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与俏千娘》 第1章 【后记】珍重·再会 苏打 由红樱桃系列出第一波开始,苏打就在,然后呢,在红樱桃系列要走出大众视野之时,苏打居然还在,这种机缘巧合也是难得了,既然这么难得,就正式向大家告个别吧。 二00四到二0二三年,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七十四本书,万分感谢各位的陪伴与对「苏打四宝」的不嫌弃,虽是必须贴上十八限并封书的小说,虽中间休息了一大段时间,但苏打还是写得很开心。 遗憾难免,但世事本就变化快,所以就心安理得、自自在在地往下一个阶段前进吧,毕竟前方一定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等着发生,对苏打这种号称随遇而安、其实是从不预作计划的人来说,早练就见招拆招的本事了,尽管有时拆得有些狼狈,但人生嘛,总得尝尝各种滋味。 各自珍重了啊,我的朋友们,有缘再会了。 【第一章】 西北 章城 时值岁末,大雪覆地。 这夜申时,天候格外酷寒,不仅驴马都拉至舍里避寒,街道上更是分外冷清,可远远的,却有一名身着深棕色贵气狐裘的女子,艰难走在八寸厚雪的街道上。 她双手皆戴着厚厚手套,穿着暖靴,一手抱着手炉,另一手却拉着一个堆满封包的木制小型雪橇,一路走,一路将雪地拖出一道长长雪痕,口中更不住嘟囔着,「你姑奶奶就不信了!」 「唷,这不是李夫人吗,今儿个这样冷,您怎么还出门哪?」刚至赌坊换班的录事,大老远见到这名气喘吁吁的浓妆艳抹女子,不禁缩着脖子向前喊道,「您这是?」 虽录事尊称她一声夫人,但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临县的俏寡妇两个月前才刚死了第三任丈夫,可没等孝期守完,就直接由夫家开溜至章城来大开赌荤,只差没把赌坊当家了。 好赌也就罢了,她还净爱赌一赔五十的「花会」,也就是庄家由写有花名的三十六道镶金木牌中抽出一个,并在众人眼前将此牌包裹并绑好后,高挂在花会坊最显眼之处让人下注,待隔日再打开谜底派彩的赌法。 「愣着做甚?还不快把花筒拿来!」总算走至赌坊的李寡妇,一边斥着一旁小厮,一边风情万种又泼辣地对一直跟在身旁的录事撩了撩头发,娇声咒道,「这是你姑奶奶全部家当,这回若再不中,你姑奶奶直接就找棵树上吊去!」 「李夫人,您真要赌这么大?」望着雪橇上那一大落封包,录事虽故作姿态地苦口婆心劝叨着,可心底却在窃喜。 要知道,这一个多月来,这俏寡妇可说是日日赌,可却输多赢少,有时输得火气一起,就撒泼说赌坊讹她,否则她哪可能背气到这份儿上。 身为章城第一赌坊,「章昌」本就看人下菜碟,更因有插干股的县老爷在背后撑腰,杀起生客来那是毫不手软,只不过出千手法高明,寻常人看不出破绽罢了。 至于李寡妇热衷的花会,他们当然放过几回空门——因太多人下注同一花名,便于开彩之时做手脚跳过那花名,但若非预判将会亏损过大,他们绝不轻易动手。 第2章 近来由于李寡妇的出现,借赌花会来看热闹的人也变多了,所以赌坊也就由得她跟其余下大注的大户一般,将赌注连同所押花名都封在包里,亲自放入坊内提供的花筒中。 包,是李寡妇自己事先封的,塞入花筒后,也都经她亲自在每个筒上画押,如此一来,她虽依然在每回输钱时继续撒泼,但倒再不提赌坊讹她之事,让赌坊反因她这样一闹,更财源滚滚。 「我赌多大,你管得着吗你!」听到录事的话,李寡妇娇睨他一眼,没好气轻啐一声,「三十六个啊,可给姑奶奶拿齐全了,要不我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李夫人,您真要赌,小的也拦不住啊,您说是吧。」李寡妇虽一脸的大浓妆,但眉眼间风韵犹存的风流寡妇模样,还是让录事悄悄咽了口唾沫,但在听清她要的花筒数时,蓦地愣了愣,「咦,您今儿个这意思是——全押?」 「没错!」李寡妇撩了撩云鬓,哀怨地长叹一口气,「你姑奶奶那个死没良心的娘家啊,又将我卖给了云沧知县那臭老头儿当第五个妾,这两日就要来人将我押过去了。想想,你姑奶奶好不容易自在逍遥了几天,转眼又得回去伺候男人,心里头真叫那个憋屈,所以这回,再怎么着,我也非尝到押中的滋味不可,要不真死不瞑目了!」 「原来是这样啊。」录事边陪笑,边偷偷掐了一下李寡妇的俏臀。 「呸,你这臭死相的,想干嘛?」李寡妇虽啐了一声,更回身狠狠瞪了录事一眼,可被那小媚眼一瞪,录事连心都荡了。 与录事打情骂俏之际,李寡妇将封包一个个塞入花筒,并画上押,可当所有封包都塞入花筒后,却发现多了一个花筒。 「李夫人,您是不是少带了一个封包啊?」望着那多出来的花筒,录事皱了皱眉问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姑奶奶明明在客店里算得好好的,怎可能会少一个!」闻言,李寡妇双手叉腰开口便骂。 「真只有三十五个,要不您自个儿算算?」 「我当然会自己算!」 李寡妇冷哼一声后,小腰一扭一扭来至桌旁,食指一伸,真一个个点了起来,点完发现不对,口中更是不住咒声连连,「还真只有三十五个……肯定是掉半途上了!他娘的,这大冷天的,你姑奶奶懒得重拆更懒得找了,三十五个便三十五个吧,我就不信我运气能背到那份儿上,要明日真开那号,你姑奶奶决计直接剁手,这辈子都不再赌!」 「李夫人,别气、别气,赶紧到里屋喝杯茶消消气也暖暖身吧。」听到李寡妇的话,录事目光一闪后呵呵笑道。 「那还不快上盏银耳炖雪梨孝敬你姑奶奶!」也不等人引路,李寡妇一转身,一点不客气地直接往赌骰的暖屋走去。 「这还用您吩咐吗?」死盯着李寡妇妖娆的纤腰与俏臀,录事先是笑说道,可一待她进了里屋,立即便低声吩咐一旁围事,「快差人去路上寻寻,想法子找着她那个掉了的封包,瞧瞧里头是什么花名!」 第3章 录事这么做,自是想讹李寡妇,毕竟她往后也不会再来了,不讹白不讹。 更何况,过去一个多月,她赌得虽不算大,但也绝不小,如今她赌气将身家全押上,能不让她中,自是最好别让她中。 「我说这位爷,您在我们坊里取暖取了三天、也蹭吃蹭喝了三天,若您不再多下点注,我们只得请您走人,将位子让给愿下大注的客人了!」 就在李寡妇踏入骰屋时,突然听得围事不客气的赶客声,而那名懒洋洋坐在门旁被数落的年轻男子,依然不动如山,但却似笑非笑地转眸朝踏入屋里的李寡妇挑了挑右眉。 李寡妇见状,轻哼一声后也不理会,自顾自往里走,边走还边撩着鬓角,小指尖却若有似无地朝向了「五」。 「五,两百两。」男子懒懒说道,然后在庄家开出五时,理直气壮继续赖在了暖屋里。 而此时,顶着寒雪出门的小厮们,早由赌坊门前一路寻过去,而果真,来回冻了好几趟后,真在雪堆里寻着了那封包。 第二日,日头刚落下,听说李寡妇壮举的好事者们,早早便将赌坊门前围了一大圈,就等着看热闹;而不多时,众人便见李寡妇在娘家及未来夫家共同派来的多名黑衣壮汉监视下,臭着一张脸来至赌坊,气鼓鼓等着开完彩便至云沧准备完婚。 只出人意表的是,当彩号开出,并且开得还就是李寡妇遗失封包的那个花名时,气急败坏的人却不是她,而是赌坊,因为她另三十五个封包,不仅下得全是大注,押得还都是同个花名,也就是她「号称」遗失的那个! 明知上当受骗了,可众目睽睽下,赌坊也无法赖帐,而那群要押李寡妇回去完婚的大汉,一听她中了彩,更是立即气势汹汹地围上前去让赌坊开庄票,然后一待李寡妇揣上票子,便架住她上马车扬长而去。 吃了这种闷亏,赌坊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当下便召集一帮打手,蒙脸追上前去,只当他们火速巡迹赶至时,却愕然发现,那辆停在郊道旁的马车里竟空无一人,并且,四周雪地上也完全没有任何人踪及马迹。 自然找不着,因为早在马车驶上郊道后,在夜幕掩护下,车上的人便二里一人、三里一人的各自无声离去,直至连马车夫都弃缰而去,马车缓缓停下,车内唯一剩下的李寡妇——奚向晚——也在洗去一脸艳容并换了身全白装束后,直接飞上树梢,夜奔凉州城。 ☆☆☆ 奚向晚是千门中以黑吃黑着称的「黑砂」成员——琥珀,千门人耳语间最神秘的「千人千面」。 黑砂于各地皆有秘密据点,平常时由一名龙头统筹、布策并订定计划,而成员则依释出的特殊榜示,自行选择参与与否。 