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如宝》 第1章 【序言 治癒心伤的良药】 不知道大家对于《美女与野兽》的故事还有没有印象,这次春野樱的新书《继妻如宝》里的男女主角就有点美女与野兽的感觉。 男主角外表粗犷,却心思细腻,撩人情话信手拈来,更是女主角坚定不移的靠山——最后这一点,对于女主角是最为重要的。 女主角穿越之前并不是个天真单纯的少女,而是在婚姻生活中受到许多创伤的人妻。 她的丈夫身为生技公司小开,双方家世背景不同,让她在磨合期间吃了很多苦头,更不用提之后一直没有生育,夫妻俩的**没有**,只为了生育,一次次的人工受孕流产也对她造成打击,丈夫外遇离婚,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也造成女主角刚嫁给男主角时,虽然扮演了贤妻角色,把男主角的各种事情打点好,心里却对他抱持保留态度。 有人说,在婚姻关系中,丈夫的角色很重要,他是妻子跟婆家之间的缓冲,婆媳问题不单单是女人之间的问题。 女主角在穿越前的丈夫,完全就是冷眼旁观,选择委屈妻子,可是男主角却真的起了调和的作用,男主角对女主角的支持,让女主角真心的接受了男主角,两人的关系往前迈进一大步。 一段幸福的感情,成为女主角疗伤的良药,然而这也是因为女主角努力的去看到男主角的优点,没有沉溺在痛苦中。 开朗乐观的她,让本来认为婚姻就只是个任务,第一段婚姻毫无喜悦可言的男主角也品尝到了两个人相互扶持的美好滋味。 这是一个互相治癒的故事,也是一个携手幸福的故事,希望你看完心里也会感觉温暖。 【楔子 梦境一场】 她灰头土脸地冲出了火场,怀中紧紧抱着刚过世的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幅挂轴。 已经逃出火场的母亲跟姊姊见她出来,脸上惊慌焦急的眼泪未干,便顶着恍若隔世的欣喜笑容拥抱了她。 「你到底在干么?为什么又往回跑?你知道妈妈快被你吓昏了吗?」姊姊瑞华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但却将她抱得紧紧地。 「妈妈……」她的母亲噙着泪,声音微微颤抖地说,「妈妈只有你们了,不能再失去……」 「妈,对不起……」她知道父亲的死对母亲来说是多大的打击,能理解母亲此时的心情,「我是为了回去拿这个……」 看见她护在怀里的是那幅丈夫及父亲生前最珍爱的逸品,母亲跟姊姊都破涕为笑了。 呃,她在作梦吗?她怎么会梦见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突然,彷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往下拖,瞬间便掉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她的颈子感到束缚,眼前昏黑,她感到痛苦,脑海之中出现可怕的景象…… 她奋力地想挣扎,想从这可怕的梦魇中醒来,可她的身体好麻、好麻,想发出声音,咽喉却好痛,像是有一块重物压在喉咙上。 那窒息感令她恐慌,而恐慌则激发了她的求生意志。 第2章 她本来想死的,但……她现在想活。 「呃……呃……」终于,她听见自己发出声音。 醒来! 突然,她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对她说。 她睁开眼睛,整个人从冰冷的泥地里弹了起来,她用力的喘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喉咙。 刚才那是什么恶梦?有个戴着黑色头套、看不见长相的男人想侵犯她,她奋力抵抗,然后那男人便紧紧地掐住她的颈子…… 不,不对啊! 她记得自己走错了山径,失足摔落,可这儿黑漆抹乌,只有远处一轮光圈,像是隧道。她应该跌落在山林之中,怎会是在隧道里? 此时,她的脑海里咻咻地窜过好多熟悉却又不属于她的记忆,那些记忆清晰真实得教她心跳加速。 她强忍着身体的疼痛,起身往那光亮处走去。 一出洞口,她赫然发现这不是隧道,而是废弃坑道,再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装束,懵了。 「shit!」她忍不住咒骂一声。 【第一章 才穿越就要成亲】 她自幼受的教养让她从不骂出不雅字眼,就算遇到再可恶的人,遇上再糟糕的事,她都不曾失控过,可这次她骂了。 她如何不失控呢?任何人碰上穿越这种事,都会是同样的反应吧? 坐在这张锦榻上,看着正在张罗着她的吃食的丫鬟蓉花,她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她是三十八岁的郑瑞安,也是十六岁的宋得曦。三十八岁的她失足摔下山,穿越在被人掳至废弃矿坑侵害,却因反抗遭到勒毙的宋得曦身上。 三十八岁的她刚历经了母丧及失婚,万念俱灰,无所依恋。她本来是打算到山里寻短的,没想到竟被一位在山里修行的比丘尼撞见。 比丘尼年约四十出头,容貌端庄,慈眉善目,见她在树上打了绳结,只是笑笑地对她说:「孩子,我们聊聊。」 比丘尼看起来不过大她一点,却叫她「孩子」,这本来是荒谬的,但不知为何,她却打从心里接受了这样的称呼。 她想,应该是比丘尼的样貌神似她父亲最珍贵的挂轴上的无名仕女吧! 她父亲是位高中国文老师,教职生涯之中资助了不少清贫学生,而那幅挂轴是一位受他帮助之后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的学生张先生所赠。 挂轴是张先生到北京出差时在古董店买的,时代背景不详,画中仕女为谁也不可考,但据当时正寻思着要送份教师节礼物给她父亲的张先生说,自己莫名地被画中仕女吸引,脑中彷佛有声音要他将她带走。 这事,当初张先生讲起时,他们都觉得他像在讲聊斋故事,不以为意。 一辈子勤俭朴实,从未拥有过贵重物品的父亲非常珍惜这幅挂轴,尽管有好事者总说那只是北京胡同里诓人的假货,他也不以为意。 第3章 总之她跟比丘尼聊起自己的遭遇,云淡风轻却又钜细靡遗。 母亲怀她的时候已经四十岁,她跟唯一的姊姊相差十二岁,四十八岁才又迎来第二个孩子的父亲相当疼爱她。 可在她高三那年,疼爱她的父亲过世了。父亲过世不久,家中惨遭祝融。 幸运的是,公寓虽然烧了,但因为父亲有保险理赔及退休金,再加上从前共事的同事及受他帮助过的学生帮忙,她们母女三人的日子还过得下去。 她大学念的是商贸,然而由于她对珠宝设计相当有兴趣,便平时打工赚钱以学习珠宝设计,大学毕业后,在老师引荐下便进入知名的珠宝公司上班,从小职员爬到了采购部经理的位置,负责采购及品牌代理。 那年,她才三十岁。 三十二岁的生日那天,经由客户介绍认识她的前夫——周传玺。 他是上市生技公司的小开,身形高瘦,长相斯文,谈吐优雅,饶富品味,还出国留过学,完全是她喜欢的样子。 不只她及母亲姊姊喜欢他,他的父母对她的学经历亦相当满意,因此不到一年时间,他们便结婚了。 对于一个普通教师家庭长大的孩子,这样的婚姻算是风光的。 每当看见在亲朋好友对母亲说「哎呀,你家瑞安真是嫁了个好人家,郑老师在天之灵也可安心了」诸如此类的话,母亲脸上及眼底那藏不住的喜色时,她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抉择是对的,是足以报答父母恩情的。 也是因为这样,当她被打落十八层地狱时,为了不让母亲失望伤心,甚至为了不让母亲「蒙羞」,她选择报喜不报忧,选择强颜欢笑。 婚后在公婆要求下,她辞去喜欢的工作,专心做周家的媳妇,以及做生育的准备。 教师家庭长大的她,和婆家人格格不入,为了融入婆家、为了成为称职的媳妇,她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许是因为压力过大,结婚两年的她未能怀上孩子,于是在婆家的要求下,中西医并进,就为了让肚皮有点动静。 她像是尝百草的神农,不管婆婆得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偏方,她都要吞下去。 她也像是个针包,为了排卵受孕,不断地打针吃药。 她跟丈夫的**之事,再也跟爱或**无关,全是为了孕育下一代。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身心受创,她得了忧郁症,但冲击接踵而至,先是母亲过世,不久婆家向她摊牌,说是周传玺的秘书已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希望她签下离婚协议书。 她签了,什么都不要地离开了周家。 双亲都不在了,她再也不必担心让谁伤心让谁失望,她只求一个解脱。 「昨日死,今日生。」比丘尼耐心地听完她的故事,脸上始终带着恬淡沉静的微笑,「人生于世,所有好的坏的,皆非偶然,而是因果。既然你选择结束,那从现在这一刻起,便是全新的开始,全新的生命。你要过不一样的人生,做不一样的选择跟决定,你要断开过往,舍弃执念,离开苦痛,当个全新的人。给自己一个改变的机会,或许你就会看见不同的人生风景。」 第4章 这些话明明是那些心灵鸡汤般的老生常谈,她过去听得多也看得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比丘尼的话,她却听进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决定给自己机会的时候,却在下山的途中发生致命的意外。 人生于世,所有好的坏的,皆非偶然,而是因果。 若真如此,那么她重生在十六岁的宋得曦身上,也是因果吗?是什么样的因果呢? 「庆小姐……」就在她想得出神时,蓉花出声了。 她回过神,便看见二姊姊宋得庆走了进来。 宋得庆年二十一,是宋家长子宋觅的二女儿。宋觅的长女宋得安多年前嫁给岳阳最大矿主寸铁山之子寸延龄,可却在怀胎七月时染疾,一尸两命,当时,宋得庆刚嫁往南方珠宝商周家不久。 不料,几个月后,宋得庆的丈夫也因不明疾患过世,周家人以她克夫不祥的罪名,将她送回娘家。 这位二姊姊跟宋得曦年龄较近,过往是能说上话的,尤其是在寸铁山向宋家提亲,欲迎娶十六岁的她为寸延龄的第二任妻子后,姊妹俩走得更亲近了些。 原主青春正茂,容貌端丽姣好,身形婀娜多姿,受众多男子所瞩目,难免心高气傲,她向往像安山府那样繁华富丽的大城,也欣赏那些懂得吟诗作对的风雅男子,这岳阳城里只懂得开山采矿的那些粗莽男人岂入得了她的眼? 可无论她对翩翩美男子有再多的想像及渴望,也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她得嫁给年长自己十岁,先前还喊他一声姊夫的寸延龄,而他,压根儿就不是她心里的良配。 「妹妹,你没事吧?」宋得庆一脸担忧地走了过来。 蓉花机灵地移来一张绣墩搁在床边,宋得庆坐下,立刻就抓起了宋得曦的手,「我听说你醒了,就赶紧过来探望你了。」 宋家兄弟俩的宅子紧邻着,中间隔着一道墙,有门相通。两家人来来去去,方便得很。 「谢谢二姊姊关心,我没事了。」 「你……」宋得庆秀眉一蹙,像是要说什么又突然打住,转而说:「蓉花,给我沏壶热茶来。」 「是。」蓉花答应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 得曦看着,觉得她好像是刻意支开蓉花。 转过脸来,宋得庆怜悯地注视着她,「妹妹,遇到那种事,你一定吓坏了吧?」 那种事?她想宋得庆指的是她被掳走的事吧? 她被掳走并丢弃的那个废弃矿坑就在宋家宅院后面不到三里路的地方,通往矿坑的路是条黄土路,两边杂草丛生,罕有人至,却是他们宋家孩子们幼时玩耍的地方。 话说回来,掳走她的人为何知道那个矿坑呢?是宋家的人,还是熟识的人? 回想起这件事,还真让得曦不安,不知此人是临时起意或是预谋犯案,若是预谋犯案,那便是具有针对性,也就是说……她仍有危险! 第5章 那天原主是收到尤管事的儿子尤松涛约她见面的纸条,才会往那条路上去的。 尤松涛虽是管事之子,却因为天资聪颖,跟在少爷身边伺候书读得不错,尤管事求了恩典,把他脱离奴籍,生得又十分俊俏,完全是原主喜好的类型。 两人是郎有情妹有意,但碍着身分,却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不曾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在她与寸延龄的婚事底定后,尤松涛更是刻意地回避她,以免触景伤情。 这样的人,会在这时候行凶吗? 还是说尤松涛忍受不了了,想在原主出嫁并成为别的男人的所属物之前占有她?却因为她奋力抵抗,担心事蹟败露,才会一时失手勒毙她? 可在原主的记忆中,从来不曾见尤松涛颈子上挂着凶手戴的白玉环。 这事,还真是越想越觉得诡谲。 因为是连宋家人都鲜少行走的小径,所以她两天前回宋家的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人,更没人看见她样子有多狼狈。 回到家时天色已晚,她从惯走的侧门进入,当时家里人正心急火燎的寻找她,见她回来,就像寻回了珍贵的遗失物般。 看她模样狼狈又一身泥巴,她爹娘及哥哥赶紧问她去了哪里,她一五一十的说明,只避开收到尤松涛邀约字条的部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她若轻易说出,可能会害到尤管事跟尤松涛。 之后,他们告诫她不得说出此事,也严令跟她接触过的仆婢们三缄其口。 她就要出嫁了,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就算她完璧归赵、毫发未伤,也必然会影响她的婚事及宋家的名声。 只不过这事欺得了墙外的人,却瞒不了墙内的人,隔着墙的伯父家也知道这事。 「这事瞒得紧,想不到还是传到隔壁去了。」 宋得庆微顿,尴尬地说:「我……我是偷听到的,你就假装我从没问过吧!要是我爹娘知道我偷听他们说话,我可有罪受了。」 「二姊姊放心吧!」她反手握着宋得庆的手,拍了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宋得庆被婆家以克夫罪名送回岳阳后,就一直委屈着。 宋觅原想着把她嫁进周家,让她给周家生几个娃,母凭子贵,将来也能多少给娘家添点光采,博点好处,没想到才嫁了半年,周家少爷就死了…… 她回娘家后,娘家人虽没把她送到庵堂,可爹娘、两位哥哥及两位嫂嫂都视她如粪土。她在娘家的难处,得曦是明白的。 「二姊姊先忍着,待妹妹有能力时,定拉二姊姊一把。」 宋得庆的遭遇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虽然具体的事由不同,可都受尽了委屈,身不由己,她心有戚戚焉。 宋得庆感激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碰触她颈子上还十分明显的勒痕,眉心一拧,心疼地说:「这么清楚的指印,看来……那人是死命地掐住你。」 第6章 「嗯。」她脑海中出现那可怕的画面,身体不自觉地又紧绷起来。 宋得庆神情严肃,「你可有看见他的样貌?」 她摇头,「他蒙着面,除了两只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是吗?」宋得庆眼珠转了两下,话锋一转,「你呀,要是早听我的话离开岳阳,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寸家向宋家提亲后,原主不止一次跟宋得庆说她一点都不想嫁给寸延龄,当时,宋得庆还很讲义气地帮她寻了逃跑的路子,想助她离开岳阳。 可原主明白她一跑掉,就会为宋家、为爹娘添上麻烦,最终还是决定乖乖嫁进寸家。 「二姊姊,我不能给家里添乱。」这不只是原主的命,也是她的命,如果偶然其实都是因果,那么她没理由逃避。 「可你乐意吗?」宋得庆一脸同情,「你明明喜欢的不是延龄哥。」 宋得安还在时,宋得庆还喊寸延龄一声姊夫,可自她被婆家送回岳阳后,就像从前一样喊他延龄哥了。 得曦忖了一下,「如果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我就面对它,只不过……寸家娶我进门,就是为了让我给他们传宗接代,这事……我不愿意。」 「咦?」宋得庆微怔。 「我是人,不是下蛋的母鸡,不是生猪仔的母猪。」 「二姊姊帮你。」宋得庆扬起眉睫,抓住了她的手,并欺近她,小心翼翼又神秘兮兮地说。 因为原主的记忆,她对寸延龄这个人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他有着北方男儿高壮精实的体格,以及带着侵略感的深邃五官;他总是穿一袭灰黑或灰蓝的劲装,还有不常剃除的落腮胡…… 他有着低沉的嗓音,豪放的性情,因为跟花满楼的少东家赵亦欢是至交,因此常常出入声色犬马之地。 他浑身上下充满着野性的气息,以二十一世纪的说法来形容他,那就是「行走的费洛蒙了」。 有道是各花入各眼,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他是好看,却不是原主中意的,当然也不是过去的她所喜欢的类型。 不过正如比丘尼所说,昨日死,今日生,如今的她获得重生的机会,那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她决定迎来一个全新的、不重蹈覆辙的自己及人生。 经过了一整天的婚礼后,得曦便先回新房候着还在应酬宾客的新郎寸延龄,因为是第二次娶亲,婚宴似乎不像上次那么闹腾,当然,这也是顾虑了宋家大房的心情。 