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汉之君已心相许》 穿越千年相思引 历史的故事因为拥有了美丽动人的传说得以流转在时空的边缘,生世的情缘为了一段传说而牵动轮回的逆转。一个陌生的眼神也许带领你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熟悉的回眸也许拨动你沉寂的心弦。许多难解的情结,让人相信是前世镌刻的约定。那模糊陌生而又熟悉的轮廓,似曾深情执起过你的手,许下爱有来生的誓言。 穿越两千多年的时空,实现一段旷世的爱情,你相信吗?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相信。 这一切本应如千里飞花梦一场,我以为是怨念,可所有的喜悦感动明明就在眼前。我本自由,却重叠不清身份,离开他便如芦花飘散,失去梦的窈径。 我的心跳还记得,与他山雨初识时那陌生却神秘的契合心意。鼻翼左右还能闻见,月色中虽荷花香沁入人心的他的体味。他终于解开心结的脉脉眼神,再见时润红了我的脸颊。荒郊迷霭中他背起我时的坚毅眼神,洞房花烛夜他小心地收起二人绾结的青丝…… 一面是穿越千年的难解情缘,一面是青梅竹马的相思不忍。 叹他明月笑多情,却开不了口轮回的真相。做不了他眷恋的她,还痴想着陪他做完一念之间随风万里的旧梦。人面依然映桃花,奈何青梅香消尽。当额间落下下轻轻一吻,他睫毛上颤抖着晶莹,从此读懂了他浅笑间眉头的婉转。 是终结,还是开始。 情山曲海,君已心相许。 一场忽降的大雨将赶着下山寻路的我困在了长山的这个破寺里。 只为陪一个历史剧的花痴死党,我被她千里迢迢抓来看什么西安古城。现在到好,她说是要去参观汉高祖的陵墓,结果把我一人落下在这儿转山转水转不出去了。偏偏遇见了六月天的雨水,还好前路有间还算干净的残寺,我抱着头狼狈地跑了过去。 这却成了我在那一世最后的记忆。 如果画面能够定格在我踏进门槛的那一刻,我想看看时空的光斑交错重叠时,是否有动人的华彩绽出;也想看看清楚,究竟是我误打误撞走进了他的时空,还是他早已经在那里等我很久很久了。 进入山寺那一霎那,难言那种异样的感觉。刚刚倾盆而下的大雨仿佛忽然之间已成了千里之远,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门将外界的一切与内部隔离开。又好像这道屏障隔开的不仅仅是一场雨,而是更多更多,在一念之间所无法企及的。 我转身,扶门远眺,望向山间,雨势依然。满山的树木在大雨中颤动如松涛巨浪,更远深的地方则蒸腾起了大片大片的水雾,耳边全是沙沙的爽雨声。不论别的,光是这风光到还挺有看头,尤其身处在这山寺,别有一番历史古韵。回想一路上所见到的古色古香的建筑,有点后悔来之前没有做做功课,对上下东西南北汉什么的,知识贫乏到了一问三不知的地步,也只能是走马观花看个模样罢了。 饮雨飘零古山寺 我惭愧地耸了耸肩,想打量打量这个小房间,一转身却是被吓了个半死。 几平米见方的窄狭空间内里还站着一个少年,而我竟丝毫未察觉。他薄薄的唇轻抿,眉宇间跳动莫名的妖异,就这样与我四目相对。我一时忘记了应有的表达,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他明明也是个狼狈避雨的路人,为什么我却觉得他如清雨中的一支莲花,愈涤愈净,愈濯愈雅。雨水顺着他微湿的发梢在青衫上肆意濯染印渍,他又如这山中的一株青竹,古朴浑厚中透出婉转幽深的意味。好像是自然的馈赠,好像是造物的恩宠。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他他他他是长发青衫的绝对古装扮相。如此……如此逼真,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这样的佳人是旅游景点撂在这破房子里的解说员。难道……难道是神仙。 “啊……”我顿时有一种大雨磅礴中被天雷劈闪了腰的感觉,惊叫一声,声音在喉咙纠结不知道是该喊“神仙啊”还是“见鬼啦”,最后成了我撞墙了一般抱头连连后退,嘴里一阵“啊啊” 的无意义音节。 神仙少年见状不知所措地伸手欲扶住我,又犹豫地停下,半天憋出一句:“姑娘莫要惊慌……我方才一直在这里避雨,见姑娘置心景色才不敢出声,不想惊吓了姑娘,还请原谅。” 又是一声天雷惊人,我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神经病变态失常怪叔叔……脑海瞬时翻涌出无数囧图,如此荒山野寺雷雨天气,三十六计走为上。深深地看了他无辜绝色一眼,顾不上外面水柱连天,我提起裙摆就要往外冲…… 咔—— 动作僵硬停下。 我的手中抓着的触肌滑贴的水蓝裙衫……是穿在我身上的。 好吧,这是正常的穿法。可是……这不是我的衣服。确地说,这不是这个时代的衣服。 低头再看,果然是一身水袖长裙轻纱罩身,还脚踩一对桃花针绣。我颤抖着手往头发摸去,青丝覆肩……扶门仰天,惊雷乍响,天地间只剩下耳边雷雨轰鸣……真的……穿越了。 我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在人前失态。 穿越只是纸老虎,好样的别怕。 “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一下一下地抹着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要淡定。 “姑娘……如若实在难以忍受,我出去便是了。”少年语罢对我微微颔首示意,就真的甩开步子潇洒地往门外迈去了,仿佛外面的凄风厉雨于他是一片天朗气清。 我连忙伸手欲将他拉住。谁知他真直直地就往外踏,这一拉一扯,反将我连人带了过去,他下意识地回转身,正好与我抱个满怀。他的衣衫已经湿了一大半,额头和脸颊上都沾上了雨水,却不以为意。他的手轻轻地将我环住,却无亵渎之意。扑鼻淡淡清香,不知是他身上的气味还是雨水之气。我不禁微眯起眼,流转在他面廓间。 沾湿的发丝有意无意地拂贴在他白皙的额上,眼色如日尽时的晖光,深远而蕴华彩,眉梢轻挑,唇边已有笑意。总觉得,他…… 察觉到他的眼中带笑,我连忙作挣扎状,谁知他并没有用力,只消轻轻一挣就跳出了他的臂弯。我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偏头不去看他,小声说了一句:“我没事的。”又觉得这话似乎有歧义,不住红了脸。 他抿着笑意将目光移向门外山间,却是坦然。 沉默良久,只有雨声毫无减弱的意思,噼噼啪啪。 泪湿梦惊君何去 实在憋不住了,我东挑西捡在脑海里打了三千字稿,终于精挑细选出一个问题。 “你是做什么的?” “姑娘可是长陵中人?” 同时出声,又是短短的四目相对。匆匆低下头后我很是懊恼,怎么无师自通上来就知道娇羞呢,才复视向他。 他也是一怔,随即抬手行礼,朗声言道:“冒昧了。在下单姓刘,名病已。” 刘病已?原来他是刘病已啊! ……没听说过。 我迟迟没有反应,他看着我竟有些疑惑,但很快似乎以一丝轻松释然,说:“还望请教姑娘芳名。” 这……可不能乱说。我还没弄清楚自己这身行头是什么来历,要是说错了话,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如何是好。支吾了一阵,我才诚恳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方便。”话至此,我已经有了一种咬到舌头的感觉了。讲不清身家的理由千千万万,我怎么就这么二百五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太上皇微服私访,连个名字都不能讲。就算是太上皇微服私访,他也知道编个七爷八爷的名字啊。 “我……其实……” “我的衣服湿了,能借你的手帕用一下吗?”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却措手不及。忽然想 到,这样冷静的疏离,是因为让他失望了吗? 然后我很没面子地握紧拳头别过脸去,恨恨地说:“对不起,我出门没带手帕。” 他本来只是打个圆场,大概也觉得再问下去只会徒增尴尬,索性不再问了,狭小的空间里又只剩下雨声。 他走到门槛前坐下,任溅起的雨点落在衣服上。清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我轻轻地走到门边,倚在另一边的门枢上。初夏的暴风雨,我竟感觉有些微凉。环手抱住自己,才发觉蓝纱袖不知什么时候也是片片水渍了。这场雨,下得那么大那么急,好像永远倾泄不完,可是它终会停。雨过天晴的风光,山间定又是一番心动美景。可是雨停了,我又该到哪里去呢? 你又将去哪里呢? 我偏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好似温暖的星光,但我已看不清晰,忽然有想哭的冲动,止不住泪水上涌。 耳边的雨声忽大忽小,忽近忽远,风吹得我好凉。 “我叫清儿,许清儿。你能记住吗?” 他嘴唇张合,我却听不见声音。 “等雨停了,我该去哪里呢……”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困了,也许是醉了。亦梦亦真,我都不记得了。 晨未清,林间弥漫着瘴气。我跌跌撞撞地似乎是在寻找很重要的东西,但却记不清那是什么。 路的尽头立着一个蓝衣的女子,她转过身来,竟是我的模样。“你在找我吗?” 找她?对啊,原来我一直在找我自己。 莞尔,她款款朝我踱来,声音轻轻地在耳边:“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 走?你要去哪里?那我怎么办? 夜风南歌初拂夏 “清儿,清儿!” 猛地睁开眼,终于从噩梦中逃脱,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正死死抓着被单。 ……还有,刘病已。 “你怎么在这里?”刚说出话才感觉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刘病已连忙去旁边的小桌上倒了杯水端给我。 好酸,我勉勉强强将自己靠在垫子上,捧起杯子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慢点喝,”刘病已坐在床沿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把团扇信信扇着风,说:“可能淋着雨了,那天在山上你忽然晕倒了,我只好把你背到山下找个人家借住着。你连烧了三天,退烧之后又昏睡了两天。要不是你终于醒了,我该雇辆车把你送去长安求郎中了。” 原来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抱着水杯不知该抱歉还是该道谢。“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久的时间……” 他伸手把水杯接过去,轻松地说:“不用太感动,你可别以为我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我可是吃好的睡好的玩好的。托你的福,不然我也学不会斗鸡这玩艺儿。 “斗鸡?你都干这个去了?” “对啊,这房子的主人是个斗鸡汉,我把这几天的花费都赢回来了。”他得意地摇着手里的团扇,忽然问:“对了,这是你的房间吗?” 我正陪他笑着,忽然被没头没脑地一问。“你不是说这是山下随便找的人家吗,怎么这么问?” 他把顺手把团扇递给我,说:“我也不明白,你明明姓许,可王老汉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认定你是他的女儿。” 我抚着扇子上绣着的桃花,幽幽地说:“可能只是长得像吧。”难道,这就是我吗?我忽然很迟钝地不愿意再去想了。“我困了,我要睡觉。” “又睡?”他夸张地叫一声,却已经自觉地站起了身。 我瞥了眼窗缝的落日余辉,懒懒地应了一声:“明天早上会起来的。” 听见他轻轻地将门带上,我把脸埋进被单里。 为什么这么自然。这么快就变得熟稔了吗。 不管怎么说,第二天我还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推开门,中庭呈现出一种久未打理松菊自生的状态。中庭是屋阁围成的的方行空地,露出四角的天空。算不上宽敞,但精致的雕花和相钩的屋角诉说着曾经的体面,厚厚的灰尘和剥落的朱漆却映证着末辈的衰颓。看起来,像是一个没落的官宦世家。 正午的阳光还没到毒辣的时候,只明亮得晃人眼。我站在房檐的阴影里,看见刘病已正从门外进来。看见了我,他立刻蹿到身边,说:“你终于醒了,是谁说要早起的?” 我捏着鼻子白了他一眼,说:“满身的鸡屎味,躲我远点儿。” 他哈哈地大笑着说:“果然不是大家闺秀。”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才正经点告诉我说:“这家主人叫王奉光,他的祖先在高祖时做过关内侯,可是到了他这里,王家的地位早已经提不起了。人们都戏称他‘斗鸡翁’。今早出门我有意打听了点,王老汉原本有个文静貌美的女儿,曾有过两次婚事,两次都是定下婚期正准备出家的时候,未婚夫就死掉了。” 香魂宁静今何在 这就是传说中的……“克夫?” “对,所以……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娶她回家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她在家中一直郁郁寡欢,怨疾无治死去了。” 就因为命运玩笑地捉弄,年纪轻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吗?这么说来,我并不是这家的女儿。我呆呆地听他说完,一时接不上话来,忽然问道:“这家里除了王老汉,还有些什么人?” “没了,几个扫院的僮仆而已。”刘病已忽然掌拍额头,装作苦恼地说:“这可怎么办,都是因为你,王老汉现在逢人就说他女儿回来了。”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老翁追着一只大黑公鸡进来了,一边滑稽地弯腰追逐着,嘴里还嚷嚷着:“病已老弟!快来帮我把‘小黑头’给抓住,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我今天一定要扒光它的毛给南歌炖汤喝!”说着又是一扑空,他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叉腰站直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忽然注意到站在刘病已身边的我,他眼睛一亮,大步迈来,高兴地说:“南歌,你可醒了,急死爹了!” 我望向刘病已,他无奈地摇摇头,我表示理解地报以颔首。 一番鸡飞狗跳,刘病已连哄带骗终于让王老汉放弃了杀掉“小黑头”的念头,他则让我在房里随便走走,待会儿一起进午餐。 这房子并没有什么值得好奇打量的,我负着手假意走走,最后还是来到了我醒来时的房间,也就是王家小姐南歌的闺房。房里仍整齐干净,并没有搁浅置荒的痕迹,我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每一件事样:无论是凝干的墨砚,明艳的针绣,还是镜前的红妆。我忽然觉得,这位难嫁的小姐也许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悲怆。在自己熟悉的宁静天地里,也许她心如止水,自得其乐。最后,我的目光停在墙上的一副锦帛卷上,画上是几株兰花,我堪堪认出画末的字:“南歌四岁父亲王奉光同绘兰花图”南歌的名字大概是自己写的,生斜可爱,后面的字体遒劲有力,似乎是王奉光写的。心里仿佛触到了极其柔软的感动,我默默地立在画前。我相信,南歌与父亲在这间繁华褪尽的宅子里曾度过彼此生命中最纯真和幸福的日子,绝不像外人传言那样凄惨。而南歌,也绝不是什么克夫的丧星——她定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即使生病离开,她脉脉温情的祝福也一直陪伴着她的父亲,从不曾走远。 正在这时,有人推开了虚掩的门,是刘病已,他说:“原来你在这里,吃饭了。” “嗯,走吧。”我忍不住对他划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提起裙边从他身边迈过,留下呆滞的他一头雾水。 饭菜的样式简单,我却胃口大开,一口一口吃得欢畅。 王老汉忽然说:“这就对了,过去跟你说在爹面前不用讲究那些个礼仪,放开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还总是说我,这下怎么开窍了。” 萤火盈盈纯心动 原来王老汉一直看着我大吃特吃。虽然我并没有狼吞虎咽,可是跟古人那小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我忍不住有些羞愧。瞥了一眼刘病已,他又是一副笑而不语的神情,好像在宽慰我“没事的”,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欠揍。于是,我吞完嘴里的饭菜,放下筷子,直了直身子。“咳咳……那个……王伯伯,我不是您的女儿,我的名字叫清儿。” 王老汉正笑眯眯地看着我,谁料我说出这么一番话,“南歌……”我看他眼里的神彩一下就没了,声音竟有些哽咽,心里也难过不忍起来。 “……我是说,我也……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照顾我,我其实……我可以做您的干女儿……”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许下这样的诺言,看王老汉望着我的神情开始呆滞,我急急补充到:“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又觉得不妥,又补充一句:“嫌弃的话就算了。”还是觉得不对,再说:“没关系的。”我还想补充,看刘病已在用擦嘴的动作掩饰喷饭的冲动,默默地低下了头。 王老汉轻轻地放下了碗筷,向我歉意地一笑,很缓慢地直起身来。我咬住了嘴唇,却看见他颤颤的背影一步步踱进深院。 这一整天,他一直在他的房间里不再出来。我和病已很不放心,病已也假端茶送水进去过几次,王老汉都只是嘱咐他不用担心。 天渐渐黑,我倚着院墙将脸藏在深紫的夜色中不想动弹。刘病已从对面门中出来,扔给我一个青李。心中郁结,我与自己赌气一般,想也没想接过就是一口,酸得嘶嘶直呵气,捞起酸李就要往他身上丢。刘病已左逃右窜,硬是逗得我满院转。 王老汉的门吱呀一声忽的开了,我正想该怎么安慰他,他却像上午刚见面时那样兴高采烈地拉起我就跑,兴奋地念叨:“南歌,爹有样东西一直想给你看!赶快,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去晚了就看不见了!” 起初我还想争辩,他多半又把我错当成王南歌了,心里还更害怕他我刺激得错乱了什么的。但是想起今天的事,我又莫名地顺从,不忍戳破,索性就由他拉着奔跑。 王老汉带着我跑出院门又围着房子绕了一圈,最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院外一角。 我忍不住开口问他:“伯伯……” “嘘!!”他忽然拉住我,紧张地示意我噤声,样子神神秘秘的,我不禁好奇起来。 “快看!!”顺着他指的方向,墙角一丛灌木中,盈盈升起了一对对仙子。她们在晚风中颤颤起舞,洒下点点萤光,在漆黑的夜里如坠落的星辰。