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劫》 第 1 部分 《断剑情劫》作者:云石 文案: 人家不是都说风雨生“性”心吗? 更何况外面天这么黑、风这么大,加上他俩闲闲无事, 不正是做做“好事”的绝佳机会吗? 可他怎么偏偏一点主动、积极、 勇敢的行动力都没有,还正经八百的跟她谈论家事、 国事、天下事,就是绝口不提“房事”这档子“大”事, 呜呜呜……他是神经太大条了吗? 而她都已经用眼神勾引他到快要抽筋了, 他却还是老神在在,一副有看没有懂的“纯法”表情, 唉!到底是他不解风情,还是他嫌弃她不是“第一次”, 所以才连碰都不碰她一下呀?! 虽然如此,她还是不打算轻言放弃,决定跟他说清楚、 讲明白,再利用他“心太软”的弱点, 让他心甘情愿的把“身心”都交给她, 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后,哼! 她就不信他还逃得过她的手掌心…… 楔子 深秋,枫红如血。 霜寒露重,冷风如剑,枝头上的枫叶撄莸亩抖,仿佛随时都会离枝而去。 枫林山庄的院落深处,数名仆役和丫环聚在院子里,心神不宁地望向最里头的房间;他们有的是等候吩咐,有的则是关心少夫人的病况,众人各自压低声音,交头接耳地讨论著。 庄主房内静寂无声,或是声音低得听不见吧!偶尔听到数声婴儿的咿呀叫声,他们知道那是刚出生三天的大小姐。 三天前,他们全被当时那血淋淋的一幕吓坏了。大部分山庄里的人皆亲眼目睹少庄主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夫人,一路由后山的断剑祠赶回来,只见少庄主程冈红着眼大叫:“快去找产婆,挹翠要生了!” 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宏亮的哭声震动整个枫林山庄,大家正感到兴奋时,却传出少夫人难产病危的消息。 更令人难过的是,隐居在断剑祠的老庄主也过世了。 家人忽而喜、忽而悲,又为少夫人的病况担忧,足足度过了三日。众人唏吁不已,不禁感叹枫林山庄是遭了什么劫数?走了一个老庄主还不够,还要召走年轻的少夫人? 房间 内突然传来一阵啼哭声,正是大小姐的哀号,可是一个小娃娃,怎么会哭得如此凄厉? 不安的气氛迅速地扩散开来,众家人走上前几步,想要探个究竟。房门在此时打开,莫大娘抱着哇哇大哭的大小姐,低头走了出来。 她一掩上房门,家人立刻围拢上来,“莫大娘,少夫人她……” 莫大娘摇摇头,眼里有泪,心中不舍温婉柔美的少夫人就这么辞世。 有人叹道:“少夫人的身子骨虽然柔弱,可平常也在练武,怎么会生个小孩就难产了?” 又有人问道:“少爷还好吧?” “他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莫大娘回答。 众人心情沉重,哀叹不已,几个丫环抱在一起,掩面痛哭。 萧萧秋风狂扫,吹散满天的红叶,夜色里,看不清是枫红,还是片片哀悼的冥纸。 婴儿仍大声啼哭着,莫大娘抑下悲伤,轻唱小曲,哄着小婴儿,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里,解开衣衫,让饥饿的婴儿吸吮乳汁。 五岁的小莫鸿跑了进来,“娘,这娃娃是谁?是妹妹吗?” 莫大娘慈蔼地看着儿子,“她不是妹妹,她是大小姐,刚死了亲娘,很可怜的。” 莫鸿又问:“死了亲娘,是不是娘就不见了?” 五岁的小孩,能对生死有多少认知? “嗯!就像鸿儿死了爹,再也看不到爹了。”莫大娘简单的告诉他。 莫鸿了解了,好像没多久以前,屋里淹了大水,爹、弟弟、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小妹,一下子全都不见了,他和娘走了很长的路,最后才住到这个热闹的大院子里。每天早上起床,他东张西望想找爹和弟妹,总是惹得她娘一顿眼泪,她哀伤的告诉他,他们已经死了。 所以,莫鸿小小的心灵知道,死就是不见了,永远见不到了,因此他终于明白一件事,原来小娃娃的娘也不见了。 此时,莫大娘坐在床沿,抱直小婴儿,轻拍她的背,消化刚喝下的奶水。 莫鸿爬上床,看着小娃娃饱足红润的脸蛋。她眼睛眯眯的,脸上仍留有泪痕,于是莫鸿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帮她拭去那道泪痕。 好柔嫩、好软滑的小娃娃呵!她的身体这么小,脸蛋这么小,嘴巴这么小,就像他不见了的妹妹。 以前娘说过,莫鸿是哥哥,哥哥就是要保护妹妹,不能让妹妹受伤。对! 娘说莫鸿长大了,从今以后,他要保护娘,也要保护这个叫做大小姐的小娃娃,不会再让她不见了。 情窦初开 燠热的夏日午后,众人皆沉沉睡去,连丫环佣人都偷懒打盹,偌大的枫林山庄安静得像一座死城。 似乎有人不怕逼灼的热气!她身着一身湖绿劲装,长长秀发扎成利落的辫子,手上提着一把长剑!呼啸跑过山庄的回廊、院落,啪啦啪啦的脚步声惊醒了几个躲在阴凉处睡觉的长工,他们早已习惯这个脚步声,翻个身,继续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程翠萝跑过大半个枫林山庄,来到一扇门前,用力敲着,“五师兄、五师兄,时候到了还在睡觉啊?” 门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木门被轻声打开,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年轻人闪了出来,正是时年二十有三的莫鸿,他又轻声关上房门,小声地说:“我娘在里头午睡,师妹,你不要吵醒她。” “我哪敢吵醒奶娘?是五师兄的动作太慢,约我到后山练剑,时候到了却还不见人影。”翠萝咕哝着。 “我正要找你告假呢!”怎么会是他约她?不如说是他被“逼”着陪她。 莫鸿推着翠萝往前走,深怕她的清脆嗓音吵醒别人,殊不知枫林山庄上下早已练就一套“处变不惊”的功夫。 他向她解释道:“我刚刚才从厨房回来,帮周大叔宰了一只肥猪,待会儿我要去清理师父的书房,不能陪你练剑了。” “不对、不对。”翠萝扯住莫鸿的衣角,“你还真忙,爹不是叫你侍奉他的生活起居就好,怎么连厨房也要你上阵了?五师兄,你就是心肠太好,无论是谁叫你帮忙你都不拒绝。”她忘了她自己也时常要莫鸿“随传随到”。 “那我还是要去清理书房,师父说书柜上有一张蜘蛛网,我想趁师父回房午睡前把它清理掉。” 翠萝笑道:“瞧瞧爹多久不用书房,蜘蛛网都长出来了。五师兄,你不要清,让爹去抓蜘蛛。” 莫鸿急道:“师妹,不行啦!我在山庄住了十八年,知道师父提了就是要做,否则咱们就要挨骂了。” “奇怪?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很怕挨骂,可是我爹从来不骂我啊!” “那是因为你是师父的掌上明珠,师父疼你都来不及了,而我们这些下人只好替你挨骂。” “你们‘吓’人,你们吓什么人?”翠萝不解地问。 莫鸿凝视这个 枫林山庄庄主程冈的独生爱女,见她眉目秀丽,肤白胜雪,模样甚是娇俏可爱,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却犹未解世事,一脸的稚气。她的心地一片纯洁,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贫富贵贱,只想着要找人陪她玩耍练剑。而他已经陪她玩了十八年了。 可是上下有分,男女有别。这一年来母亲不断告诫他,要他警惕自己,自己不过是个奶娘之子,原本应是长工粗活的命格,却蒙庄主垂青,收为最后一名入门弟子,这个天大的恩典,他们母子一辈子也还不起。虽然小姐喜欢找他玩,但小姐毕竟是个姑娘家,他还是得严守分际,因为他毕竟只是个为庄主效命的弟子啊! 他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同,但他仍然喜爱瞧着翠萝粉嫩的脸蛋,听她脆甜的声音,还有她那不知忧愁的天真笑容…… 翠萝看莫鸿发呆老半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她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莫鸿回过神,“哦,没有。我……我去书房了。” “嘎?你还是要去打蜘蛛?”翠萝跺着脚,“好啦,你去打蜘蛛,我去找三师兄,不理你了。” 又是一阵匆促离去的脚步声。莫鸿想,三师兄章纶斯文俊秀,一表人才,家里又有钱,他应该是师妹的理想对象吧! 翠萝一口气跑到章纶的房门前,把门板擂得震天价响,“三师兄、三师兄……你在睡觉吗?” 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睡眼惺忪的章纶揉揉眼,陪笑道:“师妹,是你啊!我才刚躺下……”他瞧见她的装束,“你又要去练剑了?” “天气很好啊!不练可惜。” “天气好?”章纶看到外头白花花的大太阳,差点没昏过去,“这日头戒毒辣,师妹不要到外头,这么水嫩的皮肤,晒黑了多可惜,三师兄可是会舍不得的喔!”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 翠萝不让他碰,对于他的甜言蜜语也毫无所觉,“太阳虽大,林子里却晒不到,而且吹吹山风很舒服的。三师兄,走嘛!” 想到又要练出一身黏腻的汗水,章纶还是喜欢房里的凉竹席,“师妹,到我屋内,我陪你聊天下棋,不要去舞刀弄枪的。” “舞刀弄枪有什么不好?聊天下棋才无聊哩!”翠萝犹不放弃。 “来,我给你一样礼物,我们进去聊聊。”他从怀中掏出一条珍珠项链。 翠萝视若无睹,“不要嘛!练剑比较有趣。” 章纶把 珍珠项链挂在翠萝的颈间,“看,多美啊!师妹是大小姐,还是配上珠宝比较合适。” 三师兄送给她的珠宝多不胜数,翠萝并不是挺爱那些累赘的饰物,不但练剑不方便,平常习惯横冲直撞的她,碰坏或弄丢的已不知有多少?“三师兄,不要管珠宝了,来练剑嘛!” 章纶打个大呵欠,“咦?你平常不是都找莫鸿吗?今天他没空啊?”他的练剑时间是在早上,绝对不是在午后,他中午睡足了,晚上才有精力做更重要的事。 “五师兄没空,所以我才来找你。”翠萝据实以告。 什么?他只是莫鸿的垫底?太不把他章纶放在眼里了,不过,他不怕莫鸿,莫鸿怎么比得过家财万贯、儒雅俊美的他呢? “好师妹,昨夜我才赶了夜路回山庄,现在困得很,你就饶了三师兄这一回,我明早再陪你练剑。” “三师兄,你真讨厌!”翠萝脚一蹬,扭头就跑了。 章纶关上房门,嘴角微微上扬。他不怕翠萝生气,因为她只是气在一时,到了明天就会全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再拿些东西哄哄她就行。唉!这个空洞无知的女人,就是他欲娶的妻吗? 他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随即又邪邪地笑了。 ☆☆☆ 夏日的枫树林中,一株株高耸挺直的枫树,伸展出薄薄的翠嫩绿叶,交织相叠,密密覆出一片林间清荫,树影交错间,隐约传来刀剑相击的清脆声。 “五师兄,出招要狠,不能故意让我,不然我还练什么剑?”翠萝一面比划招式,一面嘟着小嘴抱怨。 莫鸿摇头道:“不行,如果你哪里不小心碰伤流血,我又要被师父骂惨了。”他才清完蜘蛛网,打死三只大蜘蛛,翠萝就回头来找他,他终究还是逃不过她的“热情邀约”。 翠萝手上的剑招毫不含糊,“我的武功有长进,还怕你刀剑无情?练武受伤是常有的事!我爹不能再把我当大小姐了。” 莫鸿出剑格挡,“你本来就是大小姐,金枝玉叶之体。” 翠萝将长剑一摔,往后跑了几步,气呼呼地道:“我才不要当大小姐,我跟爹一起学剑,称呼你们几个入门弟子为师兄,你们也喊我师妹,还说什么金枝玉叶?” 莫鸿拾起翠萝丢下的剑,用衣袖拂去上头的尘泥,“好师妹,师父是疼你的,他说女子练武,强身就好。” 翠萝娇嗔地道:“强身?那我 碰到坏人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会碰到坏人,我会待在你身边保护你。”莫鸿一如往常的紧紧跟在翠萝身后。 翠萝回眸一笑,“以后我成亲了,你也要陪嫁过来啊?当我身边的小厮?” 莫鸿急道:“不是这样,我是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小萝妹妹,我当然要保护你。” “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萝妹妹,不用你莫哥哥的保护!”翠萝又快步往前跑,发辫上的嫩黄丝带飘呀飘地,好似枫林中飞舞的黄蝴蝶。 莫鸿的脚步慢了下来。翠萝的确长大了,昔日在林间奔跑嬉戏的小娃娃,如今已成了活泼娇俏的大姑娘,她即将展开美丽的翅膀,飞向属于她的那畦牡丹花圃。 她是枫林山庄的宝贝,程家的掌上明珠。小时候,他跟着母亲喊她的小名“小萝”,而她也叫他莫哥哥。但她是天、他是地,遥遥相隔…… 翠萝回头看到莫鸿仍站在原地,“五师兄又在发呆了,你最近好像很喜欢发呆喔?走,我们到溪边。”她伸手过去拉他的手掌,一径地拖着他走。 莫鸿左手抱住两支长剑,右手让翠萝拉着,边跑边喊:“不行,万一让师父知道你又玩水,一定会罚你三天三夜不准出门。” “你只会讲不行、不行,如果我们不说,爹会知道吗?而且就算爹知道了……嘿嘿!五师兄也要一起罚喔!”翠萝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莫鸿大叹一声,“好吧!舍命陪师妹,全山庄的人都懂得避开你,只有我傻傻地被你抓个正着。” “哎呀!人家丫环不会武功,我干嘛找她们?其他几个师兄武功太强,我打没两下就输了,只有五师兄的程度和我差不多,我们慢慢比划套招,我的剑法才能进步。” 她哪知道他是故意放慢招式,好让她好整以暇地套招练剑?否则以他日夜抽空苦练的情况,怎么会只有翠萝的程度? 虽是如此,莫鸿还是说:“你净找武功平平的我练剑,怎么会进步?你刚才不是说要去找三师兄吗?他的功夫比我好,可以给你指点指点。” 翠萝撇撇嘴,“算了,三师兄文质彬彬,长得比我还白净,每回和他对招,就怕刺破了他的一身丝绸衣裳。” “那也可以找四师兄呀!” “四师兄?那更不用提了,他成天闷在房里看剑谱兵书!想着家乡的美娇娘,哪有空理我啊!” “可惜大师兄已经 学成返家,而二师兄贵为县令,都不能指点你武功……” 莫鸿的话还没说完,翠萝又嘟 第 2 部分 起一张小嘴,“反正你就是不想陪我,净找些借口!” 莫鸿赶紧解释,“我愿意陪你啊!只是我最近很忙……” “不会吧!我看你成天没事,最适合陪我练剑了!” 莫鸿苦笑道:“我怎么会成天没事?我比别人都早起,准备师父的早粥,清扫佛堂;师父起床后,我还得整理他的房间,此外包括师父的马呀、车的,也都是我在打点。还有山庄里大大小小的事,我也要跑腿啊!” 翠萝振振有辞地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谁教你是最小的弟子?代师父照顾女儿,也是你的责任。” 莫鸿不再说话,或许有些事情,是年方十八的翠萝无法理解的。他不只是师父的弟子,同时也是枫林山庄的仆人,跟其他纯粹拜师学艺的弟子不同。 两人来到溪边,翠萝已经等不及的卷起裤管和袖子,踏入清凉的溪水,开心地追逐穿梭在石头间的鱼虾。 阳光照耀溪水,在她脸上反映出一片水亮,就像她纯净无瑕的心思。 她根本不会思考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但是,莫鸿知道,横亘在他俩之间的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今生今世,他也只能是她的师兄。 “五师兄,你在发什么呆?快过来帮我捞鱼。”翠萝在溪里喊着。 莫鸿脱了鞋子,卷起裤管,站在溪边张望,“捞鱼做什么?!看它们游啊游的,不是很好吗?” “抓来吃呀!” “都是些小鱼嘛!.周大叔才不会帮你料理咧!” “他不料理,我自己料理,我们可以烤来吃。”翠萝拿着帕子网鱼。 她一眼看到一条肥美的小鱼,帕子一兜,却让鱼儿滑溜过去。她一急,左脚向前跨出,身体往前倾,不甘放弃到手的鱼,不料脚底踩空,根本来不及稳住身形,整个人就趴到水里。 莫鸿看到翠萝跌在水里,急忙走过去把她拉起道:“师妹,要不要紧?哎呀!你的衣服都湿了,师父铁定要骂人了。” 翠萝拨开沾在脸上的头发,“哇!你好无情,不看看人家有没有受伤,就怕挨骂。” “当然,师父骂我之前,我一定要先骂你。”莫鸿扶着翠萝上岸。 翠萝嚷道:“不公平,你骂我、爹又骂我,那我岂不是被骂两次?讨厌啦!坏五师兄!”说着,又故意把身上的湿衣服抹到莫鸿的背部。 “别淘气了! ”莫鸿把翠萝带到树荫下,“我也被你骂了,咱们扯平,快把衣裳脱下来晒干吧!” 翠萝又跑到艳阳下,滴得一地的水渍,“我让太阳晒晒就好。” 莫鸿无奈地把她拉回树荫,“晒得一张脸红红的,师父看了也要骂。” “好啦,可是这里又没有衣服替换……”翠萝一脸的委屈。 莫鸿立刻脱下上衣,递给翠萝。“你先套着,待会儿把湿衣裳给我。” 翠萝接过他的上衣,“那你转过去,不可以回头喔!”她问到树后,迅速地换下湿淋淋的衣裤,再罩上莫鸿的宽大上衣。 换好衣服之后,她走上前拍拍他的背,“换好了,这衣裳你帮我拧干。” 莫鸿一看,翠萝娇小的身子包在他的衣衫里,右手拿着衣服,左手藏在袖管里,上衣的下摆落到大腿处,露出她细致白宫的双腿。自从她长大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裸露的腿。 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翠萝的小脸一红,“五师兄,快拿去啊!” 莫鸿如梦初醒,连忙接过衣裳,走到溪边,用力拧着,拧出暗藏在他肚内的恋慕情泪。 手上碰到衣服内的硬物,大概又是三师兄送给师妹的珠宝吧!而他,无财无势,除了一颗火热的心,也不能给她什么。 蓦地,他觉得心头沉重无比,将拧干的衫裤摊好,用石块压在溪边的大石上后,大吼一声,便跃入溪水深处游泳。 翠萝坐在树下,双手双脚藏在宽大的衣服里。她看着莫鸿拍动溪水,溅起水花,在阳光的反射下,水珠亮晶晶的有如三师兄章纶送给她的珍珠项链,也像小时候,她和莫鸿一起在林野间所追逐的萤火虫。她不是挺喜欢珍珠项链,冷冰冰的,戴了又重又累赘,不如萤火虫轻盈地自在飞舞,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她和莫鸿从小就玩在一起,他是保护照顾她的莫哥哥,而她则是黏在他身后的小萝妹妹,山庄里外,遍布他们的欢笑足迹。可是这几年,莫鸿成了她的五师兄,他就变得越来越见外、越来越古板,不是板起脸孔说教,就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连最近找他出来游玩,他也是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莫哥哥,小萝妹妹喜欢和你在一起,你怎么可以不理会小萝妹妹呢……翠萝迷迷糊糊的想着,眼皮逐渐盖了下来。 不知在溪里来回游了几趟,又几次潜入水底,接受水流的冲激,莫鸿终于压仰下满腔的热血,稍微平复心情。上了岸,见翠萝睡着 了,他也不去吵她,稍稍扭干裤管,运起内力,一面练功,一面以体热将裤子蒸干。 练功完毕,莫鸿拿起翠萝晒干的衣裤,静静地蹲在她面前。只见翠萝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卷长的睫毛密密地掩住她清灵的大眼,小巧嫣红的嘴唇微张着,好像梦中也以脆甜的嗓音撒娇着。 莫鸿定定地望着她,心里再度涌起一波波的情意,方才的隐忍瞬间“破功”。他伸出手,小心地拨弄她散乱在脸庞上的头发,一丝又一丝,仔细地梳理着,犹如他绵密的情意。 翠萝忽然睁开眼,双手乱挥,“哎呀!好痒,什么东西掉在我脸上?” 莫鸿急忙缩手,“你脸上飘下一片叶子,我帮你拿掉了。” 翠萝看到地上散着几片落叶,想到方才的梦境,梦里莫鸿又在呆呆地看她,让她羞得脸红,这才猛然醒来,原来……原来……是落叶呵! “原来如此,怎么叶子不飘在你脸上,要飘在我脸上?” 莫鸿把衣服塞给她,“呵!去问你头顶的树公公吧!” 翠萝很快地穿戴完毕,将上衣还给莫鸿,“走吧,咱们从后山溜回去,免得在大门口被爹抓个正着。” 爬上山坡,翠萝仍叨念着未到手的溪鱼,莫鸿道:“你若喜欢吃,我明天再帮你抓几条回去。” “五师兄最好了,可是鱼要自己抓,吃起来才美味。” “你什么时候自己抓过东西了?”莫鸿一一搬出旧帐,“你要崖边的花,我帮你摘;你想吃野味,我去设陷阱捕野兔,还有,你要赶市集看热闹,哪一次不是我陪你到城里去?” “是!我知道五师兄对我最好,”翠萝笑盈盈的曲膝做个模样,“千恩万谢,小女子在此谢过五师兄,五师兄大恩大德,妹子不知该当何报?” 明知她是装模作样,学着戏子的词儿,莫鸿心里仍大喊着,只要让他陪在她身边,永远让他看到她的如花笑靥就够了。 心中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只能淡笑着,“你不惹祸,我就千恩万谢了。” “讨厌啦!我就知道你怕被骂。” “师父是舍不得骂你,只好转来骂我,说我不该带你满山乱跑,没有姑娘家的文静。” 翠萝睁大眼,“文静?坐在房里绣花、填诗作词,没事对着花儿发愁?我才不想当个弱不禁风的大小姐,还是跟五师兄在一起好,无拘无束,快乐自在。” 翠萝轻快地踏着脚步,拐进了一条上山的小径。 “师妹,该回山庄了,你又要去哪里?” 翠萝仍继续往前走,“我要去断剑祠。怎么,你怕鬼,不敢去啊?” 莫鸿抢在她身前道:“一座小祠堂而已,有什么好怕?只是那儿荒凉,我一定要保护你。” 翠萝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还阴森森的耶,听说有无数鬼魂在那儿飘来飘去,爹每年为他们超渡,他们也不肯离去。” “师父说,那些人都是为了抢那把雷霆剑,自相残杀,死不瞑目的。” “唉!一把断剑怎么会惹出这么多风波?!”翠萝感叹的说。 “这就要怪你们程家的那位始作俑者了。” 两人这时已经来到断剑祠前,只见祠屋前泥砖破败,杂草丛生,加上周围浓荫蔽天,果然十分有阴森诡异的气氛。翠萝抓紧了莫鸿的手臂,两眼骨碌碌地溜转。 莫鸿见她害怕,不禁笑道:“你这下子怕了吧?三百年来,雷霆剑杀人无数,不管是死在剑下的,或是为了夺剑而死的亡魂,恐怕数以千计吧!” 翠萝的指尖掐进了莫鸿的肌肉里,“吓死人了,五师兄,你别说了,你再说,那些鬼就跑出来了!”她虽然害怕,却仍忍不住好奇,与莫鸿一起走进断剑祠。 一走进祠堂内,迎面就是一尊石头雕刻的观音大士像。虽然光线朦胧不清,但仍看得出观音慈眉善目,法相庄严,而手上的净瓶柳枝,像是永无止境地洗去人间所有的罪孽。 翠萝放开莫鸿,双手合十,虔诚礼拜,莫鸿亦是低头默祷。 顶礼完毕,翠萝道:“只要看到观世音菩萨,心里就平静,什么都不怕了。五师兄,你在求什么?” 莫鸿偕她走出断剑祠,“我求菩萨保佑,大慈大悲收服怨灵,免得他们出来吓师妹。” “你这么说,菩萨可要笑我了。哎呀!全都要怪我那邪气的祖先,听说他武功甚深,脾气孤傲,临死前不甘一身武艺失传,铸了一把雷霆剑,滴血喂剑,直到他死在铸剑炉边。后来有人捡走雷霆剑,就传言剑上附有妖灵,每三十年一轮,只要诚心膜拜,以血祭剑,就可使持剑者功力大增。 “又有人说宝剑中藏有武功秘笈!搞得那时武林大乱,后来祖先的兄弟知道了,便立誓追回这把雷霆剑,这一追就是三百年。”翠萝诉说雷霆剑的由来。 莫鸿也熟知这段 掌故,接着道:“师父说那些传言都是穿凿附会之说,幸好雷霆剑最后终于被太师父追了回来,召开断剑大会,当众断剑熔毁,这才天下太平。” 两人走在往山庄的路上,天色渐暗,翠萝道:“爷爷又建了这座断剑祠,供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就是想超渡三百年来的亡魂吧!”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隐在林中的断剑祠。 “太师父一片仁心,他后来隐居在断剑祠,不问世事,日夜祈求菩萨度一切苦厄怨慰。”莫鸿无时不谨记师父的教诲,“师父说,都是一个贪字,‘贪’武林盟主、‘贪’天下第一、‘贪’武功盖世,妄想以一把没有生命的剑夺取权力。” 翠萝道:“这把雷霆断剑真是太邪门了,也难怪爹不肯涉足江湖,更不准你们和江湖人士来往,实在是江湖险恶啊!” 莫鸿踢了局脚下的石子,“反正我会一直待在山庄,什么江湖事,全与我无关。” “五师兄,你叫我爹让你出去见见世面嘛!其实,我也想到处看看,可是,爹一定不准。”翠萝落寞的说。 莫鸿仍是垂首踢着尘土,“我和其他师兄不同,他们各有家业,学完了功夫就回家去,而我的家在这里,我娘也在这里。” “说的也是,不过,你真的不想出去闯一闯吗?” 莫鸿无奈地摇摇头。他只是一个奶妈之子,能闯出什么名堂?更何况他是师父的贴身弟子,终生服侍师父是唯一报答师恩的方式。 翠萝也学他踢石子,“我大概也没机会出去了。” 莫鸿看她强说愁的表情,笑道:“你迟早要嫁人的,到时候就出庄了。” “你说什么?”翠萝恢复娇喷的调皮模样,“我才不嫁人呢!嫁人就不能跟你一起练剑玩耍了。”她又想到什么似地说:“嫁人就要生小孩,如果我生了一堆娃娃,天天陪我玩,那倒也不错。到时候,五师兄可得帮我管教管教他们,我们再把娃娃带出来玩。” 翠萝兴奋地说着,浑然忘了婚姻之中还有个叫做“夫君”的角色。 莫鸿望着欢笑畅谈的她,心疼她的单纯。心想,总有那么一天,她会长大,她的心思会变得复杂,但愿到了那时,她还会记得他。 我心深处 “小姐、小姐,天大的事情啊!” 这天黄昏,翠萝照常和莫鸿练剑回来,丫环镯儿立刻冲着她嚷叫。 翠萝诧里一地问道:“发生 了什么事?”她才出去一个下午,山庄能发生什么事? 镯儿笑道:“章少爷的爹娘来了,他们是专程来提亲的耶!” “章少爷?”翠萝一时还想不到是谁,“是三师兄吗?” 镯儿笑着猛点头。 “跟谁提亲啊?”翠萝仍不解地问。 镯儿张大嘴巴,“我的小姐呀!你怎会不知道?章少爷要娶的人是你啊!” 翠萝大吃一惊,想到章纶谈笑风生,轻摇折扇的模样,她急道:“他……他没说要娶我啊!而且我……我又不想嫁给他。” 镯儿鼓起如簧之舌,“小姐,你不嫁他要嫁谁啊?他是老爷的入门弟子,家世好、人品佳,我看老爷早就内定他为乘龙快婿了。” “我还没想要嫁人啊!”翠萝从来不在意儿女情事,如今章纶来叩启她的心扉,惹得她心头的小鹿乱撞。 “小姐也该嫁人了,章少爷和小姐郎才女貌,天上一对,人间一双……” 翠萝眼前浮现章纶的俊俏面容,不由得羞红了脸。平日相处惯了,只是寻常的师兄妹情感,如今忽然说要成亲,想来就十分不自在,她问道:“我爹找我吗?” 镯儿回道:“没有,老爷和章老爷、章夫人谈得很开心,锦儿来回添了几次茶水,说他们已经谈到下聘了。” 翠萝扯着房间的珠帘,不发一语,扯了又扯,两只脚不安地挪动着。忽然又红着脸,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摆在上头的首饰盒,把玩着章纶送她的那串珍珠项链,陷入了待嫁女儿的心思中。 