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公府等和离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四月天气,京城西郊上千亩的花田里牡丹花开得云蒸霞蔚,恍若仙境。 徐家的花田里,身段青葱五官明丽的徐念安衣袂当风地站在田垄上,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花田管事: 「王家,海家去年岁末都有长辈过世,未出孝期,牡丹万不可送红色的过去。陈家老太太下个月七十大寿,他家除了单子上的那些品种外,再另送四盆五福临门过去……」 管事边听边记,心中暗暗感叹,大小姐这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那么多人家那么多事,她愣是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这份能耐,别说是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便是在寻常人家当家多年的夫人中,怕也是极难寻的。 到了田边,徐念安吩咐得差不多了,刚想去不远处的芍*地里转转,忽见小厮宝康连滚带爬地跑来。 「大小姐,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您快回家看看吧!」 「慌什么?喘口气,将事情细细说与我听。」徐念安心中着急,面上不显,脚下飞快地往马车那边走去。贴身丫鬟明理连忙抱着要带回府去的牡丹花盆跟上。 马车辚辚的行进声中,宝康急切道:「上午靖国公府的殷夫人来了,与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殷夫人离开后,夫人便叫她身边的知秋去伯爵府找知冬。下午知冬过来了,不知与夫人说了什么,夫人突然晕了过去。宜苏姐姐便让小的来寻大小姐您回去。」 「你来时夫人情况如何?去请大夫了吗?」徐念安问。 「夫人一晕过去,张妈妈便使人去请王大夫了。我来时夫人还未醒。」宝康道。 徐念安点点头,手指攥紧帕子,不再多问。 一个时辰后终于回到徐宅,徐念安脚下生风,刚进二门便遇上正在翘首以盼的宜苏。 「小姐,您回来了。」宜苏迎上来。 「嗯,我母亲现下情况如何?」 「王大夫已经来诊治过了,夫人也已经醒过来了。」宜苏道。 说话间一行已经到了夫人郑氏的院子,徐念安刚迈进正房大门,便听到里间传来母亲低低的哭诉声:「……知道是高攀,可这门亲又不是咱们腆着脸求来的,凭什么这么作践我大姐儿?」 张妈妈在一旁安慰道:「夫人您别这么想,上午那殷夫人过来,态度不是也挺真诚的……」 「真诚什么?直是口蜜腹剑!明明是她那个宝贝儿子在家里为了别的女子要死要活地要与我们退亲,差点被国公爷捆起来打死,连累他们长房被国公爷从上骂到下,这才急吼吼地把婚事提前到两个月后。她在我面前竟然、竟然只字不提!若非我托人打听一番,我儿过去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罪呢!」郑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哭得气噎声哽,「我知道他赵家显赫富贵,可我也从未指望我的大姐儿这辈子要嫁得显赫富贵啊。我只求她能嫁得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婿,一辈子和和美美吃用不愁便够了……」 徐念安听得眼眶发热鼻子发酸,眨了几下眼强自逼回那股泪意,转身挥手叫宜苏和明理先回去,自己掀开帘子进了满是*味的内室。 张妈妈正一边给郑夫人抚背一边低声劝慰,眼角余光见人影一闪,抬头看见徐念安,忙对郑夫人道:「夫人可别哭了吧,大姐儿回来了。」 殊不知郑夫人见着徐念安,更是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儿……」 「娘。」徐念安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任郑夫人抱着痛哭了一会儿,见她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娘,您和张妈妈的话我方才在门外也听了一耳朵,您别为我担心,没什么大事。」 「这还叫没什么大事?」郑夫人本来正拿帕子拭泪呢,闻言又惊愕地停下,「你还没进门呢,那赵公子就为了别的女子要死要活了,等你一进门,还不立时让你喝了那女子的茶抬她做姨娘?这以后的日子,可怎生得过?」 徐念安笑着端过一旁还在冒热气的*碗,一边用汤匙搅动一边吹着道:「若您和张妈妈所言是真,那赵公子钟情的那位姑娘,必然是位良家女子,打卖不得,且在国公府有所倚仗,所以才能将此事闹到如此地步。」 「说得就是,听说那女子是长房大爷,也就是赵公子同父异母的庶长兄的夫人的娘家表侄女。」郑夫人想起此事便觉得像吃了苍蝇一般憋屈难受。 「那殷夫人必然不喜欢那女子。」徐念安断言道,将一汤匙吹凉的*递到郑夫人嘴边。 郑夫人下意识地张嘴喝了,懵懵道:「你怎能确定?」 「殷夫人生了四个女儿才得赵公子这一个嫡子,赵家大爷比赵公子年长整整十二岁。比起赵公子年龄尚小毫无建树,赵家大爷却年富力强正堪得用。那女子又是赵家大爷媳妇的表侄女,若是赵公子被这女子拿捏住了,与被赵家大爷夫妇拿捏住了有何区别?」徐念安一边分析一边再给郑夫人喂一汤匙*。 郑夫人一想有理,道:「既如此,那殷夫人何不直接将那女子撵出府去,岂不是干净?左右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殷夫人没有将那女子撵出府去,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来就是赵家大爷在大老爷跟前不是一般的得用,而是非常得用,以至于他媳妇的表侄女都不是殷夫人能轻易撵了去的。二来么,可能就是赵公子在为她寻死觅活吧。」 一听这话郑夫人又急了。 「娘您先别急,您听我说。赵公子才十六岁,与三弟一般大,从小又是被殷夫人和四个姐姐溺爱长大,其性格必然软弱。而且他能为了一个明摆着不得他母亲待见的女子闹成那般,可见其人脑子也不怎么聪明,更没有城府手段。一个软弱又蠢笨的小少爷,与我成亲,母亲为何要担心我呢?难道不该是殷夫人担心她儿子吗?」 第2章 郑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而且,既然是国公爷非要让我嫁给他孙子,他总得管我死活吧。你女儿我嫁过去不会吃亏的,您就放心吧。」徐念安将一碗汤*都给郑夫人喂了下去,笑眯眯道。 郑夫人看不过眼,哑着嗓子嗔怪道:「也就是你,这档口还能笑得出来。」 徐念安嘟着嘴撒娇道:「不然怎么办呢?哭也是过一天,笑也是过一天,娘您说吧,希望我哭着过还是笑着过,我听您的。」 看她这样,郑夫人心中阴霾散去大半,将她搂在怀中道:「娘自然是希望你笑着过每一天,笑着过一辈子的。」 徐念安也抱住她道:「娘您放心吧,前路再艰,女儿也绝不会轻易认输的。」 徐念安哄好了郑夫人,回到自己房里时却忍不住愁上眉头。 两年前国公府来下定时本来就要拟好婚期的,徐念安以家中病的病小的小为由,说希望可以将婚期推迟几年再定。当时赵桓熙才十四岁,国公府想着等得起,便应了。 她原想着好歹熬到两年后大比结束,不管三弟能不能中,届时为他寻好了亲事,将这一家子交给他媳妇料理,她再出门子也不迟。反正赵桓熙比她还小两岁,再过两年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成亲不算迟。 只是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她不得不提前嫁人。四妹绮安十六岁,已是说好了人家,没几个月就要出嫁的,五妹惠安才十四岁。她出嫁后这一家子,又托付给谁呢? 在房中徘徊半晌,无计可施,只得派明理去把徐绮安和徐惠安叫来。 没有谁天生就会理账管家的,父亲去世那年她才十三岁,不也得在母亲的指点下勉力将这个家撑起来吗? 她出嫁后,这个家只能交给母亲来管,让绮安和惠安从旁协助。 好歹先撑过这两年。 靖国公府,殷夫人忙了一天,晚间回到嘉祥居,赵桓熙的乳母侯妈妈从廊下迎上来,急急地低声道:「夫人,三爷不肯用饭,午饭晚饭都摔出来了,只道不让他见那姓庞的小妖精他便饿死。」 殷夫人一口气哽住,怒火中烧,抬步就要去西小院里收拾儿子,跟在她身边的苏妈妈忙道:「夫人切勿着急,三爷如今顶着性子,当日国公爷将他捆了要打死他都浑然不惧,您若硬来,只怕无济于事不说,还伤了您和三爷的母子情分,平白的叫那边看笑话。」 殷夫人深吸几口气硬是将胸口那团火气压下去,一边继续向正房嘉祥居走去一边道:「不然还能如何?好话赖话我都说尽了。也不知那姓庞的小妖精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这一个月来直如变了个人一般,以前他哪有这胆子?」 「依老奴看,还是您之前一着急对那小妖精又骂又撵的,三爷生了气,故意跟您对着来呢。既如此,不如请三姑娘回来劝劝三爷,现如今,恐怕只有三姑娘的话,三爷还能听进去些。」 到了嘉祥居,苏妈妈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奉给殷夫人,又上去替她捏肩捶背。 殷夫人低头喝了半盏茶才缓过一口气来,没好气道:「还叫他三姐回来劝他呢,当初就这死丫头护着他和那小妖精说话,险些没把我气死!」 苏妈妈笑着道:「所以老奴才说,现如今恐怕只有三姑娘的话三爷才能听进去,因为只有三姑娘帮他和那姓庞的说过话。再说三姑娘帮着三爷和那姓庞的说话,您以为她真是赞成三爷和那姓庞的在一起呢?还不是心疼三爷,看三爷哭得可怜,满府没一个帮他的,故才帮他求情?三姑娘心里可明白着呢!您自己的闺女,您自己还不了解么?」 殷夫人放下茶杯,沉沉叹了口气,心焦道:「我岂能不明白?只是,几个姑娘我都教养得好好的,为什么,独独教养不好这儿子呢?」 苏妈妈心道:几个姑娘您都是严格教养,自是出落得好。到了三爷这里,长房唯一的嫡子,又是最小的儿子,您是又怕他碰着磕着疼着累着,又想他文能入仕武能入行,没有苦寒,哪来的梅香?能教养好那不就怪了吗?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只道:「三爷年纪还小呢,正好又遇上姓庞的这个心术不正的,故才如此。待过了这个坎儿,他自然会明白,只有您才是真正为着他好的。」 殷夫人抬头看了眼还眼巴巴等着她拿主意的侯妈妈,道:「你去与他说,就说我说的,不吃饿着,饿死拉倒,就当我没生他这个儿子。晚些时候再悄悄拿些点心给他,告诉他说我现在不动那姓庞的小妖精就是顾忌着他呢,若是他饿出个好歹,我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侯妈妈出去后,殷夫人吩咐苏妈妈:「你待会儿就派人去定国公府跟三姑娘通一声气,叫她明日回来看看她弟弟。我乏了,扶我进去躺一会儿。」 苏妈妈扶着殷夫人到内室软榻上躺下,给她盖上绒毯。 殷夫人忧心道:「不论是我还是他三姐,跟他终究是隔着一层,就算是这回处置了那姓庞的小妖精,下次还有姓李的,姓王的。只要那边贼心不死,总有办法。最要紧的是,他的枕边人能拢得住他,护得住他。」 苏妈妈见她眉头愁成个浅浅的川字,忍不住低声劝道:「夫人您别太过忧心了,那徐家的大姑娘,老奴不是陪着您悄悄在街市上见过吗?模样生得不比那姓庞的差,还多了几分端庄干练呢。家世虽是薄了些,可她是国公爷亲自定下的,谁也不敢说道什么。徐家老爷去世这么多年,郑夫人又体弱多病的,家里全靠这姑娘撑着,想是有几分能耐的。」 第3章 殷夫人冷笑一声,道:「端庄干练有什么用?但凡男人,谁不爱那三分狐媚子骚气!」 苏妈妈知道她这是又想起了多年来偏得大老爷宠的杜姨娘,遂不敢再接话。 殷夫人作为国公府长房长媳,管着国公府的账,天不亮起来,忙到辰时末才堪堪将一大家子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她的三女赵佳臻便是这时候来的。二十出头的年纪,外头穿一件玫瑰红洒金对襟褙子,里头着粉红色绣牡丹圆领上襦,配粉红色绣兰花百褶裙,就这般招招摇摇明艳不可方物地出现在殷夫人面前。 殷夫人刚刚喝了一口茶,抬头见了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埋怨,道:「死丫头,莫不是掐着点儿来的。」 赵佳臻屏退跟着她一道来的丫鬟,过来靠在殷夫人的胳膊上娇娇俏俏道:「可不是掐着点儿来的吗,我若来早了,您正忙,有空理我?」 母女俩说笑几句,瞧着殷夫人眉头展开了些,赵佳臻这才问道:「三弟今日可曾用饭了?」 提起这事殷夫人便气不打一处来,道:「爱吃不吃,反正也饿不着别人,谁管他?」 赵佳臻收起玩笑之色,道:「我的好娘亲,都这时候了,您就别只顾着跟三弟置气了。祖父一向看不上他性格软弱,可不能让他因为此事遭祖父彻底厌弃。毕竟五房那边……可是会讨祖父欢心得很。」 「我能不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此事吗?可你三弟他现在猪油蒙了心,油盐不进呐!」殷夫人唉声叹气。 「昨夜得了苏妈妈的信后,女儿彻夜苦思,倒是有了个缓兵之计,待会儿三弟的午饭,便由女儿给他送去吧。」赵佳臻道。 「什么缓兵之计?」 赵佳臻附在殷夫人耳边如此这般说道一番。 殷夫人疑虑:「这……能行吗?」 赵佳臻端起苏妈妈送来的茶,闲闲道:「如今三弟和那姓庞的便似暗夜行路,看不着一丁点儿希望。这时候,哪怕只有一丝微弱光芒,三弟也会拼命抓住的。只不过,既有了这一招,便得提前与我那未来的三弟媳通个气了,低门高嫁,可别再是个糊涂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殷夫人捏着帕子,面露难色。 赵佳臻忙道:「娘,您得端着做婆母的架子,自然不能亲自去与我那三弟媳说道此事,此事便交给我,包管给您办妥贴了。」 殷夫人叹气道:「她那般家世,我也不指望她能对你三弟将来有何助益了,只盼她能帮着你三弟挡住那边射来的暗箭,便是大功一桩。」 晌午,赵佳臻带着送饭的丫鬟来到西小院,进了左间内室,房里没有开窗,暗沉沉的。床上一人面朝里卧着,如墨长发似一条大蟒般蜿蜒在枕上,听见有人进房,动也不动。 「将饭菜放下,都出去吧。」赵佳臻吩咐丫鬟。 大约听出是她的声音,床上人影动了动,翻过身来,露出一张眼窝深陷双唇泛白,却依然美如雨梨幽昙,我见犹怜的小脸来。 赵佳臻心中喟叹,她这个三弟纵有千般不好,总还有一样别人比不了的,那便是颜色绝好。 「多久没开窗了?这屋里的味儿都快馊了。」她走过去将窗户打开。 赵桓熙被照进屋来的灿烂天光刺得双目酸痛,眼角溢出泪花,抬手拿袖子遮住眼睛,道:「娘叫你回来劝我?哼,别费劲了!」 赵佳臻走到床边,伸手就重重地打了他一下。 赵桓熙挪开袖子,一双轮廓精致的丹凤眼瞪得大大的,呈现出一种少年特有的水薄剔透,错愕地瞅着她,白嫩嫩的左脸颊上,在枕头上压出来红痕宛然。 「连三姐都不叫,我招你惹你了?当初你与那庞黛雪事发,被爹娘打骂之时,还不是只有我护着你?」赵佳臻叉腰生气道。 她这一说,赵桓熙倒有些羞愧,披散着满头长发,低垂着又长又密的睫毛从床上慢慢坐起,低声道:「我当然记得当日三姐的相护之情,只是……只是……我见都不曾见过那徐家女,真的不想娶她。听说徐家也是败落的,既然祖父爹娘都不在意家世,那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我就想娶个与我聊得来的,就那么大逆不道?」说着眼圈儿一红,小嘴儿一撇,啪嗒啪嗒掉起了金豆子。 他原本生得美貌,这一哭起来便如碎玉流珠,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赵佳臻却直想翻白眼。 这个傻弟弟,就知道跟家里人犟。徐家女是因为祖父与徐家老爷一见如故做了忘年交,这才定下的儿女亲。再说徐家再败落,毕竟也是从忠义伯府分出来的嫡支,真当赵家的嫡长孙媳是什么破落户儿都能做的? 念及胞弟的秉性,她只得耐住性子在床沿坐下来,一边拿帕子给他拭泪一边道:「好在是我回来了,如若不然,你还不知道要受何种苦头呢。」 赵桓熙原本轻轻颤抖的双肩一僵,抬起兔子似的双眼看着赵佳臻急问:「什么意思?是不是他们为难黛雪了?成,你们说她害我,我就偏要护着她!」说着光脚下了床就要往外冲,单薄的身子看着弱柳扶风,谁曾想一跳起来便是动若脱兔。 赵佳臻吓了一跳,忙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道:「你现在的性子怎的风风火火的?说风就是雨。庞姑娘没事,不过被禁足在芙蓉轩,不许她随意外出罢了。可若你再继续这般闹下去,那就不一定了。」 第4章 赵桓熙停下来,想说一些赌气的话,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三姐,又说不出口,心中一时闷堵非常。 赵佳臻趁机将他拉到桌子前按坐在椅上,柔声道:「上次是大哥大嫂求情,外加爹娘一再保证三个月之内定让你和那徐家大姑娘完婚,祖父才没将庞姑娘给撵了出去。现在你这么闹,那是娘给你捂着,若是有一星半点风声传到祖父的耳朵里,你瞧着庞姑娘能落什么好?说破天她也不过是大嫂的表侄女,不算咱们家的正经亲戚。她一旦被撵出府,无依无靠的,除了嫁人还有什么法子活下去?那你和她的缘分不就此断了么?你若真想与她好,便别再闹了,乖乖娶了徐家女是正经。」 赵桓熙原本双眼无神表情木然,听到「乖乖」两个字,自嘲地一笑:「我这十几年来还不够乖吗?又落着什么好了?」 赵佳臻听他这话,心里也难受。要不是以往被压制得太厉害,这次他也不至于这般不顾一切。 她一边以手作梳替他梳理长发一边柔声劝他:「你就别再坚持为了庞姑娘不娶徐姑娘了。徐家大姑娘那是祖父发话,你当爹娘心里愿意呢?即便不是徐家大姑娘,也绝轮不着庞姑娘。可嫁进来的若不是徐家大姑娘,你和庞姑娘,就更没有盼头了。」 赵桓熙呆呆地看着空虚处,神情淡漠:「这日子,本来也没什么盼头。」 赵佳臻看他这样又心疼,愈发委婉道:「你不要闹,顺顺当当地将那徐姑娘娶进门来,再对她和颜悦色一些,你想做什么,好好与她商量。徐家家底到底是太薄了些,她若是个识时务的,断不会逆你的意。而且你也说了,你并不曾见过徐姑娘,说不定她是个好的,比庞姑娘与你更聊得来呢?」 赵桓熙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便好。」赵佳臻一边替他挽发一边道,「好好吃饭,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若是成亲那日还是这样,徐家大姑娘一瞧你就是不愿意娶她,到时候她还会愿意替你着想吗?左右她在府里有祖父做靠山,你是不能休了她的,你自己也永远别想称心如意。」 过了片刻,赵佳臻回到殷夫人房里。殷夫人正等着消息,见她回来便急急问道:「如何?他可肯用饭了?」 赵佳臻道:「肯了,吃了个精光。」 殷夫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喜不自胜:「到底还是你有办法。」 赵佳臻却不似她一样欢喜,只道:「他现下是被我劝住了,可离大婚毕竟还有两个多月,只怕这期间姓庞的那边再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他还是要闹。」 「那可如何是好?今日这法子,也不能一直用。」殷夫人又愁了起来。 赵佳臻屏退左右,双颊泛红地低声问殷夫人:「娘,三弟他……是不是还未近过女子的身子?」 殷夫人刚点了一下头,忽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给他塞个通房丫头?」 赵佳臻道:「三弟大婚在即,也该知晓人事,以此为名给他安排一个通房,便是祖父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少年人一旦挨了女子的身子,只怕也就没那么多闲心去想着姓庞的小妖精了。只是这人选您要好好琢磨,有那小妖精在先,相貌身段不能太差,性子还要安分,没得到时候搅得三弟房里不安生,又落祖父埋怨。」 殷夫人思虑着缓缓点头:「是这个道理。」 是日夜间,赵桓熙叫水沐浴,刚脱了衣裳泡进浴桶,旁边忽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小丫鬟杏眼桃腮身段玲珑,粉面含春羞羞答答地拿了水瓢就要上来伺候赵桓熙沐浴。 赵桓熙吓了一大跳,双手环胸瞪着她叫道:「你是谁?知三呢?」 知三是专门伺候赵桓熙沐浴的贴身小厮,身为殷夫人唯一的儿子,殷夫人是处处为他想得周到,如沐浴这样的事都是由受过训练的贴身小厮来帮忙,从不让丫鬟插手。 他实在生得好,这般泡在桶中,便似长在水里的一株荷花般清艳照人。 想起夫人的吩咐,小丫鬟连耳朵都羞红了,声如蚊蚋道:「回三爷的话,奴婢名叫梦云,是夫人叫奴婢来伺候您的。」说着又要上前。 赵桓熙大叫:「你站住!再过来我可要喊人了!」 听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小丫鬟抬起脸来,有些错愕地瞧着他。三爷怎么叫得……活像个被登徒子调戏的良家妇女一般? 「你看什么看?还不速速出去!我不要你伺候,去叫知三来!」第一次这般暴露在一个女子面前,赵桓熙自己也是羞得满脸通红,外强中干地叫道。 小丫鬟捏着水瓢跑了出去,哭哭啼啼一路跑到殷夫人房里。 殷夫人听说是赵桓熙把她赶了出来,跌坐在床沿喃喃道:「那姓庞的妖精真的给他灌了**汤了。」 所幸接下来几天赵桓熙都十分乖顺,再没闹过,闲暇之余,居然还看起了书写起了字。 殷夫人见状,只当真是他三姐把他劝服了,心下十分宽慰。正好府里忙着筹办他的婚事,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便也不再将过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只吩咐他身边的下人好生照顾他。 这日晚间,殷夫人刚刚回到嘉祥居,赵桓熙便找了过来。 殷夫人瞧着他这几天虽是养回来一些,可看着依旧憔悴消瘦,与以前不能相比,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将他搂在怀里拍着背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你是咱们赵家的嫡长孙,只要讨了你祖父的欢心,便是将来的靖国公,要多少女子不可得?何必非为了个庞黛雪惹你祖父不快?」 第5章 「儿知错了,都是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赵桓熙闷声道。 殷夫人见他竟肯认错,大为欢喜,一叠声地吩咐下人去厨下端滋补汤品来给他喝,又叮嘱他改日也去祖父跟前认个错赔个罪。 赵桓熙一一应了。 殷夫人见他听话,一扫连日操劳的疲累,直是容光焕发,看着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母子二人融洽地说了一会儿话。 「夫人,时辰不早了,您明儿还要早起理事,不若今日就和三爷说到此处吧。」临近亥时,苏妈妈忍不住进来出声提醒。 殷夫人看了眼刻漏,慈爱地摸摸赵桓熙乌压压的发顶,道:「你回去也早些歇息,想要什么吩咐下人便是,娘最近忙着操办你的婚事,你自己把自己顾好了。」 赵桓熙点点头,又道:「娘,明日上午我能不能带着知一知二出府一趟?」 殷夫人瞬间警觉起来:「出府作甚?」 「最近在府里憋闷得慌,我想去兴源书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出的画本子,再去琉璃街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小玩意儿。」赵桓熙道。 殷夫人想着,最近要防的不过是他与那姓庞的小妖精见面而已,他出府倒没什么大碍,他心系姓庞的小妖精,总不见得伺机跑了。瞧他虽是认了命,可依然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这兴源书局和琉璃街原就是他以往爱逛之处,让他去热闹处逛逛,许是还能分散些注意力。 「自是可以,只是记得早去早回。」殷夫人叮嘱道,「你先回吧,待会儿娘让人将出府的对牌和银两送到你房里去。」 赵桓熙离开后,殷夫人便对一旁的苏妈妈道:「待会儿你亲自将对牌和银两送过去,叮嘱知一知二那两个小厮,明日三爷要是在外头出了什么岔子,他俩便是一个死。再派人看紧芙蓉轩那边,传我的话下去,只要那姓庞的小贱人敢离开芙蓉轩一步,近身伺候的打死,其余的统统发卖。」 次日,赵桓熙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坐在镜前让知三给他梳头打扮。见知一知二送早膳进来,便问:「昨夜我娘派人送出府的对牌过来没有?」 知一道:「回三爷,是苏妈妈亲自送过来的,还有五十两银子,都给您收着呢。」 赵桓熙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梳洗完,知三出去了,知一知二伺候赵桓熙用早饭。赵桓熙捏了筷子,往门外张望一眼,悄声问一旁的知一:「确定那徐家大姑娘每日都去郊外的花田?」 知一悄声答道:「小人打听得真真儿的,最近是牡丹花期,徐家在郊外种了几十亩牡丹,品相是京里数得着的,每天都有许多小姐夫人去徐家的花田里玩,徐家大姑娘也每日都去接待那些小姐夫人。」 「许多小姐夫人?」赵桓熙蹙起眉头。 殷夫人自小将他拘得紧,及至大了些,那些与国公府来往走动的小姐夫人每每见了他都跟眼珠子黏在他身上一般,让人十二分的不自在。现如今他很是不喜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女人多的地方。 知一道:「那儿有几十亩花田呢,咱们去了且寻个人少的地方,假做是去挑选牡丹,瞧着徐家大姑娘得空了,再去寻她不迟。」 「也是。」赵桓熙这才举箸吃饭。 知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爷,您今日去寻徐家大姑娘,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赵桓熙险些噎着,抬头瞪着自己的小厮不悦道:「我能与她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就说几句话罢了。」 知一放下心来,讷讷道:「是小人失言,三爷恕罪。」 赵桓熙性格温厚,自然不会因为只言片语的与个下人置气,用过早膳便带着知一知二拿着对牌出门。 坐着马车象征性地去兴源书局买了几本画本子,赵桓熙便吩咐车夫:「出西城门。」 车夫道:「三爷,大太太房里的松韵姑娘只说让小人带您去兴源书局和琉璃街,没说可以出城。」 「回去只要你不说,她们怎会知道我出过城?」 「三爷,您饶了小人吧,小人实在不敢违逆欺瞒大太太呀!」车夫跪在车前连连求饶,就是不肯带赵桓熙出城。 赵桓熙无可奈何,下了车让知一给那车夫十几个钱,道:「那你自去找个地方喝茶,午前依旧到这里来接我。回去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车夫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连连应诺,心道果然还是长房的三爷宽厚,若是换了别的少爷,怕不是骨头都要给抽断几根,还给钱喝茶呢! 赵桓熙让知一去租了一辆马车,直奔西城门外,打听着摸到了徐家的花田里。 赵桓熙出身公府,什么样的富贵尊荣都见过,独独没见过这几十亩一同盛开的牡丹芍*。其中有些田垄空着,可见已卖出去许多,可一眼望去,姹紫嫣红的,景色依然十分壮观。 正如知一打听的一样,花田中许多丽影徜徉,不知哪个是徐家大姑娘徐念安,赵桓熙也没细看,带着知一知二走入田间,自顾自地赏起花来。 租来的马车上自是没有家徽,田间伙计不知他的来历,但见他衣着华贵,人长得又是前所未见的白皙俊美,连带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厮都眉清目秀的,不敢怠慢,上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赵桓熙向一旁的知一使个眼色,知一便问那伙计:「请问,徐家大姑娘在不在?」 第6章 伙计忙道:「我家大小姐在是在,但她一般只招待女客,不招待男客。男客由我们管事的招待,我们管事的就在那边。」 知一看看赵桓熙,见他没有表示,便道:「不急,我家公子先看看你们的花。」 赵桓熙毕竟是少年心性,看到这么多牡丹竞相绽放,心情愉悦,不知不觉走出去老远。身边知一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到,直到知一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一垄之隔的花田对面站着七八位年龄相仿的女子。 赵桓熙只扫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定在其中一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穿着一件葱绿色绣竹纹的对襟半臂,淡黄色窄袖小衫,葱黄色海棠花纹间裙,站在这雍容华贵的牡丹田中,显得犹为清新淡雅。 她肌肤白腻腰肢纤细,长着一张线条流畅饱满的鹅蛋脸,水灵大眼看人的时候真诚自然落落大方,并不似她身边女子那般娇柔羞涩。鼻梁挺直窄秀,下头一张嫣红的小嘴轮廓圆润,看上去娇嫩绵软。 赵桓熙悚然一惊,不知道自己为何面对一个陌生女子会生出这样荒唐的联想来?便是面对黛雪时,他也从未这样想过。 他面上一臊,既愧且羞,收回目光转身欲走。 不料那几个女子中间竟有识得他的,有个姑娘用手绢捂着小嘴惊声道:「这不是靖国公府的嫡长孙,赵公子吗?」 「靖国公府的嫡长孙,那岂不正是徐姑娘的未婚夫婿?」几人都拿眼去瞧徐念安。 徐念安:……这粉妆玉琢、长得跟姑娘似的,看上去骂一句势必要哭三天的少年郎,居然就是她的未婚夫婿,赵桓熙? 赵桓熙注意到对面的动静,又听得她们说什么徐姑娘,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见对面那些姑娘都看着身穿葱绿半臂的姑娘。 他有些惊讶,脱口问道:「你便是徐念安?」 徐念安看他这模样,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这时候她也不能否认,只得点了点头。 见她承认,赵桓熙张嘴就想说话,但看看两人之间隔着偌大的花田实在不方便,便沿着田垄疾步向她那边走去。 「这赵公子生得真是俊俏。」 「是啊,我等姐妹在他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了。」 「徐家姐姐真是好福气。」 ☆☆☆ 徐念安一向镇得住场子,此时此刻却也难免有些尴尬,向众人告罪之后,便向赵桓熙迎去。 赵桓熙和她三弟徐墨秀同为十六岁,个子看着却比徐墨秀还要高,身高腿长的,须臾来到她跟前,张口便道:「徐念安,我是赵桓熙,我心有……」 徐念安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几步,抬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这下轮到赵桓熙大吃一惊了。先是那浓密的睫毛惊得颤了几颤,紧接着一股恼意泛上他春水样的眼底。他一边后仰一边就要伸手打开徐念安的手。 徐念安却比他更快一步放了手,低声急促道:「你若不想随行的两个小厮回去被打死,就跟我过来!」说罢扯着他的袖子就往远离众人的花田里行去。 赵桓熙耐着性子跟她走过一整条田垄,见她还要拐弯,不耐烦地将袖子一抽,站在田头道:「你少在那儿危言耸听!」 徐念安回身瞧瞧,见离那边够远了,附近也没人赏花,便停了下来。 她也不与赵桓熙废话,直接招手让知一知二过来,问道:「出府之前,殷夫人可曾派人吩咐过你们什么话?」 知一知二瞧着赵桓熙一脸怨怼的模样,生怕他与徐念安吵起来,便老实道:「大夫人身边的苏妈妈曾吩咐过,说三爷若在外生了什么岔子,我们回去便是个死!」 赵桓熙一愣,扭头去看知一知二。知一知二低着头不敢看他。 「那你们可知,方才你们三爷当着众人的面要与我说什么?」徐念安再问。 知一知二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徐念安看着赵桓熙笑意盈盈道:「他是想说,他心有所属,不能娶我。」 知一知二闻言腿一软,噗通就跪下了了,仰头朝着赵桓熙小声嚎道:「三爷,您就放小的们一条生路吧。这话若是被传出去,再传回府中,小的们可真就没活路了啊!」 赵桓熙方才没想那么多,只想赶紧把话跟徐念安说清楚了让她自己去祖父那儿与他退婚。现在被两个小厮这么一嚎,也觉得是自己欠考虑了,毕竟今日来此,是瞒着府里来的。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对知一知二道:「你俩先到一旁去,我与徐姑娘有话要说。」 知一知二爬起身来,先谢了徐念安的救命之恩,这才到一旁守着去了。 赵桓熙一抬眸,正对上徐念安沉稳清澈的双眸,心中暗觉这双眼睛十分熟悉,细细一想,却恼怒起来。 熟悉的哪是这双眼睛?分明是这眼神!徐念安此刻看他的眼神,就跟他几个姐姐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是长姐看幼弟的眼神,是明知你胡闹,念在你小不跟你计较的眼神。 「大庭广众,抬手就捂男人的嘴,还拉男人的袖子,举止没有丝毫端庄,我不要娶你!」他气恼地开口。 「不是心有所属才不娶我吗?」徐念安被他当面拒婚,却丝毫不恼,说话的时候眼底甚至还带着一丝明亮甜美的笑意,这衬得赵桓熙愈发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了。 第7章 「总而言之……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娶你。你赶紧去找我祖父,说你不喜欢我,不愿与我成亲。」赵桓熙不敢再看她那双眼睛,别开眼去。 「可明明是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娶我,却为何要说成是我不喜欢你才不愿嫁你?这不是颠倒是非欺骗长辈吗?」徐念安看着眼前少年那气鼓鼓的模样,心中有些唏嘘。 同样的年纪,她弟弟十岁时,便不会用这般任性的语气和神态说话了。 「我是不喜欢你,难道你喜欢我吗?这怎么能叫颠倒是非欺骗长辈呢?」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喜欢你?」徐念安轻轻一歪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赵桓熙被徐念安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粉白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两片红云,说话都不利索了:「可……你与我……这不是头一次……」 瞧他那傻样,徐念安忍不住噗嗤一笑,抬起几根青葱纤指微微掩着小嘴,侧了侧脸颊,耳畔的碧玉耳坠轻轻摇晃,衬得她皮肤白润剔透。 那笑靥如花,柔美又矜持的模样让赵桓熙看呆了眼。 笑过之后,徐念安再次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可以听到他俩对话的范围内,这才抬眸对赵桓熙道:「方才是与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你与府上那位姑娘的事,我已有耳闻,凭心而言,我也不愿拆散你们。你我除了小时候见过一次面,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彼此间能有什么情愫?有的不过是一纸婚约罢了。」 赵桓熙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就是说啊。」 「若是我父亲还在,我即刻去求他找国公爷取消你我这桩婚事,只要我父亲开口,想必国公爷不会强求。可惜的是……」徐念安抬眸看向远处,眼底一点怅然,「我父亲已不在了。」 赵桓熙同情她早年丧父,沉默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可即便伯父不在了,你也可以去求我祖父啊。我祖父看重伯父,身为伯父的女儿,你在我祖父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 「你知道国公爷为何定要让你娶我吗?」徐念安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赵桓熙问。 「因为……我祖父与伯父是忘年交?」 「一是因为他们是在我父亲还活着时为你我定下的亲事,后来我父亲去世,国公爷自是不能失信于一个已经死去的挚友。二是国公爷希望给我们徐家一个靠山。这些国公爷明白,我们徐家也明白,所以你说让我去国公爷面前以我不喜欢你为由退婚,你觉着,国公爷会相信吗?」 赵桓熙面上一急,却说不出话来。 「再有,两年前,我弟弟曾被城中恶少打断过右臂,若不是国公爷及时请来御医为我弟弟医治,我弟弟的右臂就废了。他是个读书人,右臂废了,一辈子的仕途也就废了。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所以国公爷是对我徐家有大恩的人,他对我徐家唯一的要求便是,要我履行之前他与我父亲的约定,嫁给你。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张得开这个口去求他收回成命?」 赵桓熙双肩塌了下去,垂眸不语。 两人沉默片刻,赵桓熙认命一般道:「我可以娶你,但你进门后,要同意我纳黛雪为妾。」 徐念安不假思索:「不成。」 赵桓熙眼皮猛的掀开,长睫频颤,一双形状标准的丹凤眼里怒火熊熊,道:「徐念安,你别得寸进尺!真逼急了我,我死也不娶你,我看我爷爷是不是真能把我打死!」 「国公爷自是不会将你打死的,但你口中的黛雪姑娘,只怕立马就会被拉出去随便嫁人。」徐念安表情沉静道。 赵桓熙目瞪口呆地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突然崩溃了,大声道:「你们各有各的理由,那我算什么?凭什么我就得像个玩意儿似的被你们拿来成全彼此?我自己的心意没人在意,就连我的朋友也要被你们各种作践!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到后来,眼眶一红,梨花带雨。 徐念安没想到他这么大的人说哭就哭,一时倒有些措手不及,忙掏出帕子去给他擦眼泪,口中道:「你别这般发作啊,那么些人看着呢……」 赵桓熙哭着嚷嚷:「谁爱看谁看去,我都不想活了,还管别人怎么看……你走开,你与我爹娘爷爷就是一丘之貉,少在这儿充好人!」 徐念安又好气又好笑:「你骂我便罢了,何故连长辈一道骂进去?你别急着哭,我方才话还没说完呢。你既说愿意娶我,又要纳黛雪姑娘为妾,这是什么道理?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俩心心相印如胶似漆的,我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你若真心喜欢她,便要努力让她做你的正室夫人,与你一辈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才是正理。」 赵桓熙猛地止住哭声,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泪眼望着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念安与他挨近一些,低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愿与你做一对假夫妻,两三年后与你和离,你婚我嫁,互不相干。」 赵桓熙听她话中颇有蹊跷,抓着她拿帕子的手将自己脸上泪痕胡乱一拭,道:「什么意思?你细说说。」 徐念安见他竟然直接抓着她的手为他自己拭泪,颇为无语。想着要尽快打发了他,便也没有纠结这等细枝末节,继续小声对他道:「你我这桩婚事,你爷爷亲自发话,连你爹娘都不敢置喙,何况你我做小辈的?所以这婚,横竖得成。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你另有所爱,我也无意毁你一辈子幸福,那成婚后,我们不若就做一对人前恩爱的假夫妻。待到两三年后,你便以我无出为由,与我和离。你是国公府长房唯一的嫡子,子嗣尤为要紧,和离也给我留了颜面,想必国公爷不会阻止。 第8章 「待你我和离后,你再娶便是二婚,降低选妻条件无可厚非,若是黛雪姑娘能为你苦守三年,真情想必也能感动府中长辈。你第一次娶妻,已是有违心意,你爹娘真疼你,总不舍得第二次娶妻还不顾你的心意,届时你要娶她,岂不是比现在容易很多?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赵桓熙刚哭了一场,脑子还有些混沌,但重点还是抓得住的。 与徐念安成亲,遂了祖父的心愿,家中不会再有矛盾。与徐念安做假夫妻,她自然不会有孕,到时候以她无出为由和离,也站得住脚。和离后再娶,只要黛雪还未嫁,他苦求爹娘,爹娘未必会不答应。 这么一想,这个计划还是很有可行性的,比待徐念安进门后纳黛雪为妾好。 现在唯二的问题是,三年,黛雪她等得住吗?还有和离之后,徐念安将来的日子又该怎么过?黛雪至少还有他可以依靠,相比之下,无依无靠又和离的徐念安似乎更可怜一些。 「三年,会不会太长了些?我怕……」 「你怕黛雪姑娘等不住?不知黛雪姑娘芳龄几何?」徐念安问。 「与我一般大,十六。」 「那三年后,也不过就比我现在大一岁而已,她若真心爱你,又怎会等不住?说句不怕羞的话,若是有个品貌俱佳的如意郎君对我如你对她一般倾心相许情比金坚,别说三年,一辈子我都等得。」 赵桓熙小脸一红,生出些被打趣了的羞恼。 徐念安继续与他讲道理:「你别疑心我是故意拖她的年龄,你想想,你我的婚事是祖父定的,若是我进门一年无孕,祖父会同意你与我和离吗?那必然是寻医问*,找大夫来与我诊治。众所周知,调理不孕的过程是很长的,调理个两年若还是无出,那便该死心了。不过也不一定必要等三年,到时候我们看情况,若是情况允许,早些和离也行。」 赵桓熙觉得有道理,又看着她道:「那和离后……你怎么办?」 徐念安道:「这便涉及方才我与你说的两个条件了。咱俩婚嫁一场,各自皆是不愿,总不能到头来好处全让你一个人占了。我第一个条件是,虽则咱俩是假夫妻,可在府里你要予我应得的尊荣体面,不能让人看出你我是假夫妻从而欺到我头上来。作为回报,我会为你打掩护,让你与你的黛雪姑娘能常常见面,互诉衷情。」 赵桓熙忙道:「这我能做到。」 徐念安点点头,接着道:「第二个条件便是,和离时你要给我一座宅子,不需要太大,一进二进都行,让我有个安身之处。位置不能太偏,不然我担心不安全。除此之外,还要赠我一二铺面,让我有立命之本。若我遇着困难,你靖国公府要照拂我,让我孤身一人也能在都城里生活下去。」 赵桓熙想了想,对徐念安道:「眼下我手里并无私产,但在你我和离之前,我会想法子为你置办妥当。」 「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徐念安向他确认。 「说定了,谁也不许反悔,拉勾。」赵桓熙一本正经地伸出修长白皙的尾指。 徐念安:「……」也伸出一根纤细白嫩的尾指与他勾在一起,两人一起立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王八!」说完拇指对拇指盖个章。 拉完勾赵桓熙就像完成了什么人生大事一般,整个人的状态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 徐念安叮嘱他:「回去后不要隐瞒行程,只要你同你母亲说答应这门亲事了,你母亲断不会责怪你和你身边的小厮的。我这儿牡丹种得还算好,待会儿你挑两盆回去送给你母亲,再挑两盆送给黛雪姑娘,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赵桓熙听她说见面礼,念及自己过来时并没给她带见面礼,面子上一时下不来,气哼哼道:「谁要你送?我有银子!」说罢招知一过来,将买画本子和租马车后剩下的四十多两银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徐念安,「我跟你买,这些够买四盆吗?」 徐念安笑:「够不够都不打紧,不够的算我送你。」 赵桓熙气得要跳脚:「说了不要你送!」 徐念安却不再理他,笑容和煦地对知一知二道:「伺候你家三爷选好了牡丹,早些回府,别让夫人担心。」边说边塞给二人五两银子,「拿去喝茶,说来都是我与三爷的事,累得你们也跟着担惊受怕。」 二人惶恐,众目睽睽的又不敢与徐念安推拉,只得收下,连连道谢。 赵桓熙见她居然当着他的面收买他身边的小厮,一双秀目不可思议地瞪得滚圆。 徐念安看他这副模样又有些想笑,强自忍着道:「赵公子请自便,我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说罢便裙裾飞扬衣袂带香地离开了。 赵桓熙瞪不着她,只得去瞪自己的小厮。 知一知二肩膀一缩,鹌鹑一般。 赵桓熙无可奈何,转身道:「走吧。」 那边徐念安边走边看了眼手中被赵桓熙泪水沾湿的帕子和他塞过来的银两,暗自摇了摇头。将帕子和银两都交给明理,她收拾一下情绪,扬起笑面迎着那些正在赏花的夫人小姐去了。 赵桓熙回到靖国公府时,已快过了饭点了,殷夫人正着急,见他带着小厮抱着花回来,便唤他去她房里用饭。 「这是还去花市逛了逛?」府中花园里的牡丹此时也正盛开,但这两盆却是府中没有的品种,又是赵桓熙特意带回来给她的,殷夫人心中喜欢,忍不住赏玩一番。 第9章 赵桓熙吃着饭,道:「这是在徐家的花田里买的。」 殷夫人抚摸花瓣的手一顿,倏地转过头去看他,一旁的苏妈妈也是一脸惊色。 「你去了城郊的徐家花田?」殷夫人问,徐家在京郊有花田之事她是知道的。 赵桓熙点点头。 「去见徐家大姑娘?」 赵桓熙再点头。 殷夫人神情凝重起来,端肃地站在那儿沉声问道:「你与她说了什么?」 赵桓熙想起自己在徐念安面前又哭又嚷嚷,觉得丢脸不已,别扭道:「没说什么,就是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殷夫人细瞧他的神色,不像是闯了祸的模样,略略放下心来,走过去在桌旁坐下,低声问道:「见到了?」 「嗯。」 「你觉着如何?」 赵桓熙筷尖戳在饭碗里,想起在花田里第一眼看见徐念安的模样,心中还有些控制不住的悸动。 可那徐念安居然上来就捂他的嘴!还拉他的袖子!说话说一半留一半故意让他着急,还打趣他,实是……脸皮实是厚极了! 还没进门就当着他的面收买他身边的小厮! 他还没走呢她就丢下他去招呼别的客人! 不仅脸皮厚,还满身铜臭! 可……她是他身边唯一一个说他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的人,她还说愿意和他做假夫妻,两三年后以无出为名与他和离。所以他不能说她不好。 「还……行。」他有些勉强地道。 殷夫人瞧他嘴里说着还行,神色却愈发别扭,心中生疑,便不再问他与徐念安的见面详情,只问他:「那这门婚事,你是真的认下了,不会反悔不会再闹了吧?」 赵桓熙沉默。 回来的马车上他仔细想过了,除了徐念安说的这个办法外,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两三年而已,他等得起。 他点了点头。 殷夫人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下,瞧着他吃完了饭,打发他回去休息。 下午忙过一阵后,殷夫人趁着休息的空档,着人将知一唤来回话。 「今日上午三爷去城外见徐家姑娘,到底是何情形,你与我一五一十细细说来。」殷夫人想着桓熙谈起徐家大姑娘时的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反倒有些羞恼的样子,却又应下婚事,实在是费解。 知一本就为着偷偷帮赵桓熙打听了消息又偷偷带他去城外见徐姑娘的事战战兢兢,见夫人问起,自是不敢有丝毫欺瞒。 「爷到了花田见了徐姑娘,张口就要说不娶她的事,刚开了个头就被徐姑娘捂住嘴拖到避人处去了。」知一小声道。 殷夫人面色铁青。 知一愈发瑟缩,结结巴巴道:「徐徐姑娘说爷那么说会害死小人和知二,爷就不说了,把小人和知二支开,他与徐姑娘在那儿说话。说了没一会儿爷突然哭嚷起来,说什么不想活了,徐姑娘就劝他,三言两语劝好了。爷不闹之后,徐姑娘就说让他挑几盆牡丹当做她送爷的见面礼,挑好牡丹早些回府,莫让夫人担心。爷不要她送,把买画本子雇马车余下的四十五两七钱银子都给了徐姑娘。」 殷夫人心情大起大落,见知一停下,问:「就这样?」 知一点头:「就这样。」 「三爷与徐姑娘说了什么,你就一星半点都没听见?」 知一摇头:「当时爷和徐姑娘挨得很近,两人说话声音很低,最后还拉了勾,好像说什么悄悄话来着。」 殷夫人琢磨一回,不得要领,又盯着知一冷声道:「三爷能如此顺利地在京郊花田找到徐姑娘,你和知二出力不小吧?」 知一额上冷汗唰的就下来了,三爷心地良善宽厚,从不对他和知二动手,气急了也不过说两句,可夫人不一样。 「夫人饶命,小人、小人是看三爷最近实在是不开心,这才冒着被罚的风险帮他打探消息的。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他连连磕头求饶。 殷夫人有心罚这小厮,毕竟若非是那徐姑娘机敏,及时拦住桓熙没让他把那话说出来,此时怕已传遍城中,不到晚上估计就能被有心之人传到国公爷耳中,桓熙少不得又得吃一顿苦头。 可桓熙好不容易应下这门亲事,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回去好好看着三爷,大婚之前再有丝毫差池,我剥了你的皮!」殷夫人喝道。 知一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跑了。 殷夫人有些疲累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撑住额头,闭上双眼。 苏妈妈从背后靠近,熟稔地伸手替她轻轻地揉着两侧的太阳穴。 殷夫人睁开眼,双眼无神地看着赵桓熙带回来的那两盆牡丹,道:「自他三姐回来劝过他之后,他乖顺了那几日,我还以为他真的想通了,没成想全是装的。」 「您以往都顺着三爷,独这件事因国公爷之故不得不委屈他,又是终身大事,三爷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苏妈妈劝道。 殷夫人沉默片刻,突然道:「桓熙这般装乖卖好,就是为了伺机出府去找那徐家大姑娘,他必是抱着定要说动她退婚的决心去的,更不会隐瞒那小贱人的事。可是听知一说,那徐家大姑娘三言两语就哄好了桓熙。你说她到底与桓熙说了什么,能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心意,同意与她成亲?」 第10章 苏妈妈想了想,迟疑道:「莫不是允诺三爷,待她进门后,同意三爷纳那姓庞的为妾?」 殷夫人冷笑:「若是如此,便真是愚不可及了!」 下午,徐念安在外头忙完,刚回到府中,知春便急急迎上来道:「小姐,伯爵夫人来了,正在夫人房中劝夫人在您出嫁前搬回伯府去住呢,夫人不好意思推拒,已经同意了。张妈妈叫奴婢在此等着您,让您一回来就去夫人房中呢。」 徐念安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往郑夫人的院中去。 到了郑夫人院中,徐念安还未进门,便听到房里传来阵阵妇人的笑声,尖利,虚伪,令人作呕。 「大小姐来了。」知春打起帘子。 徐念安进了房,一抬头,床榻那儿两个妇人同时朝她看来。 一个是她的大伯母,也就是现在的忠义伯夫人董氏,穿金戴银身材丰腴,珠圆玉润通身的养尊处优。 一个是她的母亲,早添华发的髻上连根银簪都没戴,瘦骨支离病弱苍白。 对比鲜明得近乎惨烈。 徐念安面色如常端庄自然地向两人行了礼,郑夫人一脸的关爱怜惜,道:「你回来了……」 声音太低,直接被董氏的大嗓门压了过去,「瞧瞧,弟妹,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念姐儿就是有大福气的。瞧瞧这模样,这气派,比起公侯府里的小姐也是丝毫不差的。」说完伸出一只胖手,一叠声地叫徐念安到她身边去。 郑夫人被董氏抢了话,只低声吩咐在榻旁伺候的知夏去给徐念安奉茶。 徐念安面带笑意地向两人走去,直接越过坐在榻前圆凳上的董氏,坐到榻沿上拉着郑夫人的手,温和地问道:「娘和大伯母在说什么?这般高兴。」 董氏伸出去的手落了空,面露几分尴尬,但很快便调换了情绪,眉开眼笑地对徐念安道:「是这样的,眼看你出嫁在即,你伯父担心你出嫁后家里病的病小的小没人照料不妥当,所以叫我来与你母亲说,咱们重新迁入伯府去住,左右是一家人,这样也便于照顾。」说完细觑徐念安神色。 徐念安神色如常,只问郑夫人:「娘答应了?」 郑夫人眼神有些躲闪,道:「你大伯父大伯母是一番好意,再者你出嫁后家里缺人照料也是事实,我若不答应,岂不是不识好歹么。」 董氏面上笑意愈甚,正要说话,徐念安却抢在她前头埋怨郑夫人道:「娘您糊涂呀!大伯父大伯母自是一片好意,可是咱们分府别过时,父亲新丧,您重病,我只有十三岁,那时候咱们都没承大伯父大伯母的照顾。如今我高嫁了,弟弟十五岁就过了童试,眼看仕途有望,绮安惠安都渐大了,能帮着料理家中庶务。此时再搬入伯府承大伯父大伯母的照顾,知道的自是说咱们两家血浓于水关系亲近,那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大伯父大伯母捧高踩低,咱家微末时甩手不管,眼看咱家中兴有望,又赶着来巴结,吃相难看么!」 一番话说得董氏与她随行的丫鬟婆子脸涨成了猪肝色,张妈妈知春知夏等伺候郑夫人的则憋笑憋得五官扭曲。 郑夫人向来不善口舌之争,徐念安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的,她哪驳得出半个字?唯一能指摘的便是徐念安对大伯母董氏不敬,可徐念安只是在「埋怨」她这个做母亲的,口口声声都是为大伯父大伯母的名声考虑,又哪里对董氏不敬了? 徐念安在郑夫人面前一向乖巧柔顺,这还是郑夫人第一次领教自己长女的嘴上功夫,真正是舌下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一时不免目瞪口呆。 郑夫人不说话,便无人给董氏台阶下,董氏羞恼万分,怒道:「念姐儿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是在埋怨我和你大伯父了?你爹不在了,伯父便不是伯父,伯母也不值得尊敬了是不是?」 以前没分府时董氏作为嫡长媳,便是伯府中主理中馈的,在郑夫人这等弟媳面前素有积威。如今她这一发怒,郑夫人习惯使然,当下面色一急,便要替徐念安向她赔罪。 徐念安一手按住母亲,恭敬有礼地对董氏道:「许是念安言语失当,让大伯母误会了,念安绝无埋怨大伯父大伯母之意,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纵使分府了,只要血脉亲情在,也终归是一家人。」 董氏面色稍霁,正欲开口,却又被徐念安打断:「只是,大伯母,当年祖母过世后,咱们几房是正正当当分了家的,田地财产都做了分割。如今大伯父让我们重新搬回伯府去住,是只要人搬过去,过起日子来还是各算各的账,还是账也并成一家算呢?」 董氏慈爱地看着徐念安道:「只要人过去便是了,账还是分开算。伯母知道这些年你小小年纪经营出这份家业不易,自不会贪图你的。过去之后吃用开销以及下人月例之类都算公中的,其余的便各管各的。」 「大伯母的意思念安明白了,大伯父与大伯母自是一片拳拳爱意,但此事,还是不成。」徐念安道。 董氏面色再次难看起来,都说了吃穿与用人开销都从公中来了,四房虽上上下下拢共二十余口人,但月月年年的累积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这样都不满足? 她耐住性子,问:「为何不成?」 郑夫人也看着徐念安。 徐念安道:「分家之后再搬到一起住,外人自然只当是大伯父长兄慈怀,替我过世的父亲养着我寡母弟妹。而我三弟和五妹都是尚未说亲的,伯府又是大伯母您当家,媒人上门当然只会找您说话,到时候怎么办?总不能时时派人盯着,看到有人找伯母为我弟妹说亲,就上去说明,说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并未合府,依然是两家人吧!」 第11章 董氏恬不知耻道:「替儿女相看人家本就是费神又费力之事,弟妹病弱,我这个做伯母的便是代劳了,也不算过分吧?」 「大伯母您愿意的话,自然可以代劳。只是相看人家您代劳了,那到时候替我弟妹给人家下聘,置办嫁妆什么的,大伯母您是否代劳呢?方才您说只是吃穿用度从公中出,其余各算各的,现在又要代劳替我弟妹相看人家,可着人情你做着,路你为自己铺着,好处也是你自己收着,银子还是我们自己出,这可就……」 「太不要脸了!」