寸家没有其他女眷,院里除了喜婆外,就只有由寸老爷寸铁山拨过来的老人仇嬷嬷,还有先前就在院里做事的小厮山明、丫鬟水秀,以及她的陪嫁丫鬟蓉花。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传来骚动的声音,想是寸延龄回来了。 赵亦欢等几名要好的兄弟们说要闹洞房,可到了居院外,就让寸延龄给赶走了。 第7章 进到洞房,由着喜婆主导,完成了一些仪式……坐福、撒帐、合卺及合髻,所有人就退了出去。 结婚是件累人的事,古今皆然,差别是……当时的婚礼,她是在爱着周传玺的情况下进行的,而如今,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并没有爱。 思及此,这才意识到她今天都没有正眼看清楚他的脸。 抬起眼睑,她看着眼前身形高大,早已褪下婚袍的寸延龄,只觉就如同原主的记忆那般,他是个外型跟气质都相当粗犷的北方男儿。 浓密且长的三角眉,炯炯有神的黑眸,高挺的鼻子,饱满的唇瓣,平整的下巴……他剃胡修面过,但显然剃得不是太干净,还能看见微微冒出皮肤表面的胡碴。 她向来喜欢白白净净、身形偏瘦的男人,同时也喜欢男人有着修长的、骨节微凸的十指,可她发现他的手很大,手指头就像他的身材般强壮,彷佛一使力就能捏死一只羔羊。 虽然她的心理年龄足足长了他十二岁,也不是不曾经历过情事的人,但不知怎地,她竟感到紧张。 得曦偷偷地倒抽了一口气。 没事的,一切都不是偶然,是因果;一切都是体验,是全新的人生。她为自己做最后一次心理建设。 突然,寸延龄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她吓了一跳,惊慌地看着他。 「你怎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你是第一天看到我似的……」 他说话了,一如原主记忆中那般低沉有磁性。 好吧,他的声音倒是很合她胃口。 「咱们是直接来?还是你想聊聊?」他问着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轻蔑,似乎不把她当回事,她都还没回答,他的大手已经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迎上他的黑眸,得曦不自觉地轻咬嘴唇。 她知道今晚要做什么,也知道那件事非发生不可,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何他眼底看不见一丝对小妻子的怜惜? 因为是第二次娶妻?因为……女人对他来说只是生孩子的工具? 那天二姊姊来看她,知道她不想当生猪崽的母猪,隔两天就偷偷地给她寻来避子丹,说只要早晚服用一颗,便有避免怀胎之效。 既然洞房是避不开的,又不必担心怀孕,她是不是干脆把今晚当作一场满足肉体欢愉的体验,至少这样她也开心啊! 之前的她跟周传玺**都是为了怀孕,甚至在她答应离婚前,他们至少有年余不曾有过亲密行为。 周传玺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近四十年的岁月里唯一的一个男人,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机会尝试新滋味。 素食吃多了,现在她就来吃肉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得曦眼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直勾勾地望向他,「将来多的是说话的时间。」 第8章 闻言,寸延龄陡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惊讶于她的直接和毫不羞涩,转瞬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眼中闪过一线精芒,抓起撒满花生跟桂圆的锦被一抖,然后便将她压到喜被上。 …… 次日一早,仇嬷嬷跟水秀抱着那几条被褥出来时,脸上的表情是有点暧昧的。 寸延龄一袭轻松的衣袍,腰带也是随意地绑着,就坐在廊下吹风。 「二少,折腾了一晚,你在这儿坐着做什么?」仇嬷嬷挤眉弄眼,低声地说:「快进屋里陪新娘子吧!」 寸延龄的视线瞥过她们手上抱着的被褥,那抹红入了他的眼。 他不自觉地皱起浓眉,然后又露出了些许的疑惑。 这是他第二次娶宋家女儿,跟过去一样,不是什么情投意合,而是跟大部分的人相同,因为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是人生必须的任务,所以听从父母之命。 寸宋两家自高祖那代便有深交,虽非血亲,却以兄弟相称,互敬互爱,两家的高祖携家带眷来到岳阳采矿掘煤,慢慢地积累身家,各自开枝散叶。 到了祖父那一代,寸家发现了能赚来更多银两的金属矿,两家慢慢地有了差别。 也许是丧志,宋家兄弟的父亲宋景孝染上了赌瘾及酒瘾,渐渐地败了上一代累积下来的家产,最终甚至连几座煤矿坑都保不住。 因为宋景孝对祖父曾有救命之恩,祖父一次又一次地对宋家伸出援手,不求回报。 第10章 宋景孝因酒瘾伤身,四十岁就过身了,祖父买下宋家保不住的矿坑,交由宋家两个儿子打理,可说是仁至义尽。 祖父过世前不断嘱咐父亲不要忘了两家情谊,毕竟没有当年宋景孝的舍命相救,寸家血脉早已断绝。当时宋家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并育有儿女,祖父还叮嘱父亲若能与宋家结亲自然是最好的。 父亲事父母至孝,当然没敢忘记祖父的嘱咐。 他的上头本来还有个哥哥寸延年,可哥哥十七岁便死于矿坑灾变,也因此给寸家延续香火命脉及跟宋家结亲的责任便落在他头上了。 他奉父命娶的第一任妻子是宋家老大宋觅的长女宋得安,她是个寡言文静的女子,有点无趣,跟他也谈不来。不过婚姻不就是如此,吃饭、睡觉、生养孩子、孝敬父母……大家都一样,他倒也没太多要求。 得安怀胎七月时急病过身后,他父亲便寻思着给他续弦,毕竟他已是寸家的独苗,身负繁衍子息的重责大任。 因为有报恩的想法在,父亲首先考虑的还是宋家女儿,只是当时宋得庆已嫁往南方商业重镇沂安,宋家老二宋衍的女儿又太小,加上他自己也不甚积极,这事就这么搁着。 这期间,宋得庆虽然回到了岳阳,可她毕竟嫁过人,还是被以不祥之罪名送回娘家,父亲自然没将她列入考虑,宋家也没脸拿恩情要他娶。 等了三年,他始终没续弦,宋得曦满十六了,宋家就觉得有机会了,便上门来死活都要把宋得曦嫁进寸家,父亲终究答应了。 寸延龄想着,不自觉地回头瞥了一眼,又露出困惑的表情。 在他迎娶宋得曦之前,其实从好兄弟赵亦欢那儿听说一些关于她的事。 她看似天真无邪,实则不然,喜招蜂、好引蝶,贪恋男人欣赏的目光——赵亦欢是这么形容她的,他不是个随意道人长短的人,这么说自然是有所本。 赵亦欢曾多次在茶肆里遇见带着蓉花出游的宋得曦,据他所说,宋得曦眉眼带媚,喜与陌生男子眼波交流,且他也曾亲眼目睹宋得曦与宋家管事之子尤松涛在专供男女偷情的小茶房里幽会。 她不是什么宜室宜家的女子——赵亦欢是在烟花之地长大的,对女子存着一份怜惜,因为见多识广,并不认为女子在这世上生活,必须完全符合《女诫》,寸延龄几乎没听他评断过任何一位女子,可他却这么说宋得曦。 他想,赵亦欢应该是基于兄弟情谊,不平他得娶一个可能已不清不白的女子为妻,才会说出这些话吧? 不可否认的,这些事实让他对宋得曦有了一点偏见,觉得他又没有逼着宋家嫁女,是宋家坚持要嫁,他又不是没有选择,凭什么要他娶这样的女人? 昨晚,她所表现出来的爽脆直率,让他误解更深,而对她稍嫌轻率,甚至发现她在他身下时,也没有太多未识人事的雏儿该有的羞赧、惊惶及矜持,使他越发地狂放及粗蛮。 第11章 可当他对她做得更多,便发现她其实还是个不谙人事的丫头,尤其是在他直捣黄龙、长驱直入之后……老实说,有点懊恼及后悔。 虽说她跟尤松涛有几分情愫,但显然他们两人之间并无逾矩之事,是他误会了,既然如此,他不该计较这些,毕竟谁年少时没有个恋慕之人?她既然已经放下,他应该更怜惜她、更温柔待她。 忖着,身后传来蓉花的声音—— 「少爷,少夫人洗漱更衣好了,问是否该去向老爷敬茶……」 他起身,不发一语地走进屋里,蓉花则识相地把门带上,站在门外候传。 第二章 让寸府变雅致 走进内室,寸延龄便见衫裙整齐,妆容秀丽的得曦坐在床沿。 她两眼发直地看着窗边的那张长榻,不知在忖着什么,专注得连他大手大脚地走进来,她都没发现。 「两眼发直在想什么?」他出声打断了她。 她回过神,想也不想地说:「你觉不觉得这屋子里缺了什么?」 他微顿,不由得环顾四周。这屋子里床、桌椅、柜子……样样不缺,她还觉得缺什么? 「缺什么?」他问她。 她注视着他,一本正经地说:「缺了生活的美感。」 他露出迷惘困惑的表情,「啥……啥生活?啥美感?」 她微微地皱起眉心,「你肯定不明白吧?」 寸家坐拥金山银山,财富惊人,宅院也不小,可显然没有用心布置,一切都很随便,什么东西都灰灰黑黑的,没有什么色彩,偌大的院落里除了几株大树,也见不到其他的植栽或花草。 「我是不明白,你给指教指教。」她引起了他的好奇。「什么是生活的美感?」 他走向她,在她身边坐下,然后一脸兴味地睇着她。 「你不觉得这屋里的一切单调乏味吗?」得曦问。 寸延龄微怔,想起她一直向往着安山府那种繁花似锦、繁华多彩的地方。也是,跟安山府比起来,这里是失色许多。 「生活若没有美感,那么便跟飞禽走兽无异,就只是吃喝拉撒睡罢了。」她续道:「美好的事物可以让人在一天的开始便有着愉悦的心情去面对外在的挑战,也可以让疲惫的身心在一天的结束得到慰藉跟舒缓。」 他很认真地听着她这番话,尽管他其实不以为然,不过是吃喝拉撒睡,哪来这么多的学问? 「拥有生活品味,才能品味生活,要将『美』落实到食衣住行之上。」她说着,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懂还是不懂?」 她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可黑眸里却透露着困惑。 「我打个比方吧!」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用字遣词太过现代,她试着换种方式让他理解她想表达的,「一日之始,喝下的第一口茶用的是什么杯盏,穿上的衣袍有着什么味道,床单被褥有好看的花样,松软细致,用膳之前花点心思布置桌面,让一顿饭不至于落到杯盘狼藉……用心安排这些日常的事情,就是一种生活的美感。好好吃一顿饭跟好好的打点自己,是最容易做到的。」 第12章 寸延龄眨了眨眼睛,那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奇,「我都不晓得生活是如此复杂的事情……」 「哪里复杂了?」得曦抿唇一笑,「习惯成自然,例如你……」说着,她眼神认真又犀利地打量着他。 「我如何?」寸延龄浓眉揪紧,「你该不是想说我长得没有美感吧?」 听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男人看似粗莽,倒是有趣。 他摩挲着自己下巴的胡碴,「你可知道花满楼的姑娘都夸我?」 「夸你不是她们的工作?」她有着原主的记忆,自然知道花满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她还知道花满楼的少东家赵亦欢跟他有着铁打的好交情。 夸你不是她们的工作?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说他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好,寸延龄有点在意了。 「言下之意,你是觉得我不够好?」他眉心一拧,「是吗?」说罢,他忽地伸出双臂将她一把揽进怀里,颇具暗示性地将腰部以下贴紧了她。 她心跳漏了一拍,惊羞地颤了一下。 他低下头,两只眼睛深深地看着她,迸射着霸道的光,声音低哑地说:「你昨儿晚上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提及昨晚的**,得曦脸儿一热。 她一定是饿了太久,昨天晚上才会那么的……………… 「我是跟你说正经的事。」她秀眉一皱,板起脸,推开了他。 「被昨晚才行周公之礼的妻子嫌弃,我可不会太开心。」他其实也没恼,就只是有点介意,她觉得他哪里不够好? 「我不是嫌弃你,你……」她诚恳地注视着他的脸,「很好啊!」 这话,她不是应付他的。 尽管他不是她过往中意的类型,但确实是性格男子呀!像他这款的男人,很多女人见了都会眼睛里冒爱心的。 「很好?」他挑挑眉,怀疑的说,「你方才明摆着在说我不够好。」 「我只是想说你很好,但可以更好。」她说。 「噢?」他挑动右边的眉毛,「如何更好?」 「例如……」她细细打量着他的脸,伸出手轻轻地抚着他脸颊两侧的胡碴,然后再轻抓着他散在肩上的浓密黑发,「把胡子剃干净,把头发整理好。」 「只是这样就会更好?」他不以为然。 「会不一样,跟从前『不一样』通常都是好事。」 这话,得曦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现在的她跟从前不一样,有全新的身分,全新的人生,全新的……丈夫。 她希望会不一样,期待会不一样,也会努力让一切变得不一样。 第13章 「来,」她拉起他的手,眼底闪过一抹慧黠,「你坐下。」 得曦让蓉花取来温水及冷水,先以温水擦拭寸延龄的脸庞,然后小心翼翼地替他修了面之后,再以冷水收敛脸部毛孔,便开始帮他整理起头发。 从前周传玺的姊姊一家四口是住在家里的,他们夫妻俩有两个双胞胎女儿。虽然大姑对她不是太热情,甚至常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她的两个女儿却很黏她。 因为喜欢她们,同时也为了能讨好大姑,让自己在周家的日子能轻松一些,她买了一本维京编发教学书来练习,每天帮两个爱漂亮的女孩子编发,让她们成为同学们羡慕赞叹的对象。 维京人以骁勇善战闻名,给世人留下粗犷豪放的印象。但事实上,粗犷的维京战士也有着非常细腻的一面——尤其是在打理头发这件事情上,就非常能体现他们爱美之心,对于传统维京男女而言,精致的编发是体面之人的标准配备,也让他们非常具有吸引力。 寸延龄是个男人,过去都只是随便拿发带绑住头发,再加上总是在矿场出出入入,所以她便帮他编了一头俐落简捷且不易乱的发型。 先在头顶编出三条发辫,再将其收拢在脑后,然后紮起一个髻。 看着眼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凸显立体五官,整个人神清气爽的他,她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是潜力股啊!不管他是不是她的菜,但绝对是天菜无误。 「你自己看。」她让他转个向,回头去面对着镜子。 寸延龄转过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安静了一下。 「如何?」她绕到他前面,一脸自信,「不一样吧?」 他摸摸光洁清爽的颈背,「舒服多了。」 「可不是吗?」她满意地看着他,「以后我每天都替你编发,让你神清气爽的出门。」 听见她说「以后」,他心头微微一动。 虽说是奉命成婚,尽管她过往跟尤松涛有着一段情,但既然嫁他了,她看起来似乎就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愿意努力把自己视为丈夫,愿意跟他有以后。 这样,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对她抱持偏见? 过去的事都该放一边,他该好好对待她。 出了门口,仇嬷嬷等人见着他,无不对他的新样貌赞美有加。 此时的寸延龄稍稍体会了什么是美感了,好好打理自己,真的会教人心旷神怡,心情愉快。 古代人不流行什么蜜月旅行,寸延龄事忙,也无法给自己放上婚假,除了第一天,他陪着她去敬茶,又领着她认识家里下人,第二天,他便到矿场去了。 寸家治家虽严,但却没有太多繁琐的礼节或传统必须遵循,也没要求什么晨昏定省。可虽说是没要求,她觉得去跟公公请个早却是必要的。 第14章 于是第二天送寸延龄出门后,她便领着仇嬷嬷跟蓉花去向寸铁山请安,途经西院,她发现不少石头跟砖块堆放在墙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前去向寸铁山请早时,他早已用膳完毕,见她来了,他还有点讶异。 「延龄没跟你说不必晨昏定省吗?」他问。 「他说了。」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但身为媳妇跟晚辈,得曦认为自己应该来向爹请早。」 寸铁山微点了下巴,「我寸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规矩,我将仇嬷嬷拨给你,便是让你凡事都可向她请教,她是寸家的老人,通透得很。」 得曦微侧过脸看着仇嬷嬷一笑,「媳妇明白。」 仇嬷嬷是不苟言笑的人,但不至于难以亲近,跟她从前那人前是神,人后是鬼的婆婆相比,仇嬷嬷可好相处多了。 刚才来的路上,仇嬷嬷还夸她编发的手艺好呢!虽然也是面无表情。 「你来到寸家,好吃好睡,把身子养好,尽快地给我们寸家添娃吧!」寸铁山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大姊身子弱,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话没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能搭什么话,只是静静的听。 