他们从不对百姓下手,到手的砂金半数归于参与成员,半数匿名捐给各处穷苦人士。 第4章 正由于黑砂行事隐密,事毕后更直接就地解散,也仅以代号相称,所以就算在路上擦肩而过,他们也不会知晓彼此身分,因此外人就更不清楚成员有谁、长相为何了。 老实说,如今芳龄十九、却已出道八年的奚向晚,过往很少参与如此小规模的任务,因她本只是为了寻人,才会穿越一整个中原来到此处,但在章城外望见只有黑砂人才能明了的榜示后,她立即联络上龙头,毕竟这赌坊多年来坑杀赌客也太过明目张瞻,而她在长达一年的寻人之旅都未见曙光前,企需银两。 「就凭你这三流秘狩,还妄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那一身穷酸样,拿什么跟段小侯爷比,又有什么脸日日尾随着龚姑娘!」 正当奚向晚赶了一夜路,终于抵达凉州城外二十里处时,突听得前方树林里传来一阵人声,让她不得不暂先隐在雪堆间,悄然望着不远处五名年岁各异、装束奇特的江湖人士,与一名高大男子离着十步远互相对峙着,并且出口的话狠厉又阴森—— 「我兄弟这半个多月来已告诫你数回,你这臭虫莫再不识好歹!」 「你若再执迷不悟,就休怪我荆城五鬼下手不留情面了。」 荆城五鬼? 闻言,奚向晚蓦地一愣。 想不到擅使瘟毒的五疫使,居然也跑凉州来了,跟随的还是独霸西南数十载、富可敌国的段氏家族。 「怪了,窕窈淑女,君子好逑,怎么,三流秘狩就没资格倾慕女子了?更何况,由云州到凉州的路就这么一条,你们口口声声指控我尾随、要我转道,会不会脸盘子太大了点?」尽管被五鬼挡住去路,但男子依然吊儿郎当地散漫笑道,「好吧,我承认我这人是寒碜了些,可若跟某群日日在段小侯爷跟前摇乞尾怜的狗奴才相比,我感觉我其实也没那么寒碜呢。」 由于男子背对着自己,所以奚向晚看不清他的长相,但由他清朗又磁性的含笑嗓音听来,这人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五岁上下,只语气中那股毫不遮掩的嘲讽与讥诮,连她听了都替他捏把冷汗。 「找死!」 「老子今儿个非让这臭虫死得明明白白不可!」 老实说,这男子是不是三流秘狩,奚向晚尚无定论,但他激怒人的嘴上功夫决计一流,因为由荆城五鬼听到他这句话后直接动手的暴怒劲头看来,在她未来之前,他们应已隐忍他许久。 月色下,奚向晚看不出男子的武功路数,因他面对五鬼的凌厉攻势也只不过是举剑随意架挡两下,但尽管看似随意,却已足够令五鬼完全近不了身。 武力既拼不过,接下来五鬼想必就是要下疫毒逼此人就范了,不过,就算使毒,这背影懒慵的男子应也早有防范才是。 奚向晚本是如此作想,但当看到男子突然单膝跪地、口呕腥血,但却眼底火簇熊燃、唇角傲扬地继续架挡时,她才恍然明白,五鬼只是要逼他动手,目的是激发他体内疫毒,想见这一路上,他们早悄悄、在不被男子察觉异状的情况下,多回且微量地对他下疫毒了! 第5章 看来,五鬼为自己主子护花是真,而这男子被那位龚姑娘迷了眼更是真,否则警觉性怎会钝化至此。 「允一大师,打斗声就在前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按理,奚向晚应继续冷眼旁观,待他们分出胜负后再悄然离去,但她却生平第一回动用了仿音相助外人,不仅因为这人便是在章昌赌坊里看穿她把戏却没说破,并与她心照不宣的那名颖异男子,更因他是名秘狩,而她欲寻之人,也是个秘狩—— 沉迷于大江南北四处觅宝,探询秘人、秘事、秘物真相,一群人们眼中无视礼教、放达不羁的浪子。 「是允一大师及清波道长,走,以免另生事端!」 当听到远方传来浑厚的两声对话,五鬼对望一眼后,立即停下手中兵器往后跃了一丈,但当他们再度望向男子想撂几句狠话时,却发现电光石火之间,男子竟已全然消失了身影。 「那臭虫呢?!」 「逃就逃了吧,反正死活也撑不了太长时间,快走,省得真与那老和尚与臭道士打上照面。」 五鬼走得是那样干净俐落,所以他们压根儿不知晓,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大师及道长,因为人称千人千面的奚向晚,在仿声与乔装上的天赋与造诣,本就无人能出其右,就算与真人并立,也难辨真伪。 虽五鬼完全不知男子是如何、又是何时离去,但潜在一旁的奚向晚却看得清清楚楚,因为那个高大身影,在极短的时间内竟化作一道淡光,并在划破黑夜后转瞬即逝,而她相信,若非他身中疫毒,内力受创,她恐怕连那道淡光都瞧不着—— 江湖中向来只闻其名的「迅影流光」。 「绝了啊……」在低喃声中,奚向晚毫不犹豫朝着方才远去的淡光方向追去。 因为能练就这门绝顶轻功之人,绝不会仅仅只是一名三流秘狩,而她,极盼望能由他身上得到自己欲寻之人的线索;此外,大方倾慕一名女子,若无骚扰之举,就算女子心有所属也罪不致死,下这样的重手未免太过毒辣。 来来回回在山坡雪地方圆五十里处寻了近一个时辰,就算寻到一身热汗,奚向晚依然没发现男子的身影。 是她搜寻的范围太小,还是他已毒发身亡? 不能放弃!毕竟同样身为秘狩,他必定听说过大哥这人,无论多小的线索,对她来说都弥足珍贵。 最后,奚向晚索性停下脚步、静下心,独立于寒风中,半晌,终于闻及风中一股极淡、极淡的腥臭味。 不从事黑砂工作的奚向晚,是一名痴迷于「香味」的炼香人,嗅觉本就比常人灵敏数倍,因此一当发现那股异味,她立即寻味而去,然后在七十里外一处被雪半覆的树洞中,发现了男子踪迹。 男子情况相当惨烈,人不仅萎靡地靠坐在树壁旁,双目完全无光,四周更布满他呕出的呕吐物,身上流出的腥汗令人闻之作呕。 第6章 「抱歉,打扰了。」先在外头淡语一句后,奚向晚无顾地上混乱,直接走入树洞,在自己与男子鼻前都抹上一抹可驱味、止吐的凉香。 「若你不是来送我归西的……那就劳驾你送佛送到西吧……」尽管整个人已几近虚脱,眼神更是涣散,但男子——司空勰竟还是笑着,「小兄弟,你那口唯妙唯肖的仿音,当真绝了……要不是知晓他俩早上华山赏雪去了,我还当那老秃驴跟臭道士真来了……」 「怎么做?」有些意外也不太意外司空勰猜出自己先前的小技俩,奚向晚直截了当问道。 「将雪水用力浇我身上……」司空勰低垂着头,望着身前那身被染污的白衣下摆微微一笑,只原来清朗的嗓音已变得那样孱弱、瘖哑。 「确定?」 这样寒的天往身上浇雪水? 「确定……」 行,他确定就好。 「小兄弟,我喜欢你……」当奚向晚二话不说生起小火堆,寻了个可当勺用的弯曲树干,并依言将雪水狠狠往自己身上浇时,尽管冷得牙关都打战了,但司空勰却依然嘴角微扬,「够机灵……」 「你看起来也不笨。」瞟了司空勰一眼,奚向晚淡淡说道。 「我本来也是这样觉着……」自然听得出奚向晚话里的揶揄,司空勰在沁寒的雪水浇灌下哑声畅笑,「但人啊,一入了迷,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要不怎会有当局者迷这个词呢……」 这人,虽瞧着不羁、落拓,但个性其实爽朗、敞亮;尽管如今模样很是狼狈,但奚向晚仍可看出他五官端正又大器,更颇具男子味,若好好拾掇、拾掇,走在街上,决计是会吸引位姑娘家目光的那类人物。 「说实话,我真有些好奇了。」奚向晚不由自主盯着他的侧颜说道。 是的,好奇那名龚姑娘究竟如何姣艳、明媚,竟能将这名浪子迷得失了魂。 若是他人,定会想问,为了一名女子,值得吗? 但她不会,因自小被一名传奇秘狩养大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执念」二字背后的真意—— 值不值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从来由不得他人置喙。 「怎么?我没资格倾慕女子?」司空勰勉力抬眼望着眼前这名虽配着剑,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游历四方的文弱书生,但却决计易过容且不可小觑的年轻人打趣道,「浇够了,谢谢……」 「自然有,这世间像你这般纯情的可不多见。」望向那双竟真缓缓有了焦距的眸子,手都几乎冻僵的奚向晚打由心底钦佩他的韧性。 「小兄弟……你还挺能埋汰人的啊,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人生在世总有些让人刻骨铭心、永志难忘的人或事,你还年轻,等你遇上你就知晓了……」含笑说完这句话后,司空勰缓缓闭上眼开始行气运功。 