盘旋,翩跹。 点点萤光,填满了我的心房,湿润了我的眼眶,也照亮了眼前一位爱女情深的老父亲。情思几许,也许更拨动了前世的记忆。南歌被命运夺走,而我,又何尝不是被时光卷离亲人身边。可是,此情此景,他欢喜的容颜似乎告诉我血脉亲情是难以被时空和距离所阻挡的。即便不再身边,这份牵挂都难止。 “是萤火虫……爹……”只发出这一个音节,我再也忍不住拥住王老汉,哽咽无语。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就像父亲在安抚自己哭鼻子的女儿一样。他说:“南歌……她卧病在床时,说没有见过萤火虫,我跑遍了周遭野林也没找到一只,谁知最好看的这一窝,就在咱们家后面啊……” 我用手胡乱抹了抹眼泪鼻涕,问他:“你知道我不是南歌?” 月色难羞夜醉人 他笑了笑说:“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我还不认识?南歌连说话都像蚊子唱曲儿,你又怎么会是她呢!不过你们长得可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嘶……南歌若有你一半活泼就好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也许……冥冥之中,上天安排我来,实现您和南歌未了的心愿。也许她太乖巧,老天爷也眷念。您如若不嫌……就把我当做是您的女儿吧。” 王老汉刮刮我的鼻子说:“连‘爹’都叫了,我敢不答应吗。” 夏夜的风掠过萤火,宁静如烟花绽开,在这一片纯净的心愿…… 一路说说笑笑,送王老爹回到了房里,合好门扇。刘病已还在院中,我和他相视一笑。 天色才刚刚黑尽,我走过去,对他说:“我还不想睡,可以多陪我一会儿吗?” 他随意环起双臂,似是很享受晚风轻拂的感觉,说:“无妨。” 许许多多的感受,我并不想开口。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是他带着我,每一步都是那么理所应当,甚至让我相信命运的安排,要我在这里寻找存在的意义。我和刘病已隔着一拳的距离并肩而行着,每一步,都那么踏实地感受着落地的真实。真希望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用管到了哪里,不用想停下来的那一天。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 “今天的事……你很善良。”他开口,语气竟是认真的。 当下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我是应该感动的。“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他。我也想给自己找个家,希望有一直等我的人。那样的话,不管今后我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的时候,我还可以回来这里,回到这个可以让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谢谢你,带我找到这里。” 不知不觉,走到了迎月湖边。他不再前行,我也跟着停下了。他忽然往前迈了两步,转过身面向我。月色还不明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如果你真的没有地方可去,没有自我可寻,我可以带着你。至少,你可以跟着我。我刘病已,就算不能给你锦衣玉食,也绝不会让你挨饿受冻。我会……让你无忧无虑地笑下去。” 痴痴地听完他说的话,仗着月色不清,我无声地流下双行泪。 如果真的没有地方去,没有自我可寻,至少,我可以跟着你。 刘病已,谢谢。 一夜好寐,我更难得地起了个清早。推开门就看见刘病已在院中立着,他也看见了我。 “早啊,怎么样,我起得够早吧。”我抢先着跟他打趣,免得他拿昨晚的事取笑我。昨晚我涕泗横流哼哼啊啊地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是刘病已苦笑着把我领回了房梳洗。 他深深地看着我,却不开口。我正纳闷提裙要走上前去,他忽然侧了闪身,露出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 美目狭长,朱唇带笑,身姿婀娜,白衣胜雪。生得晶莹剔透的可人儿,清风袖间,剑眉英挺,却清楚明白是位翩翩美公子。 白衣苦旅盼君归 我一头雾水地望向刘病已,他同样眉间微蹙,对上我的眼光,只问:“他可是你订过婚的亲夫?” 未婚夫!? 白衣公子上前一步,并不如我所想彬彬有礼地鞠上一礼,而是神态亲昵地呵责道:“清儿,不要闹了,快跟我回去。”说完伸手就要拉住我。 清儿?他怎么知道我叫清儿?我急急地躲开,脑子乱成一团,胡乱地张口:“你你你凭什么说我就是你家清儿!”说完自觉有理,两步跑到刘病已身后,说:“口说无凭,还想污蔑本姑娘的清白,哼,少来这套!” 那白衣公子似乎早就料到我回跑开并发出此问,“刷”地一下甩开折扇,不紧不慢地说: “你裙边的花丝还是我送给你的丝绢做的呢。幽谷兰,双叶一花,一花五瓣,一瓣一蕊。看看对不对,昌邑许氏独女平君小姐。” “你说什么?什么什么小姐?” 他似乎很是头痛地合上扇子,平君啊,‘清儿’是哥哥为你取的小名,在外人面前叫得太亲热不好吧。” 我涨红了脸不敢看刘病已。没错,幽谷兰,双叶一花,一花五瓣,一瓣一蕊。难道我真的是他口中的“许平君”?难道是我弄错了,我真正该遇见的人……是他?那刘病已又会怎么想?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娇纵任性的大小姐,那刚才那一幕呢?明摆了是情人在打情骂俏。天啊,还是个水性杨花处处留情的女人…… 事到如今,我唯一的杀手锏就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应白衣公子的要求,我需要和他单独谈话,刘病已闷闷地去王老爹那边了。院里只剩下我和白衣公子。他慢条斯理地扇着风,我却没有耐性再耗下去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了笑,饶有兴致的样子:“在下欧侯东纪。” 我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倚着石桌兀自倒了杯茶,对他说:“好,欧侯先生,您请坐,不必客气。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觉得我是你要找的许平君吗?” 他合上扇子温文尔雅地款款坐下,带笑着说:“从小疯到大的人,一起习字研墨,上街赶集,你会认不出吗?” 我还真就认不出,你怎么样? 翻了个白眼,我继续问他:“如果我说,我不是许平君,你信不信? 他伸出手,松松地牵住我,一张俊脸忽然靠近,咫尺的危险。心下一惊,我觉得不妙正要逃跑,他说:“欧侯东纪,敢以性命担保,你就是我的平君,绝不会错。” 也许……眼前的真的是你的平君,可是她的魂魄早已经离开这里不知所踪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么重的话,也许他真的笃定,也许我的争辩惹恼了他。 他松开我,恢复了淡淡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握住手腕,问他:“那好吧,如果我是许平君,那么我跟你是什么关系?童养媳?我是孤儿吗?” 他疑惑地站起身来,摇摇头,负手回答说:“你当然不是孤儿,你的父亲大人是宫廷监狱的典狱官,与我父交好,我们三岁就定亲。你的父亲大人官运多舛,所以你也经常被送到我家学习。” “哦。那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家父做内者令,为少府属官,官秩六百石,小有名气。我尚年幼,随性经营几家店铺而已。” “哦,那你的许平君怎么会上这里来?” 月下拾忆伴君侧 “你要我陪你上山还愿,我因事务耽搁了,你赌气之下只身来到长陵。果然没几天人就没了踪影,还好我交托了手上的事就跟来了。” 怎么办,应还是不应?我明白了,今天如果被他领走,我就真的是他的未婚妻子许平君了。如果没被领走,一切还有周旋的余地。 嗯,管他三七二十一,当下先稳住,办法总会有的。 “嗯,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再想想。”话说完,我又觉得奇怪。他如此笃定,这种事情还有什么考虑的余地呢?或者,他只是觉得是我故意? “那你就歇歇吧,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接你。”他说完,捋了捋袖边就要走了。正逢刘病已回来了,他对他作了一揖,白衫洒甩,离开了。 许平君? 欧侯东纪,我应该跟着他离开吗。衣袂翩然,消失在门外。 是夜。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动。我拉开房门,果然是他。 刘病已不开口,我也不说话。 “迎月湖的荷花开了,我怕错过了你会遗憾。” 又不是昙花,有什么好遗憾的。朗朗的月光打在他身上,他只静静地看着我。 错过这样的月色才会遗憾吧。我点了点头。 迎月湖的荷花开了。月色中辨不清粉黛颜色,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清香莲叶间波光流动,上面一团团、一簇簇是盛开的佳丽,呢喃着温柔的娇媚,与月光缠绵不清,在夜风中婀娜。 搁下微弱的灯笼,月光早已比它明亮清晰。刘病已带着我来到一处未名的风雨亭坐下,不在莲间,只感受着不远处不眠不休的美丽。他并不远眺,似是有话对我说。 “遇见你,我觉得很莫名其妙……也很……我以为你是上天引来的。” 我本来就是上天引来的,不对,是骗来的。 “因为我也是一个找不到归处的人。从记事起,我就没有父亲母亲。在监狱中救活,被好心的囚犯哺乳,吃百家饭……我记不清被多少人抚养过,受过多少恩情,辗转流离到了今天。我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被当做烫手的山芋,不断地转手。” “每一次,被送到一个新的地方,被迫接受新的开始,我都会迷茫,到底,我该去到哪里。我跟随的人都不是我应该跟随的,我习惯的家都不是我真正的家。如果能有一个人告诉我:‘刘病已,你可以把这里当做你的家’我可以一辈子追随他。可是没有。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我也不再是不知世事的少年了,我能够独立不依靠任何人。” “而你,就像曾经的我。闭口不提无所从的彷徨和慌张,可我知道。” 我看着他清澈的双眼,在月光下的褐瞳。刘病已,光鲜的衣着背后却是成长的伤痛。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波折,难怪他给人的感觉总是与众不同。也许也只有他才看得懂世事背后的凶险沉浮和人心深处的忧伤暗流。只是,以太过哀愁的眼光来看世界,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失去的更多。 “你错了,我和你并不一样。”此言一出,他诧异哑声。 我缓缓立起身,扶栏远眺,对他说:“我相信所有的人,即使他们只能陪我走一小段路。我 感谢每个人对我的恩情,相信在送我离程时,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美好的祝愿。刘病已,从你出生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如果每个人都只是敷衍地将你赶走吗,你真的觉得你活得到今天吗?” 莲香荷塘听君心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我转身面对他,倚着漆栏继续说:“对那些默默帮助过你却不留痕迹的人,你应该心存感激;对那些抛弃过你的人更应该心存感激,因为他们才让你明白这世间生存的法则,他们教会了你锦衣玉食中学不到的真理,有他们才有了今天的你。” “你应该感激,这世界再凶险,你已经成为了你。这已经足够了。还有更多人,怀揣梦想希望,却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这些人比起来,你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嘴上说这样一番话,但我心中却为他而感伤。刘病已,竟是个孤儿么?想起他往日贪玩不正经,想起他逗我笑对我说的话。是,我是怕他不够勇敢。但其实他比谁都更坚强,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更懂。如何伪装,如何欢笑,如何疼爱。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凝视他的容颜,恍惚中我竟落泪不知。而现在,我亦不忍再直视他。 “我困了,我回去睡觉了。”我赖皮地径直就走。 “等一等。”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他已站起来了。 笑意,坚定,明亮……他的眼中有我读不透的神彩。 “清儿,我想做那个地方,那个无论你走多远多累都可以回来的地方。我可以给你承诺,天涯海角,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希望你可以在我身边,不离不弃,一直到老。” 不离不弃,一直到老。 我最恨,别人对我好。最恨,不求回报地对我好。泪光却,如空谷的溪流。 清风过处,是月色伴了荷花的香味悄悄弥漫,仿佛是有色的烟雾在我们之间流淌。这香气,一定是被该死的刘病已下了药,为什么我忍不住感动控制不住落泪。 我想起初见时的悸动,昏迷醒后见到他的意外,推开房门他从阳光里向我走来,月光下他说可以相随……我一直莫名地忍不住对他的赞美,忍不住……希望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属于我,如影随形的体贴属于我……真的,可以属于我吗? 我们面对面,隔着两步的距离。他明亮的眼睛还注视着我,仿佛在宣扬独占这距离、这种注视的喜悦。 我好想,扑过去抱住他。 可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爱上一个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刘病已深深地看着我,他告诉我说:“我并不想逼你做选择,清儿。说实话,我不相信你是许平君。可是那小子明天早上就会来了,如果你被他接走,也许真的就择日完婚,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只要你不承认,我已想好了办法对付他,到时候王老爹也会站出来帮我们的。” “嗯。”我胡乱点了点头,不知算不算是答应了。但如此看来,想让我和欧侯东纪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只是……刘病已说了这么多,难道都不需要我回答一句吗? 我正想开口,他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走吧,睡觉。”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暧昧极了。 我有好几次开口想说点什么,都欲言又止。 刘病已却先开口了,他看上去十分轻松,我反而不好意思了。“那个人…杀了我的父母,还下令杀了只有几个月大的我。他毁了我的一生,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没想到…” 我一愣,问:“‘那个人’?‘杀你全家’?是谁?为什么?” 没想到他比我更吃惊,停下了脚步。“武帝借巫蛊之祸灭了卫家和太子一家的事,你不知道?” 帝命难违心碎寒 电光石火,我以十万码火箭的速度在大脑还没能理解他这番话的时候做出了回答:“啊!哦…”他不是说是在他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吗,“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哪懂这么多。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有那么点印象…”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抬着下巴努力思索。“可是卫家和太子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是我该知道的呢?” 他背向我往前又走了两步,似轻笑低了低头。“我的父亲是那倒霉的太子的倒霉儿子,卫皇后说起来嘛…是我的曾祖母。” 大脑努力运转着,却愈发诡异迟缓。转过什瞧见我果然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刘病已笑了笑柔声告诉我说:“我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室之后,无爵无封,与平民一般,当今天子甚至不一定知道我的存在,与你所想的王子皇孙相差甚远,这档子事说与你听也可,不提也罢。所以莫担心了。”他勾起唇角,轻轻地牵住了我的手。 小手被他的手掌圈住,隐在宽大的袍袖间。所有的思绪有种戛然而止的冲动,像失了魂一样被他牵着走。 感觉指尖的温凉顺着脉搏传到心口,还有他掌心薄薄的茧。的确,刘病已绝非那般王公贵族。即便他拥有最高贵的血统,但他是被讨伐皇室乱贼之后,无论是谁当朝,他都不会被平反,皇朝中也永远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所以他这一生将注定被遗忘在民间。 我看着他的侧脸,英挺的眉目,有淡淡皎辉笼罩。想起迎月湖边说的话,我不禁染上了哀愁。如果没有当年的巫蛊之祸,他的家人不会死去,他的父亲也许会接任为皇帝,而他,难保不会被立为太子,甚至继承皇位,成为天之骄子。而今风云突变,他成了孤儿,还是带罪之身,过着平民的生活。 不过事情自然不会这么简单,我转念又一想。汉武帝可是个狠角色,他要铲除卫家势力对皇室的威胁,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况且刘病已就算真的成了皇帝,不一定就比做一个平民快活多少,甚至可能早在争权夺位的政场上丧了性命。 命运捉弄,后人唏嘘。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刘病已。 刘病已? 刘病已?! 我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有所察觉安慰似的握紧了我,掌心的温度也使我更清醒。 不,刘病已。 没学过中国古代史不妨碍看电视剧啊!刘病已刘病已,不就是《乌龙闯情关》里面那个刘病已吗!很小的时候看的,谁谁演的记不清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刘病已就是后来的汉宣帝刘询。 从未有过如此彻骨的孤寒之感。温柔地牵着我走的人,许下声声誓言的人,我以为是今世之托的,眼前的他——是注定要成为大汉天子的人。 虚着眼,我努力回想起更多。