镯儿察言观色,又在一旁敲边鼓,“章少爷方才还在找你呢!小姐,章少爷平常待你那么好,又是北广城首富的独生子,嫁过去当少奶奶,多好!” 翠萝羞怯的笑打镯儿,“你这丫头,拿了三师兄多少好处,当他的说客?” “嘻!我等着讨赏、吃甜糖哩!”说完,镯儿立即开溜。 “哼!亏我养了你多年,竟被三师兄给收买了。”翠萝说着就要追打。 “小姐,饶命啊!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我又做不了主!”翠萝满脸酡红,“我去找奶娘,我的心好慌。” 翠萝怀着慌乱的心情,穿过重重院子,微凉的晚风吹在脸 第 3 部分 上,稍微平息她脸上的躁热,她推开了莫大娘的屋子大门。 莫大娘,亦即是莫鸿的母亲,正和莫鸿坐在桌前吃饭,见了翠萝,忙放下碗筷招呼她,“小萝,吃饭了吗?瞧你脸红气喘的。” 翠萝拉紧莫大娘的手!“奶娘,怎么办?爹要把我嫁了。” 莫鸿听到了,筷子停在半空中,口中的饭也忘了咀嚼。 莫大娘引翠萝坐下,拍拍她的手微笑道:“奶娘听说了。章少爷是老爷所有的弟子里最有书卷味的一个,不但长相斯文,家世背景又好,小姐嫁给他一定会幸福。” “可是我好慌,”翠萝根本不在意一旁的莫鸿,每次她找莫大娘谈心事时,莫鸿也都在场,“嫁给一个人,就得跟他过一辈子,想来好可怕喔!” “怎么会可怕?你不是跟三师兄很亲近吗?” “我们是很亲近,但也止于练武、聊天,突然说要和他成亲,好奇怪哟!” 莫大娘道:“老爷也是疼你的,帮你找个好夫婿,就是要你嫁过去享福,好好的过下半辈子。” 翠萝绞弄着衣角,“我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嫁了。” “奶娘当初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嫁给鸿儿的爹?奶娘直到新婚那晚才见到鸿儿他爹的模样呢!现在你了解三师兄的人品家世,老爷同意,你心底也欢喜,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了,爹和娘也是师兄妹,日久生情嘛!可惜,娘死得早,不然我也可以问她,为什么她会决定嫁给爹。”她又抓着莫大娘的手,“还好有你奶娘……” 莫大娘轻叹一声,“那时我带着鸿儿初到山庄,夫人伤势很重,拚着命把你生下来,不到三天,夫人就去了,如今你也长到十八岁,要出嫁了,我也总算对夫人有个交代。” 翠萝惊疑地问道:“伤势很重?娘不是难产吗?” 莫大娘暗叫了一声,“难产、是难产啊!唉!如果夫人看到你今天出落得像朵芙蓉,不知有多安慰!” 翠萝想到毫无音容印象的亲娘,不觉怅然若失。 莫大娘拉起翠萝,一路往门外走去,“夫人在天之灵看到你要出嫁,一定很高兴,她会保佑你嫁得如意郎君。” “奶娘,我还是很慌……” “小萝,不要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件喜事。趁你未出嫁前,奶娘有空教你一些为人妇的道理……”莫大娘温言 开导,牵着翠萝跨出大门,穿过回廊,绕过花园,送她回到她的房门前。 待莫大娘返回自己的屋子,才发现莫鸿依然呆坐在桌前,桌上的饭菜再也没有动过。 莫妈吃了一口冷饭,平静地道:“鸿儿,吃吧!” 莫鸿艰难地举起筷子,手一软,又垂了下来,“她当真要嫁给章纶师兄?” “章少爷是老爷的弟子,和小萝门当户对,老爷放心,我也放心。” “娘,我……” “你以为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莫大娘睨了他一眼。 莫鸿焦急地道:“这是她的终身幸福,怎么可以匆促决定?” 莫大娘还是十分平静,“难道你怀疑老爷的眼光?” “不,我只是想……不知道三师兄喜不喜欢她?” “鸿儿,你要娘说几次?她是大小姐,咱们是下人。老爷待你好,收你为弟子,还打算栽培你当管家,其余的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吃饭吧!”莫大娘不假辞色的说。 莫鸿食不知味地扒完饭菜,走出门外,怔仲的对着月儿发呆,朦胧之中,好像看到一只美丽的翩飞彩蝶,缓缓飞向天边的广寒月宫。 ☆☆☆ 露水浓重的清晨,枫林山庄笼罩着一层薄雾,翠萝起了个大早,忘我的在花丛间追逐蝴蝶。 “师妹。”前头有人在喊她。 翠萝抬头一看,正是俊朗飒爽的三师兄章纶,她脸儿一红,啐道:“三师兄……你怎么……怎么向我爹提亲了?” 章纶笑着走近翠萝,“因为我想娶你为妻啊!” 翠萝低下头,“你都不告诉我?” 章纶大胆的捏住她的手,“这些年来,我送你金钗、玉镯、耳坠、珠链、绸缎,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哪样不是珍贵的宝物?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情意吗?” 翠萝连忙放开他的手,“送东西就是情意吗?” “只要你嫁给我,我还会送更多的东西给你。” “谁说要嫁给你了?”翠萝转身不理他。 章纶仍不死心地把手放在翠萝的肩头,“我爹已经和师父说好了,腊月初七良辰,赶过年前要把你娶回北广城。”翠萝惊讶地回身,瞪大眼睛道:“这么快,那……再五个月就要……” 章纶笑着接续她的话,“成亲!”他抓过她的手臂,想要吻上 她的脸颊。 翠萝慌忙推开章纶,红着脸道:“可是我又不想嫁给你。” “不嫁给我嫁谁啊?”章纶仍是情意绵绵。“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心力才说服师父把你嫁给我喔!” 翠萝斜娣着他,见他星眉朗目,俊秀挺拔,以前她就觉得三师兄长得很英俊,只是现在他要转换角色,当她的夫君,难免令她不自在,心跳的更加剧烈了。 “讨厌啦!”她又搬出这句口头禅,说完就跑开了。 章纶望着翠萝婀娜的背影,嘴角又勾起那抹奇怪的微笑。 翠萝一口气跑到父亲程冈的房门前,正好遇见莫鸿端着洗脸水出来,翠萝喘气问道:“五师兄,早啊!我爹醒了吗?” “师父已经梳洗完毕。”莫鸿见她脸上仍有昨晚的红晕,模样煞是娇羞,可她想念的对象不是他,让他心中又是酸涩不已。 翠萝听了便直闯进房里,高声喊道:“爹、爹!” 程冈正专往的在写字,“女儿,你好久没有这么早来向爹请安了。”他微笑的看着宝贝女儿。 “爹呀!还在抄心经啊?抄几遍了?” “嗯!第九千九百五十遍,离目标一万遍不远了。” “还是爹有心,发愿抄一万遍心经,一天抄个一两遍,既修身又养性。” “咦?你今天不是特地来问我抄经书的事吧?!” “对,我不问经书,我是来兴师问罪的。”翠萝嘴里说得凶,手上仍帮父亲理好衣服。 “师出无名啊,女儿长大了,就是要嫁出去。”程冈早就知道她来的目的。 “我不嫁、我不嫁!我要是嫁出去了,谁来陪爹?爹会很寂寞的。” 程冈摇头笑道:“你什么时候陪过爹了?成天拉着莫鸿到处玩,野得像个男孩子,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 “爹不公平!人家拉五师兄练剑,还不是为了发扬咱家的金枫剑法,让爹开心。” 程冈收敛起笑容,“爹让你跟着师兄练剑是强身益体,不是要你发扬剑法,你忘记爹平日对你的教训了吗?” 翠萝看到父亲变得严肃,也不敢再撒泼,乖乖地答道:“不敢,爹说我们祖上有一把雷霆剑,把江湖搞得凄风苦雨,好不容易爷爷把它熔了,我们程家子孙也从此退出江湖,所以,剑法是不用发扬了。” “嗯!雷霆剑出世三百年,辗转外流 ,噬血无数,你祖父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追回这把沾满邪气的宝剑,江湖才归于平静。”程冈语重心长的说。 “为什么三百年间,始终毁不掉雷霆剑呢?”翠萝早已知道这段典故,但是这个神秘的传说总让她百听不厌。 “三百年来,有关这把剑的传说不断,不管是好人、坏人,听说只要拿了剑,心性都会大变,以为得了邪灵的帮助,武功就能登峰造极。尤其是每三十年的中秋夜,只要歇血祭剑,都能练得神功。唉,人心贪念,以讹传讹,扰得武林三百年风波不断。” 翠萝问道:“那爷爷怎么不会被雷霆剑给迷惑?” “我们程家这一脉的祖训,便是清理门户,以毁剑为一生职志,你祖父自幼受过严格训练,动心忍性,怎么会被一块铁器所惑?” 翠萝拍手笑道:“爷爷好厉害啊!” 程冈按着女儿的肩头,“江湖风雨,到爹这一代就结束了,爹希望你过好日子,你应当明白爹不要你发扬金枫剑法的苦心了吧?” “知道,我当然知道。”翠萝学着父亲的口气,“练剑不为争名夺利,练剑是修身、强身、养身,还有,齐家治国平天下。”后面一句却是她信口胡扯的。 程冈没注意到她的玩笑,点头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好。” “既然如此,爹为什么还要收弟子?” “女儿,爹收弟子只是传承武学,益气养身,五个弟子,各个精挑细选,没有一个是江湖人物的后代。爹也要他们立誓不得加入各门派,更不准踏入江湖是非圈,你看,他们练了剑,学成返家,一样可以有所成就。” 翠萝扳着手指头数着,“是了,每个师兄不是有钱人、就是读书人。咦?五师兄好像什么都不是。大师兄家有良田万顷;二师兄最厉害了,以县太爷之尊,拜在爹的门下习武;四师兄的爹当过官,至于三师兄……家有金山银山,十辈子都吃不完……” “把你送到金山银山还不好?” 这一提,使翠萝记起她来找父亲的目的,“不要!我不嫁。” “女儿,你是爹的心肝宝贝,爹也舍不得把你嫁人,但总不能把你摆在家里一辈子,当个老太婆吧!” “老太婆就老太婆,人家只想陪爹。” “女儿,这两年来,跟爹说媒的人很多,爹不放心外面的人,相来相去,三个未娶的弟子中,就你三师兄最合我意,而他也表示喜欢你…… ” 翠萝的心无端抨动起来,“他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也是枉然,你没一柱香就忘了。”程冈拍拍女儿的头道:“女儿啊,这也好,没有心思,没什么烦恼。好了,你回房换套好看的衣衫,待会儿爹带你去见见未来的公婆。” “爹呀!你真的要把我嫁了?” 翠萝被父亲推着走出屋子,见父亲兀自哈哈大笑,她便气呼呼的离开了。 “说嫁就嫁,我程翠萝就这么任三师兄娶走了吗?”她咕哝着,听到后面有声响,回头见是莫鸿,问道:“五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莫鸿垂着头,手里拿着扫帚水桶,“例行工作,帮师父打扫整理房间。” “五师兄,等等,我有话要问你。”翠萝硬是把莫鸿拉到隐密处,“你说,我该不该嫁给三师兄?” 莫鸿面无表情,“师父都决定了。” “人家找你商量嘛!” “我又无法改变一切。” “五师兄,你还没睡醒吗?讲话有气无力的,快回答我呀!”翠萝扯住莫鸿的袖口。 莫鸿紧紧地盯住她,仿佛深怕下一刻她就会翩然而去似的。 翠萝没空理会他那复杂的眼神,又问:“如果爹不帮我做决定,我该不该嫁给三师兄?” 莫鸿的心在隐隐作痛,他终于平静地道:“你……喜欢三师兄吗?” “喜欢啊!”翠萝的反应很直接。 刹那间,莫鸿的心中一阵酸楚。 可翠萝还径自说道:“我也喜欢我爹、喜欢奶娘、喜欢镯儿……呃,我不喜欢锦儿,她爱嚼舌根……五师兄、五师兄,你在听吗?” 莫鸿的心被她一折腾,犹如先把他丢到冰冷的雪地,再把他唤回温暖的火炉边。此刻,他倒担心起翠萝的天真无邪,即将为人妇的她,恐怕不能再这么不懂事了,回头还得请母亲好好教导她一番才行。 “五师兄,你倒是讲话啊!” 莫鸿脱口而出,“你喜欢五师兄吗?” “喜欢啊!”翠萝眨着大眼,眼眸闪过光芒,“五师兄最好了,叫你来就来,又肯陪我聊天练剑,对我真好。” 也许在翠萝的心底,所有的人、事、物只有二分法,不是好即坏,不是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此娇嫩不懂世事的姑娘,还是让她嫁入豪门,永享富贵吧!莫 鸿痛下决心,决定从今夭起,再也不对小师妹有任何恋慕之情,只要她幸福快乐,他就满足了。 突然,莫鸿又是冲口而出,“五师兄也喜欢你。” “讨厌,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可是,你还没回答人家的问题,我到底该不该嫁给三师兄?” 莫鸿咬紧牙,道:“只要你喜欢就嫁。” “喜欢就嫁?那我岂不连门外的那条大黄狗也要嫁?哼!你都敷衍人家,人家不理你了啦,” 翠萝扭身而去,飘逸的长发晃呀晃,一缕缕荡入莫鸿的眼眸深处。 ☆☆☆ 腊月初七清晨,天色犹黑,寒意袭人。枫林山庄已是人声鼎沸,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很多家丁一夜未睡,忙着张罗大小姐上花轿。 今天,是翠萝出嫁的日子,因为路途遥远,为了赶在黄昏前到达北广城,枫林山庄也全力配合,赶一早嫁女儿。 翠萝半夜就被叫醒,睡眼惺忪地任几个妇人穿衣、化妆、梳头,直到在镜中渐渐出现一张俏丽喜气的脸蛋,她才因惊艳于自己的容貌而醒来。 镯儿笑道:“小姐当新娘子,好漂亮啊,章少爷一定很开心。” “我看真正开心的人是你吧!”翠萝调侃她道:“你在咱们枫林山庄找不到合意的对象,不是嫌人家太丑就是太矮,你八成是想到北广城去找俊男吧?!” 镯儿装作一脸正经,“才不是呢!老爷交代,到了章家,要照常服侍小姐起居,协助小姐照顾公婆。” “得了!”翠萝试了一根金簪,“你向来怕黑,说不定半夜会哭着要新姑爷帮你掌灯吧!” 镯儿苦着一张脸,“小姐,你又取笑我了。章府再怎么黑、怎么恐怖,我可不敢哭了,免得破坏小姐和姑爷的好梦。” 翠萝正拿着木梳要打镯儿,见莫大娘走了进来,喜道:“奶娘,你来了。唉,早知道成亲这么累,我就打包袱跟三师兄走了,也不用穿这些累人的行头了。” 莫大娘穿着一件特地订做的枣红色棉袄,发髻上还别了一朵小红花,她拉着翠萝到梳妆台前坐下,“小萝,今天就要成亲了,还这么淘气?” “奶娘,以后我到章家,就没机会天天跟你问安了。” “傻孩子,嫁作人家媳妇,就要跟公婆问安。上回你见过章老爷、章夫人,不是说他们很和气吗?” 镯儿帮忙说道:“对啊!. 两位老人家说小姐嫁到章家,就是少奶奶了,养尊处优,负责生儿子就好。” 翠萝用金簪轻戳镯儿一记,疼得镯儿咿呀乱叫。 莫大娘笑道:“镯儿也是心直口快的直肠 第 4 部分 子,你们主仆都是一个性子。”她的语气缓慢下来,“小萝,为人媳妇不比当自家小姐,懂你心思的也只有镯儿,你们要互相照顾。” 翠萝道:“说的也是。如今只有镯儿陪我嫁过去,爹本来说要送六个丫环、六个长工过去,可是三师兄婉拒了,他说他们家的人很多了。” 莫大娘忧心地道:“人虽多,总是生份些,但愿章少爷真心待你,让你终生幸福。”再次嘱咐新嫁娘的闺房事宜,说得翠萝满脸通红,不敢再接一句话。 吉时一到,仆妇们在翠萝头上蒙了红帕,送出门跟父亲程冈告别。 程冈嫁女,见女儿亭亭玉立,娇美动人,又见章纶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心里纵然百般不舍,也为女儿有好的归宿而稍感宽慰。 他见到身边的莫鸿,心想,也该为这个爱徒寻找对象了。 翠萝在镯儿的搀扶下,踏上门口的大轿,正式告别枫林山庄。 坐在轿里,翠萝突然感伤起来。一坐上轿,忽然与外界隔绝,又将离开山庄,远赴他乡的陌生府邸,她一下子心慌了,所有的愁思全部涌上来。离开这里,见不到熟悉的事物,也不能随兴到处乱跑,从今天起,她就是章家少奶奶,要当个乖巧的好媳妇了。 多怀念的枫树林,过去,她可以拉着莫鸿满山遍野地跑,看过春花秋月,度过夏暑冬寒,而在未来,她的夫君肯陪她共游四季吗? “师妹!”一声细微的叫声由轿外传来,翠萝掀了窗帘!见是莫鸿,欣喜地道:“五师兄,你来送行了,你以后要帮我照顾爹喔!” 难得翠萝说出这般懂事的话,莫鸿心里一叹,她果然不再是小姑娘了。他递过一个布包,“师妹,恭喜你!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碍于人多,他说完便走开了。 翠萝接过那个布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块白色圆润的石头。 那石头雪白晶莹,上头隐隐闪着光芒,而这种石头在枫林溪底到处皆是,把一条小溪照映得灿亮无比。 礼物虽平凡,却也是最珍贵的礼物。枫林溪石,便代表翠萝的家乡、翠萝的命脉,也是翠萝所有美好的回忆。 她紧握溪石,泪也流了下来。深闺新妇 洞房花烛夜,新郎倌章纶摒退所有的丫环和仆妇,轻轻地走到翠萝身边。 翠萝坐在床沿,头上仍罩着红帕子。 章纶揭了帕子,凤冠下是一张羞 红的脸蛋。 “翠萝,我终于娶你进门了。”章纶一径地说着,伸手搂住翠萝,柔情地亲吻她的脸颊。 翠萝心里害羞,推开章纶,“三师兄……不要嘛!” “我不是三师兄,我是你的相公,叫我相公!”章纶仍抱着她猛亲。 翠萝低声喊道:“相公,你当真会好好待我一辈子吗?” 章纶帮她除去凤冠、霞岐,扶她坐下,捏了控她的鼻子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当然会好好对待我的娘子。来,听相公的话,把衣服脱了。” 翠萝抓紧外衣,撒娇道:“不要!好讨厌喔!” 章纶笑着抓住翠萝的柔荑,“娘子不脱,那相公帮你脱了。” 一夜缠绵,春意无限…… 翠萝初尝儿女滋味,加上终日旅途劳累,她睡得又香又甜,一觉醒来,竟是日上三竿了。 章纶已不在床上,翠萝慌忙起身,想着自己应该早起拜见公婆的。她赶紧捡起地上的衣裙穿上,一边喊道:“镯儿!镯儿!” 一个面生的丫环开门进来,放好盥洗木盆,冷冷地道:“夫人把镯儿叫去了,暂时先由我来服侍你。” “那……相公……我是说少爷呢?” 那丫环仍是冰冷的口气,“少爷每日晨起必定练功一个时辰,少奶奶不知道吗?” 这个练功的功课是程冈所订下的,目的是要弟子强身效醒。翠萝向来也有每日练功的习惯,只是偶尔会偷懒。 “哦,刚成亲……”翠萝讲着,脸又红了。 那丫环砰地一声,关门离去。 好凶的丫头,翠萝洗脸梳头完毕,打开门,见到一个偌大的院落,亭台楼阁,飞檐重屋,水榭花台,果然是富豪人家的气派。她看了暗自欢喜,心想这庭园也够她玩耍了,以后可以天天和镯儿来此游乐。 “娘子,这么开心啊?”章纶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搂住了她的纤腰。 翠萝靠着他的胸膛,沉醉在丈夫的气息之中,笑着道:“你们家真大,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呢!” 章纶拥紧了她,吻上她的红唇,“这院子可大了,你现在是皇后娘娘,住在深宫内院,不食人间烟火!” “不要啦!”翠萝笑着避开他的热气,心里却是甜孜孜的!“你当自己是由王帝啊!我才不让你三宫六院的……”两人正在打情骂俏,身后传来冷 冷的一声:“少爷、少奶奶,夫人在找你们。” “糟了!丑媳妇还没见公婆呢!”翠萝叫着,慌张地整理衣裳。 “随我来吧!”章纶带她走过一重重的院落,穿过一条条的回廊。 翠萝一面打量章府的气派豪华,一面问道:“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好像不是很客气。” 章纶淡淡地说:“她叫雪香,脾气是有点古怪,大概还不习惯服侍少奶奶。” “我也不必别人服侍,只要有人陪我聊天玩耍就好。” 好吓人的阵仗!来到章夫人的房里,丫环一排站开,各个珠红宝绿,穿金戴银,排场气势有如王公诸侯,翠萝暗地里吐着舌头,她转头瞧章纶,却见他一脸肃然,便咽下了话。 来到厅中,章纶拉着翠萝跪下道:“孩儿向娘请安。” 翠萝在家顽皮惯了,何曾行过这等礼节?莫大娘的教导浮现脑际,她忙磕头道:“媳妇翠萝给娘问安了。”她讲得生硬,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章夫人高坐在太师椅上,神情冷淡,也不叫小俩口起身,“翠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章家媳妇,凡是我章家的规矩,都要遵行。” “是。”翠萝嘴里应诺,心里却嘀咕着。 怎么变了样?几个月前章家两老到山庄提亲,章夫人还热络地拉着她的手,夸赞她美丽可爱,又再三跟她父亲保证,章家绝对会疼惜她这个宝贝媳妇,怎么今天她正式进了门,章夫人的态度却有了极大的转变。 不对,翠萝一惊,一回想,这才发现章夫人说话的声音和口气全变了,昨天拜堂时,她的笑声高亢爽朗,不似今天这般低沉。 翠萝抬起头,想看清楚章夫人的模样,可是章夫人坐在窗户前,背着光,庞然的身躯只剩下一团黑影。翠萝迷惑不已,她记得章夫人是个矮小浑圆的和气妇人,不像眼前这个黑黑的怪物啊! 章夫人又说话了,“我今早找来你身边的镯儿,已经好好问过话。这丫头年纪小,很多规矩都不懂,尤其初到我们章家,更要花点时间从头学习。翠萝,我就把镯儿留在身边调教,等三、五个月后再送回你身边。这些日子,就先让雪香服侍你。” 翠萝惊讶地道:“娘,这……我只带镯儿过来,她知道我的习惯……” 章夫人冷冷地道:“知道你的习惯,却不懂章家的规矩,行吗?” 章纶急忙拉扯翠萝的袖子,打圆场道: “娘,翠萝昨日刚到,舟车劳顿,孩儿先带她下去歇息。”他说着又拉翠萝拜下,得了章夫人一声毫无感情的应允,这才起身拖着翠萝出去。 走在回廊,翠萝嘟起小嘴道:“怎么问也不问我一声,就把镯儿要去?” 章纶环着她的腰,无限软语地道:“家里上下全由娘打理,你就忍耐一下,听她的话。” 翠萝绞着手指,“不行啦!镯儿胆小怕生,初到一个新地方总是要有个伴,我们两个本来就是一起的。” “丫环跟少奶奶怎么作伴?身份不同啊!”章纶继续劝说:“娘那边也有很多丫环,镯儿不怕没有伴。” “可是……”翠萝心想,方才在章夫人处并没有见到镯儿,是不是她躲起来哭了呢?她越想越担心,又争辩道:“不叫镯儿陪我,我岂不是孤伶伶的一人?” “什么叫孤伶伶?忘了你的相公啊?”章纶的手掌放在她的腰身,稍微加把劲,捏得她咯咯直笑。 翠萝耐不住痒,捶着他的胸,“你捏我的腰,好痒!” 章纶对准了翠萝的粉颈,又重重地亲了一记,惹得翠萝又是咯咯大笑。 章纶挪移他的吻,一路滑到了她的唇边,疯狂地拥吻了起来。 翠萝陶醉在柔情蜜意里,忘了要回镯儿的念头、忘了章夫人的古怪,也忘了如今她处在一座陌生的大宅院里。 回廊转角处,有一对锋利的目光,狠狠地射向闭眼陶醉的翠萝。 ☆☆☆ 嫁到章家已经第七天了。这天早上,翠萝独坐桌前,无聊地把玩珍珠项链,前拉后扯,又一颗颗拨弄,犹如数着念珠一般。 豪宅大邸的生活,单调乏味更胜于深山古刹。翠萝托腮想着,枫林山庄里尚有风景可看,也有林道可走,可关在章府里,只有假山假水,玩个两天就腻了。她要求章纶带她到北广城走走,他又好言哄劝她,要她乖乖的待在家里,否则他娘会不高兴。 为了迎合她的婆婆,翠萝只好闷坐在新房。 虽然章纶曾带她在章府绕了几圈,而她也记住了一些路径,但是每当她想在府中到处走走时,章纶又会阻止她随意走动。 唉!当初成亲前,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啊! 章夫人吩咐下来,叫他们夫妻俩不必天天向两老请安,有事自会请他们过去。翠萝问起章老爷,章纶却推说他父亲事忙,不常待在府中。 镯儿不在,除了章纶以外,没有人可以与她作伴聊天,除了冷冰冰的雪香—— 雪香,还真像是雪里走出来的冰人。曾经有几次,翠萝想跟她聊聊,她却来个相应不理,不然就是快步离开。 而此刻,丈夫不在,丫环不在,连在外头扫地的老长工也收拾离去,窗外是雕琢得有如仙境般的花园,可气氛却像坟地一样死寂。 翠萝玩弄着珠链,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奶娘,还有凡事忍让她的莫鸿……突然,珍珠断了线,哗啦啦的洒了一地,跳跃滚动,四散而去。她赶紧蹲下来捡拾,捧了一个手心,胡乱地放进首饰盒,心念也如逸散的珍珠,只有一个“乱”字可以形容。 不,她再也受不了了。翠萝推开房门,大步走过庭院,穿出月洞门,循着那日章纶带她所走的路线,绕了又绕,偶尔见到几个讶异的僮仆,她也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仍然从容自若地往下走。 章府宅院大而深广,设计奇巧,翠萝越走心越慌,没有告知章纶便擅自跑了出来,届时,传出少奶奶迷路于自家花园,岂不笑煞家人! 正站在一处不知方位的廊下察看时,翠萝听到某间房间传来哼哼啊啊的呻吟,她起先没有理会,仍在想着要往哪儿走。 “哎呀呀!”一声叫声又传过来,甜腻如糖,她听得脸都红了,这几天晚上,她不也发出这种销魂蚀骨的叫声?尤其是夜深人静,情难自禁时,她搂紧了章纶,大概就是这般的叫声吧! 翠萝举步欲走,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章纶,我要你!我要你!” “我不就在这里吗?我在这里疼你啦!” 那是章纶——她的丈夫,现在却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不可能!他们才新婚七天,一定是她听错了,章纶向来彬彬有礼,气质非凡,怎么会背着新婚妻子与别人苟合? 翠萝差点要破门而入,但她记起莫大娘的教训,务必与夫家之人和睦相处。若里头的人不是章纶,岂不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她绕到屋后,无声地戳破窗纸,凑眼一看,果然是两条赤裸裸的身子,正浑然忘我地在做那种“勾当”,只是翠萝看不到他们的脸。 那女的又说话了,“你这几天,就只会陪她,真是享尽艳福啊!” “唉!她那块木头!闺房之事全部不懂,又害臊,还要我费力气教她。哦!还是雪香表妹懂事……哦!” 连续两声迷乱的叫喊,令翠萝的全身僵硬,因为她已经确定床上的男人就是章纶,而女人则是雪香。 雪香道:“她这株花苞被你开了,你还不满足啊?我还真怕你爱上她,再也不理我了呢!” 翠萝看到章纶对床上的女人亲了又亲,道:“傻雪香,我怎么会爱上那个千金小姐?她那种小姐脾气,我已经忍了好多年,等事成之后,她没有利用价值,就交给你处置好了,哪!送给你当丫环,如何?” “我才不要,我要一剑杀了她,跟镯儿那个丫头一样。”雪香又恢复冰冷的语气。 “你呀!就是太性急了,新婚之夜,不巧让镯儿看到我们亲个嘴儿,你就下手杀她,可怜的丫头啊!” “杀了那个丫头,换我冒充下女,我也很委屈啊!又看你跟她亲热的样子,我恨不得杀了她。哎……哎呀!不要嘛!”几声喊叫,床上的两人又换了个姿势。 翠萝听了震骇不已,双脚发软,几乎无法站立。难道镯儿不是在章夫人那儿,而是教雪香给杀了?!而雪香和章纶口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吗?听他们谈话的语气,莫非将对自己有所行动? 短短几天,就已经是风云变色。翠萝仿佛被人重重一击,原先满心期待的幸福生活,现在有如掉入蒙上重重黑雾的无底洞。 “不可能!不可能!”翠萝心中狂喊着。章纶是她的相公,是她终生的倚靠,他怎么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他们不但杀了她的镯儿,还想再杀她? 