第7章 或许吧,但不是现在。 毕竟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慕之心的她,现今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回一年多前失踪的大哥,那名大了她二十岁,捡着她、养大她,永远故意板着脸、却眼眸含笑警告她不许喊爹只许喊大哥,并在出发前,信誓旦旦说这回回来后,便要金盆洗手、结束秘狩生涯,然后替她拐个好男人,并陪同她一起出阁,一辈子死皮赖脸跟着她享福——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亲人…… 司空勰打坐之时,奚向晚也没闲着,她先是将树屋内的污秽用水冲刷一遍,又捡来干柴将篝火生得更大些,因她虽不知他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能在无人相助下,只身将那骇人疫毒这样快逼出体内,但如今由鬼门关前转回的他,仍需要有人替他护法、回功。 当东方破晓,一抹晨曦照至树洞旁的奚向晚身上时,一夜未眠的她,终于听到身后传来那个虽仍有些疲惫,但却不再那样瘖哑的嗓音,「说吧,想知道什么?」 司空勰自然知晓奚向晚有事相询,否则两人素昧平生,只不过一回的陌路相逢,就算再心存仁义,也不会在寒夜中寸步未离地守着他。 「莽豹。」奚向晚头回也没回地说道。 「我曾有幸与他喝过一回酒,但自一年前他由东云县离去后,再不曾有人听闻他任何消息。」虽有些意外更感慨奚向晚欲询之人,但司空勰仍不假思索据实以告。 听到这个回答,奚向晚在心底叹了口气后,一语不发地缓缓站起身向前走去。 「小兄弟,命若不硬,是决计当不了秘狩的,否则我这种不入流之辈压根儿苟活不到今日。」望着奚向晚孤寂、落寞的清瘦背影,司空勰突然开口又道。 「……谢谢。」脚步微微暂止,奚向晚的眼眸有些朦胧。 方才之所以没有致谢,是因她知晓,这样的血性男子,纵使明白她之所以出手其实另有他求,却依然会将她这夜的襄助存放于心,而她,不希望自己的随手之劳带给对方任何负担;而如今之所以道谢,全因他话中虽听似自贬,但话后的抚慰之意却是那样赤诚。 「凉州见了,小兄弟。」 自只会是凉州,因为孤山秘宝寻宝图真品展示会,就在凉州。 第二章 「小少爷,您就坐这儿吧,清静些。」 「这儿确实清幽,劳驾您了。」明明住得是上等客店独院,可用膳时却被安排至膳厅一个小小角落,但奚向晚完全不以为忤,依然和声对压低嗓音、并且话语声中有些无奈的领侍致谢。 领侍之所以如此安排,自因段小侯爷及龚清秋也落脚于这间上店,因此他身旁那群盛气凌人的随侍、想一睹姑娘芳容的看客、以及各有心眼的人齐聚一堂,万一真出什么岔子,这看来涉世未深的小少爷至少还能跳窗离去。 奚向晚当然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少爷,但向来眼尖的领侍会看走眼实属正常,因为千门工作外的她,总以一名游历四方的配剑书生面貌出现,毕竟士子身分在那儿,出行、住宿皆较方便,再加上那张人畜无害的憨厚圆脸,在江湖走动也较不会引起纷争。 第8章 「来了!」 「人未到香先到,真无愧她『芳菲公主』的名号啊。」 才坐下不久,小二哥刚将热茶送上之时,厅内立即响起一阵海潮般的赞叹私语,早闻及那袭香风的奚向晚自然也抬起头,望向在三名秀美侍女围绕下,缓缓步入膳厅那名年约二十的绝美女子。 确实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只消一眼,奚向晚就被她的容颜折服了。 因为龚清秋不仅眉如春山、眸如秋水,五官绝顶精致妍丽不说,眼波流转间,还有一分动人至极的高贵与神秘;而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优雅与端庄,让人完全不敢生起亵渎之心,行走时,身上摇曳轻响的珠翠声,更是悦耳之至。 毋怪那名浪子如此念念不忘了,就算同为女子,她也因这倾城倾国的容颜而忘了眨眼。 正当奚向晚瞬也不瞬地望着龚清秋时,她的身旁突然坐下一人,而一个熟悉的揶揄语气也同时密传入她耳中—— 「小兄弟,看得这么目不转睛,不怕也被段小侯爷痛打一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我仅只于远观。」奚向晚毫不意外司空勰也会住此客店,因此她依旧大大方方望着龚清秋同样传音入密。 「看着年纪不大,活得还挺通透。」奚向晚的回答,让司空勰的唇角微微一扬,然后边喝酒,边同她一样,坦坦荡荡欣赏着龚清秋的美。 其实,奚向晚之所以没有收回视线,不仅因为那张罕见的绝世容颜,更因观察各式各样的人本就是她的职业习惯,甚至,天生的本能。 据大哥奚孟麒的说法,当初发现她时,三岁的她是躲在一群羊堆里,然后跟着那群羊一齐「咩咩」叫,那羊叫声几可乱真,若不是发现她有五个脚趾,他真当一头黑乱发披身的她是头出生不久的小黑羊。 当他由羊堆里一把拎起她时,她立即发出了蛇吐信的声响,依然几可乱真,若非亲眼望着她鼓着小胖腮吐着舌头的可爱模样,他真会相信自己身旁不远处,正有一只毒蛇对他虎视眈眈。 而将她带回家不到半个月后,原本不会说话的她开口说话了——学他说话,并且还连他说话时的语气、节奏与停顿都学得九分像,神情更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个小号的他。 发现她惊人的天赋后,大哥日日耐心陪伴着她,认真教导她正确的说话与生活方式,待她七岁后,正式将她送至黑砂的千山老人门下。 自此后,她在师父那儿习艺、读书也练武,大哥也因天生的冒险执念再度踏上旅程,然后在每回探秘回来时,带着她四处游山玩水,为她讲述路上所有见闻,直至一年多前离去后,就此失去踪影。 「小兄弟,难得来凉州,不喝杯夜光美酒?」 「那酒是专骗外来旅人的,说吧,你收了酒商多少佣金?」依然凝望着龚清秋侧颜的奚向晚淡淡密回。 第9章 其实平常时的她,很少与外人搭话,言谈间更不会如此随意,可面对这位其实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她就是不由自主地会露出本性,任那些日常话语由口中溜出—— 因为尽管相识不久,可他的个性与气质,就如同她那至今不知是男是女、完全没个师父样的师父,以及那只许她喊大哥不许喊爹的爹一样糟糕,以至让打小在这两名怪杰身旁长大、极不擅长与正常人交往的她,不仅适应得那样自然,更直接省下了惺惺作态的那套假面功夫。 「懂行啊,小兄弟。」听及奚向晚的回答,司空勰笑得那样爽朗,「司空勰。」 「赵晚。」同样将自己在外走动时用的名字报上,尽管奚向晚在听到「司空勰」三字时,心底微微一动。 因为她知道这个名字,毕竟他是这样多年来,很少与她谈论到同行的大哥,唯一曾眉开眼笑主动提起过的人—— 那小子说他唤司空勰,不仅肚子比我能装酒,脑子比我年轻时更灵,身手还鬼,看样子再过几年,我就算不想退休,也只能退休罗。 怪不得他说他曾与大哥喝过一回酒! 而曾被大哥那样夸赞过的他,之所以自居三流,看来只有一个原因——欺敌。 不过,虽龚清秋望都没望司空勰一眼,但她身旁那个年约十岁的小侍女在望见他时,眼底竟有股欣喜与歉意,这反应真挺耐人寻味的…… 当奚向晚看似聚精会神盯着龚清秋,但却脑中思绪纷飞时,司空勰的嗓音又传入她耳内,「别看了,赵小弟,小侯爷来了。」 「你不也还在看?」当四周突然静默,奚向晚缓缓将视线转向那名被一群男女随侍包围着的倜傥俊美贵公子——段南止。 「为兄的命硬、经打呀。」司空勰用手撑着右颏,边喝酒边似笑非笑望着段南止,眼底挑衅意味那样浓厚。 「我身旁人里,就没有一个不将『惹事生非』四字当人生箴言的人么……」望着段南止投射过来的浓浓杀气,奚向晚忍不住喃喃。 「那穿白衫的愣小子,看什么看!」段南止显然对司空勰再度出现在自己视野中极为不满,瞟了五鬼一眼后,竟直接眯眼冷言喝向奚向晚。 唷,柿子挑软的捏? 在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的静默中,就见奚向晚缓缓站起身,向前深深一揖,「抱歉,这位公子,确实是小可冒昧了,要怪只怪小可见识少,以至当望见真正沉鱼落雁之天香国色,以及龙腾云起的横槊赋诗之士时,彻底失了态。