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女配靠打脸封妃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晨风习习,东方既白。 天边隐现绚丽霞色,一轮红日似要喷薄欲出。 秋意渐浓的时节,早晚都带着几分凉意。 一位青色衣裙的丫头站在采薇轩外面,面上有迟疑之色。她望着屋檐下随风而动的护花铃,听着那清脆而悦耳的声音,一颗心忽上忽下,一时期待一时忐忑。 主屋的双扇门一扇闭着一扇半开,从外头隐隐约约能瞧见屋内的布置,雅致中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安静。 一刻钟后,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屋。屋内甜腻的香呛得她咳了好几下,赶紧手慌脚乱开窗透气,清扫完香灰后换上另一盘香。做完这一切,她额间已有薄薄的细汗。掂了掂小炉上温着的茶壶,里面的茶水满满当当,同昨夜备下时一般无二。圆桌上的点心摆放完好,原本色泽诱人的酥皮已经有些软塌,看上去未曾被人动过。 应该成了吧。 她心想着,伸手刚要掀开内寝的珠帘时,一根珠串突然断开,珠子滚落在地的清脆声响将她吓了一大跳。 须臾间的工夫,圆润的玛瑙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散发着油蜡一样的光泽。单是一颗玛瑙珠子,已够寻常百姓个把月的嚼用。而在这间屋子里,却平常到好比是随处可见的小石子。她蹑手蹑脚地将珠子拾起,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内寝之中,一片寂静。 她将珠子用布巾包好搁置一边,然后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地走进内室。拨开雕工精美的拔步床上垂着的浅碧色纱帐,一张香培玉篆的小脸映入眼帘。 「大姑娘。」她轻唤着,声音发颤。 床上的少女双目紧闭,宛如死去。 她的心瞬间狂跳如鼓,抖着手指去探少女的鼻息,不等她的手触及少女的气息,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清澈明净的眼。 「啊!」 这是怎么样的一双眼,仿佛所有的算计污秽都无所遁形。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像是已经停止。 「大……大姑娘,你……差点吓死奴婢了。」 少女伸着懒腰坐起,娇美慵懒的模样仿佛仅仅是睡了一个极沉的觉,丝毫看不出是一个饿了两天两夜的人。她无骨般地靠在床头,似随意道:「怎么就吓着了?莫非你以为我死了?」 死这个字,惊得青衣丫头面色发白,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窟。 「大……大姑娘,奴婢胆小,你别吓奴婢了。」 少女笑了。 一室生辉。 谁也不会知道,这位武昌侯府的嫡长女已经换了芯子。 相同的名字,不同的人。 「月容你这么胆小,以后还怎么替我办大事?」 说着,姜觅光脚下地。 地板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激,退散了些许虚弱之感。叫月容的丫头赶紧上前扶她,她没有拒绝。 坐在梳妆台前,镜子中的美人惊艳了她的眼。冰肌玉骨,靡颜腻理,双眸如秋水盈波,巴掌大的小脸因为饿瘦之后呈现出破碎之美,少一分是我见犹怜小白花,多一分则是瑰姿艳逸小妖精。 月容小心翼翼地给她梳着头,半掀着眼皮窥着她的脸色。 「奴婢听说今日大公主会过府,二姑娘一早就吩咐厨房,务必全力以赴。」 大公主指今上的长女德章公主,二姑娘则是武昌侯姜惟的嫡次女姜晴雪。虽然同为姜惟的嫡女,但原主和姜晴雪却不同母。 姜惟有两房妻室,一嫡一平,嫡妻徐氏出身安国公府,平妻余氏的娘家是承恩公府。 当年徐氏嫁入姜家不久,宫中遭逢巨变。一夜之间先帝暴毙,执掌兵权的南平王被问罪。太子闻讯匆匆归京,不料途中忽染重疾病逝,同行的南平王世子不知所踪。彼此还是二皇子的今上在混乱中监国,监国之后一道圣旨发出,以偷窃玉玺意图谋逆的罪名抄了南平王府。 这桩案子,就是有名的窃玉案。 安国公和南平王情同手足,于朝堂之上替南平王求情,力保南平王的清白,并恳求今上重查案子。今上不允,怀疑他是南平王同党,迫使他悲愤之下当殿撞柱而亡。 至此,徐家失势。 今上登基之后,封生母余妃为太后,晋亲舅为承恩公,余家一时风头无二。承恩公之女余氏嫣然,一直爱慕姜惟。早年余家不显,姜惟对她来说无异于星辰大海般遥不可及。余家得势显赫之后,她求到自己的姑母余太后面前,说自己此生此世非姜惟不嫁。余太后怜其痴情,以平妻之名将她赐婚给姜惟。姜惟不敢抗旨,遂娶她过门。 当时徐氏正怀着身孕,备受孕吐之苦,在长子失踪夫君另娶他人后心情抑郁,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生生挨到生产之日,拼尽全力产下女儿之后撒手人寰。几个月后,余氏也产下一女。 大雍以瘦为美,无论男女皆追求纸片人的身材,再着以飘逸的广袖衣裳,重在呈现清逸淡雅的风姿。姜晴雪清丽纤瘦,最是合宜时下的审美。加之有生母相护,外祖家备受圣宠,自己又得余太后的喜爱,可谓是齐万千宠爱于一身。 第2章 世人捧高踩低,处处抬举姜晴雪。原主心中嫉妒,越发喜欢和姜晴雪攀比。前几日因为德章公主的一句「显山露水枉争春,凡桃俗梨难入眼」的话,恼恨自己胸大,一气之下拼命节食。 之前半梦半醒间,姜觅已继承原主所有的记忆。那些浮光掠影的画面看得她连连摇头,对原主是既可怜同情又有些怒其不争。她舔了舔脱水的唇,镜子中的美人儿也做着相同的动作。 「月容,我是不是比二姑娘美?」 月容听到她的问话,心神渐稳。 看来大姑娘什么也不知道。 也是。 若大姑娘是有城府心眼之人,这些年又岂能被孟姨娘牵着鼻子走,更不会成日只想着和二姑娘攀比,生生丢了自己身为侯府嫡长女的体面。 「二姑娘长相尚可,但肤色不佳,怎敌得过大姑娘你肤白如雪。」 镜中的美人饿过了头,气色虽然不好,却依旧雪肌玉骨。 月容她打开妆匣,取出一支孔雀衔珠金步摇。 「放眼京中谁也不及大姑娘你肌肤如玉,这支步摇极衬大姑娘的颜色。大公主与二姑娘一向交好,若是她知道二姑娘将她送的步摇转头就给了大姑娘你,定然会和二姑娘生出间隙。」 「是吗?」 似细喃的两个字,听得月容稍稳的心神一乱,不期然和镜子里那双清澈到不染任何污秽的眸子对上,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不待她深思,只看到镜子里的美人颦起眉头,不悦地睨着她。 「你怎么还不去传早膳,是想饿死我吗?」 死这个字,令月容不敢再与之对视,忙告着罪退出去。走出采薇轩很远,她才敢停下来平复狂乱的心绪。 方才或许是她想多了。 大姑娘脾气不好,若真是知道什么必然会表露出来。她庆幸有惊无险的同时,又遗憾机会难得,错过这一次不知再待何时。 她却是不知道,其实她已经成功了。 初阳的冷芒透过雕花的雅窗,细小的微尘在光线中欢呼跳跃,仿若是送别已逝的亡魂,又像是欢迎新来的生灵。 姜觅坐着没动,一眼不眨地看着镜子中的美人。 花容耀世般般入画,明月在怀盈盈楚腰。这么美的皮囊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何非要把自己活成一个东施效颦的大笑话。 妆匣开着,一匣子的珠光宝气。 她的目光却未被那些珠宝首饰吸引,反倒地认真地研究着妆匣。妆匣木质为紫檀,雕花精美繁复,造型精巧雅致,提环把手与雕花蕊中皆镶嵌着绿宝石。她不知拨弄了哪处,露出了底部隐藏的暗格。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隐隐听到女子娇喝他人的声音。 她心念一动将那支步摇放入暗格,触碰机关恢复妆匣原本的模样。然后慢慢起身到外间,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半杯茶入喉之后好受了一些。清雅的淡香在屋内漫延,细嗅之下似乎还有一缕甜腻之气未散。她朝香气的根源望去,只看到精巧无比的紫金镂花香炉。 门被推开时,她下意识以手遮眼。 旭日东升,金光万道,正是好时光。 然而时光虽好,却被不速之客破坏殆尽。 华服迤逦的宫装少女被人拥簇着进来,在看到她之后怒斥道:「本宫送给晴雪的步摇你也敢拿,姜觅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来人正是德章公主。 德章公主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明丽的五官上满是娇蛮。那双带着贵气的杏眼在看到姜觅坐着没动时,蓦地窜出愤怒的火苗。 好半天,姜觅才慢条斯理地起来行礼。 「公主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幽怨低落的声音让德章公主微怔,她这才认真打量起姜觅,杏眼中闪过一抹说不出来的讽刺。 「听说你在闹节食?」 「确有此事。」 「真是可笑至极。」德章公主真的笑出了声,「鸲鹆学舌,丑女效颦……」 「公主殿下说我鸲鹆学舌我认了,但说我是丑女,恕我不能承认。敢问公主殿下,我真的丑吗?」 德章公主又是一怔,眯起眼来。 美就是美,无论哪种形态。 云窗琼阁紫金炉,画梁雕柱玉扇屏,一室的雅致精巧布置,衬得那消瘦了许多的少女如碎玉般惹人怜爱。她不止一次听到那些世家公子们私下议论此女,道其珠玉无瑕柳腰花态勾人魂,最是让人见之心痒的容貌,可惜太蠢了些。勾人魂三个字,足见此女长相之妖娆。只是一对上那双无垢清澈的眼睛,她满腹贬低讽刺的话竟是半句也说不出来。 这个姜觅,今日瞧着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姜觅,本宫问你,本宫送给晴雪的步摇是你拿的吗?」 第3章 「这话是姜晴雪说的?」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姜觅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体靠在桌边。 姜晴雪是郦京贵女中的翘楚,绝对不可能说出让人揪到把柄的话。越是表面重规矩重礼数的虚伪之人越喜欢借刀杀人,往往语焉不详地说上半句话,配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便能成功引得他人替自己出头。 「公主殿下既然信了姜晴雪的话,想来我说什么都不会信,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自行搜查便是。」 「你以为本宫不敢?」 姜觅还真就料准了她不敢,就算真搜也不怕。 「公主殿下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大雍律法有令,凡搜查有主之屋者,必须有官府文书或是宫中旨意。哪怕是贵为公主,也不能狂妄到随意搜查别人的屋子。 德章公主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起来,杏眸中的怒火不加掩饰。 「姜觅,识相的你就把东西给本宫交出来!」 「公主殿下果然不信我,但我不能不为公主殿下的名声着想。若是公主殿下一人随我入内,以闺友之名替我挑选今日佩戴的首饰,岂不两全其美。」 这倒也是。 德章公主冷哼一声,命随行的宫人在外间候着,自己随姜觅进了内室。姜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德章公主可以随意搜查内室的所有东西。德章公主露出一个算她识相的表情,径直走到妆台前。 精美的妆台之上,琳琅满目。不拘是未收好的梳钗,还是随意摆放的胭脂水粉,皆是品相极好。姜觅先一步打开妆匣,一匣子的金玉之光,便是尊贵如德章公主亦是一时被晃花了眼。 「这支红月当空蝴蝶钗,是先帝给我母亲及笄的赏赐。旁边那支富贵如意缠丝海棠玉簪,则是太皇太后在世亲赐给我外祖母的成亲贺礼。我外祖家祖上还有一件镇宅之宝,是元祖皇帝赏赐的盛世吉祥三面七层宝塔金簪,乃是世间罕见的珍品。我外祖膝下唯我母亲一女,我母亲又仅剩我一个孩子,徐家几代人的锦绣富贵全在我一人身上,我又怎会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 徐氏是安国公的独女,出嫁时携带的是徐家一大半的家产,嫁妆之丰常人难及,甚至连皇室公主都望尘莫及。 这座院子,原是徐氏的住处。 徐氏去世之后,原主就一直住在这里,承继了生母的一切。 妆匣里的首饰,件件都不是凡品,拥有如此之多的金银珠宝,任是谁都不可能会和别人争什么抢什么。原主不是真的眼皮子浅,无非是因为嫉妒,又或者是故意恶心人。 「光是步摇,我就有近百支,平日里根本戴不过来。」 「谁不知道你,你不就是喜欢和晴雪做对。」 还真是。 纵观原主短暂的一生,这一点不能否认。 姜觅又叹了一口气,声音轻细如低喃。「我以为,我和公主殿下是一样的人。」 德章公主闻言,微愣。 「本宫贵为公主,岂是你能相提并论的!」 「不知公主殿下有没有听过一种四脚蛇,卧在草间时为绿,爬上花丛又为红,世人称之为守宫。你我皆是丧妇长女,无人可依,能靠的只有自己。或是装癫卖傻,或是故作刁蛮跋扈,其实都是为了守命。」 姜觅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七瓣梅花点翠步摇。步摇垂下三根珍珠流苏,每根流苏都坠着一颗红宝石。流苏在她的拨弄下晃动,那几颗耀眼的红宝石也跟着来回摇摆,一如德章公主此时犹疑不定的心情。 德章公主的母亲赵皇后是今上的原配,赵皇后出身长信侯府,然而赵家虽有侯爵之位,却早已败落,不过是一个徒有其名的空壳子,压根不能成为今上的助力。今上登基之前,赵皇后突然病逝,如今宫里的正宫之主是柳相之女。柳皇后是在今上登基的那一年入主后宫的,膝下有两子一女,其女荣嘉公主比德章公主小三岁。 后宅明争暗斗不止,后宫更甚。 宫中倾轧不为人知,亦不想人知。 「本宫是天子嫡长女,得天相佑,有何惧之。」 「公主殿下若真得天相佑,上个月又怎么会病了好几日?」 德章公主闻言,眼神一变。她生病的事不是秘密,对外宣称的是偶感风寒,但真正的病情却是中毒。好在她平日里小心谨慎,对方下的毒也不是为了要她性命,否则她此时早已魂归西天。 这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由远及近。她猛地一挥手,妆台上的一瓶胭脂滚下来,脂粉散了一地。 姜觅似是受惊不小,惨白着脸扶着妆台。 浅蓝色衣裙的少女进来,明明走得急却不见半点失态,哪怕是踩中地上的脂粉亦面色不变,身姿清逸而优雅。 第4章 来人是姜晴雪。 姜晴雪美誉在外,容貌自然不俗。动时仪态万方,静时亭亭玉立,一动一静间尽显其绰约多姿。 「公主殿下,这是一场误会,我大姐真的没有拿那支步摇……步摇是我送给她的。」 姐妹二人自来不和,这个送字本身就有问题。 姜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姜晴雪,公主殿下刚才都看过了,那支步摇根本不在我这里。」 德章公主狠狠瞪了姜觅一眼,「姜觅,你不要得意,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说完,她气冲冲地出了内室。 姜晴雪赶紧跟上,临出门之际还回头看了姜觅一眼。 姜觅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中的东西。 正是那支孔雀衔珠金步摇! 「公主殿下,且慢!」 德章公主气呼呼地转身,「晴雪,你别再为她说好话了,本宫早就和你说过,对付她这样的人不能太过容忍,否则……」 「大姐,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可否让我看一眼?」 「姜觅,本宫命令你,你手中的东西赶紧给晴雪看一眼!」 姜觅背着手,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来。她的手中确实是一支孔雀步摇,但孔雀的口中并未衔珠,且样式也略有不同。 「我明明看见……」姜晴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变口吻。「是我看岔了。」 「你不是看岔了,你是巴不得公主殿下在我屋子里搜出那支步摇,好达到你诬蔑我偷拿东西的目的。可惜了,事情未能如你所愿,白白折腾公主殿下跑一回。若是此事传扬出去,世人只会说我品性不端,指责公主殿下蛮横无理,而你的名声半点不会有损,当真是好算计。」 德章公主眼底划过一道暗芒,道:「姜觅,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事事算计。晴雪,我们走!」 脚步声远去,还能听到姜晴雪的劝说声。 「公主殿下,你别生我大姐的气,她就是那样的人,从小到大我早已习惯。我只是没想到,她在你面前居然还不知收敛……」 姜觅缓缓坐下,扯了一下嘴角。 镜子中的美人也跟着做出相同的动作,不雅但很美。 「大姑娘,大姑娘……你没事吧?」 月容进来,看到地上散落的脂粉大惊失色。 「大姑娘,公主殿下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姜觅看着镜子中的美人,眸色幽深,「姜晴雪告我黑状,说那支步摇是我擅自拿走的,大公主来兴师问罪,搜了一圈也没搜到,便恼羞成怒了。」 「怎么会没有搜到?」月容下意识道:「不就放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镜子中的美人猛地变脸,冷冷地看着她。 「大姑娘,奴婢的意思是……真是太好了,幸好大公主没有搜到。」 姜觅转过身,目光生寒。 「月容,你可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人,我这么信任你,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不,不会的,奴婢一定不会让大姑娘失望的。」 月容心口发着凉,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从不知大姑娘的眼神如此吓人,仿佛能直直看进她的心里,一眼就能将她所有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她头皮发麻,欲说什么话表忠心之时,只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 「我饿了。」 饿得太久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姜觅喝了半碗粥后,便没再继续。 日头已渐高,阳光的气息分外的干燥而清爽,一呼一吸间全是生命鲜活的味道。上辈子她是传承家族手艺的匠人,最喜欢研究前人的工匠技艺。曾有友人戏言她若是身在古代,必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价值。 谁成想,她真的穿越了。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令她痴迷的艺术品。无论门窗,床柜还是桌椅,无一不展示着木工精巧的技艺。花鸟纹、五福纹、祥云纹应有尽有,便是木椅的扶手都尽显精美的雕工。她慢慢摩挲着圆桌边的莲纹,感受着虚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恢复力气。 一室安静,月容却是心里打鼓。 大姑娘的性子喜怒无常,往日里难得沉默,但每每阴沉着脸坐上一会之后,是越发变本加厉的折腾。她不时伸着脖子朝外张望,待看到一抹素色的身影之后,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姨娘终于来了。 「我可怜的大姑娘,你受委屈了。」 孟姨娘人未至,声先到。 她衣着简素,眉眼温柔,发间仅一根碧玉簪,通身却有种说不出的婉约气质。一双美目怜惜地看着姜觅,眸中全是心疼之色。 姜觅也看到来人,轻哼一声别过脸。 第5章 「姨娘怎么才来?若我真有什么事,你这个时候过来倒是刚好可以给我收尸!」 「呸!呸!呸!」孟姨娘连呸三声,白着脸道:「什么死不死的,大姑娘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是姨娘不好,谁让姨娘只是个妾,万事都得余夫人的脸色行事。」 「什么余夫人,她不过也是个妾!」 一个妾字,骂了两个人。 孟姨娘小心地赔着笑,快速瞟了月容一眼,月容轻轻摇了摇头。 「大姑娘这话千万别在外面说,否则又要徒增是非。」 「我还怕了她不成!」 蛮横的语气,一如原主。 孟姨娘无比忧心地道:「大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哪里是二姑娘那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女能比。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娘俩在屋子里说说还行,在外头万不能说漏了嘴。如今外人都认余夫人,谁还记得你母亲。若是你母亲还在,那大公主又岂敢这么对大姑娘。大姑娘受尽委屈,偏生连个可以做主的人都没有。谁让姨娘只是一个妾,你弟弟又没有长大,便是有心替你撑腰也无能为力。」 她说的弟弟是指自己生的儿子姜洵。 原主与她很亲近,因为她是徐氏的陪嫁丫头。徐氏在余氏进门之后整日抑郁,又怀着身子无法侍候姜惟,便将她开了脸。她也算是争气,接连生下一女一子,女儿姜婉在姐妹中行三,儿子姜洵比余氏所出的姜沅年长一岁。 姜觅似是很烦躁,眉头紧紧皱起。 「说来说去,姨娘不就是让我忍!」 「我可怜的大姑娘,你不忍还能如何?余夫人的娘家正得势,她又是余太后嫡亲的侄女,就算天下人都知道她当年嫁入侯府是以势压人,又有谁敢替你母亲说一句公道话。可怜夫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早早就去了……」 姜觅似是忍无可忍,「呼」地站起身来。 「我还就不信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平妻,还能压在我这个堂堂正正的嫡长女头上不成!」 她甩开孟姨娘伸过来的手,喝斥着月容赶紧给自己更衣。 在她的身后,孟姨娘和月容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 武昌侯府历经几代,早年的风光荣耀处处可见。碧瓦朱檐熠生辉,玉台琼阁重叠出,假山奇松错落有致,小桥流水相对成趣。纵然上一代已现落败之相,近些年却是逐渐恢复荣光。 未近余氏的院子,远远便能看到进进出出的下人,比之采薇轩的冷清无人气,余氏的满庭芳可谓是奴婢成群。 余氏不到四十,保养得当看上去如同二十多岁。那双和姜晴雪相似的眼睛在看到姜觅时,有一丝恍惚,暗道这位大姑娘,瘦了一些之后倒是有几分像其母徐令娇。 姜觅怒冲冲地过来,也不行礼。 「今日之事,想来余夫人应该也听说了。」 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余氏不可能不知道。为此大公主直接打道回宫,害得她的晴雪赔尽了小心。 「晴雪已经和我说了,一场误会而已,大姑娘莫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误不误会的你们说了不算,我只知道我平白无故被人冤枉拿了姜晴雪的东西,还被大公主上门指责。这口气我忍不了,余夫人你说怎么办吧!」 说着,她一屁股坐下。 她接收的记忆中,原主可没少找余夫人的麻烦。 余夫人也已习惯,但依然很气。自己不是续弦,后娘还可以端着继母的身份教训原配所出的子女,而她只是一个平妻,若是敢对嫡妻的子女指手画脚,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溅她一脸。当年如果早知徐氏会死,她何必急于一时。 「那你说该怎么办?」 姜觅轻「哼」一声,「脏水泼到我身上,我不能平白惹上一身骚。姜晴雪不是说我拿了她的步摇,那步摇呢?大公主还打破了我一瓶上等的胭脂,余夫人你说怎么办?」 合着又是要东西! 余氏气极。 举凡是她和晴雪的屋子里添置了什么好物件,这位大姑娘都会眼红,不是说酸话贬低一番,就是想方设法弄走,害得她和晴雪有什么好东西恨不得藏着掖着。 简直是强盗! 「你想怎么办?」 这话问得是咬牙切齿。 余家未显赫之前,不过是郦京城中的末流小户。即使是后来晋升了公府,爵位和地位都有了,无奈实质性的好处却不多。并非是今上小气,而是国库空虚,陛下赏无可赏心有余而力不足。 余氏嫁妆不丰,嫁进侯府之后又未掌家,手中流通的银钱本就不多,一应吃穿用度不能降了身份,日子过得难免有些紧巴。一瓶上等的胭脂,少说也要十两银子,再加上一支步摇,哪怕是简单样式的金步摇,也不会低于二十两银子。何况这位大姑娘绝非好说话的人,寻常的步摇根本打发不了。 第6章 果然,姜觅一开口,她的心就开始滴血。 「余夫人也不用为难,更不用重新去买,我瞧着你手里的那支红宝石梅花的步摇还算凑合。前几日宫里不是来了一批赏赐,那瓶宫廷秘方的玉容膏就不错。」 那支红宝石梅花的步摇是余氏最喜欢的一支,也是最贵重的一支,原是打算留给女儿做嫁妆的。至于那瓶玉容膏,连她自己都不舍得用,当然不愿意便宜别人。 给还是不给? 余氏在犹豫。 「余夫人,你不会舍不得吧?」 姜觅睨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样的眼神刺痛了余氏,不由让她想到了多年前。 当年她还只是一个未入流的小官之女,挤破脑袋得到了一张雅集的帖子。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戴着最好的首饰跻身其中时,那些世家贵女们惊讶轻视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惶惶不安自卑垂泪,无地自容之时是徐令娇替她解了围。 那时的徐令娇被众人簇拥着,宛如星月一般耀眼无双。而她太过低微,感激的言语换来的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看到所有人都对着徐令娇笑,徐令娇至始至终都淡然若之,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自卑、羡慕、还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让她羞愤欲死,当她看到徐令娇身边芝兰玉树的男人时,五味杂陈的情绪全变成了嫉妒。 那个男人,就是侯爷。 她对侯爷一见倾心,本以为此时只能在梦中相思,却不想老天爷可怜她,让余家一步登天成为皇亲国戚。如今的她好歹也是侯夫人,岂能再被人看不起,尤其还是徐令娇的女儿。 不就是一支步摇吗? 不就是一瓶玉容膏吗? 她给就是! 东西递出去的刹那,她心口的血滴得更厉害。 姜觅漫不经心地接过东西,随手就让月容拿着,那般的随意和不珍视,再次让余氏的心再次受到打击。 这位大姑娘,看不起人的样子真像徐令娇! 哪怕后来徐家失了势,哪怕她已经和徐令娇平起平坐,徐令娇看她的眼神始终是那么的平淡,仿佛她永远只是那个家境不好的小户之女。 她气得头昏眼花,命人送客。 「东西我收了,余夫人可别学姜晴雪的做派,到时候又污蔑东西是我自己偷拿的。」 「大姑娘慢走!」 姜觅得意一笑,像斗赢的骄傲孔雀般昂着头出了满庭芳。 将将走出院子,但见打右边走来一位男子。男子儒雅俊朗,身材修长气度不凡,正是武昌侯姜惟。在原主的记忆中,姜惟这个父亲永远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可谓是完全无视。 胸口传来一阵闷痛,姜觅慢慢停下脚步,垂着眸唤了一声父亲。 姜惟神色漠然,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走得不快,行仪优雅。 余氏正在气头上,一看到他的身影出现立马如正值闺思之龄的少女般含情脉脉地迎上去。 成亲多年,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一向不浓,他主动来满庭芳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乍见他突然过来,余氏心中欢喜眼神如痴,生怕怠慢于他,当下将下人们指使得团团转,又是煮水泡茶又是上点心。 他对余氏的热情反应冷淡,便是坐着都隔着距离。余氏爱慕他多年,最是喜欢他清雅疏离之时的风采。一想到二人夫妻多年,还育有一双儿女,不由身子软了半边。 姜惟不着痕迹地避开她,她的痴迷渐散。 思及正事,她小心翼翼开口。「大姑娘这性子,妾身瞧着都忧心。在家中千般好,一家人自然是能容忍她。