随着一道清亮又沉稳的男声响起,一名身材瘦长的清秀少年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郑夫人见了他,一时又惊又喜,「秀哥儿!你回来了!」天知道她看着长女与大嫂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剑拔弩张,都恨不得躲到床底下去了。 「秀哥儿说谁不要脸呢?读书考功名的人,便是这般不敬尊长的?」见董氏气得直抖,跟着她一同前来的一名婆子开口斥道。 徐墨秀先恭恭敬敬地向董氏行了个晚辈礼,口称:「大伯母好。」然后直起身冷冷地瞥着那婆子道:「我又不曾指名道姓,你这般急着替你家主母担下这名头作甚?难不成,你觉着她很不要脸?」 婆子张口结舌。 徐念安偏又在此时道:「大伯母您瞧,便连您身边一个下人都敢随便辱骂诽谤我弟弟,您说我还能放心让我母亲和弟妹搬入伯府承您和大伯父的‘照顾’吗?」 董氏腾的站起身来,面色阵青阵白地指着床上的郑夫人道:「弟妹,我们夫妇好心好意想要照顾你们孤儿寡母,你不领情便罢了,还由着这两个孩子这般折辱我!我算是瞧明白了,念姐儿这是自认为攀了高枝,便连本家都不要了!你当两家联姻门当户对是说着玩的么?没有我忠义伯府做靠山,我看你嫁过去过什么好日子!」 徐墨秀语气没半点不敬,甚至还透着一点儿关心:「忠义伯府这座山上靠了那么多堂姐还不够,现在又叫我姐姐去靠,万一靠塌了算谁的?」 饶是徐念安心中生气,听到最后一句也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董氏甩脸子带着一串丫鬟婆子走了。 「大嫂,大嫂,孩子们不懂事,您别跟他们计较……知春,快替我好好送大嫂出去。」郑夫人坐在床上忧心地唤道。 徐念安轻轻推了下徐墨秀的胳膊,低声道:「促狭鬼!」 面对自己的长姐,徐墨秀也收起了方才少年老成阴阳怪气的模样,温和又得意地一笑。 郑夫人收回目光,瞪着自己面前这一双儿女。 徐家姐弟面面相觑,一人牵住她一只手,同时讨好地唤:「娘~」 一声娘就把郑夫人给喊得心软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也知道你们大伯母不是真心想要照顾我们,可是,靖国公府出了那档子事,我总想着,」她心疼地看着徐念安,「从伯府出嫁,多少能给你一些底气,能让靖国公府的人高看你一眼。」 「娘,就算我从伯府出嫁,人家也知道我只是忠义伯的侄女,除了能让伯府更理所当然地利用这层姻亲关系,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你女儿我哪里还需要别人给我底气,我自己个儿底气就足得不得了了!」徐念安努力想逗郑夫人开心。 可郑夫人却并未如她所愿地展眉一笑,再嗔怪一句「你这孩子」。越临近婚期郑夫人心中越是不安。当年她以督察院经历之嫡女的身份嫁给徐念安他爹徐秉均,徐秉均不是世子,当时也还没做到国子监五经博士,秉性忠厚老实不受爹娘看重,既非最得用,也非最得宠。饶是如此,她依然吃了婆母妯娌以及府里欺上瞒下的刁仆许多暗亏,幸亏夫婿对她还算尊重体贴,日子才过得下去。 再看念安,父亲早逝,唯一的弟弟还未成年,外祖家早已没落,若是连父之一族的忠义伯府也得罪,将来她万一有个什么事,谁能替她撑腰?更别说她这还没嫁过去,夫婿心里就已经另有他人了。 虽说国公爷看在徐父的份上对徐家不错,待念安嫁过去后应当能照看着些,但后宅倾轧挤兑人的手段,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绵里藏针的,以念安的性格,也不会常常去叫国公爷给她做主,毕竟国公府人口复杂,祖父和孙媳之间又隔着许多层。 郑夫人真是越想越愁,越愁越想,这几日晚上都没怎么睡得着,连做梦都梦见徐念安在国公府里受婆母夫婿妯娌的磋磨,心疼到惊醒。有时候想多了甚至忍不住怨怼起早逝的亡夫,做什么答应国公爷做亲家?答应了偏生又死的早,直如一把将女儿推进火坑便甩手不管了。 「好歹大伯父大伯母都是你们的长辈,不该像刚才那般得罪,关系处好了,以后万一咱们家需要帮忙,念在你爹的份上他们总不会看着不管。念安,待会儿你挑些礼品,带着你弟弟去伯府跟你大伯父大伯母赔个罪。原本就不亲近,别再因为这点小事结了仇。」郑夫人道。 听完郑夫人的话,徐氏姐弟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徐念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徐墨秀迎着郑夫人不解的目光,缓缓撩起自己右边衣袖。 少年清瘦有力的右臂上,蜿蜒着一道如蜈蚣般狰狞丑陋的疤痕。 「啊!」郑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手臂上有这么大的一条疤,惊诧之下掩口失声,「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伤的?怎会如此?」这么大的一条疤,可见当时伤口有多大多深,这该有多疼啊! 第12章 「娘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春天,有一晚雨下得特别大,我和阿姐连夜赶路不慎摔倒,我摔伤了手臂,而阿姐磕破了头么?」徐墨秀提醒郑夫人。 郑夫人瞬间想起,再次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条疤:「这……便是当时摔伤的?竟这样严重!你当时怎么不说呢,你是读书的,这么大的伤口,又在右臂上,万一没治好留下了残疾可如何是好?」郑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眼中泛起一层泪光。 「当时不说,是因为,我和阿姐都说谎了。」徐墨秀看看徐念安,苦涩一笑,再次转过脸对一脸呆滞的郑夫人道,「那一年阿姐刚把稻田改成花田,没有门路将种出来的牡丹卖出去,只能在花市租了地方亲自售卖。那天我在学堂看着天阴下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便向先生告了假,去花市帮阿姐收花,正好遇见一名恶少在欺负阿姐。我冲上去想保护阿姐,却被恶少的奴仆打折了右臂。」 听到这里,郑夫人惊愕不已,泪如雨落。 「恶少见闯了祸,带着恶仆跑了。我痛得昏死过去。阿姐背着我去找大夫,只因我胳膊折得厉害,城中大夫不敢保证能接得完好如初。阿姐冒着雨将我背到忠义伯府门前,哀求大伯父帮忙找御医给我医治手臂。 「我疼得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就看到阿姐浑身湿透地跪在忠义伯府门前不断地哭喊哀求,膝盖跪出了血,头磕出了血,嗓子喊哑了,可始终没能敲得开忠义伯府那扇大门。」 想起当年长姐惨状,徐墨秀鼻子一酸,险些也掉出泪来,侧了侧脸强自将泪意逼回去。徐念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 徐墨秀看着她,点点头,转过脸对着泪流满面的郑夫人说完了事情的后续:「阿姐眼看无望,我又流血不止,只得背着我求到靖国公府,半路遇着进宫述职出来的国公爷。国公爷请了御医连夜为我接骨治疗,待情况稳定下来后,第二天才送我和姐姐回来。因怕您担心,我和姐姐便合力将此事瞒下,只说是不小心摔的。」 郑夫人抱住一双懂事的儿女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儿,都怪为娘没有用,护不住你们……」 「不怪娘,命运如此,我们不怕的,只会比旁人更坚强。」徐念安道。 「娘您别担心,我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做娘和姐妹们的靠山。至于忠义伯府那些冷心冷肺的东西,娘不必理会,以后只有他们求着咱们的份。」徐墨秀道。 郑夫人此刻除了点头应诺,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久病之人,情绪大起大伏之后犹为疲累,徐氏兄妹服侍郑夫人睡着后,轻手轻脚离开主屋,去了徐墨秀的屋里。 徐墨秀方才目光已经在院中溜了一圈,问徐念安:「怎不见五妹,又上哪儿淘气去了?」 徐念安笑道:「最近她可没法淘气了,和四妹一道被拘在我房里看账本呢。倒是你,今日又非旬假,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书院有事?」 徐墨秀长眉微皱,一双乌黑的眸子担忧地望着她,道:「书院无事,是我听说,你和那赵桓熙的婚期定下来了。」 「看来闻名遐迩的苍澜书院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地方嘛!这才几日,消息便传得连你都知道了。」徐念安一边在窗边坐下一边笑道。 徐墨秀疾走几步跟着她来到窗边,道:「你还笑,你可知你要嫁的是什么人?我婉转打听了一圈,赵桓熙这个人根本就很……」 徐念安见他说了一半又停下,追问:「很怎样?很不堪吗?」 「倒也不能说是很不堪。」徐墨秀闷闷地在她对面坐下,「但他真是被殷夫人捧在手里溺爱大的,十岁吃饭要人喂,十二岁还尿床,十五岁下雨打雷还要哭着找娘,文不成武不就……总之,就是个很立不起来的人!想起你一生竟要托付给这样一个烂泥一样的人,我心里便一百个不愿意。」 「一百个不愿意,那要如何呢?去找国公爷退婚,说我看不上他的嫡长孙?」徐念安问徐墨秀。 徐墨秀牙关紧咬,搁在小几上的拳头也紧握起来。 国公爷救过他,这两年阿姐生意做得顺遂,很难说不是得了靖国公府的暗中照拂。赵桓熙虽说娇气无用,可毕竟也不是大奸大恶,而他贵为靖国公府嫡长孙,娶徐念安为妇,说到哪里都是国公爷高看他们徐家。徐家再不愿意,也绝开不了这个口去退婚的。 「我今日见过他了。」徐念安忽然道。 徐墨秀眼中精光一盛,炯炯有神地盯住她。 「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还有几分可爱。」徐念安笑道。 徐墨秀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你瞧瞧你说的这些词,是用来形容未来夫婿的词吗?」 「他另有所爱,我和他说好了,成亲后与他做对假夫妻,两三年后,便以我无出为名,与他和离。他同意了。」 徐墨秀吃惊地瞪大眼睛。 「作为交换,和离时他要送我一间宅院两间铺面,让我能安身立命。我觉得这交易挺划算的。」 徐墨秀眉头愈发皱得厉害,「我赞成你和离,咱不要他的臭东西。到时候你回家来,你愿意再嫁就再嫁,你不愿意再嫁我养你一辈子。」 「那不行!」徐念安立马表示反对,「以你姐姐的能耐,在外头再经营个两三年,说不定也能赚个一间宅院两间铺面了,凭什么给他赵桓熙白做工啊?好处不能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第13章 徐墨秀又好气又好笑,瞪眼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些!」 「计较这些怎么了?你和绮安惠安毕竟都未婚配呢。你再等几年不要紧,可绮安惠安瞧着就是眼门前的事了。咱们这样的家底,我不打算让她们高嫁,只求夫婿人品好对她们好即可,少不得要给她们多陪嫁妆傍身。」 「那你自己呢?」徐墨秀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徐念安。 「我嘛,就把靖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尽数带去,再加上一些我日常所用即可。将来和离时也省得再把嫁妆带回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把家产全给我当陪嫁带去,人靖国公府或许也看不上眼,既如此,还不如坦诚些,反正他们又不是不知我们的底细。」 徐念安一手托腮,脸上三分疲惫三分慵懒三分筹谋再加一分歉意,「阿秀,你别为我担心了,我此行其实就为了找个机会孝敬孝敬国公爷,否则欠着他这么大的人情,却没有机会回报,心中总是不安。国公爷不是迂腐霸道之人,坚持与咱们家结亲也是为了照拂我们,看我和赵桓熙实在过不到一块儿去,他会同意我们和离的。」 徐墨秀神色依然郁郁:「但愿。」 离婚期差不多还有六七天的时候,殷夫人终于将婚事全部筹备妥当。 从大门处一路走到嘉祥居,看着满府的大红灯笼和红绸彩带,洒金双喜贴得到处都是,连下人都新做了颜色鲜亮的新衣。殷夫人站在廊下,十分的志得意满。 虽然儿媳妇不是她中意的,但这场婚礼她十分中意,堪称靖国公府近二十年来最隆重的一场婚礼。 她就是要叫全府的人都知道,她儿子赵桓熙才是这府里最金贵的嫡长孙,将来要继承爵位的人,不是旁的阿猫阿狗能比的。 然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天刚擦黑,她那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面的夫君,赵家嫡长子赵明坤便气势汹汹地来到嘉祥居。 是时殷夫人和赵桓熙正一起用饭,赵明坤正眼都不瞧一眼赵桓熙,十分嫌恶地叫他下去,又屏退下人,急赤白脸地将殷夫人大骂一通! 「……长辈叫你主理中馈,那是予你信任,不是叫你随意挥霍厚此薄彼的!」 「孙子辈成个亲,满府下人换新衣,便是父亲六十大寿都未这般不知节省!」 「旭哥儿娶妻时,五弟妹何等贤惠,只叫一切从简。旭哥儿十六岁过童试,在整个京中的公侯人家都是数得着的,何等荣耀!旭哥儿的媳妇还是武定侯的嫡女千金。你儿子又有何能耐?你儿媳是个什么出身?也值得这般铺张浪费!」 「眼下春光烂漫百花齐放,还拿红绸扎假花,当我赵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你明日便拿个账目出来,比照旭哥儿的婚事,凡是多出来花销的都不许从公中走,你自己贴!别自己糊涂还连累我在家里没法抬头!」 殷夫人尖叫:「赵明坤!你脑子被驴踢了?口口声声‘你儿子你儿子’,可着熙哥是我一个人生的,你儿子只有偏房院子里那两个是不是?嫌弃儿媳出身低,你跟我说得着吗?这儿媳又不是我选的!嫌熙哥的婚事铺张浪费,你怎不去同爹说?是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慢待徐家女的!自己没能耐,别处受了气就只会撒在我们母子身上,你算什么男人?!」 「住口!你这泼妇,简直不可理喻!」 ☆☆☆ 房里的谩骂声越来越大,传得整个院子都快听见了。 赵桓熙站在廊下,直勾勾地看着院中那株谢尽了桃花,却被红绸花装扮得分外喜庆热闹的桃树,一动不动。 听着房里动静越来越不像样,知一有些害怕,小声道:「爷,要不我们先回房吧。」 赵桓熙仰头看着漆黑的夜幕,心情也跟这夜幕一般,黑沉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很想找个人好好说说话,可这满府里,他找不出一个可以听他说心里话的。唯一一个能听他倾诉的人——黛雪,还被禁足在芙蓉轩里。 他深深地埋下头去,在父母不顾体面的争吵谩骂声中,背影寂寥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明坤走了,房里一地碎瓷狼藉不堪,殷夫人倒在苏妈妈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嫡子大婚,我忙前忙后忙了两三个月,他一点忙没帮不说,到了还要帮着旁人来骂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狼心狗肺的爹?」 「口口声声拿旭哥儿的婚事与熙哥的做对比,旭哥儿是什么身份,熙哥又是什么身份?作为嫡长孙,熙哥婚事规格高出旭哥又怎么了?一个个眼珠子滴血地瞧着,好像多花了这一点银子靖国公府就要倒了似的!」 殷夫人哭骂了几句,又低声咬牙切齿道:「定然又是佛堂里的老虔婆在帮着五房那寡妇打压我呢!老虔婆,装模作样吃斋念佛,心早偏得没边了!她心里要真坐着佛祖,她人在府中庵堂,佛祖得坐在京城外!」 苏妈妈本来一直在替她抚背顺气,听到这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殷夫人惊诧地仰头瞧了她一眼,红着眼哭骂道:「你这老货还笑,没瞧着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吗?」 苏妈妈忙收敛笑容,继续殷勤地给她抚背,一边抚背一边劝道:「夫人且放宽心,五房那是人趴着想热屁吃呢!就因为当年五老爷跟着国公爷上战场战死了,就妄想让旭哥儿继承爵位以作补偿?当我朝的礼法是闹着玩的呢?老太太为了此事跟国公爷闹别扭住在佛堂好几年不出来,国公爷不是也没松口么?国公爷心里清楚着呢!私心大不过礼法去。」 第14章 殷夫人很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苏妈妈说的就是真的,铁打不动的道理。可她心里却又绝望地知道,不是这样的。 继承爵位,所谓立贤不立嫡长,本朝早有先例,而开此先例的,还是珍妃的母家——成国公朱家。 什么立贤不立长,不过是成国公府的嫡长子与珍妃不是一个妈生的,而老二却是与珍妃一个妈生的罢了,谁看不明白? 可是这个先例一开,国公爷若是觉着赵桓旭比她的桓熙更能将靖国公府继承发扬下去,上书朝廷请封赵桓旭为靖国公世孙,是有可能获准的。毕竟赵桓旭那么出息,正如赵明坤所言,十几岁就过了童试,满京城的公侯人家里头都寻不出几个。再加上他还有个为国捐躯的爹…… 而她的桓熙呢,军中实权大概率要被姓杜的贱人生的赵桓朝夺去,若是连爵位都落不着,那他还剩什么? 殷夫人越想越惊惧越想越后悔,后悔从小到大对赵桓熙太过溺爱,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他长到一十六岁,想成一件事,手段还只有一哭二闹三绝食。赵明坤那个狗东西就别提了,从不正眼看这个嫡子,便是连国公爷,怕也是不喜桓熙的,不然为什么独独把毫无家世依仗的徐家女配给桓熙,而不配给别房嫡孙呢? 可是她又怎能不溺爱桓熙,不保护桓熙?她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桓熙这一个儿子,桓熙出生时,赵桓朝那个小畜生都已经十二岁了,赵桓阳那个小畜生也已经七岁,她若不紧着些,还不知道桓熙能不能平平安安地长到这么大。 悔无可悔,盼无可盼,殷夫人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肿着双眼呆愣愣地僵在苏妈妈怀里,不知道她和桓熙的将来,到底着落在何方。 五六天须臾而过,眨眼便是赵桓熙和徐念安大婚的日子。 有靖国公亲自坐镇,谁敢不给面子?一大帮子人簇拥着一身喜服的赵桓熙热热闹闹地往徐家去迎亲。 徐家小小的两进院中,此刻也是人满为患,患难时仿佛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世上无一是至亲,交好运时,这些亲戚便都似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石板路上站的都是亲戚。 便连当日与徐氏兄妹吵翻脸的忠义伯夫人董氏都厚着脸皮带着还未出嫁的小女儿徐美珍来了。 大喜的日子,自然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徐家大大小小也没有心思往外赶人。 从伯府分家出来时,除了这间破宅子,一二穷僻店铺,几十亩贫瘠薄田外,一家子病弱老小,一无所有。如今的温饱家业都是靠徐念安一个人一点一滴攒起来的。 不论是对郑夫人还是徐氏兄妹,还是周姨娘以及十余仆人来说,徐念安就是徐家的梁,徐家的柱,替大家撑着一切。 虽然出嫁前这两个多月,她已尽力将自己出嫁后家中的诸般事宜安排妥当,可到了她真正出嫁这一日,想到日后她便是赵家人,不能再住在徐家,徐家人还是觉得天都塌了。 郑夫人从昨天夜里便开始哭,哭到今日下午,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全靠一口参汤吊着不晕过去。 徐绮安徐惠安也很依恋长姐,一天下来偷偷哭了好几回。 徐念安将家中众人的不舍之情看在眼里,既感动又无奈。 会和赵桓熙和离之事她只告诉了口风严谨的徐墨秀,又不能和众人说「你们别哭了,至多过个三年我便和离回来了」,最后只得硬着心肠出门子。 徐墨秀将徐念安背上花轿时,看到细皮嫩肉的赵桓熙垂头丧气的,耷拉个脸仿佛众人都欠他钱一般,顿时怒火直冲天灵盖。 想起阿姐说的假夫妻,三年和离之事,才硬生生将火气压下,站在门首看着赵家人簇拥着装着阿姐的喜轿离开,眼底慢慢泛起一层水光。 到了靖国公府便是一连串成亲的各种礼仪,全部完成之后,这对小夫妻终于被送入洞房。 念着赵桓熙年纪小,挑喜帕之后不用他再去席上陪宾客饮酒,一切都有他的两位庶兄和多位堂兄代劳。怕新郎脸皮薄担不住,也没安排人闹洞房,只喜婆说完吉利话后便关门出去,独留小夫妻两个在洞房里。 「嘶——哎哟!」徐念安摘下沉重的凤冠放在喜床上,站起身来一边扭动拉伸自己酸痛的脖子和四肢一边嘀咕:「成个亲比我在花田里劳作一天还要累!」 房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心觉奇怪,往自己身旁一瞧,只见赵桓熙玉雕一样坐在床沿上,低头瞧着自己的靴尖,长长的睫毛很久才扇动一下。 她探过身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喂,你发什么呆呢?」 赵桓熙猛然回神,侧过脸看了看她,没说话。 「怎么蔫耷耷的,因为咱们做假夫妻的事?」徐念安重新坐下来,低声问。 赵桓熙摇头。 「那是在想黛雪姑娘?」 赵桓熙还是摇头。 「既然都不是,为何垂头丧气?」 赵桓熙再次转过脸来,一双黑亮明澈的眸子认真地瞧着她,嫩红色的双唇微微开合:「当日你那般干脆答应和我做假夫妻,三年后和离,是不是也是因为你觉得我无用,并不想与我做真夫妻?」 徐念安温润明亮的眼中泛起一丝兴味,不答反问:「有人说你无用了?这个说你无用的人,自己应该真的很无用吧?」 第15章 赵桓熙一僵,随即面色有些古怪,似是想笑,又似是恼怒,憋了半天终究还是问道:「你为何这样说?」 「你想啊,要是自己很有用的人,那早就操心社稷民生去了。再不济,操心一个家族的发展和未来,那也是有许多事情可做的,哪有时间去管别人有用无用?再者说,你才多大?老话说,宁欺老头莫欺少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少年是一个男子的起点,少年的未来有无数的可能。能说你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无用的,目光何其短浅?目光短浅者,又能有多大作为呢?」徐念安分析得头头是道。 赵桓熙双肩拱起,绷着一张毫无威慑力的漂亮小脸道:「你胡说!」 徐念安笑眯眯地望着他。 赵桓熙双肩又塌了下去,回过脸去继续盯着自己的靴尖,低低道:「是我无用,赵桓旭像我这么大时,都过了童试了。」 徐念安听到这话,道:「这你就不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你不能老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啊。若是这么比的话,那我说全天下的男子都比不上女子。」 赵桓熙问她:「为何?」 「因为不论你们男子如何用功努力,也永远不可能像我们女子一样生儿育女,让家族繁衍下去啊。」徐念安促狭道。 赵桓熙又好气又好笑,「你就是胡说八道,我不与你说了。」口中这样说着,但眼睛里比之方才分明多了一点神气。 「不说就不说吧,有没有东西吃?我饿死了。」徐念安捂着肚子说。 赵桓熙听她说饿,站起身来到桌前一看,都是一些糕点,他回身对徐念安道:「要不你先吃一块银耳芙蓉糕垫垫,我命人去厨下拿点热的过来吃。」 徐念安点点头。 赵桓熙取了一块芙蓉糕过来递给她,自己过去开了门大喊:「知一,知一。」 外头响起一道丫鬟的声音:「三爷有何吩咐?」 赵桓熙看着眼前的丫鬟晓薇,惊奇地问:「怎么是你?知一知二呢?」 晓薇恭敬答道:「回三爷的话,夫人说三爷成婚了,有三奶奶在身边,知一知二不宜再入房伺候,遂派奴婢和晓蓉,晓茶,晓英过来伺候三爷和三奶奶。爷读书和出府还是由知一知二伺候。」 赵桓熙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三奶奶是指徐念安,他脑子里混混沌沌,心里也乱糟糟的,懒得去厘这些烦心事,便对晓薇道:「我饿了,三奶奶也饿了,去厨房弄些热的吃食来。」 晓薇答应着刚要走,赵桓熙忽想起一事,叫住她问:「三奶奶带来的人都安排妥了吗?」 晓薇乖巧答道:「三爷放心,夫人一早就安排妥了。」 赵桓熙点点头,将门关上,回身看到徐念安,忽道:「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问题?」 赵桓熙见她装傻,气冲冲走过来道:「就是为何那么爽快答应与我做假夫妻和离?」 徐念安吃了一块芙蓉糕下去,胃里没那么难受了,有了逗他的心情,慢条斯理道:「哦,那自然是因为你喜欢别人不喜欢我,我嫌弃你有眼无珠。」 赵桓熙顿时双颊涨得通红,不可思议地瞪着还坐在床沿上的徐念安道:「你、你一个女子大剌剌说出这种话来,你不害羞吗?」 徐念安双手在膝上一撑,站起身步下脚踏,几步走到赵桓熙跟前,抬眸看着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的少年,微笑道:「我不害羞啊,你脸这么红,你很害羞吗?」 当晓薇带着晓蓉来送吃食时,脸薄的少年还坐在桌旁背对着徐念安不肯理她。 丫鬟们退下后,徐念安踱到桌旁一瞧,大约是怕他们晚上吃多了不好克化,只送来了两小碗红豆粳米粥,一碟子不知什么馅的小饺儿,一碟子玉笋蕨菜,还有一碟子野鸡瓜子。 徐念安瞥一眼赵桓熙缀着红色缎带的后脑勺,大声道:「哎呀,今日方知,原来《长干行》中‘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写的不是新妇,而是新郎啊!」 「你——」赵桓熙猛的回身,一双晶莹剔透的丹凤眼中焰色盈然,映着龙凤喜烛的火光,仿若星河倒悬其中,美得不可方物。 「好啦,不要生气了,与你说着玩罢了,怎么这么不经逗?真是小弟弟。」徐念安将一碗红豆粳米粥端到他面前,用大红双喜的白瓷汤匙搅了搅。 赵桓熙愈发气恼了,「不许叫我小弟弟,谁是你小弟弟!」 「那我叫你什么?夫君?」徐念安在一旁坐下,一边搅自己的粥一边忍着笑问。 赵桓熙的脸再次涨得通红,「也不许这么叫。」 「那对你我总得有个称呼吧?要不以后当着长辈或是下人的面,难不成‘喂喂’地叫你?」 赵桓熙一想也是,琢磨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以后你可以叫我三郎。」 徐念安点点头。 赵桓熙见她不说话,急道:「那我叫你什么?」 徐念安道:「我在家排行老大,你可以叫我大娘。」 赵桓熙瞠目结舌:「大、大娘?」 徐念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桓熙这才知道她又是哄他的,想生气,可又更想笑,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瞪她道:「从未见过你这般不正经的女子!」 第16章 徐念安道:「我是冬月里出生的,未取大名时,家里人就叫我冬姐儿,我比你大两岁,若不嫌弃,你可以叫我冬姐姐。」 赵桓熙又不干了,「凭什么叫你冬姐姐。」 徐念安道:「那,要不就叫我冬儿?总不见得连名带姓地叫我吧?」 赵桓熙绷着小脸闷不吭声地开始吃粥,想来不论是冬姐姐还是冬儿,他都不想叫。 两人正吃着呢,冷不防外头有丫鬟一声高喊:「三爷,庞姑娘寻了短见了,您快去瞧唔……」话没说完,像是被人捂了嘴。 赵桓熙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带翻了凳子,转身就往门外跑。 「你站住!」徐念安连忙起身扯住他。 「你快放手!」赵桓熙火烧眉毛,大力一甩胳膊,没把徐念安甩掉不说,反被她抓着胳膊用力地往回一扯,踉跄了两步又回到了桌旁。 「你不想害死你的黛雪姑娘就给我冷静一些!」徐念安小声喝道。 赵桓熙诧异于她力气之大,愣了一下,随即高声道:「她已经快死了!」说着又要往外冲。 徐念安死死扯住他,「若是她真的快死了,你去了是能治病还是能续命?倘若她死不了呢?你在我们新婚之夜丢下我去看她,你觉得府里长辈还能容她留下来吗?」 赵桓熙心里一团乱,挣扎着甩开她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顾不了也得给我顾!」徐念安追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绑在发冠上的缎带,目光凌厉道:「忘了当日与我拉勾起誓都说了些什么了?说好我嫁过来你要给我尊荣体面的,你现在出去看她,长辈发怒,我颜面扫地,反过来还是害了她,百害无一利,你到底是有多蠢,才非得去干这样的蠢事!」 赵桓熙怒道:「你们所有人都嫌我蠢嫌我笨,只她一个人是懂我的。若要死,我与她一起去死便是了!」 「无名无分,死了你们也葬不到一处!你往赵家祖坟里一躺,她往乱葬岗一埋,便是你俩最后的结局了。你母亲含辛茹苦养你一场,到最后落得中年丧子无人送终,你姐姐们从小到大地疼着你,以后娘家无人可靠,在夫家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打落牙齿和血吞!若这是你想要的,你就去吧!」徐念安松了手,把他往前用力一推。 赵桓熙却迈不开步子了,左右为难了一会儿,站在原地落泪道:「我答应过她要帮她的,她死了我怎么办?」 这话说得蹊跷,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徐念安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火气压下去,走到他面前道:「正如我方才说的,若是她真的有事,你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若是她无事,你现在过去反而会害了她。你先收拾一下情绪,此事交给我来处置。方才在门口与你回话的那个大丫头叫什么名字?」 赵桓熙现在六神无主,双眼含泪愣愣答道:「晓薇。」 徐念安指着床那边道:「你去那儿,别叫下人瞧见你现在的模样。」 赵桓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回到喜床那边坐在床沿上。 徐念安这才过去打开房门,唤道:「晓薇。」 晓薇很快过来:「三奶奶有何吩咐?」 「方才是不是庞姑娘那边的丫鬟来过了?」徐念安问。 晓薇否认:「没……」 「我都听见她喊了。」徐念安打断她道,「此事非同小可。听说庞姑娘是大奶奶那边的亲戚,你赶紧派人通知大奶奶去寻大夫,再使人去知会夫人一声,此时前院宾客未散,万不可再让庞姑娘身边的丫鬟四处奔走,惊扰了客人。派个小丫头去庞姑娘那边看看庞姑娘情况到底如何了,有了结果马上来报与我知晓。」 晓薇答应着去了。 徐念安关上房门,一回头,见赵桓熙眼圈发红,怔怔地看着她。 她走过去道:「方才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只是你关心则乱,行事没有章法,很容易害人害己。越是遇到紧急之事,越是要三思而后行,如此方不会忙中出错,悔之晚矣。」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黛雪会有性命危险。」赵桓熙看着她道。 徐念安心道:这种雕虫小技,也只能哄哄你这种不知事的小少爷,稍有些城府的,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细想想,若是黛雪姑娘真的有了性命危险,她身边的丫鬟难免一个看顾不力的罪名,还有心思来喊你?定是黛雪姑娘没有性命危险,还念叨着要见你,她身边的丫鬟见她可怜,又怕她再寻短见,这才会冒着让夫人不喜的风险来叫你去见她。」 赵桓熙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徐念安,「此刻看你,便似看着五婶婶一般。」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徐念安不解:「什么意思?」 赵桓熙却不回她,背过身去躺倒在喜床上,不说话了。 徐念安走过去照着他垂在床沿外的腿踢了一脚。 赵桓熙惊了一跳,昂起头来看着她皱眉道:「你做什么?」 「你竟敢说我一脸寡妇相!我明天就告诉婆母去!」徐念安看着比他还生气呢。 「我哪有说你一脸寡妇相?」 「敢说不敢认?你说我像你五婶婶,你五婶婶不就是个寡妇吗?」 赵桓熙坐起身来,分辨道:「我说你像我五婶婶是指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像我五婶婶,一脸算计城府很深的模样。」 第17章 徐念安惊讶地瞪大双眼看着他。 赵桓熙话说出口才觉着这话太重了些,刚想找点什么别的话掩饰一下,便见徐念安双眼迅速地被泪花淹没,她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瞬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低声饮泣。 这下轮到赵桓熙不知所措了。 向来只有别人把他说哭的,他把别人说哭的,这还是头一遭。 这可如何是好? 前头,殷夫人端着笑脸送走了最后一名女眷,转身把脸一放就带着人往慎徽院的方向走。新房那边的事她早已得到通报,毕竟看守伺候的都是她派去的人。 半路遇上晓薇,晓薇将徐念安的话原原本本向殷夫人转述一番。 殷夫人颇为惊奇,问道:「三爷没闹?」 晓薇道:「奴婢在外头隐约听得三爷在房中与三奶奶起了争执,但最后开门吩咐奴婢办事的是三奶奶,三爷没露面。」 殷夫人松了口气,面色也缓和下来,吩咐晓薇:「回去告诉三奶奶,就说黛雪姑娘没事,连皮都没破一块。」 「是,那还要去叫大奶奶请大夫吗?」晓薇问。 殷夫人冷冷道:「大喜的日子,请什么大夫?不嫌晦气!」 晓薇见殷夫人不高兴了,不敢再多嘴,行个礼回慎徽院去了。 殷夫人吩咐身边的大丫头芊荷:「你带人去把芙蓉轩围起来,不许人出入。将今日去慎徽院喊那一嗓子的贱婢堵了嘴打二十大板,扔回大奶奶的院子里去。其余的,待我闲下来再发落。」 芊荷领命。 殷夫人昨晚几乎就没睡觉,连轴转了两日一夜,早已精疲力尽,见儿子那儿没出事,当下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想回嘉祥居休息。 苏妈妈扶着她往嘉祥居走。 「能拦着没让熙哥出来,也没闹起来,算她还有几分本事吧。」殷夫人疲累道。 苏妈妈道:「再怎么说三爷也是国公爷的嫡长孙,国公爷不能害他,这徐姑娘必然不会差的。」 殷夫人叹一口气,没说话。 新房里,徐念安还低着头在那儿哭,赵桓熙着急地围着她团团转。 「你别哭了,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他道。 「一脸算计,城府很深,这不是说我不好,难不成还是夸我来着?我父去世,一家子被从伯府分出来时,我才十三岁,母亲病弱,弟妹幼小,我若不算计着些,厉害着些,叫我母亲弟妹依靠谁去?你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嘲笑旁人过得辛苦。是是是,只有你和你那庞姑娘是纯白无瑕不染凡尘的,像我这种人,自然是满身心眼污浊不堪了。」徐念安边哭边道。 因心里抗拒,赵桓熙从未打听过徐念安的事,只知道她父亲与爷爷是朋友,且几年前去世了,却不知她这些年来过得有多辛苦。如今听她哭诉,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怎么哄。 这时门外传来晓薇的声音:「三爷,三奶奶。」 徐念安哭声一止。 赵桓熙忙讨好道:「我去开门。」说着一溜烟地去开了门。 晓薇道:「三爷,奴婢去瞧过了,庞姑娘没事,不用请大夫。您和三奶奶就别担心了。」 赵桓熙更加羞愧了,胡乱点了点头就将房门关上。 那边徐念安又哭了起来。 赵桓熙一个头两个大,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上去讨饶道:「是我错了,你别哭了行不行?冬姐姐,好姐姐,你就原谅了弟弟吧!」 徐念安放下擦眼泪的帕子,瞥了赵桓熙一眼,眼眶还有些泛红的少年满眼的无措。 行吧,既然他认错了,不妨就借坡下驴,装哭也挺累的。 「看在你叫我姐姐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徐念安最后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花,对赵桓熙道「我是有算计,但你我是假夫妻,只有两三年的缘分,你不必在意。你祖父于我家有大恩,我不会害你家里人,若是你家里人来害我,我也只会自保,你放心就是。」 赵桓熙点点头,看了眼桌上的粥和菜,道:「粥都凉了,我去叫她们重新整过。」 徐念安忙道:「别,大婚第一夜让下人传两趟吃食,传出去会叫人笑话的,以为我饿死鬼投胎呢,随便对付几口算了。」 两人吃完了半冷不热的粥,徐念安先叫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宜苏和明理进来伺候着洗漱过了,赵桓熙才扭扭捏捏地让晓薇她们进来伺候。 待他洗漱好了,丫鬟们端着水出去,他从屏风后出来时,发现徐念安已经在床上铺好了两床被子。 「你睡里头还是外头?」徐念安问他。 傻子都知道睡在外头下床方便。 「我睡外头。」赵桓熙道。 徐念安走过去要吹灭灯烛。 赵桓熙陡然紧张起来,「你吹灯作甚?」 徐念安道:「我累了,想睡觉,你要觉着亮着灯不尴尬,我便不吹。」 赵桓熙看了眼床上紧挨在一起的两床被子,道:「那、那你还是吹吧。」 徐念安吹灭了蜡烛,房里顿时一片昏暗,只有屋外的月光与大红灯笼的光芒透过窗纸隐隐照了进来。 「我先上床了,你过来时小心脚踏。」徐念安道。 第18章 赵桓熙见她一点都不害羞,自己反倒在这畏畏缩缩的,心里一时大不痛快,故意重重地踩着步子走过去,以示自己心中磊落。 谁知走到床前一脚踩上徐念安脱在脚踏上的绣鞋,他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扑到床上,脸撞上什么东西,鼻梁一痛,嘴唇也碰到了那东西。 他本能地抿了抿双唇,发现唇下那物温温的,滑滑的,还有一股子淡淡幽香,还不及反应,那东西嗖的一下不见了。 这倒将他吓了一跳,撑起身子问:「刚刚那是什么?」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徐念安还是闹了个大红脸,一边钻进里侧被中一边道:「不知道。」 赵桓熙一听她说不知道,后脖颈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脑子里闪过许多幼时乳娘给他讲的蛇精狐妖的故事,结结巴巴地问:「不、不是你的东西吗?」 徐念安听他说话结巴,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有些想笑,不好意思说刚才那是脚,便说:「是我的手。」 赵桓熙松了一口气,不满地嘀咕:「手便手吧,偏说不知道,害我吓一跳。」他钻进了外侧的被中。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 赵桓熙习惯了一个人睡,如今身边蓦然多了一个人,虽是两床被子,但一张床能有多大,静夜中呼吸相闻的,他如何睡得着?辗转反侧。 「我们刚刚成亲,府里众人的眼睛都盯着,不便行事。待过几日大家都松懈了,得尽快寻个时间让你去见一下黛雪姑娘。」徐念安忽然道。 赵桓熙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兑现要掩护他去见黛雪的诺言,忍不住翻过身来望着她。昏暗中并看不清什么,只看到她是仰面躺着睡的,额头饱满光洁。 察觉他的动作,徐念安也翻个身面对他这边,低声道:「你定要劝劝她,像今日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以后万不可再做了。你我和离之后,要让府中长辈同意你娶她做正妻,这几年她必得好好表现,讨府中长辈的欢心,尤其是你娘的欢心。到时候你提起来,只要你娘不反对,她又是大奶奶家里的亲戚,听说你爹很器重大爷,大奶奶必能让大爷说服你爹答应。爹娘都不反对,你这门亲事便成了。」 「哦。」赵桓熙闷闷地应了一声,兴致不太高的模样。 「劝她也不能什么话都说,首先咱们是假夫妻,没有圆房的事情就不能对她透半点口风,非但是对她,对旁人也不能。否则一旦传到长辈耳中,咱们一切计划都打水漂。」徐念安叮嘱道,「所以这几天你没事就想想见面后该如何说,才能既瞒住了她,又能劝住她。」 赵桓熙顿觉烦恼,说到底他和黛雪相识时间也不长,两人见面聊的也都是他的各种不如意,他对她了解并不多,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劝住她。 所以听了徐念安这一番话后,他翻身翻得更频繁了。 「你和黛雪姑娘有过肌肤之亲吗?」 徐念安冷不丁的一句让赵桓熙翻身翻到一半僵在了那里,随后他很生气地坐起身看着躺在一旁的徐念安道:「你看着我像是无媒苟合的下作人?」 「没有便没有,你说清楚不就好了,何必发作?抛却小时候不谈,这不过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哪儿知道你是何等样人?问你此事也不过是提醒一句,没有哪个正妻是大着肚子进门的。若是咱俩还未和离她肚子却大了,那你便只能纳她为妾了。」徐念安气定神闲道。 她说得有理有据,赵桓熙有气无处撒,只能闷闷地躺下。 一夜无话,徐念安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开门唤丫鬟打了水来洗漱,穿戴得差不多了,赵桓熙还没起。 见晓薇等人已经端着水在门口候着了,徐念安亲自去叫他:「三郎,起来了。」 「不起,让我再睡一会儿。」赵桓熙哼哼着翻个身朝着床里,把脸往被子里一埋。 「快起来,今天要给长辈磕头呢,你实在困,下午回来再睡吧。」徐念安隔着被子摇晃他。 「不要,哎呀你别晃了,我眼睛都睁不开。」赵桓熙声音糯糯地哼唧,颇具撒娇意味。 「那就再睡半刻钟,半刻钟后我叫你你必得起来。」 「嗯……」 徐念安遂不烦他,过去叫晓薇她们进来将水盆放下。这时忽来了一个身穿姜黄色对襟褙子,头戴银簪的体面妈妈,晓薇等丫头都唤她侯妈妈。 侯妈妈见徐念安已经起了,进来行个礼,满脸笑容道:「见过三奶奶,老婆子是三爷的乳娘,姓侯。大太太怕三爷起不来床,误了待会儿给长辈磕头,特叫老婆子过来敦促三爷起床的。」 边说,边暗暗打量着这位新三奶奶。 丰润的鹅蛋脸正是长辈喜欢的那一类,看着有福气又旺夫。双眉柔婉规整,拢着一双温润带笑的黑眸,还未说话便让人有了三分亲近之意。鼻梁比之一般女子略高,但她五官本就生得大气漂亮,所以也不显突兀。饱满红唇棱角柔和,看着便好说话似的。 她身上穿了件极为华丽的正红色缕金牡丹锦绣礼服,头戴七凤衔珠赤金大钗,耳戴一对红宝流苏金耳坠,双腕上套了八只龙凤金镯。作为国公府的嫡长孙媳,这一套行头既不过分奢华,也不会丢了殷夫人的面子。 侯妈妈惊愕了一瞬,马上想到赵家向徐家下聘时因国公爷的吩咐,聘礼比一般规制多了许多,这一套怕就是聘礼之一。由此可见国公爷对这个孙媳真是十分看重的,侯妈妈再看徐念安时,不免也带了几分谨慎小心。 第19章 徐念安微笑道:「有劳侯妈妈了,三郎说了,再睡半刻就起,我瞧着时间来得及的。」 侯妈妈笑道:「三奶奶刚来,不知三爷的秉性,凡是有事,必得将他从床上拖起才行,否则必然误事。」 「不会的,三郎虽年少,但毕竟是堂堂男子,知道一言九鼎。」徐念安话刚说完,那边赵桓熙将被子一掀,双腿垂下床沿,徐念安向侯妈妈笑道:「您瞧,我就说三郎说话算话的。」 赵桓熙昨夜也不知睡着了没有,黑眼圈深重,一双眼睛倒还波光粼粼秀美得很。 他瞪了徐念安一眼,掩住心中几分得意,毕竟夸赞的话谁不爱听呢。 赵桓熙去洗漱时,侯妈妈就去整理两人的床铺。 徐念安知道她是要查验贞洁帕,便转过身去吩咐宜苏和明理安置嫁妆之事。 侯妈妈见床上铺了两床被子,掀开被子褥子上干净整洁,连褶子都极少,便知昨夜并未成事。翻找了一会儿,果然在床尾找到了那方干干净净的贞洁帕。 她将贞洁帕塞入袖中,也未多说,看赵桓熙洗完漱由丫鬟伺候着穿戴,便过去行礼道:「既然三爷起来了,老奴便去向太太回话了。三爷三奶奶收拾妥当后,请直接去前厅大堂向府里的长辈见礼。」 徐念安与赵桓熙俱是应诺。 赵桓熙穿戴好后,徐念安看了他一眼。他今日的礼服也是大红色的,十六岁的少年,身量未成,稚气未脱,既无个子,又无气势,并撑不起来这样华丽隆重的颜色。只是肤白貌美的,被这红色一衬,越发像个绝代佳人了。 「你总盯着我看什么?」赵桓熙一开始察觉徐念安看他时,还有几分得意,可徐念安上下打量了两遍,他便不自在起来,瞪眼过去问道。 「三郎好看,我才多看了两眼而已,三郎若觉着吃亏,看回去便是,何故对我凶巴巴?」徐念安委屈道。 赵桓熙这边的丫头都掩嘴偷笑,只明理愤愤地瞪了赵桓熙一眼,被宜苏暗暗扯了扯袖子,她才收回了目光。 赵桓熙苍白双颊染上两抹胭脂,不知该如何回这话,最后将袖子一甩道:「我不与你说了!」说着自顾自往门口去。 「诶?三郎等等我呀,我不识得路。」徐念安疾步跟上,伸手捏住他袍袖一角。 赵桓熙将袖子往前一扯,不让她捏。 徐念安走两步,又伸手捏住。 赵桓熙再一扯。 徐念安走两步,第三次伸手捏住。 秀美少年双颊红红的,心中着实不反感袖子上那一点意味着依赖的拉扯感,于是也不再将袖子从她指尖扯脱了。 当代靖国公赵恺槊有兄弟三人,赵恺槊自己又生了五个儿子,嫡支旁支的近两百号人,此刻就聚在靖国公府前院正厅——松茂堂中。 赵恺槊今日心情极好,和自家老兄弟有说有笑。 赵明坤是个没心没肺的,别人恭维两句他便不知东南西北了,和那些堂伯叔兄弟几个聊得口沫横飞。 只殷夫人一人在那操心。 这徐念安虽说是出身忠义伯府,但毕竟不是忠义伯的女儿,十三岁分出伯府后,为了生计又多混迹于市井之中,今日这么大场面,万一怯场或是流露出市井之气,岂不是丢人丢到家? 是故侯妈妈刚在厅前露了半张脸,殷夫人便急不可待地去看身后的苏妈妈。 苏妈妈朝她点了点头,从侧旁绕着出了厅门,与侯妈妈走到旁边去说话。 「慎徽院那边是何状况?」苏妈妈低声问道。 侯妈妈道:「请夫人放心吧,慎徽院那边很妥当,三爷妥当,三奶奶也妥当。」 苏妈妈有些不敢置信:「真的?三爷一点没闹别扭?」 「没闹别扭,方才我去时,三爷还没起床,三奶奶说三爷一会儿就自己起了,没一会儿三爷还真就自己起了。」侯妈妈道。 苏妈妈大为放心:「阿弥陀佛,没闹便好。那三奶奶穿戴如何?」 侯妈妈将徐念安的穿戴描述了一遍,最后道:「我瞧着三奶奶不慌不忙,是个镇得住的。」 苏妈妈得了准信,回到殷夫人身边对她附耳说了几句,殷夫人原本一直绷着的双肩松落了一些。 赵桓熙一边走一边向徐念安介绍府中建筑。出了他们的小院——慎徽院,左手边是长房大爷赵桓朝夫妇和二爷赵桓阳夫妇合住的慎修院,右边是个小花园。 慎修院东边是府大夫用的大花园芝兰园,芝兰园的西北角有个客居院,庞黛雪姑娘就住在客居院的芙蓉轩里头。 慎徽院南边是殷夫人的嘉祥居。嘉祥居是个极大的院子,有二三十间房屋。除了大老爷和殷夫人,大老爷的两房姨娘,未出嫁的两个庶女也都住在里头。 赵桓熙原本也住在里头,昨日大婚才搬入慎徽院。 嘉祥居左边是庶出的三房和四房的院子,右边是嫡出的二房和五房的院子。五房的院子又紧邻着老太太的令德堂。 嘉祥居向南出内仪门,前头便是靖国公府的正厅大堂——松茂堂了。 徐念安刚跟着赵桓熙走出内仪门,便见前头夹道上站着个十岁左右,身穿锦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身边并无丫鬟婆子跟着,一见了赵桓熙,眼睛一亮,过来亲亲热热地给两人行了一礼,口称:「小叔叔早,小婶婶早。」 第20章 徐念安受了礼,问赵桓熙:「这是……」 赵桓熙向她介绍:「这是我大哥的嫡长子,我的大侄儿赵昱捷,你可以叫他捷哥儿。」 徐念安含笑点了点头。 赵昱捷对赵桓熙道:「小叔叔,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赵桓熙不假思索就要跟他去一边说话,徐念安眼疾手快挽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回来,道:「三郎,太阳都出来了,时辰不早了,耽搁不得,还是先去正堂拜见长辈要紧。」说罢又慈爱地对赵昱捷道:「捷哥儿,待你小叔叔忙完,你来我们院子里找小叔叔说话可好?小婶婶拿好吃的给你。」 说完打个眼色给身旁的宜苏,拉着赵桓熙就往正堂去。 「小叔叔,是要紧的事……」 「捷大少爷,三爷和三奶奶新婚头一日拜见长辈是大事,倘或因着你耽搁了,长辈们怪罪下来,您说是您担着,还是三爷担着呢?您还小,不懂事,自然是三爷替您担着对不对?您既与三爷如此要好,当是不愿意看着三爷为您受罚的吧?」宜苏过去拦住赵昱捷道。 赵昱捷答不上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道:「那我待会儿再与小叔叔说话吧。」 「定是黛雪有事,托捷哥儿传话。」赵桓熙心神不宁道。 「既然能托一个孩子传话,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好好给长辈磕完了头,回到咱们自己院中再作计较。别慌,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会帮你的。」徐念安低声道。 赵桓熙转过脸看看徐念安,徐念安朝他点了点头。 她神情柔和眼神冷静,莫名让人有种靠得住的感觉。赵桓熙心一静,目光再次沉稳起来。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进了松茂堂,先向坐在上首的靖国公赵恺槊磕头,徐念安向国公爷敬茶。 国公爷十分欢喜,拿了个厚得让人眼馋的红包给徐念安,口中道:「你祖母身体有恙,不能出来受礼,这是她给你的。以后你与桓熙好好过日子,你是最懂事不过的,多劝着他些。」 徐念安乖顺道:「多谢祖父祖母。祖父莫要担心,三郎也很懂事的,昨夜他与我说,最近看着母亲为他操持婚事忙前忙后,人都累瘦了一圈,都是他以前不懂事让母亲操心之故。以后他定好好读书,好好上进,不让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为他操心呢。」 跪在她身旁的赵桓熙听她将无中生有之事言之凿凿,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国公爷高兴得颌下胡须都翘起来,看着赵桓熙和蔼道:「成亲了便是大人了,果然懂事许多。男子汉说得出便要做得到,莫让你媳妇失望。」 祖父在赵桓熙脑中的形象一向是威严不可亲近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祖父以这么和蔼可亲充满期望的语气与他说话,心中一时又是高兴又是激动,一个头磕下去道:「孙儿谨遵祖父教诲。」 情绪失控之余磕头力道大了些,发出砰的一声,惹得堂中众人大笑不止,赵桓熙又忍不住红了脸。 接下来给赵明坤和殷夫人夫妇磕头,虽然知道徐念安在祖父跟前说的那番话八成是假的,殷夫人还是高兴得红光满面,除了原先准备好的礼物之外,又将双腕上一对光润无暇的白玉镯褪下来给了徐念安。 余下的亲长便只要敬茶无需磕头了,靖国公府嫡系旁系的亲戚实在是多,赵桓熙亲自一一给徐念安介绍,徐念安一一认了,对答交接从始至终没有半分错漏,偶有打趣的,也应答得十分妥帖大方。 认亲之后略用了早饭,接着便开宗祠入族谱,足忙到巳时中,小夫妻俩才终于得空可以回慎徽院喘口气。 赵桓熙昨夜没睡好,一回房就往床上一倒。 徐念安则直接从自己的嫁妆中翻出一把算盘,坐在房里噼里啪啦地算起了账。 赵桓熙本来想小睡一会儿,被她的算盘声吵得睡不着,坐起身问道:「你在做什么?」 「算账。你们赵家人太能生了,咱俩是假夫妻,必须明算账。」徐念安道。 赵桓熙想起方才在前面认亲时,凡是小辈她都要送个荷包过去,想必里面装的是钱,这会儿心疼了。 「切,小气鬼!」他嘲笑一句,刚想再次躺下去,忽又想起「哎呀,方才捷哥儿不是说有要事要跟我说的么?这会儿怎么又不见他来找我?不行,我得寻他去。」 「你就别乱跑了,还嫌不够累么?捷哥儿孩子心性,这会儿备不住在哪儿淘气呢,叫晓薇派人去寻就是了。」徐念安一边打算盘一边道。 「说得也是。」赵桓熙遂去找晓薇寻人,不料到了房外,恰好碰到两三个粗使丫头凑在廊下嚼舌根,笑话徐念安只带了两个丫鬟嫁进来,还不如府里那些庶出的爷们娶的媳妇体面。 赵桓熙大怒,想骂人,可一想她们说的也是事实,转身又回到房中。 徐念安一心两用,眼角余光见他气鼓鼓地进来,问道:「怎么,没寻着晓薇。」 「不寻了。」赵桓熙往床沿上一坐,一副有气无处撒的模样。 徐念安停下拨弄算盘珠子,看着赵桓熙道:「虽则你我不是真夫妻,但在我们还未和离之前,你无话不能对我说。我年长你两岁,阅历也比你略多些,许是能帮你解决烦恼。生闷气对身体不好。」 赵桓熙抬头望着她,犹豫了一会,泄气道:「外头有几个丫鬟在说你的不是,我听着不舒服,又不知如何去反驳她们。」 第21章 「她们说什么?」 「她们说你只有两个陪嫁丫鬟,不体面。」 「这话没错,但轮不着她们几个丫鬟嚼舌根。」 赵桓熙得了提点,双眼一亮道:「我只顾着听她们说的是不是事实,却忘了身为丫鬟她们竟敢说奶奶的不是,我这就去骂她们!」他从床沿上一跃而起,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门外去。 「你站着,这些内院之事,都是小事,我去料理便可了。我若有处置不了的,自会去找母亲求助。你是男子,不要插手女子之间的事。男子就该做男子该做之事。」徐念安道。 赵桓熙将她这番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揉搓了两遍,悚然一惊:「你今日在祖父面前那般说,不会真打算逼我去读书吧?我告诉你我可没答应,我最讨厌读书了。」 徐念安翻个白眼道:「又不做一辈子的夫妻,你读不读书上不上进关我什么事?我才懒得逼你。方才在祖父面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让祖父高兴罢了。」 她不逼他读书,赵桓熙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什么听她这么说,他不但不高兴,还有点生气和失落。 「那你说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乜着徐念安问。 「我在闺中时,要照顾娘亲和弟妹,要理家,要管理店铺,每天有许多事可做,忙碌惯了。现在嫁给了你,不用理家,也没店铺可管理,闲得发慌。目前看祖父和你母亲的意思,对我唯一的要求便是照顾你,那你总要有点事情做吧。你不爱读书,那你爱什么?」 赵桓熙黯然,「问我喜欢什么有什么用?好像我喜欢就一定能去做似的。」 徐念安面露狡黠之色,道:「以前你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啊。毕竟你夫人我老于算计城府极深,什么法子想不出来?」 赵桓熙又羞又气又想笑,瞪了她半晌只憋出一句:「你真是不害臊!」 徐念安不以为忤,道:「说说看吧,你喜欢做什么?」 赵桓熙低下头,右脚脚尖在地上铺着的花开富贵短绒地毯上碾来碾去,道:「我喜欢画画。」 「喜欢画画,那很好啊!」徐念安道。 赵桓熙猛的抬起头来,几步走到桌前,双眼晶灿如星,急急道:「你觉得喜欢画画很好,为什么?」 「画画能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画得很好的话,还能拿去卖钱,画得很好很好的,一幅画就能抵京中的一座宅院呢,这多好啊!」徐念安眼冒精光道。 「你——三句不离银钱,你就是个铁打的财迷!」赵桓熙数落道,随即表情又放柔和,「黛雪也说我喜欢画画很好,但她赞成我画画的理由可没你这么俗气。她说,喜欢做什么是自己的事,旁人无权干涉。而且画画又不伤天害理,凭什么不让我画呢?」 「谁不让你画画?」 「我娘,她说画画没前途,叫我专心读书。她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我便也不去做她想让我做的事。」 「这话你也跟黛雪姑娘说了?」 「说了。」 徐念安不赞成道:「那我不喜欢黛雪姑娘劝你的方式,除了让你自己觉得遇到了知音以外,对你有何帮助?还挑拨你与母亲的关系,真是大大的不妥。」 赵桓熙急了:「你别胡说八道,她哪有挑拨我与母亲的关系?」 「你明明告知她是母亲不让你画画,她还说什么画画是自己的事,旁人无权干涉,这不是挑拨是什么?她说的这个旁人,不就是你的母亲吗?你敢说听了她这话,心里没有埋怨你母亲不让你画画?」 赵桓熙答不上来,只能耍横:「我说她没有挑拨便是没有挑拨,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好像你就能对我有什么帮助似的,你不也只能嘴上赞成吗?」 「谁说我只能嘴上赞成,你若真心喜欢画画,我能帮你找个好老师。」徐念安道。 赵桓熙正准备与她大吵一番,听了她这话顿时像只在打鸣前忽然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徐念安看他那模样,忍不住一笑。 