小可本该自罚三杯,但因小可酒量与识见同样浅薄,所以只得以茶代酒,望两位海涵,小可先干为敬了。」 奚向晚那副入木三分的吊书袋子迂劲儿,以及因茶喝太快以至呛咳得满脸涨红的憨样,不仅气笑了段南止,更连原本一脸淡然的龚清秋都忍俊不住轻笑出声。 第10章 「果真是个愣书生。」望着巧笑倩兮的袭清秋,段南止也不与奚向晚计较了,在哄堂大笑声中,直接落坐于美人身前。 「赵小弟,这招四两拨千斤够高的呀,为兄真是自叹不如。」笑得眼眸完全看不见的司空勰边笑还边不忘点评。 「笑得矜持些行吗?我可不想五鬼下回也往我身上下疫毒。」望着段南止身旁随侍全目光森冷地来回打量司空勰,奚向晚故作手忙脚乱地欲起身回屋换衫。 但就在她起身之际,却发现有人急急入了膳厅,在段南止耳畔匆匆说了几句话。 虽奚向晚完全听不到那人说了什么,但却经由读唇术读出了那人的耳语——「小侯爷,莽豹依旧未寻得,但有新线索」。 段南止在寻她大哥? 虽神色如常、行动也如常,但奚向晚却在返回自己独院的一个无人拐角处,脚步未停地手一翻,眨眼间,她身上白衫便变为黑衫,然后在夜幕掩盖下、腾空迅飞时,再将头上的书生巾反摺蒙住脸,诡速闪过层层守卫,直接隐身于段南止与龚清秋租住的独院檐间。 因为她相信,段小侯爷之所以来至凉州,并还遣人查探她大哥下落,决计只为孤山秘宝——传说中前任皇叔「公子杞」夺位失败后,由孤山宫内潜逃时携走的大量黄金、珍宝、灵药、武功秘笈等绝世宝物。 如今,斗转星移,六十年过去,据说一直藏身于民间、欲借此宝东山再起的公子杞,就如同这份传说中的宝藏一般,再不曾出现过。 老实说,公子杞究竟有否成功出逃、这份宝藏究竟存不存在,根本无人知晓,但这个秘闻却一直流传至今。 奚向晚犹然记得,两个月前,孤山秘宝藏宝图面世消息传出后,整个江湖为之震动,更因夺图而引发多起灭门血斗,以至最后真正携图之人为求自保,不得不秘密且匿名将图送至武林罡正会。 为尽可能将夺宝势必会引发的腥风血雨降至最低,因此几大门派加上多位江湖大佬共同商议后出面,除严正宣示各门下弟子绝不参与外,也坚定表明不会对因争宝而波及平民百姓的争端坐视不管,更出人意表地直接将藏宝图公诸于世—— 只要拿得出十万两银子,就可以在罡正会眼皮底下,亲眼查看藏宝图半个时辰;千两银子,则可于各处买得与正本一模一样的摹本,并且最终所得,全数充作资助孤寒百姓的赈济金。 奚向晚从不在意什么宝藏,她之所以来至凉州,只为大哥,毕竟她相信,若大哥听闻这个消息,定千里万里也会赶来…… ☆☆☆ 夜里的凉州,雪窖冰天,寒得人连骨头都疼,但奚向晚却依然动也不动地隐在檐间。 时近亥时,段南止与龚清秋悠然回至了客店最大独院,龚清秋在侍女服侍下直接进了睡房,而段南止则在里间问向探子,「说吧,人在哪里?」 第11章 「依然没发现。」探子先是如此说道,但当段南止脸色一沉后,赶忙又说,「但小的传书请侯爷府内的虔婆占卜后,她老人家说极有可能在西北大山。」 虔婆占卜? 隐在暗处的奚向晚闻言,直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还是将「西北大山」四字牢牢记在心中,毕竟无论这虔婆可信不可信,但至少她并未说大哥已不在人世。 「那就派人到西北大山找,找到回报。」虽奚向晚半信半疑,但段南止似乎对虔婆之说极为信任,当下立即令道。 「小的明白。」 待探子离去,段南止起身整了整衣冠,直接走至龚清秋屋外敲门,「清秋。」 开门的是那名叫小佩的小侍女,而龚清秋则坐在暖阁榻上梳理长发,望也没望段南止一眼,「找着人了?」 「没有。」示意小佩关门离去后,段南止直接坐至龚清秋身后并一把环住她的腰。 「你的手下真是一点也不济事。」龚清秋依旧徐徐梳着长发,话声更是极度冷漠。 「清秋,再多给我点时间。」轻嗅着龚清秋身上传来的惑人幽香,段南止双手再忍不住开始上下蠢动,「况且,这世间也不是仅有他一名秘狩,我们身边已有了两名高手助阵,还不够?」 「南止,要不是你是段小侯爷,我现在绝不会还在这屋里同你说话。」一把拉开段南止的手,龚清秋冷冷站起身居高临下望向他,一字一字说道,「我并非是要他替我寻得秘宝,而是要确保他绝不会防碍我取得我想要的东西。」 龚清秋的话,听得奚向晚眉心有些紧皱,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名芳华绝代的明艳女子,竟是名口口声声只有「我」的野心家,并且想要的东西,也绝不是那些世人眼中的珍宝。 如今看来,若她大哥没出现也就罢了,若他当真现了踪,显见必会受到龚清秋的全面围剿! 「清秋,你放心,我段氏再怎么也独霸西南数十载,只要我一声令下,我段氏精锐尽出后,定会为你取得你想要的东西,成就我们的霸业。」终于明白龚清秋意图的段南止也冷然一笑,「至于司空那个臭小子,我一定会再派人解决掉他的。」 「暂时不必,他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听及段南止愿倾段氏之力助己,龚清秋脸上寒霜缓缓化解,身子也轻轻倚向他,「并且在我开口前,你先不必动用你段氏力量。」 「清秋,你该不会是舍不得那小子吧?」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段南止自乐得一把搂入怀中, …… 第12章 …… 正当奚向晚心底震惊又感慨之时,突然一阵轻风由她身旁掠过,当她警觉地如飞燕般由黑暗处快闪飞离时,耳内也传来那个熟悉的含笑传音入密—— 「赵小弟,接下来的你就不需要看了,省得一会儿夜不能寐。」 他果然也在。 待奚向晚双脚刚落至自己偏僻独院暗处时,另个身影也同时落下,「赵小弟,你这身轻功也绝了。」 「这话由你这名练就『迅影流光』绝顶轻功的人口中说出,说服力极低,羞辱性极强。」徐徐望向依然一脸散漫、不羁的司空勰,奚向晚心底那样复杂。 虽大哥也说她的轻功相当出类拔萃,剑术更是精湛,只可惜她自己从不这样认为,毕竟在她黑砂生涯里,唯一一回无法完成任务的原由,便在于剑术不如人—— 因为一名似与她乔装角色有嫌隙的蒙面人,在她行动半途时突然出现并示意她回头,在她拔剑拒绝后,竟只凭一剑就将她击退且刺伤,让她足足两个月才起得了身,更气得大哥跟师父差点直接发布江湖追杀令。 第13章 而论起轻功,若与司空勰相较,她更不过尔尔罢了。 「赵小弟,你那维妙维肖的仿音加上这身轻功已足够让人惊艳了,若再加上个大智若愚,你让其他江湖人士还怎么活?」如同回自己家一样,司空勰边说边迈开大步迳自向独院暖阁大厅走去,「走,赶紧进屋,这天也太寒了。」 「我记得我好像租的是个人独院。」望着司空勰懒洋洋的背影半晌,终于向屋内走去的奚向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 「你还年轻,自然不懂这样的女人才够味。」当然明白奚向晚问的是什么,因此司空勰嘴角一撇,笑得那样俊邪。 奚向晚确实不懂何谓「够味」,但她却隐约明了,像司空勰这样亦正亦邪且桀骜不驯之人,会欣赏的女子,自不会是寻常、平凡的小家碧玉,唯有能与他比肩的特殊之人,才能入他的眼。 不过这全与她无关。 一来,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待看完藏宝图后各自上路,就再无瓜葛了;二来,既他自己完全乐在其中,她又何必坏了他的兴致。 「赵小弟,你斗不过她,保持距离方为上策。」当奚向晚将房门关上,彻底将寒意隔绝于门外时,司空勰早自个儿寻了个舒适之处半靠躺下来。 「放心,若非必要,我决计会躲你们远远的,省得到时雷劈下来时劈歪了。」说话间,奚向晚泡了杯热茶给自己暖手,更意有所指地特意加重了「你们」二字。 「你知道雷声是什么颜色吗?」畅然大笑后,司空勰突然望着天花板天外飞来一语。 「蔓华木的味道。」司空勰问得是那样莫名其妙,但奚向晚却也回答得那样的天马行空。 「这么香色并茂的雷,被劈一回也不枉此生了。」挑了挑眉,司空勰似乎相当满意这个答覆,坐直身由腰间取出一个小酒囊,缓缓拔开栓塞。 「我比较诧异的是你居然还没不枉此生过。」奚向晚先是淡淡说道,但在闻及那股异样酒香时,忍不住脱口赞道,「好酒!