可若是嫁了人家,婆家人能惯着她吗?」 茶香正浓,姜惟却没有喝。 余氏见他不语,又道:「侯爷,我是真怕她日后受气。你是知道的,当年徐姐姐帮过我,我心中一直感激不尽。无奈大姑娘平日里同孟姨娘走得近,与我很是生分。女子嫁人如重新投胎,半点也不能马虎。我与徐姐姐命好,能嫁给侯爷为妻,我打心眼里盼着大姑娘也能嫁个好人家。」 「她的亲事,自有母亲操心,你就不用费心了。」 这哪里是费心。 余氏满心的痴情遇了冷,难免生出几分幽怨。 徐令娇是嫡妻,掌家是理所应当。后来徐令娇死了,按理说掌家之权应该交由她这个平妻。谁能想到老夫人横插一手,不仅抢走了府中的中馈,还接手了徐令娇的嫁妆。徐令娇的十里红妆,当年可是名动郦京,谁不羡慕谁不眼红。他日大姑娘嫁给谁,那数不尽的富贵就是谁的,一想到母亲和她说的话,她的心就「嘭嘭」直跳。 「老夫人年纪大了,还要顾着三姑娘,这一去京外小住就是一个多月。眼看着大姑娘年岁到了,再不抓紧相看人家恐怕会错失好姻缘。」 第7章 三姑娘姜婉自小养在老夫人身边,眼下正陪着老夫人在京外修养。余氏也是算准机会,否则不会轻易开口。 「若是旁人,我也张不了嘴,但我娘家的靖哥儿是侯爷看着长大的。那孩子打小聪慧,连陛下都夸他有状元之才。」 她说的靖哥儿是她嫡亲的侄儿余靖,现在余家的爵位已传到她兄长手上,侄儿余靖是承恩公府的世子爷,相貌堂堂才名远扬,论身份亦是上乘之选,这也是她敢开口的底气。 姜惟搁下茶杯,淡淡地看她一眼。「我说了,大姑娘的亲事有母亲操心,你顾好自己院子里的事就可以。」 「侯爷……」 留给她的,是姜惟毫无眷恋的疏离背影。 她脸色黯了下来,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侯爷的心中依然只有徐令娇一人。徐令娇死前瘦得吓人,再无当年的风华貌美,为何侯爷还是忘不掉? 姜惟对嫡妻的深情,是整个武昌侯府下人们都知道的事。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侯爷不喜欢大姑娘。 谁不知道当年侯爷和徐夫人鹣鲽情深夫妻恩爱,徐夫人嫁进侯府之后一直独宠,哪怕是十月怀胎之时侯爷也只宿在徐夫人的房中。徐夫人刚出月子,侯爷就上折请立长子姜润为世子。 可惜世子姜润三岁时被拐,徐夫人晕倒之后发现又怀了身孕。从那时起,府里就有下人传徐夫人腹中的孩子命中带克。后来徐夫人的难产而亡,仿佛是在冥冥之中更印证了这个传言。 而姜惟,似乎也信了。 ☆☆☆ 姜觅回到采薇轩时,孟姨娘还没走。 雕梁画栋仍在,树木花草年复一年,曾经侯府最为尊荣之地,如今仅剩萧寂与冷清,便是景致都灰败了几分。 日头已烈,孟姨娘就站在院门处张望,一脸的忧心忡忡。府里的下人都说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念着旧主的恩情,对大姑娘比自己亲生的三姑娘二公子还要好。那满脸的愁绪,那紧锁的眉头,以及在见到姜觅之后的焦急担心,无不一展现她的忠心与情义。 「大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姨娘真是担心死了,余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她一个平妻,在我这个嫡出大姑娘的面前能有什么威风。姨娘你也真是的,开口闭口就是她为难我,分明是长他人志气而灭我的威风,我听着心里不舒服。」 「姨娘就是担心你,生怕你在余夫人那里受了气。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姨娘不好,谁让姨娘只是一个妾,关键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你就算不是个妾,最多也是个管事妈妈,你能帮我什么忙,难道你还以为自己能当夫人,和余夫人平起平坐不成?」 姜觅的话如平地一个惊雷,惊得孟姨娘出了一身的冷汗。偏生原主就是这样的性子,任性至极喜怒无常,最喜欢拿话刀子扎人。 采薇轩原是府中的正院,一应布置景致皆是全府最佳。抬头是碧空如洗,放眼望去则是富贵积年。干净无苔的石板路,一直延伸至主屋的台阶之下。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下人,将尖锐的小石子遗落未扫,被姜觅抬脚往后踢飞,好巧不巧砸在孟姨娘的绣花鞋上。 孟姨娘一声痛呼,姜觅置若罔闻。 「姨娘,你没事吧?」月容关切问道。 「没事。」 二人低声言语之时,眼神交换。 「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姜觅突然回头。「是不是说我的坏话?」 「大姑娘,姨娘……」 孟姨娘示意月容不要说,笑道:「我和月容确实是在说大姑娘,大姑娘节食颇见成效,瞧着就是不一样了。」 「多亏姨娘给的香……」 「不是……」 「姨娘不必否认,月容说是外面买的,我却是知道外面根本买不到那样的香,不是姨娘给的还能是谁?我还想着要好好感谢姨娘,若不是姨娘给的香闻了之后不仅不饿,还光想着睡觉,我也不可能忍着两天不吃饭。」 孟姨娘听到这番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干笑着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不安。 她思忖再三,决定还是要解释一二。 不待她张嘴,便听到姜觅兴高采烈地吩咐月容给自己再换一身衣服,说是要去姜晴雪那里显摆自己瘦下来的好模样。 她被晾在院子里,慢慢脸色阴沉。姜觅仿佛没注意到她,在她告辞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出了采薇轩后忍不住回头,雕花的窗敞着,那一室的富贵仿佛很近,近到唾手可得,又仿佛很远,远到穷尽一生都不能拥有。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桂花香,幽幽然入鼻。她记得徐夫人死的时候,桂花香开得尤为浓郁。无孔不入的桂花香,也盖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第8章 死人如何能与活人争,只有活人才有可能改变一切! 她不知道那半敞开的窗内,一双清澈的眼一直在看着她。 良久,姜觅缓缓收回视线,将从余氏那里要来的步摇和玉容膏并德章公主的步摇一起,一并赏给了月容。 这样的事,原主以前常做。 月容按捺着心中喜色,假意推拒一二。往日里大姑娘有时也会把余夫人和二姑娘那里要来的东西赏给自己,但任何一次都不如这一次的东西贵重。 「大姑娘……这东西奴婢拿着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给你你就拿着。本姑娘我要什么好东西没有,怎么可能用她们的破烂玩意儿。我就是喜欢看她们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听到这样的话,月容彻底放心。 一番梳妆打扮后,姜觅施施然前往姜晴雪的晴光院。 姜晴雪送德章公主回来之后,很快在余氏的口中听到姜觅的所作所为。多年结下的仇,有外人在时还能粉饰一二,没有外人时便没了顾忌。 「你气走了大公主,又在我母亲那里得了好处,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讨债呀。」 姜觅说着,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人家才坐的位置上。 讨债二字,让姜晴雪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会又是来要东西的吧? 「姜晴雪,你这是什么表情,施恩不图报这样的美事你也敢想,看来余夫人把你教的也不怎么样。」 「什么恩?」 「当然是我对你的恩。」姜觅嫌弃地打量着屋中的布置。「看你寒酸的样子,拢共也拿不出几样好东西,你会那么痛快把大公主送给你的步摇给我,不就是让我替你挡灾。」 姜晴雪闻言,面色变了变。 大公主为人跋扈,又非柳皇后所出,她一直不愿结交。若非大公主缠着她不放,她根本不想和对方过多接触。无奈她是臣女,明面上不可能嫌弃一个公主。 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大公主和二公主不和。荣嘉公主是柳皇后的亲生女儿,那才是她应该结交的人。前几日大公主故意当着二公主的面送给自己那支孔雀衔珠金步摇,她不能不收。为怕二公主和自己生间隙,她急需将烫手的山芋脱手,所以回府之后有意炫耀。 果然,有人如她所愿把东西要走。 她手里的好东西不多,那步摇若是别人送的她必会珍藏。若是因为一支步摇,让大公主对武昌侯和她都失去兴趣,也不枉她舍出去。 万万没想到,愚笨如姜觅,居然能看出端倪。 「大姐说什么话,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你可真蠢!」 姜晴雪气结,到底是谁蠢? 「我乏了,大姐若是没有其它的事,那我就不送了。」 「你急什么?」姜觅站起来,转了一圈。「我来是想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比以前更美?」 姜晴雪不想承认,但眼前少女的美毋庸置疑。孤芳自恃而得意骄傲,貌美娇矜且盛气凌人,明明绝色无双,却又那么的讨厌。 「大姐,我真的乏了。」 「行了,我相信确实是乏了,这么急着赶人,听起来好像活不过明天的样子。」 「姜觅!」姜晴雪忍无可忍。 「不叫大姐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根本不是姐妹,你一声声的大姐听得我直犯恶心。」姜觅忽地凑近,声线寒沁,「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们的破烂玩意儿,什么红宝石梅花步摇,什么玉容膏,我随手就赏给了月容。你们眼里的宝贝,不过是我高兴时打发下人的东西。你瞪我干什么?有本事打我呀。」 姜晴雪确实不能怎么样,气得是浑身发抖。 姜觅后退一步,冷笑睥睨。 「我就喜欢看你们明明恨我恨得要死,还要对我客客气气的样子!」 ☆☆☆ 一入夜,姜觅就歇下了。 睡至半夜醒来,摸黑起身。 借着月色朦胧的光,她像幽灵一般探索着屋子。从床到柜,从妆台到箱子,每一样家具都没有放过。 做为一个手艺人,她对这些堪称艺术品的家具极为喜爱。一边惊叹着工匠的技艺,一边又震惊其中的巧思。雕花刻纹之间,是无比精湛的工艺和精妙的机关设计。既是精美实用的日用物件,又是复杂精巧的艺术品。 徐家的祖上是匠师,后代一直传承技艺。徐氏的父亲安国公,在世时一直在工部任职。这间屋子的一应家具皆是徐家布置,听说是从徐氏一出生起就开始准备,所有的东西都是安国公亲手打造。 可怜当年那位国公爷怀着嫁女的复杂心情亲自替女儿布置新房时,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都会死在这间屋子里。 第9章 将所有的家具都探索一遍后,她心里有了数。 这一觉睡得倒是不错,直至被人叫醒。 叫醒她的人不是月容,而是院子里的一个三等丫头。那丫头明显很惧怕原主,说话时牙齿都在打架。 「大……大姑娘,月容姐姐……要被余夫人打死了!」 余氏当然不敢打死月容,至少没有姜觅的同意她不敢动手。 姜觅赶到时,月容已被绑在凳子上,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拿着板子立于两侧。余氏端坐在院子正前方,身后站着的是姜晴雪。 昨天夜里,余氏说是自己丢了东西,怀疑是府中下人所为。于是连夜搜查下人房,不想搜出月容的私房,其中就包括那两支步摇和一瓶玉容膏。 「大姑娘,大姑娘救我,救我!」 月容拼命喊着,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看上去好不狼狈可怜。 「余夫人,月容是我的丫头,你凭什么把人给绑了?」 「大姑娘先不要生气,先看看这些东西。」 余氏心下冷笑,平日里她想着自己好歹是长辈,不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小辈计较。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宽容大度,才纵得有些人得寸进尺。是时候让这位大姑娘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什么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朝坍塌无人提。安国公府徐家早已在京中除名,如今谁不知道他们承恩公府余家。她嫡亲的姑母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她表哥。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一品公爵,她是公府嫡出的大姑奶奶。 何惧之有! 「大公主送给晴雪的步摇,还有我给大姑娘的东西,全是在这丫头的床铺底下搜出来的。这丫头说东西是大姑娘赏她的。我听着觉得不对,大姑娘你再怎么胡来,也不可能如此不知礼数不懂规矩。我给的东西还罢了,一家人凡事遮掩一二也就过去了,只是大公主的那支步摇你不是说不在你那里吗?怎么会在这丫头的手上?」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余夫人的人,其中有一个板着脸的嬷嬷尤为显眼。姜觅从原主的记忆中认出对方,此人姓郑,乃是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心腹。老夫人离京之后,郑嬷嬷就是老夫人的眼睛,负责盯着府里的一切事务。 郑嬷嬷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大姑娘,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可想清楚了?」 如果承认东西是自己赏的,那就坐实自己蔑视余氏欺瞒德章公主的事实。郑嬷嬷的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姜觅装作心虚的样子,隐晦地看着月容。 「月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容求救的声音卡死在喉咙里,她从姜觅的问话中听出下意。如果她再继续声称东西是姜觅给的,那就是拖自己的主子下水,不管事实如何她都难逃最坏的结果。 余夫人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倒也不急。 「大姑娘年轻,对下人太过纵容,才纵得这丫头没轻没重。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敢拿。」 这就是指桑骂槐了。 姜晴雪适时提醒,「母亲,你给的东西好说,大公主的步摇……」 姜觅大喊道:「好你个姜晴雪,你在大公主面前不是说是你送给我的吗?这时候你想改口了,你把大公主当猴耍吗?」 「大姐,你不说你没拿吗?」 「我说了吗?」姜觅哼了一声,「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我没拿,不信你可以找大公主来对质。怪不得大公主去的时候没找到,我还纳闷东西去哪了,原来是被这丫头给藏起来了。」 月容认命地道:「是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大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救奴婢……」 她唯一能求的,也只有姜觅。 姜觅皱着眉,「你还敢让我救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想害我。」 「大姑娘!」月容的心沉到了谷底,早知大姑娘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若不然也不会被人挑拨几下就赶走秦妈妈。她暗淡的眼睛里迸出一丝恨意,如果她一开始就听人劝,事情此时早已大成,那么她也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大姑娘,奴婢对你忠心耿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好了。」郑嬷嬷严肃的声音响起,「家丑不可外扬,这丫头手脚不干净,杖责二十,之后是发卖还是赶出府都由大姑娘做主。」 对于这个结果,余夫人没有异议。她本意就是给姜觅一个教训,杀一杀姜觅的锐气,断一断姜觅的臂膀,让姜觅长一个记性。 月容听到杖责二十时,浑身抖得厉害。二十大板,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姜觅先行一步用帕子堵住她的嘴。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姜觅的动作,姜觅仿佛半点也没有觉察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让人震惊又寒心的事,下着狠劲把帕子使劲往月容的嘴里塞。 第10章 「好歹这丫头跟了我多年,我实在不忍心听到她凄惨的叫声。」 不少人露出鄙夷之色。 大姑娘也太无耻了! 月容发出呜呜的声音,含泪的眼中有乞求之色。 姜觅眼神闪烁,转头对余氏道:「幸亏余夫人歪打正着,否则我还不知道我身边还藏了这么一个刁奴。余夫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的,这两支步摇和一瓶玉容膏就当是借花献佛。」 听到她这番话,余氏和姜晴雪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的难看。东西本来就是她们的,什么叫送给她们的? 她仿佛没看到母女俩的脸色,颐指气使地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先打,打完了把人送到孟姨娘那里。」 扔下那句话后,她急急离开,却是未回采薇轩,而是去往孟姨娘的海棠居。 海棠居满是书墨香,院中还有一汪小洗墨池,池边种着一棵海棠树,海棠居也是因此而得。听到动静,正在洗墨池边洗笔的少年抬头,在看到她之后又嫌弃地低下头去。 这少年是孟姨娘的儿子姜洵。 「姜洵,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欢迎我吗?」 姜洵长得像姜惟,十二岁的少年已然有了玉树之姿。 他没有理会姜觅,端着洗好的笔具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姜觅喊住他,「姨娘天天说我以后能靠的只有你,你这个死样子,你让我以后怎么靠你?」 「教人先律己,你若行言得当,我自会敬你。」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谁教你的?是不是姨娘?」姜觅大怒。 「洵哥儿,你胡说什么?她是你大姐!」孟姨娘急急出来,使眼色让儿子赶紧走。 姜洵皱着眉,抿着唇离开。 姜觅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姨娘,你看看他!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大姐,我还怎么能指望他?」 「他不是故意气你,而是在激你,心里比谁都盼着你好。」孟姨娘过来拉她,「姨娘刚听说出了事,不知出了什么事?」 她一把甩开对方的手,没好气地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不就是我赏给月容的东西被余氏给搜了出来!月容那丫头也是个不成事的,竟然敢说东西是我给的,差点把我给害死了。余氏想杀鸡儆猴给我看,我偏不上她的当!还是郑嬷嬷处事公允,说是先打二十大板,到时候是发卖还是送走都由我处置。姨娘你可要替我操个心,待会人送过来之后你看着办。」 不等孟姨娘消化完她话里的意思,她已像被鬼撵一样急火火地走人。 孟姨娘站在海棠树下,胸口急剧起伏。 好半天,她才平复心绪。 她身后的心腹吴婆子道,「大姑娘好生凉薄,月容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人,出了事她就知道把自己撇干净,还真是无情,难怪有人说大姑娘又蠢又坏最是让人心寒。若是夫人能看到,不知该有多失望。」 「她这性子确实让人头疼。」孟姨娘深吸一个口气,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真希望夫人泉下有知。」 侯府极大,下人众多。且不说丫头婆子要分几等,便是杂役的也有等级之分。一等杂役负责在各主子院子里当值,主要是做一些跑腿搬东西的杂事。二等杂役负责府中的打扫清理,几乎没有任何油水。三等杂役更惨,做的都是一些杂活累活,比如说洗恭桶。 一旦沦为三等杂役,要么是得罪了管事,要么是老了残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自己的主子厌弃。 全府的恭桶堆集在一处,骚臭味儿冲天。 「这点活都干不好,今天的饭不想吃了吗?你少给老娘哭丧着脸,老娘瞧着就霉气。你那亲娘都被赶出府了,依我看她现在都是自身难保。大姑娘说了,你以就在这老老实实刷恭桶,别想着再回采薇轩!」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叉着腰,对着正埋头干活的灰衣少女口沫横飞。 灰衣少女一声不吭,垂着头刷着手中的恭桶。 那妇人见她不应声,越发来劲。 「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怪不得不讨大姑娘的喜欢。老娘看你可怜,你还不知好歹。老娘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要是不嫁我儿子,那就等着在这里刷恭桶刷到死!」 少女还是不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是发了几分狠。 那妇人冷笑一声,进了这地方的人还想出去,简直是做梦。这小蹄子还没吃够苦,等日子再一长没了盼头,必定会哭着喊着求她。 她儿子是府里的三等仆从,但三等的丫头可看不上她儿子,她儿子又看不上最低等的杂役丫头。她正发愁儿子的亲事之际,大姑娘院子里的子规姑娘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大姑娘送了过来。 莫说是她儿子,她也一眼就相中了。磋磨了几天,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不肯服软。她倒要看看,这死丫头能犟到几时。 第11章 「我若是你,赶紧趁现在还有几分颜色找个好人家,免得到时候熬得没了人样,还沾了一身洗不掉的臭味,便是送上门别人都不稀罕。」 少女还是不应声,刷恭桶的力量又狠了一些。 那妇人站累了,坐下来磕起瓜子。她也不嫌臭,瓜子皮飞得到处都是。眼看着地上落一层,她命令少女打扫干净。 少女没动,依旧刷着恭桶。 「老娘喊你,你没听到!我看你还没明白,在这里老娘就是天王老子……」 她「腾」地站起来,突然「唉哟」一声捂着头。 「哪个不长眼的,敢用石头砸老娘!」 「你是谁的老娘?」 「大……大姑娘!」 少女听到这声大姑娘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姜觅走上前,睨着那妇人。 那妇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当下连连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大姑娘息怒,都怪奴婢这张破嘴,污了大姑娘的耳朵。」 「还不快去服侍子规姑娘梳洗更衣,今日我就把人领走了。」 子规就是灰衣少女。 「诶,诶,奴婢这就去。」那妇人挤着笑,捏着嗓子说话。「子规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子规愣愣地被那妇人带去梳洗,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直到再次站在姜觅的面前,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大姑娘真的来接她了! 姜觅有原主的记忆,看到子规的神情心下不知叹了多少气。 子规是秦妈妈的女儿,而秦妈妈是原主的乳母。原主听信别人的搬弄是非,断定秦妈妈和自己离心离德,一怒之下将人赶出去。半个月前,原主又受了有心之人的挑唆,非要撵子规走。子规死活不肯走,原主便把人送到这里。 那妇人赔着笑,「大姑娘,奴婢照着你的吩咐,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关照子规姑娘。」 「辛苦妈妈了。」姜觅似笑非笑道:「子规,你也听到了,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妈妈是怎么对你的,你记得要双倍还回去。」 妇人傻眼。 等到姜觅和子规走得没了影,她才恶狠狠地朝地上重重「呸」了一口。 子规亦步亦趋地跟在姜觅身后,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分明记得大姑娘在赶她娘走时说过的话,说她娘包藏祸心,主仆情分自那以后一刀两断。娘离开侯府后,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大姑娘成天挑她的错,骂人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那日大姑娘说的话言犹在耳,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一个背主之人,还说再也不想看到她。她牢记娘临之前的嘱咐,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大姑娘怒极之下让人将她送去洗恭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大姑娘会亲自来接她? 「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姜觅突然开口。「我梦到了外祖父。外祖父骂我忠奸不分,痛心疾首地教导我,还传授了我一身技艺。我醒来后如大梦一场,竟是觉得醍醐灌顶般清明许多,这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糊涂,居然偏听他人挑拨,误会了你们母女。」 她和原主不是一个人,总得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子规自小到大常听秦妈妈念叨,说国公爷和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姑娘平安顺遂,是以对姜觅这样的说辞深信不疑。 既然大姑娘都明白了,那月容…… 不等子规问,姜觅主动提及月容。 月容受完二十杖之后,已被送到了孟姨娘的院子里。孟姨娘将其安顿好之后,这才得到姜觅把子规接回去的消息。 惊愕之余,孟姨娘亲自上门询问。 她刚到采薇轩,只听到屋内一声脆响,然后就听到姜觅的斥骂声。 「你怎么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连倒个茶都不会。若不是月容现在不能用,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接回来!」 院子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大姑娘脾气差,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就怕被大姑娘迁怒。采薇轩的众人都知道,大姑娘动气之时也只有孟姨娘能相劝。孟姨娘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皱着眉头进去。 屋内一地的狼藉,地上是摔碎的茶杯和溅出来的茶水茶叶。姜觅一脸怒气地坐着,子规低着头跪在地上。 「子规这丫头自来是个不太聪明的,大姑娘你同她置什么气。前些子她才惹了大姑娘生气,大姑娘你把她接回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身边没了可用之人,依姨娘看该怎么办?」 