但印象实在太渺远模糊,依稀记得有个窈窕美女叫霍水仙。 霍水仙? 那也不是许清儿或者是什么许平君之类的。 挥剑断情此陌路 我沉默着抑制寒噤,他忽然停下。“到了,快进屋早些休息吧。”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院前,我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松开他的手朝房门走去。 “清儿。”刘病已将我唤住。 我扶着门枢,呆呆地转过身,应:“啊?” 他的脸上绽出浅浅笑意,说:“别怕,有我在。” “哦。”我傻愣愣地进屋合上了门,直接倒在了床上。 睁着眼睛,一片漆黑。我知道,今夜必须做出选择。 一夜无寐。 轻合上眼,有冰凉的泪滑落,湿了枕巾。 第二天一早,胡乱梳洗一番,推开房门,看见院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壶茶水。我走过去自斟一杯,仰脖下肚,竟是温温的,顿时明白了,心里有点潮湿的感觉。于是坐下来又倒了一杯,双手捧起,小口小口地喝着。 果然这时,刘病已端着一盘糕点进了院子。他眉间带笑,一袭青衣更衬得他五官明朗,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 我不敢再看,匆匆埋下头喝水。 他将糕点放在桌上,并不坐在,只立在桌前。 我不说话。他不说话。 还好,王老爹也来了。 “爹。”我连忙欲起身,被王老爹笑呵呵地按下。 他的嗓门永远这么大,粗犷有余。 “女儿呀,尝尝这琥珀核桃糕…啊,香不香?够不够甜?” 我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恩…口感绵滑不腻,香酥核桃外裹焦糖,好吃!” 听我这么一说,王老爹更是得意。“那是自然,还是我让病已老弟去买的呢。” “哦。”我抬头看了刘病已一眼。院中石桌,只配两个石凳。我和王老爹各占一个,刘病已只站在一旁,和颜看着我们。看他二人这闲然自若的样子,想是有备而来,成竹在胸。我埋头轻抿了几口茶。 王老爹问:“那小子一会儿来,我们是不是得出去啊,省得麻烦。完事了让他直接走人。”刘病已点了点头。 我忽然出声:“不用了,还是让刘病已去前面接他吧。我不想动。” 王老爹敛了眉,还是由了我使刘病已出前面去了。 “老爹……”王老爹一脸严肃地打断我:“清儿,病已对你有心,他也是个难得诚实的年轻人。这些天里,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看明白了,你可别装不晓得。” 我颔首,点了点头。他复接着问:“那你让他去把欧侯东纪接进屋来,难道不是想跟了他去?” 我只得又点了点头。 王老爹急得几欲跳将起来,紧按住石桌,叫:“什么?!”我着急地看向他,他才勉强抑制住激动,压低声音问:“你真的是许平君?” 不想让他看见眼中有泪,我别过脸去,点了点头。是的,从此以后,我便是许平君。 “唉!”王老爹也闷闷地叹了口气,说到:“我在长安并无亲故,你说是便是了。只是你该明白,这一去,便算是负了病已的心意了。那欧侯是你的未婚夫,你和病已再无此缘。” 我敛住泪,努力平静微笑,说:“老爹,我与刘病已只不过萍水相逢,雨泽之交。如若不是那日晕倒在山上,我们早就行为陌路了。真感谢他出手相救,又带我来,遇见了老爹您。我们之间到此足矣。” 玉蝶问情缱绻舍 伸手握住老爹的手掌,他幽幽地问:“是因为病已是有罪之人,一身才华永无用武之地、出头之时?” “不是不是!”我使劲摇头,想摆脱欲泣之感。“病已迁徙之徒,不气不馁,此情志坚,已为豪杰。他清雅出众,气度不凡,更有贵族气魄,日后必成大业。在我……清儿才疏学浅,无贤无德,我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女子,能助他成功的贤妻……”王老爹听完此话,反握住我。我想起有双手也曾这样小心将我圈住。“……那个女子,他还没有遇见呢。” “不要妄自菲薄,无论在哪里,记得你永远是我王奉光的女儿,永远是我的清儿。” “恩。清儿会回来看望您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送你了。”王老爹起身欲走,还不忘逗笑,“诶,莫磕头。路上小心,一路顺风!哈哈哈!”说罢,他回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刘病已带着欧侯东纪来了。 不见了王老爹,刘病已甚是诧异。“清儿,王老汉呢?” 原来长陵到长安只有半日车程。我呆呆地风驰了这半日,无心风景。 哦,还有欧侯东纪,这个差点被我遗忘了的人。说来也奇怪,他如此出众美颜,如盛放妖冶的莲花,本应夺目。自院中我出来,半日左右身旁,却可以被我遗忘。而刘病已,五官只算生得标致英挺绝对称不上绝色,却过目难忘。如雨过翠竹,青苍有力,即使混于鱼目人群,也将人的目光倏尔吸引了去。 偏生又想起他。是不是永远都要念着他,遇见每个男人都要拿来与他作比一番?我甩头不再想他。 我轻轻推开手边的茶,站了起来。 “多谢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要回家了。告辞。”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我怕,怕再多留一刻,再看他一眼,我的心就会动摇。 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在院门的最后一步。刘病已还是刚刚那个姿势,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是聪明人,自然懂得。一声“告辞”胜过千言万语,此番就算有百转千回肠中思量,也不必再问了。 还是他,初见时的他,每一天的他。我可以跑过去抱住他落寞的背影,我可以等他拥住我拭去眼角的泪,我可以长伴君侧遨游四海。可他是刘病已,更是大汉的宣帝。我只能,拥有这个背影。 想到这里,心如针刺。 从此陌路。 我忽然想留下些什么,纪念某种存在。 低头瞥见腰间的玉蝶配饰,我匆匆扯下,上前欲交予他,却忽然停下。 玉蝶,信物,却都不是我的东西。让他记住一个不是我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清冷一笑,握住掌间温凉,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就这样了吧。意外的相逢,短暂的相处,花火般的心动……从此就再不流下意思能证明它们存在的痕迹。都忘记了吧,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再也不会遇见你,你也再不会听说我,就没事了。 最骄傲的事,这一回我没有哭。以后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却也不用告诉给谁知道了。 许家有女初长成 路上,欧侯东纪已经告诉了我,我的父亲许广汉只是一个小小小到不能再小的、称不上是官的侍官。年轻时做过武帝与音乐家李延年之妹所生之子昌邑王刘髆侍从的郎官。一次,从武帝去甘泉,广汉在备马时,误取皇上鞍子,被侍御官吏发觉,弹劾他盗窃上物,应该赐死。下诏定为死罪,暂囚于受宫刑的牢狱,听候处理。宫刑?那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死刑了吧。难怪至今只有许平君这一独女。后来,改为徒刑三年,监外执行,被派到掖庭,也就是皇宫的旁舍居住。刑满后,一直在做看管宫人的狱官。 然而,下车到进家门,我着实没有想到,我的家真的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家。甚至称不上宅院。 细竹围成的篱栏,算是门。内院里不过三步地界,养些鸡鸭。 屋内装潢朴素却也齐全。许父许母到时谈吐大方,礼教得体,不是粗俗之人。 或许是半日内历事太快,与他们见面时我没有一点紧张,反而显得从容。其实是事事不走心,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听欧侯东纪对他们解释是我们相约上长陵名寺拜佛,顺路游玩。还说是他去见了朋友所以耽搁了时日。一派胡言,彬彬有礼,从容淡定,看来他是笃定这家子对他这个准女婿是言听计从,我在一旁是听得就要为他拍手喝彩了。 只是未出阁的姑娘跟着情郎到处乱跑,许父也是在宫中做事之人,难道就这么明礼开放吗?还是许平君跟欧侯东纪的关系已经到了某种不用长辈言语的亲密地步了?我又陷入了胡思乱想之中。 许父和欧侯东纪的对话已经进入了催我入眠的连篇废话中,幸好这时许母唤我陪她进屋聊天,我连忙跟着离开了厅堂。 一进了她的房间,许母立马变了脸。不是变成了一脸凶相,而是从端庄素净的夫人瞬间变成了鸡婆八卦、欣喜若狂的乡下大脚婆模样。 “平君,快给妈妈说说,这几天,你和欧侯少爷……都干什么去了?”说完还一脸娇羞,面红耳赤,抓耳挠腮般拂首弄姿,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人是她一样。 不对,我也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人啊。我推开她黏在我臂上的手,说:“我们什么也没干。” “什么?孤男寡女一声不吭出门这么多天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干?”听我这样说她立马泼妇骂街似的数落起我来。“你你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好女儿,连个男人也抓不来。你就等着嫁不出去在你爹怀里做个老小姐吧,哼!”