其实自己嫁进寸家,最大的「功能」就是生育,这是她知道的。 只是公公在她第一次来请早安的时候就提这件事,难免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她也不是无法理解及体谅他身为寸家当家的立场跟心情,毕竟寸延龄已是寸家的独苗儿,这传宗接代的重责大任就落在他肩上。 不过,她才刚进入这段婚姻,在她还没产生「我要生这个男人的孩子」的念头之前,她不想怀孕。 她不想再当传宗接代的工具,绝不。 为免公公的话一直绕在这上头,她话锋一转,「爹,方才经过西院时看见墙角堆了好多石头跟砖块,能给我吗?」 闻言,他微微一怔,「你要做什么?」 「我想在院里弄个小园圃,给院子添点绿意及生气。」她说。 寸铁山有点讶异地看着她。这宋家最小的丫头往常在家里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在居然说要在院子里做个小园圃? 「你要就拿去吧!」虽然意外,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寸铁山没多想就答应了,「我待会儿让人把石头跟砖块搬到你们院子去。」 她欢天喜地地说:「谢谢爹!」 看着她眉飞色舞,彷佛获得至宝般的表情,寸铁山不自觉地哈哈一笑。 几块石头跟砖块就教她开心得像是要飞上天去了?这要是给她珠宝首饰,那还得了? 也不一定,就是有见了珠宝首饰也开心不起来的女人,就是有。 忖着,他眼底闪过一抹深沉遥远的忧伤。 第15章 稍后,寸铁山真的命人把扩建西院时剩下的石头跟砖块都送到寸延龄的院子里来,得曦命令山明去跟杂役借来两把铲子,便在院里整地。 仇嬷嬷本想拦着她,多找几个人手来使唤,可她却坚持自己动手。 看她搞得灰头土脸,一身泥巴,仇嬷嬷、山明跟水秀都看傻了眼,别说是他们,就连伺候她几年的蓉花也懵了。 仇嬷嬷有年纪了,得曦当然不好要她帮忙,于是指挥着山明、水秀跟蓉花帮忙叠石块跟砖头。 忙了一个下午,园圃的雏型已经出现。 「有样子了。」看着眼前的成果,得曦满意地说,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也顺便把泥巴往脸上带,可她一点都不在乎。 「少夫人,你赶紧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吧!」仇嬷嬷看着,忍不住地皱起眉头,「瞧你这一身,哪里像个新嫁娘?」 「无妨。」她一派轻松地回答。 仇嬷嬷继续唠叨,「这怎么会无妨呢?少夫人现在这样子要是让少爷见了,还不……」 「仇嬷嬷,」她打断了仇嬷嬷,眼底有着一丝深深的怀念,「你唠叨的样子跟口气好像我……」话没说完,她突然有点哽咽。 好像我妈——这四个字,她说不下去,也不能说。 她曾经是个大剌剌的女孩子,从小她妈妈总是盯着她,叮咛她—— 女孩子不要笑那么大声,成什么体统? 女孩子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规矩一点。 等到她结婚了,她妈又说,女人家出嫁从夫,凡事要顺着丈夫公婆,别让人家说咱郑家教女无方。 她妈妈对她的期许跟要求,让她在那几年的婚姻里受尽苦难。 她不曾怪过她妈妈,那一代人受的教育及教养便是如此,而且她妈妈就是这么做的,唯一不同的是她妈妈很幸运,遇到了温柔的老公及和善的公婆,而她没那福分。 见得曦突然红了眼眶,声音还有点哽咽,仇嬷嬷露出疑惑及关怀的眼神,还有点不安,「少夫人,是老奴逾矩了……」 得曦紧抿着唇,忍住情绪,顺了顺呼吸,然后咧嘴一笑,「没事,仇嬷嬷,你好像老妈子喔!」 仇嬷嬷先是一顿,然后无奈地道:「老奴本来就是老妈子,难道还是闺女?」 「这是在做什么?」忽地,寸延龄的声音传来。 主仆四人同时望向声源,只见寸延龄已走了进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刚有雏型的园圃。 毕竟新婚,寸延龄比寻常日子都还要早些返回府里。 新婚燕尔,他本来就不该冷落了小妻子,但他早回不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是……他今儿居然一直想着她。 他以为这次的成亲跟上次没什么不同,却又清楚地感觉到不一样了。 第16章 跟从前不一样,通常是好事——他想起她昨日对他说的话。 不管这次的不一样是不是好事,至少目前他喜欢这样的不一样。 走上前去,还来不及询问她做了什么,他的目光就已经被她的脸吸引住了。 她脸上有着或干或湿的泥巴,像只胡闹着跌进水洼的小猫,狼狈却又可爱。 「怎么玩得比我还脏?」他说着的同时,一手端住她的脸,然后用指腹抹着她脸上的泥巴,他眼里有着他自己没发现的笑意,「我在矿场忙了一天都没你这么脏……」 当他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并温柔地用指腹抹拭着她的脸时,她不自觉地心跳加速。这种韩剧里的欧巴才会做的事,他居然也会? 「少爷,咱这位少夫人可倔了……」仇嬷嬷蹙起眉头,「不让她动手,她偏要动手,把自己搞得跟泥人似的。」 寸延龄淡淡一笑,「嬷嬷就由着她吧!不碍事。」话锋一转,他问:「这些……像是西院搬过来的?」 「是呀。」她兴高采烈地,「今天跟爹请安时跟他要的。」 「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是园圃吗?」她眨眨眼睛,一脸雀跃地,「这院子太无趣了,我打算做个园圃,添点绿意跟生气。」 闻言,他有点讶异。 宋二老爷、宋二夫人不知道多宠着这个唯一的女儿,毕竟对宋家来说,女儿远比儿子值钱得多。据他所知,她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连穿只绣鞋都要人伺候的小姐,如今一嫁进他寸家的门,却像有满手技艺。 今早她给他编的头发,每个人都在问,每个人都在夸,就连她哥哥、他大舅子宋得康看了,都难以相信这头编发出自于他亲妹之手。 见他不说话,她有点不安地问:「你……该不是不准吧?我只是觉得这院子太寂寥了,若是有些花花草草点缀,应该会更好。」 他回神,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着,她立刻露出了笑容,「真的?」 「但是……」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洗干净了才准上床。」 就算寸延龄不说,得曦也是会洗干净再上床的,于是收拾好了东西,她便进了浴间。 她将后脑杓靠在那石头垒起来的小浴池边,让温热的水疗癒她疲惫的身躯。 这副过往根本不劳动的身子,哪堪今天下午的重负?现在的她,真的是全身酸痛,早知如此,她应该听仇嬷嬷的话,找几个杂役来帮忙的。 话说回来,这院子什么都不合她意,就这浴室最令她满意。 浴室不大,但这浴池以坚硬却又光滑的石头垒建而成,有着质朴之美,浴池里有两条小水道流通,可将外面烧着的热水引进以进行循环,也因此水温始终可保持在最舒服的温度。 第17章 她左手搥搥右肩,右手捏捏左臂,再用热水拍打颈子以舒缓疲劳。 不成,明天她真得找几个人来帮忙。 「少爷……」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在外面待命的蓉花说话。 她警觉地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开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抓了条擦身子的布巾掩在胸口,转头去看。 寸延龄已经绕过那面比他还矮的屏风,走了进来。 眼神一对上,她脱口便问:「你要做什么?」 他挑挑眉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便迳自地宽衣解带。看着他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去,慢慢地展露出他那因为劳动而健美精实的体魄,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跟她洗鸳鸯浴?慢着,除了共浴,他应该没想别的事吧?蓉花在外头,里面要是有什么动静,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为什么看着他的**,她却又有种身心沸腾的感觉?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那件事会有这么强烈的渴望,莫非是他昨晚启动了她身体的某个开关? 寸延龄一派轻松自然,不疾不徐地进到浴池里,见她拿布巾掩着胸口,他唇角一扬,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 「昨晚都看光了,还害臊?」他说着的同时,已将手伸向她的胸前。 她反射动作地侧身闪躲,低声地提醒他,「蓉花在外面……」 「她在外面怎么了?」 「你可别在这儿做什么,她会听到的。」她羞瞋着他。 看着她那不知是热还是羞而红通通的小脸,寸延龄立刻感觉到自己身心的变化。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想一个女人,不只想见到她,还想着她的……身体。 她太有意思了。 原以为她也只是个无趣的丫头,就算嫁了他,大概也是莫可奈何,虚应故事,没想到她却跟他说「以后」。 她不只认真地打点起他的门面,还动手在院里大兴土木,说要给院里添绿意及生气,这些行为也证明了她的「以后」不是说说而已。 虽说寸宋两家素有交情,但因为年纪相差十岁,过去他也不曾注意过她,他对她的认识及了解,都是宋家提出嫁女后,他才从赵亦欢那儿听说。 但看着眼前的她,他忍不住想着……也许赵亦欢弄错了什么。 寸延龄伸出手,霸道地将她捞进怀里,锁住。 「啊。」她娇呼一声,整个人僵着。 天啊,当他精实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身躯,她竟然一阵颤栗酥麻,脑海中立刻浮现新婚夜那些让人心跳加速的画面。 「我……」寸延龄低下头,嘴巴贴在她耳畔,低声地道:「想了你一整天。」 …… 第18章 …… 翌日,得曦睡得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才发现寸延龄已经出门。 「少夫人,醒了?」蓉花见她醒了,立刻取来衣裙候在床边,「少爷已经出门,他说你要是累,今儿就不必去跟老爷请安了。」 她懒洋洋地翻身,「嗯……」 其实公公也没要求她日日去请安,是她自己觉得那是本分、是规矩。 不过,她今天真的好累喔。 「我全身骨头都像是要散了……」她一副犯懒的样子。 听着,蓉花掩嘴,笑得暧昧极了,「少夫人跟少爷新婚燕尔,自然是累的。」 她陡地瞪大眼睛看着蓉花,「你这丫头……昨天听见什么了吧?」 「没有!」蓉花摇摇头,赶紧否认,「我什么都没听到。」 看她那贼溜溜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鬼才相信她什么都没听到!就算真的没听见什么动静,光是寸延龄与她共浴,就够她这个怀春少女产生各种遐想了。 第19章 得曦羞赧不已,可无论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她只好闭嘴不语。 此时,她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是有点陌生的男人声音。 这院子里除了寸延龄跟山明,没其他男人了。 「谁在外面?」她缓缓地起身坐着,伸手让蓉花帮她套上袍子。 「是少爷差了三个杂役来帮少夫人整地。」蓉花说:「少爷要他们在这儿听候你的差遣,还说别让你受伤或是累着了。」 「是吗?」她没察觉到自己的唇角微微的上扬。 「小姐,」蓉花笑看着她,「先前你还私下怨着二老爷把你嫁给少爷,可现在……你应该不怨了吧?」 她斜瞥了蓉花一记,「多嘴。」 蓉花仗着自己跟她亲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给我备水,我要洗漱。」 「是。」蓉花答应一声,立刻就去张罗。 着衣整装后,得曦便走出屋外,查看着园圃的进度。 果然有帮手,效率就是不一样,昨天只是稍具雏型的园圃,如今已接近完成,土松好了、石头叠妥了、砖块砌成了,就差主角——花草树木了。 稍晚,管事领着人用两辆板车运来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植栽,她带着一票人手,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便让原本光秃秃的院子里漫满绿意。 所有人见着这不一样的景致,也都眼睛发亮,没有人不喜欢美的事物。 给院子换了新风貌后,她开始寻思着把屋里来个华丽变身。 于是,她带着山明、水秀跟蓉花到街市上采买,一上午走访了布行、瓷器行、南北杂货铺子……添购了不少物品。 因为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们几个人也带不走,便请商店家帮她送回寸府。 利用几天的时候,她将寝院从里到外彻底变身。 内室里,那些枕头被褥全换上她喜欢的花色,就连床帐,她都亲手加工,在上面缝上一些花边。配合寝具的色调及花样,她将自己买回来的各式布料剪裁缝制成各种形式的垫子铺放在柜面上及桌上,就连窗边那张长榻,她也缝了两个胖嘟嘟的抱枕摆着。 桌上的茶具,原是素烧的粗陶茶具,她也在瓷器行挑了高雅的茶壶款式及有着浓淡纹样的杯盏换上。 最后,她用几只便宜但好看的白色瓷瓶水养了几枝藤蔓,分别摆放在桌上、窗边及柜上,为内室增添一丝生气。 寸延龄每天返回院里,总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这寝院在她住进来的短短几天里,焕然一新,充满惊奇。 他对她因此越发的好奇,因为好奇,他每天每夜都在摸索着她、探寻着她…… 得曦十分享受这样的新生活,也发现自己常常忘情的哈哈大笑。 第20章 在她穿越之前,已经很久不曾开怀大笑了。 晚上沐浴洗漱后,小俩口回到内室里,得曦便帮寸延龄擦干头发,梳成了一个简单的髻。 他打直腰杆的坐着,一只手却扣着她的腰肢不放,手指头还不安分地在她身体上摩挲着,她觉得痒,扭了一下腰,嗔道:「你别弄我。」 他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猛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我怎么不能弄你了?我想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他语带双关,低头用自己冒了一点胡碴的下巴摩挲着她的肩膀跟胸口。 她边笑边推着他,「别……好痒!」 她又笑又骂还拼命想逃的样子,让他更觉有趣,双手紧缚着她,一个劲地欺负她。 「哈哈哈……啊!别弄……」她在他臂弯里打滚,笑岔了气,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声量有点失控,她警觉地压制了声音,嗔怪道:「别闹,声音都传出去了!」 「笑声总比哭声好。」他一脸正经地说。 迎上他突然有点认真的目光,得曦心头微微一撼。 这话,爸爸也常说。 她曾经是个爱笑的女孩,总是爽朗的大笑,声音洪亮,每当妈妈叨念她,说她声音大到街头巷尾都听到,有失体统,爸爸就会这么说——有什么关系?笑声总比哭声好。 她眼底有着一抹对爸爸的思念及哀愁,「真的可以吗?」 看见她眼底那一抹愁绪,寸延龄微顿,「可以什么?」 「可以大笑吗?就算别人说我不成体统也可以吗?」 她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寸延龄不自觉地敛起笑意,也停下了动作,他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轻轻地贴在她粉颊上。 「可以。」 得曦顿了顿,眼底有一丝怀疑。 「你想笑就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希望你是一个开心快乐的妻子。」 说着这话时,他眼中也闪过一抹深沉又遥远的忧伤,得曦发现了,不禁揣测,他想起谁?宋得安吗? 在原主的记忆中,宋得安从来是个性情内敛、沉默寡言的人,在家族相聚时,总听不见她的声音,也常常会让人忘了她的存在。宋得安几次回府里探望家里人,亦未听她提起过跟丈夫的相处情况。 她在婚姻里不快乐吧?那么……寸延龄在前一段婚姻里快乐吗? 「你呢?」她直视着他,「你是开心快乐的丈夫吗?」 他微怔,沉默了须臾才回答,「对我来说,做为一个丈夫没有什么开不开心、快不快乐的,就是尽自己的责任,守自己的本分,该做的做,不当做的不做而已。」 听着,她也静默了。 他勾起她的下巴,「想什么?」 她迎上他的黑眸,问道:「我大姊姊不是个开心快乐的妻子吧?」 第21章 寸延龄顿了一下,直率地回答,「不是,她在的时候,这院子总是静悄悄的,我没有听过她的笑声。」 「我想,她不快乐是因为你只是一个尽责任守本分的丈夫。」她问。 寸延龄一时没弄懂她的意思,「你是说……」 「你爱她吗?」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在你迎娶她之前,可觉得雀跃?