「眼下月容伤了身子,不如我让秋莹留下来搭把手。」 秋莹是孟姨娘最得用的丫头,此时刚好跟在她身边。 姜觅看了秋莹一眼,嫌弃道:「不用了,我好歹也是侯府的嫡长女,怎么能向府里的妾室要人。若是传出去我的脸还要不要?」 第12章 孟姨娘噎了一下,「是姨娘思虑不周。」 姜觅沉着脸,也没安慰她。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颇有几分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姜觅才没好气地道:「出了那样的事,余氏和姜晴雪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我。姨娘莫不是也想看我的笑话?」 「我的大姑娘,你说这样的话真是太伤姨娘的心了。姨娘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要姨娘的心做什么?脏死了!」 脏这个字,像一根针一样扎进孟姨娘的心窝子里。 姜觅眼神嫌弃,「我就知道一旦出了事,姨娘你根本帮不上我,亏得你平日里还说什么我比三妹妹和二弟弟重要。若是三妹妹身边的人犯了事,你会袖手旁观吗?之前余氏耍威风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原主脾气阴晴不定,最喜欢迁怒于人和事后算账。 「余夫人分明是想打大姑娘一个措手不及,奴婢一个妾,消息哪有那么灵通……」 「行了,知道自己是一个妾,那还乱出主意。幸亏我还有几分脑子,否则真听了你的话把秋莹留下来,余氏和姜晴雪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说完也不管孟姨娘委不委屈,像赶苍蝇一样撵人。 孟姨娘满眼的担心,一脸愁容地离开。 她一步三回头,那忧心忡忡的神情和欲言又止的无奈,仿佛是一个为儿女操碎了心,又不得儿女理解的慈母。 透过雕花的窗,她的一应做派全落在姜觅的眼中。 姜觅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猛地从窗户扔出去。 「不长眼的东西,一个个的敢算计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杯子正好砸在孟姨娘身后,碎裂的声音惊得她险些失态。她扶着秋莹的手,低着头快步走出采薇轩。 采薇轩的气氛顿时凝成了冰,所有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子规的头更低,直到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她震惊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睛。 大姑娘不是正在气头上吗? 「姑娘……大姑娘……」 「以后你还是叫我姑娘吧。」 原主不喜欢子规母女叫自己姑娘,因为她觉得大姑娘这三个字更能体现自己的尊贵,也更能在称呼上压姜晴雪一头。她不知道的是,姑娘就是姑娘,没有和任何人论排序,代表的是唯一。 「子规,你刚才看明白了吗?」 子规好像明白了什么,懵懂点头。 姜觅的手落在她肩膀上,面色凝重。 「以后在这侯府,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采薇轩的动静不小,很快就传了出去。 府里下人说什么都有,所有人都说姜觅薄情寡恩不得人心,有人替月容不值,还有人为子规感到可惜。主子跟前的大丫头,哪个走出去不是体体面面,有几人像月容和子规那样,一个替主子背了污名后弃如敝履,另一个则被又打又骂比最下等的丫头还没脸。 「谁不知道东西就是大姑娘赏给月容的,月容分明是替大姑娘遮掩。大姑娘直接把人扔给孟姨娘,根本不管月容的死活。」 「早前秦妈妈被赶走的时候,听说只带走了两身衣裳,就那样大姑娘还让人搜查了一遍。秦妈妈一走,大姑娘是变着法子为难子规姑娘。子规姑娘洗了半个月的恭桶,如今被接回来不知还要受什么样的磋磨。碰到这样的主子,也是她们倒霉。」 说话的两个丫头一个晴光院的人,另一个在满庭芳当差。她们高声谈论着采薇轩的事,言语带着几分自己跟对了主子的庆幸。 她们说话的一墙之隔,就是晴光院。 姜晴雪听着她们的议论声,不自觉露出笑意。母亲不掌家又如何,对付一个没脑子的蠢货还不是绰绰有余。 那蠢货折了一个得用的心腹,必然是气得不轻吧。 突然她笑意顿住,因为她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余夫人和姜晴雪真是御下有方,这当下人的都敢在背后嚼主子的口舌了?」 姜觅站在那两人面前,穿透力极强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说闲话的两个丫头,她们吓得缩脖子低头,齐齐在心下叫苦不已。 大姑娘性情乖戾,平日里没少找余夫人和二姑娘的麻烦,晴光院和满庭芳的下人都知道,千万不能被大姑娘抓到任何把柄。何况大姑娘对下人毫无怜悯之心,最是喜欢和余夫人二姑娘对着来。挨罚是小,连累主子才是罪大。两人跪在地上,一个比一个抖得厉害。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那就是抵死也不承认! 「大姑娘,奴婢们没有说你的坏话,说的都是实话。」 「奴婢们说的事人尽皆知,大姑娘若是非要责罚我们,那我们无话可说。」 第13章 姜觅「嗤」笑一声。 「府里的大丫头月钱半两,余夫人和姜晴雪每月给你们的赏钱应该不会超过这个数,你们一个月顶天了也就一两银钱。你可知我身边的人多少钱一月?」 两个丫头同时露出诧异之色,不明白姜觅何故如此一问,其中一个丫头下意识摇头。 姜觅眉眼一弯,伸出自己的一双手。只见十根手指纤细如玉,指甲盖粉嫩秀气。她像是在认真欣赏自己好看的手指,一根根地掰着。 「我身边的大丫头,一个月的赏钱都不低于十两银子。你说你们这些每月一两银子的人,不自量力地操着人家十两一月的心,是不是有点可笑?」 两人瞬间白了脸,眼底地闪过艳羡。谁不知道大姑娘有钱,如果一个月能得十两银子,挨些打骂又何妨。 姜晴雪再也听不下去,冷着脸出来。 姜觅笑看着她,「果然是便宜无好货,一月一两银子的下人就是不懂规矩,连主子的是非都敢议论,姜晴雪你可得好好管一管。」 「我的下人我自会管教。」 「那敢情好。」姜觅一抬手,从发间取下一支通体无瑕的玉钗,极其随意地递给身边的子规。「子规洗了半个月的恭桶,我带她四处走走去去晦气。可怜见的,这些日子没少干活,我这个当主子的少不得要补偿一二。」 那两个丫头的眼睛都直了。 洗半个月恭桶能得一支不下百两银子的玉钗,她们也想! 姜晴雪又恼又气,恼姜觅财大气粗,气姜觅挑拨是非。钱财最能动人心,姜觅如此一宣扬,以后她和母亲还怎么管教底下的人。 子规已经感激不尽地双手接过玉钗,原本红肿的眼睛更红,流着眼泪说自己以后一定会好好侍候。 「姑娘对奴婢真好,奴婢一点也不委屈,」 那两个丫头是又羡慕又嫉妒,这样的眼泪她们也想流,这样的委屈她们也想感受。她们眼巴巴地看着子规和子规手里的那支玉钗,既想流口水又想流眼泪。 姜晴雪自是将她们的表情看在眼里,越发气恼。「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这么做不怕带坏府里的风气吗?」 「赏罚分明,奖惩有度,我带坏了什么风气?子规,你说说看,你家姑娘我如此行事,可有什么不妥,你是否有怨言?」 「回姑娘的话,子规以为姑娘行事妥当,心中无一丝怨言。」 那两个丫头不自觉点头,换成她们也没有怨言。 姜晴雪实在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看到姜觅得意张狂的样子,当下凌厉地看了那两人一眼,让她们退下。 这些年来,姜觅不就是仗着徐夫人丰厚的嫁妆在府中为所欲为。祖母在家时还知道收敛一二,祖母不在时越发张狂。 「大姐,你这么做难道不怕九泉之下的徐夫人伤心吗?」 姜觅拿钱财压人,就别怪被人戳痛处。 姜晴雪最是知道,这个大姐的痛处在哪里。 若是原主被她这么一说,必定恼羞成怒,然后大发雷霆失去理智,口不择言的后果就是有理也变成没理。 这些年来姜晴雪常行此招,且无往不利。没有人比姜觅更清楚原主的感受,那种愤怒到心都在颤抖的痛苦无人知晓。她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姜晴雪一记耳光。 姜晴雪不敢置信,捂着自己的脸颊。 「姜觅,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以往原主和姜晴雪对上,气急败坏的都是原主,姜晴雪永远是气定神闲的那一个。姜晴雪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视为蠢货的人压制住。 这种被气到无话可说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一对上姜觅那清澈冰冷的眼,她莫名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仿佛自己所有骄傲和底气一寸寸被吞噬,最后变得荡然无存。 怎么会这样? 忽然姜觅走近一步,冰冷的眼中浮起一抹嘲讽。 「姜晴雪,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这句话像诅咒一样,瞬间封印了姜晴雪的感官。 她错愕之时,姜觅已经走远。 府中景致处不少,姜觅身体其实还很虚,是以走得很慢。她一路走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不经意抬头时却看见站在凉亭中静立的姜惟。 哪怕是人到中年,姜惟的长相气质依然是男人的佼佼者。 当年他和徐令娇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国公府独女,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又两情相悦不知多少佳话。 如今佳话早已随风去,物是人非事事休。 姜觅原想绕道走,不想姜惟看了过来。 姜惟的眼晴很好看,如桃花春水多情多愁,最是让女子心动的那种。这般年纪还能令人惊艳,可想而知年轻时该是多么的玉树临风。难怪余氏念念不忘,明知其有妻室还非君不嫁。 第14章 姜觅一步步走近,在凉亭外停下。 凉亭四周,种着好几株桂花树。桂香无风自散,丝丝缕缕地钻入呼吸之中,风过时香味越发浓郁。 原主曾对这个父亲有着令人心疼的期待,时至今日都隐藏在心底隐隐作痛。疼痛的感觉从心里漫延,她迟疑一下朝那边走去。走得近了,越发能感觉到姜惟的冷漠,也能清楚看到冷漠之下的那一丝失望。 她看着对方,脱口相问:「父亲对我,可曾有过任何期许?」 姜惟似愣了一下。 他记得那春光明媚的午后,采薇轩里的蔷薇花开得如火如荼。润儿刚过百天,被妻子抱在怀中。 暖阳和煦,暗香浮动,微风吹起妻子额前的发丝,回眸之时眉目仿佛氤氲在圣光中如画卷一般。 「夫君,你对润儿有何期许?」 「他是侯府嫡长子,日后自是要肩负起姜氏一族。我答应过你,我们第二个孩子无论男女都随你姓,将来归宗安国公府。若是儿子,延续徐家血脉顺理成章。若是女儿,招门纳婿当家作主。」 那时他以为此生定会花好月圆无缺时,岁月温柔无风无雨。谁知风云骤变如山倒,花团锦簇到头来是萎谢凋零。 人事已非,再无期许。 良久,他冷淡回答:「未曾。」 这个答案不出姜觅所料。 如果不是没有任何期望,为人父者又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视之如无物。她心底的抽痛陡然尖锐起来,然后消失不见。 「既然如此,那么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做过什么事,想来父亲也不会在意。」 就算是换了一个人,这位侯爷应该也不会在意。 她低声告辞,背影黯然。 姜惟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谁也没有看到,他置于身侧的双手慢慢紧成了拳。 桂香盈动,秋意浓。 不远处的桂树后,忽现一道素色的身影。 恍惚之中,似是故人来。 他多情的眸中乍现喜色,「娇……」 娇娘二字未说完,他已看清来人,眼中的惊喜如流星逝去再也不见踪影。 来人素衣纤姿,温温婉婉地到了跟前,先是低眉顺目地行过礼,然后抖开手中新做的藏青色披风给他披上。 「天凉了,侯爷千万要保重身体。」 他「嗯」了一声。 「辛苦你了。」 「侯爷折煞妾了,这都是妾该做的。妾只恨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大姑娘被人说闲话。」孟姨娘半垂着眸,神情黯然而伤感。 姜惟的脑海中立马现出刚才的情景,像是第一次记清自己的嫡长女长得什么样子,那直视自己清澈眼眸,仿佛两把刀子将他的心割开。 从什么时候起,觅儿竟然越来越像娇娘了。 「由她去吧。」 「妾知道了。」 斜路上,一位青衣仆从衣着的中年男子行色匆匆。他恭恭敬敬地走到姜惟身后,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姜惟脸色一变,下意识抬头望向天际,目光朝着皇宫的方向。 良久,他脚步沉重地离开。 孟姨娘目送着,眼神从尊敬到迷恋,再到黯然。 所有人都说徐令娇和侯爷是青梅竹马,又有谁知道陪伴侯爷长大的岂止徐令娇一人,还有她啊。 「这么多年了,侯爷还是忘不了夫人。」 哪怕她弃了自己最爱的红色,日日穿着素色的衣裳,一应做派都模仿他人,她也走不进侯爷的心。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徐令娇是主子,而她是奴婢? 「姨娘不必伤心,如今陪在侯爷身边的是你。」她身后的吴婆子如是说。 是啊。 徐令娇已经死了。 纵使痴情不二又如何,她才是侯爷的眼前人。 不管是徐令娇,还是余嫣然,抑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她相信陪伴侯爷到老,始终站在侯爷身边的那个人只有她。 她微微一笑,随手摘了一簇桂花放在掌心中慢慢揉烂,任凭那香味如何垂死挣扎,也逃不过无情的摧残。 主仆二人走远,留下一地的残香。 残香未散之时,京中骤起传言:南平王世子顾霖逃匿多年,终于在云州城被抓,不日将押解回京。还有人说顾霖其实早已秘密押回京中,为怕有人劫囚一直秘而不宣,如今人已关押在刑狱地牢。 这一传言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郦京的每个角落。不到半天的工夫,便是世家内宅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南平王府被提及的同时,少不了要带出安国公府。安国公死后,无主的安国公府便成了空壳。如今安国公府的府邸还在,但这么多年来曾经显赫的徐氏一族仿佛被世人遗忘一般。 第15章 徐家真正的血脉,也只剩姜觅一人。 采薇轩的门紧闭着,不时传来东西碎裂的声响,还有女子失控怒骂的声音。下人们一个个像受惊的鹌鹑,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脑袋藏起来,生怕成了大姑娘怒火之下的炮灰。 落日熔金时,正屋的门终于开了。 子规双眼通红地出来,在许多人猜测打量的目光中前往厨房。当她拿着银子让厨房加两道菜时,厨房的下人皆是露出了然的表情。 原主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平日里惯爱逞强,越是受气愤怒之时越是死要面子,因而此举没有人感到意外。所有人都以为姜觅正在气头上,让子规加菜不过是做个样子,却没有人知道姜觅不仅能吃下去,而且还吃了不少。 她吃得很慢,不时朝门外瞟上一眼。 屋檐下的灯笼亮起时,有人上门。 人未到,声先至。 孟姨娘温柔关切的声音随着夜风入内,伴随着桂花的香气。她一眼就看到桌上的光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我的大姑娘啊,你这又是在和谁置气?」她不悦地睨了子规一眼,「你就是这么服侍大姑娘的,也不知道劝着些?若是大姑娘夜里积了食,你担待得起吗?」 子规低着头,不说话。 原主之所以更喜欢月容,是因为月容会说话。相比起月容的巧嘴和心机,子规则显得木讷老实太多。 姜觅「啪」地一声搁下筷子,恼道:「姨娘一来就说教,是嫌我不够烦吗?我娘留给我那么多钱财,我吃几个菜怎么了?」 徐氏是十里红妆嫁进姜家的,去世之后虽说嫁妆交由老夫人打理,但老夫人在钱财上一直未短过原主的手。倒也不是老夫人有多疼爱原主这个嫡长孙女,事实上老夫人对原主颇多不喜。若不是怕原主闹腾得厉害失了体统,老夫人也不会花钱买清静。 府里的姨娘下人,平日里的花销都要指着月例,孟姨娘也不例外。 孟姨娘面皮僵了僵,道:「府里人多眼杂,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装装样子。私下底你做什么都可以,莫要被人拿了把柄就成。姨娘也是为你好,怕你一时之气坏了名声,日后悔不当初。」 听听这说话的语气,还真是苦口婆心。 再看这人的表情,谁不说是用心良苦。 正是这样的苦口婆心,正是这样的用心良苦,让原主和自己的乳母都离了心,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姜觅垂着眼皮,胸口起伏。 孟姨娘脸色渐渐缓和,底气又生。这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她一清二楚。 她凌厉地看了子规一眼,示意子规退下。 子规没动。 「大姑娘,姨娘有几句话要和你私下说。」 「你说。」姜觅有些没好气。 孟姨娘又看了子规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好半天,姜觅好像才觉察出来,当下就甩了脸。「我知道姨娘是什么意思,但是眼下我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月容那个不成事的,姨娘你千万要替我看好了,莫要让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给我添乱。」 「月容吵着要见你,被我劝住了。大姑娘你放心,姨娘一定会好好看着她,不会让她给你添麻烦的。」 姜觅似是被安抚到,不咸不淡地给了孟姨娘几句好话。 一切看似如平常,但孟姨娘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丝不安。这种不安不知从何处起,尤其是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碰到时越发明显。 「姨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时候还吃这么多不太妥当?」 「怎么会?姨娘不是怕你吃得多……」 「姨娘,你可知前几日我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姜觅的声音很轻,听在孟姨娘的耳中却有种惊心动魄之感。孟姨娘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嘴上只能顺着姜觅的话问她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我饿死了。」 忽然,灯花炸了一下。 孟姨娘头皮一麻,不敢看姜觅的眼睛。 她若是此时抬头,必能看到姜觅眼底的寒意。 「大姑娘又说胡话,你是侯府的嫡长女,怎么可能会饿死?」 「是啊,我是侯府的嫡长女。」姜觅的声音尖了几分。「可是我知道有些人巴不得我死了,那样她们就能住我的屋子,戴我的首饰花我的钱,我从梦里看到她们在笑,她们说我坏笑我蠢,还说我活该……」 「大姑娘,一个梦而已,你可不能当真。」 「我当然不会当真,我就是恨!」姜觅拔高了声,眼神凝成了冰。「我不会让她们称心如意的!」 孟姨娘再也听不下去,借口去给她煮安神汤。 第16章 她一把拉住对方,气息逼近,压着声。 「我在那些笑话我的人当中,还看到了姨娘。」 孟姨娘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越发不敢看她的眼睛。 「大姑娘,那只是一个梦……」 「没错,那只是一个梦。」姜觅松了手,面色几变之后笑出声来。「一定是我外祖父和我母亲在天之灵给我的示警,让我小心身边的小人。我知道姨娘是个忠心的,姨娘以后记得一定要好好照顾我。」 「那是当然。」 孟姨娘几乎是落荒而逃。 姜觅面露嘲讽之色,重新坐下。 饭菜未凉,她再次拿起筷子。 「我若是死了,才真是称了那些人的心意。所以纵然满城风雨流言不断,我都要保重我自己。」 「姑娘……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子规哽咽着,娘以前总说姑娘心性没定,最是容易被人言语左右。若是娘知道姑娘已经知事,一定会很高兴。 她含着泪,给姜觅添了一碗汤。 这一夜,采薇轩早早落了锁。 睡到半夜,姜觅被吵醒。 子规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是余氏院子里的李妈妈带了人来搜查。搜查二字一出,让姜觅以为余氏又要作妖。她掀开被子下床,刚趿上鞋子没走两步便感觉后背一股寒气袭来,紧接着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她后背。 一道暗沉的声音似阴风拂过,「别叫。」 子规的分量显然不够,很快外面的人就闯了进来。 李妈妈是余氏最信任的心腹,平日里没少和原主生龃龉。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正摩拳擦掌要做些什么。 灯烛如橘,披头散发捂着肚子坐在床边的少女肤色如玉,粉白的小脸上一派恼怒之色。 「谁让你们进来的?」 李妈妈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暗道这位大姑娘蠢归蠢坏归坏,倒是长了一副最讨男人喜欢的样子,不仅细皮嫩肉,且身段妖娆。也好在是又蠢又坏,否则自家二姑娘怕是要被压得出不了头露不了脸。 她皮笑肉不笑,道:「京中出了大事,顾氏余孽作乱为祸,禁军奉命搜查逆贼同党。我家夫人好说歹说,他们才松口让我们自查。大姑娘不想让老奴搜查,难道是希望禁军亲自前来?」 姜觅似被气得不轻,「李妈妈你别拿禁军压我,我的房间若是让外男闯入,二妹妹的名声也好不了。」 如果不是为了二姑娘,自家夫人何至于和禁军说好话,这话李妈妈当然只是在心里说说。她敷衍地说了一句得罪,直接让人开始搜查。 原主和余氏积怨太深,满庭芳的下人都把原主当成了仇人,搜查的人挟带着私怨,手上的动作自然不轻,一时之间翻箱倒柜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告诉你们,但凡我这里损坏了什么东西,你家夫人可是要赔的。」 那些人听到姜觅这句话,到底下手之时有了顾忌。毕竟原主以前的所作所为,令满庭芳所有的下人都心有余悸。 李妈妈鼻子耸了耸,隐约闻到一丝血腥气,当下惊疑地望向姜觅。 姜觅身体微微佝了佝,捂着肚子皱紧眉头,怒道:「看什么看?偏偏挑我来月信时最不舒服的一天折腾,我看根本就不是禁军要搜查,是不是你们公报私仇?」 难怪。 李妈妈暗道一声晦气。 「大姑娘若是不信,何不亲自去前院一看,禁军还在那里等消息呢。」 姜觅嘟哝了一声「我才不去」,似是想到什么清澈的眼眸中瞬间有了光亮。那光亮太过耀眼,不由让李妈妈生出不好的预感。 「妈妈不说我还忘了。大半夜的你们鬼叫着把我吵醒,我本来就气血有亏,明日定然气色不佳。我记得上回宫里赏赐给余夫人的东西里还有一盒……」 李妈妈心下一跳,差点骂脏话。 如果让大姑娘有了借口又找自家夫人要东西,那她今晚就算是白忙活了。不仅半点功劳没有,恐怕还要被自家夫人埋怨。她赶紧打断姜觅的话,生怕姜觅说出那盒东西的名字来,高声询问其他人有没有搜查好,火急火燎地带着人离开。 内室一片狼藉,乱七八糟。 子规正要去收拾,姜觅摆了摆手。 「太晚了,明日再收拾也不迟。」 「奴婢就在外头,姑娘你有什么事叫一声。」 「不用守夜,去睡吧。」 「奴婢……」 「我要保重身体,你也一样。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你以后还怎么陪我?」 子规觉得这样的姑娘有点陌生,但是她很喜欢姑娘现在的样子,让她觉得被需要的满足和温暖。 第17章 她点点头,一脸感动地退下。 夜再一次静下来,一室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姜觅缓缓起身。也不知道她动了哪里,衣柜突然移开,露出一个暗藏着的小格间。 「人走了,出来吧。」 漆黑的格间中,慢慢现出一人。 男人的脸色有种常年病态的白,像是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一半隐在漆黑的格间,一半现于灯火之中。似无边暗夜中突然乍现的白光,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美。 实在是诡异而艳丽! 姜觅认得这个人。 在原主的记忆中,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这个人就坐在陛下旁边。容貌绝佳却表情呆滞,如同画在白纸上形态完美却死板的莲花,美则美矣却无灵气。 他就是先太子之子,慎王萧隽。 萧隽自小体弱,常年静养不出,世人皆知陛下最是怜惜疼爱这个侄子,各地上贡的好东西流水似的送到慎王府。但阖京上下也都知道,慎王殿下幼年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变得又傻又呆,像一具行尸走肉的提线木偶,正应了高僧对他的批命:空有天乙命格却是堕龙之相。 姜觅在打量萧隽的同时,萧隽也在看她。 又蠢又坏? 传言果然不可信。 又傻又呆? 简直是胡说八道。 姜觅能肯定这个人杀过人,且手上沾染的鲜血绝对不少。 血腥气弥散,她颦起秀眉。 「你受伤了。」 「嗯。」 「需要我帮忙吗?」 萧隽看着她,不语。 少女的脸一半笼罩在暗影中,似一轮明月将出岫,皎洁如珪一派融融。垂下的长睫仿若轻羽,颤动出迷离的光辉,神情平和如常仿佛与故人闲聊,丝毫不见惊惧之色。 这位姜大姑娘,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过了一会儿,萧隽递给她一个药瓶,然后慢慢转身。 深色的夜行衣,看不出血染的红色,但那后肩处的一大片暗湿,昭示了伤口的严重性。姜觅毫不扭捏地准备动手,当她的手碰到萧隽的腰带时,对方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正疑惑着,只见萧隽避过她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衣衫褪去,露出男人精实的后背。 这人的身体,和他的脸真不相配。 姜觅如是想着,开始替他上药。 一室静谧,唯有灯下的人影在动。 「你倒是不怕。」他的声线低沉阴冷,却好听。 「因为你好看。」 这么好看男人,怕什么。 萧隽闻言气势一变,看了过来。 姜觅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如天边明月一般极清极寒,又似地陷深渊那样极墨极暗。如此好看的眼睛,仿佛在镜花水月和深不可测之间来回转换,一时空洞一时幽暗。 她不惧,反问道:「难道你不好看吗?」 「你不怕我杀你灭口?」萧隽的左手至始至终都握着剑,剑鞘上浮龙狂舞古朴厚重,而那剑也一直没有出鞘。 「王爷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杀有用之人。」 「的确,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人,死人和有用的人。」萧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如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毫无波澜。但空灵灵的语气在寂夜中响起时,像是一股股的阴风直往人的骨髓里渗透。 姜觅手上的动作未停,直到替他包扎完毕。 「王爷今夜走吗?」 「叨扰了。」 那就是不走。 禁军正在搜城,此时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姜觅取来一床薄被,递给他。 「王爷夜里若是冷了,可以用来御寒。」 他抱着绵软的薄被,不知在想什么。 姜觅又道:「我屋子里的灯也不能一直亮着,等会我就熄了。我去睡了,王爷自便。」 灯熄之后,一切归于暗夜。 