赵桓熙见她笑了,自己也不再绷着,凑近几步拖了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小声问道:「你真的能为我找个老师?不是哄我?」 「哄你作甚,你又不是我真丈夫。」 赵桓熙恼道:「你教我口风要紧对谁都不能说,自己却又时常挂在嘴边。」 徐念安笑着道:「不说了不说了。」她凑过脸来,低声道:「我弟弟在苍澜书院读书……」 刚开了个头,赵桓熙一惊一乍地鬼叫道:「你弟弟在苍澜书院读书?」 徐念安皱眉掩耳,「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很喜欢苍澜书院吗?你不是不喜欢读书吗?」 「我自是不喜欢什么劳什子苍澜书院的,但五房的堂兄赵桓旭很喜欢,一直想进去却进不去呢。」赵桓熙挑着眉梢道。 徐念安细觑他表情,问:「你与你这五房的堂兄关系很差么?我怎么觉着你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赵桓熙悻悻道:「若是一个人样样比你好,却总是喜欢在长辈面前拉你作比,你和他关系能好吗?」 「那必然不能好,但赵桓旭也不是样样比你好啊。」徐念安道。 赵桓熙眼睛一亮:「你怎知他不是样样比我好?你刚刚在堂上不是才见过他一面吗?」 第22章 「就是见过一面我才知道啊,他相貌没你好。」 赵桓熙一阵无语:「谁要跟他比相貌?」顿了顿,他又十分怅然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跟他比。小时候我们关系其实挺好的,可自从五叔父去世之后,他就变了,变得爱表现,争强好胜。祖父喜欢文墨,他读书好,祖父喜欢他,我又不嫉妒他,可他总是要在祖父面前踩我一脚。每次被他比下去,母亲就会很生气。不怕你笑话,刚才在堂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祖父那样温和地跟我说话。」 「你放心,以后祖父不但会温和地与你说话,还会常常夸奖你呢。到时候你可要稳着些,别一激动把头都磕破。」徐念安忍着笑道。 赵桓熙见她居然又嘲笑他在堂上磕头用力之事,羞恼之下无计可施,只伸手过去将她打好的算盘一顿乱拨。 「喂,你这就过分了,我还没算好呢!」徐念安抱怨道。 「算什么算,以为我没看到祖父给你的那个红包有多厚吗?你能亏才怪!」 两人正拌嘴,晓薇来传殷夫人的话,叫两人去芝兰堂用饭。 赵桓熙边走边小声对身边的徐念安说:「你方才还没说怎样给我找师父的事。」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插嘴。」徐念安也小声回道。 「我不插嘴了,你快说。」 「我弟弟在苍澜书院念书,苍澜书院人才济济,你知道,但凡读书好的人,都很在意自己的字写得好不好,这就涉及到书法一事。自古书画是一家,他们之中必然有认识一些丹青国手的,到时候由我弟弟出面帮忙引荐一番,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赵桓熙急不可耐道:「那此事你定要放在心上,莫要忘了。三朝回门时你弟弟会不会在?若是在的话不若那时就拜托他吧。」 谁知徐念安一口回绝:「你想得美,我还没见着你的真本事呢。但凡才高的,眼光必然也高,若是你现在画画很不成,真正的丹青国手未必肯收你为徒。你以前有跟着谁学过画画吗?下午有空的话,你把你以前的画作拿给我看一下。」 「十岁时母亲有给我请过一位先生教我画画,但没学几年,赵桓旭过了童试后,母亲便将我的作画先生给辞退了,还把我所有的画都烧了。」赵桓熙闷闷不乐道。 「学过便好,画烧了再作便是,不打紧。」 「嗯!」 芝兰堂是个由五间花厅和两座偏厅组成的大厅堂,座落在府里的大花园芝兰园里头,背靠芝山,面对兰湖,春末夏初,草木葳蕤,山花烂漫,澄湖如境,风景十分优美。 午饭就摆在两座偏厅里吃,男客在左边的偏厅,女客在右边的偏厅。 「待会儿吃完饭,我们一道回去,就在此地会合。」赵桓熙站在芝兰堂前面的一棵大石榴树下对徐念安道。 徐念安点头:「好。」 赵桓熙想着重新找先生的事,雀跃地往左偏厅去了。晓薇等丫鬟正想跟着走,徐念安道:「晓薇,你随我过来一下。」 晓薇跟着她走到一旁,问:「三奶奶有何吩咐?」 徐念安问她:「你既是三爷身边的大丫头,那他与庞姑娘之事,你应当也是知晓的吧?」 晓薇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徐念安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眸,点了点头。 「那他俩是通过赵昱捷互传消息,你不知道?」 晓薇小声道:「知道。」 「既知道,早上赵昱捷来找三爷说话,为何不出面阻拦?」徐念安盯着她问。 晓薇有些紧张起来,努力找借口:「三爷与捷大少爷关系一向好,所以奴婢……」她在徐念安的注视下渐渐说不下去了。 徐念安眼角余光瞧见侯妈妈在往这边走,便对晓薇道:「若只是端茶递水伺候洗漱,有手的丫头就能做,何必非得用你?这话我只对你说一遍,若有下次,我只直接去回了夫人。你现下带晓蓉她们去左偏厅守着三爷,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别让三爷做他不该做之事,听见了吗?」 晓薇低声应是,带着晓蓉等四个丫头去了左偏厅。 侯妈妈迎到近处,行了礼,瞧了眼晓薇几个丫头的背影,对徐念安道:「三奶奶可来了,夫人正等着呢,咱们这就过去吧。」 徐念安温雅点头:「有劳侯妈妈引路。」 到了右偏厅,饭桌早已摆好,鲜果冷盘也已上了桌,殷夫人正招呼众人落座。长房大爷赵桓朝的夫人秦氏团团地忙活,搀着族中各位长辈,又笑又说,左右逢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殷夫人的嫡亲儿媳。 见徐念安姗姗来迟,殷夫人眼中有些不悦,面上不显,一番安排下来,很快大家都落了座。 徐念安右手边是殷夫人,左手边是长房的大奶奶秦氏和二奶奶韦氏,韦氏旁边是二房的两个嫡媳妇,分别是梅大奶奶和孙二奶奶。孙氏旁边是二太太宁氏,宁氏旁边依次是四太太柳氏,五太太金氏和金氏的儿媳贾二奶奶。 丫鬟仆妇们脚步轻盈,有条不紊地上着热菜和果酒,所有的厅扇全部打开了,凉风送爽花香盈鼻,抬头便可见湖光山色,一众女眷边吃边聊,分外惬意。 殷夫人这桌众人吃了一会儿后,气氛渐渐松快起来,四太太柳氏扫了徐念安几眼,将筷子一放,面带笑容地唤道:「熙哥儿媳妇。」 第23章 徐念安抬起眼来。 四太太见她看过来,笑得愈发和蔼,道:「早上国公爷说你是最懂事的,我瞧着也是。你婆母主持中馈,一向操劳,以后你可要替她分忧,时时督促熙哥儿上进,毕竟五房的旭哥儿像他这般年纪,都已经过了童试了。」 殷夫人执筷的手一僵,面色放了下来。 四太太却似没看见一般,犹自盯着徐念安笑问:「熙哥儿媳妇,你瞧着,熙哥何时能过童试?今年不能的话,明年总可以了吧?」 这话叫一个新媳妇怎么接?桌上众人表面装作没听到,暗地里都在观察徐念安的面色。 徐念安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地用帕子掖了掖嘴角,抬眸看着四太太笑容明艳道:「四婶婶说的是。有道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四婶婶连侄儿都这般上心,想必对自家儿孙要求更为严苛。不知四房的堂兄们都是何时过的殿试?现在官居几品?若有闲暇,可否来指点一下我家三爷的功课?」 这下轮到四太太僵住了。 殷夫人面色缓了些,悠然自在地吃了一筷子菜。 「我那几个媳妇怎能与侄媳妇你相比呢,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我听闻令尊徐大人曾做过国子监五经博士,侄媳妇可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出身啊,那劝诫起熙哥来,必定是事半功倍,非是普通妇人能比的。」四太太大声道,颇有几分滚刀肉的模样。 厅中其余几张桌子上的说笑声明显低了下去,都在关注着殷夫人这一桌的动静。 殷夫人气得厉害,碍于长嫂的身份,又不能直接开口去训斥四太太,忍得脖子上青筋都贲出几根。 「四婶婶的话请恕侄媳无法苟同。」徐念安徐徐婉转道,一点也不动气,「从古至今,从未听说哪个有识之士国家栋梁是被妇人劝诫出来而不是自己奋发图强得来的。倘或将来三爷有所建树,那也必是他自己上进之故,绝非我劝诫之功。若是按照四婶婶的话来说,」她水润黑眸清雅地一转,瞧着五太太和贾二奶奶笑道,「五房的桓旭堂兄自十六岁过了童试之后,至今三年再无寸进,难不成还要怪罪二嫂子不是读书人家出身,不能劝诫桓旭堂兄上进么?」 五太太倏然变了脸色,贾氏也是十分尴尬,放了筷子垂下脸去。 四太太急了,大声道:「侄媳妇真是长了一张巧嘴,竟将我的一番好意曲解至此。」 邻桌五房的嫡二姑娘赵姝娴也生气道:「四婶婶与堂嫂说话,堂嫂无缘无故羞辱我二哥二嫂是何道理?」 殷夫人见这一个个的都是冲她媳妇来的,按捺不住正要发作,却闻她新进门的儿媳仍是温温柔柔道:「四婶婶是何好意,请恕侄媳愚钝,委实听不出来。这满府里难不成只有我家三爷一个十六岁未过童试的?四婶婶不揪着旁的侄媳妇说,单单揪住我说是何道理?莫不是看我新进门好欺负?再有,我家三爷未过童试说得,桓旭堂兄未过乡试便说不得,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在四婶婶眼里,只有桓旭堂兄的面子是面子,我家三爷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既如此,四婶婶的这番‘好意’,侄媳妇不要也罢了。」 偏厅里窃窃私语声四起,四太太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感觉到四周若有似无向她们这边投来的目光,贾氏脸薄受不住,托词身子不太舒服,离席而去。 赵姝娴本来就气徐念安直接略过她的话不回答,此刻见她气跑了自家嫂子,更是怒不可遏,再次大声道:「堂嫂你还没回我的话呢!」 徐念安马上抬头看向一旁的五太太,一脸的为难:「五婶婶,这堂妹的话,您说我是听得见呢,还是听不见呢?」 五太太表情僵滞,一边暗恨自家女儿沉不住气不堪大用,一边暗道徐念安厉害。 殷夫人此刻看着五太太金氏那张像是生吞了蟑螂一样的脸,心里痛快得恨不得大笑三声。这妇人惯会拿人当枪使,自己隔岸观火,被人当面问得这般下不来台的,还是头一次。 「娴儿,还不快向你堂嫂道歉?纵然你堂嫂有再多不是,也轮不到你一个隔房的小姑子来教训。」五太太不温不火地对邻桌的赵姝娴道。 赵姝娴自是不愿意,绷着脸僵在那儿,似乎还想再辩两句,被坐在她身边的四房嫡女赵姝彤给扯了袖子摁住了。 她不愿意,徐念安还不想给她机会呢。只见她诚惶诚恐地对五太太道:「五婶婶先别忙着叫堂妹向侄媳道歉,先说说侄媳到底哪里不是了,侄媳也好改正。」 五太太:「……」这话阴着能说,明着怎么说?长房这新媳妇就是个属牛皮糖的吧?不能给她挨着一点,挨着一点就不依不饶地黏上来。 旁人领教了徐念安的嘴上功夫,自是不愿意在这时候冒着被火力转移的风险替五太太说话,尴尬到极致的气氛中,五太太只得尬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徐念安嘴角勾起一丝乖巧温婉的笑容:「侄媳在家时常听母亲教导,说女儿家名声犹为重要,等闲不能乱说。不曾想公府规矩竟与我家不一样,侄媳受教了,多谢五婶婶指点。」 五太太:「……」 殷夫人忙轻声斥道:「别胡说,公府姑娘的名声自然也不能放在嘴上随口说的,只是你五婶婶的规矩与旁人不同罢了!」 徐念安恭敬道:「媳妇谨遵母亲教诲。」 殷夫人扫了眼五太太金氏赤红的双颊,满意道:「好了别说了,快吃饭吧,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 第24章 散席后,四太太五太太最先离开,殷夫人今天借徐念安之口很是出了口恶气,心情不错,和族里的堂妯娌小媳妇慢悠悠地走在后头。 来到芝兰堂前那株石榴树下时,见赵桓熙带着晓薇她们等在那里,跟在殷夫人身边的一位性格爽利的妇人大笑道:「哎哟,这不是熙哥儿嘛,在这儿等人呢?是等你娘,还是等你媳妇啊?」 赵桓熙白皙俊脸霎时红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徐念安替他打圆场:「仁大嫂子就会打趣,三郎就不能既等娘亲又等我么?」 赵桓熙连忙点头,引得众人都开始发笑。 徐念安与他一同站在树下,等到众人都过去了,才缀在后头慢慢往嘉祥居那边走。 赵桓熙朝她偏过脸来,低声道:「东偏厅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大约在席上也喝了几杯果酒,红唇开合间,一股果酒特有的淡淡芬芳拂到徐念安脸上。 徐念安偏首看着阳光下他脸颊上细腻可见的绒毛,兴味地问:「这么快传到西偏厅了?谁传过去的?」 「捷哥儿,他与一帮孩子在外头玩,突然跑来找我,说看到四婶婶和五婶婶都在欺负你,让我过去帮你。我想起你叫我不要插手女人间的事,就说母亲在那边呢,用不着我过去。祖父听到我说话,很欣慰地看了我一眼,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吃完饭,祖父把四叔父叫走了,看着很不高兴呢。」赵桓熙絮絮地说。 徐念安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赞许道:「孺子可教。」 赵桓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瞪眼:「不要动手动脚。」 徐念安看着他抓着她腕子的手。她刚刚是抬手去拍他后脑勺的,轻薄的袖子滑落下来,他这一抓毫无阻隔地握住了她的皮肉。 少年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白皙修长,少女不轻易示人的腕子白润剔透。 赵桓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察觉到掌中触感温软细滑,握着很是舒服。他烫着般倏然放手,抬头一瞧,身后一串丫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和徐念安。 他羞恼起来,将丫鬟们赶到前面去走,自己和徐念安走在最后。 「你好大胆,你怎么敢公然顶撞四婶婶,讽刺五婶婶,还气走了二堂嫂?」赵桓熙一脸佩服地看着徐念安。 「今日才是你我成婚头一日,她们但凡给长房面子,给你母亲面子,都不该在今日与我为难。既然在今日与我为难了,那就证明她们是存心不给你母亲面子,不给长房面子,既如此,我为何要给她们留面子?左右不过是隔房的婶婶,想让我做受气小媳妇儿,门儿都没有!」徐念安道,「不过二堂嫂确实是无辜受累,算我对不住她。」 赵桓熙心情极好,在徐念安身边一会儿折柳一会儿摘花的,口中道:「她们惯常喜欢拿我与桓旭堂兄作比来气我母亲,我母亲端着身份,加上我也委实不怎么争气,我母亲每每都只能忍气吞声不能驳回去。今日是第一次有人替我母亲将她们驳回去,我母亲心里定然很高兴。」 徐念安斜眼看他:「呀,将自己不争气的事实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你脸皮好厚呀!」 赵桓熙急道:「我又不是不想争气,可我读书就是比不过赵桓旭,那有什么办法?」 徐念安探头过去瞧着他道:「原来你想争气啊,那所谓的不喜欢读书,其实是因为读书比不过别人的负气之言咯?」 「你这张嘴真是讨厌!」赵桓熙把头一扭,丢下她跑到前头去了。 到了嘉祥居旁边的夹道里,赵桓熙才想起还得求人帮忙找教画画的先生呢,于是在那儿等着徐念安,待她来了,腆着脸问:「上午说的事还作数吗?」 徐念安故意道:「什么事啊?」 赵桓熙跺脚:「你怎的这般健忘!」 徐念安乐不可支,赵桓熙这才知道又被她给戏弄了。他也顾不得置气,拽着她的袖子一边往慎徽院的方向拖一边道:「我不管,你答应了的,不能反悔,我现在就去作画,你在旁边看着。」 恰殷夫人送完了女眷回来,瞧见赵桓熙和徐念安在夹道里拖拖拽拽往慎徽院的方向去,疑惑地低声问跟在身边的苏妈妈:「不是说没成事吗?如今这拉拉扯扯黏黏糊糊的又是做什么去?」 苏妈妈瞧着小夫妻俩的身影,道:「不管做什么去,只要三奶奶能拢住三爷,让他别再惦记那姓庞的就行了。」 殷夫人却不甚放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慎徽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门前一个粉油大影壁,入了正门,左右是带耳室的东西厢房,中间一个小小庭院,正北三间正房,与两侧厢房有抄手游廊相连。正房西耳室是赵桓熙的书房,东耳室连着穿堂,由此可以进入后院,晓薇晓蓉等大丫头和徐念安带来的宜苏明理都住在后院的后罩房内。 赵桓熙拉着徐念安兴冲冲地穿过小院来到书房里,这才发现无人伺候笔墨。 他回转身问跟在后头的晓薇等人:「知一知二现在何处?」 晓薇道:「回三爷,许是在二门上候着呢。」 赵桓熙道:「去叫。」 「不必了,你不过就写得几个字,我来替你磨墨。」徐念安背对晓薇她们,一边说一边冲赵桓熙使个眼色。 赵桓熙不太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按着徐念安的意思行事,「你们先下去吧。」 第25章 晓薇等人退下后,徐念安过去将书房的门关上,回身对赵桓熙道:「母亲既然不许你画画,那咱们行事便得小心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连我少不得要吃母亲的排头。」 赵桓熙恍然:「你说得对,是我方才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他自己跑去倒水磨墨了。 徐念安在他书房里慢悠悠地逛了一圈。 摆设不多,但件件价值不菲。简简单单一只插着花的粉青釉纸槌瓶,细看却是前朝官窑的。普普通通一个笔洗,看其釉色质地,似是前朝越窑秘色瓷。此外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更是不消细说,就连偌大的书架都是用红褐色的降香黄檀打造而成,让人甫进书房便因那沁人心脾的淡淡芬芳而心神一定。 「画什么好呢?」赵桓熙飞快地磨好了墨,铺开一张宣纸,用玉尺压着,拿起一支紫毫笔,明润大眼询问性地向徐念安投去目光。 徐念安回过神来,从书架上累累的字帖中抽出一帖《祭侄文稿》过来放在赵桓熙手边,道:「先不忙作画。你不爱读书,新婚头一日便一头钻进书房,母亲知晓了能不好奇?待会儿必然要使人来看你到底在书房做什么。待蒙过母亲,再作画不迟。你先练一会儿字吧。」 赵桓熙低头一看字帖名便嚷了起来:「为何练这一帖?我不要。」 「为何?」徐念安不解。 「这帖字也太多了点,我要练个字少的。」赵桓熙拿起字帖就要去书架上换。 徐念安并不阻他,只问道:「母亲不许你画画,你可有想过,若要继续学画,你要怎样瞒过你母亲?」 赵桓熙回身看看她,又看看手中字帖,「你莫不是想告诉我,我练这个字帖,就能让我母亲同意我继续学画画?」 「自然不能。」 「那你还说什么?」 「但若是你能得祖父喜欢,祖父支持你画画,母亲便不会反对。而祖父最喜欢颜清臣这帖字。」徐念安道。 她走过去将一脸懵懂的少年推回书桌旁边,循循善诱:「做一件事,这处受阻了,便要从别处想想法子。你仔细想想,你母亲不让你作画的根由在哪儿?是因为你没能和旭堂兄一般过了童试?你是靖国公府嫡长孙,天生富贵命,便是没有功名,一辈子靠着祖荫也能过得舒舒服服,母亲何必非得逼你读书上进,还不都是因为旭堂兄过了童试讨了祖父欢喜,还常在祖父跟前拉踩你,让你不得祖父欢喜?」 赵桓熙想来想去,不得要领,疑虑地问徐念安:「我得不得祖父欢喜比我能不能考取功名更重要?」 徐念安道:「那是自然。在国公府,国公爷是一家之主,作为他的儿孙,谁得他欢喜,谁就能从他手中分得更多的利益。小到家产分配,大到爵位传袭,都与之息息相关呢。」 赵桓熙生气地瞪着徐念安:「你这不念亲情唯利是图的模样真难看!」 徐念安将手朝他一伸,瞟着他道:「你倒是秉性高洁不屑算计,那请把我的一间宅院两间铺面现在就给我。往后三年,我就陪着你混日子,再不去想和离时你能不能妥善安置我的事。」 赵桓熙两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赌气将她手一推,道:「说好和离时才给的,凭什么现在给。」 徐念安白他一眼,「给不起便给不起吧,装什么大头蒜!」 ☆☆☆ 嘉祥居,殷夫人喝了盏茶休息了一会儿,回了几个来请示的管事婆子,空闲下来后又想起了新婚的儿子儿媳。 「你说,以后这慎徽院的下人交给谁管着好?侯婆子虽是忠心,但性子也太老实了些,遇事没有章程,以前单伺候熙哥一个还成,现在来了徐氏,再让她管,没得倒让徐氏觉着咱们手下无人。」 苏妈妈一边将剥好的蜜桃切成几瓣放在盘中递给殷夫人一边笑着道:「今日见夫人心情那般好,还以为您很中意三奶奶呢。」 殷夫人用叉子叉起一瓣桃肉,道:「一码归一码。从今日来看,这徐氏确不是个好惹的,我若叫她低看了,岂不是要踩到我头上来。」 「那不能。今日在堂上,她对着国公爷说咱们三爷的好话。在芝兰堂见四房和五房不给您面子,立马铁齿铜牙地给人怼回去,可见她心里是向着三爷和您的。」苏妈妈道。 「这才是聪明人。我只有熙哥这一个儿子,只要她护好了他,我岂能亏待她?」想起柳氏和金氏当时的面色殷夫人还觉着痛快不已,咬了口桃肉略作咀嚼,只觉汁水丰沛甜如蜜糖。 她问苏妈妈:「这是咱们园子里的桃子?」 苏妈妈道:「正是呢,新摘上来的,外头还在挑拣,芊荷洗了几只送过来先给您尝着。」 「今年春日里雨水少晴天多,这桃子委实长得不错。挑一筐最好的送去慎徽院,一筐最好的送去国公爷的敦义堂,另取三筐给佳善佳臻和佳贤送去。唉,可怜我的佳懿,跟着她夫婿镇守宣州,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想起自己的长女,殷夫人忍不住又长吁短叹起来。 苏妈妈宽慰她道:「大姑奶奶虽离得远,可常有家书报平安,夫人也不用太过忧心了。」 殷夫人道:「我自然知道忧心也无用,不过忍不住挂念罢了。这几处的挑拣出来后,剩下的给各房分下去。」说到此处,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别忘了佛堂。」 第26章 苏妈妈含笑应了。 殷夫人思虑一回,忽又道:「要不把松韵给了慎徽院吧,这丫头做事还算爽利。徐氏只带了两个丫头嫁过来,还得给慎徽院再添几个丫头,不然不够使唤。」 苏妈妈道:「慎徽院只有三爷和三奶奶两个,吃穿用度都是夫人您这边给管着,实也使唤不了那么多丫头。别给的人多了到时候反扰了三爷读书。」 「他什么时候读过书?指着他读书我这头发早等白了。」殷夫人埋怨一回,「罢了,你派人将桃子送去,把晓薇那几个丫头叫过来,顺便看看熙哥和徐氏都在做什么。」 慎徽院小书房,小夫妻两个还在吵嘴。 「你这人怎么这样?昨夜说你一句你便哭,今日说你你倒骂人,可见昨夜的哭全是装的。」赵桓熙道。 「如此说来,你方才说我,便是又想气哭我了?你想得美,我告诉你,哭伤身,我才不要受了你的气还要伤我自己的身。以后你再气我,我就骂你。反正不是真夫妻,我才不怵你!」徐念安甩着帕子走到一旁。 赵桓熙将手中的字帖往书案上一扔,几步走到徐念安面前,恼道:「动不动挂在嘴上,你索性再大声些,说得全院都听得见罢了!」 「呸!你叫我大声我便大声,你当你是谁?」徐念安轻啐他一口,转过身去不理他。 赵桓熙气了个倒仰。 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晓薇的声音:「三爷,三奶奶。」 赵桓熙不耐地应声:「什么事?」 「太太派了锦茵姑娘来给您和三奶奶送桃子。」 徐念安回过身来,赵桓熙与她对视一眼,火速回到书案后头,摊开字帖拿起笔来,写了一个字才道:「进来。」 晓薇推开书房的门,一名身穿淡紫色缠枝杏花半臂,面容秀雅的大丫头端着果盘走了进来。 「三爷,三奶奶,大太太吩咐奴婢送园子里现摘的蜜桃过来,顺便叫晓薇晓蓉她们去一趟嘉祥居,有事儿交代。」锦茵上前给两人行礼道。 赵桓熙不甚在意道:「去吧。」 锦茵将手中果盘交给晓薇,笑着走近书案,问道:「三爷在做什么呢?」 赵桓熙心知她这是替他母亲来看的,便坦荡荡地将胳膊一抬,道:「练字。」 锦茵见案上摊着书帖,纸上也确实写着字,忍不住笑道:「三爷如此用功,太太知道了必然高兴。那奴婢先告退了。」 赵桓熙假做沉稳地点点头,待两个丫鬟一离开,他便将笔一搁,从书案后头跑了出来,凑到徐念安身边兴奋道:「你真是料事如神!」 徐念安托了个又大又圆的蜜桃在手,眉眼不抬曼声道:「毕竟我不念亲情唯利是图,若再没几分料事的本事,又怎么能图得着?」 赵桓熙被她刺了一句,不知道该怎么回,从她手中拿过桃子腆着脸道:「好姐姐,我替你剥桃。」 少年的手指细长灵活,几下将蜜桃薄薄的皮剥成几瓣,露出吹弹可破的果肉来,一股清甜的果香味飘散开来。 「冬姐姐,给。」赵桓熙将剥好的桃子递给徐念安。 「这水淋淋的,叫人如何下口?」徐念安挑剔。 「也是。」赵桓熙一手托桃一手过去打开书房的门,向院中叫道:「还有谁在?」 明理从正房廊下探出头来。 赵桓熙道:「拿把刀来。」 明理一愣,正想回「要刀作甚」,徐念安出现在书房门口,补充道:「拿把削果子的刀,并一只果盘,再打一盆清水来。」 明理答应着去了。 须臾,东西都送到了书房。徐念安刚洗过手,抬眼便看到赵桓熙托着桃子在掌心就要下刀切。 「快放着让我来!」徐念安几步过去夺了他手中的桃和刀,「倘或割破了手,我可赔不起。」 赵桓熙置气道:「你跟我母亲姐姐一个样,总觉着我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要让人觉着你做得好,就得摆出好好做事的模样来。有你那么切桃的吗?刀硬还是你的手硬?」徐念安将桃子放到果盘里端到窗下的高几上,坐了下来。 赵桓熙无话可说,绷着脸在徐念安对面坐下,却又忍不住偷眼看她切桃。 一刀下去,柔嫩的果肉汁水四溅,甜蜜的果香愈发浓郁起来。赵桓熙正好有些口渴,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徐念安将桃肉切成均匀的八瓣,直接用手指拈起一瓣,送入口中。 赵桓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红嫩的、因沾了桃汁而水润透亮的嘴唇,只觉喉间愈发焦渴起来。 「净看我作甚,想吃自己拿。」徐念安道。 赵桓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懒得洗,你喂我吧。」 徐念安:「……」 宜苏将徐念安带来的衣裳整理安置妥当,刚从正房出来,看到明理在西耳房外探头探脑。 她知道赵桓熙和徐念安在西耳房内,遂没唤她,只过去在她肩上轻轻搭了下。 明理吓了一跳,回身见是宜苏,就拉着她走到庭院中。 「你在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宜苏轻声问道。 「我在看大小姐和姑爷,」明理一脸疑惑,「不是说姑爷心有所属,不愿娶咱们小姐吗?可我看他们相处又不像那么回事。」 第27章 宜苏道:「我看姑爷一团少年气,情窦未开的模样,外面传言未必是真。以后你不要再像昨夜那般去瞪姑爷,也不要像方才那般无礼窥探。小姐高嫁,咱们做丫鬟的即便不能给她长脸,也不该给她添乱才是。」 「哦。」明理乖乖应了,又欢喜道:「姑爷方才说,叫咱俩一人拿一个桃吃。我现在就去洗。」 宜苏拉住她道:「晓薇她们不在,咱俩偷偷吃桃不妥。」 「可是,待她们回来,一人一个也不够分啊。」之前锦茵送桃过来时明理看见了,精致的一小筐,统共也就十个左右,方才给书房送去四个,她们一共六个丫头,若是一人一个就剩不下来了。 「所以待她们回来了,咱们拿两个桃切了,一起尝尝味道便是了。剩下的还给姑爷和小姐留着。」宜苏道。 这时,门外一阵孩童嬉笑打闹之声,接着八九个孩童呼啦啦地跑进院中来了。 宜苏一见,忙迎上去。 为首的正是赵昱捷,他见了宜苏,张口便问:「我小叔叔呢?」 宜苏道:「三爷正在书房看书。」 赵昱捷绕过她就向书房跑去,边跑边喊:「小叔叔,小叔叔。」 赵桓熙打开书房门,喜形于色:「捷哥儿,你可算记得来找我了。」 赵昱捷道:「那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小叔叔啊。小叔叔,我们正要去叠翠岩捉迷藏,我娘说不许我们几个小孩子独自去,要不你陪我们去吧。」 赵桓熙正要答应,徐念安从房里出来问道:「叠翠岩在哪儿啊?」 赵桓熙道:「就在大园子里。」 「哦,那我们中午刚从芝兰堂吃饭回来,下午又去叠翠岩玩,不知母亲会不会误会什么。三郎要去的话先去前头跟母亲打个招呼,捷哥儿也陪着你小叔叔去向大太太做个说明吧,说明是大奶奶不许你们去玩,你才来找小叔叔作陪的。」 徐念安这么一说,一大一小两人都犹豫起来。 「要不算了吧,小叔叔,你刚吃了什么?味道好好闻。」赵昱捷忽然转了话题。 赵桓熙道:「咱们园中新送来的桃子,可甜,你们可要吃?」 「要,要!」一帮孩子都眼巴巴瞅着,赵昱捷更是连连点头。 赵桓熙回身要去拿桃子,却听徐念安嗔怪道:「三郎你怎么这么糊涂,忘了桃子刚被你吃完了?」 赵桓熙一愣,偏头往窗下高几上一看,装着三只桃子的果盘不翼而飞。 「那不是……」 「不是什么呀,不是你吃的,难不成是我吃的?」徐念安抬手暗暗掐他一把,对门外一群孩子和蔼可亲道:「想吃桃的话可要快点回家去哦,大太太正在给各房分桃子呢,若是家里再有个像你们小叔叔这样的馋鬼,回去晚了可真就落不着吃了。」 一群孩子就属十岁的赵昱捷最大,能有什么判断力?听徐念安这么一说,呼啦一声全都往回跑,急着赶回去吃桃子。 赵桓熙见侄儿侄女们都跑了,也就没再纠结桃子的事,只问赵昱捷:「你上午不是说有要紧的事跟我说?」 赵昱捷谨慎地看徐念安一眼。 徐念安笑眯眯地转身走到赵桓熙的书案旁,假做收拾书案。 赵昱捷拉着赵桓熙走到廊下的一丛翠竹旁,从衣襟中掏出一方帕子给赵桓熙。 赵桓熙伸手接了,展开一看,却吓得惊叫一声,抬手就将那帕子扔到了地上。 赵昱捷瞪大眼睛瞧着他。 赵桓熙觉着有些难堪,便道:「我知道了,你、你先回去吧。」 赵昱捷离开了。 徐念安从书房里出来,见赵桓熙皱着眉头站在翠竹旁,就俯身去捡地上那块帕子。 「诶……」赵桓熙想要阻止,徐念安却已经将帕子拾了起来。 「没事的。」徐念安一手拿了帕子,一手过来牵着他的袖子,拉着他进了书房。 「你别怕,这不是血书。鲜血若暴露在空气中,随着时间加长,颜色会慢慢变深。这手帕上字迹已干,颜色却还这般鲜艳,若所料不错,乃是用朱砂写的。」徐念安将那帕子翻来覆去研究一番,对赵桓熙道。 赵桓熙大大松了口气,从徐念安手中拿过帕子,有些埋怨道:「好端端的拿朱砂写字做什么?吓我一跳。」 徐念安打趣道:「自是怕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让你心疼心疼。」 赵桓熙有些羞恼,帕子上的字他也看了,就是些怕他负心的哀怨之词。他不是很乐意看这些,就把帕子团成一团往袖中塞。 徐念安一把夺过,道:「还藏,什么好东西!哪天叫人瞧见了拿了去递到太太面前,骂不死你。」说罢来到门首叫宜苏过来,吩咐她悄悄把帕子烧了,莫教人发现。 赵桓熙觉得丢脸,不想再议这件事,便计较起徐念安藏桃子的事来,道:「你说你以前不易,计较银钱我能理解,可你怎么连几个桃子都舍不得给孩子们吃?还是当小婶婶的呢,我都替你臊得慌!」 「你替我臊得慌?可算了吧你个大傻子!」徐念安将藏在画缸里的桃子端出来。 「你说谁大傻子呢?」赵桓熙又跳了起来。 「就是说你。」徐念安从窗下回过身来,「遇事不动脑,你不是大傻子谁是大傻子?」 第28章 「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我就……」赵桓熙扬起手做吓唬人状。 「你就怎样?还敢打我不成?喏,你打个试试。」徐念安将一张明艳万端的脸凑到他面前。 赵桓熙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如画眉眼,脸倏地红了,背过身去嚷道:「你就是个无赖!」 「桃子是小事,可若让人拿住了太太厚此薄彼持家不公的证据,那就不是小事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愣了愣,回过身来问徐念安:「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念安指着盘子里那三个蜜桃,对赵桓熙道:「你以为,树上结的桃子,都有这么大这么圆这么红吗?」 赵桓熙看着那三个桃子,想起以前自己也曾去过桃园,好像……树上结的桃子都是有大有小的。 「你的意思是说,娘把最好的桃子分给了我们?」 「那不是必然的吗?你若有了好东西,你会不给自己的亲娘,反而去送给其它房的婶婶吗?」 赵桓熙答不上来,只得道:「我家那么大的桃园呢,好桃子总不会只有这几个,怎见得我娘分给其它各房的就一定没有我们这儿的好?」 「桃树上的桃子都是一起成熟的吗?再说除了咱们这儿,还有国公爷那儿,还有老太太那儿,还有你几个姐姐呢!无法笃定的事情就别去做,省得落人口实。方才几个孩子大房二房三房四房的都有,你把桃子一给,他们拿回去家里长辈一看,比分到她们房里的大,你倒做了好叔叔,娘怎么办?这不纯属没事找事吗?」 赵桓熙一个头两个大:「你们女子真是弯弯绕多,这么点事也值得斤斤计较。」 徐念安道:「现在你知道我们女子有多不容易了吧!」 赵桓熙:「……」 五房,五太太金氏刚安抚好哭哭啼啼的儿媳,回到女儿房里一看,见赵姝娴虎着张脸站在窗下发泄般将花凳上那盆石榴花扯得稀巴烂。 五太太屏退丫鬟,走过去数落道:「你还有脸在这儿生气,谁让你多嘴开口的?开口偏还说不过,不是自找没脸么!」 「谁知道徐氏那般没脸没皮!真是气死我了!」赵姝娴将扯下来的石榴花往地上狠狠一摔。 这时候外头有丫头禀报,说是大太太派人送桃子来。 五太太眼珠子一转,对赵姝娴道:「新桃子下来了,你赶紧把手洗洗,装上一盘去佛堂看看你祖母。」 书房,赵桓熙走到书案后,看着案上自己写的三个字,故意问徐念安:「这字还接着练吗?」 徐念安过来将字帖收起往书架上一塞,道:「替太太来瞧的人都走了,还练什么练?你说你喜欢绘画,那你喜欢何种风格的?是像顾张那样的没骨山水,还是像荆关董巨那样的雄伟庄重?抑或如李刘马夏那般的豪纵简略?」 赵桓熙一双眼睛亮得仿若暗夜里点亮的第一盏灯,望着徐念安激动道:「你竟然懂这些?还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大家的名字来!」 徐念安微微笑:「略知一二而已。」做生意少不得左右逢迎,她本是闺阁女子,若是涉猎不广,跟人聊什么? 「我跟你说,我最喜欢……」赵桓熙拉着徐念安的袖子复又到窗下坐下,滔滔不绝神采飞扬,什么血帕子,什么桃子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徐念安一脸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有一双十分好看的丹凤眼,这眼型其实很有几分凌厉。但他年轻,重叠一半的双眼皮到了眼尾嫩玉新痕般划开去,睫毛既长,目光又温软,看着自然是一点气势都无。 他说个不停,她时而点头,时而凑趣,时而提出不同意见。赵桓熙兴奋不已,苦于没像狗儿一般长条尾巴,说到开心处可以拿出来对着她摇一摇以示自己的欢喜之情。 书房这边小夫妻俩说得热闹,嘉祥居那边气氛也是颇佳。 殷夫人听锦茵说这大好的下午赵桓熙没出去玩,而是在书房练字,徐氏在一旁陪着,顿觉席上四太太说的「今年不能,明年总可以了」的事很有几分可能,心情大好。 问了晓薇等丫头慎徽院那边的情况,殷夫人决定再给慎徽院派两个大丫头——松韵和暖杏。粗使丫头只用负责洒扫打水看门等事,八个已然够用,无需再添。 以后慎徽院公府这边的丫头就归松韵管,至于徐氏带来的那两个,殷夫人的意思是由徐氏自己看着办,月例由公中一起发。 「旁的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看好三爷,别让小夫妻两个胡闹,若有什么事,定要第一时间来知会我。」殷夫人正色叮嘱面前几个丫鬟。 丫鬟们纷纷称是。 「这还剩了些桃子,你们带回去和徐氏带来的那两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太太,一个叫宜苏,一个叫明理。」晓薇忙道。 「跟这两个丫头分着吃。以后也是一样,别因为人家是陪嫁来的便排挤人家,在慎徽院吵架生事,若叫我知道了,好日子便到头了。」殷夫人不怒自威。 众丫头自是屏气凝声地应了。 「回去吧,告诉你们三爷和三奶奶,晚上来我房里用饭。」 殷夫人打发了丫头,苏妈妈上来道:「太太,今晚该轮到大奶奶伺候您晚饭了,还叫她来吗?」 殷夫人皱了皱眉头,道:「你派人去说一声,今晚她就不用过来了。」 第29章 天擦黑,在中军都督府任都事的长房大爷赵桓朝回到国公府慎修院,看到秦氏在房里和丫鬟说话。 见赵桓朝回来了,秦氏一边伺候他擦脸洗手一边吩咐丫鬟摆饭。 「今日不是轮着你去嘉祥居伺候么?」赵桓朝个子高大身材魁梧,长得与大老爷赵明坤八分相像,只是端方周正的国字脸上五官略紧凑,看着不那么大气。 秦氏讽笑道:「如今那边自有嫡亲的儿媳妇伺候,还要我去现什么眼?」 赵桓朝大马金刀地在桌旁坐下,没好气道:「不用你去正好,谁耐烦伺候她!孩子们呢?」 「都让奶妈子伺候着吃过了,这会儿怕是在外头玩着呢。」秦氏从丫鬟手中接过碗筷,亲自给赵桓朝盛饭。 都布置妥当后,秦氏朝贴身丫鬟翠屏使个眼色,翠屏便带着其它丫鬟退下了。 「瞧这模样,芙蓉轩那边是没戏了。」赵桓朝心情不大愉快道。 秦氏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这徐氏到底伯爵府里呆过,市井里也摸爬滚打过,手段不是黛雪这么个小姑娘能比的。但捷哥儿回来说,老三看着心里还是想着黛雪的,少不得要等他们新婚这股热乎劲儿过了再说。」 「既如此,就算他们热乎劲儿过了,黛雪也未必就能争得过那徐氏。你还是趁早再物色个合适的人,对症下*,才能*到病除。」赵桓朝沉声道。 「我会放在心上的。」秦氏道。 「中午在芝兰堂又是怎么回事?」赵桓朝问。 「嗨,还不是老一套,五房拿四房当枪下大太太的脸,谁知踢到徐氏这块铁板,那一通伶牙俐齿给四房五房说得羞眉臊眼的。不过五房的拿手好戏还没使出来呢,瞧着吧,这事儿怕还有后续。」秦氏用帕子掩着嘴笑道。 殷夫人使人来喊吃饭了,赵桓熙和徐念安两人才从书房出来。 出了慎徽院,徐念安寻常步子往前头的嘉祥居走。赵桓熙在前头疾走一番,回头见徐念安落在了后面,又跑回来拉着她的手腕道:「你倒是快些啊。」 「急什么?左右就这么几步路,饿不死你。」徐念安被他扯得踉跄几步,埋怨道。 「哎呀,我哪是急着吃……」赵桓熙话说一半,回头看了看跟在后头的丫鬟,对徐念安附耳道:「不是说好了吃完饭回去看我作画的吗?」 「那时间也宽裕着呢,不着急。」徐念安才不想像他一般不顾形象地又跑又跳。 「我偏要急,你快点。」赵桓熙耍起赖来,拉着她就跑。 「哎呀,你快松手,我发髻都要散了!哎呀……」徐念安一边被他扯着跑一边伸手扶着发簪。 「哈哈哈哈,我就不,哈哈!」赵桓熙拉着徐念安风一样卷过夹道,身后丫鬟们抿着笑跟上。 「什么事啊这般高兴?老远就听到你嘻嘻哈哈的。」 赵桓熙拉着徐念安一头闯进嘉祥居的正房,正碰上从里头出来的殷夫人。 「没什么事,想着要和母亲一起用饭,高兴而已。」赵桓熙只要心情好,嘴上也是极会哄人的。 徐念安扶稳头上的发簪,努力平复一下气息,向殷夫人行了个福礼。 殷夫人瞧着自己儿子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精神气与前阵子迥然不同,心中高兴,道:「就你小嘴儿叭叭的会说,饭菜都上好了,都进来吧。」 三人进了屋,赵桓熙扶着殷夫人坐下,自己也在殷夫人身边落座。 徐念安很自然地拿过丫鬟递来的碗,给殷夫人盛好饭,然后拿起筷子侍立在殷夫人身边,准备给她布菜。 丫鬟给赵桓熙也盛好了饭,赵桓熙拿起筷子,抬头一看,见徐念安拿着筷子站在殷夫人身边,错愕道:「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坐啊。」 殷夫人不语。 徐念安道:「三郎先吃吧,不必管我,我伺候母亲用饭。」 殷夫人嫌秦氏韦氏这两个庶子媳妇碍眼,每次和赵桓熙一同用饭时,都不让她们在旁伺候。而佛堂里的老太太是国公爷的继室,不是她嫡亲婆母,她也懒得去伺候。所以赵桓熙到现在都不知道成亲后媳妇是要伺候婆母吃饭的。 「伺候母亲用饭?为什么?家里不是有丫鬟吗?」他将不解的目光投向殷夫人。 殷夫人还是不说话。 徐念安低声道:「三郎不必介意,这是规矩。」 「规矩?」赵桓熙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碾了碾,看着殷夫人道:「我明白了,就算家里有丫鬟使唤,也要让媳妇伺候婆母吃饭,以示媳妇对婆母的孝顺是吗?那好办啊,几个姐姐出嫁前,母亲总劝诫她们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见冬……念安嫁了我也是要从我的。那我孝顺您不就完了吗?只要我孝顺您,念安自然跟着我一起孝顺您。」 赵桓熙笑眯眯地夹了一根鸡腿到殷夫人碗里,道:「一只鸡两条腿,自幼这腿都是给我吃,如今我要孝顺娘亲,就请娘亲吃鸡腿。娘亲你就让念安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坐着她站着,我们吃着她看着,再好的菜吃着也不香了。」 殷夫人抬眼,正对上自家幺儿黝黑晶亮的一双眸子,半是撒娇半是恳求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哪里受得住?遂转过头对徐念安道:「你夫婿疼你,我自然也不能做那不通情理的恶婆婆,坐下一起吃吧。」 第30章 「多谢母亲。」徐念安在赵桓熙身边坐下,低声向他道谢:「多谢三郎。」 赵桓熙脸一红,将另外一只鸡腿夹给了她,道:「便拿此根鸡腿收买你,以后定要和我一起孝顺我娘亲。」 「孝顺母亲本就是我做媳妇的分内之事,无需收买。」徐念安将鸡腿夹回赵桓熙碗中。 「你别在娘亲面前驳我面子成不成?我叫你吃你便吃。」赵桓熙将鸡腿夹回徐念安碗中。 「孝顺娘亲第一要务便是照顾好三郎,三郎还在长身子,这鸡腿理应给三郎吃。」徐念安将鸡腿又夹回赵桓熙碗中。 殷夫人实在看不过一根鸡腿他俩让来让去的,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徐念安,吩咐一旁的苏妈妈:「下次再做鸡,吩咐厨房必得放三根鸡腿。」 苏妈妈笑着应了。 殷夫人一回头,发现赵桓熙又将他碗里的鸡腿夹给了她。 三个人其乐融融正要吃饭,冷不防外头一丫鬟进来禀道:「太太,令德堂来人了。」 「是谁?」 「李妈妈。」 殷夫人眉头一皱,放下筷子来到外间,道:「叫她进来。」 一位身穿褐色对襟褙子,面相刻薄尖酸的中年仆妇进了门,对殷夫人福了一福,阴恻恻道:「大太太,老太太听闻孙媳徐氏今日在芝兰堂不修口德贻笑大方,罚徐氏去祠堂抄写《女诫》一百遍,以作惩戒,即刻开始。」 殷夫人被气得愣住。 李妈妈眼睛往内间一扫,道:「劳烦大太太让徐氏出来随老奴去祠堂领罚。」 赵桓熙噌的一声跳起来就要出去理论,徐念安忙拉住他低声道:「老太太要罚我,你再闹也没用,闹得越凶罚得越重,一顶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住。」 「那怎么办?」赵桓熙急了。 「只是一百遍女诫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和母亲先吃饭,待会儿给我送点吃的便是了。」徐念安说完,安抚地轻按了按他的手臂,来到外间,向面色铁青的殷夫人福了福,道:「母亲,今日儿媳在芝兰堂确有失礼之处,祖母罚我是为我好,您别着急,身子要紧。儿媳这便去了。」 看着徐念安被李妈妈带走,殷夫人气得肝疼,几乎将手里的帕子撕成两半。但老太太发话,她做儿媳的到底是不敢当着人面说一句不是。 直到人都走了,她哽住的一口气才呼出来,胸膛起伏大口喘气,指着令德堂的方向对苏妈妈道:「老虔婆,对我儿来说不过就是个继祖母,她真有脸为了五房把手伸到我儿子的房里来管!」 苏妈妈忙按住她道:「太太,三爷还在呢。」 殷夫人一回头看到赵桓熙,顿觉丢脸,想起徐念安临走前那句「身子要紧」,脑中顿觉灵光一现,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赵桓熙正着急徐念安被带走受罚,又惊讶于母亲管祖母叫「老虔婆」,无所适从中见母亲晕倒,顿时老大着忙,一边冲过去帮忙扶住殷夫人一边朝外头大叫:「快去请大夫!」 靖国公用完晚饭,正准备应友人相邀出府小聚,恰碰上一小厮屁滚尿流地往马房跑,喝住他道:「哪房的下人,如此没有规矩!在府中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小厮忙过来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国公爷恕罪,小人是嘉祥居管事苏妈妈的小子,大太太晕倒了,我娘着我赶紧去给太太请大夫,所以才匆忙了些,请国公爷恕罪,恕罪!」 「大太太病了?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病了?」长媳主理着府中中馈,这么多年来一直十分妥帖,国公爷还是很看重她的。 小厮畏畏缩缩不敢说。 「藏头缩尾的做什么?有什么事说便是了!」国公爷是爽利性子,哪儿耐烦见人这般磨蹭的,呵斥道。 小厮一下趴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是老太太因为芝兰堂的事罚我们家三奶奶抄一百遍女诫,大太太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了。」 「听说大太太气得都晕过去了!」五房内院,赵姝娴边说边笑得倒在五太太怀里。 五太太寡淡的脸上绽开一抹痛快的笑意,道:「今日是那徐氏进门头一天,就被老太太罚去祠堂抄女诫,我看长房这对婆媳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饶是她再怎么铁齿铜牙,越得过长辈去吗?她有本事上佛堂与祖母理论去!」赵姝娴伸手拿银叉自果盘里叉了一块桃肉,正要吃,冷不防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喧哗,间或夹杂孩子的哭闹声。 母女俩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像是你兄嫂那边传来的。」五太太唤门外的丫头:「慕兰,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慕兰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回禀道:「太太,是二爷在外头吃了酒回来,奶奶看到他肩上有胭脂的痕迹,追问起来,二爷不耐烦,摔门走了。」 五太太忍不住唉声叹气。 赵姝娴却在一旁闲闲道:「要我说这在家太受宠的女子也是娶不得,到了夫家稍有些不如意便大吵大闹哭天抹泪的。自古文人多风流,二哥出去和朋友喝酒应酬,席间难免红袖添香之类的雅事,衣服上蹭到了胭脂印子算得什么事?又不是把人领回来了,这也值得吵嘴!」 五太太道:「我愁的是,现在你兄嫂只生了一个女儿,这般吵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第31章 赵姝娴正要说话,慕兰又在外头禀道:「太太,二姑娘,敦义堂的胡妈妈来了,说要见二姑娘。」 五太太一听,忙领着赵姝娴从内室出来。 胡妈妈先给五太太和赵姝娴行了礼,这才道:「传国公爷的话,五房二姑娘赵姝娴不知礼数在先,搬弄唇舌在后,罚去祠堂抄写女诫两百遍,以示惩戒!」 五太太目瞪口呆,赵姝娴腿一软靠在了她身上。 赵家庄严肃穆的祠堂里,牌位林立烛火幽黄,穿堂风一阵阵地吹过,吹得人后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了起来。 「小姐,我去把窗户关上。」明理说着,就要去关窗。 「放肆,祠堂的窗户也是随便关的?」李妈妈阴着脸道。 明理想争辩,宜苏按住她,对徐念安道:「小姐,奴婢回去替您取件披风来。」 徐念安点点头,在摆放在祠堂右边的几案旁跪坐下来。明理替她点亮桌上的灯盏,手脚麻利地倒水磨墨。 宜苏须臾取了披风来给徐念安披上,徐念安堪堪抄了半页纸,那边赵姝娴哭丧个脸带着丫鬟婆子笔墨纸砚来了。 李妈妈很是惊讶,「娴姑娘,您怎么来了?」 赵姝娴狠狠地瞪了徐念安一眼,道:「还不是有那起子黑心肝的去祖父面前告歪状!」 徐念安抬起头来,冲她温文尔雅地一笑,还点了点头。 赵姝娴更生气了。 李妈妈吩咐跟随赵姝娴前来的婆子盯着点,自己匆匆忙忙地走了。 赵姝娴命人把几案就摆在徐念安对面,与徐念安隔着偌大的厅堂,两两相望。 比起她的愤恨恼怒,徐念安气定神闲得多了,不紧不慢地抄到第二页时,赵桓熙带着松韵等人拎着食盒来了。 晓薇眼明手快地搬了个蒲团放到徐念安身边。 赵桓熙挨着她跪坐下来,道:「方才我娘晕过去了,是以耽搁了片刻才来,你饿坏了吧?」 「娘晕过去了?可要紧?」徐念安问他。 「被苏妈妈掐了人中就醒过来了,已经使人去请大夫了。她说她没有大碍,叫我赶紧给你送饭来。」赵桓熙让松韵她们把饭菜拿出来摆在几案的一头,对徐念安道:「你先吃饭,我替你抄一会儿。」 「你们敢作弊!」对面赵姝娴嚷了起来。 徐念安笑道:「不用,反正一晚上也抄不完。」 赵桓熙扫了赵姝娴一眼,问徐念安:「一晚上都抄不完?那要抄多久?」 徐念安道:「我粗略估算了下,抄一遍最少也需半个时辰,一百遍便是五十个时辰。一天十二个时辰,若只是晚上抄,那最多不过抄五个时辰,需得抄上个十天左右。」 「啊,要抄这么长时间啊!那姝娴妹妹岂不是要抄上二十天?」赵桓熙痛快地大声道,「毕竟祖父可罚她抄两百遍呢!」 徐念安忍着笑低声道:「别这般幸灾乐祸,不体面。」 赵桓熙哼了一声,也小声道:「我偏要,谁叫她害人害己。」 赵姝娴气得要死,大声呵斥丫鬟多点两盏灯烛。 徐念安赵桓熙调换了位置,徐念安吃饭,赵桓熙看《女诫》。 徐念安见晚饭时在桌上让来让去的那根鸡腿到底是给她带了过来,心觉好笑,想跟赵桓熙说话,一转头却见他看《女诫》看得专心致志的,惊讶一瞬,便没吱声。 吃完饭,两人再次调换位置,徐念安瞧着赵桓熙还老神在在坐在她身边,问他:「你还不回去?」 「我回去做什么?」赵桓熙百无聊赖道。 徐念安附耳道:「不是说晚上要作画吗?」 赵桓熙甚是扫兴道:「你在这里罚抄《女诫》,我一个人没心情。我就在这陪你吧,正好我上次买的画本子还没看呢。」经过这一下午的畅谈,他已经将徐念安引为知己了。庞黛雪虽然也赞成他画画,但谈及画事,她只是略知皮毛,他说什么她只能附和而已。徐念安不同,他能感觉到对这方面她是真的颇有研究,有些见地别出心裁,还能给他一些启发,聊起来更投机。 晓薇等人提了食盒去,没一会儿又给他带了画本子,茶水和切好的水果来。 李妈妈也去而复返,没说什么话,只是脸色更难看了,一双眼皮耷拉的老眼紧盯着徐念安这边。 「吃桃。」赵桓熙自己吃了一瓣桃子,用手肘拱拱徐念安。 徐念安手里拿着笔,嫌麻烦:「你自己吃吧,我不吃。」 赵桓熙看了眼她执笔的手,道:「我喂你。」说着用银叉插了一瓣桃子递给她。 「不用了,真的……」徐念安推拒了一半,桃肉都抵到她嘴上了,她只得张嘴吃了。 几个丫鬟在后头看了都掩口而笑。 李妈妈坐在门口的杌子上,见状大声咳嗽了一声。 对面赵姝娴眼红心酸地瞧着,虽然她讨厌徐念安,也讨厌赵桓熙,但也不得不承认,单从外貌而言,这两人真是珠辉玉丽的一对璧人。 也不知自己冬天要嫁的那人,会不会如赵桓熙对徐念安一般对她好? 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她到底有些羞赧,收回目光不再看徐念安那边,专心抄起了《女诫》。 第32章 有画本子看时赵桓熙倒还挺坐得住的,到了亥时,画本子看完了,他东摸西摸,颇有些无聊的模样。 徐念安对他道:「你先回去睡吧。」 「你方才也说了,要抄十天才能抄完,你还要抄一整夜吗?」赵桓熙问她。 「每天抄五个时辰,十天才抄得完,今日才抄了几个时辰?我没事,你先回吧。」徐念安道。 赵桓熙嘟嘴,颇有些不乐意的模样。 恰这时殷夫人派人送了宵夜过来,三碗热气腾腾的虾仁小馄饨,微微透出虾仁颜色的皮子点缀着金黄的蛋花翠绿的葱段,看着都让人直流口水。 按殷夫人的吩咐,徐念安赵桓熙和赵姝娴一人一碗。 赵桓熙用汤匙舀起一只馄饨,在碗沿将汤匙底的汤汁刮干净了,放到唇边轻轻吹着,凉了就递过去给徐念安吃。 徐念安正专心抄书,倒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回过神来轻轻将他的手推开,道:「我只是在抄书,又不是残废了,哪用得着什么都要你喂呢,我自己来吧。」 赵桓熙却道:「说到底你在这儿受罚也是为了我,我喂你吃几只馄饨又算什么?下午你喂我吃桃了,这就算投我以桃,报之以馄饨吧。」 徐念安看他,灯下少年唇红齿白,晶眸灿灿地望着她。知道他此举并不带丝毫男女情意,不过是如姐弟如朋友间的关怀而已,她哂然一笑,垂眸将他再次递来的馄饨含了去。 李妈妈看不过眼,又大声咳嗽起来。 赵桓熙恼了,扭头冲她道:「李妈妈是嗓子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人熬一壶*给你灌下去?」 李妈妈垂了眼,「老奴无碍,多谢三爷关心。」 赵桓熙气哼哼地扭过头来对徐念安道:「我今晚不回去了,省得有那狗仗人势的刁奴趁我不在欺负你!晓薇,去我书房把我的笔墨纸砚拿来,用完宵夜我要练字!」 子时,国公爷刚从府外回来,往敦义堂去的路上,忍不住驻足看向祠堂的方向。 身旁给他提着灯的长随向忠小声问道:「国公爷要去祠堂看看?」 「嗯。」国公爷脚步一转,往祠堂那边走去。 祠堂里东倒西歪的一片。晓薇等人被徐念安打发回去了,松韵和暖杏两个新来的丫鬟存着表现之心,定要陪着赵桓熙守在这里,此刻也熬不住坐在地上靠着*壁头靠头的睡着了。 明理趴在一只蒲团上打着小呼噜,赵桓熙则直接伏在了几案上。 赵姝娴那边从小姐到奴婢全军覆没,睡姿不一。就连在祠堂门口看守的李妈妈和胡妈妈都坐着睡着了。 祠堂的窗户自赵姝娴来了之后便全部关好了,但更深露重的,祠堂里还是十分阴冷。 宜苏蹑手蹑脚地拿走了赵桓熙睡着前还捏在手中的毛笔,移开砚台,免得待会儿碰翻了。徐念安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了赵桓熙身上,回身对宜苏说:「现下无事了,你回慎徽院去吧。」 「您看明理睡成小猪样儿,奴婢还是陪着小姐吧,以免有事小姐无人使唤。」宜苏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针线,凑在几案旁就着灯光绣起花来。 徐念安见状,知道她不肯回了,也没多说,拿起笔继续抄书。 祠堂外,国公爷转身往回走,向忠提灯给他照着路。 「明日一早便使人来,叫两人都回去,剩下的不必抄了。」 「是。」 「传我的话,令德堂的丫鬟婆子放任小辈进去打扰老太太清修,罚三个月月例。五房院子里伺候的不知劝诫娴姑娘谨言慎行,罚半年月例。」 「是。」 「知会老大媳妇一声,熙哥儿媳妇三朝回门,礼不可轻。」 「是。」 天蒙蒙亮,便有婆子来传国公爷的话,说徐念安和赵姝娴都可以回去了,剩下的也不必抄了。 赵姝娴由丫鬟婆子扶着走了。 赵桓熙睡蒙了,眯缝眼看着外头的天色问道:「这是早上?还是晚上?」脸颊上一大片被他袖子上的刺绣压出来的红痕。 徐念安看着好笑,吩咐松韵和暖杏:「扶三爷回慎徽院去。」 赵桓熙转头看她:「你不回吗?」 徐念安道:「礼不可废,我去嘉祥居向母亲问安。」 赵桓熙抬袖子擦了擦隐约有口水痕迹的嘴角,彻底清醒过来,道:「我与你一道去。」 徐念安想了想,「也好,问了安你再回去睡吧。」 小夫妻俩带着四个丫鬟迎着清晨的鸟语花香去了嘉祥居。 嘉祥居的院子里头已经站了好些个人,分成两处。一处多些,都是各房各处来领牌拿钱的管事婆子。一处少些,远远看去衣着光鲜打扮体面,细看却是大奶奶秦氏,二奶奶韦氏,还有赵桓熙的两个庶妹——赵佳慧和赵佳容。 赵桓朝,赵桓阳和赵佳慧都是杜姨娘所出,大奶奶秦氏二奶奶韦氏便和赵佳慧站在一处说话,身边两男两女四个孩子,秦氏的小儿子赵昱成刚满周岁,看来还不用早起给殷夫人请安。 赵佳容和一个面生的妇人站在一处,这妇人大约就是赵佳容的生母沈姨娘了。 见赵桓熙夫妇来了,赵昱捷带着弟妹喊着「小叔叔」围住了赵桓熙,秦氏则亲热地唤道:「三弟妹,你也来了。」 第33章 徐念安笑着走过去,团团和众人见了礼。 「三弟妹面色如此憔悴,不如先回去歇息,母亲慈爱,定能体谅的。」秦氏关切地对徐念安道。 徐念安微笑道:「多谢大嫂关心,向母亲问个安花不了多长时间,左右一夜都没睡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姨娘和赵佳容站在一旁看着她们言笑晏晏,没有凑上来。 过了没一会儿,殷夫人房里的大丫头芊荷出来,到徐念安这边向众人行个礼,直起身道:「传太太的话,今日事多,恐还要一会儿。众位奶奶和小姐先回吧,今日就算问过安了。」 众人往院外走,芊荷又紧追几步,对徐念安和赵桓熙道:「三爷三奶奶请留步。」 赵桓熙和徐念安留了下来,秦氏与韦氏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和赵佳慧作别,带着孩子们出了嘉祥居的院门。 「此一战,托咱们这个三弟妹的福,咱们长房可是大获全胜。」秦氏让婆子们把孩子领到前头去,自己和韦氏走在后头道。 「纵使娴姐儿也挨了罚,也不过打个平手罢了,谈何大获全胜呢?」韦氏从荷包中掏出一把葡萄干,分了一半给秦氏,秦氏不要。 「弟妹莫不是还未听说令德堂和五房的下人被罚月例之事?」 