可心生欢喜?」 他微微地瞪大深邃的黑眸,像是一个在课堂上被学生考倒的老师,他不明白自己是否爱宋得安,对婚姻有无雀跃、有无欢喜,会影响她是否快乐。 「不论是大姊姊抑或是我,你都是奉父命娶的,所以没什么雀跃欢喜的,是吧?」 「你不也是奉父命嫁的吗?」他神情一凝,眼神带着审视,还有点严厉,「因为是不情愿的,所以我才希望你开心快乐。」 得曦蹙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因为是不情愿的,所以我才希望你开心快乐……这句话的背后似乎有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可是她一时之间明白不了。 「我寸家跟你宋家过往是什么交情,我们都知道。寸家欠宋家一份恩情,而这份恩情也使得我们毫无选择,你们宋家提出要再嫁一女,我们寸家没有理由拒绝,这是我们身为两家儿女的宿命……」 「也许不是宿命,是安排。」宿命这两个字听起来很悲观,很消极。现在的她,不喜欢这样的解释。 他浓眉揪紧,「安排?」 「曾经有位高人指点我……她说,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而是因果。」她续道:「不管老天做了什么安排,那都是有理由有原因的。」 闻言,他一脸的若有所思。 「所以……」方才在他眼底的那一抹凝肃消失,他的唇角微微地勾起一抹笑,「纵然是不情愿,可你接受了老天这样的安排?」 她颔首,毫不犹豫,「虽然是预期之外的路,可我愿意走走看。」 寸延龄感觉她这番话实在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会说的话,而是一个走过千山万水,看过风霜雨露的女人才会有的感触。 她坚定豁达,而且勇敢。 自她嫁进寸家大门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带给他惊喜跟意外。 「你……」他捧着她的脸,眼神炽热而欢悦地注视着她,「跟我以为的不一样。」 得曦眼底黠光一闪,「你以为我是怎样的?」 「总之跟现在不一样。」他倏地将她抱起,回避了这个话题,「咱们……睡吧?」 「真的睡,没别的?」她问。 「没别的。」他唇角一勾,促狭地说,「你昨天不是讨饶,说今天不要的吗?」 她脸儿一红,「不是那样,是我明天还有事忙。」 第22章 「你总忙,到底在忙什么?」他眼底漾着他没意识到的怜爱。 「我想把边间腾出,弄个小厨房。我还得去砖窑挑砌灶的砖块,顺便采买烹调的器具,可以吗?」 「你高兴就好。」都已经打定主意了,还问他可不可以?分明是个独立自主,做事又雷厉风行的人,她还要装模作样问这么一句,难道他说不可以她就会改变主意吗? 他思忖了下,又交代道:「明天我给你派个懂拳脚的人跟着,近来外头不太平静。」 她微怔,「发生什么事了?」 「今儿中午,雪鸿客栈发生了劫杀案。」他神情凝肃,「一对南方来做金银珠宝买卖的父子在客房里遭劫,儿子恰好外出逃过一劫,那父亲就没那么幸运了。」 「大白天行凶?」她讶异。 「嗯,在寸家眼皮子底下犯事,可真的把寸家给小瞧了。」 岳阳属安山府管辖,设有衙门,编制下共计三十五名衙役,有官衔者五人。 三十五人要担负一个岳阳的治安当然是人手不足的,也因此以衙门为主,寸家所成立的协防保安队为辅,共同维护岳阳治安。 岳阳有大半的人大抵都是靠着寸家吃饭的,断然不敢在此闹事犯案,也因此此地的治安向来不坏,盗窃闹事偶有,但杀人越货之事在这些年已不曾见。 「总之你外出要格外留心,明白吗?」说着,他在她粉颊上轻捏了一记。 看见他眼底那抹温柔跟关怀,她心都甜了起来,可他说的事情,提醒了她发生在原主身上的事情,让她深思了起来。 本来她就不觉得是尤松涛杀了原主,如今她还怀疑,那张约见的纸条真的是尤松涛写的吗? 若不是他,那么是谁模仿他的笔迹,并将纸条藏在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地方? 这个人对宋家后头的小径与矿坑并不陌生,若其不是宋家人,必然也在宋府之中有眼线,但会是什么人想置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于死地? 外面不平静,宋家也不安全……如今,这寸府反倒成为她的堡垒了。既然是堡垒,她当然要格外用心经营了。 第三章 答应只有她一人 寸延龄拨了一个身强体健,年方十八的护卫给得曦,让她出门时多个人照看着。 这护卫名叫毛虎,他的父亲是寸家的矿工,祖父也曾是寸家的矿工,一家三代男人都在寸家做事,毛虎有点腼腆害羞,不多话,都是她问一句他才说一句。可他行事谨慎认真,是个可靠的年轻人。 从窑厂出来,得曦觉得口干舌燥的,走了一段路看见路边有卖甜汤的摊子,便领着蓉花跟毛虎走了过去。 「小娘子,来点啥?」甜汤摊子的老板热情招呼着。 「来三碗杏仁茶。」她说着,迳自地坐下。 第23章 蓉花跟主子熟,不必主子开口便也坐了下来。可那毛虎是第一天跟着得曦,个性又相当谨慎,像根木棍似的杵在一旁。 「毛虎,坐下吧。」得曦笑视着他,「咱喝碗杏仁茶,还得去铁器行。」 毛虎摇摇头,「我站着就好。」 这时,老板已经将三碗杏仁茶端上。 「坐着吧!」得曦又说了一次,「你像棵树似的杵在一旁,我都觉得杏仁茶索然无味了。」 蓉花噗哧一笑,「虎哥,少夫人让你坐,你就坐吧!」 「这不合规矩。」毛虎说。 「哪来这么多的规矩?」得曦失声一笑,「我最没规矩了。」 毛虎一脸严肃地说:「老爷子是最注重规矩的。」 得曦左看右瞧,然后咧嘴笑笑,「我公公不在,你放心坐着吧!」 毛虎涨红着脸,猛地摇头。 「唉,」蓉花叹了一口气,「少夫人还是由着他吧,瞧他脸都涨红了。」 看着他那窘迫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得曦蹙眉笑叹,「好吧,那你站着喝好了。」 毛虎端起桌上那碗杏仁茶,退开了两步,转过身去,两口气便将杏仁茶喝光了。 得曦心想大概是刚才她说他站在旁边会害她食不知味,他才闪远一点的吧?虽然老实得很,也是个贴心的年轻人。 「毛虎,你娶媳妇了吗?」她边喝着杏仁茶,边跟他聊了起来。 毛虎摇头,「我这种家世,哪有姑娘愿意嫁我?」 「你是什么家世?为何妄自菲薄?」她微微蹙起秀眉看着他,「你长得一表人才,懂得武术,又在寸家做事,有一份事业,怎么看都不差。」 「我家里还有高龄久病的祖父母,虽有我跟阿爹在寸家做事,只是勉强糊口罢了,还怎么养老婆孩子?」毛虎眼底闪过一抹愁绪。 听着,她神情一凝,「寸家给的月例那么少?」 毛虎摇头,「不是的,只是家中开销大,入不敷出。」说着,他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少夫人赶紧喝了杏仁茶,咱们还要去铁器行呢!」 得曦心想他或许不喜欢别人探他隐私,于是识趣地停止了这个让他尴尬的话题。 自婚后,寸延龄已经近一个月未到花满楼和兄弟把酒言欢了,于是抽了个空档前往花满楼与赵亦欢一聚。 花满楼的伙计四广一见他走进来,便热情地上前招呼。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四广上上下下端详着,「寸爷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你给说说。」寸延龄问。 「就……」四广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大概是变好看了吧。」此时,赵亦欢的声音自楼上传来。 第24章 寸延龄循着声音往二楼看去,赵亦欢正倚栏俯视着楼下的他,嘴角带着一抹笑。 「上来吧!想着你也差不多该来找我喝酒了。」赵亦欢说,「我已经备好上等的柳林酒等着你。」 柳林酒以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韵悠长出名,还有名人雅士做「花开酒美喝不醉,来看南山冷翠微」之诗句赞颂它。 寸延龄迈开大步往楼上去,来到赵亦欢面前。 赵亦欢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啧啧,还真的是……」说着,他伸手去摸寸延龄的头,「听说是出自尊夫人之手?」 寸延龄有点得意地说:「你听说了?」 「我消息可灵通了。」赵亦欢边转身往厢房去,边斜瞥着他,「看来你很满意这位宋家三小姐?」 寸延龄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锐芒,「亦欢,你也有失误的时候。」 「失误?」赵亦欢不解。 寸延龄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低声地说:「我家娘子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什么喜招蜂、好引蝶,贪恋男人的仰慕……」 「我赵亦欢是在女人堆里打滚大的,会看走眼?」他自信满满。 寸延龄挑眉一笑,「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总之……你就是看走眼了。」 赵亦欢哼了声道:「做兄弟的,我也不驳你兴头……」 说着,两人走进厢房里,落坐不久,伙计便陆续送上酒菜,几位姑娘们也进来。 「寸爷,好久没见了,可想你了。」 水镜跟绣竹两位姑娘过去都是服侍过寸延龄的,跟他十分熟稔,一进到厢房便往他身边捱了过去,可四只手才碰到他的肩膀和胳膊,寸延龄便板起了脸。 「我今天是来喝酒,不是寻欢。」说着,他一手抓着一个,将她们拉起。 水镜跟绣竹有点不知所措,「寸爷,你这是……」 「去去去,坐对面去。」寸延龄语气和缓,态度却坚定。 水镜跟绣竹困惑地看着赵亦欢,像是在等他的指令。 赵亦欢唇角一撇,笑叹一声,「行了,咱寸爷怕沾染上你们身上的香粉味,回头他新夫人闻到了会不开心,你们伺候酒菜便好。」 赵亦欢都说了,水镜跟绣竹也只能跟着另外两名姊妹坐到对面去了。 看寸延龄满面春风,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赵亦欢当然是为他开心的,但另一方面,他也讶异了,觉得那宋三小姐真是好大的能耐啊! 「我说兄弟,」他忍不住打探,「方才你说我看走眼,你说说是怎么个走眼法。」 寸延龄喝了一口柳林酒,漾开笑意,「得曦她年纪虽轻,可行事俐落,才一个月时间,她就让家里变得……」 他顿住,像是在思索要如何说明或解释。 第25章 「变得……如何?」赵亦欢等不及要知道这一个月来他或是寸家发生了什么事。 寸延龄忖了一下,终于找到辞汇,「变得赏心悦目。」 他咧嘴一笑,赵亦欢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赏心悦目?」 「她在新婚的第二天,就着手改造我们的寝院,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一番。她在院里围一块花圃,还把一间闲置的小房间改成厨房,三天两头给我煲汤。」 赵亦欢听着,不自觉地挑高眉梢,一脸不可置信。 在宋家,有机会嫁进寸家的女儿可比儿子值钱矜贵得多,这宋三小姐据说万分娇贵,宋二老爷夫妻自她出生便捧在手心上宠溺着,吃饭喝水都有人伺候着……可寸延龄说什么?她在院里围了一块花圃,把小房间改成厨房,还帮他煲汤? 「你娶的真是宋三小姐?」他狐疑。 「怎么不是?」寸延龄深深一笑,「她每天给我修面紮发,让我体面出门,就连仇嬷嬷都夸她娴淑能干。」 赵亦欢深深地抽了一口气,「可我听见看见的都不是如此……」 「所以才说你也有失误的时候。」寸延龄说着,满脸喜悦地吃了几口红烧肉。 赵亦欢想说什么,但意识到厢房里还有四位姑娘,于是以眼神示意她们先行退下,姑娘们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一见他使眼色,便一个拉着一个地先行退出厢房。 姑娘们一走,寸延龄便目光一凝地看着赵亦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赵亦欢蹙眉苦笑,「我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断不会往她身上泼脏水。」 「我明白。」寸延龄淡淡一笑,「所以我才说是你失误了。」 「我是亲眼见她跟家中管事之子幽会的。」赵亦欢道:「几次在茶楼里巧遇,也瞧得出她有多热衷于被男人注意,若她不是你妻子,我会用『骚蹄子』来形容她。」 骚蹄子对一个女人来说,绝对是非常严厉且轻蔑的说法,但寸延龄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赵亦欢并没有恶意。 「兄弟,也许你的观察跟所见都无误吧!」他心平气和地解释,「但从前她还是未有婚配的姑娘,虽然行为有些欠妥,却也未曾逾礼,显然心中有把尺,如今她自觉已经是人妇人媳,便改变了行事作风,也是可能的。」 赵亦欢看得出来他对得曦十分满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寸延龄看上去是个大剌剌的粗莽汉子,可他不是笨蛋,自有他的判断跟观察。 「若她是个好妻子,我为你高兴。」赵亦欢拍拍他的肩,「我之所以如此着急,也是因为……」 寸延龄目光一凝,「我明白你的疑虑。」 两人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可赵亦欢还是忍不住地叮嘱了一句—— 第26章 「煲汤别喝太多……」 「怎么?」寸延龄瞥了他一眼,「你怕她毒死我?」 赵亦欢看着他的腹部,戏谑地说:「怕是还没毒死你,就先肥死你了。」 「少夫人,庆小姐来了。」 得曦正在小厨房里忙着煲汤,听见水秀喊着,手也没停下,「快请。」 「是。」水秀答应一声,便去将宋得庆领了过来。 宋得庆来到小厨房门口,见得曦正在灶前忙着,不禁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二姊姊,你来得正好,待会儿喝碗淮莲猪尾汤。」 「你这是……」宋得庆脚步迟疑的靠近,彷佛这小厨房有什么看不见的机关似的,「你做什么?」 「煲汤呀。」她说。 「你会煲汤?」宋得庆简直不敢置信。 「什么事都是学就会了。」她一笑,「有什么难的?」 宋得庆嘴角微微地抖动,像是要笑,却又笑不出来,「看来……是真的。」 得曦微顿,「什么真的假的?」 「昨儿晚上听我爹娘跟哥哥们聊起你的事……说你跟延龄哥处得极好,老爷子也对你挺满意的,我还半信半疑,可刚才踏进你这院子,我真有点惊讶了。」 「二姊姊看见我的园圃了吧?」得曦兴冲冲地说,「我前几天埋下的菜籽已经抽芽了呢!」 宋得庆像是看着什么稀奇的生物般看着她,「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呀!」得曦笑得灿烂,「日子过得挺充实。」 「不是,你……」宋得庆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转头看了一下身后,确定没人在,这才低声地道:「你不是不情愿的吗?怎么如今看你像是乐在其中似的。」 「虽然是逼不得已,但我也不想整天怨天怨地的。」她淡淡一笑,眼底没有一丝惆怅,「既然老天爷这样安排,那我就好好去面对它,试着在其中找到乐趣跟价值。」 她怡然恬静的神情,教宋得庆有点看傻了。 「你……」她语带试探地问,「那药你还吃吗?」 得曦轻轻地、不明显地点了个头,「还吃,但快吃完了。」 她话说完,宋得庆便从袖子里抓出一个锦囊,快速地塞到她手心里,「我给你拿来了。」 得曦往自己袖子里一搁,点了点头,「谢谢二姊姊。」 宋得庆若有所思,犹疑地问:「你跟延龄哥处得很好?」 「不坏。」提起寸延龄,得曦的眼底闪过一抹她自己都不没意识到的甜蜜。 是真不坏,寸延龄许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从没有异议…… 想起昨晚的**,她忍不住脸儿**起来。 第27章 瞧见她脸上及眼底那抹甜蜜的迷蒙,宋得庆的心一抽,她不是个不识人事的闺女,自然知道得曦眼底的那抹迷蒙代表的是什么。 「看来……你跟延龄哥相处融洽。」 得曦羞笑,「我原本以为他是个粗莽汉子,不懂怜香惜玉,但其实他……」 「宋二小姐?」 突然,寸延龄的声音自小厨房的门口传来,正聊得起劲的两人吓了一跳,往他看去。 「我该不是打扰你们姊妹俩聊心事了吧?」寸延龄刚自矿场回来,一身泥,但丝毫无损他的英伟飒爽。 「延龄哥……」宋得庆怯怯地说。 「你是不是该改口叫我妹婿了?」寸延龄说。 「我……我叫不惯。」宋得庆眼睑低垂,有几分神伤。 寸延龄微顿,也是,从前她还喊他一声姊夫呢! 「其实无所谓,你喊我什么都行。」他话锋一转,「今天煲什么汤?香味都飘出来了……」说着,他经过宋得庆身侧,往得曦身边凑,一双大手落在得曦的肩上,瞧着灶上的锅。 「是淮莲猪尾汤,我还加了红枣跟姜片,补身益气。」她说。 「补身益气?」寸延龄一时忘了宋得庆还在一旁,意味深长地说,「敢情娘子是还觉得为夫不够强健?」 闻言,得曦羞赧地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提醒他宋得庆还在。 他陡然回神,转头看着神情尴尬的宋得庆,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宋二小姐,你莫怪。」 宋得庆蹙眉苦笑,摇了摇头,「妹妹跟你如此和美融洽,我这个做姊姊的也安心多了。」说着,她幽幽一叹,「看来我们宋家三个女儿,就数妹妹最有福气了。」 「二姊姊……」得曦心疼地看着她。 