夜如水,姜觅也没有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一直都在。 姜觅翻身朝里,慢慢闭上眼睛。 一夜乱梦,醒来时天色未亮。 室内一切如故,那些被翻乱的东西还乱七八糟地横着,看起来昨夜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姜觅知道,那个人还在。 孟姨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着应该是在和子规说话。 「大姑娘没吓着吧?」 「没有。」 「大姑娘性子不好,但心不坏,前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千万别怨恨她。她自小没有亲娘,上头还压着一个余夫人……」 第18章 她「咳」了一声,外面的谈话立止。 不大会儿,孟姨娘掀着珠帘进来。 「昨夜出了那样的事,余夫人下令所有人都不许乱走。我急得一宿没睡,一直惦记着你。」 「所以你自己睡不着,就过来把我吵醒?」 这叫什么话。 孟姨娘暗气,还要赔着笑。 「是姨娘不好,姨娘吵着你了。」 「你知道就好。」 姜觅冷哼一声,态度十分恶劣。 孟姨娘眉心一紧,声音越发轻柔。「姨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月容的事已经出了,过些日子等她养好了你再把人接回来,也好堵住那些乱嚼舌根的嘴。」 姜觅没应,眼神带着几分怀疑。 「她做出那样的事,你还让我用她,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的大姑娘,姨娘对你怎么样,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你可知府里的人都怎么说你,他们说你毫无体恤之心。你若真把月容赶出去,旁人如何看你?月容服侍你多年,对你向来忠心耿耿,日后必定会加倍忠心。你把人接回来,一来能让旁人对你有所改观,二来得了一个更忠心的丫头,不是两下相宜吗?」 「不行!」姜觅摇头,「如果我真把人接回来了,以后姜晴雪还不得逮着机会就嘲笑我。无论如何人都不能接回来,姨娘你看着办!」 孟姨娘一口气堵在胸间,上不去又下来。她用帕子压着眼睛,不大会儿的工夫眼角就红了,声音越发的低柔,还带着几分无奈和伤感。 「大姑娘,姨娘都是为你好。你若不想用月容,要不再添几个新人?」 子规就候在一边,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低着头,心生忐忑。 姑娘会不会还像从前一样只听孟姨娘的话? 孟姨娘最是清楚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性子,她有信心自己的提议一定会被对方采纳。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如此也好。 谁知姜觅听了她的话,不耐烦地掀被下床。 「这一大清早的,姨娘三句话不离月容,真是烦死了。尽说这些扫兴的话,姨娘再这样的话,以后就别来了!」 孟姨娘一噎,面色有些不太好。 「姨娘还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我这里正乱着吗?」 以前原主对孟姨娘也谈不上多尊敬,但这么被下面子的时候并不多。孟姨娘见姜觅脸色不好,以为她是昨夜那一通折腾之后没睡好,因而存了怨气,离开时还嘱咐她千万别去余夫人那里闹。 姜觅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一屁股坐在镜子前,极不雅观地打了一个哈欠,对子规道:「那些人想看我的笑话,我偏不让她们如愿。我心情好的很,好到都可以多喝一碗粥。你去厨房那里知会一声,就说我今早要喝鸡丝粥,另外再加一笼蟹黄包子和两道小菜。」 子规什么也没问,出门之前揉了揉眼睛,眼眶瞬间泛红。她关门之际,恰巧和姜觅的目光撞上,当下脸也红了。 姜觅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 孺子可教也。 采薇轩的下人张望着,先是看到子规红着眼眶去取早膳,等早膳端进去之后没多久屋内传来大姑娘的怒喝声。 「笨手笨脚的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你能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子规掩面出来小声抽泣。 所有人都紧着心,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姑娘这脾气是越发的坏了。 谁也不知道,屋子里此时多了一个人。 近看之下萧隽的脸色更加苍白,五官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精致。他的表情似万年冰封的寒石,寂凉中又透着说不出来的空茫,一眼望去耸立在高岭之上遥不可及,压迫感扑面而来。一如灵异世界中的艳鬼,冰冷阴森又实在美丽。 姜觅把自己用过的筷子递过去,他犹豫一下接过。 桌上的早饭一分为二,大半都在他面前,另一小半是一碗粥一道小菜并两个包子,旁边还搁着一双筷子,那是给子规准备的。 他吃饭的动作很快,看上去并不算优雅,只是配着他病态的姿仪和出众的长相,莫名赏心悦目。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脸白得像鬼。 一刻钟后,采薇轩的下人们听到姜觅叫子规进去,很快屋内又传来众人都习以为常的傲慢中带着怒火的那种声音。 「这些赏给你了,记得要吃完。」 然后屋子里再也没了动静。 所有人都以为子规此时的处境必是十分的难堪,便是山珍海味也吃不出滋味。谁也不知道她不仅没被为难,反而是在自家主子温柔的目光中慢慢地喝着粥。 第19章 姜觅留给她的分量刚好,不多也不少。她没有惊讶姜觅怎么会吃下去那么多,也没有问为什么。 等到子规端着残盘冷筷出来时,所有人都对她投去又是同情又是羡慕的眼神。同情是因为她身为主子跟前的大丫头,却全无大丫头该有的体面,羡慕是因为那些好吃的东西都进了她的肚子。 她出去后,姜觅慢慢走到屏风前。 「你都听到了?」 萧隽从屏风后现身,手中还握着那把剑。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过来时,倾刻间覆上一层霜寒。 姜觅微微一笑,「王爷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做的。」 方才子规说昨夜禁军夜搜各府,是因为有人闯入刑狱意图劫狱。那人武艺高超形如鬼魅,居然能在万全的埋伏中逃脱。眼下全城已经戒严,禁军和宗天府的衙役们还在搜查盘问,且四处张贴告示,若发现可疑之人的行踪举报者得银十两,若举报者确为逆贼同党则赏银千两。 此时的郦京城内风声鹤唳之中,又呈现出离奇的喧闹。不管真的假的,许多人为了那十两银子的悬赏踊跃举报,听说宗天府的门口已是人满为患。 人心之所向,终是一个利字。 萧隽看着她,手中的剑慢慢出鞘。 寒气乍现,森冷逼人,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剑。剑身锃亮锋芒毕露,剑气无声却无孔不入,透着久经血染的杀气。 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在剑气中越发没有人气,如剑一般冷,也如剑一般凉薄。那双无波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令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被这样一把剑对着,被这样一个人看着,是个人都应该感到害怕,全身颤抖魂不附体然后痛哭流涕地求饶。 姜觅也怕,但好像又没那么怕,可能是这个男人太好看了。哪怕是一个夺命勾魂的白无常,也能靠颜值成为黄泉路上一道极美的风景。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一室的雅致,又处处都透着不差钱的富贵。雕床锦绣红玉光,宝阁琳琅名器多,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她说的全是事实。 剑气一收,寒气尽消。 萧隽收了剑,垂眸而立。他身瘦病态,修长若竹。这般静立沉默之时,竟是说不出的遗世风雅。 姜觅暗道一声可惜,如果没有窃玉案,如果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没有先后去世,这位慎王殿下该是何等的逸色无双。 窃玉案发生之前,南平王和先帝发生过争执,然后先帝气急攻心当夜暴毙。今上临危监国时却发现传国玉玺不知所踪,当即下旨以偷窃玉玺之罪查抄南平王府。南平王府被查抄之后,传国玉玺依然不见踪影,所以今上现在用的玉玺是仿品。 南平王府的急速败落和先太子的病逝,是压倒先太子妃的两座大山,先太子妃康城郡主顾妤正是南平王之女。 所以她不能活,也活不成。 那时这位慎王殿下才五岁。 姜觅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该是何等的聪慧绝伦,才会在那样危机四伏的险境之下开始装傻卖痴,所以这个人的心机城府绝非常人能及。 「我不仅不缺钱,我还和陛下有仇。」 这是实话。 安国公之死,徐家的失势,全是因为当今圣上。 「你胆子倒是不小。」萧隽的声音依旧阴冷。 「我的胆子可能比王爷想象的还要大。」 萧隽闻言,看过来。 世人都传这位姜大姑娘又蠢又坏,一言一行皆不为人所喜,如今看来传言何之不实,实则差之甚远。 有用之人,合该聪明胆大一些。 「那就麻烦姑娘了。」 姜觅连说不麻烦,让他自便。 自便是不可能自便的,采薇轩再是没什么人来,进进出出的下人也不少。所以萧隽继续回到小格间,而姜觅则闭门不出。这一天下来三顿饭都有加餐,也重复着早饭时的那一幕,下人们都以为姜觅的怒气还没有消。 夜深人静时,姜觅再次给萧隽上药。灯影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红帐之中,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小情侣。 萧隽不经意看到,无波的眼神动了一下。 这一次姜觅看清楚了些,萧隽身上的伤有新有旧,所有不为人知的艰辛挣扎,全刻在这些伤痕中,像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白纸,透着稀碎斑驳的美感。 「王爷今夜走吗?」 「多谢。」 这是要走的意思。 「救命之恩,王爷打算怎么谢我?」 突然的安静,姜觅却是不怕。她看着萧隽,萧隽也在看她。四目相视,犹如泉水与冰的际遇。一个清澈灵净,一个寒凉空寂。 半晌,萧隽动了。 第20章 然后姜觅便看到一块玉佩递过来,玉佩质地为白,透且润,上面刻着蟠龙闹海,一看就是皇家之物。 「他日我若事成,姑娘尽可拿此玉佩来提条件。若我事败……」 如果他事败了,相关之人撇清干系都来不及,报恩之事也就不必再提。 「如此,玉佩我就收下了。夜路崎岖,王爷保重,走的时候不必和我道别。」 黑夜让一切感官变得灵敏,当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消失时,姜觅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握着那枚玉佩慢慢闭上眼睛。 翌日她正吃早饭时,秋莹过来了。秋莹是来替孟姨娘传话的,提醒她别忘了明日去谢府赴宴的事。 姜觅记起原主之所以闹节食,不仅是因为受了德章公主的刺激,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在谢老夫人的寿宴之上惊艳众人。 秋莹前来一是为提醒,二还带来了孟姨娘的叮嘱,叮嘱她出门在外一切以和为贵,切记处处让着姜晴雪。 这话若是原主听了,无异于拱火,便是原本没有的心思也会被勾起。所以当姜觅脸色不好看地去找姜晴雪时,离开之后并未走远的秋莹这才放心回去禀报孟姨娘。 姜觅到晴光院的时候姜晴雪正穿着一身新衣,对着镜子左右端详。 「二姑娘这一身真好看,大姑娘再怎么穿金戴银也比不上。我若是大姑娘,明日定然不会去赴宴,免得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平白又招来一肚子的气。何况大姑娘连着胡吃海喝好几顿,也不知道新做的衣裳能不能穿进去?」说这话的是姜晴雪的丫头。 姜晴雪对这样的话很是受用,心情越发不错。「我那位好大姐的性子谁不知道,她哪里会错过和谢大公子见面的机会。」 谢姜两家是世家,余氏一直想和谢家联姻,看中的正是谢府的嫡长孙谢斐。谢斐自小文采斐然,更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在世家子弟中极为出众,也是姜晴雪的意中人。 那丫头又道:「大姑娘也是的,谁不知道谢大公子根本对她无意。上回她故意在谢大公子面前假装头晕,谢大公子生怕被她沾上躲了过去,她一个不稳摔倒在地,简直是丢人现眼。」 姜晴雪想到那日的情形,眼底隐有几分快意。突然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吓了她一大跳。她还以为自己眼花,接下来就听到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你们主仆可真有闲情逸致,竟然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姜晴雪目光凌厉地看向守门的下人,这些人为什么把人拦住?她却是不知道,门口的下人原是要通报的,但子规的一句话让她们闭了嘴。 子规说:「挨一顿骂十两银子,干不干?」 干! 不干是傻子。 所以姜觅才会长驱直入。 她双手环胸,眼神微睨着无比挑剔地打量着姜晴雪的新衣和新首饰,目光中全是看垃圾一般的嫌弃。 姜晴雪难看的脸色在镜子中一览无遗,不止是因为姜觅的突然出现,还因为两人显现出来的区别。与姜觅繁复精美流光溢彩的头饰相比,自己的新首饰被衬得庸俗而又无华。 姜觅近前一些,娇容玉色更加清楚地映在镜中。「我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明日我去谢家赴宴穿戴的是什么。」 「姜觅!」 「你看看你,怎么大呼小叫的。那些夫人不是说你性情怡然淡雅知礼吗?我怎么瞧着你火气太大,难不成是装不下去了?」 姜晴雪的脸色更加难看,死死捏着手中的木梳。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之人比过去更讨厌。 可能是忍得太久,已忍无可忍。 她磨着后槽牙,「我已经看到了。」 姜觅仿佛感受不到她的火气和愤怒,犹在那里对着镜子照。「看到了就好,那些个羡慕啊嫉妒啊放在心里,千万别表现出来。」 「谁羡慕嫉妒你?」 姜晴雪就不明白了,徐家早已失势,姜觅又不得父亲和祖母的欢心,哪里来的脸觉得会让别人羡慕嫉妒。 「你啊。」姜觅伸手一根手指,指向她。「你羡慕我长得比你好看,嫉妒我比你有钱。」 姜晴雪只觉一口腥甜堵在喉咙,气得差点吐血。 那丫头气不过,「大姑娘这话莫不是反的,谁不知道大姑娘你最是嫉妒我家二姑娘,也不知道前几日是谁闹节食,不就是因为嫉妒我家二姑娘身段好。」 「我不过是闹着玩,谁说我是嫉妒姜晴雪了。」姜觅啧啧两声,「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瞎,要不然怎么会觉得姜晴雪比我好看。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也应该看得出来我比姜晴雪好看多了。」 原主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不如姜晴雪好看呢? 后宅之中的算计太多,富贵荣华、男人的宠爱还有人心。对于一个还未形成自我意识的孩子来说,若是身边的人都说自己长相不如人,那么她一定会对此深信不疑,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根深蒂固。 第21章 这偌大的侯府,尽是眼盲心瞎之人。 「姜晴雪,你真的觉得你比我长得好看吗?」 字字如巨石,砸在姜晴雪的心上,堵得她险些喘不上气。 小时候她听多了夸奖的话,真以为自己处处都比姜觅强。长大后出的门多了,见的人也多了,听到不一样的话也多了。相熟的人都说她比姜觅好看,她却不止一次从陌生依誮人私底下的议论中知道,原来在很多人眼中,姜觅才是真正的美人。 「世家高门重女子品性,而非容貌。」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姜觅的名声不好,在那些世家夫人的眼中,她的言行举止才是一个侯府嫡女该有的样子。 姜觅不以为意地一笑,「你少拿这样的话来堵我的嘴,承认我比你好看会死吗?」 不会死,但会怄死。 「你好看,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以后你都要记住,我比你好看,还比你有钱,你和我比真是差太远了。」 姜晴雪气得表情都快崩了,她以为姜觅这就完了。谁知道姜觅临走之前指了指她身上的新衣,道:「你这身衣服和我撞色了,你最好是再换一身。我倒是不怕和你撞衫,毕竟谁丑谁没脸,我是替你着想。」 太欺负人了! 姜晴雪气得浑身发抖,她凭什么相让?姜觅不让她穿,她还就偏穿了!她还就不信了,自己还能被姜觅比下去。 她目光如刀地看向门外的下人,那俩人吓得跪在地上。一个说她们拦不住,一个说姜觅威胁她们不许出声。 原主性情之恶劣,阖府上下皆知。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姜晴雪才更生气。 守门的两人挨了一通训斥,面上瞧着一片惶恐,心里早已被十两银子烫开了花。晴光院一等的大丫头才有半两银子一月,她们这样的三等丫头一月只有两钱银子,赏钱几乎没有。整整十两银子,她们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五六年。何况她们又不是背主,不过是拦了没拦住而已。在姜晴雪没看到的时候,她们对了一下眼,眼中各有欢喜。 这顿骂挨得真是太值了! ☆☆☆ 姜觅出晴光院不久,不经意往远处一望。 余氏正带着婆子丫头,一脸喜气地往这边而来,在看到她之后犹如变脸一般,满面春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的郁沉。 走得近了,她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姜觅老神在在,悠闲惬意地等她。 她黑着一张脸,不悦地皱着眉,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大姑娘方才是从哪里来,定然是又给自己的女儿添了堵。 这次谢老夫人的寿宴,她可是盼了许久,就盼着她的晴雪能更进一步得到谢老夫人的欢心。为此她是咬牙狠心花重金打制了一套头面,想着给女儿一个惊喜。然而和眼前之人满头的珠光翠影一对比,她费尽心思准备的惊喜突然变得寒酸至极。 更让她恼怒的是,姜觅居然问她自己这一身打扮如何。 金玉生辉,自然好看的,却刺痛了她的眼。她以前不如徐令娇,徐令娇死了还能压她一头,所以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也要被徐令娇的女儿压一头。 「寿宴之上忌讳多,谢老夫人最是讲究之人。你命格不太妥当,万一被人在宴会之上赶走,丢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脸面。」 所有人都说原主命中带克,若不然也不会克走了嫡亲的兄长,克死了自己的生母。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世人也就都信了。以往原主听到这样的话,必会又气又怒到口不择言。大发脾气的后果换来的不是别人的同情,而是更无情放肆的指责。 余氏以为自己这么一说,姜觅一定会失去理智,却没想到姜觅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是说我会克谢老夫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宁可信其有,莫要让别人难做。」 姜觅笑了。 自知之明? 她有啊。 「我竟不知自己的命这么硬,居然什么人都能克,世上岂不是无人敢惹我,我看谁不顺眼就克谁。我这么厉害,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余氏一噎,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姜觅笑着走近,声音透着几分愉悦。 「如果我真能想克谁就克谁,那么我下一个要克的人就是你!」 秋阳杲杲,余氏却是后背发凉。直到姜觅走远了,她才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心思去找女儿,立马折身而返。 她步履惶然行色匆匆,满心的惊愕与余悸,上台阶时脚步一浮差点踩空,当下把身边的人怒斥了一通。 远处,姜觅回过头来。 那略显气虚却如白樱的唇慢慢勾起,绽开一个讽刺的笑。 第22章 谢家的宴会,余氏不去。 原因无他,她是在顾及姜惟的感受。 姜惟年少时和谢太傅之子谢毕相熟,因着谢太傅是先太子的老师,两人同先太子和身为太子伴读的南平王世子顾霖自小相识,且交情深厚。 窃玉案之后,谢家主动和南平王府划清界线。此后谢毕官运亨通,如今职位已至明书阁大学士。而这些年来姜惟日渐消沉无意仕途,在朝中除了点卯应付之外无多余建树,俨然成为众臣之中的边缘人物。 仕途异路,曾经的好友渐行渐远,平日里很少再私下走动。因而举凡要去谢家做客贺喜,要么是姜老夫人出面,要么是小辈们自行前往。 姜老夫人不在府中,去谢家赴宴的便只有姜觅和姜晴雪两姐妹。原主平日里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嫡长女的身份与排场,从不与姜晴雪同乘马车。两人一前一后到达谢府,身着同色的衣裙,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姜觅循着记忆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姜晴雪则低头垂眉地走在后面。纵然衣着相似,愣是让人生出一种主子与丫环的错觉,自然让不少人认为她是在欺负姜晴雪。 姜晴雪平日里交好的姑娘不少,很快就有人抱不平。 「这个姜觅也太过分了,明摆着是在欺负晴雪。」 「晴雪就是太好说话了,处处都让着她,她竟越发的得寸进尺。故意穿这么一身,打量着谁不知道她的心思。」 这些人议论的声音不小,分明是故意让姜觅听到。 姜晴雪连忙向那些人解释,言语中全是在替姜觅说好话。她不解释还好,她越是解释别人就越以为她是在替姜觅遮掩。 有人朝姜觅发难,「姜大姑娘,一家子姐妹同进同出,事先你可问过晴雪今日会穿什么?」 「没问。」姜觅答得理所当然。 那人气极,「姜大姑娘的意思是自己无意为难别人?」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姜觅的神情中显出几分不耐烦,脸上尽是娇矜之色,恰如新雨芙蓉刹那之间吐蕊绽放,楚楚可人中染着胭脂瑰丽。「我事先告诉过她,我今日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非要和我穿一样的。」 怎么还倒打一耙了! 众人齐齐看向姜晴雪,纷纷替她感到愤怒。 姜晴雪脸色微黯,轻声道:「大姐确实去找过我,在看到我准备的新衣之后告诉我,她也要穿同色的衣服。」 「这不是欺负人吗?」有人惊呼。 一时间,姜觅被无数谴责的目光包围。 她脸上无半丝羞愧之色,大方承认。 「对啊,我就是看到她的新衣服之后才那么说的。我以为姐妹俩穿一样的衣裳才能显出亲近,当时她也没说什么,我还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谁会愿意和别人穿一样的衣裳,没得被人拿出来比较。姜家姐妹俩关系如何,明眼人都看着呢。 「这都是姜大姑娘的狡辩之辞,你自己怎么想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姜觅点头。 这话没错。 她怎么想的,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想着和她穿姐妹装,缓和一下我们的姐妹感情。你们一个个的指责我,听着像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知会在先,她明知而非要和我穿同色的衣裳在后。如果说我行事霸道,那她也并没有因此避让于我,你们又何必替她委屈?」 也是哦。 姜二姑娘并没有忍让,而是照旧穿了准备好的衣服。 有人小声嘀咕,「这么说来,姜二姑娘也没吃亏。」 先前那替姜晴雪抱不平的姑娘哼了一声,「几日不见,姜大姑娘倒是越发口齿伶俐了。」 「谢谢夸奖,我总不能由着别人说自己的是非吧。」姜觅嫌弃地看了姜晴雪一眼,眸中轻飘飘的透着倨傲之色。「姑娘家之间撞色撞衫是常有的事,你明知道我今天要穿什么还故意和我穿一样的,又因为我穿的比你好看而做出这样一副委屈的样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天水蓝高雅清贵,是郦京城中最时兴的颜色。偏偏这色又素又清高,还极其挑人。姜觅肤白如雪,是那种既可清纯小白花,又可妖艳小贱货的长相,驾驭起来费不费力,更显冰肌玉骨之感。姜晴雪虽然长相上乘,但肤色略黄,反倒被衬得像气色不怎么好的样子。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会承认姜觅更好看的事实。她们只会安慰姜晴雪,为姜晴雪感到忿忿不平。 姜晴雪脸上的委屈显而易见。「大姐,我什么也没说,你为何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你是什么都没说,这些人都帮你说了,你哪里用得着自己说。」姜觅装模作样地叹气,怜悯地看着刚才帮姜晴雪说话的人。「你们听听,姜晴雪根本不领你们的情。你说你们也是的,为何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传出去外面的人只会说你们多管闲事,姜晴雪倒是落得一个宽仁大方的好名声。」 第23章 那些人一听这话,心里也有些别扭,看姜晴雪的眼神也带出几分怀疑。 姜晴雪大急,「大姐……你这想逼死我!」 「姜晴雪,我怎么逼你了?你这么想死,那就去啊!」 众人愕然。 这位姜大姑娘怎么愈发刻薄了? 姜晴雪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寿宴,若是她真的寻死寻活的,哪怕是再迫不得已也会招人厌烦。 远远看到衣着华丽的宫装少女走来,她心下一喜。 来的是德章公主,人还未近,斥责先到。 「姜觅,你又在欺负晴雪!」 众人见德章公主来了,你一言我一语禀报刚才发生的事。有人替自己出头,姜晴雪只要装可怜装委屈即可。 这样的场景,在原主的记忆中并不陌生。那些如火山岩浆一样灼得人心口生疼的愤怒,不管不顾喷发出去之时伤得最深的是自己。 姜觅看向所有人,眼眶渐红,「她委屈,难道我就不委屈吗?你们都向着她,她长得丑了不起,她穿得难看就有理了?活该我比她美,活该我穿得比她好看,所以我就要被你们指责,被你们骂吗?」 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但又似乎有些道理。 德章公主沉着脸,道:「女子最忌以色自骄,你这般洋洋得意成何体统!」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人贵有自知之明,过分谦虚反倒是虚伪。毕竟显山露水才是画,凡桃俗梨亦是春。」 不少人想起上回大公主说的话,心道姜大姑娘是对大公主说自己的那句「显山露水枉争春,凡桃俗梨难入眼」的反驳之词。 这位姜大姑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果然,德章公主的脸都黑了。 关键时刻,谢家有人出来打圆场。 客人自当要给主家面子,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寿宴,若真闹出什么是非来,落的都是谢家的脸面。 最后德章公主说了一句,「看在谢老夫人的面子上,这事本宫暂时不和你计较。」 「公主殿下,你别生气,我替我大姐向你道歉……」 姜觅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姜晴雪,就你会做好人!