可怜的镯儿,如今到底在何处?若她真的遭遇不测,在这陌生的北广城,她将魂归何处? 到底是为什么?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来不知痛苦,也不了解悲哀,如今突然见到人心的险恶,心中是说不出的震惊。 怎么办?要是莫鸿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会想法子帮她,可是,在北广域的章家,只有她程翠萝一人,她该怎么办? 房里又传出意乱情迷的叫声,翠萝只觉得眼睛模糊,鼻子酸酸的,接着,一滴滴豆大的泪珠便掉落地上。 她拔足狂奔,不知撞倒什么束西,发出巨响,可她不愿回头,她不能留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了,她要离开这里,回到枫林山庄。 在院子里绕了又绕,转了又转,还是逃不出章 第 5 部分 家的迷障,翠萝止住脚步,来到一处似曾相识的房子前。 那是章夫人的屋子。翠萝咬着唇,眼泪仍在眼眶中打转,她该敲门进去问个明白吗?也向章夫人要求见镯儿吗?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从角落转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两个丫环。 翠萝定睛一看,正是当日到枫林山庄提亲的章夫人。 “章夫人”一见翠萝站在门前掉泪,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翠萝也是大吃一惊,这个章夫人的声音尖细高亢,不同于几日前的低沉,甚至她可以肯定,前几天所拜见的婆婆并不是眼前的章夫人! “我……”翠萝不知如何叫她,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是婆婆吗?” 章夫人的脸色惊惧,竟比翠萝还害怕,她退了几步,道:“你为什么不待在房里?到处乱跑很危险!” 翠萝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只能哭嚷道:“有什么危险?会被杀吗?镯儿呢?娘,你把镯儿藏到哪里了?我要见她!”章夫人焦急地道:“你快回房去吧!你不应该单独来这里。” “我不回去,我要你说清楚,还有,我也要三师兄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夫人仍劝道:“快回房,以后你就知道了。” 翠萝不能接受这个答案,跟章夫人对峙着,“我不走,我要见镯儿。” “果然是大小姐脾气。”那低沉冰冷的声音又出现了,却不是由面前的章夫人口中所说出,而是来自背后的一股寒气。 翠萝倏地转身,只见章夫人的房门被打开,四个面无表情的丫环先迎了出来,然后走出一个雍容华贵的高大妇人。 一看到那妇人,翠萝立刻倒抽了一口气,只见她的左颊就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一团肉,留下一个可怖的黑色深洞,而左眼灰白无神,静止不动地嵌在眼眶中,另一只精光四射的右眼,则始终冰冷地瞪视着翠萝。 翠萝被她瞧得浑身发冷,又回身看章夫人,眼里尽是迷惑,为什么会出现两个“章夫人”? 那高大妇人道:“纶儿早跟我说过,你是个喜欢到处乱跑的大小姐,果然所言不虚,没有把你看好,真是失策。” “这……这是怎么回……事?”翠萝语音颤抖,她何时遇过如此古怪的事? 高大妇人道:“都怪纶儿和雪香不小心,提早让事情曝光,事到如今,也该跟你说清楚、讲明白。” “你……到底是谁?”翠萝说着,眼睛同时扫向两个“章夫人”。 显然这位高大妇人地位较高,她睨视翠萝道:“我是章夫人,我是纶儿的娘,也就是你的婆婆。” “不!你不是,那天不是你来提亲的,”翠萝猛摇头,指着另一个“章夫人”道:“是她,在枫林山庄,相公也声声喊她娘,现在你怎么又来冒充我婆婆?” “翠萝,不得对娘无礼!”章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翠萝激动地回头,而章纶和雪香都过来了,几个人把她团团围住,就像捕捉掉入陷阱的小鹿。 翠萝无力地问道:“相公,你……有事瞒我……” 章纶竟也是用同样冷漠的表情对她说:“谁教你改不了活蹦乱跳的个性?不乖乖的待在闺房,跑出来自寻死路。”几句话说得翠萝胆战心惊,“我不懂……” 章纶道:“翠萝,我也不是无情之人,本想让你幸福快乐的过一阵子少奶奶的日子,只要你跟我合作,事成之后,我东方家也不会亏待你。” “东方家?你说什么?”翠萝虚软地快要昏倒。她的生活向来单纯,如今怎么会碰到这些诡谲的变数? 那高大妇人道:“章纶本姓东方。三十年前,剑神东方羽剑术精湛,无人可匹敌,他以搜名剑为嗜好,藏剑阁中,各式名剑、奇剑、古剑何止上千把,而他唯一的遗憾,就是得不到名闻遐迩的雷霆剑。后来他排除万难,终于取得雷霆剑,并在那年的中秋血祭宝剑,正要悟出剑中道理时,程杰出现了。” 翠萝惊道:“我爷爷!” “正是你那自称替天行道的爷爷。可恨哪!”她的眼光如炬,怒视翠萝。 翠萝何时让人凶过?被那妖怪似的妇人恶狠狠的一瞪,眼泪差点流下来,但她竭力克制自己,绝不在这群心怀鬼胎的恶人面前气短。 那妇人又接下去,“失去雷霆剑,又亲眼见到宝剑被折断、熔毁,剑神心灰意冷,置新婚妻子于不顾,远走关外。后来,家人派去寻找的人回报,在沙漠里发现他的尸体和遗物,已经被狼群啃得面目全非……”她的语调蕴含深沉的恨意。 翠萝大概猜出三,颤声道:“你是东方羽的妻子……” 章纶厉声喝道:“翠萝,爹的名讳岂容你乱叫?” “相……”一句相公已经叫不出来,翠萝道:“你是他的儿子?你不是才二十五岁吗?” “我 是爹的遗腹子,今年已经二十九岁,虚减四岁是为了不让程冈怀疑。”章纶又道:“当年我娘怀了我,投靠她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姨娘,承蒙姨丈、姨娘的收留,认我为养子,所以我才能以北广城首富之子的身份投入枫林山庄。等待事成之后,便会认祖归宗,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翠萝惊疑地问道:“事成之后?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何欺瞒我爹?” 章纶道:“只为雷霆剑。” “雷霆剑已经断了、毁了,你在山庄五、六年,还不知道吗?” 章纶冷笑道:“那只是程冈掩人耳目的说法,事实上,雷霆剑虽断,却没有熔毁,当年所熔之剑,早已被程杰调包。” “你胡说!”翠萝的语气也尖锐了,“雷霆剑是一把邪剑,拿了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爷爷熔剑后,天天诵经,为亡灵消灾解厄,雷霆剑已不存在世间!” 东方夫人嘴角撇下,“呵!程杰有好下场吗?十八年前,他为了雷霆剑发狂而死。” “不,我爷爷是寿终正寝,你胡说。” “那时你还没出生,没有亲眼看到,当然无法相信,我可是亲眼看他狂笑而死哩!”东方夫人突然用力抓过翠萝,把她拉向身前,“你看到了吗?我脸上这伤口,还有这只瞎了的眼睛,全是拜梅挹翠所赐!” 一听到母亲的名字,翠萝再也不怕东方夫人的可怖模样,大声叫道:“为什么又扯上我娘?” “哼!你这个千金小姐,连杀母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哈哈!”东方夫人狞笑着。 翠萝如五雷轰顶,“难道是你……你杀了我娘?” 东方夫人睨着翠萝,“当年,我好不容易潜进枫林山庄,打算杀了程杰为夫报仇,竟发现程杰在把玩一把断剑,那正是害我夫君惨死的雷霆剑。这时,梅挹翠不知好歹的出现了,她挺着大肚子!硬是接了我好几招,又用一截断剑插入我的脸,伤了我的左眼,让我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哼!要不是程冈冒出来,我早就一剑杀死她,带走雷霆断剑。后来我才知道,梅挹翠被我打成重伤后,还是把你生下来了。哼!我苦心筹画,让纶儿混进枫林山庄,就是要找回雷霆剑,以察我夫君……至于娶你入门,只是下策,不过呢!让梅挹翠的女儿叫我一声娘,也算替我出了一口怨气。” 东方夫人所说之事,翠萝前所未闻,无法置信。若是空穴来风,东方夫人怎么会说得如此奋恨交加?若 是事实,为何父亲从来不说明白? 翠萝的心思已经混乱至极,她问着章纶道:“你们全在骗我!是不是?三师兄,你在骗我?” 东方夫人道:“纶儿,别跟她废话,把她关回房里去。”说罢即拂袖进房,正牌的章夫人也跟着进去。 章纶上前抓住翠萝的手腕,仍柔声道:“翠萝,只要你听我的话,一样可以过好日子,等你助我取得雷霆剑,你还是可以做个享福的少奶奶。” 翠萝使力挣脱,手腕却像被铁环紧紧箍住,她瞥见角落的雪香,慌忙叫道:“不!你会把我交给雪香,你们会杀我,就像杀掉镯儿一样。”想到无辜冤死的镯儿,她心中一时悲愤,忽然记起了自己会武功,于是运行内力,往章纶的腿弯踢去。 章纶不料她会反抗,一吃疼,放开了手。 翠萝拔腿就跑,雪香立刻伸手挡住她的去路,翠萝于是毫不留情的出手。 章纶回过神,快速地点过翠萝的穴道,翠萝不是他的对手,身子一软,就瘫倒在他的怀中,口不能言,只能含愤看着阴狠难测的丈夫。 章纶抱起她,笑道:“你平常跟莫鸿套的那些招式,根本就是花拳绣腿,哪能迎敌?我看师父收莫鸿当弟子,不过是陪你玩玩罢了,可这也好,省得你来烦我,又要练剑又要闲逛,白白浪费我寻找雷霆剑的时间。” 章纶边走边说:“找了六年,还是找不到,眼见明年就是血祭之年,再不找出雷霆剑,无以告慰先父在天之灵,所以我才不得不娶你为妻。唉,只是辜负了雪香,她已经等了我好多年。” 翠萝睁大眼,目光定在章纶那张英俊的脸上。 “师父只生你一女,将来庞大的产业一定都是你的,如果你乖乖听话,去向你父亲套问雷霆剑的去处,自是皆大欢喜,不必大动干戈。如果你父亲想独吞雷霆剑,嘿嘿!那他的宝贝女儿就是我的人质,以一个活生生的俏姑娘,换取一把断剑,师父他老人家应该会权衡吧!” 翠萝的心里气愤不已。前几天,她还满心喜爱章纶,编织日后夫妻生活的美梦,没想到她只是他手上的筹码。 “本来,我也不想那么快把事情揭开,但既然已经被你撞破,咱们还是得照章行事。你要当少奶奶,还是怨妇,自己斟酌吧!” 雪香走在前头,帮章纶开门,挽起床帐,又瞪了章纶怀中的翠萝一眼,扭身就走。 章纶把翠萝放在空荡的大床上,恣 意地抚摸她的脸颊,“你是我明煤正娶的妻子,我也希望你乖乖的顺服我,听我的话。我的目的只是要拿回雷霆剑,为了你的终生幸福,就帮帮你的丈夫吧!” 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翠萝在心中狂喊着。以东方夫人怨恨的神情看来,他们母子不只要夺得断剑,更要杀她的父亲,毁掉枫林山庄,又岂会放过她这个仇人之女? 章纶俯下脸,吻着无法动弹的她,粗鲁而急躁,翠萝的泪水终于扑簌簌而下,直到章纶离去,她仍不住地掉泪。 惟其知心 莫鸿坐在章府的大厅内,不安地打量屋内的摆设,他坐的是红檀木椅,喝的是冻顶香茶,看的是各色骨董,果然是气派豪华的首富。他低头瞧着自己的棉衣棉裤,似乎显得太寒伧了,希望翠萝不要怪他。 翠萝已经嫁到章家一个多月了,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以三师兄之温文、亲家之和气,应该是很幸福吧!莫鸿心想。 他师父程冈毕竟不舍独生爱女,才刚过完年,便打点几匹绫罗绸缎,准备数盒周大叔拿手的糕点,要莫鸿送来探望翠萝,并问候亲家。 莫鸿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下午来到北广城。 莫鸿背着沉重的礼物,手上也提了两大篮,沿着铜墙铁壁般的围墙走了一刻钟,终于走到章家大门,托门房通报,又耗费一番工夫才得以进去。 正喝着丫环帮他送上的第二杯茶,章老爷走了进来,热络地道:“是莫兄弟啊!请坐、请坐,程亲家好不好啊?” 莫鸿起身答礼,“托亲家的福,我师父一切安好,他也问候章老爷和章夫人,这些是一点薄礼,他说改天再亲自过来拜访章老爷。” 之后,章老爷便开始天南地北的和他聊了起来,谈起他的钱庄生意,又讲到如何逼佃农交租,一路说到他耗费巨资购进一尊千年玉佛。莫鸿微笑听着,一心只奇怪为何章纶和翠萝还不出来? 好不容易逮到空档,莫鸿必恭必敬地道:“小侄奉师父之命,前来替三师兄和……嗯……嫂子送个口信,不知可否一见?” 章老爷拍了拍额头道:“哎呀!瞧瞧我都忘了。阿忠,快去请少爷和少夫人出来。”他笑着看向莫鸿,“这小俩口成天腻在一块,也不知多久没出门了,新婚燕尔啊!”说着又是抚须大笑。 莫鸿听了,心里也为翠萝欢喜,只要她快乐,他就放心。 又听章老爷讲了一段生意经,莫鸿终于看到章纶 从里面走出来,他忙起身行礼,“三师兄。”却仍不见翠萝。 章纶示意莫鸿坐下,“五师弟,师父他老人家好吗?” “师父很好,只是有点想念师妹。” 章纶抬起眉毛,“师妹?” 莫鸿慌忙改口,“对不起,应该叫嫂子了。” 章纶斜眼看着莫鸿道:“五师弟,我知道过去你和翠萝时常玩在一起,但现在她身份不同了,是我北广章家的少夫人,你待会儿见到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莽莽撞撞,不知分寸喔!” 几句话轻描淡写说来,莫鸿听得浑身不是滋味。过去他和章纶虽是同门习艺,却不甚熟悉,因为章纶不太搭理山庄里的奴仆,即使他以师弟的身份和章纶说话,换来的也是简单而冷淡的回应。久而久之,自然就疏远了,但翠萝不知情,还时常找他们一起出游。 莫鸿心里有疙瘩,嘴上还是说:“三师兄说得是。” 章纶又问道:“你说师父有口信,说来听听吧!” “这……嫂子还没出来……” “好,我去叫她出来。”章纶说着便离开座位。 章老爷得空,又问莫鸿有关山庄的近况。一会儿,章纶牵着翠萝出来,微笑道:“你嫂子这些日子得了风寒,人不太舒服呢!” 可不是吗?翠萝的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脚步缓慢,旁边还需要一个丫环搀扶。而令莫鸿吃惊的是,原本她圆润嫣红的脸庞,在短短一个月间,竟然变成一张清瘦的瓜子脸,衬得她的大眼更加空洞。 莫鸿心里惊疑,怎么会这样? 翠萝抬眼看了莫鸿一眼,闪着盈盈的泪光,“五师兄,爹有没有照常喝人参粥,有没有每天按时练功?” 莫鸿又是一惊,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翠萝掉泪,上回她哭,还是十岁跌倒的那一次吧! 他怕章纶不快,不敢表现出关怀之意!只是回答道:“师父生活起居一如平常,请嫂子不用担心。” 章纶笑道:“她呀!第一次离家难免想念师父,可是在章家,我也没亏待她,吃喝穿戴,都 第 6 部分 是最好的享受,翠萝,你说是不是?” 翠萝漠然的点头。 莫鸿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师父特地请周大叔做的雪花片,是嫂子最爱吃的。” 一名丫环走上前收下盒子,再回去扶住翠萝。 “雪花片?我这里有的是师傅,翠萝,你爱吃,下次就吩咐厨房做。”章纶一声声翠萝,叫得好不甜蜜。“对了,五师弟,师父还叫你传什么话?” “师父请你们不用挂念他,等春暖花开,请你们有空再回山庄走走。” “嗯!也请五师弟转知师父,翠萝在这里很好,我们过一阵子一定回去看他老人家。” “师父还说,祝你们早生贵子。” 章纶哈哈大笑,“早生贵子?那得看翠萝愿不愿意?”说着,又轻薄地往翠萝脸上一摸。 翠萝还是面无表情,忍着气道:“五师兄,如果没事,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她是在下逐客令吗?莫鸿听了心里难受,他还想多跟她叙旧呢!继而想到她的身份,还有先前章纶的警告,他也只好呐呐地道:“我……我这就回去了。” 章纶忙道:“哎呀!急什么?天色都暗了,五师弟,我看你就在府内住一晚,明早再上路吧!” “这不方便吧,我还是赶夜路回去。”莫鸿为难地望向翠萝,却见她微微摇头。 章纶道:“五师弟太小看我章府了!难道北广城首富还腾不出一间客房招待稀客吗?难得你来这一趟,晚上咱师兄弟聚聚,喝杯小酒吧,不过你嫂子要多休息,我就不让她作陪了。” 翠萝身边的丫环雪香,见风转舵道:“少爷,我先扶少夫人进去。” 莫鸿想起一件事,从腰包掏出一个小锦囊,“镯儿呢?我有个东西要给她。” 雪香接过锦囊道:“镯儿妹妹命好,还在午睡呢!我等会儿跟她说,情郎送东西来了。” 莫鸿急道:“这位姐姐误会了,里头是一道平安符,烦请姐姐转告镯儿,她的手帕交锦儿到庙里上香,帮她祈福,顺道托我送过来的。” 雪香捏着锦囊,“在章府里就很平安了……” 章纶一声轻斥,“雪香,还不扶少夫人进去?” 翠萝无言地垂下眼帘,任雪香带了进去。在莫鸿看来,翠萝简直是被推进去一般。 章纶又传唤家人带莫鸿下去休息 ,并准备宴客酒席。 莫鸿来到客房,想着翠萝脸上凑迷的神情,心中越来越不安。翠萝与以往大不相同,说不上几句话,连眼神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还有她的泪…… 莫鸿坐立难安,翠萝是不哭的呀!她是个纵笑山野的无忧姑娘,为什么嫁来章家后,会变得如此哀怨沉静? 不,一定有问题!莫鸿决定一探究竟。 晚上的宴席,章纶找了六个姑娘过来陪酒,一面大谈章家产业,一面拼命向莫鸿敬酒。几个姑娘也大发媚功,或搂或拉着莫鸿,莺声燕语,猛往他的杯子里倒酒,又要跟他比赛划酒拳,划输了,却不肯喝酒,硬要莫鸿代喝。 莫鸿何时见过这种柳浪莺啼的场合?红着脸,一杯又一杯,好像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章纶搂着两个酒女,笑道:“五师弟,撑不下去啦?这六个给你挑,今晚你想跟谁睡?一个?两个?六个也可以,全算在三师兄帐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温柔乡!” 莫鸿摇头晃脑,“温柔乡?好香啊!是谁抹了香粉?”他嗅着身边姑娘的衣服,“是你吗?” 那姑娘笑着推开莫鸿,“我们姐妹都搽了胭脂水粉,当然香!钗姐儿比我更香呢!莫公子,你去香她。” “钗姐儿?”莫鸿伸手去抓左边的姑娘,凑上她的衣襟,“香!好香!” 钗姐儿任他搓弄,梅花指一比,指着桌上的一坛女儿红道:“陈年老酒才香,莫大爷,你喝了这缸子酒,再来跟我们姐妹比香。” 莫鸿面红耳赤地拿起酒,将鼻子凑上去,赞道:“好香!” 他索性站起身,抱起酒坛,往嘴里猛灌,一时之间,空气中遍布浓稠的酒香。 章纶见状,在一旁冷笑。 莫鸿咕噜咕噜地灌酒,喝了满头满脸,连上衣也溅湿了,一缸喝毕,他重重地将酒缸子放在桌上,大声道:“多谢三师兄,师弟我……我……”他人晃了晃,身边的姑娘要去扶他,他大手一挥,坐下来道:“我敬三师兄一杯!” 莫鸿举起酒杯,还等不及钗姐儿帮他斟酒,砰的一声,他已醉倒在桌上,还摔了几个杯盘。 几个姑娘拍手喊叫,“倒了,倒了!章少爷给钱!” 章纶笑咧了嘴,“钗姐儿,你瞧瞧。” 钗姐儿用力推着莫鸿,又捶了他几下,笑道:“醉死了,像条猪呢!章少爷,你说把他灌醉了,可是大大 有赏啊!” 章纶道:“当然有赏,这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三言两语被你们几个就哄住了。”他亲着身边的姑娘,惹得她喘笑不已,“你们这钱赚得太容易了,再让少爷我多香几个,我赏钱才赏得高兴。” 几个姑娘让章纶追得满屋子打转,笑声震天。 闹够了,姑娘们领了赏,欢天喜地的离去。 章纶叫过两个家丁道:“把他抬回客房,好生看着,不要让他乱跑。” 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抬了莫鸿,走到客房,将他放到床上,任他呼呼大睡。 章纶不放心,又跟了进来,见莫鸿大声地打鼾,冷笑一声,掩门而去。 莫鸿持续鼾声大作,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静坐在黑暗之中。 呵!他怎么可能轻易喝醉?在枫林山庄,他数度与周大叔拚酒,哪一次不是让周大叔俯首称臣?而师父程冈所传授的内功,教他如何导引气息,让他顺利地压住酒气,方才半个时辰内,藉着呼吸吐纳,他已尽数排出酒气。章纶真是小观他的功力了。 要表演醉酒也不是难事。过去和翠萝玩在一起,为了迎合她的童心,他扮过马匹、游鱼、和尚、夫子、猪贩、大侠……连死人也扮过了,要他发酒疯,不过反掌折枝之举,只是六个美女围绕身边,他还真的差点把持不住。 章纶的冷笑声令他心寒。从章纶开始劝酒,他就觉得情况不对劲,又见章纶毫不避讳的和酒女们调情,令他气愤不已的直想按住章纶,带他到翠萝面前赔罪。 莫鸿脱下满是酒臭的外衣,塞在棉被里,又将棉被拉起一个人形,轻声跃到地上,在黑暗中打量四周环境。 窗外不时有人影晃动,看来是看守他的人。他提气跃上横梁,站在梁上轻推屋瓦,又是一件做惯的粗活,换瓦补瓦,他闭着眼睛都做得到。 搬开一个容身的洞口,灵巧地翻身,来到屋顶,放眼望去,月影朦胧,尽是一片屋脊,莫鸿不禁赞叹,“果然是豪宅,屋子这么广。” 他居高临下,拿准了方位,开始对一重重的屋子搜寻,他一定要找到翠萝或是镯儿,问清楚实情。 飞过其中一间屋顶时,底下隐约传出人声。“少夫人又不吃饭了?养你们这些厨子做什么?做不出少夫人喜爱的菜色吗?” 有人回答道:“大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大江南北的名菜都出笼了,怎知每天还是整桌菜送去,整桌菜送回来 。”那女子又骂道:“她饿死了,我们就没戏唱了,还不去做点心?快下去。” 莫鸿认得这声音,连忙掀开屋瓦一角查探,赫然见到下午打过照面的雪香,旁边则坐着章纶。 厨子离去后,章纶道:“你不用着急,她饿不死的,说不定她爹见到她的可怜模样,一时心疼,就把雷霆剑交出来,我们根本不费力气。” 雪香坐到章纶的大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道:“人家也是在帮你,希望你顺利夺剑!认祖归宗后,好把我娶进剑神之门啊!”说着,右手已摸到他的胯下。 章纶笑着挪开她的手,“等一会再来吧!我先去看她。” “哼!你还真是有情有义!” “别这样,我马上回来。好歹她现在是我章纶的妻子,下人也把她当少夫人,你就再忍耐点吧!”章纶对她亲了又亲。 莫鸿瞧见他们的举动,震骇莫名。雪香不是一个丫环吗?怎么会变成大小姐?还有他们谈话的内容,似乎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是有关雷霆剑吗?这下他更确定翠萝有难了。 看到章纶出门,莫鸿摆好瓦片,在屋顶上窥探他的行走路线,再使出轻功,悄然跟踪。 章纶来到一扇大门前,拿出一柄钥匙,打开了锁推门进去,回头又把门锁上。他走过小桥、荷池、曲径,绕过假山奇石,来到一间亮着烛光的屋子前。 他敲了门,里头没有回应,他径自打开门,喊道:“娘子。” 翠萝坐在床前,别过脸去。 章纶坐到桌前,掀起那盒雪花片道:“周大叔的手艺的确特别,可惜过去在山庄,我总是吃不惯,来,吃一片,别饿着了。” “我不吃。” “你不吃?今晚五师弟可是酒足饭饱呵!” 翠萝急道:“你们把他怎样了?” 章纶咬下一块雪花片,“放心,我答应不杀他,自然会把他服侍得妥贴稳当,美人好酒招待,此刻他正大醉不醒哩!” “我都照你的话做了,你也不准伤害五师兄。” 章纶冷笑道:“你有照我的话做吗?为什么你不表现出很幸福的样子?为什么你要摆着一张臭脸?还问候师父有没有练功,是给莫鸿什么暗示吗?” 翠萝一直不看章纶,“你和雪香在一旁,我周身要穴又被她制住,我能给五师兄什么暗示?” “那你要他赶快回去,是 叫他回去通风报信吗?他一路来到这里,我不留他住一宿,情理上说不过去,他连夜回去,师父反而会觉得奇怪。” “情理?”翠萝嗤道:“你若懂得情理,又怎么会将我囚禁于此?” “我哪是囚你?”章纶走到翠萝身边,抚着她的肩头道:“我是保护我的妻子,还把章家最大最好的院子给你住,我们是夫妻,你可以永远住在这里。” 翠萝用力挪开肩膀,却被章纶紧紧按住,她怒道:“放开我,我没有你这种狡诈无赖的丈夫。” “呵!你的身子都给我了,你就认命吧!”章纶笑得邪恶。 他说中她的痛处,翠萝咬住唇,不让泪水掉下,恨恨地道:“你干脆杀了我吧!” “杀了你?我怎么舍得呀?”章纶在她脸上轻拍两下,又笑着走出房门,离开院子,不忘锁上大门。 翠萝无力地坐回床上,脑海掠过各种念头,生、死、恩、怨,她要如何去承担三百年来的孽债? 她从枕下拿出珍藏的枫林溪石,紧紧握在双掌中。五师兄啊!难道你看不出师妹陷入绝境了吗?你要回去警告爹啊!翠萝在心中哭喊着,只期待莫鸿能听到。 忽然,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唤,翠萝讶异地环视屋内,却不见任何人影,接着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无声地落在地上。 “五师兄!”乍见莫鸿,翠萝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他不是醉倒了吗?怎么现在出现在她眼前?强抑多时的泪水如堤溃决,大滴大滴地垂落脸颊、衣襟。 莫鸿何时见过翠萝如此伤心?他心疼不已,“小萝……” 一声小萝,撩起翠萝过去怏乐的记忆,她投入莫鸿怀中,呜咽地哭道:“五师兄,你终于来了,这世上,只有你能明白我、帮助我了。” 莫鸿拥住翠萝,感觉到她的激动,他抚着她的发,“我都听到了,三师兄要夺雷霆剑,可是,剑不是毁了吗?算了,先别说这么多,我得赶快救你出去。”他说着便揽上她的腰,欲跃上屋梁。 “不!”翠萝抬起头来,“我不能走,我走了,他们会来硬的,山庄那么多人,我不能连累到他们。” 望着她含泪的大眼,莫鸿忍不住又抱紧了她,“可是你在这儿受苦……” “我是生不如死啊!”翠萝掉下泪,“他把我关在这院子,我哪里也不能去,武功不好,也逃不出去。” “小萝、 小萝!”莫鸿心痛如绞,“不要哭,我们快离开这里。” 翠萝握住他的大手,摇头道:“现在我不能走,你听我说,”她走到桌前,吹熄蜡烛,拉着莫鸿坐在床沿,压低声音,一五一十把东方夫人和章纶的计谋说了一遍,讲到镯儿遇害,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莫鸿握紧她柔软无骨的手掌,越听越愤慨,“他们害死镯儿?可恶!我要替镯儿报仇。” “五师兄,此地敌众我寡,不能贸然行事,为今之计,便是速速赶回枫林山庄,请爹权宜行事,避免招来血祸。”翠萝条理分明地说出因应之策。 过去,翠萝碰上难题,总是央求莫鸿解决,让他伤脑筋,自己却到一边快活,而今这一连串的磨难,却使翠萝仿佛突然间长大了、变懂事了。