宋得庆抬起微微湿润的眼,凄然地一笑,「没事,是我们福薄,如今看你幸福美满,相信大姊姊在天有灵,也会替你开心。」 提及死去的宋得安,得曦跟寸延龄都不好接话了。 宋得庆用袖子掩了一下脸,像是在擦拭泪水,手放下时,脸上已是笑意。 「我不打扰你们,先走了。」她说。 得曦本来是想留她下来喝汤的,但此时的气氛跟大家的情绪,似乎都不适合了,只好说:「我让水秀送二姊姊出去。」 宋得庆点点头,「有劳了。」 她前脚刚走,得曦就转头瞪了寸延龄一眼,「都怪你在二姊姊面前不规矩。」 「我也是一时心动。」寸延龄有点懊恼,「行,我以后会注意的。」说罢,他一把揽住她的腰肢。 「做什么?」她羞恼地嗔了声。 「现在没人,总可以……」话未说完,他便在她脸上吻了一记。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他,「少不正经!刚才看二姊姊那样,我心里还难过着呢!」 第28章 寸延龄收拾了一下浮躁的情绪,「那也是天意,不是谁的错。」 他指的是得安的死。 没错,是因为得安死了,得曦才有嫁给他的机会,也才有宋得庆口中的福气。 宋得庆自怜或是可怜她的大姊,他都可以理解,但不管是他或是得曦,都不需要因为自己的幸福而感到歉疚。 「真希望二姊姊也能得到幸福……」她衷心地说。 「她年轻貌美,还有机会,但你二姊姊眼光也高,能入她眼的怕不多。」 知道寸延龄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男子,看女人的态度就是这样,得曦也没跟他争执,「岳阳什么不多,就是男人最多,总有适合的人选。」 寸延龄唇角一勾,语带玩笑地说:「这岳阳最好的男人是你的了,难不成你要分她?」 她陡地瞪大眼睛,激动地回了句,「不成!」 虽然她同情二姊姊,可也没佛心到可以把丈夫分给她啊! 她激动的反应教寸延龄先是一愣,旋即满心愉悦地将她紧拥入怀,「你吃醋吗?」 「我才不……」她话说一半就吞了回去,是呀,她是在吃醋,她是有了占有之心,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她不能也不想与别人共有。 「你放心吧!」他眼底荡漾着温柔,「寸家的男人只有正妻,没有平妻,更不会有美妾或通房。」 听着,她激动的心稍稍平静,「真的?」 他点头,「我只会有你。」 安山八号矿坑是寸家五座产银矿的矿道之一,也是最多产的一处矿坑,管制严格、巡查森严。就算是不采矿的时候,也有人轮番站哨看管。 寸延龄刚从矿道里出来,便有人向他报告着水量不足,淘矿效率不彰之事。 「寸爷,一定又是池家在搞鬼!」八号矿坑管事刘鸣气呼呼地说,「这阵子水量总是不足。」 流经岳阳的金沙溪的上游在淮庆境内,而源头则是在淮庆富贾池家土地之内。 过去池家多次要求寸家出让金银各两处矿场的部分开采权,都遭到寸家拒绝。两家过去几十年为了水源之事,曾闹出械斗,打得不可开交。 最后,寸家同意每年交付水金二十万两,池家才开了水闸方便寸家淘矿,可即使交付水金,池家老爷性情反覆,依旧三不五时地限水,引发寸家不满,两家因此争端不断。 可这情形在十几年前的边陲战争后有了改变。 当时前方兵力吃紧,战况激烈,寸家于是召集一些壮汉男丁组成了游击队,助当时领军的博武亲王打了胜仗,之后博武亲王为寸家向圣上讨封赏,不只官授采矿权且可保有八成矿量,税金减免,还允许寸家在边陲成立协防保安队,平日自治,战时协军,除此,也命安山府尹出面协调水源问题,解决了随时会遭池家断水的困扰。 第29章 这十几年来,岳阳在寸家的经营下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城镇,而是具有规模的矿城。 因为往来客商增加,不只有酒楼茶肆客栈,还有长驻固定班底的戏园子、票号、南北杂货行、各式商店行号……短短十来年的时间,寸家已成岳阳霸主,连安山府府尹都要给几分薄面。 可最近,池家又开始玩把戏了,一天之内限水多次,时间或长或短、或早或晚不等,令寸家不胜其扰。 「寸爷,我看这也不是办法,是不是要到安山府走一趟?」寸家联安号的掌柜之一杜学海忧心地问道。 「嗯。」寸延龄点头,「这事杜掌柜安排一下,由府尹出面邀池家一会。」 杜学海颔首,「我回头立刻去安排。」 「寸爷!」此时,保安队队长滕常春急急忙忙地赶来,像是有什么急迫的事情必须让他知晓般。 「滕队长,怎么了?」寸延龄接过一旁小厮递过来的干净湿巾抹了一把脸。 「寸爷,有要紧事。」滕常春神情严肃,「是先前发生在雪鸿客栈的凶杀案件……」 「噢?」他微顿,「有什么进展?」 按理,这事要上报衙门,可滕常春毕竟是寸家手底下的人,有什么重要消息及进展,自然是往寸延龄这儿报的。 「那傅氏父子俩在出事前,其父曾在酒楼与一名淮庆走商为了卖艺的姑娘起争执。」滕常春说。 一旁的刘鸣一听是淮庆来的走商,难忍激动及怒意地吼,「又是淮庆?他们兴许是想到咱的地盘来闹事是吧?」 「刘管事稍安勿躁。」寸延龄神情平静地安抚着刘鸣,转头看着滕常春又问:「知道他的身分了吗?姓啥名啥?」 「只知道名叫冯迅,其他的一无所知。」滕常春说。 寸延龄忖了一下,「既然知道名字,应该也是能查的,除非他用的是假名。」 「寸爷,这事跟淮庆那头的人有关联了,要往上报吗?」滕常春问。 「最近咱跟池家不太和谐,这事恐怕会引发诸多揣测……」寸延龄看着爽直耿介,但其实行事深思熟虑,从不冒进,「事情还未明朗前,先别上报,免得衙门跟安山府那边对咱们的控诉先有了想法……」 滕常春点头,「我立刻着手调查此人,一有消息便立刻向寸爷通报。」 「有劳滕队长了。」寸延龄客气地向他致谢,「对了,那个逃过一劫的儿子呢?衙门那边是否提供他任何的帮助跟保护?」 滕常春摇头,「总捕头认为此事是单纯劫杀,并非预谋,觉得他没有人身性命之安全虞虑。」 寸延龄问:「那这个人呢?如今在哪里?」 「听说碧岩寺的住持接济了他,让他在寺里住下,说是要在岳阳等着凶手落网。」滕常春道。 第30章 「原来如此。」寸延龄一叹,「希望咱们能很快地将凶手找出来,给他一个交代。」 得曦今儿没出门,便到寸家的大厨房去找厨子取食材。 厨子正忙,便由着她自己翻找,她东瞧西瞧,这儿翻翻那边找找,便有了决定。 「丰叔,我拿走一副猪肝跟三颗鸡蛋!」虽说贵为寸家少夫人,可是厨房食材都是有造册的,她也不能不问自取。 丰叔落下手中的工作,皱了皱眉头,「就拿这一点?煮什么?」 她一笑,「我想给你们少爷做个蒸肝蛋汤……啊,对了,我还要一点胡麻油。」 「行,」丰叔爽快地说,「我给少夫人装一点。」说着,丰叔便寻来一只小瓶子,倒了一些胡麻油进去。 得曦接过瓶子,嗅闻了一下,「真香。」 「当然。」丰叔一脸骄傲,「这胡麻油可是我老家做的。」 她讶异,「原来丰叔老家是制油的?」 「是呀!」丰叔道:「做了三代油了,如今是我大哥在掌家。」 「谢谢丰叔给我这么香的油。」她甜甜一笑,还礼貌地欠了个身,「那我先回去了。」 「少夫人慢走。」丰叔笑看着她,眼底满是父亲对女儿般的宠溺。 她前脚一走,一旁的二厨便捱了过来,「我们这位少夫人还真是平易近人呢!」 「可不是?」丰叔抓了抓下巴处的小胡子,「所以说啊,眼见为凭,之前听说她因为是宋家最小的女儿,被捧在掌心上娇养着,还有点担心呢……」 「同样都是娇养着的,怎么差别这么大?」二厨嘀咕着,「先前那位少夫人架子可大了。」 丰叔瞥了他一眼,「人都走了,别碎嘴了。」 二厨讷讷地,撇撇嘴,没再多说什么。 另一边,得曦领着蓉花,一路往寝院而去。 后头的蓉花提着猪肝跟鸡蛋,那瓶香醇的麻油则由她亲手拿着,主婢俩还一路讨论着明天要去市集买鹌鹑肉的事情。 忽地,不知哪儿传来骚动,听着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正想叫蓉花先一步去打听,便见两个粗使婆子朝这边走来。两人神情忧心不安,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少夫人?」两个粗使婆子见她迎面而来,连忙欠身问好。 「闹哄哄地,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两个粗使婆子互看一眼,像是在互推着对方回答她的问题。 得曦指着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衫裙的婆子,「你说。」 都被指定了,深蓝衫裙的婆子于是回答,「府里有贼。」 「贼?」她一怔。她公公治家严格,家里还有贼?「谁这么大胆?偷了什么?」 「是毛虎那孩子。」婆子叹道:「他偷了老爷一小坛老酒出去变卖,岂知那收酒的正是卖酒给老爷的,事蹟就败露了。」 第31章 怎么会?那孩子品性纯良,不像是会偷盗之人。 她急问:「现在呢?毛虎怎么了?」 「护院押着他去正气堂。」婆子一脸忧愁地说,「盗窃在寸家可不是小罪,怕是……」 「怕是什么?」得曦心中警铃大响,「毛虎会吃什么罚?」 婆子犹疑地抬眼,惋惜地说:「怕是要丢掉几根手指头了。」 闻言,得曦浑身陡地一震。 丢掉几根手指头?这不是家法,是私刑了。毛虎要是没了几根手指头,那不成了废人了吗?他怎么干活?如何养家?不成,她得去救他。 想着,她将装着胡麻油的瓶子塞给蓉花,也不管蓉花接不接得下,转身便往正气堂而去。 第四章 为救人顶撞公公 正气堂位于寸家大宅的正中央,是寸家当家裁决处置所有纷争之地。 此时,正气堂里,毛虎正接受寸铁山的审问,正气堂外则有不少好事的仆婢看着。 寸铁山从不阻止下人旁观堂审,因为唯有让所有人看见违法犯纪之人受了什么罪罚,才能让那些心有不轨意图之人的恶念消停。 得曦急匆匆地赶至,只希望可以救下毛虎。 看见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她迈开步子走来,围在正气堂外头的人先是议论纷纷,接着便像是为摩西分开的红海般,让出一条路。 踏进正气堂时,寸铁山安坐在堂上,毛虎跪在一张矮几前,左手掌搁在几上,一旁的护院一手按着他的手腕,一手持着亮晃晃的短刀,正要执行家法。 「慢着!慢着!」 得曦知道她不该在堂上大叫,更不该打断寸铁山执行家法,当众不给寸铁山面子,可为了毛虎,她顾不上别的了。 护院望向寸铁山,寸铁山示意他暂停,然后神情凝肃且微带着不悦地看着快步走上前来的得曦。 「爹,」她冲到堂前,站在寸铁山的面前,「请爹刀下留情。」 寸铁山确定她当真是来替个下人求情,惊疑又愠恼,「你这是做什么?」 得曦回头看了毛虎,只见毛虎眼泛泪光,困惑地望着她,似乎讶异她会来。 这些时日她每回出去,都是毛虎尽责的守护着她。他话不多,个性谨慎,有时她给他买吃的喝的,他还不好意思接受。 这样的他不会是手脚不干净的人,她想……这其中若不是有误会,便是有什么苦衷。 「爹,请听媳妇一言。」她真诚地望向寸铁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毛虎不是品性不端的人。」 「你……」寸铁山眉心一拧。 此时,堂外已有人低声议论着此事,说她跟毛虎什么交情,竟在正气堂上为他求情,听见堂外的声音,寸铁山不禁有点恼怒。 第32章 「毛虎已认了罪,也甘愿受罚,能是什么误会?」他沉声地质问。 「那么……便是有苦衷。爹可问过他了?」 得曦在堂上对他的质疑,等同是挑战了他当家的权威,寸铁山脸色一沉,眼底迸出锐芒,「你是说我判断糊涂,执法轻率?」 她不蠢,自然看出公公的不悦,她急忙地屈膝一跪,「媳妇并非此意,请爹息怒。」 她这一跪,堂里堂外的每个人都看懵了。 「你这是……」她这当众下跪,是在认错还是在逼他因此原谅她刚刚的顶撞? 寸铁山话未尽,两只眼睛瞪向堂外围观看戏的人,本想喝令堂外的人离开,可若真如此做了,恐怕就会传出什么奇怪的传言。 「起来说话。」他直视着跪在面前的得曦,脸色始终沉凝。 得曦抬起眼直视着他,「媳妇自知冒犯,跪求爹的原谅乃天经地义……」 此时,毛虎说话了,「少夫人,我犯了寸家家规,本当受罚,请少夫人不要再为小的说话了,我领罚。」 「毛虎,」得曦打断了他,神情凝肃地说,「你想成为废人吗?你才十八,还有大好人生呀!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她一时忘了自己才十六,而毛虎已经十八。 毛虎愣了一下,「少夫人……」 寸铁山被她看似认错,但一句句都在反驳他的话气急了,一时也没听出她话里有什么奇怪之处。 「公公,」得曦转而直视着寸铁山,不卑不亢也不惧地说,「媳妇明白公公治家严格,可就为了一小坛老酒便要断毛虎的手指头,这不公平。」 「你说什么?」面对她的质疑及挑战,寸铁山又惊又怒。 「每个人都会犯错,也当有悔过的机会。公公可问过他为何盗窃老酒?」 「难道有理由的犯法就该原谅?」他反问她,「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你可懂?」 「媳妇懂。可官府也是依照罪行轻重而给予惩罚,毛虎犯的错未伤及人命,可以没收月银或是劳务即可,有必要断他的手指,致使他残废吗?」 「你这是在指正我,说我行事不合理错罚他?」 「请爹恕媳妇冒犯,但媳妇认为……」她目光一凝,义正词严地说,「这不是家法,而是私刑。」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 寸铁山脸色涨红,「你……你说什么?」 「私刑或许有其必要,但毛虎罪不至此。」 「放肆!」寸铁山愤怒难忍,重重地拍了案桌,「是谁养大了你的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已经彻底的惹怒了寸铁山,此时再无人敢低声议论交谈,一个个面露惊惶不安。 追赶过来的蓉花吓坏了,急道:「老爷饶恕……」她急急忙忙地跪下,手上的蛋砸了、油也撒了。 第33章 「你可真是宋家教养的好女儿!」寸铁山气冲冲地直视着她。 「爹,」她神色依然平和,语气诚恳且坚定地说,「媳妇明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的道理,但法理不外乎人情,不是每种错都罪该万死,倘若毛虎有其苦衷,而爹亦能宽厚原谅,给予适当的惩罚,给予他改错的机会,岂不更能服人?」 她这番话有条有理又铿锵有力,教寸铁山顿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之际,寸延龄走了进来。 为了跟父亲呈报矿场因池家关闸限水而使淘矿几乎停摆一事而提早返家的寸延龄,几乎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得曦对他父亲说的那些话。 那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说得出口的话吗?她的言辞坚定不锐利,却又振聋发聩,让他着实感到惊讶,甚至是惊艳。 若不是亲耳听见,他不会相信这是宋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他明白父亲此时有多么恼怒,却打定主意帮她一把。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见他回来,寸铁山的怒焰稍稍消退,「瞧瞧你惯的好媳妇儿,居然敢在正气堂上顶撞我。」 得曦望向站在她身边的寸延龄,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唾沫。 平时站着时就觉得他高,如今她跪在地上仰头看他,更觉得他像座山了。 但他会是她的靠山吗? 「爹莫气坏了身子。」寸延龄语气平和地说,「得曦性子直,做事不经脑袋,您别跟她计较,回头我会训她的。」 什么?这是在说她无脑吗?还说要训她呢!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好个寸延龄!得曦心中升起怒火。 「你好肥的胆子。」寸延龄低头看着跪地的她,语带责备地说,「这正气堂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这儿妄言?」 「我……」得曦忍不住了,头一抬就要反驳。 「住口。」他沉声打断她未出口的话,「快向爹道歉。」 她都跪在这儿了,还不是道歉吗?他之前那么包容她、宠着她,他还以为他会帮她,没想到他……他跟周传玺一样,只会叫她道歉。 她可以道歉,但不想被逼着道歉,她不要! 前尘往事在此时全涌进得曦的脑海里,教她悲愤到眼眶泛泪。 「你瞧瞧她那神情!」寸铁山怒斥,「她是不认为自己有错呢!」 寸延龄二话不说,袍子一撩便跪了下来,爽快地向他磕了一个响头,震惊了所有人,包括一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大义凛然的得曦。 刚才他在地上磕的那记响头,像是闷雷般打在得曦的心上。 他磕得好重、好重、好重呀! 她不敢抬头看他或是寸铁山,那声响头敲醒了她,教她警觉到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及空间里,也警觉到自己的错误究竟在哪。 第34章 很多事,她是不能蛮干的。 「你这是……」寸铁山见他光洁的额头上磕碰得红通通地,愣住了。 「得曦违逆爹,那是儿子的过错,是儿子没把她教好。」说罢,他站了起来,直视着堂上的寸铁山。「儿子定会仔细教她,爹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好? 「另外,爹把毛虎交给我吧!毛虎是我派给得曦用的,这些时日也善尽职责护她出入平安,算是我手底下的人……既然是我手底下的人犯事,还请爹将他交由我处置。」 本来得曦又是当众指责又是跪的,把事情闹成这样,让寸铁山有点下不了台,如今寸延龄开口要人,算是让他有张适当的**下,于是他虽然还沉着脸,开口时语气却和缓许多,「罢了,人就交给你处置吧!」 「谢谢爹。」