今天这事传出去世人都会说我蛮不讲理,也会说公主殿下仗势欺人,你倒落得一个谦让懂事的好名声,真是好算计!」 有人听到这话心里又有怀疑,下意识看向姜晴雪。 姜晴雪白了脸,正准备向德章公主解释,德章公主不耐道地摆手:「晴雪,你什么都不用说,本宫相信你。本宫才不会听她的挑拨之词,我们走!」 众人拥簇着她们,呼拉拉一群。 人群之外,姜觅孑然一人。 这样的孤立,还真明显。 她乐得自在,寻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猫着,慢悠悠地喝着茶吃着点心。 正热闹之时,突然听到德章公主一声惊呼。她循声看去,原来是添茶的丫头不小心把茶水洒在德章公主的裙摆上。 德章公主到底顾及谢家的面子没有闹开,仅是怒斥了那丫头几句后便起身去换衣。侍候在旁的宫女扶着德章公主,与那丫头对视了一眼。 她们眼神很古怪,写满两个字:阴谋。 姜觅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半刻钟后她抬头望天叹了一口气,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 罢了。 就当是给自己积德吧。 谢府设宴,自然会备有女客休息室。 府中景致幽深,女客房大多都在清静之处。德章公主对谢府不陌生,也知女客房的位置,并不需要谢家的下人引路。 走在半路上,她突然身体一软倒在身边宫女的身上。那宫女赶紧扶着她,一直将她扶进女客房,随后把门着上。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出来的是那个宫女,她的神色瞧着有些紧张,动作更是让人匪夷所思。只见她先是左右张望确保四下无人,接着锁好门离开。 姜觅躲在假山后,等她走远之后靠近休息室。 屋内传来细微的动静,离得近了,才能听到那是女子软弱无力的呼救。 「来人哪……不要……不要……」 除了女子的呼救,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姜觅听出女子的声音,正是德章公主。 门已被锁,门锁是横锁,是最为常见普通的那种。 以前姜觅最喜欢研究古代的机关暗锁,对于这种横锁并不陌生。她取下头上的一根簪子对着锁的孔眼捣鼓两下,门锁应声而开。 推开门进去时,她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面色潮红的德章公主。一个身量不太高的男子背对着,正在撕扯德章公主的衣裙。 第24章 「咚」 男子的后脑被击中,应声而倒。 德章公主迷离的目光努力睁着,「姜……」 姜觅上前,一把将她扶起。她软软地靠在姜觅的身上,全身上下烫得吓人,呼出来的气都透着几分艳靡。 沿路无人,静得有些不寻常。 远远听到嘈杂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朝这边而来。 德章公主两颊红得吓人,不时逸出让人耳红心跳的呻、吟声。她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看到了必生是非。 姜觅看着附近的一汪花池,「公主殿下可会水?」 「……无妨。」德章公主狠狠咬破自己的唇,换来短暂的清明。「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么信任她? 姜觅自嘲一笑。 纷杂的脚步声渐近,为首的是德章公主身边的那个宫女,身后跟着一群赴宴的姑娘。 那宫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奴婢一错眼的工夫,殿下就不见了……奴婢心中焦急,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扑通!」 落水的声音惊动所有人。 「天哪,大公主落水了!」 世家后宅以往的教训太多,不拘是内宅之争还是他人算计,一府之中的水池之地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是以郦京所有府邸池子里的水不深。 德章公主扑腾了好几下站起,那水才堪堪及她的胸下。秋水微凉,凉意从湿透的衣裳浸润着她的皮肤以及身体,冷却了她一身的燥热,也让她迷离的眼神逐渐清醒。 那宫女像是被吓傻了,好半天才喊着「快救公主殿下!」 因为水不深,根本不用旁人下水相救,德章公主挣扎着自己爬上岸。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她,还有人替她披上遮丑的披风。 有人问她怎么会落水,她气急败坏地说自己原本是想要采池边上的菖兰花,谁知脚底打滑落了水。 小池边确实种了一丛菖兰,上面也有被人折断的痕迹。众人不疑有他,唯有那宫女瑟瑟不安,不时东张西望。 「你刚才死哪里去了?」德章公主忽地一个巴掌过来。 那宫女已是魂不附体,被这一巴掌打得东倒西歪,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奴婢一转头……公主你就不见了。奴婢找了半天也没找见,这才去找众位姑娘帮忙。」 她明明记得大公主已经被自己扶进那间屋子里,也清楚记得自己将门给锁上,为何大公主会在这里? 极度的惶恐和紧张让她心乱如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问题。她抖得越发厉害,伏在地上不停磕头。 秋意带着凉气,湿透的衣服冷的不仅是德章公主的身体,还有她的心。她心下发狠,又是一个巴掌过去。 「你哭什么?幸好本宫没事,若本宫有个好歹,本宫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那宫女被打得倒在地上,嘴里还不停说着「殿下饶命」的话,看上去好不可怜。德章公主犹不解气,抬脚上前就是一顿踢。 惨叫声不绝于耳,有人已面露不忍之色。所有人都知道德章公主为人跋扈,不少人对那宫女露出同情怜悯的眼神,却没有人知道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 「公主殿下,你息怒。」姜晴雪开口道:「她也不是故意的,请你念在她往日里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她这一回。」 「晴雪,你居然为这么个尽心的奴才说好话,本宫真是看错你了!」德章公主冷着脸,凌厉地看向姜晴雪。 姜晴雪心头一紧,因为德章公主从未这般和她说过话。 「公主殿下,我是为你好。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寿宴,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莫与这奴才一般见识。」 德章公主脸色变了几变,道:「本宫看在晴雪的面子上,饶你这狗奴才一回。」 那宫女千恩万谢,爬了起来。 姜觅适时现身,在人群之外看着热闹。谁也没看到被人簇拥着的德章公主走远之后看似不经意地回头,对她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谢谢。 人群呼啦啦远去,姜觅又被孤立遗忘。 她站在那丛菖兰前,顺手摘下一朵。 菖兰开得正好,一如韶华之龄的女子。哪怕是金枝玉叶的德章公主,在有些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一朵可以随意采摘的花。 「你果然有用。」 没有感情的寒凉声音,像晴天里的一股阴风。 她一回头,看到的是面白如鬼的萧隽。 白得吓人也就算了,这人上门做客还穿着一身的白,白衣白面的像是勾魂的白无常,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瘆人。转念一想他又傻又呆的表象和状态,显然他这不合时宜的衣服也不是他自己要穿的。 第25章 谢太傅是先太子的老师,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身边居然没有跟着人。姜觅正思量时,只感觉眼前一花,一眨眼的工夫萧隽就到了她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之近,仅隔着那朵菖兰。 「你果然有用。」 又是这句话。 所以这位慎王殿下都看到了。 「谢王爷夸奖。」 有用之人总比无用之人好。 「她平日里与你并不对付,你为何要救她?」 为什么呢? 姜觅望天。 「可能是因为我的良心会痛。」 良心? 萧隽看着她,眼神晦暗。 一个在世人口中又蠢又坏的女子,她居然说自己的良心会痛。那些自诩贤明之人,他们的良心却不会痛。 何其可笑。 姜觅目光一转,看向那丛菖兰下的小池。因为之前德章公主在水里的那一通扑腾,小池里的水还是一片浑浊。 「从我救下王爷起,我就已经趟了你们萧家的浑水。」 浑水? 这比方还真是贴切。 萧隽的视线落在姜觅的手上,纤细柔嫩的手指,一根根白似玉。他清楚记得这双手是如何灵巧地开锁,那么的熟练那么的干脆。 如此有用之人,只能为他所用! 「我应允你的事,必不会忘记。」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姜觅笑道。 她这一笑,似那丛菖兰绝艳。 至美又至纯。 萧隽下意识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他记得母妃在世时最爱种花,年幼的他学着母妃的样子侍弄过一株茶花。那是一株白茶花,花开时洁白如雪团,清清冷冷又芳香馥郁。 就像眼前的少女。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有人找他的动静,一个气喘吁吁的太监赶到时,只看到他木然地立在池边,手中拿着一朵菖兰。 ☆☆☆ 谢家书香传世,谢太傅在清流一派中极有地位,谢毕如今的官职亦是不低,是以今日来贺寿的人不少。 谢老夫人出来后,所有的宾客齐齐上前贺寿。男男女女老爷夫人小姐公子聚在一起,一时之间热闹不已。 当萧隽露面时,所有人皆惊。 世人都知他身体病弱,常年闭门不出,若非宫宴之类的大事,几乎不可能看到他。他的出现像一捧雪,落在每个人的心尖上,那么的阴凉那么的冷,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 「这位慎王殿下长得如此俊美,还真是可惜。」 「他长相极似先太子妃,先太子妃当年可是名冠京中的第一美人。」 「哎,可惜了。我听人说慎王殿下小时候极其聪慧,三岁识字,五岁习文。先帝在世时还抱他上过朝,听说他在朝堂之上与臣子们辩论,连谢太傅都被他辨得哑口无言。」 这些议论声悉数入了姜觅的耳朵里,她再看那位于人前却木木呆呆的男子,也生出浓浓的惋惜之情。 在众人的注目中,萧隽一步步上前。 他呆板地站在谢老夫人的面前,口中说着没有感情的祝贺之词,看上去像一个被人操控着的傀儡人。 气氛一时诡异无比,不少人感到不适。他的存在是那么的突兀和别扭,仿佛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一位锦衣公子或许是为了活跃气氛,装作十分熟稔的样子大力拍在他肩膀上,道:「王爷今日怎么有空出门?」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空洞的眼中有一丝茫然之色。 姜觅的心头一跳,瞳也缩了缩。还没愈合的新伤被人重重一拍之后必定重新裂开,若是换成旁人一定会吃痛失态。她再看那木然于前的男子,表情苍茫无一丝破绽,足见其定力之深、耐力之好。 这还是人吗? 那锦衣公子尴尬地搓手,讪笑着说自己是闹着玩。 「我和王爷开个玩笑,不会把王爷吓着了吧?回头陛下怪罪下来你们可得替我作证,我真是无心的。」 萧隽面色呆滞眼神空空,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有人笑道:「柳公子如此热情,慎王殿下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就是,柳公子一片好意,陛下怎么可能会怪罪。」 年轻的公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场面重新热闹起来。那位柳公子似乎很受欢迎,不少人都上赶着巴结他。他是柳相之孙柳仕同,柳皇后的嫡亲的侄子,今年刚入禁军。柳家龙恩正重,旁人可不得捧着讨好着。莫说他是开个玩笑,便是他真做了什么也自有人替他兜底。 恣意骄傲的一群儿郎之中,萧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可能是怕他身体受不住,也可能是怕他影响到别人,总之他很快被人请下去休息。 第26章 谁也没有看到,那位柳公子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但凡是谁家设宴,那么来者都是客,主子们有人招待,坐在桌上吃席,而下人们也会有单独的照应,一般都会有在下人院里摆上几桌菜式尚可的席面。 有人来请萧隽身边的太监,那太监初时推迟,后经不住来人劝说有些意动。他叮嘱萧隽不要乱跑,然后关上门出去。 萧隽不言也不语,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头人。一室的安静,他始终坐着未动,保持着活死人的模样。当门被人推开时,他的眸子中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眼神骤然多了活人才有的活气。 姜觅一路尾随而来,等那太监离开之后才现身。她进来之后赶紧把门合上,几步就到了他面前。 「王爷,你没事吧?」 「有事。」 说着萧隽起身,去到屏风后。 姜觅立马跟上,一眼就看到他在脱衣服。 换成其他的姑娘家,此时应该有尖叫声,一个男人见面就迫不及待地脱衣服,到底是想做什么? 萧衣的动作极快,瞬间就脱去了外衣。那白衣之下是一层类似皮衣的软甲,也正是因为这层皮甲,才没有让伤口的血渗出来。 姜觅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药瓶,这是此前在小池边萧隽塞到她手中的,同时还有一句话:「今日陪我出门的不是我的人。」 也就是说王府之中有他的人,也有监视他的人。 伤口果然裂开了,必须重新上药包扎。姜觅让他转过身去,等让他转过身来时看到姜觅手中多了一条细白的布。 「哪来的布?」 「我带来的。」 原主嫌自己胸大,往日里都用布条勒着。她嫌勒得不太舒服,又不愿自己招人眼,便随便缠了两道。 「你出门给人贺寿带白布?」 这事显然不合常理。 屏风隔绝了光亮,幽暗一如他的眼神。 生存艰难处处提防别人的人,性情更是多疑。一个姑娘家出门做客带一条白布,该是多么不寻常,也难怪他会怀疑。 姜觅脸不红心不跳地低头瞟了自己胸前一眼,道:「我胸有点大,出门时用布缠了一下,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萧隽下意识朝她胸前看去,立马又像是被烫了眼睛一般别开视线,所以给自己缠伤口的布,竟然是一个姑娘家的裹胸布! 这是何等的荒唐! 他活了二十三年,前五年在云端,后十八年跌入深渊。五岁以前他被教导着如何做一个受人爱戴的皇孙,后十八年他苦苦挣扎着只为活下去。他以为自己体会过至高无上的尊荣,也感受过生不如死的悲痛,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情绪波动。 但是眼前这个女子,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自己的伤口。 不痛,很烫。 姜觅察觉到他的不对,抬头看去。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有如此之多的矛盾,白面如鬼却容色倾城,目光如晦却绚丽流光,声音阴沉却动人心魂。 这张死人脸还真是好看。 「王爷介意吗?」 「不介意。」 不介意就好。 生死攸关,哪来那么多的讲究。何况她觉得萧隽经历太多,又隐藏多年,比谁都知道活着有多么艰难,应该最是一个不在意礼数教条的人。 咦。 这位比鬼还像鬼的慎王殿下为什么会脸红? 萧隽也不知道自己会何会脸红,这些年来他不仅心似石铁,身体也像是没有知觉的空壳。他以为自己已是一具无知无感如同行尸走肉。谁知仅是一个两面之缘的女子,竟能轻易拨动他的情绪,偏偏对方还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你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姜觅反问。 两人离得极近,面容都映在彼此的瞳仁中。 眼神较量中先败下来的是姜觅,姜觅暗道这位慎王殿下的眼晴好看是好看,就是漆黑的空洞像要把人吸进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怖。 既然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她赶紧告辞。先是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接着开了条门缝四下张望,待见外面无人时快速窜出,溜着墙边隐入树丛,然后猫着身体走。 一番动作下来,灵巧中透着几分熟练。 她只顾藏着自己的行踪,不愿被人瞧见,压根不知客房微开的窗户后,萧隽一直在看她。那双暗藏寒光的眼睛将她的一切行为都看在眼里,渐渐染上了一层外人难以窥见的潋滟之色。 树欲静,而风从不止。风吹动外面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只拖着长尾的鸟儿在林中上窜下跳,发出动听的声音。如同那清灵的少女,突兀地闯入人心。 第27章 这种欢喜的滋味,真是久违了。 姜觅一路避着人走,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紧接着是以一位神色焦虑的华服夫人为首的人群急急往女客院那边而去,隐约听到「二公子被人打了」的话。 原来之前那位意欲对德章公主不轨的男人是谢家的二房的二公子,难怪会色胆包天行那等龌龊之事。 谢家二房的夫人郭氏,就是刚才那位神色焦虑的华服夫人,她的母亲和柳相的夫人是姐妹,她和柳皇后是表姐妹。 宫斗之凶险,必会扩张至后宅。德章公主若真着了道,以后就会被柳皇后一派死死捏在心手里。 为怕和那些人撞个正着,姜觅弯进另一条道。好巧不巧,迎面而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公子。不用人走近,她也认出来人是谁,正是谢太傅的嫡长孙谢斐。 谢斐长相不凡风度翩翩,自带书生的儒雅之气,看人时眼神温和谦恭,哪怕是对着不喜欢的人也不见丝毫嫌弃,反倒离着几步之远时就和姜觅见礼。 姜觅回了他的礼,清楚感觉到他的有意保持距离。 原主对他颇有好感,又加之意欲和姜晴雪相争的心思,以前没少纠缠他。这条道僻静没什么人,瞧着确实像是自己故意在这里堵他一样,也难怪他看上去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实则全身都在防备。 见过礼后,姜觅继续前行。 两人错开之时,谢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她低着眉眼,没有回头。 当谢斐的身影将将在拐弯处消失时,姜晴雪和一众姑娘们说笑着出现。这些人一看到姜觅,说笑声戛然而止,有的眼神微妙有的故作惊讶。 「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刚才过去的人是谢大公子吧。」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接话,「怪不得姜大姑娘今日总不见人影,原来是另有打算。」 姜觅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不巧和谢大公子遇见而已。」 「那可还真是巧。」说话之人的语气越发阴阳怪气,看着姜觅的眼神充满鄙夷。 狭路相逢,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形影单只。 众人议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列举原主做过的事,讥讽嘲弄的目光一道道射向姜觅。姜觅满脸的不在乎,傲气地抬着下颌。 一时之间众矢之的,唇枪舌剑一齐攻向姜觅。 姜晴雪不停劝这个别再说了,又劝那个少说两句,神情似是很焦急。「我大姐说是碰巧遇见,那就是碰巧遇见,你们千万不要多想。」 「她说碰巧就碰巧,姜二姑娘真是心善,连这样的谎话都愿意替她遮掩。」 「姜二姑娘你别为她说话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你再怎么替她说好话,她也不会领你的情。」 「她这么没脸没皮的纠缠谢大公子,人人都可以谴责。」 原主的记忆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姜觅的脑海中闪过,那些被人孤立针对的场景一幕幕重来,那种百口莫辩愤怒焦躁的感觉一点点涌现。 她忽然笑了。 众人莫名,不知她在笑什么。 她的眼睛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看去,最后定在姜晴雪身上。 「二妹妹就是心善,这一点极似余夫人。余夫人当年对我父亲一片痴情非君不嫁,却又心地善良不愿拆散我父亲母亲,而是选择加入他们。二妹妹你这么心善,以后也不知道会和哪位姑娘成为一家人。」 此言一出,喧闹声立止。 这些女子大多都是世家嫡女,自小被教养如何做当家主母。以宽仁之心治下,以恭敬怜爱之心相夫教子,不嫉不妒贤良淑德。她们或许能容得下妾室姨娘,但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丈夫娶一房膈应人的平妻,更何况还是上位者所赐。 余家龙恩正浓,有其母必有其女,若是姜晴雪真的看中了哪家公子,即便是那公子已经娶妻,保不定也会效仿余氏当年的所做所为,求到余太后那里又来一出赐婚为平妻的戏码。 当年徐氏先是长子失踪,后又难产而亡,世人不敢妄加议论,但不少人私下猜测与余家和余氏有关。 没有人愿意当徐氏,也没有人愿意有一个余氏那样的姐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甚至有人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 姜晴雪胀红着脸,又羞又怒。 谁说她要当平妻了? 她是侯府的嫡女,要当也是当嫡妻! 「大姐,你胡说什么?」 姜觅一脸无辜,「我胡说了吗?难道你觉得余夫人不痴情,难道你觉得余夫人心地不善良,还是说你觉得自己不像余夫人?」 姜晴雪一噎。 她能说自己的母亲不痴情不善良吗?她能否认自己不像自己的母亲吗? 第28章 「大姐,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哪样了?」姜觅问众女,「你们觉得我说错了吗?若是你们不介意姜晴雪以后加入到自己的姻缘之中,愿意与她一生一世做一对共嫁一夫的好姐妹,那权当我是在挑拨离间。」 众女闻言,一个个眼神躲闪。 这确实是挑拨离间,同时也是对她们的一个警示之言。 一群人看上去还是一群人,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人从内部瓦解,再也不复之前的团结繁荣。 姜晴雪羞愤交加,恨恨地瞪着姜觅。 姜觅分开人群,径直而过。 宴席之上不见德章公主,听说她已先行回宫。也不见萧隽,席间没有人提起他,他就像是一个忌讳,不应该出现在祥和喜庆的场合。 姜晴雪食不知味,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她如坐针毡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余的姑娘也各怀心思,不时有人时偷瞄姜觅。 姜觅吃喝如常半点不受影响,仿佛感觉不到姜晴雪愤恨的眼刀子,也察觉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窥视。 散席后,她和姜晴雪还是各走各的。 以往都是原主在前,姜晴雪在后。今日姜晴雪自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马车当先急着回侯府找自己的亲娘哭诉。 姜觅回到侯府时,她一眼就看到等在门外的孟姨娘。 孟姨娘一脸的忧心,拉着她到无人处。 「二姑娘回来之后不知说了什么,我听说余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姜觅甩开她的手,满不在乎道:「我可没说她们的坏话,相反我还夸了她们。我夸余夫人当年对我父亲一片痴情,又夸她心地善良不忍心拆散我父亲母亲,而是选择以平妻的身份加入他们。」 孟姨娘一怔。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在外面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吗?还是说这事原本就不光彩,所以不许人说了?」姜觅一副得理不饶人又洋洋得意的表情,那双清透的眼睛睨向孟姨娘。 孟姨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忽然生出几分不安。她又想过来拉姜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紧紧把对方捏在自己手心。 姜觅不耐在挥开,道:「我今日心情不错,姨娘你偏要扫我的兴,烦死了!」 说完也不管孟姨娘是什么脸色,直接抬腿走人。 孟姨娘被晾在原地,脸色几次变化。 「姨娘,你已经尽心尽力了。」她身后的吴婆子道:「大姑娘这般不知好歹,迟早要吃大亏。」 「余夫人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指不定会想出什么法子难为大姑娘。可怜大姑娘自小没了亲娘,若是和余夫人对上哪里能落得了好。」 孟姨娘望着姜觅的背影,目光诡秘。 侯府庭院深深,风从来不止。她就喜欢别人斗得你死我活,而自己则作壁上观。只有鹬蚌相争不断,渔翁才能从中得利。 这侯府鱼塘里的鱼,到最后都应该是她的! ☆☆☆ 一大清早,采薇轩的门就被人给砸得「哐哐」响。 砸门的是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年穿着金绣紫衣,脖子上挂着金光灿灿的大金锁。长得是白白净净,身材略显圆润,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娇贵小公子。 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余氏的儿子姜沅。他之所以来找姜觅的麻烦,是因为昨天姜晴雪回来后的那一通哭诉。 「姜觅,你给小爷出来!你有本事欺负小爷的姐姐,有本事给小爷出来!」 「快开门,否则小爷我就不客气了!」 「好你个姜觅,敢欺负小爷的母亲和姐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砸门的声音极大,在原本清静的早晨显得尤为震耳,听得人胆战心惊。采薇轩的下人都不敢上前,一个个装死。 姜沅砸了半天门,见门始终不开,越发心中气恼。他索性上脚,对着采薇轩大门是又拍又踢,嚷嚷着声音越来越大。 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他一个收力不及险些扑倒在地。侍候他的人急忙扶着他,他定晴看去时愣了一下。 晨曦的光自东边起,斜洒在姜觅的身上。她未施脂粉,一张小脸在光晕中莹润如玉。如墨云一般的发散着,极宽极大的衣裙丝毫不显半分臃肿俗气,反倒有种飘逸出尘之感。 这……这居然是那个蠢货! 「姜觅,你……你终于肯出来了!小爷问你,你为什么欺负小爷的姐姐?」 「你是谁的小爷?」 「我……我就是小爷!」 姜沅骄傲地挺着胸膛,刚才他肯定是眼花了,否则他怎么可以觉得这个蠢货比姐姐还好看。姐姐说这个蠢货当着众人的面讽刺母亲,出言恶毒挑拨离间,害得姐姐丢尽脸面。 第29章 他可是侯府唯一的嫡子,母亲说以后侯府就是他的,他的姐姐自然是侯府最为尊贵的嫡女,哪里是这个蠢货可以相提并论的。他还就不信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还能被人欺负。身为侯府未来的家主,他第一个不答应! 「小爷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回答?