不愧是融脂香、奶香、果香、药香于一体的卫州羊羔美酒,百年陈酿。」 「就知晓你是行家。」像变戏法一样由腰间取出两个看来不起眼的陶土杯放至身旁案桌,司空勰边笑边将两个杯子都斟满,「来,别客气。」 「忘了我的酒量跟识见一样浅薄?」口中虽这样说,但奚向晚的却手毫不客气地伸向杯子,然后在望见陶土内还包裹着一个透明、清澈的酒杯时,眼眸微微闪着光。 果然是白仙盏琉璃杯! 秘狩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杯、这酒,有其一已是难得,二皆兼备更是百年难遇,因为不仅杯中酒会因外层罕见的白仙土之故而自发温热,美酒更会因之醇香、浓郁至最佳状态。 「当然没忘,你的各种浅薄就如同我『赤雷』只是个三流秘狩一样真。」司空勰唇角微微一扬,毫不在意自揭名号。 第14章 他不是傻子,自看得出奚向晚在听及自己姓名时,便已知晓他是谁,再加上他欲寻之人是莽豹,而自己少年时不仅机缘巧合与莽豹喝过一夜酒,更是唯一一回将真名与秘狩名号和盘托出,可想而知,这小兄弟与莽豹间定有极密切的关系。 若非如此,这对自己有护命之恩,百变、机灵、见闻广博,个性虽看似冷淡,却冷淡得那样有滋有味的小兄弟,又怎会轻易对他卸下防备。 「美人跟秘宝兼得可不容易。」奚向晚自然知晓赤雷是何许人,但她还是诧异了,因她没料到,这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流秘狩竟压根儿没长她几岁——当然,比起她大哥,他还是略逊一筹。 「化不可能为可能,才配得上秘狩这个名号啊。」 两人就那样边品酒边东扯西诌了半个夜,突然,司空勰似笑非笑望向饮酒后,奚向晚那双唯一易不了容,而此刻恍若蒙上一层水雾般迷离的畅快双眸,「你这人太有意思了,交个朋友,如何?」 「免了,因为你这种为了个女人连自己命都能忘了的人,肯定是个见色忘友之辈。」放下酒杯,用摺扇遮住嘴打了个呵欠后,奚向晚迳自起身向内屋走去,「走时,别忘了把由你身上掉下的臭虫带走,我怕没咬着该咬的人,反倒把我给咬了。」 是的,臭虫,那些司空勰入院后,一路悄悄甩下、让这院一旦出现不速之客入侵时,便能即刻示警的小机关。 先前说他跟大哥及师父像,真一点也没冤枉他,明明在世人眼中全独当一面,神秘莫测、特立独行的,可私底下却一个个抢着当奶爹。 不就顺手浇了几瓢雪水,至于吗! 「放心,我身上的臭虫比我耳清目明多了。」司空勰懒洋洋举起手朝后笑挥道,「西华楼见了,赵小弟。」 第三章 见,当然是会见到,只是司空勰认不出罢了,毕竟号称「千人千面」的奚向晚绝不是浪得虚名。 在期限最后一刻才去至西华楼的奚向晚,是以一名性格乖戾的秘狩「青竹」身分出现,因为此人其实早不在世间,但除了奚家外无人知晓。 将十万两银票交给罡正会并验完真伪后,奚向晚便被带至有重重守卫的隔间里,在两名高手见证下,戴上手套,以沙漏计时。 这张真正的藏宝图是由幽山羊皮制成,古色古香,上头所绘果真如同她来之前于市面上买着的一般,山川、湖泊、道路、十二道谜文、图案、色泽一点不差,之所以那样多人愿花费钜资,自是希望能由细节处瞧出点端倪,而她,则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以靠近大哥的机会。 奚向晚承认自己确实无甚慧根,因此她左看右看也瞧不出图上存在什么不寻常的蛛丝马迹,但怪的是,她却由藏宝图的皮革、墨彩、绑绳等种种杂揉为一体的味道中,感觉出一股独特的气息。 第15章 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说明,就是一种很强烈、很熟悉、很孺慕的存在。 难道她大哥拥有过这张藏宝图? 若真是如此,这张藏宝图怎会流落至外界,难道…… 立即阻止自己往坏处想,奚向晚在半个时辰后,旋即转身离开。 离开凉州的她,并没有如同大多数人一样,努力研究地图究竟属于哪个地界、谜文又是何意,而是照大哥过去所言,若真无半点脉络,就先朝着画就藏宝图的所有材料源头处寻去,毕竟那决计与藏宝人有地缘关系,特别是公子杞这种隐世不出之人。 当然,若悄悄尾随于司空勰身后,奚向晚明白发现秘宝的机会决计大得多,但她既志不在秘宝,那头又显见定是夺宝漩涡中心,她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半个多月后,只身抵达众材料源头交叉地附近的奚向晚,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选择了她与大哥都会喜欢的白头山,然后静静坐在半山腰临时营地外的篝火旁,围着厚毛毡仰头望天上参宿星。 大哥曾告诉过她,二十八星宿中,他最爱的便是参宿连着的那三颗星,因为此三星名为「三星高照」,象征着吉祥、长寿与财富,所以若她夜夜都凝望着这三颗星祈愿,大哥能否听得到? 而接下来,她该往哪儿去、又能往哪儿去?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真的有用吗…… 正当奚向晚瞬也不瞬地望着参宿时,突然一阵衣衫飘动声传入她耳中,正当她暗自戒备起全身之时,一个熟悉的嗓音由她身旁三丈开外传来—— 「雪夜观星,好兴致。」 怎么也没料到司空勰会出现在这里,但奚向晚却动也没动地依然仰望着满天星斗,连话也不回一句,毕竟青竹本就不是个好相处之人,不搭理人才是常态。 但明明一句话没说,更连望都没望司空勰一眼,但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却令奚向晚心底一震,「晚弟,你挺有本事的啊,居然比为兄的先找着这破地儿。」 「因何知晓我不是青竹?」缓缓转头看向携着简单行囊直接在火堆旁坐下烤火的司空勰,奚向晚淡然问道。 「那自然是因为我们俩曾为了一个女人,恨不得打破对方的头,仇人见面本该分外眼红,可你却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望着那双与青竹一模一样的死鱼眼,司空勰笑得那样慵懒,更自顾自由火堆上的汤锅中舀起一碗热汤,但在第一口入口后,他的神情竟变得那样难以言喻,更在半晌后才终于能开口,「我说,晚弟,出门在外的,不能这么苛刻自己吧。」 「爱吃不吃。」自然明白司空勰何出此言,奚向晚心底窘迫难免,但神情依旧薄淡。 打小,她所有的饮食起居全是由大哥跟师父张罗,虽长大后她也曾试着回馈过,只可惜她的女红跟厨艺用「惨绝人寰」四字来形容都嫌客气,因此只好继续过着在家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出外住上等客店的日子。 第16章 只身在外的她,虽江湖历练愈来愈老到,只可惜这厨艺却不进反退,本以为自己凑合凑合也就得了,哪知司空勰会突然冒出。 但知晓自己并非因哪儿不足才曝露的身分,奚向晚还是微微松了口气,毕竟任她乔装得再像,也不会知晓这两人间竟因女人有过嫌隙。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到底因女人而跟多少人结过梁子啊?她有空定得套点话出来,下回绝不再扮这些人…… 「吃自然是要吃的,只是不能这么吃。」俐落由行囊里取出一个装满调料小瓶的木盒,司空勰东洒洒、西搅搅,又丢下几块肉脯后,才满意地盛了一碗递给奚向晚,「来,趁热吃,别客气。」 奚向晚就算真想客气也客气不起来,因在闻及那阵暌违已久的肉香味后,她的手早不由自主地伸出,然后彻底吃了个酣畅淋漓、欲罢不能。 「只要你跟着为兄一道,保管你一路吃香喝辣。」望着奚向晚吃饭之时,都依然维持着青竹的姿态,不仅眼神、嗓音那样青竹,连那一身酸臭汗味都一样让人厌恶,司空勰着实打由心底佩服,「打个商量,能换个模样吗?我怕自己克制不住想打破你头的冲动。」 「免了,口腹之欲远比不上我的小命。」奚向晚又一回断然拒绝,「况且明日之后,我们便各奔东西了,我换不换模样没有任何区别。」 「此言差矣,我们其实殊途同归,毕竟要真是你一人找着了秘宝,小命反倒难保。」司空勰慵懒说道。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因为我压根儿找不着宝藏。」尽管司空勰说得轻巧、平常,但奚向晚怎会不知他话后之意—— 待宝藏出土后,随之而来的夺宝大战,才是腥风血雨的真正开端。 