今夜,翠萝的眼泪让莫鸿悲伤莫名,但也看到她在泪水背后的成熟脸孔,他心头又是一疼,“你受苦了……” “我苦没有关系,我只担心爹、担心奶娘,还有山庄所有的人,”她轻叹一声,“想不到我还是要为雷霆剑付出代价,这是程家逃不过的宿命啊!不过,爹不会骗我的,剑一定是毁了。” “那你打算如何?” “我会和他们虚应故事,我猜,过不了十天半个月,章纶就会带我回山庄,要我套问断剑的下落,你回去请爹拿主意,到时看是要骗过他,还是杀了他。我只怕章纶老羞成怒,拿我当人质,让爹操心……唉!我没主意了,横竖就是一死。” “不,不要失望,师父一定有办法。”莫鸿紧握她的手,“你忍耐点,我们一定会救你回去。”把翠萝留在这个魔窟,他也是万般不忍啊! “这辈子……我不敢想了。” 在黯淡的月光中,莫鸿深深的望着她,“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翠萝的大眼亦是深深地看进莫鸿,“我知道你一定察觉得出状况有异,可是,刚刚听说你喝醉了,我好绝望,怕你就这样回去了,没有人可以通知爹。” “三师兄想灌醉我,让我糊里糊涂地回去,真狡猾!” “五师兄……”翠萝又是哽咽不语。 莫鸿扶着她,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我还是带你走吧!” 翠萝含泪道:“我不走,五师兄,你快回房,免得被章纶发现。” “唉!好吧!小萝,你要好好保重。”莫鸿苦于目前没有更好的对策,否则,他不 第 7 部分 会离开孤立无援的翠萝。 莫鸿见她伤心,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怯怯地举起手,以手指轻拭她的泪痕!拨弄着她散乱的头发。“你瘦了。答应我,再怎么难过也要吃东西,不能饿坏身子。”莫鸿劝着。 莫鸿的指尖轻抚过翠萝的脸颊,令翠萝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过去她和莫鸿练剑或出游,他总是体贴的为她拭去污水,或是擦去她脸上的污渍,而那就是这种温柔的感觉。也仿佛曾经在无数睡梦中,落叶飘过粉颊的感觉…… 翠萝恍然大悟,原来那是莫鸿不变的关怀与柔情,这两、三年来,他看她的眼神一直是那么真挚、那么专注,只要她一个动作,他便能知晓她的心意,但是,她却从来不懂他的心思。 往往在枫树林中一觉醒来,迎上的就是他的温煦笑脸,他在看她,一看便是十八年,如今在幽微的月光下,他依然在看她。 翠萝的心在滴泪,她缓缓地靠上他的胸膛,为这迟来的醒悟而痛哭。 莫鸿以为她又在为目前的处境而哭,于是紧紧搂住她,柔声安慰,“小萝乖,小萝不哭的。” 翠萝无声淌泪。太迟了,只怪自己贪玩不懂事,辜负了莫哥哥的情意。五师兄也喜欢你!昔日莫鸿的一番告白浮上心头,她又哭得无法自己,只想永远留在莫鸿的怀中。 莫鸿心慌了,只能紧紧地拥住心爱的女人。 两人相拥,无言地诉尽相思。 良久,翠萝才推开莫鸿道:“五师兄,你该走了。” 莫鸿万分不舍,仍紧握住她的手。 翠萝低语,“我的性命,枫林山庄的命运,全看你了。” 莫鸿用力地点点头,终于翻身跃上,消失在屋檐之上。枫林血泪 初春的枫林山庄,枫叶早已飘零,嫩芽尚未吐出,光秃秃的枝哑更显萧索。 山庄深处,临近山坡的一处墓园,幽静素雅,有两人肃立在墓碑前。 莫鸿上了香,向刻有“爱妻梅挹翠之墓”的墓碑跪拜磕头,神情虔敬。 程冈叹了一口气,“莫鸿,翠萝跟你转述的话,全是事实。” 莫鸿大吃一惊,又不敢问话,自他火速赶回枫林山庄,告知程冈有关章纶的阴谋之后,程冈脸色凝重,随即带他来到师母的墓园。 程冈道:“当年,你太师父依祖训追回雷霆剑,召开断剑大会,当众断剑,却被雷霆 剑的传说所迷惑,私藏断剑,捧着断了五截的雷霆剑,镇日思量研究。” “他参详多年,个性逐渐怪异,独自住在断剑祠,不与外人接触。后来我娶了你师母,她个性善良乖巧,侍奉公公毫无怨言,每天总会到断剑祠探视你太师父,结果就遇上了前来报仇的水中仙。” 莫鸿问道:“水中仙?” “没错!她就是剑神东方羽的妻子、章纶的母亲,也就是杀了我爱妻的凶手。”程冈目光灼灼,“水中仙心中充满仇恨,你师母为了保住腹中胎儿,不敢轻举妄动,可等我赶到,击退水中仙,你师母已身受重伤,生下翠萝三天后就……”提起往事,程冈不禁红了眼眶。 “太师父为什么不救师母?”莫鸿不解的问。 “他走火入魔,神志丧失,狂笑而死。你师母见这把剑害人无数,临死前要我立誓,绝不为她报仇,不要再让女儿卷入雷霆剑的是非,让她毫无牵挂的长大,再找个好丈夫嫁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翠萝这件事。为了给她幸福平静的下半生,我千挑万选,一再过滤,怎知……怎知还是中了贼人布下的圈套?翠萝啊!是爹的错,爹对不起你!”程冈老泪纵横,无限凄凉。 莫鸿低下头,任萧萧冷风吹过寒颤的身心,也为翠萝母女的命运同声一哭。 程冈道:“翠萝还好吗?” “请师父应变。” “应变?唉!这些年来,一切平顺,我以为江湖早已淡忘三十年一次的血祭,正庆幸雷霆剑的魔咒真正解除,谁知,水中仙带走一截断剑,多年暗中部署,早就伺机而动。”程冈又是叹道:“当初嫁女儿,就是想让她避祸,这一避,竟把她推入不幸!莫鸿,她怨我吗?” 莫鸿据实以答,“师父,师妹不怨,她说这是宿命。” “这孩子,”程冈苦笑道:“她长大了,个性跟她娘一样。挹翠到死都不怨,她说,能以她的性命换得江湖的安宁,也值得了。莫鸿,你可知其余四截雷霆断剑在哪?” “徒儿不知。” 程冈望着覆满青青绿草的坟茔,“世上除了我之外,再无人知。” 莫鸿道:“这也是师母的意思吗?” “此剑不祥,你师母嘱咐我藏好,是希望程家后代子孙永远脱离追回邪剑的宿命,不再涉足江湖,更不要我像你太师父一样,为剑而狂。希望雷霆断剑的消失,能平息江湖上的纷纷扰扰。” 莫鸿感慨 道:“师母好伟大。” “所以,秉持挹翠的遗言,我不会拿出雷霆剑,更不会交付给任何一人。”程冈斩钉截铁地说着。 “那师妹怎么办?”莫鸿唯一担心的就是翠萝。 “我自会应付章纶和水中仙,程家的噩运就到我程冈这一代,我绝不会让翠萝吃苦。莫鸿,为师的就拜托你了。”“师父,我……” “说来师父会收你为徒,其实也是我的私心。翠萝自幼便常找你玩耍,我见你身子骨好,心想传授功夫给你,既可保护翠萝,也可为山庄多个帮手,以后当个全能的管家。如今,大难临头,我真正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一人。” 莫鸿闻言,立即下跪道:“承蒙师父看得起,不嫌徒儿出身卑贱,让徒儿学了本事,徒儿本当尽力保护师父和师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冈扶起他,“莫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本性敦厚,谦冲有礼,任劳任怨,五个弟子里面,你的个性最稳定,最让我放心。可叹我的门户之见,在为翠萝挑选丈夫时,竟然忘了你。” 莫鸿惶恐地道:“师父,莫鸿只是个下人,能服侍师父便已心满意足。” “翠萝跟着你的时间比跟着我还多,有你陪伴在她身边,我一直很放心,此刻,我有个不情之请。” “师父……” “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希望你不要嫌弃翠萝,她不懂事,就请你照顾她了。” 照顾保护翠萝,一向是莫鸿的心愿,如今竟然由师父亲口托付,他自是喜不自胜。 “我知道她嫁过人了,我不敢要求你娶她,只求你照顾她的生活……”程冈怅然道。 莫鸿如梦初醒,赶紧跪下,“是师父您不计较徒儿出身,如果师父允许,徒儿……徒儿愿意一生一世照顾师妹。”一口气说出肺腑之言,他的一张脸都涨红了。 程冈再度扶起莫鸿,握住他有力的臂膀,语重心长地道:“拜托你了。” 莫鸿想到翠萝的哀哀神情,心生豪气,凛然道:“师父,您放心。” 程冈沉吟片刻,又转身凝视墓碑,像是在跟他的爱妻说话。风吹衣袂,飘飘无依,他又道:“我想不只有章纶,恐怕武林间已经传言,雷霆断剑仍在枫林山庄。唉,三十年一度的浩劫又来了,今年中秋以前,山庄将无宁日。” 莫鸿小心地问道:“要不要告诉四师兄?我们可以联手抗敌。” “朱誉?暂且不提。”程冈仍是不断地叹气道:“今年,恐怕又无法避免一场腥风血雨了……” 直到程冈师徒二人离去许久,寒风依然飒飒摇动树干枝头。风吹草动,在墓园旁的林木中,随着呼啸风声而出的,还有一个喜形于色,却又一脸肃杀神色的男子——朱誉。 ☆☆☆ 莫大娘望着桌上堆积的银子,“鸿儿,老爷真的要叫我们离开?” 莫鸿帮忙把银子收进荷包里,“是啊!娘,您别担心,师父他嫁完女儿,心情轻松,想要卖掉山庄,云游四海。你看,他也没有亏待我们,给了这些银子,够咱们买一块田,安心过日子了。” 莫大娘仍忧心地道:“这不合理,老爷将整个山庄的人都遣散了。” “娘,您不要想这么多。师父这趟出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的将来着想。让大家拿银子去买地或做个小生意,自力更生,总是强过依赖一个空壳的山庄。”莫鸿将荷包塞进莫大娘的手里。 莫大娘道:“不,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这两天老爷的神色不对。” 莫鸿又帮她理好包袱,“没事的,您安心跟着周大叔走,孩儿托他帮你买地盖屋,过一两个月,孩儿帮师父把事情处理好,就会过去找娘。” 莫大娘恋恋不舍地环视屋内的摆饰,“唉!转眼间我在这里也住了十八年,看着小萝出生、长大、出嫁……对了,你这次去看她,她还好吧?” “娘,她很好,您不用担忧。” “没事就好,平安是福。老周准备好了吗?” 莫鸿走出去探看一下,又回来道:“小狗子还在哭闹不休,周大叔的媳妇儿在哄他,马车都还没准备。” “这样啊!”莫大娘想了一下,“那我趁现在到夫人坟前向夫人道别。” “娘,我陪您去。” “不用了!那条路我来回走了几千遍了,我去去就回来,你赶紧去老爷身边待命,帮他分忧解劳。” 莫大娘离去后,莫鸿走向大厅,路过几间长工、佣人的房间,门板没有关好,任凭风吹得砰砰作响,莫鸿推开门,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轻叹一声,把门关紧。 几天来,程冈遣尽所有山庄内的家人,不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莫鸿想,或许师父打算带着雷霆断剑远走天涯;也或许师父想待在山庄,独力抗敌。而程冈并没有言明 他的想法,只是一再嘱咐莫鸿照顾翠萝。 小萝!莫鸿在心底一声声的呼唤。 师父将有大难,令未经江湖风雨的莫鸿有些心慌,他不知道为何师父不让四师兄知道,难道师父也怀疑四师兄吗? 莫鸿走过四师兄的房前,心想四师兄平时虽然沉默寡言,镇日练武,与他话不投机,但他来自邻县的官宦世家,一心只想回家迎娶未婚妻,怎么会像章纶一样别有企图? 还是让四师兄知道吧!莫鸿敲了几次门,却不见回应,正欲到练武场找人,一个佣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莫鸿,快去、快去大厅!来了好多官府的人。” 莫鸿赶到大厅,只见屋外满是官兵,程冈则是脸色凝重,与一名身穿官服的官员对峙着。仔细一看,那官员不是别人,正是本县的县令尹耕学,亦即莫鸿的二师兄。 尹耕学看到莫鸿,笑道:“五师弟,你也来了。你来劝劝师父,是王法重要呢?还是师徒之情重要?” 莫鸿不敢遽然回答,连忙问:“二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尹耕学身边一个护卫喊道:“放肆,见了老爷还不下跪?” 尹耕学其实也不老,乃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才俊,他笑着阻止那护卫,对着莫鸿道:“莫鸿,只要你识时务,你永远是我的师弟,本官也会在衙里帮你谋个一官半职。” 莫鸿见事态不对,回头望向程冈。 程冈坐了下来,开口道:“要搜就搜吧!不要伤害山庄内的人。” “很好,本官也不想来硬的,有伤师徒情分啊!”尹耕学手一比,所有的官差纷纷抢入院内,少说也有一百人。 莫鸿惊道:“你们要做什么?” 程冈道:“他们要找雷霆断剑。” 莫鸿更是吃惊,原来二师兄也是暗藏心机的叛徒!他不由得怒道:“二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师父?” 那护卫又骂道:“乡野鄙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尹耕学还是一脸带笑,“雷霆断剑?本官压根儿没听过什么雷霆断剑。本官跟你说分明了,本省富商为感念皇恩浩荡,铸了一把镶金带玉、价值连城的翡翠宝剑,准备进献皇上,可在进京上贡的前一天,竟然丢了。偏偏衙门接获线报,那把翡翠宝剑被藏在枫林山庄,又听说师父这些日子忙着遣散家人,也不知是不是加紧销赃哩!所以本官才不得不前来叨扰师父啊!” 莫鸿很快地道:“山庄里没有翡翠宝剑。” “五师弟这样说,本官也愿意相信,只是我是职责所在,还望师父见谅。” 程冈冷冷地看着尹耕学道:“过去我就听说你和江湖人士来往密切,心想你是一介儒生,又是县官,不至于招惹江湖是非,见你急欲练武强身,因此收你为徒,没想到竟中了你的圈套。” 尹耕学道:“师父怎么如此说?若非顾念师恩,本官早就抓了山庄的人,下在大牢,还会来这里求师父交出翡翠宝剑吗?莫鸿,你照实说来吧!翡翠宝剑藏在何处?” 莫鸿忿然道:“没有翡翠宝剑!” 这时,周大叔闯了进来,神色仓皇,“老爷,怎么回事?官兵进了屋,翻箱倒柜,打破花瓶,连灶台也敲碎……”他看到几个兵丁,不敢再说下去。 程冈冷静地道:“周元,没事的,官兵走后,你收拾好,赶快离开吧!”他又转向尹耕学,“雷霆断剑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烧毁,今天山庄就是让你翻过来,也找不出一块废铁。” 三、四名兵了走进大厅,将手中的长剑、大刀抛在地上,“大人,搜得这些武器。” 陆陆续续又有人拿着剑器进门。 枫林山庄本是程家金枫剑法的传承之地,不乏各式武器和刀剑,官兵随便一搜,便丢了大厅一地。 又有兵丁丢下锈蚀折损的刀剑枪矛,连周大叔的菜刀也拿了出来。 尹耕学两眼发直道:“是没有翡翠宝剑。说不定……早有人拆了剑上的宝物,只留一柄空剑。来人啊!把这些刀剑带回衙里,本官要请行家一把一把检视。” 正当程冈铁青着脸,准备送官兵离去时,周大叔的小孙子跌跌撞撞一路哭喊着跑过来,“爷爷、爷爷,莫奶奶……莫奶奶……” 他年纪小,话还说得不清楚,只见他一脸惊吓,又踩着淡淡的血脚印,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莫鸿大惊,忙抓着周小弟问:“小狗子,莫奶奶怎么了?” “莫奶奶……不动了……爷爷叫小狗子找莫奶奶,不动了……”小狗子吓得又要哭出来。 莫鸿如遭雷极,“在哪里?在哪里?” 小狗子缩到周大叔的怀中,“好大的坟墓……” 莫鸿狂叫一声,立即往墓 第 8 部分 园奔去,他忧惧交加,心中不断地祷念,祈求母亲平安。 可是一到墓园,他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因为莫大娘已经倒在墓碑前的血泊之中。 莫鸿赶上前,跪倒在地,见莫大娘双眼圆睁,像是死不瞑目,而双手仍握着插在心口的短剑,早已没有气息。莫鸿不敢相信,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母亲就惨遭不测。 他哭喊道:“娘、娘,是谁害了您?娘啊!”一边哭着,一边就要抱起莫大娘的尸身。 “不要动她。”尹耕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莫鸿哭得昏天黑地,哪听得到他的喊声。于是尹耕学示意两名随从拖开莫鸿,自己上前查看。 莫鸿目睹母亲的死状,哀恸难当,思绪纷乱中,只能想到贼人的陷害,是章纶?尹耕学?还是其他不知名的江湖人物?一场断剑恩怨,竟连累了无辜的母亲。他正哀哀悲哭时,忽然感觉有人在拉他,于是他使力抗拒,把那两名兵丁撞倒在地,口里还是不断喊着娘。 有人走到他身边,温言劝道:“五师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让官府的人查验一下吧!” 莫鸿抬起头,见是四师兄朱誉,他还是摇头哭道:“我娘死得冤……” 朱誉道:“既然死得冤,就让官府查个明白,追出真凶。” 莫鸿含泪点头,让朱誉带他站起,慢慢退到后面。 尹耕学和几名随从立即上前查看,他们仔细翻看莫大娘的尸体,拔出短剑,检视伤口。莫鸿见母亲遗体遭人任意翻弄,又是悲恸不已,朱誉则在旁边拉住他,不让他冲动行事。 尹耕学等人又在墓园四周观看,这才道:“枫林山庄真是流年不利,先是涉嫌盗取宝剑,现在又有人自杀。” 莫鸿瞪大了眼,“自杀?不可能,我娘不会自杀!” 尹耕学道:“不是自杀吗?你看她双手握剑,分明就是自己拿了短剑往心口插入。还有这坟墓四周,也没有挣扎抵抗的迹象,更不见可疑的脚印,除了小狗子的小脚印外。嘿,莫鸿,你该不会说小狗子是凶手吧!” 莫鸿无法相信尹耕学的说法,怒道:“二师兄,过去你每次到山庄,我娘哪一次不是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今日她被人杀害,你身为地方父母官,不追缉凶手,反而想草草了事?”他说得激动,若不是朱誉拉着他,恐怕他早已冲上前拼命了。 尹耕学的护卫又骂道:“不得对老爷无礼。” 尹耕 学哼了一声,“下人嘛!不懂礼节,又刚死了亲娘,本官不跟他计较!” 莫鸿激动发抖,悲恸欲绝,泪早已枯竭。 不久,大批官兵便浩浩荡荡地撤退。 程冈平静地道:“帮莫大娘准备后事吧!” ☆☆☆ 简单的灵堂内,几块白布幔围起棺木,一灯如豆。 莫鸿跪在灵前,不再哭泣,内心却是不停地狂喊:“为什么?为什么……” 莫大娘于傍晚入殓,山庄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周大叔一家和朱誉帮忙料理后事。 夜深人静,莫鸿站起身,走到厨房的小火炉前,熄了火,倒下熬煮多时的参汤,端到程冈的房里。 程冈正伏案写字,见到莫鸿,叹道:“难为你了,还记得为我送上参汤。” “师父,我娘尸骨未寒,不能让她含恨九泉啊……” “又是断剑惹的祸。莫大娘绝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莫鸿咽下眼泪,“凶手是谁?师父,您知道吗?” 程冈道:“肯定是熟识的人,所以你娘才没有挣扎,让凶手得以在近距离刺入。至于手握剑柄,不过是障眼法,制造她自杀的假象。以莫大娘之温和开朗,她怎么会自杀?” 莫鸿又问道:“师父,您知道凶手?” 程冈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管,他继续抄写,待写完最后一字,把毛笔置回笔架上,他沉声道:“我知道。” 莫鸿握紧拳头,握得骨节咯咯作响,青筋一条条浮现。 程冈道:“若我猜得没错,他今晚会回到墓园!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莫鸿听了就要往外跑,程冈立即喊道:“等等,我跟你去,我要亲手杀了这孽徒。” “是二师兄?” “不,是朱誉!” 莫鸿不敢相信今天好言安慰他的四师兄,会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那么,曾经扶过他的双手,也就是手刃母亲的魔掌! 先是章纶,再来是尹耕学,现在又是朱誉,原来每个同门师兄皆是别有居心!莫鸿又想到师父的安危。 “师父,您不要去,让我自己去报仇,我要他血债血偿。” “不!我说过,雷霆剑的业障只到我这一代,等我杀了朱誉,解决章纶、水中仙之后,我会携断剑前去清凉山,那儿有个师父能解 断剑之谜。你就带着翠萝,找个地方隐居了。” 莫鸿跪下磕头道:“师父,徒儿要待在您身边保护您。” 程冈欣慰地道:“你有这番心意,也不枉师父教你十数年了。唉!都怪我的门户观念作祟,我若将翠萝许给你,也不至于让她受这段苦。”他又为当初的错误婚配悔恨不已。 “师父,我何德何能……” “智勇双全,便是我的贤婿。承你不嫌弃,愿意接纳翠萝,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莫鸿又悲又喜,泪流满面,只能深深再拜。 程冈道:“起来吧,我们去墓园。”他将方才所写的纸张卷起,塞入衣袖,让莫鸿提了灯笼在前头领路。 “莫鸿,你可知我在写什么?” “是心经?” “是的,自从你师母死后,我发愿抄一万遍心经,希望以棉薄之功德,度雷霆剑三百年来之亡魂,因为疏懒,直到今日才抄完第一万遍。今夜便将这第一万遍的经文,焚烧以祭冤灵,愿他们早日脱离苦厄。” 莫鸿因丧母之痛,感触特别深刻,心想若世人以一念之仁诵念抄写经书,不仅得以超渡冤灵,亦能修身养性,减少暴戾之气。可是此刻,他无法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抄经,他只有熊熊燃烧的复仇之心。 尚未来到墓园,即听到重物敲击的声音,叮叮咚咚,在静夜里分外响亮。 程冈变色道:“他的动作还真快!” 莫鸿加紧脚步赶上前,见到坟前灯光微弱,有一人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敲击东西,正当那人“喀”的一声撬开铁盒,他也发现了背后的程冈和莫鸿。 程冈道:“朱誉,你果然真人不露相。说!是谁派你来山庄,假藉拜我为师之名,行探查雷霆剑之实?” 朱誉抱起沾满泥土的铁盒,冷笑道:“呵!好,我这就告诉你,川北毒工才是我师父。” 程冈道:“看来这三十年,江湖中人依然穷追不舍一把断剑。” “它绝非只是一把断剑!”朱誉道:“我师父说,奥妙就在这把剑上,我得拿回去给他老人家参详破解。” 莫鸿注意到墓碑下被掘了一个大洞,棺木的一角赫然外露,他义愤填膺,怒道:“四师兄,你对往生者不敬,你会遭到报应的。” “谁教师父把雷霆剑埋在坟里,只好冒犯师母了。”朱誉一反平时的沉默,邪恶地回答。 莫鸿想到母亲的死,立刻出招道:“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狠心下手。” 朱誉一闪跳开,“我也不想杀了莫大娘,可惜她撞见我在挖坟,只好送她上西天。我是看小狗子年纪小,这才放他一条生路。” “孽徒!”程冈拉开莫鸿,徒手与朱誉对抗。 山庄里的武器全让尹耕学拿走了,如今也只能以徒手与之搏斗。 程冈又喝道:“你和尹耕学联手,他在外面搜,你在这里掘,若非让我瞧见泥土有异,还不知你胆敢掘墓盗剑!” 朱誉使出奇特诡异的招式,谈笑风生,“呵!我才不与二师兄联手,也不像三师兄,苦心用计娶走师妹,再来慢慢套问。我就是待在山庄,时时探寻,日夜搜索,五年来,始终一无所获,直到那天听了你和莫鸿的谈话,才想到师母的墓园。” 程冈道:“小人,我绝不让你取走断剑!” 朱誉往后一跃,“那就要看谁的本事强!只可惜你的功夫我早已摸透。” “是吗?”程冈的招式突然变得凌厉,达莫鸿也从未见过。 朱誉难以招架,手中又抱了一个笨重的铁盒,无法施展功力。蓦地,程冈一掌击出,朱誉向后飞出,铁盒“咚”地一声落地,摔出几截断剑。 程冈道:“莫鸿,快拾了断剑。”说着又追上前,想要给朱誉致命的一击。 莫鸿闻言,赶紧捡拾断剑,手指尚未触及剑身,即被锋利的剑气划伤手掌,鲜血直流。莫鸿大惊,断剑果然邪气。他不顾疼痛,拿起一截断剑,正待丢入铁盒,忽然听到程冈的惨叫声。 看到朱誉坐起身,好像才丢出什么东西。莫鸿惊愤,使尽力道,立即将手上的断剑掷出,不偏不倚地射中朱誉的胸部。 朱誉还来不及发出哀号,声音梗在喉头,人就倒了下去。 莫鸿跑过去扶住程冈,见他脸色变黑,七孔流血,吓得喊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程冈微弱地道:“朱誉使毒,快搜他的身,找解药。” 莫鸿回身摸索着朱誉的身体,用力掏着朱誉的怀中口袋,突然身体一麻,全身无法动弹,眼睛余光一瞥,朱誉正阴狠地看着他。 朱誉慢慢爬起身,狞笑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莫鸿穴道被点,他一边运气冲解,一边骂道:“朱誉,你竟敢伤师父,你数典忘祖……” 朱誉亦是身受重伤,他匍匐前进,捡起地上的断剑,“我过去人称川北小毒王,送师父一点夺命追风散,小意思罢了,也不会死得太痛苦。不过呢!听说以鲜血祭雷霆剑,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虽然还不到八月十五,不妨就先拿师父和师弟的鲜血来试试看吧!”他拿着断剑剑柄,翻来覆去把玩着。 莫鸿惊道:“你……”他觉得经络渐通,气血渐顺,想来是朱誉伤重力弱,点穴的力道不足。 朱誉手持断剑,跟舱地走到程冈身边,一脸的诡笑,“雷霆剑下亡魂无数,也不差你们两人。” 程冈身中剧毒,目不能视、身不能动,心知大限已至,道:“你杀了我,放过莫鸿。” “放过莫鸿?黄泉路上无人同行,那多寂寞?”朱誉嘿嘿冷笑,举起一截断剑,往程冈心口刺下。 莫鸿大吼一声,穴道登时解开。他弹跳而起,奔到程冈身边,重重踢开朱誉,任他滚落在墓园之外。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犹如莫大娘心口的那柄短剑,雷霆断剑亦是直插程冈心口,直没至剑柄,看来已是药石罔效。 莫鸿惊骇地跪下哭道:“师父、师父,您不能死啊!” 程冈只剩一口气,“是断剑的宿命啊!这……剑……不能流入江湖,你带着断剑,到……到清凉山找剑空大师,他……他说,能解雷霆剑之谜……” “师父,您不能死啊!” 程冈喘息着道:“听话,愿……我念过万遍心经的血,能渡……渡化几个怨灵……那……那也就功……德……圆……满……” 莫鸿大叫着:“师父,徒儿不想离开您!” 程冈气息渐微,使出全身所有力道喊道:“拔剑,快去……”平时雄浑的声音无以为继,只见一脸可怖的血痕。 莫鸿心慌意乱,想要抱起程冈离去,却又悲痛过度,手脚无力,只能喊着:“师父!师父!” 程冈低声说道:“全托了你……”说完全身一颤,再也没有气息。 莫鸿呆了。为了一把三百年的断剑,他在一日之内,连丧母亲、师父两位至亲长辈。老天若有眼,怎教他担起这般血海深仇?他只是个平常人而已;他有什么能力护送断剑,远赴清凉山解开断剑的秘密?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想到了殷殷期待的翠萝,与父亲感情至深的她,又怎能承受丧父之痛? 他悲声长啸,右手 紧握剑柄,低声道:“师父,对不起了。”右掌使力,用力拔出程冈心口的断剑,云时鲜血狂喷,溅上他的头脸和衣裳,处处染上斑斑血迹,腥红的鲜血也如他心中的复仇之火。 寒风如冰,墓园弥漫着血的气味,还有无尽的悲凄。 莫鸿握着剑,缓缓起身,忽然有人凌空跃至,喝道:“莫鸿,哪里去?” 来人正是章纶,他迅速地扫视墓园一圈,怒道:“你杀了师父?” “我没有。”