唉哟……」 他猛不丁吃了一痛,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觅。 姜觅的表情很冷,眼神更是冷得吓人。清澈的瞳仁宛若结了一层冰,且覆盖着茫茫的寒霜。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棍,杀气腾腾的样子把姜沅给唬了一大跳。 「你……你敢打小爷!」 「打的就是你!」 姜觅轻蔑地「呵」了一声,不由分说朝着他再添一棍子。 他一个躲闪不及,棍子直直打在他身上。他吃痛之下「诶诶」地叫唤着,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愤怒。 这下他信了。 姜觅还真敢打他。 「姜觅……你疯了!」 姜沅带来的人拼命阻拦,又忌惮姜觅手中的棍子不敢靠前。这位大姑娘恶名在外,他们确实招惹不起。但三公子是余夫人的心肝宝贝,更是不容有任何的闪失。 一个机灵点的下人,见势不对赶紧去通知余夫人。 此时姜沅已回过神来,瞪着眼睛。 「你这个又蠢又坏的丧门星……」 「会不会说人话?」姜觅不由分说,又是一棍子过去。「不会说人话,我就打到你会说人话!」 姜沅一躲,棍子打在一个下人身上。 「姜觅,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打小爷!」 姜觅冷笑。 她今天就要好好告诉这个小屁孩子,她到底是谁! 「姜沅,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武昌侯府,我是侯府的嫡长女,我母亲是我父亲三媒六聘抬进府的嫡夫人。」 「你,你……你得意什么?我才是侯府唯一的嫡子,以后侯府都是我的……」 「你的?我告诉你姜沅,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这侯府是先有我母亲,后才有你母亲。也是先有的我,再有的你!你说侯府是你的,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兄长,侯府真正的嫡长子姜润,他是侯府的世子,也是侯府以后的主子!」 「你……你说了不算。姜润肯定死了……」 「你敢咒我哥?」姜觅一挥棍子,吓得姜沅直缩脑袋。 那几个下人死死护着姜沅,齐齐往后退。 「你们都给我让开,今日我非要教训他不可!便是告到陛下那里我也占理。谁要是敢拦我,我扒了他的皮!」」她用棍子指着姜沅,「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自称小爷,还咒我哥死。是谁教你的?余夫人吗?我倒要好好问问她,平日里是怎么教的孩子,才会教出你这么个没有大小尊卑心思恶毒的玩意儿!」 她是嫡长女,教训出言不逊的弟弟占着大理,还真是不怕告到御前。那些下人们不敢拦她,却也不敢不管姜沅。 姜沅向来作威作福惯了,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当下脱口而出。「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是你自己克走了姜润,又克死了徐夫人,你就是个丧门星……」 姜觅的心猛地一个抽痛。 原主最恨别人说这样句话,也听不得这样的话。可是有的人心最是恶毒,偏偏喜欢用这样的话来刺激她,激得她失去理智只知狂怒,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我确实有娘生,没娘教!你有娘生有娘教,你娘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小畜生?」 匆忙的脚步声及近,来的不止是余夫人,还有姜惟。他们都听到了姜觅最后的那句话,余夫人当下就抹起眼泪。 「侯爷,你听听,大姑娘竟然这么说沅哥儿。」她委委屈屈地看着姜惟,眼巴巴地等着姜惟给自己撑腰。 姜惟朝姜觅看过来,目光还是那么的冷漠。 这不应该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目光。 世人都说他多情,府中的下人也传着他如何痴情徐氏的种种。身为一个父亲,难道他不应该更怜惜亡妻耗尽性命生下的女儿吗? 姜觅的心又尖锐地痛起来,她知道这些都是原主残留的情绪,但这些情绪她能感同身受,所以也是她的。 「父亲可知,他刚才说我什么?」她脸上现出伤痛悲哀之色,声音微微颤抖。「我之所以骂他小畜生,是因为他骂我有娘生没娘教!」 余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沅哥儿,怎能把她和晴雪私下谈论的话说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姜惟,姜惟的表情瞬间起了变化,极其冰冷地看着她。她心下一个激灵,狠了狠心给了姜沅一巴掌,「你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从哪里听来的浑话,不懂什么意思就别乱说。」 第30章 姜沅十一岁,不是一岁,他怎么可能不懂有娘生没娘教是什么意思。他不仅懂这句话的意思,还知道用这句话来攻击别人。 姜觅悲凉道:「余夫人不用打他,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有娘生没娘教。」 谁也没看到,姜惟在听到她这句话后握紧了拳。 余氏暗惊,惊讶于姜觅和以往的不一样。 若是姜觅揪着不放大吵大闹,她还有办法扭转局面。眼下姜觅的自艾自伤,实在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个蠢货几时变聪明了。 姜觅的声音发着颤,似哭非哭的脸上还带着那种故作坚持时才有的古怪笑容。「父亲是不是忘了,今日是我的生辰。」 在场的人都愣了。 因为没有人记得原主的生辰。 原主的生日,正是徐夫人的忌日。所以自原主出生以来,她就没有过过一个生辰。幼年时每逢姜晴雪姜婉等人过生辰时,她少不得要胡闹一番,大发脾气摔摔打打。人人都觉得她不懂事,却没有人知道她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想过生辰收生辰礼被人祝福的孩子。 一阵风吹来,带来阵阵桂花香。 恍然间有人记起,当年徐夫人生产那一日也是桂花飘香之时。 姜觅慢慢垂下眼眸,声音如泣。「父亲是不是也忘了,今日不仅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姜惟没有忘,他也忘不了。 他的娇娘,就是死在多年前的这一天。十几年来桂花不知落了多少回。锥心之言刻骨之痛,在面对女儿的质问时,他能有的反应还是无尽的沉默。 桂香似乎浓了一些,凉爽的秋意中弥漫着说不出的沉重。 姜沅本来就怕自己的父亲,尤其是抿着唇不发一言冰冷而沉默的姜惟更让他不安。他往余氏身后缩了缩,余氏的心也跟着忽忽地往下沉。 自安国公撞死在殿前,陛下对安国公府的态度极其耐人寻味,不责不问晾在那里。久而久之安国公和南平王一样成为京中的禁忌,侯府上下也对徐氏避之不提。 但余氏知道,徐令娇是死了,又好像一直活着,活在侯爷的心里。这些年来她走不入侯爷的心,只能活在徐令娇留下的阴影中。 今日之事,确实是沅哥儿鲁莽了。 她小声道:「侯爷,沅哥儿知道错了,妾身现在就带他回去好好管教。」 姜惟身形未动,恍若未闻。 姜觅在哭,无声的那种哭。仰着倔强的脸,任由泪如雨下。那泪水像是流不完似的,在那玉色的小脸上淌出悲伤的河流。 至始至终,姜惟都默默地看着她哭,没有安慰的言语,也没有安抚的举动,从头到尾置身事外。 「……我好想母亲,若是母亲还在,定然不会看着别人欺负我。」 原主受了委屈只会一味撒泼耍横,哪怕是痛到钻心刺骨,嘴里却连一个苦字也说不出来,哪怕心里的血都流成了河,眼里也没有一滴泪。没有人知道她在故作坚强,所有人都说她脾气坏,又有谁知道她承受了多少,更不会有人知道她仅仅是一个渴望亲情的可怜人。 姜觅这一哭一诉没有大喊大叫,却比撕心裂肺的哭喊更让人动容。她的眼眶中蓄满泪水,泪水顺着她面颊不断流下来。 姜沅看到她的样子,莫名有些心虚。转念一想又很生气,挨打的人是他,到底是谁欺负谁,这个蠢货还有脸哭! 知子莫若母,一看他的表情余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疼归心疼,怨恨归怨恨,该有的姿态还是得有。 「沅哥儿,你跟我回去好好反省。」 「娘,我没错……」 「你住口!」余氏恨不得捂住儿子的嘴。「侯爷,沅哥儿还小不懂事,妾身这就带他回去好好管教。」 说着也顾不上姜惟有没有听见,强拉着鼓着腮帮子的儿子离开。 姜惟目光幽远,望着眼前的院子。 透过采薇轩的门,里面的景致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曾经那屋廊下那花架下,不知有多少美好的瞬间。 物是人非,旧景不忍再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漠然转身。他的背影是那么的萧瑟,又是那么的无情。曲径幽路不回头,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姜觅一眼。 姜觅慢慢抬头,满脸泪痕。 「姑娘,你别哭了,奴婢觉得侯爷一定是有苦衷的。」子规哽咽道。 「苦衷?」姜觅用袖子一抹,湿漉漉的眼中已然一片冰凉。她望着姜惟远去的身影,眸底浮起浓浓的嘲讽。「娶妻纳妾一气生了四个孩子出来,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有什么苦衷。」 无论他曾经对徐氏有多深情,无论这些年他如何怀念,又或许他有什么苦衷,但也没耽误他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所以在姜觅看来这样的深情比草都溅。 第31章 子规红红的眼睛里略有几分茫然,干巴巴地劝道:「姑娘,你别难过了。」 「我不是为他难过,因为他不配!」 这话子规就不懂了。 可她什么也没有问。 既然姑娘说侯爷不配,那侯爷就是不配。 ☆☆☆ 余氏带着姜沅一到满庭芳,得到消息的姜晴雪就赶了过来。 姜沅满脸不服气地跪在院子当中,犟着脑袋梗着脖子。姜晴雪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之后,他慢慢耷下脑袋。 算了,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就勉强认个错。 余氏又气又心疼,满脸恼怒。 那个碍眼的东西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昨天才欺负了她的晴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嘲讽她,害得她的晴雪受尽委屈。今日又闹这一出,居然敢打她的沅哥儿。沅哥儿自出生以来,她都舍不得动一个手指头,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她的肺都快气炸了,胸口急剧起伏。 姜晴雪安慰道:「娘,你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气?徐令娇生的好女儿,居然敢打我的沅哥儿!」 她的女儿被人说得那么难听,她不能骂回去。她心肝肉一样的宝贝儿子,被人打了也不能还回去,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姜晴雪已经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娘,我看姜觅就是故意的。她分明就是想让事情闹大,好把父亲引过去。父亲对徐夫人念念不忘,她故意提起徐夫人,不就是想趁机讨得父亲的怜爱。」 这一点,余氏很赞同。 十几年来,她和一个死人争着宠。徐令娇死后,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侯爷都绝口不提将她扶为正妻一事。当着陛下和父亲的面,侯爷拿太后姑母赐她为平妻的懿旨为由,不软不硬地把话给堵了回去。 因为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妻继室,她只能处处忍让徐令娇生的女儿,才纵得那又蠢又坏的东西敢对她的沅哥儿动手。 姜晴雪替她倒了一杯水,乖巧地坐着她身边。 「我听人说父亲根本没有进采薇轩,也没有安慰姜觅。谁让姜觅命中带克,父亲越是放不下徐夫人,就越不会亲近她。她克兄克母,父亲怨恨她都来不及。不管她如何装可怜,父亲也不会心软的。」 「但愿如此。」余氏叹了一口气,望向院子中跪着的儿子,眼中全是心疼之色。 不是她狠心,实在是沅哥儿那话说得不太妥当,若不让侯爷看到她教子的决心,只怕沅哥儿还要吃苦头。 这些年来侯爷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徐令娇的儿子姜润,哪怕始终音讯全无,侯府的世子还是姜润。可怜她的沅哥儿,明明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却无法被请立为世子。 徐令娇啊徐令娇,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生的儿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拖累她的沅哥儿不能被立为世子。生的女儿天天碍人眼,害得她们母女不得自在。 「娘,她总这么闹,我们难道要一直忍着?」 余氏听到女儿这么问,眼底沉了沉。 ☆☆☆ 夜渐深时,采薇轩的一处墙角升起烟雾。 凉凉的夜风送来浓郁的桂香,飘散在空气中,丝丝缕缕直往人心里钻。这桂香太过霸道,充斥在每一个角落。袅袅的烟灰气混着桂花的香,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揉合成古怪的气味,然后被风吹向四处。 烟雾升起的地方,是姜觅带着子规在烧纸钱。 原主小时候曾被乳母秦妈妈带着给生母烧过纸钱,后来听了别人的挑拨,一面怨恨自己的克兄克母之名,一面又怕自己受到安国公府的连累,便再也不肯给祭拜生母。 姜觅不停添着纸钱,什么话也没有讲。若是人死后真有魂魄,那么徐夫人和原主母女俩应该已经团聚,也就用不着她再说些什么。 纸钱烧完后,夜已深。 姜觅刚进屋,屋内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让她眸色微微一变。她让子规去睡,说是太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做。 子规不疑有她,听话地退了出去。 她慢慢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惊。 茶水见底时,柜子自动移开,露出那个隐藏的小格间。小格间内,倾城绝色却苍白如鬼的男子在看着她。 她不惧也不怕,甚至还笑着和对方打了一个招呼。 「嗨!」 光影交错的视线中,男人的身形一点点显现。 黑的衣,墨的发,还有苍白无血的脸。 乍然的惊艳,似天山背阴处松尖上的雪,遗世而无视长空万里,淡然却孑立于高岭之上,却又仿佛弱不经风稍纵即化。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第32章 姜觅心想。 若不然也不会一次就能融汇贯通,从而找到小格间内外对应的机关,不仅能自己进去还能自己出来。 当然他越是聪明,姜觅就越期待。期待他有朝一日从黑暗中走出去,站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查清过去的重重疑点。 比如窃玉案,比如南平王府,比如安国公府。 他缓缓走来,坐到姜觅对面。 姜觅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推至他跟前,动作自然随意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甚至连语气都透着熟稔。 「王爷,请喝茶。」 他手微抬,但并不是接茶,而是伸至自己的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竟然是那条洗干净的裹胸布! 所以这位王爷大半夜的前来就是为了还这块布。 姜觅心说大可不必,这样的布她有的是,说出去的话却是:「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王爷留着用便是,更不需要特地送一趟。」 萧隽无波的瞳仁划过一道细小的波纹,道:「此物于姑娘有用,对我却是无用。」 姑娘家用来裹胸的布,他还真用不上。 他目光放空望着烛火,声线无起无伏道:「你已经很好,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姜觅闻言,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胸前。 这位慎王殿下还挺识货。 不说是男人,有时候她自己多看两眼都觉得面红心跳。 「我也是这么想的,与其遮遮掩掩,何不大大方方,再说我这么好看,只有别人羡慕的份,又怎么会妄自菲薄。」 她这话说的也大方,眼神无一丝羞涩难为情。 可怜萧隽活了二十三年,自认为阴谋诡计无所不能,装傻卖呆驾轻就熟,方才能说出那句话已是极限,眼下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木着脸的样子,像空有躯体没有灵魂的玉人。这是他一贯的示人之态,以傀儡之相骗过所有人。 「王爷,你怎么了?」姜觅以为他在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刹那间,冰冷的玉人像被注入阴冷的灵魂,透着森森的寒气。那寒气骤然快速散去,只余一丝淡淡的凉意。 「你会开锁。」 这不是问话,而是在陈述事实。 姜觅点头。 萧隽能说出这话,表明自己在谢府救下德章公主所有的过程都被他在眼里,所以他那时才会一连说了两句「你果然有用」的话。 既然她很有用,那么萧隽应该是遇到了这方面的难题。她没有开口询问,而是静等着对方自己说。 「不知姑娘是何时学得此技艺?」 不怪萧隽疑心,换成谁都会怀疑。 徐家世代善工不假,但原主自小长在武昌侯府,同徐家并无往来。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如何习得这样的技艺,确实让人疑惑。 姜觅早有应对之策,将自己对子规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她眼神清澈不避躲,言语流畅口齿清楚,好像真的做过那样一个梦。 托梦一说,常流传于民间,古来传说并不少。虽然玄之又玄,虚空而又不真实,却最是能解释不合常理之事。 不管萧隽信不信,她都只有这个解释。 萧隽眉眼微垂,似幽谷白莲。 单论外表,此人美艳而病弱,但姜觅知道眼前之人绝非善类。她忘不掉初见时这位王爷给自己的感觉,毫不怀疑对方手中沾染过鲜血无数。同时她也记得这位王爷说过的话,在对方的眼中只有死人和有用的人。 既然她有用,那她就不怕。 当萧隽抬眸看她时,她就知道自己是对的。 南平王府的崩塌,先太子和先太子妃的死,留给这位慎王殿下可用的人不多。她若是有些用处,且还是徐家的后人,对方哪怕是心中存疑也会用她。 「除了那种锁,姑娘还会哪些?」 「具体的我说不出来,得见到东西才好判断。」 她再是喜欢研究前人的东西,却不敢夸下海口,毕竟历史源远流长,她知道的不过是沧海一粟,更何况有些技艺早已失传。 萧隽没再问,而是缓缓站起掀开自己衣摆之下的裤脚。 他右脚的脚踝处,竟然戴着一个环形锁! 那锁乌黑锃亮,看上去极沉极重,其上还附着一个造工精巧的铃铛。那铃铛的眼被堵实,所以才没有发出声响。 姜觅愕然。 她方才诸般猜测,却未能猜到竟是这样。 在萧隽的示意下,她蹲下去研究。 这种锁被称为兽镣,是前朝宫廷巧匠所制,最初被用在皇家山林圈养的猛兽身上,以便围猎之时定位。后来前朝末代的那位亡国之君突发奇想,将这种锁戴在死囚身上,然后将死因们放逐在林间,以供他们追捕猎杀。 第33章 说到前朝,就不得不提前朝皇族杨氏的骄奢淫逸。皇宫之内的堆金叠玉,地砖都是镀金的。那时民间便有传言:刮去宫砖一尺,富及子孙三代。 杨氏最后的那位亡国之君贪图享乐,无论追兽还是猎人图的都是乐子,所造兽镣倒也轻巧,因为重在追踪定位。而萧隽脚上的兽镣应是经过改制,不仅镣铐粗且重,明锁也变成了暗锁,更为复杂难解。 「这锁是谁给王爷戴上的?」 她这是明知故问。 「我又傻又呆,我那位好皇叔怕我走丢了,便想出将我锁住的好法子。」 除去九五之尊,谁敢给一个王爷上锁。戴着这么重的锁环想跑也跑不远,何况一跑起来铃铛就响,肯定很快就会被人找到。 龙椅之上的那位帝王,真的是因为怕侄子走丢吗? 先太子在世时,今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跟在先太子身后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先帝瞧不上他,对他颇多训责,唯有先太子对他诸多维护。 先太子病逝后,先太子妃也服毒随之而去。父母的相继离世,让年幼的萧隽大病一场,是他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太医们几次束手无策,是他下令到民间四处寻医。萧隽病了多久,他就没日没夜地照顾了多久。 世人都说如果不是他,萧隽早已夭折,是他用自己的龙气护住了萧隽的性命,哪怕萧隽病好之后变得又傻又呆,那也是他的帝王功德。 帝王功德啊,谁抢着不歌颂,又有谁会在意先太子唯一的儿子是否变得呆傻无用。 姜觅抬头,看到的是萧隽削瘦完美的下颌,以及那阴森森的冷意。极端环境中长大的人,无论手段心性皆非常人能及。若是自小一直戴着这样的镣铐,习武之时必会被磕碰出不少淤青,甚至磨破皮肉,忍受极大的痛苦折磨。她观萧隽的脚踝处仅有几小块陈年的皮损,损在表皮而不在内里,完全不似长年累月被钝器磨破血肉留下的疤痕。 这位慎王殿下可能有钥匙! 若对方手中有钥匙还来要找自己解锁,目的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试探她是否真的有用。想通其中关窍之后,她心中并无愤怒,甚至还有一丝庆幸。萍水相逢机缘巧合,他们之间除去利益再无其它。利益相互全在于彼此有用与否,她对萧隽有用,反过来萧隽于她而言也有用处,互取所需而已,没有必要因为觉得被人怀疑和利用而愤怒。 研究完锁后,她心中已有数。 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好,近些日子没少折腾,更虚弱了些。当她准备站起来时只感觉眼前一黑,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人。 情急之下无定数,抓到哪里就是哪里。等她反应过来时,这才知道自己抓紧的居然是萧隽的腰带。 四目相对,气氛微妙。 这就有些尬尴了。 姜觅赶紧松手,因为未站稳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她心下哀嚎,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丢了大脸,便感觉一双男人的大手将自己托住扶起。 萧隽的动作极快,扶起放开一气呵成。 气氛似乎更古怪了。 化解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谈正事,姜觅道:「此锁是暗眼,且有两处,应有两把钥匙。」 这种锁开锁时需要同时插入两把钥匙,一个往左旋一个往右旋才能打开。 萧隽感受着掌心的灼烫,将五指慢慢收紧。 她说的没错,这锁确有两把钥匙。 「姑娘可能解?」 姜觅点点头。 「能。」 锁能解,但需要工具。寻常的簪子解不了这么精巧的锁,她需要细铁丝薄刀片以及尖利精巧的钩子扳手等等,而这些东西她都没有,所以问题给到萧隽。 萧隽听完她的要求之后,让她将所需东西画出来。 她自然不会扭捏,当下铺纸作画。 纤细如玉的手握着狼毫笔,她下笔之时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流畅的线条渐渐在纸上勾勒出工具的形状,铁丝和薄刀片一目了然,其他如钩子扳手等物则是她参照现有的工艺改良过的。除了这些,她还画了一些自己需要的工具图。 「若是王爷方便,这些东西可否也替我打造出来,工钱我会一分不少。」 萧隽接过她画好的图纸,目光幽深。 「不愧是先人显灵梦中传技,姑娘这一手工造图简直是出神入化。」 她腼腆一笑,权当对方是在夸自己。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她不想藏着掖着,也只能一直打着被外祖父安国公梦中传技的名号。 夜已深,四下寂静。 萧隽将图纸收好,道:「姑娘歇息吧。」 姜觅依言,脱衣上床。 萧隽的眼神没有回避,而是一直看着她。 第34章 她倒也没觉得不自在,毕竟又不是脱光,里面还穿着长袖长裤的内衫。但是这个世道讲究男女大防,再是京中的风气开放多少也应该避讳一些,尤其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王爷不打算回避吗?」 「初见时姑娘欲替我宽衣解带,而我对姑娘已坦诚相见,姑娘对我难道还需要避讳不成?」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那不是要为他处理伤口吗? 这个男人顶着一张白得像鬼一样的死人脸,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不容易。 「王爷若是想看,那就看吧。」 隔着包得严实的内衫,她是一点也不怕,就是觉得说不出来的奇怪。尤其是瞄到对方那双没什么温度空洞而幽深的眼晴时,无端端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以极快的速度脱了衣服,然后钻进被子里。等她闭着眼睛后不久,似是有一道劲风袭过,然后灯就灭了。骤然漆黑之中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吹落,紧接着屋内的压迫感随之消失。 终于走了。 她打了一个哈欠翻身朝里,任由自己陷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细细的啜泣声吵醒,惺惺忪忪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哭得双眼红肿的孟姨娘。 孟姨娘看上去应是一夜未睡,整个人憔悴又伤心。 「一大早的姨娘坐在我床头哭,不知情由的人还以为我死了。」 「我的大姑娘,你说的这叫什么晦气话。你昨日受了那样的委屈,姨娘的心都快疼死了。」 孟姨娘哭泣着,说自己怕别人知道,每年徐夫人的忌日时都会关上门偷摸抄写一些往生经烧去,并吩咐下人们不能打扰,所以等她听到姜沅大闹采薇轩的消息时已是夜深人静。她说她不放心夜里来看过一回,知道姜觅已经睡下后才离开。 「三公子实在太过分了,平日里也就算了,非要在夫人的忌日当天来闹,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如今侯府上下都要看余夫人的脸色,谁还记得你母亲。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被人欺负,指怕是心都要碎了。也是姨娘无能,姨娘一个奴妾,便是有心想护着你,在余夫人那里也说不上话。」 孟姨娘和秦妈妈都是徐氏陪嫁丫头,身契都在徐氏手上。哪怕是孟姨娘被成了妾,还生了一双儿女,也只是内宅之中身份较低的奴妾。 既然是奴妾,自然是不能和良妾相提并论。 姜觅眸光一冷,猛地甩开她的手。 「姨娘这会说自己无能了,那以前秦妈妈还在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秦妈妈对我不忠心,若是我娘当初把我托付给你,你一定不会让我被人欺负。我听信你的话把秦妈妈赶走,你现在说什么你护不住我,你这不是把我当傻子吗?」 她一个不防,被甩得险些跌下去。惊愕看去时,只看到姜觅满脸的恼怒,当下眉眼微垂,泪珠儿不断线似地滚落。 「大姑娘这是怨我了?」 原主脾气差,但耳根子软,若不然也不能被人三言两语就挑起火来,更不可能被人随意挑拨就把自己的乳母赶出去。 又蠢又坏的人设不能倒,姜觅轻哼一声别过脸不看她。 她哀切切地擦着眼泪,声音凄楚。「是姨娘不自量力,姨娘以为自己只要拼尽全力就一定能护住你。无奈妻妾有别,姨娘一个奴妾在余夫人那里连个下人都不如。若姨娘的身份再高一些,无论如何也在和余夫人理论一番。」 所以她是想脱籍。 一旦脱了籍那就是良妾,良妾是自由身,主家不得随意发卖,且在后宅之中也有一定的发言权,所出子女身份也更高一些。