,两人终于倒在柔软的床上。 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温柔的脱下她的长裙,让它如同花朵般在她腰间绽放,虔诚又痴迷的吻着她白皙的肌肤。 “我爱你,只爱你......” 她是他年少时所有的梦,是他终其此生追逐的光和热,是他前世挖去的肋骨,是他的一半生命,而今终于寻回了。 “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她睁开眼,半是迷茫的看着他。 撕裂所有虚伪的假面,脱掉那因冰冷世界而包裹自己的层层盔甲,此刻我们彼此坦诚相待,面对自己的真心,眼前这个人究竟在你的生命中意味着什么? 他打破你平淡的人生,搅乱你平静的生活,把你从旧日的阴霾中拯救出来,给你无尽的欢喜与莫大的宠爱,他让你哭,让你笑,让你羞涩,让你为难,让你言不由衷,让你变得不 像自己,让你终于找回了失去多年的自我。 这样的人,这辈子你可还能和他两不相欠? “...好。” 彼此都是第一次,难免忐忑,然而炽热深情已融化掉了一切,终于合二为一的那一刻,她紧紧抱住他,咬住他的肩膀,而他亦是眼眶发热,眼角湿润,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不停亲吻着她湿润的眉眼。 冥冥中因果纠缠,究竟是谁欠了谁哪段情谊,将你的一辈子交给我,把我的一辈子还给你,从此我们亲密无间,生息共存,再不分离。 这夜星月长明,海波无澜,万物长生。 旭日朝阳在海上升起,清晨的阳光洒在沙滩上,微风将落地窗前的天蓝色窗帘吹得飘飘摇摇,早起的渔船陆续出海。 沐晨平生第一次在一个人的怀抱中醒来,身体酸痛难耐,可心中那样温暖平和。 近在咫尺的面孔闭眼睡得安然,眉目温柔得一塌糊涂,嘴角都不自觉含着笑意。她轻轻抬手伸指勾勒出他五官轮廓,最后停留在那个若隐若现的梨涡上,下意识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的是很少年气的一个男人,赤诚勇敢,又纯粹坚持,就这样一往无前的闯入她的生命,赶也赶不走。 要是这样就是一辈子,也很好。 轻手轻脚起身下床,她洗漱过后,披了件针织披肩下楼出门。 一个人走在清晨的海滩上,看着海天一色沙鸥飞起,看着远方的渔民陆续出海,看着小孩子跑来跑去的捡贝壳和鹅卵石,这是过去日常江城的生活所不能见到的风景。 人久困一室,真的该多出门走走,看看山,看看水,看看世界这么大,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实在太过渺小,哪怕不能行走,也要心怀诗和远方,一辈子那样长,怎么能辜负有你在的四季人间? 不远处走来那个熟悉的身影,白衬衫,牛仔裤挽起,穿着人字拖,干干净净。 她停下脚步,在还看不清彼此面容的地方就向他微笑。 他们说,人在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死了,只不过七八十岁的时候才能被埋进土里。何其有幸,遇见你,让我重获新生。 谢谢你,所有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感谢你在我最需要爱的时候来爱我。 她突然把手放在嘴边,大声的喊: “周佑生,我喜欢你!” 他一愣,而后大步向她跑来。 好像所有的未来与希望,就在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不到一个月一气呵成的故事,可能太过贴近生活,主角的经历并非我的经历,但所有话都是我想说的。 第一次写男主苦追女主,求之不得的故事,因为毕竟身为女生只能想象自己特别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很难从男主的角度来思考,但不得不说,虐男主真的是太开心了,比虐女主开心多了,以后要多考虑往这方面转型。虽然女主也挺惨,但命运的悲惨,和爱情的求之不得是两种概念,在我的笔下,最终都是会有圆满结局的(目前来看)。 我爱沐晨,也爱周佑生,他们会一直这样甜蜜下去,幸福平安。 我们下个故事再见,鞠躬,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