韦氏惊诧:「连令德堂的下人都受罚了?是国公爷亲自发的话么?」 「可不是呢!」秦氏捋着手绢,「如今这府里,主内主外的都向着三弟媳妇,咱们俩以后少不得也要小心供奉着。」 韦氏嫉恨一回,低声道:「就算都向着,她一个妇人能有多大作为?就三弟这样的,怕是扶也扶不起来,将来还是要靠大哥的。」 秦氏道:「你大哥一个人能耐再大,也是独木难支,好在有你和二弟从旁扶持。」 韦氏笑道:「大嫂说得这般见外做什么?毕竟比起三弟妹,咱两个才是嫡亲的妯娌。」 秦氏也笑:「弟妹说得是。」 嘉祥居正房的西耳房里,芊荷一边帮着丫鬟摆桌一边对赵桓熙和徐念安道:「太太在隔壁理事,得有一会子才能忙完。她说您二位用过早膳就回去休息,白天没什么事,晚上还来这儿用饭。」 「知道了,替我和念安谢谢母亲。」赵桓熙道。 芊荷抿着笑退下了。 小夫妻俩用过早饭回到慎徽院,徐念安先略作洗漱,接着是赵桓熙。 赵桓熙洗漱时,徐念安叫来松韵与暖杏两人,问道:「以后这院里的丫头,归你们两个之中谁管?」 松韵道:「回三奶奶,太太说除了您带过来的宜苏和明理外,这院里的丫头归我管,我归您管。」 徐念安点点头,道:「先记着第一条,守好咱们的院门,除了国公爷,大太太和老太太,谁要进来都得在院外等通报了方可进来。昨日我和三爷在书房时,隔壁的捷哥儿带着一帮孩子就这么闯进来了,下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唯你是问。」 松韵道:「奴婢记住了。」 宜苏铺好被子出来,徐念安又吩咐松韵:「把事情交代下去,你们几个昨夜留在祠堂的用过早饭也去休息,晓薇几个留在院中听用便好。」 打发了众丫头,徐念安关上房门来到内间,发现赵桓熙已经穿着中衣趴在了被子上,黑发泻了满背。 前天晚上蜡烛一吹彼此都不尴尬,现在青天白日的可是无计可施了。 徐念安努力摈弃心中那点在外男面前宽衣解带的尴尬,脱了外衣从床尾爬到床上,还未来得及钻进被子,旁边赵桓熙猛然翻身坐起,倒将她下了一跳。 「你作甚一惊一乍的?」徐念安保持着跪爬的姿势瞪大眼看着他道。 「冬姐姐你困吗?要是不困的话我们说会子话吧。」赵桓熙笑眯眯地跪坐在被子上,不能说是精神奕奕,至少也是毫无睡意。 徐念安:「……我困呢。」继续往床里她的被子爬去。 「你哄我,你眼睛瞪那么大看起来一点都不困。我们就说会儿话嘛!还接着上次没说完的,那个花鸟的画法。」赵桓熙伸手去扯她胳膊。 徐念安冷不防被他一扯趴在了被子上,赵桓熙哈哈大笑,「冬姐姐你这样好像只大王八。」边说边将她翻过身来。 徐念安恼了,伸手推他:「你真是讨厌,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赵桓熙本来正握着她胳膊,她这么伸手一推,袖子被他一扯,衣襟口直接滑到了肩膀下,露出大片娇嫩雪白的肌肤和一角桃粉色绣百合的抹胸。 赵桓熙目光定住。 徐念安急忙合拢衣襟,转身往自己的被子里一钻,背对外侧不理他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他也钻进了被子。 徐念安暗暗松了口气,耳边却又传来他好奇的声音:「冬姐姐,你里面穿的那个桃粉色的是什么?真好看!」 这个大傻子! 徐念安把脸往被子里一埋,不想理他了。 两人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的。 赵桓熙虽是昨晚趴在几案上睡得不好,但毕竟是睡了,所以醒得比徐念安早。 他转过头看看窗外的阳光,树影投在窗格上,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想来已过正午。 第34章 院子里和房里都静悄悄的,赵桓熙把头转向里侧,看了看徐念安。 徐念安还在熟睡,双眼安静地合着,红嫩双唇却微张一条缝隙,隐约可见里头雪白整齐的贝齿。 赵桓熙瞧着好玩,翻个身趴着凑近她,仔细数了数,一二,小小的缝隙里只能看到最前面的两颗牙。 他促狭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腹抵着她下颌往上推了推。 徐念安不安地动了下,弧度圆润的双唇合成花瓣状。 赵桓熙看不见她的牙齿了,又觉无趣,指腹贴上她丰润的下唇,轻轻使力。 嫩嫩的双唇被迫再次分开,上唇和下唇之间撑出一个晶莹的泡泡。 赵桓熙瞠目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 徐念安被他的笑声惊到,头一歪抿了下嘴巴,睫毛颤了几颤,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甫一睁眼,便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漂亮脸蛋。这张脸挨得太近,看着仿佛要亲上来一般。 她眨了眨眼,本能地将脑袋往后移。 「冬姐姐,你醒了!」赵桓熙欢欣道,那语气仿佛孩子瞧见了自己心爱的玩具。 徐念安:「……」看着天光大亮,起来没什么事可做,身边这人又无害,她将眼一闭,假装又睡了过去。 「哎呀冬姐姐,你起来吧起来吧,晚上再睡。」赵桓熙隔着被子摇晃起她来。 徐念安被他烦得不行,睁开眼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日回门,你弟弟会在家吗?」赵桓熙大眼眨巴眨巴地盯着徐念安。 「也许吧。」徐念安伸手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有些酸涩的眼睛。 「那我今天把画画出来,明日便拜托他帮忙找先生好不好?」 「你先去画吧。」 「哦。」赵桓熙掀被起床,刚套上鞋子,又回身把准备再睡一会儿的徐念安给揪了起来,「你要给我望风呀,不然被发现了怎么办?」 两人起床吃了点东西之后,赵桓熙便又勤奋地去书房「练字」了。 殷夫人得到消息,差点喜极而泣,对苏妈妈道:「你说要不要给慎徽院配个小厨房?以前把他拢在我身边,我便是忙,也容易照顾。如今分院别住了,总是没那么便当。」 苏妈妈道:「要配小厨房也得有个说法,慎修院住着两家子人那么多孩子,尚且还没有小厨房呢。」 殷夫人道:「谁要眼红,便让她问国公爷去。国公爷既能为了护着我这儿媳罚令德堂和五房下人的月例,想来也不会在意我给慎徽院配个小厨房。」 「要不今晚用饭时您再问问三奶奶的意见?」苏妈妈道。 殷夫人不以为意:「这般好事,难道她还会拒绝不成?」 没成想徐念安还真拒绝了。 「既然府中除了老太太的令德堂和各房的主院里,孙子辈的院中都没有小厨房,那我与三郎自然也不便开这个先例。」徐念安道。 殷夫人不高兴了:「有国公爷护着,你怕什么?再说了,桓熙本就是咱们国公府的嫡长孙,纵特殊些,又如何?」 徐念安伸手,亲自给殷夫人盛了碗酸笋老鸭汤,笑道:「娘,国公爷此番维护,那是因为错的是五房不是我们。若是恃宠而骄,难免让国公爷难做,毕竟他不是三郎一人的祖父。再说母亲竟日劳碌,我和三郎也帮不上什么忙,晚上到您这里来陪您一道用用饭,说说话难道不好么?」 殷夫人又看赵桓熙:「你觉着呢?」 赵桓熙满心都是他那幅还没完成的画,见母亲问,怔了一怔道:「我觉得念安说得对。我不想祖父讨厌我,也想陪娘吃饭。」 殷夫人见儿子懂事孝顺,又高兴起来,道:「那就随你们吧。」 三人吃过饭,殷夫人对徐念安道:「明日你回门,早上不必来问安了。礼已经备下,待会儿你回去看看,若是短缺什么,便使人来告诉我。」 「既是母亲备下的,那必是妥帖的,多谢母亲费心。」徐念安感激道。 殷夫人心下熨帖,与小夫妻俩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两人回去。 因靖国公府离徐府差不多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小夫妻俩次日一大早便起床了。 徐念安自己穿戴妥了,屏退丫鬟,亲自给赵桓熙整理衣裳。 三朝回门,穿戴需隆重。 徐念安换了件大红底子绣金色梅花的圆领褙子,没戴那么些个金手镯,其它装饰与大婚第二日相差无几。 赵桓熙穿一件金绣流云百福的大红箭袖,腰束大红织金腰带,头戴镶红宝莲花纹金冠,肤白若雪目若朗星,秀鼻朱唇色如春晓。且不管他人物如何,单看这皮囊在整个京城的勋贵人家里也是数一数二了,难怪殷夫人将他宝贝得像个眼珠子一般。 「我娘心软,之前听说你心有所属不愿娶我,十分担心我嫁过来会受苦。今日去我家你待我娘客气些,我弟弟是个孝顺之人,我娘高兴了,他自然对你另眼相看。」 徐念安一边帮他系着腰带一边叮嘱。 「你我回门本来并不一定要见我两个妹妹,但我家人丁单薄,图方便肯定要在一张桌上用饭,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只是我好久不作画,手生了,昨晚那幅我觉得画得不算好,你弟弟会不会嫌我画得不好,不肯答应帮我去问。」赵桓熙垂着双眸低声道。 第35章 「我觉得挺好的啊。」徐念安系好了腰带,伸手将他的衣襟捋平抚整,抬眸看着他道:「再说纵然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做事,只要我们做到当下最好便问心无愧,若不行,则下次努力做到更好。这世上没那么多一蹴而就的事,慢慢来好了。」 赵桓熙抬起眼来,看着徐念安双眸晶灿如星,「你真好,从小到大我身边人只会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从来没人跟我说过现在不好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了。」 徐念安促狭道:「你的黛雪姑娘也没说过?」说罢便转身去唤丫鬟们传早饭过来。 赵桓熙脸微红,追在她后头道:「每次我说我的不如意,她安慰我,然后便说她的不如意。她也很可怜,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徐念安扫他一眼,道:「你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嫡孙,她是寄人篱下的外姓小姐,你们算哪门子的同病相怜?」 赵桓熙一噎,想了想,刚想说话,不意徐念安接着道:「明明是她更可怜好吗?」 这时候丫鬟们端着托盘进来,待她们摆好了早饭,赵桓熙迫不及待地将人撵出去,坐到徐念安身边问:「你真觉得她可怜?」 「自然是真。」徐念安拿筷子夹了一块豌豆黄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不然我能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姻缘让给她吗?」 赵桓熙心中一堵,看着她不说话。 徐念安端起碗来,见他不动,问道:「怎么不吃啊?路程远,吃完了好早点出门。」 「哦。」赵桓熙低头拿筷子,一个没拿住,掉了一根在地上,又叫丫鬟重新拿了一双过来。 吃过了早饭,徐念安带上宜苏和明理,赵桓熙带着暖杏晓薇和知一知二两个小厮,从公府的东角门出去,上了一早备好的马车往徐家去了。 徐念安难得坐车不是为了赶着去盘账或是料理生意,心情甚好地将车窗帘撩开一条缝,看着外头的街景。 靖国公是佐太祖定天下的一等公爵,祠堂铁券上刻的是开国辅运,单府邸就占了一整条街,所以府里才能有山有水。这样的公爵人家在历经四代皇帝之后已是极少有的了。 而就是这样的公府嫡长孙,国公爷就随便配给了她这样家世的女子,徐念安想起来都不免感慨一声国公爷在儿孙的婚事上真是随性妄为。 赵桓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路程过了一半徐念安才问他:「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啊?是不是不愿意去我家?」 赵桓熙忙道:「不是。」他不敢说是因为听到徐念安说把她自己的姻缘让给庞黛雪而难过。虽然这是他们成亲之前就约定好的,但相处这两天下来,他已经一点都不排斥徐念安了。想到要把徐念安换成庞黛雪,他有点不愿意,因为相较起来,他好像更喜欢与徐念安呆在一起。 他不敢说,怕徐念安知道了骂他是小王八。他自己也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和她相处了才两天而已。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婚前他就不找她去闹了。 「那怎么闷闷不乐的啊?」徐念安问。 「我……我还在想画的事。」赵桓熙双颊微微泛红。 「我弟弟少年老成,看上去可能有些不好说话,但他为人最是诚实。若是他说不行,你便问他哪里不行,回去咱们再改就是了,没关系的。」徐念安安慰他道。 赵桓熙点点头,收敛思绪不再胡思乱想。 转眼到了徐府门前,徐念安还未下车,便听到小厮宝康兴奋的声音由近而远:「大小姐回来啦!大小姐回来啦!」 听在耳中不得体得很,但徐念安却微微笑了起来。 终于到家了。这两天她人在国公府,一颗心始终落在家里面。 还没等知二放好下车的矮凳,赵桓熙已经跳了下去,吓得知一哎哟一声忙冲过来扶他,口中道:「爷您慢点!」 赵桓熙不以为意,「这才多高。」 「不管多高,若磕着碰着一点儿,回去小的们又得挨太太一顿好揍。」知一苦着脸道。 「日后凡是三爷和我一道出门的,有什么事自有我去回太太,你们且放宽心。」瞧着赵桓熙不高兴,徐念安一边由宜苏扶着下车一边对知一知二道。 知一知二大喜,「多谢三奶奶体恤。」 没人时刻在耳边提醒他有多金贵,赵桓熙也很高兴,两人一同进门,正碰上迎出来的徐墨秀。 看到徐念安,徐墨秀眼中迸发出真切的欢喜,上前行礼:「大姐。」 再看到徐念安身边富贵招摇花孔雀一般的赵桓熙,他眸中的光亮又是一暗,与他行了个平辈礼:「姐夫。」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赵桓熙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讨好。 徐墨秀皱了皱眉头,直起身子,姐夫和小舅子互相打量。 大婚那日赵桓熙其实见过徐墨秀,但那日人实在太多了,闹哄哄的,他自己又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谁也没记住。今日再见徐墨秀,便如初见一般,但见自己这个小舅子个子比自己略矮一些,脸瘦窄,长相清秀,只一双眉毛浓墨漆黑,眉峰锋利,看着很不好相与。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不怎么友好。 赵桓熙心里不免打了个突突,不安地往徐念安那边靠了靠。 第36章 「家中一切可好?」徐念安察觉赵桓熙的小动作,暗暗盯了徐墨秀一眼,徐墨秀收敛气势让开道路:「一切都好,大伯母带着徐海安在母亲房里,徐墨晶也来了,方去解手。你和姐夫先去拜见母亲吧。」 几人来到院中,一锦袍公子从后院那边过来,见了徐念安赵桓熙两人,便很热情地迎上来道:「堂妹,堂妹夫,可等到你们了。」 「堂兄。」徐念安表情不冷淡也不热情,很是平和地向他见了礼。 一旁赵桓熙有样学样。 徐墨晶上来就要拍赵桓熙的肩,口中道:「走,先去见过四婶婶。」 不料赵桓熙动作迅捷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他的手,说道:「你别碰我,你如厕出来都没洗手。」 气氛一时僵住。 徐墨晶尴尬地辩解:「我洗了啊。」 「你指甲边缘皮肤泛白起皮屑,若是刚洗过手碰过水,又怎会如此干燥?没洗便没洗吧,别碰我就是,何必撒谎?」赵桓熙不悦道。 徐墨晶:「……」 「对不住,皆因府中仆婢不够使唤之故,堂兄,这边请。」为缓解尴尬,徐墨秀引徐墨晶去洗手。 徐念安转头,见赵桓熙还一脸忿忿不平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她一笑身后的丫头哪儿还忍得住?都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最后连赵桓熙也笑了,低声对徐念安道:「你家这个堂兄好不爱干净啊,还撒谎。」 「不常来往的,不必放在心上。」徐念安道。 两人来到郑夫人房前,知春高兴地一边打起帘子一边冲里头道:「夫人,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回来了。」 徐念安和赵桓熙一进内室,就看到郑夫人床前坐着四个人,分别是大伯母董氏,五年未见的二妹徐海安,还有四妹徐绮安和五妹徐惠安。 几人看到进来的赵桓熙,都呆住了眼。 郑夫人一见长女激动坏了,靠在迎枕上的身子直接坐了起来。 徐念安忙一个箭步过去扶住她道:「娘您慢着些,当心起快了头晕。」 郑夫人眼中泛起泪花,拉着长女的手刚想说话,冷不防耳边一道声音清正洪亮道:「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赵桓熙站在床前向着郑夫人一揖到底,然后直起身来。 大婚那日郑夫人因为身体欠佳,没有亲自送徐念安出门,自然也就没见着赵桓熙,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自己的大女婿。一见之下不免一愣,原因无他,这个新女婿看着年纪委实太小了些,长得又太好了些,光是往那儿一站,便让人觉着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些。 「是……桓熙啊……」郑夫人下意识地念叨着。 「是我,岳母大人。」赵桓熙点头,可爱中带一点耿直的傻气。 郑夫人回过神来,一边吩咐知秋去给他搬凳子上茶一边向他介绍董氏:「贤婿,这是忠义伯夫人,念安的大伯母。」 赵桓熙转过身去向董氏行了一礼:「大伯母。」 董氏一张圆胖的脸笑得跟只包子似的,刚想说话,徐念安指着一旁的徐绮安和徐惠安道:「这是我四妹,这是五妹。」 赵桓熙很乖地转过身来向两位小姨子问好,徐绮安和徐惠安也都站起向大姐夫行礼。 董氏面色不好看起来,坐在她身边的徐海安微微咬唇,可怜兮兮地看了徐念安一眼。 见徐念安介绍完徐绮安和徐惠安便不再开口,董氏只得笑着将徐海安推出来,对赵桓熙道:「这是你媳妇的二妹妹。」 赵桓熙抬眼去看徐念安,徐念安面色平静,对他道:「五年前就分出去了的,只是寻常亲戚,不算至亲,你不认得也无妨。」 「哦。」赵桓熙于是只是冲徐海安点了点头,便在知秋搬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徐海安上前几步跪在徐念安的脚下,悲苦地哭道:「姐姐,当年我和我姨娘选择留在伯府,也是为了减轻咱们家的负担,你这般聪明能干,怎么就不能体谅我娘和我的一片苦心,对我们这般狠心绝情呢?」 徐念安看都不看她,只盯着董氏,嘴角有笑,眼神却冷,「看来大伯母是打定主意让我回门都不得安生了。」 董氏讪笑,道:「瞧大姐儿这话说的,你们原就是亲生的姐妹,有什么误会不能摊开来说呢?趁着今天这团圆的日子,一家人化干戈为玉帛,从此相亲相爱有来有往的,多好。」 「亲生的姐妹?」徐念安低头看向满面泪痕的徐海安,「当年分家,因为你和你姨娘要留在伯府,大伯母以你也是父亲骨肉,理当得一份嫁妆为由,将咱们四房最好的五十亩水田,一间粮油铺子和五百两银子扣了去,此事,你不知么?」 「这……我、我……」徐海安目光躲闪起来。 「大伯母,我说的这些,你有给徐海安做陪嫁么?」徐念安抬头看向董氏。 「那么些年过去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账,哪儿还算得清……」 「住口!」董氏话说了一半徐念安便厉喝道,不仅董氏吓了一跳,房里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赵桓熙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瞪大双眼看着徐念安。 「当年分家时,因祖母偏心,我们四房分得的已是家族中最少的了,你还以徐海安为借口扣下了大半家产,现银更是一两都没给我们带走。那年秋天我母亲病重,若不是靠着典卖父亲旧物……叫你一声大伯母已是看在我过世的父亲面上,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屡屡上门生事!真当我们还是当年在伯府中那个任你和祖母捏扁搓圆的四房么!」想起旧年惨景,徐念安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目光狠厉。 第37章 「什么?当年分给我们的家产,竟然被你大伯母扣下这么多?念安,你、你怎么不同我说?」郑夫人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徐念安和董氏到底在说什么,一脸震惊不可置信。 董氏下不来台,恼羞成怒胡搅蛮缠:「这关我什么事!本就是你二妹死皮赖脸要留在伯府不肯跟你们走,你们四房的女儿,难不成让我们大房白白养着?这么多年吃穿用度,加上她的嫁妆,真算起来,怕不是还要倒贴我许多!」 一个枕头扔到她身上,董氏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郑夫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她道:「你给我滚出去!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张妈妈,吩咐下去,以后再不许这个人踏进咱家院门。」 张妈妈应声上前,请董氏出去。 董氏连连冷笑:「好好好,你们四房算是出息了,要和我们长房断绝关系,那咱们就走着瞧!」 她甩袖就走,无一人拦她。 到了院中正好碰见和徐墨秀一起过来的徐墨晶,徐墨晶叫她:「母亲,你这是去哪儿啊?」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还留在这儿丢人现眼么?回家!」董氏没好气道。 「啊?不是说……」 董氏停步转身,本是想教训儿子,却见徐海安还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骂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是四房的人!你大姐得嫁高门,出息得狠了,巴结她去吧!」说罢叫上徐墨晶,撇下徐海安走了。 徐墨秀见状,也没理徐海安,直接往郑夫人的房里去了。 有女婿在,郑夫人想哭又不能哭,憋得难受,见徐墨秀来了,就说:「天光正好,你们别闷在我房里陪着我了,自去外头说话吧。阿秀,好好招待你姐夫。绮安惠安去厨房看看午饭准备得如何了。念安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众儿女皆应是。 见赵桓熙一边跟着徐墨秀往外走一边频频回头望向自己,徐念安叫住徐墨秀道:「阿秀,你姐夫作了一幅画想请你帮忙品评一番。」 徐墨秀看了赵桓熙一眼,道:「于丹青之道我并不擅长。」 「纵不擅长,好坏总看得出来的。你若看着还能入眼,便替你姐夫拿去请擅长之人雅正雅正。」徐念安说。 徐墨秀迟疑了一下,才转过身对赵桓熙道:「随我来吧。」 赵桓熙忙雀跃地跟上。 徐绮安与徐惠安出了郑夫人的房门,一眼看到站在院子里哭哭啼啼的徐海安。两人面面相觑,到底谁也没过去,相携往灶间去了。 「三弟。」徐墨秀经过徐海安身边时,徐海安呜咽着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赵桓熙正急着让徐墨秀看他的画,见徐墨秀被拉住,上前就推开徐海安的手道:「念安已经说不认你了,你又来纠缠阿秀做什么?难不成想离间他们姐弟?」 徐墨秀惊讶地看着赵桓熙。 徐海安终于受不住了,带着她的两个丫鬟哭天抹泪地跑了出去。 见碍眼的跑了,赵桓熙欣欣然地对徐墨秀道:「我们走吧。」 瞧着近处无人,徐墨秀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姐么?与我这般套近乎做什么?」 赵桓熙被问住,支支吾吾道:「我、我何曾说……不喜欢她?」 婚前还嚷嚷着喜欢别人不愿娶徐念安,现在听他的意思又喜欢徐念安了,这落在徐墨秀眼中,无疑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心志不坚朝秦暮楚的纨绔德性。这样下去,以后房里也不知要有多少莺莺燕燕,三年后同意不同意和离也是个未知数了。 他面色变得更差,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赵桓熙莫名其妙。 徐家没有书房,徐墨秀的卧房里,床靠西*,在东*那儿放了个小书架和一张书桌。 到了房里,徐墨秀站在书桌旁,双眼将赵桓熙从头到脚一打量,问道:「你叫我品画,画呢?」 赵桓熙抬起空空如也的双手,哎呀一声,边往外跑边道:「在你姐那儿呢,你等我一下啊。」 徐墨秀低头一看,见那幅画已经放在了他的书桌上,开口道:「等等。」 赵桓熙回身看来。 徐墨秀并不理他,兀自走到书桌后,欣赏起那副画来。 出乎意料,这个望之令人生厌的公府贵子,画的画居然不错。 画的是一座名叫「芝兰堂」的建筑,背后有山,门前有水,楼阁界画精工,皴法硬朗笔墨秀润,隐有董巨之风。 徐墨秀静下心来,想起这幅画居然直接放到他桌上,应是宜苏或是明理放进来的,也就是他姐姐的意思。 「为何画这副画?有何特殊寓意吗?」他问赵桓熙。 「没什么特殊寓意,当时我不知画什么好,你姐姐提议画芝兰堂,我们前天在那儿吃的午饭。」赵桓熙老实道。 徐墨秀望着芝兰堂那三个小字,说不上差,但也不算极好。 凭着多年和姐姐之间养成的默契,他几乎立时明白了姐姐叫他帮赵桓熙品画的用意。 「我虽不擅丹青,却也看得出,你这幅画画得极有水平。」他道。 赵桓熙刚刚露出一丝喜色,徐墨秀话锋一转:「但是你的字,配不上你的画。俗话说,字如其人,如你只能写出这样的字,下次再画,便不要在画上题字了。」 第38章 赵桓熙听了他的话,先是张口结舌,继而满脸通红。 徐墨秀将画卷起来递给他,道:「如果你想寻个师父教你画画,以你现在的作画水平不是难事,但我还是建议你先练字。毕竟自古书画是一家,学作画应当是一件相当考验耐心与恒心之事,如果你连字都没这个耐心与毅力练好,又如何让人相信你会有这个恒心去跟着人学作画呢?」 赵桓熙讪讪道:「说得也是。阿秀你于书法一道上可有心得?能与我一说吗?」 徐墨秀背过身去,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来,闲闲道:「书法一道全靠自己意会,多练而已。我也不过刚入门,没有这个资格来教你。」 赵桓熙看了眼他书桌上的手稿,上面的字天质自然遒美健秀,已非一般人能写出的了。抬头见徐墨秀背对他自顾自地翻书看书,态度冷漠,他心生不满,忍不住小声道:「都是做弟弟的,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墨秀眼珠往后一斜,又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尚书》,问身后人:「可曾读过四书五经?」 赵桓熙见他肯理他了,自然答得殷勤:「读过。」 「那你可知,嘉佑二年省试论题‘刑赏忠厚之至论’典出何处啊?」 赵桓熙:「……」这还不如不理他呢。 那边徐念安安抚好郑夫人,又把徐绮安和徐惠安叫到房里问了问店铺和花田那边的情况,听起来虽是磕磕绊绊,但好歹一切还算正常。 徐念安略微放心,想起徐墨秀和赵桓熙那边不知情况如何,便找了过去。刚到徐墨秀门口,便见赵桓熙捏着画卷垂头丧气地出来。 「怎么了?阿秀说你画得不好?」徐念安上前问道。 赵桓熙摇头:「他说我画得挺好的。」 「那因何垂头丧气呀?」 「他与我讨论了一下四书五经。」 徐念安:「……」 家里人少,中午就徐念安姐弟妹几个和赵桓熙一张桌上用了饭。有徐念安镇着,徐墨秀对赵桓熙假以辞色了些。赵桓熙本就不是记仇的性子,很开心地与徐墨秀攀谈起来。 用过午饭,徐念安去向郑夫人辞行,赵桓熙还有些依依不舍:「这么快就回去啊?」他自幼被殷夫人看得紧,性格柔弱内向,基本上没什么朋友。徐墨秀不过依着徐念安的意思对他态度稍微好了些,说话逢迎些,他便乐不思蜀了。 徐念安瞄了眼自家弟弟平和表面下隐藏的嫌弃之意,对赵桓熙道:「路程远,早些回家,省得母亲担心。」 上马车之前,赵桓熙一再邀请徐墨秀去靖国公府玩,徐墨秀敷衍地应了,只不舍地看着自家长姐。 「今日便回书院去,不要耽误了功课。」徐念安叮嘱他。 徐墨秀沉稳点头,「你也要好好的。」 徐念安一笑,「我没事,放心吧。我已吩咐宝康,家里若有事,上靖国公府寻我,你安心读书,不要担心家里。」 姐弟俩在门前分别,徐念安在徐墨秀的目送下上了马车。 「真的现在就回去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马车都行出去一段路了,赵桓熙还掀帘子往后瞧呢。 「怎么,与我弟弟就聊得这般投机吗?」徐念安颇觉好笑。 「是啊,他虽然只比我大三个月,可是懂得好多,我很佩服他。」赵桓熙道,「而且与他相处很舒服,他既没有因为我学识不如他而鄙视我,也没有因为我公府嫡孙的身份而讨好我,就像朋友一样。朋友,应该是这样子的吧……」说到后面,他微微出神。 徐念安心生怜悯,安慰他道:「以后你还会有这样的朋友的。」 「你何以确定?」赵桓熙回过神来,不解地问她。 「因为你会慢慢长大,长大了就会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自然就会走向什么样的人群,到时候,自然就会交到与你脾性相投的朋友了。」 赵桓熙瞧着徐念安,目光如丝,细密而绵软,「你真好。和你说话总是让人觉着未来充满希望。」 徐念安有些不太自然地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只要肯努力,未来本就是充满希望的。」 「对了,」赵桓熙忽想起一事,「听你所说,似乎当年你们在忠义伯府时,祖母也偏心,当时你们是如何应对的?那个二妹又是怎么回事?」 「我父亲虽嫡非长,我祖母原本打算将她外甥女嫁给我父亲,我父亲却听从我祖父之命娶了我娘。我外祖父是耕读之家出身,时任督察院经历,这样的家世比起忠义伯府来自然是差远了。家世不如,又不得婆母欢喜,还有厉害的妯娌,我娘能如何?唯忍耐而已。徐海安的母亲贺姨娘,便是我母亲怀上我之后,祖母塞到我父亲房里来的。」 说到此处,徐念安忍不住弯唇一笑,清灵的眸中一点寒凉,「其实我大伯母说得没错,若不是嫁给了你,我哪有这胆量与她撕破脸?」 见她如此,赵桓熙有些不安,犹疑半晌,问道:「那你看着我的母亲,会不会想起你大伯母?毕、毕竟,对我几个婶娘来说,我母亲也是长嫂,掌着府中中馈。」 徐念安惊讶一瞬,失笑:「你怎会如此想?我大伯母如何能与你母亲相比?我大伯母从根上就是烂的黑的,而你母亲看着厉害,其实心地很善良很正直。如若不然,你的庶兄们又怎能顺顺当当长这么大还挣着了前程?四房五房的婶婶又怎会有胆量在咱们新婚头一天就当着你母亲的面与我为难?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可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第39章 赵桓熙高兴起来:「既如此,你就别担心了。若是你大伯母敢为难你家,我就叫我娘去对付她。」 徐念安摇头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只是,娘管着整个公府几百口人的吃喝拉撒,日常要应对各房上下的挑剔,对外还有人情往来,已经很劳累了。咱俩无所事事的,当想着如何为她分忧才是,而不是为她添忧。」 一句话说到底,若是殷夫人积劳成疾去世了,不管赵家大老爷续不续弦,她和赵桓熙在公府的待遇都将一落千丈。 她知道这样想很现实,但也唯有现实,才能让人更清醒。 赵桓熙显然不会想到这一层,却也不妨碍他心生惭愧,道:「你说得是。」 转眼到了靖国公府,依然是由东角门进去,两人带着丫鬟小厮刚走到前院通往松茂堂的角门处,冷不防从国公爷的外书房里走出十几人来。 「桓熙!你回来了。正好陆伯父到访,祖父正要带我们一道去园子里作诗,你也一起来吧!」赵桓旭老远就喊了起来。 赵桓熙身形僵了下,缓缓转身,看到外书房那边国公爷等人,步伐迟滞地走了过去。 「陆伯父是谁啊?」徐念安跟在他身边,边走边低声问道。 「也是我祖父的好友,时任工部郎中。五房的姝娴堂妹,便是许给陆家之子的。」赵桓熙小声回答,颇有些无精打采。 徐念安一阵无语,心想国公爷好在是子孙众多,如若不然,多交几个朋友还不够分的呢。 「桓熙见过祖父,见过陆伯父,见过各位堂爷爷堂伯父……」除了国公爷和陆郎中外,随行的还有五个族中长辈,年轻辈的是赵桓旭和三房四房几个年龄相仿的孙子辈。 徐念安跟在他后头向众人见了礼。 国公爷态度和煦地问赵桓熙和徐念安:「今日回门,这么早便回来了?」 赵桓熙低垂着脑袋,只是答了个「是」,徐念安却微笑答道:「我们不走,我弟弟便要在家相陪,我担心误了他回书院的时辰,所以用过饭便催着三郎回来了。」 国公爷闻言,似是得了提醒,向一旁的陆郎中笑道:「忘了与你说,我这孙媳的弟弟,也在苍澜书院读书。」 陆郎中面庞周正,颌下留着短须,看上去很是随和,此时微微惊讶,道:「那年纪应该还很小吧。这么年轻能进苍澜书院,前途不可限量啊!叫什么名字?」 「姓徐,名墨秀。」 「徐墨秀,字文林?」陆郎中接口。 这下轮到国公爷惊讶了,「你如何得知?」 陆郎中哈哈大笑,「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这位徐公子是犬子的好友啊,还曾到我家做过客,确是一位很优秀的年轻人。依我看,两年后的大比这位徐公子很有希望能中。」 「陆郎中别只顾着夸赞别人,你家陆公子不也是年纪轻轻就入了苍澜学院么,这满京里说起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诶?都是侥幸,侥幸而已。」 他们老一辈的在那儿互相吹捧,受了冷落的赵桓旭站在一旁,一副悻悻的模样。 好不容易等他们告一段落,徐念安扯了下赵桓熙的袖子,赵桓熙忙行礼道:「祖父,陆伯父,各位堂爷爷堂伯父,桓熙就不打搅你们的雅兴,先行告退了。」 「诶?桓熙,说好一起去园子里作诗的,别这么扫大家的兴嘛!」赵桓旭过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脱身。 他来了这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到赵桓熙身上。 赵桓熙窘迫得双颊通红,想拒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低声嗫嚅:「我……我不……」 国公爷的面色不好看起来。 徐念安见状,上前落落大方地对众人道:「瞧我家三郎,既不擅长作诗,又不想扫了大家的雅兴,羞愧得脸都红了。」 陆郎中等人闻言,少不得凑趣一笑。 徐念安又道:「既然祖父要带各位爷爷伯伯堂兄们去园子里作诗,想必诗题多与园中之景相关。恰今日在我家,弟弟听闻三郎曾学过作画,便请他作画一幅,画的也是园中之景。只是时间仓促,画工潦草,恐要见笑于各位长辈。」 「都是玩罢了,又不是考状元。画在何处,且拿来我看。」国公爷道。 徐念安回头唤宜苏,宜苏呈上画来。 国公爷将画展开,陆郎中等人探头一看,啧啧称奇:「这画工哪里潦草了?画得很好啊!」 「画的是园中的芝兰堂,一眼望去,仿佛芝兰堂就在眼前,十分传神。」 「看这山画得庄重朴实,水流悠悠,整幅画给人的感觉十分沉静,倒是颇有巨然之风。」 「芝兰堂也画得甚是精微雅致,细腻逼真,像是南宋马钦山的风格。」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夸赞赵桓熙的画,赵桓旭放开他凑过去看,看完画又看了眼赵桓熙,面色凝重没说话。 间或有人问赵桓熙学作画学了几年,赵桓熙说从十岁学到十三岁,众人又是一阵称赞。 「这画既是你内弟让你画的,那你画完之后他如何点评?」国公爷问赵桓熙。 赵桓熙红着脸老实答道:「他说画尚可,字差了些,叫我回来好生练字。」 众人大笑。 第40章 陆郎中抚须道:「此言甚是中肯。」 赵桓熙忙道:「那作诗我便不去了,我回去练字。」 国公爷爽快放行:「去吧。」 赵桓熙如蒙大赦,向众人行礼之后,带着徐念安一溜烟地跑了。 进了后院瞧不见国公爷他们了,赵桓熙才松了口气,让丫鬟们先回慎徽院,他和徐念安走在后头,抚胸道:「今日幸亏有你在,不然肯定又被赵桓旭拉去园子里丢脸,惹祖父不快。他最爱干这事。」 「你既知他最爱干这事,为何不想对策?每每遇见,还是只能任他施为?」徐念安问。 「他总是将话说得叫人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就如今日,他明明瞧出我不想去作诗,我也不会作诗,他偏说我不去就是扫大家的兴。我还能如何说?」赵桓熙忿忿道。 「自然是如实说。」徐念安停下脚步,望着赵桓熙道:「我瞧着你是对祖父不快的原因有所误会。如果你以为他会为你不会作诗,不会写文章,抑或读书不如赵桓旭好而不快,那你就错了。赵家是武将出身,祖父自己是个武人,就算喜欢文墨,也断不会以书香世家的标准去要求自己的儿孙。儿孙如有读书好的,他自然高兴,但断没有仅因为读书不好而不快的道理。」 赵桓熙不解:「但是往日,每每发生今日这样的情况,他是会不快啊,会给我脸色瞧,甚至训斥我。」 「那是因为你遇事没有态度,没个主见,畏畏缩缩不像个男子汉。你明明想拒绝,却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来。祖父乃沙场宿将,天底下最有血性的男儿,你说他瞧着自己的嫡孙窝窝囊囊的,他能高兴吗?」 赵桓熙不说话了。 「下次若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你就直接对祖父说,你不擅文墨,去了也不能给大家助兴,还不如回房多练几个字或是多看几本书。只要你态度端正诚恳,祖父断不会怪罪你。若是那赵桓旭强人所难,你便再强调一遍自己的立场,同时向他们致歉。祖父是明白人,会为你做主的。」 赵桓熙抬起双眸,目光又是希冀又是怀疑:「真的吗?」 「你下次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徐念安迈步继续往前走。 「那你刚才为何不用这招?反而要提起你弟弟?」赵桓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徐念安叹气:「我方才教你的话,只能你自己说。若是你在场自己不说反而要我替你说出来,那祖父不是更生气了?所以我只能努力岔开话题,让你有机会可以脱身。后来那赵桓旭拉住了你,你又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我是为了给你解围才不得不以打趣的方式替你把你应该说的话给说出来。」 赵桓熙脸又微微红了,低声道:「谢谢你。」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赵桓熙又问:「那你为何要与祖父说那幅画呢?陆伯父他们见多识广的,万一觉着我画得不好,那不是让祖父更生气吗?」 徐念安一笑,却不说话。 「诶?你怎么不说话,你快说啊。」赵桓熙见其中似有机巧,越发好奇起来。 徐念安边走边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可知,我在家时,听到的关于你的传言,都是什么样的?」 赵桓熙脚步略略迟疑,口中道:「总……不见得会是好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徐念安用帕子掩口笑道,左右一看,四周无人,她低声道:「我听说,你十岁吃饭要人喂,十二岁还尿床,十五岁下雨打雷还要哭着找娘,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一样是好的。府里府外的人都管你叫做‘天之娇子’,娇气的娇。」 赵桓熙猛的站住脚,双颊红得发紫,双眸春水盈盈,一副又气又恼的模样,却没有张口反驳。 「我与你相处这几天,自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但是别人不知道呀。所以啊,那幅画,如果是赵桓旭拿出来,也许祖父陆郎中他们只觉得一般,毕竟他才名在外么。但是由你拿出来,与你以往的名声一比,那画可不就很是了不得了?」徐念安也不去安慰他,说完便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赵桓熙慢吞吞地跟在她后头。 走了好一段路,他忽低声问道:「所以当时在花田那边,你才那么爽快答应与我做假夫妻吧?」 徐念安回身看他,目露探究,「你为何总是纠结此事?当时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向我说明你不愿娶我吗?你不愿娶我,咱俩又无旧情,我为了全两家的颜面,提出与你做假夫妻,难道很奇怪吗?」 赵桓熙低了头,声如蚊蚋:「不奇怪。」 「好了,别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了,咱们现在去母亲院里跟她说一声咱们回来了。你再这副模样,母亲不定还以为我们徐家人欺负你了。」徐念安过来扯他的袖子。 赵桓熙回过神来,惊道:「对啊,你把画拿出来给祖父他们看,那母亲不就知道我又画画了?」 「你今日拿了画去我家让我弟弟品评,暖杏晓薇和知一知二都跟着,你还想瞒过你母亲去?」 赵桓熙气道:「他们若敢出卖我,我便不要他们伺候了!」 「他们的身契都在母亲手里捏着,月例也是母亲发的,又是母亲派他们伺候你的。他们不对母亲忠心,难不成对你忠心?对你忠心又有什么用?大难临头,你护得住他们?」 赵桓熙答不上来,一扭身子背对着徐念安赌气道:「你怎么老帮着旁人说话?」 第41章 「这不是帮着别人说话,这都是人世间的道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以后与人交往时,多想想他的要害在哪里,你便能少吃些苦头。」徐念安又过来扯赵桓熙的袖子,「待会儿到了母亲那儿不要主动提起作画的事,若是母亲提起,你就说是我弟弟让你画的。不要紧张,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多说练字的事。」 过了片刻,两人到了嘉祥居,殷夫人已经得了前头的消息,见赵桓熙自己不提,便问了一句。赵桓熙按照徐念安说的作答,殷夫人果然很高兴,问了两人晚饭想吃什么,又让两人将她房里的核桃酪吃了再回去。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么回答我母亲了,因为我母亲的要害不仅是希望我得到祖父的欢心,还希望我能将赵桓旭比下去。一幅画固然让祖父夸奖了我,但并不足以将赵桓旭比下去,相比之下,练字在我母亲眼里才是正经事,画画是歪门邪道。她见我没有因为歪门邪道得了祖父夸奖而沾沾自喜,反而一心想着正经事,自然就会高兴了。」出了嘉祥居,赵桓熙跳到徐念安前面,面对着她一边倒退着走一边道。 徐念安毫不吝啬地夸奖他:「三郎真聪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赵桓熙闻言将下巴抬得高高的,转过身去,走路都昂首挺胸起来,活像只巡视领地准备打鸣的大公鸡。 徐念安心觉好笑,故意问道:「三郎既准备练字,不知打算每日写多少个字啊?」 赵桓熙仔细想了想,她让他练的《祭侄文》统共也不过二三百字,他每日写两遍也就差不多了吧? 「就练六百字吧。」他道。 徐念安微惊:「南唐名臣徐铉长于书法,我听闻他幼时每日都要写五千个字,你六百。怎么你们画家与书法家的差距这么大的吗?」 赵桓熙又给她问住了。 徐念安也不多说,问完了转身就往慎徽院的方向走。 「那、那要不我练一千字?」赵桓熙追着她道。 「末流画家。」 「两千字?」 「三流画家。」 「三千字?」 「还是三流画家。」 赵桓熙不满地嚷了起来:「我都加了一千字了,凭什么还是三流画家?」 「你瞧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别说每天三千字,哪怕每天一万字,只要你抱着敷衍塞责的态度,也不会让你有半点进益。当然你将来到底能有多大成就并不关我什么事,若不是为着我的宅子和铺子,我才懒得管你呢。」徐念安闲闲道。 赵桓熙气得大叫:「我定要写一手好字出来让你无话可说!哼!」撇下她自己先跑回慎徽院去了。 徐念安看着他飞奔的背影忍俊不禁,心道:小样儿,拿捏你还不就跟拿捏算盘珠子一个样儿?想怎么拨怎么拨。 回到慎徽院,赵桓熙已经去书房练字了,徐念安也不去找他,回房里将自己带来的一些书籍从箱子里拿出来,坐在窗下看。 宜苏和明理两个丫头进来陪着她,一个刺绣,一个做盘扣。 院子里隐隐传来说话声,明理抬头一瞧,晓英领着赵昱捷往书房去了。 「三爷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隔壁大少爷就找来了,莫不是一直派人盯着呢吧。」明理朝着外头翻了个大白眼。 徐念安嘴角带笑,慢悠悠地翻过一页,道:「做你的盘扣吧,不该咱管的咱不管。」 「您倒是想躲清闲,怕是不能够呢。」明理噘嘴道。 徐念安往窗外一看,只见赵桓熙手里捏着一张信纸急匆匆往正房这边来了。 「你们先出去。」赵桓熙进了房,见宜苏和明理在,神情有些不大自然道。 宜苏和明理行礼退下,帮两人把房门关上。 「冬姐姐,黛雪托捷哥儿传信过来说大嫂要给她相看人家,她不愿意嫁。怎么办?」赵桓熙凑到徐念安身边,将手中的信递给徐念安看。 徐念安一眼瞟去,见信上好几处字都被晕开了,疑似泪痕,便没接,只道:「这不是很好吗?原本我们的计划就要她等到你我和离,你们才能在一起的啊。」 「我不是说这个。是她现在被大嫂逼婚,除了我没有人能帮她了。」赵桓熙见她不接,讪讪地把信又收了回来。 「那你要如何帮?现在就纳她为妾吗?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咱俩是指定不会有孩子的,你纳了她,必然会先生下庶长女或庶长子,不知将来你再娶的夫人,有没有你母亲那样的宽宏大量?」徐念安抬头瞧着他说。 「我……我不纳她为妾。」赵桓熙在徐念安的对面坐了下来,侧面对着她。 「既如此,便只能让她装病了。只是你要想好了,将来你我和离之后是否一定会娶她?别到头来蹉跎了她的青春,害她落个有疾的名声,你却又爱上了旁人。」徐念安继续悠闲翻书。 赵桓熙转过脸瞧着徐念安一脸的风淡云轻,真真是半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心中不免置了气,果断道:「我会娶她的。」说完捏着信纸起身就走。 「你做什么去?」徐念安唤住他。 「反正你眼里只有宅子铺子银子,管我做什么。」赵桓熙头也不回地负气道,却停住了脚步。 「我给你出主意,劝你想清楚,你倒还气上了。你和我说说,你在气什么?」徐念安站起身来,转到他面前仰头问道。 第42章 「不要你管。」赵桓熙再次转身背对她,就是不肯看她。 「是在气我态度不好?」徐念安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他把胳膊往前一甩,不说话。 「虽是假的,但咱俩现在毕竟是夫妻。捷哥儿来传信,你又大剌剌地拿着信来找我,全院的丫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是装,我也得装出吃醋的样子来不是?」徐念安小声道。 赵桓熙长睫颤了几颤,转过身来甚是好奇道:「你方才那样子……是在吃醋?」 「装吃醋。」徐念安强调。 赵桓熙偷看她一眼,垂下眼睫,双颊又开始隐隐泛红。 「你方才是想做什么去?」徐念安问他。 「去写信让捷哥儿带给黛雪,教她装病之事。」赵桓熙道。 「你是不是傻?这样的信能写?万一落在你大嫂手中,她闹到你母亲那儿去,你不纳黛雪也得纳了她了。」 赵桓熙张口结舌:「啊,我不曾想到这一点。」 「以后凡是有关黛雪姑娘的事,你不许擅作主张,一定要与我商量着来。」徐念安瞪他一眼,「你先去让捷哥儿帮你带个口信,告诉黛雪姑娘别着急,你会替她想办法。再有就是,告诉捷哥儿最近没有要紧事别再来找你了,来得频繁了没得把母亲的目光也吸引过来了。」 赵桓熙点头答应。 「你这几日专心练字,有进益了就拿去给母亲看,让母亲高兴高兴,然后我就带你去见黛雪姑娘。」徐念安叮嘱道。 赵桓熙顿时苦了脸:「还要练字有进益了才能去啊,练字哪有那么容易?」 徐念安绷着脸道:「相夫教子,是这世道对已婚妇人的要求。如今你我没有孩子可以教养,我可不就得把重心放在‘相夫’上吗?你若练字有进益了,我带你去园子里逛,母亲只会说是你用功得累了,去散散心而已。你若毫无长进,我带你去园子里逛,母亲便会觉着我不知劝你上进,就知道和你一道吃喝玩乐偷懒耍滑。纵然你心里只有黛雪姑娘,也不能全然不顾我吧!让我遭了母亲厌弃,以后我还怎么帮你?」 赵桓熙见她生气,顿时急了,分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唉,我去练字了。」 打发走了他,徐念安回到窗下,继续优哉游哉地看书。 入夜,两人去殷夫人房里用饭。 今日饭菜很丰盛,松鼠桂鱼,鸡汁豆腐,芹菜虾仁,狮子头,翡翠佛手鸡,还有一道桂圆枸杞鸽蛋汤。 「怎么手上还沾着墨?芊荷,快打水来让三爷洗手。」殷夫人欢喜地把赵桓熙赶到一旁去洗手,笑容满面地问徐念安:「念安啊,听闻你弟弟与陆郎中家的公子是同窗,你可知那位公子是何等样人?」 「因不曾留意,所以并不知晓。」徐念安恭敬答道。 「日后若有机会,问问你弟弟。」殷夫人道。 「是。」 赵桓熙洗完手走过来,听到两人说话问道:「打听他做什么?」 殷夫人面色微尬。 徐念安笑道:「你不是说陆公子与五房的姝娴堂妹有婚约么,母亲这做大伯母的,就不能关心一下未来堂侄女婿的人品了?」 赵桓熙道:「关心她作甚?她自有她的亲娘操心。好赖都扯不到母亲身上来。」 殷夫人见他颇有些忿忿,忍不住笑问:「哟,何时对你姝娴堂妹有如此大的意见了?」 「若不是她去告黑状,祖母怎会在大婚头一日就罚念安去祠堂抄什么劳什子的《女诫》?好在祖父公道,不然念安受罪不说,母亲您也丢脸。」赵桓熙道。 殷夫人愈发惊讶了,「哟!现在都能想到这一层了,到底是成了婚的人了!」 一句话让赵桓熙涨红了脸:「娘——」 「好好,不说了,来,吃菜。」殷夫人拿起筷子道。 三人说说笑笑,饭吃到一半,殷夫人借着用帕子掖嘴角的机会朝一旁的苏妈妈打了个眼色。 苏妈妈悄无声息地出去,过了一会儿便掀帘子进来道:「夫人,大奶奶使人来问,能不能将庞姑娘从芙蓉轩放出来。」 殷夫人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对面赵桓熙惊得一抬头。 殷夫人再次用帕子掖了掖唇角,慢条斯理道:「放出来做什么?她不是正在给庞姑娘相看人家吗?关到她出嫁得了,省得节外生枝。她若心疼她表侄女,尽早将她嫁出去便是。」 赵桓熙面上一急,要开口说话。 徐念安一只手伸过去扯了扯他腰间的衣服,对他微微摇头。 赵桓熙憋了回去。 殷夫人打发了苏妈妈,又对徐念安说:「明日桓熙的三个姐姐来家里看你,你不要乱走,就在慎徽院等着,她们来了我就使人去叫你。」 「知道了,母亲。」徐念安乖顺道。 用过饭,小夫妻俩离开了嘉祥居。 「你刚才为何拦着我说话?我都成亲了,黛雪还要被一直关着,也太可怜了!」赵桓熙照例打发走了随行丫鬟,和徐念安站在嘉祥居的后*根道。 「你看不出来刚才那是母亲故意试探你么?」徐念安颇为无语道。 赵桓熙呆住,「故意试探我?」 第43章 「纵你没有发现母亲给苏妈妈使眼色,你也该想想,大嫂在母亲面前是什么身份?她想要母亲放了她表侄女,随便派个下人来说?即便她真的就派个下人来说,也不该在你我和母亲一起吃饭的时候来说,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赵桓熙仔细一想,「对哦。」 徐念安懒得理他,转身继续往慎徽院的方向去。 「你怎么那么聪明?好在你方才拦住了我,不然我又惹母亲生气,黛雪肯定也会跟着受罪。」赵桓熙追着她道。 徐念安悠悠道:「是啊,你不用惹母亲生气,黛雪姑娘也不必跟着受罪。你们都有好处,独我没有好处,非但没有好处,还要倒贴许多。你说我图什么呀?」 赵桓熙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念安侧眼看他,一脸的心如死灰:「说罢,你的三个姐姐统共有几个孩子,我好准备下见面礼。」 赵桓熙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指着她道:「原来是财迷在心疼银子。」 「哼!」徐念安扭身走。 「诶?你别生气呀,你跟我来。」赵桓熙过来拽着她的腕子,拉着她一路跑回了慎徽院的房里,一通翻箱倒柜,最后在亮格柜中抱出一只一尺半见方、画着松鹤同春的小叶紫檀官皮箱来。 赵桓熙费劲吧啦地将箱子抱到床上,一看傻眼了,箱子上还上着双鱼大锁呢。 「我倒忘了,这钥匙还在我奶娘侯妈妈那儿。」他去外间叫晓薇找侯妈妈拿钥匙,不一会儿侯妈妈亲自送来了。 「以后这钥匙就交给念安保管,我自会和母亲说的,你去吧。」赵桓熙赏了侯妈妈两只带骨鲍螺,侯妈妈欢天喜地地捧着去了。 赵桓熙拉着徐念安来到床侧,分坐在官皮箱两旁,他用钥匙打开官皮箱箱盖上的大锁,下头两扇小门上还有一把小锁,也一并打开了。 掀开箱盖,最上面一层放了许多黄金打制的马蹄铁和大小不一憨态可掬的小马驹,有些马蹄铁上还镶着珠玉。 徐念安抬头看他:「你属马?」 赵桓熙:「是啊。」算算年纪,「你属龙?」 徐念安点点头。 他灿然一笑,唇间一线雪,眸弯两道月,「那咱俩的生肖可以组成一个很好的词。」 徐念安故意道:「车水马龙?」 「这算什么好词?」赵桓熙笑得差点滚到床上去,「是龙马精神!」 这官皮箱除了最上层装了许多黄金马蹄铁和小马驹外,下面还有高度不一的三层抽屉。 第一层抽屉差不多只有两寸高,里面装的都是玉器和手串,什么平安扣玉佩扳指戒指各种小挂件。 第二层三寸多高,里头放了比较大的黄金和玉摆件,也多是与马有关的。 第三层有五寸多高,里面放的居然是黄金打造的骑兵,一共八个。马儿形态各异人物栩栩如生,连人物背上的箭筒,腰间的佩刀,以及手里的缰绳包括马鞍马镫等都做得纤毫毕现。 「这是我出生时舅舅送的,我母亲也知道,除了这个不能动,其它的你随便拿。」赵桓熙将那八个骑兵拿出来放在床上,对徐念安道。 「这都是你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点头:「这些是一部分,还有一些杂七杂八个头太大的我母亲放到库房里去了。」 「每当你想用钱,就用这些?」 「这些是我喜欢的东西,不拿来用。这是送你的。我要用钱时,母亲会给我。」赵桓熙不甚在意道。 徐念安叹了口气,「你快收起来吧,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心疼见面礼吗?」赵桓熙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掰着手指头道:「我二姐姐有四个儿子。」 徐念安瞪大眼:这么能生? 婚前她只顾打听靖国公府的事了,对于嫁出去的大姑姐的情况倒是没多少了解。 「我三姐姐还没有孩子,四姐姐有一个女儿。也就是说你得准备五份见面礼。你拿个价值相当的吧,你不是说……假夫妻明算账吗。」赵桓熙垂着浓黑的眼睫道。 徐念安从善如流,「那好吧,就拿这个小马驹,怪可爱的。」她从箱子的最上层拿了个鸡蛋大小的黄金小马。 「一个够吗?」赵桓熙担心地问。 「够了。」徐念安把玩着沉甸甸的小马驹,问他:「你三姐今年多大了,怎么还没有孩子呢?」 赵桓熙道:「我三姐比我大五岁,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她三年前落过一胎,至今没有再孕,我母亲每每提起,也忧心得很。」 说到此处,他不知想起什么,眉头狠狠皱起,最后却道:「罢了,不说他了。」只对徐念安道:「我还有个大姐,她和我大姐夫在宣州。她要是在,你拿一只小马驹绝对亏大了,她有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哈哈!我二姐姐不太爱说话,看着有些严肃,但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三姐是我四个姐姐中最爱说笑的,你见了定会喜欢她。四姐比我大三岁,性子很温柔,喜欢照顾人,很好相处的。」 徐念安歪头看他,目露狡黠,问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怕我明日应付不来吗?」 「我、我的意思是,我的姐姐们都很好相处,你别因此就欺负她们!」赵桓熙表情不太自然地强辩道。 第44章 徐念安忍俊不禁,眸光温软明艳地看着他,低声道:「谢谢你。」 赵桓熙脸轰的红了,低头看着床上的黄金骑兵小声说:「不客气。」 次日一早,徐念安跨过睡得正香的赵桓熙下床时,暗自思量:该是把属于自己的地盘夺回来的时候了。 她到嘉祥居时,不过刚过了卯时,院子里站着些早来的管事婆子,殷夫人还未开始理事。 听闻徐念安来了,殷夫人颇为诧异,令芊荷叫她进来。 「儿媳问母亲安。」徐念安进到内室,发现殷夫人正在用早饭。 「怎这么早就来了?」殷夫人问她。 徐念安道:「在家早起惯了。」 「三郎呢?」 「三郎还未醒。」 殷夫人拿汤匙的手顿了顿,问:「你弟弟与三郎一般大,他平日里都是几时起床?」 徐念安笑道:「我弟弟是个夜猫子,在家时惯于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到了书院里有规矩管着许是能好些,无非是书院让几时起便几时起吧。」 「坐,一起用些吧。芊荷,多添一副碗筷。」殷夫人道。 徐念安忙道:「多谢母亲关爱,儿媳还是先不吃了,待会儿回去和三郎一道吃。」 殷夫人也不勉强,「随你吧,先坐下,我有几句话同你说。」 