莫鸿严正地道:“师父是因你们这些叛徒而死。” 章纶道:“是谁拿着凶器?是谁满手是血?今早我们听到山庄被抄,连夜赶回来,竟然看到你手刃师父!” 小径上又有好几个人跑来,脚步杂沓,纠结着莫鸿沉重的心,果然,翠萝也在其中。 翠萝已经听到章纶的喊话,又亲眼见到莫鸿手持剑器,浑身血渍,地上则倒卧着她熟悉的身影,而一旁的坟墓,竟被挖出一个大洞。她震惊莫名,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她颤声喊道:“你……你杀了爹?”她想要跑去程冈身边,却被章纶拉住。 “师妹,我没有!”望着她悲痛的眼神,莫鸿的心也乱了,“害死师父的是……” “就是莫鸿!”一句阴恻的叫声从坟墓后传出,接着,血染胸膛的朱誉颤巍巍的站起,活像从坟墓里爬出的鬼魅,尤以胸口的一截剑尖最令人怵目惊心。 莫鸿惊道:“你还没死!” 朱誉狠恶地瞪视他,“你这个杀人凶手,可怜师父信任我们的五师弟,告诉他雷霆剑的所在,可他竟在师父的参汤中下毒,前来盗墓偷取断剑,师父拚死阻止,他竟杀师夺剑,当我赶到时,他还要杀我灭口。此人狼心狗肺,其心可诛啊!” 朱誉一反平日的沉默,口才便给,莫鸿只能在一边连声喊道:“你胡说!胡说!” 翠萝不敢相信,全身发抖,哀痛欲绝。 “你们看他手上拿的断剑,还有地上的,”他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森寒剑光,“就是雷霆断剑。”朱誉道。 章纶等人全望向莫鸿,翠萝更是狂喊了起来,“莫鸿,你忘恩负义,你这小人……”想到她曾托予他重任,她的心更痛了。 莫鸿急道:“不是我,是四……”话未说完,章纶的招式已经使出,而他带来的数名随从也一拥而上。 莫鸿出招抵抗,然而敌众我寡,他丝毫没 有与江湖人士交手的经验,又无法利用一柄短短的断剑。最后他一瞥翠萝的哀容,忍着亡 第 9 部分 母未葬之痛,即向外远遁而去。 章纶立即发号施令!“追!” 翠萝茫茫然走到父亲的尸身旁,却是哭不出一滴眼泪,此刻,她的心已被哀痛与仇恨填满。 朱誉伸手向前走了两步,喊道:“师妹,救我。” 不待翠萝回身,东方夫人水中仙已经抢到朱誉身边,在他胸部伤口四周点了几个穴道,再拿出手绢,捏着一截外露的剑尖,轻巧地从伤口拉了出来。 朱誉身受重伤,神志昏迷,水中仙吩咐两名随从将他抬走,仔细看护。 雪香好整以暇地捡起地上的两截断剑,笑着交给水中仙道:“表姨妈,都在这里了。” 水中仙用手绢接了,在火光下欣赏断剑的锋芒,血光火影,映得她脸上一片血红,“很好,这里有三截,而我藏有毁我容貌的一截,就等纶儿追回最后一截断剑。哈哈!我三十年来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翠萝呆立着,他们得了断剑,从此扬威江湖,而她呢?家破人亡,人事皆非,连最后信任的五师兄也成了杀父仇人,暗夜苍凉,翠萝的心则冷冽不已。 慈悲度厄 三个月后。 初夏的宜人气候,又是到溪边玩耍的好时节了。 翠萝沿着枫林溪缓步行走,看到溪底白得发亮的石头,她蹲下身,伸手探进清凉的溪水中,捞起一颗纯白如玉的溪石。 新婚那天,莫鸿也曾送给她同样的溪石,要她莫忘家园,是否也在暗示莫忘他这个五师兄? 是的,她已经无法忘记他,因为他杀了她父亲! 然而,真是他杀了爹吗?那时他的眼光充满悲愤,他的辩解也一再被朱誉打断,他想说什么呢?事母至孝的他,又怎么会连莫大娘也拖下水? 即使章纶他们似乎有所隐瞒,但她能找出其他理由,说服自己,莫鸿不是凶手吗? 翠萝葬了父亲、莫大娘,重新掩了母亲的坟墓,再送走山庄最后一批佣人,独自住了下来。 章纶等人寻找莫鸿已近三个月。二师兄尹耕学画了莫鸿的图像,发出缉捕文书,以杀人罪嫌通令缉捕他,但莫鸿就像烟雾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溪石映着阳光,闪亮如宝石,绚烂的光圈中,走近一个人。 “娘子。”是章纶。 翠萝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章纶坐到 她身边,“我们始终找不到莫鸿,这小子还真会逃!” “你们找他,还不是为了断剑!” “呵!真聪明,不过我是个读书人,我不会杀人,更不会杀自己的师父。” “五十步笑百步!若他不害死我爹,你迟早也会动手。” “我怎么会动手?”章纶轻薄地抚摸翠萝的脸,“师父是我的泰山大人,我又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我只会好言相劝……” “不要碰我!”翠萝斥喝道。 “好凶的娘子呵!”章纶果真放开手,“今天我来找二师兄,顺便带来四师弟复元的消息,明天就回北广城。你当真不跟我回去?” “不!” “好吧!反正我也没空照顾你,省得我娘找你麻烦。可你要记得你相公还是爱你的。”他说着又用力揽住翠萝,想要强吻她。 翠萝咬上他的唇,用力推开他的怀抱。 章纶吃疼,松开手跳开,脸上仍挂着笑意,“你想谋杀亲夫?很好,我今天要定你了。” 他才踏出一步,想要抓住走避不及的翠萝,雪香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赶至溪边,脸色极为难看。 “表哥,你的县老爷师兄派人来了,你还不快去?” 章纶看了翠萝一眼,“你是我的人,还是安分一点,等事情结束后,我还是会带你回北广城。” 雪香喊道:“章纶,留她做什么?不如一剑……” “你敢?”章纶瞪视雪香,“帮我看好她,她若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说完,便大步离去。 翠萝不理雪香,也是转身就走。 确定章纶去远了,雪香追上前道:“你站住。” “有事吗?”翠萝口气不善的问,不打算停留。 雪香抢到翠萝面前,“我要你死。” 翠萝并不畏惧,“只要碍着章大小姐的好事,都得死吗?” “没错,只要你还在世上,章纶就不会对我专一。” “我根本不爱他,你尽管放心。” “哼!我不放心,为了找雷霆剑,我才不得不让他和你成亲,谁知他假戏真做,还妄想享受齐人之福,”雪香拔出腰间佩剑,“要不是看在你可以引诱莫鸿出来,武功又差,表姨妈早就下手杀你了。” “是,我武功差,奈何不了你们这些恶人,也夺不回我家 的雷霆剑。”翠萝索性往雪香走去,“你要杀就杀吧!” 这些日子来,她活得痛苦极了,寻思报仇夺剑,却又不经世事;武功低下,只能待在山庄踌躇不前,百日孝期一满,前途茫茫,倒也想寻死了。 面对视死如归的翠萝,雪香反而不敢遽然下手,毕竟章纶喜欢翠萝,若杀了她,章纶是否会跟她翻脸?可是,雪香再也受不了章纶的二心,更等不及他所允诺、却是遥遥无期的婚事。 女人的妒意战胜一切理智,雪香握紧长剑,就要往前刺去。忽然一颗小石头凌空划过,铮地击中剑身,力道之大,让雪香松脱了剑,虎口剧烈作痛。 “是谁?快出来!”雪香大喊。 又是数颗小石激射而出,分别打中雪香的周身大穴,她还来不及走避,已然跌倒昏迷。 翠萝大惊,环顾四周,却不见出手相救的人,心中疑惑不已,查看雪香,见她尚有气息,便任她躺着,不去管她。 翠萝不敢逗留,连忙走进枫树林中,打算回山庄,不料树后闪出一人,正是消失不见的莫鸿。 莫鸿的出现,触动翠萝心头的痛,她叫道:“莫鸿,你杀了我爹!”不由分说便往莫鸿身上打去。 莫鸿见到清瘦憔悴的翠萝,心头何尝不痛?心知她对他的误解,便任她捶打,“师妹,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你干脆连我也杀了吧!你杀了我吧!”翠萝只是不断地狂乱喊着,“我要替爹报仇。” “师妹,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杀师父,我一定要跟你解释清楚。” “我都看到了,你……你好狠!”想到为父亲收尸的情景,翠萝的眼泪立时迸流出来。 莫鸿痛心地道:“是朱誉啊,是他使毒杀害师父的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说是你下的毒。”翠萝已经无法思考。 “师妹,你冷静一点。你要相信我啊!” “我那么相信你,托你回来警告爹,想不到你跟他们一样,也是图那把断剑!” “我没有!” 翠萝仍是凌乱出招,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脑海一再闪过莫鸿手握断剑,而父亲倒卧在血泊中的画面。爹爹心口的血像流不尽似地,染红了母亲的墓园,事后她挑了多少担的水,才将墓园洗净啊! 这三个月,她是在泣肝沥血中度过,只恨自己所托非人,竟酿成枫林山庄的浩劫。若莫鸿 是无辜的,他为什么迟迟不出来说明,还四处躲藏?现在出现,是不是想来杀她? 三个月来的愤恨无从发泄,她边哭边喊道:“是你,是你掘了我娘的墓,杀了我爹,夺走雷霆剑。莫鸿,你忘恩负义,枉我……枉我……”想到父母生前死后之凄惨,想到自己别有居心的丈夫,想到周遭虎视耽盼的人们,想到曾是托付依赖的莫鸿竟是杀父仇人……不觉悲恸。天大地大,她竟再无可信赖之人! 莫鸿听了翠萝的指责,无奈至极,看来此时她是听不下任何解释了,只有先让她安静下来,于是他心一横,五指疾点,封住了她的穴道。 翠萝手脚顿时无力,眼泪还是不停的流淌。 莫鸿抱起翠萝,往断剑祠奔去,他一定要跟她说分明。 进入断剑祠,莫鸿伸手一拍,解开翠萝的穴道,回身面对神坛上的观世音菩萨,双手合十礼拜。 翠萝跳起身,抡起拳头,又往莫鸿身上打去,一拳又一拳,伴着哭声,捶得莫鸿哀痛逾恒,他任她打着、任她叫着。 莫鸿望着菩萨像,忘了身上的疼痛。这三个月来,翠萝必是受尽了委屈和苦难,她难过,那就让他的身体化为一道没有知觉的墙,承受她的悲痛吧! 菩萨兹心祥地回看莫鸿,他心生孺慕崇敬,心中求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您大发慈悲,告诉我怎么办?如何化解雷霆剑的孽障?不要再让程家后代受苦了,菩萨大慈悲,求求您指点莫鸿,求您度这芸芸众生,莫再冤冤相报,莫再结仇,莫鸿发愿,愿以性命换取江湖的平静,换取小萝的平安……” 一念闪过,莫鸿突然抓紧翠萝的手腕,凝视她惊惶又悲愤的大眼,蓦地又松开手,砰的一声,跪在翠萝面前。 翠萝惊吓地退了好几步。 “师妹,是我不对,师父有难,弟子竟未能及时相救,实在罪该万死。” “你……你杀了我爹……我亲眼看到。” “我没有杀师父,师父当时身中朱誉的夺命追风散剧毒,我保护无力,着了朱誉的道,是该死。”莫鸿把当时的状况,简单地向翠萝叙述一遍。 翠萝当时见父亲七孔流血,不是没有怀疑父亲的死因,但她心中毫无头绪,只能听信尹耕学带来的仵作所言,认定父亲是被下毒后,再被断剑所杀。 莫鸿道:“尹耕学、章纶、朱誉,他们全是一丘之貉……” 翠萝摇头哭道:“你胡 说,是你拿着断剑,全身是血……” “是的,就是雷霆断剑,”莫鸿解下身上的背袱,拿出一个扁平的厚布包裹,摊在膝前,赫然就是一截带着剑柄的断剑,“你在整理师父的遗物时,有看到一篇心经吗?” 翠萝记起父亲的衣袖中,藏着一篇被鲜血染红的心经。“你怎么知道?” “那是师父抄写的第一万遍心经,本来是要用来祭拜师母的。后来师父临死前说,他要以念过万通心经的鲜血洗去雷霆剑的业障。”莫鸿解释,又把程冈所述,有关雷霆剑与程家三代的纠葛,转述给翠萝知道。 翠萝不敢置信,原来祖父与母亲皆因雷霆剑而死,而她自己却像无知的娇嫩花朵,被父亲保护在枫林山庄中,从来不知江湖险恶。 可是,不可避免的宿命还是降临在她身上。 莫鸿又道:“这把断剑下怨灵无数,如果师母的血能让江湖平静十八年,师父的血能超渡亡魂,而我的血或许没有什么价值,但也盼望能够换得师妹你的平安。既然你不相信陪伴你十八年的五师兄,那就杀了我吧!我绝无怨言。然后,你提着我的人头和断剑,交给章纶,他既然待你好,想必也不会杀你。你从此不管这把断剑,回山庄、回章家都好,往后再有血腥杀戮,也与你无关。” 翠萝收住泪水,望向门着寒光的断剑,“断剑,再让它继续作恶吗?” 莫鸿看着她眼里的断剑寒光,“师父过去曾说,万物轮回,冤冤相报,总没有一个结束。剑不可恶,可恶的是人心贫痴,他不愿你再堕入程家三百年的轮回。” “你,一死了之,什么都不管了?” 莫鸿平静地道:“我若有灵,会阻止杀戮。” “你果真杀了我爹?” 莫鸿俯下身,拾起带有剑柄的那截断剑,倒转剑柄,“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亲眼目睹,我百口莫辩。” 翠萝抢上前,一把夺过断剑,咬牙道:“好,我杀了你,血祭爹娘。” 一握剑柄,突然一股寒气传到心口,翠萝的身子晃了晃,抬眼看到正中高挂的横匾“大慈悲”。 大慈悲,是仁慈善心,也是悲天悯人,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度一切苦厄,度众生。 她想起了父亲曾经诵念万遍的心经。 突然,她跪倒在地,泪眼凝视一截断剑,有光、有血、有泪,交织成无数的恩怨情仇。 “为什么 当时你手握断剑?” “师父叫我拔剑离去,上清凉山解断剑之谜。” “你所说的都是真的?”翠萝满怀希望的问。 “我莫鸿从来不曾欺骗师妹。” 面对一向诚恳踏实、自幼保护及照顾她的莫鸿,她凭什么不相信他?他脸上写的是真挚与哀痛,莫哥哥的确从来没有欺骗过她,可她却不相信他,而去相信平日行事低调的四师兄朱誉,更别提章纶和尹耕学了。 翠萝将断剑一摔,哭道:“宿命啊!” “师妹……”莫鸿的眼也湿了。 “我该怎么办?五师兄,我该怎么办?” 莫鸿上前抱紧了翠萝,任她哭泣,一泄愁绪。 良久,莫鸿柔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师妹,我答应师父要保护你,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到哪里呢?哪里才安全呢?”翠萝茫然地问着。 “不管到哪里,我都会保护你。” 翠萝点点头,天涯海角,她是跟定了莫鸿,他就是她最安全的依靠。 ☆☆☆ 行路匆匆,旅途困顿,莫鸿原先想带翠萝到周大叔的亲戚家避一避,但翠萝拒绝了,她坚持和莫鸿一同再上清凉山。 “既然是爹的遗言,我一定要去问个究竟。” “可是我求了剑空大师好久,他就是不肯下山,也不肯解开雷霆剑之谜。”过去三个月,他来回一趟清凉山,却是徒劳无功。 见到莫鸿变黑、变瘦了,翠萝知道他的辛苦,想到自己先前还误会他,不禁赧然,更下定追究真相、报仇雪恨的决心。 翠萝又问:“还是他根本不知道雷霆剑的事?” “不会的,我找遍清凉山各个寺院,就只有他一个剑空大师,而且看他的反应,似乎知情。” “什么样的反应?” “他知道我的来意后,表情十分震惊,但立刻又恢复平静,可当我把断剑拿给他看时,他却面无表情,不再说话。”翠萝肯定地道:“嗯,他一定知道内情。既然我是程家的子孙,就有责任追回雷霆剑,不让它再危害江湖,我要去找他。” 莫鸿心疼地道:“我去就好,不能再让你吃苦了。” “吃点苦有什么关系?不能让爹、娘、还有奶娘白白牺牲了。剑空大师既然知道雷霆剑的秘密,他一定可以 帮助我们平息江湖永无止境的浩劫。”翠萝很有信心地告诉莫鸿。 这半个月来,他们昼伏夜出,一路往清凉山而来。莫鸿虽然是官府缉捕的对象,但幸好他的长相普通,加以斗笠胡子掩饰,顺利避过不少盘查。 莫鸿倒是担心章纶 第 10 部分 会动员各路江湖人物寻找他们,在没有找回最后一截断剑之前,相信水中仙不会善罢甘休的。 未来,笼罩在幽黯未明的命运中。 其实,他们大可以躲得远远的,不再理会什么雷霆剑,可身为程家后代的翠萝,还有身为金枫剑法弟子的莫鸿,他们无法坐视不管。 只是,不识江湖险恶的他们,该如何继续往前走?患难真心 行行重行行,翠萝总是默默走着,很少说话。 也许她是心情尚未平复,也许是在思考将来;莫鸿希望能为她分忧,却不知从何帮起,只好陪着她,为她打理一切。 自从去年翠萝许了婚约后,他就刻意避着她,严守男女之间的分际,八、九个月来,难免有些生疏。况且在这段期间,翠萝嫁人,历经家变,不论在模样和心思上,都有明显的改变,而这种改变让莫鸿觉得陌生。 可是,他自己何尝不是有所改变?在这场劫难中,他们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翠萝的情意。 这天来到一条不知名的小河,翠萝走累了,神情疲倦。 “师妹,你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去找渡船。”莫鸿说。 翠萝微微点头,找一块大石坐下,轻揉着小腿肚和膝盖。她已经走了多少路?几百里?几千里?即便解开断剑之谜,得以报仇雪恨,接下来的路,她又该如何走? 她是不可能回章家了,而枫林山庄又间接让章纶掌控,她该何去何从? 望着莫鸿的背影,他是那么魁梧强壮,可他的心思却细腻如发,跟在他的身边,她很安心。自幼拉着他的手,她就没有任何疑惧,因为莫哥哥总会耐心地陪她玩耍,抱她过大山沟,也帮她挡掉山上凶恶的禽兽。 儿时不再,自己已嫁作人妇,她再不能奢求莫鸿像以前一样待她,更不可能要求他永远陪在她身边。总有一日,他要娶个清白的姑娘,与她一同生养儿女。 翠萝的心绪突然搅成了一团,理不清、分不明。这些日子来,莫鸿极少和她说话,否则就是客客气气地,像个陌生人。是的,大家都长大了,各有各的前程,处理完雷霆断剑,也是和五师兄道别的时候。 当初受困于章府,莫鸿冒险夜访,那份柔情与知心,就足以让她窝心一辈子,堪度过余生了,她怎么能再有奢想? 身后的芦苇丛沙沙作响,惊起一群栖息的水鸟,翠萝站起身,看到两匹快马由远而近驰来。 马匹沿着河岸奔跑,翠萝退了几步,避开马蹄扬起的尘沙。 两个骑马的汉子远远地看到翠萝,倒是放慢了速度,来到翠萝面前,手上马缰一勒,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微笑道:“少夫人,原来你在这儿啊!我们哥儿俩找你找得好苦。” 翠萝大惊,她忘了章纶不只是在找莫鸿,也在找她这个失踪的少奶奶,而章府人手众多,家丁认得她,但她却不见得认得每个家丁啊! 翠萝向后跑开,两匹骏马脚步更大,一左一右便将她围在中间,来人之一的王虎道:“少夫人,少爷也来找你了,我们带你去见他。” “你们认错人了。” 另一人王豹也开口,“少爷说遇到少夫人,一定要以礼相待,请少夫人不要让咱哥儿俩为难。” 翠萝却不给他们好脸色,“我不是你们的少夫人。” 两人对看一眼,王虎又笑道:“我们兄弟何必跟赏金过不去?请回少夫人,少爷可是重重有赏的呀!” 翠萝身子一闪,想从两匹马的间隙中钻出,但是章纶派出来的家丁都是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只见王豹迅速弯下身子,右手伸长一抄,轻松地把翠萝揽上马,“少夫人,得罪了。” 翠萝用力扳着他的臂膀,大叫道:“放手啊!五师兄!五师兄,救命啊!” 王氏兄弟一愣,先前看到少夫人独坐河边,以为她只有单独一人,没料到莫鸿也在附近,顿时心生警戒,双脚往马肚一夹,向前奔去。 “五师兄,五师……兄!”风大马快,翠萝的呼唤几乎被风声撕裂。 莫鸿听到了,打从他一离开去寻船,便不时回头注意翠萝的安危,谁知他找到了船,正与船家谈好价钱,遥遥听到呼声,头一抬,竟见到翠萝被人挟持而去。 “师妹!”莫鸿发足狂奔,人的双脚怎么跑得过马的四蹄?更何况他们原先就有一大段距离。 一定要救回翠萝,不能让她落到贼人手里!莫鸿俯身拾起石子,往急奔的马匹掷去,一拾一掷,连发了十余枚石子,可惜距离太远,石子顶多拂中马尾而已。 莫鸿提起一股真气,向前跃出好几丈,大叫道:“师妹,我来救你了。” 翠萝听到莫鸿的声音,生出一线生机,双手乱推乱撞,惹得王豹一身疼痛,却是不敢还手打人,否则少爷责怪下来,功劳就变成罪过了。 翠萝又往马匹身上重击 ,王豹怕马儿受到惊吓发狂,于是稍微缓下脚步,此时,莫鸿的飞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而至。 一粒小石子击中马匹的后腿,马儿果真受到惊吓,长声嘶叫,仰立而起,王虎在旁见了,伸手试图帮忙拉稳缰绳,却连他的马儿也被吓到了。 翠萝趁两名大汉忙着稳住马匹,无暇他顾,一骨碌滚下地,摔得满身疼痛不已,但仍不敢稍停,赶紧翻身打滚,以免成为蹄下冤魂。 王氏兄弟见翠萝逃跑,不再理会暴跳的马匹,立刻俐落地跃下马背,伸出双手又要去抓翠萝。 蓦地,指头痛麻,红肿一片,原来他们也被飞射的石子击中了。 莫鸿跃到翠萝身边,扶住她不稳的身子,急切地问:“师妹,你有没有受伤?” 翠萝摇摇头,余悸犹存,讲不出一句话。 王虎以未受伤的左手拔出匕首,还是摆出了笑容,“我还以为是哪个人物,竟敢偷袭咱们兄弟,还要劫走少夫人?原来是个通缉犯。兄弟啊!咱们又多了一笔赏金!” 由于距离太远,莫鸿并未击中王氏兄弟的穴道,他将翠萝护在身后,一步步往后挪移,“是你们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下,竟敢劫人!” “哈!做贼的喊抓贼,笑死人了,兄弟,你我各逮一人,回去邀功,如何?” 王豹双手刺痛不已,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口中仍是跟着吆喝,“少爷说,莫鸿身上有一把宝剑,夺了再加三百两呵!” 莫鸿冷眼观察,这两兄弟被他的飞石击中,明明功力大减,还在大吹牛皮唱双簧。 他回头低声安慰翠萝,“不怕,五师兄保护你。” 有莫鸿在,翠萝根本不怕,因为她知道五师兄绝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一阵打斗,眼前的两人不堪一击,节节败退,一个不擅使用左手,一个两手无力,一脸的痛苦,全无出招之力。 王氏兄弟被逼退到河边,只见莫鸿双掌拍出,震得他们向后跌出,掉落数尺之遥的河水中。 “救命,我不会游水啊!” “淹死人了!救人呀!” 方才作威作福的王氏兄弟,此时正在水中载浮载沉,成了落水狗。对岸高地几个耕种的农户听见了,皆往岸边一探究竟。 莫鸿抱住翠萝的腰身,携她往船家的方向而去。他不叫船家直接渡河,而是顺水而下十里,再与翠萝上到对岸。风 强水急,两人坐在小舟雨棚里,莫鸿见到翠萝的头发沾了草屑,思量着是否该伸手为她拂掉。 一个做了十多年的动作,此时他竟要思前想后,难以自然做到。 翠萝低着头,她知道他在看她,“五师兄,谢谢你救了我。” “不要这么说。”莫鸿客气地回应。两人近在咫尺,却是如隔迢迢银汉,他渡不到她的心,而她也不敢靠近他的岸。 他们再度陷入了沉默,陷入了那股陌生的熟悉感。 大雨滂沱,他们已经被山中风雨困住两天两夜了,在这个仅供蔽雨的猎户小屋内,翠萝逐渐焦躁起来。 大仇未报,断剑之谜未解,还有莫鸿含冤未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她怎么可以再坐困愁城呢? 她不知道如何捱过眼前的磨难,也不知如何逃过章纶的魔掌,她只想回到过去的日子,回到只有她和莫鸿的山间岁月。 “不行,要赶去清凉山,不能再等了。”翠萝望着屋外的倾盆大雨说。 莫鸿这两天耐心劝过她几次,他此刻又提起精神,“天快黑了,我们对这山路又不熟,不如保留一点体力,等明早雨停了再出发。” “不!天还有些亮光,五师兄,我们快走。” 莫鸿张了张窗外,“你看,雨这么大,泥水滚滚,万一山洪爆发岂不危险?我们还是小心点,等雨歇了再说。” 翠萝了心只想尽速离去,对于莫鸿的谨慎心生不耐,“我都不怕那群坏人的追杀了,还怕山洪爆发吗?一日不找到剑空师父,我一日不安心。” “那也不必急于一时呀!” “五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你……你就像以前一样,只会对我说不,在你心中,好像我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事都得听你的!”闷了将近一个月,翠萝再也不能忍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陌生感,时空似乎一下子跳回枫树林的夏日,她仍是个洒泼娇俏的小姑娘。 莫鸿终于又抓回一丝熟悉,“我……我是关心你。” 翠萝心头一动,关心?莫鸿的确还关心她,但是关心之后呢?是不是留给她更多的空虚?她用力用头道:“不必你关心,我会照顾自己。” 莫鸿急切地道:“师父临死前要我照顾你。” “爹死了,我也长大了。”她简单的几个字便拒绝了莫鸿,即使是父亲的意思,又何必勉强莫鸿来接受她? 她径自走到门边,“我自己走!” “你急,我也急啊!但至少也要依情况行事,现在外面正下着大雨……” 翠萝恼怒了,“你不陪我没关系,但请你不要阻拦我,你不要插手,反正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莫鸿拉住她,“师妹,怎么会不关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娘是受害者,我也要报仇呀!” “好呀!那我们一起走!”翠萝说着又要走向门边。 莫鸿抓紧她的手腕,情急之下,喝道:“不要闹了,这荒山野岭不比在山庄,出去被水冲走怎么办?” “冲走就冲走,总比困在这里强。”她讲得很赌气,想挣脱莫鸿的钳制,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师妹,不要急,生命重要啊!” 翠萝急了、狂了,生命已经被掏空,还有什么重要可言?她心头酸楚,突然放声大哭,“爹和娘都走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还有我啊!师妹,我会照顾你。” “不要,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自己可以报仇,我会毁掉雷霆剑。”翠萝使力摇着头,身体向门边倾去。 “师妹,你一个人去很危险的。”莫鸿竭力劝阻。 “我不怕危险,我也不要你来救我,就让我死了吧!” “师妹!你别胡说!”莫鸿紧抱住翠萝,但翠萝却发了狂似地挣扎扭动,完全听不见莫鸿的叫唤。 莫鸿抱她越紧,她挣扎得越剧烈。 天地混沌,雨声狂急,夹带着翠萝悲切的哀哀哭喊,莫鸿也急了。 “啪”地一声,一记清脆的巴掌用到翠萝脸上。 之后是无边的寂静,耳边只有屋外的狂风呼啸。 翠萝默默地掉下眼泪,呆立原地,目光投到虚空的远方,不再出声。 莫鸿看到翠萝脸颊上鲜明的掌印,顿时心碎,他在做什么?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他的小萝妹妹?她应该是他呵护疼爱的小蝴蝶啊!他不能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啊!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的手掌犹火烫麻辣,他攒紧了拳头,颤声道:“对不起,我……” 翠萝的身子轻轻颤动着,泪水无声地滴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很急……我给你添麻烦了。”