寸延龄说着,弯腰行礼,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跪在一旁的得曦。 他厚实的手掌轻轻地覆在她的后脑杓上,温柔又温暖,像是在对她说着——有我罩你。 想起他刚才磕头时的那声巨响,在得曦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瞬间滑落。 一路上,寸延龄牵着她的手,彷佛在给她力量。 她强忍着、强忍着,直到走进院门里那一瞬间,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一个转身便将他牢牢抱住。 他高大且强壮,她得非常用力使劲地伸长自己的双手,才能将他紧紧地抱住。 突然被她这么一抱,寸延龄愣住,一旁看着的蓉花跟在院里做事的山明跟水秀也傻住。 「对不起……」她抽噎着,「对不起……」 他捧起了她的脸,「对不起我什么了?」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他眼底满是怜爱温柔。 「对不起,」她仰头便看见他光洁的额头上那一抹红,「我给你惹事了。」 他神情平静地笑道:「从你嫁进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就觉得你不是个乖顺懂迂回的,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敢在正气堂上顶撞爹。」 她眉心一蹙,歉疚却也委屈,「我是看见爹就要命人切下毛虎的手指头,一时情急才会顶撞爹,毛虎虽犯了盗窃之罪,但不至落得残废。」 「我都听说了。」他一回来就听说毛虎盗窃老酒变卖遭逮之事,本来就要到正气堂询问情况,没想到却听见她在堂上说的那番话。 「你这脾气还真是,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他虽然在训她,但眼底却是宠溺,没有一丝的恼怒,「你同我可以如此,但对爹是万万不可。」 得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她太冲动了,她一时忘了自己身处在古代。 寸铁山是寸家的家主、是天,她明明可以迂回的达到目的,保住毛虎也不得罪寸铁山,她却选择在象征寸家主子权力的正气堂上挑战了他的权威,寸延龄便是为了她这个天杀的过错,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第35章 他是替她受过。 「对不起,我……我再也不会了。」她说着,伸出手轻轻地碰触他额头上那一抹红,「疼吗?」 「疼。」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底却有一抹狡黠,「晚上你可得好好伺候我。」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点都不忸怩地点点头,「好。」 他微顿,「今天这么爽快?」 「谢谢你。」她眼里闪着泪光,真诚地说,「我以为你只会压着我的头叫我道歉,就像……」就像周传玺那样。不管她有没有错,只要他家人不喜欢不开心,他就要求她道歉。为了求全,她总是在委屈。 「爹是长辈,而且还要镇着底下一干管事下人,你当众质疑他,下他脸面,那可是大逆不道,不让你道歉,爹往后如何驭下服众?」他轻叹一记,然后怜爱地捏了她的粉颊一下,「可我也知道你拗,腰不软脖子硬的……你不道歉,那就我来,谁教我是你的丈夫?」 听着他这番话,得曦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还有……崇敬。 他看着是那么粗鲁无礼,实际上心思细腻,处事周到,他不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爱护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是可以依靠、可以一辈子仰赖的。 他不是她喜欢的模样又如何,每个人到最后终究要找的不是理想中、甚至是梦想中的那个人,而是适合的人。 「说吧,」他话锋一转,言归正传,「你打算怎么处置毛虎?」 「咦?」不是他要处置吗?怎么他现在却问她? 「你指控爹行的是私刑而非家法,还说要裁以适当的惩罚,予以改过的机会……」他将她方才在正气堂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我倒问问你,你想怎么做?」 她惊讶地看着他,「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他笑视着她,「你说得很好,所以我才好奇……」 据他所知,宋家对于犯错的下人奴仆可是一点都不留情的,打残打废或是发卖,时有闻之。在那样的家风下成长的她,竟对犯事的下人奴仆有着这样的宽容? 「毛虎那孩子跟我出去过几趟,他不是品性不端的人。」得曦叹息地说。 「孩子?」寸延龄微微拧起浓眉,一脸狐疑,「他比你大呢!」 对喔,她又忘了自己只有十六岁。 「我的意思是他还年轻。」她续道:「总之他不是手脚不干净的人,做这件事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寸延龄沉吟须臾点头道:「他确实一直都很谨言慎行,不曾犯错,所以我才遣他负责你的安全。」 「嗯。」她点头同意,「盗窃不该,就算情有可原,也是得付出一些代价,但断指这个代价太高了,就算是于法有据的裁罚惩戒,也该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吗?」 第36章 听着她这番话,他露出颇具深意的一笑。 「那好,我就把毛虎交给你处置,让我瞧瞧你能如何的合情合理。」 夫妻俩商量好,打理了一番仪容后,寸延龄就让人把毛虎带到花厅。 毛虎本来以为要面对的是寸延龄,没想到竟是一力护他的得曦,他脸上闪过纠结。 「毛虎,」得曦看着站在面前的的毛虎,心平气和地问:「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毛虎低着头,两只手贴在腿侧,咬唇不语。 「我想帮你,但你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得曦严肃但又温和地注视着他,「之前你跟我说家里还有病弱的祖父母,是因为金钱上有困难才盗窃老酒变卖吗?」 毛虎抬起眼,坚毅的眸子里有深深的无奈跟愧疚。 「这儿没别人,你放心跟我说。」她试着安抚劝慰着他,「这事,少爷已经让我全权处理,你不必顾虑什么。」 毛虎眉心一拧,突然咚地一声下跪。 她陡地站起身,上前要拉他,但又想到身处的时空,终究坐回椅上,劝说道:「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少夫人,我……我……」毛虎话未说,就先红了眼眶。 「你有什么困难,直说无妨。」 「我祖母旧疾复发,得买更好的药材给她治病,本来我也攒了一些钱备用,没想到……」他悲愤地道,「我阿爹不知什么时候已将我偷偷藏起来的银两拿去赌博了。」 闻言,她神情一凝。 家里有个赌鬼还真是悲哀呢!送她父亲那幅仕女图的张先生也是出自于一个破碎且高风险的家庭,就是因为有个赌鬼老爸,那位张先生才会差点无法继续念书…… 「所以你就偷了老爷的酒去变卖?」 「嗯。」毛虎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愧疚地说,「少夫人,我甘愿受罚,只求能继续在寸家做事,我……我祖父母都需要我这份月例养活。」 「你放心,我不会赶你走的。」得曦问道:「你差多少?」 毛虎微顿,抬起脸来,疑惑地看着她。 她温婉一笑,「你祖母的药钱要多少?」 毛虎摇头,「少夫人,我……我不可以……」哪里有他做错了事情还得到好处的道理? 「救命要紧。」看出他的心思,得曦道:「日后你可以慢慢还我。」 「……少夫人的恩德,毛虎没齿难忘。」毛虎衷心地磕了一个头,「今生来世,我都愿为少夫人效犬马之劳。」 「什么恩德不恩德的?都说了是借你钱,你得还我,而且你也不是不用受罚!」得曦一笑,但旋即神情严肃,「倒是你父亲的事,得想想法子。」 提到自己的父亲,毛虎又露出悲愤的眼神,「我阿爹他不只嗜赌,还借了印子钱,欠了一屁股烂债。」 第37章 印子钱就是高利贷啊!在矿坑工作赚的钱,要生活自然是无虞的,但若是沾上赌博恶习,甚至是欠下高利贷,那可就完了! 「你在正气堂的时候,应该把这些事说出来的……」她有点心疼他的遭遇,毕竟做子女的是无法选择父母的。 「我……我不能说。」他摇摇头。 「为什么不能说?」她不解,「难道那些放印子钱的人会对你们不利吗?」 毛虎抬眼,犹疑地看着她,「少夫人不……不知道?」 她微顿,纳闷地说:「不知道什么?」 毛虎忖了一下,有点惶然地嗫嚅道:「少夫人若不知情,我就更不能说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话都说了一半了,她当然要他说个清楚明白。 「少夫人是好人,我……我不能……」 「毛虎。」她打断了他,严肃而坚定地开口,「你若真觉得我对你有恩德,就不该瞒我。」 毛虎迎上她的目光,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嗫嚅地说:「我没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老爷,就是因为少夫人你……」 「因为我?」她更疑惑了。 毛虎颔首,怯怯地回答,「放印子钱的是宋家大老爷。」 得曦顿时瞪大了眼,「什么?」 听闻在婆家过得挺风光的女儿要回娘家,宋衍一脸愉悦欢喜地候在花厅里。 一见得曦走进来,宋衍便道:「曦儿,怎么前一天也不打发人回来说一声要回家?要是你娘知道你要回来,今儿就不会去庙里还愿了。」 得曦神情凝肃,「娘不在也好,女儿有事跟爹聊聊。」 看她一脸肃穆,不像是回来省亲,倒像是来踢馆的,宋衍笑意一敛,「发生什么事了?该不是你在寸家惹了什么事?」 得曦唇角一勾,冷冷一笑。 「爹,」她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放印子钱有您的分吗?」 宋衍身子陡地一震,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看她父亲的表情跟反应,她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宋衍有分。 「寸府有个护卫毛虎盗窃府中财物,他说他父亲在宋家打理的矿场里做事,好赌成性不说,还欠了印子钱,而放印子钱的是宋家。」她无畏无惧地直视着他,「爹,宋家这种作为根本与吸血虫无异。」 「你……住口!」宋衍面红耳赤地怒问,「这事,你跟延龄说了?」 「我若说了,现在来找爹的就是他了。」 宋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以怪罪的眼神直视着她,「我可告诉你,这事你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咱宋家就要一败涂地了。」 「爹,」她义正词严地说,「寸家将宋家原有的矿场交给宋家打理,那是对咱的信任跟恩情,您怎么可以背着寸家做这种卑劣的事情!」 第38章 「你以为我乐意?」宋衍打断了她,神情懊恼又带着无奈。 她微怔,蹙着眉问:「您不乐意?那为何……」 「宋家的事向来是你大伯父说了算,咱同气连枝,能说不吗?」宋衍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事不好不对,但你大伯父是我兄长,是你祖父临终前嘱咐着要我们相互扶持的亲人,我能怎样?」 听着他这番话,她明白了。原来是亲情勒索呀! 即使不愿意,即使知道不该,可因为是亲哥哥提出的要求,他也只能昧着良心、硬着头皮搅和下去。 「爹,放印子钱是会要人命的。」她苦口婆心地劝说。 「我知道,但是……」宋衍知道放印子钱是损德之事,但他还是寻了借口安慰自己,「是那些人好赌嗜酒欠了钱,这才来借印子钱,不是我们拿刀押着他们来借的。」 听着,她沉默了一下。 是,要这么说也是没错,借高利贷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捱的事情。 看女儿似乎被说动了,宋衍慎重其事地叮嘱道:「曦儿,你可绝对不能把这事说出去,懂吗?」 得曦依旧沉默,若有所思。 她当然明白这事的严重性,虽说宋家对寸家有恩情,可这些年来,寸家对宋家已是仁至义尽,严格说来是不相欠了。 要是宋家放印子钱的事曝光,就算寸延龄对她再有多少宠爱,他们的婚姻也难免变质。 她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住宋家,也让这些矿工跳脱这样的生活模式,解除矿工跟高利贷之间的依存关系。 许多年前,她看过《多桑》这部讲述矿工生涯的电影,她知道矿工们因为工作危险,有今天没明天,因此领了薪饷便花天酒地,尽享眼前之乐。 活在当下常常被他们过度解读及扩张,以至于经常过着借贷典当,被债务追着跑的日子,她得想法子解决这些问题,才能让他们不再被钱绑架。 当他们不需要印子钱,宋家这门生意便无收益,而没了收益,自然就会结束。 「好,我不说。」她神情凝肃地问,「毛虎他爹的借条在哪?」 宋衍微顿,终究还是说了,「若不是在你大伯父手中,便是在你大哥或三哥手上。」 「二哥也有分吗?」原主的亲哥哥宋得康行二。 「我跟你二哥只出资,不管帐。」他说。 「可爹还是拿得到毛虎他爹的借条吧?」她问。 宋衍点头,「是不成问题。」 「那爹帮我把毛虎他阿爹的借条要回来。」她说。 宋衍一怔,「你这是想干什么?」 「这是我保密的条件。」她打断了他,态度跟语气都十分的强硬,「爹拿到他的借条,就着人送来给我,行不?」 第39章 宋衍本想说些什么的,但得曦那强硬又果断的气势,着实令他震惊,甚至是有点畏惧。 这女儿嫁到寸家才多久,怎么彷佛变了个人似的? 「知道了。」他懊恼却不得不从,「我明儿就让人给你送去。」 当天晚上,得曦温柔又悉心地给寸延龄梳整着头发,并告知他毛虎一事的后续处置。 「毛虎那事,我都办妥了。」 他看着铜镜中的她,淡然一笑,「说来听听。」 「我借钱给毛虎。」 他微顿了一下,「噢?」 「他的祖母病重,需要钱买更好的药,他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偷了爹的酒。」 「他在寸家干了三年,身上没攒点银两?」 「自然是有的,可是他阿爹嗜赌,偷了他的积蓄,他无计可施也无路可走。」她续道:「我借他钱,然后再罚没他一个月的月银,服一个月的马房劳役,行不?」 寸延龄微微点了头,「行,合情合理。」说着,他胳臂往后一捞,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她顺势地勾住他的颈项,安适地坐在他强健的腿上。她已经越来越习惯,甚至是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跟互动了。 寸延龄待她的好,对她的宠,让她心中爱苗滋长。 她原以为他看待她就像对宋得安那般,只是听从父亲的安排,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与爱无关。可现在,她越来越觉得他对她是有爱的,他看着她的眼神,他抚摸她的方式,他对待她的态度……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里,都充满着对她的爱护及宠溺。 他是品性端正、可以依靠的男人,是可以跟她一起养儿育女的对象。他如是个好丈夫,一定能是个好父亲。 事实上,自那天他在正气堂为了她磕响头认错赔罪之后,她就没再吃过避子丹了。 「话说……」寸延龄捧着她的脸,眉心一拧,「你为毛虎这么尽心,都不怕我恼?」 得曦微顿,讶异地问:「你难道觉得我对毛虎有什么?」 「看你是没有。」寸延龄深深地注视着她,「可那毛虎还是年轻护卫,我怕他对你有什么……」 他话未说完,得曦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温柔地理着他的发鬓,眼底满溢爱意,言语却促狭地说:「毛虎是年轻,但你也老当益壮呀!」 寸延龄故作恼怒状,「你这是说我老?看我怎么对付你。」说完,他将她拦腰抱起,便往床边走去,才把她搁在床榻上,他的脸便往她绵软的胸口蹭着。 她让他蹭得痒了,在床上又叫又笑,「别……好痒!啊……哈哈……快住手……」 「我偏不!」寸延龄眼底充满对她的渴望及爱恋。 多不可思议的丫头!有时行事作风像个能当家的主母,有时又娇憨可爱得像是个小孩子……他从来不曾对一个女人有着这么深的依恋,他要她,他还要她给他生孩子。 第40章 「得曦,」他忽地捧着她的脸,神情认真,声音低沉而诚恳地说,「我爱上你了。」 她一怔,他现在跟她说这句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以为娶了你跟娶别人不会有什么不同……」他诚实地把自己的心思说出,「就跟娶你大姊姊一样,一切都只是……理所当然。这么说或许对你大姊姊不公平,但是你跟她不一样,我对你的感觉……」 他试着解释自己内心的感受,却有点辞穷。 「对我如何?」她轻捧着他粗犷性格的脸庞,深深地注视着他,心却是怦怦地狂跳着,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雀跃,同时又有幸福的感觉。 寸延龄露出苦恼的神情,「我不知道怎么说……」 「试着告诉我。」