徐念安坐下,殷夫人屏退下人,问她:「如今你嫁与了三郎,对于三郎今后做些什么,你心中可有成算?」 徐念安道:「老话是说成家立业,可儿媳仔细想过了,三郎年少,尚立不得什么业,正好家里暂时也不急着让他立业开源。既如此,不如还是去读书吧。纵然不为功名,多读些书,多结交些朋友,对他将来总是有益处的。」 殷夫人不爱听不为功名的话,但让桓熙读书的话她还是爱听的,便耐着性子道:「都知道读书好,可他不爱读书,为之奈何?家里请过先生,管教不严,后又送他去了国子监,去了一段时间也不肯去了,唉!」 「一个人不爱做某件事,便如爱做某件事一般,总是有缘由的。只有找到了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 殷夫人道:「既如此,那此事便全权交付于你了。只要能让三郎去读书,哪怕……哪怕就是不为功名,也总比这般闲在家中虚度岁月的好。你需要什么尽管打发丫头来与我说,断无不肯的。」 徐念安笑着说:「母亲莫急,此事也急不得,且需要静候时机呢。待时机成熟了,儿媳自会来与母亲说的。」 殷夫人虽未得到肯定的答复,心下到底是不像之前那般无着无落的,话锋一转道:「你新进家门,厨房那边尚不知你的口味,待会儿你交代松韵去一趟厨房。」 「是。」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殷夫人结束早膳准备理事。徐念安回到慎徽院,看到松韵带着丫鬟守在正房的门外。 「奶奶,三爷还没起来。」见了徐念安,她迎上来道。 「无碍,让他睡吧,左右今天无事。」徐念安道。 「那早膳……」 「等他起了再摆。」 徐念安进了房,看了眼床上还在呼呼大睡的少年郎,拿了本书坐窗下看去了。 赵桓熙一觉睡到自然醒,眼还没睁就展臂蹬腿地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他动作一僵,猛的睁开眼向床的里侧看去,见没人,他又扭头看向床外。 肌肤洁白五官鲜妍的少女正坐在窗下看书。这般看去,只见她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翻书的动作扑闪扑闪的,微风轻轻拂动她发簪上的米珠流苏,金红色的阳光轻纱一般披在她右肩上,一切都是那样的娴静美好。 「你若再不起,我便要饿死了。」徐念安目不斜视,一边翻书一边说。 赵桓熙猛然回神,双颊发热,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掀被坐了起来。 暖杏等丫鬟端水进来伺候他洗漱,洗漱过后,徐念安打发她们去传早膳,放下书亲自起身伺候赵桓熙穿衣。 「今日你姐姐们回娘家,姐夫们会来吗?」徐念安问。 她比他矮小半个头,这般低着头往他腰带上系玉佩时,发髻离他鼻子很近,一股幽淡的发香柔柔地钻入他鼻中。 「二姐夫在朝为官,今日不是休沐日,大概不会来。三姐夫也不会来,四姐夫可能会来吧。」赵桓熙有些心不在焉道。 「你与你四姐夫相处如何?」系好了玉佩,徐念安抬眼问他。 「他……与赵桓旭更聊得来。」赵桓熙悻悻道。 徐念安忍不住一笑,没说话。 「你笑什么?」赵桓熙觉着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见徐念安转身离开,跟在她身后道:「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四姐说他对我四姐尚算好,我才懒得理他呢。」 「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解释呢。」徐念安走到窗边将窗户完全打开,室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你是没说什么,可你笑了,这比说还不好,你是笑我。」赵桓熙道。 「好没道理,我笑了便是笑你,以后还教人不敢笑了呢。这才做了几日夫妻?便霸道起来了。」 赵桓熙说不过她,张口结舌半晌,想分辩,丫鬟们端着早膳进来了,只得憋了回去。 小夫妻俩用完早膳,赵桓熙还呆在房里不走,徐念安睨他一眼:「还不去练字?」 赵桓熙见她又坐窗下去了,问她:「你不去?」 第45章 「怎么?你练字还要我陪着?」徐念安惊讶地望着他。 赵桓熙脸微红,头一扭:「我才不要!」还没走到门口就后悔了,回到窗下扯着徐念安的袖子一边往外拖一边道:「我不是要你陪,我要你磨墨。」 赵桓熙的三个姐姐是下午来的,殷夫人容貌昳丽,生的几个儿女姿容都不差。三个女儿中赵佳臻容貌最佳,老二赵佳善正如赵桓熙所言,看着不苟言笑有些严肃,老四赵佳贤小腹微凸似是有孕在身,长得珠圆玉润的看上去很是温柔贤惠。 小夫妻俩去时,殷夫人和三个女儿已经说了一会儿话了。三个大姑姐看徐念安的眼神都很和善。 「哟,都到母亲这儿了,还牵着媳妇儿不放呢,怕我们做姐姐的抢了你媳妇不成?那说不得我还真就抢了。」赵佳臻见赵桓熙牵着徐念安的腕子进来,笑着起身将徐念安拉到她们姐妹几个那边。 赵桓熙手骤然空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赵佳善难得地笑嗔道:「你倒是自来熟得很,仔细吓到弟妹。」 赵佳贤掩口而笑。 殷夫人给几人做了介绍,众人彼此见过礼后,徐念安被赵佳臻拉着坐在身边说话,赵佳善则对赵桓熙道:「阿峻和你四姐夫来了,正在祖父那里,你也去陪着说说话吧。」 赵桓熙本来还算轻松愉悦的表情瞬间别扭起来,坐在那儿不动。 赵佳臻笑道:「怎么不去?莫不是怕我们欺负你媳妇儿?」 赵桓熙眼巴巴地瞧着徐念安。 徐念安也笑道:「你去吧,我老老实实的,姐姐们不会为难我的。」 一句「老老实实」让赵桓熙想起她叫他在祖父面前实话实说之言,迟疑地点了点头,与殷夫人及三位姐姐打了招呼,出去了。 他一走,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徐念安身上。 赵佳臻站起身道:「弟妹,她们有许多育儿经要说,你陪我去院中走走如何?」 徐念安点头微笑:「好。」 看着两人出去,殷夫人打发丫鬟婆子领着外孙外孙女去小花园玩,屏退房中下人,问赵佳贤:「邬诚又纳了个妾?」 赵佳贤脸上笑意一收,垂下脸去,眼圈儿渐渐红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赵佳善还未听得风声。 「还能是什么时候的事,自是贤儿有孕之后。这便也罢了,反正天下男人都一个臭德行。可是我怎么听冼妈妈派人回来说,那女子的肚子,瞧着比你月份都大?却又不是贱籍,这是怎么回事?」殷夫人只盯着赵佳贤问。 赵佳贤淌着眼泪,不说话只摇头。 「你……」殷夫人瞧着女儿那样,恨铁不成钢,却又舍不得说重话,一时气闷不已。 「月份比你都大,又是你有孕后进的门,能确定是邬家的种么?」赵佳善问。 「诚郎说是的。」赵佳贤抹着眼泪低声道。 「他说是便是?这种婚前便与男人不清不楚的女人,能与他邬诚苟合,自然也能与旁人,如何肯定?邬家二老也是个糊涂的!」殷夫人怒道。 「娘,事到如今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替小妹想想法子是正经。若那女子生下个儿子,可又是个庶长子。」赵佳善皱着眉头,「那女子品行如何?」 「……深得诚郎喜爱。」赵佳贤想到委屈处,忍不住泪如泉涌。 殷夫人冷笑连连:「你别只顾着哭,此时不振作起来,以后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娘!」赵佳善坐到赵佳贤身边,扶着她低声劝道:「娘也是为你着急,你别哭了,身子要紧。」 「二姐。」赵佳贤哭着偎到赵佳善肩上,「新婚时他说此生只我一人,我怀英姐儿时,他纳妾,还心怀歉意,在我面前做小伏低许久。可是这次……这次……」 「若他绝情,那女子又委实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们也不是没有法子治她。」赵佳善目光冷硬道,「咱们家的悲剧,绝不可在我们姐妹身上再发生一次。」 赵佳贤抬头,看着赵佳善问道:「二姐,你有什么法子治她?」 「那孩子生下来是个隐患,可若生不下来,便不足为虑了。」赵佳善目光坚凝。 赵佳贤惊讶地瞪大眼睛。 殷夫人忙道:「万万不可胡来,若是事发,你们姐妹在夫家还如何做人?」 赵佳贤一手搭在小腹上,连连摇头:「不行的二姐,我不想这样,再怎样,我也不想伤人害命。」 「你不想伤人害命,可能拦得住别人这样想吗?想想桓熙小时候,在花园里玩掉进池子里,走路从台阶上滚下来,雨天在走廊里玩耍,和他几步之遥的小厮生生被雷劈死……多少次生死大劫,你敢说跟姓杜的那边没关系?你不想伤人害命,便是拿英姐儿和你肚子里孩子的性命来冒险。」赵佳善疾言厉色道。 赵佳贤被吓住。 提起桓熙小时候的遭遇,殷夫人也是眉头紧锁地握紧了拳头。 房里一时陷入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殷夫人微微松开拳头,对赵佳贤道:「你回去先试试邬诚的口风,说若是那边生下的是男孩,便养在你膝下。若是他不肯,我们再作计议。」 赵佳贤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赵佳善看了殷夫人一眼,没再说话。 第46章 往芝山兰湖那边去的路上,赵佳臻摇着团扇,频频侧过脸来打量徐念安。 徐念安问道:「三姐总是看我作甚?」 赵佳臻笑容明艳:「弟妹生得如此貌美,我弟弟必然十分喜欢吧?」 若是换做旁人,怕是早就羞红了脸,徐念安却莞尔一笑,道:「论美貌,谁又比得过三郎自己呢?他又怎会因为美貌喜欢我?」 赵佳臻笑得用团扇掩住嘴唇,微侧身朝跟在后头的丫鬟挥了挥手,丫鬟们便退开了。 「弟妹是个直率人,那我便也不与你绕弯子了。芙蓉轩那边的人和事,弟妹应当是有所耳闻了吧?」赵佳臻直言道。 徐念安点头:「三郎并未瞒我。」 「不知弟妹心中有何打算?」阳光*辣,赵佳臻带着徐念安避到一处树荫下。 徐念安知道她八成是替殷夫人来探口风的,便也没藏着掖着。 「三郎年少懵懂,据我观察,他对那位庞姑娘未必有男女之情,不过是在对方的曲意逢迎下,将她当做是聊得来的朋友,想要保护她罢了。」 「依你之言,若是我母亲此刻想要将她赶出去,也是可行的?」赵佳臻问道。 「自是可行,但没必要。三郎现在对那位庞姑娘存着一份怜悯之心,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可若是在有心之人的操纵下,这份怜悯之心难免会变成夹杂不清。还是让三郎断了这点念头再将人赶出去的好。」徐念安道。 「看来弟妹心中早有成算了。」赵佳臻弯起鲜妍的唇角。 徐念安喟叹道:「成婚之前三郎便来花田上找我,说他心有所属不愿娶我,我又怎能不早做打算呢?所幸他心软也并不是只对那庞姑娘心软,如此我才有几分胜算。」 「弟妹冰雪聪明,我母亲可算是能放心了。」聪明人话无需说得太明白,赵佳臻对徐念安的答案十分满意。 两人在外头逛了一会儿,又回到嘉祥居去陪着殷夫人和赵佳善赵佳贤两人说了会儿话。 看着时辰不早,三姐妹要告辞回家了,殷夫人打发徐念安回去歇着,让赵佳善和赵佳贤先走,把赵佳臻留了下来。 赵佳臻把徐念安对芙蓉轩的态度跟殷夫人说了,笑着打趣道:「娶到这么个能为您排忧解难的媳妇回来,母亲现如今可不嫌弃人家门户低了吧?」 殷夫人嗔道:「就你话多。」看着自己娇美开朗的三女儿,她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心疼,道:「臻儿,上次我与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佳臻收敛了笑容,低下头攥紧了帕子道:「我不想生,一想到要给他生孩子,我便恶心。」 「可是不管男女,你好歹得有一个孩子,如若不然,将来你怎么办?」想起三女婿的不堪人品,殷夫人便忍不住恨赵明坤。 「再难忍,你就当是为了自己的后半生,把眼闭上,熬过去吧。」想到伤心处,殷夫人忍不住湿了眼眶,拿帕子掖了掖道,「如今你弟弟成亲了,徐氏是个有手段的,能管得住你弟弟,我也就不那么操心他了。五个孩子中,现在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了。都怪我没用,当初没能拦住你父亲把你许配给那个畜生……」 「这怎么能怪您呢?这么多年,您在这家里有多不易,我们姐妹都是看在眼里的。」眼看着殷夫人要哭出来,赵佳臻过去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她咬了咬牙,轻声道:「您也别为我操心了,我……会生一个的。」 徐念安回到慎徽院,恰暖杏在院中,她问道:「三爷可曾回来?」 暖杏说:「回三奶奶,三爷正在书房练字。」 徐念安脚步一顿,再问:「他何时回来的?」 「一早就回来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徐念安回身从明理手中拿过赵氏姐妹送给她的见面礼,吩咐明理回去歇着,自己往书房去了。 赵桓熙果然在书房练字,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听到动静,他抬起脸来,见是徐念安,表情柔和下来,道:「你回来了,手里拿的什么?」 「你三个姐姐送我的见面礼,我还没看,特意拿过来与你一起看的。」她笑着走过去,将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放在他书桌上,语带俏皮:「你要不要猜猜这三个盒子分别是你哪个姐姐送我的?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赵桓熙来了些兴致,放下笔拿起最上面那个一尺多长的绛紫色锦盒,道:「这颜色老成持重,约莫是我二姐姐送的吧?这个大小又是这个重量,莫不是我二姐姐成婚前母亲为她求的那尊送子观音?」 徐念安打开盒盖,里头果然是一尊光润剔透慈眉善目的送子观音,观音怀中抱着个胖娃娃,娃娃的小手里还握着一根玉如意,雕工栩栩如生出神入化。 「还真是二姐姐送的送子观音,三郎你好聪明呀!」徐念安夸赞道。 赵桓熙一笑,将手中锦盒放到一旁,拿起下头那个方形的宽宽扁扁的秋香色锦盒,道:「这只锦盒颜色花纹都很素雅,应是我四姐姐送的。这般薄而大,有些重量却又不甚重,大约是她亲手绣的台屏之类的物件。」 徐念安打开盒盖,真是个台屏,小叶紫檀的框架,屏风一面是花鸟,一面是山水,配色清新古朴画风细腻温柔。 「真好看,你四姐姐女红也太好了。」徐念安轻轻抚摸着那座台屏上的刺绣道。 第47章 「她素爱这些,在闺中时便是个中翘楚。」赵桓熙拿起最下面那只宽宽大大的红色锦盒,忍不住笑道:「这便不用猜了,定是我三姐姐送你的。她爱打扮,也爱用首饰之类的与人结交,若没猜错,这里头当是一副头面吧。」 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副翠玉头面,足有二十二件,青翠欲滴玲珑剔透,甚是适合夏天来戴。 赵桓熙微惊:「怎么是这一套?」 徐念安问:「这一套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我娘当年陪嫁中有三套头面,是我外祖母代代传下来的。后来我大姐出嫁,我母亲要给她一套头面,她没要,说留给三个妹妹。我二姐三姐四姐一人一套,这就是我三姐分到的那套,她很喜欢的,在闺中时都舍不得戴,玉的怕碰坏了。」 徐念安道:「没关系,我又不会带走,就当是你暂时替你三姐保管的好了。」 赵桓熙愣了一下,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紧张,我知道该怎么做。」徐念安将装着送子观音和翠玉头面的锦盒盖好,道:「这些都很贵重,得找个妥帖的箱子收起来。至于你四姐姐的这个台屏,我就不客气了。」 赵桓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着无从说起,刚有些高涨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对了,你说你四姐夫对你四姐姐很好,是真的吗?」徐念安忽然问道。 赵桓熙抬眸看她,「我娘曾经提过一嘴,应当是真的吧。你为何有此一问?」 「今日我和你三姐单独出去逛了一会儿,回到嘉祥居时,看到你四姐姐眼圈儿有些红,似是哭过的样子。而你母亲面上虽然笑着,却时常走神。我想着你四姐姐有孕在身,你母亲定然是不舍得给她委屈受的,那这委屈便只能来自夫家了。若是一般的委屈,你母亲早便为她出谋划策,不至于心事重重地走神,想来是什么不太好解决的事呢。」徐念安道。 赵桓熙眉梢一挑,双眼瞪大,一副愤愤然马上要发作的模样,然而转瞬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委顿下来,看着书桌上自己写的字,没做声。 「哎,」徐念安扯扯他的袖子,问道:「若真是如此,我们要不要帮帮你四姐姐?」 「如何帮?」赵桓熙恹恹地抬眸看她,「她在邬家,我在赵家,我能如何帮她?」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帮呢?当然,若是你不想帮就另说了,就算我多事。」徐念安抱起桌上的锦盒转身欲走。 赵桓熙伸手扯住她的胳膊。 徐念安回头。 「我当然想帮我四姐姐,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赵桓熙眼巴巴地看着她,「直接去问我娘我四姐遇到了何事?她指定不会告诉我的。」 「当然不能直接去问了。」徐念安走回来,将锦盒放回桌上,道:「目前一切都还只是我的猜测,既然你打算过问,那我们便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既不能让娘知晓,又要能帮到你四姐姐才好。」 赵桓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亮,问道:「什么计划,你细说说?」 徐念安瞧了眼门外,凑过头压低声音道:「你先告诉我,今日你去祖父那里发生了何事?为何那么早就回来练字?」 赵桓熙面露羞窘之色,迟疑了半晌方道:「我去时,我四姐夫邬诚正和赵桓旭聊着月底去参加文渊阁大学士杨大人家公子举办的诗会之事。赵桓旭说起上次我不肯与他们去园子里赋诗,让我四姐夫劝我跟着他们去见见世面。我四姐夫说既然我不擅赋诗,去也凑不得趣,言辞间颇有嫌弃之意。这时我二姐的小叔段峻让我陪他去园子里逛逛,赵桓旭又说他得了一匹极神骏的马,邀段峻和邬诚去看。段峻最爱马,便跟他去了,我就回来了。」 徐念安皱眉道:「这个赵桓旭怎么这么闲?哪儿都有他。长房的亲戚来他都要插一脚!」 赵桓熙见她没有鄙视他,倒在说赵桓旭的不是,心中好受了些,附和道:「就是,也不好好读书。」 「既如此,那今晚去母亲那儿用饭时,你便抱怨你四姐夫和赵桓旭一道欺负你,看母亲作何反应。若是你四姐夫和你四姐之间好好的,母亲八成会劝你不要因为赵桓旭和你四姐夫生分。若是母亲不劝你,反而说你自己不学好不能为你姐姐在姐夫面前长脸,那你四姐姐四姐夫之间八成就有事了,届时咱们再另做计较。」徐念安道。 赵桓熙细细一想,点了点头。 殷夫人为着赵佳贤的事烦心了一下午,晚上吃饭时见赵桓熙耷拉个脸,问道:「你又怎么了?何故板着脸?与念安吵架了?」 赵桓熙道:「我与念安吵什么架?还不是四姐夫,以往与赵桓旭交好也就罢了,今日还在祖父面前帮着赵桓旭嘲讽我不会作诗,害我好生没脸。」 殷夫人一口气哽住,面色变了几变,终是忍不住斥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若是会作诗,谁又能让你没脸?你四个姐姐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什么时候才能立得住,给她们在夫家撑腰啊?」 「娘您别生气,三郎会努力的。」徐念安忙给殷夫人夹了一筷子菜,打圆场道。 殷夫人看着被自己说得低下头去的儿子,又是一阵不忍,便没再骂,扭头对徐念安:「你也别竟日闲着,要好生敦促他。」 「我会的,娘,动气伤身,您消消气。」徐念安好声好气道。 第48章 用过晚饭,小夫妻俩就回慎徽院去了,殷夫人心里有事,也没留他们。 「真被你猜中了,我四姐姐和四姐夫之间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回到屋里将门关上,赵桓熙低声对徐念安道:「对不住,害你也被我娘说了一句。她心情不好,我替她向你道歉。」 「我没事,你没事吗?」徐念安细觑赵桓熙表情,「我还以为你要难过一阵子。」 赵桓熙有些自嘲地一笑,「这算什么?再难听的话我也受过,不过不是我娘说的罢了。」 徐念安沉默,嫁过来几日,她已是发现眼前这少年郎并不似她想象得那般活得轻松。他自己固然也有不是之处,但他身边人难道就不是他前进道路上的一大障碍吗?尤其是殷夫人,一边担心这担心那,一边又埋怨他不争气。这就好比你整日抱着孩子走,却又埋怨孩子跑得不快一般。自己都不敢撒手,孩子能跑得快吗?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我娘好面子,我四姐姐若真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她是绝不会在府里泄露风声让其它几房看笑话的。」赵桓熙道。 徐念安惊讶于赵桓熙心思细腻,愣了一下才接口道:「那是自然。但是你四姐姐陪嫁过去的丫鬟婆子必然清楚其中内情。这府中,可还有你四姐姐陪嫁之人的亲属?」 赵桓熙思量着道:「我记得我姐姐们陪嫁过去的妈妈都是我娘手下信重得力的,应当是有家眷在府中的……对了,我四姐姐身边那个冼妈妈好像有个儿子在果园里做事,有一次我听到我娘吩咐下人说给四姐姐那边送果子就让冼妈妈的媳妇去来着。」 「这便好办了。你几个小厮谁的嘴最严实,明日便派他去果园里找冼妈妈的儿子拿点桃子回来,顺便聊聊你四姐姐那边的事情。」 赵桓熙望着她:「你不是说我身边人都对我母亲忠诚么?怎么这般隐秘的事又要用他们了?就不怕他们再告诉我母亲去?」 「什么事都不能一概而论啊,当下人的也不傻,真是傻的你母亲也不会派来伺候你。你母亲明令不许你画画,你偷偷画,他们知晓了自是不敢替你瞒着,否则将来事发第一个吃排头的肯定是他们。可你打听你四姐姐的事,便是被你母亲知道了又能如何?无非是弟弟关心姐姐罢了,他们又何必上赶着去告诉夫人得罪你呢?」徐念安分析道。 「说得也对。」赵桓熙敬佩地望着徐念安,「你想事情真是周全。」 「有担子在肩上的人,做事又岂敢不极尽所能地思虑周全?你母亲也是一样的。此事便先这样了,现在有另一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什么事,你说。」赵桓熙心情甚好道。 徐念安看着面前一派天真无忧无虑的美少年,「赵桓熙,你去国子监读书吧。」 赵桓熙笑容僵在脸上,少顷,扭过身道:「不去!」 「你别误会,我叫你去国子监读书,不是为了要你读得有多好,能考取什么功名,我只是希望你能借此机会多结交几个朋友。你可知今日赵桓旭为何要投其所好地引段峻去看他的马?」 赵桓熙回过身来,看着徐念安。 「你说,你四姐夫说你不擅作诗,去了诗会也不能凑趣时,段峻提出要你陪他去园子里逛逛。这便如同上次赵桓旭硬要拉你去作诗,我替你解围一样的。他是想把你带离那个让你觉得尴尬的地方,这是一种示好。赵桓旭这时候跳出来用马把段峻吸引过去,不让他同你去逛园子,便是为了断绝你和段峻彼此了解后成为朋友的可能。每次府中有客来他都在,他为什么宁愿牺牲宝贵的读书时间也要去做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你在与赵府走动的人家中都交不到朋友。在这种情况下,你若是不主动走出去,要如何打破这僵局?」徐念安问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赵桓熙苦恼道。 「因为他知道,即便你文不成武不就,但只要你身份在这儿,身边有足够得力的朋友,你一样是能成事的。反过来,就算你书读得再好,武学得再精,孤家寡人一个,那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和交朋友比起来,读书反而是次要的了。书一辈子都读不完,哪怕不能考取功名,只要学以致用,便不算荒废。而真心实意的好朋友,与你相扶相助,那是一生的财富,错过便太可惜了。」徐念安劝诫道。 赵桓熙似乎有些意动,但过了一会儿却又垂下脸去,不吭声。 「你这么讨厌去国子监,是不是曾经在那里有过什么不好的回忆?」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道:「国子监里大多都是像我这样勋爵人家的子弟,他们拉帮结派,老欺负人,很讨厌的。」 「如何讨厌法?」 「他们……他们老是说和家中婢女或是青楼妓子的风流韵事,然后起哄说我貌若好女,便拉我去配合他们实地操演。我生气,他们又笑我像个女子一样脸皮薄开不起玩笑,我很讨厌他们。回来与我娘说,我娘骂完他们又骂我,改变不了什么。那段时间,每天去国子监都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却又不能无故不去。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我娘让我去国子监读书,我故意让自己着凉,去了没几天便又生病。几次之后,我娘担心我的身子,便随了我的心意不让我去了。」赵桓熙低着头絮絮道。 「若只是这般,那你不用担心,这次有我给你出谋划策,保管让他们欺负不了你。」徐念安道。 第49章 「他们这般不要脸,你能有什么法子?」赵桓熙显然对徐念安的话没抱什么希望。 徐念安也不动气,只道:「上次我是不是与你说过,与人交往时要多想想他们的要害在哪儿。你去国子监读书,也别一门心思在书本上,多听听那些人说些什么?多听多看你便能发现很多秘密的。比如说有个人和朋友口花花的,但朋友邀他去青楼楚馆玩他却总是推脱不去,若此人尚未成亲,那他家风必然严谨,他若与你开这种玩笑,你可用告知他亲长来警告他。若此人已经成亲,那他八成惧内或不敢得罪岳家,你同样可以此还击。若有人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混不吝,你便无需与他废话了,直接叫他滚!」 赵桓熙睁大了乌黑清亮的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似乎从未想过还能这样去应对。 「这……有用吗?」他不确定地问。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赵桓熙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说:「我再想想吧。」 徐念安也没指望自己一番话就能劝得他立刻答应去上学,当下便转移话题道:「今日你受委屈了,明日我给你打掩护,你去见庞姑娘吧。」 赵桓熙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庞姑娘?」 「嗯,算来你们应当也有好些时日不曾相见了,你不想她吗?」徐念安眼波盈盈地看着他。 赵桓熙慌乱起来,「我……」他还真没怎么想她。 「好啦,我又不会笑话你,你慌什么?脸都红了。」徐念安笑着转过身去整理东西。 赵桓熙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心头颇有几分烦乱。 戌时末,房里一片昏暗。 赵桓熙背对徐念安面朝窗外,看着投在窗户上的树影。过了一会儿,他翻身面对床里。徐念安也是背对着他,从上床起就没动过。 「冬姐姐,」他轻声唤道,「你睡着了吗?」 「快了。」徐念安闭着眼声音带沙。 赵桓熙忍不住一笑,道:「冬姐姐,要不,我明天还是不去见她了吧。」 徐念安睁开眼,问:「为何?」 「我娘心情不好,若是明日我去见庞姑娘被她知道了,怕是会迁怒你和庞姑娘。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便先不去见了。」赵桓熙道。 徐念安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昏暗中只见她双眸闪着两点微光。 「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她了吧?」 赵桓熙面上一臊,本能地否认:「不是。」 「那你怎么可能不想去见她呢?」 「我……我是担心……」 「你若委实不想现在去见她,那便不见吧。左右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没道理我逼着你去见的。别翻来覆去了,快睡吧。」徐念安说着又想背过身去。 「冬姐姐!」赵桓熙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被子。 徐念安翻身的动作停住。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赵桓熙声音又变得糯糯的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般。 和他相处这几天,徐念安已经明白了,他发出这声音其实就是在撒娇。 「说什么?」她问。 赵桓熙眸光闪了闪,问:「冬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徐念安道:「还未来得及有。你问这做什么?」 赵桓熙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回答自己心里居然有些隐秘的欢喜,「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既然你睡不着,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徐念安提议。 赵桓熙眼睛一亮,甚感兴趣道:「好啊好啊。」 徐念安就开始讲了。 「从前,苏杭那边有个名妓名唤魏雪贞。她身世坎坷天生丽质,心有七窍多才多艺。因自幼就被卖入青楼,在欢场见惯了各色男人的丑陋面目,没打算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某个男人。 「但有一天,她还是遇见了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商贾,说愿意为她赎身,明媒正娶。她就陷进去了。 「那个男人倒也没有食言,真的为她赎了身,娶她当了续弦。新婚燕尔两情正浓时,两人也曾山盟海誓,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赵桓熙眼波荡漾:是个爱情故事。 「可是好景不长,愿意娶一个花魁做正室的男人,又能是什么正经人?他很快有了新欢,新欢旧爱争风吃醋时,为讨新欢开心,他不惜用魏雪贞的出身来作践她。 「魏雪贞是个性烈的,见自己所托非人,不想苟活,一根绳子吊死了。商贾草草发送了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丧妻了。」 赵桓熙愤懑地握紧了拳头:原来是个悲情故事。 「然而就在出殡的当天晚上,商贾做了一个梦。他也是像你一样睡在床对外这一侧的,他梦见自己铺在枕上的头发忽然像活了一般,蜿蜒着越过床沿,向床下游去,力道之大,让他头皮生疼。 「他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想把它们拽回来,发现拽不动,就把手伸到床沿下,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拽他头发?结果刚伸下去就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给握住了。」 赵桓熙僵住:竟、竟是个鬼故事…… 「商贾吓得僵在床上动弹不得。这时候,从床沿下慢慢探出一张披头散发的脸来,青白的面孔,血红的双眼,一开口嘴里的舌头就垂到了胸前。 第50章 「她说:‘夫~君~,说~好~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不~能~食~言~啊~」 最后一段话徐念安声情并茂,那阴森森的语调和声音听得一旁赵桓熙双手抓紧了被沿,连呼吸都哽住了。 「没、没了?」砰砰的心跳声中,见徐念安没了下文,他紧张地空咽了下,问道。 「讲完了啊。你还不想睡吗?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徐念安十分体贴地说。 「不用了,我要睡了。」赵桓熙赶紧翻个身,背对徐念安,紧紧地闭上双眼。 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赵桓熙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窗外不知什么虫子叽里一声,吓得他倏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看了床沿外一眼,然后又看枕边自己的头发。 把头发都拨到头下面压好了,他又看了床沿一眼,床沿外各种家具摆设在昏暗中都是黢黑的一团,看久了感觉都要动起来似的。 他双手抓着被沿,将被子轻轻地一点一点往上扯,直到把自己的脸都蒙在被子里。 六月中旬了,晚上盖薄被都有点热,更何况赵桓熙这样把自己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的。 没一会儿他就热得把一条腿从被中伸了出去,脚背无意中碰到冷硬的床沿,吓得他跟被烫着似的瞬间把腿收了回来。 他像个茧子中的蛹似的在被中蠕动半晌,十指抓着被沿往下拉了一点点,从被中探出一双眼睛,眼珠子咕噜噜地扫视室内一圈,终是忍不住侧过脸看着一旁的徐念安问道:「冬姐姐,你睡了吗?」 「嗯……快了。」徐念安含含糊糊道。 「冬姐姐,你每天都早起去向我母亲问安,从我身上跨来跨去挺不方便的吧?要不,我把外侧的位置让给你?」赵桓熙试探地问。 徐念安转过身来望着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赵桓熙生怕她反悔一般坐起身来,抱着自己的被子道,「今晚就换。明天我早点起来陪你用早饭,不让你饿着肚子等我起床。」 「好吧。」徐念安与他调换了位置,躺下后不忘向他道谢:「三郎你真是个周到体贴的人,谢谢你。」 「应该的,不客气。」仗着天黑徐念安看不清他的表情,赵桓熙厚着脸皮道。 徐念安翻个身,面对床外,勾起唇角心情甚好地睡了。 邬府后院,赵佳贤的小院中。 「姑娘,别看了,时辰不早了,你还怀着身子,早点睡吧。」冼妈妈走到灯下,作势要拿赵佳贤手中的书。 「妈妈,我就再看一会儿,我已经让冬香去叫夫君了,他答应在那边用过饭就来我这里的。」赵佳贤说。 「他之前还答应在这里陪你用饭的呢……这邬家也是忒没规矩,能让一个妾骑到正室头上来,就该回去一五一十告诉太太的!」冼妈妈耷拉着一双三角眼不忿道。 「别,我家那一大家子的人,已经够我娘操心的了。」赵佳贤阻道,说着又目光幽怨地望向门边,「再说了,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是……」 若不是那不要脸的贱人肚子比我肚子还大的话。冼妈妈在心里帮赵佳贤把话补完。 这时冬香回来了,向赵佳贤禀道:「小姐,姑爷出去了。」 赵佳贤直起腰来:「这么晚出去了?去哪儿了?」 冬香噘着嘴道:「梅香院的不说,奴婢团团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似是有朋友相邀,姑爷在梅香园用完晚饭就出去了。」 赵佳贤一阵伤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从娘家回来,被梅香院的搅得她连句完整话都没来得及和邬诚说,照这样下去,他怎么肯让梅香院的生下儿子养在她膝下? 若是她自己这一胎又不是儿子怎么办?娘的悲剧,难道真的要在她身上重演一次吗? 梅香院,郑蔓儿一边用汤匙搅着碗里的燕窝一边吩咐身边的丫鬟琴儿:「明儿吩咐厨房,宵夜的量减半。我娘说了,孕期不能吃得太好,不然以后不好生产。」 琴儿应了。 瑟儿从外头进来,笑嘻嘻地附在郑蔓儿耳边如此这般地说道一番。 郑蔓儿笑得一双狐狸眼眯成两条缝,道:「哭吧怨吧,便要这般多思多虑,以后才有她的好日子过呢。」 琴儿担忧:「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妥啊?三少奶奶毕竟是靖国公府的嫡女。」 「你懂什么?」郑蔓儿将汤匙往碗里一扔,发出一声脆响,她斜着琴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我娘叫你时时盯着我劝着我,让我要对正房恭顺。呵,她倒是对正房恭顺了,结果呢?还不是爹一死就被人从府里赶出来。这好在爹在世时给她脱了籍,要不然,被人卖了也未可知。这便是对正房恭敬的好处! 「相较之下,我更敬佩那些对正房不恭顺的,你们三少奶奶的娘家,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么?对正房好有什么用?她是能把男人让给你,还是能把家产分给你?我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好好拢住了男人,做个不是正室却胜似正室的妾,比什么不好?」她伸手抚上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得意道:「左右老太太心疼诚郎,也在意我肚子里这个邬家的种。只消我一举得男,我便是第二个赵府杜姨娘。」 第51章 次日一早,徐念安去给殷夫人问了安回来,发现赵桓熙坐在窗下,神情恹恹的,眼下还带着点青,显然昨晚没睡好。 她心觉好笑,与他一道吃早饭的时候便讲些市井里的趣事给他听,他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脸上又焕发了神采。 用过早饭,看着丫鬟不在,赵桓熙轻声问徐念安:「现在能去叫知一过来了吧?」 徐念安摇头:「哪有一大早就想吃桃的,又不是猴儿。」 赵桓熙忍不住笑。 徐念安起身,道:「我们先去小花园里头逛逛,消消食,然后回来练字。午前再让知一过来。」 赵桓熙无异议,反正不管是逛园子还是练字,只要有她在身边,总不会无聊的。 说是小花园,其实那是相对于府中的大园子来说的,这个小花园占地面积并不小,造景更是用心。 花间隐榭,水际安亭,奇石相拱,曲壁回廊。蔷薇点红了黛瓦,芭蕉染绿了粉*。一池风荷开得静谧而清艳。 时辰尚早,初夏的浓阴里尽是晨鸟的婉歌。 赵桓熙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引着徐念安走在临水的回廊里,在快到转角处停住,指着前方对徐念安道:「冬姐姐,你看那里,像不像一幅画?」 徐念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株姿态清逸的石榴和一块造型玲珑的山石恰被走廊的廊柱和廊檐框在其中,看上去便似一副天然的画卷。 「果真。三郎你真是独具慧眼。」徐念安欢喜道。 「只要愿意用心去看,处处皆可入画。」赵桓熙带着她一边游园一边指了好些景色给她看,都是需要从特定的角度去看才会越看越美之景。 「这便是你们作画之人特有的技艺吗?你特意练就的?」来到湖边一座名为观鱼亭的凉亭里,徐念安看着在深浓浅绿的背景里白得像尊玉娃娃一样的少年问道。 「没有去练,我天生就会这样看景,也可能好景色看过难忘,所以才想动笔将它画下来。」赵桓熙从凉亭的台阶旁捡起一颗小石子,举高了手投到湖里,噗通一声,从亭亭如盖的荷叶底下惊出一对羽毛艳丽的鸳鸯。他急忙回身叫徐念安去看。 两人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鸳鸯洗浴,徐念安对赵桓熙道:「我想了下,要不以后你就上午练字,下午看一个时辰的书,其它的时间用来画画吧。」 赵桓熙先是一喜,随即又警惕起来,问:「看书?看什么书?」 「你放心,不会叫你看四书五经的。也不规定你看什么书,你自己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我只是觉得,你既爱画画,又有天赋,埋没了太可惜了。可你若要一直画下去,不走出公府,不走出京城的你,又有多少好景色可画呢?」 徐念安说着,在凉亭里的美人靠上坐下来,赵桓熙忙跟过去坐在她身边。 「天下这么大,一个人即便能走出去,眼睛能看到的终究还是有极限的。可是就像你说的,用心去看,那是没有极限的。人在家中,要用心去看天下,最便宜的方式,便是看书。就像我,我从未去过江南,但是我心中有一个江南。 「我心中的江南之春,是‘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江南之夏,是‘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江南之秋,是‘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江南之冬,是‘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这样的江南只是我从诗中看到的江南一角,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能说,我心中的这个江南,不是真江南呢?」徐念安看着赵桓熙说:「我觉着你也需要这样的江南。也许有一天,你想画江南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抑或多少楼台烟雨中,可是你的眼没见过,若是你的心也未曾见过,那你要怎么画呢?这一辈子,是不是永远都画不了江南呢?」 赵桓熙听得痴了,一双轮廓精致流光溢彩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徐念安,直到徐念安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冬姐姐,你说得太对了!」回过神后,他便站了起来,激动地在亭中来回走动。 「之前我母亲为我请的那个教画先生姓冯,我与他的师生缘分虽是短暂,但他有一句话我一直记着。他说,作画,画得好看,只是基本功,画得有神,才是作画的精髓。我一直不能理解,怎样才能让一幅画有神呢?现在我明白了。想要一幅画有神,作画的人先得有神。神从何来?从见识来,从阅历来,从眼界来,从人对此景理解的深度来。没有见识没有阅历怎么办?那就去见别人的见识,去阅别人的阅历!看得多了,自然会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也许我这样想仍是片面,但若是连片面的想法都没有,那还能从何处着手呢?」 徐念安微笑鼓励:「我觉得三郎说得很有道理。」 赵桓熙闻言,腼腆一笑,又有些担心起来:「可是,只在上午练字,时间是不是太短了?若是我的字因此一直赶不上我的画,如何是好?」 徐念安道:「其实我一直不担心你会写不好字。」 她侧过身子,指着亭下长在假山石头缝隙里的一株兰花问赵桓熙:「你能用那株兰花入画吗?」 赵桓熙走到她身边,手撑在栏杆上探头看了看那株兰花,又走到亭子的另一角看着那株兰花,点头:「能。」 第52章 「有信心画得好看?」 「当然。」 「那便是了。你看那株兰花,有的叶片长,有的叶片短,有的叶片宽,有的叶片窄,有的叶片舒展,有的叶片卷折,中间还有两枝奇花突起。若是你能把这丛兰花画好看了,字又为什么会写不好看呢?每个字那一笔一划,不就类似这兰花的叶片吗?你知道如何将兰花的枝叶株型排布好看,那你必然也会知道如何将字的笔画结构排布好看。」 赵桓熙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株兰花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眸光灿烂地冲徐念安点了点头。 这时从假山洞中突然走出一个手提长刀身穿短褂的青年男子来。 他卷着袖子四肢修长,抬手擦汗时,小臂上的肌肉结实地鼓起了形状。一抬头看到凉亭里的赵桓熙和徐念安,他愣了愣,冲两人点头致意后,竟然回过身去,从别的道离开了。 徐念安记人算在行的,但大婚第二天去松茂堂磕头时,赵家的亲戚实在是太多了,一些没什么存在感的她记得便不是很清楚。隐约记得这好像也是赵家的子孙之一,至于是几房的叫什么名字她却是记不清了。 「这是……」见他走了,徐念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赵桓熙。 「那是桓荣堂兄,比我大三岁,四房的庶子。他姨娘很早就去世了,挺可怜的。」赵桓熙说。 「他爱练武?」徐念安问。 赵桓熙点头,「他就爱耍刀打拳,别的一概不问。赵桓旭他们几个经常嘲笑他,还给他取个绰号叫‘武呆子’。人家又没招他们惹他们,凭什么这般取笑他?若他是‘武呆子’,那他们是什么?文呆子?」 徐念安失笑,看着眼前忿忿不平的少年,打趣道:「你们这才叫‘同病相怜’。」 赵桓熙愣住,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恼,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徐念安,一副想来收拾她又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模样。 瞧他这模样徐念安愈发乐不可支,拿帕子掩着小嘴笑得前仰后合。 「哼!我不理你了!」他气呼呼地一扭身,跑到亭下去了。 待徐念安慢慢地走到亭下时,他已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跑出去五六丈远,正停在桥边假做看鱼。 徐念安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走到池塘边上,蹲下身子伸长了胳膊去摘荷叶。 「哎,哎!你仔细掉下去!让我来摘!」他又跑了回来。 片刻之后,两人回到慎徽院,老远就看到赵昱捷在院前的影壁处徘徊。 赵桓熙脚步迟疑了下,徐念安温婉一笑,道:「我先回去。」 过了一会儿,赵桓熙回到书房,发现徐念安已经把带回来的花插好了。 两片亭亭玉立的荷叶,一枝鼓鼓胀胀的花骨朵儿,还有两片将叶子剪短了的棕树叶,高低错落地插在一只黑色的表面有冰裂纹的六棱瓶中,放在他的书案上,望之令人心静。 「这是你插的?真好看。」他欢喜地瞧了一会儿,赞道。 「微末小技而已,自娱罢了。」徐念安来到书架旁,回身问他:「今日你想练哪一帖字?」 赵桓熙想了想,道:「还是《祭侄文》吧。」 徐念安替他把字帖找出来,顺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吕氏春秋》来看。 赵桓熙在书桌前写得几个字,终究还是些心神不宁。他抬起头来看着在窗下看书的徐念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冬姐姐,捷哥儿说,黛雪让他传话给我,说让我去见她,要跟我做个了断。」 徐念安看过来,书桌后的少年脸上五分茫然,五分无措。 她用书掩住下颌,噗嗤一笑,道:「你看看,老不去看人家,人家心里多想了吧?设身处地,若你们之中是她嫁了别人,婚后多日不来见你,你心中能安吗?」 少年仔细想了想,低声嘀咕:「若是如此,我倒放心了。」 「你说什么?」 赵桓熙悚然一惊,「没、没说什么。」 「那你如何打算?」 「我……」赵桓熙低头看着案上自己的写的字,半晌,又抬眸看着徐念安道:「要不我今日便去见她一面吧。」 徐念安点头:「你记住了上次我对你说的话,今日傍晚我掩护你去见她。」 说定了此事,赵桓熙便安下心来,认真练字。 巳时一刻左右,暖杏将殷夫人那边送来的荔枝樱桃和甜瓜等瓜果装摆成盘送到书房,徐念安吩咐她:「你派人去二门上将知一叫来。」 暖杏去后,小夫妻俩放下书搁下笔,坐到窗下的小几两侧休息。 赵桓熙剥了个荔枝给徐念安,徐念安叉了块甜瓜给他。 「待会儿知一来了,知道叫他去问些什么,怎么问吗?」徐念安问赵桓熙。 赵桓熙想了想,「我就叫他去问,我四姐在邬府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徐念安摇头:「你这般问太笼统了,问得笼统,一般得到的答案也会比较笼统,不利于我们探知具体情况。」 赵桓熙忙虚心求教:「那你说,该问些什么,怎么问?」 徐念安分析道:「女子在夫家,能给她委屈受的无非是三类人,一,公婆,二,妯娌,三,夫婿。若是公婆或妯娌与你四姐气受,以婆母多年当家的经验,不至于不能给她支招,还烦恼到把气撒到你身上。所以我猜测,这委屈,八成是你姐夫给你四姐受的。而在一个女子怀着身子的时候,夫婿能给她什么气受呢?」 第53章 赵桓熙拳头一握,道:「纳妾!这个……这个……」他应是想骂那邬诚,一时没想着合适的词,只得作罢。 徐念安接着道:「你四姐前头已经生了英姐儿,若说是孕期纳妾,也不是头一遭了,按理说不应当将你四姐气得这样。问题应当是出在那新纳的妾身上。待会儿知一来了,你只需吩咐他去问清以下几点。一,你四姐姐怀孕后,四姐夫是不是新纳了妾?二,这个妾是哪里人氏?谁点头让她进府的?三,这个妾进府后在你四姐面前表现如何?先搞清楚这三点,余下的,以后再说。」 饭后小夫妻俩照例去小花园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徐念安回房小睡了片刻。 赵桓熙原本在看《辋川集》,见徐念安睡着了,窗外光阴晴暖慵懒,他便也犯起困来,枕着书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 待徐念安下床时,他早已醒了多时,佯做认真地在那儿看书,还得了徐念安一句夸赞。 未时过半,不看书了,徐念安对赵桓熙道:「马上就入夏了,我想做几把扇子送人。今日你指给我看的那些小景极适合做扇面,你可不可以帮我画出来?」 「当然可以。」赵桓熙十分乐意。 这边正画着呢,知一来了。 赵桓熙将画遮住,让他进来。 「三爷,小的打听到了。四姑奶奶有孕后,四姑爷确实新纳了一房妾,蹊跷的是,那妾进府时竟然也大着肚子。冼妈妈的媳妇说,听冼妈妈说,那妾的肚子看着比四姑奶奶月份还大呢。」 赵桓熙与徐念安面面相觑,赵桓熙急问:「那妾是何方人氏?谁点头让她进府的?她对我四姐又如何?」 知一道:「那妾是哪里人?冼妈妈的媳妇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进府之前似是就住在京城的。邬府的老祖母偏疼四姑爷,本来那妾在外头大了肚子,要把人纳进府,邬家老爷和夫人也是有疑虑的,可禁不住老祖母点头,便还是纳了。最可气的是那妾进府之后,仗着肚子里有货,四姑爷又偏爱她,竟处处要踩四姑奶奶一头,为了不让四姑爷多去四姑奶奶房里,竟日的手段频出,四姑奶奶气得直哭呢。」 「真是岂有此理!」赵桓熙大怒。 徐念安看了他一眼,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一把荔枝塞给知一,道:「你辛苦了。这样,明日你再去果园一趟,叫冼妈妈的媳妇务必打听清楚,那妾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姓甚名谁,在京城的落脚点又在何处?叮嘱冼妈妈的媳妇,要小心行事,不能叫邬府那边察觉,也不能叫咱们赵府这边察觉。办好了,三爷有重赏。」 知一答应着去了。 「都是什么污糟烂事,尽欺负我四姐姐脾气好,若是换了,换了……」赵桓熙在肚子里把他其他几个姐姐的名字依次想一遍,也不能确定换了谁能应付这局面,不由闷闷地停下了话头。 连他娘都没处理好这种事情,还能指望他几个姐姐如何厉害呢? 「遇着气人之事,别先忙着生气,因为你一旦动气,就会越想越气,容易钻牛角尖。」徐念安过去将在房内焦躁徘徊的赵桓熙拉到窗下坐好,问他:「就此事,你觉着,我们要帮你四姐的话,可以从何处入手?」 赵桓熙定下心来仔细想了一想,望着徐念安不确定道:「那妾的身孕?」 徐念安点头,「这是个大纰漏,在外头怀的,谁能确保一定是你四姐夫的种?」 「可她人已经进府了,证明邬家人是相信她的。」 「和颜面相比,一个妾的清白算得了什么?你不要因此事烦恼,我已有解决之道了。且去作画吧。」徐念安道。 申时末,徐念安看着日头开始偏西,而赵桓熙一副扇面还未画完,便对他道:「时辰不早了,先藏起来吧,晚上回来再画。现在该去见黛雪姑娘了。」 「哦。」赵桓熙收画的动作磨磨蹭蹭的。 将画藏在画缸里后,两人回到房里,徐念安叫明理拿了花剪和花篮,带上宜苏,和赵桓熙一道去芝兰园。 经过嘉祥居旁边的夹道时,恰碰到殷夫人房里的锦茵。 「三爷,三奶奶,这是去哪里啊?待会儿太太该叫吃晚饭了。」她笑着上来行礼道。 徐念安道:「三爷在书房练字看书一整天,眼睛累了。我们去芝兰园逛逛,顺便摘点花回来插瓶。晚饭前定能回来的。」 「好嘞,那奴婢去跟太太说一声。」 这时候各处都在准备晚饭,园子里闲逛的人少。初夏时节,花木正盛,随便摘摘就摘了一篮子。四个人越走越远,渐渐便走到了客院旁边。 宜苏和明理去两旁小道往远处瞧了瞧,回来禀道:「近处无人。」 「你俩且去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望风,万一有人过来就来报信。」徐念安吩咐道。 两人去后,徐念安又低声嘱咐赵桓熙:「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告诉她咱俩是假夫妻,知道了吗?让她关照身边伺候的人,不要将你今天去过的消息传出去,不然咱俩又要挨骂。」 赵桓熙点点头。 「你去吧,我在这儿给你望风。」徐念安道。 赵桓熙往客院方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低声唤正在往远处张望的徐念安:「你别害怕,我很快就出来。」 徐念安愣了一下,笑着挥手:「我没害怕,你快去吧。」 第54章 赵桓熙回过身去,低着头闷闷地往客院里去了。 芙蓉轩外,丫鬟梅娇正要去领晚饭,头一抬见了赵桓熙,掉头又跑进房里,欢天喜地道:「小姐小姐,三公子来了。」 正枯坐窗前默默流泪的庞黛雪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梅娇在说什么,忙用帕子拭了拭眼睛,又扶髻又看衣裳的,这时赵桓熙已经进来了。 梅娇给他倒了茶,然后自觉地出门,帮两人把门关上。 「你还知道过来看我,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庞黛雪生得细眉长眼单薄柔弱,她望着赵桓熙,一开口又忍不住泪如雨落。 见她一如印象中那般支离可怜,赵桓熙心中有些愧疚,在门后踟蹰了片刻,道:「庞姑娘,你别哭了。」 庞黛雪惊住,泪眼迷蒙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桓熙:「庞姑娘?你叫我庞姑娘?」 赵桓熙既窘迫又无措,只得朝她深深一揖,道:「以前是我无礼,便是聊得来,也不该直呼你闺名。还望你见谅。」 庞黛雪腿一软,向后踉跄半步,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拿着帕子捂在胸口,悲苦道:「果如表姑所言,你有了新人就变了心,不要我了。」 赵桓熙懵然:「我原本也没要你啊。当初你说你处境艰难,只有我娶你才能助你脱困。我知道自己身负婚约,但是我未曾见过我那未婚妻,与你也聊得来,便觉着,与其娶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还不如娶你,既能救你于危难,我还多个可以听我说话之人,这才答应你的。我们原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你是知道的啊。」 「我以为,你既答应娶我,对我多少是有几分情意的。难道你对我,真的半分情意都没有吗?」庞黛雪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他。 赵桓熙目露愧疚:「庞姑娘,我一直都只是将你当成朋友。我之前的言行若是令你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误会,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你就这般喜欢你的新婚妻子?」庞黛雪不甘心地问。 赵桓熙诚实地点点头:「娶了念安我才知道,我与你并非聊得来。我愿意见你,愿意跟你聊天,只是因为,和你说话没有负担,而你处境也很可怜。那种感觉就像,我原本孤零零地躺在荆棘上忍受疼痛,后来我身边的荆棘上又多了一个你。我有伴儿了,尽管这对我本身并没有丝毫助益,但我至少没那么孤单了。后来,我与家里反目,去呐喊去抗争,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抒发我自己心中那股十数年来万事不由己,任人安排却还是得不到认可的苦闷与失落。」 「念安来到我身边之后,我才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聊得来。」提起徐念安,赵桓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苦闷转为柔和,原本就俊美的脸庞更是熠熠生辉,「每次和她聊天总是让我很开心。她让我觉得,我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以前我不敢想,只能仰望的那种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但我确实,非常喜欢和她在一起。」 