说完还不过瘾,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把我赶到房间外,再一使劲关上门,才算罢。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母亲,盼着自己的女儿用身体为她勾引来黄金婿。还好不是我亲妈。咂咂嘴,找自己的房间去了。 许平君的房间当然比不上王南歌了。一张简单有雕花的床,一个衣柜,一张既梳妆又写字的桌子,一个方凳,算是再也放不下别的了。不过收拾干净清爽,住起来想还是舒服的。 我打开每个抽屉细细翻找,希望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发现许平君的珠宝首饰却并不少,难道这就是嫁给有钱人的好处?在另一个抽屉里,我找出一卷竹片。啊,是古人写字的竹简。蔡伦还没出生么?想起上次在王府看到的画也是画在锦帛上的,大概是如此了。 伶仃青山重影叠,脆书薄纸折梦零。 待天作定非我心,却坐闺阁花谢尽。 字迹斜细,难道是许平君随笔所为?再多翻几页,全都是“多情红颜空付水,任君东流不复回”、“纸莲有梦应旖旎,奈何无情潮寒里”…… 竹马情深钗为媒 闺怨。 许平君,许氏独女,幼时便许给家境富裕的如意情郎。此时此刻,她应该是溺在甜蜜里,憧憬幻想着未来的幸福。却是什么让她如此幽怨惆怅呢? 除非许平君和欧侯东纪之间根本不是他所说的蜜爱柔情,而是旁人不明的一段怨情。 难道说许平君的心意在欧侯东纪那里遭到了拒绝? 对了!不然许母为什么希望女儿能跟他提早有夫妻之实,如此才能保住这个乘龙快婿啊! 欧侯东纪其实并不想娶许平君,这场所谓青梅竹马的婚事只是早年两家人的一时纸约。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欢跳。如果我想的不错,只要我跟欧侯东纪表明拒婚的态度,他就会立刻、马上、迫不及待地将婚事解除。 他现在应该还和许父在厅堂中,那些狗屁话没什么好谈的,不会太久。走之前他一定会来向我辞别。我合上房门,在门口焦急又兴奋地等着他。 一袭白衣闯入视线,他终于来了。 又是衣袂翩翩,美目狭长。肤若凝脂,无瑕美玉。红唇带笑,似春风化雨。想着解除我们之间的婚约是多么的易如反掌,我老远就喜滋滋地冲他招手。他似早知道我在这儿等他似的,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 许是心里乐得不行,我一脸灿烂迎接着他,觉得他笑柔似水,人更美了三分。这还不够,我还要将他在心里美三分。美三分,美三分,再美三分。啊哈哈哈哈哈。 “美三分!”他一走来,我张口便唤。 “什么?”他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讪讪地问:“对了,过去我都叫你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说:“‘哥哥’啊。” 看来是没撒谎。哥哥?真吃亏!“对,从今以后就叫你……叫‘小偶’。” “‘小欧’?呵呵,随你。”嗯……真是温柔啊,我又在心中将他照着圣母玛利亚的样子赞美了一番。 “小欧,你的心意我明白,你不用再解释了。现在我希望和你坦诚相对。我希望你幸福快乐,所以我决定不再勉强你……我们之间的婚事,你若不想就此作罢。”说完我一脸真诚的看着他,企图在他的眼里找到一种叫做欣喜若狂的感动。 他深眸中一闪一闪,嘴角略略上翘。不知为何,我感觉这是一个危险地信号。 “你又怎么明白我的心意?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你一定是我的。”我被他忽然深厚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 他优雅地一侧身,又恢复了刚才的温情,柔声说:“你可以怀疑任何事,甚至你自己。但是你不能怀疑我们之间的约定。”他忽然看着我,认真地说;“清儿,让你等了这么久是我不好。我已和伯父谈及此事,回家之后我立刻准备提亲事宜,下个月我们便成亲。” 下个月?!“欧侯……”我惊恐地拉住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抚上我的额头,轻柔捋开鬓间碎发。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插进了我的头发,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着说:“每次我去到别的地方,你都会向我索一支钗。你说喜欢看我为你做平时不会做的事,所以每一只钗都是我亲自挑的。这是在长陵买的,当时没有拿给你,别生气。” 待嫁新人悄相见 难怪许平君可以拥有那么多美丽的首饰。 送走欧侯东纪,我痴痴地回到了房里。难道是我误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出游;他们有如此浪漫地约定,他对她又是这般温柔…… 他们,他们。 我轻笑一声,取下发间钗。金钗熠熠。是啊,他们。我怎么会有权利过问他们之间的感情呢? 我把金钗和那堆首饰放在一起。珠光华彩,宝石璀璨。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亮闪闪的珠宝呢?何况是心上人为自己亲自挑选的——他分明是把你待作宝石啊。 第二天一早,欧侯家上门提亲,两箱彩礼置在厅堂,还有些金银首饰、红褂新衣被送到了我的房间。 他说回去准备,竟在第二日就将彩礼送进了许家。有必要这么急吗?还是我昨天的话激怒了他? 所以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乐得有些癫狂的母亲大人就带着群姑婆婶婶的围着我转。她现在待我已经不只是大小姐,俨然我已经是欧侯家的少奶奶了。只不过她想的公主般的待遇就是走到哪里都有一群羊癫疯是的女人前呼后拥着。 原谅我这么不恰当的修辞,可是我真的被逼疯了。 夜里,终于终于可以安静消停一会儿了的我,想了很多。 我的骨子里没有穿越女叱咤风云倒弄乾坤的豪情热血,从接受穿越的事实到现在,我没有想过结实什么妖神鬼魔以回到现代——命运论者;也不曾打算用两千多年的智慧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我甚至觉得做个足不出户的小姐挺好,我希望永远不用劳神费心去应付什么。或许这就是我会穿越到这里的原因——我懒而守旧,安土重迁,恪守本分。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在古代,我也希望过最平凡安逸的生活。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才会选择逃开刘病已。他不可能和我在长陵那方小院中厮守一生。 直到现在我,我也相信这样的决定是对的。 那么欧侯东纪呢?我可以收拾钱财逃离这场婚姻,四处流浪打拼自在生活,否则就将作嫁为人。 这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是个一念之间的决定。嫁给欧侯东纪的事情我依然感到茫然;但要我现在起床收拾包袱出去讨生活,说实话我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如今婚期暂悬,我果然是我见棺材不落泪,死到临头也要到时候再说。一面烦躁焦虑不知道怎么办,一面却在说:管他的到时候再说。我也知道这中想法没前途,可是……既然我睡着了,那就明天再说吧。 这天午后,听说是欧侯老爷亲自登门拜访,爹娘在家中作宴款待。我?我待嫁淑女一枚怎么能抛头露面。自然又是难得清静。 “嗒嗒嗒”传来了叩门声。 拉开门,见到的人竟然是欧侯东纪,我吓了一跳。我以为在婚礼之前都不能再看见他了,新郎新娘不是不可以见面吗? “嘘——趁父亲在前面,我好不容易溜进来的。千万别被发觉,不然伯母又要说教你了。”他俏皮眨眨眼,脸颊微红,闪身进了房间,迅速地把门关上。 好家伙,进大姑娘闺房这么不客气,胆子真大。“她?她巴不得……”我嘟囔了一句。 他当然没有听见,有些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连忙使劲挣脱,奈何他就是不松。末了,只好由了他去。心想:小子,又让你占便宜! “清儿,你终于是我的了。你还记得七岁的时候你在佛前许的愿望,想快点长大好做我的新娘。” “有一年清明,天下大雨,街巷都成了小溪流。我背你回家,你说要背就背一辈子。”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说千金不换心安我才决定弃仕从商的。我不怕别人说我子不承父业,因为我想以后可以陪你自由自在地做你喜欢做的事。” 醉酒相拥结同心 “那年上元灯节我把你弄丢了你知道我有多心急吗?我发了疯一样在人群里找你,恨不得杀了自己!当我看见桥那边的你,你知道吗,当画舫的灯照亮你的样子,我以为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仙女。” “这辈子也许再不会有人像你一样懂我……” 他语无伦次地回忆着过去,我才嗅出其中的醉意。“你喝酒了?” 他忽然抱住我,我手忙脚乱又不敢出声的时候,他又停下了动作,只紧紧抱着我,下颚厮磨着我的头发。 “清儿,我向你发誓,得清儿为妻,此生若有二心,让我不得善终。”我慌忙推开他:“你喝酒了,别乱说话!” 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迷离的眼神里看出了魅惑。“我们可以经营几家商铺,放手让别人去做。从此云游天下,再不问世事几何。每天种菜浇花,或者览奇观胜景,做一对快乐人。” 多美的预言,房里静得只听见他的心跳。咚咚的声音踏实又安心,仿佛在说这节奏愿意哄我安睡,在每个雷雨夜里。