她柔声说。 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决定就用最直接的话语描述,「就是……在你之前,谁都可以,在你之后,非你不可。」 她眉眼间漾起灿烂的笑意,「甚好,我听着……很欢喜。」 「是吗?」他像是个被摸头夸奖的孩子般,露出单纯又可爱的笑。 「是。」她勾下他的颈项,在他唇上吻了一记,「我也觉得……幸好是你。」 这话,她发自内心。 既然是老天爷的安排,那就接受吧——当时的她是这么消极地想的,觉得不管老天爷塞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都认、她都接受,可是现在她庆幸是他。 老天爷并没有随便塞一个男人给她,而是为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可以疗癒她、感动她的男人。 听了她短短一句「我也觉得幸好是你」,寸延龄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粲笑,俯身便要将她揽在怀中,进行一场未开始就能预期一切都很美好的**。 但是她忽地想起一事。 「对了。」她用手掌隔开他们即将黏在一起的唇瓣。 他有点懊恼地说:「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不行,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跟你聊聊,听听你的想法。」 他浓眉打成结,无奈地退开,「最好是重要的事情。」 「是这样的……」她翻身坐起,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发生了毛虎这件事,让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成立矿工协会。」 他满脸疑惑,「那是什么?」 她尽可能以简单易懂的说明让他理解她的想法,「经我观察所见,这些矿工因为工作辛苦且随时有发生灾变的危机感,所以一拿到工资就会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态尽情挥霍,因此染上恶习的也大有人在,毛虎的阿爹就是其一,如果毛虎阿爹这样的人越多,治安的风险便越高,若要减少治安风险,就得减少像是毛虎他阿爹这样的人……」 他听得一头雾水,「如何减少他这样的人?将他们赶出岳阳,不让他们在寸家的矿场做事?」 第41章 「当然不是。」她一笑,「我认为可以由寸家出面,为矿工们成立一个协会,这个协会可以管理及协助矿工们处理各种职务及生活上的问题,还可以帮他们储蓄。」 「储蓄?」 她问:「寸家的工资是日领?」 「嗯。」他点头,「每日放工时由工班头子统一发放。」 「那好。假如这些人无法把钱留住,就由寸家来帮他们把钱留住。」 「你是指……」他好奇地看着她,「由寸家当票号?」 「差不多是如此,每天从他们的工资里取十分之一做定额储金,若有急需可提领,若是一直存着,待离开矿场后仍有一笔钱可以生活无虞。当然,假如有人想存得更多也是可以的。」 听着她这番话,他惊奇不已,「你是哪来这样的想法?」 「我只是想……毛虎就是把钱藏在家里才被他阿爹发现,如是存在寸家成立的协会里,他阿爹就拿不到了。」 她怯怯地看着他,「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他想也不想地回答,然后以惊奇又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待我将你的想法跟爹商讨,再来做通盘的安排。」 听着,她喜出望外,「我这只是初步的想法,也怕他们不放心将钱交给协会管理,若是可以,或许还能有其他福利以鼓励他们加入,例如每半年发放红利或回馈,设置便宜的私塾以供这些工人子弟读书习字,像毛虎这样的好孩子若是有机会读书识字,也许会有另一条出路也说不定。」 听她说得越多,寸延龄的神情就越是惊讶,眼神便越是发亮,除了她,他从不曾这样热切地看着谁。 「你……」他情难自禁地捧着她的脸,然后再将自己的脸凑近,深深地注视着她,「你真是宋家来的?」 得曦一怔。她是宋家来的,却也不是宋家来的。穿越如此不可思议又复杂的事情,她实在无法向他解释。 好在寸延龄也只是感慨,并不是真的在质疑她的来历。 「你这颗小脑袋好似一直想着要帮助别人,尤其是像毛虎这样的年轻人……」 「有些人资质及品性都好,可因为出身不好,便失去了改变生活的机会。」她用温暖的语气说:「行有余力就应该提携别人,不是吗?」 这话,是她在另一个时空的爸爸生前常说的,而且她爸爸执行得十分彻底。 寸延龄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她,她的脸上及眼底有着超龄的沉静及成熟,有时他会怀疑她真的只有十六岁而已? 「老天……」他忍不住喟叹一声,忘情地将她紧拥入怀,「我实在……」 「实在什么?」她问。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笑着亲吻了她。 第五章 获得认可收遗物 第42章 几日后,寸延龄为了池家控制金沙溪水闸一事,出发往安山府去了。 一早,得曦一如往常去向寸铁山请安。 发生过正气堂那件事后,虽然她还是天天去请早问好,只是寸铁山不一定每次都愿意见她,有时见了,也是三两句话就打发她走了。 得曦知道公公心里还是气她的。 男人都好面子,老男人更是如此,而古时候的老男人就别说了。她那日在正气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跟他对着干,称得上是目无尊长,要不是有寸延龄护着她,她可能已经被赶回宋家去了。 想想,自己那天真是太冲动,这阵子寸延龄不在家,她可得更加的谨言慎行,免得触了公公的地雷。 「少夫人早。」她人才到,寸铁山院里的老仆文叔便笑着问候她。 「文叔早。」她有礼地回应。 「老爷等着少夫人呢!」文叔说。 闻言,得曦心头一惊。还没消气的公公等着她?这是好事吗?该不是知道寸延龄出远门,她没靠山,要好好训她一顿了吧? 她畏怯地说:「文叔,爹他……心情可好?」 文叔一笑,「不错啊,早膳吃了不少。」 心情不错又吃得比平常多,这么说来,应该不至于……喔不,该不是吃饱饱、养精蓄锐,就等着要修理她这个忤逆的媳妇吧? 唉,该来的总要来,既然事到临头,她硬着头皮也得面对。 走进院门,穿越院子,上了廊,进了门,就见寸铁山正喝着早茶,发现她进来,他抬了一下眼,没说话。 「媳妇来跟爹请安。」得曦福了身,恭恭敬敬又战战兢兢地说。 「坐下,喝茶。」寸铁山说着,迳自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不安地坐下,瞥了身后的蓉花一眼。 蓉花给了她一记祝福的眼神,默默地退了几步。 「喝吧,新茶。」寸铁山面无表情,但语气还算平和。 「谢谢爹。」她端起杯盏,怯怯地啜了一小口。 「今早,延龄来找过我,他说毛虎那件事是交给你处置的。」 得曦心头一惊。完了,毛虎是寸延龄要去了,如今负责处置的却是她,公公该不是要训斥她越俎代庖,不守本分吧? 寸延龄这个笨蛋,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爹?有些事情其实不必这么诚实的。 「听说你借银两让他给祖母治病,罚没他一个月的月银,以及一个月的马房劳役?」 「……是。」她怯怯地回答,他该不会认为她对毛虎轻轻放下吧? 寸铁山看着一脸紧张的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处置还算可以。」 得曦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还算可以?这四个字从他口中出来,差不多就是「你做得不错」了吧? 第43章 太好了,她还以为自己要捱骂了呢! 其实这些时日,她也有深切地反省,于是诚挚地道:「爹,媳妇那日在正气堂上冲撞了您,是媳妇不对,还请爹宽宥我无知冲动。」 「罢了。」寸铁山叹了一声,「你年轻气盛,难免拿捏不了分寸。」 「谢爹不罚之恩。」她衷心地向他道谢。 「你也算是个真性情的孩子……」寸铁山看着她,眼里没有半点恼怒,反倒有着一抹温情,「你一定觉得我不近人情吧?」 得曦抬眼直视着他,犹豫地说:「我明白爹治家严谨,只是……」 「你知道我为何如此严厉执行家法吗?」他问。 她怯怯地回答,「我想是因为寸家协助组建保安队,所以要以身作则。」 「这是其一。」寸铁山眉心微微一蹙,神情凝肃,「近二十年前,寸府曾有仆役盗窃被逮,当时我想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因此轻轻放下,并未严惩。」 说着,他眼底有着一丝懊恼,「没想不久之后,他再次盗窃而遭同屋的仆役逮着,争执之中,他误杀了对方。」 她陡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这个遭到杀害的人家有老母需要奉养,虽然我给了足够的银两供其生活无虞,可她却因为丧子抑郁,在那之后不到一年便过身了。」寸铁山一叹,「这件事全因我的妇人之仁而至,二十年过去了,我仍为此感到歉疚及遗憾。」 听了寸铁山讲述此事后,得曦总算明白他为何要严办毛虎了。 「媳妇误解爹,在正气堂出言不逊,还请爹责罚……」说着,她便要跪下请罚。 「别了。」寸铁山摆摆手,「那日延龄都替你领罚了,一罪不两罚,行了。」 看着总是寒着一张脸的寸铁山,眼底眉间有着一丝温情及温柔,得曦这才发现其实寸家男人都一样,模样看着吓人,其实心都是热的。 「爹,我往后再也不会冲撞忤逆您了……」她举手做起誓状。 寸铁山以眼神示意她坐下,然后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才徐徐地说:「你在正气堂上拂逆我的意思,我固然是不悦,可又觉得如此……甚好。」 「咦?」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若不是你那么冲动,或许毛虎这孩子就毁在我手上了。」寸铁山续道:「毛虎的阿爹荒唐糊涂,家里全靠这孩子撑着,要是他缺了指,日后怕是有些事都不能做了……」 得曦在心里点头,是啊,她就是担心这个,当时才不顾一切在他手底下抢人的。 「再说,若是外边的人知道他断指是因为在寸家犯了事,那便是德行有亏,谁还肯把闺女嫁给他?」说着,寸铁山难得地露出笑意,「所以,幸好你当时阻止了我。」 第44章 「爹……」他的体恤让得曦内心激动又感动,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你年纪轻轻,却能为自己所坚持之事据理力争,实属不易。」 「爹过奖了,媳妇惶恐。」她赶紧摇头,这样称赞她,实在让她汗颜。 「不是过奖,」寸铁山笑呵呵地说,眼底却有一丝认真,「今早除了这件事,延龄还跟我说了你提出的协会一事。」 闻言,得曦微微瞪大了眼睛。 寸延龄跟他爹可真是无话不说!一转身,什么都同爹说了。 「我跟延龄总对那些矿工们耳提面命,希望他们懂得未雨绸缪,莫要沾染上恶习,落至一无所有,就像你宋家祖上一样。」他眼底有着对她的欣赏跟期许,「耳提面命不是根本之道,可你提出的建议却能真正的解决眼前的问题……」 听着,她喜出望外,「爹,您也赞同吗?」 「我认为可行。待延龄从安山回来,咱们再来好好商讨规划并筹备此事吧!」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藏不住满心的喜悦。 见她分明可以安居后宅,享用荣华富贵,却愿意为了这些与她无关的人事耗费心思或欢喜忧虑,寸铁山越发觉得这女孩不一般。 相较于前些年嫁进寸家的得安,她有趣也有人情味得多。 得安人在寸家,但心思却从来不在,虽行礼如仪、谨言慎行、不曾犯错,可这寸家的一切彷佛与她无关,就算是怀上孩子后,也不见她有一丝的欢喜…… 可眼前的得曦不同,从她嫁进来的第二天起,她就全副心思都搁在寸延龄及寸家上。 她充满热情,行事积极,不只跟延龄相处融洽,感情和美,连寸家上上下下全夸她亲和真诚,没有千金小姐的骄矜傲气,就连仇嬷嬷那样性子严谨,甚至是有一些古怪的老人也被她收服了。 他以为她跟得安不会有太多差别,毕竟她们都是宋家女儿,没想到,这回真是淘了个宝……也许是因为虽都是宋家女儿,但非同父同母所生养,终究是有差异的。 「你爹教养出一个不得了的女儿呢!」他由衷地赞美道。 安山府,官府后衙厅堂之上,府尹闵文及做为中人落坐主位,寸延龄及池家长子池硕行分坐其下,相对而坐。 「今日请二位前来,就是为了金沙溪水源一事,寸池两家有什么想法便说出来吧!」 「近月来,池家屡次开关水闸限制水量,以至于我寸家无法顺利淘矿,造成损失。」寸延龄说话不疾不徐,不愠不火,「寸家遵循安山府的契约,每年缴付二十万两水租给予池家,收据回条皆具,不知池少爷对于此事有何说法?」 「关水闸一事是家父决定。」池硕行有些许无奈地说,「家父认为池家每年所得的水租与池家管理水源所付出的心力不符。」 第45章 「池少爷,当初定水租二十万两也是老爷子答应的。」闵文及道:「如今他不顾当初约定擅自关水闸,按理是可查办。」 「府尹大人,」池硕行面有难色,「其实家父这么做也是因为今年金沙溪水量不如往年丰沛,而寸家淘矿却需要大量溪水,且淘矿之后的水又不能加以利用,实有浪费之虞。」 「就算是如此,既然当初有约定,如今就不该随意违约,这对寸家而言是莫大的损失。」闵文及说着,转头看向寸延龄,「寸少爷,你可有任何想法?」 寸延龄沉吟须臾,唇角微微一勾,目光如寒冰般望向对面的池硕行,「池家想涨水租?涨幅如何?」 池硕行微顿。 「池少爷既然代替池老爷子前来,想必是能做主的。」他道:「在前来安山府之前,你与令尊应该有个底了吧?」 池硕行像是被识破了,露出尴尬的表情。 「池少爷将关水闸之事推给池老爷,彷佛不守约定的是他,与你无关。」寸延龄冷冷一笑,「但池少爷已当家掌权,隔三差五关闭水闸以刁难我寸家的决定,池少爷无法置身事外。这老子扮黑脸,儿子扮白脸的谈判技巧,亦算高明。」 他话说完,池硕行身后的亲信忍不住开口了,「寸少爷,你这话是……」 话未说完,池硕行以手势制止了他。 「池少爷,」寸延龄沉着地说,「这次会面是我主动提出,就表示我寸家有诚意与池家协调,以臻圆满……」 闻言,方才还一脸老实嘴拙模样的池硕行,此时换上一张精明的面孔,「寸少爷,既然你是明白人,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水租二十万两的契约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如今淮庆人口已是当年两倍,我淮庆喝的用的都是金沙溪的水,水可是矜贵得很。」 「所以池家想怎么涨?」寸延龄单刀直入地说。 「水租涨为三十万两,再加上寸家银矿年产值一成的分成。」池硕行说。 寸延龄未有回应,一旁的联安号掌柜杜学海开口了。 「池少爷,」杜学海神情严肃,「矿场分成之事,十二年前便已提过而遭我家老爷驳回,也由当时的府尹高大人做主,订下二十万两水租,如今你们不只要提高水租,就连当初提的分成也提高,池家这根本是狮子大开口。」 「池少爷,」闵文及帮腔说道,「这事不会成的,当初……」 「物换星移。」池硕行打断了闵文及,「今日还能同往日吗?」 池家强硬的态度让杜学海及闵文及都面露愠色,可寸延龄的表情却没有太多的变化,唇角依旧悬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水租的部分,不必与我父亲商讨,我便能允你。」寸延龄道:「但分我寸家一成银矿之事,不必问过我父亲,我便可回拒你。」 第46章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走吧!」池硕行态度强硬,说罢便要起身。 「池少爷。」寸延龄面带微笑地唤住了他,「这是要逼我告到京里去?」 池硕行一怔,惶然却又恼恨地道:「寸家想拿博武亲王压我池家?」 「我若是想用博武亲王压你池家,今天就不会坐在这儿。」寸延龄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我只是想提醒你,若逼恼了我寸家,我寸家可不是只会吃亏的。」 「你……」 「水租三十万两,寸家给,待会儿我就能让杜掌柜补你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寸延龄说着,缓缓地起身,「若是池家再随意断水,下次找你来的就不会是我寸延龄了。」 池硕行看着他,虽恼却无法发。 「池少爷,你我两家求的都是财,和气方能生财,不是吗?」寸延龄道。 一旁的闵文及见寸延龄已压下了池硕行,趁机又说:「我说池少爷,回头你就好好跟老爷子说说,要他别呕气别闹腾了,要是这事闹到京里去,怕是你池家兜不住……」 池硕行恼得不行,脸儿涨红,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书斋里,寸铁山静静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画,画中典雅高贵的仕女,栩栩如生,那眼睛……彷佛也正凝视着他。 他神情忧伤且带着一丝怀念,眼眶微微湿润。 「静梧,延龄讨了个好媳妇呢!如果你在,一定也喜欢她……」他看着案上那个木匣子,「我想把你的东西交给她,你不会反对吧?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一直都是身外之物,是困住你心灵之物……」 「老爷,」此时外头传来文叔的声音,「少夫人来了。」 