庞黛雪用帕子捂住脸大哭起来。 「庞姑娘,我不能娶你了,但我依然视你为友,愿意帮你。不如你仔细想想,将来想要走怎样一条路,但凡能助你一臂之力,我绝无二话。」赵桓熙道。 「你不娶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既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也免得受人磋磨!」庞黛雪哭着尖叫完,一把抓起桌上针线篮里的剪刀就朝自己的胸口戳。 赵桓熙大惊失色,忙冲过来与她争夺剪子。 庞黛雪泪流满面:「别阻止我,你帮不了我……不能嫁给你,我的处境只会比死更惨。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去死吧!」 「人活着,总有办法的。这条路走不通,便想想是否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不信你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嫁给我这一条!」赵桓熙夺了她的剪子,喘息着退后几步。 庞黛雪跌坐在地上。 「你不要想不开,我、我会替你想办法的,你等我消息。」赵桓熙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芙蓉轩。 客院外头的小径上,徐念安正在徘徊,她刚才忘了叮嘱赵桓熙不要随意用芙蓉轩里的茶点,万一对方用些下作手段将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糟了。 嗯,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要是赵桓熙还不出来,她就进去。 如此想着,她转身往客院那边一张望,便见赵桓熙白着一张俊脸急匆匆地从客院里出来了,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怎么了?发生何事?」徐念安接住他,问。 「她方才险些用这把剪子在我面前自尽。」赵桓熙道。 徐念安看看他手里的剪子,又看看他的脸,低声问道:「吓着了?」 赵桓熙垂着眼,睫毛颤了几颤,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无妨,一个人要自尽,凭的都是那一瞬间的热血上头悍不畏死,这次既然被你阻止了,短时间之内她应当是无法再聚集那么多的勇气自尽的。你收拾一下情绪,我们现在去母亲那儿用饭,待回了慎徽院,再计议此事。」徐念安沉稳道。 两人叫上宜苏明理,一路往回走徐念安一路给赵桓熙讲些市井笑话,待到嘉祥居时他已缓得差不多了,没让殷夫人看出端倪。 用过饭回到慎徽院,晓薇她们伺候着赵桓熙洗了脸净了手,徐念安将她们打发出去关上门,这才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怎会在你面前自尽?」 第55章 房里灯火幽幽,秀美的少年坐在灯下低垂着脑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怎么了?不好说?」徐念安歪头觑他表情。 赵桓熙折了会儿袖子,终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对徐念安道:「我对她说,我不喜欢她,不能娶她。」 徐念安:「……」 赵桓熙见她不说话,脸又红了起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是见异思迁,我对她的感情从来都是朋友之谊,不、不是男女之情。」 「那你一开始跟我说……」 「当时你对我来说是陌生人,而她是朋友,我、我自然是偏向她的。」 徐念安无语半晌,问道:「那你现在如何打算?」 「我想帮她,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帮到她。她说若不能嫁我,她会比死更惨,一直在那儿哭。」赵桓熙道。 徐念安心思,她就是你大嫂手里的一件工具,若是在你这里失去了作用,恐怕也只能拿去做些下作用途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桓熙站起身道:「要不我去求娘,就说我已与她断了,求娘给她许个好人家。」 「她是你大嫂的娘家亲戚,娘凭什么插手去管她的婚事啊?」徐念安道。 「那怎么办?大嫂必然对她不好,不然她不会整日地哭。她家里没人了,若是我不帮她,便无人能帮她了。」赵桓熙又是烦恼又是着急。 徐念安探究地看着他,问:「你如此担心她,只是因为她是你朋友?」 「即便不是朋友,只是个陌生人,陷在绝境里,能帮一把为什么不去帮呢?又不是要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再说我答应过会帮她啊,现如今,就仿佛我是个自己过好了,便不管朋友死活的人。」赵桓熙颓丧道。 徐念安怔了半晌才缓缓点头:「三郎你是个好人。」 「但是娘与庞姑娘毕竟隔着一层,又因先前之事厌恶了她,等闲必定不会管她死活。除非你能做一件让娘愿意为了你去帮她之事。」她道。 「什么事?」赵桓熙急问。 徐念安摇头:「我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咱们一起思量思量吧。」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徐念安去给殷夫人请安。 殷夫人坐在上首,用杯盖慢慢抿去茶沫子,喝了一小口茶,眉眼不抬道:「念安,去外头替我看着,何时下雨了便来知会我一声。」 听得此言,秦氏与韦氏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下雨?看这天色,最近几日都不会下雨吧。 「是。」徐念安行了一礼,出门站到廊下。 秦氏韦氏等人问过安出来时,徐念安还站在廊下。殷夫人在里头看着呢,她们也不敢去和她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了。 出了嘉祥居韦氏才低声问秦氏:「这是怎么了?前两日不是还好得跟什么似的,今日怎么又站起规矩来了?」 秦氏心知是因为昨天赵桓熙偷偷去芙蓉轩一事,口中却道:「有甚可大惊小怪的,但凡做媳妇的,谁没站过规矩?咱俩新入府时,不也没能逃脱么?」 想起当初,韦氏笑意带上三分讥讽:「说得也是,想不到太太倒是个‘一视同仁’之人。」 慎徽院,赵桓熙估摸着徐念安问安回来的时辰,叫松韵她们去传了早膳。结果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 他失了耐心,唤来晓薇道:「你去嘉祥居瞧瞧,三奶奶怎么还不回来?」 晓薇答应着去了,须臾回转,惊慌道:「三爷,不好了,太太罚三奶奶在廊下站规矩呢。」 赵桓熙猛的站起,问:「为何?」 「奴婢不知,太太院里人多眼杂的,奴婢也没敢多问,看了一眼就回来……」晓薇话还没说完,赵桓熙人就冲出去了。 他一路跑到嘉祥居,果然看到徐念安独自一人站在廊下,忙过去问道:「冬姐姐,发生何事?」 徐念安摇头,微笑道:「无事,三郎不必紧张,自回去用膳吧,不要耽误了练字。」 赵桓熙跺脚道:「你这样,我还练的什么字?我问娘去。」 「娘,您为何罚念安站在廊下?」等不及殷夫人处理完手头之事,他进屋便大声问道。 殷夫人打发走来屋里回话的管事媳妇,望着赵桓熙不答反问:「罚她站在廊下?她做了什么应该受罚之事吗?」 赵桓熙仿佛一下被掐住了喉咙,心虚地停顿了一下,又道:「她没做,是我做了,您要罚,就罚我吧?」 「哦?那她就更该罚了。」殷夫人端起茶杯慢条斯理道。 「为何?」赵桓熙急了。 「她应承我要看好你的,你若做了不该做之事,那便是她失职,自然是要罚她。」殷夫人道。 赵桓熙觉着殷夫人不讲理,下意识地就要祭出以前的绝招——一哭二闹三绝食。可又想起徐念安曾对他说的,越是遇到紧急之事,越是要三思而后行。 他想了想,道:「就算念安没看住我,算是她失职,可她还劝我练字看书呢!我也听她的劝练字看书了。她失职您要罚,她有功您却不赏吗?」 殷夫人惊讶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若换做以前,他早闹起来了,绝不会像此刻一般条理明晰地跟她讲道理。 第56章 她心下宽慰,面上却道:「所谓赏罚分明,便是罚归罚,赏归赏,待罚过了,我自会赏她。」 赵桓熙目瞪口呆,黔驴技穷,正要故技重施,外头来人禀说,国公爷叫赵桓熙去敦义堂。 这下母子二人都慌了,「定是你昨天去见那小妖精之事被人传到你祖父耳朵里去了,我说你没事去见她做什么?」殷夫人忍不住拧了赵桓熙一把。 赵桓熙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怕他娘,爹反正从来也不管他,可是他害怕威严的祖父。 「娘,让我与三郎一道去吧。」徐念安从门外进来道。 殷夫人连连点头,「正是,念安你陪桓熙一道去,祖父应当不会当着你的面罚他。」 「娘请放心,祖父不会罚他的。」徐念安领着赵桓熙出门,吩咐方才跟着赵桓熙过来的晓薇等人:「速去三爷书房将他昨天练的那叠字拿来。」 打发了丫鬟去取字,徐念安与赵桓熙一边往敦义堂的方向走一边低声叮嘱:「别露出惊慌的样子来,你就当是平常祖父突然叫你去见他,你不知所为何事,有几分茫然,更有几分得见祖父的欢喜。」 赵桓熙努力了一下,哭丧脸:「……我做不到。」 「那你就想着,机智如我,定然不会让你被祖父责罚的,这样要不要好点?」徐念安笑着问。 赵桓熙侧过脸看到她自得的眼神,俏皮的唇角,忍不住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嗯!」 不多时到了敦义堂,徐念安回身从晓薇手里拿过赵桓熙练字的手稿,让丫鬟们等在院外,她与赵桓熙两人进去。 「三爷,三奶奶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向忠与两人打了招呼,便进到敦义堂的小书房去了。 徐念安站在书房外头,隐隐听到里头传来国公爷的声音:「……你有此志向自是好的,这几个月你用功读书,好好做文章,待凌大人生辰那日,我带你同去赴宴。」 「多谢祖父!」这是赵桓旭的声音。 向忠向国公爷禀报说赵桓熙夫妇来了之后,国公爷便打发赵桓旭离开。 赵桓旭显是心中有事,只冲赵桓熙夫妇略一点头便兴冲冲地走了。 赵桓熙夫妇进了书房,向国公爷行礼。 国公爷见徐念安也来了,没有立即向赵桓熙发难,吩咐两人坐,又见徐念安手中拿着一大叠纸,上头隐有字迹,便问:「手里拿的什么?」 「祖父,这是三郎昨日练的字,本是母亲过问,拿去给母亲看的,正好您叫三郎来见,便也拿来给您看看。」徐念安笑着将字递上。 国公爷翻了翻,抬头问赵桓熙:「这些都是昨日写的?」 赵桓熙本想点头,点了一半又开口道:「正是。」 「嗯,不错,有进益了。」 徐念安见国公爷口中说着肯定的话,但眉头并未舒展,忙又接着道:「祖父,您不知道,三郎昨日下午还看了一下午的书。他说,若不是之前因为身体原因从国子监退了学,真想接着去读书呢!」 赵桓熙一惊,下意识地要去看徐念安,可是祖父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他只好生生忍住,双手抓住锦袍下摆。 「真的?」国公爷有些怀疑地问他。 赵桓熙心里自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此时他若说不愿意,岂不证明徐念安在祖父面前说谎?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怎么突然间又想去国子监读书了?」国公爷问他。 赵桓熙心中烦乱,可是此情此景骑虎难下,他心中再乱也得好好把话给回了。 「我知道我读书比不上桓旭堂兄,但,纵不为功名,多读些书,多长些见识,多交点朋友也是好的。总比闲在家中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好。」 国公爷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点头道:「你能有此想法很好。去国子监读书,寻常人家自是不容易,对咱家而言,又有何难?你且做好准备,其余事情,祖父自会替你料理妥当。」 赵桓熙起身朝国公爷恭敬地一揖,道:「多谢祖父。」 出了敦义堂,赵桓熙便不装了,撇下徐念安一个人健步如飞地朝芝兰园的方向走。 徐念安打发丫鬟回去,自己追着他,问:「生气了?」 赵桓熙不理她。 他虽才十六岁,但身高腿长走得又快,府里人多眼杂的徐念安也不能不顾形象跟在他后面跑,一时间哪里追得上。 「呀!」 赵桓熙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徐念安一声惊呼,他回头一看,见她跌在地上,忙走了回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徐念安捡起脚旁一颗石子扔到路旁的草丛里,皱着眉头面露痛楚之色,捂着脚踝道:「扭到脚了。」 「这……我带你回去找大夫。」赵桓熙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弯腰就要抱她。 徐念安单脚站在地上,伸手抵住他的胸将他推开一些,仰头看着他问:「你不是生我气吗?」 「你还好意思问?你就仗着我不忍心在祖父面前拆穿你说谎,竟然逼我去上学,枉我那般信任你!哼!」提起此事赵桓熙便来气。 「对不起啊,我担心祖父因你去见庞姑娘之事斥责你,又想起庞姑娘现在身陷困境你想帮却无从着手。也就是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只要你去上学,祖父便不会骂你,庞姑娘的困境也可解了,这才说谎的。」徐念安道。 第57章 赵桓熙听迷糊了,「你说我去上学便可解庞姑娘的困境,什么意思?」 「娘最近因你四姐之事心情欠佳,去求她帮助庞姑娘需要一个契机,你重新回国子监上学便是这个契机。趁娘心情好,我便可以求她给庞姑娘寻个好去处了。此事你不用再管,我必定帮你办好,就当是我在祖父面前逼你去上学的补偿,可好?」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听她这一番筹谋都是为了他,而且她还向他道了歉,心中虽还为了去上学之事难受,但气早消得七七八八了,当下胡乱点了点头,只低头去看她的脚,问:「疼吗?还是先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吧。」说罢又要抱她。 徐念安再次抵住他,问道:「你抱得动我吗?」 赵桓熙英挺的眉梢挑起:「你小看我?」 「没有,我担心你抱了我胳膊酸,影响待会儿练字。要不你背我吧,这样比较稳妥。」徐念安扯着他的胳膊让他背过身去,道「蹲下啊。」 赵桓熙别别扭扭地蹲了,徐念安往他背上一趴,他没有背人的经验,险些往前一扑,好在及时伸手撑住了,起身的时候又差点踩到自己的袍角。 徐念安看着好笑,口中却道:「去母亲房里,待会儿你先回去,我跟母亲说话。」 「要不……还是我跟她说吧,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赵桓熙担心徐念安为了庞黛雪去向母亲求情会惹母亲不快。 「你去说容易让母亲误会你是为了帮庞姑娘说情才去上学的,这样她就不高兴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一想有理,便不坚持,只道:「那你既帮我办了这件事,我也要帮你办一件事。」 徐念安笑:「好,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说。」 两人到了嘉祥居,恰苏妈妈从房里出来,一见两人模样,慌了,忙赶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背回来了?」 徐念安道:「苏妈妈莫慌,是我不慎扭了脚,三郎才背我回来的,母亲在吗?」 苏妈妈松了口气,道:「在房里呢。」 两人进了房,赵桓熙小心地把徐念安放到椅子上。 殷夫人听说徐念安扭了脚,当下便要叫丫鬟去请下头会治扭伤的婆子来,徐念安阻道:「娘先不忙去叫人,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殷夫人看了看赵桓熙,心道没去挨骂便算好的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面对殷夫人询问的目光,徐念安也没卖关子,笑着道:「三郎说想去国子监读书,祖父已应承了帮三郎去打点了。」 殷夫人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便是大喜过望,问赵桓熙:「真的?」 赵桓熙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殷夫人喜不自胜,将赵桓熙好一顿夸奖,顺带把徐念安也夸了一通。想起两人还没吃早饭,又忙叫丫鬟去传膳。 待小夫妻俩吃过饭,会治扭伤的婆子也在外头候着了。 徐念安对赵桓熙道:「你先回去练字吧,我在母亲这儿治了伤自己回去。」 赵桓熙不放心:「能走吗?」 「若不能走,娘派人将你媳妇给你抬回去,不会将她一直扣在这里的。」殷夫人嗔道。 赵桓熙闹了个大红脸,告辞出去。 殷夫人正要叫那婆子进来,徐念安道:「娘,不必叫了,我的脚没扭伤,方才是装的。」 殷夫人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秀目,屏退房里的丫鬟,问徐念安:「怎么回事?为何要装作受伤?」 「方才在敦义堂,我在祖父面前说三郎想去国子监读书,三郎心里不愿,为了维护我的面子才不得不承认。出了敦义堂后他很生气,独自往芝兰园的方向去,我追不上他,又恐他为了发泄情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被人瞧见了去告诉祖父,便佯做受伤,把他引回来劝了一劝,再让他把我背回来的。」 殷夫人闻言,娥眉微皱,有些失望道:「我就说,他怎会突然松口自己说要去上学,原来是这样。」 「母亲您别担心,我已知道三郎不肯去国子监上学的原因,现在推着他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只要帮着他克服心中对去上学一事的厌恶,他自然会真心想去上学的。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件事需要请母亲帮忙。」徐念安道。 「何事?」殷夫人问。 「昨日三郎去见那庞姑娘,庞姑娘差点死在他面前,三郎惊着了,回来很是忧心。」 殷夫人气道:「这个小……看来这府里实是容不下她了!必得叫秦氏尽快将她发送出去才是。」 「不可,母亲。」徐念安阻道。 殷夫人投来狐疑的目光,「你什么意思?」 徐念安道:「三郎秉性纯善,且不管这庞小姐与他在一起时是受人唆使还是另有目的,都不曾真正伤害过他,三郎也将她当做朋友看待。当初三郎为了她抗婚,只是为了帮她脱困而已。最后自然是没有成功。若是庞姑娘将来际遇凄惨,便会成为三郎心头的一根刺。三郎每次想到她,都会想起曾经的自己有多无用,答应了要帮朋友的却没有做到。所以我想,与其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他,给庞姑娘找个好归宿,远远地嫁了,从此两人一别两宽。三郎就不会因为她有个凄惨的结局,心中愧疚而时时想起她。」 殷夫人眉头愈皱,「你的意思是,我还得给她找个好人家,远远地嫁了?」 第58章 「说什么玩笑话!」不等徐念安点头她便将脸一撇,耳畔珍珠微晃,保养得宜的双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曼声道:「她将我儿害成这样,我凭什么管她的前程?再说了,她是秦氏的表侄女,我又凭什么去插手她的婚事呢?退一万步讲,若是我插了这个手,千辛万苦给她寻摸了一门好亲事,到头来人家不愿意,那我还不被人笑话死!」 「母亲,您若管,也是为了三郎,哪是为了她呢?三郎现在担心红颜薄命,便是去了国子监,也要为此事分心,难不成这是您想看到的?庞姑娘虽是大嫂的表侄女,但她既然管不住庞姑娘和三郎来往,那她理当也管不住庞姑娘为自己另寻出路。总不见得别的都能管住,独独管不住她与三郎这件事,那不成故意的了吗?待您为庞姑娘寻妥了人家,便趁三郎在此时将她叫过来与她说道此事。她若愿意,则事成,她若不愿,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让三郎知道您已尽力,是她自己不愿,那她以后不管过得好不好,都与旁人无干。」 片刻之后,殷夫人站在廊下,看着徐念安离开。 苏妈妈从耳房里出来,见殷夫人目中似有忧色,过来问道:「太太,三爷都要去国子监念书了,您怎倒忧心起来?」 殷夫人道:「我这个媳妇,有勇有谋,心有七窍,委实太厉害了些。她若一心辅佐我儿,自是我儿的一大助力,可若她对我儿有二心,我儿,也完全不是对手。」 苏妈妈看着徐念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道:「夫人您多虑了,这徐家门庭本不与咱们家相配,得国公爷青眼才高嫁进来。三爷年少俊美,性子又敦厚温柔,您这个婆母也是通情达理好说话的,这样的夫婿,这样的婆家,打着灯笼也难寻。三奶奶除非是好日子过腻了,才会对三爷生二心。」 「人心,是最难琢磨的。」殷夫人叹息道,就如她刚嫁给赵明坤时,她又怎会想到,终有一天,她会与他相看两厌。 在门外站了片刻后,殷夫人想起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便转身回房,边走边道:「你跟下头的说一声,若有相关采买之类的活计,优先光顾徐家的那几间铺子。再吩咐老杨去跟底下的掌柜说一声,生意往来上若是遇见了三奶奶家的,多行些方便。徐氏是徐家顶梁的,如今她嫁过来了,徐家顺风顺水,她才能全心全意辅佐我儿。」 苏妈妈奉承道:「哦哟,您说上哪儿去找您这样菩萨似的婆母。」 殷夫人笑嗔道:「少贫嘴!只消她对熙哥是真心的,我手里这份产业,不迟早要交到她手里吗?早些晚些的,又有什么关系。」 慎徽院书房,赵桓熙看着徐念安走进来,搁下笔惊奇道:「已经能走得这样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徐念安心中既感愧疚又觉好笑,口中道:「嗯,本就不算严重,经过一番诊治,更是一点都不痛了。」 赵桓熙欣欣然:「娘手底下还是有些得用之人的。」 「那是自然。」徐念安心道,毕竟是靖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呢,没两把刷子哪能安安稳稳当到现在? 「娘已同意替庞姑娘寻个好人家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吧。」她道。 赵桓熙想起自己娘亲那般讨厌庞姑娘,而今却又答应替她寻个好人家,心中对徐念安更为钦佩了,「定费了你不少唇舌。」他有些歉疚道。 「还好。母亲是为了替你了却心事,你知道的,只要是对你好的,她没有不肯做的。」徐念安道。 赵桓熙低下头去,没吱声。 「此番你为着帮庞姑娘脱困,不惜去自己最厌恶的国子监上学,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以后可不能再做这些糊涂事让母亲跟着操心了。」 「那是当然,我有你……」赵桓熙话说一半卡住,迎着徐念安清亮的目光,他有些狼狈地撇过脸去,道:「我的意思是我有你帮我出谋划策,自然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到了夜间,赵桓熙又跟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被影响了休息的徐念安不得不开口:「还在为去国子监上学一事烦恼吗?」 赵桓熙停住,「……嗯。」 徐念安翻过身来面对他,「上次我不是教过你怎样去应对了吗?」 「可是你说的那些都是要花时间去打听的。我是担心,要是我刚入学就有人来找我麻烦怎么办?」 徐念安想了想,点头道:「说得也是,那我再教你一些实用的吧。」 她掀被起床,将桌上灯盏点亮,在桌旁坐下,冲床上拥被而起的赵桓熙招招手。 赵桓熙也下了床,按她指示在她对面坐下。 徐念安看着灯下长发如瀑,面若美玉眸若寒星的美少年,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祖父靖国公,时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乃国之重臣,陛下之信臣。而你身为他的嫡长孙,便是皇子欺负你,祖父也有为你鸣不平的能耐,所以皇子之下,同辈之人中,你应该无惧任何人,这一点你认同吗?」 赵桓熙想了半天,犹豫着点了点头。 「既然无惧任何人,那你也应该无惧任何人的欺负。你之所以会为此感到烦恼,是因为你觉得那些会来欺负你的人都很不要脸,而你却无法和他们一样不要脸,于是便也无法给予同样的反击。」 赵桓熙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为什么还会来欺负你呢?」徐念安问。 第59章 赵桓熙望着她,嘴张了张,又垂下眼睫去。 「因为你长得好看?」徐念安指着自己的鼻子,「如此说来,四婶婶在我们新婚第二日为难我,必是觉着我美若天仙了。」 赵桓熙听她语带俏皮,忍不住一笑,抬眸细细看她。四婶婶有没有觉着她美若天仙他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倒确实美若天仙。 想到这一点,他有些脸红,侧过脸去寻茶吃,反正天热了,也不怕喝冷茶。 「其实哪有因为别人好看就盯着欺负的,又不都是登徒浪子。四婶婶之所以会欺负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新嫁进来的,娘家门第又不高,她觉得我应该好欺负。而你呢,长得好看便让你少了些许男子气概,出身虽高但你不是祖父最看重的孙子,不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便是父亲看重你也无用,说句大不孝的话,父亲并无实职在身。若是你再露出一副好欺负的模样来,不欺负你欺负谁去?更甚者,因为你出身高,欺负你还比欺负那些毫无倚仗的平头百姓多出几分滋味来呢!」 赵桓熙想想,她说的这些他一时也无力改变,便更无措了,「我该如何是好?」 「简单啊,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欺负,便是了。」 「如何才能让他们知道我不好欺负?与他们吵骂,我觉得不体面,我也不会。打架的话……」赵桓熙面露难色,这他更不会了。 「若要认真说,这里头门道就多了,你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周全,你就记着最基本的。若他们只是说嘴,你别理他们,就当是犬吠,当做没听见。待到后面对他们了解多了,再使我之前教你的法子。若是他们拦着你不让你走路,抑或用别的法子捉弄你,你就去找监丞。监丞若是推脱不管,你就问他是否需要你回家叫祖父上折请圣上给国子监加派些人手来管。 「若是他们敢对你动手,不必犹豫,必得还击。打也不能用手打,读书人手金贵,你瞧着情况不对便朝有物件可抄的地方退,他们一动手你不管抓到什么,拿起来就砸。你身份在这儿,只要不是脑子彻底坏掉的,敢对你下重手的少。你不用顾虑什么,只记住千万保全自己便是。真出事了,我去找祖父替你说项,反正不是你先动的手,咱们是占理的一方。」 赵桓熙听着徐念安的话,一双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我教你几个让你看起来不好欺负的表情。」徐念安说着,依次做了目中无人,乜斜,冷嗤,讽笑等表情。 赵桓熙看得直笑。 「哎呀你别笑了,我认真教你呢。你快学个。」徐念安打他一下,有些羞恼道。 赵桓熙便忍住笑,努力学起来,只是每次表情还没做到位,他便又忍俊不禁。 「笑笑笑,有什么可笑的?莫不是得了笑病!」 「哈哈哈哈!」 「你还学不学了?不学我去睡了!」 「哈哈,学,呵呵呵呵,学呢!」 「你这眼里含笑地瞪人,谁能见着你怕?哎呀不是这样,你眼睛是抽筋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半夜,新房里的笑声就没停过。 次日一早,徐念安刚起来,赵桓熙便也起了。 徐念安奇怪:「你起来这么早作甚?」 赵桓熙道:「反正过几日都要去上学了,也睡不成懒觉,还不如早日习惯习惯。」他昨晚本来满心烦忧,后来听了徐念安一席话,又笑了半晌,倒是睡了个好觉,连个梦都没做,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的。 陪着徐念安去殷夫人那里问了安,回到慎徽院用过早饭,赵桓熙自觉地要去书房练字,徐念安却道:「过几日你要去国子监上学了,在家的时间不多,不若这几日就帮我帮扇面画出来吧。」 赵桓熙自是很乐意。 徐念安又说了:「我们去小花园画,说不定你还能发现些新的景致。」 赵桓熙自是很想去小花园作画的,但是又怕殷夫人知道,「万一被人瞧见了,传到我娘耳朵里去……」 「你马上都要去国子监读书了,娘又怎会因为几幅画与你为难,万一你一生气,又不肯去了怎么办?」徐念安笑容狡黠,扯他袖子,「走吧。」 于是小夫妻俩高高兴兴去小花园画画去了。 观鱼亭中,赵桓熙在徐念安的协助下调好了颜料,抬头深吸一口气,只觉草木幽香盈鼻,抬头望望,满目的葳蕤娇艳,雀立枝头,猫走廊檐。 他自觉人生中再无比此刻更愉快的时光了。 徐念安在一旁看他作画。此刻他心无挂碍,情绪也好,作画状态比上次画芝兰堂时好了不知凡几,将他于绘画上的天赋与灵气发挥得淋漓尽致,真正是挥洒自如下笔有神。 画完一幅月窗石榴图,他搁下笔,问徐念安画得如何? 徐念安叹气:「你画得这样精妙,什么样的绣娘才能将它描下来啊?」 赵桓熙笑得百花失色,「这还不好办?你告诉我如何描,我替你描出来便是。」 「不必了,这些画我是要好生收起来的。至于描摹么,能得你画中三分神韵,绣出来便是极好看的了。」徐念安笑道。 两人正说着,知一慌慌张张跑来了。 徐念安一看他这模样便知有事,忙道:「莫急,先喘口气,再慢慢说。」 第60章 知一真的听徐念安的话,喘匀了气息方道:「三爷,三奶奶,出事了。冼妈妈的媳妇借着送瓜之名去邬府找冼妈妈打听那个妾的事,结果却听说昨晚四姑奶奶被那个妾害得差点小产,所幸大夫叫得及时,孩子保住了,冼妈妈现如今回家找大太太告状来了。」 「岂有此理!」赵佳贤与赵桓熙岁数相差最小,自幼都是一道在殷夫人房里玩的,感情深厚。一听赵佳贤差点被个妾害得小产,赵桓熙将笔一搁就要找他母亲去。 徐念安拦住他,吩咐知一:「你辛苦了,先下去歇着。」 知一走后,徐念安才问赵桓熙:「你要做什么去?」 「我去找母亲问清楚,若真是邬家欺人太甚,我便去将我四姐接回来。」赵桓熙道。 「四姐姐父母俱在,受了委屈,哪儿轮得到你一个还未成年的弟弟急吼吼地去为她出头?」 「可是之前你不也让我帮四姐姐吗?」赵桓熙不解。 「这事没放到明面上来,我们可以暗暗地帮她,可既然放到明面上来了,你就不好出头了。这种事,母亲也未必乐意让你沾手。你若没心思作画了,便先回房呆着,我去母亲那里瞧瞧。」徐念安道。 「哦,此事要是有什么进展,你要快些回来告诉我。」赵桓熙叮嘱道。 徐念安微微一笑:「知道了。」 嘉祥居,听完冼妈妈的禀报,殷夫人气得直接砸了个茶碗。 「太也荒唐!妾室的婢女,把黄豆洒在正室要走的路上,只说一句袋子漏了没察觉,便这般轻轻放过了?怎么?他邬府的男丁是要死绝了吗?指着一个妾肚子里的孽种过活?」 冼妈妈拭了一把泪,道:「谁说不是呢?可是,邬府老太太为着姑爷亲自来找四姑娘说项,四姑娘心里便有再多委屈,也难说一个不字。」 殷夫人冷笑:「他邬府把一个贱妾看得比我女儿还贵重,我女儿却也不是由得他们作践的!苏妈妈,吩咐下头备车,我这就去把贤姐儿接回来!」 芊荷在门口道:「太太,三奶奶来了。」 殷夫人:「我这儿正忙着,你跟她说,若不是要紧事,下午再来吧。」 芊荷道:「三奶奶说是为着四姑奶奶的事来的。」 殷夫人皱眉低吟:「她怎么知道了?」她抬头望着冼妈妈:「此事你外传了?」 冼妈妈吓了一跳,忙道:「老奴并未对外人说得一个字……」顿了顿,她又惊疑道:「今儿个早上老奴媳妇来给四姑奶奶送甜瓜,我还以为她是奉的太太的命,因心中实在愤怒,便对她抱怨了一通。难不成,她竟是奉三奶奶的命去的?」 殷夫人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对芊荷道:「叫她进来。」 因说的是赵佳贤的事,殷夫人一早将房里无干人等屏退了,徐念安进来时,房里除了殷夫人,便只有苏妈妈和冼妈妈这两个殷夫人的心腹。 「母亲,儿媳是赔罪来的。」徐念安进门便向殷夫人行礼道。 殷夫人微愕,问:「赔罪?为何?」 「那日,三个大姑姐回来看我与三郎,我见四姐姐眼眶微红神态有异,回去三郎问起时,便多嘴提了一下。三郎关心四姐姐,着人去打探四姐姐近况,方才便要来寻母亲,被我拦住了。这都是我一时口快之故,让他在此事上分心,还请母亲恕罪。」 殷夫人疲惫道:「他做弟弟的,关心姐姐并无不妥,此事也不怪你,你先回去吧。」 徐念安直起身来,道:「母亲日常操劳,如今既有事,儿媳愿为母亲分忧。」 殷夫人本想说不用,可想起这媳妇的为人,她若不是已有想法,是不会贸贸然跑来说要为她分忧的。 她刚才一时激愤之下是想去把佳贤接回来,可接回来之后呢?丈夫是个混蛋,做不得女儿的靠山,隔房妯娌只有看笑话的份,这出嫁孙女的事,总也不好求到国公爷头上去。等邬府来赔礼道歉?可若不将那贱妾处置了,任凭他们怎样赔礼她都是不允的。若是邬家那老货糊涂到底,就是不肯处置了那妾,却要将佳贤在家中留到何时?佳贤可大着肚子呢!或是邬家再过分些,给佳贤扣个嫉妒的罪名…… 所以接佳贤回来,实则是个黔驴技穷的下策,不一定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容易骑虎难下。 「坐下,慢慢说。」殷夫人对徐念安道。 徐念安在殷夫人对面坐下,道:「方才听知一转述,只听了个大概,少不得要叫冼妈妈将细节再讲一讲。」 冼妈妈便在殷夫人的示意下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对徐念安又讲了一遍。 事情很简单,赵佳贤每日午睡起来和晚饭后都要去邬府的花园里散一会儿步,昨日晚饭后去散步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所幸身边丫鬟机灵,拿自己身子给她垫了一垫,没让她摔实在青石道上。但赵佳贤还是受了惊吓,腹痛起来,邬府请了大夫连夜诊治,才使得脉象平稳下来。 过后去查好端端的怎会平地摔跤,结果却发现那段青石道上竟散落着许多黄豆,不免追查起来,发现在赵佳贤去之前,只有郑蔓儿带着婢女走过那条道。再去一查,郑蔓儿的婢女去厨房要过黄豆。 这下冼妈妈不干了,闹到邬夫人那要说法。邬夫人只好叫了郑蔓儿主仆来问,那婢女只说是郑蔓儿害喜想吃黄豆,散步的时候带着,结果装黄豆的布袋破了个洞,黄豆洒出来,因为天黑没察觉。 第61章 这说法简直就是糊弄鬼,那么多的黄豆掉在青石路上,不是聋子总能听见响。 邬夫人不是蠢人,自然是不信这番说辞的,可是还没等她发落郑蔓儿主仆,邬诚回来了,护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郑蔓儿与邬夫人一通吵,把老太太惊动了。老太太一过来,就没邬夫人什么事了,这老货让宝贝孙子护着他那宝贝妾回去养胎,她自己去了赵佳贤房里,直接把苦主摆平了。 殷夫人这已是第二遍听了,还是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念着媳妇在才没破口大骂。 徐念安十分认真地听了,又问冼妈妈:「依妈妈看,那个妾是个何等样人?」 提起这个,冼妈妈不屑得白眼几乎要翻到房顶上去,道:「大着肚子进门的,能是什么好人?看她缠男人那手段,说她是窑子里出来的我都信!」 徐念安这才转过脸对殷夫人道:「母亲,儿媳有几句话想单独对您说。」 殷夫人屏退苏冼两位妈妈。 「母亲,这妾人品低劣,且存了害人之心,四姐夫颇有宠妾灭妻的势头,邬府老太太又是个糊涂的。为四姐姐与外甥们的安全着想,留她不得了。」徐念安对殷夫人道。 殷夫人握拳:「我岂不知?只是,那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头,万一有个差池……」 徐念安摇摇头,道:「母亲请放心,既然是邬府的妾,自然由他们邬家人来解决,咱们不脏这个手。」 殷夫人一听不用脏手,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问:「你有何主意?」 「这妾是大着肚子进府的,这是个最好拿捏的把柄。母亲先悄悄派些亲信去将这妾的来历身世,以及与四姐夫是如何相识的查探清楚了,儿媳自有妙计对付她。」 殷夫人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还不知这妙计是什么,心却已放下了大半,道:「这个容易。」 「既如此,儿媳便与母亲分头行事,儿媳去邬府探望四姐姐,母亲即刻着手查那妾的事。」徐念安道。 「不用,邬府还是我亲自去。」殷夫人担心徐念安年纪轻,又是新嫁进赵家的,过去说话没有分量。 徐念安道:「母亲,您与那邬夫人是亲家,有些话您不方便明说,毕竟四姐姐还要做人媳妇。而且邬老太太还压您一辈。儿媳去就不一样了,邬夫人和邬老太太总不能为着个妾,先亏待了您闺女,又欺负您媳妇。若真是如此,您便是骂上邬府去,也是您占理。」 殷夫人暗暗点头,又叮嘱徐念安:「别的先不管,你务必帮我劝好了佳贤,让她保重身子,不要多思多虑。就说,让她再忍耐些时日,家里正想法子呢。」 「我省得。」 婆媳俩说定了,殷夫人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当即一边吩咐人套车,让苏妈妈派得力丫鬟婆子跟着徐念安去邬家,一边招来亲信让去调查那个郑蔓儿。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苏念安也走了,殷夫人才疑惑起来,向苏妈妈道:「徐氏虽是我唯一的嫡媳,佳贤的亲弟媳,可她是新嫁妇,此事她原可不插手的,为什么非要冒着吃力不讨好的风险来插手呢?」 苏妈妈思量着道:「也许是想让您见识她的能耐,放些权给她?」 殷夫人摇头:「不像。自嫁进来后,她便整日陪着桓熙写写字逛逛园子,小日子过得舒爽得很,不像是要揽权的模样。」 「那还能为什么呢?」苏妈妈也不能理解了。 这时赵桓熙来了,进门行过礼后左右一看,不见徐念安,问殷夫人:「念安呢?」 殷夫人既知他知晓了佳贤的事,便也不瞒他:「她替我去邬府看望你四姐姐去了。」 赵桓熙悚然一惊,急问:「邬府那帮没道理的东西,不会欺负她吧?」 殷夫人:「……」 苏妈妈在一旁强笑道:「他们不敢,三奶奶可是咱们国公爷的嫡长孙媳。」 赵桓熙看了苏妈妈一眼,又问殷夫人:「娘,邬府的人敢这样欺负四姐姐,是不是因为爹没有实职,而我在他们眼里也是无用的?」 殷夫人:「……」她忽然有些明白徐念安为什么要插手此事了。 赵桓熙见殷夫人惊诧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便也不再问了,因为明摆的事实,无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娘,我能不能去邬府门口等着念安?」他低了头道。 这次殷夫人不敢不说话了,叮嘱道:「去是能去,但你只能在门外等,不要进去。」 赵桓熙答应了,她才放他去。 邬府,邬夫人的院里,她出嫁不到一年的幺女正在她房里哭。 「……明明是旁人送给大爷的妾,大嫂不乐意要,竟当着亲戚的面说,咱们邬家对妾好,家学渊源的,不如给了我夫君,我定能好好待她的。当时看着妯娌小姑和堂嫂们看我的目光,女儿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呜呜呜呜……」 邬夫人心疼地搂着自己的女儿,恨声道:「我何尝不知道此事荒唐,可是你祖母她一味护着你哥哥,我做人媳妇的,又怎能违背婆母的意思?可怜我儿,竟被此事连累。」说罢又埋怨女儿的夫家大嫂:「那范氏便是与赵氏有着转折亲,也不该在亲戚面前如此迁怒你,实是过分了。后来那妾如何处置了?」 邬家姑娘道:「老祖母给做主嫁给一个出了五服的远房侄子了。」 第62章 邬夫人松了口气。 邬家姑娘又哭着骂道:「三哥也是糊涂的,不过是个妾罢了,竟捧成了娘娘!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姐妹死活!这好在三嫂的爹不得用,不然不是给咱们邬家惹祸吗?」 邬夫人道:「谁说不是呢。」 这时丫鬟来报,说是靖国公府来人了。 邬夫人本就因为昨夜之事府中处理得不地道而心虚,听说媳妇娘家来人,忙问:「是殷夫人来了?」 丫鬟道:「不是,是三奶奶的弟媳,国公府长房的熙三奶奶。」 邬夫人有些懵,心道殷夫人这个嫡媳不是刚娶进门吗?前两天刚喝过的喜酒。怎倒就让她来为自己女儿出头了? 「请她到花厅用茶,我即刻就来。」她道。 丫鬟下去后,邬姑娘看着邬夫人起身理衣,跟着起身道:「娘,三嫂之事本就是咱们家做得不地道,您可千万别再为难赵家的媳妇儿。京城圈子就这么大,赵家的姻亲故旧又多,女儿……女儿还要在婆家做人呢。」 「我省得,你且安心呆着。」邬夫人安抚好女儿,便去花厅见徐念安。 她没见过徐念安,但对这个高嫁进靖国公府的徐家姑娘是有所耳闻的。她亲家殷夫人的嫡子赵桓熙虽在外头没什么好名声,但毕竟是靖国公府的长房嫡长孙,身份是相当贵重的。以徐家的家世,若不是国公爷点头,可以说是八竿子也够不着。 也正是因为赵桓熙娶了这么个不相配的,让赵家长房嫡支一脉彻底被人低看了去,连累她都被妯娌明里暗里地嘲笑了一番。 想到这些,她是越发不理解了。设身处地,若她是殷夫人,嫡子娶的媳妇家世还不如庶子娶的,脸上何其无光?就算不把她关在家中,也绝不会轻易放她出来见人,竟然还放她出来独自往姻亲家走动? 带着这点疑问,她进了花厅。 徐念安听到花厅门口丫鬟给邬夫人行礼的声音,便站起身来,礼仪周到的向邬夫人问好。 邬夫人压着眸子里的惊奇,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徐念安一番。 在这之前她只听说这徐氏是个早年丧父,母亲病弱,弟妹孱幼,为了支撑门庭拖到十八岁才出嫁的老姑娘。她还以为会看着一个历经风霜未老先衰的妇人,谁知这徐氏容貌明艳身段婀娜,见人未语先带三分笑,行礼说话仪态端庄落落大方,随便与哪个世家千金相比,那都是不差的。 她心中暗暗称奇,忙笑着让座,让丫鬟添茶。 两人都坐定后,邬夫人扫了眼站在徐念安身后的冼妈妈,开始同徐念安寒暄:「你婆母身子可好?」 徐念安略略欠身:「婆母身体健朗,多谢夫人关怀。今晨听说我四姑姐身子不适,婆母有些忧心,本想亲自前来,可想到您对我四姑姐一向慈爱,只因这点子事她便亲自前来的话,倒显得不放心您似的,于是便让我代她前来探望一下我四姑姐,还望夫人恕晚辈冒昧。」 邬夫人叹气道:「亲家母真是宽厚容人,倒是让我羞愧了。这说起来,都是我府上没有照顾好佳贤。」 「夫人请不必揽责,婆母心里都明白的。我四姑姐是您的嫡亲儿媳,肚子里还怀着邬家的骨血,不论是您,还是四姐夫,抑或府上的老祖母,都不可能故意去害她不是?若有不周,那也定是下人的不周。下人敢对有身子的少夫人不周,那也是您为人太过宽容慈爱的缘故,婆母她体谅着呢。」徐念安微微笑着道。 邬夫人老脸一红,心中有苦说不出。其实她又何尝喜欢那个大着肚子进府的妾来?可是有老太太护着,她总不能跟老太太对着干。 她刚想说话,冷不防丫鬟进来禀说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来了,让请徐念安过去说话。 邬夫人心中生厌,老太太做这一切固然都是为了她儿子邬诚,可也不能是非轻重不分。那妾即便生个儿子下来,也不过是个庶子,为此得罪靖国公这个亲家,真是大大的不妥。 然不等她找借口推脱,徐念安便站起身道:「夫人,晚辈第一次来府上,按理也该去向老夫人问安,少不得要劳烦夫人带路了。」 她都这么说了,邬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得强笑着带着徐念安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邬府老太太今年整好七十,寿辰在年底。这么大的年纪,头发自然是全白了,可精神看着却好,怪不得还有力气为了孙子的妾室折腾。 徐念安去时,老太太正歪在罗汉床上,屋里只有几个丫鬟婆子。 见邬夫人和徐念安来了,她便坐起身来,待徐念安行过礼,她一叠声道:「听说是亲家母的嫡亲儿媳妇,老婆子老眼昏花看不清,孩子你且坐过来,让老婆子仔细看看。」 徐念安抿着笑走过去,侧着身在老太太身边坐了。 老太太抓了她的手,将她细细一瞧,赞道:「哎哟,真是个精神的好孩子,亲家母好福气啊。」边说边去看邬夫人。 邬夫人笑着答道:「儿媳也是这么说呢。」 老太太握着徐念安的手不放,亲热慈爱地问道:「孩子,你是为着你四姑姐的事来的吧?昨夜之事纯属意外,郑氏她一个妾室,哪有胆子去害正室?不过是一时嘴馋,而身边伺候的丫鬟又不当心,才出了那档子事。佳贤这孩子向来懂事,我是极喜欢的,就是下头人容易大惊小怪,让亲家母操心了。」 第63章 老太太边说边凉凉地看了眼跟着徐念安过来的冼妈妈。冼妈妈心中气愤不已,顾忌着规矩没有开口。 徐念安用没被老太太握住的那只手按在老太太的手背上,笑得温文知礼,口中道:「老祖母无需担心,这点子事,咱们女人家哪有看不明白的?」 邬夫人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便有些僵。是啊,这种事,传将出去,后院里生活的女人哪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真是平白的让人看笑话。这么一想,她便更讨厌那个不知所谓的妾了。 徐念安说着,腼腆一笑,接着对老夫人道:「我再与您说个好笑的事,今日我家三郎听了四姑姐的事,当场便跳了起来,嚷道‘四姐夫是不是故意欺负我四姐姐?’我说,那哪能呢?四姐夫是要考功名做官的人,这还未出仕便扣上一顶宠妾灭妻的帽子,那得是多糊涂的人才能办出这样的事啊?您说是吧?」 一句话说的邬夫人和邬老太太都变了脸色。 邬老太太此刻脸上的慈爱也没有了,手也松了,目光犀利地将徐念安从上到下再次打量了一番。 「你说得是,断没有这样的事的。」邬夫人抓着帕子强笑道。 老太太却道:「哪家妻妾之间没有矛盾,若有矛盾而没有处置妾便是宠妾灭妻,说句不客气的话,亲家公不是首当其冲了吗?」 冼妈妈不可思议地看着邬老太太,恨不能上去扇她两巴掌。又担心徐念安就此被她压制住,毕竟做媳妇的又怎好评价公公? 徐念安却依旧是一副温婉的模样,道:「子不言父过,我这做媳妇的,更不能擅自去评价公爹了。只是我婆母对四姐夫的期盼,必不是以我公爹做榜样的,如若不然,她何不把四姑姐嫁给世家子呢?若是老祖母对四姐夫的期望便是如我公爹那样,晚辈也只得回去如实禀告罢了。」 邬老太太不说话了。 一句话说到底,若是赵明坤得用,她也不敢在妻妾问题上这么顺着孙子的心意。男人没出息,家里的女眷难免要跟着受委屈。 「那亲家母的意思是……」邬老太太不装傻了,直问徐念安的来意。 徐念安笑容和煦:「婆母知道府上从老祖母到四姐夫,上上下下对我四姐姐都是极好的,她心中也一直是很感激的。这次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正如老祖母所言,乃是郑姨娘身边的丫鬟不当心而已。只是,郑姨娘和四姑姐都怀着身子,留这么个粗心大意的丫鬟在身边,总是个隐患。不知老祖母可否将她先行调离后院?」 邬老太太听说赵家只是要处置了郑蔓儿身边的丫鬟,心中松了口气,当场便答应了。 徐念安谢过邬老太太之后,便称要去看望赵佳贤,邬老太太让冼妈妈带她过去。 「那个丫鬟,你去处置了。」徐念安一走,邬老太太脸便放了下来。 邬夫人应了,迟疑一下,又道:「母亲,荃儿方才在我房里哭诉,说她夫家大嫂因咱家最近的事,要给他夫君塞妾,说是咱们邬家人对妾好,必能和睦相处。我想着,郑姨娘那里是否也该敲打一下?教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屡屡生事。」 邬老太太自忖刚才被一个小辈话中有话地给挤兑了,面子上下不来,心中便有些不耐烦,道:「你要敲打便敲打,别伤了她腹中的孩子便是。我何尝是心疼一个妾来?还不是心疼你儿子,心疼咱们邬家的骨肉!」 邬夫人喏喏应了,从老太太院中出来,便将脸色一肃,点了丫鬟婆子往郑蔓儿的院中去了。 既然老太太松口了,她便要趁着邬诚不在家速速地将事情给办了。 赵佳贤房里,赵佳贤一早得了丫鬟的消息,知道是徐念安来了,殷夫人没来,心中还有些失望。但是想起自己的事累得新入门的弟媳专门跑一趟,又有些惭愧。 是故徐念安进房时,就看到面色苍白憔悴的赵佳贤双颊染着两抹不太正常的红晕,靠坐在床上,目光半是羞惭半是感激地看着她。 两人互相见过礼后,看着徐念安在床前的绣凳上坐下,赵佳贤朝着这位还不太熟悉的弟妹欠了欠身,羞愧道:「都怪我无用,让母亲和弟妹跟着操心了。」 徐念安忙抬手虚扶道:「四姐姐快别这样说,便是出嫁了,也还是母亲的女儿,三郎的姐姐,哪有放着不管的?」 一句话又勾起了赵佳贤的愁思,这做人媳妇的日子,委实没有在家做姑娘的好过。她刚要掉眼泪,又听徐念安说:「四姐姐你是不知,三郎一听你受了欺负,当场就跳起来了,若不是我拦着,怕是这会儿坐在这儿的就不是我,而是他了。」 赵佳贤破涕为笑,那点要哭的情绪便被冲淡了。看丫鬟给徐念安上好了茶点,便吩咐她们下去,对冼妈妈道:「妈妈来回奔波,也辛苦了,且去休息吧,我与弟妹说说话。」 房里众人都退下后,赵佳贤才问徐念安:「府里可好?我娘……她可还好?」正如邬夫人一开始无法理解殷夫人派新入门的儿媳过来一般,赵佳贤也无法理解,她第一反应便是府里出事了,她娘脱不开身,这才不得不派她这弟媳过来。 徐念安看了眼窗口,从绣凳上挪到赵佳贤的床沿上,拉着她的手道:「四姐姐请放心,府中无事,娘也挺好的。今次之所以是我过来,是因为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四姐姐不必多虑,顶多再熬一个月,那边便不会再碍你的眼了。」 第64章 赵佳贤有些受惊吓,瞪大了双眸迟疑地道:「娘不会是要……」 徐念安笑道:「母亲是何等样人,四姐姐心里还不清楚吗?咱们是正经清白人家,不做手上沾血的事,至于旁人自作自受什么的,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你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叫下头人看好了英姐儿,这样母亲方能放心。」 赵佳贤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红了眼眶,「都是我不孝,这点子事自己都处理不好,还要娘家人来替我筹谋。」 徐念安道:「都是出了门子的,四姐姐的心思我能理解。哪个女儿嫁了之后不想让爹娘知道自己在夫家过得好呢?再加上母亲在国公府主理中馈,平日里又忙,你自是更不愿意去烦扰她了。」 赵佳贤连连点头。 徐念安话锋一转,「但是我不忙啊,且新婚之夜便得三郎评价‘一脸算计城府很深’,以后四姐姐再有事,便让冼妈妈派人来知会我。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你,我加上冼妈妈,咱们三个人总比三个臭皮匠要强吧?」 赵佳贤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帕子掩着嘴,嗔怪道:「三弟他真是……弟妹,你别与他较真,他无赖起来惯会胡说的,你便当是,童言无忌。」 一句「童言无忌」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徐念安道:「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三郎他肯去国子监上学了,祖父正替他打点此事,估摸着过几天就要去了。」 赵佳贤很是惊喜,「果真?以前母亲手段使尽,他就是不肯去,怎么如今突然……」话说一半她便停了下来,还能因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眼前之人了。 「弟妹你真是有办法,我瞧着不用我和冼妈妈了,你一个人便顶得一个诸葛亮。」 两人正说着话,冼妈妈在外头告了一声,眉飞色舞地进来道:「夫人带着人去梅香院了!」 赵佳贤看徐念安,徐念安道:「不过是叫邬府处理了那个‘不当心’的丫鬟,如此敲打一下,那个妾估计能安分一阵子,确保在事成之前她不会再出幺蛾子。」 冼妈妈也不是外人,徐念安顿了顿,便当着她的面对赵佳贤说:「我虽进府时日不长,却也看得出来五房是专门给咱们长房添堵的,四姐夫却与五房的桓旭堂兄交好。四姐夫也许真是欣赏对方的文采才与之交好,但桓旭堂兄就未必。虽则还未调查清楚,但四姐夫这个妾纳得委实蹊跷,很难说不是被人设计。四姐姐,旁的你可以不管,但此事,你一定要与你婆母通个气。不要直接与四姐夫说,只对你婆母说。」 赵佳贤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上,见徐念安提出来,一时又惊又疑,点头应了。 徐念安见事情办完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便起身告辞离开。 赵佳贤依旧让冼妈妈送她出去,冼妈妈走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赵佳贤问道。 冼妈妈道:「我送三奶奶出去时正巧遇上夫人,三奶奶便打发我回来,她同夫人一道走了。」 「事情这么快便办完了?」赵佳贤惊讶。 冼妈妈冷笑道:「姑爷不在家,老太太又不拦着,当家主母要收拾儿子房里一个妾身边的丫鬟,还不是竹篾里捉螃蟹——手到擒来?那个贱婢,被打了二十大板,捆了等着发卖呢!姓郑的佯装肚子疼夫人也没理会她!」 赵佳贤听说没出人命,略略放下心来。 冼妈妈说到此处,又忍不住感慨道:「老婆子我回去跟太太通风报信,太太本要亲自来的,这三奶奶毛遂自荐拦住了太太,我当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没成想她真是个厉害的,过来笑着就把事儿给办了,丝毫不伤两家的情分,只把矛头对准了那起子贱人。就连老太太拿大老爷来作比,她竟也圆融地绕过去了,还反将了一军。以前只当国公爷给三爷找这么个媳妇,是彻底放弃长房了,如今看来,也许正好相反呢。」 赵佳贤跟着感慨一回,又好奇道:「我这弟妹到底是怎么笑着把事情给办了的?妈妈你学给我听听?」 冼妈妈便一五一十学给赵佳贤听。 赵佳贤听了,好久没说话,过了半晌才喟叹道:「说起来我还比她大一岁呢,论起手段与急智,竟是半点都不如她。」 冼妈妈见她灰心失望,忙劝道:「这下雨天,自是那没伞的比有伞的跑得快,不是这样比的。」 赵佳贤沉默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来,对冼妈妈道:「妈妈,你找几个机灵妥帖的丫鬟小厮,让他们将五房赵姝娴在我弟妹嫁进来第二日对我弟妹不敬,还去祖母那儿告歪状,害得我弟妹被罚去祠堂抄女诫一事悄悄散播出去。不要故意说,说到话头上顺便带出来的好。」 这下轮到冼妈妈惊讶了,「姑娘你这是……」 「弟妹父亲过世几年了,母亲病弱,弟弟妹妹皆未婚嫁,她受了委屈也无处诉苦。如今她这样帮我,我自然也是要帮她的。她说得对,这么些年,五房给我们长房添的堵够多了,既如此,我们也无需一再忍让。」她扬起头,脸上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我弟弟肯上进了,弟妹是个厉害的,祖父也没放弃我们长房,我有什么好怕的?人生还长,我且得好生过下去呢!」 冼妈妈欣慰道:「姑娘想开了最好!」 邬府前院,邬夫人亲自将徐念安送到大门口,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婆母只叫处置一个丫鬟,那是她仁厚,你且回去告诉她,待郑氏将孩子生下,一切都会按着规矩来的。」 第65章 按着规矩来,便是孩子生下就跟妾室没关系了,要认嫡母为母,由嫡母抚养。 徐念安笑道:「夫人请放心,有您这样深明大义的家长在,咱们两家的情分定会坚不可摧历久弥新的。」 邬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到了大门外,邬夫人抬头一看,却见自家两侧的巷子口聚了不少人,有男有女,女子居多,都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心中起疑,问门人:「怎么回事?」 门人道:「禀夫人,是赵公子方才在门前站了片刻。」 「赵公子?」邬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车帘一掀,赵桓熙从车上下来了。 两侧巷子口的人群瞬间激动起来。 徐念安看着阳光下乌发雪肤,眉眼却又似画出来一般浓丽的赵桓熙:「……」 赵桓熙先看了徐念安,见她无恙,脸上表情也不似受了欺负的模样,这才上前,站在阶下向邬夫人行礼。 