欧侯说,他可以为我盖一座叫永久的城堡。谁不为这沉湎? “然后我掌灯研墨,你归来写些游记散文;我坐在卧席上给宝宝缝虎头鞋。”忍不住,我低头轻轻接下他的话。 “嗯。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就这样过一辈子。”他感动,声音渐渐平静,脸色却更红润,似是酒意更浓。 “嗯什么嗯!”我冲他狠狠一锤。“大胆花贼胆敢入本姑娘闺房,不知道本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吗?还不快走!” 他吓了一跳,嘘嘘嘘半天无奈被我轰了出去。 现在的我已经越来越迷糊。欧侯就像一个童话,任我沦陷。这样算不算是答允了这门亲事?如果不是,那我又在等什么呢?欧侯可以称得上的完美的对象。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承诺,谁不会动心?就算我现在离家出走到外面兜兜转转几年,也不一定能遇见这样好的人。 也许我只是不甘心,不想以太理智太现实的“现代”观念去评价自己的感情婚姻。都是因为欧侯太好,我怕自己为了衣食富足的生活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可是我不一定不会动心。我也许会爱上他。我会很了解他,然后依赖他,最后深深爱上他。这样,共度一生。 我承认我动摇,我承认我想放任下去…… 但此刻来不及细想,母亲忽然敲门说父亲在书房等我。刚送走欧侯老爷就找我,是为了婚事? 许父笑呵呵等着我,我才松了口气。看起来,他也喝了不少。 “平君长大啦……小的时候拉着爹爹的手要给你念故事,哈哈!现在,转眼就要嫁人咯。”看见我来了,他兀自说了一堆。 我无言以对,只好笑而不语,让他以为我只是害羞。 他起身让我坐下,又合上书房的门,才坐回原来的位置,忽然严肃地问:“平君,跟爹爹说实话,你和欧侯少爷之间到底有没有事?” “有……有什么事?”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父亲着急地说:“就是你和他出去不见的那几天。那小子究竟对你有没有做什么?” 原来他心里还是惦记女儿的,只是没有明说。可是现在又为何提起这事,毕竟欧侯家的彩礼都已经送到了家门,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说:“爹,女儿不是那等轻浮之人。数日之内。我与东纪哥哥以兄妹之礼相待,未敢越半分。请父亲相信女儿。” 见我说得字字铿锵坦然,父亲才点了点头,复沉吟片刻,忽一拍桌,厉声说:“既然如此,那这婚事大可取消,彩礼黄金自当如数奉还!我许氏独女,知书达礼,温文善良,窈窕淑女,不愁再嫁!” 什么,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居然要退婚?! 平安难锁且作嫁 “您与欧侯老爷是世交,婚事也是从小便订下的。今何出此言?”我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急切问他。 父亲这才冷静了些,一字一句地告诉我:“十多年了,当初是喜结良缘,谁料人生境遇起伏如此多端莫测?他欧侯大人步步高升,如今是赫赫有名的内者令;我却一而再三经历贬谪,如今只委身与掖庭。他不愿与我这样的人结为亲家,我更不愿牺牲独女攀附权贵,没那个必要!”他越说越激动,连连喘气。想起欧侯告诉我的他的官场劫难,堂堂五尺男儿却要遭受宫刑,不知忍受了多少屈辱。但他心里想的却还是自己的女儿,绝不卖女求荣。绝对的铮铮铁骨,更是一个好父亲。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他接着生气地说:“你不用听你母亲胡言乱语,妇人之见,愚昧可笑!退婚的事就由爹爹为你做主,你不用再管了。”说罢他挥手有意让我可以回房了。 我站起身,咬了咬牙。跪下的那一刻,我已在心中做好了决定。 “爹,女儿恳请您收回成命,女儿愿如期作嫁。” 父亲吃了一惊,连忙扶我起来,说:“爹知道你懂事,可是婚姻非儿戏,爹绝不会拿女儿作赌注去换荣华富贵啊。” 我挣开他的手,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无论官场利益如何,女儿与东纪哥哥是真心相爱。他已承诺我将远离仕途纷争,此生无二心。正是因为婚姻事大,女儿恳请爹爹成全这份良缘。我与东纪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扶持,彼此早已确定心意,请父亲能与欧侯老爷秉当时之心境,达当时之约定。”说完挺了挺腰,直直跪着。 父亲被我这一番言语所震慑,半天张着嘴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说:“这场婚事结成也好,作休也罢,对我这老翁没有半点好坏。我唯一希望看到的,是我的女儿幸福。今日之聚,欧侯家已定下婚期,就在五日之后。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能说什么呢。孩子,快起来吧。” 我于是才起身,凝视着他,认真地说:“女儿有话想对父亲讲。” “是啊,这说不定是咱们父女俩最后一次畅叙了。有话但说无妨。” “上次出门远行,女儿看见街巷正流行一种叫做‘平安扣’的饰物。” “哦?”父亲显然不以为意,随口应诺,说:“女子饰品为父向来不在行,平君可是想要一个?无妨,这平安扣可是翡翠宝石做成?形状如何?” “不是。”我慢条斯理地回答:“平安扣是石头做成,外圈是圆的,内圈也是圆的。红线中系,坠于胸口。” 这果然引起了他的兴趣。“既然是假宝石,哪还有什么意思呢?样貌平平,又何以流行大街小巷?”父亲眯着眼,思索了一阵,说:“你可是有话要说?” 好聪明!我对这个父亲又亲近了几分。其实我哪里看到什么石头做的平安扣,《平安扣》本是人文选修课上读到的一篇阅读课文,毕淑敏老师富有哲理的文字一度引起我的深思,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我说告诉他说:“外圈象征着辽阔天地混沌无限,内圈祈祷着我们内心的平静安宁。在它狭小的空间里,蕴涵了整个壮丽的大自然,它昭示着当你的心与天地一致的时候,便有了伟大的包容与宽恕,锁定了你的平安。” 父亲叹了口气说:“讲的虽好,但世事维艰,人其实是很脆弱的,在经历沧桑后,怎样才能清风朗月圆润如初?” 亦悲亦喜情难真 没想到父亲的感慨竟跟作者的疑问如此契合一致,人与人之间的思想跨越两千多年的时候竟然也可以如此相通,互相理解。我想起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所写:“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而今是前世之览者,其亦有感与斯文。我不禁为文学和思想的魅力所感动。 我深吸一口气,说:“的确,没人能承诺我们一生永远晴天,没人能预知草莽中潜藏毒蛇猛兽,没人能勾勒出命运的风刀霜剑,没人能掐算出何时将至大限……从这个意义上讲,纵用尽天下翡翠,打凿出如泰山那般的一枚巨大平安扣,悬挂在星辰间,也是没有丝毫用的。然而,外界虽不能把握,内心却可以调适。任你弱水三千,我自谈笑风生,谁又能奈何我们呢?你我也许不知道,命运将在哪一个急转弯处踉跄跌倒,但我们确知,即使匍匐在地,也依然强韧地准备着爬起……” “每个人一生都要经历命运的劫难,才会圆满。是这些苦难使我明白父亲有多么珍贵。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让我母女二人受一丝伤害,更为我撑起了挡风遮雨的家,没有半句怨言,也绝不言半句放弃。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听完这些话,父亲的眼眶红了。半天,他才拉过我的手,不住地说:“乖女儿,你也永远是爹爹的骄傲。纵然我这一生注定再无子嗣,亦足矣。” “爹爹会永远记住女儿这番话的。不过说起来,爹爹我的一位好友也对我说过这样一番相似的话,灾难固不可免,但咬牙坚持下来了的人就都是赢者。我不可怜,我无愧此生啊;我更不怨恨上天,我还要感谢他给了我这么好的女儿。” 我跪在地上,将头伏在父亲的膝间。他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说:“那个朋友还告诉我,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遗憾,只要依着自己的心声,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就不后悔,不怀恨。这也是爹爹最想对你说的话啊。爹知道你懂事,可是你不能为了爹活,更不能说是为了世道而活,你是为了你自己在活啊。爹就是担心,你啊,顾虑的太多,总想着别人,委屈了自己。” 是啊,我真的顾虑太多,我是为了这个世道在活。 可是明明知道结果,怎么可以装作不知道呢?难道为了一时之欢可以闭着眼睛,知道面前是陷阱是火坑也笑颜如花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吗? 二十一世纪,人们迷离于太多的诱惑中,其实只要跟着自己的感觉去选择就好了。当时光倒退两千年,封建礼教制度束缚下,如果真的跟着感觉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反而会将一切变得复杂。我想,却胆怯。 从书房回来,脑海中思绪翻涌。 许广汉是一个好父亲,即使要解除婚约,我也不可以利用他对女儿的真心。我这样做,也算对得起许平君。我不想伤害她的家人和她珍惜的人。我甚至应该欢喜出嫁,欧侯不也是个理想的夫君吗?如此一来,两厢欢喜,皆大欢喜。 