但她不在意,因为她想要的,只是在宝藏面世、众人都离去后,在附近瞧瞧,试试能否找到与大哥相关的线索。 其实这一年多来,她不是不曾绝望过,毕竟人生本就充满不可预料之事,就算大哥身手再好,也难敌一回闪失。 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大哥是睡在一个无人进得去的深山野林,即便用上一生一世的时间,她也要带他回家…… 「晚弟,难不成你并非因此山正好位于图上参宿二的位置而到来?」奚向晚清淡、冷然的回应,让司空勰真的好奇了。 「参宿二?」蓦地愣了愣,因为奚向晚完全没看出那张藏宝图上有星宿的模样,所以当然不会知晓,自己兴之所起选择的这个地点,竟会与藏宝图如此密切相关。 「真图上,与参宿相对应星斗的字迹,墨色与其他字有极细微的差异,所以星图几等于是直接浮现在我眼前。」 「为何告诉我?」司空勰说得是那样轻描淡写,但奚向晚却完全能领会到他身为顶级秘狩的自信与傲狂,因为如今此处仅有他两人,就足以说明那样多人中,仅有他一人勘破其间奥妙。 第17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司空勰笑得格外开怀,「更何况,为兄实在想与你一起分享那香色并茂的雷击。」 「你还是自己享用吧,我无福消受。」 甩下一句话后,奚向晚直接走入营帐中,决定明日一早就自行离去。 只当在夜里将随身物整理好,未待天明便背着行囊出帐的奚向晚,望见的,却是坐在烧得更旺的篝火前,且脚旁放满等着下锅猎物的司空勰。 难不成他一宿没睡? 「晚弟,不吃个饭再走?」司空勰笑望着双眼紧盯着汤锅的奚向晚。 「我现在有些明白小侯爷一路的心情了。」口中虽这么说,但奚向晚在简单梳洗过后,还是坐下接过了碗,然后当掌心中的温热缓缓盈至全身,在口鼻呼出的白雾间,望着远方穿透厚厚云海的第一道晨曦。 好美,就如同大哥带她上清辰山那回看到的一样波澜壮阔。 她犹然记得,在她看痴了时,大哥还指着晨曦告诉她,当旭日普照后,云海也会随之散去,可其实光影依然会随着时间移—— 等等! 「怎么,今儿个早饭不合你胃口?」望着奚向晚突然放下碗筷,眼眸也恢复独属于他个人的澄亮时,司空勰挑了挑眉问道。 「这里指的不是道路,而是朝曦随着时间移动的光影轨迹。」取出藏宝图的奚向晚,在来回仔细查探后,指着图中一道看似道路,但却根本不存在于现世的「路」喃喃说道。 「因此只要在巳时抵达此处,就可以觅得下一个线索了。」目光倏地望向奚向晚手中藏宝图,这些日子早将四周地势打探得一清二楚、却怎么也想不出此路何在的司空勰,指着道路上的墨点,眼底满是钦赞与惊艳,「晚弟,为兄甘拜下风。」 「不——这——」原本想解释这念头并非自己的发想,而是受到大哥的启发,但最后,奚向晚还是将话吞回腹中。 因为一直以来,她与大哥从事的行当都极容易招致怨妒,所以为保护彼此,他们从不对外人提及自己家人。 「若不是不合口味,那就别客气了。」司空勰如何智悟,怎会不明白奚向晚有所保留,所以他压根儿不往下问,只是又一回将碗筷塞入她手中,「安心吃,我们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或许相识时间不长,但司空勰已学会由奚向晚真正的双眸里读出他的情绪。 或许连这小兄弟自己都不清楚,虽他行事作风干练,行走江湖也应已有一段时日,更曾受过高手调教,但独属于他的那双眸子,其实是那样的清澈又干净。 可见那群高手——决计包括莽豹在内——平素对这名明明嘴刁得很却盐糖不分;无特意乔装他人时,食衣住行用得均是上等精品;虽看似老盯着人发呆、可明显脑子就没停过的颖绝少年,有多么爱护与宠惯。 第18章 不过望着奚向晚畅享美食时的心无旁骛,以及眼底那抹他自己恐怕压根儿就没意识到的纯粹满足畅意,司空勰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毕竟连自己这个才见他几回面的人,都怕他吃不饱、穿不暖,更一夜没睡地给他当奶爹,就怕其他觅宝人寻来引发大乱斗,而这个总一头扎进自己天地便忘了外界纷扰的少年,还在其中快意徜徉。 但他究竟能不能换个模样啊? 虽非关情爱,但真的曾与青竹因是否要曝光一名老妇真实身分而有过节的他,如今望着那张尖酸刻薄、不可一世的小人脸,真的会有想打破他头的冲动…… ☆☆☆ 尽管不知晓为什么「我」就成了「我们」,但奚向晚也不得不承认,没被女人迷了眼的司空勰,真如同大哥所说——肚子能装酒、脑子灵、身手鬼。 明明高山纵谷、古木参天,压根儿瞧不出东北西南,可他却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随便那么一散,就领着她在巳时准时散到了线索处。 明明那线索处看着就是个寻常山漥,可他却东走走、西踩踩,莫名就踏出了个石门,然后塞了支火把在她手里,走进石洞中,望着其间排列诡异的石块一整个下午,又与她闲聊了一下午的棋谱,顺道解了两个谜文后,直接吹着口哨开始生火、作饭。 明明…… 最后,奚向晚也懒得再问他在做甚,索性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跟着他有吃、有喝不说,找着的落脚处也总是最舒适、温暖的,并且她只要想一个人待着时,他就绝不会来打扰她。 倒是她自己,当发现他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在月下玩着五星连珠棋或弹棋时,本就爱下棋的她,便会忍不住走上前去,然后两人开始斗智斗勇,有时玩到地上都铺满了石子棋还分不出个胜负,只得直接猜枚作结——当然,身为千门的她总得意思意思输个几回。 虽一开始,她觉得他跟大哥及师父一个样,但慢慢地,她发现他们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的大哥剽悍、直爽又大而化之,师父则是个对细节有极度要求、可却多愁善感之人,而司空勰虽看似玩世不恭,但其实博学多闻、坚毅执着,思想、言谈更是天马行空又妙趣横生,以至鲜少有机会以本性与同辈相处的她,每每都因自己的玩物丧志在睡前努力反省,可第二日,又故态萌生地忍不住搭理他。 「醒醒,有客人来了。」 就那么在山林、野村、破寺、沼泽中兜兜转转了近一个月,顺带将八道谜文都破解后,这日,奚向晚吃完午饭,正在树旁打坐休憩时,突然听及司空勰懒洋洋的话声。 抬眼望向远方密林上空飞起的那一大群野鸟,奚向晚眯眼凝思了半晌,又缓缓仰头望向两人正上方天际,果真看到两个极小的小黑点在上空盘旋——乌孙。 这是仅产于云贵一带、专培养作为细作的罕见灵雀,要价极为不菲,想都不必想,奚向晚就明白这必然是段南止北上时一道带来的,而看样子,司空勰不仅早已发觉,更根本是直接将计就计,就为了能让龚清秋自己来到他眼前。 第19章 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明明聪明一世,可一遇着女人就英雄气短,这辈子迟早栽在女人手里。 不过段南止为夺取他心中霸业及博得红颜一笑,真是把身家都赌上了,如今看来,稍有名气的秘狩身旁应都早有一只乌孙盯着,只两个多月都过去了,也没听说谁有任何进展,因此当发现青竹与司空勰竟撞到了一块儿,还目标明确地一道走了一个月,想见同样一筹莫展、且兵疲马困的小侯爷与龚姑娘,这回打算孤注一掷了。 「真想不到青竹居然也有身价。」反正与自己无关,所以奚向晚淡淡说道,「是在西华楼下的饵?」 「更想不到的是我居然跟他一个待遇。」将手枕在脑下躺在大石上的司空勰叹了口长气,只眼底却满是笑意,「自然只会是西华楼,所以你就继续青竹下去吧。」 果真,约莫半个时辰后,随着一路愈来愈近的惊鸟窜飞,一个稚嫩又惊喜的嗓音由平台东处传来—— 「司空少爷!」 发声的是龚清秋身旁小侍女小佩,但一当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欢快,她立即敛首噤声,然后在望见坐在一旁动也不动的奚向晚时,瞬时浑身戒备。 「真巧啊,佩丫头、龚姑娘。」缓缓由大石上坐起身,司空勰笑望着在三名侍女随护下婀娜走来的龚清秋。 「这位是青竹兄吧,小女子久仰大名。」但龚清秋却完全没有理会司空勰,反倒盈盈走向奚向晚身旁轻笑颔首。 