她低下头,全身颤抖不已。 见她瘦弱无依的模样,莫鸿好心疼,大手一揽,将 她拥入怀中,哽咽道:“怎么会麻烦?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耐心、是我错了,我该死……” “你没错,是我太急,谢谢你打醒了我……” “对不起……”莫鸿只能讲出这三个字。 “我……我剑法不好,又娇生惯养,不能吃苦,什么都不会,我……我该怎么办?”翠萝喃喃地哭诉着。 莫鸿紧紧地抱住她,“你有我啊!” 翠萝偎紧莫鸿厚实的胸膛,抽抽噎噎,仿佛把所有的悲苦都让他承担了。 ☆☆☆ 雨声渐息,哭声也渐微…… 莫鸿一觉醒来,见怀中的翠萝依然在睡梦中,因此不敢挪动身子,唯恐吵醒她。 短短的几个月间,她遭逢巨变,历经磨难,这教一向单纯的她,情何以堪? 细看她哀伤的容颜,沉静而苍白。两只手掌蜷缩在他的胸前,紧紧地倚靠着他,似乎在冀求最后的保护。 是了,现在只有他能保护她、照顾她了。过去,他曾如此企盼此刻的到来,任她依偎在他怀中,让他怜爱。可是,他宁可看到她嫁做他人妇,幸福的过下半辈子,也不要在如此凄怆的情况下,来到他的怀抱。 莫鸿凝望着她,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拂开她颊上的发丝,一如过去在枫树林的欢乐岁月中,他为她拂去脸上、衣上的落叶。 他静静地审视她,一寸一寸地看过她的眉、眼、鼻、唇,这是他最爱的、也是最不敢开口倾诉情意的佳人啊!他莫鸿何德何能,可以高攀大小姐?即使枫林山庄瓦解,师父亲口托付,翠萝落难江湖,她依然是遥不可及的千金小姐,更何况她已是章纶的妻子…… 三师兄?那禽兽!他不配当翠萝的丈夫,她在他手中,犹如羊入虎口。还有二师兄、四师兄,这几个同门习武的叛徒,他恨不得一一手刃他们,为母亲和师父报仇。 翠萝的羽睫微微颤动,似醒未醒,又安静了下来。 莫鸿看着她紧闭的眼,许久许久,缓缓地,他再度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庞,以粗茧细细地滑过她的柔软,用温热的大掌摩筝她的冰凉。见她的脸犹透着苍白,他的心更痛,他多以希望能代她受苦啊! 深情难抑,莫鸿忍不住将唇瓣覆上她的,如落叶无声。 秋风扫过,落叶卷起,怀中的人儿身子轻颤,泪水滑落如雨。 莫鸿一惊,坐直身体。 翠萝挣扎的坐起身,泪眼瞅看着他,却是不语。 仍是那水灵 第 11 部分 的大眼,可是他看不出是怨?是恨?还是心如止水? 莫鸿的心又纠结在一起,他是怎么了?翠萝的哀愁未消,杀父之仇未报,身心俱疲,他怎么能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侵犯她? 他忍住心中蚁噫虫蚀的苦楚,大叫一声,蓦地长身而起,走到墙边,用力捶打那道厚厚的石墙,震得粉屑石灰纷纷掉落。 “对不起,师妹……我很爱你,从你出生那一天起,我就怜你爱你了,我愿意一辈子保护你……可是,我……我不配,我只是个下人……” 一句句的肺腑之言,一拳拳重击在墙上的印记,暗藏多年的内心话狂泻而出,对她,是否又是难以承受的冲击? 翠萝垂泪望着莫鸿,心也在流泪。其实她早就醒了,早在莫鸿的指头拂过她的发时,她就醒了。她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不早点清醒,如果在未嫁之前,便能醒悟他的爱意,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颠沛流离了。 但她仍然逃不过宿命,无情断剑仍在背后操纵她的命运,不管她嫁给谁,雷霆剑还是会斩断她的平静生活。 只是,或早或晚,她终将明白他的深情,也明白自己对他的依恋。 她起身向前,以柔弱的双臂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莫哥哥,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说着,又是泪如雨下,难以抑遏。 莫鸿激动地转身拥紧她,“小萝,是我笨,是我害你受苦了!” “没有,你一直对我很好,笨的人是我……” “小萝,从今天起,我会永远保护你,让你一辈子平安幸福。”莫鸿说出了最真诚的誓言。 翠萝在他怀中哭泣,哽咽的话语间断传来,“我已经是……破败之身,不敢再求良……缘……我……” 一声声的凄切悲语又揉痛他的心,他鼓起勇气,轻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迷蒙泪眼,柔声道:“不管你变得如何,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翠萝亦是痴迷地望着他,泪水难禁,“残花败柳,是我不配……” “不!小萝,”莫鸿吻着她的泪,“你知我心,我亦知你心,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是我莫鸿的福气。” 翠萝激动莫名,迎着他的吻,她的心完全放开了,不再陌生,不再怀疑,更不再自卑自怜。她任他的温热在脸上熨贴,把自己融化在他的柔情里,难分难舍。 “莫哥哥,让我一辈子都喊你莫哥哥吧!”翠 萝激情如潮。 “小萝、小萝!”莫鸿忘情地痴喊,以唇拂过她的脸庞,最后落在她那娇柔动人的红唇。 翠萝细细地吸吮他的柔情,缓缓于他的万般缠绵。那是他多年的情意啊!她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好好品味呢? 且抛掉那无知的过去,从此刻起,她的心连着他的,她愿倾余生来爱他,永永远远。情路多舛 连日的风尘仆仆,翠萝终于病倒了。 距离清凉山已不远,莫鸿冒险进入太原城,寻得一间客栈让翠萝休养。 翠萝见莫鸿要出门,心急地问道:“莫哥哥,你要去哪里?” “小萝,我去帮你抓药,你在这里好好躺着,我会吩咐店小二,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你。”莫鸿抚着她滚烫的脸颊哄着。 翠萝抓住他的右手,紧紧贴着,“莫哥哥,不要离开我。” 莫鸿空出的左手拨了拨她的发丝,眼里尽是爱怜,“我去抓个药,去去就回来,这儿离北广城很远,你不必担心。”“都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他俯下身,轻柔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出门在外,难免染了风寒,你赶快好起来,我们好早日上清凉山啊!” 说到正事,翠萝的元气立即恢复三分,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我睡一觉,醒来要看到莫哥哥。” 好像幼时,她闭上眼,叫莫鸿在她睁开眼之前,一定要变出令她惊喜的事物,以往,他从来没让她失望,不是变出一束小花,就是跳出蟋蟀,逗得她开怀大笑。那段日子,离她好远好远…… “小萝,不哭!”莫鸿为她拭泪,知道她又想起往事了。 “我不要紧的,莫哥哥,你快去快回,我要睡觉了喔!”她亦懂事地收敛起泪水,不想再让莫鸿担心。 莫鸿疼惜地对她吻了又吻,自从他和翠萝两心相属,彼此表白后,翠萝乖巧得令他不忍,她总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走着,夜里,则紧偎着他睡去。她是这么需要他,他发誓,一定要给她一个平安的下半生。 理妥她的被子,莫鸿小心地关上房门。向掌柜的问了药铺后,他来到热闹的大街。 大街上的人群熙来攘往,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乡下小子,他走进药铺,等着抓药的人很多,他只好耐心等待。 身边飘来一股刺鼻的脂粉香,他皱了皱眉,忽然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呼唤。 “咦?这位小哥好面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随着妖娆的话声,一团火红的轻纱靠了过来。 莫鸿转头一看,是一个打扮冶艳的女子,一身的红,就像燃烧的火堆,眼里也燃着狐媚的光彩。他吓了一跳,连忙避开她的视线。 那女子仍是定睛看着莫鸿,“我看过你呀!让我想想……” 莫鸿已是急于闪身,却被那女子拉住。 “啊!对了,你是几个月前,到章府做客的莫公子嘛!” 经她一提,莫鸿也认出她了,“钗姐儿?”当初强灌他喝酒的钗姐儿?她怎么会在太原城?她知道他正在被官府通缉吗?若让她报官,那还得了? 莫鸿不想理她,可钗姐儿仍挽住他的手臂,热烈地道:“他乡遇故知,真好!” “我有事,不跟你多说了。”跟一个酒女拉拉扯扯,实在不是他莫鸿的行径,更何况引起别人注目,也并非他所愿。 “你不是来抓药吗?我也是耶!我初来太原营生,水土不服,得靠些药汤来压压神。”钗姐儿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莫鸿看见伙计已经在处理他的药材,勉强和钗姐儿敷衍,“你来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北广城生意不好做,还是到这种通商大埠,那银子可是白花花的进来,白花花的好看呵!”钗姐儿赖在莫鸿身边不走,看样子还是在干她的老本行。 她大概不知道枫林山庄的事吧!莫鸿稍微宽心,走到柜抬,掏钱付帐,回头道:“钗姑娘,我有急事先走了。” 钗姐儿追出门外,“别急嘛!难得碰到同乡,我免费请你上金凤楼喝一杯。” 莫鸿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她又想欺负他这个乡下人吗?“不!我赶着拿药回去。” “有人生病了吗?那倒要赶回去,小哥,你是路过,还是落户此地?” 她真是穷追不舍,莫鸿只好应付她,“暂时路过,明天就走了。” “什么?明天就走?那我更不能错过和同乡相聚,这样好了,你和你生病的同伴一起搬到我们金凤楼,我今晚生意也不做了。”钗姐儿更加挽住莫鸿不放。 “不行!钗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得赶回去煎药。” “小哥,你真是不给我钗姐儿面子,想想,有多少人为了与我共度春宵,不惜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我今天倒贴你们一晚,还一次赔双,竟然有人不领情呢! ”钗姐儿满脸的不高兴。 不能再和她纠缠不清,在这大街上闹笑话,莫鸿用脱她的手,“我的妻子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顾她。” “妻子?”钗姐儿的眼睛立刻发亮,“小哥,你成亲了?哎……哎……看来你是个忠贞不贰的好丈夫。”她又用手绢抹抹眼角,说愁似地叹道:“何时我钗姐儿才能遇得良缘啊?” 莫鸿听了倒有些难过,谁又愿意沦落红尘,以卖笑为生?于是他好言道:“钗姑娘,回去吧!我们后会有期。” “不!”钗姐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你的妻子也是我的朋友,远来是客,我早到几个月,就让我招呼你们吧!” ☆☆☆ 看到莫鸿带着一个妖冶的女子回来,翠萝着实吃了一惊,询问他,莫鸿还结结巴巴的讲不出一个大概。 钗姐儿却主动奔到翠萝床前,好不亲热地道:“这是莫大嫂吗?好生标致,真看不出莫公子有这个能耐娶得美娇娘喔!” 翠萝被她说得羞红了脸。趁钗姐儿去唤店小二准备点心时,莫鸿赶紧把来龙去脉对她交代清楚。 翠萝依然是面红耳赤,“你竟然认识她这种女子,不过她看起来很热心,应该是没有恶意。” “看你刚刚还一直瞪我。”莫鸿坐到床前。 “你……你怎么说我是你的……你的……”“妻子”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和莫鸿在一起,全然不同于章纶待她的感觉,跟着莫鸿,她才真正明白什以是温柔、体贴,与爱情。 不是只有耳鬓厮磨的亲密关系,更多的是互相信赖与扶持,携手同行的生死相许。 两人对看,一刻也不能离开对方。 “哟!”钗姐儿又走了进来,尖细的笑声响着,“小俩口好甜蜜呢!看来我不该打扰你们。我已经请店家煎了莫大嫂的药,又吩咐他们做几样小菜,你们尽量吃,我跟掌柜的很熟,房钱我都帮你们付了。” 翠萝忙道:“怎么可以麻烦钗姐姐?我们……自己来就好了。” “怎么会麻烦?太原离北广城十万八千里,听到同乡口音,好让人怀念。”钗姐儿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拿出手绢在眼角擦呀擦的,“莫公子、莫大嫂,我们都是出外人,人家说月是故乡明嘛!若不是为了生活,我们何苦老远奔波到这里,看那不圆不亮的月亮呵!” 翠萝听了也感到戚戚然,眼睛蒙上一层泪雾 ,口里仍劝道:“钗姐姐,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钗姐儿捻起手绢,哀哀地说:“你们跑生意就算了,赚了钱,还是自由之身。唉!哪像我们这种烟花女子,怕一辈子寻觅不到良人,只好守着窑子,赚了钱,一分一厘存起来当老本,免得年华老去,孤苦无依……” 钗姐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叙述她幼年困苦,后母如何虐待她、不让她吃饭,长大后又把她卖入娼家,然后,她遇到一个深情书生,那人如何怜爱她,到处筹钱为她赎身,却遇上山贼打劫,财去人亡…… 钗姐儿边说边擦泪,翠萝也陪着她掉泪,人间可真是悲苦啊,看来不是只有她一人受苦,而是众生皆苦,没一刻安宁啊! 莫鸿察觉她的激动,怕影响她的病情,忙暗示钗姐儿打住她的悲惨故事,“钗姑娘,药应该煎好了,我去帮小萝端上来。” 钗姐儿抹抹脸上一条条五颜六色的泪痕,起身道:“等等,我叫小二的送上来就好,你们夫妻聚聚。哎呀!我叫的点心还没来,肚子都饿扁了,我顺便下去骂骂掌柜的,做什么生意嘛!” 钗姐儿一阵风似地出去,莫鸿细心地拭了翠萝的泪水,“你真是个泪缸。” “什么泪缸?你当我是院子的大水缸?” “你小时候不爱哭,原来都存到现在了。” “我淹死你!” 莫鸿抵住她的额头,“我愿意一辈子淹在你的心海里。” 翠萝笑着,“你越来越会说话了,以前温吞得像头老牛。” “老牛诚恳耐劳又忠实,哎呀!”莫鸿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发热,不吃药不行了。” “我还好,睡一下就好。” “刚刚还听故事,应该要多休息才是。” “难得我们和钗姐姐异地相逢,她对我们这么好,真是风尘奇女子,听她吐吐心事也无妨。” 莫鸿点点头,钗姐儿推门而入,拔高的嗓音嚷着:“开饭了,我陪你们吃一顿再走,两位不介意吧!” 翠萝道:“怎么会介意呢!钗姐姐人这么好,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了。” 伙计摆好饭菜,莫鸿先拿了药汤,喂翠萝喝了,再扶她到桌前用餐。 钗姐儿羡慕地道:“少年夫妻,甜蜜恩爱,可惜我是徐娘半老了,不然,我也要找一个俊俏后生,跟你们一样甜蜜。” 翠萝又是羞红了脸 ,“钗姐姐心想事成,一定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三人吃着饭菜,闲话家常,方才喊着肚子饿的钗姐儿只动了一下筷子,似乎没有食欲。 “钗姑娘,菜是你叫的,你可要多吃一点。”莫鸿劝着。 “方才又犯上胃疼的老毛病了,我看你们吃就好,反正我回去金凤楼还有得吃。” “你不要紧吧?”翠萝担心地问。 “我该回去了,来吧!我敬你们夫妻一杯。”钗姐儿为他们倒了酒。 三人各由口喝了杯中的酒,莫鸿和翠萝都没注意到,钗姐儿用袖口掩着,偷偷地把酒撒到地上。 钗姐儿又说话了,“我说呢!江湖险恶,不是你们两个年轻人所能想像的。” 翠萝不解地看着钗姐儿,突然一阵头晕,她以为是生病的缘故,才要唤一声莫鸿,人已经软绵绵的倒下。 同时,莫鸿也感觉不对劲,他想抱住翠萝,却是全身无力,眼皮酸涩,比醉酒还难受。 难道又被钗姐儿灌醉了吗? 在完全陷入昏迷前,犹听到钗姐儿自言自语,“早知道你们这般青嫩,直接就在茶水下蒙汗药,省得我卖力演出……” 仍是朦胧混沌,也像是徘徊幽冥之间,似睡未睡,似醒未醒,魂魄飘荡,不知飞向何方。 小萝呢?小萝为什么不在身边?他答应要一辈子保护她,他怎么能丢她不顾,任她哭泣? 耳朵轰的一声,一个熟悉的尖细声如毒蛇般地钻了进来。“我说呢!章少爷还省这十两银子啊!我为了帮你找回少夫人,下了三倍的蒙汗药,这一点点本钱可不能省的。” “你都让他们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不醒?”章纶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说章少爷,你们从南边赶来,不是得花上一天一夜吗?我不会武功,万一这小哥半途醒来,一剑送我上西天,那我辛苦赚来的银子岂不便宜了金凤楼的嬷嬷?” 莫鸿好像可以看到钗姐儿正在卖弄她的风情。 “这间房今晚就让给我们,你到外面去。” “章少爷,为了让少夫人睡得安稳,我还把大床让给她睡,汤药服侍,不敢怠慢啊!我已经两夜没有开张接客了,你可要赔偿我的损失哟!” “哼!你横竖就是要钱!雪香,给她二百两。” “哎哟,多谢章少爷。” “ 还不出去?” 周遭安静片刻,莫鸿的意识逐渐清醒,麻木的知觉也 第 12 部分 在恢复中。“她的身上没有东西。”传来雪香的声音。 章纶道:“莫鸿呢?” “也没有。” “可恶,” 莫鸿觉得自已被踹了一下,整个人立刻清醒,一张眼,想要寻找翠萝,却是全身无法动弹,原来他的手脚都被绳索紧紧的缚住。 章纶哼了一声,“终于醒了,说!你把雷霆剑藏到哪里去了?” 莫鸿想奋力爬起,却被章纶给踩住,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心里惦念的只有翠萝,“小萝呢?你们把小萝怎么了?” “小萝?”章纶恶狠狠地道:“叫得好亲热,她现在可还是我东方家的媳妇,你三师兄的娘子……” 莫鸿不怕高高在上的章纶,“你不是我三师兄,你更不配做小萝的丈夫。” 章纶冷笑道:“翠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带她到处乱跑,我倒可加你一项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罪上加罪,你二师兄恐怕也帮不了你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鸿毫无惧色,目光移到床上的翠萝。 雪香走过来,“表哥,让我把这小子杀了,省得唆。”长剑亮出,直逼咽喉。 章纶挡下她的长剑,“急什么?还没问出雷霆剑的下落。” 雪香咄咄逼人,“臭小子!快说,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莫哥哥,别……别说。”翠萝醒了,虚软地攀在床沿,见莫鸿被缚,拚了命想起身救他,但病体加上蒙汗药的威力,却让她力不从心。 雪香不屑地撤撇嘴,“哼!她叫他莫哥哥哩!表哥,她喊你相公也没有这以亲热。” “住嘴!”章纶铁青着脸,来到卧榻前,握住翠萝的手,“娘子,你不在家中享福,跟这杀人犯跑大老远的路,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你那天怎么不跟王虎他们回来?” “放了莫鸿。”翠萝没有二话。 “他是杀你爹的凶手……” “你才是凶手,你和尹耕学、朱誉都是一伙的。” “你也看到了,是莫鸿把剑插到师父的心口,怎么扯上我和二师兄他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爹要你们起誓,不得涉入江湖,你知道违背誓言的后果吗?” 愿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章纶摇头笑道:“师父把誓言说得太过分了,我是大富人家,死也铜棺厚椁,安稳 地睡在自家宝地上。” 翠萝不讲话,只是忧心地看着地上的莫鸿。 章纶看到她的神情,怒气上升,捏着她的下巴,用力扭转过她的身子,“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程翠萝,你竟然公然给我戴绿帽啊?” 莫鸿惊怒,“章纶,放开小萝!” 章纶道:“放开可以,你们哪一个人说出雷霆剑的下落,我就饶了你们。” 翠萝不怕疼痛,冷然道:“雷霆剑不是都让你们拿去了吗?我不会戏法,变不出来。” 章纶笑道:“可惜有一截断剑被莫鸿拿走了,这些日子,你跟他在一起,难道没有看到一小段折断的剑吗?” 翠萝神色漠然,“什么剑我都看过了,就是没看到你要的废铁。” “她明明知道的,还在装蒜。”雪香在一旁叫着。 “你安静一点行不行?要不是那天你没有看好翠萝,怎么会教她和这个混小子在一起?”章纶生气的说。 雪香也没好气地回嘴,“我没看好?我为什么要帮你看好程翠萝?是你和尹耕学差劲,动员全县捕快,号召什么江湖豪杰,找个莫鸿竟找了三个月。” 这半年多来,雪香的脾气变得反复无常,暴躁易怒,章纶劝她忍耐,娶翠萝只是权宜之计,要她不必多心。谁知她还是天天扳着一张脸,令章纶越来越不能忍受,他起身怒道:“你还敢跟我大声?谁教你杀了镯儿,提早把我们的计划曝光,让程冈那老头儿有所防范?差点也教朱誉捷足先登,要不是我和二师兄联手,恐怕全让你坏事了。” “那天你灌不倒莫鸿,他回去通风报信,你倒怪起我来了?” “你这个贱女人!”章纶气得想要打她,回头一看翠萝的脸色,又放下拳头。 雪香更是发飙,“哼!我就知道,你的心全向着这个女人了,当初你不是说要娶我,把她交给我,任由我发落吗?怎么,全反悔了?” “表妹,你简直不可理喻,娘的叮咛你都忘了吗?” “表姨妈的话我没忘,是有人见了美色,什么都忘了。”雪香手上始终紧握长剑,倏地转身,剑尖抵在莫鸿的胸口,“今天我非要在这个小子的身上刺个窟窿,让你的美人心疼死,一辈子恨死你。” 翠萝大叫道:“雪香,不准你这么做。” “呵!我可不是你的丫环,你没权使唤我。”雪香不屑的说。 章纶 也叫道:“还没找到雷霆剑,你不可以杀他。” 雪香斜眼看着毫无惧色的莫鸿,“我的表哥,你可以问程翠萝啊!她跟这小子当了一个月的亡命鸳鸯,怎么会不知道剑的去处呢?” 翠萝想要下床,却被章纶挡住,她紧张的说:“雪香,你……你不能杀他,我说……我说……” “小萝,不能说,我死不足惜,不能再让雷霆剑危害人世了。”莫鸿的脸色平和,视死如归,心中难舍的是深爱的翠萝。 “莫哥哥,不……”翠萝伸出手,想抓住数尺之外的他,她流泪道:“你不能死,我……” “师父说,雷霆剑的祸害就到他那一代,小萝,再也不关你的事了。” “还在情话绵绵?章纶表哥,你娘子当着你的面偷汉子,你都不生气吗?”雪香的剑尖刺入半分,殷红的血在莫鸿的胸膛扩散开来。 章纶抢上前,想要夺下她的长剑,“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就是要杀莫鸿,你能奈我何?我得不到我所爱,我也不会让程翠萝得到她所爱。”雪香狠狠瞪视床上的翠萝,长剑已用力刺进数寸。 “莫哥哥!”翠萝翻身下床,跌落在地,惊叫之声不及剑光的劲疾。 眼看莫鸿的嘴角流下血丝,眼看他眼眸眷恋的深倩一点点地消失,翠萝奋力爬了一步,眼里奔流而出的洪水阻绝了她的去路。 突然,雕花窗子被撞飞,满室激扬起窗纸木屑,一条灰色人影迅速跃入,一掌推倒错愕的章纶和雪香,另一手抽出莫鸿胸口的长剑,一俯身,抱起了莫鸿的身躯,向外弹跃而去。 翠萝心口一疼,人就昏了过去。 ☆☆☆ 庭院深深的章家大宅,翠萝自从被章纶送回来之后,便不曾开口说过话。 能说什么话?他们还不是要探出雷霆断剑的所在? 莫鸿叫她不能说,她绝对不说,她不能让他白白死去,更不能枉费爹娘临死前护她、爱她的决心。爹娘都是善良的人,他们宁愿自己是最后一名受害冤灵,也要保全女儿终生平安。只是,雷霆剑的诅咒太可怕,就像是一道魔箍,紧紧地钳住程家后代的命运,把不知世事的她也卷入了。就连无辜的奶娘和镯儿也因此而死,还有……还有下落不明的莫鸿。 她不知道那个灰衣人是谁,章纶为求早日寻得最后一截雷霆断剑,双管齐下,不只盘问她,更是马不停蹄地 追查莫鸿和灰衣人的下落,一个多月来,却是毫无头绪。 莫鸿最后的眷顾与不舍,此时犹在翠萝的心头盘旋,他爱她这么多年了,她才刚开始懂得爱他,老天却不给她任何机会,强行夺走最疼她的莫哥哥,教她一人如何独自活下来? 章纶怕她不屈服,闹自杀,除了门外看守的壮丁外,又派了两个健壮的仆妇牢牢的盯住她。 自杀?呵!她是想死,只要她死了,她就是雷霆剑真正的最后一个牺牲者,那班江湖人士再也休想找到断剑。 交出断剑是一死,不交出断剑也是一死。可是,她还要再见莫鸿一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想告诉他,她这辈子来不及爱他了,只等下辈子再续情缘。 魂牵梦系的还是枫林山庄内的欢笑,以及他温暖厚实的胸膛,和那夜夜交握的指节。 不再有眼泪,她的泪缸是为莫哥哥而贮的。 吱嘎一声,仆妇打开房门,进门的是水中仙。 她已经来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脸色难看,若非章纶他们没有本事从翠萝口中套出答案,水中仙是不屑跟这个无知的女人打交道的,更何况当年她和他们程家还有毁容失明之仇,留她一命,不过是缓兵诱敌之计罢了。 她和莫鸿,总有一个人知道断剑的下落。 “翠萝,见了婆婆还不行礼?”水中仙语气高傲。 翠萝依然相应不理,短短几个月内,接连发生变故,她的心都痛得没有知觉了,还怕他们的威胁恐吓吗?挨饿、受冻、刀剑架颈拷问、她全都熬过来了,她只想说:莫哥哥,小萝变勇敢了,你看到了吗? 果不其然,水中仙扬起手掌,狠狠地往翠萝的脸上掴去,她脚步踉跄,粉颊泛起五根指印。 “大胆的丫头,跟你母亲一样好强,你以为不开口,我就奈何不了你吗?再让你饿上三天,看你还不跪地求饶?”水中仙的单眼露出凶光,脸上的凹洞更形可怕。 翠萝还是不说话。 “留你的目的,无非是要钓那个长工出来。真是失策!我看他都死了,留你也没用,我就不相信翻遍全天下,找不出最后一截断剑!” 翠萝还是冷眼以对。 “不说话?好!变成死人就不能说话了,就让你如愿吧!”右掌再度举起,欲往翠萝击下。 “娘!娘呀!”章纶抢了进来,拉住水中仙的手,“不要杀她,她武功不好,逃 不出章家,也做不了什么事,您就暂且饶她一命吧!” 水中仙亦是瞪视他,“你三番两次阻止我杀她,就像雪香说的,你爱上她了吗?” “啊……好歹……好歹翠萝也是孩儿明媒正娶的媳妇,而且,我们还没有问出雷霆剑的下落,再说,莫鸿也一定会来找她。” “找她做什么?双宿双飞,留你让别人看笑话?纶儿,你何时变得如此软心肠?” “娘,您也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翠萝……” 水中仙勃然大怒,“恩?