「嗯,知道了。」说着,他抱起案上的木匣子,走出书斋往花厅走去。 花厅里,得曦本来坐着,看见他进来,立刻起身。 寸铁山以手势要她坐下,旋即落坐于主位,一旁的丫鬟立刻趋前倒茶,然后退到边上去等候差遣。 「爹找我有事?」得曦方才还在院里整理苗圃,一听到寸铁山要见她,立刻洗净了手跟脸便赶了过来。 本以为寸延龄不在,她跟公公的相处会变得很尴尬紧绷,没想到却意外地和谐融洽。 人跟人真的是要经过相处才知道的啊! 她还想着寸家父子这种古代的男人,一定是冥顽不灵的古板沙猪,没想到却比二十一世纪的周传玺跟他父亲还要开明且温情。 「没什么事,这些东西……」他将木匣子搁在桌上,「我想交给你。」 她看着那有点旧的木匣子,疑惑,「这是……」 「是延龄他死去的娘亲所留下的物品。」他摩挲了两下匣子,这才把匣子推向她,「延龄是寸家唯一的儿子,你如今也是唯一的儿媳,她的东西就交给你保管吧!」 第47章 在原主的记忆中,寸延龄的母亲在他七岁时便已削发为尼,从此在寸家就不再被提起。外头曾有传言说是寸铁山恋上一名红倌人,甚至想将她收为妾室,此举引发寸铁山的妻子不满,愤而削发出家,长伴青灯古佛。 这事,原主也是听家里的大人闲聊时谈起的,是真是假,她不清楚。 如今做为媳妇,她更是不好去探公公的隐私。 「他娘亲没留下什么物品,人也已经不在了……」寸铁山说着这件事情时,声音平静,但眼底隐藏着深深的哀伤。 觑见他眼底的忧伤,得曦的心一紧。 公公至今还想着婆母?感觉那个传言不可信,若他这般爱着婆母,当初怎会想纳红倌人为妾?后来她离开了,阻碍已经不在,为什么他没将那红倌人带进家门? 「我想……」他抬眼注视着她,「如果她在,应该会喜欢你……她的这些物品交给你,相信她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我能打开吗?」得曦问。 「嗯。」他点了点头。 得曦有点紧张地打开木匣子,发现木匣子里装着一些耳环簪钗,珠宝首饰,品项不多且是半毁状态,几乎无一完整。 她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公公交给她的是毁损的珠宝首饰,而是疑惑为何未曾谋面的婆母所遗留下来的物品竟毁损至此,发生什么事了? 「希望你不要嫌弃。」寸铁山说。 她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有点困惑。」 像是明白她在疑惑什么,寸铁山道:「这些是她嫁进寸家后,我前前后后替她添的头面,她几乎没戴过……」 「咦?」 「这些头面是她自己毁的,有几样还是能用的。你若是有中意的,就拿去用,其他的就……收着吧!」他叹息。 这些头面是不曾见过的婆母自己毁的?为什么?这其中一定有着什么故事吧?但是……得曦忍下心中的疑惑,因为她不能过问也不能多问。 这是公公过往的私事,不容她置喙。 「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忙你的吧!」寸铁山说着,缓缓地起身。 她跟着离座,福了个身,「那媳妇先告退了。」 说罢,她盖起木匣子,牢牢地、小心地揣在手上离开了花厅。 从公公手中拿到那个木匣子后,得曦就从早到晚悉心地整理着婆母的遗物。 说遗物应该是没错吧?虽然婆母削发出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但从公公的眼底,她发现了一种深深的悲伤跟缅怀,那是对逝去之人才有的情绪…… 这些珠环簪钗的样式虽然很一般,但用的却都是好东西,可见得公公当年也是很爱婆母的,那么为什么她会出家?又为什么毁损这些丈夫送给她的贵重之物? 第48章 得曦满心的不解,不过也只能把疑问压在心底,而她从前就是做这行的,对她来说,整理这些头面是驾轻就熟之事。 她尽可能地将它们拭净打磨,毁损太严重的,她便将它们拆解。 黄金及纯银的部分有烧过的痕迹,她就不用了。至于那些玉石玛瑙或是有色宝石及半宝,她试着在不影响其完整的情况下打磨抛光。 有几样饰品毁损得较不严重,她想她应该可以修复回八、九成的原貌,之后将修复八、九成的饰物当成寿礼送给公公留个念想。 其余烧得面目全非的那些,她便赋予它们新生命及新样貌。 问了仇嬷嬷在岳阳何处可买到金工材料或是头面首饰,仇嬷嬷给她指了一条路,要她到海记司珍坊去瞧瞧。 于是,她带着蓉花、再找来毛虎,便往南大路的海记司珍坊去了。 这海记司珍坊在岳阳不是最知名的珠宝首饰店铺,但贩卖不少金银珠宝材料,还有品项丰富的成品及半成品。 店面不大,客人却挺多。她一走进店里,就有名伙计上前招呼。 「夫人要寻什么?」伙计眼尖得很,虽不识得她,但看她带着婢女跟随从便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家。 得曦说:「我想看一些材料或是半成品,另外贵店号有卖金工器具吗?」 「是有,不知夫人想做什么?」伙计问。 「我还没个头绪,就想先瞧瞧。」 伙记笑着哈腰道:「那夫人这边请。」 他将她引至店的右边,这时柜台内站着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柜台外则站了一个年轻男人,年轻男人皮肤白皙,甚至是没啥血色,但五官清秀端正,身形挺拔。 「我这儿不缺人。」 柜台内的果然是海记的老板,而显然地,年轻男子是来谋职的。 「海老板,我跟我爹带来的货跟款子都被劫走,杀死我爹的凶手如今仍逍遥法外,我……我不甘心就这么回老家去,所以还请您给我个差事,让我能够留下来,直到看见凶手落网!」年轻男子说着,神情哀戚。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事,不只令海老板一震,也教得曦侧目。 他说杀死他爹凶手仍逍遥法外,难道他就是之前投宿在雪鸿客栈,然后逃过一劫的那个走商之子? 「你……你是那个商人的儿子啊,也是可怜。」海老板听闻他的遭遇,有点同情地说。 「正是。」年轻人眼睑低垂,眼角闪着泪,「我身上仅有的现银为了葬父已经用尽,碧岩寺的住持大师虽然接济我,可我也不好一直赖着,所以才想谋份差事以糊口。」 「但是我这儿……」 「海老板,」年轻人用温煦的声音打断了他,「我是金匠,做的也是相关的买卖,在这行虽不敢说是能手,但绝对是熟手,我不求月银高,只想能维持基本的生活以待先父遭难一案水落石出,求求你了……」 第49章 海老板也同情他的不幸遭遇,看着已有点动摇。 行有余力就帮人一把,总是愿意对别人伸出援手的得曦看见这一切,忍不住地出声了。 「海老板,您就帮帮这位公子吧!」她说。 海老板微怔,疑惑地看着她,「夫人你是……」 原主过往跟母亲都是在东大路上的玉宝斋买头面,海记的老板不识得她。 「妾身夫家姓寸……」她答。 海老板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你是寸少爷的夫人?」 「正是。」得曦温煦一笑,「方才海老板跟这位公子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这位公子在岳阳遭劫,痛失慈父,处境实在令人同情,如果海老板可以,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可我这儿当真不缺人手呀。」海老板有点苦恼。 「海老板,我真的不求月银多寡,只求能继续留在岳阳等着杀死我爹的凶手落网……」年轻人说着,就要跪下。 「欸欸欸,别!」海老板见状,赶紧地出声制止他,「别跪别跪,我用你便是!」 年轻人听着,差点喜极而泣,「谢谢海老板,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红麒没齿难忘。」 「你别谢我,谢寸少夫人吧!」海老板无奈叹息。 年轻人转头看着得曦,眼底充满感激,「在下傅红麒,谢过寸少夫人。」 「是海老板宅心仁厚,要谢还是谢他吧!不过……你可得好好地做,千万别辜负了海老板的好意。」眼前的傅红麒只二十二、三岁,让得曦忍不住又用长辈的语气对他说话了。 傅红麒点头,「傅某绝不会辜负海老板跟寸少夫人的恩情。」 寸延龄风尘仆仆地自安山府返回岳阳了。 他先向父亲寸铁山报告此番在安山府尹闵文及见证下跟池硕行另订的水租,以及池家再度要求分一成银矿所得之事。 想当然耳,寸铁山是打死不让一分利的。 父子就此事稍稍交流了一下想法及意见后,寸铁山便要他回去歇着,寸铁山不是不想跟他多聊一会儿,而是体恤他跟得曦小别,应是非常思念,这才要他早早回去歇下。 父子之间,很多事都是不须说破的,寸延龄当然明白父亲的体恤,也深觉开心。 回到寝院,仇嬷嬷正领着山明、水秀跟蓉花在整理苗圃。之前得曦种植的豆子已经可以收成,数量虽不多,但也够煮上好几餐。 见他进来,仇嬷嬷等四人神色都十分欢喜,就要出声,却见他朝他们摆摆手,然后低声地问:「少夫人呢?」 见寸延龄一开口便问着妻子的踪迹,分明是很想念得曦,仇嬷嬷他们全都窃笑着,为主子们感情好而高兴。 「少夫人在屋里忙着。」仇嬷嬷低声地回答。 第50章 寸延龄微顿,好笑地问:「她又在忙什么了?」她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像停不下来的陀螺。 仇嬷嬷深深一笑,「少爷自个儿进去瞧瞧吧!」 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引起他的好奇心,转身,便往正屋走去。 进到屋里,只见她埋首桌子前,专注到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 打量了番她桌上那些经过拆解的珠环簪钗,红宝、白玉、翠玉、珍珠、珊瑚、玛瑙、玳瑁、绿松石、珠贝、金银丝……还有一叠样稿及几样简单的金工器具,他愣住了。 此时,她正悉心地在制作一朵金丝牡丹,手法细腻且娴熟。 难怪仇嬷嬷方才是那种表情,她……居然在做首饰? 「我该大吃一惊吗?」他忍不住出声了。 听见声音,专注于以金丝做成花的得曦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寸延龄竟站在面前,她瞪大了双眼,微微地张开了嘴巴。 她本来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霍地起身,两三步绕过桌子,扑进他怀里。 撞进他宽阔胸怀的那一瞬间,得曦忍不住地抽了几口气,感觉鼻头发酸,没有这十几天的小别,她浑然不知自己居然是如此的想念着他。 虽然每天总有忙不完的事,但不管怎么忙,她仍会想起他、担心他。 她知道他此去安山府是为了跟池家谈水源的问题,而水一直是寸池两家纷争的源头,过去也曾因此发生流血事件。这次虽说有安山府尹出面调解,且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可她还是担心。 古代没有手机、没有网路,她无法天天传讯息给他、问他好不好,他也无法随时告知任何进展或消息。 因为看不到也听不到,她的心始终就悬着。 其实她把自己搞得这么忙,不只是因为她是闲不下来的个性,也因为害怕自己会花太多时间去想念他……而现在抱着他、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感受他的体温,知道他毫发无伤,她终于安心了。 意识到自己竟因松懈了而流下眼泪,得曦心头一惊。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那般轻易地就坠入情海,没想到她竟然早已情根深种到这样的地步。 「怎么了?」感觉到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将脸用力地贴在自己胸口,然后一动也不动,寸延龄疑惑地道。 轻轻地拉开她、捧起她的脸,赫然发现她已泪流满面,他的心先是一震,然后便紧缩起来,带着心疼地说:「这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因为觉得很糗,又将脸埋进他胸口,他身上有着让她安心的味道,属于他的味道。 「我赶路回府,还没洗漱更衣,不臭吗?」他笑问。 她摇摇头,不说话。 虽然得曦什么都没说,但寸延龄已经从她的眼神、她的泪水、她的拥抱感觉并明白了一切——她想着他,也盼着他呢! 第51章 多好,这种有人等着他回来的感觉多好,原来这才是成亲的真正意义呀! 寸延龄摩挲着她的背脊,语调柔和地说:「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事情也已经暂时解决了。你呢?你都在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的视线落在那满桌的东西上,然后,他发现一个熟悉的物品——那是一支玳瑁梳篦,镶嵌着五朵用珠贝研磨的白花,以前,他母亲总插在发髻上,虽然她离开的时候,他只有七岁,可他从没忘记那支梳篦。 「为什么我娘的东西会在这儿?」 得曦微怔,她已经把东西都拆解整理过,他还能认出这是他母亲的物品? 她抬起脸,抹抹眼泪,「是爹交给我的。」 他眉心一拧,难以置信地说:「爹给你的?」 「嗯。」她点头,「爹给了我一个木匣子,里面都是娘留下的头面,爹说要交给我。」 他狐疑地走到桌前,看着满桌被她拆解分类的珠宝首饰,有些很明显地已有毁损过的痕迹,眉心蹙得更紧,不解地问:「这些都是我娘的?」 「大部分是,有些是我到海记添购的补件。」 他拿起那支玳瑁梳篦,眼眶微微地湿润了,「这是我娘每天插在头上的梳篦,有时她会取下来帮我梳头……」 听他说着,又看他眼眶泛红,得曦只觉得胸口一紧,心疼极了。 他娘剃发出家时,他只有七岁,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他还是记得一清二楚,他……一定很想念他娘吧? 她趋前一步,自寸延龄身后环住了他,「娘留下的东西毁损了大半,我正寻思着要修复跟改造它们呢!」 闻言,他露出意外神色,「修复改造?」 「嗯,我整理过后,把可修复及不可修复的物件分类,自己画了些款式,想一步步慢慢地整理,能修复成原样的,就送给爹当寿礼。」 听完,寸延龄猛地转身抓着她的胳臂,用不可思议且激动的注视着她。 「怎么了?」得曦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 他忽地捧着她的脸,先转左再转右,细细地端详着,然后问:「你……你真是宋家三小姐宋得曦吧?」 得曦蹙眉,用嗔怪掩饰她的心虚,「我当然是宋得曦,不然你娶的是谁。」 她明白自己跟原主有多么的不同,但她实在无法向他解释什么。 「以前的宋得曦去了哪里?」因为她实在太让人惊奇,以至于他有着荒谬的想法,「你把原来的宋得曦怎么了?」 得曦眉心一拧,「呸,你胡说什么呢?」 「不是,因为你实在太让人惊奇了……」他喟叹着,蹙眉苦笑,「我兴许是累了,脑袋懵了,我有时在想……会不会你根本不是宋得曦,是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52章 「你真的是累了,懵了。」得曦抚着他的脸,「先去沐浴吧!我带蓉花去准备点好消化的食物。」 「不急。」寸延龄说着,放下那支梳篦,然后拿起她方才正在缠的金丝花,「你怎么会这个?」 「那个就……学啊!」她说得一派轻松,好像她生来就会似的。 「学?」他疑惑,「从没听说你学过这个。」 她继续胡诌,「我就到海记去采购补件跟材料工具时,顺便向伙计请教一些基本技法,回来后自己练习一番就会了。」 「练习一番就会了?」他简直不敢相信。 「我有天分吧?」她咧嘴一笑,「那个傅红麒也说我天资聪颖,根本是天才。」 他微微蹙起浓眉,「傅红麒?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 在他说出来之前,她已经先说明,「就是之前在雪鸿客栈被劫杀的那个走商的儿子。」 原来,难怪他觉得这名字在哪里听过,得曦怎么会跟那个人认识? 寸延龄不禁追问:「你在哪里遇见他了?他夸你天资聪颖?」 「在海记。」接着,她一五一十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听完,他不自觉地露出带着怀疑和忧虑的眼神,「所以他现在在海记当伙计?」 她点头并微笑着,「他对金工及珠宝很有一套,而且眼光独到,想法新颖,是这一行的人才,就连海老板都夸他能干,他才在海记做了几天,却已经有客人冲着他去海记添置头面。」她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知道我要修复娘的首饰,他还帮我寻了不少好东西,给我一些技法建议。」 看得曦说起傅红麒时那滔滔不绝的模样,寸延龄眉心的皱褶不自觉地更深。 他不曾见过那傅红麒,但脑海中竟已经有了画面…… 「客人冲着他去?他一定长得面如冠玉、齿如皓贝,文质彬彬又玉树临风吧?」 她一惊,「对呀!你见过他?」 寸延龄脸微微一沉,深深地提了一口气,然后将她一把锁进怀中,低头就在她唇上热辣辣的吻了一记。 「你该不会也是冲着他去海记的吧?」他沉声问。 迎上他带着妒火的目光,她先是一怔,然后忍不住地掩嘴笑了。 「你吃什么醋?」她啼笑皆非,「你以为我对他有非分之想?」 「我怕他对你有非分之想。」他一脸严肃,「你总是对别人太好太热心,不管是他还是毛虎,他们终究是男人。」 她懂他的顾虑,不过她是个自制且谨慎的人,断不会给他们任何遐想的空间。 「我只是同情他的遭遇,也体恤他一片孝心。」她跟寸延龄解释,不打算让他误会,「他想等杀死他父亲的凶手被绳之以法,所以必须在岳阳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