真的是皆大欢喜吗? 我应该知足的,我会幸福的。 旧剑入梦询惊魂 隐隐地,我感觉到应该遇见她了。这一次没有上回的惶恐惊叫,但依然惊心动魄。 她拿起那支金钗细细端详,那样认真,似乎忘记了我。 “你是来找我的。”说话的人是我。“他真心爱你。还有你的父亲。你很幸运,你应该幸福的。”她丝毫没有注意我,依然抚摩着钗上的纹路。我抑制不住发狂地冲她大吼,仿佛用尽生命的力气诘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要离开,为什么还要让我做你的替身?你以为我会继承你的幸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冲过去将首饰珠宝倒在桌上,歇斯底里地叫嚷:“你看,这些都是欧侯送给你的,是他亲手为你挑选的。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是你的!”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钗,说:“你喜欢,你其实很喜欢对不对?那就回来啊!你回来,放我回去。我求求你……”怒号过后,失去力气的我苦苦哀求。 被夺走了手上的玩物,她才将眼光投在我身上。“我很喜欢。可是我并不幸运,我会不幸的。” 这样诅咒一般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幽深的夜怨意的闺房里,显得尤为可怖。是诅咒的她,还是现在的我?我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开两步。 是了,如果真的会这样幸福下去,她又何必离开。她要逃开,正是因为命定的不幸。可是眼下一切安和如意,是要发生怎样的动乱?难道许平君的身上背负着某段历史的悲剧,而我就是这悲剧的承担者?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缓缓吐字如兰:“彼时相拥,此刻揽寒清入怀,我怎忍心让他承受这样的苦难?可是我没有选择,我属于时空而不复属于他。无法可想没有他的未来,而我的未来本属于你。不是我执意离开,也不是我让你来到这里,一切都是轮回的指引。” “你……是人是鬼?”我颤颤地问,忽然后悔刚才的冲动。万一她是红衣烈怨之类的千年女鬼一舌头把我吃了怎么办? “我是你的梦啊,你竟也会忘记。”说着,她从袖中缓缓掏出什么东西。 是匕首!我抑住惊叫。上次她曾把这柄匕首塞到我的手中,被我甩在丛林里。难道她要杀了我?! “杀人斩棘者,剑也。”说完她将匕首轻轻放在桌上。匕首脱离她指尖的一刻,突现耀眼白光刺穿恒宇宙空。光线似有强大力量,灼得人睁不开眼,只觉周围一片炫亮耀眼,一切都被光线吞没。 “啊——” 满头大汗惊醒,我从床上坐起。竟然是一个梦?! 我环视房间,只有我一人,并无异样。可是方才的感觉太过真实,我跳起来到桌前。 首饰在盒里放得规整,更重要的是——没有匕首。 我长呼一口气,真的只是一个梦。梦见她已经是第二次了,那么她应该就是许平君。每次梦见她的梦都生涩难解,但其中又似有未发掘的隐喻,可见不是梦那么简单。 玲珑丫头传暗信 忽然,我注意到桌面上端端放着的玉蝴蝶。正是,辞别刘病已的时候我扯下来打算送给他的那只玉蝴蝶。当时并没有送出去,被我一路紧紧捏着回了长安。到家之后也只是随手和那些首饰放在一起了,如见它被人找到取出,端正地铺在桌面的正中央,正是她放下匕首的地方。白碧蝴蝶,羽翼流光扑透,随时翩然欲飞。 我穿好衣服,将玉蝴蝶别在腰间。打开门院中寂然,天蓝紫未明透,想来也就凌晨四五点。 不管梦见许平君是真是假,我不能再做她的替身。无论未来如何,我情愿自己选择苦难,不愿为她继续幸福。 我就是我,不是许平君。我应该退出这场与我无关的婚姻,可是我不愿牵扯父亲。我会自己想办法。 当务之急,是要联系欧侯东纪。可是我现在是待嫁闺女,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未婚新娘要见新郎更是要被雷劈的事情。怎么样才能见到他呢? 趁着院里正静,我悄悄跑到了大门边。探探门外,街巷上已经有商铺和稀疏人迹。这时,一个青褂小丫头啃着油饼从门前经过。我一个激灵,“嘿嘿”了半天好容易将她勾引到我跟前,心里好不得意:我看上去果然是个美貌善良又温柔的大姐姐。 她歪着头看着我,还不忘啃油饼。我说:“妹妹啊,你知不知道有个可俊可好看的欧侯哥哥家呀?他们家是当官的,可气派了!” 她点点头,咽下嘴里的东西,得意地说:“当然知道了,欧侯哥哥的家就在学堂对街!他还给我买过糖葫芦!” 我高兴极了,赶紧从身上摸半天摸了个玫红缀珠亮闪闪的香袋送给她,条件是她带着我的金钗找到欧侯东纪,传话说我要见他。同时我还承诺说要是她拿金钗回话,连金钗和我的手链都一并送给她。 “快快快!”催促她屁颠屁颠地跑过街角,我只好鬼鬼祟祟地躲在门缝里,不敢太出去又生怕看不见外边,好不难过。 老远卖豆浆的都忙起来了,眼见天就要亮,还不见那个小丫头的影子。她该不会拿着金钗就跑了吧?不会不会,看她天真的样儿,何况是个古人。不对不对,她该不会看见什么好吃的忘了吧?万一路过烧饼铺子被人用烧饼骗去了呢?金钗这种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个小丫头拿着呢?万一遇见坏人,钱财事小,小姑娘遭了秧可怎么办啊? 我就快要陷入自我毁灭的臆想中了,小丫头终于回来了。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她屁颠屁颠一本正经地跑回来,就知道……十拿九稳啊! 果不其然,她已经啃完了饼子,小手攥着金钗,油光光的小嘴巴倒是伶俐:“欧侯哥哥说:‘老办法。子时风雨亭’。” 看她喜滋滋地领过我的手链走了,我迷惘地倚在那儿。风雨亭我到知道,就在家后面几步路。可是“子时”是个什么时? “平君,你在那儿干什么呢,大清早的?都快出嫁了的大姑娘还杵大门口站着,让人看见了还不笑话?快点回屋去!”身后传来母亲大人凶巴巴的训话。起这么早,抽风啊,也不拍闪腰!可是我连哼都没敢多哼赶紧跑回屋去了。 风雨亭里再相逢 我自然是坐在房间里苦想,好不容易想起,中央几台是不是有个节目叫《子午书简》?有时熬夜看电视换台好像会看见,那是大半夜了吧。子时多半就是午夜十二点。分析到这里我一阵恶寒,这么恐怖的点欧侯真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她和许平君都是这么谈恋爱的吗? 可到时候怎么出去呢?他说的“老办法”,似乎是很行得通屡试不爽的那种感觉,这是我想起在衣柜里看见的一套紫色的裤衫(知识匮乏的我当然这能这么称呼了),看起来好像裙子,实际是受了裤脚的大裤子(知识匮乏,知识匮乏……),就像林月如的装备一样。嗯……这么说,是专门的运动服咯?那么所谓的老办法就是……爬墙!因为前几天在犹豫要不要离家出走的时候曾经在院里转悠发现有个墙跟有疑似垫脚石的存在,当时还以为是天意如此啊,现在看来就是屡试不爽的约会老办法咯! 为自己严密的逻辑推理感到欢欣不已,我于是乖乖地待在房里盼着天亮。 到了晚上,我才在心里嘀咕起来: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子时啊?!郁闷不已地在房里转圈圈…… 古人,其实,真不愧是古人……早上四五点就起来了,晚上吃完晚饭就准备就寝,毫无夜生活可言啊!当然不排除……咳咳、想正事呢!对了,所以天才黑下来,外面已经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静谧了。我换上那件紫色的衣裳,估摸着我总不能真的等到午夜爬出去吧?那太恐怖了,我可没这个胆!况且我也不太清楚什么时候是子时,还是早点去为妙,提前一点嘛,不要让别人等,多不好啊。 我就是有类似于人格分裂一样的内心唠嗑癖…… 一开始,我还是蹲着数数,过一会儿惊醒再数下去就该睡着了,于是东摸摸西跳跳地自娱自乐着不亦乐乎。 就这样终于熬了自认为很长很长的时间,真的都很安静了。我决定,出发! 哼吃哼吃地踩着垫脚石爬上墙,果然毫不费力地就翻了过去。我拍拍手上的灰,确定没有引发周围一丝不和谐,满意地朝风雨亭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黑煞人啊!而且一丝响动都没有,不过我并不觉得恐怖。相反,周遭被宁静环绕着,仿佛被笼罩在甜蜜的梦乡中,让人心情也变的安静。 风雨亭真的不远,就在我来的那天正好路过。会记得它是因为当时觉得奇怪,这个亭子建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无溪无草,偏偏叫做“风雨亭”,怪哉。 亭子中正有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微微的灯火勾出他面容和轮廓,几步间的清风又戏弄般缱绻他的衣角。我呆住。 那个人,竟然是刘病已。 脑中空白,只觉得他同样讶异看见了我:此时,此地,此人。 “清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想到是他先发问,我还以为他是来找我的呢。 “这话该我问你吧。都什么时辰了,你提个灯笼在这里装鬼啊!” 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灯笼,坐了下来。我也自然地跟过去坐在一旁。 为什么,明明分开的大半个月,当再次见面,我的感觉却好像只离开他转身的时间。是啊,生离死别,此去经年。可是我一转身,就又遇见了他。 临走那天他寒冷彻骨的背影僵在那里,也定格在我脑海中。再见面,他还可以只字不提吗? 我死盯着他不放,他只好笑眯眯地回望我,问:“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