「你确实很美,但于我无用。」抬眼凝望着对自己嫣然一笑的龚清秋,奚向晚边分析着她身上那阵郁香的各种香气来源,边以青竹独有的扁哑嗓音粗嘎说道,「我有龙阳癖,若段小侯爷愿以身相许,我或许可以考虑。」 居然只身前来,看样子这女人是想使出美人计,由他们口中诱出真正的藏宝处,甚或结盟,而想必段南止这回又被打得不轻了,奚向晚暗忖。 「这件事小女子倒是无法做主了,望青竹兄海涵。」奚向晚此语,自是表明她已知悉对方来意,虽龚清秋闻后神色依旧温婉,但一旁的司空勰早已仰头放声畅笑。 「放心,我这人好商量,因为我这辈子啊,只有三个小小的愿望。」一当龚清秋缓缓朝自己走来,司空勰立即似笑非笑望向她,「一是在不出半毛钱的情况下,于金银赌场放肆豪赌一夜,赢了归我,输了全由他人负责;二是在凤聆酒楼里,同样不出半毛钱包下酒楼两日,吃遍天下所有美食、喝尽天下所有美酒;三呢,则是在暮春之际的沐花江画舫上,与我心恋的女子,在无人打扰的雾霭与星空下,恣意狂欢三天三夜。」 一旁的奚向晚听了司空勰的话后,心底直想叹气。 心上人好不容易放下身段来跟他搭话、想利用他了,结果他出口的话竟还如此浑,这样人家会瞧上他才有鬼…… 「若秘宝顺利出土,公子定能如愿。」在司空勰身旁优雅落坐,龚清秋话中有话地笑言道,然后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捻起一颗白石,弹至地上以竹枝画出的棋盘上。 第20章 「借你吉言。」司空勰随意点了一颗黑子于棋盘中。 「前些日子因误解而对公子造成的困扰,我在此一并致歉。」又落下一颗白石,龚清秋继续轻轻说道。 「若我不见谅,倒显得我器度狭小了。」司空勰也弹了一颗黑石到棋盘一角笑言道,「但依姑娘之能,何至于汲汲营营于此传说中的秘宝?」 「不瞒公子,秘宝里极可能含有我个人身世之秘。」 「毋怪姑娘如此心心念念了。」 听着司空勰与龚清秋笑容可掬地聊得那样融洽,甚至连由藏宝图上发现的秘密都大方一一道出,一旁看似闭目养神的奚向晚其实心底颇为佩服,佩服这两人的虚伪,更佩服他们身上那种她八辈子也学不来的人情世故。 不就是在谈联手条件吗?能不能简单点啊!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其实她看得出,身为一流秘狩的司空勰,自有其心气与傲性,所以纵使心底再倾慕,也绝不可能像段南止一般,在龚清秋面前伏低做小,可即使如此,面对龚姑娘咄咄逼人的棋势,他还是让出了白子,并选择不与她正面交锋。 但她更看得出,龚清秋心底对司空勰也并非真的那样厌恶、抵触,只不过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以我为尊,所以任何人在她的目的彻底实现前,都只分为「有用」与「无用」罢了。 男女之间,怎么这样麻烦啊,合则聚,不合就各自转身嘛! 不过,搞不好只有她觉得麻烦,其他人都乐在其间呢…… 出身千门,打小更受师父谆谆教导,奚向晚其实对人心有相当理解,任务时,更能快速揣测、解读,甚至预判人心,但一旦走入生活中,她就是弄不懂为什么明明很简单的事,世人总要弄得那样复杂。 「青竹兄?」当奚向晚突然起身,并且拎起行囊踏步离去时,司空勰扬眉唤道。 「变天了,我不想被落雷劈。」淡淡回了一句后,奚向晚继续前行。 既他们已决定联手,那也就没她什么事了,况且,由拒绝龚清秋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若此时不走,她断无生还之机,毕竟想独占秘宝的龚姑娘,绝不会希望秘宝出土之时,一旁虎视耽耽之人还包括青竹。 运气不错,要不是靠人类嗅觉闻不出的「饵」味盯梢的乌孙,对「饵」的接收能力最长只有两个半月,她走后还不见得能脱得了身。 至于司空勰嘛……既美人与秘宝想兼得,不付出点代价也说不过去。 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挽留奚向晚,就连司空勰都没有,但就在她即将走出众人视线时,却收到一个微含笑意的传音入密,「四月初五,星河大泽旁的七星镇见了,晚弟。」 好家伙,他方才跟龚姑娘两人高来高去聊天时,暗示的分明是中丘莽原,可原来秘宝竟是藏在「星河大泽」里? 第21章 在自己喜欢的姑娘跟前都还要耍诈,人家会看上他才有鬼…… 第四章 要去星河大泽吗?可她又不想要秘宝…… 虽试着继续找寻大哥,但最终,百无聊赖逛了半个月,实在不知晓自己还能往哪儿去的奚向晚,还是在四月初四深夜抵达星河大泽附近的七星镇,订下一间上店独院。 那家伙应该还活着吧? 虽说老一遇着女人就犯蠢,但就他那身手及反应,应该还够他蠢个几回,至少,应能活到宝藏出土。 这样就好,至少她还能有机会跟他玩几回弹棋,要知道能跟她玩到势钧力敌的对手可不好找,她得好好珍惜才行;况且,他上回说他发现失传四百年珍馐「凤凰双鲤鱼」菜谱的故事才说到一半,还偏偏就停在精采处,她还想接着往下听呢。 什么时候一个人吃饭竟变得如此无聊了? 虽客店膳食不差,但叫了满桌饭菜的奚向晚就是吃得索然无味,因此饭毕,把镇子逛了一圈也没打听到司空勰下落后,她便独自走回客店。 反正她了不起等三天,若他三天都没出现,就意味他大概正沉溺于温柔乡里不可自拔中,那她也就不必再等了。 虽心中那样想,但才刚至自己独院前,奚向晚就察觉有异,因为她原先设下的示警暗防已遭破坏,而这正表示有不速之客擅闯入院。 会是他吗?可依他的身手跟智巧,应不至于会动到这个机关的。 悄然戒备起全身,奚向晚如黑猫一般无声闪入院内,巡了一圈后,发现她住的主卧虽有人进入过,可来人并没有动任何东西,东西厢房则一如寻常。 沐间有动静。 当隐约听到一个浓重的呼吸声时,奚向晚悄悄靠近院东沐间,由窗户缝隙向里望去,就见一个高大身影坐在墙角,虽内无灯火,但借着月光,她依然看清了他身上的湿衫颜色,及那张低垂着头、发梢还滴着水的侧颜。 那不是司空勰还会有谁? 「装神弄鬼做甚呢。」打开门,奚向晚直接走至司空勰身前淡声问道,只他却没有回答,依然低着头,而胸膛重重一起一伏。 心知有异,奚向晚立即搭上他的腕脉,当感觉到他热度惊人的体温,再嗅及他身上散出的那股诡香,眉心整个皱了。 该死,是阴毒之至且极难防犯的双环毒,不仅毒性极强、见血封喉,就算解去了第一层毒性,随之而来的第二层毒性则是猛烈春毒,虽不近女色也可解,但具体解法她并无细究过。 如今看来,他已想法子化去了第一层毒性,而第二层毒性解至一半,人便已陷入混沌,可若不赶紧完全化解开,时间一长,春毒重新激发第一层毒性,二毒齐发后,神仙难救。 到底是要被毒多少回才能长点记性啊! 第22章 望着司空勰动也不动的模样半晌后,奚向晚在他口里塞了颗清神保心丹后,直接将他扛至东厢房,而自己则匆匆至镇上采买一圈后,直接回主卧开始乔装。 不就是个春毒吗,她来解就是。 反正大哥跟师父在她十六岁后就老念叨她,说女子同男子一般可以享受鱼水之欢,若哪天遇着顺眼的男子,就赶紧抛了那无甚大用的处子身,在不伤害他人及自己的情况下,自在、快活地度过她的青春年华。 既然她看司空勰没甚不顺眼,而就他那不羁的性子看来,应该在床事上也挺在行,她扮成他喜爱的女子来解他的毒,也趁机体会下成为女子的快意,双方各取所需,倒是谁也不欠着谁。 一刻钟后,站在铜镜前的奚向晚,已成了龚清秋,虽她身上戴的珠翠没那样名贵,但反正黑灯瞎火的,只要她走路的步伐对,扭腰摆臀的幅度正确,摇曳出的珠翠声决计是一模一样,保证他半点破绽也看不出。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毕竟乔装本就奚向晚的老本行,所以带着那阵独属于龚清秋的香气,她直接走至东屋,将屋帘全拉了上后,才走至司空勰身旁,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你——」听及身前的娇柔嗓音、闻及那抹熟悉的香氛,司空勰在一片黑暗中缓缓抬起头,然后望着一阵小小火光微微亮起,照亮了眼前人的脸。 「连我都不认得了?」奚向晚以龚清秋的嗓音娇淡说道,但却暗自凝聚心神,让眼底缓缓泛出一抹异光,并且愈来愈亮、愈来愈慑人,「这不过就是个梦,你醒来后记得也罢、不记得也罢,就只是个梦。」 奚向晚如今使用的正是她擅长的惑心术,毕竟为了省去麻烦,最好明日起来后,他什么都不知晓,只当这是个梦就行。 