邬夫人回过神来,心中不由的感慨,她亲家母这个嫡子,真是无论见过多少次,再见都难免被他的外貌震慑到。这好在是个男子,要是个女子,怕不是得做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呢。 徐念安问赵桓熙:「你怎的来了?」 「我去买笔,顺道过来接你。」他道。 徐念安脸有点红,辞别邬夫人与他上车走了。 到了车上赵桓熙探头看她,疑惑地问:「你不是说你不害羞的吗?为何脸这般红?」 徐念安一指头点着他的额头将他的脸推开,道:「还不是因为你。你找个什么借口不好,非说去买笔,堂堂靖国公嫡长孙,需要亲自去街市上买笔?糊弄谁呢?」 赵桓熙揉着额头,不满地嘀咕:「我还不是担心你吗?」 徐念安瞧他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又生不起气来。 赵桓熙问她赵佳贤的事,徐念安与他说了,总结道:「现在只等母亲那里查明了来龙去脉,此事便能了结了。」 赵桓熙放下心来,又注意到她手边有个锦盒,问她:「里面装的什么?」 徐念安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把绣兰花的团扇,对赵桓熙道:「这是四姐姐送我的礼物,我一把,母亲一把,没你的份儿!」 赵桓熙闻言,抬手就去抢,一把握住了徐念安捏着扇柄的手。 若是不慎握到了,也就罢了,可赵桓熙就似呆住一般,他握着就不放手了。 他人不胖,手也纤瘦,可手指修长,这般一握,几乎将她的手整个圈住。 他掌心的温度热热地熨在她肌肤细嫩的手背上,徐念安不自在起来,绷着小脸问他:「你还要握多久?」 赵桓熙清亮的眼眸微抬,睫毛颤了几颤,眼波微微荡漾,伸出另一只手从她手中抽出扇柄,同时放开了她的手,道:「我觉着冬姐姐的手好握才多握了一会儿,冬姐姐若是不忿,握回来便是了,何故对我凶巴巴?」 徐念安听着这分外耳熟的话语,瞪大了眼睛,却又说不出话来。 赵桓熙如扳回一局般得意,笑得似一朵迎风招摇的花儿般,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道:「我扇过了,便也算有我的份了。」 「幼稚!怪不得你四姐姐说,要我当你‘童言无忌’呢!」徐念安故意道。 赵桓熙僵住,「你说什么?」 徐念安却不说了,只侧过脸去看着窗外笑。 「你取笑我!」赵桓熙不依地扯住她的袖子,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我没有,是你四姐姐说的。」徐念安扯出自己的袖子,依旧侧过脸去偷笑。 「哼!」赵桓熙将团扇往她怀中一扔,脸撇向另一侧,不理她了。 徐念安回过头来见他如此,问他:「方才你向邬夫人行礼时,心中在想什么?」 赵桓熙也不是真生气,听到她问话,怔了一怔,「我没想什么啊。」 「你定然想了,当时你的模样与你寻常时不同。」徐念安指出。 赵桓熙细细一回想,道:「当时我见了她便想起我四姐,有些生气他们邬家没有规矩让我四姐姐受委屈。可是又想到她毕竟是我四姐姐的婆母,我在她面前是晚辈,给她脸色瞧也不好。就想这个了。」 徐念安赞道:「你想得很好,当时表现也很好,行礼时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很有几分世家公子该有的气度与风采。」 赵桓熙双颊微微泛红,目光略带羞涩地瞧着她:「真的吗?」 徐念安点点头,嘱咐道:「以后去了国子监,多按当时那种样子行事,万不可露出此刻的模样来。」 赵桓熙表情一滞。 徐念安抬起团扇遮着脸就笑。 回到靖国公府时,赵桓熙还闹别扭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也不跟徐念安去殷夫人那儿,自顾自地回了慎徽院。 徐念安自去嘉祥居向殷夫人汇报事情进展,殷夫人听说邬家处置了那个贱妾身边的丫鬟,徐念安也劝好了赵佳贤,略略放下心来。又问赵桓熙,说他去接她,怎没跟着一起过来? 徐念安说他听说四姐姐没事,就先回去练字了。 殷夫人心下大安,着徐念安回去休息,又命人送了许多瓜果小食过去,然后招随徐念安一起去邬府的丫鬟过来细问详情。 第66章 能被殷夫人派出去的丫鬟,自是伶俐的,将在邬府的见闻以及徐念安与邬府老太太和邬夫人如何交锋说得一丝不差。 将丫鬟遣退后,殷夫人看着门槛外的阳光,眸中忽然泛上些泪光来。 苏妈妈也不说话,只给她重新斟了一杯茶。 殷夫人用帕子掖掖眼角,又笑了,对苏妈妈道:「当时听说国公爷要把徐氏配给熙哥,我只当他是看不上长房,也彻底放弃熙哥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苏妈妈道:「那肯定不是,三爷毕竟是国公爷的嫡长孙。」 殷夫人点点头:「男人若是立不起来,给他配个出身再好的媳妇,也是没用。」她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身为金陵侯的嫡长女,她出身算好的了,结果嫁给赵明坤这厮,虎父犬子……若不是国公爷看重她,让她管家,压着赵明坤必要与她生个嫡子出来,长房现在也不知没落成什么样了。 徐念安虽是出身差了些,但对内对外都转圜得开,即便桓熙不能像他爷爷一样有用,有这样一个贤内助在身边帮衬着,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这比娶一个光有家世的贵女要好,五房老二媳妇出身倒是高,但殷夫人瞧着,她管夫婿的本事,跟她媳妇徐念安比差得远了。 「你去我私库里头挑五匹适合念安的料子,要今年刚送上来的最时兴的花样,鲜亮些的,念安这孩子穿得太素净了,不配她的身份。以后都照这个规矩,凡做新衣,熙哥他们夫妻两个都是每人八件,三件是公中出的,剩下的五件费用都由我来出。」殷夫人吩咐苏妈妈。 苏妈妈应了,刚要走,殷夫人又将她叫了回来,「再派人去翔凤楼给念安打三套头面,样式……叫佳臻来定,她懂这个。」 苏妈妈笑道:「给儿媳打却不给姑娘打,你也不怕三姑娘吃味。」 殷夫人笑骂道:「她还吃味,她的首饰便是长十个脑袋都戴不过来了!」 慎徽院的正房里,绣房来的人正给赵桓熙和徐念安量尺寸。 国公府一年做四次衣裳,按规制是每人三件,费用都是公中的。若嫌不够,自己花钱再做也是不限的。 夏季的衣裳原本早就该做了,只是前阵子殷夫人忙赵桓熙大婚的事,没顾得上,故此才晚了些。 赵桓熙伸展着两条胳膊,一边任绣房的管事妈妈给他量尺寸一边斜眼偷觑着徐念安。回来后她还没来哄他呢,他心里还置着气。 徐念安一个转身,赵桓熙急忙将目光移开,下巴微抬,装作不想看她的样子。 「哦哟,三爷比春天又长高了不少呢,再有两年,不定比大老爷都高了。」管事妈妈一边量尺寸一边奉承道。 徐念安忍不住一笑。 赵桓熙羞恼起来,待绣房的人量好了尺寸离开了,他拔腿就要往外走。 「三郎这是要与我冷战吗?」徐念安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赵桓熙脚步停了停,回过身绷着俊脸问:「何为冷战?」 「就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赵桓熙闻言,还在那儿认真思量要不要与她冷战,便听她道:「若是三郎打定主意要与我冷战,那我午后就去娘屋里呆着了。」 赵桓熙立刻走了回来,他不想一个人呆着。 「我问你,我好心好意去邬府接你,为何你回来的路上却一直取笑我?」反正屋里没旁人,他话也问得出来。 徐念安叹气,「你快要去国子监读书了,我不过试试你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结果……」她瞧着赵桓熙,一字一顿,「毫无长进!」 赵桓熙又呆住了,「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在试探我?」 徐念安瞥他一眼,转过身去:「不然呢,取笑你有什么好玩的?」 赵桓熙狐疑:瞧你当时分明笑得很开心! 不过既然徐念安说只是试探,他便也不置气了。两人一道用了午饭,又去小花园里闲逛画画。 这次没在观鱼亭了,两人去了另一边的季明轩,上了二楼,将四面窗户大开,清风徐徐,吹得人昏昏欲睡。 徐念安早上起得早,午后必要一睡的。在家时忙而不得空,也就罢了,这会儿闲得很,她便没什么顾忌,懒得冒着太阳回慎徽院去睡,她直接往轩中的桌上一趴。 赵桓熙认真地画完一幅画,往徐念安这里一看,见她伏在桌上不动,便搁了笔走过来看她。 看她阖着双眼,他唤了声:「冬姐姐。」 徐念安没应声,他便知她睡熟了。 他转回书案那边,提了笔和颜料盘子来,悄悄在她光洁如玉的额上画了一朵花。画完花又画了叶,画了叶又画了枝,很快就画了一脑门子的花花草草。 赵桓熙欣赏一番自己的大作,窃笑一声,这才觉着在马车里被她打趣的郁气完全散了。 他施施然回到书案旁,继续作画。 徐念安一觉睡到自然醒,除了胳膊被压得麻,还挺舒服的。 她直起身来甩了甩发麻的胳膊,转过脸向赵桓熙那边看去。 赵桓熙看她顶着一脑门子的花花草草,笑得格外灿烂:「冬姐姐,你醒啦。」 「嗯。」她走到他身边,见他都画完两个扇面了,忍不住赞道:「你画得真是好。」 第67章 赵桓熙有些心虚,看着她道:「冬姐姐,我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徐念安抬头。 赵桓熙看着她脑门上的花花草草,努力忍住笑,正色道:「我觉得做人要大度,若是以后再有人与我开玩笑,不是很过分的,我便不与他计较。」 徐念安点头:「你说得很是。」 「冬姐姐也认为应该这样?」赵桓熙追问。 徐念安道:「自然。」她还很欣慰地看着赵桓熙道:「三郎越来越懂事了呢。」 赵桓熙弯唇一笑,唇红齿白的,好看极了。 画完了画,夫妻俩来到楼下,在楼下坐一起聊天的晓薇和明理回头一看,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徐念安莫名其妙:「笑什么?」 明理边笑边指着自己的额头,道:「小姐,你额头上……」 轩前就是湖,徐念安临水一照,大怒,自己掏帕子湿了水将额头擦干净了,回身就要找赵桓熙算账。 赵桓熙早把东西往晓薇明理那儿一丢,跑出去几丈远了,边跑还边回头大声道:「说好了做人要大度的呢?」 「我说你怎么突然懂事了呢,敢情设着套在那儿等我钻呢。你站住,不许跑!」徐念安提起裙摆就去追他。 「瞧你那凶巴巴的样儿,我还不跑?我又不傻!」他转身一跳一跳地跑,结果刚跑到小径拐角,他猛的停住了,还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徐念安看着公爹赵明坤黑着脸从芭蕉丛那头走出来,忙疾步赶过去。 「爹。」短暂的惊愣过后,赵桓熙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向赵明坤行了一礼。 赶过去的徐念安跟着行了一礼,目光往赵明坤身后一扫,见赵桓朝赵桓阳都在,后头还跟着一溜的丫鬟奴仆,捧着托盘拎着食盒并灯烛之类,敢情这爷仨是到小花园小酌来的。 「畜生,跪下!」赵明坤并未看徐念安,开口便喝骂赵桓熙。 赵桓熙惊得一抖,下意识地便要跪下,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挽着他的臂弯将他搀住了。 赵桓熙惊讶地扭头看向徐念安。 赵明坤父子仨也向她投来目光。 徐念安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还算恭敬:「公爹,不知三郎他犯了何错,您要罚他当众下跪?」 「放肆,这有你说话的份?」赵明坤呵斥道。 「儿媳既是赵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回来的,公爹要罚的又是儿媳的夫婿,儿媳自然有这个资格问清楚。」徐念安并不惧他。 赵明坤从未见过这般敢当面驳他的儿媳,一时竟被她用话堵住。 「弟妹,这般与父亲说话,未免不恭敬。」赵桓阳不悦地开口道。 「二伯,我这也是为公爹着想。公爹刚才开口便唤三郎作畜生,三郎又不是外人,是公爹的亲生儿子,是大伯和二伯的亲兄弟呀。他若是畜生,那公爹是什么?大伯二伯又是什么?」 赵明坤气得脸都绿了,抬手便扇了徐念安一巴掌,怒斥道:「如此不修口舌,简直混账!别以为是祖父做主我便奈何不得你!」 「爹,你不喜我,打我便是了,何故迁怒她?」赵桓熙一见徐念安被打,脑子就懵了,平生第一次梗着脖子朝他父亲大声喊道。 「你也要造反?」赵明坤抬起一脚,徐念安转身往赵桓熙身上一扑,这一脚便踹在了她背上。 小径旁边就是湖,赵明坤这一脚力道又大,徐念安被他踹得连被她护住的赵桓熙一道翻进了湖里。 这下可不得了了,晓薇且还惊着呢,明理将东西一扔,一边跑过来要救徐念安一边大叫:「来人呐!救命啊!大老爷要杀了三爷三奶奶啊!救命啊——」 赵明坤也有些傻眼,他原本只想踹儿子,便是踹进湖中也无妨,拉上来便是了。可这下连儿媳妇一起踹进去了,饶是他颟顸糊涂,也知道这大大不妥,于是一边命人去捂明理的嘴,一边叫人去把赵桓熙夫妇捞上来。 湖边一时乱成一团。 殷夫人是第一个闻讯赶来的,到了湖边一看,儿媳湿淋淋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身上披着明理脱下来的褙子,半边脸肿着,一副受惊吓的模样。儿子躺在地上,正侧着身子在那儿呕水,也是生不如死的难受样子。 赵明坤赵桓朝赵桓阳父子三人却好端端地站在那儿。 她当时就疯了,不顾体面地扑上去就撕打赵明坤,一边打一边尖声叫骂:「你这狼心狗肺的,不待见儿子就罢了,还想要他命不成?整天把这两个小妇生的当成宝贝,对嫡子非打即骂,你心里还有没有个嫡庶尊卑?现在竟连入门没几天的儿媳都动上手了,你是不是人?」 赵明坤本来心虚着,推挡间一时不慎被殷夫人将脸都抓破,一阵火辣辣的疼,火气当时就上来了,伸手将殷夫人狠狠一推,骂道:「泼妇!你疯了不成!」 看殷夫人被推得跌在地上,赵桓朝赵桓阳兄弟俩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我看你才疯了。」冰冷威严的声音,激得赵明坤心头突的一跳,转身一看国公爷站在那儿,忙低头行礼:「爹。」 赵桓朝赵桓阳也一副老实样子跟着行了礼,退到一旁。 殷夫人一看国公爷来了,在苏妈妈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过去向国公爷行了一礼,哭着道:「公爹,您可要为孩子们做主啊,孩子们好好的,就被打成这样了……」 第68章 面对儿媳,国公爷声音和缓了些:「你速带孩子们回去,找大夫来瞧瞧,别致了病。」 「是。」殷夫人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忙令仆妇丫鬟们护着赵桓熙夫妇回慎徽院,又令人去前头开道,不许无关人等探首窥视。 一行忙乱地离开后,国公爷走到赵明坤面前。 赵明坤这会儿不神气了,神情比赵桓熙面对他时还要萎三分。 「爹……」察觉到老爹来者不善,他硬着头皮刚想为自己辩解,国公爷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惊响,赵明坤被打傻了,赵桓朝赵桓阳两人更是头都不敢抬。 赵明坤一手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国公爷。他知道自己不受老爹待见,但老爹再不待见他,不过也是平常不怎么见他,私下里不假辞色了些。在人前,该给的面子还是都给他的。像这样掌掴他,还是当着晚辈和下人的面,前所未有。 「推倒发妻,殴打儿媳。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想还手?」国公爷喝道,瞧着还不解气,又狠踹了他一脚。 国公爷的力气可不是赵明坤可比的,这一巴掌一脚下来,赵明坤感觉都要了半条命,还不得不勉强站稳身子,俯首帖耳:「儿不敢。」 国公爷见治服了他,目光越过他投向他身后的赵桓朝和赵桓阳,问:「方才你们的爹殴打你们的弟媳,推倒你们的嫡母,可有谁出面拦着了?」 众目睽睽的事,父子三人都不敢扯谎,只能保持难堪的沉默。 国公爷冷笑一声,「不孝不悌的东西!」 赵桓朝赵桓阳兄弟二人面色阵白阵红,不敢吱声。 国公爷话头一转:「听闻杜氏因为身体不适,已然十多年不曾去向大太太问安了。十几年都没能调养好的病,必是恶疾。就算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染了恶疾,那也是七出之条。她是个妾,念在她也曾为赵家开枝散叶,便不撵出去了,送到下头庄子里去静养吧!」 「爹!」 「祖父!」 国公爷此言一出,对赵氏父子三人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二十几年来,他们已然像一家人那般过惯了。 国公爷冷眼将这父子三人一扫,道:「你们谁愿意去陪着她,我也成全。」 父子三人见他态度决绝,登时噤声,一个求情的字都不敢说出来了。 这头,因慎徽院就正房里一张床,殷夫人将徐念安安置在慎徽院,把赵桓熙带去了她的嘉祥居,分别找大夫来瞧。 赵桓熙不通水性,虽是救得及时,到底还是呛了不少水,又咳又吐地折腾半晌,半晕半睡了过去。 徐念安倒是没怎么呛水,盖因落水之后赵桓熙就一直拼命地把她往上推,她的头几乎就没怎么淹到水里。比起溺水,倒反而是被赵明坤踹的后腰比较疼。 苏妈妈在一旁守着她。 找的大夫是殷夫人用惯的,给徐念安把了脉,隔着衣裳给徐念安脊椎骨上按了一番,说没伤到骨头,没有大碍。 苏妈妈松了口气,一边命人去拿治跌打损伤的*油一边找擅推拿的媳妇子过来,自己去嘉祥居向殷夫人禀报去了。 赵桓熙也已诊过脉了,得了个「并无大碍」的诊断,殷夫人才放下心来。 刚送走大夫,芊荷来说,国公爷身边的向管事来传国公爷的话,让把杜姨娘移到下头的庄子上去。 殷夫人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闻言当即便点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往杜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赵明坤宠爱杜姨娘,冷落她,她难受过几年。有了桓熙之后,她连赵明坤都不在意了,也更不在意这个妾,左右不过多一份花销罢了,自有国公府公中出,又不用她来贴。 但是现在,赵明坤他欺人太甚!纵然她已不把杜姨娘当回事,但只要是能让他赵明坤难受的事,她都愿意去干! 今晚赵明坤本来要带着两个庶子去小花园小酌,杜姨娘和女儿赵佳慧一道用饭。见殷夫人突然闯进来,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殷夫人也不与她废话,伸手将她一指,吩咐左右婆子:「捆了,即刻送到下头的庄子上去。」 杜姨娘大惊失色,站起来道:「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得赵明坤偏爱,两个儿子发展得也都还算不错,这二十几年来过得可谓是顺风顺水,除了名分不如,日子过得比正头夫人也不差多少,难免就有些忘了本分。 殷夫人冷笑一声,根本不与她解释,身边婆子冲上去就要拿人。 杜姨娘身边的心腹丫鬟反应过来了,忙喊道:「来人呐,快来保护姨娘!」 杜姨娘也冲愣在一旁的赵佳慧大喊道:「还不快去叫你爹和哥哥来救我!就说夫人要打杀我了!」 赵佳慧却站着不动,只悲伤地看着她娘。 「快去啊!」杜姨娘在一团乱中冲自己的女儿吼道。 「姨娘,夫人和你相安无事二十多年了。」赵佳慧流着眼泪道,「若是没有祖父发话,你觉着,她会动你吗?」 杜姨娘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仅她安静了,那些要进来护着杜姨娘的忠婢们也安静了。 这妻妾之间打架,跟国公爷发话,那性质可是大大的不一样。妻妾之间打架,她们护着受宠的姨娘,自有大老爷护着她们。可若是国公爷发话,她们从中阻挠,那还能有好果子吃? 第69章 可惜现在想清楚也晚了。 殷夫人瞧着脸色煞白的杜姨娘,嘲讽道:「枉你白活了这些年,还不如你女儿活得通透明白。托赵明坤和你儿子的福,你啊,庄子上养老去吧。芊荷,刚才这房里动过手的丫鬟婆子都记下了没?」 芊荷答道:「回夫人,都记下了。」 「待送走了杜姨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发卖了。」殷夫人吩咐完,转身就出去了。 她还要去看着儿子儿媳呢,没工夫跟她们歪缠。 身后一片哀嚎求饶之声。 殷夫人刚走到院子门口,迎面碰上脸上被她抓了几道血痕,又被国公爷一脚踹得走道一瘸一瘸的赵明坤。 「哟,来送别你的爱妾啊?快去见见吧,以后再想见,可得去庄子上了。」殷夫人什么都能忍,唯独碰她儿女她忍不了。今天算是与赵明坤彻底撕破脸了,连表面上的相敬如冰都不愿意再维持。 赵明坤往院子里一瞧,正好看到杜姨娘被几个婆子堵着嘴反绑着胳膊,连拖带拽地从房里押出来。 杜姨娘一抬头看到了赵明坤,嘴里呜呜有声,涕泗横流。 「瞧见没?她叫你救她呢。」殷夫人讽刺道。 「殷氏!你不要太过分!」赵明坤又心痛又无助,外强中干地怒斥殷夫人。 「过分又怎样?我告诉你,以后你再敢碰桓熙夫妻俩一个手指头,我还有更过分的等着你!为老不尊,我呸!」殷夫人狠啐了赵明坤一口,转身吆喝婆子:「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速速将人拖出去!」 「唔唔唔!」杜姨娘被拖着经过赵明坤身边时,流着眼泪神色凄苦地连连向他求助。 赵明坤紧盯着自己的爱妾,一双拳头握得泛白。 殷夫人看戏般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两人。 赵明坤忍无可忍。他阻止不了国公爷把杜姨娘送走的命令,可他至少可以让杜姨娘体面地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捆猪狗毫无尊严地离开。 他刚要动手从婆子手里抢下杜姨娘,殷夫人断喝道:「赵明坤!你敢动一下手试试!只要你敢动一下手,我就去禀告公爹,说你不许把杜氏送出去!公爹的性子你是了解的。来,你动一下手试试?」 赵明坤不敢动了。 是的,父亲的性子他是了解的。如今他只叫把杜氏送去庄子上,若让殷夫人去诬告他从中阻挠,那杜氏很可能被逐出赵府,更甚者……父亲半生戎马,可不介意手上沾血。 殷夫人冷笑一声,用看懦夫的眼神看了他最后一眼,带着人捆着杜姨娘离开。 赵明坤看着杜姨娘一边回头一边被强行拖走,心里第一次为自己肆意对待嫡子而感到后悔。 若不是下午在小花园那一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嘉祥居,殷夫人坐在床前,看着儿子昏迷的苍白的脸,就恨不得赵明坤那混账东西现在就去死一死。 现在死真的什么都不耽误,桓熙反正还没做官,不用丁忧,最多三年不能生孩子,那也不打紧,三年后桓熙才十九,念安二十一,正是能生的时候。 她不是五房,死了个男人怨天怨地的,她现在巴不得当寡妇呢。反正他这个爹活着对桓熙来说也等于死了。还不如死了呢,死人至少不会踹人。 可惜那混账身子好得很,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呢。 殷夫人失望地轻叹一口气,忽然发现赵桓熙不安地在枕上辗转了下,长睫颤了几颤,醒了。 他一醒神,便一副惊到的模样,猛地坐起来左右一看,不见徐念安,急问:「冬姐姐呢?」 殷夫人:「……冬姐姐?」 赵桓熙一愣,脸微红,一边掀被下床一边道:「念安哪里去了?」 殷夫人按住他,道:「她在慎徽院,已请大夫瞧过了,没有大碍。苏妈妈在那儿看着她呢,你好好躺着吧。」 「她替我挨了父亲一脚,怎会没事呢?我要去瞧她。」赵桓熙很快套好了鞋子,殷夫人拦不住他,忙叫芊荷拿外袍来与他穿上。 母子两人急急来到慎徽院,苏妈妈正在床前与徐念安说话,见赵桓熙冲过来了,便让了开去。 「念安,你怎么样了?」当着旁人的面,赵桓熙不好意思叫她冬姐姐,见她坐在床上,内心稍安。 徐念安先向殷夫人见了礼,这才答他:「我没事,只是青了块皮肉而已,方才母亲也使人用*油替我揉过了,都不大疼了。你呢?」 赵桓熙道:「我也没事。」不过就呛了几口水,昏迷之前已是吐尽了,睡了一觉起来,鼻腔也不疼了,也不犯恶心了。 「虽说无大碍,但毕竟受了惊吓,安神去邪的*还是要喝几碗的。念安,这一个月你便好生将养,早上不必来问安了,反正隔壁那两房要禁足一个月,也不用来问安。」殷夫人道。 徐念安知道这是殷夫人在心疼她,就没拒她的好意,低声应了。 殷夫人使人去膳房拿她一早吩咐下去炖的*膳过来给两人吃,又吩咐慎徽院里伺候的丫鬟警醒着些,然后带着苏妈妈走了。 出了慎徽院,殷夫人想起儿子儿媳方才互道无恙的模样,又心疼又不忿,对苏妈妈道:「虽说后头那一脚是替熙哥挨的,但前头那一巴掌可是实实打的。公公打儿媳,真是天下奇闻,这还是公侯人家呢,说出去谁能相信?」 第70章 说到此处,她脚步一顿,看着苏妈妈认真道:「我也是急糊涂了,此事绝不能传出去,丢不起这个人!你马上吩咐下去,叫下头人把嘴都闭紧了,胆敢外传一个字,打死勿论!」 此时再说不能外传,却已是晚了,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但知道归知道,却也没人顾得上嘲笑长房,这场闹剧里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在某些人看来,远比表面看到的要多得多。 用过晚饭后,五太太金氏便去了四房的院子,在院门口撞着四太太柳氏,四太太笑道:「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倒来了。」 两人去了四太太房里,屏退丫鬟,说起悄悄话来。 「一脚踹走了杜姨娘,赵桓朝与赵桓阳两房被老爷子勒令禁足一个月。最关键的是,老爷子是以不孝不悌的名义禁足这两房的,这要是传出去,两人的仕途都要受影响。老爷子这次偏帮得太明显了。」四太太悄声道。 五太太叹气:「谁说不是呢?只是不知老爷子此举,到底是偏疼赵桓熙,还是徐氏。」 四太太明白她心中所想,若是偏疼赵桓熙,那这爵位,五房就别想了,毕竟赵桓熙还占着嫡长孙的便利呢。 「那必然是为了徐氏,这可是老爷子的故交之女,且是他做主娶进来的,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而不管?所以不管是那次老太太罚抄《女诫》,还是这次,他都是在为徐氏出头。赵桓熙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的模样,老爷子以前忽视他,现在又岂会突然偏疼他。」她道。 「赵桓熙也未必一直这样没长进下去,听说,老爷子已经去打点关系,让他重回国子监上学了。」五太太忧心地说。 「那也是徐氏在老爷子面前怂恿的。现在大太太掌着家,徐氏又得老爷子青眼,上头没人管着,长房这对婆媳可是要抖起来了。按我说,就该去把老太太从佛堂里请出来。五爷没了的头两年,老爷子或许还觉着亏欠老太太,时时关照着五房,可这快十年过去了,我看着老爷子心里那点歉疚差不多也消磨光了,不然上次不会为了徐氏把老太太院里的人也罚了。老太太再呆在佛堂不出来,平白便宜了大太太在家里作威作福。」四太太道。 五太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当初是老太太执意要进佛堂的,如今要劝她出来,总要有个由头,不然不是叫人说嘴么。」 四太太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道:「娴姐儿今年冬天不是要出阁吗?你便适时地装个病,大太太要理家,顾不过来,老太太这个当祖母的出来帮把手不是理所应当?」 五太太眼睛一亮,拊掌道:「对啊,还是你有法子。我就知道,来找你准没错。」 四太太笑道:「咱们妯娌两个何分你我呢?对了,我彤姐儿的事,你寻摸得怎么样了?」 五太太按着她的手道:「我正要与你说呢,既受了你的托,我自是要将事情放在心上的。这阵子,我将有交情的家里有适龄子侄的人家都摸了一遍,不是本人不上进,便是家里婆母难伺候,抑或祖母偏心,父亲兄弟事多的,总没有那么如愿。后来寻摸到我一个出了五服的表姑那儿,得知她有个女儿,也就是我表妹,她膝下有一子,今年十九,正当龄。 「我这表妹夫姓何,时任通政使司经历,官职虽是低了些,但我这个表侄委实出息啊,长得那叫一表人才,也早早地过了童试,如今在苍澜书院读书,准备两年后的大比呢。我表妹原准备待他考中了再考虑说亲之事,我将意思一透过去,她马上就答应了,说待苍澜书院放旬假,可来相看。」 四太太一听说这儿郎在赵桓旭都进不去的苍澜书院读书,心中当时便愿意了,执着五太太的手道:「这可真是多谢你了。」 五太太笑道:「妯娌间相互帮忙而已,何须客套?」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五太太告辞离开,四太太送她到院门口,还低声在她耳边嘀咕:「那赵桓熙去国子监读书一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就他那样的,要赶上旭哥儿,且远着呢。况且说不准这次又同上次一样,没念两天书就被人给欺负回来了……」 正说着呢,冷不防眼角余光扫到一条人影靠近,四太太吓了一跳,抬眼一看,见是赵桓荣穿着短褂提着棍子从外头回来,斥道:「大晚上的乱走什么?还不速速回屋去!」 赵桓荣一声不吭从两人身边走过,进了院子。 五太太瞧着他的背影,对四太太道:「他也老大不小了吧,你怎的还没给他安排个亲事?虽是个庶子,若做得太过难免要被人说嘴。」 四太太嫌弃道:「给他说过两个了,他自己时运不济,头一个刚说好,没等到大婚那姑娘染病死了。第二个跟人私奔,被家里抓回去沉了塘,对外也只说是病死了。连死两个未婚妻,可不就得背个克妻的名头在身上?他又是个庶子,自己没出息,且难找着呢。不管他,先替我的彤姐儿找个妥当的婆家是正经。」 慎徽院,小夫妻两个下午遭了那番罪,也没心情做旁的,吃过*膳洗漱一番便上了床。 睡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两人便聊起了天。 「冬姐姐,下次若还遇上这种事,你千万别再替我挡了。看着你受伤,我心里比我自己挨打还难受。」赵桓熙侧着身子看着徐念安道。 「我那是从小到大护着弟妹护惯了,情急之下习惯使然而已,你别放在心上。」徐念安道。 第71章 赵桓熙垂下眼睫,翻个身仰天躺着,看着帐顶不说话。 徐念安原本不知道赵明坤是那样一个暴虐蛮横的性格,如今领教了,还挺同情赵桓熙的。母亲只知溺爱,父亲只知打骂,有这样一双父母,也怪不得他性格如此了。 「你别怀疑自己,你是好的,是你父亲不对。」沉默了片刻之后,徐念安开口道。 赵桓熙僵了僵,猛然扭头看向她。 「虽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可再天经地义,也没有无缘无故打骂的。祖父罚隔壁两房禁足,也是因为你父亲做错了。我们想的都是一样的。」徐念安轻声道。 赵桓熙背过身去,拿被角捂着脸,抽噎起来。 徐念安没打扰他。 一刻之后,他渐渐安静下来,哑着嗓音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记事起他就不喜欢我。他会带着我的庶兄玩,教他们功课,对其他房的堂兄堂弟们也很和蔼,独独对我,哪怕我稍稍靠近他,他都会赶我离开。我问我娘,我娘只会搂着我哭着骂他没良心,从来也没有一个答案。 「小时候我跟赵桓旭玩得好,就是因为他父亲跟着祖父常年在辽东练兵打仗,我和他都是没父亲疼的。后来五叔父死了,连他都开始疏远我,针对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满府里除了我娘和我四个姐姐,就没一个与我好的。 「我娘总是说他们不好,但在我娘口中,我也是不好的。他们不好,他们彼此间还能要好,而我呢?没有人与我好。所以说到底,还是我比他们所有人都更不好吧。」 他翻过身来,玉白的额角贴着几缕揉乱的细发,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眼眶微红双眸水润地看着徐念安,道:「冬姐姐,你是第一个说我好,是他们不好的人。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只是为了安慰我?」 「这既不是我的真心话,也不是为了安慰你。」徐念安望着眼前可怜的少年,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继续道,「这是事实。」 「你父亲偏心,想把最好的给你两个庶兄,可是按照礼法,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得把最好的给你这个嫡子。他心中有气,比起迁怒你母亲,自然是拿你这个儿子撒气更便利。而其它房呢,若无意外,爵位定然是嫡长房继承,看这公府满目繁华,说到底与他们并没有多少关系,到头来不过是分一份家产搬出去而已。就算面上不显,心中肯定也是嫉妒你的。再加上你母亲紧张你,他们自然更不愿意靠近你了。 「你父亲定然是有错的,其他人则未必,但你也是没错的,问题就在各人的身份立场不同罢了。等你走出去了,你就会发现,有的是觉得你好,愿意与你结交之人。」徐念安道。 「那……你也觉得我好吗?」赵桓熙心情忐忑地问她。 「当然。」 「何时……觉得我好的?」 「花田里初次见面时。」 赵桓熙呆住。 徐念安笑了笑道:「当时你是来找我退婚的,可是当我提出先做假夫妻,三年后和离的计划时,你却会为我和离之后的生活担忧。我当时便觉着你是个善良而又有责任心的人。一个善良有责任心的人,又怎会不好呢?」 赵桓熙红了脸。 「只是我不曾料到你居然不喜欢那庞姑娘,现在倒是轮到我来担心你了。我们和离之后,你怎么办?」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看着她,手指慢慢抓紧了被角。 徐念安见他不说话,道:「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以后我随你娘去别家赴宴时,多帮你留意一下。」 「我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赵桓熙这一句话说出来,帐中顿时陷入静默。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过了好久,徐念安才道:「好,我帮你留意。」说完便翻过身去,背对赵桓熙。 赵桓熙看着她乌鸦鸦的后脑勺,平生第一次听懂了弦外之音—— 她这样的姑娘,不会喜欢他这样的男子。 次日,敦义堂的胡妈妈代替国公爷来探望小夫妻俩,给赵桓熙带了一套笔墨纸砚,说手续已办全,赵桓熙随时可去国子监报到。给徐念安带了不少滋补的*材,估摸着是从国公爷的私库里出的。 下午殷夫人着人来给慎徽院更换夏天的帐子和被套床褥,原先的帐子一拆下来,赵桓熙发现了好东西。 「诶?这里怎么还有一根绳子啊?」他看床架子上垂着一根编织得精巧,下头还坠玉的绳子,过去好奇地拉过瞧,岂料一扯之下,耳边传来叮当的铃铛声。 他左右看了看,又拉了一下,发现这声音竟是从门那边传来的。 「诶?好生奇怪,为何那根绳子搭在床上,牵着的铃铛却在门这儿,做什么用的?」赵桓熙问。 徐念安装作没听见。 赵桓熙又看松韵暖杏她们。 这些丫鬟都是经过培训的,自然知道这铃铛的用途,但她们说不出口,一时间个个粉面含羞地跑门外候着去了。 赵桓熙越发觉得诡异了,过去在徐念安身边将头一探:「冬姐姐?」 徐念安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叫水用的。你现在用不着,不用管它。」 「哦。」 殷夫人体贴小夫妻俩,令人将晚饭送到慎徽院让他俩单独用,不必巴巴地赶去嘉祥居。 第72章 用过晚饭后,徐念安便问赵桓熙:「你预备何时去国子监报到?」 按着赵桓熙的心意,自是越晚去越好。但是祖父既然已经办妥了此事,他身子也没有大碍,若是拖延不去,只怕祖父会不喜。 而且,比起让祖父不喜,他更担心徐念安会觉得他没出息。 「明日收拾东西,后日去报到,你看可吗?」他试探地问徐念安。 徐念安想了想,道:「不若明日我们去街市上逛逛,看看最近读书人都喜欢用哪些东西,采买一些。后日收拾文房四宝等物,大后天再去报到如何?」 赵桓熙见她将报到之日还往后延了一天,自是万分愿意的。 说话间,桌上的茶没了,赵桓熙站起身来,徐念安以为他要去叫丫鬟上茶,便没在意。岂料他快速地走到床边,拉了拉那根他日间才发现的绳子。 门上的铃铛响起时徐念安才惊觉过来,阻止不及,瞠目看着赵桓熙道:「我不是跟你说这是叫水的吗?」 赵桓熙道:「下午我们已经沐浴过了,这会儿再叫水,她们自然知道是上茶。」说完还又扯了扯那根绳子,欢欣地道:「有这样便利的东西,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徐念安伸手扶额:「……」 过了一会儿,丫鬟们敲了敲门,然后不等人去开就进来了。 赵桓熙看着她们手里端着的两盆清水:「……」还真的只能叫水啊! 次日一早,徐念安特意早起,看赵桓熙还在睡,也没叫他,自己梳洗一番去嘉祥居给殷夫人问安。 殷夫人见她来了,道:「不是叫你这个月都不用来问安吗?后腰还痛不痛?」 「已经不痛了,谢母亲垂问。母亲,昨日祖父派人来说三郎去国子监读书一事已经打点好了,三郎也同意这几天就去报到。」 殷夫人闻言十分高兴,「那甚好。」 「可是我觉着,在三郎去国子监报到之前,还有一件事需得做在前头。」徐念安道。 「何事?」 「锻炼他的胆魄。」 片刻之后,徐念安带着出府的对牌以及殷夫人给的银子回了慎徽院。 赵桓熙已经起了,坐在桌旁哈欠连天地问她:「你起得这么早去哪儿了?」 「去母亲那儿支了银子拿了对牌,待会儿吃完早饭就能出去了。」 赵桓熙一听,困意也没有了,兴致勃勃地问道:「母亲给了多少银子?」 「二百两。」 「够用吗?要不要再带两匹小马?」 徐念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他箱子里那黄金马驹儿。 「够用了,又不买什么大件。」她想想不放心,叮嘱赵桓熙:「你不要随意取用你的小马,我嫁来前你的马都在,我嫁来后你的马慢慢就没有了。要被母亲知道了,我不成败家媳妇了吗?」 赵桓熙愣了下,随即笑得春光灿烂的,点头应承:「嗯,不用。」 两人用过早饭,赵桓熙迫不及待道:「走吧走吧。」 「慌什么?先把衣服换了。穿得这么好,生怕别人不宰你吗?」 赵桓熙:「……」 事实上赵桓熙也没什么朴素的衣裳,在衣柜里翻了一大圈,最后只得选了件颜色比较淡雅的穿上。他在家的时候都戴玉冠,这次玉冠也不让戴了,只在乌油油的发髻上插了根造型朴素的玉簪了事。 只是穿戴好遮掩,他那张脸就没办法了,再不显眼的衣裳配上他那张堪称万里挑一的脸,都变得引人瞩目起来。 徐念安将他上下一打量,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忍不住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出门登车,行了一段路程后,徐念安掀开车帘悄悄往后头看了眼,见两名孔武有力的护院不远不近地跟着车子,她放了心,回身与赵桓熙商量起今日的行程来。 先去了兴源书局。 「哟,赵公子,您来了,快里面请!」赵桓熙来得并不多,但他实在长得好,书局里的书童对他印象深刻,一眼便认出来了。 赵桓熙带着徐念安进了门,问书童:「可还有雅间?」 书童笑答:「时辰尚早,书局里人不多,雅间只订出去一间,给公子来一间视野最好的?」 赵桓熙点头。 书童正要走,赵桓熙又问他:「最近什么书卖得好?」 书童道:「公子您二楼请,小的给您介绍。」 赵桓熙回头看徐念安,徐念安手里已经捧了一本书,抬头对他道:「你先去,我待会儿便来寻你。」 赵桓熙跟着书童上了二楼,目光略略一扫,见二楼只有一位年轻公子在那儿看书,他也没在意,听书童说了哪里放的是新书,便兀自翻看起来。 书童下楼去给他端茶点,他站着将手里的书翻看了几页,正打算去窗前那排长桌旁坐下来慢慢看,一转身唬了一跳。 那年轻公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旁,正探着头一个劲地往他脸上瞧。 「你做什么?」赵桓熙捧着书后退一步,惊吓多过于愤怒。 钱明看清了他的脸,目光大盛,以折扇击掌,用戏腔抑扬顿挫地唱道:「佳丽今朝、天付予,端的是绝世无双。」 第73章 赵桓熙瞪大双眼,以为遇着个脑子有毛病的,转身便走。 「公子,公子你留步呀!」钱明见他身材容貌样样合意,心花怒放,迈着戏台上的小碎步追他。 赵桓熙见他那样,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边拿手里的书掷他一边怒斥:「你再过来休怪我无礼了!」 「是我无礼,公子恕罪。公子,你且听我一言。」钱明还在那儿用戏腔唱着,两人绕着书架,一个追,一个边逃边抽书扔他,直弄得一片狼藉。 书童端着茶上来见到这一幕,劝解无果,忙下楼报信:「掌柜的,赵公子和钱公子不知怎的起了龃龉,赵公子正拿书砸钱公子呢,你快上去看看吧!」 掌柜的一听,忙放下手头事往二楼赶。 徐念安也跟了上去,到二楼一看,正好赵桓熙从书架那儿跑过来。 「三郎,发生何事?」徐念安接住他问。 赵桓熙往徐念安身后一站,伸手指着钱明,气喘吁吁地告状:「那个人,疯疯癫癫,一边唱戏一边撵着我不放。」 掌柜的站在钱明和赵桓熙之间,两边打招呼:「赵公子,钱公子,都是误会,误会。」 看两人都安静下来,他才向双方互作介绍:「钱公子,这位是靖国公府嫡长孙,赵三公子。赵公子,这位是永安侯府庆寿郡主长子,钱大公子。赵公子你有所不知,钱公子有个小……习惯,他一旦高兴,就忍不住想唱戏。他对着你唱戏,乃是欣赏你,想与你结交的意思。」 赵桓熙不忿地大声道:「什么小习惯,明明是大毛病!吓死我了!」 钱明这会儿也从一开始的激动中缓过来了,走过来向躲在徐念安身后的赵桓熙作揖道:「对不住赵公子,方才是我言行失状,失礼了。但诚如王掌柜所言,我确实只是想与你结交,别无他意,还请见谅。」 「我不想与你结交,冬姐姐,我们走。」赵桓熙拉着徐念安就往楼下去,边走还边嘀咕:「奇奇怪怪,怪吓人的。」 「哎!」钱明想追,又怕令对方更排斥,硬生生停住脚步,问王掌柜:「这位赵公子,常来此看书吗?」 王掌柜道:「不常来,一年约莫也就来个四五回吧。」 「可惜!实在可惜啊!」钱明当下也没心思买书了,唉声叹气地走了。 马车上,赵桓熙绷着俊脸端坐不语。 徐念安看了他两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你说,是不是很吓人?哪有这样的人?」赵桓熙抱怨道。 徐念安连连点头:「确实吓人,书没买成,我们换个地方吧。」 两人去了另一个书局,买了一大摞书,又去琉璃街逛了逛,买了些奇趣的小摆件,赵桓熙的心情才好了些。 中午徐念安带赵桓熙去了一家名为「渔耕樵」的饭馆,小二一见了她,热情万分:「徐姑娘您来了,我去叫掌柜的。」 「不必了,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找乔掌柜的,还有雅间吗?」徐念安笑问。 「既是徐姑娘您,那没有也得有,楼上请。」小二将布巾往肩上一搭,引着徐念安与赵桓熙往楼上去。 小二去腾雅间时,徐念安与赵桓熙就站在二楼窗口看下头的街景。 赵桓熙看了徐念安好几眼,忍不住问:「你与此间掌柜很熟吗?」 徐念安心不在焉:「嗯,很熟。」 「关系很好?」 「是啊。」 「她是女子?」 徐念安微愣,回过脸来看赵桓熙。 赵桓熙表面装作随口一问的模样,然紧抿的唇角出卖了他。 「他自然是男子,今年二十三岁,既会做生意挣钱,长得也是相貌堂堂。」徐念安在赵桓熙越来越难看的面色下忍着笑话锋一转,「再过三个多月他就是我四妹夫了,你可要见见?」 赵桓熙呆住的模样又可爱又好笑,徐念安忍俊不禁,拿帕子掩着嘴笑得靠在了身后的窗棂上。 赵桓熙顾不上去瞪她,伸手揽着她的肩往自己这边一带,口中道:「小心掉下去……」 情急之下没掌控好力度,直接给人带怀里了。 徐念安:「……」瞪眼看着他胸前自己留下的半枚浅浅的口脂印子,用帕子擦了擦,没擦掉。 赵桓熙低头看着她的小动作,脸红红的,「不打紧的。」 雅间腾出来了,小二过来请两人过去入座。 渔耕樵,最有名的便是鱼羹了,所谓渔耕樵,其实就是鱼羹乔。 在水中加入些许面粉熬煮粘稠了,再下入腌制好的剔除鱼刺的薄生鱼片,略烫熟了,再下入蛋清,佐以枸杞与葱花,端上桌时,色彩鲜明香气扑鼻。 赵桓熙也曾吃过鱼羹,却不是这个做法,公府里的鱼羹并看不到完整的鱼肉,是用鱼肉糜做成的。 他新奇地舀了一匙,吹凉吃了。鱼肉爽滑鲜嫩,吃过之后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好吃吗?」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嘴里含着鱼肉,双颊微鼓连连点头,一双睫毛浓密的丹凤眼愉悦地眯了起来,十分孩子气。 徐念安心中暗叹:但愿出去上学之后能变得成熟些吧。 吃过午饭,徐念安便想着实施「壮胆」计划了。看殷夫人派来的那两个护院还在视线中,她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靠近鸡笼巷的一条大街上。 第74章 「你们在此守着,我和三爷去附近逛逛,很快便回来。」徐念安吩咐随行的知一知二与车夫。 赵桓熙被徐念安牵着手腕拽进附近一条小巷中,边走边回头看知一知二他们,忍不住问道:「冬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为何不带知一知二?」 出来闲逛,身边不跟着知一知二,他没有安全感。 「去看斗鸡,让他们跟着,回去说与母亲知道,不得骂我们?」徐念安拉着他边走边道。 赵桓熙惊诧地重复:「斗鸡?」斗鸡走狗可不是什么好词。 还未走到鸡笼巷,一股子鸡屎味已经迎风飘了过来,赵桓熙皱眉,拿手在鼻子前挥了挥,道:「什么味儿?」 「看在银子的份上忍耐一下啦!」徐念安拉着他欢快地转过巷子口,前面出现一条东西横向的巷子,巷子两侧摆满了鸡笼和围观斗鸡的人,吆喝声咒骂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赵桓熙还没反应过来,徐念安已经拉着他走进了那条巷子。 每一处斗鸡旁都有一个押注的摊位,徐念安颇会看鸡,一路走过去,押了几把,居然赢了几十两银子。 她见好就收,揣着银子拉着赵桓熙离开了斗鸡巷。 「冬姐姐,你真厉害。你怎么看出来那几只斗鸡会赢的?」赵桓熙第一次接触斗鸡,虽不是十分喜欢,但看徐念安玩得开心,他自然也就生了几分兴趣。 「自是有诀窍的,我跟你说……」徐念安还未来得及说下文,便见前面巷口转出来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 赵桓熙也见了,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后路已被两名男子堵住。 瞧着三个人逼近,赵桓熙拉着徐念安退到了*边上,问:「你们想做什么?」 「你说我们想做什么?」从前头过来的那名男子抱着双臂哼笑道,「刚才赢了不少啊,拿出来吧!」 赵桓熙很紧张。他估量一番形势,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就侧过头对徐念安说:「要不给他们吧,几十两银子而已。」 「不行,我自己凭本事赢的银子,凭什么给他们抢去?」徐念安甩开赵桓熙的手,冲到角落里抓起一根用来搭棚子的竹竿,凶悍地朝离她最近的那名男子抽去。 赵桓熙目瞪口呆地看着。 男子不防之下被徐念安抽了个结实,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登时大怒,指挥另两个伙伴:「先把这个女人押住!」 三个人都朝徐念安冲了过去。 赵桓熙急了,压根来不及多想,冲过一把薅住离他最近的那名男子的头发将他往后一扯。男子吃疼,伸长了胳膊来打他。 赵桓熙心中又慌又怕,只好扯着他头发不停后退,让他歪着身子够不着他,然后那男子一个重心不稳跌倒了。 那边徐念安又抽得一名男子直跳脚,但另一名男子却趁机抓住了她的胳膊。 赵桓熙抄起*角的一只破箩筐跑过去往那男子头上一套将他推到*边,恨他刚才抓了徐念安,还踹了他一脚,然后拉着徐念安转身就跑。 「别跑!」三名男子气急败坏地追过来。 赵桓熙心突突直跳,拉着徐念安头也不回地直往前面奔。转过两个巷子口,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赵桓熙惊魂未定地往来路看了看,对靠在*上直喘气的徐念安道:「好像没追过来。」 徐念安双手撑着膝盖,点点头,暗忖:应该是被那两个护院解决了。 赵桓熙也往*上一靠,喘气,看着对面发髻松散小脸绯红的徐念安,忍不住笑着斥道:「财迷!」 「便不是财迷,也不能,惯着那些打劫的,如若不然,岂不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徐念安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引得赵桓熙又笑起来。 「刚才打架,怕不怕?」徐念安问赵桓熙。 赵桓熙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开始有点怕,后来看他们朝你冲过去,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好在你顾不上了,才保全了我的银子,待会儿分你一半。」徐念安说着便直起身子,抬手整理发髻。 「冬姐姐,你好像掉了只耳坠。」赵桓熙道。 徐念安伸手一摸,果然,左耳上空空的,耳坠不见了。 两人原地找了找,没找见,赵桓熙不敢带着她往回路上找,便道:「待会儿我去买一对送给你。」 徐念安点点头。 两人平复了气息,整理一下仪表,便回了马车上。 赵桓熙若无其事地吩咐车夫:「去翔凤楼。」 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情绪彻底摆脱刚才那件事带来的冲击,恢复平静之后,赵桓熙觉得羞愧起来。 刚才面对那三名男子时,徐念安一个女子都能勇敢地抓起竹竿来反抗,而他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叫她交出银子息事宁人。 她心中定然很鄙弃他。 想起昨晚两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他难过地扭头望向窗外。 她那样的女子不会喜欢他。 现在他找到了她不喜欢他的第一个原因:她勇敢,他懦弱。 若是、若是他也变得勇敢起来,她会不会、喜欢他一点点呢? 小夫妻两个到了翔凤楼,楼中侍女似是新换了人,不认得赵桓熙,赵桓熙也没在意,只说随便看看,不必相陪。 第75章 翔凤楼内部装饰豪华,一楼用各种架子展柜划分成数个区域,摆放着品类不同的各种首饰,以金玉为多,件件做工精细造型华丽。 徐念安打眼一扫便知此处首饰绝不会便宜,她扯了扯赵桓熙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带的银子不会不够吧?」 赵桓熙也悄声道:「没事,可以赊账。」 徐念安:「……」 刚进来没一会儿,徐念安就感觉到楼里原本在看首饰的几处女子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向她的身边人投来。看来不管是男是女,但凡长得太好看了,都是祸水一盆啊。 两人转到摆放耳坠的货架前,赵桓熙一眼看中一对用碧玉和粉玉雕成荷叶荷花形状的耳坠,摘下来问徐念安:「你看这对好不好看?」 造型自然雕刻精细,玉色淡雅清新,尤其适合夏天佩戴。徐念安见了也很喜欢,点头道:「好看。」 「我帮你戴上。」赵桓熙将一只耳坠放回架子上,手里捏着另一只要帮她戴。 徐念安道:「还没问价钱呢。」 「管它要多少,你喜欢就好。」赵桓熙看看耳坠上的挂钩,再看看徐念安白嫩耳垂上那几不可见的小小孔洞,有些不敢下手,担心地问:「会不会疼啊?」 「不会,我自己来吧。」徐念安伸手要拿他手里的耳坠。 「你看不着,我帮你。」赵桓熙用左手拇指与食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徐念安右耳耳垂边缘,将那只耳坠给她戴上。 徐念安转了转脑袋,耳坠在她颊侧微晃,她问:「好看吗?」 清透如水的玉坠衬着白皙无瑕的肌肤,又怎会不好看? 「好看。」赵桓熙双颊飞红。 徐念安问:「我好看你脸红什么?」 赵桓熙羞恼地瞪她一眼,侧过身去想拿另一只耳坠时,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染着蔻丹的手,一把将那耳坠薅了去。 他惊讶地转过身,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细长眼吊梢眉的年轻妇人,而妇人身后那女子他居然还认得,乃是徐念安那断绝关系的庶妹,徐海安。 赵桓熙这一转身,原本被她挡住的徐海安与徐念安也看见了彼此。 徐海安应是一早就认出了两人,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也没跟两人打招呼,而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哟,这耳坠可真好看,我要了。弟妹,去帮我把另一只拿来。」抢了耳坠的妇人用一种令人十分不快的语调尖声道。 她不识得赵桓熙与徐念安,见两人穿着不过如此,头上也没多少贵重首饰,料定两人只是稍有家底的人家出来的,欺负起来毫无压力。 「大嫂,这、这不妥吧。」徐海安声如蚊蚋,看起来十分惧怕她这位大嫂。 妇人刚想骂她,楼里的侍女走过来了,向妇人欠身道:「这位夫人,这对耳坠是这位公子先看中了,您要不要再看看旁的?」 侍女刚才也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偷看赵桓熙,所以她知道这对耳坠是他先拿的。 「他付银子了?」妇人挑眉问道。 侍女:「……还不曾。」 「那你是看我付不起银子吗?」妇人抬手就甩了侍女一耳光。 赵桓熙见她嚣张跋扈寻衅打人,怒了,大声道:「哪来的泼妇?来人!」 外头看门的两名男子应声进来。 赵桓熙一指那妇人,「叉出去!」 那两名男子真的听他的话上来叉人。 侍女眼疾手快地从她手中抢过那只耳坠。 妇人被扭住了胳膊,挣扎不休,大喊大叫:「你们敢对我无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赵桓熙不耐烦:「你这般没教养,能是什么好人?叉出去叉出去!」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管你是谁?敢在我的楼中闹事,叉出去没商量!」 门口忽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徐念安听着耳熟,扭头一看,好嘛,原来是赵佳臻,怪道这两名男子听赵桓熙的差遣了。 「赵佳臻,你敢这样对来你楼里的客人,就不怕风声传出去,再也没人敢来你这楼里买首饰吗?」妇人对着赵佳臻叫嚷道。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呵,大家都长着眼,实情究竟如何,不会自己看?与其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替你那娘家嫂子打压竞争对手,还不如把心思花在怎样把首饰做漂亮上。记住这张脸,以后别放她进来,叉出去!」赵佳臻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那妇人一边叫骂一边被叉了出去,徐海安亦步亦趋地追在后头。 「三姐。」赵桓熙和徐念安这才有机会向赵佳臻打招呼。 赵佳臻上前拉住徐念安的手,亲热道:「今天怎么想起来我楼里了?」 徐念安看了一旁的赵桓熙一眼,道:「我不慎掉了只耳坠,三郎说买给我,带我来了这里。怪道又不问价格又说能赊账,原是打三姐的秋风来了。」 赵佳臻大笑,「打什么秋风,对自家弟妹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跟我来。」 她吩咐被打的侍女下去休息,又对一楼的几位客人道:「各位小姐夫人,今日尽管挑选,都给大家优惠的价格。」 众人闻言自是高兴,纷纷称谢。赵佳臻团团应酬了一圈,才带着赵桓熙和徐念安上楼。 第76章 「今日你们来得倒是时候,昨日母亲刚派人来与我说要给弟妹打三副头面,既来了,正好一起挑选样式。」赵佳臻道。 「给我打三副头面?为何?」徐念安问。 「家里人情往来多,应酬也多,作为长房嫡媳,你要跟着母亲出席的场合也多,用得着这些头面。」赵佳臻说着,侧过脸看着徐念安笑道:「自然,这是见外的说法。不见外的说法么,便是我娘亲喜欢你这儿媳,想给你打头面咯。」 徐念安微微红了脸,赵桓熙在一旁道:「三姐,你别尽打趣念安了。」 赵佳臻挑眉:「哟,这还有个娶了媳妇就忘了姐姐的。」 这下轮到赵桓熙红脸了。 到了二楼,赵佳臻将小夫妻俩安置在她用来会客的房间里,派人去叫楼里的金匠师傅。 金匠师父捧了样式图册来,徐念安知道赵桓熙眼光好,便让赵桓熙替她挑。 赵桓熙替她挑了三副头面,还按着自己的眼光对其中一些样式提出了修改意见。金匠师傅很认同,认真地记了。 待到都敲定好后,时辰已经不早了,赵佳臻怕殷夫人担心,没敢多留两人,临走送了一对新的玉荷花耳坠给徐念安。 回去的马车上,赵桓熙突然问徐念安:「你那个二妹,是不是故意不叫破我们身份的?」 徐念安本来有些疲累地靠在马车壁上,闻言惊奇地坐直了身子向赵桓熙看去:「你看出来了?」 「嗯,看她那样子,在夫家应该也过得不太好。」赵桓熙道。 徐念安重新靠回马车壁上,眼睛望向窗外:「她自己的选择,自己担着。」 回到靖国公府时,已经过了饭点,两人先去嘉祥居向殷夫人报平安。 