更何况大雍没有妾室不能扶正的规定,纵然被扶正的妾室不多,但也是有例可循。 「再高一些?」姜觅睨着她,「你想当夫人?」 孟姨娘心口「突突」直跳,她怎么可能不想当夫人,然而凡事不可能一步登天,首先她得成为良妾,日后才有被扶正的可能。 「我的姑娘啊,姨娘哪有那样的心思。姨娘就是想有点底气,往后能照应你……」 「若说照应我,以前秦妈妈做的倒是不错。是你说她对我有异心,我这才把人给赶走了,你现在和我说这些,难道是耍我玩吗?」 孟姨娘暗道自己可能太心急了,压着声音道:「姨娘怎么会骗你?大姑娘可知秦妈妈出府之后去了哪里?」 这一点,原主没有在意过,姜觅也就无从得知。 「她去哪了?」姜觅怒问。 孟姨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 「她回安国公府了。」 安国公府名存实亡,但府邸仍在。府中如今一直住着人,住的是安国公府徐修收养的义子徐效。 自徐氏去世后,徐效一次也没来看过原主。这些年来原主一方面听到的是秦妈妈对徐效的维护,一方面听到的是孟姨娘对徐效和秦妈妈的猜测。秦妈妈说徐效不来看她是有苦衷,孟姨娘则告诉她秦妈妈和徐效是一条心,图的是安国公府的爵位和财产。 第35章 久而久之,原主更倾向相信孟姨娘。 孟姨娘悲伤而又同情地看着姜觅,语气更是无比沉痛。「我早说过,秦妈妈和大姑娘不是一条心,大姑娘现在信了吧。」 「她和我不是一条心,那姨娘和我是一条心吗?」 「我当然和大姑娘是一条心。」 「那好,既然秦妈妈不在,我这采薇轩里也不能缺了管事婆子。不如姨娘去和父亲说,说你不做妾了,以后就在我院子里当管事妈妈。」 孟姨娘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料到姜觅会提这样的要求。一对上姜觅冰冷的目光,她更是心惊不已。 这个孩子原来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自私无情! 她怎么能弃妾当奴婢,那她的婉儿和洵儿怎么办? 「姨娘愿意照料大姑娘,只是你婉儿妹妹和洵儿弟弟还小……」 「姨娘以前不是说过,你说我母亲之所以抬你为妾,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希望你能照顾我。你还说我在你心里最重要,你生下三妹妹和二弟都是为了我。既然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你为什么会犹豫?」 孟姨娘掐着自己的掌心,这叫她如何回答? 「大姑娘,这事从无先例,传出去别人怎么说你。」 「我还怕人说了吗?」姜觅声线尖刺起来,眼神凌厉如刀。「你尽管放心去和父亲说,至于三妹妹和二弟你再找个人照料即可,我看你身边的秋莹就不错。你不是说父亲不常去你那,你何不把秋莹开了脸抬成通房,这样一来一举三得。一来可以笼络父亲的心,二来她还能帮你照顾三妹妹和二弟,三来你也能全心全意地来照顾我。」 孟姨娘心口发凉。 这么无耻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姜觅的表情告诉她,还有更无耻的话。 她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为怕姜觅说出更无耻的话,她假意应下了,说自己寻个机会去找侯爷提一提。姜觅似是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告诉她这事要尽快去办不能拖太久。 「大姑娘好好养身体,姨娘明日再来看你。」 「姨娘来不来都无所谓,我不怕姨娘跑了。」 孟姨娘讪笑,「大姑娘又说胡话。」 「我说真的。」姜觅打了一个哈欠,将身体往床头一靠。「姨娘的身契在我手里,姨娘还能跑到哪里去?」 孟姨娘的母亲原就是安国公夫人跟前的丫头,所以她是徐家的家生奴才。她费尽心机赶走秦妈妈,百般怂恿原主,一是想给自己谋一个良身,二是想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今计谋未成,奴籍也未去除,再听到姜觅的这番话,怎能不让她惊骇。 她一时心慌,竟不敢与姜觅对视。 姜觅睨着她,「姨娘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被看穿了吗? 不。 不可能的。 这个孩子有多蠢有多自以为是,她比谁都清楚。或许只是话赶话赶巧了,一个蠢货哪里会突然变聪明,除非是换了一个人。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还真是换了一个人。 当她表完忠心准备告退时,被姜觅叫住。 「昨日姜沅砸坏了我的门,你替我去满庭芳跑一趟,告诉他们一百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她闻言先是一愣,然后面露难色,「大姑娘,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让她去找余夫人要银子,这不是想要她的命吗? 这孩子不仅蠢,而且还坏透了! 「我让你去你就去!」姜觅脸一沉,坐直身体。「难道你想违背我的命令?」 「大姑娘,姨娘是为你着想……」 「姨娘是想教我做人做事?」 孟姨娘掌心都快掐出血来,「大姑娘,你的名声……」 「我的名声不需要姨娘操心,姨娘不是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让你去余夫人那里走一趟你都推三阻四的,你让我如何信你?」 说罢,姜觅像赶苍蝇一样摆手。 「姨娘且去吧,你亲自去,莫要假手于人。若是此事办不成,以后你也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一个对主子无用的下人,姨娘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置。」 被主子弃用的下人,要么是被打发到庄子上,要么是被发卖。她用冰冷的眼神告诉孟姨娘,这事她真做得出来。 孟姨娘是心苦嘴也苦,早知这个孩子有多自私,她还是太低估对方的无情。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最终低声应下。 余氏那里她不会去,去了也是给自己找没脸。所以那一百两银子是她自己出了血,一个时辰之后返回采薇轩。 她到采薇轩时,姜觅正在亭子里喝茶吃点心。 第36章 茶香四溢,花香满鼻。 那一身绫罗的少女半卧在雪狐毛铺就的躺椅中,青丝如瀑雪肤花貌,一抬手一垂眸都透着娇矜贵气。 老天爷何其的不公,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一切,无上的尊荣和非凡的美貌,被众人捧着哄着一世娇宠。明明是同父所出,为何地位天差地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一个是任人使唤的奴婢。 她好不甘! 「姨娘为何如此看着我?难道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娇蛮讽刺的话,惊得她立马回神。 她将银票递上,姜觅却是没接。 「子规,这一百两银子你替我分下去,人人有份。」 消息传下去,采薇轩内一片欢呼之声。 那一百两银子分下去后,人人都分了好几银子。拿到赏银的下人们一个个来向姜觅谢恩,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与感恩戴德。 姜觅受着她们的跪恩,看上去很是得意和享受。 这一院子的主仆热闹刺痛了孟姨娘的眼,她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她的心也在滴血。侯府妾室的月例一月五两,这一百两银子她不吃不喝也要攒上近两年。她辛苦攒下的私房钱,却被人用来随意打赏给下人。 她的恨意前所未有,但一丝一毫都不能表现出来。 不仅如此,她还要适时地夸赞几句。夸姜觅宽仁大方体恤下人,赞姜觅行事大气为人仁慈。 姜觅听着她的恭维,面上的得色看上去更甚。 这样就受不了吗? 才哪到哪啊。 「我这个人最是赏罚分明,姨娘这次的事办得不错,你去子规那里领赏银吧。」 这是真把她当下人了! 「大姑娘高兴,姨娘就高兴,这银子姨娘不能要。」 若是要了,岂不是自降身份。 哪怕是再恨再难受,这个份她不能跌。她相信迟早有一天,挡她路的碍她眼的,她会一个个除去,直到在无人再敢小瞧她,无人再敢看轻她,更无人再敢欺辱她。 姜觅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姨娘不会是嫌少吧?你一个姨娘,月例银子不过五两,我想着你也不能嫌少。」 子规闻言,把银子强塞到她手上。 她拿着银子的手在抖,恨意在她心口漫延狂涌,若不是理智尚在,她真想拿银子砸在眼前这张娇绝却讨厌的脸上。 为什么? 她已是侯爷的女人,还为侯爷生下一儿一女。这么多年来她苦心经营着自己的一切,小心维护自己的身份体面,谁知到头来在有些人的眼里还只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奴才。 简直是欺人太甚! 「姨娘,你的眼神怎么这么可怕,我瞧着你好像想杀了我?」 这话让她心头狂跳,险些失态。 「大姑娘……你别吓姨娘……」 「是你吓着我了!」姜觅冷道:「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若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敢对主子不忠,信不信我把你卖到花楼去!」 花楼两个字,彻底让孟姨娘清醒过来。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丝不忍,此时全化成了后悔。她后悔自己以前还不够心狠,若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恨。 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为怕再听到更难听的话,她赶紧告退。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秋风之中夹杂着瑟瑟之意,吹得那馥郁的桂花香也变了味,竟让人觉得太过香腻令人作呕。 姜觅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子规,问:「是不是没看明白?」 子规摇头又点头。 她确实没明白姑娘的用意。 以前姑娘对孟姨娘说不上多客气,但也从未说过卖去花楼的狠话。方才孟姨娘的脸色都变了,分明是对姑娘有了怨恨之心。 这几日她观姑娘的行事,看似和以前一样没有章法任性妄为,细思之下却颇多深意。她欣慰于姑娘的改变,暗暗发誓自己不能拖姑娘的后腿。 「奴婢愚笨,还请姑娘教导。」 姜觅微微一笑。 「狗急才会跳墙。」 所以她这是在逼孟姨娘再次出手。 算日子,自己那位便宜祖母也该归京了,到时候侯府的人一齐,后面的大戏才好上场,否则还真唱不起来。 正思忖着,便有下人来报。 「老夫人回府了。」 姜老夫人姓刘,其父是前御史大夫。许是受家风影响,她平日里十分严肃鲜少有笑模样。虽说保养得宜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但耷拉的眼角和唇角给人一种刻薄之感。 她最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对原主颇为严厉。动则训斥,重则罚跪,从不曾有过慈爱与和颜悦色。所以原主有些怕她,曾庆幸自己没有被养在她膝下。 第37章 她每年都会出京调养身体,除了几个得用的下人外,随身侍候的还有孟姨娘所出的三姑娘姜婉。 姜婉今年十四,比姜觅小三岁。因自小养在祖母身边,一应言行以及待人处事都很是老成稳重。加之长相秀美,看上去十分端庄淑静。 原主和这个庶妹关系还算不错,每当原主受训受罚时姜婉总是偷偷照顾或是向刘氏求情。所以两人平日里与之较为亲近,原主也没少送对方东西。 刘氏坐在正位,姜婉立在后其左侧身后。 右侧方位,站着郑嬷嬷。 郑嬷嬷是刘氏留在侯府的眼睛,也是刘氏的耳报神。刘氏出京这段日子,对侯府所发生的事可谓了如指掌。 共济一堂的有余氏和姜晴雪姜沅娘仨,还有孟姨娘和姜洵母子。 姜觅独自突兀地站在中间,如同一个外人。 刘氏面色不虞地盯着她,突然一声喝,「跪下!」 她没动,反问:「祖母为何罚我?」 所有人都朝姜觅看来,皆是讶异。 刘氏是侯府的当家老夫人,身份最高权力最大,不说是其他人,便是如今娘家显赫的余氏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阖府上下刘氏几乎可以说是说一不二,无人敢顶撞反对。 原主性情不好脾气又坏,但最怕的人就是刘氏。刘氏捏着徐氏嫁妆这些年,原主虽然闹过几回,总的来说并不敢太过分,也或许是刘氏怕她闹得太厉害,在钱财上从没短过她的手。可一旦无关徐氏的嫁妆问题,刘氏对她便极为严苛,她也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眼下被姜觅这么一质问,刘氏自己都愣了。 「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清楚。」 「那你还问!」刘氏眯着眼,又是一喝,「还不跪下!」 姜觅还是没动。 余氏和余晴雪对视一眼,母女二人的眼中全是兴奋之色。她们齐齐在心里嘲讽姜觅的蠢,盼着刘氏给姜觅一个狠狠的教训,以替她们出一出近日里的恶气。 姜婉看似很着急,拼命给姜觅使眼色,无奈姜觅压根不理会。 气氛凝重之时,孟姨娘低着头出来求情,「老夫人,大姑娘已经知道错了,您要怪就怪妾,是妾没有照顾好大姑娘。」 在侯府所有人的眼中,这些年来她大部分的心思都扑在原主身上,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反倒是都有所疏忽,尤其是对姜婉。 果然,刘氏语气软了几分。 「还要照顾洵哥儿,力所不及也是常理。好在婉儿懂事,打小就没让你操过心。但你身为婉儿的生母,也应该把心思放一些在婉儿身上。」 孟姨娘诺诺地应了。 姜觅忽地变脸,怒道:「真是可笑,我堂堂侯府嫡女还需要一个姨娘照顾,若是传了出去,世人岂不是嘲笑我是小娘养大的!」 小娘两个字,掷地有声。 余氏和姜晴雪眼中的兴奋之色更甚,姜婉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孟姨娘已是满面羞愧不敢抬头。 「你还不赶紧跪下!」刘氏脸都黑了,俨然被气得不轻。 什么小娘养的,这说的是什么浑话! 姜觅昂着头,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像我这样有娘生没娘教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祖母有什么好生气的?」 余氏原本正看着好戏,谁成想这火居然烧到自己身上。她心下骂了一句脏话,赶紧给姜沅使眼色,姜沅不情不原地上前跪在地上。 「母亲,这事都是误会。沅哥儿年纪小,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混账话,鹦鹉学舌说了一嘴,谁知道大姑娘会当真。」 「十一岁很小吗?」姜觅睨过去,面带讥讽。「再过几年他都可以成亲生子,哪里小了?」 姜沅自小养得精细衣食无忧,长得比同龄高,也比同龄人要壮,比年长一岁的姜洵还要高一点,实在看不哪里小。 「大姑娘,姜沅说错了话,我已经罚过他了,你何必揪着此事不放?」 「你罚他了?」姜觅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请问你是打了他还是骂了他,我怎么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余氏罚儿子,不过是装装样子,从头到尾姜沅跪了不到一个时辰。 她自知不能和姜觅再纠缠下去,否则很难收场。 「母亲,我真的罚了沅哥儿,他也知道错了。」 刘氏碍于她背后的靠山,一向对她客气,道:「沅哥儿性子未定,你平日里要多教导才是。」 余氏称是,态度恭敬。 刘氏又训导姜沅几句,无非是强调祸从口出的危害性,教育他以后出口之言一定要三思,然后让他起来。 她们将此事轻拿轻放,没有人在意姜觅的感受。 第38章 姜觅幽幽叹息,「我觉得他说的对,我就是有娘生没娘教。」 她下巴微扬,看上去倔强而可怜,眼眶慢慢地泛红,原本清澈灵透的双眸因为湿润而显得凄楚无比。 余氏暗恼,这还没完了! 姜觅看过来,用眼神明明摆摆的告诉她:这事没完! 「我娘生下我就走了,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祖母看不上我,觉得我没有二妹妹乖巧,也不如三妹妹懂事,是以从未想过亲自教养我。」 屋子里静得吓人,刘氏脸色极其难看。 姜觅环顾所有人,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于眼底,神色越发哀凉。 「我生于侯府长于侯府,我是天生就没有教养吗?是因为我娘死得早,是因为祖母你宁愿教养三妹妹也不教养我。你们现在嫌弃我有没有教养,早干嘛去了?祖母你告诉我,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这不是原主的错,也不是她的错。侯府本来是家啊,可这偌大的府邸之中哪一个是原主的亲人。 没有! 刘氏胸口起伏,「你这是在怪我们?」 「我未曾怪过你们,是祖母你在指责我!」 「好,好得很!」刘氏一怒,杯子碎在地上。「我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教养不好,居然把错都推到长辈头上的?」 茶叶水渍溅得到处都是,屋子里只听到姜婉低声劝慰刘氏的声音。 余氏又乐得看戏,置身事外。 孟姨娘看上去又惊又忧,全是表面功夫。 姜觅对上刘氏愤怒的目光,不躲也不惧。「是祖母责怪我在先!你明知我没人教养,还要处处挑我的错,你扪心自问,你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孙女吗?」 「你……你……」刘氏再也坐不住了,「呼」地站起来,指着她的手指都在抖。「你……你再说一遍?」 恰在此时,姜惟来了。 刘氏怒极,「你来得正好,看看你的好女儿,都敢指着我鼻子骂了!」 姜惟还是那般儒雅冷清的样子,淡淡地看了姜觅一眼。 风从门外吹来,姜觅觉得好冷。 这种冷遍及全身,深入骨髓。 「方才祖母指责我没有教养,我说我就是有娘生没娘教。一出生就不被嫡亲的祖母所喜,祖母宁愿教养一个庶女也不愿意教养我,请问父亲,我说错了吗?」 刘氏闻言,气得心口疼。 一个克兄克母的丧星,让她如何抱过来亲自教养。嫡亲的孙女又如何,这么个晦气的玩意儿养在身边,她又不是嫌自己的命长。 「侯爷,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她这般不敬长辈没大没小,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管教管教!」 所有人都看着姜惟,期待姜惟狠狠教训姜觅。 姜觅不躲不避,迎视着姜惟。 「别人骂我有娘生没娘教,我认了,因为我确实有娘生没娘教。但父亲可记得还有一句话:子不教父之过。」 刘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这个孽障今天是疯了吗? 姜觅仿佛感受不到其他人的目光,她的视线自始自终都没离开过姜惟,可悲的是她从姜惟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愧疚。 「我曾问过父亲对我是否有期望,父亲回答我,你从未对我有过期望。这些年来父亲对我不闻不问,想来并不介意我是否有教养。我就像侯府的一棵野草,无人问津无人关爱,所以才肆意长成了今天的模样。别人都说我又蠢又坏,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们怎么能要求一棵野草历经风吹雨打自生自灭,还能开出绚丽的花来?对于野草而言,能活着就已是万幸,你们对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刘氏气极。「你是侯府的大姑娘,不是什么野草!侯府生养了你,你的一言一行关乎着侯府脸面,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生养我?」姜觅指了指自己,冷哼一声。「祖母你看看我这满头的珠翠,还有我这一身的绫罗,真的是侯府那十两银子的月例能堆砌出来的?生我的是我母亲,我吃的用的全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钱财。祖母你说侯府生养了我,这话你不觉得亏心吗?」 原主这些年除了每个月十两银子的月例外,没有沾过侯府半点的好处。 但显然,刘氏听不了这样的实话。 「侯爷,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她……」 「父亲!」姜觅打断她的话,眼神未离姜惟。「父亲对我没有期望,所以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父亲都不会失望,也不会生气,对吗?」 姜惟再一次看清自己嫡长女的脸,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远那么的平静。 如同去世前几个月的娇娘。 他失望吗?生气吗? 第39章 他不知道。 「侯爷!」刘氏的声音唤醒了他。 他上前,道:「母亲,你一路舟车劳顿,早点歇息吧。」 刘氏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就这么护着她?你这是在害她!」 「祖母平日里对我不是训斥就是责罚,难道是出于对我的爱护之情吗?」姜觅看着她,眼底全是讽刺。「姜沅骂我有娘生没娘教,在祖母看来他只是性子未定。若我用这话骂姜沅,祖母必定会斥责我没有教养。祖母对待自己的孙辈都因人而异,无非是因为他亲娘还在,而我娘已经去世多年!」 「够了!」 姜惟额头的青筋尽现,紧抿着唇。他自来是儒雅之人,近些年更是淡然处世,鲜少有过这般愤怒至极的模样。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神各异。 刘氏心口起起伏伏,嘴角耷拉得更厉害。 良久,姜惟神色渐渐恢复。 他对姜觅道:「你先回去。」 姜觅闻言冷冷地看了刘氏一眼,抬脚出了屋子。在她的身后,是刘氏一怒之下砸碎杯子的声音,惊得守在门外的下人都是浑身一个哆嗦。 这位大姑娘可真够厉害的,居然能把老夫人气成那样。 下人们眼神惊疑游离,目送着姜觅出了安怡堂。 外面日头正好,秋高气爽。内宅中的污浊之气丝毫不影响岁月的日月轮回,任是阴谋算计也挡不住万物的生生不息。路边的野草还绿着,假山缝隙中的青苔也油油地长着。哪怕是下人们不断地清理,依然有倔强的生命不屈不饶。 姜觅走得不快,脸上的泪渐干。 她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慢慢将胸腔里的郁气吐出来。那些积压多年的委屈,那些不为人知的怨恨,说出来之后好受多了。 为什么要忍呢? 那些人不值得啊。 「大姐,你别生祖母的气,祖母都是为你好。」姜婉追了上来,拉着她的手怯生生地道:「出京这么多天,我好想大姐。」 十四岁的少女,抽条的身姿亭亭玉立,哪怕是素色衣裙也挡不出美好韶华的春意盎然。类似道姑头的髻子上仅有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简简单单又无比雅致。 姜觅甩开她的手,「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若真向着我,刚才祖母说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我?」 原主耳根子软,最是喜欢这个说话好听又爱粘着自己的庶妹,哪怕是偶尔闹了别扭,也会被对方几句甜言蜜语给顺毛。 姜婉神色微黯,满眼的小心翼翼,「大姐又不是不知道祖母的脾气,方才我若真为大姐说话,只怕祖母会更生气。」 「祖母最疼你,她怎么会生你的气!」 「大姐你在怪我吗?不管别人如何,这些年姨娘怎么对你的,我又是怎么对你的,你是最清楚的。」 姜觅冷笑,「以前我以为我很清楚,现在我觉得自己好糊涂。孟姨娘这些年真的是一心一意为我吗?」 姜婉心头一跳,眼神下意识躲闪。 难道大姐看出什么了吗? 不会的! 「大姐,你可真是冤枉死姨娘了。姨娘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你再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寒了她的心。」 「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心里就是不痛快。你们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那为什么我还处处受气?余夫人欺负我,姨娘说没有办法。祖母训斥我,你也说不能帮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听你们的!我送你的东西全是白瞎,我命你把它们还回来,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话间,姜觅飞快地将姜婉头上的玉簪拨下。 这支通体碧绿的玉簪,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上等的品相,原是徐氏留下来的东西,被原主送给了别人。 姜觅把玩着玉簪,似笑非笑看着傻眼的姜婉。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大姐……」 「叫大姐也没用,今日我心情不好,识相的你就赶紧把东西还给我!」 过去原主生气之时,姜婉最是有办法哄其高兴。 姜婉以为这一次也会如此,哪知嘴巴才一张就被姜觅打断。 姜觅眼神突然凌厉如刀,一字一顿。「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告诉别人,那些东西都是你偷的!」 世家的姑娘最重名声,一个偷字足让姜婉变了脸色。她心中惊疑不定,却是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为怕她耍花招,姜觅直接跟着她回到海棠居。一路上她几次想缓和气氛,都被姜觅不冷不淡地挡了回去。 临近自己的屋子时,她还不死心地想岔开话题,说自己给姜觅准备了礼物,问姜觅想不想看一看。 第40章 姜觅睨她一眼,「先把我的东西还了再说。」 至此,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当然她依然心存侥幸,东找西找的动作极慢。她在拖延时间,等的就是孟姨娘,所以听到孟姨娘的声音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孟姨娘一进院子就听到下人禀报,当时就是一惊。进屋之后看到坐在一旁像个监工似的姜觅,立马讨好一笑。 「大姑娘,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姜觅面露不善,「别人欺负我时,你和姜婉只顾看热闹,枉费我平日里对你们那么好。既然你们一个个都是没用的东西,我也就没有必要再惯着你们。你来得正好,我记得我送给你的东西也不少,赶紧给我找出来!」 「大姑娘……」 「怎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 「大姐,你有什么气就冲我撒,你别为难姨娘好不好?」姜婉软声细语地道。 姜觅一拍桌子,「不好!」 这些人在原主面前演着戏,骗得原主好苦。 「快去收拾,否则我就喊人了!」 孟姨娘和姜婉对视一眼,母女俩心情一样的糟糕,以前得的那些好东西都要交出去,简直是在生剐她们的心。 半个时辰后,摆在姜觅的面前是一堆的金玉首饰。 「都在这了?」她问。 孟姨娘忍着滴血的心痛,「应该就是这些了。」 「我记得有一支芙蓉花镶红宝石的金钗,怎么不在这里?」 「哦。」姜晴雪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喃喃道:「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样东西,我这就去找。」 「要找就再找仔细一些,比如说那支莲头双坠的白玉簪,还有那只翡翠雕花如意手镯。」 孟姨娘心下是惊了又惊,她没想到姜觅会记得如此清楚。