那我瞎掉的一只眼,还有你死去的爹爹,都要感谢他们程家的恩惠了?” “孩儿不敢,娘,您别动怒。孩儿知道娘为了替爹报仇,隐忍了三十年,孩儿知道娘亲所受的苦,必定为娘寻回断剑。今天且让我来跟她说,保证给娘一个满意的答案。”章纶嘴上说着,眼睛已经瞟向角落的翠萝。 水中仙看到儿子痴迷的眼光,没好气地道:“你要怎么说服她无所谓,雪香那儿你要交代清楚,我可也是允诺你们的婚事,你不能让为娘的失信,在你表姨妈那儿抬不起头。” “娘!您放心。”章纶又是好言相劝,极尽谄媚奉承之能事,说好说歹才劝走水中仙,接着又把两名仆妇赶出门,回头便下了门闩。 翠萝缩在房中一角,无处可去,可她不惊慌,神情坚定如石。 章纶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这不是过去退缩软弱的翠萝啊!他不由得怯声地叫道:“娘子。” 背后就是墙壁,翠萝见他靠近,贴直了壁面,额头冒出冷汗。 “娘子,别怕,我是你的相公,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一步步走向前,“雪香妹子太泼辣,老缠着我不放,可你是我的正室,她顶多是个偏房,将来她还是得听你的。你脾气好,又温柔,跟以前爱玩的小姑娘不同了,所以相公是真的爱你,你只要听相公的话,相公天天疼你,好不好?” 翠萝不去看他。 “害羞啊?又不是没有裸裎相见?”章纶伸手一揽,抱起了她,往床上走去,“真不知道你看上莫鸿哪一点?没钱的穷小子,相貌普通,胸无点墨,终日忙着扫地补墙,功夫也不行,这种人有什么出息?”见翠萝在怀中挣扎得厉害,又补上一句,“更何况他弑师夺剑……” “住口!” 章纶把她放到床上,压着她的手,笑道:“娘子终于开口了,你开口就叫我住口,好。我住口 ,那你来亲我吧!” “无耻!你们才是杀害我爹的凶手。” “那是朱誉杀的,不关我的事。” “你们是一伙的,邪魔歪道,天理不容。” “好犀利,娘子,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和雪香一样凶悍?不可以,相公不会喜欢喔!改天我找个温柔的小妾回来,你可不能怪我哟!” 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嫌恶地转过脸,苦于身体被制,只能徒劳地扭动。 “娘子,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了,阴阳不调和,难怪你的脾气不好,来,陪相公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烦恼都忘了。”边说边抚上她藕葱似的手臂。 翠萝咬着唇,睫毛已被泪水浸湿,她告诉自己不能哭,绝不能在恶人面前哭,虽是身不由己,但心是莫哥哥的,无论生死。 莫哥哥,你说的好,身躯不过是皮相,你说,你爱的是小萝的心,不是小萝的身,即使小萝变残、变丑、变老,你都会永远陪伴小萝。可是,一个多月了,你怎么会舍得抛下我那么久呢?如果我能丢下这副臭皮囊,是不是可以到那鸿蒙太空,以我的心,重新寻回你的心?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一起去找爹、娘、奶娘,还有胆小的镯儿,好不好?莫哥哥…… 翠萝转念至此,任章纶在她身上恣意亲吻,待他的舌尖只到了她的唇齿之间,就用力的咬下…… 章纶突然跳起来,抓着翠萝的衣襟,“贱人,你打我?” 不待她的反应,一条颀长的人影从天而降,身手矫捷,落地无声。 来人精神飒爽,浓眉大眼,直立在章纶面前,赫然就是莫鸿! 翠萝终于掉下泪,是惊喜的泪水。她的莫哥哥终于来了! 莫鸿不疾不徐地道:“是我打你。” 章纶惊道:“你没死?好,自找死路。”他跳下床,出掌前攻。 莫鸿轻快地纵跃,身轻如燕,掌法毫不含糊,招招直取章纶的要害。 接过几招,章纶惊讶于莫鸿的功夫,他不是个只会耍弄拳脚的下人吗?何时学到师父的内力真传? 他竟然会节节败退?莫鸿不用剑,却能化手臂为长剑,把一套金枫剑法使得虎虎生风。不可能的!这套剑法也是自己所熟悉的,为什么他不能找出破绽,化解莫鸿的攻势呢? 刚要唤来救兵,穴道已经被莫鸿的快速手法制住,他软软地倒卧在地,发出一声叫床似地呻吟 ,眼睁 第 13 部分 睁的看着莫鸿抱起翠萝,飞身于椽上屋瓦破洞,消失在一方星斗之外。 雷霆魔障 城外的破败古庙内,簧火微明,跳着星星的红点,映出室内三条暗长身影。 翠萝紧紧抱着莫鸿,又是笑、又是哭,不住地亲着他的脸,捏着他的身子,像是要证实他的确还活着,口里则不断地叫着莫鸿。 莫鸿亦是怀抱挚爱的翠萝,几滴情泪滴落到她的如云秀发。 倾倒的佛像边,坐着一位灰衣僧人,他无视于人间儿女情长,依然是阖眼打坐!一派自在安详。 翠萝眼里只有莫鸿,“莫哥哥,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莫鸿不停地亲吻着她的发丝,“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好像在作梦,我……差点撑不下去了……莫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啊!”她又埋到他的怀里痛哭。 方才莫鸿瞧见她手上、脸上的瘀伤和血痕,那都是水中仙和雪香为了逼翠萝就范,暴力相向所致。 他心头一痛,轻柔地拂过她的发,“噩梦都过去了,我不是说过,我会保护你一辈子吗?” “你再不来,我就要咬舌自尽了,我是你的,不能再让那个坏蛋欺负我。” “唉!又让你受苦了,可恨我身受重伤……” 一语提醒翠萝,“你的伤?你都好了吗?”她伸手探进他的身体里,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摸索到一块突起的硬疤。 莫鸿吃疼,不觉闷哼一声,翠萝慌张地拿出手,流泪道:“抱歉,我……我……不小心……” 莫鸿轻吐一口气,按按胸口,“不要紧的,躺太久了,才跑了一段路就不济了。” “你尚未复元,就回来救我……”翠萝走开数步,来到门边,垂下眼帘,“都是我不好,我不生病就不会进城,更不会害你受伤。” “又说傻话了!”他柔声斥责着。 “这些日子来,我想了很多,其实你大可不必理会雷霆剑,离开这里去过你的生活,我若被他们逼死了……下辈子再来当你的……你的妻。”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不,不要下辈子,就是这辈子。”他的大手稳实地放在她肩上,以火烫的唇摩挲她的鬓发,“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我俩同生共死。” 生死与共,这不也是她想说的话吗? 若日与月相遇,是否也 是这般震撼?到那时,若大地万物仍在,请见证他俩的真心吧!翠萝倒在莫鸿的怀中,以泪水诉尽她的感动与喜悦。 “莫哥哥!”翠萝抬起脸,迎上他的唇。 他的心掀起千叠浪,汹涌澎湃,只能以热烈的亲吻来回应,也把他的浓烈爱意吻进她的心底深处。 泪水已干,换上的是酣醉似地甜蜜。 星月灿烂,点点银光逐渐唤着他们回到现实,一阵寒风吹来,使翠萝打了个哆嗦。 莫鸿拥紧她,带她到门板后的背风处坐下,“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里。” “我们要去哪里呢?”她紧偎着他问着。 “大师会带我们走。” “大师?”翠萝这时才发现破庙内还有一个灰衣僧人,虽然隐约见他闭目养神,但是刚刚她和莫鸿的亲热,不全教他看见了?而莫鸿竟也当着灰衣僧的面与她搂搂抱抱,想到此,她一张粉脸烫得像个火笼,不觉掐住莫鸿的手。 “啊,怎么了?”莫鸿不解的问。 “有人在看,你还……还跟人家亲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大师早已入定……” 翠萝突然想起,“是剑空大师吗?那时是他救了你?” “是大师救了我,可是他不叫剑空,他的法号是‘无有’。” 翠萝略感失望,“爹的遗言是要找剑空,不过既然无有大师救了你,天明后我会跟他跪谢。” “无有就是剑空。”莫鸿说。 “什么?莫哥哥,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嘛?” “叫剑空,表示心里还有剑,即使是空,总是摆脱不了剑。莫兄弟在门外求见的那一个月,是贫僧的魔障教贫僧看清了那把剑还是存在。”无有和尚述说着。 他看起来苍老,须眉尽白,光滑的脸上却只有几道细纹,教人猜不透他的年纪,更教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改名‘无有’后,无有,有无,天高地阔,自由自在,贫僧苦思了三十年,终于得解。” ☆☆☆ 翌日。 三人脚下赶路,行过乡野小径,翻过山丘,远离北广城。 翠萝犹不解无有师父的突然现身相助,莫鸿解释道:“其实,早在我们进太原城之前,大师也下山了,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要不是钗姐儿黏得太紧,又和官府搭上,大师早就出手救 我们了。” “官府?那么说二师兄……尹耕学还是穷追不舍?” “明的是他,暗的是章纶,他们就是要断剑。” 翠萝转向无有,“大师,我爹说您能解开断剑之谜,请您告诉我们。” 无有轻叹一声,“唉!也忘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吧,贫僧以为悟出雷霆剑三百年的秘密,写了一封信给程杰,后来才知道他已经过世。” “爷爷死了,我爹也没有回信给您?” “没有。贫僧以为程杰把信毁了,心想这件事就了结了,雷霆剑已随火熔化,何必再去追回血腥的记忆?直到莫兄弟上山,贫僧方知,雷霆剑并未熔毁,又引起轩然大波,间接又损伤多条人命,贫僧方知程冈的苦心。” 莫鸿插嘴道:“也是师娘的苦心。” 无有遥想着。“三十年前的断剑大会,程冈不过是个少年剑客,梅姑娘也还是个垂髻姑娘家,成天跟在她师兄程冈身边,岁月匆匆,一晃眼,他们的女儿也这么大了。” 无有又道:“程冈就是要彻底忘掉雷霆剑,这才不与贫僧联络,而贫僧二十年来参禅悟道,好不容易才磨掉心中那把剑,莫兄弟的出现,无异扰乱贫僧的清修,这也是贫僧迟迟不肯下山的原因,未料此一耽搁,莫兄弟一来一返,再让二位遭逢劫难。” 若无劫难,哪见莫鸿的真情?翠萝道:“大师千万不要这么说,因为这个劫难,才让我和莫哥哥在一起,好坏变数不可预料,只有冥冥中安排的上苍才能知其道理。” “程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讨人喜爱,难怪莫兄弟念兹在兹,连昏迷时也叫着程姑娘的名儿。” 翠萝脸一红,“我是最近才懂得思考的。请问大师,莫哥哥的伤要不要紧?他还会痛呢!” “不要紧,莫兄弟的内伤已由贫僧以内力和药方治愈,皮肉伤口收缩,难免牵动痛处。贫僧原劝莫兄弟多休养几日,可他却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北广城救你。” 翠萝含怨似唱地瞧着莫鸿,又想到雪香的狠毒,不由得气愤地道:“章雪香太毒辣,我……我……” “程姑娘想要报仇?”无有问道。 翠萝跳了起来,“对!不只章雪香,还有朱誉、水中仙、章纶、尹耕学……” 一串人名念下来,她发现除了这几个主要仇家外,尚有钗姐儿、章家夫妇、以及背后一干不知名的江湖人物,他们 全都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帮凶,她的仇家何止区区数人? 莫鸿与她也是同一个念头,他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朱誉杀了我娘和师父,我去杀了朱誉,朱誉的家人又来杀我,总没有一个了结啊!”他拳头紧握,陷入了连环的迷思。 “这就是雷霆剑的秘密。”无有当头棒喝。 翠萝眼中含泪,不解地直视无有深不可测的眼眸,莫鸿亦是呆望着他。 “历来江湖人士总以杀戮夺剑,被杀者的亲人子孙又起而报仇,意图抢回雷霆剑,周而复始,因果循环。”无有一句句分析解释,“程家子孙为了追回雷霆剑,即便是以替天行道的姿态出现,却也陷入夺剑轮回之中,一代又一代的血腥使命,是为子孙造孽啊!” 翠萝道:“是我祖父终结了这一切的杀戮。” 无有道:“他或许缓和了这三十年来的血光之灾,但是杀戮仍在,而这全起因于他的一丝贪念。” 翠萝和莫鸿异口同声问道:“是因为他藏了雷霆剑吗?” “是的,程杰自东方羽手中夺回雷霆剑后,又连续以雷霆剑诛杀其他闻风而至的夺剑人马,几达四、五十人之多,所以他才会下定决心召开断剑大会。” 莫鸿道:“太师父做对了呀!” “他就错在对雷霆剑的传说起了好奇心,贫僧猜测他镇日研究把玩,心生迷惑,最后瞒过大家,私下把剑藏了。” “可是,要不是水中仙去找爷爷寻仇,江湖人士也不会知道断剑仍在呀!” “水中仙不去,别人还是会去,程杰的仇家实在太多了。那时江湖传言,程杰云游四海去了,而程杰的诸多弟子仍留在枫林山庄,仇家也不敢贸然闯入,寻仇计划只好暂时作罢。其实程杰仍由他儿子藏在枫林山庄中,严密保护。若贫僧没有猜错,程杰在那时已经发狂。而水中仙锲而不舍,花了十余年的功夫,终于找到程杰,也发现雷霆剑仍在世间。” “我爷爷为什么会发狂?” “是雷霆剑的魔障啊!” “怎么说?” “江湖传言,雷霆剑藏了珠宝、秘笈、藏宝图,或是说血祭雷霆剑,可得仙人指点武功。其实,此剑什么也没有,只是一把寻常精铸的剑器。然而,凡得剑之人,必经杀生,本身业障已重,在百思不解雷霆剑的秘密后,心思混乱,又见剑上血光,如冤魂索命,所以发狂。” 翠萝听得全身发 寒,握紧了莫鸿的手,“大师如何得知?” “因为当年,贫僧也是众多夺剑的痴人之一。” 翠萝和莫鸿倒抽一口气,那么,无有也是沾过血腥了? “你们走吧!”无有不想再谈论了。 “大师……” “出大漠、浮东海、入深山都好,不要再管雷霆剑了。程姑娘的爹娘做得很好,所有怨仇皆止于他们那一代,你们就再也不要管了。” 翠萝摇头,“父母之仇岂能不报?” 莫鸿也道:“还有我娘!” “迷津呵!迷津呵!”无有拿出念珠,一圈圈地数着,“水中仙得雷霆剑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北广域内人马集结,龙蛇杂处,即使他们找不到最后一截断剑,都将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夺剑之战。两位既然藏妥断剑,就已经了结雷霆剑与程家的三百年轮回,贫僧劝二位就此脱身吧!” 翠萝还是紧紧握住莫鸿的手,在凉凉的秋风中,两人的掌心都在冒汗。 告别无有大师,莫鸿带着翠萝往东边而行,到底要去哪里?他也没有主意。 每天朝着日头升起的方向,似乎是迎着光明的未来,但是,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深仇难报,远离家乡,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老死一生吗? 沿途见到绿树转黄,落叶飘零,而在枫林山庄,那一片枫树林是否也已经红遍山野了? 翠萝更沉默了,莫鸿知道她在思念故乡。 伴在她的身边,或许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安慰。 这天,他们在路边的一家小店吃饭,却依然是食不知味,心事重重。 邻桌有几个商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大口酒肉伴着横飞唾沫。 “听说巡抚大人一路南下,准备办一办北广县的尹耕学。” “尹耕学?我在北广县城时,就听说他判了很多冤狱,又跟一些不正当的江湖人物勾结在一起,难怪惊动上头。也好,是该办办几个贪官污吏了。” “何止冤狱?还大大扰民哩!苛捐杂税不说,只要他看上哪家房子园林,就强行低价买下;看上哪家闺女,就派人说媒,强纳为妾。你们说,这还有天理吗?枉费他读圣贤书。” “他还练武呢!初到任时,拜了一位退隐的剑夫为师。谁知今年年初,竟带兵抄了他师父的家,说是师父偷了贡品。” “人家枫林山庄家财万贯, 庄主不出世已久,怎么会贪图几块翡翠宝玉?还不是要找一把宝剑。” “是呀!我听说了,他把整个枫林山庄都翻过来了,还是找不到,后来那个庄主被自己的徒弟杀了,事情不了了之。” “事情还没结束呢!兄弟我才从北广城出来,那边来了很多满脸横向的江湖人物,说是要把枫林山庄敲碎,折屋、挖坟,非要找出那把宝剑。” “唉!谁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在那群商人的谈笑声中,翠萝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 依然是觅着了山野间的石洞,今夜,莫鸿带着翠萝在此休息。 两人依然是紧紧依偎,十指交握,却是难以入眠。 翠萝攀上了莫鸿的肩,“莫哥哥,我……” “小萝,有什么心事吗?” “我是你的妻,为何……为何你总不碰我?” 他抚着她的脸,轻笑着,“这不是碰你了吗?” “你是嫌弃小萝吗?”她忍不住泪水滴落。 “啊!小萝,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吻着她的泪,“我不能委屈你,等我盖一间遮风蔽雨的房子,在师父、师娘以及我爹、娘的灵位前拜过天地后,我会给你最幸福的生活。” “跟你在一起,就没有委屈,我也不要等到那个时候,莫哥哥,我……”说着便轻解罗衫,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莫鸿按住她的手,“小萝,我俩心意相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想回去,回到枫林山庄,是吗?” 翠萝困难地点点头,“那里才是我的家,他们……他们竟然要毁掉它。” “那里也是我的家,我不会让他们毁了它。” 翠萝神色黯然,“只是,这一回去,生死难料……” 莫鸿小心地问着,“所以,你要给我?” 泪水滴到他的手上,绽出一朵无色的花。 “你是莫哥哥的,莫哥哥也是你的。小萝,天长地久,我们都是夫妻。”他轻拭她的泪,以手指温柔地抚触她的脸,她闭上了眼,细细体会他的万缕柔情。 她握住莫鸿的手,以脸颊不断摩擦,她喜欢他这双手,是这双手流露出他的情感,让她深深体会到他的真挚爱情。 把手抓到她的唇边,轻轻吻着他的指头,再把他大大的手掌蒙上自己的脸,感觉好温 暖呵! “小萝,你要闷死自己啊?”莫鸿笑着,挪开手掌,捧起她的粉嫩脸蛋,凝望着她,“你一点都没变。” “什么没变?”翠萝双颊嫣红,眼帘下垂,体内升起一股燥热,不敢迎视他的深情目光。 “你刚出生的时候,就是 第 14 部分 这么柔嫩。好多年了,你还像个水嫩嫩的小娃娃。你说,我们生的娃娃,是不是也和你一样软嫩?”双手仍在她脸上滑移着。 “讨厌啦!人家才不跟你生娃娃呢!”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刚刚是谁说要把自己交给我的啊?”莫鸿咬上她的耳垂,低声问着,火烫的唇也游到了她的唇。 翠萝浑身酥软,就像醉了似地,紧紧地贴近莫鸿的胸。意乱情迷,似醒还醉,体内出现了微妙的热流,这种感觉……章纶的脸孔突然浮现眼前,她的身子一僵,又陷入了昔日的噩梦。 莫鸿察觉她的异样,明白她的感受,于是轻吻着她的眉心,柔声问道:“小萝,你是谁的?” 翠萝含泪道:“我是莫哥哥的。” “这就是了,从现在起,你的心里只有莫哥哥一个人。” 是啊!眼前的莫哥哥才是她至爱的情人,唯有他能给予她无穷尽的疼爱。跟章纶的那一段短暂的过去,不堪回首,现在,她愿意将自己完全交给莫鸿,与他共伴一世。 “莫哥哥!”翠萝坚定地望向他,愿他能看透她的心意。 他凝望着她,慢慢俯下脸,吻住她的朱唇,四片唇瓣一相触,两人俱是一阵震荡。 唇如醇酒,两舌交缠,彼此热烈地索求对方,那是花里的蜜汁,也是仙境的甘露,吸吮着、舔舐着,不一会儿,两人都醉了,身子也更热了。 莫鸿紧抱着翠萝,撩起她的衣衫,双手滑进她细柔的背,缓缓地抚摩着,呼吸声逐渐浊重。 拥吻良久,他恋恋不舍地推开她尺许距离,掀起她半解半阖的衣襟,解开肚兜的系带。衣衫褪去,入目的是雪白的胸脯和平滑的小腹,晶莹细滑,犹如雪地上耀眼的阳光,发出照人的光泽。 “你……你别看了……”翠萝脸上的红晕直要蔓延到酥胸之上,欲拿起上衣遮掩,却被莫鸿制住。 他看得呆了,只觉体内突起猛烈的冲动,就要爆发而出,他不知所措地两手抚着她的酥胸,口中微微喘气。 翠萝知他的生涩,微笑着拿开他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发,身子前倾,让他的脸埋进了那片雪白软玉之中。 莫鸿心摇神驰,再次抱住她滑腻的身躯,不断地亲吻,她则为他拉开腰带。 “小萝!小萝!我爱你!”莫鸿低声喊叫着,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与翠萝厮守相亲。他扶她卧到铺着衣服的 地上,辗转缠绵,真情激荡,激情如浪潮般冲击着她的身体。 “莫哥哥!”翠萝亦是低声轻唤,心跳如擂鼓,既是生死难料,若不能一世相守,那么,一夜也好。这一夜,就是永恒。 且不管明日,也不管断剑;没有江湖是非,没有悲伤无奈,他们只想把握今夜——一个只有他俩的夜晚。 夜色昏,人儿酣,山野石洞,地老天荒。 ☆☆☆ 天微明,翠萝在莫鸿的臂弯中醒了过来,发现他正在为她盖实身上的衣衫,她忙拉了过来,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姿态娇柔妩媚,令莫鸿看得如痴如醉。 莫鸿亲了亲她的额,“吵醒你了?” “没有,你这么早就醒了?” “习惯了,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刻起床。” “你在想事情?” 还是瞒不过她的眼,“你不也挂心山庄吗?难得见你这么早起。” “我们要赶快回山庄,阻止他们的破坏,也要确保断剑不再重出江湖。” “他们人多势众,你不怕吗?” “强盗都杀到家里来了,誓死也要守住我们的家园。” “嗯!我们一起回去,就算死,也要落叶归根。”莫鸿揽紧了她。 “莫哥哥,我问你一件事,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他敲着她的小脑袋,“一早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莫哥哥,回答我嘛!” “我会像师父一样,终生不娶,永远守着你的坟。” 翠萝满足地笑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守个一年,我就会托梦指点你去娶别的姑娘。” “那我都不睡觉、不作梦,一辈子守着小萝。”他目光深挚,言语恳切。 “你又说甜言蜜语来哄我了。”翠萝泪盈于睫,只怕一眨眼,莫鸿就会消失。 “我是说真的。” “莫哥哥,答应我,你千万不能死,别抛下我一个人,我无法一个人活下去!” “傻丫头!别再胡思乱想了,就算死,我变鬼也会保护你的。”他怜惜地吻着她,“我会去路上挑几个好男子,不论书生啦、侠客啦的,只要你喜欢,我就施法术引他们来陪你。” 翠萝一拳捶上莫鸿的胸,欢喜的泪水滚落而下,“讨厌啦,我就是要你,我只要你陪我!” 虽是前途未卜,但珍惜每一刻欢笑,总强过新亭对泣。 生死永相随。美丽家乡 八月十五日,中秋的午后,莫鸿带着翠萝绕过后山,回到枫林山庄的后院墙外,果然是满山遍野的红叶,一如往年的热闹与鲜亮。 可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痛,更让他们愤怒。原是一排红瓦白墙的屋子,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剩下断垣残壁和满地摔坏的器物。瓦破了,门倒了,家具损了,触目所及,只有一个惨字能形容。 更往里头瞧,数名官府兵丁爬到另一幢屋子上,将瓦片一块块往下丢,破裂的声响此起彼落,片片都撕碎翠萝的心。而在左边屋子内,佩带刀剑的江湖人物进进出出,有的搬出箱子大肆搜刮,有的捣毁桌子,还有的割开棉被,任棉絮满院子飘飞。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妄想找出最后一截雷霆断剑。 大黄狗汪汪地叫着,好像也在为山庄的命运悲呜。 莫鸿拉着翠萝!退到后山林子内,心里跟翠萝同样的激动。原以为沿途所听的传言太夸张,没想到一切都是事实。曾几何时,枫林山庄竟成了寻宝之地?他们所熟悉的家完全变了样!而这群贪得无厌的人们,凭什么破坏他们最美丽的家园,难道只为了沾满血腥的断剑吗?得了雷霆剑又如何?诚如无有和尚所说,又是一场杀戮罢了! 翠萝痛心疾首,“这还有王法吗?枫林山庄两百年的产业就让他们这帮人给毁了,而我们却只能躲在暗处,天理何在啊?” “是尹耕学执法者带头犯法,他们人那么多,唉!我们也不能贸然闯进去送死。” “我不怕死。” “小萝,冷静点,我们先去看墓园和断剑祠。” 来到墓园,幸而一切无恙,墓草转黄,松柏仍青,想来恶人虽坏,但不至于公然毁墓,做出对死者大不敬的作为。 两人迅速地跪拜行礼后,又相偕来到断剑祠。 青苔苍冷,古木肃然,断剑祠也是完好如初,两人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进到祠内,一同虔心向观世音菩萨石像膜拜祈福。 翠萝道:“毕竟神鬼禁忌多,他们不敢恣意毁损。” “是的,我方才便求菩萨让他们良心发现,不要再制造业障了。”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若菩萨能普度众生,人间为何还有苦难?” “小萝,你不信神?” “不 ,我信,只是我不懂,为什么神总让好人受折磨,让坏人为非作歹?” “可是,如果我们所受的苦难是为了终结更多的苦难呢?你愿不愿意受苦?” 翠萝低下头,又抬眼望向慈悲的观音像,慢慢地道:“莫哥哥,我终于了解你被诬为凶手,又回来要我杀你的心情了。我也了解娘临死前的苦心,还有始终遵行娘遗愿的爹。蝼蚁撼天,力量虽微,但都是以一己绵薄之力,力挽江湖狂澜,也许是赔上自己一条命,却能换得后代的平安。” 莫鸿欣慰地抚揉她的发,“你懂了。” 原先他们一心赶回山庄,不但是要确定断剑安全无虞,也要与枫林山庄共存亡。见了山庄的惨状,更加深他们玉石俱焚的决心。可是一来到断剑祠,见过菩萨的慈眉善目后,两人的心境忽然得到点化,皆愿以自身的力量,终止这场永无止境的争夺。即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无愧天地。 翠萝又道:“为了江湖的平静,也为了后代子孙的幸福,我们只能尽快毁掉断剑。”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哈……断剑果然还在你们身上。” 