「梦?」望着奚向晚眼底幽光,司空勰喃喃重复着,嗓音那样瘖哑。 「是个你向往已久的美梦。」凝望着司空勰的双眸,半晌后,终于施完术的奚向晚一把灭去火光,让一切又重归黑暗后,才坐至他怀里,脱去上半身所有衣物,又举起小手为他褪去一身湿裳。 …… 第28章 …… 第五章 恍若乘坐在江上小舟随波飘荡起伏,司空勰在一片微暖澄光中,体会着那股难得的轻松与惬意,直至耳畔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淡漠嗓音—— 「你醒不醒?再不醒我要做饭了。」 「千万别做,否则为兄这辈子怕是真醒不过来了……」缓缓坐起身,睁开眼的司空勰只感觉一阵头痛欲裂,「我昨儿个喝假酒了?」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奚向晚在司空勰手中塞上一杯浓茶,脸不红气不喘地直接扯谎,「我是今早在镇口捡着像个落水狗一样的你的。」 「你如今这模样真是顺眼得让为兄感动,一会儿记得提醒为兄向北辰星许愿,请祂将你其余的乔装手法全劈忘。」将浓茶一口气喝完后,司空勰毫不客气地拎起奚向晚为他采买的全新衣物,直接进浴间梳洗。 自然顺眼,因为昨儿个与他折腾了一宿的奚向晚,早上几乎浑身酸累的起不了身,压根儿没力气好好乔装,所以只能草草依原本脸形与身形,简单将自己弄成一个翩翩白衣少年。 「没问题,我一会儿就换回青竹陪你去。」奚向晚远望着星河大泽的方向说道,「对了,听说有人放出了风声,所以现在中丘莽原里挤满了找孤山秘宝的人。」 「这人真够义气。」浴间里传来司空勰毫不掩饰的畅笑声。 「确实够缺德。」奚向晚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应道,毕竟不用想她都知晓这会是谁的杰作,但在司空勰走出浴间,俐落紮着小臂上的刀伤时,她微一皱眉,「我没看出小侯爷刀法这样好。」 「你不是饿了?」司空勰并没有回答奚向晚的疑惑,只是含笑望向她。 「嗯。」奚向晚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司空勰直接向门外走去。 「人太多,我不想出门。」只奚向晚闻言后却依然坐着不动,因为她虽饿,可人却依然有些疲懒。 「听说镇里风泽居的烤羊腿,是使用江州特选小羔羊腿,搭配茴香、孜然等二十余种香料与中药材,整整腌渍了二十四个时辰,再以慢火炭烤四个时辰而成,不仅香嫩多汁,更外酥里嫩——」 第29章 「走吧。」未待司空勰将话说完,奚向晚便直接起身出门。 满天栖霞下,信步走在淳朴小镇里,前方还有等待他们的美食,怎么看都是一件极为惬意之事,但远处码头边传来的一阵刀剑声,却让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顺耳,所以司空勰懒懒往声音方向瞥了一眼。 「怪了,我记得他剑术没这么差啊。」当望清在远方竹林间约战的两名男子时,司空勰难得低语喃喃。 「你认识?」本没怎么在意的奚向晚,闻言后也转眸望向那两个打得难分难解的男子,然后蓦地一愣,因为其中那名紫衫男子,就是两年前令她被刺上一剑,而不得不中断黑砂行动时乔装的那人! 「我与其中那名紫衣男子『不归剑』沈岷交过一回手。」收回视线,司空勰继续懒步向前走去,「两年多前,他莫名出现在钰城,我临时受人请托,蒙面过去拦阻他进城,以免他被早一步入城的死对头追杀。」 「钰城?」听到这个地名,奚向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是啊,我记得他当时不仅气势逼人、更有大家风范,为速战速决,我只得拿出九成功力,才勉强一剑将他刺退,毕竟若再多缠斗几招,我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绝对是一名可敬的对手,只今日不知为何,竟全然变了样。」 司空勰说得那样稀松平常,却听得奚向晚彻底傻眼。 因为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上回刺伤她的人是谁,而背后的原由又有多么让人啼笑皆非…… 老实说,对那一剑,奚向晚确实耿耿于怀,但却是懊恼自己技不如人,可如今听司空勰这样说,她反倒释怀了,毕竟能被他以「气势逼人、有大家风范」来形容,并还被称之为「一名可敬的对手」,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或许他上回适巧福至心灵。」奚向晚淡淡说道,但眼底却闪动着一抹满足笑意,然后脚步轻颖地步入风泽居。 当吃完那名不虚传的小羊腿,以及七星镇独有的清蒸鲜鳅、蜜烧荷藕,再喝上几盅女儿红,奚向晚简直满足得昏沉欲睡,最后索性直接回院大睡了一个日夜后,才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起身漱洗,并出屋与司空勰讨论进星河大泽之事,以及这些日子来她由藏宝图中发现的心得。 毕竟每回都靠他,她也会不好意思的,虽不知晓他因何甩开了龚清秋,以及被下那阴毒毒物的来龙去脉,但他似乎有意与她共同探秘,她总不好像过去一样坐享其成。 就这样在七星镇整整待了一个月,而这段日子,对奚向晚来说真是新奇又有趣。 每天都有人领着自己到镇上各个馆子里寻找美食、开怀畅饮,吃饱喝足后,再到茶馆里与镇民闲聊,最后,带着星河大泽周边各式传说,一起懒洋洋赖在独院大厅,信口说着一些古怪的奇思妙想,再插几句彼此对宝藏确切位置的揣测。 第30章 甚至,在突然心有灵犀地同时灵光一闪时,各自转身将藏宝图摺成星形,并在一起亮出时,望着对方虽摺法有些微差异,但却殊途同归地让地图上某些字摺起后,共同指向一个位置时,一起畅笑出声,然后开始研究最佳的出发地点与时间。 五月初二午后,当奚向晚像往常一样,睡完午觉走向正厅,打算与司空勰商量出航的确切时间时,却发现有一阵熟悉的香味在她鼻尖轻漫。 她那夜乔装的衣衫不是早埋了吗?怎还会有这香味,难道…… 果不其然,厅里坐着的人,确实不仅司空勰一人。 「这位是?」就见龚清秋优雅放下手中茶碗,笑盈盈问着司空勰,好似她才是这里的住客。 「我的小师弟。」司空勰也是笑得那样慵懒与惬意。 「二师哥,既然你有客人,我就自个儿去吃小羊腿了。」虽看到司空勰与龚清秋坐在外厅愉悦对聊,让奚向晚很是意外,但她还是当机立断丢下一句话,打算直接脱离如今这诡异情境。 他们是约好了甩下段南止在这里会合,还是各有图谋? 重点是,她一个月前那回自以为是的多管闲事,不会被识破了吧…… 但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反正她自始至终就志不在宝藏,谁有本事、谁想取,去取便是。 「恐怕你暂时吃不了小羊腿了,这位可爱的小师弟。」但未待奚向晚转身,龚清秋银铃般的笑声便在厅内响起。 「嗯?」奚向晚尽职地像个什么都不清楚的初出山门小师弟,纳闷望向龚清秋,当然,不忘看直了眼。 「我们今夜就要进星河大泽。」这话,龚清秋虽是对奚向晚说的,但一双秋水眸子却定定望着司空勰。 「那你们去就好了,我比较想吃风泽居的烤羊腿。」心底隐隐有股不祥之感,但奚向晚还是挥挥手继续向外走去。 「若你不在意你二师哥只剩五日的性命,你当然可以现在就去吃风泽居的烤羊腿。」望着奚向晚的背影,龚清秋笑得更甜美了。 奚向晚的脚步,只能停了。 这臭家伙是要中多少回招才会学乖啊! 龚清秋此语不就代表着,若她不乖乖听话,若他们在五日内不能找到秘宝,司空勰就等着回姥姥家了吗? 「二师哥,你欠我一回。」再忍不住回身瞪向司空勰,奚向晚生平第一次有打破人头的冲动。 「不,是三回,所以归来后,二师哥定会包下整间风泽居让你大快朵颐一番。」司空勰苦笑道,然后举着酒杯的手,拇指微微往下捺弯了一下,「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只要别在师父跟前提这事,二师哥全依你。」 「你就编吧。」坐至一旁座椅,用手撑着右颏,奚向晚望也没望厅内继续谈笑风生闲聊着的两人一眼,直接传音入密。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