还以为姜觅在气头上,她们找出一一些东西来敷衍一二,此事定能揭过去。 姜觅冷冷地看着她们,讥诮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她们,今天休想蒙混过关。 吃了原主的,统统都要给她吐出来! 她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也不敢糊弄,不太情愿地将原本要瞒下的东西拿出来。 一刻钟后,姜晴雪终于把东西找齐。 珠光宝气堆了一桌子,让人眼花缭乱。这些东西都是上品,却被原主随意送人,足见徐氏当年的嫁妆有多丰厚。只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说,狗竟然还有伤人意,这就不能忍了。 姜觅让子规把东西包起来带走,临出门之际朝孟姨娘的头上看了一眼。孟姨娘脸色一变,不太情愿地将头上的一支金簪取下。金簪取下之后见姜觅又看着自己的耳朵,她只好把耳朵上一副水滴玉的耳环也摘下来。 母女俩亲自把姜觅送出海棠居后,姜婉再也忍不住问道:「姨娘,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孟姨娘示意她小声一些,「她那么蠢,能知道什么,不过是脾气越来越坏了而已。婉儿,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结果都不会变。」 「我知道的,姨娘。」姜婉的语气很坚定,有种与生俱来的笃定。「我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我的。」 正如她梦里的那样。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中姜觅死了。 姜觅死后,姨娘被抬举成良妾,她也被记在徐夫人名下,不仅拥有嫡女的身份,还能继承徐氏留下来的丰厚嫁妆。 及笄那一日,很多世家夫人前来观礼,宫中竟然也有赏赐。她听人说是皇后娘娘看中了自己,欲将她赐婚给太子殿下当侧妃。所有人都说她天生富贵命,日后必定会成为人上人。 那个梦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仿佛身临其境。她坚信是上天给她的托梦,也更坚信自己终将拥有梦里的一切。 这个梦除了她知道外,姨娘也知道。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目光坚定。 孟姨娘轻轻将姜婉散下的发丝捋到耳后,道:「这是她们欠我们的。」 徐家欠她的,徐令娇欠她的,她要一一讨回来。 「你且再忍忍,姨娘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嫁入高门,等到你弟弟成了侯府之主,我们娘仨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姜婉的眼神越发坚定,姨娘说的没错,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有忍只有等,等到大局落定的那一天,便无人敢再小瞧他们。 她望着姜觅远去的身影,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转眼一瞬间,姜觅已经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转入另一条道。侯府里种的桂花树不少,早开的已残,晚开的正浓,金桂银桂处处飘香。 穿过一处月洞门,再绕过一座假山,桂花的香气越发的浓郁。放眼望去,绿意盎然的桂树间点缀着簇簇金银。 第41章 侯府之中,就数这一片桂花林的桂花品相香气最佳,每年府里的下人都会采摘晒干,或是做点心或是用来泡茶薰衣裳。 桂花树下,已有人正在打桂花。 半大的少年,容姿已现,月白色的华服更是衬得他文雅秀气,一举手一投足间已有了一些世家贵公子的风度。 树下铺着青色的绸布,绸布上洒满如雪的银桂。青青白白的颜色原本最是相得益彰,但在姜觅的眼中却是无比的讽刺,整个侯府之中有谁还记得这一片桂花林是徐氏嫁进来的那年亲手所种。 前人栽树,后人摘桂,原本无可厚非。 然而有些人不配! 青绸布被人揭起,上面的桂花全部落入尘泥。 姜洵怒目望去见是姜觅之后,恼怒之中又带出几许嫌弃。 「你……你干什么?」 「我不许你在这里打桂花。」 「桂花是侯府的,我为什么不能打?」 孟姨娘喜欢吃桂花糕,姜婉喜欢用桂花泡茶,姜洵打下来的桂花正是为了送给自己的姨娘和姐姐。 府里的下人都能打桂花,他怎么就不能打了?这个大姐莫不是今日在祖母那里吃了挂落,逮谁就找谁的不痛快。 「你是不是想拿我撒气?」 姜洵自小被姜惟亲自教导,心性和底气非一般世家府邸的庶子可比。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原主的品德心性,最为憋屈的就是孟姨娘和姜婉对原主的讨好。 所以他对原主从不奉承,脸上明明摆摆写满嫌弃。 姜觅双手环胸,睨着他。 「是又如何?」 「我劝你适可而止,莫要得寸进尺。」 「你是不是觉得父亲看重你,所以我管不了你?」 姜洵就是这么想的,但他不会这么说。 「我是侯府的公子,府里的桂花我为何不能打?」 「因为我不同意!」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姜洵表现得再是成熟稳重,到底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被姜觅霸道的话激得变了脸色,不由得怒目而视。 二人争执之时,有人在暗处窥视着一切,而且不止一个。一人躲在月洞门的后面,一人隐在一棵繁茂的桂花树后,同时紧盯着对峙的姜觅和姜洵。 姜觅一脸的骄纵霸道,表情更是得意蛮横,就那么直戳戳地杵在姜洵的面前,眼神睥睨张扬至极。 姜洵抿着唇,看面色已濒临忍无可忍的边缘。以前这个大姐对他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可从来不会过分到这个地步。 思量几下,他准备走人。 一步两步,到了姜觅身边。 刚要错身而过时,被姜觅喊住。 「你走可以,东西留下来。」 姜洵心中充斥着说不出来的厌恶,道:「你没看见吗?我一朵桂花也没有带走。」 一地银雪般的桂花,还有那块青绸布,他根本捡都没捡,确实什么也没有拿。 「我说的不是桂花。」姜觅目光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脸,落在他的脖子上,那里有一根红绳。因为方才打桂花时动作幅度大,红绳下面吊着的绿玉佛掉到了衣襟外。 这是原主去年送给他的生辰礼。 既然嫌弃她这个人,为什么不嫌弃她送的好东西? 「你……你干什么?」姜洵惊叫出声,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觅。 红绳已被姜觅扯断,绿玉佛也到了姜觅手中。 「我的东西,你不配戴!」 姜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觅居然做到这个地步,他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敬你?」 「论年纪,我为长你为幼。论身份,我是嫡你是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我一个嫡长女,你一个庶子胆敢不敬,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谁说我是庶子?」羞愤之下,姜洵脱口而出。 姜觅眸光微变,冰冷至极。 如果姜洵是嫡子,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记在嫡母的名下。 嫡庶之所以有别,无非是因为其中横着一条很难跨越的鸿沟。庶出子女一旦被记在嫡母名下,则会享有嫡出子女同等的待遇,事关家族财产分割和嫡母的嫁妆继承,以庶充嫡的事情在各大世家高门皆是慎之又慎。 余氏膝下有子,断然不可能容忍一个妾室的儿子压自己的儿子一头,所以若他真的被记名,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记在徐氏名下。 姜觅看着那一地的残花,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所谓的深情不过如此。 「你不是庶子,难道你是嫡子不成?」 「我……我……我不和你争论这些。」姜洵的脸胀起不正常的红,不是羞的也不是气的,更像是因为自己说错话而恼了自己。 第42章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真的是嫡子吗?」 「我……」 姜洵心气高,平日里最不屑的就是欺瞒哄骗之事。那个不字他说不出口,因为他早已被父亲记在嫡母的名下。 姨娘再三叮嘱,为免节外生枝让他千万不能泄漏半分,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公开。今日他说漏了嘴,万一引出什么事端该如何是好。 他心绪大乱,道:「我……我一时失言,大姐别往心里去……」 「你倒是命好,居然能入得了余夫人的眼。余夫人的心可真宽,自己有亲生儿子不够,还和一个姨娘抢儿子。」 「不是……」否认的话脱口而出,姜洵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被人激得失了分寸。 姜觅心下冷笑,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是记在余氏名下。 庶子若想记为嫡子,一是要族老们见证,二是要嫡母同意。如果嫡母去世,则需要嫡母娘家人的认同。所以不可能是余氏,因为余氏不会同意,承恩公府也不可能同意。 她刚才故意那么一说,是说给那偷听的人听的。关乎到根本的利益,余氏一定会宁可信其有。她要做的就是等,等余氏去查姜洵是否真被记为嫡子以及是不是记在徐氏名下。 姜洵此时已是心慌不已,急着去找自己的姨娘商议。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抬头看了一眼,惊得他立马低下头去。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姐吗? 那一双清澈含讥的眼睛,如同两只无形的手剥开他的心,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和隐藏都无所遁形,一时之间他腿软得厉害,竟迈不出去半步。 姜觅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远。 这侯府的水啊。 越浑越好。 既然是互相伤害,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躲在暗处偷听的两人见他们走了,忙去禀报自己的主子,一个去的是安怡堂,另一个则直奔满庭芳。 余氏听到下人的禀报之后,惊得手中的茶都洒了出来。她一连确认好几遍,当即换了一身衣衫去前院。 临近书房时,她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端着点心盘子进去。 姜惟见是她,面上无丝毫欣喜。 她心头一涩,委屈更甚。 这是她少女情窦初开时就爱慕的男人,为了侯爷她什么都愿意做。然而夫妻多年侯爷对自己一直淡淡,她满腔的爱意与热情得不到回应。 她低徐令娇一头,她的儿女也比不上徐令娇所出的子女,这些她都能忍,但她绝不能容忍一个庶子爬到她沅哥儿的头上。 「方才我听说大姑娘和二公子在桂花林吵起来了。」 听到她这话,姜惟眉头皱了一下。 「侯爷你是知道的,我不是多事之人。」她轻轻走过去,温柔地替姜惟捏着肩。「只是他们争吵的是事非同小可,还与我有关。」 「什么事?」 「二公子说他已是嫡子,我听着不太对。」 姜惟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捏了。 「这事与你无关。」 也就是说,姜洵不是记在自己名下。 这一点余氏早就猜到。 她介意的不是这个,她真正介意的是姜洵到底是不是嫡子。 「我想着也是。孟姨娘是徐姐姐的人,她生的孩子记在徐姐姐名下再是合适不过。大姑娘若是知道自己和二公子以后就是嫡亲的姐弟,指不定有多欢喜。」 「若无事,你先回去吧。」 她笑盈盈地行礼,柔情似水地告退。 一出书房,她脸色立马变得阴沉。 原来这事竟然是真的! 一旦确认姜润找不回来,那么依照嫡庶长幼的规矩,姜洵就能顺理成章被请立为新的侯府世子。 到时候她的沅哥儿怎么办? 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低声吩咐李妈妈几句,李妈妈立马领命而去。 李妈妈去的地方不是的别处,正是采薇轩。 姜觅就站在半开的窗户后面,看到来人之后嘴角勾了勾。 果然,有人比她更着急。 李妈妈一进门,开口就是恭喜。 「奴婢是来恭喜大姑娘的,大姑娘先前误会了,二公子不是记在我们夫人名下,而是记在徐夫人名下。以后大姑娘和二公子就是嫡亲的姐弟了,真是可喜可贺!」 「记在我母亲名下?」姜觅似是极为震惊。 「正是,以后二公子就是大姑娘嫡亲的弟弟了。日后如果世子找不回来,二公子便能名正言顺的被立为新世子。」 姜觅听到这话,装作恼怒的样子。 第43章 「你胡说什么,谁说我哥哥找回不来?」 「瞧奴婢这张臭嘴!」李妈妈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大姑娘你别往心里去,如今徐夫人名下多了一个嫡子,便是世子找不回来也无妨。」 「你个该死的奴才!」姜觅大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夫人的用意,她这是想挑拨离间!她是不是害怕了?你回去告诉她,这一招对我没用!管他什么嫡二子嫡三子,我哥哥是嫡长子,谁也越不过去!你给我滚!」 李妈妈早料到她会发怒,早早就退到了门边,闻言一脚就迈过了门槛,口中还不死心地说着戳人心窝子的话。 「以前孟姨娘和你一条心,如今她儿子成了嫡子,她还会和你一条心吗?她还会希望世子找回来吗?人心最是难测,谁知道她会从中做什么手脚……」 「滚!」 一只茶杯砸在李妈妈脚边,吓得李妈妈跳着出了屋子。 屋内传来姜觅歇斯底里的声音,「一群黑心烂肝的玩意儿,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都一样……你们都不想我哥哥回来……」 这话确实不假。 李妈妈心道。 为了三公子,自家夫人比谁都盼着姜润找不回来。 夫人说了,大姑娘为人自私自利,表面上瞧着和孟姨娘走得近,其实一直把孟姨娘母女当下人看待。如今下人的儿子被记在自己母亲名下成了嫡子,大姑娘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忽然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她避之不及被人撞倒在地。那人从她身上跨过去,浅绿色的身影在她眼中掠过。 是大姑娘! 还真是不把下人当人看! 等看到姜觅去的方向正是海棠居,她心里的愤怒全变成了欢喜。 还真不出夫人所料。 自己这一趟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 姜觅杀气腾腾地冲进海棠居,不由分说直接开砸。 什么茶具瓷器,统统往地上摔。碎裂声不绝于耳,瓷片崩得到处都是,孟姨娘一时躲闪不及,脸颊被飞过来的一小声瓷片划出一道口子。 她和姜婉拼命阻拦,姜洵站在一旁又后悔又痛恨。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屋子里但凡是能摔的都摔了,能倒的都倒了。 「大姑娘,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万一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好你个孟海棠,我真是看错你了!想不到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哄得父亲把姜洵记在我母亲名下。」 孟姨娘心下一惊,方才洵儿不是说大姑娘猜测的是余夫人吗?很快她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心知一定是余夫人从中挑拨。 「大姑娘,姨娘真的不知道……我一个妾室哪里有这样的本事,今日若不是洵儿和我说起,我根本就不知道侯爷他……」 「你不知道?」姜觅冷冷地看着她。 她拼命摇头,「姨娘真的不知道。」 「好啊。」姜觅拍拍手上的灰,满意地看着一地的狼藉。「那你去和父亲说,就说你身份低贱,你的儿子不配被记为嫡子,让父亲收回成命。」 姜洵气极欲发作,被姜婉制止。 这时吴婆子回来了,对姜婉摇了摇头。 吴婆子是个机灵的,她之前一见形势不对赶紧去通风报信,却不想安怡堂的下人说老夫人已经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姜婉最是知道刘氏的作息,自然知道这个时辰祖母并没有睡。祖母之所以不愿理会,一定也是深知大姐的脾气。 这一通火若是不让大姐发出来,只怕更难收场。 「大姐,你就不要为难姨娘了。你也说姨娘身份低微,她又怎么能让父亲收回成命。何况父亲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姐,他是知道大姐和余夫人不和,以后姜沅必不会护着大姐。所以才想着抬举洵哥儿,就是希望洵哥儿将来能成为大姐的依靠。」 「我的依靠?」姜觅大怒。「我看是你的依靠吧!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是不是都盼着我早死?」 孟姨娘和姜婉同时骇了一跳,隐晦地对视一眼。 难道她们的心思真的被猜到了? 「大姑娘,这话太诛心了,你真是想要了姨娘的命啊!」 「孟海棠,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当真是好心机啊。先让自己的儿子记在我母亲名下,以后再让你女儿也记在我母亲名下,到时候我一死,这侯府的爵位还有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统统都落在你们手上!」 这……这是真的被猜到了吗? 孟姨娘不敢相信。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一个一直被自己蒙在鼓里,玩弄于掌心的蠢货会看穿她所有的谋算。 姜婉也是脸色发白,心神大乱。 第44章 姜觅冷冷地看着她们,「我不管你们藏着什么样见不得人的心思,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成功。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如果明日之后姜洵的名字还在我母亲名下,休怪我翻脸无情!」 说完,她扬长而去。 这么大的事,她总要留一点时间给别人。 比如说余氏,比如说姜惟。 一回到采薇轩,她一眼就看到桌上的两个匣子。 「你回去歇息吧。」她对子规说。 子规已经习惯,顺从告退。 关上门后,她打开匣子。里面除了开锁所用的工具,她自己想要的工具也全部打造好,这些工具的精巧适用程度比她预估的还要理想。 身后传来动静,她慢慢回头。 烛火的暖光中,白到瘆人的美男子正用空洞如深渊的眼睛看着她。那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像个血都冷了的活死人! 萧隽一步步走近,诡异而艳丽。 那阴冷的气质,那无形的杀气,似勾魂的使者。 此情此景,怪诞而恐怖。 姜觅一点也不怕,反而笑着打招呼。 「王爷,你来了。」 萧隽黑沉沉的瞳眸像两眼深不见底的暗潭,潭底奇异的美景幽幽地招摇着,仿佛瞬间能将人吸进去。 他看着姜觅,问:「你有心事?」 姜觅惊艳于眼前的美景,又惋惜其中的凶险。 她轻轻点头。 偌大的侯府之中,她孤身一人。看似身边全是至亲,却无一人真心待她。她不惧争斗,但又实在是为徐氏和原主感到悲伤难过。 「世人都说我父亲情深义重,对我母亲一直念念不忘。所有人都像是瞎了一样,看不到他这么多年依旧妻妾和美,也看不到他和别的女人又生了一堆儿女,我真替我母亲感到不值。」 「男人三妻四妾,不过是寻常之事。」 是啊。 寻常之事而已,何来的值与不值。 姜觅低头苦笑,拿起一把刻刀。 这刻刀按她的要求打造,小巧而锋利。她试了试手感,掂在手中把玩起来。刻刀和钢笔一般大小,在她手指间如活物一般。 突然她「嗤」了一声,抬眸望着萧隽。 「嘴上说着心里有人,身体则想什么快活就怎么快活,这般身心不能如一的感情,算什么狗屁痴情!」 「你这是善妒。」 「我不是善妒,我只是不想受气。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反正以后我是万万不愿受这样的气。我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有钱,谁要是敢让我受这份气,休怪我不客气!」 她用刻刀比划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萧隽莫名感觉自己身底下一凉,气势大变。 一时之间,屋内仿佛阴风过境。 姜觅不由自主抖了抖,后背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明明她心里也不怎么害怕,但身体的反应最为真实。 她以为这位慎王殿下多年装傻,心智和心性必定异于常人,一定可以接受任何不合世俗的人和事,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哼。 看来男人就是男人。 哪怕是像萧隽这样看上去没什么七情六欲的男人,依然想着三妻四妾齐人之福。 她语气缓了缓,道:「王爷莫怪,我说笑的。我才不会做违法犯纪之事,万一把自己搭了进去多不值当。我这个心胸狭窄又行事偏激,大抵是不能容忍自己和别人共侍一夫。何况我这么有钱又这么好看,以后我才不要看男人的脸色,别人看我的脸色还差不多。」 萧隽气势一收,又恢复成活死人的模样。 他曾听到那些人私下谈论此女,言语之垂涎令人作呕。贪其色又不愿娶之为妻,欲纳为妾室又碍于身份太高。 徐家失势,安国公府早已名存实亡。郦京城中的世家名门谁也不愿和徐家沾染关系,恐引来无端的猜测与打压。 「你不怕别人说你猛浪?」 「说我猛我承认,说我浪我不能认。再说我不是还有王爷吗?我现在就盼着王爷能得偿所愿,到时候我背靠大树好乘凉,日后有王爷罩着谁也不敢说我半个不字。」 气氛突然凝滞,一室的沉默。 良久,萧隽垂眸道:「你等我。」 姜觅以为他指的报恩一事,顿时满眼堆笑。 「好,我等王爷。」 她却是没有看到,萧隽眼底那一瞬间的变化。 言归正传,他们还有正事要做。萧隽既然按照她的图纸打造出了工具,今晚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开锁。 她查看开锁所用的工具,技艺精巧且不说,所费的时间也不过一天而已。心知萧隽这些年来暗中经营,手底下应该有一些有用之人。 第45章 有了趁手的工具,她蹲下去开锁。 几绺发丝散落在耳侧与额前,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搅乱她的视线,她几次随意将它们捋到耳后,不多时复又零乱。最后她实在是不能忍受,索性将簪子一取准备重新挽发。 乌发倾泄,青丝如绢。黑瀑般的发散落下来,越发显她容色流光冰肌玉骨,似春风温柔了山水,般般入画美不胜收。 她的动作无比自然,毫无顾忌。 萧隽就这么看着她,空洞而幽深的眼底似有无数火花迸开。那支白玉茶花簪子斜插进她的发间时,一如有什么东西直直穿过萧隽的心。 她挽好头发后继续开锁,神情无比专注。半刻钟后她找准窍门左右两手同时用工具一旋,兽镣应声而开。 「王爷,打开了。」 「你果然很有用。」 「谢谢王爷夸奖。」姜觅笑了一下,眼神清澈灵动。「能帮到侯爷,是我的荣幸。」 她掂了掂兽镣,这锁的重量比她以为的还要沉一些,锁环的内壁之上刻着一行字:山兽为患,驯化为上。 萧隽应该早就看过这些字吧? 山兽指的是谁? 驯化的又是谁? 被别人当成要驯化的兽,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须臾间,透过眼前这张绝艳的脸,她好像可以想象多年前那个五岁的孩子该有多么的玉雪可爱。原本金尊玉贵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皇孙,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裂变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为何这般看我?」 「我看王爷好看。」 萧隽苍白如雪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血色。 姜觅大感惊奇。 「难道王爷从不知自己好看?」 萧隽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承继了母亲的七分容貌。幼年时世人夸他赞他,无一不是极尽溢美之词。后来旁人议论他,通常都带着几分惋惜与隐晦,甚至是恶意。 「听别人说过:那个傻子,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真是巧了,别人也说我:一个蠢货,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说完,姜觅笑起来。 「我和王爷还真是同命相怜,除了皮囊和脸以外,再无其它的可取之处。」 因为同命相怜,才惺惺相惜吗?所以这女人才会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宽衣解带没有半点避讳,言语放肆极其随心所欲。 欢喜的滋味,又从压抑多年的心底探出了头。 萧隽感受着久违的愉悦,千年寒冰般的眉眼柔和了一些。 半晌,他突然来了一句。 「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确实如此。」 姜觅听懂了这话,感慨不已。 第46章 徐氏世代善工,在前朝末年时达到巅峰。相传那时族中能人众多,有入仕为官者,也有民间从业者,覆盖所有工造内务水利衙门和市井工业。 那时民间和朝堂都有徐氏之技,巧夺天工之说,徐家的技艺备受世人推崇。只是任凭技艺再深,也深不过人心。 萧隽这话的意思是在告诉她,此兽镣乃徐氏所造。 所以这是因果轮回。 兽镣已经取下,而萧隽始终未动。 依照常理,一个多年戴着镣铐的人,一旦卸去这样的牵制必定会兴奋地走上两步。而他并没有,甚至在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 姜觅暗道自己之前猜得没错,他的手里有钥匙。 「王爷,这些东西多少钱?」 她问的是自己所用的那些工具造价几何,此前她曾说过会付工钱。原本她想着自己毕竟救过萧隽的命,又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这位慎王殿下怎么着也会客气一番。 没想到对方一开口,说出来的话竟然是:「你救过我,眼下对我也极有用处,日后我必有报答。既然姑娘行事有分寸,又执意诚心要付工钱,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姜觅惊了。 她没想过要赖工钱,只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合着欠她的可以日后再还,而她欠的则要明算账。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无耻了,没想到这死人脸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人哪。 光知道给她画大饼,口口声声说什么会报答她的恩情,却大言不惭地要她的真金白银,且丝毫没有羞愧之心。亏她之前还同情心泛滥,感慨他命运多舛,简直是一片怜悯之心喂了狗! 她美目圆瞪,像是要把萧隽画的大饼刺出一个窟窿来,看看这饼的内心是空的还是实的。她却是不知道自己清澈的水眸中有多么的波光粼粼,似嗔还怨如娇花怒放,分明是气恼凌厉的模样,又盈盈楚楚尽显媚态。 萧隽记得年幼时守着那株茶花开时的情景,如雪的花瓣一片一片地绽放,怯弱娇嫩又坚定无畏,如同眼前的少女。他似受到蛊惑般欺近,苍白绝艳的脸在姜觅潋滟的眼晴里放大,冰冷却充满侵略性。 姜觅大骇,心跳如鼓。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