殷夫人一早从那两个护院那儿知道了鸡笼巷的事,就没多问两人,只叫他们赶紧回慎徽院更衣吃饭。 赵桓熙宽衣洗漱时,刚把外袍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忽想起外袍上那半枚口脂印子,又把外袍拿下来,趁徐念安不注意,藏柜子里去了。 他换了身衣服,吃过晚饭便借口想看书躲书房去了。 徐念安觉着他有些反常,但她自己有点犯困,懒得多想,直到晓薇收拾了衣服出来道:「三奶奶,三爷的外袍不知去哪儿了,找不着。」 徐念安:「……明日再找吧。」 第二天无甚可说,两人呆在慎徽院收拾书箱。赵桓熙毕竟上过国子监,知道要带些什么,怕他有遗漏,徐念安还把知一知二叫来与他一同收拾。 到了晚间,叫人打听着国公爷回府吃过饭了,两人又一同去敦义堂向他告了一声,说赵桓熙明日便去国子监报到。 国公爷见他没有拖延,很是满意。 报到这日,两人都起得很早。 徐念安一边给他整理衣服配饰一边叮嘱:「记住我跟你说的话,等闲不要理,但有人欺到头上来一定要还手,没什么好怕的。」 「嗯!」赵桓熙想到鸡笼巷的事,还有些羞愧,暗暗下定决心要做个勇敢的人。 收拾妥当,吃过早饭,两人一起去了嘉祥居,殷夫人又叮嘱了许多,最后徐念安送赵桓熙到角门口。 知一知二把书箱和一身留着替换的衣服送到马车上。 赵桓熙看着徐念安,想到这一天都要看着那些讨厌的人而看不到她,内里抓心挠肺的。 「下午你去接我下学。」他道。 「知道了,昨天不是就答应你了吗?」徐念安道。 「我怕你忘了。」赵桓熙嘀咕。 「忘不了,你快上车吧,第一天去报到,别迟了。」徐念安催他。 赵桓熙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马车都跑起来了,他还掀车帘探头看她。 徐念安站在门首,笑着对他挥挥手。 赵桓熙也回了个笑容给她,这才放下车帘缩回去了。 一年多没来,国子监在赵桓熙眼里毫无改变。 到了国子监他便先去寻了监丞,监丞亲自领他到课堂上。到了一看,成国公之子朱志福正领着几个人趴在为赵桓熙准备的空书案上玩弹琉璃球。 监丞咳嗽一声,其它人都飞快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只朱志福还懒洋洋地霸占着那张书案,挑衅地看着赵桓熙。 当初就属他欺负赵桓熙欺负得最厉害。 赵桓熙皱着眉头。 「朱志福,回你自己的座位上去。」监丞也觉得头大,靖国公固然地位超然,可成国公也不是好惹的。 「是~」朱志福一边抠鼻孔一边拖长了语调应了一声,然后大剌剌地将抠出来的那坨鼻屎摁在了书案上。 监丞蹙眉看了他一眼,点了两名出身一般靠自己考进来的监生,道:「你俩重去搬一张书案来。」 监丞离开后,赵桓熙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看着那张恶心的书案,根本不想靠近。 偏朱志福看到监丞走了,又抖了起来,斜着身子用目光挑着赵桓熙曼声道:「哟,赵大美人,休息够了?又出来接客了?都学了什么才艺啊,给爷们展示展示呗!」 他的拥趸者们配合地拍着书案哄堂大笑。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赵桓熙只觉得胸口一股股气直往上窜,他乜着朱志福冷声道:「别在那儿丢人现眼了,污言秽语的旁人只当你是犬吠。」 第77章 朱志福一愣,这会儿才察觉出赵桓熙与以前的不同来,换做一年多前,这般被调笑,别说回嘴,眼眶早都该红了。 拥趸者们不忿地叫嚷着,朱志福抬起一只手制止他们,自己站起身来,走到赵桓熙跟前与他面对面:「你再说一遍。」 赵桓熙握紧了手里书箱的拎手,想着有这物件在手,便是打起来也不怕,抡他一下都够他受的。 如此想着,他正想再挫一挫眼前之人的锐气,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么点年纪耳朵就聋了?你让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以为你是哪头蒜啊?赵公子你说是吧?」 赵桓熙扭头一看,双眼瞪大,这、这不是…… 「赵公子,干等无聊,先坐这儿吧。」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钱明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拉着他往后面走去。 赵桓熙看到后面有一张书案空了出来,书案旁边站着两个捧着书端着笔墨纸砚的年轻公子,正对他做着「请」的手势。 「钱无晦,你找事是吧?」朱志福气得大叫。 「我又不是你,找什么屎?纵找,也是为你找的。」钱明道。 钱明这边的人哄堂大笑。 赵桓熙一看,这两人都杠上了,自己要是不坐,倒显得帮朱志福打钱明的脸似的,于是便道了谢过去坐下了。 朱志福撸袖子要来找钱明的晦气,有人小声叫:「崔博士来了,崔博士来了!」 「你等着!」朱志福指了指钱明,撂下句狠话,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钱明潇洒地一张折扇,神情间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成国公府不过是靠着珍妃得宠才有今天,旁人怕他钱明可不怕。他外婆永慈长公主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呢! 而且作为嫡长派,钱明很讨厌成国公府搞立贤不立嫡长扰乱礼法的那一套,贤个屁!招人嫌倒是真的。 上午的课上完后,众监生往食堂去吃饭。 经过一上午的比邻而坐,钱明自认为与赵桓熙已是熟人了,走在路上便伸手搭着他的肩,由衷道:「兄弟,你生得可真好看!」 赵桓熙汗毛一竖,伸手就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推下去了。 钱明见他似是不悦的模样,忙解释道:「哎哎,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断袖分桃之流。我家里有妻有妾,儿子都一岁了,不信你问他们。」他指的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位公子。 那几位公子见赵桓熙回头看来,点头不迭。 「那你是什么意思?」赵桓熙问钱明。 「钱公子就好听个戏,他不仅爱听,他还爱唱,爱演。他家里有一妾,唱功卓绝,只是钱公子爱看男旦,但男旦扮相美的实在难寻,钱公子眼光又高,故此一直未曾寻着。」有一公子嘴快地替钱明解释道。 他一边说钱明一边点头。 「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唱戏?岂有此理!」赵桓熙生了气,撇下钱明大步往前走。 「哎,赵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啊。」好不容易碰着个长相如此之美的少年,钱明岂肯轻易放弃?忙追上去道:「戏子自是贱业,但咱们又不以此为生。便是扮上,也不过是个爱好而已,无伤大雅的。再说了,谁家女眷不爱听戏?赵公子你若是学会了,也可以回家讨母亲或是夫人的欢心啊。就譬如我家那个,但凡我惹她生气,只要我给她演一出戏,她马上就与我和好了。」 赵桓熙听到可以讨夫人欢心那里,脚步略缓了些,但想起自己扮男旦的情状,又觉太过羞耻了些。他甩了甩头,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向食堂走去。 钱明怕说得多了惹他恼了适得其反,便适时地打住话头,追上去与他说些别的缓和关系。 食堂里都是一张张两边坐人的长桌,钱明这一派和朱志福那一派自然不会坐一张桌上,背对背坐着。 赵桓熙和钱明这一桌坐一起,听着他们讲京里的趣事,渐渐也聊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无事发生。可就在大家陆陆续续走出食堂时,变故陡生。 赵桓熙只觉后脑勺上一痛,然后后勃颈上传来一阵冰凉黏腻的感觉。 他伸手往后脖子上一抓,抓了一手的蛋清和蛋黄。 后头朱志福他们已经在哈哈大笑。 「艹你大爷的朱志福你不要太过分!」赵桓熙还没回过神来,钱明已经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起来。 「我就过分了怎样?现在轮到你做狗了?帮着你姓赵的主人汪汪叫?」朱志福一句话点燃战火,双方顿时吵骂在一处。 不多时监丞便赶了过来,听人七嘴八舌地讲明事情经过后,便让朱志福向赵桓熙道歉。朱志福理都不理他,抬着下巴哼了一声,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他本就算是国子监一霸,监丞也拿他无可奈何。 赵桓熙气了一下午,待到下学后出了国子监登上自家马车,见徐念安在车上,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怎么了?」徐念安接过知一递进来的书箱,问刚在马车里坐下的赵桓熙。 赵桓熙想告状,又觉得丢人,便低下头闷闷道:「没事,回家吧。」 「这怎么脏了呢?」徐念安抓过他右手的袖子,袖子边缘一块泛黄的脏污,就这般看,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第78章 那是赵桓熙伸手摸后颈上的鸡蛋液时不慎蹭到的。 「答应你如果你在国子监受欺负我要帮你出谋划策的,你怎倒还不与我说了?」徐念安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赵桓熙抬眸看她一眼,见她眼中只有关切,便将被朱志福扔鸡蛋的事说了。 没想到徐念安听完他的话,居然出了神。 「冬姐姐,你怎么了?」赵桓熙推了推她的胳膊。 徐念安回过神来,娥眉倒竖,道:「居然有这样无赖又讨厌的人!你别气了,回去我就命人找臭鸡蛋去,明天你就给他头上扔个臭鸡蛋,保管叫他沐浴都洗不掉那股子臭味!」 赵桓熙眼睛亮了起来,充满期待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监丞不是管不了吗?那我们也只能自己替自己出气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瞬间就精神振奋了,用力点头:「好!就这么办!」 徐念安翻出预备在车上的衣裳,对赵桓熙道:「你先把衣裳换了,别叫母亲看出异样。这样的事犯不着让母亲跟着生气,我们自己就能把仇给报了。」 赵桓熙对她言听计从,在车上换好了衣裳,回去跟殷夫人一道吃饭时,也只说认识了几个不错的人,或可结交一下。殷夫人很欣慰。 用过晚饭小夫妻俩回到慎徽院,徐念安就着晓薇她们去厨房那边找臭鸡蛋,言明了越臭越好,要是府中找不到,就派人去府外找,今晚务必要寻到。 又让明理跟着去拿几个熟鸡蛋回来给赵桓熙练手。 赵桓熙见此事议定,心中便不再挂念,转而好奇起他不在家时徐念安在府中都做了些什么。 「你去上学,我也上学呀。」徐念安笑道,「上午在母亲房里,母亲叫苏妈妈给我讲京中各家的姻亲关系来着。午后放我回来小睡了片刻,而后又去她房里听苏妈妈说咱们赵家的产业有哪些,都是什么人在管。中间一管事媳妇来回府里各处换纱窗的事,母亲也丢给我去管了。」 「这样听来,你倒过得比我还忙些。」赵桓熙道。 「一个家里男女本就各司其职,没什么好比的。」 赵桓熙想了想,问道:「冬姐姐,你喜欢听戏吗?」 「自是喜欢,为何相问?」徐念安问他。 「不为什么,就随便问问。」赵桓熙表情有些不自然道,又问:「你喜欢听什么戏?」 「我喜欢听《藕连关》,又有唱又有打,光是唱的没什么趣儿。只是这出戏要演得好却不容易,一般都是唱功好的打戏不好看,打戏好看的,唱功又不见得好,总之就是难得两全。」徐念安说着便想起来了,道:「方才听你在饭桌上提起钱公子,莫不是就是那天我们在兴源书局遇见的钱公子?他与你在一个班?追着你唱戏了?」 赵桓熙脸微红:「唱戏倒不曾,不过他确实与我在一个班,今天还帮着我骂朱志福来着。」 赵桓熙将今日在国子监遇着钱明的事与徐念安讲了讲,略过了钱明接近他是为了想请他当男旦这一节。 徐念安听了,寻思着道:「这样听来,这个钱公子好像人还不错。不过我总觉着他对你有些无事献殷勤,恐有所图。这样,你别单独跟他去无人的角落,也别单独跟他出游,旁的,你正常应对即可。」 赵桓熙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想歪了,他也不好意思解释,胡乱点了点头。 这时明理拿了五个熟鸡蛋回来了,徐念安便拿一把还没绣的空白团扇在手,让赵桓熙照着扇子扔,练准头,确保明日一击得中。 众丫鬟虽然不知道小夫妻俩这是在做什么,但不妨碍她们在一旁看热闹,一时间慎徽院里欢声笑语的。 晓薇那边也不负所望,寻摸了两个多时辰,终是着人去府外寻了三枚臭鸡蛋回来。 徐念安与赵桓熙两人坐在桌旁,四只眼睛盯着桌上盘子里的那三枚生鸡蛋。 赵桓熙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确定地问徐念安:「真是臭的?」 「反正三枚呢,要不磕一枚看看?」徐念安提议。 「好。」赵桓熙拿起一枚就要磕,徐念安吓一跳,叫道:「别在房里磕啊!」起身就把他拉门外去了。 赵桓熙就在廊下磕了一颗,刚磕破一点壳,那味道…… 「呕!」赵桓熙差点当场就吐了,急忙把鸡蛋一扔,捂着鼻子跑到房门口。 徐念安也捂着鼻子,道:「看来确是臭鸡蛋。」她忙吩咐丫头把那枚鸡蛋处理掉。 回到房里,她寻了个小盒子,又让明理去找些棉花来,将剩下的两枚臭鸡蛋用棉花裹了,妥贴地放进小盒子里,对赵桓熙道:「瞧见没?明天就用这个,狠狠往那猪狗不如的脑袋上招呼,不用客气。」 「嗯!」赵桓熙忍住笑点点头。 是夜,赵桓熙想着明日要去扔朱志福臭鸡蛋的事,兴奋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徐念安素来习惯背对他睡觉,且不怎么翻身。 赵桓熙一个翻身,看到她的背影,她长长的黑发蜿蜒在两人的枕头中间。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唤道:「冬姐姐。」 徐念安没出声,可能已经睡着了。 他悄悄将手从被中伸出来,探向枕间她的长发,只是想轻轻地摸一摸。可是在手指将要碰到时,却又停住。 第79章 过了良久,他收回手,看着她,心中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 次日一早,徐念安照例送赵桓熙到大门口。 「鸡蛋太臭,扔朱志福身上他可能会恼羞成怒,你记着,只要他敢朝你动手,你一定要还手,别让他把你打伤了。听你所言,他在国子监也算一霸,只要你治服了他,以后便没人再敢欺负你。他就是个纨绔,你个子这么高,真打起来,他未必是你对手。」她叮嘱赵桓熙。 赵桓熙点点头,豪气干云:「他算什么一霸,最多算个王八,我才不怕他!」 徐念安笑道:「我信你,上车吧。」 赵桓熙上了车,徐念安想想不放心,又对知一道:「将三爷送到了国子监,你先不忙回来,就在门外等着。」她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给他,「午饭你就近买点吃的对付,候着三爷,以防有事。」 知一应了。 赵桓熙到了国子监,上午无事,中午到了食堂,略吃了一点饭菜后,他便从怀中拿出那只小小的盒子来。 「老早就见你怀中突出一块,这是什么好玩意儿?」坐在他身边的钱明凑过头来。 赵桓熙回头看了眼与他背对背坐着的朱志福,低声道:「臭鸡蛋。」 钱明一听兴奋莫名,捣了赵桓熙一拳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招,来来来,给我一颗,我与你一道扔他。」 赵桓熙小心翼翼拿了一颗给他,道:「你小心些,这可臭了。」 「我省得,来,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扔。」钱明掂了掂那颗臭鸡蛋,乐道。 两人便在同桌监生期待的目光中,一二三地同时将两颗臭鸡蛋砸到了朱志福的脑袋上。 黄中带绿的蛋液淋了他一头一身,恶臭爆开,食堂里的人几乎都跳了起来。 「呕!朱志福你吃屎啦?这么臭!」钱明捏着鼻子夸张地叫道。 他们这一桌的人哈哈大笑。 朱志福看着一群人中笑得尤其好看的赵桓熙,怒不可遏,骂道:「干你娘!你找死!」说完冲着赵桓熙就过来了。 这次可不是昨天那样的吵骂了,而是直接动了手。两群人互殴在一处,食堂里顿时凳倒桌翻杯盘横飞,一片狼藉。 混乱中赵桓熙被朱志福揪着衣襟,脸上挨了他一拳,痛不可抑,他身上的臭鸡蛋味又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赵桓熙只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也伸手揪了朱志福的前襟,往他脸上揍了一拳。揍完发现手骨生疼,混乱中他手往身后的桌上摸,也不知道抓到个什么,抄起来照着朱志福那颗挂着蛋液恶臭无比的脑瓜子上就是一下。 汤碗被拍碎在朱志福的脑袋上,殷红的鲜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朱志福感觉到脸颊上热烘烘的,伸手一摸,一手的血,当即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不好啦!赵桓熙把朱志福打死啦!」不知谁一声高喊,食堂里所有人都惊愕地停住手,往赵桓熙和朱志福这边看来。 钱明正跟人扭打在一起,闻言松手往后一瞧,见朱志福满头血地倒在地上,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赵桓熙已是吓得呆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没想过要打死人的。 让人紧张的静默中,钱明拱了下身边人,道:「你去看看他还有没有气。」 那人依言挪到朱志福身边,战战兢兢地蹲下身伸手指到他鼻子前面探了探,仰头道:「没死,还有气儿呢!」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叫人,请大夫啊!」钱明大声道。 朱志福的跟班们一听,搬人的搬人,找监丞的找监丞,食堂里忙乱起来。 钱明趁乱将赵桓熙扯出食堂,一边快步往国子监大门口走一边道:「事儿是他先挑的,手也是他先动的,但是他现在受伤了,成国公府的人又是出了名的不讲理,你再呆在这里,恐怕会吃亏,先回家躲躲。」 「那你呢?」赵桓熙边走边问钱明。 钱明道:「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打他。」 赵桓熙:「……」 出了国子监大门,钱明正准备去给他找个车马什么的,赵桓熙已经看到了知一。 「你先回去,这儿我支应着。」钱明对赵桓熙道。 「多谢了。」赵桓熙朝他拱手。 「谢就不必,男旦的事你要不……」钱明话还没说完,赵桓熙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他悻悻地打住话头,扬声道:「路上小心!」 靖国公府,殷夫人出门了,徐念安用过午饭,正准备上床小睡一会儿,赵桓熙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徐念安几乎是从床沿上跳了起来,急匆匆地来到外间一看,见他神情慌张一身狼狈,忙拉了他到内室,令宜苏将门关上。 「发生何事?」她问他。 「我把朱志福的头打破了,他昏过去了。我趁乱跑了回来。」赵桓熙喘着气道。 「有性命之忧吗?」徐念安急问。 「不知道,我回来时他还活着呢。」 「你别慌,先喝杯茶,将事情细细说与我听。」徐念安拉着他在桌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冷茶。 赵桓熙喝了茶,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些,便从扔臭鸡蛋开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徐念安听。 第80章 「汤碗不重,不至于将人头骨砸破,最多磕破点皮肉。」徐念安心里也没底,但此时她只能这样安慰赵桓熙。 赵桓熙闻言,果然松了口气的模样。 徐念安过去打开房门,唤来松韵,吩咐道:「速派人去前院找夫人这边听用的人去中军都督府找国公爷,就说成国公之子与咱们三爷起龃龉,对方先打的三爷,三爷还手把对方的头打破了,请他老人家回来与三爷做主。让前头的人盯着些,一有风吹草动,即时来报。再让人打盆清水来,三爷要梳洗。」 松韵本来见赵桓熙肿着脸一身脏乱地回来,心里正慌,想着要不要派人出府去通知夫人,听徐念安吩咐完,便问道:「不用去通知夫人吗?」 「此事不是夫人能解决的,先去通知国公爷,只要国公爷回来便无事了,夫人那边慢些去通知无妨。速去!」 过了一会儿,清水打来了,徐念安亲自帮着赵桓熙更衣梳洗。上次徐念安被赵明坤扇了一巴掌,殷夫人使人送来的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膏还在,洗完脸后徐念安便细细地给赵桓熙脸上抹上*膏。 把他脸上和手上的瘀伤都处理好了,她才去衣柜里给他找了件锦袍出来给他穿上。 房门关着,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徐念安自刚才帮他洗脸起到现在也没说话,赵桓熙看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给他整理腰带,以为她是吓着了,便道:「冬姐姐,你别害怕,若有事,我一个人担……」 话还没说完,徐念安整理腰带的动作一顿,突然身子往前一倾,展臂环抱住他的腰,脸偎在他肩头。 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赵桓熙僵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 心跳失序的静默中,赵桓熙感受着怀中前所未有的紧拥,双颊发烫喉间发干,手指都蜷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直到徐念安的声音带着哽咽响起:「谢谢你。」 她放开他,用帕子快速地擦了下眼睛,抬起头来看着赵桓熙微微笑道:「谢谢你帮我们姐弟报了仇。」 赵桓熙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睫,反应了半天才道:「你之前说的打断你弟弟胳膊的恶少,就是朱志福?」 徐念安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要早知道,今天还能再多砸他几下。」赵桓熙一边挥手做砸人的动作一边大声道。 徐念安忍不住一笑,道:「也不能真把人砸死了。」 赵桓熙越想越生气,「这个仗势欺人的混账东西,我与他势不两立!」他一点下手过重的愧疚感都没有了。 徐念安继续帮他将腰带整理好,柔声问他:「你午饭吃好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赵桓熙这会儿没胃口,就摇了摇头。 「那我们看一会儿前天买的书吧,等祖父回来。」徐念安道。 两人拿了一本书坐到窗下去一起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松韵在外头急促地叫道:「三爷,三奶奶!」 徐念安急忙起身过去打开门,问:「何事?」 「知一刚才来报,说成国公来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大老爷去前厅和他说了一会子话,现如今带着护院往后院来了。」 赵桓熙见徐念安站在门边皱着眉头不说话,挺身而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去见他……」 「当什么当?」徐念安一把将他拖回来。 公爹赵明坤是她最对付不了的那种人,不讲理,好动手,还是长辈,像上次那样正面硬刚,妥妥只有受虐的份。 「明理,你呆在房里,不时发出点动静,装作我和三爷还在房里的模样。松韵,你带人守好房门,就说我在里头沐浴,不许他们进来,能拖一时是一时。宜苏,跟我们走。」徐念安安排好了,拉着赵桓熙就往院外跑。 赵桓熙边跑边问:「去哪儿?」 「去芝兰园躲起来,等到祖父回来。」徐念安道。 赵桓熙:「……」还能这样? 四房院中,四太太正准备去五房找五太太,她的心腹婆子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太,太太,长房那边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四太太急忙问道。 「听说是长房的熙三爷把成国公独子给打成重伤了,成国公都到府里来兴师问罪了,说他儿子至今昏迷不醒,他母亲朱老夫人也因为这事急昏过去了,叫大老爷给他个交代呢!」 四太太双眼放光:「还有这等好事?大老爷怎么说?」 「大老爷带着护院去慎徽院拿熙三爷去了。」 四太太喜形于色,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热闹可不能不看。」 慎徽院,赵明坤带着十名护院站在院中,松韵带着晓薇她们守在正房门前,道:「大老爷,三奶奶正在里头沐浴,你们不便进去。」 「不早不晚的,沐什么浴?怕不是借口!」赵明坤斥道。 松韵闻言只是做出恭敬的样子,并不反驳。 便是如此赵明坤也不敢轻易进门,也不敢叫身边的护院进门,万一儿媳真的在房中衣衫不整,老爷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朝着房中厉声呵斥:「赵桓熙,你给我滚出来!」 回答他的是房中凳子翻倒的声响。 第81章 赵明坤想象着赵桓熙那小畜生一脚踹倒凳子的模样,怒火上头,正要派人去外头找几个婆子来,头一扭看到四太太柳氏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 「四弟媳妇,你来得正好,劳你大驾,去房里给我把赵桓熙那个小畜生揪出来!」赵明坤对柳氏道。 四太太迟疑:「这……你们长房的事,我插手不太好吧!」 赵明坤急道:「这小畜生打伤了成国公之子,成国公如今就在前厅,若不给他个交代,倒霉可是我们整个靖国公府,还请四弟媳妇千万帮忙。」 四太太一听,这不帮可不行,于是便带着心腹婆子向慎徽院的正房走去。 松韵阻道:「四太太,这是我们长房的事……」 「你个丫头片子,没听你们大老爷说这事关系到我们整个靖国公府吗?还不速速让开!」四太太凶悍地一把将松韵推开,闯进门去,人还没站稳,被明理当头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哦哟!」四太太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见自己浑身湿透,气得上去就拎住明理的耳朵骂道:「你要死,敢用水泼我?」 明理一把搡开她,道:「我在我家奶奶房里泼水,你自己闯进来的怪谁?」 「你个死丫头敢以下犯上对四太太不敬!」四太太身边的婆子过来撕打明理,门外晓薇她们见了,又进来帮,顿时吵做一堆。 赵明坤听着动静不对,又不敢贸然进来,只得高声问道:「四弟媳妇,那小畜生呢?」 四太太顾不得浑身湿透,闯进内间一看,房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他大伯,房里没人,怕是早跑了!」她朝院中大声道。 赵明坤一听,吩咐左右:「赶紧去各门上吩咐一声,不许那小畜生出门。其余人速去找!」 走出慎徽院时,他朝左边院门紧闭的慎修院看了一眼,浓眉紧皱地找赵桓熙去了。 芝兰园,徐念安赵桓熙和宜苏都跑得面红气喘的,日头又*,实在晒得受不了,三人躲在一处树荫下。 略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宜苏就走到前面湖边上,向远处张望,替两人望风。 「冬姐姐,我们躲去哪儿啊?」赵桓熙边喘气边问。 徐念安用手做扇在颊侧扇着风,颇为无奈道:「这是你家,你问我?这么大个园子,总有那么一两处不易被人找见的地方吧?」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姑爷,他们好像追来了。」宜苏一边往对岸瞧一边慌里慌张地说。 徐念安过去一看,果然对岸花木掩映间影影绰绰的一大群人正往这边来。 「怎这么快就来了?看来松韵她们没能拖延多少时间。」她回身拽着赵桓熙继续跑。 对面也看到了他们,有护院手一指,道:「大老爷,在那儿呢。」 赵明坤一瞧,这么远的距离喊话对面也未必听得见,只得催促护院:「快追!」 徐念安拽着赵桓熙边跑边想:这便是家大业大的好处了,换了寻常人家,哪有这么大的地方给你跑?早抓过去了。 只是,她们两个姑娘包括赵桓熙的体力肯定不如后面那些龙精虎猛的护院,这么跑下去迟早被追上。 怎么办? 正走神,前面树荫下突然转出一个人来,吓得三人齐齐停步,瞠目看着。 穿着短褂的赵桓荣抬头一瞧,也愣了,这三人为何一脸惊吓地看着他? 他只当是自己吓到了她们,便将头一低,想从三人身边绕过。 赵桓熙回过神来,忙道:「桓荣堂兄,你可知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供躲藏?我爹在后头追着我,要打我呢。」 这时已经能听到后头护院们的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了。 赵桓荣伸手往旁边一指,赵桓熙三个忙躲到道旁的几株芭蕉后头。 赵桓荣往前走了没几步,赵明坤便带着护院照面而来。 「桓荣,可曾见过桓熙他们几个?」赵明坤也喘。 「往华萼堂那边去了。」赵桓荣道。 赵明坤知道四房这个庶子与长房素无往来,不疑他撒谎,带着护院急急向华萼堂的方向追去。 瞧着他们消失在树木葱茏的道路尽头,赵桓荣走到芭蕉旁对如惊弓之鸟的那三人道:「随我来。」 三人从芭蕉后出来,跟着他沿着湖边走了一段路,见一小码头,码头边上系着一只小舟。 赵桓荣上了小舟,将三人一一接到舟上坐好,然后他拿起桨来,把小舟划到兰湖中遮天蔽日的荷花丛中去了。 赵桓荣回头看看,见小舟入荷花丛颇深,岸边当是瞧不见了,便在舟头坐了下来。 赵桓熙看看把小舟包围着的荷花荷叶,喜道:「桓荣堂兄,你真有办法。」 赵桓荣只是略点了点头,似是不善言辞。 三人满头大汗,徐念安用帕子在湖水中浸湿了,自己擦了擦汗。 赵桓熙见了,把脸伸过来。 徐念安:「……你的帕子呢?」 「方才换衣服你并未给我拿啊。」赵桓熙一脸无辜道。 徐念安这才想起来,「但是这个我擦过了。」她指的是手中她自己的帕子。 「难不成我还嫌弃你吗?」赵桓熙道。 第82章 徐念安无奈,只得将帕子放到湖水里投了投,将他肿了一侧的俊脸小心地擦了擦。 赵桓荣和宜苏都不好意思看着他俩,各自移开目光,不期彼此碰撞上。 可能是常晒太阳之故,赵桓荣肤色不似寻常公府公子那样白皙,身形高大结实,再加上他为了练武方便,总是穿着一身短褂,乍一看跟个庄稼汉似的。但是细看便会发现他浓眉大眼高鼻薄唇,长相十分英武俊朗。 「荣五爷,多谢你仗义援手。这帕子我未曾用过,你拿去擦擦汗吧。」宜苏有些羞怯地递出手中的帕子。她看赵桓荣划船划得汗流浃背的,连身上的褂子都湿了一块,想替自家姑爷小姐感谢他。 宜苏低着头,赵桓荣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白嫩的脖颈和红润的脸蛋。他没敢多看,只客气道:「不用了,多谢。」自己很熟练地抬胳膊用肩臂上的衣服把脸上的汗擦了擦。 四人缓了一会儿,情绪渐渐都平静下来。 「我口渴。」赵桓熙对徐念安道。 徐念安故意问他:「湖水喝吗?」 赵桓熙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娘说喝湖水要致病的。」 「那你便只能忍着了。」徐念安将手一摊。 「小姐,那儿有莲蓬。」 还不到七月,周围莲蓬不少,但能吃的不多。宜苏看到不远处有个大小适宜的。 她小心翼翼站起来,伸长了胳膊去够,可还是差一点,小舟摇摇晃晃的,她也不敢挪得太靠边。 「仔细掉下去,我来。」赵桓荣站起身,一边控制着小舟平衡,一边伸手将那只莲蓬摘了下来,递给宜苏。 「谢谢五爷。」宜苏低头接了,复又坐下,摘一片小荷叶放在腿上,就开始剥那莲蓬。 徐念安得了宜苏的提醒,也摘了一个能吃的莲蓬。 赵桓熙原本好奇地看她剥莲蓬呢,见阳光明晃晃地晒着她,便折了个大荷叶替她当伞撑着。 赵桓荣在另一侧的舟头看着,又看看离他不远的宜苏,她也被太阳照着,额上一片晶亮,好像出了汗。 他犹豫了一会儿,后来一想,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想太多实在没必要。便也折了一片大荷叶,伸直了胳膊替宜苏撑着。 感觉到头上陡然间洒下的阴凉,宜苏先是不解地仰头看了看,然后才看到替他撑着荷叶的赵桓荣。 她一时受宠若惊,忘了言语。 赵桓荣被她惊讶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别开脸去。 宜苏这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谢谢五爷。」 徐念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两人,将新剥出来的一颗莲子塞赵桓熙嘴里。 「嗯,真好吃,又甜又嫩,比银耳汤里那种好吃多了。」赵桓熙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一般,啧啧称奇。 「噤声!小心把公爹招来!」徐念安道。 赵桓熙吓得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徐念安和宜苏两个就开始笑,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赵桓熙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么点声音,岸上怎么可能听得见? 「你又捉弄我!」他气道。 赵桓荣见状,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成国公还有心思上门问罪,可见朱志福确实没有性命大碍。你有没有想过,待他痊愈了回到国子监找你麻烦,你该如何应对?」徐念安也不避讳赵桓荣,直接问道。 「那我就继续砸他啊,还好替文林出气呢。」赵桓熙不假思索。 「这次是侥幸,头可不是能乱砸的,一个不慎便会出人命。万一出了人命,即便你不用抵命,这辈子也毁了。依我看,不若你学几招拳脚,能把人打痛却又不会出人命的那种。」徐念安提议。 赵桓熙想了想,点头,「也行。」然后他就将目光瞄向了赵桓荣,问道:「堂兄,你能教我吗?」 赵桓荣摇头:「我都是自己瞎练的,教不了你。你若真想学,不妨去请祖父寻个正经师傅来教你。」 「那……」赵桓熙话接话刚想问赵桓荣为什么不去请祖父寻个正经师傅来相教,就被徐念安用莲子堵住了嘴。 「堂兄说得极是,还是请祖父寻个师傅来教的妥当。堂兄,我有个不情之请。」徐念安道。 「请说。」 「若是祖父给三郎寻了师傅,能不能请堂兄过来一起练呢?不然就他一个人,我担心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徐念安笑着道。 赵桓荣犹豫。 凭心而言,他自是肯的。 他知道刚才赵桓熙想问他什么,他一个庶房庶子,身份怎能与他这个嫡长房嫡长子的身份相比?平日里自然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是刚才援手之举,也不过是头脑一热的结果罢了。 可是和他一起练武,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大太太有多紧张他这个独子,那可是阖府皆知。 赵桓熙见他不答应,急了,道:「堂兄,你就来与我一起练吧。你若嫌每日来去不方便,我慎徽院还有东西厢房空着,随你挑一间好了。」 徐念安忙道:「别浑说,堂兄父母俱在,哪有住到隔房堂弟院子里去的道理。倒是你,既要堂兄与你一道练武,拳脚无眼的,万一有个磕碰,你可不许抱怨,不可躲懒。堂兄定是要认真练的,若是你半途而废,却叫堂兄怎么办?」说着又抱歉地朝赵桓荣笑笑,道:「堂兄勿怪,方才是我欠考虑了。」 第83章 「不是,堂兄,若是你与我一起练,我绝不抱怨绝不半途而废,我发誓。」赵桓熙举起三根手指道,「若有违此誓,便叫我,便叫我吃莲子噎死!」 徐念安:「……」 赵桓荣也是个爽快人,见堂弟为了与他一起练武不惜发*誓,便点头答应了。 宜苏剥好了莲子,要递过去给徐念安。 徐念安一边剥着莲蓬一边道:「这有呢,你们吃吧。」 宜苏顿了顿,便将盛着莲子的荷叶递向赵桓荣。 赵桓荣低头看看,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抓了一小把,还不忘道谢:「多谢。」 宜苏不剥莲蓬了,便从赵桓荣手中将荷叶接了过去,自己撑着。 四个人一直在荷花丛中躲到日头西斜蚊虫渐多,徐念安站起身往岸边看看,不见人影,自语道:「也不知祖父回来没有?」 「纵祖父还没回来,娘肯定已经回来了,我们回去吧。」赵桓熙饿了。 「好吧。」 赵桓荣将小舟划回岸边,几人还没走出芝兰园,路上遇到一个殷夫人院里的婆子。 「哎哟,三爷三奶奶,可找着你们了,速速回去吧,大太太都急坏了。」那婆子道。 「祖父回来了吗?」赵桓熙问她。 「国公爷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成国公也走了,大老爷被……」婆子话说一半,才意识到赵桓荣也在,讪讪地打住话头,只说:「总之三爷无需担心了,先去太太那儿吧。」 赵桓熙松了口气,带着徐念安出了芝兰园,与赵桓荣辞别,各回各房。 小夫妻俩来到嘉祥居,殷夫人一见半边脸红肿发青的赵桓熙,险些哭出来。 「怎么弄的啊这是?疼不疼?那个杀千刀的,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还只顾帮旁人出气,活该被公爹骂得狗屁不是!」殷夫人一手扶着赵桓熙,一手想碰他的脸又不敢碰,问徐念安:「上过*了吗?」 徐念安道:「母亲放心,上过*了。」 赵桓熙自豪道:「娘不要为我不平,那朱志福伤得比我重多了,头都给我打破,流了一滩血呢!」 「你这孩子!你还说!怎么就不知道怕呢?」殷夫人嗔怒地打了他的胳膊一下,又不舍地抚了抚,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你去敦义堂吧,你祖父等着你呢。」 赵桓熙一怔,下意识地去看徐念安。 殷夫人补充道:「祖父叫你一个人去。」 赵桓熙心中忐忑起来。 「别怕,又不是你的错。祖父若是问你知不知错,你只说错在不该在国子监里打架,其它的一概不认。」徐念安对他道。 赵桓熙心里有了点底,就往敦义堂去了。 殷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担心地问徐念安:「这能行吗?」 徐念安温婉一笑,答非所问:「祖父会为三郎做主的。」 赵桓熙到了敦义堂,国公爷正要吃饭,听下人报说他来了,便又去了书房。 「跪下。」书房里,赵桓熙刚行过礼,国公爷便冷冷地道。 赵桓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心口又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起来。 「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来。」 赵桓熙听着祖父威严的声音,脑子里一如既往是空白的。可是他很快想到不能牵连别人,尤其是徐念安,于是艰难地组织起语言来。 「回祖父,昨日我去国子监报到,朱志福故意将鼻屎抹在我书案上,我与他拌了几句嘴。中午从食堂吃饭出来,他又扔了一个鸡蛋在我头上,监丞叫他向我赔礼道歉,他也不理。我气不过,昨晚回家后便让婢子去寻了两个臭鸡蛋,今日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将那两个臭鸡蛋都扔他头上了。他扑过来打我,我还手,就、就把他的头打破了。」 国公爷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嫡长孙,声音不辨喜怒:「你可知错了?」 赵桓熙老实道:「孙儿知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在国子监内与人斗殴。」 「若再有下次呢?」 「若再有下次……」赵桓熙想起徐念安在房里那突如其来的一抱,哽咽着说「谢谢你」的模样,心里无比难受。 到底要多愤恨,多无助,才能让她那样一个在他看来无所不能的女子露出那样的表情? 只要是朱志福,不管多少次,他都不会退缩,必要打得他猪头狗脑! 「若再有下次,我还敢!」他猛的昂起头来,不计后果地大声道。 然后他就看到他原本一脸严肃的祖父,突然笑了! 「好小子,起来!」国公爷走过来,一掌拍在刚站起身的赵桓熙肩上,哈哈笑道:「这才是我赵家的子孙!什么朱家,给咱们赵家提鞋都不配!打就打了,他能怎样?」 赵桓熙被他这一巴掌拍得踉跄了下,想龇牙咧嘴又不敢:祖父这一巴掌,比朱志福一拳头打得还更痛些。 国公爷见孙子被自己这一巴掌拍得踉跄,眉头皱了皱,又拍了他两下,道:「这身板太弱了些,不够结实。」 赵桓熙苦不堪言,倒还记得下午与赵桓荣议好之事,赶紧道:「祖父,今日之事让孙儿觉得身为男儿若是不会拳脚功夫,委实有些不便。不知道祖父可否为我寻个师傅教我些拳脚?」 第84章 「只要你肯学,要多少师傅都有。」国公爷心情甚好道。 「孙儿想学。」 「那便与你寻。」 「多谢祖父。」 嘉祥居,饭菜已摆上了,赵桓熙却久久不见回来。 「怎的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殷夫人焦急地在廊下徘徊,抬眼一看徐念安悠闲地站在一旁,她有些不满又有些不解:「你便丝毫不担心?」 「有甚可担心的?祖父是明理之人,三郎又没做错什么事,祖父因何罚他呢?」徐念安道。 殷夫人正欲说些什么,院外进来一个婆子,满脸喜色道:「太太,不用等三爷回来吃饭了,国公爷留他在敦义堂用饭了。」 殷夫人一时不敢置信,随即又大喜,挥退婆子便朝徐念安道:「既如此,你我自去用饭,不必等他了。」 四房院中,赵姝彤看着父亲气呼呼地从母亲房中出来,甩袖走了,才悄悄走过去。 四太太正在房里嚎啕大哭,见女儿来了,抱着女儿又是一顿哭。 好容易等她平静下来,赵姝彤轻声道:「娘,跟您说了多少回了,少掺和大房和五房的事,您怎么就不听呢?每次您掺和大房的事,祖父就骂爹,爹回来又骂您,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的将来着想?」四太太气得把眼一瞪,「你爹是庶子,自己又没什么出息,你娘我虽是要强,可娘家不顶事也是无用。你两个哥哥的前程,你的婚事,不指着五房,又指着谁去?旭哥儿比熙哥儿有出息那是有目共睹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此事不成,」四太太压低了嗓音道,「你祖父是个武将,半生戎马,不定哪天就跟你五叔父那样……那到时候分家什么的,不都得听你祖母的吗?祖母可是五房的亲祖母。与五房交好,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赵姝彤听了这话,便有些犹豫。自小她在母亲的授意下便与五房的赵姝娴走得近,她俩年纪相仿,若论容貌,赵姝彤觉着自己比赵姝娴还要美上一些。可就因为赵姝娴是嫡子嫡女,祖父就给她找了那么好一门亲事,而她自己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赵姝娴还总是在她面前说那陆家公子学问有多好,人有多俊俏…… 「我再跟你说,你祖母就快从佛堂里出来了,你看长房还能蹦跶多久!」想起自己与五太太谋划之事,四太太又眉飞色舞起来,将赵姝娴上下一打量,点头道:「我儿生得这么美,正该配一个前途无量的后生。」 说到此处,她又恼怒起来,「大太太就管筹备她儿子的婚事,夏衣竟拖到现在才做?如若不然,早该发下来了!真是不知所谓!」她是在担心万一何家人来相看,赵姝彤没有新衣裳穿呢。 赵姝彤正想说话,外头丫鬟来报,说是五太太来了,四太太便对她道:「你先回去,我与你五婶婶说话。」 赵姝彤点点头,出门跟五太太见了礼,回自己房里去了。 五太太进门,见四太太哭红了眼,难免又是一番宽慰,而后才说起了正事。 「什么?这赵桓熙刚去了国子监两天,把人成国公的儿子打得头破血流的,国公爷非但没有罚他,还留他在敦义堂吃了晚饭?」四太太惊诧地张大了嘴巴,仪态都顾不上了。 「是啊!桓旭当时就气得砸了个碗,被我说了一顿,沉不住气。」 四太太顺口就道:「那也不能怪旭哥儿,便是旭哥儿,也只有在过了童试那一日在老爷子那里吃过饭吧……」说一半感觉不对,赶紧话锋一转道:「我的意思是旭哥儿凭的是真本事,他赵桓熙凭什么?就凭把人脑袋打出了血?真是可笑!」 五太太懒得与她计较,愁眉深锁:「这桩桩件件的,都让我觉着,自那徐氏进门之后,老爷子对赵桓熙,似是真的与之前不同了。」 「不要说老爷子变了,那赵桓熙自己不也跟变了个人似的?换做以前,读书?打架?这哪一件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我觉着吧,这幺蛾子主要还是出在那徐氏身上。大太太要是能改变她这宝贝儿子,早改变了,何必等到现在?」四太太道。 「这徐氏确是个厉害的,她若一心向着熙哥儿,难保还真是熙哥儿的贤内助,又占着老爷子故友之女的便宜……」 「嗨,要我看,你且不必这么担心。赵桓熙打了成国公独子这件事,老爷子能不追究,那对方能不追究吗?成国公是谁啊,那是珍妃娘娘的亲弟弟,被打的朱公子是珍妃娘娘的亲侄儿。朱家要是这么好惹的,能让朱公子在京里跋扈这么久?这件事且没完呢!咱们再悄悄放出话去,就说赵桓熙打朱公子是那徐氏怂恿的,一旦这件事闹大了,备不住长房就来个丢卒保车,休了徐氏保赵桓熙呢!」四太太乐道。 五太太思量着道:「这倒不失为是个好主意。」 次日,赵桓熙没去国子监上学,奉祖父之命在家「养伤」。 正如四太太所料,昨日成国公上靖国公府为自己儿子讨公道,结果公道没讨到,还受了靖国公一顿羞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第二天就一本折子递上去,参靖国公纵孙行凶,打伤了他儿子。 好巧不巧,靖国公也有本奏,参成国公纵子行凶,打伤他孙子。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直接在朝上吵了起来,双方都拥趸者甚重。但因为成国公府立贤不立嫡长的爵位继承得罪了太多人,便是看热闹的,话里话外都偏向靖国公这边。再加上靖国公是开国公,而成国公只是因为祖上在先帝出游时救过先帝才得的爵位,这分量不一样,所以成国公根本吵不赢靖国公。 第85章 吵不赢归吵不赢,但这件事还没完,于是第三天接着吵。 第三天多了许多参靖国公的人,但参成国公的折子更多。赵桓熙与朱志福动手的来龙去脉也捋清了,就是朱志福先扔的鸡蛋,先动的手(有庆寿郡主的长子钱明作证),再加上朱志福一贯恶名在外,而赵桓熙虽然没什么好名声,但他也没有恶名啊。皇帝心里已经偏向靖国公一方,碍于珍妃的面子才和稀泥希望双方和解。 成国公居然不满意皇帝的调解,第四天还要吵,又有人龌龌龊龊地说靖国公此举是为了维护他的孙媳,说赵桓熙打朱志福,实则是受了他那孙媳徐氏的怂恿,因为徐氏与朱家有旧仇。至于旧仇是什么,他却又云里雾里的不说明白。 他不说明白,靖国公却替他说明白了。靖国公又上折子参成国公之子朱志福于两年前在街市上纵奴行凶,打断已故五经博士徐振生之子徐墨秀胳膊之事。 朝中本来看不惯成国公的人就多,家里子孙吃过朱志福亏的更多,有靖国公开了这个头,一时间参他的折子向雪片一样飞向皇帝的御案。群情之激愤,连皇帝都不敢公然徇私。 成国公狗血淋头,在朝上大吵大闹五天之后,终于成功地被皇帝勒令带着儿子上靖国公府登门道歉。 钱明这个促狭的,从自己老爹那儿得知了成国公要带着朱志福去靖国公府登门道歉的事,还特意请一天假跑到靖国公府去旁观。 朱志福头上还绑着布带,还要向赵桓熙这个他速来瞧不上眼的道歉,还要被钱明这个死对头旁观,一时间差点哭出来。 回去后他就死活不肯去国子监上学了,成国公只好托关系把他转去了文俊书院(赵桓旭就读的书院)读书,当然这是后话。 芝兰园,钱明和赵桓熙说起刚才朱志福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还忍不住哈哈大笑。经过这件事,他俩关系好了不少,赵桓熙也勉强把钱明当朋友了。 「赵老弟,后日国子监放旬假,你出不出来玩?我做东。」钱明前两个月刚过完及冠礼,于是托大管赵桓熙叫老弟。 「玩?去哪儿玩?」赵桓熙问。 「随便啊,你们想去哪儿玩就去哪玩儿。我,贺伦,霍庆哲,葛敬轩,我们四个是自幼熟识的,就说跟这几个人出去,家里不会唠叨。你若来的话,再加上一个你。你现在可出名了,把朱志福揍得人头猪脑的还让人上门跟你道歉,他们定然十分欢迎你加入。」钱明摇着扇子道。 赵桓熙有些心动,长这么大他还没跟差不多年纪的人单独出去玩过。但是……想起徐念安,他又有些犹豫,他本打算旬假那天就在家里陪她的。 钱明见他犹豫,猛然想起,笑道:「哦,忘了你新婚燕尔了,哈哈,对不住对不住,你若想在家陪着弟妹,也是应当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赵桓熙脸一红,却也没否认,只道:「明日再答复你。」 钱明也爽快:「行!」 晚上,小夫妻俩和殷夫人一道用饭时,赵桓熙看看徐念安,又看看殷夫人,停下筷子道:「娘,后日旬假,钱无晦邀我出去玩。」 「钱无晦?」 「就是钱明兄,他字无晦。」赵桓熙解释。 殷夫人立即道:「那不行,这个钱明虽是这次帮过我们,但他自己在外的名声也不比那朱志福好多少,那也是咱们京里有名的纨绔之一,整天的不务正业,专往那勾栏瓦舍里钻营,包戏子养外室,没得把我儿带坏了。欠他的人情,娘自然会替你将礼补上,用不着你亲自去与他交接。」 赵桓熙没说话,但神情间看着有些不大高兴。殷夫人自也瞧出来了,也不去理他。 三人用过饭,殷夫人对赵桓熙道:「你先回去,我和你媳妇说会儿话。」 「哦。」赵桓熙老实应了,先自走了。 殷夫人屏退房中下人,和蔼地看着坐在一旁的徐念安,开口却是令人喷茶之语。 她道:「念安啊,你嫁进来也有些时日了,缘何至今不与桓熙圆房?」 正在喝茶的徐念安小呛了一下,忙放下手中茶杯,用帕子掖了掖唇角,然后在殷夫人探究的目光中抬起头来笑着道:「娘,我刚嫁进来时,三郎因庞姑娘之事与我置着气。而今,他虽不再在意庞姑娘,却又去了国子监读书。我想着,还是让他先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莫要分心的好。」 殷夫人一想也是,可她又有些不放心:「话虽如此,可他如今出去读书,有了交际,我是怕,若是家里没人留得住他,他难免会总想往外跑。现在我还能帮你拦着他点,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五房桓旭堂兄夫妻俩女儿都生了,也未见得二堂嫂有多留得住二堂兄,可见这夫妻之间感情好不好的,留不留得住人,也不光是床帏里那点事能决定的。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对于该不该让三郎与那钱公子出门游玩,儿媳与娘倒是有不同见解,不知娘可愿一听?」徐念安道。 自徐念安嫁过来后,长房可谓事事顺遂,所以这个新媳妇的话在殷夫人心中很有几分分量,她自是愿意一听。 「你说。」 「一道菜好不好吃,总要亲自尝过了才知道,人更是如此了。听三郎所言,在他与朱志福起矛盾的事件中,这钱公子是一开始就帮他的,后来更是愿意为了他借亲戚之便到圣上那儿去替他作证,证明是那朱志福不对在先。而且在三郎打完朱志福,愣在那儿之时,也是这个钱公子把他拉出大理寺,提醒他先回家躲躲的。恕儿媳直言,这应当是三郎在外头独自应对的最大的一件事了吧?」 第86章 殷夫人点头。 「既如此,这件事留给三郎的印象必定非常深刻,而这位钱公子又是这个事件中的重要人物。不管娘将他说得有多不好,在三郎眼中,他就是个仗义出手值得相交的人,因为他只见过钱公子好的一面,不曾见过他不好的一面。这就好比一道菜你不让他吃,只跟他说这菜不好吃,他心里又怎会认同?说不定还会因为这菜的色香与您说的味不相符,让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偷着吃呢。」 殷夫人皱眉:「你的意思是,要让他去与这个钱无晦一道玩耍?若是被他带坏了怎么办?」 徐念安笑道:「娘这十六年来教他的道理,就抵不过钱公子与他一日相处?娘未必也太瞧得起那钱公子了吧?」 「你年纪还轻,不懂,这男子要学好,那是千难万难,可是要学坏,也就是一天两天的事,容易得很。」殷夫人道。 「因为担心这个,娘觉着您把三郎拘在家中,不令他与之相交,便能解决问题了?若是三郎将来有幸入朝为官,您也对他说,某某大人品行不端,你不要与之相交,您觉得能行吗?若这人又正好是他的顶头上司该怎么办?」徐念安问。 殷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娘,您不能拘着三郎一辈子,既然迟早要放手,那晚放不如早放。他此刻与他同龄人出去玩耍,单纯幼稚,形如稚子,那没事,因为他本身才十六岁而已。可若您将他拘到二三十岁才放他出去,他依然什么都不懂,不识人心好坏,轻则贻笑大方,重则被人栽赃构陷,要吃大亏的。倒不如此刻放他出去,待他见识过归来,慢慢问他想法,引导他如何识人,如何应对不同之人,如此有个数年,他与任何人一道出门,娘都无须担心了。」 殷夫人思虑一阵,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就依你说得办吧。但是你一定叮嘱他,出门在外哪些事是绝对不能碰的,别年少轻狂惹了大祸。」 「儿媳省得。」徐念安又问了庞黛雪和郑蔓儿的事,得知都已有了些眉目,她便辞别殷夫人回了慎徽院。 赵桓熙不在。 前天国公爷就给他送来了一个拳脚师傅,师傅说想练武首先得吃得了苦,叫赵桓熙每日寅时末起来跟他练半个时辰。 赵桓熙怕在慎徽院中练会吵到徐念安休息,就把训练地点定在小花园,这样赵桓荣过去也方便些。每日除了晨练之外,晚饭后他也会约上赵桓荣去小花园里练上一会儿,就当消食。 戌时中,赵桓熙汗流浃背地回来了,沐浴更衣后与徐念安坐在院中,吹着晚风晾头发。 「累不累?」徐念安剥了颗新上来的葡萄给他。 「还好。」赵桓熙张嘴含了去,自己十分乖觉地也剥了一颗给徐念安。 「母亲答应让你后日随钱公子他们一道出去玩儿了。」吃过葡萄,徐念安望着他笑道。 赵桓熙一愣,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只道:「又费了你不少唇舌吧?」 徐念安摇头:「母亲只是太过担心你,并不是真的想拘着你。」 赵桓熙低头,一边用帕子擦着指尖染到的葡萄汁一边闷闷道:「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出去玩,只是每次她那样一说,便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用,在面对旁人时,总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待你与他们出去了,便会发觉其实都是错觉。他们会的玩的那些东西,也不过如此罢了。」 赵桓熙目光一亮,道:「冬姐姐,我想带着你一起。」 徐念安笑嗔道:「又浑说了,都是外男,我怎好与你们一起?再说母亲说天渐热了,要我带人把芝兰园中的各处馆阁收拾出来,好让府中各房搬过去避暑呢。」 赵桓熙不甚在意道:「那咱们必然又是住挹芳苑吧?」 徐念安疑惑:「不是啊,母亲说让我们住绿筠轩。」 「绿筠轩?」赵桓熙直起脖子扭头看来,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这地方……有什么不妥吗?」徐念安问。 「地方自是没什么不妥。绿筠轩在芝山下的那片竹林里头,因晒不到太阳,又有穿山风,是整座园子里最凉快的一处馆阁。只是,往年这绿筠轩都是分给赵桓旭住的。五婶婶说那处清静,适合读书。」赵桓熙道。 徐念安:「……」 「赵桓旭在绿筠轩住了几年?」她问。 赵桓熙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掰着手指算,「一,二,三……对了,我想起来了,五叔父去世后第二年他住那里去的,如此算来,便有九年了。」 九年,足以让一个人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地方本来就该属于他。 「冬姐姐,要不你去跟母亲说说,咱们别住绿筠轩了。那地方除了凉快点清净点,也没什么好的,周围都是竹子,甚是无趣。还不如挹芳苑,周围有许多花可看,还有一个秋千架,离兰湖也近,咱们去钓鱼采菱也方便啊。何必为了个绿筠轩再跟五房吵起来。」赵桓熙道。 「母亲因为这个绿筠轩跟五房吵过?」 「吵过。原先母亲也不是非要让我住绿筠轩,只是五房去要绿筠轩的时候,说的话不中听。说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文人雅士说的,旭哥儿读书呢,理应让旭哥儿住。这话我娘自是不爱听,便说绿筠轩最凉快,理应让我这个公府嫡长孙去住。就互不相让。后来祖父找母亲过去说话,母亲回来生气好久,隔了没几日,赵桓旭就搬到绿筠轩去住了。」 …… 注:免费连载完。