一回头,翠萝不由得怒道:“朱誉,你还有脸待在山庄?” 朱誉还是干笑着,“怎么没脸?我得帮师父收拾善后啊!倒是师妹你跟杀父凶手在一起,这好像不太对吧!” “你才是杀人凶手!莫哥哥都跟我说了。朱誉,我爹辛苦指点你好几年的剑法,奶娘也待你如子,你竟然以下犯上,盗墓弑师。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我真正的师父是川北毒王,他从来没有教我良心这两个字,他只教我野心,野心越大,享有的权力富贵也越多。” 莫鸿道:“师父不只教我们习武,还教我们念书,明白道理,没想到你的心性竟是如此顽劣。” “程冈满嘴的仁义道德,谁受得了?谁又一辈子只学一种功夫,窝在一处偏僻的小山庄?放着天下武功第一的机会,任雷霆剑在地下生锈,可惜呀!可惜!幸亏我去挖了出来……” 一听至此,翠萝又是怒道:“你坏了我娘的墓,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天在哪里?”朱誉翻着白眼,从鼻子哼了一口气。“现在外面那群人找得翻天覆地,我就不信他们能找到断剑,山庄上上下下,早就在这几年让我和三师兄偷偷翻遍了。嘿嘿!还没找过的就是断剑祠和墓园,上回在师娘墓园有所斩获,眼见今夜就是中秋 血祭之夜,不赶快找出断剑是不行了,所以想先来拆断剑祠,没想到就这么巧,碰到二位回来送死。” 翠萝道:“你敢亵渎神佛?” “哼!神佛不过是泥菩萨,自身难保!我看二位也是一样,要报仇,差得远哩!”朱誉抽出腰间佩剑,“交出断剑,我就饶你们不死。” 莫鸿护住翠萝,喝道:“朱誉,别再造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咦?得到师父的真传了?说文解字的,还真难懂。”朱誉长剑使出,丝毫不留情。 一个小小的断剑祠,闪躲空间有限,朱誉击毁供桌,砍裂砖墙,震得断剑祠摇摇欲坠,莫鸿拉着翠萝,往门外闪去。 谁知朱誉不追他们,反而在断剑祠内疯狂砍了起来,大叫道:“最后一截断剑一定在这里,不然,你们不会一回来就往这里跑!” 飞身削掉“大慈悲”的横匾,扫倒观音大士的石像,劈烂所有的桌椅,朱誉继续吼道:“我一定会找出来,上回我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断剑,竟让水中仙给夺去了,我再找出最后一截,不怕她不把其余断剑还给我,看谁最厉害?哈哈……” 翠萝顾虑断剑,又冲进断剑祠,强抑下报仇雪恨的念头,“朱誉,剑断了,没有秘密了,就算你找出来,也是废铁一块。” “胡说,凑齐五截断剑,一定可以让我武功大进。我潜卧山庄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朱誉砍红了眼,长剑乱挥,指向翠萝,“你这么紧张,看来断剑一定在这里面。” 莫鸿赶紧拉出翠萝,以免她被乱剑所伤。 朱誉在一堆残破的事物中移动脚步,一眼看到观音大士石像横躺地上,周身犹是完整无缺,他心念一动,掌上使力,抛起石像,用力击碎。 在翠萝一声惊叫中,一柄亮晃晃的断剑已然躺在朱誉的手中。 “哈哈!两个小儿还真不会藏东西,小时候怎么玩捉迷藏的呀?”朱誉已掩不住得意狂妄的笑。 莫鸿欲上前夺剑,突觉脖子一片冰凉,瞬间已被架上四、五把钢刀。身边的翠萝则被章纶扯开。 可恶!他了心只注意朱誉,竟忽略了身后的动静! “放开我,放开莫哥哥。”翠萝拼命挣扎,眼光一直放在莫鸿身上。 章纶好言劝着,“娘子,他是官府通缉的对象,让我们的二师兄县令抓走他吧!” 这时莫鸿才发现,原来他是被衙门 精壮的捕快所制,钢刀紧抵,他稍一扭动,脖子立刻出现一道血痕,根本不容他说话。 此外,水中仙、雪香、尹耕学等人也纷纷来到现场,后面还跟着一群不怀好意的江湖人士。 翠萝见莫鸿被制,心神慌乱,“他不是凶手,是朱誉,你们放人啊!” 尹耕学笑道:“奇怪了,师妹,师父遇害那晚你是亲眼目睹的,如今怎为杀父凶手喊冤?” 翠萝再也不怕敌众我寡,力争道:“你们污蔑莫鸿,他不是凶手,你们这些披羊皮的豺狼、人面兽心的禽兽,才是害死我爹的凶手!” 尹耕学望向章纶,仍是盈盈笑意的说:“三师弟呀!你的娘子太离谱了吧?相公在身边,还一心护着情郎,要不要为兄的判莫鸿一个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呢?” 章纶放开翠萝,双手深深拜揖道:“小弟正有此意,还请二师兄主持公道。” 翠萝趁他放手,想要跳开,雪香的长剑却立刻横在她胸前,不让她前进。 翠萝无助又无奈的望着莫鸿,焦虑不已。 身着华服、珠光宝气的水中仙不忘最重要的正经事,她娣向站在断剑祠外默然冷笑的朱誉,“拿来。” 朱誉乱发飘散,目带凶光,活像个鬼魅,他亦是不甘示弱,“我还想跟你拿回我的断剑呢!” “江湖前辈,理当由我来接合断剑。” “你是江湖前辈?”朱誉又是习惯地嗤笑,“呵!若非我挖出断剑,又被莫鸿所伤,怎么会轻易将断剑交给你保管呢?” 水中仙强硬而冰冷的道:“断剑二十年前毁我面容,伤我一目,至今那枚剑尖仍由我保存,你看是谁最有资格拿到完整的雷霆剑?” “佚失的断剑全由我寻回,你也想抢功?” “我参研二十年的断剑,最明白雷霆剑的属性……” “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拿,雷霆剑是我程家三百年前所造,理当回到我程家,不容你们外人夺取。”翠萝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嚷了出来,愤恨的目光直射向水中仙。 “你是在恨我杀了你娘吧?”水中仙的独眼锐利,又冷又酷,“早知道你这么麻烦,就应该让你死在娘胎里,现在既然你没有利用价值了……雪香,替表姨妈杀死她!” 雪香心喜,立刻大声道:“是,表姨妈!”长剑一提,就要直逼翠萝的咽喉,看得莫鸿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章纶眼明手快,打掉雪香 第 15 部分 的长剑,“别、别杀!” 雪香怒道:“章纶,你做什么?” “她是我的娘子,你不能杀她!” 水中仙斥道:“纶儿,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娘是因谁而伤吗?如今你还在护着仇家!” 章纶垂首道:“是的,娘,我……”他还是不敢在母亲面前说出他已爱上翠萝的事实。 水中仙又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今天血祭雷霆剑之后,赶明儿就让你和雪香拜堂,了却娘的一桩心事。” “是、是。”章纶留恋地望向翠萝,而雪香则又抡起长剑…… 此时,莫鸿目光流转,注意到右边的捕快目不转睛地注意场中好戏,剑身稍稍离开他的脖子,他当下不再考虑,心系伊人的安危,不顾可能的危险,右脚一踢,身子由钢刀阵中滑出,颈项立即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溅向其他错愕的捕快脸上,而那名被踢出的捕快则飞身落向章雪香。 莫鸿一个箭步跃到翠萝身边,大手一伸!抱住了她。抬眼欲寻退路,章纶已一剑刺来,间不容发,两人顺势退了几步,靠上断剑祠的外壁。 其余捕快也围拢过来,章纶作势阻止,向着翠萝道:“娘子,咱俩总算是夫妻,你让开,交出莫鸿,我保你一命。” 翠萝握住莫鸿的手,“章纶,我和你已经恩断情绝,如今我与莫哥哥同生共死,与你再无瓜葛。” 水中仙冷笑道:“好个同生共死,戏台上扮演的不过如此,纶儿、雪香,给我杀。” “娘……” 尹耕学跳了出来,“我说东方夫人,本官代表王法,请你不要在本官面前杀人,这要是传出去的话,说不过去嘛!”水中仙冷眼瞧着,“尹老爷还记得王法呵!那你还不快闪开,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是!是!”平日尹耕学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可一旦碰上水中仙这种狠毒的江湖人物,还是不得不退让三分。 正待闪人,他的一名手下火速奔来,悄悄附在他的耳畔嘀咕。 尹耕学叫了出来,“你说什么?巡抚大人这会儿在衙里?” “是啊!小的没料到他今天就到,听说他一早到市集微服查访,也不知道听了什么,下午就绷着一张脸来了,我借口说您正陪家眷到城外游河哩!” “笨蛋!不是叫你们监视他的行踪吗?人都来了才跟本官报告?” 骂了几句, 正欲收兵,一眼看到莫鸿,“这小子……狱中人满为患,巡抚大人初来,少不得翻阅卷宗,问问案情,还是先把这小子托在这里,免得节外生枝。东方夫人、三师弟,拜托你们看好莫鸿,改天我再带他回去审理。” 水中仙道:“呵!放心,就算他死了,我们也会把尸体送过去。” 尹耕学唯诺的答应了,边走边喃喃道:“五师弟啊!不是二师兄不多留你几天,实在是三师弟的娘太强悍了,我堂堂县太爷,在她面前都矮了一截。” 见到尹耕学偃旗息鼓离去,水中仙低声骂道:“碍事的人走了。”回头看到紧紧相拥的一对小儿女,心中就有气,“来人啊!叫铸剑师过来,接合雷霆剑之后,在今天三十年一度的中秋月圆之夜,我以程翠萝和莫鸿来血祭雷霆剑,看看他们程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在里面!” ☆☆☆ 火光熊熊,在皓月当空下,不过是萤光之渺罢了。 翠萝压着莫鸿颈部的伤口,一条手绢染红了鲜血,她的双掌也黏着干涸的血渍,而泪水也干了。 莫鸿靠在断剑祠的墙壁上,因为失血过多,人显得昏沉无力,却又强打起精神安慰翠萝,“不要怕,莫哥哥在这里。” “血不流了,莫哥哥,你不能老是受伤让我害怕啊!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再担心受怕了。”说着又红了眼眶。 “不会……我不会再让你受怕,乖,不哭!”他拨了拨她的秀发,深情凝睇。 “我们回来这里,一点帮助也没有,既拿不走断剑,还要赔上一条命。”翠萝自怨自艾地说着。 “就算我们不回来,照他们这种找法,早晚也会找出断剑,我们赶回来阻止,还是逃不了宿命的捉弄。也许,你们家的祖先真的太邪门了。” “可是,无有大师不是说,邪的是人心吗?是人们的杀戮之气啊!”翠萝此时又恢复平静,思索无有和尚的开示。 “可叹我不能停止这场杀戮,有负师父的嘱托,唉,当初把最后一截断剑丢到山谷就好了。” “莫哥哥,讲这此一已经没用了,就算将断剑藏得天衣无缝,水中仙那批人也会追杀我们到海角天涯,逼问断剑去处,永无宁日。” 莫鸿无语,在这场断剑争夺中,他丧母丧师,南北奔波,多灾多难。但在这段艰苦历程中,他也寻得所爱。如今,苦难将息,或许在这最后一刻,能与翠萝独处,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小萝,你怕死吗?” “早说不怕了,不然我为什么要回来?” “为的就是再看一眼枫树林?” “嗯,”翠萝靠在莫鸿怀里,感受他的呼息和心跳。外头再有什么喧扰,都打扰不了他们。 章纶怏怏地看了他们一眼,往发出嘈杂声响的火光处走去。 众人砍了断剑祠旁几棵老树,就近捡了石块泥砖,为老铸剑师搭起一个炼剑炉,又七手八脚抬来铸剑师各式的沉重工具,煽风点火,如此卖力拼命,为的就是不肯错过雷霆剑重出江湖的时机。 秘密呵!三百年的秘密啊!不看一眼真是白搅和一场了,更何况还有可能抢到藏宝图之类的东西,管他水中仙阴狠可怕,荣华富贵才重要呀! 这时,铸剑师已将水中仙手上的四截断剑接合起来,虽然样子扭曲,活像一条爬行的蛇,但是众人已能感受剑锋所散发出的锐利杀气。 众人瞠目结舌,惊见雷霆剑的复活威力。 水中仙则是难得含笑,“是了,还是三十年前初见的模样。”她不舍地看了又看,再转向一直不言不动的朱誉,“朱誉,该拿出来了。” 朱誉手中紧握断剑剑柄,一步也不肯离开,全是为了水中仙手上的四截断剑。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亮出断剑,可若不接合,又怎能知晓断剑的秘密?他越过水中仙,直接把断剑交给铸剑师,目光丝毫不放松。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一柄通红弯曲的雷霆剑在烈火中重生。 水中仙向铸剑师叫道:“好了,拿出来,不要再烧了。” 谁知铸剑师像听不见似地,继续夹着雷霆剑在高温大火中熔铸,眼看剑身又要弯曲变形。 水中仙五指箕张,往铸剑师背上抓去,谁知铸剑师虽耳背,背后却似长了眼,身子向前一缩,仍让雷霆剑在火中熔炼。 “给我灭火!”水中仙大叫,乌合之众又手忙脚乱,拿起预备冷却的溪水到处乱洒。 火灭了,在一团灰蒙烟雾中,只见水中仙、朱誉一起围攻铸剑师。刀剑无情,江湖人物一哄而散,决定暂退一旁,伺机坐收渔翁之利。 莫鸿和翠萝也发现场面的不对劲,莫鸿拉起翠萝,欲逃,但在看到掀开头巾的铸剑师时,两人不约而同叫道:“无有大师!” 众人看到铸剑师摇身一变,成了点有戒疤的光头老和尚,又见他将头 巾一抖,往身上一技,正是一袭灰色袈裟,而在这转变间,他犹能手持雷霆剑,与水中仙和朱誉周旋,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无有和尚似乎有意折损雷霆剑,一再以剑身向地面重击,而剑身高热柔软,渐被折成圆弧型,水中仙和朱誉左右夹攻,仍是抢救不及,手上招式由保守转为凌厉,心情更加愤骇。 无有出声道:“莫鸿,生火。” 莫鸿左顾右盼,见炼剑炉已浸水,柴火潮湿,无法使用,于是拿出火折子,可他不知向何处升火,正踌躇时,翠萝拉着他往断剑祠走进去,“这里!” 祠内散满了木屑破桌,都是早些时候被朱誉所破坏的。莫鸿立刻以火折子引燃木屑,架上几只椅脚,瞬间便烧起火花。 两人又闪身出去,迎面而来的是章雪香的森森剑光。 “你们两个还真是命大,尚未血祭,就想逃?” 每当翠萝看到她,便想到屈死的镯儿,此刻有莫鸿在身边壮胆,便大着声音道:“这里是枫林山庄,是我们的家,我为什么要逃?该逃的是你们这些目无法纪的禽兽!” 章纶赶了过来,“雪香,你莫管,让我来解决他们。” “不!你又会对程翠萝心软,我亲自来杀她!” “你这几日奔波,动了胎气……” “怕什么?孩子有你这种不守诺言的花心爹爹,我才不要生下他跟我一起受苦。” 受苦?翠萝忽然觉悟了,平常看雪香颐指气使,生性残暴,总以为她天生如此。原来,她也是被雷霆剑摆布的一颗棋子,为了夺剑计划,她始终枯等着终身大事,一直到忍无可忍,才有如此凶恶个性。其实,她想紧紧抓住的,不过是章纶对她的情爱罢了。 火光已从断剑祠的门口冒出,莫鸿护着翠萝避开。 雪香见状又上前,章纶尾随其后,突然,一股浓烟窜出,顿时席卷住章纶。 章纶猛然吸进浓烟,立即呛得咳嗽起来,双手用力挥着,却是看不见东西,只叫着雪香。 雪香忘了追杀,回头在黑烟中抓着了章纶,急着问道:“表哥,怎么啦!” “我看不见,被热气所伤了……” “走,我带你走!”雪香拉着他走出了浓烟地带,忽然一股刺鼻的腥味传来,耳边已听到莫鸿叫道:“朱誉施毒,小心!” 原来朱誉无法抢到雷霆剑,再度使出看家本领,漫天放 了毒粉,莫鸿见过他使毒的方法,大声警告后便闭住气息,掩了翠萝的口鼻,往上风处跑去。 水中仙和无有立即闭气,远远跳开,可是章纶和雪香无此机敏反应,两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几个准备偷袭无有和尚的江湖三脚猫也倒地不起。 “纶儿!”水中仙忘了追索雷霆剑,往章纶跑去,“纶儿,娘的宝啊!你怎么了?”她语声激动哽咽,生怕唯一的儿子就此魂归离恨天。 “直到如今,你才发现儿子是你的宝贝而不是雷霆剑?”无有和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用你管!”水中仙凄厉地骂道。 “阿弥陀佛,水仙清灵伴孤羽,相对一世滴月明。” 水中仙震骇莫名,他……这个老和尚,怎会知道她和丈夫东方羽三十年前的闺中小诗? 一边的朱誉身形暴起,趁无有和水中仙纠缠不清时,举剑攻向无有。 莫鸿见无有危险,不顾身上的伤,立即冲出去,“朱誉,你欠我师父和娘亲两条人命,今天我要看到你自食恶果。”朱誉又欲放毒,伸手一探,这才发现方才顾虑人多,已把全部毒粉一洒而空,不得已,只好以长剑与莫鸿搏斗,一面还得顾及手持雷霆剑的无有。 无有又向水中仙道:“他们没救了,双倍的夺命追风散,一个时辰内便会让人死去,你看过程冈中毒而死的惨状吧!” “你还在说什么风凉话?我要向朱誉讨解药!”说完便欲起身。 “没用了,毒气瞬时攻心,此时五脏六腑正慢慢腐烂。” 水中仙激动的发抖,“你……你到底是谁?啊!我的儿啊!” 章纶拉住水中仙,“娘!孩儿很痛苦,求娘一剑杀了我吧!” “不!怎么可以?” 雪香爬到章纶身边,吃力地道:“表姨妈,我……不行了,求你成全我和章纶表哥,生不能结为连理,死愿同椁。”双手攀在章纶身上,依偎不去。 无有将弯曲通红的雷霆剑交给水中仙,“拿去吧!为他们减轻痛苦。” 水中仙抢了过来,一只眼里充满泪水,“你为何这般狠毒?” “你的狠毒胜过我万倍。三十年来,你为了雷霆剑,心怀仇恨,自己个性大变不说,还把孩儿教养成不择手段的狠角色,总算有雪香姑娘爱着他,识得人间情爱后,他又对翠萝姑娘动情,这才不致丧失心性,只是孽障已深,终究逃不过一 劫。”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我的夫君,你管得着吗?”水中仙以掌运行章纶的经脉,企图逼出毒气。 “你的夫君要你夺雷霆剑吗?” 水中仙一愣,眼神空洞,“他……他没有……” 遥想三十年前,她初与剑神东方羽结为连理,他原是她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婚后却发现他只想坐拥宝剑美人,无心江湖事务,于是她广结豪侠,一心鼓励他称雄江湖。因缘际会,他得了雷霆剑,也曾细细参详,苦心钻研其中奥秘,后来雷霆剑为程杰夺回,他苦战三天三夜不敌后,如释重负,镇日高睡冶游,可她却急了,日夜唠叨,要他追回雷霆剑。然而在断剑大会夺剑不成之后,他就失踪了,直到塞外传来他的死讯,遗下一屋子的宝剑…… 她气他、怨他、恨他,既然爱她,又为何抛弃她们母子?奇剑难得,为何不再追回雷霆剑?她嫁的男人不应是镇日赏剑品酒的公子哥儿,而是要拔剑立功的武林巨擘啊! 好,他不追雷霆剑,她自己追! 悠悠三十载岁月,她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追雷霆剑,始终萦绕她脑际的,就是要报仇雪恨! 只是找到了又如何? 无有又说话了,“只不过是一件任铁匠弯曲变形的兵器,三百年来,却让人们发狂,纷纷争夺醉梦里呵!” 水中仙明白了,她高举雷霆剑,用力往自己心窝刺去,再拔出,望看血淋淋的剑身,她惨笑道:“血祭啊,只有三百年流不尽的鲜血啊!哪有什么秘密?” 无有向前,抽出水中仙手中的雷霆剑,含笑柔声道:“仙妹,我对不起你,这是我们的劫数,注定要向老天偿债,你等等,我随后就来。” 水中仙眼皮轻颤,滑下三十年来的第一滴泪,再也不动了。 无有抱起水中仙,与手上的雷霆剑一起走进燃着熊熊大火的断剑祠。 正与莫鸿厮斗的朱誉见情况不对,往后跳开,再也不理会莫鸿,飞身往火焰冲天的断剑祠跑去。 “朱誉,你别走!”莫鸿追着。 朱誉心里只有那把陷入火光的雷霆剑,不顾扑面烈焰,一头便纵身火海。 翠萝赶了过来,她看到火光中,朱誉不断向无有出招,表情因火灼而扭曲,而无有则抱着水中仙盘坐地上,高举雷霆剑,神情安详自在,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在炙 第 16 部分 焰烈火中,雷霆剑正在慢慢熔化变形。 朱誉在火中嗥叫,两手一铲,抢过几不成形的雷霆剑,奔出门外。 众人见到一团火球抱出来,莫不惊叫走避,而朱誉则在地上滚了滚,血肉模糊,通红的雷霆剑犹与他的手掌黏在一起,发出一股恶臭。 无有在火中高叫,“莫兄弟,助贫僧完成心愿。” 莫鸿知道他所指为何,立即往朱誉手上一踢,连手掌带着雷霆剑,飞进了大火之中。 朱誉震惊,不顾疼痛,弹跳而起,回身便向莫鸿胸部拍上一掌,然后大叫道:“是我的雷霆剑!”然后,头也不回地又冲进断剑祠。 莫鸿不料朱誉重伤之余,竟有此最后一击,他来不及还手,人就被击到数丈之外!狂吐鲜血不止。 翠萝奔到他身边,哭喊道:“莫哥哥,你不能死啊!谁来救救莫哥哥啊!” “小萝,我没事……” 她吃力地扶起他的身子,“我背你去看大夫。” “傻瓜,我太重了……”眼前的翠萝幻化成好几个影子,每个都是他想攫住珍藏的。 轰隆一声巨响,断剑祠不堪高热燃烧,屋梁瓦片垮了下来,压住里头三个人影,还有熔成铁汁的雷霆剑。 火焰冲飞上天,似要向明月一争锋芒。 翠萝望着火光,拂去飘在莫鸿脸上的红叶,以纤弱的身躯顶起他,咬牙道:“莫哥哥,撑着点!” “别怕,我……我作鬼也会保护你。”莫鸿带着微笑,昏厥了过去。 ☆☆☆ 一个月后,暖洋洋的秋阳。 枫林山庄处处传来敲打声、锯木声,迎着阳光,人们进进出出,神色兴奋,间或尘泥飞扬,蒙了一头一脸,亦是高声谈笑着。 有人立起梁柱,有人爬到屋顶上补瓦,有人粉刷石壁,有人跪在地上换砖,力气小的丫环也没闲着,帮忙糊窗纸、送茶水,每个人都是忙得不亦乐乎。 翠萝扶着莫鸿走出房门,站在廊下观看,她贴着他,心神都放在他的身上。 “还在看我呀?”莫鸿捏捏她软柔的掌心,“我躺了快一个月,被你看得还不够吗?” “不够。你看了我十九年,我才看一个月,还没抵回来呢!”她娇嗔的笑说。 “好吧!再让你看十九年,可不要越看越没趣喔!” “不,我要看你一辈子。” “好,我们就你看我、我看你,看到白发苍苍吧!”他顺顺她飘到颊上的发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又要照顾我、又要重建山庄,我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躺在床上养伤。” “不,你做得最多。”她仰慕地望着他,“如果没有你的拼命,我们怎能保住山庄?更不提重建了。” “这是我们的家呀,”莫鸿目光移向几位和他打招呼的家丁,举起手跟他们致意,转头跟翠萝道:“你真是神通广大,把离开的人全找回来了。” “不,他们很多人听说山庄出事了,都赶回来看,听我说要重整山庄,全自愿留下来,他们说,我爹待人很好,他们愿意再为山庄做事。” 莫鸿感叹道:“师父仁心,造福后世啊!希望我也能学得他老人家的风范,继续帮助他人。” 翠萝一阵感伤,“总算了结雷霆剑三百年的恩怨,那天无有大师当众熔剑,以身说法,江湖人物亲眼目睹,再也没有人会找一把不存在的邪剑了。” “我很想念无有大师,没想到他就是东方羽。” “不愧是剑神,其实他早就看出雷霆剑的邪气了,若是他早点现身,也许水中仙就不会一心寻剑了。” “水中仙不找,别人也会找,这一变故,毕竟是枫林山庄避不了的劫难。”莫鸿又问道:“章纶他们都安葬好了吗?”“从北广城传来消息,章家把章纶和雪香合葬一穴,唉!雪香总算长伴在他身边了。” “你不是说,其实雪香也是爱他,所以才会充满暴戾之气,到处找你麻烦吗?我们为她念经吧!愿她早日超渡。”“只是镯儿死得冤啊!”翠萝炫然。 “仇恨结束了,你收镯儿为妹,以女儿之礼改葬程家墓园,她会很开心的。”莫鸿安慰着。 “我想重建断剑祠,仍是供奉观世音菩萨,只是不要再叫断剑祠了,名字太肃杀。” “我帮你想好了,就叫平安祠,永保大家平安。” 翠萝擦干眼泪,“莫哥哥,你何时懂得这么多,讲这些道理?” “我躺在床上没事,成天想着想着,似乎对人生有了新的认知。” “你躺着倒舒服,我可是帮你跑了好几趟衙门,总算巡抚大人明察秋毫,撤了你的案子。”翠萝噘起了嘴。 莫鸿笑着要吻她的唇,却让她给闪掉了,他身子不稳,差点跌倒,慌得她又回身过来扶 他,正好迎上他的一啄。 “讨厌啦!人家在跟你谈正经事。”翠萝笑靥如花,全为莫鸿绽放。 “好、好,回到正经事,那尹耕学呢?上回你说巡抚大人把他下到大牢,然后呢?” “巡抚大人前几日清完各项冤讼后,押解上京了,听说不是判死罪,就是流放充军,永不得归籍。” 莫鸿叹道:“总算恶有恶报。” 他抬头望向蓝天,虽是深秋风寒,但晴日朗朗,今年又是个丰收年,衣暖食足,大家都可以过个平静快乐的新年了。 翠萝拉着他,“莫哥哥,你在想什么?” 他拍拍她的手,“没什么,想到我们平平安安的,就很满足了。富贵如浮云,只要能陪你守着枫林山庄,我这一生就足够了。” 翠萝欢喜地扯扯莫鸿的衣角,“莫哥哥,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从没见过她这般欲语还休的娇柔模样,他心神一荡,也不顾身边走过的满脸堆笑的家丁,亲了亲她的额,“小萝!什么事?” “我说,山庄这么大,人多事多,总要有一个庄主来统筹……”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逗弄着她,“这可糟了,要去哪儿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当庄主呢?还是帮你相个才学兼备的年轻书生?” 翠萝跺着脚,“你……你在胡说什么呀!” “帮你想庄主人选啊!” “人家……人家……”她粉颈低垂,嗫嚅地道:“现在你伤好了,周大叔他们说……说要叫你当庄主,我们……我们尽早择日完婚。” 原来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莫鸿搂紧了翠萝,“我不要当庄主。” 翠萝惊讶地抬起头,有些失望,“你不当……那我……”他不当庄主,她总不能把枫林山庄的产业交给外人掌管吧? “谁说庄主一定要男人来当?你当庄主,我来当管家。庄主命令属下何时成婚,属下自当遵命。” 翠萝被他一摆弄,心情忽上忽下,忍不住又捶他,“讨厌啦!你这样玩弄我,我又不懂得当庄主。” “庄主不必管事,管家能干就好,你忘了师父有意培养我当管家吗?过去几年我可学了不少。”莫鸿可是自信满满的。 “哇!莫哥哥真是真人不露相!”翠萝开心极了,管他是庄主还是管家,只要和莫鸿在一起,守着家园便好,“那你可要当心,如果你做不好 ,我这个庄主可不留情,会骂人的哟!” “咦?夫妻吵架也要给别人看吗?回到闺房再骂吧!” “你又油嘴滑舌了,不正经!”翠萝笑得溢出眼泪。 “不正经才能生娃娃呀,”莫鸿送上深情一吻,“你这个庄主负责生娃娃就好,我们让枫林山庄人丁兴盛,热闹非凡,好不好?” “对了,我们还要带娃娃去练剑玩耍……”她似乎看到了昔日未嫁前的无忧翠萝。 “好耶,好耶!”突然听到一阵拍掌叫好声,原来身后早已聚拢一堆人,偷听了不少绵绵情话,听到最后,忍不住鼓掌叫好。 “不得了,以后有管家管人!” “还不快上工?赶明儿盖好庄主和管家的新房,他们就不用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了。” “是呀!快盖房子,再不走人,管家就要骂人了!” 大家笑闹着一哄而散,留下一对璧人,四目交望,在彼此的眼里,他们看到了深情,也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